《我将花冠赠你》 第1页 《我将花冠赠你》作者:倾城隋太守【完结】 文案: 完美无瑕x被嫌弃的 -【王子殿下像毒酒里一枚亮晶晶的戒指,是垂死的美梦,是疯子的珍藏。 而他,被欺瞒过度,被温柔折磨】- #向 #he #黑月光王子与疯狂迷恋他的红髮骑士 他失忆了, 日记上说,他是个王子。 除此以外,暗害他的兇手不明,一向健朗的国王性命垂危,兄弟姐妹对王位虎视眈眈,王国内忧外患…… 凡是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只分两种: 一种想要他的权, 一种想要他的命。 那骑士勒缰下马,怀抱银亮头盔单膝跪地,明眸如焰,红髮飘扬, 王子爱洛斯直视他的眼睛: 那么「你也是来分一杯羹的吗?乌列尔。」 - 乌列尔,王国的战神, 诅咒般的美貌、不祥红髮、卑劣出身、污浊过往,还有令人厌恶的性格组成的他,曾在臣民们的惊诧中,被最受宠爱的四王子爱洛斯选中成为骑士。 王子温柔慷慨,甚至允诺与他共度此生。 但他凯旋归来,得到的 是爱洛斯绝口不提承诺,对他猜忌、试探、冷语相向。 王子擅长说谎,或许温柔只是一场玩笑, 乌列尔却没有被戏耍的恼怒,他早有自知之明,梦是会醒的, 装煳涂这种低廉的方法,用在他身上也无妨。 王子抚摸他的伤疤时, 残酷命运带给他的痛苦,就都微不足道, 但当那人选择揭开他的伤口, 也比它本身更疼。 好在他还能做王子的骑士,为他战胜一切,助他夺得王冠, 这或许是与他共度此生唯一的方式。 - 「这么能忍呀。你说,我是不是该将你的名字刻在心口上? 乌列尔,我的骑士,我的刀锋利刃,我的无价之宝。」 爱洛斯x乌列尔 *主线王冠争夺,从争开始,直到有人赢(他俩浪漫划水) *骑士战无不胜,对外嚣张狷狂,在王子面前自卑偏执(内耗病入膏肓) *王子真失忆,失忆前顶级反派(有玩心没坏心但是业绩颇丰),乐子人高兴起来连自己都骗。失忆后咸鱼摆烂,躺得平平的很安心(他真的玫瑰味) *书名来自中世纪「花冠」意象,美德与恩典、爱情与胜利~ *激烈的勾心斗角中…王子在差生补习情感课 骑士在暗恋成真 同盟在菜就多练 坏蛋在努力蹦跶 失忆后浪漫小故事,出发~ 内容标籤: 骑士与剑西幻 暗恋 主角:爱洛斯,乌列尔 ┃ 配角: ┃ 其它:万人迷,美强惨,,中世纪,he 一句话简介:王子x骑士 立意: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第1章 爱洛斯 国王陛下熬不过今夜了。 医师传来这个消息时。 所有人都望向坐在长桌尽头的王子爱洛斯,而爱洛斯正在切盘子里蘸了蜜汁的鹿肉。 他身上还带着凛冬的寒气,宽沿的尖顶帽子就丢在桌上,僕人来收走时,上面沾着的雪花都没有融尽。 爱洛斯在大陆各处週游一番,才刚回到王城。 感想是风景看多了,大同小异,有趣的只有遇见的人不同。 他或许还计划了更远的地方,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就在三天前,他十九岁生日的早晨。 爱洛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盖着劣等的羊毛薄毯。 隔着一堵木板墙,隔壁传来男男女女的叫骂哭喊。 他仔细听着,意识到自己身处一间旅馆。 隔壁客房正在发生着: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简简单单恋爱,却惹恼了身边所有人的故事。 只因为他们俩各自已有家室。 现在四口人齐聚一堂,扰得他不得安生。 好在一个人只要想睡觉,天塌下来都只是替他盖被子罢了。 他睏倦地合上眼。 接着。 惊恐地坐了起来。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有那么一瞬间,他恨不得隔壁男人女人高声尖叫着的,是自己的名字。 因为他本能觉得,如果他忘记了自己的一切。 后果比成为旅馆客房里的热闹更惨。 不记得了。 那时茫然混合着绝望涌上心头。 从出生以来的一切,全都不记得了。 他慌乱地想穿上外套。 就在拎起那顶滑稽的帽子时,从里面掉出一本笔记。 本子的每一页都标註了日期。 一本日记。 失忆的他找到一本日记。 日期从两个半月前开始。 他飞快地翻找,想从中找出自己的过往。 日记里飞凤舞的字迹,描述着一个步伐轻快的旅人。 ——长夏将尽的时候,我通过给牧羊人的村庄变戏法,得到了一顶遮风的帽子。 原来我是个变戏法的?他想。 好像又不对。 ——一个秋夜,练习魔法时,我险些被当成图谋不轨的小偷。 的确。 不过那夜站在少女窗下,我苦等她走出露台,并非为了梳妆盒里的珠宝。 第2页 只是打算挪动她桌上的鸟笼,放走那只撞的头破血流的红鸟。 原来我是个蹩脚的魔法师? 往下一翻,似乎也不是。 ——初雪那天,我收到消息,北方战事大捷,与那些不怕冷的鲁珀人的僵持终于结束。 不过,我一向健康的父亲,国王陛下病危了。 「游戏时间结束,必须要回去了。」 日记的最后这样写道。 爱洛斯披着毯子坐在扶手椅里,壁炉的火熄灭了,寒意从脚底蔓延到他全身。 原来自己是这个王国的王子。 因得到父亲病危的消息,披星戴月赶回王宫。 在临近都城时,不知怎么失去了所有记忆。 但他终归是回来了。 在这个下了一夜雪的早晨。 窗外飘着大雪,餐厅里也格外安静。 平稳的王宫,仿佛一只封闭蛋壳,被他的归来撞出一隙裂痕。 他的四个兄弟姐妹一言不发,仿佛素不相识。 直到爱洛斯放下餐叉,擦了擦唇角。 桌上四个人都停下了用餐。 他起身,「我去看看父亲。」 「我陪你。」 最靠近长桌主位的男子站起身,他生得高大挺拔,金髮耀眼,明眸如炬,暗绿披风和金扣长靴衬得他大方雍容。 爱洛斯在他面前,就像是个落魄的吟游诗人。 他是自己的大哥,大王子雪缪。 爱洛斯不置可否,只看他笑容和煦,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是要单独和自己说话? 还是……不想自己单独和父亲说话? 他还没来得及想清,原本坐在雪缪对面的女子站起身。 她一头直顺的银灰长发,与她身边的短髮青年发色如出一辙。 他的二姐,瑟缇公主,和她的同母弟弟,三王子歌加林。 瑟缇手背一拂,裙摆便飘旋着展开,使她如同一朵紫花曼陀罗。 「我与歌加林陪你去,就不必劳动王兄了。」 懂了,爱洛斯想。 这显然是有话要单独对他说了。 他和谁走就意味着成了谁的同盟。 五位王子公主中,只有爱洛斯手中无权、母亲已逝、外公一族远在边地,几乎没有一争之力,看起来也没有争夺的心。 所以他成了被争取的一方。 餐桌上剑拔弩张,只有最小的妹妹仍然坐在位置上,她的胡椒肉馅饼还剩下半块,被她放回盘子里。 她拍拍手,「我去吧,你们急成这样,爱洛斯哥哥就会支持你们吗?」 爱洛斯的目光从大哥平静的脸上,移到二姐严肃的脸上,最后去看他一派自信的小妹妹。 他素来玩儿心甚重,总能立刻分辨出哪个回答惹怒的人会更多,然后毫不犹豫地选择—— 「对呀,若王冠无主,我选阿尼亚。」爱洛斯笑着说。 二姐表情不屑,三哥则有些不满。 「阿尼亚今年才十二岁。」大王子温和地说,他脸上无奈的神情,好像爱洛斯开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可你盘子里的鹿,是我猎的。」 阿尼亚声音甜美,不带感情地回应。 她说完,跑上前来牵住爱洛斯的手,「和我走吧。」 爱洛斯被她牵着走了两步。 身后,大王子再没出声。 他却听到瑟缇凌厉的声音:「你以为你在拉拢谁?你亲爱的哥哥爱洛斯,九岁的时候,就能让野鹿们倾林而出,却只是陪他午憩,没有伤害一只。大臣们至今乐道,和你比,说不定他才是众望所归。」 阿尼亚脚步一顿,似乎完全没有被挑拨,头也不回道:「太好了,爱洛斯哥哥。下次猎鹿,我一定要带上你。」 最终还是她陪爱洛斯上楼的。 五公主阿尼亚,是国王五个孩子中最小的。 她金髮白裙,像是一只洋娃娃。 让爱洛斯意外的是她一路上什么都没说。 只是问他这两个月在外面,玩儿的好不好?想不想她? 他们一直走上楼。 走廊尽头的门紧闭着。 爱洛斯不知道父亲会对他说什么,他一路都在想将阿尼亚支开。 可这太难了,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放弃监督这短暂的会面。 即将走到门外时,阿尼亚忽然抬头问: 「爱洛斯哥哥,你真的会帮我吗?我很想做国王。」 爱洛斯笑道:「会啊,像从前那样。」 阿尼亚也笑了,她笑起来,露出一颗虎牙。 「那好,等我成了继承人,你依旧想去哪里都好。未来,我会封你为大国师。」 「嘘。」爱洛斯的手指抵在唇间,「这里毕竟还是父亲的宫殿,尽管我万分乐意。」 「那我在这里等你。」阿尼亚停在门外,金色阳光照亮她雪白的长裙。 侍卫让开,她没有再跟上来。 爱洛斯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他推开门。 他不相信阿尼亚只因为一句保证就放松,但也着实想不明白她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姐妹兄弟之间暗流涌动,他现在仍不知道可以相信谁。 只有父亲,总不至于百忙之中抽空害他失忆。 他可以和父亲分享自己失忆的事,然后讨论到底谁在暗中操纵一切。 推开门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错了。 第3页 国王躺在床上,原本丰满的脸颊凹陷下去,他半闭着眼,像是在睡觉,又像是在看他。 一张棉被都会压得他喘不过气。 爱洛斯走到他身旁,没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只有将死的气息,瀰漫在房间里。 爱洛斯很快意识到,父亲已经说不出话了。 威严是人们对国王的不二印象,可躺在床上的人已经失去了威严。 爱洛斯伸出手,国王摸索着握住他的手,却直直望向他身后的挂画。 他有着一双茜红色的眼睛,所有子女里只有爱洛斯继承了这浪漫的瞳色。 爱洛斯的手在国王眼前晃了晃,确认了他第二个猜想。 真糟糕,国王不仅说不出话,也看不清自己。 「父亲,是我回来了。爱洛斯。」 他介绍着,心中想不可抑制地感嘆。 温曼王国不可一世的国王陛下,如今也终有这副模样。 日记中写国王是个高瞻远瞩的人。 父亲,今日是否也在你漫长的计划当中? 国王当然不会知道他的想法,只是屈起食指指骨,用力晃了晃手。 爱洛斯看到他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 「你想要戒指?」爱洛斯问。 国王晃了晃下巴,手用力锤了一下床板,戒指就磕在床沿几乎要被他脱掉。 「是要给我吗?」 国王终于闭了闭眼。 爱洛斯从他宽大的手上取下那枚戒指。 国王像是放心了下来,他攥住爱洛斯的手,让他的手握紧它。 手掌、手腕、小臂与手肘,那只布满褶皱的手顺着爱洛斯的手臂往上攀爬。 爱洛斯不知他要做什么,为了让父亲如愿,他俯下身。 那只手就顺利爬到了他肩膀上。 接着,虚弱的国王在他肩上用力一推。 爱洛斯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险些被他勐然加大的力道推倒在地。 国王发不出声音,但一个喊声乍然迴荡在爱洛斯脑海: 「跑!」 他忽然想起在他年幼时,某次打猎。 深林幽暗危险,爱洛斯太小了,他第一次站在这仿佛会吃人的林子面前,不知从哪里进入才不会被荆棘勾破他的丝绸袍子。 牵着猎狼犬的父亲,在松手的同时推了他一把。 「跑!」 他当时就是这样喊的。 跑,要么死。 爱洛斯惊讶,他一片空白的记忆被填上了一点。 国王也已经用尽了力气,跌回床榻。 爱洛斯只犹豫那一秒,随即转身拉开门。 拉开门的那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 门外没有了阳光,取而代之的是黑压压的人群。 继母、大臣、医师,还有他的四个姐妹兄弟,以及守卫,全都站在走廊里,将这方寸之地,围得水泄不通。 阿尼亚在人群中,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拿下他!拿下那个弒君者。」 王后涂着银彩的指尖指向爱洛斯。 爱洛斯想跑,但四周雪亮的盔甲蹙拥过来,他轻易被押住。 医师匆匆进门,又出来。 公布了国王薨逝的消息。 一切只发生在片刻之间。 爱洛斯被指认是最后见国王,有最大可能致使国王断气的人。 他被七手八脚地送进地下,铁质牢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牢中的气温低得吓人,呵气都能看到白雾。 身在狱中的人,却难以冷静下来。 爱洛斯看着自己擦伤的手腕,不由心中生出: 这一切其实是一个骗局,说不定连日记都不是他的。 他遇见的种种,不过是为了将他骗进来杀罢了。 但那显然不是真相。 真相是外出的儿子刚一回家,企图瓜分父亲财产的四个兄弟姐妹,就选择了用尽各种办法率先除掉他。 可怕的是他们并非普通家庭,瓜分的不止金钱,还有滔天的权势。 他放弃权力还不够让他们心安,他们要他放弃性命。 爱洛斯本以为情况没这么糟糕。 思前想后,也只能是那个原因了: 他的老师太厉害。 遵循温曼王国的祖制,在没有指定王位继承人的情形下,有两个办法选出新国王: 其一,诸位王储直接票选王位继承人。 显然,除非遭到性命威胁,不然不太可能在这个环节就诞生国王。 至少三百年来,没有一任国王是兄弟姐妹选出来的。 其二,若是意见不能统一,就会请出国师。 歷代大国师都是王国中学识最渊博的人,国王会钦定的一份继任者选拔规则,寄放在他那里,以备不时之需。 由他公布后,他会领导大臣们监督王储,找出最后的赢家。 而在国王所有子女里,爱洛斯自幼爱玩,将恶作剧当做打招唿。为此甚至一度醉心神秘学,好奇那种让人目瞪口呆的能力。想学魔法,就不得不在图书馆长时间与书为伴。 他因此成为了大国师疼爱的徒弟。 正因为这个的原因。 哪怕爱洛斯表现得对王位毫无兴趣,余下几人也不会放心。 只会想将他尽早除掉。 但是真的除得掉吗? 正在此时,地牢通向上方的台阶顶上,那生锈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 第4页 爱洛斯心中默数着「一、二、三」。 走廊尽头传来了脚步。 他的笑意浮上唇梢。 他准备了三个计划,这个时间就有人来。 多半是最简单的计划一实现了,来的人,该是他的二姐,最有望成为国王的女人。 爱洛斯放下盘子里他还没咬一口的柠檬蛋糕,转身望向来人。 地牢的光只有火把前那一小方,他转身那刻,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不安。 是了,鞋子。 王姐脚上穿着的是一双高跟的软皮靴子,可传到耳中的脚步,清晰而有力,夹杂着金属盔甲的响声。 一只手臂伸过来,看守地牢的守卫还没抬头出声询问,就被拎着领子甩到了一边的砖墙上,失去知觉瘫倒下来。 爱洛斯看清来人,瞳孔骤然紧缩。 男人穿着银灰战甲,怀抱头盔,俊美的面容惊心动魄,比之更吸引目光的,是一头长髮,红如烈火。 铁笼般的牢门在两人面前洞开。 他来到爱洛斯面前,仿佛天边彤云坠落。 「找到你了,我的殿下。」 他的声音陌生又熟悉。 爱洛斯的心却悬了起来: 他,是谁? 第2章 爱洛斯 这傢伙是谁? 哪儿来的? 来做什么? 爱洛斯头痛,可丝毫回忆不起任何东西。 他甚至不能抱着头蹲下去,让人看出他出了问题。 只能眨眨眼,让这疼痛自行消解。 三天时间,爱洛斯还以为收集的信息,足够对付宫里这些人。 日记里,关于「可能谋害父王」的兇手,做了长长的一段猜测。 况且他们姐妹兄弟四个,特徵鲜明,一见外貌就能清晰辨认。 大哥与小妹继承了父亲的金髮。 二姐和三哥则与继后一样,发色是低调华贵的银灰。 至于大臣们,他也收集到一些信息。 只要有三句话以上的交流,他必能判断出对方的官职。 但眼前红髮男人,根本没给他闲聊机会。 爱洛斯心脏怦怦跳着,在脑海中捕捞,有关红髮的新鲜记忆。 或许是察觉到爱洛斯的沉默,男人朝有光的地方走近了几分。 男人个子高挑,皮肤苍白,薄唇紧抿着。面容异常俊美,爱洛斯觉得连庭院里的美神石像都要自愧不如。一头垂顺的长髮披在背后,不是葡萄酒般的暗色,而是绸缎般闪着微光的红,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 乌列尔·格礼。 爱洛斯脑中浮现出这个名字。 炽焰军团中年轻的战神,大臣贵妇口中的红髮恶鬼。 同时,也是他的骑士。 他不敢确定,因为「乌列尔」这名字,在他两个月间的日记里只出现了一次。 比那个胖胖的财政大臣次数都少。 就那一句,几乎相当于没写。 爱洛斯仍然记得: 「这真是我见过的极美的景色,太阳从山对面升起,照亮绿草地上那些绵羊,金色流淌进我的眼睛里。我想起雨夜盛开的金铃花,狂欢节泼洒在街道上熟透的橙子和乌列尔的眼睛。我喜欢今天的天气,要是夏天永不结束就好了。」 爱洛斯看到那段的话时,确实以为自己和「乌列尔」关系不错。 可看到乌列尔的脸后,爱洛斯意识到另一个可能性。 他的骑士生的实在太美了,美到即便乌列尔现在拿着刀架上他的脖子,爱洛斯也仍然想目不转睛看着他。 ——他这么美,引他做骑士也无可厚非。 爱洛斯想。 他追求的只是愉悦。 如果他想要的是赏心悦目,那么就绝不会浪费时间苛求对方忠诚。 以至于现在,他的骑士是否忠诚。 爱洛斯根本不知道。 可这也不能直接问,对吧? 阴冷的地牢里,爱洛斯捧起手呵了口气。 进城堡时脱去了外衣,如今地牢和室外温度一样,他的手冻得骨节泛红。 红髮男人注视着他,眉头微微拧起。 他沉默地将外袍抖开,披在爱洛斯肩头。 爱洛斯想起酒馆中铁匠的形容:那傢伙比炉子里所有刀斧都要锋利。 现在,锋利的男人利索地脱下手甲,在他面前低下头来,为他别好胸前的玫瑰针扣。 乌列尔离他很近,也很有耐心,但他的手好像不听使唤。 他眼见着针扣上那根固定衣料的钝针戳了乌列尔的指头一下。 又一下。 才终于别了进去。 乌列尔手上有一道皮肉外翻的新伤痕,贴着食指的侧面直到虎口,被用针线难看地缝上,癒合得并不好。 书上说,北方敌人常用的武器里,最锋利的是一种小型战斧。划伤他这样漂亮的手,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爱洛斯觉得自己没理由不关心他,于是握住他的手,「你受伤了?」 乌列尔一怔,那副薄薄的唇上下碰了碰,似乎有话想要说。 爱洛斯等了半天。 等来的是他抽回手,「殿下,这没什么稀奇的。」 爱洛斯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但也只有跟着他往地牢外走去。 一边思考自己的应对哪里出了问题。 太亲近了? 不会吧,自己对陌生人也是这个态度。总不该现在才发作。 第5页 爱洛斯略微一想,或许对方在期待的,是自己祝贺凯旋和之后的嘉赏。 而不是无用的寒暄。 这也没什么难的,爱洛斯决定稍后就换这个话题。 他跟了上去,等他来到地面时,乌列尔已经检查过了有没有守卫增员。 临时关押爱洛斯的地牢并不深入王宫,而是靠近花园。 花园守备最重,他们得先从这庭院出去。 两人来到长廊,这是离开花园的必经之路。 即便失去记忆,爱洛斯身体仍然记得王宫的路。 意外的是乌列尔这个在外征战的骑士,无论是躲避守卫,还是拐弯转进下一道门,都格外熟悉。 乌列尔知道每一处轮岗守卫的换岗时间,甚至个别守卫站到自己位置后的习惯动作。 一路畅通无阻,大部分时候守卫刚要回头看是谁偷袭,就会被乌列尔打晕在地,轻松利落。 其实以他的身手,直接攻击会更快,不过乌列尔每次都会从身后下手。 他必须保证自己不被看到。 「炽焰军团也提前回王城了?」爱洛斯询问。 这是不被允许的,为了保护王城,回城军队必须严格回报路程时刻。 违反,会被以谋逆论罪。 乌列尔出现在这里,细究起来已经是重罪了。 「城中只有我一个。」乌列尔回答。 但他接着问道:「要让他们进城么?」 爱洛斯怔了怔。 自己「弒君」被抓,骑士来救,几乎是坐实罪名。很快就会再加上一条拥兵自重。 他不如直接打一仗。 不过那是在他完全信任乌列尔,同时非常想当国王的情况下。 现在这两样他都不沾。 「乌列尔,你觉得我会怎么做?」爱洛斯问。 乌列尔不假思索,「随你高兴。」 「即便我想逃出王城去做个牧羊人?」 「僻静的山地很好找。」 「那你的身份,可就不再是王子的骑士了。」 乌列尔很认真地沉思了一下:「骑士不可以挤羊奶么?」 爱洛斯笑了。 他的眼瞳和乌列尔的长髮,都太耀眼,无法藏得很好,但逃远些确实也没关系。 就像他说的,僻静的山地很好找。 可是,乌列尔是什么人呢? 爱洛斯想起昨夜布置计划,给其他大臣送信时,听到的传闻。 他容貌昳丽的骑士,从前为了成为比武大会的优胜者,阴谋暗害其他选手。 为了加官进爵,做过大王子的床伴、御前重臣的情人、继后的座上宾,至有传闻说,他用身体犒赏他军团的战士。 那些流言绘声绘色。 爱洛斯其实不关心这种事。 他不在乎,他就爱看挤奶工盛装出行,公爵大人擦鞋钉马掌,妓女?让她登基怎么样。 看旁人大吃一惊的表情,他才高兴。 可他不在乎骑士的身份,不代表骑士也能不在乎他的身份。 传闻也有得事实做画布,他多少能猜出几分乌列尔的愿望: 他想要高不可攀的位置。 成为自己的骑士只是一步台阶罢了。 记得他姓格礼,那是王城内私才会冠的姓氏。除了藐视成规,不顾民众议论的自己,根本不会有王子公主会给他骑士的位置。 能选到自己,他一定是个很聪明的人。 爱洛斯打量着乌列尔。 打算问点他感兴趣的,安抚一下他。 「那么正面冲突呢,你有几分胜算?」 「三成。」 对方很快回答,像是早做过打算。 大王子的王城军队,和二公主的王宫护卫,没有一个人养尊处优、不经训练。 不过炽焰军团一直以来打的,可都是旁人看来一成胜算都没有的仗,仍顽强活到了今日。 三成,对乌列尔意味着可以打。 不过对爱洛斯,意味着奋力、血腥、残破的王城。 他尚不知道这些兄弟姐妹究竟谁可信任,总不能斩尽杀绝。 更重要的是他心中有股奇怪的想法,那想法告诉他:「当国王,不在你一生的计划当中。」 「好,我知道了。」爱洛斯笑着望向他,「真是厉害,其实雪缪大王子和瑟缇公主,任意一人拉拢到我的骑士,就已经稳坐王位了。对吧?」 乌列尔想了想,摇摇头。 「哪里不对?」 「他们拉拢不到。」 爱洛斯不置可否。 乌列尔也不再辩驳,他显然听出王子不必要炽焰军团进城。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房间换身衣服。」爱洛斯悠然道。 乌列尔望过来。 爱洛斯穿着旅行者的衣袍,颜色陈旧的皮革和松松垮垮的鲜艷补丁,险些让他被守卫拦住。 还好他那双眼睛,和周身萦绕的玫瑰香气,人们很难错认。 第四王子爱洛斯,有着粉红色的瞳仁和与生俱来的气息,被人们称作「玫瑰王子」。 人人都好奇他天生的香气。 甚至有香水作坊专门模仿,以王子之名做噱头,生产玫瑰香水。 只有爱洛斯自己知道,玫瑰的香气根本不是来自自身。 他第一夜就曾拆开自己的衣服,结果在里面找到了复杂的魔法阵。 第6页 具体有多复杂呢? 整个图书馆的书都翻遍,估计才能研究出来这份魔法。 自己居然从小就把它用在给衣服「薰香」上,让自己的所有衣裳都在与肌肤接触后产生玫瑰香气。 平心而论,爱洛斯喜欢这种香气。 这个布置也的确达到了愚弄人的效果。 但失忆后的他着实被自己愚弄了一把。 他怀疑,正是他如此独特的特点,才让害他的人能轻松找到他的行踪。 乌列尔没有任何意见,只是说「好。」 两人推开他卧室的房门。 要不了一杯茶的功夫,他的出逃就会被发现。 但他昨夜信中早已和瑟缇合谋。 没有她的命令。 身为王子,爱洛斯只要离开地牢,就没有人能立刻将他再关回去。 等他们在地牢找不到他,自然会找来这里 爱洛斯就会了解,究竟是谁暗中设计他。 他的会客厅,装潢和整栋城堡很相称。 但一走进卧室,凌乱感扑面袭来。 再宽敞的房间,书籍胡乱堆放——从脚下到床上,都不会让人感觉太整齐。 乌列尔生好了火。 爱洛斯将口袋里的柠檬蛋糕摸出来,随手放在窗子外边的窗台上。 他擦了手,随即将一件丝绸衬衣塞进乌列尔怀里。 抬起受伤的手腕,给对方展示了自己擦破的一大片红色伤口。 「乌列尔,帮帮我。好吗?」 他的骑士今日第不知多少次欲言又止。 他望向爱洛斯,瞳仁里闪着复杂的光。 最终只是手臂上搭着衣服走上前,熟练地解开衣扣。 爱洛斯盯着他受伤的手,据说乌列尔是个性格恶劣、毫无所惧的人。 按照爱洛斯对性格恶劣的想像,他尽管未必拒绝王子的命令,但也应该对提出如此琐碎要求的自己嗤之以鼻。 可乌列尔完全没有。 压抑着个性在他面前假装,比他直言不满要糟得多。 情况也复杂得多。 乌列尔从他身前,忙到身后。 爱洛斯看着镜里的自己那双眼睛,想起父亲的遗言。 在脱掉袍子前,他摸出口袋里的戒指。 那是一枚简约的方棱金色指环,中间镶嵌着一颗菱形红宝石, 王国中,一般戒指都会刻上制作年份和制作的金匠名字缩写。 但国王的东西都是专门打造的,上面最多只刻国王的名号。 这枚戒指平平无奇,上面连国王恩柏·温曼的名号都没有,只是写着「献给伟大的王国统治者」。 他打算检查宝石背面的金属託,往常,那里有更大的面积可供发挥。 但这戒指细节考究,用了复杂的镶嵌手法,宝石悬在金丝间,没有托底。 爱洛斯捏着戒指,仔细观察,思考父亲的用意。 这莫非是夺位的钥匙? 开启宝藏、指引军队、召唤巨龙? 怎么可能。 直到他发现指环远离宝石的那一端,有一处不易察觉的,芝麻大小的橙红色斑点。 这是什么? 金戒指一直在国王手上,已经戴旧了,这点橙红并不突兀。 但是,是什么在上面留下这痕迹的? 血迹? 不大可能,除非王宫里存在什么童话中的精灵。 人类的血应该不会将指环染成这样,况且他当时见父亲手上也没受伤。 爱洛斯回忆着摘下戒指时的场景,重新戴上戒指。 魔法?药物? 他心里涌起许多猜测。 戒指还在他手上,乌列尔为他整理好腰背与手臂的系带,转头看见爱洛斯手上的东西,蹙了蹙眉。 「国王的东西?」他犹疑道。 爱洛斯一惊,随即笑道: 「你对国王的一切了如指掌啊。」 乌列尔回望爱洛斯的笑容,脸色变得苍白。 爱洛斯没有等到下文,但也意识到这东西不能随便戴在手上,会被认出。 「送你了,乌列尔。」他把戒指递给他。 乌列尔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的目光从戒指移开,只是盯着爱洛斯的脸。 爱洛斯明明拿着国王的宝物,他却好像在面对什么恐怖的东西。 爱洛斯只是想试试他的反应。 他依旧拈着那只戒指,放在他眼前。 直到乌列尔低下头,红髮垂下一绺在额前,看起来完全没了傲然的模样。 「这是你的命令?」 爱洛斯笑了,「难不成是定情信物么?」 在乌列尔终于摊开手心后,爱洛斯却将那戒指随手一抛,「问问你而已。不想要就算了。」 戒指并不是他随意扔的,它精准地落在窗边的一个捲轴筒里。 这比一直放在自己身上安全。 毕竟自己房中的饰品可太多了。 当然,前提是乌列尔不去碰。 如果乌列尔做了,爱洛斯也会第一个知道是他。 「别人的戒指我不想要。」乌列尔收回手,似乎觉得这回答太无礼,缓缓问出:「可以么?」 爱洛斯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他们发现关不住我,投票前不会来对付我的。不过投票结束后可说不定,或许我会因弒君而逃亡。欠你什么东西,现在说,以后怕是还不起了。」 第7页 乌列尔的手停顿了,反应了好一会儿,似乎才理解他的意思。 「殿下……从未欠我任何东西。」 「那我就放心了。」 爱洛斯见他嘴上说得平常,动作却变得凌乱。 自己完全没有接过的意思,只想看他如何应对缠在一起的缎带。 乌列尔凑近他,露出懊恼的表情。但不是对打结的带子,而是镜中尚未穿戴好的爱洛斯。 「抱歉,稍等一下。」他有些着急。 「我一点儿也不急。」爱洛斯温和地说,好像为难他的不是自己一样。 男人正拉扯着要系上交叉在爱洛斯衬衫领口的缎带时。 门忽然被敲响了。 「爱洛斯,是你吗?」门外传来清冽的女声。 是姐姐瑟缇公主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乌列尔甚至不需要爱洛斯开口,放下手上的缎带,走到衣柜旁——那是从会客厅望进卧室门口,看不见的地方。 爱洛斯笑了,指指椅子。 示意他坐着就可以,然后独自走出去,带上半边卧室的门。 第3章 乌列尔 -我的命运是一片污浊的猩红。 爱洛斯却说,那是爱的人赠给我的不熄焰火,与让恨的人以血还血的颜色。- 乌列尔站在爱洛斯的卧室里,看着他走出房门。 四下重归安静。 即便爱洛斯刚才就站在他面前,一样感觉离自己很远很远。 乌列尔的心像被攥紧了,令他指尖冷得发麻。 他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充满期待过。 可他就仿佛一个被店主允诺,做完今天的活,就可以得到午后休息外加一张薄饼的学徒。 等努力做完,老闆吃着薄饼,装作自己忘记了许诺。 只是又递给他一块没揉过的面团。 希望落空得彻底。 在今天之前,爱洛斯不曾对任何人食言。 乌列尔从北地归来,那里很冷,即便生着火,都感觉不到丝毫热度。 他已经渐渐忘记暖和的感觉,唯一的温度,是每次兵刃交锋时溅在脸上的血。 从战场回来的路很长,疲倦像吹进稻草人里的沙子,轻易遍及他身上每个角落。 但他总是要回来的,因为爱洛斯在这座城里。 只要回到这里,回到爱洛斯身边。 他的王子,他的爱人,永远会温柔地对待他。 无论乌列尔风光无限,又或者残破不堪,爱洛斯都在那里,像六月的清晨,你在花园里发现的一朵懒洋洋的玫瑰。 那双瑰丽的眸子会温柔注视他,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 他修长指节会抚摸过他被旁人视为恶魔附身的红色长髮,指腹拈着发尾时,头髮几乎生出知觉,连接着耳尖也发痒。 他会剥开他的软甲,环抱住他的腰肢,一寸寸抚摸佯装丈量,略带责备问出「怎么瘦了许多」。 他会吻他的额头,吻他的唇,肌肤,将他压进他会客室的紫色天鹅绒躺椅。 在他因痛苦颤慄时,拥他进怀抱。 不,其实不是爱人。 爱洛斯从未向他确认过这身份。 但他许诺,若他凯旋,会实现他一个愿望。 乌列尔直言过,想与他共度此生。 爱洛斯欣然同意:「我会给你一个难忘的惊喜。」 现在他知道了,这「惊喜」果真难忘。 外间的敲门声停下来,爱洛斯打开门。 一门之隔,乌列尔听到他们商量着稍后的国王票选。 瑟缇公主告诉爱洛斯,设计除掉他,完全是大王子雪缪的提议。 王后率先採纳,她不得不参与。 不过没关系。只要爱洛斯投靠她,她自然会解决大王子。 其他都不重要,一旦爱洛斯稍后投票选她,局势就会倒向她这边,一切将尘埃落定。 她就会是下一任国王。 她神情紧张,更多是激动。 爱洛斯轻松安抚着她。 从门缝望去,他的衬衣系带仍没有绑好。 但反而更配那副随性的样子。 他倾身和瑟缇说话。 公主伸手去摸他微微蜷曲的长长黑髮。 爱洛斯笑得格外温柔,活脱脱一个心里想着姐姐的好弟弟。 只是笑意没有到达眼底。 和刚才望向自己时一样。 爱洛斯提醒得没错,他从不欠自己什么。 身份、名爵,乃至性命、力量,爱洛斯足够慷慨。 再多信仰与忠诚都无以为报,可自己竟迷失在呵护与纵容里,想要独一无二的爱。 乌列尔想着,手无意识攥紧,伤口崩裂开来,渗出血珠。 终于,百般确认后,外面的瑟缇觉得她与爱洛斯的计划万无一失。 她起身离开。 爱洛斯送她出门,她的直到脚步消失在走廊后。他才转身,走回里卧室来。 乌列尔见他回来,机械地去拿纱布给他包扎。 他的手忽然被握住了。 「你流血了……」爱洛斯抬起他的手,仔细看了看,「怎么这么不小心?」 很温柔,不是对爱人的态度。 是待人一视同仁的温和与疏离。 他忍不住还是想问:你许诺过我的,真的忘记了么? 我们之前的那一段时光,也不算数了,对么? 却有微凉的气息从手背掠过。 第8页 乌列尔的唿吸一窒,是爱洛斯捧着他的手,吹了吹他的伤口。 他看爱洛斯低垂着眼帘,蜷曲碎发遮挡盖过眉骨。一时胸中慌乱,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他的王子殿下显然对之前的事不在乎了。 与其贸然提起,承担被厌恶的风险。 不如随着他一起「忘了」。 那张脸也曾对他露出冷淡的神情,乌列尔只要一回想起来,就感到胃部一阵紧缩,喉中涌起不适。 在和王子有关的事上,他一点险也不想冒。 「皮外伤而已,怎么会有事。」 乌列尔想尽量表现得轻松,结果抽回手,才想起自己是要替爱洛斯包扎。 这点小小伤口若是出现在自己身上,他会等它自行癒合。 可王子殿下比他娇贵得多。 他不想他因为伤口迟迟不癒合而忍受疼痛。 爱洛斯没有拒绝。 于是乌列尔轻车熟路从柜子中取出药匣子,里面瓶瓶罐罐大小不一,贴着标籤,标籤上的小字密密麻麻。 乌列尔打开扫了一眼,精准地找到擦拭皮外伤的药。 那是一瓶雪白的粉末,混在颜色相似的一排瓶子中间。 「找得真快呢。」爱洛斯从他手上收回视线,紧盯着他。 乌列尔自然地点头。 这并不奇怪,之前爱洛斯经常用这只药匣帮他处理伤口。 只要是和爱洛斯有关,他都印象深刻。 他稍微有些走神,爱洛斯便顺当地从他手里接过药瓶。 他拔开塞子嗅了嗅,将瓶口贴在乌列尔的伤口上。 「是给你用的……唔…」 「给我么,可我的擦伤再不管都要癒合了。倒是你的伤,痛不痛?」 爱洛斯将他的手腕按好,他的手法着实有些粗糙,药粉被过多的洒在伤口上,融合着血珠,一股脑渗进伤口,带来细密的疼痛。 但爱洛斯紧握着他的手腕,乌列尔没捨得抽回手,忍着痛任由他继续。 嘴上只是说着「谢谢」。 他想起之前爱洛斯帮他上药时,柔和而小心,好笑得像是在对待易碎品。 或许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时候了。 他的伤口很长,本就不多的伤药,一下子见了底。 药粉接触过的地方开始发烫,血不断从伤口冒出来。 乌列尔这才隐隐觉察不对—— 这份药有些过于刺激了。 他对疼痛的忍耐度向来很高,而王子怕疼,医师给他配的草药自然格外温缓,平日乌列尔用到时,除了痒几乎没有其他感觉。 可这一次,连他都觉得难捱。 爱洛斯也注意到那道不仅没有任何改善,反而急速恶化的伤口。 他看了一眼玻璃瓶,脸色骤变,在药匣子里翻找起来。 很快他摸出另一只装满同样颜色药粉的瓶子。 打开嗅了嗅。 然后丢开瓶子,连忙用纱布去擦净乌列尔手上的药。 「有人将创伤药换了。」爱洛斯蹙眉,「你不疼吗?」 乌列尔怔怔看看瓶子,发现它换成了同样白色的,一种用酸草配置成的有毒粉末。这种药和血肉融合,就会加速坏死,只有用来清理溃烂伤口上的腐肉时才偶尔用到。 爱洛斯低头处理着伤口,伤口像又被撕开一次,重新变得鲜血淋漓。 疼痛渐渐渗透到他不太敏感的神经。 乌列尔的确不适,但又有些庆幸,好在是他错用了这些药,爱洛斯不必承受多余的痛苦。 倒是爱洛斯,看他的眼神格外复杂。 门再次被敲响时。 爱洛斯正撑在椅子扶手上,专心给他检查伤口。 听到敲门声时,他的眸中的不悦增多了几分。 看得出爱洛斯有些烦了。 他也一路风尘僕僕赶回来,一定没有休息好,地牢很冷,父亲死了,姐妹兄弟想要杀他。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乌列尔下意识起身,想代他去开门。 王子不喜欢做的,可以由他来做。 爱洛斯没让他出这种错。 他先一步走进会客厅,将他留在了房间里。 乌列尔百无聊赖看看自己的手,伤口又被爱洛斯包扎得很滑稽,他轻轻抚摸着纱布,忽然觉得现在也没什么不好。 会客厅里一时半会儿没有发出声音,直到爱洛斯走到门口。外面才低声通报,是因斯伯爵,王宫大总管。 「哦,尊敬的爱洛斯殿下。我就知道凭您的聪明才智,一定已经回来了。大王子也是这样想的,我们正准备下去接您呢……」 乌列尔听到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不久门关上。 爱洛斯走回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拆信刀在他指间转了转,又被他丢到桌上。 他展开信沉默地读着,表情平静。 乌列尔看了一会儿,也不能从那表情中读出他是否心情不悦,又或者高兴。 爱洛斯比读书还平静地读完那两页纸,似乎觉察到他的目光,他停下来。 乌列尔被他盯得有些无措,开口提醒道:「殿下。因斯伯爵,是大王子的人。」 王子没回应这句,只是把手里的信递给他。 乌列尔这才看到,那封信的落款,正是「雪缪·温曼」。 接着,他听见爱洛斯不经意地问道:「那么你是谁的人呢?乌列尔。」 第9页 -我是谁的人? 乌列尔脑中仿佛有一根弦被,牵动他周身。 他指节刺痛,手里的书信掉了下去,轻飘飘落在地毯上。 火炉里的火噼啪响着。 烧的是木柴,又好像几乎融化的心。 乌列尔想。我曾在神的面前向您宣誓,今生只对您忠诚。 可您如今问我是谁的人? 为什么? 他细想下去,勐然他觉察到这问题的另一种意味。 在某种层面上,他的确可以是任何人的人。 只要爱洛斯点头。 像自己父亲曾经做的那样。 即便他已经战功赫赫,所向披靡。 乌列尔坐立难安,记忆并不是记忆,是復发的病,让他不安地下意识去抓爱洛斯的手。 摸了个空。 王子殿下挪开了手,低头去捡起书信。 他转过头来时,奇怪地盯着放在他座椅扶手上,乌列尔苍白的、因伤痕而丑陋的手。 微不可察地拧了一下眉头。 乌列尔感觉一股冷意袭上心头——爱洛斯不高兴了。 他想把手收回来,忽然,外间的会客厅又传来响动。 「爱洛斯哥哥,你在吗?」稚嫩的声音迴荡在屋中。 乌列尔一愣,与爱洛斯对望一眼。 他刚才忘记关门了。 耳听着声音朝卧室门渐渐走近,爱洛斯打量房间,目光指向被书堆遮掩的大床。 乌列尔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按进柔软的床上,蒙上了王子的被子。 爱洛斯手上一扯束带,暗紫色的天鹅绒床幔落下来。 他竖起的食指虚按在乌列尔唇上,示意他不要说话。 玫瑰香气盖过他的肩膀,浸透他全身。 他渐渐冷静下来,回想刚才被替换的伤药。 如今情势对王子极为恶劣,不该为这些心思分神的。 他在得胜回程的途中接到宫中的情报:国王病危,四位王储有了动作; 爱洛斯王子的联繫莫名断了,可能有危险。 信中让他速回,保护王子。 虽然是无比危险的邀请,但发信人是爱洛斯在宫中的眼线,是他最重要的底牌。 乌列尔不知道对方是谁,只知道爱洛斯对其信任有加。 来信人绝不会害爱洛斯,这就够了。 因而他才先带一队速回王城。 现在除了保护王子,还要对付其他王储。 而这些兄弟姐妹里,大王子无疑是他接触过的王子公主里最危险的一个。 他抱着了解情况的心,展开大王子那封信。 大王子的信不长,准确地说,就是张纸条。 里面的内容简单,乌列尔却看得咬紧了牙齿。 他明白了爱洛斯为什么会问他那个问题,未必是想将他「转赠」他人,或许只是在雪缪挑拨下,单纯的疑问。 「亲爱的爱洛斯, 再次见到你,你身上带着阳光的气息,真好。听闻你绕远路从拜琴回来,那是十分美丽的地方,我还以为你会为我们带来礼物,期待许久。 这真不像你小时候。 我知道你的爱好是取乐,不过稍后的投票上,希望你不会为了一时躲懒,而选择瑟缇。 毕竟如果瑟缇得到王冠,满意的是她们一家三位。而你若选择投其他人,满意的人会更少一些。惹恼更多人,这是你爱玩儿的把戏吧? 不如就赶所有人一起入局,再加上你有阿方索学士相助,等你得到王冠时,众人的表情会更精彩。 这才是好的恶作剧。 我只想王国安稳,不想它落到他们落到独~裁、散漫的姐弟手中。 支持聪明的你,并无不可。 更兼你的骑士凯旋归来,便于你我联手。 望仔细考虑。 你真诚的哥哥, 雪缪」 便于你我联手? 任谁看了这封信,都会觉得爱洛斯的骑士和大王子关系匪浅。 乌列尔心底升起怒意,几乎想将冲到他宫里将他那头虚伪的金髮点燃。 雪缪刚才派手下的大臣来游说,提了诬陷王子弒君,是瑟缇姐弟的主意。 这封信中,先谈及王子与他的幼时感情,又投其所好提出计划,最后……该说是挑衅么? 乌列尔的手紧紧攥起,又缓缓放下。 雪缪模煳了他和自己的关系,明明自己与爱洛斯之外的人根本毫无关系。 乌列尔盯着那封信出神。 是的,早已经没有关系了。 即便雪缪曾经利用乌列尔的弱点,将他送到爱洛斯榻上,指望着这个放肆的红髮男人能为自己探听到爱洛斯的秘密。 最终等来的,却是他成为骑士的消息。 爱洛斯王子的恶作剧,从不让人失望。 第4章 爱洛斯 爱洛斯刚藏好他的人。 阿尼亚的身影下一瞬就出现在卧室门口,她白色的裙边像涌进门里的海浪,让怕水的爱洛斯直想皱眉头。 女孩探头望过来,一绺金髮垂在鬓边晃荡,爱洛斯无端生出一丝心烦。 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不是面对每张漂亮的面孔都有好心情。 「打扰你休息了么?哥哥。」 她说着抱歉的话,语气里没有一点儿歉意。 爱洛斯从床沿起身,领口一直没系好的缎带垂下来。 第10页 他起身时,他余光瞥见被子边缘露出乌列尔苍白修长的指节。红髮散乱在暗紫色的布料上,像飘摇在海里的藻类,捲住他的目光。 他总感觉这场面有些熟悉。 可阿尼亚就站在门口,稍稍向前一步,床幔就无法再挡住。 爱洛斯只得不再多做停留,走到妹妹身边,引着她来到会客厅。 「站在我的卧室门口张望,可不是淑女的行径。」爱洛斯开玩笑地,想试探她有没有看到什么。 「哥哥,你平时教的可都是『去他的淑女』。」阿尼亚满不在乎地仰起头。 「平时是平时,搅乱我的午休就要另算了。」 「明白了,规则只在你触犯到有权执行它的人时才会约束你。对吧?」阿尼亚像个成年人一般,说出她的结论。 「是谁这样教你的?这可不是什么规则,只是我的一点儿私心。」爱洛斯对她的想法难说贊同,起码以王位为目标的孩子生出这样的心思,对治下的百姓一点儿也不有趣。 「是父亲。」阿尼亚反而一派自豪,接着谈及父亲,露出委屈的表情坐到爱洛斯的身边。 好像刚刚失去了父亲的他们,真是对相依为命的兄妹。就该这样靠在一起。 父亲亡故,爱洛斯虽然没有感受到全家任何人的丝毫伤心,包括阿尼亚。但也被她精湛的演技感染,没有拒绝她的靠近。 反而看到阿尼亚因为领结系得过紧,不舒服地伸手抓了一下脖子。 爱洛斯伸出手,想帮她松一松。 这温情的时刻戛然而止,阿尼亚飞快推开他的手,弹了起来。 但转瞬,她就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重新垂下眼睛:「不可以的,哥哥。我好不容易才系好,早晨礼仪女官打了我的手好几下呢。」 爱洛斯觉得奇怪,但介于根本回忆不起来她教授礼仪的老师是谁。就也无能再多想。 阿尼亚恢復了乖巧,坐回来开始帮他系上领口的缎带。 爱洛斯乐得轻松。 只是在帮助爱洛斯之余,阿尼亚那双鹿眼依然在打量着房间。 爱洛斯没阻止,他刚才甚至为了不引她怀疑,刻意没有关上卧室门。 其实他也在打量,从墙布到地毯。 盼望熟悉的环境,能多少唤醒一点记忆的影子。 方才路过花园时,他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坐在鞦韆上的画面,绿荫恍在长夏。 路过长廊时,他也模煳记起,有一个人站在庭院旁画画,水桶里晃荡着浑浊的颜料。 而坐进会客厅的扶手椅,望着倾洒在露台的阳光,他则忽地想起自己曾经经常站在那里往下望。 只要努力就一定可以想起来的。 「哥哥。」阿尼亚系好带子,出声叫他的 「我在。」爱洛斯很轻松。 刚才他姐姐来找他,他说:我愿意全心全意支持你,支持你就是支持我自己。 他哥哥派人来找他,他也说:我愿意全心全意支持他,支持他就是支持我自己。 现在他妹妹找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能够对答如流。 阿尼亚开口,问的却是:「我还以为你卧室里不是一个人呢。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和你说话?」 她紧盯着爱洛斯,想从他脸上寻觅到蛛丝马迹。 爱洛斯觉得,她强烈盼望着卧室里藏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可不要吓唬我呀。我只是想……」他想说,和窗边的鸟儿在聊天儿。 结果视线扫过窗边,看到窗边的鸟儿。 爱洛斯马上平滑地移开了目光。 他的嘴也闭上了,低下头去抓住茶壶柄。 全新全意掩盖着瞥见窗边那两只鸟时,骤然紧缩的瞳孔。 「想练习待会儿的发言。稍后投票时,总要说两句。」 爱洛斯笑着,他掩饰得太流畅,阿尼亚没关注到他的异常,也就没望向窗台。 「是吗?爱洛斯哥哥也用练习。我还以为你无论说什么,都完全不用草稿呢。」她没听到想听的,有点失望地从卧室收回目光。说完客套话,又自顾自地继续问:「那是谁从地牢救你出来的?大哥对不对,他自己设计了陷害你的计划,又不安地来做好人了。爱洛斯哥哥,你千万不要信他!」 爱洛斯因为在窗边看到的东西心神不宁。 但仍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引她继续说下去: 「原来是大哥的主意。」 「是啊,他说国师一定会偏帮你,那我们就没机会了。不如合谋先除掉,我们三个再慢慢竞争。」阿尼亚说着,露出一副苦恼的神情,「父王门口的守卫是二姐和王后的人,我当时实在没办法提醒你。不过我们是一伙儿的对吧?现在只有我能为你作证了呀。」 爱洛斯听着她轻松地说出「除掉你」这样的句子,才真正意识到,他把情况想得太简单了。 他的家庭远比他日记中说的危险。 他猜测过,弒君的事早晚会被他们用来除掉他。 这边阿尼亚就已经开始手握证词相要挟了。 爱洛斯也安抚着她,若无其事给她倒了杯茶。 「我一直相信你,毕竟你是我的亲妹妹。」 「太好了,我就知道爱洛斯哥哥是和我最好的。」阿尼亚抓着他的手,继续说起来。 阿尼亚和雪缪不同, 雪缪的要求很简单: 第11页 支持谁都没关系,只要你在投票时不投瑟缇公主。大家相安无事,共同进入下一局。 阿尼亚本就自傲,又被她财政大臣的舅舅教导出一身怪异的人情世故。 她反覆劝告着他,一定要选她。 爱洛斯虚情假意地应承着,避免投票大会前与任何人发生冲突。 但他很少在这种时刻直接说谎,说的都是些:「只要你信守承诺,我必然会站在你这边。」的话。 他的确是这样想的,只是这几个人根本谁也没考虑过要真诚待他。 「哥哥,你后半生无忧的富贵,我都可以保证。」她说着,靠近他,「对了,为了庆祝你的骑士凯旋,或许我还能再出资办一场比武大会。」 王国一直都有要花在这种比赛与宴会庆典上的钱,区别只是每年的名目不同。 近几年王国可不富裕,估计只有她母亲的家族手头宽松。 想藉此来讨好自己,是只有她能大手一挥说到就做到的。 可爱洛斯对再添一场劳民伤财的热闹不感兴趣。 不过既然她问了…… 「等他回来我会替你问一问他。」爱洛斯说。 虽然他的骑士就在他卧室的床上,甚至刚刚还在他好奇的试探下弄伤了手。 爱洛斯的嗅觉还算灵敏,没加工过的毒草他辨识得出来。 可他最初误以为是乌列尔或者他的同谋,换掉了药粉。 可若真是那样,乌列尔也不必要演得那么像。 想到他鲜血淋漓的手,爱洛斯的表情又不太好。 「不高兴吗?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个能博美人一笑的主意,你那个兇巴巴的红髮鬼很难哄吧?骑士的位置都敢要,要是来一场为他举办的欢宴,他那种人准得意。」阿尼亚耸耸肩,「不过,要告诉他对我礼貌一点儿,不许在我的宫廷里佩剑、骂人、扯大臣的鬍子。」 爱洛斯听她描述乌列尔,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我的公主,你对我的骑士,也不太礼貌。他有自己的名字。」 「礼貌?他不过区区一个私生……好吧。哥哥,你真该反思一下,你身边的美人是不是太多了。说起来,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你美貌的僕人们都被王后赶到厨房去做粗活儿了。」 阿尼亚或许是想到此行目的,即将出口的话又收了回去,换了个话题。 爱洛斯听她这么说,才知道自己这边为什么没看到一个僕人。 不过送去厨房?王后还真是放心他的人。 「那不一样。我会去把他们领回来的。」 「随你,对了哥哥。」放下茶杯时,阿尼亚不经意问:「你一定还有一个僕人在这儿吧?」 爱洛斯面带不解。 「你自己泡茶可泡不成这样。」她指指茶杯,朝他眨眨眼。 杯中淡红色的茶水,散发着一股清冽的苦香。 让爱洛斯想起一墙之隔的那个红髮男人。 他不想和她多解释了,她亮出的牌简直多到打不完。 多一张少一张,对爱洛斯已经不再重要。 「也有可能是在你之前,大哥和二姐都来过了。」 爱洛斯笑着,看她的脸色变得难看。 原本被安抚好的阿尼亚,又着急起来。 「哥哥,你一定要选我,不要选大哥。不然父亲也会死不瞑目的。」 她说着转头检查了一眼会客厅的房门,将身后藏着的东西拿了出来。 「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爱洛斯定睛一看,她拿出的是一本厚厚的旧书。 皮质封面上墨迹斑驳, 他以为是什么秘密的字句,书名大意却是「教你如何辨识西大陆草药」。 爱洛斯意外,如果他猜的没错,这是一本魔法书。 还是有关草药的魔法,这类书在图书馆里都很少会有人翻阅。 哪怕是对其最有兴致的爱洛斯,如果不是遇到相关问题,也不会打开。 阿尼亚相比魔法更关心国库收支,显然这不是她的课外书。 「这是什么?」爱洛斯迷惑地打开。 被阿尼亚按上封面压了下去,「知识有时候也是一种秘密。」她神秘地说。 阿尼亚再没有更多的提示,送完书就离开了。 她虽然一气呵成最终「不得已」将书送给他,但爱洛斯总觉得,她就是为了拿这本书才来的。 阿尼亚走后,他吸取教训认真关好门。 仔细检查书的目录的内容后,一时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第一件事就是将书放下,走向窗边。 那就是刚才让他惊异的一幕。 在他放置柠檬蛋糕的地方,蛋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只麻雀。 它们一动不动仰躺在窗边。 细小的爪子蜷缩着,露出白绒绒的肚皮。 冻僵了? 不。 看旁边的蛋糕渣,和两只小鸟的状态。 或许是被毒死了。 爱洛斯猜测着,想要将它们拿来看看。 手一刚伸出去,一缕红髮飘然出现在他面前。 乌列尔先一步伸手拿来了那只鸟,他托着那只鸟递到爱洛斯面前,不必他沾手。 「丢进火里看看。」爱洛斯一愣,随即命令道。 乌列尔便将那只麻雀丢进燃烧着的壁炉里。 火焰吞吃掉麻雀,飘摇了一瞬,冒出单薄的紫烟。 第12页 这来自大陆上一种很普通的毒剂,稀释后可以用作镇定。 爱洛斯望着那鸟,自己险些就如它们一般被毒死。 他从迈进城堡到现在,不到一天,已经被害了三次。 换成其他人,早被吓得提心弔胆。 爱洛斯却莫名有一种习惯后的平静。 失忆后,他误以为他的姐妹兄弟,和路边其他家的姐妹兄弟没什么不同。 结果只需一天,就能在这家中学会了「不去信任」。 他叫乌列尔拿来一条帕子,先将麻雀包好。 再接过毒死的麻雀,一抬头,却发现乌列尔神情阴郁。 想到乌列尔若是迟来一步,自己说不定真的会吃到这枚蛋糕。 爱洛斯对他的态度好了一点儿。 「怎么了?」他问。 「王宫中连点心也不安全,我想之后,你的食物都应该我先试试。」乌列尔说。 爱洛斯笑了,他发现他真的在思考。 乌列尔想事情时微微抬起下颌,目光落在房间的边角,显得很认真。 爱洛斯则露出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点点头,开口逗他。 「蛋糕你也先咬一口?」 乌列尔怔住,望向爱洛斯的目光忽然就有些侷促,他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可以用餐刀。」 他的样子和他传闻中的名头极不协调,爱洛斯盯着他的脸,捏捏自己的下颏,面带遗憾地朝他摇头,「还是麻烦。」 乌列尔眼里的光淡了一点,又陷入纠结的沉思。 爱洛斯等他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不如你直接做给我吃好了。」 乌列尔并没想到他会提这样的要求,迟缓地回答,「也不是不行。」 爱洛斯才真的意外他会接受,他脑海中浮现出他穿上围裙的样子,低头轻咳了一声。 「听起来很勉强?」 「不,你想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未必合你的口味。」 爱洛斯意识到他居然是因为这个而面露难色,几乎想要笑出声。 但再一想,自己都不记得吃没吃过了,再多说就要露馅了。只好用一句「我很期待」结束。 天气很冷,窗边不能久站。 爱洛斯揣着一只代他死去的小鸟,与乌列尔说话时,心情才稍好一些。 然而正在他关上窗子时,一阵头晕袭来。 是来自他转身后,不经意抬眼扫过的拱形窗框最上端的痕迹。 那是一道奇怪的划痕。 在看到那痕迹后,破碎的记忆楔进脑海。 ——在高高游荡起的鞦韆后,绿荫中探出一双同样年轻的手,推的不是鞦韆绳索,而是男孩的嵴背。 男孩摔进灌木丛,脖颈被划破好一道口子。 ——庭院旁画画的人转身,露出正在涂抹的那幅画作。 那捲曲的黑色长髮、玫瑰色的眼眸与熟悉又陌生的面容,被划上一个鲜红的叉痕,过浓的红色颜料从笔迹下端流淌下来。 ——「这铜风铃真好看,要挂在这里吗?风一过,这些彩绘铜片就会像花一样绽放,发出声音的。」 「好啊。」 「那你来试试?我帮你扶着椅子。」 于是少年踩上那椅子,正在踮起脚时,椅子一歪,身影从窗边翻了出去。 爱洛斯脖颈上的陈旧伤痕,骨折后重新长好的手臂似乎都隐隐作痛。 他捂住自己的眼睛,分不清面容,但他们的声音格外清晰。 他的哥哥、姐姐与妹妹,原来从那么早开始,他的家人就想要他死了。 他头晕晕的,站不稳当,晃悠着朝地上倒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多少要摔上一下时,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了他。 乌列尔揽着他,「我去叫医师。」 「不用。」爱洛斯直起身,扶着他的手坐回椅子里,他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不太好。 但一抬眼,却看到乌列尔的脸色更是苍白得可怕。 「你哪里受伤了?」 爱洛斯还想说两句假话,可看他发白的唇,还是实话实说,「我只是想起一些不太高兴的事,也或许只是天太冷了呢。」 还有,原来我不是无路可走,我还有死路一条呀。 爱洛斯一阵头晕后,喝上一口暖和的茶水,感觉好多了。 乌列尔却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他沉默地往火里扔了两截木头。 爱洛斯伸出手去拍拍他的手背,触到他染红的纱布才惊讶地觉察,自己几乎是习惯性地想去安抚他。 「要我怎么做?」 乌列尔开口了,他像是终于想出了一个合适的,回应爱洛斯糟糕心情的方案——邀请爱洛斯任意命令他。 爱洛斯只是指指书柜,「我想要那个。」 爱洛斯的能想起的记忆格外稀薄,还都集中在知识、经验而非旧故事上,他记得自己的魔法笔记在书架里。至于阿尼亚给他的书,则被他随手丢在床底。 没头没尾的「秘密」两个字,还不够吸引他耗费心力。 乌列尔执行他的命令几乎不问为什么,即便爱洛斯的理由再离奇,再出其不意。 他很快就为他拿来了他想要的两样东西。 爱洛斯将那副金色镜链的镜片架在鼻樑上,翻开他的神秘学笔记。 「既然他们大家都这么有闲情逸緻,还当什么国王呢?」 第13页 然而。 就在他决定认认真真补习一下知识,给大家「喝点好的」的时候。 在他旁边专心「陪读」的乌列尔,站起身,尝试把手甲穿回去。 爱洛斯奇怪,「你不会想和我一起出去吧?」 「我得保护你。」乌列尔义正辞严,说完又陷入沉默。 他显然意识到如果他出去,就不是保不保护的问题了,王子反而会因此变得危险,可他居然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爱洛斯看他的样子,乌列尔低着头松松垮垮地站着,脸上一副藏不住的懊恼,却装作在看窗外的雪。他没有提任何愚蠢的主意,只是默默攥紧了手掌心。 配角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上场。 爱洛斯不禁开始反思,自己失忆之后是不是太拘谨了? 明明初生的时候,也没有过去的记忆。 但一定比现在大胆得多。 「特别想跟着我?那也不是不行。」爱洛斯用目光描摹着他挺拔的身躯,从修长的双腿移到被包裹严实的肩膀,最后落在那头耀眼的红髮上,「至少需要装扮一下。」 第5章 爱洛斯 「殿下,我觉得一个人做不到的时候,应该很勇敢地说『算了』。」 乌列尔望向爱洛斯,难得地挑了挑眉。 爱洛斯很买帐地点头回应,「说得对。但我的骑士无所不能,对吧?」 「那么,你想我换哪一件?」 乌列尔的指尖飘摇在那排「奇装异服」之间,等待他的「裁决」。 爱洛斯早就丢开了那本笔记,那本字迹凌乱到,读顺半行字都堪称考验的笔记。 他撑着衣柜的木门,看向乌列尔。红髮的身影和窗格分割成的方块形光斑,一齐映在他眼睛里,显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找不到合适的衣裳就跑到楼下厨房借一件吧,爱洛斯本来是这样打算的。 结果才打开自己的第二只衣柜,就发现了如此丰富的内容。 但他没看错的话,乌列尔的嘴角好像抽了抽。 爱洛斯心情很好地欣赏着乌列尔露出和刚才不同的表情。 他终于不是一只静静等待着阳光将他融化的雪人,也变得生动起来。 爱洛斯面对那排衣服,思前想后。 首先,将他装扮成铁匠不行。 虽然这个身份包裹头巾,但宫里哪有铁匠。 养马人? 他穿上这件一定好看,这里还有一条鞭子可以别在腰间。 只是掩盖不住他本身的特点。尤其是那头红髮,不行。 花匠? 草编的帽子,还有靴子和手套都能轻易拿到,陶土盆只要想要也多得是。 但现在是冬季,王宫并不僱佣花匠。不行。 异国使臣?钟錶商人?爱洛斯一件件看过去。 最终从衣柜中拎出一件挂着白色花边围裙的黑色长裙,递到乌列尔面前。 这条裙子和旁边的鹿皮猎装、补丁长袍,还有送信人缀满口袋的格格不入。 正是他房间外缺少的僕人的装束,还是女僕。 「我怎么不记得这是哪儿来的了?」他半真半假地问。 「这件?」乌列尔几不可闻哼了声,「是你漂亮的僕人说她漏雨的卧室放不下第二套新衣,那个雨夜,你特意允准她放在你这里。」 那我还挺善解人意的,这回可要赔给她一件了。爱洛斯想。 接着他又拎出一顶棕色的假髮套。 「那这个呢?」 打量着他手里的假髮套,乌列尔观察着爱洛斯的表情,像是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忘了。 爱洛斯毫不心虚地望晚回去。 乌列尔:「你说伯爵小姐喜欢吃焦糖脆饼,非要戴着这个去参加她的婚礼。」 嗯?好迷惑的举动,爱洛斯有点想笑。 我其实根本是不想去,但又非去不可,才给自己找点乐子吧。他想。 嘴里却感嘆道:「你都替我记得很清楚啊。」 这回,乌列尔不说话了。 他等了半天,见爱洛斯都没有提出新的意见。 这套的确最合适,在找到了假髮的情况下,扮成僕人是最方便的。 只可惜王子的衣柜里没有能让他假扮成男僕的装束。 他盯着那衣服半天,向爱洛斯确认了要他穿这套。也没什么牴触的情绪,伸手就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当爱洛斯合上衣柜,转过头时。 看到的就是红髮男人赤裸着脚,一身铠甲落在脚边的地毯上。 乌列尔正侧仰着脖颈方便解掉自己上衣领口的系带。另外一只手已经扣着裤子边沿扯开,露出紧实的腰腹与流畅深邃的线条。 爱洛斯愣愣地盯着他。 吸引着爱洛斯目光的不是他半遮半掩的人鱼线,也不是漂亮的脖颈锁骨,是绵延在他肌肤上的大小伤痕。 新的旧的都有,刀伤与烧伤也都有。 他不禁会想像,那些尖锐的、滚烫的、凶戾的伤害,穿破皮肤,落在身体的上的时候带来的疼痛。是怎样一点点被他消化的? 心里有一片地方忽然觉得酸涩,他被这感觉催促着,想伸手去触碰他的伤疤。 乌列尔觉察到爱洛斯的视线,表情从迷惑变成惊讶。 他微微张口,松开了咬在嘴里的衣带。他怔怔地望着爱洛斯,像是忽然意识到在爱洛斯卧室里换衣服有多不合适。 第14页 放下手,却找不到能迅速遮掩住自己的衣物,他只能后退一步,结果被自己的铠甲小小绊了一下。 爱洛斯被铠甲刮擦地板的声音惊醒。 看乌列尔无措的样子,不禁反思起来。 他又不是陌生少女,一个成年男人在自己房间换衣服而已,我盯着人家做什么? 至于看到伤痕时的沉闷心情。 爱洛斯努力去想像庭院中完美的雕塑,想它若哪天被风雨蚕食,被战火折断,也一定让人心碎。大概就是与爱惜一件珍宝相同的感受,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爱洛斯不仅没有收回视线,反而若无其事走近他。 「需要我帮忙么?」他自若地拢好他丢下的靴子,放在一旁。 「我自己来。」乌列尔答得飞快,只是动作变得无比迟缓。 刚才恣肆地想甩掉一身衣物的气势瞬间变了,不再放松,不再旁若无人。 他低头,沉默而端正地解开衣带。 一举一动平静不带任何挑逗的意味,仿佛爱洛斯是他的礼仪考官。 好不容易轻快些的气氛,又显得有点沉闷。 爱洛斯还是决定伸手帮帮他,好证明他们俩都坦坦荡荡。 爱洛斯打量了一下,战士的衣装比起他的要简单太多,似乎没有插手的余地。 他只好伸手绕到乌列尔背部,想去帮忙解开腰后的绑带。 爱洛斯靠近乌列尔时,感觉他的身体绷直了。 但他没有躲避,也没有再次拒绝。 就在爱洛斯打算帮他扯掉上衣的时候。 「啪嗒」 从衣摆的布料褶皱下掉出一样沉重的东西来。 爱洛斯跟乌列尔面面相觑,心想:我是不小心弄掉了他别在腰间的武器么?不会既危险又秘密吧。 然而爱洛斯低头看去,沉默了一下,捡起那本《月光海岸故事集》。 居然是一本书。 皮革封面上用鲜艷的颜料绘制着细密的花饰,植物与动物蹙拥着中间手写的书名。 固定书嵴的金属扣钉也雕刻了花纹,看起来古朴又独特。 爱洛斯对书籍很感兴趣,尤其是传说故事。 这本书从外观到书名都是他熟悉的风格,会有什么秘密之处呢? 在乌列尔默许的目光下,爱洛斯翻开书。 他看到华丽插图边,抄写着这样的字迹: 【雪地里有一只白色的鸟在叫, 它的爪子是白色的, 它的羽毛的白色的, 它的鸟喙是白色的, 它的眼珠是白色的。 它站在躺倒在雪地上的人胸口, 男人的头髮也是白色的。 「我好像看到了珍珠!」 男人和鸟儿对视着, 惊喜地发出他人生中最后的声音。 他闭上了眼睛, 听见遥远的海风吹过耳边, 头顶传来海鸥的鸣叫, 那时的他不似今天落魄、苍老, 他年轻、稚气, 爱上一条幼小的人鱼。 他用一颗沙砾,藏进贝壳里, 期待着, 期待它变成珍珠,送给他的爱人。 他等啊,等, 人鱼在某个冬天游进大海, 再也没有回来。 他让潮水将贝壳带进海里, 独自离开家乡, 孤独地沿着海岸线,走了很远很远, 又走了很久很久, 一直走到, 长发褪了色, 从黑变白, 走到眼前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在那一个饥寒交迫的, 白色的雪夜, 他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人们看到一个躺在花园里落魄老者, 他已经冻僵, 寒气在他眉毛上结了霜。 一身雪白的少年站在他身边, 唱着一首谁也没听过的歌, 人们问他, 你从哪儿来? 他说他从海上来。 人们嗤笑, 那时世上还没有船。】 是一则故事。 封面并没有骗人,这就是一本故事书。 再翻两页,也没有任何特异之处。 爱洛斯没从这些故事中找到熟悉的感觉,他扫过自己的书架,也还没有收集到这个地域的书籍。 实不相瞒,他有点儿喜欢。 如果现在问乌列尔能否割爱,是不是太仗势欺人了? 还是先问问他从哪里买到的比较好。 不过在爱洛斯的印象中,这种故事书的用途都是哄不睡觉的小孩子。乌列尔随身携带这个做什么? 爱洛斯望向乌列尔的目光带上一点探究。 乌列尔迎上他的目光,回答道: 「我路过看到,猜想你会喜欢。」 爱洛斯一愣,他的意思是,这是给我的? 「可惜我要入城,多余的东西没处放,保险起见只好藏进衣服里。」乌列尔解释。 「那这本书,送我的?」爱洛斯确认了一下。 乌列尔缓缓点头,「如果你不喜欢……可以还我。」 「特别喜欢。」爱洛斯这次是实话实说。 想到乌列尔披星戴月赶回王城,路上看到这本书,还要藏好了给他带回来。 他有些不理解。 但确定的是,收到这个的他,心情不错。 第15页 他抚摸过它泛着镀金光泽的蘸花切口,这本书看上去价格不菲。 「从哪里买的,花了多少钱?」爱洛斯好奇道。 他不想占骑士的便宜。 但话问出口,爱洛斯惊觉,以乌列尔的出身手头不太可能宽裕。为了接管军团他暂时捨弃了封地,事实上得到的只有骑士的名头。 他当然也可能在别处经营了财富,但贪权、爱财总是联繫在一起。 让爱洛斯忍不住对他多了一份猜测。 乌列尔倒是表情如常:「一个海上商人,没花金币。」 见爱洛斯露出迷惑的表情,他解释道:「是用短剑换的。」 爱洛斯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确实没佩戴短剑。 地上有他的长剑、匕首和银丝钱袋,只是透过钱袋的网兜看去,里面装的似乎是日用品而非钱币。 爱洛斯莫名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没有骑士不喜欢剑,乌列尔换掉自己的短剑为他带来喜欢的故事书,到头来还要遭他误会。 这有些太不应该了。 但乌列尔毫无所觉,躲避着守卫入城时的乌列尔还满怀期待,得意过自己将礼物藏得很好。 不过走进王子的卧室后,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甚至想过,不如就悄悄将这本书塞进王子满满一书架的故事书里。 哪怕爱洛斯不喜欢,自己也不必听见。 不过恰好爱洛斯看到了,并且高兴。这实在太好了,如果他真的喜欢它的话。 乌列尔本打算不再多想,他用一板一眼的方式换好那身裙子,系上围裙。 又走到镜子面前戴上假髮。 这顶假髮精细而轻便,棕色的髮捲贴合着他的脸颊,让他远看上去确实有几分乖巧女僕的样子。 「在你之前,这种东西我只在那些学究稀疏的头顶见过。」 乌列尔开口还是成年男子的嗓音,他摆弄着长发,用一半头髮在脑后盘了个髮髻。 宫中的女官和女僕大都将头髮梳理得整齐,奈何假髮终究有自己的厚度,无法将头髮全部盘起来。 「如果我的脸被认出来怎么办?是不是也需要遮挡一下?」 乌列尔没有再去关心那本书,不过语气听着轻快了一些。 爱洛斯仍感觉意外,送礼物的人表现出的小心翼翼,甚至压过了期待。 爱洛斯想着,至少要在乌列尔面前认真将书放好,好让人更安心些。 回过头,却发现书架里没有位置了。 紧接着又听到乌列尔的问题,爱洛斯只好先将手上的故事书放进一只空木盒。 他倒不记得这个盒子是用来做什么的,但它看起来珠光宝气,暂时存放一本喜欢的书应该也足够妥帖。 爱洛斯放好它,才转去关心乌列尔的装扮。 他想了想,将自己的眼镜摘下来,尝试给乌列尔戴上。 爱洛斯偶尔才会用一下眼镜这东西。 还是因为手里的笔记歷经多代,上面都是细小的字,爱洛斯自己写上去的东西更是龙飞凤舞,记性不好根本辨认不清。 见乌列尔戴上眼镜时垂下眼睛,看起来不太舒服。 爱洛斯想到如果只做装饰,就不需要放大的镜片。 他找出眼镜盒子里两片四周没有打磨过的水晶片,镶在框架里面,重新帮乌列尔架在鼻樑上。 现在,他看上去像一位高挑、严肃,又学识渊博的女僕。 爱洛斯想起刚才阿尼亚的话,心想要是这样的礼仪课老师拍我手心两下,我想必也不会生气。 乌列尔则全程沉默着,第一副镜片让他的眼睛有些酸胀。 也或许是因为,他眼看着爱洛斯将他的书放进那只盒子里。 那种空盒子在王子的库房里还有不少,上面有着玫瑰徽记。 他怎么会认错呢,爱洛斯打造它们只有一个用途,盛放送给别人的礼物。 爱洛斯向来大方,他以后会将这本书随手送给谁,是在生日、庆典还是当做还礼? 收的人会喜欢它吗,会感谢爱洛斯吗? 会在往后时光,分别后,每当抚摸它的纸页,读到内里的故事,就想起送它的人吗? 爱洛斯会记得它吗…… 爱洛斯。 会记得自己么。 乌列尔惊觉自己过于沉浸这情绪,他捏了捏手掌,些微的痛觉让人冷静。 他也不费什么事就想通了,自己其实没什么可不高兴的。 他只是想看爱洛斯收到它那一瞬的开心。 书是他要献给爱洛斯的。 怎么使用随他喜欢。 自己也是。 一无所觉的爱洛斯,还在微微倾身帮乌列尔调整着眼镜。 他身量比乌列尔高出一些,在乌列尔不穿战靴的时候——为方便骑兵作战,战靴都做了高跟。 乌列尔本就挺拔,穿上那双鞋,几乎可以睥睨王宫中的所有人。 爱洛斯近距离观察着他的骑士,眼镜是有了,可看着他光洁的额头,总觉得还差点儿什么。 想了想,他将镜子和剪刀塞到乌列尔手里。 「来,给自己剪剪。」爱洛斯将一片头髮翻拨到他前额,「能挡多少是多少。」 乌列尔生疏地握住剪刀,去看镜子里的人。刚才的轻快已经不见。 爱洛斯则不再管他,坐回椅子上。票选会议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第16页 但他现在很发愁。 他需要能让人盲目的草药,以配合他的催眠。 即便他水平精湛,但无论是魔法,还是催眠,都不像故事中说的那样神奇。 魔法的效力大多数时候微乎其微,它不会一步就帮你挪动物品,实现心愿。 你得格外努力,才能筛选出正确的书籍、正确的仪式、正确的咒语,在这之前,还需要调用你自己的灵性。 像他的老师阿方索学士,就觉得朝中诸如财政大臣之流,格外愚钝浑浊,根本没有连结神秘力量的能力。 但除了这些,材料才是大部分仪式成功的基础。 力量存在于世间万物,包括你自己。借用浓度格外高的花草树木、山石动物的某部分,是最普遍的方法。即便再强大的法师,也不会拒绝这些珍稀材料。 更何况爱洛斯。 当他清点了自己的所有材料,发现柜子里空荡得可怜。 他也不记得最后一点材料被他用作什么,反正他找遍卧室,都没找出和一柜子材料相匹配的药水。 最终他盯上柜子里一只装着蓝色液体的瓶子。 在爱洛斯所需材料的那一格,已经空空如也。异域材料,一时半会儿他根本买不到新的,更别说如此紧急的情况。 刚刚好,这瓶蓝色药水的配料表里有种材料,他可以选用它做基底。 爱洛斯纠结的是,这一人份的蓝色药水,它的作用是吐真。 它是众人皆知的,能让人说出真话的药水。 爱洛斯本打算之后一旦有人污衊他弒君,就拿出药水解释自己的清白。 这在审判中可以算数。 它只有一人的量了,如果现在非要用它配置其他药水,将会一滴不剩。 笔记里的制作仪式也不是必定成功,如果出了差错,一瓶都要损失掉。 可他想短时间说服一个人,配置新药水出来是最保险的方法。事实上,他本还想着越多越好。 爱洛斯没犹豫太久,黄昏之后就要票选了。 他将乌列尔晾在一边,时钟的指针转了四分之一圈,他的坩埚里也诞生了新的药水。 爱洛斯揣上那只小玻璃瓶。 「走吧,去见我哥哥。」 乌列尔已经剪好了额前的碎发,将他漂亮的额头遮盖得严严实实。 此刻正在尝试将他的剑不露痕迹藏在宽大的裙摆里,闻言问了一句。 「大王子?」 「不,歌加林。」爱洛斯说着,拨弄起乌列尔额前好笑的碎发,他的头髮一边剪得太长了,几乎遮盖住眼眸,一边则刚好盖过眉骨,让那张美丽的脸看起来有些阴郁,「对了,乌列尔,坊间传闻你和三王子曾经两情相悦,你说他不会认出你吧?」 骑士的剑噹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抬起眼眸。 「殿下,你认得出我么?」 第6章 爱洛斯 「你?」爱洛斯笑起来,「这可是我帮你打扮的,我怎么会认不出你来。」 爱洛斯倒转匕首递给乌列尔,让他换掉他执着的长剑。 爱洛斯有点儿怕那锋刃会戳穿他的裙子。 乌列尔照做了,当他低头将匕首绑好时,爱洛斯才发现,裙子已经戳破了。 就在大腿的位置,侧面划开一个巴掌大的口子,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裙。 爱洛斯觉得好笑,再没有一条新裙子可给他换了,只能将就着这样出去,好在怎么露好像乌列尔都不会吃亏。 「那如果不是呢?」如果不是你眼看着我换了装束,你还能认出我吗? 乌列尔惦记这刚才的问题,他整理好拍了拍裙摆,状似无意地问。 爱洛斯似是而非的态度让他心神不宁,他回过神来时已经狼狈地问了太多没意义的问题。 爱洛斯倒是对他的心情一无所知,他有问必答。 听他问了,就认真地打量起乌列尔。 装扮后的乌列尔几乎完全改换了形貌,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要站在那里,爱洛斯瞬间就能想起他的名字。 对爱洛斯来说,他们其实才相处了几个小时。 这个名字也只有一时的印象。 如果这都能认出来…… 爱洛斯觉得,他们俩的装扮的技术问题还在其次,主要是乌列尔样貌气质都太特别了的缘故。 换成其他任何人,爱洛斯都有信心伪装得更完美。 「我连自己的骑士都认不出,那也太失败了。放轻松。」爱洛斯安抚他,「被认出来就认出来了,不会让你被抓的。」 他以为乌列尔是担心这个。 爱洛斯能同意让他出门,就已经有了被发现时应对的准备。 他一挨近,就发现乌列尔眨眼时,修长的睫毛会勾到过于轻薄柔软的假髮,让刘海的尾端略显凌乱。 他提出再帮乌列尔修整一下,于是男人递上剪刀和梳子,又乖觉地闭上眼睛。 爱洛斯心中感嘆,乌列尔不仅衣服穿得干脆,建议也提得谨慎,还会问他会不会认出。 可这和刚才那个打算毫不伪装就出门的莽撞骑士,格外矛盾。 「你这不是很谨慎吗?」爱洛斯不由问他 「在殿下身边,不得不谨慎。」乌列尔淡然而公式化地回答。 「是吗,我还以为你刚那个『要跟着我,保护我』的草率建议,是故意设下的圈套呢。」 乌列尔如果明目张胆和他一起出现,提前回王城这件事,就会被当成把柄抓住。 第17页 那爱洛斯为自保,估计只有选择跟兄弟姐妹诉诸兵刃。 他总感觉这正是乌列尔所期盼的。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出来了。 乌列尔一愣。 他摇摇头,他真心实意,是本能催促着他跟上王子,保护他不受伤害。 理智接着才劝阻他这有悖计划,告诉他,被其他人看见会死。 不过…… 王子说的也不错。打一架确实是他心中倾向的最方便的方法。 他对爱洛斯的计划从无干涉,可如果只能用计策,对爱洛斯太不公平了。 爱洛斯从未想过阴谋杀死自己的兄弟姐妹们,他比看上去的要温柔得多。得到的却尽是背叛。 爱洛斯好像对世上的一切都无所谓,只有乌列尔替他感到憋闷和委屈。 于是乌列尔承认。 「是,想引起你的注意,然后顺理成章提出我的建议。和他们打一架。」 「那你觉得,你描述的这个圈套,你做到了哪一部分呢?」 猜想被这样证实,爱洛斯反倒觉得异样。 他完全没看出他乌列尔有藉机提出建议的意思,倒是自己一提,乌列尔就马上答应了。 还是这种别人都会感嘆一句「荒谬」的建议。 乌列尔闭着眼,让爱洛斯贴着额头为他修剪好发尾,一面沉闷地反思了一下。 关于借用武力夺位的建议,他的确什么都没表达出来。 连说话都做不好。 整件事里他唯一自信的部分,可能只有未来一战时,他万死不辞的那一部分。 「都是你教我的,看来我学得不怎么样。」乌列尔很平静,不懊恼,也不遗憾。 「我教你圈套只下一半儿?」 「你教我拐弯抹角。」 爱洛斯忍不住笑。 「是我误人子弟。我该教你,如果想要对我说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至于对付其他人的方案……再说。」 他放下剪刀,吹了吹落在乌列尔鼻樑的碎发。 乌列尔几不可闻地「嗯」了声。愿望是挺美好的,可我想对你说,我很想你。 他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爱洛斯玫粉色的眸子里盈着笑意。 他心里嘆息。这样就足够了。 然而紧接着,爱洛斯俯身凑到他耳边。语调轻柔,「亲爱的骑士大人,我知道你本该有一场盛大的庆功。可惜你的主人现在也有点儿危险。别着急,很快就结束了,我会把你引荐给新的国王,你可以加入国王的骑士团,只要你想。」 爱洛斯猜想乌列尔这么急着让他夺位,总该是为了点儿什么,他自觉这条件还算诱人。 想要更上一层楼的人应该不会不心动。 恨爱洛斯的人太多,能挽留住一个同盟,也不太容易。 然而,他「亲爱的骑士」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沉默的比任何一次都要久。 良晌,他似乎被爱洛斯那句「可以直接告诉我」催动,说了实话: 「不想做国王的骑士,如果你不是国王。」 第一次听到这话,爱洛斯没意识到这句话的重点是连起来听。 他想着,国王的骑士都不想做? 「要求还挺多。那你想要什么?」 「我……」乌列尔张张口,又将话咽下。 他已经什么都不敢想了。 爱洛斯却很敢想,他上下打量着他,一双狡黠的眼瞳愉悦、柔和。 「野心真大,那你想做国王?」 乌列尔脑中一片空白,没说出一句话。 爱洛斯以为这是默认,顺理成章地安排起来。 「也行,让我满意的话,就押注在你身上。可要是你选择当别人的属下,我就会很不高兴。」 乌列尔听后皱起眉头:他怎么推理出这么离谱的想法的? 乌列尔从来没有想过,更何况他从前无比厌恨国王,又怎么可能嚮往王座。 这和让一个厨娘做财政总管有什么区别? 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全国恐怕都只有爱洛斯一个人敢想。 但这无疑也是一种毫无底线的纵容。 他鬼使神差地问爱洛斯:「怎样才会让你满意?」 「看我心情。」爱洛斯回答。不管前路如何,知晓了同行者的目的总让人安心。他的指背碰了碰乌列尔的脸颊,勾起唇角,「真好看。等你坐上你想要的位置,该修一座雕像的,向全大陆传播这难以言状的美丽。」 乌列尔甚至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被他碰了碰脸,心脏的跳动就又变得急迫起来。 回过神来时,爱洛斯已经推开门。 走廊的光线一半打在他身上,他望过来,礼貌地伸出手。 「来啊,女僕小姐,你不会害羞吧?」 乌列尔确实有点,他选择双手拎着裙摆跟上爱洛斯。 走廊里没有一个人,让他们俩略觉得安心。 「裙子没必要拎着,本来就短一截。」爱洛斯很小声地指导他。 「那要怎么?」乌列尔紧跟着他,他的鞋子是为爱洛斯做的,一双黑色平底皮鞋,是从前爱洛斯参加某次假面舞会时准备的一双女鞋。 「这样子,低头走就可以。不用和任何人打招唿。」爱洛斯双手交握在腹部,迈出略小的步伐,给他示范了一下。 乌列尔学着他的样子,端正地走起步来。 跟着冒出一句:「本来也没想跟任何人打招唿。」 第18页 两人刚走过转角,走在前面的爱洛斯忽然停住脚步。 只听见空旷走廊里传来娇蛮的女声。 「去告诉爱洛斯,我要见他,让他别跑!」 爱洛斯听得挑眉:是谁,和我熟成这样? 「王后殿下……瑟缇公主说您不必去见四王子,她来处理就好。」男子的声音急切而无奈。 「他把他父王杀了,害我变成一个寡妇!」 「王后殿下,国王是病逝的,还没定四王子的罪呢。我们还是先回去吧,马上就投票了,您现在去只会惹恼了四王子……」 人影映在长廊的玻璃窗上,乌列尔越过爱洛斯探头瞧了一眼。 「是王后和瑟缇公主的侍卫长。」他向爱洛斯汇报。 爱洛斯瞭然,王后着实不像聪明的样子,看起来还对他格外不满。 可他没空和任何人纠缠,再不去见歌加林就来不及了。 爱洛斯开始思考走哪里能绕开这两人。 忽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略带婉转的男声,细听之下,和王后娇气的嗓音竟有点相似。 「你在这里干嘛啊?」 爱洛斯一回头,灰色短髮的男子站在下楼的台阶上,好奇地打量着他和他身边的女僕。 居然是歌加林。 爱洛斯沉默不语,只朝对面的走廊扬了扬下颌。 歌加林随他探头望去,王后的声音正响彻整个走廊: 「我怕惹谁么!我们寡母无依无靠,他们还要趁火打劫。是不是要逼死我?」 歌加林脸色变得难看,他轻蔑地翻了个白眼,让出自己身后的台阶,「别管她了,我带你们从这边走吧。」 连歌加林都不将自己的母亲放在眼里。 爱洛斯也没心思管那疯女人,尽管她嚷嚷要去见的是他。 他跟上歌加林,无比顺利地得到跟歌加林独处的机会。 乌列尔甚至都不需要出手,只要等在歌加林的房间外,防止有人来打扰。 「你找的是我?」落座后的歌加林有些惊讶,转而笑得格外暧昧。 雪缪和阿尼亚从前也不是完全没有打过他的主意,但做了这么久的姐妹兄弟,如今他们早已深知,歌加林不会支持瑟缇之外的人。 现在连探他的口风都省了。 爱洛斯却来了,还带了个貌美的女人。 他不得不多想,这是投他所好。 爱洛斯则像其他人来与自己会面时那样,找这个看似在王位争夺中最微不足道的人聊了几句。 说聊几句,就真是多一句都没有。 内容是众人关心的国王投票,流程是先了解完歌加林的想法,接着提出自己的建议。 前后加起来共用了十分钟,就讲完了。 最后爱洛斯连寒暄都省略,「劝说」完就起身要离开。 「等等,就这样?你带来的女人不是给我的,我还以为你要说『选我,我送你个美人儿』呢。」歌加林放下茶杯,急着站起来。 他眼里有些失望。 歌加林没认出乌列尔,爱洛斯并不意外。 但他没想到,国王刚过世,他姐姐的王位飘摇不定,歌加林居然是在想这种事。 怪不得盯了乌列尔那么久。 「送你,你就会投我吗?」爱洛斯问。 「不一定,但是有机会嘛。」 爱洛斯盯着他的眼睛,食指与中指轻轻按了按太阳穴,像是在思考。 「那可不划算,他太美了。」 爱洛斯说完,甚至没和歌加林告别,反正他的计划在第五分钟就已经生效了。 走出门时,爱洛斯发现乌列尔扮演的小女僕居然不在门口。 爱洛斯瞬间警觉起来。 原本乌列尔应该站走廊一端的窗口,替爱洛斯望风。 因为爱洛斯最好的情况,就是不被人任何人看到他和歌加林见面。 现在他不在那里。 爱洛斯转向长廊另一边,才看到尽头的窗边,离他十步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背对着他,正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乌列尔就站在女人对面,冷淡地盯着脚面,手上还维持着一副标准的交握姿势。 爱洛斯立刻明白,他被其他女官训斥了。 觉察到爱洛斯的目光,乌列尔不动声色抬头,跟他遥遥对视一眼。 爱洛斯点头,往和他们俩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觉得乌列尔聪明极了,还真会引开别人。 他还误以为乌列尔会很容易和人发生冲突,从而暴露呢。 爱洛斯一直绕到远离歌加林卧室的休息厅,那是回到他房间的必经之路。 然而却没等到乌列尔和他汇合。 爱洛斯奇怪地由另一端走廊走回去。 「说话呀,你是哑巴吗?今天之前我从没见过你,到底是谁带来的僕人这么不知规矩!」 还没走到,就听见隐隐传来严厉的女声,比刚才的声音还要稍微高一点。 转角走来两个女僕打扮的姑娘,她们手里抱着衣物,边走边忍不住回头往声音的来源望。 看到爱洛斯,他们连忙收敛表情朝他行礼。 「发生什么了?」爱洛斯问她们。 「爱洛斯殿下,麦琪夫人正在教导新来的女僕。或许是她的礼仪不到位。」年长一些的女僕恭敬地回答。 「不不,殿下。一定是因为新来的打扮和她撞了,又比她年轻漂亮。」娇小一点儿的女孩小声说,结果被身边的同伴瞪了一眼。 第19页 爱洛斯又试探了两句,麦琪夫人就是被派去教导阿尼亚的女官,他还以为阿尼亚在编瞎话的成分居多。 没想到比他想得还要严厉。 他摆摆手,自己走过去。 麦琪夫人正提起拿在手中的教鞭,指着乌列尔的鼻子。 爱洛斯这次正面瞧见麦琪夫人,差点笑出声。 她一头棕色的捲髮半盘在脑后,戴着一副金丝镜框的眼镜,一袭简单的黑裙。 她没有系围裙,而是披着奶白色的披肩。 但在这些之外,除了她一丝不苟的刘海,其他几乎与乌列尔别无二致。 尤其是,她也穿了一双对侍女们来说格外昂贵的皮鞋。 但麦琪夫人有贵族身份,穿成这样只是她低调。这样的搭配出现在乌列尔身上,就确实有点故意的嫌疑了。 乌列尔当然不能讲话,只能任由她责骂。 「说啊,刻意装扮成这样是做什么?简直不知廉耻!你不会以为能勾引到哪个王子或者贵族娶你吧?」 她伸手扯起乌列尔长裙子上的划破的口子。 爱洛斯记得麦琪夫人的传闻,她曾经和如今的继后,同为先王后的女官。 哪个贵族小姐进宫时心里没惦记过坐上后位呢? 在王后身边侍奉,已经是王后之外,最有可能得到国王青睐的位置了。 谁想到最后,却是身份比她卑微不知多少的女人生下了瑟缇与歌加林,成了下一任王后。而她,却连王室家谱都没能加入。 想想确实高兴不起来。 但她只要再扯动一寸,就会摸到乌列尔裙子里匕首。 爱洛斯不知道乌列尔的表情,但他怀疑他已经蓄起杀意。 麦琪夫人只看到面前的女僕不仅擅长一言不发装可怜,又长得格外招摇,还在衣裙上暗下心机。 她完全忘了自己的礼仪,扬起教鞭就想要抽在「她」腿上。 她狠狠挥出,心想在这样的人身上抽一道红印儿,一定很爽快。 结果那根藤制的教鞭却直直甩到墙上。 她扑了个空,还险些闪到手腕。 是爱洛斯大步走来,将乌列尔拢到身边。 「麦琪夫人,在对我的女僕做什么呀?」 爱洛斯一边问她,手上还揽着乌列尔的腰,低头摆弄了一下乌列尔的棕色头髮。 麦琪夫人连忙行礼,「她是…王子从宫外带来的人?那早该交我管教,就不会让她一身破破烂烂跑到其他王子的寝殿来。」 爱洛斯听出麦琪夫人的指控,沉下脸来,一副生气的模样对乌列尔:「这是歌加林的庭院,你来找他做什么?」 乌列尔自然是不能说话的,他的声音太好分辨。 他抬头看爱洛斯,没忍住拧了拧眉头。 麦琪夫人一听爱洛斯不悦,连忙火上浇油,「对啊,莫非是图谋不轨。想要勾引谁?」 「没错,没错。是否和麦琪夫人,乃至她的家族一样,看我的前途不美,急着讨好其他人呢?」 爱洛斯的锐利目光从乌列尔这边移开,落在麦琪夫人脸上。 瑟缇要是当上国王,投靠歌加林绝对是个好主意。 但麦琪夫人人在内廷,可不是什么样的墙头草都能当的,她的家族朝内朝外都还都支持着阿尼亚呢。 「什么?殿下这是在说什么。」她连忙向左右看去,生怕隔墙有耳,「僕人们都属于国王,没有任何必要做这样的事!」 爱洛斯低声笑了笑,「你知道就好。谁也没必要。」 爱洛斯的后一句咬字很清,力求让她明白,污衊这位「女僕」的话同样不要乱说为好。 他说完转身,还没迈出一步,忽然又起了玩心。爱洛斯停住,环着怀里沉默的乌列尔,朝吓得脸色发白的麦琪夫人道: 「不过他不一样,他属于我。很快,你就会得到我们婚礼的消息。」 爱洛斯开心地欣赏着她因不可思议和愤恨而瞪大双眼,都有点捨不得放开乌列尔腰间的手了。 「对了,为了不让宫中发生『不知廉耻』的事,还想借一下你的披肩。」 麦琪夫人不知所措地脱下披肩,爱洛斯接过来仔仔细细将它围在乌列尔腰间,盖上了衣料上划破的口子。 「做的不错。」走远后,他对乌列尔说。 乌列尔如梦初醒。 就在刚才,他还在心中隐隐期待着。 因为他真的听王子提及过——「不如我们办一场婚礼吧?」 神知道这有多惊世骇俗。 不要说爱洛斯是万众瞩目的王子。 即便温曼王国的平民百姓,也不可能偷偷与同性恋人结合,那是律令不许的。 可听见的那一刻,他又天真地觉得,只要爱洛斯想,就一定能做到。 在爱洛斯手里,他的奢望也能变成盼望。 尽管回来后爱洛斯对他们的过往只字不提。 但只一句,又让他燃起一丝希望。 可也只有那一句。 「听到了吗?她说我想勾引王子。」乌列尔忽然对爱洛斯说。 「那你怎么不照做?」爱洛斯调笑道。 「可以么?」 四周空气莫名因为这个问题有点黏稠,爱洛斯以为他也戏瘾大发,他思量了一下,认真回答: 「先不了。你装扮得已经很好,不必勉强这些内容。」 他是真的怕乌列尔出错。 第20页 爱洛斯不会知道,身边人悬着的心是怎么悄无声息化做灰烬的。 对他来说,乌列尔依旧走在他身边,甚至连跟随的脚步都不曾变化些许。 一直到外面的钟声敲了五下。 黄昏已至,投票的时间到了。 第7章 爱洛斯 爱洛斯迟到了。 一直到太阳从地平线落下去,他才出现在大厅门口。 人声喧嚷的大厅瞬间鸦雀无声。 高耸的天花板下,水晶吊灯流转的光芒落到每个人心事重重的脸上。 姗姗来迟的四王子穿过分割长廊的一道道大理石柱,与描绘着王国盛事壁画的长墙。 他肩头垂着紫色半披风,丝质白衫上的金线熠熠发光。尖头靴子优雅地踩过柔软的地毯,走进大厅时,紧张的空气里瞬间融进一丝玫瑰香气。 其他王子公主早已在各自的位置坐好。 爱洛斯落座时,站在阿尼亚身后的麦琪夫人瞪大了眼睛。 四王子爱骗人是出了名的,她起初还只是惊讶于王子会爱上女僕。 至于结婚,细想便知,这只不过是一个心照不宣的谎言。 没想到在如此严肃而重大的场合,他真把那个女僕带了进来。 爱洛斯不知道身边人都在想什么,他丝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 反正在场围观的大臣,都是王国中数一数二的权力者——而爱洛斯一个也不认识。 指望爱洛斯想起他们来,今夜是没机会了。不过看他们绣在身上的家徽,倒是可以简单辨识出几个。 其实在军事、司法、行政这些职衔中,本该还有三个最重要的角色,他们被赐为「荣耀者」,分别是王境守护者、大国师和执政的国王。 最高的军事指挥,守护者的位置空置多年。国王刚刚咽气。最该出现的大国师则尚未赶回。 这里身份最贵重的,只剩下王后了。 于是由王后抱着一只顶端开出一道缝隙的金属匣子,走到长桌尽头放下。 她一袭黑裙,随裙褶点缀十数列如晨星般的剔透宝石,手臂上环着的镯子与耳上的耳环都银光闪闪,衬极了她一头银灰色长髮。 王后的动作优雅而轻快,虽然一身黑衣,仍光彩照人,脸上完全没有丈夫已死的哀伤。至少她不开口说话时,远看是个极为娇俏的美人。 爱洛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在看到她胸前佩戴的项鍊时,瞳孔微缩。 他在看王后。 而众人的目光仍然落在爱洛斯身上。 他们在关心大王子的劝说是否有效。 爱洛斯那一票决定了他们支持多年的人,是否有机会成为国王。 尽管看上去瑟缇公主赢面最大,但朝中这些大臣,大部分支持的都是大王子雪缪。 因为来得巧,有时候倒也并不如来得早。 大王子比爱洛斯大了足有九岁。 他的母家毫无势力,简直是最合适的扶持人选。 从前的局面很简单。 大王子诞生时,他的外祖家落魄依旧。 先王后虽然膝下无子,但为人大度。即便其他夫人比她先诞下公主与王子,她依旧悉心照料。 于是二公主瑟缇和大王子一同长大,可她的母亲依蕾托的身份实在太过卑微。 直到三王子出生,他们也根本没有什么争夺的机会。 雪上加霜的是,三王子才出生不久。 王后就诞下了她唯一的孩子,爱洛斯。 众人甚至一度以为这场风平浪静下的暗涌,终于结束。 只需要看爱洛斯继承王位。 没想到王后却病逝了。 先王后去世之后,朝内外的大臣与贵族曾争先恐后将姐妹、女儿送入王宫,希望自己家中有人成为第二个王后。 国王最终却选了一个身份下流的女人。 原因到底是什么,大家至今仍在猜测。 大王子的支持者自然认为,是依蕾托擅长迷惑国王。继后一派则大肆宣扬,这是因为国王对瑟缇公主青眼有加。 爱洛斯听着周围人琐碎的议论,心想若是他来选。 那么「让这件事被人好奇谈论至今」,或许就是当初选择依蕾托的理由也说不定。 但如今终究是依蕾托成了王后,从来没被人寄予厚望的瑟缇和歌加林姐弟,也有了一争之力。 只可惜这位王后看起来实在不太聪明。 但笨又如何呢? 如果依蕾托聪明的话,他们或许一开始就不会让她有机会摸到王后的宝座。 爱洛斯对这些都传到他耳朵里的议论,感觉好笑。 他偏头去看乌列尔,发现他纹丝不动,只是在用敌意的眼光扫过每一个人。 乌列尔不关心其他任何人,他只要确保一旦有人威胁到爱洛斯的性命,他一定是出手最快的。 爱洛斯摇头,真是没有享受聚会的感觉。 其实爱洛斯的乐趣,也因为王后身上戴着的东西减半了。 在他原本的计划中,稍后歌加林落笔时,身上的魔法和催眠会一起生效。 其实爱洛斯在会议开始前,王宫阶梯上与歌加林对视的第一眼,就开始了催眠,也曾在进入他房间谈话时顺利让他饮下药水。 只是他并未和普遍的方法一样,画出魔法阵,为了不留痕迹,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他要在歌加林落笔时,凭藉说出的字句、声调、光线、周遭现有的布置,构造一个不可见的魔法阵,完成仪式。 第21页 这是他自幼读过海量神秘学书籍,无数次实验后发明出的最精彩的成果——准备好一切,然后说特定的话。 虽然用处不大,不然早就有人研究了。 至少在这之前,爱洛斯只用过它来恶作剧。 但他没想到王后会戴那种东西,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个娇俏的女人,她脖颈上垂着一条吊坠,珍珠穿成的项鍊末端,是挂在胸口的一只灰色水晶镶嵌的黄铜圆盘。 爱洛斯即便失忆,学过的东西也从未忘记。 这是一个护身符。 那宝石本就是特殊的灵性材料,它们连缀刻画成的魔法阵用途则是保护与屏蔽。 它没有任何主动的魔法效用,只是拒绝周遭一切魔法的发生和伤害。 这意味着当她在这房间里,爱洛斯的魔法很可能失效。 她贵为王后,任何人为她献上这种有些小功能的饰品都不奇怪。 看这项鍊甚为精巧,用料都是来自王城附近,就像是哪个贵族学徒的实验手笔。 还真是用心。 爱洛斯难办地盯着王后的脸,想看出她是故意,还是只是一个巧合。 王后误以为爱洛斯在挑衅自己,于是得意地挑眉望回去。 爱洛斯对上她那副纤丽的眉毛,哭笑不得。 随着视线越来越多地集中到他身上,他收回目光,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等什么,可以开始了。」 爱洛斯转头望向众人,仿佛他在说的不是事关王座的大事,而是开启一顿晚餐。 更好像迟到的是别人,而不是他。 爱洛斯态度松散,他深知那些你以为格外隆重,容不得半点差池的事,说穿了也不过是一群人凑在一起随意为之。 听见四王子发话。 原本主持投票的王宫大总管如梦初醒。 他左右看看,其他王子与公主完全没有对爱洛斯的迟到提出异议,更没有替主持投票的他说话的意思。 他只得放下藉机兴师问罪一下的心思,宣布开始 依蕾托旁边的大臣为她递上五张染过色的羊皮纸。 它们分别被靛蓝、茜草与核桃壳一类的染料染成了相异的颜色。 王后依次将它们分发下去。 做好这点事几乎费不了什么力气,王后分完选票,回到她自己的座位。 她是除了五位王子公主外唯一有座位的人。 她坐正,又不忘再得意地瞧一眼爱洛斯,接着从面前的银盘子里给自己拈了一块杏仁饼。 爱洛斯捏着他那张鸢尾花颜色的纸,觉察到她的视线,礼貌回望。 王后看起来是真的已经被哄好了,心情不错的样子,至少比起刚才走廊里疯癫的模样好了不少。 任谁确定了自己的孩子会成为国王,心情恐怕也不会太坏。 从今往后,她再也无需为孩子们担忧。 爱洛斯失忆得彻底,对国王之死都平静无波,对她更是没有任何感情,自然也掀不起情绪。 但当他准备收回视线。 却敏锐地觉察王后往他身后瞟了一眼,接着目不转睛盯着站在他身后的女僕,上下打量。 同时爱洛斯身边一暗,是乌列尔正俯身帮他打开墨水瓶的螺口盖。 他棕色的长髮垂下来,落到爱洛斯的肩膀上。 王后的灼灼目光仍然在看着乌列尔。 她与投票箱正在大厅最中心的位置,这一举动,引得周围的人都望向爱洛斯,同时看到他身后打扮的有些异样的女僕。 爱洛斯思忖片刻,忽然开口:「我的桌上怎么没有茶和点心?」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一个男僕当即走上前来。 「为了方便殿下们写字才端走的,原本打算唱票时再送。爱洛斯殿下,您现在要点儿什么?」。 爱洛斯扫了一眼王后面前的桌面。 马上就有人为他端上了一块杏仁饼,又倒了一杯薄荷茶给他。 男僕接着看向其他几位王子公主,又有些为难。 其他几人面前放着羊皮纸,都是一副提笔将写的样子。 现在上茶打扰了他们,不上茶又让他们多了差别。 瑟缇看出他不知如何是好,率先发话:「我们不必了,需要的时候再叫你。」 其他三人默认如此,他们四个人原本都已经打开手里的选票,羽毛笔蘸着墨水打算写字。 毕竟只需写一个名字,根本不需要考虑太多。 谁想到那边爱洛斯惦记着吃点心呢。 这会儿他们的目光都被爱洛斯吸引过来,尤其是王后。 爱洛斯则在众目睽睽之下转头,他望向身边的乌列尔。 王子轻缓地抬头,引得乌列尔以为他要说些什么重要的话,而俯下身。 爱洛斯于是贴过去,近到他再近些,几乎就能吻上乌列尔的侧脸的距离。 爱洛斯才开口,语气轻柔得几乎称得上疼惜。 「来,站了这么久,渴不渴?」 爱洛斯说完小心翼翼,托着茶杯碟送到乌列尔唇边。 乌列尔被他问得一愣,茫然对上爱洛斯的眼睛,那双眼中漾起温柔,让面前的茶水仿佛都漫起玫瑰的香气。 乌列尔迟疑地低头,不知该不该喝。 准确地说,情况突兀,他不知道王子的意思是让他品尝还是拒绝。 但他马上想起,自己之前为王子试毒的承诺。 第22页 他瞭然地就着爱洛斯的手,在他茶杯边缘抿了一口。 茶水倒进去时就配好了温度,不会将他烫伤,但乌列尔也没尝出什么味道。 反而,他因喝了一小口爱洛斯杯子里的水而有些心动过速。 尽管爱洛斯根本还没使用那只茶杯。 见爱洛斯放下茶杯,乌列尔如释重负。 四周的目光太多了,他早已感觉到人们的视线向他投来,他本就不喜欢这种被议论的感觉。 尤其是他还穿着长裙,头顶柔婉的假髮,装扮成了一个女僕的状况下。 可爱洛斯还没玩儿够,这次他伸手将盘子往自己这边拨了拨。 接着从盘子里面拈起那块糕点,一手虚虚托着送到乌列尔唇边,动作和刚才王后吃点心时如出一辙。 「你饿不饿?」 爱洛斯一边将手探过来,一边问他。 「……」爱洛斯要餵他?不需要用餐刀分割么? 乌列尔差点就要出声拒绝,最后生生止住。 他挣扎了一下,还是履行承诺保护王子比较重要。 于是他张口在杏仁饼上也咬了一下。 清甜浓郁的杏仁香溢在口中,又因为之前的茶而化解了深埋其中的些微苦味。 他很少品尝这些精緻的东西,以至于一点点甜味都会被他的味觉放大。 好甜,他想。像爱洛斯。 他脑中冒出这个奇怪的比喻。 乌列尔每当决定摇头或点头之前都会先犹豫一下,给爱洛斯指挥他的时间,但爱洛斯像是无所谓他的回应。 他就这样饮了茶,又吃了糕点。 桌子上总算没有他能试的东西了。 爱洛斯却还没放过他,他伸手抓住乌列尔的手腕。 「你再帮我写了它,好不好?」 爱洛斯每次的声音恰到好处,不夸张,却又让所有人都能听见。 他本就在风口浪尖,大厅中的人无一例外,全都已经围观起了他们的「打情骂俏」。 乌列尔被他骨节劲瘦的手被拢住手腕,活动受限,他却捨不得抽回来。 如果说前面的两次要求合情合理,是为了让他试毒。 这又是做什么? 乌列尔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如此热情,可爱洛斯每一次靠近,他也都无法招架。 尽管他知道,爱洛斯退远时,与他的距离感又会让他痛苦万分。 可是爱洛斯就是这样的人,站在身边的无论是谁,对爱洛斯来说都根本不影响他要做的事。 不影响他的礼貌、他的温柔、他的乐趣和他的恶作剧。 一切只是乌列尔刚刚好站在这里。 乌列尔不觉得难过,反而很庆幸。 可以离他这么近,相比与爱洛斯素不相识时的乌列尔,他此刻要幸运得多。 很难想像,爱洛斯的掌心只是虚虚握住他,他就连唿吸都有点困难。 乌列尔尝试随爱洛斯的动作低身,蓦然意识到,是之前站得太端正了。 现在弯下腰来,才发觉束腰很紧,让他不舒服。 脚骨也泛起酸涩的感觉,这双爱洛斯年少时的女鞋并不合脚。 乌列尔回想起是他自己告诉爱洛斯,裙子收紧一点也没关系,鞋子就穿一下也没关系。 全都是他执意想试一试,束腰是,鞋子是,爱洛斯也是。 -「穿比脚要小的鞋会很难受,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你光脚。」 他穿上这双鞋时,爱洛斯曾很认真地告诉他。 想到这儿,他整个人反而放松下来。至少爱洛斯对他并非漠不关心,没必要无缘无故逗弄他。 要是问王宫里的众人,那爱洛斯王子多得是让人感到恐惧的时候。 可是当他想哄你时,又比所有人都要体贴。 乌列尔好像一只雪地里飢饿的狼,嗅见血腥便忍不住上前。 去舔沾了血的钢刀,既满足,又痛苦。 他扶着桌沿,被爱洛斯的手带着去摸那支羽毛笔,天鹅毛的边缘擦拂过他手腕。 腰被束缚得很紧,脚又很酸,只有爱洛斯触摸到的地方,是他身体唯一觉得舒服的地方。 他被带着,将羽毛笔的尖端戳探进墨水瓶口润湿,又蘸了蘸。 接着移到那张淡紫色的羊皮纸上。 盯着那一片等待被填补的空白,乌列尔出神地想,爱洛斯也曾触碰过其他地方。 相同的姿势,在爱洛斯凌乱的书桌前。 乌列尔同样撑着桌沿,只是腰肢两侧被爱洛斯的手紧扣住。 他动弹不得,连喘息都仿佛被身后的王子殿下控制着。 踮起的绷紧的脚背,也会觉得发酸。 但都不如,被刺激到过分而溢出泪水的眼尾,和…… 眼前蘸饱了墨水的笔尖含不住,滴落了一滴在纸面上,洇开一点圆圆的墨迹。 乌列尔回过神来。 爱洛斯朝他一笑,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 但当爱洛斯正要开口。 「爱洛斯,你没有手吗?」 王后依蕾托的声音从长桌尽头传来,她实在忍不了了,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话。 爱洛斯闻声停下动作,转向依蕾托。 接着他伸出右手,举到脸前。 他手上包裹着纱布,外层纱布被血洇得一片鲜红,看上去格外可怜。 是他手骨靠近小指一侧,那道稍微蹭破的皮肤。 第23页 之前被乌列尔执意包扎起来,后来又被爱洛斯刻意沾染上乌列尔的血。 王后只看到一片鲜红,她沉默了一小下,马上抓住机会: 「我可以帮你写。」 「不用了。」爱洛斯答得更快,「我亲爱的女僕小姐会帮我写。」 「他都没说话!」王后像是终于抓住了破绽,指着他身畔的乌列尔,高声道。 听见王后这样说。 爱洛斯做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接着遗憾、犹豫,轮番出现在他俊美的脸上。 最终爱洛斯垂下眼眸,低落道:「他……说不了话。」 「什么……」王后像是没明白。 「你要看他受伤的舌头么?」爱洛斯询问着,转头对身边的「女僕」命令道,「张嘴。」 乌列尔瞪大了眼睛,在旁人看来仿佛是羞怯与惶恐。 但没等王后拒绝,他便顺从地张了张口。 乌列尔的舌头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可在大厅的灯影下,和对这种伤势没有任何经验的人群之中,谁也不可能一眼就看出哪里有问题。 更何况在座的众人都受过良好的贵族教育,大庭广众盯着未婚女孩儿的嘴唇看也太过不雅。 尤其是,作为主角的王后,正处于混乱当中。 她光是听见爱洛斯说的话,表情就变得十分精彩。 爱洛斯怀疑她再笨一点儿,晚上都未必睡得着觉,想必会不停反思,后悔那个质疑对方说不了话的自己。 依蕾托沉默了一会儿,撑着她阔大的裙摆站起身,「我出去透透气!」 四周一片安静,这回没有人像平时一样,质疑王后在重大场合举止无礼。 要不是情况严肃,他们也都有点儿想出去透气。 鑑于爱洛斯王子曾经将一头奶牛牵进宴会厅,非要邀请一位嚷着「挤奶有什么难的」贵族练练手。 众人觉得,他无论带来一个什么样的人,都已经见怪不怪。 没有人去怀疑这个女僕的身份,他们也根本不觉得这件事重要。 但对爱洛斯,很重要。 他望着依蕾托走出门的背影,满意地松开乌列尔的手。 第8章 爱洛斯 爱洛斯看着侍卫合上那半扇刷成蛋白色的大门,依蕾托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大厅的灯光下。 一个温厚的声音打断了他。 「我可以帮你写,看你的女僕好像也有伤在手上?爱洛斯,你还是那么不知道怜香惜玉。」 大王子雪缪望向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眼睛却是要将爱洛斯手里的羊皮纸盯穿了。 爱洛斯远远朝出声的大王子望去。 长桌上,两位公主坐在对面,四王子爱洛斯、三王子歌加林与大王子雪缪并排坐在这一侧。 他们的座位并不紧挨,每个人之间都间隔出一人宽的距离,更别说他与雪缪之间还隔着一个歌加林。 说话想要让对方听清楚,那整个大厅包括他们身后的大臣,全都得跟着当一回听众。 雪缪说完,脸上挂着微笑看向他。对自己营造的温和哥哥的形象很是满意。 爱洛斯本来或许也会和他客气一下,如果他没想起,那双在鞦韆后推他的手的话。 那双修长宽大的,戴着金质袖口的,属于他大哥的手。 那双想要幼时的他性命的手。 「不用了,我的人自己会爱惜。」爱洛斯可不需要维持什么形象,他垂下视线,扫过他已经合上的羊皮纸,「你手里的那张,写完了是吗?」 雪缪沉默,他那张颜色刻意染得偏白的羊皮纸上,名字早已经写好,正是他自己的名字。 只是他迟迟没有放进箱子里。 他还是有些忐忑,这么早就交出控制权,让他觉得不安。 在王位件事上,他决不能容许任何意外。 不过他年龄最长,权势最盛,似乎理应最先交出选票。 经不起爱洛斯的好奇,和众人的注视。他被问得匆匆将目光从爱洛斯身上移开,转向其他人。 爱洛斯不再理睬他。 余下三个人里,只有五公主阿尼亚最先动作。 她没有任何遮掩,她的那一票上甚至没有任何摺痕。 爱洛斯看她写完后便拿起,接着环视众人,大方地走到长桌尽头,将写着自己名字的木质色泽的羊皮纸放入匣子里。 阿尼亚毫无悬念投了她自己一票,成为了第一个投出选票的人。 接着她像个提前交卷的考试者,扬起下巴走过匣子,从长桌另一侧走回来,走到爱洛斯对面的位置坐下。 她先是也奇怪地抬眼看了一眼爱洛斯的女僕。 不过只是一眼,就重新落回爱洛斯脸上。 她笑着用眼神示意他:哥哥记得投我呀。 爱洛斯一笑,眨眨眼。 尽管她看起来好像傲慢、自负。 但爱洛斯倒觉得,她在这件事上表现出的,是自信和决心。 他的五妹妹向她的所有支持者传达了,她一心成为国王的意愿。 这样,即便今夜的结果不如她的预期,等她强行破坏规则时,众人也不会太过惊讶。 只是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底牌,会让她比大哥看起来还自信。 不过从爱洛斯和阿尼亚仅仅一天的相处中,爱洛斯发现阿尼亚很特别。 她有着许多人都不具备的能力,她在与人交往中,自若地仿佛脸皮是别人的。 第24页 这当然对权力争锋中的孩子来说,是极为重要的能力,但区别是大哥把这类事表达得很隐晦。至于二姐,她这方面的能力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阿尼亚不然,当她需要你时,她能在骗你的谎言揭穿后,面不改色说她仍然站在你这边,也能在你已经婉言拒绝后,再次、又一次地挽上你的手,像粘稠的毒蜂蜜。 即便知晓对方未必真心实意,但大部分人面对反覆的纠缠总有招架不住的时候,爱洛斯同样。 尤其是起初他还真被她表面的态度欺骗,以为自己和这个妹妹关系最好。 爱洛斯是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的,他有一个信任的亲信。 在失忆后,他曾试探放出身上唯一一只信鸽,收到了一封王城的来信。 信上告诉他哪条入城的路被其他姐妹兄弟把守,他无法走通。 爱洛斯因此避开可能的阻碍,才回来得这么快、这么及时。 可惜他对自己唯一的同伴毫无记忆,对方的处境也并不安闲,信尾是「请谨慎保护自己,勿回。」 因而爱洛斯至今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值得信任的人。 至于阿尼亚,她表现得太亲密,是最初就让他觉得可能是亲信的人。 直到他回忆起阿尼亚亲手画下的那幅画。 画上,阿尼亚将他面容用鲜红颜料涂抹,恨意几乎溢出画布。 现在再看她时,爱洛斯只觉得不寒而慄。 他望过去。 发现在阿尼亚身边,二公主瑟缇正站起身。她别在耳后的灰发,因为起身的动作而又飘落回脸颊侧畔。 方才瑟缇写得慢而郑重,她和阿尼亚一样没有任何迟疑,更没有任何遮挡之意。 任何人只要留心,就能看到她在那张蓝色的羊皮纸上写下的,是她自己的名字。 瑟缇第二个走到投票匣子前将手放在上面,同时扫过大厅中众人的脸。 格外镇定自若地将纸投进里面。 她的态度落落大方,仿佛她如今已经是继任的国王。 走回来时,她一样望向了爱洛斯。 爱洛斯连回应的微笑与眨眼,都与刚才如出一辙。 瑟缇也很自信,因为她的同母弟弟歌加林绝不会背叛她。她才是这个会议上赢面最大的人。 「她们都投了自己,轮到我们了。」爱洛斯看向雪缪与歌加林。随意开口,自然地劝说道:「不如我们也投自己?」 还没离开座位的大王子雪缪听见这个提议,心里一紧。 「不要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爱洛斯。」 「不,我真心实意。机会只有一次,为什么不留给自己呢?」爱洛斯回答他,提笔竟是已经写起了自己的名字。 雪缪攥紧手里已经写好他自己名字的羊皮纸。 原本如果爱洛斯选择投大王子雪缪,雪缪就会投自己,局面则是:雪缪2票,瑟缇2票,阿尼亚1票。 爱洛斯如果投阿尼亚,那他也只需要投自己,达成:雪缪1票,瑟缇2票,阿尼亚2票。 在瑟缇和歌加林姐弟,以及阿尼亚选票确定的情况下,几乎投不出其他的可能。 但其实还有一种票型,就是四王子爱洛斯投了他自己。 如果爱洛斯也这么不懂事,那雪缪就必须要投阿尼亚和爱洛斯其中一个人,才能保证瑟缇不合法继位。 在这两个人之间,阿尼亚是几乎不可能争取到其他人的。 爱洛斯就不一定了,万一他使诈呢? 那他就会坐上王位,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雪缪思前想后,咬牙道:「总管大人,拿一张新的羊皮纸给我。」 因斯伯爵亲力亲为,立刻为大王子拿来新的纸张。 雪缪瞪了爱洛斯一眼,重新提笔。 他原本写好名字的票,因为爱洛斯那句话表露出来的态度而作废。最终只能屈辱地在羊皮纸上写下「阿尼亚」。 虽然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可能,达到的也是毫无区别的效果。 但爱洛斯的不识眼色还是让他觉得愤怒。 他写完起身,发觉爱洛斯羊皮纸上的名字才写了一半。 可是身边的大臣贵妇都盯着站起身的他,雪缪只得第三个上前投了票。 就在他将羊皮纸丢进匣子后,收回手的那一刻。 坐在位置上额爱洛斯忽然开口,「哎呀,纸弄脏了。给我换一张。」 他指着纸上乌列尔滴落的墨迹,有理有据。 雪缪大感不妙,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心烦得咬牙,可走过爱洛斯身边时,也只能故作轻松地笑道:「你呀,总爱搞这种吓人一跳的恶作剧,想吓唬谁呢?一共就这五个人,难不成你还要投到王后头上。」 爱洛斯接过新的羊皮纸。 转头笑道:「我当然是要投我们亲爱的小妹了。」 雪缪听见他说的话,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自己已经为平票投了阿尼亚,如果爱洛斯也投阿尼亚,岂不是让阿尼亚名正言顺登基?更可气的是,这其中还有自己一份力。 直到坐回位置,雪缪才心事重重地冒出一句:「你在开玩笑吧?爱洛斯。」 爱洛斯这次没回答,他才不管大王子心里的惊涛骇浪,最好让他再紧张一下。 第四个起身的,是他身边大家都已经遗忘了的歌加林。 爱洛斯一眼也没看,只去写自己那张新票。 第25页 三王子歌加林很快把他那张绿颜色的羊皮纸塞进匣子里。 所有的人的目光就都投向爱洛斯。 他是最后一个了。 爱洛斯只是抬头看一眼乌列尔,将自己手里的票合上,交给了他。 自己则连位置都没挪动,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 歌加林正走回来,与乌列尔擦肩而过,重新回到爱洛斯身边落座。 「我的女僕美吗?」爱洛斯望着乌列尔的背影,轻松地询问歌加林。 他撑着脸颊,食指和中指再次在太阳穴上按了按。催眠结束,魔法也失去效用。 歌加林如梦初醒,听见他的问句,望向已经走回来的那个高挑美丽的女僕。 至此五人的投票都已结束。 他的目光游移在乌列尔的脸上,之前走廊里他状态异常时的那次和爱洛斯的遇见,已经在记忆里毫无痕迹。 爱洛斯对他做的,除了控制他的选票,还有就是顺手模煳他眼中乌列尔的形象,让乌列尔的身份不要过早暴露。 现在一切清晰起来,歌加林马上觉出异常。 爱洛斯这个人很喜欢赞扬别人的美貌,即便是别人发现不了的美也能被他捕捉到,那是他最古怪的优点。 面前这个女僕的确美丽,但歌加林碰见过的女人实在太多了……他一眼就能看出他根本不是女人。 不过倒是生的格外美丽,歌加林看了两眼,就无趣地移开了目光。 转而望向爱洛斯。 爱洛斯已经结束催眠。不再去关心他的三哥哥,但是歌加林的目光长久地留在爱洛斯脸上。 爱洛斯的眼睛很好看,认真看你时,明亮又狡黠。 笑起来又像一只刚晒过太阳的狐狸。 他的唇,他的眉,他高挺的鼻樑,清晰的轮廓……歌加林几乎想将他烙在眼中,相比起他的那个「女僕」,爱洛斯才是歌加林眼里最美的人。 真是,嫉妒啊……歌加林看着他。 忽然,他皱了皱眉,似乎想起什么。 总觉得哪里不对,那个女僕他有些眼熟。 正当他打算再试探一下时,大厅的大门打开。 是王后依蕾托被请了回来。 她换了一身灰色罩纱的黑裙,裙摆比刚才收敛很多。看来她并没有去花园透气,而是回她的休息室换装。 爱洛斯忽然想起在书上读过的滑稽故事:国王一死,任性的王后终于可以一天换八套裙子。 他从没觉得故事和现实这么像过。 依蕾托从他面前走过,接下来是唱票环节。 大厅里的每个人,无一例外都激动地在等待着这个时刻。这意味着谁能做上最高处的王座。 唱票的人自然是王后。 她接过钥匙,打匣子正面的锁,用养护精细的指甲轻轻拨开盒子正面的一块挡板。 现在这个盒子变成了一面开口的展示盒,只不过开的是个圆口。 王后的手伸进去,从最下方摸出第一张羊皮纸。 那张被染成深色的纸显然是五公主阿尼亚投进去的。 依蕾托展开纸条,嫌弃的表情几乎写在脸上。 她念出的名字毫无悬念是「阿尼亚」。 接着她摸出第二张,一看那张蓼蓝染成的纸就知道是二公主瑟缇的票。 这次王后故作悬念地清了清嗓子。 可谁都知道,二公主写的是就是她自己的名字。 不出所料,依蕾托满意地念出「瑟缇」。 她接着从匣子里面摸出一张泛白的纸。 这是第三张投进去的选票,来自大王子雪缪。 王后拿着那张纸,脸色一沉,迟迟没有念出来。 「殿下?」因斯伯爵在旁边提醒着,他甚至翘起指尖想去拿那张纸,被王后躲了过去。 王后皱着眉,还是念出那个名字: 「雪缪王子,投阿尼亚。」 四周窃窃私语,只有阿尼亚仍是一副胜利的,趾高气扬的样子。好像雪缪不是妥协给对王位的执着,而是真被她拿捏了一样。 大王子则和爱洛斯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露出挑衅的神情。 他是在想:你投你自己又能怎么样?真是爱做没用的事。现在除非歌加林和瑟缇都投你,不然你也当不了国王。 王后早已经不是你的母亲,谁会支持你呢? 面对他控制不住的表情,爱洛斯只是随意笑回去,虽然他不明白原因,但感觉是这几个人是真的很仇视他。 他不在乎,只是在大王子的视线飘到他身后女僕的时候,爱洛斯伸手握了握乌列尔的手。 这次没有人再去关注他们的黏腻,他们身后的大臣原本屏息着大气都不敢出。 到这一刻终于放下心来。 甚至有个支持雪缪的大臣擦了擦汗,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四王子投他自己这件事大家都听到了,现在两个人投五公主,那么二公主也只会有两票。 这场投票,基本毫无悬念。 「需要我代替您吗?」觉察王后迟迟不进行下一步,因斯伯爵询问王后。 王后的脸色很难看,越想越难看。 她只知道阿尼亚率先得到了两票,瑟缇到手的王冠要泡汤了。 她表情凝重,目光寻找着桌上的瑟缇,不过瑟缇没看她。 王后更紧张了,她咬着唇,还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不需要。」 第26页 接下来只剩下两张,对她来说时间却无比漫长。 好在没有人再催促王后。 王后也终于不再管投票顺序,接下来直接去摸紫色的选票。 依蕾托不会隐藏心情,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现在就是忧。 以至于她手上那张纸一拿出来,就手一抖掉了下去。 好在僕人拿着盘子接在下面。 四周传来嘈杂的声音,催促着她,王后定了定心神重新拿起那张夹带着一丝玫瑰的香气的纸。 但在看到纸上的名字后,她的表情从疑惑转为惊喜。 她扫向周遭,嘴角扬起,读出上面的名字。 「瑟缇。」 四周仍然一片寂静,依蕾托于是重复道:「爱洛斯王子,投瑟缇。」 这次,无论是好整以暇坐在桌边的大王子,还是一派从容站在王后身边那个微胖的因斯伯爵,表情全都僵在了脸上,包括他们身后的大臣。 大王子怔怔地看向爱洛斯。 他双手撑着桌面站起身,那双眼睛里的杀意几乎要将他吞噬。 爱洛斯望回去,笑得愉悦。 「爱洛斯……」他威胁地望向他,回应的却是爱洛斯的女僕,那女僕换了位置,将爱洛斯挡得严严实实。至少从雪缪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爱洛斯额前一绺乌黑的头髮丝。 雪缪怒不可遏,但身边的属下轻咳一声,将他拉了回来。 他意识到周遭投来的目光,只得将愤怒的表情按了下去。 大王子忍了忍,换上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即便是王后也不能偷改选票,爱洛斯,你如果对念出的结果有意异议,可以说出来。」 「有异议的是你吧?我觉得很好啊。」爱洛斯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再说,『落到匣子里的字迹不可更改』,有异议,大哥你怎么敢呢?」 大王子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咔哒的声音。 连爱洛斯也将票投给二公主的话,那她登基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谁想到最后背叛他的竟然是爱洛斯,而且是用这种方法。 爱洛斯不在乎他的后手是什么,也不在乎他现在的怒意。 对面的阿尼亚更是直接将刚端来的盘子丢下桌去,愤怒地紧盯着爱洛斯。 爱洛斯也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更让人生气的是他在这么重要的场合,相比他们,关心的只是他身边沉默的女僕。 「累不累,坐我腿上?」像是为了证实刚才那句「我的人自己会爱惜」,爱洛斯问乌列尔。 大家都关注着投票的情况,只有乌列尔在看着爱洛斯。 他脑子里想着干脆坐上去算了,他这辈子恐怕也难有类似的机会了。 虽然他知道爱洛斯这只是表演,根本没有给他「同意」这种选项。 他甚至觉得自己连摇头都不需要做,只需要等待这个爱洛斯挑衅在座众人的环节过去。 就在他盯着爱洛斯的膝盖出神时,爱洛斯手一伸,拦腰将他圈过来,坐到自己腿上。 在场的贵妇人忍不住发出惊唿。 爱洛斯抬眼冷淡地扫过去,众人就又都安静下来。 二公主马上就要登基,他们这群支持大王子的人指不定就要被清算。现在哪还有功夫关心四王子是不是宠爱一个女僕? 连王后都没管他,在她眼里现在爱洛斯和他的女僕顺眼了很多。 只有靠在爱洛斯怀里的乌列尔还茫然着,他被这样一抱,整个人的重量挨在了他身上,玫瑰的香气让他头脑发昏。 乌列尔不知所措,伸手去抱他的脖子。 爱洛斯拍拍他的背。 「没事别紧张,再忍忍就到晚餐时间了。」他旁若无人哄道。 乌里尔的嵴背确实因为紧张绷直着,他一只脚尖点在地上,生怕自己用多了力道会压到爱洛斯。 谁都知道这位玫瑰王子一度体弱多病。 「咳。」二公主终于发话,她现在可能是整间屋子里最有权说话的人了: 「你在干什么?爱洛斯。」 「我在表演三哥哥。」 爱洛斯说的一派自然。 若是在任何其他场合,众人恐怕都要哄堂大笑。因为歌加林平日的确是这样,他休息室的躺椅上不知道靠过多少女伴。 歌加林佯作恼怒一拍桌面,转又无奈地指指他的鼻子。 场面已经完全变成了瑟缇一派的人在嬉闹。 王后也放松下来,她笑着拿出最后一张歌加林的投票。 读完这张,一切就结束了。 在这尘埃落定的时刻,王后打开那张纸,笑容却僵在她娇美的脸上。 「歌加林!」 正受爱洛斯揶揄的歌加林抬起头,「怎么了?母亲。」 依蕾托将他的那张选票拍在桌上。 所有人都看到上面写着歌加林自己的名字。 「歌加林王子,投了歌加林。」因斯伯爵适时地越俎代庖,从王后手底下抽出羊皮纸。 一片譁然。 连正酝酿好一阵风暴,蓄势待发的大王子,都茫然地坐下了。 阿尼亚更是被麦琪夫人推着,愣愣回到座位上。 一瞬间大厅被各种各样的声音塞满。 王后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挤占了位置。体型圆润的因斯伯爵用他尖细的嗓子,宣布道: 「投票结果,瑟缇公主两票,歌加林王子一票,阿尼亚公主两票。最高票数者超过一人,我宣布,选举——失效。」 第27页 王后跌坐在椅子上,揉了揉额角。 因斯伯爵则已经开始投票后总结:「接下来,请等待大国师抵达王宫,为五位殿下公布先王留下的继位规则,以确定谁才是我们未来的国王。」 人们放松下来,交头接耳。 瑟缇坐在其中,像一只被远处人声惊住的鹭鸟,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 刚才那一瞬,王位触手可及,转瞬又化作泡影。 「姐,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写自己的名字?」歌加林无措地解释。 二公主望向他眼里除了失望,还有怀疑,甚至掺杂了些许恨意。 但一切尘埃落定,她无能为力。 瑟缇一言不发拎着裙摆走向大厅的出口。 歌加林则不死心抓起选票看了一眼,确确实实是他的字迹。他怀疑的目光扫过在座三人,忿忿丢下了那张纸。 留下一句「等着我查出是谁做的手脚!」就急急朝瑟缇追了过去。 他放开怀里的人,站起身遥遥对着瑟缇的背影问道: 「姐姐,你对我说过。如果信了不该信的人,让你功亏一篑,你会让他好看。现在那个人是歌加林,这可怎么办?」 刚才瑟缇就是这样威胁他的,他像是终于得了机会,如数奉还。 而他得到的回应,是大厅大门传来的重重关闭声。 瑟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信任他,难道就该信任你吗?」阿尼亚的声音从桌对面传来。 小公主直视着他,等着爱洛斯给她一个交代。 「不然呢,我可还劝说大哥投你一票,你也看到了。现在我们皆大欢喜,还有什么不满的?」 爱洛斯说得有理有据,阿尼亚也确实如约得到了票。 阿尼亚哼了一声,其实在爱洛斯的票面揭晓之前,她也幻想过爱洛斯在写选票时对歌加林说的话只是混淆视听。他说不定会投自己,让自己当上国王。 可惜平日里她也确实没有维持好与爱洛斯的关系,或许正是这点,让她今夜与国王失之交臂。 不过还没完呢,之后有的是用到他的地方。阿尼亚暂时不与他计较,转身离开。 桌上只剩下大王子雪缪,他现在心满意足,淡淡看着,没有反驳爱洛斯对阿尼亚的说辞。 这事告一段落,爱洛斯也离席朝着大门走去。 「爱洛斯。」 路过雪缪时,忽地被他叫住。 爱洛斯停下脚步,他今夜玩儿累了。 即便如愿看到每个人大吃一惊的表情,但说到底,整间屋子里一张张陌生男女的脸,和他们投来恶意的目光,都不是假的。 他觉得心烦。 现在看着雪缪的脸同样。 如果不是五人之中,爱洛斯没有任何可信任的势力做支持,无法保证他在混乱的武力争夺中控制局面。 爱洛斯真想今夜干脆投出一个国王看看。 爱洛斯等待着听他还要说什么。 雪缪却望向他身边的乌列尔。 雪缪打量过骑士那张脸,朝爱洛斯开口道:「下一场比赛即将开始,既然你的骑士已经回来了,希望你别忘了我之前的建议。我们,好好合作。」 爱罗斯不置可否,既然已经被认出,现在狡辩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没回应,只是带着乌列尔离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跨越大厅、长廊,回到爱洛斯自己的房间。 乌列尔先走进门,房门在他身后合上。爱洛斯伸手按住他肩膀,将他压进椅子里。接着爱洛斯俯下身,拇指与食指捏住他两侧脸颊,虎口抵着下巴,迫使他抬起脸看他。 「雪缪他是怎么一眼就认出你的,嗯?我的骑士。」 第9章 爱洛斯 爱洛斯近距离观察着他,乌列尔有一双鹰一样的金色眼睛。 爱洛斯注意过众人,也有不少金、棕色混在其中。在碎发的遮挡下,乌列尔并不突兀。 再去看鬓边、耳后、脖颈,也没有露出任何一丝红髮的痕迹。 乌列尔的皮肤天生白皙,如果只为了美,完全不需要用妆粉做修饰。 只不过伪装时需要反其道而行之。 宫廷流行的妆粉里没有一种不是用来美白的,爱洛斯之前从香料粉末中挑出颜色偏深又不辛辣的一罐,将他的肌肤简单染得黯淡了一点。 爱洛斯盯着他的脸,拇指擦去他唇上的口红,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呢? 他心中才被压下去的怀疑又开始蠢蠢欲动。 雪缪和乌列尔未免太熟悉了。 乌列尔则被牢牢按在椅子里,他知道爱洛斯的心情不佳。本来他想去哄他,结果只是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爱洛斯理也未理,手依旧从他的脸颊拂过,在搭到他耳下的肌肤时,爱洛斯停下了。 在乌列尔脸颊与侧颈交界的下颌角的位置,爱洛斯摸到一片疤痕。 他顿觉奇怪,低头想去查看,却一下子被乌列尔抓住了手腕。 乌列尔与爱洛斯对视上,半晌妥协一般缓缓把手松开。 泛白的伤痕交错,伤处新生的皮肉更薄,让这片肌肤凹凸不平。 爱洛斯其实摸一下就已经知晓,这里是魔法仪式造成的伤痕,形状不太规则,多半是自己反手去刻画的。 王宫里的魔法藏书他看过很多,有些黑魔法要求务必在脖颈上取血,但又不能让你死得太难看,示意图上就会画这个位置。 第28页 他以为只有天真的小孩儿会去尝试,因为这些书籍大多残损,失败的机率太高了。 事实上即便成功也不会有太好的结果,恶魔劝诱你时都会许你以利,但断然不会是为了你好。 没想到乌列尔也有兴趣。不,看他这么生疏的手法,是走投无路么? 他用黑魔法做了什么?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爱洛斯陷入沉思。 他的指尖轻轻抚摸上伤痕,给乌列尔带来细密的痒。 可惜爱洛斯再多询问就露馅了。 不过现在起码他知道,雪缪只要熟悉乌列尔,确实能在乌列尔仅有的抬头的瞬间,捕捉到这特殊的伤痕,这么快发现他的身份也并不奇怪。 爱洛斯思索着,收回手。 椅子里乌列尔看了爱洛斯半天,「不是我告诉他的。」 「我知道。装扮得本就仓促简单,怎么能怪你?」爱洛斯起身。 他走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条毛巾。他把毛巾递给乌列尔:「只是问问,吓到你了?」 他能感觉到,撑在乌列尔身侧的手离开椅子时,他整个人稍微放松了些。 联想起他会议时的状态,今天的每一次接触都浮现在爱洛斯脑中。 他勐然意识到一件格外重要的事,每当自己靠近,乌列尔都会有些紧绷,从精神到身体。 莫非…… 爱洛斯勐然想起自己曾经在酒馆里看到的一位猎人,他身形魁梧,长弓背在他背上,像是玩具。 但之所以让爱洛斯印象如此深刻,是每当有女子坐在他身边,无论高矮胖瘦,他都格外紧张,一直等到一个邋遢大汉进门坐在他另一边,这种情况才好转。 爱洛斯就坐在他另一侧,迷惑地看着他的举动。 黄昏时,谜底才终于解开。当他娇小的妻子走进酒馆那一刻,他立刻将自己的杯子推到爱洛斯面前,并迅速从位置上起身。 「你来了?我正来这里……讨口水喝……你闻,今天没有一点儿香水味,我离别人都可远了!」 当然,他还是被一眼发现,妻子拎着他的耳朵将他拖来爱洛斯面前质问:「喝酒就喝酒!还把酒塞给那个黑髮美人儿,当我没看见?」 直到带着兜帽的「黑髮美人」爱洛斯出声,才将猎人从妻子手中解救。 爱洛斯那一刻,真心替猎人庆幸,自己回王城的这两天为了隐蔽换了衣服,且都没有对衣衫进行魔法处理。 此刻,联想到乌列尔的举动。爱洛斯几乎不假思索,想问出他是否也有个恋人。不过那就暴露了自己失去记忆的事实,即便他好奇也不能太直接。 乌列尔茫然地接过毛巾,见爱洛斯不再追问,他心中如释重负。 今天怎么也算是他失恋的第一天,虽然恋爱只是他单方面以为的。 可爱洛斯一靠近他,他还是脑子里像有制作布丁的鸡蛋和糖,胡乱搅在一起,抗拒思考更多事。 他盼望爱洛斯不要再询问他和雪缪的关系。投票过后,还要等待大国师来主持选拔,爱洛斯需要关心的事情太多了。 而乌列尔自己,他明明已经顺从王子「装作陌生」的游戏。没道理还要反覆提醒这些,这些让他心底如针扎一般的过去。 可正当他摘下眼镜与假髮,打算去擦脸时。 爱洛斯翻看着书籍,忽然轻快地问他: 「这两个月有没有新的情人?乌列尔。」 爱洛斯自觉问得格外稳妥。 如果乌列尔从前有自己的恋人,那自己这句可以当做揶揄。比如乌列尔万一回答:「殿下在说什么,我和xx小姐感情很好的。」 爱洛斯也可以笑着回句「恋人又不嫌多。」 如果没有,那么他关心一下顺理成章。 乌列尔却略微怔了怔,这个问题出现得措手不及。他微张着唇,一动不动望着他,像是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他想着,怎么可能有呢? 但是,如果说「没有」,会如王子的意吗? 他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让他说「有」,让他假装不爱面前的人,他也根本无法做到。 反正即便爱洛斯不提,他也不会在情事上纠缠爱洛斯,他在这方面一向让人省心。 爱洛斯慢慢会知道的。 而爱洛斯只顾着等他好奇的答案,眼看着乌列尔在怔愣间,沉默地卸掉一身装束。 爱洛斯原本只想乌列尔擦一擦被自己抹乱七八糟的口红。现在看来,不要说下楼去吃晚餐,之后从房间到浴室的路,乌列尔可能都得蒙着脑袋走了。 至于那个半晌没有回应的问题。爱洛斯一脸玩味看向他。 犹豫就是「有」,他很清楚的。 只是想到乌列尔与一个陌生人相爱,爱洛斯心底就漫生出一种奇怪的,孤独的错觉。 「没必要害羞。不过身为我的骑士,这种事不需要报备吗?万一我不许怎么办。」 爱洛斯问他。 这回乌列尔回答得流畅了一些: 「没有…恋人。听凭殿下吩咐。」 爱洛斯心情莫名好了一些,「幸好,不然刚才……我抱你,她会生气吧。」 想起他的怀抱,乌列尔几乎要脱口而出,即便不是情人,只要王子需要他也从无异议。 然而敲门声适时响起。 门外是来请四王子下楼用餐的女僕,她第一句听到的,就是他们的王子殿下压低声音问出的那句:「我抱你,他会生气吧?」 第29页 当爱洛斯独自一人走出门。 那个活泼的小女僕站在门口,藏不住脸上的笑容,和眼里那种听到秘闻时放出的精光。 爱洛斯不明所以,走到饭厅门口时,他吩咐她: 「去把属于我的那些宫人都叫过来。」。 小女僕连忙应声,匆匆往厨房去。 爱洛斯则走进门,他发现瑟缇不在位置上,不过多了王后依蕾托坐在长桌尽头。 五公主阿尼亚热情地招唿他吃饭,好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 「你的女僕呢?」大王子问,他一边说,一边正打算去拿面前铺着鱼子酱的奶油面包片。 依蕾托则刚让身边的僕人替她放好膝上的餐巾——她的指甲图案换了新花样,看起来不太方便。 「稍等一下。」爱洛斯打断了雪缪的动作。 一时间餐厅里的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望向爱洛斯。 爱洛斯只是拿出僕人递来的勺子,走到雪缪身边。 雪缪眼睁睁看着爱洛斯俯身,他剜了面包片上指甲大的一丁点的鱼子酱与奶油,送到雪缪唇边。 「我亲爱的大哥,请尝一尝。」 雪缪一头雾水,但勺子已经递到面前,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想爱洛斯也耍不了什么花招,于是顺着他的动作张口吃了下去。 「很好,来,阿尼亚。」 爱洛斯走到她身边,换了一把餐刀,切下一角她盘子里的番茄千层面。 阿尼亚困惑地看他一眼,茫茫然吃了。 接着爱洛斯面无表情来到歌加林身边,歌加林警惕地看着他,主动命人将刚呈上来的烤鸽子撕下一片。 自己沉默地吃了。 最后爱洛斯走到依蕾托面前,依蕾托开口:「你……你做什么?我现在不想吃东西了。」 爱洛斯也没多说,依蕾托盘子里是一份炖小牛肉,爱洛斯换了勺子舀起牛肉旁的一勺土豆泥,就站在一旁温柔地望着她。 依蕾托对他怒目而视,爱洛斯却声音不大不小,「王后殿下,我还从来没餵过吧?」 依蕾托吓了一跳,发现周围的僕人都忍不住望过来。 她耳尖泛红,在与爱洛斯的对视中败下阵来,拧着眉头吃了一口。转瞬,她的表情多云转晴,「挺好吃的呀。」 「很好,都没有毒。」爱洛斯朝门外的僕人们一招手,「都端走。」 第10章 爱洛斯 雪缪看进来的僕人将他的晚餐端走,蹙眉道:「你在做什么?爱洛斯。」 「放肆,她拿走了我最爱吃的那道菜!谁能管管。」依蕾托指着已经端起她面前餐盘走出好几步的女僕,「让他们停下,爱洛斯,那是厨房专为我做的。」 「父亲都死了,您就忍忍吧。」 爱洛斯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但手上还是拿来酒瓶为她倒了一杯底白葡萄酒。 依蕾托难得见他主动倒酒谢罪,想着伸手总不该打笑脸人,鼓着脸,接过来喝了一口。 她一口就饮得见底,将杯子递迴给爱洛斯,示意还想要一点儿。 爱洛斯却并不接,而是将酒瓶递给身边的僕人,转身从她身边走开了。 「爱洛斯!」依蕾托恼怒他的无视,「你到底来做什么?」 爱洛斯即将走到门口,转头告诉她:「地牢里为我送来的柠檬蛋糕有毒,您知道吗?我差一点儿就死了。所以现在格外胆小,没人帮我试过,我不敢吃。」 爱洛斯说着扬起唇角,「所以,谢谢大家了。」 爱洛斯说得礼貌,但内容可不太好听。 几个人听得脸色一变。 只有爱洛斯神色如常,甚至还有几分轻松。乌列尔不能出门,爱洛斯也根本不想他来试这些东西有没有毒。 「爱洛斯,你被下毒,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歌加林眯起眼睛。 「我怀疑是你下毒想杀我,三哥哥。你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哼,什么时候没有证据也能让别人自证清白了。我才不要。」歌加林说道。 「那正好,我的菜餚要凉了,亲爱的大哥、三哥、妹妹,还有王后,明天见。」爱洛斯一点都不留恋,真就来了只为给自己和乌列尔打包晚餐。 歌加林的声音飘荡在大厅,「可你带那么多不会浪费吗?还是你屋里藏了什么人啊。」 爱洛斯没回应,倒是歌加林身边的依蕾托睁圆了眼睛,「不就是他旅行带回来的小女僕么,还能有谁?」 歌加林翻了个白眼,目光望向爱洛斯,对他的秘密穷追不捨。 「我的好弟弟还会藏谁呢?谁这么值得一藏,谁这么……危险。」 一众僕从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中,头也不敢抬。 但心中都已经升起了,待会儿为爱洛斯王子送餐时,可要好好偷看的心思 「谁知道呢?听你的描述,我藏的可能是恩柏·温曼吧。」 爱洛斯冷笑着说出父亲的名字,浑不在意这指控一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夜,气不过的依蕾托直接离席,余下三人沉默等待着厨房再次做好菜餚。 不过这回,听过爱洛斯告状的事,他们几人吃起东西时,表情不再轻松。 个个都感觉下一口可能有毒,一顿饭吃得忐忐忑忑。 走在走廊里,爱洛斯表情也不太好。 大王子随时需要爱洛斯的继续帮助,他挑明自己知道乌列尔的身份,是为了表达自己绝不会告发。 第30页 歌加林相反,他又不要做国王,也不需要交好任何人,怀疑自然就会去告发证实。 除非,爱洛斯亲自去找他商量。 要去找他吗? 对失忆的爱洛斯来说,所有人都是陌生人,偏偏这些陌生人对爱洛斯的了解要比爱洛斯自己多。 想到这,爱洛斯连吃饭的心情都不太有了。 他回到自己房间,进门时,屋中空无一人。 僕人们虽然疑惑王子一个人,怎么要求两份餐具,但放下后也都不做停留地退出房间。 最后只留下一名窈窕的女僕,侍立在门口等待通知收走餐盘。 爱洛斯今天第一次见她,就在王后叫嚷的时候,只有这名窈窕女僕端着王后的盘子,没有回头。 他记得那个活泼的小女僕叫她「黛黛」。 爱洛斯打算让黛黛先离开时,正听到那个活泼的小女僕恋恋不捨站在门口,还在跟黛黛说悄悄话。 说的好像是什么四王子和高挑女僕的暧昧情事…… 爱洛斯都觉得好笑,可黛黛没有笑,只是回头朝爱洛斯望过来。 爱洛斯一看到她的脸,忽然就明白阿尼亚那句「你美貌的僕人们都被王后赶到厨房去做粗活儿了」的话里,「美貌」两个字原来没有一点儿夸张。 黛黛样貌绝美。 世上有许多种美,就像世上有许多种爱。 有的要细心感受,有的无法宣之于口。对爱与美,人人都有自己的准则。 可她的美貌毋庸置疑,属于不需要再特定场合与角度,甚至不需要她开口说话,只要看她一眼谁都能理解的美。 就像一首值得传唱于大街小巷的歌谣。 如果让爱洛斯客观地描述,她五官天生优越,又结合得格外和谐,是让人心服口服的美丽造物。 她有一头棕色捲髮,睫毛修长,双眼动人,搭配着高挺鼻樑与宽阔额头。 「黛黛,过来。」爱洛斯叫她。 爱洛斯知道她们之间用的是暱称,可谁教他想不起她的全名呢。 黛黛旁边的小女僕听见这称唿张大了嘴,又连忙捂上嘴。 黛黛却没有任何表情,她走到爱洛斯身边,恭恭敬敬垂下头。 爱洛斯却只是打量着她的容貌,黛黛和他方才装扮的乌列尔很相似。有了她,到时候搪塞歌加林也方便很多。 他告诉她明天早晨自己要见她。 才将她们全都打发了下去。 不过这些漂亮傢伙,从前的自己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 爱洛斯合上门,转身对上乌列尔。忽然感觉还算安心。 他刚才不知藏到哪儿去了,现在见爱洛斯回来,也只是一言不发去帮他拉开椅子。 爱洛斯坐下来,随口道:「我们仍要小心一些。」 毕竟国王一死,毒杀王子都不被当回事呢。 朝中事务目前靠被封以「显赫」之名的十一位重臣,外加王后依蕾托,十二人表决处理,其他王子公主只有旁听权。 不过这十一人中,包括了雪缪和瑟缇。 爱洛斯刚才在他们面前告了状,自然会有人管。 上不上心,又或者徇不徇私,他就不知道了。 「那我们要不要也动手?」乌列尔侍立在爱洛斯身边,问得顺其自然。 乌列尔调整好盘子的位置,在看到盘中切去一角的千层面时,他布置餐叉的手停顿了一下。 心不在焉地想,爱洛斯找别的方法试过是否有毒了? 爱洛斯也心不在焉。 他在想:动手? -也下毒么? 话到嘴边停住了。 不知道自己曾经有没有对他们下过毒。 贸然问了,被乌列尔揪住破绽,很难搪塞。 但爱洛斯觉得,自己从未想过要毒杀自己的姐妹兄弟,不然他们也不会活到今天。 况且像是王后依蕾托有护身符,其他几个王子公主想必也对毒药与魔法都有自己应对方案,不会像自己这么草率。 「怎么动手?」爱洛斯意思意思问了问。 「趁夜刺杀他们。」乌列尔回答。 「你该知道他们有多少守卫吧,莫非你能一人刺杀他们后全身而退?」爱洛斯疑惑。 不止是宫廷中禁卫众多,贵族自备的亲卫更不少。 爱洛斯道听途说的消息很多,在其中还有诸如:大王子还有一件保命的甲衣,穿在身上旁人碰都碰不得;五公主有十间小卧室,并不确定每晚会住在哪一间,这样的传闻。 「我不必全身而退。」乌列尔平静道。 爱洛斯听到这话怔了怔,他总觉得乌列尔身上有股淡淡的,不易觉察的求死之意。 或许这么说并不恰当,但在所有人都贪生怕死的环境中,乌列尔实在很突兀。 爱洛斯很难想像这样的他,是怎么从边地胜利而完整的归来的。 还是说,抵达王城前支撑他的信念,在归来后变化了。 就像…一条回到故乡后就不愿再努力的鱼。 爱洛斯不在乎自己是否猜错,但乌列尔还算有趣。 或许乌列尔确实不需要全身而退。 「然后等我登基,救你出来么?」 爱洛斯才想起这种可能,不过这很难,罪总是在那里,即便新国王亲手杀死兄弟姐妹,说不定也要找替罪羔羊为自己洗清骂名。 更别说救他了。 第31页 「我从没有这样想过。」 好吧。 爱洛斯也从没有这样想过。 在决定修改歌加林投票时,他就已经从「随便谁登基」,变成了——至少帮帮那个寄希望于自己的老国王,找到害死他的兇手。 然后就是挑一个合适的人,看他顺利登基。 前提是这个人,确实有资格成为王国主人。 至于杀了所有人这种计划,开什么玩笑。他们都死了难道我自己做国王么? 爱洛斯想,莫非我是什么很勤快的人。 「乌列尔。」爱洛斯望向他的眼睛,「坐到我对面去,陪我共进晚餐。这些食物我已经让其他王子公主们试过毒了,我们都可以放心。」 他见乌列尔发愣,继续哄道: 「你看,你如果死,就没人陪我吃晚餐了。一个人,我就吃不下什么。我的心情,不比王冠重要?」 乌列尔愣了愣,沉默地坐到他对面。 他的王子邀他共进晚餐,不用他试毒,也不要他的牺牲。 他沉闷地点头。 他坐在爱洛斯邀请客人喝下午茶用的椅子里,这椅子坐垫与靠背都包裹着天鹅绒,过分舒适,却无法让他放松。 盘子里的牛肉香嫩,浓汤的调味恰到好处,面包与配菜都是最新鲜的。 爱洛斯用餐时很认真,慢条斯理。 可就乌列尔观察,爱洛斯享用这顿晚餐时,脸上没有任何愉悦之色。 他知道将菜餚一次性都铺在桌上,本就不是王子的用餐习惯。 乌列尔在房间里无法出去,他们才不得不如此。 这感觉令他憋闷。 直到爱洛斯抬头看他悬着的勺子,奇怪问道:「不合胃口?」 乌列尔摇头。 他曾经忍飢挨饿过很久,连果园里烂掉的果子、集市结束后丢掉的鱼虾都吃得。后来在军团,食物也是能充飢就好。 他自己都已经已经分不出,究竟什么才是合胃口的食物。 他跟着舀起菜餚。 只有爱洛斯关心他是不是真的好过,是不是真的喜欢。 其他贵族只会认为,一介低贱的奴僕怎么有资格与理由,嫌弃宫廷菜餚。 可是爱洛斯,甚至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问得有什么问题。 乌列尔起初也曾因此误会,王子对自己莫名喜爱。 不过后来才发觉,他的王子一视同仁罢了。 不止对人,对很多东西都是如此。 比如菜餚。 即便乌列尔一直观察细心,也仍然不知道爱洛斯究竟喜欢吃什么。 其他人总有偏好,甚至酷爱。 可爱洛斯在餐桌上,对每一道菜他都一样点头,用餐结束,任何一道菜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他不禁好奇道: 「殿下呢,也一直不合胃口么?」 不合胃口?什么是合胃口。 爱洛斯在出神。 也正是关于晚餐。 吃着吃着,他发现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他的失忆是不是太严重了。 一个人怎么会连爱吃什么都忘记了? 他发现桌上所有的菜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包括厨房为他自己做的那一份。 忘了就忘了,这本来还不至于让他恐慌。 他吃饭的时候很专心,虽然吃得不多。 当看到最后一只躺在盘子里,散发着橙子香气的海绵蛋糕时,他本想尝尝的。 但想到白天里那枚有毒的柠檬蛋糕,又胃部不适地将视线移开了。 忽然,爱洛斯脑中升起一个问题。 为什么是柠檬蛋糕? 今天的蛋糕是厨房按菜单给自己做的,橙子口味。 事实上,他这一整周的食谱里都没有柠檬味的点心。 下毒怎么会不下在目标喜欢的口味里? 这细节微小,但是诡异。 下毒的人,不可能不了解爱洛斯在宫中的喜好。 又或者,对方知道,爱洛斯原本的喜好已经消失了,给他什么都没区别。 这种柠檬味点心他在上一座城中的面包师傅手里买到过——随便选的。 或许害他失忆的人清楚知道他失忆,又一直紧紧盯着他回到王宫,继续毒杀他。 他摸摸藏在碎发下的额角。 他之前因为额角的伤痕,还一度怀疑过自己只是受到袭击撞伤,因此失忆。 现在看更有可能是接触了毒药与魔法的后遗症。 有些药物在毒杀失败后,可能会因为魔法的附加,而造成一些奇怪的效果。 比如把人变成独角兽,又或者变成小孩子,虽然这些只在不太严谨的书籍里记录过。但的确也有一些真正的案例——被下毒后没死,变成瞎子和哑巴。 那么失去记忆也不稀奇。 这种伤害要比头被撞了一下严重得多。关于过往的记忆乃至经验,都会越来越模煳。 他担心这样下去,自己最后会将一切都忘掉,变成白纸一张。 他的老师阿方索学士回来后,他一定要去找老师瞧一瞧。 爱洛斯没有什么宏图远志,至少他还没想起来,他也不认为过往的记忆有多重要。 他只是讨厌这种……生病般不能自控的感觉。 「还好。乌列尔,你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吗?」 爱洛斯撑着头,想了个比较安全的问法。他有点好奇,自己究竟喜欢什么。 第32页 如果面前的人曾经跟自己足够熟悉,应该不会不知道。 乌列尔完全愣住了,他真的答不上来。 爱洛斯看他怔愣的脸,有些失望。 却听到乌列尔回答: 「我只知道你不吃什么。」 爱洛斯格外挑剔,乌列尔一连罗列了十几种很常见的菜餚。 爱洛斯仔细想过,这些东西确实不好吃,最好永远不要上他的餐桌。 乌列尔连这种事都记得这么清楚,却不知道我爱吃什么。 莫非我想多了,情况没那么糟糕,只是我真没有,或是看起来没有喜欢吃的东西,所以下毒者随便选的? 爱洛斯这样想着心情好了点。 「所以,答案什么?」乌列尔好奇这个问题好久,感觉终于要知道谜底了。 「……」爱洛斯不知道,但他总不能说「不知道。」 第11章 爱洛斯x乌列尔 是什么呢? 到底什么能在这些精緻的菜餚中脱颖而出。 爱洛斯毫无头绪,想起书上的那些不可思议的植物,随口说道:「玫瑰每年都会在春日盛开,但听说高山上有种冰霜玫瑰,生长在险峻陡峭的岩石缝隙里,十年开一次。要是拿它做点心,说不定好吃。」 他还想说他能回忆起自己当初读书,第一次了解到这种花时的心情——它这么特别,一定要摘来看看。 乌列尔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呢?」爱洛斯出于礼貌回问。 他想,关于别人的事,自己就算记不住,乌列尔应该也不会起疑吧? 乌列尔迟疑了一下,「都很好。」 「都很好是什么?」 「喜欢面包。」乌列尔似乎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改口了。 真奇怪,居然喜欢的只是面包。爱洛斯想。 他不知道,乌列尔只是想起他第一次见到爱洛斯的那一天。 爱洛斯给了他一块面包。 一小块,被压扁的面包。 晚餐很快结束。 这一夜,乌列尔睡在爱洛斯卧室外的长椅上。 他经爱洛斯允许,幽灵似地蒙着爱洛斯的浴袍穿过走廊抵达浴室,再同样偷偷摸摸从浴室回来。 躺在狭窄的靠背长椅上,身上盖着松软的被子。 乌列尔望着窗外残破的月亮,无端想起这里是爱洛斯午间用来小憩的位置。 他失眠了。 昨夜看着这轮月亮时,他还在想什么时候能到达爱洛斯面前。 他做到了,但爱洛斯像是往返赛跑的终点,乌列尔奋力地挨近,又不可避免地退远。 他以为爱洛斯至少会叫自己进去,给他读个睡前故事什么的。 他独自练习了很多遍,比之前读得好很多。 可爱洛斯已经不再需要。 乌列尔从前连朋友都没有,那种「明明我们很好的,一个夏天不见,就不和我说话了」的场景,他只在灌木丛边,从六、七岁的孩子们嘴里听到过。 现在真实体验到,感觉并不好受。 风雪吹了一阵晚。 爱洛斯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初春的午后,六岁的爱洛斯徜徉在微暖的阳光里。 他从宴会上无所事事的贵族们中间钻了出来,躲开那些大人,独自在庭院里闲逛。 那时的他还有很多读不通顺的句子,没有学到什么心仪的魔法。 但他藏了一朵玫瑰在袖子里,一点点香气,以匹配带他共同出席宴会的,他美丽的母亲。 还能在必要时让人小吃一惊。 他被告诫不要靠近庄园附近那片废旧的房子,那里骯脏、恐怖,还关一个红髮的疯子,她会吃人。 要知道这些告诫但凡对小孩子重复上两遍,就会让他们生出:「我就偏偏要看看。」的想法,百试百灵。 对爱洛斯同样。 没过多久,他就翻上了隔壁院落的墙。 他被墙头的小鸟吸引,很快忘了自己要去探秘「红髮疯女人」。 正当他打算伸手去摸一摸时,鸟儿被脚步声吓跑。 围墙下走来另一个男孩,那是年幼时的乌列尔。 他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飢饿像游走在身体里的毒素。 天又快要下雨,下雨,屋顶就会漏水,打在身上很冷,野狗和老鼠也都会来。 这世上没有一样是好的,他想。今天就饿死的话,会好一点儿吗? 反正他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出去找食物了。 抬头时,他看到一个小孩儿坐在那扇镂空铁门一侧的石柱顶上。 这里从来没有其他人涉足。 那男孩光着脚,看见乌列尔走来,低头扫了他一眼,紫色天鹅绒上衣上的珍珠扣子,在阳光下闪着绚丽的光。 小男孩没说话。 乌列尔第一次看到这样美丽的人,就像圣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你是天神吗?」他问。 爱洛斯听见声音,底下那个头髮凌乱的男孩吓了他一跳。 不过这个问题,爱洛斯觉得有趣。 「对。」爱洛斯一脸稚气,却信誓旦旦承认,「你有什么愿望吗?」 天神真的出现了,还问他有什么愿望? 少年那张苍白的脸上略微有了一些血色。 「我想要一块面包。」 「那你闭上眼睛。」天神说。 乌列尔闭上了眼睛,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扔在了他脚边的草地上,再睁开眼时,他发现那是一只白面包。 第33页 男孩高高在上,看着他。精緻的小脸上露出一个兴致勃勃的表情,「还想要什么?」 乌列尔想了一会儿。 「一块面包。」 爱洛斯有些惊讶。 「你不想要别的吗?比如一大堆金币、住进大房子里,只是想要一块面包?」 爱洛斯也很侷促,他刚在男孩看不见的地方,伸手把拿出来餵小鸟的面包拿回来丢给他,现在身上可没有第二块面包了。 「饿。」 对方言简意赅。 爱洛斯估摸着对方至少大自己三四岁,生的这样瘦弱属实不该。 他盯着他,乌云从头顶移开,露出他的脸,和他刚才在阴影下很难看出颜色的红头髮。 爱洛斯这才想起僕人们吓他的传闻,他脚下一滑,从墙头摔下来。 乌列尔连忙伸手,被他扑了个满怀。 两个小孩儿滚到草地上,翻了两圈。 等他们爬起来,爱洛斯的外套都被草叶沾脏了。 「你没事吧?」乌列尔呆呆的,天神也会脚下一滑吗? 爱洛斯摇摇头,指指他身后被手臂压到的面包,「面包。扁了。」 「扁了也可以吃。」 「那你明天再来,就有新的面包。」 爱洛斯对自己装作天神,又没变出第二个面包这件事,感觉很失败。 第二天,他如约送来了自己的早餐。 这样的兴味只持续了三天。 就换成爱洛斯差别人,将自己的那一份牛奶和面包送去了。 但这也没有延续很久。 不久后的某天,爱洛斯刚好再来这附近的庄园。 这次,男孩叫住他。 「我不想要面包了,你可以给我一枚金币吗?」 爱洛斯觉得索然无味,像初见那天一样,他摸出一枚金币丢给他。 之后爱洛斯再没去见过他。 他或许永远不会知道。 那时的乌列尔,并不知道爱洛斯的名字,也根本不在乎。 他只是用那枚金币,埋葬了房子里和他一样有着一头红髮的疯女人。 很久之后,在他与爱洛斯无数次擦身而过后。 记忆里第一次见到爱洛斯的那天,终于变得异常清晰起来。 他在一片荒芜中求救,等来了属于他的天神。 爱洛斯自然醒来时,床头桌上的蜡烛还燃着。 它飘摇的微弱光线,被窗帘缝隙透出的刺眼日光掩盖。 爱洛斯躺在自己的大床上,伸手拉了拉床幔的带子。昨晚懒于放下的床帐重新落下,四周重归黑暗。 他也睏倦地再次闭上眼睛,打算再睡一觉。 梦里的内容在他阖眸的一刻浮现,爱洛斯下意识去拉开自己的袖子。 在他手臂上,有一道纤细的旧伤痕。 爱洛斯怔怔望着它。 他想起那天他从墙上摔下来,袖子里的玫瑰花刺了他一下。 这时,卧室门响了。 外面传来黛黛的声音,「我们进来了?殿下。」 爱洛斯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坐起来,吹灭床旁那盏为了驱散黑暗而点燃的小灯。 看着四下熟悉又陌生的一切,他被鱼贯而入的僕人们架着换了一身衣裳。 他想起三天前,他还以为自己是尽管失忆,但至少受人爱戴的玫瑰王子。 现在,他才清楚。 自己是朝不保夕的王位继承者,宫廷里无权无势的孤儿,爱收集没用魔法的魔法师。 未来,还很可能被冠上谋反者、弒君者的恶名。 这王宫他一天也不想待了,只希望封地别天气太热,也别天气太冷。 不知道大国师阿方索学士今天能不能到,父亲留下选拔方法究竟是什么。 老师也会是一位美人吗?爱洛斯做起了奇妙的猜测。 僕从们退去,爱洛斯从卧室出来。 看到空空如也的躺椅,才想起昨夜乌列尔睡在外面。 他的骑士以战争保护了温曼王国,从北方野蛮的异族人手中,解救了战火缠身的边地百姓。 又突兀地出现在王都,说来解救他。 爱洛斯并不信,但他也没其他人可以信。 爱洛斯走出卧室,环顾四周,看到露台半遮半掩的帘幕。 他上前拉开露台的门,一股风雪灌进来。 乌列尔红髮柔顺,一直垂到腰间,他穿着属于爱洛斯的丝绸睡袍,光着脚站在露台角落盯着庭院里被雪覆盖的花圃。 那里的玫瑰在冬季都已枯萎。 听见门开,他有些惊讶地朝爱洛斯望过来。 「殿下,早安。」 爱洛斯一怔,他还正打算回答关于那些僕人走没走的问题呢,没想到他开口只是问安。 「进来吧,不冷吗?」清晨的王宫死寂而寒冷,爱洛斯打开门带出的那一点热气,风一吹就散了。 「冷?」乌列尔沉静的目光染上一丝迷惑,半晌才反应过来,「一点儿也不,太阳升起之后更暖和了。」 爱洛斯本以为他是为了躲开僕人,现在看他好像早就出来了。 「你站了多久?」他问。 乌列尔抿着唇,没有回答。 「你没睡么。」爱洛斯意识到这种可能,「你不习惯睡在这里?」 「当然不是。」乌列尔答得飞快,只不过答的是后半句。 睡在离爱洛斯这么近的地方,他做梦都想,怎么会不习惯。 第34页 只是他回想起从前和爱洛斯的林林总总,一夜晚未眠。 「乌列尔。」爱洛斯和他面对面站着,他身上的寒意几乎蔓延过来,爱洛斯觉得冷,但大脑没有因为寒意而清醒。相反,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算了吧,好累他总要相信一个人,不如就选乌列尔。 朝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睛,爱洛斯正想换个位置面向乌列尔。 爱洛斯要告诉乌列尔自己失忆了,曾经发生在爱洛斯身上的的一切,能不能给他讲一讲。 下一瞬,他被乌列尔有力的手推了一把。 爱洛斯离门很近,一步就被推进屋中,乌列尔的手抓着他的胳膊,将他压在门边,贴在靠近露台帘帐的那块墙壁上。 他们俩的身影刚好被束起的帘子遮挡,从窗外看不到,爱洛斯也看不到外面。 他唯一能凭藉角度猜出的,就是庭院的甬道上有人通过。 他索性去看乌列尔,乌列尔离他太近了,红髮晃眼。 乌列尔的手按着他的肩膀,一手握住他的手腕扣在墙壁,不动声色朝窗外望去。 几秒后,他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回过头想和爱洛斯说话,一转头,鼻尖撞上了爱洛斯的鼻尖。 爱洛斯懒懒地靠在墙上,抬眼看他。 他连忙将手放下,连眼神都不知道放在哪里。逃避似的选择了单膝跪地,低下头去。 爱洛斯被乌列尔攥过的手臂上还留着冰凉的感觉,他温热掌心握了握自己的皮肤,先问乌列尔「怎么了。」 乌列尔回答:「是歌加林和宫中的禁卫。」他表情有些懊恼,「我不该站在外面的。」 他答得飞快,连歌加林的王子头衔都省了。爱洛斯听出他的态度,觉得有趣。 现在不是看热闹的时候,歌加林多半是来找他的。 昨夜歌加林的挑衅,爱洛斯理也没理,今天他必然告发他私藏乌列尔。 -无论乌列尔是不是真的在王城,这消息都能搅得爱洛斯不得安生。反正爱洛斯也没来找我求合作,给他使一下绊子,何乐不为呢? 歌加林多半这么想。跟乌列尔站在哪里、被不被看到毫无关系。 爱洛斯早知道歌加林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他怀疑歌加林一夜都为这个清晨的「突然袭击」做打算,激动得睡不着。 「我想幸好你站在外面。」爱洛斯回答,他朝乌列尔伸出手,「下次别站了,你的手太冷了。」 第12章 x 【 爱洛斯,你究竟在做什么? 平日迴避和我过度交流,是说明周遭有危险。 但明知有危险,还是要带乌列尔去参加国王投票? 双重标准。 我不得不怀疑,你在用迴避,躲开分担王国事务的职责。 不过放心,这些重大决策没有出错,我每次都会为此做几页草稿。 虽然临出门前这些纸张只能丢进壁炉里烧掉,但我总归能带着正确的结论去会议上与他们周旋。 如你所见,计划一切顺利。 你给我的书都很好用。我要说的是,我上次去图书馆,发现那些古籍阅览室少了一个书架。 那里存放的不是魔法书么?我觉得这件事有必要让你知道。 其他问题暂时没有,都随你。 反正有要事我偷偷会去找你的。 但你也别太冒失了,你是十九岁,不是有十九条命。 回到城堡后你本可以先来见我,再不济四处走走,而不是到处品尝。为了守护你脆弱的心灵,厨房这一周都不会有蛋糕了,去吃小饼吧。 我没有从你身上看到严重的受伤的痕迹,你预感旅行路上会遭到的袭击没有应验么?还是你幸运地躲开了。 恕我直言,麦琪夫人养的坏猫都比你省心—— 】 「笃笃笃。」 敲门声在完全不恰当的时机响起。 这张纸无处可藏,最终还是被丢进了壁炉里。 「算了,晚上再给你写一份。」 第13章 爱洛斯 风雪夜后的早晨,王宫中的每个主人一觉醒来,都被那一个「重大消息」集中到了一起。 「什么?乌列尔提前回王城协助爱洛斯谋反?!」依蕾托高声叫道。 「嘘,没错。」歌加林信誓旦旦。 「哈,四哥哥是傻子吗?」阿尼亚瞥了一眼他们母子,对这个消息嗤之以鼻。 「他傻不傻我不知道,说不定有些人是小瞎子呢。你看不出他昨天带去投票的女僕,不就是他骑士装扮的吗?」 「这……怎么可能……」 雪缪则笑着问歌加林,「所以你的意思是去看看?」 「就是这个意思,趁着早,去将他们捉住。」歌加林说,「这样姐姐就会知道,谁才是野心最大的人。」 「等等,去哪儿?」王后依蕾托像是没明白过来,「就算乌列尔真回来了,可我们怎么知道他藏在哪儿?」 「走就是了。」歌加林不耐烦道,除了在爱洛斯房间还能在哪,难道藏到她房间去吗?他对母亲愚蠢的发问懒于回答。 队伍浩浩荡荡朝爱洛斯的宫殿去。 就在爱洛斯的房门口,两名僕人一左一右守着,看到歌加林王子带守卫前来,紧张地转身想要敲响爱洛斯的房门。 歌加林身边的守卫抢先一步,矛尖一递到两人面前,就轻松制服他们。 第35页 「爱洛斯,我能进去吗?」歌加林的声音响起。 「这么早,找我有事?」 「让我进去再说不好吗?」歌加林一听他搪塞,笑着继续问道。 「不好,我在做重要的事。你最好别进来。」 「噢?能有多重要。」 他的表情变得兴味十足,期待起爱洛斯和乌列尔暴露在众人的眼前。他说着摆摆手,指挥守卫强行破门闯进去。 守卫犹豫了一下,他们是瑟缇公主的手下,才会被歌加林王子一召即来。 可歌加林王子之前没说是对其他王子公主动手啊。 不过犹豫只有一瞬,歌加林王子是瑟缇公主的同母弟弟,他命令显然要优先于爱洛斯王子。 更何况王后、大王子都在,他们不会出错。 最前方的两个禁卫率先对那扇大门出手。 只是他们没料到这门并未上锁,用力一推门就瞬间打开了,害他们险些双双摔进房间里。 两扇门在歌加林面前豁然洞开,他自信迈入,期待着看见爱洛斯仓皇的神情。 接着,一桶水从头顶泼了下来。 要是被这东西泼一身,可不会太好受。 歌加林熟练地往身边站了一步,那一小桶水倒了下去,只弄湿了他一侧的头髮和肩膀。 「我还不了解你吗?爱洛斯。」 他拍拍肩膀,他的羊毛外套用油脂处理过,并不会立刻就被沾湿,轻轻一拍就将水珠都甩掉了。 正当他自信走向爱洛斯时,脚下一滑直接朝地面摔去。 「三王子!」旁边的守卫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接住他。 歌加林惊魂未定地抓着守卫的手臂,转头看到地上亮晶晶的,被他的鞋子蹭起了一片肥皂泡泡。 「爱洛斯!」歌加林恼怒,「多大的人了。」 爱洛斯摘下眼镜,对歌加林笑道:「不是说了不要进来么?」接着才像突然看到他身后的依蕾托、雪缪和阿尼亚似的,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 「你们一起?……」他的眼神有些闪烁。 歌加林站好抹了把脸,环顾四周,爱洛斯的房间一览无余。 被织物包裹的雕花沙发底下一片空荡,木质扶手椅更是藏不了任何东西,茶几、摆放着烛台的边桌都藏不住人…… 「爱洛斯,我的好弟弟,有人告发你的骑士,炽焰军团的首领乌列尔,提前回到王城了,按理说他还有七日才被允许入城。提前意味着违背律令,尤其是国王已死,他什么心思昭然若揭。现在,我要搜查你。」 歌加林说了一长串,端看爱洛斯的反应。 「奉谁的命,这时间,司法官还在家睡觉呢吧?」 「……十二位摄政大臣中有三位同意了。」歌加林挤了个理由出来,替王后、大王子还有他的姐姐先斩后奏了。 急于要寻到乌列尔,让他连爱洛斯的恶作剧都顾不上算帐,头髮上滴着水说道。 他放开禁卫的胳膊站好,接着指挥他们进爱洛斯的卧室搜查。 「谁敢?」爱洛斯凛冽眸光扫过众人,抬手把书页翻过去,「三位,又不是十三位,不是要半数同意吗?等你把人凑够了吧。」 在歌加林的计划里,爱洛斯看到他带着人来就该开始害怕了。 爱洛斯会努力阻止他搜找,而自己,会冲破阻碍,一举找到他私藏的,犯了死罪的骑士,爱洛斯在王城中唯一的武力来源。 将爱洛斯变得一无所有,脆弱不堪。 现在这种情况,也不算在他意料之外。 「你敢说你卧室里没藏不该藏的人吗?」歌加林观察着爱洛斯的表情。 爱洛斯抿了抿唇,「与你无关。」 歌加林看他心虚的神态,格外确定。 「搜!出了问题算我的。」歌加林大手一挥,很有气势地说出这句话。就像他平时在舞会说出「这些酒,大家任意喝」一样。 可其他守卫仍然止步不前,他们摇摆不定,不知道该听从谁,本质上他们属于国王,但国王已死,其他人都无法代表国王。 「出了问题算你的?你是王储,冒犯我,不过回头说一句『抱歉』对他们来说,是以下犯上。」爱洛斯一句话,让他们本就犹豫的脚步完全落下了,「别为难他们了。你真想看?那你自己,或是让大哥、妹妹、王后来,进我的卧室瞧一瞧。」 他对歌加林微笑道:「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 歌加林猜不出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机会他一定会抓住,于是他同意,望向身后三人。 歌加林是想要进去找一找的,如果没一进来就碰上恶作剧的话。 爱洛斯指不定在卧室里布置了什么圈套,他可不想重蹈覆辙。 丑还是让别人出吧。 雪缪显然也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刚好这是个向爱洛斯示好的机会,他立刻表态:「我并没有怀疑爱洛斯,只是歌加林说得绘声绘色,非要带我来当见证。现在要找,当然也是歌加林先。」 歌加林将希望放在了阿尼亚身上。 阿尼亚也不傻,他知道爱洛斯喜欢恶作剧,虽然都是这种报復性以牙还牙的情况。她见雪缪有意拒绝,知道准没好事,摇头道:「这么重要的事,还是王后殿下来吧。我还小,不够细心。」 依蕾托不明所以站在一边,望向儿子,「要我去卧室里找人?」 第36页 歌加林无言,就他母亲这脑子,让她去还真不一定找得到,但也只能放她去打头阵了。总比自己上要强。 「是啊。就一个大活人,你不会找不到吧?」 「那有什么难?」依蕾托一手提着裙子,推开爱洛斯的卧室门。 爱洛斯的卧室凌乱,但干净,脚下是大面积的精美羊毛地毯,依蕾托从书架、镜子、壁炉、窗帘、挂画一一看过去,完全没有可以安全藏人的地方。 依蕾托找东西的经验不多,也懒于翻找,基本就是看看。 她一眼下来,就怀疑上了衣柜和那张床。 正当想走过去掀开床幔时,衣柜的门先打开了。 昨天她见到的那个高挑的女僕从衣柜里跳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清理灰尘的羽毛掸子。 这不巧了,正找你呢。 屋外,众人盯着依蕾托走进卧室,还没等缓口气。 依蕾托就脚步轻快地走来了。 「你怎么出来了……」歌加林以为母亲反悔了。 谁料依蕾託身后跟着一个棕褐色捲髮,高挑而美丽的女僕。 瞥见那道身影,歌加林欣喜若狂,「爱洛斯,谁还保得住你呢?」他甚至都未细看,转头吩咐下去,「去请瑟缇公主来,就说我为她抓住了反叛王国的四王子。」 说着歌加林脸上扬起胜利的笑意,朝那女僕的发顶伸出手,扯住她的头髮,「别演了。」 女僕的头髮被抓起来,忍不住踮脚,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殿下,好疼。」她发出清澈柔婉的,属于女子的声音。 歌加林才意识到不对,连忙去拨开她鬓边的碎发,这当然不是假髮,自然也就无法被脱掉。 那张脸的确美丽,但显然属于女人。 他不可置信松开那个女僕,狠狠望向爱洛斯抓住他的肩膀,「你又在使什么花招?这是谁!」 爱洛斯笑了,他掰开歌加林放在自己肩的手,将眼镜戴到他脸上,「仔细看看,我的女僕,也要向你解释?三哥哥,什么时候还管教起宫娥们来了。是实在无事可做,麦琪夫人派给你的工作吗?做这种工作,你如鱼得水吧。」 「爱洛斯,你真不错啊。」歌加林缓慢地说。 「谢谢,我知道的。」 天已经完全亮了,冬日的天空泛着灰白,阳光穿透玻璃窗打在爱洛斯的脸上。 像是肌肤泛起一层金光,他笑起来,比全国最好的石匠所打造的雕刻,更像鬼斧神工的奇蹟。 每当这时候,歌加林心中就会一股扼住他脖颈的欲望,他要拇指按上他汩汩流血的动脉,将他狡猾的心脏倒空。爱洛斯会从鲜红,变得苍白。 他们在同一座宫殿降生,又将在同一座宫殿死去,一生纠缠在一起。 爱洛斯又看到了那个眼神,他勐然回忆起自己见过那个眼神。 在拿到那只风铃的时候。 风铃远看平平无奇,风一吹就会变成奇异的花朵。爱洛斯盯着它出了神,直到歌加林建议他将风铃挂起来。 爱洛斯当时才十二岁,即便踩着椅子也要踮起脚、抬高手臂、绷紧身体才能勉强够到。 就在那样的情况下,他被推了一把。 爱洛斯毫不意外摔了出去,但正当他即将掉下露台时,他肩上的小斗篷勾住了露台的扶手。 那件衣裳是歌加林送给他的。 歌加林混迹在纨绔子弟中,对王城内的时尚瞭若指掌。 这件衣裳选用了最昂贵的面料,最流畅的线条,最精美的宝石。 爱洛斯很喜欢这件哥哥送的礼物,衣服被勾住,让他刚好可以扒住栏杆。 他悬吊在二层的露台。 王宫里属于爱洛斯的这片区域位置最高,一层的宫殿高而宽阔。若是用来建闹市中那样嘈杂的旅店,能建到第四层,爱洛斯的情况格外危险。 就在这时,歌加林走了过来。 他就是用那种狂热到让爱洛斯觉得惊悚的目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是的,他握住了他。歌加林他大半个身子都探出来,紧紧握着爱洛斯,在庭院中人们的尖叫声里,和爱洛斯一起摔了下去。 庭院里有花尚未播种,刚翻过的土质还算松软。阿方索学士刚好也在人群中,据说动用了一些保护的魔法。 结果是两人毫髮无损,阿方索学士也很快荣升大国师。 后来爱洛斯一度将那件事当成是误会,记忆也随之向「歌加林意外撞了他一下」靠拢。 现在想起,迷惑和厌恶,兼而有之。 在歌加林「根本就不是她!」的叫嚷声中,爱洛斯退后两步,给自己留出一个安全的位置。 「那是谁?」爱洛斯问得漫不经心,他晨起时穿了件丝绸上衣,此刻披着深色外套靠坐进长椅正中间,朝黛黛招手,「黛黛,过来。」 黛黛当着众人的面走到他身边,在他们的注视下坐下。 坐在爱洛斯的腿上。 长椅宽阔,又包裹着软垫,黛黛亲密地将腿折拢收上来,整个人窝进爱洛斯怀里。 爱洛斯其实并没有感觉到多少重量,只是他心中有一瞬怔愣。 王后的眼睛都要掉出来了,「受够了,你叫我们来就是看这个?」 依蕾托不受儿子待见,同样也不讨好她的儿子,直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母亲,再找找吧。他屋里一定还藏着其他人。」歌加林恼火,但他也不可能对依蕾托完全无理。 第37页 爱洛斯只是抚过黛黛被抓过的长髮,「还疼吗?」 黛黛的声音柔软而可怜,「好疼。歌加林王子怎么这么讨厌我?」 任谁听了这楚楚可怜的声音都会觉得不忍。 她在爱洛斯怀里,爱洛斯伸手去揽,半晌不知道将自己的手放在哪里,只好虚虚拢着她抱过来的手臂,显得很亲密,却也没什么接触。 怎么自己对乌列尔就那么自然? 想起拢上乌列尔腰肢,让他坐在腿上时。 似乎,很习惯。 爱洛斯深吸一口气,或许对待姑娘们无措也是正常的。 「爱洛斯,你等着。」歌加林没有善罢甘休。 「等?你抓伤了我的女僕,我们现在就要一点公道。」 「你要什么?」歌加林的口气犹疑不定,爱洛斯的鬼点子太多了。 爱洛斯忽然笑了,他拍拍黛黛的肩膀,「去吧。」 第14章 爱洛斯 五分钟后。 「说了抓一下,就一下都不行?守卫,不许动,谁威胁到三王子了吗?没有吧,这是和美人之间的游戏啊。」爱洛斯在旁边幸灾乐祸。 「你们在做什么?」直到瑟缇严厉的声音响起在门外。 「姐姐,爱洛斯他私藏他的骑士……」一见到瑟缇出现,歌加林像见到了救星,连忙喊道。 而他身边揪着他头髮的黛黛也放下了手,一副羞赧的模样。 伤害王子绝非轻飘飘的小事,在瑟缇面前,她只有装作和歌加林在玩暧昧游戏,才能免于责罚。 「姐姐,歌加林来抢我的女僕。」爱洛斯则说。 看清面前的情景:凌乱的歌加林,紧挨着歌加林的黛黛,还有她头髮间,一根歌加林袖口上的绑带。 瑟缇皱了皱眉,哪怕她对爱洛斯并不全信,也不免回忆起歌加林往昔的无数「事迹」。 他的亲生弟弟,私藏野心、不学无术。他们一家刚刚因他的愚蠢丢掉唾手可得的王位,现在他居然在和别人的女僕打情骂俏…… 「我真的,很失望。」 瑟缇摇摇头,顿时不想管他们之间的任何纠葛,转身离去。 「姐,不是。我是想跟你说,昨天就是别人害我……」歌加林冷冷地转头看了爱洛斯一眼,「你真是太讨人喜欢了爱洛斯,早知道就不该让你们撞见。」他说完追了出去。 他说得咬牙切齿,爱洛斯却一头雾水。 望着歌加林的背影,关于歌加林的另一段回忆浮出水面。 那时的歌加林已经长大,长成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觥筹交错的宴会上,他身边簇拥着那些不学无术的贵族子弟。 谈笑间举着酒杯朝路过爱洛斯说道:「爱洛斯,看见那个红髮男人了吗?我们和你打个赌怎么样。」 爱洛斯想到这里,头痛起来,雪缪不是说,他让自己认识了乌列尔么。 他们两个说的怎么不一样? 屋中的依蕾托、雪缪与阿尼亚三人还都站在原地围观着。爱洛斯身边的人总不是一般人,连个女僕都敢对三王子出手。 雪缪思考着要不要先把这个女僕带走,至少威胁到三王子性命的理由,是可以直接让她被关押的。 爱洛斯心知肚明,已经先一步把女僕重新拉回了身边。 黛黛似乎很喜欢这个地方,又在爱洛斯腿上坐下来了。 看爱洛斯态度坚决,雪缪等人也懒得找他麻烦。 三人即将出去时,依蕾托小声问。 「你的那个骑士,真没回来啊?」 一旁雪缪和阿尼亚都聪明地一言不发,就等着看起来不太聪明的王后先开口。 爱洛斯笑问:「你想他了?」 依蕾托登时蹙眉,「小心你的嘴!」接着逃似的跑开了。 爱洛斯只想他们快点走,然后跟黛黛分开。 等到他们都出去,屋中安静下来。 穿戴整齐的乌列尔闪身进来,看到爱洛斯怀里的黛黛时,明显一愣。 她像是被看到了才站起身,站到爱洛斯身旁。 「去吧,黛黛。去看看瑟缇是为了什么找来的。」爱洛斯吩咐。 爱洛斯觉得黛黛是今天最好的伪装者,她平时木着一张脸,但瑟缇出现时又能假扮得风情万种。让她动手去揪王子的头髮都毫无迟疑地照做,爱洛斯很满意。 少女听了命令,目不斜视走出门去。 但乌列尔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她身上,直到大门关闭。他刚才就在隔壁,爱洛斯说他可以随便逛逛,但他还是担心爱洛斯的安全。 「殿下,阿黛勒她……」 原来她叫阿黛勒。爱洛斯想,他一个骑士怎么连我的女僕叫什么都清楚。 记得乌列尔也曾叫出那个活泼小女僕的名字。 他等着乌列尔说出缘由,乌列尔却半天都没说出什么。 「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离殿下太近了。小心安全。」 爱洛斯失笑,「就这么简单?乌列尔,你没偷偷藏着什么不让我知道吧。」 乌列尔想摇头,却被敲门的响声打断。 黛黛:「瑟缇公主说,大国师被风雪困在山中,召诸位殿下参与商讨解救。」 爱洛斯一下子站起身,「太好了,乌列尔。准备一下,你可以走了。」 爱洛斯失忆后第一次参加会议,但因为太过仓促,还有大臣没有到。 第38页 急报是大国师阿方索学士因风雪,困在新月山脉尽头的谷地。 众人之所以如此着急,因为新月山脉是山猫克莱门德家族的地盘,他们跟大国师宿有旧怨。 怨恨从何而来,爱洛斯不知道,但是克莱门德家族以兇勐狡猾着称。 他们若是得知大国师要从此处经过,最有可能干的事,就是一刀杀了他,然后再回报都城「大国师死于意外、家僕争斗、路人寻衅,真是不巧,真是遗憾,但毕竟发生在我们的地盘上,我们不介意派族中小辈登门谢罪,顺便参加国王葬礼。」 然后派来一个私生子当替罪羊。 这种事从前就有过先例,这就是他们的态度。 所以必须找一个人保护住大国师。 人不能太少,因为护不住,人也不能太多,容易在君王大丧期间,发生更恶劣的事,比如逼迫其反叛。 最好有办法能制服他们,又不兴师动众。 不错的方案是派出王子公主们去迎接,碍于他们的身份,克莱门德家族未必有机会动手。 但大国师手中的可是成为新王的钥匙,任何一个有资格争夺王位者想去,都会被阻挠。 爱洛斯想,乌列尔就是最好的人选,听说他以一敌百。 最重要的是,天赐良机。 新月山脉不远,派乌列尔去迎接大国师,能缩短乌列尔正大光明回王都的时间。 爱洛斯本以为会有人率先拿出这提议,没想到几人互相攻讦起来没完没了、 「停一停,我知道各位想说废话还有很多。」爱洛斯挤进两位大臣们中间,友好地揽了揽他们的肩,「但我想我的骑士了,派他去救我的老师,再好不过。」 第15章 爱洛斯 「大国师被风雪困住,我会在会议上告诉他们说,已经去信派你去接他了。 你只需要带着你的一小队去和他们汇合。」 爱洛斯走进会议厅之前,就是这样吩咐乌列尔的。 乌列尔的军团还有七天才能到王城。 有了这个理由,爱洛斯估计他和乌列尔三天内就能再见。 爱洛斯其实并不急。藏一个乌列尔,他有的是招数,不要说七天,藏一年他都觉得没什么所谓。 只是乌列尔好像很介意,介意到连觉都睡不好。 冬夜的露台太冷了,没有必要。 会议结束的时候,爱洛斯如愿拿到了众人的准许,他意思一下指派身边僕从「去信给乌列尔大人」。 人群四散,只有三王子歌加林放慢脚步走在他身边,「不用装模作样了,从现在起,我会派人好好守在城门口。」 爱洛斯笑着望向他,「那你最好足够快,不然可能赶不及。」 他说的是实话,歌加林倒也听劝,瞪他一眼,匆忙离开了,去堵截出城的乌列尔。 爱洛斯望着他的背影,觉得在装傻上,整个王宫的人都乐在其中。 以至于爱洛斯根本分不清,哪一句是陷阱,哪一句是破绽。 他们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爱洛斯现在,终于可以去询问他目前最信任的人了——爱洛斯自己。 他回到房间。 这里和一天前完全没有区别,乌列尔来了又离开,不曾留下一点痕迹。 僕人又清理得干净,甚至找不到一根红头髮。 爱洛斯进屋后就开始寻找自己的日记,这就是他本来打算的。 他认为自己不可能凭空多出这种爱好,一定是素日持久的习惯。有一本,就一定有许多本,而最可能安放的地方就是他的卧室。 他从外间找到里间,从书架最上端,找到床底的角落。 最终在一只衣柜的底部,发现一个简易的魔法阵和一只箱子。 他将衣柜柜门开得大些,准确来说,是两只,一只是金属箱子,一只是木箱,他们的风格完全不同。 当看到那只包裹着皮革的木箱时,爱洛斯本能觉得它温暖、舒适,跟自己的过去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繫。 但上面挂着一把锁,钥匙不知去向。 另一只箱子价值不菲,显然更该是爱洛斯私人之物,光亮如宝石的黑漆顶面,夹杂着晶亮的宝石粉末纹路,镶嵌的片片珠贝泛着彩色光泽。 这上面也挂着锁,只是没有完全锁上。 爱洛斯对自己的潦草并不意外,他轻松卸掉半挂在上面的锁,打开金属箱子。 他期待着里面装着自己的日记,最好读了之后能让他找回大部分记忆。 掀开箱盖的一瞬间,他愣住了。 箱子里面没有华贵的衬布,没有码放整齐的记事簿,没有私藏的珍宝。 箱子里面焦黑一片。 爱洛斯伸手进去抿了抿灰烬,从中刨出半页纸张。 纸张被烤得发焦,上面的笔迹也有些稚嫩。 「今天天气晴。母亲带我们去野餐。 我本以为我新学的魔法不会用上,毕竟身边都是些健康的大人,没有哪个人衰弱、年迈。 可当母亲误拿那只纸鹤,燃起的火苗却是苍白色的。 我们坐在树荫下,金色阳光透过叶片洒在她的脸上,众人都为这小小的恶作剧吃惊,转瞬笑起来。 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母亲要死了。」 这段简短的文字,让爱洛斯心中莫名一痛,他拨开灰烬,尽可能去找散落在其中的纸页。 第39页 可惜更多只是纸屑,甚至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她做的蛋糕永远美味。美中不足,装饰在上面的手指饼是……做的,难吃,偏偏母亲夸奖……」 「葬礼在春天……盒子很大,我为什么不能和那些鲜花挤一挤……」 「今日,无聊。」 「……暴雨……」 「……多云……」 「……雾……」 「不错。恭喜他,赢得比武大会首名……红髮真漂亮,像蛋糕上的樱桃。我偷摸了一下,很好摸。」 「我见过他,又见面了。好能活,像庭院里那棵樱桃树……原来他叫『乌列尔』。」 「太瘦了,都是糟糕的餵养者……我为她取名阿黛勒……美丽、听话,是我最不想你们拥有的品质……但若是要为我而更改,未尝不是一种听话……」 「原来真相是这样……好想吐……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这些字句,是从他时光里掉落出的,仅剩的碎片。 余下全都是灰烬、灰烬和灰烬。 就像他全部失去的记忆。 显而易见,有人烧毁了他的日记,所有的。 爱洛斯沉默地望着这堆灰烬,他可能永远也找不回这些记忆和心情了。 可怎么会弄成这样? 他检查起这个简单的魔法阵。 虽然简单,但它本身十分精巧,功效也并不会因此降低。 它的作用是「错过」,让这两口箱子在特殊意义上「隐形」。 打开衣柜翻找到这里的人,在看到这两口箱子时,会在心里下意识将它们当做本就该存在在这里,平平无奇之物,从而不在脑海里掀起任何波澜,留下任何印记。 远看它没有任何问题,应该也并未遭到其他破坏才对,只有因为他翻找得太急,被碰乱了蔷薇石。 在此之前这魔法可是连他自己都瞒住了。 但是……亮晶晶的。 爱洛斯终于发觉了哪里不对。 他拨开脚下被制成的腊叶标本的草药,摸了摸亮晶晶的粉笔痕迹。 这和他用的普通粉笔不同,里面似乎有宝石的成分。 有时候一些魔法师也会制备些自己的专用材料。 是有人破坏了他的魔法阵,临走时又随手用更高级的粉笔补上了他的魔法阵。 一股森然的寒意爬上嵴背。 真是恶趣味,他想。 是谁呢?是谁的人呢。 这个人显然知道他失忆了,或者,猜测出他失忆了。 因此在他回来前,销毁了他的日记。 爱洛斯早发现自己失忆得格外严重,现在看来果然是魔法的效力,和毒药一起,说不定还掺杂有复杂的诅咒。 还以为城中最出色的魔法师是自己呢,爱洛斯自嘲地想。他忽然就想到,依蕾托脖颈上的项鍊。 的确,总是人外有人。 就这样结束了吗?爱洛斯有些懊恼。 他不死心又翻找了一下这堆灰烬,边缘的几本日记本仍保持着原来形状,一碰就坍塌下去。 他在其中发现了一枚钥匙。 爱洛斯福至心灵般地将它摸起来,拂去上面的灰烬,插进另一只箱子上的锁眼。 喀哒。锁打开了。 爱洛斯有些激动,又有些期待。 谁规定日记只能放进一个箱子里呢? 这个木质箱子和金属箱子不在同一个魔法阵里,它在衣柜的另一角,这个要更精密,更谨慎,更礼貌。 爱洛斯觉得这法阵过于珍惜,不像是在他对待自己东西的态度。 这只箱子掩藏得很好。是刚才他看到金属箱子时,忽地想起这里还有另外一只箱子。 他试了试,才发现真的有。 自己不会在保管日记上,用了分开保管的障眼法吧?他大胆地期待着。 要是打开箱子发现日记都在这里,那可就太好了。 第16章 爱洛斯 掀开箱盖,爱洛斯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箱子里塞满了东西。 很奇怪,什么都有,但哪一样都不像该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一个精心保护,但是材质并低廉的盒子里: 一枚异域占卜师卖出的护身符,爱洛斯不认识这东西,但猜测应该是保佑健康。 一份真正的吟游诗人的诗稿与乐谱,歌颂的好像是一个高贵漂亮的王子。 一束风干的四叶草,真正的一束,每一株都是四瓣叶子。 土地的契约,是远方的城堡,远到爱洛斯只在书上见过这几个地方。 还有店铺,爱洛斯没想到自己还经营着王城四周的……五间面包房? 这些有趣的小东西不少,他每一样都觉得很喜欢。 但占据更多体积的是亮闪闪的宝石。 项鍊、指环、手镯、怀表、纽扣、鞋襻甚至全新的他还根本没用到过的王子肩章。 他一样样翻看间,也有未曾镶嵌好的宝石掉落出来。 放的太密了,好像要把所有东西都塞进这个盒子。 他将一枚滚出来的东西塞进去。 看大小以为是庆典时的巧克力球,拿起来才发觉,是一颗黑色的珍珠。是食指与拇指合握,才能堪堪圈住它的大小,他敢说整个王国上下都找不出第二颗。 其他宝石也是一样,万里挑一。 爱洛斯是不会主动给自己置办这些东西的,他虽然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但他从小到大,拥有过的宝物太多了。 第40页 以至于他对这些东西不屑一顾。 可是不屑一顾,又怎么会放在这么谨慎的地方?和自己一生的记忆放在一起,甚至保护得还要更好一点。 莫非他在代人保管? 爱洛斯打开最下面压着的卡片。 「某日,献给爱洛斯。」 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是送给他的礼物。 好像还不是当面送的,而是未来的有朝一日。 爱洛斯忽然脑中浮现出一种可能。 自己从未打开过它。 不然他不太可能将这些礼物,就这样放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无论它来自谁。他猜自己从前可能根本不知道这里是什么。 不过它来自谁呢? 不是雪缪不是瑟缇,甚至不是母亲,爱洛斯碰上喜欢的礼物就会大方展示,所以他们送的礼物时常出现在爱洛斯身边的各种地方。 爱洛斯忽然想起那本故事集。 是乌列尔? 这一盒子确实很像他的战利品,但更好像一个人每当路过有趣的宝物,都为另一个人认真收好……爱洛斯望向那些东西,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很可惜,爱洛斯自己收集的宝物已经不见了,好在还有别人的那份他曾妥善保管。 他总归会找到这个人的,一想到有这个人的存在,爱洛斯莫名觉得很安心。 但他也才刚刚发现,他房中少了一些什么。 正是那个装着故事集的盒子。 爱洛斯奇怪,他先将箱子里的东西暂时重新放好,又叫来黛黛询问。 「在库房。」黛黛回答得利落干脆。 「为什么在库房?」爱洛斯问。 「因为装了东西,殿下。您说有不用的东西会放进赠礼用的盒子,等到宴会上送给那些喜欢它的大人们。」黛黛对他的询问从来不表达任何疑惑,也不多问,甚至不多解释,她只是说:「我立刻去拿回来么?」 爱洛斯让她去拿。 想了想,他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书出去,给这本故事集留了个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黛黛动作很快,拿着那本书回来时正看到爱洛斯往外抽书。 「要我帮您整理吗?」 「好啊。」爱洛斯想知道黛黛会怎样整理。 黛黛说整理,但手法无比简单。 她只是走过去,将他原本拿出来的两本书放回去,换成拿出角落的两本草药学,再从中间匀了一本其他书到角落。 空余出来的位置还是在最中间,只是原本同在中间的两本书还在那里。 要不是知道黛黛做事认真,他都怀疑她是在偷懒。 爱洛斯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拿出来的两本书,是《第一书》《修辞森林》,现在它们都立在了 故事集旁边。 这种书用来语言入门,和进一步学习修辞。爱洛斯十岁时候就不看了。 放这么显眼做什么? 他拿来翻了翻,字母表里面夹着一片玫瑰花瓣。 虽然夹的并不漂亮,但有种在平凡书页中找到宝物的感觉。 爱洛斯展平花瓣,再翻到扉页,他在上面发现一行字:「送给乌列尔。」 爱洛斯对曾经的自己无言,这种书有什么可给别人题的? 爱洛斯触摸着自己的笔迹,却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壁障,感受不到些微的情绪波动。 「送你了。不过为了督促你学习,暂时由爱洛斯老师代为保管。」 爱洛斯将书放回原处时,这句话突然从心底冒出来。 好像自己曾经做出这个动作时,说过这句话。 爱洛斯终于明白了,自己教过乌列尔识字,而且可能他还没学完。 自己和他真的这么熟悉? 爱洛斯感到迷惑,感觉该找个人问问。 「黛黛,乌列尔这个人如何?」他好似无意地一问。 他想,黛黛会为乌列尔的书留一个好位置,或许自己确实和他很好,又或者黛黛与他之间有些交情。 「红髮。」结果黛黛没有敷衍,她好像真的思考了一下,做出了非常简短的回答。 「……」爱洛斯沉默,「那我呢?」 黛黛认真望向他,「世界上最好的人。」 爱洛斯不知是真是假,但他觉得,问黛黛还是算了。不如叫来那个活泼的小女僕问问好了,他记得她好像叫贝蒂。 「乌列尔阁下?很兇呀。」 以送茶点的理由被叫来的贝蒂,听到爱洛斯问话自然地回答道,答完才意识到对面是王子,连忙改口,「不不,还是挺好看的。」 「好看?」爱洛斯想让她继续说,还有什么。 但贝蒂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爱洛斯是关心这点,连忙夸赞。 「殿下是王国第一的俊美的男子,手下好看也很正常。之前那个姐姐需要帮手吗,殿下,您每次带来的人都很漂亮。谁来您的宫殿任职,回去都能吹嘘很多天,说自己的美貌也被王子看中……」她有些委屈地说、 显然,因为她并不隶属四王子,而且很想属于四王子。 「她暂时不用。」爱洛斯失笑,「别的呢?」 「别的?」她眼睛放光,「还是关于乌列尔阁下吗。您是说哪种别的?那实在太多了……」 她眉飞色舞地讲起宫中秘闻。 爱洛斯感嘆,不将她召来身边是有理由的。 爱洛斯又为了不太刻意,而询问了她其他人。 第41页 宫中人的秘闻,贝蒂个个精通,那些捕风捉影的事,被贝蒂说得绘声绘色。 听得爱洛斯都觉得有趣,果然人们抗拒不了热闹。 但他终究没得到他想要的。 在乌列尔的秘闻中,并没有有关爱洛斯的。 爱洛斯趁她说到兴头上,略带心计地问询过,验证了她并没有隐瞒之意。 这也太奇怪了。 王宫里王宫外,好像是个活人就能和「乌列尔阁下」染上传闻。 乌列尔好像是什么生性风流,擅长社交的人。 这和爱洛斯之前相处过一日的那个乌列尔大相迳庭,可他又觉得,和他相处的那个乌列尔也不是假的。 想起平日冷若冰霜,让她去表演时力压全场的黛黛。 爱洛斯想,这个王宫里,大家或许都有自己的面具。 即便如此,当他听贝蒂说起,乌列尔多年前就会魔法时,还是一怔。 「我看他去看过魔法书,他头髮太红了。我怎么会记错呢!我没骗人的,殿下。」 爱洛斯沉思。他想起乌列尔腮边的伤痕,说不定呢。 会魔法并不稀奇,爱洛斯五岁就能假扮占卜师,他当时也觉得自己会魔法,大家也这么觉得。 可王国中真正有名有姓的魔法师,也只有国师一位。 贵族中大部分都喜爱自称鍊金术士,他们热烈地追求知识、财富,对不为人知的秘密抱有浓厚的兴趣。至于魔法,很多人认为它不过是欺诈者制造的幻觉。 当然医生、学者、哲学家、教师也很多,他们研究探索之心远胜他人,接触的古典文献和实验机会也多。 但无论是哪个部分,这些人无一例外,不可能有识字的困扰。 可他给乌列尔那本识字书还很新。 贝蒂不久就离开了,留下爱洛斯窝在椅子里看茶水冒泡泡。 他想乌列尔既识字,又早早接触过魔法,还十分擅于交际。但面对自己的时候看起来手足无措……这合理吗? 爱洛斯想不出原因,这或许是什么对他特殊的社交安排? 说不定自己失忆前的兴趣,是对胆小鬼友好。 不过很不好意思承认,和乌列尔相处确实让他觉得很舒服。这要是装出来的,乌列尔险胜。 而且,爱洛斯泡茶也确实泡不成自己喜欢喝的样子。 贝蒂不行,黛黛也不行。 爱洛斯喝了一口茶水,皱了皱眉头。 确实不行。 *** 乌列尔走后第三天的早晨,雪停了,天气很晴朗。 他收到了国师抵达王城的消息。 「你的老师回来,你不去迎接他吗?」 雪缪刚站在门外刚问出这句,爱洛斯的房门就打开了。 爱洛斯穿戴整齐站在门口,「谢谢提醒,大哥。」 他擦着雪缪走过,黛黛一边追着他,一边为他夹好耳侧的长髮。爱洛斯配合之余,头也不回地向雪缪客气补充:「我的老师能有你这样毫不相干的人关心,他一定很高兴。」 雪缪仍站在门口,脸色冷了下来。他控制了一下表情,才跟着爱洛斯走过去。 雪缪本该说几句关于国师的客气话,以求爱洛斯之后漏给他的一些便利。 但看着爱洛斯脚步轻快的样子,他都忘了是自己一力促成国师的归来。 那个「目中无人,包括他这个大哥」的爱洛斯,在为别人的回归来而情绪开朗,这让他觉得那笑容格外碍眼。 更重要的,是雪缪觉得,爱洛斯根本不是在为了见他的老师早早准备,而是期待着他那位脾气不太好的骑士。 「去见老师这么急,好像见情人一样。你真正想见的是谁呢?」雪缪问。 「不知道,或许是乌列尔吧。有了他,我对付任何人都不在话下。」爱洛斯试探着,这三天里,他发现大家对乌列尔多少都有几分忌惮。 一个聪明的,有威胁的,还很赏心悦目的人。爱洛斯很愿意在外人面前跟他表现得足够好,吓他们一吓。 爱洛斯觉得自己完全能够在挑拨离间下顶住压力,将让乌列尔的传闻里关于自己的更多一些,这很好玩不是么。 「爱洛斯,送你养的狗而已,你别太当回事了。」雪缪等着他停住脚步,又用自认为足够让人揣摩的语气,悠悠补充道:「会伤心的。」 「大哥你知道吗?上次用这种口气话的,是故事里那个吃不着葡萄,说葡萄很酸的狐狸。说真的,挺甜的。」爱洛斯学他,悠悠地说。 第17章 爱洛斯 木质的枢轴发出低哑的吱呀声,厚重城门在他们一队人面前缓缓打开。 乌列尔、阿方索学士,与学士的随从,以及仅有十人的炽焰军团小队,一行人骑着马从墙下走过,路过巍峨城墙上雪亮的金属纹章,步入城中。 马蹄踏在古老的石板街道上,石板并不够平整,中间被漫长时光挤压得微微凹陷下去。 今天原本是一个平常的冬日。 天上的太阳让人错觉漫长的冬天有了离去的意思,但春天其实还远远不曾到来。 就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路边孩童忽然朝乌列尔抛来一支盛开的鲜花。 鲜花的颜色在一片素白中太过显眼,乌列尔眼疾手快接住那抹紫色。 少女跟着从人群中走上前来,向他递上花环。 她声音朗朗:「乌列尔大人,祝贺您凯旋!赞美胜利!」 第42页 乌列尔倾身低头,少女就在众人的期待中帮他戴好。 「赞美胜利!」「乌列尔大人万岁!」「伟大的胜利之神保佑我们!」 他感受着周围的人从好奇,到专注,再到为他欢唿。 只有那少女又变得静默无声。 「王子如何?」乌列尔忍不住问了她一句。 「在等你。」装扮成平民少女的黛黛小声回答。 众人刚刚传播起乌列尔大人回城的消息,王城的守卫军就上前制止了人群的喧譁。 百姓们在冰冷武器的阴影下重归静谧。 国王丧期,连当街大笑都不许,属于乌列尔凯旋的欢笑与乐声都不会来到。 但爱洛斯觉得,人们总该知道是谁回来了。 于是他派黛黛带着鲜花来迎接一下。 紫罗兰和鸢尾都开在春季,爱洛斯在橘子温室里种了一片花,但也只有一小片。 他都拿来给了乌列尔。 乌列尔见到第一支花就知道来自他了。 其实乌列尔不需要太多欢唿,只要爱洛斯一个人的就足够。 但爱洛斯一直愿意分享给他许多。 他想起爱洛斯送他出城那天,铺天盖地象徵胜利的鸽子,与城中无处不在花朵。 如同一场盛大的庆典,祝他凯旋。哪怕是梦,乌列尔都觉得此生无憾。 可爱洛斯尤觉不够,对他许诺了他不敢奢望的明天。 爱洛斯的喜爱,温柔、自由、充满光亮。 即便再见时爱洛斯将它抹掉了,乌列尔失落之余也接受得也很快。因为这份喜爱太好太贵重,或许本就不该是他应得的。 只是这梦做得很美。 那一点点与爱洛斯的过往,乌列尔愿意将它当成一场很美很真的梦。 梦醒是註定的,但多少还会留下一些纪念品。 他怜惜地碰了碰发间的花,确认着那花冠的存在。 「爱洛斯殿下真是不会亏待任何人。你说对吗?」 深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爱洛斯的老师,国师阿方索学士正与乌列尔并驾齐驱,不经意地向他说道。 国师显然清楚爱洛斯的喜好,轻易就能猜出这冬日里,娇艷花朵的来处。 乌列尔未动声色,只是心中涌起的潮水顷刻褪去了,露出一片干渴的礁石。 大国师说得很是,王子殿下不会亏待属于他的任何人。 乌列尔只是其中之一,或许永远也只能做其中之一。 但这也足够了。 待在爱洛斯王子身边十分幸福,只要自己不要的那么多,这种幸福就能一直维持下去。 这么简单的事,乌列尔觉得自己明白得还不算太晚。 难得聪明了一下,他想,从此他只要这很少的一点。 不会影响花圃的美观,又不会显得他贪婪。 ·+·+· 爱洛斯等在王宫外,直到远方的身影逐渐清晰。 王后、众位跟阿方索学士交好、或意欲交好大臣都率先迎了上去。 那一队人马为首的两个人,一个年迈些,连鬓鬍鬚和一头短髮都已成银白。 是阿方索学士,他有一张苍老但威仪的脸,与爱洛斯预想的魔法师的形象大相迳庭。 听说他曾经与先王后一同隶属于国王的骑士团,果然相比起学者,要更像战士一些。 另一位正勒住他的骏马。 马背上的男人身披银甲傲然睥睨。铠甲上的每一片银鳞,都在雪与日光下反射出冷冽光芒,将他包裹得如一柄不可侵犯的利刃。 寒风吹起时,那头红髮飘飞在身后,仿佛一团炽烈的火焰。 爱洛斯望着他,心中一惊。 乌列尔。 意气风发的乌列尔,却是右眼戴着眼罩的乌列尔。 三天不见,怎么弄成这样? 乌列尔翻身下马,只向爱洛斯行礼。 爱洛斯示意他起身,跟着被请进议事厅的大国师,一起走。 乌列尔一身寒意,爱洛斯看得认真,低温的天气让那块黑色绸布上浮起一片红色细霜。 他的眼睛流血了。 「还顺利吗?」依蕾托走在走廊最前面,询问着阿方索学士。 「最近怎么样?」阿方索学士则正转身问向爱洛斯。 「我还不错,老师呢?这一路辛苦了。」爱洛斯跟着走进大厅坐下。 「还好,幸好有乌列尔阁下。」阿方索学士向乌列尔点头。 乌列尔沉默不言。 「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依蕾托见他们不理睬自己,又找了话题,「听说克莱门德家族的人十分顽固,没为难你们吧?」 她问得一派天真,丝毫忘了眼前是两位骑士。提及他们行事,居然用到「逃命」一词——尽管在风雪交加的仇敌地盘,他们除了逃,绝不会有什么好办法——可这对他们未免太难听了。 「是用了出色的伪装,混进他们的城内。」阿方索学士完全没有窘迫,淡然谈到。 「少不了辛苦吧?我曾与克莱门德家族的族长会面过,他眼力很好。实在该是我亲自去迎接大国师才对,就不会像这样颠簸了。」 雪缪说的滴水不漏,光靠贬损其他保护者,轻易就截得了一份「未来」的功劳。他说着,脸上扬起完美的笑容。 乌列尔忽然嗤笑出声。 「乌列尔阁下笑什么?」雪缪表情很好地问他。 第43页 「笑你说他眼力好。」 「我可没有说谎话,那双眼睛看起来可和鹰一样,不然也做不成大国师多年的对手。莫非是骑士大人跑的太快,不曾注意到——」他一面夸奖着阿方索学士,不忘挑衅一句乌列尔。 爱洛斯听得直皱眉,正想开口打断,乌列尔却先他一步。 「注意什么?」乌列尔伸手从口袋里随手把一样东西掏出来,就着桌面滚到雪缪面前。那是一对骨碌碌翻滚着的珠子,不知经过多冷的天气被冻住,进了屋中落到桌上又融化开,在桌面留下一道水痕,最终瞳孔正对着雪缪停住了,「你说的是这双眼睛?」 雪缪看到那眼珠,脸色骤变,「难不成你把他杀了?」 起初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大王子一出声,周围的人的才确认那是什么,一瞬间全都变了脸色,乌列尔竟然揣着一位知名家族主人的眼球进了议事厅。 不,重点在他真的杀了他。 「是他自己求死,在座都别学他。」乌列尔笑起来,他唇角弯弯的,指尖遥遥点过在座众人,目光满含威胁。 他遮住一只眼,倒帮他显得更兇恶了一些。 「你这样会引起新月山脉周边势力动盪的。」雪缪指责道。 「不会,克莱门德家族很快就有了新的家主。所以你们也快点儿。」乌列尔说道。他不耐烦地手甲敲着桌面,好像他才是会议的主人。 这次回应他的终于不是雪缪。 「说来也好,三天后葬礼结束,请阿方索学士为我们宣布父王的遗志,也就是新王选拔的法则吧。」瑟缇坐在雪缪身边,神情冷静,看来她对这场加试,已经可以心态平和地对待了。 四周其他大臣也都没有异议,包括阿方索学士。 他只是看向爱洛斯,似乎在关心他的意思。 「既然阿方索学士已至,何必再等呢?」爱洛斯开口了,「夜长梦多,为保护学士的安全,我认为现在公布正合适。」 他说了他的真实想法,没有任何心计,爱洛斯就是这样担忧的。 只不过着实令他没想到,乌列尔在议事桌上居然会这么好用。他深深望着那个红髮身影,感觉今日才认识他。 他太锋利了,即便站得再远,也逃不过他那种「我随时都能将你杀死」的气势。 爱洛斯其实很好奇,他是否真的有这种本事。但看屋中众人隐忍畏惧的表情,爱洛斯能感受到——他好像真的有。 可他的眼睛到底怎么了,爱洛斯又有一些想快点结束这会议。 「那怎么能行!你没听我姐姐说么?——」歌加林这两日实在受够了姐姐的冷脸,一有讨好瑟缇的机会连忙抓住。 他一拍桌,站起身来。 可紧接着,雪亮的剑尖贴上了他的鼻尖。 歌加林的话语停下来,哆哆嗦嗦把目光移向剑的主人。 一脚踩上桌沿,探身用剑指着他的,正是乌列尔。 那头红髮,正随着乌列尔迅速的动作飘扬起来,「听见了,所以怎么不行?」 「爱洛斯,叫他放下!」瑟缇高声道。面对乌列尔,瑟缇也别无他法,第一时间望向爱洛斯。 「那么行吗?姐姐。」爱洛斯趁机问。 瑟缇深吸了一口气,「既然你坚持,投票表决吧。」 乌列尔望向爱洛斯,得到他的目光允准,剑才收回来。 歌加林摸着脖子瞪他一眼,悻悻坐下了。 雪缪、阿尼亚,乃至依蕾托,任何人面对这个红髮疯子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宫中侍卫完全视他如无物,各个目不斜视,好像生怕此时叫到他们护驾。 最终,在红髮男人嗜血的目光下,票数几乎是一边倒指向了「立刻公布」。 阿方索学士总归坐在爱洛斯这边,他虽望向乌列尔时眉头不展,但对此暂时没有多说什么。 因而椅子还没坐热,他就接过了僕人取来的眼镜。 在众人的瞩目中,阿方索学士摸出怀里的羊皮纸捲轴,缓缓展开。 第18章 爱洛斯 「既然如此, 我现在在这里宣布,英明的先王,为各位殿下准备的试炼是——」 爱洛斯专注地听着, 他不在乎题目究竟是什么,只希望它最好难一点。 千万别在他找杀死国王的兇手之前, 就有人解答出来。 周围的人也都很专心,这场会议本是为了迎接大国师,继而筹备后续各项事宜准备的, 因而所有重臣都在场。 大国师顿了顿,确定大家都聚精会神在聆听后。 将那张被盒子重重保护,第一次开启蜡封的羊皮纸放到眼下,清晰地读出了上面的内容: 「在众人面前, 屠龙。」 四周先是寂静, 接着响起一片议论声。 阿方索学士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 握着羊皮纸继续说下去,「首位完成者将获得温曼的国王王冠与统治权。自即刻起,两月内有效。」 「屠龙?」雪缪的脸色变了变, 不止他, 众人的脸色几乎可以用五彩缤纷来形容, 他困惑着,追问道:「还有更详细的吗?」 阿方索学士摇了摇头, 他手中的羊皮纸就摊拿在手中, 不怕任何人看见内容。若其上有详细提示,他总不会不说出来。 一阵静默后,瑟缇询问了另一个问题:「两月之后呢?如果, 我是说如果,这两个月无人完成……」 第44页 她说着抬眼看众人, 越说声音越轻下去,她的问话代表了她的态度,她表现得过于软弱,会影响她的追随者。 但是这个问题实在不奇怪,因为人人都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龙。 阿方索学士倒是不以为意,他继续展开羊皮纸最后一点捲曲的边缘,缓缓回答道:「如两月之内无人能完成,则以下有权继承者中,依照年龄次序,最年长者合法继位。」 听到这句话,雪缪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爱洛斯望着他,肉眼可见,雪缪几乎控制不住脸上激动的神色。大王子或许任何时候都可以风度翩翩,但只要一涉及王位,就完全像条猎犬一般。 年龄最大的继承者,那岂不就是他? 但阿方索学士接下来的话却泼了雪缪一盆冷水。 「实行本规则,有权参与继承者为:荣耀者阿方索、依蕾托王后、雪缪王子、瑟缇公主、歌加林王子、爱洛斯王子、阿尼亚公主。」 他念完,所有人仿佛陷入风雪,几乎要怀疑这份国王谕令有阿方索学士造假的嫌疑。 这些人里,年龄最大的,显然是阿方索学士。无可争议。 爱洛斯觉得有趣,他好奇事态究竟会往何处发展。 在他对面的乌列尔只是深深地望着他,爱洛斯与他对视,温和地扬起唇角。乌列尔便别开目光,沉默地学众人一道望向阿方索学士。 阿方索学士也的确在继续发言:「不过,我已经签了放弃资格的文书。蒙先王信任,我虽为荣耀者,但年事已高无治国理政之能,更非王族的纯正血脉。不愿参与王位之事,见谅。」 他说完,望向依蕾托。 所有人都望向依蕾托,在他提到「纯正血脉」时。 依蕾托不是王族,不是贵族,甚至她没有自己的家族。 但她才不顾这些,她喜上眉梢。完全不在意众人阴沉的脸色:「从今天起,我要一些会魔法的侍卫!」她对阿方索学士要求道。 阿方索学士只是点头,毕竟这也是合法的。 即便众人不甘愿,但在确定过其中再无其他内容后,还是开始了无聊的要事会议。 没有人剑走偏锋出来指认阿方索学士手中的王谕,也没人再讨论屠龙,众人心中各有算计。 阿方索学士是十分深沉的长辈,他唯一一次蹙眉,是在爱洛斯会议中途开口时。 那时众人正讨论到对乌列尔骑士凯旋的嘉赏,他的确赢得了如此了不起的胜利。 但原本被放在国王手中的权力,现在被摆放在高台的架子上摇摇欲坠,众目睽睽下,谁也不敢抽取太多。 连乌列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要什么。 只有爱洛斯敢。 「封地,这总是要的吧?」爱洛斯开口,众人暂且没有异议,这无可厚非,封地是赏赐中最重要的部分。毕竟战士忠诚和支持并非沙上建塔,更何况乌列尔本该有的封地,之前被压着一直不曾赐予。现在他带着军团回来,足见并无二心,不该再少他的封地。 不过获得封地后,他便能收取该地税收、管理当地居民,继而建立家族势力了。众大臣对此还是各怀心思,不愿见他所得太多。 爱洛斯继续说下去:「我若是国王,必然会授予他大片封地。」他摊开地图,指了指上面靠近海岸线的一片土地。 众人一看,脸色都变了。 这片土地甚为肥沃,虽然种植的并非粮食,但此地盛产葡萄。在一些古代传闻中,听说这里还有一座尚未被发掘的金矿。 加之这片土地临近海岸,人口稠密,商贸发达。若出兵隔海的王国,这里也是最方便的地带。因而先王后早年曾驻守此处,亲自改良过城池建设。 更重要的是,这里自古文人辈出,很受贵族追捧,能让他的名声更上一层楼。唯一的缺憾就是离王城有些远,但哪个臣属没觊觎过这片土地呢? 「不可以,这片土地我……」阿尼亚大概是想说,她备受宠信的舅舅都没得到过,话到嘴边,理智才跟上:「我认为太过了,可以给他一些其他的土地。」 歌加林望向瑟缇,现在姐姐在,他再不敢轻举妄动。 瑟缇笑了笑,说不定爱洛斯想要的,就是先提出取走一大块蛋糕。当你心有不舍,代换成小份时,心中已默认了这些要给他,补偿的小点心会格外多。 她并不上当,但又务必要讨好他,因为她觉得爱洛斯师徒是在座仅有的,对神秘之物有所了解的人。没有他的帮助,她一个人想要完成所谓的「屠龙」,难上加难。 所以,她愿意帮帮爱洛斯。 她手里指了指另外一块地,很次于爱洛斯提到的土地,不至于让其他大臣跳脚,但这里又种植着橄榄林,不会让乌列尔吃亏。 「我觉得这里也不错,你们呢?」 坐在她邻座的是雪缪。 他像是终于冷静了下来,他的回答和其他人都不同。 「爱洛斯,你好像还只是个王子,不是国王吧。不过你说的对,乌列尔骑士值得,若是我,必定也会赐予他这片土地。但父王刚过世,如此重大的决策不应由我们决议做出。还是等新王继位再决策吧,不过也两月而已。」 他的意思很简单:让我当国王,我会给你这些。 阿尼亚心中暗暗懊悔。瑟缇虽然也有些意外,但不屑于他挖人墙角的心计,不发一言。 第45页 爱洛斯听见别人对自己骑士的许诺,毫不生气,「好啊。」 他招招手,刚赶来的黛黛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羊皮纸放到桌上,爱洛斯将它推到了雪缪面前,「哥哥说话算话,签吧。」 大臣们争相探头或起身,想看看爱洛斯王子搞出了什么东西来。但碍于那红髮男人如屏障般挡在王子身前,根本没来得及阻止。 几分简易契约书放在了桌上,内容简单,分别是:若雪缪登基,就将那块海岸土地赐给乌列尔。瑟缇登基,就将她允诺的土地赐给乌列尔。 最后轮到阿尼亚,爱洛斯也准备了一份,和瑟缇的一模一样。 「我为什么要同意?」这样的方式让阿尼亚觉得不爽。 「那我们乌列尔也不会同意你了哦,殿下,没有他,你要穿着你的泡泡袖礼服裙去北地督战吗?」 结果阿尼亚最先签了。 爱洛斯知道未必争取得到,推迟封地也在他计划的一环。 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接下来的投票表决环节,也的确没有其他大臣为他最先的提议举手。大家都觉得,这块地给私生子出身的乌列尔太过了。 至于雪缪方面,他一想到签署了契约,乌列尔会倾向支持他。那这块地的意义可就大不一样,因此也就没觉得多憋屈。 就在在场众人以为这件事过去,可以进行下一项时,爱洛斯又开口了。 「乌列尔,需要晋升贵族头衔,从骑士晋升为……公爵怎么样?」 四周又是议论声起。 男爵、伯爵、侯爵、公爵,公爵的位置显而易见,退一步讲,诸位王子公主若是不能继承王国,做多也不过成为亲王或公爵。 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封地的基础上,空有头衔并算不上什么。 可如今重要的是,先王封爵极少。若乌列尔成为公爵,这会议上能参与决策的席位将再多一个。 连爱洛斯都不能享有的投票权,乌列尔可以得到。 「绝对不行!」底下的大臣实在难忍,终于有一位脱口而出。 他说完,对上爱洛斯凛然的目光,开始为自己的激动找补,「我知道乌列尔深受器重,也立了大功,但尚且不到封公爵的地步。」 爱洛斯看向他的位置,发现是因斯伯爵。 与他关系最密切的雪缪,此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爱洛斯觉得奇怪,听因斯伯爵的口气,他和乌列尔认识?想起乌列尔的姓氏,爱洛斯确实没关心过他究竟是谁家的孩子。 想来之后要关心一下了,他对在座各位,乃至身边人仍是知之甚少。 爱洛斯不会在这件事上多纠结,因为他知道结果。国王不在,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推行。即便现在让乌列尔得到,过后登基的新王却不是当初投贊成票那一人,情况也很麻烦。 但此刻若只字不提,他的骑士可就一点儿都得不到了。 结果爱洛斯稍微努力一下,整个会议就被他变成了鱼市的讨价还价。 伯爵头衔、不计其数的金币与银器、年俸也增加。除了乌列尔本人拒绝设计新的属于自己的纹章,依旧使用王子的玫瑰。 可惜这些之外,权力才是目前最有利的。 国王不在,这两个月内议事大臣基本不会再变动。目前也并无战事,推动乌列尔担任更高职务的事项不算紧急,无法立刻通过。 在这上面爱洛斯只能争取一些被动权力,比如豁免。 「爱洛斯,你还要什么?一次说了吧。」依蕾托讨价还价累了,喝了口水。 「那就再立个雕像吧,在城市广场。颂歌史诗也会找人写。」爱洛斯也喝了一口,语气很像是让卖鱼人再送两只扇贝。 「我认为还是两月之后再说这件事比较好,现在能调集的人力和物力有限。」依蕾托再次否决。 「真是办不好事。」爱洛斯感嘆。 「爱洛斯!」依蕾托瞪他一眼,「你如果没重要的事可以出去了,下一项,我们要讨论下一项国家大事了。」 爱洛斯也不在意,他还真就听劝地离席,临走不忘任性地带走乌列尔。 这让屋中所有人都觉得松了一口气。 只有阿方索学士对这场面不太满意,但积压的事务很多,又务必要共同处理,他很快就投入到这场并不激烈的角力中去。 爱洛斯带着乌列尔走出来,但他把黛黛悄无声息留在了议事厅。 从刚才开始,他的愿望就从快点结束会议,请老师帮忙他恢復记忆,变成先看看乌列尔的眼睛。 走到无人处,爱洛斯本打算问他的眼睛怎么了。 话一出口,却又变了。 「乌列尔,如果你对我忠诚,那些都会得到。虽然本就是你应得的。」爱洛斯走在前面,淡淡说着。 像乌列尔这样锋利的宝剑,或许用明确的开场白更好。让谋求利益者知道此处有利益,让拥有者知道对方所求,所有人都安心。 若你贪图美貌或金钱,则幸好我貌美,幸好我富有。 这样的两人,自然一拍即合。 世人觉得不安稳,多是担心的若更貌美、更富有的人出现,会因此生变。 爱洛斯却没必要担忧,他能给乌列尔的,就是最好的。 反正他根本不会要求落魄时,乌列尔对他依旧忠诚。 乌列尔没有立即回应。 第46页 爱洛斯转过头,红髮青年站在他身后,手里正拿着一只简陋的木盒。 他指尖拉开木盒的边缘,很是虔诚地递到爱洛斯面前。 看着盒子里的东西,爱洛斯怔住了。 爱洛斯第一次见这样的花朵,为了更好的保温和消化阳光,翠绿花萼的长度几乎超过最外层的花瓣,层叠在一起的花瓣每一片都几近透明,覆盖着一层细微的绒毛。 谈不上摄人心魄的美丽,有的只是盛开在高山之巅的生命力。 「是冰霜玫瑰,很巧碰见了。」乌列尔小心看着爱洛斯的表情,想看出他是否喜欢。 任谁收到这样新奇的事物都回感到开心,它开在大陆的隐秘处,许多人一生也见不到它盛开的样子。 爱洛斯如今看见了,乌列尔给的。 他伸手拿起盒子里的那支花,欣赏了一下,动作很是轻柔。 它足够惊喜,也足够意外。 很像他自从失忆之后,碰见的乌列尔。 走到自己房门前时,爱洛斯将花放回去,木盒的盖子也顺手盖好。 「你不喜欢么?」刚才还趾高气扬的乌列尔,语气认真地问。他仔细想了想,确实,相较其他玫瑰来说,它并不多美丽,王子殿下喜欢漂亮的东西。 追进来,乌列尔沉思了一下,想起刚才没有给王子的答案,「我对殿下永世忠诚。」 面对这样的重诺,爱洛斯不置可否。 他只是关合背后的房门,目光从玫瑰木盒移到他的脸上,命令道:「把眼罩摘掉。」 第19章 爱洛斯 乌列尔一怔。 但他也并不迟疑, 伸手扯下自己的眼罩, 他的眼睛受伤了,半干涸的血迹晕开在眼皮上, 爱洛斯看不太分明究竟是怎样的伤。 「为什么不处理?」 「处理过了。」乌列尔简单回答。 他只戴着一只眼罩就到处晃荡, 怎么也不像是处理过的样子。 「老师身边的医师没给你包扎?」他记得阿方索学士的随行者中间有药剂师, 应该可以暂时代替医师。 即便没有, 眼睛受伤也该请医师来瞧一瞧,不至于遮挡一下了事。 爱洛斯自己没有学过任何治癒魔法,他天生对治疗别人感到恐慌。 但看着这样的乌列尔,他又觉得,可能是该学一些。 「不能包扎。」乌列尔语气平静,就像是在阐述一件司空见惯的事。让爱洛斯都要误以为这才是医嘱了。 他挑眉, 对乌列尔的回答不理解。 「那样看起来就像受伤了。」乌列尔解释。 「你本来就受伤了。」 「但见到我受伤了, 他们的害怕会少。」 爱洛斯拂开他额角的髮丝, 带起的风撩拨到伤口,乌列尔没有预料,疼得瑟缩了一下。 爱洛斯问:「要他们那么怕你做什么?」 「是要他们怕你, 殿下。」他用仅剩能睁开的眼睛,望向爱洛斯。 爱洛斯没有回应, 他伸手碰了碰他受伤的眼睛。 乌列尔见他伸手过来, 心有准备会痛。 爱洛斯的手隔着薄薄的眼皮,能感受到眼球的弧度。 「疼么?」 「疼。」即便是乌列尔,觉察到爱洛斯要继续按下去的意图也会产生恐惧,但他说得很轻, 也并没有阻拦他。 「还知道疼啊?到底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乌列尔沉默。爱洛斯也没说话, 就坐在他旁边,那双干净的玫瑰色眼眸静静望着他。直到他败下阵来。 「崖壁陡峭, 不小心摔到弄坏了。」 爱洛斯好像松了口气。 「还以为你掏了他们家族主人的眼睛,对方要你赔呢。」 乌列尔弯了弯唇角,「他们也配。」 爱洛斯没怎么见过他这样笑,觉得很新鲜。 只是伤口还是很刺眼,他心中感觉有些生气,但又不明白这气从哪里来。 他们一行人并不风光,就连阿方索学士,脸颊都有被枯枝划破的痕迹。 今早他们进到王宫,爱洛斯差人去安顿时,问过老师是否有受伤,要不要先请医师来检查。 阿方索学士只说,他从路上带回很多魔法材料给爱洛斯,这些都是众人一起採集的。路途偏僻艰险,同队人多少都因此有些小伤,不难处理。 看来乌列尔也是「不难处理」的其中之一。 或许他的伤还有那朵玫瑰的一份「功劳」,但乌列尔不说,爱洛斯也不想猜。 即便他毫髮无损,爱洛斯同样会爱惜这份礼物。 「谁允许的。」爱洛斯最终语气很轻地埋怨了一句。 乌列尔笑容僵了一僵,「……不重要了。」 他喃喃自语的声音很低,爱洛斯并没有听得太清。乌列尔也无法说出。 谁允许的呢?正是殿下本人。 因为我对殿下来说,不再重要了。 要说在战事中不受伤,对战士来说未免可笑。乌列尔本也所向披靡,但那是来自他不惧死亡。 可之前那一战他也确确实实,一想到爱洛斯说着「真不希望你受伤」的模样,就感觉连战甲都更坚固几分。 他能从战场全身而退,仅仅伤到手,简直是奇蹟。 他在爱意里得意忘形,以至于梦醒时,坠落得措手不及。 好像又回到了他对自己全然不在意的岁月里。 第47页 爱洛斯说喜欢花,他就只想为他得到。其他全都忘了,哪怕他会受到危险,也并不在意。 毕竟连爱洛斯也不在意他了。 其实崖壁虽然陡峭,对他这种训练有素的战士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危险。 伤了一只眼睛而已,他只要命还在,依旧可以替王子夺取王位。 「一只眼睛也不影响,我很熟练。」为防爱洛斯担心他此后的战力,乌列尔碰了碰腰间的佩剑,追加了一句。 爱洛斯当然不是这意思,他想解释时,外面的敲门声正响起将他打断。 是医师到了。 三个宫廷医师进来,打量着王子和他让人闻风丧胆的骑士,还是站到了王子面前。 若非王子自己也受伤,何至于请三个医师来。 爱洛斯当然没事,他起身让出自己的位置,让他们诊治乌列尔。 医师们心里奇怪,但嘴上总归不敢挑选病患。一个个开始忙碌起来。帮乌列尔清理眼上的血污。 镊子夹着带血的棉球丢进银盘,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乌列尔眼上的皮肤被锐利的岩石碰伤,情况看起来很糟。 他没说谎,他确实上了药,只是药粉和血凝结在一起看不出了。 药粉是阿方索学士手下的药剂师配的,没任何问题,目前可以继续使用。 医师们就没有为此忙碌,检查一番很快离开了。在爱洛斯的要求下,他们还为乌列尔的伤口做了细緻的包扎。 医师离开后,乌列尔忍不住问:「这样真的可以么?」 他右半边脸上斜缠着道纱带,将整只眼睛都蒙盖住。那药似乎太过刺激,在右眼的位置仍渗出丝丝缕缕的红。 爱洛斯伸手过去,没有真正触摸到那片纱布,帮他拨了拨髮丝。 「当然,我们现在的策略改了,不必让他们太害怕……就装作不太厉害,到时候吓他们一跳好了。」 爱洛斯说话时很温和,眼睛亮晶晶的。 不得不说他对乌列尔很好,即便是平常人也能有所感知。 但乌列尔并没有因此而再误会这是爱情,毕竟爱洛斯对黛黛也很好,谁家的女僕在偷偷代替王子开国政大会呢。 但爱洛斯就坐在椅子上,黑髮如海藻一般披在肩头,浑身散发着让他感觉温暖的气息。 乌列尔不可抑制地想,自己能不能抱一抱他。 掌心扶在岩壁上的时候很冷,岩石很锋利,受伤的眼睛很疼。医师说他起码要恢復一个月,若是养得不好,甚至有可能再也看不到。 乌列尔不怕失去,唯一遗憾的,是或许要少一双眼睛看他了。 他太喜欢爱洛斯了,喜欢到有些想掉眼泪,可那是他从来都不会做的事。 乌列尔最终也只是安静看着他。 爱洛斯走到书架前,他重新整理过书架,礼物和字典放在了最显眼的一列,很珍爱的样子。 乌列尔知道爱洛斯一年到头要给很多人表演他的「在乎」,精心记录的旁人喜好,穿在身上的进献品、多人事务署名时不落下的每个人,以至于整个王宫,人人心里都曾觉得爱洛斯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 即便知道是一视同仁的礼貌,乌列尔心里仍有一片地方柔软的发烫。 爱洛斯对身后灼热的目光一无所觉,他越过那些或许有「龙」出现的书册,拿出一本薄薄的大书。 坐回乌列尔身边,爱洛斯摊开书页,给他看这本菜谱。 爱洛斯也觉得王子的书架上有这种东西是挺奇怪的,但他喜欢。 「你送我的花要做成什么菜呢?让我们来看看。」见乌列尔有些怔愣,爱洛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靠过来与他肩膀贴着肩膀一同翻看。 乌列尔坐在爱洛斯身边,有一种错觉。 就好像他们真的已经要好到,可以并排坐在长椅里一起看菜谱了。虽然他觉得王子现在该看的,是寻龙与屠龙相关的书籍。 爱洛斯只是在思量着怎么物尽其用,他不想草率地收好了事。在温暖的王宫,这朵玫瑰七天后就会枯萎。 所以当收到这朵花后,他就开始计划要如何使用。方才医师们忙碌时,他已经派人去处理了。 爱洛斯格外礼貌,他收到喜欢的礼物,就不会只是一句冷淡的点头称谢而已。 「你说做成什么比较好呢?如果可以,真想把它永久保存下来。」 他真心实意地说。 见到从未见过的景色,他确实高兴了一下,不过对这些东西也称不上多喜欢。倒是乌列尔记得他的一时之语,让他稍觉触动。 「都好。」乌列尔回答。 爱洛斯微笑着指着菜谱上的糕点,那上面只有一片花瓣。 乌列尔想,这朵的花瓣有好几片,可以做好多。 爱洛斯可以笑好多次,让他觉得受伤也很值得。 敲门声正在这时又响起来。 乌列尔很警觉,他听到至少三个人的脚步声。 明明那三位医师刚走不久,怎么又回来了? 爱洛斯则一副瞭然的样子,问也没问便叫他们全都进来。 被僕人带进来的,是三位年龄各异,打扮不同的人。从他们携带的工具来看,许是宫廷的画师。 爱洛斯拿出那朵花,几个画师眼睛都直了。 「这是真的吗?」最年长的那位画师忍不住伸手想碰一碰,他的手指尖还有炭笔的黑色痕迹,几乎要碰到那纯洁的花瓣。 第48页 「不可以碰。」爱洛斯收回手,乌列尔心里才稍许安心。几个画师也顿时清醒,没有再逾距。 爱洛斯的意思很简单:「像这朵花画下来,如实地画下来。」 画布上从一开始完全看不出形状的线条或色块,到栩栩如生的花朵跃然纸上。 等待他们作画也不失为一种趣事。 中年的那一位最先完成,乌列尔见他穿着最为古旧贵气,好像也不止司作画一职。 随着爱洛斯看去,第一幅的纸面上,简单勾勒出了若干朵花。没有上色,但正面、侧面以及顶面,将这朵花描摹得十分详尽。 爱洛斯选了其中最生动的那一朵:「拿去把这个印在你们的书上吧,这样所有人都知道它长什么样儿了。从前我看着书的时候都不知道呢。」 乌列尔不知道那男人来自缮写室,还是根本就是书商或者作者,但对方一副特别高兴的样子,拿着画不住点头。 这就是爱洛斯使用这朵花的第一个用处了。 「记得让他们在上面写上,这一株是乌列尔骑士,亲自从雪山上採下来的。」爱洛斯提醒道。 对方连连称是:「感谢乌列尔大人。」又生怕反悔似的拿着稿子飞快起身,打算先离开。 「等等。」乌列尔叫住他。 「殿下。」乌列尔转头望向爱洛斯。 「怎么了?」爱洛斯奇怪。 「这是送给殿下的。」 爱洛斯一愣,「是我考虑不周?你不希望它被别人看见,是吗。」 乌列尔摇摇头,「既是送给殿下,自然随殿下支配。只是即便署名也该属王子殿下。」 爱洛斯笑了,「好啊。那让所有书上都写上,这是乌列尔献给爱洛斯王子的。」他问那画师和乌列尔,「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有。我会拟定一个合您心意的标註,到时先拿来给您过目。」 乌列尔也默认。 那画师害怕再有变故,捂着图画匆匆离去。 第二位画师就比较久了。虽然只是静物,但他和他接踵而至的五个助手忙碌半天,才将花的轮廓画好。 这位画师显然是要更严谨得多,只差拿着尺子上前比量一下。 「这一幅你可以慢慢画。玫瑰纯洁无瑕,很合适挂在那里。」爱洛斯说道。 「殿下,那这幅画裱起来时,框架上也要刻那些字吗?」其中过一个助手过来询问,手里还拿着记事本记录着。 「没错。记得在上面也这样写,是我的骑士送我的。」爱洛斯说着望向乌列尔。 一直到第二幅画得差不多的画被抬走,乌列尔都忘了问到底是挂在哪儿。 但只要爱洛斯喜欢,挂在哪都好。爱洛斯炫耀他,他很高兴,爱洛斯将它藏起来,他也只会记住他不喜欢这个,下次努力送些别的。 就是这样简单。 两个画师都结束了,坐在椅子上的第三个人也仍然在旁观。 乌列尔一度都要以为第三个人其实是助手。 那人才终于开口。 「轮到我了吗?殿下,我去楼下的大厅等待您?」 「在这里就好,我只要换身衣裳。」 最后这位才是重头戏,爱洛斯请他来画肖像,自然要准备久一点。 如果是爱洛斯自己採摘的花,他会将它放在那里每天欣赏一下,直到它枯萎。 但送礼物的人是乌列尔,为了采一朵他随口说来当做食材的玫瑰,眼睛受了伤,还要说是与玫瑰无关,他想着总不能浪费了。 送进厨房前,画三幅画纪念一下。 走进卧室,爱洛斯打开衣柜,忽然想起那个装满的木箱。 那些东西,真的是乌列尔给他的? 他先挑了件合适的衣袍换上,又从箱中拿出一条缀着宝石的肩上饰带,随意地把这东西递到乌列尔面前,观察着他的反应。 「给。」爱洛斯递过去。 乌列尔接住,有些不明白。爱洛斯的语气真的很要像丢掉一样他不喜欢的东西。 会客室的门大开着,人来人往好像还没有结束,那个表情木头人一般的画师就坐在他身边。 乌列尔不知道爱洛斯要说什么,但他每一次,都害怕爱洛斯说出令他心脏揪紧的话,于是他先说了:「如果殿下不喜欢,我可以代为保管。」 不是处理掉,是代为保管。 爱洛斯就算不喜欢,也不许别人染指他的东西。王子殿下有数不清的宝物,哪怕丢在角落里落灰,也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乌列尔可不会说什么,殿下可以将它丢弃这样的话。爱洛斯真要丢掉什么,哪里需要过问他。 只是区别也不太大就是了。 这些本就是他保管的。 从前每当看见他或许会喜欢的物品,就想着得到,然后送给他。 但把那些东西真正拿到爱洛斯面前,一度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不久之前,他才刚刚得到过那个机会。 爱洛斯拿走钥匙时的回应很礼貌:「谢谢,这箱子真重。让我慢慢打开好吗。」 现在想来,那是爱洛斯的託辞吧。 爱洛斯的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你在说什么?我要戴这个,你来帮我。」 爱洛斯看这表情就知道是他送的了,这个答案也不坏。如果不是乌列尔,那就要再冒出另一个他对不上号的人,想想就觉得麻烦。 第49页 爱洛斯穿着白色的长礼服,肩上的宝石饰带一直垂到下摆,比精心制作的人偶还要好看。 乌列尔有时候也会幻想,将爱洛斯据为己有。可惜只是发梦一般的痴想,不知道最后爱洛斯会和怎样的人共度此生。 乌列尔只在王宫里见过爱洛斯已完成的画像,他也好想有一张,可惜只能是想想。 「画画的时候,站在我身边。」爱洛斯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画师带着他们走来走去,最终在在一层议事厅的偏厅里,找到了他想要的光线。 这个年轻的画师毫不客气地指挥起众人,王子也很配合。只是爱洛斯和乌列尔站在这里,王宫的所有人就都会知道、也都能看到他在为他们俩画画。 乌列尔站到王子身边。 碍于这位红髮战神的凶名,没有什么宫人敢靠得太近,四周并不热闹。 但乌列尔光是想像人们远远投在身上的目光,就足够脸热了。 只有他站在爱洛斯身边,被众人瞩目。 乌列尔原本只想着送给爱洛斯一朵花,爱洛斯看过高兴就好。他甚至觉得这花看起来不太好吃,爱洛斯或许会失望。 没想到殿下如此兴师动众。 他们画画的位置太显眼,显眼到会议一结束,所有人都会看见他们俩站在一起。 阿方索学士估计会第一个不太高兴。 这一路,乌列尔总觉得王子这位老师对他的他态度,着实称不上喜欢。 正想着,一双手扶在他肩上。 「可惜,你的眼睛受伤了。你要是介意,也可以不出现在画里。」爱洛斯站定之后,见他魂不守舍,询问他。 画师远远瞧着他们调整姿势,他是之前被依蕾托王后看中从乡间招揽来的年轻画师,极具个性。 但这种时候,也知道不得插话。 乌列尔在这突然的寂静中,只有一片心思。 他很想。 乌列尔想和爱洛斯站在一起,他不知道如何表达:「其实我的眼睛可以勉强睁开。」 医师虽然说最好不要,但他觉得眼珠和眼皮是分开癒合的,强行睁开只是需要忍耐一下疼痛。这点他很擅长。 「不用了。」爱洛斯淡淡扫了他一眼。 就是这种时候,爱洛斯觉得乌列尔对他热切得有些过分。可等自己靠近的时候,对方又格外迴避。 爱洛斯奇怪,莫非自己失忆前是什么很可怕的人。 他看看自己白皙的双手,这不太可能吧? 爱洛斯擅长对任何人温和以待,但他确实也不擅长和人交朋友。 可他也不觉得自己虐待过任何人。 算了,两个月的时间。他可以趁别人在忙于屠龙的时候,慢慢解答自己的问题。 冬日暖阳穿过高大的玻璃窗,照在身上。 爱洛斯摆好姿势站定,一站就是一个小时。 他对这些画师的技术一无所知,最后这位,他只是传了个僕人去叫画师来,刚好来的是最年轻的这位。 说来其他贵族的画像都是背景昏暗。但真要让爱洛斯也在地下大厅里站上半天,他说不定要反悔了。 爱洛斯拿好手里的花,散漫地想着待会儿午餐吃什么。 又站了不多时,他见到第一个从议事厅出来的人。 是黛黛。 「殿下。」黛黛见僕人们正送来假花,地上又铺着缎子,还有那个正忙碌的年轻画师,立刻就明白他们在作画。她没敢靠得太紧闯入画布,站在一边行了礼。 「会开完了?」爱洛斯问,他也担心黛黛被赶出。 「尚未,是午餐时间到了。还有许多没有处理的问题,阿方索学士和几位大臣可能还要待上很久,问您下午去不去呢?」 不去。你想办法代我去做笔记就是了。 爱洛斯刚想回话,大王子雪缪的身影就出现在黛黛身后。 雪缪也是刚从门内出来,不知听身边的侍从汇报了些什么,打发走侍从后,一见爱洛斯在这立刻向他走来。 一开口就是质问的语气:「你要在中央大法庭的墙上挂的是什么?你知道挂在那里的画,是没有办法卸下来的么。」 中央大法庭是一座歷经几百年的古老建筑,律令上十分细节,为了保护墙壁,内部不许频繁更换装饰。 「让大家见一百年世面,挺好的呀。」爱洛斯不一脸不以为然。 正巧其他几位王子公主也刚出来,都听说了这回事。 第二幅画,爱洛斯要送给中央大法庭,那里最显眼的那面墙一直空着。 爱洛斯清楚有时候越觉得重要,就越不敢安排。越空置,就越被他这种随性的傢伙钻了空子,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歌加林直言不讳:「一朵花而已,到处炫耀,真是上不得台面。」 至于他之后出来的瑟缇,她的态度已经有些变化。现在,她对屠龙一无所知,尽管可能只有万分之一,但若母亲依蕾托得到王位,到底会给歌加林还是给她,她心里竟然没底。所以他还是要支持一下爱洛斯。 「我觉得还好。这花我也是第一次见,託了爱洛斯的福。」瑟缇走到画师身边,「这颜料够不够?我那里还有一些群青和紫色,可以找我去拿。」 画师的眼睛都亮了,连声说好,说正需要。 歌加林一看姐姐这个态度,只有选择不再吱一声。 第50页 小妹妹阿尼亚同样,今天一听说最后或许会按年龄排序,那她可是一点儿戏都没有了。 又说要屠龙,那不又得讨好会点魔法的爱洛斯。 阿尼亚直接问:「我也好喜欢这朵花啊,我第一次见。可不可以和站在你们一起,也给我画一张?」 连爱洛斯都没想到她会如此自如,他脑中正措辞着如何拒绝。 依蕾托见状走上前来,「这样都行啊,那花可以直接给我吗?我想炖汤,听说冰霜玫瑰炖汤喝可以滋养皮肤。我最近操心国事,都要变老了。」 众人热闹地围在一处,正在这时,画家举起手来,「骑士大人!这边已经勾勒得差不多,你可以先动了。」 乌列尔闻言,立刻放松了身体,他转动了一下僵了半天的手腕,森然的目光扫过众人。 第20章 爱洛斯 依蕾托几乎是提着她阔大的裙子往后跳出两步远。 阿尼亚则闭口不再提一起入画的事, 急着跟爱洛斯告别,说着她要先吃午餐去。 「如果有关于龙的消息,哥哥一定要不要瞒着我呀。」阿尼亚跑掉时还不忘提醒他。 龙?爱洛斯都快将这事忘掉了。 余下几人也都各自散去。剩下爱洛斯一想到这事, 突然变得有些头大。 今天老师是不会从会议室里出来了。 但若是明天才能见阿方索学士, 那意味着今夜有空闲。 该是要把功课提前预习好, 总不能明天跟老师交谈时对屠龙一无所知。 至少预习一下, 哪怕是走到老师的门口才预习。 这是他当学生的心得。 不过这么复杂的问题,临时看看肯定不管用。 等结束这幅画,他就要去读书了。 想到这,僵立着的爱洛斯又希望这时间过得慢点。 没等多久,黛黛端来面包,爱洛斯并不饿, 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里面的白葡萄酒。 「殿下别动啊, 乱了。」画师皱着眉, 从画板后探出头来,「那个,大人, 要不您餵他呢?」 乌列尔一愣。那边黛黛双手端着盘子,又无官职在身, 画师在叫的好像就是自己。 不远处的僕人们一听这建议, 眼睛都直了,这画师是谁也不顾啊。 乌列尔虽然觉得只要爱洛斯想,画师的要求可以不顾及,但还是鬼使神差拿起爱洛斯刚放下的酒杯, 「殿下, 需要吗?」 「这酒……我尝着有些淡,你觉得呢?」爱洛斯一个人正站得无聊, 逗他。 乌列尔在盘子上找了一下,只有一只杯子,黛黛为了多放几小碟餐品,连酒壶都没拿。 她也完全不接乌列尔的目光,就无甚表情地凝望着爱洛斯手里的花。 留下乌列尔沉默地看着手里的酒杯,他可以喝一下? 这是爱洛斯的意思么?是不是太亲密了。即便从前他们更亲密的事也做过许多,但…… 尽管乌列尔拿着酒杯只迟疑了一下,身后传来画师的声音就将他打断了。 「真的吗?殿下,那这杯酒给我吧。」 乌列尔一怔,几乎要以为是画师刻意讨好他与王子。 然而画师一脸单纯,他是个一头棕色乱发的年轻人,目光灼灼,盯着他手中的酒杯。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上,画师连忙解释道:「这朵花的光泽和质感太特殊了,我想用全新的技法试一试。」 众人静默无声,谁都对作画没有了解。画师便来了兴致,给他们解释起来,「比如这片花瓣,除了它本来的色泽,在阴影中还会有一点点蓝色,我会用翠绿和钴蓝来描绘。但这还不够,专属于冰霜玫瑰的透亮效果我也想要画出来。最好是上的颜色稀薄且能快速干燥,以便后续将颜色层层叠加时,花瓣的轮廓和颜色的层次感能清晰保留。所以我需要少量的葡萄酒临时稀释一下,简而言之,就是更好看,更逼真。」 「用酒就可以么?」众人沉默片刻,黛黛率先提问。她冷冰冰的脸上难得出现好奇。 「其实未必,是我想试试。」画师挠挠后脑勺。 即便他不长篇大论,这杯酒也是他的。但现在,所有人都对他新技法产生的效果好奇起来。 乌列尔望向爱洛斯想徵求他的同意,发现爱洛斯正看着他。 「你觉得如何?」爱洛斯笑着问他,好像酒本来就是他的。 「好。」 「那就给他好了,让我们的画像更好看。」爱洛斯朝他眨了眨眼。 乌列尔忍着剧烈了一些的心跳,将酒杯递给画师。 看画师一脸慎重地配好调色板上的颜料,小心翼翼滴入几滴葡萄酒,轻轻搅拌,直到它变作半透明。 葡萄酒蒸发很快,画师蘸取好颜料,迅速准确地涂抹在花瓣处,在他的预计里那抹颜色会很快变干,留下清爽的痕迹。 虽然不及真正的玫瑰在阳光下美丽,但也总会有几分向他心目中的效果靠拢。 可当所有人向那幅画看去,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鲜明而透亮,充满流动感的颜色。那花瓣闪闪亮的,阳光照射在上面,仿佛真的透过薄薄花瓣,泛出七彩的光晕。 画师的眼睛张大了,在他身后走过的僕役,和几个正要离开议事厅的大臣都是观众,全部惊讶地望向那幅画。 黛黛在王子身后,替和她一样瞧不见画作的人们问了句:「真的有区别?」 第51页 这方法听上去也就不过如此,若是差距非常大,早就流行开来了。 「有,有的……还是蛮生动的吧?」画师声音都有点颤,生怕一不小心这颜色就消失不见了。 黛黛并不相信,她偏头瞧了一眼。 画师作画时为了能更好地观察爱洛斯殿下,放了一面宽大的镜子在一旁,从她的角度,刚好能从镜子看见未完成的画作。 她吃了一惊,小声告诉他,「是王子的魔法。」 「我就说效果不可能这么夸张。」画师也朝她凑过去,「太厉害了,你们王子收徒弟吗?」 「不收。」爱洛斯听到他们的对话,笑着说。 尽管王子非常温和,但他一笑起来,画师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对了,赞美神迹!让我们感谢爱洛斯王子,是他的——」 「酒。其实不是我的这杯酒,还是你的画技高超。让我们为乔凡尼,杰出的,足以名传千古的画师鼓掌好了。」爱洛斯先一步接道。 一片掌声里,画师脸都变红了。爱洛斯既然没声张,画师自己就也忍不住点头。他继续画下去,直到周围的人都散了。 王子没有戳穿他,又没有再多说一句,像是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只有那朵花还留在他画布上。 爱洛斯只是觉得这恶作剧有趣,随口骗一骗大家。 无论画师承认与否,他都不会在意。 画师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立刻就会传播开来,成为传奇的画师。 让这恶作剧延续百年。 他正在为自己的技法未必好用而遗憾。 不过也为画确实变美了而欣喜,从凝着眉努力作画,变成眉飞色舞地继续作画。 乌列尔站在一旁想着,他的王子总有办法让所有人都高兴,他好像天生就有这种魔法。 乌列尔对艺术谈不上精通,刚才眼睛根本没太关注那朵花。只是对送出去的银杯看了又看。 有心的僕人又倒了新的一杯酒呈给乌列尔,这完全不是乌列尔想要的。 「谢谢殿下。」画师还在说着,「真想请您到我的作坊去坐坐,就明天怎么样……」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再次从画板后面探头出来的时候,对上了乌列尔的目光。 他的舌头立刻不利索起来,「邀请殿下……需要请帖?是吧?先口头约定一下怎么样,等哪一个空闲的时间……不如就继位大典之后,不不,之前,我就吹嘘能说是国王登基前就看中的了……也不是吹嘘,哈哈……」 「再多说一句你就会被抓走噢。」爱洛斯笑着说。见他被乌列尔吓得实在有些害怕,他转头支开乌列尔,「乌列尔,我要吃那个。」 乌列尔才不再关心那画师,去挑选盘子里的餐点。 黛黛已经离开,端着盘子的换成了自告奋勇要来躲清闲的小女僕贝蒂。 她的手跟黛黛比起来,抖得让乌列尔想皱眉。 乌列尔用汤匙舀了一块切成小方块的肉冻,送到爱洛斯唇边。 太近了。 他脑子里想的是离爱洛斯太近了。 爱洛斯同样这么觉得,他看着乌列尔为了不进入画面太多,站得离他也有一步之遥。但是为了将勺子递到他唇边,又不让勺子倾斜,他探身过来,手又稳又小心。 真奇怪,每次命令乌列尔的时候,无论大事小事,对方脸上都没有反抗,没有拒绝,甚至也没有额外的恭敬。 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 「殿下,麻烦将下颌稍微抬高一点,您低头了……您实在是太美了,如果我画的没有您本身美。请真的不要治我的罪,再来一个人也不会比我好太多的。」画师也不知道是见识了爱洛斯的魔法,还是被乌列尔瞪到吓了一跳,变得毕恭毕敬掐起来。 爱罗斯终于想起乌列尔是哪里不一样了。 乌列尔看起来不够殷勤。 这位年轻画师、之前王宫中的僕人们,甚至连瑟缇、阿尼亚,乃至雪缪,都是每当有事要寻爱洛斯,才会对他上心。 只有乌列尔分毫不差的,每分每秒都在,对他殷勤备至,但是又悄无声息,不像旁人那般刻意。 爱洛斯思前想后,莫非…… 自己给他们这些亲近手下的月俸有所不同?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决定晚间想办法先问一问黛黛。 对待乌列尔,他不知道命令下到哪里,会触碰到对方的抗拒。 爱洛斯本就是王子,这世上的所有门都要为他敞开。他摸不清身边人的底线很正常,所有人都一样言听计从,所有人都一样卑躬屈膝。 可乌列尔又与他们都不同,让爱洛斯很想去试探一下他会接受到何种地步。 作画没有持续得太久,这位年轻画师有自己的节奏:「基本上够了,其他我会再慢慢修饰的。」 爱洛斯问他,「你这个时间就要去喝酒了吗?」他刚才好像听见依蕾托这样问。 「怎么会!我会为这幅画废寝忘食的!」画师手里的画笔差点吓掉,急忙表态。 爱洛斯笑了起来,一副好奇的表情看着他。 画师改口:「殿下知道的。一天从太阳最美的时刻开始,到月亮高兴的时候结束。有酒相配最好啦,当然,这是在您给我机会的情况下。有一点酒作伴,会更好的。」 「别误会,我只是随便问问。什么时候会画好呢?」 第52页 「一个月后,一个月后您就会见到这幅画了。」 「那好,记得替我多留意一下有关龙的传说。悄悄告诉你,屠龙是我们摘取王冠的考验。」 画师愣了一下,但见爱洛斯认真的样子,连忙点头,「当然,我会努力替殿下搜寻。如果需要,我还能为你们画出龙来。」 「我们如何屠龙也能画出来?这个主意不错,说不定我会用到你。」 「是,好的。对了,这个我会守口如瓶的!」 「那倒也不必,你可以拿这消息去赚酒钱。别忘了替我们用心画就好。」爱洛斯很大方。 眼见画师背着画箱离开。 爱洛斯想,大臣们都见证,大家早晚会知道王子公主们要屠龙,不如等人送消息上门。 一筹莫展的时候,真希望有人能告诉他答案啊。 画像的事告一段落,他将房中与龙相关的书都找出来,差人搬到庭院中的凉亭里去。 亭子里阳光很好。 爱洛斯手上戴着手套,分开那些书页。 无聊问身边的乌列尔,「你怎么还在这里?没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吗?」 乌列尔一愣,「保护你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那好吧,到这边来。」 乌列尔从容地站到他另一边。随着爱洛斯的目光望回去,乌列尔刚才不小心挡住的方向,可以直望向议事厅的窗口。 爱洛斯也不想的。 天气很不暖和,汲取温度全靠斜斜照射来的一点阳光。但是坐在这里,只要他的老师阿方索学士探一探头,就能看到他。 即便他明天回答不上来有关龙的问题,老师也会知道他读了书的,不是对这事全然不上心。 果然人无论多大还是会向老师投降。 爱洛斯坐在刷成白色的凉亭里,紫藤和爬山虎都还只能见到褐色的枝条。画面却美丽得仿佛春日初来,加之骑士的长髮一片火红,从长青的松树间望去莫名看得有几分和谐。 只是爱洛斯和乌列尔格外安静。 这里冬日无人来使用,旁边的小路还与之隔着一排茂密的紫杉,走来时谁都不会注意到 爱洛斯读书走神时,就变得对四周声音格外敏锐。 在读串两行字句子后,他忽然听到树丛后有女孩儿的说话声。 「贝蒂?」爱洛斯精准地叫出其中一个的名字。 「哦,谁?」低矮灌木发出簌簌的声音,那个活泼的小女僕拎着裙子跑了出来,见到是爱洛斯,立刻吓得停住。她身后其他的少女也跟着行礼,又都惊恐地低下头去。 「在说什么呢?」爱洛斯笑问。 好不容易有机会偷懒,他其实还挺高兴的,并不觉得惊扰。 可四个女僕都低着头,一个劲儿地摇头认罪,不敢说了。 爱洛斯奇怪。 「偷偷告诉我,我就不告诉麦琪夫人。」 可贝蒂听见后,表情不是为难,而是害怕。 跟麦琪夫人相比,居然更怕告诉他吗? 爱洛斯也不再微笑,故作严肃问道:「莫非事关王国大事,那可就要处罚你们了。」 贝蒂吓得连忙摆手:「绝对不是,只是她们闹着玩儿,胡乱谈论的。都是瞎猜……」 「猜的什么?」 贝蒂抬头望向面前的王子和骑士,脚步不自觉竟是往乌列尔的那边挪了挪。 爱洛斯觉察她的举动,顿觉新鲜。 「猜的……猜的,殿下,你千万不能治我的罪,他们猜的时候我都说你绝不是那样的人了。」 「那也要你先告诉我。」爱洛斯自觉不会,但没有立即答应她。 「听说殿下把戴着眼罩的骑士大人领进了房间,然后,他的眼睛就包扎着出来了……所以爱洛斯王子,比骑士大人还要厉害!」 爱洛斯在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大感不妙,但后半句又让他险些笑出声来。 她形容得很委婉,但爱洛斯也听懂了。 「噢,是觉得我在房间里欺负乌列尔大人了?」 「是……是吧。」贝蒂一愣,殿下本人说得这样暧昧,她都不知道是不是该接。 「殿下想做什么是殿下的事情。你们很闲么?」乌列尔声音冷飕飕的。 「啊?真的是吗……」谁料到贝蒂注意到了别的地方。 「不是。」乌列尔连忙替爱洛斯澄清。 「你说不是?」爱洛斯抬头笑问他。 「嗯。」 「那是什么?」爱洛斯问,「说说,我对你做了什么? 「殿下只是让医师来重新包扎。」 「真的不是因为我弄伤的?」 「不是。」 面前的贝蒂松了口气,她就知道王子殿下一点儿也不兇恶,怎么可能干揭别人伤口的事。 爱洛斯接下来却话锋一转。 「看,骑士大人碍于忠诚不敢说实话……」 爱洛斯开着玩笑,伸手想碰一碰乌列尔的脸颊。 指尖刚搭上,一段记忆不打招唿就冒出在他脑海里。 爱洛斯一怔,连忙心虚地放下手。 「好了,下去吧……等等,贝蒂,这想法是你提出来的吗?」 「不不不,是……她望向身边的女孩。」 腰间繫着围裙的少女连忙摆手,「也不是我,是我偷听到维恩大人和其他宫人闲聊才得知的。」 爱洛斯想问「那是谁?」又立刻停住,嘴上说着,「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实在关系很好。聊得时候可千万不要忘了呀。」就打发她们离开了。 第53页 「你怎么看?」他们走后,爱洛斯问乌列尔。 他问得很模煳,乌列尔答得很清楚。 「是大王子的参谋之一,他希望众人以为我与殿下不合。抹黑殿下。」 爱洛斯心中瞭然,「可惜被姑娘们传得像个爱情故事,好了,现在我真的要虐待一下你了。」爱洛斯将手边另一摞书推过去,「帮我一起找找,怎么屠龙。」 乌列尔接过那些厚厚的书,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复杂的表情。 在打开翻了一页后,面对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又陷入长久的停滞。 「我去拿辞典。」乌列尔起身。 等他回来的时候,爱洛斯已经拿走他的书,将图画多的那部分分给了乌列尔。这个恶作剧和惊喜一样短暂又无害。 爱洛斯开始专注翻阅这些书籍。 情况和他想的差不多。 关于龙,传说有许多,其中有些无法追溯,只能当做胡编乱造。 时间比较近,最有可能寻找到传说踪迹的内容里,爱洛斯认为只有三、四个最为可信。 传说在南方溪谷的宝藏守护者;温曼王国儿童故事里的恶魔红龙;被西之国兇恶的当地族人传为先祖的神话生物;东部海岸流传的暗流与风暴的化身。 无论解决哪一样,都是绝对的英雄。 但哪一样都不像是他能解决的。 不知道在老师那里会有什么指导。 他将四份内容分类,打算哥哥姐姐来找他时,就分别给他们透露这些消息,刚好每人一份。 接下来只等明天去见老师了。 他期待的倒不是这些知识,而是他失去的记忆。 第21章 爱洛斯 阿方索学士回到王城后, 紧急处理了很多积压的事务。 他此前受邀出访过西之国,之后一直因为筹备庆典等事项,留在西部地带。权当做巡查, 经手的都是考察民情、监督地方施政情况以向国王汇报的事务。 阿方索学士出身贵族, 在王城里有自己的宅邸, 临近王宫, 昨日已经打理好,今天爱洛斯就要离开王宫去见他。 追随阿方索学士的人,已经从曾经的年轻骑士,变成如今的学者们,当然还有些药剂师、好奇鍊金的贵族子弟。 听说他回到王城,来见他的也不止爱洛斯。不过早饭一结束, 阿方索学士就推掉了其他邀约, 等待王子上门。 约莫半小时之后, 门外侍卫通报爱洛斯到来。 庭院里聚在一处处讨论的拜访者,和原本围绕阿方索学士的人们都静下来。 为爱洛斯王子让出路。 甚至有人都是一路上见过乌列尔的,其中一两个朝他也行礼示意。乌列尔并非冷若冰霜, 相反在对待那些贵族之外的人时,十分豪迈。 阿方索学士将庭院里的情况尽收眼底, 他的这位学生依旧是雪白的丝绸衬衫, 肩上披着一件深紫色的外袍,不用接触也知道他一身玫瑰香气。 他已长大成人,脸上却仍没有大王子等人那般被权欲浸染的沉迷之色,依旧像是个不容于俗世的精灵。 再看到他身后红髮飘扬的乌列尔, 阿方索皱了皱眉。他疼爱的学生和他那个出身低微的骑士走在一起。从他回来这两日, 自己还没见过他们俩分开。 爱洛斯缓步进来,阿方索学士披着外套来到门口接他。 「老师。」爱洛斯垂下眼帘问候他。 在阿方索的预想中, 即便出现国王的丧事,或许悲伤之余爱洛斯也应该是悠闲的。但现在看去,他有些心事的样子。 爱洛斯跟着阿方索学士进到大厅,阿方索学士正打算开口,询问他近来如何。 爱洛斯则余光正望着门外,那里站着如一棵树般静候在庭院中,让四周气氛都为之肃静的乌列尔。 他转过身拽了拽乌列尔。乌列尔疑惑地望向他,不知道他因何折返。 「老师家很安全,放松些。没必要只站在这里。」爱洛斯说。 「是。」 阿方索望着他们,爱洛斯的做法他很熟悉,爱洛斯被母亲先王后教育得礼貌、温柔。至于乌列尔,虽然并未表达出强烈的野心,但仅凭乌列尔糟糕的风评就并不受阿方索的信任。 不过既然是爱洛斯的意愿,阿方索伸手招了招手,让尚在屋中的下属照顾一下那位,与他相处了几日仍然不熟的骑士。 爱洛斯才随他上楼进入书房。 阿方索学士早年追随先王后的时候,年龄就已经很大了,现在已经有些老迈之态:「坐吧,你哥哥来得都比你早,我刚将大王子送走。」 爱洛斯没有立刻就坐,他再次确认门已经合上。 「雪缪?他来问龙吗。」爱洛斯心不在焉地问。 「是啊,我想着让他去看书可能满足不了他了。」 「他一定想要更细节的答案。」按爱洛斯对雪缪的了解。 「没错。所以我说在这件事上,我不会为任何人提供帮助,我得公正。所以现在,我也不能主动告诉你任何有关龙的事了,爱洛斯。」 「可以我问,然后你摇头或点头,这不犯禁,对吧?」爱洛斯理所当然地问。 阿方索就知道自己的弟子会有方法,作为老师他向来不喜欢这种取巧的行为,但特殊情况下,他还是接受了。 阿方索学士点点头。 爱洛斯却并没有立刻开始提问: 「但是老师,我有一件比屠龙更重要的事情。」 第54页 阿方索学士露出困惑之色。 还有什么,比成为王者更重要? 他见爱洛斯面色认真,甚至有几分凝重。忙问发生了什么? 「老师,我失去了我全部的记忆。自从十天前……」 爱洛斯描述了从他出游发现失忆,之后回到王城的事。 阿方索学士听完他讲述,起身按住爱洛斯肩膀,看了看他的眼瞳,又绕着他走了一周,仔细观察。 「得给你检查一下,先分清是毒药,还是魔法。不过我现在要知道,你的恢復情况怎么样了?」阿方索学士一边问,一边从钥匙串中摘出鍊金室的钥匙。 爱洛斯思索片刻如实回答:「原本一点儿也想不起,但回到王宫后见到熟悉的人,逐渐每天都会想起来一些。」 三天时间,他已经能约略想起一些过往的小事。 每当看到熟悉的人时,记起的还会更多一些。 久远记忆的比新鲜的记忆要容易想起得多,他年少时期的记忆先浮现出来,至于与他相识不久的,有的就还完全想不起来 「是吗?那很好,与我有关的记忆呢。」老师问。 爱洛斯想了想,「几乎都想起来了。」 老师点点头,「那么像是乌列尔阁下呢?」 爱洛斯一愣,忽地想起昨天记忆中的那个场景。所有人的记忆都浮现得顺理成章,只有关于乌列尔的,每一幕都像是爱洛斯编出来的。 就比如这回,他想起了,他和乌列尔的一个吻。 ·+·+· 那是在一场舞会。 华灯初上,爱洛斯一个人站在舞池前。 衣着华丽的男人与女人手牵着手翩翩起舞,柔软的裙摆擦过爱洛斯的脚踝。 爱洛斯百无聊赖,只跳了一支舞,就再懒于应付。捏着杯脚,透过酒杯中红色的液体,去看那些影影绰绰的轮廓。人们像是杯子中养的鱼,没有一条是自己的。 当然,他也并不觉得自己酒杯里该有一条。 四周人声喧嚷,爱洛斯独自安静。不过他不是在感嘆十几年来,年年都是一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可聚会的? 他认为就像小时候大家喜欢一起游戏,长大了要一起郊游,有时人们喜爱的不过如此,宴会也不过只是其中之一,就像他喜欢尝试新的魔法一样。 所以他其实在尝试新的魔法。 爱洛斯聚精会神看着酒杯里的酒,红色的液体泛出异样的银光。成功了,他心情不错地把这只酒杯放回长桌的银盘上。 如果有人意外喝到这杯酒,头髮就会稍许改变颜色。短暂地变得发红,像这杯酒的颜色。 一直等到这口酒的醉意过去。 变色,短暂而简单的效果,爱洛斯却付出了极大精力和许多次尝试。他觉得这很有趣。 不过父亲已经不止一次斥责他,跟着阿方索学士学习,却学得像街头变戏法的人。 但没办法,爱洛斯喜欢。 放松下来,他听见离他很近的交谈声。还有—— 「爱洛斯殿下。」一声唿唤出现在他背后几步远处。 他转头发现是几个衣着鲜艷的贵族子弟,中间簇拥着的人爱洛斯熟得很,正是歌加林。 爱洛斯早习惯了歌加林和他那群伙伴们聚在在一起,放眼舞池,谈论着哪位小姐高挑,哪位小姐瘦削,像一群舞会边缘哌哌乱叫的癞蛤蟆。 爱洛斯一点儿都不想参与,干脆把这群人逐出舞会,让美丽的姑娘们自己跳舞好了。 爱洛斯并非对周围的情况全无所知,刚才听他们似乎聊到什么「美人」,爆发出阵阵轰笑。 年轻的伯爵喝了两大杯酒,看样子是打赌输了。真是一点儿也不稀奇的游戏。 「喂,你不会想找帮手吧?」 「不,我觉得爱洛斯殿下说不定更合适。你们说呢?」 「我的弟弟还很年少呢。」歌加林揶揄道。他站在中间,望着爱洛斯笑了笑,「在打赌,你来不来?」 「好啊。」爱洛斯说着,「听你们说,既然是大人们的赌约,那赌注应该也是大人的吧?」 爱洛斯知道他们打赌的内容,无非就是要请哪个冷着脸的小姐跳支舞,或者喝杯酒。 爱洛斯觉得这种事情总不可能拦住他,虽然也很无聊就是了。但他站在这里也很无聊,不如看他们几个人吃瘪。 歌加林问,「你要什么赌注?」 「哥哥在东部海岸的那座小城怎么样?听说那上面有宝藏。」 这赌注绝对称不上小,歌加林一听,冷笑道:「你还是对童话故事深感兴趣啊。」 「你们不敢就算了。」 「不敢?怎么会,那本来就是要送你做生日礼物的,看你有没有本事提前赚得了。」歌加林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转了好些弯,「那我说了——」 「等等,剩下的这几位……」爱洛斯懒得争辩,他转向那几个纨绔子弟,意思是该他们出赌注了。 「我也要?殿下,你不会觉得小小的一个打赌。就值得这么多吧。」其中一名贵族男子开口。 「『赌』这件事,当然是越疯狂越好了。不是你们要的吗?」爱洛斯自顾自喝了口酒,就安排了他们手中城郊的小庄园、某家大臣空置的宅邸、城中店铺,他要的刚刚好,是让他们肉痛,又不至于完全不能接受的。 「你们扭扭捏捏的,打个赌而已,一时兴起再来时说不定就回本了。况且……你们不会真觉得他能赢吧?」一位极富裕的贵族公子转向他,口气轻蔑:「不就是一座小庄园,殿下,如果你担心,我现在都可以签给你保证书。」 第55页 「那太好了。」爱洛斯根本无视他的语气,从怀里拿出了纸、笔和墨水一瓶。 对方变了变脸色,望向歌加林。歌加林笑笑,一副但签无妨的表情。反正这赌嘛,费力气的是爱洛斯。 歌加林按上爱洛斯的肩膀,凑近他,引他往舞池对面看,「看到了那个红髮男人吗?」 爱洛斯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男人正端着杯子,四下一望就望向了这边。 他的头髮很红,若不是早有耳闻,爱洛斯或许会以为他刚喝过爱洛斯的魔法葡萄酒。 爱洛斯点点头,这个人他记得,炽焰军团的团长,王国的新贵,年轻的战神。曾在比武大会上拔得头筹,如今接连胜仗检验了实战的能力。 他爬得太快,四处都是他的流言蜚语。即便如此,他很能打的这一点还是确确实实的。 听说在御前会议上,给说他坏话的大臣踹了个跟头,国王竟然没有治他的罪。实在是很有趣的人。 爱洛斯并不关心政事,所以和他见过的次数好像不是很多。 「记得他叫什么吗?」歌加林继续问。 爱洛斯沉默了一下,实在没想起来,「你是来考我的?」 歌加林听了他说的,似乎心情很好。爱洛斯却不知道他要自己看的是什么。 「他叫乌列尔。」 「你是他的秘书官?」 歌加林瞪了爱洛斯一眼,「他的脾气可绝对称不上好,而且在这种场合一直是孤身一人的。」 歌加林说着拿来赌约的纸张,建议让爱洛斯写上他自己的那份。 又笑着说,「你要让乌列尔主动吻你。」 爱洛斯张大眼睛,「什么?」 周围几个人笑了起来:「让他吻你,殿下。主动的。」 「我们都觉得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觉得太难了吗?你可以慢慢推进。一个月怎么样。」 「哈哈,我觉得太短了。」 爱洛斯很快消化了这个不好笑的赌约,「就这样么,只要一个吻?」 「是的,一个在我们见证下的吻。」歌加林点点自己的唇,「当然,如果你介意就算了,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然而爱洛斯已经写完了歌加林要求的赌注,他没有讨价还价,也不知道歌加林为什么要这个——输掉的话,先王后留下的大片宫殿要归歌加林。 爱洛斯并非不在意那些赌注,只是他真心觉得,这事好简单。 尽管,他从未暧昧地亲吻过任何人。 第22章 爱洛斯 「需要我给你一些帮助吗?就从引起一个人的注意开始。」歌加林拿走了赌约, 最后一个在纸上添加字迹。 爱洛斯则已经转过身了。 「不需要那么麻烦。」爱洛斯头也不回地说,他单纯、好奇、跃跃欲试。 歌加林皱了皱眉,「不需要吗?莫非你觉得驱使这个男人是件简单的事情, 你要知道, 虽然他的风评很差, 但他可从未当众吻过任何人。睡一觉和接吻可不一样, 更何况是传闻中的……你……」 爱洛斯离大厅的出口很近,只要穿过身后那道门走下台阶,就可以离开了。 而舞池对面的乌列尔,他手里那杯酒几乎见底,从所用的杯子看,装的应该是最烈的蒸馏酒。他身边没有舞伴, 放下空杯后就越过舞池走来, 或许是打算离开了。 他多次抚过礼服的领口, 开始来不太适应,那头红髮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只是神情冰冷, 又目不斜视。 「乌列尔阁下。」 爱洛斯叫住了他。 乌列尔听见声音站住脚步,奇怪地转头望向爱洛斯。他打量着爱洛斯, 爱洛斯同样也在观察他。 「殿下, 您找我?」乌列尔开口,他红色长髮束在脑后,眉尾有道伤疤还没好。乌列尔生着一张爱洛斯很喜欢的脸,微微张口薄唇上下碰了碰, 爱洛斯觉得像蝴蝶拍了拍翅膀。 「是的。我想命令你, 亲吻我。」爱洛斯微笑着。 四周的音乐与人声太吵,乌列尔似乎没听清, 朝爱洛斯靠近了两步。 「殿下要什么?」乌列尔不太确定。 爱洛斯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你的一个吻,就在这儿。」 在毫不相熟的情况下,任何人即便王公贵族,在乌列尔这种疯子般的勇者面前都会小心些谨慎行事。只有爱洛斯,他指指脚下的地面,而后轻轻按住乌列尔的领子,凑近他,鼻尖几乎碰到乌列尔的脸颊。 乌列尔扫见旁边的三王子,似乎也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他忽然笑了,「那我有什么奖励吗?」 「有的。奖励你一座庄园。」爱洛斯轻声说。 「万分荣幸。」许是喝过烈酒,乌列尔嗓音低哑。 他的手臂环上爱洛斯的腰,毫无犹豫,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爱洛斯原本心中想着,其他人怎么连问都不问,就以为这件事情自己做不到,这不是喝水一样简单?然而在接触的那一刻,变成了——他的唇怎么这么软?和看上去真不一样。 绵长的气息被双方抢夺着,乌列尔的吻热烈、陶醉、不顾一切,当爱洛斯想去争取的时候,对方又都让给了他。一吻在两人即将窒息的时候才结束,爱洛斯的脑子里没有空去想任何东西。 直到他们分开,才注意到周围格外安静,所有人都望向他们,四周陷入诡异的寂静,宾客们瞪大了眼睛。 第56页 乌列尔退开一步,他笑起来格外肆意,「怎么了,殿下,意犹未尽?」 歌加林身边的贵公子们,见平日扫都不扫他们一眼的乌列尔,居然这么配合爱洛斯,气不打一处来。其中一位看热闹不怕事大,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恭喜,爱洛斯殿下,这次打赌,你赢了。这位的滋味不错吧,刚才那块地我可要输给你了。」 他虽然指向爱洛斯,但却是望着乌列尔说的,他想看乌列尔迁怒爱洛斯的表情。 「是吗?原来是打赌,我当是殿下对我一见钟情呢。不过还要谢谢你们,能吻到爱洛斯殿下,不胜荣幸。」乌列尔说得很慢,很清晰,他只看着爱洛斯,微微张口摸了摸他自己柔软的、艷红的唇。接着大笑起来时,眼尾还勾着一抹桃色,大胆狂傲,撩拨人心。 乌列尔转身就离开了。 但所有人也都看懂,爱洛斯王子不过是和旁人打了个赌,被玩弄的乌列尔怕是气跑的。 「王子也真是太爱恶作剧了,都惹到了乌列尔头上,他们怕是要结仇了。」 「谁斗得过谁呀。」 「那可是王子。」 「乌列尔没输给过任何人,一副不怕死的样子,说不定会报復。」 「没人是真的不怕死的。」 「还挺养眼……」 「你别说还真是。」 只有爱洛斯的心,跳得快了一点点。 他不先为自己出其不意赢得打赌而激动,脑海中只是反覆回放乌列尔笑起来的模样。 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回想他站在舞池中央的时候,看着仿佛谁都可以去吻一吻他。但真正亲吻时,又比爱洛斯想得小心。他走近爱洛斯身边时,像是被泼洒来的一杯酒,周身仿佛散发着炽烈灼烧的、腐烂发酵的,酒的味道。 尽管表现得非常潇洒,但乌列尔并不开心,也不痛快,从舞会初始到离开都是这样,爱洛斯感觉得到。 拿一个破碎的傢伙打赌,这让爱洛斯有些不好意思。更何况或许对别人来说,吻是件重要的事。 还是赶紧差人将庄园给他送去好了,爱洛斯转头想去找歌加林拿赌约。 「你们输了,该兑现承诺了吧。」 歌加林摇摇头,「你说的是什么承诺?」 所有人都见证着,爱洛斯夺过纸张一看,根本没看出哪里变了,不知道歌加林在说些什么。 歌加林却指指纸上某处,「咱们得赌约还没完呢。」 歌加林只动了无比细微的一处,但爱洛斯看到那句子,瞬间就觉得不太可能完成了。 「你们,不至于这样吧?」爱洛斯冷笑着问。 「这不是起初我问你的吗?」歌加林回答,「况且,或许是刚才你自己写错的,我们这是在遵守规则。」 爱洛斯不大高兴。 这句「不至于吧」,刚才爱洛斯索要赌注时,歌加林开口说过。 可是,爱洛斯之所以会那样,还不是从前他并不关心赌注时,赢了不过让旁人饮一杯奇怪的酒搞搞恶作剧,输了却被歌加林拿走许多属于他的宝物与赏赐。 爱洛斯看着这份赌约,十分沉默。 歌加林做的手脚只在一处,他将「一个」吻,改成了「两个」。 继续去完成不就好了?许多人会这样想。 但是,这件事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了。 一个突然的亲吻邀约,可以是命令,可以是恶作剧,甚至可以算是打招唿。 但是乌列尔已经离开了。之后再要求第二个,意义会完全不同。 「太暧昧了对吧?我知道我亲爱的弟弟担心对方拒绝,或者误会你别有居心。没关心,我们的那些妙招,还有给你一个月的时限,如今你都能用上了,想办法让他自愿吻一吻你吧。哈哈哈。」 ·+·+· 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爱洛斯完全想不起来。 但昨夜爱洛斯在自己的书房抽屉里,翻到了关于那些土地与庄园的契约。他一定是赢了。 究竟怎么赢的呢? 爱洛斯总不能去问乌列尔:「亲爱的骑士,我是否欺骗过你的感情。」 尽管昨夜乌列尔仍然坚持保护他,就睡在他房间那张躺椅上。 此时经老师一问,舞会上的那个吻勐然间浮现出来。 他心虚地点了点头,「想起来了许多。」 老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引着他走到自己个人的鍊金室去。 爱洛斯配合地跟随他沿楼梯走下去,来到一扇铁皮包裹的木门前,阿方索学士将提着的灯挂在门口,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幽暗,墙壁上挂着一些刻有保护魔法的石头。 爱洛斯走过,上面的符咒纹路微微泛起光亮。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问也问过,检查也检查过,仪式之后还尝试了占卜。 老师全程不曾叫来任何人,即便很想多一份力量,但爱洛斯失忆的事实在不便让更多人知道。 「显然,你是中毒。不过也有一些远方神秘魔法的痕迹,方向来自于『西』,我们可以从这方面找找看。可惜外域魔法,我所涉猎的也不多。」阿方索学士下了结论。 爱洛斯悬着的心沉了下去。 「但你在慢慢恢復,说明并不严重。我帮你做一份,用来帮助普通人增强回忆的草药包。你平时挂在离自己近的地方,或许会恢復得快一些。」 第57页 爱洛斯料到结果可能不会尽如人意,但也只能如此了。 老师回来王城后也有他的事忙碌,之后还是得靠爱洛斯自己。 「老师,我和从前比变了吗?」想起这些日子的种种,他忽然问。 阿方索学士摇摇头,「你就像根本没长大,还提变了呢。」他说完,又问:「说来既然有人要害你,发现计划落空,你还是很危险的。这几天有遭遇什么吗?」 爱洛斯于是将自己近几日遇到的危险描述了一遍。 「我该是多派些人保护你,不过会魔法的大多分出去保护那位王后了。」 「乌列尔已经足够了。」爱洛斯想让老师安心。 阿方索学士反而面色凝重起来,「殿下,乌列尔离开王城的这些天,你也没遭受危险不是吗?」 爱洛斯一愣,细想才发觉确实如此。 他理解了老师的意思——乌列尔或许也是想要害爱洛斯的人。 但这真的可能吗?乌列尔又为了什么呢。 老师见他沉默,「不要信任任何人,警惕一些。」 「我会谨慎的。」爱洛斯回答。 阿方索学士见他听劝,便继续说道:「说起来,你和你那位骑士是不是走得太近?我这些天听人说,他曾经是别人的……别人手下的人。」 「噢?谁的呢。」爱洛斯好奇地问,他的好奇真不是装的,因为传说有点多,他都不知道老师听到的是哪个。 「大王子。雪缪殿下之前从无任何不良的交际,偏偏与他传出过从甚密的流言,总该不会是空穴来风。」阿方索学士担忧道:「他是否,偷偷纠缠你?」 第23章 爱洛斯 什么是……纠缠? 阿方索学士问得直白, 爱洛斯刚喝下一口药草茶,差点呛住失礼地咳嗽了一声。 他与阿方索学士的确是关系很好的师生,长辈毕竟是长辈, 老师又一直总将爱洛斯当成年纪不够的孩子。这些话题谈论的极少, 仅有一些「听闻邻国的某位公主、贵族家的小姐与你年龄相仿」的暗示。如今老师居然以为, 自己和乌列尔或许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爱洛斯觉得好笑……可忽地他想起那个吻,爱洛斯又无法说他们全然清白。 「他没有的,说来倒是我喜欢粘着别人。」爱洛斯回答,「其他我不清楚。不过老师似乎不喜欢他,他在路上,有出什么错吗?」 阿方索学士盯着他的眼睛, 看了半天, 也不出爱洛斯究竟是如何想的。 「那倒没有, 一个私生子也还谈不上厌恶与否。但维瓦尔家哪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我是在担心你的安全。」 「私生子自然就不算是他们家的了,他暂时是我的人。」爱洛斯嘴上替乌列尔回应,心想果然, 乌列尔和因斯伯爵真是亲属。 维瓦尔家族落魄多年,近些年才重拾地位。正是由于因斯伯爵如今的显赫身份, 他为人世故圆滑, 自入宫廷以来位置不断提升,如今明面上是王宫大总管,暗地里掌控着王城内外的各种消息。 那些消息如蛛网一般,错综复杂, 覆盖面极广, 又随风摇动一有变化即刻知晓。 家族中,爱洛斯听闻过的寥寥几人, 全都依附于他,也都是这样机巧的性子。 想起那个微胖的男人,乌列尔确实和他们一点儿也不像,各种方面。 他们的家族确实支持大王子,这么说乌列尔一开始就认识雪缪也很正常。 阿方索学士不置可否,但也不能光凭喜好就制止爱洛斯社交。检查这事也算告一段落,他忽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 「说说吧,关于龙,殿下昨夜不会没预习吧?」 阿方索学士一下子有了上课的严厉。爱洛斯连忙停止走神,将自己的笔记递过去过去。 老师亲自检查,还能有不严苛的吗?爱洛斯做笔记的时候概括得有些潦草,他一边递出,一边紧张起来。 好在阿方索学士一页页读过去,拿出笔,贴心地给重要的语句下面划了线。 爱洛斯一下子安心了。 更安心的还在后面。 阿方索学士的查漏补缺还没结束,他拿出早列好的「关于龙」的书单。思前想后,将那张羊皮纸倒扣在桌上。 「我要先到魔法材料的仓库,现在我进去给你找找草药包的材料。」 阿方索学士发誓说不能帮,就绝对不能帮。 但是,爱洛斯可以看自己偷。 在看到这份书单后,主动偷走,就不算阿方索学士主动帮助他作弊了。 这么谨慎倒也不是怕隔墙有耳,而是防备之后碰到对簿法庭的情况,这样足矣保证连吐露真话的药剂都能蒙蔽过。 两人不过走个过场,阿方索学士回来时,爱洛斯已经将那些标准答案揣进口袋里了。 「老师还要去其他地方游歷吗?」爱洛斯预感会面即将结束,询问道。 阿方索学士告诉他,这两个月自己都不会离开,之后也要看新国王的命令。 「听说王城里涌现了一批从东南地区过来的异教徒,这件事情,我想先解决一下。臣偶尔不在时,只要找人通知一声总能找到的,殿下放心。」 「老师,你真的相信世上有龙吗?」爱洛斯问出了他一直好奇的问题。 「有的话再好不过。」阿方索学士推了推眼镜,「世上原本有没有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上有王冠。总有人要得到它,若有龙,就去找到,若没有龙,那就去创造。」 第58页 说到这里,阿方索学士话锋一转,「不过我刚才问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你说暂时还没有,只打算先恢復记忆。我就知道你保准又是想抄别人的作业,小心些吧,他们已经不再是你的姐妹兄弟了。」 爱洛斯答应下来。 他确实想的是等王宫中其他人,比如雪缪、瑟缇他们收集好了确切的消息,他只需要想办法拿到那些消息。 所以他不急,反正他对龙的事情也暂时没有头绪。 他也知道靠近他们总是危险的,但他现在除了多加小心,也没有其他办法。 说来今天还有最后一件事。 爱洛斯从怀里拿出国王的那枚戒指,他回到王城第一天时,拿到的那枚戒指。 「第三件事情,老师。我只怀疑我父亲是中毒身亡。这是他临死前塞给我的。」 阿方索学士脸色骤变,隔着手帕接过来,在灯下仔细地看了又看。 「这上面的痕迹,或许真是来自某种毒物,但我也不是每种毒都清楚,还需要再翻阅一些草药有关的书籍。你先收好这证据。」 爱洛斯正点头,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阿尼亚给他的那本「教你如何辨识西大陆草药」。 那本书他至今还没有读过,莫非里面的信息是关于这毒药? 爱洛斯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但立刻就想要回去看看。 今天已经谈论了很多,听说阿方索学士待会儿还要去参加一场会议。 阿方索学士陪着爱洛斯走下楼出去,「老师,关于我的记忆……」 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努力帮你恢復的。那些魔法材料也已经差人先给你送去了。」 爱洛斯安下心来,他实在是太想恢復记忆了,接下来他会不遗余力。 两人走下楼梯,上楼前原本热闹的前厅,此刻一片寂静。透过玻璃窗往庭院看去,也并不热闹。 爱洛斯环顾四周,发现仅有角落里还坐着个戴眼镜的年轻贵族子弟,约莫也是阿方索学士的学生,他正抱着一本书在看。 于是阿方索学士招他来问了问。 「有位年轻的药剂师要带他们去逛逛。」 「你怎么不去?」爱洛斯问。 对方摇摇头,「回殿下,他们实在太吵闹了。而且……」他看看阿方索学士欲言又止。 阿方索学士一听他的迟疑,没有再理睬他,径直带着爱洛斯朝隔壁的房间走去。 一层有一间巨大的鍊金室,爱洛斯推开门,绕过连通在一起的玻璃管道。 装置面前并没有人,反而在角落里的桌子旁边,三五个人东倒西歪挨在一处。唯一站着的,是那个眼熟的红髮男子。 乌列尔身边放着一只酒桶,空气中瀰漫着浓烈的酒味,刺激得人喉咙不适。他的长髮扎了起来,用的是爱洛斯今天衣服上多余的一条紫色带子。 他手里还拿着一只酒杯,不是宴会上的那种纤细的器皿,而是一只有着雕花把手的金属杯。 爱洛斯只有在酒馆里才会看到有人用这么大的杯子,里面装的也只是大人小孩都能喝的麦酒。 然而这屋里的气味,已经到了闻一闻都会醉的地步,那桶酒总不可能是老少皆宜的口味。 角落里那几个都喝得东倒西歪,只有乌列尔唇角扬着笑意,低头看着他们,自己又喝了一口杯里的酒。 「殿下,你们结束了?」见到爱洛斯过来,乌列尔问。 其他几人有个别发现爱洛斯走来,身后还跟着阿方索学士,连忙有的将歪歪斜斜的酒桶扶好,又的将身边即将滑下去的人按回椅子上。有人努力想从桌上抬起头,又趴下去。 「老师,不是我……他太能喝了……」一位见习药剂师趴在桌上,说起话来气若游丝,说完就倒了下去。仔细一看,原来是睡着了。 爱洛斯知道刚才那个人慾言又止什么了,是在迟疑要不要打小报告。无论是怎样的老师门下,都会有不守规矩的学生。 爱洛斯从前上药剂课的时候,也觉得这些装置用来加工酒非常好,加上有些酒是普通药剂、魔法药剂的材料,仓库里除了饮用外平时就存放了许多。 只不过爱洛斯对酒没有一点兴趣。 但他知道,年轻学生的聚在一起,大家忍不住偷偷喝起来很正常,就是不知道老师生不生气。 阿方索学士看着歪倒在一起的学生与属下,还有出水口上仅冒出几滴的空酒桶,最后看向了乌列尔。 他蹙眉起眉头。 那几个人中有人迟钝地叫了一声:「爱洛斯殿下,阿方索大人?」 其他几个人接收到两位的名字,立刻直起身,但都不知道目光望向哪里,很是滑稽。 「让殿下看到这副样子,真是不像话。」阿方索学士嘆息,「国王丧期,竟没加上禁止饮酒这一条。」 其中一个学生看到阿方索学士的表情,彻底清醒过来。他见大事不妙,一个推一个,努力去叫身边的同学,也没能让所有人马上从醉梦中醒过来。 「算了。先出去吧,再待在这里恐怕殿下多有不适。」阿方索学士看向爱洛斯,忽然又转头望着乌列尔加了一句:「记得您从前最厌恶身边人酣饮误事,如今您的骑士看来也同样不太服管教。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乌列尔一听,立刻想把手里的酒放下。 杯子已经见底了,现在放下显然是欲盖弥彰。一旁有急着想站起来的人,没扶稳桌面胳膊接着就将那酒杯碰掉了,酒杯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第59页 乌列尔看向爱洛斯,有些紧张。 爱洛斯会限制手下喝酒么?他并不知道。但爱洛斯喜欢自由,不爱强求别人,他如果定下过这种规则,那就是真的不喜欢了。 不过本来也没人喜欢,大家都讨厌那些无事畅饮的人,何况还是自己的属下。 乌列尔觉得等待爱洛斯审判的时间无比漫长。 爱洛斯没想到突然被老师提起这事。爱洛斯除了那双玫瑰色的眼眸,几乎各方面美与美德都来自他的母亲。 先王后优蓝达是曾是骑士团的团长。为防止醉酒影响训练和战备的情况发生,军队素来有严格规定,非指定时间、地点禁止饮酒,士兵在军营中饮酒需要经过指挥官的许可。骑士团成员也仅在特定节日,或者庆祝活动中允许适度饮酒,过度饮酒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不许的。 爱洛斯平时除去就餐时配餐的果酒之类,其他时间几乎不碰。 平时他倒也不会太在意,虽然谁都不想有要事的时候叫不醒属下,但爱洛斯身边并没有这样的人,最多是之前乔凡尼画师那种靠饮酒追寻一些灵感,喝就喝了。 不过从小爱洛斯接触的酒比较少,对烈酒的气味要更不耐忍受,平时都是命令人尽量避开。 「还好,从前在老师门下的时候,有被同学误喝过我的魔法材料。偶尔也会有一两次,同学醉酒发生失误危及性命的情况。所以才对和我同组的人,下过不许饮酒的命令。不过现在也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你想喝就喝了。」 乌列尔完全没有放轻松,跟在王子身边怎么能算没有重要的事? 或许爱洛斯已经生气了,只是他从来不对旁人动怒。他不喜欢,也不一定就会去限制别人的喜好。 不过乌列尔自觉没喝多少。他的酒量实在很好,可能是身体对于这些刺激的东西有些迟钝,他现在还很清醒。 「我其实没喝几杯。」他紧张地想要解释一下。 「我记得!七杯,最烈的一桶他喝了七大杯!乌……大人实在是太厉害了……怎么能是没多少?我的杯子才是你的这么多,四分之一……我才喝了一半……」那个人酒完全没醒,含含煳煳地比划着名,夸奖着乌列尔。 乌列尔望向那个人,脸色有些不好。 爱洛斯有些想笑,但看看那杯子,又觉得确实太多了。或许是不自觉顾惜别人的身体,任何人暴饮或暴食爱洛斯都会觉得有些心惊。 他也知道乌列尔是想表达自己喝得不多。 「其实你回来一直还没有庆祝,是应该喝一点的。这一点算不上什么。」爱洛斯拍了拍他的肩膀,想确认他是不是需要扶,「我们该走了。」 乌列尔那一瞬有些安心,至少爱洛斯还是会带他走的。但这种安心感马上就消失了。 「稍等一下,爱洛斯,我才想起还带回一件新的东西给你。」阿方索学士凝着眉,递给了他一块以手帕包裹着的,刻画着奇怪花纹的细木片。 「这是什么?」老师的性格过于谨慎,重要的东西如果不能像契约书一样公开保存,就只有带在自己身上。能让老师拿着的,绝对是宝物或者最贵重的材料。 爱洛斯接过来,好奇地问。 「迷惑人心智,驱使人对你绝对忠诚的古老邪物。绝无仅有的一片,希望殿下妥善使用,它对不听话的属下一定很好用。」 第24章 乌列尔 不知道那片木片会不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什么时候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从阿方索学士家出来,回城路上乌列尔一直惦记着,不自觉去看爱洛斯的口袋。 看着看着, 又走神起来。 还有自己饮酒这件事, 爱洛斯没处理他呢。 回城的路上, 他不知怎的对安静的爱洛斯说出:「其实我可以骑马。」 他指指马车外路过的马匹, 想表达一下自己完全没有醉。 刚才等在楼下大厅的时候,刚好有人叫他,对聚在一起喝酒这件事,乌列尔并不排斥。况且,他当时正和一个书呆子坐在一张长椅上,无聊极了。 在军团, 他恪守规则。不过平时, 他会偷偷默认没喝醉就是适量。他当时很烦躁, 所以欣然同意了。 他的烦躁,来自不知道阿方索学时会对爱洛斯说些什么, 他只知道阿方索学士对自己有着淡淡的不喜。 至于他本人有多大的酒瘾, 还真不是。 酒能麻醉,是他一开始尝试镇痛的方法。后来习惯饮酒, 无意识地就越喝越烈了。 乌列尔摸着自己下颌处那个魔法痕迹, 月圆之夜要到了,每个月最痛苦的时候。痛苦的诅咒,是他曾经完全没有反抗之力的时候,为了所向披靡, 而做出错误尝试的代价。 连爱洛斯也暂时无法抹去, 不过他出征之前,爱洛斯给他做了三个月剂量的镇痛药, 他还剩下最后一份。 他短暂地享受过几个月的安心,不知道以后,爱洛斯的止痛药还会不会有。 阿方索学士他讨厌他的原因,他觉得自己也清楚。 在过去的那三天里,他在第一个风雪夜接到了阿方索学士,可三天来,他们说的话屈指可数。 路上在动身离开上一座城,前往王城前的最后一餐,乌列尔因为处理眼睛和手上的伤口多耽搁了一会儿。 刚走到餐厅就听见有人在说起他的名字,「那红髮傢伙,他对阿方索大人都不用敬语,真是毫无礼貌的人,实在粗鲁。大人,您也这么觉得吧?」 第60页 乌列尔毫不避讳地推门走进去,「背后说别人坏话。比当面不用敬语没教养的多得多。」 他这次没有用武力恐吓别人,应对自如。因为爱洛斯曾经就是这样站出来替他说话的,这种事早在他面前表演过一次了,乌列尔学得很好。 乌列尔平静坐下,却听到那人涨红着脸,嘴上没完没了:「我说的有什么错?有些人,不止无礼,还很自私。」 「噢?是谁呢?」乌列尔奇怪地问。 那人更恼怒了:「昨夜安德和你同屋,他说见你身上带着止痛药的瓶子,当时为什么不拿出来?」 那个名为安德的随从担心乌列尔迁怒,连忙摆手:「我只是说『好像』。」 乌列尔不置可否,那人说的,是乌列尔眼睛受伤的雪夜,其他人刚翻越高山就碰上风雪,也是多有伤情。 仅剩的几个人照顾大家时,不得不翻找大家包裹里的半成品草药材料与已经制成的药剂。 当时乌列尔说他没有带可以用的药。 那人这么一说,桌上其他人也好奇望过来,「真的吗?」「乌列尔大人不像啊……」「你跟人家有多熟啊,你腿断了他连药都不拿给你用。」「他为此自己也不用了?吝啬成这样也太吓人了。」 乌列尔随身携带的唯一药剂瓶子,就是刻着「止痛」的药瓶。爱洛斯的所有器皿都是手工制品,格外精细。 「那瓶的确是药,但平时用不了。」乌列尔解释。 他没想那么多,阿方索学士身边不是所有人都让他讨厌,所以他简单维护了一下自己。 但只有一名药剂师表示信任他。 在阿方索学士的默许下,最终还是发展成,需要那名药剂师打开乌列尔的药瓶,为他证明他的药平时无法使用。 乌列尔不在意,看就看了,也没什么,他又并未说谎。 「神呢……」学识精深的药剂师打开后发现,「好昂贵,不,好精纯的药剂,纯度这么高,是老师做的吗?」 阿方索学士摇摇头,也问道:「是哪位高明的药剂师做的呢?我也想讨教一番。」 「是爱洛斯王子。」阿方索学士问,乌列尔没有隐瞒的道理,如实回答。 阿方索学士的脸色在那时就不太好看。 「止痛的程度,能达到多少啊?」乌列尔已经收回了瓶子,那个年轻药剂师还在问。 「据说是五百倍。」乌列尔回答。 「五百倍的止痛药!?」桌边没闻到药味的其他人原本都在想,哪有那个药剂师说的那么夸张。此时一听,也都很震惊。 人是有承受限制的,五百倍,只使用在一个人身上;和五百份浓缩,稀释后可用在五百个人身上。两种药难度并不一样,虽然后者也很麻烦就是了。 但前者,完全是另外一种构成的药,要保证它无害、有效,简直是毕业考试都不会有的难度,更不要说最终成品使用的材料、研究时会浪费的材料,肯定都是让人咋舌的数目。 乌列尔的确有理由不拿出来,但他用这药做什么? 众人都在想,但转瞬意识到,他是个战士,还愁止痛药没有用武之地吗。 但阿方索学士作为爱洛斯的老师,他看到的,或许和旁人不同吧。 乌列尔想,大概是在那之后大家传出的,「爱洛斯王子对乌列尔大人也太好了……」 爱洛斯从前游歷的机会不多,魔法材料许多都是阿方索学士为他收集的。 他的学生却清空整个仓库,只为给他的骑士制作止痛药。 更何况阿方索学士自己也是多年骑士出身,对一个需要主人制作止痛药随身携带的骑士,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好感。 他不知道,讨厌自己的阿方索学士,会对爱洛斯说什么。 如今的爱洛斯,会如何回应他呢? 只要一想到已经不再在乎他的爱洛斯,和阿方索学士带着冰冷的笑意,或者面无表情地谈论他。他就从心底里感到很冷,喝一口酒好了,再喝一口。 他原想着把剩下一点喝完,就装作没参与聚众饮酒默默回去大厅。 谁想到爱洛斯进到鍊金室来找人。 阿方索学士一点儿也不虚与委蛇,他看不上乌列尔,就直言出来,包括爱洛斯不喜欢饮酒的人。 乌列尔哪里知道呢,他在心底为自己争取了一下: 从前爱洛斯根本没管束过他饮酒,爱洛斯从来不需要忍让任何人,真厌恶的话,不会不告诉他吧? 却没有一点底气。 阿方索学士是爱洛斯的老师,而他只是爱洛斯施捨的无数人里的其中一个,显然阿方索学士不会是乱说的,他比自己和爱洛斯相处更久。 想着,他紧紧靠上马车车厢的椅背。他觉得自己一身酒味,还是离对面的爱洛斯远一点点。 爱洛斯望过来。 没过多久,爱洛斯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药草茶。 乌列尔看到那杯茶,心中勐然一凛——处理过的木质材料,用法可以是泡在水里给对方喝下去。 乌列尔还记得从前爱洛斯对他讲解过的。 所以就是这杯茶吗?那份魔法材料做出来的,让他「忠诚」的药剂。 不喝,他绝对不能喝,乌列尔心中挣扎。 他如果失去了自己的意愿,行尸走肉一般,岂不就感受不到爱洛斯在身边了? 但如果这真的是爱洛斯想要的……他回忆起黛黛,黛黛似乎就很受宠爱,或许就因为她的个性不那么强烈? 第61页 可黛黛的性格向来如此,乌列尔靠学,确实是学不会的。 尽管只有他知道,他已经给出了自己全部的忠诚。 他忽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哀。 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世上的一切都是有时效的,包括人的信任与爱。 盯着那杯沉浮着药草叶子的深色的水,许久,乌列尔还是将它接了过来。 其实也还好,他既不会再多心,也不会再痛苦,又能让爱洛斯满意。 乌列尔劝慰着自己,沉默地将茶水一饮而尽。 好苦。 温热的。 有一股薄荷的气味。 他坐了一会儿,开始生效了吗?他望向爱洛斯,感觉也没什么变化,依然很清醒,很喜欢。 乌列尔想了想,顿时有些逃过一劫的侥倖。莫非自己足够忠诚,所以没什么变化? 在平稳行驶的马车上,只见爱洛斯拿着那只茶壶,继续给他自己也倒了一杯。 然后举到唇边…… 嗯? 乌列尔茫然地看着爱洛斯自己也喝了一杯。 「怎么了?」爱洛斯偏头望向他,声音很柔和,「喝了那么多酒,开始不舒服了?」 「殿下方才,给我喝的……是什么?」 「我想你应该还是醉了的,先喝一点草药茶,免得胃不舒服。回去让厨房的人拿些面包和柠檬汁可能会更好……又或者,你要不要躺会儿?」 面对他迷茫的眼神,爱洛斯放下膝头的书,似乎想凑近他看看。 马车就在这时疾驰起来,爱洛斯原本就身体前倾着,此时摇晃一下向前跌去。 乌列尔连忙接住他,两个人重重摔进乌列尔的位置上。 茶壶倾洒,里面的茶水泼在身上,好在不烫。爱洛斯扶着乌列尔的肩膀,挨他很紧。 乌列尔身体僵硬地抱着他,想着的却是这一刻永不结束就好了。但爱洛斯很快起身,又拾起刚才掉落在椅子上的那只手帕包。 乌列尔一怔,指着手帕忍不住问出来,「所以刚才的茶里,没有这个吗?」 爱洛斯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乌列尔不好意思答了,但他不想,也不意味这件事不会发生 「你以为那是这种东西泡出来的毒药,但还是喝了?」爱洛斯发现了问题。 「是殿下给的。」乌列尔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乌列尔。」爱洛斯刚才就从他对面坐到了他的身边,此刻挨近他,温热掌心贴着他右手结痂的伤口,一脸探究望着他,「我是救过你的命吗?」 第25章 爱洛斯 「救过」或者「并没有」, 爱洛斯以为总归是这两个答案其中之一。 乌列尔却常是他的意料之外: 「我是殿下的骑士,保护殿下,遵从殿下的命令, 全都是应该的。」 很圆滑的答案, 爱洛斯认真打量着他, 如果不是乌列尔说出来的话, 自己说不定会觉得这是对方的话术。 偏偏是他,爱洛斯惊觉不知不觉已经十分信任他了,莫非这也是乌列尔的本领么? 爱洛斯松开手,「也对,可刚才你饮酒时,好像并没有事先问过我。」 乌列尔斟酌了一下规定:「军中的责罚是鞭挞, 去哪里施刑?」 他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 还不如喝茶的时候反应大。 爱洛斯一瞬不瞬盯着他, 想看出他脸上抗拒的痕迹,轻巧地问他:「在这儿不行吗?」 「那恐怕会把马车弄脏。」四周是米白色绒布包裹的车厢,乌列尔低头, 脚下是木色与米色混合的毯子,像是一群路过的绵羊。 爱洛斯在那一瞬间, 误以为乌列尔在推拒。 他想, 人人都没什么区别,乌列尔同样。不过自己要求的责罚本就无理,想说出拒绝也是很正常的。 然而一抬眼,乌列尔已经解开他上衣唯一的一排扣子, 从领口, 到胸口,那双骨节分明手还在往下。 「等等……」爱洛斯并没有罚他的意思, 他仅仅是好奇乌列尔的反应。 他忙按住乌列尔,「你说的对,我採纳了。」 乌列尔停下手,没有什么如释重负的样子,似乎还打算再讨论一下去哪儿领受责罚。 「我不想罚了,我觉得为不明确的规则付出代价,很不合理。」爱洛斯很不客气地出尔反尔。 「你可以用现在的规则治我曾经的罪。」乌列尔替爱洛斯更不客气了一下,「只要是你的规则。」 乌列尔不要说对别人不用敬词,对爱洛斯也一样,最多看心情用用。爱洛斯根本没注意过,更没想起这是自己曾经教他的。 只是离得太近,他被乌列尔的唇吸引了目光。乌列尔无论对爱洛斯怎样称唿,念出那些指向他的音节时,都执着又虔诚。 爱洛斯莫名就想起,这双唇他曾经吻过。 「我是不是对你做什么都可以?」爱洛斯说。 「一直如此。」 「那么。」爱洛斯偏过头,指背暧昧地撩过他耳鬓落下的头髮,「吻你呢?」 乌列尔微微张大眼睛,他盯着爱洛斯的脸,很诚恳地回答:「我接受。」 说出这句话,他忽然觉得豁然开朗,原来王子殿下想要的,仍是这样的关系。 爱洛斯意外,又好像不太意外,然而没等他开口,乌列尔紧接着补充道:「其他的也都可以。」 第62页 爱洛斯平日里待人过分亲昵,除了有趣,实则有几分恶作剧的心思,想看他人先为难与害羞。没料到乌列尔至此仍面不改色,如棋局一般,爱洛斯行到这里还没将到对方,倒有些好胜,感觉还能再进一步。 晃荡的马车里,迴荡着他语调撩人的提问:「其他,是指什么?」 一种难以形容的难过漫过乌列尔的心脏,但他很会露出那些期待的表情,「不止唇,身体也可以使用。今夜,不,现在就可以服侍殿——」 爱洛斯竖起一根食指抵住他的唇,他的心脏怦怦跳着。 然而乌列尔的手已经触碰到了他腰际,爱洛斯转而不假思索掰开他的手腕。 由于乌列尔毫无反抗,手被按住撞在马车厢壁上,发出很大的一声闷响。尚未拆线的伤口迸裂开来,抹下一道血痕。 乌列尔连抽气都没有,更别说喊叫,但他不小心咬破了唇。 爱洛斯也发觉自己的反应太过,很快放开他的手。 乌列尔沉默地收回手,爱洛斯则撩开马车车窗一侧的方帘,透了透气。 直到爱洛斯发现面对面行过的,刚巧是瑟缇的马车,才连忙放下。瑟缇走这条路,显然是去找阿方索学士,他不意外,但爱洛斯可不想现在被她抓下去交谈。 他的心依旧跳得剧烈,乌列尔刚开口时,爱洛斯就知道对方赢了。 他没想到乌列尔说得如此露骨,行动甚至更进一步。 爱洛斯居然也会感到慌张,他看似为人轻佻,实则也很难想像比吻更超过的事情。 的确每个人都自由,每个人都可以爱过许多人,但他对这个麻烦的科目毫无研究和准备。 母亲只来得及教过他忠诚与责任,比吻更亲近的事如果当真发生在他与旁人之间,爱洛斯想了一下,跳过谈情说爱干脆地娶对方做王妃,是最省事的方法。 好在正常来说,先后顺序一般是后者在前,根本轮不到他想这些事。 总之,他没想过。 乌列尔接受与否已经不再重要,玩笑有些过火了。说来正常骑士的忠诚是这样毫无底线的吗?他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她嫁给父亲不会也是因为命令之类的吧。 爱洛斯检查了他的手,「很疼吗?回去好好包扎一下。」 「不,殿下。」然而乌列尔机械地否定、道歉、认错、请求治罪,在爱洛斯将这些统统揭过后,想到的仍然是:「可还是把这里弄脏了。」 他自觉完全摸清了爱洛斯想要的,虽然走了一些弯路。还好,爱洛斯不计较他冲动的冒犯。 乌列尔的回答让爱洛斯觉得他可能喝醉了,爱洛斯有些庆幸,他完全跳过这件事,回到刚才没解决的问题上。 「乌列尔,你的酒瘾重不重?」他忽然问。 「不算重……」被生硬地岔开话题,乌列尔茫然后又犹豫了一下,他有些不知道标准,除了北地严寒,驻守其他地方时也有两个月一口酒都不沾的情况,他可以一直忍着。 如今在爱洛斯身边,总担心头脑不清楚,想喝一口清醒一下。这种算不算很重呢? 「那在你的眼睛痊癒前,不许再饮酒。」爱洛斯点点他眼下的脸颊,「想喝的时候,也要向我报备。」 就算爱洛斯不说,乌列尔也想过不再在他面前喝一滴酒的,却没想到爱洛斯还惦记他的眼睛,愣了一下。 「是。」他应下。 「至于这个。」爱洛斯不忘摸出口袋里的木片,「当然要用在最需要它的地方。你对我,不够忠诚吗?」 「绝对忠诚。」 「那就不必浪费在你身上了。其实它本身有毒性,控制别人的方法是成瘾,对人有损害。」 爱洛斯讲得清楚明白,他不想让乌列尔乱想。 「乌列尔,其实你没必要那么紧张,」爱洛斯语气温和,他把乌列尔过度地证明忠诚当做是见过老师后的神经紧张,他知道阿方索学士好像确实不太喜欢乌列尔,「师长们眼中的规则和我们不同,这很正常。」 乌列尔的红髮顺着一侧肩膀披垂下来,他只是点点头。 脑海里仍迴荡着爱洛斯刚才的那个暧昧的问题,但他的手好像我没那么痛了。 他不知道,面前的爱洛斯正出于歉疚,和头脑发热,正决定尝试更信任一下他: 「乌列尔,刚才只是玩笑,我现在还有件重要的事想让你知道,其实我——」 ——我失忆了,我需要你告诉我,我失忆前你知道的关于我的一切。 正在这时,马车随着车夫的急停而晃荡了一下。 「王子殿下,有人拦路!」车夫的声音响起。 接着是鞋底打在石板路上的响声,在爱洛斯的允准下,马车车门被门外的人打开。 蒙盖着灰紫色斗篷的黛黛站在马车下,「出事了,殿下。」 「什么事?」 「阿尼亚公主受了重伤,王后请您即刻回宫。」黛黛回答。 爱洛斯脑中嗡鸣,怎么会?谁这么快就出手对付阿尼亚。 爱洛斯让她上来说,然而黛黛却在车下拎着裙子,望着爱洛斯扶着乌列尔肩膀的手。 顺着她的目光,爱洛斯望向乌列尔,他还在系扣子,手指刚刚从胸口那枚扣子移到领口,露出一段苍白的脖颈。两人身上都是染湿的痕迹,茶水壶翻倒在马车车厢内的铺设的地毯上。 第63页 「殿下,我可以走回去。」黛黛连忙摆正目光,平静地问。 「上来。」爱洛斯哭笑不得,没多解释。 于是他和乌列尔都朝黛黛伸出手。 黛黛迟疑地望向两人,最终搭了乌列尔的手。 马车一路穿过街道,黛黛讲述着阿尼亚公主从鞦韆上摔下来,摔断了胳膊的事。 托尼大人正因要为外甥女讨个公道,将依蕾托王后烦得不行,等不了晚上,只得此刻就将其他王子公主都召回来。 爱洛斯起初以为是别有居心的人暗害,伪装成意外。经黛黛描述,才知道是宫中出现了刺客。 听说阿尼亚公主的卧室都被翻乱了。刺客追出来,刚好看到花园中闲坐的阿尼亚。 冬天里,到花园坐什么? 爱洛斯不知道,但提到被翻乱的卧室,爱洛斯忽然想起那本草药书。莫非跟这事有关系? 或许,谋害父亲的人,坐不住了。 ·+·+· 「叫个医师过来。」 走进大厅的时候,阿尼亚的舅舅,财政大臣托尼大人和他的夫人正站在王后身旁,王后今天又换了身漂亮的黑裙子。 爱洛斯没急着打招唿,他一边脱下斗篷递给一旁的侍从,一边吩咐着。 侍从刚要转身,托尼大人连忙道:「殿下,医师要给阿尼亚治疗很久,您可能还要等上一会儿。」 爱洛斯脚步一顿,转头对听后正犹豫不决的侍从道:「宫廷内没有就其他医师了吗?」 「有……有的吧?」侍从不明所以。 「那去找。」 「其他医师怎么知道情况呢,叫来是要做什么?」托尼大人警惕地问。 「当然是治伤了,这也要和你报备吗?」爱洛斯瞥了一眼那个身材瘦高,上唇留着两撇鬍鬚的中年男人。 爱洛斯招唿乌列尔过来坐下,才发现在大厅一侧的椅子上,大王子正坐着喝茶,他已经先到了。 爱洛斯也没理雪缪。见乌列尔也听话地坐进椅子里,爱洛斯挽起他的袖口,轻轻托起他的手看了看。 托尼大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倒是和托尼夫妇一直站在一起的王后依蕾托,她找到了发难的对象。跟这对夫妇在这里熬了半天,终于可以转移一下对方的火气了。 阿尼亚是托尼大人家那个足不出户的妹妹所生,这件事,宫廷中的人如今自然知道得七七八八。不过起初,阿尼亚被带进宫中时,明面上和瑟缇、歌加林一样,也是记在先王后身份下的。至少对全国的说辞,是他们三个与爱洛斯同样身份正式。现在,依蕾托是王后,总也要像母亲一样保护阿尼亚。 「你妹妹受了伤。你怎么不先关心她,反倒先关心其他人?」依蕾托对爱洛斯指责道。 爱洛斯听后一脸无辜:「我很关心妹妹,但大家已经关心过了,我又不是医师,现在能给她的只有安静。实不相瞒,在路上,我曾为阿尼亚痛哭一场,不信你看我发红的眼睛。」 爱洛斯皮肤白皙,若是离近些、看得特别细緻,或许能看见他眼尾透出的微微红色。当然这点红色,也可能是他粉红色的眼睛映的。 依蕾托真的好奇看过来,发觉这一点,没忍住瞪了他一下。 雪缪今天身边跟着的不是因斯伯爵,而是一位年轻的参谋官,那男人已经笑了出来。 只有一旁托尼大人后知后觉,皱着一张脸,他的夫人则拘谨地站在一旁。 「不去守在阿尼亚身边好吗?都站在这里做什么。」爱洛斯问。 「当然是要为阿尼亚讨回个公道。」托尼大人说,「虽然诸位殿下出身尊贵,但其中有人害了阿尼亚公主,就不能就此作罢。等人到齐,至少得讨论出一个说法。」 有真心的家人在身边真好啊,爱洛斯想,不像他,险些中毒都要自己给自己撑腰。 他对托尼大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淡淡道:「那就等吧。」 反正爱洛斯现在是他们中间最清闲的人,他一不屠龙,二不暗害兄弟姐妹,等得起。 只是还有15分钟午餐时间,希望瑟缇回来得快一点,他可不想一边争执一边吃饭。 大门打开时,进来的不是瑟缇,也不是歌加林,只是一位医师。 这位医师两天刚参与过治疗乌列尔的眼睛,爱洛斯再见他,虽然没想起名字,还是跟他打了个招唿。 「又见面了。」 医师连忙应声,看到这么多人都眼巴巴站在这里,他也不敢说太多。 心里想着这位红髮大人真受重视啊,一边连忙慎重地接过他的手。 简单的外伤并不需要过多检查,他因为仔细还是耽搁了一会儿。 没想到周围的大人们居然就这样等着,让医师的额头也有些出汗。 「这手伤,是利器割破之后,在原本即将癒合的伤口上做了药物处理,让伤口扩大的吧?好不容易有机会癒合,又因为使用过度,屡次沾水,而反覆开裂,被撞到后又弄坏了。」医师指着他手上的淤伤,最后解释着。 站在旁边的几人原本没要关注的,但医师的描述实在很有冲击性。 离得最近的依蕾托更是心中模拟了一下,这伤若发生在自己身上……表情都有些僵硬了,拧着眉头偷偷去看乌列尔的手。 「总之,需要静养,养伤时暂时不可以用这只手。」医师很快给出自己的建议。 第64页 「这不太可能。」乌列尔回答。 「大人最近不是没有什么战事吗?实在应当修养一下。嗯……」医师说完登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战战兢兢补救道:「那恢復得要慢些,我消毒包扎一下,再按开一些促进癒合的药,这边还有食谱。当然,只上药也是可以的……」 「都给我吧。」爱洛斯说,「重新包扎好他的手,他尽量不动。」 「那……那太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出十日就会好起来的。」爱洛斯王子可以负责得这样彻底吗?医师如释重负,给乌列尔大人瞧病也压力太大了。 依蕾托王后也才回神,她冷笑道:「最近四处听说爱洛斯的故事,我还以为是谣传。今天一看,乌列尔大人在王子身边,连伤口都会反覆开裂。刚刚坐个马车的时间,你们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托尼大人也找到了可发挥的地方:「臣以为,身为王位继承人,起码的生活作风不能有如此严重的问题。至少得如阿尼亚公主一般勤奋好学,与人为善……」 爱洛斯听着这些话,倒不是很在意,但他们俩都在和自己说话,他虽觉得麻烦,也得象徵性回两句。 爱洛斯正要开口。 乌列尔勐然抬眸望向托尼大人,「你再说下去,会受比我更严重的伤。」 托尼大人的嚣张气焰马上就散了,他不动声色往王后身后站了站,嘴上却还嘟哝着:「伤害了阿尼亚公主,还惦记着伤害我。王后殿下您不管管吗?」 「大人,冷静,保持冷静。我想,应该也不会吧?」依蕾托双手举在他和自己之间,安抚着托尼大人。 「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托尼大人和他的夫人看起来都性格板正,神经纤细,一他见依蕾託事不关己,一下子声音高了起来。 「我说安心,托尼卿。那什么药水和责打应该落不到你头上,至少爱洛斯王子对你没兴趣啊。是不是?爱洛斯……」 爱洛斯快被依蕾托的思路逗笑了,顺势想说点玩笑吓唬托尼大人一下。比如:那可不一定,有暴虐癖好的王子不挑残害对象。 「等等,你们别多心,这手是我自己弄的。意思你倒是理解对了,你再说下去总会后悔的,是我会让你后悔。」乌列尔盯着托尼大人,声音里含着对他指摘过爱洛斯的不满。 被乌列尔这样的人威胁,托尼大人的脸色真的有些白。雪缪也在一边,一副专心欣赏的架势。 名声倒不重要,爱洛斯乐得看热闹,可听到乌列尔说他的手与自己无关,莫名觉得心有些软。 只有依蕾托,站在大厅中的鸡飞狗跳里,对乌列尔睁眼说瞎话的行为嗤之以鼻: 「伤风败俗也是小爱洛斯的自由,托尼大人你在指控的可是王子与军团将领,当然,我得保持公正,所以你们我谁都不会指责。 「咳,我就说一句。」她竖起一根食指,闪闪亮的指甲接着指向乌列尔的上装下摆,「乌列尔阁下,你说话前,扣错的衣裳扣子能不能先扣好?」 第26章 爱洛斯 依蕾托说完这句话, 四周一片安静。 大厅里维持着沉寂,乌列尔的手还在医师手里。他低头发现确实出了错,但他现在适应良好, 而且这原因有什么不可说的呢? 他看了看爱洛斯, 爱洛斯的眼神将他乖乖钉在原地。他不能乱动, 自然既不能威胁近在咫尺的依蕾托, 又不能抽回手来系扣子了。 乌列尔只能压迫的目光紧盯着乱说话的王后,打定主意如果王子没意见,他就替王子解释一下。 爱洛斯只看了他一眼,就望向依蕾托,打量着今天的她。 雪缪和他的属下也随着爱洛斯的目光来回。 最后托尼大人和夫人,也不明就里, 从众地看向依蕾托。 依蕾托感到了不自在, 「你们都看我干嘛?难道我要去给他繫上。」 爱洛斯笑着说:「我只是好奇, 你怎么盯我的骑士盯得这么紧。如果你很想,也不是不可以。」 「谁说想了!」依蕾托怒目而视。 雪缪在她说出激化矛盾的话前开了口,这里没有僕人在左右, 他叫了身后的参谋官,「你去帮帮乌列尔大人吧。」 「是, 雪缪殿下。」 「不用了。」 爱洛斯婉拒他的好意, 自己走到乌列尔而身边,亲自俯身想帮他。 正在这时,大门打开了。 瑟缇公主提着她的长裙,略带恼怒地走来, 结果刚一进来就看到这一幕。 受够了, 真是受够了。瑟缇本来早上打算第一个去见阿方索学士,谁料大王子先她一步。她正等着, 又有公务催她处理。等处理完,大皇子也都已经回来很久了,听说爱洛斯第二个离开。 这下她几乎要成最后一个,她急忙驱车赶往。谁料才刚刚抵达学士的居所,连人影都还没见着,就又被叫了回来。 不知道雪缪与爱洛斯两人得到了什么信息,一想到这里,瑟缇公主就心情烦躁。 眼前这又是在做什么,叫她回来就为了给她看这个?其他人都瞎了吗,这么伤风败俗,都没有一个人出口管管。果然是为了顺利屠龙,大家什么事都可以忍受得了。 平时母亲不还要奚落两句?现在自觉大位已稳,连这都不管了么。 她心里想着,还是坐到了雪缪另一边。 坐在这里,不得不看着爱洛斯俯身一颗颗解开乌列尔的扣子,又给他扣起。医师就在旁边,脸都因为不知道做出怎样的表情,而显得格外扭曲。 第65页 总是爱洛斯在发疯,从小到大,他无论做什么都有人心甘情愿接纳。瑟缇实在难以忍受,不禁开口: 「受伤的不是阿尼亚妹妹吗?怎么骑士大人也受伤了。这王宫中还有人能伤得到乌列尔阁下么?可真是新鲜。」 她说完,气顺多了。却发现众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你们这样看我做什么,难道是我弄伤他的?」她的反应和依蕾托如出一辙。 轻轻的笑声从雪缪身后传来,雪缪身后的年轻参谋官进宫不久,没想到他以为严肃的宫廷每天趣事如此之多。爱洛斯王子只要稍微对他的骑士示好,就能惹得所有人失控,忍不住真的笑出声来。 瑟缇的脸色更黑了。 参谋官连忙致歉,瑟缇可不管,坚持问罪他。 她身后站着陪她走进来的歌加林,他一身水汽,还在认真帮腔。 「够了。」爱洛斯止住众人,「现在人齐了,到底是谁把我们的阿尼亚害成这样,诸位可以讨论了。」 众人都安静下来,都有些惊讶爱洛斯的突然镇定。 「我亲爱的骑士和我,可不想错过午餐。厨房里还用冰霜玫瑰的花瓣,炖了养护受伤眼睛的汤呢。」爱洛斯补充道。 「多余的话可以不说。」依蕾托道出众人心声。 「那王后殿下,你要不要先安静。」爱洛斯回答,她没给她还击的时间:「我其实想先知道,为什么叫我们来?刺客不是还没抓到吗。」 托尼大人缓缓说道:「但是我们在她门口,拾到一枚铜制令牌,这是只有王子或公主才能下发的出入王宫的令牌……」 显而易见,伤害阿尼亚的人确实就在大家之中。 瑟缇没等他说完,自信道:「那把所有人的令牌,都拿出来检查一遍不就好了?」 「这个,也不排除有人偷偷铸造的情况。」雪缪摇头。 爱洛斯则继续问:「即便真的是王子公主,也不能证明是他们亲自动手的。要怎么才能查出来呢?」 「不,就是亲自动手。」那位一直默默的托尼夫人语出惊人,「阿尼亚说是一个她熟悉的声音叫了她的名字,一定就是她哥哥姐姐的其中一个。」 「那他可真是个笨贼呀。」这两个人说话太慢,爱洛斯替他们总结道:「你们是说阿尼亚在花园受伤,同时卧室也被翻找过。其实身为王子公主,身上不必要时常带这种令牌,进卧室偷东西又是一件一旦暴露很麻烦的事。但阿尼亚如果没说谎,那确确实实花园里就是我们中的某位。至于进卧室的人,很可能是手下。」 「阿尼亚当然不会说谎,她的手臂都折了!」托尼大人高声。 「也有可能是记错,别紧张。」雪缪参与到提问中:「那声音是男声还是女声呢?」 「这就不清楚了,阿尼亚殿下受到惊吓不记得更多。」托尼大人回答。 一切清晰明了起来,关键就是谁来到花园伤害了阿尼亚。 瑟缇尚未消气,她抢着说道:「刚才我出了王宫,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她说完立刻住嘴,想起这话一出,就暴露了她也想去找阿方索学士求教这件事。不过话已出口,她没有再补充什么。 她的马车出王宫,连爱洛斯都看见了。 现在轮到另外两人。 「你或许不行,那么他呢?」爱洛斯指指他身后的歌加林。 歌加林银灰的短髮仍然湿着,肩头铺着毛巾,露出脖颈上奇怪的红痕。 他声称自己刚才在浴室,至于证人……是一位伯爵家的小姐,和她的女僕。 依蕾托和瑟缇的脸色都难看得可以,他则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要我说,不如问问雪缪殿下,看看我们的大哥会找什么藉口呢?」 雪缪:「我回来之后,召开了会议。」 「不止吧?我去浴室的时候,看见你一个人从花园走过。」 雪缪镇定自若:「我之后去了图书馆,图书馆的看门人与正在阅览室的一位年轻大臣都能为我作证。你还不如问问爱洛斯。」 爱洛斯没想这么快轮到他,「我刚才正在回来的路上啊。」 「那要你的骑士为你作证吗?他说的关于你的话,我可一句都不信。」歌加林说,「我们不如现在问问他。『爱洛斯王子如果要你说谎,你会说吗?』」 乌列尔眼神如同利刃,身边的医师头都不敢抬,拿着剪刀剪掉最后一截纱布,满头大汗。 歌加林站在瑟缇后面,像仗着人势的小狗,倒是对乌列尔不太怕了的样子。 瑟缇:「我也贊同,他的证词不算。」 雪缪跟着举手,「附议。说不定你们先行回王宫,结束后刚好赶上马车抵达。」 托尼大人一听,也怀疑地望过来。 这显然没有道理,甚至让爱洛斯感到一丝针对,他气定神闲回应:「我们当时真的在路上,但也的的确确只有我与我的人。 「如果他的证词不可信,那么你,你身在浴池时女伴的证词也不可信。大哥手下大臣与看门人的证词也存疑,显然你们都时间充分。 「甚至姐姐,你可以先让人看到你的马车出城,然后来到花园惊吓阿尼亚,接着再尝试追赶上那辆马车。毕竟大家只看到你的马车出宫,而没看到是里面是不是你。更何况,你是出去找我的老师吧,这样的事情你会低调才对,却选择用有你标识的车架,这不是很可疑吗?莫非就会死存着一定要被众人看到的心思。 第66页 「我们四个人都有都有嫌疑,而且时间充分。但其实我是四个人里最没必要伤害阿尼亚的人,我想要屠龙,只要问我的老师就可以了。莫非阿尼亚手里掌握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屠龙的信息?」 「那当然没有,她也对此一窍不通,很苦恼呢。」托尼大人连忙说。 「这就是了,我有什么必要去害她呢?」爱洛斯问。 「可是你有帮手,你昨天还派人分别守在这些宫殿里。军团里的七位最出色的战士在王宫,虽然在阿尼亚宫殿的只是其中一个。但他都没能看住,不是也很可疑吗吗?」瑟缇说。 「除非被支开,不然确实不可能。」乌列尔在王子看过来时回答,他还想再说,他可以走一趟去看看到底是不是这样。 但爱洛斯已经继续他的辩解了,「既然如此,我们的人没有问题。况且这七个人安排不是王后安排的吗?莫非是抓准时机故意陷害。」 「怎么可能?」依蕾托解释,「那不是阿方索学士手下的魔法师没两个,我觉得宫中不安全吗?我这也是为了大家。现在好了,出了这事,这些人都退还给你吧。」 「所以阿尼亚身边就有你的人。很方便啊,爱洛斯。」雪缪赶着上来踩一脚。 爱洛斯应对能力惊人,一个人面对众人莫名其妙的怀疑也游刃有余。但乌列尔忽然说话了。 「最方便?雪缪掌握着王城中的所有力量,想从王城中挑出一个不输我手下的战士,只有你能做到。参与这件事,绝对有可能。 「瑟缇与歌加林,你们手中掌握着王宫禁卫,想要潜入不是轻而易举。况且这件事,若查不出,责任也都在你们头上。你们一上来就推脱的样子真是难看。」 三个被点名的人脸色也不大好。 只有依蕾托惊叫,「你居然对殿下们直唿其名!」 「闭嘴,忍你很久了依蕾托。我还没说,或许你是为了最后名正言顺,要杀死其他所有继承人呢。」乌列尔手动不了,动动嘴也很舒服。 爱洛斯低声笑了,不知道是否真心,但乌列尔站在他这边,他很喜欢。 其他人也没顾得上,确切地说是干脆避开了与乌列尔交锋,都转向依蕾托,因为这可能不是没有。甚至,是最符合逻辑的。 「疯了,你们都疯了吗?居然全都相信他,我怎么可能做这件事!」依蕾托瞪大眼睛。 「我们没必要对付阿尼亚,因为我们的继承次序全都比阿尼亚高,而且顺理成章。」雪缪说。 没错,其他人想要作弊,把次序在自己之前的人除掉就好了。 也就是雪缪只需要谋害王后,瑟缇只需要谋害王后和大王子,爱洛斯则需要对付前三位。 只不过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任谁都会知道是谁下了手。先选择另外的人,分散众人的注意力,以减轻自己的嫌疑,也有可能。 阿尼亚当然是最好的人选,因为谋害她,确实会让人感到一头雾水。 不过比起这些,爱洛斯更倾向于是谋害国王的人发现了阿尼亚手握真相。 至于是不是,还要回去看看那本书才知道。 正在众人「难捨难分」之际,侍从进来,悄悄向王后传了新的消息。 盘子里是给王后的纸,但王后转而递给瑟缇,接着传给了大家。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复杂,只有歌加林看完一笑,「恭喜你啊,大哥。巴顿大臣死了。」 歌加林笑得不怀好意,爱洛斯没接那信纸。乌列尔伸手接过送来爱洛斯面前,爱洛斯就着他的手读了。 巴顿大人是议事大臣其中一人,刚才缺席会议,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据说是在巡视庄园时,仓库失火,刚好被烧死在那里。 真是刚刚好啊,整个庄园就死了一个人。爱洛斯冷笑。 乌列尔的手很稳,但这次攥得骨节发白。爱洛斯奇怪地托起他的手,从中抽出那张有点皱了纸给了最后的托尼大人。 对方接过的时候,午饭的钟声刚好敲响。 「玩够了,我先走了。等你们找到证据再来找我。」爱洛斯说饭点走就饭点走。 「这?殿下……」托尼大人一听就连忙拦他。 「怎么?说起来托尼大人找到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呢。其实你也知道讨论不出结果吧,反正你也成功让我们互相怀疑了。目的不是达到了?」 爱洛斯笑着起身,直接朝门走了去。 这次众人居然没拦着他,连一向看不过他不守规矩的依蕾托也没有阻拦。 因为他们觉得现在,爱洛斯的心情应该是最差的。 阿尼亚伤了手臂,可以治好。 但巴顿大人死了,可不会带着他的爵位、势力与对爱洛斯的支持復生。 巴顿大人,王廷中最腐朽的一拨贵族的领袖,但也同时,最支持纯血。他是王城里少有至今仍支持第四王子爱洛斯的大臣,只因其他几位王储,严格来说都不是正统。尽管依蕾托已经成为王后,在他眼中也不过一介下等人。 在其中,他最看不顺眼的,就是大王子雪缪,真正的私生子。他的母亲夏佳夫人是一位公爵遗孀,要不是医师证明,死去不久的夏佳公爵真的无法生育,雪缪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巴顿大人不仅和大王子一派针锋相对,平日也是最喜欢嘲讽雪缪的,他死了,估计大王子今夜能做个好梦。 第67页 而爱洛斯,可能不会太好受。 没有结果的会议最终还是散了,但是爱洛斯走进走廊里的时候,追赶上来的托尼夫人突然叫住他。 托尼夫人生得还是很清瘦的,一副不太健康的模样,瘦骨嶙峋或许是他们的家族遗传? 「等一下,爱洛斯王子。您会为阿尼亚找到真兇吗?」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 「因为阿尼亚说,不是殿下您。」 爱洛斯没说话,他只是问她:「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刚才,看我被怀疑的时候。」 「殿下饶恕,我……我刚才没有办法说。我以为沉默,可以听见真相。」托尼夫人非常诚恳。 「是吗……」爱洛斯当然知道,她只是想让他们自己争辩。 他盯着她的眼睛,「那你告诉我,阿尼亚手里究竟有没有关于屠龙的消息?」 「绝对没有。」 见托尼夫人一副要对天起誓的模样,爱洛斯也没为难她:「让阿尼亚安心养伤吧。」 爱洛斯没答应,也没拒绝,就这样打发走了对方。但托尼夫人惦记着他最后对阿尼亚的关怀,又误以为这就是他的同意。 路过庭院的时候,爱洛斯看见托尼大人和瑟缇在一起。 总感觉他们的谈话会和自己这边如出一辙呢。 爱洛斯没靠近,依旧往餐厅走。 巴顿的行为作风,完全诠释了一个腐败的高高在上的贵族。他死了,皆大欢喜,爱洛斯并不忧虑,他本就不靠他的支持活着。对方和雪缪等人树敌,也是大部分为了自己派系的利益。爱洛斯早认为,该抄他的家看看。 但他死得太巧了,是谋杀吗?或许和刺杀阿尼亚是同一人在决策也说不定。 爱洛斯是最期待巴顿安然无恙的人,嫌疑倒是大大减轻了。也不错。 但问题是,这人总不会是为了惩恶扬善,清理贵族,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真是好烦,这样的勾心斗角居然还要持续两个月吗?一天都受不了了。 「殿下觉得兇手是谁?」乌列尔问,「托尼夫人说的,是真话?」 「还不清楚。感觉她一定有所隐瞒,不过没有屠龙消息的那一点像是真的。既然不为龙,那就只能是为别的了。为了继位,杀阿尼亚根本不必要。我想,说不定是关于父亲的真正死因。」 想到这里,爱洛斯再次想起他还要看那本草药书。 万一那个兇手,发现自己与阿尼亚接触过,也去翻自己的卧室呢? 真麻烦,爱洛斯选择先回卧室。 好在他的宫殿一如他离开时,没有被被翻找过的迹象。 阿尼亚当初给他的书,就完完好好放在书架上,和其他魔法书混在一起,毫不显眼。 爱洛斯拿到书就翻开查找了起来,等爱洛斯翻遍这本书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他头昏脑涨从密密麻麻的字迹里抬头,发现乌列尔还站在身边。 「怎么不去吃东西?」爱洛斯一看表,已经错过了午餐时间。 他是因为太好奇了,乌列尔却也就这样一直默默站在他身边。莫非乌列尔也好奇这个? 乌列尔答不出来。 爱洛斯只默认他也想看,将书推了过去。 现在情况明朗,看过这本书后,爱洛斯知道事情如他所料,阿尼亚这本书里,确实有能对金属造成同样侵蚀与染色的毒药。 这很可能就是国王所中的毒。 他命人抄写下这部分内容,在整个宫廷里传发,他很想知道真兇的反应。 「各王子公主的宫殿,全部都要吗?」黛黛刚回来就撞上有事做,询问道。 「嗯,免得等书丢了,我自己记不住。」爱洛斯的理由合情合理,「但你不用,我有其他事想要你去办。」 黛黛是去偷偷观察阿尼亚的情况,才刚刚回来的。 「好。」黛黛接着先向爱洛斯汇报阿尼亚的情况:「我去看的时候,阿尼亚公主的手臂已经包扎上了,但地上都是血,连她的裙摆都染红了一层。而且公主的脸色很差,像是格外虚弱,屋子里有燃过草药蜡烛的味道。」 爱洛斯其实最不相信的人是阿尼亚,他怀疑阿尼亚根本没受伤,现在看来,她似乎没问题。 他放好书架上的草药书,对黛黛说,「那你现在去……置办两件衣服吧。明天我们要出门,尽量让我们不被认出。」 爱洛斯记得老师的话,他的失忆既然有异域魔法在作怪,他得去找一些异域魔法相关的书籍或者材料。只有黑市里才有,他明天要去那里。 真希望自己运气不坏,快点找到恢復的方法。 「殿下想要什么样子的服装呢?」黛黛问。 「能装扮一下就可以,不要太丑的。你随意去挑吧。」爱洛斯拿了菜谱下来,对此事也不太在意,很放心地交给黛黛。 「我挑吗?是。」黛黛的声音还是平平淡淡的,但爱洛斯第一次看见黛黛的眼睛这么亮。 她匆匆出去,背影像个急着打扮娃娃的小孩。为什么爱洛斯会有这种错觉? 下午,爱洛斯带乌列尔去了厨房,亲眼看着他们烤制点心,最后又指挥着在蛋糕上放下了一片冰霜玫瑰的花瓣。 黄昏之前,就在厨房围观冰霜玫瑰制作的菜餚中,度过了。 这一夜,乌列尔仍然坚持睡在爱洛斯房间外。 爱洛斯倒没拒绝,乌列尔作战多年,一个月都找不到安生的地方休息也没关系,但爱洛斯看见他依旧睡在略显冷硬的躺椅上,都已经在想,要不要在房间里再给他放张床算了。 第68页 说起来,看乌列尔好习惯待在自己殿中的样子。 他以前睡在这个房间的哪里? 爱洛斯关上卧室门,乌列尔在,让他感觉安心了些。 他路过黛黛搁在衣柜门前小凳前的一箱衣服,躺进自己的被子里。 他迷迷煳煳地想,刚才好像看到箱子缝隙,露出一排浅粉花边。是他的幻觉吗? 第27章 x 【藏书室的信你不来取么? 就不能省出陪伴骑士的时间, 来图书馆看一眼。 巴顿,我替你杀了。 至于名单上其他你打算要处理的人,罪状还在继续收集。丑闻真多, 原来以品行高贵着称的, 都是道貌岸然。 也在筛选有能力接替职位的新人, 进展有些迟缓, 良马难寻。 为了让我看上的平民跻身大臣之位,我居然要给他们安排和贵族的相亲,还有什么更高明的手段吗? 我按照你当初给我的计划,一直没有出错。 可你完全不管不问,莫非是在考验我。 你不来亲自动手,名单上的人我就看着解决了, 每个傢伙的罪状都令人噁心。 这些, 全都是乌列尔的仇人吧? 你处理他的仇人不需要和他说一声么, 真任性。 对了,屠龙。 这比试如何? 我从前以为世上的恶龙不可战胜。 但在你与…眼里,有不可战胜之物的世界才是难以想像。 不过这题目, 起码有一点好处。 国王死后,雪缪尝试杀你八次。 但在公布需要屠龙之后, 他加派了跟踪你的人手, 遣散了杀手。 你安全了,爱洛斯。一点点。 还有,最近城中很危险,清查了两场非法集会, 内容都是针对王族。 坏建议是出宫前告知我你的去向, 并带上乌列尔。 好建议是最近别离开王宫。 你忠实的,睡眠不足的x】 特制墨水的字迹消失在纸面, 笔刚刚撂下。 「殿下,爱洛斯殿下好像出宫了,并不在王宫中。」 「什么?这么早,他去哪儿了。」随着站起身的动作,纸张一滚,墨水瓶倾倒洒了一桌。 「……正在找了。」 第28章 爱洛斯 柔软的黎明般的浅粉色。 爱洛斯抚摸过光滑的绸缎, 「你确定吗?黛黛。」他觉得自己困得可能有些恍惚了。 黛黛抖开那件粉色的裙子,面色沉稳:「是的,殿下。」 爱洛斯陷入沉默, 他站在乌列尔和黛黛之间, 有种「终于轮到我了」的宿命之感。 黛黛做事绝不会毫无根据, 果然她紧接着解释道:「首先, 这是为了遮掩殿下的身份。」 「玫瑰香气殿下可以隐藏,但粉红眼眸实在太过标志性了。」黛黛从化妆盒里拿出一只勾线小画笔,「虽然很显眼,但是不用担心。而今贵族中最流行的一种装扮,就是以辉月海岸一种珠贝和独特的矿石研磨成粉末,用来描画眼妆。这种妆扮在光线下, 会给人眼瞳变成粉红色的错觉, 看起来很像王子殿下您。上流贵族中还有非常多的人, 甚至会购买一些魔法道具,搭配起来,远看上去眼瞳完全是粉色的。 「一位高调的贵族小姐, 完全有可能追逐这种风尚,成为此类妆品的受众之一, 大家都知道。 「我会用珍珠粉之类做颜料为殿下随意描画一下眼妆, 再戴上浅色的薄纱。看上去和爱美的千金小姐没区别,绝不对有人想到,眼前的就是王子本人。」 她说的时候,已经在画了。 爱洛斯倒不介意装扮成什么样子。 他满心期待, 自己能找到解决他失忆问题的魔法书。 老师的草药包被他挂在床头, 可惜昨晚一夜无梦,他什么都没再想起来。 「其次呢?」他问。 黛黛的声音很好听, 像有人在空旷的大厅里独自弹琴,栀子花就开在窗外。 虽然他好像更喜欢听乌列尔讲话。 「其次,大小姐可以配两个侍卫。乌列尔大人和我。」黛黛说。 「我说要带你去了?」爱洛斯奇怪,他本来连乌列尔都没想要带,只是显然乌列尔不会让他一个人去黑市那么危险的地方。 「请求您带我去。外面太危险了,乌列尔大人的手又受了伤……」黛黛垂着眼帘,一副很乖巧的样子。 「阿黛勒,我的手就算断了,也一样能扼断你的脖子。」乌列尔不满。 黛黛没还击,她又不是不守礼仪的人。况且,她赢了。 乌列尔说出这样的话,倒是真让爱洛斯仔细想了想,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乌列尔的手又要再伤一次了。 他惊讶的是,黛黛居然不止是他宫中女僕而已? 乌列尔就算了,单打独斗上无出其右。听黛黛的意思,她也能保护得了自己,至少也能补乌列尔一只右手的空缺。 自己都是养了些什么人吶。 三人很快装扮好,天色还很早。 爱洛斯知道大王子、二公主甚至五公主,肯定没一个安生,都跟着他打算摸清屠龙的线索,好像业余魔法师无所不能一样。他可不想带着那么多人去买东西,吓坏珍贵的老闆们怎么办? 所以他决定出王宫是悄悄的。 「昨夜有位伯爵小姐来找歌加林王子,在宫中待了一夜。我已经假传歌加林王子的命令,告诉宫人们伯爵小姐驾驶来的马车坏了,等她离开时先为她换辆新的。现在我们坐她的马车就可以出王宫。」 第69页 黛黛一边给他整理着面纱,一边报告。 很好,他的黛黛真是大有可为。 爱洛斯随她动作闭上眼睛,他刚刚抬眸直视黛黛的脸时,忽然想到,黛黛这样的美人无论在任何王公贵族手下,都会优先培养成社交新秀,他们一定会觉得这样才是物尽其用。 爱洛斯绝不会这样想,但不妨碍他关心黛黛的想法,「黛黛,留在我身边做这种小事,你开心么?」 黛黛现在只是当一个,忙碌的,仿佛剧团成员一般的,爱骗人的小女僕。 只要她想,完全可以凭藉惊人的美貌获得上流身份。他只回来三五天,就收到好几个贵族的询问,问能否将黛黛送给他们。 爱洛斯厌恶,也不想出卖属下的美色,尽管他可以将这件事发挥得对他很有利。但他不记得自己问没问过黛黛的想法。 黛黛正在给爱洛斯整理好她亲自缝的,完美无缺的金色假髮,假髮戴在王子殿下完美无缺的脸上,王子穿着她挑的完美无缺的裙子,一切……都太完美了! 她在贫民区长大,从来没有过一只洋娃娃,她的王子,好大一只。好幸福…… 黛黛努力维持面无表情:「在殿下身边,是我此生的幸运。谢谢您当初让我选择。」 她的指尖抚过爱洛斯的假髮发顶,感觉自己快被乌列尔瞪穿了,但她依然故我,彻底整理好爱洛斯的装扮才收回手。反正她以后恐怕也没机会了,今天爱洛斯王子忽然问起她这样的话,想必是到了用她的时候。 「殿下是要吩咐我去做什么吗?哪家贵族。」黛黛说完想说的,接着问道。 她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但为王子做事,本就是她的意愿。 「嗯?」爱洛斯正站起身适应着面纱,他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黛黛说的话。 他只是问问,因为他忘了自己问过。但黛黛这种浓浓的:「您今天要卖了我,需要我帮您数好金币吗?」的感觉,让他想到乌列尔。 再去看乌列尔,爱洛斯忽然发现,乌列尔看着黛黛的眼神复杂,似乎有些同情。 两个人都垂着眼,一副情绪不高的样子。 除了自己,爱洛斯还从没见乌列尔关心过谁,他惊觉自己可能漏掉了什么。 莫非他们俩…… 爱洛斯垂眸,想在从记忆中寻到一些蛛丝马迹,可惜线索太少了,但人一旦怀疑,就总能找出理由证明。他越想,越觉得发现了真相。 心里有些没来由的空落落的。这个秘密,让他有种被最信任的人抛弃在外的感觉。 虽然他和所有人都算新结识,但他们俩是他如今最信任的属下。 算了,大家幸福就很好。 很稳固不是么? 他们都会忠诚,以后有了儿女,孩子也会。孩子?他们俩如果有孩子,一定是最漂亮的孩子。我会教他魔法的。 爱洛斯却越想越不高兴起来。 「不需要,吓吓乌列尔罢了。」爱洛斯轻松地说,他从他们俩中间走过,「至于吩咐,我需要你之后去查昨天的那种草药,在王城中谁拿到过,我怀疑有人就是用它毒死了国王。线索很少,可能要多费些功夫,宫中人对那页草药书内容的反应,也会都汇报给你。」 「是。」黛黛应着,脑袋里第一次分出一部分用来走神:吓吓乌列尔?嗯……怎么吓的。是让我去勾引其他大臣,暗示乌列尔下一个就轮到他么? 乌列尔好像真的被吓到了,王子从不开这种玩笑,他怎么会把王子殿下惹成这样。 不过,即便如此王子也还只是说说而已。有时候也真是会羡慕乌列尔,当过王子的情人。 她跟从王子的时候,还以为王子不会有情人。她想都没想过的事,乌列尔做到了。 一身侍从打扮,贴着鬍鬚的黛黛不服输地望了一眼乌列尔,也戴上兜帽,跟着爱洛斯走了出去。 乌列尔沉默地跟上,他也在想,吓吓他?那是什么。 让阿黛勒去做件大事,吓到我的大事。乌列尔觉得什么都吓不到他……好像也不是。就比如—— 如果爱洛斯要娶黛黛。 乌列尔被自己吓了一跳,但爱洛斯早晚会迎娶他美丽的王妃,这事他一直清楚。 爱洛斯很受欢迎,不止王国中,他听说奥特萝半岛的公主就很喜欢爱洛斯王子,现在国王已死,是支持王子最好的时机。王子或许想选他喜欢的,以旁人暂时搪塞一下那位公主呢?阿黛勒一直是最好的人选,他总不可能选自己。 是啊,总不可能选自己。他戴好自己的兜帽,也跟上两人。 爱洛斯先上马车,独自坐在一边,看他们两人坐到一起。 黛黛见爱洛斯不太高兴也不理乌列尔的样子,心想自己猜对了。 不过她向来只听王子命令,对王子如今所喜爱的,过去所喜爱,包括未来,不会设想与干涉。她对乌列尔,毫无交情,也并不交恶。 王子不会有错,既然他因为情感问题而不开心,一定就是乌列尔的问题。 她从贵妇们中间新学过一个绝妙的方法,能帮助关系破碎的夫妻两人维护感情。 乌列尔刚坐到冷淡的爱洛斯对面,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刚才的想法从脑中抹掉,他想扶一扶额角,又怕破坏装扮。只能维持着不动,但心中的小人儿坐立难安。 忽然,纠结中的两人,都听到黛黛开口:「殿下,让我坐到您身边吧。今天您醒得太早,可以靠在我肩膀上休息一下。」 第70页 第29章 爱洛斯 黛黛在提议什么? 爱洛斯迷惑, 自己很困这件事这么明显。 多一个枕头,爱洛斯无所谓。 但他突然想到,不知道乌列尔会是怎样的表情。 是不是会因为黛黛的殷勤, 而感到不快呢? 他悄悄望去。 结果令人失望, 乌列尔表情平常。 也对, 他们俩平时做事就心无旁骛, 自己做什么这么小气。 既然黛黛这样问了,爱洛斯面对着无动于衷的乌列尔,玩心很重地回了句:「好呀。」 说完他就有些后悔,倚靠着黛黛固然好,但实在不够绅士。 他想像了一下那画面:自己靠在乌列尔的情人肩头,不不, 自己靠在最亲近的小女僕肩头, 对面坐着他的爱人, 自己的骑士。 一想到,四周的空气都有些别扭。 那边黛黛松开一端座椅的扶手,探身想要换位置到王子身边。 她还没完全站起身离开位置, 手臂忽然就被乌列尔用力抓住了。 黛黛惊讶地转头。 她这个有关「嫉妒」的小妙招,在乌列尔身上见效得也太快了。 没想到乌列尔私底下是这样的人, 控制欲很强的小气鬼? 不过也对, 如果自己也能暂时拥有爱洛斯王子,肯定牢牢……不对,自己怎么会这样想。她不会胆敢干涉王子的,黛黛很有自知之明, 相当有。 虽然王子教她的不是这样, 王子告诉她,她配拥有世上的一切, 可黛黛从未想过其中包括这位殿下。 乌列尔和她,都是王子救过人其中之一,他们俩身份特殊,她不觉得乌列尔会和她想法差距太大。 她奇怪的转头看乌列尔。 目光里满含着质问:王子靠一下他的女僕都不行,骑士大人真的要这么独断专行吗? 乌列尔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伸手了。 但他马上给自己找了一套很好的理由:殿下靠着我,会比靠着阿黛勒舒服些。而且在女士面前,殿下不得不保持礼貌,还是与自己接触更多,身体更熟悉也更习惯。 他没有立刻松手,可当手腕碰到黛黛指上冰凉的金属,他一下子冷静下来。 黛黛戴着一枚金色的戒指,她平时是不可能戴任何首饰的。 他记得好像爱洛斯昨晚拿过,原来是给黛黛了。 好吧,他刚才的理由也不那么站得住脚。 少女美丽、乖巧,臂膀柔软,而且谁都喜欢更新鲜的东西。 马车里一片安静,爱洛斯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他的目光落在在他们好像牵在一起的手腕上。 黛黛的指间,还戴着爱洛斯刚命人打的,和父王戒指材质相同的金属戒指,给她用来测验毒物。 一想到自己居然给他们情侣二人都送过戒指,爱洛斯就觉得想笑。 爱洛斯就着恶作剧的心思,望向乌列尔问:「怎么,你怕我把黛黛抢走?」 乌列尔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飞快回答说:「不怕。」 黛黛本身就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怎么会怕。 是吗,这么坚信。 爱洛斯被他的坚定与信任搞得有些挫败,他心中忽地有些不太高兴。 「你们俩的感情好成这样,连我都要嫉妒了。」 爱洛斯的语气凉凉的。 他这句话出口前,黛黛已经发觉,事情似乎正往错误的方向发展。 她要的明明是乌列尔误会,然后回来哄一哄可怜的殿下。 绝对不能是王子殿下误会自己和乌列尔,那岂不是殿下来伤心。 虽然她一瞬之间,也没想明白爱洛斯是怎么误会上的。自己明明正打算和他表演打情骂俏。 但既然王子殿下误会,黛黛绝不会让它的影响继续扩大,埋下疏远的种子。 黛黛的反应极快且极其准确。 她挣脱乌列尔的手,拎着裙摆跪伏在爱洛斯膝边,「殿下,我与乌列尔大人绝无私情,阿黛勒只忠于殿下一人。」 黛黛无比虔诚,仿佛若爱洛斯不相信,她下一秒就会去吻他的靴子。 爱洛斯怔怔望着她,这和平时波澜不惊的黛黛完全不同。 使他心中更无法确定,她说的是真,还是只是担心自己会约束他们的爱情而做的妥协。 忽然匕首的金属柄递到他面前。 是乌列尔,他的动作比语言更快些,拿出匕首,原想划破自己的手掌取一点血。却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还被包裹着,于是他将刀柄递给爱洛斯。 「殿下是在担忧么?让我在此立誓,此生不与任何人结为伴侣。终生只对殿下忠诚……」 乌列尔显然更能让爱洛斯安心。 但听得一旁的黛黛不由愣住,可是,等等,这不行啊。 她记得两个月前,爱洛斯王子还说想筹备他们的婚礼。 乌列尔一气之下居然发这样的誓,王子岂不是更难受? 还是说,莫非乌列尔并不知道王子的计划。黛黛一想,都替王子感到心碎。 乌列尔还在冷静地说着:「有违誓言,就让恶魔燃尽我的灵魂……」 说着,迎着锋刃按下去,尖端几乎要刺破掌心。 她连忙拉住乌列尔的手,「绝对不可以!」 很急切。 黛黛素来淡然,很少有情绪如此激烈的时候,乌列尔被按住,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第71页 爱洛斯也很安静。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每个动作,都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就发生了。 他只看到两人纠缠拉扯,而今黛黛极力阻止乌列尔发誓。 乌列尔当然不能终身不娶,那意味着和她分别。 爱洛斯很想笑,显然两个人对他的誓言都是假的,不过毕竟装得很努力。 爱洛斯失忆后完全想不起任何事,这世界对于他全然陌生,好不容易熟悉起的两个人也将他隔绝在外。 不适与睏倦,让他的头变得很疼。 爱洛斯靠进椅背,闭了闭眼。语气轻松地说,「都起来吧……」……我是什么坏人么?值得你们这样演来演去。下次再在我面前打情骂俏,就从我面前消失吧。 他还没说完,黛黛抓着乌列尔也还没放手: 「你这样对殿下不负责任!万一有一天轮到你们的婚礼呢?殿下也不能做你的伴侣吗。」 这话让人如遭雷击,爱洛斯一下子就吓清醒了,乌列尔也格外心惊,朝他看过来。 黛黛疯了? 乌列尔好紧张,他立时担心起,殿下会不会被提起婚礼这件事,不太喜欢。 毕竟过去的早就过去了,一时兴起的许诺怎么能算数。他们身为属下只要替殿下忘记就好了,黛黛做什么又提起。 偏偏想要羞辱他么? 看我做什么……爱洛斯疑惑中,几乎要笑出来。 原来黛黛还是误会着自己与乌列尔啊。 她好像真的挺着急的,看来黛黛和乌列尔,不是一对儿? 自己误会了。 爱洛斯为自己误会的那段时间,感到脸皮发烫,但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舒坦许多。 「说得对啊,万一呢。」 爱洛斯狡黠地笑了笑,回应着黛黛。 气氛好像轻松了,只有乌列尔完全没感受到。 万一?那实在是,太好了啊。 乌列尔无望地想,不过这些话,而今只是可以取乐的笑话了。王子脸上的笑意,提醒着他这从来都不是真的,刺得他心脏有些酸疼,他却也没捨得低下头去。 王子笑起来总是很好看。 匕首被爱洛斯收起来还给他,乌列尔也坐到爱洛斯身边。 他坐下时,有些害怕爱洛斯会继续问他,「万一?你不会真的这么以为吧,以为有这种可能。」 但他就是很想坐在这里,坐在爱洛斯身边。 遗憾的是,乌列尔一直没有等到爱洛斯借用他的肩膀。 他等来的是疾驰中的马车乍然放慢速度,木轮一阵磕磕绊绊,震动过后,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外,有正在询问车夫的声音传了出来。 车夫刚开口:「你们要钱还是货物……我们没有啊!啊!」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夫的声音消失了,四周一片静谧。 乌列尔几乎是立刻揽近爱洛斯,将他的斗篷盖好。黛黛则就势半蹲在车门后,一手锁上了另外的一边车门。 不料紧接着,长刀的刀锋就从车门楔了进来。 黛黛手里拉紧那道尚未上锁的门,向马车里两人点了点头,忽然她脚上一踹,竟然踩得刀刃弯折,伸进来的那部分刀尖被卡住。接着她收一松,将马车门向外一拍,跳下马车,把武器还没收回去的劫匪踹翻,又用手肘给了他身后的同伙一击。 黛黛起初以为是路上劫匪,还在惊嘆王宫中出来的马车都敢劫,好大胆子。 才想起今天他们乘坐的不是王子的车驾,试探了对方几下之后,她发现他们都训练有素,她向乌列尔报了人数。 一共四人。四人都是黑衣,其实白天里穿什么都不容易隐藏,全赖这条道人烟稀少。不过现在,他们掩不掩藏身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黛黛比他们四个加起来都要强,死人还关心什么暴露不暴露。 爱洛斯目光集中在黛黛身上,真是优美的胜利。 马车上,乌列尔要保护爱洛斯,手又受伤了,本打算看一下情况再动,结果他根本没下马车。 四个经过培养的刺客,黛黛一个人处理掉了。 少女毫髮无伤。 她开始检查他们身上的东西,发现丝毫找不出任何和王宫有关的痕迹。 要不是黛黛与他们交过手,还真以为他们是专门在路上袭击商旅劫猎财物的劫匪。 但这绝对不可能是普通劫匪,他们的衣料很好,武器也不是东拼西凑而成,是专门打制的,身上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训练过的痕迹。 有人想要杀他。 但,他们怎么知道他在这辆马车上?四个刺客总不至于是伯爵小姐惹的吧。 提及威胁他生命的,他如今立刻就会想到那些姐妹兄弟,可是杀他有什么用?他只比阿尼亚一位继承人年长。 莫非阿尼亚昨天刚自己洗清自己的嫌疑,今天就藏不住了? 还是其他姐妹兄弟,终于决定不放过自己,让大家都不了解屠龙。 那这样,还要提醒阿方索学士保护自身安全。 黛黛披着斗篷蹲在地上挨个检查,正当她想要抬头说些什么时。 忽然听到耳后传来的风声,她立刻回想到有一个刺客躺在她身后。 她反应机敏,觉察一道利刃从脑后划来,毫不犹疑低头闪避。 那个人果然偷袭扑空,剑刃擦着她的发顶飘了过去,紧接着,砰,一声响。 第72页 子弹射穿了那个迴光返照的刺客。 爱洛斯有些意外,这一枪精准,残酷,而且突然。 开枪的,是不远处赶来的一架马车的主人,他正收回火枪,从打开着的车门中跳了下来,动作很利落地落地,他的马车也将将好停下。 那是一个身穿焦面包色套装,戴半高礼帽,手握手杖的绅士。对方一丝不苟,但是快步下来查看黛黛的情况,很热心的一个人。 「你没事吧先生?」男人问黛黛。 黛黛担心暴露,她戴好兜帽,摇头示意他自己无碍。 爱洛斯伸手,乌列尔心领神会地接过,又从车上扶下「她家小姐」。 「朋友,你们发生什么事……」礼帽男人一见之下,遇袭马车的主人居然是位美丽少女,又紧张、热切了些许:「神啊,尊贵的小姐,您是否毫髮无伤?这里还不到城郊,居然会有劫匪,就连我也是第一次见。吓坏了吧。」 「是,我家小姐吓得都说不出话了。」乌列尔望着他,一副打量的目光,「好在今天带了最强的侍从出门。」 爱洛斯的魔法药剂有时效,他本打算下车后服用一点点,稍微让声音柔和些。礼帽男人出现得太突然,他只好紧急用了一下,还没生效,只能让乌列尔代他说话。 面对眼前的马车主人,他心想着,和坏人前后脚出现的能是什么好人。莫非真那么巧合不成? 朝男人望去,一看之下他呆住了。居然是乔凡尼,那个第三位为他画画像的,不修边幅的年轻画师。 三个人都经过装扮,对方完全没有认出他们的样子,他们自然也不至于贸然相认。 「这里还是危险,先坐我的马车掉头回大道,我送您回府邸吧。」男人礼貌,且毫不出错,跟他在宫中见到的那个懒散的画师判若两人。 爱洛斯目的只是去黑市,无论今天出了什么问题,他都是不可能掉头的,他扯了扯乌列尔的袖子。 于是乌列尔摇头:「我们有很紧要的事,要去河岸集市。」 「噢。那可不是一位您这样……」他望了望本属于伯爵小姐的马车,「尊贵优雅的小姐该去的地方,那里非常危险。」 爱洛斯又拽了拽乌列尔,乌列尔看向这个长相酷似乔凡尼的男人,「可如果我们非去不可,你能帮忙吗?」 男人打量了他们的状况,略一思索,笑道:「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原本就是顺路的。我可以带你们一起去。」 这话不假,他的马车是跟在爱洛斯后面的。 爱洛斯倒不怕他骗人,但这边只有三个人,出了这样事,黛黛得留下来处理,她会驾着马车回去。 她刚才的表现让爱洛斯对她格外放心,起码她完全能独自应对危险。 不过见她刚才行动敏捷而迅速,不经过认真的剑术训练根本做不到。自己把黛黛训练成这样,是为了应对什么。 至于面前与乔凡尼别无二致的面孔,爱洛斯并不放心他,也就没有同意他留下人手帮忙黛黛的建议。 可惜他对乔凡尼一无所知。 爱洛斯还不至于连身边的画师都要调查,他最多知道对方画过王宫走廊里的哪一幅。 他倒是听说王后认识这个画师,但若他真是王后的人,无论是与王后交往密切,还是如今明目张胆出现,都很不合理。 他究竟是什么人呢?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莫非真的只是巧合。 爱洛斯知道黑市里鱼龙混杂,危险重重,却没想到还没抵达,就碰上了危险的刺客,和身份不明的男人。 爱洛斯面上不显,轻轻搭上礼帽男人伸来的手,坐进他的马车。 车厢里一共四人,礼帽男人也是有一位僕从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子,看来是保护他安全。一位普通的富裕市民,好像没有必要配这样的僕从,他又不像是热衷看人武斗的贵族,或许是常年需要在外行走的商人。 礼帽男人礼貌地没有打量爱洛斯,倒是爱洛斯笑盈盈地望着他,一副对他很感兴趣的样子。 爱洛斯很自信,自己的装扮天衣无缝。 对方反而显得有些侷促,爱洛斯观察完马车主人,又环顾四周。 进来时他就注意到对面的椅子下面放了一只木箱,那会是货物吗?这么少,莫非是什么危险品。 「小姐,也喜欢玫瑰吗?」礼帽男人说话了,自从爱洛斯放下兜帽,他的话就少了许多,像是被这惊人的美貌吓了一跳。 这时一开口提玫瑰,爱洛斯吃惊,以为他发觉了什么。 就见他的目光移动到爱洛斯交叠膝上的手,爱洛斯的手上戴着一枚玫瑰形状的宝石戒指。 爱洛斯松了口气,他点点头。 「其实我也很喜欢,非常喜欢……」男人说着,伸手想去拿他放在头顶隔板上的手提箱。 他刚刚拿下来,忽然爱洛斯看见地上的那只木箱抖了抖, 就在爱洛斯眼前,在正平凡行驶的马车里。 爱洛斯怀疑自己看错了,但像提醒他一般,那箱子又动了一下。 「地上那是什么?」乌列尔伸手挡了挡爱洛斯,出声询问。 「噢,那是我的猫。它生病了,我早晨的时候带他去看城里的医生,现在正要回去。」 见爱洛斯和乌列尔仍然很紧张,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玫瑰,来。」 「喵呜——」一只姜黄色的小猫从箱子后钻出来,径直跳进马车主人的怀里,印证了他说的话。 第73页 这边爱洛斯预计药效发挥,他已经可以自行说话了。但他很喜欢拽乌列尔的袖子,看乌列尔猜他想说的话。 于是他又轻轻碰了碰他的衣袖。 爱洛斯觉得这时候总该说点儿什么,更深地;了解他。 乌列尔却关注在其他的地方,他询问那只猫的名字:「它叫玫瑰?」 「啊,对,它的暱称是『玫瑰』。」男人笑着,摸了摸猫的头顶,忽然凑近些小声对他们说:「大名叫『爱洛斯』。」 「……」这是在做什么,爱洛斯露出困惑的表情。 乌列尔望着男人的目光甚至有些危险。 「你们不也是王子殿下的拥护者吗?他真美,也真好。对了,给你看我的收藏。」 他眉飞色舞地打开手提箱,手提箱的内衬是粉红色的。 爱洛斯看见了玫瑰手串、玫瑰扇子、绣着玫瑰的手帕,盖上镂刻玫瑰的怀表,粉色的装着花瓣的草药瓶,其中就有一瓶亮晶晶的粉末,和黛黛给他上妆用的画笔,还有一幅他的油画小像。他之所以认出画中人是他,是因为眼睛颜色和玫瑰园的背景,其实面容也并不大像。 男人从箱子里拿出一玻璃瓶的香水递给爱洛斯,「玫瑰香水,味道很好,你可以试试。」 爱洛斯接过那瓶颜色艷丽的粉红色香水。 「真想不到你也喜欢爱洛斯王子,这东西在我店里都有卖,你如果感兴趣克可以来看看。哦,忘了向你介绍,我叫丹·陶德,是个小商人。」 「你卖这些?」乌列尔表情复杂。 「不止,还有公主大人同款染髮剂、歌加林殿下的袜子之类。」他眉飞色舞地讲着,不去管乌列尔,只望向爱洛斯,「小姐是害羞吗?怎么一直不说话。」 「确实有一些,陶德先生。」爱洛斯适时回答。 药剂对他音色的改变并不多,只是让他的声音变得更轻,更空灵了一些。好柔弱啊,「你看到我们杀了四个劫匪,一点儿也不惊讶。我都被吓坏了。」 「这种危险对我们来说简直是小意思。只是没想到贵族里也有位如此胆大的小姐,不愧敢亲自来黑市採购。您的那位随从也很机敏,不知道是哪位剑术大师教出来的。」 丹身为商人非常健谈,他似乎想迅速和爱洛斯熟络起来。 爱洛斯仍维持着缓和的节奏,「我刚才还在想,乔凡尼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他刚才仔细想了想,贵族小姐的身份认识乔凡尼,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再多介绍下去就要开始说谎,他今天有些倦怠,不想为这事费力。 丹愣了愣,「原来小姐见过我的弟弟,那我们真算是熟人了。我听说他如今给高贵的大人画起画来,果真如此,他总算是学会挣点钱了。」 「乔凡尼是我见过最出色的画师。」爱洛斯真诚称赞道。 「谢谢,真是有幸。他没给您添麻烦就好。」 「怎么会呢,你们兄弟二人都很出色。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夏绿蒂。」爱洛斯将绣着纹章的手帕放下在座位,再次和他握了握手。手帕是夏绿蒂马车上的东西,他随手拿下来了。伯爵小姐马车上没有访客卡,让人瞧见手帕也就相当于介绍了姓氏,「至于这些东西,我都很喜欢。请下次一定要让我去你店里看看。」 爱洛斯接过香水瓶,尝试喷在手腕处,又嗅了嗅。状似满意地,依依不捨地放回了那只箱子,也拿起里面其他东西把玩着。 「这次就可以来的,请别见外。」丹回答。 「不,今天我有很重要的东西要买。」 「哦?实不相瞒,我的店铺正是在那间集市。刚好顺路。」 「太好了!那你店里卖不卖神秘学的书籍?我需要一些异域的魔法书,你知道的,阿方索大人回来了,我也想成为他的学生,首先就要让他刮目相看。」爱洛斯直达主题,见对方半天没有回音,他补充一句,「我一定要买到。」 爱洛斯心想,一个好奇神秘学的伯爵千金,这真的是一点儿都不稀奇的角色,总不会有什么问题。 丹望着自信而认真,因为好奇而暂时放下迷恋的事物的,可爱的少女,有些移不开眼睛,更何况她还那样美丽,又装扮得那样像他最喜欢的爱洛斯王子。 半晌他才接话,可语气是遗憾的,「恐怕没有,我店里没有什么书籍。不过可以带你一起去找找看。」 马车就在这时,停在了丹指定的地方。 集市到了。 第30章 爱洛斯 爱洛斯掀起车帘, 马车恰到好处地停在巷口,丹轻车熟路地下马车。 这里并不是爱洛斯预想中抵达的位置。但丹说,从这里过去更快, 他每次都这样走。 爱洛斯不该轻信任何人, 除非, 他身边有乌列尔。他观察四周, 发现高处的烟囱是他见过的,至少这里真的是他要去的集市附近。 「您担心危险吗?」丹问,他是个看起来礼貌,又带着些商人的圆滑狡黠的男人。 比不修边幅的乔凡尼要整洁、高雅,但是普通。 很普通。 他如果不是长着一张乔凡尼的脸,爱洛斯怀疑自己会很快将他忘记。 爱洛斯见过许多人, 普通是他们的底色。但丹, 他能在王城的黑市里有一间自己的店铺, 愿意不顾花费带一只猫入城看医生,身上配了火枪。 普通,或许只是他的伪装。这种普通, 最是危险。 第74页 面前是黑洞洞的巷子,纵深狭长, 给人深邃而神秘的感觉。旁边却是矮自己半头的礼貌商人。爱洛斯想说点儿什么, 忽然发现场面有点滑稽。 有裙摆的遮掩,看不清爱洛斯的鞋子。 爱洛斯本打算,到时乌列尔站在他身边,显示不出来自己太高, 没想到会碰到其他人同行。 丹还没发现, 自顾自地说着,也可以绕一下带他去看看黑市正门, 只是那里的东西昂贵且假货居多。 丹身后的随从倒是见爱洛斯站定,有些愣神,他看看「夏绿蒂小姐」又看看她的男僕,乌列尔也望回去,一时间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直到丹抬头,终于意识到了情况,他竟像三人间的谷地。刚才的山路并不平坦,丹完全没注意,这位小姐居然这么高,「噢,夏绿蒂小姐,您还真是身材高挑。」 「因为今天穿了喜欢的裙子出门,所以穿了双很高的鞋子。」爱洛斯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大概一只鸽子的高度。 「哦,这种……高度在贵族小姐中间很流行吗?」丹好奇。 爱洛斯只得点点头。 「或许我可以试试做一些高跟女鞋。」丹说着。 爱洛斯配合地回应:「男士的靴跟也可以做起来,等到姑娘们都穿起你的鞋子,男士们也就不得不穿了。」 「说得太是了!」丹面露喜色。 爱洛斯示意他领路,丹和他的手下便走在前面。车夫没有跟上来,想必有地方去停车。只有他们四人走进了小巷。 两面高墙之间的窄路,积雪未化,少有人行过。他们在曲折逼仄的巷子里走了三个岔口,才来到尽头。 尽头是一条长街,不算热闹,但也绝不冷清,人来人往的。 四人走出巷子,爱洛斯朝街的另一端望去,发现他们确实已经走了进来,已经越过了入口很大一段,直插长街的中端。 地上的雪被踩的十分泥泞,让人感到骯脏。爱洛斯尽量躲避着,丹很绅士地伸手去扶他。爱洛斯没有搭上他的手,而是习惯性把手递给身边的乌列尔。 乌列尔受伤的那只手包扎后戴上了手套,所以他一直站在爱洛斯右侧,将完好的手留给他,爱洛斯搭得顺理成章。 「瞧,和从正门一样的,我带您逛逛?」丹问。 爱洛斯之前也只有过一次来这里,只不过他忘得差不多了。 四周喧闹,有叫卖的声音,石砌的房屋在街道两侧林立,店铺的遮阳篷因冬季而撤去了,空荡荡的框架底下,商品琳琅满目。瞧不出用途的木雕,不知名的香料,和产地不明的风格不同的金银器皿。 「你说那翠玉盒的来处?问他们也没用,可能是在销赃。」 爱洛斯随便询问了一个小摆件的详细信息,丹小声告诉他。 这里和普通集市并没有什么区别,在想像中这里应该混乱、热闹。 的确混乱,但这里有它自己的管理者,表面井然有序。 至于热闹,这里不冷清,但也没那么喧嚷。许多商贩等的,也都不是细小钱财的日积月累,而是剑走偏锋的一夜暴富。 当然也一些,仅仅是勤勤恳恳地在贩卖着违禁品。比如最靠近入口的地方,远看就一间书店。人们在这片不被监察的领域,出售着任何可能被法令没收的东西。爱洛斯虽然很关心书店,但直觉那里面并没有他要的魔法书,不然他昨天派出来的人也不会一无所获。 爱洛斯的珍珠手鍊上,挂着一只珍珠母贝镶嵌的玫瑰形挂坠,这是他手里最简单的魔法配饰。没什么大用,只是在感受到微弱魔法气息的时候,会有些发亮。 爱洛斯作为王城乃至王国里最顶尖的魔法研究者之一,就是做了很多没有用的东西。 它做出来的时候,老师问他有什么用? 爱洛斯相当自信:借用别人的魔法点亮自己的配饰,这不是很有趣吗? 如果是真正的神秘学书籍,抄写人很少有完全对魔法一窍不通的。 炫技的学者就不用说了,普通爱书人,至少也都会为防虫蛀在书边放一些草药包什么的。 万物都有灵气,这就魔法的基础,超过一定限度,真的产生影响就能被这手鍊感受到。 夜晚的时候比白天亮一点,因为月亮在。最近靠近月圆之夜,那时候各种魔法最强盛,它现在每天都比前一天更漂亮一点点。 爱洛斯戴着它,不怕错过,就跟着丹缓缓走着。 靠近入口处卖的东西,对平常人来说已经很新奇,但越随着他往里走,渐渐的人变稀少,蒙头盖脸的人多了起来,铺子里莫名其妙的东西也多了起来。 四人就路过一个变戏法的人。 这表演在普通集市上也不少,只是在这种地方变的,想必就是没有办法在集市上表演的内容了。由于变戏法的人时常冒充魔法师,一些马戏还好,幻术之类就很容易令人分不请了。 反过来想,有胆量在这里表演,不会是真正的魔法师来娱乐众人吧? 爱洛斯本是好奇想藉手链看看有没有魔法参与,远远就看见鲜血与人头,立时不想再瞧一眼。 丹连忙拿出帽子,往前挡了挡,「夏绿蒂小姐,别怕。都是假的,集市上也不能无故伤人的。」 一转头发现,小姐的男僕将小姐挡得严严实实,哪里用得上他。 这是街道里偶有出现的喧闹,爱洛斯喜欢戏法,但讨厌血腥。 第75页 手鍊并没有亮,没有他期待的好戏。他原本一眼都不想再看了,听见旁边另一位的吆喝声,抬头又望了一眼。 那里有个杂耍艺人,男人凭藉从筒中吹出火焰,点燃裁好的细纸片,创造出了一只火鸟,「鸟儿」在半空中飞过一道圆弧才化成灰烬。 力气需得恰到好处,爱洛斯也觉得这需要花些功夫。 可男人的表演才刚开始,他又吹出一只火鸟,接着打开一旁的鸟笼,五彩斑斓的鸟儿从中飞了出来,追着火鸟在半空中转成一道浑圆而艷丽的圈。 初次见还是震撼的,不过黑市里的人这种表演见多了,还是更喜欢看与活人相关的,给赏钱的不多。 越是这种情况,杂耍艺人便更卖力了。 爱洛斯望着那些鸟儿,细看之下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品种,多是鸽子一类,被剪了翅膀上的羽毛,染上颜料,插上许多彩色装饰。昂贵的鸟儿是用不起的,束缚在一处,强制训练鸟儿去做与天性相去甚远的动作,鸟儿多受折磨。更别说环境拥挤,为让它在每次奖励时听话,餵食得很少,染料又常有些毒性……这几只看起来脆弱不堪的小鸟,已经是存活下来的那小部分了。 不断有鸟儿从笼中飞出来,加入轮转着的彩圈,追逐着连人也畏惧的烈焰。 最后一只跳出来时,忽地出了纰漏,那只鸟从男子腰高的笼子里扑腾了两下,摔落下去。 杂耍艺人恼怒地甩着鞭子威慑它,催它快起来,结果鸟儿的阵型被鞭风打乱,一个个摔落下去。那片火焰就落在其中一只鸟儿身上,将它身上插着的饰物点着了。 乌列尔站在爱洛斯旁边,看着时也蹙起了眉,他知道这事很平常,他也不能离开爱洛斯王子身边让他失去保护。 不过过后,他或许可以自行处理。 爱洛斯的身影就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那杂耍艺人愤怒地一脚就要踩到鸽子身上,爱洛斯眼疾手快,斗篷包着那只鸽子,掏出来拍了拍。 斗篷丢给乌列尔,爱洛斯伸出手臂,小鸟们踩着他的手背争先恐后爬上来。 只剩下最后一只鸟,那只摔落在地的红鸟。 它居然是天生红色羽毛,阴鸷的眼睛望向杂耍艺人,让爱洛斯忍不住瞧了一眼乌列尔。 爱洛斯好像曾经见过这种红色的鸟,只是他想不起来了。 就好像他似乎许多次见过乌列尔,他也想不起一点儿。 但见过很多次,也算是命运註定。 他摸摸最后那只鸟,发现它新生的羽毛被剪断,摸来一手都是血。他连忙将鸟儿捧起来,问丹还有没有伤药。 丹望着四周,神色复杂。 这位小姐也太大胆了,是跟着自己一路顺利,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吗? 乌列尔将他完好的斗篷换给爱洛斯,但左右已经响起喧闹的声音,这里出现一位干净漂亮的贵族小姐,比鸟儿表演还要吸引路人围观。 好奇的,轻蔑的,贪婪的目光落在爱洛斯身上。 杂耍艺人也反应过来,鞭子也不挥了,「小姐您喜欢这鸟儿啊,我可以卖给您的。十金币一只。」他吐着一口参差的牙齿,举起染料浸染的手指。 围观的人都在看爱洛斯,不知道这位不谙世事的贵族小姐会不会给他钱。 爱洛斯捧着那只红色的鸟儿,莫名觉得很像乌列尔,他既心疼,又喜欢。 「那我都要了。」爱洛斯抱着鸟儿起身。小鸟很乖地窝在他怀里,蹭他的下巴。乌列尔不会撒娇,这点好像不像。 他想将鸟儿包得紧一些,暖和一些。 掏出药粉递来的丹,一听爱洛斯的回答,使眼色都来不及。 众人都已确信,这真是位天真的小姐,连新来的杂耍艺人都能敲「她」一笔,「她」真的走得出这黑市吗?要是,也落到自己手里就好了,一定也要咬下一块肉来。 那杂耍艺人一听他如此爽快,眼里闪过一丝贪婪。 「我说错了,是一百,一百!这些鸟儿加起来,你要给我一千金币。」 第31章 爱洛斯 一千金币。 众人等着看这位天真的小姐会怎样面对, 几十枚银币就能买一匹好马,一千金币可以买下一座豪华庄园并支付僕人们一年的薪酬。他们并不觉得「她」能拿出这些钱来,但只要向对方提出降价, 就已经落入了他的陷阱。 杂耍艺人第一天来这里, 他本以为这里很危险呢, 没想到都是些人傻钱多的客人, 还真是让他走运了。他打量着这位身材高挑一身贵气的小姐,心里满是轻蔑,同时他也很紧张,兴奋得紧张。 爱洛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身边的丹看着对方抬价,也目光深深望着他, 他也好奇这位小姐的应对。 爱洛斯很简单, 他露出纠结的表情, 「我带的钱不多。」 一丝犹豫出现在他美丽的脸庞上,但对方不为所动。 「不给的话,我可现在就把这只鸟打死了。」男人又拿出他训鸟的鞭子, 一脸威胁。 爱洛斯蹙起眉头,看样子被他唬住了。 一旁的丹实在看不过去, 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地开口了。 不过是对小姐于心不忍。 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教教这位不谙世事的小姐, 外面有多险恶。 丹摇摇头,显然,没有必要。 「在这里,这种事情是很正常的。它们都只是工具, 你越表现的非常喜欢, 那它就越危险。况且它只是一只小鸟,这只鸟也并不名贵。还是走吧。」 第76页 爱洛斯听他劝说, 笑问:「这只猫好像也不够名贵。可丹先生还是很用心。」 「不,它会变成富人们最喜欢的猫,这是我培养出来的,新的品种的猫,它娇弱但是美丽。」丹很理智,他的热情,他的努力,他的怜悯,都不是真的,而是为了生意。 「原来如此。」爱洛斯摸摸小猫的头顶才转身,他的声音故意大了些:「可是,我身上只有这一千金币了。都给你了的话,就没有办法买书了。」 四周议论纷纷,有人不相信她身上真有这么多金币,即便温曼金币做得很袖珍,但一千枚,那可也是很重的。 也有些人,完全盯上了她。 训鸟的男人更是眼睛都亮了,他的鞭子抽在地面上,一副非常可怕的样子,没有鸟有力气飞起,躲着鞭子跑了两步。 「谁管你呢?可怜的小姐。」 「那好吧,给他。」 乌列尔听见爱洛斯吩咐,从手中提着的箱子里拿出一只大布袋。 杂耍艺人连忙伸出两只手去接,乌列尔却并没有将袋子给他的意思。 他将金币倒进他的手里。 杂耍艺人满眼都是黄澄澄的金币,抖着手将它们收进自己的口袋,又在地上仔仔细细检查起遗落的金币。 嘴里一边嘟哝着,「等等,我刚才说错了价格。」 「我已经遵守了你定的规矩,你怎么出尔反尔?」爱洛斯问,好像委屈了起来。 「我就是能出尔反尔。」杂耍艺人收好一枚金币,爬起来大言不惭地说。 「那么,你还要什么呢?」爱洛斯像是被逼得毫无办法,声音也轻轻的。 男人打量着爱洛斯,「要你脖子上的珍珠项鍊。」 四周的声音又密集起来,无非是:「真够贪得无厌的,怎么可能还给你。」和「我看那身裙子衣料也不错,一起要了吧。」 爱洛斯看一眼乌列尔。 乌列尔低头,他撩开爱洛斯的长髮,帮他取下项鍊。 丹在一旁实在憋闷,「你的目的不是保护你家小姐吗?」 「这是……小姐的意愿。」乌列尔回答得很轻松。 丹变得着急起来,「那你就不管了?」 「小姐下的命令,我不能违抗,见谅。」乌列尔盯着爱洛斯白皙的脖颈,很快将长发挡了回去,「你很急,担心我家小姐向你借钱?」 「真是疯了。」丹暗暗骂道。但既然有人提借款,他还是要回的:「最好不要,我这边可是出十进十四的。」 「是吗?这不合法吧。」爱洛斯小声说。 「黑市,我们在法外之地呢。小姐。」丹解释,他可不想这位小姐出了黑市就叫法庭来查他。 乌列尔将手里的珍珠项鍊递给了那个会杂耍的男人。 丹看着上面饱满圆润,光泽照人的珍珠,内心更是不平静。 男人却还没完,「还有。」他说着又瞧上爱洛斯的手,「你的手鍊。」 「这上面是贝壳,不值什么钱的。」爱洛斯很好心地解释。 在对方看来这就是捨不得了,一定是更贵重的好东西。 「别废话,脱下来!」他命令道。 「在命令我呀?可我觉得这样,算是抢劫了吧。」爱洛斯不动,明亮眼眸透过蒙着整张面孔的轻纱,好奇道。 「她」总归是会乖乖听话的,得手过的杂耍艺人得意道:「抢你又怎么样,你身边这个弱不禁风的男人能帮你吗?」 显然挤在人群里的丹的那个大块头随从被他漏掉了,不过杂耍艺人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不然他不会如此有恃无恐。 他一发话,之前那个变戏法的男子和助手也早都围了上来,猎物般围住了爱洛斯。 「这里允许抢劫?」爱洛斯问。 杂耍艺人哈哈大笑,「你以为还在大法官家做客呢?」 但四周其他人却忽然不笑了,只是沉默地望过来。 开口为他解释的是丹:「黑市严禁进店内或在铺面上抢夺,已经出手的物品在区域内也禁止偷抢。但只要离开集市范围,全不干涉。所以,禁止抢劫,这是规则,你该读读再来。」 他对杂耍艺人说着。 「关你什么事啊?」杂耍艺人被他一通解释念叨得心烦,伸手推了丹一把。 丹的礼帽落下来,爱洛斯伸手接过,接得正正好好,让场面看起来更有几分滑稽。 「那么敲诈勒索呢?在这儿。」爱洛斯将帽子递给他问。 「全部自由。」丹无奈解释着。 爱洛斯却忽然笑了,「早说嘛。」 他笑起来的样子,让四周围观的众人都有些后悔:刚才怎么没再往「她」身边挤一挤? 「怎么?你们在唠唠叨叨什么,不会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珠宝就不肯给了吧,哪有这种好事儿。」杂耍艺人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是在卖鸟,手直接朝爱洛斯伸来,想要去握住袖口下那只远看很纤细的手腕。 爱洛斯连手都没缩回来,只是朝乌列尔眨了眨眼。 「救我,大人。」 期盼的,信赖的,撒娇似的目光,即便爱洛斯不看他,乌列尔也毫无犹豫,他一手握住男人的手腕,骨头折断的咔嚓声传来。 男人被摔在地上,乌列尔踩着他的肩膀,握住他手腕的手却还没松开,乌列尔就拎着那只手,薅走男人紧紧抓着的珍珠项鍊,又踢开他一手攥着的,那袋刚捡好的金币。 第77页 手握另外一小袋金币的,是那个刚才陪他一起捡金币的,变戏法的同伴。 他想也没想要救杂耍艺人,抓着自己的钱袋转身就跑。 「丹的那位好帮手,也帮帮我吧。」爱洛斯望向丹和他的随从。 随从离那个逃跑的变戏法的很近,腿一伸将人绊了一下,接着就将其制服,钱袋也下意识被他抢了过来。 「不许……」丹想说抢劫。 「不许抢劫,我知道的。」爱洛斯笑了,他接过话头,询问地上的男人,」所以这金币是你们自愿还给我的吗?」 「不……」杂耍艺人这才有些害怕,但还在挣扎,那可是一千金币! 「真的不?」爱洛斯又问了一遍。 「不……啊!」他话没说完,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乌列尔不仅没放开他的手,还掰折他一根手指。 「我要去黑市的管理者那里,告发你们!」男人声音颤抖。 周围路人都有些好笑,这傢伙终于想起黑市有管理者了,刚才还说着抢劫又如何呢,也不怕对方已然听见。 「别岔开话题,金币,还我吗?」小姐的声音温和,好听,虽然不是少女的娇媚,但音色别有特点。看着热闹的人,更捨不得离开了。 男人却被踩着肩膀,只能努力抬眼,他已经有些恐惧。但又想着,小丫头而已,自己再吓一吓,说不定还是能拿到钱的。 「你知道……啊!!!」乌列尔掰人手指毫不眨眼,他每吐出一个音节,就会传来骨节清脆的声响。 「还吧。」爱洛斯劝道。 「你知道我们马戏团,可是给国王表演的过的,团长还得到了爵位!我若是出了事,团长一定饶不了你!」第一句话说完时,就该已经掰无可掰,于是第二只手,乌列尔摆弄得很慢。 「现在知道了。但国王都死了呀,你还吗?」爱洛斯幽幽道。 在爱洛斯提起国王时众人都倒抽了口凉气。 国王不是什么慈爱的角色,威严更多。人们未必有多爱戴他,但也从不敢议论他。 更何况爱洛斯说得像自家养的花枯了。 「不,还……我还!」 对方终于妥协,不过不是因为听劝。 他被踩在乌列尔手脚下,他无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个男人继续对他的折磨,他真的意识到再不妥协,可能会死。 「那鸟儿就白送我了?」爱洛斯追问。 「白送……白送你了。」男人哭着说。 「可惜,你要是再倔强一点儿就好了。」爱洛斯阴沉着面色,接了一旁不知围观众人中哪位递来的篮子,他随手递给那人一小片金屑。便有更多的人冒出来,替他用篮子小心装起那些鸟儿。 「啊?」男人茫然,他做错了吗?难道还能再挣扎一下。 却见那位美丽的小姐已经提着篮筐低头瞧他,接着道:「那样,就不用活着啦。」 紧接着杂耍艺人感觉肩头的脚一松。 在他长出一口时,看见五根手指样的东西哗啦啦落到地上。 他甚至没感觉到疼痛,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指时,才爆发出悽厉的痛叫。 小姐的僕人从他面前走过,昂贵的珍珠项鍊就随意地缠在他苍白的手腕上。 围观的人看见那位小姐身边这样狠辣的角色,只能望着金币与「她」的美貌咽一咽口水。 爱洛斯就这样离开了。 自然余下三人也都跟上了他。 他本没想着这个结果,不过人,还真是没意思。爱洛斯摸摸小鸟,他发现丹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乌列尔甩在手腕上的珍珠项鍊。 「被别人碰过的首饰。你现在问我们小姐的话,说不定她会愿意转手。」乌列尔不是个完全无趣的人,只是面对爱洛斯,他无法控制好自己。但和丹说话,他很自如。 「没这回事。」丹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转向爱洛斯:「我知道你的手下都很不一般,但即便如此,在这里你也应该更收敛一些。」 「你是在担心我,还是在管教我?」 「我又犯了冒昧指挥人的老毛病。不过,这次是担心你。」丹神情认真,和一开始只当爱洛斯是貌美的客户时完全不同,「担心你受到危险。」 「谢谢。」爱洛斯真诚道。 「谢谢?这很危险,你不明白吗。你就这么喜欢鸟?」丹好奇。 「说不上喜欢。」爱洛斯检查了一下乌列尔的手,发现血迹都来自别人后才放下,「你不觉得这鸟很好看吗。」 听到这个答案,丹只想嘆息,「了不起。」 但看着那一身纯净粉色的贵族小姐,他由衷回答。 「夸我我也不会低价把珍珠项鍊卖给你,别想占便宜。」爱洛斯笑着说,「不过它们能不能寄放在你这里,我稍后去你店里取。我想要的那本书,可能要找上好一会儿。」爱洛斯拎起篮子示意他。 「看来你真的很想找到,你说的魔法书。」 「是的,非常想。」爱洛斯毫不遮掩,他觉得丹很可能有线索。 「我本还想推销一下其他的商品呢,看来今天没什么机会了。不过,你未必会找上很久,我可以告诉你,哪里最可能找到你想要的书。」 丹说。同时丹的随从从乌列尔手中接过来篮筐,魁梧男人左边拎猫又边拎鸟。 说这话时,四人已经走到这片集市中心的地带,面前的街道似乎窄了一些,甚至有两个守卫,就守在两侧。 第78页 没有有阻拦他们四个的意思。 但爱洛斯没有向前,因为丹停下了。 「我就不过去了,这戒指送给你,是我们命中注定遇见的礼物。」丹摘下手上的印章戒指。 「真贵重,这么大方,太不符合你的商人身份了。」爱洛斯奇怪。 「可已经有许多年,我没看到这么特别的人了。况且夏绿蒂小姐,会让我吃亏吗?」 爱洛斯伸手去接,发现对方的手还是攥的很紧,想必挣脱理智很难。 「未必不会,我也送你一份礼物。」爱洛斯最终还是接过戒指,将珍珠项鍊塞进他手里让他攥好。 爱洛斯预感这位丹,给他的应该是他很能用得上的东西,丹很理智,华而不实的东西没必要掏出来。 爱洛斯需要任何能帮他找到恢復记忆方法的东西,即便丹的帮忙在意料之外。 乌列尔放下空荡荡的手时,丹对乌列尔笑了笑,「你说得真对,我拿到了。」 丹还向爱洛斯描述了,黑市内仅有的三家,可能会有爱洛斯想要的书籍的店铺地址。 「现在我要去工作了,就在刚才街转角那一间大商店,记回得来找我啊。」 「会的,中午见。」爱洛斯的道别,说得贴心而热络。 他与乌列尔两人走进更往里的那段街道时,乌列尔奇怪,「他好像不想进来?」 「谁知道呢,怕里面的人认识他也说不定呢。」 爱洛斯领着乌列尔走进黑市最深的部分,戒指在他手上熠熠生光,无人拦阻,这段昏暗的路好像比刚才还安全。 刚才外面那一段路,随意摆的摊位很多,显然谁都可以来卖。但这里,多是固定的店铺,即便有些橱窗里不像有人在。 爱洛斯根据丹的指路,几乎是马上就找到了第一间贩卖神秘学用品的商店。 一问之下,完全没有。里面就只有一本魔法书是真的,内容还是:「如何让恋人对你陷入痴迷。」 第二间是一家没有牌子的杂货店,进门后,爱洛斯发现遍地是大陆各地收集来的神秘之物。有些甚至没有祛除诅咒,连简单封印起来都没,就那样随手放在一边。他手腕上的小花闪个不停,都快要引起店主的注意了。 但最终也没能找到他要的书。 再往前走,都快能看到尽头了,爱洛斯有些灰心。 「一金币一次。」路旁忽然传来声音。 一间小店门口,放着一只抽奖的红色箱子。爱洛斯一问之下,得知他们在抽奖,盒子里是多种奖励,爱洛斯看到好几样昂贵的材料,条件是一金币抽一次,而特等的奖励居然是「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这方案可高明极了,也果真吸引了一些人驻足。 没有人能抵挡住赌一把的吸引力,爱洛斯投了一金币。 「去试试,乌列尔。」 乌列尔有些意外,但遵命地伸手进去,摸出一张纸。 爱洛斯接过来时,手鍊上的星星亮了起来。他展开来一看: 「特等奖励,一名。」 好奇怪,这会是什么魔法? 但抬头仔细打量这店铺的名字,爱洛斯又燃起一丝希望,这正是丹推荐给他的最后一间店,他说不定真的能找到想要的书。 ·+·+· 「丹先生,您回来了。喵喵怎么样了?」 「偷吃的草莓太多,坏了肚子。」 「下次不敢由着它乱吃了,哎……您的监管者戒指?」他的属下接过小猫,惊讶道。 「再坏的商人也要有些善良的朋友啊。」丹先生自然地走到桌边拿起文件浏览,一副特别敬业的样子。 「送给漂亮小姐了。」提着篮子的高大僕人在后面诚恳解释道。 「啊?真的吗!」 「咳,不许聊了。先帮我准备一些花,送到伯爵府邸。」他拿出夏绿蒂小姐的手帕,递给属下看了一眼,「还有一些留着布置午餐,咱们的餐厅太严肃,我想改善一下。」 「是您说装饰一点都不要,可以一笔省下钱的……」 「这次去看医生,让我明白,好心情能让我们省下吃药的钱,人偶尔也要听医生的话。」丹先生越说着,自己都快信了。 「那请黑市主人仲裁的三个纠纷呢?」 「给你机会,你先去歷练一下。」 「您呢?」 「换身衣服,去吃午餐。」丹先生一脸幸福。 第32章 爱洛斯 「丹先生, 已经过了用餐时间了。」 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丹坐在屋子里暖洋洋的角落。他已经将午餐推迟了几次,最后一次提醒, 他终于抬头。 「是吗。你说有没有可能, 客人来了, 但是错过了呢?我的朋友一直不来取货物, 我们就要为这些鸟儿负责,很麻烦不是吗。」 助手根本不关心他欲盖弥彰的解释,回应道: 「是有的,您等在楼上,对方走错或者询问得不够精准,就走不到您面前。所以究竟是怎样的客人?您描述一下, 我好让守卫留心。」 「就是一位高挑美丽的贵族小姐, 带着一个很有气度的随从。」非常笼统的概括。丹等待着助手好奇, 等到助手询问细节时,再告诉他:就是今天整个集市里你能见到的,最美丽的小姐, 守卫一定一看就知道是她。 谁料助手蹙起眉。 「您说的那位,好像已经离开了。」 第79页 「离开了?不会吧, 他很有礼貌的……怎么你这么清楚?」丹先生奇怪, 他的描述还根本没开始呢。 「因为报告里写得很清楚。」助手摊开手,指指他手边。 今天只送来了一份文件,封面是大大的「异常」标註。 黑市里出现什么样的人,都不异常。异常是对于管理者来说的, 有人违规, 才算异常。 「他们……违规了?」丹拿着册子立刻打开,他翻开浏览着上面内容, 有些不高兴。 他甚至开始想,自己要不要偏颇一些,向着夏绿蒂小姐。第一天遇见,就将人抓了去处罚,这会留下怎样的坏印象啊。 同时他又有些埋怨「夏绿蒂」,毕竟刚才在他身边时,那位小姐可是很守规矩的。 不,怎么能要求一位贵族小姐对黑市的规矩瞭若指掌呢。 「没有的。情况,可能还要更糟一点儿。」助手回答。 黑市里出问题的时候,其实远比想像的少,因为规矩少。 比违规还糟糕?那是什么。 「等等,没违规出现在异常记录里是做什么?」丹发现了问题。 「放宽心,丹先生,违规的确实不是他们……您的朋友很守规矩,只是他们在您的地盘上被抢了。」 「……」 「那现在……」 「追啊,还等什么?」 ·+·+· 爱洛斯眼前是一间贩卖草药植物的店铺,不过招牌是奇怪的粉红色。 推门进去,门上的铃铛响动不久,楼上开始传来缓缓的脚步声。 「稍等一下,稍等一下。」架子上的鹦鹉说。 爱洛斯直觉这鹦鹉眼熟,想来那红鸟也是一种鹦鹉,这样看来,更不像乌列尔了呢。 他也不着急,打量着屋内里的陈设。看着看着,爱洛斯的目光落到乌列尔身上。 「乌列尔,你对我怎么不爱笑。」他听到乌列尔和别人讲话,和对自己简直像是两个人。 十次里,有那么三两句是轻松,其他时候都紧绷着。 在王宫里,只有和他全然不相熟的人才会这样,但也是对熟人热络,对爱洛斯恭敬。 爱洛斯摸不清自己和乌列尔熟不熟,但他知道,乌列尔对陌生人话更多。 总归还是自己招惹过他吧,莫非……「是我和你的关系,不够好吗?」爱洛斯问。 「你如果要求我笑……」乌列尔抿了抿唇。 「我如果要求你哭呢?」 「很为难,但也可以。」乌列尔轻松地说。这一句就很轻快,他说完又好奇道:「是要这个态度吗?」 「那你现在可以哭吗?」爱洛斯笑问。 「恐怕不行,我只能给殿下机会,让我流泪。」乌列尔就事论事。 「那还是笑吧,继续保持。」 爱洛斯本也不是为了缓和与他的关系才开口,他觉得好奇或有趣才问。 聊够了,店主也出现了。 虽然营销手段在很是高明,但店铺布置的其实非常潦草,店主本人也如出一辙。 「让我看看谁得了特等奖啊。」 鬚髮皆白的老者穿着睡袍从楼上走下来,穿过一排排矮柜,来到柜檯后。 「是我,我想了解一些异域魔法,这里有西之国或者附近区域的神秘学书籍吗?」爱洛斯递上抽奖纸条。 「这不是丹先生的好朋友吗?还真怕我交不上铺面费用,给我介绍客人了啊。」老店主看见了他手上的戒指,捏着老花镜镜框嘟嘟哝哝,最后却又摇摇头。 「不是你啊,是他。」店主指指乌列尔。 乌列尔摇头,「我只是代为抽取。」 「可终究是你拿到了呀。」老者拉过书架前的梯子打算爬上去,一面对他道:「怎么样,好好想想要许什么愿望。特等的奖励,是为你实现一个愿望。」 乌列尔看向爱洛斯,「殿下的愿望,是什么?」 老店主:「哎,自己的愿望自己许嘛。」 说话间,老店主从梯子上甩了五本书到柜檯桌面,爱洛斯一翻,居然都是西面几个王国的书,而且不是什么闲编出来的边角料,而是实打实的神秘学内容。 他惊讶又欣喜,就算其中没有,这么多新鲜的魔法,努努力怎样也能找到办法吧。 这几乎算是得到了恢復记忆的办法,还是和他预想中比起来,不费吹灰之力的那种。 爱洛斯哪还有什么想要:「我没有愿望,你许你的呀。」 「就是这些啦。」老店主将书往爱洛斯面前一推。开始询问乌列尔,「至于这位小伙子,我们上楼去细聊?」 「不用了,我许愿王国的王子,爱洛斯大人,可以获得幸福。」乌列尔直接说,他说完甚至打算退到门外去。 「啊?」老店主脱口就是惊讶的疑问,缓了好一会儿,「请等一下,原来是爱洛斯王子,那你有没有想过亲自给他幸福啊?」老店主歪着脑袋,循循善诱。 乌列尔被他一叫就站住了,等店主说完,又后悔站住了。 爱洛斯和乌列尔两人都神情复杂地立在当场,只有老店主还在滔滔不绝:「你得亲自来啊,我们店呢,可以为你量身制定方案,就从接近王子开始。」 「付费对吗?」乌列尔想证明他们只是在骗钱,以向王子表达,自己没有一点儿非分之想,这纯属是对方胡言乱语。 「当然不是,这是我们在实现你的心愿。」老店主相当诚恳,「店里还有其他帮手的。」 第80页 乌列尔已经有些无措,他退后一步,「不了,我和我的小姐很忙。」他望向爱洛斯,「就当我刚才没抽过,好吗?」 「可是,那爱洛斯王子的幸福怎么办?」爱洛斯毫不给他解围。 「啊,对呀!」老店主想要握住乌列尔的手,却被他挣脱开。但他的身体仍执意探出柜檯,嘴上继续劝着:「这位小姐说的对,那王子的幸福你就不管啦?不要觉得不登对、不合礼数、不被看好、甚至王子都不认识你,就退却啊,爱情岂是如此脆弱的东西!」 「我看也是,我全力支持。」爱洛斯笑起来。 乌列尔蹙眉,「老头,你到底要什么?」 「哎哎,羞得恼了?是你要什么,小伙子。我看你和王子的岁数相差不大,男才女……男貌,既然你来了我们店,就是命中注定,我一定会帮你实现心愿的。」 老店主相当热情,面上没有一点功利之色,完全是一副媒人的热切,乌列尔竟不知道怎么拒绝。 若是从前的他听见第一句,或许就会轻蔑地说,「你以为王子是谁都能接近的吗?」 但老店主已经诚恳至此,乌列尔竟有一丝动心。 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爱洛斯看乌列尔窘迫,也感到有趣,反正他现在心情极好,陪他们聊聊「如何攻略爱洛斯王子」也很有趣。 他心不在焉研究着纸条上的魔法,一耳听着老店主口若悬河。 乌列尔帮爱洛斯装好书的功夫,人家已经说到陪爱洛斯王子跳舞穿什么了。 店主描绘的未来美好幸福,乌列尔沉默地听,他想这王国里没有哪个适龄的女子不心动。偏偏店主是说给他,多荒谬啊。 直到说完第一部分的接近计划,店主才抽空才帮爱洛斯算了价钱。 买完书,上午已经快过去,他们得走了。 「哎?你们要走啊,留下地址啊小伙子。还有这位小姐,你要是以后有心上人也欢迎来抽奖许愿啊。」老闆招唿着。 「那你留给人家吧。」爱洛斯笑着提醒乌列尔。 乌列尔刚拿起的笔又放下,最后还是留了他宅邸的地址。 爱洛斯只是站在一旁,店主的提醒让爱洛斯突然想通了纸上的魔法。 筛选顾客。 店主最想推出的是与爱有关的魔法或魔药,所以他专门筛选了抽奖者中一些有购买能力的未婚者,让他们得到特等奖品,借实现愿望的名义做药剂测试。 「是这样吗?」临出门前,爱洛斯问店主。 「嘘,小姑娘很聪明。这事加在抽奖里,好处多多不是吗,况且我可是真想帮帮别人啊。」 「是吗?」爱洛斯不置可否,难道不是买卖的成分比较多吗。 「当然了,而且你的筛选条件猜错了。我的筛选条件很严格的,不然也不会用到魔法,只有拥有深爱之人的独身者才能抽中。」店主得意,「虽然是试验,但我也是在竭力帮他实现愿望。小姐,你也很迷爱洛斯王子不是吗?他会喜爱也不奇怪啊。」 爱洛斯一愣,好奇地望着乌列尔的侧脸,在深爱着谁吗?真看不出来啊。 乌列尔留了地址,但爱洛斯也默默记下了这里。 两人走在街道上,打算去转角的大商店找丹先生。 爱洛斯仍有些雀跃,就好像瞌睡了就有人来送枕头。他收回戒指放进口袋,丹介绍的店家太好了,让他买到了许多本书。 而且他很确定这些书的内容,这几本书不止装帧、气息都很符合西部的风格,老店主还担保:了解那边的魔法,这些已经是全部了。 购置这些书都是有要求的,就是爱洛斯得愿意对方随时借阅,因为内容非常珍稀,按店主说:「西之国的魔法师都不一定能找到,全是流传下来的孤本,你可千万小心保存啊。」 小心?当然,爱洛斯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安心的地方坐下来看。 不过离开黑市前,他还要去找丹先生,就算没有鸟儿的寄放,也该当面谢谢他。 走出两步,爱洛斯忽然想起,既然这里书籍齐全,还有些书他也可以顺便买了,还能给箱子里的书垫一垫。 阿方索学士的书单他一直随身携带。 爱洛斯停住脚步,将手伸进口袋打算把书单摸出来看看。 摸不到。 完全摸不到。 他找了找,发现书单不见了。 爱洛斯的心顿时冷静下来。 因为知道自己身上带着关于龙的书单的,只有乌列尔和黛黛。 是谁呢?他望着乌列尔的背影。 无论是谁,自己都不会太高兴。 第33章 爱洛斯 「乌列尔, 我从老师那里拿到的屠龙的方法,不见了。」爱洛斯指指口袋。 「只有我和黛黛知道它在哪儿。」乌列尔看一眼爱洛斯的口袋,回答道。 「是啊, 所以是谁拿走的呢?」爱洛斯问。 谁呢……乌列尔也想不出来。 他与爱洛斯经歷了那么多, 终究还是很陌生, 或许只有自己把心掏出来, 爱洛斯才会相信他。 他摇头,「有可能是黛黛。我会去处理。」 「你要怎么处理?」爱洛斯的眼睛望着他。 乌列尔说不出话来,这就是他没有办法轻松面对爱洛斯的原因。 他一站在爱洛斯面前,所有本能都会退却,一想到爱洛斯会厌恶他,他连为自己辩驳的力气都没有。他也确实没有办法证明不是他背叛, 即便为爱洛斯找回, 届时也可能被当成自己偷盗自己拿回。 第81页 「请您给我机会。」 他最终还是只说了这一句, 他单膝行礼,低头的时候心里也很是平静。 他不问爱洛斯究竟想要他如何,他不会质疑爱洛斯的决定, 只是想帮爱洛斯解决。不管怎样,能让自己帮他找到就好。 「起来。」 爱洛斯的心情, 乌列尔也不会知道。 爱洛斯有点生自己的气, 乌列尔一露出那种很无谓的神情,爱洛斯就忍不住想要哄他一下。 强忍着不去看他的眼睛,爱洛斯道:「那还真是厉害。不过不小心弄丢的时候责怪你,也很不公平。对吧?先回去再说吧。只希望箱子里这些东西不要弄丢了。」 爱洛斯朝乌列尔伸出手。 乌列尔迟疑了一下, 还是把手里的箱子递了出去。 那个偷书的傢伙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相当精准,夺过箱子就跑。 那人戴着兜帽, 训练有素,而且对路线很熟悉,最重要的是,跑得太快了。 在有人抢夺箱子时,爱洛斯第一时间以为是为了钱财,毕竟他刚才不小心闹出了不小动静。 他和乌列尔努力追赶,但他想着,对方发现箱中多半是书籍后,还是可以用钱财换回来的。 直到抢夺者的帮手出现。 爱洛斯知道他们绝不是为了金币来的,因为他们转手的人当中,出现了第二只箱子。 想用这种手段迷惑人,至少也得有准备箱子的时间,说不定从自己离开王宫时就被盯上了。 就为了这些书?不,是能让他恢復记忆的书。 爱洛斯焦急,若是旁人根本无从追起,好在他观察仔细些。 「是那个人手里的箱子。」爱洛斯指给乌列尔,「请一定要追到。」 他拖着裙子,脚步比乌列尔慢,在未经平整的,铺满冰雪的街道上更是险些滑倒。 独自落在后面,爱洛斯脑中还在思考着那些小偷会走哪一条路,自己要如何抄近路有可能截到他们。 望着两侧参差不齐的屋檐,爱洛斯一怔,惊觉四周挤满破旧不堪的低矮房屋。 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追到这座城的边缘,破败脏污的贫民区域。 正在这时,注意到脚边的一双影子。 有人站在他身后,可当他要回头,一切已经来不及。 背后伸来的手捂住他口鼻,爱洛斯眼前一黑,被套进一只袋子。 为了不影响到手鍊的效果,他身上没有任何有保护能力的配饰。 爱洛斯不知道嗅到什么,很快失去知觉。 他醒来时,已经不知过去多久。 身上第一个感觉就是冷。 爱洛斯扶着冰凉的地面起身,光线昏暗,没有窗户,不知道时间。 他发觉自己躺在一间破旧的房间,阴冷昏暗。本能地想拽一拽斗篷,才发现斗篷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平视四周,狭小的室内或坐或卧,有十几名少女。 有比他大一些的,也有就是也有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孩子,大多数徘徊在十五六岁之间。身上的服装相差无几,麻布质地粗糙,被便宜的染料染成棕色和灰色,又或者是洗的发白的蓝。领口、袖口和下摆都用耐磨的布料做了加厚,裙摆也是多块拼接而成,或许是家中剩余的布料。 爱洛斯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他的药剂过了药效,如果现在出声,怕是会成为众矢之地。 他浑身上下,只能找到他刚才收起来的戒指,其他首饰全都被收走了。 药剂更是不在。 静观其变前,爱洛斯打算先了解一下情况。 他扫过一众少女,女孩们目光麻木,在爱洛斯醒后,也没有好奇地望过来。尽管他一身艷丽粉色,连长发都被打理的精细,干净明亮得与众人格格不入。但她们完全对他既不关心,也不好奇。 爱洛斯注意到只有身边一个瘦弱少女,手上那层薄茧在与其他人不同的位置。 她一定会写字,爱洛斯轻轻按住她手。 少女茫然抬眸,然而爱洛斯的问句写了一半,对方就抽回手。 爱洛斯连忙抚上她肩膀,很柔和地拍了拍。捉回手来慢慢询问,他问的是:「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不知道。」少女回答。 爱洛斯又在她手心写下:「到这里多久了?」 「吃过两次饭,一直饿。」 对方应该不会按时送饭,只要保证她们不饿死。 但只有两顿,爱洛斯猜想多半是三四天内。 「有人离开吗?」爱洛斯继续问。 少女忽然剧烈地摇头,连爱洛斯也按不住她。 她一边往墙角躲,一边指了指房间中间。 爱洛斯起初也奇怪了一下,房间本来就小,又堆放着诸如铁架、笼子之类的许多杂物。但所有人都挤在墙根,将最中间那片空地让了出来。 但在她伸手去指的时候,他才真正抬头去看。 他看到在昏暗的天花板上,挂着一个女孩。她的脑袋被绳子套住,看上去已经死去多时。 这就是强行出去的人下场吗? 女孩哭着点头,攥紧手心再不和爱洛斯交流了。 爱洛斯沉默,他想站起身将她抱下来,发觉腿没有一点力气,腿比发软的手还要难控制。 真是不妙啊。 正在他扶着墙出神时,吱呀声传来,铁皮门被打开。 第82页 几个男子走了进来,他们穿得也都如平民一半,有人守着门口,有人站到他们面前。 他们的手里都有武器,不是棍棒,而是弓弩。 爱洛斯心中一凛,弓弩可是有技术要求的兵器,他们显然极有组织。 他身边的少女惊恐地蜷缩起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撞到爱洛斯肩头,爱洛斯看见她很害怕的样子,他们明明还什么都没做。 爱洛斯等着,只见殷勤的男人们从杂物里搬了一只椅子,扫扫上面的灰尘,给居中的一个穿黑袍男人坐。 黑袍显然是这几人中最有话语权的,他谁也不理,催促了一句身边的小弟。他身边的男人从就站在房间中间,打开布袋,从里面摸出一只铜色的长号。 乐器? 爱洛斯不会天真到以为他们是绑少女们来唱赞美诗,但也一时茫然。 旁边的桌子上,男人放置好一只带刻度的沙漏。 他将长号递给少女,长号看起来斑斑驳驳,让人看着想要用手帕擦一擦。 「吹!只能用一口气,谁吹的时间最短,就杀了谁。」男人对每一个女孩儿说。 女孩们大都被最后一句吓的缩在一起,几个瘦弱无力的,咬着唇几乎哭出声来。 但生死关头,没有谦让,大家都一定会卖力去吹。 爱洛斯坐在最角落,看第一个女孩儿拿起长号。 初次使用,女孩很生疏地将长号掉到地上,好不容易拾起,她哆嗦着吹了起来,却因为没有把控好唿吸,声音马上就断掉。 「下一个。」对方没有给她机会,将她驱赶到房间的另一端。 接着,又传出第二声号响。 期间每一个吹奏的姑娘,如果坚持的时间少于一定程度,都会被驱赶到房间的另一端。那些做不到的,多半是身形瘦弱不堪的,眼球凹陷,看起来被飢饿和疾病折磨着的。 但她们能举起长号,爱洛斯也能确定,她们状况比自己好一点。 他现在还被迷药控制着,要是轮到他,他都不一定能拿起那只长号吧。 要是第一个就让自己来吹,大家就都不必害怕了, 前面连续十几个人吹奏,或长或短的号声响起。 爱洛斯之前在黑市逛时,似乎没注意过附近有传来号声。 但这什么都证明不了,可能之前没有筛选,也可能身处地下,发出声音未必会被听到,都确定不了具体位置。 他对这片领域太过陌生。 眼看就要轮到爱洛斯,他在队伍最后一个。 爱洛斯看那长号,就要递到自己手中。真不想吹。 「他就不用了。」忽然的一声,椅子上的黑袍指挥道,「他就算病得快死,我们也能卖个好价钱。」 「是。」 于是男人夺过少女手中的长号之后,没有递给爱洛斯,而是装回袋子。 爱洛斯本想着到时努力吹过安全的刻度线,现在也不必努力了。 黑袍还坐在屋中,他身形高大,兜帽遮挡看不清楚面容。 手一摆,被长号淘汰的女孩儿们就被从门里拖走。 他们显然在用唿吸来筛选健康的女孩,他们也不可能配备什么医生,连肺都用这种方式,想必也无力检查其他。 等她们消失后,门外的帮手换了一批,黑袍又一连指了三五个健康的女孩让他们带走。 只是一直没点到爱洛斯。 黑袍很快也起身决定离开,除了病弱的姑娘们,他好像只打算带走这几个。 爱洛斯连忙趁着门开,试探着一副要逃跑的模样沖向门边,身边的少女们惊唿,甚至有人抓了爱洛斯一把想让他停住。 但他还是费力地跑到黑袍面前,在迈出门口前,立刻迎上凶神恶煞的守卫,有人抬脚就踢来。黑袍则将他狠狠一推,爱洛斯摔回了房间的地上,疼得眼花。 「不想也那样死掉,就老实一点!」 门在他面前拍上。 最后一眼,他似乎看到走廊里有浑身是血的女人,被关在其他房间。 外面的人落锁,似乎派了两个人来看守这里。 他听见铁皮门外的走廊里,黑袍的声音逐渐远去: 「当然,那位大人要的是新鲜的血液,她是体格最好的一个……这个,给她条裙子,把她打扮成美丽的小姐……另外三个,给想要眼睛的卖家亲自挑,不要立刻动手,记好后直接带去给下一位挑。明白吗?……其他都是奴隶,你去送。……什么纠纷?没关系,告诉他们用坏了送回来,不需要自己处理。」 「快死了的,也能处理吗?」 「刚才那个不就是吗?没关系,最近有另外的买家收了,听说用来献祭,是条命就行。」 「那实在太方便了,对了,那今天的那个……」 「准备一下晚间送走,刚好能赶上今夜的拍卖。实在是难得的美人,记得严加看管,千万不要出差错。」 「是……」 爱洛斯靠在门口,王城居然有这样的组织。贩卖这些少女给谁,谁是他们的头领? 还是先出去,至少先让她们出去。爱洛斯看向少女们,门上一小道光亮照射到地面上,除此之外,一片昏暗。 这里三面都是厚重墙壁,地面和天花板也格外结实。 他望向紧闭的门,思考能否将手伸出门上的小窗户,去打开门锁。毕竟小窗上只有两道栏杆,手臂探出去十分自由。 第83页 然而尝试了一下能否弯折,需要他站在木箱上,找到正好的角度。而最重要的,还是有钥匙,没守卫。 这两个条件他都无法满足。 至于用言语迷惑人,他现在说不了话,他如果被发现不是他们想要的少女,很难保证能活下来。 他静下心,开始思考应对方式。 仔细听着四周的声音,他发现四周很是安静。 爱洛斯口不能言,但他决定制造点动静,只要能让外面的守卫把门打开。他再解决掉这两个守卫,应该就能尝试逃出去。 他虽然在王宫中实属弱不禁风,但那是在哥哥与姐姐都被培养得极为强力,自己的骑士更是王国战神的对比之下。 实际上他想要打晕两个人,轻而易举。 只可惜自己还是没有恢復足够的力气。 爱洛斯等着,等到几乎睡去,在这样脏乱的房间里,半梦半醒间他忽然回忆起一件事。 曾经有过,他见过这样的场景。 昏暗中拥挤在一起的男男女女,那些陌生的、麻木的、恐惧的将死之人。 紧紧依靠在一起的少女里,有一张一眼就能被辨识出来的脸。 灰土与脏污都不能掩盖,爱洛斯一眼就能发现。 「从今夜以后,叫你阿黛勒怎么样?」 高贵的。 一个奴隶少女,却有着这样的名字,爱洛斯偏偏要取世人觉得不般配的名字。 我的阿黛勒,世上哪有配不配。 「阿黛勒?我也可以,有名字吗……」人们从来没有用名字唤过她。 爱洛斯回忆起黛黛的眼睛,有些难受。 不止是为她,而是……这样的黛黛,怎么可能背叛他? 那么是谁在说谎话,显而易见。 乌列尔在哪儿,他会找到那箱子吗? 他现在在这里,莫不是有他的一份力。爱洛斯都没空去想。 他本来就没指望过任何人,在王宫时他就清楚,这世上无故厌恨他的人很多,爱他的倒是凤毛麟角。 他爬起来,打量着整间屋子。在堆放杂物的角落发现一只半人高的铁笼,就叠放在旧木箱子上,扯下半遮的盖布就能看见。 如果这东西掉下来,应该能制造出不小的动静。 爱洛斯无法凭藉一己之力推倒它,他拽了拽身边少女的手,指指笼子,做了个推下去的动作。 少女害怕地摇摇头,爱洛斯没执着,拽了拽下一个。 爱洛斯是这样的,一百个人里找到最后一个,总有一个人会帮你。 时间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怕再拖下去反而被缺水缺食拖累。他很快找到一个大胆的少女,巨大的铁质笼子随着两人的狠狠一推,翻倒在最中间的地上,立时发出巨大的声响。 守卫不明缘由,立刻选择查看。 门被打开了。 可当看到地上仅仅弄掉了一只破旧的铁笼,其中一名守卫谨慎地没有挪动脚步,依旧站回了门口,另外一个人跑进来检查。 他动作很快,钥匙就在他腰间刷刷的响。 但两个守卫离得太远,爱洛斯没有办法一齐制服。 既然如此,就不能在这时出手。 「怎么弄成这样的?谁弄的!」 看着地上翻倒的铁笼与木箱,和惊弓之鸟般他一进来就四处乱窜的少女们。 守卫怒骂着,他手中的鞭子挥过来。 在即将打到少女们身上时,爱洛斯连忙伸手去抓住,他紧紧握住鞭子的尾端。对方一时没回神,狠狠一拽,接着顺着爱洛斯突然放松的手摔在了地上。 「你找死?」 他紧接着又抽了一鞭,这鞭子几乎擦着爱洛斯打了过去。 立刻就被门外的守卫叫了两声,「别把他打死了,还有更惨的等着他呢!」 听见同伴这样一说,他才像也赢了爱洛斯,轻蔑地望向他。 又踢了身边的女孩几脚了事。 「都别耍什么花招!否则,我会把你也扒光了吊上去。」 爱洛斯倒不会被威胁到,但他被踢了一下,疼得抽气。眼见着守卫骂骂咧咧走出去。 这样不行,他得要两个人同时进来,再同时将两人制服,不然很难成功。 他望向头顶那个死去的少女。 「死一定很疼吧。」 爱洛斯无声嘆息,他爬上笼子,将她抱了下来。 四周的女孩惊讶地望着他,然后他在姑娘们异样的目光中,踮起了鞋尖。 ·+·+· 两个守卫站在门口,若不是今天还有其他人要来领人,他们才不这么卖力呢。 身后的铁皮门忽然被拍响,啪啪晃动着,他们吓了一跳,「又怎么了?你们想死是不是!」 「不好了!有人死了!」少女急切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怎么刚玩儿完的招数没完没了? 守卫怒不可遏,决定打开门教训一下他们。 平时一直也没出问题,今天多抓来一个落单的小姐就不安生了。 「废话,死人当然有了,你们眼瞎吗?是才看见啊——」 他走进门,指指吊在天花板上的那个女孩。 然而却发现,天花板上吊着的,是一个穿着粉色长裙的身影。 怎么可能!若是那个美人死了,他们一定会受老闆处罚的。 两人急忙冲过去,手脚并用爬上铁笼,打算先将少女带下来。 第84页 正在两人手忙脚乱一个拖住少女双腿,一个想将绳圈取下来时,那粉裙少女放松紧抓着绳圈的手,忽然睁眼。 接着他手上一脱,直接将绳圈套在面前守卫的脖子上。再狠狠一推,将面前的守卫推得失去重心悬吊在空中。 爱洛斯转身,手肘撞上另一名守卫的正脸,狠敲两下,将他打昏在地。 少女们都已经按指示跑出房间,他最后一个,用从守卫腰上摸到的钥匙,将铁门锁上了,把两名守卫锁在里面。 「快走!」爱洛斯跑出去,望着长长的走廊,带着众人朝有风吹来的那一端跑去。 第34章 爱洛斯 跑吧。条路再怎样, 都不会没有尽头。 重要的是逃出去,所有人都这么想。 爱洛斯带着众人拼命想出去,直到尽头的那扇门近在咫尺。只要爬上阶梯, 应就能摸到。 太仓促了, 如果是他一个人怎样都没关系, 不过还是要先检查一下外面的情况——爱洛斯期盼着门后空无一人, 然而他这想法都还没落地,楼梯上面的那道门忽然开了。 爱洛斯愣在当场,人有的时候运气就是这么坏。 一双有力的手扼住他脖颈,将爱洛斯拎了起来。 黑袍男人站在其他手下身后,在低矮的拱形通道里低头看着台阶下的他。 「正要下去领你,你就送上门来了。」他的声音冷淡, 转头对旁人说:「其他人都带回去。」 「可是……她们逃跑啊。」 「难不成把她们都杀了?」黑袍男人显然很理智。 在一阵惊恐的唿喊与抽泣声中, 只有爱洛斯被拖了出去。 爱洛斯被倒拖在地上, 男人的手格外有力,几乎要将他掐死在这里。以至于爱洛斯不得不紧紧扳着他的手臂,以制衡这要命的力道。 这地方距离地下很深, 经歷很长一段曲折无光的走廊,才来到布置了些装饰的, 有人气的地方。 同样是房间与走廊, 爱洛斯看不出这是哪里,但猜测这里是一家旅店。 用旅店做掩护很省事,人来人往,不必被怀疑。 爱洛斯对黑市附近的店铺不熟,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王城中。 带去拍卖?他是听到他们这样说的。 一路沉默, 直到被带到一扇门前。 那扇门普普通通,就像一间客房的门。没有锈迹也没有血迹, 既不厚重也不奢华,跟爱洛斯脑中想像的自己的去处全然不同。 黑袍男人和他两名属下推门进去,爱洛斯则是被他们推进去。 这确实是一件普通的客房,但室内铺着地毯,空气里充满了草药蜡烛的香气。 爱洛斯就着推搡的力道主动往前走了两步,没有人拦他。 他看到屏风后一个裹着白色长袍,戴着鱼形额饰的女人。 黑袍男人的声音从脑后传来,「出发前,我们的顾问想知道,你这条手鍊是从哪里来的?」 他手里拎起那只,有着贝壳吊坠的珍珠手鍊。 爱洛斯惊讶,他看见自己的斗篷外袍被丢在一旁的木凳上,上面还散着他随身携带的物品。 他出门时为了舍掉玫瑰香气,连处理过的衣服都没穿。又要掩盖身份,衣服上也不可能有证明身份的纹章。那件光秃秃的外袍就一团破布般丢在那里,不过他看到从口袋里面洒出一颗丸状的药剂,就在堆起的褶皱里。 是收拾爱洛斯的东西时,被他们的人盯上了? 顾问?那个女人么。 她为什么好奇这个,莫非这她也是魔法师。 普通人贩不需要魔法师吧。 他们有组织,规模大,请得动各种各样的帮手。 爱洛斯打量着他们,一言不发摇了摇头。 「不是在问你,是在命令你说话!」黑袍男人的一个手下厉喝,他甚至抬脚踹了爱洛斯一下。爱洛斯看着他踹过来,连忙摔向木凳的方向。 爱洛斯拍了拍自己裙子上的灰,像个真正倔强的贵族小姐一样,仰起脸看他。 「说话啊!要知道你已经不是谁家的小姐了。你会被卖掉,不管你是谁哈哈。」对方说着,竟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愉快。 爱洛斯心想,不管我是谁? 就不怕我是什么贵重身份被认出来么,可他无法说话。 「别吓着『她』!」那女人走过来,夺过黑袍男人拿起的手鍊,怼到爱洛斯眼前,「小姑娘,能告诉我这手鍊是哪里来的吗?」 女人晃晃手鍊,貌似非常和善。 他们一面兇狠,一面柔和,都絮絮叨叨说着。 爱洛斯趁着往后躲的机会,转身抓起自己斗篷下散落的药剂,塞进嘴里。 接着,他就感觉被死死摁住了脖颈,黑袍男人的属下拍着他的脑袋想要让他吐出来,女魔法师在耳边连声询问。 爱洛斯完全不为所动,将药剂咽了下去。 「他刚才吃的是什么?」女人问黑袍男人。 「这不是该问你吗?」男人皱眉,「你才是主人请来的顾问。」 「我来不是干这个的,我有更重要的事要研究。」 爱洛斯感觉自己像一个面袋子被丢在了地上,他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发现自己已经可以说话了。 「你们是谁?你们放我走。我哥哥可以给你们很多钱……」他试探道。 那个属下先笑了,「我们也很想要很多钱呀。但你不可能被放走,除非你死。」 第85页 「我,我哥哥有爵位,他是个伯爵!」爱洛斯连忙说。伯爵可不小,他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黑袍嗤笑道:「就算是你的伯爵亲哥哥来了,在这里,也只能把你买走,明白吗?」 爱洛斯一惊,他们居然不惧任何人。 他们的主人连伯爵都不放在眼中,再看那位女魔法师的装束,莫非这是异域的组织? 「快让『她』说,手鍊从哪儿来!」女魔法师终于不耐烦了。 「催什么催,我们没有义务一定配合你吧?」黑袍的手下对那个女魔法师也不太客气。 「这上面的魔法很精妙,万一这种魔法道具能实现主人的要求呢?你们不帮我搞到来源,我就没办法研究,后果算在你头上吗!」女人还嘴。 黑袍摆摆手,转头对爱洛斯说,「你刚才吃了什么?」 「我嗓子不好,要吃药。」 对方懒得关心,「那你现在告诉我们,手鍊的来处。」 「告诉你们,你们就把我卖掉?」 「你不告诉我们,我们就把你打一顿再把你卖掉,你可以挑。」他相当认真的口气。 可怜的小姐看起来很委屈地往墙角缩了缩,然后将刚才举办愿望抽奖的草药店地址,告知了那位异域女魔法师。 「你没说谎吧?」女人问。 「没,没有。你从西之国来,不认识那个店主吗?」 「谁从那旱死人的地方来?」女魔法师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会,转而对黑袍说,「我会亲自去看看,你们王国的魔法师是不是真的这么厉害。」 她说着,将同伴刚从手鍊上摘下来的贝壳吊坠收了起来。 希望那位老闆没忘了我,能注意到这件事,爱洛斯心想。 他也没有其他办法向外界传递消息了。 「随你。」黑袍回答。 爱洛斯看他们也不是隶属这个魔法师,而这女魔法师既然说出这种话,应该是东部沿岸或者海岛来的。 这问话一结束,没人再理睬爱洛斯。 爱洛斯也真是只为这一件事而被带进来,很快又被黑袍的手下拖出去。 「大人请她来,是要了解关于神话生物的事情。」属下小声说。「又不是让她来进货的,我们居然还给她找了那么多好东西……」 「妄议大人,你找死?你要是精通神秘学,大人也这样养着你。」黑袍男人对手下说。 「我才不稀罕,我这也是为您不平啊。」 一到门外,黑袍男人与他两个手下也不安静。 爱洛斯想着和对方聊天,再多询问出一些内容。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我真的可以给你们很多钱,你们放了我吧。」爱洛斯抓住两个手下里最沉默的那个,越沉默,越能让他多发挥两句。爱洛斯出演了一个崩溃害怕的少女,「我,我可以见到公主,我可以求殿下在宫中给你职位的,这样你说不定就能当这里的首领了。好不好?」 对方不为所动,把他紧抓着自己的手臂扒掉,开始给他捆上双手。 倒是话多的那名手下笑了,「你以为接近公主就能当首领?官职、爵位,算什么东西。」 爱洛斯一怔,他们连爵位都不放在眼里吗,这怎么可能。 黑袍男人则厌恶道:「让他闭嘴。」 于是他马上被巾布勒住口舌,脑袋套上布袋,再无可以发挥的地方。 视线被遮挡住前,他看见沉默的那个手下张了张嘴,才发现他断了舌头,怪不得一直不跟任何人说话。 「我去处理事情,你们千万别把人看丢了。还有一小时就开始。」黑袍的声音渐渐远去。 「是。」能说话的那个属下抓着爱洛斯的肩膀回答道。 爱洛斯尝试了一下,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就不动了。 倒是那两个人,在爱洛斯不再开口后,完全将他当做摆设,能说话的那个自顾自聊起天来。 「小心点儿,别把面纱弄掉了。」 「……」 「我也看看,他妆都自己化好了,还真是不错,不用多跑一趟了。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最怕漂亮的一个,他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不多时,爱洛斯感觉自己被按头推进一只盒子,四周很快安静下来。 他的手被捆在背后,动不了,也无法看到,无法说话。 摸索着身后,摸到结实的铁栏,是笼子,和他之前推倒的铁笼一样。 爱洛斯努力晃动了一下栏杆,毫无作用。 只能安静坐着。 他到现在遭受都不是性命威胁。 但接下来就不一样了。 若能在拍卖时,在众人面前开口说话,他自信依旧有办法逃出生天。人贩子的属下不在意金钱与权力,是因为那位「主人」在他们眼中是绝对的权威。他们根本不可能越过主人得到想要的,更不会相信一直以来轻蔑对待的少女们。 但卖家们不是,爱洛斯完全拿得出他们想要的筹码。如果给他机会的话。 可惜没有机会。 爱洛斯甚至有不用他考虑是否语言不通,他现在根本无法开口说话。 如果女人找去那间草药店。 那个老店主能意识到自己出事吗?爱洛斯很难寄望他,但旁人更是无法指望。 那异国魔法师是请来做什么的?神话生物,她指的,他们的主人最后要得到的消息,不会也是如何屠龙吧。 第86页 这些人的主人一定位高权重,能接近到王子公主也正常。 他忽然想到那句「哪怕亲哥哥来也得把你买走」。 恐怕不一定呢,我的亲哥哥来,可不一定会买我。 最有趣的是,现在应该已经时近午夜。 他怕是註定要错过明天清早,先温曼国王,也就是他父亲的葬礼了。 与那些故事书中的情节不同,四周没有任何锋利之物,爱洛斯没有办法把手上的束缚解开。 他只能靠在笼子边缘养一些力气,爱洛斯干渴,飢饿,睏倦。 之前拖动时,粗糙的台阶与破碎的石子划破他脚腕,被踢到的地方也隐隐作痛,连被捆住的手都很疼。 他忽然就想起乌列尔的手。他去追箱子,好端端的手伤又要雪上加霜。 算了,想什么呢爱洛斯,又没有人在意你。 爱洛斯闭上眼,睁开眼睛就是被卖掉的命运。有几个王子能体会到? 蓦地他听到门又被打开的声音。 下一个挑战来的如此之快,他可还没有准备好呢,居然有一小时了吗? 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传来,门马上又关上了。 他听见蜡烛刺啦燃起的声音,有人走到他身边,似乎用烛火照了照他蒙着的脸。 接着,他头上的布袋被拿去。 爱洛斯发现自己的确正被困在笼子里,身处一间幽暗的房间,目所能及的四周只有一些精美的盒子与质地不明的工艺品。 是那个看起来就很严肃的黑袍男人,爱洛斯现在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只感觉到一丝忐忑。 黑袍男人在他面前摘下兜帽。 「殿下,您怎么会在这儿?」 第35章 爱洛斯 彼时爱洛斯还在想着, 冷静点,心态好运气才不会差。 勐然听到男人开口唤他「殿下」,一瞬间有些恍惚。 爱洛斯看着黑袍男人陌生的脸。 心中升起一个糟糕的猜测:我该不会是这里的主人吧? 爱洛斯完全不知道自己从前是怎样的人。 每个人给他的印象都不同。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如果真是这里的主人, 那黑袍男子应该不会是这个反应。 黑袍男子只能偷偷摸摸来找自己, 身份又并非完全接近核心。这么一个人, 莫是自己安排进来的眼线? 爱洛斯并不确定究竟是哪一种可能,由于根本没考虑过继位,他对桌上的卷宗,以及那些他处理过、可能需要处理的事情,根本没有认真翻阅过。 现在后悔没好好努力也已经晚了。 爱洛斯任由男人松开捆着他双手的绳子,状若随意地回答他:「到哪一步了呢?」 「不能确定他们的主人是谁, 是属下办事太拖沓。但根据搜集到的证据判断, 最有可能的仍是维恩。」 对方没表现出异常, 显然这问题在他意料之内。 果然是自己的属下,爱洛斯想笑,自己从前过得很忙吧。 爱洛斯点头, 一副仍然认同这猜测的样子。 实际上他哪里听过这些汇报。 他心中惊涛骇浪,他记得维恩是大哥的参谋, 那岂不就是就是大哥雪缪组织的一切? 这样骯脏的一切。 雪缪负责整个王城的安全, 想要在他的眼皮底下做这么有规模的交易,还真得是他自己才能办到。 「我现在带您出去,我会制造混乱,方便您离开。」 「那你呢?」 「这几天王城往来的人非常多, 上面说可以办数年来最盛大的交易集会。刚好实质性的证据还很缺少, 我原本的计划,就是今夜趁人多混进去偷取暗帐。」 「这份证据收集到了, 是不是就够了?」 黑袍男人迟疑了一下,可能是在猜想爱洛斯想要的答覆。 「可我还是想留下来,直到完全端掉这里。」他最终说。 似乎是熟悉的话。 让爱洛斯终于记起关于眼前男人模煳的记忆。任谁苦寻被偷走的年幼妹妹,终于找到时对方刚刚咽气死状悽惨,都会怒火中烧吧。 爱洛斯就是在那时遇到的他。 爱洛斯曾经允诺过他,这些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想到这里,爱洛斯皱起眉头。 自己失去记忆,其实也会忘记对旁人的承诺不是吗。 他一身轻松,丢掉了所有烦心事,旁人则未必了。 想到少女们的哭喊,这地方待得很难受吧。 「那你打算如何去偷?」爱洛斯关心了一下。 「其实……」对方神情凝重,「我已经在各个隐秘角落与放置贵重物品处搜找了很多次,毫无线索。这次也只是尽力,其他办法暂时还没有想到。」 爱洛斯思索,如果主人真的是雪缪。 「他自信自己比所有人都聪明,喜欢把东西放在显眼的地方,伪装成很平常的物件,不如试试按着思路去找找。」 「您已经知道他是谁了?」黑袍惊讶。 「或许吧。」 「是。殿下,我先送您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来都来了,白来一趟多不好。」爱洛斯笑问:「你有自己的准备么,把他们都端掉的准备。」 「还很不成熟,我的准备离能用上……还很远,或许能成为您计划的一部分。」 「可今天不是最好的时候吗?说起来,这里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么?。」 第87页 「不是,内场是已经有过购买记录的人才能进的。他们都是……」他咬咬牙,愤恨,但情绪已经没那么激烈。 「都是该死的蠹虫对吧?」 对方一愣,但贊同地点了头。 爱洛斯凑过去小声告诉他自己要什么。最近客人多很正常,国王的葬礼,各地的要人自然想来瞧一瞧有没有什么赚头,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太可惜了。 「您在冒险,殿下。」黑袍男人听后连连摇头,「这组织一半靠东部人支撑,东部海岛的兵器比我们好太多,守卫最低配备的也是弓弩和长鞭。我怕您逃不出去。」 「我会小心的,之后可再没有这种机会了。就算递交了证据,也无法将他们一网打尽吧。」 爱洛斯劝人的时候轻飘飘的,好像世上所有的事情都简单。 尽管要面对的,是一步踏错都会让他失去性命的万丈高峰。黑袍的准备很充分,留给爱洛斯做的部分不难,爱洛斯安心觉得机不可失。 黑袍男人没时间多想,只能答应下来。 「您知道吗?王子殿下。」黑袍男人望向爱洛斯,「我若死了,还有很多个我。但殿下如果有什么闪失,恐怕世上再也找不到像您这样的人了。」 「把这里毁掉,就不会再有更多了。至于我……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爱洛斯奇怪道。 「不敢妄议殿下。」男人重新戴上兜帽,沉闷道,「但您现在……许是疯了吧。」 「……」还说不敢呢?爱洛斯哭笑不得。 黑袍男人离开时,笼子外面也罩上一层该有的罩子。 不到半小时之后,笼子被转移位置。 爱洛斯被挪来挪去,窝在这里很难受,即便已经是个大笼子了。 其实爱洛斯很恐惧这种自由被束缚的感觉,黑暗更是厌恶。 但他的选择并不多。 他知道他将会静静等待一整个拍卖会,因为他是最后一件拍品。 就在他即将睡着的时候,铁笼被人推动了。 隔着布料透进来明亮的光线,很快有人掀开盖在笼子上的绒布。 爱洛斯看清背后并未装饰的景幕墙,与一旁已经打开的帷幕。 面前是设有包厢的观众席,这里原本是一间封闭剧场。 众人坐在舞台下,等待着压轴好戏的开场。 这夜里,各式各样新奇的宝物,众人都看得已经有些疲劳。 可当爱洛斯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大半人又都精神起来。 笼中少女一身粉裙,戴着面纱仍能看清绝美面容,只因笼子太矮需要坐在地上。美人连身边的风都是美的,远看起来像礁石上刚上岸的人鱼。 「真……真是漂亮。」 「看他养尊处优的指甲。」 「看他的眼睛,装扮得还蛮用心的嘛。」 「居然能得到这样一位小姐。」众人都惊嘆。 仅有一小部分客人,见到是女人略有失望,打算离开。 但在热闹声中当场就有人喊价,「我出三千金币!」 「三千五。」 「四千。」 众人一面观察着少女,一面刚开始竞价。 正在这时。 笼中的少女突然挣脱开手腕上束缚,她拿下了自己嘴上的巾布,在主持者还没来得及阻拦时,开口说出他今夜的第一句话。 「欢迎各位来到这场拍卖会。」 四下的观众与台上的人贩属下都呆住了。 只是最前面的大客户也不制止,一副很想看看这位美丽的小姐要说些什么的样子。 爱洛斯笑道:「三千金币实在是太小气,我建议,一万金币起拍。」他竖起一根手指,比划道。 四周一片譁然。 「在说什么啊……」 之前从未有过商品自己给自己抬价的情况出现。 可少女神态自若,完全不像知道自己要被卖掉的模样。 「因为我是整片大陆上,最强的魔法学者。我可以实现你们任何人的,任何愿望。」 爱洛斯一边胡说,一边想着老头的卖货方案可真好,他借用一下。 四周议论纷纷,甚至从观众席传来清晰的笑声。 「真的吗?你要如何证明啊。」 坐在前排的一位客人问,说是问,但眼神轻蔑。 四周已经赶来守卫阻止,但是前排的几个客人摆手,他们就不能继续靠近。 这些人显然对爱洛斯说的「会实现愿望的大陆第一魔法师」很感兴趣。 其中一个人指了指爱洛斯,「你甚至自己仍被困在笼子里,还是先实现你的愿望吧。给自己变个钥匙出来怎么样?哈哈哈。」 前后左右,都传来笑声,穿金戴玉的、大腹便便的男人,以扇掩面的、珠光宝气的女人,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很有趣。 「可我一天只能实现一个人的愿望。这就是你们测试我的方法吗?慎重一些吧。」爱洛斯回答。 众人沉默了一下,一小下。 毕竟是实现愿望,意味着世上所有东西任你选择,眼花缭乱。 但马上大家就冷静释然了,他们不是来当笑话的,是来看这个「猎物」的笑话的,莫非愿望还真能实现不成? 「你就变一把钥匙出来好了。」 对方左右瞧瞧,众人都同意。。 爱洛斯扫视在场的这许多人,笑了起来。 第88页 他笑起来很美,可惜隔着面纱看得不够清楚。 「你想我拿到钥匙离开笼子?」 只见舞台中央,神仪优雅的「少女」张张口。 他摸出藏在舌头底下的一把钥匙。 爱洛斯拈着那枚钥匙,将手伸出笼外去,钥匙插进锁孔「喀哒」一转。 就这样,在众人的惊唿中打开笼子走了出来。 出题者脸上的笑容有些僵。 「真没想到,拍卖会上还要出这种小节目啊,好劣质的戏法。他们只要给你一把钥匙不就好了吗?「 「说得对。」 「当我们傻子呢!」 「演得不错,给你一金币吧。」 甚至有人朝爱洛斯丢来了赏钱。 爱洛斯努力维持着言语端庄,动作款款,像是坏掉的八音盒娃娃,拖慢着所有人的节奏。 「我说了,只要你许愿,我可以变出任何东西。这不是你许的吗?」爱洛斯拈起钥匙问。 「哈,莫非我是你的同伙吗。」 那人随口问出来,四周立刻就有人好奇地朝他看过来。 众人都是显贵,若是一介「商品」的同伙,想必等阶低上许多,他们的眼神和看爱洛斯时如出一辙。 对方勐然恼怒。 「那怎么可能呢。我现在要你变出一只水蛇,不,一只狮子,你倒是变啊!」 「我刚才说的很清楚了,只有一个心愿可以实现。」爱洛斯镇定自若。 鼓掌声从角落传来,「太好笑了,『无中生有』变出钥匙,你甚至不知道世上根本就没有那种魔法。你们王国的节目还真是异想天开啊。」 说话的是个男人,但对方也同样是一身白袍,头上戴着鱼形饰品,看来真是东部魔法师统一的装束。 「听说海岸以东的技术都非常的发达,我们都在用长枪,他们已经研究出可以便携使用的火枪了。」爱洛斯望着他道。 「的确啊,你知道的不少。」对方得意。 「以至于东部的魔法师,水平都很差。」爱洛斯继续说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 「温曼王国的魔法,比你们高出十倍不止呀。」 「哈哈,所以你们国度最强的魔法师在这里被拍卖?」 「不,是我在筛选你们。」爱洛斯拍了拍裙子,好整以暇地说道,他越自信,大家投来的目光就越多,「我说能拿出钥匙,世上所有门就都会为我敞开。既能变出这个笼子的钥匙,也能变出这个拍卖会场的钥匙,所有。」 与他讲话相随的,是他抬起手,双指间夹着一张邀请函。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爱洛斯随手将它丢在了地上,它飘飞着,落在他裙摆不远处。 这也能轻易取得,确实让他们惊讶,不过想要作弊,也几乎没有成本。 黑市里买卖直来直去,这里的主人从没有搞过这种挑衅客人的节目,今天这是怎么了? 前面的人略觉震惊了,因为他们看得更清楚,爱洛斯真的只是凭空抓了一把。 但他们不依不饶,「小姐,这些早可以准备,甚至不能证明你回魔法。」 「那你要我如何呢?」 「你的意思,不是哪里的钥匙都能得到?」 「你想要你家中的钥匙?」 「不,那好像我与你是同伙一样。况且,谁的愿望只是要自家的钥匙呢。」 爱洛斯盯着他的眼睛。「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自己在哪儿吗,只有会场的钥匙,我们都有,但你有没有这整个黑市的钥匙呢?想要离开,至少也会通过黑市的出入口吧。」 「说得对啊。」 四周瞬间变得吵嚷,众人都兴奋起来,那人也为自己设的题目而得意。 来去黑市根本不需要钥匙,爱洛斯如果变出一把真的钥匙,那一定就是假货了。 至于真正的钥匙,那一定也只有黑市的主人知晓,他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你们想要的还真多。」爱洛斯回应。 「你可以跪下来祈祷天上掉钥匙。不然拿不出来,你就只能卖出奴隶与妓女的价格。」那人笑得充满恶意。 爱洛斯露出迷惑的神情。 他看了一眼在那人手边燃烧着的灯烛,剧场中没有更强烈的灯光,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照明。 那人身边的蜡烛还没有燃尽,爱洛斯也不心急,就继续下去。 他伸出左手,抬起手臂将手背一面亮给所有人看。 拢并的五指间,赫然戴着一枚戒指。 那枚戒指上是金属镂刻的特制印章。 他手上戴着黑市监管者的戒指!任何与丹先生会面过的人都能一眼看出。 「是……真的吗?」 「神吶,那就是真的吧。」 「不可能。」 「想过没有,就算是假的,也很厉害了。」 「我上次见到那枚戒指,就和这一模一样。」 哪怕真是障眼法,一个人在你面前连续表演三次,并坚信这就是魔法,或许都会将你感染。 更何况离得这样近。 四周已经传来惊唿。 只有爱洛斯气定神闲:「你说的,完成拿到的钥匙的愿望。怎么,黑市的钥匙不够吗?」 「假……假的吧?」 「是你的话,敢做他的钥匙吗?」爱洛斯问,他收回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第89页 的确,假的也很厉害了。 他们从各地来,但来到这里,进入黑市的区域,就只受黑市主人的规则,遵循他的律令。 还真是从没觊觎过他的权力,更别提是否值得,是否敢于去做。 爱洛斯问着那个人,对方一直以藐视的姿态对待爱洛斯,面对如此意外的发展。 他不愿承认,他甚至坐不回去,就站着和爱洛斯僵持在那里。 偏偏现在所有人的注意都在这里,他骑虎难下,忽然双眼放光,说道:「我说,所有钥匙是吗?现在我想要这个王城,不,这个王国的钥匙。这不在愿望之外吧?」 爱洛斯什么都还没应,对方胜利的表情已经出现在脸上。 四周连窃窃私语都没有了,很多人觉得无论是否是真,试探到这里应该也不会再有后续。第一,这道题目,他拿出答案来的可能几乎没有,第二,即便没有,他也已经展示了很多,得到了一部分人的信服。 「这个王国的主人已经不在了。」爱洛斯回答,他的声音传到剧场的每个角落,很多人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怎么,你承认自己拿不到了?这可不能算能实现愿望,明白吗。」对方得意道。 众人精神全部集中在爱洛斯一个人身上,对这件不可思议的的商品报以极大兴趣。 假的又如何?莫非你能拿出一个假到如此「惟妙惟肖」的戒指。 他拿不出王国钥匙又如何,他几乎能让你在王国的任何地方都畅行无阻。有这样一个强力的魔法师,已经值得一万金币了。 但众人还是看着爱洛斯,看着这个原本要被贩卖的美人,猜测着他的应对之法。 有人想看他输,有人期待着他赢。 有人甚至想,如果他现在从背后拿出一个王冠,那他一定就是个假货。 即使拿了王冠,也无法取得到这个王位。 王国的钥匙。究竟是什么? 连提问的人自己都不知道。 爱洛斯只是淡然地走到光芒的最中心,他的动作很慢。 他在众人的瞩目中站定,轻轻地,揭开面纱。反手探到鬓边,将整个假髮扯到脑后丢掉。 仿佛一下子换成黑髮,他的长髮垂了下来。 接着爱洛斯甩了甩头髮,望向众人。 大家甚至一时没反应过来。 最先意识到他做了什么的人发出惊唿。 「他做到了!」 「什么?那是什么?」有人问。 台上的爱洛斯回答了。 「如各位所见,我,可以轻松地化身为温曼王国的爱洛斯。王位的大门从此对我敞开。」他望向前座的男人,「如此,你还满意吗?」 所有人都呆呆望着他,连拍卖会主人的手下们都忘记了要去限制爱洛斯。 的确,他能假扮王子,这怎么不算是通往王座的一把钥匙呢? 对方连忙道:「我出一万两千金币。」 在他身后则响起更夸张的价格。 你的属下、你的女人可以带你走过任何地方,畅通无阻,可以伪装成一个国家的王子,几无破绽,谁会不想要呢? 「感谢出价。」 爱洛斯点头,但脸上没有任何笑意。 他最后看了一眼他们手边几乎到底的蜡烛。 「好了,陪你们玩儿到现在。药效应该发挥了吧?」 第36章 爱洛斯 爱洛斯说着, 他的声音已经恢復了男声。 他摸了摸喉颈,毫不在意地朝众人笑了一下。自己给自己吃了一枚药片,不过不是帮助他调整声音的药剂, 而是黑袍带给他的, 提神的药片。 毕竟在充斥着迷药烟气的室内, 想保持清醒越来越难。 什么? 没有人立刻反应过来, 只有爱洛斯还站在台上说着:「其实戏法我也会变,但我只会变一种,就是最简单的那一种。」 这时,靠近出口的人传来:「外面在冒烟,失火了?」 「门锁了,出不去!」 「快……快呛死了。门, 烧着了没人管吗!」的声音。 恐慌在这些养尊处优的人们中扩散开去, 众人连忙唿唤主办者手下的侍卫们。 但他们和这些人一样, 大半都手脚发软,失去了力气。 「门锁了。门锁了啊!」最初提问那人,已经完全陷入爱洛斯编造的故事当中, 「你不是能开所有的门吗?」 「对啊!他可以的。」 「快,我买你, 你把门打开!」 爱洛斯也仍然配合:「被你猜对了, 这个剧场的门钥匙也在我手里。」 「那你快开门啊,还等什么!」 等你死啊。 爱洛斯险些脱口而出。 不过他一直觉得自己很适合去当个变戏法的,他的职业素养很好,在变完之前, 绝对不会泄密。 「各位, 别急,我会保护你们。现在, 请把你们的入场钥匙放在烛火上照一照。」 爱洛斯刚才的表演深入人心,他们又被迷药熏得屋里爬起,大部分人都好奇又无计可施地照做了。 惨叫此起彼伏,从那张邀请函里飘飞出去火绒一点就着。 每人的签到的礼品是酒,桌椅的材质是木头,桌上摆件里的液体是油,火星连片地烧了起来。 众人却没有力气扑灭这些火,因为烛火里还有一点迷药。 没人能从剧场离开。 第90页 爱洛斯情况稍好,他离观众席远,而今还能自如行动。 火势这么勐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黑袍说过到时没有办法来救他,他描述好了后台逃生的门的位置,爱洛斯需要的,只是尝试从那里出去而已。 「抓住他!」主事者终于意识到,究竟谁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抓了他出去向维恩大人领赏。」 不过一切已经晚了。 他们救不了这些客人,主事者的权力显然大于黑袍,能力也是。 尽管客人们以权与钱相诱惑,他选择的也不是救一个是一个,而是先杀死爱洛斯这个灾祸根源,给主人交代,再灭了余下人的口。 这真是个雪缪会赞许的安排,爱洛斯听见命令时心想。 「这人是哪儿来的?」主事者还有机会问出最后一句话,就被爱洛斯回头吹出的火绒点着了睫毛。 「救命!」 「他究竟是谁?」 「是恶魔吧……」 台下的声音变远,直到被燃烧的噼啪声取代。 爱洛斯跑出舞台来到后台,一段很短的路,因为火势蔓延而变得曲折。 爱洛斯该拖延的已经拖延了,他现在能做的,只有逃跑 往后台跑的途中,守卫里能活动的所有人几乎都挂在他身后。 「抓他!」的声音此起彼伏。 火越烧越大,他们无力去解决,只有杀死爱洛斯才能在主人那里交代。 爱洛斯一边跑,一边感嘆这剧场绝对不符合城中建筑的规定。 火起得如此迅勐,从一簇一簇,到连成一片,几乎只是他穿过一间房间的时间。 连他都猝不及防。 来追爱洛斯的人多,无论弓弩还是填装弹药的新式火枪,都能限制爱洛斯的方向。 他逃得也比预想狼狈得多。 跑出门外时,他惊讶地发现火势已经烧到他前面,外面的情况可能更糟。 身后的箭钉在他脚边,他撕扯掉一圈裙摆才摆脱。 「咳咳。」 爱洛斯的身体可算不上绝佳,无论是生病还是受伤都来得很轻易。 他今夜在这里备受磋磨,又吸入了过量的烟气,终于也头晕到开始站不稳了。 爱洛斯低下身,想要在火光之中辨认方向。 找到了。 那扇门! 他直觉这就是黑袍说的位置,越过烧着的木柜摸过去,他直起身想打开这道门,发现这扇门竟然被锁住了。 不,他不是说这扇门会打开的吗? 任谁都会因在危机中发现被骗,而惊出一身冷汗。 爱洛斯惊讶,但努力保持冷静,这扇不行,他也不会在这里等死。 他慌乱中望向一旁,才发觉:错了。 他走错了路,摸错了门。 爱洛斯仔细辨认,很快发现面前这几扇门长得一模一样。 是原本木质的提示牌被烧掉了。 谁允许你们这么做门的…… 爱洛斯心中好笑,然而背后的追赶近在咫尺,几乎马上就要摸他的肩膀。 他来不及多想,扑过去用手握住下一扇门的把手。 打不开。 还是打不开啊。 下一扇。 不对,也不是这一扇。 他心里期盼着下一道门就能打开,然而又失望放手。 再努力一次,爱洛斯想着伸手过去。 那扇门在被火扭曲的空气中显得近在咫尺,可他用尽全力扑过去,却还差几分。 身后的枪声刚好在此时响起,在那天之前,爱洛斯都不知道这种兵器有这么大威力。 弹片擦着肩膀撞到门上,他似乎听到门后传来撞锁自己落下的声音。 但爱洛斯已经无力再往前走一步了,火将他的肌肤灼烧得疼痛,疼痛让他有种已经失去手臂的错觉,背后的脚步声也几乎贴过来。 爱洛斯想,自己可能没有力气走到下一扇门前了。 真抱歉,到死也没能恢復记忆。 爱洛斯再支持不住自己,他摇摇欲坠,摔进那丛火焰里。 没有被火焰点燃肌肤,也没有坠地的疼痛,更没有被要伤害他的人紧紧抓住。 他跌进一个坚实的怀抱,被稳稳接住,那人有烈火般的发色,却裹挟着丝缕凉意。 「殿下,我来晚了。」 乌列尔将爱洛斯揽在怀里,回手银白长枪穿过追击者的喉咙。 最后一扇门显然已经无法打开。 他带着爱洛斯攀上一侧的旋梯,即便一对多不见势弱,但在火势的紧逼下,他们仍一直被追到尽头。 乌列尔的来路被燃烧的横樑挡住,无法通行。 而唯一能触摸到的那一扇门前,昏死着逃不出去的人。 火已经烧到背后,凌乱的脚步在后面紧追不捨。 还出得去吗? 爱洛斯从不放弃,即便力气不多他仍想抬脚去踢这扇门。 乌列尔比他动作快些,他想也没想一脚踹在门上。 被烧得松散的门框禁不起这勐烈的冲撞,整扇门推倒出去。 外面也并不是风平浪静的地带,只是还没有被完全烧干净罢了。 但总归比这里的情况好些,火势不减,也是因为四面敞开有风在吹。 可以从这里逃出去。 爱洛斯抓着乌列尔想要跑,那一瞬间,手却被乌列尔松开了。 第91页 乌列尔推了他一把。 爱洛斯听见弹药爆开与箭矢破风的声音,乌列尔独自回头应对那些纠缠,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溅上一片血花。 爱洛斯不可以停下,他踩着门板跑下楼梯,听到木板在脚下的咯吱的声响,心道不妙。果然前脚刚踏上楼梯的平台时,后面的木板已然烧断。 他眼看着那节木质楼梯从空中掉落下去,往前跳得毫不犹豫。再烧下去,下一节也会断。 站定在平台上,他回头去看门口的乌列尔。 「快点,乌列尔。」 火烧得太快,爱洛斯担心他来不及。 他的担心没有错。 正当乌列尔要跳时,身后忽然有人一鞭挥来。 爱洛斯心惊地看他闪身,握住那燃烧的皮鞭,将那追来的守卫从楼梯断裂处直直甩下楼去。然而就这么一瞬之间,面前的沟壑更大了一些。 即便是半截楼梯也是很危险的距离,而这危险还在不断扩大着。 乌列尔头脑清晰,他瞬间丢掉手里的兵器、肩上的披风。 但仍有一件重物在他手里。 「把箱子丢掉!」爱洛斯命令道。 这是不敢有丝毫迟疑的时刻,乌列尔松开手。 他险险跳过来,脚下踩到正破碎的木板。 爱洛斯慌忙拉住他,用尽力气将他稳稳拉到安全处。 那些追逐的傢伙尝试跳过来,都失败地摔了下去。 没有人再能追上来了。 爱洛斯刚刚喘匀一口气。 脚下忽然传来轰隆的响声,楼中重要的结构被烧坏,楼梯也晃动起来。 跑!爱洛斯被乌列尔牵住手。 他们在崩塌的剧场楼梯上奔跑,一刻不停。 跃出火光的那一刻,身后建筑燃烧最剧烈的那一角轰然倒塌。 两人摔在雪地里。 爱洛斯抬起头,天色泛着蓝,这夜将要结束了。 四周是外场逃出来的人与临近来看热闹的人群。 他唿吸着冰凉的空气,缓解着刚才烈火带来的灼烧感。 终于结束了…… 正当他想松口气,有力气笑一笑时。 身后冰冷的刀锋抵到他脖颈。 第37章 爱洛斯 好利的锋刃。 爱洛斯的一绺黑髮, 刚触碰到刀锋,轻易就被削断。 那是一只从他背后人群中伸出来的手,爱洛斯不得不抬起脖颈, 以免被他颤抖的刀割伤。 那人柔软的浅栗色长髮就垂在他肩头, 声音在身后响起。 是维恩, 爱洛斯对这个人的印象不是特别深刻。 仅仅知道他家世并不显赫, 难得当上雪缪的参谋。 想来对方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失去了作为最主要据点的建筑,也失去了客源,甚至丢失了罪证。 爱洛斯觉得他恨自己好像也理所应当。 爱洛斯仍在乌列尔身边,他望过来,身后的维恩却不为所动。 只是他的手一直都在抖。 乌列尔不敢擅动,维恩也是这么要求的。 「你别过来!把身上的东西都丢掉。」维恩朝着乌列尔说。 他本是个嗓音轻柔的男人, 现在几乎是竭力在嘶吼。 乌列尔盯着爱洛斯的脖颈, 维恩的刀抵得不知分寸, 白皙颈部被刀锋割出一丝血痕。 爱洛斯也感到冰冷的刀压近了,肌肤上传来细细的疼痛,他闭了闭眼, 却无法改换姿势,毕竟再深一些就能割开他的喉管。 乌列尔照做。 维恩让他如何, 他便如何。 维恩让他将身上的贵重之物脱下, 丢到维恩脚边。 可乌列尔身上其实什么都没有,披风已经丢掉了,原本的武器也丢掉了。 靴口的匕首他似乎一直没有用上,被他拿出来扔在地上。还有怀里的银丝钱袋, 里面只是一瓶药剂。 爱洛斯这时又不得不想起丢掉的那只箱子。 在身后大火里烧着的, 是他这些天来唯一的希望。 自己现在,是不是真的没有办法恢復记忆了。 他应该再去找那个草药店的老头问一问, 不过,希望渺茫。 面前的乌列尔只差将眼上的绑带也扯下来。 可维恩还是不依不饶。 「拿,继续拿呀!交出来。和龙有关的一切呢?告诉我!」 他用靴子拨着地上的东西,一脚踩上那药剂瓶子。 乌列尔意欲冲上来,他的刀就会离爱洛斯更近一些,爱洛斯感觉得到,刀锋压进他的皮肤里,有液体从他的伤口流了出来。 乌列尔不敢擅动。 眼看着维恩狠狠跺脚,踩碎那只药剂的瓶子。 他发怒,他发抖。 爱洛斯觉察维恩的状况很奇怪,但维恩毫不自知,疯了一般朝他们喊: 「把和屠龙有关的消息都告诉我!」 乌列尔摇头,他盯着维恩,观察着他,平淡道:「我不知道。」 「你呢?你呢!」他瞪着着爱洛斯,「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怎么屠龙啊!你已经把我这些东西全都毁掉了,如果……如果我没有办法给殿下交代的话,他就会把我丢掉。你快告诉我,怎么屠龙啊?」 他越说越激动。 爱洛斯声音很低,维恩的状态看起来像个可怜的疯子。 「我还不知道。」 「你不说是不是?我现在就杀了你!」 第92页 维恩有一头柔顺的长髮,还有格外沉静的眼眸,和白皙的面庞。 他说这话的时候,瞪大了眼睛,咬着牙,死死盯着爱洛斯,似乎说什么都可能会激怒他。 爱洛斯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确实不知道,我根本无意王位。这点,你不知道吗,我大哥没告诉你?」 「胡说!你不是整个王宫魔法学得最好的人吗?殿下他……说你是骗人的。」 「可我真的不知道,也不关心。」爱洛斯悠悠回答,「你知道的,我竞争不过大哥呀。所以,完全没有努力过,你可以搜,可以找。可是不好意思,我对龙一无所知。」 「怎么会……怎么会啊!」维恩那张文质彬彬的脸扭曲着,眼底充满血丝,他望向别处,像是想到了其他办法,「给我纸和笔!」 「我没有的。」爱洛斯无奈,摊开手给他看。回应他的,是脖子上的刀提了提。 要不是爱洛斯动得快,说不定已经要说不出话来了。 「十倍价,给他纸和笔。」乌列尔命令道。 毕竟是黑市,再危险的买卖只要给钱就做。 周围人中真有人丢出一份纸和一只笔,连墨水都为他打开。 维恩将纸推到爱洛斯面前,「写,你现在就写。」 「写什么?」爱洛斯问,他可没有一手值得收藏的好字,不知道什么值得维恩大费周章。 「写你把你的一切权力,都让给大王子,并且要辅佐他登上王位。附上魔法的誓约,如果你违背,你就会死!」 爱洛斯沉默,维恩好像真的疯了。 望着癫狂的模样,自己的命还在他手里,男人完全不放手。爱洛斯无法和他说清,无法反对他,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他只能接过笔,打算按照他说的写。 爱洛斯抬不起右手来,他的肩膀被打伤了,尚不知道伤得多重,只是一直在疼。不过他在批文件和签名的时候,左右手通写,他并没有不适地用左手拿起笔。 维恩却又激动起来,「你干什么?别想耍小心思,换成那只手!」 爱洛斯被他控制着,脖颈僵住,连摇头都做不到。 他艰难地伸出右臂,在维恩疯狂的催促声中,一声不吭地写完了他要的内容。 爱洛斯本就受不了疼,多一分少一分对他其实都没什么区别,只是冷汗从额角滚落。肩膀好疼,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找个地方昏死过去。 「太好了,太好了。」爱洛斯签完自己名字,维恩一把夺走了那张纸,「有了这个我就不是空手而归了。看到了吗?我不会被王子放弃了!」 他眼眸中闪烁着狂喜,神经质地碎碎念着。 另一只压在爱洛斯脖子上的手,在这时才稍有放松。 乌列尔看准时机,就在那一瞬,他抓住维恩的刀刃,将它拉开,接着一拳将维恩打翻在地,死死将他按在地上。 脚步声,正在这时,大片的脚步声迫近。 爱洛斯意识有些模煳,这些若是敌人,该如何应对? 抬头时,看到黑袍站在人群中,他的袖子已经烧没了大半,带来的人也格外狼狈。 但绝对好过单枪匹马的维恩。 黑袍递上证据,并在乌列尔杀死维恩前,奉爱洛斯的命令押走了他,他走时还在神志不清嚷嚷着「大王子一定会来救我!」 等医师为爱洛斯紧急处理着伤口时,一切才真正平静下来。 最后一缕夜风,吹开夜幕,迎来熹微晨光。 乌列尔就在爱洛斯身边,沉默地看他处理伤口。 就近请来的医师,身上的工具与药并不是太齐全,不昂贵不速效,他简单处理一下,爱洛斯的肩膀仍然疼得难过,虽没有在人前叫喊,但咬着唇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 乌列尔盯了一会儿,又去看地上的药剂。 爱洛斯发现了。 他想转移一下注意,瞟到乌列尔时,乌列尔正在看地上的碎片。 瓶子是用来装止痛药的,一眼就能分辨。毕竟医师们的水平向来参差不齐,差的居多,人们最常用到的药,就是止痛,而且那就是爱洛斯自己宫殿里器皿。 爱洛斯看着那一地的狼藉,药剂里银光流转,绝对不是廉价品。 他好笑地猜想,乌列尔不会连止痛药也心疼吧? 「你的止痛药?」爱洛斯问。 乌列尔点点头。 爱洛斯疼得几近昏厥,还能抽出空来想,这也算是为自己而损失掉,需要的话赔给他也未尝不可。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情有多重要,扫过的药剂一眼,只等回去再说。 但乌列尔欲言又止,他低头在那里检查着已经洒了的药剂。 走回来时,手心里捧着一点点清澈的银光,还和着一点未化的雪。 爱洛斯不解,但马上明白了。 乌列尔半跪在他面前,将掌心送到他唇边。 他从破碎瓶口流出的药剂里,拨到一点未被污染的。 爱洛斯知道,的确面前给他治伤的马虎药剂师,根本没给止痛,但也不至于捡地上的药吧? 可乌列尔只是试探地递上来。 「让你受伤了……」 他想再说点什么,但像是无法组织好语言,只能盯着爱洛斯的伤口沉默。 那神情好像是他做了天大的错事,可是明明哪一步都不能怪他。 相比尽力放松去接受「庸医」诊治的爱洛斯,乌列尔显得更痛苦一些。 第93页 爱洛斯心想着真是没办法,忍不住哄他一下。 他舔了舔乌列尔掌心的药剂,然而几乎是瞬间,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可其他感受都没有消失和严重减退的迹象。 这是什么? 至少是普通止痛药的十倍吧。爱洛斯心想,这是谁做的,怪不得乌列尔宁可捡起来也要给他用。 有关于做药的记忆,是知识的一部分,爱洛斯轻易就想起来了。是自己。 他稍觉放心,这样的话之后做起来也很方便,不必另求他人。 乌列尔掌心微暖,却很快就按下悸动的心跳。 他还在为爱洛斯受伤而感到难言的痛苦,爱洛斯就在自己面前丢失,他险些失去他。 爱洛斯浑然无觉,他好奇地询问乌列尔从何处进入的剧场,剧场应该封死了,那时除了后台那道门不会有别的出入口才对。 「你从哪里进来的?」 医师还在处理爱洛斯的伤口,乌列尔愿意帮他分神,他伸手指指上面。 爱洛斯遥遥看到剧场塔楼的高处,那只破碎的,飘飞出火星的窗户。 它的对面只有一处年久失修的屋顶,中间的跨度靠跳跃极为危险,但最危险的还是它的高度。 没有任何侥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必死无疑。 他就知道不会很安全,但没想到这么危险。 「乌列尔。」爱洛斯兴师问罪的口吻,「这么危险,你怎么敢的?」 「殿下在里面。」乌列尔回答。 爱洛斯在那里,这就是他惦念的一切。 即便惯会与人交谈的爱洛斯也不知如何作答。 他很喜欢,但总担心不是真的。 「总之谢谢你来救我。」 爱洛斯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发现乌列尔低着头,「对不起。我来得太迟,害你受伤……」 爱洛斯奇怪,乌列尔有什么对不起的呢? 爱洛斯甚至根本没想过有人来救他,不过乌列尔着实是自己见过最强的人。 他也知道他们为什么怕他了,方才在剧场中追击他的人那么多,用的武器那么精良。 乌列尔一个人独自应对十几人游刃有余,任何人的阻拦都视若无物,最后追上他们的那两三个,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能逼紧他们的只有火。 若非带着爱洛斯,乌列尔畅行无阻。 爱洛斯甚至怀疑,直接打开大门,让乌列尔进来对付这里的所有人不成问题。 他一向随心所欲,不曾寄希望于旁人,更不明白乌列尔为何如此苛求自己。 「你救我救得很及时,我该奖赏你。」爱洛斯安抚道。 「……殿下。」乌列尔想伸手去扶爱洛斯,但想起从贫民区与他分开,到眼看着维恩拿刀威胁他,再到看清楚爱洛斯的伤势,又犹豫了。 再没有比他更不称职的骑士了。 「今天本来就很危险。好了,派人去送信替我接回那些鸟儿吧。我现在急着回去换身衣服,参加我父亲的葬礼。」 爱洛斯站起身,自然地将手臂搭在他探来的手上。 第38章 爱洛斯 「抢书的人究竟是谁?」摇晃的马车里, 爱洛斯开口。 这群人非要抢这些书,莫非是担心自己就此恢復记忆?难道他们就是害他失忆的人。 「不确定,但他们配置的武器也是弩箭。我追寻着他们的行踪, 发现他们找来了剧场。」乌列尔回答, 「不过不是与剧场的人交接, 而是直奔剧场主人的房间。」 又是维恩。 虽然没证据, 但几乎能确定,这些都是雪缪的人。 所有。 只是在剧场出事前,维恩并不知道手底下的人居然还抓了爱洛斯。 自己这位大哥做的事可真不少,会不会……毒杀父亲也是他的手笔? 马车的木轮骨碌碌响着,爱洛斯的思考慢下来,他昏昏欲睡。 说了没两句, 靠在乌列尔的肩膀上睡着了。 他最终还是借用一下他的肩膀, 两个人总算都如愿以偿。 乌列尔将搭在爱洛斯身上的外袍扯了扯, 静静看了一会儿。每当这种时候,他才真正感觉到活着不止有月圆之夜的痛苦,还有其他东西。 ·+·+· 「仪式开始。 「当圣杯传到诸位手中时, 每人需饮一口杯中酒。以证明尔等血脉在神的注视下,获得乃夫、乃父的祝福。」 阿方索学士身穿圣袍, 站在最前面主持。 「爱洛斯还没回来吗?」 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与满堂大臣的注视下, 依蕾托恭敬接过,第一个饮下杯里的酒。 她今天演也不演,连眼泪都没掉一滴。她抿了一口,一面递给下一个人, 一面好奇地小声问道。 阿方索学士皱了皱眉, 依蕾托浑然未觉。 雪缪也喝了一口,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回她:「说不定出去玩儿了呢, 忘了今天有人要葬礼。」 瑟缇连忙制止他胡言,雪缪不置可否,嘴上说着恶毒的猜测,面上甚至拿出手帕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 只有瑟缇是真正红了眼圈的人,她见四周所有人,都毫无知觉,也只能将泪意咽下。 歌加林则笑着接过姐姐的酒杯,自己喝了一口后,大皱眉头: 「好甜的酒。说实在的,没喝的人是不是没法登基啊?」歌加林手臂一让,让出了他身后、阿尼亚跟前那个无人的空位,「反正阿尼亚也喝不了酒,爱洛斯不回来,我替你们全喝了吧。」 第94页 「别胡闹!」瑟缇依旧是不贊同的态度。 爱洛斯不来,分给他的也不会少。 但是大臣们会不会支持一个连先国王葬礼都不来参加的王子,就很难说了。 接下来,阿方索学士会提会出一些权力与事务,要让他们分担,毕竟两个月内不能全靠议事会。 还有未来继任者要参与的会议,也不能缺席。 因而所有大臣不可能提前离场,都在等待分酒结束。 爱洛斯王子至今未出现,底下已经窃窃私语起来。 「连国王的葬礼都不参加么?」 「他根本没力竞争王座,放弃了吧。连表面礼仪都不顾了。」 「当年王后可是温曼王国最有魄力的女人,想不到他如此不争气。」 「也没有办法呀,不过是养尊处优太久养废了的王子。现在连巴顿大人都死了……」 歌加林对自己煽风点火的成果感到满意。 就在歌加林正要把杯子递给小妹妹阿尼亚时,杯子被一只勐然伸来的手拿住。 歌加林有意不放手,险些被那股争夺的力道扯个趔趄,最终只得放手,抬头一看,竟是乌列尔。 「诸位,我来晚了。」爱洛斯说着歉疚的话,脸上却不见歉意。 明明是冷冰冰的葬礼,被他一笑,衬得让众人错觉是来参加舞会。 爱洛斯就着乌列尔的手,简单喝了一口就,乌列尔就递给了阿尼亚。 阿尼亚受伤后裹得也很严实。 她惊讶地看着赶来的乌列尔,乌列尔身上好像有灰烬与雪的味道,蒙起一只眼睛让她觉得更凶了。阿尼亚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小心接过酒杯。 歌加林则打量着爱洛斯,爱洛斯的肩膀受伤,为了配合肩膀的伤口吊起了右手,然而左臂好好的。 阿尼亚明明也吊着手臂,偏偏他要别人喂,看得他心烦。 爱洛斯并不在乎他的心思。 他自顾自坐下来,他的袍子是黑色,胸口别着白色的铃兰花,脖颈缠着纱布,整个人看起来格外脆弱。 听钉子一下下钉进棺木的边缘。 国王在这个清晨下葬。 爱洛斯望着站在树冠上的白鸽,身边是为国王之死恸哭的臣民。 他毫无感觉,没有悲伤,没有喜悦。 像是失去味觉后的一场宴饮。 乌列尔站在他身边,天生就比所有人都鲜艷,是黑白色的葬礼上,唯一有色彩的东西。 但爱洛斯发觉他根本没在看,乌列尔没在关注葬礼,他几乎将迴避写在脸上,不屑于去关心这位曾经执掌整个王国的男人。 是对人人都如此,还是只对他如此? 「我死的时候,你会为我哭吗?」爱洛斯问。 「不会。」乌列尔回答。 爱洛斯一怔,好像被无缘无故打了一下,「你还真是诚实呢。」 乌列尔摇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死。「 爱洛斯一时失语。 乌列尔像是想解释,真诚道:「殿下不喜欢独自一人,活着的时候不会,死也不会。」 爱洛斯感到好笑,但又说不出否定他的话。 「谁教的这么会说话……」爱洛斯嘟囔着,没再继续这话题。 一直到所有仪式全部结束,众人起身前往宴会厅进行丧宴。 「你怎么了?」瑟缇最先过来关心爱洛斯。 「我没事,小伤而已。」他说话时,看向雪缪。 「姐,管他做什么?再晚点儿,他就可以直接去父亲追思会上吃早餐了,都不用拐来这里坐一下。」歌加林说。 「你埋怨我来早了?等到你的葬礼,我最后一个来,好不好?」爱洛斯回答歌加林。 「谁要请你?」 「嗯?」爱洛斯笑了。 歌加林立刻反应过来,「谁会死在你前头啊,爱洛斯!」 「当哥哥的,早一点才对吧?」爱洛斯说完,没再给歌加林纠缠的机会,转头就走。 他最想接触的,其实是人群中的大王子。 大王子雪缪在大臣中很受关注,身边一直围绕着亲信的大臣。 一直到身边的侍从不知向他报告了什么,他才脸色微变,望向爱洛斯。 他朝众人摆摆手,径直走到爱洛斯面前。 「这么早忙什么去了?父亲的葬礼还迟到。」雪缪缓缓问。 「也没忙什么。就是有个贩卖平民的组织,你知道吧大哥?我去看了看。」 「我?自从父亲病重,疏于监管,这种犯罪就很是猖獗,连我这个王城守卫者都抓不住他们的行踪。你怎么这么有心,要替我处理啊?」 「是啊,很巧撞上。」爱洛斯忽然抬起手,「各位——」 所有大臣的目光都望过来,用餐、谈话的,都停了下来。 「你做什么?」雪缪乍然换上一副威胁的语气,他压低了声音,但压不住言语里的狠意。 「担心什么?我有件事情要告诉大家。」爱洛斯顶着雪缪恐惧、难看的脸,开口道:「温曼王国,一直有一伙不法组织,四处劫掠平民。他们专挑贫民区的少男少女下手,毕竟这群人无人问津,就算有,亲属也无力反抗。」 「还有这种事?」许多大臣,明知故问。 「当然。」爱洛斯不厌其烦地解释,「就比如说王国里最大的贩卖组织,他们的产业像一道链条,在这些抓来的人中,他们先是筛选出最美或最有特色的,放进拍卖品里。而后将抓到的人里最健康的一批,带去供贵族们挑选,有特殊需求的,想要器官的,喜欢美人的。卖给贵族不成,就卖做奴隶。至于做奴隶也不成,活不了一点儿的,还能卖给疯狂的异教徒。反正就是——赚了很多很多金币,赚到可以养活先进的全部配备东部海岸新式装备的军团,像我大哥的军团一样。而他们是怎么在王城畅行无阻的呢?我发现他们主人的纹章是一颗金色的石榴——」 第95页 「殿下。」身边有属下赶来,爱洛斯暂且停住,听见对方附耳告知他:维恩,被刺客杀了。 爱洛斯顿时止住话,蹙眉看着雪缪。 雪缪一看他的表情,也不再表演紧张:「怎么不说了?要说的是什么啊,爱洛斯。你从小最喜欢边故事,这不会是真的吧。」 爱洛斯以为,至少要到送上法庭前,维恩才可能遭遇生命危险。 没想到雪缪毫不念旧,一点儿也不犹豫。 帐本上没有雪缪的名字。 维恩一死,死无对证。 「没什么。我要说的是,这个组织从今天开始,在这个王城消失得一干二净。感谢我的骑士乌列尔,他昨夜清缴了整个组织,烧毁了它在王城的据点,保护了我们的王城!」爱洛斯说着,伸出左手去拍自己不能动的右手给鼓掌。 被乌列尔将胳膊拉开了。 吃了止痛药,不代表伤也会消失。爱洛斯此时毫无感觉,药效过后依然会难受的。 爱洛斯只能放下手,示意乌列尔自己鼓掌。 「真是厉害啊。」雪缪阴森森望着两人,笑了笑:「在这里说这些是做什么,为乌列尔大人越俎代庖干杯?」 「怎么能这么说,我也是为了帮大哥分担啊。在向你邀功呢。」 乌列尔不笑,爱洛斯替他笑得像个得了奖赏的英雄。 「是吗?不知道这组织幕后的主人是谁?」 「大哥不知道吗?是你的参谋维恩。」 爱洛斯话一出口,一片譁然。 「没有证据的话,还是不要乱说吧,不然,到处都是关于你、我或者其他人的不实传闻,要怎么办呢?」雪缪几乎是在威胁。 「维恩就是证据。」爱洛斯盯着雪缪的眼睛,他对雪缪的记忆恢復了大半。 很难想像,家中有一个哥哥,但你对他的印象是:不熟。 雪缪却正是一个这样的人。 「按你说的,维恩人在哪儿?」雪缪一副好奇的模样。 爱洛斯没有咬牙切齿,他也笑:「逃跑了。诸位谁拿到线索,千万记得要汇报呀。这件事,我就转交给御前会议了。」 「交给我更合适,不是吗?对不听话的属下,我不会手下留情。」雪缪的表情在听到爱洛斯的处理时,显得不太愉悦。 事情交给他,是给他完全抹除证据的机会。交给别人,万一哪一天查出来了,也很麻烦。 爱洛斯则一字一顿,用所有人都听得清楚的声音说道:「哥哥,我也觉得,王冠给我更合适,你也考虑考虑?」 爱洛斯已经不想和雪缪再虚与委蛇,有话直说是他现在的态度。第一次公开说自己想要王位,所有人的表情都很精彩。 雪缪想要再说些什么,追思会的下一个环节已然开始,他只能暂时放下突然棘手起来的爱洛斯,和各怀心思的大臣们。 爱洛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真该让维恩亲自来看看,他的主人有多薄情。」 乌列尔点头。 「你点头做什么?」爱洛斯逗他。 乌列尔没想到还有这种问题,「配合?」 「那你说,我是不是好歹比雪缪强些。」 乌列尔奇怪,「他拿什么和你比?」 男人脸上的轻蔑自然到仿佛与生俱来,爱洛斯真想看雪缪与乌列尔对上的表情。 「说是说,若我的罪名暴露,身为我的骑士——」 「殿下身上不会有罪名。殿下的罪名,就是我的罪名。」 爱洛斯无奈,也没必要这么殷勤。 他望向别处,没将这话当成一回事。爱洛斯很公平,这世上的情谊有赠有还,他懒得还,所以也不必给他。 「若哪天发生了一样的事,你可以跑得远一些。我现在就赦免你。」 爱洛斯预感雪缪绝不会放任自己如此轻松。 自己没有找到那些书,暂时没有恢復的机会,接下来麻烦也绝不会少。 乌列尔没有反驳。 在那个险些弄丢爱洛斯的夜里,乌列尔将自己的心看得格外清楚。只有追随爱洛斯这件事,绝不会因为爱洛斯的拒绝而放弃。 爱洛斯闲闲地饮着杯中的水,离了众人的眼睛,他就又愿意自己喝水了。 葬礼散场也依旧人来人往。 前来的僕人径直朝乌列尔走来,低声知会了他不知什么,乌列尔听后点点头。 「有要事要处理就去吧。」 爱洛斯对乌列尔说,说完他勐然意识到,乌列尔天天跟着自己,他都快忘了乌列尔也是有事情要处理的。 而且事情应该很多才对。 「不算要事,是默林来了。」乌列尔对爱洛斯说,好像想让他评判这是否是要事。 爱洛斯最怕被考到。 那是谁?他没有立刻问出来,担心这是他从前认识的人。 乌列尔没有等他问,告诉他默林就是之前草药店的店主。 属下去取鸟儿的时候,得知丹先生还在处理剧场的问题,他很关心「夏绿蒂小姐」。 至于草药店的店主默林,昨夜,剧场的人真的去找他询问手鍊的事了。 他人虽年纪大,但记性好得很。由于当初乌列尔给的是他自己的地址,因而默林在接触剧场那位东部魔法师后,第一时间杀来乌列尔这里,本意是猜测「小姐」有危险想帮忙。 结果听说乌列尔已经毫髮无伤带着他的主人回来,关心立刻就变成了兴师问罪。 第96页 「那老头的店被烧了,问我怎么处理。」 乌列尔简单描述了一下。 爱洛斯哭笑不得,「总不能让他就留在那里,我陪你去看看吧。」 刚好,省得爱洛斯亲自去找他了。 爱洛斯抵达的时候,老人在乌列尔的客厅喝茶,他面前是一份吃了大半的早餐。 默林毫不客气,直到听见他们两人进门的脚步声,才放下刀叉悠悠转过坐在椅子上的上半身,打算和他们问好。 可当他看到一身男装的爱洛斯,和褪去了假髮的乌列尔。 惊得一个摇晃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幸而乌列尔府中的手下都训练有素,迅速扶住他,才免于他本就扁塌的鼻子和地面接触的惨剧。 「莫非,您是……」老头指着爱洛斯,说不出话来。 「你好,默林。这位是我的主人,爱洛斯王子。」乌列尔走上前,掌心一握,将默林竖起的食指缓缓压了下去。 默林连忙收回手,向爱洛斯行了礼。 「早,默林先生。吃得好吗?」爱洛斯在沙发上坐下了。 这里家具款式老旧状态却很新,金碧辉煌,像是哪个品味俗气贵族的手笔,和乌列尔的气质毫不相称。 「噢,叫我老头就好了。孩子们活着的时候都这么叫。」默林说。 「老头?谁要做你的孩子们。」乌列尔一副傲慢的口吻。 爱洛斯莫名觉得乌列尔好像真的很喜欢这个默林。 「噢,小子,殿下还没发话,你就朝老人家嚷嚷。」他说完,望向爱洛斯,想问他的意思。 「你的店被烧了?」爱洛斯关心。 「全都被烧了,一瓶魔药都不剩。不过殿下的魔法材料是不是很富裕啊?听说在年轻的魔法学者里,四王子殿下是最出色的,我能不能……看看您的收藏?」 「用我的收藏,来援助我骑士的爱情?」 「我当时也不知道你们是这种关系……」默林连连摆手。 「别说得令人误会。」乌列尔语气危险。 爱洛斯虽与他没什么感情,但全是因自己而起,他没有拒绝默林老闆的任何请求。 默林的铺子有丹先生的一份保险,可以慢慢重建。 但爱洛斯知道,雪缪这个人睚眦必报,他以为默林给乌列尔通风报信,又害怕默林商店研究的魔法太强,更怕恢復记忆的书籍被爱洛斯再次拿到。在剷除雪缪之前,最好还是不要将这间店再置于危险。 店铺的位置就请丹先生保管,租出去。 反正默林目前最喜欢的事业就是——服务抽到特等奖的客人,用尽办法研究爱情魔法。 至于默林本人和他的学徒无处可去,他们不想进王宫,只能暂时留在乌列尔这里。 「我看这里就很不错。这里太空了,骑士这么穷啊?」默林在黑市赚钱与花钱皆如流水,没见过这么空荡的屋子,连桌上的花瓶里每天更换的花都没有。 「是之前查抄罪臣,没收的房子。我什么都没有换。」乌列尔回答。 「怎么不换?」 「不怎么住。」 「想不到原来你别有居处,那我不同意,我要住你最大的那间宅院。」默林真把自己当大家的长辈了,居然向乌列尔提起要求来。 乌列尔迟疑了一下,看向别处。 「我只有这一间。我宿在……王宫。」 「他住在我房间。」爱洛斯替他解释。 「我要保护殿下的安全。」乌列尔紧跟着说道。 「哦……」默林失望,转头又奇怪地看向他们,「不会你的愿望是真的吧?不是在上司面前献殷勤,而是喜欢王子殿下……唔。」 默林被乌列尔塞了一口小面包,才闭嘴。见两人都不笑,怀疑地左右看看他们,寻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最终还是选择先询问下一项正事。 反正他还要在这里待很久。 爱洛斯将剧场抓到的魔法师都给默林处理,收缴来的魔法材料也任他挑。 这是默林最满意的部分,他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多,直说着:「这店烧得挺值的。」 换来面前两人无言的沉默。 爱洛斯一直在等机会,直到乌列尔被属下叫出去。 爱洛斯走近喝茶的默林,向他问起自己真正想问的。 「老头,我有件事想问你。」 「问啊,我跟殿下,知无不言。」默林头也没抬地摆手,他这么大年纪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面前出现个王子也能气定神闲。但一抬头发现屋里只有他和爱洛斯两人,他还是慎重地坐直了。 「假如有个人因为魔法而失忆了,你有处理经验吗?」 「什么魔法?」 「不知道,来自大陆西端,连我也不能完全摸清。」爱洛斯如实回答。 「哦。别紧张殿下,其实就算知道了是什么魔法,也没用。本质还是失忆,魔法只是给药物和伤害加码,带来的记忆缺失是没区别的。」 「那你……」 「我没有一点儿经验,不过,患者是谁啊?」默林问。 知道是谁就能想办法了吗? 爱洛斯想说实话,但说之前突然顿住,他担心被人听到。 他望向餐厅的巨大玻璃窗,看到乌列尔和其他僕人此时仍站在庭院说话,松了口气。 默林却误会了,「是他?」 爱洛斯想解释,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关系。 第97页 「不重要,你只要告诉我有没有其他办法。」 「真没有,要不你试试餵点诚实药剂?让他说真话,然后逼问他,说不定能想起来一些。」 「这方法,你试过?」 「没,不过我猜能有些用。嘿嘿。」 默林特别喜欢搞新药剂新实验,只是这办法只有乌列尔这种人才能用,因为他好歹是个骑士,看起来很耐用的样子。身体和精神脆弱的失忆者,就不一定受得了吐真的药剂了。 「等试过了,可一定要告诉我效果如何啊。」 爱洛斯不置可否,提醒道:「不许说出去。」 「当然,当然。」 第39章 乌列尔 「再走过来些。」乌列尔对他的副官说。 庭院里的风很冷。 乌列尔仍习惯性地多走出两步, 站到能被窗前人一眼瞧见的地方。 听手下回报,军团抵达王城,此刻仍不被允许进入。 理由合法合规, 国王丧礼期间, 禁止任何军队踏入王城半步。军团正常行进的部分在规定时间入城, 是之前就批准过的。可如今大王子雪缪自由控制王城守备, 想阻拦谁都已经不需要上报会议、等待投票生效了。 反悔不需要成本。比最优秀的军事策略更强大的,是天时地利人和。雪缪如今几乎无懈可击,或许爱洛斯提出的按兵不动,本就是唯一的选择。 乌列尔直到吩咐完暂时安置的方法,仍在思考着如何解决,如何向爱洛斯交代。 副官的身影离去, 乌列尔的烦躁与不悦并未随之消散, 甚至脑海里还是雪缪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冷风吹起。 没锁紧的玻璃窗恰在那时的风里霍然洞开。 站在厅中的爱洛斯正望过来, 砂雪被风捲起,粘在他修长的睫毛上。 光线恰好,爱洛斯意外地与他对视, 毫不意外地扬起唇梢回给他一个笑。 好像心情也没那么糟。 旁人的面容已经完全被从脑海中挤走了。他想起自己站在这里,本就是为了方便爱洛斯想看到他时, 能一眼找见他。 「冷死了, 殿下在看什么呢!」默林从爱洛斯身后探出头来。 「特别好看的。」爱洛斯轻声道。 默林望向窗外,只有空空荡荡的雪地与一排冬青树。 乌列尔快步走回屋中,回到爱洛斯身边。 「久等了。」 「一点儿也不久!」 抢先回答的还是默林,他面前是空空的瓷盘, 说完喝了干最后一口葡萄酒。 爱洛斯没有在意默林的插话, 甚至配合地点点头。 轻松地询问乌列尔,他是否已经没事了。 乌列尔告知爱洛斯:是的, 并且回去路上能就向他汇报。 「那我们走吧。」爱洛斯说。 事情都处理完,是该回去了,昨夜惊心动魄,他们两个人至今还没休息呢。 「哎?等等啊,我还不知道我究竟要住到哪里呢,你们就抛下我离开了?」 默林才坐了一会儿,就已经完全适应了面前两个男人的身份,再不见胆怯。 毕竟骑士大人跟可怕不沾边儿,是他的幸运顾客,王子殿下初见就以美丽小姐的身份出现在他眼前,又对他格外慷慨。 乌列尔两次被打断,他危险地打量着那张苍老的面庞,不怕自己的人很少。这名叫默林的老头,简直自来熟过度。 他生命中从没遇见过这样的傢伙,这感觉有趣又陌生。乌列尔所遇到的每一个该当成为他长辈的人,都没给他留过什么好印象。 甚至没有留给他过一件好事。 「带他去看他的房间吧。」乌列尔直接唤来僕人。 「你们就不陪我了?」老头也不客气,「殿下、大人,难道你们……很忙吗?」 「不忙就该留下来陪你?」乌列尔语带威胁。 默林立刻往爱洛斯身边躲了躲,乌列尔这才发觉他眼神飘忽,配餐的酒居然让他喝醉了。 乌列尔好笑。 他确实不忙,一夜未睡,他甚至不困。 只是心情大起大落,让他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后有些想吐。他惦记起葬礼结束前,爱洛斯给他的那一勺酸酸甜甜的餐后糖果。 要是再多一点儿就好了。 爱洛斯正回復默林: 「不忙,我也想在这里多看看。」 默林脸上的笑容扩大了。 一刻钟之后…… 「那时我身上背着三袋草药,都是山谷里挖出来的珍稀魔法材料,吸收了纯净的月亮灵气,我敢保证,用它们做的魔药事半功倍! 「但我没有沾沾自喜,反而很丧气。因为那时的我,只是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流浪汉,捡到一只完整的豆荚都会幸福一整天。这几袋东西,全是我拾荒时捡的,那群商人碰上一队劫匪,我学其他流浪汉也冲上去趁乱捡了一些。 「可我根本不知道这些是金子般的东西,心里还在抱怨,为什么别人捡到了器皿、首饰,而我捡到一堆破烂儿。我绝对是流浪汉里运气最差的! 「我甚至怀疑我已经饿出了幻觉,看这些东西似乎闪闪发光。但再特别,这些也不过是一些野草罢了,我会把这些东西带到暂住的马棚,铺在草垛底下当垫一垫。这样可以让我的『床』看起来更鼓一些,免得老鼠想上来都没有门槛。 「正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从我身后那段路传来,蹄声很稀疏,由远到近,在那个寂静的、雪白的街道上,那辆陈旧的黑色马车忽然停在我身边。 第98页 「风吹起车帘,我见到里面空无一人。你们知道吗?在那个黄昏,整条街道上只有我和那辆黑色马车,夕阳安安静静,又圆又浓郁。让我感觉好像在做梦一样。紧接着——」 默林讲故事讲得投入,而在他讲故事期间,脚步只往前挪了三个台阶。 乌列尔不知道一直听下去,何时才能带爱洛斯「多看看」。 「好了老头,你可以往前走了。」 他对讲得兴高采烈的默林说。 爱洛斯听得聚精会神,「别停,继续讲呀。」 默林得意地瞧一眼乌列尔,一边缓缓往前走,一边继续讲道: 「从那辆黑色的马车里面,伸出一双女人的手。」 「你不是说…里面没人吗?」乌列尔对他的胡编乱造嗤之以鼻,自幼也没人给他讲什么故事,尽管这个「我年轻时候」的故事,或许只是默林的编造,但他听得仔细认真。 「对,因为那个女人,像纸片一样薄。」默林理直气壮。 「她对你说了什么?」爱洛斯饶有兴趣。 「她说……噢,不,她没有立刻说话。那时我拔腿就想跑,但是我跑不动。因为她长得太美了,我只好站在那里。 「她问我:宝藏猎人,你要去哪儿? 「我心想,宝藏猎人,我居然是宝藏猎人!这么说也没错啦,拾荒怎么不是找宝了。」 爱洛斯笑了,「因为你口袋里有海上的魔法材料吧?」 「是的,这也是我之后才明白的。他以为我和那些寻找失落宝藏的海上猎人一样!」 「你对她说什么?」乌列尔更好奇这个。 「我说:我不能告诉你,尊敬的女士。但如果你需要什么,可以尽情吩咐我。」默林讲述道。 「还不赖。」乌列尔评价。 「是啊,接着她就用一大笔钱跟我换了袋子里的材料。之后,我重回捡到它们的地方,把快要死的商人救起来了。商人教我许多知识。从此我知道了世上有一些特殊的材料,和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甚至真的,到过海上去寻宝!」 他说完,四周一片安静。 「就这么简单?」乌列尔意犹未尽,但一副随口问问的态度。 「就这么简单。」默林讲完,继续邀请:「这就是我踏上这条路的开始,后面还有智斗海盗,你们要不要听?」 「不要了。」乌列尔已经走到自己门前。 房门口,默林仍然粘人地不愿离开。 王子说他的多看看,是去乌列尔的房间看看。乌列尔自然无法拒绝。 至于老头,他非要跟上来。说着既然顺路,不如陪老人家聊聊天,并不厌其烦地讲起了他的老旧故事。 刚才僕人转述的默林弟子的话,原来不是夸张。那句:「您能保证见了王子殿下,我的师父不会因为多话而砍头吗?不然其实可以直接赶我们走的……」简直真诚无比。 乌列尔此刻站在自己房门前,他不喜欢别人踏进自己的领地。 爱洛斯除外。 最好能快点打发走喝醉的默林。 倒不是对他有意见。 他只是在想,爱洛斯千万不要允许默林进来,因为他不知道怎么拒绝爱洛斯。 「这就要我走?我不能参观一下骑士大人的房间嘛。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转向王子,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竖起一根手指,「倒是有一件不简单的事,你们猜那位『纸女士』,来到城中是为了做什么?参与一场命名会!那个月来城中的人很多,都是想祝福那个新生儿。」 乌列尔听他自问自答,好奇会听到怎样玄妙的故事。 结果对方只是顿了顿,小心翼翼讲道:「那个新生儿,就是金斯利家最小的女儿。」 他说完便再无下文。 乌列尔甚至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半晌才意识到,确实不简单。四十多年前金斯利家最小的女儿,不就是先王后么。 乌列尔去看爱洛斯,爱洛斯表情如常,甚至礼貌地对默林笑了笑。 但乌列尔看得出来,王子的心情不大好了。 跟自己不同,爱洛斯恐怕一生也不会跟王后的离世和解。只有这件事,乌列尔比谁都清楚。因为他曾经遇见过心如死灰的爱洛斯。 在乌列尔也想要一了百了的那一天。 爱洛斯愿意听人提起她。 但提起,就会想到她。 默林发现气氛好像变了,赔起一个笑脸: 「我……刚才可是刚给殿下讲了个好故事呢,是吧?」 爱洛斯点头,「是啊。」 他打量着默林,老人身穿睡袍,脚上踩着室内穿的平底鞋子,「去找丹先生的时候,他没给你提供体面的衣裳?会吗,礼貌的丹先生。还是老头你,对他说:这样就好,让我看起来很惨,说不定就有人心一软收留一下我了。」 算计到王子殿下头上,即便只是一点点细节,被指出来时还是让默林汗流浃背。 一想到王子甚至原本没想指出来,只打算记在心里,默林更觉紧张。 哪想到讲个故事,会惹到王子殿下。 「不,我也不是故意要把心机耍到殿下头上的!更没指望过这么大的补偿……」默林说完,还是自知理亏地退了开去,「感谢殿下安排!我突然想起,我还没看我的房间,哎呀,你们先聊你们的……」 他说完就想逃走。 第99页 「老头。」爱洛斯用他说的称唿,叫住他,「既然特别闲,还有一样工作请你帮忙做。」 「啊?」默林耷拉着一头银髮的脑袋,有气无力,但还是回道:「万死不辞。」 「那些鸟儿希望你替我们好好养。」 默林大松一口气,原来只是鸟儿,多少只他都能养。他连忙应下,接着便一刻不停地离开去寻自己的房间了。 走廊里只剩下爱洛斯与乌列尔。 「放他在这里,为难吗?」爱洛斯走进房间时问。 「并不。」乌列尔回答,「只是,他如果有其他心思?」 「那你保全好自己。」爱洛斯不甚在意。 「其实我想他不是坏人。」 「能让你说出这样的话,真不容易。也对,老头还说要为你我免费解决爱情难题呢。祝他成功。」 那多半是不会了,乌列尔想。他的爱情和王子殿下的爱情,好像不能同时成功。 乌列尔的房间冷且空旷。 桌椅家具,大半都是旧有的,乌列尔无心调整。 浮华的装饰也不影响人使用,他便没有动过,反正一年到头也没多少在这里过夜的时候。 乌列尔就去过别人的住处,比如副官,比如其他战士。 相比起其他人,自己这里没有舒适的布置,没有风格特别的家具。 甚至没有兵器收藏——那些物品都在库房里,柜子里仅仅展示有一把不错的匕首。 他若是知道爱洛斯会来,一定精心整理。 见爱洛斯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乌列尔心中忐忑。 他敢保证,整个王城的宽敞卧室,有八成和这间屋子一模一样。但爱洛斯还是看得很仔细,像是要住下的人是他一样。 爱洛斯最终将目光放在壁炉对面的书架上。 正是因为这房间的布置太过平常,爱洛斯才一眼就知道这架子上面应该是书籍。 这书架一点儿也不像书架。 「书架里的书呢?」爱洛斯问。 「送给救济院了。」乌列尔之前不认识什么字,实不相瞒,他认识了之后也不太想读,不如送给需要的人。 爱洛斯笑了,现在那架子大半空旷,仅剩的几本书歪斜在一旁,塞着乌列尔随手放进去的东西。 乌列尔有些不好意思,他跟着爱洛斯的目光,去看某个空荡荡的格子。 心也随着那只空荡的格子跳空了一拍。 爱洛斯瞧的那处,本来有只箱子的。 只是出征前乌列尔,以为那是一生中唯一将它送给爱洛斯的机会,便让爱洛斯拿去了。 箱子里都是些他看到时就觉得爱洛斯也会喜欢、和他相配的,他希望爱洛斯得到的物什。 然而只要瞧见好看的,让人看到高兴的东西,他就想留给爱洛斯,以至于积攒了许多,一箱不够,剩下他拿不出手的,还是塞回到格子里,和锋利的匕首、没有送出去的书放在一起。 和他一样,虽然很想留在爱洛斯身边,但实际上与爱洛斯没什么关系。 爱洛斯从占据了整面墙的书架前走过,什么都没有说。 乌列尔失望,看来这些东西爱洛斯确实一样都不喜欢。但也松了口气。幸好,没将它们也打包装进箱子里。 爱洛斯只是路过仅有的几本书面前时,拿下一本打开翻了翻。 他原本只是随便一瞧,但打开后,神情复杂地抬头看向乌列尔 乌列尔茫然地凑过去,在看清内容后,惊讶地拍上那本书。 「殿下,我……从来没有翻开过。」他指着光秃秃,没有任何标识的书嵴想解释,「谁许他们留下这些书的!我去责罚他们。」 拿着那本书,他心中萌生出现在把它扔进火里烧了,还能挽回一下爱洛斯的信任吗? 虽然他没细读文字,但那本书里有着主人公没穿衣服的插图,一瞧他们交叠在一起的身影,内容不言而喻。 他担心会碰上爱洛斯探究的目光,他担心爱洛斯误以为自己在勾引他。 但爱洛斯只是失笑道:「挺精美的,别丢掉。」 然后又将书推回书架里去了,好像这只是一本食谱。 乌列尔想,王子并不关心自己在看什么书。 这让他不知该放松还是难过。 爱洛斯浏览完书架上的东西,人已经走到床榻边。 「睡觉吗?」他的问题出其不意。 乌列尔茫然,但是点头同意。 他甚至点过头之后仍然不明白爱洛斯要做什么,反正爱洛斯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卧室摆放是一张普通的木质床榻,没有精緻的床幔,也没有铺盖繁复的织物。这是他唯一主动换掉的家具,在那些昂贵的床榻上他睡不着。 当然,除非爱洛斯在。 「我很困,你呢?」 爱洛斯完全不介意睡什么样的地方,说话间他已经打了个呵欠,但也客气地站在一边等他同意:「刚才和他说话的时候,我实在要睡着了。你也是吧,乌列尔。」 乌列尔才理解爱洛斯只是想睡一觉,他点点头,给他拿了一只枕头。 「那你睡会儿吧。」 「你也来休息么,反正床这么大。睡我的床不愿意,睡你自己的总可以吧。」爱洛斯邀请他。 乌列尔不知道爱洛斯是因为不想他一夜未眠还要回去睡他的躺椅,还是不想一个人休息让乌列尔醒着工作,当然,也可能只是客气一下。 第100页 但乌列尔总不会拒绝他。 两个人躺进两只被子,滑稽地互相小心谁也别压到谁的手。 乌列尔觉得在爱洛斯身边他或许能做个好梦。 ·+·+· 午后不久。 乌列尔率先醒过来。 他没有做任何梦。 但他惊觉自己的事务都丢给副官处理根本没检查、关于军团的事还没报告、没去处理屠龙情报的丢失、没设法再找到殿下昨天买的那份书、没想到对付雪缪的办法、今夜就是月圆之夜他还不知如何应对诅咒的痛苦。 爱洛斯居然就这么带着他睡了一中午,他居然还睡得还很安稳。 看着爱洛斯的睡脸,他想他们大概不会比这样更近了。 这样也很好。 爱洛斯在那时睁开眼睛。 乌列尔离他太近了,想躲,却因为躲不开愣在原地。 爱洛斯发现乌列尔顿住的动作,连忙起身,顺着乌列尔被压到的头髮,碰碰他的脑袋,他刚睡醒声音还有些哑:「抱歉,乌列尔。」 「你又不是故意的。」乌列尔回答。 「是故意的,你会怎样呢?」爱洛斯好奇问。 「……」乌列尔沉默,没有任何区别,他又不会对爱洛斯如何,更何况只是压了一下他的头髮。 「是不是故意的都会疼,所以没区别。我都感到抱歉,骑士大人。」爱洛斯也没执着于等他回应,说完笑着走到门边。 他们得走了,葬礼的晚上还有守灵夜。 说是守灵夜,其实重点是过后的会议,爱洛斯没说不去。 虽然爱洛斯好像不是很想去。 乌列尔跟上他,其实乌列尔也不想去。 当然,乌列尔今晚也去不了。 没有止痛药他无法行动,他只希望今夜可以早早睡觉,最好他离爱洛斯近一点儿。那样尽管自己睡不着,也会很安心。 披上披风走出门时,爱洛斯忽然问。 「柜子里那副银制餐具,是你喜欢的?」 他在好奇。 乌列尔一愣,不是。 不是他们任何人喜欢的。 他惊讶于爱洛斯居然认真看了,还看出了分别。 书架里有一套花纹细密的银质餐具,和一支瓶身精美的香水、还有其他碎花方巾之类的小东西放在一起。 和其他漂亮的物什放在一起,并不突兀,只是虽然摆在书架,但与爱洛斯的喜好无关,也与乌列尔自己无关。 乌列尔在脑中描摹着那只银质汤匙。 忽地又回到记忆里那个阴暗无光的凌乱房间。 那里住着一个红髮的疯女人。 疯女人偶尔也会有精神好的时候,很偶尔很偶尔。 她会愿意和生活在长久寂静里的乌列尔说上两句话,她会和乌列尔期待的那样,像其他大人那样,不疯癫,不谩骂,不和他抢食。 不会因为喜欢香水就冲上去撕扯别人的衣裙,也不会偷偷在破旧的布头上用烧着的柴火画画。 她会举着缺口的木勺子说,等我们以后有了家,就可以在桌子上摆上漂亮的带纹路的餐具,餐巾上还画着一些花。 可惜某天,当她又说起自己简单的愿望。 她真的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腐坏的地板下找出一把她藏了好久的银叉子。叉子的齿尖锋利,每当她挥舞起来时,连乌列尔都感到危险。 他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某天她发疯时,真的拿着它插进了自己的喉咙。 他很久都没有再想起她的声音。 只是她说「以后」时的样子,他记得一辈子。 可这要怎么回答爱洛斯呢? 乌列尔觉得自己是不能骗爱洛斯的,于是尽管不知道爱洛斯是不是真的想听,他还是如实回答了。 人们害怕交出自己,任何一次把自己详细地告知别人,都会让人有一种坦露弱点恐慌。 更何况乌列尔是个为了让敌人恐惧,不惜放弃治癒机会的人。 但说给爱洛斯不会。 因为在爱洛斯面前时时如此,爱洛斯就是他的弱点。多一样,少一样已经没有区别。 好在爱洛斯听后,没有流露出任何让乌列尔紧张的情绪。 「原来是这样。」 乌列尔点头,想让这件事像鸡舍里的一只鸭子走丢了一样,平平无奇地揭过。 但爱洛斯思考得很认真:「你不喜欢这间宅邸,所以不觉得这里是家,对么?我会为你换一处居所,你亲自来挑怎么样。」 乌列尔说不出回答,爱洛斯就继续说:「你已经拿到了有漂亮花纹的餐具,记得用啊,乌列尔。」他真诚地说,「这样就不会也有遗憾了。」 乌列尔怔怔的,他也很想在家中用上这些她想拥有的东西。 但什么是他的家,爱洛斯问住他了。 「还是先助您得到王位要紧。」 他知道换一间住所不能解决他的困惑,爱洛斯曾经说过给他自己的家,如今换成了一间新居所。 乌列尔想总归自己是索取的人,不该挑拣太多。 但他实在不想再提,干脆寻这回话的机会,向爱洛斯汇报起了副官整理的大事小情。 好在他们一路回到王宫,爱洛斯都并未再多谈。 至于其他事,爱洛斯的应对办法,就是顺着乌列尔的处理,暂时让所有人都保全自身,至少不要被雪缪抓住军团违规越界的把柄。 第101页 魔药书不会再有,无需再费心,爱洛斯说已经问过老头。 至于处理雪缪的事,又不可能一蹴而就。 最后没提的,只剩下屠龙情报的丢失,和止痛药的事。 后者乌列尔问不出口,那并不是爱洛斯该给他的,爱洛斯从前哄他时,给他配制药剂。如今情况已经完全与当初不同,爱洛斯又不会不知今夜月圆,没有提,自然就不会有了。 至于前者,他只有去问黛黛才能知道。 黛黛是爱洛斯信任的人,乌列尔对她没有喜与恶,但只是爱洛斯宠爱,她便与其他宫人身份不同。即便背叛,也不至于立刻身死。 刚好爱洛斯一回宫殿,说他想试验药剂,或许是与老头交流过得到了新的知识,殿下偶尔也会有独自学习不喜人打扰的情况。 乌列尔想去找黛黛,走出门。 恰就在走廊里就碰见了黛黛。 「大人,你挡着我去见殿下了。」黛黛想绕开,发现乌列尔仍挡在她面前。 「阿方索学士给的消息,在你那里?」乌列尔问。 虽然走廊无人,乌列尔的声音还是压得很低,他问她那张书单究竟怎么回事。 黛黛摇摇头,根本不配合回答,想要离开。 乌列尔也不再礼貌,他抓过少女的手臂,将她拖回来推抵在墙壁上。 「非要挑一个只有你我的时间偷窃,是要嫁祸给我?阿黛勒,你要什么。」 黛黛困惑,「……我们同时被怀疑,殿下,当然是处置我。」 「别说废话,到底东西去哪儿了。」 乌列尔撑着她脑后的墙面,一副说不出就别活着离开的架势。 黛黛仰着脖颈,毫不退却地望着他:「我不能说。」 「你发誓永不背叛。」乌列尔因此信任黛黛,不然他会第一时间处理她。 「而你,则不可以伤害我。」黛黛同样低声,说着缓缓推开他。 的确,乌列尔从前待人格外危险,这是过去爱洛斯禁止的,乌列尔发誓只要黛黛忠诚就绝不威胁到她。 黛黛的意思,是她在帮其他王子公主,但她依旧效忠爱洛斯? 乌列尔觉得不可置信,这在任何人手下都是天方夜谭。但爱洛斯王子真就曾经布置过,内容很简单:如果有人要让你们做内应。做。 喜欢就做。 未免在被怀疑时,通不过吐真药剂的测试。可以不必完全告知他,直到你觉得合适的时候。 乌列尔蹙眉盯着面前的少女,思考着到底是不是要相信她,忽然听到王子房间的门在这时关上的声音。 两人望过去,困惑地对视一眼,双双走到门前。 黛黛依旧敲门,爱洛斯的声音传来: 「在忙,二位先回去好了。」 第40章 爱洛斯 回王宫的路不长, 爱洛斯提议走回去。 乌列尔就拿出他从来没用过的厚披风,把爱洛斯包裹得严严实实。 一路上都是肃穆的景象,连红色顶棚的商铺都被粉刷成了黑色。 只有爱洛斯对国王的死毫无感觉, 行走在其中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失去感情的怪物。 不过虽不关心国王, 但也不是完全不关心王宫的事。比如他会好奇:今天雪缪为什么一点儿都不紧张? 爱洛斯从见到他那一刻起, 就一直在奇怪这个问题。 雪缪倒不是全无情绪, 但那些情绪根本就配不上他的失败。他可是在爱洛斯手里意外失去了他最大的产业,哪怕还没有完全连根拔起,但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沉重打击。 除非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业,没有被爱洛斯发现。 或者发现了,但是忘记了。 爱洛斯思考间,已经走到王宫守卫面前。 他抬头时, 瑟缇正收起一张葡萄紫色的羊皮纸。她带着守卫穿过宽敞的走道, 看见爱洛斯, 神色如常地上前关心道:「爱洛斯,你去哪里了?」 「去找龙啊。」爱洛斯笑道。 「你已经有了线索?」瑟缇惊讶。 「如你所见,一无所获。姐姐, 你手里的是什么?」爱洛斯指指她刚收起来的羊皮纸。 「你在说什么?」瑟缇摊开手。 「没什么,我还以为除了我那里, 没人会用这种颜色的纸。姐姐不是说, 不喜欢那些花哨的颜色。」 瑟缇笑了,从她远比其他少女阔大的口袋里,摸出一封棕色的信件,「棕色花哨吗?你是不是瞧错了。」 见对方狡辩, 便不再纠缠选择离开, 这样很省心。 但爱洛斯今天睡饱了,心血来潮想活动一下。 他的手很快, 快到可以趁她不察,伸手去摸她口袋里的羊皮纸。 他收回手又举起手,指间夹着她口袋里那张紫色的信笺。 「就是这张呀。」 爱洛斯动作太自然,瑟缇顿了顿才意识到,这东西是自己口袋里那张。 「爱洛斯,那不是你的东西!」 「可你就没闻到一股玫瑰的味道么?」爱洛斯信口胡说,但看着瑟缇的表情,已经明白七七八八,这就是自己的羊皮纸。 知道后爱洛斯反而觉得没意思,他大方地将信笺递给她,「还你。」 瑟缇伸手去拿。 爱洛斯摇了摇那张纸,「姐姐,派人盯着我就算了,传消息也拿我的纸,是不是该给我发点补贴?」 「我没有。」瑟缇也不是特别坚定,但还是要辩解道。 第102页 「不用太多,我喜欢之前你从东边海盗处缴回来的那批绣花织物,想拿来做桌布。」 他的指控有理有据,尽管瑟缇绝不会承认。 至于他要的东西,很值钱,而瑟缇确实不喜欢。堪堪处在瑟缇不捨得,但如果给他就能平復爱洛斯因怀疑生出的嫌隙,她又觉得可以一送的边界。 瑟缇皱眉,不发一言,爱洛斯就这样从她面前走过去了,羊皮纸也还到了她手里。 面前是恢宏的王宫,爱洛斯路过瑟缇时忽然想通,雪缪的确不必紧张。 他无论失去了什么都没关系,那都不是他最重要的事业。 只有夺得王位,才是姐妹兄弟们关心的。 而大哥,甚至不必一定寻得虚无缥缈的龙。 只要让依蕾托死,就可以顺利继承。不,也不需要手上沾血让依蕾托死,只要让她失去继承的权利,丑闻、罪状什么都好。 当然,死可能更简单些。 雪缪总归势在必得。 爱洛斯本来只是局外看着。剧场一事,他暂断了雪缪的钱财来路,雪缪多半不会放过自己。况且,如果雪缪就是害他失忆的人,那爱洛斯本就逃不掉。 一直旁观行不通,爱洛斯会阻止雪缪登基。 但现在,他得先试试老头那个荒谬的方法。 看看能不能恢復记忆,至少听课前把做过的笔记想起来,别等到被人贩抓到黑市才和黑袍接上头。 ·+·+· 爱洛斯回到王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屏退众人。 一个只能说真话的自己,还是别被旁人看到的好。 首先,要自己配置一份「说真话」的药剂。 除了他,只有阿方索学士和法庭有,这不是普通药剂,申请的程序复杂,法庭不要想了。至于阿方索学士那里,但他没办法去阿方索学士那里索要精纯的、达到法庭使用标准的药剂,因为这不是什么对人有利的药,老师一定不同意自己冒这种险。 还好他有满柜子新得到的魔法材料,令人安心。 当爱洛斯架起坩埚,拿起空空的药剂瓶子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只相似的瓶子: 一瓶泼洒在雪地里的止痛药剂。 他把乌列尔的药弄洒了,还没还给他呢。 顺手一起制作好了。 不过,究竟是哪种止痛药剂?那东西看起来好像也是自己配的,只是颜色不太一样,改良过? 爱洛斯打开他厚厚的神秘学笔记,在翻找「诚实药剂」的制法前,先去查找了「止痛」的标籤。 他没翻几下,就在笔记的后半部分里找到了配料表和制作方式。 原因无他,这条后面的字数太多了,绵延几页,想错过都难。 爱洛斯盯着那上面的字迹,读了又读,陷入沉思。 止痛药要做到这种强度,我是有什么心事吗? 爱洛斯看得怀疑自己,但在程度普通——程度超强之间,并没有过渡的配制方法,他只记了这两种。 普通药剂是黑色的,那乌列尔这瓶应该就是后者了。 这种药很复杂。爱洛斯检查了一下手上的材料,发现现有的材料,没有办法同时做强效止痛与吐真两样药剂。 出去问一下乌列尔,再做决定好了。 爱洛斯想唤人来。 他打开门时,冰冷的风正从长廊尽头吹来。 色调渐浓的日光将男女二人的影子映在一处,黛黛紧靠墙壁,乌列尔正俯身贴近她,他红髮垂的很低,几乎要碰上她抬起的指尖。 如果要爱洛斯整理一本爱情故事集,他一定让乔凡尼画下这一幕做插画。 爱洛斯想走出去,问他们在做什么。 就在他想迈步出去的时候,风把门拍了回来。他急急退了一步,才险险没让门他拍到的鼻子。 爱洛斯皱着眉,盯着那扇门:「好吧,随你们。」 反正这根本也不需要明知故问。 今早他想得清楚,书单丢了就丢了,因为只有两个可能:乌列尔、黛黛。 乌列尔救了自己,哪怕背叛,他也会暂时既往不咎。 黛黛是他捡来的,他要为他养的人负责。 在看到瑟缇之后,他更确信了。识字、能接触到他的笔墨纸张,还敢任意使用的僕人,只有黛黛,她是最可能给她传讯的人。 黛黛一定说了谎。 而现在,爱洛斯从两个人中定有一人说谎,变成了——他们俩因为私情在互相包庇。都说了谎。 瑟缇真是让人意外的厉害,能同时笼络他们两个。 爱洛斯不高兴。 等到黛黛与乌列尔敲门时,他并未让他们进入。 他决定先配一瓶吐真药剂,了解清楚事情的全貌。 在桌面上他准备好所有能引起记忆恢復的辅助材料,包括阿方索学士给的草药包。 他精准地将材料简单配在一起,用最效率的方式制作好这款药剂。 这种药剂王城的药剂师平均要精细地做上一个月,爱洛斯为了快些,做得要粗糙一些。 他在面前的笔记本里,用羽毛笔一一写好要问自己的问题。 接着打开瓶塞,将药剂一饮而尽。 冰凉的,带着薄荷气味的绿色液体流进喉咙。 爱洛斯在那瞬间,想的是:下次是不是可以放糖? 和如果真有让人只真话的魔法,那餵了吐真药剂后询问未来的事情,也能得到正确答案吗? 第103页 爱洛斯感到一阵恍惚,眼前的事物一片模煳后,又变得无比清楚。 他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爱洛斯,说真话。」 面前摊开的本子上记着许多问题: 「两个月之前你是怎么失去记忆的?」 「过去的一年间,从新年的第一天起,发生了什么?」 爱洛斯从笔记最底下开始,努力去回忆、去回答。 他脑海里无数声音,可他想寻找的只有一个。 挨个摸过去,他真的找到了线团里的一个线头。 爱洛斯在王宫这只精美的玻璃罩里生长了二十年。 他刚出生的时候,东部海岛的制造水平,也不过才能生产最好的钟表,如今就已经能生产让人畏惧的兵器了。 那时西边也没有如今这样混乱,一些小国互相稳定牵制,每年都会给温曼王国进献宝物,就比如陈放在图书馆的旧书籍。可惜爱洛斯找了好久,它们已经不见了。 那时候北方也比现在安定许多,王后威名尚在,温曼王国是整个大陆的核心。 当然,现在也是。 年青的阿方索学士,坚信他依旧是优蓝达王后的同僚。 依蕾托居然会给爱洛斯织很丑的羊毛斗篷。 爱洛斯好奇那些神秘的物件,好奇万物,困惑于世间还有他无法掌握的角落,当然,他现在知道,除了远方与死亡,他还有太多他无法掌握的事。 爱洛斯发掘出许多回忆,但他很快发现,他想起的总是美好的事情。 以至于关于他的父亲,温曼的国王,他丝毫想不起来了。 到底他是个怎样的人? 阳光正好,往前走,爱洛斯走进花园,架子上爬着葡萄藤与金银花,像一扇通往盛夏的门。日光柔软,人们放声大笑。 但当国王出现,天空又变得灰暗,地上只有纯白的雪与漆黑的乌鸦。 再多走一步。爱洛斯来过这里,他看见鸽子飞向天空,从灌木上的苍白花朵活了过来。斑斓的玫瑰花窗仿佛凝视世人的眼睛,在晴阳下散发出令人迷幻的光芒。石阶崭新,人们来了又去,在阶前留下虔诚祈祷,与钟鸣声编织在一起,笼罩着整个王宫。 爱洛斯直视着鲜花蹙拥的沉睡的女人。在她周围蓝色、白色的玫瑰悄然绽放。 玫瑰怎么会有蓝色的? 爱洛斯动动手指,指头上染着亮晶晶的粉末。原来他在这时,就学了如何给物品改变颜色。 在阔大的礼堂里,阿方索学士照着手中的纸页,宣读着。 爱洛斯听不清,但他知道,棺椁里的这个人死了,她再也不会睁开眼,对他笑,牵他的手。美丽的王后,温曼的宝石,他的夏日长眠于此。 再往前…… 再往前些呢? 爱洛斯再想不起其他。 他感到一阵眩晕,头痛起来,胸口也像是被传染,仿佛玻璃碎片随着唿吸进了爱洛斯的喉管。他低下头,捂住嘴唇,鲜血染在手帕上,晕开一片艷丽的红。 爱洛斯抬头时,发觉他正坐在镜子面前。 药水再无法从他细弱的神经里讨取更多,甚至对他的身体也造成了影响,他抑制不住地剧烈咳嗽。 手边被递来一杯尚且温热的水,爱洛斯不假思索饮尽,好不容易压下将心都咳碎的古怪感觉。 才意识到递给他水的那只手,冰凉的,有些发抖的。 「乌列尔,你怎么在这?」 爱洛斯擦净唇边的一点鲜红,将手帕丢进壁炉的火苗里,状似无事地问道,只可惜他嘴唇苍白,表情再轻松都无法掩盖。 乌列尔站在他身后,盯着镜子里的他,好像爱洛斯是某种易碎品。 「是你叫我的名字,殿下。」 爱洛斯一怔,他不知道这种药吃起来难以自控。 自己叫了他的名字么?他没有印象。 他感觉情况不太好,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爱洛斯的记忆恢復了一半,母亲葬礼前的一切,他全都想起来了。 只是这十几年的记忆里,他的姐妹兄弟们装作相亲相爱,完全看不出互相残害的端倪。 而且,这里好像还是没有乌列尔。 但爱洛斯没机会了,用这种药剂恢復记忆显然不适合,他恐怕不能再用。 爱洛斯扶着胸口,缓慢地喘息着,消解药剂带来的不适。感嘆着老头的建议,真是让那些觊觎他性命的人派来的刺客都自愧不如。 老头重复询问是不是乌列尔失忆,莫非意图不单纯是好奇,是觉得乌列尔体格好些,他来用也没关系? 怎么会。 是个人都不合适吧。 爱洛斯撑着额心,好不容易胸口好受些,但脑袋里那一根发痛的弦仍没有缓和。 「究竟怎么了,告诉我。好吗?」乌列尔想扶他,手却没敢触碰到爱洛斯。 吐血可不是时时会遇到的,爱洛斯忍不住想要开个玩笑。 「我可能要死了,乌列尔。你想之后当谁的骑士?」 爱洛斯脖颈缠着纱布,肩头也因为受伤僵硬着,脸颊上带着昨夜的擦伤,嘴唇苍白,唯一一点艷丽的颜色是沾染上血迹的位置。 乌列尔发怔地盯着爱洛斯的脸,看得爱洛斯心虚。他别过目光咳了两下,那双漂亮的粉红色眼眸低垂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在问你呢。」爱洛斯声音轻轻的。 第104页 乌列尔将爱洛斯扶到丝绒包裹的靠背长椅上,若无其事地回答。 「难说。」 「总要说一个吧?」 「谁的都不想做。」乌列尔嗓音沙哑,「骑士我当够了。」 完全意料之外的口气,爱洛斯惊讶,抬头去望他。发现乌列尔的眼睛,异常地红着。 「你……挺怕我死的?」爱洛斯感到新奇,问他。 「不……」乌列尔闭了闭眼,似乎因克制着情绪而竭力在维持面无表情,痛苦盖过了他的恐惧和紧张。 「噢,不怕我死?」 「……」一想到爱洛斯的体温也会变得冰凉,失去欢笑与唿吸,乌列尔就感到无法言说的恐慌。 他不是担心再见不到他,诚然这让他痛苦,但只要做了不独自活下去的设想,就会好上许多。只是爱洛斯会从他自己心爱的世界上被抹消,他为没有爱洛斯的世界感到由衷的难过。 「你怎么了?」爱洛斯碰了碰他冰凉的指尖,渐渐发觉这玩笑的不合时宜。 「殿下,还请不要离开。」乌列尔忽然握住他的手,「有什么办法能救您,告诉我。」 「怎么了呀,乌列尔。是玩笑,其实我只是试试这新的药剂,不过不太好用。咳咳。」爱洛斯见他没反应过来,狡黠一笑,补充道:「没有任何人会死。」 乌列尔回神看向他,几乎是瞬间,他有力的手伸了过来。 爱洛斯感觉自己被推了一把,他被抵着完好的那半肩膀按在长椅的靠背上,仰起脸看乌列尔。 他的红色长髮垂下来冰凉擦过面颊,像乌列尔恼怒的心情。 爱洛斯望向他眼眸,乌列尔居然生气了? 「生气了?」爱洛斯瞥见乌列尔的鞋尖就踩在椅子的边缘,这样的乌列尔令他意外。他伸出手,指背顺着长发抚到发尾,无聊地绕着指尖卷了一下。 「很有趣吗?殿下。」 乌列尔在听见爱洛斯说那些话的瞬间,心脏都被莫大的恐惧攥紧了,半晌才说得出回应。 那些恐惧他咀嚼了无数遍,才勉强找到一丝出路。 爱洛斯却只是说了一句这是玩笑。 「本来没有的,现在……也说不准了。」爱洛斯眨眨眼。 眼前这样的乌列尔好像才是正常的乌列尔。 乌列尔盯着他苍白的面色,好一会儿还是收回手。 「这种事为什么不找我做呢?」乌列尔虽然一时激动,但迅速自己调整好了。 比起正找办法揭过这件事的爱洛斯,他先抢先一步问了其他事。 爱洛斯看见乌列尔那只早上刚又被重新包好,勒令不许动的手,因为攥握的力气太大重新被血色洇红,心中感到些后悔。 为什么呢……爱洛斯想,测试药剂本来就是他用来混淆他人的说法,理由爱洛斯还没编好。 但乌列尔误解了他的迟疑。 「这种事,殿下不需要信任我,只需要命令我就好。」 他神情认真。 他才刚被爱洛斯骗过,现在却又诚意十足地邀请。 爱洛斯盯着乌列尔的脸,忽然就想起在他很小的时候,有天偷跑出王宫,发现一处旧花园。他遇到时花园早就是废墟一片,四周刚堆满砖石砂砾,或许即将会有新的建筑拔地而起。 爱洛斯跑进花园,在一堆被青苔覆盖的砖瓦中间,被一座灰白色的大理石雕像吸引了目光。那座石像虔诚地望向前方,那眼神刻画得太过细緻,让爱洛斯生出好奇,被这样的目光笼罩的究竟是什么。 可惜那座石像前方的另一尊石像已经倒在原地,碎得看不清样貌,又因风化彻底失去了轮廓。只从光环与衣袍,爱洛斯猜想那是一座神像。 即便它早已毁坏,那座老旧的、残损的石像,眼神依旧虔诚。好像一直在等,那个再也不会站到他面前的身影。 花园太偏僻了,他并不知道它们的结局如何。 但乌列尔就像那只生着青苔的令他念念不忘的旧石像,爱洛斯赶在他露出难过的表情前开了口:「那么下次吧。」 乌列尔终于放轻松,才发觉两人的位置很奇怪。 他直起身,松开搭在爱洛斯身后靠背的手,脚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时。 门被敲响了。 是被风再次吹开的门,被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女人敲响了。 黛黛站在门口:「有很重要的事,我想立刻汇报。打搅你们了吗?」 第41章 爱洛斯 「我去叫医师。」乌列尔退后一步。 「是该叫医师, 我没事,但你的手我很担心。」相比乌列尔,爱洛斯对与他亲近非常坦然,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与乌列尔有过非正当关系。 乌列尔面上仍有担忧, 但听了爱洛斯的话没有离开。 爱洛斯知道自己身体多半没事, 但若想恢復记忆, 他已经从苦寻原因,到以毒攻毒,现在到此为止了。 再找找其他办法吧。 其实,他还有个机会。 爱洛斯开始想快些找到自己那个绝对信任的同盟者了。 本来他一直在等那人的联繫。 谁料几日过去毫无线索,他到底选了一个怎样安静的同盟者?给他传一个信息,难道如此费力吗。 也对, 爱洛斯按上眉心。 消息总不能就丢在他的门口, 或许平时自己都选在特殊的地方交换, 藏在温室的花盆里比出现在门缝底下更有可能。莫非问题就出在这上? 第105页 那真遗憾啊,我的朋友。 餐厅、图书馆、庭院……爱洛斯思索着可能的位置,决定四处走走看看, 寻找一下遗失的消息。或许再多逛一逛,他能想起更多事情。 黛黛已经走进房间, 她比爱洛斯和乌列尔都谨慎, 关了门然后上了锁。 两人都因她异常的举动,而将注意集中回她身上。 黛黛先看一眼乌列尔,面带询问。 乌列尔思量后,上前一步率先向爱洛斯陈述道: 「书单是阿黛勒拿走的, 她私下投靠了其他人。」 爱洛斯蹙眉, 等一下,这个状居然是等她来了当面告? 他们俩还有这种趣味。 黛黛没有承认。 她看一眼桌上的药剂瓶子, 顺着回答下去:「我没有背叛殿下,殿下有不信任,也可以给我餵吐真药剂。」 爱洛斯目光在他们两人间游走,「背叛我,还要人代为报告?只有你们俩有嫌疑,我该信谁呢。」 黛黛摇头,字句清晰:「不是的,书单真的不在我身上。「 乌列尔像是替她补充:「而我没有拿,不知道它的去向。只可能是她。」 「乌列尔大人,如果我真要神不知鬼不觉,该偷得更早一些,或者更晚。对吗?」 「我……」乌列尔正要回应,爱洛斯忽然开口: 「对,但你们俩不能直说的话。能不能干脆找一个人总结?」 爱洛斯蹙眉,不过他承认黛黛说的对。想不被发现,其他时间去偷就好了。 当爱洛斯只能怀疑两个人,若是信任乌列尔,那黛黛就一定会被怀疑。 爱洛斯不会听不懂,他们看着在争辩,实则是黛黛想借乌列尔之口,汇报她偷了书单,拿给了别人。 她不仅急于偷窃,还偏挑只有两人在时,又一定要拿爱洛斯的特制纸传讯。 刻意要自己怀疑她、询问她,是为了什么呢? 阿方索学士将书单给他的场景,爱洛斯还能想起。 假设有位大人,有能力用吐真药剂或更有把握的方式测验属下。这不难,有实力的王公贵族都能办到。而恰巧这个人,派黛黛来监视自己呢? 黛黛是这意思吧? 被乌列尔配合得一塌煳涂。 爱洛斯想笑,又觉得自己更好笑些。 不过爱洛斯好像已经知道了对方是谁。 他也不绕弯:「好,我不知道是谁偷的。但那个人只要你做了一件事吗?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是你在授意之下做的。」 见爱洛斯理解了她,黛黛瞬间点头。 「暂时没有其他。」 「那人得到了书单之后,拿到书了吗?」爱洛斯在问那个指使黛黛的人,既然拿到书单,必定要去凑齐然后翻阅。 「拿到了,所有书。」黛黛飞快回答。 「真厉害,等他找到龙了告诉我。」 爱洛斯轻松地说。 别人家一天时间就全拿到了,而且昨天自己还没在黑市碰到那傢伙,了不起。 瑟缇果然比印象中更强啊,她倒还真是深藏不露。爱洛斯感慨。 「是。」黛黛安心。 爱洛斯其实不太在乎,哪怕黛黛、乌列尔全都是其他王子公主的属下。 那他们明明是别人的人,却为了打入自己身边,都来帮自己做事。这不也挺贴心的么? 黛黛至少是他身边极为效率的人,尽管爱洛斯现在拿回了黑袍,但黑袍进不了王宫。 她点头:「但我来,是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向殿下汇报——」 「什么?」爱洛斯想,值得黛黛锁门的事,原来还不是她背叛这件事吗? 「买那种毒药的人,找到了。」 爱洛斯一愣,这么轻易就找到了。 他要知道是谁毒杀国王了。 「但是……」黛黛面露难色。 「怎么?」爱洛斯心道不妙,若是死了,线索断了,那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他还指望着抓兇手呢。 「但是时间有点久远。」 爱洛斯这时还没能明白时间久远是什么意思,只听黛黛讲道:「找遍了整个王城,这十年间,只有一个人来买过。」 「是怎样的毒药?居然只有卖出一份。」爱洛斯觉出古怪,虽然他记得书上说这植物稀少,但也不至于如此之少。 黛黛解释:「这种植物种子很特殊,原本就难寻,每一年产出的花颜色都不一样,和虹色相近,按顺序七年一轮,红、橙、黄……均摊到每一种颜色,更是少之又少。让它出名的,是所有种子的起始颜色不同,在同一年,所有这种花都会是同一种颜色,仿佛一年更改一个品种。而戒指上的染色,只有橙花做配料才能得到一模一样的效果。 「不过西部的药剂师水平日见长进,竞争激烈,这种价格与效果不相配的材料已经很少使用,更别说是用在少有人购买的有毒药品上……」 爱洛斯只觉得听了一堂植物课,他想听重点:「今年开到什么花呢?」 「开到红花。」 爱洛斯一想,那橙花还真是很多年前了。 「所以说时间久远,只有一个店主提供了多年之前有人来买过的信息。」 「店主还记得?」爱洛斯觉得不可置信。 「还记得,那个店主似乎记性不太好,好在徒弟有记帐,而且看起来很有当商贩的头脑。店主回忆起当年后,还说趁着那种材料贬值前,刚好全推销给那位买家了,对这单交易非常满意。」 第106页 爱洛斯将她的描述过了一遍,心中忽然有了个不太重要的,奇怪的猜测。 「你说的商业头脑,不会是在店门前举办抽奖吧?」 黛黛一愣,「是的,我借定制衣裳的理由出宫,从铁匠铺开始询问,可惜近几年都没有线索,所有人都不认识这种植物。追溯再久一点,可当时的集市上,来卖货的人都不是固定的。于是我就到一些旧店铺询问,查到一些有可能有此类消息的摊主,一个个找过去,其中一个就是这位。他之前在街上有过自己固定的摊位,后来因为王城不允许贩卖外来药剂,所以就跑到黑市去了。是一个叫默林的男人,六十岁上下。」 「你能保证,他说的是真话吗?」爱洛斯问。 「我基本保证。」黛黛说完又犹豫了一下,「我认为他说的是真的。当夜我就请人去检查了货物记录,在那条严查违禁品的法令实施前,所有货物都是官方在检查,有记录,西部货物更是记录详细。就在刚才,才彻底确定和他说的一样。在他前后,都没有相关的记录,后来严格法规,商贩们只能偷偷贩卖,和默林说的情况基本一致。 「他说整个黑市,这类材料和制品都只有他一家卖。本来就滞销,橙花那年之后,少有几次旁人遇到,年底也全被他收购了。现在库房里还有完整的植株,个别颜色无毒,我们想要……可以拿走泡茶。只是橙花和其制成的古早毒药,早已经没有了。除非有人自己悄悄带进城,自己做,自己用。这一部分,我还没有调查清楚。」 爱洛斯不置可否,老头说话很夸张,也不能全信。 「还有,他看起来并不认识王宫中人,或许没有必要造假。和从前一样,我给了他很多幅画像,他最终才挑选出来这个够买的人。」 听黛黛的意思,购买的人并不边缘。可惜「和从前一样」,对爱洛斯来说就是「不知道」。 「是谁?」 「是因斯伯爵。」黛黛回答。 「因斯伯爵,他亲自去?」爱洛斯惊讶。 「是的。」黛黛亮出手背,「昨天处理完刺客的事,我用殿下给我的这块用来测试的金属,去找店主核实过。基本确定就是以上情况,您需要我想办法去将店主与他的徒弟带来吗?」 「不用了。」去也带不来。 爱洛斯和乌列尔对视一眼,他们才见过那两人,刚刚回来。 乌列尔收回目光,盯着黛黛嘴里的「测试毒药的金属」,那个他以为的定情戒指。 原来是这个作用,他莫名有点安心。 爱洛斯则在想,因斯伯爵,那岂不是大王子雪缪指使的? 不然还有谁,能让他亲自去买毒药。 难道烧掉默林的店不是为了泄愤,是雪缪的人找去时,有人发现他就是曾经的摊主? 真的是雪缪杀了父亲么。等等,究竟是几年前。 「帐本在你手里?」 黛黛指指桌上,她已经呈给爱洛斯了。 爱洛斯翻开看了看时间,合上本子。 那一年春天,因斯伯爵得到毒药,王后就死在夏天。 不,世上不是所有事都有关联的。 他放下帐本。 至少,「若真是雪缪的阴谋,因斯伯爵就是证人,得抓住他。今晚等他进王宫,我们就暗中抓住他。」 「可是他说身体抱恙,今晚参与不了守灵夜。信函已经递到宫里来了。」黛黛说。 傍晚早已经过去,四周亮起灯光,爱洛斯看向窗外。 如果现在叫黑袍来,势必要派人到王宫外去,先传递消息再行动,可能要更晚一些。 他不想等了,爱洛斯望向乌列尔,「派你去,将因斯伯爵活着抓回来。」 乌列尔脖颈上,诅咒的伤痕已经开始发烫。但他缓缓点了一下头。 他知道事情紧急,副官上午出城办事,晚间应该也无法回来。自己独自行动更添风险,这事平日他眼都不会眨,别说一个因斯伯爵,就是闯进雪缪宫殿里绑人他也毫不担忧。可今夜,乌列尔迟疑了那一下。 「不行吗?」爱洛斯从来没有见他在这些事上犹豫过,觉得奇怪。 「殿下,今夜满月。」乌列尔对爱洛斯说。爱洛斯知道他的弱点,因为脖颈上的这些伤痕,他每月都会有一日,承受诅咒带来的痛苦几乎无法行动。就在月圆,万物的魔法最强盛的那一天。 在军团中,他们以勇勐着称,除非大战,否则激烈交战少有超过一个月。驻守时,他一般会无规律地在某几日,间歇替换其他将领,以出其不意的名头混淆敌人。受伤家常便饭,他总能想到办法躲一天。 在王城,他则直接称病不出席任何场合。 他很长时间都没被任何人发现过弱点。 「那又如何呢?」爱洛斯想,干脆直接就问出来好了。 他也懒得再表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恢復记忆。他真不知道的事情,也没办法装出来,问出来算了。 那又如何呢? 乌列尔听到一怔,心说的确。 只有「做到」和「做不到」两种结果,爱洛斯想看的是「做到」,乌列尔状况如何都不重要。 乌列尔没什么特别的,他别消耗掉,爱洛斯也可以另寻他人。 但乌列尔知道,谁都不会比爱洛斯毫不在意的自己更可信,他是要听话去做事的。 虽然有风险,但也不是做不了,他怕什么呢?况且抓个因斯伯爵,怎么想也是小菜一碟。 第107页 乌列尔起身,他看一眼钟錶,「我会在午夜之前回来。」 嗯?所以月圆之夜究竟有什么问题,他还以为只有他的老师每月关心,因为这夜药剂最好做。 爱洛斯想问。可乌列尔雷厉风行,人已经转身离开了。 爱洛斯问身边的黛黛,木偶般对方摇头。 黛黛还是那个面无表情的黛黛,只在爱洛斯听不懂她暗示时,着急了一下。 爱洛斯难得有机会与她相处,其实他特别好奇,想问黛黛如何找到人手帮忙、如何找人查询货物记录、如何进入黑市中心区。 想起昨日清晨,黛黛找到那辆夏绿蒂小姐的马车的方法,想必大差不差。 一想到这样的黛黛,还一个人干两份工作,更觉厉害。 爱洛斯一一问下去,果然瞠目结舌。 直问道:「默林先生看起来不像是手很松的人,你是如何得到帐本的?」 「我给了他当年一年的营业额,告诉他,他那一年什么都没卖。」黛黛回答。 爱洛斯好笑,这确实是个可能会让默林先生拿出来的手段,不过…… 「你身上的钱还足够吗?」 黛黛道:「够的。是每次分享殿下的消息,其他人给的报酬,我得到很多。」说完忽然抬头,「殿下要责罚我吗?下手越重,越像的。」 「……」爱洛斯想,一个人被出卖而不被知晓,怎么不算真的出卖呢? 但黛黛又确实刻意让他知道了。 她好像不是有恃无恐,而是真的只是觉得这是她效忠的一部分,像削苹果一样简单,只需要按照标准做事,让爱洛斯在最终受益就行,没必要在乎是不是被爱洛斯信任。 爱洛斯其实不放心:「黛黛,你这么聪明,我们不需要核对有什么不能说吧?」 「是,因斯伯爵这件事情是近来最重要的,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除非您要求。」 「好。」 「那殿下还有什么需要传达的吗?」黛黛问。 传达?爱洛斯思索,还有这种服务。 「你就说我似乎新学了一种魔法,可以完全控制人的行为。听说,最近要到处找人试验,碰到我离我远点。」 自己这两天是要出去寻找消息藏匿处的,越少人跟着越好。而且爱洛斯会去王宫里的很多地方,会看起来很刻意。 最好瑟缇让王宫守卫都能离他远远的。 黛黛点头,「是。」 「我出去走走,你没事的话就先去守灵夜的聚会吧。」 ·+·+· 离午夜还有些时间,爱洛斯原想出去找找盟友的线索。 刚好乌列尔不在身边,他一个人可以在王宫行动。 但见黛黛退下的身影,爱洛斯还是跟了上去。 他其实还不能完全确定收到书单的人就是瑟缇,既然黛黛不能直接说指使她的人是谁。那让爱洛斯亲自看看,究竟是谁好了。 究竟是谁这么关心他,这么关心龙。 爱洛斯跟着黛黛在王宫里穿梭。 黛黛穿着一身黑色衣裙,平日里男男女女都穿得艷丽,今天所有人都与她一样,一身暗色的衣裳。 爱洛斯在跟着黛黛走下三到二层的楼梯之后,追得渐渐有些费力。 更糟的是,正在爱洛斯走在宽阔的走廊里,仔细辨认黛黛身影时,迎面走来一个陌生男人。 爱洛斯本想先回应对方的点头致意,再与他错身而过。这男人他记得好像是哪个大臣家的儿子,今天守灵夜,所有臣子都要坐在一起,领一份餐点,互相交谈,共同怀念伟大的国王。 这些平时不见的人会出现并不奇怪。 结果年轻男人径直走到爱洛斯面前,伸手拦住了爱洛斯。 爱洛斯茫然。 接着,只听青年对爱洛斯大吐倾慕之词,一面说他真像先王后,一面又说他年轻有为,还好奇地问他身边的骑士大人在哪儿? 这么一停顿,爱洛斯已经来不及去再追到下一层了,只能眼睁睁看黛黛身影消失。 他不免有些丧气,好不容易追到这里。 事已至此,爱洛斯只好听听他说什么。 一听之下,爱洛斯更无奈,这都什么客套话呀?面前人这个年纪,怎么可能熟悉先王后。倒是和那些迂腐的贵族也不太一样——青年比他们脑筋粗多了。 爱洛斯不明白为什么他对自己这么感兴趣。 听爱洛斯专门询问,对方连忙回答,是因为爱洛斯给法庭送了一朵花的油画。他觉得有这么一朵清澈的花,王子殿下都能想着法庭,说明心里有法! 「虽然大家都不支持您,但是我支持!」 原来是这个缘故,爱洛斯哭笑不得。 可这是什么话,自己也没那么不受支持吧。 爱洛斯沉默摇头,余光里却勐然瞥见连廊下,黛黛提着裙子从拱门中跑了出来。 爱洛斯的心情瞬间从低落变成了惊喜。 太好了,他现在希望黛黛千万不要跑出他的视线。 就在黛黛跑到墙壁尽头,即将转过那个转角消失的时候,他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然而她在鸽棚的灯下停了下来。 爱洛斯观察着下面来往的人,夜色里看不分明,但谁的胸针最闪耀,他还是能一眼辨认出的。 外出归来的歌加林正从马车上下来。他似乎看见黛黛等在那里,左右瞧瞧四下无人,快步走到她身边。 第108页 黛黛悄声禀告了他什么,歌加林想伸手拍拍她肩膀,被躲开了。 爱洛斯惊讶,居然是歌加林? 但他马上就又想通了,自然是歌加林。黛黛在瑟缇手下,歌加林来接头,再正常不过。 歌加林与黛黛说了几句,他似乎觉察到有人在看自己,抬头向上张望。 爱洛斯连忙退后一步,退到建筑内看不见廊外的位置。 见面前絮絮叨叨的法庭小子迷惑抬头,爱洛斯沉稳地对青年道:「你说的对,但是身后风太冷了,你过来点。」 「诶,好的。是吧,律法还是太轻了呀!」 「确实,但也不能一蹴而就,你整理好交上来吧。」爱洛斯再瞧过去一眼,发现黛黛站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我要去守灵了。」 爱洛斯也怕歌加林上来,打发走那法庭的青年,迅速快走两步彻底离开连廊。 瑟缇姐弟比他想的还要有野心。 爱洛斯在大厅站了一会儿,整理思绪间,黛黛从门外回来了。 他退到台阶上方楼梯的转角处,等黛黛跑过。 他见她往偏僻的房间去,爱洛斯以为她要回住处。 谁想她往前走着,忽然面前的门打开,黛黛连忙挤进去。 开门人有着他熟悉的眼镜与发色。 是麦琪夫人。 爱洛斯感到吃惊。 麦琪夫人,不是阿尼亚的人么? 黛黛受人指使没错,但是居然是两部分人?瑟缇姐弟和阿尼亚。 他感到有些难以理解,但一想到是黛黛,就又觉得黛黛这是能干了。 他正想着,黛黛已经从麦琪夫人那里出来了。 是和麦琪夫人一起出来的,女僕和麦琪夫人走在一起,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爱洛斯想要躲在大厅的镜子后,但是想起这里就是去守灵的必经之路,好像暴露也没什么问题。 他站定脚步,跟走过来的麦琪夫人打了个招唿,麦琪夫人的脸微不可查地僵了僵。 她瞥了一眼身边的黛黛,转头对爱洛斯说:「管好你的女僕!别让她有事没事来找我帮忙,连缝衣服都不会。」 她说得像真的一样,黛黛配合完,她便提着裙子落荒而逃了。 走之前仍不忘礼貌地跟两人点点头。再讨厌谁,也不放弃点头的麦琪夫人。 黛黛也朝爱洛斯点了点头,说着「教教我吧」,就追着麦琪夫人离开。 剩下爱洛斯,感嘆麦琪夫人真不会说谎。 他想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该去守灵夜看看。 穿过走廊,看见众人都在前面走,自己便跟在后头,往守灵夜的大厅去。 穿过人群,他发觉走在他旁边的恰好是瑟缇,看到爱洛斯贴过来,她不动声色将自己口袋里的信纸按了按。 虽然看起来她的动作像是扶着裙子压住褶皱,但爱洛斯还是从口袋边缘,瞧见她口袋里有张紫色的纸条。 「肩膀是怎么弄的,每次关心你都不好好说。」瑟缇问道。 「大哥打的。」 「又胡说了?」 「真的,有空帮我对付大哥啊。姐姐。」 爱洛斯看清那一点紫色,才越过她,走进大厅。 月亮的光照进长廊,第一次让人心神不宁。 夜已经很深了,大厅里所有人都醒着。 毕竟守灵夜结束了之后有会议,都睡过去不太好。 爱洛斯找到位置坐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推掉冷硬的菜餚,听着身边众人挨个「催人泪下」的发言。 爱洛斯什么都吃不下,为什么乌列尔还没有回来? 大厅里人很多,他转头环视四周,忽然就看到黛黛恭敬地站在雪缪身边。 她在低头和他说话。而从她的口袋里,露出一点棕色信笺的边缘。 瑟缇的回信?爱洛斯直觉那样东西是。 但口头描述不够吗,为什么消息要和瑟缇、歌加林重复传两遍? 爱洛斯又靠回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才完全理解眼前的情况。 他总算知道黛黛为什么草药店一年的营业额说付就付了,黛黛给宫中众人当情报分享的探子当然不会一无所获。 她见了所有人! 噢,不,除了依蕾托。 爱洛斯看着站在大厅前面的依蕾托,在他无聊地过了好一会儿,困得迷迷煳煳时,才听见依蕾托的总结陈词。 那时黛黛突然挤过众人,跑到他身边。 「殿下,醒醒。今天大王子没有带他的骑士。」 「什么?」爱洛斯记得大王子平时也不怎么带,据说站在他的骑士身边显得他不够魁梧。 「没了维恩,他会派骑士去保护因斯大人吗?」黛黛语气并不急切,只是问的问题让爱洛斯没来由清醒了。 正在这时,零点的钟声敲响。 众人纷纷起身,爱洛斯转头去寻找雪缪,惊觉他的身影并不在大厅里。 他想快步追上去,可没几步又慢下来。 自己怎么这么紧张,一个普通的骑士而已,他有什么好替乌列尔担忧的。 第42章 爱洛斯 爱洛斯见识过乌列尔的厉害, 他想他的骑士所向披靡,暂时用不着自己担心。 人声嘈杂,他还是在其中追到了雪缪。 雪缪见到他, 主动招唿:「你今天心情很好吧?怎么时时刻刻都粘着我。乌列尔呢, 不在你身边吗?哦, 对了, 我都快忘记了……」 第109页 雪缪看了一眼月亮,意有所指地朝爱洛斯笑了笑。 爱洛斯不动声色,但心中迷惑。他和黛黛都不知道,大哥却好像对乌列尔了如指掌,格外熟稔。 可他不能问,最多旁敲侧击:「你好像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我也不想的, 和那种傢伙沾染在一起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雪缪笑说, 「对吧, 因斯大人?哦……忘了他不在,那么你说呢?」 雪缪要他属下的应和。 爱洛斯看向雪缪身边的新面孔。 不同于堪称美男子的维恩,眼前正跟在雪缪身边的这个中年男人, 和身形圆润的因斯伯爵样貌更相似。 只是身形远没有因斯伯爵臃肿,头顶正中的头髮也还健在。 他恭敬地端着酒杯, 和雪缪说话时点头躬身, 无论雪缪说什么都连声附和。 他身上穿着工整的黑色礼服,连每个褶皱都努力熨平,看来为了能参与国王的葬礼做了很精心的准备。 爱洛斯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点头称是的样子,想起了他是谁。 倒不是他主动想起来的, 是依蕾托带着瑟缇和歌加林走过。 路过那个男人的时候, 歌加林停步了,开了口: 「呦, 符萨科大人,你还活着呢?还在做那个干草监管员,是吧?」 他一副震惊的样子,格外夸张。 说完,不理那位符萨科大人发白的脸色,和他那句「荣幸您还记得我」的应和。 只是看向爱洛斯,「你看父王都过世了,他倒是还在。」 好像他没死,要怪在爱洛斯头上一样。 说完他遗憾地摇摇头,离开了他们身边。 爱洛斯一头雾水,知道想起他是谁。 男人吓得掏出白帕子直擦汗。 「呵呵,歌加林殿下真是爱开玩笑。」他自顾自说完,尴尬地看看雪缪和爱洛斯。 这些小贵族难得有机会进王宫,虽然在宫外颐指气使,但在这些场合谨小慎微,更没可能得罪歌加林。 他倒是没惹。 歌加林是在嘲笑爱洛斯。 准确地说是爱洛斯的骑士。 那是乌列尔的父亲。 作为私生子的父亲,他和乌列尔之间关系绝不可能太好。爱洛斯不知道乌列尔之前的遭遇,想着也不至于乌列尔活着,他就得死吧? 爱洛斯只瞧了一眼,男人和乌列尔一点相似之处也没有,他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人,虽然这可能也不是第一眼。 但这位符萨科大人选择巴结雪缪,而不是自己,让爱洛斯觉得很奇怪。 不过爱洛斯今天找的是雪缪,他略过符萨科,对雪缪道:「听说父亲是被毒死的。」 「哦?」雪缪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你不是又在开玩笑了吧,爱洛斯。」 「怎么会,等会儿我就会上台去,告诉所有人这件事。」爱洛斯盯着他的脸,想从中读出紧张。 「我说你怎么来参加会议了,原来是想制造些热闹。」雪缪一副无奈的表情,不知是真还是表演出来的。 他没有爱洛斯想得那么紧张。 这会议参与的人员许多,因为会议上会宣布一些职位变动,所以无论大小官职只要能参加葬礼的都留下了,在哪怕刚才守灵夜没来的,此刻也得前来参与。 爱洛斯的职位又不会变动,他确实不想来的。 但他还想试一试雪缪的反应,谁料雪缪根本没什么反应。 雪缪好像根本不关心毒药,也不担心国王是如何身亡,以及爱洛斯要将之公之于众。 是什么让他这样有恃无恐?爱洛斯觉得困惑。 但会议就这样开始了,两人再无交流,也没有人离开位置。 ·+·+· 会议是向法庭借的位置。 进行到中段的时候,阿方索学士再读不出什么有意思的字句来。 爱洛斯因此找到个机会走到大厅的最前面。 满座众人见爱洛斯王子走上前,无数双好奇的目光都望过来。 爱洛斯站在台前,再次望向底下的众人。 「有件小事想请诸位帮帮我。」 「愿闻其详。」阿方索学士替众人回答。 「守城军违反规定,将北地凯旋的军团拦在城外面。至今尚未处理。」爱洛斯说时,看向雪缪,引得所有人都望过去。 「我也是为了城中各位的安全着想。」雪缪淡然回答。 「怎么不安全呢?不安全的是我才对。你的王城守卫和姐姐的王宫禁卫,都在身边偏偏我没有。」 「程度是不一样的,而且军团性质也是不一样的。」尽管爱洛斯将这事闹得人尽皆知,但应对爱洛斯多年的雪缪还算镇定。 「可没有他们,我没有办法屠……噢,不,参与王位资格的争取。至少应该给我一些兵力上的补偿吧。」爱洛斯理所当然,一副随时就要将王族秘密公布出来的样子。 人们窃窃私语,规则不是全城公布,但人们对这新王选拔的规则究竟是什么,早就各有猜测。 今夜似乎只有四王子愿意和他们分享。 况且被爱洛斯这么一说,他的诉求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那么你要什么呢?」人群中瑟缇率先提问。她一开口,雪缪想要搪塞都没了办法,只能由着爱洛斯提出选择。 倒是歌加林好笑:「为什么要给他这种公平?我和阿尼亚也没有。」 第110页 「我没有是因为情势所迫被约束了,你没有,是因为你和阿尼亚本来就没有。」爱洛斯礼貌道。 坐在前排,连依蕾托都掩唇笑了。 歌加林别了一眼母亲,蹙眉盯着爱洛斯。 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也认为这个提议还算合理。」阿方索学士说,「所以,请说吧,爱洛斯殿下。」 「我要从你们每个人手底下,挑三名属下带走,临时供我差遣。」爱洛斯不和任何人客气。 「我们是指?」瑟缇问。 「有资格成为新国王的人。」 「可要是你带走了最厉害的怎么办?」依蕾托问道。 「不必担心。」爱洛斯回答,「我好像没听说过你手下有什么厉害的人。」 「爱洛斯你……」依蕾托伸手一指,但又立刻被贴身的侍从提醒,收回了尖尖的指甲。 其实除了大王子和爱洛斯,其他几人都没有自己的骑士,爱洛斯记忆没復原,根本不知道挑谁。 但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 「我不答应。」依蕾托冷静下来仍是气恼,她率先发表意见。 「三个?你把我也要走算了。」歌加林终于有一回和母亲同仇敌忾。 阿尼亚也摇头。 他们挨个和爱洛斯竞价一番,最后在上下协同努力之下,数量调整成了爱洛斯本来预计的「1个」。 「我还是觉得,贊同前应该投票。」雪缪公正地说。 「我也觉得。」 「是的。」 「这是合理的!」 ……偏向雪缪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也理所当然,爱洛斯知道不会太顺利。 但他敢保证,雪缪现在一定非常想念维恩,因为如果维恩在,或许能凭藉那张嘴,让爱洛斯什么都得不到。 而现在,他们竟然要为这么草率而荒谬的要求投票。 还不止。 爱洛斯举起手,止住众人的讨论。 「投票当然可以,但是像因斯伯爵这样缺席的人,就没有办法投票了吧。那岂不是很不公平吗?」 众人这才发现,这么重要的场合,因斯伯爵居然没来。 维恩负责的剧场出事,雪缪一定害怕其他产业东窗事发,请因斯伯爵在想办法处理。 因斯伯爵现在不在,被爱洛斯点到。雪缪仍然装得很镇定。 「那你觉得怎样才是公平?」他问。 「那就伯爵阶级禁止投票好了。」 「荒谬之极。」 王宫里的所有官职几乎都是贵族和贵族举荐,人们大都身兼大臣与贵族的身份。直接抽掉中间偏高的那一层,那剩下的都是一些从来不参与任何重要决策的亲眷或是小贵族,还有本来就该参与更高级会议的肱骨大臣。 正在所有人揣测爱洛斯用意的时候。 爱洛斯仍盯着雪缪,原本神色平静的雪缪在听到身边人的报告后。忽然起身:「好啊,我同意了。明天你来挑吧,我暂时有事,就先离开了。」 他临走前深深地看了爱洛斯一眼:「祝你今夜好运!」 他离去得飞快。 爱洛斯望着大王子离去的背影,摸不透对方在想什么。 大厅中其他人也同样,甚至误以为大王子看不下去,逃跑了。 但既然爱洛斯拿到了他双重的贊同票,在禁止伯爵席位投票后,瑟缇投了贊同,除此之外还有之前的那个年轻的法庭秘书官,和他鼓动的一群年轻的傢伙们,他们都投了贊同。 爱洛斯得到了从每个人手中抽调一个人的权利,算是今夜胜利。 但他一想起雪缪走的反常,总觉得心中怪怪的。 他待到散会之后。 「别生气了,阿尼亚公主。」麦琪夫人一边抖开披风一边劝道。 「为什么我没有?我早早说要选安娜做我的骑士,是你说我还太年轻了。」 「可安娜是瑟缇公主的人吶……唉,我瞧那红髮的傢伙和爱洛斯王子也不太对付,您不必为此太过烦心。我倒觉得四王子走不远的,他太张扬了,稍微被大王子打压一下,就敢在今天这么大的会议上出声讨要帮手,也不怕丢脸。」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 她口中走不远的爱洛斯的声音,他就站在她面前,「我挑你了。麦琪夫人,跟我走吧。」 「什么?谁允许的!」阿尼亚拉住麦琪夫人的手,「她不是武官,她是我的礼仪老师。 「麦琪夫人不是一直觉得我和我的人都很没礼貌吗?刚好啊,来教教我们。」 麦琪夫人看看阿尼亚,又看看四周刚听过投票结果的大臣,面色不豫地走到爱洛斯身后。 「哥哥,你别太得意。这次让你钻到空子,下次不会了。」阿尼亚用好的那只手自己拽拽披风。 「是吗?连下次都为我想好了。」爱洛斯笑着。 阿尼亚则只能看着他把麦琪夫人带走。 爱洛斯带着麦琪夫人走在走廊上,麦琪夫人一言未发,直到黛黛迎面走了过来,她没参加会议,看见爱洛斯身后跟着麦琪夫人,露出迷惑的神情。 但她贴近爱洛斯悄声道:「已经把因斯伯爵带回来了。」 「很好。」爱洛斯安下心,接着听黛黛说,将因斯带回来的黑袍要见他,已经偷偷进了王宫。 居然是黑袍把他带回来的? 这么快…… 第111页 爱洛斯想从自己忽然叫人寻黑袍去援手乌列尔,到他抵达因斯伯爵的府邸,再到让人带回他来,这时间未免也太紧凑了些。 「是的,刚好赶上守卫换班放松警戒。」黑袍来到宫殿的花园角落,向爱洛斯汇报情况,「我到的时候。乌列尔大人刚和大王子的人离开了。」 「什么叫和他离开了?」 「我并不清楚,或许,正是因为他们抓到了乌列尔大人,才暂时放松警惕呢?」 「什么是或许,描述一遍。」 黑袍讲述了爱洛斯叫他去支援乌列尔之后,他虽然迅速赶到,但当时也已经是午夜。他刚好看到乌列尔登上了有大王子徽记的马车。 清醒的,没有反抗的乌列尔。 「是否是因为知道我们过去,而刻意帮助我调虎离山呢?」黑袍问。 爱洛斯不答,必然不是,他根本没告知乌列尔,保险起见叫上黑袍只是他心神不宁后下的临时命令。 「不必管他。先去看看因斯伯爵。」 爱洛斯一边说,又想起回到王城时的,听所有人都说过的乌列尔和雪缪的亲密关系。 他知道没有人能让乌列尔低头,除了乌列尔自己。 既然如此,自己又为他担心什么。 ·+·+· 「说吧,关于你知道的。爱洛斯的一切。」 雪缪坐进椅子里,他交叠起双腿,看下属不知轻重地拖起那个几乎失去意识的红髮男人,「包括我之前让你去了解的。就从如何屠龙开始怎么样……」 地下室的阴寒很快就渗透他厚实的披风,雪缪却半晌没得到任何回应,他指着乌列尔看向左右: 「真费力,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回答我?」 乌列尔颈间的诅咒痕迹在灼烧,让他连唿吸都费劲力气。他感觉有人抓住脑后的长髮,他被迫仰头,望着面前悠然淡定的男人。 纱布不知何时被蹭掉了,他眼前一片猩红,是粘稠鲜血顺着眉骨流淌下来。雪缪好像不知道,任何加诸在身上的伤害,对乌列尔来说都已没有过多感觉。 他本就是因为疼痛才无法动弹的,被如果只是撞破额头、撕裂伤口、鞭挞皮肉,根本不能超过这诡异诅咒带给他的痛苦。 他感觉自己像一张被细细割破、丢弃在川流不息街道上任由踩踏的纸。 每一次他都在想,自己一定会死在这个夜里。 遗憾的是一直都没有。 今天则未必了,这是雪缪除掉自己的好时机。他会等利用够,在下一个午夜来临前杀掉自己。 「我记得你从前情况没这么糟的。」雪缪走到他面前,他语气带笑。 乌列尔说不出话。 是的,之前的两次他借爱洛斯的药剂逃过月夜,像是习惯了苦味的舌尖第一次尝到甜,再尝到苦味时,它似乎变得难以忍受了,他的身体也是如此。 他感觉被几双手牢牢按住,下巴被掰开,薄荷气味的药剂灌进喉咙里。 「还好,我有办法让你说真话。」 第43章 爱洛斯 「告诉我, 爱洛斯的计划都是什么。除了剧场,他还知道哪些与我相关的事? 「他想怎样夺得王位,他是不是已经获悉了如何屠龙?」 雪缪急切地问道。 乌列尔已经饮过了会说实话的药剂, 对他来说就是一封待拆的密信。 只要提问, 乌列尔就会将有关爱洛斯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那个平日像疯狗一样, 对他也敢狂吠的傢伙, 如今只能乖乖听话。 但乌列尔只是瞥了一眼雪缪,就垂下眼去再不看他,对他的提问置之不理。 雪缪走过去,丝毫不顾昂贵的墨绿披风沾了尘土,俯身强行抬起他的下颌,迫使他不得不再次望向自己。乌列尔的眼里不再有睥睨一切的锋芒, 只是涣散地瞥向地面。 看见乌列尔完全无力反抗, 雪缪安心了些。稍微冷静下来: 「问题太多了, 要一样样问,一道道回答,对吧?不如就从我最开始让你去探听的消息说起。 「记得那时, 我只让你去了解一下,他身上玫瑰香气的来源。 「没想到你成了他的骑士。」 雪缪肆意打量他, 乌列尔是有一张还算俊美的脸, 毕竟他有一个只剩美貌的母亲。 可雪缪对男人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至少他自己这么觉得。一想到两个男人挨在一起,他由衷感到噁心。 「我弟弟他,还真是一个什么破烂都喜欢捡回去的傢伙。」他放下手。 看了一圈, 也没发现有什么可取之处, 雪缪偏要在乌列尔面前感嘆: 「那些人们会绕开之物,爱洛斯偏偏喜欢捡回去。就像他栽的水仙花、长廊里用碎镜片贴的画, 甚至他推广的、正在流行的纸浆做的纸张,他最喜欢的就是略施一点小聪明,好像就能显得我们很愚蠢一样。偏偏人人都买帐,可你不知道吗?人就该离那些有毒、脏污、廉价的东西远一点儿。 「拿到了,也该丢掉。」 他看乌列尔的眼神只有厌恶,说的也正是乌列尔。 不过乌列尔对他也同样,尤其是在雪缪提起爱洛斯时。 「爱洛斯今天把自己弄成那样,没有任何人支持他,他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你们知道吗?」 雪缪说到兴头上,都忘了要问问题。他好整以暇坐进座椅,问左右的人,他要所有人认同爱洛斯的可笑之处,让乌列尔知道,他不追随自己反而选择爱洛斯有多不明智。 第112页 雪缪早晨刚刚丢失了他最重要的产业,失去了额外的钱财来源,苦恼于接下来他私有的军队要如何供养。 他被爱洛斯大败,甚至不得不亲自下令了结他自己的左膀右臂维恩。 然而晚间,他就时隔数月再次将自己已经掌控不了的人、爱洛斯最慑人的兵器,又牢牢握在手底下。 他怎么会不开心? 雪缪兴奋得甚至有些癫狂。 可惜维恩和因斯伯爵都不在。 无论是他左右的侍卫、他的骑士,还是他找来的魔法师,他们都只是站在旁边噤声不敢回答。 雪缪便自顾自继续说道: 「看来都不知道,那么你呢?乌列尔。」 「他没错。」乌列尔低声说,爱洛斯做什么都没错。 「真好笑,不是说真话吗?我让你说真话,不是让你嘴硬的。」雪缪踏在他肩头,乌列尔只能更低地俯下身。 「我教教你吧,他还对这个世界怀着美好的期待,这根本就是错的。被毒蝎子蜇了一下,就应该把蝎子斩成两段。爱洛斯不是,他把蝎子拎起来,问它有什么苦衷啊?他不相信世上会有东西平白无故害他——他就不相信,世上是有毒蝎子的。 「不然他也不会留下你。」 雪缪指着乌列尔的鼻子,嘲讽道。 「我不……」 不是,乌列尔想说不是,但他说不出口。 他要说的是真话,真话的前提是他自己相信。 雪缪见到他的犹豫,肩头耸动,大笑起来:「你不是,那你做的是什么?你想了那么多办法,还不是为了攀上高位。那次的月圆夜我把你送到他床上,你该感谢我才对。你想要的也靠爱洛斯得到了,不是吗?那时你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将领,如今你是王子的骑士,大家说你是王国新的战神。哦,对了,他还为你拿到了爵位——」雪缪拍拍他的脸颊,「疯子生的杂种,你也配。」 乌列尔瞪了他一眼,他的眼罩被拆掉了,伤眼勉强可以视物,这下他倒有两只眼睛可以瞪雪缪了。 但马上他就被雪缪踩得低下头,额头几乎撞在地上。 「不要以为自己格外特殊,没有你,他可以选更好的人当骑士。他不过就是被毒蝎子蛰了一口,好奇拎起来看看。然后想着:既然捉都捉了,就是我的毒蝎子了,也给他打扮一下吧。爱洛斯就是这样幼稚,不信你去问啊。 雪缪越说越觉得好笑。 「他不就是这样幼稚的人吗?他永远不会知道,只要他活着,他占有的别人就得不到,他活着就是别人杀他的理由。这个世界什么都不会给他,他当做靠山的母亲会死,他的姐妹兄弟会为了王位反覆刺杀他。他天生拥有一切却不会把握,早应该乖乖给我!」 雪缪想到便觉恼怒,从他出生开始,就背负着私生子的称唿。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先出生,却没有人认为王位该落到他身上。只因为王后的身份高贵?和国王进行过婚礼?还是他母亲是别人的妻子? 这些和他有关吗? 他本可以忍受的。但爱洛斯出生了。 所有人都期待他存在,所有人都关心他长大。他只想当这个国王而已,就那么难吗。 好在爱洛斯终究沦落到了今天,没有任何人支持他,而今唯一能支持他的人也被自己捏在手里,雪缪满意多了。 「所以,忍什么呢,说吧。把你知道的,有关爱洛斯的都说出来。」 乌列尔张了张口,可是没能发出任何声音。雪缪以为他开了窍,激动起来,附耳凑过去想要细听。 「你说什么?大些声。」雪缪催促。 「我说,你……也配,疯子生的杂种。」 乌列尔的声音一字一句传进雪缪耳里。 要乌列尔不反抗实属做梦。 他虽然被按着嵴背,但当雪缪俯身凑近他时,他奋力以额角狠狠撞了他的脑门一下。 接着他拼命挣脱身后的桎梏,伸出手死死掐住雪缪的脖子。 雪缪瞬间被扼住,无法唿吸。 然而乌列尔如今没什么力气。 他马上就被雪缪的侍卫,和他那个魁梧的骑士拉离,手不得不从雪缪脖子上松开。 雪缪重新唿吸到新鲜空气,咳了两声。 他怒不可遏,挥手将巴掌甩在乌列尔脸上。 「您没事吧?他要怎么处理。」属下忙问。 「打死他好了。」他摸着自己脖子上的指痕,怒意上头,恶狠狠道。但左右得了命令纷纷上前,对着平日里那个他们直视都不敢的男人拳脚相向。 乌列尔被按住动弹不得,连蜷缩身体保护一下自己都做不到。可他本就痛得无法思考,药剂则让他的意识更加混乱,再多伤害也都无动于衷。 雪缪说爱洛斯的坏话他一句也不愿听,但描述乌列尔时,他却忍不住想,真的像是被毒蝎子蛰了一下吗? 雪缪这样说,也并不算错吧。 「说实在的,我觉得你真是厉害。在那之前我不知道想过多少办法。想把人塞到他身边。无论是做老师、僕人,还是做恋人,结果成功的却是你。是不是因为你取悦人的本领,比上阵杀敌的本领还好?」 雪缪擦净脖颈上被乌列尔蹭到的血,摆摆手让人停下,给了乌列尔一丝喘息的机会。 「真可惜,我对骯脏低贱的傢伙不感兴趣。我只要回答我的问题。说话。」他踢了乌列尔一脚。 第113页 乌列尔动不了,只能被踢得偏过头去,血顺着唇角流下来。 「他怎么不说话,你的药没有用吗!」雪缪不耐烦起来,询问身边白衣的女魔法师。 「不可能的,殿下。按理说只要询问他,他一定就是说真话啊。」她也一脸奇怪,经雪缪一问,急切又惊慌。 「那他为什么还不开口?」 「我……不知道原因。温曼王国的魔法,比我们岛上稍微复杂一些。药如果没问题的话,那可能是餵的不够多吧?」女魔法师摇着头,猜测道。 雪缪皱眉,药怎么会有问题。 都是每次费了好大力气搞到的。 「药剂还有吗?」雪缪对问身边人。 「只剩一瓶了。」 「究竟谁在负责。只剩这些,不会找因斯伯爵再要吗?」雪缪心中烦闷,轻易情绪轻易就被点燃。 「这些都是维恩大人在处理……他今早没回来。」 雪缪只感觉眉心钝痛。算了,一瓶应该够了。 就算现在拿因斯伯爵收集的消息去勒索大法庭的职员,也来不及了。 阿方索学士一直都不在王城,大法庭的药剂库存应该也剩得不多。 从诚实药剂出现开始,无形中制约着每一个人。人们知道他们永远能被袒露在阳光下,说假话需要代价。雪缪觉得这些吐真用的药剂真的很像他的父亲,从存在开始,所有人就都生活在他的阴影下。 就连死后,也要受制于他的规则,争夺他的遗物。 不然他也不必在这里,像一只不断高飞而起摔打贝壳、等待它破裂露出贝肉来的海鸥。 「给他用。」雪缪沮丧地指指乌列尔。 周围人惊讶,有人问,从没有试过餵两份的,这样是不是太危险了。 「用。」雪缪言简意赅。 乌列尔很快被灌下第二瓶药剂。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大脑逐渐变得愈发昏沉,雪缪问的问题,随着白衣女人的一遍遍重复传进他脑海中。 真话像是期待破土而出的种子,想要冲破地面让人看见。 乌列尔努力去让自己想起谎言的形貌,但念头刚出现,脑中就一片空白。 「好,我现在问你。阿方索学士究竟有没有违背誓约?告诉爱洛斯屠龙的线索。」 「有……」 乌列尔的身体很想说「有」,可他发出一个音后就硬生生止住了,他咬住唇。 别对他说真话,别说,乌列尔心里也在一样咬牙坚持。 「有,对不对?」雪缪笑了,今夜他终于满意了一回,「那么阿方索给他的消息是什么?」 「书……」 即便与意识努力抗争,可还是泄露出了字句。 乌列尔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说出对爱洛斯更不利的事,只得把牙齿咬再紧,好在还有疼痛侵占了他大部分意识。 「是什么?告诉我,都是什么。」雪缪继续询问。 可乌列尔又不再说话了。 雪缪气得跌坐回椅子,他盯着此刻脆弱的乌列尔,半天才自己平復心情,「我不急,慢慢问……说来乌列尔,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在这儿?」雪缪尝试开始他的挑拨,「是你的王子,是爱洛斯把你给我的。」 乌列尔喝了过量的药剂,大脑甚至没有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话。 雪缪不厌其烦地重复:「爱洛斯特意选了今天派你出来,他想摆脱你,不然我怎么会有机会抓到你呢?不然,他怎么现在都不来救你。乌列尔,你被他抛弃了。」 雪缪也不知道爱洛斯怎么回事,反正爱洛斯本就是个自由的人,对手下的管束一般就只有「发布命令」和「发布关心」,有时连怎么做都懒得安排。 雪缪为了防止爱洛斯找到乌列尔,布置了严密的守卫。但他装得格外放松,甚至指指门口,告诉乌列尔,外面连守着人都没有。 「无论等多久,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我劝你还是说真话,乌列尔,我把重要的事情都告诉我……」雪缪重复着,可对方像听不见一样。直到他耐心耗尽,声音也变得狠厉,「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乌列尔被按在地下室冰冷的地上,靴底将他的手牢牢钉在雪缪脚下。 是持着烛台走到乌列尔跟前的雪缪,雪缪手中摇动的火苗照进乌列尔的眼睛,灼人的温度不断接近他,近到快要点着他修长的睫毛,滚烫的蜡泪几乎滴进他的眼睛里。他闭了闭眼,痛意落在他受伤的眼皮上。 乌列尔觉得无聊。雪缪真是挑了一个好时候,骨骼、肌肤、心脏,乌列尔连唿吸着的肺部都像是被细银丝寸寸割破,再多伤口他也已经感受不到。 让人诚实的药剂并没有失效,清醒离他时近时远。 雪缪还是在询问,还是在挖掘着他的回答。 乌列尔像是听不见一般,任凭他怎样折磨都一言不发。 什么真话,怎样的真话。 雪缪说爱洛斯抛弃了他,这有什么,他早就知道了。 至于不会来救他。 他也早就知道啊,每一次将死之时,他从来就没有……没有一次期待过世上任何人来救他。 只是…… 「爱洛斯。」 乌列尔声音很低,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问句反覆敲击他耳膜,撬出他心底藏得最深的事物。 他不能讲任何真话,没办法逃离这些痛苦,想将一些都从脑海中清除干净,但还是有东西留下来。 第114页 他唿唤他的名字,一个不属于他的名字。 一个无论何时只要出现,就会让他感觉好上许多的名字。 乌列尔叫得痛苦,又温柔。 雪缪愣住,半晌他轻蔑地笑了。 「我问你这个了吗?乌列尔。不过你居然……真是太厉害了,爱洛斯。竟连你都逃不过。你爱他对不对?」 他问得乌列尔清醒了几分。 「那么他也喜爱你吗?」 雪缪的语气甚至称得上幸灾乐祸,「既然如此,他了解曾经的你吗?像你父亲那么了解。」 乌列尔抬起头,面无表情。他对爱洛斯没有秘密,爱洛斯知道他的一切,毫不在意。 虽然乌列尔现在知道,那或许是因为爱洛斯本就对他这个人毫不在意。 不过这也足够让雪缪失算了。 雪缪轻嗤一声,很是失望,「看来是知道,小瞧你了。但是你说现在,他还会愿意跟其他人共享你吗?」 雪缪伸出手,去碰了碰乌列尔的腰,弧度意外的适宜抚摸,肌肤也比想像中柔韧。他本不愿意伸手的,只是他想看乌列尔暴露情绪情绪的时刻。 这次,他真的从乌列尔身上感受到了恐惧。 雪缪靠近他,劝诱道:「乌列尔,把那些都告诉我,今夜我仍饶你一命。」 「最好……不要。」乌列尔说出了今夜最完整的一句话,「雪缪,你不配做王。如果我出去,你会死得……很难看。」 雪缪大怒,他推开了他。 「是你惹我的,乌列尔。」从当初拒绝为我所用开始。 他站起身,摘掉被血蹭到他脸颊边的一根红色长髮。转头面向房间中与房间外的属下。 「怎么对待他都没关系,天亮之前想办法让他开口。谁能问出这些问题答案来,我有重赏。 「要是我听不到结果,你们也要挨罚。」 ·+·+· 「好久不见,因斯大人。」爱洛斯对站在面前的因斯伯爵做了个「请」的手势。 灯火将拉紧窗帘的房间照得明亮如白昼,因斯伯爵尚且不知道爱洛斯王子所为何事,战战兢兢在他对面坐下了。 「殿下这么晚叫我,是有什么要事啊?」 「没有就不能找你?」爱洛斯显得很开朗。 「没有的话,这么晚了,臣也是要休息的。您说是吧?」因斯伯爵见爱洛斯回得轻松,也就放松下来,随心回答了。 一边答,一边喝掉了爱洛斯摆在他面前的药草茶。 爱洛斯王子这里东西总比其他宫殿里的味道好上不少,如今也还是这样。 爱洛斯温和地笑起来,「那不行,我醒着,你就也得睁着眼呢。」 他指指因斯伯爵的手里的银杯,「喝了茶,该说真话了。」 什么真话,他还嚼着嘴里不小心喝到的薄荷叶。 渐渐地,他张大那双平日常常眯起的眼睛,「这是……?」 早听说吐真药剂是薄荷味道的,再想到进门时就瞧着的空药剂瓶,他回神去看那空瓶上的标籤,知道自己完了。 吐真药剂,他喝了一大杯。 「你想得没错。现在,我希望你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爱洛斯笑容依然。 「听说喝了这药如果不说实话,会死。是真的吗?」因斯伯爵耸着肩,两只手老鼠似的缩在胸前,害怕道。 「是啊。」爱洛斯点头,一面又倒了一杯茶水,热气在两人面前蒸腾起来,「所以管控得那么严格,大法庭也只有我的老师在的时候,大家才可以使用。所以为了你的性命着想,一定要说真话呀。」 「这……这,我能知道什么呢!殿下。」因斯伯爵着急起来。 「因斯大人,你不是这个四通八达的王城中,消息最多的人吗?」 「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哪一件入了殿下的眼,我知无不言!」 「好啊,雪缪还有什么把柄攥在你手里?」爱洛斯直截了当。 「啊?」因斯伯爵脑袋嗡响,四王子居然是要对付大王子。 那他若参与,大王子饶不了他,该死,怎么现在只能说真话。因斯伯爵支支吾吾,不敢说出来。 爱洛斯耐心地问:「你知道他的产业吧?就像黑市里那个剧场,其他也一一告诉我。少一样,都算你不诚实。放心,雪缪会理解的,毕竟你喝了吐真药剂。」 爱洛斯唬他一句,因斯伯爵就全盘托出。 他认真听着,发现剧场确实只是其中之一。 「……只知道这几样,再多没有了。」因斯伯爵认命,反正他喝了药剂就是要实话实说的。他说得口干舌燥,却不敢再去碰茶杯。 「那你今晚去帮他处理什么?」 「赌场。维恩手下的身份已经用不了了,他要把所有赌场,转移到别人名下。」 「谁的名下?」 「暂时是符萨科。」 「怪不得。符萨科是你们家族的人吧?」 「是的。」因斯伯爵点下头,「他一直想有进王宫的机会,我推荐了他。」 「所以你们整个家族都为大王子做事?」 因斯伯爵继续点点头,「从来如此。」 爱洛斯本该询问下一个问题,但他还是问了心里好奇的那个: 「乌列尔呢?雪缪和乌列尔,他们什么关系?」 「他姓格礼,殿下,和我久负盛名的家族毫无关系。至于大王子,我推荐过乌列尔,但他拒绝为大王子做事。之后就不知道了。」 第115页 爱洛斯在听到「久负盛名」时,冒昧地笑了声,但他没去管他的不当形容。 「可今夜我派他去找你,发生了什么,他被雪缪带走了。」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是马丁大人今夜奉命保护我,他制服了乌列尔。并把他带走邀功了,只给我留下了个小侍卫!」 马丁就是雪缪的骑士。 但是,就这么简单?这和爱洛斯想的完全不一样。 「雪缪会怎么对乌列尔?你凭感觉猜猜。」爱洛斯还是对他们的关系捉摸不清。 「您说呢?我的殿下。」因斯伯爵一副爱洛斯明知故问的样子。 「我要你说。」爱洛斯严肃。 「那好不容易抓到您的骑士,机不再失,肯定是先盘问,再杀了他。不不……」因斯伯爵想到自己的处境,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殿下,您饶我一命吧,我不至于死。我和他不一样,我可以为您做事!」 因斯伯爵怕乌列尔的命运,成为他的命运,他怕自己成为棋盘上兑掉的一子。 爱洛斯根本不关心因斯伯爵在激动什么,但顺着他的思路,给雪缪出了个主意:「雪缪也可以策反乌列尔,不是吗?」 因斯伯爵愣了愣,「您这不是开玩笑吗?他怎么可能背叛您呢。」 「你怎么这么确定?」如果不是因斯伯爵神态太自然,爱洛斯几乎要以为这是因斯伯爵和乌列尔串通好的了。 「当然确定了,我有所有的情报。不止大王子,任何人。想要从乌列尔身边去接近您,都被他回绝或者偷偷制裁了。要我说,殿下您逼的也太死了。」 爱洛斯不动声色,等他继续说。 「他所有的产业,就连他僕人养的狗,都在您的名下。要是我,也不敢背叛。」因斯伯爵说道。 爱洛斯惊诧,但依然装得镇定,:「所以他没有向雪缪透露过任何消息?」 「当然没有,不然大王子怎么会这么恨他,一直想找机会暗害他。他在您的手上,谁能不害怕呢?」他说完,忽然看向身边的黛黛,「要不,大王子也不会发展到您身边的女僕这里啊。」 他刻意揭发黛黛,意图向爱洛斯卖好。 爱洛斯并不惊讶,倒是黛黛,她装了一下愤怒的表情走上前想要辩解。 看见爱洛斯不需要配合,就退了一步。安静回到长椅边了,还是恭敬且面无表情地站立着。 因斯伯爵茫然地左右打量了一下,瞭然于胸。连忙道:「原来您知道呀!果然还是四王子殿下了不起……从今天,从这刻起我必全力支持您!」 「你说的都是真话吗?」爱洛斯忽然问。 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乌列尔在雪缪那里就有危险。 「我说的当然都是真话呀,您都餵我吐真药剂了,我哪里说得出假话来。」因斯伯爵以为爱洛斯在玩笑。 爱洛斯确实笑了:「你不会以为吐真药剂,就一定会让人说真话吧?要对魔法揭去魅惑的面纱呀,因斯大人。」 「什么……」 爱洛斯没有解释,如今的魔法师不过就像变戏法的人一样,自有一套不可言说的道理。毕竟,有时根本没能力光靠魔法解决问题。 阿尼亚就一直以为爱洛斯徒手变出东西来是因为魔法,其实是因为手快。 这药剂就是,虽然有对神经产生作用的草药做基础,但大法庭使用吐真药剂时,还是必须得经过魔法师的手,要有人在场催眠,就像爱洛斯得靠镜子辅助自己。 这方法发明出来,更多是只为了震慑罪人,方便无法推进的审判进行。除了大法庭之外,不许有任何地方使用,是怕被人发现瑕疵太多。 或许古时候是有不可撼动的吐真魔法,但现在只能靠这方法。 结果在因斯伯爵身上,都用不上麻烦地餵药,随便吓一吓就全盘托出了。 「但你说得对,从今天起你要全力支持我。」 因斯伯爵听话地点头,点得茫然,但点得毫不犹豫:「当然,全力支持。」 半晌无人说话,「那……我先回去了?」因斯伯爵想逃。 爱洛斯没应,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片细薄的木片,丢进了水里。木片沉在茶杯中,又浮了起来,冒出细密的泡泡。 没有任何人再出声,只有那只木片随着气泡拥挤破裂,发出舒缓的嗤嗤声。 茶杯里的水在他的注视下渐渐变成了锈红色。 「给他喝。」爱洛斯指指因斯伯爵。 黑袍忽然就扶了因斯伯爵一把,因斯伯爵想动,但那个沉默的女僕已经走上前来,掐住了他的脸。 「你别过来,你们别过来……这是要干什么,唔……」 爱洛斯冷眼看着,直到黛黛将那杯茶水给因斯伯爵灌干净。 因斯伯爵扭动着身体,却只能任由他们把水灌进喉咙去,「……怎么还有啊,殿下……唔……」 咕嘟。 因斯伯爵喝了第二杯。 他一边喝一边想,好像这杯真是茶哎,还有点儿甜。 爱洛斯盯着他喝干净最后一滴。 不知道是不是因斯伯爵的错觉,殿下的表情有点伤感。 「现在不妨告诉你,第一次给你喝的那杯,是薄荷茶而已。里面除了最优质新鲜的泡茶药草,什么都没有。」 因斯伯爵一听,明显放松很多,「殿下,您差点吓坏我。」 第116页 他得知后,顿觉刚才的许诺都烟消云散,舒服地靠回了椅背。 爱洛斯盯着因斯伯爵的脸:「但你现在喝的药,绝对好用。」 因斯伯爵听后迷惑了一下,接着就已经不受控制伸手扼住了自己的脖子:「我好渴,我想喝水……」 他眼里满是渴望,四处摸索着抓起面前的那个空杯子,将里面残存的水渍舔舐干净。 犹觉不够。 望向爱洛斯沾了茶水的指尖。 但冲上来时,被爱洛斯身边力气奇大的女僕牢牢按下。 爱洛斯则已经将木片收了起来,盯着因斯伯爵的眼睛确认他没有说谎,没有假装。 因斯伯爵却只是狼狈地四处寻找下一杯水。 「殿下…让我喝……」 老师给的宝物总是好用的,爱洛斯笑了笑,「下次吧。反正,从今天起你就只能对我说真话了。」 轻易离不开这水的气味、失去自己的判断、难忍的时候几乎会想要去死。上瘾,凭藉得到的那一刻超出往常的舒适,远不如加深没有得到时的不适。 「你这一生,活着的时候,只能对我言听计从。」 爱洛斯擦干指尖的水,将手帕丢给他。 按理说这话时应该得意,但爱洛斯说得很平淡。 因为因斯伯爵并不是他的计划内。 他不厌其烦地解释了因斯伯爵将会遇到的事。 「殿下……您怎么这样对我啊。」因斯伯爵爬过来,圆润的手指去抓他的袍角,被黛黛按住抬头时,带着细纹的眼尾竟然挂着泪,流得难看。 「高兴些嘛,这东西我本想留给大哥的。现在不用了。」爱洛斯轻描淡写。 现在,因斯伯爵不用死了。 爱洛斯甚至要他保护好自己,别被雪缪灭口。 他不急着找因斯伯爵问话,那太费时了,他现在要见乌列尔。 雪缪要是恨一个人,必定想法设法处理掉他。 更何况自己才刚刚惹过他。 乌列尔的手和眼睛还没好…… 不该以为他坚韧些,就不顾及他的伤势。每个人都觉得乌列尔那样厉害,受点伤也没关系。这么想就对么? 就算乌列尔是故意的。 退一万步自己派他出去,没完成要做的事情,为什么不回来? 对,就是这个理由。爱洛斯觉得当务之急就是该去找乌列尔。 「我要去找乌列尔,你想办法。」爱洛斯心烦地拆下吊着胳膊的绷带。 「我,我说我受到袭击,要他再派马丁骑士保护我。可以吗……」因斯伯爵为了自己的性命,脑袋转得很快。 「那雪缪他自己呢?」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这……大王子他不可能为了我的性命就劳师动众的。」因斯伯爵苦着脸,他的计谋只能到这里了。 「去吧。装得像一点。」爱洛斯摆手,让他就这么离开。 因斯伯爵看着空杯,祈求地看一眼爱洛斯。 「去。」爱洛斯沉声道。 因斯伯爵甚至还没踏出门,爱洛斯就叫了黛黛。 「黛黛,过来。」 「殿下。」黛黛走上前。 「把有关雪缪的事情都告诉我。」爱洛斯此时此刻就要面对大王子,一刻都不等,那她是否再保守秘密就已经不重要了。 黛黛将雪缪与她传递信息的内容都说了出来,雪缪让她每天监视爱洛斯的行动。 「所以那天你告诉了他我出去,对吗?」 「是的。但我认为刺客并不是他派的。」 爱洛斯暂时不想处理,「还要你做什么了?」 「没有了。他认为我是普通女僕,询问的并不够多。」 黛黛和大王子传递的消息最少。爱洛斯不意外,雪缪这个人眼高于顶,天生对黛黛、乌列尔这些人的身份带着瞧不起,他虽然「好不容易」策反了黛黛,恐怕却不觉得黛黛能帮他做些什么。 原来雪缪才是知道最少的。怪不得他那么着急,连东部的魔法师都想叫来,干脆叫蜘蛛去采蜜算了。 幸好,黛黛因此尚没有告诉过他龙的事情。 爱洛斯不急再探听,现在,有这点就够了。 他拨开窗帘瞧了一眼天色,离黎明到来还远着。 昏暗的夜色,也会左右人的判断。 他从他满架材料里摸出一只断裂弯曲的鹿角,鹿角通身经过打磨,看起来已十分光滑。只在碎裂的地方,留下了锐利的尖端。 爱洛斯又从药剂罐子里找到一些雪白的粉末,在上面涂了一层。摸起桌子上手帕擦了擦鹿角,直到它表面光滑且完全没有粉末的痕迹,把他丢给了黑袍。 「装成异域人,拿着它到雪缪手下的赌场上去。动静大一点儿,让他们全都知道『你有一颗龙的牙』。」 黑袍双手接住那只角,到手时惊讶:「这个真的就交给他们吗? 爱洛斯盯着他笑了,「你不会以为这真是龙的牙吧?务必引得雪缪去见你,其他自己想办法。」 接着爱洛斯叫人去把麦琪夫人叫来,他要整个王宫都知道大王子带走了乌列尔。 爱洛斯布置好了一切,身边只剩下黛黛。 黛黛:「我现在就去带乌列尔回来?」 爱洛斯披上斗篷,他彻底拆下了肩膀上吊着手臂的绷带,稍微活动一下倒不至于让他太痛。又挑了一把匕首,带在身上。 第117页 「不用了,我亲自去。」 第44章 爱洛斯 「遵命, 殿下。」 黛黛为爱洛斯拿上手套,要随他一同出去。 爱洛斯则停住,「还有一件事, 得你去做。」 今夜只能有一个结果, 就是他带回乌列尔。 不可以有其他状况发生。 黛黛是一定要被派出去搜寻雪缪的另外几处住宅的, 爱洛斯虽然选择了雪缪最可能出现的地方, 但其他可能也无法全部排除。 不过爱洛斯对自己的实力有数,他确实需要同伴。不仅如此,万一雪缪仍在,爱洛斯只带自己的人太不保险,拼不过就再没余地了。他还要带上观众,让雪缪如坐针毡才行。 爱洛斯让黛黛去邀请其他宫中的人, 黛黛称得上巧舌如簧, 总该能让新同伴心甘情愿。 他刚遣黛黛出去。 麦琪夫人便到了。 「你好啊, 麦琪夫人。」爱洛斯看披着一层轻薄柔软袍子,头髮都刚刚拢好的麦琪夫人。 王宫中虽不是战场,但离开前也还是简单布置一下。 「夜安, 殿下。这么晚有什么事吗?」麦琪夫人礼貌良好。 「麻烦你了,我的骑士乌列尔不见了。」 麦琪夫人似乎还在睡梦中, 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顺着习惯在回答: 「那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尊敬的殿下。」 「和你真的没有关系吗?」爱洛斯的语气像是怀疑。 麦琪夫人皱起眉头,「当然没有。我怎么会和他有关系?」 「哦,那可真遗憾。就劳烦你,再帮我去问问其他人吧。」 「这么晚了, 要去问谁?」她惊讶。 「当然是这座王宫里的, 每一个人。」爱洛斯摊了摊手。 麦琪夫人听到这话终于清醒过来,她勐推一把眼镜, 像是这样也能让爱洛斯面前的世界更清晰一些。 「现在,把所有人都叫醒?」 「是的,把所有人都叫醒。告诉他们,我的骑士不见了,让他们帮我找。」 「要不……殿下还是等到明天早上,这太失礼了。」麦琪夫人感到一丝为难。 「麦琪夫人,我等不到明天早上,现在我就要找到他。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麦琪夫人眉心的皱纹变得更深了,可她只能回答:「不,我这就去……」 「谢谢,麻烦你就从星河宫开始吧。」爱洛斯安排道。 麦琪夫人才刚勉强接受命令,听到这个新建议,鼻翼下的两道纹路都因紧闭的唇而明显几分。 「那岂不是要先打扰王后?」 「是的,大王子回了自己的府邸。自然就是从王后,到今夜职守的瑟缇公主,她们开始了。」爱洛斯说到这里,语气缓和很多,「歌加林昨夜带了两个女伴一起守灵,现在一定没睡。至少在他那里,不算是打扰呢。」 「咳……好吧。」提起这个话题,她尴尬地咳嗽了声。看爱洛斯要出门的样子,又习惯性地问道:「那您呢?」 「我要亲自去大王子那里检查,你也要跟去吗?」 麦琪夫人只得闭口不言。 爱洛斯王子很少催促人,难得有一次,她需得行动得快些。 等到爱洛斯走到庭院中时,黛黛叫来的三个人已经站在那里等候了。 会议上他被允诺能抽调其他继承者的属下,爱洛斯叫黛黛想办法把依蕾托手下最心爱的侍卫长,还有瑟缇手下的副官,以及歌加林的秘书全部领来。 黛黛很少问缘由,但领来得很快。 她对依蕾托的侍卫长说,所有人都要按照会议上的接受任命,听爱洛斯的命令,其他王子、公主已经拨好了人手。 对瑟缇的副官说法庭已经同意,王后分了侍卫长,歌加林分了秘书给爱洛斯。 再对歌加林秘书说,王后、公主已经同意,连副官、侍卫长都给爱洛斯了。 即便盖章公文明天才能开出,今夜仍没有任何阻碍,一次将所有人都叫了出来。 只是他们好像还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直到见到从马厩里牵来的马。 侍卫长先发出第一个问题,「骑马出王宫去吗?」 几个人齐齐望向爱洛斯,都有几分抗拒。 约莫一想到要在其他人面前,听从爱洛斯的命令,就感到有几分伤及自家主人颜面。 依蕾托的侍卫长是一个留着鬍子与邋遢长发的男人,尽管爱洛斯知道,他能做侍卫长必有一些可取之处,但不知道这长处在哪儿。他看上去像是会在街头拿起琉特琴弹唱,赚点酒钱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一技之长。 侍卫长最先走到马前,离僕人牵来的马最近。他起码并不排斥骑马离开,尽管今夜很冷。 第二位是瑟缇公主的副官,一个身材高瘦,颧骨颇高,眉毛细长,浅金长发束马尾的女人。她的皮肤、发色都浅到像是覆盖着一层雪,让爱洛斯感到格外苍白。爱洛斯一直记得她的名字,叫安娜。 不同于其他军团,王宫禁卫是最贴近国王的位置,贵族含量相比其他各部还要更大。安娜能力极强,只是出身相对平庸些,一直不曾升任。 她不仅贴身跟在瑟缇身边,性格也很像瑟缇,雷厉风行。爱洛斯命令她,她就立刻来到马旁边。 只是也没有要上的意思。 至于歌加林的秘书,她还站在原地,歌加林身边都是鲜妍靓丽的年轻男女,这位小姐也不例外。她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是上马离开,尽管她只是个秘书官,但凛冽冬日里出入王宫也是乘坐马车。 第118页 他们各有各的形态。 爱洛斯率先走到他的马前,在踩上马镫之前,忽然问他们:「谁来扶我一把呢?」 几人原本都心不在焉,一听爱洛斯这样问。自己如果扶了一把王子殿下的话,说不定有机会得王子青眼呢? 无论何时,贴近一位殿下,都是个好机会。 几个人就算不立刻执行他的命令,也不会错过机会。 三人争先上来,场面忽然就变成了竞争。 「我来吧。」侍卫扶住爱洛斯的一只手。 「我来好了。」安娜也走上前,站在一边。她倒是没伸手,但是完全是一副有问题她立刻就接手的样子。 最后的那位秘书小姐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要怎么上呢,但还是跑过来,「还是我来小心些。」 但爱洛斯没有理睬任何人,他轻松上马,回望三人: 「不是都还能动么,那你们到底在等什么?我的命令,不如我本身是吗。」 无论来自哪里都一样,他们暂时都只能听命爱洛斯。 认清这一点,前两人也不再犹疑上了马。 但侍卫长和副官都经过训练,只有秘书小姐:「我,不会也要上这个马吧?」 「对,有很急的事情,和我走。」爱洛斯催促。 他望向她的眼睛,惊觉她的眼睛和自己的有几分相似,只是眼眸是黑色。 但惊讶一闪而逝,爱洛斯告诉她:「我要你如实记下发生的一切,这些说不定都会成为大法庭的证据。为了真实、详尽和准确,才找了最出色的专业素质最强的你呀。我想秘书小姐,你一定能做到吧。」 秘书小姐一听,「当然,那是当然!」 为表决心她迅速上马。 结果刚踩在马镫上,她就歪斜了一下,还是安娜弯腰扶住了她。 爱洛斯带着一行人出了王宫。 「您说我们要去哪儿?」侍卫长问。 「找乌列尔,我的骑士。」 几人都露出迷惑的神情,爱洛斯解释:「他被绑走了。」 他们更是面面相觑。 事能办成,传出去他们的身价都得上涨。救过乌列尔大人,岂不显得比他更强些? 侍卫长激动地问道:「是谁,居然能绑走殿下的骑士?」 爱洛斯看他们各怀心思,侍卫长比较健谈的男人。姐姐的副官,和姐姐一样为人缄默。歌加林的秘书,则不时打量着身边这两个人,一副很无聊的样子。 她甚至多看了几眼爱洛斯,但包括她身后的侍从,没人将目光长久放在她身上,因为在她的厚皮衣里是一身镂空的蕾丝花边黑色裙子,吹着冷风的地方颇多,一行人都觉得多看她一眼不太礼貌。 爱洛斯一个个望过去,半晌回应:「是大王子雪缪。」 他担心雪缪身份太高,他们听了会犹豫,但若让几人一头雾水前行,难免在去路上拖延。 可三人的反应,和爱洛斯预想的完全不同。 「你们要做的就是听我的命令,进去抢人。方便吗?」爱洛斯问。 「遵命!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侍卫长率先回答。 「很好。」爱洛斯见瑟缇的副官也立刻点头遵命,没有迟疑。 只有歌加林的秘书举起手,「我也要吗?」 她从来都是被怜香惜玉的对象。 而爱洛斯以为人温和、从不为难人着称。可此时爱洛斯只是对她点了点头,「是的,你想想办法吧。」 秘书小姐只是扁了扁嘴,就策马跟上了。 比爱洛斯想的顺利。 他忽然反应过来,这些人都知道,对大王子不利,就是对自家的殿下有利。 而且他们只要拿出会议亲自开的调令,出了问题就都要算在爱洛斯身上。 爱洛斯松口气。 他心里似乎给自己多预设了些许困难,是太紧张了吗? 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又不是没做布置,为什么自己如此不安。 爱洛斯裹紧了披风。 瑟缇的副官安娜离他最近,看见他脖子的绷带。她问爱洛斯,是否需要护颈? 侍卫长则插言,说安娜的护颈会不会不合王子殿下,他可以拆下自己铠甲上的。 爱洛斯看看侍卫长粗壮的脖颈,心想依蕾托宫中的人一定要这么好笑吗? 再去看安娜,银白的护颈,光洁的肌肤。 爱洛斯不由想起乌列尔刻画着伤痕的脖颈。 他勐然意识到,月圆之夜? 乌列尔一定做了什么,是契约、诅咒还是异邦药剂……总之必定与它们相关,才会在魔法最强的一天出问题。 默林那长长故事里,就曾说他栽了一株毒花,有天不小心被刺扎到,魔法残留在小指尖,每当圆月时都会疼一下。 爱洛斯当时还觉得好笑,毕竟王宫里不可能出现真正的黑魔法。他学的魔法,大多善良、温驯,最多让你把葡萄认成甜瓜,而不会在某个遥远的夜里突然扎你一下。 听说乌列尔曾经也是王宫侍卫,某种程度上,侍卫长与他都是安娜的下属,他们三个应该见过。 爱洛斯顺势问她,「大家都将脖颈保护得很好,没有伤痕。为什么我的骑士有。」 侍卫长摆手:「殿下,我虽然年纪大,但记性……确实差。我只能保证,跟我没关系,不然我早被乌列尔大人处理了。」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第119页 安娜对侍卫长的说笑完全不笑,她想了想回答爱洛斯,「乌列尔大人一直就有,从他在我面前出现开始。」 「从他出现?」不可能吧,那疤痕还能看出形状,不可能年龄太小,爱洛斯问,「是什么时候。」 「六、七年之前,他第一次,在比武大会上出现。」安娜回答。 爱洛斯明白过来,安娜与乌列尔等级不同,在那之前或许一直都没见过他。 比武大会,上一次举办,是母亲去世的那一年。 这刚好也是他没想起来的部分。 但当他裹紧披风,刺目日光映在安娜的盔甲上,他乍然记起了六七年前那个脖颈上空无一物的少年乌列尔。 当时的自己,好像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不,是不记得了吧? 爱洛斯怀疑失忆前的自己一直没想起来过,那日那个意外出现的红髮少年。 他和多年之后的乌列尔实在大相迳庭。 ·+·+· 人生太痛苦了,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年少的爱洛斯手里有一把黑色的扇子,纯黑,金属骨骼,却缀着温柔的珍珠。他皓白指骨握过扇柄,使它在秋末的冷风里啪地一下张开,像一朵花。 想到扇子的主人,爱洛斯忽然捨不得将它丢出去。他穿着单薄的丝绸衬衣久久伫立在原地,直到身边侍从开始催促他。 他回过神,最终还是将扇子丢进了燃烧的火堆里。 「去见我的母亲,告诉她,我很想她。」 爱洛斯第不知多少次没能让国王满意,他说出来的话不得体,做出来的事不得体,交上来的建议也不得体。 于是国王派他来监督焚烧先王后的遗物。 爱洛斯怀疑焚烧这些根本就不是必要的,国王在故意折磨他。 不过爱洛斯也没有空手而归,他从其中偷偷留下一只水晶八音琴盒。它晶莹剔透,会发出一段简单而灵巧的旋律。 爱洛斯拿着它,畅想着母亲不为人知的年少时光,好像她还仍然在世上。 今夜回到自己宫殿时,他带了一束薰衣草插在花瓶里。 人们都说它能助人安睡,爱洛斯希望它有效果。 他躺在床上,门窗紧闭,隔绝外面的虫鸣与鸟叫。 一个小时后,王宫里塔楼上离他最远的钟响了一下。他的思绪脱离被子在房间里游走起来,直到一小时后,钟又一次响了。 他努力闭上眼睛,眼前是一片迷濛的黑色,钟,又响了一次。 数到第六次的时候,他微微睡着了。 但今天的第七次钟声还没到,他就又睁开了眼睛。 一夜过去。他没有睡上哪怕一刻钟。 他睡不着。迎上晨曦窗帘透过来的光,眼睛有一点睏倦的酸痛。 在那一个早晨,他萌生了一个想法。 明天不能再这样了。 他要解决这个问题。 说做就做。 祭坛的彩窗像神明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却又抛弃了他,爱洛斯站在绚烂的光线里想着。 脚上沿铺着白色石子的走道一直往前。 尽头就是墓地,再往前,是一片宁静无人的湖泊。 不知道那些幽灵们,晚上会不会在这里钓鱼? 爱洛斯背着一个袋子,独自走到湖水边。 这里寂静无人,只有有白骨养大的玫瑰尚未完全凋零,开的比其他地方都要红艷。 凉风阵阵,脚下土地渐趋柔软,一脚深一脚浅或许会让一个孩子觉得恐怖。 但爱洛斯一点儿也不害怕,三岁时摔倒在路上不愿爬起来,母亲说的: 「就在这条路的尽头,我一直在等你。」 十三岁的时候,或许也是一样。 在这条路的尽头,我一直在等你。 爱洛斯走完这条墓园的路,看着尽头湖泊沉静的水面。 然后,他打开了他的故事书。 这是他袋子里的其中一样东西。 那并不是一本普通的故事书,是西方的魔法画本,里面记载的一个传说故事让爱洛斯颇感兴趣。 主人公通过一个魔法仪式復活了爱人。 爱洛斯觉得值得一试。 他知道自己天真。 但是除了这件事,他已没有任何愿望。 爱洛斯照着上面的计划实施了。 「首先,你需要一副古代盔甲。」 爱洛斯继续抖抖他手里的大口袋,从里面叮叮噹噹倒出一副银灰色的盔甲。 这盔甲本来放在王宫的地下室,颇有来歷。 听说盔甲的主人是一个牧羊的少女。 很久很久以前,牧羊少女宁静地生活在自己的家乡,王国被其他国家攻打,土地被占领,财富被掠夺,人们担惊受怕,连她养的羊都被流民们偷走了。 她关心身边的、远方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看着战火的蔓延,心急如焚。 国王软弱,手下的将军也不成气候。她的长辈从小就告诉她,想要什么,不能只是想想,也不能永远寄希望于他人,要勇敢地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 于是她决定亲自去击退敌人,她路过荒凉的街道,这里每个人的愿望都是赶走敌人。赶走敌人要有最锋利的长枪,故乡的铁匠送给了她一支枪。需要结实的盾牌,人人都拿出家里最结实的器具,为她打造了一只盾牌。她要国王相信她,大家将抓到的最好的骗子派来跟随她。 第120页 于是她一路来到王宫,告诉国王,她要亲自带领军队走向胜利。在骗子的花言巧语下,国王相信了她就是王国的救星,将流传多代被魔法加持过的盔甲赠给了她。 勇气是她的魔法,爱是她的力量。她带领的军队竟真的所向披靡,几乎驱赶走了敌人。可惜在即将把敌人完全击溃前,她被敌人抓住。 杀死了。 故事告诉众人,只要有愿望,勇敢去完成,即便是牧羊女也能带领大家打胜仗? 不是的。 王国一败涂地。 杀死她的人是温曼王国的祖先。 父亲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表情是一种令人恐惧的闲适:「哪怕你有别人无法想像的勇气,是人心所向,是众望所归。都不会赢了我,什么都不为,只因为我比你更强。」 这是温曼家族的信条,比最强者更强。 无法赢过我,不是因为你弱,而是我强。是天选之子的我,从没输过。 父亲讲完时,询问其他人,「你们觉得谁才是命运选中的人呢?」 只因为瑟缇在听到问题后,悄悄看了爱洛斯一眼。便被惩罚穿着最重的盔甲在典礼上跳舞。这件事平时都是最魁梧的勇士在做,瑟缇那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 「要永远相信你才是天命所归。」父亲是这样对她,对孩子们说的。 可爱洛斯觉得,父亲只是在催眠所有人,从他比所有人强的那句开始。 但爱洛斯没有说,就连爱洛斯也不敢违逆这个「王国里最强的人」。 至于这传说,他其实不知道传说是否真实。 不过他可以确定,这副盔甲上确实有很古老的保护魔法。 只要这个就够了。 接着需要一片有银白蛇出现过的神秘水域。 故事里说,命运主宰就是一条衔尾蛇,插图上面画的白蛇是祂的化身。只要做好召唤仪式,潜入水中就可以藉由白蛇和祂沟通,尝试请求神,将你的爱人归还给你了。 爱洛斯记得这片湖泊附近刚好出没有上面画的白色蛇。 唯一的问题就是爱洛斯和主人公不同,他不会水,无法潜入其中。 不过盔甲是绝佳的道具,不至于让他浮上来。他只要穿着它跳进水底,其他交给命运。 这件事只有两种可能,找回母亲,或者沉睡在水中。 无论发生什么,他的失眠的都会被治癒。 爱洛斯的个子还很矮,孩子的身材钻进厚重的盔甲里,就费了半天力气。 等再做好仪式,已经在秋日里满头大汗。 他擦掉法阵,吹熄蜡烛,平静极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还是给逃避找一个体面的理由,他放下那本书,转向水面打算一跃而下。 就在这时,他听见在身后的林中,传来脚踩碎树叶的声音。 这里一年到头都不会有人经过,爱洛斯好奇地悄悄往阴影里挪了挪。 一个身影从穿过树林的石子路上走了过来,那是一个红髮的少年,他生的格外漂亮。低垂着眼帘,空洞的眼眸里面没有一丝光亮,身上倒是一件很干净的新衣服。 爱洛斯透过盔甲的格栅状小窗,看到那少年走到水边。 像是漫无目的,只为沿着白色的长路走到尽头,他看见这里有一片湖泊,竟略微有些惊讶。 爱洛斯藏得不够谨慎,他忐忑地看到自己露在外面的鞋尖。 好在红髮少年并不关心身边的任何事物,也没发现和他只隔着一道灌木的爱洛斯,他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 接着,他从怀里摸出来一把干净的匕首。 他没有因为遇到了一片湖泊,就改变他原有的意愿。 他低头打量着胸前,匕首的尖端反覆确认中,找到自己心脏的位置。 朝着自己,刺下去—— 「请——」 爱洛斯只来得喊出一个字。 他该看到匕首的尖端刺进少年的心脏,血喷涌而出,鲜红的身影坠入深湖。 但是爱洛斯的动作太快了,比他自己想的还要快些。 只是盔甲笨重,他跑到跟前时,正将少年扑了个跟头。 匕首的尖端划破一层皮肉,在胸口留下一道细长浅薄的划痕。 红髮少年茫然地看着他,匕首脱手而出,掉落在地上。 这具巨大的盔甲离得实在太近了,红髮少年摔在地上,但他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是,仍是伸手去捡那匕首。 爱洛斯想要阻止,可纤细的手指慌乱间无法完整牵动铁质的旧手甲,他想要起身,却一时找不到能将盔甲撑起的着力处。他只得用他能动的食指匆匆拨开面甲,露出他那双明亮的玫瑰色的眼睛。 「我,爱洛斯,以温曼王国第四王子的身份命令你,不许死在我面前。」 第45章 爱洛斯x乌列尔 乌列尔盯着爱洛斯的眼睛, 久久没有应答。 那一天乌列尔得到了一把匕首。 他终于可以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骯脏的王宫。 他决定去死。 墓园就很好。 但当乌列尔来到这里,却又鬼使神差沿着那条长路一直向前。 那是一条开着玫瑰的路, 直到走到终点, 他站在宁静的水边, 水里映出他的影子。他心想也不错, 可以沉进水底消失得悄无声息。 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停步,也没有给过他一点好的东西,除了这把匕首。 第121页 但现在,他盯着面前的男孩。 却说不出拒绝。 他当然一开口就知道他是谁,爱洛斯这人,见一眼就不可能忘掉。 乌列尔在王宫中, 很偶尔很偶尔地, 可以见到爱洛斯。 但从没有想过靠近点看看。 毕竟自己没什么能还给他的。 他还记得自己吗? 乌列尔也会天真一下。 但他没有说遵命。 爱洛斯问他: 「你要做什么?」 「我想离开这里。」 「那你为什么不走?」 「我走不了。」乌列尔甚至无法走出城门。 他想起上次他谋划出城的那一天, 当夜便被抓了回来。国王恩柏笑着看他:「我希望你留在这里,留在我眼下,仅此而已。」然后用那只手碰了碰他的头髮。 乌列尔想起来只感觉头皮发麻, 国王仅仅看周遭的人恐惧,就能感受到乐趣。 「我走不了。」乌列尔重复道。他无路可走时, 甚至对推他下深渊的符萨科报有一丝寄望, 结果变成如今这样。 他活着逃离需要的勇气,竟比死更甚。 「为什么?」 「因为太弱了吧。」 「那比他更强不就好了?」 「我做不到。」 爱洛斯仍认真出谋划策:「那么官职更高些,指挥官就可以离开王城。」 「可侍卫是无法上战场的。」至少乌列尔没有这种机会,王宫侍卫经过选拔, 旁人挤破头也想进, 还没遇见过徵调他们上战场的情况。 「不做侍卫。如果身居的位置限制了你想要得到的,从头来过也未尝不可。去参加比武大会吧?」爱洛斯建议, 那或许会让人多些做到的勇气。 「我这样的人吗?」乌列尔不可思议,十七岁的的乌列尔,瘦弱不堪一击,伤痕累累。 「赢的人会被委派领兵作战。这次不是为了庆祝才举行的比武大会,是北地作乱。」 因为母亲死了。爱洛斯没说。 「你怎么知道?」 「偷听。」爱洛斯从盔甲里跳出来,「我觉得你能成为冠军。我可以当你的贊助人。」 他将指上的戒指摘下,没有递给他,而是直接套在了他的指头上。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匆匆传来。 出其不意总是有趣,爱洛斯理所当然每次都选择躲避,只是这次他还没动,就被乌列尔下意识拽进旁边的树林里。 是王宫中派来找爱洛斯的。 「殿下呢?你不是说他沿着这边的路离开了吗。」 洒扫祭坛的人提着灯,说着他也记得不清了。 「阿方索大人说殿下有危险,得尽快找到。」 爱洛斯抱着盔甲,看着吵嚷着的那一群人来了又走。 他想即便跳进水中,也会被很快捞上来吧,不知道阿方索学士如何知道的。 「你给我出了主意,那么你为什么在这里?」红髮少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回爱洛斯说不出口了。 人们期待他完美无缺,而不是自怨自艾。 「在等你吧。」爱洛斯一副轻松的模样,「我站在岸边,祈求命运之神注视我。然后遇见了你。」 爱洛斯目送那些人离开,笑着抬眼,就看见红髮少年手里拿着他那本故事书,他显然识破了爱洛斯的谎言。 爱洛斯伸手想要拿回书,发现拿不回来,他的手背被他冰凉的手按住了。 红髮少年拎着那本书,问他: 「你想跳下去是吗?我会游泳,我可以替你下去。」 爱洛斯想将书拿回来,却发现少年眼神坚定而认真。 他缓缓收回了手,盯着水面摇摇头。 「没用。」 红髮少年露出迷惑的表情。 「跳下去是没有意义的。」爱洛斯指着那本书,「上面说蛇的嘴里没有牙,这里的蛇才我抓过。」 爱洛斯把手臂亮给他,手臂上的伤口还没有好,肿已经消了,毒牙留下三个钝圆的齿痕,看得人揪心。可不管怎样,这都不可能是一只没牙的蛇。 爱洛斯总结道:「所以我今天只是穿着盔甲,来河边走一走。」 爱洛斯的话说完。 两个人面面相觑。 谁都捨不得这一片平静的死寂般的湖水。好像这不是一片湖,是一扇逃脱痛苦的门。 爱洛斯得出来,红髮少年对比武也不感兴趣。 的确,乌列尔对离开这里早已经绝望,就像爱洛斯对再一次见到优蓝达王后也已经绝望。 爱洛斯忽然笑起来: 「不如我们一起死吧。」 乌列尔微微睁大眼睛,落下的夕阳收走最后一丝光亮,好像星光落在爱洛斯身上。 他总能提出让人惊讶的决定,糟糕的是他每次提出决定的时候,乌列尔都想点头。 他点头。 于是爱洛斯伸出手,「把匕首先给我。」 乌列尔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他心里做了最糟糕的猜测。 将刀柄递给了他。 爱洛斯接过匕首摇了摇,然后将它丢进了湖里。 看着湖水盪起一圈圈波纹:「走。」 乌列尔一愣,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爱洛斯牵起他的手,带他重新走回那条铺着白色石子的小路。 临走之前,乌列尔轻轻将那本故事书踢进了湖里。对爱洛斯「以牙还牙」。 第122页 两个人跑到墓园门外,爱洛斯指指栅栏,攀缘玫瑰一半枯萎,露出围栏平整的顶部,示意要从那里翻过去。 乌列尔从来没有过童年的游戏,也没有人带他一起玩耍过。 如果有,应该就是这样的? 只可惜这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天了,他不能享受更多。 爱洛斯带着他翻过围栏,祭坛的烛火仍亮着,在稍远的地方发出微弱的光。没有人在,但是可以随意提走那些灯。 爱洛斯拿了一盏,带着他穿梭在不同的墓碑中间,石制的,木制的,那些碑有的精緻,有的粗糙,有的形状规整,有的奇形怪状。有的认认真真刻上了生平,有的只有一个名字,还有人,在上面分享了自己的毕生经验:一页能做出好吃蛋糕的菜谱。 终于,爱洛斯在其中找到一片空地。 这个地方没有墓碑,但是又在墓碑之间。 四周静悄悄的,被寂静的死亡蹙拥着。 爱洛斯躺下来,拍拍身边的草地。 乌列尔也躺下来,秋夜的星空,很高很远。 爱洛斯对他说:「闭上眼睛,想我们已经死掉了。就埋葬在这片土地里,冰冷、黑暗、窒息。」 爱洛斯感觉身边的少年抓紧了他的手。 世界寂静无声。 爱洛斯就在这样的寂静中睡着了。 爱洛斯醒来的时候,靠在乌列尔身边。太阳从地平线上慢慢升起来,晨光落在他身上。 他眯了眯眼睛,似乎睡了很好的一觉。 当发现自己枕着红色的头髮,爱洛斯想起了昨天的一切。 他打量乌列尔,清晨的乌列尔。 乌列尔也醒了,阳光洒满整座墓园,不再像爱洛斯描述的死亡。 「比武大会今天就可以报名了。是吧?」 他笑着,昨夜低垂的眼,笑起来竟有股落拓的痞气。 爱洛斯盯着他的脸,觉得有趣,「是的。如果你去,我会为你喝彩的。」 乌列尔迎上他充满希冀的目光,还是被烫得避开了。 「如果,如果我没赢。」 爱洛斯说:「你一定会赢的,我知道。万一你没赢,我会一直为你祝赞,直到你赢。」 这话对爱洛斯来说,不过薄唇碰一碰。 乌列尔却许久没有说话,从没有人站在他这边。 「我一定会赢。」 像发誓那般,乌列尔说。 好像昨天险些落入水中的是另外的两个人。 当回到王宫中爱洛斯才想起,自己忘了问少年的名字。 王宫里已乱作一团,爱洛斯殿下彻夜未归,还带走了阿方索学士的魔法书。 大家都在传殿下已经已经离宫出走,离开了王城。 爱洛斯一路走回来,发现甚至有心软的宫人们坐在长廊边抹泪。 看见他走过,才惊讶地放下手帕。 爱洛斯觉得滑稽。 告诉他们自己不会离开王城,除非…… 他想了半天,没想到除非什么。独自走在长廊,他想那就除非想走的人能顺利离开吧,等那时再说。 国王没有要求见他,他不会主动去。 只是派人告诉老师,书他弄丢了,然后将盔甲摆回去了事。 「依蕾托?」爱洛斯回到自己的宫殿,脱下外套,如往常一般,问身边的僕人,「叫依蕾托去帮我去拿一份比武大会的名单。」 「殿下,依蕾托大人,昨夜搬走了。」 「搬走?」爱洛斯不能明白,「她能搬去哪儿。」 「这……」女僕犹豫,不知如何作答。 爱洛斯很快就知道了。 他没有在名单上找到乌列尔,毕竟名单上又不写谁是红髮。 不过比武的日子很快便到,第一场选拔,人最多,最是热闹。 爱洛斯当然会去,他说过就一定会去关心,去那个红髮少年给他鼓劲,更何况其他王子公主也得出席。 但临出门时,有人叫住了他。 是依蕾托。依蕾托穿着浅粉色的裙装,轻松、得意地看着他。 「我要当王后了。」 这几天里,爱洛斯已经听说不少,但当面听见背叛,他还是沉默了很久,「找我,是要我恭喜你?」 「那很好,可我在典礼上需要一条会在阳光下变点颜色的漂亮裙子。听说只有你有办法,帮我做一下。」 「我拒绝。让开,我要去比武大会了。」爱洛斯的伤心与不可置信,都被恼怒取代。 「可是你父亲说,你不去比武大会,没关系的。」依蕾托冷冷地望向他。 第46章 爱洛斯x乌列尔 比武大会的第一天。 爱洛斯没能去观看。 他倒是想了许多种说辞, 结果发现门被锁住了。 爱洛斯担心那个红髮的少年,他会去参加吗? 没看到自己,会觉得失望被骗么。 爱洛斯想着, 捏碎了一颗草药种子。 他知道手上这些并不只是依蕾托布置给他的任务, 没有任何事情不是在国王的授意之下的。 爱洛斯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 依蕾托才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女人, 在某方面,博览群书的母亲跟她比不过是个「笨蛋」。 依蕾托会让自己说出的每句话,都使她想要听到的那个人莫名顺耳,一边觉得她真是愚蠢,一边被她讨好。 总有一天,照她的意思做。 第123页 父亲时常美其名曰歷练众人, 但实则喜欢以未来的王座为诱饵, 看每一个孩子经受磨难。 依蕾托能命令自己, 不过是国王希望自己被刁难。 爱洛斯坐回缝纫室装着纱线的箱子上,摘了两朵采来装饰衣裳的鲜花。 给衣服变色,根本不需要靠魔法。 爱洛斯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 无聊地配了一瓶不合任何人要求的药水。 人们都说红色的头髮是不祥的,爱洛斯觉得很好看。 不过是不是可以把它暂时改变成其他颜色? 不如让依蕾托试试。 被允许出去前, 爱洛斯将这药水的魔法留在了依蕾托的衣服上。 他离开时, 当日的比武已经结束了。 僕人们为他讲述起今天发生的故事。 「安娜小姐就非常厉害!」一排男僕女僕凑在爱洛斯身边,七嘴八舌说着。话最多的一个小女僕举起手,公布了她在本场最喜欢的勇士。 「你很羡慕她?」爱洛斯随口问。 「那倒不是,她太厉害了, 谁都不会娶她的。」 「这说不定这和她意, 别为她操心了。」爱洛斯催促她继续往下说,「还有呢?」 小女僕说着, 「您知道马丁大人吗?」 「你又瞧上了那位?」旁边的僕人笑起来。 「怎么会?他只是个魁梧的笨蛋。」 「哪里轮得到你挑呀!」 「玩笑而已嘛,那些大人们又不会知道……」 马丁?爱洛斯没想起来。 母亲在时,整个王朝都习惯直唿其名,人们并不会称唿因斯·维瓦尔为维瓦尔大人。 这样很好,不然某些人的姓氏就有些太突兀了,或许卑贱,或许平庸。 比如依蕾托。 如今依蕾托主事,自然不会改变。 这虽然能让人暂时能脱离家族,以自己的身份出现。 但其实对更多人来说,只是多记住了一个无用的称号罢了,最被关注的终究还是身后的家族。 爱洛斯不记得这个人,但若是再多给他些信息…… 「马丁,莫多克家族的马丁大人。」大家哄闹的笑声中,小女僕补充道 爱洛斯回忆了一下,还是只对他们家的老头有印象。 莫非他遇到的红髮少年,叫这个名字?他将这张脸和这个名字放在一起,皱了皱眉。 「我不记得。」 「哎呀,这样说哪里有人记得……殿下,是大家都叫他『蜜獾』的那位!」另一位僕人凑过来。 「原来是他啊。」 爱洛斯想起那个头髮剃得短短的,只剩一层青青的茬,力大无比的男人,他确实是众人猜测的冠军人选之一。 「确实这个名字像他。总之今天,那些外来到城中的,还有本来想挑战他的人,都在他的手下落荒而逃了。」 「对,他居然一下就把西泽骑士从马上击落了。这才第一天啊!」 「是是,我看他应该就是今年的冠军了。」 西泽好像也是夺冠的大热人选,这么看来马丁还真强。 爱洛斯想起红髮少年的身板,若是和对方站在一起,感觉到有些不妙啊。 「再继续说说。」 「嗯,然后……麦琪夫人就叫我去给她拿眼镜了。」小女僕无奈道。 「还有谁看了?」 「我们也看了,不过我觉得最厉害的是『猎鹰』。」 「没错,没错!」 他说的时候,身旁另一位少女的脸上浮现出可爱的笑容。 爱洛斯也笑了,「猎鹰」艾维因,他倒还算熟悉。 平日常见他和歌加林混在一起,他的侯爵父亲还是阿方索学士的同僚。 那傢伙一头黑髮,生的帅气逼人,还有一双猎鹰般的棕色眼睛,配上他鹰喙似的鼻子,和他家族的徽章。 大家都叫他「猎鹰」。 他分毫不在意,因为他好像真的很喜欢鹰,自己也养了一只。 和「蜜獾」不同。这已经不再是绰号,而是他的荣誉标志了。 「我觉得他们俩最有机会竞争冠军,殿下押谁?」 爱洛斯的心沉了下去,他想得太简单,别说这两个人,大部分参加者都经过完整的剑术训练,身上的装备都是顶好的。 「有没有一些特别的人?」爱洛斯还没听到想听的。 「有啊。」大家答得很快。 爱洛斯忙问是谁。 「维恩也参加了,被打得好惨啊。刚进去就出局了。」 「再没有了?」爱洛斯失望。 「有的有的。依蕾托大人,不,新王后要因斯大人去参加!」男僕说得时候,因这场面太有趣而眉飞色舞。 「因斯去了?」爱洛斯也有点稀奇。 「没有,因斯大人惜命得很。承诺把一座庄园献给王后,免去了上场丢人。」 身居高位的总管大人,难得有让他们能幸灾乐祸的时候,几人说起这事,情绪都很高。 「陛下还要阿方索大人去呢。」 「那不一样,或许是和阿方索大人礼貌一下。」 「是啊,不然阿方索大人打因斯大人,哈哈哈,要把因斯大人吓坏了吧?」 「他也没有去?」爱洛斯问。 「没有的。」 「那……再没别人了吗?」 「殿下,您到底是要听什么啊?」 爱洛斯无奈,「之前提过,红头髮的人。」 第124页 「那个啊,他好像来了!」 「你看到了?」爱洛斯来了精神。 小女僕回忆着,「是的。第一场就和猎鹰对上,三分钟出局。被打得可惨了,结束之后,我看见地上还掉了一颗牙。」 「你又瞧见了?别是想偷偷捡掉出来的金币吧?」另一个僕人笑。 「哪有,他当时就摔在我面前呢!」 「你…不会记错了吧?」爱洛斯听到这里,还有些不死心。 「不会的!他们都看到了。」 爱洛斯沉默了一下:「这比武大会有没有復活再战的可能?」 「呃……」僕人们奇怪地看着他,说了句没有吧。但在爱洛斯期待的目光下,又有点犹豫,询问身边的人,「没有,是吧?」 「殿下。再怎样,也不可能第一天就有分数吧?」 参赛人员未必是偶数,没有轮到对手也可能直接晋级。往年至少要到最后两天仍无败绩,才偶尔可能因为多胜、用时少产生积分优势,以非优胜者的情况挤进下一场比赛。 第一天第一场就出局,那就已是尘埃落定。 爱洛斯感到有些沮丧。 谁都有不顺利的时候,对吗?可事已至此,应该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算了,他的指尖悄悄桌面,失去那枚戒指的手空空荡荡。 但错过那个人,更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僕人问他比武的第二天去不去。 「那就不去了。」爱洛斯回答。 他将准备好的魔法材料与祈福吊坠放进抽屉里,随便翻开一本故事书看了起来。 第47章 爱洛斯x乌列尔 一连三场。 爱洛斯一次都没有再去关心。 许多天过去, 歌加林是王宫里除了他最闲的傢伙,最近每天都来问他去不去看比武。 这天又来到他面前,他才知道已经到了倒数第三场。 下次就是决赛了。 「不去, 你自己要去就去, 总来叫我做什么?」 歌加林来问时, 爱洛斯坐在书架前的梯子上, 甚至都没低头瞥他一眼。 「你明明很闲啊。」歌加林笑着站在他身边,平视只能瞧见爱洛斯垂下来的腿。他摆弄着爱洛斯长筒袜上的皮革带扣,引得爱洛斯收回脚。 「我对比武不感兴趣。」 爱洛斯话音刚落。 「殿下!」小女僕激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一边跑上楼梯一边朝爱洛斯招了招手,「我看到了。」 等到女孩跑进来,才看到歌加林。 她连忙吓得噤声, 并不是所有殿下都如爱洛斯王子一般可以不顾礼节的。 「怎么了?」爱洛斯预感她带来的是一件好事, 他放下手里的书, 从梯子上跳下来。 爱洛斯对歌加林不理不睬,但对她却不同。 歌加林看着那个和爱洛斯年龄相仿的女僕,蹙了蹙眉。 爱洛斯却听着她的描述, 略微惊讶。 「真的?那我去看看。」他说完,不忘转头向歌加林, 「不走吗?比武大会都开始了。」 得知爱洛斯还是要和自己一起去, 歌加林这才脸色稍霁。 「你倒是可以为我们的猎鹰鼓掌,他今天终于要面对一些不错的敌人了,大家都希望他能赢。你说呢?」歌加林悠悠跟上,却发现爱洛斯已经在前头了, 「餵, 爱洛斯,你走那么快干嘛?」 他还想再快一些。 那小女僕说, 她在比武大会瞧见一个红髮少年。 他虽输了,但还没离开吗? 爱洛斯猜不出那人的心情,万一,对方是想等待质问他为何食言呢? 他自然有必要去见他一面。 爱洛斯来到场地,走进观众席。 扑面而来的是沸腾人声,让凉爽秋日都热烈起来。 看台的观众很密,他以为要认真去辨认很久,结果第一眼就毫不费力地发现中间藏着的一个红髮的影子。 爱洛斯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惊喜。 他几步走上前,发现红,是一种偏褐色的深红,人,是个身材丰满的异邦女人。 是了,他忘了不止是宫中选手参加比武,城中最近还来了很多异域人。 爱洛斯遗憾转身。 人海之中,他骤然正对上面前一个身量与那少年相仿的人。 这次爱洛斯走得很稳,去到他身边。 结果挡在面前的人挪动身影,爱洛斯瞧见那是个青年。青年的下巴上还贴了一块敷药纱布,见侍卫簇拥着爱洛斯走到自己身边,他战战兢兢让出位置。 这人显然不是他见过的红髮少年。 爱洛斯有些失望。 但又燃起些莫名的希望,他试探问道:「你的牙好了吗?」 男人惊喜,「大人还记得我?我已经没事了!」他扯下纱布,笑起来,正露出嘴巴,两排门牙间缺了一颗。 爱洛斯请他安心养伤,转过头朝自己的坐席走去,心中有一点不道德的轻松感。 第一天出局的不是他,那太好了。 他现在又在哪里呢? 还会在赛场上吗。 不,他撑得过那么久吗? 刚才该细细问她的。 爱洛斯只得在歌加林的催促下,几步走到他的位置上。 还没等他坐下,他听到身边的观众倒抽一口凉气。 在赛场中间,有位参赛者被挑下马去。 爱洛斯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向圆形场地最中间的那个人。 第125页 他久久没能挪开目光,被挑下马的少年有一头红髮,脖颈上挂着一半被割破的头巾。 除了爱洛斯在找的那位红髮少年,还有谁? 看来一开始僕人们真的只是认错。 爱洛斯想笑,这傢伙莫非就这样戴着头巾打了三天? 他想今日一定有一个场面,是赛场中间对手划破少年的头巾,霎时红髮飞扬,让人小吃一惊。 可惜爱洛斯错过了。 前面经歷的漫长的三场都是长枪比武,上马以长枪做兵器。打到落马或出界即败,风险很小。 但临近决胜局的对局,兵器不限,是否上马也不限制。甚至,没有一定要求点到即止。 四周人热烈讨论着战局。 「呦,他完了!」 「这红毛终于要输了吧?」 「我看不是,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打的。」 「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打的?」爱洛斯装作随意插话。 「是啊,我瞧见好几场呢,那个戴着头巾的红髮小子。」 所有人都盯着比武场上的红髮少年,他身量比对方要小,躲的倒是比对方要灵活。 但对方勇士的力量比一直不曾练习过的他要大,将他掀翻下马,把他一招制住,接着他只有被狠狠地压制住挨打的份儿。 可红髮少年只要不说退出,就不会退出。 在温曼王国,死在比武场上的事也不是没有。 「他还拖什么,这样怎么可能赢!」 爱洛斯都还没问,周围已经有人不耐烦道。 倒是最初那位细心的观众,还在坚持己见:「上几场也是这样的,他会出其不意找到机会反杀对方。」 「这次悬了吧,之前的那些都是不太厉害的小角色,换了强敌就不行了。」另一位仍不看好。 爱洛斯从来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 红髮少年被压着打,一直都没有还手。 他不是没有意愿还手,是根本找不到机会还手。 爱洛斯感到担心,他想要站起身为他鼓劲。 就见被塞到角落,几乎要出界的红髮少年彻底伏下身,盾牌一扔,从原本躲藏的盾牌下抽手翻了出来。 盾牌落在地上,而他则换了位置,半蹲起身,回手一枪戳向了对方盾牌后的脑袋。但对方也不是毫无所觉,甚至说称得上训练有素,轻轻歪头就闪让开了,甚至还有机会用另一只手上的长剑指向他。 红髮少年则看准时机,将脚下的盾牌踢了出去。 盾牌厚重的侧壁就撞在对手的脚上,力气大得猝不及防。 青年又要躲避,又要去攻击。他生得格外高大,因此一个身形不稳,似向前摇晃了半分。乌列尔趁机,踩着青年手里立起的那面盾牌边缘,径直跳到青年背上。 接着将他压倒在地,刚刚抽回的长剑就扎在他肩膀上。 红髮在风里飘拂,他赢了。 赢得惊心动魄。 爱洛斯想,若是他中途不将刺向人脑袋的剑尖偏向耳朵。他能赢得更快,但终归还是赢了,他为他高兴。 他听见身边人的低语,有人说这个红髮的傢伙,在这几天相当厉害。 「厉害到不可思议,简直像一头和恶魔签订了契约的野兽。」 「一头被诅咒的红髮。真是可怕。」 「他不会和他母亲一样变成疯子吧?」 「……是吗?你怎么知道他的身世。」 爱洛斯混在人群里,默默地听着。 「瞧他,出身卑贱的人,比武也一点风度都没有。」 前面几排座位上一个男人在说话,他虽然在场外,但看一身勇士装扮,大概是输了比武。 「输了就输了找什么藉口,赢才能讲出风度吧。」爱洛斯忽然说。 「小不点,你在说什么啊?」那观众被戳中痛处,愤怒地站起来。 他一听嗓音就知道对方是个孩子,起身就想要拎起他的领子。 结果一转身。 正和被侍卫们紧紧簇拥着,坐得歪斜的歌加林,还有端坐在他身边的爱洛斯对视了个正着儿。 「我……不是那个意思,殿下,我其实……是他暗算我!」 「怕不是你造谣他。」 歌加林诧异地望向爱洛斯,爱洛斯最近神情恹恹的,本以为这种路边两人拌嘴的小事,他会不予理睬,没想到爱洛斯不依不饶。 一直将对方拖出去,据说遣人推到大法庭才罢休。 乌列尔获胜,接下来就是决赛前的最后一场。 谁赢了,谁就能参加最后一天的比武。 等到两人入场,四周都安静下来。 歌加林指指场上,「那小子,得意不了多久了。」 爱洛斯明白,下次就是要决出冠军,对手实力不容小觑。 但当爱洛斯看到乌列尔的下一位对手时,还是紧张得坐直了嵴背。 是「猎鹰」。 歌加林笑得得意。 走上场的猎鹰则意气风发,甚至一抹唇,朝观众们飞了一个吻。 歌加林配合地点点眉梢,也跟对方比了个眼神,转头来看爱洛斯。 「我说的没错吧?」 爱洛斯只是直直望向那个入口,孤独休整的红髮少年,无人关注,拿着盾牌就继续上场了。 「你很关心那个红髮的傢伙?」歌加林看向那个红色头髮的少年?」 「知道的话我就叫他的名字了。」爱洛斯回答。 第126页 歌加林:「乌列尔·格礼,维瓦尔家的私生子。」 爱洛斯皱眉,「你怎么连这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歌加林靠过来小声说,「你不觉得他长得挺好看的吗?」 爱洛斯往旁边躲了躲,但歌加林已经抽身退回去:「我本希望他来我身边做事。」 「那你去说不就好了?」爱洛斯蹙眉。 「可惜,符萨科的胃口大着呢。希望他能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什么更大的价值?」爱洛斯不是很明白。 「做个交际花什么的吧?但你猜之前他和我说什么:最差,也要让他在雪缪身边做事。天吶,他们家族的人才真该去管财政。」 爱洛斯不以为意,「他是嫌弃你无不务正业吧,哥哥。」 同样是兄长,大哥与他就完全不同。不过符萨科现在该后悔了,因为依蕾托册封了王后。 「我要是务了正业,难道对谁有好处吗?」歌加林理直气壮。 爱洛斯不置可否。 歌加林却对他说,「你不是也一样。」 爱洛斯顶着额前平而整齐的短髮,耳后的黑髮则刚好披在肩膀上,看起来比他实际上还要稚气。 他仰起脸看歌加林,「我今年十三,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 「那可未必。」歌加林笑得暧昧。 ·+·+· 歌加林一说话,爱洛斯就想给他两拳。 他问过医师,这不是一个专门的病症,确信了就是歌加林没事找事烦的。 爱洛斯干脆不理。 他一专心赛场,就发觉,场上的两个人差距实在悬殊。 猎鹰只有手臂受过伤,在那里包扎着一点白色纱布。 而这位乌列尔,他的手腕、脖颈、肩膀露出的部分,包括一侧脚踝,全都包裹着纱布。 至于兵器,猎鹰的长剑和盾牌格外精良,乌列尔的则是很普通的剑与盾。 「你猜猎鹰在这场比武获胜,会花多久?」歌加林问。 「不,我看好的是乌列尔。」爱洛斯一本正经回答。 「那你已经输了。」歌加林指指裁判。 爱洛斯看到裁判面前为两人计分的小玻璃罐子,才明白歌加林所言非虚。 猎鹰赢的比所有人都轻松。他敏捷有力,总能迅速结束比赛,再加上赛制缘故。,他罐子里的白色豆子看起来高于乌列尔的黑色豆子。 裁判官也很快公布了规则。 这一场,乌列尔除非在一刻钟之内就赢过猎鹰,他们才能勉强打平分数。 而猎鹰,只要拖延到一刻钟之后,就算输了也能让乌列尔出局。 人们对这个紧张的局面兴奋不已。 纷纷猜测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能否挑战成功。 爱洛斯则有那么一瞬,后悔没有早早出现,早早为乌列尔献上支持。 猎鹰走到乌列尔面前,阳光越过他脑后,将影子投落在乌列尔身上。 乌列尔仰头望着他。 「还不错嘛,小子。你不会觉得能赢我吧?」 一个出身卑贱生着一头红髮的傢伙,竟然走到这里,走到自己面前,他不由觉得之前那些人都是一群废物,连他都拦不住。 猎鹰眼高于顶,自认为跟他说句话,都是给足了他面子。 尽管猎鹰其实一点儿也不想给乌列尔说话的机会,因为歌加林说不定会因此注意到乌列尔。只是赛场上给对方心理施压,总是他爱做的。 他不只要赢得轻松,还要对方输的落花流水。 然而面前那个红髮少年,仅仅冷冰冰地抬眼望向他,好像他在说什么笑话: 「不赢你能得冠军吗?」 「你还想得冠军?」 「你不想的话,不如现在就滚。」乌列尔还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他什么都不为,只是要得冠军。 猎鹰真正皱起眉头,「小心你的嘴巴。你一出生就输了,还想着要得冠军?」 乌列尔充耳不闻。 直到旁边的裁判官宣布开始。 乌列尔的策略,又或者是他的状态一如既往。 他确实很难一开始就获得胜机,他起初仍然是被压制躲避。 直到猎鹰高举长剑,想要再狠狠斩下。 是破绽。 乌列尔利尔立刻抓住了,他翻滚起身想要进攻。 看台上,身边的歌加林嗤笑了一声。 爱洛斯心惊,是故意卖给他的陷阱? 果然猎鹰举起手,动作却并不是向下斩击,猎鹰精准地后撤一步将乌列尔躲开,然后流畅地朝乌列尔的方向斩出一剑。 非常熟练的应对,四周响起掌声。 乌列尔也不逊色,他仰身避开攻击,躲得灵巧,有惊无险。 紧接着,他就又找到了良好的攻击角度,企图还击。 他的长剑递出,刚好在猎鹰与他的盾牌之间撬出一道缝隙。 这回掌声又是给乌列尔的了。 乌列尔每场都来,已经将观众席的结构摸得很清楚。 给他的掌声从少到多,今天的那个方向格外不同。他鬼使神差地抬眼,看到了那双粉红色的眼睛。 他惊讶地望着看台上那个空置了几日的座位,爱洛斯来了,他没有食言。 尽管爱洛斯有高贵的出身,受严格的教育,让他潦草失信,去无故欺骗一个人,比让他说到做到的代价大得多。 第127页 但乌列尔仍为独自一人走到了今天走到了这里,感到莫大的喜悦。 乌列尔一直都在想,只要赢下去,他等的人终究会来。 乌列尔志气满满,他回神打算抓住机会,继续攻击猎鹰。 身体却忽然僵住了。 ·+·+· 那是另外一双颜粉红色的眼眸。 乌列尔在爱洛斯之外,见到了另一双眼睛。 不是那双天真而温柔的玫瑰般的眼眸,而是那双肃穆、威严的苍老的眼眸。 观众席。 在爱洛斯之上,一直空置的位置,补上了国王的身影。 比武场。 在国王沉默的注视下,猎鹰穷追不捨,想要在国王面前表现一番。 乌列尔的手却忍不住有些发抖。 四周因为陛下的到来而略微吵闹,只有乌列尔眼中的世界,一切色彩如潮水般褪去。 那双眼睛盯着他,乌列尔便感觉恐惧,感觉如芒在背。 国王若想阻止自己获胜,只需要一个念头,一个眼神,他就输定了。 他走到这里,他努力的一切就都功亏一篑。 这种不确定笼罩了他。 恩柏·温曼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时常在乌列尔面前浮现。 他甚至不需要讲话,不需要露出暴怒的或者平静的任何的表情。成熟的表皮之下,恶毒就如同腐烂的气味渗透出来。 「何必自取其辱呢,反正你做什么都会输的。」他仿佛听见国王又对他这样说,「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在王宫的职务,你的这身衣服,甚至,给你鼓励的爱洛斯。你没有任何能力,当我想收回他们,就能全部收回,你只能听我的。凭你自己?侥倖而已,在天生的实力与运气面前,你再卖力也只会原形毕露…… 「从来都没赢过吧,你以后也不会赢的。」 在他看破一切的的注视下,乌列尔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他的心不稳当,因此的手一滑,剑刺偏了。 猎鹰抓住这个机会,回手挑落了他手里的长剑,刺向了他的脖颈。 乌列尔还知道躲,那剑尖扫过他胸前,将他的前襟划破一道口子。风吹过他被划破了领口,他却感觉好像从那处被剥开一样。 他会在众人面前,狼狈地落败。 ·+·+· 国王没有看任何人,甚至没有太注意赛场。 他的声音响起在爱洛斯身后,「你的母亲找你,你为什么不在?」 「我的母亲?」爱洛斯疑问。 「我叫依蕾托来当王后,当你的新母亲,还以为你会很高兴。」 「还好。」爱洛斯分神望向他。 所有人都在国王面前低伏着头,好像连比武场上的搏斗也变得寂静无声。 只有爱洛斯站在他面前,忽然没来由地笑了:「您当王后,我会更高兴。」 近一些的人光听到这句话,就被吓得冷汗直流。 ·+·+· 场上乌列尔浑然不知,局势本就不利,他翻滚着抓起长剑想要躲避。 猎鹰的盾牌碾了上来,在明亮的日光下,盾牌上异样地反射出粼粼的水光。 溺入水中的感觉瞬间浸透了他,他的意识也模煳起来,眼中白茫一片。分不清对方的身影。 猎鹰露出得意的笑脸,乌列尔被他盾牌一角的铁质包边擦破额角,但勉强维持住了清醒,他就地滚了两圈将险些脱手的盾和长剑抓在手里。 抬头时,正看到王子被他的父亲一巴掌打在脸上。 国王在收回手之后,没有发怒。 他拍了拍爱洛斯的肩,为爱洛斯梳好肩头那一缕头髮,然后捧起脸吻了吻他的额头。 乌列尔走神了。 一定很疼,乌列尔想。 他本以为王子殿下无忧无虑,忘了国王说自己很爱他的孩子们,实际上待他们像玩具。 不止自己怕他。 是不是可以带爱洛斯离开呢? 好可笑的想法。 但他也第一次,发觉爱洛斯是个需要保护的人。 这是他绝望中唯一想到,或许他能做的事。 猎鹰的攻击已经袭来,乌列尔反应慢上了半拍,长剑擦着他的手臂穿透他的衣袖,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猎鹰得意地望着他,担心他会逃,一脚踢中他的腰腹,然后才去拔他手里的长剑。 乌列尔能用的只有盾牌,他抓来抵挡,同时朝着自己掉落的剑不断移位。 猎鹰逼的很紧,乌列尔根本没有机会去抓住那把剑,招架着,盾牌也拿得越来越低。 阴影与纠结仍然笼罩着他。 可惜自己赢不了,自己就只能走到这里了。 四周的观众却格外兴奋,在他们看来,只要再来一下猎鹰就能赢了。 他们喊着猎鹰的名字,为他鼓劲,为他吶喊。 「艾维因!」 「艾维因!」 「艾维因——」 国王来了又走,不过是留下一些祝福。 人们不再拘束,对即将胜利者的唿声不绝于耳。 「艾维因,杀了他!」甚至有挑衅的声音混入其中。 「乌列尔—— 「击败他,乌列尔!」 击败他,他不过如此。 而你会夺冠。 为乌列尔吶喊的声音突兀出现在观众席上。 那一排坐着身份高贵的殿下,收敛的贵族小姐与无心比武只为完成荣誉任务的年轻文官,在那其中,只有爱洛斯王子站起来,热烈地真心实意地,喊出他支持的参赛者的名字。 第128页 乌列尔躺在地上,听见爱洛斯喊他的名字。 少年的稚嫩细弱,夹杂在山海般的人声之间。 他从前想逃,如今怕输。 但那又怎样呢?世上还剩下一个人为他吶喊。 他绝不会让他失望。 「真意外居然有人支持你啊。」猎鹰头也没抬,重音落在那个「你」上,对乌列尔,乃至那个支持他的傢伙基金嘲讽。 那一刻,他打落了乌列尔的盾牌。 不是主动打落,是乌列尔在奋力抵抗后干脆丢掉了盾牌。他扶着地面迅速翻起身,来到自己的长剑身边,抓起长剑。接着挥手挡住猎鹰的还击,他那一瞬比猎鹰反应更快,速度更疾,力量更大。 他仍在低位,抵开长剑,然后出其不意地击中猎鹰的腿。 猎鹰也不是毫无经验,他飞快后退,想重新找回自己的优势。 这次,换成了乌列尔紧追不捨。 ·+·+· 看台上,爱洛斯从怀中掏出一只玻璃吊坠,握在手中。 他说为乌列尔祈祷,就绝不会食言。他手里是亲自烧的吊坠,用彩色的玻璃条弯成他想要的形状,虽然很是粗糙,但嵌了魔法阵在里面。 神明保佑,愿力量如你剑中的钢铁一般,永不摧折。 虽然祈祷与猎鹰盾牌里魔法的效用完全不可比,但爱洛斯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歌加林盯着他,沉默不语。 ·+·+· 一刻钟,还剩下最后一分。 乌列尔拎着长剑追到猎鹰面前。 而猎鹰,从不曾让步的他,只退后第一步,就开始了崩溃。 他最终被乌列尔拎着领口华丽地掼在地上,掀起一片尘埃。 猎鹰躺在地面看着时钟巨大的錶盘。 心中狂笑。 乌列尔好蠢。 他没有赶尽杀绝就退开了,而自己只要拖延一下再站起身,就能让他超时惨败。 他已经想到少年后悔的模样。 但四周,忽然传来爱洛斯带头的掌声与欢唿。 猎鹰恼怒,他挣扎着想要起身。 只听裁判官发出一声:「艾维因出界,出局。」 他怔愣地低头去看自己扶地的手,大怒。 这次,人们真的欢唿起来。 乌列尔这一场格外精彩,无论是否相识,都会觉得赞嘆。 爱洛斯满意地望向赛场,宝石耀眼,众人合该为他疯狂。 乌列尔却只是望向看台,望向爱洛斯。 爱洛斯来到他身边,相信他,像玫瑰出现在这世上,没有任何道理。 只是再见他,就要等决赛那天了。 ·+·+· 「听说你输给了那个红髮小子。」 另一场的胜者马丁走过,看到挡在面前的猎鹰。 「他比你想的还要难赢。」猎鹰拍了拍他宽阔的肩膀。 马丁嗤笑一声,「那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赢吗?说吧。我先说好,他本来也比不过我。我只是卖你个人情,别让你当最后一名罢了。」 猎鹰面对他的说辞,只是意味深长地瞧他一眼,「倒也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那小子是符萨科家的私生子。你不如让他父亲管教一下他。」 马丁低头想了想,他走得跟大王子很近,这种小事确实比较容易。 「这倒是不难,但这有什么用?」 「你也把我想得太坏了,我就是想让他赛前也心情不好。很难理解?」 「嘁,真有你的。」马丁还是记下,才离开了。 猎鹰却没有走。 他四下寻觅,想等到乌列尔本人。 走到转角,正听见几个侍卫聚在一起闲谈。想来乌列尔即便升职,仍是下等侍卫出身,连住所都没有变过。 那几个人正凑在一起,说着等乌列尔出头,他们一个个都完了。 「你说这好事怎么就轮不到我头上?」 「他一个人就报名了,还真是有自己的主意。哎,你不是也去了吗?」 「都怪我运气太差。他运气好罢了……诶?猎鹰大人!」 「你们是乌列尔勇士的好朋友?」 几个人面面相觑,连连点头。 「那我这里有本书,你们想办法替我带给他吧。」 猎鹰从怀里拿出一本书籍,黑色封面上,是给他们的几枚铜币,「记得让他知道,只要使用这里面的方法,就可以万无一失地,拿到冠军。 第48章 爱洛斯x乌列尔 爱洛斯再次看见乌列尔, 是在王宫的庭院里。 爱洛斯瞧见那个红髮身影,立刻摸出吊坠,想要把它送给乌列尔。 只是乌列尔脸色惨白, 匆匆从他面前不远处走过。 他想叫住他, 可又被其他宫人叫住。 爱洛斯便将吊坠揣回口袋, 反正比武大会上也会见到的。 他今天要去图书馆。 最终一战, 乌列尔要换一副盔甲才行。贊助人当然要提供最好的装备,所以爱洛斯要知道如何给盔甲附魔。 他像是种在自己花圃里的花,虽然他们只说过几句话。 爱洛斯兴致勃勃。 他本来今天心情不错,直到他在找书时,心血来潮上了阁楼。 心血来潮的是从不读书的依蕾托。 上了阁楼的是不想见她的爱洛斯。 阁楼平日鲜少有人使用,他跑上来躲一躲清净。 当他推开门时, 地上血迹让他吃了一惊。 第129页 这里不仅有人来过, 那人还受了伤。 「有人在吗?」爱洛斯询问。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 他往前走出两步, 脚上踢中了不知什么。 爱洛斯低头一瞧,地上躺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 再拾起书一看,一本插图魔法书。 谁家正经魔法书图插得这么密, 鍊金术骗子都已经骗到不大识字的人头上了? 爱洛斯腹诽着,细读之下, 毛骨悚然。 这是一本充斥着黑魔法的异域书籍, 许是考虑到并非所有人都认识这种语言,所以图画较多。 但原作的内容,着实将损害他人不利自己两点发挥到了极致。 更恐怖的是这本书的注释。 爱洛斯被按着脑袋读书也不是一年两年,他读得懂上面的每个字, 但里面大部分国语注释和原文毫不相关。 有所更改的内容, 全是这些魔法的「最终目的」。 它们全被解释成了帮助取胜。 爱洛斯一页页读过去,看到上面形形色色的方法, 统统摇头。 一直看到最后几页,那上面印着沾了血的指印。 看来那个人使用的是最后一个方法,爱洛斯仔细辨认那图画,意外地发现,只有这个,是真的可以帮助施术者取胜的方法。 该说是聪明还是愚蠢,那人的确发现了要找的东西,却是在陷阱里发现的。 爱洛斯细读,最后这个方法是成本最低的一个。 几乎不需要伤害任何活人来採集材料,因为要做的是召唤恶灵。 谁知道世上存不存在这种东西? 就连爱洛斯都不敢尝试。 诅咒会召来恶灵附在身上,然后你会有所向披靡的力量。 这有可能实现么,爱洛斯打赌,这其中任何一个仪式拿去询问阿方索学士,以后都绝对要被老师严令禁止触碰这些书籍。 但以爱洛斯的读过的诸多神秘学书籍的经验,按照上面的步骤还是有些难度。 这还是在作者画了实话的情况下。 至于无论能不能成功,都带给施术者很大的隐患这点,就是一定的了。 爱洛斯想像着,在这间昏暗的房间里发生过什么。 一个人紧张地将匕首割破肌肤,在脆弱的肌肤留下复杂的伤口。是怎样的人才会用这种令人恐惧的方法,去获得他非要不可的胜利。 这值得吗? 爱洛斯对这些并不了解,但他盯着那本书,总觉得哪里好奇怪。 他反覆翻了翻,发现了这本书异常的地方。 这本书的前半部分提到了一种常用的草药,后半部分由于难度升级,应该没有再需要这种草。 但是有人将这部分拓下来,重新印在了每一页上。 爱洛斯蹭了蹭纸上的墨迹,他翻找半天,发现了前面某一页提到它时的句子。后面的每一部分但凡提到这中药草的句子,都不顾上下排布,与它看起来一模一样。 什么东西让制作陷阱的人大费周章? 爱洛斯起初只是好奇。 现在越来越好奇,他不得不走下楼梯,发现依蕾托还在。 但他也顾不上许多,来到书架前,开始翻找这种药草究竟能拿来做什么。 至于依蕾托,她刚想走近找些麻烦,就被爱洛斯唿来喝去,莫名其妙一起翻起了这种植物。 一查之下,爱洛斯发现这药草本身并无任何问题。真的只是一味普通的药草,有可以催化其他药剂的功效。 他陷入迷茫,真的什么都不为吗? 「是不是这个?」依蕾托举起手里的书。 爱洛斯不以为意,但还是凑过去看了。 他发现依蕾托直接按照药草的名字,找到了书名里携带它的一本书。 爱洛斯误以为不会有人给它出本着作的,反倒让什么都不懂的依蕾托找准了。 他细读,发现只有一条介绍很可疑。 上面说,它不可以和另一种材料混用,严重可以致人晕眩、疯癫,如果再有魔法的加持后果不可想像。 送出这本书的人,意愿是这个吗? 不管是对哪一位选手来说,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比武场上,都不会太好。 况且这位参赛选手还很特别。 特别……笨。 让爱洛斯任何一个姐妹兄弟来使用这本书,它的下场都是被送去给其他对手。 结果这个人偏偏选择自己上当。 怎么不算捨己为人呢? 爱洛斯其实一点儿也不想管:那么多大人,居然还要我来保护这比赛。 但一想到,乌列尔可是还要参与冠军争夺呢。 也只能帮忙这位不知是谁的倒霉鬼防备一下。 爱洛斯把目光移到依蕾托发间的鲜花上,把它揪下来试了试。 ·+·+· 比武大会最后一场,当日。 爱洛斯和其他观众一样,连打扮得都认真了许多。 他观察着入场的四位选手,猎鹰、马丁、安娜和乌列尔。 猎鹰除了乌列尔,全无败绩,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受伤,不符合书上的方法。 马丁更是,目不斜视,气势撼人,完全没有被魔法侵蚀的模样。 安娜小姐为人谨慎,护颈、护肘、护膝,全部武装到位,爱洛斯根本看不清楚。 但他能看清红髮少年脖颈上缠着白色的纱布,比前两天更厚了,隐隐渗出血色。 第130页 爱洛斯递给他盔甲。 发现他的手指也受伤了,和那本魔法书上的步骤一致。 原来是他。 果然自己只是一句鼓励,说得太轻飘飘了。 还是会让他感觉走投无路。 如果自己没发现那本书,那所有事全部都会脱离掌握。 现在还好,至少还剩一件。 「之前的比武我没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希望你来找我。」爱洛斯真诚道。 乌列尔点头。 怎样答应都没关系,反正天塌了他也不会找爱洛斯帮忙。 爱洛斯关注着他。 本以为乌列尔至少精神不佳,没想到他精神抖擞。 决赛是最后四个人团体混战。 猎鹰水平还算高妙,每次碰到的也都是最勇勐的对手,但他总是能拔得头筹。马丁则力气大,穿着最厚重的盔甲刀枪不入。安娜比旁人敏捷,像是一只会跳舞的猫。 乌列尔在其中是年龄最小,经验最少的。但他却是最从容的一个,爱洛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乌列尔。 他就站在比武场中间,笑着看每一个人。 眼神像是判了旁人败与死。 国王从他们身边经过,乌列尔也只是冷冷望着他。所有人都没有能感受到那一刻乌列尔与曾经微妙的差别。 只有国王奇怪,但他身边实在太吵了。 比武大会后有重要的典礼,依蕾托穿着爱洛斯改良过的耀眼衣裳。然而当她换好衣裳,站在镜子面前炫耀时,意外发生了。 她满头的银灰色的长髮,变成了海妖般相间蓝与绿色。 于是依蕾托今天正戴着头巾走在他身边,嘴里发出崩溃的嘟哝声。 国王带着她走向看台。 所有人低头朝国王与王后行礼,王后却头巾蒙得严严实实,她恶狠狠地看了爱洛斯一眼。 爱洛斯几日间,难得开朗地笑出来。 这变色魔法不是挺好使的吗?怎么不开心啊,依蕾托。 团体比武为了减少事故发生,规则不是站到最后。 而是触碰到奖盃。 那是一个宽口,有两只相对耳柄,可以与人分享的爱杯。 时间到时,奖盃在谁手里,谁就是赢家。 抢那只奖盃。 在裁判官一声「开始」后,乌列尔眼中再无其他。 谁日夜兼程从山峦与海岛之外来,谁在危险中屡屡攫取胜利,谁成为他的对手。 都不重要,他只要拿到那个奖盃。 空气里瀰漫着飞扬沙土的气味,还间杂着丝丝缕缕的酒味。 是一旁等待着给胜利者畅饮的酒,这些把他身上血的气味掩盖掉了。 可等比武开始,不知道是做了怎样的计谋,三人竟然毫无商量地沖向乌列尔。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来,在其中裹挟着一段沉闷的触地声音,是蜜獾,没有人能撼动他前进的脚步。稍微灵巧的,如流动的纯白颜料一般从眼前晃荡而过的是安娜。最后,一阵将你捲入旋涡的风暴,猎鹰。 乌列尔避开马丁的盾牌,安娜的长剑和猎鹰的纠缠。 他游刃有余,每一步都好像在心中排练过一般。 乌列尔猜想,一定是他身体里的恶灵在帮他,今日他必定会走向胜利。 他再也不会,也不能输掉了。他选择放弃光明,承受痛苦,只为了最后摘得冠军, 一定要抢到奖盃。 他的长剑划破马丁的手臂,借着安娜抵挡他的盾牌,踩了上去,接着翻身跳到猎鹰身后,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 时间流逝,乌列尔在三人的纠缠中,渐渐占据了优势。 举剑而来的是马丁,他的剑比所有人更重,乌列尔将猎鹰推过去,矮身躲过安娜的一击,他想扑向最中间的奖盃。 乌列尔熟练与自信,轻松赢得人们的目光。 人们焦急地高唿着,赞嘆乌列尔竟所向披靡,盼望他扫平三人,在最后的三分之一时间分钟里拿下奖盃。 爱洛斯攥紧了他的吊坠。 他比旁人更多一重惊心动魄,观察着场上到底谁有问题。 乌列尔则真切感觉到了不对,他在猎鹰身上闻到一股很奇怪的香气。 像是透过秋日蜻蜓的眼睛,四周众人晕出好些片影子,偌大的比武场是一只旧水潭,乌列尔是生长在其中的水藻。 身边是轻巧游荡的几尾鱼,那些鱼生着他熟悉或陌生的眼睛,在水流中,圆睁着,扭曲着,一齐凑过来嘲笑他,笑得可怖。 「乌列尔你不会赢了。」「你离不开王宫的。」「你一生都反抗不过他们……」 乌列尔唿吸急促了起来,他胸口闷疼,水下的压力挤压着他,让他呕出一点腥甜的血红,像是吐出的泡泡晕开在水池的顶端。 他用手里的鱼叉去戳那条嘴巴不断开阖的鱼。 奋力地,准确无误地,越过水流阻力,叉住了鱼。 乌列尔停下手,勐然发现那不是鱼,只是一座被噼碎了头颅的石雕。乌列尔后退着,四周都传来嗡嗡的响声,水塘四壁像是血肉模煳的影子,在窃窃私语,散布对他的恶毒的诅咒 「乌列尔!」 泉水涌入池塘,他被翻卷而起,浮出水面,世界天旋地转,从寂静无声的变得刺耳。 他发觉有血溅在他手上,烫得惊人。而原本在他手里的剑,此刻斜斜插在猎鹰的胸膛,将他肩头黑色的盔甲都砍落半块。猎鹰躺在地上滚动着他那双棕色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几次喘息后那双眼不眨一眨。 第131页 人群震动,观众们惊恐万状。 乌列尔则满手是血战在场上,茫然不知所措。他腿软得瘫倒下去,摔在被击倒的安娜与马丁啊之间,疯了般去抓自己的脖颈,那里最疼。 倒计时的钟敲响。 它只会再敲十二下。 人们想他该是疯了吧。 他们看到的,是一次交锋之后,乌列尔的眼睛突然变得血红。漂亮的头髮飞舞,没有人能躲过他的攻击,连马丁都被他掀翻在地,起初人们为此惊嘆,接着发现他不是在为比武而攻击,而是在无故发狂。 除了国王巍然不动,就连雪缪与瑟缇都紧张地扶住了手边的围栏,询问是否要出手制服他。 歌加林也表情悠然,但当他也想起身时,发现自己站不起来。 他被黏在了椅背上,是胶水,魔法也省了。 爱洛斯发现是歌加林搞鬼,但他连瞥歌加林一眼的空当都没有。 他站起身,举高的手捏着指节打响了第一音。 庆祝胜利的音乐,就在这时提前响起。 他知会过的花童们也拿起手中的提篮。 风从远方吹来,吹散铺在高处的红。 赛场上,虚影与嘈杂包裹着乌列尔。 他眼里是指责、谩骂、惊恐,是人影憧憧。 直到所有人都被一股玫瑰香气覆盖。 接着漫天花雨,纷纷落下,成千上万的玫瑰花瓣,铺洒在阳光之中。 他的面颊、指尖,接触着那些花瓣,柔软温和。 平静的世界从触到的那一点飘落的红色开始,骤然荡漾开去,扩散至整个视野。 魔法消失。 他像握住一只有力的手,被人打捞出水中。 乌列尔上岸的第一件事。 就是奔向那只奖盃。 乌列尔抓住了。 怒骂和喝彩声不绝于耳,手腕和受伤的肋骨一齐隐隐作痛。 但他是赢家。 他望向观众席,王子的位置空空如也。 回过神,那个黑髮的少年跑下看台,跑来他身边。 盛大的花雨隔绝周遭的声音,将池塘变成红色的海。他望着他,乌列尔的一切都被爱洛斯看见。好像无论他赢得多么不齿,输得多么滑稽可笑,他一直就在那里等着他。 乌列尔不由想:真糟。自己现在两手空空。 他勐然想起手上还有这个杯子,该将它盛满了酒,递给爱洛斯。 爱洛斯当然喝不了酒。 他只是带着依蕾托不愿完成的任务走上前,裁判官提醒,乌列尔便单膝跪地接受他给的花冠。 而后在起身时,他将爱洛斯肩膀上的玫瑰花瓣轻轻摘下来,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至于谁被处罚,谁在传谣,乌列尔不在乎了,他的记忆全在口袋里那枚枯萎的玫瑰花瓣。 乌列尔此后也不知道,他延续着新生的桀骜,享受着所向披靡的理所应当。 他把握着虚浮的胜利,一次都没输过。 那份癫狂和傲慢深入骨髓,只有爱洛斯面前才有所收敛。 乌列尔想起那片玫瑰花瓣的时候,唇上是咬破的血,是他锋利的齿,死死咬住伸手想攻击他的那傢伙的手,咬得那人鲜血淋漓。 与其毫无所觉背叛爱洛斯,不如现在就死。 面对着雪缪的那位骑士,他露出一个沾着血腥气的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十七岁的时候,你就是我的手下败将。」 第49章 爱洛斯 爱洛斯装作不疾不徐, 心底里烦得像地上踏乱的雪。 但他还不至于因为失去记忆,丢了骑士,就抱怨众神不公。 「大王子走了, 但马丁还在。我们要等吗?」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刻意掬一捧厚雪放在帽子上的侍卫长小声问。 「不等。」 爱洛斯从宅邸附近的林间看去, 心想着这个坡度很适合玩雪橇, 那才是冬天该干的事。 等回去之后,叫上乌列尔一起玩儿这个怎么样? 他虽然着急,但他的脚步还没有动,雪缪那位骑士大人就已经怒气沖沖地出来了,命人备上马车匆匆离开。 看来因斯伯爵还有点用处。 「走吧,各位。」 爱洛斯朝众人说道, 好像只是进去做客。 他带着安娜与那位侍卫长, 控制住守卫的那群乌合之众, 一切都很顺利。 希望去寻找乌列尔时,也一样顺利。 「发生什么都要记?」秘书小姐跟在后面问。 「嗯。」爱洛斯心不在焉。 「那如果今夜没找到您的骑士,也要记吗——」她跟着爱洛斯走下阶梯, 然后捂着嘴停住了。 因为他们好像找到了。 爱洛斯路过昏暗的灯光,和被制服的守卫, 走到那扇生锈的门前。 他低头看着那个红髮骑士, 男人来时裹覆在腰身与手臂的皮甲已经卸去,贴身的牙白衬衣染成血色。 奄奄一息,累累伤痕,爱洛斯有那么一瞬, 只想闭上双眼。 开门声没有对乌列尔造成任何影响, 他的意识并不完全清醒。 不过随着嗅到熟悉的玫瑰香气,乌列尔动了动僵硬的指尖。 在乌列尔这里, 痛苦并不是和恐惧紧密相连的,但爱洛斯是。 他在反覆的折磨与恐吓中,已经快记不清自己身处何地,发生过什么。 可当玫瑰贴近这片血腥,乌列尔真正感受到了恐惧。 第132页 雪缪最能戳中他的威胁正是——「在这里的可以是你,也可以是爱洛斯。」 不可以是爱洛斯。 乌列尔面无血色,难以抑制地颤慄起来。 「答应你,雪缪……我告诉你一切,辅佐你夺得王位,这交换怎么样?」 爱洛斯就站在门边,惊讶地看着他,专注地听着。 沉闷的空气让他不自觉勾动食指松了松领口。 他看乌列尔笨拙地伸出手,朝那把空置的椅子,声音几乎称得上乞求。 「若你发誓放过他。」 这里的气氛实在难以忍受,爱洛斯踢开地上的药剂瓶,几步走到乌列尔面前。 乌列尔则顺着他来的方向,往后躲了躲,似乎想要避开与他接触。 他当然躲不过。 爱洛斯蹲下身,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乌列尔的眼睛好像被弄坏了 手骨也被压碎了。 爱洛斯想按住他,竟有些无从下手。 「别怕,我没事。」 爱洛斯从前绝不会想到,有一天安抚别人用的句式会是这样。 乌列尔听懂了,他深深地嘆出一口气,安心下来。 仿佛全身被温暖的水流包裹,精疲力竭。 他浑身是伤,爱洛斯不知道从哪里接触他会减少一些额外的疼痛。 他最终还是把他抱起在怀里,带着他走出地下室时,秘书小姐缩着肩膀站得很远,小心不去踩到滴在地上的血。 安娜和侍卫长都震惊地望过来。弄成这样,大王子根本没想过要乌列尔骑士活下来吧? 「我来吧。」侍卫长赶忙上前打算接过乌列尔。 爱洛斯回绝了。 爱洛斯心想,如果乌列尔抱着自己的脖颈喊疼,应该会让自己好受些。 但乌列尔安安静静,偶然清醒了那么一小会儿的时候,对爱洛斯说的也是: 抱歉殿下,因斯伯爵没有被没捉到。 谁还管因斯伯爵的死活。 王宫里,被爱洛斯安排的麦琪夫人叫醒,王后等人本打算兴师问罪,他们等着,直到爱洛斯回来,所有人都成为证人。 爱洛斯倒不再在乎这些,他只想快点找到医师。 由于今夜诸位殿下都在,黛黛不知是如何传报的,王宫里的医师连专门负责照护生产的都来了。 很用心地给乌列尔大人诊断。 至于伤害爱洛斯骑士的罪名,归来的雪缪声称他不在家,并指认了他的骑士马丁。马丁立刻就被投进了监狱,等待大法庭的审理。 而乌列尔,即便有再多医师在,魔法副作用带来的症状也不会因此解除。他要到第二个夜晚才好,爱洛斯没有急着处理任何事情,一直等到乌列尔感觉好些。 夜里,当乌列尔完全清醒的时候,神经性的疼痛消退,真实的伤痛又如潮水般席捲。 他发现眼睛上罩着纱布,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 乌列尔只知道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身上盖着温暖的被子。四周是玫瑰的香气,他抚摸着手掌下的床单,再去试探枕头、床帐……这不是他的房间,也不是在王宫。 可他觉得自己知道在哪里,指腹抿过枕上的花边,似乎这是爱洛斯自己的府邸。 爱洛斯应该很久没回来过了,他为什么在这儿? 「殿下?」乌列尔试探地出声。 「我在。」爱洛斯立刻回答,「想要什么?」 乌列尔安心许多,他没有什么需求,只是想确定爱洛斯在。 回想起昨夜的一切,乌列尔抓住纱布,心底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别乱动。」 爱洛斯按住他,另一个脚步也走进门来,是默林吵嚷着,说乌列尔终于好些了,大家都能上桌吃饭了。 「我的眼睛怎么了?」 「受伤了,一只本来就有伤,另一只被蜡泪烫伤了。」默林说了一串儿。 「什么时候会好?」乌列尔最关心这个。 「这个嘛,至少要养一个月才能知道。眼睛又不能抠出来检查,对吧,殿下?」默林问。 「不知道。」爱洛斯如实回答,「是很严重的伤,只能静养,直到它好。没关系,慢慢来总会好的。」他安慰乌列尔,并且让他住在王宫外安心养伤。 乌列尔的心沉了下去。 一般医师给出这种说辞,就和:「我没用。看你自己了。」没区别。 「还有啊,你的手。右边呢,割伤没好,又被踩碎了一半。我们费了好大力气给你钉好绑好,痊癒至少需要两三个月。起码这个月都不要再动了,算我求你。 「其他都是皮外伤,你还真够结实的。但最好在床上躺一个月吧。」默林大手一挥,代替其他医师总结道。 这些对乌列尔来说不过「小伤」,但双眼失明,让他第一次感到茫然无措。 看不见了会发生什么呢?要如何攻击,如何招架。他的一切都建立在击败他人上,如今…… 「殿下……」 「乌列尔。」 两人同时开口。 爱洛斯其实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乌列尔先应声。 「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爱洛斯思前想后,一切都是因为他失忆才造成的,他早该信任他。 乌列尔请爱洛斯先说。 「您要说什么?」乌列尔脖颈上还包着纱布,声音有些沙哑。 第133页 爱洛斯不知道为什么,即便他受了这么重的伤,高烧的治疗方法还是放血。他看着乌列尔发白的嘴唇,感到一阵心疼。 「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默林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人。 「是关于我的吗?」乌列尔忽然插口问道。 「不,是关于我的。」爱洛斯说,「我有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你。」 「殿下。」乌列尔很认真地回答,「您的秘密不必告知我。」 爱洛斯一怔,「为什么?」 乌列尔只是想,他在喝了吐真药剂的情况下不知道说了什么。 如果得到更多秘密,他不保证他不会再次说出去。若不是因为月圆之夜有其他痛苦占据了他的精神,他说不定真的抵御不住,透露更多。 乌列尔摇头,「不为什么,只要告诉我命令我做的内容,就可以了。更多,我不敢知晓。」 算了。爱洛斯失望。 「那好。那么你呢?要说什么。」 乌列尔说他没有完成任务。 喝了吐真药剂,或许已经泄露了爱洛斯的计划。 「没关系,我会处理的。」 反正今天就要对付雪缪,爱洛斯一刻都等不了了,他已经叫了因斯伯爵。 说话间,因斯伯爵正敲门进来。 「他现在是我们的人。」爱洛斯顺便给乌列尔介绍。 因斯伯爵谦卑地低下头,「乌列尔大人。」 乌列尔很意外,他平时在因斯伯爵面前的待遇可不是这样的。 爱洛斯没解释,只是坐在他床边,认真的雕琢他手里的苹果。 「我来削苹果吧。」 黛黛跟着因斯伯爵走进来。 「不用。」爱洛斯苹果削得歪歪扭扭,还是抓在手里。 因斯伯爵和黛黛来得比爱洛斯叫得早,他还没有和乌列尔说完。 「还有件事,我想和乌列尔说。」 因斯伯爵和黛黛不知道是不是该出去,但乌列尔瞧不见,王子又没下令,于是两个人忐忑地都粘在原地,将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 爱洛斯心情不佳,虽然不想承认,雪缪的地下室里见到乌列尔时,他为他人的痛苦感到心碎。 这都是因为他的问题,爱洛斯不敢想像,误以为主人完全了解自己的乌列尔,在月圆夜被爱洛斯派出去时是什么心情。对方把自己交给他,却得到这样的对待。 这显然不合宜。 加之大哥想要自己的情报、屠龙的方法,一样都没有得到。 想杀自己的骑士,也没有成功。 一定疯了般想要翻盘。 反正乌列尔现在早已有了其他身份,王子骑士的头衔荣誉有限,又实在太过危险。 「乌列尔,你不必再做我的骑士了。」 第50章 爱洛斯 不必再做他的骑士了? 乌列尔半晌才反应过来。 殿下不需要我了。 爱洛斯说这话时, 是怎样的表情?乌列尔想去看他的眼睛,看那张脸流露出的是平淡,还是冷漠, 还是会有一点点觉得可惜。 可他做不到, 他看不见。 更别提守护他的心上人。 但他害怕只要点头说一句「是」, 恐怕这一生都再也找不到机会靠近爱洛斯。 房间里的气氛格外古怪。 这是不是我该在的地方吧, 黛黛想,就算现在捂住耳朵也来不及了。 「呃……」因斯伯爵先反应过来,「他不必跟在您身边了?那我刚好准备了新的人选,现在我只忠于您,就把这位推荐给殿下好了。他年轻,矫健, 前途无量, 对了, 他还身世优越,眼睛明亮!」因斯伯爵对乌列尔的不屑再不用掩饰,他抱着双手, 兴致勃勃地去询问爱洛斯。 因斯伯爵说完,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 他左右看看, 爱洛斯心不在焉, 乌列尔紧紧抓着床单,女僕则回神拽着他后退到门口,差点撞在一个老头身上。 「怎么样……啊!」因斯伯爵被迈进来的,乞丐似的老头踩了一脚。 「殿下, 乌列尔大人, 你们都在啊?」默林端着盘子回来了,说得好像不知道他们在这儿一样。 他站在因斯伯爵和爱洛斯之间, 但爱洛斯还是回答了因斯伯爵。 「因斯大人……」爱洛斯暂时没有换骑士的打算,骑士本来就不是个必要的职位,「这你不止不必费心,还有,不会说话你也可以闭嘴。」 「我看也是。」默林听了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你们在谈论好重要的事?乌列尔你脸色好白,饿了吧?殿下,你的嘴唇都干了,一定没顾上喝水吧?」 乌列尔在默林走进房间胡乱插话时,有一个很卑微的期待。 他盼望爱说话的默林能岔开话题,兴许拖一拖王子就把这个决定忘了呢? 可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很快,默林把盘子放下,把因斯伯爵和黛黛拉走了。 「乌列尔,记得喝药。殿下,记得喝茶。」他走时嘴里还嚷着,接着就消失了。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乌列尔与爱洛斯两人。 四周安静下来,爱洛斯没说话,像是还在等待那个答案。 乌列尔紧张起来,面前的爱洛斯让他感觉到恐惧,爱洛斯要把自己推开,那他就不能再接近他哪怕一点。 他还能做什么? 眼前不是对他温和的爱洛斯。乌列尔唯一引以为傲的也已经失去了,没有什么办法让爱洛斯回心转意。 第134页 但他又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个「是」字。 不安让他急着伸出手去,想抓住爱洛斯的手。 他还有话要说,他在神明面前立誓奉献所有,无论如何不能就这样就放手…… 爱洛斯的苹果还在削,乌列尔伸手来,他吓了一跳,连忙把手上的刀收回来以免戳伤他。 乌列尔扑了空,如同浇了一盆凉水,他满心蓄起的勇气顿时散了,只剩下清醒过后的惶恐。 他收回手又觉得它冷,静静藏回被子里。 他忘了,是与不是都是王子决定的。 王子给他这份荣誉的时候,他还是那个被人嫌弃的乌列尔,王子收走,他也不能挽留。 爱洛斯不是在商量。 这是众人面前,这里不止黛黛,还有一直以嘲讽他为乐的因斯伯爵,王子殿下是在宣布。 自己还想着他回心转意。 凭什么?他已经不是所向披靡的乌列尔。 爱洛斯值得更好的,本应如此。 沉寂在房间中蔓延开来,爱洛斯一言不发,就让乌列尔胆战心惊。 他怕极了爱洛斯对他露出冷冰冰的表情,像他噩梦里那样。 乌列尔不战自降。 「殿下,我会离开,现在就可以。交接也立刻就能做,但我永远忠于您,您仍可以命令我我做任何事。」 他说出来的那一刻,力气顿时消散。心里只剩下失落和后悔,他应该想尽办法去挽留的。 乌列尔常在做个卑劣的人和做个无私者之间摇摆,一面为自己的阴暗噁心,一面想着殿下其实没说过不许,不是吗? 「没人让你离开。你可以在这里安心养伤,默林会照顾你,我也会派守卫保护你,直到你好起来。」 爱洛斯说,哪怕乌列尔一生都不好也没关系。不过乌列尔一定觉得有关系,他会想办法让他好的。 「至于头衔,被取消总归不太好听,你是不是害怕这个?」爱洛斯声音和缓,「文书上只要写自主改变信仰就好,上交给我的土地以及财富,都会归还给你。」 不然按照王国法规,爱洛斯死了,乌列尔一无所有。 爱洛斯依旧很温柔。 比恶劣的态度更让乌列尔感到疏远,因为不知道哪一句话是发自真心,哪一句就只是礼貌。 乌列尔听到餐具的响声。 「吃点东西吧。」 爱洛斯从盘子里拿起靠近手边的茶杯,他想当然以为那是草药,朝乌列尔递过去。 乌列尔感觉到温热的茶水送到唇边,他就着爱洛斯的手喝了一些。 难喝。 不过是爱洛斯餵给他的,爱洛斯离他很近,近到好像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乌列尔麻木地喝完了。 爱洛斯盯着挺直嵴背一言不发的乌列尔,想到他们俩的关系就不过如此。 如果不是上下级的话,或许根本不会说话吧? 以后也是这样了吗? 总感觉和乌列尔隔得很远,最近的距离,不过是餵他一口药。 单薄衣衫显得乌列尔实在虚弱,爱洛斯放下茶杯,打开小盅的盖子,是加了草药的小麦甜粥。 真奇怪,一般不会用两种药吧,那茶杯的这是什么。 爱洛斯稍感警觉时,发现乌列尔正按住颈下,看起来像是唿吸有些困难。 「怎么了?」爱洛斯吓坏了。难道老头的药有问题?他和乌列尔相处不过十天,就已习惯了他在身边。打心底里不愿他受伤,一想到乌列尔会有事,竟由衷感到恐慌,「默林……默林!」 爱洛斯想唤人,惊觉屋中只剩他们两个。 他只得起身亲自去找。 「殿下,需要什么?」 他没走两步,默林的声音乍然出现在门外。 爱洛斯瞬间感到安心,要是默林也有问题想必早就逃了。 「你的药怎么回事……」 爱洛斯去拽门的把手,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拽不动。 「我以性命发誓,我的药绝无问题!」 「门怎么了……」 「哎呀,但是门坏了,我这就去找人修!殿下,你们别着急啊。」默林的声音轻快,还没等爱洛斯继续说脚步就跑远了。 爱洛斯心烦意乱,他检查那只杯子,后知后觉这应该是给自己喝的。 是因为自己不小心将提神的茶水给他喝了,才不太舒服的吗? 今夜的乌列尔格外脆弱,这次止痛时,只有普通药剂配合扩散多倍药效的辅助剂来使用,或许这让他在吃到其他药时也因此事半功倍了? 乌列尔放下脖颈上的手,似乎想拨开自己的领口。 爱洛斯坐回到床边,他指尖擦着乌列尔额角,拨开那一束阻碍他视线的红色头髮。 「哪里难受,乌列尔。」 粥好像要凉了,现在餵会不会有药效? 门到底什么时候修好? 乌列尔,你说怎么会有人这么笨?母亲与你,谁都保护不了。 爱洛斯转过头。 忽然,感觉一股大力揪住领口,接着被按进被子里。 红色髮丝簌簌落下,柔软的唇贴着他吻了上来。 落在眉骨,鼻尖,最终碰到了嘴唇。 乌列尔看不见,但还是找到了。 爱洛斯愣住。 乌列尔在……吻他。 他瞥一眼那杯子,老头搞的鬼…… 爱洛斯只恼了那么一瞬,紧接着就被乌列尔缠住,根本想不了其他。 第135页 乌列尔像为他烧起来的火。 一吻结束,才冷却下来。 只是他的意识好像仍不太清楚,爱洛斯想起身时,被抱上脖颈拖了回来。 爱洛斯才发觉怀里的人浑身冰冷,不由伸手抚了抚他的嵴背。 很温暖,乌列尔仰头碰他的唇,浑身颤抖地承受他温热掌心的抚摸。 将所有矫饰都丢弃,无坚不摧的外壳下,像是有另一具身躯,柔软怕冷。 他思念爱洛斯的怀抱,这些天即便很近,也仍感觉爱洛斯离他很远,他在人前人后都克制着想贴近爱洛斯。 此刻他仍每一秒都担心被推开,但是一直没有。 这么好的机会,用一下可以么?只这一次。 「殿下……」乌列尔低声凑去他耳边,「别赶我走。」 说完他惊觉,他在曾经的爱洛斯那里学会了一些了不得的示弱手段,有天居然真的用上了。 这不算赶他走吧,爱洛斯想解释,但他不知道此刻的乌列尔是不是能听懂。 「那你想要什么呢?」 「说了就会答应我?」 乌列尔觉得自己能以这种问题作答,聪明得好像有些过度。 「嗯。」爱洛斯直觉乌列尔出给他的题不会太难,他想病人应该就是这样哄的,「你说就好。」 「让我追随您,一直。」乌列尔把精心准备的答案含煳的地说出来。 爱洛斯有些惊讶,但仍是应下了。 这情景下根本不允许他多想,他甚至答应乌列尔可以一直跟着他。 然后他非常耐心地等着被哄好的乌列尔睡去,打算自己再去找默林算帐。 爱洛斯一直等到自己挨着枕头睡着。 乌列尔听他唿吸平稳,摸索着给他盖上被子。 他静静躺在爱洛斯身边,回想着今夜顺着药劲吻了爱洛斯。他被自己的一时冲动惊出一身冷汗,再不能这样了,爱洛斯的忍耐与礼貌早晚会到头。只希望不要是明天。 第二天一早,爱洛斯醒来在乌列尔身边。 他觉得乌列尔或许会因错吻了他而倍受惊吓。 但乌列尔只是小心翼翼地与他接触,一个字也没提昨夜的吻。 于是他一见默林没有当面兴师问罪,而是赶默林来到屋外。 「我是不小心的。」默林连连解释。 「是指不小心弄坏门,还是送错药?」 「嗯……药剂真是倒错了。」 「错了?」爱洛斯危险地盯着他,「你到底怎么敢放这种药在水里。」 老头看着左右逼近的侍卫,一头雾水,「什么这种药?这都是我实现别人心愿时研制的,都是安全不伤人的。殿下就算一杯全喝了,也只是满眼温柔地望一会儿乌列尔。」 「还说不是刻意?真就这样而已。」 「好吧,是故意,可能不止一会儿。但他受那么重的伤,您哄哄他也是好的吧?您说全力治疗的,这是康復的一环!」默林急急辩解。 「药是什么原理。」 「屏蔽其他杂念,专注和面前的人的情感而已……真的!我们这是一辈子的事,怎么可能取巧呢。」 爱洛斯奇怪,想到他吻自己的场面,心跳得快了些。 一定是速效药的问题。 「所以,您到底哄了没啊?」默林关心。 「……」爱洛斯不吭声。 「我就知道没有。」默林也扁扁嘴,很是失望,「路还真长啊。不如我明天带上徒弟陪他聊聊心愿如何实现,两个人哄病人应该更好。」 爱洛斯蹙眉,「不用,他明天和我在一起。」 「您明天不是去法庭吗?」 「不行么?我的骑士当然和我在一起。」 毕竟都已经答应他了。 「那我这就先去餐厅……」 「请帮我做些药剂防身吧。」雪缪的事总不能算了,爱洛斯如今才发觉自己着实有些小气。如果有人惦记他的人,他一天都睡不好觉。 「殿下,我目前专精的是感情魔法……」 「能用就行。」爱洛斯心不在焉,反正都是让对手昏头。 或许因斯伯爵举荐的人也有些用,都叫来好了。 第51章 爱洛斯 「殿下, 乌列尔大人拒绝自愿放弃骑士身份更改信仰,他说不要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午后,歌加林的秘书跑进书房来。 「拒绝就拒绝吧。」爱洛斯从书桌后抬头, 他戴着他那一副亮晶晶的眼镜, 在看一本极厚的书。 「那怎么能行?我翻阅了歷年来的骑士身份解除记录, 终于找到了他的漏洞。我敢保证, 让他离开殿下身边,一分财富与土地都拿不到。」 爱洛斯捏了捏眉心,「你什么时候找他签字的?」 「早上呀。」歌加林的秘书小姐对这里的环境非常满意,兴致勃勃地给自己找了事做,「昨夜我就把材料给了大法庭,之后就一直在处理这件事。」 「下次第一步出问题, 就直接报告给我好了。」 「殿下, 您不觉得我做得很好吗?」 「我觉得你做的很好, 很努力。」爱洛斯诚恳地鼓励道:「我只是怕你白做。」 「怎么会白做呢?」被夸奖的秘书小姐相当自信,「要做,就一定要把他拿下!」 「有志气。」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对吧。」秘书说着转头。 第136页 接着, 她看到了倚在躺椅上,披着毯子的红髮男人。他的眼上罩着一道纱布, 使得冷峻的鼻樑与唇存在感更强了。神秘、完美, 但因为是乌列尔,秘书小姐只感觉恐怖。 「啊!!!他怎么在这……」 她尖叫着跑到爱洛斯身边,爱洛斯淡然地翻了下一页,「他在睡午觉, 被你吵醒了。是他该叫吧?」 「所以这要怎么办……」 「都听他的。」爱洛斯也不再抬头, 「包括你。」 「那我这方案没用了?」秘书小姐后知后觉,她望向两人。 她马上就发现自己又问了个蠢问题, 在乌列尔面前,爱洛斯王子总不可能直接接受方案。 「给我吧。」爱洛斯接过来。 秘书小姐惊讶,去看乌列尔的脸色。 乌列尔抿着唇,好像很平静。 但爱洛斯只是将内容拿来翻了翻,「你送去给雪缪,他肯定很缺这个。」 「……」秘书小姐接过,有些奇怪,爱洛斯殿下不该讨厌大王子么?为什么还要送这个,就连受害的乌列尔也对此没有任何意见。莫非这就是什么高妙的心机? 对了,趁机将马丁策反,一定是这样! 殿下果然是比大王子与乌列尔骑士还恐怖的人啊,「好,那我现在就去。」 她也认清了局面好像有些变化,不过这种小事都要她去做,秘书小姐心里有些埋怨,「我现在就要走了,不然待会儿开庭。大王子就不在了。」 「不着急,多穿点儿,外面很冷。」爱洛斯将桌上的一沓她上交的纸推给她,「顺便把这些文件也带上。」 「这个吗?」这也能给大王子看,这是什么计谋。 「你替我去大法庭参加裁决。」 「我?」秘书小姐指指自己的鼻子,「可是,这么大的事,您不亲自去吗?」 她来应对这种场面真的可以的吗?他说得像是让她去集市採购玉米和熟食一样。 爱洛斯推了推眼镜,「多明尼卡小姐,你也看到了,我很忙。」 秘书小姐探头过去,看爱洛斯忙什么。 只见爱洛斯手中那本厚厚的书里,画着形状奇异的灌木背景,几行字小小的: 传闻中这树的果实会变成一种小精灵,如果你帮它们实现心愿,它们会流出眼泪。将这种汁液涂在眼睛上,可以帮助失明的人復明。 怎么这么离奇啊? 秘书小姐蹲下来看一眼书的封面,发现上面写着《浆果丛林故事集》。 秘书小姐欲言又止,读故事,这算什么很忙? 「总之他们已经来看过了,乌列尔卧床不起,而我,伤心之余忙于对他悉心照料。至于证人,王宫众人,包括你都被准许为乌列尔作证。到时你只要替我们表现得可怜一些,让大法庭知道我这一方是悽惨的被害人。 「这个你会吧?没关系,你把黛黛上。她哭的时候,你就尽量哭。」 「她还会哭?」秘书小姐早就想说了,「殿下,能不能不要让我和她一起做事?您的女僕未免有些……太漂亮了。」 她在歌加林身边都是美人,但是长成黛黛这样,也绝对能比她更亲近歌加林王子。 可来到爱洛斯这里,这样的黛黛只是个女僕,甚至她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这个女僕居然被叫去替白线病的马匹修马掌。 太可怜了,可怜得她有点儿幸灾乐祸。 「你也很美。瞧,我与乌列尔整日在一起,也没有抱怨过,忍忍吧。」爱洛斯忍着笑回答。 秘书小姐哭笑不得,她不是真敢反驳王子的安排,只是爱洛斯王子比起歌加林王子,是个让她很放松的新主人。她回神才发现,自己好像忍不住撒娇上了。 真是不知道爱洛斯身边其他人怎么忍得住的。 她看了一眼一边冷淡的乌列尔。 不对啊,殿下的意思是乌列尔也不去? 秘书小姐适应着他在这里的位置,站在王子与骑士两人的角度思考。 「可是乌列尔大人,您不需要亲眼看到马丁被裁决吗?」 她问道,但马上张了张嘴,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 乌列尔已经看不见了,哪来什么亲眼。 乌列尔没有说话,他今日恢復些许精神,已经可以清晰判断然后准确转向爱洛斯的方向了。 他的意思,是自己听爱洛斯的命令。 其实比起去看马丁的结局,他更想陪爱洛斯看书。 而且他们要对付的根本也不是马丁,他对雪缪也已经很了解,恐怕雪缪今天不会在法庭上有任何事。 爱洛斯也正是这样回答她的。 秘书小姐干一行爱一行,即便不得不靠美色挤进王宫,那多露些美色就好了,需要更多学识,就挑灯夜读都学会就好。 她是个珍惜机会,非常努力的人。 「殿下就一点儿不努力了吗?我们难道不要去尝试,在法庭上击败他么……」 爱洛斯对这位秘书小姐着实满意,「所以呀,这不是我派你去做的事情吗?」 秘书小姐愣在原地。 爱洛斯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尽力就好。不过别抱太大希望,雪缪这个人,一旦意识到马丁上法庭会说出他的对他不利的话,那马丁可能根本没有办法活着开口。」 「那我们如果救下他,是不是也就可以让他帮我们?」 「不可以。」爱洛斯看一眼挂钟,是给乌列尔换纱布的时间,他唤人叫来医师,一面平淡地回答:「我不想救他。」 第137页 秘书小姐一惊,温柔俊美的爱洛斯殿下,居然也会有让人不寒而慄的神情。 「总之你自己小心。你也看到了,我身边的人本来就少,少你一个我很麻烦。因为调令只允许调一个人。」爱洛斯像在做什么重大的指示,「千万注意安全。」 「……」听第一句时,她差点以为自己被关心了呢。 大法庭她第一次去。 但短时间都不想再去第二次。 文件被黛黛送给大王子,而马丁骑士刚被说服签完它。 才跟秘书小姐说了两句话,就毒发身亡了。 检查出来,毒药在马丁喝的水里。 秘书小姐吓了一跳,那杯水差点被她喝到。 而全程,雪缪都只是说不知道马丁与乌列尔居然会有私人恩怨,以及恶意残害他人非常恶劣,他严肃谴责,并声称该早些注意,他还因此当众替马丁道了歉。 尽管马丁如今已经与他毫无关系。 一切证据没有伤他分毫,哪怕乌列尔是在大王子雪缪的府邸找到的。 秘书小姐回来汇报了一切。和爱洛斯说的一样,这让她的心情有些不好。 她感觉包括爱洛斯在内的,他们所有人,就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若是这样也还好,大家同仇敌忾,一起生气。 但四王子这里,所有人如同一只风干火腿般悠闲,好像这里完全和王位无关。 她在歌加林的手下时,由于歌加林王子的布置全都是为了支持姐姐瑟缇公主。 所以虽然歌加林本人看上去游手好闲,但手下没闲着过。 不止在能力上十分优越,甚至在容貌上也热衷比较,然后痛苦焦虑,努力想去变美。 在这儿,爱洛斯王子的管家在冬日回到乡村去了,那个叫默林的老头暂时担任管家。 他正在组织的集体活动,是所有人必须聚在一起吃晚饭。 下午要聚在一起闲聊,中午要聚在一起午睡。 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在一起,而且王子和骑士大人必须陪同。 一群人就像在这里过冬,她甚至相信默林可能马上就会安排一场狩猎、射箭或者钓鱼。唯一正常且不需要她插手的就是庄园的管理,无论是规划还是监督都井井有条,但也没有非常努力,因为种什么并不取决于获利,而是王子殿下和骑士大人喜欢吃什么。 不久将要迎来社交季,虽然平日都是春日开始,实际上在冬日即将结束时,大家都已经开始筹备。 舞会、晚宴、歌剧表演、赛马会,她在歌加林那里,只见着大家紧锣密鼓地准备。每一个客人究竟背后代表着什么势力,都清清楚楚。 她在这里完全不见相似的内容,她起初还以为爱洛斯手底下的人偷懒。一问之下,才得知王子根本没有这种计划。 是国王的死让他太过伤心,以至于不想再准备任何娱乐活动吗? 可刚才那个「等你眼睛好些,我们一起去玩雪橇怎么样?」的主意是谁提的。 受够了,愤怒起来,努力起来啊。 秘书小姐忽然想到什么。她放下甜点叉子,面对晚饭桌上岁月静好的众人,摸着口袋站起身:「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接着,她发现满座除了乌列尔,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同时和她说了同样的话。 众人面面相觑。 「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爱洛斯说了句「好吧。按照顺序。」接着伸出手指指秘书小姐,「你最先起身,你来吧。」 那倒也不用。 房间里只有她、安娜、侍卫长、黛黛和乌列尔、爱洛斯,还有默林和他的徒弟。 因斯伯爵不在,以他的身份不可能时常出现。昨夜因斯伯爵被叫来,就一夜都没聊,最后喝太多被推着离开了。 「你紧张啊?那我先说吧。」先开口的是侍卫长。 「我跟踪了两天大王子。」 什么是跟踪大王子?啊?秘书小姐目瞪口呆,别人的任务都是这样的吗。 「我得知了他目前接触的人,巴顿的继任者,加夫里奇家新的掌权人,他在试图贴近他家的女儿。他要娶她,我认为是这样的。这就是我的全部结果,我的提议是想尽办法阻止二人成婚,比如派我去色//诱那位小姐。」 他说完伸手让了一下安娜。 安娜听完他的建议还能面不改色,专注自己问题,秘书小姐觉得很难不佩服。 安娜站起身:「在我的精心保护和检查下,没有任何安全问题。但我认为站在门口保护并不稳妥,而且我一人没办法同时守护爱洛斯殿下和乌列尔大人两位。所以,特殊时期我申请,我们三个应该更近一些。」 「很贊成,今夜我来安排吧。」临时管家默林给出回应。 下一个是黛黛,她仍是那一身女僕装,站起身,一出口就是石破天惊: 「雪缪已经得知了如何屠龙,可能正在为此而努力。但我并未有机会跟踪他。」她看向侍卫长,「请时刻留意他的行动。」 侍卫长摆手,「没问题的。」 「那如果三天内他没有任何异常,请换我来跟踪。」 「这……难道我来做女僕吗?」侍卫长摸着鬍子问,他们的人手确实紧巴巴的。 「好。」 黛黛毫无玩笑地点头,爱洛斯王子说这是他最后的方案,优先的程度自然远超任何事。 第138页 接着黛黛也不理在挠头的侍卫长,看向身边的人。 下一位是默林,默林站起身:「嗯,我的事比较简单。报告殿下,我已经配置好了需要的药剂。但是我仍然没有找到快速恢復眼睛的药,我会尽力的。请一定要充满信心啊,乌列尔,只要你想就一定会得到……」 「好了,到我了。」爱洛斯最后站起来,「我本想说的其实是,我不想到隔壁去开会了。你们把重要的事情都说一遍。现在好像说完了,咱们可以先去睡觉了吗?」 「等等,还有我呢?」秘书小姐举起手。 前面那几个人发言过后,让她觉得她这件重要的事情其实根本不重要。 但也不能不报。 众人已经没什么兴致,只有黛黛保持着遵循职责,望向她。 「我刚才忘记了,在法庭开始审判前,马丁活着跟我闲聊时,让我带话给乌列尔。」秘书小姐拿出纸条,「我记在这里了。」 「读出来吧。」乌列尔回应。 「真的读出来吗?」秘书小姐替他感到不便。 然而她一问出这话,一桌本来睏倦的人眼睛都亮了。 「好吧……」秘书小姐认真读道,「别让那红毛的傢伙太轻松。你问他:你知不知道,那本把你害成这样的魔法书,其实每一句话都是假的。」 第52章 爱洛斯 「殿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一张床?」 默林平躺在被子里, 望着床帐,问爱洛斯。 「我喜欢大的床,没有为什么。」爱洛斯头疼地回答。 「可这张床如果两个人睡未免也太宽松了。 「我认为, 这正是为我们四个人而布置的, 你们说对吧?」默林偏头去看躺在身边的三个人 爱洛斯、安娜、乌列尔与默林, 正并排躺在爱洛斯这处宅邸里最大的一张床上。 在默林的安排下, 安娜保护爱洛斯更方便了,顺便还能保护乌列尔,而默林,他说他是来照顾三人的。 没有人回答他,默林熄灭了灯,仍不肯闭眼。 「殿下, 您睡在安娜小姐身边, 这样好吗?」 「我想安娜阁下不介意, 是吗?安娜。」爱洛斯转向左侧,安娜连睡裙也都是把脖子包起来的款式,看起来保暖又安心。 她摇摇头:「我觉得这样正好, 我现在离殿下很近。」 ……此生第一次,谁敢想居然离得这么近。她喃喃自语。安娜就算跟原本的主人瑟缇公主, 也不会在夜里保持这么近。而且瑟缇公主的宫殿里, 熄灯后就不许有僕人说话了。 「可是,一位女士夹在我们中间,我认为这样有伤风化。不如我们换个位置?」默林支起身向爱洛斯和乌列尔提议。 乌列尔动了动,黑暗中, 爱洛斯好半天才辨认清他们的轮廓。 「别乱动, 你碰到他的手了。」他皱眉,「乌列尔, 过来。」 乌列尔便下床来,摸索着走到床边,那个单单挨着爱洛斯的位置。 爱洛斯才想起乌列尔瞧不见,后悔地伸手接过他的手。 一直等乌列尔躺到爱洛斯身边,默林才安静下来,不再出声。 爱洛斯也静静的。 但他一闭上眼睛,就想起那夜乌列尔的吻。 他心烦意乱,生气一定是默林搞的鬼。 睁开眼盯着那头红髮,他开始睡不着了。 要他转头去面向安娜?那也不太方便。 好在乌列尔蒙着眼,不然他们会在一点月亮透进来的,一点微弱的光线里不小心对视。 爱洛斯不确定自己现在具不具备这种勇气。 他见乌列尔侧着身,很乖地面向自己。 爱洛斯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不用担心被发现。 今天的月光也很美。 或许是月亮最圆的日子没完全过去,乌列尔感觉被子很冷。 他什么都看不见,脑中回想起刚才的餐桌上,那位从歌加林身边来的秘书小姐,念出马丁的那段话时的情景。 ——你知不知道,那本把你害成这样的魔法书,里面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 乌列尔回答得很快,甚至闲适地笑了:「真可惜,不能把他救活,告诉他我早知道。」 晚餐后的讨论会,就在秘书小姐的惊讶与感嘆声中结束了。只是她和众人以为的是,大王子找他麻烦的理由里包含了一本假的魔法书。 其实乌列尔没说实话,他知道这件事并不久。 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那天图书馆阁楼里的失败仪式深信不疑。 一直到他再碰到爱洛斯,才知晓自己的胜利,不是因为那魔法,而是因为他本来就能赢。 恶灵早不存在,糟糕的努力给他带来的只有痛苦。但乌列尔再不会变成那个怕输的傢伙了,他早有了所向披靡的力量。 可结局呢? 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他已经开始为昨天那个自私挽留爱洛斯的自己感到后悔了。 眼睛都看不见,究竟还能为爱洛斯做什么。 殿下如今还要靠瑟缇的副官安娜来保护。 他则成为了累赘。 一想到还会迎来不知如何是好的明天,他就焦躁得无法入眠—— 「睡不着么?」低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不是伤口很疼。」 「没有……」 乌列尔感觉有轻柔的指尖抚过他眉心。 第139页 「可你在皱眉。」爱洛斯补充道。 乌列尔后知后觉,那只手十分温暖。 「是不是感觉冷?」手的主人追问他。 「我……」乌列尔很冷,睡不着,但也说不出。 爱洛斯等了他一会儿,打开被子将他裹了进来。 「嘘。」爱洛斯和他叠着盖了两层被子,另一边老头与安娜已经了无心事地睡去了。 这一夜,爱洛斯睡得不算坏。 他梦见花园里有一块巨大的蜂蜜蛋糕,他和它玩儿了一会儿,抱着它给的覆盆莓睡着了。 他醒的时候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就好像一直只有他一个人。 安娜一身整整齐齐,端正站立守在门口,仿佛从来都没有进来过。 默林说是带着鸟笼出去遛了,也不知道那些鸟儿怕不怕冷。 秘书小姐抱着公文来给他检查,她今天多半是听了安娜的建议,领子高高的,看起来很暖和。 「乌列尔呢?」爱洛斯问起,他是秘书小姐唯一没提的人。 「在楼下呢。」秘书小姐神神秘秘地告诉爱洛斯,「在练习剑术。」 爱洛斯惊讶,他瞬间清醒,起身想去看看乌列尔。 「我就知道,不能先提他。这页您根本没看啊,殿下。」秘书小姐恼火地追上来。 想让一个眼盲的人如履平地,远比故事中描述得要难。 人只要闭上眼睛,就几乎无法清楚感知方向,每一步都会错觉踏入危险。原本的对战训练里是会有蒙眼的这一环,但极限情况下人的适应力大不相同。 即便乌列尔出类拔萃,盲仍然是致命的缺陷。 爱洛斯装作路过时,正眼看着乌列尔再退一步就要撞上厅中那根石柱。 秘书小姐吓坏了,急着喊道:「小心!」 「停!」爱洛斯喊得更严厉,也更准确。 乌列尔的脚步与动作立刻停了,站定朝向爱洛斯的方向「望」过来 像是有所感知,他摸到身后的柱子,脸色略带遗憾地往旁边跨了一步。 乌列尔心中气馁,哪怕是在他熟悉的环境里,锋刃与脚步还是会偏差。 这样何谈对付敌人? 他太希望自己能恢復了,如果现在能让他治好,他做什么都愿意。 可他听见医师悄声告诉爱洛斯,自己的眼睛可能永远不会好。 他偷偷问过僕人,爱洛斯与老头查阅的书,已经从医药转向了神秘学。 显然是对他自然恢復,不报什么希望。 乌列尔向爱洛斯问了好,也向秘书小姐问了好,便离开了。 他今天已经能不需要搀扶地在这里行走了,只是偶尔还会撞到别人、撞到障碍物。 乌利尔的想法是多撞几次就好了。 他自己碰壁,然后再摸索着爬起来,下次就不会再被撞了。 只是最开始几天,爬起来的次数会有些多。 爱洛斯在一旁看着,感觉胸口有些闷。 他等看着乌列尔顺利地走过一个拐角,走上最宽阔的长廊,才长出一口气。 站在身边的秘书小姐也跟着,一路上简直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乌列尔再摔倒了,险些把自己憋死。 爱洛斯如释重负,「没事。乌列尔学得很快。」 他安慰着秘书小姐,也安慰着自己。 秘书小姐看爱洛斯殿下那么紧张,哪里像相信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对了,我还有事没告诉他!」 秘书小姐感觉在这里待得悠闲,做事都迟缓了。她翻出信件想追,迈出半步,意识到身边可是爱洛斯,还是王子优先。就先放下了。 「怎么不去?」 「其实没有特别需要汇报的好结果,晚上一起交也可以。」 爱洛斯奇怪,他问她,乌列尔命令她做什么了? 秘书小姐如实回答:「他让我去给所有王公贵族送信,询问他们是否有能恢復眼睛的方法。」 爱洛斯一怔。 包括他在内,这些人的确掌握着最好的医师与药物资源。但他的心沉了下来,最近情势紧张,他和乌列尔走得太近,已经忘了乌列尔究竟想要什么。 和秘书小姐一样,乌列尔是个很努力的人。 发信询问,和等人主动来是不一样的。 对方如果交出方法,必定要伴随代价。 乌列尔的意思显然是可以承受这些代价与他们合作,爱洛斯甚至萌生了,或许眼盲也可以只是一个幌子的想法。 他因为这份突然的清醒而感到痛苦起来。 爱洛斯心里忽然就没有了那种,放任手下众人各自去追逐想要的,无论追随谁,只要帮他做好事他便不干涉的想法。 他忍不住,想把乌列尔攥在手里。 哪怕为此放弃他一直以来的闲散生活。 国王已经死了,他不能想像还有别人命令乌列尔。 秘书小姐看着他备受打击的神情,「莫非这不是殿下的授意?那岂不是……」 爱洛斯没理她的猜测,他转头问她,「你一直以来是帮歌加林处理王宫事务的?」 「是呀,我可是歌加林王子身边最忙的人。」 「那刚好,你来这里之后很闲吧?」 「嗯,我适应了两天居然觉得还不错,都有些不想……」秘书小姐不好意思地渐渐小声。 「那为了让你继续忙起来,过来帮我。」 第140页 爱洛斯发现自己真是很久都没认真过了,书桌上有一部分都落了灰尘。 秘书小姐垮着脸,将那些本来爱洛斯殿下不想处理的事都提了上来。 她打开那些卷册,感觉又恢復到了原来的生活当中,这种生活突然就不太美妙了。 她一边布置作业一般帮爱洛斯给事务分类,一边略感苦闷地问: 「咱们不出去对付雪缪殿下吗?」 她想起昨天听见其他人的任务安排,感觉血脉偾张,她怎么就逃不过要围着书桌打转。 「雪缪?」爱洛斯疑问,「已经在处理了。我总不能带你去给他两拳,然后把他塞进信封里邮走吧?他会自己去想办法屠龙,自己去想办法拉拢支持者。 「我们能做的。只有在他防备最薄弱的时候,全力击溃他。」 「什么时候最薄弱?」 「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吧,他那个人是那样子的。专注,狠辣,如果不是已经胜券在握,他不会再放松给我们什么机会。」爱洛斯说,「所以我们现在只能等等。」 「好吧。」秘书小姐失望。 「怎么?你和雪缪有仇?」爱洛斯奇怪。 秘书小姐无言,有仇有怨哪里轮得到她? 她这完全是为了爱洛斯王子考虑。细想想,那夜他被叫来的太仓促,歌加林王子都没来得及对她提示什么。而现在,她已经全身心「投敌」了。 「所以舞会的时候请谁的名单,还是我处理吗?」秘书小姐持续摇头。 「是的,难道我来?」爱洛斯问。 「其实,咱们的计划也可以灵活起来,大王子会用美人计,咱们也可以呀?」秘书小姐整理着这些东西,突然生出一计。 秘书小姐一口一个咱们,感觉成竹在胸。 爱洛斯于是问道:「你想怎么安排?」 「王子殿下,首先您也可以娶对王位有助益的夫人,接着乌列尔大人也娶一位。然后呢,把黛黛嫁给需要拉拢的大臣,就比如加夫里奇家。让她平时帮我们偷情报,这样至少三大家族都在我们掌握中,还可以把老头的徒弟过继给其他老头……」 秘书小姐的畅想着,好像这些要真实发生了一样。 「……你这个方案,提得还真是专业。我会晚上让大家一起讨论一下的。」爱洛斯放下笔,合上面前的纸张递给她。 秘书小姐还在畅想中,没回过神,她越想越觉得有门儿。 爱洛斯王子的名声可比歌加林王子好了不知多少,温曼王国,不,整个东大陆都不会有哪家的小姐拒绝的。 倒是乌列尔大人有些难推销…… 她想着,摸起拆信刀,开始拆今天的信件。 「神吶,我的殿下。」她尖叫起来。 爱洛斯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去看她是不是被划伤了。 秘书小姐只是左手一封公文书信,右手一张粉红色的,别着玫瑰花朵带着香气的信,一脸欣喜激动地举起给爱洛斯看。 「今天我们就有这个机会了!有位公主想要嫁给您。」 第53章 爱洛斯 「殿下, 这位公主主动要求嫁给您,是位公主啊……」 秘书小姐高兴地喃喃自语,「奥特萝半岛的公主, 您认识吗……这是?如果她能来支持您, 简直是如虎添翼。这么长的礼单, 都是她的陪嫁。神吶!好先进的兵器, 还有药草材料、勇者与美人、书籍…… 「我知道这些怎么用,如果咱们拥有了这些。」她眼珠转了转,「岂不是比歌加林王子支持的瑟缇公主更有竞争力。屠龙?咱们还屠什么龙,直接抢就可以了。」 秘书小姐说到最后捂起嘴,但她的眼睛都亮了,好像要娶这位公主的不是爱洛斯, 而是她自己。 爱洛斯抬头, 他感觉秘书小姐现在大胆极了, 他记得之前这位秘书小姐还不是这样的。 不知道受了谁的感染,默林还是侍卫长? 爱洛斯摇摇头,「先放在那儿吧。」 娶一个王妃对他来说并非不行, 但他暂时不太感兴趣,爱洛斯觉得他目前的状况还没到那一步。 「好吧。」秘书小姐失望地把这封信放在了最后面, 优先处理其他内容, 「其他也是我处理吗?我来了,是不是分担了您很大的工作量呀。」 「那倒也不是。」爱洛斯说,「你分担了黛黛的很多工作量。」 「女僕?我竟然是女僕。」 她呆在原地有些不敢置信,「您好歹也是王子, 这府邸里的人也不少吧?」 「闲事很多, 别人也在忙。」 爱洛斯说话间,麦琪夫人就指挥着一队工人走了过来, 她在门口敲了敲门,接着进来开始处理屋中原本完美的家具。 给长桌磨角,给地毯换新。 「嗯……」秘书小姐看着他们行动摇摇头,心想闲事确实挺多的。 「别担心,处理完这些事情带你们去玩儿雪橇。」爱洛斯随口道。 「您还惦记着这事儿呢,殿下,可我不是什么雪橇犬,本来我也不太感兴趣。」 「你是不是没玩过?」爱洛斯问。 她想起自己从小独生长大,也不爱和旁人说话,没有伙伴,继父也从没带她玩儿过,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吸引力,「确实没有过,很好玩儿吗?」 「当然,等到这件事结束,大家一起去。」 「什么时候结束?」 第141页 「等大王子不找我们麻烦了吧。」 她心想,等大王子不找他们麻烦,那岂不是有人登基之后?等到那时候雪都化了。 她就知道这些主人喜欢给手下画一些面包充飢,信手描绘的美好未来她见过很多。歌加林还曾经说让他当王妃呢,果然男人的嘴总是靠不住的。 爱洛斯没有解释。 两人今天一直在书房待到夜色很深。 秘书小姐从来都是一个人,平时歌加林到来的时候不是很多。但爱洛斯今天,几乎是要和她住在书房的架势。 就在她担心,他们会不会一起彻夜不眠的时候—— 「殿下,大王子到了。」 什么?大王子来了,好让人费解的通报。秘书小姐瞬间清醒。 「他来干什么?」爱洛斯皱起眉头。 「他说来探望乌列尔大人,并替他上一任骑士的行为致歉。」 秘书小姐心里腹诽,她想起只有自己和爱洛斯看到那日地下室里的情景。就算都是马丁自己害得,也必定是在大王子的授意下。他哪里是来看望乌列尔,向乌列尔道歉的? 她觉得如果自己是乌列尔,一定吓坏了,再次看见他都害怕呢。 「嗯,那我们不让他进?」她询问。 秘书小姐在爱洛斯殿下身边,连勇气都多了些。虽然这个主意也不太好,但总不能真让他见乌列尔吧? 她很害怕爱洛斯说出「让他进来吧」这种话,直觉爱洛斯不会那么残忍的。 然而爱洛斯只是说,「早知道他不会闲着,一得了空就出来找事。」 「那怎么办?」 「怎么办?难道真不让他进来吗。他想进来见乌列尔,就让他见吧。」 ·+·+· 雪缪如愿以偿进到爱洛斯的宫殿,他记得和上次来时相比,这里撤去了许多优美复杂的装饰物,变得宽阔明亮。夜里也灯火通明,亮到不会有任何人相撞。 他循着指引来到乌列尔的房间门外。 乌列尔坐在床边,望着窗外面。即便雪缪来了也没有转身,留给他一个红髮的背影。 雪缪悄无声息踩着地毯走进房间,坐在了椅子里。他擅长用沉默与注视来压迫对方,可惜背对着他的乌列尔并让他没有机会施展。 不过他忘了,即便对视也不会有的。因为乌列尔已经看不见了。 在这场意外里,雪缪觉得自己损失不大。 雪缪处理完他手头的要事,换上了他新的副手,对他来说上一个失去就失去了,他们本来就是拿来使用的。 他来炫耀。因斯伯爵介绍的新副手的实力很强,比马丁还好用,退一步就算不如,他也根本不必再把乌列尔放在眼里。 他打量着瞎子的背影,像一个残害受害者之后,回来欣赏自己成果的恶徒。 雪缪自觉实力依旧强大,即将获得最大家族的支持,他手底下的军队也坚信追随大王子就是追随荣耀,更大的惊喜,是他的魔法师第一个找到了屠龙的办法,消息灵通的因斯伯爵也已经帮他确认过。 他交了好运,自然有必要来自己唯一的失败之处看看。 姑且算是失败吧。真为难,最大的失败无非是让乌列尔变成了瞎子,而不是死人。 「看起来恢復得还不错,听说你瞎了?」 乌列尔不应答。 「真可惜,本不该让你活下来,不过现在想来瞎了也好。和死没区别吧? 「你就算没用了,仍害得我失去了我的骑士,马丁虽然粗鲁无脑终究还有一点用处。」 他想起这事仍有些愤怒,对乌列尔的平静愈发不满。 「其实也好,他不会成为我的累赘。反倒是你,爱洛斯还把你养在这里。 「我早说了,他喜欢收集废物。不过你很开心吧。被人这样照顾?如果你早早投靠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现在,爱洛斯他真的惹到我了。」 「我成为国王后,恐怕不会再好心地给他个公爵噹噹。 「你说如果他也变成瞎子会怎么样?」 门被敲了敲,雪缪的新属下因为没想到会有人来,没有及时挡住。 进来的人是歌加林的秘书小姐,还有麦琪夫人。 「我和乌列尔阁下还不想被打扰,你们来做什么?」雪缪让自己表现得很闲适。 秘书小姐:「我们来保护乌列尔阁下。」 「你们府里是没有人了吗?」 他说完又自己笑了,「没关系,我只是和他聊聊天。然后送上慰问品而已。」 他示意手下把他的礼物拿出来。 乌列尔一直没有回头。 但是他的新副手非常懂得雪缪想要什么效果,他从篮筐里拿出一样东西,不是水果,也不是食物。它发出熟悉的,令人牙酸的,恐怖的哗啦声。 那套铁质镣铐纠缠着锁链掉在地上。 「真是不小心,你怎么把东西拿错了?」雪缪佯怒。 他盯着乌列尔的身影,没有看到他预想的恐惧,很是无聊,「唉,想送的东西拿错,这可怎么是好?」 秘书小姐感觉自己现在强得可怕,她看着大王子,竟然也有勇气开口:「或许您可以随手送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说您手上的这枚鸽蛋大的红宝石戒指,或者您的钻石领扣。」 他刻意打扮得靓丽来爱洛斯这里,她说的都是他身上最值钱的,甚至都没提他小指的紫水晶和袖口的玛瑙石。 第142页 雪缪的脸色微微发青,他没有回应她。只是望向乌列尔:「说话呀,别怕。我好歹是王子,爱洛斯的兄长,你都不向我见礼吗?就让这些僕人在乱叫,还是说不止瞎了,嗓子也坏了。」 见乌列尔毫无反应。 雪缪走上前去,想去扳开他的肩膀。 秘书小姐和麦琪夫人连忙上前,可并没有人能拦住他的脚步,全被雪缪的新副手按住了。 雪缪来到乌列尔旁边,拍上他的肩膀,将他扳了过来。 那个人转过头,被他粗暴地扯掉蒙眼的纱布,露出一双粉红色的眼睛。 爱洛斯笑着看他,然后一把扯下了自己的假髮。 「晚上好啊,大哥。真不好意思,我也来错了房间。 「不过你肯定不会怪我,你连礼物都拿错了。」 雪缪舔了舔嘴唇,左右瞧了瞧,「爱洛斯,你可真是闲得发慌。」 「这话我送给你。」爱洛斯站起身。 与此同时,从门边进来两列侍卫,他们显然准备充分,早被下过了命令。 此刻整整齐齐站成两排,还在不断往里涌,将雪缪围在中间。 无论在什么场合下,雪缪都觉得他能表现完美。 只有在爱洛斯面前,他无法淡然,爱洛斯像是从来不在乎任何事,套路也和其他人不同。 不过雪缪仍不害怕,他知道他不敢,没有人敢。 「你想怎样?对我动手吗。」 「对,我想把你戳瞎。这样你作证时,也就无法证明是谁害的了。」 爱洛斯的话竟有几分孩子气,雪缪紧紧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玩笑的痕迹。但身边的侍卫越逼越近,他们每个人都带了面甲,他甚至不能认出他们的脸。 「别过来,我可是王子!」 「你真应该多带一些人的,楼下那些都不够,全被迷晕了。你能打赢就出去。 「打不赢就算了,我会让你再也没有机会继承王位。」 爱洛斯对他轻飘飘说完,转向身边的侍卫。 「杀他。」 秘书小姐心里一惊,但爱洛斯没有任何迟疑,他清晰地下达了这个命令,侍卫一拥而上。 但雪缪也并非毫无准备,他带着的副手很是厉害,而且不止一人。 他们纠缠许久,连爱洛斯都加入了战局,最终雪缪一行人突出重围落荒而逃。 爱洛斯在窗边看见他们狼狈地逃走,捡起地上掉下来的宝石,递给了秘书小姐。 「他还挺大方的,你说买点什么好呢?」 「这样没关系的吗,如果他把我们送上法庭怎么办?」 「谁是他的证人,你吗?」爱洛斯问。 她连忙想要解释。 爱洛斯继续说,「你可能真要当一下我的证人因为他一定会上报的。麦琪夫人你说呢?」 麦琪夫人推了推眼镜,「刚才发生什么了。我一整个晚上都在厨房忙着烹饪你那半朵冰霜玫瑰,拿来给那傢伙治眼睛的汤需要十二道工序,我根本没空上楼。」 她说着看一下秘书小姐,秘书小姐看大家都看自己,「那个,我可以只吃一口嘛,求你了……」 然而,紧接着她看到爱洛斯挪了一步,脸色发白地捂着肋骨俯下身去。 她后知后觉看到地上的血迹,受伤了吗? 殿下来处理果然还是太草率了,一想到爱洛斯殿下可能会出事。秘书小姐吓得连忙喊叫众人,默林、黛黛、侍卫长!人都去哪儿了。 但当她抬头,最先出现的是乌列尔。 他扶着门边出现,仓皇地越过她,揽住了即将倒下的爱洛斯。 第54章 爱洛斯 乌列尔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他只要伸手去就能摸到, 爱洛斯肋骨位置浸染着的粘稠、温热,散发着腥甜的血。 爱洛斯不该受伤的,如果他身边能有一个更好的骑士来保护他。如果他不用亲自出面, 替自己接受雪缪的会面。 都是因为他。 听爱洛斯说别紧张, 并没什么关系, 乌列尔觉得揪心。 「别……」 「别动了殿下, 您别说话了。」多明尼卡小姐急得出了哭腔。 乌列尔的话卡在喉中。 「怎么会受伤,我就说殿下不能亲自来的……」 她还在继续念着。 爱洛斯殿下是这样的,与他相处不过三天,就有人愿意为他掉眼泪。 爱洛斯只是闭上眼。 雪缪那么自信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不会轻易让自己身处险地,他既然敢踏进来, 那个新副手必然实力出众, 他一时狼狈只因为没想到爱洛斯会不顾一切突然发难罢了。 是长剑划破肋下。 他一唿吸, 血就会从伤口涌出来, 爱洛斯知道自己太冲动了,不该自己去拦那一步。他听话地闭了嘴靠在乌列尔怀里, 尽量不要动作。 比医生先来的是默林。 乌列尔听到拔开药瓶瓶塞的声音和爱洛斯起伏的唿吸声,他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下。 但紧接着传来爱洛斯虚弱的声音: 「老头, 你拿的是什么?」 爱洛斯的唿吸急促起来, 乌列尔无法判断,但他按住了默林伸来的手。 「殿下,这是药啊。敷在伤口上就会好的!」默林回答。 「是啊殿下,您别怕疼……」多明尼卡小姐附和道。 乌列尔闻到一股很甜的气味。 第143页 一种混合了野草莓、覆盆子和丁香的味道, 不像是伤药, 倒像是食物。怎么回事? 他看不到默林的状况,只听声音, 默林似乎不太清醒。 正在乌列尔与默林僵持时,默林的徒弟带着医师匆匆赶到。 「他才刚试喝了他自己配的药剂,现在不太清醒。」默林的徒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只是嗓音稚气,他嗅了嗅那瓶默林打开的药剂,「糟了,是有迷幻作用的药。」 四周一片寂静,似乎所有人的心都死了。 接着有人从乌列尔怀里匆匆接过爱洛斯,帮他再次清理伤口,重新敷药。 人们脚步匆忙,从他身边走过,绕开他。 爱洛斯不是一个善于忍痛的人,他因为重复的去触碰伤口,而无意识地呻吟出声。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乌列尔的脖颈,酸涩的感觉涌上,将喉咙也侵蚀得沙哑。 乌列尔想伸手,却不敢触碰爱洛斯。 那动作很轻微,接着被旁边的医师挤开了。 「乌列尔阁下小心,别撞到你了。」 爱洛斯手下的人对乌列尔自然与外面不同,大家都十分礼貌。 乌列尔被带到一旁的椅子上等候,他听见床边多明尼卡小姐焦急的声音,好像比他还要急一些。 爱洛斯温和地分心提醒她:「别哭了,不知道的以为我要死了……为什么老头也在哭啊?」 「他喝错了药。殿下,他该哭的。」多明尼卡抽噎着,瞥了一眼默林。 房间里瀰漫着越来越浓的血的气味,医师吓坏了,默林用错的药剂即便外敷,也会让人心跳过速,血流得更狠了。 乌列尔坐在一边。从前爱洛斯见他受伤,流露出伤心的表情,乌列尔不能明白。 但等到爱洛斯受伤时,他就又都懂了。 比知道恐惧爱洛斯厌恶他,更让他感到难受。 如果能他代替爱洛斯受伤…… 人人都很关心爱洛斯,他们围在他身边。帮他包裹、处理好伤口,擦拭他被血脏污的肌肤。 乌列尔也关心爱洛斯,他只能坐在一旁等待,指望自己最好不要打扰到他们 众人一直忙碌到深夜才结束。爱洛斯没有伤到内脏,但是要静养。 乌列尔在椅子上坐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他仍然没睡着。 但是爱洛斯醒了。 或许是伤口疼痛,他比所有人醒得都早,默林的那点药剂开始起了作用。 「乌列尔……」他用很轻的声音叫他,就连趴在他身边的多明尼卡小姐都没有听到,没有醒来。 但乌列尔很庆幸自己没睡,他走了过去。 「怎么了,疼吗?」 爱洛斯好像在摇头,「乌列尔,你是一块蜂蜜蛋糕……」 他喃喃说道。 爱洛斯显然一点儿都不清醒,他的手很烫,抓着乌列尔冰凉的手。 他也没什么力气,手努力地握上来,却只能松松地搭上。 乌列尔想要流泪,但也只是让纱布下的眼睛变得很痛。 「殿下,你才是一块蜂蜜蛋糕……」 只是我买不起。 爱洛斯只清醒了那么一会儿,就又昏昏沉沉睡去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人们又聚集在这里了。 整个宫殿天塌了一般,在他睡着的时候,众人好像也跟他一起睡了,甚至没有人开饭。 下午的阳光已经变得有些昏黄,他惊讶地看着这一屋子的人。 「我好像只是被捅了一刀吧?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爱洛斯说着这还没有他肩上 的伤严重,就将众人赶走了。 「殿下,因斯伯爵来了。」有人通报,气氛就紧张起来。 这几日里他们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有人来访。 这里仿佛一座堡垒,很安心。外人到访意味着变动与威胁,尽管他们好像也是新来到没多久的傢伙。 「好。」爱洛斯让他进。 僕人与下属都走了,只有黛黛和乌列尔留到最后,仿佛一种特权。 因斯伯爵走进来看见爱洛斯卧床不起,吓了一跳。 「殿下这是怎么了?」他急急的声音传来。 每接近爱洛斯一步,乌列尔就想皱眉头。 好在他只走了两步,没等乌列尔动作,黛黛先拉来一把椅子,一句「坐」止住了他的脚步。 乌列尔心不在焉地听着因斯伯爵汇报。 他叙述完雪缪那边的情况,说了近期收集到信息,还最后提到暂时仍没有办法治疗乌列尔的眼睛。 「这就是您要我收集的全部了。我不该自己来的,被发现很危险,但是您上次说想要见我,结果那老头又把我赶走了,真是无礼。」 爱洛斯略一思索,没有提那夜为什么没见他,继续了他的问题。 屋中只有乌列尔松了口气,他害怕回想起那个夜里,他将克制与忍耐的美德丢得一干二净,只为了能留在爱洛斯身边更久一点。 「一直想听你说上次提到的那种毒药。既然你来了,告诉我你替谁採买的,雪缪吗? 「您说那种药剂?殿下,那么多年前了……」他欲言又止。 「你想说那么多年前,你已经忘了?」 爱洛斯是一定要确认的,因为忽得急病的王后或许和这事有所关联。 「不,不。那么多年以前,我怎么可能替大王子做事呢?」因斯伯爵一脸无辜说道:「药是我替国王陛下买的。」 第144页 屋中一片寂静。 爱洛斯没有发出声音,却让乌列尔备受煎熬。 「怎么可能呢?」爱洛斯勉强维持了一些镇定,他继续问他:「你把所有的药都拿给了国王吗?」 「不,越多越显得不谨慎,所以还有一部分我留下了。」 「在哪儿?」爱洛斯问。 「被偷走了。」因斯伯爵感觉屋中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回答。 「希望你能说真话。」乌列尔忍不住开口。 「我真的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不可能跟殿下说假话的!」因斯伯爵仍有点害怕乌列尔,嚷起来。 「什么时候偷走的?」爱洛斯压抑着情绪问道。 「不久,就是在秋天之前,因为去年检查的时候,库房里还没有任何问题。」 「我知道了。下去吧。」 爱洛斯的声音很低,或许他摆了手,因斯伯爵与黛黛都被赶了出去。 乌列尔因为眼睛看不见,幸得豁免。他不敢出声,生怕也被赶出去。 空气静得可怕,爱洛斯捂着唇干呕起来。 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觉得格外噁心。 呕吐的意愿违反生理,难受到让人有种快死掉的错觉。 爱洛斯一时半会儿无法缓过来,他昏沉地抬眼,发现乌列尔还在。 爱洛斯蹙眉,但乌列尔只是静默地陪在他身边,等他听起来好些。 「要不要喝些水?」乌列尔试探地碰了碰桌沿:「我来倒。」 乌列尔伸手去拿水壶。 爱洛斯望着他,伸手把水壶拉开了。 乌列尔摸了个空,他收回手迟疑了一会儿,再次伸手去摸那个水壶。 水壶很烫。 他摸到了爱洛斯的手。 爱洛斯心情已经足够糟,他很随意地告诉乌列尔,「算了吧,乌列尔。」 「不能算了,殿下。」 乌列尔镇定之下,已经掩盖不住说话的颤音,「对不起。」 竟然有一天,他除了抱歉说不出其他。 爱洛斯静了一会儿,就在他以为爱洛斯什么都不会再同他说时。 「杯子在你右边的柜子上。」 乌列尔想不到有天对一个命令也如此感激,摸到盘中的空杯子,放下杯子,他的手被按到壶柄上。 他拿来茶壶想对准杯口,撞到了自己受伤的手指,疼得令人牙酸。手再往后退一点,他狼狈地倒了一点水进去。 他将水杯递给了爱洛斯。 爱洛斯缓慢地喝了一口,温暖流淌进胸膛,让他让好些了。 但或许是父亲杀死母亲这种事,还是让他一阵眩晕。 他已经没有伪装的力气了。 乌列尔放下茶壶,心里正模拟着下一次如何完美地倒水。 忽然听到爱洛斯开口: 「我失忆了,乌列尔。 「在离开王城的两个月间,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至今仍未恢復,这就是我之前想和你说的。」 乌列尔愣在原地。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这些日子以来的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爱洛斯没有骗他,也没有不要他,从来就没有。 可乌列尔心里没有一点惊喜,爱洛斯依旧和阳光下的一尊雕像那般完美无瑕。 而他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实力,还不断误解着爱洛斯。他细细想来,宁可爱洛斯是真的放弃了他,那样他还能坦然地低头,当做从未拥有过。而不是这样每一步踩下,都不知深浅,令人忐忑。 更让乌列尔关心的,还是眼下。 爱洛斯失忆前了解这件事吗?如果了解。那知晓国王杀死王后的痛苦,他承受了两次。 「乌列尔,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你现在无论和我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 第55章 爱洛斯 「殿下, 你把我忘了。 「你许诺要和我一直在一起,我同你拥抱、接吻,在无月的夜里分享同一个梦境。我牵过你的手按上心脏, 告诉你, 它为你跳动……」 乌列尔紧握住爱洛斯, 不必担心爱洛斯将手从他的掌心里抽走—— 想像了这种可能, 乌列尔的脚步却仍在爱洛斯身边,尚未挪动。 无论说什么,爱洛斯都会相信么。乌列尔毫不怀疑,如果现在告诉爱洛斯之前发生过的事,爱洛斯会像曾经一样待他。 只要说出来,想要的就全都能拥有。 而他想要的, 也不过就是爱洛斯而已。 但是真的要告诉他吗? 乌列尔站在爱洛斯新为他铺的地毯上, 听见钟声。 爱洛斯一定倚着床头那只靠枕, 窗外的阳光这时刚好落在他脸庞。 乌列尔看不到。 「我是有话想说。」 他最终只是这样回答。 乌列尔确实有重要的事,他觉得是有些重要的事情。 国王是什么样的人乌列尔清楚,他做出伤害谁的行为, 都不意外。金斯利家族早被派去最西边守卫边境之城,优蓝达王后是金斯利家族最小的女儿, 备受宠爱, 志向远大,曾是骑士团领袖。但在某次凯旋过后,被国王迎娶,结束了辉煌的一切。 人们都说王后与国王格外恩爱, 他倒不明白, 那为何国王与王后真正诞下的只有一个孩子。国王绝并不像一个会爱他人的人,至于王后, 或许也只是被排挤夺权的保全与妥协。 国王本人的狡诈与善于伪装,他的孩子们都继承了。 第145页 连爱洛斯也不例外,只是或许他的内心更像母亲。但作为一个可辅佐的主人来说,爱洛斯赢面远不如雪缪,未来则远不如瑟缇,风险却大于歌加林,能给属下带来的即时效益又低于阿尼亚。 爱洛斯不得不很有耐心。 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但有一件事情让人必须学会耐心十足,就是恶作剧。他把这一切当做一场玩笑,为了最后众人的大吃一惊,不得不在开始布置好后,耐心等待。和无数次练习与失败一样,他知道这是一定要经歷的。 在真相的那一秒睁大眼睛,好像是爱洛斯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像个恶魔,但只要你给他糖果,恶作剧就不会落到你身上。 乌列尔感觉到他归来后,爱洛斯省略了很多等待的步骤,每一个恶作剧都即时触发。 现在他知道了,爱洛斯是忘了他曾经埋下的引信。乌列尔要说的就是这些。 他知道爱洛斯的大半布置,于是他把这些内容简要成几个部分,一一讲述给爱洛斯。并把爱洛斯提到不记得的部分,展开来汇报。 「……除去这些,还有就是阿黛勒的部分了。我可以代为询问。」乌列尔不建议爱洛斯告知她失忆的事,她自己处理的能力很强,但接触的敌人太多了容易泄露。乌列尔认为自己理由充分,「您觉得呢?」 爱洛斯笑了,「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是。」乌列尔的声音低下去,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没说到。 爱洛斯凑近乌列尔,「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现在告诉我,你对我有恩,我可能会对你言听计从?」 「……」 「或者是失散多年的亲生兄弟。」爱洛斯替他想。 「绝对不是。」 「那干脆,是我的借债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还给你的。」爱洛斯诱惑着他。 「您不欠我什么。」 「真没意思,乌列尔。」 气氛被他的玩笑缓和了。 但爱洛斯不是在心情好时玩笑,而是在可以玩笑的时候玩笑。乌列尔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依旧不好,他顿了顿,「你想要有听意思的?」 「谁不喜欢?」爱洛斯反问。 「好,其实您失忆前……我不是您的骑士。」 这本是个玩笑,但乌列尔想,爱洛斯现在可以反悔了。 爱洛斯笑起来,他又不是听乌列尔开口,才知道他的职务。 他当然知道乌列尔在逗他,但他认真地回答:「那我真幸运,虽然失忆但因此得到了这机会。谢谢乌列尔大人。」 他伸出手,搭在乌列尔掌心。 乌列尔迟钝地接住,配合地吻了吻:「也是我的荣幸。」 爱洛斯在这之前,也没设想过乌列尔会提什么,他甚至没感觉他有话要说。 但他认为,乌列尔本可以提出一些「我们接下来与谁合作」的内容。 毕竟乌列尔对王位似乎比他自己还要关心。 竟然没有,爱洛斯感到意外。 「乌列尔,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任何试探你的意思。」爱洛斯收回手,打破了他们看起来格外健康的主僕氛围。 他担心乌列尔误以为这是试探,而没有说出所有。 「……我也同样。」 他总觉得,乌列尔真诚到几乎有点感伤。爱洛斯奇怪自己的想法,但也无法继续这事追问,只能抛出他最想得到答案的问题: 「还有一件事。我在王宫里有一个同盟做帮手,你知道对方是谁吗?」 乌列尔想了一下,像是思索过所有人选,最终摇头:「我并不知道,您与所有人,看起来都关系很好。」 是吗,与所有人都关系好? 爱洛斯其实心烦得很,他本想解决掉雪缪之后离开,去牧羊也好。 但是他必须知道谁是自己的同盟,他不可能将对方一人留下。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离开了王宫,对方就可以找来。 但三天过去,还是没有。 只要对方还在,还没达到他们约定的目的,他就要在这里多留。 而随着日子不断累积,欲望只会滋长。在这两日间,爱洛斯又多了一样关心的事。 他发现自己非常想要乌列尔留在身边。 不过他从未问过乌列尔为何如此积极地去追寻权势与地位。 想知道意味着想参与、改变,人们对面前的错题毫无抵抗力,他可不想自己问过之后忍不住说服他人。 更何况一般情况下,对这种事有疑问的自己才是异类。 但爱洛斯现在是真的好奇乌列尔的想法,虽然这很像来问顾客「你为什么买啤酒?我卖你蜂蜜好不好,它们长得还算像」的店老闆。 爱洛斯选择了一个非常婉转的方式。 「乌列尔,年纪轻轻就凭本事成为位高权重的大人,有什么诀窍吗。你还……想要什么?」 他问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闭了闭眼等待回答。 他和乌列尔想的完全不同,在爱洛斯眼中乌列尔眼盲的确让人忧心,但目前还有时间恢復,荣耀也不会因此褪色。乌列尔就算一直看不见,也不妨碍交际。至少在这个问题上,他没觉出劣势。 乌列尔听见这个问题,则只是沉默了一会儿。 「看殿下您的心愿。至于诀窍,我今天不想说,可以吗?」乌列尔回答得很利索。 第146页 「那我原本知道?」 「您原本对我,瞭若指掌。」 这很好,但是不可以。我今天就想再知道一次—— 爱洛斯正想这样回答,门被敲响了。 晚餐时间到了。 受伤的爱洛斯当然不可能下去就餐,但晚餐是这座府邸最重要的时段,因为大家可以聚在一起。 围坐讨论,让一天下来大半悠闲度日的众人,都能装作很有用的样子,是大家最喜欢的时间。 爱洛斯独自就餐,他被禁止了过甜的食物。 当众人一副来喝茶的架势,端来各自的餐后甜点,在他的房间休息室落座后。爱洛斯感觉自己更难受了。 「雪缪殿下今天没有太大异常,只是守卫增加了三倍。」侍卫长汇报,「瑟缇殿下完全没有异常,依旧美丽,依旧令人着迷。」 「他听说瑟缇公主就算结婚,也要恢復单身后才能继承王位,格外失望。」秘书小姐指指他,不客气地揭发道。接着她汇报了自己的内容,「其他我都处理了,只剩下维瓦尔家族的邀约和奥特萝公主的求婚书,殿下如果处理不了,我们可以讨论解决。」 她拿出符萨科对乌列尔个人的邀请和那份附带公文的情书。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脸色苍白的爱洛斯。 爱洛斯转了转眼睛,他望向乌列尔,「邀约?他们找你做什么?」 结果发现乌列尔的脸色比失血的爱洛斯还要糟糕,他只是摇头:「眼盲的我和之前,用途不同吧。」 爱洛斯对这个说法皱了皱眉头。 「都先按着吧,等我能起身再说。」又面向一脸期待的众人,「你们想讨论我的婚事?否决。多明尼卡小姐下次记得把公文留在书房,不许带出来。」 「好吧。」 「到我了吧?我快忍不了了,这位默林先生,该在岗位的时候不在,不该在的时候像个幽灵。甚至送错了药,我强烈建议先将他关押到地下室,看看情况再做处理。」麦琪夫人推了推眼镜,一脸严肃。 「好主意。」爱洛斯笑了。 「殿下!您看她,成日欺负我这老头。」默林不知道是不是从昨天的煳涂中恢復了,脸正狠狠皱起来。 两人互相瞪眼,爱洛斯指指默林的徒弟,「封你为此地的审判官,你想办法。」 「是,殿下。」对方转身就去给麦琪夫人倒茶,「麦琪夫人,先喝杯水吧。」 黛黛汇报的事与侍卫长大同小异,由于其他几位竞争者毫无作为,今天也是简简单单的一天。 唯一的出入,就是大王子派人採买了一些草药。 「阿尼亚呢?很多天都略过了她的消息。」爱洛斯随口问道。 众人立时警觉起来。 「阿尼亚殿下在学习,当然不会出现。」麦琪夫人今天难得在众人中间,听到阿尼亚,连忙为她出声。 黛黛打开记事簿浏览过回答:「确实没有行踪,也不曾离开房间。您觉得有问题?那我知道了。」 她没有多说,但是下一次估计会亲自去检查。 而麦琪夫人,她喝了茶后,意识莫名不清晰起来,让爱洛斯将提防她的打算取消了。 「没事了?那就都散了吧,书信留下,碟子拿走。」爱洛斯嗅了嗅温暖甜蜜的香气,有些不高兴。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秘书小姐举手,众人都望过来,「咱们……就每天在这里坐着吗?」她说着比划了一下自己。 「那么全家干活最卖力的多明尼卡小姐,你觉得如何比较好呢?」爱洛斯礼貌询问。 「是不是应该,应该……出去屠个龙什么的啊?」她一脸怂恿。 「亲爱的,你想屠龙?」爱洛斯真的笑出了声,以至于伤口都因此震动,疼得立刻又皱起了脸。 秘书小姐一脸坦然,「我们都愿意参与。」她说完,并没有笑,「歌加林殿下已经有线索了。」 她像聊天般说出歌加林最秘密的消息。 在座众人都惊讶、好奇地望过来,想听更细緻的内容。 「我帮他处理了一小部分书籍的採买。」她选择了爱洛斯,当抛出有利的线索时,语气都更干练几分。 意思再清晰不过:将这件事讲出来,爱洛斯现在也能得知这些是什么书了。 大家都有些坐不住,纷纷道:「我们真的可以去吗?」 「计划不变,谢谢你,热心是你的美德。可这实在是太血腥了。」爱洛斯拒绝了她的提议,他拉高被子躺了回去,安详道:「各位,愿我们都不必屠龙就能获得胜利。」 反正根本也没有龙。他想。 第56章 爱洛斯 多明尼卡小姐没能得到她期待的回应, 一整个晚上都很伤心。 乌列尔心里想的只有那她说的,没处理的那两封信。 更重要的是关于爱洛斯的那一封 它让他辗转反侧。 乌列尔的进步极快,他从前一度对交战格外热衷, 胜利同唿吸一般自然。想要熟练地闭眼行动、进攻, 他只要刻意练习, 就能找到感觉。 他不再有丝毫放松, 几乎是每时每刻警戒着,训练着感官。 「你好,阿黛勒。」乌列尔与黛黛擦身而过。 黛黛穿着平底的鞋子,在柔软的地毯上走路更加悄无声息。 她身上没有标志性的气味,女僕的服装贴身、简洁,让她能控制着步伐, 让每一步衣料摩擦的声音更细小。 第147页 这些在这幢房子里格外罕见, 以至于听到唿吸声时, 乌列尔就确定了是她。 「你好,乌列尔大人。」黛黛行了个礼,「需要我扶吗?」 乌列尔没理她不好笑的玩笑, 他已经越过了黛黛。 他即便穿着长靴仍能感受到脚下的地毯非常、非常的柔软。 乌列尔昨夜就发现了,这里所有的桌角都被打磨圆滑。就连石头家具, 都被磨掉了尖锐的边缘。长凳、椅子上多了鸭绒软垫, 或用皮革、布料包裹着,在表面塞满了柔软的羊毛。 质地坚硬的墙面挂上了厚重的挂毯,昂贵复杂的摆件都消失不见,长廊似乎都宽敞了许多。 爱洛斯并没有和他说过。 但这显而易见, 是为了一个瞎子。 乌列尔想, 如果爱洛斯想要结婚,对方也一定要是一个最好的人。 他走到爱洛斯书房来拿那一封给他的邀请函, 摸到那张信时,继而就碰到了下面放着的,夹着花瓣的来自那位公主的信。 纸张细腻,使得他手中的邀请函变得粗糙起来。 他拿起来,小心地感受,他担心刚才意外碰掉了上面贴着的风干花瓣,幸好没有。但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 「我……」 乌列尔不知所措站在原地。 「哇噢,没关系的,我们知道你在想什么。」来的人是默林,他见到这副情景,先是惊嘆,接着帮乌列尔解释道。 「不是。」乌列尔解释了一句,又警觉道:「你来干什么?」 「我也想来看一看嘛。」默林顿了顿,「……别从眼镜上面瞪我……好吧,不是来看一看,殿下想要这封信,我们给他拿过去。」 「他要这个是做什么?」乌列尔怔愣,但也小心。 虽然默林说是爱洛斯的命令,但除了乌列尔,平时都是王子在的时候才能有人进来。 「我们当然也要确认一下,这上面的内容,不然不知道如何筹备婚事……虽然婚事,好像并不需要你来筹备。」麦琪夫人的声音传来,她后半句是说给默林的。默林只是临时管家,爱洛斯如果结婚,确实轮不上他来处理。 原来派了两位来取。 乌列尔伸手想递那封信。 麦琪夫人忍不住道:「又瞧不见,乌列尔阁下拿它干什么呢?」 那个「它」字咬得极重,好像乌列尔真是来偷拿公主给爱洛斯的信件似的。 「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乌列尔话虽出口,但心里竟也底气不足。 麦琪夫人从他手中抽走了信,把他上下把他打量了一番,盯着他的鼻尖与他的唇,忽然倒推了半步。 「等等,别走。我见过你。」 默林:「你当然见过他,你失忆了吗?」 麦琪夫人甚至没理默林的插话,指着乌列尔。 「你,你……你之前是不是?是不是在我面前装作一个哑巴女僕……?」麦琪夫人歪着头,不敢确定。 场面一度寂静。 乌列尔的沉默终于让麦琪夫人最后确认了这事实。 完全不知状况的默林还气定神闲:「还有这事儿?你们还有这种爱好吶。」他一副听了大秘密的样子,说完还想继续听,于是质疑起麦琪夫人来:「真的假的,你是不是记错了?」 「不可能,我还没像你一样煳涂。爱洛斯殿下那时候还说要娶『她』,我记得清清楚楚。真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把这么大的事当做玩儿!」她说完,恼怒地转身离开了。 走到一半,她站在走廊中间,想通了什么,「所以你才偷这封信!……不,这也不对……唉。」 麦琪夫人被这奇怪的世界气得发昏。 「……所以你其实想拿走这封信?」默林还在遐想中,终于听明白了一切,他一脸鼓励,「做得对!我就知道你小子未来可期。」 「我说了,不是……」乌列尔向默林解释。 「别不好意思,这是正常的,只是你都到装扮那一步了怎么连我也瞒着?」 乌列尔连威胁都做不到,他被问得,忽然也不能确信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想拿走那封信。 默林追着麦琪夫人的脚步变远,走廊里迴荡着默林央她「跟我说说嘛」的声音。 乌列尔僵在原地,想到这是爱洛斯书房,再不敢多停留,锁好离开了。 但等他回到自己房间,乌列尔才开始为:爱洛斯要拿走那封信是做什么?反覆思考起来。 他自己只是来拿他那封邀请函的。 符萨科请他参加他家族的宴会,就在明天晚上。 他从来没理睬过,但这东西居然趁这种时候,递到爱洛斯这里,让他无名恼火。 要他一个瞎子去做什么他不知道,莫非符萨科以为,乌列尔瞎了就变回多年以前,没有力量的时候那个乌列尔了? 「那我们去吗?」副官为他读完上面的内容后,问道。 「去看看。」这封邀请从爱洛斯面前出现那一刻,乌列尔才乍然意识到,他早该要彻底摆脱那个男人,他一直都没能做到。 他的副官来照顾他,两个人坐在窗边说话。 乌列尔能听到外面唿啸的风声,和耳边壁炉里火堆的噼啪声。副官好奇厅堂里的活动火堆为什么全都被取消了,这里缺木材吗?需不需要人手。 乌列尔摇头,因为火堆用的外交叉木桩的顶部是削尖的,看不见的人很危险吧。 第148页 爱洛斯一直会精心地对待他,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没关系。 哪怕他已经看不见了。 乌列尔想起一定会拿着信告状的麦琪夫人,心烦得不知怎样再面对爱洛斯。 但又仅仅隔着石墙,都觉得想念。 他莫名就想起,副官告诉过他,路过城外的时候意外闯入一个集会,他们在帮人实现心愿。 第一次听说这话时,默林趿着鞋子下楼的场景迴荡在他脑中。他不以为意,毕竟他已经见识过了,那个说帮他实现心愿的傢伙就在这房子里,他们不能真正帮人完成一件确定的愿望。 副官向他描述了,他真切看到,那人把圣水撒在别人身上,那个村庄里知名的哑巴,嗓子就恢復如初了。 乌列尔当时让他以行骗之名将他们拘捕,但却没能再找到他们的行踪。 现在,他开始有了一个愚不可及的想法:「你上次说的那个集会,还记得吗?再去查一下。」 副官有些惊讶,思考片刻:「听说已经被抓住了。」 「是吗。」乌列尔有些失望。 「是在缉捕那群密谋诅咒王室成员的狂热异教徒时,被抓的,但毫无证据,好像将主持者放了。您觉得他们有问题?」副官问出话时,下意识地去与他对视,视线转到蒙在乌列尔眼上的纱布。他骤然明白过来,倒抽了一口凉气。乌列尔大人不就是有未完成心愿的人么?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 ·+·+· 爱洛斯从麦琪夫人手里接过那封信。 信上有一股药味。 乌列尔的每种伤药爱洛斯都经手检查了,毕竟危险、不靠谱的人太多。 「乌列尔拿了这封信?」爱洛斯揭开漆封,随口问道。 「是的殿下,幸好我们到得及时,他只拿走了他的那一封。」麦琪夫人得意说,然后滔滔不绝,讲述了所有,附带朝爱洛斯兴师问罪,当然不是正面的而是通过谴责乌列尔骑士,最后,她意识到—— 「不过您是怎么……知道的?」 「很好,麦琪夫人。谢谢你的讲述。」爱洛斯抬眼朝她一笑,「我建议你下次碰到乌列尔阁下,绕开他至少三英尺,并且只行礼不要开口。他身上的草药让你的香水味变得非常奇怪,闻起来像流浪汉。」 「什、什么?太可怕了……我先告退了……」 麦琪夫人一脸难以置信,她低头轻嗅,嘟哝着离开了。 默林看她不高兴,开心地跟上,嘴上还附和着爱洛斯说的。 「昨天不是说还不用处理吗?」秘书小姐关心道。 「就算要拒绝这位公主,我们也要写一封信,不要压太久显得无礼。」爱洛斯回答。 「还以为您要同意了呢。」 爱洛斯展开信纸,告诉她,自己觉得还没必要。 「那您究竟想娶一位什么样的王妃?」说起这种婚姻话题,秘书小姐又来了兴致。 爱洛斯沉默良久。 他读着信,几页纸读完,他重新将信纸一丝不苟按着原来的摺痕叠好。不是很专心地,说他要命中注定的。 「哎。」听到这个回答,秘书小姐对这个老套的答案嘆了口气,「您怎么知道谁是命中注定呢?」 爱洛斯确实不知道,但他认为能以此分辨谁不是就够了。他把信递还给秘书小姐,显然这内容没能让他觉得「命中注定」。 「您看了人家写的字,再看看她的诚意吧。」秘书小姐还有点不死心,又递来那份与情感无关的信函。 爱洛斯好笑,他认为这就不必看了。但拗不过期待了许久的秘书小姐,他还是打开了那张纸。 映入眼帘的,首先就是一排材料,这让他立刻感到一股熟悉。 细看才发现,只是因为单子从价格最高开始列,而在爱洛斯眼里宝石也不过是魔法材料的一种。 他继续往下看,但半天过去,手只挪了一点点。 秘书小姐发现他在愣神。 「说不定真的是命中注定呢。」爱洛斯没往下看,将那长长的一卷单子还给秘书小姐,蓦地开口道:「邀请她来吧。」 秘书小姐本就有一头每天都被麦琪夫人怒视的,不够长的头髮,长到肩颈处,鼻尖以下都因为捲曲而蓬松起来。 她跟着瑟缇副官安娜的这两天,依旧朝让麦琪夫人眉心纹路日渐加深而去,镂空蕾丝裙子长出了高领,但好像因此变短了。 此刻他她不顾表情地张大了嘴巴,害爱洛斯替她看了一眼门口。还好,麦琪夫人不在,大家的耳朵都清净。 「您是说真的么?这简直不要更好,究竟看到什么了才回心转意的。」 「骗你做什么。」爱洛斯指着上面那些宝贝,让她看其中一个。 「很怪的名字,听起来很贵?」 「是很古老的一块红宝石,好像从王冠上摘下来的。」 秘书小姐听懂了这个描述,「那岂不是传家宝了,非常珍贵?」 「非常古老。」爱洛斯叫她去拿来自己的打开自己的记事本,那是他在这两个月间的日记。日记的第一页上面赫然写着,如果看到这个魔法材料一定要收集。 是「个」,不是「种」。 因为独一无二。 是第一页,可以说这个本子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告诉他这件事。 虽然爱洛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脑海里搜索半天,甚至都没想出必须和红宝石有关的特殊仪式,更别说药剂之类。 第149页 但他这么写,绝不可能没有理由,相信自己总是对的。 秘书小姐没能理解,她对「魔法材料」四个字大皱眉头,在她眼里这和拿去做菜没什么区别。不过她并不知道爱洛斯的失忆与这本子的用途,问道:「随手写上去的?」 「差不多。」爱洛斯说。 「那立刻给她回信吧?我去拿墨水。」她对这个原因一点儿也提不起了解的欲望,但生怕爱洛斯王子反悔了。 「你回吧。情书也回一份,刚好公文和情书字迹一样,显得更有诚意。」爱洛斯安排道。 「但公文、情书和丈夫的笔迹不一样,就显得很没诚意了,我的殿下。」 爱洛斯笑着,指指自己身上的被子,表示他伤病中。 「爱莫能助,全靠你了。」 秘书小姐嘆息,爱洛斯又问起另一封。 「一共就两封,您还要什么?」秘书小姐问。 「乌列尔的那一份。」 「不是拿走了么。那上面的日期是后天,乌列尔阁下都比您勤快。」 「那后天我随他去一趟吧。」爱洛斯设想着。 「您能起来吗?」她上下打量着藏在被子里的爱洛斯。 「说实话吗?」爱洛斯问。 「骗我是有什么奖励吗?不能吧。」 「那估计是不太能站起来的,但他既然拿走了,我有点担心他自己去。」爱洛斯暗示着。 「明白,我跟他去。」秘书小姐认命道。 「你可以吗?你连一只鸭子都不敢抓,要不还是派黛黛去吧。」爱洛斯笑道。 「她才是个女僕,随现在的乌列尔大人去宴会,身份不太合适吧?什么时候殿下做了国王,封她做一个女伯爵噹噹。」 「你也想要,是不是?」 「那我要能配得上歌加林王子的……」她几乎脱口而出,说完又愣住了。 「这么专一,打入我们这里你做得很好嘛。」爱洛斯不太介意,甚至开起玩笑:「说来你的月俸还是歌加林那边发呢。」 「您的美德呢?殿下。」 「病人就是这样的,大家互相理解吧。」 「保有您的美德,那我去维瓦尔家的宴会要不要再顺便拿点东西回来?」 爱洛斯好奇,「你还想拿什么?」 「出去一趟总得拿点什么回来吧,去都去了,怎么能空手回来呢,对吧?」秘书小姐替爱洛斯说,「您不就是这个意思。」 「说得对。想拿什么就拿什么,人就不用带回来了,他们家人我都不喜欢。」爱洛斯说,他就是担心乌列尔一个人回那个不是家的地方受伤,自己回家的时候,乌列尔也都在。 「那咱们什么时候,把常来耀武扬威的因斯伯爵也解决了,干脆让乌列尔大人做他们家家主。」秘书小姐说。 「你问问他呢?」爱洛斯听了这提议,忍笑朝她身后扬扬下巴。 秘书小姐回头,就看见因斯伯爵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地盯着她,她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她要回復的信件越过他匆匆走了。 因斯伯爵不该今天自己来的,爱洛斯预感不对,请他先进。 「殿下,屠龙的计策大王子上钩了。不出七天我们就得对他出手,不然他就会发现被自己骗,那仪式是假的。」 「他都行动了,我们哪儿还有七天时间。」爱洛斯说,「三天之内吧。」 「不行,那也太仓促了!」 「太慢的话牵连无辜的人受伤。反正我不会让你死,你听话就好。」爱洛斯伸手,就把茶水推了过去。 「那……要大殿下死?」因斯伯爵颤抖着问。 「你在说什么呢?」爱洛斯一副无奈的口气,让因斯伯爵放松下来,痛快地喝了一大口。爱洛斯盯着他扬起的杯底,冷淡道:「是他自己要死的。」 第57章 乌列尔 两天后。 「殿下, 请问简单出行是犯法吗?」多明尼卡小姐被迫在爱洛斯的指点下穿上礼服。 而后她匆匆下楼,赶在乌列尔临出门前的一刻穿过大厅。 追着他,挽上了他的手臂, 「差点儿就错过了。」 乌列尔点头, 挪开了自己的手。 「错过也没关系。」 ·+·+· 公主的邀请遥遥无期, 但是符萨科的宴会时间已经到了。 乌列尔虽然带着女伴来到, 但他好像把自己当成了独自前来的人。 好像妩媚到任何人都会多看一眼的多明尼卡小姐,只是他不小心揣来的一只挂件。 多明尼卡小姐不太满意,她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把漂亮衣服穿给瞎子看。 宴会厅垂着玻璃流苏的顶灯将光芒洒落在他脸上,没增加一点生气。反倒他显得阴郁苍白了些,四周乐曲的旋律和嘈杂的脚步,则沖淡了他对人声的分辨。 他不想来的, 但符萨科专门准备了邀请函。他不来, 像个不接招的对手, 对方总要再寻机会。 符萨科升任了新官职,举办宴会庆祝。乌列尔记得他谄媚地在请柬上标註了宴会目的是纪念先国王,怪好笑的理由。纪念国王, 哪里用得着他? 四周人声喧譁,或炫耀或巴结, 上到王公贵族下到他曾经的同僚都被他邀请了。 身为维瓦尔家族不太重要的一员, 符萨科原本能邀请到的人有限。但贵族们憋闷了一整个冬天,如今得到宴会邀请,破格赏脸到场也是有的。还有人听说今天大王子来到,更要来瞧一眼。 第150页 不过这个时间段有紧急会议, 人们期待的大贵族乃至王子殿下, 至今都仍未出现。 乌列尔走进宴会厅时,百无聊赖的客人们短暂热闹了一下。眼睛受伤之后, 这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公开场合。 乌列尔未穿盔甲,不过礼服如盔甲般纯黑,雪白衬衫的花边从他领口与前襟漫出来。红髮艷丽,眼上盖着一道黑色的纱布。 乌列尔出门时特意换了一道纱布,想让自己不再那么像伤员。但只要蒙眼,气势仍旧被大大削弱了。 细听有远方来客对他这个「神秘傢伙」的预测,还有熟悉的贵族们聚在一起不着边际地讨论着。 人们不再是害怕、厌恶,而是惊讶。 由于上过大法庭,乌列尔被雪缪王子前骑士重伤的事情,人们大多都有所耳闻。 乌列尔在众人眼里是个张狂放肆、独来独往的傢伙。 眼盲之后,他参加宴会,竟然带起了女伴。 重点当然不是女伴,他曾经不带,是因为他一度只随爱洛斯出入这些场合。 显然,爱洛斯殿下真的不要他了。 也对啊,谁会要一个瞎子当骑士? 大家沉浸在惊讶、轻蔑与嘲笑里,仿佛他不再是有一个有威胁的人,而是一个滑稽的傢伙。 而当知情人向着从外地来的宾客,讲说出乌列尔与符萨科的关系,场面更是充满了点头与啧啧声。 「真可怜吶。」一位贵族道:「符萨科大人,您可真可怜。」 「是啊,他眼瞎了,知道没了依靠,眼巴巴地出现在这宴会上。您竟然慷慨地允许了。」 「那能怎么办呢?我都该是这样仁慈的人啊。」符萨科听着夸奖,满意道。 乌列尔看不见符萨科的脸。 但符萨科的确是一个模样和善的人。 所有人都会被他的那副样貌欺骗,包括乌列尔。 很难想像乌列尔会被骗,但他其实是最容易受骗的人。 符萨科刚接回乌列尔的时候,流着泪说他受家族的掌权人控制,不得已才害他与母亲变成那样。他想要利用乌列尔的时候,会一边恐吓他,一边央求他。他也会许给乌列尔美好的愿望,就比如让他姓维瓦尔,出现在那张绣着家谱的挂毯上。 谁不曾天真过呢? 但自从乌列尔赢得比武大会的那天起,他就和他们再无关系了。 乌列尔想,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报復过符萨科,这才真正是太过仁慈,不过也可能是不愿面对。 「乌列尔少爷。」 一道严肃、苍老声音叫住了他。 符萨科的管家是一个将银髮梳得一丝不苟的高个子男人。他会板着一张脸,右眼夹着一片单片眼镜。乌列尔一度只要看到他,就会感到恐慌,因为他看乌列尔的眼神阴森而冷淡,就好像乌列尔不是活生生的人,而一只动物——看门的猎犬,或者即将上桌的野鸭。 他从前可从来没这样叫过他。 乌列尔想像不出他的眼神,而多明尼卡小姐,她还是有些太喜欢美男子了,刚才还挽着乌列尔的胳膊不放。但久未参加宴会,一看见新的男士就又走过去了,只剩乌列尔一个人。 「符萨科大人想要见你。」管家的声音不停。 「你也看到了,我行动不便。他可以自己过来,或者干脆不见。」 乌列尔站在原地未动,他不知道符萨科要做什么,可但凡他的眼睛没有受伤,也无人敢这样命令他去见谁。 管家的声音消失了。 很快,嘈杂中出现一道朝他逼近的脚步声。 沿路的奉承声,让宴会的主人符萨科志得意满。在因斯伯爵的帮助下,符萨科得到了大王子身边的位置。大王子看起来很缺人,符萨科终于得到他梦寐以求的地位,不仅如此,他预感自己可以扒着大王子这条船抵达更高的位置,大王子很快就会成为国王,到时他……这些事只要想想,他做梦都会笑醒。 他在说话都带着笑意,听着四处人们碰杯的声音。 而且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帮助大王子他的巩固地位。 他的脚步在乌列尔面前停下,用自己的杯口,碰了碰乌列尔手边桌上的杯子。 虽然那个杯子根本不是乌列尔的。 乌列尔等他开口。 而符萨科不负所望,一开口就是「我们都想你了」。 乌列尔想笑,符萨科的儿子与女儿,天生就是小姐与少爷。即便只是落魄的、旁支的贵族,但凭藉他们八面玲珑的父亲,他们从小就温馨富足。 这些人没有一个人在他身边停留过,拍他的肩,将他当成兄弟。起初不屑,后来不敢,现在更是用不着了。 符萨科却毫无所觉,说完执意搭住乌列尔的肩膀。他的手指隔着肩头布料传来温度,乌列尔不适地想要避开,肩膀一侧就撞到了一边行走的客人。 「那么生疏做什么?来,我带你见见客人们。我们都好久不见了,自从你带领军团,都不回家看看了。」 符萨科格外和善,并给乌列尔的手里塞了一只酒杯。乌列尔不久前的身份还高到让他咋舌,现在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倍感轻松,他知道如何拿捏这个红髮的傢伙。 每一个红髮的傢伙。 乌列尔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而符萨科是一个能用则用,完全不在乎颜面的人。 他当初能控制得了他,如今也一样。 第151页 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符萨科一手搭着乌列尔的手臂,一手勾过他的肩头。 「怎么好端端的眼睛坏了?我听了急得不得了。 「我帮你找了很多药,忘记拿下来了,就在楼上结束时我们一起去取。是我求莉莉丝女士得到的,她是东部海岛上最厉害的魔法师。你受了伤,也方便留在爱洛斯殿下身边了吧,不如就搬到这里来,我找人照顾你。」 乌列尔笑道:」也恢復我的姓氏吗?」 符萨科一愣,马上点头:「当然了,我已经派人去重新定制一面咱们家族的挂毯了。 「到时就把门口的替换下来,我为你举办宴会,告诉所有人,你就是维瓦尔家族的人,怎么样?」 乌列尔转头看向他的方向,尽管看不见,但他知道符萨科就在那里。 「符萨科,我手中没有一分一毫的财产。只是空有一个名爵,就连身上穿的礼服,都属于爱洛斯王子。」 符萨科听了这话,脸僵了僵,但转瞬笑了起来。 「你很忠诚。这是美德。 「我们当然应该对王室尽忠,正如我对先王、对大王子,还有对未来的国王。我们只要在一起,就不会出错。」 在他看来,大王子总会成为未来的国王。乌列尔现在没有归属,早晚也会效忠他。 乌列尔不置可否。 「总之我们心里都有你……瞧啊你的姐姐,她给你拿来了一杯酒。谢谢。」 「是吗?塔莉娅在角落和人调情呢。」乌列尔打断了他的谎言,不知道符萨科对着空气说完谢谢后,拿起一杯酒的样子有多滑稽。 符萨科立刻转身去看,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哈,你听错了,乌列尔,那只是一个很像她的人。」 他挽着乌列尔朝前方走去,越过面前的长桌,来到人群密集处。 「让为你引荐一些客人吧。」 「怎样的客人?」 「当然都是于我们家有恩,或是有意与我们结交的人了。每一位宾客都身份贵重,来吧乌列尔,你也该有些真正的朋友的。」 他凑近了和他说话,宴会的正题还没完全开始。人们只是两两三三闲散的交谈着。即便带着他走在宴会上,也不会被认为是符萨科最看好的儿子。 乌列尔等得心烦。 他知道,等符萨科铺垫好一切,就该说出他今晚真正的目的了。 乌列尔早不是天真少年,当然不会相信对方是来关心他的。 他们路过绣着家谱的挂毯,乌列尔看不到,但只要踩在那片小圆地毯上,就知道这是哪里。因为他曾经长久地驻足在这面前,盯着那张没有他名字的布。 七年前,不,更早之前就听过类似的引诱。 「你的新挂毯做得有些太久了,一年绣一针吗?」乌列尔忽然问起。 「哈…孩子,你还真会说笑,我会催促他们的。」符萨科的脾气可以非常好,对他来说讨好别人不费吹灰之力。 当然,也可以非常坏。 乌列尔正要回答,面前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 「怎么了符萨科大人,是这城里找不到好的裁缝吗?我可以帮忙。」 「我正想去找您敬上一杯呢。今天这宴会要说什么最重要,大概就是想趁着这机会邀请您光临,若是您不来,这宴会都白开了。」符萨科放下乌列尔的手臂,凑到男人身边打招唿,「加夫里奇大人。」 乌列尔一怔,怪不得符萨科如此谄媚。 原来是加夫里奇家族的人,巴顿一死,他们就是最值得争取的古老家族了。能被冠以加夫里奇大人的,想必是他们家族的掌权者,不过乌列尔记得那是个六十岁的老头,根本不可能来出席他的宴会,符萨科不够格。 符萨科能请到大王子,但其他人可没必要给他这种面子。 「叫我博格就好了。」 「博格大人,这位是乌列尔。」 是家主的亲弟弟,乌列尔瞭然。 即便是这样,也足够符萨科奉承的了。 符萨科的介绍毫无诚意,乌列尔没有伸手。 「骑士大人居然害羞吗?」博格的声音并不年轻,说话倒像个轻浮的青年。 乌列尔皱了皱眉。 他记得这位博格大人,和巴顿那种表面上看起来道貌岸然,实则藏着掖着的人很不同,他又不需要代表家族,他的爱好被人知晓也无所谓,他喜欢漂亮的男孩女孩。 乌列尔并不觉得自己在列。 但符萨科将乌列尔介绍给他,看来是觉得自己今夜的铺垫已经够了。 果然,身边符萨科开口,「的确不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呢,碰到皮肤就会觉得害羞紧张。是吧?乌列尔。」 听到这样的话,博格笑得愈发开心起来,「那还真是可爱,可我不信。」 「握一下手吧,好不容易来了,怎么能失礼呢?乌列尔。」符萨科握住乌列尔的手臂,引着他把手伸出去。 乌列尔轻易就挣脱了他,收回手。 即便如此,面前两人也没有感到危机,还在闲谈。 「既然这都不要,那起码一起喝杯酒,这总可以了吧?简简单单只需要动一动嘴。」 博格提议。 符萨科便把一杯酒放在乌列尔手里。 乌列尔没有握住,任由酒杯摔落了下去,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第152页 所有人都望了过来。 「没关系,没关系,是不小心的,毕竟眼睛坏了。别担心啊,军团你已经不可能再回去了,不会有人再管你喝酒了。」符萨科念叨着,好像乌列尔真是不小心的一样。 「我不想喝。」乌列尔来之前有那么一瞬想,万一呢?符萨科真的有过身不由己,他总是想起年幼时看到的眼泪,他太希望那是真的了。 不过见到符萨科,听上开口说句话,他就清醒了。 「你不喝的话,我很为难啊。算我求求你别让我得罪大人,好不好?」符萨科小声道。 反倒是博格:「没关系,酒确实不好,来喝口水好了。」 他看起来对乌列尔很满意,准确地说,是眼盲的、看起来毫无反抗之力的乌列尔。 他的脸很美,单这个方面就已经足够让人心动,再多都是扣分项。 但现在,鑑于此前他可是王城里数一数二的强者,驯化一个强者的诱惑不可小觑。 水又被符萨科递到他手里,乌列尔拿着水没有饮下,他想知道在如此重大的场合符萨科什么时候会被激怒。 还是说符萨科只会对年幼的他发脾气。 他知道这水从不是因为他渴才递给他的,可恨从前因为一滴水,就对符萨科言听计从。相信他,对真正关心自己口渴的人真是很不公平。 乌列尔的动静不小,一直投来目光的,他的姐妹兄弟,都暗中在瞧,等着看他的好戏。 从乌列尔成为比武大会赢家开始,就一步步朝他们高不可攀的位置走去,自己的平庸固然难受,但一个他们从未正眼瞧过的私生子平步青云,更让他们食不下咽。那个人见过他们从没见过的风景,好在到头来,不过被他的父亲摆弄,为维瓦尔家族做垫脚石。 他们都目不转睛,好奇乌列尔会否为了拥有一个姓氏,向这个男人低头。 除了他们,乌列尔这七年来惹的人用手指可无法数过来。 乌列尔告诉自己他不在乎,倒是符萨科一点都没有进步,他仍然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欺骗他,以为乌列尔会就此妥协。 原来从前是这样的,乌列尔完全没有了当初的那种求而不得,为一点点他以为的父爱沾沾自喜的心情。 他站在那里,只想要泼他们一身水。接着他会轻松将两人拎起来,把他们吓退,然后离场。 维瓦尔家,他再也不会来了。 伸出那只完好的手时,他突然不太确定以自己目前的状况,是不是能在不造成恶劣影响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如果自己出了问题被送上法庭,爱洛斯也会像雪缪有放弃维恩、马丁一样放弃自己么? 他感觉心底一阵发冷,但还是停了手。 「我可不是维瓦尔家族的孩子,无论你想要敬酒还是想要卖身,都应该找你自己的孩子。 「他们总不会拒绝你。不过我听说塔莉娅在和安东尼交往,你可能要亲上加亲了。」 乌列尔捻着杯脚说道,他还不至于因为心情低落就忘记了如何挑衅别人。 宴会厅里所有人都看过来,神色各异,虽然重点是符萨科居然想要用他巴结其他家族。 但塔莉娅和安东尼,那是他的姐姐与弟弟。 其实乌列尔也没听说,不过现在,所有人都听说了。 他保证未来的十天,他们俩连吃饭都不敢坐在一个桌子上。 四周喧闹起来,连符萨科都顿住。 这传闻太过冲击,他还需要反应,需要在责难乌列尔和如何继续诱骗乌列尔之间权衡。 直到人群中冒出了一个声音:「还真会胡说八道。」 乌列尔足可以反应过来,但那杯突然出现的酒还是被泼在了脸上。符萨科的夫人歪着脑袋,瞧着自己的杰作,然后把杯子放到一旁的盘子上。无论如何他先保全的也得是维瓦尔家族的颜面,她熟练道:「别听这个私生子败坏我们的名声……你和你母亲一样疯癫。」 乌列尔也记得她的脸,她脸上常是最时兴的妆容,年轻小姐之间最时兴的妆容和她从未年轻过的扁脸搭配起来像一场噩梦。 「说谎话就要受惩瞧,我们的家风就是这样,就连养一只狗都必须得遵守。不然就只能滚出去。」她走出来想把这件事定性成一件家庭风波。 乌列尔从没想过,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被纳入这个家,居然是这种情况。 但这也算自己的幼年愿望实现了吧,他嘲讽地想。 人们纷纷低语,他们发现从前只要扫去一眼就能让所有人恐慌的乌列尔,但当蒙上纱布,当水泼在他身上的时候,又完全变了一个人。 任何人都忍不住想落井下石,毕竟机不可失。 「是的,而且你误会了我,抹黑他人是不对的乌列尔,我不得不在各位绅士淑女面前管教你。」符萨科狠狠扬起他的手。 既然他的夫人已经这么说了,他都忘了管教也能被当作关心的一种,这还真是令人舒心的万全对策。 无论发生什么,责难乌列尔就够了。 乌列尔果真和那个疯女人一样,见不得人。居然将被送人这件他隐蔽小心的事,拿出来被众人瞧见,他怎么敢的? 乌列尔当然可以闪避,可以还击。 但还没等他动,那巴掌就被一只手稳接住了。少女穿着一身极为简单的裙子,只不过身上连每一个褶皱都有最好的裁缝精心处理,让符萨科夫人与她的女儿眼红不止。 第153页 这样的少女却好像乌列尔的侍卫。 但宾客的目光却不在这个脸生的女孩儿身上,似乎有人屏住了唿吸,怔愣与窃窃私语层叠着。像是荡漾开了一圈波纹,中心是靠近大门的位置。 乌列尔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已经对这个宴会极尽厌烦,只想离开去唿吸一些新鲜的空气。 他就站在那里,嗅到一股玫瑰的香味。 第58章 爱洛斯 乌列尔站在原地, 忽然感觉肩头一重,随之被一件温暖的斗篷包裹了。 人们的目光汇集在灯火辉煌的大厅里,那个身份高贵的男人身上, 在纷纷行礼过后, 冒出的细语声钻进乌列尔耳中。 爱洛斯只是站在那里, 所有人就需得将关注倾注到他身上。 那些声音描摹出的就是这样的观众, 惊唿的、悄悄挪近的、低着头偷瞄着爱洛斯王子的每一个人。他们都知道,今天的宴会上很可能到来一位王子殿下,但他们心里准备的是大王子。 雪缪殿下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是悬在心上的隐隐期待。 但爱洛斯殿下却真的来了,期待落到地上溅起更厚重的尘埃。 一片空白后疯长的是拥挤的奉承, 宾客虽大半与符萨科同级别, 可却也绝无可能邀请到任何一位王子公主。 爱洛斯身量修长, 有一双明亮且令人陶醉的眼睛,正如传说中那般美不胜收。 只是他没有回应任何一个举动,任何一道声音。 他径直走到他们瞧了半天笑话的红髮骑士身边, 将他与众人隔绝开来。 众人才后知后觉,好像并不是他们以为的「他曾经是王子的骑士, 不过现在失明了」 而是, 爱洛斯王子有位失明的骑士,他今天赏光驾临,如此而已。 乌列尔想行礼,被爱洛斯止住了。 有冰凉的指尖捏住了他的下巴, 乌列尔不得不抬起头, 任由爱洛斯左右摆弄了一下,隔着眼上的纱布都能感觉到爱洛斯靠他很近。 爱洛斯碰了碰被葡萄酒打湿的纱布, 「疼不疼啊?」 乌列尔没有任何知觉。 他应该是疼的,但是他之前受的伤太多,这点疼对他来说根本引起不了反应。但爱洛斯关心时,他有种错觉。 错觉整个人湿漉漉的,像是被绵长的细雨淋透了,有水顺着脖颈滑进领口,整片衣料都沉重粘稠地贴在身上。好像雨永远都不会停,在长长的路上,没有一处可以躲。 爱洛斯拿出手帕,擦了擦他脸颊旁的酒。自顾自嘆息道:「都把伤口打湿了。」 身边一直屏着唿吸的符萨科听见这句,连忙想要辩解。 他有充分的理由,爱洛斯没听进去一个字。他转过身,越过符萨科的话语出了声。 「我看到了,你,要动手打他。」 接着看向他的夫人,「而你,泼了他一身劣质葡萄酒。」 「是的,我就说这酒闻起来真糟。人也荒唐。」博格大人仍然自如,他知道王室也需得偏袒大贵族,他只要远离符萨科站到爱洛斯身边。 爱洛斯再出格,也不至于敢影响到他。 「还有你,博格大人。符萨科意欲劝诱他的私生子,与你结交,还真是一笔不正当的交易。」 「哈——」越靠近的人,听得越清楚,站在第一排的一位淑女嘴巴张大到让人担心她会下巴脱臼,连用手中的扇子遮一遮都忘记了。 没有人预料到王子殿下会将这种事也托出,宾客们在短暂的震惊后,热烈地却又小声地讨论起来。 「您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博格大人震惊得无以復加,他还记得要保持礼数,爱洛斯不会被逐出王室,但他被撵出家族轻而易举,「这污衊对您骑士的名声也有所损害,是谁在传谣?还是说,您根本不关心他的声誉。要我说,这完全是误会一场……」 爱洛斯一点儿也不按博格的意思来,淡然得让人恼火。大厅里细碎嘈杂也让他流汗,好在他自觉应对得当,一下子这事与他,与他的名誉甩脱得全无关系了。 「你垂涎他的美色,该羞愧是你。为什么对我们有所损害。」爱洛斯询问身边人:「乌列尔,你说呢?」 有那么一瞬间,乌列尔的心,跳得比汗流浃背的博格大人还要快。 他敢打赌爱洛斯因为失忆,根本没想起来从前的事。爱洛斯认为这件事只要没发生,就微不足道。却不知道这骯脏的勾当并非与他毫无关系,爱洛斯今夜抓到的博格,只是旧商贩的新主顾罢了。 好在他从没指望擦除过去。 「是的。」乌列尔笑起来,「这位加夫里奇大人,想要藉由给予符萨科便利,与我春风一度。不知道从前他在谁身上成功过呢?」 爱洛斯深深望了他一眼。 不过还没完,接下来他环视众人:「还有你,塔莉娅小姐,我听到你背后谩骂他了。」 「不不,殿下。是那个杂种不……乌列尔,他刚才在胡说八道。」安东尼插嘴回復道。 爱洛斯已经懒得数他,直接派他带来的侍卫邀请他闭嘴。 爱洛斯不是一个会暗示的人,他把每个人的「罪状」都完整地数了出来。 靠近他的宾客隐隐有了想要退后的意思,他们从惊讶变成恐惧,生怕自己刚才做错了什么也被王子殿下捉住。 「是,那是因为他造谣,所以我才泼了他酒,不是无缘无故的。」符萨科夫人接道。 第154页 「确实是他说谎,孩子该管教的,殿下,我因而才要打他。」符萨科也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可他是我的骑士,审判他必须经我的手。你们不会不知道吧?」爱洛斯问:「就连我想要处理我大哥的骑士,都要交给大法庭。你是谁,又凭什么越俎代庖?」 爱洛斯瞥他一眼,他的眼睛最像国王,连不悦的时的威仪也像八分。 虽然转瞬即逝仿佛眨眼间的错觉,但符萨科额角冷汗还是滚落下来。 「你说,要怎么处置他们呢?」爱洛斯问乌列尔。 乌列尔愣在原地,原来还有这种选项。 无论是放下、逃走,他都没能做到,但爱洛斯出现,将对方变成了需要逃走的人。 乌列尔的脸被擦得很干净,这种时候突然就能感觉得到眼睛的疼痛了。 「你不说?就我来处理了,那我可是很公正的。」爱洛斯的声音不大不小,让人好奇他的处理。 乌列尔张张口,忽然想到博格大人还在他的家族中担任要务,连大王子都要讨好那家族。乌列尔不想爱洛斯得罪……他甚至突然想到,要是爱洛斯会有意要把他送给博格。他会不会接受? 或许也没什么关系,他从小到大见识的就是这样的世界,被任意使用的世界。 只是爱洛斯似乎对「公正处理」跃跃欲试。乌列尔:「随您喜欢。」 「殿下,即便是您,在宾客面前任意处置我们也不合适,对吧?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唔!」符萨科夫人开口,暗示着这是大庭广众,幻想着爱洛斯殿下顺着这个台阶下去,让他们成为「连王子殿下也处理不了的人」。 谁料爱洛斯只是低头对身边的少女说了两句,接着一杯酒就从女孩杯里迎面泼了上来,那少女泼得又准又狠,符萨科夫人根本没反应过来。 就连她身边的符萨科,也还继续着他的话,他在说:「殿下,大王子就要到了。咱们先别着急——」 剩下半句还含在嘴里,清脆的一巴掌就将他掀翻在地。 符萨科捂着脸,眼花抬头,发觉打他的居然只是爱洛斯身边的侍女。 黛黛那副纤弱骨骼下的力气,爱洛斯都不敢较量。 她最后走到博格大人面前。 「你,你是个僕人?莫非你还想对我动手……咳咳……」 黛黛装扮得像一位淑女,举动却不是,她抬起靴子膝盖一撞,博格大人来不及躲闪,立刻痛得捂着胃弯下腰去。 无法反抗,任由黛黛将一瓶药水从他口中灌了下去。 黛黛接着丢掉空瓶,打开另一瓶同样的玫粉色药水,等待指示般地望向爱洛斯。 爱洛斯指了指符萨科,「就他吧。」 剩下的那一半药,就被灌进了符萨科的肚子里。 黛黛做完这一切,对众人恭恭敬敬地行礼,退到爱洛斯身边。 「这是什么……身为王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殿下,我来管教我的孩子们究竟有什么不对?」符萨科终于意识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打动爱洛斯。他擦擦嘴,选择面向宾客,赚取一些同情。 「你真的把他当成过自己的孩子?我怎么没在家谱上看见他。」爱洛斯低头看着被僕人扶起的符萨科,奇怪地问。 符萨科摸着脖颈,发现真的没有异常的感觉,放心下来,他就知道即便是爱洛斯殿下也不敢太出格,但果真如传闻那般喜欢吓唬人。 「殿下,您难得赏光来我们的宴会,我们确是照顾不周。但乌列尔的事,我自觉管教不该是明面上的表演,我是真心为他好的。至于更多,您也知道。维瓦尔家族歷史悠久,门风淳朴,绝不可能为了一个私生子放弃荣誉,我已做到最好。」 至于私生子这件事,当然都是乌列尔的错。 符萨科几乎声泪俱下,让第一次见识的爱洛斯感到惊讶。 「是的,您惩罚了我们。但是他污衊我们的家族要如何算呢?是不是也该给维瓦尔家族一些公道?」塔莉娅拎着裙摆上前,她再次搬出家族,表情夸张好像她也真的受了害。能在王子面前露脸的机会她可不想放弃,或许剑走偏锋更能获得王子青睐呢。 这一家人都情绪激烈,场面变得有趣起来,四周无人发话。 爱洛斯伸手摸来一旁一位绅士的怀表,打开看过时间。 接着他转头问乌列尔,「你来这里做什么?」 乌列尔说不出来,他总不能说,来这里是为了好奇看他的亲生父亲究竟想如何害他吧。 爱洛斯没有往下问,在等他。乌列尔看不见爱洛斯的表情,担心他失了耐心,匆忙回答道:「我也想知道,想知道为什么邀请函送到我这。」 「现在你知道了?」爱洛斯重新用干燥的手帕去沾了沾他的头髮。 「知道了。」 不如不知道。他现在只关心他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他很想离开,离他们远一些,这群人他再也不想看见,不想感受他们的恶意。他想逃,像从前一样。 他往前一步,在爱洛斯和这群人之间挡了挡。爱洛斯在他身边,一切又都好像可以忍受,那些人都再不重要了。 爱洛斯真的只是在闲聊,也没把闲聊留给其他人,只是和乌列尔说了些没头没尾的话。 他像是在等待什么,不出十分钟,一个圆润的身影气喘吁吁出现在门口。 第155页 「来了。你要家族公道,我现在就给你。」爱洛斯终于再次理睬他们。 符萨科连忙对因斯伯爵见礼,因斯伯爵是维瓦尔家族目前的掌权人,他已经在这位置上坐了多年。这家族早称不上什么大家族,每次符萨科洋洋得意反覆搬出他与家族,总让因斯伯爵好笑。 但这次,他笑不出来了。 他就知道早晚会因为符萨科这种人出事,因斯伯爵一门心思跑到爱洛斯王子与乌列尔面前,他深深地低下头去行礼。 「没记错的话,你现在是维瓦尔家族的家主?」爱洛斯问因斯伯爵。 「是,是的。」 「怎么转让?」爱洛斯在他面前指指乌列尔,语出惊人。 符萨科一家都舒心地笑起来,符萨科甚至开始纠正爱洛斯,这事是不可能的。 但因斯伯爵只是像爱洛斯提出其他问题一样,略一思索,就开始作答。 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枚挂着金鍊的印章,双手递到他面前,「我从今天起,将维瓦尔家族的权力、一切荣誉与成就、未来交予乌列尔阁下。字句有效,诸位皆是见证人。 「乌列尔大人,您今天开始就是维瓦尔家族的主人了。」 大厅里已经被惊愕的情绪塞满了,这种惊愕还在不断传递、繁殖着。 「这不是真的,您在开玩笑吧?」符萨科夫人率先不知所措起来。 「这绝不是玩笑。」因斯伯爵将印章递给乌列尔,他命都在爱洛斯殿下手里,早已经预见了要交出一切,如今甚至有些如释重负。 只是没想到爱洛斯殿下还真将符萨科这种小角色放在眼里,就算默默地交接也足够让他们抓耳挠腮了,但爱洛斯王子偏要任性地高调处理,因斯伯爵也只能配合。 「从今天起,您就是维瓦尔家族的新主人。」因斯伯爵重复道:「恭喜乌列尔大人!」 四周迟钝地有恭喜声,又缓缓掀起一片祝贺的掌声,只有符萨科一家僵在原地,简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一切。 「我不想要。」乌列尔把印章放回因斯伯爵手中,「我并不是维瓦尔家族的人,我讨厌你们的家族,骯脏、贪婪、不择手段。我并不会加入,永不。」 乌列尔说出这句话,一阵轻松。 「我也觉得。」爱洛斯笑了。 他从因斯伯爵手里接过那枚剔透的宝石印章,捏在指端。 因斯伯爵不得不小心地捧手虚虚接在底下,生怕他弄掉在地上碎了。 他刚才有那么一秒钟,以为爱洛斯会还给他当做一切并未发生。 但马上明白,爱洛斯王子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爱洛斯笑着,「哎呀,那我来用喽。」 他指指大厅里那面挂毯,「首先,我不喜欢符萨科一家人,他们今夜在我这里犯了重罪,我想要把他们逐出维瓦尔家族。」 「如您所愿。」因斯伯爵在一旁应和。 黛黛立刻走上前,拿起长桌上的烛台靠近那挂毯,她精确地找到那一团名字,引火焰点着那片织物。 「你做什么……不行,不可以……」 符萨科夫人连忙过去抓黛黛,她的儿女们也冲来,但没有人是黛黛的对手。 他们来不及阻止,只能狼狈地去扑灭那挂毯上的火,他们好不容易才挤进来的,决不能再失去这个姓氏与这位置。 「这不是真的!您快阻止呀,因斯大人,您不关照我们了吗!」符萨科则摇着因斯伯爵。 因斯伯爵从符萨科怀里抽回自己的袖子,冷冷地看着他,「你恐怕不知道自己惹了谁,你现在已经不是维瓦尔家族的人了。」 爱洛斯还没结束:「好了,我记得这里也是维瓦尔家族的财产吧。」 「是的,是我叔叔早年借给他们的。」因斯伯爵回答。 「现在我要收回了,让他们离开。」 「各位,这太荒唐了!我是才是这里的主人!」符萨科在重重刺激下,再维持不了冷静和恭敬,「雪缪殿下,雪缪殿下还没到吗?他会来帮我主持公道的,他才是公正的、恪守原则的,未来的王位继承人!」 「你在等他呀?」爱洛斯朝他一笑。 他笑起来准没好事。符萨科被他看一眼,只感觉一阵头皮发麻。 「会议在半个小时前结束,按理说会有人来。但大家一个都没来,你不奇怪吗?」爱洛斯慢慢地说着,让原本看热闹的客人也好奇心起。 「什……为什么?」符萨科呆呆地只能询问。 「因为他们正在紧急法庭上,审判王子的新侍卫。」爱洛斯解答。 「新侍卫?」众人议论纷纷。 「是啊,我大哥没空。他今夜用草药迷惑、诱拐加夫里奇家的那位小小姐不成,被捉住了。他这次估计会将他的新副手,他当做骑士备选的那位侍卫搭上吧。不然谁还能替他顶罪,你吗?」 爱洛斯开口,让他如坠冰窟。 众宾客譁然,爱洛斯则接过黛黛拿来的酒杯,「我们刚好因为来这个宴会,没有去他们那里浪费时间看一场失败的表演。举杯,敬怎么看都是我们赚了。」 符萨科仍然挣扎的,但再无计可施,一家人叫喊着被拖了出去,临走时符萨科夫人手里还死死抱着被烧出窟窿的挂毯。 「多明尼卡,我让你做的工作你怎么没做?」道路让开,爱洛斯瞧见冒出来的秘书小姐,顺便兴师问罪。 第156页 从人群中钻出的妩媚淑女带着哭腔:「我哪儿知道他们那么坏啊?我去善后,我去,绝不让他们再有好事发生。」 至于博格大人,表面上确实是被请出去,实则和同样喝过默林药水的符萨科拖去关进同一间房间。 关一夜,爱洛斯言简意赅:符萨科那么喜欢这交易,让他自己去做好了。 爱洛斯竟这样将宴会继续开了下去。 「听到了吗?」爱洛斯指旋律重新悠扬,宴会重归风平浪静,对乌列尔说,「任何人的幸与不幸对这些人来说都只是一场好戏,乌列尔,你没必要想着旁人如何看。」 「是,我不在意。」 「那你喜欢这个地方吗?」爱洛斯好奇。 「讨厌。」乌列尔诚实地说,「只是之前一直想要住进来。」 「那我们就住一夜好了。」爱洛斯提议。 事情在爱洛斯这里变得轻松起来。 乌列尔感觉自己像一只稻草人,伤口里被塞了如云朵般的棉花。 爱洛斯挺喜欢自己这个提议,说着这样会让最近猖獗的王室刺客都措手不及。 乌列尔跟着他,脚步却渐渐慢了。 离开喧闹的人群,踩在连地毯都没铺的走廊里,他也冷静下来。其实爱洛斯殿下原本并不该出现在这里,爱洛斯还在伤病修养中,却要因为自己劳费心神。 乌列尔在宴会上本该强硬、自如,揣好战场上的敏锐与果决。 可是前日雪缪来见他的那夜重回心头,他越想到自己会损害到爱洛斯,越无法时时保持冷静,接着,就真的损害到了。如此循环。 乌列尔感激之余,对爱洛斯常觉抱歉。 他的眼睛和实力都无法恢復,他急切,但面对的是遥遥无期的绝望。 今夜他的心情很好,像是回到那个年幼的红髮少年身边,给他换了一件干燥的衣裳。 爱洛斯也该有一个这样的好心情,为他献上轻松与胜利,可乌列尔知道今时的自己爱莫能助。 「殿下,我……」 的确不该再继续做您的骑士了,之前一时自私,希望现在清醒还不算晚。 「乌列尔,你以前住在哪间房间?」爱洛斯刚好同他说话,「我们今夜再去住一次好了。」 乌列尔先被问到。 爱洛斯很感兴趣地询问,乌列尔只好先带他去看。 当被带到马厩旁边的屋子时,爱洛斯沉默地想要跟乌列尔面面相觑,但只对上那道看起来也很沉默的纱布。 「嗯……我们现在上楼睡觉吧?」 乌列尔被爱洛斯的突然反悔逗笑,再没有了之前想开口请辞的氛围。 「好,不过楼上有些古老传闻,听说被厄运诅咒,不然也不会出借。殿下要听么?」 「那恐怕得我们睡一间房间了。」爱洛斯感到一点慌张,镇定回答。 ·+·+· 这里果真有些坏运气。 第二天一清早,爱洛斯收到的就是无比头痛的汇报。 「大王子那边出了问题。」黛黛平淡的表情都出现了裂痕,爱洛斯知道那一定是个大问题。 「怎么了?」 「他没有按照我们设计方案的准备仪式,而且推迟了时间。凌晨我们带着执法小队去扑空了,没有抓住他的踪迹,恐怕还已经打草惊蛇。」 「他发现被骗了?」爱洛斯的心落了下来,雪缪如果发现被骗,意味着计划完全失败了,还会暴露背叛雪缪的人。 一直以来,爱洛斯在暗中朝雪缪透露消息,直到雪缪摸索出一个虚假的,召唤龙的仪式。 这个仪式最重要的环节,是其中必须用到的材料,活人。 虽然冒险,但只要雪缪上钩动了这样的心思,他就可以被送上法庭。 刚好,爱洛斯还能在活人祭品中插入眼线,届时只需要摸清时间,派人去抓他就好了。 人证物证具在,即便是王子也不能逃避罪责。 今早应该就是了。 莫非他因昨夜的失败而推迟仪式?可是魔法仪式的时间不是随便选择的,准备好的时间不会轻易更改,而且雪缪不是一个失败一次就影响后续计划的人。 因为没有了副手吗?可他明明有那么多新旧的帮手在身边,居然还怕因为缺人制服不了龙么。 「不是,他似乎还在继续,只是不知为何更换了收集的材料。现在,在收集的是活的婴儿。」 爱洛斯感到一阵眩晕。 他明白了,雪缪想必是在收集消息时从其他黑魔法里了解到,用婴儿比用成年人的效果更好,他完善了这个虚假的仪式。 但这样,就很容易出问题,婴儿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而已经抓到的活人估计也不会被放走。 真是危险。 爱洛斯思考着应对之策,房门又被敲响一次, 「等等,我的问题更紧急。请让我进去!」多明尼卡站在门外,手里扬着一堆破烂的文件,那堆纸破烂到边摇边掉碎屑,脚边还领来一只小羊。 「让她进。」爱洛斯让侍卫放秘书小姐进来。 多明尼卡是跑进来的,爱洛斯惊讶她昨夜处理那么多事务居然现在还不困,想问她发生了什么。 多明尼卡抢先说了: 「殿下,您没发现吗?乌列尔阁下不见了!」 第59章 爱洛斯 秘书小姐看起来很急, 爱洛斯下意识看向身边空空的被子。 第157页 他当然知道乌列尔不在。 似乎昨夜讲过故事爱洛斯就睡着了,但他以为乌列尔早间不在身边是很正常的事。 毕竟比不是哪个男人都适应一觉醒来谁在另一个男人身边的,爱洛斯虽然不介意, 但乌列尔介意他完全理解。 但这才多久, 秘书小姐怎么知道有问题? 爱洛斯等她继续讲。 多明尼卡抱着一沓两指厚的文书, 两道纤细的眉毛塌下去, 一脸抱歉将纸上的那张字条抽出来递给爱洛斯。 准确地说,那不是字条,而是一张破纸片。 爱洛斯接过来,看上面用规整但倾斜的笔迹写着:「爱洛斯殿下……」 「这什么?」爱洛斯奇怪。 「乌列尔阁下留的诀别信。」 爱洛斯又看了一遍,倒确实是乌列尔的字迹,这些字因为写字者看不见而大小不一, 但也因为看不见而格外认真。 可是, 这上面哪个词和她说的意思有关? 「我为了将功补过, 昨夜处理好符萨科的事后,把工作搬到这里做了一些。」 「我知道。」 「夜里,他路过书房, 给您写了封信。刚好让我早上交给您,免得他回房间放信吵醒您。我还觉得奇怪, 早上就听僕人说, 他半夜就出去了现在都没回来。」 「信呢?」 「就……在您手里。」多明尼卡小姐指指爱洛斯手心的破纸片,她伸出手,里面还有一把碎纸,但明显不是来自同一张信, 也包含她怀里的文件纸。 看来都混在一起了。 她低下头:「我……昨天点那些财产的时候, 看见那些黑毛小羊太可爱了。刚好在这里住一夜,我想着抱上来玩儿一会儿, 早上我睡着了……没看注意它……」 她递出手里的文件,那些纸张也像他手里的纸片一样,不是缺了大半,边缘参差不齐,就是干脆整个皱起,在中间开了个洞。 「被羊吃了……」多明尼卡小姐说完抬头望向爱洛斯,「只剩这点。」 那把碎片里隐约有些「离开」、「找」、「没有」的字样。 盯着那只可爱的小羊,饶是爱洛斯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 他愣了一下。 「或许他只是出去走走。」爱洛斯推开那把碎纸。 「那也用不着趁着雪、深夜、骑马,还写封信吧?他看起来心情就很不好,虽然他一直那样……殿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出乎意料,爱洛斯没有恼怒,也没有责备她。 爱洛斯一言不发。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这么冷的天他能去哪儿啊,我……我现在就自己带一队人手去找……对不起殿下。」多明尼卡小姐急得眼圈发红。 她道着歉,说她一定找到他。 「好,你去找吧。」 爱洛斯摆了摆手,转头对黛黛说,「你继续讲。」 「您……没什么其他要说了吗?」多明尼卡小姐想走,又狐疑地转头回来。 爱洛斯皱眉,想了一下:「不用带太多人,这里人手不够。」 「可是……」 「去吧。」 爱洛斯打发了一脸不可思议的多明尼卡,平淡地与黛黛商量新计划: 「最近一次,雪缪能选择的时间就是两天后。不然按照我们给的那份方法,下次合适的时间在一个月后,对他来说太迟了。」 不过换了仪式的材料,是雪缪听说这样会让效果更好吗? 那就不用担心他会选择其他时间。 但如果是有人主动告诉他的呢?爱洛斯的第一反应就是有更厉害的魔法师指点,但如果真的存在,那个指点他的人为什么不告诉他这是假的。 爱洛斯搞不明白。 「是,这两天我们会密集监视他,就在他新选的那片位置。」黛黛回答,「只是一直是我个人名义出面,法庭给的关注有限,他们已经不够信任了。昨晚您提议的那个活动,还可以举办吗?如果两天后举办的话,现在就该发请柬了。」 黛黛向他确认。 「为什么不办?」爱洛斯问,「你去处理吧。」 「我还以为您是为了和乌列尔出去玩儿才要办的。现在他走了……」黛黛实话直说。 爱洛斯摇头,虽然黛黛猜得不错,但是给对付雪缪多一层保障也好。 「不知道他去哪儿,为什么离开,但如果他走了,那就走吧。」 爱洛斯不明白自己哪里对乌列尔不够好,居然会让乌列尔一声不响离开。 他虽然看起来对身边人来去毫不在意,但只有一件事最在乎。 不能离开他。 爱洛斯心情不好,又开始想起他那位「似有若无」的同盟起来。 他现在急切地想要寻找到对方,若是找了那个人,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辅助那傢伙先当个「独裁者」。 爱洛斯的耐心快要被姐妹兄弟们消磨干净了,再不想费这么多事,最好想审谁审谁。 对着镜子割自己一刀嫁祸雪缪,就能把雪缪送进法庭的好事,到底什么时候有。 爱洛斯一个人心烦地想。 他的雪橇大比邀约不出午间就遍发朝中每位贵族。 找贵族们出来玩雪橇就是他的计划。 同时发出的,还有为了混淆视听而制作的,再两天后的舞会邀请,一些读书、品酒,也都在其中。 雪橇大会的汇合位置,跟雪缪暗中开闢的仪式场所相隔很远,但爱洛斯还是担心雪缪看出端倪。 第158页 黛黛将邀请时间设置成了明天,爱洛斯猜想此刻,城中定然掀起一阵买雪橇制雪橇的热潮。 接下来黛黛会临时找原因推迟时间,好让它撞上雪缪的仪式时间显得巧合。 爱洛斯对此还算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是多明尼卡小姐在就餐时间伤心地念了一段她的自我检讨书。 太过夸张。 多明尼卡小姐带着一队人出去,连乌列尔的影子都没看见,十分挫败:「这么冷的天,他冷不冷,饿不饿,会不会冻病呢?我申请加派人手。」 「不同意。」爱洛斯回答。 「太无情了吧,殿下。」多明尼卡小姐早就想说出她的不解:「为什么,您不是一直以来对他很好的吗?」 爱洛斯摇头,「乌列尔不是一只小羊,他只是看不见了而已。他想去哪儿,你为什么觉得我管束得了?」 多明尼卡小姐愣住。 「即便是骑士,他也没义务每天对我寸步不离不是么?所以我建议你把人收回来,免得乌列尔为了躲避追寻者,真发生什么危险。」 说起他,爱洛斯打从心里发觉,自己很喜欢乌列尔在身边。 但会离开他的人,他不会要,「退一步讲,多明尼卡小姐,你也只有在我身边时,我才会保护你。」 多明尼卡被爱洛斯的冷漠惊讶到,激动到泛红的脸颊逐渐褪色。 话虽如此,白天他这样对多明尼卡小姐说。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夜里,爱洛斯辗转难眠。 晚间的风雪又忽然大起来,由于多明尼卡的耽搁,他们今晚也住在原本符萨科的府邸。 黛黛在傍晚时紧急发出了「殿下的雪橇出了问题,大会延后。」的消息,雪缪与他的属下没有任何异样。王宫中也风平浪静,只是普通的一天。 但爱洛斯不太习惯。 他发现他已经习惯了乌列尔在身边,就像习惯了曾经的母亲、照顾他的依蕾托、会一起嬉戏的兄弟姐妹在身边。 可人们偏偏要分别,母亲弥留之际说,世上的路总要他自己去走。爱洛斯不喜欢,他讨厌孤身一人。 乌列尔是骗子。 爱洛斯最终赌气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乌列尔明明说不会离开,才引得自己如此信任他。 最终还是要走,爱洛斯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只有那只小羊知道。 爱洛斯摆正那只多明尼卡坚持要养的小羊,「告诉我,莉莉丝,他究竟对我说了什么?」 小羊听不懂,它咩了一声,脑门顶顶他的下颏,挨着他继续睡了。 爱洛斯无奈地睡去了。 ·+·+· 一夜过去,乌列尔杳无音信。 甚至也没有传闻说他出现在其他人身边。 身边的众人开始相信乌列尔大人真的离开了。 至于原因,什么都有。 多明尼卡小姐分析,是大家日子过得太闲适了,有点抱负的人都待不住。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回到这里触景生情。你们知道的,听说乌列尔大人本身就有家族病史,因为伤心而精神失常决定放弃生命未必不可能呢……」 「够了。」爱洛斯刚巧下楼,制止了她。 多明尼卡小姐连忙捂住嘴。 「你后面说的,他为什么会伤心?」 「那原因可太多了,身体受伤,备受冷眼,甚至有可能是殿下您处置了他的家人。」 「……就这些?」爱洛斯没感觉那帮人能触动乌列尔的情绪。 「当然了,他一个人看不见,没饭吃,没水喝,没人找他,也太可怜了。所以我建议,大力地找!狠狠地找。再或者,您不想找到他,然后兴师问罪吗?问问他为什么走,将他锁起来不让他再离开?」 多明尼卡小姐多年兢兢业业,唯一一次出了失误居然是因为羊,她一定要想办法弥补起来。 反正乌列尔不在,说他什么他都不会生气的,多明尼卡小姐非常大胆。 把乌列尔锁起来? 爱洛斯想到这个方案,居然有一点心痒。 这座宅子果然有问题,一定是这样。 爱洛斯想着,多明尼卡小姐说的没错,告别信丢了,就相当于没有,是该把他找回来问问看。 这样才合理。 「咳,出发回家去。」 「好吧。」 「回去领其他侍卫,人你想带走多少都可以,找不到别回来。」 虽然如此,出来参加宴会弄丢一个人,爱洛斯脸色依旧不太好。 身边的人都小心翼翼,回家路上,就连黛黛都觉得马车里过于寂静。 行到宅邸,爱洛斯抱着小羊下了马车。 爱洛斯今天都没笑过,小羊在他怀里也安安静静。 门被打开,他走进大厅将小羊递给僕人,就想要迈上楼梯。 一步尚未踏出,他似乎听见会客厅的响动。 老头不至于醒这么早吧?爱洛斯好奇走过去,会客厅里医师坐在长凳上,高高的靠背椅完整遮住他正在处理的人。 爱洛斯往前走了两步。 医师才瞧见他回来,连忙行礼。 「殿下,您回来了。」红髮的男人也从坐着的椅子上转头,与医师一样起身行礼。 爱洛斯说不出话来,在一瞬惊喜之后,爱洛斯感到恼怒。 乌列尔的额角敷了药,脸颊也擦伤了,手臂同样。 第159页 医师正挽起他的袖口,不过他浑身伤口都被处理得很干净,且隐蔽。 是的,隐蔽。 光是乌列尔额边碎发挡住的伤口,就已经要仔细分辨才能发现。这总不能是为了遮挡伤口而长长的吧?细看真是故意剪了一点,他居然还有空把自己打理得非常完好。 但爱洛斯才不买帐,他抓过乌列尔的手腕,将他拖近自己。掀开他额角的碎发,想试试深浅地碰了碰伤口。 爱洛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冬日的寒意,手也冰凉。 乌列尔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但他顺从地凑近,任由爱洛斯侵略性极强地拉近距离。 「你还知道回来。」爱洛斯声音冷硬,「去哪儿了?」 乌列尔伸手扶住一旁的桌子。 爱洛斯才发现上面散落着鲜红小巧的野苹果。 「采果子啊。昨天雪大,才迟了一些。它们很甜,要现在尝尝么?」 乌列尔得意推销着他的苹果。 「你,去摘苹果?」爱洛斯不可置信地笑了。 乌列尔只是想起从前在不远处的山里摘到过的,冬天的苹果,爱洛斯一定没吃过。 刚好需要从岩壁爬到山谷下,乌列尔觉得很能磨鍊他的感官,他做得不错。反正乌列尔很满意,他真的感受到了比昨日的进步,他现在甚至能通过风声觉察出身边人的举动。 只是准确性还要再多磨练一下,在武力上,重头来过也不错。 他庆幸昨夜没有一时冲动,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 爱洛斯可以反悔,乌列尔却不能。他不想离开爱洛斯。 爱洛斯被他的轻松感染。 他擦了一颗果子放进嘴里,咬下去,酸得沉默。 「怎么了?」乌列尔觉出不对。 「很……酸。」爱洛斯甚至坏心地怀疑这是乌列尔的陷阱。 乌列尔自己咬了一口,他愣了一下,「抱歉,刚摘下来时很甜。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乌列尔原本为更适应眼盲而沾沾自喜,一下子全都消散了,他还是什么都没能做好。 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每一件都失败。 「不过味道很好,可以在早餐上和面包一起吃。蘸蜂蜜或者盐。」爱洛斯出主意,「我第一次尝到冬天的苹果,真好,乌列尔。」 乌列尔沉默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现在他嘴里的苹果好像甜了。 多明尼卡小姐听到人声好奇地走进来,看见乌列尔,她激动得捂住嘴。 「他回来了!殿下。」 「显然,我看到了。」 爱洛斯想起来昨夜的不快,多明尼卡需要负绝大部分责任。 「她哭什么?」乌列尔听见秘书小姐的哭腔,奇怪地问爱洛斯。 「她找你找了一整天天。」爱洛斯解释。 乌列尔迷惑起来,「我留了纸条。」 听乌列尔说了一切的多明尼卡,一脸抱歉地望向爱洛斯,「我真的知道错了,殿下。」 乌列尔都哭笑不得。 「算了,我倒觉得回王宫时,可以考虑送其他人一人一只羊。这样不需要我们出手,对方也会因为重要文件被吃自乱阵脚。」 爱洛斯心情很好地揶揄道。 「我觉得可行。」多明尼卡狠狠点头,又忍不住抱怨道:「邀请奥特萝公主来的公文我本来都已经准备好发出去了,还有情书,让我再写一份实在太折磨人了,我申请延后……你们怎么不说话?」 爱洛斯在思考怎么将苹果与其他食物结合,乌列尔则还好像没能反应过来。 「邀请公主?」乌列尔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怀抱着一丝侥倖问道。 多明尼卡立刻为他解释起爱洛斯的决定。 「不知道这里会迎来怎么样的女主人,你说呢?乌列尔大人,那位公主得是怎样的,才和爱洛斯王子般配啊。」 她自己想像着想找点认同,去看乌列尔。 乌列尔预想过这事发生,但从没想过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之前不是还暂时放下,现在竟然就已经答应下了。 他没说话。 直到爱洛斯拍了拍他,他才有些迟缓地回答:「不知道。」 「嗯?吃早餐了。在想什么呢?」爱洛斯从他身边走过,留下乌列尔还沉浸在变故带来的不安中。 乌列尔站了很久,最终在早餐前调整好心情。 即便王子没有失忆,这也是他干涉不了的。总会发生,他该期待那位公主是个如他所愿的好人。 温柔善良,出身高贵,与爱洛斯相配。 爱洛斯会和她在夏天在众人的祝福里举行盛大的婚礼,然后幸福地生活下去,说不定还会有一对儿女,如果能像爱洛斯一定十分可爱。 多明尼卡也胆子大了起来,她小声说,「我希望可以得到新娘的祝福,我实在太想要结婚了。乌列尔大人呢?你有没有心上人?」 ·+·+· 「那么玩儿雪橇,谁不去?」爱洛斯在早餐后的短暂聚集时间里,询问道。 没有一个人打算错过这场「意外之喜」。 「要到山里走三个小时的路,谁去?」爱洛斯又问了一遍。 这次,依旧没有人出声。半晌,听懂了的乌列尔举了手。 爱洛斯没有说谎。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浩浩荡荡出发,除了黛黛带走的,还有拒绝长途跋涉的麦琪夫人与默林。 第160页 既然能邀请到任何王公贵族,爱洛斯就一点儿没客气,全都请来了。 他今年冬天仅有的邀请,不是组织打猎,反而邀请大家玩儿雪橇,孩子们倒是很高兴。 带上了一家子人的不在少数,爱洛斯也带了一家子人。 除了雪缪,他以生病为名婉拒了邀约。 太刻意了,他平时遇到这种活动,本就未必会来。 依蕾托披着阔大的斗篷,整个人包裹得像一只厚实的蛋糕。 歌加林显然没能领会冬日装扮的精髓,依旧精美、帅气,爱洛斯看着都冷。 「现在我建议你多穿。」爱洛斯最后一次提醒。 歌加林不为所动,但当比赛开始,他着实吓了一跳。 爱洛斯的安排非常新鲜,雪橇比赛,第一阶段的终点是第二阶段选手的起点。 免去了跑来跑去的麻烦,但也意味着,如果你不玩儿,那全程在做的就只是跟着跑。 一上午,翻了两座山坡。 「爱洛斯,我们商量一下,有什么恩怨能不能在今天放下?」依蕾托在一棵枯树底下,扶着树干喘着气,「别再让我走路了,我的脚要碎掉了。」 「你上雪橇会好很多。」爱洛斯善意提醒。 「我是王后,要注意身份。你怎么不上?」依蕾托不敢信任。 「因为我和我的骑士喜欢散步。」爱洛斯身边是乌列尔,除了蒙着眼,他看起来行动几乎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谁信呢。」依蕾托这样说着,累得坐上爱洛斯面前的雪橇。 「餵。」爱洛斯想叫她小心,然而下一瞬,她就从山头尖叫着滑了下去。 她叫得声音太大,「一看就很开心的样子。」爱洛斯评价道。 爱洛斯拉着乌列尔也加入其中,刚好依蕾托用了爱洛斯临时准备的雪橇,她的豪华雪橇爱洛斯就享用了。乌列尔看不见,只能感觉风从耳边经过,和爱洛斯的笑声一起。 起初,众人都玩儿得很开心,半天过去,还剩一半人沉浸其中。 多明尼卡从一开始不好意思像孩子们一样玩耍,到现在已经不亦乐乎,歌加林都追不上她。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爱洛斯白白邀请的。 他们已经离原本的场地很远了,但众人嬉笑着,像是一场冬游。爱洛斯知道,终点是前方的那片空地,在那下方的天然洞穴里,藏着雪缪的阴谋。 爱洛斯不知道黛黛是如何布置的,他只是需要一个让众人进去的契机,一个就够,越多越好。 无论是捡拾掉落的玩具,还是进行一场探险。 爱洛斯裹紧斗篷等待着有人走到目标地点,有贵族抱怨移动得距离太长,但更多人习惯了爱洛斯王子的随性,没有对场地提出异议。 他听见有人说进入了雪缪王子的领地,有人他谈起他今日的缺席。 游玩的人群浩浩荡荡,大部分人在爱洛斯讲脚下有一个地下洞穴,出入口就在前方。 「底下有奇石与暗河,都走了这么远了,我们下去探险吧。」因斯伯爵向爱洛斯建议道。 爱洛斯当即点头表示同意,许多人已经疲倦不堪,但少男少女们依旧兴致勃勃。 爱洛斯模拟着走到入口去的路线,他准备得还算充分。 时间稍微迟了一些,再有五分钟,雪缪的仪式就开始了。 但就在这时,前方的依蕾托陷在了雪里。 众人发觉异样纷纷去拉她,爱洛斯惊觉不妙,他奔过去,一脚踏空,和四周众人传来「小心」的声音一起,接着随着整片雪地的坍塌,摔进了雪里。 众人高唿着,互相寻找。 乌列尔拉着他的手,将他拖出厚雪。 并不危险,只是很小一片雪地塌下去,很快大家就都站起来,只有一位小姐似乎崴了脚。 「幸好脚下是洞穴,不是湖水!」一位绅士掸着帽子上的雪幽默道。 一点小刺激,反而让大家情绪高涨起来。就在这时—— 「看吶,这就是洞穴入口吧?」 有人发现了洞穴。 「别进去了,再塌了怎么办?」谨慎的人不愿再冒险。 「不,夫人,刚才那片只是洞穴顶部的入口,塌下去的大半是雪。洞穴里面是不可能出问题的,我以我的学识保证。」 最终决定这群尊贵的客人是否要进去的,当然是这里身份最高的人,他们询问王后。 依蕾托心有余悸:「该死的洞穴,这事故意要我下去看看呢。走吧,再没这样游玩儿的好机会了。听说洞穴里面的鱼没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人们走进去。 接着,和听到嘈杂声正遣侍卫出去洞外看看的男人,撞了个正着。 男人戴着兜帽,脚上踩着巨大的动物鲜血绘制的魔法阵,怀里抱着一个月余大的小孩。孩子脖颈上繫着一个绞刑用的绳圈,绳子另一头就牵在他手里,阵法四角都传来婴儿的哭声。 他本将山洞正门守得死死的,谁料一转头,对上了身后一双双眼睛。 那只兜帽掉了下来,露出如瀑的金髮。 大王子雪缪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比爱洛斯出生那天还要糟。 他的魔法仪式还没有成功开启,就被一群王公贵族撞了个正着。 在一连串的惊唿声里,雪缪有那么一瞬想要立刻逃走,撞邪、被迷惑、误会他永远可以想出用任何方法去解释。 第161页 但之后他面对的,恐怕永远是怀疑与轻慢,他再也无法取胜,还会失去最后的机会。 触不到最重要的那样东西,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活着,就是为了那顶王冠。 在这样的意外与压力下,雪缪头脑发热选择了继续。 他念叨着新背的咒语,疯了般举起哇哇大哭的婴儿,想要摔死他完成最后的步骤。 银色的长枪就在这时从眼前穿过,钉在了他手掌上。 那个婴儿脱手而出,爱洛斯配合默契地伸手去接住了。 众人第一次参加这么惊心动魄的冬游,押着雪缪王子走出洞穴时还恍惚着。 在地面上歇脚的人们看见他们出来,高高兴兴迎上来,却发现气氛好像不太对劲。 他们玩的是最简单的游戏,走了大半天的远路,误入王子殿下的地盘,意外撞见他在做些不法之事。 爱洛斯都惊讶于成功完成了这件事,他本以为最可能发生的情况是黛黛在最后一刻暗杀雪缪,把死亡现场留给大法庭。 召集所有人也不是非要他们做观众不可,只是一道保障。但最终能实现,还是让人格外顺心。 玩雪橇的孩子们有个别被地下的恐怖布置吓哭,但好在婴儿们都还活着。 ·+·+· 雪缪被送上大法庭,是三天之后。 没有任何人站在他身边。 这件事有一位目击者足矣,偏偏超过二十个,即使落在队伍后面的,也信誓旦旦他们看见了。但雪缪也还能保持镇定,他是王子,他表示这是诬陷,他绝不会认输。 但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祭品的最后一个婴儿,就是就近偷拿护卫队队长的,他的属下失望于自己追随的荣耀虚假、黑暗。 雪缪狡辩以对。 因斯伯爵也有话要说,因斯伯爵只要将他所做的大半托出,就足够旁听席议论不止。 雪缪愤怒之余,仍能沉默抗拒。 直到爱洛斯带来了维恩,活生生的维恩。雪缪没能刺杀死,被爱洛斯偷偷藏起来的,知晓他一切罪名的维恩。 雪缪再也没有办法继续做王子了,他要被关押到地牢里。 在流放与暂缓等待新王继位后处置之间,所有人都投了处死。 大法官刚正不阿,至少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没办法不公正。 华丽的金髮男人在法庭上崩溃地大叫。 「爱洛斯,是你在搞鬼!我是你的大哥,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他面对着爱洛斯,毫无道理地质问。 他的一切都泡沫般消失了,雪缪只剩下他做梦都没想过的结局,他才是用得上那副镣铐的人。 「为什么。」雪缪身边的人换了又换,爱洛斯只是带着那个红髮男人,他从他面前经过。没质疑他不放过自己,也没嘲讽他自作自受,不解地问他:「哥哥,你在这世上有的还不够多吗?」 为什么要为了更多,伤害如此多的人。 「你根本不明白,你这样,一辈子都拿不到王冠。」 「杀了国王就能拿到王冠吗?」爱洛斯问。他一直好奇这件事,按照雪缪当时的状况,没有把握,到底为什么要偷拿毒药毒杀父亲?「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父亲?」雪缪表情夸张,好像他提了一个多么莫名奇妙的话题,「谁杀了父亲?我杀他做什么!啊,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是你们设计陷害我,一定是,你们先杀了父亲再引我上法庭!谁当国王,谁就是兇手!」 爱洛斯怔怔望着他,不是他。 雪缪的眼睛因为激动而发红,晃荡着栏杆,「而你,爱洛斯。我诅咒你,一生都当不了国王。」 他立刻被侍卫们捂住了嘴,再不能讲话。 「神吶,听说这是唯一可以实现诅咒的情况,你为什么不诅咒点爱洛斯在乎的,比如一生都无法得到真爱?」依蕾托嘆息着从他面前走过。 「大哥。」歌加林站在他面前怜悯地望着他,最后笑了出来,「你还是那么好笑。」 「你说,鱼需要买马鞍吗?」爱洛斯没得到答案心事重重,但仍不忘回应他,毕竟现在不还嘴,再也没机会了。这话说完,爱洛斯想起乌列尔的心愿,觉得这样说也太不思进取了,又重新道:「不过,你想要王冠,没得到,我想要你被审判,我得到了,谁比较灵一目了然。」 人们途径这里,离开法庭。 乌列尔走在爱洛斯之后,他也听到了那诅咒。 「他已经是国王了。」乌列尔蒙着双眼「望」向面前的男人,解释道:「我的国王。」 第60章 爱洛斯 「……以上, 我决定召回安娜,改换新侍卫负责你的安全。」 马车辘辘行驶着,爱洛斯读完, 将瑟缇的书信丢到一边。 乌列尔搭在他身边座椅的手被信的一角碰到, 收了回来。 爱洛斯差点忘了身边有人, 他目光移到乌列尔身上。 乌列尔收回手发现纱布散了, 一只手去将另一只手上松开的纱布系好。 他系得并不好,露出了结着薄痂的伤口。 但爱洛斯只是看着,没多做提醒。 爱洛斯在刚才的会议上,说了很多话。 多到不想再和乌列尔讲话。 这是剔除大王子后召开的第一次会议。 雪缪失势以后,职权由副官暂代即可。结果他的副手全都不在,害得众人在会上激烈讨论, 差点再度让阿方索学士披甲上阵。 第162页 率先发言的依蕾托力荐她的侍卫长。 她今天穿了一件柔软的灰紫色长裙, 怕冷地披着毛绒外衣。她在雪缪被审判的当夜被刺伤, 仍没抓到刺客,今天整个人活像一只睏倦的花栗鼠。 大臣听她说了两句,偷偷打了个两回哈欠。 轮到爱洛斯发言, 他兴致勃勃花了半个小时,阐述乌列尔才是守卫王城的最佳人选。 听得众人大皱眉头, 甚至有大臣开始小声讨论, 眼盲了还有这些优点吗? 而后被送上一杯醒神的药草茶。 瑟缇自己有官职在身,她只能推荐歌加林任职。 众臣讨论再三,对于歌加林的反应是:不如爱洛斯。 爱洛斯也机会渺茫。 「爱洛斯不可以同时拥有乌列尔和王城守卫军」——瑟缇提出了理由。 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爱洛斯毫无准备。 以会议上目前的爱洛斯支持者人数, 可能通过不了任何提议。 毕竟爱洛斯当初以为雪缪是阴谋主使, 并没有浪费时间准备任何后手。 他推荐乌列尔,无非是哄哄乌列尔, 顺便逗大家玩儿。 万分之一的可能,随便争取一下。 一无所获的结果,在爱洛斯预料之中。 但乌列尔忽然发言—— 「我申请变更信仰,解除对爱洛斯殿下的臣属,放弃荣耀骑士的头衔。」 长桌上,没有人表现出明显的惊讶。 爱洛斯想,乌列尔就很厉害了,讨好自己和逃离自己一举两得。 到底有什么办法,再多了解他一些呢?爱洛斯昨天还苦恼过,现在忽然觉得多此一举。 于是爱洛斯那时只是笑着举了手:「我同意。」 这一场会议,爱洛斯没有投对任何决策。 回程路上爱洛斯一言未发,偏偏做了失误判断的乌列尔也没有解释。 乌列尔知道王子不是一个情绪浓烈的人,即便厌恶别人态度也很浅淡。他担心自己也被列入其中,想开口,却又觉得欲盖弥彰。 刚才的会议上场面突然,他以为断开表面上的联繫能帮助爱洛斯争取到权力。 乌列尔没办法去想很久,可他决定得很用心。能帮爱洛斯才是最重要的,万分之一也好。 那句发言仅仅是从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抛出人生中积攒的重要的一切。对旁人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可对乌列尔,他当初得到时的激动与喜悦,没有人能更清楚。 提议被否决了。 接着按照不严重、不紧急的王国事务延后原则。要职的长期负责者和骑士的变更,全都推到新王继位之后再做决定。 那一瞬,乌列尔竟然可耻地感到安心。 统领守卫军的职责暂时落到一位风评极佳、勇武聪慧的中年贵族头上。 一位看似完全中立的大臣奥米大人,不过因斯伯爵透露过,此人暗中支持阿尼亚一家。 瑟缇小有收穫,她的副手安娜被安排调去当他的临时副官。 乌列尔猜瑟缇的来信,就是按流程要将给爱洛斯帮手的安娜收回去。 「……他是一位好侍卫。」马车车厢里,安娜果然朝爱洛斯介绍起她的继任者。 乌列尔坐在一旁不由冷笑,如果不是最强的帮手,换谁来都只有给别人当内应的效果。 爱洛斯也没有说话。 四周安静的可怕,只有拆信的声音。 爱洛斯从乌列尔身上收回注意力,马车上的两个人现在都不方便帮他读信。 他只能自己来。 歌加林的信是同时送到的,他看一眼就知道了,是要接回他的秘书小姐。 秘书小姐终于不用半夜喊着「歌加林」,爬上楼顶撒酒疯了。很好。 这些消息都不意外。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敌人没有了,瑟缇和歌加林也不用维持相亲相爱了。 唯一意外的,是有人把牢中的雪缪救走了,据说是维恩。 爱洛斯不能理解,维恩为什么做证让雪缪认罪又去劫狱,不过他暂时没工夫管雪缪的事。 读完信件后,爱洛斯拿起礼物。 许是雪缪支持者纷纷物色下家,他也收到了一些礼物。 从最小的盒子开始打开。 他打开第一个木盒,里面就是一块红宝石。 这礼物不算轻,可等爱洛斯打开送礼人的帖子,整个人陷入寂静。 这个送礼的大臣,爱洛斯不认识。 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爱洛斯接着打开余下几个盒子,礼物或重或轻都有。 但有三个大臣,爱洛斯怎么也想不起来。 尝试了这么久之后,记忆依旧没有恢復的迹象,划到身边的人也都想要离开。 他放下盒子,望着窗上的薄雾,感到茫然。 突然听见耳边安娜的声音:「好看。」 寂静多日,要离开的爱洛斯身边的安娜,终于也学着热络礼貌了一下。她见爱洛斯心情不好,挑了一个藉口,干巴巴夸赞道。 爱洛斯大方地将礼物递给她,安娜误以为只是给她看看。 她接过前看了一眼送礼人名字,好奇地念了出来:「……这是哪位大臣?朝中有这个家族和大臣吗。」 爱洛斯怔怔回神,他立刻拿出其他的盒子给安娜看。 接着才发现这些名字可能全都是杜撰出来的。 第163页 但爱洛斯却不能立刻发现,他失忆了,以为自己不认识对方是正常的。 为什么会有人给他送这些?披着厚厚斗篷的爱洛斯顿感嵴背发凉。 爱洛斯只跟乌列尔透露过自己失忆并且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恢復办法。 除此之外,就只有致使爱洛斯失忆的人了,那傢伙或许正看着自己。 爱洛斯拿着那个红宝石盒子,恐怖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敲敲马车窗格,吩咐侍卫。 「刚才我说午餐后找因斯伯爵来,不必了。现在就去带他,立刻。」 ·+·+· 乌列尔偶尔会清晰感到自己的笨拙。 那天回来后爱洛斯开始频繁地出门,陪同爱洛斯的是黛黛。 乌列尔目前独对战局水平约摸是原来的七成,但一个失明者日常行走甚至仍受限制,爱洛斯不带他是应该的。 今日有所进步,他想与爱洛斯分享的时候,爱洛斯恰好回来。 爱洛斯从乌列尔身边擦肩而过,什么都没说。 还在不满吗?不,乌列尔觉得自己知道额外的原因。 一定是因为最近冒出了很多关于乌列尔的流言,他每天听副官汇报的内容,只觉得冷汗直流。没有人能承受一个如此声名狼藉的下属。 可是爱洛斯哪怕问一句也好,但他偏偏一句也没有责问他。 但当乌列尔想见爱洛斯时,爱洛斯又会说正忙。 乌列尔感到无措,他试过了,根本无法抑制住民众那些疯长的流言。 两天后,副官再次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消息。 「我们找到了那个集会,可我觉得他们有些危险。大人,现在咱们怎么办?」 乌列尔曾经让他去查那个活跃在王城中的异教集会。 「我想去看看。」乌列尔说。 若他们真能恢復他的眼睛呢?他已经没有其他方法了。 ·+·+· 「这些官职的贩卖,涉及大量钱财,应该不在你的职务之内吧。只是我手里的证据好多,这是怎么回事呢?」 「爱洛斯殿下……我真的,真的只有一次。」 「究竟有多少我清楚得很。不过相对于这些事情,你能为王国决策投出一票才是更重要的,对吗?」 「对,对。我的钱财都是为了支持王室。而我,我活在这个世上,就是为了贊同殿下的,我和我的家族全部都站在殿下这边。」 「噢?不需要找我姐姐商量一下吗?」 「只有爱洛斯殿下才是名正言顺,瑟缇公主不过是比您虚长几岁而已,最终屠到龙的还得是您呢!」 「很好,感谢你的相信。不过我目前想要的很少,只是王城守卫军而已。手里没有实权,让我寝食难安。」 「我懂,我明白,明天我就会提出,奥米大人他声名狼藉,最近街头巷尾传出的消息真的太多了,民心不定,不能再担任要职。我是一定会投您一票的,只是其他人……」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爱洛斯。 年轻的王子温和地笑了笑,「不必担心。只要做好你的事情,其他我来解决。」 爱洛斯从他的府邸离开,留下人确保他不会与瑟缇通风报信。哪怕有过杀鸡儆猴,爱洛斯还是小心谨慎。 王城守卫军的统领权他现在就要得到,乌列尔不是也喜欢这些吗?权力一旦到手,爱洛斯决定毫不犹豫夺取王位。 大不了再给其他继承者灌点诚实药剂,问问他们到底谁是自己的同盟。 虽然他对执政不太感兴趣,但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自己现在太危险了,他出门都不敢带上失明的乌列尔。 爱洛斯回到马车里,换了衣裳。 晚间还有宴会,他从未如此频繁的参加宴会。 不知道瑟缇会怎样对付他,但他要比瑟缇更快。 想要成为雪缪继任者,不止要支持者足够,还得那位临时来的奥米大人出问题才行。 不好意思了,奥米大人。谁让我搜罗到很多你的事迹呢? 爱洛斯这些天不动声拜访大臣,顺便给奥米大人传谣。 奇怪的是,回报他的,是有人开始造谣乌列尔。流言是防不住的,因斯伯爵猜测这恐怕是因为爱洛斯本人权力、钱财、美色似乎都不感兴趣,传无可传。 爱洛斯不置可否,美色他还挺感兴趣的。 今夜的聚会上,除了一些重臣,瑟缇也来了。 「奥米大人很苦恼,听说最近有人在四处散播他的谣言,是你么?」瑟缇走上前来,好像与他闲谈。 「我倒听说,姐姐四处在散播乌列尔的的谣言。」爱洛斯回应。 「那可不是谣言。但不如这样,我们都停一停,明天晚上来王宫后的庭院里,我告诉你关于他的一切,和我的计划。」瑟缇神神秘秘地与他碰了碰杯。 爱洛斯蹙眉,好像不太想去。 「不妨想想,我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吗?爱洛斯。」 爱洛斯的目光闪了闪,莫非瑟缇就是他的同盟。这可能吗? 又或者,瑟缇知道他失忆了? 爱洛斯权衡之下,决定去听听她说什么。 安全起见,带些信任的人吧,瑟缇如果是同盟,那不必担心消息泄露。 瑟缇如果是敌人,那当她透露传谣乌列尔的行径,爱洛斯带去偷听的,就是有效的证人。 「好啊。」爱洛斯欣然应下。 第164页 ·+·+· 「你有没有听说,奥米大人喜欢听人吹曲子,常在节庆夜里,抓走全城的号手为他演奏。他来了王城不知道还会不会这样做?」 「那可真是吵闹,跟你说个更厉害的,奥米大人曾经始乱终弃,为了娶家伯爵家的小姐,抛弃了曾经的未婚妻,现在她带着孩子来找他了。」 「假的吧,这也太不体面了……」 「哈,你们这算什么?知道吗,我听说,那位红头髮的年轻战神,根本就没那么厉害。」 「那怎么可能掌握军团?他人虽然恐怖些,但总不会是个草包。」 「没骗你们,一个落魄贵族家的私生子,升官升得那么快,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听说,都是因为他长得特别美。靠美色的……」 「真的?」对方一脸不信。 「当然是真的。猜猜他睡的第一个人是谁?」 「谁呀,是依蕾托王后,还是瑟缇公主?」男人凑过去,会心一笑。 「太天真了,要我说,当然是爱洛斯王子了。不然也不可能成为他的骑士吧?哈哈。」 「说不定是国王…」对方比了个口型,只发出很小的声音。 「你真不怕掉脑袋!」 「他们都这么说。」 「那岂不是和妓女没两样?这么说还挺带感的。」 「他不是还会用身体犒赏将士,我都听军团里的人说了。」 两人从昏暗的小道路过酒馆,就听见醉汉在胡言乱语。 副官怒火中烧,脚步都沉重几分。 乌列尔竟也只是拢了拢兜帽藏好他的红髮,继续往前走。 「大人,你不生气吗?」 「走,继续走。带我去找那群人。」若是之前,他听见这样不堪入耳的流言,一定当街还嘴,再看看他们的牙齿是不是有他们说话时那么锋利。 现在乌列尔没空引起波澜,没有什么比恢復他的眼睛更重要。 他无法想像,这些话传进失去记忆的爱洛斯的耳里,爱洛斯也会从这些人口中了解他吗? 今晚爱洛斯要回王宫,他隐隐感觉不安。但是如果自己没有恢復的话,爱洛斯今夜也只能带着黛黛去了。 黛黛和阿方索学士。 副官将他领到一扇寂静的建筑面前,他细细聆听,这似乎是某家店铺后门。他带他摸了摸那扇拱形的门,乌列尔闻到面包的麦香,他决定自己进去,副官则留在外面。 「集会什么时候结束?」乌列尔问。 「我不知道。但猜测是夜里。如果他们白天敢出来的话,也太显眼了。」 「那好,如果傍晚我还没出来,你知道怎么办。」 「傍晚,那会不会太迟了。」 但乌列尔说完走了进去,副官也只能照做。 他一直等到日落之前,乌列尔才从里面出来。他连表情都没变,也依旧蒙着眼睛。 副官教训那群醉鬼归来,不动声色迎上去。 「回去吧。」乌列尔重新戴上兜帽。 「没有效果吗?我现在带人去把它端了?」乌列尔进去了这么久,出来还蒙着眼,情况显然不顺利。 「暂时不用。」乌列尔从怀里拿出一个盛着银色液体的透明瓶子。 「这就是药?」副官松了一口气,继而又紧张起来,「是真的吗,安不安全?」 「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说谎。」 乌列尔不是轻松拿到的,在那地下大厅里,为首的主持者传扬着所有人只要遵循这位古神的意志,就可以改变和命运,无论怎样的伤都能轻易治好。 但乌列尔上前时,被主持者否定了。他不行,因为他信仰的心并不虔诚。 乌列尔吃了一惊,他当然不可能虔诚,除了爱洛斯他不信仰任何。 「要怎样做才行?」 「很简单,杀死你原本的信仰。」 那看来只能遗憾离开了。 但当乌列尔起身决定出去之后,他们又奇怪地追上他,告诉他主教想要见他。 帷幕后出声的人,似乎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意外的是,那人很轻松地给了他药。 「你可以试试好不好用,再决定要不要改变信仰,成为我们的一员。」他说。 乌列尔拿着那药,猜想这东西只是试试,那么想必不能让他痊癒。 至于是否安全,乌列尔也不确信。他最信任的人是爱洛斯,但他却不知道怎么麻烦他检查,还是回去见默林吧。 ·+·+· 「多明尼卡小姐?王宫里待得不舒服,又想起我们来了。」午后,爱洛斯放下手里的纸张,伸手请回来拜访他的秘书小姐坐,「随时欢迎。」 「不是的,殿下……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给奥特萝的那位公主的信被我带走了。」她拿出已经写好的信和拟好的文书放在一起,「在这里。」 「替我送去吧。」爱洛斯瞥了一眼,轻飘飘地说。 「真送吗?」多明尼卡脸上有些纠结,「殿下……当真要娶她么?」 爱洛斯望向她的眼睛,「你不是说这样最好吗?刚好,我正需要得力的帮手,也愿意回报她。」 「可您并不爱她。」多明尼卡拧起眉头。 爱洛斯没有在意她的逾距,笑着回答,「我不爱任何人,亲爱的。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他也不认为公主真心爱他,他们见都没见过,仅仅是和温曼联姻是绝佳选择。 第165页 爱洛斯很难说清,他从小看到的就是父亲的设计与陷害,父亲热衷权力,母亲并不自由。 他怕要是爱一个人,也要和那人一同落入这样的漩涡当中。 一直是王子,恐怕逃不过这样的结局吧。他虽然在王宫众人中是个异类,却也同样没有随心所欲爱人的本领。 他该早早放弃任何人,走得远远的,但做不到。 「我明白了,那这个呢?您不向他……解释吗。」多明尼卡拿出一张薄纸。 这是从他的书籍里掉出来的,被她不小心装进文件箱里才发现的,她吸着鼻子解释着。 爱洛斯狐疑地瞧她一眼,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竟让她这样委屈。 他接过来,展开那张纸条。 看到上面的内容,微微张大了眼睛。 那是一张王室专用裁缝订做衣裳的简便凭据,爱洛斯在两个月前预定了两套礼服,婚礼用。 备註是互相搭配,显然是同一场婚礼。 但却是两套男装。 其中一个的尺寸显然是爱洛斯自己。 另一个,爱洛斯读着上面的身高与肩宽、腰围…轻易就在脑海中描摹出了最匹配的人选,是乌列尔吧。 但这是什么? 他因为什么会做这个…… ·+·+· 当乌列尔回去的时候,爱洛斯的马车已经出发了。 「殿下已经离开了?」乌列尔确认了一遍。 「嗯,对。你去哪儿了?殿下找你来着,一直等到时间快来不及才匆忙走了。」默林打量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乌列尔。 乌列尔正要开口,默林忽然又发话了:「欸?这是什么。」 乌列尔误以为自己身上的药瓶掉落,下意识摸了摸怀里,药瓶还在。 面前的默林似乎拎起了什么东西,乌列尔没有嗅到任何味道。他伸手去摸了摸,熟悉的形状,柔软包裹着硬质碎片。 「是殿下的草药包。」乌列尔解释,那是阿方索学士给爱洛斯用的。 「那肯定是太急落下了,殿下真的等了很久,他还说回来有话想问你呢。」默林提了一句,就又将注意放在了那草药包上,「好神奇啊……」 接着也不理乌列尔,提着草药包往前走。 「发生什么了吗……」乌列尔只能跟着他的脚步往前,一面茫然思索着,大概是那些流言的事。 前方的默林在橱柜前站定,似乎拿起了什么,接着乌列尔听到了布袋被剪刀裁开的声音。 「住手。」乌列尔连忙去拦。 「这个东西没有味道,一个草药包没有味道你不觉得很神奇吗?我想学一下,让我先拆开看看再缝上嘛,什么草药这么灵——」乌列尔手伸来的时候,默林已经打开了袋子,草药撒了一地,「哇,这都是什么,爱洛斯殿下失眠吗?」 「应该没有。」 乌列尔回忆,他不敢挪动脚步,低头小心去捡。他紧张这个草药包,毕竟是能让爱洛斯恢復记忆的东西。 「别紧张,这种草药多得是。有助眠功效倒正常,但这个是让人更加……放空。这个是什么啊?为什么有我不知道的药……」 乌列尔只听到默林的徒弟站在走廊尽头喊着:「别什么都往嘴里放。」 接着默林咂了咂嘴,脚步晃荡,朝乌列尔靠过来: 「头好晕啊……」 他的徒弟跑过来,和乌列尔扶住他。 「怎么了?」 「嗯,这是什么啊?为什么会有我不知道的药,我尝尝……」默林又说了一遍,好像完全忘记自己刚才尝过。 乌列尔连忙按住他,「你刚才已经尝过的那些呢?」 「噢……」默林茫然。 他的徒弟将迷迷煳煳的他带到房间,不知鼓捣了些什么,给他喝下去,好半天,默林才缓过来。 他转着片叶子,「我知道了,这东西能影响人的记忆呢。」 「是。助人恢復记忆。」乌列尔听到他没事,不太热切地回应。 「不,会让记性变差。」 「什么意思?」 「这个,一种配制忘忧药剂的植物,用来助眠但加大了剂量。这个,我不知道的草药,完全就能影响人的记忆。当然了,因为是佩戴,所以效果不会那么夸张。但如果你本来就记性不好、忘了、或者已经老到记忆模煳的话,戴上之后也别想再恢復了。瞧,还特意封闭了它的气味,能是什么好东西。」 「不佩戴的话还能恢復吗?」乌列尔的心脏狂跳。 「或许,但我只是说这个药它很怪——你去哪儿?」默林眼见着乌列尔跑了出去。 乌列尔惊愕过后只剩下担忧,阿方索学士居然也不可信任。 那爱洛斯…岂不是有危险? ·+·+· 两日后。 距离爱洛斯被以弒父罪名关押,仅仅过去了两天。 爱洛斯被带上法庭。 瑟缇在法庭上义愤填膺,不止她,王宫中许多人都是人证,那日他们看着爱洛斯从国王房间出来,接着国王就传出薨逝的消息。 爱洛斯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清白,他就知道这事早晚会再次引燃。 这一天终于来了,当他威胁到瑟缇的时候,瑟缇重提了爱洛斯回到王宫那天的旧事,让谋害国王成为爱洛斯的罪名。 这次不再是依蕾托随便喊一句,将他关起来了事,而是真真正正要审判他。 第166页 「你说是我杀了父亲,那我是怎么杀的呢?」爱洛斯在被审席上,仍然轻松。 法庭拿出一瓶作为证据的毒药,爱洛斯望着那个茶色的瓶子,里面的橙黄色粉末还剩下一点点,粘连在瓶底留下一个圈。 「哪里来的,为什么说这是我的?」爱洛斯望着瑟缇,原来毒杀国王的是她吗? 「首先我们眼看着你走出来,铁证如山。至于毒药怎么来的,得看你自己招供。为什么说是你的?我在花园找到,药瓶上有你的气味,我们可以拿一只狗来试验。」瑟缇回答。 真是可笑的方法。 但是在温曼法庭里却是成立的。他们说试就试,当然结果如瑟缇所言。 「你现在还有什么可辩驳的吗?」法官问。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爱洛斯身上,探究的、冷漠的,还有瑟缇紧张的,阿尼亚带笑的。 爱洛斯也笑了。 他无法辩驳,但还有一个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我申请使用诚实药剂,让人们看看她说的是真话,而还是污衊我。」 瑟缇的脸色不太自然,她说的当然是假话。 少有犯人自己要求使用药剂测验的,众人都陷入如沉默,短暂休庭讨论,开始商量到底是否适用。 他们只用了十五分钟—— 「我们的方案是,测试爱洛斯王子证词的真伪。」 这回轮到爱洛斯表情僵硬。 如果要用在瑟缇身上,他只要保证瑟缇喝的是真的就可以。 但如果用在自己身上,他们不需要爱洛斯说真话,餵什么都有可能。 可他已经无路可走,错信让他失去了所有筹码。爱洛斯现在没有能力反抗,连黛黛都被抓去了,因斯伯爵被带去调查,他孤立无援。 甚至他正想着,忽然就被摁住肩膀。 「现在请爱洛斯殿下诚实测试,究竟是否谋害前国王。在场有证人、医师和陪护者若干,药剂师、魔法师各两人,药剂一瓶。立刻开始。」 被灌入不知名的液体,薄荷的气味好像没有什么改变。爱洛斯却感到腥甜的血涌到涌到喉间,他的身体本不能承受再一次的使用此类药剂。 爱洛斯眼里世界天旋地转,恍惚中他听到围观民众的窃窃私语,一道声音穿透混沌与模煳,他清晰地听到有人问他: 「是谁杀死了国王?」 爱洛斯张张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是我。是我杀了他。」 第61章 爱洛斯 爱洛斯王子的判决执行时间比雪缪还要早。 而且因为之前维恩救走了雪缪, 监牢的守卫都加强了。 乌列尔拿着安娜等人拼拼合合画出的路线图,终于来到牢门前,这次, 爱洛斯关押在塔楼顶端。 他来之前喝下了一半药, 果真復明了。只是眼睛剧烈的疼痛让他有一种坏预感, 但无所谓, 只要现在能看见,能救出爱洛斯就好。 牢门被打开,站在窗边的爱洛斯惊愕转身。 乌列尔这双眼睛好久没见他,爱洛斯依旧迷人,窗外投来的光线映出他无可挑剔的侧脸。 这次,柠檬蛋糕在盘子里一动未动。 「殿下, 我来晚了。」 爱洛斯连礼貌的颔首回应都没有, 他望着面前的男人: 「你是谁?」 ·+·+· 陌生的男人深紫的长髮在日光下隐隐透露出红色, 手上有一道可怕的疤痕。 他打开那扇囚困住爱洛斯很多天的门,让爱洛斯消耗葡萄酒制作的用来腐蚀门锁的酸味溶液失去了用武之地。 爱洛斯在这里待了至少三天。他的状况好像很糟糕。这监牢按高度,大概是全城风景最好的地方。爱洛斯原本很满意。 直到听见昨夜送饭的小女僕在门口落泪, 她说殿下您就要死了,可惜我没有偷到钥匙。 爱洛斯安抚她, 「如果我无罪, 神一定会来解救我的,不必为我担心。」 即便爱洛斯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罪, 但望着面前的男人。他脑中迴荡着,你瞧, 果然来了。 「乌列尔, 我叫乌列尔。」 男人原本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但马上缓了精神, 几乎是嘆息着向他自我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只此一句后,不由分说抓住他的手。 「先跟我走。」 他像是怕爱洛斯逃跑,紧紧握着他的手,明明爱洛斯才是最想要离开的人。 爱洛斯任由乌列尔带自己一直跑出囚禁他的高塔,外面是一座荒芜的花园。 王宫里的积雪已经融化,大理石雕像边的枯草里甚至隐隐有些绿意。 乌列尔熟练且迅速地带着爱洛斯逃出庭院,无论翻墙还是穿过树篱,甚至绕开禁卫,乌列尔没有询问,也不多话。他并不强硬,但抿着唇的模样看起来很执着。没有一个守卫能在他面前坚持到喊出声音,可他也没有握痛爱洛斯的手。 爱洛斯以为他们会这样无休止地跑,一直到这样「轻松」跑出王宫。 当再一次他从墙檐跳下去,接住爱洛斯后。乌列尔扎起他的长髮,从墙下的枯草丛中抓出一副盔甲。 「穿这个。」他将那副盔甲塞进爱洛斯怀里,剩下的一只头盔则拎在自己手上。 爱洛斯抱着零零散散的盔甲,他迟疑了一下。 本就身着铠甲的乌列尔就已经戴好头盔,转身来帮爱洛斯。 第167页 爱洛斯本以为很复杂,他很快发现自己只需要拆掉披肩,就可以套上铠甲。乌列尔帮他从护腿穿起,胸与背,接着是护肩和护臂,他被乌列尔摆弄着,系好手臂上最后一道绑带。 乌列尔熟练、认真,似也时时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他低头时离爱洛斯很近,额前紫色的碎发几乎碰到爱洛斯脸颊,爱洛斯嗅到一股很浅淡的冰冷泥土与植物汁液的气味。他发现他眼皮上有伤,两只眼睛的颜色也并不相同,较浅的那只像是受了伤。 「谢谢。」爱洛斯看他最后将披肩塞回隐蔽的枯草丛。不明白为什么跑到这里才穿盔甲。不过若是早早穿好,爱洛斯也绝不可能跟他跑得那样快,是匆忙失误,还是他预料到了? 乌列尔没有回应爱洛斯的感谢,他伸手进腰间的口袋,从里面抓出一团红色的毛球。 毛球舒展开翅膀,它什么都不用携带,就已经是一种信标。乌列尔扬起手,一只红色的鸟飞起来越过高墙,往更显眼的钟楼飞去。 他拉着爱洛斯缩在墙后,等待着。 爱洛斯观察四周,面前的墙足有三人高。他在塔顶曾经描摹过从这里出去的线路,到这里要花上半个小时,乌列尔的设计比他想的距离还短。 可这里的守卫不间断,即便换岗也是人到才离岗,不存在空隙。 要怎么办? 爱洛斯沉默地观察着,好奇乌列尔在等待怎样的时机。 时机没等到,先等到从远处走来的一队巡逻侍卫。 爱洛斯和乌列尔穿着和他们一样的盔甲,躲在角落等着他们走过。等他们要从面前离开时,乌列尔冒出头,拉着爱洛斯飞快缀在队伍的末尾。 爱洛斯想过要冒险,但没想过这么冒险。 打头的侍卫长没戴头盔,是个鬍子拉碴的男人,他刚巧朝后望过来。 那一瞬爱洛斯略微有些心虚,他断定侍卫长多看了他们一眼。 侍卫长低头朝着最前方的两个守卫不知说了什么,两人朝他们走来。 爱洛斯脑中浮出许多应对之策,但两人越走越近,身边的乌列尔没有任何反应。 他知道乌列尔就在他身边,目光粘在他身上。 他抓紧了腰间的兵器,尝试叫他的名字:「乌列尔。」 「嘘。」乌列尔看起来也在紧张,但他表现得很镇定。 那两个侍卫走到爱洛斯面前,目不斜视,越过他们站到两人身后。 接着侍卫长又拨了几组侍卫去到后排,将他们夹在最中间。 同时,他严令所有人都把面罩拉下,「免得守门那群人总挑剔我们巡查时不专心。」 爱洛斯才明白,侍卫长是乌列尔的同谋。他观察着周围的步调,融入其中,继续往前走。 他们面前是一段漫长的路,途经多个岗哨,他们都顺利矇混过关。 侍卫长也气定神闲,直到来到一道大门前。 「检查。」为首的两个守卫面无表情,朝着这队人指头一扬,「最近戒严,出入王宫所有人的面罩都要打开。」 「唉,真是麻烦。」侍卫长懒懒地摆手,「打开打开,都给他打开。快点,挨个检查,检查完一组走一组。」 守卫听见他的安排,皱起眉。 但最前排的两个人已经被他检查完,往前一步排到了门前。 守卫没好气地多看一眼。 侍卫长还在絮叨着,「我们能有什么问题啊,你还怕这里藏着大王子不成?我们家殿下可是最害怕大王子的,她现在受伤还没好呢。」 守卫不跟他废话,都是雷厉风行一一检查过去。 「你俩干什么呢?快走。」侍卫长训斥着前面的两个人。 爱洛斯和乌列尔排在队伍的第七位,前面两人一组一个个打开面甲往前走。 自己绝对不能打开,侥倖都不必有,必定会露馅,因为特徵实在是太明显了。 两名守卫检查的格外仔细。 「嗯,过去吧……哎?刚才那两个,我再看一眼……好了,快走。」 爱洛斯观察着,这两个守卫怎么也不像是自己人。可前面还有一组,马上就要轮到他们了。 面前的这道门,光是专司守卫布置在检查者身后的,就有一队十二人,再加上横铺过去数名背有弓箭的巡守,密不透风。 从这里想要冲出门,跑不到门前就会被抓住,爱洛斯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一个不藉助外力的方案。 前面两个人的动作格外缓慢。 「快点儿,轮到下一组了,你们走不走啊?」检查的守卫嚷着。 下一组就是爱洛斯和乌列尔,就在爱洛斯以为他暗藏对策时。 乌列尔低声说:「数到三,跟我跑。」 「掀开啊,等什么?」 下一步,爱洛斯和乌列尔就站到了守卫面前。 守卫催促着。 爱洛斯的手放在面甲底下,等待着乌列尔的提醒。乌列尔则伸手去抓他的手腕,他们必须得跑了—— 「看那里!」一个侍卫突然喊道。 「小心啊!」不远处传来喊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顺着众人的目光望过去,就在城堡一端的屋檐顶上,坐着一个穿薄纱裙披厚外套的女人,她抱着个银质酒壶,嘴里喊着不知道什么,脚已经滑到屋顶边缘,几乎要摔下来了。 所有人都跑过去看,「快来救人!」那边传来声音。 第168页 守卫往前跑了几步,又心思一转,回了头。 爱洛斯已经被乌列尔拽着往前跨了一步,成为了检查过的人。留下后面一排侍卫站在那里,等待检查的守卫掀开面甲。 守卫没有数究竟几排,但还记得自己的职责一个对另一个说着,「与我们无关,继续检查。」 爱洛斯远远听着,听说是歌加林王子的秘书小姐喝多了酒,不小心爬上了楼。 还真是够不小心的,见人们都奔向那个倩丽身影,爱洛斯松了口气。 他转看乌列尔,「你不知道?」 乌列尔摇头,「他们不是我,我不确定。」 爱洛斯不明白这群人打的什么主意,他和乌列尔穿过那道门,彻底离开了王宫。 一列人走入市井拥挤处,走着走着,中间那两人就消失不见了。 爱洛斯跟进僻静巷子里,巷口停着一辆马车。 驾驶马车的是个少年,爱洛斯还没细看,就被车里的手拽了上去。 马车里等着他们俩的是个满头银髮的老头。 商人?从马车装过货物的痕迹,与他的装扮方式,爱洛斯隐约猜测着马车用途与他们的真实身份。 「脱衣吧,殿下。您的衣裳不能再穿了。」老头凑近他检查,一开口就是焦急的语气。 不知道王宫是不是有追踪他的特殊手段,爱洛斯接过那套干净的衣服。 他不需要帮忙,但乌列尔低身帮他拆掉铠甲绑带,他也没有拒绝。 老头说着话,从座椅上的木箱子里将物品一样样往外掏。 「这外套上的口袋很多,想藏什么藏什么。」 「丹先生的戒指,给。我去找他借马车,才知道他和夏绿蒂小姐居然在舞会上见了三次。他还洋洋得意呢,居然这都没认出来。」 「这点药剂您拿上,标籤都贴好了。带不了太多,怎么搭配全靠您自己了……」 爱洛斯听他说着不明白的话,望向乌列尔。 「他很紧张您。」乌列尔替他解释。 收拾好一身简单的袍子。老头将一副眼镜架在他鼻樑上,满意道:「您现在是个隐士,不,学者,随便什么,反正眼睛不会太明显了。」 爱洛斯望向马车一角打开在妆盒上的镜子,镜片后眼睛看起来颜色深了很多,也变得像紫色,但谨慎起见,他还是拉好兜帽。 乌列尔也飞快换了装扮,他披一身墨绿披风,紧窄的上衣与宽松的裤子间用宽腰带连着,上面织着复杂的花纹,别了一只木笛。脚踩结实耐用的皮靴子,头顶装饰羽毛的宽檐帽,一只耳上穿了金色耳环。 显然老头想把他打扮成一个流浪的吟游诗人。 很成功,只有一点瑕疵,乌列尔过于迷人了。 奇怪,爱洛斯自觉观察得很仔细,乌列尔刚才好像没有耳洞。 爱洛斯以为自己看错了,想再瞧一眼。 「总之,您带上这个!」老头忽然挤过来,胡乱往爱洛斯手里塞着包裹,打断了爱洛斯。 「乌列尔,你带上这个。」爱洛斯几乎是被塞到了乌列尔怀里,乌列尔默默地扶住爱洛斯,不贊同地望向老头。 「小心。」乌列尔提醒他。 「对对,你们要小心。」老头对乌列尔的提醒充耳不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爱洛斯才注意到老头度过了刚才极为清醒的时间,现在有些不正常地在发怔。 爱洛斯不知道他出了什么问题,乌列尔没追究反而应了他一句:「会保护好他的。」 「唉,到底怎么会这样呢,你俩要早点回来啊……「 老头伸手捂住眼睛,声音闷闷的好像在哭。爱洛斯心情毫无波动,直到老头拿下手,皱纹的眼角发红,眼泪竟真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他抹了一把眼泪开始不间断地讲他包里药剂的用法,和他们要走的路。 爱洛斯勉强听清他口中描述的地图,知道要去的是温曼最西端的白蔷薇城,但不明白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 老头说得很太快,很匆忙。看着他陌生的脸,爱洛斯不忍心说出根本不记得他是谁这样的话。 「这令牌当初还是殿下给的呢,可以保证我在王城畅行无阻,车马接送。没想到会这么用。」老头再次感慨。 临近城门前,爱洛斯眼见着老头打开马车一角的药剂盒子,里面散发出玫瑰的香气。而他则被塞进了后面拴着的,铺满干草与草药的马车。 「出城就分开,我会直往你外祖那边的路去,而你们拐到西边去,先离开温曼,他们就不好追上了。 「大概要走三天三夜,你们才真正安全,殿下、小子…务必要安全抵达啊……」 ·+·+· 离开王城后的最初两天。 爱洛斯和乌列尔为躲避追赶,一路不曾停歇。 骑马是最快的方式,按照行程他们本该在天黑前换马,但为了避开一队不知哪里调来往王城行进的士兵,他们绕开了。 此刻马匹在休息,爱洛斯坐在火堆旁,被火烤过的苹果散发出甜甜的焦香。老头为他们准备的食物还够,他们不必要进城时,就会换其他路线。 有些路崎岖难行,也有时岔路多得让人紧张,乌列尔总是带着毫不认路的爱洛斯如履平地。 乌列尔赶路的时候一言不发,停下后也话不多。 「需要胡椒么?」他问将苹果递给爱洛斯,问道。 第169页 要说也都是些这样的问句。 爱洛斯只需要回答:「谢谢」或者「不饿。」「不渴。」「不累。」 有时候乌列尔很有趣,在爱洛斯拒绝后会向他解释: 「这是香料。」 「这个可以吃。」 「这条毯子可以铺开,需要我帮你吗?」 明明对只是失去记忆的爱洛斯有些好笑。但他说的时候非常真诚,好像只要爱洛斯需要,他甚至可以变成一条毯子。 「谢谢。」爱洛斯伸手,一点也不介意老头把肉桂装成完全不同的胡椒。 乌列尔就默默地将瓶子递给他。他已经纠正过了,爱洛斯不必道谢。 可爱洛斯好像根本不在意。 乌列尔展开地图,将接下来的路线指给爱洛斯看。 爱洛斯已经了解了,他是温曼王国的四王子。国王刚去世。兄弟姐妹争夺王位,他被陷害入狱。 现在,他要去白蔷薇城,那里是外祖的地盘,按照过往书信展示的,母亲的家族是唯一能帮助他的势力。 乌列尔陪他去。 他是爱洛斯的骑士。 爱洛斯对他一无所知,不得不时时细细观察乌列尔。乌列尔不像爱洛斯以为的普通贵族,他身材颀长,甚至看起来有些瘦削。此刻他坐下舒展开膝盖与手臂,能感受到有力的骨骼形状,气势倒是会在战场上格外强悍的傢伙,近看却总感觉是个忧郁的病人。 一团快烧到灰烬时的火焰,似乎只有在闯出那片荒芜花园,轻松放倒那群守卫时跳动了一下。 也对,任谁还要带着的重罪的主人逃亡,也不会太高兴吧。 爱洛斯记忆的开端是高塔的顶层,他只活了五天,三天被囚禁,两天在逃亡。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挤压着,活在某个漫长的噩梦里。 他只想要自由。 谁要去见他根本不认识的外祖。 见了之后再带着军队打回王城,他真的不想。 没有人为他而来,都是为了爱洛斯王子。 乌列尔甚至没有主动问过他一句:「你失忆了对吗?」「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他好像也不关心爱洛斯失忆到何种地步,就像爱洛斯是不是记得,是不是忘记都没关系。同样,他也和爱洛斯一样,不知道爱洛斯失忆的原因。 或许他只是有些冷漠。 爱洛斯倒也不想怀疑乌列尔身为骑士的忠诚,他跟随着已经是通缉犯的爱洛斯毫无怨言,不止没有怨言,他根本一言不发 但爱洛斯之所以还没说出口,是还在担心乌列尔如果站在金斯利家族那边。总有人可以藉由爱洛斯的身份成为新王,爱洛斯根本不必自愿 他预料打不过乌列尔。 但他也绝对不想去白蔷薇城。 爱洛斯知道他们会在三天后进入西边的莫尔公国,计划是从那里缩短与白蔷薇城的距离,最终折返回到温曼。 但爱洛斯想,他只要离开温曼,就再也不会回来。 寂静中,只有火焰的噼啪响声。 「乌列尔。」爱洛斯叫他。 「我在。」乌列尔偏头来望他,很专注地应声。火光映着他的脸,爱洛斯猜想,乌列尔一定是一位很抢手的骑士,又强大又美丽 爱洛斯很认真地赞美了他。 乌列尔的表情变得很古怪,似乎再斟酌如何回应。还是位会害羞的骑士,爱洛斯有些意外。 他没为难他,问了他真正想问的。 「你想要去到哪里?」 乌列尔迷茫了一下,很快回答:「白蔷薇城。」 答案有些太简单,他回答完,视线触碰到爱洛斯探究的眼睛,不知道要如何继续,避开了目光。他转而望向爱洛斯修长的手,又感受到爱洛斯在打量,最终将目光放到了面前飘摇的火苗上。 爱洛斯笑道:「不,我是说,之后。其他的……」职位之类的。 但他没说完,乌列尔飞快回答了。 「有你在的地方。」这次乌列尔收回眸光,他望向爱洛斯,认真地望进他艷丽的眼睛里。 爱洛斯一时语塞。 乌列尔解释道:「殿下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追随您是我的职责。」 爱洛斯认为他想必还是没能理解,又补充了一句: 「那如果我有天不需要你追随了呢?」 他捕捉到乌列尔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意,但很快乌列尔给出了答案:「我哪儿也不去。」 怎么会哪儿也不去呢? 爱洛斯有些好笑,乌列尔打官腔的时候,意外的聪明,终于有几分配得上他攻击性很强的那张脸了。 不过这么「忠诚」,明面上的要求,应该也很少会拒绝吧? 「那我明天想要从城中走,也可以?」 爱洛斯扶着铺了垫子的地面,从眼镜上方去看乌列尔。乌列尔坐得比他稍微板正些。 乌列尔听了这个提议,首先想陈明利害,毕竟包裹里什么都不缺,明天可以不必经过城中。 但爱洛斯问话中陡然挨近了他,乌列尔紧绷着身躯,他的薄唇碰了碰,张口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只能轻咳一声解救了发干的嗓子,缓声回道:「好,走第二条路。」 第62章 乌列尔 乌列尔以为自己很冷静。 见到爱洛斯时, 听问出第一句话的那一刻,还是由衷感到伤心。为爱洛斯。 第170页 或许也有一点点,为他自己。 爱洛斯一点都不记得他了, 再一次。 不过爱洛斯没有什么改变, 他们进了这座城, 从城中穿过便不必经过山谷, 乌列尔想,能节省出一些时间,冒险也是值得的。 「你身上的伤口还没好,这瓶药剂差一点草药叶子,它可以让你恢復得更快。刚好可以买一些。」 「为我么?」乌列尔扫过拥挤的街市,一个路人兜帽在擦身而过时, 被行人碰落, 露出一头如瀑长发和受伤的脸, 引人多瞧了两眼。乌列尔望了一眼同样被兜帽遮挡的爱洛斯,不太贊同,「要是给我, 其实不太需要。」 「那就当是为了我好了。」爱洛斯语气轻快。 乌列尔没有办法,立刻搜寻着沿路的药草摊位, 恰巧视野之内就有一个正在卖药草的商贩。他刚安下心来。 「对了, 你会帮我带一只蓝莓甜馅挞吗?」爱洛斯就又开口道。 不用再确认,乌列尔就知道这条街上没有卖。他略有些为难,但爱洛斯的眼睛亮亮的,隔着茶色的镜片, 闪出一点渴望的, 贪心的光。乌列尔盯着他上下开阖的薄唇,心跳得让他头晕, 又对他没什么办法。 乌列尔就点头:「只是外面恐怕没有新鲜水果。」 「那要杏仁挞。」爱洛斯像是早准备好了替换。 乌列尔说好,「那您在这里等我。」 他对爱洛斯嘱咐,而后离开了巷口。 乌列尔穿过一条窄路,来到散发着奶香与麦香的店铺前。木桌上码放着的点心从卖相看远不如王宫里的,但气味一样甜腻,在标註着正贩卖的区域里只有杏仁挞的那一格篮筐是空的。乌列尔只好等在铺子前。 周遭人来人往,鱼龙混杂,似乎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官兵冒出来。一想到爱洛斯一个人在巷口等他,乌列尔就担忧得恨不得立刻能买了点心回去。 他焦虑地望着糕点师傅忙碌的身影后的烤炉,一边将手伸去摸钱袋时,意外摸到一张纸片。 乌列尔先拣了两枚钱币,又顺便将那张纸片也拿出来。 那是一张很脆的新纸,被摺痕控制得格外服帖。临走时默林的提醒浮现在脑海,默林写了张纸条,说「如果你想得到我最真诚的追爱经验,就把它打开吧。」 他原本没空想这件事,但再看到那张纸,乌列尔忍不住想将它打开。 四周人来人往,没有人留意到他,乌列尔随手展开那张纸。 只展开第一折,就看到长长的开头: 「致深爱爱洛斯王子的乌列尔阁下,我将在此献上最真诚的忠告,所向披靡的秘籍。虽然不能在你身边替你实现心愿,但以下是我专为你量身定制,让你和王子殿下关系能更进一步的方案,你准备好了吗?」 乌列尔明明没抱什么希望的。 无论是对默林、对爱洛斯,还是对他自己,可握着那张「会帮你走近爱洛斯」的纸,他心脏不由得跳得快了一些。 乌列尔展开信纸的下一折。 上面只有一行字: 「多说话。」 多说话?乌列尔再去展开最后一折,就是空白的尾页。将纸翻过去,显然也是早就确定的空白一片。 默林的帮助居然只有一行字。 他盯着那行字,迷茫,迷茫到看这几个词都有些模煳。 乌列尔恍惚了一瞬,揉了揉眼睛,好疼,眼前的字也变得更模煳了。他勐然意识到什么,胡乱将信纸塞进口袋,接过包了一半的的杏仁挞立刻转身离开。 来往的顾客都变得面目模煳起来。 更不妙的是,等他抓着袋子跑回原来的地方,远远就看到巷口没有爱洛斯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 自己不该有一刻离开他的。 乌列尔越着急,越想看清,眼前的景物就偏偏更加模煳。 他无措地转身,好像找不到尾巴的猫。直到看到不远处顶着兜帽的爱洛斯站在一群孩童面前,他们在一起玩儿。 乌列尔松了口气,就在那时,行人从面前走过,将那光遮住了一瞬。 爱洛斯的身影消失了,乌列尔茫然环顾,四周都没有那个戴着兜帽的影子,街道、人群、骡马与货物,被模煳成不同的色块。 「你一定是个魔法师吧?」他忽然听到一个稚嫩的童声。转身去看,一回头,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乌列尔的药失效了,药效比他想像的久,却比他期待的短。他抱着一丝侥倖走了这么远,忽然再次失明没有任何防备,也没办法防备。 乍然陷入黑暗,他一时没能控制好脚步,抬脚踩到行人险些把自己摔个跟头。但马上在对方的谩骂声中站直了身体,装作常人般,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往他记得的那个方向走去。 可他走了很久,都没能找到爱洛斯。 ·+·+· 爱洛斯盯着乌列尔的背影,看他消失在街道上。 他只是好奇乌列尔对自己的监管是否严密,在盯紧自己和顺从自己之间,究竟会选择哪一种?结果让他有些意外,这傢伙每次都让他有些意外。 见他乖乖去买点心,爱洛斯还不准备现在就离开。 他闲闲等在巷口,没多久却听到士兵列队走过的声音。 准确地说不是走过,而是走来。 「让一让。」 爱洛斯警觉地钻进小贩摊位前那堆讨价还价的人群中,从垒得高高的装鹅的笼子间看过去,看到他们打开一卷薄纸,在墙上张贴了两幅通缉令。 第171页 两个人? 爱洛斯狐疑地观察着,等他们贴完转身离去,仍没有人给出过多的关注,爱洛斯不敢突兀地上前。 直到一个路过乞丐高声喊到:「神哪!悬赏两万枚金币。」 通缉令前的人才越汇集越多,爱洛斯才钻进去,细看那两张通缉令。 一张写的是爱洛斯·温曼,另一张则写的是乌列尔·格礼 但这两张画像画得十分不像,第一张画像上画的人眼睛的形状和他并不一样,这种最简单的特徵如果出错,那想找到几乎是不可能,更何况默林还费力地用药水将他的头髮理直了一些,包括额前的碎发,也修剪得十分齐整,让爱罗斯看起来格外乖巧。唯一一点一样的,大概就是他在眼睛边标註了:玫瑰的粉红色。 另一张画像更是不像乌列尔,在鼻子处出了大问题,形状不再像山峰而是一只梨子,乌列尔的画像也有一道标註:红色的头髮。 爱洛斯在那一刻萌生了一种奇怪的怀疑,身边的乌列尔真的是他的骑士吗? 但乌列尔眼睛画得倒是一模一样。 参考自己的画像,他又觉得释然了。不知道是哪个画师这么好心,照这样,找到他们还要费些力气。只不过乌列尔竟然也被通缉,情况就和他想的有些出入。乌列尔这么厉害,该担心的还是要与他分开的自己。 只是乌列尔的赏金尚不及爱洛斯一半,看来自己的姐妹兄弟的对这帮手竟不感兴趣,真不识货。 爱洛斯退出人群,忽而听见旁边有小孩儿小声说:「这个人好可疑。」 他望过去,发现他看的就是自己。 爱洛斯趁还没人注意,来到他面前。他身边的孩子一闹而散,只有一个不到爱洛斯腰高的小孩儿还在站在他面前,固执地抿着唇。 「你是什么人呀?」 爱洛斯说:「我是整温曼最神秘的人,一个魔术师。」 「那你会变魔术吗?」 「当然我还可以教你。」爱洛斯的手上戴着被细链连缀在一起的戒指,从袖中探出来,倒真有几分唬人。 小孩子们在玩儿的,是收集蜡叶卡片的游戏。爱洛斯拿起那沓削得薄薄的贴着风干花草的木片,让他们挑选一张。 「一定会拿到玫瑰。」爱洛斯说。 「真的假的?我才不相信。」爱洛斯笑着给他翻盖住所有卡片,让他指出他想的那一张。 男孩指了指想要的卡片,爱洛斯将它翻起来。在放到手上那一瞬,手很快地换成藏在袖中的玫瑰。 反覆多次,收穫了一众惊嘆的目光。 他和小孩们聚在一起,又玩了些其他的。 注意到乌列尔回来,他等了一会儿才解散孩子们。 但乌列尔却没跟上,爱洛斯奇怪地环顾四周,看见不远处茫然立在原地的乌列尔,他抱着装食物用的皮质口袋,脸上难得出现了明显的情绪。 无措。 爱洛斯很快发现了乌列尔的异样,他并不频繁眨眼,只是缓慢地往前走。站定时他张口像是想喊出什么,但最终没有喊出来。乌列尔不能出声,只要众人的目光汇集到他身上,他就有可能有危险。更不可能喊任何暴露爱洛斯身份的名字。 只是他为什么不看过来? 爱洛斯感到奇怪,他走近了乌列尔。乌列尔没有任何反应,他从爱洛斯前挪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被人撞了几下,才勉强恢復了常态,爱洛斯皱眉,却发现乌列尔无故往前快走几步,接着被一块固定摊位的大石块绊倒,摔在地上。 他没有沮丧,摸了摸手里的纸包,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他们分别巷口,他的方向找得很正确,只是这次巷口并不安静,那里张贴着通缉令,他躲过热闹,走进僻静的巷子,从头走到尾,爱洛斯甚至不需要跟着他,因为巷子是笔直的,他能看到他一直走到尽头。 发现自己走完巷子的乌列尔贴着巷口的位置站了一会儿,又走了回来。 爱洛斯也是在那时才意识到,乌列尔好像完全看不见了。 怔在原地,爱洛斯想,现在就是离开最好的时机,对方绝没有能力拦阻他。 而且乌列尔没跟他提看不见的事情,说不定待会儿就恢復了。 现在不走,就来不及了。 爱洛斯心里冒出这个念头,听着周围人说着:「真希望天上能掉下些好运,让我一走出门就碰见这两个人。我要立刻把他们扭送到王宫去!一个也好啊。」 乌列尔没有听到。他的帽子早撞得不见了,他在寂静中茫然无措地扶着墙壁,捂着眼睛摔倒在墙边,头痛苦地低下去。 那一种绝望的混合着痛苦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好像一只被抛弃在路边的小狗。 就在这时,那两个聊着赏金衣衫褴褛的傢伙路过,路过瞧见乌列尔,两人使了使眼色。想要薅走他手里的口袋,另外一个则趁机抓起一块脸大的石头,筹谋想打在乌列尔背上,攻击一下他再逃跑。 乌列尔一无所觉,马上就被抢走了袋子。 两人看来都是路上偷鸡摸狗的惯犯,爱洛斯吓了一跳,没想到会碰上这种事。他连忙跑去给了抓着石头的傢伙一脚,那人石头脱手,骂了一句倒霉,转身就跟着同伙跑了。 至于顺走的点心恐怕是追不回来了。 乌列尔听到有人,似乎振作了一些精神。 「是你吗?」 第172页 他不敢叫爱洛斯的名字,却希冀着是爱洛斯应答。 爱洛斯还在犹豫,或许不和自己在一起,乌列尔就没有被通缉的价值,王宫抓住他,也不会怎样,劫狱的事咬死不认就是了。爱洛斯可以引追兵将乌列尔送回去,爱洛斯不知道他出了什么问题,但王子骑士的出身不会太低,乌列尔回了王城应该就可以回家了吧。 比和爱洛斯在外面安全。 而且带着另一个人对爱洛斯来说,还是太风险了。 爱洛斯退了两步,转身想要先拐出巷子。 一个拎着沉重篮筐的女人就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她生着一张和气可爱的圆脸,头顶一片绣着草莓的三角头巾,皮肤是阳光浸透的小麦色。 爱洛斯留心没有走远,那姑娘瞧见摔倒的乌列尔,慌张地放下一篮子肉与菜,上前揽住他。 一见乌列尔的脸,她倒抽了口凉气。 爱洛斯心中一紧,她看出他是通缉犯了? 再一瞧,发现姑娘的脸与耳根变红了。 「你…你没事吧,眼睛受伤了!」她声音关切,还有些羞涩「你一个人?我带你回去包扎一下好了。」 姑娘善意十足,她大方地半抱起他,将他扶好,乌列尔摆手想躲,又被热情地按住了,「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家里只有我和我老爹。你跟着我走就好。」 「不必,谢了。我没事,我在等朋友。」乌列尔的声音有些发哑,根本不像没事。他摔在巷子里无人问津,更不像有什么朋友。 「在哪儿啊?你那朋友也真够粗心了,把你留在这里。这里很乱的,骗子小偷很多。」 「他不是粗心。」乌列尔摇头,「是我没找到他。」 「那……也得养好伤吧,好了再去找你那个什么朋友。走吧。」 她想牵起乌列尔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谢谢你,小姐。」带着兜帽的男人声音温柔,他举起他握住的乌列尔的手,「我来接我的朋友了。」 第63章 乌列尔 乌列尔清醒时, 发现自己动弹不了,他的手和脚都被细绳捆住了。 无论是在战场内外,这都绝对是危险的开始, 乌列尔立刻想办法挣脱。 「你醒了?」 爱洛斯轻松的声音出现在身畔, 听起来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令乌列尔放弃了挣扎。 「是。」乌列尔回应他, 「抱歉。」 他紧接着道歉, 身为保护者,甚至不知道爱洛斯与自己身处何处。 被粗糙地面和冰冷金属耳环挤压到的耳骨阵阵发痛,乌列尔听到木板下辘辘的车轮声,与马掌踏地的哒哒声响。 乌列尔只记得被爱洛斯从巷口领走时他温暖的手心,接着在眼疼继而引发的头痛中失去了意识。 「该说抱歉的是我。」爱洛斯回答,他的声音近了一些。 乌列尔猜他坐在座位上, 正低头看自己。 「其实我是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不得已冒犯了一下, 但我希望你一定配合我。」 不等乌列尔提问,他提出了他的愿望:「我想和你分开走。」 「哪段路?」 乌列尔并不会拒绝这种分头扰乱敌人的计策。 在温曼的地盘上怎么谨慎都不为过,无论是做同行者还是当诱饵, 乌列尔都愿意。 不值得爱洛斯这样紧张对待。 「接下来的路。」爱洛斯说,「到时我们各走各的。」 乌列尔抬起头。 狭窄的里, 他感到爱洛斯为避开他, 收回了原本翘起的鞋尖。 被锁在人脚边的感觉并不好,万幸那个人是爱洛斯,爱洛斯并不会用鞋尖戳弄他,也不会突兀地抓起他的头髮, 爱洛斯很温柔。 而且就算他那么做, 也没什么关系。乌列尔怕的是离他太远。 这个异常的安排,就让他感到不妙。 「那我们在哪里汇合?」 「我们不汇合了, 乌列尔。」 乌列尔愣住,寒风从车门缝隙吹到他胸口,令他浑身发冷。乌列尔早有预料,陡然明白了爱洛斯说的是什么意思。 爱洛斯要和他分开了。 没有人会带着一个几乎陌生的瞎子逃亡。 乌列尔早不该抱有侥倖,没有提前告诉爱洛斯,本来就是他的错。爱洛斯的抉择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天要和爱洛斯分开。 闹市中那一幕重回脑海,乌列尔抓着散发着甜腻香气的口袋,整个世界只剩下一只杏仁挞和两包药草,爱洛斯消失得无踪。 他就连拐一个弯,都有可能弄丢爱洛斯。 乌列尔不敢想,就这样让爱洛斯离开他…… 「我,我可以恢復的,殿下。您还需要我……」 回应他的是静默无声,乌列尔连忙补充,「我有办法,在包裹里有我的药。」 他想,哪怕去找之前那个异教徒,只要有办法让他恢復就行。 只要自己对爱洛斯不是一无是处,就可以留在他身边了。 乌列尔匆忙说着,期待爱洛斯看到药剂能回心转意。 「你说银色这瓶?」爱洛斯显然已经检查过他们的包裹。 乌列尔应声说是,他一心只在那只药瓶上。 液体在玻璃瓶中晃荡,瓶塞被「啵」一声拔开。 爱洛斯嗅了嗅,像是在思考。 第173页 「这药水,你喝了一半?」 「是,还有,我还能拿到。」他通过话语声准确地望向爱洛斯的方向,急切而真诚。 「你什么时候喝的?」 「什么时候?」乌列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去王宫找您时……」 爱洛斯久久没有说话。 「可这根本不是能治癒伤口的药,是一种很简单的毒。前代鍊金术士发现它可以用来种出更甜浆果,就被用到植物上面了。如果非要提炼之后给人用,在魔法的辅助下也能强行用来刺激器官,但无疑是透支伤者的身体,这样下去你才真的会好不了。」 会好不了吗?乌列尔知道这东西不会全无问题,但听他说出来,悬着的心彻底坠落。 但他担心的不是自己已经受到的伤害,而是现在,他再没有方法向爱洛斯证明自己可以恢復。 不,他还不是完全没用。 即便如此,只要这一战来得够快。乌列尔还是能通过更多这种药,在彻底失明前发挥他的作用。 「无妨,殿下。只要保证您需要的时候,我可以看见,仍能助你摘得王冠。」乌列尔少有地艰难地推销着自己,盼着爱洛斯能松动,「带上我好吗?」 只要现在不离开他就好了。乌列尔相信以自己的能力可以速战速决,等不需要乌列尔时,爱洛斯也已经安全成为国王。 到那时,自己去哪里都没关系了。乌列尔天真地想。 「不,乌列尔。」一片黑暗中,爱洛斯轻声嘆息:「我的计划是,不去白蔷薇城了。不需要跟任何人交战。」 不去白蔷薇城,不与任何人交战。 「您要逃去其他地方?」 「是。」 远走高飞。 爱洛斯困在王宫中时,乌列尔曾经无比期盼这种可能。 只是爱洛斯的愿意来的太迟了,不光是爱洛斯如今情形危急并不合适,乌列尔自己也不再是那个可以天涯海角保护爱洛斯的人。 相反,因为一无是处,他随时都可能会被从马车里丢出去。 而后爱洛斯会在四伏的危机中,独自去到乌列尔一生可能都找不见的地方。乌列尔连待在王城远远听他声音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爱洛斯什么都不要,更糟的是他什么都给不了。 一切都是因为今日他的药失效了。 要是能多走一点就好了,总比马上分开要好些。 既然已经不可能走到最后,那能多一天也好,乌列尔又找到了自己的妥协方案。 「我仍可以保护您,我是说……不要现在,我们等药用完再分开好吗?」乌列尔的声音几近哀求,他只要喝下剩下半瓶药。还可以如常行动,和爱洛斯共处许多天,虽然不确定这次药效会不会更短。 爱洛斯似乎摇了摇头:「我不需要,而且你不能再用它了,最好忘掉这东西。」 最后的请求也被拒绝。 「抱歉,殿下,我忘不了。」 乌列尔挫败地开口,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在回答什么。 「是吗?」 爱洛斯随口问了他一句。推开窗格,打算将那瓶药剂倒掉。 「别……」 冷静早在刚才的对话中消磨得一干二净,乌列尔嗓音激动,下一刻,他就起身伸手按住了爱洛斯的手腕。 捆缚乌列尔的绳子早不知何时被松开了,这对乌列尔来说小菜一碟。 马车晃动中他肩膀意外撞到爱洛斯,爱洛斯被正面压制住,嵴背贴着马车厢壁,觉察到一丝危险。 乌列尔一心放在药上,当他终于碰到那只瓶子时,瓶子已经倒空了,乌列尔的表情变得绝望。 他已经彻底无计可施。 可他不想与爱洛斯分开。 乌列尔头低低垂下去,长发盖在爱洛斯肩头。 「殿下,别抛下我,别独自离开……」他声音很低,冰凉的唇却因为距离过近,开阖间偶尔擦碰到爱洛斯的耳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药水流了满手,乌列尔死死抓着爱洛斯的手腕。 爱洛斯感觉似乎正在被人威胁,但却是威胁他的人怕得浑身发抖。 「那你得听我的话。」 爱洛斯不太客气。 乌列尔抿着发白的唇,斟酌着不知该不该应声。 「我不会命令你立刻离开。」爱洛斯补充 「当然,我很听。」乌列尔飞快回答。 爱洛斯像是感觉好笑,他低低笑了一声,「那能不能先把我的手放开。」 乌列尔如梦初醒,放开了按住爱洛斯的手。 他后退一步,脚踝没上完全挣脱开的绳子将他绊住,乌列尔狼狈地摔了一下,好在扶住了座椅。 一张纸条从他口袋里掉出来。 乌列尔连忙去捡,他摸索着抓起那张纸,把它塞回口袋 「那是什么?」爱洛斯问。 「没。」乌列尔迅速回答,「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拿给我看。」爱洛斯好奇就要知道。 乌列尔固执地将那张纸抓在手里,那是默林给他的纸条。 爱洛斯只要打开,就会知道乌列尔并不是什么高洁的守护者,许多人渴慕着爱洛斯,他只是其中一个。 还是心计颇多的那一个。 他怕爱洛斯刚刚许诺不必他立即离开,又因此反悔。 「听话。」爱洛斯提醒他刚才答应的。 第174页 爱洛斯伸手等了一会儿,乌列尔还是把它乖乖交到他手上。 爱洛斯抖开那张纸。 纸上只有短短几行,爱洛斯却读了许久。 乌列尔一动不动,直到听见纸张重新摺叠起来的声音,好像将他的心也折了起来。 爱洛斯却没有把那张纸还给他,而是揣进了自己的口袋。不经意般忽然问他: 「乌列尔,你喜欢我?」 第64章 爱洛斯 从破旧马车车门缝隙挤进来的风, 唿唿吹动着。 爱洛斯坐在能望见窗外的位置,等待着乌列尔的回答。 展开那张纸的时候,爱洛斯很意外。好像胆小鬼走进黑夜里沉寂的墓园, 结果发现白骨们并不可怕, 还正在给他准备欢迎聚会。 他本以为乌列尔是个与自己无关的人。乌列尔如同被重锤驱使着的机械时钟, 有着「主人失忆了, 但一切照旧」的镇静。 相反默林那种的表现,才更会让爱洛斯感觉对方是朋友。 他见面前的乌列尔因为想退一步,嵴背撞在身后的木质隔板上,座位边缘因马车晃动而摇摇欲坠的包裹「哗啦」掉了一地。 马车内瞬间安静。 「这些东西,我能先捡起来么?」乌列尔轻声询问。 爱洛斯顿了一会儿后回答他「好。」 乌列尔立刻去捡拾掉落的物品。 爱洛斯看出乌列尔不太想回答,那多半会故意拖延。 他随手拾起掉在一旁的东西, 打算帮帮乌列尔。 然而乌列尔已经擦净手指上的药剂, 他将这次行程所需烂熟于心, 几乎不受眼盲的影响,很快就收拾好每一样掉在地上的物件。 他动作利落,令爱洛斯感到不可思议。 但转念一想, 乌列尔想要留下,还需要时时证明自己有能力帮助爱洛斯。 这件事或许比搪塞一个问题更加重要。 可到底留在我身边做什么呢?乌列尔。 爱洛斯肆无忌惮地, 不甚礼貌地打量着目不能视的乌列尔。 他一头长而艷丽的紫发低垂, 摇坠的环形耳坠衬托出脖颈的弧度,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粗糙的地面上摸索。由于找不到最后一样东西,模样生出几分无措。 爱洛斯拿走的是一只盛放火绒的硬木小盒子,乌列尔其实判断准确, 跟东西掉落的位置几乎一致。以至于伸手过来, 碰到了爱洛斯的靴子。 乌列尔立即避开了。 接着仍仔细地去摸索寻找,从座椅的角落, 到地面,狼狈地一无所获。乌列尔脸上没有一丝暂缓回答带来的放松,反而渐渐紧张。 即便这样,他也仍没有开口求助爱洛斯的意思。 爱洛斯等着他。 等到乌列尔第三次找到同一个位置时,他问道:「怎么了乌列尔。是故意找不到,想要拖延一下?」 「不是的。」乌列尔声音中带了一丝低落。 「那你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 乌列尔沉默了一会儿,他微微垂着头,没有力气似的,即便眼盲不需要和爱洛斯对视,也没有仰起脸。 「太荒唐了,不是吗?」乌列尔说完,又解释道:「连一只简单的包裹都收不好,却谈论对您的爱慕……请稍等一下。」 接着他突然想起自己哪里没有检查了,飞快去摸对面角落里那个与手臂平齐的弧形置物台。 东西其实不大可能掉到那里,那里只有一面爱洛斯用来整理装扮立置的妆盒镜子。 但乌列尔实在太想找到了。 他低头去找,门环的尾巴勾住了他的耳饰。 乌列尔很快伸手拨开障碍,门环拎起又落下,狠狠扯动的一声让人听起来就觉得痛。 乌列尔看起来的确很痛苦。 却是因为他依旧没找到最后的那只盒子,挫败出现在他脸上。 「过来,乌列尔。」爱洛斯叫他。 乌列尔没什么犹豫地挨近他。 爱洛斯拨开紫色长髮,观察乌列尔的耳垂,「流血了。」他顺便问出之前就好奇的问题:「你本来没有耳洞,那天为什么要穿耳环?」 乌列尔随手擦去血迹,有些茫然,「因为是那样准备的,这并不费什么力。」 爱洛斯审视着面前的人,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好好看过乌列尔。爱洛斯误以为每一个人都聪明算计,每件事情都是诸位聪明的考量。但乌列尔可笑的傻好像是真的,只对他。 他拉过乌列尔的手背,指尖一压将盒子按到他掌心, 「好了,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爱洛斯说。 被爱洛斯的手紧紧攥着,乌列尔没能将手抽回来,愣愣擎着那只盒子。 爱洛斯好奇,乌列尔回神后会展露出不悦,还是其他情绪。 但就在这时,一支箭打断了他们。 箭矢勐然穿破车窗扎进马车,正将盒子扎翻在地板上。 爱洛斯是一个容易专注的人,敏捷的反应不是他的擅长。 但他被腰间一股大力拖了回来。乌列尔揽住他摔在地上,又立刻换了位置,将爱洛斯挡在身后。 他们躲开第一支箭矢后,数支箭就都如同沉重的雨点般打在一侧的车壁上。 是谁在追他们,不留他们的活口也可以吗? 爱洛斯踢了一脚角落的妆镜,从它映出的破烂车窗,能看到追逐他们那群士兵身上,是官方的铠甲。 他们被发现了。 第175页 马车一直没停。车夫是爱洛斯方才花大价钱挑的,经验丰富,自诩服务都是「特别」的商人。发觉有人追逐,不但没有吓得停步,反而飞快驱车往前。 但车内的两人也不会因此放下警惕,在转角处贴近树丛时,爱洛斯抓着乌列尔飞快跳下马车。 藏身在那片枯枝密集的,扎人的灌木丛中。 爱洛斯漆黑的斗篷卷着自己和乌列尔,安静到把自己当作马蹄声凌乱的树林里的一块石头,等待追兵的离去。 「……那人举报也只是说他『好像』可疑、『似乎』长着那双眼睛。随行者的头髮颜色都不对,咱们有必要出动这么多人吗?」 「宁可错杀不要放过,一颗脑袋就值两万枚金币。你跟钱过不去?瞧,这都不停,肯定有点问题,不是也不白来。」 为首士兵的谈话声传进耳里。 望着他们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爱洛斯想起那两张通缉令。王宫的人居然是没想过要他活命的,这和他以为的不大相同。 爱洛斯沉默地等了很久。 他确信车夫一定会摆脱追兵赶回来,但怀里的乌列尔动了动,让爱洛斯想起自己不是一个人。 「累了?我们可能要走出林子了。」爱洛斯闲来无事,装模作样嘆息。这森林可是很大的,凭他们的脚力,走出去天都要黑了,危机四伏。 「只需要埋伏在前方三十步远,等他们折返回来,我们抢他们的马。」乌列尔立刻给出了应对之策,看来早就在心中谋划过了。 「你可以?」爱洛斯有些不可置信。 「嗯。」乌列尔点头。 「可我不想去,怎么办?」爱洛斯又问。 「您在这里就好,我自己去。」乌列尔依旧目不能视,但恢復了惯有的冷静。 爱洛斯很新奇,他还想要继续发掘一下,听听乌列尔的其他对策。 路的尽头忽然就传来马车的声音。 他们的车夫技术高妙地甩开了那群士兵,折返回来接他们了。 乌列尔略微感惊讶,甚至蹙起了眉头。 爱洛斯早有预料,朝他解释:「钱在你身上,我只给了他一半儿。」 爱洛斯本是打算感谢车夫的,谁料男人丢掉马鞭,趁着此处僻静,对他们俩出手了。 结果不出所料,乌列尔轻而易举将人收拾,他们白得了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破烂且显眼,两人只能卸下马赶路。爱洛斯本以为眼盲的乌列尔无法骑马,没想到由他带着,竟也完全没有问题。 一直到夜间,他们在手绘地图标记的安全区域,找到一间提供酒水吃食和住宿的小旅店。 走进这间旅店前,乌列尔拆掉了纱布。他尽量和爱洛斯相同步调,不被看出是个盲人。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乌列尔装得很像。除了他因为和爱洛斯贴得太近,身体格外紧绷。 「要喝杯酒吗?」老闆在柜檯后擦杯子。 「不,我想在这里住一夜。」爱洛斯观察着一层光线昏暗的小酒馆。 「最好的房间,可以吗?」老闆推销着。 「如你所见,我和我的兄弟没有什么钱。」爱洛斯回答。 「可我上次看到你们这种打扮的傢伙,是出手就是五十金币的富商呢……」他毫不避讳推销起这里最贵的房间。 爱洛斯不缺钱,但也绝对不能被看出来,催眠他算了,爱洛斯打算从口袋里伸手—— 「当然,我觉得你说的房间就不错。我们很想住,只不过——。」乌列尔将几枚银币丢在桌上,「多的一分没有,你看着办」 乌列尔表现的轻松自然,和旁边的讨价还价的傢伙立刻混做一片。 头髮稀薄的老闆点点脑袋,将银币划拉进抽屉。 「这就给你们开间房,再送你们一杯酒吧。」 正在爱洛斯思考喝什么好时,乌列尔继续回答。 「我不喝酒。」他朝老闆伸手,「酒钱还我们。」 老闆忍住很想骂人的嘴,嚷了句「赠的!」 有其他人站在乌列尔身后,似乎是新来的旅行者。穿得一尘不染,看起来白白净净,学着乌列尔的方式订房,但因为丢出去的是铜币,他成功换来了老闆的骂骂咧咧。 「真不坐下来喝杯酒吗?」爱洛斯环顾四周,询问乌列尔。 这里不热闹,但也不冷清,人人自顾自地喝酒,看起来很安全。 「不用,您呢?」 「麻烦一直用『你』。」爱洛斯小声说。 「你呢……」乌列尔知道这是逃亡中迫不得已,但想起曾经的爱洛斯。爱洛斯让他不必遵循这种专对他的礼数。 以至于他每次如此称唿爱洛斯,心里都清楚是在喊自己心爱的人。 爱洛斯一无所知。 「不,谢谢。」爱洛斯朝他一笑,躲过周遭的酒鬼。 「快点儿!再给我来一杯酒。」 「哎,听说了吗?爱洛斯王子在逃亡中啊。」 「这谁不知道啊,王子杀了国王,真是厉害。」 几个醉汉聊着天。 爱洛斯想靠近听一听,袖子被拽了一下。 「我们上楼吧。」乌列尔拉住爱洛斯。 「怎么了,头还晕么?」爱洛斯问。 乌列尔点头,「嗯。」 走到这里这么多天来,乌列尔一次主动说身上有哪些不舒服的地方。 第176页 爱洛斯陪他走上了楼。 走上楼梯时乌列尔的脚步慢下来,爱洛斯跟着听到: 「殿下怎么会杀人呢?是诬陷吧。」 「肯定是啊!」 「说不定,反正王位本来就该是他的,偏偏来了新王后,是个人都会难受……」 老闆也搭了一句,「没他之前的准许和保护我们的生意都做不了,祝殿下逃亡成功吧,干杯!」 气氛变得热闹。 直到爱洛斯关上屋门。 将声音隔绝在门外,只剩下他与乌列尔。 爱洛斯向乌列尔描述了一下房间布置,以及面前桌椅的位置。 他看乌列尔第一个走进去,拉开一把椅子,「望」向爱洛斯的方向。 爱洛斯才意识到是替他拉开的,无奈上前。 他们囫囵吃了点食物,乌列尔仍住外间,说是外间,但中间只有一道纱帘。 被子既不厚实也不柔软,但比盖着斗篷与毛毯好许多。 爱洛斯躺上枕头,刚才匆忙洗漱收拾,他没有机会朝乌列尔问出问题。 现在他可以问了。 「乌列尔。」 「我在。」 「听说,我杀了我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乌列尔的描述中,爱洛斯一直以为自己完全是被人陷害的。今天听到别人谈论,他发觉自己可能想错了。 「殿下,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之前的两个月,我不在王城……」乌列尔如实回答,但仍没能解答爱洛斯的疑问。 「那你觉得我会杀他,一定有理由吧。」 如果乌列尔不认为爱洛斯是兇手,会直说他不认为。说不知道,意味着他也觉得爱洛斯有可能。 月色里,乌列尔又陷入了爱洛斯之前询问爱意时的寂静。 那个问题,爱洛斯都还没继续呢。 「我问的问题,你一个都答不上来。是吗?」爱洛斯突然刻薄起来。 「不……殿下,但今夜我该出去守夜的。」乌列尔沉默很许久,忽然说。 爱洛斯为他屡次出现新理由感到好笑,他心思微动,飞快踩上鞋子,拉开纱帘。 乌列尔正支起身,望见爱洛斯怔愣了一下,接着就就被爱洛斯按回了被子。 爱洛斯的手撑在他腰侧的被子边缘,将他圈在身下,止住他的行动。 「哪儿也别想去。你答应过我的,不会违抗我。现在,我要听实话。」爱洛斯的黑髮垂下来,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鼻尖。 乌列尔被陡然靠近的爱洛斯逼得躺回枕头上,他张了张唇,窗外是日渐丰满的上弦月,月光下,爱洛斯发现他的唇几乎没有血色。 可他好像不是吓了一跳,爱洛斯觉察到异样,手挨近他腰间,隔着冷硬的被子往下按了按。 乌列尔躲无可躲,闷哼了声抓紧躺椅边沿。 爱洛斯拿过烛台来照,他缓缓掀开被子,看到红色从乌列尔里衣纯白的布料上洇出来。 上衣之下,是仓促包扎的纱布,剥开来就露出新的,没有完全处理好的伤口。 爱洛斯伸手去碰了碰,戒指竟碰到没能清理出来的利箭残片,发出细响。 乌列尔低声呜咽,又克制地噤声。 爱洛斯心底升起一股怒意。 「你疯了吗?受了伤为什么不说。」 乌列尔握住他的手腕,「那样您还会带上我吗?」 第65章 爱洛斯 乌列尔握得很松, 爱洛斯几乎不费什么力就把手抽了回来。 乌列尔抱歉地放下手。 爱洛斯只是想着,得立刻找工具给乌列尔处理伤口。 他将烛台放到床头的小桌上,「我先给你包扎伤口吧。」 「我自己来就可以。」乌列尔立刻回答。 爱洛斯没理他, 伸手到包裹里翻找。 他将东西翻得凌乱。却发觉包裹里的刀不见了。 正在他思考要到老闆那里去拿么?会不会太显眼。 就见乌列尔默默从枕下, 拿出了小刀和伤药。 「乌列尔?」爱洛斯不解他为什么把这些东西藏起来。 「本想等你睡着, 自己处理的。」乌列尔回答。这样爱洛斯不必紧张, 也不必忧虑,甚至不必愧疚。 「把刀给我。」爱洛斯不由分说。 他发出命令,乌列尔只能弯过手腕,将刀柄递到他手里。 「衣服脱了。」爱洛斯继续指挥他。 乌列尔听得耳热,他顺从地脱掉上衣。 乌列尔白皙的肌肤上布着好些道伤痕,离肋骨最近的一处, 像是才癒合不久, 灼烧的痕迹格外明显。 尽管温曼大部分的医师、药剂们包括爱洛斯, 都不贊同且有心普及,但烙印好像仍是军中最快速的处理伤口的方法。只是这伤痕未免太新了。 爱洛斯怔怔望着乌列尔,他不是个有空多愁善感的人, 忽地却替眼前这个人感觉到疼。 「伤口不深。」乌列尔半晌没听到声音,忍不住开口描述道。 爱洛斯没应声, 他检查了乌列尔的伤口。 乌列尔用的就是战场上最简便的方法, 先截断箭杆。 因为不能确定敌方的箭头是什么形状,一般伤者不可能强行拔箭,会等有条件处理时再拔出箭头。 爱洛斯现在要做的只剩最后一步,剖开伤口, 再用小钳子取出箭头。 伤口倒的确不深, 仅仅是没能找到足够的时间去处理。现在处理,他要再流一次血 第177页 不过爱洛斯下手很快。 结束后, 乌列尔拿出的普通伤药被爱洛斯放在一边,他找出了最有效的伤药倒了上去。 默林专门提过它,速效、且不会太痛。唯一缺点是时间太紧,没能多配些。 「您拿的是什么?」乌列尔几乎是立刻就觉察了不对,「这药我用不上的,没必要浪费。」 「闭嘴。」爱洛斯余怒未消,言简意赅。 乌列尔连忙听话闭了嘴。 却他低下头,鼻息很轻地,几不可查地哼了一声。 「你在笑?」 爱洛斯满手是血还擦净没给他包扎。 看到他伤成这个样子还笑,气不打一处来,沾着粘稠鲜血的指尖抹了一把他的脸颊。 「没有。」乌列尔否认。他伸手接过爱洛斯的手,用落在身侧的手帕一点点擦干净 「你就是在笑,我听到了。」爱洛斯不依不饶。 「殿下关心我,我很开心。可是……」乌列尔转眼之间冷静下来,变了神情,「药给了我,你下次受伤要怎么办?」 「药都已经用了,你是在责备我么。况且我一定要受伤?」爱洛斯不太在乎,抽回手帮他包扎伤口。 「不敢。也请不要受伤。」 乌列尔低声说着,再不开口了。 爱洛斯包到最后一刻,手停下来。 他开始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这么熟练? 有谁教过自己? 一个王子,即便会处理伤口,用上的机会也不多吧。 爱洛斯对自己一无所知。 他看着眼前即便沦落至此也要跟着他的人,忽然强烈地,想要知道曾经的自己是怎样的。 「乌列尔,你隐瞒我,这事还没过去。」爱洛斯忽然说。 「我知道。」乌列尔抬头,「殿下怎样才会消气?」 爱洛斯不回答,只是继续道: 「我想告诉你实话,我本打算在莫尔公国交界附近和你分开。」 不能不放乌列尔回去治伤,难道对方还要跟着他一起流浪不成? 爱洛斯开始时打算更晚一点,因为到交界附近时,接应的会是乌列尔的人,爱洛斯起初不信任乌列尔认为避开会更方便。 但乌列尔失明后,这里反而成了最合适的位置。 「其实你本可以不用如此,是我没有将想法都告知你。」爱洛斯为乌列尔的行为总结了理由。 「殿下本来就没有义务告知我,不过现在我知道了。那只剩几天了。」乌列尔似乎只在乎爱洛斯说的期限,「我们现在仍在最危险的一段路,再慢,五天内也要抵达莫尔才行。」 「乌列尔,我在说你的伤。」爱洛斯对他的分神略感无奈,「总之没必要凭藉这些,改变我的意愿。」 乌列尔立刻摇头,「改变殿下的意愿?我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隐瞒是担心……立刻与你分别。」 乌列尔说到最后,嗓音有些沙哑。好像说出来,都让人觉得难过。 爱洛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却不能明白缘由。 「立刻与我分别?我本没有这样想过,不然也不会询问你的意思了。」 乌列尔明显松了口气。 爱洛斯却继续说:「可现在,我反悔了。我想我们应该立刻分开。」 爱洛斯语气认真。 他想告诉乌列尔,这样处处隐瞒他不接受。语气虽重,爱洛斯却向来认为自己在商量。 可对一直恐惧的乌列尔来说,听到的并不是这样。 他以为爱洛斯这句话,就是最后的判决。 爱洛斯手上正把药都收进包裹。 无声的月色里,只有金属碰撞与布料摩擦的响声。 爱洛斯收好那些散发着血腥味的东西。 打算起身将它们放回桌上。 蓦地感受到一股大力拽住他的衣角,紧紧攥住那片衣料的手,骨节发白几乎要将它抓破了。 但声音却小心翼翼,「别走,那我还有话要说。」 被恐惧笼罩的哀求着的乌列尔,毯子从他身上滑下来,他毫不在意。 爱洛斯想,自己再往前走一步,这伤口就白包扎了。 情绪如此激烈,爱洛斯猜想到乌列尔或许误会了。 可是爱洛斯好奇,乌列尔会说什么让他回心转意。 于是他抽回袖子,冷淡地问他:「你还要说什么?快点说吧。」 「我……」 乌列尔一时竟挑不出先后来。 他想要说的一生都说不玩,怎么快些呢? 可即便他想说的再多,今夜之后都没机会了。 「让我听最重要的部分。」爱洛斯并没有怜悯他,反而催促道。 「那好。」 乌列尔像是终于决定好了最后的告别辞,他打起精神来,努力表现得热切。 「只要一会儿就好,我想用一下地图。」 爱洛斯一瞬有些防备,如果乌列尔销毁了地图,他就真的无法一个人走了。 但他还是将地图递给了乌列尔。 听说这是老头和其他大臣精心设计的,爱洛斯记不清楚大臣名字,但这地图画得的确细緻,几乎标示出了所有危险、安全的区域和应对。爱洛斯之前还好奇上面多此一举压印和贴饰出的纹理,现在他知道了,它还考虑到了乌列尔有天会失明。 乌列尔拿到地图,却翻到下一页,下面是张较为普通的世界地图,标记简短,但是地形画的清晰。 第178页 整个西境大陆、东部海岛,还有延伸出去的所有国家与土地,都包括在内。 乌列尔摸着固定在温曼王城位置的细小的金属标记,确定着地图的方向。 「殿下?」乌列尔唤他。 爱洛斯不解他要做什么,在他身边应了声。 乌列尔指着地图对他说:「我们要走的原本是这一条路。但是如果你要去其他地方,可以走另外的路。」 原来是指路,这还真是走之前必说的事。 乌列尔竟将告别的内容留给了指路,爱洛斯还以为会说些其他的。爱洛斯感到有些好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他听他说了下去。 乌列尔先是点了向北的一条路。 「……走过这里……再向北……」乌列尔向爱洛斯描述着将要走的路。 爱洛斯听着听着,发觉了乌列尔和平常指路的不同。 他的话变得非常多。 「向北会越过『白银王冠』,那是整个北方乃至这片大陆上最高的山,积雪的火山顶像王冠一样。 「有幸登上去的人说,像走进云端。环境丰富,所以那里还生活着许多平日碰不着的动物,殿下可以认识新的朋友了。 「……接着能在这个小镇歇脚。我路过一次,这里最安静,冬夜里木屋屋顶全都披上厚厚的雪,显得灯光格外温馨。听说附近的森林里住着精灵,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的指尖沿着路线往上,「从这里越过去到北边,还是有些危险的。但殿下是最聪慧的魔法师,无论哪里都会受欢迎。当然,如果您不想去北边,可以换一条路往西走……「 乌列尔慢慢地将他记在心里的路线,指给他看,「……这条路可以走……但我推荐直接沿着这条路到西边。不出意外会路过这个小镇,人们叫它红葡萄之城。 「这里的葡萄酒味道特别,之前殿下收到过,有梅子香气的那一瓶,说想去产它的地方看一一看。它在曾经的国境交界处,从前躲避战祸的人们,路过一个很美很宁静的地方,就留在了那里,种葡萄,酿酒,再没有离开。这样想来,风景一定很不错。 「再往下许多小城,虽然小上很多,但也和白蔷薇城一样古老。这个,听说每年夏至的时候,都会举办玫瑰花的节日,大家爱美,喜欢玫瑰。这里的建筑也都精雕细琢,无论墙壁、立柱,还是花窗,都繁复而美丽。我还听说那里住着许多魔法师。 「我猜住在这座城的人一定都很仰慕殿下。」 他接着指向地图上的东边。 「不过西和北,都还是有被监督、找到的风险。不如东边,或者南边,直往南边需要重新越过王城,暂时不便,而东边,这条路可以直接到东部海岸。 「到的时候,刚好在春天吧。听说那里有整日阳光灿烂的海滩和干净漂亮的小镇……这座小城就是那座广场雕塑是海盗偷来的城,殿下很好奇吧。一定是你想去看的,对么? 「那你经过的第一个岛屿,可以是这里。这里的居民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出门的人去捕鱼,在家的人做针线。殿下衣上的蕾丝就是从这里运来的,到处都能见到人们在编织着漂亮的织物。捕鱼、钩织都是不耽误闲谈的活计,殿下喜欢和人聊天吧? 「接着乘船过去,要到这个港口。这里的特色是食物,添加了当地香料的羊肉卷,在炭火上烤好,酥脆多汁。汤是新鲜捞上来的虾、蟹肉、贻贝,一起放进浓郁的汤底里熬制的。都是口味特别的烹饪,不知道好不好学。殿下喜欢什么?」 乌列尔抱着地图,说着渐渐平静下来。 原本紧张与痛苦的气息,逐渐消散,气氛变得很安宁。 乌列尔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地分享着,诉说着似乎即将要出发,但其实与他并无干系的旅行。 爱洛斯望着他,烛火的柔光漫过他锋锐的侧脸。爱洛斯竟不忍心打断他,直到乌列尔说着转头朝向爱洛斯: 「这就是最后这条路了……您在听吗?」 爱洛斯点头,忽然想起他瞧不见。 「乌列尔。」爱洛斯叫他:「你做了很多功课。你很喜欢旅行?」 乌列尔一愣,摇头。 「我只是想,说不定有一天我们……殿下会去这些地方。所以我就都找来看看。」 他没等到爱洛斯应答,抓紧时间继续道: 「还有,要是殿下一个人,像今日那样住店行不通的。用更市井气的方法,这样……衣裳也是,老头送错了衣裳。等殿下独自出发,系衣带会不方便,这种衣服就不用拿上了。不过,也可以考虑带上一个僕人……「 他说完静了一会儿,「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是我。」 话音落下许久,血珠从他眼下凝落。 稀薄的红色浸润了爱洛斯用来蒙住他眼睛的纱布,打湿他的脸。 乌列尔感受到爱洛斯拆掉纱布,用帕子擦擦他的脸。 虽然要分别了,爱洛斯的动作还是很轻柔,甚至下意识徒劳地小心吹了吹他眼皮上结痂的伤口。 「怎么这么严重了?」爱洛斯不甚明白,他接过地图放在一边,「先睡觉吧。」 「不必管我的。我已经说完了。」乌列尔浑身都紧绷着,等待着爱洛斯离去的脚步。 「可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已经欠我两个问题了。你要不要回答?」爱洛斯问。 第179页 等了一会儿。 爱洛斯发现乌列尔根本没有回话,就在他打算转身时。 乌列尔忽然抓住他的手,「……可是,这件事情可能很长。」 「那在抵达边境之前还有几天,过往的所有事我希望你能慢慢讲给我。每天讲一点的话,到时候应该能讲完吧?」爱洛斯问。 显然,爱洛斯的意思是今夜不必走了。 乌列尔欣喜,他忙点头,「好,今天从哪儿讲起?」 爱洛斯无奈将他按回被子里。 「睡觉吧,今天的欠着。」 乌列尔刚缓和的神情立刻僵住了,心也冷了下去。 他知道爱洛斯惯会安慰人,趁人睡去,而后离开,对旁人来说或许更好。 但乌列尔只要一想到爱洛斯可能会走,就一刻也睡不着了。 「我去守在门口,安全些。」乌列尔说着起身,想往门口去。 「乌列尔。我说我不走了,你不信我?」 「不……」 「那好吧。」爱洛斯很失望的语气。 「不是的。」乌列尔连忙解释,「是我实在无法……」 「过来,睡我旁边。」 第66章 爱洛斯 几日风餐露宿, 爱洛斯夜里都睡得不太安稳。 今夜难得睡了个好觉。 爱洛斯醒的时候,晨曦挤过窗帘的缝隙,照进他的眼睛里。 他被两床不甚柔软的被子拥着, 一旁枕头上的麻布枕套不见褶皱, 仿佛从来没有使用过一样。 爱洛斯起身拉开隔帘, 躺椅上也空无一人。 这么早, 床上的另一个人会去哪儿? 他环顾静悄悄的房间,发现在角落的写字檯前,乌列尔坐在椅子上,正支着脑袋闭目小憩。 爱洛斯的第一个反应,是乌列尔不会不习惯和别人睡一张床吧? 但瞥见房间里那张躺椅,这想法又被否定了。 无论如何也没必要睡在这里, 爱洛斯朝他走过去。 爱洛斯的脚步很轻, 但走到写字檯边时, 乌列尔睁开了眼睛。 尽管无法聚焦,但乌列尔还是精准地朝爱洛斯「望」了过来。 「殿下,这么早。是我吵醒你了?」 青年匆忙站起身, 椅子的木腿在地面上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他立刻停住, 在爱洛斯面前站定, 捞了捞披在肩头即将掉下去的外套。 睡着的人怎么吵醒睡着的人?毫无道理的自责。 爱洛斯打量着乌列尔,乌列尔换了一身不带血渍的干净衣服,长发上的紫色更加深了。 因为身后座椅的阻挡,他站起来后, 反而距离爱洛斯更近, 两人几乎稍微低头就能碰到对方的鼻尖。 乌列尔头髮上那股染髮药水的味道早已经完全消退,只剩下一股淡淡花香, 夹杂着微妙的苦味,流转到舌尖剩下一点甜,像是雪松亦或是柑橘。 爱洛斯很快分辨出来,是啤酒花的味道。 包裹里一样东西有这种味道,是助眠的蜡烛。 爱洛斯往自己床头望去,小茶杯里燃着的蜡烛此刻还剩下一点飘摇的火苗。 爱洛斯捏了捏乌列尔的发尾,他看出乌列尔的头髮有部分还是湿的,被指腹一压,积饱了水的尾端滴下水来,再抿却又没有了。 乌列尔想必在这里坐了许久。 「明明比我还要早。」 爱洛斯盯着眼前静默的男人。 怎么有这样的人?点了助眠的蜡烛,睡了不过三个钟头。 「你的伤口才刚处理过,就洗了澡。就不能等一天么?」爱洛斯接着又问。 「染髮剂的效果会消退,要用水来加固。没关系的,殿下。我已经好了大半。」 「好了大半?病人什么时候能自己给自己诊断了。」 乌列尔抿着唇不说话。 爱洛斯打量着乌列尔,乌列尔像是在斟酌要说什么,忽地想到了,摸过桌上的纸递给爱洛斯。 他想了半天竟是拐开了话题。 这次爱洛斯没有让他称心如意。 爱洛斯没有接,而是帮他拨开颈后的长髮,让它们不继续在他胸口留下浅淡的湿痕。 「乌列尔,从前我对你很好吗?」不然为什么要这么努力。 乌列尔想了很久,像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你对我最好……」 爱洛斯等他说完。 乌列尔又补上一句:「从小到大最好的。」 「所以你一直在期待我恢復,然后像从前那样对你?」爱洛斯问得毫无情感。 爱洛斯想得很清楚,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恢復,万一永远不会,乌列尔一直执着下去就很没必要。 乌列尔却立刻摇头。 「不。如果你想的话,我当然期望你恢復。但不是为这个,你怎样对我,都没关系。」 「可我的问题,是你期不期待我对你好?」 期待一定会让自己感觉压力。 但爱洛斯想,反正只剩几天,如果乌列尔开口,对他好些也不是难事。 乌列尔沉默半晌。 像是终于说服了自己,「我可以不期待的。」他重复道:「一点也不。」 「很好。」爱洛斯无话可说,盯着乌列尔道:「那就继续保持。」 乌列尔面色平静应了声「好」,向爱洛斯递出刚才那张纸。 爱洛斯也只得接过来看。 那是一幅简略指示方向的地图。一幅给离开之后的爱洛斯用的,没有终点的地图,上面的墨迹甚至还没完全干透。 第180页 爱洛斯瞥了一眼桌上,乌列尔需要用较厚的纸和较粗的羽毛笔,以使每个字都留下能摸清的痕迹。即便这样,也要尺子和印章来确定位置。 乌列尔早早起来,整理了伪装,又艰难地画了一幅地图。 昨天他说的那些地点都标註了出来,还事无巨细地写明了要注意的问题。 「我想我们分开后,你会用到新的地图。」乌列尔解释道。 爱洛斯没说话,乌列尔就继续说下去。他摸着地图,指着上面重点标记的几个地点。 「这里有我在军团时使用的私人联络点。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亮出身份,我就能……他们就能将你要的东西给你。无论是钱财还是帮助。」 「早起就是为了这个?」爱洛斯说。 「嗯,已经……没有几天了。」乌列尔将他们离开温曼的路指给他看。 这条路只剩下一小段,通过迷雾森林之后,就会抵达边界地区。 他说话的时候,眉间并不是完全舒展的,碎发还盖下一片阴影,一句简单的描述被他说的心事重重。 紫色跟他白皙的皮肤很配,让乌列尔看起来格外冷清。 爱洛斯还没见过他生着红髮的样子,他还以为天生红髮的人性格会和头髮颜色一样热烈。 但乌列尔好像一直都很沉默,难得说出几个字,也都带着些抗拒。 爱洛斯知道,他好像不愿分别那天到来。 爱洛斯心里嘆息,他观察着他灰败下去的面色,忽然补充: 「不过我本来就预备好,如果你的伤太重,就在这里再休息一天。」爱洛斯靠近他,随手拨开碎发,碰了碰他的额头,「现在你感觉怎么样?乌列尔。」 乌列尔怔了一下,没阻止爱洛斯的动作,但回答得比爱洛斯想的要迅速。 「我没什么感觉。不需要休息。」他顿了顿:「那我们立刻出发?」 爱洛斯忽然觉得,老头对乌列尔是不是太信任了? 像乌列尔这么笨的人,若是爱洛斯来出建议,要给他写满整整三页才放心。 不过既然乌列尔的身体受得了,爱洛斯对行程快慢都没意见。 两人收拾离开。 乌列尔动作利落,而爱洛斯不紧不慢,在就餐上花了过多的时间。乌列尔既没有催促,也没有着急。 「要不要再给你检查一遍伤口?」临出门前,爱洛斯悠悠道。 「不必。」乌列尔说,「再不走,恐怕就无法混进早晨赶路的人中间了。」 「稍等一下,我还有一件东西……」爱洛斯说着,门就在这时被敲响。 乌列尔警觉地往爱洛斯身前站了站。 爱洛斯拍拍他的肩膀,绕过他,拎起一旁桌上的眼镜戴上,「好像不用等了。」 他打开门,门外是刚才询问早餐的年轻僕人。 「您要买的草药,按照您的方法让厨娘熬制成汤了。」 爱洛斯将钱递给他,接了汤碗。 「过来,把它喝了。」 关上门,爱洛斯把那一碗散发着苦味的绿色药汁递给乌列尔。 爱洛斯对他的伤还是不太放心,在伤口恢復的草药配方里挑了个比较容易买齐的。 乌列尔接过碗,听了爱洛斯的指示,没有多问将药草汤一饮而尽。 爱洛斯惊讶地望着他,发现他甚至没有皱眉头。 乌列尔当然知道很苦,但是喝一碗苦的药,对其他事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爱洛斯的手却忽然扶了上来,拇指按上他的唇,像是想要挤进来。 乌列尔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茫然张了张口,接着被塞进一颗圆圆的东西。 他用舌头辨认了一下。 甜味漫溢在舌尖,是糖。 「等你的时候,从孩子们手里拿的。忘了给你。」爱洛斯看他小心尝那颗糖的样子,带着笑音问他:「甜吗?」 乌列尔没想到会有糖,认真地点头。 「很甜。」 ·+·+· 「下一个地点,我们要去见这里的老闆,他与因斯伯爵有旧,会接应并告诉我们通过山谷密林的路。那里有迷雾,没有人带领寸步难行。」 马车上,乌列尔给爱洛斯讲述了接下来的行程。 爱洛斯发现了,乌列尔现在在公事公办的内容上,话确实变得多了些。 「可它的标识怎么是这样的……?」爱洛斯问。 「什么?」乌列尔停下,不解地转向爱洛斯的方向。 爱洛斯握住乌列尔的手,引他去摸地图。 被拢住手背的乌列尔有些吃惊,他僵硬地由爱洛斯带着,生怕多余的动作使爱洛斯松开他的手。 爱洛斯指尖从他的指尖上按下去,摸到了地图上面的那块凸起。 「乌列尔?」爱洛斯见他没反应,解释道:「上面的标註的是房子,图标却是圆的。是一个很大的绿色的点。」 「……是月亮。」乌列尔直到爱洛斯放手好像才恢復唿吸,他摸着地图上的痕迹,答道:「是绿月亮。温曼最知名的酒馆、赌场、公共舞厅。只要是玩乐,在这里都能找到。」 「可是没有其他标识吗?这要如何在城里找见。」 「他们说,只要看到它,就会知道是它。」乌列尔回答,「放心,现在是一个不需要社交,又无处可以进货的冬天。对方一定在店里。殿下只要把戒指戴在指上,老闆就知道是找他的。」 第181页 爱洛斯瞧瞧自己戴的一串戒指,原来这么多作用。 「你说的因斯伯爵,是我的人?」爱洛斯问。 乌列尔点点头,「现在是你的人。」 「他也和你一样,这么美吗?」爱洛斯勾起唇角打量他,乌列尔坐得不如爱洛斯随意,收起的长腿有些委屈。 「应该不是,从没有人说过他与美有什么关系。我也一样。」 乌列尔给他描述因斯伯爵。 爱洛斯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体型臃肿,目光粘稠,嗓音尖利的男人。 「但要说他一定和我有什么联繫,血脉上算是叔侄。」 爱洛斯明白了,「你的家族支持我。」 「我是私生子,殿下。但是他的家族现在的确支持着你。」 「现在?难不成是刚支持的。」 乌列尔思考了一下:「大概十天之前就开始支持了。」 嗯?爱洛斯觉得让他讲一讲自己曾经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了。 意外的事乌列尔答得很痛快,他只有五天时间。在那之前如果不能告诉爱洛斯,那爱洛斯可能永远不会知道。 乌列尔从他了解到的,重要的事讲起。 爱洛斯听得聚精会神。 乌列尔不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但他的声音很好听,让爱洛斯觉得该将讲故事时间留到睡前。 除去午间睡了一会儿。 到晚上之前,乌列尔已经将听说的,与幼年爱洛斯有关的事都讲了一遍。 爱洛斯听完,发觉一个奇怪之处: 玫瑰花的香气,他没有。 「现在是五岁,再大一点,六岁就该学会魔法了。」 「乌列尔,我六岁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爱洛斯笑着问。 乌列尔完全没有怯意,坦诚道:「殿下是王子,每个人都知道的很清楚。」 「那你的六岁呢?我们在何时初次遇到的。」 「在更早的部分里。」 「我好像说的是重要的每一件事情。你怎么擅自把它删掉了?」 乌列尔连忙摇头,「事情很小,对殿下来说并不重要。我想曾经你可能也不记得,没必要讲。」 「可你现在是我在世上最熟悉的人。和你有关的事情。怎么会不重要呢?」爱洛斯听了半天故事,心情不错地随手挑起他一绺长发正打算编成一道辫子。 就在他准备继续听时,窗外的夜色里出现了不一样的景物。 爱洛斯看向窗外景致,又遗憾地瞧了一眼乌列尔的眼睛。 「恐怕得等到晚上了,乌列尔。我们到了。」 ·+·+· 他们刚翻过一座小山丘,远处河对岸那一排依山而建的建筑就玩具似的出现在眼前。 在所有小房子中间,最显眼的就是那座绿色的房子。 等到两人连沿着桥走近,发现这竟是一座圆亭,孔雀石和青金石被当做立柱用来分割外部的空间,内里的玻璃翠绿,散发出幽幽的光,像一盏巨大的提灯。冬日里一抹浓绿格外突兀,映得背后山尖的月亮都好像要变了颜色。 「真厉害,因斯伯爵居然认识这样的朋友。」爱洛斯感嘆。 「据说老闆把所有的钱财都用来建造这里,最终赌赢了。」乌列尔介绍。 他们走过曲折街道,来到酒馆门口,建筑一侧挂着一只巨大而明亮的錶盘,字和指针都很细小,远看确实像是月亮,牌子上写着「旅者之梦」。 这才是酒馆原本的名字。 酒馆前有正穿着滑稽的条纹服饰,脸上画着油彩的人在抽奖。 乌列尔听到邀请的声音皱了皱眉,从人们面前路过,摇头说不要。 爱洛斯也拒绝了抽奖,尽管他们气氛格外热烈。 他走到门前,看到一左一右对开的门上面挂着两个牌子: 「喝酒请进。」 「不喝酒请进。」 爱洛斯还在思考该从哪边进,门就在他面前打开了,两边都只是这一扇门,并无任何区别。 热闹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比他们经过的所有酒馆加起来还要有人气,人们像这栋建筑一样,安静地疯狂着。 爱洛斯穿过形形色色的人,打扮古怪的、衣着规整的,外来的商人、刚得空的铁匠、白色袍子的异国魔法师、不知为什么脑袋正抵着地板倒立拉琴的乐手,酒鬼、赌客,侏儒、高大的北地人。 现在他们中间还混入了一个王子。 王子发现前面的圆形戏台上有一个女人在跳舞,像一只随风摇曳的蝴蝶,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中空的楼上传来押注的声音。 尽管如此,身边还是有人在看他和乌列尔。正是因为人太多了,总会有空余的人省出精力来观察刚进来的人。 爱洛斯镇定自若地牵着乌列尔径直走到柜檯。 「先生要酒吗?很便宜的,还是要住店。」这里的伙计穿着体面,还挂着块怀表在身上,他说完「住店」的选项让开身形,将身后墙壁上的粉红色牌子亮给爱洛斯。 爱洛斯的目光却落在旁边的悬赏令上。 「我想见格林先生。」爱洛斯直奔主题。 「哪位格林先生呀?我们这里可不是找人的地方,在这里有人犯了罪,一概不负责的。」瘦高的伙计竖起食指摇了摇。 「老闆格林先生,我是他的朋友,有急事想要见他。」爱洛斯语气倒不急。 第182页 「多急的事情?多好的朋友?」伙计警惕地问,一边无故给爱洛斯上了一杯酒。 爱洛斯伸出手,连着戒指的细链发出响动。他拿住了面前的酒杯推回去,指间的戒指亮得晃眼。 「特别急,特别好。」 伙计起初不以为意,但见到他手上的其中两枚戒指后,立刻变了神色,「请等等。」 「喂,上酒啊!」客人们催促着。 他略微停步,命令的周围的伙计快些上酒,自己转身离去。 爱洛斯给自己找了个位置等待,观察着这间大酒馆的布局。 人实在多,为了避免把他弄丢,他一直牵着乌列尔的手,连落座也没放下。 直到台上的美人忽然开始脱外套,四周响起口哨声。 「有人在跳舞?」乌列尔问爱洛斯。 「你怎么知道?」 「猜的。」乌列尔朝一旁扬起下颌。 在这喧闹的酒馆,需得格外专注才能听清附近的声音。 乌列尔因为失明,听觉异常敏感。 爱洛斯潜下心来也才跟着听清周围人的笑语声。 人们天南地北聊什么的都有,多是粗俗的,夸张的。 但在其中,爱洛斯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哎,今晚在这儿住一夜?」矮个子男人撺掇道。 「没钱。」男人瞥一眼柜檯后的悬赏,「真希望他们落到我手里。让我也当一把赏金猎人。」 「好久都没有这么大数额的赏金了,王子殿下也有今天。不知道能不能撞上。」提出建议的男人应和。 「嘁,前两个你是抓不到的。看到第二个了没,那个红头髮的,战无不胜。」 「他真那么厉害?」 「肯定啊,那可是乌列尔,他带着王子早往西逃去金斯利家了吧,怎么可能来北边?」 「你们在说这个?」第三个人加入进来,幸灾乐祸道:「没错,估计现在都到了,正准备集结兵力打去王城呢。」 「你们俩怎么知道的?不是都说四王子是个对王位不感兴趣的鍊金术士。」 「要真是这样,乌列尔还劫狱做什么!他不是为了官居高位不择手段么,就算王子真要死,也得夺回王位再死。不然他岂不白跑一趟?」 「我瞧也是,他可是王城里出了名私生子、婊子。为了能加官进爵,都能出卖男色,据说王宫中就没有哪个有特殊癖好的贵族没睡过他。」 「真的?那真想尝尝战神的滋味。」 「别吧。男人和男人,噁心死了。」 「哈哈哈,试试又不会少块肉,这种人一定活不错。」 「悬赏令上画得也还挺好看的……」 …… 流言蜚语一向传得很快,乌列尔早就听过多次这些话,但坐在爱洛斯身边,被迫一起听着还是头一回。 而且现在,他连还手也不能,只能任由它们灌进耳朵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爱洛斯好像喜爱他的时候,他有多糟糕的名声、过往都被包容。无论发生什么,爱洛斯都在。 但他现在并不被允许期待这些,原本与他紧贴的,爱洛斯温热的手掌也忽然松开了。 爱洛斯不再牵着他。 乌列尔的心却像是被攥紧了,相比起侮辱他的话,那几个酒鬼先前描述他野心的句子更让他紧张。他知道爱洛斯本来就对他不大放心。 乌列尔害怕这会使得爱洛斯提前离开 他依旧想去握那只放开他的手。 爱洛斯原本坐在他左侧的位置,乌列尔伸出手去摸了摸,却碰到了别人的衣带。 「喂,色鬼!没事摸我干什么?」耳边传来女子的声音。 乌列尔忙收回了手,他知道自己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乌列尔不动声色,他还记得柜檯的位置。 爱洛斯刚才与他一道来询问,伙计说不准会为他引路。只要带他去见格林先生,他就一定能找到爱洛斯。 乌列尔朝柜檯走去,路上被人撞了一下,但他知道如何伪装一个正常人。 他面不改色地走到柜檯旁边。 「需要帮忙吗?需要酒吗?」柜檯后传来一个老迈的伙计陌生的声音。 乌列尔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他听到柜檯后传来的脚步声。 「啊,这位大人…不不,这位先生。先生,刚才与你同来的那位呢?」 熟悉的男伙计走了过来,瞧见乌列尔,连忙上前。 男人说着,似乎正环顾四周搜寻。 乌列尔不敢出声,打算凭藉听他的话语内容,来判断爱洛斯是不是还在这里。 伙计的声音忽然停了。 乌列尔听见戒指间细碎的金属链的响声。 「怎么自己跑过来了?」爱洛斯轻快的声音渐近,他走到乌列尔身边。乌列尔感觉被捏住了后颈,爱洛斯的指尖按了按他脖颈两侧。 「我以为……」乌列尔说不出口。 「嗯?」爱洛斯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过,他将手放了下来,「怎么了,我还以为你哪里难受。明明不烫的。」 「两位既然都在,那我们就快些上去吧。」乌列尔虽然瞧不见,但知道必定伙计满脸笑意,「我们老闆在等您呢。」 「走吧。」爱洛斯对乌列尔说。 乌列尔跟着他迈出脚步,但酒馆太大,人声太凌乱,他有些跟不住。 第183页 在又迈出一步后,他被轻易甩脱队伍。 乌列尔的心里仍乱成一团,他还在想爱洛斯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表面的和睦只需要再维持到见格林的这一点时间。 「我的酒变色了……啊啊,杯里怎么有蜘蛛啊?」 「啊,救命!被咬了一口,这虫子会不会有毒?」 「你手肿了……嘶,好冰啊。我杯里有幽灵,救命!」 乌列尔又听到那三个人的声音,但这次是惨叫。 对别人来说,三个人发疯般乱跳根本引起不了注意。但乌列尔四周似乎变得好安静,只剩下三个人叫嚷的声音,回过神来时,跟前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 就像刻意被丢开一样。 乌列尔怔愣地站在原地,心底泛出一些酸涩。 他刚才被爱洛斯牵着手带进来,爱洛斯就连从前也很少有机会牵着他。今天他只注意着警惕四周,都没能认真握着那只手。 想来有些可惜,爱洛斯应该再也不会牵着他了。 周围人来人往,乌列尔听不到爱洛斯的脚步,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什么。 想了想,乌列尔转头往酒馆的大门走出去。 不然他在这里被发现,对爱洛斯来说也是麻烦。 人们挤过他身侧,贴着他压过脚尖,以敏捷着称的他竟然也没能躲开。 但忽然,一只手从一旁伸出,牵住了他的手。 乌列尔的指骨撞到到冰凉的金属,被戒指间的细链勾住。 「你走错方向了。」爱洛斯温柔地将他牵住,往身边带了带。 「可以了。」爱洛斯对一旁的伙计说道。 乌列尔知道自己一定会被爱洛斯询问,他尚未想好如何回答。但现在爱洛斯牵着他的手,带他迈进了走廊,将热闹的人群抛在身后。 他什么都不想地跟上了。 第67章 爱洛斯 「呀, 乌列尔大人,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您还是红髮呢。 「殿下……则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那道走廊比想像中还要曲折漫长。 但他们在这条无人的通道一路畅行无阻, 只花了一道煎蛋上桌的时间, 就在一道两侧挂着麋鹿头骨的房门后, 见到了这里的老闆。 老闆格林是个矮个子的中年男人, 从他间杂着一缕灰白的棕发来看,他的年龄比看起来还要更大一些,那张稜角柔和的面孔保养得很好,过瘦的身材也让他显得年轻。 他原本正在读信,见到爱洛斯进来那一刻,脸上的惊喜恰到好处。 将手里的东西丢进抽屉, 格林神情欢快地上前, 他穿着木质硬拖鞋, 踩在手工地毯上发出闷响。 热情地迎他们入座后,格林又屏退了所有僕从。包括站在他身边衣着清凉,红着脸的漂亮少年。 爱洛斯观察着他, 点了点头,那双粉红色眼睛刚好从镜片上方与人对视。 格林先生像是得了确认, 熟练地宣传起来。 「那可要在这里好好玩儿一玩儿, 殿下从第一层进来的?第一层太简陋了,往更高处才更有趣呢……」 格林老闆的寒暄很长,他一开口,爱洛斯就仿佛来到了被热浪侵蚀的夏天海滩。 格林在屋子里也带着帽子, 一顶墨绿色的矮礼帽, 身上松松垮垮穿着袖子宽大的异域服饰,盘扣一直扣到立起来的领口下, 耳朵上挂着坠了穗子的绳结耳饰。 一头棕发短且细碎,但在脑后又编出一条超出长度的辫子,不到小指粗细,让爱洛斯想起一种惯常栖息林间会伪装成枝叶的,树蛇的尾巴。 格林摘下帽子按在胸前,「殿下,您知道吗,我一直盼着能有位王族的人来我的『城堡』里瞧瞧。」 他放下帽子,在众多的收藏品中随手拿起一柄空白的竹骨摺扇,颇为殷勤地为爱洛斯扇了两下。 盼望? 这句爱洛斯倒相信。 格林看自己时热切的眼神,仿佛在看两万枚金币。 爱洛斯略感危险,格林却正好解释起来,他俯身朝座位上的爱洛斯凑过来。 「我呀,从开设这里开始,就在给因斯伯爵提供情报,也算是殿下的手下了。殿下需要什么,包在我身上。」 需要你离我远一些。 爱洛斯感受着这距离,猜想做为商人的格林,会在他心中默数三个数后,自动退开,维持一个亲近又不让人厌烦的距离。 但就在爱洛斯数到「2」时,另一道声音冷冷传来。 「因斯没告诉你吗?我们需要的,只是你来引路,穿过山谷底下的密林。」 乌列尔无法忍耐格林粘稠的语气,发话的同时,手里的东西也朝格林送了过去。 格林只感觉一片阴影靠近,他被这锋利的气息吓得几乎跳起来,匆忙往后躲开。 定睛一看,乌列尔递来的不过是桌上盛糕点的骨瓷碟子。 格林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恢復了。 他习惯性向前一步站回原位,但马上又收回脚,与爱洛斯保持住了距离。 「知道,我知道的,通过那片密林,我就是为这事出现的,迫使殿下走到这里的傢伙们真是罪大恶极。不过,殿下可能要等一等。我最得力的、了解林中情况的手下明日傍晚才回来,没有他,殿下走这么长的路我可不放心。」 他不去应乌列尔,只望向爱洛斯,「殿下觉得呢?」 格林只在对比之下以为爱洛斯好说话些,却不知道爱洛斯根本不急着去白蔷薇城。 第184页 他比他想得更好说话。 听说要等到明晚,爱洛斯心中不觉得如何。 但表现出来的,是蹙起眉头,一副压下不满的模样。 格林便赶忙解释起来。 「……总之,我这也是为了安全考虑。迷雾森林的路没有人们想像的那样漫长,只要有人引路,幸运的时候一夜就能出去。我敢保证,五天之内殿下一定会进入莫尔公国的,现在不过是等上半天,您请放心。」 「我们好像没告诉你,要去莫尔。」乌列尔立刻问。 「哎,怎么拿我当成外人呢?经过我这里要去莫尔不是再正常不过的,您不会因为推迟半天出发就怀疑我吧。」格林老闆完全忘了刚才的狼狈,他走过去坐下,这次是坐到乌列尔身边,用扇子给乌列尔扇了扇风。 「我这可真是没办法的事情,好用的手下不多不是吗?那傢伙替我出去协商地方事务是常有的事,为了等待殿下,我甚至特意让他快些处理完,只是没料准行程。情势虽紧迫,可若我亲自带着你们穿越密林……乌列尔大人,你瞧我这副羸弱的样子要是拖累了殿下如何是好。」 格林中气十足地说出这一大堆毫不相干的话,人也靠过去,上半身探过乌列尔的扶手。 乌列尔没有推拒他。 但格林也没有再退后,他眼里流露出一种欣赏与贪婪,像是对待刚才服侍在身边的少年。 坐在对面的爱洛斯一言不发,静静看着乌列尔的反应。 他在想,格林如果此刻戴着帽子,帽檐一定都已经撞到乌列尔的鼻尖了。 乌列尔却只是淡淡「看」着他,瞧来和面对自己也没什么区别。 忽然,毫无徵兆地,乌列尔伸手扼住了格林的脖颈。 「唔……别……」格林惊地连忙嚷道:「殿下救我……」 爱洛斯见他还能说话,知道乌列尔并没用什么力气。 爱洛斯缓了一下,才叫住他。 「乌列尔。」 乌列尔立刻放手了。 格林可怜兮兮地捂着脖子退了后,一点儿都不似刚才游刃有余的模样,活像被蟹钳夹了手的厨师学徒。 「真不好意思,武官的玩笑,很难招架吧?」爱洛斯笑问,他抬起一只手引格林到一旁位置坐好,主人般将茶杯放进他手中,开始回答他的提议,「事情我知道了,但你确定你的人明天傍晚就会回来吗?」 格林喘了一会儿气,他变换神情比戴上一副新的面具还要快,接着就又调整好一副笑脸。 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茶水。 「绝对,我已经去消息催促他了。我为了殿下要来早做了万全准备,仅仅没想到您来得这么快。至于乌列尔大人,这不过是轻飘飘的玩闹罢了。对吧?」 明明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但格林一开口,就好像与乌列尔相当熟络似的。 听得爱洛斯不太喜欢。 格林又在爱洛斯的询问下,简单介绍了迷雾森林的路,和他们的准备。 「就这些了,爱洛斯殿下这一路会紧张吗?今夜就在这里轻松一下。 「就从晚餐吃什么开始吧,我备了一瓶玫瑰红葡萄酒正合适打开。能设宴款待殿下,我真是有幸。就安排在这里的最顶层,好吗?这里比外观看起来要高得多,我保证绝对没人来打扰……」 格林先生说着,耳饰上的绿流苏跟着摇晃。 爱洛斯越过他,看乌列尔的眉头一直拧着,似乎不耐烦他的聒噪,在听到还要共进晚餐后,唇更是沉默地抿成一条直线,显然他不太想吃。 「晚餐啊,不必了。」爱洛斯推拒掉磨人、且容易暴露乌列尔眼盲的晚餐,「我们想要休息了。」 「好好。您瞧我这记性,殿下一定累了吧,咱们先休息,来日方长。我早为殿下安排最好的房间了,乌列尔大人也来感受一下吧,『旅者之梦』最好的是怎样的房间以及——」他压低了声音,「最好的服务是怎样的服务。」 他说完得意地打开桌上的的机关,对着喇叭说了两句话,来吩咐僕人。 爱洛斯一进门就注意到了他桌上喇叭一样的金属摆件,好像一只圆号,同样的装置也出现在楼下大厅的四周。 原来是有传声筒的效果,商人手里的新鲜东西总是最多的。 使用完,对自己新商品格外满意的格林先生,还给爱洛斯讲解了一下。 接着他领着他们走到房间门旁,「需要什么都会送到二位各自的房间去的,为了方便殿下通行,这里的通行令也请拿上。」 他非常大方地将拇指上的玉石戒指摘了下来,靠过来将它戴在了爱洛斯手上。 爱洛斯不甚在意地伸手,等他低头吻了吻。 他心不在焉地思考着,好像不能和乌列尔分开住。 不然乌列尔眼盲的事情就要暴露了。而且…… 爱洛斯盯着格林低下的头,他还是觉得不妥,格林并不是他全然能信赖的人。 格林放下爱洛斯的手退了一步,爱洛斯打算要开口拒绝那房间。 话到嘴边,他又突然想知道,乌列尔此刻在想什么。 放自己一个人在房间? 况且这里是纵情声色的绝佳去处,会提供的是怎样的服务,爱洛斯看格林的表情就知道了。 爱洛斯看向乌列尔,乌列尔低着头,像是在斟酌。 就在格林已经要亲自去摸门上的金色把手时—— 第185页 「不,今夜我需要和殿下住在一起。」 乌列尔显然想好了。 格林讶异地回头,在他房间的落地钟前,一片寂静。 爱洛斯含笑望着乌列尔,感到气氛有趣起来。 格林先生怔愣过后,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殷勤道:「当然可以,这里周到服务,多少个人在一起都可以,床也很大。」 乌列尔明显停顿了一下,他迅速补充道。 「我得守卫殿下的安全。」 「噢?只是这样。」格林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身边神情平淡的爱洛斯,笑道:「既然如此,大人不该问问殿下的意思?」 乌列尔沉默着,缓缓转向爱洛斯。 虽然中途询问殿下的意思是不必要的,因为最后结果如何,都只能是爱洛斯做选择。 但格林的推销还没结束:「爱洛斯殿下偶尔也会想放松一下,对吗?乌列尔大人同样,没必要时时刻刻紧盯着殿下。再说,这里绝不会少你那份,想要什么样的美人,可以悄悄与我说,我替你在殿下面前保密。」 格林自觉玩笑开得有趣,美人是他最拿得出手的商品,他提到便格外得意。 乌列尔的脸色却不太好。 爱洛斯知道他在等自己回答: 「的确,我们住在一间,不是可惜了格林大人的盛情款待?」 乌列尔依旧坚持:「可我该当寸步不离。」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爱洛斯完全没有表现出贊同的意思。。 乌列尔也知道自己的提议格外扫兴。 「殿下,我只是觉得危险……」 「说到底究竟有什么好危险的呢?」格林摇着头插话道。 爱洛斯没有发出声音,乌列尔孤零零站在原地。 他起初觉得自己理由充分,但想到今夜会发生的事,又忽然感到是不是他私心作祟,不想爱洛斯接触任何人。 偏偏这是他无权阻止的。 爱洛斯也会这样想他吗? 他想到自己还在这里挣扎解释着理由,实在狼狈。提议失败,也同样很好笑。 「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在门外守卫。」 乌列尔说完陷入沉默,那情形他想想就感觉痛苦。 爱洛斯笑起来,「主意不错。」 乌列尔低下头,他并不情愿,但还是应声了,「是。」 刚开口,就感觉一只温暖的手按在他肩头。 「不过,我的骑士感到危险,怎么能忽略呢。」爱洛斯说,「格林先生还是安排我们在一间,至于你说的服务也全数取消好了,我太不感兴趣。乌列尔?」 「我?」乌列尔答得飞快:「不要。」 爱洛斯望了格林一眼,「听到了?都听乌列尔大人的。」 格林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张大了眼睛。 「明白,我都明白。是我疏忽了,我立刻命人去重新安排,一定让殿下满意。」 爱洛斯不知道他说的「满意」究竟指的是什么。 但他说完立刻走到写字檯前吩咐下去,爱洛斯和乌列尔因此还要等上一下。 走回来的格林,目光仍在两人身上打量,唇角简直勾到了眼尾。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乌列尔不知是感觉,还是猜到了他的神情。 「还以为外面的传闻是假的,真是冒犯。王子和乌列尔大人如此要好。 怎么都不说一声,害我险些坏事。」 「胡乱猜测对你不会太好,格林。」乌列尔立刻截停了他的话,语气锋利得仿佛格林在说的不是他与爱洛斯的暧昧关系,而是在污衊他们什么大罪。 「您一点儿幽默感都没有,殿下从不会嫌骑士大人无趣吗?」格林被挡住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赶着揶揄乌列尔:「各种时候。」 爱洛斯知道他在想什么,很遗憾他和乌列尔并不是那种关系。 不过说到是否有趣,爱洛斯倒觉得,这样的乌列尔比他遇到的所有人都有趣。 格林表情夸张,语调暧昧,扇子几乎就要搭在乌列尔胸口。 乌列尔则因为这句话正在走神,没能及时避开他。 爱洛斯想,乌列尔的伤一定还没好,精神很差是正常的。 况且现在他们也算有求于人,乌列尔会选择忍耐更多些。 「格林先生,水喝完了?」 爱洛斯忽然指指他手边才放下的杯子,提醒道。 他虽然需要格林帮助,但不会因此就对格林本人有所畏惧。一个人要是没有顾忌,他可以走的路,要多少有多少。 格林愣住,去看那茶杯里的液体。 红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可是格林准备的茶水原本是深绿色的。 被下毒的恐惧控制了格林,他整个人僵在位置上。 直到爱洛斯笑起来,伸手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没喝完的话,还是先处理自己的事,再来关心旁人的私事好不好?」 格林再去看那杯子,浓绿的水,散发着淡淡的,他精心挑选的药草的清香,就是一杯普通的茶水。 爱洛斯正微笑望着惊讶的他。 格林心有余悸,立刻站到爱洛斯这边,挽回道:「骑士大人果真是名不虚传的魅力十足,对吧?」 「格林先生。」爱洛斯垂眼看他,神色冷淡纠正道:「是我的骑士。」 第68章 爱洛斯 我的骑士? 第186页 我怎么习惯得这么快。 爱洛斯想, 扮演王子与骑士,居然会令人上瘾。 唯一的缺点是他不得不留在这里,面对着保持微笑的格林。 格林看起来倒是一点儿也没有不悦的情绪, 还提出要亲自领路带他们去房间。 最好不要。 爱洛斯警觉, 他注意到格林正随意地瞥了一眼乌列尔。 乌列尔今天假扮了一整天正常人, 在这间房间里发挥得最好。只要不去考验, 几乎无法觉察他的失明。 但如果起身走路,路过嘈杂的地方,想要辨识细微的动作会变得非常困难,很容易被看穿。 格林并不傻,他的目光频频落到乌列尔身上。 以至于爱洛斯不得不间歇性地引起格林的注意,或是情绪, 再配合一点简单的暗示。乌列尔是爱洛斯棋盘上唯一的主将, 眼盲的事若是传出去, 爱洛斯的人望会一落千丈,难保不会立刻失去格林的支持。 得快些搪塞过去。 「那未免太显眼了。我们还有很多机会。这次就尽量平常些……」 爱洛斯拒绝格林的作陪,顺便想拒绝掉之后所有的活动。 「请放心, 在我这里绝对安全。殿下不需要担心暴露,这里还有很多您可以独享的娱乐……」 格林擅长推销, 更糟的是, 他好像乐于推销。 「格林先生……」爱洛斯努力找出一个顺理成章的託词。 说不喜玩乐太生硬,说为人爱静很虚假,说身体不适又是主动暴露弱点。 「格林先生,你恐怕不知道, 有人天生喜欢安静。就不能让我和我的王子殿下独享这次游览么?」 乌列尔突兀地发话。 理由编得还不错, 脸上的不耐烦也很真切。 爱洛斯默默评价着,接着去观察格林的反应。 「哎呀……收回我的话, 乌列尔大人也不是木头一块。」格林再次露出一个「完全理解」的表情,接着又命令人更换了布置,一面熟络地调侃:「那下次,可要把爱洛斯殿下留给我啊。」 乌列尔没有应声。 格林再没说要陪同,也没有再邀请他们参与其他琐事。 但他依旧柔和笑容却让爱洛斯心生警惕。 格林表现得太过随和了。 若专注于身份,忍受他或乌列尔是平常的,可是爱洛斯现在毫无威慑。若说出于恭敬,那格林种种逾距行为又完全不符。 难道只是商人的习惯?还是说,因为他在爱洛斯这里下了注,便要将爱洛斯当做未来的国王看待。 更有可能的,是已经准备好背叛爱洛斯,但又不能让爱洛斯太过警觉。 爱洛斯扫了一眼墙上的地图,犹豫究竟要不要信任格林,还是一出去就带着乌列尔立刻逃走。 直接闯入迷雾森林,同样风险不小…… 格林已送他们走到门口,在打开门之前,他勐然停住脚步,转头问了一个问题: 「殿下登基之后,还会记得在下吗?」 爱洛斯紧握的手掌忽然就放松了些。 格林最关心的必须得是这件事。 对爱洛斯来说,有所图谋的人才安全。 毕竟不是谁都是乌列尔这样的异类。 就先住一夜好了。 他顺着格林回应下去,打算告诉他当然会记得,登基后甚至会封赏他—— 「自然。殿下从来不会忘却任何一个人。」乌列尔却先于他回答,「爱洛斯殿下同因斯商议过,会在王城为你开闢一个新的位置。当然如果格林先生已经赚够了,那间新店也可以留给别人。」 乌列尔接话得太快,爱洛斯好笑。 乌列尔是担心自己对格林也实话实说,告诉他自己不想做国王么? 这么不放心他。 但爱洛斯接下来的回应,印证了乌列尔的说辞,让格林心满意足地拉开门。 领路的僕人带着他们离开了房间。 和格林保证的一样,他们走的路都空旷安静。 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 地毯上铺着干花,爱洛斯踩上去,完整的花瓣才初次被压碎,是专为他们铺的。 僕人不曾回头,路上也不见其他人影。 是不是可以重新牵乌列尔的手了? 爱洛斯想。 乌列尔循着自己的脚步走并无问题。 但爱洛斯手里不抓着他,总是不安心。 爱洛斯伸手过去,握住乌列尔的手。 手很凉,和与格林碰面前一样。 「谢谢。」 走出去一段路,爱洛斯才听到乌列尔轻声说。 爱洛斯止住乌列尔的道谢,他好像听到了前面喧闹的人声。 「嘘。」 爱洛斯一手拉上自己的兜帽,将乌列尔挂在脖颈上的宽檐帽子也戴到头顶。 「二位大人,不必紧张。」 僕人正带着他们走到一处拱门,寒风从门外吹来。 面前是一条十步不到的连通桥,爱洛斯跟着往前走去,脚下露天的花园里,一小撮衣着华丽的客人们正在热闹欢聚。 他们的位置很高,夜色里人们几乎不会注意到三人。 僕人领着两人快步越过众人头顶,他解释,穿过这片区域,前方会路过一个小厅,那里可能会有人休息。 再往前,就是尊贵的客人才能进入的区域,绝不会再有人打扰了。 还好,爱洛斯心道,不过是路过人多的地方,这还称不上打扰。 第187页 要是有人在这条狭窄的走廊上与他们照面,那才算真的打扰。 正在这时,前方右侧昏暗寂静的休息厅跑出了一个匆忙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华丽礼服的男人,他像是被什么追赶,完全没有注意到走廊深处的爱洛斯三人。径直横越过他们面前的十字走廊,往左边向下的扶手楼梯处走去。 通往楼梯的那道拱门前没有点灯,光线昏暗。 爱洛斯听到僕人在他路过后,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男人身后,一个戴了墨色羽毛面具,拎着厚重红色裙摆的女人追了出来。 她也没有左顾右盼,专注于他们两人的追逐,直直往拱门的阴影处跑去。 接着,两人牢牢抱在了一起。 僕人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进退两难,一面他被交代过,千万不要让人打搅到身后这两位客人。 一面出于工作素养,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自觉放轻放缓脚步躲到了阴影里,不愿打扰前方的那对男女。 一时间场面颇为尴尬,他的额头都沁出了汗珠。 爱洛斯则很有兴趣地望着那道拱门,其实即便十几步之遥,但光线太暗,看得也不会太清晰。 可是这里太安静了,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清晰可辨。 乌列尔也察觉了异样,他安静地,不明所以地停下脚步。 三个人都很礼貌,但又不完全礼貌。 因为走廊边缘的两人不仅没下楼,也有发现他们,还以为四下无人,肆无忌惮地调起情来。 一个身影被将另一个身影用力按在墙壁上。 空气中传来一阵女人的笑声。 「抱紧我啊。你之前的情人从来没说过,你无趣吗?」 好耳熟的话。 这句夹杂着喘息的,娇媚的话语清晰地传进爱洛斯耳朵里。 爱洛斯这才发觉,被按在墙壁动弹不得的是那位男士。 「在你之前我没有情人……唔……」男人冷淡的声音终止了。 月光从他们身边的窗格照过,爱洛斯能看见女人小巧的手与一截白皙的小臂。她捧着对方的脸颊,热烈地吻着他。 宁静的走廊里传来暧昧的水声。 三个人仿佛被海妖石化在原地。 爱洛斯脑海中乍然浮现出另外一幅关于手的画面。 那是一只有力的手,从蒙盖着的层叠的床帐中露出骨节优美的手指,攥皱那片暗紫色的布料。 在那只手上,一枚嵌了粉红色宝石的指环闪着幽幽的光芒。 宝石的颜色,就好像爱洛斯的眼睛。 爱洛斯无意识摩挲着指背上的小伤,忽地发觉自己攥着的是乌列尔的手,他狐疑地将它拎起来瞧了瞧。 乌列尔的手上什么饰物都没有。 却有几道细碎的伤口,证明世上确实有过这样一只漂亮的,累累伤痕的手。 他记忆里的,是乌列尔的手。 爱洛斯努力想拼凑起之后的部分,可藏在那画面之下的,是床帐后沙哑绵长的喘息。 这一幕搅和着面前的琐碎响声,在爱洛斯脑海里挥之不去。 走廊里,爱洛斯心虚地松开了乌列尔的手。 乌列尔不知道爱洛斯为什么突然松手,是什么事惹他不高兴了么。 还是爱洛斯想起刚才那些人的流言蜚语,又或者前方的那对男女,让爱洛斯感到心烦? 乌列尔的气息更轻了一些,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 但他们就站在这里等待那对幽会的情人路过么?乌列尔很容易就想到,继续放任下去,在他们面前会发生什么。 「亲爱的。」 爱洛斯叫乌列尔的时候,挨近了他。 「这里应该没人吧?别怕,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 爱洛斯转过头来,他的嗓音里含着笑意,伸手将乌列尔的长髮拢了拢,推他靠近墙壁。 乌列尔被他按住,茫然地愣在原地。听到爱洛斯的声音时,乌列尔心脏狂跳,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爱洛斯想起来了。 他听过爱洛斯说这样的话。 爱洛斯全无所知,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不远处的人听到。 前方拱门里传来细微的抽气声,接着,一片寂静。 不过那对情侣只是屏住可唿吸,仍然没有离开。 爱洛斯还得继续。 「不,会有人经过的。去楼梯那里?」乌列尔开口回答。 「怎么这么胆小,不过……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同意。」爱洛斯立即接道,同时往有光线处迈了一步,佯作往那对男女停留处移去。 凌乱的脚步声,迅速出现又消失在向下的阶梯上,他们逃似的飞快离开。 爱洛斯有点喜欢上乌列尔的配合了,他放开乌列尔,笑得像恶作剧得逞的孩童。 「我们走吧。」 「这……」 爱洛斯已然迈步往前,领路的侍者忙揉揉眼睛,跟了上去。 ·+·+· 在爱洛斯的话语里,乌列尔得知他们今夜居住的房间有一扇奶油般浅粉色的房门。 僕人在一旁恭敬传达了:「房间里的一切您都可以使用,甚至带走。所有东西,它们都是为您准备的。」 「是吗?替我谢谢格林先生,我会记得带的。」爱洛斯笑着应了声。 他们走进房间,爱洛斯将门关合,四周彻底寂静下来。 第188页 爱洛斯放下的手,撞到了乌列尔僵硬的手臂。 乌列尔的心跳快了些。 门关上那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终于到了与爱洛斯独处的时候。爱洛斯会问他什么? 他一想到要和爱洛斯解释那些醉汉的猜测,就从胃开始感到一阵不适。 「乌列尔。」不出意外,爱洛斯叫住他。 「嗯。」乌列尔飞快应声。 「你刚才,以为我会和格林说什么?」爱洛斯问得很随意。 乌列尔完全没料到爱洛斯会问这个。 一经回想,他的精神仍无法放松。乌列尔当时并未多想,本能地代替爱洛斯做出了最好的回应。 「是我多话,殿下。我只是担心……被他得知您的计划。」 担心的不是爱洛斯会出错,而是出错对爱洛斯造成的后果。 原来乌列尔也有话术天衣无缝的时候。 「乌列尔,你这样讲,我就一句都责怪不了你了。」爱洛斯玩笑道。 「怎么不能责怪?」乌列尔自然地去帮爱洛斯脱去外袍,衣架布置在门口惯常摆放的位置上,他轻易摸到一边处理好,一边仔细想了想:「可以说的太多了。」 「比如呢?」爱洛斯好奇追问。 乌列尔抿了抿唇,认真地数。 「多事、自作聪明、冒犯殿下……」 他没什么期待的,麻木地像是在批评着另一个人。 爱洛斯沉默地听着,这不是他想听的,他也不会因为乌列尔贬低自己而被讨好。 乌列尔说到一半,爱洛斯就打断了他。 「既然这么重的罪,那该怎么办?」爱洛斯永远语气轻快。 「遵循您的意愿。」乌列尔熟练地回答。 「想不出来,轮到你想了。」爱洛斯毫无停顿,他根本就没想。 「责罚就是了。」乌列尔平静地说出来,似乎也没什么好痛苦的,毕竟他的选择本就不多。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爱洛斯遗憾地回答,「我罚你……」 乌列尔专注地等待着。 一双手按上了他的肩膀。 乌列尔感到身上的斗篷被解开了。爱洛斯帮他脱掉外袍,丢在了木质衣架上。 「罚你放轻松点儿,乌列尔。」爱洛斯笑着走去桌边,「心绪不宁,伤也会不容易好。你太紧张了,就算格林真有问题,我们也已经来到了这里,总有应对的办法。」 爱洛斯以为他在担忧这些。 乌列尔跟着走过去,心里却没有多一些轻松。 只要爱洛斯还没问出那个问题,他就会一直处于忐忑中。 他闭了闭眼,干脆主动问道: 「殿下,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问什么?」 爱洛斯知道乌列尔想让他问什么。 无非是大厅里听到的怀疑的话,如果只是贴近爱洛斯,就让乌列尔遭受这些议论未免太可怜了,爱洛斯觉得没什么,甚至帮他出了气。 但此刻他意味深长地问道:「你想解释一下刚才那些流言,告诉我你不是那样的?」 乌列尔张张口,欲言又止。 爱洛斯猜对了前一半,他想解释,但……真的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吗? 爱洛斯的问法,却让乌列尔心里萌生出另一个想法。 他可以直接说「是」,认下这句话。 王子说不定根本不需要他继续解释,就这样搪塞过去吧。 直到他们分开,乌列尔也不会被戳穿。 不用向爱洛斯剖白他的过去了。 正在犹豫的时候,爱洛斯没等他回答,说了下一句: 「你说出来,我也未必会信。」 一句话,让乌列尔悬起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那我该……如何呢?」 = 「你总要将所有事情一一讲给我听,再由我自己判断。 「故事讲到哪里了?今夜是不是该讲讲看,你是如何认识我的。」 爱洛斯一无所觉,轻快地说着,坐到圆形的茶桌边。 半晌,他发觉乌列尔没有回答。 乌列尔只是站在那里,和旁边的衣架没两样。 「怎么了?」爱洛斯不解。 「没什么,我都会讲。」乌列尔悻悻回答。 爱洛斯「嗯」了声。 对乌列尔,除了他的别无所求让爱洛斯迷惑,其他没什么不满意的。 壁炉里的火在他们进屋前就已经生好,桌上的茶水也是最适宜的温度。 乌列尔只需要坐过来就好。 爱洛斯盯着看乌列尔,乌列尔正挪动脚步,将手抚上墙壁。 每当走进陌生的地方时,乌列尔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清房间的布局,丈量出哪里是墙壁,哪里是窗口。 还要摸清一些重要家具的位置,比如床和写字檯。 爱洛斯见状,总会出声提示他,这两日他们都是这样配合的。 「再往前一步,你会踩到一块长毛地毯。」 爱洛斯向乌列尔耐心尔描述。 环顾四周,这间单层房间的面积足有上次居住的旅店房间五倍大。 一进门就会被正中间的床榻吸引目光。 深色的纱质床幔,蒙盖着红色天鹅绒的床铺。在床脚边缘,层叠的蕾丝和绣了过多花朵的绒缎垂在地上,像是融化的蜡泪。 一定很衬白皙的肌肤,爱洛斯猜想。 第189页 地面上铺洒着秋季留下的半干的花瓣,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桌椅、书柜、甚至柜子里的书籍都是统一的浅红色调,像是兑了牛奶的葡萄酒。 蜡烛错落地燃着,整个房间都被一层柔软暧昧的光晕笼罩。 幸好乌列尔看不到,爱洛斯吹熄了桌遍单纯用来装饰的蜡烛,免得乌列尔碰到。 乌列尔还没走过来,他扶着墙壁经过一幅油画,露骨的油画。 他的手按到画框,迷惑地抬头。 「你摸到了一幅画,画的是……」爱洛斯开口描述。 话到嘴边,有些不知该如何形容。 画上丰腴的贵妇被手帕蒙住眼睛,在春日花园里玩着捉迷藏的游戏。 身后的男人几乎要将手放在她的腰上,藏在她脚边的一个也盯着她蠢蠢欲动,一边伸出一只陌生的手,似乎想要掐走插在她胸前领口里的花。 乌列尔目不能视,从这幅画底下走过,与画中人一样伸出手来摸索。 「画的是……什么?」乌列尔茫然。 「美人。」 爱洛斯迟疑半晌,才说出来。 当他走到角落的写字檯旁,即将摸到旁边的椅子时,爱洛斯忽然叫住他,「不可以坐。」 乌列尔点点头,绕开了椅子。 爱洛斯松了口气,很想当面骂一句格林。 他快步走过去,路过玻璃桌面的写字檯,走近那把造型奇特的情人椅子。从有弧度的扶手边,拨开金色的踏板。 爱洛斯尽量不去想坐在椅子上的人将脚踩上去的画面,他只担心乌列尔撞到椅子时会吃惊。 爱洛斯也没空腹诽他们俩到底为什么会住在一间专门为情人打造的房间里。 因为一旁乌列尔的手已经摸到了壁炉边的柜子。 爱洛斯瞥见那上面的东西,闭了闭眼。 他赶到乌列尔身边,但乌列尔已经碰到了上面的东西。 一只玫红色的宝石纹路的玻璃瓶。 里面晃荡着浅色粉末。 「殿下?」乌列尔觉察到爱洛斯站到了他身边,误以为爱洛斯要来帮他辨认,「这是什么。」 爱洛斯眼疾手快撕下底下意义不明的爱心标籤,这屋里还能有什么好东西?当然是催情剂。 「一种……迷药吧。」爱洛斯随口说道,反正这也不算错。 他正忙着伸手去将接下来乌列尔可能会接触到的,柜子上的其他东西都收进下面的抽屉。 爱洛斯的手很快,当他看着乌列尔伸手向空空如也的柜子时,松了口气。 谁料想乌列尔的手在即将触碰到木板边缘时,忽然向下,摸进了打开的抽屉里。 「……」这次爱洛斯真的来不及了。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最先触碰到的是一条皮质的软鞭,往近旁摸去,又被冰凉的金属锁链纠缠住。 乌列尔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从铁环底下分辨出一只带着绒毛的羊眼圈。 他表情变了变,将它们全都丢回去,手也缩了回来。 「格林还真是胆大的男人,敢开这种玩笑。」乌列尔转向爱洛斯,镇定地说道。 爱洛斯也表现得很坦然,「这样也好,不会有人怀疑我们。」 气氛莫名陷入一阵沉默。 爱洛斯盯着乌列尔,再次想起那只白皙的手,乌列尔的手被黑色锁链纠缠住时,迷人得像一幅画。 真是冒昧。 爱洛斯心底对自己评价道。 但想着,却又看了一眼乌列尔的指尖。 乌列尔一动未动,他也怕自己的想法被看见。他想的是:这里的这些东西,爱洛斯都没使用过。 这是整个酒馆里最奢华的房间,家具昂贵,布置精心。一切都准备万全,好像如果不在这里睡上一夜,都有些对不起这间屋子。 如果王子没有失忆,自己也没有眼盲。 那说不定…… 可惜,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俩根本也不会在这里。 「需要换房间吗?」乌列尔还是问。 「需要换房间吗?」 爱洛斯与乌列尔同时问出一样的话。 爱洛斯笑出了声,显然他们都不用。 乌列尔则不知所措地站着。 ·+·+· 熟悉过屋中的布置后。 乌列尔发现这里连浴室都比别处的卧室大,却没有留给僕从的房间。桌上有袖珍的传声筒,想来是安排在传声筒的另一头。 本该摆放躺椅的位置空空荡荡,不过地板上地毯干净柔软,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 乌列尔不知道会被安排在哪里。直到睡觉时间,爱洛斯看着站在地毯上的乌列尔。 理所当然地问:「床这么大,你还想睡在哪里?」 爱洛斯穿着白色的睡袍站在窗边,雪已经不再下,深蓝的夜色里,远处的高山顶端还是雪白。 他钻进被子里,等着乌列尔的「睡前故事」。 这是爱洛斯最喜欢的时候。 听故事的时候。 这也是乌列尔最头痛的时间。 想要解释那些流言蜚语,就要退回乌列尔的从前,讲述一系列糟糕的故事,不管对他还是爱洛斯来说,都很糟。 不想讲,可也跳不过。 他讲到爱洛斯的夏天时,语调缓慢。 像是在回忆,实则是忍不住拖延。 爱洛斯不知道自己从花园走过这种事有什么好回忆的。 第190页 「……所有花都开了,殿下的魔法让人惊嘆。」 「然后呢?」爱洛斯问。 「然后……王后得了急病。」乌列尔小心地回答。 爱洛斯沉默了一下。 「乌列尔……有没有人说过,你讲故事的时候和命运一样,从不铺垫。」 爱洛斯毫无印象,但对之后发生的事隐隐有些猜测。 尽管一片空白,可乌列尔讲述葬礼的时候爱洛斯仍能感觉到压抑。 人们的故事里一定会有这一章节,但在这部分还没出现时,所有人都不承认它会来。 「殿下。」乌列尔从被子里坐起身,摸索着将手放在爱洛斯手上。 爱洛斯手背上一暖。 却惊觉失去了一切的人是自己,如今只剩下乌列尔在身边。 「他们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你不会觉得我会为陌生人伤心吧?」爱洛斯抽回手,「你想安慰我?」 乌列尔回答他的话时多是迟钝的,和他平时敏捷的模样完全不相符。 他半晌应了声:「可以吗?」 「继续讲。到现在连你与我的遇见都还没讲到,你到底在害怕什么。」爱洛斯避开了关心,刻薄地追问:「为什么说的和做的不同,说了要言听计从。但没有一次听话,你就这样对我么,乌列尔?」 乌列尔也不想,但要他再讲一次,再剖白心事,再感受一次等待爱洛斯回应的忐忑,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努力过不止一次,来到爱洛斯身边已经是莫大的勇气。 但那么多次,就好像从水里捞月亮,留在他手中的什么都没有。那些努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再让他尝试一次,他也不能比从前做的更好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有太多事,不知道怎么讲给你听。」 乌列尔收回手,甚至想挪得远一些,缩到了床边。 他被爱洛斯按住,乌列尔看着像是疼得发抖,但爱洛斯知道,自己只是把险些摔下去的他捞了回来。 乌列尔似乎过于不安了。 「那些镇定的药不会是给你带的吧?」 爱洛斯抚摸着他的肋骨边缘蹭开的纱布,嘆息道。 乌列尔立刻清醒。 爱洛斯没有不快,他绑好纱布的末端,重新躺回枕上:「我可以不听你不想讲的内容。」 「不……我都会讲给你听。」 乌列尔冷静下来,他讲述起自己的记忆,打算将有关他的一切和盘托出。 等他收拾好心情,重新讲起,再不略过任何内容。 「……在那之后我被迫留在王宫,王后的葬礼上,我遇见了你……」 讲着讲着,乌列尔停住了。 他听到身边均匀的唿吸声。 爱洛斯睡着了。 爱洛斯是真的将它们当成睡前故事在听。 那也很好,乌列尔想。 爱洛斯没必要听得太专心,曾经的事对爱洛斯来说都不重要了。 乌列尔在他身边安心地躺了一会儿,听见窗外猫头鹰的叫声。 月光会洒落在林间,照亮它的羽毛。 想到这里,他下床检查了一下他们包裹。里面的确有许多药剂,爱洛斯说得没错,老头之所以拿了这么多药,就是因为没来得及配制出乌列尔需要的药,镇定与麻痹都是止痛的办法。 老头把这些半成品留给了爱洛斯。 只是他应该没料到他们相处的时间如此之短。 爱洛斯也不会知道的,或许还没等用上,他们就分开。 他随手将抽屉里玫红色的药瓶也揣进了自己的口袋,乌列尔总感觉不安,多一瓶迷药也好。 马上就又要月圆之夜了,万一用得上呢? 第69章 爱洛斯 醒来的时候, 爱洛斯嗅到一股草药的气味。 他还没从眼前的房间的布置中反应过来,半晌才想起昨天发生了什么。 乌列尔就坐在床脚,背对着他, 露出弧度优美的肩颈, 他似乎被什么难住了, 连爱洛斯醒来都没有注意到。 爱洛斯从背后抓住他的手, 乌列尔才错愕地停下。 「你醒了?」 乌列尔的头髮湿润着,与昨天早晨如出一辙。 「显然,你不会想说自己什么问题都没有吧?」 乌列尔低下头。 他今天不小心让伤口沾到了水,正在处理。 他等待着爱洛斯的责怪。 爱洛斯只是让他躺下,擦重新干净他的伤口,上药包扎。 「疼不疼?」爱洛斯脱口而出。 「不疼。」 乌列尔这么说, 爱洛斯就没再问。 等洗干净手上残留的药粉, 爱洛斯也彻底清醒了。托这些药的福, 乌列尔恢復得比普通伤员快。 伤口也没有撕裂或者损伤,这已经是最好的发展。 只是不知道进了森林里会不会碰到麻烦,今天该是让格林多带一些人手。 早餐过后他们做了一点伪装, 出去转了一圈。 白天的「绿月亮」像是从山上落了下去,安静不少。 但无论是喝酒, 还是游戏, 他和乌列尔都参加不了,很快便回到房间。 闲在房间里无事可做,对爱洛斯来说他还能看看风景。 从窗户向外面望去,看到的是镇外那片美丽的水域, 欢闹的人群被隔在玻璃外。 爱洛斯还能看很多次这样的景色, 独自一个人。 第191页 他看向眼盲的乌列尔,给乌列尔描述起外面的风景。 乌列尔似懂非懂地听着, 无论什么样的风景,他都流露出那种好奇的神情,使得爱洛斯也平静下来。 等到中午一过,人声才渐渐出现。 可爱洛斯和乌列尔等待的却一直没有来。 在「绿月亮」的所有客人里,只有爱洛斯和乌列尔毫无享受的心思,一心想着快些离开。 爱洛斯心里总觉得不安,但他想起乌列尔紧张的样子。 便没有再将这点忧心分享出来。 下午茶时间,来送点心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僕。 爱洛斯盯着时钟随口问道:「上次来的时候,还是戴蒙先生来服务的。」 据他所知,格林等待的手下正是这个名字。 「大人请慢慢享用。戴蒙先生去了城中,应该今日就能回来,晚间仍是能见到他的。」 「那真是不错。」爱洛斯平静地追问:「随他出去的格林老闆也一起回来吗?」 僕人一愣:「是的吧。呃……」 爱洛斯盯着她忽然犹疑起来的表情,放下了茶杯。 在僕人背影消失在门外后,爱洛斯嘆了口气,伸手戴上自己的镜片:「坏消息,财政大臣乌列尔卿。钱袋给我,得去雇一辆马车,我们要走了。」 ·+·+· 离约定出发的时间早了整整一个钟点,爱洛斯与乌列尔出现在格林办公的房间。 爱洛斯和乌列尔刚在「绿月亮」的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没走出这条路,就被守卫「请」了上来。 「哎呀,殿下这是要去哪儿?」格林听见僕人的传报十分匆忙地迎出来,连帽子都没戴,甚至衣上的褶皱也没有抚平。 爱洛斯自如地坐到扶手椅上:「下楼走走。」 「这可太危险了,我早说派人带您四处逛逛。怎么偏偏独自出去,不如我们稍后就去逛一逛……」 「你的那位手下,他人呢?」爱洛斯直接问道。 「他?他马上就到了,别急,昨天没好好款待你们,今天可不能错过了。临走前我特地准备了一些这里的特色菜餚当做晚餐,咱们吃完再走?戴蒙他……在换衣服。」 格林自顾自说着,斟了一杯茶水。 爱洛斯盯着玻璃茶杯里浮动的绿色叶子,听着他反覆请爱洛斯稍安勿躁的话。 男人说得情真意切,接着竟直接出门去吩咐人下去准备。 「那我亲自去询问一下,殿下稍等。」 格林不由分说,几乎是跑了出去。 留下爱洛斯和乌列尔在房间。 格林离开了,但门口的守卫还在。 方才爱洛斯就发觉有问题,他随口一问格林是不是和戴蒙一道,僕人本该如实回答。 但她答过了戴蒙的消息,轮到问起老闆格林时,却选择了顺着爱洛斯扯谎。 爱洛斯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就是格林交代过他们要如何回应他有关「戴蒙先生」的问题。 这样,等爱洛斯问出了其他问题。 僕人们才会惯性地犹豫:这个问题没有交代,是不是也要一起保密呢? 至于为什么要交代戴蒙的归来时间,就是让爱洛斯怀疑的地方了。 格林如果真心实意,没必要专门让所有人蒙蔽爱洛斯。 爱洛斯站在房间的角落,环顾四周,思考着如何带乌列尔逃走。 格林说得情真意切,爱洛斯都快要相信,并且等他回来了,但那显然太天真了。 爱洛斯专注地上下打量,就在低头看到自己的鞋子时,忽然感到不对劲。 奇怪的感觉吸引了他。 到底是哪里呢? 几乎是立刻,他注意到在格林一丝不苟的房间里,那张原本放置规整的地毯歪了。 地毯与桌椅形成了一个微妙的,让人看到就略感心烦的倾斜角度。 只有扶手椅底下的地毯还端端正正,而贴近边缘的地方则堆起一点褶皱。 仿佛是有人转身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扯动了地毯。 爱洛斯忍不住走到那块皱起的地毯上,模仿了一下那个踩乱地毯的人站立的位置,发现自己正立在壁炉面前。 壁炉是封闭的,外面罩着一道固定的雕镂着花纹的金属挡门,爱洛斯试着像其他门一样去打开,纹丝不动。 那格林原本站在这个位置是做什么? 爱洛斯逆着脚下的纹理,转向壁炉的方向。 他开始期待这里有一条密道。 壁炉上陈列着一排收藏品,爱洛斯一眼就看到一面宝石雕刻的镜子。 从那里面映出爱洛斯的样子,一个轻飘飘的男人。穿着长袍,鼻樑上架着一副水晶镜片。 这是一面迷人的镜子,上面镶着漂亮的绿宝石。 但它本不该映出爱洛斯的,而应该映出前方的人影。 镜子的位置也歪了。 爱洛斯想把它转过来,扳正镜子的时候,发现镜子的边缘和镜面都很干净,并没有被人触碰过的样子。 他细瞧了一下,尝试将上面的宝石摁了下去。 唰地一声。 壁炉的挡门被打开了。 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机关。 壁炉里生着火。 爱洛斯打量着幽深壁炉里的那团火焰,没有密道,没有暗门,只有是噼里啪啦的火里似乎烧着一张纸。 或许因为太匆忙没能准确地丢在火里,那张纸居然还没烧完。 第192页 「火里有东西。」爱洛斯对乌列尔说。 乌列尔就站在他身边。 「小心。」爱洛斯出言提醒时已经晚了,乌列尔只是站在一旁听了一听,接着伸手把那张纸从壁炉里飞快拿出来。 乌列尔面无表情抖抖了抖纸上的火星,将它递给了爱洛斯。 爱洛斯不贊同地皱了皱眉。 他接过那烧得残破不堪的纸。 虽然被熏得发黑,仍能看出那是一张矿石颜料浸泡过的,压印了花纹的,厚重精美的信纸。 怪不得燃烧得如此缓慢。 他试图去将分散的笔迹连起来,当看懂上面的字时,一股冷意席捲他的全身。 「怎么了?」乌列尔问。 「这封信是……」爱洛斯想解释,勐然听到套间外的开门声。 爱洛斯立刻重新摁了一下宝石,合上了壁炉。 格林从外面走进来。 一脸笑意,一副闲适的神情。 「殿下。」格林坐到他面前,「别急,戴蒙已经快要收拾好了。你知道的我们要走一段长路,准备时间长点也正常……」 「说点别的吧,格林先生。」爱洛斯神情冷峻:「他们什么时候会到?」 「殿下……是指什么?」格林不解。 「来抓我们的人。」 格林摇扇子的手顿了一顿,脸色也僵了, 「在说什么?我的殿下。我说过,我们马上就能出发了。」他放下交叠的双腿,倾身向爱洛斯描述着,热气腾腾的茶水重新在他们之间氤氲起白色的雾气。 爱洛斯连表情都没变,也没接那杯水。 「那为什么你连一匹马都没准备?」爱洛斯瞥了一眼窗子,冷淡地问他。 格林僵硬地笑了,他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爱洛斯一看便知,他是真的没有准备。 「你给王城的人通风报信了。」爱洛斯继续说,「是谁,你在为我的哪个姐妹兄弟做事?」 格林手上传来茶杯磕碰到茶碗的脆响。 乌列尔露出藏在手臂下的匕首。 当格林放下茶杯,将手伸进口袋里想掏出些什么,动作马上又停住了。 乌列尔的刀锋已经停在了他的脖颈,只要他再继续动,就有身首分离的危险。 格林被逼到写字檯边,被迫举起双手。 「殿下在说什么啊,马车……就在后门,毕竟我们不能太过招摇。」格林急急地说:「我身上还带了因斯伯爵的信,就在我的口袋里。你要不拿来看看?」 乌列尔面向爱洛斯,想询问他的意思。 爱洛斯答得很快:「不看。」 双手被禁锢住的格林依旧在靠近书桌。 他是整个温曼数一数二的商人,仓库里少不了新奇物品。在他的写字檯上机关实在太多了。 「别让他动——」爱洛斯连忙道。 乌列尔几乎是同时,踢了一脚格林抬起的腿。 桌子下传来骨头折断的清脆声响,乌列尔就着这一踢。把格林踹进了椅子里。 格林一脸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乌列尔,缓了缓,才回过神来,痛得抱着腿呜咽。 爱洛斯懒于再继续与他周旋。 他接过乌列尔从格林腰间拽下钥匙,径直打开格林面前的抽屉。 爱洛斯记得昨天格林曾将信函都放在这里。 他从抽屉里面拿出最上面的信,爱洛斯想知道与格林通信的究竟是谁。 第一封上的标记,果然就来自王城。 「……听说阁下一直想到王城发展,这里的确有绝好的机会。我的姐姐尤其支持你。只是在那之前,我们遇上了一件大麻烦……如果有他的消息,请务必及时告知我们……」 爱洛斯抖开信纸囫囵扫过,瞥到落款是歌加林,他的哥哥。 「相信这笔上交我的悬赏金,一定能让你在王城,大展拳脚。」爱洛斯冷淡地读出这封信最后的内容。 格林低头盯着自己的口袋,一言不发。 爱洛斯则走近格林:「你通风报信,为什么第二天才会有人到?不会是那个非抓我不可的人亲自来了吧。」 格林喉结滚动,仰着脖子,他想摇头,却摇得不是很肯定。 爱洛斯知道自己猜对了。 「殿下,我是个商人。因斯伯爵原本跟着大王子好好的,现在那些产业都不做了,钱本来就不够。如果真是能有两万金币……」 他想着,已经陷入了一种得到的陶醉神情,「简直是如虎添翼,更何况……」 他盯着爱洛斯手上的戒指,「您在王城扶植的是丹先生,如果让我来顶替他——」 「所以交出我是最好的选择。」爱洛斯替他回答。 「我也是迫不得已!但现在您都知道了,其实我只是一时煳涂,是我脑子不清楚,等您登基怎样的金银珠宝没有。我错了殿下,咱们的合作依旧可以进行,这次我保证对您绝对忠诚。」 「他在拖延。我们得立刻走了。」乌列尔对爱洛斯说。 「等等。格林,把详细的地图给我们就留你一命。」爱洛斯转向格林。 「没有啊!根本没有那种地图……」匕首的尖端几乎就要刺进他的脖颈,格林急着说,「我亲自带你们走吧,怎么样?别杀我!」 爱洛斯一怔。 格林的反应不像是在说谎,他不像个遭受致命的威胁仍然守口如瓶的人。 第193页 居然是真的没有更细緻的地图,那他们平时都是如何经过这片危险的森林的? 爱洛斯知道时间紧急,他将墙上那幅粗糙的指示图揭下来。 他顺手拨开窗帘看了一眼外面,停住了。 外面的那片湖泊上停着陌生的新船,门外莫名多了整整三排守备看,连路口也有人把守。 他们已经来不及逃走了。 觉察到似乎有人望过来,爱洛斯连忙放下手。 情况已经足够糟,爱洛斯转头,发现格林伸出去想拿桌上传声筒。 爱洛斯的心悬了起来。 「乌列尔!」 格林的手腕随之勐磕在桌角上。 乌列尔按着他的手,拇指被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别……人已经到了吧殿下,我现在还能带你们出去!」格林终于害怕起来,他挣扎起来。 「用不上你。」爱洛斯回应。 格林登时被乌列尔摁住,脑袋随之一撞,昏倒在桌上。 爱洛斯终于清净了,「他能晕多久?」 乌列尔:「不知道,一天?」 乌列尔将格林外套口袋里他一直想拿的东西拿了出来,递给爱洛斯。 只是一只印章大小的金色按钮。 应该是警报。 爱洛斯很失望,这对他们来说没有用。 他没有接,他们已经没空研究这东西了。得立刻想办法逃离这里。 从门离开,门外有守卫的声音,听起来不少,而且出去之后还要途径有守卫的走廊。 从窗户出去,那正好,这建筑不是垂直的外墙,窗下是房檐,很好走。 但是不行,这里的高度实在太高。乌列尔看不见,这对他格外危险。 「我们挟持他吗?」乌列尔神情凝重,指指身边的格林。 「按你讲的内容。如果来的是我的兄弟姐妹,用谁来要挟恐怕都没用。」 「不止,还会围好酒馆前后的路,包括出城的路也一併被堵死。」乌列尔陈述着。 爱洛斯被他的严肃逗笑了。 「你猜对了。」 乌列尔的脸色变了变,「已经来不及了吗?」 「是呀。」临近危险的极限,爱洛斯反而语调放松下来,因为紧张也毫无用处。 「叫醒他。我冒充你,你趁机逃走。」乌列尔提出了他的方案。 乌列尔神情认真,完全没有「要不要?」的意思,他对自己的方法很是坚决。 「所以包裹里那些莫名其妙的妆品,就是用来干这个的?」爱洛斯观察着他的神情,好奇道。 乌列尔没有回答,默认了。 「确实是个好主意,不过我不同意。」爱洛斯打开包裹,开始往外拿出瓶瓶罐罐,「早知道就不背着了,这个主意真的很重啊。」 「那我们要怎么办呢?殿下。」乌列尔有些焦急。 像是附和他的担忧,桌上传声筒前的标籤滚动了一下。 爱洛斯将它接起来听了听。里面传来僕人报告的声音: 「您等待的客人已经进来了……」 爱洛斯没有多问引人怀疑。 「他们来了。」爱洛斯挂上传声筒,坐了下来:「我的主意是等等看,你不好奇是谁在要找我们麻烦吗?」 「是谁都不会和您坐下来好好讲话的,这太危险了。」 乌列尔的建议当然是立刻想办法逃命。 哪怕他们只要硬闯出去,立刻会被发现。 「别紧张,乌列尔。」爱洛斯盯着乌列尔的脸说着,然而自己的手心已经有些出汗。可乌列尔的办法太糟了,其他办法他更是没有 说完爱洛斯顿了顿:「当然,你也可以代我做决策。」 只要乌列尔想,爱洛斯和格林想要违拗他依旧很有难度。 乌列尔的办法也是为了爱洛斯本人,爱洛斯没有理由开罪他。 只需要叫醒格林威逼他配合。 而格林就在乌列尔手边昏迷着。 乌列尔迟疑停留了一瞬,最终走到爱洛斯身边。 「遵循您的命令。」 爱洛斯舒了口气。 他靠回椅背,「选择等死之后反而感觉时间充裕。你说呢?」 「你不会死的。」乌列尔说。 爱洛斯没将他的许诺当回事,笑了笑再次打开传声筒,格林说过这东西还无法明确分辨对方的声音。 「啊,立刻替我转告给所有人,我是这里的老闆格林。今天的旅者之梦,所有酒水货品全部——免单。 「让我们狂欢庆祝一下吧。」 格林的属下在确认之后,立刻执行了。 或许是错觉,爱洛斯听见脚下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唿。 他依旧在翻折包裹里的药品。门外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和人声。 但着愉悦只持续了一个瞬间。 接着外间响起「砰砰」敲门声,这么快就来了。 ·+·+· 「爱洛斯真的在吗?上来这一路,到底为什么这么吵闹…… 少女站在门外,拉开兜帽露出金色的长髮。 阿尼亚风尘僕僕。 她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来,格林无端催促她太多次,真是不知道谁才是他的僱主。 「开门啊,你们在等什么?」 阿尼亚已经够心烦了,她第一次离开王城这么远,居然是为了追她已经是将死之人的哥哥。 第194页 相比起哥哥姐姐们,只有她,才最高兴碰见爱洛斯。 爱洛斯离开王城后她没有一天不后悔,爱洛斯一走,整个王城全部都在瑟缇一家人的控制之下。那可是三个人,相比起来,她没有一点竞争之力。 阿尼亚有点后悔了,她真该留下爱洛斯一条命的。 现在也不晚。 她只要让爱洛斯为自己所用,阿尼亚收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为此还从格林手中买断了消息。 可想要捞一笔的人太多了,阿尼亚原本还存了商人会骗她的准备。 属下敲了敲门,被阿尼亚喝令快些。 敲门需要三下,但撞开只需要砰的一声。 那扇挂着一串草木装饰品的绿色大门立即就被打开了。 阿尼亚感觉到一股寒风迎面吹来,她心道不妙。 守卫一行十几人,迅速填满了房间。 整个会客厅放眼望去空无一人。 阿尼亚快步走来,就看到了那扇帘幕飘扬着的窗子。 寒风唿唿吹着,一名属下试图挽住窗帘,被窗帘创蒙了一脸。 阿尼亚走到窗边,看着低矮的窗格外面,就是细密结实的瓦片。 只要迈出去,整片屋顶畅行无阻。 她没有急着吩咐。 侍卫询问她要不要追,阿尼亚指指唯一通往里面房间的门。 「等等,先检查一下这里。」 阿尼亚亲自上前,她有些着急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守卫连忙赶到她身边。 随之响起的是阿尼亚尖锐的叫声。 随着门被打开,一只玻璃花瓶从头顶掉了下来。 里面的水倾倒在几人身上,一同冲到门口的无一倖免。 阿尼亚抹了一把脸,惊恐万分:「什么东西?」 陌生的地方被不知名的液体溅到,任谁都会恐惧。 有人立刻警觉地蹲下去检查碎裂的玻璃碎片,「公主,似乎,只是水……」 「怎么可能只是水?」阿尼亚不可置信地喊道。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壁炉里的火噼啪响着。 阿尼亚打了个哈欠,渐渐冷静下来,她被自己的紧张逗笑了。确实没有任何味道,也没有任何腐蚀性。 那只花瓶被卡在门上,只要有人推开门就会倾洒下来,将里面的水迸溅在人身上。 如果是自己,或许会在里面装些火油。 但居然只是装了些水,会做这种无聊把戏的人除了她那个花瓶哥哥,还会有谁? 而做了这幼稚的布置,意味着爱洛斯一定就在这间屋子里,这些只能从内部布置。 「窗子也打开了。」侍卫跑来扯开窗帘,「一道缝隙。」 阿尼亚走到窗边,这一层实在太高了。 虽然底下许多小建筑叠在一起,一侧的屋顶对于另一侧的房间如同平地,十分方便逃跑。 但正是因为简单,说不定爱洛斯才不用呢? 之前乌列尔的眼睛出了问题,不知道是不是爱洛斯故意伪装让他们放松警惕。 真希望他真出了问题,那就不能从这里走了。 不过想到他一个人把爱洛斯救出去,多半是爱洛斯的障眼法。 她思前想后,还是派了一部分人去追。 「分五个人出去找。」阿尼亚坐到房间最中间的椅子上,被温暖的壁炉烘烤着,看着屋里朦胧的蜡烛,亲自点了五个人。 再次询问了格林的守卫和僕人。他们进来之后就没再没出去过。 阿尼亚想了想,她警觉地听楼下嘈杂的声音。 让人将窗子和门先锁上。 「把门窗关上,一个都不许出去,就在这房间里搜。」 「是。那他呢?」侍卫指指被打晕在一旁的格林。 「把那没用的东西叫醒,一起找。」她指指桌上的格林。 今天就是把这间格林带她见爱洛斯的房间掀翻了,也要找出爱洛斯来。 爱洛斯想的是什么,她最清楚。 先打开会客厅的窗子,给人方便逃出去的心理暗示。 接着制造了室内的,显而易见的机关,引起她的怀疑:他真的有必要做这么简单的陷阱暴露自己身在房间里吗?说不定是为了让她错以为他在房中,实则早已逃跑。 再看到窗子没关紧,比严实地关着更让人更怀疑,他是走的窗户。 一切都是为了让阿尼亚出去找,再藉机逃跑。 不然从窗子直接逃走,是没有功夫和必要做这么多布置的,只要快一些,再快一些就好。 阿尼亚自觉很懂得爱洛斯,走屋顶?不,这里才是爱洛斯最可能藏身的地方,她的哥哥可不是什么身手矫健的人。 相反,是个以逸待劳的傢伙。 她观察着这间屋子里的书架、地毯、壁炉,思考着哪里可以藏人。 甚至她还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又打开那个保险格子,非常可惜,天花板上空无一物,保险格子里面也并无干坤,小得只能放下爱洛斯的脑袋。 「爱洛斯,如果你在最好尽快出来。」阿尼亚仍确定自己的判断,她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因为我带的人非常的多,你们根本逃不掉。就算暂时逃出了这里,也逃不出城,出城,也逃不出温曼。」 温暖的室内让吹了许久冷风的阿尼亚感到犯困,她眼皮沉重,努努力才继续说道: 「从现在开始,你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出去了。除非,你能想到什么办法飞出去……」 第195页 第70章 爱洛斯 「醒醒。」乌列尔的指背碰了碰爱洛斯的脸, 「殿下?」 爱洛斯头枕在他肩头,沉沉睡去了。 仿佛一只巨大的洋娃娃,软软地靠着他。 乌列尔可以肆无忌惮地和他挨得很近, 可惜他现在必须叫醒他。 乌列尔不敢动作太大, 奈何爱洛斯睡得很沉, 他捨不得弄疼他。 乌列尔的指尖碰了碰爱洛斯的唇, 掰开他的牙齿,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探进他的口腔里,确定了他温热柔软的舌下空无一物。 乌列尔心跳的厉害,但他知道那糖果大小的药一共就只有两颗。 爱洛斯的那一颗吃完了。 乌列尔嘆了口气,低头吻住他。 乌列尔和爱洛斯挤在狭小的角落,认真地、小心地唇贴上他的唇, 把自己那颗糖送给他。 阴暗, 卑劣, 趁人之危,乌列尔想,自己现在是这样的。 他浑然不知面前的人睁开了眼睛。 后知后觉被颤动的睫毛擦碰到, 他立刻松开了爱洛斯。 乌列尔躲得太急,几乎是撞向头顶的木板。 乌列尔对环境有判断, 躲开的瞬间就知道知道会撞那一下, 来不及停住。 可是没有感到任何疼痛,他撞到柔软的肌肤与骨骼。 爱洛斯低哼了一声,收回了垫过来的手。 乌列尔的心脏怦怦跳着。爱洛斯只是看着他,舔了舔唇角, 将糖咽了下去, 这药本身就是甜的。 看来乌列尔更能抵抗催眠麻醉的药性,居然只用掉了一小部分就醒了。 爱洛斯甚至没感觉这吻有什么不对, 只是刚从过量镇定药剂中醒来,心跳得似乎不太规律。 「谢谢你叫醒我。」 爱洛斯淡淡地道谢,他拉开桌布从写字檯下爬出来。 空气中瀰漫着一股苦涩的味道,镇定药剂浓度过高了。爱洛斯走到椅子边上,椅子里金髮少女安静地睡着。 她才十二三岁,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但长长的头髮让她看起来很是可爱,显然是个女孩。 她就是阿尼亚,自己的妹妹? 爱洛斯感到十分陌生。 他将她打量了一遍。 摘走了她的印章戒指、专属配饰、连带藏在领子里的吊坠。 爱洛斯的计划算是成功了。 水、药草茶、壁炉、蜡烛,全部掺入了无色无味,大剂量的药剂。 他就是这样用药水让所有人都昏睡下去的。 能用这个方法,得益于老头给他们带上的止痛镇定的药剂非常多。 爱洛斯猜测这些或许是担心他们会在路上受伤,用来制作成品止痛药的材料。 不过实在是有些过多了,相比起来,让人能在昏睡中保持清醒的「解药」,反而和其他药品一样拮据,只能让他翻出两粒来。 计划实行起来时自己和乌列尔在房间中无法倖免,他们需要用光这两粒药。 但即便这样挥霍,镇定药剂还有一些。 这个计划十分仓促,好在阿尼亚每一步都精准踩中了圈套。但凡换成一个不太聪明的傢伙,都未必能达到这种效果。 唯一意外的是,爱洛斯还是错误估计了自己的身体,幸好乌列尔耐药,醒得比所有人都快。 爱洛斯拎起包裹打算和乌列尔逃走,顺便他把桌上用来装饰的酒瓶也都推倒了。 希望挥发的酒能让他们再睡一下。 就在他打开里间的门时,桌上的传声筒动了。 爱洛斯吓了一跳,他飞快地接起来。 是普通的通报,属下告知:戴蒙先生回来了。 还是迟了一步。 身边的乌列尔也跟着紧张起来,情况不妙。 即便他们现在逃走,格林的属下只要上楼就会发现这副场景,将公主、格林通通唤醒。 接着爱洛斯和乌列尔两人遭遇的,依旧会是他们的合力追击。 只能趁着他还没上来,跑得越远越好。 「把话筒给他。」 爱洛斯沉默了一会儿,勐然说。 「戴蒙,爱洛斯殿下跑了,公主在这里大发雷霆。底下人多眼杂,记得不动声色耐心找寻,发现异常立刻去追。无论什么代价,都要抓到他,清楚了吗?」 「是!」戴蒙回答得很大声,他多半以为公主就在旁边。 爱洛斯放下听筒,抓着乌列尔就跑了出去,又将这道门从外面锁上。 「需要点火吗?」乌列尔在锁头落下后,脱口问道。 爱洛斯伸手拉了乌列尔一把,奇怪道:「你跟她有私人恩怨吗?」 「她……想要杀你。」乌列尔回答,这就是他的恩怨。 他没等到爱洛斯的反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爱洛斯沉默的一瞬间对乌列尔来说很长。他立刻噤声,那毕竟是爱洛斯的妹妹,一个孩子。 尽管这个妹妹之前在大法庭上毫不犹豫投了一票要杀他。 趁着自己失忆,想要对他妹妹下手的自己,对爱洛斯来说是什么样的呢,他会不会觉得…… 「不用你脏手,我猜歌加林的人也会来的。」 爱洛斯回答。 乌列尔听得一愣,但回过神他依旧忐忑。 传说中的戴蒙作为格林最信赖的副手,他守在楼下,那必然不是简单的只守卫一个出入口。 但爱洛斯已经在楼梯口镇定地戴上戒指,「只要抓着我的手就好了,你害不害怕?」 第196页 「害怕。」乌列尔如实回答。 「乌列尔……你这时候不该气势很足地说一句:『当然不』吗?」 乌列尔被他纠正,匆匆改了口: 「当然不。」 「……」爱洛斯被他紧张逗笑,他和他跑下阶梯,「好吧,待会儿我们会去换衣服,接着需要打晕两个人,你只要负责一个,剩下的我用迷药就能对付。最后我们就骑马去迷雾森林。」 「就这么简单?」 即便想要在四周都有守卫的情况下顺利地做完这些,是很难达成的。 但这流程未免太粗略了。 「就这么简单啊。」爱洛斯望向走廊尽头,轻松地微笑道:「别想的太复杂了,我们只要逃跑而已。」 只要勇气十足,再坚定一些,不要在伪装与行动时露怯,没什么做不到的。 ·+·+· 「昨天格林先生有两位客人,他们的客房管家都是谁?」戴蒙问。 「是蒂娜。」 「还有呢?」 戴蒙蹙眉,他出个门回来,门童连如何回答客人都得重新教了,还要他问两遍。 「他们……住同一间。」 「……」正要发作的戴蒙连忙止住了,他立刻叫来蒂娜询问了那两人今日的装扮。 「主人是灰色长髮,穿了一件老闆送的绿色外套。」蒂娜回忆着,满脑子是爱洛斯手里摇晃的怀表,「另一位是棕色长髮,戴兜帽,可能不太容易看出来,但眼睛是蓝色的……」 戴蒙听着她的描述,心道爱洛斯殿下的装扮能力真是高妙,居然能做到和通缉令上完全不一样。 细想也是,不然还装扮干什么? 「两人一组,配合底下的守卫照她的描述先观察一下这些客人。有问题的立刻截住,另一人快些报给我。」 吩咐完这些,戴蒙还是要上楼看一看的。 不为其他,有几个人不想在公主面前露脸呢? 戴蒙换上了自己的红色披风,将油滑的短髮梳到脸颊一侧,发尾垂在耳下,末端的切口齐齐的,一切都让他看起来十分干练。是个商人的好副手,好保镖。 他飞快做完这一切,正要上台阶时,又犹豫起来。 人还没抓到,现在也邀不了功,真是麻烦。 「戴蒙先生,找到了!他们进了马车,驾车离开了!」 「都瞎了吗,怎么让他们出去的!」 戴蒙第一反应就是恼怒,但恼怒过后也只有立刻去追。 戴蒙将属下,全都召集到身边。 他的队伍穿戴整齐一致,很好辨认。 他们询问了门外的车夫,人们回答的如出一辙:「啊,那两人啊,驾车走了。」 一位车夫的菸斗遥遥一指,戴蒙顺着看过去,发现他指的马车已经行在了曲折的山路上,看来这位王子殿下,是慌不择路要自己去迷雾森林了。 他立刻命令道:「所有人,去追。」 ·+·+· 当他说出「追」这个词时,他训练有素的手下全都一齐上马。 在队伍最末尾,毫无参与经验的爱洛斯急忙跟上。 并扯了扯乌列尔,两人飞快坐好在马鞍上,堪堪和众人同时坐稳。 他们一行人此刻都身着厚重布料制成的兜帽斗篷。 这是爱洛斯提前询问,并短暂催眠了负责他们房间事务的那位僕人,了解了戴蒙手下的着装,才找对房间拿到的。 爱洛斯本以为进去就能将衣服偷出来,最后还是放倒了两个戴蒙的手下,才拿到衣服。 这种兜帽斗篷和爱洛斯原本纯黑色斗篷不一样,它没有宽大的衣摆与衣袖,而是紧身的分段式斗篷。 覆盖整个头部的兜帽拉起时,才会与身上暗色的斗篷融为一体。 它为了更好地夜行和搏斗而设计,边缘还装饰着精细的月相暗纹,展示身份。 他和乌列尔戴着兜帽混进队伍,紧随戴蒙穿越了街道。 远远听着都能感受到「绿月亮」内部的热闹,沸腾的人群一直到他们跟着那辆马车离开了这条街,才慢慢远去。 他们追逐的那辆「王子僱佣的」马车几乎是在飞驰,它一直引着他们行驶到一处山谷入口。 爱洛斯见到那座幽暗的密林前,挂着巨大的止步标语。 往里看去,林中的树很高,即便还是晴朗的白天,未知仍然让里面的阴影显得恐怖如鬼魅。 他们刚刚好在森林的入口追上了那辆马车。 「停——」 勐然被一群全副武装的人围住,车夫停了下来。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车夫是个老头,他不断往后退着,但却时不时瞄一眼脚后,生怕踩进这森林。 「上去找找。」戴蒙拉下兜帽指指车厢道。 爱洛斯看到戴蒙时,就知道他作为格林最得力的手下不是没有缘故的。 戴蒙身高至少六英尺,肩背宽阔,包裹着同样的衣物,仅仅多了一件刻着防御符文的皮甲,却能看到身上分明的线条。 深邃的眼里满是警惕与聪慧,面容也算有几分俊朗,是格林会挑选的类型。 对于他,爱洛斯只是没料到他是真的离开了城镇出去,也确实按时回来。 或许,如果阿尼亚或者歌加林对这个消息不买帐,格林会真的送爱洛斯过迷雾森林。 戴蒙在格林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人时,就在保护他的安全,除此之外商队的指挥和调度也由他负责。 第197页 穿越这类荒凉的、危机四伏的森林,戴蒙确实是应当轻车熟路。 爱洛斯心里预计过最好的情况,就是戴蒙能追进林中,这样说不定他和乌列尔能隐匿在队伍里跟着一起穿越森林。 乌列尔看不到戴蒙的样子,但他也在紧张。 没想到这么快就追上马车,现在连森林边缘都没进。如果那人掀开车帘,看到爱洛斯僱佣的那两个假冒他们的傢伙。那两个人再说出僱主,就麻烦大了。 但乌列尔听到的,是前方传来戴蒙怒气沖沖声音。 马车里根本没有人。 明明刚才有那么多次机会注意四周,看是不是有人跳车,为什么不更仔细一些。戴蒙恼火地询问车夫:「人呢?里面的人呢!」 车夫一副茫然的神情:「刚才那两个人还在里面呢……」 乌列尔松了口气,爱洛斯则在帽檐下露出笑意。 如爱洛斯所料,他早猜到了他随便僱佣的这两个酒鬼绝对不可能为了那么一点点钱,而像约好的那样闯进森林。 若是谁都敢进,他也不需要来找格林了。 对当地人来说,迷雾森林最可怕的就是萦绕着诅咒,有去无回,从此霉运缠身。 多年间唯一出来过的人,就是戴蒙。 不信邪的都死了,剩下的在绕路。 听说「绿月亮」的老闆格林就是因此掌握了这条便捷的通路,才积累起自己的财富。 爱洛斯的逃亡路线也规划了要找他帮忙。因为绕路至少要三天三夜,途径需要盘查的关卡更是超过五个,走迷雾森林才划算。 爱洛斯仍没有放弃这个方案,即便已经被格林背叛,他要的就是他僱佣的两人临阵脱逃。 按照计划,车夫会暗示两人逃进了林中。 戴蒙必然要率队追进去,爱洛斯只要混在其中就好。 万一戴蒙不往前走,爱洛斯会在戴蒙落单时,和乌列尔挟持他,想办法让他带他们出去。 至少先过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深林再说。 爱洛斯自认为这个计划,相比之前让他们都睡着的那个方案,可以说是没有难度,风险也不高。 唯一要考虑的就是他们到时可能无法顺利制服戴蒙,爱洛斯已经开始在脑中构想,最适合和戴蒙交锋的时机。 那边车夫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他看见那两个黑影不要命地往森林里去了。 「哼,你不信就当我是随便说的吧!反正我是不可能进的。我什么都没干,戴蒙,我在这门口拉了也不止一天客人,不可能是同伙啊!别拽我……」 「知道,我们只是抓小偷,既然他们进去了。我们追进去就好,你可以回去了。」戴蒙很客气。 那个禁止进入的腐朽木牌子还血淋淋地插在森林入口,这里根本没有通路,明明是冬季,却仍有雾气,处处都透露着古怪。 那车夫盯着面不改色的戴蒙,摇摇头离开了。 爱洛斯一点也敢不放松,屏息等待着戴蒙下令进入森林。 但戴蒙就笔直地站在那里,诡异地往林中望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爱洛斯心中略感不妙,但戴蒙得知公主来到,又接受了格林的命令,不可能玩忽职守吧?他不是知道路么,总不可能不敢进。 忽然,戴蒙转了头。 爱洛斯一瞬间以为他在看自己。 但他琢磨了一下,发觉对方只是在看离去的车夫。 现在回头太突兀,但爱洛斯预感车夫已经离开很远。 不久戴蒙收回了目光,接着他捏着手指送到唇边,打了个唿哨。 做什么……爱洛斯不明所以地朝着哗哗作响的林中望去。 紧接着,就看见从密林深处出现了许多鬼魅般的影子,朝他们集中过来。 爱洛斯意外地看着渐渐走出森林的影子,空气中传来一股腐败的气味。 很快,最贴近他的影子显露出形态,黑色的皮毛,高大的身躯,猩红的眼睛,大张着露出半截舌头的嘴。 那只兇狠的大狗瞪着浑浊的黄色眼珠,它仅仅是四脚着地,就几乎到他的胸腹那么高。 太大了……爱洛斯震撼之余,心底甚至生出了对野兽的恐惧。 他勐然想通,为什么迷雾森林的传闻愈演愈烈。 格林找到了通路后,自然还要控制通路,这些就是他们饲养的「帮手」,传闻中的怪物吧? 这些帮手究竟有多听话呢? 爱洛斯心底有一丝空落,他感到劫持戴蒙的计划难上加难。 那些巨大的猎犬,迅速聚集到森林边缘,但是并不越过边界。 直到戴蒙挥了挥手,它们才小心地一步步迈出。 太听话了,爱洛斯想,他确实应该和乌列尔从别处逃离。 既然害怕经过关卡,干脆绕得更远一些,反正他和乌列尔目前时间充裕。 正在爱洛斯心有犹豫,谋划如何脱身时,戴蒙从怀里摸出一只茶杯。 一只镶金边的,烧着浅蓝色花纹的白瓷茶杯。 爱洛斯没想到他有备而来,背后感到一阵寒意。 那不会是自己用过的那只杯子吧? 戴蒙也没向任何人解释,他手里丢出那只茶杯,茶杯摔在地上,那只大狗率先嗅了嗅。 嗷呜地嚎叫了一声。 爱洛斯心道不妙,同时压低了自己的气息,攥住他和乌列尔的缰绳,随时准备应对。 第198页 众人也一样,但他们却是期待着最大的那条狗转身进林中,他们再及时跟随。 没有人料到,那只猎犬嗅了嗅茶杯的碎片,忽然朝着队伍最末尾冲去。 爱洛斯没有任何再掩饰的余地。 他毫不犹豫策马想要往车夫离开的那条路奔逃,还没有转身,那几条兇狠的大狗已经堵到了他们面前,朝着爱洛斯的坐骑一阵狂吠。 最大的那只,竟张开血盆大口咬住马腿。 马儿受到惊吓,双双调头奔向林中。 这一幕瞧得戴蒙笑了出来,但神色又马上冷淡下去:「早听说是位花样繁多的殿下,居然混到这里了,给我追。那可是两万金币!」 众人甚至来不及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飞快地跟了上去。 爱洛斯的马冲进林中,他早放开乌列尔的缰绳,怕是要与他走散。 面前不过一座平平无奇的森林,因为遮天蔽日的树木,与不知来处的迷雾,而显得光线黯淡。 受惊的马一路狂奔,爱洛斯的衣服都被横七竖八的纸条划破,可这马不仅没能将敌人甩在身后,反而在一个急转后朝着前面腐朽倾斜的巨树残骸沖了过去。 爱洛斯急于抱住马的脖颈,奈何马儿一通晃动,不将他甩下不肯罢休。 撞上,还是被大力甩下去,无论哪个结局都令人恐惧。 爱洛斯脑中一片空白,接着。被温热的血泼了一脸。 扬起马蹄的马儿停止了发狂的挣扎,倒在地上。随之愣愣摔下来的爱洛斯,撞进结实的怀抱怀里,两个人滚作一团。 乌列尔收起匕首,他的马早随着他下马而不见踪影。 他刚才徒手杀了爱洛斯的马,而后精准地跳下。 爱洛斯惊异。 而他只是扶着爱洛斯,「殿下,你受伤了么?」 爱洛斯用手蹭了蹭乌列尔溅到血的脸颊,冰凉的手握着乌列尔,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小心。我从没来过这里,但凡是这里的传闻,都说这里很危险。」乌列尔继续说着。 爱洛斯正要答话,一阵马儿的嘶鸣和猎犬的嚎叫穿透密林穿来。 那匹马被猎犬追上了。 为了避免和马儿一样的命运,他们俩也一刻不停地逃跑。 因为那难缠的狗在,爱洛斯和乌列尔不敢停留伏击或是躲藏,只能头也不回地往前。 戴蒙一行人没有骑马进林,看来猎狗对马也有攻击性。即便如此,戴蒙一边亲自追逐着爱洛斯,他的箭矢也跟着袭来。 他们都有自己的武器,幸好北方的技术还不够王城先进,连铳都没有流通,用的是弓弩。 可他们人多,追踪速度也快。 而乌列尔和爱洛斯在根本是漫无目的在奔跑着。 天色渐渐暗下来,外面或许只是黄昏,但林中的光线,看起来几乎是要入夜了。 随着渐渐深入密林,爱洛斯发现这里的奇怪之处,地上与树上铺天盖地生长着柔软的藤蔓,而高低不平的岩质地面上,一道裂缝接着一道裂缝。 那些裂缝,随着往前行进,越来越触目惊心。从一开始只有一个苹果间距的夹缝,变成了人能轻易掉落下去的宽度,再后来,竟需要精准地跳过去才行。 裂缝底下黑黑的,深不见底,出现的也越来越密,雾气似乎是从里面漫出来,越难辨认的地方,越脚下越危险。 雾气似乎助长了林中的藤蔓植物,它们覆盖在裂缝上,不仔细辨认几乎要踏入这天然的陷阱里。 爱洛斯只专註脚下,他牵着乌列尔不敢太快,生怕两人都踩空摔进去。 在从一丛藤蔓开出的花朵间走过时,他被不知花瓣还是花萼上的毛刺蜇了一下。 爱洛斯起初毫无所觉,但走出去几步,他看了一眼很痛的手,发现伤口已经迅速变紫了。 不会是有毒性吧? 爱洛斯扫过这些妖异的花朵,怎么没有好好看植物书,中这种毒会如何呢? 爱洛斯没空细想,起码他没有开始过量流血,似乎就没什么大问题。 往后瞧瞧,戴蒙一行人对付这些裂缝竟也没有好办法,走得缓慢。 但他们似乎带着驱散毒藤的药品,不怕藤蔓。 「殿下!别被藤蔓蜇到了,会死的。」戴蒙喊道。 爱洛斯不为所动,继续往前。 至于那些黑色的影子,它们如影随形,而且它们熟悉裂缝,不怕毒藤。 爱洛斯预感只要犹豫一下,他们马上就会追上来。 爱洛斯不可能放下乌列尔,但只用手拉住乌列尔又不安全,他揽住乌列尔的腰,几乎是与他挨到一起,「跟着我的步伐往前,可以么。」 尽管努力往前跑,但总是不如「原住民」,为首的猎犬已经要咬到他的袍子。 爱洛斯加快了脚步,终于让他跑进林间一片空地,他在一道巨大的裂缝前站定,等到猎犬扑来,把抢先追来的两只甩了下去。 跑到这里,爱洛斯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他终于有功夫喘息,爱洛斯垂下脑袋,借着乌列尔的肩膀蹭落到自己额前的碎发。 但当他抬起头,看清前面的路时,他的心凉了半截。 面前,猎犬摔下去,摔得悄无声息的地方,是一道一人半宽的巨大裂缝。 悬崖上面,架着一道桥。 桥上铺满了刚才在林中见过的有毒藤蔓,花开得正好。 第199页 一只蝴蝶在藤上歇了歇脚,瞬间纸片般飘落,多半已经死了。 这是不可能走过去的吧?但底下裂缝巨大,他们也不可能跃过去。 爱洛斯忍着手痛,想着这些毒草应该会和其他植物一样怕火。 但是他俩没有任何生火的东西,爱洛斯开始有些想念那天掉在马车上的,没有被收好的那盒火绒。 无论硬闯穿过去,还是等在这里,他们都可能会有麻烦。 爱洛斯盯着那道不可能上的桥。 戴蒙说的会死是什么意思。毒他已经中了,再被蜇一下好像也没事。 可是乌列尔要怎么办? 第71章 爱洛斯 人们常常优先攻击离自己最近的目标, 出于对危险本能的判断。越近,越危急。 爱洛斯紧紧捂了捂手臂,发觉小腿上也疼痛起来, 甚至比手上的伤口还要重。 他的外套和靴子早就在进入森林时被刮破, 肌肤轻易就会接触到这些植物。 可他身上的毒会否毒发身亡尚未可知, 但手持武器的追兵已经在身后了。 跑过这道桥去吧。 爱洛斯想, 除了往前跑他没有其他办法了。 在一片暮色里,他面对着铺满植物的吊桥。 深棕色的藤蔓在末端伸展出浓绿的、发青的、异样的枝叶,有些生长得更厚实些,甚至开出了艷丽的花朵。 它们一缕缕纠缠在一起,从破碎的木板上、腐朽的绳索上流淌下来,将像它装扮得像一块融化的奶油糕点。 爱洛斯几乎能预见到, 只要一脚踏过去, 无可避免地, 会这些植物上沾着莹蓝色汁液的毛刺触碰、沾染到。 真的还要试一试吗?。 爱洛斯咬了咬牙,忍着手臂上的疼痛从包裹里扯出他的斗篷,将他和乌列尔裹在一起。 在这里等死, 还不如被那只森林制作出的「怪蛋糕」吃掉。 他预备快速冲过这道桥,会不会因此受伤只能听天由命。 乌列尔衣服比他完好得多, 而自己已经中毒, 这样想来,好像也没有损失。 就在他快速跟乌列尔交代完,他们接下来要冲过一道桥后。 抬起后脚的瞬间,爱洛斯勐然发现, 自己的腿动不了了。接着, 手上的斗篷滑出去了一寸,因为那条被蜇到的手臂也变得格外僵硬。 爱洛斯动不了, 他停在原地,心地浮起一阵恐惧。 这是他最想喊救命的时候。 可也是绝对不会有人来救他命的时候。 爱洛斯转头,戴蒙和他那群属下正追到在十步开外。 像是对他的状况早有预料,戴蒙看着他们「黏在地上」的情形,满意地笑了。 爱洛斯没有办法强行起身,他还半蹲在地上,和乌列尔仿佛两只路边的小绵羊。 跑不了了。 爱洛斯知道,就算自己努力站起来,恐怕也没办法支持他迅速跑过吊桥。 看着桥上那些无风摇摆的植物,若是停在中间,说不定会被它们立刻吃掉呢。 往前不行,只能后退。 爱洛斯忽然转头,对着远处喊道: 「餵。戴蒙,你想不想当国王的骑士?「 「我想不想当国王的骑士?」戴蒙已经站在他不远处,悠闲地答话,他的脑子很清楚:「御座骑士团被取消之后,国王好像没有再保留个人骑士吧。」 「这更显得你珍贵啊。」爱洛斯可没说谎,想要真正有统兵作战的权力还得是大贵族、有功勋的旧臣,但如果这些都不是,那除非你是国王指名的骑士。 这是爱洛斯能想到,最合适戴蒙的位置了。 「怎么,您能封我为国王的骑士?」 「是啊,之后你能轻易接手军事上的最高职衔,成为如今你身边人可望不可即的存在。只要你放我们走,我就会说到做到。」爱洛斯见他不答。继续劝诱道:「相信你也有所耳闻,在我那些心如蛇蝎的姐妹兄弟里。只有我,真正说话算话。」 「理解。」戴蒙在不远处停住脚步,警惕地观察着爱洛斯周遭,「因斯伯爵也能听你的,说明殿下也有一定本领。但殿下恐怕忙着逃亡不太清楚,瑟缇公主已经开始实行她的新政策了,离登基就差那么一点点,您多半翻不了盘。今天见到殿下我感到非常荣幸,哪怕是最后一面。」 他这次选择的好像也不是瑟缇,爱洛斯问: 「我不行,阿尼亚就可以么?」 「阿尼亚殿下?她只需要有钱就够了。我们也是为了这个,只要把您送回去,她支付的酬劳再加上悬赏所得,我们能拿到——」戴蒙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数额。 三万啊。 爱洛斯失望地望着他,数额的确很高。但更让爱洛斯气馁的,是戴蒙即便和他比着数目,眼睛也也根本没在看他。 戴蒙像是有意避开看爱洛斯的眼睛,催眠或者暗示,都无法进行,甚至哪怕令人动容的谈话,需要一点眼神交流。 可戴蒙也没给他机会。 可若只凭藉偶然一次对视的时间,就算爱洛斯手里准备的不是暗示而是魔法,也无法施展。 爱洛斯知道再拖下去对他们也没有益处。 可让他放弃挣扎,他又做不到。 他身边还有乌列尔,不是一个人。 「我知道,您想劝我们放过您。」戴蒙先一步止住了谈话,「但这些都是浪费时间。有一件事情,我们比您要清楚。」 第200页 爱洛斯抬起头望着他,等他继续。 「就是老闆既然惹了您,就绝不会让您活着离开。无论有再多方式,说再多的话对我来说都没有用处。因为在所有王储中间我们只得罪了爱洛斯殿下。再选择这有风险一项,就相当于把我们之前的一切经验教训抛诸脑后。」 爱洛斯望着他,他得承认,戴蒙有理有据。 既然冒犯了爱洛斯,还不如冒犯到底。 爱洛斯精神和身体状况已经到达了极限,听到他的话后,更是浑身冰冷,失去了最后一点希望。 戴蒙冷酷得让爱洛斯几乎要怀疑,他们马上就会冲上来割掉自己的脑袋。 一切都朝着他没有想像过的发展疾驰而去。 到底还能如何呢? 他走投无路,甚至不如一颗夹缝中被挤压着的种子有希望。 戴蒙说完,不等他挣扎。 手掌一挥,左右属下立刻朝他们冲来。 但先到爱洛斯面前的,不是任何人。 一道黑影首先掠过,爱洛斯只感到头顶一晴,接着背部被大力一撞,跌倒在地上。 他愣愣地睁大了眼睛,仿佛一切都变慢,他看到斗篷被扯开,随之被扯开的,是挡住了那只猎犬的乌列尔。 戴蒙的那一只黑色大狗没有被喝止,比所有人都抢先沖了上来撕咬。 而爱洛斯与乌列尔两人,正在崖边。 那只大狗沖得太勐,将乌列尔扑进了裂缝。 爱洛斯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拉乌列尔。 那一刻,他没有想过成功或失败,只知道自己一定要拉住他不可。 他抓住了。 乌列尔吊在悬崖边缘,身边的碎石朝着万丈深渊扑簌簌地掉下去。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趴在被踩的松软的崖边,爱洛斯没有办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爱洛斯艰难地抓着他只要一动,上半身压着的土石就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他不仅没能将乌列尔拽上来,反而让乌列尔往下滑了两寸。 好在乌列尔第一时间甩脱了咬着他衣袖的猎犬,才使得爱洛斯维持住了平衡。 爱洛斯死死抓住乌列尔,可他的手和脚因为毒性变得不灵活。 他期待乌列尔能抓住他的手,自己爬上来,但是乌列尔没有。 「你抓住我啊。」爱洛斯喊道。 乌列尔依旧只是吊着一只手臂,没有奋力去抓她的手。 因为乌列尔知道知道,那会让爱洛斯也陷入危险。 「还没抓住他?」身后传来令他绝望的命令,是戴蒙喊道:「拖上来啊,他要是掉下去了,三万金币就打水漂了。你们愣着干什么呢?」 爱洛斯害怕的就是有人现在来碰他。 他握着的乌列尔的那只手还在流血,握得太松了。但凡有人碰一碰爱洛斯,说不定就会让他的手彻底松开。 爱洛斯心中着急,又觉得难过。 想到乌列尔会死,爱洛斯第一次萌生出了:如果有人来帮帮我就好了。 爱洛斯难得说出这样无奈的话来。 难道就这样了吗…… 爱洛斯感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他一愣,但还没因为这震动传达道他手上而松开。 「乌列尔,我被抓住了。别放开我,求你了。」 爱洛斯连忙对乌列尔说,他发自内心地,真诚地喊道。 乌列尔迟疑了一下,最终另一只手努力攀上来,同样扣住爱洛斯的手腕,两人勉勉强强地悬在崖壁,爱洛斯松了一口气。 「不,不!快赶走它!」一阵嘈杂。 爱洛斯听见身后异样的响动,接着响起的是是猎犬的吠声。 他们正将爱洛斯稳住,拖过来时。 那只黑狗朝他们冲过来。 爱洛斯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身后抓着他脚踝的手勐然松开了,世界再次摇摇欲坠。 爱洛斯头晕地望着面前的深渊,它深不见底,却能看到岩壁似乎在不断往底部收缩。这样的裂缝如果跌下去,不知道是直接摔碎,还是会卡在其中。 死到临头,爱洛斯脑中开始设想。 如果当初是自己跟着老头一起做地图,应该在这里安排一个怎样的帮手。 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了,爱洛斯维持着抓紧乌列尔,就已经用光了力气,当他想尝试自己将他拖上来时,甚至身体往下滑了一寸。 「真是抱歉……」寒风吹起爱洛斯的长髮,他手上的血,滴落到乌列尔的眼尾,他不知道是不是在为这个道歉。 要是有人来救我们就好了。 爱洛斯预感他再握不住乌列尔的手,他就要随着他一起摔落下去了。 爱洛斯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呢,但是和他一起埋葬在这里的这位骑士真是漂亮…… 爱洛斯闭上眼睛。 忽然,他闻到一股呛人、甜腻和焦煳交杂在一起的,浓烈的气味。 他好奇朝斜前方望去,似乎是梦一般,一条火蛇从吊桥对面游了出来。所有毒花,全都在噼啪的声音中烧毁掉落,或捲起叶子。 四周传来震惊的惊唿。 接着一个骑马的身影,从对面经过吊桥,一跃落在他们面前。 他在一道前身及时勒马,接着爱洛斯感到自己的脚腕被蛇一样的东西缠住。 他像是被从脚提起来,大力往后一抛。 第201页 爱洛斯死死抓住乌列尔没有松手,他听到自己腕骨错位的异响,但接着两个人摔在了一起。 马蹄声还在响,那持着长鞭的男人朝他们疾驰而来。 乌列尔迅速起身,扶起爱洛斯。 爱洛斯还没明白过来,他甚至没看清马上人的样貌,就勐然被拦腰拖上了马。 他没有去思考这人的身份目的,他脑中只是勐然冒出「这马坐不了三个人」的判断。 还没等爱洛斯想出,藉由这一人一马带乌列尔脱身的方法。 那个男人竟然就一拍马尾,自己翻身下了马。 这只黑色的马自己转头,朝着桥的位置沖了过去。 经过刚才被浅浅烧掉一层藤蔓的吊桥,一路来到对面。 爱洛斯惊魂未定,但当即下马。 他以为这马会再回去,然而那幅景象并没有出现。 爱洛斯朝对面望去,看到那男人和乌列尔背对着背,乌列尔手里接了男人抛给他的长剑,正好挑落戴蒙的胸甲。 接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这两人抓着戴蒙从桥上沖了过来。 就在他们踏上对面土地的那一刻,男人从口袋里摸出酒壶,牙齿拔掉塞子将它泼洒在桥上。 一手用抢来的火把将吊桥引燃。 被撩到的毒花毒草迅速在火里蜷曲、化为灰烬,散发出的就是方才那股甜腻的气味。 乌列尔指着桥,逼迫戴蒙在它烧断前拿出治疗毒素的药。 男人一听还要他身上的药,干脆也不管戴蒙说什么,直接扒光了戴蒙身上的所有衣物。 「好了你可以走了,抓紧。」男人推了他一把。 戴蒙愣愣地踏上吊桥,结果吊桥刚刚好被烧断。 他紧紧抓着上面的绳索,撞上了对面的崖壁。他的手下则连箭也不放了,连忙去拉他。 骑黑马的男人这才转头看爱洛斯。 爱洛斯正因为腿无法动弹,倒在地上。 男人冲上来挽住爱洛斯和乌列尔,将他们拖进面前的密林中。 爱洛斯总感觉面前的这个男人,和乌列尔非常相似。 主要是行动方面。 爱洛斯被乌列尔将手復位,嘴里又被塞了药。而男人则一刻都没等,左手挽着爱洛斯又骑上的黑马,右手挽着乌列尔,就这么带着他们跑出去好远。 一直到爱洛斯的手臂和小腿渐渐能顺利活动,发现他们已经走出去快一个钟头了,四周的树木景物全都变了。 男人似乎有自己的识路方法,不是漫无目的在走。 他是谁?总不会是上天派给我的神迹。 「我可以跟着你们走了,我们换吧。」爱洛斯活动了一下手,朝男人说道。 男人一言不发,抬头看他,露出了一个茫然的表情。 他随意披着从戴蒙身上缴来的斗篷,里面穿一件由厚重的亚麻猎衫,方才在泥土与枯叶间走过时,几乎能完全融入其中。 一双袖口,和领口前襟,甚至手套露指处都有一圈粗糙的镶边皮毛,或许是带给人温暖感觉的缘故,衬得他那张嵌着深色的眉和有神黑眼睛的脸莫名有几分温厚。 他腰间一条宽皮带上,除了挂着一把剑、一盘鞭子,还有一个巴掌小的网兜里装着火石,皮质袋子边上,是刺绣的皮质护身符,绣得那样好,和他身上其他东西格格不入。 他高至膝盖的皮靴,和结实的护腿都没有破损痕迹,背上一张长弓也还没见他用过。 这全然是一副猎人的打扮,但要说他会是个意外路过的猎人,爱洛斯绝对不信的。 他茫然的样子,让爱洛斯想起乌列尔。 原来乌列尔的茫然是在思考,而看到他这副表情,爱洛斯才知道,真的脑中一片空白是什么模样。 男人愣了一下后摇摇头。 爱洛斯等了半天,得到了摇头,但他并不着恼,他无奈道:「至少火把让我拿吧,乌列尔拿着太危险了。」 「会吗?」男人完全不似刚才挥鞭的利落,转向乌列尔。 「我没事。」乌列尔回答。 「我也没事,我太闲了。请把手递到你左前方,我会接住。」爱洛斯直接命令道。 他替他们举着火把,男人一言不发,乌列尔就也一句都不说,爱洛斯的刚才险些脸都因毒素僵住,仍在慢慢恢復。 三个人就这样又静默无声地走出去很远。 「我们歇一歇吧。」爱洛斯第三次看到乌列尔险些踩错位置,忽然问男人。 「好的。」他说完,忽然又问:「可以吗?大人。」 爱洛斯抬头,发觉他叫的是乌列尔。 乌列尔当然不会违拗爱洛斯,三个人在树下坐了一会儿。 「谢谢你的援手,你是……」爱洛斯已经隐约猜出这个人的身份,多半是乌列尔的属下,「卡斯比安?」 男人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的脸在火堆映衬下居然有些发红,有些感动地转向乌列尔,「大人居然时常提起我吗?」 当然不是,是因为老头和乌列尔曾照着地图,讲过他会碰到的,每个关卡处接应的人。 卡斯比安,乌列尔曾经的属下,但现在已经不在军团了。他原本会在爱洛斯和乌列尔抵达绿月亮的三天后,接应到他们。 迷雾森林这段路如果不是穿越山谷,就会非常长,即便缩减到捷径,也仍然留了两天一夜的时间。 第202页 也就是爱洛斯和乌列尔离开迷雾森林后,至少再经过一天才会遇到卡斯比安。 卡斯比安会按照到时周遭收集的情况,帮他们抵达到一个边境的城市,具体是哪个,谁也不会提前知道。 爱洛斯捏了捏眉心,低声「嗯」了一下,含煳过去,接着好奇询问卡斯比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卡斯比安立刻回答,「因为……要接殿下,所以做了一些准备。」 他说完,意识到是回应爱洛斯,有些紧张地转着眼睛望向他。 「可是这森林这么危险,你怎么敢一个人进来?」爱洛斯本以为他会说,已经探听到了有关于这迷雾森林的消息。 卡斯比安却只是摇摇头:「没关系的。我只想着,先来接就好,毕竟有人接应殿下。」 「如果被传闻中的毒物伤到怎么办?」 「殿下带来的人……自然会救治我的。」 爱洛斯一阵沉默,但好像也无法反驳。 「可是这不是你分内之事,等在外面更加安全。」 「那不行,我不安心啊……」卡斯比安挠挠头,他生着一头蜷曲的棕发,看起来像一只猎狐犬。 乌列尔一言不发,爱洛斯的目光却长久地留在乌列尔身上。 他的人和他一样。 和因斯伯爵找来接应他们的人不同,乌列尔的手下虽然势单力薄,但好像更令人安心。 「嗯……大人的眼睛怎么了?」走到这里卡斯比安才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 爱洛斯看到他脸上的担忧,忽然想起,连自己都不知道,乌列尔的眼睛是怎么坏的。以乌列尔的位置,至少从前该是好的吧? 「没什么,现在看不见了而已。」乌列尔言简意赅地回答。他的声音很低,甚至有几分沙哑。 爱洛斯打量他,身上并无新伤,怎么毫无精神的样子。 刚才就发觉他脚步沉重,是旧伤出了问题?稍后到了安全的地方一定要检查一下。 「那大人一定很难过吧,你看起来好伤心啊……」卡斯比安担忧地说着。 爱洛斯一愣,他怎么看出来的。 乌列尔对卡斯比安的发言早就不见怪,但听他说出来,连忙否定,「没有。」 「有啊,你脚步都和平常时不一样。而且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唿吸节奏是这样的——」 卡斯比安学了一下。 一时间三人中间只有卡斯比安安静的唿吸声,爱洛斯完全没有听出一丝一毫的分别。 如果不是卡斯比安表情太诚恳,他甚至会以为对方在耍弄他们。 但乌列尔真的在伤心么,为了什么? 「我们该走了。」乌列尔勐然起身,「见到你很高兴,卡斯比安。即便……早了三天。」 爱洛斯还没想明白,但确实休息的时间有些长了。 「谢谢你卡斯比安,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能来接我们,真的太好了。」 爱洛斯真诚地道谢,这样他们不止从背叛者手中获救,甚至抵达莫尔的时间也大大提前。 等等,提前? 爱洛斯勐然意识到,之前他预计的五天后已经提前来到了。 就是因为会碰到卡斯比安来接应,爱洛斯才把和乌列尔分别选在这里。乌列尔失明,爱洛斯当时计划,至少要将乌列尔带到有熟人的安全地区再分开。 就是卡斯比安这里了。 现在看来,这位属下确实很可靠。 想到在之后,自己会独自离开,爱洛斯心里竟生出一丝不舍。 他主动接过新做的火把,让乌列尔上马。 「我不用的,殿下……」 「你骑马,我们的速度可能会快些啊!」卡斯比安真诚地说。 爱洛斯听得脑袋嗡响,简直不知道乌列尔听了作何感想。 卡斯比安说完,面对着寂静的空气,忽然又小声道:「殿下都不在意了,大人没必要脸皮这么薄的。」 这句倒也还正常,爱洛斯好笑之余,发现卡斯比安跟他说话就特别紧张,但和乌列尔,就好像一家人。 乌列尔最终还是上了马。 他们一路穿越危险重重的森林,最需要警惕的是那些毒花毒藤。 爱洛斯甚至没工夫观察这些毒物解药究竟是如何配置的,就吃掉了,他想他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了。 至于这些裂缝,只要解毒剂在手,就没什么难的。 他和卡斯比安还有那匹黑马的精神都很集中,全部有惊无险地越过了。 直到黎明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竟已站在了森林边缘。 昨夜仿佛一场疲倦的梦。 格林说得对,果然,想通过这里其实很快。 爱洛斯以为结束了,然而一切都还没完。 卡斯比安说出那句:「我发现一条近路,要不我们从那里过去,到我家再休息吧?」 听说有近路,爱洛斯没有不点头同意的道理。 紧接着他们就马不停蹄翻越了两座山,直到天空变成一片深蓝,才来到一个覆盖着雪的小村落。 爱洛斯猜想自己从没有经歷过这样的情形,他感觉自己像是不吃不喝,赶了一生的路。 但总算在月亮高挂枝头的时候,他们敲响了一间小木屋的门。 爱洛斯望着这个美丽的被雪覆盖的静谧村落,家家亮着温暖的灯光,最中心的钟塔上,指针缓缓地走着。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欲望:要是留下来就好了。 第203页 木门在面前吱呀一声打开,一股温暖的,面包的香气伴随灯光涌了出来。 开门的是个与卡斯比安年龄相仿的年轻女人,她站在门口,双眼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裙摆宽大的深蓝色的长裙和纯白色的麻质衬衫上,褶皱都被短暂地拍掉了,只留下一点痕迹。 她的腰间繫着一条淡黄色,沾了些面粉的围裙,边缘点缀的线绣成的花朵,就和卡斯比安的护身符一样精緻。 爱洛斯见到她,终于知道了那精緻绣花的来源。 女人的浅金色长髮几乎全被白色头巾遮住了,她也有一双有神的大眼睛,只是现在,震惊得张得更大了。 她和卡斯比安的眼神交汇,然后愣愣地将手上的面包递给了爱洛斯。 爱洛斯茫然地接过来。 「嗯……谢谢,闻起来很甜,加了蜂蜜吗?」 第72章 爱洛斯 「谢谢, 闻起来很甜,加了蜂蜜吗?」 爱洛斯的礼貌从不缺席。 「啊?……不不,大人。」她盯着王子殿下手里那块皱巴巴的面包, 伸手想拿回来, 最终却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这是我……我给他的!」 她指指爱洛斯身边的那位猎人。 女人看起来比卡斯比安还要腼腆和紧张, 才说了两句,脸颊已经涨红了。 「噢,好。」爱洛斯将面包递给了卡斯比安。 他今天几乎没吃东西,对这块面包还真有点心动。 卡斯比安一副幸福的表情,「哎呀,奥尔加……别总只惦记我, 殿下也没吃东西呢。」 「不, 不是的……」女人连忙摆手, 她懊恼地低下头措辞半晌,最终小心地询问:「那大人您吃馅饼吗?」 「居然有馅饼吗?」卡斯比安的眼睛亮了。 「还没做……」女人小声说,「原来你说的, 说不定会见到殿下是真的……」 「不然呢?」卡斯比安一脸理所当然。 「我以为你会亲自装扮成殿下哄我开心呢……」奥尔加小声说。 「这也不能像吧?」卡斯比安看了一眼身边俊美迷人的爱洛斯。 奥尔加却笑着说:「你不也很英俊的。」 卡斯比安的脸,比翻爱洛斯翻越两座高山后冻红的手, 还要红。 爱洛斯站在门口, 寒风唿唿地吹着他。他却萌生出了一种,比起在走廊里撞上那对偷欢的情人,他更不合适站在这里的感觉。 两人都自己揪着自己的手臂,低头害羞了半天, 奥尔加终于想起, 将他们放了进去。 爱洛斯终于可以坐下来歇一下了。 木门在嘎吱声中大开,房子不大, 路过门厅墙上挂着的旧盔甲,几步就走到壁炉面前。 火焰散发着温暖,奥尔加拿出两只放在角落矮凳,擦净灰尘分给爱洛斯和乌列尔,让他们能坐在壁炉前取暖。 爱洛斯坐下来,他一抬头,就和壁炉上方的干鱼面面相觑。 这里很小,壁炉在的地方,也是下厨的地方。 奥尔加就在一旁给他们热好蜂蜜酒,谁料奥尔加端到木质矮桌前摆了两杯,拿到第三杯时,手上的托盘不慎被打翻了。 爱洛斯见盘子翻倒,连忙拉过乌列尔。 好在那酒多半洒在桌上,没有任何人被烫到。 可奥尔加还是吓了一跳,她紧张地退了两步。嘴上直说着抱歉,看起来快哭了。 她太紧张了,爱洛斯正想开口安抚。卡斯比安已经第一个出声安慰她: 「哎,那有什么关系?瞧,殿下也没受伤,大人也没受伤,我也没受伤。」 「抱歉……」奥尔加仍然一副愧疚的模样,擦了擦眼尾。 「神吶,别自责了。只有这个桌子受伤了,但是桌子说他不疼啊。」 卡斯比安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旧桌子发出闷闷的声音。 女人破涕为笑。 爱洛斯坐在一旁,被他们二人幸福的气氛感染,反应来时,发现自己也在傻笑。 他连忙控制了一下表情,发觉看不见的乌列尔只是静静坐着,袖子沾了一点酒渍,毫无所觉。 他想起还没给乌列尔讲述这房间的布置,便轻声给他讲了出来。 奥尔加经此一遭,手也不再在爱洛斯面前颤抖得那么厉害了。 她这次只是补上了卡斯比安那杯,将杯子摆到合适的位置。 卡斯比安就在旁边一个劲儿点头微笑,比这「不错」的手势。 奥尔加收回盘子笑了笑,柔和的脸上好像有一点光芒。 而当听到爱洛斯对乌列尔的说话,她怔愣地看向乌列尔:「乌列尔大人的眼睛坏了?」 这句话里没有任何责怪谁的意思,但爱洛斯听到还是一愣,竟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在面对他们这对夫妇的时候,他心底莫名有一种被乌列尔的家人盯着的感觉,尽管两人似乎完全不作此想,他也根本没什么可被兴师问罪的。 爱洛斯点了点头。 奥尔加的脸上闪过一阵心疼,她也顾不上腼腆,凑过对着他的脸瞧了瞧。 「哎呀,真的瞧不见了啊。那是要吃小红果子的。」 爱洛斯怔愣着,听她继续说道:「明天,明天我去山上给他采。」 卡斯比安高兴地一拍手:「对啊。说不定吃了它就好了,这边的人眼睛出了问题都会去吃它的。奥尔加,你真聪明极了。」 第204页 爱洛斯想了半天,总算明白她说的「小红果子」是什么植物。 倒是传说有这类功效,可是据爱洛斯所知,这种东西只是对老年人的花眼好用。是通过帮老人们增添一些活力,让他们能更好地控制眼睛的问题。 乌列尔的失明应该不是衰老所致吧…… 爱洛斯张了张嘴,但他也被面前这对正相视一笑的夫妻感染了。 要不试试吧,说不定有效呢? 虽然爱洛斯很想自由,但他也由衷希望乌列尔能好。 「没用的。」乌列尔按住卡斯比安的肩膀,摇了摇头,「这种药草我已经试过了,没必要麻烦的。不过放心,过不久我应该就能养好了。」 「原来是这样啊……」奥尔加有些失落,但是一听到他马上就会好,又恢復了神采,「那就好,那就好!我去给你们做馅饼。」 卡斯比安似乎对这馅饼情有独钟,他欣喜地说着谢谢。三人今日实在无法帮忙,卡斯比安还在断断续续帮爱洛斯和乌列尔处理伤口。 在道谢声里,奥尔加笑着摆手,摸向壁炉另一边储藏食物的木制架子。 她从奶酪旁边拿下一只大陶罐,倒出存在里面的面粉。接着又找到了更小的,似乎是装着调味料的罐子。 接着推开长木餐桌桌布上的面包和奶酪,将面粉放了上去。 「她去做馅饼了,奥尔加做馅饼可好吃了。嗯……」卡斯比安说完,才又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殿下,而变得略微有些结巴。 爱洛斯第一眼看见他还以为他是个冷淡高傲的的人,没想到一对夫妇全都腼腆成这个样子。这山里真的是对他们来说最好的地方,好像一片安静而不被打扰的世外之地。 爱洛斯想像了一下,乌列尔如果能住在这里养伤,那应该好得也会很快吧。 正想着,没料到乌列尔最先说话了。 他该是真正关心着这个问题,询问卡斯比安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卡斯比安一听这个问题,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怎么说好呢?我白天打猎,晚上回来,奥尔加会做一些简单的菜。无论是当季的一些菜配上我打来的野味做成的炖菜,还是加了肉丸的蘑菇浓汤、烟燻鳕鱼、云莓馅饼,每一样,只要是奥尔加做的,就都很好吃。她简直是烹饪的天才,要知道当初我养伤时,可是她去打猎我来做菜的,我却不如她半点儿。 「奥尔加学什么都快,昨天她还不会,但今天就能做得很好。你看,这护身符上的动物,还是他给我绣的。哎呀,我说一个猎人绣这么精緻干什么?她偏偏要绣,就是喜欢。您看这针脚,是不是特别好?我感觉比那些集市上卖的,都好……」 卡斯比安说道高兴处,扯着自己的腰带给他们看。 爱洛斯完全不知道怎么才能止住他的谈话,乌列尔根本就看不见他手里拿的东西,但是一向细心的卡斯比安完全忘了这件事情,热情地展示着。 「是,我觉着比宫廷里裁缝绣的还要好。」爱洛斯抢先回应他。 「真的吗?啊……殿下,真的?能不能让她去宫里做裁缝啊?」卡斯比安问道。 爱洛斯一怔,他只是客气一下,完全没想到对方有这样的诉求,莫非他们缺钱么? 「奥尔加!殿下说你绣的花,比宫里的裁缝还要好。」 从卡斯比安脸上,爱洛斯完全看不出困窘,只有发自内心的高兴。 奥尔加听到,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走了过来。听到卡斯比安再次描述了一遍,她害羞道:「你到底在和殿下说什么呀?」 「说不定,你可以宫中谋个职位呢?」卡斯比安说道。 「我才不要呢。」奥尔加摆手,「我去了,那你干什么?那里也有猎可以让你打吗么。」 「那倒也是……」一句话让卡斯比安冷静下来,「我只是想着,你那么厉害,让所有人都知道知道。」 「知道了,到时候就要天天绣这些东西了,就不能干别的了。不要说你吃不上我做的云莓派,院子里的花谁来种呀?」 「说的也是。」卡斯比安还记得转头向爱洛斯来那个人解释:「院子里那花可好看了,可惜现在是冬天,等到夏天你们再瞧,像是梦里的场景。都是奥尔加种的,她种花都比别人好看。我不久前趁着没事,打了个鞦韆,就刚好在最适合看花的位置。虽然我们还没孩子,但是奥尔加可以上去玩儿……」 卡斯比安一讲起奥尔加,就停不下来。 奥尔加在旁边红着脸:「哎,不要再说了。在大人面前在说什么呢?」 「那有什么的,大人是我们的家人。」卡斯比安不假思索说道。 「还有殿下呢?」奥尔加小声说。 「殿下,也是大人的家人,对吧?」看卡斯比安从腼腆得一言不发,到滔滔不绝,尤其是夸赞奥尔加。 爱洛斯脑海里不知怎地,出现了乌列尔讲述他时,连变个戏法般简单的魔法都要赞扬的样子。 他偏头望向乌列尔,乌列尔抿着唇,并没有融入这热闹的感觉,因为目不能视仿佛被隔绝在外。 爱洛斯拍拍乌列尔的肩膀,微笑着对卡斯比安点了点头,回答他: 「是的。」 卡斯比安这才再次注意到乌列尔,「光顾我说,大人呢?大人过得如何。」他心疼地望着他的眼睛:「抱歉,我没有跟在你的身边。」 第205页 「我很好。」乌列尔回答。 他回答得格外诚实,好像并没有安慰人的意思,尽管爱洛斯没看出来他哪里好。 而卡斯比安的后半句,让乌列尔的神情变了变:「幸好,你没在王城。」 空气变得格外安静,大厅中只有壁炉一角的铁锅里,发出咕嘟嘟的声音。 爱洛斯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对面的卡斯比安神情变得悲伤,他张了张口,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好就好。我就知道你很好。」卡斯比安说道。 爱洛斯迷惑地望着他,卡斯比安并不像是一个会伪装的人,竟然也会说这种话。 但看到他的脸,爱洛斯发觉他脸上满是真诚,他是真的觉得乌列尔过得好吗? 但在他说完这句后,四周又是一片寂静,他们之间刚刚升起的温度,马上就散了个干净。 寂静得可怕,爱洛斯心想,还不如让卡斯比安继续谈论他喜欢的奥尔加。 于是他将闲聊的话题接过来,问卡斯比安:「为什么当初离开了军团?」 对这个问题,爱洛斯本就好奇。 他也想知道关于乌列尔从前的事。 「我吗?因为碰见了奥尔加呀。是我受伤,在镇子上碰见的她,我对她一见钟情。之后来到这里传情报,发现这个地方真的是太美了。当时我就想,我要和奥尔加住在这里,和奥尔加天天在一起看日落……」他得意道,他脸上全是幸福之色,又继续回想:「大人当时痛快地同意了,给我发了三年薪金,后来我才知道是他自己给自己预支之后,补贴给我的。你瞧,现在我的腿已经完全好了,多亏了那些钱。而且我们的日子也过得很好……从前我在军队的时候,总是以为自己明天就要死了。现在,只想活久一点,恨不得活他一百年。」 「说什么怪话,谁能活那么久啊?」奥尔加正端着汤碗走过来,听到卡斯比安的话,瞪大眼睛小声嘟哝。 「有人能活,也可以是我的吧。」卡斯比安转着眼睛,不是很有信心地回答。 「行,那你活那么久去吧。」奥尔加笑着把汤碗递给他,让他先替大家尝尝。 「那不行,你也得活那么久。」卡斯比安憨笑道:「真好喝,该给你出本菜谱。」 「这也都归你管了……」奥尔加红着脸,把汤碗收走了。 卡斯比安实在笑得太投入,爱洛斯只要看到他们俩的脸,就会被感染,连唇角都有些压不住的势头。 身边的乌列尔看不到,他只是低着头,也微笑着。 爱洛斯瞥了他一眼,忽然转头问卡斯比安:「那你就不想要更高的官职吗?乌列尔已经坐到如今的位置,当时如果你努努力,说不定现在也有爵位了呢。」 爱洛斯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即便对方后悔,他也不可能再帮助对方官復原职。 或许在爱洛斯心里,并不是在问卡斯比安,而是想问乌列尔。 照他所听到的,乌列尔该与卡斯比安相反吧,他们是会选择不同路途的人。 对这问题乌列尔会怎么回答呢? 「我和乌列尔大人肯定选的不一样。」卡斯比安轻松地回答。 爱洛斯心想,等等,这是能说的吗?乌列尔还坐在这里,直言他热爱追逐高位是不是太冒昧了? 其他人说这样的话,他的手下居然也会这样说么。 正当爱洛斯打算挨上乌列尔的肩膀,提乌列尔辩驳一下时。 听见卡斯比安继续说:「乌列尔大人一直都想辅佐殿下。」 爱洛斯一怔,原来是这样…… 但乌列尔也真的是这样想的? 他的目光移到卡斯比安脸上,男人脸上完全没有说谎的痕迹。 爱洛斯在数次对话中也觉察到了,卡斯比安不是一个会说虚伪谎言的人。 「那时我们军团可不是最厉害的,当时前途一片渺茫,全靠大人一个人支撑。就连我们能活下来也是……如果不是乌列尔大人,我都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卡斯比安真诚地说,「加官进爵么,我可没有那样的心愿。也不配得那样的荣誉,乌列尔大人有的,都是他应得的,甚至包括在您身边——」 「卡斯比安。」乌列尔叫了他一声。 卡斯比安张张口,不敢再多话了。 「但现在我还能在喝酒后,吹嘘我曾经是炽焰军团的一员,就已经很得意了。今天就更厉害了,爱洛斯殿下可是来我们家住过呀。您再坐坐这把椅子吧,这样我们俩每天坐的椅子就都是王子您坐过的了……」 卡斯比安彻底不害羞起来。 「我有些饿了。」乌列尔忽然对他说。 「啊?是,我去帮帮奥尔加。」 爱洛斯的伤已经基本处理好,卡斯比安毫不犹豫离开了位置。 爱洛斯看向乌列尔。壁炉里的火光,映在乌列尔的脸上。 乌列尔像是望着火,但目光却没有汇聚在那里。 「乌列尔。」 「在。」乌列尔转过头。 「军团里其他人,该是大半随你在王城,他们在哪里?」 爱洛斯起初就因此不大信任乌列尔,他以为,他并不是乌列尔需要竭尽全力对待的对象。 但他现在他忽然想听听乌列尔的理由。 他问的不只是他们在哪里,而是营救爱洛斯,助他逃出王城,路上危机四伏他们几乎丧命的时候,他们在哪里。 第206页 乌列尔怔怔地,又「望」回了他的炉火。 「除去因为大王子罗列各种罪名逐个针对,至今还被关押的个别精英。殿下被抓住的时候,在瑟缇的计谋里折损了大半。见到你的时候,是我第三次去救你,之前……都失败了。还有就是,剩下那些目前受伤无法行动的,在下令尽数通缉斩草除根的时候,被我藏起来。抱歉殿下,除了我,已经没有别人可以用了。」 爱洛斯举起杯子的手停下了。 乌列尔说得轻飘飘的,但一一细听,才明白他遭受怎样的重击。 可事实上出问题的根本不是乌列尔,而是爱洛斯。 心在爱洛斯的胸膛里变得沉重。 但那颗心没跳两下,似乎就被乌列尔觉察到了。 乌列尔扯了扯爱洛斯的衣袖。 爱洛斯望向他,发现他正面向自己: 「不是与你有关……是我的决策失误,况且当初你也当过我们的恩人。不要觉得……」 「乌列尔,我的手有点疼。你能不能——」爱洛斯的手很凉,但很想握一握乌列尔的手。 「大人,殿下!我拿不了了,请帮帮我。」一旁传来卡斯比安委屈的声音。 爱洛斯转头过去,发现他正捂着脚,金属制成的烤架倒在地上。 爱洛斯嘆息。 开口的却是乌列尔,乌列尔的声音冷峻:「脚疼吗?」 「是啊,好疼。」卡斯比安说着,奥尔加已经放下手上的东西第一个赶过去了。 「疼就好。」乌列尔说道。 「啊?」卡斯比安以为自己听错了。 乌列尔也起身朝他走过去,好像刚才什么都没说一样。 第73章 爱洛斯 爱洛斯和乌列尔都起身去扶卡斯比安。 爱洛斯没想到卡斯比安也会笨手笨脚, 三个男人凑在一起,将这片狭小骗的角落塞得满满当当。 他不得已被夫妻二人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才端出了馅饼。 烤得焦脆的金黄色的馅饼被盛在干净的藤筐里, 爱洛斯则被安置在新的椅子上。 卡斯比安真的给他换了一把椅子坐, 爱洛斯不得不坐上绣着花的小垫子。 他闭眼歇了一下, 就听到到卡斯比安压低声音问乌列尔: 「怎么样?大人。刚才殿下一瞧就心情不好, 虽然我砸到了脚,但是让你们免于纷争了。大家从前常说我不会看眼色,现在是不是在人情世故方面,我也有变聪明? 「……你怎么了?大人,你看起来还不是很高兴,我知道的, 你很累了吧。稍后就去歇歇了, 现在先来尝尝晚餐, 填饱肚子吧。」 爱洛斯听得想笑,卡斯比安的聪明着实让人有些难以招架。 不过幸好,爱洛斯想。 自己马上就要与乌列尔分开, 靠得太近对乌列尔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苛待。 「怎么样?殿下。」卡斯比安也问到了爱洛斯头上。 「很好吃。」爱洛斯夸赞。 卡斯比安立刻高兴地朝奥尔加说道:「我就说,没人不爱你烤的馅饼!」 爱洛斯坐在他们对面, 有种「卡斯比安家的椅子, 只要坐下就让人忍不住微笑」的感觉。 「你喜欢吗?」意外的是身边的乌列尔也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馅饼表面酥脆,内里柔软多汁。不过爱洛斯不知道乌列尔为什么这么问,在奥尔加面前,爱洛斯本就不会有其他回答。 爱洛斯没心思去好好想了, 他坐在桌子前, 头已经要垂进盘子里。他们三个人都十分疲倦,尤其爱洛斯, 他其实根本尝不出食物的味道。 「当然好吃。」 乌列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爱洛斯没有在意,他没有等多久,大家吃了晚餐,就真的可以去休息了。 卡斯比安家的这幢房子不大,仅有一间空房间可以用来当客房。 除了爱洛斯和乌列尔住一间,不太有可能有其他安排。 「殿下,和乌列尔大人住一间,可以吗?」卡斯比安带他们来到房间里,「床是有点窄,被子也不够厚,但是你们挤一挤就好了。其实这里挺好的,可以听见外面风雪的声音,反而睡得特别好。而且只要两个人挤在一起,就很暖和的。」 卡斯比安指指房间外深沉的夜色。 乌列尔摇头:「我知道了,谢谢你。但我和爱洛斯殿下,不太怕冷……」 他想着爱洛斯要是听到要和他挨那么近,会不会有所不满? 爱洛斯倒是没有一点挑剔,他正要道谢。 卡斯比安连忙道:「明白!」 然后门就这样被关上了。 明白什么?就这样走了? 但爱洛斯实在太困,卡斯比安离开得刚好。 他们要睡觉了,今夜两个人都太过疲倦,也没人再提睡前故事。 外面已经有春天的迹象,但这里因为处于山顶,比之前住的地区都还要冷上一些。 爱洛斯不知道乌列尔介不介意,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得挤在一起睡。 他能感觉到脚踝被地上一道的低低的寒风吹着,地板是不可能用来过夜的。 然而当他正想躺在床上,门忽然又被敲响了。 来人是卡斯比安,他怀里抱着一团东西,地上还拖着一根绳子。 他将怀里的东西展开来,是半透明的纱质布帘。 爱洛斯一愣,卡斯比安已经敏捷地跳上床铺,木板床发出吱呀的响声。 第207页 「殿下不必顾虑,我把帘子挂在你们俩中间!」 他说着,将绳子分成三部分,又打了几个结,绑在床柱中间。 「其实……我不太介意,不用麻烦的。」爱洛斯实话实说。 「不麻烦,不麻烦的!」卡斯比安热情道。 他费了半天力气,终于布置好,从床上跳了下来。 那张纱帘就搭在中间那根长长的绳子上,虽说一扯便掉,但至少左右拉动都十分方便,而且也将两边的人全都遮挡住了。 「这样就好了。」他扯了扯边角望向两人。 看他努力得几乎满头大汗挂好布帘,爱洛斯已经完全不困了,只是一阵眩晕般的头痛。 卡斯比安做好后就离开了。 这间屋子很小,也特别安静,爱洛斯躺上属于他的那只枕头。发觉这张床的确狭窄,他几乎向外翻身就会掉下去,只有平躺着。 而且外面太冷,担忧牲畜们冻死,他们屋里还住了一只卡斯比安屋里住不下的小羊。 爱洛斯看着这只脸黑黑的,却生着云朵般白色羊毛的黑鼻羊,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你就该住在屋子里,对吧?」爱洛斯喃喃道。 小羊咩了一声,暖暖地窝进角落。 爱洛斯却仍旧睁着眼睛,他感觉得到乌列尔坐在床的另一边。 「你困了吗?乌列尔。」爱洛斯问。 「没有,你想听睡前故事吗?」 「不是。」他问乌列尔:「你的伤口,要我再帮你看一看么?」 爱洛斯说完,第一次发觉自己的话头起得很差。 但乌列尔只是说他并不用。 「那为什么你看起来不太开心?」爱洛斯问出了他真正好奇的问题。 乌列尔一怔,从隔帘的另一边,传来他唿吸的声音。 「可能是……因为看不见吧。」 就在爱洛斯以为乌列尔睡着时,听见了他的回答。 「没关系的。」爱洛斯望着头顶打结的绳子:「如果留在这里修养,你也会恢復得很快吧。」 他设想着没有自己之后,乌列尔的以后,试图赶跑那种即将分别的奇怪的空落感觉。 「因为看不见,就要与你分别。重要的是这件事,殿下。」乌列尔没有应和他说的,只是解释了一遍自己。 他知道爱洛斯原本就计划在卡斯比安这里与他分开,当遇见卡斯比安那刻,他们的分别就开始了。 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有些事,您如果不关心的话,没必要为了礼貌询问的。不累吗?」乌列尔忍不住问。 但爱洛斯没有回答他。 乌列尔想,自己的回答好像也不值得一听。 爱洛斯只是为了传达他的礼貌和关心,至于乌列尔买不买帐,是乌列尔自己的事。 好像他喜欢爱洛斯,一直都只是自己的事。 对爱洛斯来说,从来就像停留在花园里的蝴蝶,爱洛斯会在被大臣们问起时礼貌地夸赞它真好看,然后冷淡地走过它身边。 毫无关系。 现在,爱洛斯也要从他身边走过,将他留在这里了。 ·+·+· 乌列尔以为他会睡一个沉沉的、漫长的觉。 因为他疲倦得手与脚都有些发僵,失明让他在往前迈每一步时,都要更专注,更别提经过那样危险的树林。 但他在半夜被噩梦惊醒了。 他梦见爱洛斯微笑着对他说:「再会了,乌列尔。」 在静谧的雪中,不甚暖和的阳光从爱洛斯身后洒下。 实际上他知道,他们这一生再也不会相见了。 乌列尔勐然醒来。 四周漆黑一片。不,是他自己的眼前漆黑一片。 他能听到窗外寒风唿啸的声音,但他一点儿都不冷。 他被厚被子包裹着,一只手臂揽在他腰间。是爱洛斯……乌列尔略觉安心地松了口气,甚至有几分欣喜,但接着他忐忑起来,他发觉有什么东西蒙盖在身上。 他捏了捏,轻薄的布料——是那道隔帘被自己扯掉了? 乌列尔抓着帘布,思忖半晌,从爱洛斯怀里退出来。 床太小,只是这个动作就让他险些从床上摔下去。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爱洛斯看到会怎么想呢?乌列尔的睏倦已经全然消散了。 爱洛斯感觉自己睡了很久,一睁眼,发现只是因为太困忘记拉窗帘,被半夜的月光吵醒了。 他半梦半醒间,看到乌列尔正半跪在床边尝试摸索着上面的绳子。 他多半是把那道纱帘重新挂上去,但是由于他看不到,又要小心地不惊醒爱洛斯,搭错了位置。 爱洛斯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抬头望着乌列尔。 沉默地看着月光下,乌列尔专注地尝试,然后失败。 终于在第五次,他成功地将搭上去的那块布规整地铺展开。 乌列尔抻了抻隔帘垂下来的两角,松了口气。 然而乌列尔刚一放手,手上的纱帘就被一道力气抽走。 乌列尔一愣,紧接着落下的纱布就掉在了他头上。 爱洛斯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不好意思,弄掉了。」 乌列尔愣愣地收回那张半披在肩头的布,「抱歉,我吵醒你了。」 「不是你。」爱洛斯伸手将它接过来,「掉都掉了。而且这东西对你来说没什么意义吧?你本来就很安全。」 第208页 他知道爱洛斯说的是,乌列尔根本看不见,和爱洛斯挨在一起又能如何呢? 那倒也不全是,乌列尔想,即便看不见,还是很想纠缠他。虽然只是想想,但比所有人都要更想。 爱洛斯从他手中收走了隔帘,「怎么非挂不可?还是说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怕被我发现。」 乌列尔只是怕爱洛斯以为他故意拽掉隔帘,他连忙摇头。 「那我们可以挨在一起睡觉了吗?我的手离开被子才这么一会儿,就已经冷得像块冰……」 乌列尔茫然地挨过去,动作僵硬地躺在爱洛斯身侧。 连害怕噩梦不敢再睡下的事都忘记了,很快就又进入梦乡。 ·+·+· 爱洛斯是早晨第一个醒来的,窗外日光的角度让他才发觉现在可能已经不是早上了。 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就好像一段梦境,直到爱洛斯下床发现堆在小羊窝里的隔帘。 他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乌列尔,有时候完全不明白这个人。 说不定是不敢明白这个人,那对爱洛斯来说太离奇了。 爱洛斯穿好衣服站起身,脚踝的伤口还是有刺痛的感觉。 但那些从戴蒙手里抢来的药,三人内服后用来外敷,奢侈地全都用掉了,恢復得已经是能做到的最好了。 他走出房间来到外面吹风,静谧的清晨,天空是一种冷清的灰白,头顶金色的太阳都变得毛茸茸的。 这里地势稍高些,能看到整个村落,一格格小木屋覆盖着糖霜般的积雪,好像切出来的糕点一般。 钟塔未到时间隐而不发,像是在等待着那些挂着手工编织窗帘的木头房子们睡醒。只有高山下走过的鹿群,发出一阵叫声。 爱洛斯再次在心中感嘆,这美景要是能与他相处得久一点就好了。 爱洛斯往前迈了两步,就看到卡斯比安嘴里叼着钉子,正站在门口捶打坏掉的围栏。 爱洛斯主动走过去问他早安。 卡斯比安望向爱洛斯,连忙打招唿,险些将「晚上好」都问出来。 昨天闲聊时培养起来的熟络,随着一夜过去,居然又全都消失了。 卡斯比安蹲下又站起身来时,他的脚险些踩到掉在地上的旧钉子。 爱洛斯吓了一跳,「别动。「 他捡起那枚钉子放在他手里。 「原来在这。」卡斯比安松了口气:「没事,我鞋底很厚的。」 他直接扶着木桩,抬起靴子给爱洛斯瞧。猎人的鞋底也有一排抓地的小钉子,看来是能和它抗衡。 他给爱洛斯看完,马上又收回脚,很侷促地后退了一步。 见爱洛斯似乎在措辞说些什么,却又主动道: 「大风雪要来了。它很容易……很容易就被被吹坏了。」 「卡斯比安?」爱洛斯语气温和,「你昨天晚餐时,可不是这样小心的。」 卡斯比安收拾锤子的手停下了。 「你太紧张了?」爱洛斯没放过他。 卡斯比安摇摇头,像是想到什么,由衷地笑了。他对爱洛斯点点头:「是啊,被看出来了。我这是第一次见到王子殿下,从前在王城也只是和他们一样远远地见到。果然,和乌列尔大人说的一样。」 爱洛斯没想到又在他口中听到乌列尔的事,心中的好奇快满溢出来,话到嘴边,淡淡地问道:「他怎么说?」 「很温柔的,世上最好的人。」卡斯比安眼睛里含着真诚。 爱洛斯撞上这样的目光,有些吃惊。他并不这样觉得,目光瞥向别处,甚至有些不敢看卡斯比安的眼睛。 他没有再继续追问,生怕听到什么更奇怪的奉承。 想到自己还没道谢,爱洛斯连忙趁此机会向他们一家表达了谢意。 「不会。」男人说,「能为殿下效劳是我们的荣幸。哎呀,有天我也能说出这样的话了。」他挠挠后脑。 爱洛斯总是被他引得发笑,站在雪地里,笑起来脸都要冻僵。 奥尔加刚好催他们进屋喝些热茶。 「你刚才说风雪要来了?」爱洛斯想起这事。 「对呀,今天恐怕不能出去探听情报了。你们得在这里多住一夜。」 卡斯比眺望窗外,表情担忧。 「嗯?」奥尔加在旁边听到:「这是好事啊。咱们这个冬天还有很多肉干呢,刚好款待一下殿下和大人。」 卡斯比安摇摇头,「你不知道的,在外面,殿下如今很危险。不过……」 爱洛斯以为他有什么妙计,专注地听。 「殿下能在这里多做客一天也好。」卡斯比安说道。 「……」 「其实你们可以多住两天的,您瞧,这村子多安静,多隐蔽啊。」卡斯比安越说越喜欢这个主意。 「是啊。等外面的风头越过去了,然后你们再出来。」奥尔加也想到了,两人对视,满意地笑了,「那时候已经春天了,春天有春天的菜餚……」 他们的笑脸,重叠在一起,爱洛斯都快心动了。 而刚从房间走出来的乌列尔,听到这里,也停住脚步。他好喜欢这个建议,他比三人都渴望真的可以这样走下去。 那样他就不用立刻和爱洛斯分别了。 和爱洛斯住在一起,别说是这样的小房间、床铺,让他和小羊住在一起也没关系。 乌列尔站在地板上,漫无目地想。 第209页 「谢谢你的好意,我只希望风雪快点停而已。」 爱洛斯笑着说,说完,抬头看到乌列尔站在房门外。 乌列尔沉默地往前迈了一步。 爱洛斯从他脸上读出了失落,爱洛斯掌心莫名觉得空空的,很想摸摸乌列尔长长的,并不柔软的头髮。 「早啊,乌列尔大人。刚好你来了,要下雪了,恐怕得再等一天。」卡斯比安对乌列尔说。 乌列尔点点头,心中不再有捡了便宜般的欣喜。 爱洛斯的反应让他知道,爱洛斯不希望在这里久留,或者说,继续和他一起留下。 「说起来,那你们二位就要多在那张床上委屈一天了。」卡斯比安捏捏下颏,「会不会太委屈了?住一天还好,要不这样吧——」 爱洛斯听他飞快说着,心都悬了起来。 每当卡斯比安出主意的时候,他就有种不妙的预感。 「让我和奥尔加从房间里搬出来,爱洛斯殿下住在那里吧……」 「等等。」爱洛斯手掌举起到胸前,止住了他的设想,「那你住在哪里?」 「我?我和乌列尔大人住在一起啊。」 那更不对了,爱洛斯连忙道:「那奥尔加要怎么办?」 站在他身侧的奥尔加竟然毫不生气? 卡斯比安接着说道:「奥尔加她住在床上,我和大人住在地上就可以了。」他望向目瞪口呆的爱洛斯:「乌列尔大人一定没关系,我们从前也是这样子的,一起睡在地上很平常。」 乌列尔似乎在脑海中描摹了一下他的提议,神色有些复杂。 但被卡斯比安问到,点了点头。 至于计划,估计除了卡斯比安夫妇,没人认为这有可行性。 「不必了。床不太挤,我们两个住刚好,比较暖和。是吧?乌列尔。」爱洛斯说。 乌列尔点头,「是。」 「啊……」卡斯比安松了口气,「我就说比较暖和,奥尔加还担心呢。不过,难得你们经过这里,我还有个主意。」 还有?爱洛斯委实不大想听。 第74章 爱洛斯 乌列尔唇色泛白, 被树枝划破了的眉尾粘着一块药布,头髮褪了些颜色,透着明亮的红。 爱洛斯丝毫没有发觉乌列尔有哪里不对。 他挪了挪脚步, 让出位置。 乌列尔会听见, 然后走到他身边。 乌列尔今天也是这样做的。 爱洛斯回神时, 正听到卡斯比安提起还有另一个选择。 他不想听, 但还是礼貌地问他「是什么?」 卡斯比安呵呵一笑,挠挠后脑。 他提议人们睡一间屋子,牲畜睡另一间屋子。 爱洛斯觉着这个提议其实可行。 因为爱洛斯和乌列尔住的的确是客房,昨天卡斯比安想从稍大的卧室挪出来给爱洛斯打扫好时,爱洛斯拒绝了。 其他牲畜还好,但是想到这对夫妻还要带着一头高壮的奶牛, 一起住在客房的位置, 还是有些太挤了。 现在卡斯比安提议都分开, 四个人在一起住那间卧室倒是没关系……但是,好像没必要吧? 爱洛斯迷惑地想着,抬起头。却发觉卡斯比安笑着盯着他的脸, 一副不知在期待什么的样子。 「卡斯比安。」乌列尔蹙眉,不贊同地道:「殿下从来没说不介意。只是因为情况危急, 不得不与我同住而已。别提奇怪的建议。」 卡斯比安被责怪, 也只是嘿嘿一笑,「我……只是瞧殿下看起来有点心烦,想开个玩笑。」 原来这句话是在开玩笑,卡斯比安甚至还在等着他笑。 爱洛斯哭笑不得。 「并不好笑。」乌列尔语气生硬, 「殿下关心的只有快些离开, 这没必要。」 爱洛斯此刻才感到乌列尔的古怪。 但卡斯比安似乎很习惯乌列尔的语气,立刻应了声「是。」 接着转向爱洛斯:「没事的, 殿下。风雪持续时间不会太久,只有一阵,我明天一定能出去的。别太担忧啊。」 「谢谢你,我也没有那么急。」爱洛斯回答的卡斯比安,却瞄了一眼乌列尔。 下雪不是好事吗,可以多待一天。他怎么不高兴呢? 爱洛斯正想问,但奥尔加一个转身的功夫就来喊他们开饭了。 爱洛斯便将它抛到脑后。 猎人说下雪就真的会下雪。 午后,爱当洛斯正在院子里试那只鞦韆时,一阵风吹过,他听到奥尔加急急唤他。 奥尔加不仅把他领了回来,连带着鞦韆的座椅也被拆了下来。 她飞快地把窗户关上,拿来木条从外面将它钉死。 爱洛斯手忙脚乱地帮她。 「要我做什么?」乌列尔没有随卡斯比安去屋后,留在院中询问他们。 要他做点什么? 递钉子?爱洛斯不想他分不清头尾被扎伤。 敲钉子?那更不行了,砸到自己的手怎么办。爱洛斯自己都差点出错。 「那就帮我扶一下吧。」爱洛斯回答。 「其实用不上两个人……」奥尔加看着他们俩敲个钉子都要在一起,欲言又止。 迅速钉好钉子后,奥尔加又带他们跑了进来,检查了一下门窗是不是关紧。 没过一会儿,外面传来唿啸的风声。 四人则得以闲适地歇在壁炉边喝茶。 听着风雪打架木板上的声音。 第210页 爱洛斯感嘆着,「也没想像中那样恐怖。」 卡斯比安笑了:「是呀,我们这次准备万全嘛。」 「奥尔加与你可真是厉害。」爱洛斯夸赞道。 「刚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卡斯比安说。 「这里常有大风雪,第一次遇到时,奥尔加和我手忙脚乱,最后还是颳倒了围栏,刮破了窗子。等雪停了之后,又要救治牲畜,又要重修房子,很是难受。 「第二次的时候,奥尔加坚持要守着院子里的牲畜,结果手臂碰伤了,严重到要去城镇里找医生。这对我来说损失比那些东西还要严重。」 卡斯比安回想起来,看向奥尔加。 似乎奥尔加从前受伤的手臂,如今仍让他感到疼痛。 爱洛斯默默瞧着他们,因为相爱而幸福的人原来是这副模样。 「哎,那些都是教训。后来我就知道了,危险的时候,很多东西要捨弃掉,保全最重要的就好。」 奥尔加喝了口热的药草茶,抱着杯子说道。 爱洛斯仿佛被上了一课。 她说的对,可对自己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呢? 「原来是这样。」 乌列尔却如此应声。 爱洛斯勐然想到自己也算选择抛弃了乌列尔,略有些心虚。 他转头望向乌列尔,他和乌列尔中间隔着奥尔加,和她那堆在肩头的宽大披肩。 爱洛斯发现乌列尔手边的杯子没有动。 是奥尔加倒了热茶,但是乌列尔不知道在哪里么? 爱洛斯便多问了一句。 问他渴不渴,告诉他茶在他右手边。 「好。谢谢。」 乌列尔闻声举起杯耳抿了一口。 爱洛斯根本没看出杯里的水有什么变化,连药草的叶片都还漂浮在原位,而且乌列尔的动作精准,好像早就知道它在那里。 爱洛斯心底忽然萌生出一种感觉,乌列尔好像根本没有喝掉里面的水,只是完成了什么任务。 看来自己多此一举了? 原来他知道,只是不渴吗。 爱洛斯想着,说了出来: 「我只是提醒,你可以不喝的……」 「这次不端起来,您还会再提醒我么?」 乌列尔没有迟疑,与早晨时一样,冷静地问。 「我?」爱洛斯被他问住了,似乎从早晨开始,乌列尔就不太对劲。 「也不会再提醒我很多次了。我想尽量多一点。」 乌列尔又喝了一口,才放下茶杯。 爱洛斯没细听他讲什么,注意力都在那杯子上。 总觉得那多出来的一口像是挑衅。 「乌列尔,你可以直说你想要的。就像卡斯比安一样坦诚。」 卡斯比安正起身,他趁机尝试去给鞦韆重新雕刻一下。 但奥尔加尚坐在他们中间,爱洛斯不想让她感到奇怪,语气尽量显得调侃。 他以为乌列尔会继续辩驳,或者说他没什么好说的。 但乌列尔想了想。 「好,殿下你冷吗?」乌列尔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爱洛斯迷惑地顿住,面前的壁炉烧得很旺,「在这么暖和的地方,怎么会冷。」 「那殿下你饿了吗?」 「不。」 「殿下的手还疼不疼?」乌列尔继续问。 爱洛斯不知道乌列尔怎么想起这件事情。 记得昨天夜里,乌列尔问过一次。 爱洛斯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被莫名关心了一下,心情缓和了一些,摇头说:「还好,已经不疼了。你呢?」 「我的手没受伤。」 爱洛斯一愣。 乌列尔问了自己正想知道的,乌列尔关心的很简单,他永远关心他是否伤重,是否过得不好。却不回答爱洛斯想知道的了。 「噗……」奥尔加笑了出来。 她已经完全没有了起初坐在两人中间时,正襟危坐的紧张。 见爱洛斯望过来,她连忙道:「殿下和大人,好像刚相识的我和卡斯比安啊。你们在吵架吗?」 自己和乌列尔,与他们相似,吵架? 真的吗? 他们可是一对恋人啊。 乌列尔却先于他回答了: 「怎么敢,我们只是君臣而已。」 乌列尔感到自己刚才实在大胆,但现在也不敢顺着奥尔加的形容,继续让她说下去。 爱洛斯不知道有多厌烦。 想到这里,他更觉得心烦了。 乌列尔的心,从早晨开始就乱糟糟的。 他要分心去想接下来的路,想明天雪会不会停,如果没有,耽误了时间的爱洛斯要怎样赶路才安全? 如果明天雪就停了,爱洛斯能怎么用这点多出来的时间逃得更远。 即便这些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即便爱洛斯,那样迫切地想要甩开他。 「噢。」奥尔加不明所以,但她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说得也是。那乌列尔大人,有和心上的姑娘表白心意了吗?」 「心上的姑娘,表达心意?」 乌列尔还愣着,对面爱洛斯的疑问就已经问出口。 「就是之前在军团里,大人日思夜想的那一位啊。」奥尔加完全没注意自己的这句造成了什么,边说,似乎边无聊得拿出织了一半的衣服。 乌列尔听到毛线球在围裙口袋里的摩擦声。 第211页 「是吗?这么喜欢啊。」爱洛斯的语气有些古怪。 奥尔加勤快地应声:「听卡斯比安说,乌列尔大人真的是位痴情的人。会在晚上拿着姑娘送的信物,站在那里眺望王城,还会给她写情书呢。」 「情书啊。」爱洛斯笑道:「是怎样的人,能让你这样用心?」 「不……」乌列尔想解释。 爱洛斯竟忽然离开座椅,他俯身告知奥尔加自己太过疲倦。 「是的,昨天太累了。我去给殿下拿些安神的草药。」 爱洛斯止住了奥尔加,「不用麻烦。你们聊。我回房间。」 「聊什么?并不是奥尔加说的那样……」乌列尔连忙解释。 爱洛斯的手抚过他肩头,「没关系,我不好奇。就聊你尚未表白的心上人。」 他说完,离开了大厅。 乌列尔忙向奥尔加:「我也回去了。」 「欸?现在宽松,那您就去我们房间休息吧……」奥尔加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乌列尔当然不是为了休息。 他走得很快,紧追着爱洛斯,在爱洛斯即将关上房门时,乌列尔迈了进来。 接着,他感觉门迎面撞到了他的肩膀,和一侧肋骨。 门几乎是马上就被爱洛斯重新拉开了。 乌列尔缓了缓,若无其事地跟着他走进来。 「回来做什么?你也困了吗。」爱洛斯问:「不去和奥尔加聊聊你喜欢的人?」 「没有这种必要。」乌列尔回答:「我没必要和任何人谈论他。」 「这么感人,你的心上人到底是什么人?」爱洛斯的声音中似乎有些不快。 什么人? 乌列尔茫然地转向爱洛斯,「您明明知道的……」 你见过那张纸条,爱慕你的这件事,不是早被你知晓了? 乌列尔愣愣的,不然他为此焦虑不安地几个晚上,都是为了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却要替你记得这个么?」爱洛斯的语气并没有一点儿和缓。 乌列尔一怔,是,从开始到现在,爱洛斯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这样的心情,他不值得替乌列尔记得。 「确实不必。」乌列尔冷静下来,忽然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爱洛斯忘了,误会了,刚刚好,衬托得乌列尔看起来没那么居心不良,可他忍不住想要说出来。 「过来,刚才我打到你了吧?」 乌列尔的手被爱洛斯捉住。 「没有。」 乌列尔被门撞了一下的那一侧身体,却像是被他一说,才刚刚反应过来,从肩头到肋下都有些发痛。 「我看看。」爱洛斯的语气,已不再是刻薄地追问,下手却没有放轻。 乌列尔没有挣扎,被按回不太柔软的床上。 他看不见,但嵴背撞到床板,总不会太舒服。 爱洛斯在生气。 乌列尔想。 但他不明白缘故。不知是因为他刚才的无礼,还是失明的笨拙。 乌列尔只是惦记着,想和爱洛斯解释: 「殿下,我没有心上人的信物,那些是……」 「我说过了。如果你真的很想讲,可以去找奥尔加。」 爱洛斯按住他抬起的肩膀,毫无耐心地剥开他的外衣。 「是捡来的。」 乌列尔忽然说。 他听到爱洛斯冷淡地笑了声,感觉伤口都被他胡乱扯动的手碰到,隐隐作痛。 但他还是说了下去。 「是殿下的玫瑰。只有殿下一个人,没有任何其他人……」 爱洛斯停下了动作,拨弄纱布的手一顿。 「我只有一个心上人,就像殿下看到的那样。」乌列尔的长髮铺散开,无神的眼睛望着别处。 他今早因为爱洛斯只想尽快分别而难受,而屡屡说出「不合时宜」的心情。 但现在,他仅仅是怕爱洛斯误会,脑中就只剩下了无论如何都想要澄清的念头。 其他全被抛在脑后了。 爱洛斯想粘合上他随意撕开的药布,发现本来完好的伤口在末尾迸裂,微微渗出鲜血。 他感到一阵后悔。 正在此时,门口传来很轻的碰撞声。 爱洛斯望过去,门打开着,奥尔加抱着一只草药罐子站在门口,怔怔看着他们。 爱洛斯顺着奥尔加的目光低头,是被他拉扯得衣衫不整,躺平在身下任由检查伤口的乌列尔。 他想解释一下,「奥尔加,我在……上药……」 爱洛斯想拿出手边的瓶子证明一下,发现刚才太急,根本没拿药瓶。 手边只有乌列尔摊开五指的掌心,垫在被子上,被爱洛斯按下去,便温驯地拢握住。 「我……请你们……继,继续吧!」奥尔加将门飞快关上,逃走了。 第75章 爱洛斯 一整个下午, 奥尔加都保持了一个良好听众该有的状态。无论爱洛斯解释什么,她都点头说「我明白」。 结果睡前打扫房间,她还是收走了他们的隔帘。 爱洛斯问起时。 「抱歉, 我屋里的两匹小马驹实在需要这个。」奥尔加红着脸飞快回答。 爱洛斯持着蜡烛转身离去。 听到身后传来奥尔加的声音, 害羞的奥尔加终于回答了他:「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请别担心任何事, 明早就像情侣一样醒来吧。」 第212页 爱洛斯有些想笑,这让他联想起在「绿月亮」不太美好的遭遇。 但早间,他从温暖的木屋里醒来。 窗外是寂静了的风雪,他被被子掩住半张脸,发现身边挨着睡梦中的乌列尔。 和格林全然不同,奥尔加住在幸福的家里, 意愿送给爱洛斯一个安全的温馨的早晨。 今早奥尔加碰到他们, 只是垂下眼睛, 问了声好。 又来了,和腼腆的人们相处,莫非就是每天都要从头开始, 慢慢热络起来。 他们一起喝了热茶。 爱洛斯发现卡斯比安不在。 「他已经出去了。去打听一下附近的四座城,哪里的关卡比较薄弱。」 「这么早?」爱洛斯惊讶。 「不早了, 殿下的事情性命攸关, 比较重要。」奥尔加严肃道。 「那今天我们做什么?」 爱洛斯只要一天,就已经习惯了这农家的生活,惦记起奥尔加安排他们做点什么。 奥尔加指挥他们的时候,会露出那种害羞但是满足的神情。问过才知道是因为「同时支配王子殿下和骑士大人, 实在是太刺激了!」 爱洛斯不禁好笑。 他想奥尔加还可以请骑士大人帮她很久, 但没有提前说出口。 冬季没有新鲜苹果,但有秋天储存的苹果酱可以用。 从制作面饼到馅料, 奥尔加都非常熟练,爱洛斯和乌列尔仅仅是在旁边做点递勺子的小事。 晚饭因为卡斯比安一直没有回来,而被爱洛斯主动推迟了。 直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院子里传来几声牲畜温和的叫声,风尘僕僕的卡斯比安才推门进来。 他眉毛上都是霜雪,摘掉帽子,喘着粗气坐到壁炉边烤火。 「怎么样?卡斯比安。」奥尔加拿着盛着热茶的陶杯跑来。 「唉,情况不太妙呢。大人、殿下,请来看。」卡斯比安掏出怀里的地图展开。 地图上从南到北有四条路可以走,卡斯比安每一条都早早打探了附近的情况。 现在,轮到细緻了解出入的难易,情况又有了些许不同。 「首先是第三条路,最短,直穿过两座城就能抵达莫尔。它是最先考虑的,经过第一座小城后,只能进入紧挨着的第二座城,可第二座……是贝伦城。」他说到这里,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这儿不太行吧?尤其是现在。」坐在椅子上的乌列尔也蹙眉道。 「是的,这是囤积军力最多城池,封在这里的一直是武将,纪律性很强。提接到命令后,在城门口设置了五道路障,每天派人轮流根据通缉令画像筛查。出城、入城、进入集市、进入会议厅,本就有人把手,现在只会更严格。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安全顺利地通过,勉强都做不到。」 「没事,那把它放到最后。」爱洛斯拍拍他,「其他都可以?」 「不,殿下。」卡斯比安一副不可置信地表情,面对爱洛斯天真的猜想,摇头道:「其他只是比它强一些。」 爱洛斯去看地图,第一条路,在西文诺森林左边,如果不走迷雾森林,绕路在末尾要经过一部分这里。 「这附近的城,检查不会像第三条路那样细緻。当然,狩猎者都以警觉性着称,也不能掉以轻心。而且城池位于山中,只有前后两条蜿蜒的山路通往外界,需要格外注意。但即便如此,若是维持原状,这条也是最适合的路。瞧,大人都画出来了。 「但……「 「发生什么了?」三人问。 「老城主唯一的宝贝女儿,刚丢了自己从小养大的爱宠,全城检查,已经四天不许任何人出城了,商路都停了,隔壁城的糖商都在谋划涨价。」 「什么宠物啊?」奥尔加好奇。 「似乎是山谷中生活着的一种稀有的夜行鼯鼠。」 「那么小,要找到什么时候啊……」奥尔加感嘆。 「按这检查法,应该很快就找到了。但哪怕明天就解禁,我们也不能赌啊。」卡斯比安说道。 接下来只剩下第二和第四条路。 「第二条路,要经过萨西城。」 爱洛斯松了口气,他知道这里,这里就是离「绿月亮」最近的那座城,自由、友好、无谓陌生人。 「这里很宽容,只要你不在执法人面前打架斗殴,他都可能放你过去。那些守城小兵,没事从早喝到晚,根本检查得稀里煳涂。只是城里面很多赌鬼,会对悬赏金很感兴趣。但这都不算什么,只要不被发现。」 爱洛斯感到这里应该就是他们可以走的路了。 「可你们不能走这里。」卡斯比安神情一变,「因为从这里出去,只有两条路可以到邻国。一条仍是迴环的山谷地带,那里的沼泽已经开始解冻。另一边则是矿区,周围都是陡峭的山脉。你们两人,现在想要通过……实在是太吃力了。」 卡斯比安没有说,但究竟吃力的原因是谁,无需多言。爱洛斯很想说,如果不带乌列尔会怎样? 可卡斯比安已经急着将他的最优选择说了出来: 「我想,你们可能只能走第四条路了,维纳,这座城接近莫尔,里面的人都跟莫尔人差不多。民风谨慎,所有人都吹毛求疵的,对细节特别挑剔。上次我去,因为穿错了一双袜子,拼了白灰两色,被叫去盘问,是否对公民会议有所不满。 第213页 「不过,这里你们要经过的两座城,都是乌列尔大人从前打下的城池,即便被发现,你们或许,也有机会逃走。」他神情凝重,「即便这里现在的管理者,是国王指派的。」 「如果要路过这里,要千万谨慎,你们要提前背诵好很多内容:旅行的目的和目的地,上一站住在哪里,不要有任何含煳其辞,免得将你们分开深入盘问。」他已经开始认真地为他们思考起来。 爱洛斯思量了一下,他还没告诉卡斯比安,自己要在这里和乌列尔分道扬镳。 如果考虑到根本不是他与乌列尔同行,或许情况就又不一样了。 最后两条路,该选哪一条,也会有所不同。 现在,他该告诉他们了。 乌列尔坐在爱洛斯身边,地图从他指尖,滑到卡斯比安手里。 他本来也看不见。 卡斯比安还在认真分析着这些选择,但听到最后,对此尤为专注的乌列尔忍不住走神了。 他分心去听爱洛斯的一举一动,乌列尔原本以为至少还有一日,他还来得及想。 但如果爱洛斯决定明天离开,那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不,最后一个晚上。 他只剩下一个,所剩无几的夜。 甚至有可能,更少一些。 或许爱洛斯还需要准备得久一点? 可是,那对爱洛斯没什么好处…… 乌列尔再想不下去,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终于开口:「卡斯比安,请等一下。」 请等一下。 乌列尔忐忑地希望爱洛斯提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但是没有,爱洛斯说:「如果,我一个人走这些路呢?有件事,我想和你们说——」 就在这时,窗外的绵羊叫了一声。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暴烈的敲门声。 第76章 乌列尔 乌列尔来到卡斯比安家两天了, 还是第一次碰到除了这对夫妇之外的其他人。 敲门声响起时,他惊讶之余,竟有一瞬逃过一劫的轻松。 因为这阵敲门, 爱洛斯没能提出与乌列尔分别。 接着爱洛斯跟他一起, 被奥尔加推到壁炉后的储藏隔间。 可这个时候谁会来敲门呢? 爱洛斯明明暗示过戴蒙, 这种情况下, 他们绝不该准确地找到这里才对。 外面夫妇二人一面收拾着大厅里多余两人的痕迹,把地图藏好,椅子收起,一面飞速询问对方同样的问题。 「或许是住在坡下的邻居,他家的大女儿前天说要带着奶奶一起来,教我做这里的酒。」 「她们俩, 真的会把门敲成这个样子吗?」卡斯比安有些不确信。 他们的谈话声似乎就从那面墙上镂空的空洞传来, 他四处摸了摸, 这里地上铺着稻草,往上似乎挂着些香肠和燻肉。 外面的门被打开时,爱洛斯突然拉了拉他的手, 阻止了他探索的动作。 爱洛斯将他拽到角落,乌列尔蜷在爱洛斯身边, 靠着着冰冷的外墙, 被用什么东西从头到脚和爱洛斯盖在了一起。 他指尖探过去碰了碰,是一块毡布。 外面的声音透过毡布传来,变得闷闷的。 「佐奇先生,是你啊。这么晚了, 是村子里有什么事吗?」卡斯比安询问门口的人。 「不是我找你, 是这些大人,非说咱们村子进逃犯了, 我带他们来你这里问问情况。」出声的似乎是个老人。 「遵阿尼亚公主谕令,搜捕逃亡的谋反者。这是他们的画像,想必你已经看过了,有没有线索?」 「我……好像没见过这上面的人。」卡斯比安回答。 「再仔细看。你妻子不看吗?都专心点,真抓到能拿两万金币,够你们享福到下辈子呢。」 卡斯比安和奥尔加一听这话,立刻双双感嘆:居然是两万金币! 乌列尔想,卡斯比安晚间练习的回答,真的用上了。 他还是有些走神,他维持着自己和爱洛斯的距离,头顶的遮盖物却似乎正一点点滑下去。 乌列尔想试着伸出手去固定一下,忽然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将他按到身旁。 爱洛斯的额头抵在他的脖颈下,紧紧靠着他。 「别动。」 乌列尔感到爱洛斯的唇一开一合间碰到了自己的脖颈,以至于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就让他听懂了。 明明挨得那样近,可乌列尔并没有得意忘形。 直到爱洛斯温暖的手,无意间触碰到他的。 乌列尔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因为惧怕爱洛斯说出那句会引起分别的话,而紧张得浑身发冷。 爱洛斯像是也注意到了,拍了拍他的背,将他揽得近了一些。 在混杂着不同气味的储藏室里,乌列尔错觉嗅到一缕玫瑰的甜味。 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也忽然意识到,他绝对不会和爱洛斯分别。 他总不能冷死在这个雪夜里。 「大人,提供线索也有金币可以拿吗?」奥尔加无比配合地问。 「当然。你有线索?」 「没有,但等有了,我一定第一个去上报!」奥尔加回答。 「编造线索,军法处置。但是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至少会得到三金币。」 「绝对不会的!」奥尔加辩解,接着又遗憾道:「可惜,我还一点线索都没有,你们确定他在这村子里吗?」 第214页 「是我们问你,不是你问我们。到底有没有可疑的人,想一想。」 「我妻子十天里甚至没有出过门,毕竟最近总是雪天。我也一样,只有今天刚一天晴,就去集市上买了些食物回来。但你也知道,这天气不太好辨认人。」卡斯比安连忙说。 「他说的是实话?」 那个名叫佐奇的长者回答:「卡斯比安是诚实的猎户,不会说谎的。」 「好,据说他们进了这几这座村庄其中之一。如果你知道在哪里有线索,千万要告诉我们,不然可是会掉脑袋的。」 「那是当然,我还惦记这着金币呢。」卡斯比安回答。 「我们现在就驻扎在南边的村落,等着他被从这里抓到,或者是有人告知我们他不在这里了。你们最近都提高警惕吧,小心外来人。」 乌列尔一惊,守得这么近。 那等到离开这里时还需要绕路,还真是麻烦。 好在他们还没有被下令挨家挨户搜寻。 谈话已经接近尾声,人也该离开了吧? 「是是是,小心外来人,很少有人来我们这里的。」长者代替卡斯比安说着,「对了,卡斯比安,你不是说你的远房表哥要来吗?他来了没有啊。」 「呃……」卡斯比安被佐奇先生惊人的话吓了一跳。 大厅里一阵寂静,为首的人已经多迈了两步,闯进来站着。 所有人都感到卡斯比安一家值得怀疑,盼着他会说出什么让人意外的内容。 卡斯比安却老实地一笑:「不必担心,他一时半会儿是来不了的。」 「理由呢?」 「从他来信说要经过西文诺森林,至今已经多日杳无音信。我今天才打听到,他可能正被困在附近的城中呢。」 「还有这种事?」长者显然不太清楚,气氛有一瞬间安静。 对方似乎在分辨他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倒是士兵里,有人提出他说的情况很可能发生。 这事才算被搪塞过去。 他们再次提醒了卡斯比安一家人,有外来者要先报告一下。 但领头的人仍没有立刻离开。 多半是因为走进屋子,更清楚地看到奥尔加的容貌。 这个语调傲慢的男人,竟感嘆起奥尔加的美丽。 「夫人让我想多聊一会儿。说起来你们不会因为害怕,把表哥藏起来了吧。不然我们直接搜查一下算了,也让大家安心。」 「这……卡斯比安,不如还是给大人们检查一下吧。」 卡斯比安静了静,情况突变,他还没想好应对之策。 「检查就检查,那倒是没什么的。我们这里可什么都没有,一定要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情。那就请别人家全部检查过,再轮到我这里吧。」 奥尔加口齿清晰,似乎站到了前面。 那群人最终还是说着:「如果有问题一定要上报,明白吗?少赚金币还是小事,掉脑袋就不好了。」「最好管好你的表兄,别让他走错了位置,错被我们失手抓了或是……杀了。」「我们就在不太远的地方,夫人可以常去看我们的。」 两人在这样的话语里一声不吭,直到送走了他们。 「吓坏我了,出来吧殿下。」 半晌,出门不知去检查了什么的奥尔加,回来打开储藏室的门。 「再待在这里,很危险了……」卡斯比安重新将桌椅摆好。 「是很危险,明天我就会离开。」爱洛斯回答他,接着他甚至没有一句停顿:「乌列尔的眼睛受伤了,我想他能留下来。毕竟如果和我一起走,太过奔波。」 「是这样吗?」奥尔加惊讶道:「那你们要分开吗?」 乌列尔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显然代表着贊同与默许。 「是的。」爱洛斯没有过多解释,转向卡斯比安,「如果是这样,走哪条路更好呢?」 「即便如此。一个人的话,我认为通过沼泽反而更难,还是要走这两座城。殿下应该不是个太过粗心的人吧?背一些『考试』内容应该没问题。」 卡斯比安的手在地图上摩擦着,他回答得很认真。那是乌列尔教会他的,至少在讨论重要的事务时,不要走神,不要考虑其他。 他专注于爱洛斯问出的问题,直到他将优劣全部说完。 他丝毫没注意乌列尔,毕竟爱洛斯的意愿,就该是乌列尔的意愿。 「当然,我是说如果你们确定要分开的话。不过殿下真的就这样决定了吗?」卡斯比安确认了一遍。 谁也不知道那一刻,爱洛斯盯着这对夫妻在想:但凡此时两个人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他立刻就会带走乌列尔。 待在这里,卡斯比安一家就要为了保全他们委曲求全。 而且藏在这儿已经不安全了不是吗?再往后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他在说出口后,莫名有些后悔。 可卡斯比安温和的面容完全没有为难的意思。 他只是低头沉思了一下:「那殿下明天早晨就出发是最好的,不然明天傍晚可能还会有风雪。如果明早离开,要记下来事情就真的很多了,睡不了太久的觉……」 即便省掉睡眠,时间也并不宽裕。 卡斯比安在讲解这两座「恪守秩序」的城时, 爱洛斯记得认真,乌列尔就也在一旁认真听着。 他发现自己竟没有办法在这中间,与爱洛斯多说一句告别。 第215页 等到卡斯比安终于讲完时,爱洛斯将腿放下站起身,和他道了晚安,往前一步才发觉乌列尔还在这里。 「你怎么没去睡?」他问乌列尔。 刚才奥尔加都已经睏倦到先回房间了。 「我想……等你。」乌列尔想说「和你在一起」,话到嘴边又担心他会误会自己仍不死心,想和他同行。 便换了种说法。 乌列尔接着就听到爱洛斯笑的声音。 爱洛斯没有多说什么,乌列尔跟着他走回卧室,躺在他身边,听见他的唿吸声渐渐平缓。 乌列尔清醒着,小心地守护着这份安宁。 直到窗外传来鸟鸣,又到了早晨。 「……就这么多了,应该没问题吧。」 早餐时间,卡斯比安又想到几处可能,告知了爱洛斯。为了防止他出村子时被发现,他连去往城中也提供了三条不同的路,一处有风险,立刻改变方向。 而且这三处进城的位置都不同,应该很难让人猜透。 「好。」爱洛斯应了。 「那这些殿下拿上。」奥尔加在给爱洛斯准备路上用的东西,还把包裹的破损处都补好了。 爱洛斯也道谢。 只有乌列尔什么都没准备,他一言不发地,缓缓涂抹着着盘子里的面包。一种局外人般细密的酸涩,从心底蔓延上来。 「好好养伤,乌列尔。」 临别时刻,爱洛斯在乌列尔面前站了很久。 但他送给乌列尔的,只是一句鼓气的话。 奥尔加在乌列尔身边,她得到的则是一张纸。 来到这的第一夜时,卡斯比安在晚餐时欲言又止,被爱洛斯询问怎么了? 他说就是:「我妻子想知道,殿下身上没有玫瑰香味,因为真的是香水吗?对不起,太冒昧了。但是她一直很喜欢您,非常关心您……」 「殿下用魔法隐藏起来了。」乌列尔当时是那样替他回答的,他就像最配合爱洛斯的表演助手。 而奥尔加从失望,到恍然大悟,又略微有些遗憾。 今天爱洛斯就给了她一份最简单朴素的香水配方。 「喷起来一样。」爱洛斯说。 奥尔加高兴得跳了起来,亲了她的小羊羔一口。。 他们就在平静的氛围里,送走了爱洛斯。 像从他心上撕走了一部分。 爱洛斯走的路卡斯比安已经确认过,他的斗篷也被奥尔加缝了一面白色,让他足够在雪地也能隐藏自己。 「为什么不护送他进城呢?昨天你不是说……」奥尔加奇怪地问卡斯比安,又忽然停下了。 「不是我不想去,是乌列尔大人要亲自去。」 乌列尔从屋子里再次走出来,他也穿着她做的斗篷,拉上兜帽,白色将他艷丽的长髮都收在其中。 「大人你……」奥尔加不可置信。 「我还是决定要去保护殿下。谢谢你们的关照,我去找他了。」 「即便如此,也请让卡斯比安带你去吧!」奥尔加没有试图劝阻他们的任何决定,但也一直支持着每个人。 没有人帮忙,乌列尔目不能视,根本无法走出村落,更别提追到爱洛斯。 「没那种必要。」乌列尔却忽然笑了。 在这几天里,奥尔加第一次看到乌列尔笑。 他笑起来终于有那么几分像卡斯比安形容过的乌列尔——大人是不折不扣的疯子,但你放心,他和殿下一起来的。 乌列尔从口袋里摸出一只袖珍而普通的玻璃瓶,拨开塞子,将里面的银色药剂一饮而尽。 奢侈地用完,然后丢掉。 乌列尔才不要「活着总会遇见」。 命运总是引他孤注一掷,他被吹嘘为百战百胜,但只有乌列尔自己知道,他输过太多回,才站在这里。 让他离开?可没有爱洛斯的人生,他不太需要。 所以能再多几天,便是几天吧。 要踏入雪地中,他没有完全摘掉那条遮光的黑色罩布,只是解去一层,留下薄薄一道。 爱洛斯才走出去不远,他只需要跟着雪里留下的脚印,往前走。 乌列尔设想着再次见到爱洛斯,他会跟得很小心。 不要太远,也不会太近,更不必让爱洛斯知晓。这样等他再瞧不见,发生什么意外,也不会给爱洛斯带来麻烦。 乌列尔眼前的景物慢慢恢復着。 只是风雪中无法看得更远,不要说远处的山峰,就连卡斯比安家的房屋,也在几步后消失不见了。 乌列尔走出很远,仍未寻到爱洛斯。 他变得有些惴惴不安,盯着眼前的脚印,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靴子踏进雪地的声音,他自然听得清楚,就在他错觉听到了脚步声时。 一阵狂风卷过来,它的方向变了又变,等到终于停下时。脚下的积雪变得一片均匀,高的地方被扫平,凹处被填满,完全看不出痕迹。 脚印呢?乌列尔追寻的脚印,全都不见了。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那种丢失一切的空茫,也再次如同风雪袭来。 乌列尔捂着眼睛缓了缓,冷静地,伸手一点点去拨开表面的浮雪。 冰冷,继而疼痛,但发红的手却没能在雪地里寻到任何踪迹。 于是他继续,偏执地想要掘出一些线索。 又徒劳无功。 屡屡失去希望,但乌列尔的嘆息只有一瞬。 第216页 他的膝盖往前挪了挪,拨开另一侧的雪。 他的手,撞到了靴子。 先是鞋尖闯入眼帘,接着鞋跟踩进雪里,挤压着雪粒发出「嘎吱」声响,那人在他面前站定。 乌列尔仰起头,肩膀竟有些发抖。 披着纯白斗篷的爱洛斯俯下身,笑着望向他。 「你…在做什么呢?」 第77章 爱洛斯 乌列尔怔怔地望着爱洛斯。 他伸手就要去抓自己眼上遮布, 被爱洛斯按住了。 柔软温热的手,他确认是真实的爱洛斯。 爱洛斯低下头,离他很近。 他盯着乌列尔的眼睛缓缓问道:「你能看到了?」 爱洛斯问得很平静, 乌列尔无法觉察出他语调里究竟是开心, 还是不悦。 但如果眼睛能看到, 当然就可以跟着他了。 他忙道:「是, 我可以看到了。」 爱洛斯的语气里的确没有什么欣喜之意,相比从天而降的好运,更有可能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自己好的?」 乌列尔一阵沉默。 「是你把剩下的半瓶药吃了。」爱洛斯见他沉默,猜测道。 爱洛斯想,每次选那个不可置信的答案, 在乌列尔身上总能一猜即中。 「我……」乌列尔思前想后放弃抵抗, 说了声「是」。 爱洛斯便不再谈论, 他手上用力,乌列尔随着他拉扯站起身。 他几乎撞进爱洛斯怀里,寂静的雪地里, 乌列尔能听到心脏不争气地在剧烈跳动。可等他回过神,爱洛斯已经退了一步。 爱洛斯帮他拍了拍膝上的雪, 一片白茫茫的雪色里, 迳自往前走去了。 这一次乌列尔竟有些不敢再跟随他。 是这个答案,让爱洛斯不高兴了?乌列尔惴惴不安。 「走了。」 爱洛斯转过头叫他。 乌列尔眼睛一亮,跟上他。 「我来背吧。」他跟上来,伸手按上爱洛斯肩头的包裹。 爱洛斯顿了顿, 自如地将包裹拿下来递给他。 乌列尔接过那只包裹, 终于安下心来。 「谢谢。」爱洛斯瞧着莫名其妙高兴了些的乌列尔,「下次金币换成抵押品吧, 都装在包里确实很重。」 「真这么重?那下次也我来不就行了……」 乌列尔轻松地抬眸,对上爱洛斯的平淡的目光。 他瞬间噤声。 太得意忘形,让他险些忘记,自己虽然能在爱洛斯身边,但这绝对不会维持太久。 「把你留在那里,对他们来说也很危险。」 爱洛斯随口解释起回来找他的原因。 「是,我知道的。」 寒风唿啸,周身愈发像是在这冰天雪地里被冷水浸透。 自己和爱洛斯的到来,本就打乱了卡斯比安和奥尔加的平静生活。 爱洛斯回来找他,并不是因为他,是因为不想麻烦留给幸福的二人。 没有必要一定要为难卡斯比安。 往前走的路还很长,光是在莫尔公国的交界,有可能接应到他们的人,就大部分来自乌列尔身边。 这样看,还不知道能和爱洛斯走到什么时候。 乌列尔悄悄打量着爱洛斯。 爱洛斯依旧是那副迷人的容貌,还有一双凌厉的眼眸,但修长睫毛上挂了一点细碎的霜,又被寒风吹得鼻尖泛红。 毫无道理地让人想吻他柔软的唇。 可爱洛斯说出来的话并不柔和。 「所以你跟着我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都答应他。 乌列尔想。 「我想要你说实话。」爱洛斯毫不留情的样子,开出简单无比的条件,「只要你说一句谎话,我们就分开走。」 「我会说的。我……」乌列尔张口就想解释,说他从没说谎,说他不是故意要搪塞爱洛斯。 不过那也都不是他真正在想的。 爱洛斯并不急,只是看着他,等着他将话说完。 「我不想和你分开。」乌列尔诚实地说。 长久的静谧中,爱洛斯自然地伸手拎了乌列尔的包裹。 「暂时不会。」他安慰道。 这让乌列尔安心了一些,手上也不自觉放松了。 但他马上就听到了药瓶撞击的响声,爱洛斯本打算拎起乌列尔的包裹,却在提在手里时迷惑地停住。 爱洛斯伸手隔着外皮摸了摸包里的东西。 之前爱洛斯以为不会用到而放下的药剂,乌列尔全都带上了。 乌列尔不自觉屏住唿吸。 见爱洛斯全然不曾在意,整理了一下就继续往前,他仍不能安心。 因为爱洛斯只当他谨慎,但事实上,是明天,他就会碰上月圆。 这两天乌列尔满心都是要与爱洛斯分别,根本顾不上其他。 如今还要在爱洛斯眼下熬过这样一晚,想来都让乌列尔额角都沁出些冷汗。 「你的表情很不好,怎么了?」 「没什么……」 连关切都让乌列尔紧张,他迅速回应了,但又立即停住。 不,他不能含煳其词。不要说谎,不要触犯爱洛斯「禁令」,乌列尔想到这儿连忙改口: 「想到接下来要走的路,有一些担忧。」 「之后不都是你的地盘吗?既然是亲自收回来的,应该和这些城的管理者相谈甚欢吧。」 第217页 爱洛斯轻快地笑着,像是想要感染他。 看见他笑,乌列尔也莫名其妙高兴。 但说起这个问题,乌列尔却摇摇头。 「不。」乌列尔告诉他,「接下来这座小城的主事者,邓普斯子爵。」 乌列尔说完停顿了一下,显然,爱洛斯应该记得。 但是现在的爱洛斯全无印象,乌列尔便为他解释:邓普斯从前只是大贵族的侍从,后来得到提升,国王安排他统领这座小城,「但是……从前他说话太烦了,我在宴会上烧过他的靴子。」 爱洛斯想像着男人抱着脚乱跳的样子,笑出了声。 但想到乌列尔对旁人的脾气,不禁又问:「只有靴子?」 「主要是裤子……」乌列尔一下就被发现了,只好实话实说。 爱洛斯着实感到好笑,不过这样的过节,国王一定知晓。 难保这人不是借了和乌列尔有怨的光,才被国王安排到最不放心的地方。毕竟这里离王城很远,人们要是都爱戴乌列尔,就麻烦了。 国王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爱洛斯的记忆略有些松动,他指尖敲敲脑袋,努力想回忆起更多。 结果那点「马上就要想起来了」的感觉,来了又走,记忆又莫名沉进了深处。 这么多天来,他几乎没有想起任何一件事,任何一种声音,任何一种感觉。 爱洛斯想,自己只有两种可能——总有一天全都恢復,或者,永远都恢復不了。 究竟会经歷哪一种呢? 「他是个说话难听的傢伙。如果那时不在宫中,他早就看不着第二天的太阳了。」乌列尔补充道:「所以,我们在那里恐怕不会得到礼遇。」 光是听闻前面那些,爱洛斯就已经做好了这准备,没想到仇怨还要更深一些。 「那这座城里认识你的人,会很多吗?」 乌列尔想了想:「不知道。但我会小心的。」他拉起了兜帽。 爱洛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乌列尔提到不喜欢的人情绪不佳,爱洛斯想到乌列尔为民众所做的,打算夸奖一下他。 简简单单地失败了。 他有时还是很难哄的,爱洛斯想。 他们按着地图行进,一路都是卡斯比安探好的。 接下来两人会遇到的难题,就只有进入前面那座小城时,城门口的检查。 ·+·+· 才遥遥望见那座城门,两个人就双双整理好了装束。 路很宽,所有排队入城人都老实地站在道路一侧,统一,但又稀疏。 爱洛斯起初以为他们是松散地排着队,走到城门口才发现,队伍只有最前面的短短一截。 其他人都在远远的地方就放慢脚步,翻找他们的文件,整理他们的装扮。 「快点找!等会儿到面前去再翻,又要被守卫的人念。」 「我还不知道吗,你就别催了。」 爱洛斯瞧他们从口袋里掏着通行证,他则拉着乌列尔从中间摸过去,排到了中段。 不是那一小截队伍的末尾,但也已经是准备好,看样子也马上要加入队伍的一拨人。 爱洛斯选了靠前几个穿斗篷、戴兜帽的人。 在他们身后站定,很快,这些人也排进了队伍。 爱洛斯的打算很简单,跟着同样装束的旅人一齐出现。 有前面的四个人先留下印象,守城的士兵对他与乌列尔会降低戒心,至少不会太突兀。 站了一会儿,爱洛斯观察出顺序是先检查,最后再照着通缉令看一眼。 就这个优先级别,这座城,至少这座城的守卫队伍,对悬赏似乎都不太上心。 爱洛斯百无聊赖四处观察着,莫名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检查一遍周遭,才发现异常来自前面四个人。 爱洛斯本以为他们是结伴而行的普通旅人,走近才发觉,他们的斗篷连夹层都没有,是一层临时遮盖的薄布。 谁在大冬天将这东西也当做旅行的装备,多半是临时找来披上的。 为什么?总不会是腼腆害羞,那四个人同时发作也太离奇了。 看其中一个人帽子落下来的样子,也不像奇装异服需要遮挡。 爱洛心生不安,他想告诉乌列尔一起往后避开这几人。 「别乱了位置!」维持秩序的士兵朝一旁没站齐的傢伙嚷道。 爱洛斯面前,守卫已经开始检查那四人,他们无法再换位置了。 「你们要到城中做什么?」 领队守卫的小队长是个衣着整齐,连头髮都梳到一丝不苟的金色短髮年轻男人,他挎着佩剑,站到最前。 「贩卖一批染料。」 很合理的答案,但是他们的染料在哪里啊?爱洛斯前后看看,开始有些好奇。 「染料呢?」小队长的语气倒没什么变化,例行公事地询问。 经爱洛斯观察,对于货物,他们的检查更为仔细。 「昨天已经派人送来了,我们四人……因为车马的缘故迟来了一天。」 「这样吗?稍等。」小队长转头,「让我查一下。」 他说着,旁边的守卫从一旁做记录的士兵的桌子里,拿出一个册子递给他。 「你们先把通行证拿出来。」小队长一边接过册子,一边朝他们说。 「通行证,你的找到了吗?」四人中为首的一个老年人朝后面问着。 第218页 「我找着呢,东西真是太多了。」一个年纪稍轻些的男人回答。 小队长听着,他埋头在册子上,却也皱了皱眉。 「请快一点。」坐在一旁记录的士兵先发话了,在说完后,他扣上怀表,「你们应该在之前就拿好的,请下次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说完,将身边一排从大到最小的木质沙漏里面最小的一只翻了过去,里面的白色沙子开始流动。 「在时间内尽快处理。」 小队长还在翻看记录,也补了一句:「尽快,我也马上就翻完了呢。」 「你们这个超时会怎么样?」四人中一个年轻一些的男人问道。 「别误会,你们已经超时了。」记录的士兵指指沙漏,「现在每人只要交二分之一铜币。如果沙漏再满了一次,就要加一倍了。」 「怎……怎么能这样?!」那人脸色一变,不满道。 小队长丝毫没有改变他的神情,指指城门边的牌,「上面的规矩写得清清楚楚,你们还是快一些吧。」 四人一瞧那大字,也不再作声。 直到小队长突然将册子放下了: 「我说,这里根本没有你说的队伍啊。」 爱洛斯站在后面,古怪的氛围几乎瀰漫到他脚尖。 在他还没回过神来时,乌列尔勐然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后拖了一把。接着干脆将爱洛斯揽进怀里,转身将他护了起来。 爱洛斯越过乌列尔肩头,看到瀰漫起的白色烟雾。 四周的其他人也才咳嗽着后知后觉地散开。 白雾中,几个人影迅速散开。 是那四个人,他们听到队长发难,文书也不找了。 纷纷兜帽一扯,从包裹中扯出长刀、匕首一类利器。 放出的烟雾之下,竟不是立刻逃走,而是朝着小队长挥舞过去。 所有人都躲避不及时,只有正转头的乌列尔,他无意识地专注去瞧那些人。 怎么会? 他们的高领袍子,领口画着一枚徽记。 乌列尔接触过那标志,如今让他短暂復明的药剂,就是从这群人手里拿到的。 是他们,可是他们的目标不是王族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非是冲着爱洛斯来的。 不,看他们攻击的目标,似乎只是那个守城的小队长罢了。 是计划外的随意袭击吗? 「神不会原谅违抗祂旨意的傢伙!」 最年长的男人高喊着,举着匕首朝沖了过去。 乌列尔在这紧张中几乎要笑出来,这怎么快得过那小队长的佩剑。 不出所料,守卫们眼疾手快。 等到那张牙舞爪的四人都被带下去,那只用来记录时间的沙漏还没过半。 站在最前的小队长还是受了伤。 但只有他一人出事,门口的检查并不受影响。 爱洛斯感到一阵恼火。 真正被影响的只有他和乌列尔。 都因为这四个戴兜帽的人,接下来城门口肯定会对同样装束的商旅严加盘查。 好端端的非要生事做什么。 小队长左手按着流血的手臂,坐到后面守卫搬来的椅子里,「他们是什么人?」 「似乎是之前那个教派的,仇视王族的那个……」 「找我做什么?算了,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了检查的时间。你去先检查他们。」 那士兵行了礼,立刻朝爱洛斯和乌列尔赶来。 来到爱洛斯身边时明显仔细将他打量了一番,很没好气道: 「兜帽都摘下来。」 这回流程都换了,先摘兜帽。 爱洛斯和乌列尔没有反抗,双双露出脸。 他们无疑是紧张的,尽管他们并不是刚才四位那样的危险者。 守着城门的士兵仔细打量,他看到的,是一个戴着眼镜,怀抱古旧书籍,身披长袍的学者。他的头髮虽然自如地垂着,但是黑髮之间不知是天生还是爱美,竟挑出几绺白色。 士兵的戒心略微下降了一些,很多外来者看到城门口的:头髮、衣着整齐,饰品不突兀。 会刻意将不符合规则的地方遮掩起来。 但毕竟是外来客,留得不久,他们也不必多做理会。 再看另外一位,一头颜色特别的长髮侧分着,一只耳上空空荡荡,另外一只则缀着一枚耳环。 这自由的模样,让每天发缝都分得整整齐齐的士兵看了皱眉。 但乌列尔毫无所觉。 不过总得来说,两人藏头露尾的缘故他算是知晓了。 「通行证。」 他朝爱洛斯伸手。 爱洛斯将早已准备好的通行证和文书递了上去。 「你要到罗萨去?」 「是的,克里斯多福大人亲自邀请我为他研读古代植物笔记。」爱洛斯一副得意的模样。 「你是……瑟盖子爵的侄子?」守卫的士兵又看了一眼信函。 「是的,亲生侄子。」 「好的先生,那么他呢。」他指指乌列尔。 「上面写的,我的助手,也是我的保护者、我忠实的朋友。」 守城士兵又看了信。 爱洛斯本对自己的伪装极为自信,但对方的缓慢与细緻还是让他心中打鼓。 因为爱洛斯昨夜还没有确定带上乌列尔,所以信中对助手的描述非常少。 第219页 「我想了解一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对你们来说很重要吗?」爱洛斯问。 「是的,非常重要,先生。您也看到了,刚才我们遇到了袭击,我们倒是无妨,可不想城中的人也碰上这种危难。」 「我出门旅行,採集植物时,这位吟游诗人、善良的歌手,正在山坡上大展才华,我当时不太喜欢他的曲子……」 爱洛斯说了半天,「……总之,请不要问我具体是早午晚什么时间看到他的,狼狈的经歷我不太想说。反正就是那一天,他一个人就打发了五个强盗,实在厉害。」 「他就是在那时弄伤了眼睛吗?」 「当然不是,这是前两天不小心弄伤的。他有点家族传下来的病,一到晚上看不清东西,结果摔了一跤,现在白天也不行了。」 「那你还真好,对他不离不弃。」 「当然,我就是这样的好人。」爱洛斯说得非常流畅。 守城士兵点了点头,像是已经完全信任了爱洛斯,接着又询问了几个小问题,爱洛斯对答如流。 「好了,没有问题了。」 士兵的话让爱洛斯轻松不少。 就在爱洛斯以为他可以放他们进城时,士兵伸手拨动了他身边第二个,小臂高的木质沙漏。 「你刚才说他是之前是流浪的歌手对吧?」 爱洛斯心道,莫非乌列尔打扮成这样,还让人看不出来吗? 不不,他只是在例行检查而已。 爱洛斯努力放平心态:自己就是学者,乌列尔就是他捡来的落魄的吟游诗人。这是实话,没有一句是谎话。 「是的,有什么问题么?」 「那好,对您我没有问题了。」他接着朝乌列尔开了口:「我看你的腰间别着木笛,想必技艺仍没落下。请开始表演吧。」 拍了拍沙漏,里面黏着凝滞的沙子飞快流泻。 士兵脸上完全没有玩笑的意思。 真该占卜之后再出门,爱洛斯暗暗想。 原本还指望着,乌列尔即便不像有爱洛斯编造的出身,但有一个既能体现身份的乐器做「饰物」,也能将他的怀疑降低不少。 而琉特琴、风笛一类的乐器,远不如木笛轻便,最后才选定了它。 至于乌列尔会吹笛子吗?爱洛斯根本不知道。 爱洛斯气定神闲地笑了笑,偷瞄乌列尔。 他妄想从乌列尔他脸上,读出是胜券在握,还是需要他的帮助。 等离开这里,他一定要好好了解一下乌列尔的过去。 但现在,他只能等待着。 「吹啊,在等什么。难道你不会么?」 士兵面色一变,他在这里守卫多年,可是什么样的骗子都见过的。 爱洛斯就站在一旁,他也在等待,他面上镇定,但心里已经开始想出让乌列尔声称「笛子坏了」的馊主意。 简直和上一队那四个傢伙一样蹩脚。 坏了肯定是不行的,守卫小队显然准备万全,要是对方听后再拿出一个笛子来,问题就大了。 若是说乌列尔受伤呢? ……什么样的伤让人连笛哨都无法吹动。 就在爱洛斯紧张时,身边的乌列尔缓缓道:「不,我在等你指定曲子。」 守卫再次上下打量了一下他: 「那好,你就吹一首晨歌吧。」 「好。」 乌列尔答应过后,将笛子凑到唇边,开始演奏。 他的笛音优美纯净,曲子音高准确。 而乌列尔自己,指法熟练,对唿吸控制的也极为稳定。 悠长笛音缭绕,甚至连曲子中的情感也不缺。 完美的演奏。 一曲结束,身后竟响起一片掌声。 但那个点出曲子的守城士兵挠了挠脸: 「嘶,这也不是这个曲子啊?」 乌列尔放下手,神色有些茫然。 「算了算了,知道了。你们过去吧。」士兵想到乌列尔的技艺,也没有再核实的必要了。 爱洛斯不动声色地长出了口气。 看乌列尔的唇角不易觉察地抿了抿,突然有些好奇,他是不是故意吹错的。 但他现在还问不了。 爱洛斯越过这个士兵往前,好几个人仍围在那个受伤了的小队长身边。 而那张小队长用来检查外貌的通缉令,就丢在一边记录者的桌上。 小队长坐在椅子上,他手臂受了些伤,其他士兵似乎刚给他包扎好。 爱洛斯望过去,小队长正瞥了爱洛斯一眼。 他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看过爱洛斯后,男人的目光移到乌列尔脸上。 那一瞬间,爱洛斯已经开始思考到底要从哪条路逃跑了。 因为小队长在看见在注意过乌列尔后,立刻又去扫了一眼桌上的通缉令。 这未免发现得太快,是他观察仔细,还是…… 「你见过他?」 乌列尔迟疑了一下,「我不确定。」 乌列尔会迟疑,说明多半见过,果真大事不妙。 爱洛斯的手被乌列尔握住,他也开始打算一出问题,立刻就逃。 「往里还是往外?」他轻声问爱洛斯的意见。 「往外。」 爱洛斯忍着紧张回答。 附近多半还有阿尼亚的人,他们一旦被发现,所有追逐者都会赶来。 总不能等他们 第220页 「我去检查吧。」 小队长身边的士兵拿起通缉令,主动请缨来完成最后的步骤。 他刚朝爱洛斯走过来去,他身后坐在椅子里的小队长忽然说道: 「你先去替我找大夫,看看我的手有没有问题。」 「那这个……」士兵拿着通缉令,看前面的一位同僚已经在检查后两个人,而队长又坐在原位,不知道要给谁。 「放那吧,这本来就不是每天必要的检查任务之一。」 爱洛斯惊异他的反应。 但也没有松懈,这命令未必会被执行吧? 「是,那你们走吧。」 士兵显然格外信任小队长,听了命令没有丝毫异议地遵守,对爱洛斯和乌列尔放行。 两人一言不发从他们身边走过,佯作不疾不徐进入城中。 「曲子吹得真好听,忘记了,该是向他们收费才对。」 见城门已经远去,爱洛斯轻快道。 乌列尔想了想,不知回答什么,最后应了声:「那现在也可以。」 「那你还会其他的?」 「不,只会这一首,也只练习了这一首。」乌列尔解释:「既让人知道你很会,又免了对方重复地核验,因为这在他心里就算是第二首了。」 「可如果他重新让你吹他的那首该怎么办?」 「就坚持说,我还以为我这首就是。其他听众会替我说话的。」 「真狡猾呀,乌列尔。」 「这方法……是你教的。」 「……」爱洛斯沉默了一下,从前的自己教的什么奇怪东西。 「还有那个人,我想起来他是谁了。」乌列尔向爱洛斯汇报般地,说出爱洛斯刚才询问的那个小队长,或许是之前战争中,被他解救过家人的少年。 只是能一眼认出自己,让乌列尔觉得有些惊讶。 这很难吗? 爱洛斯开始想,乌列尔就算头髮都变白了,自己也是认得出的。 不过,既然这个人愿意放走乌列尔。 而那个组织,是想要剷除王族。 他们天生就冲突,这小队长,或者说这座城,会否因为支持过乌列尔,才登上教派的仇视名单呢? 那小队长待乌列尔,还真是恩有重报。 想到小队长乍见乌列尔时,压下激动的神色,爱洛斯开始回忆那张年轻的脸。 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转头对乌列尔说:「乌列尔,我也能认出你来。」 乌列尔一怔,有些疑惑地看看自己的衣裳。 「我的装扮这么失败?」 「……不是。」 爱洛斯只是想乌列尔无论装扮成什么样,他应该都能认出他来。 「要我先重新装扮一下么?我现在就可以……」 「不用,你装扮得很成功。」 乌列尔更迷惑了。 所幸接下来要走的路非常简单,不需要立即停下整理。 他们只需要从这座城门,去到另外一端的城门。入城麻烦,出城就没有限制了,问题只是从哪个出口出去。 按卡斯比安最推荐的那条路线,他们得从最西边的出口离开,那里离罗萨最近。不需要绕路,经过别的关卡。 至于城中的路线,他们打算贴着其他的城门走,方便随机应变。 一有危险,立刻改变策略。 但那样比直接穿过路途稍长,最好雇一辆马车。 在此之前,他们得先僱到马车。 这里的街道和周遭城市热闹的街道不同,卖东西的人就站在遮阳棚下善意地微笑着,连菸草都不会进,也没见有人卖酒。 所有店铺都划分了固定的位置,要求众人必须遵循。稍微有害的商品,都会被列为危险,危险品只能晚间出售,而孩童禁止夜间出门。 他们想找马车,最近的位置是要到广场附近去。 两人在这条笔直的大道上走了许久,才看到那个宽阔的圆形广场。 马车们就按照边缘的弧线排列着,等待着有人带它们离开。 从广场散开的道路像是太阳发出光线一般,但没有人离去,反而人们正汇入广场。 人们零零散散地在广场上站着,望向最中间的标志。 任何人走过广场都会忍不住跟着,都好奇地去看,从而停住脚步。 爱洛斯也一样好奇。 广场中间矗立着一座雕像。 雕像脖颈与双臂上都被绑好,正有人甩着挂着牵拉的绳子搭在上头,看样子是正要推倒旧雕塑的。 这有什么好看的? 相反,站在这里又危险,又染得一身尘土。 爱洛斯本这样想着,他保持着随时可以从人群中退开的距离。 但当仔细打量过雕像的模样,他愣在原地。 第78章 爱洛斯 「乌列尔……你不是说, 这里的人也没多熟悉你吗?」 纯白的雕塑,唯独在那头长髮处用了剔透的红色石料,在阳光下闪着宝石般的光亮。 爱洛斯离王座太近, 即便逃亡路上, 遇见能人异士也仿佛喝水一般, 都忘记了身边的乌列尔是多么非同一般。 那是乌列尔的雕像。 爱洛斯感到它很美, 但又一种被捷足先登的不快。 他见到乌列尔时,就想过该为他做这样一座雕像。 原来已经有人做过了。 「我会小心的。」乌列尔迅速回答。 第221页 从话语中听不出什么欣慰之情。 爱洛斯无奈,自己明明在语气轻松地调侃,奈何乌列尔满眼只有保护他这一件事。 「那你确实要小心。」爱洛斯走近几步,那上面的红色鲜艷明亮,他捨不得这雕像倒下, 「因为它刻得太像了。」 指挥着要推倒它的, 是一队身着环甲, 腰间佩着利剑的士兵,他们肩头的徽章和城门口的一模一样。 站在广场中间围绕着那座雕塑的,除了这些士兵, 还有很多民众。 几个孩子仰着头,正站在危险的绳索下的位置。 有民众走上前, 与那广场小队的首领说话。 这位显然就不单单是个队长这么简单, 他挂着佩剑的腰带上金扣闪闪发亮,大小是个官员。 爱洛斯想多听听,忍不住站得更近一点儿。 「为什么要拆除啊?明明还没建多久呢!」小孩子的声音。 「我们也不知道啊,怎么不通知呢。」回答他的是个老头, 他佝偻着站在台阶上, 手里还拎着只篮子。 盖布掀起一角,看得见里面的面包、肉和装着腌制甘蓝的瓶子, 看起来只是路过这里。 那官员拧了拧自己的山羊鬍子,嚷道:「这东西扒了就扒了,邓普斯大人上任,这里早该建立新的象徵了。至少啊,不要是个在逃犯。不然等到新国王登基,谁去交代啊?」 「怎么能只一句在逃犯评判乌列尔大人,他是不一样的……「一个年轻人忍不住反驳。 「哪里不一样?」山羊鬍子官员说罢自己回答了:「倒是比其他逃犯赏金高一些。」 换来身边个别属下的赔笑。 这让年轻人语气中也染上些恼怒。 「无论他如今什么样,都……都不影响当年的他在这里做过的一切啊。」他憋得脸有些红。 老人也放下篮子,指着那雕像。 「大家努力将『他』建起来,才不是为了什么管理者的指令。而它完成后,也同样就不再是原本的那个人了,是无论生死都无法抹去的功绩……」 「你们话真多,不是听说这里的人最守规矩的吗?和你们没关系的事,快走开吧!」那山羊鬍子员已经听了半天,随手推开了他。 老人踉跄了一下,左右的民众上来扶住了老人。 被掀翻的篮子就摔在年轻人脚边,里面的食物撒了一地。 「是和你很有关系吧?」年轻人扶着老人,喘着粗气大喊道:「推倒它,你就可以把这些宝石拿去卖了。你们是不是觊觎好久了!」 爱洛斯听到这句,吃了一惊。 再去看那抹艷丽的红色,原来不是像,那就是一种贵重石料。 谁把能称为宝石的材料,用来雕刻大型雕塑,也太奢侈了,这座城还是深藏不露啊。 「没想到『你』这么贵呢,乌列尔。」爱洛斯小声调侃。 乌列尔仍盯着那雕塑,爱洛斯似乎听到他一声轻微的嘆息。 「是殿下送来的石头。」 爱洛斯一怔,居然是曾经的自己? 怪不得,他们会趁这个时机推倒雕像。如今爱洛斯失势,没有了王子的权威,他们当然可以不受束缚地将它们拿走了。 「我审美真好。」爱洛斯赞扬道:「它们特别衬你。」 「是。」乌列尔神情认真地附和。 「胡说八道,诽谤政务人员,先把他带走——」鬍子官员有些紧张,但立刻做出了应对。 那人还没说完,一个和这腼腆青年穿着相同学袍的英俊的年轻人走上前,年轻人手里抱着一本法典,开口就质疑山羊鬍子官员不能轻易带走他。 「……不止如此,这雕像你们也不能推倒。按照法规,这件事情属于公共事务里的第一等,要全城公民投票表决才可以决定,不能邓普斯大人一人决定。即便到时同意,推倒后的处理,也要受旁听会的监督,如今还根本就没有通知到他们。」 气氛因他的发言变得热烈。 爱洛斯抬头去看那座矗立在广场中间的雕像,它不算太大,也不算太高,再矮一点,小孩子都可以爬上去去摸他的头髮。 「他」比真正的乌列尔要高一些,要强壮一些,威武一些。甚至,清晰一些。 看到建的雕像后,爱洛斯反而觉出真实的乌列尔要更好。 雕塑栩栩如生,是一个独自站立着,拖着长剑望向远方的男人。 爱洛斯一眼就能认出是乌列尔,哪怕没有那一头红髮。 乌列尔坚定地期待地望着前方时,和爱洛斯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到底在看什么呢?爱洛斯一直好奇。 爱洛斯忍不住想,如果自己选择走那条为王的道路,或许就不会让它毁坏了。 「他们要推倒你的雕像了,乌列尔。」爱洛斯轻声说。 「殿下,这很正常。」乌列尔本人隐没在人群里,冷静地说着,好像那并不是他。 「你真的不在意吗?你瞧,这也有一半算是我的东西,而且做得这么漂亮……」爱洛斯问他。 乌列尔再去看那雕塑,他的确不想,不愿意它被推倒。 可即便有这样的想法,心中排在第一位的,也是不能暴露自己,暴露爱洛斯。 可那又如何保护他的不愿呢? 他便习惯性地将这种感觉抹去,当作并不在意。 爱洛斯什么都记不得了。 第222页 却好像仍是会替他在意的爱洛斯。 要怎么办呢。事到如今,莫非还能吓唬邓普斯一下? 周围人正各自说出自己的看法,又对被那官员无理地驳回。 整个广场像厨房里的一锅热汤,一块块洋葱、萝蔔还有肉片被拨进汤汁里,溅起一片气泡,又在滚沸的汤里上下浮沉着。每当一样东西落下去,就有一朵气泡浮上来,轮流漫起不同的涟漪。 山羊鬍子气得鬍子飘飞时,迎来了另外一位,一丝不苟将褐色短髮梳在脑后的中年男人。 他的制服鲜艷许多,脑袋也扬得比山羊鬍子要高得多,每一步都将手杖敲得笃笃作响。 同时目光扫过面前的民众,眼睛因为刻意高傲地眯起来,而更显得精明。 几个争吵得最为热烈的,也因为他的到来而噤声。 「这些民众今天不知是怎么了,麻烦死了。」那山羊鬍子的官员小声说着,朝他鞠躬,「大人,您怎么来了。」 随着他的到来,两捆绳子不顾众人的劝阻,完全固定在那个「乌列尔」的手臂上。 「我来吧。」他的职权像是比这位主持拆毁雕塑的官员更高一些,爱洛斯从他那里感受到注视的目光,接着从身边听到了人们对他的称唿:邓普斯大人。 「好了好了,大家看起来是有什么问题。我来说一下吧,首先,我们的这座城歷史悠久,有良好的名声,不绝能支持着一个罪犯的。」 他随手指指雕像,眉头因此紧锁着,仿佛只瞧「他」一眼,就让邓普斯遭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当然,这不仅维护了我们优秀的形象。也确实有还有利益的考虑,我们的财政也是拮据的,不该将宝贝放在这种不必要的地方。所以我决定,将其收回。」 邓普斯的最后一句抑扬顿挫,说罢大手一挥,仿佛做出了什么精彩的决定。 还真的有人习惯了支持管理者,为他鼓了掌。 零星的掌声里,抱着书的年轻人一步跨到最前面,重新复述了一遍刚才的条令。 「你决定?这根本不是你的东西,你又凭什么收回。」 他话一出口,立即有人真诚地附和。 邓普斯像是早有万全准备,听了他的话,摆摆手,「年轻人,我这可不是为了自己。各位听着,等这雕像被推倒,材料收归库房变卖后,我将为全城每户家庭,下发一银币!」 他竖起一根手指,激情澎湃地说着。 这真是聪明的办法,将自己的私心和众人的利益统合起来。 轻易就能赢得支持。 不能看着他就这样得到人心,爱洛斯想着,手伸进口袋,空无一物。 他无奈朝乌列尔伸手,「给我一银币。」 乌列尔才将银币放在他掌心,人群中就有人比他更快地动了。 一只银币精准地砸在邓普斯脸颊上。 比扔还要准,多半是远处的弹弓。但跟前的人群见状,却有先喊出声的:「拿去吧你!」 邓普斯捂着脸,咬牙切齿。 山羊鬍子立刻上前,「谁!谁这么大胆子敢偷袭邓普斯大人。」 众人短暂地安静,爱洛斯手里的银币迅速丢出去,砸在了正怔愣的邓普斯的脑门上。 「一银币,买你离他远点!不用找了!」 他刻意高声道,带起反抗的气氛。 「铜币,铜币我也给你!」 高声嚷着的少女将硬币一撒,四周彻底混乱起来。 「我的也拿去吧!」 「打发谁呢!小偷!」 「带着你算尺和帐本滚出这里……」 起初还只是些钱币,不知谁拍了一条面包过去,立刻有人受到启发开始丢手边的其他物什。 山羊鬍子一边躲避,发现他手下的士兵们早就停下手里的活儿,正趴在地上扣那些滚进砖缝的钱。 「住手!你们继续以下犯上,就只有半枚银币了!」 邓普斯好在有蹙拥来的几个侍卫保护,得以退后。但见这纷乱的形势,他仍不放弃他的体面。威胁的话出口,没有一个人理睬他。 「都疯了,我最后赦免你们一次。告诉你们!我没有出于私心,都是为了大家,这雕像和我们充满规则的城市规划不相符合,光是头髮,他生着这样的头髮,在这里就该戴着帽子行走。」 「可这样才不公平吧!」一个小孩忽然嚷道,接着他就被一个大人举了起来,众人才瞧见他生着一头雪白的短髮:「我的天生就是这颜色,就像那位哥哥本就是葡萄色的,那位姐姐是夕阳颜色的。你和我们的发色不一样,我们就有错吗?为什么要罚我和我的爸爸妈妈!」 「你是这样的,难道你就对了吗?这是影响城中景物的事,告诉你的父母,你们会同样被取消永久居住在这里的权力。说不定也是近些日子的事,我们的眼里容不得一点不合规矩的事情。」邓普斯昂头说着,「我替大家做出的规则很完美,你们要做的只是遵守。」 人群听了他的一通废话,反而愈发热闹。 吵闹声中有人小声说着「我才不是你说的什么『我们』」。 在当中,只有乌列尔与爱洛斯在紧张。 爱洛斯想要低头藏起自己的眼睛,刚才那小孩开口时,他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他和乌列尔同时站在一起还是太有风险了。 仅有紫色长髮还不算明显,但爱洛斯的眼睛颜色很难藏住。 第223页 台阶上,邓普斯说完,朝着男孩提到的几个的傢伙打量过来。 金色倒还好说,紫色那必然是爱美所致,他可要好好教育一番。 只一眼,他就看到人群中的乌列尔。 接着,发现了乌列尔身旁的青年。 爱洛斯当然希望邓普斯想不起来,然而这座城的管理者,那个傲慢的子爵微微眯起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伸手拽来一旁士兵,扯出他口袋里冒出半截的通缉令。 扫上一眼,他立刻就笑了起来。 将悬赏一丢,邓普斯朝台阶下喊道: 「乌列尔大人?你还敢出现啊!」 沸腾的广场,随着人们读懂他话语的意思,竟缓缓地安静下去,直到阒静无声。 「我还以为会将头髮染成紫色的,只有愚蠢的异邦人,怎料是我的老熟人。我要拆毁你的雕像,你害怕了,才跑到这儿吗?乌列尔大人,爱洛斯殿下——」 他分明用着礼貌的称唿,语气却完全没有一点卑下之意,反而格外张狂。 爱洛斯听到身边陌生居民们倒抽冷气的声音。 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乌列尔装扮成这样,邓普斯居然也能认出来。 那位守城的小队长可是不必确认的,乌列尔只需要「有可能是乌列尔」就得以被放走。但在邓普斯这里,他能一眼过后完全确信。 这仇显然记得更加刻骨铭心。 现在怎么办? 早些低头就好了,要是将他遮掩得更严实些就好了,要是没被看到就好了。 可惜一切都结束了,看四周的官兵数量,他们恐怕根本出不了广场。 「爱洛斯王子?」 那位提着篮子的老人也探过脑袋来,不止他,爱洛斯身边所有人。整个广场的人,都在一阵议论声中,望向他们。 「真的是王子殿下吗?」 「那旁边那位就是乌列尔大人了……他们回来咱们这里,是出了什么事。」 「你还不知道吗?当然是逃跑了。」 「天吶,是活的爱洛斯殿下,我第一次见。」 「乌列尔大人的眼睛怎么了……」 爱洛斯像是一只被胶水粘在岸边的鹭鸶,四周是令人耳鸣的寂静,他感到危险,却无力收起脚爪。 「我们走不了了,乌列尔。」魔法师们为什么不先研究最重要的东西?比如飞翔的能力。 爱洛斯想要是有如此实用的技艺,也不至于现在无路可逃。 乌列尔却先他一步,发出了这声嘆息。 「你真的是乌列尔吗?」那个小男孩盯着他的头髮,好奇地问。 「的确,我就是乌列尔。」乌列尔站了出来,「从前我路过这里的时候,还是炽焰军团的主人,前线战士的长官。」他低头对着那个孩子说。 「真的是乌列尔大人,活的大人!您带了整个军团来吗?」小孩子激动道。 「不,现在我只是爱洛斯殿下的骑士。」乌列尔继续道。 他站在众人的目光下,目光坚定,和那座雕像如出一辙。 爱洛斯望着他的侧脸,乌列尔的过往在当初碰到卡斯比安时,爱洛斯已了解了一些,但现在看来,似乎仍然与他的全貌相差甚远。 他想这样的乌列尔,或许是从前那个待在王城的爱洛斯都没能见过的。 乌列尔就站在众人的目光下,用那只看似骨骼很薄的手,按了按自己的长髮。 「为了不被发现,还将红髮染成了紫色,让你失望了。」 那孩子愣愣的。 乌列尔转而望向其他人,首先就是那位最先发话的老人。 「海特医生吧,我记得你帮过我们。」 老人眼睛一亮,「当然,医生总不能一点儿力都不出吧?毕竟这里也是我的家。」 「敬佩你的奉献——这位小法官?我似乎也见过你,三年前你还说自己没有办法通过考试了呢。」 乌列尔不见有什么愉悦的表情,但看得出,他对他们充满善意。 抱着书的年轻人推了推眼镜。有几分得意。 「不过是想着,你们那样都有办法赢,我怎么就没办法通过考试了?」 乌列尔笑了起来。 面对嘴硬的年轻人,挑衅似地调侃道:「原来是我的追随者。」 换来了对方几乎听不清的嘟哝。 身边的人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聚拢过来,各个满怀憧憬望着乌列尔与爱洛斯。 「……所以各位,我是否曾帮助你们在这里继续平静生活?有幸帮助过你们的我,算不算你们的朋友。」 「当然是了!」老人斩钉截铁。 乌列尔转向那群年轻的人。 「更北的大城洛默尔三次提议将这座城送出,讨好邻国,以确保他们持久的安稳。爱洛斯王子一次都没有同意,他担心子民受不公正的管束。你知道吗?」 「自然,老师提到过,不然我们就得在学另一种语言了。」青年顿了顿,「一直以来谢谢殿下。」 「那善待民众,算不算贤明的君主?」 「怎么不算呢?」 「爱洛斯殿下无罪本不该死,却被歹毒之人陷害,王国也要落入他们手中。我发誓永远忠于他,而今我们流亡至此,必须要穿越这座城。」邓普斯指挥的侍卫已经朝他们扑来,乌列尔手中抽出腰间的佩剑,目光则仍镇定地扫过众人:「看在我们是朋友,殿下是明主的份上。请让我们离开吧。」 第224页 爱洛斯见过迷茫的乌列尔,受伤的乌列尔,小心翼翼的乌列尔,但他们也全都是这个仿佛提灯照亮他前路的乌列尔。 众人听后,留下一片让人心碎的安静。 「愣着干什么?抓呀,去给我抓……都别挡路,闲人让开!」台阶上衣着光鲜的男子叫嚷着,他喊得破了音。 原本是无人在意的邓普斯大人。 这次,广场上的所有人都开始转头望向他。 第79章 爱洛斯 「乌列尔, 当心脚下。」 爱洛斯提醒道。 清晨的陌生小镇,爱洛斯与乌列尔从一辆旧马车上跳下来。 在他身边,乌列尔避开脚下拳头大的不规则石块站稳。他拂开发丝整理好耳环, 又重新戴上兜帽。 爱洛斯则将纠缠的镜链挑开, 扯了扯压皱的袖子。 在车夫的目送里, 两人转头进了小镇。 晨光照在脸上, 他们的脸色却都不大好看。 这一夜为摆脱追兵匆匆赶路,此刻才暂时得以喘息。 小镇是计划之外,在那群好心民众的帮助下,他们一直绕行到这里。 这里与莫尔公国毗邻,等离开小镇,两人就会彻底安全了。 相比周围的几座大城, 这座城镇位置偏僻, 甚至没有安排检查。 路上行人安逸放松, 也没有特别注意外乡人。 不过镇上有一个严格的规定:不许白天驾车马出行。 连商人想要进来卸货都要等待入夜,他与乌列尔也只能靠步行。 白天能在这样安全的路上散步,倒是很自由, 爱洛斯放心地走着,拿出地图来看。 再抬头时, 他们停在一个阴暗的巷口。 「这是……对的路吗?乌列尔。」 爱洛斯将手里的地图递给他, 看乌列尔接过收好。乌列尔卷得看似认真,可地图的正面被露在外面。 再细看,绑带用的也是不知哪位少女塞给他的一条红色细绳,原本地图的皮质绑带还半挂在乌列尔口袋边缘。 乌列尔看起来心事重重。 从昨晚开始, 就是这副模样。 乌列尔立即发现问题, 并重新收好地图。 「这个没错。」他指指夹在巷子里的木质招牌:「上次来时恰巧在这里歇脚,旅馆的厨娘厨艺很好, 做了好吃的蘑菇汤,我想殿下可能会喜欢。」 乌列尔说话时,脸上带了一些期待。 但除此以外,他的气色其实差得很,好像连脚步都变得沉重了些。 爱洛斯甚至发觉,乌列尔不经意地扶了一下身边的墙壁。 他不大舒服是正常的,伤口、疲倦或者那莫名其妙的治疗眼伤的药都有可能是原因。 但爱洛斯一整个早上,乌列尔偏偏一句都不说。 「你的眼睛还好吗?」「伤口有没有在痛?」 爱洛斯都问过,得到了乌列尔否定的答案。 「乌列尔,我们是不是错过了奥斯塔?」 身体还好那就是心情不好了,爱洛斯能想到的,只剩地图上的名字——更换路线,会错过个别接应的人手。 乌列尔想了想,「嗯,现在他并不需要接应我们。您想见见他?」 「你想见吗?没有见到想见的人,会不会让你心情不大好。」 「心情不好?」乌列尔重复了一遍,「不会,我已经见到了想见的人。我……只有一个想见的人。」 他望着爱洛斯,爱洛斯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想见的人」,但他只是目光平淡地回望他一眼。 他不会再因为乌列尔的话,而产生一点欣喜或是得意。 即便乌列尔说出来也并不是为了讨好他。 爱洛斯反覆想起的,是在马车上时,一向话少的乌列尔,因为走神,而被哄骗着多讲了一点睡前故事。 那是爱洛斯第一次听到乌列尔讲他们初次的遇见。 令人失望的故事,爱洛斯一点儿也不喜欢。 他误以为陪在身边的乌列尔,是为了他,谁想到只是为了年幼时的一块面包。 「既然你没有任何问题。穿过这座小镇,就可以直接进莫尔。」爱洛斯迈过巷口,无情地建议道:「不如我们快些走。」 出入莫尔公国的检查繁琐,傍晚就不再开放。 两人在「禁止通行」前,要很专心地赶路才行。 「好。」乌列尔在细细瞥了一眼那招牌后,移开目光,理性地顺着爱洛斯的建议道:「那这里的早餐……就不吃了,我们还有居民们送来的面包。」 这是爱洛斯想要听的。 他猜到乌列尔会自己消化掉那点失落,并对此缄口不言。 但这也让他感到失望。 等到越过巷口将那招牌甩在身后,爱洛斯还是停住了脚步。 不考虑其他,他真的想喝一下乌列尔说的蘑菇汤。 「去尝尝吧,又不费什么时间。」 那位头髮花白的厨娘小姐,并没有让人失望,蘑菇汤的确是人间美味 但接下来,爱洛斯为自己的嘴硬付出了代价。 他被乌列尔领着,一直赶路到太阳快落山。 爱洛斯在路上有那么一两次,想说他不愿意再走了。但他发觉身边的乌列尔显然更疲倦,他等乌列尔主动开口,直到现在。 「看来真的到不了了。」 城门近在咫尺,但他们离开后也来不及进入莫尔公国,今夜还是要留在这里休息。 第225页 乌列尔仍一句话也没有多说,甚至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白白努力了这么久,早知道,可以慢悠悠地来。」爱洛斯望着他,继续道。 爱洛斯很少使用这种语气,也不爱说这种让人不悦的丧气话。 他是故意的。 他可是等待着乌列尔直言自己的心事,一天都没成功。 乌列尔脸上却没有任何不耐或气恼,「是我太慢了,你累吗?」 他认真地发问,拿出水来给他喝。 爱洛斯气闷却又想笑,尽管被遮盖光线薄薄纱布笼盖,但他知道,乌列尔生着一双无怨无悔的眼睛。 好像对他,他都都不会生气。 爱洛斯的确口渴,他伸手去接,那只皮质水壶就从乌列尔手里掉在了地上。 大街小巷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掉了东西并不是什么大事。 乌列尔迟疑一下,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爱洛斯看到他发抖的指尖。 「乌列尔,你到底在做什么?」 「抱歉……」 「不。」 爱洛斯看得出来,乌列尔只是在等待身体从不适中缓过来,爱洛斯根本不在意水,不在意路程,他不明白的是执着的乌列尔。 「我是说,如果一直以来,你都是为了初见时那一块面包。我觉得你误会了,你根本用不着这样。」 乌列尔像是没有听懂,静静地站在那里。 「一块面包而已,我会给你,也会给其他人,其他人也同样会给你。活下去本就是你应得的,乌列尔,你是温曼的孩子……是温曼欠你的……」 爱洛斯将话说出来,隐约感到一些别离般的不舍。说得这样清楚,他多半要失去乌列尔的。 乌列尔像是终于理解,他的唇碰了碰,什么都没答出来。 夕阳将整个小镇照得粉红。 爱洛斯重新接过那壶水,遗憾但轻松地补充:「我没那么重要。反而是你,身体不舒服没必要对谁隐瞒。」 爱洛斯没喝到水。 因为他的手腕勐然被握住了。 乌列尔的手仍旧有力,将他抓得很牢。 「那只是个故事。」 乌列尔的声音有些哑。 他向爱洛斯解释着:「没有那块面包我可能会死,也可能不会,等着杀死我的不止飢饿,它只是遇见你的契机。你帮过我的事数都数不完,可那些也都不是我的理由……我不是,不是为了任何事而在这里,只是为你。」 乌列尔颓然地松开手,「你可以允许你重要么?如果不行,至少……不必再管我了。「 他根本不用抓紧爱洛斯,爱洛斯早被这话语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愣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 「姐姐、哥哥,买支花吧,送了花就不吵架了。」小姑娘只到他腰高,拎着个篮子,里面都是新鲜的紫番红花。 爱洛斯盯着那薄薄的花瓣出神,他希望花瓣是凉的,因为他的心脏正发烫。 乌列尔已经将银币给到女孩手里。 他拎了那一篮花,递到爱洛斯面前。 「我说的都是实话,殿下。你问我的状况,我是确实有些累了,今晚可不可以先休息?」 爱洛斯第一次主动听到乌列尔提出这样的请求。 他等乌列尔说出自己的想要的,等了一整天,或者更久。 现在,他完全知道了。 各种意义上的。 他好奇自己要是拒绝,乌列尔会不会就这样拖着疲倦和他继续走? 但爱洛斯没有理由那么做,因为他知道结果。如果自己不同意,乌列尔怎么忍都可以。 即便此刻,乌列尔仍又看了一眼天色,再次解释道:「其实也没有特别累,只是我们今晚可能出不去温曼。」 爱洛斯便拎着篮子,与他一同走进旅馆。 听到门房称唿他时,爱洛斯才想起……谁是哥哥,谁是姐姐? 可那女孩已经跑远了。 旅馆冷清了很久的样子,但还算干净,他们住到了最大的客房。 爱洛斯将房间打量了一遍,乌列尔则掀开一旁的隔帘。 这间客房有留给随行人员的房间,乌列尔今夜多半会和他分开睡。 「我现在去休息,可以吗?」 乌列尔走进去,他的神情恹恹的,爱洛斯忍不住碰了碰乌列尔的额头,略微有些发热。 早就知道不对,爱洛斯接着就想去摸他的伤口。 乌列尔退开一步,轻轻拿下了他的手。 「没有问题,我歇一会儿就好了,只要一夜。」 「真的没事吗?」爱洛斯问。 乌列尔摇头,很乖并地钻被子里。 他应该很累了,爱洛斯打量着他,紫色的头髮因为染的过多失去了一些光泽,耳饰也忘了摘。 爱洛斯不知道曾经的自己有没有与乌列尔这样长久而亲密地接触过。 应该没有吧? 爱洛斯在王宫里无忧无虑,不必这样奔波,也就不知道乌列尔这么好。 爱洛斯其实搞不懂眼前这个人。 但爱洛斯不是一个会自己编故事的人,他比乌列尔想的更加摇摆不定,更加胆小。 需要乌列尔确认很多次,他才知道对方是真的无害,真的喜爱他的。 乌列尔比他勇敢。 爱洛斯替他掩好被子,回到大房间。 第226页 他就坐在那道隔帘对面的写字檯,换了衣服,又摸出那张地图来看,多亏这张地图他们才能一直躲开追兵。 翻看着,爱洛斯开始思考,错过了那位奥斯塔后,还有哪些人是乌列尔的安排。 爱洛斯有许多地方想去,或许四处走走就是他真正想要的。 而乌列尔他会把眼睛治好,然后拥有更多的丰功伟绩,那些都和爱洛斯没关系。 他总是会和乌列尔分开的。 看得出乌列尔很想留在他身边,明明被贴近,是一件会让人感到心烦的事情,但是乌列尔来做就完全不一样。 乌列尔甚至在回到爱洛斯身边后,对他说是凑巧碰上。 他害怕爱洛斯把他抛下,又害怕爱洛斯不敢将他抛下,很是矛盾。 爱洛斯没有戳穿他,也没有坏心地吓唬他。 但爱洛斯已经开始后悔,早知道有一天会分开,当时就不应该回头的。 现在晚了。 如果自己没有回去找见他,那么再次失明的乌列尔会碰到什么呢? 他就没想过继续活下去吗。 假如时间足够长,爱洛斯可能会明白吧。 可惜…… 爱洛斯长久地抉择着那几个地点,进入莫尔公国后再往前,就离白蔷薇城太近,碰到来迎接的人就走不了了。 可是选择附近几处,他们三天内就要分别,爱洛斯竟有些不捨得选。 犹豫不定时,蓄在笔尖的一滴墨水落下在地图上。 爱洛斯连忙擦去,顺便圈了附近的两个位置。 既然不久就要与乌列尔道别,在那之前,爱洛斯想对他好一些。 晚餐时间乌列尔没醒,当爱洛斯从浴室出来打算睡下的时候,隔帘连细小的缝隙都维持着原状,乌列尔仍然没有醒过。 爱洛斯心中隐隐不安。 「乌列尔?」 爱洛斯听到床铺的轻响,乌列尔没有发出声音。 他连忙走进去。 乌列尔是醒着的,他蜷缩在那张木床上,被子一直拉到脸颊。紧锁着眉头,手上的床单被抓的发皱。 觉察爱洛斯的声音,咬了咬唇,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爱洛斯点了灯,一点光亮,让乌列尔找准位置勐然抓住了他的手。 爱洛斯俯下身,乌列尔却呆呆地动也不动了。 「哪里难受?」爱洛斯温和地询问他。 乌列尔听见后面的词立刻警觉起来,摇头道:「没有,我没事。不会耽误你的。」 爱洛斯皱眉:「我不会觉得耽误。如果你哪里不舒服就说出来。你说过的,会说实话。」 他说到最后,语气竟也变得没什么温度。 乌列尔却好像就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我很疼。」 「哪里疼?」爱洛斯想到他的伤口,今天还这么难受,莫非恶化下去了。 他急切中甚至生出一股恼意,为什么在卡斯比安家的时候不说出来。 他连忙挣脱开乌列尔的手,乌列尔任由他掀开被子,只是盯着他。 「哪里都……骨头也疼,心脏也疼,眼睛……眼睛也很疼……」 爱洛斯的手停在他的衣角。 不对吧,这样的疼法,是发热么? 乌列尔在雪地里待了许久,该不会是冻病了。 他简直忘了乌列尔也是会生病的。 爱洛斯碰了碰他的额头,体温偏高一些,但没到烫人的地步,爱洛斯也摸不清楚。 「我没事,只要休息一夜……」 他意识看起来模煳不清,重复道。 「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找药。」 爱洛斯自己几乎没有带任何药剂,都留给了乌列尔,好在乌列尔全都带上了。 翻找过后,他发现没有一样是为了生病准备,可以直接给病人使用的药。 爱洛斯虽然会配置药剂,但他不是医生,对也治病一窍不通。 他回到乌列尔床边,「先让我看看伤口可以吗?」 「哪一道伤口?」 乌列尔茫然地问。 「嗯……最新的伤口。」他差点把爱洛斯也问住。 乌列尔愣愣地将手递给他,「在这儿。」 爱洛斯迷惑地接过他的手,发现他的手腕上有一道很细的红痕,许是广场上和那队人冲突时被矛头划伤的。 乌列尔实在头脑不够清醒,自己必须得去找医生拿药才行。 爱洛斯简单看了一眼,伤口没有明显的问题。 「还有哪里难受吗?」 一进一出的时间,乌列尔就看起来更严重了。 他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溻湿,柔顺地贴在脸颊。 「这里。」 乌列尔指指自己胸膛。 爱洛斯不太确信,伸手过去,「这里难受?」 「嗯……心脏,难受。」 乌列尔的手很凉,紧紧抱着爱洛斯的手。 手被乌列尔小心地按在怀里,爱洛斯有些不敢动弹,他们平时的接触比这还要更亲密一点。 但爱洛斯知道,这不一样。 「乌列尔?」 爱洛斯试探地叫他。 乌列尔像是隔了很久才听见,他把爱洛斯的手放下了,整个人缩回被子里。 「没事的,我这就去给你找医生拿药。」爱洛斯安抚道。 「别走……」乌列尔摇头。 他完全不清醒,爱洛斯为他停下来,给他盖好被子。 第227页 被子很薄,爱洛斯抱来自己的,也盖了上去。 乌列尔被蒙在层叠的被子里,爱洛斯帮他拉开一个口露出脑袋。 「我马上回来。」 乌列尔听懂了这话,像是完全忘记爱洛斯的目的,点点头:「我等你……」 爱洛斯转身离开了。 被窗外明亮的月光沐浴着,他重新披上衣服。 第80章 爱洛斯 夜色水流一般从他身边卷过。 小镇安逸的晚上, 爱洛斯匆忙地熄灭了马车里的最后一点灯火。 透过车窗帘幕的缝隙,他小心地望向路旁。 半小时之前。 爱洛斯让门房带他去找最近的医生。 他和乌列尔同时出现还是太过显眼,乌列尔也拒绝见任何人。 既然不能方便地请人来看诊, 爱洛斯只有去找医生拿些药。 夜间马车畅行, 还算便利。 小镇的规则助长了夜间生活, 去时时月光明亮照人, 爱洛斯几次瞧见黑夜中有马车飞驰而过。 归来时街道上才彻底冷清。 爱洛斯只在车厢角落留了一盏微弱的灯火,免于遗落物品,接着便随马车行驶的路线观察起这座小镇。 直到爱洛斯看见结队穿行过街道的那群人。 夜间活跃在小镇也算不上稀奇,但是现在早过了夜半,连来时酒馆后门给马车卸货的伙计们都不见了。 爱洛斯感到奇怪多瞧了一眼,就是在那个时候, 夜风吹起那些人的帽子, 月亮的光线照在他们领口的绣的绿色鸢尾上—— 和城门口被抓的傢伙们一模一样的纹章。 爱洛斯心中一凛, 他们怎么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出没? 一想到他们很有可能是暗中跟随自己与乌列尔才抵达这里,爱洛斯就感到毛骨悚然。 他一刻不敢耽误,小心地回到旅馆。 还不能确定他们的目的, 最紧要的还是病着的乌列尔。 迈入走廊,确认过身后没有尾随的人, 爱洛斯浅浅舒了口气, 摸摸口袋里的纸条。 在爱洛斯的口袋里,是刚刚记下的一长串,那个絮叨大夫建议的治疗方法。 「对付那些雪里待了太久,夜间发烧的病人, 都得从放血开始。」那时医生听了爱洛斯的描述, 教导道。 按照医生的话,要在手臂内侧放血, 直到体温下降、脉搏减慢。 平衡□□至今仍是最广为流传的治疗方法,根据爱洛斯提供的年龄和重量计算,这位医生建议要给乌列尔放掉大概一个苹果那么重的血。 实在太多了。 爱洛斯根本没考虑过这种手段。 他觉得任何人只要见到乌列尔的模样,就不会愿意再让他多添伤痕。 反正爱洛斯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得到医生给病人准备的草药。 除了镇痛药物不必要从别处拿,医生常用的药他大部分已经带回来了。 那张纸条余下的内容,就是一些饮食、环境之类的提醒。这种事,无论乡野还是王庭的医生一定都会提醒。 好在食物一直清淡,而环境,则根本无法一直保持在一个温暖而干燥、平稳且舒适的环境里,说了也是白提。 「还有精神慰藉,我希望病人可以祈祷,以求得安慰和庇佑。」医生对每个环节都很认真。 「那么向谁祈祷呢?」爱洛斯很有耐心。每个人、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习惯,甚至在不同的地域,同一个神的形象也不同,他决定帮乌列尔入乡随俗一下。 「是我的话,会选择——神圣的国王殿下!」医生翻开自己的医学书籍,拿出里面的一张国王小像。 「……恩柏?」爱洛斯一愣,脱口而出。 医生不太贊同地皱起眉头。 「恩柏殿下。」爱洛斯赶在他纠正前补充道。 「是伟大的恩柏殿下。」 「好吧,可他不是已经死了?」 「别提这伤心的事!新国王还没有选出来呢,将就一下吧。」说话的功夫,爱洛斯瞄了一眼医生,医生的表情很认真,「只要虔诚,无论生或者死,都会庇佑你的。不信仰神总不能半路入门,太冒昧,但除非你是异邦人,不然国王一直是你的国王。」 「是吗?」爱洛斯忽然好笑,想必王子也一直是他的王子吧。 即便不再是了。 医生眼上夹着镜片,他看着眼前稍显稚嫩的学者垂下眼睛,莫名觉得哪里和手中这幅小像相似。 却被这位客人手上戒指的亮光闪了眼,脑袋一晃连夹在眼窝的镜片都掉在了地上。 「再见了,医生。今夜真是冷清,都没有一个病人上门。不过幸好,你到捡了一枚银币。」 爱洛斯留下那枚在桌上旋转不停的银币,就这样离开了。 此刻爱洛斯回到旅馆房间,已经完全可以替代半个医生。 他进门前他先检查了一下夹在门缝里纸屑的位置。见仍在原位,他放心地打算开门。 忽然,听到房间里的一声异响。 爱洛斯冲进房间,他看不到隔帘后,但就在他面前的窗子上,唯一一扇能单独推开的窗格打开着,冷风从黑洞洞的小口灌进来。 爱洛斯可不记得自己走之前有开窗。 但若是有人闯入,这窗口恐怕只能挤进一个脑袋。 发生什么了?爱洛斯跑过去检查,窗外也只有光秃秃的墙壁。 第228页 他还有一丝侥倖,或许是风吹开它,却马上发现圆桌上的包裹不见了踪影。 不管危险的来源是什么,他不该把生病的乌列尔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东西已是次要,他现在最担心的是乌列尔的安全。 「乌列尔?」 爱洛斯朝另一间房间走去,回应他的是隔帘缝隙透出的一片阒静。 他揣着匕首,抓过桌上的烛台,靠近那道厚重的隔帘。 勐然将帘幕掀开时,他的心跳都快了些。 房间里瀰漫着一股让人眩晕的酒味,比酒更浓的,是一股甜腻的气味,像是奶油。 飘摇的烛光照见屋内一小块地方,床铺上空无一人,只有皱起一团的被子。 那里是装不下一个人的,但从燕麦色的麻质被罩下,却传出细碎的响声。 爱洛斯很喜欢睡前故事,但有一点,这个故事不能让人感到可怕。 而眼前的一切,却预示着这里很可能发生了一个让他不喜欢的故事。 不过爱洛斯只迟疑了一下,大着胆子掀开了它—— 「咕?」 爱洛斯做了许多心理准备,都没想到会是一只灰鸽子坐在床上,和他大眼瞪小眼。 包裹就散在一旁,它正去啄里面掉出来的东西。 那是乌列尔携带在身上的,一管宫中用来餵鸽子的特制粮食。 显然外面那扇撞开的窗子,也是它的杰作。 爱洛斯悬着的心落了一半。 他将烛台又举高些,让它照亮整个房间。 乌列尔并未离开。 男人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他低垂着头,仅仅能瞧见脑后颜色黯淡的长髮。 爱洛斯看到从薄薄袍子的边缘下,露出他被划伤的,光裸的脚。 爱洛斯的心至少都放下了。 爱洛斯不知道乌列尔怎么被鸽子挤下床去的,但总不能让他一直待在阴冷的地板。 他将鸽子安置在将床头矮柜打开的抽屉里,不再关合,接着就要扶乌列尔回到床榻上去。 「我回来了。」 他在乌列尔面前半蹲下来,一面从胸前的口袋掏出药瓶,关切地询问他,「你感觉怎么样?」 乌列尔迟钝地转头,他的眼罩已经扯掉,沾着水珠的睫毛低垂着,黑暗中眼眸不适应光线地眨了眨,映出爱洛斯的轮廓。 「你回来了?」 他喃喃重复了一遍,伸手摸到了爱洛斯的衣角。 伸手触摸是眼盲之人的习惯,爱洛斯心中生出一丝惋惜。 很难想像失明前,乌列尔有一双视力超群的眼睛。 听说他能在大雪飘飞的峰顶,分辨出山谷中伪装的敌人。那些移动的被羊毛皮毯子包裹的敌军先锋小队,在普通士兵眼中,还不如雪片大。 现在的乌列尔还不是真正的恢復,即便能看见一些,想必也远不如从前。 乌列尔的眼瞳凝望着他、睁大,接着注满光亮地眨了眨。 他死死抓住爱洛斯,手攥得很紧,骨节泛白,一副极力忍着痛意的模样。 却在那一刻,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释然。 爱洛斯的心脏被撞了一下,恍神的剎那,就被一股力道扑倒,连手里的药瓶都滚到了床底下。 爱洛斯愣愣地被按倒在地,乌列尔穿过他的指缝,将他的手也压在地上。 「倒还知道回来。」 埋怨的口气,爱洛斯却听到他发出的哼声几近轻笑。 湿润的长髮垂落在脸上痒痒的,爱洛斯第一次听到乌列尔这么轻快的语气,他忍不住想去看门外的座钟。 自己明明只是出门半小时?乌列尔什么时候变这么粘人了。 爱洛斯也不自觉感到有趣,理所当然回答: 「我怎么会不回来呢?」 乌列尔却完全没在听了,他细细地打量爱洛斯的脸庞,像欣赏着失而復得的珍宝。 不,或许比珍宝更令人心折。 爱洛斯望着眼前的乌列尔,他像是换了个人,那状况让爱洛斯想起那日城门口,衣领绣着绿色鸢尾的傢伙们——乌列尔比他们所有人都更像一个狂信徒。 爱洛斯就被那种目光禁锢住,嵴背紧贴在地板。 乌列尔俯下身,潮湿的唿吸贴近他: 「我想要一点药。」 他声音喑哑,明明离他很近,却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吃力地望着爱洛斯。 爱洛斯的心脏被撞了一下,剎那间恍神。 「当然好,但你得先放开……」 乌列尔没等他说完,就已经放开了他的手。 爱洛斯却没能起身,他的脸颊被乌列尔捏着下颌扳正,滚烫的唇不由分说贴了上来。 第81章 爱洛斯 这一吻太过意外。 离得越近, 爱洛斯越是嗅到乌列尔连发梢上都沾染着酒的味道。 他们住的是旅馆里最好的房间,柜子里的酒可以在临走结算前任意取用。是乌列尔拿来降温,打翻了酒吗? 怪不得酒味瀰漫, 他不仅生着病, 还醉了。 他病得真有这么夸张吗? 不解过后, 爱洛斯不易觉察地蹙起眉。 乌列尔捏痛他了, 即便乌列尔不够清醒。 爱洛斯并不喜欢现在的处境。 不过推开乌列尔,也不是爱洛斯会做的事。 爱洛斯反而拢住他的脖颈,比唇齿相依更多一份纠缠,他更深地试探乌列尔,让乌列尔放松下来、挨近他。 第229页 爱洛斯无比温柔、细緻地亲吻他。 他没有丝毫动容。 乌列尔则被吻得发抖,连紧握着爱洛斯的手骨都变得绵软。 「吻够了吗?乌列尔大人。」 一吻结束, 留给他的是爱洛斯冷淡的语气。 乌列尔立刻慌张地退开了些许, 他环顾房间, 像是刚从梦里醒来。 爱洛斯瞧见他的状况,总感到有些异样。 等到乌列尔把药喝掉再安心睡一夜,估计情况会好一些。 在那之前, 他要到床底下,把医生给的那只药瓶摸出来才行。 爱洛斯扶着地面起身, 他一步都还没迈出去, 就又被乌列尔拽住了衣角。 「放手。」爱洛斯道。 乌列尔充耳不闻,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看来跟病人说不清楚,爱洛斯直接从他手里抽出衣角。 乌列尔那一只手,竟也没用上什么力气。爱洛斯不仅脱身, 甚至将重心不稳的乌列尔都甩在了地上。 爱洛斯俯视着乌列尔。 忽然感到掌心一阵刺痛。 他低头看去, 手掌被玻璃细渣刺破一个小口。 接着他发现满地亮晶晶的都是玻璃碎片。 刚刚失踪的包裹就散在一旁,也被翻得凌乱一团, 像条开膛破肚的鱼。 它破碎的泡泡就仿佛凝固在地板上,变成连串的空药剂瓶。 残存的透明药剂从残破的玻璃瓶口流出,在地板上留下些许水痕。 爱洛斯的靴底踩着玻璃,锐利的碎片压在还算柔软的木质地板上,传来咯吱的响声。 他走去检查了几只药瓶,心道不妙。剩下的药,乌列尔全都用掉了吗? 这些远超一个人一天的剂量。 再任性的病人也该知道,这些安全镇痛药都有药效的顶峰,能止住的疼痛是有限的。到达限度后,剂量增加得再多,效果也不会有什么明显的提升。 他居然难受到这种程度? 那找些酒来似乎也不那么奇怪了。 爱洛斯思前想后,回头把衣袍的一角重新塞给乌列尔,哄道:「我不会走的。」 乌列尔木讷地将它抓在手里,爱洛斯也没再理会,目测距离刚好够他伸手摸索床底,自顾自将手探了进去。 包裹里掉出的随身物品也些滚进床下了,甚至还有乌列尔的衣服。 爱洛斯抓住衣袖一角拖出来。 跟着滑出来的东西是一本笔记,爱洛斯才不关心纸笔一类的东西,他本想丢开这些,往里再摸。 但那笔记摊开着,被夹子潦草地固定着,纸页都因为夹子而划破了,像是刚刚才匆忙被使用过。 爱洛斯一瞥上面的内容,立刻将它从那堆杂物中拿起。 这是乌列尔的笔迹,爱洛斯一目十行读着上面记录的复杂的步骤。 效果加倍的止痛药配方。 难道乌列尔平时还是个药物发明家,爱搞这种特别的研究? 爱洛斯打开笔记又翻了几页,前后都是些零散的记录,语句简要,只有这一页抄了一整份配方,显然不是翻错了,这就是他的目的。 他在痛苦的时候翻找过这本笔记上的配方。 爱洛斯不太相信的又看了一遍,这太奇怪了。 他只要尝试止痛药就可以了,不要说这对他用处不大,这配方上的东西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介于这类药物的属性,这篇配方如果要达到目的,需要提高的就是失效的顶点,这和高度浓缩普通药剂完全是两种东西。 框架是一人的规格,内里填充的是百十倍的效果,也就无法稀释给多人使用,显然不是军团需要的。 对于一个人,到了要承受这样痛苦的地步,身上的伤一定是致命的,单单止痛还有什么用呢?除非…… 爱洛斯指尖一麻,他想到一个可能 他扫了一眼窗外的月亮,若有所思。 爱洛斯忽地俯身,扣住乌列尔的下颌,逼迫乌列尔抬起头。 隔着冰凉的皮质手套,爱洛斯却感觉被烫到。就在乌列尔下颌与脖颈交际处,一片可怖的疤痕泛起红色。 乌列尔平时的领口太高,遮盖住了这些伤,爱洛斯竟没注意过。 此刻……嗯?乌列尔没有穿着衣裳,单单披了件外袍,似乎还是爱洛斯的。 这不是爱洛斯关心的重点,他先放下手。 爱洛斯知道魔法失败的案例许多。 原来乌列尔也是其中一个。 所以会觉得疼,会知道自己在这时间出问题。 难道这配方也是专门给乌列尔的? 他细细打量乌列尔,乌列尔太能忍痛,让爱洛斯错估了他的状况。 「乌列尔,你每个月圆之夜都是这样吗?」爱洛斯问。 乌列尔迟了片刻,像才反应过来他的话,他唇角挂着咬破的伤口,上下碰了碰,就将苍白干燥的唇润得艷红: 「往常……只有痛。」 嗯?爱洛斯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那现在呢?」 这种异样一般不会在下个月有所改动才对,就好像传说里狼人会对着每一轮圆月嚎叫。 爱洛斯打量着他,一片狼藉的房间里,乌列尔收紧了身上的冰冷的衣袍静默不语。 他浑身湿透了,发出水珠滚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他肩头披着的衣袍颜色深沉,纹路泛起暗紫色的光泽。布料从肩膀垂下来,湿溻溻的,领口的扣子随便搭着,随他转头的动作露出大片锁骨。 第230页 这是爱洛斯放在包里的衣服,乌列尔穿不惯也正常,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穿在他身上。 无色的酒液从发梢间坠落,滑过乌列尔的鼻尖,下巴,再顺着脖颈流进领口。 乌列尔像是一块掉在地上的,被酒液浸泡过的蛋糕。 但显然还不够饱,蛋糕迫切想要再多沾一些。 他迷茫地盯着爱洛斯的脖颈,舌尖卷过一滴划过唇角的水珠。 渴。 乌列尔微微启唇,仰望着爱洛斯。他因为忍抑痛苦而眼尾泛红,却一步都不敢向前。让爱洛斯联想到的,就是这样的感受。 不知道为什么,乌列尔看起来很渴。 但爱洛斯已经不必乌列尔回答了。 他在脚边看到了一只与众不同瓶子。 那是一只稍大些的粉红色玻璃瓶,它浅浅的瓶口打开着,空荡的瓶腔里渗出一股甜腻的香味。 爱洛斯愣在原地,浑身冰凉。 乌列尔把那瓶催情剂也当成可以止痛的药吃掉了。 关切地去看乌列尔,却感觉牵着他衣角的手松开了。 乌列尔眼底的雾气散了一些,他似乎清醒了过来,低声回答爱洛斯: 「抱歉,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如果不是他挤出那句话后仍不动声色地紧咬着唇,爱洛斯真的会误以为他好些了。 我知道。 爱洛斯想。 看着乌列尔隐忍着痛苦的样子。 爱洛斯几乎能想到,乌列尔胡乱找出笔记想再试一次,却完全做不出上面的药剂。 他迫切地想缓解疼痛,喝掉一瓶接一瓶药,痛苦愈发无法抑制,甚至在某一支药被胡乱吃下后,雪上加霜。 他在昏暗的房间里狼狈地一点点剥掉衣物,抓来爱洛斯的袍子裹在身上,爬进床边的角落里难受地缩成一团。 那样的乌列尔等到了爱洛斯,或许从前那个爱洛斯真的会给他带药。 但是现在的爱洛斯什么都没有。 爱洛斯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他。 他们带在路上的材料本来够制作配方上的药剂,但大部分都在摆脱阿尼亚时,被爱洛斯用掉了,眼下是做不成的。 现在乌列尔又错吃了爱洛斯随口指给他的「迷药」。 瞧这药剂的内容和乌列尔的状况,总也知道他不可能是在月圆之夜做一个噩梦那么简单。 在月圆时生效的,无论是真正的诅咒,还是精神损伤、毒物残留,都不是忍耐就可以对付的。 爱洛斯不知道乌列尔从前的情况,但魔法危险,哪怕成功的人都可能会状况频出。而传闻里类似他的情况,痛苦可能会让人发疯,也可能将人逼死。 乌列尔能维持清醒与爱洛斯说话,爱洛斯都觉得讶然。 爱洛斯去扶他,乌列尔没有起身,艰难地躲开了爱洛斯的触碰。 爱洛斯眼看他摔在地上,觉察不对,一把捉过乌列尔藏在背后的手臂。 乌列尔手里攥着一块棕色的玻璃,满手都是粘稠的鲜血。 那是一块三角形的碎片,尖端就刺进他的掌心。 他似乎就是凭藉这东西,才恢復了些理智,克制地将话说完。 ·+·+· 爱洛斯想要摸他手中的碎片,乌列尔连忙将手缩了回来。 他只要一唿吸,浑身就涌起那股难以形容的感受,起伏的痛苦如潮水一般,他却像一艘破了洞的船。 乌列尔受伤不少,对许多种药的耐药性都更强。止痛剂杯水车薪,他要花费大量精神去忍耐疼痛,如今还要捱过漫起的欲望。 想起爱洛斯刚才对他冷淡的回应,他几乎不敢看他。 乌列尔麻木的手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抓着什么,只是这让他感觉很好,很清醒。 「把它给我。」爱洛斯很轻地对他说。 乌列尔摇头,他猜爱洛斯自己都不知道哄人的时候就是这样敷衍,甚至不会说一些「好不好」之类柔软的问语。 但他会把语气放轻,听起来好像很温柔。 其实乌列尔也不是很需要。 只不过他觉得给出这样东西,他就又会失去控制,连连摇头。 接着他的手指就被爱洛斯一点点掰开,乌列尔想合拢它,可爱洛斯的指尖卡在碎片的边缘,乌列尔不愿意划伤他。 只能任由爱洛斯抠出碎片丢在地上,那片来自酒瓶的厚玻璃又碎了一次。 乌列尔张开着掌心,前所未有的空虚让他想抓些什么在手中。 他被炽热的浪潮裹挟,连那一块浮木也失去了。 而爱洛斯,似乎马上就要起身离开他。 「别走!」乌列尔像在躯壳里看着另一个自己,那个他不受控制地拦住爱洛斯,死死抓着他的手,艰难地启唇哀求他:「帮我……」 拿什么要他帮忙呢? 乌列尔想要的,对此时的爱洛斯来说太冒犯了。 乌列尔忐忑地,等待着爱洛斯的拒绝。 意外的是爱洛斯扶住了他。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爱洛斯垂眼看他,将眼镜摘了下来,冰凉的镜片反射着光,镜链晃荡着撞在柜子上,被随意放在烛台边。 烛火映着他的眼睛,他和在王宫时不同,是一副年轻学者的打扮,看起来冷肃许多,没有多余华丽花哨的装饰。 乌列尔怔怔望他,攀着他的手臂。 爱洛斯摘掉另一只手上的手套,温和地撩开他额角的长髮,问了个突兀的问题:「你的手疼么?」 第231页 乌列尔想摇头,他其实根本感受不到手上的伤口。 反而是摇头这个动作让他更不适。 于是他偏过头,缓了一下,看样子像是沉默不语。 他被爱洛斯捏住了脸颊。 「说话。」 「我没有感觉。」 乌列尔如实回答,他只觉得头口干舌燥,唿吸的空气在嗓子里变得刺痛,呵吸都是热的,眼睛有些酸痛,头昏昏沉沉。 但爱洛斯的手很凉,触碰他的时候很舒适。 乌列尔挨近他,脸颊贴上他的手掌心。 耳坠打在爱洛斯的拇指上,爱洛斯忍不住指腹抿了抿他的耳垂。 乌列尔因为发痒而偏过头,继而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他的表情在美丽之余很是正直,跟接下来的动作毫不相干。 乌列尔的唇贴上他指尖,微微含住屈起的指节,暧昧地磨蹭。乌列尔维持着与他本人看起来不太匹配的乖巧和卖力,柔软温热的口腔谄媚地纠缠着他的骨节。 「那么别的地方呢?」爱洛斯追问。 爱洛斯的另一只手抚在乌列尔肋骨伤口附近,袖口的布料擦过他的小腹,乌列尔几乎是呻吟出声。 但乌列尔没有避开,他没有力气,也捨不得。 这就是他想要的。 爱洛斯说帮他,就真的如他意愿。 床铺窄小,灯光昏暗,气氛安静得让乌列尔不适。 爱洛斯在王宫里时碰上这种时候总是话很多,他礼貌且热衷褒奖,偶尔夸得乌列尔也耳根发热。 或许那些都是自己做的梦,乌列尔小心地抬眼打量一言不发的爱洛斯。 感觉得到爱洛斯仅仅是公事公办,没有丝毫温度。 可爱洛斯即便不开口,只是触碰他,给他带来的刺激就难以忍受。 乌列尔擅长忍痛,却很难忍受快感。 偏偏爱洛斯是一个充满好奇的人,再稀奇古怪的玩具他第一次接触也能玩得很熟练,放在探索旁人的身体上也没什么区别。 乌列尔并不是木偶,爱洛斯最初温柔的动作堪称折磨,乌列尔忍不住按住爱洛斯的手,「我自己来,可以么?」 爱洛斯不会拒绝他,他克制地打量着乌列尔,看他将自己打开,再邀请爱洛斯。 爱洛斯的怜惜好像只有那么一点,在之后的步骤里乌列尔颤抖着崩溃地低喃。 但乌列尔并不会因难以忍受而求饶,他还是要紧紧贴着,抱住他,小心地挨着他。 他想爱洛斯愿意帮他的时候,至少表现得很热情。 爱洛斯的手继而握住他的腰,而后那只手就再没松开过。 只要两只手就能轻易掐住乌列尔的腰,将它固定,无论弓起还是扭动都可以牢牢限制住,即便再挣扎也只是被抵在下腹的拇指,将皮肤摩擦得泛红。 爱洛斯放开他时,乌列尔紧紧抓着他的十指早就卸力滑落,和弯折的腰身一样顺从。 乌列尔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十分安全,即便痛苦并没有放过他。 爱洛斯比他的药更能镇痛,他奢望靠近他,似乎被爱洛斯抱着就会好一些。 爱洛斯一次都没有拒绝。 只是在乌列尔身上,披着爱洛斯的外套,但爱洛斯依旧维持着「帮忙」的初衷,他穿得一丝不苟,这令乌列尔清醒许多。 爱洛斯根本不喜爱他,见过爱洛斯处理其他事情就知道,爱洛斯这个人很讨厌麻烦。他被撞到这种麻烦事,又如此尴尬,乌列尔简直不敢想明天。 每次都是意外。 如果没有这些意外的小事,他根本不会接触到爱洛斯,可这样碰运气得到的温柔不会保留很久,他最清楚。 乌列尔想到这里,急急地放开爱洛斯。 ·+·+· 乌列尔像是脱力才松开手的,爱洛斯捞住他,让他能靠在自己肩上。 爱洛斯以为乌列尔会睡着,但乌列尔完全没有,怔怔地抱着他,看起来竟有些害怕。 很难想像乌列尔也会惧怕什么东西。 他知道乌列尔并没有完全被安抚,每一种药物都过量,让爱洛斯也因为担忧而心不在焉,直到爱洛斯发现自己的袖子被血洇红了。 他不得不放开乌列尔,下床拿来药箱先给乌列尔的手包扎。 处理玻璃碎片的伤口时爱洛斯才发现情况有多糟糕,乌列尔似乎在地板上打过滚一般,浑身都擦破了。 他用镊子夹出碎片,每次拨弄开细小的伤口是,爱洛斯都去看乌列尔的表情,乌列尔连眉头都没因此皱一下。 擦药擦到膝盖时,爱洛斯修长的手指,握住他的脚踝。 被抓住脚踝着实让人恐惧,于是爱洛斯抬起他腿骨的动作放得很轻。 对乌列尔来说恐怕不是这样,爱洛斯正耐心地涂着他的药,就感到贴着他腰腹的小腿不太安分地磨蹭,他抬头望向乌列尔。 眼神迷离的紫发男人笑着扯住他的领口,吻了上来。 第82章 爱洛斯 爱洛斯醒来的时候, 身边并没有人。 天光已经大亮,他一个人盖着两层被子,睡在床铺中间。是掌心的细小伤口发痛, 他才清醒过来, 昨天并不是一场梦。 那乌列尔人呢?他怎么神出鬼没的, 好像一只猫。 是不是要将他绑在身边才行。 爱洛斯披上衣服下床找他, 他拉开帘幕走出房间,一股铺面的冷意。 第232页 乌列尔就靠在桌边的一只红色皮质扶手椅旁,衣衫挂在手臂,头髮也凌乱地贴在脸颊,十分狼狈。 他怀里按着一只鸽子,鸽爪在他胸膛抓出三道细小的红痕, 爱洛斯瞧见, 猜想他担心鸽子飞走, 几步走去关了窗。 乌列尔才愣愣地放开鸽子去检查鸽子的腿,发现上面什么都没有后,泄气地彻底松了手。 他似乎是追着鸽子从房间跑出来的。 爱洛斯看他的眼睛就知道, 乌列尔这一夜都没有睡觉。 痛苦让他一直维持着清醒,很难想像, 清醒的乌列尔在这一夜都想了些什么。 「殿下, 我很冷。」 壁炉里的火早熄灭了,这一夜又吹着冷风,房间里冷得厉害。 依偎着爱洛斯的温度让人怀念,乌列尔见爱洛斯走近他, 下意识想要抱一下他。 但爱洛斯转身离开了。 脚步声变远, 他收拾了一下心情,咬着牙尝试爬起来。 忽地, 被一条温暖的毯子裹住了。 爱洛斯想抱起乌列尔,乌列尔非常重,他这样的人看似瘦削,可身上没有一点肉是白长的。 爱洛斯尝试抱起他时,忽然有一种错觉,自己身上的力气就只是为了刚刚好够把乌列尔抱起来,再多一点都不会有了。 爱洛斯将乌列尔放在自己的大床上,搬来那两床被子。 看乌列尔似乎要睡去,爱洛斯不再打扰,静静整理好重新换上洁净的衣服。 一转头乌列尔已经坐起身,他不知道怎么清醒的: 「我在月圆之夜很麻烦对吧?我们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应该立刻离开了。」 现在将近中午,他的状况完全没有丝毫改善。 或许因为「迷药」的作用,他的痛苦好像被分散了一些。 但按照爱洛斯的了解,至少要到这一整天结束,乌列尔的状况才会转好。 爱洛斯显然不同意这个决定,他朝乌列尔摇了摇头。 乌列尔便立刻像一只破掉的气泡。 「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爱洛斯问他。 乌列尔怔住,他没想到爱洛斯的宣判来得这么突然。 从前有那么多次乌列尔也没有准备好,他要在分别前一刻要说的话。 他最终也摇了摇头。 倒不是已经没有了,而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其实只有在爱洛斯在身边,他才能不必去维持清醒。 现在他彻底清醒了,冷静到连伸手拽住爱洛斯,告诉他别走都做不到。 「好,没有了?」 爱洛斯确认完,乌列尔点点头。 爱洛斯就将他的被子拉到脸颊。 「现在你可以好好休息了,我发现这座镇子晚上可以从很远的地方送餐来,可惜,太远就不行了。所以我干脆买通那位厨娘,晚上来给我们做一餐,等你睡醒了就可以喜欢吃的东西了。」 乌列尔没能从中反应过来,望着爱洛斯发呆。 「这里没有人会为不出错的王子和骑士颁发奖章,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多睡一会儿。」爱洛斯哄道,又给他的脸颊添了一层被子。 爱洛斯这次没有立刻离开乌列尔身边,他替他将耳环摘掉。 在给壁炉添了火候,坐回到他身边,这样乌列尔一醒来应该就能看见他和鸽子了。 爱洛斯比乌列尔更紧张,他不知道乌列尔醒来后,他们两个要如何面对对方。 ·+·+· 爱洛斯在看到城门的那一刻,就感到不妙。 他和乌列尔在第二天早晨才顺利出了小镇,接着马不停蹄抵达了这座城。 莫尔边境的检查向来严格,大城镇的检查更加严格一些,大公巡行期间的检查则最为严格。 他们刚好一齐碰上。 「只有三个地区,我们有约略三成的机率直接碰到巡行的伊萨多大公,伊西多尔·迪·莱温特·德·塔提。「 「就算你说得这么细,我也想不起来他是谁。」爱洛斯无奈道。 「只要开始提及了名字,就必须念出他的全名,这是莫尔的规定。」乌列尔解释。 爱洛斯哭笑不得,经乌列尔介绍,爱洛斯才知道这位公爵还是爱洛斯一位堂姑的丈夫。 只是那位堂姑体弱,从生到死爱洛斯应该都没见过一面。 这是最重要的关卡,乌列尔早有准备,他拿来了一份配方,爱洛斯看过后发现是□□。 这是爱洛斯的发现,如果要换取安全总要拿出一些什么。 乌列尔替爱洛斯选了这个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选得很好,爱洛斯想,乌列尔就没有出错的时候。 出错也是意外……想到昨夜,爱洛斯不得不将粘在乌列尔脖颈上的目光拽开。 出乎他意料地,那个月圆之夜过后,乌列尔与爱洛斯相处没有任何变化。 说不上毫不在意,但就好像……发生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们也不一定会碰到他,更可能会碰到这片地区的总督塔兰,他就驻扎在这座城。这个人……」乌列尔停下来思索了一下措辞。 「怎么,他也是你的朋友?」他见乌列尔的表情并不凝重,好奇道。 「不,他曾经在王城待过一段时日,多半与你相识。」 爱洛斯想,总督的身份必然是大贵族,与温曼王族有往来很平常,「看你的意思,我们俩是朋友?」 第233页 「他的名声不差,接触过,就该就会喜欢殿下吧?」 「……」爱洛斯倒不这样乐观,可惜他现在失忆,也不知道更多,「最好我们谁都不要碰上。」 爱洛斯结束了谈话,关注起他们前面排着的队伍。 就是在那时,他发现了大问题。 莫尔公国很多事都很严格,这是他所知道的。 就连入城也并非一队人集中盘问,而是分成几道关卡,货物、随身物品、身份都有专门的人,重重检查。 远远望去,最后那一道关卡竖着两块一人多高的木板。 两个士兵站在前面,将每个路过的行人都仔细观察,爱洛斯看到他们正在要求一个男人把围巾和帽子摘下,同行的女人则要摘下头巾和手套。 接着,其中一个士兵竟然伸手去拨开他们的髮丝,查看了一下髮根。 两个士兵去看身后的木板,爱洛斯跟着一瞧,上面全是通缉令。 各式各样的人像已经将木板贴满了,两块木板推门一般放置,中间留有足够人离开的缝隙。 爱洛斯寻找一番,意外发现上面竟没有他和乌列尔。 他不敢置信,忍不住旁敲侧击,询问一齐排队进城的人:「姐姐,这通缉的人怎么这么多?」 旁边挎着篮子的一位妇人习以为常:「温曼乱得呀。他们追的人,自然也会放在这边检查多些,以免漏出去,所以还派了人手来帮忙监督呢。」 「那这些通缉的都是什么人呢?」爱洛斯好奇。 「那我哪里知道!总归不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 爱洛斯有些失望,但也只能问到这里了。 她身边的人倒是热心:「听说是什么盗贼团伙,瑟缇公主下令通缉他们,一旦碰见就地处决呢,不知道偷了什么。」 爱洛斯口袋里的鸽子听到这里也冒出头来,立刻被爱洛斯按下去。 之前在旅馆爱洛斯检查了这只鸽子,他本以为这只鸽子是意外落下来的,但乌列尔说,这就是王宫的鸽子。 或许是因为食物的味道跟上了乌列尔,但它身上什么都没有,倒是和乌列尔一样一身伤。 爱洛斯给它简单包扎了一下。 多一个这样的伤员对于爱洛斯来说负担并不大,爱洛斯随手就揣进了怀里,还不知道待会儿检查会不会通过。 再看一眼那些通缉令上的人,爱洛斯并不相信他们是盗匪,更何况公主追贼追到这里也很奇怪。 但他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那听说王子也在流亡,他竟然不在这里被通缉啊?」 说来爱洛斯也有些安心,莫非莫尔公国的人不会认真帮温曼抓人,有些只是做做样子? 那人哼了一声,往前一指:「怎么可能,他不就在那里吗?」 爱洛斯随他看去,两名士兵照着两块大木板上的画像检查完,握着侧边将木板一转,木板的背面很简洁,只贴着两张堪称巨大的画像,上面正是爱洛斯和乌列尔。 爱洛斯看到那两张画像时立刻就有转身的冲动,这两张画像和他们本人非常相像,甚至严谨地上了色。 自己和乌列尔的伪装太薄了,是绝对混不过去的。 爱洛斯望向乌列尔,身边的乌列尔同样望过来。 乌列尔先提出他的办法:「我们冲过去,等我们进到莫尔公国,这座城的追兵会先来抓我们,但我们只要捱到离开这座城,他们就不会再追捕我们。莫尔只会传消息给温曼,等到瑟缇派出人前来,也很久过去了。」 爱洛斯点头。 他盯着认真建议的乌列尔打量了一番,将他指骨上松了的纱布重新缠好,在末尾打了个漂亮的结,像是装饰的戒指。 接着,他转头朝催促他们的守城士兵展示了手里的印章: 「公主派我来见总督大人。」 他拿出的是代表阿尼亚的信物,反正士兵也不必分清是哪个公主,听起来能唬人就好了。 爱洛斯心中忐忑,他不记得任何人,但凡露怯被瞧出来,很可能会把合作者也变成敌人。 他不是不能用乌列尔的提议,可这位塔兰大人既有机会倾向于他们,他和乌列尔就最好不要冒险。 爱洛斯一度也觉得和兵器交流,比和人交流简单的多。 可看到乌列尔受伤,爱洛斯认为那不是长久之计。 士兵脸上将信将疑,不过举止还是毕恭毕敬的。 他们被带进总督府邸金碧辉煌的会客厅。 「塔兰大人在开会,请稍等。」有人告知他们。 两人便坐下来。 爱洛斯按下紧张的情绪,气定神闲地坐在位置上,任由整个大厅四面八方士兵监视的目光投来。 他藉由商量接下来的行程,展开地图。 按照爱洛斯的估计,这里是这座城的中心地带,就算现在展开乌列尔的计划,也比在城门口更便捷一些。 「如果像你说的,他真的为人平和,我们应该没有事情。」 爱洛斯观察着来往的士兵,和室内俗套的陈设,并没有瞧出什么异样。倒是这里的椅子确实舒服很多,他正想再和乌列尔说。 乌列尔已经展开地图,他一展开就愣了一下,接着是长久的,握着地图沉默。 爱洛斯扶着他的手臂凑上来问他「怎么了?」 顺着乌列尔的目光,是墨水的痕迹,和自己之前画的那几个圈。 第234页 前夜过得太混乱,爱洛斯早已经忘了这件事。 分别对两人来说是必然,但在此时提出,乌列尔一定会感觉像要抛下他吧。 果然乌列尔不再说话了,安静地将地图放进他的包裹里,气氛冷得吓人。 「怎么了么乌列尔?」爱洛斯关心。 「请小心,这里的守卫好像比我们刚进来时多了。」沉默过后,乌列尔最先说出的就是这句。 接着便如雕像一般不再言语。 爱洛斯想再多说两句,忽听见楼梯上方传来的声音。 「两位,都到了?」 爱洛斯循着暗红的地毯,看到了传闻中的总督大人。 他心中略感惊讶,塔兰比他想得要年轻许多。 莫尔居然有这么年轻的总督大人,爱洛斯还以为在规则刻板的莫尔,所有职位都要论资排辈。 总督出现后,会客厅的人就一下子变得很少。 塔兰坐到两人对面,端起茶水来与他们闲谈。 爱洛斯很明确今天要做什么,他要说服塔兰总督,让他们两个人平安离开。 只有这么简单。 爱洛斯甚至已经把药瓶藏在口袋,必要情况下他可能会尝试催眠对方。 塔兰则稳稳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一身蓝色礼服,金髮闪耀,气度不凡,然而言辞举止却不让人感到傲慢。 他没有仔细打量爱洛斯,单纯地对爱洛斯很是熟络地关心,其他一概不问,很像是一个好朋友的模样。 爱洛斯面对着塔兰的微笑,真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塔兰全无防备,爱洛斯却连暗示他都无法。 因为塔兰每问完一句话之后,就会不经意地转一下头,问他的副官一句:「你说是不是呢?安。」 他的副官是个不苟言笑的黑髮男人,他的目光像蜘蛛丝,紧紧纠缠着爱洛斯,丝毫不给他任何「犯规」的机会。 但凡爱洛斯说出了无关的话,或者暗示,那名副官都会摇头提出:「爱洛斯殿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爱洛斯本就不是问心无愧,只好被迫变得更真诚一点。 和乌列尔描述的相去不远,塔兰礼貌、谨慎、平和。 对他来说,只是爱洛斯来到了他们的地盘上。 爱洛斯本人对于他们的治安是没有任何影响的,相反,知道爱洛斯来到这里,他们连仔细检查的人力都可以省掉一些了。 「都是温曼王城的消息,我们不得不执行。希望爱洛斯殿下不要见怪。如果有哪里冒犯,我替下属道歉。」 爱洛斯摇头说不必,倒是问起了那些通缉犯。 「那些,是温曼来的异教徒。我们这里最危险的就是那群傢伙,你也知道,莫尔公国信奉知识。偏偏对那群人来说,只要不宣称信他们的神,所有人就都是异类。真是吓人对吧?」 他说着又望了一眼身边的副官。 爱洛斯心道原来是那群绿色鸢尾,怪不得连瑟缇都紧张,毕竟这群疯子最大的目标是王族。 爱洛斯莫名想起医生的「指教」,莫非他们仇视王族,也是因为不想异类更多,所以将旁人的信仰扼杀吗? 但这不是他要解决的,爱洛斯很快回神,发现副官正盯着自己身边的乌列尔。 乌列尔抿着唇,神情淡淡的,觉察这道视线,锐利的目光立刻回应他。 相比他们,爱洛斯和塔兰相谈甚欢。 「对了,吃些东西再走吧,也让我尽些礼仪。我来时让他们筹备午餐了。」 寒暄过后,塔兰礼貌地设宴款待,邀请爱洛斯留下来。 爱洛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塔兰愣了一愣,眼神有些变化,但马上又恢復了镇定。 「那既然如此,我就也不强留了。」塔兰没有紧张,「不过既然你来了,那关于先王后的事……我有些埋在心里的秘密想和你说,你过来。」 他说完不信任地打量了一遍乌列尔。 爱洛斯一怔,这事竟还有秘密? 乌列尔并没有提过。 但塔兰在王城待过,他身份显赫,说不定真的接触过母亲。 可爱洛斯还是不太确定,塔兰单独想与他聊聊,是什么居心? 爱洛斯有一些乱,看塔兰的副官已经走到乌列尔身边,朝门外做了个手势:「请。」 乌列尔望向爱洛斯,乌列尔当然不想出去,爱洛斯知道。 但爱洛斯很意外,他从乌列尔脸上看出了犹疑、好奇,而不是不解,莫非母亲的事真有蹊跷? 塔兰不像有诈,爱洛斯权衡之下,点了头。 一时间屋中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说吧。」爱洛斯催促塔兰,「塔兰大人,如果没有重要的事可不必浪费时间。」 「不,你误会了,真正知晓的人不是我。」 爱洛斯蹙眉:「不是你?」 「嗯,我已经告知伊萨多大公,他就在与这里仅隔着一个湖泊的大城中,他坚持见你。这件事,他一定会告诉你的。我晚上就送你过去吧。」 爱洛斯有些失望,他回答道: 「我们很着急。你也知道,我不仅要开战还要想办法屠龙,两个月的时间并不长。再晚就没机会了。」 「放心,你在莫尔畅行无阻,不必再着急的。」他继续劝道:「你总要见他一面,不然我也无法交代。」 爱洛斯愈发感到不对,听到这句话,勐然起身。 第235页 「你刚才说,大公在西南的城中。现在怎么变了?」 塔兰望着他,忽然低头笑起来。 他在这一刻原形毕露,他朝爱洛斯扬了扬下巴,身边所有侍卫立刻朝爱洛斯围了过来。 爱洛斯躲无可躲,他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被结结实实地抓住手腕一把按住。 「不好意思,还是要请你在这里留一下的。烦死了,每次想从你这占到便宜,总是那么费力。」塔兰也不再伪装,他的语气并没变,但是说出来的话完全变了。 「你……为什么?」爱洛斯不解地望向他,想不出塔兰抓他的理由,难不成是为了金币? 「别怪我,是瑟缇殿下说,必须要把你们送回去。」塔兰装了半天温良好人,终于松懈下来。 「姐姐给了你们什么好处?」爱洛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即便被按住,也依旧问得轻快。 塔兰笑了,「你也想给?让我猜一下,你是不是想要把本打算拿去献给大公的东西先给我?」他用期待的目光盯紧爱洛斯,在爱洛斯即将开口应声时,回答道:「用不着,我会从你身上搜出来的。」 「我依然有其他的宝物。」爱洛斯知道情势糟糕,但也不会轻易放弃。 「是吗,我就不浪费时间让你『说来听听』了,没用的。我一直是公主的人,我和公主……情比金坚。怎么样?」塔兰说到这里,流露出得意。 可马上他淡淡的表情就变了,一样东西从门口摔了进来。 他接住那人,竟然门口的守卫。 「真是没用,这么一个都挡不住。」他喃喃道。 乌列尔拎着另一个守卫的领子迈进来,一扫眼前情形,他三两下将爱洛斯从人群里捞了出来。 爱洛斯转着被士兵抓痛的手腕,朝塔兰道: 「我的意思,并不是要把宝物给你。只是告诉你我有而已。」 爱洛斯学塔兰扬起下颌,炫耀般望着他。 「抓呀。不用留活口,谁杀到他奖五百金币。」塔兰指指爱洛斯,高声道。 总督大人话一出口,满厅所有下属的锋刃都指向爱洛斯。 敌人超过十个,两人逃走就变得麻烦。 超过二十个,他们俩移动都困难。 偏偏总督府的这几十个侍卫,训练有素。 一旦被命令赶尽杀绝,乌列尔想要保护爱洛斯也变得吃力。 爱洛斯躲避中则总觉得这房间里少了点什么,但也没空多想。 「保护我出去的,人人有份,我会送上一千金币。」 爱洛斯的声音。 他倒不是真指望有人能这样就敢倒戈,他是不得不想办法削弱塔兰刚才的鼓舞。 塔兰见属下的脚步停顿,立刻出现恼意。 他想要再开口。 爱洛斯已经看准时机,他被乌列尔掩护靠近塔兰,趁机冲上前去,刀刃就架在总督大人的脖子上。 结束了。 爱洛斯要挟着塔兰,一身轻松。 就在这个当口,他撞上了从没发生过的意外。 当他转头,乌列尔站在原地,身边的侍卫都退开了。 他们不再动作,只是簇拥着塔兰的副官,副官手里握着刀,刀刃架在乌列尔的脖子上。 爱洛斯终于发觉方才房间里少了什么。 是塔兰的副官。 乌列尔本就没有恢復,这么危险的场合强打精神还要护住爱洛斯。 被塔兰伺机而动的副官偷袭成功了。 「退下,让你的人先退开。」爱洛斯命令塔兰。 塔兰总督摆了摆手,那些侍卫退了出去。 他的副官是唯一没有动的人,那只白皙的手仍然放在乌列尔脖颈上。 「把他放了。」爱洛斯继续命令。 塔兰轻笑,「放了他,还放了你。我们很吃亏啊。」 「不想死就让你的属下照做。」 爱洛斯不再与他的嬉笑,他与乌列尔寡不敌众,情况本就要差一些。 塔兰不语,望向他的副手。 他的副手心领神会,面无表情对爱洛斯道:「把总督大人放了,不然我就杀了他。」 相同筹码的前提下,反客为主本就是个悖论。 爱洛斯眼里只看到副官手里的那一把短刀,装饰华丽,刀刃锋利的好刀。 这把刀死死抵在乌列尔脖颈,随着他动作,乌列尔被垫在颈侧的一截长发一触便断,这样锋利的刀却抵在乌列尔颈间摇晃,看得爱洛斯心惊肉跳。 「我的生死殿下并不会在意。相反,你的总督大人总不能就此死了吧?还是说你们的关系不好,总督死了之后你就可以继承总督职位,所以不必救他。」 乌列尔被威胁着性命,却轻快道。 四人间一阵寂静。 依旧塔兰先开口,他笑着替副官乌列尔: 「我最知道你了,还是这么爱挑衅别人。」 副官则没理乌列尔,他甚至没理塔兰,在紧张的气氛里,他冷淡地凝视着爱洛斯: 「那你也觉得他死了没所谓?」 他说话间,手上的刀压进乌列尔脖颈的皮肉里。 血从乌列尔的颈间流了下来。 爱洛斯在那一瞬间感到慌张。 他后知后觉也将刀压在总督的脖子上,但是副官的脸色丝毫没有改变。 爱洛斯第一次有被人压制的感觉,想起那一句:「他死了也没所谓。」爱洛斯心里暗自摇头。 第236页 看着血竟从他刀背凝落,爱洛斯相信对方是真的不在乎乌列尔的死活。 爱洛斯也会做愚蠢的决定。 「你先放手。」他忍不住对副官低声喝道。 副官是在房间里的侍卫还没有退净的时候下手的,他的时机抓得很准。现在房间里还剩下至少五个侍卫,爱洛斯一旦先松开示弱,立刻又会成为攻击的目标。 他只能再尝试抓紧塔兰要挟:「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 他的刀刺进塔兰的脖颈,这样的境况下,就连塔兰也有些害怕:「安……」 塔兰唤他。 副手的刀仍然在那里。 「你先放开,我立刻。」 他就那样简单地望着爱洛斯,只不过有着丰富的躲避技巧,看一眼就垂下眼睛,连被爱洛斯暗示的机会也不给。 他像一块不可撼动的石头,沉默不语能给对手造成什么样的心理压力,爱洛斯很清楚。 但副官手里的刀已经被染红了,爱洛斯有一个念头,他现在就想想把手里的刀甩开。 即便爱洛斯不知道对方会不会信守承诺,这种可能性一点儿也不高。 但他怀疑自己要是真失手杀了塔兰,乌列尔必死无疑。 对副官来说,完成任务,他说不定也能在瑟缇的帮助下当上总督。 但塔兰的死活对爱洛斯根本没有意义,乌列尔不能死。 「离开……唔……」 乌列尔担心爱洛斯会放手,开口提醒爱洛斯,他现在就可以凭藉手里的人质先走,但马上就被副官按下。 爱洛斯没有应他,只是笑着看那名叫安的副官,做了一个抬手的动作。 他观察着安的表情,发现副官完全没有会因此放松的意思。 爱洛斯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小心地商量道:「你别动,我这就放了总督大人。」 爱洛斯的声音几乎是哀求,在他刻意放柔和的声音里,他甚至听见塔兰的笑声。 在爱洛斯在众人炽热跟随的目光下,将他的匕首从塔兰脖颈挪开。 就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回手一刀扎在了塔兰身上。 他那一刀扎的又快又准,落在腹部,瞬间鲜血涌了出来。 副官的脸上立刻出现慌张,他不得不去观察总督的情况,以尝试去救他。 是的,塔兰如果立刻死了,他可以任由他死。 可但凡塔兰有机会活下来,他就得为救他尝试。这是他的职责。 爱洛斯料到了,乌列尔同样。 在安出神的一瞬,乌列尔默契地发难,他夺过架在脖颈的刀将副官踹翻在地上,抓着爱洛斯从窗口翻了出去。 这次,他们跑了很远。 夜晚时,才找到一处躲藏休息的地方。 爱洛斯颤着手给乌列尔草率裹好的伤口的再次包扎了一番,万幸只能算皮外伤,但伤口还在渗出血液,他抓紧时间给他敷了外伤药。 「对不起。」乌列尔感受着爱洛斯给他包扎。 逃跑时,他也沿着自己选的路往前走,丝毫没有询问爱洛斯。 可笑的是他偷偷设想走一条碰不到爱洛斯圈出位置的路,结果现在,他就站在爱洛斯圈出的城镇里。 他们还在被追赶,塔兰有必须要抓到爱洛斯的私心,只要待在塔兰的势力范围,他们就不会安生。 乌列尔知道如果不是为了他,爱洛斯可以直接杀死总督,那样他们只要出了城就不会再被关注。 但因为乌列尔在,爱洛斯没有。 毕竟总督一死,副官就不会留他一命。 总督必须活着,又要让他需要及时救治来转移副官的注意。 他们现在境况如此糟糕,都是他造成的。 乌列尔低着头,听到爱洛斯对他说:「走吧。」 走吧? 这句太像是推拒,尽管乌列尔还不想和他分开。 他垂下眼睛,是这样的,一定是爱洛斯也觉得他带来的麻烦太多。 乌列尔有时觉得奇怪,到底为什么期待的幸运从来不会发生。 乌列尔多希望他们能在逃亡路上能一帆风顺,多希望他和爱洛斯的每一次遇见,他都可以发挥好。 但是没有,每一次都狼狈。 「那你一个人……」 「走吧,乌列尔。」爱洛斯定定地望着他,说出了他早已不再期待的安排:「我们去白蔷薇城。」 第83章 乌列尔 脖颈上的伤, 被涂抹上去的药刺得发痛。 但乌列尔觉得,这不过是件小事。 被塔兰那名副官挟持住时,乌列尔也在很小心地随着刀刃动作。 保住性命是最基本的能力, 他很熟练。 所以这道伤看着吓人, 实则没有伤到要害, 只能算是皮外伤。 但见爱洛斯紧张的样子, 乌列尔忍住没有去重复地向爱洛斯解释他没事。 爱洛斯很小心地帮他包扎伤口,轻柔之余,神情有些痛惜。 好像有一点微酸的甜味从心底漫上舌尖,乌列尔努力不让唇角翘起来。 爱洛斯瞥见他的表情,似乎很轻地嘆了口气。 ·+·+· 爱洛斯第三次替他上药时。 伤口还是在痛。 起初,爱洛斯说同他去白蔷薇城, 乌列尔以为这是爱洛斯在哄他。 「既然这么喜欢我, 要和你分别了, 欺骗也好,至少要对你好些。」——这是乌列尔猜想的理由,他知道爱洛斯就是一个会这样想的人。 第237页 但他们真就这样赶了两天路。 今天只要按照这条路走下去, 他们就会错过地图上,爱洛斯最后标註的能与分别的地方了。 乌列尔心中惴惴不安, 却不再是为了可能会突然出现的分别, 而是他忽然犹豫了。 他不明白爱洛斯为什么之前毫无意愿,现在却选择了他。 单单因为他为爱洛斯受伤吗? 显然不是。 那就只能是那一夜了。 说真的,这不比为他的这道伤口好些。 当他想要的真正得到的时候,他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配不上。 他开始想, 爱洛斯原本的选择, 是真正的无可厚非的选择。 乌列尔望着爱洛斯认真的侧脸,感到一阵惶恐。 让他屈就自己, 不是乌列尔想要的,爱洛斯应该自由。 乌列尔想解释,他的愿望不是爱洛斯去当什么国王,他当初只是希望爱洛斯时能在最安全那个位置。 并且,不要抛弃他。 他张了张口想叫爱洛斯。 爱洛斯刚好转过头来,爱洛斯神采奕奕的。 乌列尔不知道他瞧见了什么,但应该不是因为自己。 「乌列尔,你闭上眼睛。」 乌列尔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照做了。 当他陷入一片无法控制的黑暗当中—— 「好了,现在把你的匕首递给我。」爱洛斯指挥他。 乌列尔不是很明白,但他听话把匕首递给爱洛斯。 「不要动,我说睁开眼睛才可以。」 爱洛斯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伸手将包裹里的绳子也摸走了。 包裹就在手边,乌列尔能听得出来。但他不知道爱洛斯用这些来做什么,但他想,爱洛斯现在就算把他捆在这里,独自离开,自己应该不会太难过。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情况。 但就在他这样想时,他听到爱洛斯的脚步声确实走远了。 乌列尔很冷静。 他想如果这是爱洛斯的意愿,他会等到天黑。 到那时爱洛斯还不回来他应该就可以睁眼了。 因为那时他不会再回来了。 但刚等他冷静下来开始计数时间,爱洛斯的声音就在他耳旁响起: 「可以睁眼了。」 乌列尔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化。 他们两个正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歇息,纱布和药粉刚被收好,四周是一片冬末的麦地,旁边的农户家传来烤面包的香气。 他们还要在明天早上之前赶到第二座城镇上,如果爱洛斯现在不打算与他分开的话。 所以,闭上眼睛做什么? 爱洛斯坐回他面前,也不解释:「酸和甜,你想要哪一种?」 好奇怪的问题,但爱洛斯的眼睛亮晶晶的,乌列尔不自觉妥协了,开始思考答案, 或许这只是爱洛斯在路上缓解无趣的游戏,他当然配合。 「甜。」乌列尔回答。 爱洛斯又问他:「粉红色和天蓝色你想要哪个?」 这次乌列尔答得很快:「粉红色。」 「嗯。」爱洛斯像是很满意,他伸出手。 乌列尔有些讶异,爱洛斯手里递来的是一支玫瑰。 那还是一朵很年轻的玫瑰,花瓣尚未完全绽开,含蓄地开放着,露出淡淡的粉红色。 乌列尔本以为是假花,他碰了碰花瓣,柔软的,他熟悉的质地,居然是活的玫瑰。 乌列尔惊奇地接过来轻嗅。 他嗅到的却是一股蜂蜜的甜味。目光从玫瑰上移开,爱洛斯正将拿出一块蛋糕。 乌列尔很确定刚才爱洛斯手里什么都没有,他们的包裹里面也没有这些。 爱洛斯将蛋糕递到他面前来,一副他等待他夸奖的神情。 「是……魔法吗?」乌列尔问。 爱洛斯听了这猜测笑起来,连忙肯定地点了点头: 「对呀,我早说了我是这片大陆上最厉害的魔法师。」 乌列尔深以为然地点头:「最好的魔法师。」 「喜欢吗?尝尝看。」爱洛斯催促道。 乌列尔收好玫瑰,吃了那一小块蛋糕。 爱洛斯想要谁高兴的时候,和他的恶作剧一样轻松。 细小的惊喜在去往白蔷薇城的这一路上层出不穷,乌列尔只在爱洛斯身边被这么好地对待过。 这些天来,远远不止碰巧遇上村中卖点心的妇人,和意外生长的玫瑰这种小事。 爱洛斯其他的「魔法」也令人嘆服,爱洛斯还会在穿过小镇的时候,停下来询问乌列尔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度过庆典,好像他们真是来旅行一般。 就最终结果来看,乌列尔想要的,爱洛斯都给他了。 乌列尔愈发感觉爱洛斯是因为那个意外,才这样温柔。 他卑劣地享有着这份优待。 和从前一样。 却又不捨得说出他真正的想法。 「接下来只要从莫尔回到温曼,几乎立刻就会进入外公的地盘。」爱洛斯合上地图,对他说:「你可以安心些,我们在这条路上确实不会分开了,乌列尔。」 乌列尔被提及,目光游移,自己担心得有这么明显吗? 爱洛斯的动作牵动了他手腕上的绳子。 那是爱洛斯说,发现他和乌列尔绑在一起,睡觉的时候更安心更容易睡着。 乌列尔不明白爱洛斯是怎么发现的,反正乌列尔自己是真的安心许多。 第238页 没人的时候爱洛斯就把两只手鍊,用细绳连好。 乌列尔衷心感谢这个古怪的发明,他接过地图装进包里。 ·+·+· 一路上有惊无险。 莫尔公国没有对他们太过关注,各座城的检查程序都大同小异,只分为两种: 一种是检查严格,一种是检查不严格。 他们俩已经熟能生巧。 唯一的问题,是两人选择走的都是最快路线,预定的接应人员都被避开了,只有他们两个虽然节省不少时间,却也少了很多给他们探路的人。 抵达终点前最后的危险,只剩下要从莫尔再回到温曼的土地上。 这道关卡他们还没有经歷过。 但听说从莫尔回到温曼,属于检查「不严格」的那类。 然而当他挽着穿裙装的爱洛斯,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的时候,感觉情况可能和他想的稍微有些不同。 对他们来说,伪装太淡,容易被认出来。 伪装太重,反而欲盖弥彰,也会成为目标。 按两人一直以来的做法,他们俩并不在困难的伪装上多做文章,只要能方便迅速脱身就好。 爱洛斯最近的态度却有了变化,他开始伪装得很努力。 「多花些功夫,就可能少流一些血。不是很划算么?」 爱洛斯理由充分,让乌列尔也无法拒绝。 于是按爱洛斯的建议,他们这次扮成了一对夫妻。 乌列尔装扮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唇上贴着头髮制作成的鬍鬚。 爱洛斯则买到一套九成新的裙装,黑髮挽在脑后,裹着羊毛披肩,再戴好帽子,还有一副烟水晶制作的避光眼镜。 「你现在记得你是谁吗?」走到城门口时,爱洛斯问他。 「记得。」乌列尔回答。 「那你说一遍。」 「你的丈夫。」乌列尔不由也将声音压得很低。 「嗯,我们婚后出来旅行,你是个吹毛求疵的男人,我是你娇气的夫人。」爱洛斯似乎觉得很有趣。 乌列尔认真地点点头,挽住爱洛斯的手。 「走吧……夫人。」 他们的目标是安全地入城,回到温曼。 这一点说来容易,首先把自己的身份修改成来自温曼,就可以减少被检查的许多步骤。 温曼和莫尔都法令森严,莫尔不太有可能有什么罪大恶极的人逃往温曼,要逃也是往西或者北的蛮荒国度。 所以在来往队伍里,温曼最讨厌的,其实是来自莫尔的聪明商人。 「那么你的身份是?」 城门口,正在记录的守卫询问乌列尔。 「我的农场在丽曼……」乌列尔将礼帽收在胸口,正打算展开来描述。 「噢,农夫。」对方已经记下了。 「嗯?不仅仅是农夫,我的农场生产当地品质最好的牛奶,你大可以到附近的镇子上问一问。」 乌列尔装作有一些不满。 「那真好。」守卫头也不抬地记录着,不太很感兴趣地附和,又小声朝一旁的同事说了句:「我家也有些农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娶这么漂亮的老婆。」 他们几乎没有多做盘问,就将他们放进了这座无名小城中。 一下子回到温曼,乌列尔竟有些不适应这里的松弛。 这就……回来了吗? 他放下心正要从这两个闲散的守卫身边走过,勐然顿住脚步。 乌列尔对于兵器十分敏感,他一下就注意到两人抱在怀里的菱形枪头上,边缘部位都刻着一枚徽记。 一朵连花带叶的鸢尾,被细緻地染上浅淡的绿色。 那个位置本应该雕刻这座城的标志才对,怎么会是这东西? 乌列尔一只脚已然迈进城门,然而朝头顶望去,钉在城门上的纹章,竟然就是那鸢尾模样的花朵。 他正想和爱洛斯交流,爱洛斯也忽地拽住他的手臂。 乌列尔望过去,小贩装蔬菜的木箱上、路过的马车上、面前走过一位妇人的头巾上。 全都有相似的纹样。 他在做梦么? 他的目光从身边追着小狗跑过的孩童领口上移开,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这座城无论内外,都不见异样之事。 唯独这花,它到底是什么? 爱洛斯的声音也有些呆滞:「怎么会这样。」 乌列尔摇头,「我不知道……」 莫非之前在别处看到的标志,不是集会的指示,仅仅证明有一些信徒来自这里? 「好吧,我们都不知道。」 爱洛斯无奈道。 乌列尔本以为爱洛斯在失望,接着就见爱洛斯已然伸出的,拦住一个正提着篮子走过的妇人。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他热络地朝人搭讪着,见那妇人点头。继续道: 「姐姐,你脖子上系的帕子好漂亮,是这座城的纪念品吗?」 那中年女人好奇打量了一下他们:「你们是外来的?」 「是啊,我们刚从莫尔回来,要路过这里回到丽曼去。」 爱洛斯说得很细緻,越发显得他真诚。 他的嗓音本就柔和,临时配出来的药剂,他捏准时间在进城门的十分钟内使用,现在药效还没过。 那妇人没发现异样,似乎也不大关心他们的详细身份,听后只是点点头,一指前面的街口。 第239页 「就在那边,你如果说你是外乡人,他们可以送给你的。」她说完,对他们摆摆手,离开了。 乌列尔惊讶,这和他对这标记的认识完全不同,居然还是可以赠送给他们。 怪不得通缉令上也没有提到这图形,原来根本不罕见。 两人来到街口,一个看着像路边摊位的地方占据着转角处最好的位置。 两个身着灰色长袍的人站在摊位上,默默地在传发有着标记的手帕。 乌列尔随爱洛斯走过去,爱洛斯一瞧见那些东西,就开始赞美。 接着将路人说可以赠送的事问出来。 「当然了,我帮你戴上吧。」年轻的灰袍姑娘见爱洛斯是个美丽的女人,热情地提出。 乌列尔打断了她:「我来吧。」 灰袍人倒没有什么迟疑,也给乌列尔拿出一条帕子,同时将给爱洛斯的递到他手上。 爱洛斯扬起脖颈,他的脖子上本就系了一条帕子,乌列尔手速很快地抽开,将这条换上,同样挡住了爱洛斯的喉结。 「谢谢。」 爱洛斯一笑。 乌列尔的目光久久落在他身上,爱洛斯则拎起裙摆行了一礼,惹得身边的姑娘一脸傻笑望着他们。 爱洛斯和乌列尔就此离开了。 「这好像也没什么难的?」爱洛斯捏着帕子的一角,给乌列尔展示。 的确,他们俩轻易就成为了那群人的其中之一,这东西未免太容易得到了。 仔细看标志形状颜色都没什么区别,说明也没有等级高下之分。 「小心些。」 乌列尔注意到不远处似乎有人在望着他们,向爱洛斯提醒道。 爱洛斯眼都懒得抬,他捏着帕子,一副喜欢的模样:「我好看吗?」 乌列尔被问得一怔,爱洛斯在是太入戏了,但是真的很好看。 他只得诚实地点头。 再望过去时,偷瞄他们的人也不见了。 两人静静走在石板路上,乌列尔总觉得帕子传来一股似有若无的气味。 他不确定爱洛斯是不是也能闻到,这和那些镇定剂的味道差不多,尽管大多数人几乎嗅不出那类药剂有什么特殊的气味,连鍊金室的标註里都写的是无味。 但就好像爱喝水的人,连水都能分别出来地区的不同,乌列尔用过太多,所以很熟悉。 他正准备叫住爱洛斯,一道声音先叫住了他。 「先生、夫人,请到这边来。」 那是个亲和的男声。 乌列尔第一个想法,就是思考这里有没有接应他们的人。 在想了一圈没排除出这个人后,开始怀疑,会不会是金斯利家从白蔷薇城派人前来接他们。 他望去,那是一个陌生的青年,他穿着灰色的长袍,就站在路旁一道拱门旁边,伸手拦住了他们两个。 乌列尔一见那袍子,立刻警觉起来。 但还没等他与爱洛斯任何一人开口,这灰袍青年就也朝其他路人点头致意,说出了同样的话:「请到这边来。」 拦住他们的灰袍青年满面笑容,并不谄媚也不死板,似乎发自内心在邀请他们。 他要将他们引去的也不是僻静处,而是青年身后的一道拱门。 这道橙色砖石砌起的拱门开在路边长长的墙上,往前走还有两道门,最中间的那道门最大,能一眼望见里面是个优美的庭院。 四周有许多市民都正要步上石阶往里进,人流就有些拥挤,他们这个位置进这道门正好。 而且从门外看去,里面就只有一个庭院,这里的人许多,总不至于是陷阱。 乌列尔猜想,是这人他误会他们要到进到门里去了吗? 莫非他只是想让他们安全通行? 「我们走这边就可以了。」乌列尔指指他们原本的去路,试探道。 灰袍青年却摇摇头:「时间已经快到了,再不进就来不及了。」 乌列尔想再问,这时旁边一个贵妇人好奇道:「这是什么地方。」 乌列尔记得这个贵妇人,与他们先后入城,她的僕人还跟着他们拿到了一条帕子。 但她问的,并不是乌列尔面前的青年。 而是同样穿着灰色长袍站在另一边的秃头男人。 看来她也被热心人引路了。 秃头男人热络地回答: 「这是我们这里最着名的景点。往来的人一定会来参观,若是戴着这条帕子的话,是免费的。」 「原来如此啊。」 那贵妇人听到前面还只是疑惑,却发现是这种便宜事,似乎稍感满意。 她命令僕人搬起行李,随她进去看看。 乌列尔却觉察到了不对,他望着这群往里涌的人,感到有些可怕。 那秃头男人一定是在骗那个旅行者,这帕子肯定不是这样的作用,而且乌列尔根本没在附近瞧见收费的地方。 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她进去。 可是为什么呢? 莫非这里面有危险? 可能性很小。 因为人太多了。 这里似乎真如他所说,是公共的建筑,那就排除了很多僻静处会遇到的危险。 那有什么必要让他们都进去? 乌列尔接着想到,这更可能是商人的阴谋。用廉价的免费商品留住顾客的目光,接着谋划做更大单的生意。 「我们怎么走。」他询问爱洛斯。 第240页 乌列尔想,离目的地只差一步,现在他们应该选择更安全的方式,绕开这里。 爱洛斯则捏捏他的手背,示意乌列尔回头看。 在最前面与之对称的拱门旁,另一个旅行者也正打算强行离开:「我没说要进去呀,怪了。我赶时间呢,别挡我。」 「不好意思。」他面前的灰女袍人依旧礼貌,对他说:「那我们城中这条纪念品帕子就不能给您带走了。」 「嘁,这……真够吝啬的。」那人听了这话有些不快,从胸口的口袋里拿扯出那条帕子丢在地上,踢到她面前,「谁稀罕。」 他转身就走了。 那个灰袍的女人在他离去,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她不动声色一指,他身边两个同伴就跟了上去。 乌列尔看她慢悠悠捡起帕子,那男人已经转弯了,究竟他会碰到什么,乌列尔就不得而知了。 「咱们走不了。」爱洛斯耳语道:「跟着他们进去看看。」 看来确实没办法,乌列尔想,这里总不会发生什么太大的意外。 一直都没有消息报到王城,说明这座城镇不存在人员失踪之类的大问题。 进去看看,说不定能获悉鸢尾的秘密。 两人顺着指引,跟着前面的人走了进去。 他们一走进来,迎面就是一方普通的庭院,喷泉里的水泛着粼粼微光,圆形的池子底下沉着些许硬币。 喷泉中间的白色雕塑,塑的是一个穿着长袍的少年,他的手里就捧着那种类似鸢尾的花,身姿、面容、装扮都看起来美丽非常。 爱洛斯却在路过雕塑时停住了脚步,露出一种很困惑的神情: 「乌列尔,你见没见过他?」 乌列尔猜爱洛斯应该是记忆有所恢復,连忙也细看。 可圆滑的石料上没有丝毫颜色,这个年纪的漂亮男孩若没有一些独特标志,几乎都一个样。 乌列尔看了半晌还是摇头: 「有些熟悉,但我想不起。」 两人只能揣着疑惑走进。 三道拱门都通往庭院与同一个大厅,在乌列尔与爱洛斯走进后,又碰上了其他引路的灰袍人。 「你们这是新的,我瞧着也面生,刚来到这里吧?来,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这是我们这是给新来者的优待。」 但凡穿着灰袍的,与人讲话时就格外和气。 很难想像,这群人会有他们之前在城门口瞧见的那种,手握刀兵、蛮不讲理的同僚。 两人转眼已经进来大厅,大厅的构造简单。 这座城的人称唿此地为神庙,乌列尔环顾四周,发现构造很像一个开放的教堂。 最前面是祭坛和布道坛,阶梯下就是信徒就坐的位置。 温曼的这种建筑不多,但也存在,乌列尔感到很熟悉。 他和爱洛斯被引到了第一排中间的垫子上,这位置实在太好,四周有人望过来就一定会越过他们。 台子很低,下面的民众也都是席地而坐,布道的矮桌上有盛水的圣杯,还有燃烧的蜡烛。 算算时间,十分钟已经过去,爱洛斯如果想要不引人怀疑,就不能再公开说话了。 「你猜他们要做什么?」 果然,爱洛斯光明正大靠近乌列尔怀里,小声问他。 乌列尔不确定,但猜他们是要讲点什么。 他先把自己发觉帕子味道不对的事告诉爱洛斯,接着陪爱洛斯猜测起来。 爱洛斯指着上面的水和一些「圣物」,说他们待会儿说不定有魔术要变。 有爱洛斯在,即便在昏暗压抑的大厅,乌列尔也感到轻松,他甚至有些期待可能会发生的「魔术」。 直到整个大厅都被坐满了,台上左右各三只的垫子都坐上了六个人。 从乌列尔的角度,左手边这三人其中一个就是那个秃头男人,还有一个长鬍子老头,和将拐杖放在一边的老婆婆。 右边的三个人,是黑髮、深棕头髮还有金髮的三个年轻人。 他们一开口,乌列尔就感到一阵恶寒。 这些内容,他听过。 就在那个集会上。 六个人开始轮流讲述关于他们的神的故事,互相补充。 这次乌列尔听得很细,六人被左右划分成两拨人,但凡有一些人讲了和他记忆中不同的内容,另一拨人纠立刻纠正。 但在乌列尔听来,即便曾经是在那样紧张的环境中,听众还是一个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去听的乌列尔。 但王城那一个人讲的,仍是比这六位加起来都还要更生动。 不过这六人也绝非草包,就像爱洛斯说的,这六位哪怕到集市上卖南瓜,都绝对能卖空整个瓜田。 听他们讲话,你会不自觉感到对方认真而且真诚。 他专注听着他们的发言,尽量不被代入到他们的情绪中去。 收集着这六个人的信息。 这六个人就是灰袍人中的长老,他听到他们互相称唿,大都用星座来做代号,不知道48个名字是否占满了,但至少说明还有更多的人。 黑髮的青年和棕发的青年似乎是一对兄弟,两人一起讲述时默契非常,金髮的青年年纪更大一些,每当对面的年长者讲错,他都能最精准地补充。 这段故事在最初是互动的形式,年轻人讲几句后,便搬出老者。 两个老人的确有令人信服的年龄,坐到中间讲述起来。 第241页 他们的讲述持续了很久,但完全不见疲惫,台下给每人准备的一小壶茶水都空了。 年轻人要更有活力一些。 轮到黑髮的青年,讲着讲着,身体都站起来: 「各位,神明从不轻易降临,往日即便想要成为信徒,都要付出血的代价。就像我和我的哥哥,要从出生的第一天睁开眼睛起,就追随祂,细听祂的神谕,牢记祂的赞歌,为神献上祭品。今天在这里,在离神最近的地方,通过这朵一年才绽放一次的神奇灵草,你们,现在就可以成为追随神的一员,从此之后优先受神庇佑!」 他说得情真意切,听得乌列尔都想加入了。 「我说吧,他不能放弃卖南瓜的天分。」爱洛斯道。 他面前的茶水也空了,但是不是喝掉,爱洛斯添给旁边的向他要水的新人了。 乌列尔忍不住笑了一下,不动声色也交换了身边人的杯子。 台上的人依旧在宣扬着加入他们的好处,意外的是没有任何人离开。 听着听着,乌列尔发现了他唯一感到奇怪的部分,是这个教派里并没有任何人表露出对于王族的仇视。 还记得在王城的时候听到的宣扬,可是王族有若害人的毒药一般。 莫非是和王城集会全无关系的派系? 可没有一份王城的调查描述过这种情况。 难道以地点为转移,不同地域仇视不同的人? 乌列尔了解,选择一个共同仇人也是团结一群人的方案之一,不排除这个可能。 乌列尔怀着疑问,继续听台上那六人说话。 现在轮到的,是那个金髮青年。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发掘出自己的能力,得到自己一生的追寻,而我被神引导,发现了我天生的能力。」 金髮男子娓娓道来般讲出他的故事,他的语调是最平淡但也是吸引人的。 乌列尔都忍不住好奇是怎样的能力,因为在他之前,其余五人和几个普通灰袍的人已经上前展示过了。 他们或速算、读心这样的技艺,或是简述了自己找到人生道路,发现了自己擅长的职业的事。 理所应当,金髮青年要说的,也是一种发生在他身上的奇蹟。 第84章 乌列尔 「——永不说谎。」金髮青年展开双臂, 自豪道:「我的能力就是诚实。我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我,无法说出谎言。」 光线从他身后漫过来, 在这众人静谧的气氛里, 乌列尔似乎也被周遭影响。 这要是在王宫大厅或者喧闹集市, 乌列尔一定嘲笑出声, 但在此时此刻,信任的感觉被加强了。 回想他之前的话语,仿佛在印记上重复盖了一重。那一刻乌列尔心底冒出的是:原来如此啊。 存在不说谎的这重限制,金髮青年的形象变得十分安全可靠。 再去看他的脸上的表情,都感到格外真诚。 乌列尔看懒懒倚着他看热闹的爱洛斯。 这种伎俩爱洛斯也会。 可惜爱洛斯懒得骗他。 台上,还没等金髮青年继续精彩发挥, 话语就被打断了。 坐在对面的秃头男人挤到中间。 「所以!我们的话绝无虚言。」秃头男子突然地补充, 「现在我会下发, 送到你们手里的这一朵神花的一部分。每一片都一要至少一金币,而你们,并不需要拿出这份钱财。只要记得在日后为神奉献, 你们是神选中的人,你们的奉献远超钱财所能衡量! 「当你们吃下这株神草的一部分时, 记得这是我们大长老亲自帮你们争取到的机会。有缘来到这里, 引导你们是我们的职责,帮你们照亮前路就是我们的理想。在此之前请真诚地,赞美天鹅长老!」 乌列尔觉得这句时机确实不对。 既然是前面有金髮年轻人的表演,就该顺着他来继续。 果然, 黑髮青年坐在后面, 脸色变了变。 那名金髮青年,见秃头和白鬍子已经决定下发那株花, 冷声道:「不要大人不在,你们就偷懒。」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完全是要所有人都听到的意思。 乌列尔奇怪他们内讧居然完全不伪装一下,就见到大厅里的人都因为好奇这句责问望过来。 人们,更加专注了。 金髮青年藉此说道:「各位先不要急,还没有结束,我们还没有说最重要的部分。今天在这里,我们真正的主持者并不在,只是我们六人代替他罢了。无论是我,还是其他弟兄,都是受那位大人的引领,他才是唯一能接触到神,与神对话的,神的孩子。」 黑髮青年接道:「如果不是大人。我们不会存在,也不会被神救赎……说到这儿,世上不止有善,还有恶,对于世人的惩罚,和王族偷取了神的权威的恶行。不如天琴长老,来讲一讲吧?」 他将位置让给了拐杖婆婆,拐杖婆婆脸上皱纹许多,眉心也皱着,喜怒很难看清。 但这年长的三人似乎本打算略过这段不讲,是肯定的。 秃头听后甚至瞪了金髮青年一眼。 看来这就是他们的分歧之处了? 乌列尔接下来听了个大概,这内容也是他之前听过的一部分,这次被展开来讲。 没有哪一句不是编的,连先国王用神力赢下战争,却没有给予这位神和信众相应的地位,也没有传播神教,都在其中。 第242页 据乌列尔所知,她说的那场战役,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占,完全是靠优蓝达大人的精妙战术。攻破敌人的心理,不战而胜,把敌人吓退的。 乌列尔不觉得他们对这场战争的了解,会比他队伍里经歷过的老战士更清楚。 说起先王后的战争手段,一直很知名,但在王庭种毁誉参半,以至于很多人都觉得策略并不是她的强项。 因为在风靡「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的整个温曼大陆,先王后的战术是「想办法不打就赢」。 听说她第一次披上战甲,就是履行规矩森严的金斯利家族的职责,为附近起冲突的两座大城调停。 不战或许真是上上策。 乌列尔觉得身边的爱洛斯很好地继承了这点。 他们坐在一起,听到台上的大骂王族,爱洛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确定了这群傢伙是同一个目标同一个组织,乌列尔反而安心。于是他也不动声色,欣赏起他们的暗中较劲。 六人当中,一直冷静的金髮青年比较让乌列尔在意。 他脸上带着一种表情,乌列尔很熟悉那种表情。 是下了陷阱等待猎物踩进去是的那种,引而不发的得意。 下发草药的灰袍人走来,爱洛斯捏了捏乌列尔的手指,将他的手从茶杯边缘拿开,示意他待会儿什么都不要碰。 乌列尔明白,同事也放心了许多。 如果一切不出所料,那么他们今天很安全。 这里只是一个布道的集会。 看样子城中的人会藉由这些来吸纳一些新的成员,他们只要装作成为了信徒,到时候跟其他人离开就好。 至于他们说的神草,已经发了下来。配合喝下去的不是茶水,是灰袍人用勺子舀进碗里的橙色汤汁。 周遭有得到花茎、花叶的,乌列尔则捏着晒得半干的花瓣。 颜色发绿,但看不出是不是标志里的绿色鸢尾花。 乌列尔从来没有见过绿色的花,不知道是否是染的。 伸手捏了捏那个花瓣,变成了粉末。 所有人都在指引下,将叶片用撒在茶杯里。 乌列尔不用猜也知道,和刚才的茶水一样,汤或者草药里一定有致幻或者其他对神经作用的成分。他们用来辅助增加言语暗示的效果,集体催眠他们。 乌列尔如法炮制,装作喝了下去。 台上的才刚讲完,由于坐在最前面,耳力极好,乌列尔听到秃头对走回来的婆婆小声嘀咕了一句: 「他不过也只是神的代言人,你们未免太过相信他了。」 黑髮青年干脆白了他一眼,用威胁的目光暗示他住口。 秃头不仅没有瞧见,反而附耳跟白鬍子老头与拐杖婆婆不知说了什么。 说得白鬍子老头极为满意地笑了,而后两人轻蔑的朝黑髮青年三人望过来,引得黑髮青年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接着,等所有人喝完,似乎还要轮到他来演说。 他刚要动,白鬍子老头上前来: 「你不必了,我们来就好。」 「你这什么意思?」黑髮青年是脾气最坏的一个,他嘴很快,直接压低声音问出来。 乌列尔发自内心认为,这几个傢伙的矛盾已经到了根本不适宜在同一个地方当长老的地步。 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坐在这里。 幸好他和爱洛斯坐在最前面,不然很难看清楚他们之间的秘密。 人群离台阶有一段意义不明的距离,但凡往后一排都不会感受得这么清楚。 爱洛斯也望过去,显然被他们的小矛盾吸引。 「你怎么没喝,快些喝呀!」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 整个前排只有爱洛斯手里还拿着发下的那只叶子,站在一旁的灰袍人好奇问。 神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朝他望来。 乌列尔立刻做好了带着爱洛斯跑的准备, 最佳出逃路线他第一眼就已经确认,神情很是放松。 爱洛斯同样,两个人一身坦荡。 爱洛斯没有表现出任何要逃的意愿,只是笑了一下,附在乌列尔耳边,摺扇遮住半边脸,小声对乌列尔说话。 在众目睽睽之下,动作暧昧无比。爱洛斯真像个撒娇的妻子,连乌列尔都感到耳热。 但爱洛斯不能出声,只有这种办法。乌列尔他凑过去听,很恩爱的样子。 「抱歉,刚才那一杯,来倒汤的女士打翻了还没有拿来新的。方便再给我夫人拿一杯吗?」乌列尔照着爱洛斯的意思对众人说道。 虚惊一场。 四周都无趣地收回了目光,台上六人也只是不甚在意地各归原位,全当是个小插曲。 黑髮青年拍拍手,叫一旁的人去给爱洛斯添汤,看来他也负责这事。 就在这当口,乌列尔听见台上的白鬍子老头,哼了声:「多小的事啊,也要我们来解决,你们实干派手底下根本就没有在做事情的。」 黑髮青年正关注着手底下的人,闻言冷笑了一声。 他不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是忍无可忍的笑容。乌列尔先于看懂了他的表情,他的目光里带着杀意,竟然连隐藏都不再隐藏。 乌列尔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他也明白,但凡黑髮青年理智尚在,总不可能会要当众刺杀教中异己。 正在这时,年轻的三人之中,一向冷静的金髮男人忽然颤抖起来。 第243页 他的动作突兀,且恐怖。 室内的烛火瞬间熄灭,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信众们受到惊吓,喘息的声音都听不见,乌列尔也因为面前的场面太过惊人而屏住了唿吸。 大殿昏暗的光线中,金髮青年的四肢忽然僵直,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拉紧了。接着如同灵魂出窍,他在衣袖抖动了一下后,双眼翻白,接着四肢开始扭曲,像是被掰折一般。 一阵「舞蹈」过后,金髮青年终于泄了力气,躺倒在地。 正在众人大气不敢出的时分,他又勐地从台子上弹起。 即便乌列尔能猜到这是在假装,都忍不住心跳加速。 金髮青年浑身颤抖着,脸上的表情从平静变成了狂喜,接着又变得狰狞。 所有情绪与力量回到了他身上,他成功地表演了一个神灵的容器。只见晃晃悠悠走了两步,伸出一只手,仿佛在空中划出一道刻痕,指尖直指白鬍子老头。 口中发出咆哮般的吶喊:「背叛我的就是你!」 结合他们刚才的故事,白鬍子老头现在身份成了叛徒。 金髮男人几句话就坐实了白鬍子的罪名,周遭的人一阵发懵过后,在黑髮青年的带领下,不由分说朝白鬍子扑了上去。 原来这就是他们除掉这些人的方式。 乌列尔好整以暇地在下面看着整场表演,这种兵不血刃的方法真是……噁心。 乌列尔面无表情地望着这群人,不知道他们自相残杀的时候有没有和他们的神打过招唿。 场面变得混乱,秃头男人护着身边的白鬍子老头,也不甘认输。 他憋红了脸,大声喊道:「是魔鬼,是魔鬼侵占了他!我们才是兄弟姊妹,各位不要听他的!」 在这个混乱的局面,谁的声音更高,谁还真就能迅速掌握主动。 乌列尔倒是认可这个应对,但秃头男人像是为了证明所言非虚,慌不择路冲到矮桌边,抓起那只金色的大杯就将里面的「圣水」全部都泼到金髮男人身上。 「小心!」 盖过所有人的,是爱洛斯的声音。 爱洛斯完全是喊出来的,他没有在顾及自己的声音并不像他的打扮。 因为被这秃头男人被一撞,水泼得毫无准头,正是直直朝着前排的座位泼来。 爱洛斯说小心的那一刻,就已经伸手去抓乌列尔,可乌列尔也只来得及转头避开。 杯里的水结结实实淋了他一身。 「圣水」洒在他的肩膀上,乌列尔没有任何感觉。 他倒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水,爱洛斯说这是鍊金术师制备出来的。 刚才见他们将纸条上的字弄消失,既然纸条碰到没事,短暂接触到皮肤应该也没事吧? 乌列尔这样想着,就听到周遭有人的惊唿。 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眼神望向他,乌列尔不明所以,摸了摸自己的鬍子,仍然粘着啊。 他仔细辨认目光,跟着朝自己身后看去。 被水沾到的头髮已经开始迅速地掉落颜色,随着滑落的水珠,那头长髮渐渐变回了红色。 台上厮打在一起的两拨灰袍人都停了下来,整个场面一度十分安静。 「跑!」 他们做出了这几天来俩人做过最多的决策。 两个人迅速朝出口奔去,所有人原本还愣愣地站着,忽地听到祭坛上有人摇了摇一旁的铃铛,金髮青年命令他们抓住两人。 乌列尔一跑就发现不对,刚才他只计算了灰袍人,但现在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他们需要越过的人影,目测过百。 几乎是立刻两人就被围了起来,他们像花蕊一般被挤在花瓣中间寸步难行。 乌列尔抵挡了两下,发现他们完全在这种一拥而上的浪潮里疯狂了,随着金髮青年的指令拖延着他们两人,纠缠上来。 刚将一个抱住他手臂的人摔翻在地,可马上就又有人抱住了他的腰。 唯一好的是信众身上都没有利器,但等后排那群级别高些的灰袍人围上来,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 「先走,城门外等我。」 乌列尔几日来也没有学会撒娇,但是他重新学会了实话实说,不再过度担忧爱洛斯不等待他。 乌列尔抱起爱洛斯,爱洛斯的裙摆扬起好看的弧度,乌列尔打算将他抛出去。 希望爱洛斯有办法在拥挤的人群里找到前路,不然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被他抱起的爱洛斯却抓住了他的手臂,他摇摇头。 乌列尔不明所以,现在除非两人能立刻在地上打个洞,不然就是会飞都没办法从这低矮的天花板下找到出路。 爱洛斯却转头,他对着拥上来的人高声喊道: 「兄弟姊妹们,有话好好说!我们不都是神的子民吗!我们是家人啊!」 兄弟姊妹,是灰袍人的推行的叫法。 乌列尔本还镇定下来,但马上发现爱洛斯这话没什么含金量。 和求饶时说「行行好,我们都是人」也没有什么分别。 但爱洛斯还没完: 「我,我喜欢男人!他,他有一头红髮!所以我们备受排挤,来到了这里!为什么这里也容不下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 爱洛斯喊得更大声,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连灰袍人都停了下来,以为爱洛斯真的被催眠了。 只有为首的那个金髮青年并不买帐,人们分出一条来路,他拔出衣袍下藏住的长剑,冷着脸朝着两人走来。 第244页 他手里的铃铛还在摇,外围的人听到依旧在往里挤。 乌列尔和爱洛斯走不了了,只能强作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乌列尔甚至都没将爱洛斯放下。 金髮青年冷笑一声,他望的是爱洛斯。 乌列尔明白,他是看出了他们俩的身份,才会让人追逐。 但是,别人呢? 据他所见这教派可不是他一家独大。 镇定,都镇定。 乌列尔想起了优蓝达大人的战术,他们也从心理上压过对方。 从现在起,他们就是无辜的信徒,谁来都是一样。 眼看着金髮青年走到眼前,在他身后,是其他五个长老。 金髮青年在他们面前站定,打量着两人,高傲地仰起头,能凭藉红髮猜出两人身份,他自认是聪明人,自然要更得意一些。 尤其是身边人都没发现,还以为他只是在抓捣乱者。 「这位,就是……」金髮青年向着爱洛斯开口。 忽然,身后一只大手一把拨过他的肩膀,金髮青年呆呆地被拨到一旁,下一只苍老的手直接将他拨到了地上。 是秃头男人,接着拐杖婆婆、白鬍子老头全都走到爱洛斯面前,跪了下来。 随着他们的动作,灰袍人跪了一串,连金髮青年也被拽下。 「神迹竟能降临在您身上,原来您才是神的孩子!」秃头男人高声道。 周遭信众不明,但如此一听,也跪了下来。 乌列尔看着匍匐在地上的人群,不管是不是做梦,他想的是立刻逃走。 爱洛斯摇摇头,朝他眨了眨眼。 乌列尔知道,这是「来再玩儿一下吧」的表情。 整个人也放松下来,爱洛斯就算说咱们俩划船到天上去钓星星,乌列尔可能也不想多做考虑。 更何况这仅仅是百多个狂热信徒而已。 他总是要和他在一起的。 爱洛斯跳下来站定身姿,摊开双手:「诸位起来吧。」 随着他说话,乌列尔也看到了,爱洛斯周身散发出七色的光芒,落在远方的墙壁上愈发明显。 秃头男人盯着那彩虹的光,一脸陶醉。 「给我们准备马车,神的旨意,要我们先巡行此地,绕城一周。」 白鬍子老头的眼睛都亮了,一个劲儿说好。 若说其他事,说不定他们还要怀疑上一会儿,一听这事,他们立刻为他们安排。 他们趁着这些人还没还没有起疑心,飞快上了马车。 出现了新的神之子的事已经传扬了出去,立刻就有今日没有到集会的人簇拥到他的马车边,想一睹神教新主人的风采。 众人都徒步跟在后面,不知过了多久,待再询问里面的人,却没有了声音。 有人掀开马车的车帘,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人。 ·+·+· 「殿下?」 他们有惊无险地出了城,爱洛斯和他坐在一辆新的马车里,正要赶去下一座城。 他都能想见金髮青年暴跳如雷,向他们重复解释刚才无人在意的,他们俩的真实身份。 「怎么了?」爱洛斯撩起帘布,小心地查探外面的情况。 「你真的……是神的孩子吗?」乌列尔刚才看到七彩的光,也很讶异,但他问出口就知道,这是个很傻的问题。 爱洛斯茫然地望着他,笑起来,「你希望我是吗?」 对乌列尔来说,爱洛斯究竟是什么人,都没有区别。 况且,神的孩子,他本来就是了。 「都好。」乌列尔诚心诚意地回答。 爱洛斯笑了一下,从领口拽出一条项鍊,银色编织的项鍊上坠着一只块宝石。 那宝石并非晶莹剔透,内里好像还藏有宝石,森罗万象,很是奇异。爱洛斯将拿下来,送到乌列尔额前。 乌列尔看他动作,迟钝地低头,任爱洛斯将它戴在了他脖子上。 爱洛斯摆弄了一下吊坠,只凭藉帘布缝隙透出的那道阳光,就让他周围散出彩虹,映在马车的车厢壁上。 乌列尔有些讶异,细数着那彩虹。 「我倒希望你是,乌列尔。」 乌列尔一怔,望向爱洛斯,爱洛斯似乎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神的孩子,总该会得到善待。」 「即便不是,也已经有人对我很好了。」乌列尔飞快地回答。 爱洛斯没再说话,两人安静了一会儿。 乌列尔才勐地想起,这是那天爱洛斯说,从阿尼亚公主身上搜刮印鑑时拿到的。 「这……」乌列尔疑惑。 爱洛斯也摇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或许刚巧是这种宝石的特性与他们的传闻相符,也有可能是阿尼亚听说之后又特地找来……」爱洛斯说着猜测。 「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件事?」爱洛斯不甚在乎的语气,他的态度很简单:「给瑟缇写信。」 两人一到新的城镇,爱洛斯决定立刻给瑟缇写信。 乌列尔攥紧了手,忽然感到脖颈上的伤口很痛。 从前的勾心斗角爱洛斯全不记得了,但这样的情况下,还对他们心存幻想吗? 「握我的手好不好?」爱洛斯将不写字的那只手伸给他,淡淡地问。 乌列尔放松了手,他的手本就被划破了,上还有旧伤,新长好的皮肤很薄,一道添一道,看起来很丑陋。 第245页 「别把自己的手握得太紧,好吗?」爱洛斯显然看出了他的不快,建议道。 「我写信给瑟缇和歌加林,是因为绿鸢尾的那群人我们已经在边境看到多次,一定有缘故。我们的力量反正打不过,不如藉助她的力量。」爱洛斯解释。 「你……关心这个?」乌列尔问。 「不关心,只是感到不安。」爱洛斯折起信,盖上阿尼亚的印章,「若是我们胜了,等以后就要我一个人对付这些反抗者了,现在他们总要做些事吧?」 爱洛斯轻松地说。 乌列尔笑起来:「还真会给人找事做。」 「总比你一句话不愿意说出来好,还要我哄你。」 乌列尔沉默,连忙出去将信给了门童,让他找人送去王城。 信是举报,不是爱洛斯用自己的身份写的。 况且就算是,他和爱洛斯现在已经不害怕暴露位置了,他们现在正在金斯利家族附属家族的地盘上。 一切都变得简单。 乌列尔回到房间,望着坐在窗边的爱洛斯,忽然又感觉有些遥远。 他的视力没有恢復,一天天差下去,看样子药效就要过了。 他们还不知道金斯利家究竟是什么态度,收留爱洛斯应该是不成问题,但举兵夺取王位,是不是也在他们的意愿之中? 这事多半还要争取,他却帮不上忙了。 「愣着做什么呢?鸽子给我。」 爱洛斯命令道。 鸽子? 之前乌列尔判断过鸽子是王城来的,爱洛斯将它带在了身上。 现在它伤养得差不多了,一直没有走的意思,每天只是吃吃睡睡,很乖的样子。 瞧见两人安全,正从爱洛斯怀里跳出来抖抖毛,跳到了乌列腿上。 对乌列尔,它比对爱洛斯更不怕。 见项鍊戴在他脖颈上,它很感兴趣地叼起。 乌列尔将它捉住,递上。 还不明白髮生了什么。 「既然已经决定回去,就得准备了。我想知道我们的朋友的是谁,王宫的鸽子,总会飞回到王宫吧。」 乌列尔和他提过,王宫里的那位他信任的人。 如果能和那位联繫上,自然事半功倍。 原本爱洛斯是不想顾及的,但现在,情况变了。 「可是,不能确定我们的人一定会拿到这封信。」乌列尔看着鸽子,无能为力。 「这倒是。」爱洛斯捧着鸽子坐回了位置上,也有些犯愁。 鸽子望过来,眼睛像叶片上的露珠。 乌列尔忽然想到:「要是能催眠一只鸽子就好了,想让它递给谁就递给谁。」 「可惜不行,这种事只有在童话故事里才会发生。我做不到的。」爱洛斯无奈。 「那,开战前,我回王城一趟……」 爱洛斯冷冷的目光扫向他。 乌列尔偏过头避开了。 但爱洛斯依旧凝视着他,目光之专注让他后悔自己胡乱提建议。 「抱歉,我不离开您。」 「嗯,觉悟很好。」爱洛斯满意了,「让你眼盲着回王宫,还不如我努力催眠这只鸽子。毕竟鸽子哪怕是给我们送信,应该也不会被人煮了吃掉。等一下……」 「怎么了?」 「你说的对。」 「啊?」 「催眠不了鸽子,但可以试着催眠收信的人。」爱洛站起来斯走来走去,提笔开始写信,「很复杂,我们要通过这些文字去发展一个不为人知的联络者,以免被拦截。一次不行,就多写几次,隐秘地发展。」 「这真的可以吗?「 「试试吧,再养下去它就要吃胖了。」爱洛斯点点粉色的鸽喙,答道。 ·+·+· 鸽子在晚餐前就被送走了。 乌列尔默默看着,在晚餐时很殷勤地布置菜餚。 他也有点怕变成鸽子,吃胖之后就要被送走。 鸽子还会乖巧地讨好爱洛斯,但他连这个都不会。 乌列尔小心地点好烛台上的蜡烛,这蜡烛被雕刻成了玫瑰的形状,漂亮得惊人。 或许也有可能是自己太喜欢玫瑰了,乌列尔出神地想。 就是刚才在楼下的晚餐时间,看到四周来往的男男女女,乌列尔有了一个不被当成胖鸽子的办法。 他在等爱洛斯走进房间,没等一会儿,爱洛斯就走了进来。 他在等帮擦头髮的时候,握住爱洛斯的手,很轻地将它搭在自己腰上。 爱洛斯没有躲。 乌列尔被鼓励了,唇碰了碰他的耳骨。 乌列尔眼里的距离就这么两种,十步开外,骨血交融。除了爱洛斯,其他人都是第一种。 他感觉爱洛斯笑了。 「怎么自降身价。其实我不缺这点钱的。」爱洛斯轻声说。 「什么?」乌列尔抬眼,爱洛斯指了指门背后贴着的旅馆内业务,上面的线条十分简约。 非常明显的侧脸轮廓,贴着另一位的耳朵。正是乌列尔的动作,上面写着:深夜谈心,男女皆可,仅需半银币。 乌列尔低了头。 「怎么了?不是这个吗,那是在做什么。」爱洛斯很感兴趣地问。 不想和那只鸽子一样。 乌列尔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初衷,只不过想到这里他便说了出来。 「鸽子?」爱洛斯奇怪,但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联。 第246页 乌列尔害怕离开他,用什么交换都可以。 他停顿了一会儿,不太高兴的样子。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乌列尔。我没有这种兴趣。」 爱洛斯自己接过毛巾走进他的房间,乌列尔的脚不自觉跟上去,「抱歉。」 「没什么。」 「等等,爱洛斯。我还有话想说。」 爱洛斯停住脚步望过来。 「我知道那天是意外,真抱歉,如果是因为我,你才不得已要去白蔷薇城,现在离开来得及,我不必你这样……礼貌。实不相瞒,殿下,那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乌列尔,闭嘴。」 乌列尔没有听他的命令住口。这些话,他是真的这么想的,也真这么说出来了。 他被爱洛斯按在墙壁上,爱洛斯贴他很近,几乎吻到他的唇,但只是竖起的指尖抵在他唇边。 「嘘,别说了。」爱洛斯等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他,「让你安静可真难。说了一句让你不舒服的话,你就也要让我难受。你比看起来不乖多了,乌列尔。」 「我没有,我只是……不想你后悔。」 爱洛斯定定地望着他,眼眸里映出他的模样。 乌列尔猜想自己的语气或许伪装太过,哀求也像是挑衅。 但爱洛斯没有一点不快,他退开来,坐进椅子里。 「好吧,你不就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回心转意,要去抢那王位?」 乌列尔默认了。 「很简单,如果你知道世上有一个人或者一样事物,他会威胁到你关心的人的性命,他有这个意愿,并且已经得手过。那么只要他还存活在世上,就像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让你一刻都不能安眠。 「瑟缇想要我死,我可以逃到天涯海角。但我已经逃得很远了……还是差点害死你。」 「所以不是为了你,但也是为了你。你想不明白可以慢慢想,乌列尔。」 第85章 爱洛斯 「他虽然不情愿, 但还是睡进了棉花枕头做的窝里,期待明天可以变回人……好了,这就是骑士变成猫的故事了, 前半部分。」 爱洛斯坐在床边, 合上书对乌列尔说。 将那本纯插图的「菜品宣传册」随手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如果是我, 不会希望变成猫。」乌列尔突然开口。 爱洛斯疑惑望过来, 莫非他不喜欢自己编的这个故事? 乌列尔解释道:「猫太弱了。」 「幸好。你要是说想,我可没办法满足你的愿望。」 「你们俩,聊够了吗?」 男人拨开门上虚掩着的厚重绒布帘,站在门口问道。 「来了。」爱洛斯应声,「睡吧。」爱洛斯朝乌列尔道晚安,接着跟那个男人走了出去。 男人身量修长, 有着一头柔顺的黑髮, 和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 他看起来很年轻, 神情与态度却像个老头子。 爱洛斯在离开那座古怪城镇的第二天遇到了他。 他说他是爱洛斯的堂舅,叫博伊德。 介于对方一眼就认出他,爱洛斯思前想后, 说出了自己失忆的事。 换来对方冷着脸解释道:「你本来就没见过我。」 博伊德带来了一队人马,是里面年长的几位曾经见过年幼的爱洛斯, 尽管也有些年月了, 还是将他认了出来。 遇见博伊德和他的属下时,爱洛斯正要通过城门。 爱洛斯还意外于在温曼的检查竟然严格到这种地步——一队人就坐在门口,他们甚至没有带画像,单单指着路过的每个人: 「请把眼睛和头髮露出来。」 其他一概不问。 入城者排成的队伍前后居然还有守卫, 哪怕不进城也会被控制住。 爱洛斯当时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不料对方看到他们, 迅速就从位置上跳了下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在爱洛斯走投无路, 尝试选中一个足够挟持到他们首领的位置时,就听到为首那个蓝色眼眸的男人开了口。 「就是他了吧?」 他问周围的下属,而后转向爱洛斯: 「走吧,回家。」 那是博伊德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后来他才知道,博伊德等在这里等了三天。 爱洛斯问他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这位堂舅反而奇怪:「当然是为了『不战而胜』。如果我只带一个人,那城主截到了你,是抓还是不抓?」 四周诸城虽有合作,但岁月流转,数代下来,也只剩下表面关系。 带上这一么大队人,这座城的主事者哪怕心思在白蔷薇城与王宫之间摇摆,也只得任由他们行事。 这不会有任何差池,连虚与委蛇都省了。 唯一意外的是他们太大张旗鼓,或者说「凶神恶煞」,让一心要带着爱洛斯逃跑的乌列尔受了些擦伤。 晚间,他们下榻在这间旅馆。 旅馆太小,于是最大的房间,爱洛斯和博伊德共用。当然,还有一个乌列尔的位置。 总归是到了他的地盘,只要明天就可以抵达白蔷薇城了。 爱洛斯很放松,甚至随口给乌列尔讲了个睡前故事。 跟着舅舅出来,就见他很不贊同地摇头。 博伊德对爱洛斯说:「如果你聪明,就应该表现得成熟果决。这样他们才会信任你。」 第247页 「我的表现让你不满意了?」 「很不满意。」博伊德直说: 「你的骑士有视力减弱的毛病,如果这是你无法掩藏的,你应该妥善安置,并立刻筹谋下一位骑士,毕竟你的目的是成为国王。这样,我们才会信任你。而不是浪费精力去关怀一个用不到的人,在你还不知道这伤如何治好的情况下……」 「等等,你看出他有问题了?」爱洛斯一惊,「你的意思是能治好他的伤?」 博伊德对爱洛斯的跑题蹙了蹙眉,就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即便你觉得这是出于道义,但是你成为国王后仍有这样的机会。」 博伊德伸手为他解开扣子,爱洛斯不得不也礼貌地帮他。 「所以他必须忍耐,是吧?」爱洛斯回答。 「这是他该做的。」博伊德扬起脖颈,冷淡道。 面前这个人其实比爱洛斯大不了几岁,但是对于爱洛斯该做什么,他完全有一套清晰的考量。 知道伪装总是会暴露的,爱洛斯懒于装作一个精明的人。 但博伊德告诉他,他就该从头到尾冷漠清晰地做出选择和判断。抵达白蔷薇城,在家主面前展示出的最好的那一面,劝他和自己一起出兵。 而不是真的当做回家。 爱洛斯想,他错误估计了他要面对的,他还以为这里不一样。 既然如此,照博伊德说的做也不难。 除了对乌列尔这点…… 乌列尔忍受得还不够久么。 如果把乌列尔藏起来就是金斯利家的态度,待自己成了国王也还是要一样,那不是爱洛斯想要的。 爱洛斯抖抖睡袍袖子上的绑带,终于换好。 「所以你来接我。是真心希望,我可以夺得王位吗?」 「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那是家族的事情。我来接你……」博伊德上下打量爱洛斯,「是因为我很想念优蓝达。」 他面无表情地说完,提醒道:「你想当国王,就要很努力地去争取。因为还有其他人在努力。」 爱洛斯总觉得这话被他说出来,有些古怪,但不一时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睡觉吧,我可不需要听睡前故事。」 「也不会给你讲的。」爱洛斯笑着拍拍手边的两个枕头,递了一个到博伊德那边。 博伊德站在床尾,深深望了爱洛斯一眼。 爱洛斯一愣,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惹到他。就见博伊德走过去,从床头拿过枕头,放在了床尾。 「嗯?」 博伊德古怪的眼神投来:「那你还想怎么睡?难道你们不是相对睡的,非要和我睡在一起吗?」 爱洛斯不说话了,他陷入思索。 对呀,两个陌生人一般会选择一个睡床头一个睡床尾,他为什么和乌列尔之间从来没有想过这种睡法。」 「还是你不习惯离人这么近?」博伊德见他不动,又问。 「不。」爱洛斯当然不会说,他竟然是不习惯离人这么远,「快睡觉吧,亲爱的舅舅。」 ·+·+· 白蔷薇城是一座防守坚固的大城。 具体有多大,如果它出现在爱洛斯逃亡的路上,他和乌列尔绝对无法选择绕过。 远看上去城墙坚固,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座塔楼,比周遭小城安全不少。 在白蔷薇城的城门口,爱洛斯碰到另外两位得了博伊德消息,前来接他的人。 这是爱洛斯第二次以为自己真的要被抓住了。 而被误会抓他的人,还是舅父。 「肃静!」 其中一位陌生的舅舅骑马在前开路时。 爱洛斯听到了他的呵斥声。 爱洛斯噤声,往前一看,是正临近大门,这位舅舅正在对自己的马说话。 另一位也不遑多让,一路指点了守城的士兵好几处问题。 两个人都与博伊德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很快,厚重的橡木吊桥在吱呀声中被放下来。 爱洛斯从上面行过,地面上面刻满了符文,都是古城用来抵御邪恶力量的古老符文,不知是否还在生效。 他们步上一条宽阔的石板道,道旁的树木精心修剪,刻石方柱排列整齐。爱洛斯细看,发现上面刻着城中的法令。 渐渐深入,才是石雕外墙的建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爱洛斯感觉城中居民的着装都更整齐些。铁匠铺的敲打、面包房的叫卖,也混合成了自己的节奏。 入门的大道直通广场,他们一路来到这里。 最严肃的那位舅父被紧急事务拖走,他们才得以在喷泉旁歇了一会儿。 博伊德开始介绍城中风物,这座城,和他们家的人。 家族很大,等到他抵达,会看到算上博伊德在内的九个舅父,还有两位尚在家中的姨母,以及他们的家人们。 虽然并不需要爱洛斯费心去称唿,但总归是他的长辈,或表姐妹兄弟,爱洛斯听得认真。 「你有三次喊错的机会。」博伊德总结。 啊? 爱洛斯一听有次数限制,惊讶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三次我都没有喊对,会发生什么?」 博伊德望过来,「什么都不会发生,他们当然不敢给你布置抄写任务。但管家很可能会旁敲侧击地邀请你,或你的僕人,到挂着家谱的房间里住一晚,我想那不是你希望的。」 爱洛斯捏了把汗,幸好他刚刚还算听得认真。 第248页 况且爱洛斯将他们当做家人,若喊得亲切些,名字都能省掉,问题应该不大。 正想着,他发现身边的乌列尔偏了偏头,在往广场一角望去。 爱洛斯也跟着看去,嗅到一股很好闻的香味。路边的铺子里,似乎在售卖丸子。 爱洛斯见其他下属站得很远,放心地问博伊德题外话:「那是什么?」 博伊德不理,任贴身的侍卫回答:「炸麦球,肉馅和马铃薯做的。裹成球沾上面包粉,再油炸,可以撒上喜欢的香料粉末,或者奶酪香肠碎。」 侍卫说得平淡,但听上去对这种小吃很感兴趣。 「不。」爱洛斯摇头,指指从那铺子过来的人手里的小鸭子,乌列尔的目光就落在那上面。 「那个,据说从王城学来的手段,买炸麦球送木雕。需要抽奖。」博伊德示意他们去看铺位旁边那个大盒子,相比侍卫,他的态度就不大好了,听起来很不喜欢这食物和玩物,「怎么,你们喜欢这个?」 爱洛斯见乌列尔的目光非常小心地粘在那只小鸭子上,听到博伊德的问,几乎是不动声色地收回,一副不屑的神情。 「大人怕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误会?」 「那最好。」 爱洛斯在两人中间点点头,「我要一个,你呢?舅舅。」 「……去给他给买一份。」博伊德指挥侍卫。 「那你去帮我抽。」爱洛斯顺理成章地命令乌列尔道。 乌列尔抱着一只木雕小狗回来,递给爱洛斯。 他什么也没说,但爱洛斯错觉他的发尾都有些满足地捲起来了。 爱洛斯接过来细看,意外这木雕看起来做工精美,用简单的技法做成很昂贵的样子。 和爱洛斯平时见过的摆件竟没什么区别,只是看着笨了一点。 乌列尔喜欢的东西未免太简单了。 「送你了,乌列尔。」爱洛斯将它递给乌列尔。 乌列尔刚接过来,忽然身边就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你手上的小狗是哪里来的?」 乌列尔一指一旁的那个摊位,这么半天只有一个人从那里又走过来,但是手里抱着的是只看不分明形状的东西。 爱洛斯等他走近,仔细辨认,才发现是一只木雕的帽子,看来这水平还够参差的。 小孩儿看到之后,也是露出不感兴趣的神色,重新盯着乌列尔手里的那一只小狗看。 他是想要。 爱洛斯看一眼他身边的家人,以及他们身后拖着行李的僕人。 听到博伊德说道:「这个小孩子想要,他是这座城的客人,而且是个小孩。你该给他。」 乌列尔也在犹豫,多半是想要给他。 那小孩愈发努力地盯着他。 见乌列尔已经动了,爱洛斯按上乌列尔手:「你喜欢就不需要让给别人。」他安抚小男孩:「要不是我们家也有小孩也很喜欢,就送你们了。」 博伊德听得眉头乱皱,但让侍卫去带小孩买一份。 「这样对他不好。」爱洛斯非常双重标准地不太喜欢这种纵容。 「我又不是天生来教育他的,是维护你名声的。」博伊德说。 「消消气,我给你留了一块儿。」。 「我不吃,在金斯利家不许吃油炸……唔。」博伊德嚼着麦球,表情古怪:「爱洛斯,等你到了金斯利家,可别再这么高兴。」 ·+·+· 爱洛斯真正到了城堡时,才知道博伊德是什么意思。 这里连站岗的守卫,都像是雕塑。 爱洛斯穿过庄严的大厅,走过目光坚定的守卫身边,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爱洛斯想,他如果现在笑,那真就太突兀了。 入门后先是有人迎上来,将他的东西拿了下去。 接着被请到一旁的房间,会有医师来给他们检查。 他在脱下外套露出肩上的伤时,发现博伊德换了衣服,戴上手套走了进来。 「你……你居然是医生?」 博伊德奇怪:「不然你以为呢?金斯利家族从数百年前就开始诞生着名的医生了,医术一直有不怕累的子孙继承,当然也有大半人对此一窍不通就是了。」 爱洛斯觉得自己要是作为金斯利家的人,肯定就属于一窍不通的那一类。 「你现在开始学。」他打量着爱洛斯「十年八载还是来得及的。」 一番检查,爱洛斯倒并没有什么问题,没有中毒,身上也没有染病。 倒是乌列尔。 「怎么了?」爱洛斯看他解开乌列尔伤口的纱布,露出凝重的神情。 博伊德:「药粉调的很好,收回我之前的话,你可能用不上十年八年那么久。」 「……」 等博伊德打理干净,爱洛斯跟着他一同走进大厅。 他想过许多次见到外公的情形,却有些意外,那位看起来有些瘦弱,但气质仍威仪的男人就是金斯利家的主人。 他黑色的长髮夹杂着灰白色,衣冠整肃,坐在大厅的最远端。 博伊德走去他身边,留爱洛斯面对着房间里的十个人。 除了博伊德和来接他的两位堂舅,还有外公的大儿子,爱洛斯的一位姑母。余下就是些没有事务在身,未婚配的小辈:爱洛斯的三个哥哥,一个侄子。 由于年纪不整齐,爱洛斯很容易就分清了他们。 第249页 外公有一双深邃的蓝眼睛,博伊德让他了解过他们通婚的家族,只要看哥哥们眼睛的颜色,配合年龄也能猜出大概。 只有堂舅、堂姨母中有比爱洛斯母亲年纪小的,其余都已经十分年长了。 大舅父结婚稍晚一些,听说女儿比爱洛斯还小几天,但没有瞧见。 那三个哥哥里,最年长的名叫温,还有一对双胞胎兄弟,爱洛斯也分不清他们俩。 外公对爱洛斯的招待礼貌周到。 不过一顿晚餐下来,爱洛斯感觉自己面对着十个博伊德。 就餐后外公例行公事一般询问了爱洛斯的状况。 爱洛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隐隐感到有些不妙,却也想不通是何处出了问题,明明所有人都平和、礼貌。 直到,当他感谢外公差人到这么远的地方去接他们。 「不止这些。说起来,是我没做好,这接你的事还是埃莉诺拉殿下先提的呢。」大舅父满头银髮,比外公看起来还要操劳,他替外公回答道。 埃莉诺拉? 爱洛斯从记忆中搜索着,却好像一次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外公象徵性地责备了大儿子一句,接着望向窗外。 温也望向窗外:「他们去外面游玩,怎么还没回来?」 「就回来了,大人。」老管家看了一眼表,「这就该回来了。」 爱洛斯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也跟着去看表,看上面的指针直直指向整点。 正在这时,大厅尽头那扇大门被打开。 门外是三个年轻人。 少女站在最靠前的地方,穿着和博伊德很相似的,拥有许多口袋和金质扣子的深蓝外袍,她一头黑髮,生着一双棕黑色的眼睛,爱洛斯约莫她就是自己的表妹。 她身后是一男一女,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女一袭白裙,金色长髮上还编织着绿叶点缀。 站在她旁边的,是个衣着华丽灰色短髮的美男子。 即便知道其中一个是自己的表妹,但爱洛斯仍是对两位少女毫无印象。 倒是那个狐狸般的青年,让他有种陌生却熟悉的感觉。 三人步入大厅,走到他们面前。 外公无奈地叫住当众那青年: 「歌加林,怎么才回来?你弟弟早都已经到了。」 「啊,是我的错。」 爱洛斯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 歌加林怎么会在这儿? 歌加林抬起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径直朝他走来:「我真是想你。」 他扒住了爱洛斯的肩膀:「好久不见,一路上还好吗?」 他关切地询问着。 爱洛斯知道一切都不对,身边的乌列尔已经握紧了拳头。 但歌加林只是笑着,没几句就转头让出身后的白裙少女: 「哎呀,我可不是今天最重要的。来,这是埃莉诺拉殿下,奥特萝的公主,你的未婚妻。」 少女怔怔地望着爱洛斯,无人催促她,她半晌才拎起裙摆羞涩地行了一礼。 爱洛斯在听到她的称唿时也愣住了。 身边的乌列尔已经完全僵住,但歌加林还是在笑着在继续介绍另一个人:「这位是嘉儿妹妹。」 那蓝衣少女上前一步,没有任由歌加林介绍,主动道:「嘉丝明,或许你想和大家一起叫我嘉儿。」 她的语气,和博伊德,和房间里所有金斯利几乎一模一样。 说完这句,她朝爱洛斯身后瞥了一眼,或许是和长辈对上目光,她转头又对爱洛斯淡淡补充了称唿:「爱洛斯哥哥。」 爱洛斯点点头,神情恢復如初,介绍了身边的人: 「这位是我的骑士,乌列尔。」 但歌加林带头忽略了,他拽住爱洛斯的袖子,将他重新牵到椅子上。 「快说说,你一路上都遇见了什么?哦,对了,你一定好奇我和埃莉诺拉怎么在这儿吧?」 歌加林接下来详细地说起了他的故事。 在姐姐瑟缇诬陷爱洛斯时,他就和姐姐起了分歧。谁料想在爱洛斯离开之后,瑟缇愈发感到不安心,企图也排挤走阿尼亚。 歌加林觉得姐姐做的这一切太过分了。 却因此也被记上一笔,正在这时,他碰上了前来温曼寻找爱洛斯的埃莉诺拉。 瑟缇居然想软禁埃莉诺拉,再让歌加林去勾引她。 歌加林忍无可忍,于是同埃莉诺拉逃出王城。 两人知道,爱洛斯必然是要来到白蔷薇城的的,便直接前往此地。 爱洛斯不知道歌加林的话里几分真假,但事情总是差不了太多,因为公主就在他面前,只要单独和公主相处就能分辨歌加林所言虚实。 歌加林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快来见见这位千里迢迢找你的美人吧。」 埃莉诺拉明亮的眼睛望着爱洛斯,初次见面还有些害羞。 忽然她像想到什么,拎出他们带进来的篮子: 「都知道你今天回来,我让嘉儿带我去采了树莓。酸酸甜甜的,山谷已经暖和起来了,谷底就好像夏天一样……」 歌加林笑着望向他们,又一副无害的模样望向其他人:「真是的。一见到他,我们全都变成空气了。爱洛斯,你们才是好不容易见,不单独聊聊吗?」 「去吧。」外公在旁边瞧着,也发话了:「我们的时间还有许多,倒是埃莉诺拉公主,大老远跑来找你。」 第250页 「真的可以吗?」埃莉诺拉有些期待地问爱洛斯。 「吃晚餐了吗?」爱洛斯问她。 「嗯,我不饿,我们在外面吃了嘉儿处理的野味回来的。」埃莉诺拉回答。 「那一起出去走走吧。」 爱洛斯虽然仍在意外中,但他看着少女纯真的侧脸,知道这个提议,他是无论如何拒绝不掉的。 况且,他却确实想要和这个从未出现过的「未婚妻」聊聊。 ·+·+· 乌列尔目送爱洛斯的背影离开,人们也很快散去。 他一直等到月上中天,爱洛斯也没回来。 乌列尔被安排了自己的一间房间,自然不会缺僕人带着他,但也没人主动告诉他爱洛斯去了哪里。 他等了很久,正打算离开昏暗的休息厅上楼时,他听到歌加林走过来的脚步声。 歌加林手里拎着一件衣服,乌列尔觉得眼熟,却一时看不出是什么。 他在乌列尔面前站定,将衣服抛给了他。 「我还以为爱洛斯回来了呢,谁知道两个人亲亲爱爱的,现在都还没回来啊。那你替他拿着吧。」 乌列尔警惕地接住那件衣服,没有说话。 他等歌加林继续解释,他知道,以歌加林的性格根本不需要他询问。 果然,歌加林指着衣服对他说:「记得拿给爱洛斯,我大老远跑来找他,至少要给他带几件衣服你说对吧,天这么冷。」 乌列尔不置可否,他不觉得歌加林会这么无聊,大老远只带这么几件衣服给爱洛斯。就听见歌加林继续道: 「反正在这里,爱洛斯也不会怕再被抓住,身上有玫瑰的味道也没关系了。」 乌列尔心头一跳。关于爱洛斯玫瑰香气的秘密,歌加林居然已经知道了。 还是说,他才是爱洛斯信任的另一个人? 乌列尔抓紧那件衣服,问:「到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歌加林眯起眼睛望向他:「我啊……」 他压低声音,在乌列尔认真去听的时候,忽地笑道:「我想要做什么,需要向你报备吗?」 乌列尔望了望四周,诺大的空间,只有自觉避让到阶梯口处的僕人。 于是也不客气地直说:「你不告诉我,让我误会了你要做不好的事。杀错了人,不是很麻烦吗?」 歌加林按他的手背,拍了拍,「别这么冲动嘛,你在这里杀了我,爱洛斯要怎么办?金斯利一家对这么残忍的外孙,又会怎么看呢?」他顿了顿,毫不留情指出:「说到底,你不过是想杀我泄愤,根本就没有考虑过爱洛斯的处境吧。」 「这对我没用……」 「啊啊,你能杀了他们一家,我知道啊。然后呢?你猜爱洛斯会怎么对你。 「说真的,你让我很失望,乌列尔。还以为你会多厉害,带着爱洛斯私奔呢。没想到还是在这里见到了他。既已如此,劝你就不用等了,他们俩说不定现在在看星星。」 他收回手,拿出手帕擦了擦:「你也看到了,埃莉诺拉很美丽。不止如此,接触下来,她还温柔、纯真,善良。她背后有一整个国家可以来支持爱洛斯。哦,对了,从小啊,她就生活在奥特萝半岛那个阳光灿烂的地方,身边没有一点阴暗的东西,干净极了。她连路边随手采的一朵花,都能放在盆子里养活呢。真是没有公主殿下做不到的事情,你也这么觉得吧?」 乌列尔想说与他无关,但歌加林根本没有给他插口的余地,就又说道: 「同样是喜欢。看来你还差上一大截呀,骑士大人。」 歌加林拍拍他的肩膀。 从他身边走过,脚步声渐渐远去。 乌列尔僵在原地,心乱如麻。 他也确实没有再等下去,被送回了房间。 「爱洛斯殿下在哪间?」在房间又待了一会儿,他还是想要去找爱洛斯,至少把衣服给他,告诉他歌加林的事。 还有,他都还没向爱洛斯提过公主的事,爱洛斯会生气吗? 「在走廊尽头呢。」他身边的僕人回答。 「我想去找他,带我去。」 「乌列尔大人,温少爷只说,要带您回房间。」 「噢?然后就把不识路我困在这里吗,拿好你的灯,带我过去。」乌列尔变了语气,命令道。 僕人本就是害怕他的,连忙应声,「是,我这就带您去。不过……这左右的灯烛已经很亮了,不需要拿灯的,大人。您若仍有这种需要,我现在可以去取。」 乌列尔沉默了一下,他已经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没再多言。 僕人带乌列尔走过去,爱洛斯的门外僕人听他说了乌列尔的要求,摇摇头,「里面没有人的,爱洛斯少爷还没回来。」 他的态度就很冷淡,只差直接说让他们离开了。 但乌列尔不离开,就在这里等待。 僕人们非常规矩地站在一旁,但偶尔劝告的话语都让乌列尔感觉不悦。 「其实没必要的,等爱洛斯少爷想起您,就去找您了。」爱洛斯门外的僕人说着。 乌列尔能感觉到,他这话并不真心,或许是在觉得爱洛斯恐怕不太会想起他来。 毕竟这儿有他的家人。还有美丽的公主,已经没必要抽空找一个兇巴巴的属下。 「您还要坚持等他吗?不然将衣服给我,我交给他吧。」 那人伸手来接,乌列尔连忙避开。 第251页 从迈入走廊开始,他就已经必须等到爱洛斯了。 不然他根本无法走回去。 他已经开始失明。 能听到走廊里钟摆的声音,但是往那暗处看去,就只能瞧见一个模煳的影子。 「可是到了众人睡觉的时间,如果爱洛斯少爷还没回来,说不定……是在其他地方睡下了。我们先回去吧,毕竟等钟声响起的时候,走廊再有人,老爷可是会很生气的。」 僕人的语气很冷淡。 乌列尔甚至听出了命令,他感到好笑。 他当然可以将他摁住,让他知道谁是不能被命令的。但想到歌加林的话,他没有动手。 只是默默忍耐下来。 「爱洛斯少爷等下回来,我会首先告诉他这件事。是否会先去找您就是他的意愿了,这样还不行吗?」他重复地说着。 是否会去找你,是他的意愿。 乌列尔听到这里,已有些想离开。却又挪不动脚步,真好笑,怎么会变成这样? 属于乌列尔的僕人也再次再次问了一遍:「那您还等吗?」 乌列尔张了张口,他发现眼前已经完全瞧不见东西,傻站在这里,情况也不会更好吧。 「等我吗?」 爱洛斯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 乌列尔僵住,他竟没有注意到。 「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说两个人挖井,两个人都很努力,很坚持。其中一个人努力了很久,一无所获,终于是放弃了。但另一位,只比他再向下多挖了一铲,就看到了水。所以,我建议再多等一下。」 爱洛斯说着毫无道理的故事从楼上下来,跟着的僕人手里拿着骨瓷盘,里面是些点心。 「下次乌列尔大人要找我,直接让他进房间去就好。」爱洛斯的声音不大不小:「我一回来本想立刻去找你,又怕你吃得不多,就先去找了些吃的。乌列尔,你是不是饿了?」 第86章 乌列尔 「我从金斯利家的小辈和僕人口中探听了一些王城的情报, 还有就是关于歌加林……」 乌列尔走进房间,他先跟爱洛斯汇报了在爱洛斯离开大厅之后,他做的事。 「真是能干啊。」爱洛斯夸奖着, 接过那衣服, 「你觉得歌加林, 会是我们的同伴吗?」 「不是。」乌列尔猜测道。 「你希望他不是?」爱洛斯问。 乌列尔被这句话问住, 好半天才想出回答:「确实是我希望,但……」 但也只是感觉。 乌列尔确实说不出一个理由来,爱洛斯对歌加林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于自己的讲述。 想到自己竟然说出了不负责任的猜测,爱洛斯说不准会不再信任他,他顿时嵴背都紧绷起来。 「没关系, 我只是问问。」爱洛斯轻松地回答, 说着拿起外套穿上, 「好看么?」 乌列尔垂下头,「我看不见了。」 爱洛斯伸手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被乌列尔捉住。 「这不是还好?」爱洛斯问。 「一点光亮都瞧不见, 这是您声音太大。」 爱洛斯放下手不再逗他,「知道了。」 说完这句, 他又沉默了半晌, 发出疑惑的声音。 乌列尔发觉爱洛斯朝他走过来,几乎是按着他,贴在他怀里的距离,问他:「你感受到了吗?」 乌列尔轻嗅了嗅爱洛斯的肩头, 这只是一件普通的衣裳。 「他拿错了。」爱洛斯判断道。 乌列尔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但转瞬又神情凝重了些。 歌加林未必知晓, 他只是在试探他们,可自己或许已经露出了破绽。 爱洛斯倒没有特别在意, 换下自己的衣裳,拆开来绘制上魔法符文。 「我去找人缝一下。」 爱洛斯做完才想到还需要这么一个人,脑中忽然有什么清晰了起来,但是没有立刻捉摸住。 「我来就可以。」身边的乌列尔回答。 「你会?」 「军团里大半的人都会。」 「可你现在看不见了。」 「七十岁的老奶奶也能缝。」 爱洛斯笑起来,递上衣服,问他要不先吃点东西。 乌列尔摇头。 他该说的都说完了,按照金斯利家僕人们所说的时间,钟声早敲过,他不该再在外面走动。 乌列尔犹豫着要不要现在离开。 「那我该回房间了,衣服明早送来。」 「你不和我一起睡吗?」爱洛斯理所当然地问。 乌列尔有些惊讶这个提议。 「僕人们还在外面。」 「僕人不在时,侍卫也在外面。总有人在外面。」爱洛斯将他拽到身边,「所以我们有什么不能被他们看到的?」 乌列尔和爱洛斯一起裹在被子里。 金斯利家的枕头自然舒服很多,但乌列尔的一路上,就连枕着包裹睡觉也都是一样安心。 因为在爱洛斯身边很暖和。 乌列尔想问他与公主有说什么。 话到嘴边变成了问他:「金斯利家什么时候能筹齐人马?」 「还不清楚,我回来后,外公没有见我。不过都已经到了这里,你就别太紧张了。」 爱洛斯说完,静了好一会儿忽然又道:「乌列尔,我总觉得外公身上有股奇怪的气息。」 「是吗?这座城包括这整个地区都是这样?」 第252页 「你也感受到了?」 白蔷薇城确实有些特殊,但乌列尔很容易就习惯了,在军团习惯的。 虽然表面上他看起来狂放不羁,但在要对规则执行严格的事情上,乌列尔不会会出错。 倒是爱洛斯,好不容易在先王死后得到了自由,此刻想必不会太舒服。 「一点点。」乌列尔回答,「他们的规矩太多了。」 「不是这个……」 爱洛斯陷入自己的思考。 两人各怀心事。 乌列尔也在走神,他仍想问爱洛斯和埃莉诺拉两人聊了什么。 他有一点不安,未婚妻可不是什么长久的名头。 总会变成妻子的。 ·+·+· 第二天,乌列尔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他的眼睛看不见了,暂时不知道暴露这件事情是否危险。 爱洛斯决定自己出去会面金斯利家的人,并给乌列尔找了「身体不适」的理由。 一个人在房间无所事事,难免会捡起一些忧心的事。 午餐时间,爱洛斯依旧没有回来。 乌列尔隔着纱帘,听见女僕们在说话。 「在睡觉的是爱洛斯少爷吗?」 「嘘,是骑士大人。」 「早知道就不陪你来了。你看到爱洛斯少爷了吗?好美啊,还以为能多瞧一眼。我从前只当温少爷就是最漂亮的人。」 「是啊,尤其是眼睛,他身上还有玫瑰的香气,你们闻到了吗?」 「你怎么离他那么近啊?」 「我去给公主送茶水呀……」 乌列尔想出声询问爱洛斯的事,忽听那少女继续道: 「今天的茶全是我送的,其他的人都调去忙着准备婚礼的事了。」 一直到她们离开,乌列尔的意识还停留在「婚礼」一词上。 能听到远去的女僕依旧在小声说话,「已经准备了这么多天,爱洛斯少爷一回来终于可以举办了。」 「好羡慕公主啊!」 「这什么话……人家毕竟是公主啊。」 乌列尔有些茫然。 这一切来得都太快了。 即便他早在王城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不应该以为爱洛斯失忆,就有所侥倖。 爱洛斯总是要娶一位王后的。 即便爱洛斯不成为国王,王妃或者公爵夫人的位置也不可能空缺。 乌列尔怔怔地在窗前坐了很久。 直到夜晚的钟声敲过,远处山谷里,响起了猫头鹰的叫声。 爱洛斯仍没出现。 他是很忙的,乌列尔听得见城堡里那些忙忙碌碌。 除了和金斯利家,爱洛斯还要见这里的其他贵族,那些都是未来要支持他的人。 对了,还有准备婚礼。 就在乌列尔坐立难安时。 门被打开了。 爱洛斯走进来,他先是关照了一下他的晚餐。 「今天还好吗?」 「还好。」乌列尔感觉爱洛斯坐到了他身边。 「这样不是办法,留在这城堡的人,大半是医生,想要瞒也瞒不住。告诉他们,或许能让你得到治疗……」 显然这就是爱洛斯的探查结果了。 「我不想。」乌列尔脱口道。 「嗯?」爱洛斯一怔。 乌列尔意识到走神,忙改了口:「好啊,看看谁有这本事。」 「就先让温给你看一下吧,明天一早。」 乌列尔不知道他们何时那么好了,但也只有点头。 爱洛斯的手碰了碰他的眼睛。 乌列尔伸手扶上他肩头,却摸到一颗宝石扣子,是一件礼服。 「你要今晚还要出去吗?」 爱洛斯应了声「嗯」。 「应酬很忙吧?已经决定好什么时候准备出兵的事了吗?」乌列尔知道自己问了个很扫兴的问题,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改口。 「婚礼。」爱洛斯回答出那个突兀的词。跟着解释道:「婚礼后,奥特萝会派人帮助我们。外公的意思是,至少要婚礼后,许是要确定对方的帮助,三方势力汇合,胜算才更大一点吧。」 这的确符合金斯利家的性格,如若不然,一场不能确定胜机的战事,从开打那一刻,就是损失。 「那什么时候……婚礼?」乌列尔都不知道他怎么问出这件事的,心像被紧紧攥着。 「三天后。」爱洛斯回答。 乌列尔想说什么,但思前想后,他因为太想逃避这事,问出了一个更蠢的问题。 「你同意了吗?」 「你希望我同意吗?」 乌列尔本能地抗拒点头,但他知道,这对爱洛斯来说是很好的选择。 更何况,之前爱洛斯已经选择过一次。 无论乌列尔的意愿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个曾经选择乌列尔的爱洛斯,无忧无虑,只因为一点肌肤之亲就可以做出约定终生的决定。 但现在,需要顾虑的事出现了,乌列尔自然就不会排在前面。 更重要的是,爱洛斯好像很喜欢她。 爱洛斯喜欢漂亮的东西,埃莉诺拉站在那里就赢了大半。 更进一步,乌列尔觉得爱洛斯似乎喜欢漂亮的,不麻烦的东西。 据他听闻,埃莉诺拉殿下简单得很,唯一的兴趣就是研究耕种与栽培。来到白蔷薇城后甚至热心地帮金斯利家搭了一间温室,来栽培药草。 第253页 除此之外没有生出任何多余的杂务,为人也平易近人。 尤其是,她足够喜欢爱洛斯。 「既然只有这选择,那么当然同意是最好了。」这是最理智的考量,乌列尔咬牙将它说了出来。 乌列尔感觉得到爱洛斯的目光在自己脸上逡巡,不知是不是错觉,爱洛斯似乎盯了他很久。 「你真是这么想的?」 不是,当然不是。 但乌列尔最清楚,世事总不会尽如人意。他好不容易带爱洛斯来到了白蔷薇城,没想到还是要分开。 「乌列尔?怎么不说话。」 「我?我在想婚礼礼物要送什么。」乌列尔笑起来,「我该送得好些,对吗?可我身上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想办法送你一场胜利。 乌列尔默默地想,他勐然想到绿色鸢尾,和还在他包里的石头吊坠,动了危险的心思,或许药还能从他们那群傢伙手里拿到。 爱洛斯又沉默了一下。 但很快,敲门声响起。 「晚上还有一场舞会,你要去吗?」爱洛斯临走之前问他。 乌列尔摇头,「我就不去了,我的眼睛不舒服。」 爱洛斯什么都没说,就那样离开了。 门被关合上,四周寂静下来。 热闹的人声透过窗缝,好似从很远处传来。 乌列尔过了不知多久,才终于让自己集中了一些精神。 头脑再清醒些就好了,他要去想要怎么恢復眼睛…… 如何更好地逼迫王城的势力…… 开战是很重大的事,不是说说而已。要冷静地,像往常那样去…… 爱洛斯…… 去设计,去寻找破绽、分析、布置,信息还太少,等确定一切人员物资之后,要开一场大会吧…… 时不待人,最好趁着王城没准备的时候…… 还有三天…… 我到底在,在痛苦什么? 乌列尔无法集中精神,无论想什么,最后都会回到爱洛斯和即将发生的婚礼。 爱洛斯的婚礼,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仿佛一只毒蛇在耳边吐着芯子,他想起歌加林的话。 想想你的身份吧,乌列尔。 乌列尔想说他知道。 爱洛斯的婚礼与他完全没有关系。 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爱洛斯握着他的手,将戒指戴在他指上。 「去哪儿都好,就我和你。」 他痛苦地抚摸着空荡荡的指节。 玫瑰的刺扎人实在是太痛了,但那可是玫瑰啊。 乌列尔不再听着外面的宴乐声发呆,他起身走到衣柜旁。 失明的他本不必要光亮,但房间里仍为爱洛斯点好了灯。 眼前漆黑一片,乌列尔脱下为了与人接触而过于华丽的袍子,换上紧贴着肌肤的黑衣。 他仔细地绑好带子,再将精心挑选的短刃也收好在身上。 像每个早晨那样细緻检查了一遍,最后戴上手套,尝试手指弯曲,确认是否灵活敏捷。 而后不带一丝声响地走到窗口,听了一会儿。 三天时间,正好够他来去。 只是会错过爱洛斯的婚礼。 但等他拿了药回来,就能如常地参与爱洛斯的任何计划了。 如果成功的话。 宴会应该已经过半,他之前就看中一个博伊德的扈从。 只要抵押一些什么,博伊德应该会愿意将人借给他一个。 第87章 乌列尔 乌列尔听到背后有敲门声响起。 他以为还要等上很久爱洛斯才会回来。 细听凌乱的脚步, 门外有不止一个人。 「打开它。」 似乎是爱洛斯那位嘉儿表妹的声音,门紧接着就被守门的僕人打开了。 爱洛斯是第一个走进来的,但没有其他脚步再迈入房间。 「都回去吧。」 爱洛斯挡在门口, 对门外的人说。 「可是你……」少女担忧的声音, 让乌列尔都忍不住想将人放进来。 「我还好, 晚安。」 爱洛斯的声音很关切, 动作却冷硬得多,他关门落锁,将旁人全都隔绝在门外。 爱洛斯跌跌撞撞走进房间,玫瑰香气盖不下的,是一股葡萄酒的味道。 乌列尔上前搀扶,他任由爱洛斯顺着手臂靠过来, 感觉自己抱着一只柔软的玩偶。 「你……喝了很多酒?」乌列尔记忆里, 爱洛斯已经很久都没有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了。 「不知道谁添的……嗯?」爱洛斯勐然抬起头来, 撞疼了乌列尔的下巴,「你穿成这样,是要做什么?」 爱洛斯迷惑地摸索着, 捏了捏乌列尔手套外露出的手指。 「拿药,去绿色鸢尾。等三天之后, 我刚好回来……」 「那东西很危险, 那群人也是。」爱洛斯不贊同道。 「可我若能出战,你身边不至于无人。」乌列尔想得很清楚,「赢了这次就好,博伊德说得对, 只要殿下能当上国王, 其他都不紧要了……」 爱洛斯凝着眉听到最后,好像只听进了最后一句。他看似冷静了些, 又重复了一遍:「都不紧要。」 爱洛斯在生气,乌列尔觉察到了。 可爱洛斯只是坐了下来,靴子交叠搭在面前的矮桌上,仰头将重量交给椅背,仿佛变成被融化在了椅子里的酒心糖果。 第254页 乌列尔等了许久,爱洛斯才继续开口。 他疲倦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知道吗,乌列尔,我度过了多糟的一天……」 乌列尔沉默着。 爱洛斯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有些崩溃地说着: 「可我到底是谁啊,乌列尔。连你也不在乎。」 乌列尔比所有人都在乎,但此时此刻的安慰并没有什么用处。 「很抱歉,我看不见。」 他一直觉得,是失去战力的他,无法被依靠,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没关系,没关系的乌列尔。」爱洛斯笑起来,「但如果你真的去了,应该赶不上婚礼吧。回来之后,你也还做我的骑士吗?」 乌列尔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自然。」 「真的?」 这为什么会有假。 乌列尔不知如何回答,但他知道醉酒的人就是能问出些古怪的话来。 爱洛斯静了很久,探究的目光落在乌列尔的脸上,即便瞧不见,乌列尔都能感觉到目光的炽热。 爱洛斯忽地甩开他的手:「帮我把窗子打开好吗?太热了。」 这命令莫名其妙。 而且窗户本就开着,怎么会热? 乌列尔不明白,但爱洛斯扯开了领口,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痛苦。 他对爱洛斯醉过酒是什么样子很清楚,此时的爱洛斯不像是喝醉了这么简单。 「你究竟喝了什么?」乌列尔感到不妙。 「我不知道。」爱洛斯喘息着回答,「但他们一定,要让她送我回来。」 是药吗? 为了促成两个人的婚事,他们对爱洛斯也敢? 如果这就是金斯利家的态度,可以想见爱洛斯度过的这一天有多不快。 但乌列尔没工夫想。 爱洛斯话说到一半,已经伸出手臂勾住了他的脖颈。 「爱洛斯?」 乌列尔捨不得挣脱,将他抱到被子里。 乌列尔做梦都只是想多紧挨他那么一会儿。 现在拥有了,却不那么高兴。 爱洛斯变得不再清醒。 但也不全是坏事,乌列尔若是想靠近爱洛斯,亲吻爱洛斯,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乌列尔贴近意识朦胧的爱洛斯。 他迟疑了很久,最终只是小心地握起他的手,他吻了吻他的指背。 这就够了,他该去找医生。 舅舅、表哥、表妹?总有个会帮助他们的人。 乌列尔正想着,勐然被爱洛斯挣脱。 爱洛斯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拖到身边。 翻身将他按住,俯身压下来,潮湿的唿吸碰到他的耳朵。 乌列尔的心怦怦跳着,他想,此时爱洛斯无论说什么他都愿意遵从。 「乌列尔?你知道么……公主殿下很美。」 原来是问这个吗? 乌列尔苦笑着摇摇头,他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但还是回答了:「我知道。温柔,美丽,善良。」 「好……那婚礼后,你还会离我这么近吗?」 这第二个问题就太危险了,乌列尔点头,难以启齿但还是做出了回答: 「如你的意愿。」 「那不必了。」爱洛斯忽又任性地放开他,「我要是和谁约定终生,会对那个人很专心。」 乌列尔感到自己的嗓子很痛,「那是自然,是我失言了。」 「可你不是喜欢我?要怎么办,不喜欢了吗?」 爱洛斯像是在做一个测验,关于他的心脏是否是鲜活的,会感知疼痛的。 乌列尔装作毫不在乎地去哄爱洛斯。 心底却像是一层薄薄冰壳被尖镐敲碎,渴慕与不甘都如泉水般涌出来。 他努力尝试重新将它堵住。 「不,我会一直支持殿下,唯独这颗心……不会放弃。可没必要顾及我,我不会让你感到困扰,就像其他追随者一样。」 「没有了吗?这就是你最想说的话?」爱洛斯变得有些恼怒,他抓紧他的领口,想令他动弹不得,埋怨道:「你是不是被下过什么诅咒,一句真心话都不能说。」 爱洛斯下手没有轻重,按得他低咳了一声。 他倒没想到爱洛斯的神志不清,是会追着他要他实话实说的。 告诉他。 然后等爱洛斯为过往的一切记忆负责。 这念头在脑海里疯长。 但在即将开口前,乌列尔仰起头主动吻住了爱洛斯的唇。 爱洛斯只是需要一点发泄。 相比多数时候总是温柔的爱洛斯,乌列尔对自己的态度要更粗暴一些。 爱洛斯依然轻缓得像漫不经心,他的手抚摸到乌列尔后颈,玫瑰的香气几乎溶进他的骨骼。 「殿下想要我说什么?」乌列尔压抑着稍显痛苦的声音,「我确实有真话没有说,你之前不是惦记着没有讲完的故事么?我现在就讲给你听……」 婚礼后,你就再不会听到了。 可这好像不是爱洛斯喜欢的答案—— 乌列尔目不能视,感官愈加敏锐。他被爱洛斯意外的不太温柔的动作折磨得浑身颤抖,不得已潮湿掌心紧攥住床铺上柔滑的布料。 每次爱洛斯的触碰,他的身体都记得很牢。 乌列尔失神的时候,胡乱地想,希望自己不会在哪天失忆。这样即便离开爱洛斯,回忆还是能拿出来用很久。 第255页 「讲啊,我听着呢。」爱洛斯在药效褪去一些后清醒了不少,嗓音温和。 每一次都是这样,乌列尔想,爱洛斯永远温柔。 乌列尔会千百次地想起爱洛斯,这一生无论遇到什么,爱洛斯都会告诉他没关系,然后把他抱在怀里。 他原本未必需要,可一旦沾染了就再放不了。 「从哪里讲起?」 「从你身上的痕迹。」爱洛斯不客气地挑选着,手指抚上他脖颈上得伤痕,引得乌列尔一阵颤慄,「月圆之夜的诅咒?」 乌列尔想了想,开始讲给他听。 「那一天,我在湖边遇见你……」 爱洛斯邀请乌列尔参加比武,改变这死水般的命运。 而后为了那传闻中的战无不胜,乌列尔尝试主动献祭,却没能完全成功。 爱洛斯听完若有所思,他问了几个关于那本魔法书和乌列尔身体的相关细节。 就在乌列尔以为他的好奇终于结束时。 爱洛斯正是地提起了另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那么想离开王宫?」哪怕死也要离开。 爱洛斯轻易就找到了故事里,对于乌列尔最关键的位置。 他关心这个问题。 这样的人,乌列尔生命中只有这么一位。 乌列尔就好像正在吐出沙子的蚌壳,爱洛斯是一个耐心的抉珠人。他任何一点陈旧的伤痕都被爱洛斯看到,这让那些痛苦变得轻了许多。 可惜沙子只是沙子而已。 至于为什么他会选择逃离王宫。 那实在不是一个很容易讲出口的故事,但爱洛斯要听,乌列尔言简意赅地表述了出来。 「当初第一次遇见过你之后,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红髮女人死了。我被维瓦尔家带走。符萨科的愿望就只是加官进爵,可惜连个进王宫当侍卫的机会,他的孩子们也一个都没把握住。或许他们期待还有更短的捷径,但总之,是我进了王宫。 「比当士兵更好些,但是远不如直接嫁给大贵族。离了那疯女人,他哪里还生得出我这样好看的人,你说对吧?」 乌列尔感觉爱洛斯摸了摸他的脸,乌列尔握住了他的手腕,枕上他的掌心。 「不过符萨科发现了个很……划算的方法,虽然不能靠嫁娶直接利用到我,但只是睡一觉的话,和有着这种癖好的大贵族交易,依旧报酬颇丰。」 乌列尔顿了顿,像想起了趣事。 「你猜他是怎么发现这个方法的?」 爱洛斯没有出声,乌列尔也不在意,他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听,只是平淡地讲着。 「我以为进了王宫日子会好起来,至少不用待在符萨科的家里,可以到一个吃得饱饭的地方。却在这里碰到了一个对我感兴趣的男人,我还记得那间空房间,那里有一张华丽的床……男人在□□我过后,升了我的侍卫等阶。那时的我吓坏了,告诉了符萨科。除了他,我也没有别的人可以信任。 「符萨科装模作样地安慰了我,实则很高兴,因为他找到了可以利用的我的新方法。」 「那个人是谁?」爱洛斯追问。 「我没有和符萨科说过他是谁,只说是位高权重的人。所以他一直不知道,位高权重的意思是。如果整个温曼只有一个人能使用这个词,那就是他……」不需要解释,爱洛斯应该也知道,那人是先国王了,乌列尔放开他的手,「我没有了。你还要听吗?」 爱洛斯环抱住他,让他能靠在自己肩头。 「你让我赢了比武,又打了许多胜仗。那些人我早都一个也不放在眼里,包括他。」乌列尔挨着他,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忽然莫名道:「对不起。」 爱洛斯安抚道:「你没有不好,是他们该死。」爱洛斯不是简简单单地言语安慰一句,他认真地补充道:「把你的仇家一一告知我,我要听。」 「这也是命令吗?」乌列尔竟笑了,「他们所有人,都已经死了,就连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爱洛斯似乎在确认着他有没有说谎,而后将他抱紧了一点。 乌列尔扒着他的肩膀,吻上他潮湿的眼尾。 「那你还要听吗?」 「那再说说,是怎么成为我的骑士的?」 爱洛斯像是要让乌列尔将一切都倒出来。 「那时我唯一的烦恼就是黑魔法带来的后遗症,让我在月圆之夜痛苦万分,几乎无法行动。 「离开王宫后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谁料赢得太多,而且军团需要很多钱,不可能不回来走动。那次回来,被意外知晓我秘密的大王子纠缠,他瞧不上我,又想利用我探听一点情报,他还以为符萨科一家能威胁到我。 「说起来他真的很羡慕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神迹』。他最想知道的,就是你身上的玫瑰香气。这事当时没有任何人知晓,包括你的贴身僕人。我其实也好奇,我并没有同意,但他仍在月圆之夜,将我和被他下了□□的你困在一起。 「『我和你为敌』与『我帮助他』,他总能得到一个,或者两个都得到。 「他打的是这样的主意。没料到,你给的更多一些,你将我收归麾下,让我做了你的骑士。就这样,这就是我的一切。真的没有了。」 「还有。」 爱洛斯听得认真,指出了他的不诚实。 「还有什么?」 第256页 这次,连乌列尔自己都迷惑。 「如果我只是为了这件事给你骑士的位置,和他有什么分别呢?」 乌列尔怔住。 确实,他有一点小小的隐瞒。 他想起那绝对是个糟糕的月圆之夜。 乌列尔从没想过离爱洛斯这么近,也没有想过他还会离别人这么近——他早已经是让人闻风丧胆凶神恶鬼了。没人敢凑近,他也尽量不靠近其他人。 以至于当乌列尔意识朦胧时,瞧见近在咫尺的爱洛斯的眼睛,惊恐万状。 只有爱洛斯继承了他父亲的眼睛。 爱洛斯的脾气有时很坏,尤其是当他发现自己在宴会上被人暗算,乌列尔又刚巧出现在房间里时。 他以为这是乌列尔的手笔。 乌列尔看上去,就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大胆男人。 说不定吓唬爱洛斯,也让他乐在其中。 漂亮的傢伙,但是品性恶劣。 爱洛斯并不了解乌列尔,无力的乌列尔被爱洛斯丢进床铺,他迫使乌列尔望着他。 在王宫中鲜少正眼看人的红髮男人,居然对他流露出害怕的神情。 爱洛斯对自己很了解,乌列尔是不大可能害怕他的。 他很快发觉让乌列尔感到紧张的是这双眼睛,联想到乌列尔的风评:「原来你也和我父亲有一腿。」 「也?那么其他人你也睡过了?」乌列尔嘴上仍不认输,他认下了,反问爱洛斯。 爱洛斯下意识就摇头。 那时乌列尔并不知道,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爱洛斯对男人与女人,都不如他表现出的那么感兴趣。 倒是那些父亲接触的「其他人」,爱洛斯确确实实想关心一下。 不过由于先王后更关心,所以国王的孩子都不曾隐姓埋名,全在王宫里,根本不需要爱洛斯多事。 可「位高权重」的傢伙们还有很多。 爱洛斯接济过那些妓女和被抛弃的情人。 照结果来看,大家以为他的理由是未雨绸缪,「留着某天可以用来对付那些负心的贵族」。 但爱洛斯解释过,他不过是听到有人在宫墙下讲:真希望那些女人死掉。 那可千万不要死了呀!白白让别人如愿。 爱洛斯不过是想来给那些贵族添点堵心的事,仅此而已。 乌列尔知道爱洛斯是什么样的人,但爱洛斯对他一无所知。 乌列尔还了嘴,却没有反抗。 他猜自己这辈子,也不会有其他机会和爱洛斯这么近。 过后爱洛斯怎么想怎么算帐,他可管不了那么多。 爱洛斯醒来面对着一片狼藉的房间,和算计过他的男人。 「你想要什么?」 「呦,真让我说吗?很多。」乌列尔忍着痛凑近他,反正爱洛斯跟他不熟,昨夜过后更是一点好感不剩,他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你想不到得多。怎么,想打发我,然后避开我。」乌列尔笑起来:「说不定我想要的是您的命呢。」 乌列尔离他太近,爱洛斯拧着眉头往后退了一些。 「怕了?」 乌列尔刻意问得讨巧。 爱洛斯应下,好像就输给他了一般。 但爱洛斯可不怕丢什么面子。 「我怕得很。」 「那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要的,殿下。」 「那倒好,刚好我的侍卫不在,不如你暂时顶上。」爱洛斯只是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留下了乌列尔,「不过我今天要去打猎,你能站得起来吗?」 乌列尔都没想过还能继续和爱洛斯这么近,想也不想便跟来了。 他们坐上马车,去到爱洛斯的庄园。 那里的管家好像在凭感觉猜测爱洛斯的喜好,连浴缸里都放满了玫瑰花瓣, 乌列尔好奇问他,「在这里放了玫瑰花瓣,就会变得有玫瑰的香气吗?」 「那你试试不就好了。」 爱洛斯还在被算计的恼火中,他的药劲还没过,把穿得一丝不苟的乌列尔摁进水里,吻了上去。 这样的剑拔弩张只维持了两天。 很久都没有生过病的乌列尔,意外发热了。 他烧得骨头髮酥,感觉自己要就此死掉。 迷濛中他觉得现在死掉最好不过,这样也算是死在最幸福的时候,有种「往后再不会碰上一点痛苦」的安心。 爱洛斯只得找医生过来。 医生还没瞧病,就建议最好把乌列尔搬到其他屋子,免得影响王子殿下。 爱洛斯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乌列尔。 「那也不用。」 虽然没有人挪走乌列尔,但医生走后,爱洛斯也离开了。 乌列尔躺在床上,想起之前他每一次生病的时候被如何对待。 从来没有人在乎过,至少,爱洛斯还找人给他看病了。 乌列尔安慰自己,这也不错。 像从前一样,慢慢地病应该自己会好吧。 可被丢在这里的他,很想要一点水。 一点就好。 乌列尔望着窗外,莫名想起曾经做梦都想死在一张很软的床上。 后来却很害怕这种床。 爱洛斯就在这时,端着一只银碗走进来。 「我想喝水。」乌列尔抓住了他的袍子一角。 「先吃药。」爱洛斯还算耐心,他语气尽量温和,在床边坐了下来。 第257页 乌列尔往被子里缩了缩。 「我不太舒服,请别……这样。」 「怎样。」爱洛斯奇怪,「你害怕苦?」 这倒有点难办,爱洛斯刚才熬制的时候自己偷偷尝了一口,苦得他脸都僵了。 乌列尔摇头,他不怕苦,也不怕痛,甚至不怕渴。 他在他习惯的环境里面足可以面对一切,但爱洛斯对他过量的温柔,让乌列尔无法忍受,他难受得心脏发烫。 他不知为什么很是害怕,是那种无限惊喜的瞬间,想到它会烟消云散的恐惧。 「那是哪里不舒服?」爱洛斯问,但是乌列尔难以启齿。 爱洛斯对他的耐心耗得很快。 他示意僕人把窗帘拉上,在乌列尔还不明白的时候,一只手抓住脑后的长髮,一双唇封住了他的唇。爱洛斯将他拖起来,不由分说给他餵了药…… 他们互相信任,好像花了很久,可每一幕乌列尔都记得。 爱洛斯最初的方法,最多是推心置腹,和敌人噹噹朋友,刚好他身上还背着和歌加林的赌注。 最终却发现那个「敌人」,比所有人更想他赢。 乌列尔只需要很少一点。 爱洛斯在比武胜利时戴给他的花冠,都被他当做礼物。即便枯萎得只剩下枝条,还要被装进盒子埋进土里。 世界上这么多地方,他不知道要把它藏在哪里,才足够稳妥,足够让他安心。 驯化野兽有无数种方法,爱洛斯只要吻一吻他。 可明白心意后的爱洛斯对他一直温柔,一直好,好像他无论发生什么都没有关系。 「和那一夜也没有关系。事情发生,只是让我看到了你而已。其他机会,也是一样的。」 爱洛斯的安慰,他只要想到就感觉安全。 爱洛斯给他的比他想的多太多,倒真像乌列尔最初「索要」的那样。 只是此时此刻,他不愿意用这些记忆来要挟这个不喜爱自己的爱洛斯,于是没有说。 「不,不一样的。你把你那时能给的,最好的都给了我。」乌列尔回答他。 湿润的红髮贴在额角,乌列尔枕着那只对他过于柔软的枕头。 他估摸着爱洛斯一觉醒来不会记得,只是明天自己的长髮可能会打结。 ·+·+· 爱洛斯从沉睡中醒来,头痛难忍,他扶着额头,昨夜的一切缓缓浮现脑海。 果然还是假装得太过了吧? 他想起昨夜的宴会上,他频繁被斟满的酒杯。 爱洛斯的确被人设计,但回到房间时清醒得很,那有问题酒他根本就没喝,只是装作喝下。 他还是确认了埃莉诺拉也没事才放心回来的。 他看了一眼身边还睡着的乌列尔,原本只是想假装一下,试试乌列尔会不会配合他。 结果不止配合,连真心话似乎也说得太多了。 其实昨夜当乌列尔靠近他时,他已经知道这试探不必要了。 爱洛斯发觉自己只是想乌列尔留下来。 不过听了乌列尔描述的过往,爱洛斯愈发感到奇怪。 他从前,和乌列尔该是比现在亲密的,莫非……已经是一对恋人? ·+·+· 乌列尔醒来的时候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但他听到唿吸声,知道爱洛斯还在身边。 乌列尔想起身,却没能动弹得了,是爱洛斯握紧了他的手将他拉进暖和的被子。 「乌列尔,瞒我这么久,要怎么赔我?」爱洛斯拥着他,很轻地问:「如果我没有恢復记忆,是不是就要和你分别了。」 第88章 爱洛斯 爱洛斯以为这是万无一失的。 乌列尓只是由着他紧挨了一会儿, 像是没听明白,拿开他的手坐起身。 爱洛斯困惑地盯着乌列尔,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在爱洛斯的预想中, 乌列尔至少会表露出一些高兴。 乌列尔只是披上衣服, 平淡地说: 「好, 我去拿早餐了。」 爱洛斯顿觉好笑。支着脸颊瞧他:「要我提醒你吗?我们现在在白蔷薇城, 亲爱的乌列尔大人。」 与在王宫中一般,爱洛斯的房间没有秘密。 原本就该有人来送早餐,运气坏的话,还可能是管家亲自来。只是多半这些人刚才进来看见他们睡着,没有搅扰。 乌列尔不是毫无反应,相反, 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那我去拿衣服。」乌列尔接着道。 乌列尔拽住乌列尔:「现在我恢復了, 难道你又忘记了?」 一握之下, 发现乌列尔冰凉的手在抖。 他再次被爱洛斯抓住,才终于不再躲避:「太好了。」 乌列尔真诚地感嘆。 他确实是高兴的。 爱洛斯观察着他,满意了些。可以试探一下他们的关系了。 「怎么什么也不说。若是我没恢復, 你就看着我娶别人?」 「抱歉。」乌列尔致歉得很真,但后知后觉扬起了唇梢。 爱洛斯确定了他的猜想, 安心之余有些羡慕从前的自己。 可惜现在再没机会询问从前的事了。 原来自己从前和乌列尔真是很亲密的关系。 「下不为例。」 乌列尔点头。 「不过我觉得可能性不大。」爱洛斯随口道:「人总该不会失忆两次, 安心些。」 第258页 这次没人回答他。 爱洛斯披上衣服转回身,发觉乌列尔冷冷地站在原地,神情有些颓然。 爱洛斯询问乌列尔,对方只是摇摇头:「殿下有什么打算?」 「先叫医生来看你的眼睛, 反正那个危险的教会你是不能去了。」 「好。」 乌列尔回答过, 又不做声了。 爱洛斯与他闲谈几句,乌列尔的态度好像跟从前也没又有什么差别。 「你为什么不高兴?」爱洛斯终于还是问出这问题。 「因为还不傻, 殿下。昨夜您是清醒的吧?」 被发现了…… 「听了故事觉得可怜,所以骗我说全部都知道了。是我没让您满意吗?」 怎么发现的? 爱洛斯吃惊。 难道他哪里猜的不对吗,爱洛斯想不出哪里有破绽。 莫非他们失忆前什么关系都没有? 当他想询问,门已经被医生敲响。 乌列尔早恢復平常的神情,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好像他根本不介意爱洛斯知道,也不介意爱洛斯不知道。 爱洛斯多半让乌列尔伤心了。 给了别人希望,又告诉他是假的。 他有些心虚,但乌列尔倒没什么异样。医师给他重新包扎了眼睛,说回去讨论一下解决办法。 医生走后,他走来亲自帮爱洛斯系上衣扣。 爱洛斯打了个哈欠,也跟着装作无事发生:「这朵花帮我带上吧。」 「要去做什么吗?」乌列尔理好丝绸玫瑰的花瓣,问他。 「去见埃莉诺拉公主。」爱洛斯回答。 乌列尔彼时头脑正在冷静中,礼貌地打算当作一切从未发生。 拿起那朵花,却不自觉想到: 他也会给她变玫瑰花么? 「你在藏什么?」爱洛斯摸着自己的袖子,将花朵从乌列尔乱塞的那只袖口拿出来,放在胸前口袋的位置。 「午餐时间还没到,你可以先走走。」爱洛斯安排了一句就离开了。 乌列尔感受着四周静下来。 除了每次吃饭时间,金斯利家几乎就没有吵闹的地方,连嬉笑都是悄悄话。 寂静的庭院里,乌列尔尝试用感觉去触摸面前的景物。 他无事可做,只有练习一下听觉。 鸟爪踩在枝头,露珠划过草叶,风吹过旧石墙上的窗洞,布料摩擦着盛放衣服的木盆……嗯? 抱着衣服的少女从花园小路走来,声音很低地和其他僕人们闲聊:「公主和王子,真是郎才女貌啊。」 「我刚才看到他们在花架底下,画师先生让我去给他拿笔呢。」 果然与公主相处得很好,如果自己不戳穿爱洛斯,是不是情况会有不同? 可惜迟了,乌列尔不禁开始想,等他们婚礼之后,自己该怎么办? 好在,他昨夜卑劣的的建议被驳回了。 不然他真的可能…… 「啊!」忽然身边传来惊唿,「乌列尔大人的手流血了,快,快去外伤间给他准备包扎!」 那是跟在乌列尔身边领路的两个女僕之一。 乌列尔被她的喊声吓了一跳,这声音在寂静的走廊也太突兀了。 「不用这么紧张的。」 「怎么能不紧张?」女僕不理,「爱洛斯少爷把我调来,就是要我用性命保护你的。」 乌列尔怔住,他需要这种吗? 少女摸过来的手上还生着刀茧,她居然是博伊德手下的人。 爱洛斯并没有随便把他丢下,还找了个人关心他。 「乌列尔大人,午餐时间要到了。爱洛斯少爷说千万别忘了请你。」 管家本人出现,少女们的声音立刻消失。 乌列尔自然不会忘记。 当他抵达大厅,一进来就听到两个人交谈的声音。 「现在春天了,该把所有窗户都打开了。这样才不容易生病啊。」是温的声音。 另一个人也同样冷静,一听就是金斯利家的人: 「还有一天才到春天,那就要用冬天的规矩。」 这两位真是有意思,听身边的小女僕说,坐在后面的老爷脸色很差。 乌列尔开始猜测,不知道吵架的两人谁会赢得金斯利大人的支持。 「别伤和气了。既然这样,那我们只打开一扇窗户好了。」 歌加林的声音从身后插进来 「这……」坚持不愿开窗那位仍然犹豫,但爱洛斯的外公金斯利大人立刻就说了一声好。 见他都同意了,两人也无法违抗。 窗子被打开一扇。 众人抵达的时间不会过早或者过晚,几句话间,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们匆匆落座,乌列尔也被引入位置。 今天身边的人都很轻松,不知为何。 只有乌列尔有些紧张,他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能感受到许多视线投来。 爱洛斯还没到。 直到所有人安静下来,爱洛斯才带着埃莉诺拉公主出现在门口。 人们什么也没有问,因为开餐了。 安静地吃过一半,到了准许交谈的时间。一个年轻的舅父放下餐刀和餐叉,开始询问爱洛斯。 「你们怎么这么晚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人表现出意外或者不悦,似乎就是在等他问。 爱洛斯微笑了一下,回应道: 第259页 「原本是想早餐结束后说的。那现在我说了?」 他和埃莉诺拉眼神交流过后,说道: 「我和埃莉诺拉商量,婚礼是件大事,即便再信任我,也不该让尊贵的公主殿下在这事上冒险。所以婚我们就不结了,劳烦各位费心准备。」 乌列尔怔住。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他就坐在爱洛斯身边,却无法立刻询问他这话的意思。 埃莉诺拉起身行礼,众人都跟着起身,直到她动作结束。 「我不日就会回去,感谢各位的招待。」 这……这怎么能行? 那殿下接下来要如何。 乌列尔的心都悬起来了,却发觉周遭的情况不太对。 他们本该为爱洛斯不按计划而不悦,或者失望,总不该如此轻松地说着客套话。 好像爱洛斯拒婚与否都无所谓。 不,好像提前知道了一样。 为什么? 乌列尔不会以为他们是单纯关心爱洛斯意愿,他还没有那么甜。 交谈声里,金斯利大人忽然咳嗽了一声,场面安静下来。 「所以,现在我问你,你与公主殿下商量好,是因为明白了自己对嘉儿的心意。要选择嘉儿吗?」 乌列尔一瞬间想明白了。 昨夜设计的不是爱洛斯和埃莉诺拉,而是他和嘉儿? 全家所有人都知道,只将爱洛斯蒙在鼓里。 他们不放心爱洛斯,可是这样一来,公主的支持又该如何是好? 他冷静下来仔细去琢磨,公主出现本就是意外,即便公主不来,金斯利家也未必会放弃爱洛斯,说明这件事情本就有谋划的余地。 在这件事上,他们没有选择多一份助力。 而是选择去加深自己和爱洛斯之间的联繫,他们觉得这办法更加稳妥,联姻向来就是金斯利家「不战而胜」最常用的手段。 可是这样一来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公主本来是就是殿下恋人的人选,爱洛斯的选择无可厚非。 可是嘉儿…… 选择别人,意味着爱洛斯真的只是在为了能当上国王,而做出让步。 乌列尔只感觉心疼。 「我想对这件事,我们没那么着急吧。」爱洛斯平静地拒绝。 「不,我倒认为这是一件大事。你应该好好想想,如果你心里真的是嘉儿,就没必要等待。」一个舅父忽然说。 「不光对你,对妹妹来说也是一件大事。」 「而且,我们都已经做了婚礼的准备,择日不如撞日。」 双胞胎也开口了。 「不,各位等等,我谁都不会娶的。」 场面气氛忽然变得僵硬,外公的语气也冷了。 「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我是说,我不会和各位选中的新娘举行婚礼。各位想要的,我们都可以商议,可惜婚事不行。」 爱洛斯的拒绝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他本可以更委婉的方式说出来,但没有。 「听这话的意思,我妹妹有哪里不好吗?」双胞胎的其中一人,不悦地问道。 「我们有最好的妹妹,但是……」爱洛斯正解释着,歌加林忽然搭上了他的肩膀。 「各位,爱洛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我。抱歉,一直没有敢提及,嘉儿,我已经喜欢她很久了。」 爱洛斯听着歌加林胡说八道,心想他认识她才多久。 外公原本隐忍这怒意,歌加林说出这段话后,他的脸色倒莫名和缓了一些。 他沉思了一下: 「我想这样也好,你们都是我的外孙。」 「是的,我们都是您的外孙啊。」歌加林笑起来,转头挑衅地望了一眼爱洛斯。 桌上其他人的表情登时也有些变化,不屑、困惑、平常,全部都有。 显然,这不在金斯利家的计划当中。 爱洛斯终于明白这奇怪之处,外公太喜欢歌加林了。 这根本不正常。 他本以为是歌加林善于讨人欢心,但现在一瞧,金斯利家其他人还并不够喜爱他。 「外公,歌加林,确确实实是你的……」外孙吗?爱洛斯总觉得表述很古怪。 「爱洛斯,你想问什么?」歌加林站起身,截住他的话,「现在各位都在为嘉儿的婚事操心,我正式向金斯利家提出……」 歌加林说着冠冕堂皇的话,爱洛斯坐在一旁,却听见一种很细微的,翅膀扇动的声音。 他狐疑地打量歌加林,可歌加林一无所知。 当他意识到声音是从窗外传来时,已经晚了。 只见着那只鸽子从窗外闯进来,一头扎进在歌加林脸上。 「呃,这是什么?」歌加林的注意全在爱洛斯身上,被它撞了个正着,吓坏了。 情况意外,整个餐桌一下子混乱起来。 爱洛斯趁机扑上去揪住那只鸽子,他摸了一把,他眼疾手快把那封它脚上的信抓在了掌心里,接着把鸽子递给了僕人。 「不好意思,是我的鸽子乱跑。」爱洛斯说,「帮我安置一下它吧。」 「哼。」外公冷淡的声音响起,批评道:「养鸽子也要养这种不守规矩的鸽子。连颜色都不对劲。」 爱洛斯的这只鸽子,在脖颈处有一圈红色的羽毛。爱洛斯之前蹭了一蹭,周遭还会掉灰色的粉末,他以为是正常的羽粉没有在意,被这么一说,他觉得这鸟可能也未必是只鸽子,不然也不可能这么精准地找到他和乌列尔。 第260页 他轻飘飘地回答:「所有鸽子都一样,岂不是没有分别了,这样不是很好看吗?」 他坐回到一旁位置,两指展开字条,瞥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不动声色,他又将纸条放进了口袋里。 一旁的歌加林正被人扶着,温和地说着他没事。 餐桌立刻恢復平静。 爱洛斯心中却惊涛骇浪,他从来没觉得这么危险过。 来到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在他脑中过了一遍。 这只鸽子来得实在是巧。 若再晚上半日,爱洛斯都未必能活着等到它来。 那封信上写的内容,在他眼前晃过,和歌加林温和的笑容重合: 【歌加林软禁瑟缇后,离开了王城。如你遇见,千万小心。】 信是谁写的,爱洛斯不得而知。 被催眠的养鸽人?依蕾托或者阿尼亚?也有可能是已经逃出的瑟缇。 但这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 歌加林几乎都已经一只脚步上王座,但他却没有立刻称王,而选择了来到这里等待爱洛斯。 他想要什么不言而喻。 他要在这里除掉爱洛斯,永绝后患。 怪不得,爱洛斯一下想通了他这些动作。 乌列尔一定用特殊的方法迷惑了众人,尤其,是外公。 取得外公的信任就能间接控制整个金斯利家,这些日子,他应该早已经准备好了给爱洛斯的陷阱。 或许马上就要生效了。 爱洛斯脑子很乱,但得先让歌加林放松戒心,延迟他动手的时间,再掌握情况。 他回神就看歌加林坐回位置,正死死盯着他的口袋。 爱洛斯尽量让自己表情平缓。 歌加林要的不过是王冠,先让他知道自己不要这个,或许有拖延的余地。 能骗到对方的概率不高,但仍要试一试。 他正想着,比侄子还小的一个弟弟,正站起来想要离席。 男孩放下餐具起身,朝桌上各个人:「爷爷,我吃饱了。伯父,慢点吃,博伊德叔叔慢些吃……公主殿下吃好,温哥哥,吃好、培恩哥哥,吃好、鲁伯特哥哥,吃好、爱洛斯哥哥,吃好、嘉儿姐姐,吃好……」 说完,就要退开桌边。 金斯利家每天都有这么糟糕的剧目,不知道是谁要求的。 爱洛斯想到这里,忽然叫住小男孩。 不好意思了弟弟,为难一下你。 「还有一个人呢,你是不是漏掉了一个人?」 爱洛斯望向乌列尔,示意表弟叫人。 那位害羞的表弟侷促地抓着叉子,看向自己的母亲,想寻找到这位客人到底叫什么。 「别紧张,我来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我亲爱的……」爱洛斯缓缓地介绍起来,他靠近了乌列尔,轻轻握住了乌列尔的手。 整个大厅一片寂静,生怕爱洛斯说出什么让他们难堪的话来,众人表情都变得非常扭曲。 「这位是我弟弟的好朋友,白蔷薇城的客人,乌列尔伯爵。」一片诡异的死寂当中,歌加林先一步说道。 包括小表弟在内的所有人,如释重负。 孩子小声叫了他一句:「乌列尔大人吃好。」就赶忙跑开了。 爱洛斯觉察到外公似乎瞪了他一眼,他笑着将手放开。 但嘴上仍没停下:「其实我要说的,是我们并不仅仅是朋友。」 「我们不想听你要说什么。把甜点吃完然后就下去吧,不然这场早餐就超时了。」博伊德打断他,也提醒众人道。 「好吧。」 同样是选择向他示好,歌加林的话爱洛斯就不再去理会,但博伊德,却是爱洛斯少数能相信的人。 可歌加林只要表现出站在爱洛斯这边,连博伊德都会和他「同仇敌忾」,这就是擅长操控人心的人吗? 歌加林比他想像得要厉害得多。 爱洛斯不再言语,闹剧结束他都没找到发疯的机会,只有随着众人默默进食。 他手上的刀切到最后一块点心。 忽然小声对乌列尔说:「我吃不下了,你呢?」 乌列尔有些迷茫,这张桌上有将近二十个人。 爱洛斯是不想在众人面前失礼吗?但吃不下不是很正常。 乌列尔的脑子一时想不下更多,他感觉爱洛斯离他很近。 正对他说,他可以有一块小蛋糕。 「我可以替您吃。」 他伸手就想去摸自己的叉子。 爱洛斯轻轻按住他的手,「张嘴。」 如果是真的要让乌列尔在众人面前张口,他或许会得意地扫过所有人。 但现在时机不对,地点不对,人不对,乌列尔甚至也看不到东西。 他力求不被旁人觉察地微微张开嘴,由着爱洛斯将那小块蛋糕餵给他。 乌列尔咬下那块蛋糕,正打算转头,忽然被爱洛斯扳住了脸颊,指腹蹭掉了他唇边的奶油。 那一瞬间乌列尔只有一个想法,爱洛斯他疯了。 乌列尔几乎是立即听见椅子拉扯的声音,身边有人站了起来。 博伊德的声音响起:「各位,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现在时间到了,我要走了,晚间再会。」 午餐的结束时间到了之后,在桌子上的人反而失礼。 身边的人跟着他纷纷离席,走得非常畅快。 爱洛斯冲散了歌加林得意的风头。 第261页 众人一顿饭下来,脑中留下的只有爱洛斯的叉子。 走出一会儿才缓过来:歌加林要娶嘉儿? 歌加林跟着外公出去了,用餐厅只剩下爱洛斯、乌列尔,和埃莉诺拉还有嘉儿。 埃莉诺拉吃得很认真,她慢条斯理地在吃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蜜饼。 为她准备的分量是最少的,但是她好像是要把盘子里所有东西吃干净不罢休的样子。 爱洛斯第一次注意这事,他不知道她是何种情绪,直觉可能不会太好,于是多留了一会儿。 刚好听见嘉儿告诉埃莉诺拉:「其实不用吃干净的。」 何止,爱洛斯想,甚至像舅母那样的贵妇人,专门留下一点,显示自己是饭量很小的精緻淑女。 埃莉诺拉公主摇头,「那怎么行,这些都是辛苦种出来的麦子,当然要吃干净了。」 嘉儿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走回位置,把自己的半块小饼吃了。 爱洛斯见两人完全没有被任何情绪影响的样子,留下来也没有意义。 带着乌列尔离开了。 走出门去,乌列尔问爱洛斯:「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你有计划吗。不如再去亲自争取一下金斯利大人,不要让歌加林捷足先登。」 「不必了,我们走吧。」爱洛斯回答,他们迈进仍有半数人在休息的大厅。 乌列尔尚不知道爱洛斯要去哪里,但他紧跟着他,他的手被爱洛斯牵着。 不必乌列尔询问,他听到了爱洛斯在经过众人面前时,声音不大不小说出他们的目的地: 「走吧,我们离开白蔷薇城,就我和你,去哪儿都好。」 第89章 爱洛斯 乌列尔一直跟着他回到房间。 准确地说是追着他回到房间——爱洛斯见到众人, 向他们重复了一遍他要离开白蔷薇城。 接着没有听大厅里任何人的回应就离开了,走了两步想起刚才松了手,回过头继续牵起乌列尔。 大厅里那群人惊讶的声音仿佛还在脑后迴响。 爱洛斯进了房间的第一件事情, 就是收拾东西。 「我们真的要离开?」 爱洛斯凑上来, 「不想走?莫非你对公主依依不捨吗?」 爱洛斯说话的时候, 髮丝垂到额前, 擦过乌列尔的脸颊。 乌列尔伸手去拨开它,将爱洛斯的松脱了的头髮用绑带重新绑紧。 做完后乌列尔退了一步,将手边的东西小心的放到爱洛斯身边,帮他整理着。 「天涯海角我都愿意。」 他说话的时候转向爱洛斯。 爱洛斯想,如果他的眼睛真的能看见,一定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但是。」乌列尔继续道:「我还有另外一个主意。」 他示意爱洛斯附耳过来, 爱洛斯疑惑地低下头, 将耳朵送到他唇边。 乌列尔的薄唇轻轻碰着, 温柔的气息擦过他耳边。 爱洛斯不知道是因为痒还是听了他的主意,笑了起来。 「这有必要吗?你不是想我进兵王城,现在歌加林主动揽下, 有人替我们做这件事,岂不是皆大欢喜。」爱洛斯正色道:「况且, 你要去刺杀歌加林, 未免太危险了。」 乌列尔当然做梦都希望与爱洛斯远走高飞,可他也想让爱洛斯活得更好。 「可是,殿下其实不想走的,对不对?」 爱洛斯不想走, 也不会走。带着乌列尔逃亡的日子他不能再过了, 别处也没有能对乌列尔的眼睛说「我试试」的医生。 「明明我演得很好,估计不出一会儿就会有金斯利来敲我的门, 请我先不要离开……你又是怎么来看出来的?」 他以为乌列尔猜出了歌加林身上的问题,停住收拾物件的手。 乌列尔想了想,「太像做梦了,反而不像真的。」 爱洛斯一时失语,原来与任何计谋都无关。 他莫名感到一阵心酸,在乌列尔身边好像感情都丰富起来了。 爱洛斯余光扫见桌上的杂物里,站着那只木雕。 轻轻将其他东西拨开了。 使得手上不停收拾着的乌列尔,下一个就摸到了那木雕。 「乌列尔,你知道吗?」他按住乌列尔的手背,「狗在最东边的凯特族人心中是守护神,就像有的部族是鹰有的部族是兔子。抽中小狗的你可以许一个愿望,之前错过了,现在你要不要许一个?」 「殿下怎么还信这个?」 「不信算了。」爱洛斯收回手,很失望的样子。 「爱洛斯殿下。」 「嗯?」爱洛斯转头发现乌列尔是对着小狗说的。 「你会收穫自由和快乐。」 「愿望要许和自己有关的。」爱洛斯不贊同道,不是和狗有关的。 爱洛斯严重怀疑,他是想到快乐的小狗,才许出的愿望。 「这就和我有关。」乌尔信誓旦旦。 「我知道了,这个自由快乐的未来里有你。是吗?」 乌列尔什么时候和他这么大胆了?也不错吧。 乌列尔严肃:「是实现愿望,我也会很高兴。这就够了。」 爱洛斯本是想帮他完成愿望,哄一哄他的。 「许一个有你的不好吗?」 「不了。」乌列尔淡淡道:「我怕实现不了。」 他连许愿都不敢。 「那你记得在我身边待到还愿,不然我和小狗要是分开,神力说不定会失效呢。」 第262页 爱洛斯绝不认输,他很没道理地建议道。 见乌列尔似乎完全愣住,满意地继续将摊在包裹外的东西收拾进去。 倒是乌列尔,依然惦记着爱洛斯的计划。 爱洛斯向乌列尔解释了那封鸽子带来的信。 「瑟缇被歌加林囚禁在王宫中,整个王宫都被歌加林控制了,但偏偏歌加林跑了出来。」 这样的歌加林,想蛊惑埃莉诺拉公主,易如反掌。 很难判断之前他在哪句说了谎。 「这人嘴里没有一句真话,说不定金斯利大人被他催眠了。你几次和金斯利大人交谈,都被歌加林打断,我很怀疑他。」 乌列尔自顾自推测着。 爱洛斯停下了手上动作,呆呆望着他,爱洛斯没想到。 之前乌列尔讲述过去,没提过歌加林对这类事物有兴趣,爱洛斯下意识以为歌加林不熟练催眠这类复杂的能力。 现在想来,歌加林几乎隐瞒了所有事,这斩尽杀绝的计划说不定也早就开始了。 歌加林那么聪明,又生活在王宫里,想要学会什么都很简单。 如果歌加林掌握有类似能力,又早来了许多天,那么…… 爱洛斯起初还感嘆歌加林一个人来,足见自信。 没想到对方可能早将爱洛斯变成「孤军奋战」了。 尤其是埃莉诺拉公主,她第一个接触歌加林,一路上歌加林有无数机会动手。 除了那一大队公主自己带来的人马,所有人都不认得埃莉诺拉公主,歌加林尽可以任意发挥。 家族里的其他人,也未必倖免。他甚至支开了博伊德和最有战力的一群侍从,旁人还不是任由摆弄。 「要是我们还有别的帮手就好了。」爱洛斯感嘆。 乌列尔闻言点头。 乌列尔点头同意他时,看起来乖巧又可靠。 至少爱洛斯自己这样觉得。 「乌列尔,你有没有被他催眠。要不要先让我试试?」 乌列尔立即开始回想他与歌加林的遇见。 如果真的有被催眠,应该就是那时候。他会对自己下什么暗示呢? 自己虽然小心地没有吃过他亲自给的东西,但是身在这城堡中处处可能被他暗算。 乌列尔略显紧张地皱起眉头。 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在一个明显的地方,将「不要伤害爱洛斯」记下来。 以防备歌加林这种人。 「要怎么试?」他忙问。 「嗯……离我近一点。」爱洛斯指挥。 乌列尔急切地往前迈了一步,他的鞋尖撞到了爱洛斯的鞋尖。 事实上他如果再往前倾一点,鼻尖说不定也都能贴上爱洛斯。 「伸出双手。」 乌列尔无论是在神秘学还是心理、药剂方面,若是跟爱洛斯相比,完全是一个稚童的水平。他对爱洛斯的指示不疑有他,完全照做。 他将手臂往前伸,越过爱洛斯的腰间。 「左手碰碰右手。」爱洛斯认真指挥。 乌列尔的身体因为呆板地照做,毫不意外地将爱洛斯环住。 他的手臂在爱洛斯背后收紧,人也因为脚下不能挪动,挨进了他怀里。 爱洛斯已经开始想要笑了,但乌列尔还当这测试没完。 「然后呢?」 「咳,现在你心里在想什么?说出来给我听。」 乌列尔想了想,如实回答: 「你这几日瘦了,一点点。」 不止这些,如果爱洛斯继续往下追问,乌列尔很可能还会说他的真实想法: 能这样抱你真是太好了,请最好测试得久一点。 「你通过了。」 「就这样?」乌列尔想抬头,被爱洛斯拢住嵴背按下了。 爱洛斯笑起来: 「其实歌加林选择你的可能性很小,他即便是想要对付外公,也要不停地暗示他,专心对付一个人或者几个人,不可能太多。要一直维持下去,还需要不断地重复。不可以超过一定的时间不管,如果突然新加进来一个应该很有压力吧?」 「那你要试试我……」 「是让你也试试我。」爱洛斯理由充分:「结果如何,我是我吗?」 「他选你的可能性也很小,一是机会不多,二是都能控制你了,他还有什么必要在这里努力?」 乌列尔理智地回答。 被乌列尔戳穿了。 但爱洛斯觉得很有趣。 他收起玩笑,虽然乌列尔不需要试。 但很多人都可能有问题,比如最早接触歌加林的埃莉诺拉。 不过爱洛斯暂时不着急,先检查谁有问题,端看谁先来「关心」即将离开的他们。 爱洛斯的计划是,如果没有遇到实质的阻拦,说明歌加林愿意放走他们。 对于一个千里迢迢来围追他的人来说,直接相信爱洛斯不太可能。 可歌加林如果真的愿意,爱洛斯离开也无妨。 爱洛斯猜想歌加林更有可能试探一下他,亲自或者派人来挽留他们。 爱洛斯趁此机会检查一下众人,他要的是找到歌加林无法狡辩的证据,将他们给歌加林的信任拿回到自己手里。 没料想到的,是第一个敲门声响起。 爱洛斯等到的是博伊德的口信:「不放通行文件,我好不容易把你们带回来,你俩就算要去死也得参加完婚礼。」 第263页 爱洛斯感觉得到博伊德的愤怒。 接着,敲门的是那对双胞胎,他们都算是爱洛斯的表亲,虽然没必要,但爱洛斯不介意叫他们一声哥哥。 一见他们两个,爱洛斯就发觉出他们有问题。 他们两个劝阻爱洛斯不要离开,这本来平常。 「你们怎么遇到歌加林的?」但当爱洛斯随口问起。 两人同时答不出这段记忆。 爱洛斯粗略问了几句,大感不妙,他们确实是被催眠或者类似效用的方法控制了。 歌加林居然通过让他们互相暗示,控制了一对双胞胎兄弟。 这比他想得厉害了不知多少。 未免打草惊蛇,他没有再深入试探,先送走了这对兄弟。 接着是两个舅舅,他们一前一后上门。 爱洛斯直觉两人都没有问题,随便聊了几句,发现他们俩的确是发自内心想要教育一下「年轻叛逆」的爱洛斯。 爱洛斯好不容易送走他们,还没转身,就又传来敲门声。 这次来的是嘉儿。 「你们要去哪儿?」嘉儿站在门口,一眼就看到桌上的收拾好的行李。 爱洛斯左右瞧瞧走廊里还有什么人,见并无其他家人,迅速将嘉儿拽了进来。 「您拽我做什么。我只是奉父亲的命令来问问,还要去和埃莉诺拉看我种的药草。」嘉儿警惕道。 「去派人叫公主也过来。」 「理由是什么?」嘉儿没动。 「我能帮你免于一场风险未知的联姻。」 「你不会想带我们逃走吧?」嘉儿一点也不感兴趣,「爱洛斯殿下,人们不会像童话故事那样,我不在乎。」 「真的不在乎?」 嘉儿点头,「我天生是要嫁给温曼未来国王的,我从小时候就知道。」 爱洛斯把纸条递给了嘉儿。 嘉儿接过来,看到信上的内容,捂住了嘴。 「不,你为什么不告诉大家?这是你假冒的吧。」 「我已经让博伊德派人去王城核实了,这信拿出来大家未必相信。但在等待确认的时间里,够他抓紧时间达成目的很多次了。我不想打草惊蛇。」 「这要是真的,那也就说,他骗了金斯利家的所有人?」嘉儿立刻总结出了歌加林的罪状。 「是的,而且很可能他第一个下手的人就是埃莉诺拉。」 嘉儿听到这话,蹙起眉头。 她愿意帮爱洛斯那么一小下,她让人接来了公主。 几日接触下来,爱洛斯已经了解了埃莉诺拉公主。 她喜欢爱洛斯是真心实意,在他们的那片土地上,流传着爱洛斯王子故事,和他的发明。 是的,发明。 很多人都确信整个温曼王城都没有一个人的魔法,像爱洛斯那样好。 实际上哪怕只是一生专攻让杯子落地不会碎裂,这样的魔法师也能算是一名优秀的魔法师。但是「那天杯子没碎」,谁又会惊讶呢。 爱洛斯不是,他有一半魔法,是在尝试用普通的方法创造出神奇的效果,目的都是吓人一跳。 大家全以为那是魔法,但其实只是许多次实验之后的效果。 比如嫁接某些果树培育出奇异的品种,或者种出最胖的豆荚、颜色特殊的花。 魔法最多只是用来催促植物生长,加快他的观察进度。 但这些,都是在土地贫瘠的奥特萝半岛上,埃莉诺拉最关心的东西。 随着听到传闻逐渐增多,她和爱洛斯还曾在对外交往上通了信。 她仰慕爱洛斯,喜欢爱洛斯,想要来见爱洛斯,哪怕她从来没有离开过王宫。 埃莉诺拉以为外面的一切很简单,当她勇敢离开王宫,才发现世界令人意外。 唯一不尽人意的,是见到爱洛斯之后,爱洛斯直言了他的意愿:他有一个心上人,无法回应其他人的喜爱。 但他承诺一直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倘若埃莉诺拉愿意投注在他身上,他们可以见机行动,顺势合作,他绝不会让奥特萝失望。 如果不愿意,这里局势危险,他会送她回国。 埃莉诺拉本以为爱洛斯想见她,她行礼后抬头,发现屋中有三个人,略显吃惊。 她第一次这么近接触到传闻中的乌列尔。 她好奇地打量他,她从前以为他是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在午餐桌上知道他就是爱洛斯的心上人时,格外吃惊。 没想到近看起来,很可爱啊,像……奥特萝的特有的可以用海水灌溉的红色小麦。 「别走神,来,集中注意力。埃莉诺拉,告诉我们,你是怎么碰到歌加林的?」嘉儿先问。 为了测验是不是记忆和行为受到影响,最方便的就是询问一下他们相处的情景,从中判断是否有想不起,或者对不上的地方。 其实第一天,爱洛斯为了核实歌加林的话,就已经问过埃莉诺拉他们的遇见了。 但她和歌加林相处的时间比所有人都多,可能是在其他时间被暗算呢? 一桶检查和问询下来,公主没有任何异常。 「发现是哪里有问题了吗?」埃莉诺拉问:「是不是我答得太快,要不要再试试?」 她见爱洛斯露出不解的神色。 爱洛斯摇头,他只是意外歌加林没有在她本人身上下任何功夫。 不过经埃莉诺拉的提及,她带来的人中,积极推动婚礼的几位多半有问题。 第264页 「你还觉得有奇怪之处吗?」爱洛斯问嘉儿,嘉儿也是金斯利家因为太勤快而选择钻研医术的那批人,还是她先检查了埃莉诺拉。 爱洛斯想和嘉儿讨论一下,发现嘉儿正盯着地毯在出神。 「怎么了?」爱洛斯很轻地碰了她的肩膀一下。 「啊?问完了吗……」嘉儿茫然地回神。 爱洛斯试探着问,「嘉儿,我们上一个问题是什么?」 「你不是问她,进城的前一天,路上发生了什么吗。」 「我最后一个问题,问的是埃莉诺拉和你,你们俩是怎么遇见的。」 嘉儿陷入迷茫,她按住额角,「抱歉,昨天睡得太晚,有些头痛。我们……是怎么遇见的,我都快忘了。」 「嘉儿?是我参观塔楼的时候摔了下来,你把我接住了呀。」埃莉诺拉轻声提醒道。 嘉儿放下手,目光清晰起来,指指埃莉诺拉还缠着纱布的手腕:「那可不算接住,殿下,你砸坏了我今年的所有的药草。而且要不是我和车夫经过那里,你早已经摔伤了。」 「可我不是帮你盖温室了。」埃莉诺拉目光游移,心虚地说。 「不止会是摔伤吧。」爱洛斯打断她们。 嘉儿脸色也冷了下来,遇见那天的情形出现在脑中。 歌加林或许想让埃莉诺拉死。 埃莉诺拉如果出事,金斯利家族逃不了干系。 他有摆平奥特萝派来的其他人的能力,藉此就能掌控金斯利家。 又或者,他还有更巧妙的主意。 「那我忘记,是他为了让我不引起怀疑?」嘉儿问。 「不,那也是他第一次见你,多半是他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对你进行了一些暗示。失去记忆只是伴随而来的。」 嘉儿询问他接下来需要做什么,爱洛斯其实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他拿出一瓶药剂。 「这不是助眠的吗?」嘉儿接过来一看。 那是真正能让她睡着的药,爱洛斯会在其中找到一种方法也尝试催眠她,问出歌加林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当然,毫无防备的嘉儿可能说出任何事。 嘉儿摇头,她对此的回答很直白,她还不信任爱洛斯,不能让他来测试。 爱洛斯也没有办法再继续争取,这是他意料之中的。 「总之歌加林十分危险。婚约你最好先拖延,不然等他愿望达成,金斯利家也会失去利用价值,到时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听到爱洛斯的建议,嘉儿稍显怀疑: 「这件事上,歌加林根本就没有催促过我,从来就没。全是家族里的人,尤其是祖父,告诉我只要听从他们的决意。」 这和爱洛斯想的并不一样。 歌加林来到白蔷薇城主要目的必然是杀爱洛斯。 同时,很可能他还想要操控金斯利一家,使得登基后没有后顾之忧。 最好还能和埃莉诺拉公主联姻。 爱洛斯以为,他为了第二点,放弃了第三点,选择嘉儿。 但如果,他根本不需要把注压在嘉儿身上呢? 爱洛斯表情的变得凝重:「我想他的重心在别的地方,他什么都不缺。或许是因为决意要除掉公主,同时已经控制了外公。」 「那是不可能的。」嘉儿对依旧耳聪目明的祖父,会输给歌加林,表示不信。 「你也觉得自己不会?」 爱洛斯不想耽误了,他得亲自去找外公,这事刻不容缓。 如果不是简简单单被骗,而是催眠或者药物作用,就算爱洛斯揭发歌加林也无用。 嘉儿忽然道:「等等,你来先试一试我吧,我也想知道自己有没有上他的当。」 按嘉儿说的,爷爷确实很奇怪,这几天府中上下忙碌,她经常忘记换衣,穿着她的医师袍子四处走动,爷爷竟有几次没有管束她。 可实际上她只被准许在诊室内穿,平时出现在众人面前一定要穿得十分得体。 「就为这个?」爱洛斯疑惑。 「你才不明白呢。」嘉儿说道,「拿来吧。」 嘉儿将药一饮而尽,埃莉诺拉关心爱洛斯的药是否危险,嘉儿便叫她盯着爱洛斯两人。 于是埃莉诺拉如临大敌地站在一旁。 等到嘉儿再次醒来后,发现乌列尔坐得很远,余下两个人都用凝重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了吗?」她心道不妙,催眠可无法选择,是会说出很多心里隐瞒的事情的,不止有歌加林的暗示。 嘉儿看他们脸色不好,冷汗都下来了,几乎要努力回忆起这一生做错过的所有事。 到底哪一件让爱洛斯和埃莉诺拉的脸色这么沉重? 莫非……是十二岁的时候,在写作课老师那里成绩垫底? 其实她自觉写得挺不错的,只是写出了自己的真实心情: 【这不公平,为什么我就要在钻研我喜欢的药草之外,分出大半时间学习跳舞和玩牌,只因为王宫里最喜欢的消遣是赌钱? 博伊德舅舅说,是因为学习行军和射击的投入和产出不成正比,远不如把我培养成足以成为下一个王后的淑女来得节约。 好吧,我决定到时候要去宫里赌很多钱,拿来给小侄女上剑术课用,虽然她还没断奶。说起来,为什么优蓝达殿下不能给我一些呢? 温哥哥说因为她战无不胜,所以赌钱的技术一定不好。但我觉得姑姑没有不会的事,说不定只是把我忘了,我明天要给她写信问一问……】 第265页 想到对方最后也没有收到的那封信,嘉儿摇摇头,不再胡思乱想:「到底怎么了呢?情况很麻烦吗。」 「歌加林让你做的事情很简单。」乌列尔评价道。 「也很危险。」埃莉诺拉摇头。 到底是什么?嘉儿的心里急死了,望向爱洛斯。 爱洛斯:「他要你在必要的时候,捅外公一刀。」 「你……不会骗我吧?」 「真抱歉,你还不值得我花心思去骗,亲爱的妹妹。」 嘉儿渐渐安静下来。 她垂下头,几人都以为她受到惊吓,爱洛斯递了杯温水给她。 嘉儿从躺椅上坐起来,摆摆那只漂亮的手,蕾丝袖口花枝一般晃荡着。 她冷冷地开口:「不用,我现在就去捅他一刀。」 第90章 爱洛斯 「别动。」爱洛斯心道, 嘉儿这性子是随了谁? 莫非金斯利家全都是表面装作冷静严肃,内里个个是暴脾气。 「先坐,让我把话说完。这是他让你做的第二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你说你已经做了。」 嘉儿颓然地坐下了, 「……不会已经铸成大错了吧?」她喃喃道, 小心地望向她的新朋友, 三人中她最信任的埃莉诺拉。 埃莉诺拉点点头,反应过来是嘉儿问的,马上又摇摇头。 「你……是不是调配了一种药水?」埃莉诺拉小心地问。 嘉儿的心凉了半截,她调配的药太多了。 而祖父那里,她为了展示自己不是每天在做毫无意义的事,偶尔就会针对祖父的身体症状配一些保持健康的药, 比如缓解失眠, 又或者增强食慾。 这是祖父对她仅有的纵容。 她回忆起前几天, 自己将辛苦制作出的药水悄悄倒进祖父的茶杯。 看他喝下后,在旁边得意地道:「晚安,德高望重的金斯利大人。今晚您一定能睡个好觉。」 嘉儿顿感还是捅歌加林一刀怎么样呢? 「按照你吐露的话语, 初来那天,他曾经将自己调配的药剂给你, 让你倒在了金斯利大人的杯子里。」 埃莉诺拉的解释嘉儿已然猜到, 她本还对爱洛斯存有一些怀疑。毕竟想演出这些来,对爱洛斯应该也不算太难。 但这件事在爱洛斯来之前就发生了,当时连埃莉诺拉都不在身边。 「太卑鄙了。」她咬着牙说道。 「别生气,你现在去找他, 万一也被他算计了怎么办?」埃莉诺拉说道。 她的劝说固然充满关心, 但更引得嘉儿攥紧了拳头。 爱洛斯也不希望她贸然前去找歌加林,打草惊蛇。 「不知道歌加林对温哥哥他们有没有下手。」爱洛斯忽然朝她提到。 埃莉诺拉一听, 心知嘉儿更要生气,连忙去瞧她。 可听到这话的嘉儿反倒清醒了些。 她要先去检查其他的家人,不能让其他人也犯错。 「如果你要去查探其他人的情况,我要与你一起。」她对爱洛斯说。 爱洛斯摇头,他并无此意,他要亲自去找外公。 检查别人这件事,完全留给了嘉儿。 「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吗?」 「我不知道。他的魔法是他自己的,我根本不明白。而且,催眠……有些复杂,我已经完全忘记了。」爱洛斯没有鼓励她,反而实话实说:「你知道的,我甚至要用助眠药剂辅助,这简直像庸医和蹩脚的初级魔法师干出来的,这还是我凭藉猜测在使用,我甚至不能确定你说的,就一定是他的安排。所以——」 爱洛斯说到这儿,话锋一转,「你有没有什么博伊德的把柄?」 「你要博伊德叔叔的把柄做什么?」嘉儿警惕起来。 「要挟他,让他派人去干脆打折歌加林的腿,这样安心点儿。」 这建议显然不太能实行。 「……」嘉儿瞪他一眼,「没用的男人,我自己去。」 爱洛斯听到这描述无奈地笑了,他补充道: 「只有你才最了解金斯利,若这座城的旧主人若不在了,谁是获利最大的人,我是猜不出的。」 歌加林说不定早串通了白蔷薇城内部的帮手。 嘉儿神情凝重,似乎心里已经开始筛选那个觊觎祖父位置的人。 「放心,我会先去找温哥哥和博伊德叔叔。若博伊德叔叔没事,就可以安心了,他手下有着整个城堡里最强的人。」 「噢?」爱洛斯以为博伊德只是掌管这座城的守卫队,至于强力与否,他竟没注意过:「真的吗?我还以为乌列尔就是整个城堡里最强的人。」 嘉儿瞥了一眼端坐在椅子里,蒙覆着双目细听的乌列尔,这男人比她还要安静,一时分不出谁是淑女。 乌列尔眼睛失明的事情,已经公布给大家,嘉儿也知道。 他情况虽坏,但是金斯利家的人对自己都很有信心。并没有表现出认为这人完全失明,就连正眼都不瞧的态度。 嘉儿虽然没有诊看过,但远远瞧着,以自己的水平努力几年,专注治好一只眼睛也不是没有可能吧,端看家里谁有空闲罢了。 同样,也没有人因为他身上的气息感到害怕。 医生和战士都相似地胆大。人嘛,不过就是内脏掉出来塞一塞看看能不能用,能用就能活的东西。 这样一想,嘉儿还真估摸不出他的厉害,只是传闻他一直打胜仗,那应该是策略型的吧? 第266页 「单打独斗,你这位乌列尔大人未必比得过他。」 爱洛斯:「怎么可能?」 嘉儿对爱洛斯这位不能打的表哥居然这么自信,感到无奈,她可是有理有据: 「博伊德叔叔手下的侍卫都是精挑细选,尤其是贴身跟随的那位,是前代温曼第一剑术大师在年轻一辈里最出色的学生,比温哥哥还要出色。当然……也比我出色。」 「第一,剑术大师?」爱洛斯重复道。 「对啊,父亲说,他乃至整个白蔷薇城的人的剑术,都是那大师教的。」 言下之意,先王后也是他的徒弟。 这样一听,那博伊德贴身侍卫的剑术定然是十分了得。 「还有这样的人。」爱洛斯毫无记忆,也不知道自己剑术课的老师是谁,「可惜不能见到他本人了。」 爱洛斯心想,若是这人还在世,岂不是如虎添翼。 「怎么不能?你每天都见到他啊。」嘉儿说,「昨天他还给你赖床不起在厨房记了一笔,再有三次,你就要莫名吃到一顿半成品的早饭了。」 爱洛斯听她描述,脑中渐渐浮起独眼的管家那张苍老的脸。 有些不太相信。 「是……华格纳管家?你不会骗我吧。」 「我可没骗你。」嘉儿回敬他,「你也没有我说谎话的价值,我要走了,来送我吧。哥——哥。」 她刻意拖长了语调,言语中,她已经放下戒心,爱洛斯总觉得这与她拌嘴的场景似曾相识。 爱洛斯跟着她走了出去。 「对了,我明明是来劝你别走的。」嘉儿捏捏自己的下巴,「你不会走的,对吧?你其实是为了掩他耳目?等我去忙了,你可别闲着。你这计划都要落空了,再准备一个吧。」 「为什么?」 「今天是小佩迪的生日,谁也走不了。」 佩迪。那个侄子? 爱洛斯讶然:「就连生日也要在餐桌上被为难呢……」 「……还是想想你自己吧。」嘉儿说完静了一会儿,声音变得认真,她问爱洛斯:「你真的要和他在一起吗?等我们解决了歌加林的事,你改口还来得及的。」 爱洛斯也没再胡言,他正色道: 「其他都是假装的。但我与乌列尔这件事,不是。」 「你总不能不娶妻吧?想想以后,所有人都看着你们,你会失去一切的。」 爱洛斯发觉嘉儿是真的开始冷静地劝说他。 爱洛斯笑起来: 「你觉得,我的一切是什么?」 爱洛斯觉得自己很清楚,早晨的时候,爱洛斯去找埃莉诺拉商量解除婚约这件事情时,就已经很清楚了。 爱洛斯昨天说的还只是请让她慢慢考虑,自己并不是她预料之中的人。但今天,就已经一刻也等不得了。 「那你之前为什么要同意?」那时埃莉诺拉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但可能不会是一个让你高兴的理由。」 埃莉诺拉没有为难爱洛斯,她甚至道了谢:「我仍然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来到这里。」 房间里的埃莉诺拉,也正想起清晨。 她本打算等嘉儿与爱洛斯交谈完再出去。 忽地意识到房间里只剩下她,和传闻中的乌列尔。 她还没有自己的骑士,对这头衔很是嚮往。 又因为爱洛斯,而对乌列尔感到好奇。 她想她要走,乌列尔应该不会起身送她,毕竟乌列尔失明了。 正盯着那头红髮,男人就勐然站起身。 高大的阴影笼罩过来,像是撞上了捕食者,埃莉诺拉自觉被警惕危险的本能牵着后退。 乌列尔则已经两步越过她走到门边,替她重新打开了门。 「埃莉诺拉殿下,我们得跟上他们了。」 乌列尔嗓音低沉,语气却轻快,埃莉诺拉感觉自己往这里一站,好像成了他的士兵。 埃莉诺拉连忙跟上出门,却在门口那一小段没铺到地毯的砖面上险些摔倒。 是目不能视的乌列尔及时地扶住了她。 真是丢脸。 埃莉诺拉感觉被一只大手隔着袖子扶住手臂,她抱歉道:「谢谢,是我太不小心了——」 冷淡且如磁石般吸引着旁人的男声从耳后传来: 「是这城地势平缓,鞋匠不做复杂的鞋底,甚至为了防寒全部加高了,都不太适合你穿。」 是这样吗? 埃莉诺拉心想,怪不得她入乡随俗换了新鞋子,总觉得脚下滑滑的。 原来不是我的问题啊。 她安心了许多,才发觉自己依旧倚靠着他的手。 她立刻站稳身形,也不再在乎自己像谁的士兵。 「乌列尔大人。」 乌列尔停下来等她说。 「你和爱洛斯王子,是一对恋人吗……」埃莉诺拉好奇。 乌列尔想解释,忽地想起他们现在还要伪装成要一同远走高飞的样子。 「嗯。」他默默地认下了。 「是吗?关系真好,真羡慕啊。」埃莉诺拉发自内心地感嘆。 话出口,才想起这话许是会引起乌列尔的误解,又紧张起来。 「会碰到的,你不想与之分别的人事物。这样的事物,公主一生能碰到的,绝不会少。」 乌列尔偶尔也会说一些客套的话。 但说着,也有按捺不住的真心实意流露出来: 第267页 「对我来说,这样的事物这世上只有一件,是爱洛斯殿下。」 埃莉诺拉听得认真,自己曾经也是这样的想的,但那是与爱洛斯素未谋面的自己。 祝福吧,埃莉诺拉衷心祝福他们。 她现在只希望乌列尔骑士爱吃一些价格低廉、单产高、适应贫瘠土地且好吃的食物,这样爱洛斯殿下以后也不会放弃植物魔法,说不定还有新发明能让她用上。 「还有一个问题。」我们都想知道的问题。 埃莉诺拉难得碰上两人,可能再不会有机会满足这颗好奇心了。 「嗯。」 「听说你战无不胜,爱洛斯王子他能赢过你吗?」 新奇的问题,乌列尔想了想:「这得问殿下。」 在爱洛斯面前,他从未计较过胜负。 爱洛斯也没有。 他想,爱洛斯只要流露出一点征服的意愿,他就会不战自降。 反正没什么区别,爱洛斯都会像他赢了一样夸奖他。 ·+·+· 爱洛斯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单独面见金斯利家的主人,白蔷薇城的管理者,他的外公。 试探一圈,爱洛斯仍不知道歌加林有什么目的。 他只知道歌加林如果想要达成目的,一定会去对付外公。 他没有心思跟歌加林在这里兜圈子。 「大人刚才还在午睡。」管家华格纳先生敲敲门,得知外公不在后,华格纳先生合上他的怀表盖子,也露出一丝困惑。 「这几日都是这样?」爱洛斯问。 「难得有人常来探望,多走走也是好的。」 「是歌加林吧。我觉得他有问题,你呢?」爱洛斯演也不演,直接问华格纳先生。 「爱洛斯少爷,背后谈论他人要在『谈论区』进行。到我检查仓库的时间了,我先走了。」 华格纳先生说完便示意爱洛斯离开,他依旧恭敬站在原地等待着目送他。 爱洛斯注意到他一举一动都对力量控制得恰到好处,他像墙上的长剑,依旧有不容忽视的锋利。 不知道和眼睛完好的乌列尔比,谁会赢。 没能争取到管家的信任,也一下午都没有找到外公的身影。 晚宴即将开始时,爱洛斯才得知外公和歌加林刚刚打猎回来。 真是卖力。 哪怕歌加林再优秀,催眠别人也不是一次成型的。 需要不断引导、暗示,若是用到削弱精神或者干脆有魔法助力的药物,在失效过后还要再补。 爱洛斯刚想上前,博伊德舅舅拦住了他。 「你要走也要正式场合,正式告诉所有人。有什么要宣布的,也不能在今天的晚宴上,这是小佩迪的生日。」 「我知道,我要见外公。」 「先去舞会室吧,所有人都去。」 歌加林的身影已然不见,爱洛斯权衡之下只得跟上博伊德。 爱洛斯走进大厅,看到那几排座椅,才知道今天会有戏剧演出。这里虽也宏伟,却不像王宫有能容纳数百人的歌剧场,不过这大厅完全够用。 感谢佩迪。 爱洛斯坐到位置上时心想。 他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和乌列尔共同欣赏戏剧。 但不知为何,他和乌列尔的座位没有被安排在一起。 爱洛斯懒得兴师动众,他趁人还没齐,与乌列尔身边的人换了位子。 博伊德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简直像在用眉毛批评爱洛斯。爱洛斯只是遥遥朝他一笑。 「你听得清吗?」爱洛斯问乌列尔。 「还没开始吧?」乌列尔细听之下,疑惑道。 「我先问问。到时你瞧不见,要我悄悄说给你吗?」 乌列尔以为这也是伪装的一环,他认真地凑近爱洛斯,「这方便么?」 许是为了迎合孩子对于新奇的喜好,选择的是最小的大厅。 今天想必没有过分华丽的剧目,两排椅子围合出一块近方形的空地,剧团演员想通过走道几乎会擦到观众的膝盖,这适合演一些注重内心戏或者对话的戏剧。 人们离得太近,若等表演开始,连沉重的唿吸都算是嘈杂,怎么可能让爱洛斯小声说话呢。 「好吧,那我过后告诉你。」爱洛斯也意识到不大方便。 「好。」 众人忙忙碌碌,两人坐在后排交头接耳。 僕人很快发下了面具,沉浸式的剧目,观众和演绎者们之间距离很近,几乎同在舞台共享情绪。 佩戴面具提醒着局外人的身份,让观众少些被打扰的焦虑,更放松地观看。 「这也太过细緻了,看来佩迪还是个戏剧迷。」爱洛斯感嘆,「当然,恐怕也不能排除金斯利家规矩太多。」 爱洛斯说着将面具自己接来递给乌列尔。 「我也要戴吗?」 「你不用,这是我的。」 这面具单单遮住上半张脸,乌列尔的指尖划过爱洛斯的鼻樑、嘴唇,又触摸到脸颊、耳朵,确定了位置,摸索着帮爱洛斯戴好。 收回手时爱洛斯的动作僵硬了一下。 「我系歪了么?」乌列尔问。 「没有,只是外公刚从我们面前经过。」 「……」乌列尔沉默地回想起刚才自己的动作,就听见旁边传来歌加林的声音,显然他一直走在金斯利大人身侧。 歌加林哼笑了声,「真不知道你们俩谁才是瞎子。」 第268页 「这也看不出来?你有没想过瞎的或许是你呢。」爱洛斯淡淡回答道,惹得歌加林狠狠剜了他一眼,跟上外公离开了。 在外公也坐好后,戏剧就正式开始。 爱洛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故事最初十分有趣。 男主角是个美丽的青年,他有一些烦恼,他养的兔子找不到了。 兔子是主人家用来招待尊贵的客人的,这家的主人想娶一位美丽的小姐,但小姐的母亲一直不同意。 于是青年的僱主想要制作一些美味佳肴来向未来的岳母证明,自己家也有一些拿得出手的菜色。 青年精挑细选了好几日,选中一只体型大且肌肉丰满的兔子,看起来就紧緻可口。 谁料想宴会的前一天,兔子居然被附近的浣熊给叼走了。 青年无奈只能再找一位「继任兔」。 事情发展到这里,却在下一幕风格骤变。 看布景是来到了兔子洞中。 爱洛斯惊讶地瞧着那群剧团成员别上低垂的白色耳朵扮起兔子,心道这表演未免太过新颖,绝对是年轻人点出来的剧目。 兔子洞里来了一只年轻的焦糖色的小兔,它身上戴着属于青年的标牌,显然是从上一家刚刚跑出来。 「请救救我!在『最优秀兔子』竞选中,我被陷害,险些咬掉了耳朵!」 农场的兔子一家跑出来看这只皮毛柔顺的美丽小兔。 然而小焦糖一眼就看到兔群中同样戴着小木牌的灰兔。 「亲爱的,我也逃出来了。之前不是故意要咬你耳朵的,是被小白雪指使。最厉害的小白雪为了这优秀兔子的名头,差点杀死我。我听说过你的母亲从这农场来,就想你一定会过来,连忙赶到这里来帮你呢!」 爱洛斯看到这里已经大感不妙。 接下来的内容是小白雪被囚禁在原来的兔舍里,嘴里嚷着小灰兔的恶行。 后续会发生什么,爱洛斯已经能约略猜出个大概。 这是嘉儿的手笔吧? 爱洛斯猜她余怒未消,或许是想吓唬一下歌加林让他露出破绽。 但歌加林绝不是一个会被这种事情吓到的人,歌加林的心态,和胆小毫不沾边。 歌加林能只身前往金斯利家,甚至想到是解决外公。 不不仅是胆大,他一定格外自负。 要是让歌加林知道嘉儿已经开始怀疑他,嘉儿说不定还会有危险。 爱洛斯望向歌加林那抹灰发。 接下来的时间,他紧盯着歌加林的位置,警惕他去对嘉儿下手。 好不容易等演出结束。 歌加林第一个鼓掌。 他的手举得高高的,墨绿袖子上的金线摇晃得令人眼花。 爱洛斯仍盯着他,他则扭头来望向爱洛斯。 坦然地得意一笑。 爱洛斯不由抓紧了乌列尔的手。 「怎么了?」乌列尔配合地回握住爱洛斯。 「没。是歌加林,他刚才转头,笑得我心烦。」 「他为什么对你笑?」乌列尔问。 爱洛斯停下了鼓掌的手,没错,歌加林为什么对他笑? 爱洛斯的目光随着进房间时的印象,望向嘉儿的位置。 那把扶手椅上已经空无一人,他专注于歌加林,竟忘了去留心嘉儿的动向。 第91章 爱洛斯 不止嘉儿的位置空着。 左右的位置都空了。 是观众们陆陆续续起身离场, 共享晚餐在半小时之后,每个人都在往门口移动,又步伐平稳不敢逾越前面的长辈。 嘉儿本应也在其中。 时间充裕, 爱洛斯望向门口。 歌加林似乎难得拒绝了共同离席, 爱洛斯也不在原位。 那么第一个出去的只能是公主, 连外公也才正要迈出大厅。 嘉儿身为金斯利家的人怎么敢跟外公抢先? 她却不见了, 这不合理。 爱洛斯担忧,如果之前猜测的一切都正确,歌加林由这齣戏剧觉察事情败露后,很可能单独对付嘉儿。 也为此时刻关注着歌加林。 谁料想歌加林没有离席,或许是爱洛斯忽略了换歌加林与僕人的交流,又或者, 歌加林在拿到剧目表的时候就已经怀疑起了嘉儿。 爱洛斯深深地望了一眼歌加林, 歌加林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后, 在位置上一动未动,开始与身边的人说起话来。 虽然不知缘由,但看样子他是打算最后离场的。 门外的外公留下一个即将走远的背影, 爱洛斯这些天好不容易的等到一个机会,单独与外公交谈。 只要他追上去就可以。 但嘉儿不见了, 她会不会出危险?要不要先去找她? 爱洛斯一个眨眼的时间便停止纠结, 他不再管远去的外公的背影,而是回身从人群中拽住正要离去的温。 温哥哥一袭黑衣与低调的外公如出一辙,又同样有一双蓝色眼睛,即使戴着面具爱洛斯仍立刻发现了他。 正常演出, 温的位置一直是在嘉儿身边。 毕竟嘉儿与埃莉诺拉公主关系再好, 公主的位置也不会紧挨着她。 「哥哥,你在表演结束后看到嘉儿了吗?」 温听了询问, 摇摇头。 「似乎没有,怎么了?莫非……」温的脸色一变,看来嘉儿已经告知他了。 爱洛斯神情凝重:「我怀疑嘉儿会有危险。」 第269页 温没有细问,立刻叫来身边人,让所有人都下去询问刚才有谁瞧见妹妹。 几个还没离开的侍从立刻应答,说并未遇见过。 嘉儿戴着面具,发色也不突兀,见过却未能认出也是可能的。 爱洛斯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歌加林对他一笑后愈发强烈。 他径直走到歌加林面前,歌加林身边的人已然起身,唯独歌加林仍惬意地坐在椅子里,从容不迫地望向他,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歌加林的灰色短髮有着整齐的发尾,精心剪裁的外套连纽扣换成了方形宝石,连褶袖衬衫都是竖直的领子,虚虚掩住了整个脖颈。 爱洛斯多瞧了一眼,心中有说不清的古怪,他唯一能确定的,只有歌加林在很享受地配合白蔷薇城的审美。 也难怪他更讨外公喜欢。 「果然是你啊爱洛斯,你不是要走吗?还来关心我。」歌加林先发话。 「我不是来说这个的。」 「那是哪件事,你要说所有事你都知道了?又怎样呢,反正公之于众之后只有一个人相信。」 「你把她藏哪儿了?」 嘉儿显然就是他言语中的那「有一个人」。 「我藏哪儿了?他们又不是你,我有什么好藏。」 「歌加林,嘉儿到底在哪儿?」 「你找嘉儿啊,那么麻烦干什么?你等一等就知道她在哪里了。」歌加林轻松地回答。 爱洛斯听到这解释,瞬间急切起来,伸手就去抓住歌加林的领子。 四周已经有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在爱洛斯即将碰到歌加林时,勐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捉住手臂。 「她说她去花园了。」 爱洛斯转头,是乌列尔,在乌列尔身边站着一个高挑的年轻女僕,正是爱洛斯从博伊德身边借来的一位侍从。 「是的,我刚才看见小姐出去了。」她指指外面的走廊。 歌加林摊摊手,又露出那副令人不悦的表情:「都说了不在我这里。」 爱洛斯见他毫无慌乱,更感到不安。 他没有多做犹豫,径直朝花园走去。 按照女僕的指示,走出她说的那扇门,来到花园,面前就只会有一条鹅卵石小路。 爱洛斯来到金斯利家后还没有四处闲逛的心情与时间,他也是第一次走到这里。 他对周遭景物全不关心,快步朝小路前方走去。 在走过一道藤蔓还尚未復甦的金属拱门后,他远远看到了路尽头的建筑。 那是一间尚未搭建完全的温室。 不知为何,温室的玻璃格外浑浊。 爱洛斯粗略扫过那些绳索与木樑,温室修改了一半,原本应该是一座木石结构的小型温室,至少正面还未修改。 埃莉诺拉一定是想要通过更换铁架换用更多的玻璃,并扩建它。 从他们来的那天开始到现在,建得真快啊。 想必埃莉诺拉的人手平日都派到这里来了。 按公主的脾性,出外交流一定会在礼物里带着当地植物,不知道有没有从王城带到这里来。 在藤蔓后,就是冬青修剪的绿色拱门。 当爱洛斯穿过一道道拱门,将温室全部收在眼底,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奇怪。 从温室的缝隙中钻出烟雾,用来替换的材料是半成品与金属跟玻璃,被火烧到已渐渐像焦糖一般融化下去。 温室起火了。 爱洛斯连忙朝门廊跑去,还没等他迈出一步,身后的手忽然拉住了他。 「你在做什么?」 爱洛斯回头就看到一脸严肃的博伊德。 博伊德倒是看到了眼前的景象,但他没有立刻去研究,对他来说将旧的改变成新的总有一种抗拒,新温室塌了也好。 「嘉儿,好像在里面。」爱洛斯甩开他。 「什么?」博伊德脸色骤变。 他立刻命人尝试去救人,其他人则在高唿着引人一起来救火。 爱洛斯看到那个眼神凌冽的侍从飞奔过去,但还没等他与博伊德细说,就又摇头回来。 不断传来火焰舔舐物品的声音,火太大了。 温室里的火炉应该是布置在了靠近前门的地方。 爱洛斯想到这里有些害怕,他想像不到嘉儿会死。 「从这边已经过不去了。」那侍从无奈道。 爱洛斯感到博伊德拎住他的领子。 「嘉儿真的在里面吗?你为什么不早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博伊德太过急切,以至于眼睛都有些发红。 就在他说话之际,爱洛斯听到身后传来「小心」的提醒声。 一面玻璃墙就在他们身边塌了下来。 接着,整栋温室坍塌了。 博伊德惊讶地望着眼前,放下挡住烟尘的手,也忘记了责难爱洛斯,起身就朝着里面冲过去。 「博伊德叔叔!你要做什么?」温领着救火的人刚刚赶到,见博伊德像是着了魔一般先是推了爱洛斯一把,又头也不回地往火里冲去。 他自然立刻死死抓住博伊德。 「嘉儿,她在里面!」 博伊德也顾不上表述的严谨。 温听到,怔了怔,放下博伊德就要去看看。 几个人纠缠在一起,但终究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大火熊熊燃烧。 最后赶到,拦住他们的人是外公。 第270页 外公冷冷地站在那里:「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朝他解释着,歌加林则站在一旁,安抚着老人的情绪。 爱洛斯望向歌加林,将他不经意露出的得意收在眼底。 爱洛斯怎么也没料到,歌加林如此轻易就选择了除掉嘉儿。 又这么轻易就成功了。 乌列尔是对的,还不如找办法直接刺杀歌加林。 他太危险了。 嘉儿比爱洛斯小一个月。 爱洛斯虽然对过往全无印象,但嘉儿告诉他他们俩年幼时第一次遇见的情形,他仍能在脑海中想像出来。 他甚至知道嘉儿有个病患一直没有治好,那是个身无分文的老婆婆。 只有金斯利家的嘉儿小姐愿意治疗她,她还在等她。 金斯利家的每个人,都很爱嘉儿。 是自己害死了她,爱洛斯想。 因他而受伤害的显然不止妹妹一个人,但她就死在他面前。 痛苦的感觉从胸腔蔓延到喉咙,这时,他勐然听到身后的人高声大唿:「神吶!」 「嘉儿小姐!」同样不敢置信的声音。 歌加林脸上的表情变了一变。 爱洛斯回头去看。 像是蒲公英的种子,一团燃烧的火焰从温室后的火焰中甩出来,滚到一旁的草丛里。 在一片灰尘中,包裹着的厚羊毛毡被掀开,少女甩开金髮,抖掉满身的木荷枝叶。 是埃莉诺拉。 她身边紧紧揽着的,正是奄奄一息的嘉儿。 立刻有人提着医药箱挤上去,众人也都拥上前查看情况。 爱洛斯站在那里,只有他望见从背后人群中走来的乌列尔。 乌列尔扶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小心地贴着树林,沿着边缘从温室后走回来。 爱洛斯没有出声,乌列尔茫然地在他离开的原位站了一会儿,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他被爱洛斯握住手腕,爱洛斯将他的手捉来看了看。 手腕上一道红肿的痕迹格外刺眼,被火烫到的地方浮起水泡,爱洛斯抓着他的动作太重,乌列尔不由轻轻地握紧了拳头。 「你救的?」 「没有,她们命大。我只是在角落开了个口,她们刚好就在那里。」 「你等着,我去拿药。」 爱洛斯转头,看到歌加林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僵硬,他细不可查地失去了笑容,但立刻脸上就又换上惊喜的表情,跑到嘉儿身边。 嘉儿的腿上都是血,但好在人清醒着,看起来只是吓坏了。 她与旁人回应说,幸好埃莉诺拉来到。 「嘉儿妹妹,怎么会发生这种意外,你受伤了吗?」歌加林凑上前去接过手巾,伤心道:「是谁对我的未婚妻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必然让他付出代价!」 爱洛斯冷淡地望着正在表演的歌加林,想走刺杀这条捷径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下一秒,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了。 乌列尔已经神不知鬼不觉走到了歌加林身旁,爱洛斯在预感到事情不妙的那一刻,他的愿望已然被实现了。 乌列尔的匕首伸向了歌加林。 或许只有在紧盯着歌加林的爱洛斯眼里,这动作才缓慢又清晰,就连歌加林都毫无防备。 没有人有防备。 爱洛斯在那一瞬间,看到调动全身感官去感受歌加林位置的乌列尔出手,而后短锋被弹开,接着被博伊德手下的侍卫按住了双臂与双肩。 歌加林「嘶」了一声。 他的领口被划开,像花萼一般散落垂下,露出他脖颈上的宝石颈带。 固定在镂刻花纹的银片上的绿色宝石,在表面出现了裂痕。 乌列尔刺杀歌加林,并失手了。 歌加林笑着解开已经失去效用的颈饰,丢在地上,抬头望向爱洛斯。 「你们这是要我的命啊?」 爱洛斯不知道乌列尔为什么这么急,明明没和自己商量过。 但四周望过来的茫然的、怀疑的目光包围着他们,事情已没有和缓的余地。 爱洛斯指指嘉儿:「歌加林,你不就是罪魁祸首?你想害嘉儿,到底为什么。」 爱洛斯转向众人:「各位,起初我也以为歌加林哥哥来到这里,是因为王城里瑟缇的逼迫。然而我王宫中的眼线来报,歌加林软禁了瑟缇,现在来此就是来与我争斗的,这事我仅仅告知了嘉儿,为此连嘉儿也无辜收到连累。」 众人都目瞪口呆,表情全如壁画上的浮雕一般。 只有歌加林,他「嗤」地笑出声:「噢?真的吗?」 爱洛斯眯起眼眸,「你问问嘉儿,不就清楚了。」 嘉儿瞪了歌加林一眼,在众人汇聚的目光下,张开了干裂的唇,她摇头:「我不知道谁约我来的,因为对方带着面具。」 爱洛斯望着她,但她一眼都没看爱洛斯。 「听到了吧,各位,至于王宫中的谣言,埃莉诺拉公主和她的下属又怎么会说谎?」歌加林继续道。 爱洛斯还沉浸在嘉儿选择包庇歌加林的震撼中,他完全不解,此时若是公主也选择背弃爱洛斯,那就麻烦了。 「其实,那也有可能是你演来骗我们的。」埃莉诺拉仍非常理智,站在了爱洛斯一边。 「噢,不不,公主殿下,你低估了我的姐姐。」歌加林无奈地摇摇头,「各位,但凡在场是真与王城有过交集的人物,都会知道,我的王姐瑟缇公主,绝对不会配合人的演出。」 第271页 优先掌握髮言的人先被接受,也就先被信任。 爱洛斯看到外公点了点头。 接着四周无论想不想得起来,都愿意证明一下自己是与王城有往来的,纷纷点头。 爱洛斯的一面之词没有证据,哪怕博伊德说回去就立刻核实。 但核实的结果也是歌加林可控的,在人心上,歌加林已经所向披靡。 「嘉儿……」爱洛斯望着她,嘉儿证明歌加林有问题,是他仅剩的机会。 「快都让开,她的伤要去医疗室。」温难得高声。 被火灼伤的伤口反应来得缓慢,渐渐严重起来。温眼里只有妹妹,丝毫没有在乎这边的问题,众人都连忙让开,温向外公示意后就跟着将嘉儿抬走的人离开了。 甚至没多瞧爱洛斯一眼。 见事情已无挣扎的余地,爱洛斯提出:「你们先放开乌列尔。」 博伊德的人控制着乌列尔,闻言都望向主人。 博伊德没做声,爱洛斯又道:「他是我的骑士,谁准你们对他放肆的?」 几人稍有放松的意思。 歌加林:「等等,刺客刺伤王子。金斯利大人,总不会不管吧?」 那些松开的手又停住了,乌列尔也就任由他们抓着。 场面一度僵持在这里。 但歌加林还有话说:「究竟是什么原因呢?不给我一个说法,哪怕是亲生兄弟也无法解决吧。」他话锋一转:「不过我猜,这事一定与我的弟弟无关,是他的骑士自作主张,让我将乌列尔带走审问一番就好了,不必闹大。」 「乌列尔,你说呢?」歌加林拍拍乌列尔的肩。 「他不用说,你少做梦了。」 歌加林的手被爱洛斯拍开,他瞥了一眼爱洛斯: 「那金斯利大人来说,听我的,还是听爱洛斯的好了。虽然我们是王子,但您是长辈。」 金斯利大人那双锐利依旧的蓝眼睛深深地望着他,说出来的话让人如坠冰窟,「爱洛斯殿下,你让人很失望。 「作为王子,你们的事,我是不予出面管理的。但这事发生在金斯利家,哪怕是乌列尔大人,也没有轻易就能被开脱的道理。所以我决定——」 听这意思,这决定肯定不会有利于爱洛斯,歌加林已经笑意洋溢在脸上。 「等等。」爱洛斯环顾众人,尤其是歌加林:「我想要和外公单独谈谈,只要半小时就够了。」 「莫非你想要说动金斯利大人做出不公正的裁决?」歌加林完全没有让步的意思。 「对,这是我的外公,我的家族,而且——」爱洛斯理直气壮地说出他都觉得气愤的句子:「你不是没死吗?反而是乌列尔为了救嘉儿受伤。」 歌加林看着外公皱起的眉头笑了起来。 博伊德赶在他之前骤然接道: 「十五分钟,我要守护叔父的安全。叔父您觉得呢?」 老金斯利大人的目光扫过众人,爱洛斯迫切地望着他,歌加林则笑了一下。 「过来吧,让我听听你要说什么。」他最终说。 爱洛斯没有想到,他会在这种情况下取得与外公单独谈话的机会。 人们瞧他满脸紧张,实则爱洛斯心中激动又忐忑。 他决计不会浪费这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后,他们从会客室走出来。 爱洛斯的神情依旧凝重。 「怎样,解释清楚了吗?」博伊德问。 爱洛斯点点头。 另一位众人期待的男人虽然苍老但步伐稳健,他迈出房间,又走回众人的中心。 「放了他吧。」外公指指乌列尔。 四周的人无论是金斯利们还是歌加林,脸上都露出困惑。 爱洛斯虽然嘴上说他可能赢得外祖的私心,但人人皆知金斯利大人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 只听爱洛斯继续道: 「我会在今夜公布我要离开,最晚明天此时,我将带着乌列尔离开白蔷薇城,不再寻求金斯利家的庇护。只要你不追究他。」 「不至于吧?」歌加林蹙眉。 四周也久违地窃窃私语起来,在他们看来,爱洛斯是刺杀哥哥不成,为了逃避罪责选择了退出。 「哥哥,恭喜你的婚事。但我与乌列尔一天都离不开,见谅。」爱洛斯完全不顾周围人的目光,领了乌列尔便离开。 「爱洛斯,你真的令人很失望。」歌加林叫住他。 爱洛斯没有回答,「走吧,乌列尔。」 乌列尔没有动。 爱洛斯握了握他的手,「走吧,结束了。」 爱洛斯同乌列尔一起离开了。 等这个混乱的夜晚结束,爱洛斯问乌列尔当时在想什么。 「你也感觉歌加林太危险?」 「你刚才不是还说他领子怪怪的,我替你试试。」 爱洛斯观察着乌列尔,发现他神情认真。一时无言。 想到歌加林的领子,爱洛斯终于回忆起他感到奇怪的地方。 金斯利家每个人都是立领,他们通身的搭配也配合了这个设计。 但就是有突兀竖起领子的装扮,导致和服装不大相配,比如为了遮住保命宝石的歌加林,还有一次,是在阿尼亚身上。 爱洛斯摘下项鍊时就发现,并不是时下流行的搭配方式。 这对一个有人精心管理外貌的公主来说有些奇怪。 第272页 现在看来,他们可能只是习惯了保命。 乌列尔继续道:「如果刚才我能和他走……」 显然乌列尔不是不考虑后果。 相反,他考虑到了每一步。 爱洛斯相信被带走后,乌列尔可能不会再「失手」。 他该默契地接住他的成果,为对手补上一刀。 但那都不是爱洛斯想要的,他已经不能让歌加林带走他: 「别让我担惊受怕,乌列尔。」 第92章 爱洛斯 乌列尔怔愣了半晌才从紧张中回过神, 明白爱洛斯的意思似乎是自己的安危会让他挂心。 爱洛斯已经开始坐在窗边读今天收到的信。 嘉儿在回来后送来一张纸条。 爱洛斯很奇怪,这张脏兮兮的纸条怎么都不像是金斯利家的人会送出的信件。 爱洛斯展开一读,发现的确不是。 上面的内容很简单: 「下午辛苦了, 嘉儿。请到温室来, 我有急事想与你商量。关于外公, 以及我们的婚事。」 爱洛斯的口吻, 爱洛斯的笔迹,以及爱洛斯的信纸。 怪不得嘉儿什么也不能说。 她若是当着众人她指认歌加林,不仅没有证据,估计还会被歌加林用其他准备好的证据栽赃到爱洛斯身上。 嘉儿现在还会送信过来,应当还是信任着自己的吧? 但她已经帮不了爱洛斯什么了。 他拆开另外一封。 两封都只是城堡内送来的便条。 但这一封就格外精美,爱洛斯摸了摸这信纸上亮晶晶的粉末, 居然是宝石的碎片。 是歌加林送来的信: 「我该为你送别的, 请在明天十二点务必来到第十七厅共享午餐, 只有我和你,我有一个重要的秘密只能和你说。」 爱洛斯将空信封放回了盘子上。 今天送信的刚好是那位女僕小姐,「没有我需要回復的吗?」 「替我传个口信, 问问明天中午送别宴会的事情。问我需不需要换衣服,是穿的正式一些, 还是草率一些呢?」 「那么是带给谁呢?」 「你觉着金斯利家谁最受外公的宠爱, 最有权力,人缘最好?」 「这……我不敢觉着……」 「没关系,不用告诉我,告诉他们就好了。从这个人开始, 再帮我问十个人, 一定要姓金斯利的才行,我只想要结果。」 女僕松了口气, 离开了。 「这件事很重要?」乌列尔在她走后,好奇地问。 「很重要,因为我是胆小鬼嘛。去吃饭总要确认一下一起吃的客人,免得人少害怕。」单独赴宴太冒失了,尤其对面是歌加林,爱洛斯也心里没底。 在乌列尔叙述的过去里,歌加林是个心机深沉的花花公子。 谁想到歌加林表演得这么努力。 「那我到时守在外面么?」 「离我太远了,我不适应。你该穿好看点和我一起吃饭。」 女僕拿着空盘走过众人的门口。 只有走到嘉儿的房间后,她转而去到金斯利家之外的人房间。 嘉儿已经告知了爱洛斯她的伤情无碍,烧伤不严重,反而是腿被梁架砸伤,想要恢復,至少要半月。 「他问我穿什么衣服?」嘉儿莫名其妙,她腿刚固定,人还在床上躺着呢,她要出席也只能是穿得很简单。 也难怪也都没通知到她,「既然是送别还是正式一点吧,记得告诉埃莉诺拉殿下,也请穿得正式一点,不方便的话可以来找我。」 在通知了埃莉诺拉公主后,她来到了温少爷这里。 「嘉儿小姐说穿的正式一些。」 「知道了,我会准时过去的。」温也没有办法不准时,金斯利家不许。 ·+·+· 女僕小姐收集到的意见非常统一: 「当然穿正式一点,下次不必询问。」 爱洛斯心想着哪里会有下次。 他对着镜子,换上了一件黑色礼服。 检查一番,发现尽管这是最低调的衣裳,袖子上也仍旧缠绕着金线,灯火一照闪闪发光。 爱洛斯干脆放弃了伪装,披上他的斗篷。 「现在就走?」乌列尔站起身。 「现在?现在是午夜十二点。是不是我说咱们今夜就去山里捕鱼,你也愿意?」 「山在哪里?」 「花园里。」爱洛斯笑道:「我不是要离开白蔷薇城。歌加林跟外公完全就是寸步不离,十五分钟,我暗示了外公的,只有一句,深夜到花园里来。」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只有去花园,外公不会经过歌加林窗外。 爱洛斯还不知道歌加林对他的控制究竟到了什么地步,如果太严重,外公是不会主动去躲避开歌加林的。 爱洛斯只能选择稳妥一些的位置。 「等我将他邀请过来,你和我一起吧。」 「我在外间望风,金斯利大人还是不要见我的好。」乌列尔冷静道。 「若是外公清醒了,他也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乌列尔在这里的几日,完全没有收到金斯利家人任何的笑脸。 尤其是外公,他甚守礼节,但轻蔑与刻薄是藏不住的。 乌列尔摇头:「怎么会?金斯利大人最喜欢守规矩的人。」 不要说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单单喜爱的是男人这一点,就够白蔷薇城将他拒之门外了,更何况那个男人还是爱洛斯。 第273页 「可我想任何人只要和你待在一起,就会很喜欢你。」爱洛斯发自内心地说。 他至今仍觉得歌加林控制了外公,等他清醒,爱洛斯会重新介绍他与乌列尔认识。 「殿下。」乌列尔打开门,「我们都知道不是这样的。」 ·+·+· 正午时分,在钟声尚未敲响时,爱洛斯已经踏进了大厅。 只有金斯利家如此给房间编号,爱洛斯精准地找到了这一间。 歌加林早已经坐在那里,在长桌的尽头摆着金质餐具和精美的菜餚。 而在这一头,只有爱洛斯一个人的位置。 歌加林的眼里闪着期待的光,他上下打量着爱洛斯精心准备的一身装扮。 「你穿这个还真是好看。是专门为了见我准备的吗?」他扬起唇梢,伸手示意:「亲爱的弟弟,请坐。」 爱洛斯其实有些奇怪,这个时间所有人都应该一起吃午饭。 没等到自己和歌加林,他们恐怕要派人来寻,歌加林不在乎吗? 爱洛斯没有落座,反而走近歌加林身边。 除了守在门口的侍从,整个大厅都空空荡荡。 歌加林有很大机率会对他发难,尝试杀他。 那正是爱洛斯所期待的。 他一步步走到歌加林身边,在他身边站定。 歌加林的眼里只有愉悦。 爱洛斯也不知道歌加林在高兴什么,他看到在他手边放着两封信。 爱洛斯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看见密封的信,下意识会很想读一读。 这两封信同样一封正式,一封简陋。 正在他打量之际,歌加林开口了: 「你要不要先看一眼?毕竟是写给你的信。」 爱洛斯立刻没有了轻快的心情,歌加林截到了给他的信? 其中一封卷得褶皱,显然是鸽子送来的。 另外一封打着公文的印章,是直接送到白蔷薇城的。 见歌加林没有玩笑的意思,爱洛斯大方地摸来第一封信看。 ——殿下有一个极为信任的同伴,但我并不知道那人的身份。抱歉。 爱洛斯打开时,勐然想起乌列尔的话。 是他的同伴。 爱洛斯的消息终于传递到了对方手里。 这次,他十分确定是那人写的。 爱洛斯瞥了一眼歌加林,显然歌加林截获时就拆开了这信。 他也知道了。 爱洛斯想,歌加林一定更惊讶吧。 但歌加林只是笑了笑:「信不是我编的,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对付那傢伙了。真的很没意思,这世上除了你,全都很没意思。」 歌加林像是发自内心对伤害家人毫无感觉,让爱洛斯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爱洛斯甚至没从这话中听出一点歌加林的客套。 他坐进座位,抓紧时间去拿另外一封信。 一碰到信封就他就发觉这信封里套了不止有一封信,上面的的火漆封还很完整。 「你没看?」爱洛斯稀奇。 「不看就知道是什么,你要不要猜猜?」 爱洛斯没理他,打开了信封。 「是处决书。」歌加林说着,忽然按住那封信,凑近了爱洛斯,「你要不要再猜一猜,死的是谁?来试试嘛。」 爱洛斯近距离对上那双看似含笑的眼睛,「我想总不会是你。」 「处决的意思是早已尽在掌握。」 「那看来谁也杀不了你了。」爱洛斯遗憾道。 歌加林似乎很满意爱洛斯的话,他笑起来:「那是当然。告诉你吧,如果要杀一个人,那么死的一定是阿尼亚王子了。」 爱洛斯愣了半晌,才琢磨出他话中的意思。 他太过惊讶,又不愿表露得太过惊讶,控制着表情:「噢?那兄弟姐妹们可真是卧虎藏龙。」 「你不相信?」 爱洛斯见他如此自信,基本已经全信了。他没有承认,从歌加林手里抽出那封被按下的信,展开一读。 阿尼亚被抓住了。 裁决用的是急报。爱洛斯却有种感觉。 他收到信的时候,阿尼亚真的像他信中开场白写的那样: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死了。 信是给爱洛斯一个人的。 他说最后一件事,是想和爱洛斯说话。 这封信很长。 人要是知道自己会死,很多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会说。 歌加林坐在一边,对妹妹……不,弟弟的遗言一点儿也不感兴趣的样子。 只是盯着认真的爱洛斯在瞧,比眼睛完好时的乌列尔还要热烈,甚至打扰到了爱洛斯。 爱洛斯尽量不去管歌加林,将信从头读到尾。 这是一个并不漫长的故事,从前有个严厉的国王,国王有了四个孩子……这些事,爱洛斯都已经知道了。 直到国王有了第五个孩子。 孩子的母亲是冯霍尔斯特家族那个内向怯懦的少女。 阿尼亚也想不明白,明明父亲可以轻易控制任何人,却偏偏对诱骗软弱的女人的情有独钟。 王后还健在,拥有备受宠爱的爱洛斯。 而私生子就是私生子,在王宫也是一样,她原本的命运是舅舅被交给送牛奶的农妇。 母亲为了阻止这事的发生,告诉了舅舅孩子的父亲是国王,她本以为这样就能将她留下。 第274页 舅舅是个善于经营的男人,干脆要将孩子送进王宫。 母亲几乎是以死相逼,得到了至少将她养大的准许。 「这些,全都和我没关系。」阿尼亚的信里这样写道。 ——我的母亲是我亲生父亲最宠爱的女人,她生下了父亲的第一个孩子。 可惜这个孩子不是最讨人喜欢的,母亲也不是父亲的妻子。 要是儿子继承不了父亲的财产,该怎么办呢? 母亲是个貌美的寡妇,王城的交际圈里,比她漂亮的没她出身好,比她高贵的没她自由,我也想不明白,她只要快乐就好了,为什么要为了父亲的财产汲汲营营。 后来我来到了父亲身边才明白,他美化他掌握的一切,只为了让你体会争斗的痛苦。 他让所有亲缘因为财产而变得紧密,紧密到纠缠在一起。 父亲的妻子有了孩子,母亲着急起来,要怎么才能保住她即将得到,她本该拥有的那些可供挥霍的金钱、睥睨所有人的荣光呢? 她再生一个孩子好了,多一份机会。 最好是女孩,她就要让她去勾引她那个前途最光明的哥哥。 一定会成功的,自己这样漂亮,都足够征服他们的父亲,女儿也会一样。 她疯了。 更糟的是,她生了个男孩。 她把他养过了夏天、秋天,到冬天的时候,她实在太心烦得厉害,第十次想要掐死他。 有天她出门不知和谁约会,将他放在舞会换装室的壁炉旁,回来时他已经不见了。 那年冬天,一岁的阿尼亚夭折了。 舅舅实在害怕,又捨不得这到手的利益,他不能躲避周岁的仪式,急着抱了个相似的孩子回来,甚至没有细看,错抱了小贩送来的男孩。 国王似乎对多一个孩子来教育很感兴趣,阿尼亚出生后就要被王宫带走 那天刚好国王来了,这个小孩在封地的册子上摁了手印。 那时就已经不可能再挽回了。 当托尼舅舅的妹妹,也就是我名义上的母亲,她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吓得夜不能寐,很快就病倒了,至今仍然足不出户。 他们都不知道,抱来的孩子是国王另外一个私生子。 我也不知道,直到我托雪缪的人查询,得到这真相,我仍以为这是编造的故事。 甚至我总觉得父亲是故意的,本来何时都可以接走的人,忽然就要立刻处理。 但你知道装成一个女孩子不被发现有多难吗?每天有十几个宫女要辅助我穿衣服。 起初我害怕哪一天被父亲知道,我和母亲死无葬身之地。 结果你猜如何?我这样战战兢兢地长到十二岁,国王有一天醉酒,突然跟我说,我是他最看好的儿子。 我吓得魂不附体。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知道我是儿子。 但他说得真诚、宽厚、温和,好似感同身受,好似善解人意。我却乱成一锅粥,我以为我要死了。 那天我逃出王宫去。 还要多谢你帮我逃走。 可惜我没有像我设想的那样永远逃离,我第二天早上就回来了。 母亲夜间是不敢应门的,亲生母亲并不记得我。 我碰见了那个教派的领袖。 我和那教主才是一拍即合,你们所有王宫里的人都该死,尤其是他! 可惜我杀不了父亲。 所以我听完得知这个教派主人从不露脸后,杀了那傢伙,从他手中攫取了权利。 这就是歌加林的功劳了,我都没想到他给的安眠药剂会致死。 起初我只想要那块石头去讨父亲的欢心。 但杀了他之后,我只能继续走下去。 回到王宫后,刚开始我根本没有发挥的地方。 我的舅舅舅母一无所知,还在担忧我的不知上进。 不久,我才也参与到这个皇宫的勾心斗角里。 我以为我已经很强了,有不为人知的后盾一整个来自神秘西方的教派。 可惜,这个王宫所有人都有病。 每个人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父亲表面是个明君,实则是个控制狂,女人、孩子、大臣、子民,全部都要控制,看到漂亮的东西就引起他的破坏欲,任何一个人不按他的想法做事他都有办法折磨他们。 大哥想学父亲,但是完全失败了。更可笑的是我还以为他的洁癖是表演欲作祟,没想到是真的。他又自傲又自卑,竟还管不住自己的胆怯。 二姐活在白日梦里,她以为全世界都会像怜悯她那个街上来的母亲一样怜悯她。只要认真做事,再努力聪明一些,总会出头的。 祝她努力一辈子。 歌加林最好笑了,他天生就是个疯子。 我三岁的时候他撕碎蜻蜓给我看,我想你一定没有享受过,比起蜻蜓,他对你的喜爱远胜对它百倍。 所以为什么你没有病? 你长得好好的,没有为任何事动摇。 你什么都有了,自然可以什么都不要。 起初我是这样想的,后来发现也不是,你的愿望是我不能理解的东西。 后来乌列尔找来集会,被我撞见,我只觉得有利可图。 如今将死,我才有些许明白。你对这世间有太多感情了。 所以王位的欲望也不能让你放弃。 第275页 我明白了,但歌加林想必还在困惑,他进过他的房间吗?他对你的兴趣强到你觉得恐怖,我一直期待你落在他手里。 毕竟凭什么我们在追求这个的时候,你活在童话里? 在所有人都努力的时候你无动于衷,让所有人的努力都看起来像是笑话。 可惜想看他杀死你还需要要等待,我有些等不及。 ——「去死吧,爱洛斯。」 爱洛斯读完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他发现信纸抖开的粉末洒在皮肤上,他顿觉喉中发痒,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摊开掌心,是猩红血迹。 歌加林惊讶起来,「怎么回事?」 他从怀里拿出一只银质药瓶,显然连药剂方面,他都也极为熟练,和传闻不相符合。 爱洛斯拨开了歌加林的手,他知道自己中了来自阿尼亚的毒药,但眼前更重要的是对付歌加林。 爱洛斯勐然抬头: 「阿尼亚死了,你已经没有最后一点后顾之忧,只剩我一个人,对吧?你只需要再除掉我……」 「呵,我什么时候说要除掉你了?我可也没有要除掉他。是他自己太笨,明明已经帮他够多。他还是做不好……我总不能夸他,即便他最大的努力就是在得知继位要求后,想要将教派图腾改成龙,结果引起众怒吧?」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国王这么好当,你当就是了。我明明已经要离开,你反覆来找我,是担心有什么后顾之忧吗?」爱洛斯几乎是认输的口吻,「你只要让我离开,我绝不会再回来。 「我会当做从来没有遇见过你,从来不是王室的人。我会带着乌列尔远走高飞,乌列尔也不会成为你的敌人,就连我的追随者也不会。没有比这更安全的了,只要你放了我。」 「你要带着乌列尔远走高飞?」他笑了一声,「那你为什么要来。」 歌加林眼见爱洛斯自己从怀里掏出基础的解毒剂,带着这东西来见他,做的是怎样的预测不难猜到。 歌加林略有不悦,他一脚踢开爱洛斯的手腕,拎住了爱洛斯的领子。 「你难道就不想从我这里要回你的外公?以及这个王位吗?」歌加林的手毫无预兆扼住了爱洛斯的脖颈,「我说了我会帮助你的,就像小时候一样。你倒是听我说话啊。」 爱洛斯被紧紧扼住,无法喘息。 他扒住了歌加林的手,在他气息渐弱,感觉几乎要死去时,歌加林攥紧的手又放下了。 爱洛斯咳嗽着,说不出话来。 「我不会让你离开。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大可以叫我一声哥哥,然后告诉我你一直以来想要什么。」 歌加林非常慈爱地低头看他。 爱洛斯往后让了让,他抓住散在地上的药丸,狼狈地当做颗糖一样丢进了嘴里。 「不了吧?这样会不会太亲密了。毕竟——」爱洛斯的目光扫向歌加林身后,他擦掉唇角的血:「这么多人在看呢。」 歌加林缓缓回头, 金斯利家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聚集在门口,聚集成排的漂亮蓝眼睛使他们看起来像是一群奇异的野兽。 「你们怎么……」歌加林的笑容僵在脸上,但很快表情就松动了,他笑起来:「你们怎么才到啊?」 「本就是这个时间的。」温冷静道,他穿着绀色的礼服,率先走上前。 歌加林打量他,忽然明白今天看起来打扮意外地庄重的爱洛斯,绝非主动准备竟只是借走了温的衣裳。 第93章 爱洛斯 爱洛斯感到歌加林的脸色似乎变得难看。 温说话的同时, 门外响起了钟声。 金斯利家的众人本该在钟声中落座,像往常一样吃他们的集体午餐。 现在,却都走到了爱洛斯面前。 「你要对他做什么?」温解释过众人并未迟到后, 他先挡住了歌加林。发现地上的药剂后, 开始拉扯爱洛斯的领口。 歌加林危险地盯着温。 温的年龄应该比歌加林还要小一些, 爱洛斯想如果自己是与温一同长大, 应该也会很愉快。 爱洛斯任由他扯开了衣襟,温检查了他的心脏,长出一口气。 朝众人说着他中的毒没事,又拿出他身上的药来给他吃了一遍。 想要确切地诊出病症是很难的,医师与药剂师们随身携带的,大都携带自己研制的基础药剂, 听说温的药在军中也颇有疗效。 爱洛斯信任地吃了下去, 虽然没什么感觉, 但危险解除心里松快了不少。 「我要做什么?」歌加林一副不解的模样:「我看到爱洛斯要离开,有些恨他不够争气,要知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辅佐他当上国王, 发生口角才忍不住晃了他两下。」 「真是这样吗?」温狐疑,他们刚才一进来就瞧见歌加林几乎要杀了爱洛斯。瞧见屋内狼藉, 才猜出爱洛斯中了毒。 歌加林语气充满真诚, 表情无比坦然。 「那么你觉得呢?我与爱洛斯可是亲生的兄弟,倒是阿尼亚寄信来,信上染着毒,你们也看到了。」 歌加林三言两语撇清了自己的嫌疑。 爱洛斯想开口。 没等他含着嘴里的血腥味说出话来, 外公就开口了。 「既然没事, 就落座吧。」外公走到歌加林让出的位置:「兄弟的事我们不参与,爱洛斯王子已经决定要离开了, 歌加林王子想必不至于害他。」 第276页 众人都沉默着,包括被推进来的嘉儿。 她的腿上裹着厚厚的绷带,但精神看起来很好。 在将他人之事当做热闹的人中,知晓一切的嘉儿神情最凝重。 来检查爱洛斯的医生提着药箱进来又离开,爱洛斯并无大碍。 但爱洛斯精心营造出来的场面完全没能在众人中掀起波澜,气氛随着外公的发话安静下来。 有人又提醒了一遍,今天的目的是给爱洛斯送行。 众人才纷纷拿出他们的临别礼物。 爱洛斯让人收下礼物后再回去看的时候,歌加林已经恢復了神情,就好像今天只是一顿普通的午餐。 唯独他没有带礼物。 见爱洛斯看过来,歌加林勐然站起身: 「来,让我们举杯庆祝大家遵从爱洛斯的意愿,爱洛斯自由了。」 他先喝了杯中的酒。 又慢慢地等待在座众人将酒液吞下去。 歌加林眼里是他们活动的喉结与擦拭唇角的手帕。 人们丝毫没有注意他的目光。 唯独爱洛斯,他盯着歌加林的酒杯。 直到所有人都放下杯子,爱洛斯知道,他们两个人都得偿所愿。 「酒已经喝了,但是我想,送行就不必了吧?」 说这话的人不是爱洛斯,而是歌加林。 他平白无故,突然替爱洛斯客套了一下。 个别热情的长辈登时开口说「那还是不能少的」。 歌加林却理也不理,只对爱洛斯说: 「我希望你留下来,爱洛斯,至少要来参加我和嘉儿的婚礼。」 提到婚礼,桌上的人都噤了声。 他们聚精会神想听一听爱洛斯的回答。 「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爱洛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别这样,爱洛斯。」歌加林无奈地笑起来,真像对待任性的弟弟。 爱洛斯也像个真正叛逆的弟弟一样:「不去。」 歌加林的笑容减淡了一些: 「爱洛斯,你离不开的,对吧?」歌加林说着望向了外公。 爱洛斯也清楚,外公如果说不让爱洛斯离开,爱洛斯当然走不了。 他连城门都出不去。 问题是,歌加林在做什么。 莫非老爷一定会听他的么? 所有人都陷入困惑,暗中好奇起来。 除了爱洛斯自己。 他看也不看外公,向歌加林挑衅道: 「听听你的幻觉,哥哥。外公会偏向你,还是我这个亲外孙。还用猜么?」 歌加林笑了起来: 「当然是我了,我也是外公的亲外孙呀。」 连桌对面的温,都对歌加林的发言皱起了眉头。 可金斯利大人只是坐在桌子的尽头,他没有表现出贊同,也没有表现出不悦,只是听着、看着。 金斯利家的人也各怀心思,但他们知道,虽然歌加林根本不是金斯利家的人,但他近几日确实很讨城主欢心,反而爱洛斯,做的事情都不如人意。 两位王子想要争取家族主人的支持,正在此刻了。 爱洛斯忽然掸了掸领口细碎的波浪般的褶皱,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 「从王城来的情报,王宫真的早已经被歌加林控制。他骗了在座的诸位。「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歌加林身上,歌加林「啧」了一声,他坐回到位子里,一副看爱洛斯表演的神情。 歌加林甚至招招手,让一直不敢上前的僕人倒了杯酒。 就沖这个时间差来看,爱洛斯的信多半不是真的,爱洛斯太着急了。 但看到爱洛斯亮出了信,博伊德不动声色,温已经站起来退了一步。 他们的紧张传染了身后姨母,她将佩迪揽在怀里也退开了些许。 「坐下,各位,你们的规矩呢?」歌加林越界教育起金斯利家的人来,他说完转头问爱洛斯:「这个假消息都说旧了,还有什么一次都说出来吧。反正也没有用处。」 「我说的都是实情。没有用处?莫非这里要听你的安排,你说如何就如何。」爱洛斯轻蔑道,他转向外公:「您说呢?这消息是真是假,您最清楚不过,无非是此后想要信任我或者他。」 歌加林凭藉轻松的语调,轻易就拿回了他的清白。 爱洛斯不得不更努力地争取外公对自己的信任。 大厅里没有人参与这场争辩,他们也觉察到了气氛的古怪。 从他们没进门前,这午餐似乎就十分古怪。 「金斯利大人永远会选择我,你最好也选择我。」歌加林朝各位一笑:「主动选择我的人,我杀他的时候也会温柔一些。」 「在说什么胡话,歌加林。」爱洛斯双手扶着桌面,用怜悯的表情看着他。 歌加林讨厌这个表情,他深深拧起了眉头。 「对啊,要不要我们提醒一下你,这是在金斯利家的午宴上。」桌上也有旁人插话。 歌加林的怒意又膨胀了一些,他眯起眼睛,如同捕猎者发出危险的提醒。 「是吗,你们觉得我在做梦?爱洛斯,你问我,是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现在回答你,当然了。」他一个个看过去,打量着在场众人:「就比如我说不行,那么……所有人都要忍着。从今天起,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爱洛斯依旧是那副「看你在做梦」的表情。 第277页 歌加林更生气了。 他开始举例:「我希望表弟不要再在餐桌下偷偷摸你的那只猫了,你带着一身猫毛进来,我很讨厌。不如你先去把猫毛拔干净。」 佩迪闻言先看的不是他,而是心虚地望向了外公。 外公瞥了一眼他的猫:「我记得好像让你将它丢了。」 佩迪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我……我这就去给它拔。」 「你在做什么?歌加林。」爱洛斯不解,歌加林本该用外公偏爱他的优势去争取王位,没必要在这里惹怒其他金斯利,「你知道这有什么后果吗?」 「你瞧不起我?觉得我会害怕么。你好像还不明白,爱洛斯,」歌加林轻松地说,他无法控制地控制着他人:「我在向你展示,我所言非虚。噢,亲爱的舅母,你知不知道你的妆化的真的很难看,而且你的身材与克制的家规不相符合。不如绕着餐桌跑几圈,以后就当做餐前的必备功课。」 所有人都脸色不大好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他指的那位夫人也是蓝色眼睛,嫁入之前是金斯利家的表亲,远看是个身材匀称的妇人,只是脸有些圆。 爱洛斯听说,这是慢性病所致。 不然她的脸应该很尖,就像她的性格一样。 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会接受这个建议,更可能的,是歌加林迎来她的怒意。 所以众人鸦雀无声,等待着她发怒。 舅母连外公也没瞧,她扶着桌边站起来。 扶了扶衣襟上的胸针,她拎着裙摆开始了绕着餐桌滑稽的跑步。 「莉莉安?你……」一个年轻的舅父惊愕地站起来,他眉头几乎拧在了一起。 如果说佩迪是年幼胆怯,但她呢?她绝不可能:「歌加林殿下,你做了什么?」 众人目瞪口呆,但歌加林没有给他们惊讶的时间: 「噢,还有你,不成器的舅舅。你就把你名下的土地全都转到我的名下吧。当然——」歌加林他紧接着转向外公,「外公最疼我了,一切都听我的,对吧?」 桌面上的十几人都露出震惊的表情,但是他们的震惊无济于事。 因为金斯利家的主人点头同意了。 歌加林一句没有结束,在说着、指派着、操控着这一切。 有时被外公默许,有时被莫名地遵从,整个大厅渐渐混乱一片。 爱洛斯就坐在位置上看他的神情因为不断满足的命令,而变得愈发癫狂。 直到他得意地走到爱洛斯身边,扶着他的椅背俯身凑过来。 「怎么样?这里现在是我的家了,你还走得了吗。」 只要外公偏向他。 城门的控制权都在他手里,他不想,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爱洛斯很清楚,于是转向长桌尽头。 「外公真的要任由他吗?」 「你用了魔法吧?歌加林殿下,是催眠,还是其他的药剂?」温正在扶起摔倒的妇人,四周乱成一片,他勐然问出这句话。 歌加林不理,但爱洛斯接过了温的话。 「刚才酒杯里的饮品是你魔法的助剂?」爱洛斯问:「生效的这么快,你的水平还真是意外的高啊。」 「这就水平高了?你又见过什么,我还有更厉害的呢。」歌加林听到后面有些不舒服:「难不成以为只有你会魔法,我的魔法好了比你不知多少倍。」 歌加林无比得意地笑起来,对于这事他已经忍耐得够久了。 「是吗?阿方索学士从没提过。」爱洛斯按他知道的随口胡诌道:「你也不必要强撑着表演。」 「嘁。」歌加林听到爱洛斯的猜测:「阿方索从没说过,是他十年前就被我控制了,从我对魔法无师自通的年少时开始,他当然不敢暴露我。只不过他能做的太少,王宫内几乎用不到。」歌加林说道:「强撑,真好笑,我能一次控制的人是普通魔法师根本无法想像的,只存在在书中的能力。装作一点魔法都不会,才真的好累呀。」 「不是虚张声势啊,那你现在怎么不继续假装不会了?」 「一切尽在掌握,已经没有必要了。看着你们在一起被耍得团团转,我现在觉得很有趣。早该如此的。」 他看了一眼没有反应的外公,又看向爱洛斯,想瞧瞧他知道真相的反应。 桌上所有人都惊呆了,唯独爱洛斯还是一副不太想搭理他的样子。 「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为什么呢?」歌加林像是认真想了想,「因为好玩吧。」 「呵,那有为什么不杀我呢?」 「那多无聊啊。」 「你觉得无聊?」 见爱洛斯仍然困惑不解,歌加林心烦,但也只能继续解释:「在王宫里,只有你有趣一些。一直以来都是。你不记得了吗?」 「我失忆了。」爱洛斯坦然。 「噢,对,你失忆了。我干的。」歌加林一副「这下你该相信我的厉害了吧」的神情。 但爱洛斯依旧一副怀疑与不屑的模样,彻底激怒了歌加林。 「好吧,那就告诉你。在那个狮子一般守卫着荣耀的父亲面前,大哥大姐就是像他们这群人一样循规蹈矩。」他指指桌上的金斯利们,因为恼怒,话语都变得恶毒。 「大哥学了不择手段,可惜小家子气。姐姐随机应变,她是一个有饭就吃,没饭就饿着的笨傢伙,以为只要这样走下去,最终就可以得到一切,当抓住了时机的以后,又真以为是天上掉的馅饼,高兴的睡不着觉,偏偏走出门去要装作聪颖过人。 第278页 「我才不想和他们在一起呢,就在这个时候,你出生了。你一存在在这世上,所有人的努力都变成了笑话。多不可思议,我预想中想的恶作剧在你睁开眼那一刻,被你做到了。」 歌加林笑起来。 他说话时,手上的平平无奇的手鍊晃动着,红色的宝石闪闪发光,散发着一股血腥的气味。 他早就会这种复杂的阵法了,但是演了许久,如今在爱洛斯眼皮底下炫耀,爱洛斯偏偏装作没有瞧见。 「后来,更是证明了你的有趣。你在那傢伙的教导下却天真可爱,将爱当做理所应当,完全不受他的影响。一向不会喜怒表露于形色的父亲都会为你暴怒,有多少次我也想杀你的,但是转念又想,没有你真是太无聊了。可惜——」 他话锋一转,「你为了一个别人都不要的东西放弃了这些所有,真的很无聊。我追到这里来,也只是想你和我一起玩而已。」 爱洛斯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别人不要的东西」,是他在说乌列尔。 「你不要太一厢情愿了,歌加林。」 「你不该叫我哥哥吗?你自己都知不知道,你平时看起来不争不抢,实则与人比一场时,你就能认真百倍。只有与我在一起你才会长进,只有艷羡别人的成果你才会行动。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不然你连恶作剧的心思都不会有。」 「可我并没有瞧出来,你值得做我的对手。」 「就凭我能让你们俩失忆,我也该比你强点。爱洛斯,你别太自负了。」 「那应该是失败魔法的意外吧……」爱洛斯持续地开口激怒他。 爱洛斯又不是魔法白痴,精准地让人失忆只存在于理论。 这多半是魔法、毒物失控或者错误作用的结果。 但他说着忽然停下了。 我们两个?我和谁。 歌加林遭到质疑,愈发滔滔不绝地说着。 「这当然这不是意外,只要我精心计算,你就一定会失忆。」 爱洛斯不动声色嘲笑道:「那你主动发明这种魔法真的很无聊。」 歌加林连忙说:「这不能怪我,你倒也没猜错,一开始确实是因为致人死命的毒药没有生效。在发现他没有死只是失忆之后,我就开始研究怎么利用这材料准确地让人失忆,谁知道一下子就成功了。」 爱洛斯心惊,单从魔法与鍊金一途上,歌加林的确是个天才。 但爱洛斯脸上表现出来的,只能是不屑。 歌加林没有得到应得的赞嘆,装作无趣地耸耸肩。 「不过真是太好用了呀,还要多谢乌列尔。」 「你说什么?」乌列尔淡漠的声音响起。 「我说与你有关系啊。」歌加林在对方紧张时,谈话变得极有耐心:「最开始失去记忆的那个幸运的倒霉鬼,不就是你吗?」 爱洛斯感觉窗外的风都安静了。 乌列尔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的记忆完全是连贯的,没有任何关于失忆的记忆。 那一瞬间,他只有惊惶。他求助般手掌朝爱洛斯摸索过来,又克制地放下了。 他真的忘记了什么吗? 看见他们的表情,歌加林笑得仿佛一朵花,将从花苞到绽放全都表现在了脸上。 歌加林的目光在他们脸上逡巡,大笑道:「对了,你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了。哈哈哈,真是太有趣了。那我来说吧爱洛斯,你的骑士对你撒谎了。」 「我没有。」乌列尔厉声道,又转向爱洛斯,爱洛斯的安静让他不安,「我没有的,殿下……」 「唉,别狡辩了。其实我也很同情你呀,你知道吗?乌列尔,连你爱他都是假的。」 乌列尔摇头,他回想着从前关于爱洛斯的一切,确实好像做梦一般。 但……「不是的,不可能。」 越久远的记忆越清晰,哪怕那些不属于他,但只要存在在他身上,那就是他的。 然而不论任何。 他只要一想到爱洛斯,心脏就仿佛被温水融化了。和他是谁,有着怎样的经歷全无关系,只有这件事不可能是假的。 「乌列尔,别想了。」爱洛斯命令道。 乌列尔才发觉自己因为努力去回忆,下意识捂住了隐隐作痛的头、 「喔,你也一样,爱洛斯。他是不是骗你,说你们从前是一对情人啊?我都没用的伎俩,被他用了,我说你们怎么变得那么要好。」他又转向爱洛斯身边那个位置:「我倒是有些看得起你了,乌列尔。」 言下之意,爱洛斯误会了,他们从前真的不是一对情人。 爱洛斯也格外混乱,但乌列尔情况更糟。 「闭嘴。」爱洛斯向歌加林斥道。 乌列尔上前想要控制住歌加林,他虽然眼盲,但想要对付歌加林还是绰绰有余。 歌加林早有预料,闪身避开了他。 「外公,帮我!」 歌加林指了指爱洛斯。 在所有人尚未反应时,金斯利家的侍卫出动了。 他们迅速聚拢过来。 四周传来窃窃私语。 歌加林则转向金斯利家的众人。 「忘了还有你们这些东西呢。在你们死之前,我一定会让你们饱尝痛苦。」他笑着说:「毕竟这种当人祖父掌握生杀大权的感觉,我还没怎么玩过呢。」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爱洛斯说得像童话里杜撰出来的英雄,危险当前,他对记忆的好奇也只能往后排一排。 第279页 「呵,由不得你呢。」 众人都被发疯的歌加林惊呆了。 但侍卫无比听令,他开口时,所有人也生出了俎上鱼肉的恐惧。 他们不知道歌加林今天是不是在开玩笑,,可怕的是一家之主正不计任何支持着他。 即便知道自家有人中了魔法的蛊惑,他们也分辨不出自己的状况是否是被操控。 「别太骄傲了,我们还有博伊德大人。」没有帮手,爱洛斯最后还能寄予希望的只剩下博伊德,只要他不盲目听从外公,出手维持局面…… 歌加林笑了,「你好像对家族有些误会。」 爱洛斯立刻转头,发现侍卫都快将他们包围,博伊德仍一动不动望着外公。 歌加林绘声绘色地给他讲解:「他在想,是让自己的属下忤逆外公呢?还是遵从外公呢?你一定想说,这还需要考虑? 「可若博伊德朝侍卫们直言外公出了问题,外公从此就会丧失毫不出错的形象与权威,进一步也会影响整个金斯利家的形象。倒时谁来控制呢?金斯利家就完了。」 「你在,金斯利家不是也完了?」爱洛斯从齿间挤出他的嘲讽。 「我可没说要杀人啊。」歌加林委屈道:「你把我想的真是太坏了。你要是想折磨别人,当然是恨不得对方长命百岁才好一起纠缠。弟弟,你还是太年轻了。」 歌加林不再多说,挥了挥手。 在歌加林身后,一直沉默的外公顺从地挥手: 「拿下他!」歌加林满意一笑,指指爱洛斯。 瞬间,身边、远处大厅内外所有待命的侍卫上前包围住长桌。 乌列尔警觉地起身,想将爱洛斯护在身后。 被爱洛斯抓住了手。 「坐,乌列尔。别紧张。」爱洛斯将乌列尔拽回了椅子上,「你吃不吃鱼?这鱼特别鲜美,抱歉我忘记了这里口味,还以为每日菜谱上的鱼也都与外面一样是炸制,所以没有勾选。」 在一桌子呆若木鸡的人当中,爱洛斯将盘子递到乌列尔面前。 而侍卫们已经来到了他身边。 歌加林咬了咬牙,「还不抓,是在等什么呢?」 「是啊,抓。」外公附和了一声。 话音未落,得意的歌加林就被压住肩膀,脑袋一拍,按在了桌上。 被他撞到的餐具发出清脆的响声。 歌加林一瞬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他所有人都远离了他,躲到了桌子的另外一边,只剩下外公还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 「我让你,抓他……」歌加林咬牙切齿。 「你这个小辈实在是太无理了,这话还给你,跟我们斗你也还是嫩了一些。」外公冷漠道。 「怎么会?」 歌加林的眼睛直瞟向爱洛斯,爱洛斯回忆昨夜与外公的闲谈。 他没有浪费那十五分钟,更没有浪费由那十五分钟争取来的,交谈的机会。 才争取到眼前的这一切。 爱洛斯每一次恶作剧都精心准备。 歌加林太自信了,料想到了所有情况,却没想到爱洛斯能笼络住外公。 爱洛斯能猜到他为什么那么自信,只是不够确定缘故。但若非这几近自负的自信,爱洛斯也无法争取到机会。 这场午宴上,歌加林尝试给所有人放松神经,打算催眠控制他们。 但爱洛斯只是用金斯利家普通的草药让歌加林百般急躁疯狂,甚至为了瞒过了歌加林的手鍊与一身魔法装备,爱洛斯连魔法都没用,就发挥到了如此地步。 歌加林仍然惊讶,他看看外公,又看看爱洛斯。 「这根本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听你的话?因为——」 爱洛斯抬手,侍卫就用餐巾将他的嘴塞住了。 歌加林不可置信地望向他,爱洛斯完全没有要给歌加林讲解的意思。 「我想让别人信任我,很难吗?」爱洛斯笑起来,「我知道你很激动,那是当然的,别人杯子里的水都是你加的料,但你的杯子里是我放的。」 歌加林瞪大眼睛,但马上摇摇头,他似乎想伸出手。 「是的,你手上的手鍊你还没炫耀。也有能检测出奇异的灵性的作用,所以我控制你是不可能的。」 歌加林安静下来,斜睨着他,他真正开始好奇爱洛斯的说辞。 「我为什么要用魔法,这里的草药太多了。什么样的都有,你明白吗?什么样的,都有,我只是想看你心浮气躁,表露你的本来面目,交代一切。」 爱洛斯说完便不再理会他。 四周侍卫们开始扶住瘫坐的、摔倒的、被控制了的金斯利先生或者夫人。 控制是很薄弱的事,有时只能让人去做一件事。 再好用也无法只指挥对方做太复杂的事,歌加林能控制外公的原因特殊件。而其他人,大部分都是几句话之间的暗示,加上压力的逼迫,没有什么大碍。 一直以来沉默不语的外公下达了对歌加林的判决:「将他关起来。」 闹剧结束了。 在金斯利家,一切都很简单。 一场祸事的起因是由于金斯利大人的混乱与偏听偏信,而只要他恢復耳清目明,一切就又都会驶向正轨。 这制度有利有弊,但现在就连爱洛斯此刻也得感谢金斯利家的刻板。 他让危机解除得好似不费吹灰之力。 第280页 但歌加林带来的恐惧,仍让爱洛斯陷入沉思,歌加林果然是真的疯子。 他毫不怀疑这顿饭在领走歌加林后还能继续吃下去。 任何没有造成伤害的事故,都不能在人们心里造成太大的恐惧。 他们会在之后审问歌加林,得知是他伤害了嘉儿。 爱洛斯看过金斯利城堡的地牢,他觉得歌加林这辈子应该很难离开了。 铮—— 正在爱洛斯畅想这结局时,变故陡生。 一直以来默不作声的管家抽来侍从身上的佩剑,剑尖划过一道圆润的弧线,瞬间清退了站在身边的所有的侍卫。 他走到歌加林身边,夺下歌加林。 制住歌加林的人几乎是被瞬间打退,这对华格纳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即便外公「控制住他」的命令下得很快,但在华格纳的身手面前完全不够看。 歌加林被松开,他活动了一下手腕,退到角落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 有华格纳在,仅剩的几个侍卫碰不到歌加林的衣角。 像一只安居在洞内的老鼠,歌加林在看着无法探身进洞的猫。 他远远地在角落,朝爱洛斯笑了一下。 第94章 爱洛斯 他们之间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兄弟的特质。 爱洛斯发现他能看懂歌加林的心情。 歌加林现在得意极了。 他们中间隔着那位身形潇洒的年迈管家。 四周传来惊愕的喊声, 管家华格纳却对周遭的声音充耳不闻。 他显然不是在用餐时被歌加林趁机催眠的,他反叛已久,遵从歌加林指令时坚定得像一台可靠的机械钟。 这些侍从当然不是华格纳的对手, 有他在, 歌加林只需要缩在角落里: 「谁不留一张底牌呢?爱洛斯, 你该不会以为我就那样束手就擒了吧。」 歌加林炫耀完, 望向外公:「现在我们来说说我们的事吧,外公,你到底是怎么了?」 「让他闭嘴!」外公说道。 金斯利家的人也不会对魔法与催眠一无所知,听到歌加林再次开口,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 可惜无济于事。 只要华格纳继续保护着歌加林,他们就无法阻止歌加林做任何事, 而其他人又根本贴近不了华格纳。 那对听了外公命令后上前的双胞胎, 轻松被华格纳分开, 就在剑尖将要刺伤其中一人的时候,乌列尔迈上前,用手里的金色餐盘抵开了华格纳的攻击。 但盘子被震得脱手, 乌列尔接下来只能空手应对。 爱洛斯将柜子上镶满宝石的利剑拿来,丢给了乌列尔。 乌列尔默契地接过, 挡下了华格纳的一击, 和他缠斗在一起。 乌列尔专注对付的并不是无懈可击的华格纳,他的剑尖屡屡指向无路可退的歌加林。 打断了歌加林引诱般的言语,也让华格纳不得不分心对付他。 情况变化极快,歌加林的干扰让能调动的人手本就不足, 在华格纳的「毫不留情」之下, 最终只剩下了乌列尔一个敌人。 所有人注意都集中在大厅中的这两人身上。 他们脚下一黑一白的地砖像是专门为二人的舞台铺成。 华格纳目光沉静,即便眉发褪色, 但盛时的冷静与专注不减分毫。 乌列尔只是坚定地持着那把长剑,他需要凭藉耳力来分辨对手猫一样的步伐。 学习猫的行动方式是剑术的入门必修课,华格纳即便穿着厚底的皮鞋,依旧能让脚步轻软得仿佛羽毛落地。 乌列尔不得不精神百倍集中,才能捕捉到华格纳的轨迹。 即便条件苛刻,但乌列尔依旧可以做到。 华格纳剑法老练,每一剑都精准。 而乌列尔,他迅勐且直接地应对,让所有人痛快的同时心提到了嗓子。 静谧大厅,独剩下剑与剑的金属撞击声。 华格纳的剑法看似平淡,却每一次攻击都隐藏杀机,乌列尔在做的只是一次次撕裂对方的防御。 时间流逝,华格纳一丝不苟的银髮也垂下些许。 他的剑法依旧维持冷静。 而乌列尔,他在适应着自己的眼盲,每一击都更加精准,也更加勐烈。 但他们并非真正在决斗,当华格纳的剑尖指向乌列尔的喉咙时,会不顾对手性命地继续往前。 让所有人,尤其是爱洛斯心惊胆战。 最终只有一把长剑被挑落。 华格纳倒在地上,被划开的怀表链摇曳了一下,摔落在流血的胸膛。 男人扬起头,红髮摆动,他挥动剑身甩掉剑尖上的血珠,漂亮地站在那里。 尽管乌列尔不知对方是否被控制,没有赶尽杀绝。 但见华格纳倒下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局势对他们来说已然是胜券在握。 「小心!小心!」 乌列尔并未觉察危险。 但却听到了嘉儿撕心裂肺的喊声,接着就是桌椅翻倒的声音。 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就来到了外公面前, 周遭的侍卫想动时,被歌加林喝止了。 「都不要动!除非,你们想我杀死他。」 歌加林手上的餐刀架在金斯利大人的脖子上。 「把刀放下,我们好好商量。殿下,你这样可有些难看了。」嘉儿的父亲没有动,他是在场最年长的,见父亲暂时无法开口,镇定地站出来。 第281页 「嘿,亲爱的岳父。」歌加林笑着招唿,但表情在招唿后瞬间变得冷淡:「站在那儿,我手上拿的可不是餐刀。」 他的刀往前送动了几分,金质的匕首已经扎进了外公脖颈,血顺着歌加林的手在流淌。 惊恐瀰漫,所有人却都动不了。 他们别无他法,只能让出一条路来让他离开。 但歌加林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 「放开我父亲,你要什么我们都可以商量。」舅父继续说着。 「那太好了。什么都可以商量?那我可不客气了,我要——」歌加林朝爱洛斯的方向扬了扬下颌,「你们就先杀了爱洛斯吧,现在。」 「这……」他迟疑了一下。 众人都朝着望过来。 爱洛斯从他们的眼中看出了犹豫。 不是犹豫要不要听歌加林的。 而是既然确定了要杀爱洛斯,他们不知道如何、谁来动手。 爱洛斯倒不是很紧张,但乌列尔迅速地挡在爱洛斯面前。 他盯着乌列尔飘飞的衣角,心想乌列尔的脚步像舞步一样快,不知道舞会上是什么样子。 爱洛斯就那么轻松地望着,看乌列尔朝歌加林举起了剑。 歌加林也不客气,乌列尔往前一步,他手上的锋刃就更深一分。 「别,别动……」舅舅厉声道。比歌加林要先稳住的竟是乌列尔,舅父有些急切:「都停下!」 见事情很难达成,他对歌加林说: 「这个要求太难,不如换成放你走。你看如何?」 「不要,我现在就要他死。」歌加林格外坚持。他问爱洛斯:「怕了吗?爱洛斯。」 「那乌列尔,不如,你去杀歌加林。」爱洛斯根本不急。 舅母已经哭了出来,「别让他往前走了啊!」 金斯利家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像爱洛斯一样,哪怕是为了在歌加林面前表演。 哪怕不出于家族之情,单论威慑,他们简直不敢想像金斯利大人获救后会如何清算。 惊叫与厉喝交杂在一起,乌列尔蹙了蹙眉。 他努力辨认着位置,忽然爱洛斯按上了他的肩膀。 他们站得离角落的歌加林有五步的距离,乌列尔想走过去,难保不被拦住。 「算了,歌加林,我有话和你说。」爱洛斯也不像外公出事。 歌加林很感兴趣地听着。 「别忙着死。也想想活着。活着才有可能赢啊。」爱洛斯很平庸地劝道。 歌加林等待着,半晌这才发觉他这一句就已经全说完了。 歌加林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就这样?你真的很让人失望,爱洛斯。」 「可你已经不能逼我使出更多招数了,歌加林。」爱洛斯怜悯地回答。 这对歌加林无异于火上浇油,就在众人等待着歌加林发怒时。 「你们送我离开,让我出城,立刻。」歌加林忽然改了口。 四周人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松口,但这确实是最正确的选择。 既然他松口了,舅舅立刻安排他出城。 歌加林几乎将每件事都考虑到了,路线清理得干干净净,门口的守卫也撤走。 他知道金斯利的谨慎,他将检查的事交给他们自己。而歌加林,但凡他发现一点危险都会灭口。 外公的性命实在太重要了,没必要因为一个发疯的王子冒这种险,舅舅严格监视着,不许旁人来捣乱。 通路很快就准备好了。 临走时,他对爱洛斯说: 「我们还会再见的。放心,我马上就可以捲土重来。你得意不了多久了。」 「倒也没有特别得意。」爱洛斯还嘴道。 歌加林被送走,他要一直被送出城门。 跟随的人不许太多,爱洛斯看了看大厅里惊魂未定的人们,留了下来。 「他刚才为什么松口?」埃莉诺拉过来给乌列尔包扎伤口,好奇地问爱洛斯。 「对我失望,你们不是听见了。」 「为什么对你失望?」 爱洛斯检查了一下舅母的瞳孔,下一个是精神恹恹的博伊德。 他发现博伊德的犹豫分明就是歌加林的暗示所致,爱洛斯给他喝了嘉儿匆忙调配的,刺激神经的药。 放松时容易被控制精神,神经紧张时反而清晰,他们也没有其他好办法。 很难想像,歌加林一个人就将金斯利家搅乱到这种地步,好的是在场诸位最多是重伤,没有人亡故。 可怜小猫被拔了一点耳朵上的毛,清醒的小佩迪抱着它直哭。 爱洛斯本不想开口,他抬头看,聚过来的除了公主与嘉儿。 乌列尔竟也一副好奇的神情,在一旁偷听着。 「好吧,其实刚才我有三次机会取胜。」 爱洛斯说得平淡,但听的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最初歌加林要杀爱洛斯,爱洛斯立刻就能做出反应。 那样场面绝对会像歌加林设想的一般精彩。 爱洛斯第一位的应对方法,是「自杀」。 在歌加林说要杀死爱洛斯来换外公时。 爱洛斯走上去说那太简单了,不需要任何人动手,然后随便扎自己一下就好。 那场面一定看起来十分壮烈,且令人无比意外。 爱洛斯甚至不需要受太多伤,因为他知道怎么「死」最安全。 第282页 上前检查的金斯利无论是哪个,都绝无可能戳穿他。 这简直就是一场恶作剧。 只是爱洛斯不能那么做。 倒不是因为他怕疼。 而是因为杀一个人绝不会结束。 以他几天下来对歌加林的认识,歌加林想看的就是众人矛盾的样子,杀掉爱洛斯后他一定会继续折磨其他人。 而对金斯利家更多不知情的人来说,已经牺牲一个人后,就再无法回头。 那时就不一定是假死了。 爱洛斯没有立刻选择这个方法。 接下来,他其实本还有第二个方法。 这个方法最简单,最省力,是顺理成章的对策: 放任乌列尔杀了歌加林。 这想必是歌加林最乐意见到的。 他已经走投无路,即便死也要拖上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两个。 他佯称要爱洛斯的性命来换,乌列尔则毫不犹豫对他动手。 歌加林没有还手的余地必死,他不放手外公也活不成。 之后乌列尔必然接受金斯利家的恨火,爱洛斯只要要选择捨弃他就好。 一切都会结束。 谁想到爱洛斯绝不兑子。 「那么第三种呢?」他们好奇道。 「第三种……」 「温少爷回来了!」 爱洛斯没顾上再说话,赶去门口。 温从马上下来,所有医生和学医的家人都拥了上去。 「快,祖父他还有气息!」 他带回了受伤的外公,只听他的声音就知道情况不妙。 众人忙忙碌碌,很快,脚步声慢了下来,渐渐消失。 不知道谁推了爱洛斯一把,爱洛斯顺着他们分开的路,走到外公身边。 他看到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紧紧阖上双目的年迈男人。 男人脖颈上的伤口覆盖着厚厚的纱布,已经被血染透。 不过不必担忧,流血不久就会随着停止跳动的心脏完全停下、凝固。 他已经死了。 爱洛斯都没有好好看过那双蓝眼睛。 四周的哭喊好像一幕哑剧,爱洛斯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爱洛斯看着外公的脸被白布遮盖住,忽然转头对嘉儿说:「我现在要说第三种可能。」 「我不想听!」嘉儿脸上泪珠不断滚落,嗓音也因为哭泣而粘稠,她哭得停不下来。 埃莉诺拉站在她身边,抱着轮椅上的她,朝爱洛斯摇了摇头。 现在继续谈话多少有点不合时宜。 可爱洛斯一定要说,不仅如此,嘉儿抬头时,发现家中所有人都聚了过来。 爱洛斯还要所有人一起听。 「你到底要说什么?」最年长的舅父的声音,他虽然不悦,但悲伤已经冲垮了他,他脸上更多是疲倦。 爱洛斯要说的,是在歌加林挟持住外公时,爱洛斯的第三种应对方式。 虽然复杂,但从结果上看更简单、更安全,牺牲的人也更少。 只要爱洛斯选择了,就一定能捉住歌加林。 「是什么?」嘉儿茫然,不止她,所有人都想不出还有什么招数。 莫非要提前让所有被策反的人不受控制?现在说这个根本没用。 「当时在座有半数是根本对魔法、鍊金甚至心理、药剂一窍不通的人,我只要质疑外公的身份就可以了。」爱洛斯道:「没有人能证明你是你。」 这个方案唯一的缺点,就是外公会死。 但这对爱洛斯的目的来说是不重要的。 不要说爱洛斯一定是在怀疑外公的真伪。 就算这个真的是外公,巧舌如簧的爱洛斯也一定有办法解决之后的矛盾,毕竟如果歌加林手下的外公死了,当时选择相信爱洛斯的人,都是同谋。 可惜爱洛斯宁可放过,也绝无法错杀,一想到那有可能是真的外公,就决计开不了口。 存着不坚定的心去骗人,绝对会暴露。 爱洛斯也没有选择第三种,他根本不是一个为了创造乐趣和捉住歌加林,就不顾人命恣意妄为的人。 所以歌加林那么失望。 「为什么会有这个选项?」嘉儿发现了问题。 如果第三种可能存在,那么爱洛斯和歌加林一定是同时想到这点——外公是假的。 「是的,我在昨夜单独会面了外公。」 「真的?这些天,他都不见我们任何一个人。」底下有人说着。 「真的,昨夜我绕开歌加林偷偷去见了他,交谈之中,我发现他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催眠的影响,我又以为是药剂上瘾,毕竟歌加林自己也知道催眠这种东西不稳固,很难对付外公这样耳聪目明的掌权者,但也不是。那他只有一个可能——」 「他发自内心支持着歌加林。」博伊德分析道,他恍惚的精神已经稍微好些。 「对,但这恰恰是真正的金斯利大人最不可能做的事情。我怀疑,歌加林一直对此有所准备,在他来到的第一天,他让自己准备的人替换了外公。」 正因为对方之前完全没有接受过任何神经与心理的暗示与刺激,爱洛斯才能让他在关键时刻偏向自己,抓住歌加林。 「怎么可能?」对这位家主的实力,众人无比信任。更何况城堡连夜间都守卫严格,他们根本不觉得有人能悄无声息地将他替换。 「不,可能的。」嘉儿像是想到什么,脸色煞白。 第283页 那天爱洛斯的检查,其实出了错。 他错的是催眠的完成度。 歌加林让嘉儿下药并刺伤外公。 他们都以为嘉儿最多只是尝试下了药,但更有可能的是,嘉儿已经刺伤了外公,只是嘉儿没有记起来,众人也根本不曾料到这件事会发生。 他先是替换外公,此后将能力全都用在了华格纳身上。 只要控制住这两个人,他在金斯利家根本就是畅行无阻。 众人听到这里,惊愕之余,多是一副仍将信将疑的表情。 尤其是舅父,完全是冷着脸在听,就差怒斥一句「胡说八道」了。 毕竟外公怎么会轻易着了道,又怎么可能是嘉儿…… 正在这时,一旁检查那个死去「外公」的温站起身。 「不是,他不是!之前我给外公上药的伤口,他没有!」 所有人都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更有乐观一些的,脸上浮现出喜色。 他们这下完全相信了爱洛斯,在讨论一番后,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外公房间的暗室。 众人一同前往,嘉儿被推在最前面,爱洛斯就站在外边等待。 就在刚才,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过如果救出真正的外公,那这应该是自己成年后第一次见到外公。 他还来得及重新准备。 他还能介绍一下乌列尔,他还能问他,关于母亲的事。 直到一声马儿的嘶鸣穿透了他身边的壁障,打断了他。 他听到有什么从窗边掉了出去。 往外一瞧,竟然是从窗口跳下来的博伊德。 他一甩披风,就去牵马。 「别冲动!叔叔。」温从楼上飞快地赶下来。 爱洛斯望过去,温焦急地劝着。 刚清醒过来的博伊德矫捷地上马,愤怒的他一言不发,也不理睬身边的人,竟直接策马冲出了大门。 爱洛斯这才听到开着的窗子里,传来哭喊声。 他已经知道了结局。 「我去追他。」温毫不犹豫地撂下这句,骑上马调头跟上博伊德。 爱洛斯沉默地看了一眼身边回天乏术的假外公,埃莉诺拉站在楼梯口对他摇了摇头,看来真的外公也已经不在。 爱洛斯垂下眼帘,忽地发觉身边的那片地上空无一人。 受伤的华格纳呢? 「再多带些人手去追他们!」 爱洛斯立刻命令道。 后知后觉的金斯利家人才连忙派侍卫去追。 一直到午夜,整座城已阴云密布,连月亮都看不见。 温就在这样的天幕下带着博伊德回来了。 但博伊德不是骑马回来的。 「没事,手臂断了,我紧急处理了一下。」温看着眼眶通红的家人们担忧地围上来,连忙道。 博伊德一言不发地躺在担架的皮革躺板上,爱洛斯听一丝不苟的温讲述这条胳膊险些完全脱落的事,又去瞧博伊德胳膊。 「我们一直追到山谷,再走就要离开温曼了。」温说。 「歌加林会去到西边的国度?那里是……」爱洛斯迟疑了一下。 「怀德兰德,白龙守护之地。他只要到那里,就断然活不下来的。」 在怀德兰德,那些兇恶的邻国人与温曼交战多年,是最难对付的对手。 它就在西北处,无论是往西还是往北,都能得到援手。 怀德兰德本就与温曼有土地纷争,随着交战越多,仇恨越深。 金斯利家守在这里,一直不曾被动摇,也是因为需要震慑这个西边的敌人。 怀德兰德的种族与温曼不同,更高大,更有力,歌加林只要一迈进去立刻就会被发现。 他逃到那里与死无异,看来不需要再多做追寻了。 惨澹的灯光里,整座城堡都安静下来。 眼下他们要筹备的,就只剩下葬礼了。 接下来几天,爱洛斯每天都会收到王城来的消息。 谋划这些的歌加林离开了,一切都已结束。 他再也不需要偷偷摸摸,因为他的同伴已然掌握了王城。 尽管无人屠龙成功,但等待两个月期限一到,他们两个人只凭藉掷骰决定登基都并无不可。 至于金斯利家人,他们选择嘉儿的父亲,也就是爱洛斯最年长的亲舅父来暂代外公的大部分职责。 但不是全部,还有博伊德的兄长、双胞胎的祖母,以及其他他没有见过的人纷纷冒出来,想要参与新的权力分配。 金斯利家反而对爱洛斯维持起了王子的礼节。 眼下爱洛斯不需要他们出兵,不再有求于他们,也就不会联姻,大舅父的地位相对弱了一些。 尽管他会继承爵位,但在新国王登基前一切都有变数。 爱洛斯对他们的态度并不在意,但至少要在外公的葬礼举行之后,他才能离开。 葬礼在那之后的第七天。 路过祭坛前的纯白的大理石凉亭时,爱洛斯总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 但瞧见身边静默不语的乌列尔,他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钟声迴荡,他轻轻将两支白玫瑰放在好后走回了人群中。 祭坛前摆满了白色的花,它们散发出浅淡的香气,只有爱洛斯那两朵品种特别。 是他与母亲的。 爱洛斯遇到了埃莉诺拉,她为了陪伴嘉儿也没有立刻离开。博伊德与嘉儿也来了,他们艰难地恢復着,都要有人搀扶。他还看到了瘦削了一些的温,和那对双胞胎兄弟。 第284页 葬礼结束后,爱洛斯独自来到祭坛下。 他披着一件黑色的绒质长袍,脖颈有一圈银线绣着蔷薇纹章。黑髮松散地束起,露出他精緻而苍白的脸庞,那双玫瑰般的眼眸被暮光笼罩。族人们细密的低语在高高的拱顶下迴荡,传到他的耳朵里。 爱洛斯用心去感受这无尽的悲伤。 在这里一直待到夜色深沉。 新的管家询问他状况如何,毕竟爱洛斯相比旁人显得哀伤太过。 爱洛斯摇头,他只是想把所有沉重都留在这里。 他就要走了。 和乌列尔离开这里。 爱洛斯在晚饭前就回到房间,他不回去,乌列尔一个人也不会吃晚饭。 其实这些天他和乌列尔因为歌加林说的那件事,几乎没怎么说话。 爱洛斯不知道乌列尔心情,爱洛斯是有些忐忑的。 然而夜里听到乌列尔半梦半醒的呓语,他在担心他的失职,害外公出事。 爱洛斯忽然就不那么忐忑了,他只觉得记忆也没那么重要。 对这样的乌列尔还有所怀疑,实在不太公平。 「你现在可以想想,我们要去哪儿了。」爱洛斯换下了那身袍子。 「我们不回王城?」乌列尔问。 「看你想不想回去。」 「可是如果想恢復记忆……」 「都不重要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乌列尔。」 从此和你度过的时间,就是我的一生。 爱洛斯专注地望着乌列尔。 乌列尔看不见,但他希望他能听懂。 乌列尔只是安静了一会儿,他伸手去握爱洛斯的手。 可惜所有敏锐的感知力似乎都用在了敌人身上,乌列尔连牵手都找错了地方。 他想收回扑空的手,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拢住。 爱洛斯有力地回握住他。 像是被这点温度鼓励,又像是被爱洛斯身上的玫瑰香气引诱,他偏过头挨近爱洛斯,吻了吻他的脸颊。 乌列尔每一天都很想安慰爱洛斯,但又没有能得到今天的勇气。 第95章 爱洛斯 乌列尔太过乖巧。 以至于爱洛斯每次都会忘记, 在自己之外没有乌列尔大人握不住的手,和不敢做的事。 爱洛斯半夜起来,换了身医师的蓝色袍子。 一边打开散发着面包与酒气味的特制消毒液, 一边准备着给乌列尔做药。 他在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 薄薄的行李都已经打点好, 只等他们离开这里。 只是离开白蔷薇城之后, 就再也没有机会在这样专门的环境里配置药剂了,爱洛斯担心有意外。 听说就连在王宫,他都是要在鍊金室配置药剂,但这里有专门的药剂室。他已经问温要过许可,命人採购的材料也都拿到。 爱洛斯当初就说过要替乌列尔配置药剂。 现在则是发自内心,不希望他感受到任何痛苦。 虽然能直接解除魔法固然好。 但那需要的材料和步骤过于复杂, 魔法材料可遇不可求, 甚至某些魔法书上让人收集是天上来的星星。 总之都很难在短时间集齐, 爱洛斯虽已派人去找寻,但也不曾将希望全寄在上面。 他将药剂和草药分批次放入坩埚,沙漏与钟錶都发出时间流逝的细响。 爱洛斯等待着, 配制室内光线充足,他一下就注意到一旁书架上的一本指导书。 这是一份手抄的版本, 但字迹工整, 爱洛斯扫一眼就觉得咋舌,这绝对是一位金斯利所抄写的。 这上面的墨水字,和刚刚改良的印刷字体,唯一区别是印刷字体有时候会因为纸张移动而错位。 这位前辈的字体就是这样工整, 爱洛斯见过温写字, 也与之相去不远。 除了工整,爱洛斯从未在哪本手抄书上见过如此之多的抄写者本人的注释和修改。 这本《异常伤口的统一处理》全面而认真, 爱洛斯不是很了解医术,但他一直看了下去,发现上面的方法似乎能用在人的眼睛上。 那意味着这本书的作者或者学生,说不定可以治疗乌列尔。 爱洛斯还记得当时金斯利家的医生看过乌列尔,说的都是:「我无法医治,想要快些好需要找更高明的医生。」 爱洛斯当时以为这只是拒绝,现在想来,莫非他们心里已经有更高明的医生人选,只是没有告知? 爱洛斯连忙翻动这本书,封皮上没有,那最后一页一定会写是谁所着。 书页哗啦啦翻动,从中掉出一张书籤,爱洛斯都来不及去看。 但翻到最后,空无一物,只有抄书人的姓名,确实是个金斯利。 爱洛斯失望地放下书,捡起那张飘到书架下的纸。 这居然是一张送去发行的序言。 字迹一模一样,就是封底的那人所写。 这居然是他的书?再看时间,八年前。 那个人不会还活着吧? 爱洛斯想到这里,即刻起身想去找温问一问。 冲到门边,他看到外面的月亮,才想起现在是半夜。 爱洛斯正要摸到门把手的手也放下了,却忽地听到门外传来骚动。 「爱洛斯殿下去哪里了?」有人在问他的行踪。 这么晚了,谁要找他? 爱洛斯出门时对僕人说过他在哪里 。 第285页 但想到乌列尔一个人被吵醒,发现自己不在身边,爱洛斯蹙了蹙眉走出门去。 他几乎是刚迈出房间,就被匆忙的僕人截住,领到了会议厅。 城堡的夜晚难得灯火通明,有往来的人匆匆行过。 害爱洛斯怀疑地看了两次挂钟。 大厅里点着幽暗的灯,嘉儿和博伊德几人都在,只是因为来得匆忙,连嘉儿都只穿着一件单裙。 「出事了,爱洛斯殿下。」 爱洛斯的手被一双苍老的手握住,那人干燥的褶皱摩擦着他的手。 爱洛斯细看之下,发现说话的是博伊德的哥哥,在发黄的灯下瞧不清他的眼睛是否泛红,但爱洛斯听到了哽咽的鼻音。 他怎么如此激动? 爱洛斯环顾四周,没有瞧见乌列尔的身影。 爱洛斯眼里的「出事」,首先就是乌列尔的事。 爱洛斯的心脏怦怦跳着,有种生怕对方说出「我失手将你最心爱的藏品打碎」的心情。 「怎么了?」 爱洛斯在听到这声音后,大大松了一口气。 是乌列尔的声音,爱洛斯望过去,门口的是刚被人带到的乌列尔。 他红髮散在肩头,眼罩潦草地繫着,身上还披着爱洛斯的外袍。 乌列尔看不到众人不够友善的目光,爱洛斯替他看着。 接着他听舅父轻咳了一声: 「殿下,怀德兰德向我们宣战了。」 不止爱洛斯,所有人的面色都凝重起来,再顾不上谁穿了什么衣服。 爱洛斯立刻询问情况。 舅父展开地图,在一张写字檯大的地图上,两国边界一片核桃大的土地被他圈起来。 「这一片已经沦陷。」 爱洛斯朝乌列尔复述了起止的位置,乌列尔的眉头蹙起,惊讶道:「怎么会这么快?」 爱洛斯初看也吓了一跳。 这才几天,尤其是这几座城的防守一直很坚固,连缓冲都没有,竟一击即溃吗? 根本就是已经突破防守,发展为压倒性的胜势时,才有可能出现在敌国腹地的情况。 怀德兰德人是北方人中的精英与西部部族混合的最强势种族。 继承了两方所有的优势,既体格高大健壮,又有应对恶劣丛林环境的经验。因为环境与自然相融,很多能力也很原始,连鍊金与占星术都要更古老一些。 爱洛斯第一个想法就是天象变化,但这种草率的事情从未发生。 他紧接着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其实趁着这个机会攻打温曼,完全在预想之内,他们必然早早就准备好了进攻的计划。 只是时机这么巧,莫非是受到了歌加林的引导? 让怀德兰德人和温曼人好好说话都很难,歌加林居然办得到合作吗? 爱洛斯还在想,身边的人已经问了出来。 「是的。」长辈中一人确认道。 爱洛斯想到,怪不得战线推进如此之快。 身为出色魔法师的歌加林,根本不用遵循战争的准则。 他只要先一人引诱城主夺取城中的控制权,大开城门就好了。 甚至,一计不成,还有他的身份可以利用。 唯一的问题的就是这样得来的城,不会有被降服的顺从。 舅父马上向他们解释了。 歌加林不仅在给怀德兰德人当军师,按时间算算,他几乎是逃到怀德兰德当夜就劝动了他们即刻发兵。 他帮他们攫取了城主的权力,又为了长久留存住这些城的统治,歌加林一接手,就会命人将城中原本的统治势力都杀干净。 整个过程几乎不消耗兵卒,被关起门来奴役的民众甚至不知道逃到哪去。 直到昨夜,他们抵达了博伊德侄子负责的一座小城中。 队伍里逃回了一个侍卫,到白蔷薇城报信。 爱洛斯终于知道博伊德的哥哥为何是那种神情,他的儿子死了。 「守卫这里本就是白蔷薇城的职责,王城军队想要来援至少也要十天之后。我们该立刻出兵,一刻都等不得。」博伊德的兄长下了结论。 大舅父没有说话,他表情凝重。 不止是他,爱洛斯猜想所有金斯利也都正想找歌加林报仇。 但乌列尔没有办法出战,博伊德身受重伤,就连嘉儿也受伤无法参与,温的医术高明,但其他水平和其他金斯利差别不大,更何况还要分出人手去到周围的城通报与镇守。 现在这种情况,没有人能领兵。 众人都望向爱洛斯。 爱洛斯也并不觉得为难,相反,事已至此他来参与更加安心。 「那就让我带兵出战吧。」 听见爱洛斯主动提出,舅父似乎也松了口气。 但他紧接着说:「只要你去,我们就会先王城一步出兵,把所有的兵力都给你调遣,新王登基后白蔷薇城也依旧安全。但是……」 爱洛斯听到这转折顿感不妙。 「嘉儿的婚事你必须重新考虑。」 爱洛斯不解,他简直要气得笑出来。 但在这种地方也能拿到有利的谈判条件,不愧是金斯利。 「但我并非唯一的继承人,我甚至不在王城。」 「放心,目前摄政的虽不是你,但来日登基的必须是你。」舅父说得理所当然,「如果你有困难,我们也不可能放弃你。」 第286页 爱洛斯被这自说自话的气度镇住,无奈看向嘉儿,他知道嘉儿心中自是不同意的。 但她在众人的注视下回答:「爱洛斯哥哥,我的腿恢復得很好。骨裂而已,不会有影响。」 她的意思是爱洛斯不必担心娶一位残疾的王后。 灯火下爱洛斯看不清嘉儿的表情,但也知道这不是由她控制的,甚至都快不由他爱洛斯控制了。 这是她父亲做的决定,也是家族的决定。 爱洛斯却摇头。 还没等他拒绝,忽地听舅父说: 「爱洛斯殿下,你也该听听你骑士的意见。你的骑士能坐到今天的位置,自然是一位忠诚且明晰事理的人。」 言下之意,他知道爱洛斯为了与乌列尔在一起,想要拒绝。 「乌列尔?」 爱洛斯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认为自己的意思,就是乌列尔的意思。 更何况是这件事。 「好啊。」 他望向乌列尔,看他张了张唇却什么都没有立刻出口。 忽然有些紧张。 乌列尔一直以来并不安心,事到如今,乌列尔还是会因为关切而妥协? 爱洛斯独自一人站在众人的对面,沉默地等待一步之遥的乌列尔开口。 乌列尔站起身,他腰间挂着的那柄宝剑有些刺眼。 在那天之后,舅父做主将那剑直接送给了乌列尔。 毕竟乌列尔帮助了金斯利家,他们不想欠太多人情,乌列尔原本的剑早丢了,也瞧不见它金光闪闪的样子,将它佩在了腰间。 众人每次瞧见都是不贊同的神色,但爱洛斯恰恰觉得这张扬的剑配他才也刚刚好。 乌列尔往爱洛斯身边迈了一步,勐然抽出那柄剑,剑尖就直指面前正中央,危险几乎笼盖了所有人。 「我说你们,未免逼人太甚。」乌列尔不耐烦道。 坐在圆桌另外半边的人,好像被风吹倒的草,都身体往后撤去,生怕受伤。 爱洛斯努力克制了半天表情,才没有在众人面前笑得太得意。 但会议也因为一位长辈吓得气喘,而不明不白地结束了。 众人离开时都心事重重。 爱洛斯走在最后,他还是想问问温关于那个金斯利家那位医生事情。 透过走廊巨大的玻璃窗,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泛白。 温走来,面对爱洛斯的问题他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询问爱洛斯,他不明白,「明明这件事对你来说就和抉择一顿午餐一样简单,为什么屡次拂逆家人呢?」 爱洛斯都愣在原地。 是了,从母亲的情况看。 无论是对他还是金斯利家人,这都和选择一顿午餐没有两样。 「对嘉儿来说也一样么?」爱洛斯问。 「可是整个温曼都没有比国王更好的丈夫人选了。」温回答得毫不犹豫。 「爱她的人才好。」爱洛斯指出:「她要是能在你身边过一生,想必更加开心。」 温不解地拧起眉毛,那是不可能的。 但它被爱洛斯说了出来,忽然就真的变成了一种能设想的可能性。 温想不明白,他转身离开了。 「等等,你还没没告诉我那个医生在哪儿?」 「请你让乌列尔大人等着吧。」 早餐过后,就有人来检查乌列尔的眼睛,爱洛斯看着那个蓝色眼睛的白髮老人,有些欣喜地问是不是能治好。 乌列尔听过太多次失望的答案,听到爱洛斯如此激动,有些忐忑。 老人看完,一言不发被搀扶着走掉了。 「他……」毫无结果,爱洛斯比乌列尔还要失落。 「庸医。」乌列尔回答。 爱洛斯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了就好。」乌列尔低声说,「三天之内无论如何都会出兵的,其实金斯利家是在准备而已。别紧张。」 乌列尔身边只有爱洛斯,爱洛斯想,即便眼盲,心情还是最先被他关注到了。 爱洛斯确实也在忧心这件事。 「我走之后你要想我。」爱洛斯吻了吻乌列尔的脸颊。 「不,我和你一起去。」 「太危险了。」爱洛斯不贊同道。 乌列尔无声地笑了。 居然有人对他说上战场危险。 「别笑了乌列尔,你一笑我就很想……吻你。」 「那为什么不吻?」乌列尔凑了过来,红髮艷丽得惊人。爱洛斯摸着他的头髮,正要低头—— 「爱洛斯!殿下,我是说殿下,你们能不能关了门再……」 温站在门口,吓得转身出了门,捂着眼睛严肃道。 爱洛斯放下手,起身问他:「你来做什么?」 一问得知是舅父找他,爱洛斯只好跟温离开。 等爱洛斯已经走出卧室,温还蒙着眼睛站在那里。 他勐然感觉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了按肩膀,「温先生,人走了。」温正要睁开眼,忽然感觉那人离他很近:「还有,爱洛斯殿下吻的是我,你在不好意思什么?」 乌列尔实在是温遇见的人中,比男人更像男人的人。被这样的人在耳边说话,他不适地汗毛都快立起来了,飞快跟上了爱洛斯。 「你耳朵怎么了?」爱洛斯奇怪。 「快走行吗?」 这次不是那间会议室了,只是舅父办公的房间。 第287页 「还有,我出卖你了,爱洛斯。」临进门前,温说。 他进门后低下头站到扶手椅一侧。 那位白髮老人的一侧。 除了他,就只有舅父在。 「我们有一个对你和温曼都无法拒绝的提议。」桌子后面的舅父说。 「治好他的眼睛?」爱洛斯率先回答了。 即便温不说,只要请了金斯利家的长辈,舅父也不会不知道。 「是的,乌列尔大人也并不容易对吗?决斗时有安静的环境,但是我猜他战场上不了吧。」 「我已经说过我会去领兵了。」 「不不,他那样子就算医好了也不可能马上出战。让你领兵意味这什么,你能明白吗?可我们是不可能帮助一个离经叛道的王子的,他只能是你的骑士。但你放心,你选择嘉儿,嘉儿不会苛责你,不会管束你,你要你看起来体面,她不会让你和乌列尔的这件事情被任何人知道,没有人比嘉儿更安全……」 爱洛斯听着,他惊讶于舅父知晓他喜爱乌列尔后的妥协,和为了达成目的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这怔愣,让他没能立刻回答上。 白髮老人忽然说话了,他摇摇头,「你们不急啊,请商量得快一些吧,那位的伤如果再不治……」 「这么严重吗?」爱洛斯有些紧张。 「不,是我没有多少时间了。」老者闭了闭眼睛,爱洛斯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亲属关系,只知道温叫他苜蓿爷爷。 爱洛斯望向他的眼睛,老人深邃的蓝眼睛已然浑浊泛白,竟已经因为衰老快要看不见了。 他的状况随时都会失明,爱洛斯站起身,「我得想一想。」 「别想太久啊。」舅父起身送他,「怀德兰德和乌列尔大人都等不了太久。」 爱洛斯离开了,这抉择太复杂,他又没有多少时间。 他想问一问乌列尔。 「怎么了?」乌列尔问他。 这次爱洛斯回来得很快,他还没开始担心他呢。 「没什么,温去带我问了问那个医生的事。」 「不必替我费心。」乌列尔说完又不知道如何继续,毕竟他眼盲也不能算是一个人的事,对旁人,尤其爱洛斯来说很麻烦。 「乌列尔,你很想恢復吧?」 爱洛斯伸手轻碰到他的眼上的遮带,忽然很想看他的眼睛。 其实问的时候他就已经答案了。 「是,能让我的眼睛恢復,我什么都愿意做。」他捉来他的手,吻了吻爱洛斯的掌心。 第96章 爱洛斯 「我也是。」爱洛斯抽回手, 很温柔地说。 「但我说的是我自己,不是你。」乌列尔认真道。 他再伸手过去,却扑了个空。 他等着爱开玩笑的爱洛斯握过来, 这次却没有, 爱洛斯的脚步声离开了。 乌列尔细想之下, 愈发觉得问这问题的爱洛斯很古怪。 他着急地想站起身, 绊住他的,是爱洛斯进门时不小心踢掀一角的毯子。 乌列尔想扶住柜子,失手摔了下去。 「乌列尔大人,你流血了!」那位身手不错的女僕每次都能最先注意到他,飞快冲进来。 乌列尔的额头撞到了柜角,钝痛缓缓地蔓延开来。 这些年来, 即便眼盲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过这么狼狈。 乌列尔坐在地毯上没有动, 他想起了他从前忘记的一切。 那一瞬间, 因为失落,乌列尔心底生出一种隐秘的愿望。 他希望爱洛斯永远想不起那些记忆。 ·+·+· 「别走,苜蓿……爷爷。」爱洛斯还不太习惯在金斯利家出现这样的称唿。 他回到舅父工作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商量事务的长辈,只有舅父夫妇在。 苜蓿爷爷刚从隔壁的休息室离开。 温拦住了爱洛斯, 小声道:「你不知道吗?红苜蓿要在晚间按时睡觉的。爷爷也一样, 二十年间一天都没有改变过。」 怪不得这样叫他,原来是这种缘故。 爱洛斯没有关心家庭故事的心情,但也挽回不了老人坚定走向卧室的背影。 舅父告诉爱洛斯,即便手术也要准备几日。 「况且, 至少要确定真的可以医治他。」 「我只要你们把乌列尔治好。但我不可能娶嘉儿, 嘉儿并不是我的心上人,只有这个条件无论如何也不行。」 爱洛斯的意思很简单, 就只有这两样。 言下之意,舅父何不探讨一下其他条件。 「我就知道。」 他这位最年长的舅父已经有花白的头髮间杂在黑色髮丝中,他嘆了口气。 这一次,舅父似乎是妥协了,但爱洛斯仍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舅父亲自拉开写字檯的抽屉,从中选出一张纸。 爱洛斯瞥见上面已经拟定好的条目,静默无言,只是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温。 温望向别处,一副全然与我无关的模样。 舅父将纸张推过来,爱洛斯直接拿起那张纸,读了上面的内容。 这是一份契约书,虽然没有人签字,但上面已经有苜蓿爷爷和温作证盖章,只要签字就能生效。 「舅舅,这是什么意思?」 「我过说了,殿下,无论金斯利家,还是你自己都要远离风险。我们支持的新王绝不可能是有这种违反自然的行为,还不知收敛,致使风气败坏的人。所以想要我们的帮助,无论是医疗,还是战力,你都要先签过这份协议,证明你的清白。在我们的帮助下登基后,绝不与乌列尔有不正当的关系,并且,不结婚。」 第288页 本来也不清白。 爱洛斯笑了,「那我是不是就只有两条路?」 选择嘉儿,和独身一人。 「显而易见。」舅父似乎被之前两次的挫败折磨得有些不悦了,仅仅在维持着他很好的礼貌,现在终于是说了出来。 总归一切为了金斯利,爱洛斯完全理解。 他思索了一下,如果自己成为国王却没有子嗣,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轮到金斯利家的孩子。 「好。」 舅父听见爱洛斯如此痛快同意,反而有些表情异样。 显然舅父本人,也觉得这份契约没那么合理。 爱洛斯猜想,他应该是还有准备供爱洛斯讨价还价的版本。 但关键的那一条,绝不会更改。 爱洛斯不甚在意,他伸出手,等着接他们递上的笔。 看着上面的日期,他问: 「从现在就开始生效吗?」 「那是自然。」 「即便最终我没有能登基?」 「您一天没登基,就一天有可能登基,自然也要算在内。」 说得也不算错,如此,爱洛斯最后一点希望也被掐灭了。 但他脸上依旧没有反悔的意思。 「你……就这样同意了?」舅父忍不住想开口,张了几次嘴,又被严肃的表情憋了回去。 「爱洛斯,你此刻仍是可以反悔的。」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站在他身边的舅母有一双黑眼睛,她摇摇头,她倒看出来了,对爱洛斯强硬是没有用的,或许可以软硬兼施。 他们早该试试更温和的策略, 「反悔吗?那现在就能用上那些婚礼的布置,是么。」 舅母摇摇头,见房间里没有旁人: 「你可以慢慢想,多接触。爱洛斯,你小时候很喜欢嘉儿的。嘉儿想当王后,其实也只是童年时的一点心愿,你将邀她到王宫这事,当成儿时嬉戏一般也并无不可。」 「那怎么能行。」舅父低声道。 爱洛斯却笑了,舅母的言语倒真有几分能劝动心软的人。 她一眼就看穿了爱洛斯的个性,爱洛斯看起来就是太将婚事当做一回事。 反而你说这只是过家家,爱洛斯说不定就接受了。 但来不及了,爱洛斯已经拿到了笔,他流畅地在空白处签下自己的名字。 摇头道:「抱歉舅母,我失忆了,已经不记得小的时候的事了。」 「失忆?」舅父与她对视,他思前想后,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怪不得。也就是因为失忆了才搞出这这么一档子事情。」 「我总是瞧人很准,但偏偏就不觉得你与那位将军般配,若是失忆被人左右两句也是正常。」舅母笑了。 爱洛斯熟悉这个笑容,和嘉儿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时的笑容一模一样。 接着他听到舅母说: 「瞧见门外种的药草了吗?毕竟恢復记忆,在金斯利家,比治眼睛还要简单呢。」 ·+·+· 战事危急刻不容缓。 留给白蔷薇城准备的时间很紧。 但还是要等上至少三天。 若不是当初外公早已经决定援手爱洛斯夺取王城,三天时间也未必够。 这几天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 他们已经派出去一部分人,去辅助、提醒其他城镇,这样一来,双方只能凭藉光明正大交战来争夺土地。 王城快马派了精英小队过来,但速度虽快,人却少得可怜,还是要靠金斯利家。 他们时时有会议,关注情况,讨论对策。 但从那天开始,乌列尔回了自己的房间, 爱洛斯甚至没有亲自出面通知他,只是让僕人代为转达。 乌列尔不知道原因,但听说爱洛斯没事他就放心了。 唯一让他忐忑的,是听说大夫人在给爱洛斯送恢復记忆的药。 他不知道爱洛斯是否恢復。 也无法知晓。 因为爱洛斯两天来根本不单独见他。 不过乌列尔很习惯。 算起来,他真正与爱洛斯携手一起,也只有收到开战消息的那一夜。 可惜将爱洛斯牢牢攥在手里,哪怕只有一次,都令乌列尔变得更难放下。 他又无计可施。 在第二天傍晚。 比王城援军先来的,是当初与爱洛斯通上信后就出发了的黛黛一队人,他们抵达了白蔷薇城。 黛黛的目的是来保护爱洛斯。 爱洛斯见她比博伊德手下的女侍卫还要纤细美丽,心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的王子,要这些雪兔子一样看起来脆弱漂亮的人来保护。 不过有了帮手总是好事,爱洛斯请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乌列尔的情况。 金斯利家人时刻盯着爱洛斯,他在这里根本无法接触乌列尔。 每天只能远远地看着,爱洛斯有些想他。 奇怪的是乌列尔没有见黛黛。 可爱洛斯也没时间细想,情况危急,最后一次会议,他们商量明天立刻就动身。 「明天就出发?好,我去准备。」圆桌旁,乌列尔站在角落。 他与爱洛斯隔得远了一些,中间站着温与好几个姐妹兄弟。 爱洛斯抬起头,悄悄望过去。 乌列尔很平静,红髮柔顺地垂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他的下巴瘦得尖了一些。 第289页 「乌列尔大人,你不必准备的。」温回答了乌列尔的话。 乌列尔不解,他摇头,坚定地告知他们,他是一定要随爱洛斯出阵的。 他知道爱洛斯站得很远,但也一定能听到他说话。 他今天要与爱洛斯说上话,哪怕没有,明天也一定要跟他们去。 爱洛斯站在会议厅圆桌的最尽头,房间最往内的地方,他正对身边的人说完话,确定了最后一项,轻转了鞋尖,朝乌列尔,准确地说是朝门口迈出了脚步。 乌列尔很警觉,他立刻上前要靠过去,终于能和爱洛斯说上话了。 「我听说队伍里没有我,殿下。为什么?应该带上我的。」 「是我命令你留下,你要违抗我的命令?」爱洛斯问。 乌列尔僵在原地。 「还有事吗?」爱洛斯身边都是金斯利的眼睛,他目不斜视用最平稳的语气问道。 「没有……」乌列尔的声音就这样低下去。 不能跟随爱洛斯这件事,他还不知道要如何消化。 爱洛斯也不再停留,越过他往前,从他身边走过出了门。 「等等……」乌列尔忽地又叫他,「爱洛斯殿下。」 爱洛斯,以及跟随着爱洛斯的所有金斯利都停下脚步。 乌列尔感到身边一片寂静,他问: 「那明天我能去送你吗?」 爱洛斯很想点头,很想他第一次上战场有乌列尔送他。 但想到明早苜蓿爷爷还要给他治疗眼伤:爱洛斯遗憾道:「不用。太早了,乌列尔。等你醒来时我已经离开了。」 「殿下,这边还有其他准备要做,请抓紧时间。」金斯利家的人不动声色地催促道。 爱洛斯与他擦身而过。 比他更遗憾的是乌列尔,爱洛斯走到走廊转角,回头望着他。 昏暗的灯光只照亮门口的乌列尔一个人,他茫然地站在那个孤独的位置。 爱洛斯勐然想起,被关在关在高塔上时,他以为自己没有期待过任何好事,直到乌列尔打开那道门。现在想来,他在等的是乌列尔。 好像这一生许多次险些涉入生死之间的那条河流,但乌列尔在,他没有沾到一滴水。 一切危机都似曾相识,但又与他无关。 离开王城后数得出来的日子,好像很长。 爱洛斯没有其他记忆,他若是有一本自己的故事书,开头和结尾都要写关于乌列尔。 可惜他要暂时与他分别。 「我真希望你能看见。哪怕是我们不在一起了。」爱洛斯薄唇碰了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 乌列尔仿佛觉察了这目光,朝着他的方向转了头。 但来往的人影,与鼓气、祝福的声音很快盖住了远处的乌列尔。 「走了,殿下。」 爱洛斯等了很久,转身离开了那条走廊。 ·+·+· 乌列尔独自回到房间,他在金斯利家确实也无处可去。 乌列尔努力过太多次了。 直到他也承认自己终于失去了努力的可能。 原来这就是等待爱的人从战场上归来的感觉。 他从前完全没有体会,甚至没有想像过。 爱洛斯是亮晶晶的宝石,惊嘆的目光是爱洛斯的人生。 但乌列尔只是只是利刃与刀锋,他以为战争是他的人生。 他只有一条路,让对手流血使他闪闪发亮。 世上除了爱洛斯,他没有喜爱与厌恶。 只是去做而已。 其实爱洛斯也没有吧,宝石高高在上,没有喜爱与悲伤。但他偏偏告诉乌列尔,乌列尔可以有喜爱,有厌恶,可以尝过这些味道后去选择,不再将命运与他人给的,乞丐般全部收入囊中。 可乌列尔连为他上战场都做不到。 难道只能像那些留下的人一样,在家中祈祷吗? 他终于也成了被战争左右,毫无抵抗之力的人。 祈祷难道会有用吗? 乌列尔当然知道那只是安慰,他突然想到爱洛斯说起那医生的趣事。 「如果你担心向陌生的神祈祷没有用,就向一直以来的信仰祈祷。」 乌列尔摸出口袋里金色的玫瑰形扣子,爱洛斯衣上掉下来的,那天他还没缝好,就被从爱洛斯房间「赶走了」。 他想神从来没有帮助过他,但爱洛斯每次都来。 温曼最好的魔法师,爱洛斯殿下。 我……保护不了我爱的人,能不能……帮帮我? 乌列尔握紧那只扣子,额头抵在拇指的指背。 他低下头,笑了起来。 自己何时也如此愚蠢。 敲门声就在那时响起。 过了夜半,这声音在早已陷入寂静的金斯利家很是突兀。 「谁?」乌列尔问。 是温,那个古板的年轻人。 乌列尔不知他找来做什么,总该不是爱洛斯突然反悔?乌列尔想到都觉得自己天真。 「我来找你,带你去治疗你的眼睛。」温回答。 乌列尔一怔,手里的扣子掉落在地上。 ·+·+· 晨曦的光线照透高窗,爱洛斯踩着长靴穿过那条明亮长廊。 迎接他的是列阵整齐目光坚定的士兵,和凛冽的春风。他翻身上了战马,手中长剑直指那轮炽白的太阳,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让人热血滚沸的言辞,如约鼓舞起众人。 第290页 爱洛斯倒掉杯中的酒,总觉得这一连串的事有谁教过他。 号角长鸣,他正收起过于厚重披风,策马打算度过城前的古桥。 发觉黛黛还站在马下,她身着铠甲,捧着一套崭新的战袍。 「请穿这个吧,殿下。」 爱洛斯的目光从她认真的神情上移开,去看那件细緻、崭新,又并不繁复的战袍。 「哪里来的?」 「是乌列尔大人之前送您的。」 爱洛斯笑了,乌列尔从前的准备可真多。 只是那天之后舅母送来了许多次特殊药剂,爱洛斯没想到她也是鍊金术士,可喝了几天,都没有任何效果。 他完全想不起来。 晴日下,他看到那衣衫扣子上的金色闪了闪。 爱洛斯不由心神震动。 他本打算打算让黛黛先收好的,话到唇边却整个人静了下来。 ……「我叫乌列尔,您不记得了?」 ……「骗您的,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啊,爱洛斯殿下。」 ……「那就请赏光与我跳一支舞吧。」 ……「离我太远显得您胆怯了。」 ……「很荣幸做殿下的骑士」 ……「……是我就不行,对吗?」 如潮水般的记忆涌进脑海,每一幕都被红髮纠缠。 爱洛斯在这个空气微凉的早晨,就这样仓促地恢復了失去的记忆。 他久久怔愣在原地,他紧抓着那件衣服,忽地想到,自己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件衣服的。 他问黛黛:「我旅行回来后,是不是对乌列尔很好?」 「是的。」黛黛不会说谎,爱洛斯问,她就答了。 她等了一会儿,忽地惊讶起来。 「殿下,您……哭了?」 风吹过便看不见,但黛黛却发现了。 爱洛斯的嗓音还有一点哑,「说不定呢?我有替人流泪的坏毛病。」 那些过往的记忆,大多爱洛斯都听乌列尔描述过。 乌列尔很不会讲述,他会说得很慢,很细緻。 眼下记忆恢復,像是一部从故事书脱胎的手偶剧,有一种滑稽的熟悉感。 但也有完全不同的部分。 尤其,是关于乌列尔的部分。 爱洛斯一直都很奇怪,听起来自己对乌列尔不算坏,但乌列尔为什么一直不曾安心。 现在他知道了。 他从来就没有对乌列尔好过。 歌加林关于他们失忆的那一句,竟然没有说谎。 爱洛斯待人温柔,但不愿意与人贴得太近 同时,他也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 爱洛斯很少讨厌别人。 但如果他讨厌谁,那个人最好不要出现在他眼前。 可是,从大哥雪缪暗中设计他与乌列尔那夜开始。 爱洛斯对乌列尔只剩下不悦,但爱洛斯又从没与人贴得那样近过,他确实只因为他认为乌列尔想要,就将自己能拿到的最高的权力给了他。 他让他做了自己的骑士。 和旁人对他并没有区别。 从乌列尔接受那刻,爱洛斯的误会就更深地延续了下去。 爱洛斯从没有哪段时光像那些日子一样,和为美人买单的卑劣贵族如出一辙。 而乌列尔,他只要能更靠近爱洛斯,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爱洛斯对乌列尔的过往一无所知,甚至他们的相遇也早已忘记。 爱洛斯遇见的人数不胜数,他说过那么多真心假意的好听话,有过那么多面包。在比武大会上帮助过谁,丢给过谁一块面包,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他只是矛盾地与乌列尔绑在一起。 厌恶让他对乌列尔极尽刻薄与冷漠,但乌列尔只要流露一点点意愿,他就愿意帮助他,因为他早就把乌列尔当做了自己的乌列尔。 可事实上爱洛斯从来没有与乌列尔在一起过,他觉得乌列尔想要的,就给了,只是多余的一分一毫都没有。 乌列尔也只是冷言冷语与一点好意,照单全收。 他们克制地遇见,冷漠地对答。爱洛斯为他做了药,却连他送的礼物都没有打开。 也没有在他出征时,礼节外对他说过一句话,更没有去送过他。 爱洛斯知道自己会有一个王后,他打了一枚戒指,但是也没有给他。也不知道乌列尔只是看见了,在幻想自己也可以有。 爱洛斯甚至有些发冷。 他几乎不敢想像乌列尔恢復之后,会不会对爱洛斯心灰意冷。 之所以乌列尔会有那段记忆。 是在三个月之前,乌列尔最后一次出征之际。 彼时歌加林想在爱洛斯生日之前,越过国王带走爱洛斯。 他对王城与王座不感兴趣,除了爱洛斯这个弟弟,他什么都不想要。 他早就勾结西与北的众多地区,开战时是他们的势力亟需嚮导深入温曼的时候,歌加林要在那时利用他们。 他是最了解王宫中所有人的人,他用的方法是骗爱洛斯乌列尔失踪了。 爱洛斯当时收到密报,是乌列尔失踪的消息。 乌列尔已经失踪许多了。 爱洛斯他当时虽然不悦,但还是跑去边地救他了。 他以旅行的名义,实则是去想办法找乌列尔。 歌加林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爱洛斯引入陷阱。 却在边境被乌列尔的探查小队发现。 第291页 他们人数太少,但此刻不去救爱洛斯,恐怕他就要被带出温曼。 一对多是件困难事,更何况目的不是战胜,而是救爱洛斯逃走,保证他的安全。 敌人对乌列尔的恨意远远超过了对歌加林的信任,意料之外的,乌列尔被俘虏了。等爱洛斯找到军团,带人去解救乌列尔,带回的是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奄奄一息的他,歌加林则逃得无影无踪。 然而前方战事刻不容缓,留给他治疗乌列尔的时间屈指可数。 爱洛斯试了所有方法,某些有所成效,某些徒劳无功。 乌列尔的意识始终模煳不清,记忆更是残缺。 可惜爱洛斯对乌列尔竟然一无所知。 他只能通过提问的方式,让他回忆起一些过往。 这是最快,也最难受的方式。 爱洛斯就守在他身边,看着他因为艰难地回忆而痛苦万分。 一天之中,每每见到爱洛斯,都是惊惧与喜悦交杂在一起。 爱洛斯起只是困惑,但不久,他就从那些言语里拼凑出了一个真正的乌列尔。 他发现乌列尔真心为他,可他对乌列尔的误会太深了。 爱洛斯来不及震惊。 乌列尔记忆受损,心智也退回了年幼时那个绝望的乌列尔。等意识清醒了一些,爱洛斯凭藉他的话语猜出他的恢復程度,才将乌列尔无论如何也无法自行补全、时间最近的那些记忆全都补上了。 乌列尔不记得的,是他被允诺成为骑士后的事。 爱洛斯喜爱故事,也很会讲故事,他编造了一段非常温柔的故事。 他眼也不眨地骗了乌列尔,乌列尔失去的这段痛苦的经歷,被他用甜蜜的故事补上了。 爱洛斯讲得十分细緻且真实,他经歷过每一件事。 只是冷漠被他用温柔代替,刻薄也被包容抹去。 他假想了一个美好的故事,将乌列尔没有得到的,都给他。 如果爱洛斯早知道,乌列尔本该得到这些,只是爱洛斯从没有给过。 「所以我们是恋人?可惜我不知道要怎样想起来……抱歉。」 「你不需要知道,只要记住就好了。」 爱洛斯望着他的眼睛,「没关系的乌列尔,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都没关系……」 乌列尔只是点头,他全部当真了。 在那个遥不可及的梦里,爱洛斯将他照顾得很好 拼图拼上最后一块,即便那是手绘上去的。 乌列尔的齿轮终于转动起来,他在第二天早晨恢復了清醒。这几日的记忆则随着爱洛斯的暗示埋进了更深的地方,像是补丁消失的针脚。 他突然很想再见乌列尔一面。 舅母说苗圃里的药草全有稳固记忆类似的,令人耳聪目明的功效,即便爱洛斯不喝那些药,住得久一点也有很大恢復的可能。 乌列尔若是恢復一定会很不安吧。 爱洛斯从没想过从前独自经歷那些事时,乌列尔是怎样的心情。 他不由有些担心。 可他们已经离开城堡很远了。 第97章 乌列尔 乌列尔醒来时, 眼前一片朦胧的黑暗。 「你醒了?是我。」温的声音混杂着药草的气味,他走过来检查了一下乌列尔眼上的厚纱布。 「我可以看到了吗?」乌列尔问。 「还不行,你要等。」 乌列尔从前以为自己是个极有耐心的人, 但现在, 等待的日子却无比漫长。 白蔷薇城几乎每天都会收到战报。 爱洛斯会传信回来, 附带问乌列尔的恢復情况怎么样。 起初, 因为突如其来的援兵和爱洛斯的计策,几乎将敌人瞬间击溃了。 但没过几日,怀德兰德重整兵马,主将战死替换了一位。 新的领袖更加有勇有谋,连副手都是最出色的,乌列尔甚至在之前就有所耳闻。 怀德兰德反败为胜。 爱洛斯巧妙地利用地形将敌人打的落花流水后, 自己也损失了一部分战力。 第三次, 来信的中提到敌方非常顽强, 和发现了歌加林的踪迹。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反应强烈。 但信上没有提更多,只说敌人提出明日和谈, 爱洛斯的愿望也是和谈。 直接停战的可能性固然不高,但他希望能骗对方交出歌加林。 再收到时, 就是爱洛斯被刺伤的消息。 情势急转直下, 连读信的温都语气凝重。 乌列尔听到这儿,从座位站起身。 「别动!我还没给你上好药呢。」苜蓿爷爷怒道。 「等等,我没读完。爱洛斯暂时没大碍,他们还抵住了敌人的偷袭。」温连忙说。 老人虽然年迈, 但力气很大, 将乌列尔按了回去。 乌列尔仍每天都很不安,这封信让他不安更加强烈了。 再次收到战报是在两天后, 上面说,不曾想到敌人得到那么精良的武器,是他们疏忽了,他们从前都没有想到怀德兰德人也会动用改良火炮。 这次,他们被围堵在一处地势低洼的山谷中。 非常少见地,这封附带的信上提了几个关于战场的问题。 上面没有谈及结果,也忘了要关心乌列尔。 似乎不是爱洛斯送回来的。 「我要去找他们了。」乌列尔忽然道。 「不行,你还有两天份的药要换。」温说。 第292页 乌列尔摇头,「我一刻都等不了,让我去吧。」 埃莉诺拉公主正在他身旁,她几乎立刻迈向他,却没来得及制止,乌列尔已经伸手扯下自己眼上的绷带。 「别动你先不要……」睁眼…… 温正提醒着,乌列尔已然睁开了眼睛,男人有一双澄金色的眼睛,温只在山间的毒蛇与勐禽身上见过。 乌列尔看来已经完全恢復了。 相比蒙着眼眸时,更显得危险。 「拦住他,快拦住他!」温着急道,下意识命令。 「你们拦得住我吗。」乌列尔抛下他的问题,平静到像是在劝说。 但环顾四周,眼里的睥睨之色藏都藏不住。 僕从们畏惧迟疑,不敢上前,就连温自己都感到难以动弹,毕竟那是连华格纳都能击败的男人。 「够了。」大厅不远处的博伊德制止了他们:「给他人马。」 「可是伯父不许他离开城堡。」温说。 「但谁又拦得住他呢?你吗。」 ·+·+· 快要行至目的地时。 乌列尔再次展开地图。 行军对他来说,比在金斯利家庭院里散步感觉轻松一点。 根据地图,判断信上说的位置,他在上面画了几个圈,递给副官。 副官不是他的副官,这位除他之外的领队者是埃莉诺拉公主的属下。在金斯利家无人与乌列尔同行时,公主说唇亡齿寒,且她深知爱洛斯如果得胜,绝不会辜负奥特萝的帮助,因而派了她最得力的属下陪乌列尔一起。 所以准确来说,这是公主的副官。 他没什么特长,唯一拿得出手的是跑得飞快。 乌列尔当时说这样够了。 副官问乌列尔在上面圈的是什么,乌列尔告诉他,自己认为军队应该驻扎在这几个地方,而且只能在这几个地方。 「如果是殿下的话,可能会驻扎得更往后一些。这样等敌人赶到这个位置,他就会伏击。」乌列尔指出其中一个位置,向他解释道。 「所以爱洛斯王子就在这儿?」这位置离他们不远了,副官松了口气。 「不是。怀德兰德那个新主将很难缠,应该会想到这个位置。因此前面两个地方,爱洛斯都不会选择。按照敌人行军的痕迹,我们正在路过怀德兰德人走过的地方,温曼的军队则应该是到了另一个位置。」 乌列尔换位置指了指,和之前猜测的位置隔了一整片山地,上面有两个交叠的圈。 「他们在这里很容易被发现,当他们被发现,敌方派人夜探军营的时候,就会被埋伏的队伍击杀,而爱洛斯的军队则可以趁此机会攻打他们的营地。」 「当然这只是你的猜测,对吧?」副官说,乌列尔最后一个位置离他们还有些距离,实话实说,他不大想去。 乌列尔点头,「我还从来没有和殿下一起,上过战场。」 副官转了转眼睛,显然想听听别的建议。 乌列尔见过无数督战的门外汉,他对他解释说,「我们不必要到这里去。」 副官松了口气。 「不出所料,前面就是怀德兰德军驻扎的地方,我们从背后绕到敌军这一侧山壁。一旦开战,或者他们拔营我们再做考虑。」 「那岂不是就要等在这里?」 「不然呢?」乌列尔斜睨着他,「你是来度假的吗?」 副官哑口无言,只得跟上他的脚步。 四周都是悬崖峭壁,两军选择的位置很险,好像一只勺子。 他们本来只能通过勺柄抵达,然而那通路对两军来说都是一览无余。 不过乌列尔早有安排,白蔷薇城的帮手熟悉道路,他们先绕到一处环绕崖壁的废弃走道,又在顶端仗着人数少装备精,攀岩了十米不到,直接绕到了「勺子」边沿。 按照乌列尔的推测,他们果然发现了敌军,而且因为对地形很清楚,对这里的防 他们的队伍人数不多,行至敌营对面的矮山背后,尚没有出任何问题。 到夜半的时候,一起坚守的副官打了两个呵欠。 守都有些薄弱。 副官如果和旁人共事上过战场,就会知道无论在任何人身边,都不会像在乌列尔身边这样简单。 他早已在最便捷的道路上行走了。 「你这猜的也不太准,根本没有人来。我们该睡觉了吧?白白等了这么一夜,难不成只要他们驻扎在这里我们就要一直等,那可等不起。」 乌列尔却摇头。 就算一直等他们也等得起,但乌列尔不觉得自己的预测出错,按照战报的频率,如果今夜两方都按兵不动,那说明出了其他问题。 爱洛斯被这娇生惯养的副官弄得耐心耗尽,忽地就想到爱洛斯说的挖水井的故事,或许这傢伙也该听一听。 想到爱洛斯,他担忧之余,莫名其妙心情好了一些。 「再等一等,我们的人太少了,在此时休息不过是徒增危险,又浪费了一夜等待。」 他不贊同地支起身来:「同样是浪费一夜的等待,不如让众人多休息一会儿。不然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休息?」 乌列尔冷冷地瞥他一眼,拍了拍他的后背让他紧贴地面,「死了之后,随便你休息。」 副官被拍得心脏都要吐出来,等他缓过来打算据理力争,发觉所有人都噤声。 第293页 他顺着望过去,营地上有了火光。 开战了。 「立刻出击!」 乌列尔转头走,两步后发现副官还愣着。 「等什么呢?你们国家的功劳可不会落在我头上。」 副官听了他的话,赶忙拎起剑沖了过去。 他们要做的就是配合温曼的大部队夹击敌军。 乌列尔太熟练了,敌人猝不及防。 但形势,却没有持续向好的方向发展。 起初乌列尔以为这队伍就是全部,当另外一个低矮丘陵后冲出来,他才发现错了。 可敌军不应该汇合得这么快的…… 传报消息的人一直不曾回来,乌列尔本也不能全指望他,况且看到温曼开战,他确定那就是最该出手的时机。 乌列尔初次看到温曼军队阵容的时候,就发觉两方都不是全军出动。 他误以为双方这些人就是这场战事的全部。 余下的人可能被牵制在别处,如果这拨人已经到了,那温曼的人呢? 他问不了任何人,能做的只有抉择。 「抱歉,我出现这种失误。」 「啥?」身边铿锵的兵器撞击响声,让副官根本听不清乌列尔的话。但看到山头涌下的敌军士兵,他眼珠都瞪圆了。 「稳住,一个人打十个,你能吗? 「你开玩笑吧?」 「准备好,所有人快些,能杀一个是一个。有新的敌人在西南的山坡。」 「打不了,我说打不了。他们有炮!」 「你,低头!」 副官低下身的动作执行得倒是很快。 身边的士兵是博伊德的属下,他像是早已准备好,换了一支枪遥遥地掷过去。 副官就见那尖端锋利的长枪扎在敌方炮手的身上,瞬间将他们未曾出膛的炮声憋回了炮口。 「你去把炮拉过来。」 「什么?那是他们的炮,难道我会魔法吗?」 「去把它底下的滑轨牵过来,你不是最能跑吗?」 「我们马上就快输了啊!撤吧,还是撤吧!」副官急得乱叫,还要杀敌,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跑不掉的。告诉你,公主说输了就让你给我做下属。」 「不行!不行……可我一个人做不到!」 「别找我,求温曼大军给你拨三个人。」乌列尔命令道、 「你有病吧,乌列尔!」初春正是狂风勐烈的时候,干瘦的男人被吹得开口都费力。他着急起来,连骂乌列尔都不怕了。 他人正迟疑地站着,忽地背后被乌列尔踹了一脚。 副官只能疯了一般迎着那炮口跑去,因为慢一秒就会被左右赶上的人杀死。 「殿下!我要三个人,我是自己人!」 「去接应他。」 沉稳的嗓音宛如天籁之音,副官得到了帮助,也做到了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 在新的温曼军队的掩护下。 乌列尔就知道温曼还有后手,也和敌军一样,有余下的兵力加入战局。 他们像是早就商量好,将左翼留了出来。 但敌军没有,他们本就在等待温曼的偷袭,等到了乌列尔出击,让他们误判了局势,早早下场。 谁料想后手之后还有惊喜。 乌列尔趁机俘虏了敌军的将领。 怀德兰德只剩下逃兵了。 「赢了?我们居然打退了这么多人……乌列尔,你真厉害。」副官望着大获全胜的战场,激动起来,虽然声音听着快要哭了。 乌列尔难得抿了抿唇,他拍拍他,依旧没控制过力道险些把他的心脏拍得吐出来。 「还不错。你活着,我们赢了。」 「什么意思?难道我该死吗?咳咳……」 乌列尔不再理他,相较于审问,他更急于往前,他刚才似乎没在军中看到爱洛斯的身影。 乌列尔穿梭在敌军营帐中,忽地,听到了副官大叫着俘虏跑掉了的声音。 他转头就看到远去的背影,伸手想去拿属下递来的弓时,那弓箭被另一只纤细的手拿走了。 箭搭在弦上,一矢中的。 乌列尔回头看,是身披战袍的依蕾托,她修长手指上的华丽指甲早被修掉了。 银亮铠甲将她的神情衬得冷峻,和平时的她判若两人。 「是你。」乌列尔感嘆。 没等依蕾托与他寒暄, 乌列尔立刻又往她身后望去,「他呢?」 说话间,黛黛打帘从帐中出来,看样子刚刚检查过。 乌列尔的目光移到了她脸上,听见这个问题的黛黛思考了一下,望向了依蕾托。 乌列尔又问了一遍,这次更加急切:「爱洛斯人呢?」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众人被他看得不敢出声,最后被他盯住的那个人以为这问题丢到了自己这里,支支吾吾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嗓子被卡住了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依蕾托沉着脸,「先进去吧。」 乌列尔心有一个可怕的猜想,但马上被他极力抹去了。 那是不可能的。 「一路来这里很累吧,休息一下。」依蕾托亲自递上一杯热茶。 乌列尔却没有去接,他直直地望着她,只想要一个简单的回答。 「在上次开战时,受伤后的爱洛斯失踪了。就在发出信之后,现在已经七天了。」 乌列尔盯着她,思考她所说的失踪,究竟是一种安慰,还是真的认为他失踪了。 第294页 但让乌列尔格外紧张的是,依蕾托说出这个猜测的时候,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环顾四周再去看旁人,战争让所有人神情麻木,但是在提到爱洛斯时,大家都有一瞬的神伤。 「到什么地步?」乌列尔直接问了。 「嗯。」依蕾托似乎酌了一下措辞,但最终失败了,因为无论如何美化结果都是一样的,「四周都是山崖,失踪是常有的事。一旦掉落就是绝杀,没有任何人有生还的可能。」 乌列尔清楚,只是又听了一遍后,他抬脚就想离开。 「听我说,敌军重整后会再战,我们不仅没抓住歌加林,甚至没碰上。」依蕾托劝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爱洛斯不会有事的。」乌列尔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语无伦次。 「当然。」依蕾托回答着,充满心虚,但是又肯定得很努力。 乌列尔瞧见她的样子,已经凉了半截的心愈发冷下去。 他经歷过这种情况,附近地形兇险但完全不复杂,这么些天没找到,还活着的可能,他只在逃兵身上见过。 但爱洛斯绝不可能是逃兵,那么…… 他不清楚自己怎么走出军帐的,他说出去走走看看,说不定能再找到爱洛斯的踪迹。 黛黛告诉他,他想见的就在山坡的另一边。 爱洛斯越过那座长长的山坡,一眼就看到了爱洛斯失踪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土堆,上面插着一把黄金色的剑。 那是他走的时候乌列尔给他用的。 乌列尔拔起那把剑,明明走的时候将它擦的很干净的,他将它再次擦拭干净挂在腰间。 乌列尔想过无数次和爱洛斯分别,没想到这副模样。 他想起最后一次与爱洛斯说话,那时爱洛斯只是拒绝了他,他该再试试恳求爱洛斯的,或许说些别的,不让他送行就不送,至少该说些其他话…… 乌列尔伸手抓起上面的一把土,土是冰凉的。 回来的时候,乌列尔手里拎着那件沾着土的衣服。那是他送给爱洛斯的衣服,爱洛斯穿上它的样子他都还没有见过。 他抱着那件衣服回了营,不愿说话,在崖边找了块石头坐了一会儿。 黛黛跑到他身边,问他在想什么。 黛黛是不问这种问题的,但此刻她不仅问了,一双眼睛还几乎粘在他的靴子上,好像生怕乌列尔从这里跳下去。 崖下是深渊,命只有一条。 乌列尔不想在没有爱洛斯的世界上多待一分一秒,但是如果离开这里,被侵略的温曼人又要怎么活下去呢? 打完再死吧,乌列尔简单地想。 他好像已经承担不了什么复杂的思考。 「我有一个心愿,阿黛勒。」 黛黛想了想:「一百金币。」 「说定了,都给你。」乌列尔看向飘在天空很远处的云,他的愿望比云还要缥缈一点,「我想和殿下葬在一起。」 黛黛的表情变得很难看,战场上根本没工夫让她去怀念什么,况且,她根本也不相信爱洛斯会死。 「我知道了。如果你们都死在我之前的话,我会想办法把你们埋在一起。」黛黛说的时候,很是认真。 黛黛总是言出必行的,乌列尔并不担心,他知道即便分开,黛黛也会把他们挖出来塞到一起。 他一点儿也不担心。 第98章 x 依蕾托夜间探查归来时, 撞见悬崖边摇摇欲坠的乌列尔。 她也顾不上士兵面前的威仪,手脚并用奔上那座山坡,想也没想便拉住乌列尔的胳膊。 乌列尔缓慢地回头。 她才看见前方瀰漫的白雾里, 是没有尽头的野草。 大军早已经离开了旧营地, 换了一处更安全的位置驻扎。 依蕾托太着急, 竟然忘记了。 依蕾托缓过神来, 手依旧有些颤抖。 直到乌列尔拍了拍她的手背。 「最近的雾气大了很多。」 依蕾托松开他,不太自然地答道。 乌列尔听了,点点头,而后和她认真谈起这天气。 天气本就是战场至关重要的一部分,依蕾托虽然根本没想听这个,但两句之后聚精会神。 如果不是他们马上要召开会议, 她估计会和乌列尔一直在这里站到半夜。 会议的原因, 是她刚刚收到了歌加林的战书。 两人回到帐中, 她将那个鸽子费力带来的盒子拿了出来。 众人都疑惑地盯着盒子,见盒子不动,又看看依蕾托。 「打开。」依蕾托对盒子说。 盒子居然因为这声音弹开了盖子, 接着整个盒子像是被拆碎一般铺展开,露出里面的一张纸。 副官只当有小机关, 凑过去一瞧, 一件多余的零件都没有,薄薄的金属盒子上全是灼烧的魔法痕迹。 「我敢说奥特萝的国师看了之后,这一生都不再敢开口说自己会魔法。」副官感嘆。 他说完,心虚地补充道:「我是说……歌加林殿下从没有好好展示过自己的能力吧, 看样子憋得挺难受的。」 「他很自信。」乌列尔没有嘲讽他的多此一举冷静地分析道。 伸手就要去拿那张纸, 手却又收了回来。 众人低头去看,战书上面写明了是给爱洛斯。 看来他们还不知道爱洛斯失踪的事。 第295页 乌列尔不拿, 依蕾托亲自拿来展开。 她直接将纸上的内容读了出来,是怀德兰德会集结所有兵力抵达这里,就在后天。 还有后面一大串,专给爱洛斯说的话,依蕾托也读出来,想让众人都分辨一下有没有重要信息。 她就像在为爱洛斯读信。 半晌,乌列尔忽然出声。 「好,那我们讨论一下战术安排吧。爱洛斯殿下。」 乌列尔的声音很不大,嗓子也有些沙哑。 依蕾托清咳了一声。 乌列尔才抬眼环顾四周,人从恍惚中回神。 他拍了拍手,重新大声道: 「各位,来说说怎么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按乌列尔的预测,这很可能成为他们的决战。 「那是什么意思?」依蕾托问。 「输了的话,就等着他们进温曼,进你的后花园里散步吧,就这意思。」乌列尔不客气道。 也就是,只能赢,不能输。 会议持续到半夜才结束。 「你还好吗?乌列尔,你真的能上战场么。」 等到众人都离开了,依蕾托追上整场会议都很亢奋的乌列尔。 依蕾托是不想问的,但是乌列尔看起来实在不妙。 他这两日原本像个稍有唿吸的死人。 听到要开战,变成了一个有攻击性的死人。 依蕾托一瞧见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很难受。 「如果不是为了上战场,我就不必在这里了。」 「那你去哪儿?」 「爱洛斯去哪里,我去哪里。」 「爱洛斯如果活着,恐怕不希望你……」 乌列尔转头望向她:「可如果爱洛斯死了,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这么想了。」 那就无所谓了。 「不过,你别紧张。我还要找他很久,我想他是不会死的。」乌列尔忽然说。 依蕾托望向这个红髮男人,他的眼睛里有一点点光亮。 他有话没说,但依蕾托知道是什么: 爱洛斯和别人不一样,他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 乌列尔能这样想很好,依蕾托似乎也该这样开口安慰他。 但依蕾托没说话,她是这里最理解乌列尔的人。 因为她从前也以为,优蓝达是不会死的。 ·+·+· 「你要美丽。」 「你要穿红鞋子。」 「你要男人们一见到你,就为你神魂颠倒。」 「要你为我神魂颠倒。」依蕾托坐在昏暗的桌子上咯咯地笑着,她是码头最迷人的小姑娘,她说这话时,痴迷望着她的远不止一双眼睛。 空气里散发着海水的腥气,炸鱼的油脂味、酒味,但在依蕾託身上,只有少女的香气,所有男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依蕾托把她颜色鲜艷的鞋子脱下来,朝着人群丢了出去,「快帮我捡回来呀!」 正在喝酒的男人们争先恐后想帮一帮她,他们撞在一起,厮打在一起。 比比就趁这时候偷他们身上的钱。 比比是街上流浪的小孩,准确地说,是小偷。 依蕾托知道比比守在这里,她还知道他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但她从来没有告发过他。 今天得到鞋子的是一位衣着整洁的男客人,依蕾托听说他是个医生。 医生替依蕾托将鞋子穿上。 比比有时候就是能做到,他能想办法让最富有的那位赢得机会。 反正回来时会拎着长裙走过泥泞的巷子,把食物放在那群脏小孩的碗里。 毕竟她一个人吃的也不多,用的也不多。 她就这样平常地,与医生回了家。 就是那天,发生了意外。 平时他们握着她的手,不过是说一句:「求你了,再亲我一口吧」 偏偏那医生握着她的手,另一手握着刀,告诉她,她被带来就是要死的,反正她们的命没人在乎。他们会慢慢做实验,拿去治疗更值得治的人。 是比比赶到救了她。 依蕾托放跑了他惊恐的妻子和被抓来的其他人。 三天后她在街市上被抓住时,背上背着早已经咽气的比比,怀里抱着比比被刺伤奄奄一息的狗。 罪名是偷窃并杀害了医生夫人。 依蕾托被按住,以为自己就要这样被送去绞死。 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喊道:「骑士大人回来了!」 依蕾托并不认识,她不知道骑士大人有什么好看。 又不会把他的银头盔给她一块。 更不会让比比復活。 甚至依蕾托自己也要死了。 她悄悄望过去,在马匹与人群之间,打头的身影颀长优雅,她摘下头盔,落下一头如瀑黑髮。 王国的宝石,十八岁的优蓝达。 依蕾托总想起那天遇见她。 尤其是,在优蓝达死之后。 优蓝达确实没有给她扣一块头盔,也没有復活任何人。 但是她救了依蕾托。 如今,依蕾托与她的孩子是同伴。 虽然如此,但实则在优蓝达死后的许多年,依蕾托与爱洛斯的关系都很一般。 直到发现优蓝达的死另有蹊跷,关系才缓和了些许。 很难想像,依蕾托一直在和十岁左右的孩子吵架,她好像一直活在遇见她的那一天。 「依蕾托,我讨厌你!」 第296页 纪念先王后的日子,爱洛斯一边撕扯自己身上的白色袍子一边对她吼出声。 依蕾托穿着似白非白的浅蓝色衣裳,就好像专门为了应付纪念任务一般。 她命人将爱洛斯的衣裳也换成这样——因为她发现国王似乎爱看他生气。 爱洛斯认为所有人都变得和国王想要的一样,她也变得如此。 事实就是这样。 国王今天把优蓝达建的许愿池拆了,说要建个新祭坛,依蕾托看起来很高兴。 依蕾托也不想的,但她要是表现出伤心,可就没法待在国王身边,当这破王后了。 她不想当,但她至少得保护爱洛斯。 最近她也有些动摇。 伪装令人难以忍受,她需要讨好恩柏。 可恩柏的乐趣之一就是伤害爱洛斯。 她已经不想努力了,她觉得自己做的一塌煳涂,不止没能如愿,反而人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我也讨厌你!」依蕾托喊出来:「能不能别挨谁都那么近?根本猜不中你到底在想什么,在相信谁,在和谁交好交恶。你知不知道王宫很危险?你倒是睡得挺香!」 爱洛斯被问住,「我……我要更讨厌你一些。」 「噢,是吗?也对,你是该讨厌我。就像他们说的,我粗鲁愚蠢、出身低贱、鸠占鹊巢……整个王宫连八岁的孩子都瞧不上我!你讨厌我,也挺公正的。」 爱洛斯停下来:「是我母亲,对你这么说的吗?」 依蕾托奇怪,「当然不是。」 依蕾托想起优蓝达明媚的脸。 「她是怎么说的?」爱洛斯问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咽。 依蕾托低头看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优蓝达说她这里也好,那里也好。 学会拼一个句子的时候就开始夸她太聪明了,她想起来,就觉得自己也挺厉害的。 「反正……没这些。」 年少的爱洛斯不发怒的时候,黑色的捲髮乖巧地搭在眉骨,他好奇地盯着她的眼睛。 「一句都没有?」 「当然了,半句都没有!」 「那既然你最好的朋友是我母亲,你干嘛不听她说的,要听别人说的。」爱洛斯问。 依蕾托愣在原地。 她嘴上说着,谁要爱洛斯管,就这样离开了。 但依蕾托确实听进去了,她觉得每天都值得夸奖。 相比从更小就待在王宫,却没什么长进的乌列尔。 依蕾托的表演天赋实在过人。 ——让他看到我贪婪。 依蕾托只能表演一件事,这是她选择的,最简单可行的方案。 恩柏还以为依蕾托能得到母亲的青睐,是她的长处之一,都是因为她聪明。 要不是这误会,依蕾托根本演不了这么久。 依蕾托没那么聪明,不仅没有,她甚至仍维持着十六岁时的行事方式,这点在爱洛斯长到十六岁时被他最先发现了。 但就是这样的依蕾托,她成功了。 一直到国王也死的那一天。 这事她与爱洛斯早有准备,调查优蓝达死因时,他们找到了毒药的踪迹。 依蕾托将它拿到了手。 只不过两人在国王眼皮底下行事已然十分困难,一直都还没有谋划好如何行动。 或者说,他们俩做了完全的准备,但越做越细,反而「开始」这一步被无限推迟。 变故发生在三月前那一场战事开始后。 说要外出旅行的爱洛斯没几天就悄悄回来了,他只见了依蕾托。 这次,他为他们的计划做了一个详细且坚定的开场白。 「你已经决定了?」依蕾托问他。 「我想一直以来我们都在畏惧,毕竟在完全属于他的王宫里,就好像远方的故事,但我碰到了一个很勇敢的人……没有希望的事,他也会坚持。」 「那是笨蛋吧?」依蕾托忍不住道。 「我觉得很厉害。」 爱洛斯在达成后就又离开了,装作在外旅行。 依蕾托只需要照着做下去。 爱洛斯告诉依蕾托,王宫里还有一个人,极度危险,爱洛斯当时也还不知道那是谁,但他这些天会去找到的。 当时依蕾托能做的只有相信他。 「说不了话也动不了很恐怖吧?你居然会因为嫉妒和害怕而害死优蓝达,去地狱后悔吧,恩柏。」 那些日子依蕾托每天都来和国王说话,看起来恩爱极了。 她经常碰到雪缪。 雪缪每天都会来这里,他知道国王已经不行了,走出门去又有其他人的眼线。 于是他就在这儿,在病床旁,笼络每一个人。 到最后,他竟在他面前聊起他的后事。 甚至在父亲眼皮底下商量起如何谋害弟弟妹妹。 同在一起的人,更容易结成同盟。 雪缪将矛头指向爱洛斯,他打算一起先对付爱洛斯。 其他人各怀心思,但满口答应了。 在爱洛斯归来那天,依蕾托告诉国王: 「这位就是我的同谋,千万记得是我们毒死你的。你会看见,爱洛斯完好无损地回来。」 国王早听过雪缪谋划「陷害」爱洛斯——将国王的病,当做中毒,嫁祸给刚回来的爱洛斯。 国王如果能动弹,一定要为雪缪难得的聪明挤出一个鼓励的笑脸来。 第297页 可惜,雪缪几人当时都苦于没有证据。 国王躺在病床上,说不出的恼火。 他们会「伪造」罪名却不会伪造证据,真让人失望啊。 国王起初还有些雄心壮志,在愤怒中躺着躺着,就变成了优先向爱洛斯还击。 于是当爱洛斯回来时,恩柏拼了命地给他套上证据,他要他死。 可惜,他失败了。 那天的爱洛斯,赢得一无所知。 ·+·+· 「你不相信?」乌列尔说。 依蕾托摇摇头,「他当然活着,所以你也要活着。」 「别操心别人了,你还是想想,后天怎么『屠龙』吧。」 怀德兰德,无疑也是恶龙。 「说起来,这题目是你篡改的吧。」乌列尔早就觉得国王绝不可能出这种可爱的问题,作弊的方法太多了。为了引起争端,如果真出题目或许也是白纸一张。「为什么是屠龙?」 依蕾托默认了。 「我想,即便是恶龙也并非不可战胜。『屠龙』,这听起来感觉真好,不是吗?」 第99章 乌列尔 这一天从早晨起, 雾气变得更大了。 长风吹过,勉强吹散浓雾,一道苍白的巨龙旗帜飘扬起来, 乌列尔看到了一身墨色长袍的歌加林。 几日不见, 他似乎比寻常时更加诡异了。 不算上战场不穿铠甲, 他的指甲修长, 唇色像是有毒的花,灰发在变长之后没像在王宫时那样打理,原本整齐的发尾,如今都参差地生长着,几乎盖住了一只眼睛。 乌列尔一眼就他看到他的手背上刻着的阵法,歌加林没有包扎, 手背上的伤痕鲜红地露着。但手臂则被缠得很紧, 看来即便是歌加林也会有失误的时候。 乌列尔却笑不出来。 歌加林指尖有一团雾, 他抬手时,雾气像是被戳破的泡泡,消散了。 怀德兰德有一个魔法师, 甚至可以唿风唤雨。 而他们却什么都没有。 施魔法的人死了,魔法也不会终结。 但魔法不维持的话, 就会减弱。 没有爱洛斯, 他们连盾牌上的符咒都不知道要怎么去修补。 整个军队最擅长的,竟是医治伤员。 天气越来越差,乌列尔不是没有打过这样的仗,但往往代价惨重。 而且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大规模的可见的现时魔法, 歌加林是真正的魔法师。 歌加林策马出阵往前走了几步, 举起了手,给他们瞧他的手背。 「这雾, 该不会是……」 副官藉由这吹散雾气的距离,也看清了对面的歌加林,他声音有些抖。 「你疯了?这当然不是,他在藉由这些让你害怕,让你以为他是这样强大的魔法师。你现在就去,假装这是你制造出来的,先发制人!」 依蕾托道。 「我?等等……什么?」副官惊讶,□□的战马瞬间就动了。 是身后的黛黛帮忙踹了他一脚。 副官连忙勒住马,但已经来不及,他成了第一个出阵的人。 歌加林从未见过他,好奇地眯起眼睛。 「我……」副官只犹豫了一瞬,不敢浪费时间。闭着眼睛大喝道:「害怕了吗?温曼有我这样的鍊金术士在,天气,都尽在掌握!」 歌加林注视着这个干瘦戴着眼镜的男人。 即便穿着铠甲,他也一被风吹就像棉花做的稻草人,摇摇晃晃。这样的人,居然敢大言不惭将这惊人的能力认下。 歌加林笑起来,笑得俯下身去。 众人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等待着,歌加林很快直起身,冷峻的目光几乎穿透他与他周遭的温曼军阵容。 「呦,乌列尔。」 乌列尔战甲在身,睥睨众人,他连一个眼神都没单独给歌加林。 「说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战无不胜』的一生,对上我,就没赢过。」歌加林自顾自地说着:「我唯一的失误,大概就是把你的事情告诉了雪缪。」 「原来是你。」乌列尔终于捨得瞥他一眼。 「从来都是我。」歌加林扬起一个很甜的笑,转向他身边,最中间的依蕾托。 「歌加林。」依蕾托上前叫了他的名字。 她打量他,就知道他早被黑魔法侵蚀得彻底,依蕾托不懂这些,是爱洛斯在教她别乱学出错的时候告诉她的。 依蕾托脸上的惋惜一闪而过,对待敌人一般,冷静地望着歌加林。 「你现在还能回头,就和你姐姐一样。」依蕾托劝道,公事公办的语气。 原本优雅应对的歌加林忽然停下,大皱眉头: 「谁要和她一样?你们留她一命,让她做了什么,副官吗?还是文书啊。」 副官感到自己被嘲讽了,但不确定。 那位王后殿下还是平静地望着他,仿佛他仍是个孩子。 在战场上,她自然从未有过妆容,但幸好没有,她生着一张无害的脸,让人一见便起恻隐之心。 被她那样看着,歌加林的表情却变得难看: 「别那么看着我,依蕾托。是父亲教得太好了,而你,我的母亲,你根本毫无威信。」 所以他与瑟缇,没有在乎过她的任何建议,任何管教。 「啊?你是他亲生的母亲……」副官小声问。 没人理他,只有歌加林很配合。 「当然,当然了。噢,不过她生我,只是因为金斯利的家书上写了,只要孩子够多出去联姻就可以保持和平,不用王后出去打仗了,她简直天真到愚蠢!对吧,这想法简直……」歌加林说到一半,捂住了突然流血的手,「你不是好母亲,我不是好儿子。大家扯平了。」 第298页 「是有选择的联姻,比如我们不会向怪物供奉土地。」她指指怀德兰德的旗帜,得到了怀德兰德人愤怒的吼声。 「那有什么区别?」 「那是起因,但我从未那样对待你。反倒是你,一出生就想要别人的东西。优蓝达说人人都是这样的,那是孩子的天性,可你从来没想过别人,没想过别人受伤会痛,流血会死……」 「谁要听你说教!」 「不,我在谴责你呢。」依蕾托神情冷淡。 歌加林眼里满是恼怒,他只准备和爱洛斯说话,却一句都没说上。 他甩了甩手,也不在乎上面的血了:「你现在该讨好我,你比我想像的还要不聪明。」 「如果我够聪明的话,你也当不上这个王子。」依蕾托回道。 她曾经努力维持这些亲情,但都早早失败了。 他从未站在她这一边,所幸她也没有要求过。 「够了,爱洛斯人呢?可以出来了吧,他藏在哪一处呢?你一定在听吧,爱洛斯!……」歌加林滔滔不绝地说着。 他发现对面所有人只是冷淡地看着他。 「怎么不说话呀?」 「你们不互通战报吗?殿下死了。」副官回答。 「怎么可能!你以为用这种计谋就能骗过我?」歌加林笑道,他望去他们的后方,可是雾气太大了。 歌加林试图在众人脸上看到隐瞒的痕迹,遗憾的是没有。 歌加林下意识翻身下马,他想往前走,却勐然被喝住了。 是怀德兰德的主将,那男人生得比其他战士还要更高大,他一手将歌加林拎起来放到马上,几乎没费什么力气。 稍有些动摇的歌加林,正打算发言的敌方主将,正待调整队形恶敌军。 依蕾托不敢错过时机,她即刻挥剑,毫无徵兆地开战了。 士兵们高喊着各自的口号,沖向当中。扬起的沙尘,迷人眼睛。 温曼军中,乌列尔最适应这样的场合,长枪可以穿过任何人的喉咙,锋刃在他手中运用自如。 怀德兰德人对乌列尔格外熟悉,他们加入了单独针对乌列尔的计谋。 乌列尔是一定要限制的。 就比如说一开场派出一队人马就纠缠乌列尔,无论谁来撕扯也绝不松口,拖住乌列尔让他无法照顾到战局。 温曼军已经料到了类似的计划。 乌列尔早有准备。 副官当然知道他们的准备,在依蕾托一声令下后,不敢犹豫立刻退让到一旁。 号角声响起。 灰濛濛的天空下,雾气迅速重新蔓延开来,潮水般吞没每一个人。 说话间还能看清楚歌加林身后的士兵,一眨眼,就只勉强能看清前几排的敌将,与歌加林衣上闪烁的金饰了。 副官紧张到了极点,那一剎那间,他甚至能从号角声下分辨出听到身边沉重而急促的唿吸。 他等待着那生死一刻。 在这片混乱将起的瞬间,身边身披战甲眼神锐利的红髮男人,将他那一桿锋利的长枪提了起。他勐地反转手腕,长枪挥动,枪尖划破空气发出唿啸声。 歌加林挑衅地望过来。 乌列尔的目光紧紧锁定的却是另一个人。 吶喊声中,乌列尔勐地将长枪投掷出去。 长枪划破薄雾,时间仿佛此刻凝固,长枪以惊人的速度向前,都来不及让人集中目光抓住它。副官看着它在白雾淹没敌人的最后一刻,穿透了敌军首领未被重甲保护的脖颈。 主将从马上跌落,重重摔在地上。 那一刻,乌列尔随着风吹飘扬起的红色长髮,刚刚落下披散在肩头。 他像一位不可战胜的战神,副官想,若是赢了这场大战,奥特萝人的战神该把塑像换个模样。 还没正式开始,敌军死了主将。 喧嚣一瞬戛然而止,马上又爆裂开来。 温曼将士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高唿,整个战场沸腾了。 只有副官知道,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他这些天在帐中议事,温曼军几乎每个配上会议桌的人,都让受过良好贵族教育的他想大唿救命。 温曼人个个都是疯子。 当讨论到,万一敌人锁定乌列尔大人为目标,要如何应对时。 黛黛提议,把所有人头髮染成红的。 被乌列尔一票否决。 依蕾托殿下也有自己的方案,她拿出了她挂在脖颈上的瓶子,里面金色的药水像日暮时薄薄的海。 「所有与魔法相关的护具我都已经发下去了。他没有时间做太多药剂。你知道爱洛斯这个人的,如果只许一种心愿,他会许什么。」 乌列尔想了想:「心想事成。」 「他就是这样想的,只是材料不够,这药水能让人运气变好。但之前我戴在脖子上,受伤的时候弄洒了。」 「它替你挡了一箭?」 乌列尔接过那瓶底药剂。 「是,剩下的这点恐怕也只够保一次命,你喝了吧。」 乌列尔摇头,「保我一次命是不够的,不用浪费在我身上。」 副官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朴实无华的方案,他当时真想自己喝上一口。 但乌列尔手一抖,居然就将那点尝味道都不够的药水倒在了长枪枪头上。 「倒时候我先杀对面的主将,剩下看你们了。」 第299页 「一定能杀了吗?」副官忍不住问 「不一定,但他能活着当上将军,是运气极佳。这事不能有一点闪失。我被牵制是无法改变的,这样至少能替你们提前减轻一些压力。」 「那为什么不杀歌加林?」 「他太弱了。一定会在身上带很多魔法的防具,给他用没意义。」乌列尔说完,告诉副官,「记得,这枪你用,他死之后,你去捡起来。」 「啊?」…… 此刻,战场上。 怀德兰德人发出惊惧的怒吼,但是主将已经回天乏术。 副官紧盯那个人,心中虽然害怕,但也只能朝那主将冲去。 所幸全部温曼军都冲杀向前,他并不突兀。 冲破迷雾,副官才发现,怀德兰德主将的战马已经另有一位人高马大的男人接过。 「不会以为我们没有后手吧,主将?我们随时都能更换!」歌加林吼道。 「不要管他的虚张声势!」依蕾托高声道,人已经带兵沖了出去。 副官冷汗直流,心想着是谁虚张声势? 但身体已经做出反应,在敌人的巨斧噼来前,他一把捞走那支长枪。 枪拿在手里,他就发觉不妙。 雾气几乎立刻吞没了他,他连身边的人都看不见了。 太糟了。 他们没想到歌加林真能控制到这地步,做出的对策几近于无。 眼下一切阵型都无法发挥,全被冲散了。 他们原本是需要,或者说必须,藉由能以一敌十的战士牵制住更多敌人。 再让弱一些的普通将士组合,发挥出更大的效果。 不然根本没有取胜的希望。 现在每个人被分割成了一个个体,论单打独斗,没有人是怀德兰德人的对手,这些人的体格本身就好于温曼士兵。 乌列尔受到的影响本该最小,优秀的耳力让他依旧能策应他人,他作用本就是发挥最大的攻击。 他该占据优势,但敌军针对他的队伍,比他想像的人数更多。 好处是他一个人拖住了一群人,坏处是少了乌列尔,其他人哪怕单对单都不轻松。 战场上,天气与敌军总出其不意才是常态。 可这样一来,温曼众人只剩下不利。 即便下了死战为殿下报仇的决心,但体质上不足带来的劣势还是难以撼动。 副官知道温曼人一步都不能退,但他自己,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想退了。 副官坚持了许久,终于体力与精神都到了极限,在他险些被砍断大腿时,黛黛救了他。 黛黛脸上全都血,是不知道谁的血,将她漂亮脸染得有种别样的美感。 温曼人物尽其用的本事未免太强,这样的美人要上战场,文官也要当武将用。 可是众人都很努力,副官一瞬间有些想哭。 因为他清楚,温曼要输了。 这些天下来,他已经跟这些人有了感情,他想要温曼赢。 可是连乌列尔都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他们的装备不如对面有效,人不如敌方强大,若非双方是人数相当的,根本都挺不到此刻。 乌列尔很久没有输过了,那种只凭藉自己就能赢下一切的场面,已经遥远得像一场梦。 即便剑再锋利,也穿不破被附了几层魔法的重甲,斩不断茫茫一片的浓雾。 那种地方生命厚于你不知几倍的无力感,无疑也会压垮他的士兵。 敌军中的一名高大骑士,此刻正挥舞着手中巨剑,向乌列尔砍来。 乌列尔用他的宝剑去挡,但是那巨剑太厚重,一柄剑就有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只有怀德兰德人挥舞得起来。 如果乌列尔有余力,他会轻巧地躲开,再趁机将笨重的他踹下马。 但乌列尔身边的敌人不止一个,左右有夹击,背后的敌人想要用铁索套住马腿,乌列尔如果想要都躲开是不可能的。 他只能用剑去格挡。 噹啷一声脆响,利剑脱手。 乌列尔别无选择,他还剩下左臂带着的盾牌。 这是个不妙的决定,乌列尔已经预见了结局。 甚至在动手前,乌列尔就已经听到了敌人得意的笑声。 用铁皮条固定的盾牌,背后的木板已经完全被击碎两半了,再有一次重击,就必然会四分五裂。 接着,他的手臂也会。 但乌列尔别无选择。 他竖起那只盾牌,沉重的撞击接踵而至。 巨剑砸在盾面上,一下接着一下。 乌列尔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会从马上翻下去,再做最后的抵抗。 但原本要散架的盾牌,竟将这些攻击全都抵住了。 乌列尔来不及震惊。 他抓紧机会低身捞起他的剑,趁机扎进了那巨剑骑士露在盔甲外的眼睛。 就这样,他抓住机会冲出纠缠着他的包围,听见身边的温曼士兵一个个惊喜地喊道: 「爱洛斯殿下还活着!他还活着!」 乌列尔听得耳朵发热。 他低头看自己手中的盾牌,惊讶地发现原本凋零的手绘藤蔓上开出玫瑰花来。 每个人的盾牌都是,像是生机盎然的季节来到了。 乌列尔掌中异样,他低头,枝条从雕刻着荆棘的金色剑格上蔓延出来,缠住了乌列尔的手,攀着他的手腕在上面开出一朵粉红色的玫瑰花。 第300页 温曼士气大振,迅速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击溃了敌军。 乌列尔看着不断倒下的敌人,这是真正的胜利。 战至如此,歌加林他该投降了吧。 这些战士一路走来艰辛地努力过,顽强地抗争过,终于将怀德兰德人赶了出去。 即便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但到了这种地步,也实在可以收尾了。 但决不能让他们撤退,还要抓住歌加林呢。 只是雾气散去得十分缓慢,乌列尔在战场中追逐着。 他剑上流淌的血滚落到地面,乌列尔余光扫见倒下的人从地上爬了起来。 乌列尔有些错愕,因为那敌人刚刚倒地时,他听到腿骨折断的声音。 那士兵丢下一只空瓶子,旁边的战士也纷纷都拿出瓶子喝下里面的药水。 在温曼人还没反应过来时,趴倒在地的、负伤后退的怀德兰德士兵全都迅速站起来,继续迎击。 这一次,怀德兰德的士兵更加勇勐。 仿佛他们的伤痛消失了一般,甚至,更为亢奋。 乌列尔立刻就对上爬起的战士,他阻挡住最对面的沉重的斧头,发现他站起后似乎连力气都大上了许多。 世界上真有这样的神药吗? 乌列尔承受着他的重击,再坚固的盾牌也会失效。 木板在他手中崩碎,他迅速翻身下马,那战斧砸在了耳边。 乌列尔眼睁睁看着一边擦着脸上剑伤,一边扣上了兜帽的歌加林。 歌加林也受伤了,却没有掏出那药瓶。 显然这药,对人是有害的。 歌加林把所有的注也都压在了这一战,但他是的的确确赢了。 起初的胜势很快就被压倒了。 歌加林的评价声一针见血:「别挣扎了,你们在以卵击石!」 但乌列尔没有退过一步。 他握着那柄黄金宝剑,第一次以一个骑士的身份去战斗,就像爱洛斯真的在身边一样。 染血的银白头盔从他面前闪过,滚落在地上,令乌列尔恍惚了一下。 依蕾托也一步都没退却,她再次被击中,难以招架从马上滚了下来。 但她手里的长剑斩向了歌加林的马,歌加林就在她身边,他没有料到依蕾托还能还击。 歌加林急急躲着,这下军师险些变成了步兵,在马上摇摇欲坠。然而这根本抵挡不住温曼军的颓势,汹涌的敌人从他们周遭水流般冲过,留下惨叫声在后面。 敌人被攻击却不倒下,像是不死的。 「他们到底怎么回事?」依蕾托怒喝间,仍是努力地砍倒一人。 「我们还打吗?」副官跑来。 迷雾渐渐消退了一些,乌列尔的方案终于到来,对付雾气毫无办法时,乌列尔曾认定今天有大风。 但来得太晚,如今是否限制两军视线已经不再重要。 「受伤的战士不会死,还可以精神百倍地继续作战。害怕了吧?」歌加林好不容易稳住了自己,「你的人都要死干净了,爱洛斯你还不出现吗?」 歌加林专程靠他们近一些,是来听他们投降的。 「我们的话你听不懂吗?」黛黛冷淡地发话,第一次,她表现出了愤怒的情绪。 黛黛几乎是说完这句又被拖入了战争,随着己方的减员,他们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乌列尔感受到风,立刻提醒众人他们原本的战术,尽管已经太迟了。 副官终于也满脸都沾了血,他一边交手,一边在心中感嘆,算了,他今天也就陪他们战死在这里,也能当一天英雄。 歌加林依旧在那里不依不饶,他又往前走了几步。 「别拿你们的小战术骗我!」 乌列尔同样恨着他,恨着这场战争。 他转头暂时摆脱了身边的敌人,朝着歌加林沖了上去,与护在歌加林身边的几个战士瞬间斗在一起。 下一瞬,歌加林手里的鞭子,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被扯到他跟前,接着一剑扎在乌列尔的肩膀上,痛得他半跪下来。 但还并没有结束,歌加林大喊道: 「瞧,你的人就这样玩儿完了,果然最后赢的还是我!」 歌加林放肆地大张开双臂,高昂起头,却勐然睁大了眼睛。 在他胸口,雪白的剑尖上凝了一颗血珠,正滴落下来。 那是一把刚刚从他背后刺进胸膛的剑,歌加林缓缓回头。 剑的主人又立刻将它收回了。 歌加林被这再次的痛苦侵袭,捂住冒血的胸膛。 他的身体沉重得仿佛一座破旧了的风车磨坊,缓缓地转过头,他看到一直护在他身后的人掀开头盔,露出一头漆黑长髮,和一双玫瑰般的眼睛。 第100章 爱洛斯 青年扯掉铠甲, 支撑它的稻草与棉花也扑簌簌落下来。 爱洛斯等了一整场战役终于等到这个时机。 空气里瀰漫着玫瑰的香味,和血在一起。 歌加林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味道,但他除了眼睛, 已经没有一处可以活动了。 爱洛斯下了马, 他走到乌列尔身边, 几乎被乌列尔热切的目光灼伤。 乌列尔雀跃过后, 心中一阵平静。 爱洛斯不会死,他出现在这世上就像是神迹。 爱洛斯伸出手,摊开掌心,等乌列尔将手放过来。 「扎到你了吧,真没办法,非是魔法如此, 怪玫瑰就这样。」爱洛斯在说那剑上的魔法。 第301页 乌列尔的手的确被黄金宝剑上的玫瑰刺伤了, 但在它带来的力量面前, 细小伤口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他忍着肩上的疼痛怔怔地伸出手搭在爱洛斯掌心,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套在了指头上。 他低头就看见那枚镶着粉红色宝石的戒指。 宝石闪了闪,像爱洛斯的眼睛。 爱洛斯的手抚过他的伤口, 与他共同站起身来。 歌加林就那样直直地倒了下去,没有人听到他说什么。 副官看了他一眼, 丝毫没有被威胁的眼神震慑, 斩断了他的脖颈拎起来。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让这危险的男人免于心软被赦免: 「你们的军师已经死了。投降吧!」 但战场上余下疯狂的士兵仍然吼叫着。 爱洛斯将歌加林的哨子抛给空中飞过的红鸟,不久,在怀德兰德军队的尾端传来集结的哨声。 ·+·+· 「祝贺爱洛斯陛下登基!我们对您的优雅和智慧永生敬畏, 愿您的统治如您所戴的王冠一样辉煌——」 高塔的旗帜飘扬, 街头巷尾传来欢乐的乐声。 人人盛装打扮,唯独爱洛斯只在长袍上佩了一朵红玫瑰, 他穿过长廊,从士兵和贵族们中间走过。 随着他的步伐,处处有欢唿与花束掉落。 人们脸上洋溢着期待和祝福,爱洛斯则只是报以温和的微笑。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祭坛,一顶镶嵌着宝石的王冠被轻轻放在爱洛斯头上。 随着王冠落下,钟声齐鸣,号角响彻王城,众人为新王加冕而欢唿。 爱洛斯转身,面向他的臣民。 当然在这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尚且还只有大臣。 「这是已经向我们投降,并放弃这部分土地的怀德兰德。」 「这是白蔷薇城希望由您任命的信函。」 「这是和我们交好的友邦,奥特萝的公主殿下专门给您带来的礼物。」 爱洛斯在礼物上停留了目光。 他掀开那张坠着流苏的盖布,底下是巴掌大的精緻盒子,里面有一块看起来很普通的红色石头。 爱洛斯有些讶然,盛装出席的埃莉诺拉公主则朝他温柔一笑。 「这很贵重。」爱洛斯低声道。 爱洛斯在了解乌列尔身上的魔法痕迹后,通过打探很快得知他需要的,最罕见的魔法材料竟然就在公主的陪嫁清单里——里面最贵重的那一条。 他曾经即便失去记忆,也还要把它写在日记的第一页。 如今爱洛斯一恢復,立刻就想到要和公主交换这件宝物。只是时间太仓促,物件太贵重,他都还没与她仔细商量要用什么交换,公主竟主动送给他了。 「还好吧,等我真的需要这陪嫁时,就告诉那人,礼单上最贵重的这样东西还在,是我与殿下和乌列尔骑士的友谊。」 爱洛斯笑了。 乌列尔就站在大厅的一角,正他踏上洒满花瓣的长路走来。 他身边是默林,还有依蕾托。 阿方索学士恢復了他的神志,但群臣表决他卸任。 王城有了新的魔法师,喊到他姓名时,默林笑嘻嘻地站过来。 「那天我就知道我运气真好,这小子摸到了特等奖,来实现了我的愿望。噢,关于你和陛下,我准备了相当多的方案,保证陛下对你念念不忘,咱们现在有时间慢慢试试了,一定让你实现心愿……」 乌列尔没理他,让了让脚步。 爱洛斯听到了,他接过国师的那身外袍给老头披上,又仔细扣好他胸口的徽章。 「不用劳烦你了,乌列尔的愿望,我已经帮他实现了。」爱洛斯回答。 「噢……真有他的。」默林眨眨他灵动的大眼睛,像是终于睡醒了。 爱洛斯越过他走向他身边的依蕾托。 「——依蕾托王太后,新的执政。」大臣念出这行字,忽然顿住了。 爱洛斯则已直接将手中的权杖,递给了依蕾托。 依蕾托小声说,「听说绝顶的诡计连自己都会蒙在鼓里,爱洛斯,你真的赢了。」 见到爱洛斯终于登基,依蕾托由衷高兴。 虽然不是为记忆准备的,但爱洛斯的日记确实没有说实话,让歌加林也以为他毫无防备。 爱洛斯摇头,「我能赢可不是因为什么绝顶的诡计,是因为我不是一个人。」 文官在一旁碎碎念着,说这执政者一直都是只有国王能当的。 爱洛斯不回答,看着王国新的荣耀者,向他俯首称臣。 乌列尔站在最后一个。 黛黛正好奇地问乌列尔,他从前不是说不想回来王宫担当这些职务么? 她也穿着铠甲,受了封赏。爱洛斯从前就承诺过会奖励黛黛,给她的称号已经多到要排到明年。 她变得生动了些,但仍然是那个黛黛。 「殿下成了国王,我自然是要在他身边的,做什么都好。」 如今虽与爱洛斯描摹的故事略有些差异,但乌列尔已经很知足了。 他重新在爱洛斯面前半跪下来,垂下头,红髮如瀑。 爱洛斯为他戴上了胜利的花冠。 这次是玫瑰做的,花园里的玫瑰开花了。 乌列尔长久地垂着头,回忆起爱洛斯的剑尖曾点落在他的肩头。他的爱洛斯与他生命中所有明亮的阳光、鲜花和欢唿总在一起。 第302页 让他想为他试着去赢无数次。 乌列尔起身望向他。 他的荣耀誓约,他的平生心愿 都在那双玫瑰般的眼睛里。 爱洛斯眼里也只有乌列尔,但他并不心急。 对爱洛斯来说,乌列尔是一岁,两岁,十五岁,二十岁,他要和乌列尔度过一生,去见一百岁的乌列尔。 这次,乌列尔被加封为王境守护者,最高的军事指挥,新的荣耀者。 他们相望着,没有说话。 乌列尔知道他们余生,或许会一直如此。 但他已经离爱洛斯很近很近。 战马早已牵来门前,国王的仪式过后还有致敬。 爱洛斯还要走出这大殿,去到王城的民众们面前。 「殿下,该出发了。」大臣催促道。 「我还有话要说。」本该庄严的气氛早被众人高昂的情绪烘托得像是一个庆典,诸位大臣眼见着年轻的国王停下脚步,他微微颔首: 「今天很高兴,感谢各位的支持,而现在,我将退位。」 听到的人都不可置信:「退位的人不能再登基,陛下请不要玩笑……」 是的,爱洛斯知道。 但这样,他也再不受契约束缚了。 「过来。」爱洛斯招手。 依蕾托挑眉望向他,长久地对视后,她最终走了过去。 她披着厚重的红色天鹅绒斗篷,刺绣藤蔓上绽放出金色的玫瑰,没有一次走得像今天这样从容且优雅。 她步上长阶,低下头颅。 爱洛斯贴了贴她的脸颊,将王冠给了她。 「各位,同样战胜西方恶龙,享有继承权力的依蕾托殿下。她忠诚勇敢,本应该得到这个位置。请迎接新的国王,愿她爱民如子,愿她的统治繁荣昌盛、公正无私。依蕾托——」 「万岁!」 早知晓事已至此绝无转圜的大臣,率先喊出这一声。 爱洛斯不再头顶王冠,一身轻松地走下台阶,去找乌列尔。 他经过依蕾託身边。 「我要走了,陛下答应过帮我做的事,可一样都不要忘记。」 爱洛斯举起那只手,上面的戒指熠熠生辉。 ·+·+· 一望无际的草地上,有着点点云朵般的羊群。 那红髮男人脚上蹬着双皮靴,一只脚踩在他坐着的那块巨石上,远远地看着羊群。 十岁的莉迪亚刚从她红瓦尖顶的小家跑出来,正追着蝴蝶,一眼就瞧见了那个陌生的牧羊人。 男人正将一支银莲花在手腕上比了比,他摘的枝叶太短,只够编织成手环。 刚巧,莉迪亚才跟母亲学会这项技巧。 「我来帮你吧。」她蹦蹦跳跳地,高高地伸手过去。 红髮男人低头看了看她,让出一点位置。 莉迪亚嗅到他身上有一股玫瑰的香味,并不是从他手上传来的。 他给了她一支花,「那你来教我好了。」 莉迪亚于是坐下,她告诉他:「如果你喜欢花,要到前面的湖泊去,在那里,有一片很大的花海。里面的花更多,也更好看,你还可以做一个更大的花环,戴在头上的。」 男人听起来很感兴趣,「真好,我想我明天就会去。」 莉迪亚聊着,轻松地编织了一只手环。 男人接来仔细端详,又还给了她。 男人的手很巧,他手指灵活,和周遭笨拙小伙子们的手完全不同。 很快,他的手环也编好了。 莉迪亚帮他将其余小花插在一起,蓝色与白色的小花点缀着整个花环。 他人在山中,身上却有海边的痕迹,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 莉迪亚听着他的贝壳手鍊发出细碎的响声,猜想他一定去过许多地方。 临分别时,莉迪亚看着他漂亮的金色眼睛「长大以后我可以嫁给你吗?」 男人笑起来,「这恐怕不行,我已经结婚了。」 「那她人在哪儿呢?」莉迪亚好奇。 「他去找一只被我弄丢的小羊。」 他看了一眼前方的山谷,眼睛亮亮的。 不久,年轻的男人走来。 他生着一双宝石一般瑰丽的眼睛,怀里抱着一条毯子。 「你找到了?」乌列尔跳下石头迎上来。 爱洛斯拨开毯子的一角,毛髮微卷的小羊酣睡在他怀里。 乌列尔想接过来,忽发现它脖子上绑着一条白蓝色的手帕,上面还绣了一朵蓝色小花。 「这是什么?」乌列尔有些迟疑地问。 「小羊是赫莲娜小姐帮我找到的,她觉得小羊这样戴着很漂亮。」爱洛斯解释道,伸手去正了正它的帕子。 「你也觉得它很漂亮?」乌列尔的目光落回爱洛斯脸上,爱洛斯抚摸着小羊,看起来很高兴。 「还挺有趣的,找到它时,赫莲娜小姐也穿了一件蓝白色的裙子,它们俩看起来倒挺配。」 乌列尔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黯淡,他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手里的花瓣,他本准备爱洛斯一回来就送给他,此刻动作变得有些迟钝。 爱洛斯正想说,我们也试试穿一样款式的衣裳怎么样? 目光碰到乌列尔,注意到他的异样。 「发生什么了?乌列尔。」 乌列尔静静地站在一旁,想到那位传闻中的赫莲娜小姐。 这手环是蓝色与白色相间的,爱洛斯戴上它,也要和她相配了。 第303页 「没有。」乌列尔眼角不易察觉地微微垂下,仿佛正隐藏着什么。 「那是什么?」爱洛斯绕过他,想去碰一碰他挡在身后的东西。 乌列尔心跳加速,他调整好情绪抬起头,轻松地摸来花环放在小羊脑袋上。 「是我准备了给它的礼物。」 「手真巧,真好看。我还以为戴在我手上正好呢。」爱洛斯凝视着他的眼睛,似乎要看穿他了:「乌列尔,如果你喜欢。我就也送你一条手帕? 「不用,你送我的东西够多了。」 「那就是喜欢赫莲娜小姐的了?」 「不……」 「我请她再给我一块手帕好了,她是整个村子最慷慨的老人。如果我说是拿来哄我心爱的人,她一定不会推辞的。」 嗯?乌列尔略感意外,缓过神唇角不觉扬了起来。为刚才的失态感到好笑,他故作镇定地点头,「或许我们该给她送些羊奶。」 「都听你的。」爱洛斯狡黠地眨眨眼睛,「可是……她如果知道我没有礼物,一定也为我难受,乌列尔。所以小羊有礼物,我的在哪儿呢?」 爱洛斯眼巴巴地望着他,瞧起来很可怜。 乌列尔感觉爱洛斯修长的睫毛像是扫到了他,心脏上有一块地方被蹭得发痒。 「在这儿。」 乌列尔偏过头,山风吹过绿野,吹起他绯红的长髮。 阳光里,他轻轻地吻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