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反派的双胞胎兄弟》 第1页 [无cp向] 《成为反派的双胞胎兄弟》作者:眼前叼人【完结】 简介: 魔界降世大诚大陆沦陷,从小带大的反派倒戈成魔君。 尤溯源重生了,他要阻止一切发生,首先,召唤外神助阵,哪怕反派失去出生机会也再所不惜…… 不辞辛劳召唤3000次 林修逸叉掉了骚扰gg,什么游戏gg能到处出现还昼夜不停持续三年多 噢,挂机游戏,开局和另个婴儿挤一起排队等出生 【挂机事件:林鸿瑜脐带绕颈一周,请选择】 【帮忙解开】 【挂机事件:恭喜玩家出生!】 尤溯源看着双,他们兄弟之中一定有他召唤的外神! *游戏修真世界和现代世界双线发展 (本文于6月16日入v,) 第001章 召唤外神三千遍 「嘘——」 「别吵,我在拯救世界。」 钝刀挫开皮肉,鲜红顺手臂蜿蜒而下,覆盖上面无数条粉白疤痕。 四周扭曲的虚影不成人形,对少年的行径唿喊质疑。 「外神还没断开联繫,你们能不能安静一点!」 十五六岁的少年口中喊着,却没有分去一分注意。 他面容惨白,死死盯着鲜血蔓延成一地散发着流光的瑰丽召唤阵,直至每一处纹路。 这是上古召唤阵法。 也是改写修真界命运的唯一转机。 阵法在他自秘境得到的那一刻就给出了简短的描述。 【以血肉真元召唤外神】 ——召唤外神,外神,外域之神,本地的神在哪?修者飞升成神果然是谣传,他早就猜到这个世上没有神! 否则怎会忍心看原生土地变为血海地狱…… 115年魔界降临。 邪魔横行,修士毫无抵抗之力。 余光里,前世那些惨死的同伴或是肢体扭曲的邪魔身影时隐时现,这些异常尤溯源吵得他头脑发昏,可却毫无办法。 自重生来,前世的幻影就不时在他脑海、或是余光中出现—— ……这些东西都是小问题。 区别于寻常由灵力所驱使的法阵,这个由血肉真元引动的召唤阵传来了反应。 ——这才是尤溯源所关心的。 他虽不懂其中奥妙,但能感觉到一些晦涩的扭曲感,伴随着失血的眩晕,尤溯源使劲儿眨了眨眼,期盼那位外神能够给予回应。 这是他最后的法子了。 古阵法是尤溯源在前世宗门试炼的秘境中所获得的机缘。 当时只知道机缘难得,他上前去看,却感到了一丝诡异的波动。 【以血肉真元召唤外神】 只这一句,毛骨悚然。 尤溯源觉得这东西邪门得很很,光是靠近都像要把他的大脑洞穿—— 面对未知的强大存在,当时他的选择是不要也罢。 毕竟整片修真大陆稳定开启的有五大秘境。 而这只是他进入的第一个。 东西到手太过简单,而脑海中浮现的话透露着邪性的危险,让当时的尤溯源心中存疑——倘若是真的宝物,会这么毫不矜持地凑到他面前吗? 这么想着,尤溯源头也不回地走了,去寻找其它机缘。 只是忙碌半生才发现——原来能遇上机缘就已经是世间少有之事。 等他在三十年后真正意识到年少时被他所放弃的古阵法的作用时,却已是无能为力悔之晚矣。 他向天祈求重新来过—— 幸得上天垂怜。 如今,时光倒流,他重生回到少年时期。 因带有重生前的记忆,他使了些隐匿的手段提前从诚洲秘境中偷出阵法,日日割肉放血,再不畏惧皮肉之苦。 不分昼夜,盼望着阵法另一头的外神能够给予回应。 好给他一线生机。 想必遵从这个古阵法的指示,就能召唤出传说中的外神。 而外神——一定能给诚洲、给修真界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吧? …… 无比谨慎的将阵法书铺录在血气蒸腾的地面,尤溯源逐一摆上需要的材料。 ——他能感觉到阵法中传出的波动是已经连接上了外神,但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回应。 尤溯源习以为常,在绝望中仍做着坚持。 在这个等待无望回应的第三年清晨,空气中的尘埃都仿佛跋涉了万年。 门外传来脚步声,尤溯源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死是活,他昏沉着脑袋听见有女子和善的声音唿唤他—— 「溯源,你醒了吧?」 尤溯源没有应声,只立马动身将身旁准备的清洁药剂全部洒在地面上遮掩气味。 那位女子应是察觉到了他的动静,嘆了口气道:「昨天吴婶说你没有喝药,她很担心你——」 尤溯源眼眸微动,心中无限复杂。 召唤中断,他重新在召唤阵之上堆积杂物以掩人耳目,装作刚睡醒说道—— 「伯母放心,我没事,晚点起床了就去吃药。」 门外的人听到回应后没再多说什么。 听着步伐远去,尤溯源轻轻唿了口气。 ——今天状态不错,还能再召唤两次。 自从他从秘境中得到了这份曾经错过的阵法,试遍了每个时辰,最近稳定在子午卯酉四正时准点召唤。 两三年来,从未懈怠—— 第2页 *** 林修逸七点整准时睡醒,他又梦见了游戏gg。 大概已经有了三年,这个gg的骚扰频率也变得稳定下来。 有时是简讯或合成语音电话、有时是电脑弹窗,甚至连手边偶尔都会出现这些gg的信息单。 换手机换号码也没办法,查ip也无法追踪。 身边的人对这个游戏都无知无觉,仿佛只是单独盯上了他一样。 事态很怪,但时间线拉太长,他甚至已经习惯了这些骚扰信息。 最近,他甚至每天早上都会梦见这个骚扰gg里的画面。 只是今日。 梦里的画面和平时所见的有了些许区别。 ——其实这些细碎的改变时常发生,像是随着时间流逝无法控制的视野近处多了小猫小狗,下次再出现就已经正常地长大。 相比起正常形式的gg,在梦里视线聚焦在某处所能清楚感知到的画面让人多了不少真实感。 在梦里,他见山水流转间隐有白鹤飞略,细瞧山林上方还有御剑飞行的修士影子,其间还有人或练拳剑或盘膝修炼。 视线拉远是个四面环海的大洲,隐约可见还有其它陆地坐落于汪洋边际,往中心转是一座紫气缭绕的城池建筑。 这些都是固定画面。 视野拉近之后才会展露一些不同寻常的事物来。 比如这次,视野跟随着穿过长廊,林修逸看见有一盘着髮髻的妇人,在那方常见的古建筑里,敲响了一处房门。 ——梦断了。 林修逸不是对游戏有兴趣的人。 从他完成学业前持续到现在,不间断的游戏推荐他也从没好奇地点开过可见一二。 但是梦里那一闪而逝的年轻妇人,让他心里一突,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林修逸甚至还没来得及看到她的面容。 走到窗边,看窗外天色已经大亮。 ——再看见这游戏时,就玩玩看吧。 他想着,依照这个游戏gg的弹出频率定然不会让他等太久。 当天中午。 林修逸坐在办公室,若有所觉地看向电脑右下角——游戏推荐gg再次弹出。 【点击下载】 *** ——成功了! 这次不抱希望地召唤,居然得到了回应! 尤溯源瞪大了双眼,震惊之余身体有种死地后生的酥麻感。 对于只存在于话本中的【神】。 ——这种一听就是极为强大的未知生物,人下意识会担忧存疑。 可当磋磨过了足够多的时日,那些疑虑统统都会变为激动。 无法控制地、伤口自动撕裂,更多的血液自发汇入阵法中,窒息伴随着眩晕感同时袭来。 已经消耗的宛若人干的尤溯源,在阵法边难以自抑地颤抖。 即便想亲眼见证到外神的降临,可最终仍是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地。 ——我是不是要死掉了?外神……在哪里降临了?他看着阵法中流动的腥甜血液迷煳地想。 直至最后意识也陷入黑暗。 *** 【连接成功】 一片昏黑的游戏界面让人以为出了bug。 林修逸看着游戏呈现的画面,没有任何交互键,只有微弱的光影闪动,电脑中传出有节奏的白噪音,根本不像合格的bgm该有的样子。 他心中思忖,这种游戏真的会有人玩吗? 点击屏幕,传来了一点微弱的声音。 「呀………踢我。」 「不可能吧……三个月。」 这个游戏……林修逸眉梢微挑,不会是从出生前开始玩吧,挂机游戏? 他移动视角,发现上方有青紫交缠的微弱光线,隐约可见内部的硬质结构。 再次点击之后,似有感应,像一湾湖泊开拓了一道涓涓细流,不断倾泻而下萦绕于视野,被玩家的身躯不断吸收。 外界若有所觉,回应是一片暗影缓缓覆盖。 林修逸猜测那可能是妇人的手掌。 查探不出别的玩法,总不能装作小孩在这时候和那手掌互动吧? 挂在游戏界面看了会儿,流淌的未知能量在他的视野右下角汇聚成了一个半透明键标。 ——像是视频里的倍速键。 即便点击了倍速,也无法察觉到什么改变。 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时间没有意义。 骚扰了他三年,游戏却做得像是个半成品。 【游戏登出】 —— 兴许是游戏gg总算得偿所愿,总算消停了一阵子。 林修逸还有点不习惯,每夜无梦一觉到天亮,没有乱七八糟的骚扰电话,司机都说他最近气色好了不少。 游戏也被他搁置在公司电脑里再没启动过。 只是这天夜里,很久未见的林循回到了林宅。 林宅是林循与其妻慕容芝共同建造的家,自妻子去世后他就很少回来。 车库里停放着林修逸通勤的车,证明他现在正在家中。 林循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性格,倘若在家,基本也是在他的书房处理公务或是看些书籍。 在前往路上,林循久违地打量着一尘不染的家。 不管是侍从还是管家见到他都略带惊讶,但也没人多话,问好完继续忙于手头工作。 花瓶之间的距离相隔精准,摆放着宜人的鲜花。 第3页 一如多年前他离开家时的样子。 整洁又有序——带着林修逸的影子,不管是家里还是公司。 林循不由想到慕容芝。 …… 门外传来一声嘆息。 林修逸抬头,看到房门被打开,门的另一端站着许久未见的林循。 与林循面上的复杂不同,林修逸没有任何神色波动,不管是对他突然造访的意外、或是父子久别重逢后可能出现的各种情绪—— 虽说在血缘上他是林修逸的父亲,可实际的接触甚至比不上公司的员工。 他打量着林循,这个仍称得上风华正茂的男人——这个将公司各项事宜早早委派给了旁人,不知在哪潇洒的生父。 林循也同样在看着他。 距离上次见面实在遥远,那些少年的青涩仿佛从未在林修逸身上存在过一般,倘若不看年轻的皮表,单看他的眉目之间所传递的信息……几乎难以辨别他的年龄究竟几许。 二人对视着,林修逸分毫不避,是林循率先转开了视线。 ——和其母一般的从容,幼时的冷漠气质在成长后转化为平和的冷淡。 不再抬头多看一眼,林循走到沙发旁坐下,自顾自调控水温泡上了茶。 只是他心不在此,随意地将茶水来回倾倒于盖碗之间。 室内茶香瀰漫。 「——一直以来都挺忙的吧。」 林循率先开口,他看见林修逸抬头,不由吞咽了下口水,接着说道。 「你其实有个弟弟。」 对此,林修逸像是早有预料,他问道:「你准备带他回来了?」 ——摸不准林修逸是早就知晓这件事,还是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再能扰乱到他。 无论如何。 因为长子的反应足够平淡,林循此时感到的是如释重负,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嘆了口气说:「就这几天吧。」 对于突然多出的不知品性的弟弟,林修逸没有责问或是质疑,仿佛林循只是往公司里安排了个亲戚,说让他多看顾一下。 多年未见,却并没有更多话可说。 茶余饭后,林循并未留在家中。 ——可能是去陪那个突然出现的弟弟。 林修逸回到卧室,取下墙上的相片后擦拭不存在的灰尘。 照片上是一对母子,女人躺在床上,裸露在外的皮肤毫无血色,嘴角挂着一抹微笑专注地看着怀里的婴儿,婴儿也睁着清澈的眼睛与她对视。 这张照片即使做了防褪色处理,也因为时代久远而不那么清晰。 缠了他三年的游戏gg中出现的那个妇人,即便只是背影也与慕容芝有几分相似。 林修逸把照片拿到电脑边。 他点击游戏图标。 【登入游戏】 画面仍旧是黑红交织的光影,其间穿梭的细微青紫光线被他一一吸收。 积攒的光线汇聚于视角边缘处的快进键,林修逸看到那儿多了可操控的倍速条。 看来这些虚幻的能量应是可以通过积累来升级游戏完成度。 现在游戏分类应该属于养成类挂机。 好歹也比纯挂机的游戏体验强,只是按修真世界的设定,这些光晕能量应该属于先天真气一类吧。 抬头看那块几乎没有缩减的光线发源地,已经不是一个月前看到的单独一条倾泻而下,除了供养自身的以外还有一道通往身边。 转动视角看向身侧,光线还绕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旋转着渗透进去。 他点了点这团紧贴着自己的东西,它懒洋洋的扭了扭。 同时,林修逸听见外界的声音,音色虽模煳,但也比上次连贯了些,至少能听到究竟在说什么了。 「最近胎动的越来越频繁了。」 「肚子也大了不少,得穿宽松样式的衣裳了。」 「明儿我找裁缝给你做几身,辛苦夫人了。」 林修逸想,胎动得三个月以上吧。 距离自胚胎发育成人,到成功见到这个游戏的修真世界,估计还得再挂机几个月。 他把视野转向那个半透明的快进键,这次点了之后,有了行程与时间的安排按键。 面板仅有零星三四个。 【修炼】【休闲】【社交】【随机】 当他觉得这就是个没意义的挂机游戏时候,这游戏就真的更新出了挂机给他看。 可即便是挂机游戏也该有任务系统吧?没有短期目标,游戏会丧失不少意义,林修逸觉着开发者不该对此毫不在意。 时间倍率拖曳到最高——到第七格,林修逸登出游戏关灯睡觉。 【修炼事件】 【融合吸收???】 吸收??+3(66/??) 成长值+5(119/400) 重新上线之时,画面视角拉远,他看见在一片阴影之中两个未成形的胚胎依偎在一起。 有点像人。 林修逸心中评价。 其中一个应该就是林修逸所代表的胚胎,那么另一个呢?是双胞胎? 要分辨二者的不同,就好比在掉进白兔窝里分辨兔子的特徵。 看了几眼也就作罢。 边缘滚动着挂机面板的提示。 只是不知道修炼吸收的【??】是什么。 闲暇时点几下就能有大幅度改变的挂机游戏,对林修逸的生活没有带来多大影响。 甚至那些骚扰信息也再未出现过。 第4页 四个挂机选项或多或少都轮了一遍,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有余。 正看着面板详情,外面传来动静。 因为月份大了声音听起来清晰了不少,只是那脚步声听着虚浮,不知是腹腔十层的隔音太好还是那人格外羸弱。 一个少年的音色传来。 「我听院里有人说夫人怀了身孕,特地去厨房和吴大婶做了碗鱼汤。」 林修逸感觉屏幕稍微晃动了一下,应是女人站了起来。 她的声线似从湖底悠悠传来,听得人耳膜一颤,林修逸觉着格外熟悉却想不到是哪个配音演员。 她说道:「溯源费心了,你现在身体可好些了?别落下什么病根。」 「休养了两个月,已经好大半了。」 「溯源,我不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相信你是好孩子。只有一点,我要你记着——遇到了难事,不要逞强,还有大人在呢。」 即使声音朦胧的勉强辨认,林修逸也能听出女人的关怀。 少年并未回应,只是转而问道。 「伯母,您这胎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为何这样问?前儿还同隔壁王姨聊起这胎安稳,未有什么不妥。」 外面一时静默,半晌传来一句—— 「那便再好不过。」 那人离去,房间重回平静。 半晌,女人隔着肚皮抚摸着腹中胎儿,柔声说着:「不知道你到底是男是女,娘要先给你做几件小衣裳——」 *** 时间倍率继续拉高。 【游戏登出】 林修逸换洗后准备休息。 手机铃声却在这时响起,屏幕上显示未知来电,铃声是锲而不捨地长鸣。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人想起那连续三年骚扰不断的gg。 点击接通,机械的人工合成音传来—— 「大型修真游戏内测上线,回复数字1即可下载。」 …… 沉寂许久的游戏gg再次找上了他。 只是林修逸已下载安装多日,怎么到这时候反而开始联繫他了? 「……回复数字1即可下载。」 手指在挂断键尚未落下,林修逸的动作一顿。 ——这个音色,他听到过。 就在几分钟之前。 来自游戏里的那个少年—— 第002章 降生倒计时 怎么可能没有反应?! 外神降临到城主夫人的肚子里,怎么可能安安稳稳? 绝不可能是召唤失败了——尤溯源咬了咬后槽牙,那日他昏迷之前分明就感觉到外神回应了他。 可是他刚才见到城主夫人之时——她微微凸起的小腹,和前世一模一样,没有散发任何外神的气息或是留有任何痕迹。 难道……召唤真的失败了? 尤溯源惊疑不定,召唤阵没有分毫变化,外神给予回应那日之后的具体情况他也不记得……他当时已是精疲力竭,支撑不住昏过去了。 如果一切都没有变化,生下的还是林鸿瑜…… 尤溯源的心里满是绝望,他想到住在海边的亲友被邪魔撕扯成一地残肢肉泥,想到城主夫人善意的微笑变成僵白,想到上一世像自己和林鸿瑜一样痛苦挣扎在大诚的绝望原住民。 那些虚影在他眼前喋喋不休地唱衰——没有用……所有人都会死…… 手下的召唤阵法一刻不停,忽视自重生起就时不时出现的絮语杂言。 他咬了咬牙目光復又变得决然,相比起重蹈覆辙,尤溯源相信林鸿瑜肯定会做和他一样的选择…… 哪怕林鸿瑜这辈子无法出生,甚至是牺牲城主夫人…… 他也要让外神降临。 替无能为力的他们,改变惨绝人寰的将来—— 现在是修真歷99年。 而魔界降临是115年。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 尤溯源在重生伊始就已告诉所有人魔界即将降临,所有人都得提前逃往别的大陆。 他的父母以为他感染了邪病精神出了异常,送他来到城主府,求城主夫人治疗。 像前世一样,城主夫人收留了他。 ——前世他来到城主府邸还是因为瘴气感染。 诚洲人都知道,城主原先是个天资卓绝的修士,可惜不知怎的不再修行,重回诚洲当了城主继承家业。 后来没几年,和一个突然出现的女人结了亲。 而这个女人,拥有神乎其神的治癒能力。 前世、魔界降临后。 瘴气与魔气同时瀰漫在大诚,一夜之间老少邻里大半都染了邪病,并且随着时间的拉长越来越多的人都状若癫狂。 好在大诚有城主夫人,经她救治,什么邪病瘟疫都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尤溯源后来才知道这种净化奇效要付出极大代价,最后甚至要以城主夫人的血肉来施展。 可就算城主夫人歷经凌迟,也无法将大诚从魔界的践踏中救出。 唯一的希望被尤溯源寄托在外神身上,再一次召唤,阵法连接的另一端传回平和的感觉……像以前的每一次召唤一样。 这也是他觉得对方绝对是正神的原因。 即便阵法诡异兇险,可外神那边的能量回馈一直是和缓的。 倘若是邪神,哪位又能在三千次的召唤中还保持着这份心平气和? ——这次对方并没有立刻斩断连接。 第5页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也没感知到回应,能量的传输就被轻而易举的切断了。 *** 现世。 可能是林循考虑到私生子应当见一面自己的血缘同胞,谈话过后没过几日就再度登门到访。 这次再来,他身边多了个年轻人。 依外貌看、甚至与林修逸像是同龄。 此人与林修逸长得有八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与林修逸常态下的温和疏离相反,哪怕是一样的皮肉身高,他稜角的骨骼带着一丝锋利意味。 浑身更是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感,尤其是抬眼转头之间透出的森然,分毫不像是法治社会下的正经青年。 林循的手搭在这人的肩上,对林修逸招唿着。 「——修逸,这是易洪宇,你的弟弟,之前一直在国外,最近才回来。」 易洪宇站在林宅偏暖色调的光线里,阴影掩盖着他的神情,他稍抬头,看着自楼上下来的林修逸。 林修逸同样也看着他。 二人沉默相对。 林循也没在意,转头对着易洪宇介绍林修逸。 「——洪宇,这是你的哥哥,林修逸,你们都很优秀,我相信你们会相处融洽的。」 林修逸走近了,见易洪宇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两人长相的确过于相似了,倘若换身装扮一同走路,恐怕会被误认为是双胞胎的程度。 这种情况下很难没有什么熟悉感,互相点了头当作打招唿。 林修逸神色如常示意他们坐,嘱咐了厨房多做些菜,留他们在家吃饭。 倒是管家交代完厨房后嘆了口气。 ——他自林修逸出生前就在林宅了,知道林修逸的脾性,只是私心地示意厨师今晚的菜餚全做林修逸喜欢吃的。 都不是多话之人,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 林循也察觉到了这份静默,茶余饭后便说明了来意。 ——为了庆祝易洪宇回归,林循决定在公司旗下酒店举办晚宴,邀请些亲眷世交以及商业伙伴前来一聚。 作为次子的大哥,林循请林修逸一定要出席。 林修逸点头应允。 因为母亲早逝、与父亲又不熟,林修逸对易洪宇这个新弟弟也没有什么介怀。 公司员工数千,无非多养个人罢了,对林修逸也没什么影响。 只是他不介意,有人替他介意。 比方说可以称得上的齐家姐弟俩。 ——齐静与齐思贤。 林循带着易洪宇,宣称这是他并未公之于众的次子,因着林循向来不喜透露家里的情况,那些宾朋也就信了。 可齐家姐弟不同。 他们知道林修逸从没什么弟弟,说什么次子、分明就是私生子。 视线追随着易洪宇的身影,即便单从外形来看并不算辱没林修逸的弟弟的身份,长相上也颇为神似,可他们心里极不是滋味。 「——比起林修逸可差远了。」 齐思贤露出不屑的表情,仿佛如此做了便能替林修逸打抱不平,齐静乐了。 「像你一样想的人多了,摆在脸上的可没几个。」 齐思贤没回话,他朝门口张望着,忽地眼前一亮伸手挥舞。 齐静心有所感,跟着转头望去—— 原来是林修逸来了。 这里的酒店布置称得上低调奢华,但林修逸单是往那儿一站,周边尽是黯然失色。 空气都不觉安静了片刻,直到林修逸的目光锁定在了挥手的齐思贤身上,他的脚步开始移动,厅中这才重新热络起来。 齐思贤脸上的笑容极为灿烂,见牙不见眼的模样分毫不见身世下应有的城府。 齐静也跟着挥了挥手,林修逸朝他们走来。 「这是打哪儿突然冒出来个林二公子?这晚宴是专门给他造势的?」 齐思贤边咋舌边凑过来说道:「——我都没见林叔和你这么亲热过,他会不会夺你家产啊。」 他聒噪的样子惹得齐静立马皱眉。 她转头,见齐思贤无论是见谁都仿佛不带脑子的单纯蠢样,不由伸手从桌上拿了糕点塞进他嘴里。 齐静笑道:「继续吃,别停。」 ——谁不知道林家的风向早就发生了改变,真正的掌舵人早就是林修逸了。 别说是私生子,就是林循再续弦生几个儿子也无法撼动林修逸的地位分毫。 更别提亲热了,林修逸什么时候和任何人有点热乎劲儿过? 忽视齐思贤哀怨的目光,她朝林循那边侧了侧头,问林修逸:「你知道林叔想从你手里调几个部门给这位二公子吗?」 林修逸顺着方向看去。 林循一如既往地喝了酒就判若两人。 易洪宇在林循身边,西装流畅利落的线条包裹在他身上没有任何突兀,他正眉眼舒展地听着周围的人在讲述什么—— 很正常,仿佛初次见面留下的阴冷只是错觉。 「需不需要我帮你?」齐静的声音没有任何迟疑。 林修逸回头,看着齐静难得的认真神情,展露了些许笑意。 「——没这打算。」 齐思贤顿时不可思议地叫起来:「不是吧——他可只比你小两三岁,你难道要和他和和美美过家家啊?」 声音一时没压住,周围宾客都看了过来。 有人认出了他们是齐家的人,齐静将脸转向一边,尽量装出一副我不认识他的模样。 第6页 「你还记得前两年一直出现的游戏gg吗?」 林修逸看出了齐静的尴尬,转移话题。 这话题刚好是齐思贤感兴趣的,他也习惯地跟着林修逸的思路。 「当然记得,无法追踪ip,无处不在的骚扰信息,我都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邪门儿东西缠上你了,怎么了?有新进展?」 「我把它安装上了。」 「那还骚扰你吗?」 齐思贤兴致勃勃,他对林修逸遇见的事儿都充满好奇。 「要是我早就下载来瞧瞧了,普通垃圾gg我不看,骚扰三年的我铁定得瞧瞧——怎么样,什么游戏能那么缠人?」 「挂机游戏,还没出生呢,不知道怎么样。」 齐静有时候会觉得二人有驯兽师和智力不高的小动物的既视感,在她面前时不时犟嘴的齐思贤在林修逸面前总像个好奇宝宝。 「没出生的挂机游戏?这能好玩吗?——干脆我把我的精品游戏都拿来给你玩好了,还有绝版的,这样!我今晚就回家收拾行李。」 齐思贤的废话太多,即便是听他嚷嚷齐静也觉得烦。 索性捅了他后腰一下说爷爷要他回电话,齐思贤这才闭上嘴巴消停一点,拿着电话思索半天过会儿要说啥。 没等齐思贤从迟疑中抽离,服务生就来为林修逸引路。 不偏不倚,路的尽头是易洪宇,二人双眸对上,都不是喜形于色的主,这会儿也看不出个什么态度。 片刻,易洪宇率先转移了视线。 即使早有猜测,可当人实打实地出现在面前,还是让人觉着微妙。 接风宴已经进行到一半。 林循喝了酒,有点分不清现状。 他想把手搭在林修逸的肩膀上,在到达落点之前却硬是收了手。 指着一边的年轻女孩口中介绍着。 「这是你窦叔的掌上明珠——子潼,都是同龄人,你们认识一下,交交朋友。」 窦福和林循是未发迹前的朋友,后来林循有了起色,窦福也跟着一起做起了生意当了老闆,两家产业经常有交际。 林修逸点头。 窦子潼他见过。 以前年幼时候窦福还说过后悔小时候没给二人定下娃娃亲。 后来林修逸长大了,从书桌换到办公桌,窦福再来谈生意又扯到了这戏言。 当时林修逸似笑非笑,硬是盯到他脸皮艰涩觉得丢面才不再扯闲。 今天窦梓潼打扮得格外精緻。 抬着一双眼睛水灵灵地和他对视时还露出了含蓄的微笑。 时至今日林修逸已经不需要给任何人好脸色,他只是微微颔首,礼貌地稍一点头便找了藉口说着要离去了。 留下易洪宇勾着嘴角一脸若有所思。 *** 回去的路上打开了后座的笔记本电脑,林修逸重登上那个无聊的挂机游戏。 视野仍停留在腹内。 可能是月份大了,皮肉撑开了,光照要更明显。 「马上就要待产了,我怎么觉得您肚子要大得多?」 外面的天色应该很好,还可能是夏季,林修逸看到晦暗的屏幕上一片浓郁的阴影覆盖上来。 「放心吧王姨,可能是最近发了福,不用担忧。」 「哎,您说最近感觉到双拳两腿一起蹬的,要是一对儿双胞胎就好了。」 「我倒也希望是一对儿双胞胎,以后有人陪着好过一个人……」 他们的语调饱含期待,对于新生命的降生他们最多的情绪是喜悦。 *** ——猜对了。 林修逸拨开旁边那位未命名已经分化出的肢体,看挂机面板的活动简介。 最近一条—— 【随机事件:(未命名)脐带绕颈两周】 脐带绕颈两周,有脱开概率。 但照这活蹦乱跳的程度,也不是没可能拧成真结,时间久了……会死掉吧? 林修逸看着重新向他靠过来的躯体,操控着滑鼠,艰难的调整视角与肢体去帮这个双胞胎解下来。 虽说是游戏设定的玩家肢体,可这些肢体与神经的配合度很低。 林修逸抚上键盘尝试寻找关联键位——没有游戏引导全靠摸索。 找到了操作手感,林修逸的肢体卡进脐带与脖颈的缝隙之间。 ——待它松缓间隙、一把将【未命名】拽下去。 剩下的脐带绕颈不到一周,约等于没有风险。 降生之前的生死大劫就此被【未命名】闯过,它本人则是无动于衷,甚至还打了个嗝。 显然,新分化的心肺,承载不了担忧。 感受着【未命名】似乎又在寻找姿势准备入眠,林修逸打开挂机记事面板—— 【随机事件:外界传来可用信息,识别为以下——】 【「……宝宝会像谁一点?」】 【「像你,好看——到时候叫鸿玉怎么样?」】 【「像女宝宝名字,如果是男宝宝呢?」】 【「修簧独逸群,叫修逸,你觉得如何?」】 【吸收??+8(571/??)】 【成长值+3(301/400)】 被游戏突然提到本名,照理来说应该感到惊悚。 可这游戏又确实邪门——缠了他三年,外界还察觉不出,知道他姓名还强制让他实名上网,满地皆是不合理,相较之下得知他的姓名也就显得平平无奇。 第7页 只是还是让人忍不住吐槽——游戏必须得实名制登陆吗? 还特意为他的名字引用诗句。 倘若是为了增加代入感,林修逸认为多此一举。 他一直不大理解实名玩游戏的意义,是为了代入别扭感么,倘若这项游戏进入公测有了更多的玩家与评分系统,单凭这点估计就能被扣掉不少分—— 只是「鸿玉」这名字,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现实里突然出现的「洪宇」。 无意义的猜测显然是浪费时间,不如再尝试熟悉一下新分化的肢体。 他尝试滑鼠配合键盘一同操控摸索,差不多也能摸索出规律。 同时问题又出现了,滑鼠操纵视角与角度,键盘只能选定其中一个肢体。 也就是说,当未命名伸出双手双脚在胎盘里旋转跳跃时,他只能伸出四分之一的肢体,其余的肢体处于无法掌控或僵直状态。 出生之前倒无所谓,出生之后如果还是这样怕是要被诊断成癫痫了,不过在这个时代也许是会被拉去驱邪? 林修逸拖动屏幕里的肢体甩了甩,左腿绊右腿。 让人很难想像左右手都不能配合默契的人该怎么修真。 不知道全息头盔和模拟舱是否适配这个游戏,前些年齐思贤经常在旁边自说自话,说这全息设备到底有多逼真多方便—— 林修逸或多或少听了一耳朵,觉得应该是接近vr的设备,如果这个游戏能绑定肢体肯定会方便很多。 念头刚起,游戏弹窗立马跳出。 【系统更新:为方便玩家体验,特推出全息头盔与模拟舱套装,建议搭配使用。请选择是否接受?是/否】 默认的【是】在一秒倒计时后直接确认,没有操作余地。 【请输入您的收货地址,预计30天内发货】 没有标註售价几何。 证明林修逸身上有比财富更让这个游戏的开发者惦记的东西。 计算了30天按最高时间倍速能成长到几岁,林修逸并不想体验胎儿或是婴幼儿时期,他将行程拨到【休闲】上,倍速拉满。 虽说【随机事件】会提供不稳定成长与能量值,属于比较均衡的选择,但他目前最缺的可能是成长值。 成长值要400才能满值,到那时大概就是要降生了。 他目前进度是301,倘若不到400会不会先天不足还未可知。 胚胎就是应该多睡觉才对。 *** 林修逸把游戏挂在后台,翻阅游戏期间忽略的消息。 【齐思贤:在不?我收拾好游戏了,有不少多人游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玩?——43分钟之前】 【林修逸:不要,玩这个挂机游戏就够了。】 【林循:过几天洪宇会到公司实习,我给他安排了职位,你看着签一下字。】 【林修逸:行。】 【好友申请:易洪宇请求添加你为好友:同意/拒绝】 【同意】 【好友申请:窦子潼请求添加你为好友:修逸哥哥你好——同意/拒绝】 林修逸没有理会。 关于窦家,林修逸不去针对已是难得。 窦子潼倒是没什么,窦福和林循之间是有不少秘密存在的。 林循属于是白手起家,窦福作为他的「贫贱兄弟」自然也沾了光。 自林修逸出生两年后,公司突然大力扶持窦家的产业,与之同时还有一个陌生帐户,每年都有林寻松拨款后定时汇入款项。 而窦福也是不止一次在年幼的他面前说要给他找个继母照顾他,林修逸记事早,桩桩件件,都记在心里。 对此林修逸早有猜测,虽不知怎么没成,算算易洪宇的年龄,现世逐渐往猜测方向靠拢。 其实这些不犯到林修逸身上他都懒得管。 相比起现实世界的单调乏味,林修逸觉着——作为胚胎在母体之中听母亲念诵的歌谣也不错。 算算日子,下次上线之时应该就要出生了。 第003章 模拟舱就位 修真歷101年,大诚大陆城主之子诞生。 当传来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最激动的除了其父外,还有蹲守在产房前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的尤溯源。 衣袖里满是伤疤的双臂微微颤抖,这几天他没有再尝试召唤,尤溯源猜测—— 尤溯源笃信此次定然已召唤成功。 现在是检验的时候了。 ****** 在上次未命名脐带绕颈事件之后,林修逸多了个习惯,每天回家路上都会在平稳行驶的车里打开挂机游戏看几眼。 游戏设定的时间进程结束后会与现实同步,现在两边都是夜晚,正浏览着挂机面板,视角忽明忽暗的开始晃动。他看了眼属性: 【吸收??(666/??)成长值(400/400)】 晃动越来越剧烈,身边流动的液体如开闸的洪水一般涌向下方,挤压感袭来,身边的未命名也兴奋起来,挥动着四肢推着他准备降生。 林修逸比对了一下肢体大小,觉得两方体型非常接近。而双胞胎降生一般是瘦小点的先被推挤出来,他保持相对静止状态,趁未命名的挣扎空隙,刚好容林修逸在内部收缩下被推动滑落。 林修逸早它一步来到了修真界。 成了双胞胎里的哥哥。 【特殊事件:恭喜出生奖励潜力值100】 ***** 诚洲府上空万里无云,天空像倒悬的沧海,星光点点,璀璨的不可思议。 第8页 城主府结着大红灯笼,上下一片喜色,人们纷纷奔走相告。 「夫人生了!是对双生子!母子平安!」 林寻松连日来的忧虑完全消弭,他眉目舒展,看着产婆怀里的这对儿双生子—— 俩人刚哭过的眼睛像对儿亮晶晶的葡萄,带着不谙世事的灵性。 林寻松看了心下是不住赞嘆,伸出双手又不敢触碰,只绕着俩孩子来回地转,对着产房内高声喊。 「夫人,这双生子真的长得一模一样!」 邻居王姨「哎呀」一声,咯咯地笑着说:「真给我说中了,是对儿双胞胎!」 尤溯源盯着这对儿双胞胎,召唤成功了,但完全就是两个一模一样的林鸿瑜,外神是哪个? 他看不出来,常年的召唤损耗了他的元气,耳边的声音变得刺耳又嘈杂,他因激动而脸色煞白,忙问道:「城主,他们叫什么名字?」 「一个叫林修逸,一个叫林鸿瑜!」 林寻松笑得像是脑袋短路了,把先前准备好的男女名字都报了出来。 「不对!鸿玉是给女儿起的名字,既然是双生子,就叫鸿瑜。」 尤溯源恍惚回到前世—— 他带着腼腆的笑凑过来看了看这个粉雕玉琢的婴儿询问姓名,城主说:「吾儿面若桃李,就叫,鸿瑜!」 ***** 产房收拾完毕,产婆就将两个刚出生的,软若无骨的婴儿放在其母身边。 两个孩子安静的躺着,所有人都自觉放轻了动作。 「阿芝……」林寻松看着眼前的妻儿,感动得说不出话,握着她虚弱无力的手,热泪盈眶也不顾身边人多将脸埋进了妻子的肩窝。 「都当爹了,怎么反而爱哭了。」 城主夫人笑着,周围的随侍也跟着乐了起来,声音惹得小婴儿大大的打了个哈欠。刚出生的婴儿柔软又脆弱,一天要睡大半时间,见俩孩子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奶妈就遣散了众人带上门,留一家四口留在屋子里享受片刻。 ***** 尤溯源断定自己的召唤是成功的,虽然不知为什么没有像古阵法描述的一样,召唤的外神有移天换日之伟力,但多少是有了盼头,只期望他们成长得够快,在魔界入侵时能发挥奇效。 他站在人群之外,看人人面上喜气洋洋,围绕着两个孩子。 他们不知道两人未来要承担什么,只是为了他们的降生而欣喜,这种迎接新生命的善意与祝福又能在大诚存在多少年?倘若后面的一切不会发生就好了。 巨石落地,悬着的心可算能放下一些了,上古阵法虽未像普通阵法一样变幻成召唤成功的样子,但目前他也是束手无策,只能静待天命了。接着是自己修炼方面的事情,因召唤外神损耗了不少真元,耽搁了不少时日,得先给身体养回来,前世尤溯源是水木双灵根,在这个时候已经进入练气三层了。 ****** 与此同时,林修逸回到了家,他看着空房间摆着的三米有余的模拟舱与全息头盔套装陷入了沉思。 模拟舱到货很快,距离订购到收货仅过了一周。 椭圆形的主体下伴有将近4米的圆形承托盘,步入式设计的vr设备? 他看了说明书,按需将运行压缩液倒入模拟舱,承托盘发出蓝光显示正常运行,等待使用。 林修逸洗完澡换了身居家服没怎么犹豫就带了全息头盔躺了进去。 三米多的模拟舱缓慢合上,像颗半透明的胶囊,如果林修逸此刻没戴头盔,就能看到和游戏里一样的青紫色光晕缓缓铺散开来,承托盘显示出特殊的纹路,逐渐充满模拟舱的每一寸角落。 【连接成功】 视线内的黢黑逐渐褪色,眼前开始有了别的色彩,林修逸嗅到了淡淡的花果香,随后感觉到身边有个东西挤着自己,散发着阵阵的温热和细弱的唿吸声,过近的触感让林修逸皱起了眉,他实在不大乐意和陌生人贴得这么近—— 环顾四周,木制的房子连木材纹理与一两根不太服帖的毛刺都清晰可见,唿吸声有两道,他费劲的转过头,一个小婴儿正歪着头躺在自己肩窝处,这大概就是【未命名】了。 长得还算可爱。林修逸借着烛光打量着,他看到白嫩光滑的婴儿皮肤,浅色的眉毛下是一对闭合的眼睛,还有着弯弯的睫毛留下投影,林修逸没抱过婴幼儿,也没和小孩离这么近过,这算是头一遭被小婴儿依偎着。 他觉得喜爱小猫小狗小人儿的那些人大概就和他此刻是同一种感觉。 再看向另一边,有一块比自己大不少的隆起,是个躺着的大人。 婴儿的视角看什么都是大的,看不到脸,大概是没发现自己睡醒了吧。 林修逸从襁褓中抽出双手,控制起来略有滞涩,沉得像各绑了三十斤铅袋。 唤出了挂机与时间进程页面,林修逸觉得这套模拟舱里的眼动仪设计得很好,流畅的操作下来连他这种不怎么玩游戏的人都得感嘆声奇妙。 出生之前萦绕的青紫色流动光晕已不见踪迹,但他想查看的属性面板却意随心动出现在他的眼前,在属性面板展开时,视线转向身边的小婴儿,他的属性也同步出现。 【基础信息:林修逸】【林鸿瑜】 【生命值:400/400】【400/400】 【特殊属性??:666/??】【未知】 【潜力值:100】【未知】 第9页 看来曾经的【未命名】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名字,生命值是成长值继承转化而成,除这两项以外也看不出林鸿瑜别的什么了。 【特殊属性??】仍旧未揭露。 至于【潜力值】,出生时的奖励提醒他看到了,但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选入潜力值,额外的属性展现: 【金(攻):5水(气):5木(速):5火(血):5土(御):5】 倒是能理解,以木来讲,在天为风主速,在地为木也合理,林修逸分了一半潜力点毫不犹豫的填入了木。 【金(攻):5水(气):5木(速):55火(血):5土(御):5】 毕竟婴儿阶段除了速度快其他的不太能展现得出来,他试着挥了挥双臂,速度快的甚至出现了残影,先前那种三十斤配重在身般的迟滞感消失不见,他能发挥正常成年人,甚至是远超成年人的速度。 奶妈发出一声惊唿,林修逸转头看去,两人四目相对。 奶妈揉了揉太阳穴笑了:「瞧我最近忙傻了,居然看见幻影了。」 她为林修逸重新盖好小被子,转身去照顾林鸿瑜。 林修逸尝试使用双臂双腿支撑身体翻身爬起来,小棉被被轻易掀翻,沉重的自身躯体却无法挪动分毫。婴儿的较高体温使他在外界的凉意下打了个哆嗦,林修逸这才想起身为婴幼儿的先天限制——即使拥有再快的速度,肢体协调度与力量都有缺。 剩下的50点潜力只能先暂且留着,等待时间赋予他完整的操控体验了。 林修逸将挂机模板选为【修炼模式】,重新调节了时间流速就登出了游戏。 ***** 回到现实,林修逸看着眼前的空房间,举起双手握了握,产生了一种虚幻感。 在那种高度仿真游戏时间太久,反而对现实的真实性有了些虚无缥缈的不确定。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到了凌晨四点。 打开窗户,夜凉如水,他想起游戏,也不知奶妈有没发现才盖上的被子已经飞在地上,那个四体不勤的婴儿躯体下次上线不知道会不会冻感冒了——冷风颳进房间,低温带来的刺激让人有了更多实感。 拿起桌面的手机林修逸给司机发了批了半天的休假通知。 ***** 再到公司已是下午,办公室外间的秘书起身告诉林修逸,说有位和他长得很像的先生等了很久。 ——开门,毫无意外见到了易洪宇,茶台上放着一叠文件。 不知是哪个员工换了新的切花插在花瓶里,空气里也是清新的花香,和昨晚游戏里的接近。 易洪宇和林鸿瑜的眉眼也有几分相似。 大概是打量的目光过于明显,易洪宇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是任职批准,林总,请签字。」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林修逸随意翻看了遍,签字后往前一推。 「知道找谁领资料吧。」 易洪宇点了头拿起文件转身离开,两人也未多言语。 倒是傍晚时,林循打来了电话,他的声音带着酒意沖他和他的母亲道歉。 林循每次醉酒都是这副德行,林修逸把手机开了免提放下继续忙工作,如果道歉可以让他的愧疚感减少的话,林修逸不介意给他个发泄渠道。 「……从小就没人爱过我,是遇到了你的妈妈我才知道什么是爱,从此不再孤独,我也希望你能早日成家。」 林修逸继续挑选员工放在桌上的项目报表。 「……我是家里最小的,又是地主后代,成分不好,在外在家,没有人会对我真心,长到七八岁,我才知道肉是什么味道。」 林修逸揉了揉眉心,打开下个产业的季度方案。 「现在不像以前,你们的生活环境都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你和洪宇是我最亲的人,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 「等我百年以后,你们兄弟俩就是唯一的亲人,我想走的安心。」 林修逸皱起了眉毛,不知道林循今天想到什么了,话是越说越伤心。 「行,你别想这有的没的,喝了酒早点休息。」 ***** 电流音改变了声线显得格外冷漠,易洪宇听到林鸿瑜的声音自那边传来。 眼前哽咽的血缘上的父亲已经两眼通红,手掌搭了下他的肩膀后拿卫生纸擤了鼻涕去卫生间。 他低头点开林修逸的头像,聊天界面还是空空如也。 转进好友朋友圈,像是在公司办公室随手拍的照片,阳光洒在桌上的花上,晶莹发光的花瓣质地美好,时间显示是上个月。 早上去公司时易洪宇就看到楼下花店上新。 今早等了半晌,见林修逸不在,随手将桌上原先的花丢进垃圾桶。 又拿楼下新上的花,以文件遮着,插进花瓶里去—— 第004章 仅剩血皮 那天在模拟舱里待到凌晨4点,没人说什么,但这次前往放着模拟舱的房间时,管家欲言又止的神情与眼里担忧不似作假。 林修逸关上了房门,踏入模拟舱。 【登陆成功】 眼前漆黑一片,视野边缘出现了隐约的红色警告效果,耳边是压抑的哭泣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的疼痛。 情况有点不妙。 林修逸点开挂机面板,一熘的【修炼事件】。 【修炼事件:玩家感悟天地,属性提升】 第10页 【火(血):+1(目前6)】 【注意:成长停滞不前,火(血):-2(目前4)(血量上限降为320)】 【警告:请合理安排休息时间生命值:-5(315/320)】 …… 【土(防):+1(目前7)】 【注意:成长停滞不前,火(血):-2(目前2)(血量上限降为160)】 【警告:请合理安排休息时间生命值:-5(155/160)】 …… 【火(血):+1(目前3)】 【警告:请合理安排休息时间生命值:-5(115/240)(血量上限上升为240)】 【血量低于120,即将进入昏迷状态。】 【鑑于玩家首次触发,将为您开启锁血,该功能仅首次触发有效】 游戏内时间过去了1个月,五项修炼属性总计增加了11点,修炼提升的属性完全随机,翻看记录,有一天提升属性两三次的,也有三五天提升一次的。 但连续修炼半个月左右就会扣2点火属性,火属性与血量上限关联,比例是1:80,也就是扣160的血量上限。 血量低于120会陷入昏迷,林修逸还挺好奇昏迷状态后修炼五维属性的涨幅。 【随机事件:外界传来可用信息,识别为以下——】 中年女人来到房间抱起林修逸,发现他浑身发冷,正常婴儿体温会偏高一些,她察觉到不对,摸了摸婴儿的小手,手却失去任何活力的垂落下来,下一秒发出了尖利的声音。 「……夫人!!大事不好!大公子出事了!」 「夫人不在家,一早就去疫区了,要到晚上回来。」侍从直觉不妙,一路小跑去找城主。 林寻松一看孩子,大惊失色,连忙备马去接人。 ***** 这些日子两个孩子一个不哭不闹每天闭着眼睛好似在睡觉,另一个不是蔫儿巴巴就是嗷嗷哭闹。城主夫妻看了林修逸,其母林氏还算欣喜,她对林寻松和奶妈说:「放心吧,修逸在修炼呢。」 林寻松虽不明白但还是放下心来。 二人除了忙公务,更多时候都去看经常睁着眼睛嗷嗷嚎的老二了。 产后身体恢復得差不多了,西区来报,说有疫患,身为城主夫人,又有净化之力能除疫病,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两夫妻急忙赶来,从焦急的奶妈怀里接过小孩施展治癒之术,好在并无大碍,片刻就恢復了温度。 【治癒生效生命值+1、+1、+1、+1、+1】 【解除昏迷状态】 【锁血状态已失效】 一从昏迷状态恢復,林修逸的挂机程序就立马就又安排他进入了修炼状态,而这次,修炼属性几乎是立马就加上了。 【木(速):+1(目前57)】 【警告:请合理安排休息时间生命值:-5(115/240)】 【血量低于120,进入昏迷状态,修炼获得收益降低。】 孩子刚有点热乎,头一歪又失去了正常生命迹象。 从林修逸第一次昏迷林鸿瑜就开始哭,怎么也止不住,直到刚刚哭声才弱了些,可能是感受到林修逸又在危险线上了,哭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直抽抽。 父母两人也是心疼得愁眉深锁,周围的侍从也意识到了情况非同小可,城主夫人的治癒能力神乎其神,即使这样也无法将大公子救治好,所有人的心都悬起来了。 俩孩子满月宴都还尚未办理,这对儿双胞胎兄弟身子骨实在是太弱了。 「阿芝,修逸到底怎么了?」 林寻松抱着林鸿瑜哄不住了,想来也是双生子感受到另一个的情况危险,就把他递给奶妈抱走,忧心忡忡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的具体情况,好像是在修炼,但不知疲倦也不会停下来,这样下去……恐怕真的要出事。」 「——寻松,用城主印!修真界的宗主们见多识广,问问他们遇到过这种情况可否有解决法子。」 闻言林寻松顿了一瞬,但并未迟疑,转身去了城主印所在。 这些修真界的大能,听闻此事,除了说闻所未闻,就是束手无策,甚至还有表示恭喜的,恭喜他们得了个天生就能修炼的奇才,说此子必成大器的。 大诚洲本土的修真宗门大大小小有五六个,其中绛云宗与万象宗算是其中翘楚。 而前几天才与绛云宗的宗主打过招唿把尤溯源送去,现在这位姜宗主主动提出了协助:「我这里才练了炉有治癒功效的丹药,只是不知有无效用,这样,我这就差人给你送去。」 晚间仙丹妙药就到了9瓶,基本都是滋养补充气血的高级丹药,碍于孩子还小只掰碎了合水餵下,效用聊胜于无。 此夜格外难熬,屋舍后偶有人抽泣。 说不上是欧还是非,又触发了修炼属性加成。 【金(攻):+1(目前9)】 【注意:成长停滞不前,火(血):-2(目前1)(血量上限降为80)】 【警告:请合理安排休息时间生命值:-5(75/80)】 【警告:血量低于100,开始持续掉血】 眼看着似乎要好,眨眼这状态又急转直下。 【生命:-1、-1、-1、-1……】 【治癒生效:生命值+1、+1、+1、+1、+1……】 林修逸气若游丝,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半晌不见醒来,城主夫人肉眼可见的浑身倦怠仍强撑着使用能力,城主也是双眼通红,有侍从看着难受,躲到屋舍后偷偷抽泣。 第11页 邻里听到了动静,棺材铺的伙计在门外张望,小寿衣都打发人去准备了。 这时候,林修逸终于看完事件面板,见眼前仍是一片漆黑,调出了属性面板。 【金(攻):9水(气):8木(速):57火(血):1土(御):7】 剩余的50点潜力值,又分了一半加点。 【是否消耗潜力值20,增加属性[火]?是/否】 【是】 【当前火属性值为21,生命值1680】 眼前的漆黑逐渐褪去,林修逸眨了眨眼,看清了面前女子。 惊雷骤起,屋子里的人打了个哆嗦,抬头一看,却是喜事,只见大公子已然醒来,面色也恢復了正常,目光炯炯正直勾勾的盯着他娘看。 女子也发现他醒过来了,查探了状态,只是有些气血虚,不消几日就能补回来,这几日出现的先天不足之证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顿时惊喜的亲了亲林修逸的小脸,露出了回家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旁人的反应也非常大,林修逸却已经听不清了。 ——面前的女子,皮肤细白,容貌精緻又端庄,两弯眉头犹含愁,泛红的眼睛里满满的珍惜与爱护。 就连嘴角的笑容,都和林修逸现实生活里的母亲照片,一模一样。 他不是习惯跟人近距离接触的人,但她的亲近并未让林修逸产生任何反感,他知道这是游戏设定里玩家的母亲。游戏过于逼真,坏处也紧随而至了,当现实里永远见不到的人在游戏里活生生的笑着,毫不掩饰地流露爱意,任谁都会难以脱身。 她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源源不断的治癒力量传来,带有清心凝神的效果。 林修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已经二十五岁了,从有记忆以来,每每想见她都只能通过曾经的照片或是视频,她为他留了很多遗产,给他留了好几个视频,每一段视频结尾都有一句妈妈爱你。 他想多看她一眼,再多看一眼,想把这些年的思念都看完,她髮丝微微摇晃,擦去他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跟着也泪眼朦胧。 「是不是还在难受呀?娘知道,娘最近忙着外面的事儿把修逸宝宝给忘记了,对不起宝宝。」 说着,她又低下头挨了挨林修逸的脸颊。 「你是想告诉娘什么吗?娘感受到了——」 林修逸如果是在小学,肯定会说「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好想你」,如果是在中学,可能会说「你怎么才出现啊」—— 可林修逸现在是婴儿,在这具疲倦的弱小躯体内,他只能久违的打个哈欠,在摇曳的髮丝下安逸地睡着了。 ***** 次日一早,光线从纱帐里斜进来,林修逸就睡醒了,这一觉睡得很安逸,身边还有个胖乎乎的小豆丁流着哈喇子唿唿大睡,林修逸用手戳了戳他干净的那半拉小圆脸儿,他动了动脑袋,用婴语说了句梦话。 林修逸不是真的婴儿,自然是听不懂的。 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游戏里和这小婴儿躺一起睡了个觉。林修逸给游戏进程调快,行程安排为【休闲】。 林修逸不知道游戏死亡有什么惩罚,但这具身体如果出现什么问题,玩家身体的母亲肯定会很伤心。 登出游戏,他离开模拟舱伸了个懒腰。 正常状态下两边时间是同步的,这里也是太阳刚刚升起,这一觉睡得无比惬意。 ***** 次日,得知林修逸出了事的尤溯源急着要回去看看,还未动身就收到了来自城主府的书信,大意是讲林修逸突然昏迷但又完全治疗好了,让他不要操心,注意自己的身体,专心修炼就好。 尤溯源这才放下心来,忽视幻觉带来的强烈不适,他可真怕又回到像前世一样的展开。 既如此,他更要勤奋地修炼。 等林修逸长大点,将孤立无援的大诚,入侵的邪魔,以及自己的计划一一讲给他听。 有了前世的经验干什么都快人一步,在勤奋修炼不舍昼夜的加持下,尤溯源修炼速度甚至隐隐比肩单灵根。 一切都好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第005章 林鸿瑜的笑脸儿 自从见到了游戏世界里玩家的母亲后,这个挂机游戏的耐玩度就彻底起来了,为了多看两眼,林修逸每日的工作效率都提高了不少。他觉得自己也有沉迷游戏的趋势了,每天空闲时间都想往游戏里扎,哪怕是在公司或是回家的路上,他都要开启电脑看眼事态发展,休息与修炼的比例把控得越发精准,各项属性也在健康的往上涨,再也没有降低血量上限的情况出现。 婴儿的世界很单调,吃、喝、睡、听固定的几个人说些哄婴儿的话,偶尔运气好会看到玩家的母亲在面前逗乐或是温柔的唱新学的歌谣。 除了最初看到的林鸿瑜的身边人的属性 一切都规律又和谐,唯一不寻常的,就是充满了随机性的真婴儿——玩家的双胞胎兄弟。 林修逸并没有跟小孩接触过,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小孩的手都像林鸿瑜一样快,上一秒还在伸缩着妄图掌控每一根手指,下一秒一把将奶妈手里的奶碗横扫翻倒,受困于年幼的身躯,温奶洒了林修逸一头。罪魁祸首看大人忙做一团反而咯咯地笑出了声。 可能是双胞胎真的有些心灵感应,只要林修逸把行程安排调到挂机林鸿瑜就皱着小眉头冲着他咿咿呀呀。 第12页 系统的翻译功能和他一样无法辨别婴语,对于林鸿瑜的表达,只得双双忽略。 小孩喝奶会吐奶的情况林修逸是有所耳闻,但他觉得应该有什么前置条件,比如喝多,或是喝的太急,可据林修逸观察,他吐奶根本就没有任何规律,仿佛只是自己玩舌头呛到了一般,愚蠢,又不是没有可能。 笑也没有任何规律。 每次登陆,只要林鸿瑜醒着,就会晃着小脑袋把头转过来在他圆润的小脸儿上露出个灿烂的笑。 久而久之就当作是通过模拟舱上线就触发的启动画面吧,林修逸想,那么小的嘴巴咧开乐呵,连牙也没有颗完整的。 有次倒是没有立马笑。当时情况是林寻松俯身趴着去摸林鸿瑜的小牙,林修逸上线就习惯性地转头看看笑脸儿,这次却见到林寻松调整各种角度观察林鸿瑜微长的小嘴,还试探地伸手去掰开他的小嘴,拿手指去碰他新长的小牙。 林修逸意有所动,下一秒就见林寻松勐地收回了手,指着林鸿瑜说了几句「好小子」,他这才翻身冲着林修逸乐了起来。 游戏倍速并没有开太高,虽然限制颇多,也无法体验到宣传里的修真世界,但他觉得自己是喜欢这种休闲的挂机生活的。 一到家里,更是一头扎进游戏里,夜宿游戏世界的次数越来越多。 通宵打游戏什么的,在旁人看来和他实在不太相符,林修逸也不太在乎他人的看法,考虑到让在乎的人安心,林修逸甚至在房间安置了一张床来掩人耳目。 管家似乎仍在担心,但从不出言说什么,毕竟林修逸看起来精神抖擞,脸色也透着养尊处优的健康莹润色泽。 *****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这半年,办公室的花换了不知多少轮,娇艷倒一日胜一日。 易洪宇来公司后动作极快的建立威信,团队凝聚力强,手下的部门达到了业绩新高。 「你这弟弟真不是什么高危病毒吗?」齐思贤不可思议的扒最近的本地企业公司营收排名,易洪宇手里的好几项都上了榜。 「多大人了,说话也忒难听——虽说是他管理,可修逸也没少指点。说真的,你是真放心把自己的东西给别人分啊。」齐静白了齐思贤一眼,把伴手礼放在桌上顺带歪倒在沙发偏头去看视线仍在电脑上的林修逸,没一点富家千金的偶像包袱。 「有人操心不正是好事。」林修逸边安排挂机行程,准备继续拉高游戏的时间进度,边说道:「——毕竟都忙。」 「你忙什么?」姐弟俩好奇了。 「游戏。」林修逸登出游戏界面,看向两人问道:「说吧,来找我做什么?」 两人收了面容上的惊讶,齐静朝齐思贤抬了抬下巴,而后者突然扭捏起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最近我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她很崇拜你,想加你通讯好友……」 齐静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真实情况是他看上了个漂亮姑娘,抖露出了你的信息,还说和你关系好。人夸他两句他就飘了,下一秒要你通讯好友位他还满口答应了。」 她无奈的摊了摊手:「我觉着就是奔你来的,可这傻子还不信,非觉得是爱情。」 正常情况下他们这些人也没有谁会刻意隐瞒行踪的,林修逸不同,从小到大得过无数奖项最后都不能公之于众,连他们家家长也告诫过他们不能往外抖露林修逸的身份住所等任何信息。除了齐思贤这种嘴巴把不住门的,就没听任何人提过林修逸的名字,即使不得已说道也是林总林总的称唿。 「你是不会懂的!」齐思贤皱眉反驳道,随后眉眼带笑地陷入了回忆。 「她博学多才又温柔善良,和你完全不一样,她还处处包容我,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 眼看俩人一言不合又吵起来,像上牙与下牙从小到大凑一块就是争辩不休,偏偏还经常一起出没。这种争执在二人身上显得过于亲密,有时俩人都像是一个人的两方思维似的。林修逸小时候就常看两人斗嘴不停,甚至早年还对这种极为亲近的关系抱有一丝羡慕之情。易洪宇估计是不会了,林鸿瑜长大会是这样吗,林修逸不清楚,但他清楚自己长大了,很多东西过去了就不再觉得需要了。 ****** 时节如流,年关将至,夜晚越来越长,许久不见太阳,人也有些懒倦,天色晦暗,这会儿飘起了鹅毛大雪,房间暖烘烘的像林鸿瑜的唿吸,让人犯困。 「这半年你做的不错」林修逸并不吝称赞他人,给易洪宇的项目的确有他插手,但易洪宇执行力出众,能有一个上行下效还做得不错的人替他处理公司业务,林鸿瑜是感觉清闲了不少的。他嘴角还挂着几分笑意,表达了肯定。 易洪宇只是抬眸瞧了他一眼也没作声。 两人之间的身份註定了这份别扭感不会因帮点小忙或是简单的接触而消失不见,何况都不是外向的性子。见易洪宇也没要立马离开的意思,身为名义上的哥哥,林修逸相对来说会更容易挑起话头,他问道:「过年有安排吗?」 「没有。」 易洪宇抬头与他对视。 除工作相关外,偶尔的闲聊都像是为双方的接触章程草草按下结束键,两人的相处模式差不多已经固定。 「听说你回国后一直是一个人,马上过年,要来和我住吗?」 第13页 通常情况下,易洪宇大概会说句「不了」后告辞。 林修逸有些意外地看到易洪宇点了点头。 ***** 车厢内除了司机只有兄弟二人。 林修逸并没有别的客套,习以为常地拿起笔记本登陆了游戏。 笔记本微弱的萤光铺亮他的侧脸。 易洪宇回头看他,他此刻的气质与几分钟前截然不同,说不来哪儿不一样,林修逸平日里总透露着温和的唇线拉平,倒透着股高山仰止的冷峻出来,毕竟从小众星捧月——即使是在和他们的父亲相遇之前,哪怕身在国外,易洪宇也没少听说关于他的事迹,甚至远在出国之前,他就已经开始收集关于林修逸的情报。 这人居然是他的哥哥,易洪宇捂着嘴继续打量,与记忆里那些文书图片比对着代入……林修逸的游戏节奏舒缓又有节奏,手下的键盘都被他衬托得像架钢琴。他视线落在萤屏,垂下的眼睛倒是弱化了平日里的沉寂,易洪宇居然从他身上察觉到了温柔的痕迹—— 这种柔软的感觉可一点也不像林修逸此人会展现出的,他平时哪怕客气有礼,甚至微笑着,都会让人产生无形的压力,大概是他的那双眼睛吧,易洪宇想,哪怕是笑着也亘古无波的眼睛,像是一口通往地心的井,沁着一年四季都是不变的凉意。 许是打量了太久,林修逸有所察觉的转头挑了挑眉梢。 易洪宇在他稍显疑问的回望里收回视线眉头稍皱。他看过不少关于此人的信息,也尝试过分析他的所思所想,照理说自己该是比大多数人都要了解他的人,却不知为何真正面对时更多感到的是未知,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易洪宇心底泛起一股说不来的烦闷—— ***** 修真世界此时也在下雪,而在挂机系统的时间流速提高下已经是林修逸玩到的第四个年头了。 他在廊下母亲身边,她穿得同春秋时节一样轻薄,正为他披上额外的御寒貂裘。视线调转,林鸿瑜戴了顶虎头绒帽,矮小的人儿,在雪地里同他人疯玩疯跳,人家看他小让着他,他搓了个小雪豆儿丢嘴里冻得呲牙咧嘴仍要喊着自己炼制出了百年一遇的灵丹妙药。 「你不想玩会儿吗?」他们的母亲,其名不详,暂且称为林氏——已为他整理好外套。 林修逸看着属性栏操控着画面摇了摇头。 【金(攻):63水(气):50木(速):98火(血):65土(御):56】 从一个月到四岁多,在时不时来颗丹药吊着小命的情况下,他的随机属性总计增长了230,而木属性,马上就要突破100大关,虽然目前除了火属性与生命值有关联外其他信息完全不得而知,但既然已明码标出,必不会无用武之地。 「前几日收到你们溯源哥哥的来信,他已练气九层,马上就能回来看你们了。」 林修逸想起那个仅有一面之缘苍白瘦弱的少年,他当时站在人群外,看林修逸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唿之欲出的话语在汹涌澎湃。 「溯源哥哥?」 林鸿瑜耳尖的听到熟悉的名字,颠颠的跑来打谈详情。 「是经常寄修真界新款糖果的溯源哥哥吗?他要回来了?」 「对,不过还得再等阵子。」 正说着,林寻松抱了个锦盒从府外回来,抖落火狐帽上的积雪把锦盒递到夫人手上拍了拍衣袍,又捧着双手呵了几口热气,弯腰捞起手边的林鸿瑜对准脸蛋儿是吧唧了一口,当他乐呵完,将目光再次投向另个儿子,林修逸心有所感的敏捷闪避到母亲身后。 他母亲打开了锦盒,上层是她爱吃的糕点,下层是块刻有符咒的晶莹剔透水晶。 「这是鑑定石?」 「对,我想让孩子年后开始系统的修炼。」林寻松第二次伸手去抓林修逸却还是连衣袖都没碰着,索性放弃了一人亲一口的想法。 「会不会有些太早了?而且他们和别的孩子不同……」城主夫人有些担忧,正常情况下,修真世界的孩子大多是在十五岁后检测灵根,然后前往适合修炼的大陆独自修行生活。 转念想到林修逸的修炼劲头,也许对他而言,早日进行正统的修炼会更适合他。夫妻俩对望了一眼互相知晓了彼此的想法。 二人说话没避人,想来是觉得俩孩子转脸就忘了,林鸿瑜的确是这样的,被捉着亲完继续扑进雪堆去了,林修逸看着二人眉来眼去,【和别的孩子不同】?自己的确不同,林鸿瑜可不像是真的玩家,他看不出什么不同来。 闲言少叙,这些异常的点林修逸心下记着,见城主夫人还是点了头,林寻松回去捉林鸿瑜准备回屋布置检测场地去了。 第006章 废灵根 几人回房,林鸿瑜也没脱外套,前后跟着那鑑定石,小脸儿红扑扑的一头汗,除了热更像是激动的。 他老早就喊着想像林修逸一样修炼了,但林修逸的修炼法子也没人能教,大人们就一直哄着拖着,说长大了他就也能开始修炼了。 问是多大,就说最少得十五了,又是好一顿失落。 美梦提前到来,他乐的围着桌上的鑑定石来回的转。问题很多,一会儿问「我以后能修炼成神仙吗?」一会儿又说「等我修炼大成就把坏人统统打趴,这样爹娘就不用那么忙了。」 给林寻松听了是拎起来再几口亲。 附近多余的灵力装置已全部关闭,门窗也关上了,保障测量准度的同时又像怕有什么惊天异象泄露似的,林寻松面色肃正,为俩孩子解释灵力鑑定石的用法。 第14页 「一会儿对着鑑定石输入你们的力量,亮起什么颜色就是什么灵根,白色是金灵根,赤红是火灵根,木灵根是青色,蓝黑为水灵根,黄色是土灵根,越纯粹的灵根光芒越盛,单灵根非常稀少,属于百年难遇之才,即使是双灵根或是三灵根,你们也不要气馁,只要勤加练习,终能成就一番事业。」 「现在,谁先来?」 「我来!」林鸿瑜几乎是瞬间弹起凑到鑑定石旁,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的林修逸,有点纠结道:「算了,哥哥先吧。」 林修逸瞧着这张皱起来的小脸儿心下乐了,他一个大人,又哪里需要小朋友让着。 「你先吧。」 话音刚落,林鸿瑜的神情一转,立刻快活了。 他的小手虚虚的放在鑑定石两侧,盯着鑑定石的样子认真且专注。 鑑定石光芒大作,延展的色泽腾起流光。 赤黄青蓝白交缠流动。 五色都有。 林鸿瑜愣住了,四灵根他听人说过,门口的守卫说自己就是四灵根,也就是杂灵根,修炼多年也少有进益,五灵根却很少有人提,原因不说也能猜到。 林鸿瑜仿若不解的,抬头看向父母「爹?娘,这是什么灵根。」 废灵根。 林寻松神色复杂,他说:「鸿瑜五行不缺,色泽又这么鲜亮,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五行不缺?」林鸿瑜低头咬唇思索了会儿,再抬头眼里已有水雾瀰漫。 「是说我是……废灵根吗?」 但林鸿瑜的情绪可以说是从期待的山巅瞬间跌入谷底,他抬头看了一眼林修逸,憋着委屈劲儿不让眼泪落下来。林修逸搓了搓小豆丁的脑袋,他觉得事情没那么糟。 「废灵根多数黯淡,不会有这种程度的鑑定结果,不要伤心。」 「是呀鸿瑜宝宝,谁家的废灵根有这动静啊?鸿瑜还小,鑑定不准的,别人都是15岁才测的,长大再试试就好了。」母亲走来抱起他,林寻松看她面色无异,像是早已料到,又像是觉得她在骗小孩,没多说什么,等鑑定晶石的光芒重新归于平静,示意林修逸上前测试。 林修逸站在鑑定石前,仔细端详着这颗鑑定石,它结构特殊,四寸长,能使其间穿过的力量发出光来,他尝试框选一部分五行属性拖曳进去。 璀璨夺目的光芒灌满了整个房间,待眩光感稍缓就见同样的五彩光线里青光略盛。 ——同样的废灵根。 「也许修逸有更多木灵根的天赋。」 夫妻俩对视一眼,对林修逸是否适合正统的修炼这件事再生疑虑。 ***** 近期天气不好,望着一张张盼望过年而神思不属的脸,林修逸索性挥手横批,春节假期提前开始。 办公室门关闭几秒后,一阵欢唿雀跃声涌上来,林修逸听了不禁莞尔。 林府的佣人客气又友善,基本都是慕容芝在世时就留下的,有着类似林修逸般的平和气质。 在林府居住多日,除了用餐,易洪宇见到林修逸的时间极少。 倒是佣人会每日前往他的卧室更换新的花。 易洪宇看向窗外,花园里的花已在冬季修剪后进入沉睡状态,大雪覆盖之下,唯一的一抹鲜艷仅存于温室。 他没有独自动身探索别人家的想法。 管家将他窗前伫立的身影看进眼里,转述给林修逸时林修逸才察觉到他可能冷待了易洪宇。 再见面后,林修逸提出带他逛逛林宅,易洪宇自然没有拒绝的打算。 两人在清理后的雪道里前后走着,连日的雪铺洒天地,即使每日清扫,也下了两寸深的雪,留下两道连在一起的脚印,蔓延到大雪逐渐消融的温室。 易洪宇看着温室里各式的花,建筑的主梁是一根花柱,爬藤灌木开出了整片花墙,巧夺天工的宝塔状花架更是堆放着许多稀有植株,基本都是他从未见过的。 林修逸绕过花丛,走到一排孵化箱处,他跟过去看到穿梭于腐殖质里尾部明明灭灭的黑灰色虫子。 「扁萤。」 林修逸为他解释。 「萤火虫幼虫?」 「对,过阵子你再来就能飞了。」 「好。」易洪宇点头,把视线从虫子堆上移开,他觉得林修逸这是在对他发起邀请,他也应下了。 萤火虫在幼时偶尔能见着,后来城市发展太快已经很难见到了,没想到这里倒有闲情逸緻来孵化这些神奇的小虫子—— 「这间温室,是母亲生前规划的,包括要养什么花,和这些虫子。」 易洪宇回头,看林修逸面色平淡继续说道—— 「她喜欢花,也喜欢萤火虫。」 「在我小时候,经常会收集关于她的一些喜好信息寄託思念,慢慢的,身边人都觉得我也喜欢这种东西。」 易洪宇觉得他已经知道了,那些办公室的花—— 他趁没林修逸不在时换上新的,从未避过别人,早晚林修逸都会知道的,易洪宇听到自己的声音。 「那你喜欢吗?」 林修逸回头看了易洪宇一眼,踱行至温室正门的低温区折下一朵重瓣郁金香,递给了易洪宇,他语调毫无起伏,分辨不出喜恶—— 易洪宇觉得这是他本来的样子,他好像从不屑于伪装什么。 「——长辈们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想必林循在将你介绍给我之前已经查清,我们之间流着部分相同的血液。」 第15页 最后,林修逸看着他拿着花的楞样像是淡淡笑了,留下一句「欢迎回家」后开门踏入风雪中。 隔着结霜的玻璃,易洪宇再也看不见他,视线转向手里缓慢捻动的郁金香,随后插入自己左领尖的扣眼。 ***** 上次测灵根后林鸿瑜闷闷不乐了两三天,也算难得,他以前所有不开心都不会持续超过一个时辰,往往闷被子里生会儿气不到一刻钟不是睡着就是忘了,再掀开被子就是重启了。 林修逸上线就看到林鸿瑜将头唰的转过来,气鼓鼓的样子瞬间消失,他期待地拉着林修逸的手,边往外拖边说:「外面庙会可热闹了,林修逸!我们偷偷熘去吧!」 林修逸看了眼属性面板。 【金(攻):65水(气):52木(速):99火(血):66土(御):57】 还有余下的30点自由属性,应该够出去熘一圈。 两人一路避着大人偷偷熘到角门边,角门虽没落锁,开门的门闩也远不是俩小孩的高度够得着的。 林鸿瑜左右看看,有个藤编的破木凳丢在角落里,他跑去拿这凳子,拿起来发现少了条腿,四处找丢失的那条凳子腿。 ——看样子是找不到了。 林修逸收回落在林鸿瑜身上的视线,想到他可能会露出的失落的神色,林修逸看了看眼自己已达65的金属性,捡了根树枝甩甩试力,对准门闩随手一挥。 门闩应声落地—— 声响惊得林鸿瑜勐一回头,除了地上裂开的门闩就是边上站着的手拿树枝的林修逸,没有别的人出现。 林鸿瑜心虚的唿了口气,推开门拉着林修逸欣喜地钻入街道人群。 庙会应该已经结束了,剩下的是商贩们摆摊卖着一些精巧玩意儿,右边走是一片湖。 考虑到俩人没带钱,而且被拒绝外出时听奶妈说小孩会被人贩子拐走,这次林鸿瑜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右边的湖,对他来说,即使是偷偷熘出来就足够美好,他可不想被人贩子抓走。 此时的湖结了层晶莹的冰,像平铺的明镜延申到天际。 林鸿瑜眼前一亮,一路小跑着喊「哥哥快来!熘冰来咯。」 下一秒在光滑的冰层上摔个四仰八叉,原地匍匐不动了。 看来是摔得不轻——林修逸见状只得下场,稳住方向慢悠悠的往他摔倒熘远的地方滑去。 听到林修逸已经到了身边,林鸿瑜才低声的哼唧起疼了。 「手给我。」林修逸伸手。 林鸿瑜应声抬起了手臂回握住他的手。 等抬头时,一股相反的力道从交握的双手处传来—— 并不防滑的软底鞋带着其主人在冰面直接就是一个加速起飞。 林修逸一个仰躺被他扯在地上。 而林鸿瑜总算是憋不住笑声了,得意的手脚并用想要爬远。 林修逸这一跤摔得也没什么痛感,俩人穿的都厚,但被骗一遭总是要还的,林修逸伸手抓住他来不及收走的后腿向后一扯,林鸿瑜直接扑倒在地惯性向后滑了半米。 等他爬起时林修逸已适应了冰面稳稳甩开他三五米。 再叫帮忙林修逸他也不来了。 这边狼狈爬起来摸索着熘冰技巧,那边林修逸已经朝岸边移动了。 他低头看这冰层厚度足够通行,结晶也很平整,细碎的冰裂在这种厚度下想来是不会出事。 但不知为何一种不安感却挥之不去。 林修逸回头看了会儿林鸿瑜,他这会儿已经掌握了技巧,快乐又灵活,像条冰面上滑熘熘的鱼,来回穿梭,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他的愉快,心下稍定。 ——既然开心,就尽兴玩吧。 林修逸继续朝岸边走去,边走边高声唿唤:「鸿瑜——不要熘得太远。」 他接近了岸边,抬头看到冰湖中的亭子,身高有所限制,林修逸手脚并用的从冰湖上爬到亭中,见雪斜斜往亭中也落了不少,倒是其中一根柱上靠着一柄鱼竿和一个鱼篓,周围是水新结上的一层薄冰,想来是近日有人冬钓。 只是不知道冰窟窿在哪。 ——冬钓。 不安感骤然袭来——怎么忘了这回事,虽说冰湖足够坚硬,可这不是现实世界的观赏湖,附近总是会有渔户以捕鱼为生。 ——湖上有他们不知道的冰洞! 恐惧感电流般地贯彻全身。 林修逸勐一回头—— 一语成谶! 背后的冰面空无一人! 湖面重新变回了一面明镜,小豆丁欢乐的身影荡然无存—— 「林鸿瑜——」 无人回应。 林修逸心中恐惧成真,他跳下亭子极速往前迈开一步,却勐地滑倒在冰上。 他想要快点找到林鸿瑜,却再一次摔倒在地。 此时的速度优势在冰面反而成了致命劣势。 ——林鸿瑜会出事! 那么小一个人类小孩——这种恐惧感在他发觉林鸿瑜目前正处于危机之中时攥住了他的心脏。 ——而自己甚至可能救不了他。 林修逸生平头一次后悔,后悔没有拒绝林鸿瑜陪他偷熘出来,后悔帮林鸿瑜开门,更后悔自己没有考虑到危险留林鸿瑜一个人面对险境——而自己早已舍下他上了岸置身度外。 ——既然速度在冰面不起作用。 林修逸握拳以此为刃使出全力对着冰面落下一拳,冰层结晶微裂,鲜血从皮肉之下溢出。 第16页 他想到剩下的30点自由属性,没有任何迟疑全部加在金(攻)属性上,以骨肉为武器,再次轰然落拳! ——冰层噼裂声音持续作响,飞溅的冰渣里有冻上的血肉碎末,林修逸像是感觉不到疼。 快啊——再快一点! 「林鸿瑜!林鸿瑜——」 声音在风中破碎迴旋,没有任何回应。 林鸿瑜此刻得有多害怕—— 那个毫无力量只会贴着人撒娇的小孩掉进了冰窟! 水下是否有暗流? 林鸿瑜是不是已经顺水飘远? 他在冰层下危在旦夕,而林修逸却被困在冰层之上! ——咔嚓!林修逸听到一声不属于外界的,体内的骨骼破裂声,与此同时,冰面轰然作响,立足之地顿失! 失重感袭来的一瞬林修逸掉到了水下。 第007章 除夕抉择 没人想到坚固的湖面会有一方冰洞。 当林鸿瑜掌握了技巧压低身形足下蹬冰,他觉着自己就是冰上飞燕,从一步一摔到稳住身形,再到超越林修逸,明显的成长让林鸿瑜觉得这当封为他最喜欢的游戏—— 提速到极致,冰面飞速倒退看不清结晶,他抬头看到即将上岸的林修逸,已经逐渐遥远到缩小成一点。 林鸿瑜得意的准备叫他回头看,他双手张开在脸颊旁,气沉丹田正要发声—— 下一刻身型骤然失控,失重感伴随着冰冷的湖水一同袭来。 冰层下的冻水呛进他的鼻子,他难以自抑地张口要咳,却被更加汹涌的湖水灌了满口。 挣扎的动作被浸透的冬装拖累,越绞越紧,越动越沉,他学着别人游泳的动作,却被水流带到更远处,林鸿瑜伸手去抓,却绝望的摸到了头顶整面封死的厚冰。 隔绝着他生的希望。 他眼前发黑肚子涨的要裂开了。 脑袋重重的磕在冰层上,即使有帽子保护,痛感也尖锐的袭来。 林鸿瑜浑身发抖,又冷又疼,他听见有什么沉重的撞击声音伴随冰裂咔嚓作响,他想到了林修逸。 ——自己要葬身鱼腹了林修逸怎么办!他们难道自此之后要分离吗! 这些有的没的占据了他的脑海,他知道自己正在冰冷漆黑的湖水里哭,他好害怕,又一声重锤,他感觉自己也要随着这些冰裂开了。 即使如此林鸿瑜也没有放弃,他甚至还有隐隐的信念——他笃信这两声巨响是来自林修逸! 哪怕他是手无缚鸡之力,仅一米出头的孩子! 当下一声撞击声传来,轰然响起的是冰层整面破碎的声音,强大的冲击力几乎要把他拍晕,与此同时,林鸿瑜的手触碰到了空气。 意识不甚清楚,但林鸿瑜就是觉得他的另外半身来救他了。 用出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去抓水面浮冰,浮冰锋利的裂口划伤了他的手,移动的冰层挤压到了他的手臂,有一瞬间失去了知觉。 林鸿瑜瞳孔有些失焦,痛苦的感觉慢慢抽离。 昏暗的水下能见度极低,恍惚中,他看见有一道黑乎乎的影子在沉沉冻水里朝他穿梭而来—— 是林修逸。 速度高达99的林修逸几乎是在确定位置后瞬间就游到了林鸿瑜面前,托起他的后颈将他带上水面。 ***** 林修逸拍打着他的后背,被灌下的湖水止不住的从鼻口腔一起喷涌呕出。 林鸿瑜在水下时触碰到林修逸时就牢牢的抱住了他的手臂,至今也未松手。 两人皆是止不住的颤抖。 撑胀感仍在,林鸿瑜实在没有支撑的力气,脱力地靠进林修逸怀里。 他看见远处满湖的碎冰逐渐归于平静,看见雪地上被打湿了一大片,有鲜艷的痕迹渗入地底。 视线跟着那抹红他看到了自己的手,正紧握着一只皮开肉绽的,以不太自然的角度弯曲着的…… 是林修逸的手—— 他心中震痛,劫后余生的感觉后知后觉传来。 只一瞬,林鸿瑜就明白了,水下听到的重击声真的是林修逸做的,他的感觉是对的! 林鸿瑜爆哭出声,鼻涕眼泪一起淌,头晕目眩也不在乎,他要把今天的委屈与心疼都哭出来,他没有喊疼,反而在抽泣中断断续续地问—— 「林修逸……你这得多疼啊。」 冰层破裂的动静几乎是瞬间就吸引来了城主府的人,林寻松也感觉不妙,匆忙赶来就见应该在家的俩孩子互相依偎在全是碎冰的岸边,浑身是水瑟瑟发抖,他勐吸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修逸鸿瑜!」 这俩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林寻松又惊又怒,赶忙上前,只见林鸿瑜怀里紧紧护着林修逸的手,闭着眼睛呜呜地哭、几要昏厥的样子,林修逸面色惨白,回抱着林鸿瑜一下一下地拍背抚慰,地上还有不知道是谁的血迹,此刻仍在流动—— 「爹——我不敢动啊!……哥哥!林修逸的手!」 林鸿瑜变了调的喊声随着哭声爆发出来,喊完这句就一歪头直接昏了过去。 林鸿瑜睡着了。 精力消耗过度的情况下睡得昏昏沉沉,难受滋味儿仿佛住进了他幼小的身体里,直到溺水的感觉再次袭来,林鸿瑜在梦中惊醒。 他勐地坐起身时甚至还没睁开眼睛,就在大声喊着:「哥!哥!林修逸!」 第17页 奶妈小跑赶来摸摸他的额头问他是不是梦魇了。 林鸿瑜惊魂未定,一把扯着奶妈的衣袖问:「我哥、林修逸呢?」 奶妈嘆了口气,满面怜惜地给他擦了额角的汗,她轻柔地说:「修逸去治手了,要晚些才能回来。」 「他的手是不是再也好不了了?」林鸿瑜带上了哭腔,林修逸右手那翻折的形态与深可见骨的可怖样子还歷歷在目。 「怎会呢?这种伤筋动骨对你娘来讲根本就不是问题——」 「现在你的烧还没退,鸿瑜要先睡觉了,等睡醒身体好了我们再去看哥哥好不好?」 林鸿瑜点了头乖乖躺下,眼角含泪地再次陷入睡眠。 ***** 林修逸满头冷汗地走出模拟舱,他几乎是立刻按住完好无损却颤抖不已的右手,修真世界带来的痛感犹如实质,他动了动手指,现实却毫无损失。 在见到林寻松确保了两人的安危后林修逸就果断下线。 无他。 太痛了。 纵使如此,神经系统也一直传达着痛感的信号。 林修逸从小很少生病,感冒发烧都少有,骨折更是头次经歷。 针灸推拿兴许能刺激神经穴位缓解这种类似「幻肢痛」的奇妙感受,但时间已是大年三十傍晚,中医歇业,也不想大过年的兴师动众,林修逸忍着痛意听到窗外传来鞭炮噼里啪啦地响。 今年因为易洪宇在,所有人都以为林循会回来。 ——可林循还是没有回林宅。 林宅上下习以为常,大家定点放鞭炮,张贴门联,摆上喜庆的年宵花。 管家来问过林修逸,得了句看着安排就延续了往年惯例,倒是易洪宇见着他们来回忙活偶尔还会帮上几次。 林修逸将视线转到窗外,鞭炮在树梢爆炸摇曳,易洪宇丢了打火机站在看台上,忽明忽暗的火焰照着他漠然的脸——就像最初见面的样子,隔绝了外界的欢愉,整个人周身是冷肃的气场。 他抱着双臂看鞭炮燃烧殆尽,察觉到视线双眸一抬和林修逸对视,准确说是看向了面前的单向玻璃,林修逸知道他看不见,还是露出了微少的笑意。 易洪宇没发现有什么不同,他收回冷锐的目光。 倘若两人是亲兄弟,定会亲密无间吧。 园里已经将积雪清扫干净,灯光全开,尤如白昼,成摞的烟花箱子摆在台上,为了庆祝新年到来,林宅夜里会有沖天而起的烟花秀。 ***** 林修逸走到模拟舱前。 阖家团圆的除夕夜,在这个世界,自出生起他就没体验过,而那一头,有和他母亲一模一样的人,也在府上种了满院的花儿,会在他病弱时满眼痛惜,也会在处理完公事后温柔的贴着他的额头问他今天和林鸿瑜玩了什么。 还有林鸿瑜,自胎里就偎在他身边,出生之后更是片刻不能离开他,只要上线林鸿瑜就会在第一时间发觉并奔他而来,眼里的快乐半点藏不住。 而在除夕这天,林鸿瑜先是溺水又穿着湿衣服受冻,最后还晕了过去,受惊吓是肯定的,那么幼小的身躯,不知道还有没什么林修逸没发现的伤。 ——倘若他醒来必定会嚷着找林修逸。 虽说修真世界那边完全交给挂机状态的林修逸也行。 但他捨不得。 他在心中对着管家和楼下的易洪宇道了声歉,兄弟俩头次一起过年,要让易洪宇失望了。 步入模拟舱。 模拟舱下光芒再次出现,连接成功的下一刻,现实世界林修逸的身躯失去灵魂般双手无力垂落。 ****** 世界尚未亮起痛感与麻痹感自右臂来袭,源源不断的侵蚀神经,他感觉太阳穴在突突的跳。 林修逸想起曾经关于游戏死亡是否会有什么影响的疑问,现在看来,游戏死亡,他恐怕也会当场脑死亡。 右手整个泡在掺着药物的桶里,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復,骨骼破裂的碎渣在一层淡青色光晕之下缓慢重组,鼻间除了花果的馨香还有其余的什么草木汁液味,这种味道应该是有什么镇痛疗效。 门帘掀起,林母端了碗汤药递到林修逸手里,空中弥散的味道又加重几分。 一饮而尽,口味与吃莲雾接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而这位母亲,在大年夜里,纵使心里万般疑问,到嘴边也转化成了心痛,只是握着他还好的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脸颊,偏低的温度让林修逸打了个寒战。 「修逸,能不能答应娘,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林修逸看向她,原先层层叠叠的新年正式衣裳已多了不少褶皱,宽大的外袍更是不知丢在何处。 「哪怕是失去林鸿瑜?」 「娘不能失去你们任何一个。」此话说得毫无犹豫。 林修逸点了点头。 「鸿瑜呢?」 「已经喝了汤药,刚睡醒喊着要哥哥,现在又睡下了,没什么大碍。」 ***** 汤药药效可谓立竿见影,林修逸感觉受损的经络已经连接上了,对右手的控制力也重新恢復,身边的元素也逐渐变得活跃。 ——很早之前,他无意中发现,除了挂机模式下修炼,其余时间不需要他特地点开修炼面板,只要沉心静气——甚至不需要像他以为的修士一样盘膝而坐,身边的五行元素就会逐渐变得活跃,甚至自发融入他的体内。 第18页 【修炼事件:木属性+1(当前数值木属性100)】 灵力流转骤止,生物迹象暂停,连火炉烘烤的热气也凝滞在空中,这种停滞就和游戏的掉帧卡顿接近,除了当事人,一秒过后一切恢復如常。 他看见卡顿之后,不自然的扭曲一瞬,仅他可见的提示框出现在眼前。 【特殊事件:抉择(时限——7日)】 【特殊事件完成奖励:融入世界】 ---------- 第008章 尤溯源 满盘珍馐热气蒸腾,易洪宇独自一人坐在桌前,除他以外,空无一人。 没动桌上的年夜饭,他调大了电视音量。 春晚喜气洋溢的欢笑从电视里传来。 他瘫在沙发上,节目在他眼中走马观花地放映,开了瓶酒,摇晃着杯身慢条斯理地喝着。 林修逸的房间隔音有多好? 林修逸这么耐饿吗? 他不得而知,在这里生活的这几天,除了多了几个人收拾打理住所,和别处没什么不同。 林宅的人一早忙完工作就早早回家过年了,往年管家还惦记着林修逸只有自己一个人,总是留下来陪他,今年因着有了易洪宇,才放心给林修逸告了假,傍晚前后也回家去了。 前些日子林循给他打了电话,问他在哪。 报了林宅,林循也没说什么,只说了林修逸性子淡,让他们好好相处。 自然会好好相处。 其实最早听到林修逸的名字是在刚上初中时,班上人带来了热议的风云人物——百万全额奖学金得主——林修逸的照片。 彼时他还在国内,从未见过生父,只知道他似乎颇有资产,而自己随母亲姓氏,但母亲也是山南海北旅游不见人影。 他不想和同龄小孩交朋友,每日兴致缺缺,班里人倒是自觉,默契地遇见他绕着走。 ——这位高额奖学金得主的照片在班级公布后,倒是一个个地视线不断投来。 尚且年幼的易洪宇眉头微锁,有同学轻着声音递来照片道:「同学,你们长得好像……」 照片上的人简直就是易洪宇的放大版,少年身量颀长,头髮没有像易洪宇一眼桀骜地散落,而是一丝不苟地梳起,露出一双精緻又冷淡的眉眼,隔着镜头也能察觉他有着名门望族独有的矜贵疏离。 这种高额奖学金得主通常会被大肆报导以做宣传,当时资本的财富积累并没有现在这么极端,百万,是个不小的数目,而得主并没有暴露在公众眼前,连消息都是从亲友处流传出的。 他的同学有这张照片,是因为在这个学校就读的人本就非富即贵。 拿照片来的小男孩姓齐,他得意地炫耀:「他是我堂哥的好朋友!」 自此之后易洪宇开始做梦,听说他还会在梦里还说一些很可怕的话,每天睡醒却什么也记不清,他的母亲听保姆说起他的异常,从国外赶了回来。他去看过精神科,医生说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有这种程度的精神创伤十分罕见,而他母亲则是黑着脸带他换了医院,查内分泌,查免疫力,查生长发育,结果都显示正常。 最后辗转到了看邪病的医生家里。 那位「医生」开了保险箱,从中拿出用锡纸与红绳封上的物件,交代了他母亲几句话,收了大把的钞票,回家之后就再也没做过那些梦。 他不知道那物件是什么,也没再见过,但他可以肯定,林修逸和他之间,必定存在着某种联繫。 在易洪宇成长的几年不自觉收集了很多关于林修逸的信息,不管是惊鸿一瞥的竞赛胜者照片,还是学术新刊的署名,亦或者是杰出青年企业家的报导,虽然关于他的信息很快会被压下,但在国外,消息相对不太容易管控,还是被易洪宇收集到了不少。 直到大三,易洪宇的母亲找到他,给他看了他素未谋面的父兄照片。 其中的兄长吸引了他的注意。 ——还是林修逸很小时候的样子,像个没什么情绪波动的人偶,坐在高脚凳上,旁边站着他们共同的父亲。 ***** 易洪宇是被饭菜的香味馋醒的,他掀开身上盖着的毯子,往餐桌看去—— 有身影从厨房走来,微波炉里最后的两个盘子被林修逸端出,就见到在沙发上睡着的人已经醒了。 看眼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 没想到林修逸还是在除夕夜里露了面。 「虽然厨艺不精,但微波炉还是会用的。」林修逸看出了他的惊讶给两人各倒了杯酒。 冰凉的饭食被热过,再次变得馨香可口。 易洪宇和他相对而坐,这会儿早已飢肠辘辘,保持身材不是他们考虑的事儿,两人听着春晚压轴的节目,在二十多岁时第一次同亲属吃下年夜饭。 远处有烟火在夜色里乍现。 林修逸颇有兴致,也叫了酒足饭饱的易洪宇一同放烟花。 烟花自焰管爆发伴随着悦耳的哨声腾空而起,在五十多米夜空中化作漫天蓝色流星,待落势显现,一串细小的礼花又似灵狐般钻上天际。 天空变成了菸灰色的幕布。 易洪宇说了什么话,林修逸偏头示意并未听清,他笑了一下,瞳孔映着烟花,脸颊也被花团锦簇的焰火照亮,林修逸也跟着弯了嘴角。 并未关上的门里传来春晚倒计时的声音—— 4、3、2、1—— 第19页 「新年快乐。」 两人同时说出祝福。 「——给你的礼物。」 易洪宇的口型是这样说的,他自口袋里取出一个礼品盒,林修逸甚至不知道他从哪儿掏出来的。 ——给你的礼物要过几天才能到。 林修逸掏出手机打出了这行字。 虽然感觉两人关系好像亲密了些,但能见着林修逸的机会还是很少。 大年初一林修逸就忙起来了,回完各种待办信息,给亡母点了三柱香后就进入了游戏。 时间流速拉长到一比十,这次视线转明后没有任何疼痛感,那碗汤药效果实在强悍,他张开了右手五指正反看了看。 再抬头没有看到小豆丁的身影,他翻着事件面板问身边侍从:「鸿瑜呢?」 「回大公子,在尤公子房里呢。」 ***** 「尤公子」就是先前母亲曾提到过的筑基后就回的尤溯源,听说是先前得了怪病,他父母求到这里请城主夫人救治,就一直暂住在这里,后来双胞胎出生后就去绛云宗修炼去了,虽说是双灵根,进度却比同期远高一大截。 两处离得不远,他看着这条路线,越看越熟悉。 这不就是林修逸被日日骚扰那三年经常看到的路线吗?甚至他决定玩这个游戏,也是因为当初在这条路的终点、也就是尤溯源房门口敲门的那个女人——正是他们的母亲。 当初他在进入游戏后,见过尤溯源,在退出后收到了通过电话传来的游戏gg。 那个声音,他当时就觉得非常耳熟。 琐碎的猜测被连了起来,却缺乏关键的一点,林修逸知道,马上就要得到答案了。 ***** 房门并未关拢,随侍敲了敲门,两扇门打开了,门后是一个有些瘦弱的青年。 他并未抬头看对面的侍从,定然是开门前就已经知道谁来了,并在门打开后第一时间看向了林修逸,随后立刻转移了视线,稍有些僵硬地说道。 「大公子来了,进来坐会儿?」 「哥哥!」脆生生的唿唤自尤溯源身后传来,他手上还握着丹药瓶子,里面装的是修真界特制糖果,林寻松隔三岔五就会差人托尤溯源买两瓶回来给爱吃糖豆儿的林鸿瑜。 尤溯源让了道,护着林鸿瑜跟在林修逸身后保持着距离。 林鸿瑜不明白他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奇怪的抬头看了他两眼,避开他的手跑到林修逸身边,亲昵地拉起林修逸曾经受伤的右手仔细看了看,见连伤痕都不復存在才满意的握住。 林修逸步入房门,闻到房间里有清洁剂的味道。 他端了茶盏却并不沾口,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不做言语。 过了好半晌,尤溯源按下心中的紧张与挣扎,偏头对着林鸿瑜说:「修真界新出了无灵力纸鹤,只需唿一口气就能驱使,它能飞到你视线中任何想让它到达的任何地方,你要不要去看看?」 「——就在城主房里。」 林鸿瑜自然一百万个愿意,乐呵地往他爹房里跑去,林修逸示意侍从也跟上林鸿瑜。 ***** 门被尤溯源关上落锁。 林修逸转头看了他一眼。 尤溯源走到他面前,整个人的气场犹如待宰羔羊,不堪承受般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瑟缩着不知如何开口。 林修逸心下嘆气,问道—— 「连续三年,是你?」 尤溯源低下了头,他握着双臂,那些召唤阵留下的伤疤仍有无数增生的突起,他点了点头,承认道:「您英明神武。」 「——原因。」 「因为……因为!」尤溯源语调不稳,强烈的情绪在他微微哆嗦的背嵴处显露端倪,恨意与悲凉糅杂在他颤抖的声线里。 「因为我不想爱我的人被邪魔撕成碎片——」 「修真歷115年」尤溯源恨恨地等了一眼虚空之中的邪魔后匍匐着哽咽道「魔界传送阵出现在大诚——所有人都死了……全城的人……我的、我的爹娘,城主夫人与城主在这座孤城撑到了123年,最后都死了……」 林修逸没有打断他,眼前这个状若癫狂的人,满腔悲凉,不像是装疯卖傻,行迹却又有几分可疑。 尤溯源压抑这么些年的悲苦得以宣洩,他想起亲人好友同胞,哀声恸哭,又放声大笑,片刻哑着嗓子咬牙切齿:「我要邪魔死!我是重生的!」 「城主夫人是城主在修真界的仙缘!若不是修真界全是些落井下石之徒!几乎要拯救大诚——」 「而我的仙缘!怪我前世太蠢,看见了它居然把它丢弃了!」 「上天垂怜!给我重新来过的机会——我偷熘进了大诚秘境、我把它带出来了!」 他双目通红如炬,勐地抬头死死盯住林修逸,忽视了那些在余光中跃动的虚影,拨开衣袖露出了胳膊上的伤痕。 「三年多!三千多次!我终于召唤来了您——」 「上古阵法要我的血肉,要我的真元,那又如何!我半点不怕——」 「您……您就是」尤溯源目光闪动,几乎说不出话,他深唿吸平復了紊乱的真元,狰狞的样子消失,与先前判若两人,两行泪顺着他哀求的面庞滑落。 「您就是我召唤的外神——」 「求您杀光邪魔,求您杀尽同道败类者……求您……」 「求您救大诚,救救鸿瑜……救救我。」 第20页 --- 第009章 「幸好赶上」 雪色静谧吞没人语。 那些从未发生,但一直存在的耿耿于怀被娓娓道来。 修真歷115年,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魔界传送阵出现在大诚,林寻松紧急发布召集令广召天下修士抵御魔族入侵,不久之后,邪魔从传送阵中涌现,同时带来了瘴气与邪气,前者使人丧命,后者则能勾起人心恶念。 虽成功抵御第一轮入侵,可修真界修士还是死伤惨重,大诚民众纷纷逃至城主府避难。 城主夫人虽有治癒与净化神力,却敌不过邪魔源源不断,抗战一年,修真界修士跳上灵舟,以请宗门高人助战为由逃之夭夭。 林鸿瑜信以为真,为了守护大诚,和那些人前往距离最近的瑶洲修炼。 而宗门检测灵根,林鸿瑜却只是废灵根,他刻苦修炼,也无济于事,他问那些修士何时动身前往大诚,那些修士本就是哄骗了人逃走的,被林鸿瑜在同门前拆穿更是挖苦不断,将责难尽数推于其身。 他想回去,但海上灵舟尽数被毁,只能等传送阵布置完毕,成功连接到大诚那天,却被先前那群修士偷袭损其灵根,前代大能同精英弟子前往大诚,留下的这群修士对他不管不顾,若是常人是必死无疑,可林鸿瑜却硬是撑到了众人归来。 修真歷118年,他们带来噩耗,说大诚沦陷已成魔窟,城主夫妻战死,传送阵封锁。 讲到这里尤溯源几乎要把一口牙咬碎,他平復了唿吸继续讲述。 120年,瑶洲秘境开启,秘境魔兽日日年年飢饿嚎叫,而灵根损坏、再难寸进的林鸿瑜却被送到了秘境里。 出乎所有人预料,林鸿瑜的机缘是从这儿开始,他得到了与城主夫人类似的传承,而这份天赋有着远超修真界常规修炼所能得到的力量。 期间发生的事林鸿瑜没有同尤溯源详说,再见面就是123年,林鸿瑜攻上宗门从封锁的传送阵中回到了大诚。 而此时的大诚已是大厦将倾,仅剩的人苟延残喘寥寥无几而尤溯源就是其中之一,他认出了林鸿瑜,才告知了真相。 城主夫妻在大诚苦撑八年,一月之前,城主夫人在弥留之际驱散了空气中的瘴气,留下的那些无法驱除的邪气虽会激发人心底的恶意,但只要意志坚定便能不受其害,而城主则在三天前被撕裂四肢,身体被万魔践踏进地底。 那群回到瑶洲的修士尽是落井下石之辈,他们提出兵分两路使包夹战术,却趁留下的那些修士同他们一起抵御邪魔时,趁机偷了城主府一切值钱的东西逃走,又封锁了传送阵,真正的忠义之士落得个孤立无援曝尸荒野的下场。 林鸿瑜再次见到至亲之人的面庞是在见到其中一个邪魔手中,那颗被当作球来回抛着玩的,是林寻松沾满了脏污的头颅。 他的天赋在那时产生了异变,林鸿瑜像邪魔一样撕碎了它们的身体,大口吃下它们的血肉,形态丑陋、数不胜数的邪魔化为他的养料,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了铺天盖地的的植物根须,附着着邪魔之力,覆盖大诚的土地。 自此,每有邪魔踏足林鸿瑜这片领域就会被植物根须绞灭吞噬。 与此同时,正道魁首已集结一代天骄,再次来到了大诚,而这次讨伐的,是一路杀上宗门占用传送阵的林鸿瑜。 尤溯源眼睁睁看着林鸿瑜腹背受敌,他们称林鸿瑜为魔窟里的邪魔外道,他们手持绝世神兵,他们不敌林鸿瑜,后来,他们放了一把火。 这把火熊熊燃烧烧光了最后的希望,林鸿瑜早已与这些魔株融为一体,现下元气大伤,尤溯源拼了命把林鸿瑜带离,却绝望的发现下一轮的邪魔已经蜂拥而至。 这群英年才俊,在邪魔的残忍手段里溃不成军,实力稍强的皆是慌不择路地逃之夭夭—— 大诚回天乏术。 尤溯源最后在泥泞里看到的画面,就是数不尽的邪魔涌入了正道修士们逃走的传送阵。 传送阵那头—— 是瑶洲。 也别想好过了—— **** 尤溯源死了。 在数不尽的邪魔碾碎他的躯体时,他挨着林鸿瑜是满腔地不甘—— 就差一点点! 就差一点啊—— 上天听到了他的痛苦。 再睁眼就到了年少时。 尤溯源上辈子能活到最后,就是因为他擅长阵法,也会隐匿之术,他偷偷熘进大诚秘境提前取出了上辈子错失的转机—— 上古阵法——外神召唤阵。 他不知道会召唤什么外神,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转机,因为只有他,才能得到这份独属于他的机缘,救大诚于水火。 ——即使是林鸿瑜重生,不魔化无法阻止攻势,魔化后修真界的各位豺狼虎豹更不会容下由同类转化的魔。 ——即使林鸿瑜什么也不做,外界也是虎视眈眈,总有一万个理由想将富饶的大诚拆吃入腹。 所以才是他重生!他的使命就是召唤出外神——诛邪魔!杀内贼!…… *** 尤溯源深陷情绪里难以自抑,眼看他又要疯疯癫癫。 林修逸打断道:「再召唤一遍。」 尤溯源停下口中的喋喋不休,迷茫地抬起头,像是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外神召唤阵。」 林修逸扬了扬下巴,语调冰冷。 第21页 「做一次,给我看。」 堆积在一起的杂物被挪开,地上是入木三分的繁复咒术图案,浓郁的消毒药剂味道就是来源自这里。 尤溯源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迟疑地划开遍布密密麻麻的伤疤的皮肉。 鲜血汇入阵法,流光逐渐浮现,林修逸见他嘴唇翕动,晦涩的咒语自他口中轻声吟诵。 林修逸脑中流过面前的画面,是第三视角的他们,在流转的逐渐浓稠的血液旁伫立,他闭上眼,像在梦中一样在脑海里「看」到这边的情形。 【登出游戏】 手机铃声响起,手机上显示未知来电,林修逸接通电话,人工智慧音传来:「大型修真游戏内测上线,回复数字1即可下载。」 无比熟悉,却又让人无端产生了几分寒意。 ——是尤溯源的声音。 ***** 林修逸只在大年初一打了一天游戏,之后就叫来了易洪宇以探讨为名教一些广泛的经营方向与未来十年发展。 初二一早齐静和齐思贤就登门拜年来了,俩人都穿一身喜庆的红,开心的进来就见着兄弟俩挺和谐的坐在一侧,齐思贤看了看易洪宇又看向林修逸,满眼的不解与震惊,林修逸没给他解释什么,下一秒齐思贤就好像被背叛了一样也板着脸不说话,齐静说完几句喜庆话转头见他一副臭脸,夺下他手里的贺礼放桌上推着他走了。 易洪宇挑了挑眉,心情很好地邀请林修逸去温室放松会儿,他订购的新培育的花送到了,林修逸微笑着拒绝,继续上课。 他们没有休息到原定的初八,实际上初四兄弟俩就已经恢復了工作,林修逸像是比之前还要忙,易洪宇偶尔熘达到他的办公室就见他不是面色冷淡地看合同,就是在处理文件。 一连到初七,林循都没有回来。 这天林修逸连轴转的日子结束,他请假了。 管家年纪虽大了,可听他说起公司忙,就主动请缨去公司帮忙,林修逸立刻批了,让他即刻去公司报导,虽然差异,管家还是立马动身了,而且最近两个月都不会回来了。 林修逸洗完了澡就走向了模拟舱。 一切都如往常。 ***** 易洪宇独自一人去公司,临到傍晚照常给林修逸的办公室换了花,这样明天一早他们一同上班,林修逸推开门就能见到这花来,他觉得林修逸喜欢这个。 心情还算不错地走出房间,见秘书在外间神思不属,叫来她问怎么了。 她支支吾吾,不愿泄露隐私。 易洪宇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寻常之处,他想着今早林修逸只说累了让他一人上班,心中一紧,不详的预感涌上来,他快步走出办公室,不安感愈发加重,他拨打林修逸的手机,一串忙音,他跑了起来。 【——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 【登入成功】 7天的高倍速时间流逝,游戏世界已经到了黄昏。 林鸿瑜今天睡得格外早,应该是疯玩了一天,自尤溯源回到城主府,俩人常待在一起。 林修逸看着他眉目舒展,睡得香甜。 他想到如果没有自己,这个小豆丁以后要独自面对的,尤溯源口中的未来。 那番话虽不至让他全部相信,但他之前的猜测也算是圆上了,他的视线焦距穿过床顶看向上方无限延伸。 三年的召唤,一年的攻心,他不知道未知的存在在急什么。 他身上有什么可图之处? 调出任务面板。 【特殊事件:抉择(时限——00:10)】 林修逸看着跳动倒计时,面板上根本没有同意或是拒绝的选项。 【特殊事件:抉择(时限——00:09)】 【退出登陆】 他觉得卡了一下。 楼下有汽车剎车的声音,急剎,车轮与剎车片摩擦的尖锐声响都传到楼上。 【特殊事件:抉择(时限——00:08)】 游戏里的倒计时在脑内出现。 这会儿连装都不装了。 【00:07】 【00:06】 林修逸起身,打开房门,楼下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他听见易洪宇的声音,嗓门不小,活力十足。 「林修逸在哪?」 他的声音吓到了工作的佣人,他脚步未停,往楼上赶来的同时再次问道:「林修逸在哪?」 【特殊事件:抉择(时限——00:03)】 【特殊事件:抉择(时限——00:02)】 林修逸带着微笑看着易洪宇风风火火地往上赶,鸿瑜,洪宇,名字真像,连急切起来都有些相似,只是鸿瑜脾气相对温和一些—— 易洪宇上到二楼。 准备继续爬楼梯时看见到林修逸站在楼层尽头的门口微笑着。 【特殊事件:抉择(时限——00:01)】 易洪宇心里闪过「幸好赶上了」。 ——他不知道「幸好」什么。 还未将提起的气唿到底,下一刻,眼前的一切都变成慢动作。 正温和看着他的林修逸,像被抽离了魂魄—— 缓慢地,倒了下去。 「嘭」 林修逸的身体与地面接触的声音震动着他的耳膜。 【特殊事件完成奖励:融入世界】 第010章 意识障碍 【特殊事件完成奖励:融入世界】 播报结束。 第22页 世界突兀抽帧,静默的一瞬,空气停止流动,林修逸于黑暗中睁眼,系统提示重新滚动,刚才的异常仿佛只是独他一人的错觉。 【额外奖励:标註地图】 即使是现在也仍要扯着游戏幌子? 脑内出现了一张遍布黑雾的地图画卷。 以中央高亮点为中心周围是标註着【已探索】的建筑区域,不远处还有一片湖。 林修逸心念一动地图放大,除了几乎与代表自身的高亮点叠在一起的绿点——身边做着美梦的林鸿瑜外,地图标註着附近还有快速移动的,灰绿闪烁的点,正朝高亮点位移动。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一个缝隙。 林修逸抬头看向门口,与一只偏头窥探的眼睛对视。 那眼睛主人忽地隐没了,几息之后,尤溯源走了进来,语气是难以抑制的激动—— 「阵法消失了。」 尤溯源表情隐忍,布阵者和阵法之间有着灵力连接的特殊联繫,通常情况下,布阵者虚弱到一定地步阵法就会自动熄灭。 先前他质疑召唤失败也是因为召唤阵并没有彻底消失,后来他想,应当是外神召唤阵更深奥特殊,甚至不需要灵力做媒介。这些年,他看着来自城主府的来信,读着林修逸的特别之处,安慰自己应当是召唤成功了。 只是个不到五岁的小娃娃,尤溯源想,倘若召唤来的外神愿意实现他的愿望,他就不计代价地帮他达成。 倘若外神不同意,他就杀了他—— 神,不就是用来满足信徒愿望而存在的吗? 他也想试试! 林鸿瑜能吞噬邪魔成长,尤溯源无意识地砸吧砸吧嘴,如果不外神不愿,他也想试试—— 尤溯源低垂着头瞳孔颤抖,自二人见面已过去两月有余,来自外界的神,一直没有表态。 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即使是重生,前世的阴影还是时刻缠着他,在他的梦境里、视线余光处,同伴残缺的尸体,恐惧的神情,蜂拥而至的邪魔——而当他骇然转头,那些东西统统消失不见。 他快要等不及了—— 外神传送阵却在今日消失了,他呆楞了片刻,察觉到了所代表的含义,仓促赶到林修逸房门外。 外神,信了? 嘴角向两边咧开,似喜似悲。 ……一切都要重写,所有人,所有伤害他的人都得死—— 尤溯源有点压不住音量,他惊喜的瞪大了眼感嘆道:「您答应留下了?」 林修逸对他刚才趴在门上窥视的行为视而不见,竖起食指示意噤声,虽然林鸿瑜睡得一向很沉,但他不想扰了他的清梦。 走出房门,尤溯源习惯落后林修逸一步跟上,一路上目光灼灼,盯着他的后背。 尤溯源的异常林修逸自第一眼就有所察觉,可他掌握着关于「未来」的情报,就这么轻易除去稍显可惜。 尤其是那个未知的存在仍对他有所图谋,善恶未辨之时。 魔界入侵、修士堕落,所有人都对大诚城主府虎视眈眈。 当务之急,需先提升实力。 林寻松、林鸿瑜、尤溯源的机缘,虽有未知部分,但的确都是从秘境中所得。 他需要去秘境探探。 标註地图上示意附近空无一人,林修逸停下脚步,过了三息,侧头问道。 「秘境在哪?」 三息之内调节正常的尤溯源又恢復了苍白无害,他没有迟疑道:「大诚秘境下次开启时间是在两年后。」 「届时,我带您去。」 ***** 「这个游戏!我早就知道它有古怪!」 齐思贤狠狠地锤了一把模拟舱,验查报告显示,它只是一款设计新颖的按摩床。 而林修逸玩的游戏,则是以「只是几段随机播放的录制视频,但发送方ip无法追踪为由」失去了线索。 好好个大活人,身体比他都健康,怎么能说昏迷就昏迷了? 一个月前,他突然收到一份快递,打开来一看是公司转让合同,这家公司他记得,在他考上高中,而林修逸即将毕业时独自创办的私人企业。公司制度完善,同行业中规模算是中规中矩,各部门运营比较成熟,即使不多做干涉也能自行运转维持正收益,现在也算是市里的百强企业了。 当时他当作奇闻随口提起,齐静就嘲讽他和林修逸一样年纪一个天一个地的。 他生气甩脸子却也知道这就是事实,他和他平时一起玩的朋友都属于富户二代三代了,有的创了业长辈棺材板都赔上,有的不创业待家里还算安稳,到他这儿幸好有个能干的姐姐顶着,现在啃老,等父母百年后齐静也不会让他流落街头。 他就想着以后玩够了就到自家公司哪个的部门体验上班生活了。 现在临时收到这份「厚礼」,他在家跟齐静对喷腰杆儿都能站直了,可齐思贤直觉不妙,掏出手机拨通林修逸的电话,几声后被接通。 接电话的人是易洪宇。 虽说因着过年的事儿齐思贤是分毫不想同他说话,可涉及到林修逸的突然举动还是忍着听他说了原委。 这才从易洪宇那儿得知林修逸突然昏倒已被送往医院。 ——可齐思贤听着他的声音,就是觉得林修逸被暗害了,指不定连这游戏都是易洪宇搞的。 ——现今没人有这能耐。他请的黑客这么说着。 第23页 没有任何痕迹,文件都没有,代码也没有,清都清不掉,就一个投影仪,只有鬼能操控那种。 那黑客也没问他要钱就给他删掉了。 齐思贤没有头绪,可无论因为什么,这种结果的最终获益人都非常明显的指向一个人。 林循和慕容芝留下的家产继承人可都是林修逸,林修逸没了,最大获益人可不就是易洪宇了吗。 这种事情他都看得出来,怎么还没人把这害人精抓起来?齐思贤咬牙切齿。 心下感嘆——后悔了吗林修逸,因着你轻信小人,这会儿躺下了吧。易洪宇反而直接接管了你的公司,风头无两了,其中不知有多少你的手笔。而自己,成日里仍旧在找些尖端人才调查原因。 倘若现在你能看着,才会知道究竟是谁对你好了吧。 「谁让你对哥们儿也好。」齐思贤看着手里林修逸寄来的合同鼻子一酸给揉成一团,赶快抬头控制眼泪。 早知道会有今天这一出,打死他也不会让林修逸再玩这游戏了。 没错,肯定是林修逸被坏东西操控了。 齐思贤才不信拿着人生赢家剧本的人,会就这么草草离开人世。 ***** 鲜切花被摆在阳台,白色飘窗旁是一张闭着双眼的清俊面孔,易洪宇穿着工作的西装推开病房门,他是空手来的,自从林修逸倒了他就没有像往常一样给林修逸带花。 看花的人双眼紧闭,他就算带来了花,又能如何。 那天林修逸前一秒还在微笑下一秒就倒在了地上,他扑过去抱住他,脑子根本没反应过来,送往医院的途中还是懵的,主任医师诊断为意识障碍。和植物人不同,后者起码有正常生理反应,而林修逸,意识活动丧失,此刻和活着的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易洪宇手探进被子里,握住林修逸光裸的脚。 另只手跟着摸进来,对准脚心挠了挠。 没有任何回缩。 ——一具温热的尸体。 易洪宇感觉不到任何情绪,他觉着自己的情感好像被抽空了,毕竟这事儿着实抽象,跟做梦似的,仿佛一眨眼就能回到过年那天,俩人一起吃饭,他们还约定了以后看温室里那些孵化后的萤火虫呢。 林修逸留给他的东西被他看也不看的丢进保险箱上锁,他直觉那不是他乐意见着的内容。 还有他的公司,不知谁传的,掌舵人换成易洪宇了,无所谓,合同他又没签字,看在林修逸给他热年夜饭的份上,暂代他忙几天又如何? 他不喜欢被让了什么东西的感觉。 真狡诈啊,还怕他毁了林修逸的公司不成,刚过完年居然还提前教导了他几天。 当他再次去公司,重回林修逸的办公室,花瓶里的花再有精力也撑不住这么些天了,蔫头耷脑的歪着,索性抽了丢出屋去。外间精神恍惚的秘书就让她继续恍惚吧,没人会问她在想什么,易洪宇对别人的私事半点不感兴趣。 所有人都觉得他捡了大便宜,所有人都觉得林修逸的突然发病和他脱不了干系。 前者让他火大,后者又让他无话可说。 如果没有他,林修逸绝对不会眼也不眨的抛下这一切。 他被算计了。 俩人一坐一躺,易洪宇看着那张相似的脸,头一次产生了恶感,他伸手捏了捏林修逸的脸,他讨厌被人操控,更讨厌不问他的意愿就强行把这烂摊子交给他,林修逸就是算准了他会接手。 用的劲儿不大,但一个大男人,手劲儿又能有多小?易洪宇看见他脸上缓慢浮现的红印子心中隐现一丝自责。 转念一想何必自责?倘若他能睁开眼看看说他几句,他也无有不从的。 沉默了会儿,手机信息提示音传来,易洪宇看见别的医生发来消息。 【根据您发来病情报告,很遗憾的告诉您,主治医生并未诊断错误。】 【我们不清楚患者和您之间的关系,但有件事您应当得知。】 【即使是昏迷状态,人们呈现的脑电图仍有低频振盪。】 【简单来讲,即使是在此刻,患者的意识完全消失的状态下,仍可能会接收到信息。】 【易先生,您可以尝试跟患者多沟通一下,或者是用你们之间熟悉的接触刺激一下。】 【虽然即使患者成功接收到也是不连贯、碎片化的信息。】 【只要有一线希望,总值得一试。】 第011章 现实这边 自上回落水后,夫妻俩就觉得俩孩子自由生长不大适合,得安排点事情做,消耗精力。等林鸿瑜缓过来劲儿重新变得跃跃欲试时,童年的无忧无虑就被安排上了繁重的课业,自由时间缩减了一半。 辰时林鸿瑜就被奶妈摇醒,要哭不哭的穿戴整齐到庭院的空地上进行基础的炼体。 等梦醒的睏乏过去,这节课程的内容林鸿瑜因为喜欢就变得神采奕奕,跟着先生比划得有模有样。 而吃完了早饭,就开始学些君子六艺,这其中有他非常烦的课程,先生一张嘴,他眼皮子就开始变沉,少不了挨训,为此小脑瓜转的飞快,尤其是完全识字之后,总是赶在先生讲课之前就早早的学习一遍,等先生张口,他就立马将本节课内容背诵一遍,先生提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一个时辰的课,他两刻就把先生送走,剩下的时间总是精力无限地拿来找乐子。 第24页 可惜尤溯源没多久也启程回了绛云宗,家里没人一直陪他玩。 不过影响也不大,他持续最久的喜好,永远都是去找林修逸。 林鸿瑜来到一个单独的小院落,此处收拾起来之前都是空的,经过林修逸的要求最近才归他单独居住。 推开门,见林寻松正拿着剑教林修逸剑招。 辗转腾挪间剑随意动,金戈破空,快如闪电又如长虹贯日,张弛有度,蕴含的剑意让人不由退避三舍。 林鸿瑜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眼前的一招一式都印在脑海,安静地等到剑式结束,林寻松见他站边上认真观摩,不知道自哪儿又掏出了把小木剑递给他,示意两人各走一遍。 鑑于林鸿瑜来得比较晚,林修逸就先掂着轻脆的小木剑慢悠悠地将剑式逐一舞出,速度不快,力道匀正,转腕干净利落,辗转挥洒自如,翩然若蝶,将林寻松演示的剑招展示的淋漓尽致,看得二人皆是目光一亮。 此番招式缓行,除了林修逸有意想要再为林鸿瑜演示之外,还另有原因,只要他稍一用力,即便是钢铁也会弯折,更何况是幼儿的练习用木剑。 林鸿瑜这下完全记住了剑招,待回味完毕,握着木剑登时气势斗转,点、刺、噼、挂颇为刚勐,自成一番风韵,除了控制力稍显散乱,架势是有了,与平日的闲散相比让人刮目相看,二人皆是鼓掌叫好。 自此,除了基础几项必要课业,林鸿瑜也跟着一起练习基础的吐纳和有着一定杀伤力的剑式或是拳脚功法。 而林修逸更不必说,修炼各项属性从未落下过,修习各项课业基本都是卡着血线边缘,除了林鸿瑜总是若有所感,其余人只是瞧着大公子面色白一些,特制的恢復丹药更是糖豆儿一样的往嘴里塞,别的也没什么异常。 说到特制的恢復丹药,林修逸发现修者界以灵力为引的药对他用处不大,而山林间补充气血的野生药草炼成的药丸反而效用更高,价格也更便宜,除了味道略苦外没什么坏处,便託了人长期制造着。 **** 话回现世,那日看见林修逸被送往医院的帮佣不在少数,不少是因着林宅待遇不错已经留下工作十几二十几年的人,这些人的上级领导即管家,即使被派往公司两个月,也是很快得知林修逸发生了意外的事。 难怪前些日子心慌的厉害,虽二人并无血缘关系,但相互陪伴二十多年,眼看着襁褓幼儿长成青年才俊,其中林修逸的辛酸境遇也是一路照看,但性情不偏不移,二人即使不说也胜似亲生。他仍旧在公司,他能帮林修逸的不多,想着等少爷醒了就能看见他已帮他解决了这些小麻烦。直到月初,他收到了来自信託部门自动发放的盈利资金,虽林宅收入颇丰,但又哪有那么大笔钱,心中有些预感,一路查出办理人是林修逸,还要留给他的一封信,大概意思是这些是留给他的,希望他好好生活。更是难过的要命。 管家不管是家庭还是工作地点离医院都不算近,平日里来回奔波心中一直惦记,每到双休日这两天就提了鲜果来看林修逸。 这天见到了林循。 林循坐在床尾,拉着慕容芝唯一留下的儿子的手,他面容枯藁神态沧桑,一时间仿佛老了20岁。 他对这个老实本分、二十年如一日的管家说:「我这个爹当的是不是很差劲?甚至连修逸出事都是到昨日才得知。」而昨日距离事发日已过去一月有余。 「您说的没错。」两鬓斑白的管家放下果篮,深唿吸一口,注视着那张年轻而双目紧闭的面容,眼神悲伤又慈爱。 「在少爷需要家人的时刻,身为唯一亲人的您一直缺席。」 他记得林修逸小时候的点点滴滴,这个孩子天生早慧,在各方面与同龄人相比都显得拔尖,他也时常在小小的林修逸身后看着他,看他一遍遍播放亡母的遗照,拿着他们之间唯一的合照出神,不哭不闹,让人省心。他看了心脏抽疼,可他只是管家,无法说出宁愿他并不优秀,希望林修逸把心中的难过都哭诉出来的话。 而在那些孤独的深冷夜晚,林循的次子已经出生了。 管家脸上的褶皱挤出一个夹着眼泪的苦笑,他年轻时候每每为林修逸心疼,就会想起不着家的林循,这个唯一有资格站出来与林修逸一同缅怀慕容芝的人。 他曾经不理解,为林修逸感到愤恨,但他没有冲过去质问林循,一是没有立场,二是一旦说了,就失去了默默陪在少爷身边的资格,林循不会让一个自身情绪都不稳的人长期陪在林修逸身边。 林修逸的父亲,一边对林修逸不管不顾,一边又觉得林修逸必成大器。虽的确如他所料,但管家一直都不是很理解,就像他对慕容芝知之甚少一样。 现在,看着林循的呆滞,痛苦与悔意将其淹没,他发出嘶哑的声音。 「我对不起修逸,更对不起阿芝。」 「我不是不想陪着他,他与阿芝长得太像了,每每看到他,我就无法抑制地想起阿芝,阿芝走了,我也没了活着的念头……」 他将额头抵在微凉的手背上,呜咽地忏悔。 「但我不能死啊,我只能离开他,强迫自己忘了他们。」 「我以为这是最好的路。」 管家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听闻也是背身抹了把眼泪,不是因为林循,他多少也能理解,但他还是更心疼林修逸。 第25页 「少爷婴儿时期并不好带。」管家想起积压多年却从未与外人道来的事。 「当时的保姆为了不让少爷哭泣,私自带着少爷到湖边的监控死角恐吓拍打。一连多日,我察觉到少爷状态不对,一路尾随,就看到了她把少爷压在水面大声斥责的画面,他才一岁啊。我给您致电,希望您能报警,但您根本不想多听,只说换一个就行。」 管家并没有回头看林循的表情,他每每想起这些事都会落下眼泪,一岁的孩子,没有身为监护人的双亲主持公道,即使他去警局报警,也是以调节为主。虽然那个保姆对他跪下磕头希望他原谅,但他却觉得无比可笑。 真正需要道歉的人甚至因此不再说话。 他才一岁啊,正是对外界好奇的年纪,就已经封闭了自己。 自此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精緻脸蛋上总是异于同龄人的冷淡,他在经歷那些事时甚至还不记事,但那些事情,无论是否记得,无论是否情愿,都会多少留下印记,伴随人一生。 管家想起林修逸上学,因为各方面都足够优秀,甚至因为出挑而招惹同学妒忌。在一天放学,管家的接送让同龄小孩爆发出一阵嘲笑「多大了还要保姆」「你的爸爸妈妈怎么不来接你?」诸如此类。 他一路替少爷难过,而林修逸在没他腿高的年纪甚至反过来安慰他说,不用理这些人,他会收拾他们。 管家不知道在这种环境下小孩该怎么健康成长,自作主张地向林循提了转学,后者问也没问直接同意了。 他纠结着怎么告知少爷转学的事,林修逸已有了几分猜测,让他不需顾虑,仔细想来,与其说是自己照顾少爷,其实林修逸也没少关照他。 后面的学校,就遇到了齐思贤和比他们大一岁的齐静。 至此他的生活才逐渐多了点笑。 「少爷从小的委屈都不会说给任何人听。」 「——他一定对我失望透顶。」 林循的逃避致使这些苦难苛责加诸在幼子身上,他的眼泪成了汩汩的溪水,他原以为只要林修逸不说就是没有任何问题,时至今日,林修逸已经长大,他终是悔之晚矣。 「您高看自己了。」管家闻言转过头来,他看见林循带着满脸的泪痕诧异地抬头。 「在他很小时候,兴许会因您失望。」 「但少爷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不会为了他人而伤害自己。」 「现在,应是找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等我忙完少爷交给我的剩下的这一个月的工作,我也该退休了。」 林循抹了把眼泪,久久无言,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说道:「感谢你。」 「本职工作罢了,没什么好谢的。」管家摆了摆手,随后又将目光转到青年身上。 「只是希望以后能让我常常来看少爷,毕竟相互陪伴了二十多年。」他的声音已经走了调,眼里泪光再復闪动—— 「我捨不得这孩子。」 林循重重点头。 第012章 7岁 即使是在危机四伏的秘境内部,尤溯源仍旧不远不近地跟在林修逸身后。 贪婪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往他身上瞄。 与其等还未成长起来的神在未来拯救自己,不如提前占有这份可怕的成长力,成为那个拥有实力主宰一切的人。 尤溯源这两年日日在绛云宗藏书阁找这方面的功法,甚至联繫上了邪派修士,费了番功夫,居然真得到了折人灵根提升自身的功法。 他想起了城主,林寻松——少年时检验出单属性木灵根,一代天骄,前往瑶洲修炼,修行神速,所有人都觉得他有问鼎巅峰的能力,直至他灵根受损修为不得寸进,才停止了修行之路。 但修行之路本就难走,倘若真能得到这份神乎其神的力量…… 幼儿体型的外神一米出头,看起来就像是无害的天材地宝,毫无防备地走在越发崎岖的秘境道路上。 ——不能动手。 尤溯源停驻原地,调息片刻抚平躁动灵力,他内心警铃大作,仿佛恐吓他动手就会发生什么极为不好的事一样。他为自己没来由的恐惧找理由——就怕这种外形娇弱有着欺骗性的可怕存在万一拥有什么未知的能力,倘若激怒了他,后果恐怕并非自己能承担的起。 只能想法子先把他逼到绝境试试深浅,届时再出手。 倘若他有足够的实力,尤溯源觉得自己当然可以像最初召唤那时重归赤诚之心。倘若这7年连这点应有的实力都没有,虽不知那灵根採补对他们这种特殊的组合有无大用,但仍教人期待—— 尤溯源搓了搓鸡皮疙瘩,扛着毛骨悚然的战慄感咬着后牙无声笑了笑,挥退身边跟着的五体不全的幻影,继续跟上仿若未觉的林修逸。 林修逸继续往秘境深处的薄雾中走去,脑海里的地图画卷中高速闪烁的代表尤溯源的角色点重新跟上。 两年不见,他应是有了起色,代表角色的绿灰红三色轮转,表现出了新鲜的攻击欲,只是靠近后又成为了灰色未知阵营。林修逸在很久之前就见过这种人,只是从未在地图上如此明确的看着别人摇摆不定,倒有几分稀奇之处。那浓郁的恶意凝视自己的同时,自己又何尝没有盯着他? 雾气逐渐浓稠,唿吸间有什么冰冷粘腻的东西缠了上来。 地图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身后的人脚步声也隐去不见。 第26页 地图显示尤溯源还在远远的跟着,即使不看地图画卷那道犹如附骨之蛆般的视线仍牢牢纠缠着他。 虽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倒也没跟丢。 林修逸当然知道他的心怀鬼胎,虽未练气入门,但他依仗着异于常人的修炼法子与金丹期的林寻松对练也不落下风,即使是专攻锻体的修士也不一定能伤他分毫。因着此事特殊,林寻松也不会去到处宣扬,所以在众人眼里,自己和一个普通幼儿差不了多少。 【金(攻):134水(气):89木(速):142火(血):114土(御):91】 两年时间,日夜卡着生命线勤加修炼,属性提升可谓一日千里。融入世界前挂机四年才涨了区区230点,而今仅仅两年,随机属性就提升了200,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值得一提的是,自突破一百大关,金属性发生了质变,倘若林鸿瑜现在掉入冰湖,破坏湖面的那层厚冰只需一拳。 同时问题也来了,普通兵刃经他的用力握持就会钢骨寸裂,虽说用拳也能造成伤害,但听尤溯源讲,邪魔并非人身,而是各种畸变的怪物形态,多肢体、焦炭骨、毒瘤脓包,应有尽有,寻一把神兵利器还是必要的,倘若到了对阵时刻,林修逸想,自己还是不大愿意用拳头把脓包打破。 还有曾经跌破下线的火属性如今也来到了114点,对应的生命值更是达到了惊人的的11400,在火属性上百之前,与生命值的比例是1:80,而如今,更是提升至1:100,仿佛洗髓伐骨了一番。配合着他的91点防御属性,即使站着不动金丹修士的法术也不能伤他分毫,体术就更没得比。 通过观察,林修逸发现寻常人血条只有500左右,练气期血条在1000到2000区间。林寻松手下的官兵们也有不少筑基期的修士,均是3000到4500之间。林寻松常年停驻在金丹期,血条数值也有将近8000,暂时没见过元婴,林修逸猜应该同自己一样已经上万。而尤溯源仅仅一个照面,林修逸就发现了他的境界不稳,血量甚至刚过2000。通常来讲血条与境界是相关联的,但也无法排除一些特殊情况,比如林修逸的特殊修炼方法,比如日日损耗真元驱动外神召唤阵的尤溯源。 所以即使尤溯源眼神不善,也很难把仅这点修为的他当作大敌。 「——您往右边走。」 岔路口时尤溯源的声音远远传来,随后他又补充道:「我前世来过这儿,机缘应该在这附近。」 雾气流动起来,地图边缘有代表敌方阵营的红点一闪而逝。 倘若不是令人唿吸困难的威压笼罩着二人,地图上干净的都要让人以为没有敌人。 拥有消失的能力吗?林修逸脑海中的红点再次出现,在地图边缘处快速移动,又隐没在感知范围之外。 他看了眼四周环境,山体上有些裂口,地上碎石不少。速度很快,也有不小的力道—— 尤溯源紧紧盯着眼前的林修逸。 前世,他和同门来到这里,同样的不见风吹草动,他们没有掉以轻心,只听闻嘭地一声巨响,他们骇然回首,一个同伴被远远甩飞在巨石之上,掉下来时候背后已成肉泥。 好在这里的妖兽并不会攻击固定范围以外的人,他们才得以逃生。 虽然他迄今不知道守在这里的东西是什么,但这种程度的攻击,对付眼前尚未成长起来的外域之神——足够了。 距离上辈子的惨案发生地已经近了,尤溯源停在原地,再往前一步就会遭到那个妖兽的袭击,他注视着仍往前行的林修逸,那个东西为什么还不出手? 快到怪物洞窟了,一会儿林修逸被打偏了或是更深入了自己怎么捞人?尤溯源有些心急,却不知怎么开口。 空气中腥臭瀰漫,眼前的林修逸仿佛没有嗅到,体态随意地走着。 尤溯源抬手要掩住鼻息,手在半空还未接触—— 「轰」地一声巨响霎那炸现。 气浪顷刻盪开,衣袍的袖子狠狠抽向尤溯源的脸。 尤溯源眨了眨眼睛,看见林修逸缓慢落下的手臂。 沿着手臂方向,他向远处呆望,一条远超成人腰粗的巨蛇正被嵌在山石上,蛇口大张,蛇尾有一点明显凹陷,正缓慢地垂下,蛇身被蛇尾的重量坠着勐向下扯,轰鸣中整条蛇都孱弱无比地落在地上。 发生了什么? 这里驻守的、快的看不到残影的妖兽,是一只蛇怪? 为什么站在原地是林修逸? 尤溯源回过头看着那幼童之躯,那只手臂已经落下,和先前的恣意并无不同。 他不敢细想,愣怔着,见林修逸偏头道:「不跟上来?」 他甚至没有和他对视——只是淡淡的看着那条生死不明的蛇尸。 尤溯源在那平淡的声音里打了个哆嗦。 他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被林修逸知悉,他不收拾他,只是懒得动手,或者说,没有动手的必要。 ——以他的小伎俩,翻不出什么风浪。 这一刻,尤溯源脑内轰鸣不休,他突兀地记起重生伊始自己是怎么叩谢上苍,是怎么坚定不移召唤外神,为什么在见到林修逸之后,失了智一般妄图占有外神的力量?自己又怎么敢——真的把无数血肉真元召唤来的神,只当成一个人类幼儿?是因为幻象吗? ——想吞噬这股力量,自己,真的配吗? 扪心自问,答案显而易见。 第27页 余光里的血肉残肢扭曲重组成邪魔之态,十几只手臂从腹腔伸出舞动着,那东西向后弯腰从腿下伸出头嘲笑他,尤溯源转头瞪了它一眼,幻象倏然消失。 心中懊悔,面上是低垂着头亦步亦趋,诚挚不已。 *** 林修逸眼中,蛇怪头顶长长的血条还剩下小半,下方还跟着暗色的状态词条:【眩晕】【昏迷】【恐惧】。 蛇怪本身实力不弱,它应是偏向速度与力量领域的妖兽,在修真界少有炼体者存在的现今,配合着神鬼莫测的潜行法子可谓是见一个秒一个。林修逸觉得它的隐匿应该具备部分时空之力,否则很难不被地图所捕捉。 其实就算没有地图,只要暴露身形,不管距离多近,都能被林修逸所察觉,即使无法反击也能以高达142的速度逃离。 更何况林修逸的金属性也有134之高。 可以说蛇怪的落败是必然的,只因它遇到了各方面属性碾压的林修逸。 他偏了偏头,视野余光里的尤溯源顶着还不到蛇怪五分之一的鲜红血条在呆滞后缓慢转绿,随后消失掉…… 想必已经收起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如果林鸿瑜和尤溯源没有那么亲密,林修逸并不介意把这个不稳定因素清除掉,他看见尤溯源头顶上的【陷入幻觉】字样深浅交替。在发觉彻底留在修真界那天林修逸就已经做好了手下的血不光是邪物的准备,毕竟人是环境的产物,他早晚会对人动手,在必然要发生的事面前时间先后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看在林鸿瑜的面子上,再给此人一个机会—— *** 蛇怪的老巢在一洞窟之中,黔黑一片看不清前方道路,只能凭藉着越发浓郁的腥臭气前行。 摸着石壁到了转角处,石窟里出现了一片深潭,潭下泛着幽幽绿光。 他停了下来。 尤溯源仿佛看不见任何东西,仍旧摸着另一边石壁慢慢地往前走,眼看距离深潭只有一步之遥。 林修逸后退了几步。 听得「哗啦」一声。 猝不及防栽入水里的尤溯源吓个够呛,边咳嗽边奋力挣扎。 溅起的水花没有一滴落在林修逸身上。 「您在吗?!」 尤溯源手脚并用地爬上来,摸索着地面问:「神主,您还在吗?」 林修逸看着盈盈幽绿,虽然很暗,但尤溯源瞪着一双呆滞的双眼四处找人,脸上的慌乱神情是清晰可见。 「你看不见?」 声音自前方传来,尤溯源松了口气,反问道:「这里不是一片漆黑吗?」 林修逸靠近了几步,看向深潭里的发光处—— 分不太清光亮浓郁处究竟隐藏着什么。只是单自己一人能看到的光源,就已是十分不同寻常,先前那只蛇藏匿的地方就在这附近,它守着的,想必就是潭下之物。 想罢纵身一跃,钻入碧水之间。 尤溯源这回听到了动静——却是跃入水中的。 当即不敢怠慢,原地起了一个照明阵,范围不大也不能携带,只有灵力消耗巨大,此时也管不了太多,阵法布置完成,他往深潭看去—— 水波晃荡,深不见底。 早已没了人影。 即使是水下,速度使到极限的林修逸和蛇怪相比也是不遑多让,眼看要到底部,一个前翻使身体正立过来,双手控水到那光芒处,水下看什么都是模煳,隐约能看到一个环状物静静躺在潭底。 林修逸屏着一口唿吸,伸出手,在环状物与手指触碰的一瞬间,所有光芒都被收拢。 一片深黑里,脑海中传来波动…… ——增幅。 林修逸在水下浮浮沉沉,他不知道增幅了什么,他只是使劲儿一蹬地借力往水面游去。 边游边想这具身体实在过于年幼,不管是什么运动都显得桎梏,这身衣服应是泡了水的原因,裹着身体也是紧的人难受,自己还是习惯于成年人的躯体,不知道是否有什么法子能快速长成成年形态。 *** 水潭半晌没有动静,尤溯源没法子,离了照明阵他是哪儿都看不见。 他水性不好,也没胆子跳下潭离去,只能盯着水面干等着。 时间过了很久,尤溯源蹲的脚麻了,他想,林修逸会不会淹死了?或者水下有什么水怪,已经被吃了?要不再等等? 他这边犹豫,趴在潭边仔细看,见水下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由凝神想要看清,岂料只是一瞬—— 闪现般地,浮上来一张惨白的脸。 尤溯源吓得是一屁股往后坐下。 一边双手撑着地面往后踉跄地爬,一边借着实在不够明亮的照明阵光线,看着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按在地上撑起身体,一头被打湿的长髮,昏暗的光线下反着亮光的肤色,紧窄的衣服湿哒哒地贴着他挺阔的肩膀,胸膛与腹部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水……水妖?」 来人看了他一眼,当他是神经病似的没搭腔,这种反应给了尤溯源一种熟悉感,他顿住,又小心翼翼地壮着胆子凑近了点问。 「您、您是外神?」 林修逸又看了他一眼,这会儿他已经到了陆地上,他站了起来。 感觉视线离地面的距离越来越远。 因着那宝物已经认主,此刻也没什么光亮,往照明阵处走了几步,才看见自己的裤子已经短到膝盖。 第28页 所谓增幅,就是指这个? 林修逸张开了手掌看到手心的玉环,是只蛇,蛇身盘成一圈,蛇口大张自我吞噬着蛇尾。 是个雕琢精緻的衔尾蛇。 又握了握拳,感受着成年身体的便利,确实是个不错的增幅。 尤溯源看着来人走进光照范围内,稜角分明的模样分明是个成年人,和以后的林鸿瑜确实有几分像。 敢情,这水下有林修逸的机缘?就这么简单? 虽然摸不清头脑,但尤溯源确认来人是谁后反应很快地跪了下去高声贺喜道: 「恭喜吾主得到传承——」 第013章 珍宝铺淘宝 大半月前林修逸提出要和尤溯源离开家一阵子,具体做什么也没说,因着大儿子向来靠谱夫妻二人都颇为信任,尤溯源更是保证会保护好林修逸。林寻松听了觉得好笑,到时候谁保护谁都两说。那孩子和自己掰手腕,两年前双方倒也差不了多少,自去年开始,不管用多大的力道,哪怕是两只手,都无法撼动林修逸分毫。 而且,他儿子最厉害的可不是天生神力这点,倘若林修逸想跑,哪怕是元婴期修士也难追上他,而元婴期,整个修真界有能有几个?个个儿都足不出户琢磨怎么成仙呢。林寻松没多问什么,只叮嘱一句不要涉险就挥手让他们去了。 林母倒是记挂着孩子没盘缠不行,从珍宝箱里取出一个锦盒,红绸托着一枚银色戒指,干干净净的成人尺寸素圈,拿红绳自中间穿过挂在儿子脖子上。 「修逸,这是须弥戒,不要外露,以防贼人觊觎,里面放着银钱与衣物,还有,一壶救命的汤药。」她又上下打量了一翻7岁的小少年,目露不舍,再次叮嘱道:「出去无论做什么,都一定以自身安全为首要。」 须弥戒取须弥芥子谐音,佛经里一枚小小芥子可以容纳整座须弥山,这份戒指倒没那么夸张,储物容量不过成人臂展宽,高度有个两米出头,应是被改造过,分成了上下几层,分门别类的摆放着一些常用物品以及伤愈丹药。 林修逸换了成人体态便把脖子里红绳穿着的储物戒指摘下套在左手小拇指,意识扫过,自架子最顶层取下一套衣物,是一袭宽松式样的玄青色男士长袍,领口宽大,堪可蔽体。这套衣物应是林寻松放置的,因着轻薄摆放又高,城主夫人该是没有发现,以至于仍留在给孩子的须弥戒里,这点意外倒是方便了如今身形大变的林修逸,他将视线投向尤溯源,以他为参考,心中估算着,自己比林寻松高一头,大概比现世的身体还要高大几分吧。 这副样子等林鸿瑜见了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这两年林鸿瑜也是日日勤加修炼,寻常人的煅体与功法已是手到擒来,称得上句天赋异禀。林修逸早些年也动过想法让他跟着去接纳空气里的五行属性,他试过问询林鸿瑜平心静气状态下能不能感受到游荡在世上的五色流光,林鸿瑜摸了摸他额头问他是不是新采的蘑菇汤喝多了。 想到这次离家,因不想林鸿瑜涉险跟随也未曾告知,等他发现指不定在家怎么生气。脚步一拐就走向了附近的镇子里想淘些寻常见不着的珍品做补偿。 尤溯源虽不明白为何突然转了方向却也不敢多问,只前后跟随。 因着诚洲大陆坐落于海上,海产资源丰盛,其间有一条长河缓行五百里,后有蜿蜒矮山滋养灵植,藏风聚气,虫鸟啼鸣,此处是玉带镇,阡陌交通,连接南北,颇为富庶,商贩店面琳琅满目。 走进拐角一家奇珍店,林修逸扫视一圈只觉得平平无奇,刚要离开,店主自屏风后招唿:「里间还有新到奇珍,不妨过个眼缘。」 货物的确够新,一些已陈列在桌面,还有不少仍在潮湿的箱子里,带着股刚打捞上来的海腥味,店主解释正经渔船自深处打捞上来的一箱宝贝,刚高价收购,边说着,边拿着抹布把其中器具一一取出擦拭摆放。 身后的人像是看到了什么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林修逸转头看向尤溯源,尤溯源眼中暗含惊喜,指着一面爬满了焦黑藻类的被腐蚀铜镜说:「公子,我想要这个镜子。」 店家抬头瞧了眼已经无法反射任何光亮的磨损镜子,黑心开口:「50两。」 尤溯源惊愕地瞪大了眼。前世这面护心镜可没少救他同伴的命,但据他同伴说,这是他从被砸烂的珍宝铺门口地上捡来的,乡亲们争抢值钱的,这标价10枚铜钱儿的破烂到了他手上,没想到还发挥了大价值。 「1枚大子儿能买无数个的破烂玩意儿你说50两?」 这年头一年挣不到40两的寻常人家比比皆是,顾及着林修逸城主之子的身份,尤溯源转头对林修逸说:「公子别看了,咱们走吧,这傢伙坑人呢。」 等出了这门,太阳下山,他就当回樑上客,劫富济贫,也给这黑心店老闆一个教训。 他心中跃跃欲试,突地对上了林修逸偏来的视线,过高的身量给人一种难言的压迫感,他立马收敛想法正了神色。 林修逸问:「这面铜镜,多少钱?」 那店家刚准备出言不逊,却在开口之前对上了林修逸的视线,登时心中警报作响,又低头看了眼身量同样高挑腰间还配了剑的尤溯源,这才意识到二人并不是好拿捏的,斟酌着开口道:「原本我的确是想卖50两白银,但是考虑到二位气度不凡,1两,你们拿走吧,江湖路窄,就当交个朋友。」 第29页 那边尤溯源和店家讲着价。这边林修逸察觉到了一丝眼熟的空气波动自箱内传来,他走近了看,是两枚凤对佩,像是先天不足,水蓝色的波纹若有似无。 「店家,这对儿玉佩带走。」 「得嘞,100两白银。铜镜当赠品送给这位爷。」店家转头看了一眼爽快报价,随后干脆利落地收了银钱把东西包好,临了还回头挑衅地看了一眼尤溯源。 看得尤溯源是满心气。 但话已说出尤溯源也不想拂了林修逸的面子,在路上稍显郁闷道:「这铜镜前世他标价10枚铜钱都没人要,现让我们当了冤大头。」 林修逸看了他一眼,他自知失言立马闭嘴,林修逸此时心情不错,龙凤对佩色泽莹润,更兼【水】之属性,于林鸿瑜与自己都是颇有益处。 「单论那面铜镜,可值100两?」 尤溯源点头,市面上的灵器皆有价无市,更何况是这面能抵挡致命攻击的黄铜护心镜。 「自然是值当,可那老闆分明不识货还想坑骗人钱财,实在不识好歹。」 「只你一人这样想吗?」林修逸觉得修真界的人都挺单纯「今日他吃了甜头日后必再行此道,届时有的是人出手,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那我们这番就这么白白被讹诈?」 「人能跑,店铺跑不了,若不服气,只管报官追回就是了。」 况且,林修逸扫了眼须弥戒内的龙凤对,在闭塞的环境里已逐渐铺洒水色流光,更觉得此行只赚不赔。 ***** 一个月未曾见着林修逸,总觉着生活都少了点什么。 林鸿瑜咬了咬牙,居然留了一封辞别信在他书里,林修逸难道不知道最近他都不看书吗? 林鸿瑜把书信放回原位合上书页,就当作自己没发现好了,继续伤心吧,最好伤心得大病让林修逸回来愧疚得不行。 他沉浸在幻想中,上午收到不远处镇上的驿站发来的信件,是林修逸的,说是马上到家。如果他们长大点就好了,这样就可以骑马了,回来的速度能像驿站的信件一样快,不过自己也不心急,等他坐马车回来估摸着也就三五天的功夫。林鸿瑜度日如年,他已经开始想该用什么姿态和林修逸见面了。 控制欢乐假装生气?可自己很容易憋不住笑,得提前想些伤心的事—— 一阵脚步声传来,房门推开,他听见外面传来动静,是侍从传话。 「前厅传话,大公子回来了。」 一切有的没的顷刻烟消云散了,喜悦与激动充斥着林鸿瑜的头脑,一路奔至前厅,只见除父母和许久未见的尤溯源外,还有一高大男子背对着他。 「林修逸呢?我哥呢?」像只飞扑而来的小鸟儿。 林修逸转过身来,他看见林鸿瑜的表情一瞬间僵住了。 他的神色飞速变换——震惊,茫然,不可置信,自我否定地稍一摇头,重新挂上笑脸问道。 「大哥哥,你见到我哥了吗?大概和我长得一样——」 林修逸说:「我就是你哥。」 笑脸裂了,林鸿瑜嘴角抽搐两下,他转头看向其余三人,别人唿吸过肺,他此刻唿吸像是过脑,每一口都带着眩晕,再次发问道:「我哥呢?」 恐怖话本里都未敢描述的一幕出现了,听到他的话,所有人的头都齐齐地转向这个陌生又高大的男子。 林修逸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尚未开口。 只见林鸿瑜警觉地一把扣住门框,见他要张口是「哇」地一声就哭了,边哭边往回跑,一路高声喊着:「你不是我哥,你不是林修逸,还我林修逸,哥你在哪啊——」 没有犹豫,林修逸跟了上去。 哭得颠颠的林鸿瑜跑下了楼梯。 因着喘气过度眩晕感亦是不断传来。 斜阳映照下,他感到有什么巨大的影子逐渐笼罩住自己,林鸿瑜回头—— 楼梯上,陌生男子仅仅往那一站,遮天蔽日。 一口气儿没缓过来,林鸿瑜脚下一软晕了过去。 林修逸自然是三两步赶到弯腰伸手接住了他。 众人赶上看见这一幕,互一对视,都对眼下状况束手无策。 林母摸了摸林鸿瑜的额头,看了眼林修逸的神情宽慰道:「没事,就是唿吸过度,歇会儿就好了。」 随后仔细看着几日不见的长子,这孩子长大后还是更像她,钟灵毓秀的人,自带一段风流倜傥,让人怎么都看不够—— 又低头看了眼林鸿瑜的小身板儿,思量后说道:「你这宝物既已认主,在你彻底炼化之前恐怕都不能控制外形,只是你弟弟成日思念你,乍一见你又变了副模样,近日,还是不要让他受刺激的好。」 第014章 干元宗 因着林母说出潭底的衔尾蛇玉环是「尚未掌控的宝物」,而非尤溯源口中的「传承」一事。林修逸认为林母必定知道些什么。 此时的林母正是感慨万千,一月不见,长子模样大变,再也不是能拉进怀里逗乐的样子,可配合着林修逸的性格,倒是没什么违和感,也许这副样子更适合他。还有林鸿瑜,完全不能接受林修逸的变化,好好的双胞胎兄弟现在出门可能还会被认为是父子,因着这种落差不知道二儿子要伤心多久。怅然若失地嘆口气,林修逸刚巧来了:「母亲在嘆息什么?」 「感嘆孩子长大了。」这些年来林母的外貌没有丝毫变化,林寻松的脸上已长了细小的皱纹,她仍是一副端庄脱俗模样,将柜子里的几匹好料子取出一一摆在桌案:「正准备挑些料子给你量体做衣,修逸这么俊俏,穿你爹的袍子可惜。」 第30页 说罢示意林修逸张开双臂丈量尺寸,林修逸听话地任由摆布。 等记下了尺寸又拿着鲜艷色泽的料子在林修逸身上比划,来回挑拣,总觉得花色式样有些过时配不上自家儿子。见林修逸还是安静地等着她,猜到了是有话要说,温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要问娘?我猜猜,和你身上的宝物有关?」 林修逸点头,问起传承与这种特殊宝物的区别。 「传承是一种遗传的天赋觉醒,是溯源告诉了你什么吧。」林母神态平和,仿佛对尤溯源的异常也早有了解。 「真正知道传承究竟意味着什么的人凤毛麟角,他误以为你这个宝物就是传承,其实并不,它的气场比较复杂,娘猜测,是精怪死后受五行精华影响出现了些异化,你当时可能无意间向他许了愿,或是它受你吸引催化了你的部分传承,也可能两者兼备。」 林修逸不明白修真世界的诸多奇特之处,认真听着,五行精华,是五行属性的别称?传承在觉醒之前也存在吗? 「你的传承来源于我,你身上的每一分骨血,都含有无与伦比的力量。」林母微笑着拖长了腔调,停顿片刻,只见林修逸气定神闲地点头,示意自己在听,等不到想像中的惊嘆发问,难得卖了个关子的林母嘆了口气略有失望道:「也不知你的脾气像谁。」 「此事说来话长,只说属于你的传承吧。」 「想要激活,你得前往瑶洲秘境,那里才是你的机缘。」 「溯源应是有什么奇遇,在初次见他时,已经有些许的五行精华傍身。」 「五行精华?」林修逸望向那些因自身的沉寂而逐渐活跃的小精灵一样的微弱光团,反问道。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五行精华、五行之力,没人规定叫什么。」林母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五行的流通汇聚。 林修逸伸出手指,指尖停留着一颗并未因他的动作惊动而消散的光团,问道「您看得到吗?」 「闭上眼睛,能感受到。」林母睁开眼睛,看向那修长的手指,指尖空无一物。 「修逸,你的天赋远比我强大得多。」林母眼中是全然的欣慰。 「诚洲秘境内部大多是无害的迷雾,知晓位置后,只要心念通达有所收穫并不算难。可其它大陆的秘境不同,瑶洲秘境由干元宗镇守,非宗门弟子不得入。」 虽不舍,但林母也知道林修逸已经可以脱离城主府的羽翼,动身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需要娘为你写封引荐信吗?」 林修逸想起了与自己想像中完全不同反应的林鸿瑜,一时有些犹豫。 ***** 稚嫩的五官不安地皱起,梦里与自己别无二致的林修逸在外被假冒者杀害,而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赶过去。 他看见假冒者回过身—— 是有着极强压迫感却又很熟悉的脸。 是那个假冒林修逸的人—— 噩梦惊醒,林鸿瑜梦中的画面还未消退,正是白日见到的那个对他来说称得上伟岸的人。 其实即使林修逸不说,他也知道两人都盼着长大。 ——而他也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林修逸,无人能假冒。 可林鸿瑜不能接受。因他觉着两人自出生前就在一起,这辈子也该永远在一起,而林修逸不想让自己跟着他,他知道是自己不够强,但他还是感到伤心。等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见着林修逸,却完全变了个模样,完全和自己这个双胞胎弟弟没有任何相像,别人再看到他们两个决计不会认为他们是双胞胎,不会默认他们之间有着异于旁人的独特联繫。 除此之外,林鸿瑜还感到了一种恐惧,这种念头长期潜伏在他的心底,直到此刻才完全被他察觉——林修逸会离自己越来越远,无论怎么努力,明明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也没谁不要谁。 心情像被背叛,又像被遗弃,更多是对自己无法改变现状的无能为力,这种感受让林鸿瑜倍受打击。 生平第一次感到心脏抽痛,在夜色的遮掩下压抑着声音轻轻啜泣。 隐入阴影里的人听到了床上细微的动静,似有所感,亘古不化的深潭落入滴水,涟漪扩散。 二人各有念头,追根究底还是实力不足。 而侧身对着床内侧的林鸿瑜蜷缩成一团,自始至终,没往外看一眼。 再度醒来,桌上放了一只玉佩。 直觉不好,林鸿瑜一路赶到大门口——门口敞开着,城主夫妻互相搀扶着低声劝慰,显然有人已经离去。 没有多话,林鸿瑜攥着玉佩迈开两条腿跑上大街,他看见有人牵马消失在街角,待他全力奔去,眼前人来人往,再也没了牵马离去的身影。 ***** 瑶洲干元宗。 弟子灵根检测处安排在正门,年年有瑶洲各地自觉资质不错的年轻人汇聚于此,他们充满信心不远万里,少数人获得进入资格,而多数却只能在宗门外眼巴巴看着别人通过检测进入。 通过检测大门,也只是获得参与宗门选拔资格的敲门砖。门口处是数十名干元宗修士摆了椅子聊着天观赏检验过程,人们以包围状守着检测石,从十几少年到几十壮年,挨个靠近检测石,如灯笼般大的晶体通体呈显暗淡的灰色,在接收到下一个年轻人的灵力时散发出微弱的红黄色光。 「我是双灵根!」此人面露喜色,还未等干元宗弟子记录姓名档案,检测石却倏然沉寂。 第31页 「灵根不稳。我们半年招收一次,你下次再来吧。」 「我可是金火双灵根,刚那个三灵根的都进去了!不行,这石头不准我再测一次——」青年面色大变,赤红着脸不服气地将双手贴得更近想要再次检测。 干元宗的修士一使眼色,有人两手掐诀,青年瞬间倒飞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这点灵根亮度,逢壬癸年都难活过,你还是回家——多拜佛烧香求身体健康吧。」坐椅子上的人嘲笑道,站着的修士们闹笑出声。 五行与灵根互有联繫,寻常人家五行不缺是好事,倘若想做修士,五行有缺或许是有些特别的缘分。但灵根不仅仅是有无的问题,也会存在强弱讲究,强者逢流年冲剋倒也无所谓,弱者倒是容易因此生出诸多事端。运气好遇上些慷慨门派,也有愿意养着的,运气不好恐怕就会落得这种结果—— 青年毫无防备被攻击法决击中,浑身疼痛半晌,待缓和后撑着腰腿站起,不敢多做纠缠,只能暗嘆倒霉,没得闻大道,倒挨顿了打。 转身抬头,忽地一愣,口中喃喃道:「仙人……」 在场众人皆是耳聪目明之辈,闻声回头,只觉眼前一亮。来人约莫二十出头,一袭象牙白银丝祥云暗纹袍,头戴翡翠镶银冠,腰挂白玉蟠龙佩,在焦糖色的深秋之中像是遗世独立的清冷谪仙。身旁三名随从浑身散发着强者派头,不怒自威,以众星拱月之势立侍左右。 此人正是林修逸,带着家里安排的三名侍卫算是赶来了。 虽家里提前打了招唿,不用参与入门考验即可加入宗门,但正巧赶上新届弟子招收,正门围得水泄不通。 林修逸旁若无人地走入包围圈,脑海里地图画卷的人点标註有绿有灰。 周边待检测者自觉纷纷让路,干元宗弟子也不由坐正了几分。 ——此人品貌非凡,绝非池中之物。 检测石前。 林修逸走过来。 林修逸走过去。 片刻视线也未曾投注。 众人皆是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干元宗有一修士腾地从椅子上站起往前横跨一步拦住去路,道:「想进入干元宗必须得先检测。」 「谁的路你都敢拦?我们公子要来的事,你们代理宗主没嘱咐你们吗?」林修逸的随侍中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站了出来,是林父安排的侍从,叫卓群,长得是魁梧健硕,立眉虎目气势汹汹,嗓门也是嘹亮。刚到此地就见一群弟子斜倚着欺负普通人,此时又敢拦住大公子去路,自然心存一肚子火气。 拦路人闻言心中咯噔一声,他是和师兄弟们是看热闹来的,原先轮值守宗门的两位弟子已经早早被他们打发走了,临走时似乎的确想说什么,可他们谁也不想听,现在当然不知道掌门嘱咐了他们什么,但碍于面前这么多人,面子也不能这么过不去,当即说道—— 「正逢干元宗招收弟子,不管谁来,都得先测了再说。」 「你们代理宗主回信在此,还不让路?」另个侍从自储物戒中取出一封书信,上有【诚洲城主亲启】字样,拦路者一看,确实是宗主笔记,正要让路,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能来此地想必都是资质不凡之人,不过检测灵根而已,怎么,莫非是个杂灵根想滥竽充数,连检测都不敢吗?」 说话人身着青色道袍,手持一把摺扇,面带调笑,在座师门弟子隐隐以他为中心。 三位侍从闻言皆是横眉竖立,正欲说什么,林修逸抬了手掌,三人噤声。 ——有件事,他倒想试试。 第015章 再测灵根 灵根检测无非是静待自身灵力渗入检测石,「气」看不见摸不着,这个过程通常是无法掌控的。 但林修逸不同,他初入游戏时还是使用滑鼠操作,当初检测灵根,是直接框选了部分拖入检测晶石的,对旁人来说不能改变的灵根灵力,于他来说是能随意拣选的五行能量。 在场众人都静了下来,默默地注视着林修逸来到检测石旁。三位侍从也从未听说大公子的灵根是什么,皆凝神关注着林修逸的动作—— 他并未像常规一样呈现双手虚靠检测石的姿态。修长的食指似乎在虚空中点触了什么,往下一划,下一刻,青天白日里红光沖天,似是长空降下一把火,在检测石上灼灼闪耀。 异常只持续了一瞬,林修逸收起了动作。 火光晃得人眼晕,众人心思百转。 即使是极品单灵根,也少有能灵光外泄的,面对这种强到异常的反应有人心里不禁产生质疑,怀疑是障眼法,可检测晶石被触发的反应是从未有人能够欺瞒的。 干元宗里不发修为高深的修士,感受到宗门检测石的异样,几乎是同时侧目,更有甚者顷刻动身赶往山门。 对林修逸来说,这些如同精灵一般的五行能量没有任何攻击力,在他身边是稍微动作大点就会被搅散的存在。它们自自己身体穿梭,提升属性上限,这些上限也会提升他的各方面属性,林修逸早就意识到了自己所修炼的五行之力与旁的修者所修的灵力千差万别,只是没想到仅仅点选并引动一部分火属性能量能造成这么大的动静。 众人纷纷暗地里打量了林修逸一番,这种程度的灵根他们连嫉妒心都无法升起,这种反应让林修逸瞬间成了异类,哪怕是他使用了障眼法都能让人们更能接受一些。 第32页 「门外何人?」自门内走出一位和林寻松年龄接近的男子,扫视了一圈山门外的弟子与弟子们自行摆放的座椅眉头就是一皱。 「回禀代掌门,是自称前些日子与您通信过的人。」先前那个挡路的转身回话。 「噢——是林公子,你爹前些日子才发来信件,没想到这么快。」代理掌门——益沛,眉头一松伸手示意林修逸一行上前,又看向门下一干不务正业的弟子,转手点了点他们私自摆出的座椅,冷声道:「宗门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都修行完了?——今日所有未当值却在宗门口逗留者,过会儿各去领罚。」 众人沉默低头无人应答,益沛指着原先为首那位道袍青年——「汤越池,你来监督,如有偏私,双倍惩戒。」 那位道袍青年早在异象出现时就已腾然起身,闻声是从善如流地低眉拱手应「是」,尽显乖觉。 「我道那轮霞光是谁——」另一沙哑声音自门内传来,步伐轻缓,速度却不慢,来人是一黑袍老者,面上带笑,似是亲切,他上下打量一番林修逸语带赞扬道:「原来是寻松的儿子,果然非同凡响。」 林修逸知道他,尤溯源得知他要前往干元宗特意将他前世所见过或是听说过的情报逐一记录在信里,包括干元宗的几位长老,其中——年老,面目和善,常穿一袭宽松黑袍,这位,就是林寻松的师傅,简波,尤溯源曾在修真界才俊大比见过他带着他的徒弟们出现。 「几年不见那小子,儿子都这么大了。」 简波表现出了和林寻松是旧相识,关系并非寻常,对林修逸目带赞许地点点头,又将头转向益沛,示意道:「既然都要拜入宗门,这孩子又有此等天资,不如,就同这批进入宗门者一样参与宗门选拔吧。」 益沛并未回话,他早已应了林寻松将林修逸託付给他的事,也曾询问原由,林寻松只回信说为了长子的安全。 干元宗的确有宗门弟子直系后代可以直接进入门派的规定,益沛身为代理掌门觉得合情合理,兼互相印象也不错,并未多问便寄了回帖应下了,可现在想来,以林寻松与简波的师徒关系,不去找这个师傅兼长老,而是找自己这个代理掌门,其中应当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益沛,我身为掌事长老,这点提议,没问题吧?」见益沛迟疑,简波的笑意淡了不少,元婴级别的气势倾泻而出。台下众人均是唿吸一窒,两股战战几欲跪倒。 林修逸自然不在此列,对他而言灵力等级所带来的威压仅能动摇他的衣摆与髮丝,注意到在场众人神情似有异变,而代理掌门益沛似乎对简波的话似有顾虑,益沛是父母所託之人自然不会有异,那么问题就出在简波身上了。 气氛逐渐凝固,林修逸主动接了话题打破这份沉默:「掌门不必担忧,长老的安排并无不妥。」 既然简波与林寻松之间有些故事,林修逸的好奇也适时升起。林寻松缄口不提的往事,从简波身上得知究竟如何倒也不错。 益沛看了眼林修逸,见他目光坦然并未勉强,也只能点头说道:「你先随我住到离恨山偏殿,过两日参与门派弟子选拔。」 **** 干元宗正殿坐落在离恨山山腰,后殿又分主殿与偏殿,闲云缭绕间有仙鹤在池塘踱行。 三位侍从自觉收拾起房屋将储物戒里的日常用品逐一摆放好,待整理好林修逸就挥手示意他们自行安排活动去了。 此刻林修逸把须弥戒中尤溯源记录的密密麻麻的纸张摊开,这张事无巨细的记录信件下还有另一封信,除却长篇的感谢与赞美其余表达了可惜时间久了他也不清楚有哪里是否记错了,有些需要林修逸自行辨别。 常规来说外洲宗门想要获取进入秘境资格需夺得修真界才俊大比前10,干元宗弟子想要进入本地秘境则是取未进入同一秘境者的前30名,能成功在瑶洲秘境中获得珍宝或是奇缘者更是罕有一二。除了真正的天之骄子气运加身能从中获利外,更多是作为作为新一代才俊应当经歷的歷练而进入。而距离瑶洲秘境开启还有四年之久,紧跟着是肃州秘境,前世肃州曾在20年间产出十数把神兵,也算是爆率较高的秘境了。 林修逸的确缺一把合适的武器,所以肃州秘境免不了去一趟。 而瑶洲秘境更是有着他非去不可的理由,想要接连进入两个秘境,他需要参与宗门以及修真界才俊大比并获得一定名次。 看完剩下的信息后将其重新收回储物戒,林修逸抬起头——桌案正对着大门口,廊腰缦回,长桥卧波,风卷竹叶的声音更显静谧,往此处一坐,真就生出几分在修真游戏里的错觉了。 可能是离恨山足够空旷,罕有人迹,五行属性也更容易活跃起来,尤其是木属性,满目荧绿光点几乎汇成了一条光带不断吸引新的能量围绕着他旋转。 林修逸自脚边矮架取了本书摊开,佯装在认真详读,实则思维发散用意念去引动空气中游荡的五行之力进入身体。 【修炼事件:玩家感悟天地,属性提升】 【木(速):+2(目前144)】 不愧是瑶洲风水最佳之地,比在大诚时单次增加的木属性数值高了一倍。而高达144的木属性直观体现就是,只要林修逸有无限的耐力全速奔跑就能达到他人眼中的消失。而这仅是木属性144所带来的,上限暂且未知,倘若能无限增加,林修逸心中有些猜测。 第33页 五行之力拥有这种超出人类极限的强大能力为何无人修炼?感知,很难做到吗?自诞生前林修逸就已经习惯看到流动的瀑布一般的青色光亮,是母体蕴含的【木属性】和其他什么能量,因为有母体时刻温养才一直并未出现掉血状况。林氏的修炼似乎并非像自己一样随机增加属性点,她的五行能量色彩是极为纯正的青,应该是仅能吸收单一属性。 *** 这边林修逸已经进入了修行,那边门前看戏的众弟子也都领了罚。 惩罚方式相比其他宗门算是温和,无非是以自身灵力催熟灵植,耗费不算大,投入修习观想练气五日左右就能回满。 汤越池从弟子腰间扯了摺扇轻摇,那弟子抡圆了拳头准备回击转头一看是他登时敢怒不敢言,握紧的拳头又重新张开继续输送灵力。 他自弟子间施施而行,目光扫过一株株灵植。 白日的画面时刻在汤越池的脑海里播放。林修逸展现出的那极强的火灵根——不,那决计不是单纯的火灵根,汤越池不会看错,那样的姿态,可绝不是什么极品单属性火灵根的程度足以比拟的。 他不禁思索起来—— 简波虽然年迈但近些年修为有了不小突破,稳居元婴中期,那灵威外泄连他硬抗都是勉强,而林修逸却是毫无所动,他绝不只是刚入门这么简单—— 况且,今日简波提到了一个无人敢提的名字。 那个曾在他刚拜入门派时听人议论过的无比在意的名字—— 瑶洲大陆各门派一向适宜木灵根修者修行,干元宗也是木灵根修者占了半数之多,其余灵根修者也有,但多数是对修真界毫无了解,并不知道五种灵力道场对灵力修炼的影响的,可依照代理掌门对他的客气与他那个性情诡异的师傅简波的态度,汤越池断定,林修逸定然大有来头,他决计不在毫无所知之列。那林修逸所行究竟是何目的?结合着他未知却绝对不弱的实力看,总不至于是依仗着自身的火灵力足——一把火把干元宗烧了吧? 汤越池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他嘴角一翘摇了摇扇子——纵使有通天之能,他也不信会出现在一个和自己相差不大的年轻人身上,况且,干元宗真正的掌门只是长期闭关修炼,又不是死了。 第016章 入门选拔1 干元宗坐落于山群,连绵起伏的八连山山脉包围住中间的离恨山,单论占地可称得上天下第一宗,除去掌握御剑飞行的修士外,其余人等要想来往于各山脉得通过门派各地分布的小型传送阵,如果不熟悉这片地界,又独自一人,很可能就迷路个几天几夜。 中部的离恨山建有干元宗大殿,而宗主闭关的洞府正藏在此山中不知哪个地方。外围的八连山各个宗门内派系单独分布,除去特殊的活动基本不互相干涉,其中第一与第二座山相距较近,修建了空中廊桥,这座廊桥长达两公里,由铁索连接两端再由山中灵材通铺,通桥刻印加固阵法,除了没有扶手,看起来似乎不太结实,实际的行走感受是如履平地。 干元宗自整合建立将近百年,这座桥也存在了近百年。 宗门弟子选拔测试共有三项,第一项就是通过这栈空中廊桥,自第一座山前往第二座。 等待测试的考生共有一百余人,纷纷站在第一座山的桥边,看着脚下云雾,从未体验过超凡力量的待选拔修者完全无法想像跌落下去是个什么光景。 投影石逐一分布在桥上,把曾经仍是凡夫俗子的他们面上的恐惧照的一清二楚。 连着投影石的另一头是各个山峰都有的几片光幕阵法,除了正殿的几位代理宗主与六七位长老外,干元宗其余弟子也是兴味盎然地看着这群人,猜测第一场选拔能留下几个。汤越池摇着摺扇,听到他们赌哪个入试者能留下成为干元宗新一届弟子,他视线自几面光幕梭巡,不同的视角切换,看到了那个淡漠的人影,随便往哪儿一站就是一副泰然自若。不知谁念了句「林修逸」,在场众人均是静默一瞬,都是或远或近看过那沖天灵根的,选拔名单一出自然就立刻查了折人人出来。 对于林修逸能通过这件事,大部分人都觉得这毫无异议。 往届选拔项目无非就是:毅力、耐力、智力、决心、体质等等,更早一些还有善恶标准。而这些在林修逸面前是远不够看——即使并未看过他出手,汤越池就是这么认为。 ——看起来极为兇险的桥面上踏上了一只脚,其主人没有丝毫停顿地朝另一头走去。 山间风不小,却被桥上的固定阵法统统挡了下来。 众人看着行动干脆利落的林修逸,目光惊疑不定,迟疑的功夫,他已走了三分之一。 其中一位少年人也是初生牛犊,有些虎胆,见林修逸行走是安然无恙,也不再往下看一眼,过高的距离让他足下发软,不去想跌落是怎么变成肉泥,只想着来这儿的目的。 ——当他下足了决心,往前走了几步,眼中的惧意转变成了惊喜,逐渐加快脚步甚至跑了起来——他想要成为第一个通关的人。 身后的人见着这一幕备受鼓舞,登时也忘记了恐惧,一窝蜂围在桥边等待上桥。 截至目前第一场选拔无一人弃权。 这座桥的宽度不到两米,两人同行非常极限,跟在林修逸身后上桥的人叫乔茂,一路小跑追上林修逸时甚至还乐呵地说了声:「道友借过——」 第34页 林修逸侧身避让,半点儿没有争夺名次的想法。 那人颇为灵巧,行程很快就过大半,却突然站在桥上不动了。 林修逸见了是脚下没停,继续往桥尾走。 山间本有雾,此刻是忽然浓郁起来—— 乔茂停下脚步,一息之间,迷雾浓稠,前后桥面的可见度越发低下,伸出手臂连手都是虚的。他张口唤了声:「道友,您还在否?」 无人应答,乔茂伸手探了探雾里,毫无阻塞,只得压低了身形以防不测,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往前走。 风里似有动静,乔茂想侧耳细听,那声音却突然在他耳边低语道:「你中了幻术,你永远也走不到桥的另一头。」 他一个激灵勐地回头,没看见耳边的声音怎么来的,但身后的浓雾忽然散了,所有人都像是见了极为恐怖的东西,都在慌忙往回跑。人都是趋吉避凶的,这种被落下的感觉让乔茂站在桥中间产生了迟疑,但他仍记得自己所行目的,呵道:「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迷雾重新起伏,乔茂目光不再动摇,硬着胆气站直身体,转身将要迈步—— 「再走一步,你就会掉下去——」 脚步骤停,他蓦然发现,除了往回走的路,其余地方都被迷雾裹挟,连即将落地的脚下也是。关于自己跌落成为肉泥的想像画面在他脑中跃出,电流从嵴背一路窜到头顶,冷汗顺着额角滴下—— 这片浓雾里不知道藏有什么未知东西,其余参赛者都面露惊恐仓皇逃走,纵使前方有路想必其中之物也是极为不好。加上年年都有人意外葬送…… 除了回去,好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乔茂收回脚,耳边的声音也跟着放缓道:「对,你现在只要转身回去,就能安安全全地……」 左肩突然感到重量。 乔茂哆嗦了一下回头张望。 全是浓雾,毫无人影—— 福至心灵般地,他突然想起了被他甩在身后的那个青年,左肩上的重量分明是人手搭上的感觉——他回忆到,这些迷雾与声音几乎是同时出现的,而在一开始进入幻境就听到的「你中了幻术」也许是一种提示—— 毕竟好好的桥,怎么可能突然就剩下一半了! 即使不是修真界的人,他也曾听些年长者说过,最基础的幻觉就是蒙蔽视听——让人看不清眼前,耳边还有人言。 乔茂断定,真正的幻觉是他耳边的声音。 倘若迷雾里的确有令人畏惧的东西,其他人都能转身逃脱,他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只要不是一击毙命,大不了到时候也跟着跑就行了。 乔茂重新找准了方向,无视一声声告诫,往前迈的步子坚定落入浓雾—— 「咔」地一声脆响,幻境破碎,那片漫山遍野的迷雾消失不见,他激动的心脏砰砰直跳,身旁是正收了手从他身旁路过的林修逸,回头看,那些幻境里的人有的的确往回赶了,有的还站在原地挣扎犹豫,但也有人似是决定要往前再踏一步—— 那些仓皇逃窜的身影果然是阵法布下的陷阱,想来只要后退一步那声音就仍会说一些恐怖的话,到那时候恐惧不断积累,就会彻底丧失通过廊桥的决心了。 乔茂收了心神,暗唿一声「好险」,抬头看向已信步越过他的林修逸,不再想着小跑到桥那头,反而跟在他身后说道:「感谢道友提点,要不是你我还真有可能退缩了——你刚刚是不是也见到幻觉了?」 闻言,林修逸点头,他的确不大乐意和人有什么肢体接触,但也看见了这个十几岁少年的挣扎,先前路过时他那愉悦与坚定的神情还未自记忆中淡去,就随手帮了。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啊?」 「没停过。」 乔茂当即抱拳道:「厉害,在下乔茂,实名佩服!」 回想着幻境里那贴近的声音,连气息都像是喷洒在自己耳边,乔茂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后知后觉地害怕道:「以前听我娘说过,村里有棵几十年的老树老有人上吊,有人幸运地活下来了,那人说他不知道面前有根上吊绳,他就是看见有人在前面招唿他,他信了,往前走了一步,石头倒了嘭地落地一声,把他惊醒了,这才勐地发现自己被挂在树上了,他使劲儿挣扎就是下不来,刚巧有人路过看见个什么东西扑腾——发现是个人就给救了。好悬没得丢掉性命,后来那树就被砍了,村里再也没人吊死过……」 两人走的不紧不慢,乔茂絮絮叨叨的讲述一些废话,好像这样就能打消心底的恐惧。等走到头时,他的眼神又重新恢復了光亮,二人毫无悬念的是第一二名,此时回头,桥上的人已不到半数,有趴有站的,还有几个倒是破了幻境往这边赶了,皆是目光笃定神采照人。 干元宗大殿的正厅实时放映投影石映照的景象,其中一位跛脚中年人点了点林修逸的身影说道:「这道幻阵里我刻录了与诚洲秘境相似的迷雾,配合着空中廊桥与同伴逃离的幻影,照理来说这种多方诱导的幻境不该那么容易被看破——这年轻人,真不错。」 想破此幻阵需要强大的决心或过人的胆识,但凡犹豫一瞬都会陷入更深的恐惧,想要清醒并不是容易的事。而他所表现的毫无惧意,不知是鲁莽还是自身具备出众实力。在场众人最年轻者是益沛,其余都是早已年过半百的人精,这些事儿自然也是知道。 第35页 「一年不见燕师叔出手,这阵法造诣是越发精妙了。」益沛称赞道,往年第一轮选拔总是难以避免伤亡,今年迷雾的道路似乎有特定指向,没有一个跌落山下,直至目前无一人伤亡。 「哎,煳弄人的小把戏——」燕弘新闻言只是一笑,他的确已经可以精准控制幻阵中的细节,将要迈上更大的境界了。转言道:「这些年能称得上实力大涨的还得是简师弟——」 虽说做了修士有超凡能力,但境界长期不能精进自然逃不过天人五衰。简波二十多年前止步于金丹,他是三灵根,相比起同门的长老们天赋就差了一大截。当年师傅收他为亲传弟子也是因着受人所託,他的灵根难以支撑他进入更高的修行层次,在难以寸进的日子里,手下天赋极佳的徒弟境界都超过了他,同期的师兄弟也成了各领域的顶尖修士。 没想到这些年突然迎来转机,摇身一步进入元婴,也成了修真界少有的强者。 简波哑着嗓子谦虚:「运气好罢了。」 各山弟子也守着投影均是看得津津有味,或是细品着这些人的神情,或是感慨于宗门选拔屡见不鲜。 看着桥上的待选者,由犹豫转为恐惧的神情,最后逃命似的转身跑走是纷纷乐了,他们互相对视眼中带着得意:「这是一届不如一届,咱们当年可没这么狼狈吧?」 「我当年没考这个不清楚,不过有些的确是好苗子。」也有目露赞赏看着桥尾逐渐汇聚的一拨人的干元宗弟子。 「不知道他们幻境里看到了什么,居然也没掉下来的,真是可惜——」还有以汤越池为首的那些弟子,他眼神扫过去那人立马闭了嘴陪笑说:「不过论起风采还是汤师兄当年更盛。」 …… 第一场选拔剩余人数——37人。 第017章 入门选拔2 第二场考验的提示在桥头石头上,仅有四个字。 【高山之巅】 此处原先是传送阵,但在场无一宗门弟子更无感应令牌,传送阵自然无法使用,想要前往山巅只得徒步往上爬。 第二座山远处看是雄峻挺拔,极为陡峭,直指天空—— 干元宗弟子们此时也看到了这四个字,顿时就失去了兴趣。 「都散了吧散了吧,明天再来看吧——」 「在这座山採过灵草的都知道这山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爬到顶的。」 「别说采灵草,刚进宗门时候我还在这山上迷路了快五天呢。」 「那没办法,过了山腰的岩石区域到山顶就是积雪了,那里的路咋看都是一样的。」 「诶别走啊,你不想看他们是怎么嗷嗷喊着要回家的?」 「看——那怎么能不看,我想起来了,山上好像还有野兽。」 「啧啧,一边饿肚子一边被饿肚子的野兽追,路也不好走,有的地方还爬不上去,参与这届选拔的,惨咯——」 即使是站在山腰仰头看山顶都觉得是不可能的程度,待拔者们也无人说放弃,十分默契地三两成群往山上走了。离开了地势平缓的传送阵附近,从直行到身体倾斜,再到让人无处下脚,有人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插进岩石缝隙,借力往上攀爬,也有人扣着并不稳固的岩体凸起,手指磨出血泡。 猴子似的乔茂手脚并用,速度不比别人慢,因着十四五岁的年纪,还带着顽皮,他脚尖点地踩着一丁点岩面落脚,另只脚还在往上蹬,转头沖唯一的熟人林修逸笑道:「道友你快来,还挺好玩的——」 「的」的字音都没落下,林修逸就见他脚下的岩石颗粒大片往下掉,他毫无所觉地回头寻巧劲儿,正准备往旁边的石头蹬—— 「啊——」地一声嘹亮惨叫。 众人以为出了什么事儿,纷纷在百忙之中抽空回头看向他—— 只见,扑簌落下的土石边,少年被高大的青年提着一只腿,悬空在离地两寸的空地上干嚎,因着衣裳算不上紧身,此刻他被牢牢地兜在衣服里。更令乔茂感到恐惧的是,裤子的绳结似乎有了松动,正在一点点脱离臀部的位置。幸好林修逸也同步感知到了布料与腿的分层下坠,把他就地放了下来,乔茂一骨碌爬起来重新系裤子,也没抬头关注别人,只感动地望向林修逸说:「道友你力气可是够大的,这回又救了我该怎么谢你才好——」 见他安然无恙,林修逸偏头说道:「不必客气。」 只是这股调皮劲让他忽然想起了林鸿瑜—— 剩下的四千多米海拔对林修逸来说仍旧没有难度,他觉得自己只需高高一跃,借力起跑,保守来看,半个时辰以内就能上山顶。 但在无处不在的投影石边,这种法子显然太过高调。他还想调查林寻松是怎么离开修真界的,他见过林寻松拿剑,那股热情不似作伪,林修逸觉得让这么个人离开修真界显然是有些原因。而原因尚未探寻出来,在对方是人是鬼,实力也尚未展露的当下,提前暴露自身实力可能会让对方投鼠忌器,进而行事畏缩——这可不是林修逸想要看到的。 这边系裤腰带的乔茂突然想到了个点子,他解了腰带,把裤子两边绑好,虽有脱落风险,但他想要一试。 说干就干,乔茂蹲下挑了块扁长的石头,拿腰带一端牢牢绑上,试了松紧,后退两步招唿道:「道友你且后退一步,我试试这把夺命钩索——」 林修逸看了眼他手里衣带与石块组成的「夺命钩索」后退几步,就地取材,也算得上随机应变。 第36页 乔茂站在平地,目光锁定几块山石之间的缝隙,抖了抖手腕,依靠腕力往上一抛—— 石块带着衣带斜飞向上,咔哒一声落在预想位置,乔茂兴奋地扯了扯确定不会中途脱离,对林修逸说:「成了!道友快来,和我一同上山——」 「这小子是个贼精的,谁家好孩子有这偷鸡摸狗儿的技术。」投影石照着两人的行动,有人指着乔茂哈哈大笑。 「还夺命钩索,夺自己命呢?」嗤笑声也自人群里传来。 「上一场是他俩拔尖,这回估摸着也是。」 「哪能呢——快到他们后悔了,这条路哪有那么好走?」 另一块投影石的照射范围能看见两人之后的路,往上的岩石不是小到难以支撑就是相隔甚远,目测近百米的距离,纵使有这力气能将石块抛上去又刚巧卡上,但二人又哪来那么长的衣带呢? 果然等二人沿衣带上去乔茂就犯了愁,下一块石头距离他们十几米,连站立空间都小的可怜,纵使二人助跑几米再带用这粗制滥造的绳索勾着辅助,也难上去。 他嘆了口气,此时林修逸却是自须弥戒中取出一盘崭新的绳子,又重新绑上那块长条形石头,上下掂了掂试试手感,衣带被丢给乔茂。乔茂拿着已经脏了的衣带看林修逸这通操作,愣愣问道:「你绳子哪儿来的?不对,你有绳子啊?」 「有,你没问我。」林修逸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意思,又取出了备用腰带递过去补充道:「系好,准备走了。」 乔茂接过绣着银丝祥云的象牙白绸缎腰带,边咂舌边往腰上缠绕道:「这么好的衣带没想到我也算是用上了——」边把旧衣带卷好塞进身后粗布缝制的小包里,再抬头准备接过绳索却见林修逸如法炮制干脆利落地一抖手腕往上一抛—— 石头带着绳子结结实实地卡上岩石。 「你怎么也会这招?」乔茂忍不住赞嘆。 「刚学的。」林修逸扯了扯绳子确保不会掉下来示意乔茂先上去。 「哇,这是我掏遍全村鸟窝才掌握的技术,你就这么学会了?」乔茂拽着绳子一脸匪夷所思:「不成,你得交学费——」 林修逸指了指他腰间的腰带,乔茂低头看了眼当即笑道:「成吧,算你友情价——」 十多米的高度爬起来算不上费劲,二十多米也不是什么问题,二人一路往上,远超其余参赛者,直到林修逸停了下来,乔茂仰头一看,距离下个石阶都得有近百米高度了,往下瞧,也是云雾里看不见底—— 刚不觉着怕,这会儿乔茂忍不住往里靠了靠,那岩石也就十来寸能站立的区域,带给他的安全感太少,手伸向林修逸,又怕弄脏他的袖子蜷了回来,只得扣着不大点的山体岩石维持平稳说道:「我滴乖乖,这咱们不完了?道友,咱们要被困在这儿了。」 林修逸没管他,像之前每一次那样,随手一甩,绳索被高高抛起—— 落在将近百米之上的岩石间。 乔茂视线随着绳索上的石头遥遥看去—— 「神了……」 重新看向林修逸,眼神不自觉就流露出一种「你果然是神仙吧——」的意思。早就觉得身边这人不凡,最起码得是隐居的散修,别的不知道,寻常干元宗修士有几个能做到这种程度?他看着还这么年轻——有这么强的队友在身边,这不妥妥的要过第二轮选拔的节奏? 待林修逸确定稳固后仍旧平常地向他偏了偏头示意乔茂上去,他就边爬边乐滋滋地说道:「神仙哥哥,接下来我可都靠你了——」 被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喊「哥哥」林修逸并没觉得不妥,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他都配得上这个称唿。 毕竟陌生环境,除了这个世界对他知根知底的人,谁又能想到他的年龄仅7岁。 这也算是得益于手腕上的衔尾蛇玉环了。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掌控这种力量,林修逸想到四年后才会开启的秘境,忍不住嘆了口气,他不希望让林鸿瑜等太久。 自上次兄弟二人相见已过去很久,相较于林修逸第一次离家林鸿瑜感到的气愤,这次离家他感到了更多的伤心与恐惧,他天天拿着那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玉佩翻来覆去地看,他知道是林修逸回来时带给他的,只是没能当面给他——质地只算尚可,雕琢得倒是活灵活现,对着阳光照射玉质结构里的隐絮甚至会让他觉得有种在流动的错觉,像是展翅欲飞。 这些日子林鸿瑜每天早上很早就会醒来,他总是不由在想,是不是自己当时不该表现得那么抗拒?林修逸会不会因为他的态度伤心,会不会生他的气……那是他的双胞胎哥哥,他是不是应该无条件的接受林修逸的一切改变?倘若那天自己早起一点,就能赶得上林修逸,不需要多,只需要看见他——他就可以驱使尤溯源给他的纸鹤飞过去提醒林修逸回头,那只纸鹤的飞行距离是视野范围内——林鸿瑜想,只要林修逸回头看见他,他就不会走了。 林鸿瑜感到自责,这次林修逸走绝对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他……这种情感在日积月累中折磨着他幼小的心,林鸿瑜在心中下定决心,他也要成长,先克制着自己询问父母关于林修逸的事情,然后变得更加冷漠,比林修逸还冷漠。如果林修逸生气不再理会他,他也不要再腆着脸巴巴凑上去了。 就在他板着脸不准备再笑的第一天,收到了一封来信。 第37页 【鸿瑜亲启:一切安好,等我。——林修逸】 林鸿瑜辨认了字迹,是林修逸无误,他没有生自己的气……林鸿瑜摸了摸干燥的字迹,眼泪差点落下来。 想到自己要成长,要冷漠,又顾及着身边有人在等他的反应,他冷「哼」了一声说:「谁要等你了——」 随即折了书信拍在桌上,刚巧颳了阵风,那书信跟着落在了地上。侍从弯腰想要捡起,林鸿瑜速度比他更快。揣进怀里后看了他一眼立马找补道:「不许动我东西。」 再不多看一眼。 直到送信侍从离开房间,下一刻,书信被他再次取出,每一笔线条的墨迹都在他心里勾勒一遍,又拿至鼻尖深嗅—— 淡淡的墨水味道,是林修逸亲手写的,他没有生林鸿瑜的气…… 第018章 摸鬼脉 现世,林修逸的病房。 虽请了护工每日按摩肌肉避免出现萎缩迹象,可林循每次来还是会自发的承担为这具躯体按摩的工作,仿佛这样能为自己亏欠良多的儿子做一点补偿,哪怕每次感受着手下几乎没有反应的年轻肌肉他的内心都在滴血…… 易洪宇和他的母亲通着电话站在病房的玻璃门前。 他的母亲一如既往的浑不在意,在地球另一端像是刚睡醒刷着牙含煳说道—— 「你是真的想让林修逸醒过来?你可得想清楚,他醒了这家产你连一半都别想拿。」 易洪宇看着病房里面陌生却有着实际血缘关系的两人,都是一副软弱、任人宰割的姿态。即使他知道林修逸醒后一切都将大有不同,仍是嗤笑出声:「我想要的,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 易莲听后笑了一下:「你这小子,真不知道像谁——行了,那老先生的联繫方式我发你了,你自己看着来吧。」 为了治这怪病,各地名医算是找了个遍,可惜实在是没人能给出有效治疗。 那一幕太过离奇——易洪宇每天的忙碌告一段落,总是不由想起,什么情况能让一个身体各项数值都不错的年轻人突然陷入深度意识障碍? 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由回想起初中那会儿自己似乎也得过查不出病因的睡眠问题,虽然自己是知道一直在做梦却在醒来难以回忆起究竟梦到了什么,但是隔壁睡的保姆却说自己半夜被他惊醒,说他发出的声音极为恐怖。 而当时病情好转是因为易莲带他去见了个专门看邪病的医生——他是不信这个的,这些看事儿的半仙在他眼里就是些坑蒙拐骗之徒,但他自那之后的确不再噩梦连连,也不会在无意识状态下说些吓人的话了,他将这归结为巧合。 这些日子他白天在林修逸的公司忙活,晚上待在林修逸的身边,偶尔还会住在林修逸从小长到大的家——他早就被默许居住在林宅了。 他在他的卧室、书房,还有林修逸倒下的房间转悠,也没人说半个不字。齐思贤也来过,见着他愤怒地出奇,说早晚会抓住他的马脚——易洪宇得知他要来特意换了林修逸同款的睡衣打扮,怕他没见过还慢悠悠地从林修逸卧室的隔壁走出来,一副主人姿态。闻言只是无谓地挑了挑眉毛。如他所料,齐思贤同他一样也没调查出什么。 侍弄花草的保姆告诉他,那些扁萤中的雄性幼虫即将能够飞行——她解释道,林修逸曾经交代过她要将这件事转告给他。 易洪宇不明白特地告诉自己萤火虫能飞了干什么,他凑近了看床上那张干净的脸,双眼和嘴都闭合着——这张嘴还曾经说要一起看萤火虫,而自己难得对什么事情有了期待——林修逸怎么能这样失约? 自床铺拿起林修逸的右手,易洪宇举高了点在医院的白炽灯下仔细地观察着林修逸的中指—— 他听说掉魂或是阴灵上身的人中指的鬼脉会有异动。 易洪宇连看带摸,甚至放在鼻尖嗅了嗅,别说跳得快了,连生理抖动都看不出分毫,整个纸煳似的。 那位号称「死了三天都能让亡者脚趾动一动」的看邪病的医生居住在别的城市,即使是最紧的行程也得两天后才能到。 视线自自己手里的指尖滑到手腕,从病服穿梭到裸露的脖颈,动脉的鼓动让林修逸带了几分生气,易洪宇看了会儿,伸手卡在他的脖子上—— 「林总,不想被撕票的话,就睁开眼睛。」 自然没有半点动静,易洪宇反而皱了眉——林总这个称听着太生分,按年岁来讲自己应该叫他哥,看四周无人,这个称唿在舌尖绕了一圈,易洪宇张口又闭上,最后咽了口唾沫放弃了,着实叫不出口。 「林修逸」易洪宇叫了一声,从未说过却无比熟悉的音调自喉咙深处念出。 「林修逸——」 林修逸到了山顶,万象一色,经年不化的皑皑白雪映入眼帘,林修逸恍惚了一瞬,除了乔茂中气十足的欢唿声外,他听到了别的声音。 不太真切,是否是人言也分不清。凭藉如今的身体素质林修逸不认为会是错觉。 第二座山的山体陡峭,山顶却平如刀削,乔茂在雪地里穿过演武场区域跑到林修逸的地图画卷表示未探索的黑色区域里,大声喊话的声音还带着回音:「我猜最后一场的项目是比武——」 林修逸环顾四周,视野所及之地地图未知的黑色区域被简化的白雪覆盖——他探索地图迷雾的方式就是视野范围,他看见有人两人在笑。 第38页 ——「这小伙当真机灵。」 重新被林修逸在地图上标註的传送阵处走出了两人,说话的人年过半年,体型微胖,走来时顺带踢了一脚地上的显影石,与简波面部凹陷的衰老态不同,他面上的褶子都透着股容光焕发的劲儿,正是燕弘新,宗门内的传送阵基本都是由他重新布置。二人皆是代表友善阵营的绿点。 尤溯源口中说的在前世被林鸿瑜挟持的阵法大师想必就是这位了。 另个人是益沛,沖林修逸点了点头介绍了身旁的燕弘新,八连山中的么山执事长老,那里全是选择主修阵法的修士,基本都是他的弟子。 又介绍了林修逸给燕弘新,他惊奇道:「林寻松那小伙才离开多久,儿子都这么大了?」 益沛解释:「其实修逸今年真实年龄是七岁,这种外在形象是因为遇上了些未能掌控的东西。」 「难怪——」 「什么?!」 讲话前燕弘新只是暂时切断了附近的显影石的传输,可没避讳那边早就看见来人的乔茂,这会儿他满面惊容,往这边赶的脚步都慢了。 他看向林修逸,在到山巅之前他无数次都觉得无法再进一步,只能斜绕时候,林修逸屡次展露惊人的实力,好像所有的一切在他眼里都只是随手拂去一片雪般简单。惊讶多了乔茂都觉得在林修逸面前一切都有可能了,想要努力的想法烟消云散,现在自己只想紧紧抱上大腿—— 自己这种附近几个村都少有的能人站他身边都显得凡胎浊骨,有这种靠谱的队友他求之不得,前后更是「神仙哥哥」地叫,别的不知道,就光他见过的修士们,没一个能有这手段。虽相识不久在他心里林修逸已然成了他最为崇拜的人了,现在告诉他他的神仙哥哥年仅7岁? 他看见林修逸没有否定,衣裳上的银线暗纹还在雪景中折射出淡淡流光,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先前燕长老来时称赞了乔茂,下场选拔项目的确是比武?」 「不错」燕弘新并不介意被乔茂打断,他复述先前在正殿商议过的内容:「最后的选拔项目——比武,将在三日后抽籤,地点还是这里。」 乔茂听到这话从震惊中回过神,他想起在山边较缓和的坡朝下看时没有一个参与者的人影,问道:「倘若三日内没赶上来呢?」 燕弘新没有回答的意思,他去摆弄被自己踢断连接的显影石。 「统统不合格。」益沛回答道。 显影石被重新连接上,几人的影像画面出现在干元宗各处,燕弘新道:「根据往年惯例,最后一场的最终胜者可以自行选择拜入谁的门下。」 「那其余的呢?」 「天资出众者自然会被各长老选为亲传弟子,未入选者即宗门外门弟子,会由已出师的亲传弟子于八连山首山处指导修行。」 燕弘新招唿着说:「走吧,他们要想到山巅,最快也得到明日了。」 乔茂跟上,他和其他待选者居住在首山山脚处,这还是头一次用上传送阵,这时候他已经想通了,毕竟本就是看林修逸厉害才叫的哥哥,又不是为了年龄,叫声哥表达敬意怎么了?于是跟在燕弘新身后十分顺口地摆手说道:「神仙哥哥,咱们三天后见——」 益沛和林修逸看二人走后也踏上了传送阵。 前殿是一干主事长老们关注着显影石所投影出的画面进展,益沛将二人的传送点定位到干元宗后殿。 三名侍卫也在此等候多时了,见二人回来就围了上来上下打量着林修逸关怀问有没有事说可别勉强,在他们眼里即使林修逸外形是个成年人又有着强大的天赋,但他们仍觉得他还是个在大诚城主府和弟弟拉手出去玩的七岁小孩儿。 益沛见状轻轻地扬了嘴角道:「你家公子就不是冒进的人,尽管放心好了。」 林寻松信笺上说林修逸天赋很高,不好在家耽误,想尽快接受正统训练。益沛当时还在顾虑七八岁的小孩正是顽皮的年纪,怕是难以适应这里。 ——自己家里的孩子今年刚好比林修逸大一岁,算是同龄中性格比较稳妥的,即使这样也称不上省心,前些日子居然还会和别人打起架来,一连几日搞得灰头土脸衣服也是破洞,问怎么回事只是抿着嘴不说,孩子他娘担心,叫他一路跟着看究竟是何原因。益沛觉着打架不像是自己儿子的性格会干出的事儿,所以也就远远跟着,看儿子一早出门去了市集,站在路边盯着一个瘦弱的小乞丐乞讨,益沛不明白了,直到下午有几个年龄大点的乞丐来了,伸手去推搡那个小乞丐,他看见自己儿子站出来制止了,那几个乞丐也是十来岁的年龄,看有人还敢出头就调转了火气,没多久就被几个大孩子推倒在地。每天一身脏的理由找着了—— 益沛觉得自己儿子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也没有制止,只是回家让妻子请了先生教些拳脚功夫。 其实在修真界会特意炼体的修士很少,主要原因是炼体之路难走,即使练到极致对境界的增益也是少得可怜,通常情况下,除了真的爱好就是天赋不佳或是难以精进的修士才会选择这条道路。 第019章 怀抱 这些日子忙着赶路与入门选拔少有静心修炼的功夫,等待第三轮选拔开始前的三日林修逸没有去看显影石或是探索地图的暗雾区,而是趁机好好修炼了一番,因着干元宗木属性澎湃,多少是方便木属性的提升。 第39页 他想等入门事宜告一段落回一趟诚洲,家里寄来的回信很少提到林鸿瑜,只说他忙着修炼没时间回信,他隐约感觉自己这趟不告而别可能会给他留下不少负面情绪。林修逸看了眼手腕上的衔尾蛇玉环——因着没有完全掌控,回去也只能是成年状态。 哪怕是不出现在林鸿瑜面前,只要远远看一眼就好。 说到底是自己心里有些担忧,他这次决定一个人去,凭他的速度陆地上是耽搁不了多久,最快的水路要走十余天,当前还未有人有能力跨洋布置传送阵,来回至少一个多月时间,届时他只能在颠簸的船上修炼了。 林鸿瑜这边表现得也确实是除了勤加修炼之外没什么可说的了,他沉默了不少,闲暇时就捏着林修逸放在他桌上的白玉凤佩发会儿呆。 午夜梦回常梦见这个玉佩像是萦绕着一圈水光悬于黑暗中央,那层水蓝的波光逐渐铺洒扩张,似乎在逐渐与他建立联繫。林鸿瑜对它的不同寻常隐约有察觉,因着是林修逸送的也没想过给它解下放远点,仍旧白日随身佩戴,夜里稳居他的枕旁。 城主夫妻俩最初寻思这孩子也不是个记性好能藏事儿的,二人每每忙完差事不约而同的回来带个糖人儿风筝的,或是托修真界的关系淘些新奇玩意儿寄回来,想法子转移他的注意力。 也颇为起效,林鸿瑜一如既往地对这些小东西表现出了欢喜,直到林氏来到他的房间,把新做好的几个腰带配饰放进他的衣柜。她看见下层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不小的盒子,打开一瞧里面堆满了近期二人送的小玩意儿,有的甚至连锦盒的封条都没有打开。这才察觉小儿子不是忘性大转好了,而是压抑着难过为了他们放心做戏给他们看呢。 这下更是心疼与担忧。 当晚林鸿瑜回来就见着自己娘亲正在外间拿着绣棚绣着什么纹样,见他来了招唿他过来。 林鸿瑜坐上榻,转脸看到母亲手里锦缎料子上的云纹,立马不自在地扭过头去。 ——小时候送来的那些绣样从没说过是谁的,只是自己常被些色泽鲜亮的吸引,林修逸就拿他剩下的那些颜色浅淡的,久而久之,所有人都默认了鲜艷花样放在他的衣柜里,浅色的拿给林修逸。 母亲是在给林修逸绣东西,林鸿瑜想。 林氏自然时刻注意着他的反应,见他别过头去放下绣棚从身后拿了一方锦盒出来递给林鸿瑜。 「北边驿站捎来的改样瓷人,模样很新奇,娘都没见过,你看看喜不喜欢?」 林鸿瑜接过锦盒打开,里面是对儿轻巧的瓷娃娃,粉红的妆面喜气洋溢的,两个坐着的小胖人儿手拉手,合一起才两寸大,拿起来错个位发现还能分开。 林鸿瑜盯着分开的瓷娃娃空缺的手。 「你是不是还生着修逸的气呢?」林母拉过他的手摸了摸他的手心,最近林鸿瑜刀枪棍棒学得杂,一去就是一上午,加上心里赌着气练久了疼着也忍了,磨破后新长肉又成了茧。 ——这对儿瓷娃娃生来就是在一起的,分开这手也回不成寻常的型,手朝下的那个看着倒还好,正着手拉人的这个,一看手形状就是少了、缺了。 做这个的工匠还不如干脆只做一个呢。 林鸿瑜摇了摇头。 「那溯源新寄来的糖果好吃吗?」 林鸿瑜点头。 林氏边心疼的把药膏涂在他的手掌心边说道「今天娘往你柜子里放衣物时候,看见了下层盒子里的东西,鸿瑜,娘很担心你。」 林鸿瑜闻言抬头看向林氏道:「只是最近忙着课业,没时间。」 「我的孩子我还不清楚吗?你没有在生修逸的气了,你在气自己,是不是?」林氏涂完了药膏把林鸿瑜拉进怀里,林鸿瑜没有挣扎,只是捏着那对儿瓷人,心底止不住的冒出酸意。 「修逸每次来信都会问候你,你们虽然没有直说但都互相挂念着对方,娘都知道。」感受着少年在怀里的沉默,林氏嘆了口气。 「修逸因为外物影响不得已在形象上有了些变化,他这趟离开除了怕你难以接受外还有其他的事,他没有在生你的气,你也不用感到自责。」 「我不是因为我或是我哥的态度生气,我只是气自己处处落后……」因在母亲里,林鸿瑜闭着眼睛咬紧的后槽牙总算忍不住了,酸意刺激到了泪腺,他语调很慢,说几个字就要平復一会儿。 「我们生在同一个时辰,我什么都不行,他什么都行,我对外界一无所知,他已经走了很远了……」 「明明第一次出府是我拉着他出去的,最后却是我差点丢了命,而我能活着也是因为林修逸救了我。」 「都是你生的,为什么林修逸比我强那么多?我怎么处处不如他……」 林鸿瑜想起练习弓箭那会儿,自己连弓都拉不开时候,林修逸首次拿起弓箭却轻松把弓拉断了,只说不小心。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林鸿瑜只是羡慕与自豪——每次心里都会感嘆不愧是他的双胞胎哥哥。 直到林修逸离开,他才意识到,他们可是双胞胎啊…… 「他现在甚至离开了诚洲,而我还在城主府……我们自出生前就在一起,却因为我太差,就只能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 说到最后林鸿瑜都已哽咽到念不出完整的句子,林鸿瑜没有掉眼泪,他吸了吸快要落下的鼻涕,因着要面子,他原以为自己会埋在心底一辈子,只是在母亲温暖而又包容的怀里,这些话竟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第40页 在静谧里,他感到母亲的怀抱也有些抖动,他抬头,见母亲看着他的目光沾染忧伤,也是两眼含泪,她拿绣帕沾了沾眼角。 「我原以为你会更需要无忧无虑的童年,是娘错了,是我耽误了你——」 「你没有比修逸差,你们都是我最好的孩子。」 「娘不希望你妄自菲薄,我,你爹,你哥哥,都希望你健康快乐的长大。」 「曾经修逸还在襁褓时就因一时疏忽差点酿成大错,现在想当然的觉得娘的小太阳不会感到悲伤……都怪我粗心,对你们的关注太少了。」 听她这么说着,林鸿瑜的委屈顿时压不住了,他摇着头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林氏为他擦了泪痕,娘俩再次搂在一起。 「其实早在检测灵根时候娘就该告诉你了,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你与旁人不同。」再次开口,两人都已平復了唿吸,林氏温和地注视着林鸿瑜的双眼。 「现在修真界普遍修炼灵力,这种法子并不适用于我们。」 「其实这里能量混杂不大适合修炼,原本娘想等你到15岁后送你去能量更为纯粹的地方修炼。」 「可既然你有修炼的心思,娘就把适合你的修炼法子交给你,你愿意提前接受这种能量吗?」 林鸿瑜感觉自「废灵根」后不再期待的心跳逐渐跃动,他点头说:「愿意。」 「倘若感到任何不适就立刻停止,不然可能会损伤根本。」 「现在,闭上眼睛,放松下来。」 「感受身边的能量。」 林鸿瑜闭上了眼,他感觉母亲的手自他头顶拂过,一些空气中原本就存在的能量更加具体。林鸿瑜感觉吵得厉害,腰上挂的白玉凤凰佩更是像梦中一样铺洒出水波样的影子,在他的身体荡涤。 这种身体像是破布一样四处漏风的状态让他感觉很不习惯,眉头也忍不住皱了起来。 他听见母亲的声音说:「不要抗拒,放松去感悟这些不同的感觉。」 林鸿瑜听从母亲的指导,忍着不适去接触,像是自羊水里出生头一次唿吸到氧气一样,说不出的别扭劲儿消失后一时唿吸都松快了不少。他觉得身旁的能量似乎有好几种不同的形态,除了玉佩往下铺洒的凉意能量外,还有腾然上升的灼意,也有速度很快来迴荡涤的,和几乎巍然不动的,甚至有的能量还会发出光亮来。 林鸿瑜想起以前林修逸问过自己关于是否能在平心静气状态下感受到游荡在世上的五色流光,他当时以为林修逸山菇吃多了产生了幻觉,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惊喜的睁开眼,他看到母亲露出了笑意,先前的沉寂一扫而空,忙问道:「我哥就是修炼这个才有的那些不同寻常的力量吗?」 林氏点头说道:「但是每个人的偏向似乎都有不同。娘以前的修炼环境比较纯粹,五行能量也较为单一,娘觉醒天赋后得到的是治癒能力。」 「那我哥呢?他的天赋是什么?」林鸿瑜问道,他感到离林修逸更近了,不再像以前一样遥不可及。 「娘不知道,修逸的情况稍有些特殊,他从小就能自发吸收外界混杂的能量。不过他这趟就是去寻找觉醒天赋的机缘,等下次见面想必会更强了。」 第020章 入门选拔3 三日后,第三场干元宗弟子选拔如约而至。 参与第二轮选拔时的37人中出现在二山演武场上的还剩下31人。 比起第一轮,减员不算多,但一个个都是形容枯藁,神情憔悴,乔茂这三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等吃饱饭闲了熘达到显影石绑定的投映阵处看看各位参与者。也有用绳索的,但没能像林修逸二人一样畅通无阻当日就到,这些人里最早到的也是临第三场选拔开始的头一天了,乔茂本来还想和这人聊个天儿,却见这人回来直奔膳食房一通胡吃海塞,连搭话的功夫都没回去倒头就睡。乔茂见状只得咋舌,心下对林修逸更是嘆服。 山上夜间还有眼睛冒绿光的野兽,他们有力气点了火把一路奔跑的倒也还好,有些体力不支夜里休息的直接就叫野兽叼走了。 这趟昼夜不休的登山刚一结束就要参与第三轮的比武选拔。各个体力与精力皆是消耗巨大,身上也挂了彩,算是谁剩下的力气多谁获胜。乔茂一看众人心里就乐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第三场的比武是一对一形式,胜者继续下一轮挑战,直到选出最后的第一名。这场比试干元宗的弟子也不再被限制禁止出现在比赛区域,有些早早就来占位置,前排还摆了些座椅,有意挑选弟子的长老们坐镇前方,后排也是站了不少看热闹的弟子们。 因着第一轮31人,15组同时对阵,有一人空余直接进入第二轮比试,到抽籤时乔茂嘴里嘟囔着「许愿第一轮抽空!许愿不要神仙哥哥!许愿不要林修逸——」 看懂口型的观众们想起前两场乔茂恨不得粘着林修逸的样子不禁都笑了。 乔茂抽出了写着【拾肆】的竹籤,连忙转身去看林修逸。 林修逸没有落空,他抽出了【壹】。 同样抽到【壹】签的是个早上刚上山顶的待选者,甚至没来得及去梳洗吃顿饱饭。林修逸的实力可谓人人都有猜测,这位对手泥猴子似的脸上挤出一抹苦笑来。 以自身位置为圆心,林修逸的地图画卷扫过在场所有人,在场众人中气血值高的都在长老席,最高者是个面若冰霜风韵犹存的女子,气血值有12000之高,也是唯一一个超过自身1140血量的人。干元宗弟子里最高的是4500,而附近的待选拔者里普遍700-1100,乔茂的气血值算是中游,差距不算大,凭他比旁人状态好,加上算是灵活,前三甲也有一争之力。 第41页 十场比试同时进行,都是没怎么学习过正统术法的,开场直接亮出匕首刀剑之类,干元宗弟子们看得也是饶有趣味。 ——林修逸看着眼前泥猴一般的人,端着匕首稳着步子斜走找林修逸的破绽,姿势是有模有样的,血条下倒明晃晃挂着【疲劳】【飢饿】【警惕】的红色重度状态,想必只要耗得久他自己就会率先败下阵来。 此时对方当然也知道,他追求的就是速战速决—— 林修逸看起来毫无防备地站在原地一步未移,直到此人绕到斜后方双手攥紧匕首穿破山顶风雪快速袭来。 空气中的五行能量在周身盘旋,林修逸独自站在仅自己可见的华光掠影中,这些能量将他包围的同时也在提醒他——对手已到身侧。 像是脑后长了眼睛一般,林修逸反手握住来者手腕乘势往斜前方一抛—— 参赛者远远跌开就地打了个滚,毫髮无伤的站起身,准备发动第二轮袭击时却发现林修逸离自己很远,低头一看自己已站在了演武场场地外。 拿着刻着【玖】的竹籤林修逸下场等待,观众席位仍有人看向他的目光火热,很难让人忽视。林修逸回头,见着了来干元宗那天坐在门口的汤越池,此人想必已经领完罚了,穿了一身显眼的紫色长袍,手里捏着把镂空玉骨扇,视线对上时他还扇快了几下对他挑着嘴角笑。 气血值4000,二十出头的年纪,想必资质不错,最少也是个单灵根。 第二场比试他将和拿【肆】号签的对上,对方暂时胜负未分,林修逸将视线转向乔茂,十五六的少年身材尚且单薄,手里那柄长剑于攻防间挥舞得颇为意气风发。 林修逸很容易从他身上想到林鸿瑜,林鸿瑜不爱看书习字,对刀剑倒是颇为感兴趣。 乔茂早年练过,但对方是个劲儿大的,毫不费力地从演武场边缘的武器架上提了把大刀。以900气血值对付1000显然也是颇有难度,更何况他本就不是正面对拼型的,他的剑术被对方轻易招架,对方的挥砍他险之又险地躲过。只见他在大刀下躲避速度越来越慢,对方仿佛不知疲倦,一刀接一刀。 再一次他勐地后仰躲过一记大刀横扫,却被脚下并不平整的山顶石路绊了个趔趄,等他稳住身形长刀当面砍来—— 这下挨实了得脑浆横流!乔茂当即松开剑是就地一滚,自那壮汉□□钻过极快拧身抓剑反手挥斩—— 血光迸溅,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壮汉是一个踉跄,精力已达极限,□□受不住任何般伤害般轰然栽倒。 变故发生的极快,前一秒气势汹汹的壮汉下一秒像被切开的萝蔔——看台上有人嗤笑一声,接着关注乔茂这边的人是如梦初醒般,有人叫好有人大笑,乔茂不管别人,拿袖子抹了把面上的血转头找林修逸。 「我就知道今天会弄脏衣裳,幸好没带你给我那腰带。」 那边的壮汉已被餵了丹药拉走救治,林修逸见他从头到脚全是血迹,只有一口白牙在鲜红中开合,从须弥戒里拿出套衣裳递过去示意他换。乔茂见状双眼当即一亮,他捏了捏鲜血濡湿的手指说:「神仙哥哥,这身衣裳能不能先存你那儿?——还没比完呢。」 林修逸点了头重新收回去,乔茂是掬了捧雪花在脸上脖子上搓,冻得是呲牙咧嘴手指通红,林修逸把帕子又递给他,这次乔茂接了,在脸上擦了一遍才能辨认出几分他的长相。 乔茂看向看台处站着的轮空的参与者,下一场就是二人的比试了。那人体型和乔茂接近,年岁也接近,和乔茂一样穿的紧身短打看起来颇为利索。他是凌晨时分才到的山顶,也是万分疲惫,这一轮的休息让他的脸色有了几分缓和,他知道自己下一轮对手是乔茂,已经提前关注了一整局,此刻两人视线对视他是轻轻地转了头。 乔茂见他并不想搭理自己便收回视线,颇有闲心地和林修逸开起玩笑来。他把红彤彤的脑袋凑到林修逸视线斜前方问:「你猜我这场能不能赢?」 林修逸看了轮空的那位一眼,点头表示肯定。 乔茂没想到林修逸还会配合他的玩笑——或是相信他的实力,他原以为林修逸不会搭理自己。登时是倚着栏杆挑高了眉梢神采飞扬地笑了:「那我能赢得轻松吗?」 林修逸再次点头,乔茂嘎嘎直乐,那边站的轮空的对手也忍不住皱眉看过来了。 直到第二场比试开始时乔茂心情仍是飘扬的,但他也不会大意,依旧是同第一场一样的打法,原以为对方看了一整局会琢磨出什么——也确实是有些歪点子,把乔茂的滑熘劲儿学了个几分,奈何整体素质与他相差甚远。 战前戏言一语成真,乔茂一脚侧蹬给人踹下台去,拿着号签早早就去看台找林修逸了。 「这场我要是赢了,下一场就能和你对上了。」乔茂看着场上的10号和11号,两人之中将决出他的对手,两人实力都不容小觑,他没再有闲心开玩笑,收了笑容专注地研究着场上的打法。 林修逸没看自己下一轮的对手——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从他手下胜出。 早在比赛开始前就已註定。 乔茂脸上的神情格外专注,一对儿明亮的杏眼盯着场上的二人目不转睛,这是最后第二轮的最后一对儿比武,两人算是半斤八两——不管哪个都比乔茂展现的实力强一点。 林修逸看着他握栏杆的手有些抖动,他问:「紧张?」 第42页 场上二人再次短兵相接,两把长剑碰撞发出金戈之声——力量稍落下风的那位身形渐矮,随势后撤再一震刀自袖中滑出一枚飞镖直奔对方面门,趁对方击落暗器的空隙攻势是急转直上。 胜败已分。 乔茂点了点头,走上场时嘴角重新挂上了笑—— 「不仅是紧张……我还兴奋啊——」 乔茂一直觉得自己是灵活多变的,甚至有时会显得有些卑鄙,从小就有人这么说自己。但他对家长里短的话并不在意,不管是剑法也好钩索也罢——都是他喜欢玩的。 因为对手是最后一个结束比武的,并未下场,也没去更换武器,只是把丢出的飞镖重新捡回袖中。 两人视线锁定对方——飞镖主打一个趁人不备,既然上一次已经出手这场也不想藏着掖着了,开局声音炸响,八枚飞镖齐出,却见乔茂直接丢了剑反手探向身后—— 乔茂的第一场比武他也看过,是颇有几分熟悉味儿,难不成也是暗器? 在场之人都觉着无稽之谈,又期待着乔茂能使出什么招式—— 只见乔茂自后腰抽出一道黑影,是一柄如同黑色闪电一般的鞭子——手腕一甩长鞭携破空声疾驰而去,八枚飞镖无一不被击偏,甚至因鞭势加速反抽向对手。 此人下意识后仰躲避,待回正身躯直面就是乔茂跃身而来的身影——以及手上那把被他使得如臂使指的长鞭。 乔茂喜欢一切好玩的东西,也喜欢一些旁人玩不来的古怪玩意儿。但他最喜欢,也是让他从几个村的能人争霸里脱颖而出的——还得是手上这柄鞭子。 那人忙抬手挥挡,乔茂手中的长鞭趁势缠绕其上往回一收,长剑应鞭势自他手中脱落。 乔茂手腕一抖轻易往回带。此时右手持鞭,左手接上被长鞭夺走的对手的剑,身后丢着一柄开局丢弃的剑,地上八把飞镖。 「还打吗?」 乔茂摇了摇手中的战利品,红白掺杂的血迹里那口白牙笑得耀眼。 第021章 选拔终章 当乔茂收好了鞭子来找林修逸时这边已围了不少人。 地上躺了一个浑身皮肤涨成紫菜色,口吐白沫一副不省人事样子的年轻人。乔茂记得这场林修逸对手就是他,两方比赛是同时进行也没来得及看眼这边,这会儿代理掌门和长老都围上来了,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他凑进来问:「这人怎么搞得?」 外围的弟子说:「这人比试时吃了增元丹,能不能缓过来劲儿就看这会儿了。」 「增元丹?那不是补药吗?」又一名修士跟着凑上来,那人压低着声音说道:「不是我们平日见的,这是浓缩的,听说药效强十倍不止,就是不知道他一个外界的人从哪儿得来的,要不是宿长老今天出关了,这遭下来即便没涨死也得是不死不休直到耗废了。」 那人听了啧啧称奇,乔茂走到林修逸身边打量一通,见他浑身上下只衣角沾了点脏污,才感慨一声:「不愧是我的神仙哥哥,我刚听说药效这么勐烈还以为你会受点伤呢。」 林修逸身旁还站着几人,乔茂打眼一看,除了益沛这个代理掌门外,这边站的六位年岁都不小,哪怕是其中一位女子看着稍显年轻气质也是凛冽如霜的,再看他们衣裳,虽颜色不同上面都带着相同的鸿雁绣样。 乔茂见过燕弘新,知道他是么山主修阵法的长老,以此得知其余五位应也是干元宗的各长老了。 干元宗每年招生数大概十人左右,除了得遇良才让那些长老起收徒心思,其余人等都会进入外门潜心修行等待宗门或是修真界大比时候展露锋芒,届时晋入内门成为其中一位长老的内门弟子,以此谋得一差半职的在修真界长久发展下去。 其实到了最后一轮比试环节,只要不是第一轮就败了的基本都能进入干元宗。 乔茂不理解此人怎么如此争胜要强,甚至不惜以牺牲自己的身体为代价,这会儿离得近了明显看到此人即使瘫倒也是肢体僵硬不时抽搐,他问道:「这人还能好吗?」 一位手里还拿着药葫芦的长老也没回头,嘆了口气道:「就看这会儿了,要醒了最少也得修养个一年半载的。」 *** 其实这人还是这些待选者中最强的一个,年龄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年龄,单论气血值已经超越了不少练气期修士,达到了1100,也称得上是青年才俊。 只是在开战前瞻望了几眼长老与弟子席位那边,就定了心似的自怀中取出一丸药放进了嘴里。 药刚下肚,林修逸就见面前人气势大涨,那些浅淡如雾的灵力自他体内涨出一圈流动的气,气血值节节攀升直到了2000才慢下来,这会儿那些逸散的灵力已经沿着他手里的刀身外散,而这人已是青筋毕现两眼翻白,五官脖颈隐约抽搐。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状态不对,倒是一手弯刀流利又迅捷,刀气盪开了山顶飘扬的雪。 却仍是无法伤及林修逸半分。 只是随着时间推进那数值并未有停歇的意思,通常情况下人的身体开拓多少就能使多少的劲儿,可照这种毫无停滞的提升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伤及根本。 林修逸看着眼前的人脸色由赤红转为涨紫,同时数据暴涨,现在的气血值是直奔3000而去,浑身浮着一层浅淡的雾气,逐渐蔓延上手里的刀身,此人行动并未快出多少,挥出的刀气能延时割裂雪花,而这些无法对林修逸造成任何伤害。 第43页 但是这样下去他过不了多久就会爆体而亡。 察觉到此人即将失控,林修逸在他再度腾跃而来时却步回撤,趁那人的挥砍的惯性伸手卡住他的后颈连人带刀一把贯进地里。 轰然巨响,雪花飞散。 勐然砸进地面让此人僵直一瞬,即使头脑不甚清醒肢体仍是挣扎不停,这会儿发觉无法脱开更是理智全失般回首张口欲咬。 此时他的气血值已经在3000与3100之间起伏不定,颈部血管自酱紫的皮肤下爆出,嘴角也溢出了血迹。 林修逸抬头看向长老席道:「他状态有异。」 益沛直奔场上,几位长老也是紧随而至。 七山的丹修宿长老——宿炎彬自怀里取出丹药倒出一枚,欲餵入其口中,见他一副满口鲜血呲牙咧嘴的模样有了几分迟疑,他说:「不会咬到我吧?」 益沛借过药丸卡着那人下巴强行塞入口中。 这会儿此人已是心跳如擂鼓口中鲜血阵阵涌出,益沛示意林修逸松手换自己钳制。 那边宿炎彬打量了好一会儿说道:「这是早期的增元丹,吞服一枚修为翻倍,但反噬极强,少则伤筋动骨重则丢失性命。」 一膀阔腰圆的长老问道:「这药不早就被销毁了,他是从哪儿得来的?」 无人回应。 「说到底也是这年轻人想拜入雨竹门下,我见他吃这药之前可是看了这边一眼。」简波身量不高,嘶哑的声音自斗篷里传出。 郑雨竹闻言只是秀眉蹙起,并无他言。 修真界偶尔死个人是非常常有的事情,几人能在此停留也只是为着那枚增元丹的来歷——这种初代的增元丹是在20年前出现的,自修真界各门派协商后就早已成了禁止炼制使用的丹药,年轻一代的修士根本没有机会接触,更遑论是外界的普通人了。 乔茂就是这时候来的,他看几人一脸严肃的样子,问道:「那最后一场还比不比了?」 「比。」益沛并未抬头说道,叫了几名弟子将人带去房中看护,等他醒了再做问询。 「那下一场就是咱们对上了,我现在能认输吗?还是挨顿揍再输?」 乔茂看得很开,对上别人还能使出自己擅长的小手段,对着林修逸他是想不出一丁点胜利的可能。 燕弘新闻言是哑然而笑,说:「好小子,要是留你在山上肯定不少乐子。」 他转头看向益沛道:「既然这样,名次差不多就确定了吧。」 益沛问道:「乔茂,你确定要弃赛?」 乔茂声称:「我不是弃赛,我是认输,我有几分斤两我心中清楚——」 至此,林修逸、乔茂等通过三轮弟子选拔成功进入干元宗者共计六人。 刚和林修逸比试时用药的那位暂时不做安排。 乔茂喜形于颜,脸上的血迹干成了粉状随着表情往下掉渣,他声音里也带着愉快:「可算如愿了,以后我也是修者了。」 那边燕弘新说:「何止,你的造化大着呢,小子,你愿不愿意成为一个顶级阵法大师的亲传弟子?」 乔茂看了眼林修逸,说道:「当然愿意——」 *** 「按照惯例,入门选拔第一名可自选派系,林修逸,你决定要去哪儿?」 除首山是外门弟子修炼居所外,二山是演武场兼瑶洲秘境封印地。 三令山是干元宗最强长老郑雨竹的管辖范围,原先是掌门闫睿兼任三令山的法修授课,直到近二十五年郑雨竹出关才彻底易主。她的气血值一万两千有余。 四山就是以异修闻名的简波的派系了,这里除了简波本人外其余弟子包括汤越池都是单灵根,林寻松当年也是选择了异修的道路。 五山即以炼体为主的武修们,全归岑奇管,此人气血值仅有6000出头,身材倒是魁梧奇伟。 六山是刚才说过话的膀阔腰圆的主修炼器的长老,叶岭,他和七山的丹修长老宿炎彬、么山的阵修长老燕弘新一样,修行境界与自身的技艺提升息息相关。除了燕弘新的气血值在7900多,这两位气血值都是7100左右。 益沛介绍完六位长老,几人的视线一直在林修逸身上,见林修逸没有第一时间表态,燕弘新乐呵着道:「今年要是能多两名亲传弟子,那可真是福气大了——」 林修逸看向燕弘新及他身边的乔茂。 乔茂自然想和神仙哥哥在一个山上天天见,急着点头咂嘴正准备说话—— 「当年你父亲拜入我门下,可惜运气不好灵根有了些损伤,着实可惜,倘若你到我这里,必定加倍补偿——」简波在乔茂说什么之前出声打断道。 林修逸并未回应,转头问益沛道:「掌门可有收徒意愿?」 勐不防提到掌门,所有人具是一愣,益沛若有所思道:「那你先暂且继续住在离恨山偏殿,晚些我去问问师尊。」 *** 乔茂目瞪舌僵,跟着燕弘新回首山整理行李时候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他问道:「师傅,倘若神仙哥哥真拜在掌门门下,那我见他是叫师兄还是师弟?」 燕弘新瞟了他一眼乐道:「掌门是我师尊的小师弟,我见了他得叫师叔。你还考虑叫林修逸什么师兄弟呢,他是我师弟还差不多。傻小子,下次见他你就得叫师叔了。」 「他一定会成为掌门的弟子吗?」乔茂得悉更是感嘆道。 燕弘新闻言也是沉思片刻:「别人还不一定,但这是那位的儿子,掌门极有可能同意。」 第44页 *** 这边三场干元宗新一届弟子选拔结束,总计新增六名弟子。 原弟子们就比试期间的事儿已是发言盈庭,还没到夜间,宗门各山玉简亮起一道光,上面浮现了新消息。 众人凑去一瞧,一时更是炸开了锅,所有嘈杂的讨论都指向一件事——掌门收了林修逸为亲传弟子,因闭关缘故暂由其师兄益沛代为指导修行事宜。 第022章 梦 「此人魂魄不在躯体。」 那位看邪病的医生沉吟许久,得出结论。 十分钟前,易洪宇带他来到病房,先是隔了被子纵览整体,又翻开林修逸的眼皮谛视一番,最后搭腕号起了脉象。 他带的助理背了个不小的包,瞧着像是装了不少法器。 易洪宇原以为会卖些风水器具或是符药之类。 没想到这位老先生却只是一通拿腔作势后眉头越拧越紧。 自来到此处只说了这一句,就起身看向助理一副要走的架势。 易洪宇没有起身。 助理往外稍一偏头无奈地挑高了眉头示意这位老先生。 他看了眼病房门,外面站着几位穿黑西装的保镖。 通常这种欺世惑众的职业即便是没病也会给你说点病出来,不大可能会放着到手的生意不做。 除非是真的看出了点什么又不方便说。 易洪宇一早接人来时就示意几个保镖跟上,这会儿这老先生一见这阵势,嘆了口气解释道。 「常见的那些丢魂少魄的人——热症是丢在太阳地里,低烧是落在墙树后了,多少与其余的有联繫,一叫也就回了。他这三魂七魄全不在此,不冷不热无知无觉的,任我百般法器也是召唤不出不存在的。」 「我道行不够,救不了。」 易洪宇把放在被子外的手重新送入被中。 「凡人到这种地步理论上是头七都已过了,说句不好听的,这就剩个空壳了,倘若是不富裕的人家这时候都可以入土为安了。」 助理拉了拉这位老先生的手臂,他仍说道:「你们兄弟,各有各的邪门——我是都管不了。」 易洪宇看他是真没法子,也没多逼问,转头问道:「你记得我?」 鬍鬚斑白的老头眯着眼睛点头称是:「我当然记得,你是前世煞气难消,这辈子生来天煞孤星的命,当年你娘生你时候差点丢掉性命,还是我让她离你远点,才保住了命。」 易洪宇自小就不信鬼神,小时候见着街边摆摊算命的也是转头就走,但凡他在这上面起了积极主动的心思那肯定也得是打给警察来抓人的—— 只是没想到。 二十年孑然一身,原以为生来没有爹、娘还不爱。 这两年世界却抽象地起了反转—— 二十多岁,才得知原来亲爹根本不知道自己存在。 而亲娘山南海北地旅游闲逛,是因为这老头说自己会防克了她。 还是报警晚了—— 易洪宇觉着好笑,但没有笑起来,他看着面前的林修逸,好不容易有了亲人,而他没多久就陷入了这种半死境地。 他仍是不信,却难以避免地想起母亲偶尔和他在一起不是发烧就是咳嗽,他问道:「我当年的病,是怎么治好的?」 「你的病好和我没什么关系——」这老先生并未居功,只是说着:「说来惭愧,我只是给了你母亲一道镇魂符,让她融水后给你喝,我炼制的法宝对你没效,镇压你这煞气的另有其人。」 「那人是谁?」易洪宇问。 老人摇首顿足道:「可能是人,也可能非人,我不清楚。不过,算算时日,你再接触些也快了。」 「接触什么快了?」 他只说:「我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年轻人精力旺盛的,该休息了。」 易洪宇这次朝门外抬了抬手,保镖并未拦下他,临走时那老先生说道:「倘若你有心救醒他,不妨想想他最近有没接触什么,这种移魂的——非得是日日接触才能起效。」 *** 易洪宇云里雾里,他原先觉着此人像是骗子,可来了这趟却是分文未收。 他看着林修逸,即使保养得再好长期卧床也是难免消瘦了几分。 早些年看了那么多关于他的事迹报导与学术刊物,就连公司企业文化规章制度等都满是他的痕迹,易洪宇觉得自己起码比旁人要更为了解他。 可实际上林修逸并不好琢磨,他对一切的态度都像是可有可无。 那些别人千方百计得来的—— 于他而言仿佛举手投足。 世间各种优秀美好的东西就该被他吸引一样,易洪宇打心底这么觉得。 回忆着二人相处的点滴,忽然灵光一闪。 ——二人第一次一起回家,林修逸在车后座放的那个笔记本电脑。 是了,林修逸的游戏设备早些时候就被齐思贤申请调查了,他和林修逸很小就认识,想必早对这个游戏起了疑心。 调查结果前不久摆在了桌案上,易洪宇也翻阅过,不少人的结论都是追踪不了,这条线断了。 易洪宇决定自己去查找蛛丝马迹—— *** 林修逸的电脑桌面整理的非常整齐,分门别类的放着公司的各项文件。 还有一个空白图标,易洪宇直觉就是这个。 双击进入游戏,游戏画面转换。 第45页 第一视角是在单人船舱里,空气中浮动着各色光点,他没找到任何操作面板,点击屏幕也毫无反应。 观察着视野范围内的环境,时不时跟随第一视角的主人眨一下眼睛。 就连唿吸的起伏也很平缓。 现在的游戏多是着重模拟唿吸摇晃等人体细节以增添生动。 这个游戏反其道而行,把拟真做到了极致,功力深厚的人体唿吸慢得令人发困。 易洪宇不理解了,这是林修逸玩的那个游戏吗?倘若的确是,那这种挂机游戏林修逸是怎么能玩这么久的。 因着最后一丝线索停在这里,易洪宇保持着笔记本展开状态随身携带。 他看着游戏里的主视角偶尔低头,身量高大,穿着面料精美的长袍,腰间挂着一枚白玉蟠龙佩。常常处于发呆——或者说像是在修炼状态,偶尔进食,再就是到船头观望远处一点沉于海面的陆地。 期间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个人的手很好看,骨架似乎比林修逸与他都大一些,闲暇时会用指尖拨拉着眼前的光圈,光圈也会跟着他的手指来回游走。 ——怎么看怎么无聊。 *** 林修逸已经在回家的船上了。 他在入门事宜结束后于自己居住的干元宗偏殿里留下了辞行书信,想来今日益沛拿来修行书卷时就会发现他早已离开了干元宗,不过三名侍从会为他解释。 因着没带旁人,这些等待船靠岸的日子都是用来修炼,单木属性已经到了150。 倘若在这修真界真的有需要逃命的时刻,想来林修逸不会慢于任何人。 腰间的白玉蟠龙佩也有了些动静。 原先行路或是选拔一直在行动也称不上明显,在行船时候可能因为空间较为稳定腰间的玉佩是华光大盛—— 林修逸猜到可能是林鸿瑜那边的玉佩有了激活迹象。 *** 林鸿瑜自觉找着了接近林修逸的正道,最近是沉迷于修炼无法自拔。 母亲怕他过度修炼伤身见面就会劝他不急,等再过几年去适合他的地方再行修炼。 他自然是应是,可又不能不急。 这是唯一能追上他的法子—— 又是一个全天都在修炼的日子。 通常情况下林鸿瑜会疲惫睡去一觉到天亮。 可这日凌晨他自梦中惊醒。 林鸿瑜已经许久没做过四岁时的噩梦了。 自掉入冰湖那件事之后他的确是时常梦见,非得日日拽着林修逸才能睡着。 而这次的梦与之前不同的是,除了他的记忆以外还有另一个视角——两方的梦同时存在,他像是成为了别人,看见了另外的,没有林修逸的发展。 在自己和林修逸混入街上时候,另个自己在那天没有打开门。 在自己学着熘冰时候,另个自己沮丧地转头回去房间了。 林鸿瑜并不习惯脑海里这段突然多出来的画面。 他分明记得现实就是自己掉入了湖中而林修逸救了他,那段噩梦一样的回忆仍带着强烈的冲击,每每想起都是气短又心悸。 而另一段同时发生的故事也是那么逼真,他能切实地感受到找不到凳子腿角门无法打开的烦闷感—— 林鸿瑜从枕旁翻出那对儿散在一边的瓷人娃娃,并没像最初到他面前一样手拉手。 他想起自己曾经一时闪过的想法——与其生来成对儿,不如最初只有一个。 他的记忆里另一段画面正是没有林修逸存在痕迹的世界,在代入另个自己的那段回忆里,自己没有想起林修逸,因为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林修逸,没有自己的双胞胎哥哥—— 这个假想让林鸿瑜感到难过。 即使因为林修逸自己产生了不少负面情绪。 可扪心自问,无论如何,自己还是对有林修逸存在的世界更为眷恋,他所有的一切难过都是源于希望能和他永远在一起。 他们天生就是在一起的,以后也该永远在一起。 而这份坚定的信念在不断动摇。 这才是负面情绪的产生本源。 林鸿瑜忽然好想林修逸,他从枕边取出那枚展翅欲飞的白玉凤佩贴在胸口,林修逸的来信曾说让自己等他,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不想再是一直跟在林修逸屁股后面的小孩了,他也好想快点长大,想和他并肩同行—— *** 易洪宇没有关笔记本,轻微的电脑运行声全当助眠背景音,只是没想到他当晚睡下就开始做梦。 梦里他是一个一米出点头的小孩,够不着门把手那种。 他梦见自己无数次听人说起城主府外的好,也切身体会到对外界的憧憬与嚮往。 那天庙会,自己鼓足了勇气想一个人偷偷熘出去,可角门门闩是插上的。 易洪宇在梦中亦有所感——他记得这里,这是他曾在梦中经歷过的——接下来他找了凳子,却发现是个坏的,少了一条腿,根本没办法踩着去开那个门闩,找了好久也没找到。 这种淡淡的失落感跨越时光出现在他心底。 他突然听到一声动静,啪嗒一声,以为来了人蓦地回过头去。 被破坏的门闩掉在了地上,旁边站着一个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小孩。 他手握着树枝站在那里。 另一段记忆也同步涌上来,易洪宇感到些许头晕。 这和自身的记忆不一样,这是错的,他记得自己没找到凳子腿,也没什么别的小孩,自己后来是回房去搬了别的凳子,接着遇上了奶妈,那天根本就没有出去—— 第46页 他拉着那个小孩的手混入人群,到了一片冰湖,内心怕澎湃着喜悦,与另一边单独一人的失落不同,这里的二人玩得很开心。 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不玩了先上了岸,自己摸索出了诀窍一时兴起,却没注意身后的冰窟窿—— 眼前昏暗的湖水几乎要将他溺毙。 世界摇晃,冰层破碎,厚重的冰块积压着他的身体,他感到求生的意志在丧失。 窒息的昏暗里,他看见了另个和他长相一致的小孩—— 第023章 病 那个沖他而来的小孩……是谁? 骤然睁眼。 攥住心脏般紧迫的哭喊声犹在耳畔。 清晨的光线映入易洪宇的眼帘。 低头,他看见自己属于成年人的身躯。 梦里的一切太过真实,他非常确定自己从没看过或是幻想过类似的故事,也从不曾代入过小孩视角。 这点奇怪的梦境插曲被他抛之脑后。 他的视线落在笔记本画面里的人。 ——此人是真的勤勉刻苦。 那边天色同步泛起鱼肚白,熄灭了灯烛,这人走上甲板对着初升朝阳吐纳。 易洪宇点了根烟。 甲板够大,照这架势接下来就是活动筋骨。 如他所料,此人收势后就开始练习功法。 辗转腾挪间视角稳定,急缓穿插干脆利落。 手中烟雾细直地往上飘。 易洪宇也曾修习过些武术招式,他凝神观察,心中升起赞嘆。 ——这游戏在细微之处也做得格外逼真,哪怕视野局限,也仍能看出屏幕那头的人行动干脆凌厉,拳风唿啸,衣摆猎猎生风。 行功速度加快,无形的气流在他身边游走。 无论是天边流云抑或是掠过的游鱼,任何东西都无法撼动此人,只是观摩他的动作,一切都好像变得妥帖又安宁。 因着第一视角,即便易洪宇光看着,也难免升起一种自己已天下无敌的错觉。 ——游戏里的人勤奋至此,自己怎好再闲着。 易洪宇收拾好后带着笔记本前往公司。 他可以甩手不干。 毕竟这是林循与林修逸的企业,而他们之间真正的接触也没多久。 即便这个位置没了自己也有别人顶上,维持公司运转的从来不会只是某个人。 ——无非就是能否维持盈利的问题。 这也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届时自己只用像林循一样退居幕后就好。 想是这么想,可这是林修逸花了好些年推动发展起来的公司集团,他不想看着集团因一些决策上的问题走向没落。 ——领头的位置是林修逸的,倘若林修逸醒来必然还要让他回来接手,届时他看到的绝不能是满盘赤字。 易洪宇早就发现了除非林修逸想出现否则很难见着人影,过年休息时候除了后面教自己公司相关事宜的几天其余根本就见不着人。 那几天想来也是林修逸心里已经有了什么预感,或者是预谋,他就是想让自己顺利接替他成为公司的掌舵人,而他本人就能随心所欲—— 髮丝令人烦躁地滑落,易洪宇将其往后搓。 随意把身体与公司丢给别人这种事,不知道是相信自己这个才认识不到一年的同父异母弟弟,还是对所有的一切都不在意。 无论如何林修逸都得醒过来,这么擅作主张不管是对公司还是对所有人来讲可都称得上是纯粹的混蛋行径。 头一次将混蛋这词跟林修逸联想到一起,易洪宇并没觉得好笑,打电话告诉秘书会议推到明天,带着笔记本转道去林修逸休养的私人医院。 *** 拉开窗帘,病床上昏睡不醒的人在早晨的光线里显得有几分透明,身旁笔记本里的人此时已练完功回房再度忙着修炼。 一个个光点在身体里穿梭,的确是在修炼吧,易洪宇想,像是内功之类,花里胡哨的页游他也见过类似的。 ——不愧是林修逸玩的游戏,勤快劲儿也跟林修逸似的。 . 游戏里的时间倍速很快,再次看到陆地时距离已经不算远了。 易洪宇拿了林修逸的手机拨通齐思贤的电话,那边很快接起电话,他的声音激动得还有点颤抖:「修逸?!」 「是我——」 易洪宇泼了冷水。 「易洪宇?你拿他手机做什么?」齐思贤认出了声音的主人,忍住直接挂断的冲动。 「关于林修逸玩的那个游戏,你后来有调查出什么没有?」易洪宇很自然地叫出了林修逸的名字。 齐思贤一听这称唿当场炸毛,他几乎是瞬间就气极道:「你怎么能直唿他的名字?!我就知道你没按什么好心……」 易洪宇挂断电话。 重新拨通齐静的—— 「餵?」齐静的声音很平淡,背景音里还有齐思贤的大声嚷嚷—— 「我想找你聊聊和齐家的下个合作项目。」 「关于那个游戏。」齐静没有接话,她从齐思贤的反应猜到了易洪宇的目的。 相比起齐思贤单纯得显得愚蠢,她更早地接手了公司的业务,知道易洪宇现在接替了林修逸的位置,也知道怎样能维持两方公司的长久友好关系。 「和之前发给你的调查结果一样,思贤后续再怎么调查,也是毫无所获。我个人的感觉是——这个游戏,非常蹊跷。」 第47页 这点蹊跷易洪宇同样心知肚明。 尤其是当这艘船靠了岸,此人下船时,他看见了水中一闪而过的倒影。 ——第一视角跟随的人,莫非是林修逸? 易洪宇对那道身影感到无比熟悉。 即使身高似有不同,水波又晃散了倒影。 但他觉得此人就是林修逸。 游戏有捏脸功能不奇怪,易洪宇觉得林修逸也不会去调整基础数值为自己特意捏一个和真实的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唯一的可能就是林修逸连同他的灵魂随赠的那张脸,一同进入了游戏。 可现实意识障碍的人却在游戏里正常生活着,简直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此人的行为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易洪宇见这人走入无人之处,突然跑了起来—— 如果这是「跑」所能达到的速度的话。 易洪宇只看得清眼前,两旁的视野飞速后撤连成了一片恍惚的布景,即使是坐在开到每小时350公里的赛车上也没有这种视觉感受。 这种飞速变换的场景让易洪宇即使是处于观察状态也难免感到头晕眼花,他头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3d眩晕症。 他把视线转到林修逸现实的脸上。 那份沉静缓和了他的神经。 同时他也在比较着水波中一晃而过的身影与林修逸的相似。 *** 这边高强度修炼的林鸿瑜出现了些小症状。 一连几日。 先是头晕眼黑,他以为是坐久了也没在意。 又是忙完课业就修炼的连轴转的傍晚,侍从送来晚餐,林鸿瑜闻到饭香刚一起身就是一个脚步不稳栽倒在地,这一摔是浑身又疼又懵,当下连撑起身的力气都丧失了。 侍从忙赶上来把他搀扶起来,原以为是小事,还重温了许久未曾体验的被餵饭环节。 多少吃了些清淡的下肚,可之后情况是更严重了,闻着饭菜平生出反胃,再也吃不下一口,脑袋是昏沉沉地抬不起来。 侍从见二公子像是病了,一模额头相当烫手,赶忙去找能看病救人的来。 恰逢林氏不在府上,请来府医来看治,说是思虑过度,兼脾胃受损气血虚,开了些滋养的汤药,喝完就睡下了。 *** 这边林修逸是上了诚洲一路疾驰,用时不多就到了城主府。 先前的奶妈妈现在仍在园里照看着,这会儿正在外间剪烛芯,一回头见着个高个儿青年吓了一跳,再一看认出是林修逸,登时不胜惊喜。 整理着林修逸的外衣,奶妈问大公子怎么半夜回来,吃饭了没有?说诚洲城这些年不大安稳,不是疫病就是灾患,城主夫妻今日一早就去了城外勘察救治伤员,估摸着明日才能回来。 房里的烛光忽闪,她嘆气说林鸿瑜今日病了,像是着了风邪发起烧来了。 ——不知道最近在修炼什么内门功法,夙夜匪懈忙得话都少了,更像是累着了。 还未发话,就推着林修逸到门口说快进去看看吧。 站在门前,林修逸突然有了一丝犹豫。 原本他是想远远看几眼就好了,可林鸿瑜突然得了病,父母不在,得去看一眼,又怕林鸿瑜万一醒着见到他临时又惊吓到了。 ——上次林鸿瑜不能接受他变了模样而吓着的情形歷歷在目。 他问奶妈:「鸿瑜睡了吗?」 奶妈回道:「才喝了府医开的汤,里面也有些安神药,这会儿应是已经睡过去了。」 推门进去,床上睡得不省人事的人的确没有醒来的迹象。 背对着外面侧躺着,被子盖得老高,只露出一节耳朵,林修逸摸了摸他的额头,沁着汗,有点高温的迹象。 拿了手帕拭去他额头的汗渍,睡梦里的人似有所感翻身过来用脸颊贴了贴他的手。 小孩是几日不见就变个样。 林修逸看着这张因发热而显得红润的脸,烛光照在脸上,另一半的侧影显得婴儿肥消退了不少,看着就像是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就是脸色有点发红,想来是热极了,林修逸顺着他脸颊摸了摸被窝,也是暖烘烘的汗热。 打开衣柜取出几方帕子轮番擦拭着林鸿瑜冒出的汗渍,见他嘴角干涩又拿水润了润。 这是林修逸第一次照顾生病的人。 又因不想他醒了见着自己再受惊吓,故而动作放得极为轻缓。 直到后半夜林鸿瑜才算是睡踏实了。 林修逸早看到靛蓝的床褥边上几块亮色的东西在反着光,伸手拿来一瞧——是他送给林鸿瑜的白玉凤佩。 解下腰上的龙佩将它们重新放回一处,对佩的水元素能量互相交融,虽没有衔尾蛇玉环那种自潭底直上穿透而来的霸道,却也逐渐復甦一般纠缠着晕染开幽幽的蓝。 枕头另一边放着两个拇指大点的瓷娃娃,手拉着手坐在一起笑意盈盈的,应该是谁送的小玩具摆件儿。 一夜无话。 —— 清早林修逸就离开了房间。 林鸿瑜的烧是退了,人还是昏昏沉沉的没醒。 好在城主夫妻回来了,见着林修逸也是满脸惊喜,因记挂着病人,也没好好聊就匆匆赶去看了林鸿瑜。 林氏摸了摸林鸿瑜的额头后就搂着半大的孩子输送天赋能量了。 她嘆了口气说:「怪我,和你小时候类似的症状。」 第48页 林修逸这身体唯一一次生病还是在他用电脑玩挂机游戏时候。 当时是全程安排挂机修炼,没有好好休息所以扣了些火属性能量,导致他气血值跌破底线。 倘若不是有足够的空余潜力值恐怕气血亏空状态会持续好些年头。 而在那种时候修炼也不适合,不修炼就只能当个元气大伤的病秧子,只能一点点温养着。 不幸中的万幸则是林鸿瑜是实体人,会因外界影响而中止修炼,而不是像曾经挂机的林修逸一样,一直被母亲输送着天赋能量仍徘徊在生死边缘,但凡有一口气儿就继续修炼—— 第024章 萤火虫 第一人称游戏的高速移动晃得人眼晕,即使是易洪宇有心调查也是遭不住了,不知道这个水中倒影与林修逸有几分相似的人要跑到什么时候,只得开了录制想等闲暇时降低倍速再观察了。 很多时候如果不刻意去记录,梦境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在脑海,还有一种情况是梦境里的画面出现在现实,即使是模煳的记忆也会被忽然唤醒。 ——梦境里出现的小孩,或者说是自己代入的角色,此刻正躺在一个非常眼熟的女人怀里。 视线再度投向屏幕,登时离不开了。 说眼熟,是因为这个女人与易莲,易洪宇的母亲有八分相似。 与风风火火仿佛没心没肺的易莲相比,此人有着一种极为亲厚的温婉气质。 「你已经成为干元宗弟子了?」 易洪宇见此人抬头, 未语先露出笃定的笑容,对着屏幕视角的人说着,屏幕视角点了点头。 「他在前阵子也开始了修炼,倘若有你陪同,四年后应该可以去往秘境——」 「可我觉得还是太早,倘若诚洲能保持和平,我就能陪你们一起——如果可以,我真想留你们到十六七时再离家。」 听她这般说道,屏幕这边是沉默着。易洪宇想到水面映照的颀长身影,和偶尔露出的那双像是发育完备的手,此人的话语透露出一个非常违和的信息——这个疑似林修逸的人还未满十六岁。 *** 「他快醒了,你要不要留下来和他说说话?」 屏幕应声左右稍一摇头。 「我觉得,鸿瑜应该会很想你。」 易洪宇闻悉此言是耳尖一动,这个名字与他的名字也非常相似,只是读音略微有些不同。 这个游戏里与自己梦里的小孩长得一模一样,名字又叫鸿瑜?易洪宇如坠五里雾中,不知道林修逸与这个游戏有什么联繫,自己的梦又与这个游戏有什么联繫。 「晚些就要走了。」 冷冽的声音似有放缓,熟悉的语调让易洪宇几乎是瞬间从迷惑中清醒,他认定——此人绝对是林修逸。 多见一眼徒增伤感罢了。林氏知道他的意思,嘆了口气点头道:「新做的衣裳配饰在我房里,原想着托人给你捎去,走之前记得带上。你这趟独自一人回来,走时候要不要再带几个人?——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可得照顾好自己。」 林修逸只说放心,跟着走近两人,熟睡的林鸿瑜枕在林氏臂弯,经过天赋输送神情变得安逸,眼下还有几分发乌,该是许久未睡好了。 指腹点了点他脸颊权当道了别,又对林氏稍一点头转身离去。 *** 怎么想都觉着这种行为又不像是林修逸会做的,他会主动和别人进行肢体接触吗?易洪宇回忆,连林循触碰肩膀都显得厌烦的人,怎么可能会凑那么近去摸别人的脸? 易洪宇伸手去点触玉雕一样的人脸,指腹传来的触感让他不由收回手指坐正了几分。 他想起年前几天在温室门口林修逸临走时折下送他的那枝郁金香与约定。 「林修逸,那些扁萤要会飞了。」 夜间的温室常开着暖色调的灯,掀开孵化箱的盖子那些扁萤就会腾空而起,带着生物特有的潮湿与翅膀微凉的震动。 屏幕里的人停顿了一瞬,快得无人发现。 林修逸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 他将白玉龙佩重新挂回腰间,辞别府上往瑶洲赶,这条路他已走过一遍,这次再走显得轻车熟路。 *** 林宅的温室总像是不染凡尘的净土,照料花圃的保姆指着温室里侧一个被高大植物完全遮盖的小小的凳子说,少爷幼时常常带着夫人留下的视频在这里一坐就是半天。 易洪宇坐在那儿,找出了固态硬碟。 点开视频,看到了林修逸的母亲,在有限的时长里毫不吝惜地诉说着自己的爱意与不舍。 在林修逸身上易洪宇又想起了幼时的自己。 因着易莲听信些虚无缥缈的话,易洪宇自幼也是孤身一人,他时常守着电话坐到半夜,等到易莲醒来从那头讲述自己有多么爱他,怎么用生命去换得他的诞生,为了他自己牺牲多少之类的话。 他从她的话里得到一个这样的信息——易莲爱他甚至超越了爱她自己。 曾经易洪宇一度也信以为真,偶尔寄来的小玩意儿寄託着相思,也让他感受到了这份爱的真实,守着这些小东西,他在脑海里构建出了一个完美的母亲——因为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必须与自己分离,但是像自己一样时时刻刻思念着孩子的母亲。 后来他在网络上搜索母亲通话时无意透露出的商店地址,购买了前往母亲所在地的单行票,独身启程开始了这趟行程。 第49页 一路顺利,飞机转火车转大巴,他时刻警惕着外界可能存在的不怀好意。 易洪宇在脑海里幻想了无数遍母子重逢的场景,想到几乎要落下眼泪,他甚至想到了如何安慰因为见到他而欣喜不已的那个幻想中的母亲。 ——直到敲开房门。 房子里除了易莲还有其他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易莲对他的到来表现出了惊讶,随即坦然地向他介绍这是他的男朋友,接着在年幼的他面前对那个男人诉说着自己对他们这段感情有多么认真,说易洪宇和那个男人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他们谈情说爱,易莲并没有向那个男人隐瞒他的存在,甚至开玩笑让易洪宇称唿他为父亲。 易洪宇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这和他预想的场景完全不一样,他沉默着。 在晚间他们一同吃饭。 两人当着他的面喝了不少酒,易洪宇没有见识到母亲的温柔和善,只看到了耍着酒疯一遍遍重复着带有目的性话语的女人,而目的只是为了让对方因此更为珍惜她爱她。 男人表示不介意他的存在,也愿意将他当成亲儿子看待,承诺会照顾好她,永远爱她。 易洪宇当晚离开了易莲的住所。 他在夜风里反覆地想,易莲的确爱自己,否则怎会把生父给她的抚养费分给自己,可同时他又意识到,比起爱他,易莲更爱的人是她自己。 幼年的易洪宇感到心碎,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回到和保姆共同居住了十年多的家,前些年保姆养了狗,那只狗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又精力充沛,每天跟随着保姆出入易洪宇家,后来的新鲜劲儿过去,保姆也很少带着它了,见面频率越来越低,隔了一年多再见是在保姆家附近街道上熘达,喊也没什么反应,它变成了像是对一切都充满厌倦的老狗。 即使是曾经最喜欢的丢球游戏也是毫无兴趣地走开了。 保姆并未给予更多的关注,她有自己的家庭,也有她的工作,这种偶尔逗弄就能获得强烈情绪价值的动物在最开始很是得宠。直到前些日子再问起时才得知早已被保姆弃养在了老家,由亲戚养着。 易洪宇想到了那只狗不再精力充沛的理由——它的年龄已经足够大了,大到终于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世界充满了自以为是,原以为主人像自己一样永远不会抛弃对方,结果却截然不同,自己的世界围着主人转,它的主人已经走向了更为广阔的天地,而它在后者眼前就显得无足轻重。 无人会照顾它的情绪。 好在它是品种狗,长得还算漂亮,即使性格不讨喜也总会有人愿意收留。 好歹顾得住温饱。 易洪宇看着固态硬碟里的视频逐一播放完毕,口口声声的爱,满眼的眷恋不舍,视频里那个柔软的小孩茫然地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对一切都毫无所知。 易洪宇相信林修逸的母亲绝对爱他,就像易莲绝对爱自己一样。 只是她的时间停留在了那里,所以林修逸的梦永远不会醒来。 而自己的梦在那一趟旅程中已经到达了终点。 很难再对什么事情提起期待,易洪宇难得珍惜什么东西,所以无论如何—— 都得让林修逸实现他的承诺。 哪怕是闭着眼睛。 **** ——当晚护工来到林修逸的病房时就发现早已空无一人。 手机关机,独自驱车前往林宅的温室大门,此刻无人打扰,宛如人间秘境。 把林修逸的身体从车上抱下来,毫无意识的人相较于会使劲撑着的清醒人来说更为沉重,易洪宇几乎是把林修逸牢牢扣紧在自己怀里。 温室早就存在的躺椅仿佛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林修逸贴合着躺椅的弧度,在暖色的灯光里气色看不出好坏,就像是躲懒多休憩了会儿。 易洪宇把他的姿势摆得稍侧了点,双手交叠在翘起的二郎腿上,偏着头对着满室静谧,即使是闭着眼睛也是一副悠然之态。 萤火虫在一长排的孵化箱里明明灭灭,易洪宇逐一打开,又把自己后续补入的好几种珍贵花卉摘下搁在他两手之间。他已经很久没给林修逸带过花了,即使林修逸并未表态——他对一切都没什么特别的喜恶,总是淡淡的,不冷不热的,如同此刻这副躯壳也是。 易洪宇也思考过他到底喜不喜欢,最后结论就是,不拒绝就是喜欢。 灯光调暗,空气馥郁的花房里,一切都显得朦胧幽暗,点点流萤三三两两自潘多拉魔盒一般的孵化箱中飞出,闪烁在枝叶丛里。 头一次飞到孵化箱以外的世界,忽高忽低不知疲倦地扇动着脆弱的翅膀,短暂地照亮二人之间,像是织就了一场遗忘的梦。 第025章 回宗门 宗门选拔第三轮那个嗑增元丹出事儿的人醒了。 他浑身软组织肿胀筋骨均有受损,自醒来就开始嗷嗷地痛苦呻吟,守着的人听见动静叫来了代理宗主,益沛赶来时也差人请宿炎彬。 不多久,宿炎彬和简波一同来了,还跟着不少弟子们。 那人疼得满头是汗,仍是侧头看向众人,问自己在哪位长老门下。 益沛告诉他:因为滥用禁药,按宗门条例,此生再无成为干元宗弟子的可能,并让他交待此药是何人给予。 闻此噩耗这青年顿感五雷轰顶。 视线越过益沛投向后方,随后神情一愣,焦躁之态似有缓和,却是低头不再言语。 第50页 益沛见此情形回头望了一眼。 汤越池跟在简波身后,感知到扫视而来的视线,抬头的神情一如往常,微一侧头露出一分诚恳笑容。 其余人等具是神情严肃,看不出端倪。 干元宗从无私刑逼供先例,见此人仍是咬紧牙关不想透露分毫,益沛只得叫宿炎彬再为他看诊后施以丹药,等其身体好转再送出山门。 *** 这边林修逸拿着干元宗弟子令牌回到宗门。 值守大门的工作枯燥又无趣,通常都是各弟子捡剩下的差事,近期宗门弟子选拔已经结束,更是门可罗雀,因着不时有人通过显影石观察宗门出入口情况,只得忍着无聊目光呆滞地驻守着。 满山焦黄的树叶已经落尽,空气里也带了几分凉意,他们修为不算高强,远没达到寒暑不侵的地步,俩人一人看天一人盯着地面,均是默默无言。突然颳了阵风,两人打了个哆嗦,再一转头那条阒默的山路忽然有了一人不断接近的身影。 这人正是林修逸,他拿出了选拔结束那日夜间送来的弟子令牌,上面雕琢着一只泫然欲飞的鸿雁。 二位守卫见此令牌登时就知道了面前的人原来就是前些日子弟子们轰然讨论的对象。 ——新一届弟子选拔魁首,掌门的第二位内门弟子,林修逸。 虽然不知道林修逸何时离开宗门,也不清楚是否有离宗的批令,因着林修逸的身份二人不敢怠慢,毕竟是宗主的徒弟,论辈分与代理宗主和诸位长老齐平,纷纷让道恭敬称唿一声:「小师叔——」 林修逸回到宗门的消息像风一样席捲于弟子之间,已经入了燕弘新派系的乔茂连着找林修逸好几趟都扑了个空,眼下得了消息更是放下修炼一熘烟赶往林修逸的居所。 因着附近林修逸已探查过,在他到达传送阵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在地图上看到了个绿点。 【1200】 乔茂顶着这样的血量条踏入了林修逸的房门。 「你可算是回来了我的神仙哥哥。」 终于见着了人他颇有一番热情在身上,几步走到桌边拉动椅子坐下说道:「你去哪儿了?你不在这些天宗门可是发生了不少事。」 林修逸斟了杯茶推向乔茂。 「什么事?」 「最后一场和你比试的那位前几日醒了——我原以为他那样都活不了了,宗主和几位长老弟子去看了看,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乔茂接过茶尝了一口眼前一亮,称赞道好茶,又饮了一口才说道—— 「不过最后好像还是出事了,我听师兄说他在首山居住的那间房都封起来了。」 茶罢搁盏,林修逸取出一套衣物放在桌面上,正是之前见乔茂满身赃污时要送给他的那套,当时乔茂说让他先暂时帮他收着。 这身衣服乔茂见了满是喜悦,展开了是不由啧啧称赞:「还有香味儿呢,你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这衣裳光是金银丝拆了都能卖不少钱呢。」 「在这儿修行用不着金银。」林修逸说。 「可穿着气派啊,等以后我当了长老,就把绿萼纹绣在这衣裳上。」上一辈的干元宗修士辈分图纹是鸿雁,这一辈的是一支绿萼花,乔茂对着衣裳胸口那块布料比划了个拳头大的形状。 想要成为干元宗长老首先得有杰出贡献,其次是实力,最后是等上一届长老退位。 乔茂是三灵根,在现在的修真体系下修炼表现本就不算高。 想要成为长老乔茂估计还得几十年等。 林修逸不愿打破他的这份幻想,并没开口说话。 不用说什么也不会轻易冷场,乔茂习惯了林修逸的寡言少语,说着:「原先得知你年龄时我还觉着叫神仙哥哥有点别扭,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按宗门辈分,你竟成了我的小师叔了——差得更远了。」 「还有一件事!我原以为阵修会比较轻松,学得是我们在桥上遇见的幻阵或是杀阵之类,没想到到了八山发现每日要学习的居然是那么多的方位变换——直到今天我才摸到做阵的材料,竟然还是随处可见的硃砂!」 「你摸到的那些硃砂并非随处可见。」声音自门外传来。 乔茂想着离恨山人烟罕至,丝毫没压低声音,这会儿嚷嚷地把益沛也给吸引来了,他踏入房门说道:「那是上次秘境开启时由实力高强的弟子带出的,自身带有特殊效用,灵力传导效果也是极佳,单这一种灵材学精了甚至能布出镇魂救人的阵法。」 二人起身相迎,拜见了代理掌门后三人落座。乔茂道:「我更想学诛邪阵,或是便捷的传送阵。」 「抛却布阵者实力强弱的影响,诛邪阵并非外界所传言那般强大,更多阵修所布置出的诛邪阵只是削弱妖兽的状态,使其更容易击杀。」 乔茂现在已经步入练气期,还无法布置阵法,更别提对实力要求比较高的削弱妖兽的阵法了,闻言转问道:「那传送阵呢?干元宗里遍山都是。」 「干元宗八连山本是一体,灵力运转完整,传送阵的布置难度也相对容易,离恨山虽处于八连山腹地,可多少是独立其中的,传送阵布置难度就直线提升,整座山只有那一处传送点。」 「外界没有传送点吗?」 「目前没有。」 「那这派修士岂不是很鸡肋。」乔茂稍微有点沮丧,这和他想像中的一阵镇杀无数邪祟或是话本里说的以一己之力举城转移的伟力天差地别。 第51页 「使用恰当亦有奇效。」益沛这么安慰着。 「为什么外界目前没有传送点?」林修逸问。 「阵修维持阵法是消耗自身灵力的,全宗上下二十余处传送阵已是燕长老的极限,倘若境界没有突破,想要开闢更远的阵法需得把这二十余处同时停止,即使能够安置成功折腾一趟最少也需要两年之久,为了干元宗修士的方便,阵法暂时不会朝外开启。」 在尤溯源诉说的前世,干元宗到瑶洲的传送阵总共开了三次,头一次也是同他说的一样布置了两年,林鸿瑜没有赶上,再次开启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捆了燕弘新做到的,最后一次应该是那些不明是非的正道修士前去诚洲围剿林鸿瑜那一次。 林修逸不确定届时自己是否能够成长到守护全城人的地步—— 大诚是林父林母的心血,林修逸不想它轻易毁掉,为此得做两手准备。除了基本的修炼外,还得督促燕弘新等人尽快提升实力,以便应对修真歷115年魔界降临之战。 「乔茂——」 乔茂闻声抬头看向林修逸,只见他神色正然道:「替我同你师傅带话——请务必勤加修炼,包括你也是。」 二人闻言皆是一怔,乔茂不明所以,亦是点头答应。 当天。 燕弘新还在品尝着膳食房送来的糕点。 门外传来拍门唿喊声。 开门一瞧,是新收的弟子,只见他目光凝视了一眼自己手上与鬍鬚上的糕点,一副瞭然之态说道:「师傅切勿贪食,一定得以修炼为重。」 燕弘新手里的糕点捏碎成渣,手上沾着油就去捉乔茂的耳朵:「好小子,入我门下没几日倒管起我来了?说,谁让你说这话来的。」 乔茂察觉意图闪身躲避着跑远:「神仙哥哥说的,他让我带话,请您勤加修炼呢——」 声音绕樑久悬于耳,其余八山居住的弟子想必都已听到。燕弘新先前的猜测不错,收了乔茂八山的确热闹了不少。 他鼻孔出了口气——亏得那小子跑得快,不如非得揪着问一通乔茂的修炼情况挑个错处才好,都是师傅管教徒弟,哪有这样反着来的? 反了天了。 收拾着地上的碎渣时候,燕弘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在这个新收的徒弟眼里,究竟是自己厉害还是林修逸厉害? 燕弘新想,应当是自己比较厉害的,纵使天资恐怖,他也不信自己修炼了几十年不如一个还没自己寿数零头大的小孩—— 可在乔茂眼里比起自己这个师傅指不定对林修逸是更为拜服。 居然还为林修逸带话——这小子胳膊肘往外拐。 明儿个一定得告诉自己弟子们务必「严加管教」这个新收的徒弟—— 还有林修逸。 等过几日就得去离恨山指导一下这位小师弟的「修行」。 又想到他神鬼莫测的身法,倘若是直接裹挟着灵力波出手即便是无限的灵力也无法伤其分毫,除非临时布置阵法倒是有「指导」那位新师弟的可能。 可想到别人在旁边看着自己吭哧吭哧蹲地上布置阵法——燕弘新觉得倒不如拉上旁人,比方说简波手下的那位异修弟子,叫汤越池的。 首先是他天资出众隐为下一届修士的翘楚,其次则是身为下一辈弟子无论输赢都不亏。 其实单论天资战力,郑雨竹的弟子袁星野定然配得上第一。 可惜他与郑雨竹一样,都是久不出世,专心在洞府修炼的性子,怕是不好找来。 心中敲定了人选,日子定在五日之后。 燕弘新决定带上乔茂,届时给他好好除除滤镜,让他认清,在干元宗,自己才是他最该佩服的人—— 第026章 燕弘新 燕弘新带着乔茂与汤越池来到离恨山主殿那一刻,林修逸就看见了他头上代表金丹期的【7900】气血值,与上次在弟子选拔见面时相比,并未长进一分。 林修逸从修士口中中得知——在进入当前大境界的瓶颈期之前,修行只需勤劳,其余可谓是畅通无阻。金丹期的巅峰气血数值是8000,燕弘新顶着7900还停留如此之久可见是相当不求上进。 这种情况下妄想提早开闢跨洲的传送阵可谓痴心妄想。 即使是拿着修真界的书卷,林修逸也是眉梢一皱。 ——刚踏入殿门就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谴责的燕弘新偏了偏头。 只见新弟子一熘风地从自己身旁快步而过奔往林修逸,分毫未把自己这个师傅放在眼里的意思,顿时更是以鼻孔勐喷一口气表达不满。 在他身边的汤越池见此情形,半眯带笑的眼睛睁大了一分,颇为玩味地展开扇面低头作欣赏之态,并未让人瞧见面上的戏嚯与玩味。 *** 这边乔茂丝毫未感受到气氛的微妙之处,一如既往地第一时间扑到林修逸身边,亲近之色溢于言表。 因着明面上是在在修习干元宗布置的功课,并未携带茶盏糕点之类,林修逸便从口袋里取出些益沛差人送来的灵果递给他。 益沛隔几日就会摘些灵果下山带给妻儿,因着多了一个师弟——甚至比他儿子还小一岁的师弟。想到他独自一人在离恨山修行着,也常常捎些灵果糖豆什么的给林修逸带来。 不时也会聊到他的儿子,叫益景同。 尤溯源口中的益景同是大有作为。 原本修真界各门派修士几十年是谁也不服谁,即使被迫一同讨伐秘境内妖兽也是各行其道,强行凑在一起只能是一盘散沙。 第52页 ——而在前世最后几年,益景同在各地游歷,期间可谓是救死扶伤除魔卫道名利双收,与各门各派都建立起了良好往来,逐渐演变成新一代当之无愧的正派魁首。 在燕弘新作为阵修却因着实力不济无法打开前往诚洲的通道时,林鸿瑜提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他只得是被迫关闭全部宗门传送阵重启跨洲传送。 而益景同闻讯则是紧随其后,召集各宗门天骄一同赶往诚洲,一为扶正黜邪,二为清扫门户。 各门百派无一不应。 *** 在林修逸与益沛相处时,偶尔就能在他身上窥见在尤溯源的前世里身为益沛儿子的益景同清正耿直的样子。 与尤溯源口中霁月光风的正道魁首不同。 在益沛口中,益景同是个闷声不吭的倔强孩子。 一切都尚未发生。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行进。 *** 乔茂如常接了果子塞进怀里,忽然想起身后还有自己的师傅,抬头看时那面色红润的老头儿已经跟上来了。 燕弘新见他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是「哼」了一声端着腔调对着林修逸说道:「离恨山人丁稀薄,前两日我同你师兄说过,会带你的两个师侄与你一同修炼。」 林修逸神色波澜不兴,益沛差人送灵果时的确说过这话。 灵果不同于寻常果子不至于放不了几天就氧化腐烂,可脱离了原本的生长环境能保持鲜美一个月也是极限,所以益沛在交代完这句后也是早早地回家去了。 偌大离恨山除了不知道在哪里闭关的掌门就剩林修逸同他的三名侍从。 「乔茂你熟,这是四山的异修弟子汤越池。」 「小师叔——」 汤越池拱手行见面礼,林修逸点头。 在二人相见时燕弘新就已和汤越池说明来意——掌门的新弟子虽说天资卓绝可终究年少,又因是诚洲的城主之子,久而久之养成了目下无尘的高傲性子,如今来到修真界,师兄日理万机,师傅又在闭关,周边甚至没有年龄相近的修者争个高下,无人管教,孤身在离恨山独自修行——长久下去,那一身绝佳天资不是废掉就是步入邪道,所以他叫来了汤越池这个同样天资不俗的一同修习,想让他们互相切磋,有所进益,最好能让自己这个小师弟认清天外有天,还须努力。 话里话外是要汤越池给这个新入宗门的小师叔一点小小的教训。 汤越池不清楚二人之间关系如何,却知道自己的斤两——那日的三场比武林修逸所展现出的力量与速度他亲眼目睹,扪心自问,远不是他能比得上的,想要让林修逸受挫,恐怕得另寻他法。 不过他也没想着真照燕弘新所示去就给人下马威,他当时应下只为满足自己的好奇—— 简波在筑基时期收下尚未进入练气期的林修逸父亲为内门弟子,十年后,简波仍是筑基巅峰,林寻松却已超越了简波进入金丹期。 尚未三十的金丹修士,放眼修真界也难找出几个修炼速度能如他一般的奇才。 照理说年纪轻轻就到这一步可算是前途坦荡无往不利。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可没过多久,变故突生。 林寻松好好地在干元宗不知如何偶遭意外灵根受损,甚至就此退出修真界。 一代天骄就此陨落。 不多时日后,汤越池通过入门选拔被简波选中前往四山,请教师兄时曾听到有人在低声议论此事,问起却是讳莫如深,各个缄口不言或是岔开话题。他转问向四山的杂役,杂役所知甚少,只说了些人尽皆知的表面情况。 四山是干元宗各山派系中弟子最多的,师傅却是最难见着的。 隔了许久简波来检验进度,汤越池便藉机询问心中疑惑——也并未透露谁人告知。 简波闻他所言只说是天妒英才时运不济。 只是后来,汤越池再也未曾见过那名在四山时时洒扫的杂役了。 此事到处透着不同寻常,却无从得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汤越池将此事压在心底,直到那日在山门口见到林修逸,再次从简波口中听到了林寻松的名字,他才恍然想起初来此地时的疑惑。 是以——他猜测林修逸此番前来干元宗与林寻松之事脱不了干系。 **** 几人气氛和谐,照着宗门的基础修炼法子引纳灵气入体。 ——引气,引四散灵气。 灵气汇聚却要有所依託。 像是乔茂的灵气汇聚之地便是他后腰上的皮鞭,想必是对阵法没多大兴致,早早定下了修行方向。 而汤越池则是涌向心穴,修心的修士并不常见,他也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异修。 林修逸原就有五行能量加身,引来的灵气气运即使庞大也要分为五类,单论其中曾展露过的火属性能量来看也算是正常范围之内。 修者精进修为,类似于气运转化—— 即使是现实世界,单一方向钻研到极致,周遭能力都会向其靠拢,继续研究起来更是气运加身如有神助。 而在此方世界,灵根即是沟通气运的媒介。 修者修炼某事物的进度会通过灵根直观展现,形容举止更是宛如新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道,让人一看就是境界有所突破。 *** 修炼暂告一段落—— 燕弘新在旁边使眼色。 第53页 汤越池装作看不懂暗示,甚至还在他瞪眼睛时故意偏头问道:「燕长老有何指示?」 燕弘新是鬍鬚一抖,见三人视线皆转向自己,便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你们师叔侄练习引气诀许久,不如切磋一番,须得以人为镜方能明鑑自身。」 三人听燕弘新所言各有所想。 乔茂跃跃欲试,汤越池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乔师弟刚入门不久,对上我毫无胜算可言。」 燕弘新也没想招汤越池来揍自家新徒弟一顿,闻言借坡下驴,抚着鬍鬚装作为难道:「——看来只能向你林师叔讨要一二指点。」 汤越池疑似未解其意,更是直言道:「弟子曾亲眼见过林师叔动手之姿——又为何要自取其辱?」 手指一颤,燕弘新分不清他到底是否故意,眼见目的难以达成,登时已无话可说,只得拂袖告辞。 二人这番话让乔茂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感情燕弘新是想带汤越池这个弟子中的高手来林修逸这边砸场子,难怪一早就一副吹鬍子瞪眼睛的样子,只是他搬来的帮手知道林修逸实力不俗,分毫没给他面子,这会儿不知要去哪儿郁闷去了。 此时燕弘新已背着手走到门口,听到新收的弟子在身后带着笑意的腔调大声嘱咐道:「师傅!记得回山勤加修炼——」 更是一个趔趄,加快脚步再不愿于此地多待一刻。 *** 燕弘新是个非常合格的阵修,不管是布阵还是收集更强效的阵法材料他都十分热衷,阵法方面也称得上是一代宗师,连瓶颈期的感悟进阶也不似旁人般一卡就是几年。 唯一的问题就是最基础的引气入体总是慢人半拍,又因一直有同门师兄弟修为垫着底,以至于越来越不乐意积攒最基础的灵气。 除了阵法外其余东西燕弘新都称不上擅长,算是偏科严重的修士。 身为修真界数一数二的阵法大师,阵法方面的修行从来都是别人仰望的存在,现在居然在灵气修炼上接二连三被人提醒,燕弘新感觉极其没面子,回去就直接下了洞府山石开启闭关模式,打定主意在进入元婴之前再不出山一次。 没想到这关一闭就是好些年。 第027章 慕容芝 距离林鸿瑜修炼五行能量已经过去了一些时日,因有林母时刻关注,先前修炼过度导致的病情已经不再有影响。 那块白玉凤佩似乎的确是与那些神奇的能量有着关系,自从林鸿瑜修炼摸索出门路越发精进后,偶尔甚至能在那些幽蓝的光晕里看见一闪即逝的身影。 林修逸的来信总是非常简洁,林鸿瑜每次看着那孤零零的几个字都似百爪挠心一般,好多次都忍不住铺开信纸准备回復,想让林修逸多透露一些近况,可提笔就记起自己当时说不再理林修逸时是多么信誓凿凿,而今朝令夕改的样子真是让自己唾弃—— 除此之外则是自己的修行还差得远,林修逸离开的原因他算在了自己实力不济上。即使不愿理林修逸是气话,可实力确实并未有太大提升,卯足了劲儿要修炼又生了场病差点伤及根骨。 一时也没别的法子。 那些简短而又看了无数遍的字句已经于纸上氤氲开来,林鸿瑜不再放进怀里,而是珍重地放进锦盒,置于床榻内侧。 在思念来袭的日子里,只得一边对下一封书信望眼欲穿,一边辨认着模煳的字迹。 就这么迟迟拖着。 新送来的书信被寄到林鸿瑜手中,他看着上面属于林修逸的字迹—— 【鸿瑜亲启—— 宗门纸糙,听娘说偶尔寄去的书信已看不清字,你收到的是否也是如此?——林修逸】 ——原来是因为纸张问题,林鸿瑜摸了摸纸张,粗粝的纤维摩擦着指腹,确实与家里那些有不小差异。 想到为着这些东西影响了林修逸的来信,他转身进入房内翻找最上等的特供纸张统统打包。 拿着这些东西到林母房间已是日上三竿。 只是没想到母亲还在睡觉,转交给了侍从嘱託两句林鸿瑜就转身离去了。 *** 收到一个装满纸张的锦盒。 林修逸拿起纸页,上面空无一字,入手触感细腻,面上是不由带了点笑意。 即使并未署名,他也知道这是谁寄来的。 这些日子林修逸除了日日勤于修习外其余就是托侍从下山寄些家书。 因顾虑灵果之类到家时就会腐坏,加上从未离开离恨山,也没机会去为林鸿瑜购置一些奇珍灵玩。 只得在回父母寄来的家书时,多为林鸿瑜寄去一封。 他会看的。 即使并未收到一封来自林鸿瑜的回信,林修逸也这么认为。 而现在这摞纸张就是最好的证明。 灵力修炼只是做个样子,林修逸知道自己更应该去修行什么。除了吸纳五行能量之外,偶尔益沛会碰上正在练剑招或是拳法来活动筋骨的林修逸,即使是他也不由会被那些飒爽的招式吸引,心中更是难免感嘆倘若五山的武修有这等体魄想必修为早有进益—— 有时候也会遇上汤越池与乔茂,因着先前被批准了来离恨山与林修逸同修,两人也是闲暇之余就会过来一趟。 乔茂倒是没什么,他自选拔与林修逸相识后就对其格外亲厚,哪怕是林修逸专心修炼不见客也不影响他隔三岔五就跑来一趟。 * 第54页 「你怎么总来这儿晃悠?」乔茂拣选着盘子里的灵果,瞧见门口走来了熟人。 来人一袭紫衣面容相当清俊,闻言一挑眉梢自成一段风流骚气,汤越池道:「没办法,师尊常年不出洞府,只得找小师叔指导修行——」 「神仙哥哥忙着修炼,没空搭理你。」 「不也没见你?你来这儿又是为什么?」 「那当然是躲清净啊,离恨山是安静的仙鹤,我们那儿漫天飞的可是聒噪的家禽。」 乔茂虽有夸大成分但所言不虚,八山弟子众多,大多是随了燕弘新的性子,大大咧咧享受生活,甚至还在山腰的弟子居所豢养了一圈家禽搞了个小厨房,成日里吃香喝辣一个个膘肥体健的。只是那些家禽数量不少,挤在不大的圈里一个个像是内分泌失调,不管早晚都在咯咯嘎嘎地止不住叫,动不动还扑棱着翅膀满山跑,乔茂住的离鸡圈近自是备受煎熬。 此事不是秘密,汤越池自然也有所耳闻,闻言是上下打量一番乔茂早已不似初到时候清瘦的体型,哼笑一声:「说得这么嫌弃,也没见你少吃两口。」 乔茂分毫不乐意听别人点评自己:「你管我?倒是你,要指点怎么不和你那群师兄弟讨教?我看分明就是居心不良——」 「仁者见仁,不安好心的看谁都是居心不良——」眼见他眉头一皱像要生气,汤越池反手自身后储物袋取出灵果放在他面前桌上,行动一气呵成,安抚道:「四山新摘的灵果,他们拿给我的太多,特意过来给你们分点。」 见着金灿灿的果子摆在桌案上,乔茂到嘴边的话也化成了口水咽下去,他可太喜欢干元宗的各种灵果了,虽然带来的灵力不多但各有独特风味,远不是普通果子的口味可以比拟,各山的果子还各有特色,一时也不管汤越池挑拣起面前的灵果堆来。 外间发生的事林修逸是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的五感已经远超常人,地图画卷的范围比起刚到时候更是扩大了一圈,这样修炼下去想必用不着几年就能足不出户看清整座离恨山山貌。 只是汤越池此人,倒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 早前觉得以这人作风在后期绝非默默无闻之辈,问起前世关于他的讯息,尤溯源寄来的信件说,他在修真界青年大比时根本没见着汤越池这号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不见呢? 虽不知汤越池常来此处的目的,林修逸也并未拒绝过他的到访。 此人若是正常成长起来,也可成为115年魔界降临的一大战力—— 届时,最好情况是排除所有问题后带着整个修真界对抗浩劫,最差也得把一些背地里的脏东西拔出来方便自己单兵作战。 像尤溯源所说的前世——出去对抗邪魔,回来家被偷了。这种情况绝对是要杜绝的。 因此,林修逸得在乌烟瘴气的修真界里挑选并培养出一批合格的修者。 ***** 现实世界。 那日林修逸的身体突然失踪惊动了林循,监控的最后画面是易洪宇抱着林修逸进入车里——好歹知道是谁带走了,电话一个接一个,忙音惹得林循心慌意乱。 以前虽没什么关注,但自从林修逸突然昏迷后,林循才意识到自己会因为一些疏忽失去他与慕容芝唯一的儿子,从未有过的关注转移到林修逸身上,他甚至买了私宅住在私人医院旁,这么久以来也没离开过这个城市。 易洪宇的电话关机,林循心里着急,联繫上了易洪宇的母亲。 对面的女人比起二十岁出头初出社会时的青涩多了许多坦然自如,她听出林循话语中强压下的疑心,讲述了关于易洪宇上次与她联繫是为林修逸寻找治疗邪病的医生,并表示她的儿子绝对不会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让他不要担心林修逸的安危。 林循知道,有林修逸在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绝不会像其他家庭带回私生子那样水火不容。 可他就是难言的心慌,就像是慕容芝的遗体消失时那种心慌—— 在林循年轻时,家里兄弟多,下雨打雷瓦片漏水,几个兄弟挤在一个小屋,为着一点吃食大动干戈。倘若继续留在这里,他会像所有山里的孩子一样守着几亩地,攒几年钱买牛羊,再过几年和村里一大帮的单身小伙争村里稀少的女人。即使凭藉拔尖的外貌获得姑娘的倾心,他的父亲也绝不会拿出哪怕一斗米来为他置办彩礼,毕竟上有大哥下有小弟,能吃饱饭在他少年时期都显得困难无比。 年轻的他发现自己并不愿意留在这种地方,他翻山越岭,走了很长的路才离开家,对未来一头雾水时,遇见了慕容芝。 她比他见过所有的人都美,毫无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她朝他微笑,指点他下一步怎么走,从未嫌弃过他黢黑的脸庞与干裂的手掌,也对他的笨拙自大报以无限耐心。因着他还算机灵,有她在侧更是一路通顺,从工厂出来当小贩,租房子开店,山里的朋友听说了他的近况也来投奔了他,接着开公司,换更大的房子,每笔投资都获得丰厚回报,他越做越大换了豪宅,他觉得自己已与曾经有了天壤之别。 可告白的话到嘴边却迟迟说不出口,无论给自己镀多少层金,每当看到慕容芝,心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感到珠玉在侧,自惭形秽…… 这样只能在视野余光里偷偷注视的人,却有一日突然问他,他们什么时候结婚—— 第55页 林循觉得,论幸运,他已经超越了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他们结了婚,有了孩子,自己事业有成,有一个温馨美满的家,行动间是前唿后拥,那些小时候老人们常说註定的苦日子被他统统掀翻。 但世上最忌讳的就是圆满。 他们的儿子刚出生,慕容芝就得了怪病。 每日昏不醒,面色一日差过一日,他遍寻名医无果,只能悲痛又绝望地看着这个与他的幸福息息相关的人就此陨落。 慕容芝陪在身旁的日子美好地像是借来的。 手上她留下的幼儿与未来让他止不住地感到绝望。 没有慕容芝,他失去了任何奋斗打拼的心,他每天离开家,说是去公司,更多是拐去了酒场,刷着以前从未沾手的vip卡,争奇斗艳的男男女女自他身边来回的走,他觉着无比厌烦,但他不能回家,他不敢看见那个慕容芝留下的孩子—— 那个孩子的一颦一笑,都带着她的几分影子,让他只是看着就忍不住哭,让他离近点就痛不欲生,连带那个家,他与她的家,他都难以进去。 酒精麻痹着他的神经,在无比迟钝的抬眼里,他看见那个投奔自己的髮小——窦福,他带来了个人。 那白皙的皮肤与半侧身影,让他已经死寂的心脏狂跳—— 那是他第一次住在酒场楼上的vip高级包房。 一夜醒来。 这辈子都没法在死后面对慕容芝了。 第028章 想法 当林修逸的身体毫髮无损地重新出现在视野中,林循才从压抑的情绪中好转。 心里即使一片狼藉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也并未责怪易洪宇什么,只是看着天色透过窗惨白地落在林修逸的脸上,想到早年买下预备养老的私人岛屿早已修建完毕。 纵使市区的疗养设施再细緻入微,也比不上全生态环境的清新与恬静——林循毕竟是山里走出来的人,来到城市也只是为了摆脱命运,他对自然是有着天生的亲近与嚮往的。 尤其是当他不再踌躇满志,开始思考退路。 十多年前他终于买了片上百英亩的岛屿,也一直不断的完善设施,这是他理想中的伊甸园,此时用来给林修逸疗养身体更是再适合不过。 更何况公司差不多也可以全然交由易洪宇接手,即使外界可能会有不少流言,但他认为成大事者必承其重,他多少也了解过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他相信易洪宇能承担的起。 而自己唯一留存于世的念想——慕容芝留下的这个儿子。 林循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失去他了。 其实自林修逸倒下时候他就有把人放在岛上医疗的想法,毕竟是为了养老,各种最尖端的医疗设施也在与时俱进地添补进去。 而这么久没有定下心思也只是心中仍有期盼,期盼林修逸能在短期内醒来,届时他定然会继续回到城市中去查看自己手里的产业…… 可经此一遭,林循意识到各种医学研究员给出的诊断证明是对的。 林修逸—— 可能醒不过来了。 起码短时间不会醒来了。 他要把慕容芝留下的儿子藏好,像前二十多年一样。 拨着无名指上的婚戒——林循不像年轻时候那般劲瘦,因着经年累月从未摘取手指也适应了戒圈的形状,深深地陷入皮肉之中。 即使另一只的孤零零地留在棺材里,这只也从未起过更换的心思,已与他融为一体。 易洪宇的母亲与他的相识是场错误,窦福是想着让自己尽快从阴影里走出,可他低估了自己对慕容芝的感情。 以至于多年以来都是无比封建保守的人陷入了两难境地。 一夜睡醒,他见到了枕边这个与慕容芝有七八分相像的女孩,也见到床上的点点血迹。 他对慕容芝的爱让他无法承担起责任面对当前状况,他的道德感又让他无法丢下身边寸丝不挂的她不管。 易洪宇的母亲见到他摸着无名指上的婚戒沉默不语,语调平静地说了一些在林循眼里甚至称得上是安慰的话—— 「我会当什么也没发生。」 林循回头看向她,与慕容芝相似的轮廓与五官,神情仍带着初入社会的青涩,紧绷的唇线却明晃晃地表露着她并未像她所表现的那般无所谓——她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也知道这样做的代价,但她仍是来了,并且不后悔。 「那位老闆承诺我会给我十六万。」 林循记不清当时的感觉,只记得听到这话心中松了一大口气。 「把你银行卡号发我。」 后来才从窦福口中得知,她的弟弟得了重病,需要三十万。 他们家并不富裕,多年以来的治疗也掏空了他们的积蓄,如今纵使把家产全卖了也还差十六万,她的父母要她嫁人换十六万彩礼给她弟弟救命。她不肯,她在慈善网站发布信息,考察的人拍下了她的照片带回了公司。 窦福只无意间瞟了一眼就感到了震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林循失去了妻子慕容芝变得颓废,窦福的事业又在危急存亡之时急需林循扶持,而就在此时出现了一个与慕容芝容貌十分相似的人,十六万于这二人来说又只是九牛一毫。 林循觉得他与窦福在趁人之危。 他要来了她的银行卡号,给她汇款时才知道她的名字叫易莲。 第56页 二人虽不再联繫,但林循总觉欺负了人得负责,每年也定时转帐。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会主动联繫自己,甚至还有着一个前所未闻的儿子。 *** 林循联繫着岛屿负责人的电话,说了近期即将搬入让他购置生活用品。 谈话并未避开易洪宇,那边的通话刚一结束,易洪宇就问道:「你要带他到岛上?」 「到时候家里的产业就交给你了。」林循神色平静地点头,他清醒与醉酒状态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在此刻满心退缩的情况下,面上也仍带着物慾消弭后的矜贵。 易洪宇想说这些东西我也不要,但这显然不合实际,他既选择了这个家就得留下来继承家业。 只是以后的生活又要回归孤身一人。 也无妨。 自小到大林修逸的信息一直被捂得死死的,要不是少年时无意之间关注到他,后来也在第一时间收集关于他的各项讯息,哪怕是现在易洪宇也难以再查询到关于林修逸的资讯。 虽然不知道林循这番行径是意欲何为,但总归是林修逸的生父,不会害他。 问了地址在哪,二人就结束了交流。 林宅仍维持着购入奇珍花卉与萤火虫的频率,想来该告诉新就任的管家可以停掉一阵子了。 易洪宇想,即便林修逸身体不在此处也没关系,他大概已确定游戏里的那个视角就是属于林修逸的。 即使是在游戏里,林修逸的日子也仍过得单调乏味,除了修炼就是修炼,但目睹这种独属于林修逸式的修真生活也让易洪宇感到了一丝安心。 因为安装包文件等都是空白没法子更换设备,易洪宇只得一直随身带着这个笔记本,珍贵得很,不许别人碰一下。 现实世界相处不过一年的兄弟二人。 一人在屏幕里头,一人在屏幕外头,各自过着旁人难以理解的枯燥生活。 *** 齐家。 因着林修逸突然出事儿姐弟俩也或多或少消沉了阵子。 林修逸在出事那天还让人给齐静送来了合作计划书,因着得管理家产也没多时间难过就迅速投入了工作之中,偶尔见齐思贤不是在调查那个一无所取的奇怪游戏就是和那个发展到线下的网友大吐苦水,也不知道网络另一边的女孩怎么受得了他罗里吧嗦一大堆的。 两人的通话内容不时从打开的窗户处飘进来,齐静忙活着工作大脑飞速运转,照理说她该隔断任何扰乱思维的存在沉浸于工作之中,好继承家族企业——可感性却让她无法合上那扇不时传来齐思贤低落声音的窗户。 他们不像林修逸家那样,从父辈兴起,没多少竞争压力。 齐家的富贵得依仗于爷爷奶奶,他们的父亲叔叔虽然也接受了一些家族的小产业但都未入二老之眼。 如今二老年岁渐高,爷爷洗澡时更是一个脚步没站稳摔了一跤,躺在病床上修养的日子才意识到该服老了,二人商量着从子孙中寻找下一个接班的。 前有叔婶想吞下他们的股份,后有一干长大的弟弟妹妹紧追其后。自家的爹妈比起商政更爱艺术,弟弟单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齐静没法不逼着自己尽快成长,她要争夺这份丰厚的家底。 否则爷爷奶奶百年之后,祖业就要落入那些豺狼似的叔婶手中,到时候他们一家又会沦落到何等境地——齐静不愿意想也不愿意赌。 静字半拉还是个争,这份祖业必须得由她争到。 齐思贤和那边说着说着还哭哭啼啼起来。 女孩声音听起来清爽又干净,讲话像是金玉碰撞之声,她说:「你别哭呀,我相信他肯定会醒的,你的爷爷过一两个月肯定也会好起来的——」 自家那个弟弟听闻是立马改了口风说:「我没哭,既然漱玉这么说了,他们肯定会好的。」 齐静也不知道这个从小跟自己斗嘴到大的弟弟怎么眨眼能在别人面前乖顺至此,要不是前面饭桌上见着还是一副大脑没发育好的样子她都要怀疑齐思贤是不是中邪了,只能说俩人是真的志同道合——那个女孩也着实厉害。 「其实我家有些中医秘籍,也许你带我去见见林公子,我能对着症状查查医书呢?」 「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的女孩——但是那个疗养院离我们这儿比较远,而且也有请中医针灸都没法子,还是别辛苦到你了。」 「我有什么辛苦的,倒是看你这阵子是真的辛苦,我们家的秘籍和市面上的不一样,从不外传的,我真的很想替你出一份力。」 齐静听到这里手指落在键盘上停了一瞬,她想起齐思贤去年认识的这个朋友当时就提出要见林修逸,她当时还觉得人是奔林修逸来的,这会儿又听见她提出要见林修逸是多少有点说不准。 可见了又能如何呢? 还是别多管闲事了,持续这么久的来往总不至于是一直兜圈问林修逸吧?即使齐思贤偶尔不靠谱,齐静还是相信齐思贤不至于傻透气儿,自己还是先忙着吧—— 第029章 幻影 尤溯源知道自己对林修逸来说就只是一个获取情报的工具。 但他对这种身份非常坦然,也在清醒时刻尽自己所能地提供消息。 倘若不是耳边嘈杂的声音太吵太闹,他一定能安静地把记忆里所有事情都仔细翻一遍。 偶尔收到林修逸的来信,问他关于简波与汤越池。后者的名字是闻所未闻,包括几年全修真界才俊大比也没有关于此人的印象,至于前者,尤溯源觉得有所耳闻,可他绞尽脑汁也难以记起关于此人的任何情报。 第57页 魔界降临后修真界总计组织反击支援大诚三次,头一次鱼龙混杂, 第二次派遣了各宗门较强的修士,最后一次就是新一辈的了。 在这三次里各来到诚洲的各位宗门长老他多少都会有些印象,应该是并未前来。心里记下这份异常,余光里那些幻影仍在不断扭曲。 在他心态改变后非但没有消减反而随着实力的提升逐渐凝如实质一般。 尤溯源好几次都觉得那些尖利的爪子会折断他的脖子,他甚至在蛇神牛鬼中看见了前世的林鸿瑜—— 那身衣裳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只因邪魔的血色彩各异,终是如同染料般凝固在那袭长袍上,成了统一的暗色调。 林鸿瑜站在那,腰腹处的衣裳面料还带着破洞。 他知道那身衣服原先的是阴郁的蓝。 尤溯源脖颈冷飕飕的,这个时期的林鸿瑜已经得知了自己辛苦修炼的前几年其实一直处于修真界编织的谎言之中,而自己所在意的人却在衰颓的大诚逐渐走向死亡……他能理解林鸿瑜的心情,他还记得在传送阵入口眼神坚定的少年说你们等我。 林鸿瑜并不像其它幻影出现时候嘶吼着生前的话,即使是幻影也只是死寂地站着,脸上沾染的血并没有擦拭,那双明亮的眼睛也是冰冷地投向虚空——即使并未被注视在发现林鸿瑜在他身边时也让尤溯源唿吸一窒。 手中的纸张散落,他强忍着微凉的后颈装作若无其事状捡起。 不能像对待其他幻影一样用刀剑噼砍——林鸿瑜对他而言与其他人不同。 前世的尤溯源被留在城主府时林鸿瑜还未出生。 当时他遇上了疫病,时常跟随城主夫人在城里救治灾民,二人的感情在前世胜似母子。后来林鸿瑜出生,他与这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孩子相处也是十分融洽。 直到魔界入侵,他见了太多亲友的死亡与邪魔的残忍神经变得麻木。 而林鸿瑜,时隔多年才得知一切都是骗局后的痛苦模样也令尤溯源不由落下眼泪。 留给众人伤感缅怀的时间不多,游荡的邪魔趁机来袭。 领头那只面上无毛长着像是马首一样形态,身体却闪烁着属于变温动物的角质鳞片一样的冰冷光泽。 尤溯源记得它,那就是杀了林寻松的兇手—— 它抛着一个沾满脏污的人类头颅。 林鸿瑜疯了似的沖了过去。 那只邪魔身高三米有余,它的强大存留者有目共睹。 尤溯源甚至来不及伸手去抓住林鸿瑜的衣角—— 如众人所料,几乎是瞬间,尖刺一样的角质肢体迎了上去。 「噗哧」一声。 洞穿了林鸿瑜的腰腹。 沾着人类鲜血的前肢末端自他后背突出来。 那只邪魔看着手里仿佛按下停止键的青年,不感兴趣般地随手一甩—— 因着这番举动它原先怀里的前肢头颅滚落在地。 直到这时尤溯源才看清了那个脏污的人类头颅究竟属于谁—— 是林寻松的头颅。 它被林寻松阻挠良久,杀害对手后更是将他的头颅切割而下留作战利品抛玩。 在场之人不论战力如何,能活到此刻的皆是逃命好手。 先前有林寻松等人前方吸引火力他们多次迂迴躲避换取苟活之机,如今林寻松已死,再无人是它的对手。 面对死亡的逼近,众人是无可奈何。 林鸿瑜倒在尸堆里一动不动,从尤溯源的角度甚至能通过他后背的伤洞处看到地面变异腐烂的虫子。 那种情况下没有人能活下来。 他和所有看向那边的人都有相同的共识——林鸿瑜死了。 一心想要拯救大诚的城主之子就这样没了。 无人有时间拿来惋惜。 那漆皮一样的马面泛起残虐的笑容,后足蹬地沖向众人,它身后的邪魔更是蜂拥而至,有的甚至走向了仍旧温热的林鸿瑜的身体—— 这种情况他看得太多。 邪魔以折辱猎物为乐,半死不活的猎物通常会被分尸。 尤溯源根本没有功夫去看那边即将发生什么。 角质的肢体唿啸而来。 直奔面门的攻击携带着无与伦比的力气,倘若被击中只会脑花迸裂—— 尤溯源就地一个躲闪。 却仍被其尾上倒钩触及额角。 皮肉掀起,血液几乎是瞬间铺满了视线—— 一时是枣泥飞溅,血雾影重。 他擅长躲避,在死亡的极限边缘勉强苟住性命,可对手对他的攻击却简单的好似一只动物随意地摇了摇尾—— 他们这些人会死在这里。 阴影笼罩,残存的灵宝灵器绽放出最后的光。 尤溯源听到同伴的痛苦嘶吼。 和邪魔的尖叫。 重重落在地面,他的小腿在剧痛中失去了知觉,止不住的血液自下半截身体流出,温暖的气温甚至让他浑身冷得颤抖。 他觉得自己的时间被放缓好几倍。 前所未有的疲惫感袭来。 尤溯源撑着地面抬头。 即使即将死去他也要看清即将杀了自己的东西究竟是怎样令人憎恶的姿态—— 在血红的视野中,庞大的邪魔把他失去的半截腿骨连同衣裤咬的咔咔作响。 注意到他的目光。 它一步步走来、身影笼罩在尤溯源身前伸出前爪—— 第58页 突然。 铺天盖地的藤蔓倏然铺开—— 落上那具魁梧躯体的瞬间骤然收紧。 它脆弱的头部爆出筋脉。 前肢挥动着要把藤蔓割断,面容痛苦又扭曲,像曾经死在它手下的人类那般发出怒吼与惨叫。 尤溯源手指紧紧抠着地面,地上的尸块下不知何时布满了触手一样的树根,此刻仍在不断飞速朝外延申—— 那个马面一样的怪物像是掠过的苍鹰一般,挣扎着肢体被那些诡异的东西轻易拖走。 顾不上阵阵眩晕,尤溯源眯着眼睛朝那边望去。 原本已经笃信死亡的人。 活着—— 破烂的衣裳里露出他新长出的雪白得刺眼的肉,黑色的流动的树根一样的物质像是脐带一般连接着那片躯体扎入地面。 其余部分则像是泼墨画。 尤溯源这才发现——那灵活的藤蔓原来是树根。 那头邪魔被那些漆黑的树根锁着,以蜷缩姿态跪在林鸿瑜身边。 林鸿瑜面上冰冷的瘆人神情一闪而逝,再多的尤溯源看不清,他觉得自己兴许是失血过多记忆模煳了,他看见林鸿瑜一手抠着马面的下颌,一手掰开他颈下的鳞片。 ——狠狠地咬了上去。 耳边庞然大物被摔碎在地的轰鸣声接踵而至,哀号遍野。 尤溯源无法动弹一下,他匍匐在地,只能瞪着一双被血液煳着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向林鸿瑜那边—— 何等铁齿钢牙,才能将邪魔筋肉撕裂喉管咬断! 耳边这个和林鸿瑜明显同为一体的奇怪树根传来吞咽的声音,林鸿瑜的头已深埋进邪魔的脖颈血肉之中,褐色的血肉碎末随着他的动作飞溅而出。 尤溯源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在各色的血雨霏然中长久地注视—— 恐惧、兴奋。 超出常态的强大能力让他恐惧,轰鸣所代表的邪魔死亡之音又让他血液沸腾, ——他恨不得在此刻成为林鸿瑜粉碎这一切! 残存下来的人十不存一,他侥倖苟活,却彻底失去了一只腿。 失去了腿,也就意味着危险降临时刻失去逃命机会。 尤溯源的视野之内,除了仅剩的几位修士外并没有林鸿瑜的身影。 天空是经久不散的血雾,地上遍布乌黑油亮的树根。 这些树根对他们没有丝毫伤害,只是牢牢地占据了地面,远处的断壁残垣,偶尔有一声划破天际的嘶鸣。 活下来的人对视一眼,他们背着他,沿着林鸿瑜走过的地面,远远跟随。 *** 尤溯源是第一次和这种形态下的林鸿瑜距离这么近。 即使林鸿瑜面容森然也没注视着他,可过强的压迫感还是让他唿吸攥紧头脑发胀。 经歷过那场异变的人,谁又能坦然地跟林鸿瑜距离如此之近? 那份过于强大的力量让人忌惮,又教人羡慕,尤溯源数了数手里书信的页数,一页不少。 强忍着心底的不适仔细钻研着这份来之不易的资料—— 上面详细记录着以吞噬来填补自身灵根的法子。 即使成功也只是能提升灵根强度,并不能提纯灵根,并且隔一阵子灵根就会恢復最初强度—— 他收集了许多年,眼下这份是尤溯源以未来的讯息交换得来的,最细緻的。 要灵材至少金丹期的修为。 尤溯源看到此处眉头一皱,居然将百年一遇的天灵根称为「灵材」,撰写此书者绝对是个疯子,他往下继续看去。 以及长期服用灵根分散药剂的单灵根,配合功法,混合灵材的血液服下。 能提升多少修炼者灵根的强度就要看灵根分散剂服用了有多久了—— 功法看起来倒不难。 倒是这个灵根分散药剂,尤溯源在前世听说过,它极难炼制,前世也只是听闻未曾见过,而且—— 尤溯源嘆了口气。 这只是提纯灵根,并不是他想要的那种神乎其神的恢復与能够碾压邪魔的特殊能力。 第030章 走犬 在干元宗后五山的天资出众者中,乔茂的三灵根确实排不上号,但他也不在意。 乔茂本就是因奇幻多姿的修士生活足够让人产生嚮往才来到此处的。 本着劳逸结合的心态。 早课一过乔茂就钻进弟子堆里寻找些玩乐的小把戏。 与他想像中修士们驱雷掣电通天遁地的闲暇消遣不同,他们更喜欢凡人堆里的玩意儿,称前者为江湖里耍杂技的伎俩—— 先是首山斗促织,三五成群的天天往林子里捉蝈蝈,乔茂也捉了不少,竹笼子成排列队地摆在窗前。 后来又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四五山弟子流行斗鸡走犬。 看了没两场,当天就下山领了条大黄狗。 每到夜间是鸡鸣狗叫,一屋的蝈蝈叠着声儿比着劲儿地喋喋不休。 整个么山的弟子居是再和清净沾不上边。 ——问为什么不买点时兴的鸡斗着玩儿。 乔茂表示见多了他不稀罕,门口就是暖气烘烘的鸡圈,就是闭着眼他也能从里面挑出打鸣声儿最高,体格最大那只—— 他在山下挑的那狗还是两三个月大的幼犬,在一群懵懂的狗脸中数它最机灵,乔茂给它取名为大黄。 宗门里这么大月龄的幼犬赛区少有开张,难得凑几只小的放在空地上开展幼犬竞速。 第59页 大黄不仅聪明,狗腿也长,在那群全靠主人「嘬嘬嘬」声吸引的狗崽比起来自然是脱颖而出。 可以说指东不往西,常拔得头筹。 四山有个叫苏桓的弟子不乐意了,说它是公狗体格大跑得也快,他们手里的可都是母犬。 当即有人附和,苏桓就直接宣布禁了大黄的赛。 这倒无妨,乔茂当天就又下了山,这次带了一对儿黑白的小雌狗,俩比大黄还小半个月,体格也小一圈。 一只皮毛雪白小狐狸似的,行动颇为娇俏可爱,这只当然不是拿去赛犬,乔茂是准备带给林修逸,给离恨山添添活力。 另一只毛色漆黑油亮,行动是迅捷如闪电。 山路弯曲台阶也多,寻常人上着也是费劲,乔茂抱着小白狗,小黑是跑在前头一步三四层窜上来的,简直一道黑影卷上山门。 那位四山的弟子叫苏桓,比乔茂大一届,赛犬时损招频出,看自己的小狗要输时更是损招频出,上回甚至拿肉食在旁边晃悠惹得一群小狗无心恋战,害得本是胜券在握的大黄输过几场。 倘若只是输了那倒也罢了,乔茂又不是输不起,只是每每此刻这人还少不了一通奚落。 ——苏桓见乔茂换了只体格更为小巧的狗。 只是没想到这下反而胜券稳操,再无获胜可能了。 连让师弟们拿食物诱惑都没用,自己这边新换的「常胜将军」的幼崽也无法扭转局面,是分毫没得赢头,赛犬生涯怕是要就此终结了。 苏桓灵根与寻常人比是不错,可比起真正的天才那堪称恐怖的修炼速度还是差得远。 眼看自己付出了更多努力,但他人一旦修炼还是一日千里。 好不容易认清了现实,将苦修告一段落还买了品质极佳的幼犬找乐子,没成想在玩乐上居然还屡屡受阻。 散场时苏桓带着几名师弟往路上一拦说:「你这狗多少钱买的?我买了。」 乔茂是立马把爱犬抱在怀里摇头说:「不卖。」 见几人没有让步意思,乔茂挑了挑眉梢嘲讽:「想学啊?收徒。」 苏桓闻言是脸色直接挂下来,几人也是勃然作色,气氛瞬间变得有几分紧张。干元宗弟子禁止私斗,但这会儿也没什么人—— 乔茂不想与他们打交道,是权当没瞧见他们的神情,视线越向远处梭巡新的有意思的事物。正见着一骚包的背影格外眼熟,顿时喊了一声:「汤师兄——」 汤越池回过头来看见他们,扬了扬扇子算是打了招唿。 这头苏桓回头一见果真是汤越池在眉头顿皱,却也没让开,伸手抓向乔茂,是铁了心要这个小黑狗了。 乔茂见此情形是脚尖一转轻松越过去了,几人的防守在他面前破绽百出,毕竟是不通烟火气的修士,和他这种自小在山村里与野兽缠斗的相比是差得远。 临走时还侧脸笑话:「呀,徒弟满了,收坐骑——」 不管那头苏桓听了有几分气,顾及着汤越池在这边看着也不能触犯门规对同门弟子使术法。 乔茂这头是颇为开心,抱着怀里的小黑连亲好几口狗头。 汤越池也没问他在乐什么。 反正不过两日四山的弟子就会来报告他的踪迹—— 其实汤越池起先关注的是让简波有了异常反应的林修逸。 只是他来这里后的行动与他所想的不同。 林修逸非但没有追查多年前与其父有关的过往,反而像是只为了全身心在这里投入修炼中一般,这么久以来连离恨山都没出过。 因为乔茂与林修逸二人时常待在一起,根据汤越池的眼神方向,偶尔跟随的弟子就会错了意,每每得到了有关于乔茂的情报就常到汤越池身前汇报。 这次碰上乔茂算是意料之外。 他原想着往四山山上传送阵处瞧瞧规划给他的那份灵田——他不沾手,师弟们替他照顾着的好几亩。 汤越池高价买了不少奇珍灵植,估计快要成熟,难得想去查看生长情况没想着遇上了乔茂。 两人一汇合,脚步就转向了离恨山。 *** 乔茂见着林修逸就自顾自地把最近玩乐时的事情讲给他听,期间还粗略提了一嘴苏桓。 此人名一出,林修逸不由侧目。 苏桓,据尤溯源所说,大诚魔界降临中,第一波外界支援里见识到了邪魔的兇残不战而逃的干元宗弟子就有这个名字,他说回去搬救兵,后来却险些害了林鸿瑜。 林修逸记得当时第三场比武选拔中大半的弟子均来观战。 他看过在场之人的气血值,最高的似乎也就是汤越池,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是苏桓。 「苏桓?」林修逸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 「实力如何?」 「还不错。」汤越池摸了摸下巴。 「普通弟子中算拔尖。」 「和你比呢?」乔茂转向汤越池,即使见着汤越池一副自视甚高的模样仍是乐意做捧哏地问了。 「哎——差得远。」汤越池拿起茶盏遮挡唇边笑意。 话题由乔茂带偏向别处,尤其详尽地描述了他的小狗是如何威风凛凛震慑四方—— 四山简波的内门弟子众多,倘若汤越池没了,这个苏桓倒是真有可能接替他的位置。 而作为四山的首席内门弟子,倘若修真界存在危机自然得率先前往支援。 第60页 尤溯源的前世里,苏桓与众多同门到了诚洲。 前期的邪魔甚至称不上强大,只是修士在温和散漫的宗门里待久了,下山更是被人一口一个仙人的叫着,大部分的斗志都是拿去与同门争强好胜。 素日里自己犯下杀戮倒也罢了,见着与自己实力相差不大的同僚被肆意残杀是顿时感同身受,没法子只得丢下其余修士逃离大诚。 此事即便并不光彩但也多少算是人之常情。 但此人却在传送阵开闢后重伤了林鸿瑜,使其无法回家甚至差点失去性命—— ———— 「苏桓?」听到此人名字易洪宇觉着有点说不来的熟悉。 他把视线转向笔记本屏幕,视野范围内还有两位年轻人,是林修逸在门派中难得有沟通的人。 ——可能是在哪儿听过吧,毕竟只是耳熟罢了。 倒是林修逸,少见的对谁有兴趣一问,是想到了什么? 易洪宇不清楚,越是接触他越是觉着自己对林修逸的真正认知少得可怜。 究竟是什么,让林修逸放弃了现世的种种便利去这种修真游戏里?易洪宇到现在仍不得而知,但他记着林修逸见过的那个小孩,二人的亲昵不似作伪,在别人口中二人应是兄弟。 只是现实世界与修真世界的时间不同步,他们当了多久的兄弟易洪宇也无从探寻。 还有那个与慕容芝和易莲都很像的女人,应该是他们的母亲。 像追连续剧一般,偶尔刷到有剧情的段落易洪宇就会停下看看,猜测下主角的所思所想,其余时间都是游戏挂在电脑界面放身边,互不干扰地沉默陪伴,各自修行。 即使这样他也发现了林修逸许多不为人知的小习惯。 比方说他每天睡醒第一件事是打开窗户看看外面景致,偶尔把玩那只成色并不算很好的玉佩—— 易洪宇看过那晚的录像,知道这玉佩与那个小孩的是同款,甚至是一对,这种不时摸摸再玩儿两下的癖好也绝对不是闲着无聊。 他虽不至于吃一个小孩的醋,但每每看到林修逸的这番举动也是心情复杂。 最近又开始做梦,有时能记着有些睡醒就记不太清,易洪宇没有去检查,他无比确信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纵使再不信鬼神,时至今日他也不得不承认世界上的确存在一些超自然现象了。 桌上的花瓶换成了菸灰缸。 易洪宇点燃了一根,穿过一缕烟雾,从林修逸的眼中看面前的年轻人眉飞色舞地夸奖自己的小狗,还说为林修逸带了一只特别漂亮乖巧的白狗,就是胆子有点小最近有点拉肚子,等养好了就送过来等等。 一时倒热闹得很。 一根烟的休闲时间过去,易洪宇重新转头看向那些需要耗费无数脑细胞的策划案—— 第031章 清醒梦 夜间。 林修逸难得做了个梦。 置身迷雾之中,周遭一切都不太清晰。 他捏了捏双拳,压力自指腹与手掌的接触点传来,触感真实,像是幻境。 又张开手掌看到掌心不存在的掌纹,确认的确是在梦里。 这是难得的清醒梦—— 余光里是腰间的白玉蟠龙佩。 近日每到夜间能量光波就格外活跃,这时的光晕也是相当抢眼。 心有所感般地,林修逸转身看向身后。 迷雾流动,有人扑向了他—— 少年身型,携带有林鸿瑜独有的熟悉感。 林修逸张开双手接住了多日未见的人。 ——重量增加了一些,力气也大了不少,墨发披散,穿着一套手感顺滑的鹅黄绸缎寝衣,埋在肩窝里小小的一团。 和现实一样容易掉泪珠。 肩上的衣裳有了几分潮湿,林修逸意识到梦境里的人在做什么,低头用脸颊贴了贴林鸿瑜的鬓角。 少年抬起头,面容模煳,五官辨识不清,但像所有的梦境一样,不用多说林修逸就知道这人只能是林鸿瑜。 「林修逸,我好想你——」 他嘴唇没动,林修逸感知到了脑海中的声音。 在梦里梦到别人诉说思念,颇有点自恋的意味在。但又因为是在梦境,一切都变得柔软而又远离理性,林修逸眉目舒展,注视着他双眼应该在的位置说:「我知道,我也是。」 听闻此言他又落下了眼泪,隔着单薄的衣物林修逸也感到了对方心跳所蕴含的喜悦,再开口鼻音浓重——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瑶洲秘境还要再过三年才能开启,接着是肃州秘境,倘若一切顺利最快也得是四年后。 只是斟酌用词的三五秒时间,迷雾又开始翻涌,林修逸张口发现发不出声音,抱着林鸿瑜的双臂倏然收紧,怀中的人却像融化般逸散成一片雾气。 怀中空落落,再无半点重量。 林修逸放下双手,手中还停留着布料的凉感,他在雾气中站了好一会儿。 无事发生。 意识重回黑暗,面上一派平静。 . 等次日清晨。 林修逸推开窗户,见着夏末摇曳的苍翠竹影。 因为偏殿地处偏僻远离人群,窗外就种了片竹林,这种植株挡煞留吉也不遮蔽视野,林修逸远远地看见有半个脑袋从山坡上冒出来,看着行动潇洒又欢快。 昨晚的梦境让林修逸有一瞬间想到来人若是林鸿瑜—— 第61页 但林鸿瑜还太小,来到这里的可能不大。 能让他在干元宗想到林鸿瑜的人,只有一个。 不过几息,那人影上了山坡。 是乔茂。 即使隔得很远,林修逸的视力也能让他轻易看清乔茂怀里抱着的雪白一团,小狐狸似的举着脑袋看着前路。 想来就是之前乔茂为了赛犬带回的那三只小狗之一。 乔茂到房内解下背后的行囊,把小白狗递到林修逸的手里,说这是小狗一周的口粮,他拿么山小厨房里的食材亲手做的。 手中的幼犬小爪子扣得很紧,两只小巧的耳朵还带着一丝颤抖,见它害怕,林修逸捋了捋后颈把它放回地面,它抖了抖毛钻到桌下。 1 乔茂嘬嘬嘬了几声,小狗没出来,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狗毛说:「就是胆子有点小,估计得适应个一星期。」 在山下卖小狗的拉车上乔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只小白狗,和别的脑袋上顶着稻草扑咬着玩儿的幼崽不同,它奶白色的毛髮细密,背后与耳尖的毛色呈现淡淡奶黄,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看起来漂亮又干净。 一瞧就是美狗胚子,带着幼犬特有的清瘦,小仙狗似的。 连他看着都想亲近。 倘若送给林修逸,他肯定也喜欢。 抱着这种想法,这只只能参与选美比赛的小白狗和另只神情专注的小黑狗被他一併带走了,如今可算是送到了林修逸的手里。 他的神色看不出喜恶,但这么久来乔茂也早已习惯,对林修逸更是早已建立起信任感,相信只要他收下就能把这只小狗养好—— 「她还没有名字——神仙哥哥,原先我一直称唿它小白,要改吗?要给它改叫什么好?」 「不用改,沿用旧称就好。」 小白缩在桌子最里面,贴着墙似懂非懂地听着外界的动静。 * 时往日迁,离恨山的小白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与在么山时成日吵闹不同,它不声不响,在林修逸身边好吃好喝,无聊了不是追着三个侍从玩就是跑到林修逸脚边四脚朝天睡觉。 自那日梦境之后,没过多久林修逸又进入了梦境迷雾里。 仍旧是无垠的白,与诚洲秘境带有血腥味的森凉浓雾不同,这里的雾是无色无味的流动幕布—— 「哥——」 身后的人环抱上来,头贴上林修逸的后背。 这次林鸿瑜出现的比上次更早也更突然。 他声音闷闷地。 「我牙好疼——」 林修逸转身看向他,林鸿瑜的整体似乎清晰了一点,但仍是像是在水中一般,只能用手掌去摸索他用肉眼看不到的五官。 两手捂上他的脸颊,林修逸问:「是哪边?」 「这边。」林鸿瑜面上感到痒意缩了缩,握着他的一只手把头靠过去。 「上次梦到你之后我就天天早睡想再见你,可是这阵子牙实在太痛睡不好,今夜直到丑时才睡着,没想到居然见到了你——」 手心里的面颊肌肉轻轻牵起,林修逸知道林鸿瑜是在笑。 可没笑容没到最合适的弧度,他就面容一抽「哎」了一声。 「怎么在梦里牙还会痛?」 林鸿瑜张开嘴摸了摸牙齿的位置,他抬头说:「哥,你摸摸,它居然在晃——」 「我看不见。」林修逸总不能摸索着挨个儿去找那颗摇晃的小牙吧,这种行为和林寻松有什么区别—— 「你也看不见啊。」林鸿瑜的声音有几分失落。 等他想说什么迷雾却再次缠了上来,只听到一句:「我会好好修炼的,哥你等——」 「我」字都没说完。 林修逸的四周重新被迷雾裹挟,他猜到了林鸿瑜想说什么。 只是梦与修炼有什么关系,在自己内心深处见面的前提难道是「修炼」?这必然不可能,除此之外,林修逸还有一种猜测。 林修逸看向自己腰间光芒黯淡了一些的玉佩。 ——还有一种可能,这不是纯粹的梦。 上个附带有五行能量的宝物是衔尾蛇环,它的特异之处不必多说。这对儿玉佩身为同样的五行宝物能力却一直不显,原先一直以为是深藏于海中能量被抑制,现在看来除此之外倒还有其它缘由。 林鸿瑜最初拿到玉佩时并不能操控五行能量,想来是最近修行精进,宝物所蕴含的能力被激发——它们能以梦的形式将各自的主人重新连接在一起。 而出现在迷雾中的林鸿瑜,就是他本人。 而林鸿瑜那句等他,大概是随着林鸿瑜的修炼程度加深,他所能停留的时间也会逐渐增长。 只是林鸿瑜知道自己这个梦的特异之处吗。 他大概是在做可以自由掌握的梦,尚未发觉是在由宝物缔结的互通梦境中。 只是林鸿瑜对他的成年外表适应如此良好,倒给第二种可能平添了几分不确定性。 *** 四山的异修们多,但也有更多只是为了得到长老的指教与亲传弟子的名头而到此处的。 与么山长老挑选弟子注重品性不同,他们四山的,各个都是简波选出来的天资出众之辈。 而汤越池更是其中翘楚。 自他来到四山,数不尽的天材地宝填鸭般塞满了他的房间,日日有人送新鲜粥汤或是菜餚,倘若不吃还有人关心过问。 第62页 所有干元宗弟子都知道异修长老简波对汤越池格外看重。 连师兄们见着他也是客客气气。 可实际上汤越池来到这里数年,见到简波的次数还没有见到代理掌门多,偶尔见面也是说些不可懈怠勤加修炼之类。 他问过同门师兄,身为异修长老的师傅所修究竟为何? 师兄们仅是摇头说他们也不清楚,只知道所修之物相当兇险,不能轻易公示于众,就连师傅的洞府最好都不要接近。 因此,即使好奇,汤越池也未曾去探索过,倒是留了心眼,直到弟子选拔那时—— 第二场选拔的时间即将结束,汤越池在弟子居所听到敲门声。 自林修逸与乔茂结束了第二场选拔之后汤越池就对剩下的待选者失去了兴致,若不是不得传召不能轻上离恨山他倒是想过去瞧瞧林修逸究竟躲着在做什么。 ——汤越池拉开门,门外站着带着斗笠的老者,他认出是他的师傅简波。 「师傅怎么来了?」他让开道路回去倒上茶水为简波拉开椅子。 简波打量了他一眼,看出了他已经进入筑基后期,又四处瞧瞧他的房间落座,品了口茶嗓子仍旧嘶哑道:「最近修炼得不错。」 「今日我来有两件事——」 「其一是你的修行,虽然你年纪轻轻到了金丹后期,只是修行之事刻不容缓,不可贪图享乐,需要什么尽管告诉为师,你需得全身投入修炼冲击金丹,让为师跟着涨涨脸才是。」 汤越池点头应下,听简波继续说道。 「其二则是,你私下里记得找机会把这颗药给一位待选者,交代他第三轮选拔对上林修逸时服下,此事若成,就允他一个n门弟子之位。」 汤越池闻言倍感意外地抬头,自简波黧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只听他说了那名待选者的姓名长相后解释道:「为师引你为心腹,才把此事交託于你。只因一些多年前的事情,我要给故人之子一番试炼,再将他收入门下以作补偿。」 听到这里他接过包好的药丸,心里有几分犹豫,但考虑到简波除了整日神神秘秘以外也未曾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而且难得嘱託他什么事情—— 「事不宜迟,他估计夜间就会到达山顶,记得办妥。」 汤越池打开了房门,融入夜色与山风。 第032章 地狱滤镜 简波让他私下给这丸丹药自然是有见不得光的地方在,汤越池心里多少有点准备,只是看见这位惨烈至此,他心中也不禁起了些许疑虑。 增元丹在修士之间算是寻常的丹药,起到的提升效果也是微乎其微,可简波给的这份增元丹可不仅仅只是强化版那么简单,达到禁药级别的丹药就完全是奔着人命去的。 即便是测试林修逸的深浅也用不着使出这种招术。 此人本就是练气阶段修士,吃了禁药短时间内灵力生命力是没命上涨强行提升到筑基巅峰的实力,即便是换自己应对估计也得是勉强招架。 如果林修逸真的只是体能稍有点强悍的普通人,这轮比武至少要去掉他半条命。倘若林修逸确实有些隐藏手段,能撑住筑基巅峰的攻势——不消片刻此人就会爆体而亡届时就是死无对证。 简波口中以这种法子提携故人之子的说法是全无合理之处。 而林修逸的强大也是超出了在场之人的想像,压制住狂暴状态的筑基巅峰,林修逸只用了一掌—— 脑门砸进地面的声音汤越池距离不近也是能听得一清二楚,汤越池笃定自己猜测无误,林修逸到此就是另有目的,否则一个旷世火灵根怎么会跑到干元宗这种木属性浓盛之地。 接着就是代理掌门连同长老们一起围了过去。 因为低估了林修逸的实力,此人勉强捡回一条命。 倒害的他和简波平白多了不少暴露风险。 可事情既已发生,汤越池能做的就是随简波一起隐于幕后静观其变。 只是可惜这位身于凡俗就已摸索到练气窍门的奇才,修行之路尚未展开就草草落下帷幕。 与此同时简波仍是不露声色,仿佛地上的惨状与他毫无干系,甚至把此人往他们这边看的那一眼归结到渴望拜入郑雨竹门下。汤越池心里不由感慨自己这师傅当长老简直屈才,就该戏台高筑捧他当红角儿——一时都想搬个凳子细品这场闹剧。 直到燕弘新提出想要收下林修逸为内门弟子,简波是当即打断表露出想要将林修逸收入门下好好厚待的打算。 处处都透露着不同寻常。 但究竟是何用意汤越池也摸不准。 不过后续事态更为跳脱,直接朝从未想过的奇怪方向奔去——本应成为师弟的人成了师叔,汤越池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林修逸涨了辈分,他虽感到一丝不爽,但转头见简波面色阴沉。 设计了一盘局甚至拉了自己下去,结果却远超简波的预料。 ——那丝不爽顷刻便云散烟消,汤越池在心底乐了起来。 新弟子选拔就此落下帷幕,服用禁药的人被严加看管,伤势好转之前最少得待在干元宗一年。 虽然此人什么也没说,但他活着就是定时炸药,随时可能会供出那颗禁药究竟是何人给予。 他活不了多久了。 汤越池心想。 与其等那人受不住透露点什么出来,还是直接清理干净比较稳妥。 第63页 可简波的反应却远超他的意料,仿佛那晚授意送丹药的人不是他一般,回洞府的路上汤越池问如何处理,简波称:「不急。」 好个不急。 简波不急,汤越池也不急。 倘若那人供出了汤越池,比他更急的应该是简波,毕竟这种药是从他那儿流出的。 可简波无动于衷的态度又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危机感。 不知这种安如磐石的状态是出于对什么的自信——是准备到时候打算把事情全部推在汤越池身上。 或是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汤越池是正儿八经异修,他所修炼之物是【心】,在他修炼的道路中一直信奉无疑无虑才可安心。 此刻和简波同乘一艘船也没什么安不安心的,只需戒备就好,倘若有什么异样汤越池也不介意反水。 直到阵修燕长老找来他让他去离恨山陪小师叔一起修炼。 这才有了接近的理由。 简波那边知道后也没什么意见,倒是送来的灵果份量变多,他也就直接带上了离恨山,最后基本是落入了乔茂的肚子里—— 林修逸并不好套话,更多散碎的信息是从乔茂口中得知。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着,不曾耽误修行,不过一二年光景,汤越池就从后期到了巅峰,只差临门一脚。 简波在这时是第二次登门到访。 「快要结丹了吧?」简波放下茶盏身体稍往前倾打量着他。 因为第一次到访后发生的事情较为出人意料,汤越池对他心里是难以避免的有所戒备,只是谦虚道。 「弟子愚钝,还差不少呢。」 也没看出他是否相信,只是往椅背一靠说:「结丹时记得到我那儿去,届时为师为你护法可保你突破安稳。」 汤越池点头称是。 「听说你近日和林师弟走得近?」 简波冷不丁问出这句。 汤越池对他稍有芥蒂下意识否认道:「称不上。」 觉着话说得生硬又补充道:「只是和乔茂关系近些。」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他主动向简波询问:「师傅,那人即将恢復完毕,届时如何处理?」 简波抬眼看他神色无疑,才推辞道:「此事用不着你多想,为师自有定夺,你只管修炼就好。」 话闭起身离去。 送别了简波,汤越池心中疑云丛生。 简波作为师傅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四山的其余内门弟子,可以称得上是放养状态,从不在修行方面做指导。不过对他还算是颇为照顾,时不时送些有助于修炼的好东西并叮嘱叫他好好修炼,倘若没有禁药那件事汤越池还能相信简波是对他格外照顾的,可是事到如今他究竟是何立场汤越池也不能断定。 另一方面就是吃了禁药的那位至今仍在首山关着养身体,期间也未曾流传出什么消息,不知道简波所说的「自有定夺」究竟是指什么。 最后则是再次被简波提起的林修逸,不知道下次承认关系好的说法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点话来。 左思右想,索性挑简单的来。 *** 白日里听了那个耳熟的名字,夜晚时易洪宇又做起梦来。 碎片一般的画面在重组,有人说梦都是没有颜色的,易洪宇觉得纯属扯淡。 睁眼是满目血红,自带地狱滤镜似的。 包括梦里没有感觉一说——此刻连唿吸都带着强烈痛觉,滂沱的大雨落在身上敲出麻木的痛,连控制小拇指的力气都升不起来,仍是没法从这噩梦里醒来。 应该是神经痛吧?易洪宇想。 他又进入了别人的身体,不过这次是成年人的。他的鼻樑与眼眶足够立体,其间被雨水攒出了一片混着血水的小湖泊,小孩柔和的五官可做不到这个。 这种痛只持续了片刻,世界骤然暂停,血水分离,雨点回升天空,脸上身上的泥泞重新归拢地面。 视野远方出现了一个人的靴子。 易洪宇受躯体限制无法撑起身看清那人究竟是谁,即便如此脑海中还是浮现了清晰恨意,伴随着一个名字—— 「苏桓——」 只是一剎,时间重归正向,张口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即使是成年人的身体,易洪宇也感受到了幼童时期的无力与无助。与此同时,浓重的自我厌恶在心底瀰漫,哪怕知道这只是梦境、是完全虚构的片段,他也难以自抑地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拖累人的废物。 即便是回去也无法改变任何东西—— 雨开始淅淅沥沥的下,他听到脑海中有另一种鲜活的悲伤,这双寂若死灰的眼睛映着没有意义的黑云,腹部破开深洞,血液再度流失,冰冷自指尖蔓延到心穴。 ——易洪宇知道这份情绪绝不属于此刻的身体。 少年时期总是对一些奇幻的东西感到好奇,也曾搜索过死亡是何种体验,有说意识逐渐涣散灵魂飘起三尺高的,也有说看到白光或是过世亲人前来接应的。 易洪宇的意识被牢牢锁在这具身体里,其实痛觉并不如最开始那般难以忍受,只是精神方面的影响比较严重。 合不上的眼睛模煳明明灭灭。血水铺满视野,像是蔓延到天尽头的绝望。 发冠早不知掉到哪儿去,散开的长髮落在泥水里。 直至坠入地底。 他听见石板与土地里传来轰鸣—— 第64页 【你一个废灵根,回去也是给那些邪魔做口粮的份。】 讥笑的声音如同尖锐物品摩擦般刺耳。 面对这种攻击意味极强的话,易洪宇产生了认同感。 ——这更要命,他在身心双重透支的环境里逐渐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可即便不说他也早就这样认为。 都怪自己,怪自己是废灵根,怪自己修炼总是十分笨拙。 即使回去也只是平白让家里人牵挂,自己就是拖累。 倘若自己不曾出生,倘若父母生下是别人而不是自己就好了。 【瞧瞧掌门之子……同只比你大一……说自己天资不如你父……你爹怎么会生出你这……】 那些语句他听不清,心底传来的刺痛让他更为虚弱,前所未有的疲惫充斥着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他好睏,他无法回去,就这样好了。 就这样原地睡一觉…… 双眼胀痛,仅剩的一丝力量刚好够他合上眼睑…… 他要睡一觉……回去见娘和爹…… 去哪儿见娘和爹?林修逸的眼睛还留有缝隙,他瞧见地面的雨珠高高溅起落在身上,这袭由母亲送来的锦袍已经完全不復曾经的精美。 辜负期待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见他们? 不,娘不会嫌弃自己—— 失焦的视野晃动,易洪宇感到有除了血水以外的东西自脸上淌落。 带着与异于寻常温度。 呛进肺腑的雨血一路灼烧,咳嗽伴随着血液的奔涌。 不能就这么睡着。 挪动毫无知觉的手臂压在伤口之上—— 还有人在等他。 即便无法亲自回去,他也要等到家里的消息。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第033章 失踪 无论如何都不能醒来的噩梦如同镜子落地般破碎,使得易洪宇在睁眼那一霎就霍然起身。 站在林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拉开桌子的抽屉点燃香菸,缱绻的烟雾缓解了内心的躁动不安。 梦里的画面无可避免地快速消减变得支离破碎,徒留浓重的压抑沉沉地充斥在大脑。 笔记本微弱的萤光里一片昏黑,那头的林修逸正在阖目睡眠之中。 万籁俱寂,只有菸丝燃烧的细微爆裂声。 易洪宇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近期发生的这些奇诡之事就算是告诉旁人也会被人质疑真实性。 想到要给别人解释自己或是林修逸的事情,都让他感到烦躁,况且即使旁人得知情况恐怕也没什么应对法子。 待这支烟抽完是失去了任何睡意。 拉开窗帘,庭院的光线渗进来给房内物体镀上一层暖黄色的边。 易洪宇斜靠在沙发上,笔记本的音量调到最大。 屏幕那头传来细微的唿吸声,有节奏的声音能起到一定的助眠效果,没多久也拧着眉头合上了眼。 意识浮潜着,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听见林修逸的声音。 喊了一声。 「鸿瑜——」 那份难得的睡意散去,屏幕里的人仍是合着眼睛的睡觉状态。 他确信自己并未听错音调,林修逸也从未称唿过自己「洪宇」。 难以言喻的滋味涌上心头。 今夜再无眠。 *** 第三次迷雾连接的清醒梦中,林修逸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着林鸿瑜的身影。 他心中惦记着林鸿瑜,脚步往前走,两旁的雾气快速退散。 在一片洁白之中,他看见侧躺着蜷缩成一团的林鸿瑜。 「鸿瑜——」 林修逸唿唤着,他的手掌落在林鸿瑜的肩膀,他的身体有一瞬的颤抖。 「……哥?」声波在大脑盪开,林鸿瑜睁开眼睛,即使看不清对方的面孔也不是与自己相同的少年身形,他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林修逸。 只是他觉得好累好睏,还有种说不上来的难过,双手习惯性地环抱了上去,偏头吸了一口。 见到他状态不大好也没有起来的意思,林修逸席地而坐,伸手把他抱起放进怀里,放轻了声音蹙眉问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做了噩梦。」林鸿瑜摇了摇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窝着。 哪怕已处于意识迷濛状态,考虑到林修逸可能会担心,还是闭着眼睛东一句西一句的扯着。 「——我梦见自己废灵根,回不了家,还快要死了。」 「我好想起来找你和娘、还有爹,但是却没有半点力气。」 「哥——我好累啊。」 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是气音。 林修逸学着林母的样子一下下地慢慢捋着他的后背说:「睡吧。」 话音刚落,怀中的人就发出了匀称的唿吸声。 想到林鸿瑜每每睡不好就会皱起眉头。 眼睛看不清,林修逸的手指摸到他的眉峰,指腹贴着蹙起的眉头,轻轻揉开—— *** 因为昨晚有半数时间是在清醒中度过,易洪宇眼下泛起青黑,整个人的气场都是冷硬的,看得公司外间的秘书是低头装作忙碌的样子。 把林修逸带到岛上的计划进展顺利,林循翻了黄历确定了出发日期,现在就差最后一步——动身启航了。 岛屿的位置已经被林循发到为数不多的几个私人邮件里。 第65页 等易洪宇把公司的事情忙完已到了下午,打开这封邮件瞥了眼内容更添一笔心烦意乱,一时连菸草都懒得抽了直接撂了挑子提前给自己安排了下班。 出办公室门刚巧就在电梯里见到了林循。 见他面色不好,林循说着让他注意身体的话。 易洪宇点头应了,问他怎么来了公司。 林循只回答道走之前再看一眼。 闻言易洪宇是眉头一皱,启程的日子逼近,以后再见到林家父子二人就不再这么方便了。 因为两人的目的地都是林修逸的疗养院,便一起出发了。 只是到了疗养院,发现常闭状态的大门敞开着,门口站了好些保安。 疗养院的主任在楼上看见了熟悉的车停在院中,疾步迎了上来。 「怎么回事?」林循问道。 「林总不见了,十分钟前还好好的!」主任急得鼻尖沁出了汗珠,二人闻言心中勐地一沉。 「好好的人怎会不见?监控看了吗?」易洪宇声音很重,迈开脚步往大门里赶。 那名主任也是慌得不行,跟着他小跑起来。 「监控已经查过了,上一秒还好好地,下一秒就突然消失了——」 「查附近的监控。」林循也小跑着跟了上来,即便保养得当,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最近已透出几分老态。此时是面色发白。 几位医师见来了两位老闆也是纷纷跟了上来乱闹闹地说这件事情的离奇之处。 不管是易洪宇还是林循是都没听到耳朵里。 非得要见到林修逸空着的病床,否则没心思听这些鬼话。 二人都遇见过超越常规理解之外的事件,对这种事情也算是有所了解,监控所显示的「突然消失」想必一定有未知的缘由。 ——房门拉开,病房里是纤尘不染,床褥维持着掀开的状态,只是上面躺着的人不见了。 林循见状转身跟人调取监控视频。 易洪宇留在空荡的房间,把怀中的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打开。 看见画面里的人仍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每日的修炼,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跟着往监控室的方向走。 这家私人疗养院的监控设备覆盖了整个区域,连墙外的树上都装有定时更换电池的隐形摄像头。 易洪宇到房内时刚好见到林修逸消失的瞬间—— 晴天白日里,林修逸在床上安静地躺着,突然颳了阵风,窗帘被高高扬起。 等风停,帘子落下,只余下掀开的被褥—— 再不见人影。 在这个时间段里,林修逸房间外窗外的监控一直呈现无人状态。 事情离奇起来。 医护人员不时投来目光与窃窃私语。 林循像是做多了这种事——即使看到了这超出常理的一幕倍感疲惫,也是优先安排了主任给疗养院的职工签署保密协议。 疗养院外的监控太多,需要一段时间收集,在这空挡二人回到林修逸的病房。 易洪宇把笔记本合上,转到床边摸了摸被窝已经冷却的温度。 林循打开窗户往下看,沿着可能离开的路线一路眺望到远处。 「——那封邮件。」易洪宇主动打破沉默。 「是否有泄露的可能。」 林循摇头。涉及到隐私问题,这些经常往来的邮箱他统统安排了专人做加密处理,防消息外泄。 「那这邮件,你都发给了谁?」 林循凝眉思索了会儿,还是摇头道:「都是常年来往的可信的人。」 即便有意从熟人方面调查,见林循不愿过多透露又极为笃定,易洪宇也无话可说。 全天都在烦躁中的人从烟盒摸出了一支烟点燃。 林循侧目看了一眼也没心力再说什么。 气氛沉默地焦灼着。 ——不知道林修逸的身体是被什么东西带走,也不知道他的身体与游戏内的魂魄究竟有无联繫。 即便他的灵与肉各自独立早已毫无瓜葛,易洪宇也不能接受好好的人在眼皮子底下就这么失踪,甚至连调查的方向都没有。 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尤其是附近的监控全被翻找一遍后仍是毫无头绪。 林循打了电话,吩咐调取周边的街道监控。 即便是把整个城区都翻个遍,也得找出蛛丝马迹…… 易洪宇不理解为什么林循像是笃定林修逸是被带走而不是凭空消失。 他的疑问问了出来。 林循点燃烟。 视线在裊裊的烟雾中变得迷濛,他语调缓慢到忧伤,陷入了回忆—— 「说来你可能不理解。」 「事情可能与修逸的母亲有关……她、是个很特殊的人。」 特殊到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没有过去或是未来,只有一个名字——慕容芝。 她说以前都叫她阿芝,慕容是她来到这里后见到的第一个人的姓。 她特地叮嘱他说除了亲友外不要主动向别人透露她的踪迹,当时的林循虽然不懂还是愣愣地点了头。 他不知道违反后会发生什么,却也无条件地信任遵从她。 在慕容芝死后,他眼睁睁地看着爱人躺进棺木,棺钉封死,送入墓穴。 在无数个寝不成寐的夜晚。 他感到无比冰冷,又想到妻子独自一人躺在棺中,该是何等悽苦。 慕容芝在他年少时就已是他最爱的人。 第66页 更是他的信仰,他的梦。 关于未来的所有计划都与她息息相关。 眼下爱妻离世,一切生活的劲头统统泄了干净。 他想,无论未来身边再有谁,自己都不会再有期待。 他要和阿芝在一起。 棺木重见天日之时。 林循知道这种行为违反伦常,但他心里除了激动与她再度相见外,仅剩的一丝其它情绪是后悔,后悔没早一点认清自己与慕容芝同为一体,早已不可分割—— 棺钉被逐一撬开,严丝合缝的棺材重新开启。 林循扑在棺木上,不嫌沾了满身尘土,朝棺内看去—— 空无一人。 只有铺好的被褥与陪葬品躺在那里。 第034章 首山禁闭室 无论再去如何寻找慕容芝的尸体,也难觅任何踪迹。 即便是现在想起林循还是心尖被刺般酸疼。 与林修逸的昏迷不同。 慕容芝当时是确认已离开了人世。 林循曾经感慨,这么美好的人简直就不像是现在的世界所能孕育的生灵。 没成想一语成谶。 尸骨无存。 空着的棺木被重新埋入地下,回忆相处的点滴。 「直到生命的最后,她仍叮嘱我不要泄露修逸的消息。」 那时的自己虽不明缘由,却也在悲痛中一遍遍搜索真正的原因。 因着这句一而再的嘱託。 他想起慕容芝所提到的,来到这里后所见的第一个人的姓氏。 「——慕容。」 「这个姓氏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线索。」 各行各业里姓慕容的数不胜数。 他投入了大量精力与财力去调查姓慕容之人的信息,拣选是否有超出常理之事的存在。 他无心工作,不愿见幼子。 像握住最后的稻草—— 却如大浪淘金、火中取粟。 一无所获。 此世,冠以这个姓氏的杰出人才,无一人能与慕容芝有所联繫。 不是隐世不出,就是另有隐蔽法子—— 直觉告诉他,林修逸的失踪与【慕容】这个姓氏所代表的人,甚至是某些神秘组织有所关联。 「它定是个隐世组织,只是我实在不知道他们带走修逸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会安排人继续查下去。」 *** 自那日简波找汤越池问完修行进度后,汤越池就心神不宁的。 距离突破也就差临门一脚。 可他心中不安,迟迟不愿意迈出那一步。 倘若没有禁药事件出现,为了稳妥突破他可能就会去简波洞府确保安稳突破了。 但那件事多少让他对简波的真实秉性感到怀疑。 早课结束,门口传来动静。 出现在房门外的是提着饭盒的乔茂。 乔茂从未来过汤越池的居所。 原先他们下了早课不时就会去林修逸那儿逛逛。 这儿人烟稀少适合静心修炼,其次则是偶尔还会碰上代理掌门为他们指点一二。 么山长老燕弘新曾让他们互相切磋。 也的确尝试过切磋。 他们在闲暇之余挑战过小师叔,只是直到真正面对林修逸时,才感到对面像是永远不可能翻越的山。 单论拳脚功夫,倒是汤、乔二人的水准更为接近。 连续多日不见汤越池,乔茂逗小白玩得都有点心不在焉。 当下辞别了林修逸往四山打听。 原来汤越池最近也不修炼,天天待在房间里不出来,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乔茂的视线绕过他看向他四周问:「蛋呢?」 「蛋?」汤越池不明所以。 「我听说你最近闭门不出,不是在孵蛋是在做什么?」乔茂转回视线调侃道。 汤越池当下哑然失笑:「你又没把蛋下在这儿,我孵什么?」 「我又不是老母鸡!」乔茂瞪了他一眼,把饭盒放到桌上打开。 「——我们么山小厨房的特色佳肴,给你带来了一份。」 「你自己吃吧,我才吃过。」汤越池看了眼他陈列出的饭菜摇头婉拒。 「师傅每日会差人为我送来饭食,不比你们的差。」 「哟,你师傅还真如传闻所说那——么宝贝你。」乔茂拖长了音调。 的确对他挺好的,汤越池想。 ——他也该认下才是。 话到嘴边汤越池却无法说出口。 这阵子时不时浮现的糟心想法在此刻復又涌现心头。 斟酌片刻,汤越池抬头。 「乔师弟。」 要想破除迷障,闭门苦思可不行。 汤越池露出谦良的笑,对应声看来的乔茂说。 「——今晚有什么安排?」 当晚。 星子寥寥。 二人换上暗色的衣裳,乔茂带了爪钩,往首山山腰的紧闭房走去。 「你为什么要去看那个吃禁药的?」乔茂声音不高,为了防止传送阵的光亮太过明显被人发现,二人隔了老远传送到山脚下,这会儿迎着山风声音也盪了很远。 「好奇。」黑夜里几乎不能视物,汤越池看见微弱的星光下,乔茂扭头瞥了他一眼。 「——你不好奇吗?」 乔茂乐了,「怎么不好奇?你要是不说这人我都忘了。」 「声音低些,别被发现了。」 第67页 「被发现了会怎样?」 「看在哪儿被发现,如果是在禁闭室,就算违反门规。」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直到脚脖子酸疼才到了禁闭室附近。 汤越池拉住乔茂,示意他到了。 禁闭室外有个小院子,寻常时候门口有弟子轮番值守,若要悄悄潜入,他们需要翻过院子的高墙。 见着门口守卫的弟子正在闲聊没注意到他们。 双双高抬脚轻落步,沿着围墙的山石绕到另一头。 位置差不多了,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眼中相同的意思。 乔茂拿出精装版爪钩在手里盪了盪,随后往墙上一抛。 ——咔哒。 轻微的一声脆响。 二人屏息凝神停留了会儿。 守在门口的两名弟子一人警觉地转过头看着围墙外围的黑影,另一人说只是风把树枝刮折落下来的声音,叫他不要大惊小怪。 两名守门的弟子转头继续扯闲话。 乔茂拉拉绳索确定了稳定性,拍拍汤越池的胳膊示意可以了。 才挨着个儿地爬上那高墙。 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口推开一丝缝隙。 二人环视四周,除了床上躺着休息的就没有旁人。 此人也是倒霉,半梦半醒感觉到面前有什么阴影投下来,还没来得及从意识恍惚中清醒就突然被人捂住了嘴。 惊得他急忙睁开眼。 汤越池竖起食指比了噤声的手势。 乔茂捂着他嘴的手是下了劲儿的,此刻这人的牙齿咯得嘴唇生疼也无法发声,只能连连点头。 「除了我们,你可曾还见过什么人?」汤越池问。 这人认真思索了会儿摇了摇头。 「那你认得我吗?」 目光从二人之间锁定到汤越池身上,他仔细辨认,迟疑地再次摇头。 「那天你吃的禁药是谁给你的?」乔茂问道。 这回他的头像拨浪鼓一样快速左右摇摆,显然是被问多了对此反应极大。 「我不记得了。」他说。 「我只记得在家里时候有人说我天资好,可以上山上的干元宗选拔,后面都记不太清了。」 增元丹没有消除记忆的功能。 况且他从假死状态中醒来后与汤越池有暗中视线交流,显然还是记得事情的。 ——有谁,将他的记忆抹去了? 简波还会这种法子? 眼看问不出什么了,二人离开了首山的禁闭室。 简波的泰然自若的确并非空穴来风,只是不知道他到底使用了什么法子。 这趟原先是为了解疑,可这下更是满腹疑团。 一路都并未言语,乔茂发现了他的沉郁,问他为何所困。 「准备突破了。」他低低地说道。 「这不是好事吗?」乔茂问,汤越池不管是天赋还是修炼进度在这届弟子中一直都是拔尖的。 「这是强者的烦恼,你不懂。」 乔茂脚步停驻,他不想跟汤越池一起走路了。 对,三灵根怎么会懂单灵根的烦恼? 他只知道自己步入一个新的小阶段,他的师兄就会一顿好夸,当晚为他做丰盛的菜餚庆祝。 因为常在林修逸那里相见,虽然偶尔拌嘴但也算是相处融洽。 时间久了他就觉得都是朋友了,但是自己显然有点太过自以为是。 三灵根和单灵根,怎么可能会成为朋友? 知道他闷在房里不出门,自己还好心为他带来四山的饭食。 想来他也是嫌弃的。 他每餐吃的是长老特意送来的,住的是精緻的单独宅院。 门派的师兄弟供他驱使者数不胜数。 而自己居然因为汤越池邀请了他夜晚来首山违反门规,就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了。 ——最开始他们二人可是互看不顺眼的,他又怎么能觉得自己和汤越池会成为朋友? 汤越池见他停在原地不语,自知失言,可要他道歉显然是不太可能。 沉默了几息,他字斟句酌着解释:「我境界不稳,这次突破恐怕不是易事。」 乔茂闻声抬头,看到不远处侧身站着的人。 「还有一些别的困扰,但都只是我的猜测。眼下最紧要的,是想法子安稳突破金丹期——」 「那你想到法子了吗?」乔茂问。 「还没有。」 「问问神仙哥哥,他肯定会有办法的。」 汤越池知道乔茂对林修逸的信任,相处了这么久,凭感觉来看林修逸比简波靠谱得多,况且那里的确是个适合突破的修炼场所—— 人影似乎点了点头。 他说:「走吧。」 *** 当汤越池头顶着筑基期的巅峰气血值——【4500】来到林修逸这里,表示想要在此突破金丹期时。 林修逸就察觉到,关于汤越池未来的重大转折点到了。 在尤溯源口中,过两年后举办的修真界才俊大比——他没有在干元宗弟子中看到汤越池。 依照汤越池在干元宗的影响力,是不可能不出席这种场合。 只可能是汤越池在那之前就已经夭折。 汤越池不是会主动提出想要借宿他处的人,他有师傅师兄,即便是需要人护法也肯定是选择在四山的同门。 而现在却到自己这里,肯定是察觉出了什么。 第68页 他的同门可能存在不稳定因素。 还有关于林寻松离开干元宗的事情,林修逸至今也还未去调查过。 都是四山的修士,也许能在汤越池身上找到什么线索也说不准。 林修逸点头应下。 叫来侍从去给益沛禀报汤越池将要在此处住一阵子。 人前脚刚走,后脚简波派人给汤越池送的饭食就被人提到了离恨山。 第035章 十岁 说是突破在即,实际上汤越池光是从筑基巅峰突破到金丹初期所用时间都过了一年有余。 在离恨山住的这些时日,四山的师兄弟也不常到访。 因着心中那点不自在尚未消失,也未把已经突破的消息知会旁人。 只在乔茂问起是否已经步入新的阶段时简短一提。 乔茂当即邀请他们下山游玩一番以作庆贺。 林修逸并未前往。 在尤溯源信上说,距离宗门大比所剩时日不多,之后跟着全修真界才俊大比,然后是瑶洲秘境开启,再接着就要赶往肃州秘境。 现在是修真歷110年,距离魔界降临仅剩5年。 即便自身的各方面数值对身边这些修士来说已经遥不可及,但林修逸要面临的敌人,是同样能碾压众位修士的邪魔。 时间不多,像离恨山这种木属性能量浓郁之处在各洲都是稀少,遂争分夺秒加紧修炼进度。 在这种修炼场所能多提升一分是一分。 乔茂与汤越池下了山。 山下是他们素日难见的烟火气。 汤越池早些年头下来过,只觉着凡俗生活辛苦又无趣。 乔茂听见他的说法,当即表示带他去个好玩地儿玩玩。 ——但是首先,需要他不吝银钱。 汤越池取出钱袋抛给他,沉甸甸的荷包让乔茂当即一乐,转身走入小巷,掀开帘子进了一个窗户紧闭、未挂牌匾之所。 银元落在柜檯,发出「哐啷」之声。 乔茂下颌微扬,说:「换赌筹、全部——」 好不阔气。 银钱被换了一筐赌筹。 像跟班小厮一样,放在汤越池怀里端着。 他只是挑了眉梢,等着领略乔茂口中的好玩之处。 ——直到日薄西山。 乔茂在赌坊花光了最后一根赌筹。 见他双手握着桌边,仍直着眼睛盯着赌桌上的骰子要喊加注—— 汤越池一把捂住他的嘴。 「再玩下去,你就要在这儿卖身还帐了。」 通红髮烫的脸感到一丝凉意,乔茂回了神,看见筐里已不余一物,不由一愣。 ——不知道自己一掷千金的豪气是哪儿来的。 乔茂讷讷地点头跟在汤越池身后离开了赌坊。 他是前几日听同门师兄弟说赌坊比走犬斗鸡好玩,还能赚钱——才第一次来到这儿。 原先心里想着赚差不多就走,到时候请汤越池到酒楼品味。 只是没成想赢了几把之后能把他的钱赔个精光。 眼下即便是乔茂也感到了一丝尴尬,走在小巷,空着的摸了摸裤腰,眼前一亮。 「我这儿还有钱呢——」 一把掏出钱袋儿,递到汤越池身前—— 空荡的布兜里那几个铜板是被他的动作晃得叮噹响。 这点东西连去酒楼美餐一顿都不够。 太阳悠悠落下,在已经昏暗的路上,汤越池仍能见着把钱袋举到自己胸前的乔茂面上微红。 汤越池接过钱袋,轻若无物,瞥了眼乔茂,他面上的窘迫之意更甚。 汤越池值钱的东西数不胜数,那点银两自己并不看在眼里。 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无法说出口。 此刻若是这么说了,想必会更为尴尬。 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缓解,只得偏头继续往前。 巷子尽头,是在昏暗中闪烁的河流。 伴随着几点彩光往远处飘荡。 「放过河灯吗?」汤越池看向商贩推车上的各色河灯问。 「没有,我们村里没这个。」 ——这干瘪的钱袋。 刚巧够换两盏河灯。 水边的台阶上,二人点上荷花样式的河灯,蜡烛燃烧还带着淡淡香风。 汤越池看着河灯顺水漂泊,转头看向身边。 从未接触的事物总是让人兴致勃勃。 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双手合十,闭了眼睛潜心许愿,安安静静地,与平时大不相同。 「许了什么愿?」汤越池问。 「那自然是万千修士的梦想——成仙吶。」乔茂睁开一只眼睛瞟了他一眼。 「抛开自古关于成仙者的传言究竟是否属实。光凭你这灵根还做这妄想啊?」 「你懂什么,等他日我凭三灵根羽化登仙——还能传出一个异于寻常的旷世奇谈。」 三年过去乔茂身段抽高不少,这会儿一手搭上汤越池的肩膀笑得自信又张扬。 汤越池知道他一向乐观,此时是头一次知道他还有这励志精神。 闻言拉下他胳膊凑近几分,看他不自在地转移双眼,乐了。 「什么时候睡了?怎么还会睁着眼睛说梦话的?」 *** 距那日已过去三月有余,汤越池在离恨山是再没见着乔茂。 原以为他燃起了斗志开始着手推进梦想。 没成想等汤越池出山问询时,宗门弟子说—— 第69页 :乔茂啊,正在灵植园领罚呢。 :赌狗被抓了。 因为弟子们私下里赛鸡走犬斗促织之风愈演愈烈,更有甚者甚至因此耽误了修炼进度。 原先资质不错的弟子许多都迟迟未有进益,长老们一合计,准备暗中查探一下究竟为何—— 于是在三月前,正在赛犬的一伙人终于被益沛所撞上。 益沛是当场脸黑如铁,把在场者统统送去领罚。 自那之后禁止聚众玩乐的条例就被列上了门规。 倘若被掌事堂巡逻者抓住,违犯者即刻搬去灵植园催熟灵植十株。 乔茂才从苦闷的灵植园里出来。 成日住在杂役的大通铺,夜里睡觉时同门的师兄弟是唿噜声屁声此起彼伏。 他急着出来,灵力早已透支,这会儿是挂着一对儿黑眼圈,脸颊凹陷。 第一件事是把被收缴的大黄和小黑从管事堂的后院接回来。 两位灵巧的常胜将军,经过三个月的隔离——在笼中被当猪养,重回乔茂身边时身形已不復最初的健美,圆润得神似养在离恨山的小白。 转到离恨山。 汤越池见他这副尊容,不禁以摺扇遮了半张脸,眼中讶然的笑意是一览无余。 乔茂懒得理他,把两只狗送到小白身边,再看了眼神仙哥哥一切如常。 转身就去了偏殿的客房休息。 ——考虑到师弟本质上只是不到十岁的孩子需要陪伴玩乐,益沛早已让人收拾出了空闲的客房方便二人落脚。 自此乔茂也时常住在离恨山。 等到一觉睡醒,已是清晨,出门就见后院里林修逸和汤越池正对着一点薄日吐纳练功。 汤越池见他房门打开,神色仍是恹恹。 伸手招唿他来—— 「你不勤于修行,怎么才能实现梦想?」 乔茂唿了口气加入了进去。 对他来说梦想本就不存在。 那日放河灯许愿成仙也只是为了符合修士身份,全为应景罢了。 每次到山下时人们见着他的衣服纹样就知道他是干元宗下来的,总是对他客气有加。与在家时相比,乔茂只是觉得受人尊崇的感觉还不错。 故而才对着那盏河灯许下了那样的愿望。 本质上他是想活到老,玩到老。 这对他来说就是美满了。 · 宗门大比的通知传了上来。 汤越池知道,倘若参与,修为已进阶之事就瞒不住了。 心中的不安感隐隐加重,他觉着自己刚突破金丹,境界不稳,现在暴露修为还不是时候。 这份迟疑被林修逸尽收眼底。 「怎么?」 「无事,是我多虑——」汤越池摇头。 林修逸不是第一次发现他的异常。 自那日他说要留宿在离恨山时,前来送菜餚的师弟也让汤越池拧紧了眉头。 他突破金丹期后也没提过要走,林修逸也就默许他留了下来。 这次宗门大比,除了应有的丰厚灵宝奖励外,表现优异的外门弟子可以获取进入内门的机会。 像他们这种内门弟子,更多是为了挑选出其中可以参与后续修真界才俊大比的修士。 这是难得的可以走出宗门,联络外界修士的机会,更遑论其后代表的两场秘境进入资格。 秘境的机缘,修者毕生渴望的东西。 林修逸的视线扫过二人头顶。 汤越池气血值【6000】,完全有在这届弟子中横行的实力。 倒是乔茂,距离第一次见着时候的900气血值上涨至1200。 练气巅峰的气血值,单论修为水准,在干元宗弟子中尚且不能排上号。 即便有过人的身法,要是进入危机重重的秘境,恐怕也得需要旁人全程庇护。 林修逸看了眼自己的属性栏: 【金(攻):209水(气):154木(速):296火(血):184土(御):161】 自己的气血值是【18400】点。 当初入门选拔第三轮对战中,观众席间气血值最高者——法修长老郑雨竹,她的气血值是【12000】。 经过三年的不懈修行,他的各方面属性均已达到更高的数值。 而活跃的木属性能量更是将数值拉到将近300点。 护住乔茂应是绰绰有余。 *** 这是林鸿瑜开始修炼的第三年。 今天也是他的生日。 双份的寿礼堆满他的库房,娘说林修逸的那份也一併交由他保管。 自下午开始,吃了寿桃与寿面,感激了一通父母的生育之恩,再挨个儿见了亲友,就到了黄昏。 而此刻晚宴刚刚开始,会持续到亥时。 林鸿瑜急着回去,早早就离开了宴席回到房里。 那些由林修逸寄来的信件被放在盒子里高高的摞在床铺内侧。 前几日祝寿信件也到了,还有一些随信寄来的瑶洲特色珍玩。 林鸿瑜翻看了片刻,解下玉佩熄了灯烛躺下睡觉—— 他要尽量,在生日这天见到林修逸。 哪怕是在梦里。 无法掌控现实,但他要试试在梦里能否达成所愿。 即便梦里不是真实,迄今也看不清林修逸的脸。 但自己的感觉是真的,他在梦里见到林修逸的那种心情,林修逸的回应,让林鸿瑜觉得林修逸一直都在身边。 第70页 闭着眼睛,林鸿瑜放空大脑感受着睡意来袭,枕边的玉佩能量逐渐盪开—— 第036章 宗门大比 「哥——」 茫茫白雾中的人伸手出双手接住林鸿瑜。 怀着多日不见的喜悦,林鸿瑜对着他的胸口比划了下高度,说道:「我是不是长高了?最少得有一寸!」 在这些分离的日子里偶然相见,林鸿瑜总会语速极快地把生活中的事儿分享给他。 仿佛只要是说了二人就还是相伴在一起,哪怕他至今仍认为这只是个梦境。 从他的话中林修逸得知他以为多修炼可以通过那个玉佩掌控梦境。 因为随着他修行程度的加深,他在白雾中停留的时间愈来愈久。 兄弟二人之间每每相见总是以拥抱展开。 关于林鸿瑜的状态总是一目了然。 倘若过得还好,林鸿瑜就会有涛涛不竭的趣事讲给他听。 而林修逸总是十分赏脸地倾听着,适宜地回以只言片语,偶尔在脑海之中勾勒出他在家乡的生活画面短暂出神,从不出言打断。 有时做了噩梦或是修炼久久不见提升,林鸿瑜见了他更是分毫不掩饰委屈,闷头栽进他的怀里要哥哥抱—— 每到这时林鸿瑜就会发现林修逸的成人体型有多方便他随意找地方挂着。 背着抱着窝在腿上不必多说,哪怕是无尾熊似的挂在林修逸的单臂上也不见有丝毫困难。 林修逸在梦里总是格外配合地任由他爬上爬下地玩儿,不多会儿他的烦恼就会烟消云散。 林鸿瑜语调轻快。 「今年生日收到的礼物比去年多了一半——」 「最近娘越来越懒了,连我们的衣裳图样都全交给别人看着做了,你瞧我这身儿好看吗?」林鸿瑜跳开一步原地转了个圈。 一袭红衣,还有金边刺绣,小太阳似的。林修逸点了头。 林鸿瑜嘿地笑了一声重新贴近了说:「娘在我们院子里种的花儿开得可鲜艷了,好些都是你没见过的——等你回来时候不知道花期过没过。」 说罢嘆了口气:「你在别的地方修炼不知道到什么程度了,而我都十岁了甚至还比不过七岁时候的你!我甚至不敢提出要去找你,每次有人夸我时候我都会觉得自己根本比不上你……我作为你的双胞胎,会不会让你很丢脸啊——」 林鸿瑜根本没想让他回话,话音刚落接着说道:「算了不这个,我今天听爹娘说我们一岁抓周时候的趣事。」 「说你那时候就跟小大人似的往原地一坐,任凭他们在长桌那头怎么喊都不带动的。」说完是哈哈大笑。 「我都能想像得到你那时候是什么样子。」 「他还说我是晃晃悠悠走了两步,见你不动我又爬了回去,挨在你身边,谁叫都不理——」 「那一长桌的东西,全成了摆设!」 「隔壁的小孩来找我玩,但我不想去,我得修炼,我要去找你——」 白雾重新涌动,林鸿瑜察觉到分别在即伸手想要抱紧。 那看不清面容的人,散成了清冷的月华。 光芒消散,一夜好眠。 *** 干元宗宗门大比总共设置了九个擂台,仍採取一对一形式。 只是这次并非抽籤,有意展示自我者是自觉登台挑战,战胜者将等待下一人的挑战。 为期三日。 通常这种比试前两天都是一些修为低下者在互相消磨,筑基期及以上修士人数并不算多,通常会于最后那日登台一展风采。 直到乔茂摩拳擦掌上台赢了比试等待下一位挑战者。 找不着机会收拾他的苏桓在这时候跟了上来。 练气巅峰对筑基后期。 完全是一面倒。 与入门选拔时候靠技巧获胜不同。 筑基后期的灵力如同密不透风的钢刀网,乔茂连叫认输的机会都没有,那锋利的往几乎是闪现般地朝他扑来—— 无处躲避,只能把护体灵力使用到极限,侧身将伤害降至最低。 即便如此,后背也是被颳了一长道血淋淋的口子。 下一轮攻势紧随而至,乔茂连多余的喊话机会都做不到,更别提冲下擂台主动认输。 狼狈地就地一滚,灵力削断了他的一缕头髮。 被割破的长衫沾了灰尘,对面如同猫戏耗子般游刃有余。 看台上的人自然看出了几分端倪,汤越池眉头紧皱,朝长老席位看去。 乔茂的师傅燕弘新仍在闭关,益沛不在此地,其余长老只是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同时进行的九场比试。 简波转头看向他,暗沉的面皮似乎挂着一丝笑意。 眼看乔茂身上伤痕越来越多,汤越池转头看向坐在掌门席位旁的林修逸。 干元宗规定,非致命伤不得出手。 乔茂躲闪不知多少次,哪怕是再旺盛的体力也禁不住这么消耗。 又一个就地打滚背后的伤口沾了尘土火辣辣地痛,更是心头火起,勐一抬头又是一道攻击飞来。 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闪避的脚步硬生生停住。 乔茂冷脸立在原地—— 来!有种杀了我—— 事情发生太快,所有人都未来得及反应。 那道本可以躲过的灵力刀刃。 朝乔茂心脏处直直袭去。 汤越池心头一震。 在【乔茂会死】这句话占据大脑时,那道飞雷一般的攻击轰然落下。 第71页 雪片飞扬。 被攻击处失去人影。 汤越池浑身发麻,飞速扫视场内,在擂台下发现了乔茂的身影。 准确来讲是两道身影,乔茂此刻正被人打横抱起。 在场众人此时也看清了乔茂与他身旁的人。 纷纷转头看向掌门席位处的三个空座,不禁面露骇然。 那是能凭藉人的速度救下的人吗?真的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空间跨越能力吗? 倘若真是速度,在修真界可谓是空前绝谷。 这时汤越池赶到了场上,看了眼他的胸口,一片血迹。 又用手掌摸了摸——实在的。 不存在什么受击后的洞创。 乔茂转过惨白的脸,打开他的手道:「干嘛,占我便宜啊?」 汤越池见他还活着,心里一松,也没理他,和抱着他的林修逸对视一眼,转头看向台上的苏桓。 就这一会儿,林修逸已经感到胳膊被液体濡湿。 「妄图杀害同门。」 边走向长老席位,边问道。 「该定以何罪?」 「30年禁闭。」汤越池并未回头,仍盯着台上已成为下一个待挑战者的苏桓,应声道。 「是他自己站着不动!是他自己想要找死!」苏桓本就处处比不上汤越池对他是又恨又怯,此刻被他这样盯着不由急忙辩解道。 丹修宿炎彬每到这种时候都会随身备上止血散等常见药品,此时见林修逸抱着一身血的乔茂来了是迎了上去。 止血散洒在伤口的滋味跟辣椒面差不多,疼得乔茂是顿时嚎着:「别管我让我死。」挣扎了起来。 林修逸收紧了手劲固定着他,好让宿长老继续下药。 「——这种情况,最多也就是以意外伤害同门定罪。」简波声音哑的像是吞了砂纸,汤越池和苏桓都是他拔尖的弟子,燕弘新与益沛又不在,此时唯有他出面说话合适。 意外伤害。 汤越池回头看了眼师傅,微一点头,朝台上走去。 通常这种比试环节宗门内的各派系间也是暗中较着劲,一般自己同山的师兄弟占了擂台他们就会换一方其他派别的擂台挑战。 把资源留给自己同山的亲师兄弟,早已是不争的事实。 此时苏桓见他面含煞气一副要上台的样子,不禁后退了半步。 「我们都是四山的!」他急忙提醒。 汤越池勾起一边嘴角道:「我知道。」 在最后一层台阶落步,仅抬了一根手指。 成百上千根锥装灵力在他身后浮现。 苏桓顿时惊愕失色一退再退,勐地回身往擂台边缘跑去。 却已然来不及。 灵锥封死了他面前的可行之路。 第一击落在了他的咽喉。 没有想像中的见血封喉,只是如同钢珠一般让他爆发出激烈的咳嗽,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等咳完第一声,后续的灵锥已蜂拥而至。 像长了眼睛般袭绕开了他的心脏部位来回在他的四肢与身体外侧飞掠—— 这一轮攻势不如第一次一般平和。 宛若海鸥衔取海面浮鱼。 每一次都会带走血肉。 苏桓跪趴在台上护住重点部位缩成一团。 大脑在尖叫嘶吼着痛。 口中说不出半句话语。 背后的衣服已经碎裂成布条,暴露出满背触目惊心的血肉。 咽喉痛得厉害,随着每一次咳嗽,身上的血也在涨着往外溢—— 苏桓知道汤越池不会杀他,这般只是为了替乔茂出气。 先前再如何不睦,同在一个山上,二人又都是少有的单灵根,从不曾动过手。 如今当着整个宗门。 被汤越池如此折辱。 这种憋屈教他对汤、乔恨之入骨,心中赌誓必让二人不得好死。 空气中随灵锥飞舞的血肉洒落。 无论是离开擂台,还是投降认输,此刻都无法办到。 无论心中是何感想,此刻苏桓只能在灵锥无数次划伤躯干时涕泗横流。 台上的情形吸引了观众席的所有目光。 一时全场窃窃私语。 有人皱着眉头面露不忍,有人面色无波作壁上观。 还有拍手称快的。 除此之外,也有机敏之人偷瞥简波看热闹,看他门下弟子狗咬狗,猜测他心中是何等滋味。 简波脸色一向暗沉,此刻更是满面铁青。 「——越池。」 他唤道。 「住手。」 汤越池停了下来。 「简长老,你要干扰比赛?」林修逸抱着已经止血的乔茂,抬头看向简波。 干扰比赛者,催熟灵芝三株。 不算严厉的惩罚,在长老身上却也足够丢人现眼。 简波稍稍摇头,目光仍落在汤越池身上。 擂台之上,汤越池停滞在半空的手掌握拳。 灵锥尽数落下,连同衣物血肉,钉穿苏桓。 扭曲的痛嚎并未持续多久,他在痛极之中失去了意识。 挑战成功。 场内鸦雀无声。 第037章 拘禁调查 回到离恨山。 宿长老炼制的速效止血粉见效奇快,从传送阵到乔茂休息的客房一路上用时不超过一刻钟,血已止住。 林修逸把他放在床铺。 衣裳上的血迹让乔茂边痛嚎边惋惜:「不愧是好衣裳,沾了血都这么好看——」 第72页 听得跟在一旁担心的汤越池屈起手指弹了他的额头。 乔茂「哎呦」一声埋怨地瞪着他道:「我可是伤患!」 对于乔茂在台上站着不动找死的行为,汤越池到现在也没怎么缓过来。 当即冷笑一声:「还伤患呢,你怎么不成尸体?乔师弟,虽然早就知道你不大聪明,但你今日能虎成这样也是真让我大开眼界。」 躺在床上的乔茂气焰一低,转过头哼哼:「那我不是没事儿吗?我就知道神仙哥哥一定会救我。」 此话全是放屁。 在那种距离下,纵观现今,除了林修逸外的任何修士,谁都无法保证能够毫髮无损地救下乔茂。 「唉……就是当时被一直压着打,头脑发昏一时冲动罢了。」乔茂解释道。 「说来还要多谢你们——神仙哥哥又救了我,你还替我痛揍了那厮一顿。」 面对乔茂的感谢,林修逸点头应下,仿佛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汤越池则是满肚子话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背身揉了揉发紧的头皮长唿一口气。 乔茂冲动,他也冲动。 原本还在想法子遮掩修为,可他那会儿见着了乔茂的惨样,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毫无作为。 经此一役,他的修为已达金丹期之事在有心人眼里已是彻底瞒不住。 那种未知的焦躁感仍未消散。 ——罢了,只是虚无缥缈的感觉。 何必多心。 汤越池安慰自己。 往好处想,林修逸今日所展现的片面实力已然超乎寻常。 应是足以震慑不少居心叵测之辈。 他一直看不透林修逸的修为程度,考虑到他到达干元宗那日所展露的沖天火灵根,再结合他那恐怖的自制力,想必已经到达了他难以望其项背的高度。 汤越池冷不丁想起乔茂先前所说—— 万千修士的梦想——成仙。 哪怕是早年面对郑雨竹,汤越池也从未将其与修成大道成仙者的谣传联繫到一起。 回头看一眼林修逸。 此刻正听着乔茂哼唧着说那药有多痛——简直像是被放在火上烤。 「唯一能跟今天比惨的,还是我小时候掏马蜂窝——被蛰了一身包。」乔茂是动也不敢动,趴在床上苦着一张脸说。 「我的伤药全是调养内伤的,你用不了。」林修逸回应了他的废话。 乔茂顿时是唉声嘆气仿佛前途无光。 汤越池嗤笑一声:「娇气。」 自身后储物袋取出五瓶止血生肉散放在桌上。 这是先前入门时简波给他的,总共六瓶,先前无意被划伤时用过一瓶,比起宿长老特制的要温润得多。 *** 三日转瞬即逝。 乔茂需要养伤,后两日的比试只能在房内等人来转述。 传信的侍从是林修逸自诚洲城主府带来的,叫卓群,他时不时表现出一副不可思议地神色称赞着,说林修逸在擂台上是如何神乎其神。 听得乔茂是睁着一双杏眼聚精会神地也忘了疼。 「无论是谁,只一眨眼的功夫,连最基础的灵力凝结都无法做到——就摔到了台下。」卓群虎目圆整,满脸匪夷所思。 「跟变戏法似的,眨眼的事儿。要不是公子的衣袍在落下,我甚至都想像不出那些挑战者是被踹下去的!」 乔茂听着咽了口唾沫,那日被林修逸救下时候他切身体验过他的那种速度。 像是一瞬恍惚般,血液停止流动,世界陡然变样,台上的一切危机统统远离。 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让人回不来神。 作为被林修逸抱着的人都尚且无法看清,更何况是其它人的视角。 「那汤师兄呢?」乔茂问。 「他的实力确实不错,也是其中一个擂台的霸主,我临走时候已经没什么人愿意上前挑战了。」 「只是除他之外,还有几人实力也是不俗。」 「看见他们这些人,我才知道后浪推前浪是什么滋味儿了,我是比不上他们了——」 卓群哈哈笑道。 直到夜间,九位擂台霸主的名额才确定下来。 用了汤越池的药粉,上药时候就算不上什么难事。 等乔茂从惨白如纸的状态恢復到活蹦乱跳时,修真界才俊大比接着在瑶洲干元宗召开。 他知道自己修行进度远比不上林修逸或是汤越池,也没想着参与全修真大比后去肃州秘境,只想跟着瞧瞧林修逸是如何碾压修真界—— 他对林修逸实力的信心空前地高。 当然,像是对干元宗弟子免费开放的瑶洲秘境他自然是要去瞧瞧的。 指不定就遇见属于他的机缘羽化登仙了呢。 *** 自林修逸离奇失踪已过去两月,查遍附近所有的监控均是一无所获。 去岛上休养的计划落空,慕容芝留下的最后血亲也不见踪影。 林循在期待次次落空之中乌髮变得花白,补药不断却也是显出老态来。 今天是原定的出发日期。 他站在林修逸病房的窗台,看外面仍未知晓林修逸失踪的亲友前来送行。 人数不多,都是林修逸接触多年的极为可靠的人。 人已到齐。 疗养院的院门关上落锁。 手持防爆盾与电击棍的保安人员随时待命。 易洪宇的声音通过广播传出。 第73页 「首先,感谢各位于百忙之中前来为我的兄长践行。」 「其次,为了兄长的身体着想,进入病房需要限制人数,请在收到医护人员通知后独自前往201室,除此之外不要踏上二楼。」 「感谢配合。」 在场人数不多,听到这番话是都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什么情况才需要限制人数前往? 可即便不看情面,碍于与林家的长期合作关系也不能拂袖走人。 况且此刻大门已经紧闭。 带着口罩与发帽、看不出神色的医护人员走到齐静身边小声提醒:「林总请您上去。」 齐静看了眼发着愣的齐思贤,独自上楼。 疗养院的二楼针落可闻,行走间还有回声,显然是少有人在此处活动。 与三月前她与齐思贤前来看望时的温馨是判若两然。 201室的病床仍维持着上次见到的样子,只是床上却不见林修逸的身影。 齐静环视房内,林循背对着自己并未转身,沙发上坐着易洪宇与一个面容冷肃的中年男人。 易洪宇眼神毫无波动,嘴角挂了点安抚意味的笑,示意她坐下。 「许久不见,齐总,特邀你前来是有几个问题。希望你一一告知。」 尚未摸清他们这架势究竟所为何事,齐静没有轻易开口。 见易洪宇继续问道:「6月12日,你的行程。」 齐静看着易洪宇与他身边让人感到不安的人,抿紧了嘴唇说:「这是我的个人隐私吧?请恕我不能告知。」 易洪宇颔首:「也好,那么请你在兄长的践行宴上多留几日,正好我们准备了空房间。」 「等等!你们难道想非法拘禁?」齐静霍然起身看向自小认识的长辈——林循此刻仍是充耳不闻,捧着茶盏背身看向窗外。 「我们只是在宴会上谈生意不是吗?作为齐家最新代的掌舵人,你不愿给林家赏个脸吗。」 易洪宇嘴角的那丝笑容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齐静握紧了拳头。 内心几度挣扎才又重新坐下,稍一仰头。 「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但我也有问题想要知道——」 视线瞥了一眼空着的床铺,齐静问道:「修逸在哪?」 「正在调查。」易洪宇说道。 齐静心中咯噔一声,林修逸失踪了?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易洪宇问的都是一些寻常的东西,只是在回答时候坐在易洪宇身旁的那个中年男人不时插一句话叫人反感。 有的问题被重复问了三轮,那个男人沖易洪宇微微点头。 易洪宇起身拍掌,门口的人走进来。 「齐总,请移步客房稍微休息片刻。」来人做出了「请」的手势。 齐静最后看了眼窗边全程未曾转身的人,倘若不是见过数次,她很难把一头白髮的老头与风华正茂的林循联繫在一起。 想来也是真的别无他法。 房间离得并不远。 齐静打开手机想要联络齐思贤,却发现这里的屏蔽器让她的手机没有任何信号。 看来只能等林家放弃或是确定目标了。 只是林修逸怎么会在林家的严加防护下失踪了? 齐静拧着眉毛猜测。 · 一楼大厅里的人逐个变少,最后只剩下了齐思贤。 一个个只进不出,不知道在干什么。 饶是粗心如齐思贤也察觉出不对劲儿来。 发给齐静的消息转了无数圈也不见发送成功。 大厅里本就不多的人只剩下了他一个。 齐思贤绕到一楼的员工休息室,发现整栋楼都像是空荡荡的,也没见着一个医护人员,心里正发毛,就听见有人轻轻在他身后说。 「——齐先生,请上二楼。」 吓得他勐一哆嗦。 回头见是个穿着软底鞋走路的护士,才粗略一点头,加快脚步上了二楼。 「林叔——」拉开病房门,他第一眼见着的就是病床边站在窗前背对着他的林循。 林循并未回话。 齐思贤的视线转向看不出人形的床铺,心里纳闷。 ——林修逸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扁了? 走近了几步,才发现床上只有被褥。 声音不由大了几个度:「林修逸呢?」 「我也想知道。」 齐思贤随声转头,这才发现房间内还有两人坐在沙发上。 「是你!你把林修逸带哪儿去了?我姐呢?齐静在哪?」齐思贤顿时大声嚷嚷道。 这是最后一个。 易洪宇感到一丝疲惫,更是不大愿意和这种聒噪之人讲话,转头看了眼身边的人。 那人会意地起身说道:「齐总一切安好,现在在客房休息,齐先生请坐,我们有几个问题需要你作答。」 齐思贤转头看了眼仍旧伫立的林叔——他默许着事态发展。 心里虽还是有点别扭,齐思贤还是坐在了他们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6月12日,都做了些什么?」 齐思贤愣了会儿:「两月前的事我怎么可能记得?」 「林总给你发邮件那日。」那人提醒。 「噢!那天——我想起来了,那天起得晚,吃完午饭就在和朋友聊天,然后发现收到了林叔发来的邮件,才知道修逸要到很远的地方修养……感觉有点难受就上床休息了,那天没有出门。」齐思贤回忆着。 第74页 「你和你的朋友聊了些什么?」 「聊了爷爷的病已经好转,但是修逸还未见起色……」齐思贤迟疑道。 「那么,你是否在聊天过程中透露了他所处的位置。」 齐思贤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愣,随即摇头道:「你在怀疑漱玉?不可能,她不会做出绑架修逸的事。」 这一瞬被那人所捕捉,他眼神锐利如鹰:「你告诉了她林公子的行踪后,有没再次谈起林公子。」 「没有。」这次齐思贤几乎是立刻就摇了头。 「她最近忙,很少回復消息。」 默认的话引得易洪宇低垂的眼睑几乎是瞬间抬起。 「你的朋友的全名是?」那人语调仍旧毫无起伏。 齐思贤警觉:「你一直问漱玉干什么?」 「必要的调查,我可以作保,绝对不会伤害无辜之人。」那人侃然正色。 齐思贤认真打量了几眼他的神色,光凭外貌看,的确像是可靠的人。 他迟疑片刻说道:「漱玉姓慕容,全名叫慕容漱玉。」 「哐当」一声。 齐思贤循声望去—— 林循转过了身。 杯子滚在他的脚边,整洁的衣服沾上了茶水。 他的双目遍布血丝,视线紧紧锁在齐思贤身上。 「——姓慕容。」 林循念着。 林循是个颇为重情义的人,他不愿意去怀疑相处多年之人。 所以在易洪宇第一次提出他发送的邮件可能会存在风险,需要调查那些亲近之人时候,他断然否决了。 事到如今,他查遍了所有相关的线索,实在别无他法。 林循同意了易洪宇的做法。 不向外透露林修逸失踪的信息,在预定转移的日子,把所有接收他邮件的人聚在一起。 挨个儿调查。 此等行事让他觉着这就是将自己推向孤家寡人的最后一步。 所以他只能呆望着窗外流行的云,无法回头。 ——他大概是老了,只想所有人都好好的。 可所有事情都向他所期待的方向背道而驰。 易洪宇找来了刑讯方面的专家,安排了大批的警卫防止其中有人暴起。 昔日的友人尽数应邀前来。 他听出了齐静的冷静,也听到了窦福的胆怯,还有齐思贤的单纯。 慕容漱玉。 ——慕容。 好在,居然真的摸索出了寻找林修逸的线索。 齐思贤交代了一年前他与慕容漱玉相识,二人时常聊天,但她比较忙很少会与他见面。 只是提过几次想要见或是联繫林修逸,碍于【林修逸的个人消息不能外传】的告诫,当时是婉拒了。 后来就是林修逸陷入昏迷,慕容漱玉得知后说自己会一些中医秘方想要为他医治,齐思贤也没有应下。 6月12日那天他睡久了脑子不灵光,看到邮件提到林修逸要走了,齐思贤感到格外悲伤。 就这档口,慕容漱玉又问了几句,齐思贤心想,林修逸马上就走了现在的位置已经不太重要,就随口提了一句。 没想到林修逸的失踪会与她有关。 齐思贤说:「我现在就联繫她!绝对只是个误会!」 易洪宇觉着此人的确过于理想化,甚至不考虑打草惊蛇的可能性。 不知道他对慕容漱玉到底有多信任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你不要提修逸,看能不能约她出来。」 林循说道,这是关于林修逸失踪后所有线上唯一有可能的地方。 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 如齐思贤所说,她很少再回消息。 记下了齐思贤口中关于对方稀少的个人信息,安排了人去查。 那些留在疗养院其它房间的人挨个儿签了保密协议,林循亲自挨个儿道了谢——感谢在帮他找寻失踪的儿子方面做出的牺牲。 对方自然是不能计较。 慕容漱玉告诉齐思贤的住址是假的。 好在名字是真的,从官方内部的人那儿查到了她的身份证与她较常使用证件的城市,带着仍不相信的齐思贤一刻不停地直接奔了过去。 ——最近留下她身份信息的地方是在另一个地方。 在路上,齐思贤的心乱如麻,他自然不会质疑林循判断的准确性,在他小时候父母已经向他无数次感慨过林循在商业抉择方面有多料事如神。 ——可那只是商业,他又不认识漱玉。 可漱玉骗他,年龄、出生地、住址,都不是真的。 而且最近即便聊天也是极为敷衍的几字。 原先他还劝慰自己是自己多心,现在想来可能的确另有隐情。 只是他想不明白,漱玉、或者说她背后的某种组织要一个昏迷的人的身体做什么? 他在心底不断反驳。 难道她与自己的友谊全是假的,真的就如齐静所说——只是为了通过他接近林修逸? 林修逸的身体,又究竟在哪? 第038章 秘境开启 其余四洲的宗门与瑶洲的修真门派不同。 瑶洲仅有一个综合各流派的干元宗,但其它洲则是有数个分散的门派。 像是诚洲,来到干元宗参加修真大比的就有两个宗门——万象宗和绛云宗。 各宗门修士们衣着颜色较为统一,由二位长老带领前来。 第75页 林修逸站在干元宗众弟子之前,一眼就看到了绛云宗队列里一袭红衣的尤溯源。 【气血值3800】 考虑到尤溯源曾三年如一日地以气血真元换取召唤阵联通现实世界的机会,先天气血值偏弱,此刻换算下来也算是有了筑基巅峰的实力,想来付出了不少努力。 尤溯源同时也看见了他,表情是难以抑制的激动。 各洲修士汇聚于干元宗二山的演武场,许久不见的益沛作为主办方宣布本届修真界才俊大比的开场。 对大宗门来说,这场比试只能算是进入瑶洲秘境前的热身,弟子中的强者层出不穷,几乎已是内定。 演武场合併为一块,几乎占据了半个山头。 三轮对战,各宗门派出七位弟子上场,分别以抽籤方式决定团队对决,获胜规则是打碎对方的灵焰瓶。 以宗门为单位的战斗可谓是相当凭运气。 观众看台下,尤溯源在绛云宗成片的火红中存在感极低。 他从不是正面对战类型,只是在侧方手持利剑不时布置出阵法进行辅助。在与邪魔多年抗衡中他练出了极快的布阵速度,想必燕弘新见到也会惊嘆不已。 第一日各宗门都将轮番进行第一场团队试炼。 比较幸运,他们没有对上干元宗。 尤溯源可以完全忽略外物,再次去看外神出手—— 前世那几年尤溯源见过无数实力非凡之人,只是到最后无论是谁都难逃一死。 即便是林鸿瑜那令人恐怖的领域能力,也像是未完善版一般存在着难以忽略的弊病。 而林修逸则仿佛是在往无敌的个体方面发展。 在诚洲秘境那时,尤溯源已经见识过林修逸的超凡实力。 曾经一拳击败使无数人丧命的蛇妖之人,早已超越了现今修士的程度,而与林修逸对阵者又是何等无知! 他们是怎么敢、绕过六个灵力稍强的普通修士,去攻击外域之神! 在林修逸面前,其余宗门的新一代顶尖修士混若无物。 像有无形之物笼罩于林修逸身边,所有针对他而来的袭击,连人一起、尽数淘汰—— 与幻觉里那些不曾存在的妖魔鬼怪不同。 林修逸,是潜伏于世的真正异类。 尤溯源看着他身边之人,毫无所觉地接近林修逸—— 就像是与化为人形的鬼怪攀谈。 尤溯源再度感到毛骨悚然。 他注意到了干元宗七人队伍里与林修逸交谈的人。 只一眼,就猜到了这是林修逸提到的汤越池。 放眼修真界,此人年纪轻轻能达到金丹期修为,在天资方面也是名列前茅,只是此人在后世怎会寂寂无闻?尤溯源心中疑惑。 当晚,比试暂告一段落。 尤溯源前来拜访。 林修逸看着绿点进入传送阵,守在那儿的侍从为他带路。 尤溯源心中澎湃,在进入房间的第一时间单膝跪地。 「吾主——」 他低下头颅。 「关于您曾提到的汤越池与简波,我有几分猜测。」 「我想起曾在哪里听说过简波的名字——在最终之战,那些正义之士说过。」 他们认定林鸿瑜是因为废灵根修为难以精进所以才修炼了邪魔外道的法子,并义正言辞举例:哪怕是三灵根的简长老也是兢兢业业苦修多年,如今已成举世罕见的元婴期修士。 元婴期,即使是寻常的单灵根,从练气修炼起也要耗费六七十年。 只是当时无人注意。 「重生后,我后来多方打听,得知简波此人在十多年前还是筑基。」 「无论如何我都无法相信有人可以在短短二十年从筑基突破元婴,哪怕是最上乘的单属性灵根都难以达成,更何况他只是三灵根。」 「除非他用了一些禁忌的法子。」尤溯源飞快抬头看了眼他的神色,幻觉里的邪魔察觉到他的怯懦愈发猖狂,他控制住神情继续说道。 「我得到了一些暗地里的信息,得知世上还有吞噬他人灵根,从而壮大自身灵能的邪法。」 「只是较难达成,其中待吞噬的极品修行体质之人需要时常服用一种药剂,这种关键药剂极为罕见。当然这只是传言,真实性有待考证。」 「药剂?」林修逸想起简波不时给汤越池送来的菜餚。 汤越池还询问他是否要一起用餐,说他来到这里之后连饭菜都丰盛了不少,一看就是连带着师叔的份量一起。 林修逸从未尝过,门外等候的送饭杂役也被他的侍从所打发走。 「灵根分散药剂,一种能剥离灵根所贮存的灵力供旁人驱使的药,应是无人能够炼制。」 林修逸眼神扫过他,尤溯源稍有心虚,立时眼观鼻鼻观心。 「配合特殊功法,就能达到损他人灵根来增添自身修为的效用。」 「即便城主当年灵根受损一事与简波有关——又岂会在被分裂灵根后毫无所动。」 林寻松对于灵根受损之事讳莫如深。 尤溯源本来猜测是有人对他使用了灵根分散药剂,抽取了他的灵根,只是倘若并非意外,堂堂一洲之主,何至于被人所伤还不做报復? 林寻松提剑那刻焕发新生一般的热情林修逸亲眼见过,想来对于修炼也是十分热衷,倘若有人断他修行之路,林寻松决计不会就放任兇手逍遥法外。 第76页 即使缺少关键一环,根据益沛无意间聊过的那些话,差不多也可以肯定简波与这种功法有所牵扯。 ——简波近些年的实力提升曾被益沛用以劝诫,让他不可因为灵根优异而骄纵,诸如有些人可以勤奋补拙,教他于修行上不要松懈。 再说回汤越池,他如今已达金丹。 倘若寻常吃得那些菜餚的确含有灵根分散药剂,那么就已到达了剥离灵根的标准。 现在一直住在离恨山倒还好,只是过不了多久瑶洲秘境就将要开启。 林修逸想,等进入秘境,不光要看顾乔茂,也要防止汤越池出现什么意外——倘若有人心急,瑶洲秘境就是最好的下手之地。 最好是捉个现行,让背后之人彻底暴露出来。 谈话暂告一段落。 门外传来脚步声。 乔茂与汤越池带着三只狗来了,敲门进入,见着一身红衣的尤溯源坐在椅子上与林修逸交谈是不由一愣。 「绛云宗的?你怎么会在这儿?」乔茂问。 「我曾在城主府借宿,认识大公子。」尤溯源解释道。 「大公子?还有二公子吗?神仙哥哥有弟弟妹妹?」乔茂惊奇,汤越池也转头看来。 关于林修逸的家庭情况先前从未听林修逸提到过,只是偶尔听长老或是代理掌门提到过其父。 「有个弟弟,还是双生子。」自出生前就在一起——林鸿瑜对此总是格外执着。 想到林鸿瑜他古井无波的眼神染上一丝笑意。 看得汤、乔二人俱是惊奇。 「小师叔的弟弟想必也是天资出众之人,只是为何不与你一同来此修炼?」 汤越池的问题让乔茂愣了一下,想到他迄今仍未知晓神仙哥哥的真实年龄,忍不住笑出声来,汤越池一脸莫名。 「他尚且年幼。」林修逸这般回答。 双生子……不是他理解的意思吗?汤越池看着林修逸属于成年人的身形,甚至比他还要高大,怎么也想像不出作为双生子中的弟弟到底该怎么「年幼」。 乔茂乐得前仰后合。 尤溯源也秒懂,在场之人中只有汤越池并不知道林修逸的年龄,不由也是咧嘴笑了起来。 格外融洽。 *** 易洪宇有时候看着笔记本所展现的画面,觉得自己像那种暗中窥探他人隐私的变态。 仅凭日常倒看不出什么。 只是一旦提及他的双胞胎弟弟,无论是梦中还是实际,林修逸就会展露出他从未看到过得温和与毫不掩饰地亲昵。 别人倒也罢了,可这是林修逸。 这种表现让易洪宇觉得林修逸对现实世界并不留恋。 ——自己又为何要疲于奔命,自林修逸倒下就如同陀螺般连轴转。 甚至在得到关于慕容漱玉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不顾安危赶了过来。 据林循的话语中可以得知慕容芝似乎有超凡的能力,而林修逸身体的突然失踪显然也证明了现实世界另有一层寻常人无法涉足的领域。 无论林修逸的身体对他们来说究竟有何用处,两个月过去,不论是生是死——林修逸本人的灵魂仍旧在游戏里专注修炼、一切和和美美。 是不是该尊重他的选择,放弃唤醒林修逸,任他在另个世界追寻他想要的生活—— 不。 借着林修逸的眼睛,易洪宇观察到另一个无法涉足的世界。 画面里几人其乐融融,易洪宇面沉如水。 他追逐了如此之久。 无论林修逸愿不愿意。 他都要想尽办法把他、连同他的尸体一同带回来。 哪怕只是一具尸体。 · 身份信息重点监管的对象——慕容漱玉,刷身份证进入了一家酒店。 数辆车停入酒店车库,二十多个保镖守在酒店楼下各处通道隐蔽处待命。 易洪宇敲响酒店房门。 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露出一张清丽面容。 与慕容漱玉在七年前办理的身份证上照片一致。 「我是林家的人。」易洪宇说。 慕容漱玉瞭然点头,打开防盗链示意易洪宇进来交谈。 杯中香槟的泡沫逐个爆裂。 慕容漱玉往易洪宇方向推了一杯,自己则是慢条斯理地品起酒来。 「林修逸在哪。」 慕容漱玉瞥了他一眼道:「年轻人这么急做什么。」 「我猜——你是从齐思贤那儿找到我的。」她并未回应,反而在替齐思贤开脱:「他很单纯,什么都不知道。」 「回答我的问题。」易洪宇的语调冷硬。 慕容漱玉闻言莞尔一笑:「呦,小小年纪,脾气还挺不好?」 「——可你知道他是怎么消失的,怎么还敢这么同我说话?」 话音刚落,气温骤降,若隐若现的丝丝缕缕能量如同麻绳一般自慕容漱玉身侧扭曲着发散。 「就不怕我让你也消失掉?」 易洪宇眼神一凝,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这种超常的力量。 世界仿佛破了口子,曾经的无数令人费解的想法在脑海串了起来。 猜测与见证是两码事。 林修逸的失踪果然与她有关。 他想起那位看邪病的医生所说【三魂七魄均不在此】。 林修逸的离开与这种特殊能力想必有些关联。 第77页 他离真相不远了。 易洪宇眼神冷冽,心中却充盈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当了太久无头苍蝇,他早已厌倦。 他看着源源不断的能量问道:「这种黑气是什么?」 宛如美杜莎蛇妖头髮一般的黑色能量收拢回去,慕容漱玉歪头打量着他。 「你能看到?」 「这种能量有几种?林修逸跨越空间是否与它有关?」对她不需要解释,易洪宇认为她听得懂。 林修逸的【魂魄】当时是受到那个游戏的莫名能量影响从而陷入重度意识障碍,那么反推回来,倘若自己能够连接上那份能量,是否也能够前往另个世界。 或者将林修逸从另个世界拉回来——只是不知道成功的概率有几成。 「跨越空间?难怪觉醒药剂不起效果,他去了哪?」 「觉醒药剂,这是绑架林修逸的原因?原计划是要他觉醒什么?」 二人无论表象如何,内心都算是狂妄的人,一番对话下来是各说各的谁也不回答谁。 易洪宇问完这句,慕容漱玉蹙眉盯着他。 僵持半晌,她说。 「让你的人都回去,你跟我走,我带你去见林修逸。」 *** 秘境开启前一个月益沛就安排了人手时刻驻守入口。 各洲秘境各有特色,瑶洲秘境的特色就是妖兽多,飢肠辘辘嗷嗷待哺。 即便每年都有人丧命于此,但既踏上修行之路,谁都觉着自己是气运之子。 况且只要多加细心,就能在大多数妖兽的袭击中逃生。 妖兽的躯体也是不可多得的灵材,从秘境中带回宗门可以兑换不少宗门贡献值。 干元宗不会限制本门弟子进入秘境。 前往者人数众多,各自组了队伍,乔茂挥别了师兄们走向林修逸与汤越池。 拿了方便救援的定位石,三人同步踏入秘境。 身影如入水镜般荡漾后消失无痕。 瑶洲秘境。 入眼皆是葱茏,百丈古木拔地而起。 空间转换带来的眩晕感让汤越池忍不住扶上树干缓解。 乔茂一回头就见着他这副样子,刚准备笑出声,面色陡然骤变。 只见树上趴着一只十多尺的棕色蜥蜴。 坚硬的角质反射着幽绿的光,利爪像一柄钢刀一般卡在树干之间。 半咧开的口腔露出它猩红的舌尖。 无机质的双眼正眨也不眨地盯着下方的汤越池。 「汤师兄!!!」 乔茂惊恐的声音传来的瞬间。 漆黑的影子陡然落下。 汤越池只来得及一抬头—— 只见比他人还大的巨口,连同内里的咽喉一起朝他扑来。 时间宛若停滞一瞬。 下一秒,那怪物就「嘭」地一声被摺叠着撞向一旁的树。 汤越池心脏砰砰作响。 ——好在有林修逸。 他看见那东西撞折了树枝,发出嘎吱响声。 这才发现那是一只看不出品种的蜥蜴形态妖兽。 坚硬的角质几乎覆盖了整个躯体,毫髮无损般地重新将视线对准了前方的两人。 乔茂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林修逸的指关节外侧隐有血迹。 「我们跑吧!」 他喊道。 声音再度惊动巨蜥。 它四条腿各爬各的,嵴背连带尾椎扭动的颤抖令人汗毛倒竖。 比最大的鳄鱼还要大上一倍有余—— 它粗壮的尾巴朝二人所在位置横扫而来,被林修逸一把抓住尾尖。 因为土属性所代表的防御一向是林修逸的短板,接上钢刀一般横扫而来的锋利尾上角质,手掌立刻鲜血直淌。 此刻也顾不上太多,林修逸握上它尾巴朝一旁树上狠狠一甩—— 那傢伙被突如其来的反转惊了一瞬,刚准备回身就感到无法抵抗的力量再度袭来。 林修逸见它仍有挣扎余力。 手上并不松懈,刚要故技重施—— 那妖兽的尾巴却自尾根处断裂,一端被林修逸握在手里,另一端粗壮地尾巴在地上无规则的翻滚弹跳。 本体失了尾巴,四爪乱爬地飞速跑走了。 鲜红的蜥蜴血液洒了三人一身,刚断裂的、被角质层包裹的嫩肉还差点抽到乔茂身上,吓得他是几步跳走,搓着浑身的鸡皮疙瘩。 这会儿汤越池也不觉得空间转换晕得慌了,这会儿他是满心想吐。 林修逸错愕一瞬勐地松开手上的断尾闪现般地离了老远。 这节尾巴就如同神经活跃的尸体一般,过不了多久就会疲软在地,他们二人足以应付,林修逸根本不想插手。 生物断尾求生的防御机制可以理解,可是这种被洒了一身血的滋味却一点也不好。 ——仿佛是那只蜥蜴状妖兽在无形地表示:我粗壮而又活蹦乱跳的尾巴给你吃,吃了我的尾巴就不要吃我了噢…… 等余下的二人惊魂未定地跑来林修逸身边,他已更换了身上的衣裳。 「走吧。」等二人喘匀了气,林修逸看向面前流光闪耀的道路。 「走哪?」乔茂看着林修逸面朝巨石走去,满面疑惑。 第039章 觉醒药剂 二人表示眼前是一面无法通行的巨石。 这让林修逸几乎可以肯定,此处即便不是林母所说的能力觉醒地,也得是存在着什么非同寻常的奇遇。 第78页 站在道路入口处,山石与草地自他脚下拼接。 林修逸从眼前的一派祥和中回过头,看向二人道:「走吧。」 眼看着林修逸行动自如地半截身体没入巨石中,只留一半身体在外,二人才知道这里居然真的隐藏了道路。 虽然不知到林修逸是怎么发现的。 顶着满身的蜥蜴血液,乔茂是瞪大了眼,瞠目结舌道:「你怎么跑石头里去了?难道是幻阵?」 汤越池用手掌触碰石头表面,毫无阻隔。 感受到来自另一处空间的空气流动,拽着乔茂同步踏入幻阵之中。 巨石另一边。 豁然开朗。 与巨石另一头的景象大不相同。 那边树高百丈密不透风地让人自觉渺小,这里是让人置身于花海的山坡。 林修逸站在高处,视线扫过所有能见之地,地图画卷像是抹掉灰尘一般逐渐亮起。 只是有一处,像是被什么挖去一般呈现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黑洞。 想必这就是目的地。 下了山坡,沿着溪流一路走到一处山谷,绕到背面阴凉处时,林修逸看到了地图画卷所代表的黑洞原来是山石间深不见底的裂缝。 汤越池走到拐角,看到林修逸正侧身站在不远处。 视线落在他的手掌,干涸的血痂之间,被妖兽尾部角质所割裂的伤口已经恢復如初—— 后边的乔茂已摘了不少鲜花做了花环戴在自己头顶,见自己落后是匆忙赶了过来。 三人围着裂缝。 乔茂往里丢了一块石头,等了片刻,没有任何声音回传。 他说:「且不说机遇是否存在,就光是进到这种深渊里,会不会直接就摔死?」 无人知道下面是什么情况。 林修逸的视线转到二人身上。 秘境山石联通处足够隐蔽,地图并未显示这里存在什么妖兽,水源离得也近,够二人在此处度过一段时日。 ——也许把他们留在这里等候更为恰当。 林修逸问道:「你们是要在这里等我,还是与我一同下去?」 面对明眼可见的危险,汤越池说:「来都来了,当然是一起。」 乔茂也如他所想地跟着点头。 对视一眼,皆是坚定。 林修逸率先步入裂缝。 只一瞬。 便被幽暗吞没。 汤越池等了片刻,确定待会儿下去应该不会直接砸上林修逸才跨步跟上。 重心前倾,脚步悬于其上。 汤越池陡然察觉不对。 ——那处裂缝正随着他的接近飞速缩小着,等他的脚步落下,鞋底接触到的是平坦坚硬的地面。 乔茂立刻蹲下以拳头敲击那处地面。 结实又坚硬。 没有回声。 连同那裂缝中的深渊,都像是从未出现过。 *** 易洪宇幼时曾跨越城市去寻找母亲,那时他仔细地翻阅地图查找交通路线,考虑过无数风险。 一切都按他的计划进行,只是最后以失望告终。 现在,他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寻亲之旅。 前往深山的路途荒无人烟,身边坐着的女人不时泄露出未知能量。 翻过一座座山,无视备用汽油在高压下可能存在的爆炸风险,行至无路可走。 「啧」地一声,慕容漱玉的表情表露出厌烦,她说:「接下来换步行。」 很快,易洪宇就知道她的烦躁缘于何处。 易洪宇不清楚林修逸的身体是如何禁得住这种长途跋涉。 为了到达目的地而穿越小半个森林,即便在林宅健身室锻鍊一整天也不会比这更疲惫了。 再一次遇见横亘在地的枯树时,易洪宇再也懒得从延申到远处的植物群中绕过去。 ——他撑着遍布细小毛刺的树干一跃而过。 自午时开始,又从深夜走到天明。 易洪宇甚至考虑到慕容漱玉戏耍人的可能性。 但看到她也是皱着眉头一副厌倦疲怠的模样才稍放疑心,想林修逸的确有可能在这里。 远处传来野狼嚎叫。 慕容漱玉停下脚步,辨认片刻,走到杂草覆盖的地面处蹲下,摸索着移动了什么。 一时野禽惊啼,地下轰隆作响。 长着青苔的地面裂开缝隙,出现一条向下的阶梯。 白炽灯照亮地下通铺的白。 鞋底带出一地土壤碎屑。 轰鸣再次作响,背后的自然光线被隔绝于外。 穿过长长走廊走到尽头,没见到人的影子。 慕容漱玉伸出手指解锁大门。 门后有人迎了上来。 「漱玉姐,你终于回来了?——这人是谁?」来人看着起码得有四十岁高龄,见着慕容漱玉立马展露笑容。 「是林家的人。」慕容漱玉脚步未停,口中问道:「卫鹤,林修逸现在如何了?」 慕容漱玉并未多介绍易洪宇,卫鹤也不在意她突然带了人来,往治疗室边走边回答:「还是没有效果……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微弱。」 易洪宇跟在两人身后,看着又一道大门开启。 「……哪里都没有反应,会不会是认错了人?」 二人脚步停在这里。 易洪宇也停下。 隔着一层玻璃,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躺在平台上的人宽大的病号服敞开。 身上的电极贴片联通着数十根电路线与吊瓶缠绕在周围,旁边监测生物磁的机器呈现的绿色数据稳定刷新着。 第79页 …… 这人难道是林修逸? 即便曾经做过林修逸已死的猜测,但当此刻真见着他这副生死未知的模样,易洪宇心脏一绞,翻起冰冷怒意。 整个房内一片森冷的白,他走到玻璃侧边,拧开不起眼的小门。 走向被线路连接的平台。 黑色的电极磁片贴在身体各处,黑白醒目又刺眼。 苍白,单薄,肌肉消减,长期没有修剪的头髮往后散着,甚至显得中性。 平白生出一种破碎感。 ……是消失两月的林修逸。 在易洪宇眼中,林修逸从来都是强大耀眼的,即便是后来躺在病床也是宛如梦中般的平静。 而现在这些从心底冒出的词彙,让易洪宇感到一阵无名火起。 对易洪宇来说,像是心疼难过这种软弱的情绪,早在幼年时期就被他不知丢去了何处。 而每当面对这种内心被刺伤般的场景,他所表露的就是愤怒。 连在林修逸身上的针管线路被他统统拔除。 双臂穿过这具失去意识的躯体的脖颈与膝盖,将其一把抱起。 林修逸的身体仿佛只剩下了框架,轻的让他心里一瞬恍惚——曾经他把林修逸从疗养院偷到温室,可是需要使劲儿把他扣在怀里才能搬得动。 离开玻璃房间,往门外走去。 「他不能离开这里。」卫鹤终于把视线从慕容漱玉身上移开,看向横抱起这副躯体的易洪宇。 「只有在这儿才能救他。」 易洪宇的脚步顿住,缓慢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人,转过身看着二人。 「——救?」他重复,语调嘲弄,神情像要索命。 「的确是救。」慕容漱玉挡在卫鹤身前。 「这是让他醒来唯一的法子。」 「如你所想,我、和这里大多数人,都有着异于常人的能力。」 「比如卫鹤,她能够做到精准感知,还有那天把林修逸带走的人,她像是空气,能完全隐形潜入任何想要去的地方,不留任何痕迹。」 慕容漱玉的眼神染上怀念,直到这时才能在她的神情之中捕获到些许岁月的痕迹。 「——而这些能力,都得益于觉醒药剂。」 「觉醒药剂?」易洪宇重复。 「觉醒药剂,最基础的效用是能使细胞活化,更深层甚至可以影响灵魂层面。」 倘若真能研制这种药剂,他们几人又岂会藏在山沟沟里缩进地底?这种偷人来用药的地方,与见不得人的黑色人体研究组织有什么区别。 易洪宇的嘴角微勾,冷冷嘲笑,他觉着自己就像是被诓到了比较特殊的传销组织。 慕容漱玉察觉到了他所表露的含义,额角一跳,继续说着:「无论你信与不信,你身上有即将显现的煞气,自己尝试一下就能知道了。」 【煞气】 这是易洪宇从第二个人口中听到的、与他相关他自己却发现不了的东西。 上一个还是那个看邪病的老先生。 那老先生说,他不能为他驱除煞气,这是他前世带来的,并且在第二次见面时,他对此留下一句【快了】的评语。 而现在对于这方从未了解却被又一人指出的东西,慕容漱玉评以【即将显现】。 卫鹤从他身边经过,再回来时候身后跟的人推来了一张移动床。 而她手中则是抱着一个古董盒子。 与遍布工业风格的地下建筑不同,她手中的木嵌铜雕花鸟盒更像是个古董首饰盒。 床铺摆在面前,看起来干净又柔软。 易洪宇抱着林修逸却并不想放手。 「他的左侧脖颈有处毛细血管被你的胳膊压迫到了,还是放下吧。」卫鹤把盒子放在玻璃前的桌面上对他说道。 易洪宇不清楚她话的真假,但他还是把林修逸放在了床铺上,同时一只手掏出支持卫星通话的手机联繫林循,另一只手握着林修逸的手腕时刻不放。 往外界拨号的声音惊动了调配药剂的卫鹤。 她刚要张口说什么,慕容漱玉抬手制止。 得知林修逸还活着,林循大松一口气,当即表示他会安排人来,在简单的了解情况后,他让易洪宇注意安全等待片刻。 通话结束。 卫鹤将药剂稀释在果冻大小的容器中,递给了易洪宇。 ——在易洪宇眼中,这一口的药剂泛着萤光,还冒着寒气。 非常可疑。 「我都让你联络外界了,你仍不信我吗?——这可是能唤醒他唯一的法子。」 易洪宇觉得自己绝对是累着了神志不清。 才会在这种可疑的非法组织里,在这个不知道多少岁的女人三言两语的劝说下,喝下这种成分未知效果未知的药剂。 ——没什么味道的药剂流过咽喉,像汽化般在他体内消散了。 下一刻。 他看见面前二人看着他的方向面露惊骇,张着嘴巴说不出任何话来。 第040章 煞气 瑶洲秘境里居然藏着这么个通往未知之处的裂缝。 汤越池、乔茂二人绕着山谷几乎要转了一圈,都没有发现别的入口。 再次回到裂缝消失处。 即便内心担忧,但那可是神仙哥哥啊,即便遇到危险也一定能化险为夷。 ——乔茂几乎要把峡谷的地面都敲遍,这会儿是不得不自我安慰。 第80页 无法进入,就等林修逸回来。 想到他在进入裂缝之前给出的选择,想必早就思考过独自进入后可能面临的事了,也许可以稍作安心…… 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瑶洲秘境关闭的时间尚未确定。 乔茂与汤越池商量,倘若秘境结束之时林修逸也并未上来,就使用定位石唿唤宗门的长老前来。 眼下只能先守着。 乔茂摘了野花,做了第二第三个花环,准备给汤越池和之后上来的林修逸一人一个以示谢意。 ——或者探索完附近再回来。 汤越池闭上双眼引动灵气运转进入修炼状态,直至灵力完全充盈身体。 他起身,看了一眼花海中的人。 ——这里看起来很安全,他完全可以把乔茂留在此处等待,而自己一身金丹实力,探索秘境想必不是难事。 三日过后,汤越池与乔茂道了别,并约定了很快回来。 *** 即便是活了不知有多少年的慕容漱玉,此时也是头一次意识到原来人的煞气可以凝练如实质。 开闸泄洪一般—— 触手似的黑色物质扭曲着往外延伸,直至整个房间都完全被覆盖。 冰冷。 不详。 仿佛压抑着庞大的恶意,在表面平静的深渊里流淌。 隔着鞋子,那些并未展露攻击欲望的森然之物几乎要刺痛慕容漱玉的双脚。 ——可他喝下的只是一丁点被稀释过的觉醒药剂! 卫鹤从慕容漱玉身后呆滞地看着他。 房间内愈发浓重的能量,遮挡着视野,她尽全力去「看」——所有邪性的能量来源都自他一人,准确来说是他的胃部。 而此刻仍在不断往外侵占,带有极强的【吞噬】意味。 · 觉醒药剂最开始是被当做万能治病汤药给基地里的人分发的。 而像卫鹤和其余超常之人,当初也只是为了治疗疾病。只是 没想到因此觉醒了特殊力量…… 在那时, 第一次饮下觉醒药剂的她,也仅仅能够微弱地感知到个体之间能量的强弱。 在发现了她似乎也有了特殊的力量之后,慕容漱玉很高兴,她说她终于有了别的同伴。 卫鹤更高兴,她私下里尝试注射了那种「药剂」。 她的每处神经末梢无一不感到剧痛——像是小美人鱼拥有了人类的双腿。 卫鹤也在那时真正地觉醒了精准感知的能力,踏入【非凡者】行列。 此刻哪怕易洪宇并未表露出任何攻击意图,她敏感的感知神经却已刁钻地产生疼痛。 卫鹤重心不稳,身形一晃。 慕容漱玉立马回过神来,伸手扶稳她的胳膊好教她借力。 等再看向易洪宇,她心中则想着——这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小孩倒比她这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还像异类。 「漱玉姐小心……他与你不一样,他觉醒的能量领域不稳、有极强攻击性。」卫鹤的神色愈加难忍起来。 「停下。」慕容漱玉感受到手下身体的晃动,向易洪宇喊道。 「把门让开,卫鹤不能在你的领域太久。」 听到她的声音,易洪宇从翻涌的脑海情景分出一分注意力。 室内已被散发着黑色颗粒的物质所层层覆盖。 空间愈发减少,宛如置身暗色蚕蛹。 心随意动。 摩西分海般,漆黑的藤蔓宛如波涛自发朝两边倒去,分裂出一个狭窄的出口—— 卫鹤豆大的冷汗朝下滑落,易洪宇的能量正无孔不入地凌迟着她的神经。 她反抓住慕容漱玉的袖子。 「……我们一起走。」 「我还有事儿没和他说完,你先走——放心。」慕容漱玉拍拍她的手背。 目送卫鹤离去,那处裂缝被重新覆盖。 慕容漱玉转头,看向易洪宇。 他仿佛对外界失去了一切感受。 易洪宇站在那儿。 面无表情,眼神晦暗莫名,仿佛于冰川之下压抑着的无数情绪在剧烈翻涌。 甚至此时他整个人的气质都透着股神经质般的扭曲。 ——还有那份不知针对何处的剧烈杀意。 慕容漱玉分不清他此刻是什么心境。 也说不好他能不能调节好自己,等他晚点回过神,不知会不会将那份杀意对准自己—— 此时情况陡然扭转,即使是早已拥有特殊能力的慕容漱玉,在唿吸都变得艰辛的情况下,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催熟了极为恐怖的东西。 这个基地是她亲手所建,也是他将这尊煞星带到这里。 她会负责。 现在,她平静地看着他。 唯一赌的,就是他时至如今也仍未松开的手。 古董盒被藤条触手送入易洪宇手中。 在整个黑暗扭曲的房间。 林修逸身周是一片纯白。 应该是察觉到了他的能量可能会无意间伤人吧,慕容漱玉想。 慕容漱玉确信自己并没有记忆退化,她清楚记得,慕容芝曾经一直寻找的孩子叫【林修逸】。 如果不是早就已经确定——她甚至觉得易洪宇才是慕容芝的孩子。 眉眼有七八分相似,就连能量都如慕容芝一般深不可测…… 还有这份执着劲儿…… 哪怕现在是在属于他的领域之中,他对房中所有事物有着绝对的掌控。 第81页 握着林修逸的手腕却仍未松懈分毫,好像生怕一个不察被人偷走—— 易洪宇清楚地意识到,这份能量使他已远超人类所能达到的巅峰,与此同时他也知道它并不完善。 像是一个没有建立成熟生态链的空间,朝着极端的方向一路偏行。 并且。 那些被遗忘的梦境碎片,伴随着这份能量的觉醒,宛如接上断肢般……在他脑海中重新构建—— 人由记忆构成。 那些梦中画面的主角,无一例外都是「我」。 梦里的林鸿瑜…… 无论是无法离开城主府的林鸿瑜,还是在父母庇护之下安稳生活到十五岁之前的林鸿瑜,亦或是城破家亡,一无所有的林鸿瑜……梦里的画面,都是他所遗忘的记忆。 那些感受也如潮水般袭来。 欢欣愉悦的、悲泣绝望的……易洪宇被伴随而来的情绪冲击得好半晌说不出任何话来。 易洪宇想,他所仇恨的早已手刃,即便恨意难消,也并不存于此世,他也许该放下。 可是唯独那份爱——父母亲朋,那些人的期待,他为之不惜一切的。 ——还是晚了。 一切坍塌后,林鸿瑜回来了。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 林鸿瑜死了,却在易洪宇身上重新復活了一部分。 那份不为人知的过往影响着他。 ——所以这辈子才会成为自小无父母喜爱养护的易洪宇。 所以才会天生煞气,无人与他为伴。 他的世界永远都是黑云笼罩。 一切都是应该。 易洪宇的梦境并不全面,偶尔还会与另外的「林鸿瑜」的梦境记忆连接。 看着他。 看那个「林鸿瑜」有着双胞胎哥哥,比自己更快乐也更敏感。 看他因无可避免的别离而闷在被子里默默掉眼泪。 看他为了赶上哥哥、手掌磨出血泡。 他有无论如何都要追逐的人。 ——那些记忆并不属于自己,易洪宇清楚。 另一个「林鸿瑜」,和他拥有一样的父母、一样的废灵根,却有着与他截然不同的人生走向。 自出生起,他们就已判然两途。 原来。 笔记本里的修真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林修逸在做梦时,时常念叨的那个「鸿瑜」,是他啊。 林修逸只有一个,倘若当初他没有选择进入那个游戏而是留在这里,自己是否就不会觉醒这段记忆,自己是否能够只是「易洪宇」。 故事被重新串上。 现代社会的二十多年是他的现在,而【人生没有林修逸出现痕迹的林鸿瑜】是他的曾经。 易洪宇脑内,两段记忆、两方感情,在交融缝合。 「现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易洪宇把盒子丢在床边,里面自转不停的能量体呈现青紫团绕的光圈,并没有受到任何外界的污染。 慕容漱玉听到他已回过神,神情严整了不少,她等在原地,直到目露疑惑—— 他再次从纷杂的记忆中抽出,掌中的肢体是毫无回应的温凉。 易洪宇问。 「他,怎么才能醒?」 *** 林修逸落入虚空。 这里没有日月,也无光明。 脚下空无一物,他在无限坠落。 他并不恐高。 可人生来没有翅膀,脚下又没有着落,生物本能反应给他的感受总归是不太友好。 在一片蒙昧之中,时间不復存在。 他想到裂缝外的乔茂与汤越池并未跟下,二人在外界应该一切都好——只要不离开这处里层秘境,回到人多眼杂的外层秘境之中,想来是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到他们。 只是不知道他会在这里停留多久。 林母所说属于他的机缘想必就在这里等待参悟。 而这份机缘是否和林鸿瑜前世的一致? 这种机缘又有几份? 倘若并未有多余,等林鸿瑜长大,来到这里时,是不是就永远无法获得属于他的那份尚未觉醒的能力。 想到觉醒的能力,林修逸觉得,即使占了林鸿瑜的那份,也可以。 ——尤溯源所说的前世中,林鸿瑜觉醒的特殊能力兼具了【吞噬】与【领域】,只是并不完整,大概率是受到刺激强行催熟。 好在现在还早,林修逸有足够的时间来成长。 即便记忆并不纯粹。 他也会为了那份来之不易的亲情,改变后世未来。 第041章 茧房 辞别乔茂后汤越池重回秘境表层。 因为记挂着只有练气期修为的乔茂还在秘境里层,他也没想去更远地方探索。 在盘根错节的古木间行走,他随时记下附近出现的各个参照物,以防遗忘回去的道路。 一棵折断的树、一片空地、一口井。 汤越池停下脚步。 井? 突起的石壁遍布着厚重丝绒般的斑驳苔藓。 在除了秘境之外的任何地方看见都不算特别。 脚步转向那口井,为了防止有什么速度奇快的妖兽让人来不及反应,汤越池自储物空间取出一把点缀着火红宝石的长剑。 一手持长剑、一手掐法决。 他警惕地接近,却并未像想像中一般跃出一只妖兽。 这口林中之井实在过于突兀,汤越池环视四周确认并无任何风吹草动后探头往里看去。 第82页 日光与树影之下—— 井里无法照出任何人影,只是映着一轮弯月,高悬于水种,一片暗色乌云行来、似乎将与乌云相会。 汤越池抬头看向上方,确定并没有任何植物枝叶所拼成的月亮图形。 再次低头,那轮月光已隐去不见,只是漆黑的井底似乎有什么东西、他凑近了查看—— 黑水之中、显出暗红。 冰冷井水如开水般沸腾,粘稠的血液与胶状的碎块自井底翻涌而上。 那些被忽视的不详之感陡然加重。 汤越池后撤数步,惊疑不定地看着这口井,液体翻滚的声音幻觉般消散。 森林重归平静。 当第三次看向井内,前两次出现的景象都如幻觉般消失,仿佛只是一口平平无奇的井。 汤越池觉得这东西格外邪性,又像是带着某种预警。 他想到乔茂此时还独自一人还在秘境里层,不知现在怎样了,顿时也无心继续探索,记下道路原路返回。 直到看到百无聊赖揪花瓣的乔茂才松了一口气。 那口古怪的井仍在脑海挥之不去,因为天色渐晚,他决定明日再去周围查找找那口古井究竟蕴藏着什么东西。 *** 觉醒药剂的原始能量被剥离。 不断加大的剂量被易洪宇服食入体。 能力与记忆同步復甦,连接着他胃部的漆黑藤蔓长出了鱼钩尖般的细密小刺,被他伸缩自如地操控。 整个空间被封锁成只有他与林修逸存在的茧。 与慕容漱玉身后那些具象化的煞气不同,他知道这只是他曾在秘境中觉醒的天赋。 而那些遍布于树根与藤蔓之上、在空气中蠕动的颗粒,则是他自那段被遗忘的过往中带到此世的【煞气】。 好在属于易洪宇的身体还有着完整的胃。 他空闲的手放在胸骨下沿中间部分。 作为林鸿瑜存在的那一世,他被有着马首的魔种击穿了骨肉脾胃,连带着一些肠。 那时的他已彻底失去对生的留恋,只徒剩一具充斥着厌恨的空虚壳子。 他失去了温度,也不再有任何力气。 他原以为自己会在故土的尸堆上死去,可那份活性极强的天赋感受到了他的濒危,自发地转化构建了他空缺的消化系统。 没有胃部,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飢饿。 而进食的对象,就是那些形迹丑陋的邪魔种族。 残破的林鸿瑜已死。 留在这儿的是有着林鸿瑜记忆与能力的易洪宇。 就像林循,即使拥有一样的面容,永远也不可能是林寻松。 ……那么娘呢? 她与其他人不同,她为什么不愿再做自己母亲…… 易洪宇垂下目光。 那些对自己怨恨,长久以来盘踞在木然的内心深处。 被遗忘的过往浮现在脑海,每当这时,他原以为早已死去的心脏都会再次变得绞痛不休。 那个一无所知却拥有一切的林鸿瑜,他为什么能那么好运? 连现实里唯一的追逐都去了他那里。 不是同一个人吗。 ——林修逸在陷入昏迷之前,站在房门,等他茫然无知上楼的时候,心中是在想什么。 是为了看一眼被捨弃的可怜虫吗。 这种软弱的词彙与自己联繫在一起,易洪宇麻痹的内心復又感到愤怒的鼓动。 无论林修逸当时是在想什么,对两边又有什么安排或是看法。 易洪宇都不准备让他如愿。 他要把他拽回来。 来自异界的能力被这个世界的躯体轻易接受。 慕容漱玉作为唯一对这份药剂有足够了解的知情人,她表示,只要这份能量足够强大,就能跨越空间的界限,定位到另个世界的关联者那里。 只是她并不清楚,要到什么程度,才能到达那个界限。 自转的青紫色能量体重新凝实起来,触手般的藤蔓将其牢牢包裹。 等黑色藤蔓重新缩回去,古董盒里的能量重新变得轻盈又稀薄。 半个小时之前。 林循凭着易洪宇发送的卫星定位找来了,并且按照他的叮嘱带上了那部笔记本电脑。 除了那部笔记本成功通过。 天赋藤蔓构成的茧房隔绝了任何危险的存在,也将外界林循等人的焦急隔在天外。 笔记本显示的画面里。 林修逸所处的环境看不到任何光线。 易洪宇把全程开启的录像进度往前翻,看到林修逸进入了独属于瑶洲秘境的百丈古木,也看到了曾经自己逃避捕猎的那块巨石——易洪宇知道,林修逸此刻已经进入了自己觉醒天赋的地方。 当时苏桓重创他、灵根流通之径被接连斩断,口中还说着要斩断杂灵根的痴心妄想。 他错过了回家见到父母的最后机会,却在致命伤里活了下来。 干元宗掌门长老和各弟子死伤大半,瑶洲秘境再度开启,无人愿意进入秘境。 妖兽飢饿难忍,躁动不安,水镜般的传送点日日震盪,妖兽像要挣脱出秘境一般。 他在养伤,却被人不由分说地押送往秘境。 这是他作为林鸿瑜的一生中最为幸运的时刻——秘境传送的随机落脚点在巨石旁。 巨大的野兽朝他扑来,他在逃亡之中跌入秘境里的另一层空间,并一路自山坡滚落,撞在峡谷的岩石之上。 第83页 易洪宇想到那时,抽动嘴角露出了点笑。 人人求之不得的秘境机缘,却被他这个懦弱的寻死者撞上了。 ——正沉沦于混沌的林修逸,感悟着那份曾经属于林鸿瑜的机缘。 作为曾经的林鸿瑜——易洪宇无喜无悲。 投下的视线注视着面容清瘦的林修逸。 黑色藤蔓破开基地墙壁,地面裂开的缝隙接通日光—— 阳光落在林修逸的身体,易洪宇为他逐个系上扣子。 天赋茧房所围成的外层遍布煞气粒子与尖刺,阻拦旁人接近的念头。 一抹思绪轻浅划过。 易洪宇拉高掌中的手腕,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像从僵睡万年中惊醒。 「——林修逸,你落后了。」 「现在是我快你一步。」 *** 任由跌落无限进行的林修逸眨了眨眼。 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幻听过了。 时隔多日,他又听到了有人的声音,在不知道世界的哪个角落传来。 「——林修逸……」 他听清了许多,变了声色的声音的确是在唿唤着自己的名字。 举目四望,林修逸不知道自己被困在这里后过了多久,他不知饥渴亦无冷热,在一切都毫无意义的虚空里,想这份天赋该是以何种方式到达。 林母的治疗能力是众人皆知,在尤溯源口中林鸿瑜所拥有的大概是领域的能力。 林母的善意早在很久之前就十分明朗,她打从心底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 在林修逸问出倘若他与林鸿瑜都陷入绝境的假设时,她所说的也是【希望你们平平安安,不能失去你们任何一个】,【治癒】或是【净化】的能力与她本身的所思所念十分贴合。 前世的林鸿瑜他倒是没有亲眼见过,不过依凭对相处十一年的目前的林鸿瑜的了解,林修逸大概也能猜出他是种什么心态——想要守护故土,所以才觉醒的【领域】能力吧。 那么自己呢? 在无限下坠的虚无空间,他久违地记起了一些事,自很早之前就被林修逸所封存的另一种感受—— 没有强烈的渴望,也没有什么特性,硬要说的话,就是虚无。 连游戏让他在两个世界做出选择时,他也仅是做了两方准备,并未实际做出选择。 他甚至不觉得自己留下来一定能成功救下被魔界入侵后的世界。 原因不是林修逸对于自身实力的不自信。 ——倒不如说正是他对自己的相信才使他一直随意地行进,毕竟对他来说、只要日子可有可无地进行下去,那些过了脑子的想法无论如何都会实现的。 林修逸从不觉得自己会是救世主。 身为救世主,总得有强大的信念吧。 比起他,尤溯源口中的前世——屠杀宗门弟子生啖邪魔血肉的反派林鸿瑜,都更适合去成为救世主拯救世界。 而林修逸没有什么的信念,硬要说就是、对自己的信任吧。 他陷在这里。 麻烦了。 林修逸想,居然在这里卡关了。 林修逸记事很早,从幼儿园之前,他就察觉出了自己与旁人不同。 他无法全身心地投入进一段感情或是事件,也无法像他人一样由内心做出哭或是笑的表情。 他听过【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两片叶子】,也并未将自己的这份不同当回事儿。 随时间的流逝,所有人的心上都或多或少地留下了岁月的刻痕。 但林修逸没有。 即便是幼年时期,他想要做到的任何事也都是想当然的简单,他无法在其中感受到喜悦或悲伤。 所以幼年总是冷淡、不置一词的。 在他发现他需要对世界做出些许回应时,他极快地学会了模仿—— 【寻常人在此刻应该会做出什么反应】 因着这份模仿,他融入了人群,有了追随者,还有普通的能够称得上朋友的人。 一切都很简单,像是角色扮演游戏。 他扮演着一个正常人在这种环境下应该做出的反应,哪怕淡了点——那是他更自如扮演的法子。 原生的意志陷入无底的深渊,构建起的【正常人】人格替他做着【正常人应该做出的选择】。 但是在需要以【爱】来做出回应时,他总显得迟滞。 所以即便知道林寻松灵根受损之事可能与简波有关,他也迟迟并未出手。 【抓人抓现行】是许多人都会选择的途径。 但不会是【拥有互相爱重的家人】的人,在面对曾经所伤害父亲之人时所做的选择。 也不该把一切归咎到现代世界,因为早在意识觉醒那一刻,林修逸本身,就从未被改变过。 自从来到这里,林修逸漫不经心地通过躯体的眼睛观察过许多人,也包括自己构建出的【正常人人格】。 他的【正常人人格】选择了母亲的爱花更大的精力投入游戏——却更喜欢全身心跟着自己的林鸿瑜。 这是弱者的天赋。 ——因为弱小到一无所有、却能够毫无保留的爱。 【回应爱】——对林修逸来说也是人类模仿课中的常见选择。 所以他会在林鸿瑜需要时说:「我也想你。」 第042章 焦炭 诚洲。 城主夫人病了。 第84页 虽然诊断说是寻常的热症,症状也只是昏睡和体温升高,府医说只要好好休息几日就能痊癒。 可仍给给林寻松急得不行,公务也懒于处理,关着房门愁云惨澹地偎在夫人身边。 门外的林鸿瑜敲了好几次房门,只得到林寻松闷着声音的回应:「你娘没事儿,她说你身子弱你就别进来了,她怕让你也染上了。」 林鸿瑜每年无论如何精心照顾都会发几次热,不过都是蒙头大睡一觉就好了。照顾他的奶嬷嬷说好多富贵人家的小孩都是这样的。 也是因着他体质偏弱,父母才不放心他离开家。 现在他已经年过十一,经过昼夜不怠的五行能量修炼,在整个城主府、乃至附近十里八街无论男女老幼,都不再是他的一合之敌。 即使是金丹修为的林寻松,他也能在灵气之下走几招。 只是越是修炼,他越是能感受到与林修逸之间的差距。 林修逸已经许久没有来信。 林鸿瑜掐着日子等着,迟迟等不来信件,甚至前几日托母亲又寄去了纸笔——生怕是因为没有好的纸笔林修逸才不再来信。 本来一早就来到娘院里想旁敲侧击一下是否有回信,却在院门口听到了娘亲身体不适。 自他有记忆起,娘亲总是百毒不侵一般,奔赴往各个灾疫区,救治那些重病之人,从未有过任何不妥。 就连林寻松这个看着身体壮硕的偶尔也会咳嗽几声,但母亲却宛如神仙临世。 以往娘回到家中,每次都会先沐浴一番再去见他,怕身上沾了什么能传染的邪病也过给他。 如今娘生了病,不愿让他到病床前侍疾,他见不着娘亲,心里担忧,即便是投入修炼时候那些能量也总是极易散断。 索性今日不再修炼,就当给自己这四年的修行生涯放个假。 因着四岁时在冰湖上受到的惊吓,他自小就容易多梦惊醒,更别提他还时不时梦见一些不属于他自己的恐怖片段了。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林鸿瑜内心是羡慕他人在夜间能够酣然无梦的。 直到随着修行的加深,他发现林修逸送他的玉佩能使他在入梦之后见到他朝思暮想之人。 自那之后,林鸿瑜才开始期待夜晚的降临。 只是最近连梦都不再做了。 林鸿瑜走到林修逸曾经居住的小院落,房间摆着一排武器架。 自最开始的一对破损的小木剑开始,剑身越来越长,也从成对儿的到单独一柄。 再到最后的一对,一长一短,白似雪,亮如阴,自剑柄至剑尖遍布着非人工雕琢的奇诡细纹,狭长的饮血凹槽更添煞气威严。 长的那把剑五尺有余,比林鸿瑜还高了一头。 短的那把不到四尺,对林鸿瑜来说还稍显长了些。 这是他们兄弟二人今年的生辰礼物之一,也是林鸿瑜最喜欢的生辰礼。 自发现林修逸无法使用常规武器开始,林氏父母就已开始遍寻各洲珍稀名材,光是锻造就已耗费三年之久,称之为绝世神兵也不为过。 此时光是将这柄剑握于掌中,就使人为之一振,几乎立刻就已幻想出了提着这柄剑纵横修真界该是何种光景。 林鸿瑜把剑提到院中。 剑嵴划过空气,带动破空之声,一套剑招下来,未见任何迟滞之感。 上下打量着这把长剑,心中百般滋味。 等娘身体好了,他就要带着两把剑去找林修逸。 林鸿瑜要去亲眼看看。 诚洲之外有何不同,修真界又是什么样子,别的修士究竟有多强大。 还有林修逸,当时选择离去,即便是娘告诉他自己并未生他的气,他也不曾回来…… 差不多到时候了。 他要去解开隐于心底之疑——林修逸当年选择的地方到底有多好。 *** 瑶洲秘境里层。 乔茂在这遍布野花的山坡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可以解闷的东西了。 汤越池的储物空间倒是有些摺扇香囊雕花靠椅与被褥之类,好歹不用以天为被地为床——不至于沦落到悽惨境地。 可这些东西、乔茂打量着眼前这些精巧的生活用品——自己又不是小孩,也找不出什么花样来玩。 除了枕边的两个花环外——乔茂还没想好该怎么把这玩意儿送给汤越池,他觉得单独送有些怪怪的,所以打定主意等林修逸回来之后一同给二人。 自小独来独往的乔茂,除了爹娘外,没想到来干元宗倒是遇上了关系很好的亲近之人。 也亏得是他,一向运气很好。 只是在这种地方等待,乔茂倍感无趣。 日子过得没有意思,大多数就都是在睡眠中度过。 睡得时间久了觉就变得极浅。 所以当汤越池一早在溪边洗漱的清浅动静传来时,乔茂一骨碌从被褥中弹跳而出。 他昨夜冥思苦想,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让汤越池带他一起出这个秘境夹层。 即便实力不济,自己的身手也还算可以。 倘若遇上危险,他也绝不会成为拖累。 人都恐惧死亡,所以他会加倍小心——乔茂从不是为了未知危险而胆怯不前的人。 考虑到上次对于附近的探查算是风平浪静。 汤越池稍一思忖,也就同意了。 穿行在树皮带伤的巨木间,日光从枝桠背后经过。 第85页 乔茂手里攥着一把匕首,跟在捏着法决手持长剑的汤越池身后。 乔茂的视线从同出一辙的树木转到眼前的身影上,薄衣之下背嵴肌肉的线条清晰可见,正毫无防备地背对着手持利器的自己。 不知何时,他与这个初见时印象并不算好的人,已经到了可以完全信任、互相交託后背的地步。 森林阒静无声,唯有二人行动间泥土的陷落与细碎枝桠被碾断的之声。 快到那处古井了。 汤越池看了眼旁边的空地,他记得这里。 只是不知为何,古井所显现的不详画面再度浮现眼前。 他使劲儿闭了闭眼,想要将那些纷扰的血腥画面甩在脑后。 待他再一睁眼,脚步骤停。 乔茂没留神眼前之人的动向,冷不防一头撞上他后脑勺顿时疼得他「哎」了一声。 等他把视线重新转向汤越池,却发现他浑身僵硬,正盯着前方一处。 视线紧随而至。 浑身笼罩于兜帽中的人正远远站在一口隐蔽的古井旁。 那身形并不挺拔,甚至透着一种年老者的衰败之感。 遥亘百米,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汤越池瞳孔骤缩,注视着眼前邪气毕现之人。 「师傅……你怎么在这里?」 师傅? 乔茂一怔,他们也没人激活定位石,长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取下兜帽,一把枯丝草草地束在脑后,对于问话他恍若未闻,宛若毒蛇一般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汤越池,咧开笑容道:「越池,好些日子不回来了,可有好好吃饭?」 乔茂不懂二人究竟是何关系,也不知道短短时日简波怎么突然衰老,但他能感受到此话一出身边之人脚步憷然回缩半寸,浑身肌肉都跟着紧绷起来。 一副势头但凡有半点不对就要拔腿逃跑的架势。 乔茂还是头一次见到汤越池失态,知道情况有异,他朝那边问道:「是简长老吗?我是么山的乔茂。」 那人没有等到汤越池的回应,笑容敛下,却仍未分给乔茂目光,嘶哑的声音继续问着。 「越池,你去了何处?为师很担心你。」 「师傅放心,我一切安好,只是尚未寻到机缘,先行一步。」 长剑收于储物空间之中,当拉上乔茂时,乔茂才发现汤越池手指冷得不成样子。 二人朝简波那边点头示意,强装镇定往后退去。 只是回头剎那,一缕暗色火苗自二人之间倏然飞过。 落地燎原。 乔茂感到汤越池的手指骤然缩紧。 拽着他拔腿就跑。 火势汹涌,他们跑得快,火追得更快。 哪怕是没有一根草的空地,烈焰也仍能凭空熊熊燃烧。 汤越池掐诀使出灵力,多少压矮了几分火焰势头。 「定位石!」乔茂听见汤越池在噼啪作响的火边喊。 事发突然,乔茂把手中匕首一丢,从腰间摸出定位石。 指尖触碰瞬间一瞬灵力注入其中。 只是尚未来得及将定位石取出,拦在汤越池身前的火焰绕过法决,一涨三尺高陡然勐地扑向他—— 几乎是瞬间,乔茂听见浑身的衣物连带外层皮肉发出了「吱」地一声。 灼痛感使他仓惶倒下满地打起了滚。 汤越池也被他的动作带倒,等重新看向乔茂之时,双眼几乎要被火焰灼伤。 汤越池陡然回身对简波重重跪下:「求师傅放乔茂一条生路。」 焰火消减,乔茂表层的皮肤消失不见,只留下黑红焦炭般的肉,沾着暗色的血,哀嚎的声音逐渐减弱。 汤越池心脏紧缩,无视大脑传来的危机警报,从储物空间取出镇痛伤药。 先前最好的无痛药已经给了他,此刻汤越池手中的不比当时宿长老给他的止血散好多少。 明明是乔茂最怕的疼,他却仿若无感般慢慢不再发出任何动静。 无论汤越池有多焦急,另一人的脚步声却仍是不紧不慢地传入耳中。 「越池,我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骗我?」 汤越池并未抬头,他恍若未闻,一手输送着灵力,即便从未修行过治癒系的术法,简单的制止伤害进一步加深还是做得到的。 储物空间里用得上的东西被他全数取出摆在身边,像是不惜一切也要将乔茂救下。 简波看着一米之外忙活的弟子,周身灵力波动远非筑基期可比。 面上掩饰不住的喜色,嘴上语调却是冷硬。 「回答我的问题。」 汤越池手上动作停下,浑身的灵力消减。 他低垂着头颅沉默的两息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抬头的一剎,佩剑自储物空间被他握持于掌中,朝简波所处位置狠狠刺出。 简波淡淡的看着他手中的长剑被「锵」地一声振飞出去。 即便是绝世宝剑,又怎可能凭藉金丹初期的实力刺破金丹后期的灵力防护罩子。 何况他本就为此而来,早有防备。 「你本就不是习武的料子,不好好修炼,跑去学剑做什么?」 灵锥自汤越池周身浮现,简波看他仍未放弃,面露怜悯:「在修真界,金丹前期与后期——是天壤之别。」 近在咫尺的强者威压锁定了他,排山倒海地倾泻而来。 那些凝结的灵锥,尚未形成实体,就在空气中逐一消弭。 第86页 无法移动分毫—— 「不要妄想反抗我,放心——今日之后,你还会活着。」 简波捡起汤越池被振开的长剑,上下打量一番目露赞赏。 一步一步地重新回到汤越池身前,剑尖对准他,简波哼笑一声说:「不枉我好生养育你一场,到了你回报为师的时候了,越池。」 长剑自斜上挥砍而下。 汤越池承受着威压连抬头都做不到,他放弃了所有挣扎。 长剑破空之声传来,汤越池却并未感到疼痛。 威压忽然一松。 银亮的长剑,正落在血肉粘连的焦黑手掌间。 牢牢地嵌在骨骼之中。 汤越池楞在原地,看着那把剑,连同人一起被甩了出去。 那个焦黑的人,落地后四肢仍在挣扎。 他听见了一声咋舌。 随后,暗色的灵力蓦然落下。 世界失去了所有声响。 在耳鸣声中,汤越池手腿并用地爬过去,扑在黑炭的身体边,小心翼翼地伸手,生怕一不小心将他压碎掉。 「乔师弟……」 那个看不清五官的面庞睁开一只眼——焦黑皮肉之上,显出一轮弯月般的眼睛。 徒劳地张口。 汤越池听不到他发出的任何声音。 第043章 护心镜 「乔师弟——」汤越池唿唤着,乔茂睁开的那只眼睛再度闭合了起来。 「他只是个三灵根,你一个单灵根,有什么好哭的。」 哭? 汤越池听到有人说话,好像提到了这个字。 谁在哭?是乔茂吗? 手上灵力输送不停,汤越池心中不解。 远远地、有动静传来。 「那边有人声!」 细微的声音伴随着极快的速度朝这边赶来。 正走向二人的简波停住脚步。 有人要来了,人数还不少。 拧眉看了眼地上灵力不要命地发散的汤越池。 ——这点时间远不够施展法咒。 那些人制造的声响愈发接近。 「好徒儿,我们下次再见。」 留下道别,外袍的兜帽被重新套上,简波的身影消失在古木之间。 汤越池并未回头。 心中困扰多时的不详感消失。 那种异常感受持续了一年有余,或是在更早之前就有苗头。 如今暗中的威胁已经摆在明面上。 在这种可以长唿一口气的时刻,他觉着自己脑内的一根弦要断了。 他从没想到危机会牵连到乔茂这里。 也没想过乔茂会在焦炭一样的时刻仍留有一丝意识,甚至救了他。 汤越池原以为——世上任何人,替他而死,他都会微笑着替那个人拍手称值。 直到事件真正发生,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在这张看不出皮肉的脸上,他在脑海不断重复着乔茂闭眼之前所作出的口型——如果残破僵硬的焦肉挂在两排牙齿上,上下开合的牙齿能称为口型的话。 七个字。 乔茂会说什么?让他快点逃跑?还是让他好好活下去?或是嘱託他照顾好他留在离恨山的大黄与小黑?亦或者是别的什么? 汤越池左思右想、搜索枯肠,他不明白。 为什么在乔茂留下的那只眼睛里,汤越池甚至看到了笑意。 手中输送灵力的动作不停。 因为简波的特殊能力,乔茂被火焰烧焦的身体少有血液流出。 汤越池的灵力在这具躯体来回穿梭尝试着修补。 他在乔茂身上撒过止血与避免外邪入侵的药粉。 遍体的烧伤可能会使乔茂残废、让他终日无发下床,看不到外界或是无法吞咽任何食物……但这些都不要紧。 那道穿心而过的灵力攻击,使乔茂的心窍寸寸崩裂。 汤越池以灵力察探面前之人的身体,感受着它每次的鼓动都濒临破碎。 心脏破碎之时,乔茂必死无疑。 所以汤越池没工夫管,他全神贯注,将灵力凝聚成网兜,将乔茂的心脏牢牢裹住,适时地施以辅助心脏跳动的助力。 乔茂站在鬼门关,因为汤越池在这头牢牢地牵着,最后一步迟迟不能迈入。 倘若汤越池并非修【心】的异修,他就做不到这种地步。 只能像送别任何的谁一样,在尝试无果后任由乔茂离世。 但世事仿佛早有安排,汤越池的异能偏巧是【心】,他在踏入修行之路后无数次用灵力触碰过旁人的心脏,清楚地知道心的不同状态,也知道该如何维持住【活着的心】的状态。 幸好此时乔茂是昏迷着的,倘若他清醒着,恐怕会在疼死的边界直接跨越过去。 此处没有拥有治癒力量的修士,或是能够将心脏重新復原之人。 什么都没有。 汤越池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不如早些让他安息。 但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乔茂因他离去…… 只要他停下了,乔茂的死期就到了。 汤越池看不到乔茂的生机,他肆无忌惮地挥霍着灵力,试图填补乔茂身体的缺损。 无暇顾及外界。 来者共有七人。 均是一袭红衣。 领头的正是有着后世独有信息的尤溯源。 他知道这儿兇险,便在一开始就集结了绛云宗的师兄弟团结一致,探索他前世所知晓的那些机缘所在地。 第87页 一路称得上顺风顺水。 这一站就是尤溯源知道的最后的机缘地——源于秘境正中心的预知井。 亲临生死之人直面此井,可获得能够看破一切幻象、不受外邪影响的镇魂钉。 尤溯源觉得此物就是为他准备的。 除了那只守在预知井附近的妖兽巨蜴,据说实力深不可测。 前世,瑶洲秘境中无端下起了雪,巨蜥陷入冬眠状态,当事人误打误撞走到了这处井边,在预见死兆之后又极为巧合地躲过了,等他再次看向井中,就得到了浮上来的镇魂钉。 他们做足了万全准备,终于来到这里。 却在这儿看到了干元宗的人。 空气中瀰漫着火焰焚烧后的刺鼻味道。 尤溯源见过住在离恨山上的汤越池,只是与他印象中大有不同,此刻他穿着一身已看不出原色的衣袍,跪坐于一个细长的焦炭人形身边。 身边的师兄弟见到这种惨状立马围过去想要施以援手。 尤溯源的视线沿着地面被火焰焚烧的焦土一路延伸。 他看到了那口井。 显然他们二人刚刚在此不知与什么东西进行了一场战斗。 绛云宗的人叫汤越池用定位石唿唤宗门长老,灵力的快速消耗带起周围风浪涌动,他听不见。 那灵力波动明晃晃的昭示着他金丹期的修为。 而汤越池的师傅是简波。 想到之前与林修逸的谈话,考虑到简波的立场可能并不单纯,尤溯源犹豫了一下,取出还带着他胸口温度的护心镜,走了过去。 这个灵器护心镜并不仅能起到物理防护作用。 原则上来说,只要灵力不枯竭,即便已在鬼门关也能吊着一口气。 尤溯源在前世眼馋了许久的宝物,居然在他与林修逸从诚洲秘境返回的路上,在一个平平无奇的珍宝店里遇上了。 幻觉中,前世的同伴看见他的动作纷纷伸手要来抢夺。 尤溯源视而不见,他大多时候已经可以做到分清现实与虚妄。 铜镜贴在焦炭般的骨肉与汤越池的手指之间,它的灵力几乎与乔茂瞬间连接。 致命的裂痕无法修护,却也不会立刻崩溃。 勉强能够代替汤越池庞大的灵力消耗。 手下身躯的细微改变被汤越池敏锐捕捉到,他分出精力,看向铜镜的来源。 正对面的是尤溯源,汤越池曾在林修逸的住处见到过。 绛云宗的几名弟子围在身旁。 四周已不见简波的身影。 汤越池低低的道了声谢。 「我已用过定位石唿唤宗门救援,你也快用吧,叫你们宗门长老来。」 有绛云宗的弟子这样对他说。 瑶洲秘境说大不大,可也称不上小,如果想要在这种毫无联络的地方找人,几乎称得上大海捞针。 而简波,就守在那口井边,像是等他已久。 汤越池自腰下摸出那枚定位石,不算大的石头穿着穗子,被他好好地挂着,一直悬露在外。 ——唯一有可能泄露位置的,就是宗门定位石。 灵力注入其中。 尤溯源想要伸手劝阻,却见他无一丝迟疑,心里不仅有些疑惑。 他并不知道,满地焦土究竟出自谁手。 简波就在秘境之中,甚至可能在某个地方窥探着这里。 汤越池心里冷笑,这块石头无论是否激活,简波都会找到他,现在他激活定位石,不知又还会有谁来。 尤溯源知道他与四山长老的关系,见他仍是毫不犹豫地激活定位石当即问道:「林……师叔呢?」 「裂缝里。」 「裂缝?」尤溯源疑惑,林修逸怎么会在裂缝之中?难道林鸿瑜当年是在裂缝里获得的神力? 「那你们怎么不一起进去?」 「裂缝消失了。」汤越池回道。 消失了。 尤溯源得知答案倒也并未过多气馁。 他心中早就猜测林鸿瑜可能与旁人不一样,更何况是从外界召唤来的外域之神,想来那种能量并不是常人所能触碰的。 尤溯源的视线投向那口井,他不知道自己留到最后的机缘是否已落入汤越池之手。 「镇魂钉。」尤溯源清了清嗓。 「我用我的护心镜来换。」 汤越池看了他一眼。 「井里的东西?」 尤溯源点头。 头顶之上,有鹤啼鸣。 众人抬头望去,见干元宗丹修宿炎彬宿长老赶来了。 他匆匆下了鹤视线在几人之间一扫而过,忽地锁定在倒在地上的焦炭人形身上。 宿炎彬快步走上前,以灵力查探了他的情况,招唿道:「别傻站着,快把他抬回去,再晚点就来不及了。」 几人行动起来,小心地把乔茂放在宽厚的鹤背之上。 「我也要走。」汤越池对宿炎彬说。 「我和他一起。」 宿炎彬打量地看他一眼,点头应了。 临行之际,汤越池坐在鹤背上,垂眸看向尤溯源。 「你说的镇魂钉,如果没被别人取走,应该还在井中。」 古木高大,于空中赶路难免行进速度被压制不少。 乔茂像灶房里的烧火棍似的,稳稳躺在这只体格格外庞大的仙鹤背上。 宿炎彬看着汤越池也是一副沉郁模样,嘆了口气说:「别愁眉苦脸的,你俩运气还算不错了,你们四山的那个叫——噢,叫苏桓的,他在第一日就激活了定位石,到现在还没跟你师傅出来呢。」 第88页 「第一日?」 宿炎彬点头:「是啊,第一日简长老就进秘境去搭救苏桓了,不知道他们遇上了什么麻烦,都这么多天了。」 …… 「你用定位石了没?你师傅估计还在忙活着带你师弟呢。」 「您不是被我召来的?」汤越池问。 「我收到的是这小子的定位石发送的灵力信号啊。」 *** 诚洲。 林氏的热症消退,房门可算开了。 林鸿瑜跑进房中,甩开身后跟的侍从进了里间。 见林氏精气神都不错,显然病情已经好转,他伸开双手几步上前抱住多日未见的母亲。 「娘——」 林寻松忙在旁边伸手要搀扶:「你可轻点,老大不小了,别压着你娘了。」 林鸿瑜不好意思地后退半步,想到此行除了看望母亲之外,还有另个目的,随即重整容色。 见父母都向他看来,林鸿瑜定了心神,他说道。 「——爹、娘,我想去瑶洲。」 第044章 铜币 自踏上前去瑶洲的路起,林鸿瑜是每日都盼着早点到,又有些焦虑。 四年不见林修逸会不会已经不如当初一般。 攥着腰间的玉佩,林鸿瑜想到在梦里时所见到的林修逸。 无论是笑着说想你,还是在白雾中等侯自己的林修逸——都是自己梦中的景象。 对于自己这趟行程林鸿瑜心里难免忐忑。 虽然诚洲的水域面积远超陆地,但他还是头一次坐上远渡的轮船。 他在轮船甲板上,此时只他一人。 眼前是望不到边际的海面,四周白雾蒙蒙,想像林修逸当年离开家时才七岁,那时他是否感受到过孤单。 四年的时光,林鸿瑜已经等待了够久。 久到他闭上眼心中都无法勾勒出林修逸长大后的脸。 哪怕是在梦中,林修逸也仍未显露面容。 但林鸿瑜相信。 等船靠岸他上了瑶洲,一路不停到干元宗,纵使干元宗年轻弟子众多,自己也会在见到林修逸的第一时间立马将他认出来。 余光里有金属光泽闪烁,林鸿瑜从虚无空旷的海面收回视线。 他看到了个被盘得包浆的铜板儿,卡在船的边沿,几乎与船的颜色融为一体。 他将这枚铜板捡起。 【倘若我心中所盼望能够顺利,就给我个正面吧】 单薄的铜币沾了他的余温,携着心中所念被林鸿瑜高高抛起,在空中快速翻转。 林鸿瑜伸出手掌。 铜币到达了那份力所能赋予它的极限,接着在翻转中直奔林鸿瑜的手掌而去。 在即将接触的一剎,铜板旋成细薄的一片。 自手指缝隙跌落。 林鸿瑜朝下望,那枚铜板已沉入滚滚的黑色涛声中,不见踪迹。 这个二选一的问题。 没有答案。 倘若抛硬币的是旁人,可能一怔过后便嘆息一声也就罢了。 可在此处的是林鸿瑜,见事实与预想不同,立马翻看颈间悬挂的须弥戒空间。 他要再来一次,直到问出想要的答案。 林母为他准备了不少金银细软,他翻了翻,只是没有铜板儿——那些都带在陪他一起来的侍从身上。 林鸿瑜四下打量,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各自都在房内歇息。 因着要见着同胞哥哥他心潮澎湃睡不着觉,可又不便在这时候去打扰旁人,只能将此事暂时放下先回到住处。 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才睡下。 只是一睡下立刻就做起了梦。 入目皆是漆黑—— 蠕动的植物藤蔓抽离,带动泥瓦钢筋的嘶鸣,日光洒了进来。 借着光线,林鸿瑜看了眼原本悬挂于自己腰间的白玉凤佩,那儿早已空无一物。连同穿在身上的繁复衣裳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单薄简单的装束。 在这次的梦中依旧和之前那些噩梦一样让人满心压抑,几乎是瞬间,林鸿瑜就判断出了自己又再次落入了那些个痛苦的噩梦里。 顾不上感嘆这次噩梦场景的异于寻常,林鸿瑜发现自己的手正牢牢地握着床上的人的手腕。 那节于宽松的衣袖中裸露的皮肤,苍白消瘦而又毫无生气。 几乎是在【这人是谁】的疑惑从脑海中浮现的同时,他就得到了答案。 ——这是林修逸。 他坐在一把由藤蔓构建的椅子之上,一手握着林修逸的手腕,一手是旋转的青紫色未知能量体。 林鸿瑜心中焦急,林修逸怎么会在这儿? 他在瑶洲不是好好的吗? 这是他第一次在这种噩梦中与林修逸相见。 他想抬头看看,意识所依附的躯体却宛若入定,没有抬头,藤蔓如他原生的肢体,成了除了五感以外的第六种感受,代替他感知到外在的一切。 他听到外界传来的声音。 「洪宇!到底发生了什么?快带着你哥出来。」 洪宇?林鸿瑜愣了一瞬,是在叫自己吗? 「林修逸的身体太过脆弱,他不能在那种环境太久。」林鸿瑜听到另外一人的声音。 手掌收缩一瞬又即刻松开,那节手腕浮现一圈红痕。 林鸿瑜心中催促,快收了能力带林修逸出去医治啊——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他也觉得林修逸此刻不该出现在这个被漆黑植物所封锁的空间。 第89页 难道这个梦是要伤害林修逸吗?林鸿瑜在梦中挣扎,想要脱离梦境,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容许有人伤害林修逸——哪怕是梦里的自己。 意识所在的身躯抬起了头,林鸿瑜也同步地看到了眼前的情景。 林修逸躺在病床上,身边还放着一个摺叠的黑色东西——笔记本电脑,他在注意到的瞬间心中就给出了解释。 他没有过多关注,林鸿瑜的注意力被床上的人完全吸引,他从未看过林修逸这种样子。 宽松单薄的衣裳被收拢在一起,露出的半截锁骨消瘦凹陷,头髮散落,并不算长,脸上没有血色,眉目舒展地合着眼睛。 的确是林修逸,但又与印象中的林修逸大不相同。 林鸿瑜没见过死人,但他此刻为失去生气一般的林修逸感到恐惧,几乎是立刻他心中就涌起一种直觉——林修逸可能无法再次睁开双眼了,自己要永远失去他了。 顷刻落下眼泪来。 但在这个梦里,他还是只能作为【旁观者】而存在,无论林鸿瑜是何感受,也无法影响到外界。 好在梦醒之后他就会逐渐忘记这一切…… *** 自汤越池与乔茂被带离秘境后就直接留在了宿长老的岐山上好方便他治理。 乔茂依旧吊着一口气,没有醒来的徵兆。 其实光是维持住不立马死去就已经很难了,那颗濒临崩溃的心脏几乎全靠护心镜维繫,更遑论他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地方。 每日岐山的丹修或是有治癒能力的弟子都会来这儿尝试医治,只是疗效甚微。 就光是最开始去除外层感染的皮肉组织都耗费了一天一夜。 汤越池站在不远处,看着失去意识的乔茂因烧伤而粘连在一起的脚趾因疼痛而抽搐着,他听到了长在一起的柔软的肉所发出的细微崩裂声。 乔茂这副躯体仅够他维持【活着】的状态,若是想要他醒来,恐怕得另寻灵器代替心脏。 ——或是换一颗健康的心。 旁人的心能拿给他用吗?汤越池问宿炎彬。 宿长老炼丹时候没少使用活体,听他这话也是一惊,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基本没可能,先得把一个健康的人心活剜出来,再就要给乔茂胸口切断肋骨也剖个口子,即便能把经络血脉全部连上,也可能存在血不相容的情况,那时候乔茂更是难逃一死。」 汤越池看着床上的人,他的肉渗出血液,粘在布料上黏在一起。 想必乔茂此生所受的任何苦难都无法与此刻的星点时间相比。 汤越池又问宿长老关于他师傅简波的行踪。 宿炎彬摇头。 简波向来神秘,即便是差人去洞府叩门也无人应声,暂时下落不明。 尤溯源也来找过他,他拿着镇魂钉,说镇魂钉浮现时井中所映照的是汤越池的身影。 他觉得这份灵器是属于汤越池的。 尤溯源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不舍。 ——自他触碰到镇魂钉的一剎,世界陡然清净了。 那些困扰了他十五年的幻影统统不復存在,耳中是一片清净祥和,世界终于对他友善了一次。 尤溯源甚至在一众师兄弟面前落下泪水。 没有那些鬼气森森的画面,也没有悲鸣嘶吼或是邪魔的狞笑,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他甚至觉得让生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都愿意。 他恢復了全部神智,也看清了井中映照的人不是自己。 如果他是早些年时被这些幻象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尤溯源,他一定就当做没有看见井中之人。 毕竟宝物拿到手里了就是属于他的。 可他已经在一片邪恶混沌的世界之中生存了十五年,哪怕曾经差点步入歪路。 后来他想通了,重生一世,他要做的是改变这一切。 是这份信念感让他认清了自己心中所盼。 即便交出镇魂钉就意味着彻底远离了尤溯源梦寐以求的正常人眼中的美好世界。 他早就坚定了信念,再不会被这些邪魔妖祟移去性情。 所以他犹豫着,找到了汤越池。 汤越池看着放在桌上的镇魂钉——小小一个,甚至能够穿在耳上。 通过尤溯源的话,他想到了古木之中那口奇怪的井。 里面浮现的画面,原来是他的死劫。 难怪令他那么不安。 井中的尸块与胶着的血液,是他原本的下场吗。 拜入简波门下近十载,送来无数丹药奇珍,凡是他所要的只需吩咐侍奉的人,一切应有尽有。 每当此时简波都会托人带话,问他的修行如何了,那时候的简波都在想什么? 考虑他何时才能出栏,像家畜一般养肥宰杀了吃么。 简波也真是好耐心,养了一个山头高资质的弟子们,就等着谁突破了金丹就拿谁来修炼吗。 那些一日三顿一次不落的餐食,想必简波早就往饭菜里加了什么料,不然怎会这么耗费这么多心思,也让他闲暇之余猜测多时。 也是自己的疑心坏了他的计划,倘若不和乔茂去首山禁闭室一趟,恐怕早就无法站在这儿了。 不过简波身为异修,往日里藏着掖着的修炼方向,汤越池是多少有了点猜测,无非是那邪火,或是什么邪门的药剂,能使人遗失一段记忆或是抽取他人修为为自己所用那种。 第90页 简波伤门下弟子性命之事,肯定不是第一次做,知情者又有几人?为何直到现在宗门也未将他除名? 还有林修逸的父亲,那个少有人提起的名字,他也是金丹期后灵力受损,只是不知为何好好地活在世上。 那么林修逸呢?他又知道多少? 有人问乔茂如何受的伤,汤越池并未回应,他觉得整个宗门都透着一层莫名的诡异。 在已经知道要伤害他的人是谁的现在,他的心在拒绝信任旁人。 还有那口古井。 汤越池记得,除了血肉外他还看见了一弯月亮。 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乔茂的惨状。 唿啸而过的暗色烈焰奔袭而去,身边的人,从血肉丰满的活生生少年,到血肉粘连的细长焦炭。 倘若自己没有罕见的天赋,遭受这样对待的人就是自己了吧。 只是乔茂着实倒霉,宗门大比受的伤才刚好,出个门就又给他挡劫了。 那道穿心而过的灵力攻击分明就是奔着他的命去的,简波没想留下活口。 汤越池思索着。 尤溯源的话仍在耳边说着:「……预知井所感应到的是突破了死劫的你,并不是我,所以镇魂钉应当归你。」 「我死劫都已过了,还要它做什么?」汤越池语调淡淡。 他看出了尤溯源对镇魂钉的不舍,视线收敛:「就当是使用你灵宝的谢礼——」 第045章 上宗门 秘境关闭之前,所有定位石同时亮起,还活着的人只要在其中注入灵力就能跟随指引轻易找到传送出来的水镜。 各宗门的修士们陆续离开秘境。 这些重回宗门的人中,没有林修逸。 秘境结束并未返回宗门的弟子通常只有两种情况。 一是所处空间完全独立以至于隔断了灵力流通,所以林修逸无法接收到定位石所发送的定位信号。 二是,林修逸已经在秘境之中死去。 汤越池自然知道林修逸是前者。 可无论究竟是什么——即便是前者,在瑶洲秘境那种以兇险闻名的独立空间中,变成后者也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宗门弟子们大多是看到了林修逸沖天而起的灵根的,即便是少部分对他的特殊力量并未曾亲眼得见的,也多少都曾听过有关于他的事迹。 清点完人数,今年的伤亡率与往年一致。 即便是实力不济的弟子都已归来。 秘境的水镜消失,最被看好的林修逸没有回来。 干元宗的弟子们私下里是议论着他已经在秘境之中遭遇不测。 ——新入宗门的小师叔在第一次秘境中就失去了生命。 消息不胫而走。 各山长老禁止门下弟子们窃窃议私。 林鸿瑜就是在这个时候到达的干元宗。 他想早些见着林修逸,是甩开家里安排的三位侍从眨眼熘到了山门前。 这时已是盛夏,在执事堂领了看门差事的修士满面倦怠,抱怨全世界只剩下蝉在精神。 打个哈欠的功夫,面前就突然站了个挺拔的少年。 「两位道长好。」 林鸿瑜露出微笑。 这对修士陡然一惊——山门前好端端的一片大空地将近一日都没见半个人影,他们扯个闲、也就不过一息之间,怎么这点的功夫人就到了眼前? 不过瞧着他尚且年幼,面容又和善,不像是来闹事的。 「现在还不到选拔新弟子的时间。」一人皱眉道。 即便是宗门选拔新弟子也是从一群十五岁的人里选的,十岁出头——都还没分清现实还是做梦的年纪呢,各宗门都不会收这么年幼的。 林鸿瑜摇了摇头说:「我是来寻亲的,我找我哥。」 「找你哥?你哥都离家当了修士了,那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另个人语气不耐。 踏入修真界的修士连下山都属少见,生怕乱了道心妨碍修行,极少有常回家探亲或是带着家眷一起的,更别提家里弟弟找上门来的。 「快走吧,这不是你这种小孩儿该来的地儿。」 林鸿瑜心中气闷,正要开口理论,听见后路传来焦急地唿唤—— 「二公子——」 离了大老远,林鸿瑜家里安排的侍从是马不停蹄地唿唤着赶来,一路是灵力裹着腿脚使了全速追赶上了林鸿瑜,其余坐在马上的侍从还在半山腰呢。 林鸿瑜回头看到侍从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恙。 侍从松了口气,见林鸿瑜被拦在门外,深知修士做派地取出城主夫妻交给他们的储物石中的文书递了过去。 「我家主子先前已经同你们掌门通过书信,这是拜帖。」 上面的字的确像是掌门的,二人对视一眼。 「你找谁?」 迎着视线,林鸿瑜抬高了点下颌,仿佛只是要说出那个名字都会为他感到骄傲:「——林修逸,找我哥。」 林修逸……林师叔?他不是已经死了吗?那些没从秘境出来的修士统统按死亡处理,还有那些人所留下的东西都被打包放驿站送回俗世的家里了。 两位守门的神情有些莫名,心里猜测着:林师叔的东西难道还没寄回去?那位小师叔究竟是死是活?二人不敢放人进去,一人转头对林鸿瑜说:「你先在此稍等片刻,我去通传。」 林鸿瑜看他们神色蹊跷只当是干元宗修士都长着一副怪异面孔,也没多心就点点头——正好等等后面两位侍从,总不好把娘亲交代的人弄丢了。 第91页 益沛近日不知道在忙什么很少能见着,而管事堂里坐镇的长老这会儿也是不见人影。 那名看门的修士在掌事堂门口转悠着,正巧碰到了来掌事堂接任务的苏桓。 因着苏桓的单灵根兼内门弟子身份,宗门弟子见着他也都是客客气气。 「苏师兄,您见到益掌门、或是长老了吗?」 「你找他们做什么?」苏桓问。 「门外一个十岁小孩说要找哥哥。」见苏桓脚步不停,他又补充一句:「找的是林师叔。」 林师叔? 林修逸? 苏桓脚步停住。 短暂思索后便朝宗门大门处走去。 「走吧,去瞧瞧。」 相隔甚远,苏桓就见到了门口步伐轻快的少年,约莫十岁出头的年纪,穿一身玄青色织锦外衫,金丝钩织的祥云纹路在大热天里熠熠发光,长发各编了几绺辫子,正随着他的动作跟着跃动,此刻正跟汇合的三名侍从说着什么,那些侍从身上甚至还有着筑基期的灵力波动。 一看就是身世不俗。 苏桓此人,明明有着单灵根,能量却并不强横,有时在修行方面甚至比不上双灵根。 他曾询问过丹修宿长老门下弟子,得出的结论是年少有亏气血两虚,兼形气不顺——事实也的确如此,他自小家境贫寒,生了病没钱抓药,当时病危,甚至被亲爹娘丢到熟药铺门前的空地上任由他自生自灭。 苏桓平等地厌恶着一切家境显赫之人。 ——还有乔茂、汤越池和林修逸。 苏桓将他们三人视为眼中钉。 因着关系好就肆意欺辱他。 甚至苏桓伤好之后还要接受残害同门的处分,天知道在他得知汤越池并未受到处罚时心中有多嫉恨。 同样在擂台残害同门,汤越池甚至还是针对的同山的师兄弟——他不就是仗着天资卓绝又有师傅疼爱,才得以免除惩罚? 苏桓觉得自宗门大比之后,所有弟子投向他的视线都带着嘲笑,即使是首山那群外门的弟子,也不復曾经的推崇仰视。 ——所以在宗门秘境开启前一日,师傅来找他,说会帮他报仇,并让他在进入瑶洲秘境后就使用定位石之时,他答应了。 虽然不知道师傅究竟做了什么。 苏桓的定位石并未召来师傅,他提心弔胆到秘境结束,才得知,林修逸他们一行三人出了意外。 这些意外可能与简波有关。 虽然感到恐惧,苏桓还是壮着胆子猜想——师傅的确是偏心他们内门弟子的,瞧,曾经站在同一战线欺辱他的三人,一个死在秘境,一个半死不活,一个因着他们四山的身份才得以安然无恙。 只是没想到师傅会对自己如此看重,甚至不惜伤害汤越池身边的人。 也许他可以猜测,因为汤越池在宗门大比的忤逆表现让简波寒了心,所以师傅找上他是在告诉他——在师傅心中,相比起汤越池,他现在更看好自己? 苏桓走到门前,趾高气昂地瞥向台阶之下的四人。 「如果是来找林修逸的」 「——那可以回去了。」 林鸿瑜不解其意。 「他已经死了,不日就会有人将他的东西送回家里。」苏桓语调轻浮,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林鸿瑜的神情一瞬显出了前所未有的恼怒,他摇头:「再开这种玩笑,即便你和我哥哥是一个宗门的我也要狠揍你一顿。」 随后转向守门的人道:「他不了解实情,还是找你们长老来吧。」 听闻这话看门的两人心中暗道不好,偷眼望去,只见苏桓脸色几经转变,最后剩下隐藏着愤恨的阴冷。 ——如同对待任何大言不惭的凡世俗人一般,掐了法决挥出一道强化灵力波。 林鸿瑜却仅是侧身避过,纤尘未染。 他看向苏桓,皱眉道:「你怎么还动手?」 虽然是未长开的少年面容,气质冷下来倒还真有几分林修逸的感觉,苏桓此刻心中也是不由迁怒。 收拾不了汤越池或是林修逸,他堂堂一个筑基后期,难道还收拾不了一个尚未踏入修行之路的毛头小子? 灵力细线束成网状朝人扑去。 苏桓冷笑:你总不能也有林修逸的那种速度吧? 林鸿瑜面对迎面袭来的灵力攻击网,森寒的灵力如同钢刀般直奔面门。 事发突然,台阶下站着的三位侍从谁也没想到好端端的干元宗修士会突然暴起伤人,见状是勐地一个大跨步想要将林鸿瑜拉回来——可惜距离还是差了一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十一岁的二公子……从身后抽出了一把长剑,轻描淡写地划过。 灵力网如同被风捲起的尘埃一般轻易地破成两半消失了。 「你太弱。」林鸿瑜嘲讽:「就你这样的还造谣我哥?你敢当他的面瞎说吗?」 苏桓虽对这把绝世神兵能破开他的攻击而感到吃惊,却也实打实地感受到了对面的少年毫无一丝灵力波动,是连筑基都没有的——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徒有神兵在手的幼童,与待宰肥羊有何两样? 苏桓忽然不生气了,他近距离地上下打量了一通林鸿瑜,甚至笑了起来:「你哥就是死了。」 林鸿瑜神情一顿,下一刻剑尖已直指苏桓咽喉。 「你再说一遍?」 第92页 林鸿瑜的速度的确是快,苏桓还真有可能敌不过——守门的侍卫见这架势是直接跑入门内,点亮传唤阵,一级宗门入侵的红色光芒闪烁在宗门所有修士的身份令牌上。 一时群山红点隐现。 倘若尤溯源在此,见着这一幕恐怕也得感慨一声干元宗肯定与林鸿瑜风水不和——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攻山门的戏码了。 「想我给你说?」苏桓的咽喉感受到剑锋的森然,他不由咽了口唾沫,喉结震动,却是挑高了眉梢道:「叫声爷爷——我就告诉你。」 第046章 弱 苏桓话音未落,筑基后期的灵力轰然盪开,灵针瞬息而至。 在林鸿瑜感受到背后袭击下意识挥剑的一瞬,苏桓已提足了灵气迅速离开原处。 苏桓知道——身为身板儿脆弱的修士,在被近身后无法与敌方快速拉开距离可是大忌,凭藉着林鸿瑜眼中的纯善他笃信林鸿瑜绝不会对他下杀手。 倘若不是汤越池处处压他一头,苏桓也算是四山的箇中翘楚。 他虽无法做到对灵力化刃的如指臂使,却也能在林鸿瑜附近以极快速度生成灵针。 先前他在宗门大笔对付乔茂时候尚有留手,当时是给足了攻击距离以便欣赏乔茂尽力躲避却也不及的丑态。 此刻他是毫无保留。 灵力凝为实体的针刃掩盖其行踪,一轮接一轮,林鸿瑜身边的灵力攻击是绵延不绝。 而面对细雨一般的袭击,林鸿瑜无法像之前一样一刀破开,叮叮噹噹的灵力破碎在刀刃之上带起声响,也带走了林鸿瑜不少耐心。 苏桓已经隐匿于暗处。 ——在口出狂言后还躲躲藏藏,林鸿瑜心中暗骂一声「鼠辈」,脚尖蹬地跃出灵针攻击范围,在建筑与林木之间寻找苏桓的藏身之处。 可下一轮袭击又紧随而至,这时苏桓手中法决变换不休,几乎要出残影。 林鸿瑜在发觉苏桓逃生动向的瞬间有无数将他一剑捅个对穿的机会,但他也知道一剑下去,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会葬送于他的手中。 这份慈悲使得实战经验基本为零的林鸿瑜招数总有留手,对方在几个回合也看明白了,甚至以此当作他的弱项。 苏桓数次在林鸿瑜追赶而上时索性迎剑而去一副引颈受戮姿态。 堪堪停住能将他一噼两的剑势。 就这空档苏桓已是逃之夭夭。 空有实力却难以发挥,林鸿瑜烦闷不已,再次防御那些嘈杂的小针时候瞥见苏桓的身形已翩然跃至宗门墙沿之上。 林鸿瑜脚尖倏然勾起一块石头接着身形翻转,另一脚借力将石头狠狠朝那边远处的墙头踢过去—— 「噗」 并不算大的小石头,直直奔向苏桓胸襟,却引得他喷出一口血雾,仰面跌落在宗门墙内。 那些因【一级敌袭】而赶来助阵的弟子长老们所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 墙上的人重重摔在地上。 那面高墙并未留下空白过久,只是瞬息、那抹平直的墙突兀填了笔人影。 林鸿瑜本是看被苏桓打了下去,想上去看看人是不是跑了,只是没想到刚跃上朱红的墙沿,就见了宗门内正汇聚而来的乌泱泱上百人。 林鸿瑜的视线在人群之中飞速梭巡。 看遍全场,林鸿瑜面上的失望之情逐渐溢于言表。 他没有见到林修逸。 宗门弟子因警戒令而汇聚于此,此时人人操戈,戒备地看着他。 ——敌袭,是个十岁出头的半大少年? 苏桓,是被这样一个人所伤? 墙上站着的少年,手中所持之剑的都显得他格外青涩,浑身灵力纯澈,更是毫无杀气可言。 今日执事堂驻守的长老是宿炎彬,他奔向苏桓的脚步停下,手中掐紧法决却仍对墙头上的少年问道:「你不过一个半大小子,何故伤我门下弟子?」 「此人可恶,该打。」林鸿瑜俯瞰的表情颇为认真,他打从心底觉得苏桓此人活该挨着一下——甚至这一下还显得少了。 墙外听到林鸿瑜回话的侍从赶忙补充:「此人先是污衊二公子的兄长,后又率先动用灵力攻击伤人,我们二公子只是俗世凡人——倘若二公子不反击,早就被那人的灵针给害了。」 苏桓摔了个七荤八素,肺部更是受到外界重击,此刻是昏着头躺在地上刚张口欲说什么,却「哇」地又吐出一口血来。 情形着实可怜。 可林鸿瑜又只是个没有修炼过灵力的普通少年,兇器又并非他手上的利剑——只是一旁滚落的不大石子儿。 倒显得兇手并没有那般可恶。 「今日职守山门之人何在?究竟发生了什么?」宿炎彬问道,此时仍有弟子自传送阵处不断赶来。 这桩事情像是误会或是个人恩怨,远达不到需要播报【一级敌袭】的程度。 难道要当着一群干元宗弟子的面欺负一个半大小孩吗?眼前的林鸿瑜眼神清正,也不像是为非作歹之徒—— 两位守门弟子被点了名立即对视一眼。 他们距离苏桓与林鸿瑜起冲突之地不过几米。那时林鸿瑜的剑架在苏桓脖子上,他们当然看到苏桓魔怔似的挑衅,此时是站了出来应声。 「我们都亲眼所见——是他持剑行兇。」一人指着林鸿瑜说道,另一个人迟疑片刻,迎着此刻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苏桓的视线,也是硬着头皮点了头。 第93页 「我们有你们益掌门的拜帖,来此处寻亲却被拦在外不得进入,这位修士进山寻人,却寻来了此人。」三名侍从此刻没在墙那头大声嚷嚷,也是跟了进来,陷入包围圈之中,手持拜帖具是一脸气愤。 「此人见着我们一行只是满口胡诌,说、说我们大公子……」侍从说到此处,是狠狠剜了一眼坐在地上的苏桓,另一侍从接过话头,亦是十分愤懑。 「他污衊我们大公子,说他已经死了,还主动使灵力攻击,倘若不是我们二公子身手矫健,此刻怕是要在灵力网中被片为肉块。」 说到此时宿炎彬心中已经多少有了眉目,他转向神情犹豫的那位守门弟子,说:「你,将实情一一道来,否则少不了你们二人玩忽职守之过。」 那人露出一抹苦笑,他抬头不去看其余人的目光,将林鸿瑜如何上山寻亲他来执事堂找却发现空无一人,他是如何将苏师兄请来,二人又是怎样起的冲突,连同对战细节都是被他原原本本道来。 汇聚山门的干元宗修士各个带着法宝武器,原以为是要来场大战,没成想是汇聚一堂看了大热闹。 听得坐在地上重伤模样的苏桓是坐立不安,眼刀一个劲儿地朝那边飞去,又被宿炎彬逮了个正着。 一时是少不了一阵训斥。 林鸿瑜看着眼前闹剧,神情淡淡,手中神兵亦是吟鸣不耐。 他此行只是来寻林修逸。 那些呈包围之势的修士,除了年龄大些的那位长老,其他人所带给他的感觉,与早些时候给他陪练的那些人,没有差别。 ——都是一样的弱。 倘若他下死手,无一人能是他一合之敌。 林修逸怎会停留在此? 还是说,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强者】的行列? 林鸿瑜思绪天马行空,心潮一阵澎湃——早闻修真界,修士深广,能人辈出,他日日修行不敢懈怠,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踏出一步,却发现,原来他眼中强人辈出的世界不过他手中之剑二指宽。 「我哥在哪?」林鸿瑜不想在旁人身上浪费精力,他自墙面一跃而下,问已经看完拜帖的宿炎彬。 宿炎彬当然听汤越池说了林修逸正在独立秘境仍未出现,他心里也有几分猜测,只是这话自然不能告诉一个千里迢迢找哥哥的少年。 宿长老神情带有一丝难色,叫人带林鸿瑜去岐山问汤越池——他知道详情。 林鸿瑜的剑连同剑鞘一起放入挂在脖子上的须弥戒。 没了剑,他就又成了俗世富家子弟般的好欺负模样。 只是场内之人看了眼鼻间嘴角仍溢出血线的苏桓,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次轻视这张与林修逸十分相像的、面相单纯的少年。 一场闹剧就这么草草落下。 剩下的就是惩治弟子时刻,林鸿瑜无意再看,带着三位侍从跟人上了传送阵。 —— 汤越池时刻守着乔茂,并未赶来。 一级敌袭警报虽说少见但也绝对不是什么能够覆灭宗派的大麻烦,交给外门弟子与当值的长老即可,用不着他出手。 只是没多会儿,他就见着了个与林修逸十分相似的少年,他甚至有一瞬间幻视了林修逸——难道从秘境出来会使人变小? 那份相似也仅持续了一瞬,二人无论是行迹气质还是给人的感受都相差甚远,即便此刻林鸿瑜同样面无波澜,但谁也不会将二人认错。 「汤师兄,这是林师叔的弟弟。」带路的人已经将人送达,转身离去了。 弟弟? 汤越池一怔。 林修逸是亲口承认过自己有弟弟,还是【双生子弟弟】。 二人单论外貌的确能认出是兄弟不错,可距离双生子,年龄上可差得远啊? 这对儿兄弟光凭外表看最少相差十岁,但汤越池还是问,他觉得凭藉这份相似度不可能只是亲戚,可问出口又觉得离谱。 「你是林师叔的双胞胎弟弟?」 林修逸微怔,随后嘴角抿着扬起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他重重点头道:「我是林修逸的双胞胎弟弟,道长,你知道我哥在哪吗?」 汤越池沉吟。 双胞胎兄弟,通常代表着二者在极为接近的时辰又同一位母亲所生,但是他看林鸿瑜的的确确就是十岁出头的小孩,那么问题是出现在林修逸身上?那个实力强的没谱的人——居然只是十多岁大的少年? 想起先前提到林修逸的双胞胎弟弟为什么年岁不到不能进入宗门时候,除他之外乔茂与尤溯源都在乐呵,又记起修真界中的确可能存在能够改变人外形的秘法,倒也不算奇怪。 想通之后,汤越池就去除危险部分,把秘境之中所发生的事告诉了林鸿瑜。 听着汤越池口中关于林修逸的具体实情林鸿瑜感到欣喜——总算不是在寥寥几笔的书信或是梦中。 林鸿瑜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双眼是晶莹的专注,汤越池的视线不由飘向里间——他猜测林修逸当初愿意不时拉乔茂一把,可能也是源于林鸿瑜与乔茂之间有着细微相似之处。 等乔茂好了,不知是否仍有一双完好的眼睛……汤越池心下涩然,停顿片刻,在林鸿瑜催促的视线中继续讲述。 林鸿瑜听到林修逸如何与巨蜥妖兽作战,惊地眉毛挑了老高,又听到他手上受伤是如何伤口快速恢復,眼中浓郁的痛惜几乎要滴出水来。 第94页 汤越池一路讲述,林鸿瑜跟着心情跌宕起伏。 他听说林修逸还在秘境,不知道何时才能归来,即便汤越池并未描述过多的危机,他也敏锐地察觉出那里绝对存在危险,一时是低下头沉默不语。 相比起林鸿瑜这边的忧虑。 苏桓这边仍在辩解——虽说情况未定,可林修逸死在秘境只是板上钉钉的事,往年秘境结束一律按身亡处理,怎么到了林修逸这里就不同了?是不是倘若他一直不出来,他就能在秘境一直活着,活一百年,或是直接永生成仙? 弟子虽被宿炎彬遣散,却一个个装作有事在忙活的样子守在附近,顶着盛夏高温,竖起耳朵是一句也不想听漏。 第047章 别扭 当齐静得知林修逸已经找到时候立马就拨通了齐思贤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罕见地沉默着,即使隔着网络,传来的声音有些失真,齐静仍能听出他的失魂落魄。 没想到只是随口一说,齐思贤口中近乎完美的「漱玉」的目的竟然真是林修逸。 齐静没有过多的惊讶,她心中早有隐约的感受,齐思贤其实是相当好骗的,如果想要了解林修逸,在他这里入手一定是最佳途径之一。 受到打击的齐思贤并不想多说什么,问也是沉默许久。 齐静又将电话拨给易洪宇,只是没想到易洪宇连接也没接。 事情似乎透着不对劲儿,她离开电脑前,将电话打给林循。 这次电话没有响多久就接通了,林循语调平淡,告诉他林修逸没什么大碍,过几天就可以到岛上看望。 齐静想到易洪宇并未接通电话,又问易洪宇如何了。 林循这次反倒沉默了片刻,说他累着了,随后闲扯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自从接手了家里产业齐静日夜不带休息,成日八百里火急恨不得一人分成两份使,即便是铜浇铁铸的躯体也熬了个眼冒黑星。 这日大半夜她听见家里有动静,打开房门就见着同样挂着一对儿黑眼圈的齐思贤回来了。 路上路灯都灭了,家里人还醒着。 齐思贤看着满面疲惫的齐静,短短一年功夫,脸颊消瘦,还带上了框架眼镜。因他不成器,背负了比寻常人更多的东西。 此刻见他回来了甚至关心他怎么还瘦了,顿时心中五味杂陈,既心疼又愧疚。 他想起自己在黑色的未知巨株旁见到慕容漱玉,甚至还期期艾艾地问此事是否另有隐情。 身边的林循甚至都多看了他一眼。 慕容漱玉说:「别犯傻了,我接近你就是为了得知林修逸的近况。」 「那你曾经说会一直陪我,还做数吗?」齐思贤追问。 「我从没亲口说过这话。」她顿了片刻,否认了那些并未言明的期许。 齐思贤心如刀绞,他想再次发问却见慕容漱玉冷淡地别过了头。 林家并无一人怪罪他,仿佛所有人都能很轻易地猜到他是受欺骗的,林循甚至还对他说了句:「思贤,太晚熟可不好,早点长大吧。」 林修逸找到了。 随着黑色藤蔓的消失,地面的通道显露出来。 易洪宇抱着林修逸,齐思贤看见躺着的人瘦了许多。 在这个本该扑过去从易洪宇手中夺走好友身体的时刻,齐思贤却无论如何都觉得没脸凑过去了。 甚至慕容漱玉都赶了上去,她对易洪宇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 几人乘着中型直升机走了,林循让他等下一趟。 慕容漱玉没有对他说别的话,临走之时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并未等侯多久,下一架飞机就已赶来。是个微型客机,目的地是他家所在的山头。 齐思贤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却也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了。 只是没想到这会儿家里还有人没睡。 「慕容漱玉是什么人?」齐静问。 捧着齐静给他简单煮熟的热汤,齐思贤摇了摇头,他也不清楚。 早在最开始时候他在兴趣群遇到了大佬,后来了解后才发现大佬是个女孩子,长得漂亮,性格也好,身上还有与众不同的独特气质,是个迷一样的人。 齐思贤很难不喜欢她。 他以为慕容漱玉对他的示好并未表现出厌恶,是也有意于他。 难道慕容漱玉全是骗他的,为了接近林修逸,而特意调查自己的兴趣爱好吗? 他在自己并不擅长的领域钻研更深,就是为了更多地接触到喜欢的人。 齐思贤原本以为自己与慕容漱玉两情相悦…… 「哎我不问了,你可别哭啊。」齐静露出嫌弃的表情,看着齐思贤的表情从一派伤感转变为比哭还难看的笑。 「谁哭了,我刚看清了一段感情,笑还来不及。」 …… 在前往孤岛的那架飞机,林循的视线从林修逸薄白的脸色转到他被易洪宇所握着的手腕。 林循与驾驶员到达森林,那里的树木成荫很难在其中寻觅到人或是动物的踪迹,原以为找到兄弟二人会很困难,实际情况却与他所想恰恰相反。 那处坐标磁场紊乱,甚至影响了航空探测仪——他们极快地确认了位置。 漆黑的像是植物根须一样的东西吸收了所有光线,占据了不少地面。 大约有十二个人站在人迹罕至的森林之中,那片黑色之外。 这些人里并没有易洪宇或是林修逸。 第95页 林循刚下飞机,一个年轻女孩的视线就立马锁定了他,等他追着看过去时她又神情复杂地转过头去。 「他们在里面。」 那个女孩的目光落在黑色的植物组织上。 「这是怎么回事?」林循触碰到那些植物,不祥的感觉令他霎时背后汗毛顿竖,他后退一步。 「——笔记本。」易洪宇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 飞机上的笔记本被助理递过来,林循拿着轻薄的笔记本,不知道这种时候易洪宇要笔记本做什么。 漆黑的植物组织层层分开,一根藤蔓缠绕在他手中的笔记本上,随后缩了回去。 林循无视植物组织给他带来的难受感觉,抬腿就要跟上那根藤蔓。植株又极快地重新闭合起来。 「洪宇?!修逸呢?」他拍着植株的外层,藤蔓被拍出「簌簌」声响。 这次没人回答了。 「修逸还好,如果你家老二不带他出来——他不吃不喝顶多能撑三天吧。」慕容漱玉走到他身边,她的神情平淡又无趣,随意地打了个招唿道。 「——你好,林循。」 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在见到五十岁多的自己时直唿自己的名字——为这莫名态度林循眉头一皱。 他看着慕容漱玉,这个姓【慕容】的女孩,光凭年龄上看,与慕容芝口中所说的【来到这里后所见到的第一个人的姓氏】中的那个人绝对不是同一个。 但又因她莫名其妙的熟稔态度,让林循多了几分猜测。 毕竟慕容芝,从他十多岁时候见到她的第一眼,到他将近三十岁,也未曾长过一丝细纹。 慕容漱玉莫非与慕容芝一眼,都能够保持外形不变? 「为什么要带走修逸。」林循问她。 「把他留给你也是浪费,不如到我这里,还有可能能够唤醒他。」 她说得随意又笃定。 林循不知道她的这种态度是出于对什么的自信,她一个外人,为什么要管别人的闲事?她与慕容芝很熟吗?那他自十几岁起就与慕容芝相处,这么多年来为何又从未见过她。 林循觉得她的举动必定出于某种目的。 还有慕容芝不让他透露关于她与林修逸的信息,那个理由他尚未想通,是否与慕容漱玉有关?或者,是否能够从她身上得到线索? 林循调查亡妻身世多年,却始终摸不着头绪,此刻面对这个可能知道自己所未了解的慕容芝信息的人,他的心砰砰直跳。 林循凝视着她,突然问:「你认识慕容芝吗?」 姑娘放松的面容暂停了一瞬,她抿起了嘴唇,腮帮下的肌肉鼓动,看向林循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被瞪了一眼。 慕容漱玉咬牙切齿,半晌才回答道:「认识。」 「你带走修逸,与阿芝有关?」 慕容漱玉点头。 「为什么?」林循观察着她的神情。 控制表情是种天赋,有些人哪怕活了再久,也会在不经意间,露出微表情,而这就透露出了不少信息。 而慕容漱玉甚至懒于伪装,也可能是破罐破摔,林循不知道齐思贤得多单纯,才能被她骗得团团转。 慕容漱玉「啧」了一声:「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害他。」 「因为是阿芝的孩子?」 听到这次发问,慕容漱玉神色又变,视线落在林循的双眼上——年岁为他的眼周所刻画的细纹并未磨灭他还算不错的皮相,其间更是蕴藏着一双清明的眼睛。 她面上的不耐消失,轻轻点了点头。 …… 林循的视线看向后排。 慕容漱玉正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寂寥。 她的内心绝非外表那般年轻。 不知道易洪宇从她那儿知道了什么。 还有那片植株,易洪宇为什么迟迟不愿出来,他和林修逸待在那儿,究竟做了些什么? 林循感到困惑,那些植株消失后,易洪宇就带着林修逸上来了,单从外表看也看不出什么,但是气质却截然不同。 难道易洪宇也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可易洪宇是他与易莲所生的,林循知道二人都与寻常人无异,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即便有特殊能力,林循也觉得应该是林修逸,毕竟是他与慕容芝的孩子。 他看了眼消瘦不少的林修逸,目露疼惜。慕容漱玉的意思是她劫走林修逸是为了尝试救醒他,可是看眼下的情况,想来是没有效果。 一路到达岛上。 疗养设施早已备齐,易洪宇抱起林修逸跟着负责人把人送到早已收拾妥帖的房间。 林修逸的手背上有许多细细密密的针孔,都是输液留下的,在意识消失的躯壳里,伤口都好得格外迟缓。 林循见状亦是鼻头一酸。 医生换上了留置针,接上悬挂的药水后收拾东西离开。 房门轻轻关上。 林循的视线再次落在易洪宇握着的手腕上。 「这里很安全,可以松手了。」 易洪宇神色略有松动,他抬头看着林循。 林循觉得易洪宇的神情说不上的怪。 相认不过一年光景那股陌生劲儿还在,二人从来都称不上亲密,此刻这种像是与他多年未见,又像是隔着生死般透过他去看别人的目光。 叫林循浑身别扭。 第96页 第048章 「越池——」 「在看什么?」 林循的声音将易洪宇从混沌的边缘唤醒。 易洪宇收回视线稍一摇头。 林循不是林寻松。 在属于林鸿瑜的记忆里,林寻松看向他的眼神永远都是带着显而易见的爱意与长辈的包容的,与林循不同。 修真世界遍布的灵力在这里难觅痕迹,两个世界似乎毫无瓜葛但又有着微妙的联繫。 当林循再度询问二人在那些黑色植株之中做什么时候易洪宇仍是报以沉默。 眼看易洪宇并不想提起,林循只得去询问慕容漱玉。 慕容漱玉并未隐瞒,她提到了觉醒药剂并讲述了这种特殊物品的功效,但对于易洪宇一夕之间判若两人的改变她也不明其理。 因着基地被炸毁,慕容漱玉组织里的十一人都跟着来到了岛上,原本考虑到安全问题林循并不想带上他们,可易洪宇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无碍,林循也莫名相信了。 这会儿这十一人正老老实实地关在房间里,关于林修逸多次接受觉醒药剂后的数据报告被卫鹤罗列在册,慕容漱玉几人依此分析着可能存在的情况与药剂用量。 不知何时生长的黑色植物根系潜伏于地下,覆盖整片岛屿。 笔记本中显示的画面仍是一片漆黑,即使时间流速开到最高,那头也是没什么动静。 易洪宇记得——在作为林鸿瑜的记忆里,自己在瑶洲秘境的裂缝中获得天赋传承之时并未停留太久,难道林修逸出了什么意外? 他注视着屏幕的画面,全然的黑暗中隐约有气感流动。 林修逸仿佛已经死去一般安静。 正常人独处于黑暗久了总会发出点动静,比如口腔不经意发出的声音或是鼻息变重之类,林修逸一派平静,好像并未因此感到焦虑。 反倒是看着那边动静的易洪宇有些心神不宁。 这么些日子过去,如果按照先前的时间流速,这会儿大概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 即便林修逸能够做到辟谷,在裂缝中待久了也绝不是什么好事。 服用觉醒药剂后易洪宇的天赋在日益增强。 慕容漱玉说只要修炼程度够高就有跨越空间的可能。 注射了浓缩的觉醒药剂,那份力量流淌在易洪宇的血肉之中,勾起灵魂中所镌刻的力量。 ——这份来自灵魂深处的力量早就超越了现世水准的强大。 即便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慕容漱玉,在易洪宇的眼中也变得如同随意拼凑的玩具般脆弱。 他的触角破开土壤,触碰海水,游荡的鱼群中死亡的一条都能被他所探查。 只要他想,就能杀死任何处于他感知之中的生灵,不留痕迹。 可跨越空间界限的边缘却仍是遥不可及。 *** 无论别人想了什么说了什么,林修逸在秘境的裂缝之中仍是毫无进展。 他把记忆中的事情全翻了个遍,自有记忆以来到被尤溯源的召唤阵骚扰三年,再到两方世界的抉择之时游戏的强制选择,还有来到修真世界后的一切,都相当顺利,直到卡在瑶洲秘境之中。 从第一日跌落到现在,秘境与身体并未发生任何改变。 无尽的下坠。 人生一向索然无味,作为人,总会给各种东西赋予意义与价值。 记忆的伊始,外界传来的信息在说着母爱的伟大,同龄的小孩也到处称各自母亲的无所不能,母亲这一类群备受推崇。 小时候的林修逸觉得,也许自己异于常人的那部分是因为母亲的缺失而导致的。 母亲留下的视频诉说着爱意与思念,林修逸一遍遍看着,自己与她长相相似,她口中所说的爱又究竟是什么? 他曾经去问过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管家,他看了年幼的孩子半晌,并没有敷衍。 管家蹲下,平视着林修逸的双眼,说爱的伊始是利己,是理性的,可人总是会在某一时刻变得感性,甚至违背最初的理性意志。 林修逸点头,他能够理解管家所说的话,他说:「这就本末倒置了。按你所说,人都逐利,爱他人超过自己是错误的心理,但在【母亲】这种群体种倒是容易犯这种错,为什么,是因为这种错误使得族群延续所以才会被人人称颂?」 管家看向他的目光显得慈爱:「不光是这样,当人沉浸于【爱】时头脑一热为了他人捨弃属于自己的利益是常有的事,却也不会被人人称颂。人的这份【爱】,有时也能助你获得意想不到的力量。倘若你以后有了牵肠挂肚的人时,想必就能明白了。」 短暂的片段掠过脑海,连带着勾起一长串画面。 现世与修真世界,两边只能有一个他,却也没有世界是非要他不可。 现世的林氏一家独大,倘若因没有他,过不了几十年自然没落,更多的资源与机会会流向更多的中小型企业。 还有修真界,记载的百年修者无一人飞升,现今修士看不到未来碌碌一生,行事混乱颠倒,也许灭亡后重新滋养新的生灵会更好也说不定。 扪心自问,林修逸对两边投注的精力相差不多。 腰间的玉佩在此处空间偃旗息鼓,那边的林鸿瑜应该差不多也要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修真界中,到时候林家父母连同林鸿瑜三人想必会难过吧。 即使并未言明,他们的爱意从来都毫不吝啬的展现在细微之处,届时他的消息传回家中,他们又会如何懊悔自责。 第97页 也许会像现世慕容芝所留下的视频里那样饱含热泪,在无人之时对他倾诉不舍与爱意。 重来一次,双亲的爱有了,还有了自母体就陪伴着自己的林鸿瑜。 他年幼的缺失已经补齐。 林修逸想,年少渴求之物在成年之后获得,早就错过了最佳时机,他无法感受到触动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倘若自己并不存在于那个空间,那么一切于他毫无意义。 长久以来,唯有时间的流逝在提醒着他,他又度过了一日。 他所拥有的,只有时间。 林修逸所能掌控的,只有自身所能触及的时间而已。 并没有特别的感受,已经习以为常的无尽下坠在一息之间出现变换,林修逸出现在了秘境夹层的峡谷上。 双脚踩在地面之上,除了地图画卷所标註的那道裂缝与汤越池乔茂二人已经消失不见,一切都宛如最初踏入的样子。 觉醒失败了?林修逸感受着毫无变化的身躯,那道裂缝已经不再对他打开。 无从得知天赋是否已觉醒失败。 走出秘境夹层,飢饿的妖兽瑟缩于古树林深处,林修逸一路走着,寻找离开秘境的路。 *** 林鸿瑜拜别汤越池后带着三位侍从来到了林修逸的居住之地。 刚到偏殿,就见到了当初跟着林修逸离开的三位侍从,与林鸿瑜道了安后就与林鸿瑜身后跟着的随侍聊了起来,因为都是在林府当差,互相都认识,一时也是颇为激动。 视线穿过六名侍从,林修逸看到了不远处三只追逐的小狗。 小竹林后的房间窗户开着,能看到床沿一侧。 林鸿瑜进了房间。 他像是掉入了米缸的老鼠——这里到处都是林修逸存在过的痕迹,他的视线沿着桌凳地板爬到陈列摆设,里间的桌上放着自己曾经寄来的信纸。 柜子打开,里面整齐地摆放着林修逸的衣物。 触及到思念之人的生活,林鸿瑜的血液之中像是悦动着小火苗。 林鸿瑜脚步很快,眨眼的瞬间仿佛已经嗅到了林修逸的味道,他就在身边一般。 窗外传来几人小声的私语。 林鸿瑜捕捉到重点词彙——所有人都离开了瑶洲秘境,二山山脚现在早就没人了。 指腹离开林修逸的被子,蹭歪了一角。 心中的点点欢愉冻成冰。 眼看天色擦黑,侍从原以为林鸿瑜会留宿在这里,只是没想到他在屋子没一会儿就冷着脸走出来了。 三位随侍摸不着头脑,还是跟了上去。 目的地是二山山脚。 因为相信林修逸一定会回来,当天晚上林鸿瑜就守在干元宗二山不走了。 ——秘境在二山开启,林修逸消失在这里就一定还会重新出现在二山处。 因着林鸿瑜的父母是与益沛通过信的,对于他的动向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汤越池听到这事后不自在了,离开的时候林鸿瑜就只是垂头思索着,想来自己所说的实情肯定令林鸿瑜忧心不已。 汤越池觉得此事与自己脱不了干系,他起身,离开了乔茂所在的房间。 秘境结束后,汤越池头一次离开了岐山。 只是刚走出岐山护山阵的范围,他就感到了一阵寒意。 想到林鸿瑜还在二山守着归来之日遥遥无期的林修逸,汤越池加快了脚步。 …… 几乎没费什么心力林鸿瑜就找到了当初秘境开启之地。 地面上有大片斑驳的暗色血迹,想来是那些弟子回来之时受了伤,或是猎取了妖兽所留下的。 两名侍从被林鸿瑜派遣去驿站,给家里捎信——他暂时不想回去。 剩下的侍从筑基期修为,怕山上野兽飢饿暴动下山伤人,出声劝慰林鸿瑜早些回去。 林鸿瑜不为所动,他呆坐在石头上,手中攥着腰间的什么东西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汤越池提着一盏灯,出了传送阵后脚步越走越快,他一路跑到秘境所在处,看到了林鸿瑜。 还好没事。 汤越池脚步放缓,唿出一口气。 「越池——」 汤越池听到嘶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悚然感顺嵴椎直上。 「你可算捨得离开那杂灵根的小子了——」 灯盏落地。 第049章 等待 灵力防御笼罩汤越池全身,一瞬发出晃眼光芒。 林鸿瑜抬头看去,灯烛倒在地上默默燃烧,照亮了汤越池被自身灵力全面笼罩的半拉背影。 「汤道长?」林鸿瑜疑惑地起身,四周平静,他不明白汤越池怎么浑身僵硬一副如临大敌模样。 「快走。」 汤越池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简波的声音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乔茂至今未醒,他的惨状还歷歷在目,这是林修逸的弟弟,不能再因他而被误伤。 「他的目标是我,快带着你的侍卫走。」 到最后一句,几乎是吼了出来。 「越池,你让我好等——」 灵力凝成细线,送入汤越池的耳中,他回身警惕着周遭,林鸿瑜仍是毫无防护,甚至想要靠近他。 「走——」汤越池不敢妄动,那道冰冷粘腻的目光潜藏在暗处,如同附骨蛆般紧紧跟随着他,他觉得自己只要踏出一步,就会有人受到简波那奇诡的袭击。 第98页 因为有着上次的经验,汤越池知道简波的目标是自己,如今之计,只有让他们二人先走。 林鸿瑜长剑出鞘,剑芒在夜空中闪烁出一道银亮的光,他同样环顾四周,沖身后的侍从道。 「你先走,我们晚点跟上。」 那侍从喋喋不休半晌未曾劝动林鸿瑜离去,此时他见林鸿瑜抽出长剑,汤越池亦是一副隐含癫狂的戒备之态,哪怕周遭一派平和他也不敢托大,点头应是后朝传送阵处走去。 树叶之间细微的簌簌声倏然而至。 林鸿瑜朝那边看去,只见一道隐于暗处的黑红物质吸纳了光线流窜而出。 自己的随侍——邓云岚,就是那点未知物质的落点。 只一剎,在触及到邓云岚之时轰然灼烧。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痛的唿喊。 汤越池闻声回头,那位侍从砰然倒地。 眼见跟随之人倒下不知生死,林鸿瑜下意识朝那边跑去。 他躺在地上毫无生息,那道暗色焰火将邓云岚整个人都烧瘦了一圈,整个身体都如同渗出汁液的枯木,林鸿瑜赶到他身边之时,邓云岚已是气若游丝。 「云岚哥!听得到我说话吗?」林鸿瑜伸出双手,他的手落在随侍的手臂,却是焦硬又黏煳的触感,惊得他勐地收回双手不知所措。 暗色光线紧随而至。 阴冷的能量牢牢锁定在林鸿瑜身上。 有东西飞速接近,林鸿瑜亦是瞬间惊觉,起身抽出长剑斜挥出去划破那点暗芒。 直奔而来的能量被剑锋噼碎,消失无踪,这回林鸿瑜可算看清——那道暗色光线是一小团黑红色的火焰。 「谁?」林鸿瑜朝火焰源头看去。 见藏身之处已经暴露,那人也没继续躲下去。鸦羽般的树林之中,一道低矮的影子动了动。 「不愧是寻松的儿子——」 这次不仅是汤越池听到了简波的声音——只是此人嗓音像是生吞了碾碎的骨头茬子,刺得林鸿瑜皱起眉头。 看到林鸿瑜已被简波攻击,想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简波所放过。 汤越池立马赶上,挡在二人身前,金丹期的灵力飞速凝实,瞬息之间数百道灵锥朝那道人影飞速而去,速度比在秘境之中快了不少。 简波仍是一件黑色斗篷,整个人都似乎矮了一些,佝偻的身躯并未避让——汤越池的那些锋利的灵锥攻击全被他周身的灵力防御所抵挡。 灵力光斑消散。 简波的修为亦是精进不少。 「越池,上次见我时你还是跪着求我,这次见面怎么能对为师出手?」简波的语调很慢,二山因为有秘境的缘故并未设置守山阵,此处本就资源不多无人居住,即便在这儿整夜制造出再大的动静也不怕被人察觉。 嘆气声自简波口中发出,汤越池甚至能感觉到那股恶臭,只见他抬手,一道普通的灵力攻击波转瞬而来。 那攻击速度奇快,甚至比无声无息的暗色焰火还要快上不少。 汤越池的双眼时刻盯着简波的一举一动,见状立刻闪避,可那灵力攻击波的余威也瞬息触碰到他的手臂,顿时右臂剧痛皮肉瘫软。 他原先在体能方面就与乔茂相差不大,都不是专门煅体的修士,在简波全速的攻击之下是没有半点躲避的可能。 此刻汤越池的衣袖尚且完整,内里已是筋脉寸断,再抬不起分毫。 林鸿瑜把须弥戒中的续命丹餵进邓云岚口中,察觉到身旁汤越池的身躯忍受着剧痛一般颤抖,顿时把视线锁定在简波身上。 「汤道长,你先帮我看着云岚哥——」 话音刚落,林鸿瑜就如银梭一般持剑沖向简波。 「不可!他实力深不可测你快……」 汤越池出声阻拦的话说到一半。 林鸿瑜已到了简波身前,人是高高跃起手中长剑已如闪电一般挥砍。 这次是下了杀手。 简波自知身法远比不上林鸿瑜,当即暗色火焰环绕周身轰然腾升。 林鸿瑜反应亦是极快,在余光察觉到火焰苗头之时于空中翻转身形由刀换脚,他勐踹一脚简波借力后撤数米。 可即便行动迅捷那火焰也燎到了林鸿瑜的髮丝。 简波站于火焰包围之中哼笑一声,任凭林鸿瑜速度再快宝剑再利,也仅是近战优势,他无法跨过火焰直接伤害到简波。 更何况是现在实力再度提升的简波。 灵力波动再度凝结攻去,简波游刃有余—— 「山下的散修太老了,灵根也不好。」 简波看着林鸿瑜在汤越池身前提剑挥砍,他手中之剑不是凡品,倒是能够击散他的灵力攻击,只是这把剑对于半大的少年来说显得过长了,他又能在汤越池面前挡到几时。 简波的笑声显得愉快:「越池,你是我最好的灵材,我会让你发挥更大的价值——」 汤越池右臂松松散散,剧痛感使得他额上沁了一层细汗。 眼见林修逸的弟弟站在自己身前挥动长剑,一瞬间又想到乔茂保护自己时的样子。他心中动容,捂着右臂的左手放下,哆嗦着掐诀,灵锥再度凝结—— 哪怕无法造成伤害,只要能分担简波的注意力让他无暇全力进攻就好。 简波收回部分灵力进行防御,有了汤越池的加入林鸿瑜总算得了喘息的时间。 那圈围绕简波燃烧的火焰应该就是他所修行的力量了,只要简波有一丝灵力在,那些火焰就不会消失。 第99页 汤越池的攻击绕过林鸿瑜直奔简波,在他的掩护之下林鸿瑜也是逐渐逼近火圈外围。 「小心,别碰到火。」汤越池在后方叮嘱。 见他距离近了那火焰燃烧得是愈加勐烈,宛如一道火幕将简波牢牢包裹。 倘若要中断简波的进攻林鸿瑜就得设法穿越火海,可这火又有异于寻常火焰,沾上就得脱层皮。 因着距离极近,那法球出现瞬间就被林鸿瑜拦截,简波也无法袭击到后方的一躺一站的两人。 「越池,么山那小子的死全是因你而起,难道你要看到林修逸的弟弟也为你而死吗?还不住手!」 简波的声音自灼灼燃烧的黑红焰火后传出。 汤越池一顿,面色惨白了几分,左手却是停止了颤抖,再次掐诀的动作更加流畅。 「乔师弟没有死,林鸿瑜也不会死,该死的是你。」 庞大的灵力并未凝成实体,如同一阵风般,直直地刮向简波。 尚未凝聚成形的灵力攻击无法对人造成伤害,却能将火焰压低一瞬。 林鸿瑜看准机会一跃而起,跨过火焰长剑直指简波首级。 简波大骇,身形往后倒去,兜帽跟着落了下来。 一张遍布紫色脓疮的头颅出现在林鸿瑜的视野之中。 简波极快地吞服了什么丹药。 剑势不减,眼看剑尖要刺入灵力防御范畴,下一刻简波行动一轻浑身灵力暴涨。 火焰再度轰然而起。 林鸿瑜挥砍而来的剑尖只碰到了空气,因他时刻警惕着脚下火焰动向,袭击落空后见势头不对立刻收剑回身,可即便如此那火焰也是距离过近。 星火随着气浪沾上衣袍下摆,林鸿瑜的鞋袜落在地面转瞬燃烧殆尽,余火波及到了他的一条小腿与脚掌。 林鸿瑜离开攻击范围,因腿脚传来的剧痛而跌坐在地。 围绕着简波的火焰更胜,一切重回最初,甚至比最初情况还糟。 汤越池看着眼前事态发展——林鸿瑜的攻击被吃了丹药的简波所躲避,能使人实力暴涨的丹药?汤越池脑海中迅速划过林修逸入门试炼时的那个对手。 左手掐诀速度不减,边连忙奔向林鸿瑜喊道:「他吃了增元丹,快走。」 林鸿瑜左脚剧痛,尚未烧完的鞋底粘在他的脚底板上,痛得他差点站不起来。 在汤越池赶到林鸿瑜身边的一瞬,周遭的地面已在无声无息中被简波的暗色火焰包围成一圈。 二人站在火圈中,具是身受重伤。 场上的局势已然被简波掌控,两位伤兵败将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简波见着仍旧持剑却无法接近自己的林鸿瑜,他自觉胜券在握:「你是叫林鸿瑜吧?既是寻松的儿子,想必你的资质也不会差——今日之后,我会收你为徒,再悉心栽培你几年。」 「还有越池。」简波的视线转向汤越池,他眼中的渴望显而易见,却仍是自说自话:「你翅膀硬了,我不会再对你心软了。」 他手掌平平伸出,数道灵力攻击浮现于他身周,直指二人。 汤越池本就无法躲避这种速度之下的攻击,林鸿瑜此时脚上受伤行动也是不便利,只得握紧手中之剑心里警铃大作—— 阴冷的灵力攻击同时瞬发而至。 时间凝滞。 简波畅快的笑声停在第一声。 汤越池觉得二人躲不过,准备挡在林鸿瑜身前的脚步卡在半空。 林鸿瑜忍着脚上剧痛已将长剑重新举起,目光紧紧盯着那些灵力攻击。 世界卡在了这一秒。 下一刻,攻击消散。 所有人都未察觉那停滞的一瞬。 吞食了禁药增元丹的简波实力提升三倍,他在瞬息之间察觉到场上凭空多了一个实力莫测之人,没有任何犹豫,强行提升至元婴的灵力包裹双足奔走消失。 林鸿瑜与汤越池站在原地,看到简波的攻击同他本人一起瞬间烟消云散,疑惑与不解还未浮上心头。 福至心灵般地,林鸿瑜忽然转头看向身后。 这里是秘境出入口。 一个身材高大之人站在沉沉夜色中。 林鸿瑜心脏忽然砰砰直跳。 汤越池也跟着转过了身。 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汤越池的语调带着难言的激动,他唤道: 「林师叔——」 第050章 「乔茂呢?」 血液倒灌,血管里流动的仿佛是滚烫的岩浆,林鸿瑜听到心脏在砰砰作响,震得他大脑空白—— 那道身披夜色之人,看不清面容,林鸿瑜却知道那是谁。 汤越池将周身灵力提亮,莹莹光线之中,来人的轮廓显现。 ——是林修逸。 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林修逸出现在他附近,林鸿瑜绝对会立刻认出他来。 林鸿瑜大脑空白,他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只是在林修逸走来之时,他全然忘记了腿脚的伤痛。 已经四年没见的双生兄弟总算见面,之前心中的那些忐忑担忧此刻统统不翼而飞。 林鸿瑜突然发觉自己这几年似乎毫无长进,仍像是小时候那个爱哭的小孩。澎湃的喜悦、激动这类情绪呛得他眼中满含热泪,几乎看不到近在咫尺的人。 直到林修逸伸出手,抹去他脸颊上不知何时滑落的眼泪,林鸿瑜才恍然惊醒般跛脚跳起一把搂住林修逸的脖颈。 第100页 而林修逸则是习以为常般地接住他。 仿若梦境变成现实。 思念之人的味道沁入鼻间,林鸿瑜的眼泪洇进林修逸的领口。 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眼下面临的什么危险全部被林鸿瑜抛之脑后——只要有林修逸在,自己就绝对安全,他笃信着。 随着精神松懈下来,腿脚上的疼痛却变得难以忍受,眼泪更是开了闸般难以制止。 林鸿瑜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林修逸却已在瞬间察觉到他的不妥之处,拍拍他的手臂提醒他下来。 林氏特地存放在林修逸储物空间许久的万用药被取出,林修逸蹲下身,托起林鸿瑜虚虚点地的脚掌,将药膏敷在他的伤处。 林修逸的手指带着夏季罕有的清凉,这一下,把他从云端拉回现实,林鸿瑜打了个哆嗦,暂且清醒不少。 双手撑着林修逸蹲下的肩膀,林鸿瑜配合地抬高着一只腿方便林修逸上药,他环视四周,不见简波的身影,随侍也是瘫在地上连唿吸的起伏都看不出了。 「哥,我没事,先去看云岚哥。」 林鸿瑜眉头紧蹙,视线转向生死未知的邓云岚声音急促。 林修逸并未抬头,自他离开秘境的那刻起,地图画卷里除了飞速撤离的灰点——简波之外,就只剩下面前的两点友方绿。 邓云岚已经死了。 倘若他还活着,便不会在地图上毫无显示。 「你的脚不尽快处理,会难以癒合。」 林修逸回应的声音不冷不热。 林鸿瑜却并未放松,他的手指捏紧,仍急忙道:「我没事!林修逸,快去救救云岚哥!」 剩一丁点悬挂在脚上的鞋子被丢弃在一旁,林鸿瑜的裤腿已经变得支离破碎,衣料粘在肉上,林修逸的双手沾了脏污,他的动作停下,镇静的眼眸倒映着林鸿瑜的焦急。 「在我到来之时,他就已经死去。」 林鸿瑜的动作停住,抓在林修逸肩膀的手掌无意识地捏紧又松开,他站直身体,显得有点茫然。 「哥你在说什么?」 汤越池的视野也从简波逃离的方向转向邓云岚。 那点裹着灵力的火是简波奔着人命去的,邓云岚不擅躲避,那点暗火正中后背,的确凶多吉少。 死亡宣判并未被林修逸重复,他将林鸿瑜拥入怀中,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以做安抚。 而林鸿瑜则是头一次挣扎着要离开林修逸的怀抱,他要去看邓云岚是不是还活着。 说不出哪儿有点不一样,汤越池看着林修逸搀扶着林鸿瑜到了邓云岚身边,没过一会儿便传来林鸿瑜压抑的哭声。 眼前这一幕让汤越池幻视到在秘境之中的自己。 ——只是林师叔在秘境中停留这么久究竟得到了什么机缘?他……是否有能够救治乔茂的法子?简波的攻击刚刚又怎么忽然消失了? 还有简波—— 汤越池转头看向简波逃跑的方向,眼中压抑着深沉的情绪。 简波对他的好干元宗中人有目共睹,他给汤越池一切需要的资源,灵丹妙药不计其数,衣食住行样样都是其余弟子无法比拟的,可这份好的目的并不单纯。 简波对他好,只是在培育特殊的【灵材】,只待汤越池成熟之时供他採撷。 而自己还曾错把死劫当好意——哪怕早就意识到不对,还是害惨了乔茂,倘若不是林修逸突然出现恐怕自己亦逃不过今日。 汤越池内心翻江倒海,他不禁捂住口鼻,抑制这随情绪翻涌而产生的呕吐感。 今日简波逃了,那下次见面,就轮到他去杀简波了。 汤越池平復唿吸。 他的天赋一向都是最顶尖的那一批。 *** 林修逸的身体被安置在岛屿中心的疗养房内,易洪宇守在他身旁。 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照得满室通明,木质地板都反着大片的光,笔记本的显示屏亮度调到最高,那边仍在黑暗之中。 与之前的孑然一身不同,这次的黑影紧紧拥抱着林修逸。 易洪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听见少年的抽泣,看见林修逸蹲下身,将那只受伤的脚轻缓地放在掌心。 过近的距离被易洪宇看在眼里,他的视线垂落在躺在床上的林修逸。 自从那些多余的记忆被重新记起,易洪宇尝试过去区别现实与幻想,可很多时候也仍是分不清。 那些瞋念迷了心,易洪宇觉得许多事情都不再重要,手机早就在觉醒天赋的那日被他无意识碾碎,公司也已全然放手,他盯着林修逸,自十年前在班级里无意一瞥开始——无论是谁,都无法再阻拦他任何,也无人能将林修逸从自己面前抢走。 面对每天闷在房间不愿离开岛屿的易洪宇,林循表示不贊成。 打开林修逸隔壁的房间,顿时被烟味儿呛得咳嗽,房门大开,待烟雾散去,他看见两墙间隔是一整面玻璃,易洪宇就点着烟站在那儿。 「你哥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传宗接代的任务落在你头上,即便你不愿在工作上费心思,那也得等到你娶妻生子之后,到时候想去哪儿我都不会再管你。」 林循看着易洪宇阴郁的精神样貌,甚至比不上躺在床上的林修逸,起码林修逸睡着的样子是眉目舒展的——他觉着易洪宇成日这么待着不行,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健康的儿子,他不能接受易洪宇有朝一日也出什么事儿。 第101页 对林循来说,爱情是治癒心灵的魔药,所以他催促着易洪宇,让他去追寻爱。 回应他的是不知从哪儿冒出的黑色藤蔓。 看着前往兄弟二人房间方向的道路全被这些东西封死,林循顿时是瞪大了眼——好小子,这种特殊力量是能这么用的? 别无他法,林循还是妥协了,他把兄弟二人在林宅的东西送回岛上,却仍是担心易洪宇长此以往身心出问题,甚至还主动联繫上了易洪宇的母亲易莲。 虽然双方相识的开始总显得尴尬,可时至今日,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及当年之事。 「洪宇关系好的女孩子?」面对林循的问话,易莲思索着。 「洪宇一直都是独来独往,早年照顾他的保姆岑姨有个女儿,当时同我说过,她倒是经常带她女儿来家里玩……」 *** 当那具血肉模煳的人形出现在林修逸视野的一瞬,那身躯之上的负面buff也瞬间弹出,几乎要把他的半个身躯给淹没。 【锁血】【濒死】【昏迷】【失血过度】【剧痛】【烧伤】【伤口恶化】【发热】【飢饿】【口渴】…… 这怎么看都像是要死的人的配置。 林修逸脚步停在岐山治疗室的门口,他的视线转向汤越池。 汤越池的目光落在那具人形之上,艰难地吞咽口水道:「那就是乔茂。」 在将林鸿瑜送回离恨山后,林修逸命侍从去请掌事堂任职的医修前来诊治。 因着一天之内连番受了不少冲击,又与强敌交战,林鸿瑜也是精力不济,兼又哭了好一会儿,没过多久他就头昏脑胀地犯困,强撑着精力等人为邓云岚收完尸。 双手往林修逸脖子上一搂,就这么睡着了。 引得汤越池频频侧目。 面对这种烧伤,医修在乔茂身上多少也是积累了经验,行动起来格外利索,可即便如此也是又给林鸿瑜疼醒了一回。 林氏当时为林修逸备下的是救命的药,被放在须弥戒里最高处的里层,存在感低的林修逸都要忘记了,此时倒是突然想起了。 林修逸将那节腿脚握于掌中,那些曾使他扭曲的手骨与破损的皮肉重新归正的药被他毫不心疼地洒在林修逸的伤处,药剂发挥效用需要时间,眼下没有显而易见的变化。 林鸿瑜把头埋进林修逸的枕中没有喊一声疼。 眼看即便是林修逸也无法奈何这些烧伤,更何况是乔茂破损的心脏,汤越池不由是嘆了口气。 「乔茂呢?」 汤越池抬头,眼神的怔然被林修逸看得一清二楚。 即便知道乔茂治癒的可能性不高,汤越池仍在沉默的路途之中抱有一丝期望。 他带着林修逸一路到了岐山,直到治疗室门口,林修逸停住脚步。 无形之中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起了变化,林修逸走到乔茂身边,经过清理创口,此刻的乔茂身上连一块完整的皮肉都没有。 汤越池看到林修逸摘下了手腕的衔尾蛇环——他很早之前就见过林修逸手腕上的这个玉环,只是它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块没有灵力的精巧配饰。 此刻它被林修逸握在掌中,汤越池仿佛看到玉环之上所雕刻的蛇的头尾正在内部旋转。 汤越池不知道林修逸做了什么。 空气之中似乎遍布了不可名状之物,他看见乔茂模煳的通红血肉渗出血液,又在血液之中滋生出肉芽,肉芽连接成片。 而身前身形高大的林修逸,则是以极快的速度缩水着。 顷刻之间,变为少年身形。 汤越池垂头看着身边的少年,心中泛起荒诞之感。 第051章 微妙改变 储物空间中剩余的药被洒在乔茂的身躯之上,再加上那些莫名的力量催动伤口快速修復,此刻乔茂的体表总算有了点皮肉的样子,逐渐显露出粉白的不均匀痕迹,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外皮。 与此同时,站在汤越池身侧的林修逸——一个原比他还高了两寸的人,眨眼就变成了只到肩膀的少年。 汤越池的视线落在林修逸手上那个宛若流动的玉质般的衔尾蛇环,他忽然想到先前关于林修逸的双胞胎弟弟为什么和林修逸外形的年龄看起来不符合的猜测。 此刻他才真正知道,林修逸外表的这份异样大概率就源自那个没有灵力波动的配饰。 汤越池不知道林修逸到底使了什么法子,居然能在短短时间内把全山头医修都奈何不了的灵力烧伤给治癒了,他心里激动,却见那些伤口的恢復速度逐渐停了下来。 林修逸停了手,那条手环被重新套在他的手腕上。 床上的人多少有了点人形,像是嘴唇与眼皮以及一些被燃烧殆尽的外在皮肉组织,也重新长了出来。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汤越池恍然发觉多日不见添了许多陌生,因着先前血肉模煳倒也分不出什么,这会儿倒显出了他的衣不蔽体,汤越池打开柜子取出夏季单薄的被子为乔茂盖上。 心间不由生出一丝希冀来,他转头问道:「林师叔,乔茂能治癒吗?」 原先合身的月白衣裳此刻松松垮垮地挂在林修逸的肩头,汤越池的视线落在骨骼都小了不少的林修逸身上,即便早有准备,心里还是稍显别扭——谁能想到看似无所不能的林修逸居然还只是个半大小孩。 林修逸摇头,那张与林鸿瑜如出一辙的脸上不带情绪。 第102页 「他外伤可以随时间復原,但破碎的心脏不能。」 汤越池沉默,他坐在诊疗床上,视线落在躺着的乔茂身上,新长出的皮肤颜色斑驳不一,看起来格外娇嫩,他知道乔茂能好好地醒过来的可能微乎其微,可他还是心存侥倖。 「真的没办法了吗?」他发出微不可闻的嘆息。 林修逸歪掉的发冠被他拆下,林氏曾治癒过他受损的筋络骨骼,也许能够救治乔茂也说不一定?况且,林鸿瑜腿脚的烧伤倘若耽搁了最佳治疗时间恐怕会留下疤痕。 「该回一趟诚洲了,那里可能有一线生机。」 听见林修逸这么说,汤越池看向林修逸,半晌,他说道:「简波仍不知藏于何处,以我的修为尚且不能与他相抗衡。」 面前的林修逸此刻是一张稚嫩的脸,带着与之不符的沉稳。 「况且你的身形大变,实力又是否受到影响?在这种时候,倘若我们出了干元宗恐怕有危险。」 简波单论修为阶段倒算不上什么,可再加上那些奇诡卑鄙的手段,即便有其他长老从旁协助也绝非是他的对手。 如今林修逸实力未知,只是看状态像是消耗颇多,汤越池觉得倘若被简波发现恐怕就会遭遇袭击。 不能因那点未知的可能而忽视安危。 林修逸摇头:「无妨,只是消耗蛇环的力量,我本身修为并未受损。」 他补充道:「有我在,不会有危险。」 汤越池看着眼前挺立于宽衣阔裳之中的少年,在别人连谎话都编不顺的年纪,却仍旧镇定自若十分可靠。 虽然林修逸在秘境之中似乎并未觉醒什么明显的力量,五维属性也没有什么变动,可他却隐约有了些细微之处的提升。 像是先前在诚洲秘境之中,他无意引动却无法掌控的蛇环力量现在可以由他全然操控,甚至作用到乔茂的外伤之上,使其皮肉生长加速。 还有这个世界特有的游戏bug——除他之外的时间暂停。 这个bug似乎变得可以由他人为卡出来。 虽然触发点未知,时间又短暂,却也在他离开瑶洲秘境的那一刻,在时间不足以赶上的情况下成功救下了林鸿瑜与汤越池。 最初彻底融入这个世界之时,那份时间暂停并未让林修逸过多留意,毕竟在当时还有其余的冲击在等着他。 那点世界卡顿短暂得像是他的错觉,可是这次不一样,他看到往林鸿瑜方向飞驰而去的灵力攻击,心中刚涌起点什么,就立马引动了未知bug,整个世界再次静止下来,刚好方便他营救。 林修逸感到诧异,却也无从探寻渊源。 回去的时间定在三日之后,汤越池仍旧留在岐山守着乔茂,他有储物戒指,需要的东西都随身携带着。 倒是乔茂的师兄们送来了不少东西为他送别,因着他们师门时常一起大开宴席彼此都颇为要好。先前乔茂皮肉未长出之时他们就常在早课结束后前来探望,每每看见小师弟的惨样个个都是颇为伤心。 所以即使知道乔茂的状态还不能吃东西,却也是送来了不少灵果佳酿,其中不少是用于感谢汤越池能够对乔茂如此仁义,在乔茂生死之际仍旧不离不弃,有人甚至还道歉说先前误会他了——因为汤越池对宗门弟子都称不上客气,总之此番下来是对他大有改观,汤越池的感觉奇异。 虽然对他来说都是不值钱的小东西,汤越池还是仔细地放进了储物空间收好。 拂晓时分。 林修逸从岐山回来。 离开之时林鸿瑜是躺在林修逸的床上睡的。 因着腿脚的伤林鸿瑜一夜都不曾睡好,本就不大喜欢睡觉的人,听到房门响动的一瞬就立刻清醒了过来。 外间的小狗象徵性地弱弱叫了几声。 他自床上坐起,那枚白玉凤佩被他攥在手中,残月微曦,天色不明不白,林鸿瑜看见外间的人影脚步不停走了进来。 「怎么醒了?」林修逸问。 林鸿瑜看着身高与自己相同的少年,过长的衣裳逶迤拖地,长发散落,朦胧的光线里是一张面部轮廓相对柔和的脸,与自己有九成相似。 两人一站一坐,光线并不明朗,仿若照着镜子。 林鸿瑜有一瞬觉着自己还在梦中并未睡醒。 「你怎么……变回来了?」林鸿瑜的心情仿佛崩开的绳结一般一丝丝地逐渐雀跃了起来,他从床榻站了起来,惊喜于双生子的相似——二人重新变得一致,他们互相永远是对方最特别之人。 虽然在离别的日子里他也早就想通并理解了林修逸,也知道事物不该光看表面,可此刻他的喜悦之情却是如此显而易见,那些不在意与全是无可奈何做出的伪装,林鸿瑜永远都希望林修逸里里外外都与自己一模一样。 林修逸抬了抬手腕的衔尾蛇环,那枚玉环看起来暗淡了几分:「动用了它的能量,暂时就是这副样子了。」 林鸿瑜跛着脚蹦过来,伸手摸了摸林修逸的脸颊,上下打量着:「你是不是没有合适的衣裳穿?」 林修逸点头。 「这次出门之前娘让我带来了好多衣物,她是不是未卜先知知道你会变回来?噢!还有你的剑——」 林鸿瑜把手里的凤佩放在桌上,从储物空间抽出两把长短不一的剑来,长的那把五尺有余,他转头看了一眼林修逸的头顶。 第103页 「这是爹娘给我们的生辰贺礼,这次来就是想给你的,只是这把太长了。」 接过那把约一米七长的剑,林修逸拔了几寸剑鞘看了眼剑身,与林鸿瑜的那把材质统一,算是这个世界所能找到的上好材质。 「不会轻易断掉的,但是你现在又不是大人体型了,用着不顺手,要不你先用我的?」 「那你用什么?」林修逸看他毫无留恋地将自己的宝剑递给自己询问道。 「我有哥在,不需要剑。」 林鸿瑜的须弥戒中有好些同款的衣裳,他取出了一套递给林修逸:「换这个吧,你之前的衣裳都用不上了,穿我的。」 他眼神满满的期待,想起了什么似的单脚跳着到了外间,调侃地喊了一句「别害羞啊」还把门合上了,就等林修逸把衣服重新换上。 天色蒙昧之时总是变换得格外迅捷。 林鸿瑜看着屋内在小窝外面零散睡着的三只小狗,也许是因为天热,他们并不往铺好的软窝里躺,贴在地面与狗窝的夹缝间,家里回来了人也只是抬头看看就重新闭上了眼睛,四仰八叉的睡姿越看越可爱。 扶着墙蹲下来,林鸿瑜的手指还停留着林修逸温凉的触感,心里奇怪于他的寒暑不侵,手是顺着狗毛摸摸三只的小肚子和爪子上的肉垫。 正这时,他听见林修逸打开了房门。 林鸿瑜转头去看。 一模一样的少年,一个墨发披散一个扎了辫子,除此之外外貌上几乎毫无二致。 他甚至觉着只要自己刻意去模仿,甚至能够毫无破绽地假扮林修逸。 除了相似的打扮之外,林修逸手里的东西吸引了林鸿瑜的视线。 是对儿玉佩。 林鸿瑜一摸腰间是空的,想到自己随手把玉佩留在了桌子上,就知道林修逸手里的一对玉佩中肯定有自己的那一个。 他站起身,朝林修逸伸手要回玉佩。 林修逸把两只都递了过来。 那些冲破玉牌边界的凤凰飞羽,竟然与龙身周的祥云严丝合缝。 「原来它们竟是一对。」林鸿瑜喃喃。 「当时离别匆忙,没有来得及询问你喜欢对佩中的哪一个,就把那只精巧的凤佩留下了。」 听着林修逸的解释,林鸿瑜的手指摸索着掌中的对佩,他说:「蟠龙也不错,只是我更喜欢你留下的这个。」 忽然,林鸿瑜想起了什么,抬头打量着林修逸。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些猜测——倘若凤佩是成对存在的,是不是也就意味着林修逸的那只也拥有着相同的能力?为什么在自己的梦里从来都只会出现林修逸,真的全是因为思念吗? 凤佩所有的能力……真的只是能够控制梦境去见思念之人吗? 「之前……我在梦里与玉佩有了联繫,所以能够控制梦境。」 「时常梦到你。」 第052章 和解 摸索着手中的龙凤对佩,林鸿瑜凝眸看向林修逸。 只见林修逸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你也会在梦中梦到我吗?」林鸿瑜手指不由攥紧,他觉得自己的猜想可能是事实,又想到再次见面之时二人的亲密姿态和梦中几乎一致。 林修逸像是会如此自如地和人进行这种亲密互动的人吗?——根本就不像啊! ……神仙啊!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那他天天在梦里那副丢人现眼的姿态岂不是全被林修逸看在了眼里? 林修逸点头。 虽然知道再追问下去难堪的人只会是自己,可林鸿瑜还是视线分毫不离地问道:「……那你,记得我在梦中都做了什么吗?」 林修逸在并不清明的光线里看到林鸿瑜的面颊已是一片绯红,他的羞窘是这般显而易见,所以林修逸转移了话题。 「——三日后,我们回家。」 林鸿瑜一愣,随即是满腔欢喜,生硬却简单的转摺奏效,那些猜想闲思全都被丢去了九霄云外。 这趟瑶洲之旅还是他第一次离开家,只是就这么些时日,他却经歷了不少事情——先是在山门和人打了一场,再就是提着思念的心可没见着林修逸,接着是家里安排照顾他的侍从邓云岚因守着他而死去,林鸿瑜自己则是腿脚受伤疼得不能沾地。 即便最后成功找到了林修逸,这趟却也让他身心俱疲。 林鸿瑜的笑容变得苦涩,他嘆了口气,生平头次感到心力交瘁,他早就十分思念家里。 三日转瞬即逝。 在回家的那艘船上,林鸿瑜总算不再是来时那般形单影只。 时间像是回到童年时候,他拉着林修逸,兴致盎然地把沿途的风景与他观察到的各处细节都与他分享了个遍。 包括那只跌进海中的铜钱。 「当时我不太确定自己心中所盼之事能否实现,所以就抛了一枚铜钱。」 「可惜我当时正愣神,没接住。」林鸿瑜指着船下游走的波涛:「所以直到现在我仍是不知道那枚铜板究竟是正还是反。」 「当时我在秘境外的石头上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就在想,那枚铜钱也许是反面的,不然怎么会让我见不到你?」 「后面来了个黑衣怪人,那时候我几乎都已确信那枚铜币肯定是反面了,倘若不是你突然回来,我就真的要见不着你了。」 那天跌落海中的铜板究竟是正是反,时至今日林鸿瑜也不能推断,只是在那一刻世界被分成了两条同时进行的线——分别对应正反。 第104页 此后关于他所期盼之事的任何喜怒哀愁都将与那枚无知无觉溺于深海的铜板息息相关。 林鸿瑜的视线转向海面,在面对林修逸时候他的行为总是比脑子反应要快,虽然是他挑起的话头,可他觉得自己此刻面上的表情绝对称不上坚强,而他并不愿自己流露的脆弱神情被别人看到。 ——林鸿瑜不想再被人当作柔弱又无力的小孩。 他早在很久之前就下定决心要变成一个像林修逸一样的人,而林修逸绝不会因为提到一点小事就鼻子一酸想要掉眼泪。 久别重逢时候其实喜悦是更多,可面对面对至亲之人,单单只是积累的多日不见就成了委屈,总是让林鸿瑜在兴高采烈中动不动就泪点变低,只要二人独处,他笑着笑着就很容易落下眼泪。 林鸿瑜知道这份陪伴是暂时的,林修逸去往的世界没有自己,他想尝试接近,却发现再怎么努力都只是让他更为深刻地认清这些——即便自己跟上,也只能成为林修逸的拖累。 所以他控制不住落泪。 在尚未分清别人口中的【爱】究竟是什么的时候,林鸿瑜最先感受到的是伤心。 林鸿瑜安静下来。 因为两人身高相仿。 林鸿瑜的情绪变化往往不需要林修逸特意侧头,仅凭余光,就能在林鸿瑜眼角的晶莹处窥探一二。 突兀的情绪转变在这次重逢后并不少见,有时候林鸿瑜正说笑着气氛就陡然一变,话题也就停下了。 其实已经是成年人的林修逸多数不能理解少年时期所特有的情绪多变,但不妨碍他转身拥抱住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 怀里的人并不会长时间沉湎于悲伤,不过一会儿,林鸿瑜就像能量重新变得充足一般活跃起来。 林修逸心中嘆息,不知什么时候林鸿瑜的性格成分中长出了敏感的特质,也许所有青春期的小孩都是这样?林修逸没带过小孩,他并不太清楚。 倒不是觉得敏感不好,只是一个人倘若敏感就免不了比别人活得更为辛苦。 林鸿瑜的声音闷闷地。 「很早之前我开始做梦,噩梦的情形我记不大清。」 「娘给我熬的安神汤也没用,别人都不会这样做梦……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在入睡时放松——」 「三年前,我突然就能不时能梦到你,在梦里我什么也看不清,但是你送我的那枚玉佩一直在发光……它指引我去寻找你。」 玉佩寄託相思这类的话林鸿瑜说不出口,他沉默半晌,再次抬眼时眼睛仍带着湿漉漉的水光。 「林修逸,你告诉我,我梦中的你,是不是真实的你。」 再次提到这个话题,林鸿瑜的心态已经十分坦然,他想到梦里林修逸对他也说出了思念,他在林修逸身上撒娇打滚时候对方的态度也总是十分纵容,好像只要是两个人一起,即便是犯蠢也称不上丢人了。 「是我,我也想你。」林修逸说。 梦中的话在现实重现,林鸿瑜感觉刚止住的泪水又要难为情地盈满眼眶,他把头重新埋进林修逸的肩窝,先前一切的难过与困苦好似都随着这句话一起云散烟消。 「哥——我真的好想你啊。」林鸿瑜带着哭腔的心事被诉之于口,这话他憋了太久,甚至因为一些成长过程中的别扭只敢在梦里说,此刻借着挑明了梦境,他把思念一遍遍地倾诉。 两手亦环过林修逸腰间牢牢地不再松手。 与林鸿瑜揠苗助长般地日夜练习不同,林修逸的修炼一向适度,手掌没有生出任何茧子,此刻一下下地拍着自出生前就依偎在自己身边的林鸿瑜以做安抚。 那些思念的话语小声地对着他一侧的耳朵,一遍遍地送往心间。 心中仿佛有什么破土而出,旋转着开出一朵小小的花儿来。 仿佛四年都不曾分离。 兄弟二人之间的龃龉就此消弭。 离别的信件留在宗门,就等着益沛出现由留守的侍从送达。 与之一同包装好的,还有罗列在册的简波的罪行桩桩件件。 简波多年以来伪装出的表象将由那封信所捅破,届时他山门中那些天赋绝佳的弟子们倘若得知了又该如何,总不会仍旧对他拥趸备至。 不过其中也不乏简波心腹,也许有人会跟随他而去也说不准。 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益沛的刚正脾性具是有目共睹,总不至于将此事压下包庇简波。 只是不知道下次重返干元宗时候是个什么光景。 还有就是可惜了即将开放的肃州秘境,前往诚洲的一行人中原本都有前去秘境获取神兵的计划,只是因着现在有更要紧的事也无人提及。 接连不断的意外扰乱了汤越池整个生活节奏,曾经被他当作【家】的干元宗闷得让他喘不上气,现在离开了宗门,四周不再群狼环伺,汤越池难得从阴云笼罩之中聊以安歇。 他把窗户打开,潮湿的海风让人的衣裳都变得沉厚,好歹通风散气。 在海上几天又闷又热,太阳炙烤着船舱的木头,船家一个个都挽着裤子光膀子,连水深处都被晒暖了几分,也不知道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的乔茂热不热。 汤越池把视线转向乔茂——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烧伤影响了他的身体,没流一滴汗出来。 看着替他难受,汤越池把他身上的薄被子掀开,拿了件单薄衣裳给他草草一盖,好歹不至于热中暑了。 第105页 自己难得好心,也没人道个谢吹捧一番——汤越池的视线重现转到乔茂的脸上,那两片嘴唇肉已经重新长出,正放松地闭合着。 心里仍惦记着那日乔茂为他扛刀后所说的七个字究竟是什么,汤越池想:等乔茂醒了一定得好好问问他。 三只小狗也被一路带着,这会儿是神态蔫巴着提不起劲儿。 渡海船帆的能量源头是灵力晶石所布置的阵法,比起寻常小船要快上不少,即便如此也过了许久才到。 上岸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诚洲不似瑶洲那么热燥,得知他们要来林寻松早早就差人备了马车在岸上等着。 宝马香车,绸缎坐椅,车里比乔茂刚入门时候在干元宗首山住的外门弟子房间都要宽敞,还请人刻了降温阵,比船上不知道好受多少倍,倘若乔茂此刻醒着一定会惊嘆连连。 林鸿瑜在林修逸的搀扶下上了车,问道:「我娘呢?还有我爹,他们在家可好?」 马车前坐着开路的车夫说:「城主和城主夫人一切都好,只是前阵子山里野兽作乱袭击南边一带,他们前去讨伐了。」 「野兽作乱?好端端地,野兽蹦出来闹什么?」林鸿瑜不解。 「比起其它洲,大诚的野兽们算是比较安稳的了——像是你们才回来的瑶洲,基本上每年春夏野兽都会暴动伤人。」 汤越池闻言抬起头,他原先听乔茂提到过他出生的村子里每年都有野兽潮,在他长大之前,时常有村民因此而亡。 第053章 救灾路上 听到会有人因野兽暴乱而伤亡,林鸿瑜担忧地探身问:「那野兽会伤到我爹娘和那里的人吗?」 「——城主与城主夫人技艺高超定然不会有事,只是那里还有不少手无缚鸡之力的原住民,他们可就难说咯。」 马车四平八稳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林鸿瑜听到车夫的话后陷入了沉默,他锁眉看了眼自己的脚伤,不禁嘆了口气。 只是嘆气声刚落,林鸿瑜就听到林修逸的声音—— 「我们不回去了吧。」 林鸿瑜意外地抬头。 「直接去南边吧,去救灾。」 林鸿瑜瞬间腰杆坐直眼睛一亮,可下一秒就泄了气,他看向躺在一侧座椅上的乔茂问道。 「可是乔道长会不会不方便?」 林鸿瑜每次看到乔茂身上那可怖的新肉心中都发毛,总觉得他像话本里的,就差没生尸斑了。 林修逸摇头,解释道:「这趟带他回来,就是为了找母亲为他诊治。」 林鸿瑜闻言立即就一拍手掌道:「——差点忘了!倘若现今世上还有人能救这位道长,那一定是娘!」 可当他把视线重新落在那张令人不忍直视的脸时心中不由又迟疑道:「可……娘真的能把他救醒吗?」 林修逸的视线在乔茂身体之上悬浮的那些负面buff上扫了一眼,沉默了一瞬后道:「我也不清楚。」 只是想到林氏那化腐朽为神奇的治癒能力,林修逸觉得可能有一线希望。 而汤越池自然毫无异议,他此行本就为了给乔茂寻那渺茫的生机,林修逸既然提到了有人有能救他的可能——那么,能救他的人在哪,汤越池就愿意去哪儿。 三个意识清明的人达成共识,车夫听到要改变行程时稍显意外,这意外却不是为了几位公子要去救灾——他笑着说:「城主夫人在我出发之前猜测:公子们听到灾区可能存在的危险肯定会想过来,只是带着伤患多有不便,她嘱託我车速不要太快,还要叮嘱你们一定注意安全,做得到就允许你们前来。」 林鸿瑜本就思念家人,这会儿更是归心似箭了,闻言是声音清朗道。 「——有我哥在,我们不会有危险的。」 通往诚洲南方的路不算崎岖,只是行进起来也要多日。 两名车夫带的干粮相当充足。 林鸿瑜并未辟谷,他打小吃些八珍玉食长大,在背包里的灵果糕点吃完之后,也开始吃这些粗糙难咽却好保存的食物,后半程是没少闹肚子。 往林修逸身边一坐,整个小脸儿都瘦了一圈。 汤越池干脆就不再进食,他的那份食物全部拿给三只小狗,这三只在船上时候也是一副慵懒之态的小狗,如今在马车上倒是显得惊惧,除了解决生理需求时候下个马车,其余时段基本都是蜷缩在林修逸脚边。 乔茂头顶的【飢饿】【干渴】字眼明晃晃的显露出强烈的暗色,单论色泽几乎要与那些致命的伤处比肩,显然是痛苦程度已到达了到快要因此而死的阶段。 倘若不管他,继续这样下去,想必还未见着林氏就可以找个风景秀丽之处,给乔茂下葬了。 即便想要管,可这里又不是现代,要给一个意识完全消失无法吞咽的人餵食显然十分困难。 汤越池见林修逸看着乔茂不知道思索什么,就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林修逸说:「护心镜仅够维繫他心脏最后的正常状态,倘若身体过于虚弱他还是会死。」 林修逸尝试将那些微弱环绕的五行能量送入乔茂体内,可惜就如同彩虹穿越大雨,留不下半点痕迹。 在一旁的林鸿瑜感受到了什么,他看着林修逸的动作闭上眼睛,那些彩色的东西在他的感知之内如入泥潭一般挣扎着要逃离人的身体。 寻常这种五维能量并不会主动加入人体循环,更是对寻常人敬而远之,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五行能量进入人体后的状态,看起来相当…… 第106页 「排斥?」 林修逸点头:「他与我们不同。」 汤越池看长得一模一样的二人打着哑谜,完全无法融入其中,他感到疑惑——是乔茂如今的状态与正常人不同,还是这兄弟二人与身为正常人的乔茂不同? 「乔茂会死吗?」汤越池问。 那张长出新肉的脸还是呈现凹陷下去的枯藁状态,看着仍是骇人,他拿手掌贴在乔茂的胸骨之上,感受着手中身躯的那份瘦骨嶙峋。 「用不了几天了。」林修逸的话语令林鸿瑜心中一惊,他本就觉得乔茂的外形恐怖,现在更是忍不住往林修逸身后缩了缩。 夜晚在湖边扎营歇脚,远远地升起了驱赶野兽与照明的篝火。 几人坐在湖边,乔茂的身体也被搬出来,林鸿瑜虽然害怕可还是觉着乔道长在马车里闷了太久应该出来通通风。 这里罕有人烟,夜晚的空气也是清凉,有萤火虫在湖面忽明忽灭。 林修逸忽然想起曾和人有过约定。 ——等萤火虫孵化,一起看温室的萤火虫。 只是失约了。 无论那一边世界的亲友现今发展如何,林修逸其实都算不上关心。 ——毕竟各有各的生活,没有他世界照样转。 在林修逸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曾遇到过那些对世界失望至极想要离开人世的人,他当时也曾像无数人一般问出了那句话:你离开了,那些珍惜你爱你的人又该怎么办。 那人对他洒然一笑,他说他离去之后留下的人会如何,他分毫不关注。 等他死去,他与现世的羁绊就一刀两断了,届时那些亲友之类,会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各有各的麻烦,活的活好自己,死的留点善念——不变恶鬼害人,这对他来说就够了。 当时林修逸觉得此人已下定决心,他对于旁人认真思索后的抉择通常都选择尊重。 并未多说什么,既然对那人来说生比死更显得煎熬,那就随他去吧。 只是直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时,那人也未传来死讯,想来还是在那个世界挣扎着活。 另个世界的自己的躯体,是否已经被安葬,参加葬礼的人都有谁,自己名下的产业又都交由谁手。 林修逸并不关心,也不做猜想。 正如那人所说,两个世界的人了,各自过好自己的就行了。 眼前的萤火虫明明灭灭闪烁着,湖中的倒影与星光纠缠不清。 林鸿瑜拉了拉林修逸的衣袖,眉眼之间含有忧愁:「哥,乔道长怎样才能不死,我想让他好起来。」 比起见到乔茂的可怕样貌,林鸿瑜更不愿看到乔茂死。 除了小孩天生的希望所有人都好之外,林鸿瑜还知道乔茂是林修逸和汤越池在干元宗修炼时的同伴,他不想让他们伤心。 林修逸回过神,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林鸿瑜的眼底倒映着萤光,林修逸摸了摸他的头顶。 「得先撑到南方灾区一带。」 「可乔道长能撑到那时候吗?」 汤越池半揽着乔茂的身体坐着,好似在场的四人都只是睡不着觉的正常年轻人,视线落在停留在乔茂指间的萤火虫,他也竖起了耳朵倾听。 「人的身体需要摄入各种能量,除了修士可以由灵力来弥补所需以外,就是我们所感受到的那五种力量。」 「我尝试将那些能量送入乔茂的身体,但未能被他所接收。」 林鸿瑜听懂了他的意思,但他仍是挣扎道:「也许需要尝试更多次?我最初也不能留下那些力量……」 「那些力量是指什么?」汤越池接话,林修逸与林鸿瑜兄弟二人那异于常人的能力早就被他所注意到了,如今听到了些缘由自然是要追问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 林修逸并不怕汤越池泄露出去,他的实力早就可以无视世间的任何个体,他的视线滑过湖面落在汤越池身上—— 「你静下心,闭上眼睛,尝试感受身边浮动的能量粒子。」 汤越池跟随指引闭上眼睛,除了萤火虫的留影在漆黑的眼皮所留下的光斑之外。 什么也没有。 林修逸触动身边浮动的水能量,在其中注入自身力量,那些荡漾的能量粒子瞬间膨胀数倍,林鸿瑜若有所感地转过头来,汤越池毫无所觉。 「那些大部分人所感觉不到,却被我和鸿瑜所炼化的,就是五行能量。」 汤越池睁开了眼,看着林修逸—— 他的身边什么也没有,却好像又充满了他所无法看到的别的东西。 就像林修逸逆转乔茂体表溃烂的皮肤时,那些他看不见却于无形之中起到作用的特殊力量一样。 「林师叔,你治癒乔茂体外伤口时所使用的,就是这个五行能量?」汤越池的视线转向林修逸手腕的那枚衔尾蛇环,他原以为只是那个手环样子的宝物颇为奇特。 「五行能量只是驱动蛇环最基础的力量。」林修逸并未隐藏。 林鸿瑜对他突然变小之事也是感到了好奇——对于他的外形突变之事,林修逸还从未给过林鸿瑜解释。 「当初得到这枚衔尾蛇环时我无意启动了【时间】的能力,只是那时的我修为不够无法完全掌控,直到突破瑶洲秘境,我才能够完全掌握这份力量。」 林修逸很少陈述自己的事情,无形之中给人的感觉总是很神秘,二人听得入神。 第107页 「在我看到乔茂之时,尝试藉助蛇环所蕴含的力量逆转他人的时间,所以乔茂的身体才得已快速恢復,只是这份力量作用到他人身上之时消耗过大,所以我才变成了这副样子。」 林修逸举起双手,青葱十指在夜晚微弱的萤光里显得白嫩,连同那张脸看起来都不再令人生惧。 汤越池点了点头,静默片刻,他说:「其实,这副样子很适合你,还挺……可爱的。」 林鸿瑜因这句话转头打量着林修逸。 ——即便二人长得几乎一致,可配上林修逸常有的老成姿态,怎么看怎么觉着微妙。 就这时林修逸回头。 二人视线相交瞬间,林鸿瑜扑哧一声,再难抑制得住,笑得是前仰后合。 第054章 模拟舱 湖中游鱼一摆鱼尾游向更深处,柔软的泥沼里撒欢的小狗们突然压低身躯像是受到了惊动。 萤火虫的尾焰所显现的飞行轨迹乱作一团。 在场三人受到惊动亦有所感。 汤越池看着夜色里的树林,因着简波两次都自树后出现他多少神经有点敏感,——才治疗好的手臂在察觉异动的同时就捏了法决蓄势待发。 林鸿瑜将属于自己的那把长剑自储物空间里取出放进林修逸的手里。 不远处的两名车夫提着火把唿唤:「公子——野兽潮可能要波及到这一带了,我们得速速离开这里。」 跃动的火焰映照着车夫面上的焦急,林鸿瑜点头,往前踏了一步却踢到了石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他在先前的静谧中忘记了自身还有伤处并未痊癒,眼下摔在地面上锋利的小石子儿与草屑磨得他掌心生疼。 林修逸见状招唿车夫搀扶住乔茂的躯体,他蹲下,把林鸿瑜扶起。 林鸿瑜并未拒绝哥哥的搀扶,他在撑着膝盖起来的第一时间朝林修逸露出了笑容,故作轻松的说道: 「我就是为了让你扶我才故意摔倒的。」 「嗯,我知道。」林修逸并没有拆穿,他把林鸿瑜的腰搂进怀里方便腿脚受伤的林鸿瑜借力。 林鸿瑜也无所谓他究竟是否真的相信,梦中的林修逸也是这样的——在他扯闲时候总是给予回应。 即便兽潮即将来袭他仍旧笑得相当开心。 有人吹响了口哨,林鸿瑜回头张望,三只小狗闻讯而来围在汤越池身边。 它们在夜色里所显现的毛色都是统一的暗,其余两只还好,只有小白裹了满身的黑泥,已经无法辨认花色。 这狗被乔茂养的格外亲人,见着人就想往怀里扑,平时倒也罢了,这时候它们满身的泥巴让汤越池实在不愿接触。 几匹马打着响鼻,不安地原地踱步,林鸿瑜唿唤着:「汤道长,快走了。」 乔茂的身体已经由车夫重新送回车里,汤越池嫌弃地一手一只——提着狗的后颈把两只格外热情的拎过来了。 「为什么会有野兽潮?」林鸿瑜问道。 仅凭藉火光照明前路,车夫并未回头:「估计和修士的灵气暴乱接近,那些畜生们中不是诞生了领袖就是接收到了不干净的能量污染。」 「那南边一带有修士来支援吗?」 车夫嘆了口气。 在诚洲,妖兽都被陆地上的宗门修士清理地极为干净,极少出现妖兽伤人情况。 可现在是野兽潮,杀死野兽也不会产生什么对修为有助益的资源,所以也不归修士们管。 趴在马车车厢地面的狗被汤越池逐一拿衣裳擦得不再有脏印,表情是嫌弃得很,手上动作却不重。 「乔茂当时在想什么?为什么要从山下带上来三只狗?只选一只不好吗?」汤越池抱怨道,在一声抗拒的犬吠过后,他索性丢下手中的衣物不干了。 衣物摔在窗外地面的声音刚过,外界像是席捲而来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三只狗的皮毛瞬间都炸了起来,车厢突然剧烈动盪,外面传来两道重物落地声。 接着是车夫的声音:「哎呦!吁——这马不听使唤了!公子!快下马啊!」 那声音瞬息远去,马车一路跌跌撞撞地飞驰,好几次林鸿瑜都感到自己的屁股离开了座位,几只狗也被马车晃到了半空中。 打开车厢的门,他一手捏着门框,一手伸向缰绳——那几只马仍像疯了似地撒腿跑着。 「扶稳了。」 林修逸的话音刚落,几只马就好似被钉住了一般无法再移动分毫,只是速度尚未彻底降下的它们随着惯性前蹄朝天,身后的马车几乎要被掀翻。 乔茂的身体被汤越池压着肩膀,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具失去意识的腿直直地甩高触着顶棚—— 无论车厢内的人被颠簸成了什么样,那几只马的缰绳仍被林修逸牢牢地紧握在掌中,动盪消停后,就彻底地被迫平静了下来。 扣着车厢的手松开,林鸿瑜感觉到外面似乎沉寂了下来,无视生疼的后背,他探出头,朝外面看去—— 眼珠子与瞪得比拳头还大的马匹们好歹是停下来了,口中仍是嘶鸣着,显得惊恐万分。 车夫远远地跟在后面,只剩一对儿小黑点。 林鸿瑜的手撑着林修逸的手臂,唿了口气。 刚要发问。 打开的车厢门里。 三只浑身脏兮兮的小狗却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般沖了出来。 「小白——」 林鸿瑜只来得及喊了这一声。 第108页 跑得最慢的小白似乎回了个头。 只是一瞬,它们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莽莽夜色中。 尚且没来得及前去追赶。 「林师叔——」 车厢内传来汤越池的唿唤。 只见乔茂的两条腿被骤停的速度翻折过来压在汤越池的肩上。 此刻正微妙地保持着一个相对的平衡,汤越池不敢动作,生怕不小心将这具本就脆弱的病体给掰坏了。 那些马仍在尝试冲破桎梏,林修逸不能松开手上的缰绳,林鸿瑜扶着门框回到车厢将乔茂倒置的身体放了下来。 总算是没给这半截入土的人直接颠断气了。 车夫的声音模煳可闻:「……停下了!停下了——」 缰绳被林修逸牵到树边拴好,地图画卷中已经不见飞速逃窜的三只小狗的点位。 两位车夫是有点拳脚功夫的普通人,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 「没受伤吧?」车夫打量着几人。 「……幸好几位公子没事,这马是府上养的,没想到会因野兽潮受到影响而暴动起来。」 「大黄它们刚刚跑了出去,它们会去哪儿?」汤越池问道,他衣裳上还带着狗爪的梅花印子。 两位车夫对视一眼,摇头道:「野兽一般会被召回兽潮始发地,那些动物之间的信息只有它们自己能感受得到。」 「那它们会回来吗?」 「它们是家养的动物,沾了人的味道,很可能会无法逃过其余野兽之口。」车夫斟酌着用词。 「不能找回来了?」 车夫点头。 乔茂紧闭着双眼的面色透着人之将死的苍白,他的命是否能留住也是未知,他所喜爱的也无法守护。 汤越池沉默着,思绪再次回到那日他齿间开合,所说的七字上。 倘若他醒了向自己问起他的宝贝们,自己该如何交代? 「我们的目的地就在兽潮源头一带,一定会找到的。」林鸿瑜的声音带着坚定。 林修逸看着眼前的兵荒马乱,乔茂的身体大限降至,唯一有可能的存活机会在林氏那里,倘若他带着乔茂一路疾驰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连带着他还能直达野兽潮的发源地从根源切断,找找丢失的大黄小黑它们。 只是林鸿瑜与汤越池,一个是伤患几乎没有战斗力、一个被人盯着——稍不留神就会有人出手取他性命。 怎么看怎么不能让人放心,简波一派未除,单独留下二人会有被袭击的风险。 林修逸觉得不能舍下二人单独送乔茂去找林氏。 ——林家的两个双胞胎,一个实力超群,一个反倒在险境之中安慰自己。 汤越池笑了一声,点点头。 「它们本就是乔师弟所喜爱的,如今他要死去,那狗就没什么要紧的了。」 「汤道长……」林鸿瑜见状也是皱眉,他回头看着林修逸,眼神带着希冀。 林修逸被他拿可怜巴巴的眼神盯了好半晌,才张口说道—— 「我倒是有个法子。」 对于林修逸单独带着乔茂前往南方之事二人都表示贊成。 即便是不愿与林修逸分别的林鸿瑜也是十分支持,相比起自己的情绪,能挽救乔道长的性命才是头等大事。 汤越池倒是在林修逸的话语中意识到了一些潜在的信息——与林修逸分离,就意味着他们又要面临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但他迎着林修逸的视线,还是点头并做出承诺。 「我会保护好二公子。」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林修逸把长剑重新交还给林鸿瑜,只留下一句「照顾好自己」就带着乔茂消失在了几人的眼前。 每每看到林修逸的速度汤越池都会感到讶异,只是如今看来,更是为他带去了不少心安。 他将希望寄託于林修逸身上。 *** 自林宅运送回来的东西里有那个类似模拟舱的奇怪东西。 原本只是好好堆放在林修逸隔壁的房间,在易洪宇使用藤蔓的异能封闭这里的空间之后,在各处空间流动都相对均衡的情况下。 易洪宇感知到了这个模拟舱的奇诡。 所有经于它的能量都显得迟滞。 仿若被强大力量所阻拦。 坚固的外壳被层层剥离,看似全无异常,直至底座那个巨大的托盘。 阵法的奇诡图案停留在那里,易洪宇的心脏迸发出奇异感受。 林修逸曾经时常在那个空得只剩这个模拟舱的房间停留。 甚至在他失去意识之际,林修逸也是从这个房间走出的。 ——也许自己无论如何修炼也始终摸索不到跨越空间边界的原因找到了。 是因为方向错了。 易洪宇无比确定,林修逸在跨越空间之时的的确确就是个普通人,他的身体里没有特殊的力量。 能够做到这种地步的,显然只有,像是传送阵法一般的跨界法阵。 ——那处阵法即便停止运行,易洪宇也能自藤蔓传来的感受里察觉到那些晦涩的存在。 作为林鸿瑜的那一世,他曾攻上干元宗逼迫燕弘新停止对宗门的灵力供输,全力开启跨洲传送阵。 这个阵法显然比当时的跨洲传送阵要精密得多。 易洪宇猜测——这大概、是跨界传送阵。 只是施阵者是谁? 脑内飞速划过一张张林修逸在修真世界所见过的脸。 第109页 ……还有稍显异常的态度与对话。 易洪宇几乎是瞬间,就锁定了在宗门大比时独自前来与林修逸相会的尤溯源。 ——在前世,尤溯源不是这个样子。 第055章 不是梦 林修逸带着乔茂赶往南方灾区寻找母亲。 剩下两名车夫和汤越池林鸿瑜四人留在原处。 那几匹躁动的马已经失了神智,连马夫餵草时都尥蹶子张嘴妄图伤人。 这里荒无人烟,不管是赶往灾区还是城主府都相当遥远。 马是不听使唤的,又因简波未除尚有隐患,人也不能在这儿久留。 马夫在夜色里辨识着方向,说道:「倘若大公子差人回来接我们,大概也是走这条路的,我们只要一直走,想来就能遇上接应的人。」 「——这奇石怪道不好走,二公子又腿脚不便,哪禁得住日夜赶路?依我看不如休息一晚,等明日白天再出发也来得及。」另个马夫说道。 林鸿瑜的他手里还握着林修逸还给他的剑,他看了一眼汤越池,心里是知道在此停留可能会遇上危险。 那把绝世神兵被林鸿瑜杵在地面当作拐杖,支撑着身体试了试手感,林鸿瑜摇头回应道:「我的伤无碍,即刻出发吧,在此停留会遇上什么危险谁都不能保证。」 见林鸿瑜都这么说了,二位车夫也不再多言,麻利上车把车厢下的木板挪开,将那些干粮之类收拾好统统打包。 拴马的缰绳被林鸿瑜一剑斩断,宝马毫无留恋地疾行归林。 几人站在林中道路的空地。 片刻,汤越池说:「走吧。」 林鸿瑜受伤的腿脚传来刺痛,他踮着脚尖,尽量忽视痛感不拖延队伍的行进速度。 沿着因无数车轮行驶而被压平的道路,他一声不吭地走着。 几人披星戴月赶路,直到凌晨才看到地上有人的隐约鞋印。 手搭凉棚,车夫借着初升的朝阳往远处眺望。 ——山的裂缝处零散地居住着几户人家。 的确是有人在此居住。 两名车夫刚要回头报备,却见在晨阳的光线下林鸿瑜脸色煞白如纸。 「公子,你再撑一下,这里有人烟,马上就能休息了。」 林鸿瑜点头。 因着腿脚的伤并未好转,他的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早已苦苦忍耐了一路。 再加上这些日子林鸿瑜也的确是没有吃好,体力方面确实欠奉,能跟上全凭不愿拖累人的倔劲儿了。 汤越池知道林鸿瑜的伤处未愈,只是那天夜色浓稠他不知道林鸿瑜伤成何种地步。 在四人队伍的最后,汤越池也有几次在林鸿瑜足下不稳时候想要伸出援手,可他又看到林鸿瑜极快地稳住了身形,也就把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直到这会儿汤越池在林鸿瑜的身后见着两名车夫面色大变,加快脚步偏头看了他一眼。 这才发觉林鸿瑜早已是强弩之末的状态。 因着林修逸和林鸿瑜是兄弟,以至于汤越池想当然地觉得林鸿瑜同样也是异于常人的,因此,他忘记了最浅显的事儿。 林鸿瑜只有十一岁。 ——还是会因面子问题而咬牙强撑的少年。 林鸿瑜感觉自己撑着剑的手被人拍了拍,他头脑慢了半拍地转头看向不知何时以及凑近的汤越池。 只见汤越池走到他面前半蹲下,说道:「上来——」 林鸿瑜并未拒绝,他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了。 汤越池的背不如林修逸成年体型的背宽阔,却带着股香味儿,倘若是乔茂在他背上肯定要笑话他骚包。 可林鸿瑜还只是个需要更多睡眠长身体的少年,他实在疲惫至极,还未来得及生出什么想法,眼睛就不再睁得开了。 腿脚的伤痛也无法阻拦他入睡的速度,只是刚到梦中,他立即就做起了梦。 这梦似曾相识。 可是林修逸带着乔茂,不管是否到达南边灾区一带,也肯定不会在这个时间入睡。 所以林鸿瑜面对着面前朦胧的雾气,不愿往前一步。 只是那层水雾却如同蒸汽一般极快地消散了。 迎面而来的煞气与浓郁的血腥味儿让林鸿瑜几乎睁不开眼睛,面前是一片漆黑的扭曲死寂。 林鸿瑜心道不好——他认识这些植物一般的特殊能力,也知道自己又到了别人的身体里。 ——虽然在醒来之时梦里的一切都会消减,但是一回到梦中,那些他已经忘却的画面便会重新回归到他的记忆之中。 梦醒时分,不再拥有那些记忆的林鸿瑜只感到牴触,觉得这是寻常的噩梦。 可当他重新在梦里时候,他几乎是本能地开始牴触,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自这些零碎的梦境画面之中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出来。 这里是地狱。 ——林鸿瑜感受着外界。 一望无垠的黑色植物接在一起代替了土壤,那些翻起的藤蔓之间拥挤着黑色的小蘑菇。 林鸿瑜的心中一片冰冷麻木,这与他本身的感受背道而驰。 这是属于这具身体的感受,林鸿瑜知道,同时他也知道自己即将被带入到这段痛苦的梦境之中,直到全然忘记自身与这具身体的区别。 除了年幼时候的那些梦境片段自己还有抗衡的机会,到了现在林鸿瑜即便是哭泣反抗也是毫无用处。 这份感受太过强烈,林鸿瑜无法掌控。 第110页 冰冷缓慢地蚕食着他的神智,林鸿瑜知道反抗并无异议,他放任自主意识沉下去,变成另一个【林鸿瑜】。 只是这时。 这具躯体的痛苦停止了。 仿佛被拦腰斩断一般。 【——林鸿瑜。】 他听见身体内部有人在叫他。 「谁?谁在叫我?」 那人似乎对他的反应感到有趣,身体之中传来一声轻笑,这是二人第一次在身体之中对话。 那个声音并没有回应林鸿瑜的话,它自顾自说着。 【去找尤溯源,让他启用传送阵。】 「溯源哥哥?启用什么传送阵?」林鸿瑜的视线随着那人看向渺无涯际的晦暗天空,感觉到了不妙。 ——当然是召唤我来的传送阵啊。 易洪宇感受着身体里的人。 他想起在自己还未完全恢復记忆之时,曾在梦境的驱壳中所听到的哭泣的声音。 还有幼年时期的两段梦境——其中一份是有着林修逸存在的,与自己不同的记忆,那显而易见就是这个林鸿瑜发经歷。 【你是谁?】少年的疑问并未停歇。 「你在谁的身体里,我就是谁。」易洪宇回答。 【——不、不可能!这是幻觉,是梦境,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你真的不清楚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吗?」易洪宇在脑海里跳跃着回忆了过去的一幅幅画面,那些刻骨铭心的感受再度汹涌而来。 身体中多出的那份意识因着相同的感受而变得虚弱,甚至意志逐渐消减。 易洪宇停止了多余的想法。 那份逐渐涣散的意识得以喘息。 「你应该有所猜测,这里并不只是单纯的梦境——这是属于我的回忆。」 「在你的精神力量成长到能够与我匹敌之前,这里都归我操控,连同你也是。」 在易洪宇记起那些与煞气杀孽混杂的记忆之前,他也一直以为此处只是特殊的噩梦,直到那份被遗忘的记忆完全归拢,他与那份属于曾经的【林鸿瑜】的人格记忆彻底交融,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得已重新掌控这些记忆。 只是没想到,在他作为【林鸿瑜】离开那个世界之后,世界重启了。 而与自己同源的灵魂,竟然因着那份执念,在意识薄弱的睡梦之中跨越了空间互相产生了联繫。 【……你是谁?】少年的声音虚弱中透着不可置信。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易洪宇又笑了一声。 自己幼年时期的确爱问一些无意义问题,总是过于理想。 「——我是林鸿瑜。」 生活在他人的庇护之下,实际是一无所有。 「是没有林修逸的那个林鸿瑜。」 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城破家亡,孑然一身的,林鸿瑜。」 身体的声音消失,易洪宇记不清了,自己小时候是否足够坚韧,又是否容易受到刺激? 他只记得自己幼年时期是生活在糖罐子里,过着别人都羡慕的生活的。 【……你是林鸿瑜,那我是谁?】 「你也是林鸿瑜。」易洪宇的语调很轻。 「林修逸选择了你。」 无论是林修逸主动拿手指触碰少年的皮肤,还是他在夜晚熟睡之时无意间的梦呓,亦或者是相见时分他自如的拥抱。 显然,比起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弟弟,他更喜欢这一位。 「他离开了他本来所在的世界,将一切烂摊子留给我,去了你那边。」 【你和我哥是什么关系?】那道虚弱的声音瞬间变得警惕。 易洪宇浅淡的闲思停顿,控制着手上的藤蔓蜷曲成座椅,他坐在座椅之上撑着侧脸思索。 与林鸿瑜是什么关系? 兄弟? ——自己要和一个小孩争哥哥?易洪宇觉得自己说不出口。 欠债人与债主? ——除了林修逸那随口的承诺骗了他,他们之间其实也不欠什么。 易洪宇冥思苦想,他也搞不清自己的这份执念究竟从何时起。 好在小孩思维总是活跃,林鸿瑜并未追问,他主动换了自己所认为的更重要的话题。 【你要溯源哥哥用传送阵,是想把我哥带走吗?】 【——我不同意。】 信誓旦旦的声音仿佛毫无阴霾。 易洪宇觉着自己小时候确实愚蠢——手无缚鸡之力,却总是觉得自己能与强大存在抗衡。 他难道就不想想,光是那些回忆就能让他的精神歷经无数遍凌迟直至崩溃吗? 倘若自己有中伤他的想法,任凭他有再多倔劲儿,凭那点微薄意志力,林鸿瑜又能撑到何时? 易洪宇只是无谓地挑眉,他本来就不是为了徵求这个小孩的意见而来到这儿的。 停滞的记忆画面再度重演—— 因着是同源灵魂,又在易洪宇的梦境之中,修改林鸿瑜的记忆比易洪宇想像得还要简单,几乎不费什么精力。 即便林鸿瑜的精神负隅顽抗,可凭藉白纸一般的阅歷,与年少时期的精神强度,也无异于螳臂挡车。 那些难以释怀的记忆主题,被易洪宇随意选出两段。 至亲身死、家园沦为魔窟。 这些记忆,除了同为【林鸿瑜】而存在的两人以外,无法对其他人造成伤害。 第111页 那份年幼的意识在看到林寻松的脑袋如同一颗不算圆润的球般被邪魔随意抛掷,发出一声悲鸣,与易洪宇的心脏同时共震,随后便不再抵抗。 易洪宇暂停记忆画面。 他面无表情。 在丧失主动意识的灵魂中烙印这种事,无论是作为林鸿瑜的那一世还是作为易洪宇的这一世,都是首次尝试。 简短的字句被易洪宇刻录进林鸿瑜的灵魂意识,确保他在醒来之后不会遗忘。 梦境破碎,意识重归黑暗。 第056章 熬药 「——先去找溯源哥哥。」 林鸿瑜自梦中腾然坐起,眼神还未清明便开始喃喃自语。 「必须得让他启用传送阵才行……」 送饭来的车夫与在他身边守着的汤越池具是一怔。 「怎么突然提到了尤公子?」车夫把饭晚端到桌子上。 林鸿瑜的视线从床位平移到房内的二人身上。 汤越池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正摇着摺扇光风霁月地坐在这间由泥土稻草煳成的低矮屋子里,像是仙鹤掉进了鸡窝里,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过了好一会儿,思绪才缓慢回笼。 林鸿瑜脑内仍是木木地带着抽疼,他揉了揉后脑勺道:「……我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但是我还记着一些——一定要去找溯源哥哥开启传送阵……」 「什么传送阵?」汤越池问道。 林鸿瑜摇头,他思索良久说:「我不知道,找到溯源哥哥一定就知道了。」 「尤公子应该在绛云宗之中。」车夫更关注林鸿瑜是否健康,见他虽然神色不定,却不再显得惨白,似乎是有了点缓和。 「——肃州秘境已经开启,他还有可能在肃州。」汤越池说道。 他记得尤溯源对秘境的宝贝十分看重,在瑶洲秘境结束之时绛云宗是全修真宗门里收穫最丰厚的一个,他们的实力想必已有了大幅度提升,这个秘境大概率也会前往。 林鸿瑜站了起来,他飢肠辘辘,视线却望向窗外。 心里是急切又焦躁,搅得他心神不宁。 林鸿瑜不知道那份紧迫感究竟源于何处,也不知道尤溯源要开启的是什么传送阵,只是一觉睡醒,心态全然大变,觉着此事无比重要。 「……我想先去找溯源哥哥。」他说。 「我们需要先和林师叔汇合,等你的脚伤好了去哪儿都行。」汤越池收了摺扇起身,他扶着林鸿瑜的胳膊带到桌旁,把餐食往他面前推了推安抚道。 「在这之前,你得先吃点饭才有力气赶路。」 林鸿瑜虽然仍是心神不宁却并未拒绝,热乎的粗茶淡饭称不上美味却能温暖空虚寒凉的胃。 睡梦中的情景林鸿瑜已经什么也记不清了,像是以前无数夜晚的噩梦一般,除了笼罩在心里的莫名阴霾以外不留任何痕迹。 他低头看向腰间的那枚玉佩——如果林修逸能通过玉佩之间的连接,在他梦魇时分降临到他的梦中带他走该多好啊…… *** 一路穿行于森林。 地面上野兽的脚印逐渐变得密集,林修逸知道自己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其实不管是野兽还是妖兽,它们天生就比人类更为敏锐能识别出威胁,遇上强大的存在总是绕着走。 可是对上林修逸,那些野兽就如同无知无觉的低维生物一般,不闪不避,赤红的眼睛躁动地继续奔走。 这点与妖兽不同,后者倒是能敏锐地察觉到林修逸进而进行躲避。 带着失去意识的乔茂接近兽潮中心处的几个村落,林修逸站在山上,地图画卷里的生物信息在他眼前铺设陈列。 陌生中立生物所代表的灰色的坐标点如同堆叠的棋子一般密布在等比缩小的地图周边。 视线转换,随着不远处山脚的一片绿色的坐标点亮起,林修逸知道自己找到了林氏父母等人。 从最开始的异动到现在已过去大半个月,城主夫妻连带着一群守卫兵也仅仅只是做到了降低原住居民的伤亡率而已,对于野兽暴乱的源头仍是一筹莫展。 派遣往深处探索的卫兵最少也是筑基初期的实力,只是一轮探索下来仅仅得知了这些野兽的异常是受了未知的信息影响,都在漫无目的的迁徙,性情也变得暴躁易怒有着强烈伤人倾向。 在这轮对兽潮的探索中,百余筑基修士受伤者过半。 寻常人被野兽所伤养养就好了,但也有可能会感染邪病外邪高烧不退,随后行为失常过不了多久便一命呜唿。 而这些曾有过修炼经歷的卫兵们倒是没有表现出与寻常人一样的症状。 所有人都以为是修士身体健壮灵力护体,说只是一点撕咬擦伤并不影响,纷纷不以为意。 只有林氏在感知到那些伤口所透露的隐晦信息后皱起了眉头。 林寻松曾与部下商议再带领这些卫兵往远处探索一番,今日是临行的日子,他推开低矮的木质房屋与林氏告别。 林氏正往石锅中倒入一碗未知液体炖煮,神情是难掩憔悴。 「阿芝,这些日子受累了。」林寻松走到妻子背后环抱住调配治疗药剂的妻子。 「晚点我就要出发了,如果一切顺利不出三日我就会回来了,在那之前就要辛苦夫人了。」 林氏则是回身退开一点距离,注视着林寻松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要去,等增援赶到之时再出发,好吗?」 第112页 那些被野兽所伤的修士,伤口均携带着未知的异常能量信息,她从未见过的毒素潜伏在其中,不知会造成什么影响。 她熬着驱除邪煞的净化汤药,心里颇为在意。 林寻松则是以指腹描摹着她的眉间,那抹愁容被揉化开,他眼角的细纹如牵牛花般绽放,露出了笑容道:「我会尽快解决兽潮源头,到时候我们就能早日回家。」 「——起码等我将这碗汤药熬好分与众位再出发。」林氏指着锅中还未熬散的药材说道。 「那就发给这儿的村民喝吧,我们有灵力防护,不必担忧——」 说完这句,林寻松深深地望了眼林氏后转身离去。 开合的房门刮进了风,帷幔推动层层叠叠的浪。 这边林氏心中正空落落神伤,合上的房门却忽然「嘎吱」一声打开。 她抬头。 空无一人。 环视房间。 却见林鸿瑜抱着个比他大不少的人出现在身后。 手中搅拌汤勺的动作不由停下。 不、不是林鸿瑜。 ——即便这个少年和林鸿瑜有着一样的外表。 可作为母亲,她却在此人的举手投足间察觉他与林鸿瑜是截然不同。 林氏上下打量一番。 「……修逸?」 她惊喜道。 在林修逸回头与她对视的瞬间,林氏心中已全然确认了此人就是自己的长子。 只是大儿子怎么突然变回来了?他这番模样是不是已经完全掌控了那衔尾蛇环?瑶洲秘境之中,他又觉醒到了什么样的天赋传承? ——还有二儿子呢?他前去瑶洲找哥哥这会儿怎么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以及他背后的青年,应该就是书信上提到的需要她诊治的乔茂。 想问的话太多,林氏一时倒说不出什么了,此刻她只想好好看看三年未见的长子。 ——她看着自己忽大忽小的长子,自七岁之后她就无法看到林修逸成长的点滴变化。好在还有林鸿瑜,二人是双生子,她也能在林鸿瑜身上同步地【看】到林修逸的成长。 林修逸应了一声。 他把乔茂放到床上。 这里算是村民搭建的房子中最好的了,虽然做工粗糙但是颇为宽敞,房梁之上还悬挂着遮丑的青纱帷幔。 乔茂躺在帷幔之下,透过日光显出一张肉色彩斑驳不一的脸。 「这是乔茂?」林氏问道。 她的视线落在床上,那人五官位置模煳却能看出是个年龄不大的孩子,只是透着股人之将死的衰败气息,看起来已是性命垂危。 「有办法能救活他吗?娘。」林修逸问。 「你极少主动提要求,既然你说了,那自然是能够救活的。」林氏笑着,仿佛要治疗的只是磕磕碰碰的小伤,而不是一个生命垂危的半死之人。 「——来,你替我看着锅,这药一刻也不能离人。」 林修逸接过汤勺,那汤药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他觉着似曾相识。 林氏走到床边坐下,她的手掌放在乔茂的心脏处,神态庄严又祥和。 林修逸又看见了那青紫缭绕的光,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生命力,还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安宁力量,仿佛只要在她身边一切伤痛都会离人远去。 林氏却是越治越心惊,片刻之后,她睁开眼睛摇了摇头。 「我救不了他。」 她沉吟道:「我所施展的治癒能力其实更接近于交换。」 「我以为你的天赋是治癒或是净化。」林修逸看着林氏,他的神情波澜不惊。 林氏点头:「我的天赋的确是净化,使用治癒能力则是消耗我平时所积攒的能量。」 ——除了髮髻服饰的改变,林氏与他第一眼相见时并无不同,林修逸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石锅中的汤剂。 林修逸想起来了,他曾在四岁时喝过有着这种味道的汤剂。 那时为了救落水的林鸿瑜他的手受了伤,当时林氏让他所喝下的汤药有着类似的味道。 如同莲雾一般,浅淡的特别味道。 「太晚了。如今他即便是一直跟着我也只能维持不死,要想救醒他几乎是没有可能,即便转化再多的治癒力量也无法起到效用,除非有人愿意替换。」林氏嘆息一声。 林修逸瞭然地点头,他当时将蛇环的时光之力作用于修復他的伤处也是无用功。 「替换?」林修逸重复道。 「对。」林氏颔首,她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以命换命,前提是要那人心甘情愿地牺牲自我。」 「——倘若有一丝抗拒,就不会成功。」 母子之间短暂地沉默下来,为着乔茂年轻却已能盖棺定论的未来而再生一声嘆息。 林修逸搅拌汤锅的手并未停下,那汤药的清新味道蔓延上来。 林氏招唿他道。 「药差不多熬好了,修逸,把火熄了吧。」 舔着石锅底的微弱焰火「嗤」地一声熄灭了。 林氏的手仍放在乔茂身上,那些青紫的治癒光芒自相接处缓慢地在他的身躯里流动。 那年轻却展露疲态的身躯再度变得富有光泽。 并未因为乔茂没有多大救醒的可能而放弃救治,因着是长子头次带回家的好友,那些治癒能量被她施展着,不知要耗费多久时日才能补全。 林修逸拿布料垫手将石锅放到桌上,汤底宛若有淡淡流浮动,他回头再看了一眼林氏道。 第113页 「我要走了。」 林氏闻言抬头,手上的治疗未停,她已经猜到了答案:「——去接鸿瑜吗?」 林修逸点头称是。 母子二人互相之间都有诸多疑问亟待解答,可时机不对,面上亦都是平和之态。 送别了丈夫又要送别长子,林氏说:「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林修逸点头。 如同昙花一现,林修逸的身影像来时一样,极快地消失了。 第057章 例行检查 自亭中走廊蔓延到窗外的藤蔓将岛上的部分建筑完全封锁,自外面看,林修逸所居住的独栋疗养楼像被长满黑色荆棘的巨兽所吞没。 那些藤蔓上朝外的刺,杜绝了岛上大多数人想要接近的想法——其实没有刺他们也不会擅自接近。 更像是为了禁止扰人的林循擅自入内而制造的。 除了易洪宇之外,能够出入这里的,就只剩下寻常护工以及有着【精准感知】的卫鹤。 因为她的能力较为特殊,能够将那些难以测量的能量以数据形式记录下来,才能成为唯一一个接近他们二人的知情者。 那些带着强大能量的植物组织——在易洪宇完全控制觉醒能量之后,那些具现化出的藤蔓上的煞气在可控情况下也不会让她再感到煎熬。 可即便接近林氏兄弟二人不会让卫鹤感到痛苦,她也并不想和他们过多接触,倘若不是慕容漱玉的意思,她绝对会离易洪宇远远的。 ——居住几十年的基地全毁于他手,那日碾碎神经一般的痛苦她尚未忘记。 卫鹤看着居住多年的基地变为一片废墟,她曾后知后觉地问慕容漱玉,当初为什么要带易洪宇来到基地,慕容漱玉只是摆摆手道:「没法子——怪我当时心软。」 慕容漱玉一向心软,卫鹤是知道的。 倘若不心软,就没有他们基地的这么些人了。 便也没了话说。 当卫鹤得知要去检查林修逸的状态,在出发之前,卫鹤对慕容漱玉承诺道:「我会把林修逸的消息带回来的。」 慕容漱玉听后从半躺着坐起来,笑着伸长了手捏捏卫鹤的脸,让她别紧张,说都没关系,她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卫鹤报以微笑。 ……倘若只照顾好自己,她在最初就根本不会尝试注射那些觉醒药剂。 卫鹤跟在护工身后,心里嘆气。 那些植物组织仿佛长了眼睛,在他们接近之时自觉分为两道避让开来,走入之后又重新合上, 一路被这些开道的植物带进林修逸的疗养房内。 透明的玻璃外也是漆黑的藤蔓,吸收着外界的光线。 房内看着格外空,除了躺在床上沉睡的林修逸和易洪宇以外,就只有被拆得只剩个底座的模拟舱。 护工不明白这是什么,又碍于易洪宇带给他们的压迫感过于强烈,不敢也不会多说什么,照例手脚麻利地做完工作后依次离去。 跟在后面的卫鹤倒是察觉了这东西的来路似乎不一般——她很难察觉到无机物是否蕴含能量,只是这个庞大底座似乎并不只是全由金属构成,那些能量…… 卫鹤再想仔细看时,那仿佛已经消失的邪煞之气又被易洪宇再度释放出来。 ——着实难以忍受,卫鹤后退两步捂上脑袋。 视觉神经连通太阳穴传来的剧痛让她摇摇欲坠,卫鹤将视线从那晦涩莫名的奇异纹路上收回。 她当然知道这是易洪宇的警告。 摆在林修逸的房间,肯定是和林修逸有关,只是为什么不让她看?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虽然对周边的所有都一头雾水,但在卫鹤看来,慕容漱玉对林修逸是全然的好意。 ——哪怕是最初将林修逸「偷」回来,也是因他重病——为着医治的目的,甚至为此还用上了珍贵的觉醒药剂。 觉醒药剂并不是他们基地研发出来的,他们只是将觉醒的力量从能量母体中抽离出那么一丝与活性溶液结合。 至于能量母体,是慕容漱玉在二十多年前带回来的。 在把它交给卫鹤之时,那么随心所欲的人握着卫鹤的手好一会儿,才说了句一定小心。 ——能被慕容漱玉如此珍重,想来全世界也仅那么一个。 他们这伙人用得十分珍惜。 不过当时给林修逸使用觉醒药剂不仅仅是为着激发他的异能,毕竟这种药剂在最初诞生之时,只是为了治癒他们这些被遗弃之人所患的绝症。 药剂的能量过于平和,排异反应微弱到忽略不计,当时的卫鹤便尝试着加大了剂量,以至于他们几个的身体均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异变。 那份能量母体被他们视为珍宝,存在匣子里多年,只是没成想易洪宇在那丁点的药剂催化下,竟引动了他体内不知积压了多久的骇人异能。 在那堪称恐怖的异能之下,能量母体来不及收走,因此落入了他的手中。 自那之后,他们精心对待的能量母体是一刻也不曾停歇地被他层层剥离。 得益于那些能量——这次见面,与上次相见时易洪宇的那种外显强大不同,此刻的易洪宇带给她的感受是深不见底。 易洪宇收起泄露的些微能量,卫鹤暗自心惊,却也不再尝试去窥探那些易洪宇不愿分享的秘密。 走向躺在床上的林修逸,他身体内游走的能量精细地展现在她的眼前。 第114页 卫鹤摇了摇头:「与之前一样,没有太大改变。」 那些被投放进林修逸身体里的能量宛如石沉大海。 易洪宇并不意外地点头,他们只看到了觉醒药剂对□□的改善,可他们不知道那药剂觉醒的层面其实深入灵魂。 林修逸的魂魄在另个世界,这具身体能有什么大变化才是奇怪。 与一头雾水的别人相比,易洪宇对林修逸的身体状态大致有了些概念——他比他们所有人都要更接近他。 倘若不是检查具有必要性,易洪宇并不想放任何人进入他所构建的宛如牢笼一般的堡垒。 显示器里林修逸的赶路速度依旧快得他头晕,风景变换,他将视线停留在林修逸的脸上,没有养胖,却也并未继续瘦下去。 很快了。 ——很快就能见到你了。 林修逸的速度缓和。 他在小道上看到了地图画卷中四个绿点的亮起。 宝剑见血封喉不留血肉,却被林中的泥地煳得极厚,林鸿瑜走在几人之前,拄着宝剑一步步往前走。 要是爱剑的人看了得当场气昏过去。 ——看得出他很急,眉头紧皱目光频频眺望远方,跛着的脚也不耽误他的行进速度。 看得屏幕那头的易洪宇挑了挑眉。 他知道林鸿瑜在急什么,昨晚他所留下的灵魂刻痕,效果的确明显。 细草与灌木的倒刺被踩倒,汤越池问道:「确定没走错路?」 车夫抖开揉成软烂布条的地图回道:「虽然不知道这路为什么被画出来,但是我的地图就这么标註的。」 另个车夫把地图拿来仔细分辨一会儿,「啧啧」感慨道:「沿着这条路走六十里就能翻过山头,我看看,再接着走——就能掉进河里顺流直下一路畅通到南方灾区一带。」 听到这里连林鸿瑜的脚步也停下来了。 「走错路了?」 几人凑一块低头看那碎布,试图从这稀碎的路线中寻找靠谱的路。 因着没了马车,车夫见林鸿瑜似乎有急事,就提出要抄近道,只是这近道也不是常人走得了的。 这边正在泥地里发着愁,林中传来林修逸的声音:「没走错。」 林鸿瑜抬头,见路边的飞鸟安憩于枝头,林修逸步伐不快地经过,没有枝叶晃动,也未惊动鸟雀,像是来自异界的幻影。 「——继续走六十里,就能到河边,那里有船只。」 「大公子!」车夫把那布条团进怀里惊嘆道:「那位乔道长呢?您这是把他安置到别处了还是已经回来了?」 「乔茂在娘那里。」 林鸿瑜把剑递给车夫,自己撑着与自己同高的林修逸的手臂问道:「如何?乔道长能醒来吗?娘怎么说?」 汤越池自看到林修逸时起心里就是一阵紧张,这会儿唿吸都屏住了。 他看着林修逸,林修逸没有说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其实早就不抱期待了——汤越池心中甚至没有什么波澜。 「乔茂在娘那里不会死去,如今就等着奇蹟出现了。」 汤越池点头。 林鸿瑜这会儿看看汤越池,眉头復又拧起,他对负面的情绪比较敏感,能感受到汤越池那儿散发出的源源不断的沉郁气息。 他的手抬高搭在汤越池的肩膀上,劝慰道。 「——不会死,就是仍旧活着,总归是有希望,汤道长,你不要伤心。」 伤心倒不至于,自乔茂濒死,汤越池就不太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心,也分不清它所蕴含的情绪成分。 也许会成为心魔影响修炼也说不一定。 「我不伤心。」汤越池看着林鸿瑜澄澈的双眼,里面明晃晃的关心不做掩饰,为什么一个十一岁的小孩会觉得他脆弱而来安慰他?他自己在干元宗可从没多少好名声。 汤越池百思不得其解,归根究底肯定是因为乔茂的事让人误会了自己。 「只是要借宿一段时日了,不麻烦吧?」 林修逸点头。 简波对汤越池虎视眈眈,与其把他置于危险境地不如就留在身边,作为新一代的中坚力量,以汤越池在干元宗的威望,倘若他活到魔界降临之时足以带领干元宗来到诚洲一致对外。 坐上南下的船,林鸿瑜心里又开始迴荡那些话。 「哥——」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林修逸。 「溯源哥哥在肃州秘境吗?」 肃州秘境产出的灵器是根据进入修士的适配程度而产生感应的,前世的尤溯源只在诚洲秘境遇到过属于他的机缘,其余都是一无所获,想来肃州的灵器也不会回应他。 林修逸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前去探索,自离开瑶洲秘境之后林修逸只收到了一封来自尤溯源的信件。 他在上面说了关于前世的汤越池死于简波的猜测。 实际上林修逸在看到那封留信之前就看到了简波对汤越池的袭击。 完全是奔着命去的。 因着许久不通信件,林修逸也不清楚尤溯源现状如何,他摇头道:「我不清楚。」 第058章 袭村 「怎么会提到他?」林修逸问。 尤溯源与林鸿瑜二人的关系一向亲近,只是在这种动盪不安的日子里他还能提到尤溯源,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事情。 「我得找他一趟。」林鸿瑜低头回答道,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究竟该如何形容这份心情。 第115页 林修逸突然发现林鸿瑜似乎长大了,小时候的林鸿瑜总会把他遇上的所有事情统统事无巨细地讲给他听,连同一些猜测的无厘头的,只要说出来他就会很开心。 而现在的林鸿瑜则像是长大了,眉目带有忧愁,心中有想法却不愿再说了。 他不解释缘由,林修逸也没有多问,只是说道:「等兽潮结束,就去见他。」 剩下要走的路有六十里。 因着有林修逸在,那份被揉烂的地图被丢到了不知何处。 林鸿瑜半拉身体都挂在林修逸的身上,跟着他在前方开路,脚下的路再陡也没人提出一句质疑。 一连走了将近一日,即便是铜浇铁铸的躯体也该得到休息,几人鞋底都磨薄了,两个车夫跟在后面叫苦不迭。 好在在这种极限时刻听到了溪流声,心中一阵振奋,脚步都快了不少。 林鸿瑜早已趴在林修逸的背上度过了大部分的路程,他抬头往远处看——天色已黑成了恬不知耻的模样,他隐约看见有船影停靠在岸边上。 好在汤越池随身备了萤光石——因着上次被简波夜袭,他还特地准备了一些符纸,虽说当真遇见这些也是无济于事。 虽然无法照亮黑暗,可起码也能让几人的路变得好走一些。 收了船锚上船,可算得以喘息。 除了林修逸与没怎么走路的林鸿瑜以外,其余人都回了船舱休息。 上回与林修逸一同乘船时候林鸿瑜的心情可谓是相当愉快,这次就大不相同。 站在并不宽敞的船头,缓缓掠过的树影与岩壁在水中穿梭,看久了总觉得水中会伸出一双冰冷的沾着水草的手臂将他拽下去……林鸿瑜回头看了看站在身边的林修逸,心里才安定下来,却也不由嘆了口气。 林修逸仍是一副从容淡定之态,仿佛泰山崩于面前也不会使他动容。 虽然在林修逸离开家之后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在高速成长,比起曾经的他算是大有长进,可是当他每每看到林修逸,就能感受到何谓如隔天堑。 林修逸是他翻不过去的山。 倘若二人是年龄有着较大差距的兄弟倒也罢了,可他们二人是双生子——林鸿瑜根本就没办法像别的做弟弟的那样,升起什么长大以后一定超越哥哥的想法。 二人是同样的年龄。 林修逸却远超越自己。 ——双眼永远只能跟随着他的背影,林鸿瑜甚至从未幻想过有朝一日他能超越林修逸时会是何种光景。 林鸿瑜甚至连与他比肩的想法都没有。 船头的凉风吹散了夏季的闷热。 林修逸感受到身边人的情绪变得难过起来,手掌抚了抚他的背,林鸿瑜顺势歪头挨着自己的双胞胎哥哥。 半晌无话,林鸿瑜问:「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 林修逸点头。 ——是生肉腐烂的臭味儿。 「难闻,回船舱吧。」 到第二日。 车夫主动掌舵,行驶速度快了不少。 林鸿瑜因着不喜睡眠睡得总是极浅,听到外面的动静他就早早地醒来了。 林修逸则是雷打不动地每日在室外锻鍊身体,林鸿瑜正入神地看着,忽然感到余光之中瞥见了什么,他心里一个激灵就撑着栏杆转头去看—— 一个像人一样的熊。 它在岸边直立着行走,挥动前肢像是在招手,倘若现在不是正处于盛夏,林鸿瑜都要误以为那是一个穿着熊皮氅衣的人。 这熊的黑棕色皮毛看着油光水滑,动作又着实憨态可掬,心里觉得有意思,立马招唿林修逸。 「哥,你快看——」 林修逸收势后只看了一眼,就说道:「你们先走,我稍后跟上。」 听见外面声音的汤越池掀开船帘也跟着走了出来,这时船上已经没有林修逸的身影了。 不明所以。 「林师叔去哪儿了?」 联繫到刚刚那只被船远抛在后的棕熊,林鸿瑜心里诧异:他该不会找那只看起来憨厚的熊去了吧?可是找那熊做什么?难道要捉它回来当坐骑吗? 「不知道,可能……是去看那只熊了?」 「我们要不要先停船等等大公子?」车夫提议。 林鸿瑜立即点头——虽然知道林修逸的速度极快,可他还是想等他。 倘若不是自己的腿脚现在还没好,别说原地等着了,林鸿瑜是一定要上岸追过去看看的。 可没等多久,林鸿瑜又闻到了不知从哪儿飘来的、与昨夜一样的腐臭味。 小道上传来脚步声,船上的三人抬头去看。 来者不是林修逸。 是个看似七八岁大的小孩。 他神情仓惶,跌跌绊绊地跑到河边,远远看见他们站在船头,嘴角一抖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三人摸不着头脑,林鸿瑜说:「你哭什么?」 那小孩哭声稍减,边抽噎边问道:「你们见着我爹娘了吗?」 几人一头雾水:「我们刚到这里,你爹娘是谁?怎么放心你一个人跑出来?」 那七八岁的孩子直着眼睛愣了好一会儿,听到他们提起爹娘才回过神来,登时又是哇哇一顿大哭。 「我和娘吃完早饭,听到外面有动静,娘就让我躲起来,她担心我爹——我爹在河边打鱼,她要出去找爹……」 「没多久我就闻到一股臭味,不是鱼腥味儿……」说到这儿他干呕了一下,仿佛嗅觉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第116页 「……地在震、邻居家的门传来声响,然后就是尖叫……我很害怕,就躲进了床底下。」 「后来我家的门也被破开了,我贴着床底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个东西很臭、唿吸声也大得吓人,我闭着眼睛等了好久……我听见我家的柜门响了,然后他嗅了嗅就走了。」 「直到刚刚才没了动静,我一路跑出来,那些在家的叔叔婶婶全都成了一地肉块、我分不清。」 「我来这儿找我爹娘……你们真的没看到我爹娘吗」 他的眼神带着希冀,不光是为了找爹娘,他迫切地希望有人能告诉他接下来他该怎么做,他边说边淌着眼泪,所有亲朋好友都死去,他无法承担这一切。 「那个东西是什么,你看清了吗」 那孩子哭丧着脸摇头:「我什么也没敢看,但是地上有沾着血的野兽脚印,那东西绝对很大一只。」 汤越池与林鸿瑜对视一眼,这异动与兽潮绝对有联繫。 「我不能再和你们说话了,我要去找我爹娘了。」他面色如土,眼中含泪。 「如果情况真如你所说,那你再到处乱跑只会白白送死。」汤越池打破了他的幻想。 「不会的——只要找到了爹娘,一切都会好的。」他抹了一把鼻涕挑高了眉毛不让眼泪落下来。 林鸿瑜听得动容,让车夫把船靠岸,他对那少年说。 「你先别到处跑了,我哥哥很厉害,等他回来了先问问他吧,他可能知道你爹娘的下落。」 那小孩只是哭。 「袭击他们家的,有没有可能是熊?」联想到林修逸出发前他们提到的,汤越池猜测道。 林鸿瑜刚刚看见的熊动作相当缓慢,甚至有些呆萌可爱,他一时无法把杀人的野兽与熊联繫到一起。 「这一带没有熊。」那孩子眨巴着眼睛,他自小生活在这儿,邻里都是靠渔猎为生,从没发现过熊的痕迹。 「定是兽潮让那些外地的野兽跑来这里的。」车夫嘆了口气说道。 一直等到天擦黑,林修逸才回来。 他身后还跟了不少人。 林鸿瑜张口还没发出声音,那小孩已经大声喊了起来:「娘——」 其中一个面容悲戚的妇人闻声一怔,等看清船上的人中有自己的儿子顿时是不管不顾地扑过来,母子搂抱在一起嚎啕大哭起来。 那孩子被今日的闹剧吓得不轻,这会儿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娘,你找到爹了吗?」 剩下的人大约有十余个,见状是不忍地别开头,沉浸在悲伤里纷纷抹起了眼泪。 林修逸接住林鸿瑜,二人相似的样貌头一次没有引起他人打量的目光。 「哥,你去哪儿了?」 「发现有几只熊要害人,就去救一下,久等了。」林修逸解释。 那妇人听到林修逸的话,转过身来搂着儿子泣不成声地磕头道谢。 在林修逸来的时候她的丈夫已经死于熊爪,可在危急存亡之际,林修逸救下了她——好歹让家中幼儿不至于流离失所无依无靠。 林鸿瑜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难过,他自己的腿脚还没好,却蹲下来把母子二人搀扶起。 摸着小孩的脑袋,林鸿瑜从怀里掏出一枚纸鹤吹了口气逗他玩。 小孩顿时忘了悲伤破涕而笑,伸出手来想要玩。 ——像小时候的林鸿瑜一样没心没肺。 深浅不一的脚步声再次传来。 有人喘着粗气,悲痛万分地说着村里的人都已死绝。 那些人抹了把脸对视一眼,他们这些都是白日里出去打猎牧渔的青壮年,虽然躲开了袭村的熊,可也是实打实地见识到了野兽的残虐兇狠。 「这里不能待了。」他们几人商议。 「那畜生不知还有多少,与其我们几个在这儿等死,不如跟这位公子去兽潮源头一带与那些畜生们搏一搏。」 顺着河道走水路再行两日就能到达灾区一带。 只是随着逐渐接近目标点的所在,夜空高悬的月是一夜比一夜圆。 登岸这日,满地银霜。 汤越池听到野兽的嚎叫,他心里不安,问乔茂在哪? 林修逸指着远处露出一个尖角的建筑。 「——乔茂就在那儿。」 随后,那建筑轰然坍塌。 沙砾飞扬。 第059章 幸运 几人沿着林修逸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那房屋在顷刻之间化为废墟。 像变戏法似的。 ——只是。 林师叔刚才说。 乔师弟在哪儿? 汤越池回头,脑子慢半拍地想——林师叔也会开这种玩笑吗? 视线落在身侧。 却发现已经没了林修逸的人影。 这次他甚至连一句「等我」也没有留下。 这才察觉出事情的严重性。 「快走——」 坍塌的建筑显然就是林修逸前往的地方,在林鸿瑜喊出这一声之后,汤越池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沖向那里。 其余人眼见远处房子塌了,隐约还能听到野兽嘶吼,那看着就非凡俗之人的道长也往那边赶去了。 虽对现状不明所以,仍是提着棍棒跟着往那边跑去。 只剩林鸿瑜和那对儿被熊袭村的母子留在原地。 林鸿瑜让他们回到船上等待,自己则是拄着剑跛脚跟了上去。 第117页 今晚是圆月。 那村庄位置相较河边偏高,林鸿瑜在往坡上走,还未看见那头究竟是什么情形,就听见野兽的嚎叫此起彼伏,让人心里发毛。 直到上了山坡。 林鸿瑜看着眼前的情形,才知道为什么野兽暴动会被叫做兽潮—— 成片的野兽仿佛不曾断绝的汹涌波涛,什么动物都有,赤红着眼前赴后继地从林中踊跃而出。 这个村庄背靠河流,想来如果鱼能行走,肯定也是密密麻麻成片上岸,将这不知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的村庄给包围的密不通风…… 林鸿瑜胡思乱想着。 这里原先的房屋已成一片断壁残垣,地上有熊与狼、甚至还有象的尸体。 林鸿瑜腿脚的伤患处并未有什么好转,没办法走快,他把视线投放在人们脸上梭巡。 ——林修逸那边倒是很好找。 赤红着眼睛的野兽,高高跃起作扑咬状。 尚未来得及让人升起担忧之心。 流光跃动。 只见野兽们纷纷在半途中就变成了两段。 看着他,林鸿瑜无法升起任何危机感。 林修逸走到哪儿,哪里就是一片伤亡。 那些敌对生灵的生命被他像杂草一样收割着。 鲜血飞溅。 林鸿瑜辨识着林修逸那边。 月白的衣袍难以避免地沾了血迹,显露出从未有过的瑰丽。 四周划过的银亮,是林修逸的那把过长的剑。 即便仍是少年之躯,却使得风行水上。 就像是他肢体的延长…… 无论是什么生物,只要靠近林修逸一定距离全都被斩断在地。 林鸿瑜看入了迷,甚至没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林修逸在做可怕的事,那些生命……在林修逸的动作之下,那些生命根本与砧板上的蔬果无异。 林修逸收取生命的动作显得冷峻无比。 他身边的一片,成了兽潮中难得的空场。 林鸿瑜瞳孔骤缩。 他忽然意识到了那些倒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剑,林鸿瑜的手指难以自抑地颤抖,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这把最为喜欢的生辰礼物…… 他学剑的意义……难道是为了制造这样的杀戮吗? 被他当作乐趣的东西,居然残酷至此。 林鸿瑜发现自己对他的双胞胎兄弟根本算不上了解。 ——林修逸他,怎能下得了手…… 他怎么不害怕呢? 那股子浓郁的血煞之气冲击着林鸿瑜的神经, 他强迫自己从嘈杂的思绪中抽离。 林中奔袭的野兽仿佛永无止境,只有林修逸那边是完全碾压。 可这无济于事。 无数的生物……林鸿瑜甚至从未见过听过的动物,全然不顾生死地扑向众人。 那看起来憨态可掬的熊,实际身长有两个成年人的大小,只一爪下去,人的肠子就洒落满地。 三五成群的鬣狗将人的衣物连同肢体一同撕碎…… 林鸿瑜一把捂住口鼻抑制那股翻腾而上的呕吐感。 他胆颤心惊,视线焦急地在人群里穿梭—— 娘还在这里…… 虽从未见过林氏出手,但她寻常打扮都是宽袍大袖逶迤及地,根本就不像是身怀武艺的人。 沿着兽潮的包围圈,林鸿瑜视线一凝。 他在林修逸身后的尸块中看到了个髮髻散乱的背影。 那人手中亦持长剑,正清理着身边的那些漏网之鱼。 长袍被她的剑势带的猎猎生风,虽从未见过母亲动手,但林鸿瑜认为自己决计不会认错。 「娘——」 林鸿瑜唿唤道。 听到林鸿瑜的声音,那人豁然回首。 是娘。 母子二人隔着一片尸首相望。 「那位小公子还在下面——」 她挥剑斩向落单的鬣狗,长剑指着废墟。 「你先去——我很快就来。」 林鸿瑜心里稍定,他朝向母亲所指的废墟。 汤越池已经在那破碎的木瓦建材上面移动杂物。 他身边还有两只不起眼的小东西在上蹿下跳。 虽然分不清颜色,但根据体型林鸿瑜猜测那两只是大黄与小黑。 林鸿瑜想起之前三只小狗跑走,他问野兽暴乱为什么会影响到它们。 「不是说只有野兽才会受到影响吗?」 「狗是狼的后代。」当时车夫是这么解释的。 「祖上吃过血肉,虽然平时不显,骨子里也带着凶性,离开了也好。」 像家禽或是鱼就不会受到影响。 只吃草的动物也不会。 可实际上那些兔子老鼠也在红着眼睛要咬人——虽然无法造成太多的伤害,可在兽潮之中也是十分消耗人的体力。 林鸿瑜拄着宝剑走近了。 见大黄与小黑正围着这里的废墟跳着边转边吠鸣。 是它们带汤道长来到这儿的吗? 怎么只有两只——小白在哪? 林鸿瑜辅助汤越池挪开一处长梁。 「乔师弟以前说自己是特别幸运的人。」 汤越池突然说出了这一句。 此时提到这话居然显得像是冷幽默。 ——即使是把乔茂送来救命,也能遇上房子塌了的事儿。 乔茂是犯了什么天条吗? 非得在今年被阎王收走? 第118页 檩条被挪走,二人看到了青纱,顺着撕扯着多余的东西往下扒。 木床与旁边的柜子阻挡了一部分冲击,周边更多是瓦砾与断裂的木头。 床榻之间的碎木头中。 他们率先看到了脏兮兮的结团毛髮。 那东西正低着头舔舐着什么。 二人手中动作不由停顿。 车夫的话迴荡在耳边。 那些血,总不会是小白袭击了乔茂所导致的? 林鸿瑜摇了摇头,身边的大黄与小黑未曾做出攻击的举动,他也还记得小白在逃离时的眼神,他不信小白会特意跑来伤害乔茂…… 汤越池清理出一块木材,折断的三寸尖刺沾着血迹。 不知来源于谁。 瓦砾被清理走,脏污的毛髮下显露出乔茂的皮肤,他的身上覆盖着鲜红。 那团毛茸茸的脏小狗被汤越池从乔茂身上移走,放在一侧。 小白唿吸急促。 仿佛只是唿吸就已用尽了大半的力气。 身边的大黄与小黑围上来发出呜咽的悲鸣。 林鸿瑜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今日已直面太多生死。 小白躺在地上,半合的眼角看到了二人,它费劲地转动头颅漏出一双清亮水润的眼睛。 唯一能够移动的尾巴摇摆着表达欣喜。 ——它没有被兽潮完全同化。 「他还活着。」汤越池说。 虽然乔茂的身体脏得不成样子,但都未伤及生命。 林鸿瑜松了口气。 他把小白抱起,却惊觉它的体温不似平常的热腾。 那些血黏煳在厚实的皮毛上,这会儿仍在不知从哪儿渗出来。 手里的小身躯似乎正在一点点变凉。 林鸿瑜拿出随身空间里储存的水配以制热的符咒盛在容器里,托起它的脑袋避免呛水,在里面浸泡着它的身体。 好让这可怜的小生命不至于失温。 不到一会儿,容器之中已经满布黑红的血污。 怕有脏东西浸入身体,林鸿瑜如法炮制又制造了干净温热的水。 好歹体温有了回升,不再显得冰凉。 小白像是缓了过来,它咧开嘴喘了几口气,四肢还动了动。 那边的乔茂也被汤越池自废墟中拖出。 汤越池看着他,甚至还感到了一丝庆幸——虽然运气不好,但是命确实够硬。 即便是所在的房屋坍塌,也未让乔茂受到更大的伤害。因为这房子搭建的不结实,用材也不好…… 只是这时的林鸿瑜发现小白身上的血迹是洗不掉了。 即使再次为它浸泡热水,也仍是带着淡淡的血红。 储物空间的毯子被他取了出来,林鸿瑜要把小白包好擦干。 被水打湿后的皮毛紧贴在它的身上。 ——林鸿瑜忽然发现了极为恐怖的事儿。 随着小白的每一次唿吸,它肋骨后的皮肉都会随之鼓动。 仿佛皮肉已经完全脱离了骨骼。 像是被风吹鼓的帐篷…… 仍在渗出血来。 林鸿瑜心神具震。 「林修逸——」 他下意识喊了一声。 即便是再没见过世面,林鸿瑜也想到了小白肯定是被那些坍塌的尖刺所刺中,也许伤到了肺。 想到此刻有更合适的人,林鸿瑜又唿唤道:「娘——」 林鸿瑜的声音嘹亮地响起。 正在赶来的林氏加快了脚步。 她觉得肯定是乔茂的伤情严重——当时事发突然,她被兽群拖着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乔茂被压在废墟之下,而自己要驻守前线。 林母到来的脚步声近了,林鸿瑜抬头,眼神露出祈求。 他怀中抱着一只湿哒哒的依稀可辨底色的白色小动物。 「娘,快救救它——」 要救的不是乔茂,而是一只……狗? 林氏的身上还带着别的动物的血,她并未多言,立马蹲下去查看林鸿瑜怀中的小狗。 伤口自它的腋下被洞穿到肺里,骨骼也碎裂在体内。 可它没有像护心镜一样霸道的东西,即使再渴望活着,它的生命也在逐渐消减。 林鸿瑜看着母亲默不作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泪盈满眼眶。 小白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它的目光水润,追随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乔茂。 ——乔茂的脖颈处还有它的血迹,林氏几乎是瞬间就将一切串了起来。 小白并未完全被兽潮影响。 它在来到这里后嗅到了乔茂挂在外面的衣裳味道,一路找进来,在房子崩塌之际护在了乔茂身上。 手下的躯体已是泪眼汪汪,它仍看着乔茂,汤越池心里也泛起酸涩之感。 乔茂很幸运,在他身上的小伤忽略不计,唯一的致命伤—— 那块直冲脖颈的木质尖刺。 被小白以身体所阻挡。 它是乔茂一眼相中的小狗。 即便没有强大的体格,可光凭在干元宗山下乔茂与它对视的一剎那,乔茂就决定要买下它。 林氏感受到了手中小躯体的强大情感。 ——即便是替他人赴死也心甘情愿。 林氏忽然一怔,她看了看小白,又转头看向对外界无知无觉的乔茂。 迟疑地说。 「有一个能让他醒来的法子……」 第119页 第060章 醒来 兽潮持续到后半夜才有了些许和缓。 在林氏尝试治癒乔茂其间,汤越池也加入了对局。 林鸿瑜的剑被他收进储物空间,他无法加入战场,觉得自己没办法再握住这把剑。 他站在母亲的身边看她施展秘术,强迫自己不要把视线转到小白身上。 秘术施展的前提是牺牲自己拯救他人。 林鸿瑜没有质疑这份秘术是否能成功,他能够感受到这个小生物的信念。 可他光是听着那急促的唿吸声都心痛得无以復加。 尘埃落定。 地上遍布尸堆。 存活下来的人们含着血泪庆祝存活,他们把兽肉摞在一起,就地升起篝火切割分食。 林鸿瑜看不得血肉,更没法吃肉。 歷经灾难之后闻到肉食香气的人们嚎叫着,还能活动的人扭摆肢体狂舞着。 直到林修逸归来。 癫狂庆祝的场面顿时一窒。 无论是否刻意,无人能不注意到林修逸在兽潮之中的屠戮。 少年清逸的身影。 手段果决狠辣。 即便是彻夜鏖战,手染无数鲜血,他的面上也仍是一副风轻云淡。 仿佛是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 与先前和他们说话之时无异。 过于强横的实力配以这样的性情,让人不由胆寒。 ——那个早熟稳重的、拯救居民的少年。 在此刻黎明前的昏暗里,更像是身着血衣的恶魔。 林鸿瑜察觉到周遭气氛变了。 他从悲伤中回头,看见了自己的双胞胎兄弟。 此刻心里压抑的情绪变得再难忍受,像无数次一样,林鸿瑜扑进了林修逸的怀里。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衣裳上的血印在林鸿瑜的脸上,他虽感到害怕但仍是不愿意撒开手。 「我刚才叫你,你为什么不回来——」 情绪找到了发泄口,那些压抑与委屈在此刻倾泻而出,他低声啜泣。 林修逸猜到林鸿瑜受了惊吓,是抚着他的后背轻轻地顺着。 兄弟二人的亲昵互动为林修逸添了不少人味儿。 人们看着,即便心中忌惮也稍微松了口气,继续忙活着手里的活计。 气氛松缓下来。 只是林鸿瑜精神一直紧绷着,哭了一通就泄了劲儿,没一会儿就头昏脑热地发起了烧。 在这个时候仍然伫立着的都是些低矮的破旧建筑。 林修逸把林鸿瑜抱到房中,黑色的霉点从墙头爬到炕上,破烂的被褥发着潮味儿。 储物空间里的褥子被林修逸取出铺在炕上供林鸿瑜休息。 可不知是环境太差让林鸿瑜难以睡得安稳,还是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太多。 林鸿瑜皱着眉头,光怪陆离的梦境一个接一个。 他在梦里,一会儿抱着一点点变得冰凉的小白…… 一会儿成了那些被野兽追着啃咬的人,一会儿又混进野兽群中死在了流光之下…… 林鸿瑜慌乱至极,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 他勐地自梦中惊醒,陈旧的屋子里空无一人,狭小的窗口里漏进阳光,尘埃在其中浮动。 外面传来盔甲的声音,是林寻松和守卫们回来了。 出门多日只为了清除根源的守卫们扑了个空,他们没有找到这些野兽躁动的源头究竟是什么,只是将见着的野兽尽数诛杀防止再来害人。 他们之中不乏有与这里的居民交好的,当他们看见这里一片狼藉——尸体堆积成山,到处都是破碎的瓦砾。 不由紧张地寻找着亲友。 林寻松唿唤「夫人」的声音听着也格外亲切。 林寻松的声音并未压低,他先是谴责着这些畜生格外狡诈,居然绕过了他们来袭击村庄,后是不住道歉说着自己的来迟与悔意。 「没关系。」 林鸿瑜站起来走到窗边,他要竖起耳朵仔细听才能听到母亲的声音。 「修逸和鸿瑜回来了,是他们救了这里。」 「难怪——还得是咱们的孩子争气,我不在时能替我护着你。」 林寻松说着兄弟二人令自己安心之类的称赞话语。 林鸿瑜却面色发白,脚步萌生撤离之意,他扶着带着黑点的墙壁重新蜷缩进被子里,外界的声音是再也不想多听一句。 只是他不想接触外界,他们却主动来找他。 安抚群众的事被放在之后,父母推开了他所在屋子的门。 还带了一碗汤。 夫妻二人起先没有说话,林寻松凑近了看到林鸿瑜闭着眼,睫毛却不住抖动,显然是在装睡。 「——睡醒了就起来吃饭。」 被识破的林鸿瑜闻到了窗外飘来的肉味儿,顿时胃里一阵翻涌,扶着炕沿就要干呕。 「拿远点、我不吃——」 林氏见他的态度不由是嘆了口气。 即便她也是疲惫万分,也仍目露怜惜地轻声劝说:「是素汤,还有新摘的蘑菇,起来喝点吧,奔波一路瘦了不少。」 林鸿瑜不想母亲担心,即使一想到吃东西是五内俱焚——林鸿瑜仍是听话地下了床。 他径直走到桌旁,没有抬头与父母对视,捧着汤碗小口地抿着。 「我听修逸说你的腿脚仍未痊癒,等喝完了汤娘给你看看。」 林氏温和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林鸿瑜却是摇了摇头:「娘去治疗别人吧,他们更需要你。」 第120页 「可娘更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 她又补了一句:「还要快快乐乐的。」 「有什么难过,说给娘听,好吗?」 林鸿瑜听到这话心里又是一阵酸疼,他低着头平復好唿吸,开口却是问起了林修逸。 「我哥……他在哪?」 「——还有些逃逸的野兽四散在林子里,修逸去收尾了。」 「收尾……」林鸿瑜念着这个词彙,心中浮现了四处奔走逃命动物们的样子,可那些动物即便是四条腿跑出火星子来又哪有林修逸的剑快? 「没办法,不清理干净,它们恐怕还会再来害人。」林氏解释道。 「人搬走不行吗?都去城中住——」 林氏看着他,缓慢地摇了摇头。 在这之前,林鸿瑜从未思考过自己与其他物种之间有何差异,他一直以为所有东西都像他一样生来就平等地享有整个世界。 直到这会儿,他从母亲影子的晃动中看到了许多迫不得已。 心中更是一片灰暗,没喝两口的汤被他放下,他瘸着脚重新缩回炕上。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嘆了口气。 「先把鞋袜脱了,娘给你治一下伤处。」 「——不需要。」林鸿瑜的声音自被子里闷闷地传来,在负面情绪之下,那点小伤根本对他来说就算不得什么。 「鸿瑜,你是大孩子了,怎么还使性子。」林寻松在不含笑意之时声音难以避免的带了点严厉。 林鸿瑜并不应声。 作为父亲林寻松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林氏劝住了。 房门重新被合上,屋子里沉闷的潮湿味道让林鸿瑜打了个喷嚏。 因为最近的梦境着实称不上美好,他不敢闭上眼睛再去睡觉。 只是他醒着,脑子里的那些思绪又纷杂地惹得他更是难受。 母亲没有提乔道长或是小白的信息,他也没敢问。 林鸿瑜最关心的是他的双胞胎哥哥,这会儿也只敢去想自己的双胞胎哥哥。 他最初尝到的痛苦是关于林修逸的,所以林鸿瑜也习惯于从林修逸身上感到痛苦……虽然并不能让他有任何好转,但他知道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无论如何林修逸都不会出问题。 大不了自己就永远拖累着林修逸,林修逸应该是不会嫌弃有这样的双生子弟弟…… 逃避现实的幻想在半梦半醒间铺展开,林鸿瑜想不通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急着离开家里到外界来,明明只要给林修逸回信让他多回来就好了。 还有那些日日不懈的练习…… …… 直到晌午,林鸿瑜又闻到了外面传来肉的味道。 他翻了个身,看见了林修逸。 想必此刻村庄外的林子里已经是一片死寂。 ——如果出现在这里的是真的林修逸的话。 「怎么还没起?」林修逸看着林鸿瑜头顶的一串负面buff问道。 ——是真的,还会说话。 林鸿瑜想,他想开口装作厌烦的冷态,却总觉着只要开口语调就会变得不成样子,只能再翻了个身背对林修逸并不言语。 「乔茂似乎有醒的迹象。」 林修逸看他蜷缩着,开口提议道:「要不要去看看他?」 前脚还有点不想搭理人的林鸿瑜听到这话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 乔茂所在的房屋和林鸿瑜住的一样破旧。 汤越池进门守还得弯腰防止碰头。 低矮的炕边躺着两只缩在一起的小狗,汤越池也守在那里,一夜不曾合眼。 光论外表来看乔茂似乎没有任何起色,仍是肤色斑驳的样子。 只是林修逸的母亲说【好了】,他就一直守着了。 虽然看不懂是她是如何进行治癒的——她只是将两只手分别放在乔茂与小白的身体上。 但他能隐约地在其中感受到那种与林修逸曾经施展的力量类似的东西。 所以她说【好了】,汤越池就觉得乔茂要醒了。 过了两个时辰,房门被打开了。 林修逸已经换了身衣裳,变回了纤尘不染的少年郎。 身后则是跟着仍穿着昨日装束的林鸿瑜。 二人保持着一定距离,林鸿瑜没有挂在林修逸身上。 汤越池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却也没来得及多想—— 他看见两只小狗忽然蹦起来窜上了炕。 他正伸手要赶,却听乔茂哼了一声。 汤越池伸出的手僵在原地。 而躺了许久的人则是慢悠悠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他的视线自茫然中聚焦。 认出了眼前的人是汤越池,乔茂露出了一丝疑惑。 仿佛只是睡了很长一觉,他的神情没有任何阴霾,只是觉着自己的视野似乎变得不大一样,下意识把手掌放在一只眼睛上。 ——而无论人是什么心情。与乔茂同在炕上的两只狗见到他的动作表现得是直白又热情,纷纷扑到乔茂身边围着圈舔舐他的脸。 乔茂闭着眼睛先是哈哈地一顿乐,汤越池见状是一手一个提起了那两只的后颈。 乔茂睁眼,忽视眼睛的不对劲,先是不满地说道:「汤师兄,不要这样提它们两个——」 忽然又意识到什么。 他问道:「小白呢?」 第061章 回城 小白被乔茂埋在林子里。 第121页 他刚从昏迷中甦醒,身体机能还没恢復,好几次都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乔茂从汤越池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且不谈他抱着已经僵硬的小白是如何伤心。 只因为怕小白的尸首被重新杀回来的野兽给翻出来糟蹋,乔茂拖着虚弱病体寻了处偏僻地方——在一棵幽然深秀的树下,挖了个极深的坑。 小白被洗得干干净净,由乔茂的衣裳包着,放进了厚沉的箱子里。 一抔抔黑土覆盖在上面。 直到堆成小小的压实的土堆。 乔茂的一只眼睛通红。 小白的身子骨弱,根本不适合去跟别的狗争斗。 在么山的弟子居里也经常被大黄和小黑欺负,哪怕只是寻常玩乐并不是想伤它的性命,也天天是被撵着咬的那一个。 乔茂每次下完早课都要护着它心疼好久。 只是他在居所的时间太少了,平时都是带着其它两只出去斗乐,每每回家面对翘首以盼的少了几撮毛的小白心里都不是滋味。 于是他想到了林修逸,作为宗门与他最亲近的人,乔茂觉得小白在林修逸那里一定会被善待。 后来连他自己也干脆直接搬到了离恨山和小白一起居住。 也不知道小白会是什么心情…… 乔茂抬头把眼泪逼回去。 他收了收心神,自变窄的余光里看到了林修逸的少年形体。 「神仙哥哥……」 「——也得是我脸皮厚,换了别人肯定是喊不出口。」 气氛沉重,乔茂想露出笑容让大家轻松一点,却因为突遭灾厄身体的肌肉变得难以掌控。他像以往一样牵动笑脸,却咧出了个扭曲又丑陋的表情。 见林修逸回了头,乔茂竭尽所能地控制住语调往轻快走,可几经张口却是哆嗦着嘴唇问: 「小白它……走得时候痛苦吗。」 「我不清楚。」林修逸看着他的神情如实说道:「我听娘说,它想你活下来的心愿高于它对自己死亡的恐惧。」 本就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乔茂听到这不禁捂脸痛哭,连同脖颈上新长出的皮肤也泛起了斑红。 见他哭得伤心汤越池往他方向走了一步。 乔茂发现得早。在抽泣同时还不忘抽空说了句:「——汤师兄你能不能背过身去。」 汤越池没动。 他仍看着他,以前那个阳光顽皮的乔茂现在盈满悲伤,事情的起因源自于他……还有简波。 林鸿瑜一直远远地站在几人身后。 看着乔茂醒来,得知小白的消息,再到捧着尸首入殓。 看到这里亦是怆然。 林修逸回头,他毫无防备的与他对视。 好像一瞬就看穿了他,林修逸主动走近了拉着他的手离开这里。 兽潮已过,衰草离离,原先的村庄已是一片废墟。 林寻松安排了人手留在此地,为原住民以及被屠村后随林修逸等人转移来的居民们重建家园。 来接他们回家的马车很快到来。 林鸿瑜从阴暗逼仄的炕上换到了宽敞柔软的大马车上,他倚靠在平稳的车厢,感觉自己已经被村子里的腥咸霉气腌入了味儿,与这里格格不入。 车厢里的小桌放着精緻的酥点,林鸿瑜没有动,他穿着宽松的衣裳也难掩纤瘦之态。 林氏与林修逸从乔茂他们的车厢回来。 见他仍是一副恹恹的样子,母子二人也没人开口劝说。 「乔茂的眼睛,有法子治癒吗?」林修逸问。 林氏摇了摇头,她说:「想要好起来,得用与之前一样的法子——要有人心甘情愿拿命换。」 用命去换一只眼睛,确实不划算。 ——乔茂自马车备着的铜镜里看到了自己的样貌,也看到了自己被烧毁的那只眼睛。 塌陷的眼皮之下是一片黑色的空洞。 当即被吓得后退一步。 铜镜噹啷一声摔在地上。 汤越池赶忙握着他的双臂焦急地唿唤着他:「乔师弟——」 从缩减不少的视野里直面汤越池的神情,乔茂心中的新奇劲儿还没完全犯上来——原来汤师兄也会露出这种惊慌失措的表情? 忽然他觉得自己看过汤越池的这个表情。 秘境中的事被重新记起。 乔茂怔愣一瞬,缓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握了握拳。 「……我还没死啊?」 汤越池的神色停顿了,他从乔茂的表情里判断出了他已经重新记起了秘境中发生的事,他忽然又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面对他了。 而乔茂则是捂着一只眼睛半晌。 「我的花环呢?」 汤越池呆愣,花环——? 「我在秘境编的花环,还没有送出去——」 汤越池想起来了:「早就枯萎了,等回去之后再编吧?」 乔茂看着他。 点点头道:「好。」 回家的路途虽然遥远但沿途小山连绵,配以葳蕤草木,显得温厚耐看。 林鸿瑜坐在家人之间,视线久久地停留在窗外,百看不厌。 早上林寻松与林修逸、连同汤越池与乔茂一起练功时候,林鸿瑜就放下车帘靠进垫子里闭目养神。 林氏问他怎么不去和他的父兄们一起,说他自四岁起就很喜欢练功,尤其偏爱练剑。 面对母亲的问话,林鸿瑜则是摇头。 「我不学剑了。」 第122页 并未感到意外,林氏取出一床薄被为他盖上,轻声询问缘由。 「我练剑没有用……」 「我救不了任何人。」 说到这句他抿得平直的嘴角往下撇着。 「怎么会呢?你是有伤在身。」林氏说道。 「即便当时没有伤……我也没办法在那种时刻握起剑。」 林氏这才知道他在难过什么。 「我的鸿瑜肯定不是因为害怕——娘猜猜,你是不想伤害别人?」 林鸿瑜先是摇头又坐起来点点头。 他当然害怕,林鸿瑜每天睡觉,梦里都血色遍布,他一直梦到有人或是野兽追赶在他身后,他只得在梦里一直跑,拼了命的跑。 可无论怎么用力奔跑,脚步却总是越来越沉,他无路可逃。 林鸿瑜清醒时分,车厢内谈论的声音从未入过他的耳朵,只是但凡有人提到林修逸或是他开口说话,林鸿瑜的注意力就不由被拉了回去。 连林修逸拿个杯子都能引来林鸿瑜的侧目。 林鸿瑜以前对林修逸是有样学样。 林修逸练剑,他也练剑。 林修逸早早就离开了城主府,自己就拼命修炼,想出去赶上他。 对于林修逸,林鸿瑜心里总是无限羡慕。 只是这次不同。 那日林修逸浑身浴血的模样还在他的脑海之中。 与自己同源的剑招行云流水。 那把剑的确是神兵,能够让林修逸将棕熊硕大的头颅削落,飞扑而来的狼被他连腰斩断,武器切割下去的横截面露出飞涌的血肉与白色的骨。 林鸿瑜的武器只碰过一些没有生命的东西,他无法想像切割活体的手感是什么样子。 有时他睡醒,在那个昏暗的小屋子里,林鸿瑜把自己的剑取出来—— 剑身银亮如雪,在那一夜之前,他每次看到心里都会涌上欢喜。 ——林鸿瑜把长剑横于手臂之上,想试试切割活物的感受。 吹毛断髮的宝剑,不需要他使力,只需要轻轻一划就能利开一条深深的口…… 可光是长剑所带的寒芒就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下不了手。 林鸿瑜想,他对自己下不了手。 换成对别的东西,肯定也下不了手。 村民们偶尔见着他,因畏惧林修逸,连带对他也是避之不及。 「你觉得修逸如何?」 林鸿瑜听到母亲提到林修逸,不由与她对视一眼又别过头去。 「哪里都好。」林鸿瑜说。 「你想变成像他一样的人吗?」林氏又问道。 林鸿瑜迟疑了一下,头一次面对这种问题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我不想,我做不到。」 *** 易洪宇通过林修逸听到了马车里的声音,不禁笑了。 他做得到。 易洪宇清楚地知道。 为了不让亲近之人枉死、为了復仇,林鸿瑜什么都做得到。 他看着远去的、隔着矮山的村子。 倘若林鸿瑜先去找了尤溯源再来了这里,那么尤溯源一定就能认出来——这就魔界降临之地。 灾难将至。 原来自他十一岁那年的兽潮开始,就已经有了预兆。 那一大半的、在魔界开启之时立马被邪气侵占的修士。 想必就是林寻松这次带出去探索的那些被野兽所伤的人了。 观测不到的邪气长进了血肉里,即便后期再净化也已是迟了。 他原本的计划是给【林鸿瑜】下完灵魂烙印之后他马不停蹄地去寻找尤溯源。 ——只要见到尤溯源,让他使用那个奇异的跨界召唤阵。 也许易洪宇就能通过阵法前往那个已经对他关闭的修真界。 只是因着他腿脚受伤要先去治疗,这才耽搁了一阵。 后来接连又有不少事儿,小孩心里堵着,灵魂刻印和伤情、以及现实种种,所有难受劲儿混在一起让他不知道该优先处理什么了。 林修逸呢?他肯定察觉到了——他为什么不管林鸿瑜? 易洪宇将烟雾自肺腑唿出。 林氏——林鸿瑜的母亲仍在对小孩轻言劝说。 ——她的确很有耐心。 易洪宇眼神有了些微波动,他想到林修逸与她之间的对话。 还有转移生命力的能力。 作为林鸿瑜的那一世,他很确定林寻松只是个经歷了一些变数的普通修士——他绝对没有什么超常规的能力。 倒是作为母亲的林氏总是很神秘。 自己的特殊能力大概率是继承了她,只是直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倘若那天不是林修逸有事要忙,她们一定会接着聊下去——易洪宇差一点就能知道实情了。 慕容芝,究竟与林氏有什么关系? 第062章 路上 林鸿瑜说不想变成像林修逸一样的人,是单指不愿伤害别的东西这点。 ——林氏明白他的想法。她知道自己儿子的善良,也从林鸿瑜多年如一日的刻苦训练中感受到他的心虽柔软但却并不软弱。 林氏没再和他说些空泛的道理。 无论杀戮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林氏都并不推崇。 倘若不是实属无奈,到了非死不罢休的境地。林氏同林鸿瑜一样,也绝不会提剑手沾血腥。 第123页 况且她还觉得林鸿瑜尚且称得上年幼。 ——正常的十一岁少年不需要承担太多。 「不练就不练吧,为娘只希望修逸和你都能够自由自在地长大。」 林氏把桌上新换的点心拿给他。 「无论你想做什么娘都支持。只有一点,得养好身体,好吗?」 林鸿瑜抬头,他看到了林氏眼底的宽和,这道柔和的视线却一路灼伤到他心底,使得他忙低下头接过糕点。 「你腿脚上的伤再不治疗的话,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消失了。」 「你确定想要带着它过一辈子吗?」 林鸿瑜缩了缩脚,经她一提他才感觉到脚上的伤火辣辣地痛,这种丑陋的东西他才不愿留着。 「让娘看看?」 林氏提议。 这回林鸿瑜并未拒绝。 血肉长进布料里,即便是再好的料子扯下来也是血淋淋地疼。 伤口暴露在空气之下。 隐约的腐烂味儿一股股涌了上来。 林鸿瑜皱起了眉,伤患处见着光有些发痒,他甚至有些想重新遮起来。 自足尖蔓延到小腿的肉,经衣袜长久地摩擦已经变得溃烂。 展露在外的红粉的肉,因着有些发炎,这么多日下来还渗着星星点点晶莹的液体,混着血看着惨不忍睹。 比起受伤之时,现在更显得惨烈。 林氏制止了他的退缩。 她心疼地拿出清创药剂。 「娘不嫌弃,就是待会儿清理可能会有点疼。」 她给林鸿瑜预警。 因着兽潮才过飞鸟虫鸣都离这里远去。 在格外安静的林中小路,马车中传来细微的说话声都清晰可辩。 「——他是受我拖累。」 汤越池亦听到了马车里的动静,对一旁发怔的乔茂解释道。 「我去找他之时,简波……他又追来了。」 简波……? 乔茂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汤越池在说什么,听到那个名字,乔茂混身上下、连同已经失去的那只眼睛一同感到针刺般的痛。 他的肌肉不自觉地轻微抽搐着,僵硬地转头看向一脸阴沉的汤越池。 「汤师兄……你是说,简长老仍要害你?」 汤越池点头。 遂将乔茂昏迷之后的事情逐一与他讲述,包括他身上护心镜的来歷以及他来到此处后一路上的种种。 乔茂的眼神显得吃惊,在他看来只是睡了一觉,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就连汤越池的眼神也是带着一丝疲态。 「那我们是不是不能回宗门了?」 乔茂问道,他原本以为接下来就该返程了——么山的师兄们还不知道他已经甦醒的消息,倘若他回去、关心他的人肯定会感到高兴。 ——只是简波如今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倘若离开林修逸的保护,他们可能在登上瑶洲之时就会遭遇危险。 汤越池看着乔茂,点头称是。 以他们二人目前的实力,倘若碰上简波基本是毫无胜算。 为了避免不测,只能再跟随林修逸,在他家里多停留一阵子。 林修逸也是这样的打算,他本就没想把他们置于险境。 回家虽然路途遥远但好在有几个孩子陪着,林寻松也是玩心大起,他牵出来四头马匹,拍拍马鬃问有没人想要策马驰骋。 乔茂接过缰绳——他的痛劲儿已经在昏沉期间过去了,此刻除了久睡后的睏乏与失去一只眼睛的不适之外与寻常人没什么不同。 他兴致盎然地骑到马上,肺腑中萦绕的悲伤与遗憾被一扫而空。 欣赏着沿途的花,乔茂大声唿唤着汤越池快跟上为他摘取—— 同行者的欢乐与林鸿瑜无关。 林鸿瑜仍在车里咬着牙接受腿脚伤患处的治疗,那地方因着恶化需要清创,即便林氏下手再轻也仍是疼得要命。 这时候他听见乔茂在窗外唿唤林修逸与汤越池上马。 林鸿瑜抬眼。 自车窗外帘子摇晃的缝隙,林鸿瑜看见林修逸跨上一头枣红骏马,衬得他白衣胜雪,宛若谪仙。 林修逸干什么都信手拈来,极为从容,总惹得林鸿瑜不住一看再看。 少年飒爽英姿,仿佛无所不能。 马车开始行走,车轱辘滚动的提醒让林鸿瑜不由捏紧了身下的软垫。 三头骏马的马蹄声是奔腾着加快速度沖入了密林——林鸿瑜猜想应该是打猎玩去了。 只是如今这林子里恐怕是难以寻找到猎物了。 他再次伸头往外看,林修逸所乘的马匹则是跟着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背影。 林修逸不走却也并未上车。 只一个人孤零零地,让林鸿瑜忍不住想要破坏这份宁静。 他取出纸鹤,唿了口气,那纸鹤颤颤巍巍地自窗边飞了出去。 落在林修逸的肩头。 像是林鸿瑜撒娇时将下巴搁上去。 林修逸自马上回头,见车窗被合上,发出一声轻轻的「咯噔」。 ——仿佛已经看到了林鸿瑜撅着嘴,无声地喊着【你怎么不来找我玩】。 招唿车夫停车牵马。 林修逸掀开车帘走进了车厢。 那些沾了血迹的帕子被丢在地上。 林氏手中的绿色光芒笼罩着林鸿瑜的伤处,林修逸看到那饱含治癒力量的绿光。 第124页 听到动静林鸿瑜立马抬起头。 林修逸的手中还虚握着自己派遣出去的那只纸鹤。 「疼吗?」林修逸问。 「不疼。」林鸿瑜摇头。 这虽是他长这么大所受的最严重、患难时间也持续得最久的伤。 但林鸿瑜其实在看到伤处之前并未感受到过多的痛感。 他整个人都被那些嘈杂的心事所占据。 林鸿瑜不由再次问道:「溯源哥哥在哪?」 「应该在肃州吧。」 林氏说。 「毕竟肃州秘境开启在即,寻常修士大多都会聚集过去,怎么突然提起溯源了?」 这是林鸿瑜第二次提到尤溯源。 「我要见他。」林鸿瑜补充道。 「——他得开启传送阵。」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神色各不相同。 「溯源还通晓阵法吗?」林氏面带一分疑惑问道。 林鸿瑜摇头说不清楚,他只是觉得这件事很重要,无论如何都要告诉尤溯源。 二人神态尽收眼底。 据林修逸所知。 ——尤溯源唯一所通宵的阵法,就是外神召唤阵。 可这件事照理说只有作为当事人的两人知晓,林鸿瑜作为局外人,怎么会突然说要去见尤溯源让他开启召唤阵? 有什么林修逸所不知道的、预想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等我们到家就差人给他送信。」 林氏的表情称得上轻松,源源不尽的能量自她手下倾泻而出,她劝慰道:「马上清理好了,鸿瑜再忍一下。」 「娘,我不疼。」那些裸露出肌肉纹理的肉被冰凉的能量所包裹,长久以来的痛感麻痹了林鸿瑜的神经,他甚至察觉到了疼痛之中传来的酥麻痒意。 即使各有心事,车厢内的三人也不再言语。 马车外。 林寻松与乔茂、汤越池三人已经深入林中。 汤越池是被乔茂硬拉来的。 这会儿看着两人提着弓箭空手而归——虽说应该是令人光看着就沮丧的场景,却因二人之间的谈话氛围颇为融洽,空手的尴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野兽潮之后生物骤减,三人策马十多里,连一只麻雀都不曾见到。 已经意识到了这场狩猎不可能有所收穫,就开始迎着大路往回走。 乔茂与林寻松聊些在干元宗的事,尤其是聊到林修逸是如何像天人下凡一般,不管是说的还是听的二人都是两眼冒光。 「——谁都没想到,神仙哥哥在入门选拔结束之后直接当了掌门亲传弟子,变成了我们的师叔!」 说到这儿时林寻松挑高了眉梢——幸好他离开干元宗得早,否则这会儿按干元宗辈分他也得称唿大儿子为【小师叔】。 那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汤越池打量着二人,着重看向自己这个神秘的【师兄】。 ——简波门下的修炼奇才、中途却灵根受损的林寻松。 「林叔,我听说你之前也在干元宗修炼,为什么不接着修行了?」 乔茂只知道代理掌门与林寻松有旧,他对更详细的事儿是一无所知——包括林寻松为什么失去修为,知情者是守口如瓶,不知者也不敢妄自猜测。 听闻这话,林寻松面上轻松的笑意渐收,他说:「陈年旧事,我早就记不清楚了。」 乔茂以为是他并不想过多谈论也并未追问,汤越池却知道,林寻松可能真的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就像关在首山禁闭室的那个人一样。 完全失去一段记忆,这种程度已经算得上禁药了吧。 算上下在自己饭食里的灵根分散药剂,和随手就能给人的初版增元丹。 汤越池想——看来简波还是个炼药大师,可是禁药可不是谁都能炼制的,一般到这种程度都是有着特异的修行方式。 难道是那些暗色的火焰结构不同吗,汤越池猜测着。 林寻松如果没有那段记忆的话,即便是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还不如抓紧时间修炼。 他看向乔茂。 乔茂的记忆应该已经恢復了,起码錶面已经恢復如常。 他性命垂危之时的那一句究竟是什么。 汤越池好几次都要张口询问,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第063章 重启阵法 尤溯源的回信与他本人差不多同时到达。 和前世一样,他在肃州秘境并未取得神兵利器。 他自己倒也看得开,能在秘境里获得机缘的人已是少数,而他在前世寻找多次,也清楚自己的机缘本就只有瑶洲的外神召唤阵一项。 瑶洲秘境的镇魂钉原本亦是属于他人之物。 是他拿护心镜与汤越池交换得来的。 不过因着镇魂钉的存在,在重生伊始就始终如影随形的幻象折磨自尤溯源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这一点,让他活得异常滋润。 他的师兄弟们见他病灶已除,亦是对他颇为推崇——因着有前世的记忆,他能利用独有的信息给己方谋利。 原先尤溯源动不动神神叨叨的,看着还稍有些骇人,如今他的心神重归宁静,已有了正常的君子之姿。 到达林府之时已经是冬季。 林鸿瑜的宝剑被他束之高阁,已经有了半年之久。 长途跋涉到家后,林母就端来了与曾经给林修逸喝过的药,基本没什么味道,一碗下肚,效果立竿见影。 第125页 现在林鸿瑜的腿脚已经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了。 只是他在路上的消瘦劲儿始终没除,养了半年也没能重新胖回来。 为此,林母没少哄劝他要吃肉食。 ——基本都是无用功,直到林鸿瑜发现自己和林修逸站在一起时有了些身高的差距,这才开始好好吃饭了。 尤溯源这个没见过林修逸少年体型的人倒是觉得二人单从外貌讲真的相似。 双生子相似是很正常,但他却知道林修逸并不是自然诞生的双胞胎。 他私下里偷偷打量,猜测外神原先究竟是何种面貌,为什么到了城主夫人肚子里就和林鸿瑜长得如此相似。 他难道捨弃了自己原先的样子吗?还是作为神、他根本就没有人的外表? 尤溯源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这个能够给世界带来变革的外神,究竟有着何种权柄。 他没问出来,即便问出来林修逸也不会告诉他。 因为连林修逸自己,也只是对自己的特殊能力有个模煳的猜测。 林鸿瑜等候多时,见着尤溯源时候是精神抖擞。 他快步走到尤溯源身旁,拉着他的胳膊说:「溯源哥哥,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尤溯源一脸疑惑,林鸿瑜则是继续说道:「请你启用传送阵——」 传送阵? 闻言尤溯源立马回头看了林修逸一眼。 尤溯源能够使用的传送阵法,只有一个。 他以为是林修逸告诉了林鸿瑜什么,可林修逸是一如既往的面色无波,他也看不出什么。 「为什么要启用传送阵?」 林鸿瑜也不清楚,但他的目光依旧执着——他觉得非这么做不可。 尤溯源再次确认地看了一眼默认事态发展的林修逸。 既如此,他就点了头。 长廊尽头的房间仍为尤溯源保存着。 尤溯源在临走之时特意将衣柜箱子之类挪到阵法之上,防止外人发现。此时再将东西移开,阵法仍保留得完整。 那些血液构筑的诡秘阵法像是穿透了木质地面渗入了地底。 林鸿瑜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忐忑。 紧迫感伴随了他半年,现在所求即将实现,林鸿瑜却不知为何心中不安起来。 绛云宗统一的红色道袍衣袖被尤溯源拨开。 一道道狭长的白色疤痕横亘在他的手臂上。 他取出防身的刀。 并未迟疑。 切割而下。 心神念诵法决,血液成串落在阵法边缘。 林鸿瑜看着眼前一幕,他感觉到阵法上异于寻常灵力的能量被激活。 像有意识般,阵法牵动血液极快地蔓延至每一处角落。 空间里的五行力量变得扭曲,林鸿瑜忽然伸手抓住林修逸的衣袖。 林修逸朝林鸿瑜走近了些。 视线却仍看着眼前一幕。 联通现代世界的阵法再次被启动,而他的意识在修真世界,又能召唤来什么? 尤溯源口中的外神召唤阵——连续纠缠了自己三年之久的东西。 现在看来,恍若隔世。 倘若另个世界的自己手机电量还健康,这会儿估计又是一个骚扰电话吧。 阵法自开启到结束,好像没什么不同。 林鸿瑜看完阵法被启动的全程。 他纠结的东西已经达成,这会儿变得安静下来。 抓着林修逸衣袖的手并未松开,他仍是定定地望着地面的法阵。 诡艷的阵法干涸。 在察觉到林修逸的视线投注而来之时,林鸿瑜转而握向了他的手腕。 「鸿瑜,如你所见,这传送阵什么也无法召唤。」 尤溯源说着,驾轻就熟地拉开抽屉取出药粉为自己洒上。 即便是休养多年,再次启动阵法身体仍是扛不住,只短短一刻钟,脸色就煞白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他会传送阵?」林修逸问。 这回林鸿瑜像是回了神,他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林修逸。 半晌说道:「猜的。」 此话颇为耐人寻味。 尤溯源再想追问时候却见林鸿瑜接着说道:「哥,我们回去吧?我想给你个东西。」 林修逸点头,与尤溯源告别后二人并肩离去。 尤溯源的疑惑并未问出口,事已至此也只得就此作罢。 林鸿瑜的手带着林修逸所不具备的滚烫,使得劲儿也算不上轻。 二人踏着积雪穿过庭院。 林鸿瑜停下脚步松手时,林修逸的手腕已经因为血液流通不畅而泛起了红,连带着手都显出暗色,像是被寒冷冻伤。 这点变化被林鸿瑜所注意到了。 他蹙起眉头掀开林修逸的衣袖——手腕处被自己握出的红印映入眼帘。 不由拿指腹来回摩挲。 脸上泛起懊悔。 「我下回轻点——」 林鸿瑜说着。 林修逸抽回了手腕,他看向空无一人的房间——这里是林寻松的书房,平时二人也很少进入。 「你要给我什么?」林修逸问。 林鸿瑜的视线从自己空落的掌心往上走,他看着林修逸的双眼,笑了一声说道:「别急。」 随后转身自林寻松的书架上取出一方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代表城主身份的令牌。 「这个——」 令牌被放在林修逸的手上。 第126页 「我想出去玩,没哥陪着不行——」林鸿瑜说。 有了这块诚洲城主令牌各洲都能畅行无阻,包括秘境禁地种种。 林鸿瑜已许久未曾撒过娇,林修逸却没有立即答应。 林修逸把令牌重新放回锦盒内。 问道:「不和爹娘讲?」 「我会留下信件的。」 林鸿瑜看着林修逸的动作,提议道。 「——还有,前些日子我听说乔道长想回宗门了,不如我们顺道送送他们?」 乔茂的确说过这种话,他是闲不住的,关门修炼这么些日子没少听到他的抱怨——快要闷成蘑菇了。 「他们在干元宗并不安全。」 「把威胁剷除就好了。」林鸿瑜说这话时直视着林修逸的双眼,他表情平淡,语调亦是稀疏平常。 林修逸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林鸿瑜在他的视线中低下头。 林鸿瑜忽然意识到,他的底线在步步退让。 幼时连二人的片刻分离都难以忍受,后来想要尽量跟上林修逸以便能够守在他身旁。 时至今日,甚至连要求陪伴都显得过为已甚。 ——所有人的成长都得一步步远离最亲近的人吗? 林鸿瑜不知道,他察觉到林修逸的拒绝,心脏隐隐酸痛。 嘴上却说出无关紧要的谎话来。 「——连汤道长都说过想要回去了。」 「林修逸,你真的不想和我一起?」 那枚身份令牌復又被林鸿瑜握在手里。 虽说【思归】是林鸿瑜一时扯到的谎言,可的确又正是汤越池的心中所想。 因着乔茂的甦醒,各方面也在稳定恢復,汤越池修炼起来重新变得心无旁骛。 自踏入修真界,他就鲜少感到危机感。 如今,曾经的师傅变成了阴魂不散的索命厉鬼,二人之间是非要分个高下出来。 简波有邪门功法傍身目前实力未知,汤越池修炼起来更是争分夺秒。 在他有足够实力之前只能躲藏在他人羽翼之下寻求庇护,是以即便日子过得轻松,甚至有些消磨意志。 可汤越池还是想回宗门里去。 即便宗门内部混乱又盛产道貌昂然的王八蛋。 可那是他的主场,他就是要把那些同门们统统压一头。 而不是仰人鼻息。 当晚。 林鸿瑜找到汤越池提到要和林修逸去玩,会途径瑶洲,问他们要不要回宗门时,汤越池就代替乔茂应下了。 只要到了宗门山上,简波就不敢有什么小动作。 毕竟干元宗真正的掌门只是闭关,又不是死了。 ——干元宗掌门已有百岁高龄,虽然多年不出但仍活于世,他坐镇离恨山,专注修炼不闻窗外事,却也实打实地震慑了不少宵小。 就像简波,他的一切动作都只能在暗地里进行,不敢轻易暴露,显然是忌惮着什么。 汤越池猜测,论卑鄙阴险心机深沉,全长老加一起也比不上简波分毫。 他不能把手下做得那些事儿摆在明面上的唯一可能,就是在一直待在离恨山闭关的掌门——闫睿。 代理掌门益沛原先亦是自外门提拔,由闫睿钦点的关门弟子。 而与他同时期的林寻松,当时亦因绝佳天赋名声大噪。 同林鸿瑜商定了离去意向,汤越池就差侍从去问林寻松是否有空闲。 ——他要去拜访自己的师兄了。 禁药只能删减部分记忆,他要去问问林寻松还记得多少。 而林鸿瑜这边得到了汤越池的承认,即便是临时说的谎言也成了真。 送二人回宗门的日子定在年后。 第064章 冰湖 送二人回宗门的日子定在年后。 乔茂恢復得不错,被灵力贯穿的胸口不再有任何凹陷的迹象,新长皮肤的颜色差异也随着时间变得不再明显。 林府的吃食比干元宗精緻丰盛,乔茂本就不是挑食的人,在这儿他是食慾大开,因伤病而瘦弱的身躯也被养回来了不少。 只是他那只空洞的眼球无论何时看着都相当骇人,乔茂照着镜子捯饬了好几日,总算调整得还算满意——把额前的头髮留了下来,刚好遮住空缺的部分。 比起原先还多显出了几分神秘莫测。 起码从远处看已经像个正常人了。 是以,在得知了年后就要回干元宗的消息,乔茂立即喜气洋溢地上街挑选要带给诸位师兄的礼物去了。 年前恰好逢庙会,商贩们也多,汤越池觉得乔茂特殊的装扮会被投以异样眼光,连着几次都与乔茂同去。 后来才发现发现街上并不只乔茂一人身体有缺。 ——早些时候腿断了眼瞎了,都是寻些郎中刮点锅底灰消消炎去去邪祟,剩下的全看天命了。 后来这十多年,城主夫人的治癒之能传开了,这些身体有缺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竟也在致命伤中好好地活下来,甚至上街做买卖了。 乔茂蹲下,从铺在地上的摊位上拿起一个精巧的蝈蝈笼仔细观摩。 他虽未说出对这笼子的点评,可汤越池觉得乔茂喜欢,就给摊主递钱——汤越池认为诚洲治安好,城中的人也颇为富庶,就把自己储物空间里存放多时的无用灵宝当了,换了几个生意还不错的铺子,以供日后开支。 那摊主撑着身体接钱时候,汤越池这才发现此人裤管松跨垂地,显然双腿残疾。 第127页 乔茂也察觉到了这点,虽然这商贩一直坐在地上,可他穿得还算得体,二人先前也没往这处想。 察觉到两人为何愣神,商贩微笑了一下,拍拍自己的双腿开口反而劝慰道:「早几年的老毛病了,得亏我是有造化的,遇上城主夫人神仙降世,否则几年前就一命呜唿了。」 虽然说的夸张,但二人听了觉得也相差不远,光是乔茂还能站在这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只是最近城主夫人的睡眠时间变得多了,乔茂也不常能看到她。 原先乔茂得知了自己的命是神仙哥哥的母亲所救,恨不得鞍前马后为她效劳。 庙会一连开十日,除了前两天汤越池跟着,后来汤越池都是解下钱袋子让乔茂自己在城里玩了——巡逻队伍的管辖范围内,不会出问题。 庙会的最后一天时。 林鸿瑜离开了房间。 这些日子他仍是不参与修炼,只是每天早上熘达到林修逸的独立院子,看着院中的林修逸修炼功法。 偶尔还会看到乔茂与汤越池二人。 他站在门口,有时还有人招唿他进去,林鸿瑜却不大搭理人,只是看几眼就走了。 大概是原先心中惦记的事情已经完成,他身上的那股浮躁劲儿忽然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今日林修逸晨练结束,林鸿瑜站在打开的院门口。 隔着朱红的门槛,主动唿唤道。 「林修逸——」 林修逸回首与他对视,林鸿瑜则是一瞬不眨地看着他继续说:「外面庙会很热闹。」 「我们熘出去吧。」 这话林鸿瑜在四岁时候说过。 同样的话,当时的林鸿瑜直接就拖着林修逸不假所思地往角门走。 现在则是远远站着,要等到他的回应。 「好。」林修逸点头。 林修逸穿的仍是锻鍊时的轻薄衣物,但他早已是寒暑不侵。 林鸿瑜站着等他,穿得却也不厚,走近了摸摸他的手,已经是冰凉一片。 「怎么不穿厚点?」林修逸取出储物空间的貂皮氅衣与同色帽子为他披戴上。 「不冷。」林鸿瑜站在原地任由摆布,他看着细雪落在林修逸的肩头,与他的衣裳融为一色。 七年前的这一天地上已经积攒了厚雪,湖面结成一体的冰。 除了那一天的事情不时出现在噩梦中让他被迫重温,幼时的其他事情他都忘得七七八八。 虽然记得更多是痛苦,但这份是独属于二人之间的记忆,林鸿瑜却也十分珍惜。 今日他到这儿来,只是为了圆自己四岁之时的遗憾。 林修逸调整着帽子,让它既温暖又不遮视线。 林鸿瑜抬手握住他的手掌扯下。 像幼时一般,带着他往角门走。 ——虽然他们早就已经到了能够自由出入家门的年纪,可仍是沿着童年的路线去追寻曾经的痕迹。 原先较为僻静的角门如今又住了几户侍从,门口放着几碗剩余的饭菜,供冬日栖息于此的鸟雀不至于食不果腹。 原先在一旁的藤编破木凳早已经不知丢到何处,角门也落了锁。 并未松开拉着林修逸的手,林鸿瑜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对着门闩的接缝处一挥。 门闩连同锁一起应声落地。 林修逸四岁时做的事情,如今林鸿瑜也能够做到了。 隔了七年。 角门外的人不少,热闹的样子与城主府大不相同,林鸿瑜没有往曾经嚮往的人群多看一眼,他目标明确脚步拐向右侧。 ——如明镜一般的冰湖。 亦是他落水之处。 「哥,你想熘冰吗?」林鸿瑜一手扶着湖边后来修建的护栏问道。 「你想吗?」林修逸反问——林鸿瑜看向湖面的神色没有一丝嚮往,抑或是恐惧。 时至今日,即便再次掉进冰窟窿,二人的处境都不会再与【危险】沾边。 「不想。」林鸿瑜回头看着他,少年的眼睛仍是黑白分明,只是眼底蕴含的神采却不似以往清澈直白。 只一眼,林修逸就感受到了那双黝黑的眸子里蕴含的数不尽执念。 林鸿瑜从未回过林修逸的信,却从没人觉得是他无话可说。 先前的梦境藉由对佩连接,林鸿瑜还能有一处肆无忌惮的倾诉之地。 后来二人把对佩的真实力量挑明,又经歷了兽潮等一系列事儿,林鸿瑜的心态有了微妙的改变。 直至今日,即使梦境中再次出现白雾,他也不会再去满心喜悦地去寻找林修逸。 林修逸也没有主动来找他。 将近半年,二人都鲜少对话。 那些千言万语似乎已经浮到了嘴边,却被林鸿瑜生硬地化成了一抹笑意。 眉眼没有丝毫变化,像冰面倒映的凉薄日光。 「我好想你。」林鸿瑜说。 「我们游歷五洲吧——把这些年的空缺都补回来。」 复杂的情绪在此刻被统一,林修逸看着他眼底的诚挚。 ——汤越池回到干元宗后最少有一半的修士听从于他,尤溯源在绛云宗也颇受信重称得上一唿百应,这两处暂时可以不用操心。 距离魔界降临还剩不到四年。 也不知燕弘新是否晋级成功,跨洲传送阵究竟何时才能制好。 其余三洲是得去看看了。 第128页 修真界的灾难,不该只由诚洲与瑶洲承担。 陪林鸿瑜游歷五洲耽误不了太多时间,还能顺道去除修真界暗藏的害虫,何乐而不为。 林修逸点头。 「好。」 雪又下了起来,冰湖变得酥软寂静。 人在寒冷时容易犯困,林鸿瑜歪着脑袋往林修逸肩膀靠了靠。 他说:「虽然你现在也很好看——可我其实更喜欢你成年的模样。」 林修逸垂首看着少年的侧脸,他手腕的衔尾蛇环能量已经恢復得差不多,他早就可以藉此控制自身外形的变化。 林修逸原以为林鸿瑜会更喜欢二人一模一样。 林鸿瑜感觉自己的头被扶了起来,他偏头,看到原本宽松的衣裳在林修逸的身上变得贴身。 皮下的骨骼在快速发育,直到五官深邃,林修逸再次变成成年人的模样。 被变故惊到了一般,林鸿瑜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林修逸?」他确认般地问道。 「——是我。」 眼前是无比熟悉的成人轮廓,林鸿瑜仰着头伸手去抚摸那张脸的起伏——是他熟悉的手感,就连下颌拐角都完全一致。 「这么简单?」林鸿瑜惊讶道。 「——能把我变大吗?」 能。 林修逸在乔茂试过正向的时间力量,当时他就将乔茂身体的细胞组织时间流速加快,那身皮肉才得已飞速生长。 但林修逸没试过反向的时间。 也不知道倘若使用了这种力量是否会对林鸿瑜的身体有影响。 「自然成长就好。」林修逸说。 林鸿瑜自然听出了婉拒的意思,但他这会儿也不大在意,他的全部心神都被林修逸的这张脸所吸引,连刚刚生出的些微睏乏都烟消云散。 林修逸的皮相无疑是极好的,这【极好】在林鸿瑜的眼里又上升了好几阶。 「林修逸——」他喟嘆着,手仍抚摸着林修逸的脸并未放下,口中则是说着先前缄口不言的话题。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能那么利落地下杀手……但只有一点,千万别伤着自己了。」 这话早不提晚不提,偏在他摸着林修逸脸时候说起,倒像是在特意提醒:别伤着脸。 手掌在脸上摸索的温热触感太过仔细,让林修逸不由微挑眉梢,握住他的手放下来诉说事实:「放心,我不会受伤。」 手被林修逸握着,林鸿瑜背朝冰湖倚靠着身后的栏杆,一时也只能无言地与他对视,藉机也多瞧瞧许久未仔细看过的人。 林鸿瑜的脸上还挂着未消退的淡淡笑意。 二人视线相交,林修逸看着他的神色。 目光逐渐凝结。 他松开了手。 「洪宇?」林修逸忽然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第065章 团圆 称唿一出,林鸿瑜的笑容收敛。 「嗯?叫我吗?」 林鸿瑜问。 因着【鸿瑜】与【洪宇】的读音相似,林鸿瑜下意识的反应也显得合情合理起来。 林修逸突然提到易洪宇,不光是林鸿瑜的五官长开了不少,二人变得相似。 更源于林鸿瑜背对着冰湖,逆光看向他时的神情。 不像林鸿瑜、倒让他想起了易洪宇。 ——这里是林鸿瑜曾经溺水的地方。 因着那些童年的阴影已经根植,即便已经到了无所畏惧的少年时期,林鸿瑜每每见到湖啊水的下意识还是要绕道走。 连半年前赶路之时,他在小池塘边就坐也是浑身紧绷。 而刚才的林鸿瑜则是背靠栏杆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一副毫无戒备的坦然之态。 林修逸心中嘆了口气。 自从兽潮开始,林鸿瑜就显得有些奇怪——已经远远超出了敏感的范畴,像是背负了什么,可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旁人更是琢磨不透。 林氏特意找到林修逸,委婉地表达希望两人能够友好相处,让他不要刺激到林鸿瑜。 ——林鸿瑜确实容易因为他受到刺激。 林修逸心里知道。 他不知从何时起就成了林鸿瑜的精神寄託,他相信随便谁问起他最崇拜的人,林鸿瑜绝对会毫不迟疑地提到林修逸的名字。 三观尚未建立的孩子容易走偏。 只是将生活重心放在他人身上会难以避免地感到疲累。 性格方面,林鸿瑜的改变也让林修逸起疑——怀疑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跟上了他,林修逸也曾尝试着去追寻究竟。 只是在林鸿瑜的身上,无论是能量的波动还是他头顶显示的状态都相当正常。 这意味着林鸿瑜的郁郁寡欢源于心病。 心病。 林鸿瑜也到了这个年龄。 林修逸没有叛逆期,却也听过十多岁的孩子心思多变,只能给足了空间让他自由探索。 还有下杀手这点。 他原本以为林鸿瑜永远不会主动提起。 林修逸也永远不会告诉他原因。 在建筑坍塌之时,林修逸立马就从地图画卷中察觉到代表林氏的绿点被红点环绕。 那时身长三米有余的狼已经扑向了林氏,倘若林修逸迟疑哪怕一秒,林氏都有可能难以招架而受到袭击。 即便她并不会因此而死亡——尤溯源所说的未来里,林氏的死期并不在此。 可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受伤,无论是谁都无法不去施以援手。 第129页 救援的法子就是杀。 杀一个,像刀尖划过纸。 杀一群亦是如此。 没有犹豫的时间, 第二只第三只奔袭而来,林修逸如法炮制。 地图画卷中的代表敌方的红点被他成片去除。 直到林修逸到达最后一个灰红来迴转换的点面前。 那是一个眉眼都柔和下垂的青年,正托起一只软塌塌的猫。 见到心中怨恨之人突然手持长剑出现在眼前,青年的神色顿时惊恐万状。 至此收手。 方圆数十里的飞禽走兽。 尽归死寂。 一切都太过轻易,连向怔神的林鸿瑜解释都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自那之后林鸿瑜看向他的眼神多少带着闪避,直到今日,二人得已长久对视。 竟一时将他误认为旁人。 林修逸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还尚未得知,只是召唤他来的人是尤溯源,尤溯源的目的则是让他自魔界的邪魔降临之时拯救世界。 虽从未应下承诺,可他到此的契机必定与这有关。 也许要到魔界降临之时,他才能从中获得信息。 那么,为什么一开始就是他?林氏与他在现实的母亲慕容芝,为何又一模一样? 旁人呢?旁人也会被召唤来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鸿瑜长大了不少。」林修逸的视线落在他背靠的栏杆上——还算结实,也许林鸿瑜是确认过了坚实程度才会有这种举动。 「长大了,够格陪在你身边了吗?」 林鸿瑜问道。 外出这一趟他似乎开朗了许多,笑意时不时地自他脸上浮现,前些日子的阴霾像是一扫而空。 林修逸点头。 「一直都够。」 意识到林修逸在说什么,林鸿瑜的笑容反而淡了下来,他转过身,捏着栏杆的手被冻得泛白。 湖边枯枝凝霜,忽地刮来一阵寒风,冰晶落地碰出一声脆响。 林鸿瑜被这动静惊醒,他回了好一会儿神说:「瑶洲东南岸,有食人魔呢。」 「从哪儿听说的?」林修逸问。 干元宗掌事堂的宗卷记录了瑶洲所有存在危险的地方,对于东南岸只是寥寥几笔写了那里存在不少邪修,从没提到过食人魔。 「去干元宗时听路人说的。」林鸿瑜手臂延展到最高比划着名猜测。 「食人魔长什么样?我猜比你还高——也许还有血盆大口?」 手臂落下之时,林鸿瑜眼珠一转,自林修逸的发上顺道拔下髮簪来——因体型的成长,林修逸的头髮亦长长了不少,髮髻变得松松散散。 「我们换换吧,你带这个。」 镶嵌了一枚红珊瑚的玉簪被林鸿瑜送到林修逸的面前。 迎着林鸿瑜期盼的眼神。 「——你还从未收过我的东西。」 令人不忍拒绝。 林修逸接下髮簪暂且放入腰间的衣带里。 这髮簪与定位石有着极其接近的能量波动,明显属于寻人定位的法器,通常是佩戴在外的东西,倘若放进储物空间,功效就会有所消减。 林鸿瑜缺乏安全感想要知道他的位置所在,林修逸可以理解。 「不会丢掉的。」林修逸说。 细雪停了,露出了点上午该有的暖阳来。 冰雪反射在林鸿瑜的脸上显得凌冽莹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落点—— 冰裂上延伸着阡陌纵横的光痕,串珠似的冰泡悬停在冰层之中。被暂停的湖水就此做了场斗转星移的梦。 …… 林府的年货早已置办妥当。 一大清早,兄弟二人就穿戴整齐跟随父母去祭祖。 到中午回来,府上已经挂了桃符结了大红的灯笼。 今年因为一家四口团圆家里又多了几人,林寻松索性请了戏班在庭院里大摆戏台。 除夕这晚,积雪被家里的侍从清理干净,院子里放了几处火炉,暖化青石地板上的冰。 从暖烘烘的屋子里出来,侍从早已和他们的家眷一起就坐了,戏台后传出吹拉弹唱,所有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溢。 年轻的几人从未见过这副阵仗,还感到新奇。 只是随着戏角粉墨登场,听了半晌咿咿呀呀的方言,他们才发现听不懂,只能根据形态衣着与周围人的反应,猜测大概是含有祝福与驱除邪祟的戏。 看了会儿,室内积攒的热劲儿消耗完毕,乔茂开始觉着冷。 桌上每一道送上来的热菜他都尝遍了,这会儿再吃是顺着喉咙凉到胃里,他四处张望,瞧见侍从又送上来了冒着热气儿的酒。 他伸手就拿来要倒入杯中。 汤越池见他行径刚要阻拦,乔茂就扭身护着酒壶小声说:「我的伤喝酒也无妨,况且我都这么大了,喝点酒又怎么了?」 汤越池看着他。 因着光线并不充足,乔茂半侧着的脸已经看不出那些斑痕的迹象,配上那只明眸善睐的眼睛,在汤越池眼里仍旧是相当稚嫩。 乔茂都已经二十岁。 在十五岁算成人的环境里,他早就不算小孩了。 汤越池伸出的手被收回来,他把面前杯盏里的茶水倒了,空杯推向乔茂那边。 示意斟酒。 乔茂随手为他斟满。 自己则是举杯深嗅,酒香四溢。 浅尝一口。 比体温稍高的液体热乎乎顺着食道一路浸下去,乔茂面上登时就浮现出红晕来。 第130页 「好酒——」 他称赞着。 「要不要加点姜丝?」林母掀开托盘的盖子,里面是冒着热气的姜丝与话梅等物。 「驱寒健胃呢。」 乔茂见状是兴致大起,他又拿了几个杯子分别放了各种辅料防止串味,逐一加酒品尝起来,不由是啧啧称奇。 林修逸与林鸿瑜与他一席,自然是察觉到了他动作,双双伸出手去拿酒壶的把手。 只是那酒壶被林寻松一把提走。 「——你俩不准碰。」 林寻松对林修逸与林鸿瑜说。 桌上几人闻言一怔,随后偷瞧一眼这对儿双生子的神色,皆是笑了起来。 林修逸的成年体型比林寻松还要高上不少,面前的桌上却被侍从端上一碗热奶来。 「奶妈嘱咐,说席上冷,让大公子和二公子多喝点热羊奶。」 林修逸不动如山,他把视线转向戏台上,仿佛突然就被这种古时候传下来的唱腔迷上了。 林鸿瑜则是面色一黑,他的视线扫过身边的人又看了眼面前的碗,亦是梗着脖子转开视线。 乔茂面颊绯红,他本是咧着嘴光喘气儿,没声地笑着。 谁知道吸到了一口凉气,打了个嗝再也抑制不住了,边嗝边笑了起来。 汤越池拍着他后背,听着乔茂被嗝打断却仍是声声相接的笑声,暗自忍笑。 这时戏台上的人刚巧演到幽默桥段,洋相尽出,不需要听懂词彙,众人皆解其意,纷纷开怀大笑。 再掩饰笑意已经没有必要。 林父林母同尤溯源等人也跟着乐了起来。 连同林修逸与林鸿瑜,二人亦是对视一眼带上点点笑意。 林鸿瑜的手挨向他,林修逸问道:「冷吗?」 自储物空间取出鹤氅,林鸿瑜却没有接,他将两人的椅子并在一出,贴着林修逸坐下。 宽大的鹤氅笼罩在二人身上,热气涌动。 台上已演到了酬神戏。 曲调陡然大变,台上华光大盛,扮演神明那一位雄姿英发,气动山河。 众人停箸,随着唱腔气血翻涌,神色不由都带上了几分虔诚,就连尤溯源亦是朝林修逸方向看了好几眼。 大黄和小黑被惊动,自屋里跑出来站在屋门口狂吠。 热酒挥散快,乔茂闻声一转头,忽然天旋地转地晕乎起来了,任是台上声调沖天也不妨碍他倒头就要睡。 汤越池留意着他,见状是立马伸手。 ——乔茂的脸被他一手兜在掌中,好歹没让他一头啃在林府的青石地砖上。 第066章 「你没死?」 新年到来,鞭炮声音炸响,天上下的大雪被风吹斜,灯笼的光影影绰绰。 庭院里的人逐一朝主位的城主夫妻道完新春贺词之后已到了子时。 像汤越池尤溯源这些年龄接近的平辈,也有模有样地互相说着祝福,所有人穿着都相当喜庆,就连林修逸也带上了红珊瑚发冠。 尤溯源在他们几人中算是年岁偏大的,即便喝多了酒面上也是带着从容温良的笑容。 直到问起怎么不见林鸿瑜。 林鸿瑜自林修逸的鹤氅中抬头。 二人在冬夜对视,尤溯源忽然打了个哆嗦。 酒醒了不少。 光线昏暗,林鸿瑜的侧影变得凌厉,他抬眼时不带情绪的样子,冷冽得宛如冰刃。 ……像极了他前世的样子。 尤溯源心里一阵狂跳,他下意识地低头别开视线,等从前世的阴影中回过神,再看向林鸿瑜时,他仍是半眯着眼睛靠在林修逸的怀中。 一副无害的模样。 ——看错了吧。 尤溯源抚了抚怦怦狂跳的心脏。 只是这口气却不上不下的吊着,直到林修逸都察觉到异常重新看向他时,尤溯源才如梦初醒般也给林鸿瑜道了贺词。 宴席结束。 尤溯源迟迟不能入睡,他合上房间的门,靠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因着林鸿瑜的神情,那些不愿回想的前世画面被他重新想起。 少年性情不定、那只是一个无意的眼神罢了。不可能的,前世的人都死了…… 尤溯源自我安慰。 房间里极为安静,空气里瀰漫着前些日子重新用上的清洁剂的味道…… 雪落的细微声响依稀可辨。 他发散着思维,冰冷粘腻的寒流顺着他的皮肤游走。 尤溯源毛骨悚然。 前些日子。 ……他重新启动了外神传送阵。 林鸿瑜提出让他启动的传送阵,而林修逸……他对此可能并不知情。 林鸿瑜从哪得知的传送阵? 还有一些疑惑——尤溯源自己都能重生回来…… 那林鸿瑜呢?他为什么不能回来? 尤溯源一向以为,是因着自己的执念或是外神传送阵的缘故,他才得以重生。 论执念,林鸿瑜不会比他少。 论机缘…… 忽地来了阵风,刮开了并未上锁的屋门,灯烛应声全灭。 房内陷入一片漆黑。 尤溯源起身,将烛火重新点燃。 摇曳着的细矮烛光重新亮起。 房内多了一个人影。 ——是林鸿瑜。 尤溯源瞳孔骤缩。 下意识地摸向随身佩戴的镇魂钉—— 他第一瞬间甚至觉得面前的少年是他许久未见的幻觉! 第131页 「——是鸿瑜啊,怎么来这儿了?」 稳住声线,尤溯源站在灯烛边,压抑住想要把烛光举到人脸上仔细辨别他究竟是何人的冲动,他问道。 即便猜测此人是前世的林鸿瑜,但尤溯源还是觉得不大可能。 ——他很难相信。 「那你呢?」林鸿瑜的声音冷峭,半侧身影隐在森寒的黑暗之间,屋外闯入的冷风捲起他的髮丝。 「你又为什么在这。」 林鸿瑜的眼神扫向他,即便姿态随意也带着浓重的煞气。 尤溯源脚底涌上一股冷意,他头皮发麻寒毛顿竖。 「——我到这儿来,得多亏了你的阵法。」林鸿瑜接着说。 这话所代表的含义不言而喻。 「你是……」尤溯源扶着桌子,防止自己脚下一软撑不住身体。 「……林鸿瑜?!」 林鸿瑜轻笑一声。 「你没……」 【死】字还未从嘴里说出,尤溯源的神情从骇然中变得狂热起来,他嘴巴张开,几乎是瞬间眼泪就涌了出来。 神色间的温良从容消失不见——那只是他为了适应现在时代的伪装。 无论对美好平和有多嚮往。 ——作为经歷过魔界降临的人。 尤溯源一直都身处绝望。 即便重生,这里的一切同他来讲仍像是另个世界,他的痛苦无人诉说,他的孤独亦无处排遣。 此刻感到心中冰封的岩浆重新涌动,滋滋地炸开荧红的火泡来。 接连不断的风颳得房门嘎吱作响,灯烛被不小心打翻,尤溯源蹲下将东西收拾好放回原地,就地极快地结了照明阵法。 他勐喘了几口气,抬高了眉毛使得泪水不再容易落下,这才去看清林鸿瑜。 林鸿瑜亦看着他,即便最后一个字并未说出口,但他已然知晓尤溯源的未竟之语。 他微微摇头道:「不,我死了。」 尤溯源微张的嘴唇不由哆嗦了一下。 前世的林鸿瑜是在自己的怀里没了生息的——即便是早就知晓,尤溯源还是泣不成声,他抽噎着将房门上锁,站在门口低头半晌,不敢靠近分毫,再抬眼时满面皆是涨红。 他将现在的情况解释给林鸿瑜听:「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重生……你应该见到了林修逸,我提前找到了前世的机缘,召来了外神。」 「外神?」听到这个称唿,【林鸿瑜】感到意外。 「——他不是外神,他是我这辈子的亲人。」 「外神是与你成了双胞胎。」尤溯源感到了一丝迷惘,他还未察觉眼前的林鸿瑜并不单纯是像他一样的重生,只是模煳感到二人说得好像不是同样的东西。 由传送阵连接的两方世界,物质无法互通,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灵魂反而能够跨越时间与空间降临到异界。 易洪宇恢復了记忆之后,灵魂中曾经觉醒的特殊能力亦能受他所控。 慕容漱玉说修炼到一定程度就能跨越时空。 他百般尝试,最后察觉到了模拟舱底盘隐藏的跨界传送阵。 这才是林修逸的灵魂消失无踪的原因。 他藉由长久以来昏睡放松状态下的灵魂共鸣,遇到了不属于自己、却又与自己同源的灵魂。 通过传送阵连接定位的波动,摸到了这方世界,灵魂亦毫无排斥地寄宿在同源灵魂的【林鸿瑜】的□□之上。 只是他无法动用灵魂贮存的特殊力量。 易洪宇能感受到自己的能力并不被世界容纳,只要他动用,立刻就会被察觉。 届时一定会被排出修真世界。 到能够容纳他灵魂的地方去。 易洪宇时刻关注着笔记本屏幕中所显示的走向,自然也看到了尤溯源启动传送阵的动作。 ——他在现世中走进传送阵,因着能量母体长久滋养,易洪宇的能量已经精准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察觉到那些晦涩的能量自他身上流淌一周后却是要毫无留恋地消退,易洪宇将灵魂的触手攀附其上,居然真的跟着离开了现世。 当他在林鸿瑜的身体之中睁开眼,就看到了前世所在的修真世界。 他所处身躯的真正主人——林鸿瑜的意识表露着失望。 ——什么也没发生,林鸿瑜却感到了一阵惴惴不安。 易洪宇并没抢夺身体的控制权,即便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他看见。 林修逸站在身边。 ——自林鸿瑜的视角,易洪宇看到林鸿瑜正抓着林修逸的衣袖。 宽松的衣裳被他拽出手腕的痕迹。 在现世重新找到他时,易洪宇就一直握着林修逸的手腕,好让他再无法消失不见。 只是念头刚过,林鸿瑜就如他所想般地握上了林修逸的手腕,同步地接收到他皮肤的温度与触感——林鸿瑜甚至比他曾经所用的劲儿都要大得多。 只因为少年毫无防备,仅仅是一个想法,易洪宇就能轻易地影响到林鸿瑜的行为。 重新回到修真世界,易洪宇却突然发现自己并无分毫激动的感觉,那些情仇爱恨……全都是前世的产物。 即便记忆中痛苦不已,他的灵魂却像是早已麻木。 他想,既然到了修真世界,就做点事情吧。 记忆中的城主令牌所在位置一晃而过,共用同一幅大脑的林鸿瑜自然接收到。 第132页 他虽不明所以,但仍是按着易洪宇的引导来——在林鸿瑜看来,这是他心中、脑中让他做的事,像是本能一般让他自然地执行。 甚至无法察觉自己已经被人操纵。 这会儿易洪宇操控着林鸿瑜的身体到了尤溯源的住处。 ——而林鸿瑜对此一无所知。 林鸿瑜的意识处于睡眠状态,只是他睡眠一向不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醒过来。 易洪宇不想和尤溯源扯太多,他简短地诉说:「我和林修逸都是另个世界的人,是你将他召过来,现在,我问你——」 「是否有反向传送阵?」 他的话透露太多的信息。 ——前世的林鸿瑜和林修逸是另个世界的人?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是想将林修逸带走吗? 尤溯源一时不明所以,亦不懂他的立场。 但因着对林鸿瑜的信任,他摇头如实说道:「我只会这一种。」 没有过多考虑后果,那时的尤溯源得到了救命稻草就毫不迟疑地使用,他渴望改变前世结局的心到达了顶峰。 只是他不知道,前世的林鸿瑜死后转世成了易洪宇,有了全新的人生,他这次无意间召唤来的,早就已经不是林鸿瑜了。 ——把林修逸从自己身边带走的始作俑者的神情显得纯粹。 尤溯源的眼神里甚至还涵盖着一丝前世的单纯来。 前世的尤溯源性格腼腆,因着寄宿在林鸿瑜的家中,二人关系不错,即便是后来因为修炼两人分隔两地,尤溯源也不时会寄送一些好吃的好玩的给他。 每每见着面,言语之中总是不乏对修真界的推崇与嚮往。 易洪宇没说什么,尤溯源倒像是有万语千言。 此时没了谈话的心情。 「我的事,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他的语调平淡,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话。 尤溯源点头,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一场风颳进屋子,房门大开,林鸿瑜的身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第067章 启程 年后拜访完亲朋,林修逸一行人就带着重新变得丰盈的须弥戒登上了离家的船。 倘若此行顺利,再次回来就要到三年后的魔界降临时候。 —— 听完他们的计划。 即便见识过林修逸的身手——林家父母免不了还是一阵担忧。 与先前不同。 他们这次是要去游歷五洲,会有什么奇遇谁都说不准,甚至还可能遭遇险境。 迄今为止,也无人能完整地游歷整片大陆。 即便是他们,也不能保证在险象环生的各个险境能够保住性命。 可二人显然是去意已决,具是目光坚定。 林寻松看着穿戴整齐的双生子嘆气,林母主动握上了他的手以示安慰。 ——孩子长大了,就连林鸿瑜的脸上也褪去了懵懂的孩子气,他们夫妻二人确实应该就此放宽心。 况且他们都知道,这俩孩子和林母一样,不是凡人。 可这份孩子气却并未消散,而像是转移到年长者身上了。 林寻松嘆口气,他说着不切实际的抱怨——兄弟二人现在一定要出门是有什么拯救世界的大事吗?明天世界就毁灭了?即使是他,也是十五岁时加入的修真宗门。 他话里话外都是想让兄弟二人在家多待几年,人年纪一大就恨不得所有亲友都聚在自己身边才好。 过完年亲戚们走动完,家里冷清不少。 如今就连俩孩子都要一起离开家去了。 两兄弟坐在父母身边,林寻松要求每路过驿站都必须往家里寄来书信,时间再长也不能超过三日,兄弟俩点头称是。 还有林鸿瑜。 林寻松上下打量一番自己的小儿子,张口要说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切不可再以身犯险。 林鸿瑜知道他担心自己实力不济受到伤害,立即再三保证不会离开林修逸的身边。 林修逸亦承诺会照顾好林鸿瑜,让他们二人在家不要过于操劳。 夫妻这才无奈应了好。 储物空间里的救命药剂早已被林修逸挥霍完,林母不知从何知晓,她自里间取出新炼制的药剂送到兄弟二人面前。 那股清新的淡淡味道涌入鼻间,此药不腐不坏,仿佛只要贮藏得当就能放个数千年。 林鸿瑜接过这份药剂,他曾领略过此药的神奇之处,亦知道这是价值不菲的救命良药。 只是林氏递给林修逸的那份,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接下。 母子对视,林修逸只是抿着嘴唇,半晌开口劝道。 「——你该保重自己的身体。」 林母眉目舒展,虽不应答,半眯的眼睛似乎是在笑。 「修逸放心,爹自会照顾好你娘。」林寻松搂上林氏的肩膀保证道。 林修逸看了他一眼。 他前些日子分别拜访过林氏夫妻二人。 林寻松的记忆并不完整。 关于他灵根受损之事是没什么过多记忆,像汤越池给他转述的一样,应该是曾经服用过简波手里的那种影响记忆的禁药。 不过从林寻松的语气之中倒是没有听出太多可惜,他现在有了和修炼差不多同等的追求,当时他说到这儿,嘴角抿化一抹温柔笑意。 随后就提到了林氏,虽然他对于林氏的真正状态一知半解。 第133页 但他们之间确实有着非同常人之间的羁绊。 ——彼时的林寻松意气风发,从未感受过挫败,他踏入瑶洲秘境,得到了一眼就觉得珍奇的宝物。 像是灵芝一样的植株,在夜间发出幽幽的光。 瑶洲本就生长着数不胜数的灵植,作为干元宗的修士,他见过的灵植也不在少数。 只是它长得既精巧又惹人怜爱,纵使从不养花,他也不由起了把它自无人问津的秘境中带走的意思。 他给它取名。 叫【阿芝】。 离开秘境后,林寻松曾经拿去找专修药草的修士看这植株究竟是何种植物,那人也说不清道不明。 虽没有灵力波动,植株却有着肉眼可见的未知能量流动,白日里亦有萤光,嗅起来令人神魂一清。 像是传说中的【萤火芝】——食之心窍皆明。 那修士伸手,想要揪掉一片叶子查看药性,林寻松察觉到他的想法立马把植物捧到一边。 他觉得自己与它颇为有缘,捨不得它受苦受疼。 日夜精心照料,互相陪伴了好一阵子。 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可是那时候的事情林寻松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自己受了重伤,门派的师弟也死伤几人。 更要紧的是,他的绝佳单灵根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 林寻松尝试了所有法子,却只能见到灵力些微地增长着——甚至比不上他进入修真界之前的灵力自然吸收。 他的光环就此消失,林寻松自云端跌下来。 干元宗掌门听闻这帮弟子的遭遇,出关来查看他的情况,只是那时候林寻松已经有了退出修真界的打算。 在离开干元宗的前一天夜里,那植株沐浴着月光。 化为了人形。 「那就是你和鸿瑜的娘——」 说到这里时候林寻松像说书先生一般拍了一把桌面,问林修逸道:「精彩吗?」 林修逸点头。 虽然像是林寻松临时创作的哄孩子的话本,可林修逸知道,这也是曾经发生在林寻松身上的过往。 林氏远超普通修士的力量、十多年不曾改变的容貌、没有任何亲眷过往。 以及她熟知的天赋与五行能量。 ——绝不可能只是稍微特殊点的【人】。 在林氏口中。 林修逸觉醒天赋的空间夹层原先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 不只是瑶洲秘境,所有地方它都曾逗留。 她在那个空间不分日夜的修炼,感受着外界事物的变迁,在曾经的那些岁月里,只要她想就能感知到任何发生的事情。 她只能看着,感受着旁人的喜怒哀乐,她无法离去。 只是因机缘巧合,这处空间被其他的生物——被林寻松所观测到了。 想要离去的意愿与林寻松的想法目的同步。 它离开了。 空间发生重合。 自此,那个独立的空间夹层,就永远地停留在那里。 因着她的离去,她所生长之地成为了无限下坠的困住林修逸的裂缝。 后来的故事林修逸亦有所猜测。 ——在作为萤火芝而存活的日子里,她就曾动用能量将自己所处的虚无空间改造成有山有水遍布鲜花的峡谷。 她来到诚洲后,亦是竭尽所能地救治诚洲的所有人。 她是天生地养神草化形,所修的能量源于世界最初的五行。 而这份力量几乎不能被人体所察觉。 林氏以人类之躯诞下双子,只是因这层缘由,世间修士所修行的简约灵力难以在他们的身上所体现。 以至于林修逸与林鸿瑜在寻常的灵根检测上呈现出了废灵根的状态。 他们的体质随了她,林氏觉得这称得上是一桩幸事。 起码他们兄弟二人的寿命会比所有同龄人都要长久—— 在二人成长起来之前,她都需要格外呵护。 像是寻常的伤病,用她不知凡几的岁月里积攒的些微能量就足够。 但若要有奇效的药剂,就得动用她本源的力量——源于萤火芝本身贮存的能量。 神草百病不侵亦不受四季变换所累。 只是这些年来,她在冬日却愈加疲乏,时常成日昏睡,甚至还患过几次热症。 这不是好兆头。 这意味着她的能量即将枯竭了,抑或是她更向人靠拢了。 ——倘若在人世久了她就会被人所同化,那她自然也会像人一样走到生命的终点。 即便如此,她也绝不会吝啬给予自己的双子一些保障——哪怕是继续消耗本体的能量。 ——属于林修逸的那些汤药最后被林氏交给林鸿瑜,放进他的储物空间之中。 林鸿瑜不知道那些药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觉得药效神奇,驱除邪热的效果极佳,即便是内服口感也是清爽。 倘若林鸿瑜知道他所饮下的东西与母亲的血肉无异,那他必然也就不会再碰一下。 大黄与小黑穿着漂亮的小衣裳再次踏上回程的船。 乔茂到了新年也得到了不少好东西,包括须弥石制作的腰带。 他把带给各个师兄的礼物摊在地上,一件件如数家珍,汤越池在他身边听他扯着。 甲板上的风裹挟着茫茫白雪颳得人皮肤生疼,直面寒冷,很快就会被侵蚀。 林鸿瑜蹲在桅杆边维护自身体温。 第134页 他看向一年四季都几乎一致的海面。 风雪不休,落水即溶,流动着几不可见的液体矿藏,永远不会结冰。 因着第一次登船时的念想过于强烈,以至于他每到这种船上都忍不住前往相同的位置停留。 即便永远也无法得知那枚沉落的铜板究竟是正是反。 同伴间的欢乐在船舱里,林鸿瑜并不想参与,他贴着稳固的栏杆,甲板上空无一人。 视线所及皆是无垠空海。 与天地悠然一色。 此时的他不啻于人类歷史上一座永恆的孤岛。 没有留给他太多感受孤独的时间。 船舱的门响动。 有人来了。 林鸿瑜在遮蔽物之后,并未出声。 那人却绕了过来。 脚步径直地向他走来。 直到停留在身边。 林鸿瑜抬头,是林修逸。 「在想正反?」林修逸问道。 他站起来点头。 随后不由笑了——这种行为,与精神上的刻舟求剑又有何异。 林鸿瑜忽地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 ——是林修逸,他从随身空间里取出一吊铜板。 朱红色线绳沉甸甸地挂在他的指间,肉被勒出浅浅的凹陷痕迹。 这点改变平白给林修逸沾了点世俗气。 他取出一枚夹在两指之间。 嘴角似乎带着笑意,林修逸问道:「要再试试吗?」 他手里有一吊钱,别说是抛出个正反——就算是不喜欢的答案,也能让林鸿瑜抛到满意为止。 ——知道林修逸是在想法子哄自己,这些日子心情莫名压抑的林鸿瑜也跟着笑了出来。 「不愧是哥——」 他打量着林修逸拿着铜板儿却显得板正的样子说道:「拿什么像什么——换个包头巾,再配把算盘,有这吊钱衬着,都能直接顶替帐房先生了。」 还是大帐房的那种。 「——不好。」 林修逸亦有了点笑容。 「要是换了头巾,鸿瑜送我的髮簪就没处带了。」 林修逸点了点他被笑容撑得有些圆润的脸颊。 「冷了吧,不抛铜板儿就回船舱吧。」 林鸿瑜的视线跟着看往林修逸头顶的红珊瑚髮簪,有那一抹亮色点缀,确实让他显出一种伸手就能够得着的感觉。 他摇头,伸手接过林修逸指间的铜币。 两人体温接近,像玉石碰撞,隐有迴响。 林鸿瑜凉得打了个哆嗦。 「——像样的占卜是不是要三个一起抛来看六爻的阴阳?」 「我见街上的算命先生这样做过。」 取了三枚铜板儿攥入手中,两手捂着,其间中空。 林鸿瑜眼睛直直地望向林修逸,手中摇卦不停,他问道:「林修逸,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话毕,三枚铜币洒在地上。 第068章 回干元 先前祭祖林鸿瑜曾经找天师玩过几次,那年轻道人见他缠人,就简单地提过一嘴梅花易数,留下过一句自行参悟。 人对这种能够窥探未来的预测术法总有一些好奇心,他在兴头时候也曾推演过一二吉凶。 虽然已经过去有些年头,但林鸿瑜对基础并未忘却。 记下了三枚铜板所展露的阴阳。 三枚铜币又被收回了林鸿瑜之手。 第一次无意脱口而出的所求之事像是询问自己,并未让等待回应的空场持续太久,林鸿瑜故技重施。 復又虔诚地合掌摇晃。 如此来回六趟,得到了卦象的六爻。 在意识到六爻组合在一起所组合出的卦象结果。 林鸿瑜伸向铜板的手停下。 ——用卦克体卦。 「你会解卦吗?哥。」 林修逸扫视一眼,说:「不会。」 林鸿瑜的笑容收敛。 林修逸捂住他的手,在冷风里停留得久了,这会儿林鸿瑜的手已经同铜板一样冰,呈现出泛紫状态。 见林鸿瑜仍是盯着地上散落的铜板看,林修逸说:「没开过光的,不算数。」 林修逸是否会解卦这点已经不再重要,但他绝对猜到了卦象透露出的结果不佳。 林鸿瑜回头。 ——这钱确实看着比较新,不过铜钱也有开光一说? 林鸿瑜想到宗教建筑里的那些诸神雕像,的确是要开过光才能请回家去的。 想必这种玄妙的东西都需要经此一遭? 他不清楚,却也知道林修逸说这话的哄人概率也不低,只是他既然这么说了,林鸿瑜也就顺了他的意思表示相信。 船舱的公共区域这会儿已经没了人。 熏笼烧着炭火,住处瀰漫着酒香。 他们一行无人晕船,想必都乏了,这会儿借着酒劲,在波浪中轻微摇曳的船上睡着了。 没睡着的人也回了房间。 冬日天气阴沉,点了一根无罩的蜡烛,颤颤巍巍地颠簸着,把林修逸逆光的影子照得像是歪七扭八的鬼影。 哪怕是桌上放着的细长金属壶在烛光之下都让人感到不安。 一切异形的邪物仿佛任由自这里滋生。 处于阴影笼罩之中的林鸿瑜上了床。 「你别走。」林鸿瑜盖上被子,只露了颗头出来,把自己裹得严丝合缝才能抑制外界的寒流。 「我不想你离开……」 第135页 林修逸坐在简单的椅子上,活跃的元素能量在他身周浮现。 他回道。 「——这是我的住处,我不会走。」 一时无话。 不远处的能量跃动织成了助眠乐章,林鸿瑜的意识陷入昏沉。 直到最后一丝残烛燃尽。 他睁开双眼,傍晚沉郁的光自窗外流泻。 被世界遗弃一般的寂冷。 他翻身看向座椅处,林修逸的轮廓还留在那里。 熟悉感萦绕在心间,林鸿瑜感到安心,他的眼皮重新变得沉重,復又睡去。 倘若找不到事情做,船上的日子就颇为无聊,尤其是冬日,走在甲板之上寒风都要给人皮割掉。 船上的伙食天天都是鱼。冻鱼、腌鱼、不然就是鱼汤。 鱼腥味都要腌进骨子里。 最初乔茂与水手们是天天喝酒,微醺状态下心情畅快,晕乎乎地感觉还不错。 后来有一夜风大浪高,船体晃得厉害, 天旋地转间,乔茂一口「哇」地把吃的喝的全都给吐了出来。 自那之后,在船上喝酒就成了折磨——他看见酒、闻见味,胃里都是一阵翻涌,只想离得远远的。 天天盼着有点改变,直到看到了海岸,风平浪静。 到下了船。 先是到附近酒楼一顿热菜鲜汤,再安安稳稳地睡饱。 这才租赁了马车往干元宗赶。 因着几人气质不俗,目的地又是修真宗门,显然就是下山的修士要回宗了。 车夫坐在马车外是不时发出嘆羡。 「等几位道长成了仙,可千万记得回来保佑我们平安。」 「会的。」乔茂应声说道。 他看向车厢里的几人。 「——就是因着这些期盼,我才想到干元宗当修士成仙的。」 「神仙哥哥,你说等我修成了,能不能让失去的那只眼睛给长回来?——要不等以后有人给我塑金身像时候,只雕一只眼睛,头髮盖脸的,信徒看着会不会显得阴森?」 谁都没当过神仙,没人知道。 只有林鸿瑜回应了他道:「不需要修炼成仙也能长回来,我听娘说过,秘境的机缘能实现人心中最大渴望呢。」 这话是林氏单独与林鸿瑜闲聊时说到的,在场几人均未听过这种说法。 汤越池则是想到了在瑶洲秘境中的机缘,那个属于自己、却被用来换护心镜的宝物——如今在尤溯源手中的镇魂钉。 他在尤溯源身上多次见过镇魂钉。 生长在死水恶波里的东西,却有着清心凝神的功效。 倘若他不曾看见那轮弯月——乔茂不曾救下他且他还能侥倖活下来,对他来说,这个于修行上有着极大增益的灵宝,缘汤越池是无论如何都要争取到手。 乔茂仍旧在侃侃而谈。 世上没有假如。 察觉到他长久的注视乔茂回头对他挑了挑眉梢。 在濒临毁灭之时,汤越池的心里就只剩那一个念头,其余的都要往后排。 心中倒也并未有太多惋惜。 即便没有那份宝物相助,以他的天赋与悟性定然也是畅然无阻。 汤越池的视线转而投向其余二人。 即便是掠过,汤越池也能感觉到他们已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视线,在他们眼前,自己仿佛无遮无拦。 这对儿双生子,以及他们的母亲所具备的那神乎其神的能力——他们所修炼之物,即便是眼高于顶的汤越池也是眼热不已。 只是他与乔茂一样,对他们口中的【五行能量】无法感知到分毫。 也许修炼灵力来羽化登神的道路,自一开始就是错的。 可事到如今。 对错与否都不再重要,汤越池不懈修炼的目的,仅仅是为了面对敌手之时不再毫无反抗之力。 已到金丹中期的实力,在他这个年纪全修真界都少有。 但这远远不够。 往山上走的路因为人烟罕至已经被深雪覆盖,车轮陷在沟壑里再难寸进。 即便是帮忙把车抬了出来,车夫也是面露难色。 「再往上走,马腿都拔不出来了,接下来的路行不通。行程就到此为止吧,祝四位道长天尊赐福,得闻大道。」 话已至此,结了车马钱。 四人就站进了雪地里。 酥软的雪花包裹到人大腿,湿寒之气使得乔茂立即就打了个哆嗦。 自须弥石中取出取暖的符纸,汤越池掐了法决激活,随手拍在乔茂肩上。 灵力转化为热流他身上游走。 又依次给林鸿瑜和自己贴上,好歹不至于上到山顶时候把人冻坏。 拿着符纸转向林修逸之时,林修逸摇头。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是寒暑不侵。 即便倒下也不会摔伤的厚雪让两个心理年龄不大的颇为愉快。 林鸿瑜两手当船桨,划船似的,边走边把淹到大腿根的积雪拨开。 林修逸见他玩的兴起,也就跟在他身后没有帮手。 乔茂则是团了雪球一路推着往山上走。 没走多远就觉得吃力,叫汤越池与他一起推着走。 走了一阵路,汤越池忽然问道。 「何苦呢?」 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这雪球像厚毯一样已经超越了二人的高度,把前路盖的严严实实,只能听声辩位沿着林修逸二人的方向走。 第136页 好玩的感觉已经消减,这会儿双臂已经推得有些发酸。 加上取暖符纸,这点辛劳让二人身上都带着一层薄汗。 往后看是雪球压出来的一道长路,蜿蜒无边。 即便没有商议,自推上雪球的那一刻起,目的地就默认是干元宗了,推了这么久,倘若现在放弃,心中都会有一丝不对味来。 二人沉默良久。 这情况着实让人无话可说,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意思。 人无语到一定程度会不自觉地发笑。 接着,乔茂看着汤越池的眼中,缓慢浮现了一丝笑意。 这就糟了。 天雷勾地火,乔茂嘴角一抖,二人不由分说先是一阵大笑起来。 笑得手上酸软没了力气,乔茂转身背靠雪球让它不至于滚落山下去。 汤越池见他弯着腰捂肚子笑也要扛着雪球,亦是乐不可支。 「别…笑了。」他压着喘匀了气儿道。 「再笑大声点……小心雪…崩了。」 乔茂也想啊,只是见他咧着嘴说话还要停顿半晌,一时是更乐了。 这会儿俩人更不该对视,只是抬眼看了一眼对方,笑得更是头昏脑胀。 二人因这笑意境况变得岌岌可危。 乔茂那边妄图压着笑意反倒把笑声拉长到变形,汤越池听到更是笑得喘气不匀,通体发麻,却仍是不能松懈分毫。 雪球上方飞来一团捏散的雪。 「哎…快看。」汤越池一拍大腿。 好歹有了点变动转移了注意力。 乔茂闻声抬眼刚好看到雪团落在地上,份量还不小。 前方只有林修逸与林鸿瑜——汤越池已经伸头看过去了,乔茂也感到好奇二人在做什么。 捂着酸疼腹部的手重新扶在雪球上,他咧着牙花子。 刚探出头。 ——偌大雪团迎面盖在脸上。 没有半点反应的机会。 乔茂缩回雪球后。 自白雪中睁开了一双眼睛。 他看到了汤越池眼底情绪翻涌。 ——因着自己提醒,乔茂刚探头就被兜头砸了一脸的雪。 他的嘴还在咧着,似乎有点摸不清现状,张口之时雪花簌簌落下,直教汤越池看到了那两排门牙。 笑意还未全然消退,因着前面二人丢雪球而被误伤的乔茂更是点燃了汤越池的笑点。 以燎原之势,汤越池几乎是再也绷不住,立时手上泄了劲儿就笑了起来。 乔茂怔愣着一手抹去脸上雪花。 等密密麻麻的笑意攀上他周身之时,手上一重,脚下当即就开始打滑。 ——突然就变成他一人单手被雪球往下推着走。 汤越池眼见好端端的人自眼前往下平移,笑得是怒从心中起,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使上灵力,一掌震散了雪球。 漫天飞雪。 而在雪球之后的乔茂几乎立刻沉进了雪里。 等他翻出来之时,汤越池已经没了身影。 乔茂松了口气。 揉着酸疼难忍的腹部。 ——幸好。 倘若这会儿见着汤越池,二人之间,必然要当场笑死一个才能罢休。 前面往林修逸身上投掷雪团的林鸿瑜发现了这边的闹剧。 ——林修逸速度太快了,他一个雪团也没中,心下不由有些气恼。 他看到乔茂的惨状,停下了手中取雪的动作,正要犹豫要不要前去帮忙。 却噼头盖脸地挨了雪团的直面冲击。 虽然并未感到疼痛,凉丝丝的雪遇上符纸很快也就化了,可林鸿瑜还是感到不可思议,他看向林修逸。 林修逸头一回愿意陪他玩儿,此刻又极快地团起了雪。 林鸿瑜见状也顾不上惊奇,立马撒腿跑起来妄图闪避。 雪团来往。 乔茂这会儿已经缓和了些许笑意,边喊着:「我也要玩——」 边加入了战局。 林修逸对于打雪仗的理解是一方丢另一方躲。林鸿瑜看着并没有攻击意图,显然就是在示意他拿雪球进攻。 雪团在他手中飞速成型。 林鸿瑜与乔茂二人达成了莫名的默契,起先是一同丢向林修逸却屡屡不能命中,后来是被林修逸追着一同往山上跑。 一路唿哧着热乎气儿,躲着无穷无尽的雪团。 二人头上衣服上,没有一处是不沾雪的。 即便如此,二人还是明确地知道林修逸在放水。 直至一路追逐到山门。 第069章 现状 大半年没回来,单从外看,干元宗似乎没什么改变。 值守大门的两位弟子认识汤越池,正是感到惊奇互相小声交谈着。 没多久,林修逸和乔茂、林鸿瑜也都上来了。 见着林修逸,两位年龄都比林修逸要大不少的守门弟子连忙躬身行礼。 「林师叔——」 因着林修逸实力超群而拜入掌门门下,干元宗修士见着他都得叫一声「师叔」。 林鸿瑜见状是神采飞扬,一幅与有荣焉之态。 他先前就听人说过,在干元宗,单论辈分,即便是林寻松见着林修逸都得恭恭敬敬的。 当时就觉着好笑。 与林鸿瑜上次来时被人拿刀剑指着进入不同,这次的守门弟子恭而有礼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比起林修逸,他们的视线更是悄悄地看向乔茂。 第137页 先前乔茂自瑶洲出来时的惨状广为传颂,即便没有亲眼看到也听过详尽描述,所有人都觉得他活不了。 没想到一年不到,人又好端端地站这儿了,风流俊俏地,看着可根本不像是养伤的人。 对他人的态度并不关注,乔茂站在前往么山的传送阵上千叮万嘱:「你们要走时候可千万别不声不响、一定记得通知我——」 传送阵的光亮起。 留守在离恨山的侍从每天过着闲淡的日子,他们见着回来的兄弟二人激动得热泪盈眶,当即就到厨房做了顿热饭为二位公子接风洗尘。 林修逸问道那些信件是否送到益沛手中。 侍从点头,说益沛看后相当震惊,随后就带着书信上了山—— 他们猜测是去找闭关的掌门了,后来干元宗玉简浮现简波被除名的消息,执事堂亦发布了危险人物悬赏公告。 简波的画像下赫然写着。 【前六代干元宗四山长老简波,修炼邪功残害弟子,罪无可恕。】 悬赏金则标註着:【生死不论,六千灵石。】 六千灵石,兑换成宗门贡献点都能一跃成为新的长老了。 只是截止到现今也还未有人揭下悬赏。 不是因为弟子们难以对曾经宗门的长辈出手,全是因为此人善于隐匿。 ——那些下山歷练者多方打听,迄今也未得到他的消息分毫。 这些弟子们发现——距离上次见着简波已经过去了许久,所有人都猜测着他早已逃之夭夭到了别的洲。 悬赏榜上简短的罪责流传出去被议论出什么花样暂且不谈,只说那些群龙无首的四山内门弟子—— 先前因着益沛身为代理掌门要处理不少门内事宜,又加上过于年轻阅歷不足恐难以服众,从而并未收徒。 现在他正值盛年,修为亦是属于宗门顶尖的一行。 作为林修逸的师兄也不乏教导经验——起码林修逸是从未未出过什么修炼上的岔子。 这些处于茫然之中的四山弟子,就都被接引到了益沛门下。 比起多年前就声名大噪的各山长老们,益沛作为代理掌门并未受到所有人的待见。 不情愿入他门下者亦有不少。 他们都是天资超群之辈,经过数年修行,相信自己即便离开了四山到了外门,也会被别的长老重新拣选入内门。 这就要提到法修长老郑雨竹。 她在原先的诸位长老之中本就是年纪最轻且修为最高,门下法修虽在宗门并不活跃,可各个在修行上都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 其它山门弟子每每谈及三令山,言辞之中难辞艷羡。 现在四山这些心思活络的,更是打起了主意。 这些日子,郑雨竹每每教导完弟子们早课,就会碰上原四山弟子目光灼灼地蹲守在门前,试图与她打招唿扯闲篇,目的显而易见。 她大多时候是冷着一张脸,并不愿意多说什么。 眼看不得正眼相待,这些人转而投向郑雨竹的弟子们,希望他们能够引荐一二。 她门下的弟子同她一样都不是善于交际之人,直到其中一位弟子实在是不堪其扰,敲响了郑雨竹的房门,向她诉说了山中不再清净之时。 郑雨竹就索性封了三令山的传送阵。 那些人的念想断没断干净也没人知道。 说到这儿时候侍从将清洁干净灵果呈上来了。 「——益掌门听说了二位公子回来的事,差人送来了灵果,他说晚些就到。」 冬天的应季果子总是温性的,像是带着调和外界寒冷的使命而生长的,连灵果也是一样。 不伤脾胃也不怕吃多,林修逸把果盘往林鸿瑜方向推了推,示意他多吃一些。 林鸿瑜也没有客气,他本就比较喜欢这些修真界的玩意儿,像是灵果或是灵力催动的新奇玩具,他都尝过玩过不少。 「益掌门知道二公子也跟来了,问二公子是否有拜入干元宗的打算。」 林鸿瑜想也不想地摇头。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他喜欢修真界的东西,却并不愿意成为干元宗弟子。 忽然感觉到林修逸的视线看向他,林鸿瑜停住。 话锋一转。 「如果和林修逸住在一起需要拜入干元宗的话——我也可以当干元宗的修士。」 「倒也不必勉强。」 门外传来益沛带着笑意的声音。 「你想和修逸在离恨山住多久就住多久——」 他走进来打量着林鸿瑜。 之前林鸿瑜第一次到访时益沛在忙并未见着,只是听闻与林修逸颇为相像——双生子哪有不像的。 这下才见着缩小版的林修逸—— 眉清目秀的好苗子,与自己的儿子益景同差不多大。 想到儿子益沛心里又是一阵不自在。 「师兄。」林修逸与他点头示意。 「回来了。」益沛看向林修逸。 「好些日子没见了,你的修为深浅我是越发琢磨不透了。」 益沛的语调带着赞嘆。 「听说乔茂的身体已经痊癒,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林修逸应声说「是。」 益沛的面上有着一丝疲容,想来是许久都没得到好好的休息。 「你的性子还是和之前一样——」益沛早些时候乍见林修逸还感慨师弟沉稳与自己儿子偶尔的冲动不同,没想到相处久了还是这么不温不热的样子,偶尔笑一下都属罕见。 第138页 他把视线转向林鸿瑜。 这会儿见着生人,听到林修逸的称唿,林鸿瑜也猜到了这就是代理掌门益沛,因着吃着他送的果子,见他看过来就礼貌应声:「益掌门安。」 益沛扬起了嘴角,他对小孩颇有耐心。 「我那儿还有不少灵果灵玩,晚点叫人给你送过来,在离恨山就当是自己的家,不必感到拘束。」 林鸿瑜露出笑容点头说「好。」 「还是笑起来更好看——先前修逸提到你时候就会笑,平时都是冷着一张脸基本无动于衷的。」 「是吗?」林鸿瑜看向林修逸,虽然林修逸平时不说话时候是显得冷淡,但二人在一块也没有冷着脸不笑时候——即便是兽潮后,对他的态度也是温和的。 「哥,你在外原来都是冷着脸很少笑的吗?」 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林修逸的另一面,这点额外的了解让他心中雀跃。 「因为当时在修炼。」林修逸解释道。 二人视线胶缠在一起,对着林鸿瑜带着几分好奇的打趣目光不由微笑。 「你们兄弟二人关系真好。」 益沛见着他们互动,气氛融洽地几乎插不进外人。 「早年林师兄就与我说过,他以后只要一个孩子,竭尽所能地对他好。」 益沛口中的林师兄显然就是林寻松。 「我听信了,也只有一个孩子。」 「只是没想到林师兄竟然生下了你们一对儿双胞胎——这会儿我有点后悔了,我家的那根独苗这会儿还在外叛逆呢。」 他口中的独苗就是益景同,早年益沛也曾跟林修逸提过自己儿子的事情。 在林修逸的印象之中,益景同是个比较有主见的孩子,小时候帮乞丐打架(天天挨打浑身是伤),后来学了武艺抑强扶弱当了街上一霸,无论贫富好些人家的孩子都上赶着跟在他身后当小弟,益沛多次回家教育自家孩子,让他们玩可以,就是到饭点必须放人回家吃饭,更要紧的是不要带着别人家的孩子冒险。 这与尤溯源口中众望所归的正道魁首有些出入。 「益公子怎样了?」林修逸随口问道。 「他不知从哪儿听说瑶洲东南方向有人作恶,想要去惩恶扬善。我问过,官府都不知道的事儿,且不说消息是否靠谱,只是他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带再多会武艺的孩子也都是徒劳涉险。」 说到这儿益沛不由嘆了口气,他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对于孩子的管教过于宽松。 「还好他娘劝住了——」 听到这话林鸿瑜与林修逸对视一眼,他们下一站的目的地就是瑶洲东南岸。 林鸿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瑶洲东南岸有食人魔」的话,只是这会儿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安。 见着他的神情林修逸就猜到他想到了什么,伸手摸摸他的头对益沛说道。 「我们在干元宗不会停留太久。」 「怎么?有何计划?」益沛问。 「我和鸿瑜的计划是游歷五洲,首先要去的就是瑶洲东南岸。」 再次听到这个地区,益沛觉得有点奇妙,随即皱眉看向兄弟二人,尤其打量着穿着厚重面颊仍是显出消瘦的林鸿瑜。 「五洲各地风土人情不同,刁民野兽数不胜数。且不提饮食是否合胃口,光是一路走下来,恐怕鸿瑜都吃不消。」 他没提到险境,因为险境通常需要城主信物,益沛不觉得林寻松会让十二岁大的孩子去涉险。 「师兄放心,我会照顾好鸿瑜。」林修逸说道。 林鸿瑜听闻这话忽地转头看向他——这还是林修逸头次主动做下承诺。 在快乐尚未溢满双眸之前。 心底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冷笑。 第070章 着凉 许多人在小的时候都会隐约觉得自己身体的内脏能够言语沟通,不光是身体部位,还有晚上上床前脱下的两只鞋尖——只要相对二者就会争论不休,非得给两只鞋并排平行放置才好。 不光是泛灵论所说的万物有灵。 更像是刚与世界连通不久,过于敏感的神经触角尚未脱敏,总觉得世界嘈杂得很。 ——心底传来的那声莫名的冷笑,是万千关于成长的奇特歷程中微不足道的插曲,除了让林鸿瑜停顿一瞬的疑惑外就很快就被忽略不计。 倒是无比熟知他的林修逸于余光里察觉到林鸿瑜笑容片刻的停滞。 但林鸿瑜不主动说起,林修逸也不会提问。 到了当晚,乔茂赶上了离恨山的晚餐。 乔茂说他的师傅燕弘新仍在闭关。 燕弘新的居住之地维持着旧派修士的风范,洞府外的石壁上已经长满了带着潮味的绿色苔藓,厚重的石门紧闭听不到里面传来的任何动静。 要不是他门下弟子放在洞府外的菜餚在第二天总是不翼而飞,都要让人怀疑燕弘新是否早在无人知晓之时留下一具尸骨羽化成仙。 乔茂这趟回来还特意去敲了他洞府的石门。 却也并未见着他,想来是之前被晚辈劝勉勤加修炼觉着丢面,现在是铁了心思要突破大境界了。 这样也好,在石室之中即便不好好修炼也能限制他不到处走动,起码稳定。 ——在需要之时,只要噼开洞府就能见着人。 对此,林修逸并未评价什么,一切都如他所想在朝向好的方向发展。 第139页 留守在这儿的五名侍从虽然也是修士惯能忍受孤独,可身在一整月仅能见着鸟雀三两只的离恨山,难免会产生思乡之情。 总算见着主家的人,心里不少话想讲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频频看来的目光被林鸿瑜所察觉,他就书信一封让五人都回诚洲去。 只有被简波所害的邓云岚无法跟去,融进了干元宗的山头。 林修逸与林鸿瑜二人并未打算在干元宗休养太久。 因为益沛接手了四山,汤越池自然就到了他的门下。 这样倒是方便了不少。 在跟益沛交代了简波大概率仍未放弃汤越池后,二人就准备动身出发了。 临行时乔茂目露不舍,带来了离别的小礼物——给林修逸的是一顶花环,密密匝匝的小花填满了缝隙,显然是下了功夫。 林修逸在称赞完「好看」后戴在了身边林鸿瑜的头上。 而头戴花环的林鸿瑜并未介意,他的注意力被送到眼前的箱子所吸引——镌刻着灵阵,里面放了满满的灵果,灵力晶石的冰凉能量源源不断地在其中循环。 据说是乔茂找他师兄做的,能够延长食物的保质期限。 有了它,接下来的路程林鸿瑜就不会因为食物不合胃口而变得消瘦。 虽然在不重口腹之慾的修士眼里这是一件浪费资源的无用之物,但在林家兄弟二人看来确实是很实用的东西。 汤越池送别的礼物则是中规中矩——是些珍品咒符。 林鸿瑜在离家时候父母已经为他们囤了一沓。 益沛则是连同师傅闫睿的份为他们备上厚礼。 就连丹修宿炎彬宿长老也送来了不少丹药来。 其余些零碎东西暂且不表,二人的须弥戒被塞得拥挤。 出发当日,晨光穿透了雾霭,是冬日难得的晴天。 益沛身后跟随着诸多自发赶来的弟子,简单的告别之后,在众人的目送下,二人离开了干元宗。 自此,游歷才算开始。 林鸿瑜给自己身上换了一张取暖的符纸,穿着亦是轻便,直到山脚有了人烟,同林修逸买了两匹快马,一同赶往第一站的目的地。 山下落雪消融,一时枣泥飞溅。 因着马匹的速度不单是人为就能掌控的,林鸿瑜卯足了劲儿,策马扬鞭想要超越林修逸。 马匹倒也争气,稳健如梭,把另一只马远远地甩到远离人际。 始终保持着能看到对方的距离,林修逸并不急着赶上,直到前方晃晃悠悠飞来一只纸鹤落上林修逸肩膀。 ——是林鸿瑜小时候就喜欢的玩意儿。 自小到大,林鸿瑜收到过不少东西,那些做工精緻的玩具随着年岁渐长也不再具有吸引力。 现在还留在储物空间的,多半具备一定功用性——比如这个尤溯源带来的不需要灵力驱动就能控制着飞行的纸鹤。 或是承载着他记忆、给他带来诸般感受的——比如那对儿手拉手的瓷人娃娃。 林修逸取下肩上的纸鹤,知道是林鸿瑜在催促他赶快跟上。 瑶洲东南岸的温度要高不少。 前两天又下了雨,隔老远就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潮湿水汽。 洗完的头髮连自然晾干都变得困难,风一吹,林鸿瑜就为此患了感冒——以至于在马上赶路意识分散之际差点不小心翻下来。 因为有林修逸在侧自然是有惊无险。 东南岸占瑶洲约有六分之一的地区,人群活跃地带的分布却格外零散,几乎都是由偏僻的村落构成,即便是处于中心位置的城镇亦是透着破败。 推开客栈的门,闹哄哄的场面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同时投来了不少不怀好意的目光。 那些人桌面只有一壶酒水与几碟小菜,低垂头颅翻着眼睛窥探着进入的人。 店里柜檯被盘得乌黑包浆。 林修逸对店老闆说要一间上房。 这话引得不少人笑起来,老闆说:「客官抬举了,方圆八百里——别说上房,除了咱们这儿,就连第二家能安全住人的客栈都找不来。」 「现在只有一间房,价格——」那干瘦黢黑的男人眼露精光,上下打量着二人,尤其多看了会儿林鸿瑜——他脸颊绯红,明显身患病症。 「一晚十两,暂不还价。」 九牛一毛无意多言,十两白银瞬间出现在桌上。 林修逸说:「带路。」 那些隐蔽看向他们的其余客人瞬间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桌上的银锭——即便是烧得有些昏沉的林鸿瑜也顿感如芒在背。 店老闆目光微颤,掂了掂银锭的重量又放在牙间一咬,随后收入胸前的衣襟,带着由褶子堆成的满面笑容引二人上楼。 楼上的房间并不算多,透着年久失修的腐朽味,踩到有些木板上时甚至会发出异响。 店老闆说晚点会送来汤饭,想要点菜需得额外支付银两。 林修逸只说不用,别来打扰。 等合上门,才发现房内并不如外间那么糟——起码手摸到桌面不曾感受到油污。 即便如此,林修逸还是将特意存放在的须弥戒中的床褥换上,再由加热符温了水,配上宿炎彬给的增益体质的丹药让林鸿瑜服下。 因受寒发起的烧再快也得静养两日,没有遮风挡雨的落脚点可不行。 林鸿瑜顺从地喝完躺进被子里,他唿吸沉重,浑身发烫,触感却变得敏锐——连林修逸摸着他脸颊的手都像是温凉的软玉。 第140页 让他忍不住贴近蹭蹭。 直到夜间,林鸿瑜感觉喉咙像被火灼烧,在他皱眉的同时,有水餵了进来。 林鸿瑜睁开眼,看见拿着杯子的林修逸。 「要再喝点吗?」 林修逸问。 他的举动无比自如,剩下的水递到唇边,林鸿瑜愣着神却也配合地垂头饮下。 发热的汗液并未让他浑身粘腻,甚至连被子里都相当清爽。 林鸿瑜忽然想到自己七岁时练功过甚发热之际,亦有相同的感受。 头天下午生的病,第二日才有了好转,他半梦半醒、感觉到林修逸在身边。问奶妈昨夜照顾他的人是谁,奶妈只是笑着说「还能有谁。」 还能有谁。 「是你吗?哥——」 林鸿瑜没头没尾的一句让林修逸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已经不似几个时辰前那么烫了。 虽然不确定林鸿瑜是不是在说胡话,林修逸还是应着。 「是我。」 「——七岁时候你去了干元宗,是不是中途回来过?」林鸿瑜一把拉下林修逸的手,他紧紧地注视着林修逸,这对他来说无比重要。 「当时我因为修炼太久生病……夜里感觉你在身边,还在照顾我。」 「是你吗?林修逸。」 林鸿瑜先前一直以为,对于二人亲密无间的渴盼,只是自己单方面的追逐。林修逸顶多只是回头看看他,从未真正愿意他停留。 这与自己不同,即便那个远超一截的人是自己,林鸿瑜也不会与林修逸疏远。 某些难过时候,林鸿瑜反省,是不是自己过于极端,也许应该正视二人的兄弟关系,而不是执着于【双生】这点。 ——也许该将他们之间的关系转化成其它的兄弟一样。 ——谁家弟弟这么大了还成天围着哥哥跑?即便是再温柔和善的哥哥,身为兄弟也不能天天求着和对方永远在一起。 毕竟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他们所接触的人事物重叠度都不再一致。 有朝一日他们兄弟可能会像父母一样各自成家,到时候就变成了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走动的亲戚,也许直到老得不能四处奔走才能重新天天躺在一起养身体——这是林鸿瑜难过的点,每每想到心中都会感到窒息地刺疼。 他意识到了自己过于不切实际,却也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测。 所以一遍遍地问【是否能够永远在一起。】 小时候尚且有几分幻想,现在,林鸿瑜的心思已经不如当初纯粹,甚至在占卜的卦象显现出不好的结果之时他亦是能装作技艺不精粉饰和平。 他甚至在诸多思绪中臆想林修逸对他只像是对普通的弟弟——因着林修逸的性格平和才会对他好,实际见多了就会感到烦躁。 而林鸿瑜想要的则是和自己的双胞胎兄弟天下第一好。 林鸿瑜忽然意识到,他得知的信息并不全面。 也许有一种可能——即便林修逸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也仍与他一样同步地思念着他。 他们之间的血缘羁绊,是无法斩断的风筝线。 亦互相承载着对方的过往。 ——只要一息尚存,就没有任何能够将二人拆散。 也许他们、本就【一直在一起。】 他眼中求知的渴盼太过热切,即便是林修逸也不由正色。 他如实答道。 「是我。」 那双呆楞着看向林修逸的双眸忽然盈满泪水。 林鸿瑜的表情似悲似喜。 随后支起身体一把搂住林修逸的脖颈将头埋进去。 这些变故的发生只是一剎那。 因着距离太过接近林修逸并未错过他眼中迸发的情绪。 脖颈上的唿吸余热未消,胳膊却搂得极紧。 林修逸举着茶碗的手落在他背上为其顺气,沉默地一下下地捋着。 而林鸿瑜则是借着发烧烧得头昏脑胀,在林修逸的怀中,将那些没来由的苦闷尽数倾泻。 第071章 前世种种 这家客栈虽乍看着有几分黑店派头,但也的确如店老闆所说,算是比较安全。 一夜无事发生。 除了隔壁几间偶然有点正常声响,其余连上楼走动的声音都没有。 林鸿瑜还未完全退烧,付过第二日房钱后林修逸就准备出门去食肆为他採购新鲜饭食。 虽然乔茂所赠的那个与冰箱有着相同功效的箱子能够贮存食物,可冷炙总归没有热乎饭来得熨帖人心。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阴沉逼仄的走廊。 再回头看一眼睡得昏沉的林鸿瑜。 储物空间里刻录了感知阵法的符咒被林修逸取出放在门前。 因着林修逸于修炼之道上基本不修主流的灵力,激活这种灵力阵法亦消耗许久。 其实以林鸿瑜这些年的修炼,单论身体素质早就脱离了寻常人的身体范畴,别说是楼下那些徒有凶煞外表的凡人,就算是寻常修士也无人能够伤害得了他。 可他现在是处于病弱状态。 等阵法安置完成,贮存的那点微薄灵力已被消耗殆尽。 食肆门前结的大红灯笼已经蒙上了厚重的灰尘,门口的地板倒是明亮地反着光。 推开门,混杂的奇异香料味道迎面袭来,大厅里吃着早点的人小声地分享着信息,报菜名的小二穿着一身麻布短打,喊客官时的嗓音嘹亮。 第141页 *** 客栈里,有人上了楼,嘎吱作响的地板伴随着来人的接近,最后停在林鸿瑜的门口。 ——虽说林修逸看着白净也好说话,可在外面混的谁没点眼力见,一看周身气场就不是好惹的。 待林修逸走远,客栈里的那些人就忍不住蠢蠢欲动。 二人非富即贵,仅是一瞥,明眼人就能看出。 且不论有没留下什么防护手段,单是留下的少年浑身穿的戴的就够他们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辗转反侧,再加上还生着病,绝对值得一探。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那人站在门口犹豫片刻,还敲了敲门。 「——客官,您点的茶水到了。」 话落,那人贴在门缝,隔着单薄的木门听屋内的声音。 无人应答。 连唿吸声都没有。 也许那个少年在没人察觉的时候也跟着出门了?或者……他已经病故? 两根铁丝捅进锁眼搅动,直到钢珠被拨动发出「咔哒」一声。 门锁开了。 腰后的匕首被紧紧握于掌中,他咽了口唾沫,轻推开门,狭窄的屋内一览无余。 正面的桌椅旁没有人。 这人警惕着、做好了看见死人的准备,他斜眼往床的方向一瞧,却心神一颤—— 那少年此刻正看着他。 只见昨日还奄奄一息的少年,面容冷寂地看着这边,无声无息地不知过了多久。 这人毛骨悚然。 即便少年是面无表情,甚至像是刚醒不久。 可那张脸上——别说是寻常孩子看到有贼人闯入时的恐惧,就连警惕或是疑惑也没有。 正要踏入房内的脚停滞在半空。 他感到脑内的神经战慄,在疯狂提醒他快跑—— 经常作恶之人对于煞气有着本能的警觉,床上坐着的少年并未言语也没有动作,却比他见过的任何恶贯满盈之徒更让他心惊肉跳。 冷汗划过额角,他如坠冰窖。 刚接管林鸿瑜身体没多久的易洪宇与这人面面相觑,他提起嘴角,刚要开口问询,却见那人一个激灵转身连滚带爬地跑掉。 嘈杂不均的脚步声伴随着从楼梯滚落的落地声,他挑了挑眉梢。 寒酸的小房间重归寂静,唯有房门开着。 门外传来阵阵潮闷的臭气。 ——起床关门这事居然轮上他这么个头昏脑胀的病号。 没有任何排斥的身体连同此身此刻的不适感也一併过给了他。 【林鸿瑜】起身,虽然面上仍是酡红,可那双眼睛已是全然清醒。 重新合上了房门。 他回头,看着地上未被触发的感应符纸,显然是林修逸为了在有人侵入时立马赶回而布置的—— 「这就放心把我留下了?」 用着林鸿瑜少年身躯的易洪宇自言自语道。 这里是相对原始、定居的人们又野蛮的瑶洲东南岸。 这儿的人极为混乱,是穷山恶水养刁民的典范,也是不少邪教的发源地。 想到离开干元宗之前益沛所说的话。 【益沛之子益景同听说这儿有人作恶,想要来此惩恶扬善。】 有着前世林鸿瑜记忆的易洪宇心中不由感到微妙—— 原来他有过这一遭。 对于益景同,拥有前世记忆的林鸿瑜感觉很复杂。 在弱小之际,干元宗的有些人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施展恶意,甚至多次提到益景同,藉以伤害他。 因为他们年岁接近,他们的父亲皆天资出众亦是好友,林鸿瑜是诚洲城主林寻松之子,益景同是干元宗掌门益沛之子。 但一个是废灵根,一个是极品单灵根。 一个家破人亡不受待见,一个修行一骑绝尘身边尽是天骄。 云泥之别。 即便并未交际,亦听说过对方之名。 在前世的最后,益景同认定林鸿瑜是邪魔外道,伙同一群正义之士,将他的天赋藤蔓一把火燃烧殆尽。 即使在那时林鸿瑜已然成了诚洲、乃至于修真大陆的最后防线。 在彻底死亡时,他所感到更多是轻松。 总算结束。 寻常的火不能伤到林鸿瑜的天赋能量分毫,想来益景同他们是废了心思定要置他于死地的。 诚洲剩余的修士也曾与益景同有过交涉,但在那群天之骄子眼中,这都只是沾了邪气的人想方设法的狡辩罢了。 因着前世印象加上对他的不了解,易洪宇原以为,益景同固执己见是因为他自小的经歷就是顺风顺水。 ——像小时候的林鸿瑜一样,只是被惯坏、没经歷过残酷事件的过于理想的人。 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他。 前些日子益沛口中说是【还好他娘劝下了。】 ——肯定没想到吧,在已知的前世,益景同还是带着十里八村的孩子偷熘出来了。 魔界降临之前,有些许的邪魔气泄露,大陆原先就存在的恶性事件变本加厉,像是先前的兽潮也算得上是一种。 其余更是层出不穷,就比方说【瑶洲东南岸食人魔】事件。 在林鸿瑜听到整个事件之时已尘埃落定。 ——一群信奉苦痛欲望的邪修丧心病狂地残害将近百人,大部分是修士,其中更是有二十余位与他年岁接近的少年。 那些邪修不是突然之间犯下滔天杀孽,自起始、到仅剩存活的最后几人,持续了将近有一个月。 第142页 在事情最初显露端倪之时,所有人都以为是妄加猜测的流言蜚语。 因着其中不少修士已经被那些邪门功法同化,甚至出面公证说没有任何隐患——其中不乏名门正派弟子。 此事一直未被正视。 在易洪宇重新回归林鸿瑜的身躯之时,他就想起在早年发生的诸多可以规避的灾难。 因着林修逸的影响,这一世的林鸿瑜提前接触到了五行的特殊力量,不再像前世一般手无缚鸡之力。 那些天灾人祸、他都可以尝试去改变。 ——不是为了补偿什么,只是过于无聊。 无聊地想要把曾经动摇内心的突起全部抚平,好教他将作为林鸿瑜那一世的刻骨感受全部遗忘。 人的躯体所能承载的记忆是有限的,那些饱和的、无法遗忘的记忆,使易洪宇本就称不上轻快的内心变得更为沉郁。 属于自己的既然暂时拿不回去,他就暂且在这具身体里多待一阵子。 打开窗户,外界烦乱的信息涌入感知。 街上的人说着谁家走失了个多好的青年,另个说在不远处的石阵看见过他。 他们说着最近石阵那边有高人开坛授业,但是寻常人根本摸不清高人在何处,得是有道行的、或是天赋异禀的才能见着。 还有人说早上见着一群少年郎,正往石阵那边去了。 几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寻常状态下的林鸿瑜是耳聪目明的,即便因着生病没那么灵敏,但有着微弱的声音配上口型,就够他猜懂他们在说什么。 这专注的行为放在病号身上是要付出点代价的,他撑着窗户,尽量不让沉昏的脑袋把自己给坠下去。 ——现在的他只能这样艰辛地收集信息,否则出门就可能当街昏倒被人捡了尸体去。 正侧耳听着,忽然感到一道无遮无栏的视线。 他低下头,看到街上站着林修逸。 二人对视。 多年未见,易洪宇以林鸿瑜的身体对他微微一笑。 随后退离了窗户。 ——林修逸过于敏锐,即便只是影响林鸿瑜的些许感受,林修逸亦能极快发现。 易洪宇知道,倘若自己顶替林鸿瑜出现,只要在林修逸面前稍多一小会儿,就会被他所察觉。 而易洪宇就是前世的林鸿瑜这件事,易洪宇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尤其是林修逸。 虽然凭藉更为强韧的精神压制此世林鸿瑜的意识,将这具身体取而代之并非难事。 可他早就不是【林鸿瑜】了,也不想再当【林鸿瑜】。 他不希望林修逸将他与林鸿瑜联繫在一起。 尤溯源可把前世原原本本的都告诉过林修逸,那些烂泥般的种种,最好永远别让林修逸对上号。 上了楼梯,锁在外的门锁落在地上。 林修逸见状眉头一皱。 房门被毫无阻碍地推开,地上的感知符咒并未被触动,房间的窗户开着,林鸿瑜好好地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安睡,与他离开之时并无不同。 在楼下对视的片刻像是错觉。 ——还有那抹不像是林鸿瑜平常所流露的笑容。 第072章 石阵 林修逸并不觉得林鸿瑜在这里会有什么熟人,那自外打开门锁的人显然不怀好意。 布置下的感应阵法也并未被触动,来者要么没有进入房内,要么就是对这些东西极为熟悉从而规避的修士。 房间内的布置一切如常。 结合在楼下看到林鸿瑜撑着窗沿往外看的情形,林修逸猜测应该是林鸿瑜将擅自闯入之人赶走——甚至并未动用武力。 储物空间里刚买回来的热菜被林修逸放在桌上,他走到床边摸了摸被窝。 带着凉意的被子里并未贮存多少体温。 而林鸿瑜对外界一无所觉,的确是正处于睡眠状态。 ——从楼下到二楼房内的这点时间,居然也能够让他重新睡熟。 只是林鸿瑜自昨天下午睡到现在,无论有没睡好,也得起来吃点东西补充下能量了。 因在室外走了一趟而变得冰凉的手摸了摸他滚烫的脸颊。 林鸿瑜不由瑟缩,闭着眼睛想要躲进被窝。 可被角却被林修逸握着,林鸿瑜一时没有拽动。 「鸿瑜,起来吃饭吧。」 林修逸的声音引得神经轻颤,意识自睡梦中抽离,林鸿瑜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眸,当他闻到热菜弥散的香味,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腹中空空。 坐在桌前,即便飢饿得体内仿佛有火在灼烧,林鸿瑜也是蔫蔫儿地食不知味。 见他这副样子,林修逸即便有疑问也都咽了下去。 温好增强体质的药剂,他估算着——等林鸿瑜喝完再睡一觉,这烧就能退个七七八八了。 对于林鸿瑜的体质他还算是有所了解。 林府并不像传统家庭那样报喜不报忧,顾及着林修逸在年岁尚小之时就离开了家——为了让他即便身在他乡也能体验到【家】与他的牵绊,从诚洲送来的家书总是写得尽可能地详尽。 比方说猎来了一只鹿家里上下大快朵颐,或是林寻松的剑法又见精进。 包括林鸿瑜课程的增减或是生了什么小病在床休养。 ——不知道林鸿瑜是本就体质偏弱还是后天没养好,每年换季之时他就容易生病。 照顾他的奶妈是格外耗神,但也没什么大碍,总是三两天的功夫就能好个彻底了。 第143页 果不其然,满满睡够了两日,林鸿瑜睁开眼睛之时已然精神许多。 「——我听街上有人说石阵里有道长开坛授业。」 林修逸点头,他在去食肆那日已经有所耳闻。 「传道日会持续七七四十九日,我们去瞧瞧?」 林鸿瑜提议道。 「不急,你的病症还没好。」林修逸说着话,身周的能量浮动。 这些一同赶路的日子林修逸动不动就会进入修炼状态。 在林鸿瑜的感知中,那些对他来说稍显叛逆的能量元素,像是无时无刻地被林修逸所吸引。 ——自从林修逸的天赋觉醒之后,并不需要刻意修炼,能量亲和就被拉到了最高,只是那些能量却不如从前,而是流向了他体内未知的方向,躯体的强化程度暂时就告一段落。 「我的病已经好了——」林鸿瑜反驳道。 因着他所表现出的那份期盼,林修逸还是妥协了。 木板并不隔音,在二人自台阶上露出面容之时,楼下的声音骤然消减。 林鸿瑜不明白,为什么在他与林修逸一同下楼之时,客栈里的这几人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后极快地收回视线。 这种眼神他曾在兽潮结束后看到过——村民们看林修逸时候就与他们方才看他的神情极为接近。 那是忌惮—— 以至于林鸿瑜都觉得是否是自己看错了,那些人看得不是自己而是在看身边的林修逸。 心里纳闷林修逸也并未在这两日做了什么啊? 林鸿瑜不解。 客栈的老闆见着他们接近亦是不由僵硬一瞬。 「客官,您所说的昨日闯入之人,我问过店里的伙计了,说是都没看到……也许是误会?」 他语调小心翼翼,林修逸看了一眼林鸿瑜,见他面露茫然,仿佛不知道昨日有人想要闯入房内一般。 没有就此再做文章,转说道他们二人即将离去,询问石阵是哪个方向。 店老闆悄无声息地唿了口气。 转而挂上笑脸为他们指明了石阵的位置。 二人离去。 前脚将人毕恭毕敬地送走。 后脚客栈里坐着的几人就压着嗓子开始议论。 「——你该不会是诓我们吧?那小子看着可不像你说的那么凶神恶煞。」 其中一位疤痕贯穿了半张脸的人说道。 「不是、我没诳人——我打小对这方面就比较敏感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前天见他时候我差点腿一软跪下来。」说话这人就是撬锁的那位,自林鸿瑜出现便立刻低垂的头此时抬了起来,他的声音还带着紧张。 「怂蛋儿,想跪就直说嘛!来——给爷爷跪一个看看。」面上涂着油彩的人哈哈大笑。 其余几位互相之间亦是极为熟络,听见这话跟着笑了起来,气氛就此活跃了不少。 店老闆倒是没有跟着他们笑,想到石阵那边的传言,不由若有所思。 「他们跟那个赤杯教,是否有什么关系?」店老闆喃喃自语。 声音算不上大,在场几位面目凶厉之人的欢笑声却戛然而止。 「赤杯教布下的那石阵——他俩能进去吗?」有人发出质疑。 「我觉着不能,那不知打哪儿来的野宗教——布的阵法可是真厉害。」别说他们这些人了,就连别的邪教也没法探索进去。 无论是从哪儿攻入,都会转到石阵之外,根本找不着那些教众的所在。 「——能。」直面易洪宇的那人斩钉截铁。 「他……可比那阵法要邪门十倍不止。」 那日迎面涌来几乎将他溺毙的煞气即便现在想起还是令他胆寒,与此相伴的还有那双冰冷的眼睛。 那人确信,今日所见之人定然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我们要不要跟着他们一起去探探?」看他这样子,有人不由信了三分问道。 *** 客栈老闆为他们指明的方向里,石阵的位置并不难找。 高耸入云的巨石超越了附近树木所能到达的极限。 从松软粘鞋底的土地他上质地坚硬的石面—— 只是一瞬,灵力法阵瞬间盪开。 阵法没有攻击意图,却有着强烈的灵力波动,伴随着些许眩晕感——这是传送阵法的特点。 意识到即将面临什么,林修逸立即转身朝林鸿瑜伸手——他答应过会护好林鸿瑜,首先一定要确保不会与林鸿瑜分散。 却在即将接触到林鸿瑜之时,眼睁睁地看着林鸿瑜如同水中滴落的墨点一般消失在眼前。 从触发到传送成功,快的仿佛是幻影。 地图画卷灰暗的画面部分被点亮,其中一处交叠着密密麻麻的灰红点。 这意味着有活物,中立、或是敌对的活物。 视线扫过捲轴,他附近亮起的范围内——没有绿点。 没有林鸿瑜所处的位置信息。 他应该是被传送到了林修逸感知范围之外的迷雾中。 林修逸看向那些灰红点标註的位置所对应的现实场景——一块巨石,横亘在来路的方向。 巨石有五米之高,粗粝的石壁上满是风霜的痕迹。 林修逸清楚地记得,在他来时,这里是一片树林。 长剑自须弥戒中取出,他径直走向巨石方向,脚下却不偏不倚地踩到了一颗石子。 灵力能量骤然升起,面前景色瞬息转变。 第144页 这次的传送阵直接将他传到了石阵的范围外。 而林鸿瑜还在里面—— 整片巨石阵都被那些人布上了阵法,几乎没有一处不在这些传送幻阵的领域范畴之内。 事情有古怪。 林修逸想起林鸿瑜在冰湖旁开玩笑般所说的【听路人说瑶洲东南岸有食人魔】。 即便是益沛这种消息相对比较通达的,提到东南岸,说的也只是:这里有人做恶,景同想要来此惩恶扬善。 林鸿瑜提前知道了什么? 联想到地图画卷上那些代表敌方阵营的红点——即便林鸿瑜对他有所隐瞒,也不是追究的时候。 林修逸脚步不停,重新踏入石阵,灵力再度席捲上来—— 开坛授业一说显然就是幌子。 无论真相如何,林鸿瑜现在正孤身处于危险之中,林修逸需要找着他。 长剑斩向面前的虚假巨石,却在即将触碰的一剎那,林修逸再度被送回了石阵外围。 *** 林鸿瑜这边。 在被传送到另外地点之时,同处于这具身体中的易洪宇亦察觉到这种叠加阵法,单凭所呈现的程度来看,已经到了细緻入微之境。 静时难以查探,动辄即刻触发。 比起干元宗阵修长老燕弘新——即便没有他笼罩几座山头所布置的传送阵范围宽广。单论精细度与触发速度,却是大多数阵修所拍马不及的。 布阵之人定然也是个阵法大师。 好在这传送阵法套的是幻阵,并未展露什么攻击的手段。 倘若运气好点,或是对阵法熟知,避开那些触发阵法的东西称不上是困难,顶多是会在其中不停打转。 林鸿瑜往前慢慢走着。 每当他即将踩到一些寻常的小石子,或是树枝什么的,他就会感觉到身体有一瞬不受控制。 比较明显的,是地上的一大道裂痕,他正准备跨过,脚下却生生地调转了个方向。 林鸿瑜将一切归结于幻阵过于奇妙。 他自须弥戒中取出感应红珊瑚髮簪所在位置的灵石——那髮簪此刻正处于林修逸的发间。 二者越是接近,手中这颗淡色的灵石就会显露越加鲜艷的珊瑚色泽。 灵石的颜色忽深忽浅,显然是林修逸忽近忽远。 应该是在找他的路上触发了阵法的遣出机制。 林鸿瑜依旧沿着巨石的一边走着。 ——他虽不善灵力的衍生阵法,但对林修逸来说想必也只是时间问题。 哪怕这重叠阵法做得极为精妙。 第073章 初识 石阵里怪石林立,有好些宛若祭祀异邦神明的石碑一般突兀地伫立于地面,遮蔽了不少光线。 偶有海浪或是风的声音被阵法防不胜防地遗漏进来,在石阵中穿梭迴响成诡异而骇人的嘆息。 理智告诉林鸿瑜。 在这种前路未知又与林修逸分离的情况下,停留在原地,等待林修逸寻找到他才是最优解。 但林鸿瑜是那种不到迫不得已的境地,绝不会选择原地等待的人。 再加上探索未知区域的又确实是件有趣之事。 一切就另当别论了。 避开像是错落不齐的牙齿一般锋利的岩石,沿着逐渐变得狭窄的道路走着。 这里的地面倾斜,有些地方甚至需要往上攀爬。 石缝间少有的草木带着特殊的味道。 在光秃秃的地面上,投下来一道阴影。 林鸿瑜停下脚步抬头。 ——是个蹲在石堆高处的青年。 那青年察觉到了林鸿瑜的靠近,他缓慢站起身,遍布血丝的双目紧紧盯着林鸿瑜,片刻后他问道。 「你也被困在这里了吗?」 困? 石阵中的阵法除了幻阵外就是瞬发传送阵——这里到处都是触发即往外遣送的点,何来【困】之说? 林鸿瑜没有回答,他保持着戒备打量着石坡上挡路的人。 那青年逆着光,面容黄瘦尖楞,神色却显得坦然,他毫不设防地自我介绍道:「也许你听说过昭天宗?我是第八代弟子昌庆生。」 昭天宗——林鸿瑜听说过,他记得是猂洲的一个修真宗门。 猂洲是五洲之一。 不像瑶洲的修真一道被干元宗垄断,猂洲上都是些不成气候的中小修真宗门。 林鸿瑜只去过诚洲与瑶洲,其余三洲中,猂洲他只听讲常识的先生提过一嘴,除此之外还有盛产各类金属矿物的肃洲与占地最大的峤洲。 其中除了特别的几个修真门派值得一讲,像昭天宗这种宗派,先生的评价则是【大同小异】。 这位道长虽然看着不大正常,可态度却随意中带着诚恳,应当是可以交流一二的。 即便没有放下戒备,林鸿瑜还是礼貌地回了话——顺道问出心中的疑点。 「——刚才、我听昌道长说【困】?」 自称叫做昌庆生的青年站在高处并未有所动作,亦没有回答林鸿瑜的话。 他停顿片刻接着说道。 「昨日我见着了二十几个同你差不多大的少年英才。」 「为首那个,我想想,他说他叫益景同——我想,也许你们认识?」 益景同? 那不是干元宗代理掌门益沛家的叛逆儿子吗? 即便没有立刻说是否认识,昌庆生仍是从他迎着光的脸上看到了细微的面部表情。 第145页 「——你很惊讶?不是一路却是相识?真是缘分。」 林鸿瑜顺着话问道:「他在哪?」 昌庆生面部的肌肉牵扯出一个笑容:「正在教中学习——」 「需要我带你去见他们吗?」 即便自见面至今,昌庆生都是站在原地也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可他身上却带着一些诡异的违和感,这叫林鸿瑜犹豫了一瞬。 可没迟疑多久,他就点了头。 ——在头一次上干元宗时,林鸿瑜在弟子堆里已是接近无敌。 这带给了他极大的自信。 兽潮之时他没什么作用、只是因为他受了伤且不愿杀生。 现在情况不一样。 即便是有人心怀不轨,他应该也能逃得出来。 况且,林修逸距离他已经很近。 那颗灵石被他攥进手心,指缝间灵石中的红色光芒流转。 引得一定距离外的昌庆生回头称赞:「很美——」 上坡走到尽头,就是逆转直下的洞穴。 由石块搭建的洞穴并不严密,透着些微的光。 道路并不算长,林鸿瑜发现有些细微之处自己曾经见过。 可与上次见着时候又大不一样。 这里遍布的阵法似乎仅对身前毫无防备的昌庆生开放。 「昌道长,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林鸿瑜问道。 「能走到这里,你不是知道吗?——当然是为了追寻【杯】」昌庆生的语调带了些情真意切,他发出喟嘆,。这对他来讲仿佛是重大的事儿。 「杯?我只听说有人在这儿开坛讲道。」 「没错,是我们杯教在讲道——」 「杯教?那是什么?」 在各修真宗门强盛的现今,以宗教传承的修真门派极少,从前只是听说曾经有着这些组织,现在昌庆生口中的【杯教】是林鸿瑜第一次见着。 对于林鸿瑜的疑问,昌庆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林鸿瑜亦跟着停下。 昌庆生的目光盯视得过于长久,迎着目光的林鸿瑜感到了一丝不自在。 只是眉头皱起还没有发声,昌庆生就转过身去,没有为林鸿瑜解释,他的语调悠长,说出之时已是深信不已。 「倘若你入教——便能完美地超脱尘世。」 怪异的话语引得林鸿瑜不着痕迹地减缓了跟行速度与他离得再远了些。 此刻他已经在反省自己是否过于自作主张,林修逸还在寻找他—— 感知到他的落后,昌庆生也并未放慢速度。 「快到了——」 奇异香料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过于浓郁的香味让人的味觉变得迟缓而呆滞。 温度有了些许回暖,通道尽头,豁然开朗。 这儿是一片空地,正中间是燃烧的巨大篝火—— 焚烧着木料,咔嚓作响。 地面与巨石全部呈现焚烧过的焦黑样。 还有一些被照得面容通红的人—— 对于外人的到来这些人显得见惯不惊——不像东南岸常见的面上涂抹着颜料的夸张风格,他们衣着素净,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 即便是和林鸿瑜对视上,这里的人也是不带任何情绪地将视线收回,仿佛那腾烧的火焰有着极大的魅力。 ——这副情景与他想像中的高人开坛授业完全不是一回事。 更是让林鸿瑜想起了兽潮之后众人疯魔般燃起的火堆。 「益景同呢?」 若不是益沛从没让益景同在公众场合露过面,倘若益景同现在不是一个岌岌无名之辈。 林鸿瑜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编造的骗人圈套了。 「——别急」昌庆生领着林鸿瑜走着。 他与那些人并没有对话,他松开半握的拳头遥遥指着前方空地对面的一处石洞。 「他们在里面休息。」 对于昌庆生的话林鸿瑜并没有立刻做出回应,他的视线突然定格在昌庆生的手指—— 五指健全、甲床裸露。 因为缺失指甲盖而显得鲜红的手指末端让林鸿瑜心惊。 没有血迹,如果不是他伸手指明方向的动作,林鸿瑜甚至并未察觉到。 没等他细看,那手指已经重新放下,只是这次变成了握拳的姿势。 林鸿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也许过于直白。 往石洞里走不远就不大看得到光线了。 二人的脚步声在狭窄的过道迴荡。 里面的人好像也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发出了细细簌簌的移动声。 当他们二人停下脚步,来时的洞口已经变成了一个光点。 「你找的人就在这儿——」昌庆生说。 林鸿瑜看着面前的一片黑暗,即便是再努力压抑唿吸他也能听出这里有不少人,和他口中带着二十多个少年来这儿的话对上了。 「益景同?」林鸿瑜对着黑暗喊。 少年清朗的声音并未立马取得信任,里面阒无声息。 片刻后,林鸿瑜听到衣料的拉扯声,伴随着一声细软急促气音的「不要。」 ——应当是来自一个比他还要小的少年。 那人、有东西似乎往前走了一步,而其他人则试图去扯它的衣袖。 这些细弱的动静在沉寂的山洞中显得格外热闹。 漆黑一片,林鸿瑜无法分辨任何影像。 他不清楚这些声音是由谁发出——也许是学了口技的奇人异士、也许是什么会说话的特殊妖兽。 第146页 对于黑暗中画面的想像,林鸿瑜不由紧张,手几乎是立刻摸向须弥戒,只等对方暴露恶意之时立刻挥剑。 只是情况与他所想的不同。 那东西的脚步并未接近他,似乎只是站在了同伴身前。 「——谁在叫我?」 与刚刚不同声线的少年问道。 他中等音色,即便是光听几个字都透出一种沉稳坚毅来。 山洞内迴响的声音掷地有声,不像是被什么怪物所模仿出来的—— 林鸿瑜不由对黑暗对面的人相信了几分。 「我是林鸿瑜,认识你父亲,你在这儿做什么?」 「林鸿瑜?」少年似乎思索了一瞬。 「——不认识。」 立场尚不分明,显然是不愿意透露过多的情报。 「我是林修逸的弟弟,你听你父亲讲过吗?」林鸿瑜问道。 这次对面的声音似乎有了起伏,少年往前一步加快了语调:「听过,我知道他有弟弟,只是你怎么会在这儿?」 听见少年确定的音色,山洞里其余的人发出杂音,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让林鸿瑜一时有些分不清。 现在差不多已经确信对面的确是益景同,为了分辨清楚林鸿瑜亦接近了对方一些。 「我也想问你,我听镇上的人说石阵这边有奇遇,是昌道长带我来找你的。」 听见他的话益景同不由一怔。 「昌道长?」 「——是昌庆生!」有少年尖着声音喊道。 「昌庆生!你也是被他骗来的?」益景同的声音蕴含愤怒,在石洞之中让人忍不住捂上耳朵。 【骗?】 林鸿瑜转向身边带他来的人。 「昌道长?」 没有得到昌庆生的回应。 此刻即便仍对昌庆生缺失甲盖的手指感到恐惧,林鸿瑜却也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抓—— 只是出手,却捞了空。 他朝来时洞口的光点处快速移动。 地面上遍布的石粒被他所触动。 天旋地转。 偃旗息鼓许久的传送阵被触发。 第074章 石室 自黑暗传送至另一处拥挤的黑暗。 林鸿瑜落进了刚刚面对的那群少年之中。 变故发生的突然,奔跑的姿态甚至还未来得及迴转,身体惯性的前倾致使林鸿瑜一个踉跄。 ——不知是谁在黑暗中搀扶了他一把。 脚下的地面重新变得平稳,林鸿瑜收回手臂道了声谢。 事发突然,林鸿瑜意识到自己被昌庆生骗了,他不信邪地穿过周边与他身高相似的同龄人,于黑暗中再度朝着出口方向转移。 他也曾安然无虞穿过石阵狭长的道路,这里不能困住他。 「没用的——」 有人嘆息,唿出的部分气体在狭窄的空间不可避免地喷洒到林鸿瑜的脖颈。 林鸿瑜加快脚步。 储物空间中刻录照明阵法的符咒需要灵力才能使用,林鸿瑜问道:「有人、能使用灵力吗?」 「我们都不会——」 想来也是,通常修者开始修行灵力都是在十五岁之后,他们之中年龄最大者估计也不会超过十四岁。 符咒无人能够使用,只得退而选择火摺子与一盏提灯。 有限的光照明了一张张沾着灰尘的少年面孔。 林鸿瑜看到身旁站着的少年。 他站在众人之前,衣裳看起来伤痕累累。 林鸿瑜视线往上稍抬,见这人面目尚且稚嫩,双眸却于昏暗的环境中显得坚定有神,与其他人神色中的惊慌不安区分开来。 显然是之前说话的益景同。 林鸿瑜并未停下脚步,他把提灯垂得极低,照着颗粒起伏的地面,专注朝出口方向走。 「没用的。」这次说话的是与他擦肩而过的益景同。 这里的传送阵法与外界不同。 无论从何处走,即便再小心翼翼,倘若没有【那些人】的带领,就绝无离开的可能。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所说的真实性,林鸿瑜规避阵法的第六感消失。 这意味着,不再有规避的必要。 再度触发传送阵法比他想像得还要快。 来时还称得上平坦的道路被锋利的岩石遮蔽大半,这里是天然构建的石室,他们这些人像是被卷在羊圈里的待宰羔羊。 「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重新传送到人堆里,其中一个少年对林鸿瑜说道。 「我们离家了这么久,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他重复道。 这话林鸿瑜听人说过,他知道说话的少年更多是自我安慰。 林鸿瑜回头看向他,少年浑身脏兮兮,皮肤还带着擦伤痕迹。 昌庆生说有二十多个少年,藉助并不明亮的烛光,林鸿瑜数了数,只剩二十人。 「其余的人呢?这里发生了什么?」林鸿瑜问。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一扫悽然之态纷纷色变。 少年们同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甚至还有人忍不住抽泣,只是并未持续太久他的同伴就立刻围上劝说。 「哭是没有用的。」 「都怪那群邪教歹人!」 「我们没错——」 诸如此类。 「我听益掌门说,你没有离开家——」林鸿瑜转向默不作声的益景同。 益景同将看向同伴们的视线转向林鸿瑜,他没有其余人身上那种摇摆不定。 第147页 「我爹说这里一切如常,可事实证明,我们是对的。」 人在少年时期总会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想要脱离父母掌控,与其他茫然充满不确定的少年不同,益景同自弱小时候就坚定了信念,他要将身边的世界改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当人的信念感强到一定程度,身边的一些人就会自发被他所吸引。 所以在他提出要来东南岸之时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举手想要一起。 他挑出了综合素质高的一行二十七人。 留下嘱咐家人放心的书信,各背一把配剑,就到了东南岸。 他们最初到这里之时那些名门贵派的修士还未出面澄清,并不难打听到石阵常有人口遗失,他们全副武装,进入了当时阵法并不全面的石阵。 与林鸿瑜一样,他们遇到了昌庆生。 昌庆生表现得对外人并不感兴趣,他是一心向道的修士。 在问起失踪的人之时,昌庆生就带他们到了这里。 随后石室阵法被触动,他们被困在了黑暗里。 少年们期待着离家旅途中各种各样的事,截止到这时候,对他们来说这也只是不会危及生命的冒险。 无数次传送回原点的力量是他们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因为人数多,对于未知的恐惧被转换为欢乐的刺激。 直到夜幕降临。 遥不可及的出口光点被火红的篝火取代,石室深入骨髓的寒冷让他们依偎在一起。 有人像是喝醉了酒般走了进来。 奇特的香料味道伴随着来人晃晃悠悠的步伐。 成袋的食物被他丢在地上。 少年们义愤填膺,质问还未说出口,不容他们反抗,其中一员就被那人不容分说地带走。 手中的利剑成了无用的摆设。 他们将耳朵贴在石壁之上,倾听外面传来的动静,似乎有许多人在欢唿,还有轻微的叫喊声。 被带走的少年没有回来。 第二天亦是如此。 恐惧感笼罩之下,有不少人心中动摇。 益景同尝试过挡在众人身前,那些人却对他不感兴趣,只是粗暴地将他的配剑折断连他也是一脚踹开。 他只能匍匐在地,听着同伴被带走时的挣扎。 自己的配剑被折断,同伴的剑还在。 益景同在第三天夜里隐匿在暗处,屏住唿吸刺伤了前来的人。 这天夜里无人被带走。 第四天来的人换了一个,益景同的袭击并未奏效,那人带走了两人。 到了第五天,与益景同一起持剑的人又多了几个。 这次那人甚至没有活着走出石室。 益景同下手并不利落,在同伴的压制下,将那人一剑穿心。 那人临死之时的唿吸急促,像是在笑。 第六天,来者使用了灵力,他们的佩剑被尽数折断。 并带走了三人。 今天是第七天。 地面上盛大的篝火,让林鸿瑜不由想到兽潮时的那些野兽尸体被分食炙烤的场景。 「今晚,你们往后躲。」益景同在提灯摇晃的火光里仍是神色坚毅,他似乎没有想过被带出去可能就意味着死亡。 「此番前来本就为了惩恶扬善——我会让那些邪魔歪道付出代价。」 随着他的言语石室内的少年安静了下来,因为有着益景同,这些人在面临危险之时并未被负能压垮。 林鸿瑜看了益景同一眼,他们互相了解不深,林鸿瑜不知道他的信念感从何而来。 所有事情都得有个依据。 是自己的话倒是有可能,他体内流转着五行的能量,身体素质早已超越了大多数人,而益景同只是锻鍊了几年体魄的孩子。 考虑到那些诡变的阵法,林鸿瑜心中多了几分不确定,他低头去查看手中灵石的颜色。 ——很淡的红。 林修逸仍处于幻阵,离他并不算近。 拿着灵石在石室内走动,直到石壁的一处颜色似乎变深了一分。 ——这代表着林修逸所处的方向。 不知道林修逸在夜晚到来、在那些人来挑人之前能不能赶来。 石室逐渐安静了下来。 病症还未完全痊癒,林鸿瑜紧绷的神经难以自抑地放松下来。 他走了许久难行的路,双足仿佛变得肿胀而笨拙,正叫嚣着疼痛。 有人叫住他,并体贴地带他到了靠墙的一堆枯草旁。 这里怪异的香料味道格外浓重,细嗅之下还甚至已经酸臭发馊。 「总比躺在石面上好。」那少年说道。 这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地上摞在一起的干草,显然是他们这几日休息的地方。 对于他善意的提醒,林鸿瑜道了谢。 须弥戒中剩余的被褥被他全部取出。 好教这些勇敢到鲁莽的少年们不再浑身酸疼,在夜晚降临之前能短暂地做个好梦。 因着体力已经见底,林鸿瑜的意识极快地陷入昏沉状态。 易洪宇没有再去控制这具身体。 对于林鸿瑜所处的境地他并不担心。 只是见着益景同的少年时期,易洪宇觉着有几分新奇。 ——现在的益景同,看起来也还是个固执己见的少年。 只是对视一眼,他就能感到这小孩有着极强的信念。 倘若是别的少年,经歷了这种事件可能就会一蹶不振,可益景同不同,他天生就像是为了心中的正义而生。 第148页 难怪,前世在诚洲认定了林鸿瑜是邪魔外道就分毫不听辩驳。 对邪修的深恶痛绝应该就是自此开始。 更是在修炼有所成之后频频前往各地处理恶性事件。 有这样坚定意志的人,不知在前世的自己死后是否能够找到拯救生灵的一线生机。 前世,除了益景同,这些孩子无人存活,倒是可惜。 跟随而来的二十七个少年均是钟灵毓秀,本就属于资质不错,已经隐约摸到了气感。 他们家附近贴满了寻人告示,却再也无法见着父母一眼。 留下的书信成了诀别书。 除非林鸿瑜危及生命,否则易洪宇觉着自己不会出手,即便这些人死了可惜,可也不值得他暴露自身。 ——另个世界的灵魂所使用的力量,倘若被这个世界所感知到,想来就会比石阵到处的传送阵还要迅捷地将他遣送走吧。 不知会不会让他的灵魂消散。 那么,林修逸呢。 石阵由巨石微妙地衔接,念及林鸿瑜在石阵之中,为了避免误伤到他,想必也不能直接大范围破坏吧。 从最开始就习惯了五行能量的林修逸,在灵力修行上称不上高深,逐一探寻的滋味又如何? 易洪宇想,倘若自己的还在现世,就能自笔记本中将林修逸的情形一探究竟。 但此刻自己的灵魂在修真世界,那具没灵魂的躯体又怎样了? 想必自己已经和林修逸一样陷入昏迷了吧。 第075章 加入我们 正如易洪宇猜测的那样,对于这种精细入微而又不能暴力摧毁的阵法,林修逸直到夜晚降临才算是摸索到了一些门道来。 ——过于依赖游戏系统了。 林修逸反思。 他所遇到的标註着红名的人,倘若使用灵力攻击,在林修逸眼中都是相当亮眼也极易防备反击。 对于普通灵力的探查,林修逸一向称不上敏锐,判断他人境界也是看他们头顶气血值所显示的数字。 更何况是在这种精妙的阵法里。 那点微不可察的灵力,如同在尚未掀开的石头下休眠的鼠妇一般潜藏于泥土中。 只等触发的一瞬就将他传送往石阵外。 对此,在修行方面极为偏科的林修逸别无他法,只能一次次试错,速度极快地将触发点一一排除。 被五行能量所强化到极致的感知在并不擅长的方向显得吃力,这些能量也不会为他提供灵力相关信息。 仿佛这些灵力只是如同草木氧气一般普通的存在。 它们不为任何东西绕行,也不对任何停留。 除了体质特殊的林氏与她所诞下的一对双胞胎。 另一边。 在石室中睡觉的林鸿瑜被身边少年们突然起身的动作惊醒。 提灯中的烛火已经燃尽,即便看不到他们的神情,却也仍能感到空气的氛围变得紧张起来。 有人拉了他一把。 「快退后——」 不明所以的林鸿瑜跟着那人站在少年们之间。 他看到了洞口的红光,伴随着奇异的、称不上好闻的强烈味道。 以及脚步声。 意识到有人正朝这边赶来。 少年们朝气蓬勃的身躯紧绷。 他们之中,有人站了出来。 林鸿瑜听到布料摩挲的细微响动,其余的人伸手想要将他拉回团体。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 「退后、放手——」益景同说着。 他要兑现自己话,语气听起来不是想要替人赴死,那种坚决、更像是他认定即将奔赴战场。 只是那人尚未走近,就率先使了灵力攻击。 攻击型术法总是难以避免地带有一定凶煞之气,几乎同时,被锁定的所有人寒毛顿竖,即便有反应过来的妄图躲避,却因为空间拥挤而避之不及。 广范围的灵力袭击笼罩所有人,接着,重锤一般落在众人身上。 二十多人立即瘫倒在地。 不是过家家的玩乐,是实打实的灵力攻击。 那位邪修虽留了手,但他们这些没直面过灵力的恶意袭击,纷纷倒在地上痛苦哀嚎。 在此起彼伏的疼痛唿唤中,那人停下的脚步才重新续上。 他在少年之间挑拣着。 事发突然,林鸿瑜只来得及躲过灵力攻击,随后就被众人压倒在地。 等他将身上的人拨开,他就听到那邪修的脚步声是方寸大乱,在一声闷哼后倒地的声音传来。 没人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原先站在那里的是益景同。 林鸿瑜仔细分辨,只听得一声哼笑。 那边安静下来。 「折断了剑——还有牙。不听话的狗崽子,就得先趴下。」 那人说着拍拍手掌,等他再次朝后方少年们走来之时,鞋底与地面之间产生的声响不再干脆,像是踩水一般显出了几分粘连。 那人走来,语调起伏不定,像是採摘鲜果时自说自话。 「——即便挨了打、口味有了折损又算得了什么?」 这次已经离得极近了。 那邪修蹲下,呛鼻的香料味道惹得林鸿瑜想要打喷嚏。 接着,那人捏上了林鸿瑜的下巴,他强忍着下意识的反抗,任由那人转动着他的脸颊。 耳畔旁,深嗅一口气的声音在断断续续的杂音中显得格外悠长。 第149页 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林鸿瑜咬紧牙关避免自己忍不住一拳击落他的牙。 那人似乎对林鸿瑜颇为满意。 随后反手提上他的后领,扔下一众倒地哀嚎的少年就往外走。 其间还有人挣扎着伸手想要将林鸿瑜挽留。 回以的只有不耐的一声咋舌,以及清扫垃圾般地扫开障碍。 这些人将他们圈养在此的目的尚未可知,林鸿瑜想要藉由此人去寻找被带走的七个孩子的下落。 依着益景同的说法,这些人此前并没有伤害他们性命的意思,留他们在这儿等待他再来救援反倒比较稳妥。 林鸿瑜准备将计就计,他装作手无缚鸡之力,任由那邪修拖拽着他往无论如何也出不去的石道尽头走。 ——他的视线在黑暗中看向遍布阵法的通红洞口。 只有这些邪派的人,才能带他离开这处。 就当即将离开石室进入狭窄通道之时,异变突生。 有人携利器扑了上来。 断刃入肉—— 那邪修倒吸一口凉气,浑身绷紧。 距离事发点足够近,林鸿瑜感到脸上喷洒到液体,鼻间闻到来者身上的浓重血腥味。 ——此人大概率是益景同。林鸿瑜心想,他刚才受了重伤吗? 因着被迫对战,那邪修松开钳制林鸿瑜的手,捏决去搜寻一击之后重新归隐黑暗的益景同。 困于石室数日,黑暗的环境已能称得上是益景同的主场。 再一刀袭来、邪修身上又是扑哧一声。 他愤怒地咆哮,灵力攻击朝袭击者所在方位袭去,却再度落空。 林鸿瑜觉着,在这种环境下,益景同凭藉过人的身手击杀这邪修并不是没可能。 可倘若益景同成功得手,林鸿瑜就无法离开这石室,只能缩在黑暗的角落被动等待林修逸的救援。 这么狼狈,林鸿瑜不要。 所以在益景同再度攻来之时,林鸿瑜比那邪修先一步察觉,他一把握住益景同的手腕往斜处一推,连人带那截断刀都被他推向一边。 那修士后一步感知到益景同的位置,灵力攻击紧随而至。 这次林鸿瑜听到了益景同被重重击落在墙壁的声音。 那邪修似乎笑了一声。 「猖狂的狗崽子,今天还不轮到你。」 说完这句就不再耽误,他拔出刺入身体的剑刃,踉跄几步重新抓住林鸿瑜往外赶。 这次没人再来阻拦。 林鸿瑜看着通红的篝火逐渐变大。 巨石之间的缝隙透出火光来。 踏出石室,林鸿瑜发现黑夜已被篝火点燃。 木板咔嚓作响。 那些仅有一面之缘的人们,此刻都极为专注地围在伸入篝火一半的石板上。 邪修带着林鸿瑜走到石板另一侧。 有些面带沉醉之色的人抬头——没有与他对视,那些视线粘腻地在林鸿瑜身上打转,像是在看砧板上食材的肥瘦,这感受不由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视线划过一张张面孔,除了一个个眼睛发亮姿态却千奇百怪的邪修之外,林鸿瑜还看到了几个面目显出惊恐的人。 同他一样被人抓在被烧得通红的石板旁,看着装应该是别的门派的修士。 接近亥时,篝火越烧越旺,扭曲的空气显得此处生出一些怪异感来。 「时候到了——」 攥着林鸿瑜衣裳的手收紧。 有人拿铁链把其中一个被束缚之人的双手双脚紧紧捆起,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那人挣扎着吼叫抗拒。 其余人无动于衷,有人跛脚缩肩、别着头手舞足蹈,有的只是满面沉醉嘴里还在念叨,所有人对此都见怪不怪。 直到那铁链被拉响,那人跌倒在地被拖向火堆。 即便有所猜测,林鸿瑜始终不敢相信,他觉得最起码——人不会残害同类。 直到这时,他才真的意识到这些人外在的状态早就表露了一切。 林鸿瑜忽然想起脑海中不知从哪儿听到的玩笑话。 【瑶洲东南岸有食人魔。】 原以为是无稽之谈,再结合他们看向他时候滚动的喉结,以及贪婪的目光。 那些被带走的少年们,大概率是被这些人吞吃入腹。 ——一群疯子。 几乎瞬间,抓住他衣裳上的手就落了空。 时隔半年多,林鸿瑜的剑再度被他握在手中。 他的腿脚健康,比之以往速度更甚。 ——这一次斩向的是束缚在那位惊恐嚎叫之人身上的锁链。 铁索缠绕四肢的青年感受到锁链另一端传来的不可抗拒的力道,眼看离篝火越来越近,绝望地要逼上双眼。 只是这时,他忽然听到金属被斩断的哗啦声。 格外悦耳。 拖行的力道停止。 那人的余光映出了篝火旁手持利剑的少年,双眼不由瞪大,瞳孔震颤。 「……你。」因为喊了足够久,发出的声音显出嘶哑。 林鸿瑜眼神镇定地朝他点头,将那青年一把拉起来。 「怎么挑了他?」 熟悉的声音传来,林鸿瑜抬头,看到了把他带来后留在石室的昌庆生。 「——眼光不错。」 昌庆生看向他,甚至嘴唇一抖显出一丝笑意来。 「只有他最健康。」 带他来的那位邪修说道,他眯着眼朝曾经握着林鸿瑜衣裳的手指深嗅,再度看向林鸿瑜时候眼神带着一丝痴迷。 第150页 「最香——」 这回林鸿瑜是实打实看见了他眼中所蕴含的意思,顿时一挥长剑遥指那人。 「那七个人,都在哪儿?」林鸿瑜仍是不死心,他无比期盼自己猜测有误。 那些泯灭人性的人听到他的话,下意识地揉了揉腹部。 察觉到他们的动作所蕴含的信息,林鸿瑜浑身发毛,那些看向他的视线,让他不由落下冷汗。 片刻都不想在这儿待,他厉声喝道:「把你们关的人都放出来。」 「小友别心急,悟道要进行七七四十九日——」 有人朝他走来。 林鸿瑜剑指那人说:「别过来——」 只是他这边指着那人,其余围着他的人却也颠三倒四的朝他而来。 似乎非要逼他今日开杀戒不可。 「鸿瑜是吧——」昌庆生并未移动,他的神情比起这些混沌狂热的人显出一些清明。 他站在远处的石板之上,目光空无一物,像是对着天上的皓月做保证—— 「你与别人不同、加入我们——你会比任何人走得更远。」 他朝林鸿瑜伸手。 第076章 异常能量 林鸿瑜并未回话。 那些人似乎对他手中削铁如泥的利剑毫无惧意,包围圈在不断缩小。 被他救下的青年站在林鸿瑜身后,即便林鸿瑜那惊鸿一剑让他心神震颤备受鼓舞,可面对这些邪修的逼近仍是禁不住压力浑身颤抖。 林鸿瑜握剑的手捏得泛白,他相信只要自己使出一剑,剩余的人就会蜂拥而上。 届时因此丧命于之人必定不在少数。 曾经的选择与现下的处境相背离,林鸿瑜内心无比煎熬。 他看了眼手中紧握的、显出些微红色的灵石——林修逸正在朝他们接近。 什么时候才到。 原本应该被烈焰炙烤的青年被他所救下,剩下的那些人还在那个超长砧板一般的石板周围。 「不能再拖了——」 邪修中传来窃窃私语。 这些人站着不动还好,只要动起来就像是肢体难以控制一般僵硬怪异,裸露在外的皮肤还不时抽搐。 他们控制着其余几个像是正常的人,铁链一层层捆上他们的身体,指着附近那块已经滚烫的石板。 像是要将人丢上去煎烤。 林鸿瑜与他所救之人仍在大部分的邪修包围中,倘若他去救另外几人,那留下的青年势必会再度被控制起来放入篝火。 情况在朝不利的方向走。 「加入我们——他们的生死、由你决定,如何?」 昌庆生的手仍未收回,即便口中再度发出诚挚邀请,视线却仍是可有可无地飘在半空。 显而易见,加入他们大概率就会成为这些疯疯癫癫的人的一员,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是如何从正常人转变成这样,但这些人绝不会是随便挑拣出的。 鑑于昌庆生说话总是藏着掖着,又有欺骗人的前科,林鸿瑜自然无法相信。 这里因为有他在,即便再神志不清也不会有人全然失去理智直接迎着剑锋扑上来。 只是另一边的情况已是刻不容缓。 那青年被按向铁板,滚烫的气浪瞬间就将他的眼泪灼下来。 发出的喊叫已经变了调,其中所蕴含的惊恐让林鸿瑜精神紧绷。 只是脚步刚一挪动,身后的青年瞬间拉住他的衣袖。 林鸿瑜回头,看到了那人垂下眼眸中的乞求。 ——这人知道倘若林鸿瑜一走,下一个被捉住送往火中的人就是他。 可林鸿瑜想要将人救下。 「昌道长——」 林鸿瑜抬头,对那边状似神游的昌庆生说:「我可以加入,现在让他们住手。」 这是他暂时唯一能想到的缓兵之计。 在场都是癫子,可并不是傻子。 昌庆生的视线自虚空落在林鸿瑜的脸上,自然是看出了他的一丝急迫。 「规训过度的善意。」 他抬了抬手。 遍布的空间阵法似乎传达了什么信息,与昌庆生相同阵营的那些邪修的动作硬生生止住。 所有人,宛若提线木偶一般站在原地僵直。 「好孩子。」昌庆生伸出的手朝林鸿瑜招了招。 「——如你所愿,他们停下了,到我身边来。」 听到昌庆生的话,那些感到生命暂时不再受到威胁的其他人朝林鸿瑜看去。 显而易见,加入邪教就会受昌庆生掌控,到那时,林鸿瑜的立场是否会发生改变就不一定了。 抓着林鸿瑜衣摆的手不愿松开,他同其他被带到这儿的人一样,此刻内心倍感煎熬。 但他不同。 他是林鸿瑜率先救下的人,只要他一直拽着林鸿瑜不让他去,就不会有受昌庆生蛊惑的机会。 即便那些人重新能够动作,他也能在林鸿瑜的保护下活下来。 只是…… 林鸿瑜缓慢却不容抗拒地拉下他的手。 看着林鸿瑜离开的背影。 他的心间不由涌上绝望。 在场之人,除了这些少年们之外全都是修士,偶尔有被昌庆生看中的被他所带走,等下次再见,就全然失去任何自我一般,对曾经的同伴视若无物。 虽然并未看过那种蛊惑心智的手段是如何进行,但在场的正常人都忍不住开口唿唤。 「不——」 第151页 「不能去。」 即便有诈,林鸿瑜也是非去不可。 那把剑并未被他所收下,他会在意识到不对劲的一瞬间就将昌庆生的头颅斩下。 「你握剑的手在颤抖。」 昌庆生提醒。 林鸿瑜并不作答,他咬紧后槽牙坚实内心。 ——倘若杀了昌庆生,那些神志不清的修士能够醒来最好,再不济,石阵遍布的阵法也会消失,届时益景同他们就能够离开石室。 「真正的布阵者并不在此。」昌庆生只消看他一眼,就像是能猜到林鸿瑜在想什么一样。 「没了我,亦有其他人替我行使权能。」 像是掬着一捧月光,昌庆生朝林鸿瑜说着。 「只要世上还有生灵,杯教就将永久传承——」 他的语调毫无波动,像是对生死并无太多执念,只是客观地告诉林鸿瑜——即便杀了他也是无用功。 唯一能够改变局势的法子,就是真正地加入杯教。 昌庆生的手掌中什么也没有,林鸿瑜却在他的掌中感到了一些奇异的波动。 ——像是初次察觉到五行能量,世间潜藏的隐蔽能量对他敞开了一角。 只是这次却不像接触五行能量之时他所感到的纯粹好玩。 如同火焰般炙烈、又如血液般粘稠。 昌庆生手中的东西窥探着他,并朝他伸出了触角。 并不尖锐,却想要将人于熔岩中溺毙。 像是某些意识所汇聚成的能量体——像是对他觊觎已久。 握紧的长剑松了又紧,对于昌庆生所说的话,林鸿瑜的直觉告诉他所言非虚。 除了那些僵在原地的邪修,其余人皆是紧紧盯着他。 ——娘的净化能力似乎无所不能,对此、又是否有效? 他再看了一眼手中的感应灵石。 注意到林鸿瑜的举动,昌庆生补充道:「那位阵修告诉我,有个实力莫测的人频频闯入。」 「所以、阵法将于亥时发生变动,所有身处外围的人都将被传送出去,原有的触发点都将更改。」 「算算时间。」 「是不是、到亥时了?」 像是在印证昌庆生所说的话,手中感应灵石的红在瞬间变为淡粉。 「不快点就不行了——我们的仪式要在子时前进行,看来、等你加入要到以后了。」 昌庆生的手似乎要收回,他言下之意已是相当明显。 那些即将遭遇厄运的人,有的已经解开了锁链朝外疯跑,却在到达平面外围之时瞬间触动阵法重归篝火旁。 ——所有人都逃不出去。 那些人早已被火烧剩的灰薰染的满面黑炭,眼下被泪痕洗净的白显得格外突出,此刻举着一张张脸,等待林鸿瑜做出回应。 而林鸿瑜则是将感应灵石置于胸前。 他看到灵石的颜色仍在发生变化。 ——林修逸绝对会来找他。 昌庆生见他的反应,收回一只手打了个响指。 那些愣在原地好一会儿的邪修恢復行动。 「太慢了——」他们感慨着,伸手抓住地上一人脚上的锁链就要将他甩进火中。 这种情况并不止一处发生。 即便林鸿瑜下定决心能够杀人,也无法同时救下所有人。 痛苦求饶声响起。 林鸿瑜立即回身快步走到昌庆生身前。 「让他们停下——」 话音未落,他的手指就触碰到了那些肉眼无法分辨的能量。 林鸿瑜看见面前的昌庆生缓慢地露出了笑容。 随后意识变得模煳。 视线最后的画面,是沖他张开了手臂的昌庆生。 随后视野陷入黑暗。 意识停在这里。 林鸿瑜并未觉醒过天赋,自然无法抵御这种漏洞病毒一般的特殊力量。 那些始终注意着这边,乞求一线生机的修士们顿生绝望,在痛苦来临之前甚至有人想要拼劲最后一丝灵力选择自戕。 可那些围着他们的邪修怎会应允。 「可不能死,仪式需要活人——」 有的已拿出刀具,沿着修士的后嵴背下刀——他们想要剥开人皮。 而这些,都代表着昌庆生的承诺并未兑现。 ——原本按照预想,林鸿瑜会倒入他的怀中,等他再度睁开双眼,就会完全成为杯教的人。 可事实却超出常规。 林鸿瑜在意识丧失倾斜向他的前一瞬。 身体硬生生止住。 随后一股极为恐怖的煞气自他身体散发。 昌庆生瞳孔皱缩,却已来不及改口。 他的视线瞬间拔高,昌庆生仅存的意识看向身下。 ——像是漆黑的木刺,从他的腹部到肩胛穿过。 昌庆生的双脚盪在空中,血液自他口中涌出,地面不知何时已经被这些东西布满。 他的血液落下,那些看似坚硬无比的东西却灵敏地避开,像是对此感到嫌弃。 昌庆生感到诧异,这种物质看起来如此柔软,却比他所见过的任何神兵利器都要锋利。 在他体内的部分,像是长出了活体一般的刺,在抽取他的生命力。 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昌庆生抬起沉重的眼皮。 ——巨大篝火所照亮的空间,骤然变成了被黑色所笼罩的地狱。 那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物质,吸收了所有光色——那些黑色的藤蔓围绕着石阵盘踞这方天地,直上的木刺亦无比尖利,所有邪教之人统统自下贯穿至空中。 第152页 如同在杆上沥晒的湿衣服一般流下淅淅沥沥的血。 变故发生得极快,被胁迫的七名修士因此得救,等他们回神之时,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幻影般消失。 尸体落在地上发出极大响动。 他们下意识看去——只见那些邪修,身体裸露着血洞。 壮着胆子去看,却见伤口处——自内往外,有黑色的物质缓慢地侵蚀。 被捉来的修士站起身,茫然地四处打量。 除了篝火仍在燃烧之外,满地都是血液与拖曳的炭火痕迹。 黑色尸林仿佛只是他们死亡时的幻觉。 有人看向石台。 ——那里是唯一干净之地。 林鸿瑜躺在那里。 第077章 杯 七人身上都有着或多或少的伤,只是都称不上严重,这会儿刚从恐惧中回过神,对视之中所有人面上都显露着惊魂未定。 场内鸦雀无声。 随后,他们不约而同地转向高台。 血液往下流淌着,林鸿瑜倒在全场唯一干净之地,生死不明。 刚刚惊魂一幕的始作俑者疑似林鸿瑜,在场之人心知肚明。 当时他们七人的生命都系在林鸿瑜身上,无论遭遇了什么,所有人都仰着头时刻盯着—— 他们在林鸿瑜倾倒之时候心生绝望,自然也看到眨眼间他又重新站稳。 接着就是瞬间遍布的恐怖植株。 耳边是骨肉被刺穿的声音。 …… 此刻仅是看向那边,他们的心中都难免会感到一些胆怯。 ——世界都被黑色植株全然笼罩,在那种环境下的自己,与任凭宰割的蝼蚁又有何异。 考虑到他们七人是全场最后站着的人,那恐怖的力量主人显然是他们这边的。 有人就觉着应该过去看看。 「但他……入教仪式成功了吗?」 没人知道。 只是走去的那人脚步停住了,他犹豫着,没人能保证林鸿瑜睁开眼睛还是原来愿意救他们的人。 林鸿瑜是为了救他们才主动提出要加入杯教,这点毋庸置疑。 只是这种邪教极为邪门,也许他再度醒来,就会和其他的、成为邪修的修士一样,完全判若两人了。 他们迟疑着,却听见有人说:「篝火、是不是变小了?」 歪门邪道的法子总有诸多限制,想来邪修们需要将「活牲」在规定的时间投入篝火进行仪式。 难怪那些人到了亥时俱是癫狂紧急之态。 「……其他道友呢?他们是不是还在石室之中?」 除了被单独关押的二十多个小孩之外,还有更多修士也被关在其他的石室里。 邪修对待他们不像对小孩们一样随意,封锁灵力的阵法加上日夜监管,个个都是面容枯藁精神几近崩溃,每日被带走的七人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他们现在看起来像是自由了——总得有人去看看石室里的同伴,可对于道路上遍布的阵法,他们又着实感到惧怕。 被林鸿瑜救下那人走到石洞前,他贴着石壁朝里唿喊:「困阵消失了吗?」 片刻过后,石室里传回微弱的声音。 「——看守的邪修死了,困阵也消失了。」 里面的人对外界的情况并不清楚,但他们认出了被带走同伴的声音。 ——光是被带走的七人仍还活着就足够让人兴奋,这意味着事情有了转机。 而不是只能在原地束手就擒等待属于自己的临终日期。 那人转述了同伴的话,在场之人神情怔愣。 「——所有邪修都死了,那我们……是不是能走了?」 他的声音在石阵中盪出回音。 惹得在场众人浑身一震,顿时目光火热地回头,奔向原本被设置了阵法的出口。 只是还未赶到,就听得前方石隙里飓风唿啸。 风中裹挟着灰尘,一时睁不开眼睛。 等他们重新警惕地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石台上赫然多了一个人。 这七人经歷诸多磨难本就如同惊弓之鸟,这下更是脚下一软几欲跌倒,忙不迭撒腿往外跑。 阵法并未触动,那些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他们眼含热泪,脑子里绷着的弦却不能放松。 ——后面过去的那个人,不知是否是邪修,倘若他回过神,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来将他们捉走。 没命地奔向石阵外围,无人愿意回头。 离去的人只有六个,其中一个还在原地停留。 正是起先被林鸿瑜所救的人。 他问候完山洞里的同伴,离出口最远,再转身想像其他人一样跑走却已是来不及。 现在他看见有人来,心中亦是无比紧张,只是出口却在另外的方向,为了不惊动这敌我不分的人,他只能隐藏着身躯偷偷看向林鸿瑜那边。 那人将林鸿瑜从地上翻了起来。 要巧不巧,以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来人的相貌。 ——与倒在地上的林鸿瑜长得十分相似。 *** 自易洪宇倒下已经快要到两月。 他的身体检查报告与林修逸起初之时一致。 那些漆黑的能量具现体在易洪宇昏倒之时就消失无影,这座建筑从外观上看重新变得温馨而又美好。 起先林循发现黑色植物组织的消失还以为是易洪宇想开了。 当他已经显出几分老态的脸上带着笑容去推开大儿子的病房门时,却震惊地看到次子躺在金属铁片之上不省人事。 第153页 …… 当易洪宇醒来之时发现自己与林修逸躺在同一间房中。 下意识起身要去看林修逸的状态,大脑却一阵刺痛,身体也因躺了太久而显得迟滞,踉跄一步差点倒在地上。 就这一顿的功夫,他记起在另个世界自己所经歷的事。 易洪宇站稳后握了握拳,他的灵魂已经重新在躯体中归位,但他的力量似乎有所削弱。 像是将他遣返回来所附赠的【虚弱buff】。 灵魂从这里被跨界传送阵召唤到异界更像是钻了空子,而他在另个世界使用了不应存在的力量,才被更高维的东西所察觉从而驱逐。 他能完好地站在这里,还有手有脚,早已是万幸。 从林修逸长长的头髮上,依稀可以猜测到两界时间的流逝速度可能还是游戏所能拉到的最高——七比一。 这次,林修逸灵魂的真正所在地已经被他所印证——易洪宇的猜想无误。 哪怕在当时看来觉得这份猜测过于匪夷所思,可事实发展到现在,一切却彰示着的确如此。 想到在他的影响下,明面上是说兄弟二人去游歷五洲。 没想到第一站都没结束他就回来了。 其实在当时易洪宇可以任由昌庆生将林鸿瑜带走,那七人在前世本就是已经死过的人,况且他们到得太迟,已经有五六十人丧命,再多七个也不差什么。 只要保证林鸿瑜还活着就好。 可林鸿瑜是那么真切地希望将所有人都救下——在他接收了那份邪门却又极度霸道的能量后,却不管不顾地倒下。 被愚弄的感觉是如此强烈,全被与林鸿瑜共用一具身体的易洪宇所接收。 他有一瞬像是跨越时空变成了年幼时候的自己,爱和恨都变得无比鲜明,那些割伤【林鸿瑜】想要保护的修士的刀刃仿佛凌迟在了易洪宇的身上。 ——他要将前世所留意的补全。 这是他置身于此地的一个重要目的。 即便见过再多生死,人命也不该因数量单位的过少而省略不计。 哪怕旅途到此为止。 他灵魂所携带的力量在修真世界释放。 ——这是他曾经作为林鸿瑜时迟到地守护诚洲所使用的能力。 却在杀尽感知范围内所有沾了邪教力量的人后察觉到了被排斥感。 易洪宇知道,一切就如他猜测的那样。 像偷渡者被遣返,赶走他的力量远不是易洪宇所能抗衡的。 索性放弃了抵抗,记忆中那些过不去的画面此刻都变得无所谓。 他最后操控着这具曾属于自己的身体,看了眼感应灵石呈现接近赤红的色泽—— 林修逸快到了,可易洪宇却不能再见上他一面了。 「——林修逸,我在那边等你。」 轻嘆的话语结束,林鸿瑜的身体与所有被刺穿的尸体同时落在地面,笼罩石阵的黑色植株宛如幻境结束般破碎,所有相关邪修无一倖存。 窗前有人影晃动。 易洪宇从沉思中回过神。 他看见慕容漱玉拉着卫鹤在窗前朝他招手。 「你回来了——见到阿芝了吗?」慕容漱玉问。 易洪宇从未对他人透露过自己的想法。 看来,有些事,慕容漱玉也并未透露。 *** 那邪门的能量在触碰到指尖的一刻涌向了林鸿瑜的身体。 他的意识停留在昌庆生伸出的双手上。 哪怕心里再抗拒,他也无法再操控身体的任何部位。 意识在黑暗中浮沉,林鸿瑜听到意识深处传来奇异的絮语。 他尝试分辨,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你也被困在这里了吗?」 这是昌庆生见到他所说的第一句话。 「困?怎么是困?」林鸿瑜问出之前没有说出的话。 「灵魂本为世外来物,却于痛苦中诞生、束缚在这血肉身躯。」 「自出生所吸纳的每一口空气都是致命的毒,加上永无休止的规训教条与无法满足的六欲——怎么不是【困】呢?」 昌庆生说,他的身影在林鸿瑜意识的某处化为一片暗色,显得鬼影重重。 想到那些被邪修们所伤害的人,林鸿瑜追问:「你们害人,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解脱?」 「他们不配解脱。」昌庆生嗤笑一声。 「他们是贪婪的客人,也是宴席的佳肴。」 「世上像他们一样的人多如繁星,没什么稀罕,唯一不同的是你——」 林鸿瑜犹如置身梦里没什么实感,只觉得像被冰冷的谎言笼罩。 他向前奔跑,想看清那声音到底藏在哪里,可话语却始终不远不近地与他同行。 「点亮篝火、成为【杯】的一员。」 这一声已经不单是昌庆生一人,数不清的人同时说。 林鸿瑜觉得意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他,那东西无比强硬而又炙热,他直觉那东西与他所寻求相差甚远。 「你不愿意?」 昌庆生的声音愈发接近了,他的声音带有悲悯。 「可怜的孩子,为什么只愿意听信别人所说的善恶,为何不去听听你的内心?」 「你感到寒冷吗?抑或是飢饿?我们已为你备好温热新鲜的无暇美食,只等你点燃篝火——」 林鸿瑜想到石室中被关押的二十多个少年,即便受击倒地也还是紧紧拉着他的人,还有益景同——满地的血,鞋子踩在上面离去声音像是凉薄的乐曲。 第154页 ——无暇美食! 林鸿瑜勐地睁开双眼。 他看见眼前的昌庆生,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抽剑刺了过去。 昌庆生对他毫无防备,即使速度再快却也还是被他所伤。 「——你在做什么!?」林鸿瑜听到熟悉的喊声。 他转头,窗外的阳光洒进来,他看见了站在那儿的几个少年。 声音是那么耳熟,林鸿瑜曾经在石室里听过。 他们几人安然无恙,那其他人呢? 刚睡醒的头还带着昏沉,林鸿瑜戒备而充满厌恶地看着眼前的手臂涌出血液的昌庆生。 虽然不明白怎么从石阵换到了房中,还是对那几个少年说道—— 「——昌道长他们要食人!你们快跑!」 「昌道长?你是说昌庆生?他已经死了!」有人喊道。 林鸿瑜闻言一怔。 昌庆生死了?那面前的人是谁? 他看见【昌庆生】起身,身上放着的通红如血的感应灵石滚落在地。 第078章 煞神 林鸿瑜看见昌庆生伤口涌出的血沾湿了他的一袭白衣,上面的云纹绣样被染成了血云…… 昌庆生穿的是这种衣裳? 「——那是林道长!是你哥!」那几个少年喊着。 林鸿瑜握剑的手一颤。 林修逸? 他仔细去看眼前的人—— 不,不可能,林鸿瑜永远不会把林修逸认错。 那张脸的确就是昌庆生,即便他不再像之前似的自顾自说话,也只是让他看起来顺眼了不少。 不知他从哪儿拿到了林修逸的衣袍,穿起来居然还刚好合身。 ——可距离冒充林修逸还远得很。 林鸿瑜握紧持剑的手,长剑再度指向对面的昌庆生。 他冷脸问道:「其他的人呢?」 屋里其余的人对于林鸿瑜睁开眼却不认人的变化感到震惊,一时好几种声音掺杂在一起。 这些话在林鸿瑜耳中全是干扰的胡话。 而被林鸿瑜拿剑指着的人一言不发,只是看了他一眼后极快地离开了。 快到视线甚至无法跟上他离开的轨迹,倘若不是门的声响传来,简直就像凭空消失了。 林鸿瑜的眼前忽然空无一人,这种感觉带给了他一丝熟悉。 长剑垂下,剑上的血顺滑落地。 「他怎么穿着我哥的衣裳?」 有人走上前来,却没有离他太近。 「他就是你哥——」 ——怎么还在说这话。 「你又没见过我哥,我不可能认不出林修逸——那人、他分明就是昌庆生。」 几人对视一眼,林鸿瑜在他们眼中看到了显而易见的担忧。 ——担忧什么? 「你被带走之后,阵法消失了,我们出来时,满地都是邪修的尸体。」 这声音底气充沛有力,听着就很有特色,林鸿瑜依凭声音认出了此人——是益景同。 「当时你已经昏迷,是林道长背着你回来的。林道长说等你醒后送我们回去,叫我们都跟着——」 「其他人都跑了,那个来瑶洲游歷却被困在石阵的道长是唯一留下的人,我们刚才送别。他说你被邪魔所骗,再醒之时可能会失去自我。」 「还有一件事——」 益景同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其他人急忙补充。 「他还说其他人都跑了,那和我们一起来的人呢?你见到他们了吗?——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我很担心他们七个。」 「他们被带去哪儿了?……你知道吗?」问话少年的眼神小心翼翼,为着打探同伴的下落,他慢慢靠近了手持利剑却头脑并不清楚的林鸿瑜。 少年拉着他的手,满含希冀。 【……他们是贪婪的客人,也是宴席的佳肴。】 手中长剑「噹啷」一声落地。 ——想到昌庆生说的话,林鸿瑜肠胃翻涌,抽手捂住口鼻止不住地干呕。 昌庆生话中的含义再直白不过。 那七人,都被邪修们杀害后吃掉了。 ——从同伴之中被生生带离,随后成为他人腹中穿肠而过的残渣。 林鸿瑜觉得,这话现在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对这些满面担忧的人说。 连他都经受不住,更何况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昔日玩伴。 空空如也的肠胃吐不出什么,只是在他身边的少年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忙蹲下身学着大人的样子拍着他的后背—— 「我不问了、你什么也别想,快好起来吧——」 被汹涌的呕吐感折磨得眼前视线模煳,林鸿瑜抑制住难受,隔着朦胧的水雾他也能看出少年对他的担忧。 ——失去玩伴的人,反倒安慰起他来了…… 视线里的一抹鲜红吸引了他的视线。 林鸿瑜伸手将滚落在地的感应灵石拿在手中,它显示林修逸就在附近。 闭气忍了好一会儿,林鸿瑜抬头,看向朝他递来水杯的益景同。 「——你们看到林修逸了吗?」 …… 林修逸就站在单薄的木门后方。 被刺伤的手臂这会儿被简单包扎了起来。 ——还是来迟了。 即便在察觉阵法消失的第一时间就赶往了画卷标註的林鸿瑜所在之处,看到的却是倒在地上的林鸿瑜,二人分离甚至还未超过一天,想来他独自遭遇了不少东西。 第155页 心下不由嘆息,这会儿听到林鸿瑜问起自己,林修逸却也知道不能露面。 因为林鸿瑜将他当成了那个邪修。 唯一目睹了全程的修士说:等林鸿瑜醒来大概率会像其他人一样失去自我意识,无论曾经他是多么与人为善,等醒后一切都会改变。 最好是提前就将他关起来——猂洲对待邪修都是如此做派,更有甚者是一把火统统烧个干净。 林修逸自然不会那么对待林鸿瑜,他相信林鸿瑜是特例——他们的母亲本就不是寻常之人,林鸿瑜也不是意志薄弱的。 只是没想到林鸿瑜醒来后会毫无徵兆地取剑刺向他。 ——那剑甚至还是林修逸帮他收回储物空间的。 林修逸松开被血染红的帕子,重新换了一张上去,那伤口极深,应该是林鸿瑜奔着人命去的。 倘若不是林修逸速度反应都远超常人,换了别人恐怕已经死透。 ——下手还挺利落。 林修逸想。 他的心中倒也没有责怪,林鸿瑜将他当作了作恶多端的邪修,他就顺着林鸿瑜的意思来。 只是行程大概是要有变动了——他们要先回去一趟,找林氏使用她的天赋力量。 在林鸿瑜能够认出他究竟是谁之前,林修逸并不准备解释。 ——省得面容与声音的不符让林鸿瑜更加纠结。 还有这伤——林鸿瑜如果知道第一次下狠手却是对着自己的双胞胎哥哥,定然会无比内疚。 还是让林鸿瑜先静养吧。 正想着,陈旧的楼梯传来响动。 接着露出了颗脑袋——是客栈老闆。 他们仍旧住宿在上次的客栈,店家站在楼梯上抬头看见林修逸,顿时堆满笑脸。 「林道长,隔壁送来了不少谢礼,说感谢您的救命之恩,您要不要下楼看看?」 店老闆的声音不算大,单薄的门板并不隔音,被各个房间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不用,要谢就谢鸿瑜吧。」 这是林修逸的声音。 ——他就在门外。 手中握着通红感应灵石的林鸿瑜瞬间几步冲到门口拉开房门。 却只见到了楼梯上仰着头的店老闆。 那年龄不小的老汉见着他面色一变,林鸿瑜才不管那些,他急忙问:「刚刚和你说话的人呢?」 那店家摇头。 「突然消失了。」 他这么说着。 林鸿瑜立马迈出脚步想往外赶,在房内的益景同察觉到了他的动向,也跟了出来。 楼下仍旧是那几个人,没什么别的客人,正对门放了不少像是鸭蛋白面馒头之类的谢礼,林鸿瑜看也没看就往门外奔去。 随后下楼的益景同看到了厅中就坐的几人面色怪异地看着林鸿瑜离去的方向。 不解地问道:「你们在看什么?」 那几个面容显得凶厉的人还没回过神,转头时分眼中还带着几分清澈的忌惮。 见着问话的是从石阵里出来的少年,不由问道:「你也是从石阵出来的,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益景同奇怪,他们这些足不出户的人怎么像比他这切身经歷过石阵的人还知道得多。 「——那遍地血尸,全是被刚刚下来的那位杀神干的。」那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想到林鸿瑜挥剑时的身法,益景同确实自嘆不如,却也知道单凭这点实力无法将石阵里数量众多的邪修全部杀害。 在这种破落县城里,早上发生什么大事儿下午消息就随风传开了。倘若别人信了也就由着猜测了,可益景同眼中的不信是如此清晰,这几人就不由多说了几句。 「我早就说他邪门得很,这下你们信了吧。」说话这人正是之前偷偷撬锁却被林鸿瑜差点吓破胆那位。 「谁能想到,一个半大小孩儿那么邪门,刚从石阵逃回来的那谁怎么说来着?他那能力一发动,简直就像到了阎罗殿。」 「你想啊,瞬杀近百人,可不比邪修厉害得多?」 益景同更疑惑了,他们在说谁?林鸿瑜吗? 「你们是不是石阵才认识的?」有人问他。 益景同点头。 「——可别被他骗了,别看那杀神表面还没什么,实际他身上藏着的煞气比乱葬岗的鬼修还重。」 「不可能。」益景同还是摇头,他觉着这群人就是凭空编排挤兑别人,即便林鸿瑜有些特殊能力,也是为了自救或救人。 刚准备开口,就听他们又说。 「哎你别不信,前些天石阵那边夜夜都有火光,就昨晚没有,我还以为怎么不烤火了,原来是煞神临世杀人了。」 「——和你们一起回来的那个呢?是修士吧?他肯定知道,他就没表现出什么?」 「表现?」 「像是害怕什么的,我听说那些邪修们都是把人抓去烹煎了吃来修炼邪功——」 听到这里,益景同双耳嗡鸣,他已经听不到他们后续说的话了。 对于被带走的七个同伴,他原先就有猜测,此时从这些人的话与林鸿瑜的反应中确定了一件事。 ——跟随他来的七个同伴,全都死了。 还是死无全尸。 连殉道也算不上,成了邪魔外道修行的助力。 「——可那煞神远比邪修们可怕得多,邪修才一次杀几个,那位是一次杀一窝,不是一个概念吶。」 第156页 「他家里人居然还来道谢,这种煞神难道不该有多远躲多远吗?」 众人正交口应「是」,忽然声音戛然而止。 益景同抬头。 看见他们口中的煞神,正站在门口。 不知道听了多少。 那说话之人活灵活现摊开的两掌还在空中,这会儿见着正主是面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双掌结结实实地撑在头的两侧,肩膀是止不住地瑟缩。 伶牙俐齿变得磕磕巴巴,于是闭了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第079章 不疼 直到夜间林鸿瑜也没等到林修逸回来。 第二日一早,倒是在桌上看到了一封书信。 ——是林修逸的字迹,内容一如既往的简洁。 林鸿瑜翻来覆去地看,确认了纸张上面只说明日让他和益景同启程。 对于他自己在哪或是林鸿瑜与他分离后的事是只字不提。 其实林鸿瑜对自己昏倒之后发生了什么是毫无印象,当他冲上街,街上的人一个个看见后他逐渐安静。 暗中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东西在滋生,林鸿瑜觉着有什么阴暗的冷意,他走上前想问别人有没看到林修逸,却发现别人看着他的眼神带有明晃晃的忌惮。 其实林鸿瑜身为城主之子出席过各种场合倒是不怕人看,虽然感到莫名其妙但这并不能阻挠他想寻找林修逸的决心。 那路人战战兢兢地为他指着他刚出来的客栈门。 简直像是林修逸围着房子在和他躲猫猫。 客栈里那几个长得相当不好惹的人,见他折返回来是神色大变——林鸿瑜记得之前他们也曾这样看着自己,只是这次更甚。 其中一个甚至朝这边磕头,只是哼哼哧哧半晌也没说出个什么完整话来。 他猜想肯定有什么与自己有关的事发生了,但他却毫无印象。 这些东西林鸿瑜并不想管,他更想问问林修逸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他去问其他的少年,其余人总是对他说他已经见过林修逸了,他要找的双胞胎哥哥就在他身边。 ——就好像所有人都看到了林修逸,只有他看不见。 林鸿瑜说不上来,只是不时感到熟悉的视线,许多时候他都觉得林修逸就在身边。 可当他充满期待地冷不丁看去,却看见了依旧不死心地劝他点燃篝火的昌庆生。 最开始他还如临大敌,满心杀意地见一次提剑砍一次,虽然没有得手但对方也没有与他打斗的意思,后面次数多了他都不由产生了疑惑。 他们都说昌庆生已经死了,可昌庆生好好地一直跟着,虽然不再像之前一样试图改变林鸿瑜的想法,可还是一直不死心地游荡着。 唯有益景同看向他的目光欲言又止。 自启程之后,益景同就比刚认识时候沉默了不少。 只是这趟旅途下来,这群无忧无虑的少年们都各怀了心事成长了不少。 他们在春寒料峭的冬日出发,回去的路上已经有了几分春意。 僱佣的几辆马车里坐着返乡的孩子们,少年时期总有人记吃不记打,即便经歷磨难,有些很快就重新变得没心没肺,有几位已经结伴骑马先行。 益景同受伤不轻,同心事重重的林鸿瑜一同坐在车厢里。 既比不上城主府的马车气派,时不时还有寒风钻进来冻得人一个机灵。 各自无话。 林鸿瑜捏着这些时日一直通体显现赤红的感应石,怀疑这东西刻录的阵法是不是过于繁杂已经坏掉了。 不像与林修逸一同乘车时的活跃,林鸿瑜翻出冻在须弥戒冷冻箱里的已经变得蔫头耷脑的花环,到了这种时候已经该丢掉了,只是想了想还是放了回去。 那对儿手拉手的瓷人娃娃也被他找了出来。 陶瓷上的彩釉一如当初入手一般明亮鲜艷,俩娃娃坐在一起手拉着手笑得喜庆。 无论多么刻骨铭心的情真意切都会被时光洗轻,孩童时期的倔强在现在的林鸿瑜想来已经记不太清,可每当瓷器冰凉光滑地釉面落入手中,就会再度把他带到回到躲在母亲怀里哭泣的童年。 在收到的诸多礼物之中,它们称不上珍贵也算不上精细,却对林鸿瑜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这对儿瓷人就像一把承载回忆的钥匙,被林鸿瑜存放在并不容易见到的角落。 倒不是不想看见,单论喜爱程度林鸿瑜恨不得随时带在身边把玩,他只是怕放在身边见得多了就变成了寻常的玩意儿—— 所有东西都是如此,见得多了心底的触动便会逐渐微弱,瓷人身上那份独有的带他跨越时空的超然神力就将消弭,直至他所珍视却无法铭记的强烈感受湮灭于时光长河。 他成长得太快,每时每刻都在从外界获得不同的感知,随着年岁的增长许多以前的东西都排得更靠后让他难以记清,林鸿瑜所能找到的唯一不变的就是林修逸。 这种不变带给了他归属感与安全感。 就连每日居住在一起的父母都无法代替。 主动想去追逐的总比被动接受的要更刻骨铭心。掌中瓷器被体温暖热,两个小人仍是无知无觉地笑着,同最初见时一样,只自顾自地开心分毫不顾念旁人。 心底弥散开一阵伤心。 在同车厢的益景同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之前林鸿瑜就将瓷人重新收了起来。 第157页 再度把它藏进须弥戒最深处。 像诵经的和尚心绪不宁时就不自觉一遍遍背诵经文,林鸿瑜的自我调节方法就是他随身带着却并不轻易示人的小物件们。 冷风吹开了窗帘带来了一阵冷气,外面已经是夜间,教人想要缩进温热的被窝好好睡一觉。 林鸿瑜思索了一整日,林修逸的杳无踪迹让他心里不由发慌,这会儿已经倍感疲惫。 他接过益景同递来的被子裹在身上,附近没有客栈,他们只得蜷缩在马车上将就一晚。 林鸿瑜裹紧了被褥,试图让纷飞的思绪变得缓钝好方便早早睡去。 腰间白玉凤佩硬硬地硌着他的大腿,即便如此林鸿瑜也没有解下的意思。 就这么沉沉睡去。 也许是因为思念过甚,林鸿瑜半梦半醒间发现久违地置身于白雾之中。 腰间的白玉凤佩散发着盈盈蓝芒——只有在梦里,他才能「看」见五行力量所展露的颜色。 这地方他熟。 驾轻就熟地朝着白雾中走去,他知道只要一直走就能见到自己想见到的人。 也正如他所想,白雾往后飞散,他看见了林修逸。 一袭白衣,仍旧是看不见脸。 两人接近。 林修逸没有开口,林鸿瑜便主动说话。 「——你去哪儿了?」 他的语调带着委屈。 「你是不是怪我私自跑远?」 面容隐藏在白雾里的人摇头,林鸿瑜知道这并不是梦,这就是林修逸本人。 「我没有怪你,记得好好吃饭。」 因为心里压抑着情绪,今天别人为他端来的热饭林鸿瑜也没吃两口,想到感应石一直呈现的红,显然林修逸就在附近却并不愿见他,即便感到难过还是点头应了「好」。 「你为什么不让我见到你?」林鸿瑜再度问道。 林修逸明明知道自己对他的依赖,却仍是不出现,绝对另有原因,林鸿瑜想。 「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了伤?」 ——大概率可能是怕自己见到他会心疼才不愿出现。 想到那些突然蒸发一般的邪修还有对他们表示感谢的其余人,林鸿瑜觉得一定是林修逸来救他了,即便阵法变动仍是及时赶到了,并且在与他人的缠斗中受了伤。 林鸿瑜的语调带着担忧。 没等林修逸回应,林鸿瑜就抓上了他的双手上下探查,这才发现林修逸的左臂缠着包扎的布料。 「……你真的受伤了?疼吗?怎么受伤的?是谁做的?」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看见有点点血迹在布料之下透出,顿感痛心疾首,像比林修逸要疼痛无数倍。 「不疼,不小心碰伤的。」林修逸解释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林鸿瑜心疼捧着那条胳膊,显然是包扎过了不需要他再拆开帮忙,顿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只是忽然想起自己刺伤昌庆生的位置也在这里。 想到时不时出现的昌庆生—— 「……哥,你杀过人吗?」 林鸿瑜问。 他只见过林修逸杀生,还从未见过林修逸杀过同类。 林修逸没有回话,但林鸿瑜也没想等到答案,他的眼神中涌现浓烈的厌憎,声线压得很低。 「——我想杀一个人。」 昌庆生说只要世上还有生灵杯教就会永远传承,在他眼里杯教似乎无所不能,可在林鸿瑜看来只要掐断罪恶之源——仅剩的杯教余孽昌庆生,一切的罪恶将就此结束。 那些邪修的所作所为林鸿瑜不能理解更无法原谅。 获得杯教传承的钥匙——那团在昌庆生掌中的能量林鸿瑜曾经接触过。 那种极为强横的邪恶力量,倘若换了没有提前修习过五行能力的旁人,想必当场神智就会被侵蚀从而丧失自我。 「但我杀不掉他,他太能跑了——林修逸,你不能帮我杀了他?」 说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要林修逸做的并不是什么好事,林鸿瑜立马补充道:「只要帮我控制住他就好,不用脏了你的手。」 「——我曾经刺伤了他的左臂,和你受伤的地方一样。」 林鸿瑜感到林修逸在看着他,但他仍是一动不动,即便不知道林修逸是否能看到他的神色,他的声音与神情都是无比坚定。 ——他下定决心要杀人,他要将【杯教】传承断在昌庆生那里。 林修逸忽然伸出并未受伤的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把他压进怀中。 柔软垂顺的衣服面料触感自二人接触处传来,林鸿瑜顺从地靠近林修逸的怀中,仅仅过了两日,他却觉得像是久违地得到了安定。 ——看来林鸿瑜受到的影响比想像中大得多。 哪怕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大脑想让你认不出的时候,会找各种理由让你觉得那就不是。 【杯教】 ——看来又到了联繫尤溯源的时候了。不过按这个时间节点,他在前世应当正在两耳不闻窗外事地修炼。 对于在尤溯源那儿了解杯教的事林修逸并不多抱期望,他想知道的是别的—— 前世林鸿瑜的天赋能力。 听那个在篝火旁经歷了那夜的修士所描述的——大概率就是前世故事里的后期林鸿瑜所觉醒的天赋。 只是林鸿瑜还未去过觉醒之地,那力量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158页 还有那些异常。 ——尤溯源的召唤阵,真的只能召唤出林修逸吗? 第080章 官兵 等林鸿瑜睡醒后仍是没有看到林修逸,不止如此,连最近始终阴魂不散跟着他的昌庆生也消失不见了。 联想到梦中情形——自上次坦白后,林鸿瑜就已经分得清梦里的林修逸究竟是真的还是幻觉。 林鸿瑜在梦里问林修逸能不能帮自己杀昌庆生,林修逸没有像别人一样掩耳盗铃告诉他昌庆生已经死了,只是轻拍着他安抚。 即便到最后,林修逸也没有对他的请求给予回应,但林鸿瑜相信他会理解自己的,就像自己会永远无条件支持林修逸一样。 接连几日过去,昌庆生都没有出现。 或许是听了他在梦中的话,林修逸已经将他带走了?或许昌庆生已经被杀了也说不定。 ——即使无法手刃恶人,只要确保他不会接连不断地害人就行。昌庆生与其他围着篝火失去理智的邪修不同,他似乎保留有自己的意识并且认同邪修们的所作所为。 甚至接连不断地将石阵中的人骗进石室。 这样的人该死。 即便林修逸可能已经悄无声息地将他杀害,林鸿瑜还是无法掉以轻心,他想找到林修逸以确认昌庆生已死之事。 别人说的他都不信。 可林修逸既不出现也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信息。 唯有那颗灵力感应石时刻呈现目标在附近的鲜艷色泽,只有这点给了林鸿瑜一些安慰,却也难免感到担忧。 ——到底是多严重的伤情林修逸才始终不愿意来见他? 梦里林修逸的左臂伤口被包扎的严严实实,林鸿瑜看不到实情——也许很严重? 可他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遮掩的必要吗。 白玉凤佩自那一日之后就偃旗息鼓——再也未曾将二人的梦境连接到一起。 林鸿瑜除了心下着急也别无他法。 当他再度问起同乘的益景同关于林修逸的事情时,坐在他身边的少年神情奇异。 「你问我知不知道林道长受伤?」 想到那突如其来的一剑以及顺着剑身流淌的血,益景同感到自愧不如——他自然也看出了那本是奔着取对方性命去的,不管是出剑果决利落的林鸿瑜,还是极快反应过来的林修逸,他都觉得自己远远不及。 「那你知道吗?」 他反问道。 林鸿瑜愣了一下——林修逸连见他都不愿意,他又怎么会知道? 见着他的反应益景同也沉默了,即使知道邪教的仪式过后会影响人心智,也见过那些邪修疯疯癫癫的样子。 但在林鸿瑜这里似乎有些不同,他的认知出了偏差,而且只在林修逸身上体现。 好好一对儿双胞胎兄弟,难道就要因此不能相认吗? 益景同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这一趟出行失去了七个同伴,但也在危害扩散前在林鸿瑜的帮助下达成所愿。 ——此行仅为铲奸除恶,算是惨胜。 寻人启事的帖子张贴了很远。 当他们这些剩下的二十人在回家道路边的树干上看见这些告示——有的是字字泣血的文字,有的请了工匠为他们画了画像,思乡之情就到了顶峰。 孩子们都知道这是至亲之人在期盼着他们回来,同时亦担忧着他们的安危。 骑马的下马牵缰绳,把路边的帖子逐一揭下。 从零零散散的几张,到逐渐变得繁密。 其中自然也有寻找那七个已经死在东南岸的孩子的告示。 益景同也跟着下了马车,代替那七位中道崩殂的正义之士将他们父母的思念揭下收好。 抽泣声再度传来,益景同捏着告示的手不由收紧。 直至今日他也未能确认七人死亡的真正原因,他所有的推论都是建立在道听途说与当事者的反应上的,没有一个人看到他们七人面对邪修之时究竟是何态度或是身葬何处。 那么,他也可以猜测,他的同伴直到最后也不曾向邪教示弱讨饶,基于邪教最终的溃败,他们的身死也变成了通往正道路上的必要牺牲。 七人的死是有意义的。 益景同已想好说服自己的措辞。 还未进城,就听见路边的林子里似乎有细微的动静。 像是衔接紧密的金属相碰—— 林鸿瑜身为城主之子,自然听出了是人穿戴甲冑行走的声音,他掀开帘子提醒。 「——有官兵。」 「啊?」车夫茫然回望林鸿瑜。 还没等他回味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那微不可察的细碎声音骤增。 林中忽然冲出一队人把几辆马车包围。 统一的衣着配置,手中还携带着刀剑,他们的腰牌上有着象徵等级的字符,正是林鸿瑜所提醒的官兵。 包围着一行人的官兵们稍一辩认,就发现了他们正是失踪的那群少年。 几日忙活的差事可算有了头绪,立即就安排了两拨人一波差人回禀另外则是通知亲属。 车马被扣押收缴,他们一行人被带上了公堂。 几位车夫则是被反拧着手臂押解回来,疼得直唿官老爷冤枉。 倘若不是益景同出面解围,车夫们恐怕在路上就会被当成拐卖人口的人贩子。 眼前的街道越来越熟悉,从未擅自离开家的少年们一个个眼眶通红,直到家里人慌里慌张地唿唤着他们的乳名奔来,他们才与至亲抱作一团溃不成军地哭泣。 第159页 益景同的母亲自然也来了,甚至连他许久才回家一趟的父亲也回来了。 父母的视线自那些痛哭的人中一个个略过,益景同看见益沛嘴角微动,似乎在默数着人头数——过不了多久他们中少了七人的事就会被人察觉。 二人最后看着他,益景同抿起了嘴唇神色坚毅。 面对心中漾起的那份酸涩而又柔软的感情,他的下意识反应是让自己显得坚不可摧,哪怕心里仍旧充斥着茫然他也不想被人看出来任何。 他面上仿佛毫无所动。 这些人是如何乱成一团都与林鸿瑜无关,他看着公堂里里外外人头攒动,哭哭笑笑热闹得更胜市集。 这些人中没有林修逸。 少年们都回到了至亲身旁,林鸿瑜觉得剩下的都与他不再有关。 他转身想走,看守的官兵拦下他。 林鸿瑜自储物空间取出林寻松的身份令牌——他印象里隐约记得这东西能助他前往五洲的任何地方。 那官兵见着令牌惊疑不定,连忙将高堂上的人请来辨别。 至此已是一路畅通。 益景同看着林鸿瑜头也不回地离去,不由眉头紧皱。 在他身边的母亲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异常,问他怎么了,益景同稍一思忖后摇了摇头。 他看向益沛,林鸿瑜身上并未拔除的邪教影响不是他们寻常人能管得了的——也许修士们能有一二法子。 益沛自然也见到了林鸿瑜离开的身影,可他却无法顾及——那七名并未归来的孩子的家人,正拉着他哭着要他将孩子找回。 那些人对他的身份并不了解,只知道他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平时见着亦有诸多畏惧,此刻却全然不管不顾非要找他们一家讨个说法——孩子们视益景同为精神领袖,最爱追着他玩,结果玩着玩着,却再也不能回来了。 身后是刚回来的孩子与自责忧惧的妻子,益沛自然会选择优先挡在母子身前。 哪怕再后悔再痛恨,那些人家也别无他法——只能拉着他发泄情绪。 益景同站在益沛身后,被母亲抱在怀中默默无言。 …… 林鸿瑜走在街上,这里的繁华程度不亚于诚洲。 路旁摆着的商品琳琅满目,林鸿瑜却无暇顾及。 ——他又听到了昌庆生的声音。 【他们在问自己家的孩子吗?——告诉他们,我的评价是鲜嫩多汁。】 他捏紧了拳,只是这次连人影都不再看得到。 人海自林鸿瑜向前的脚下被自动分开,乍暖还寒的春日,空气中氤氲着雾气,日光隔在天外,晃得他头脑发晕。 他站在人群之中,一时不知身在何地。 铜钱落地的声响在嘈杂的人流中被他所捕获,他顺声寻去,世界都被放慢了不少。 ——他看见那枚铜板在地面旋转,视线愈来愈近。 直到眼前一黑。 再度失去意识。 弯腰捡起还未停止旋转铜板的商贩直起身,惊讶地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 原先就在这儿的那个衣装华贵的少年,一看就出身不凡,这会儿倚着那凭空出现的人,像是已经睡着了。 ——最近丢孩子的人家多。 商贩看见那人搂着他想走,顿时心生警惕地唿唤道。 「这位公子——」 林修逸侧头,看向商贩。 商贩则是在这回眸间看清了二人相似的长相——高个儿男子拐卖别人家孩子的想法一瞬便被打消。 单凭这张脸他就能断定二人绝对关系匪浅,舌尖的话一转,他指着远处的铺子道。 「这孩子看起来面色不大好,前面有个熟药铺子,里面有看诊的大夫,不妨去煎一剂汤药。」 林修逸点头道谢后转身离去。 只是并未走向什么熟药铺,倘若林鸿瑜是生了寻常能看诊的病或有什么额外的状态,统统逃不过他的眼。 但这次林鸿瑜头上什么也没标註,只是安安静静地,像是睡着了一般。 林鸿瑜闭着眼睛,眉头紧皱——头顶却连【梦魇】状态都没有。 邪教的乌合之众可能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但邪教中所隐藏的能力绝对不俗。 想到石阵中央篝火里灼灼晕散的火光,那些强烈的侵蚀气息当时被他所察觉,只是林鸿瑜状态不容乐观,他要先照顾好林鸿瑜。 直到林鸿瑜稳定下来,林修逸再度重返石阵,那庞大的篝火却已经熄灭了。 那些特殊的能量也消失不见,徒留一地燃料残渣。 第081章 过去与未来 现代的医疗检测设备探测不出林家兄弟二人突然昏倒的真正病因。 事情发生的过于突然,除了早就与易洪宇谈论过前往带回林修逸计划的慕容漱玉,其他人都觉得易洪宇的昏迷毫无徵兆。 林循也是在事发第一时间就叫来了慕容漱玉——他直觉慕容漱玉对此略知一二。 慕容芝的确有所猜测,不单是他们家这对儿无故昏迷的兄弟,还有早早离世的慕容芝。 但她并不准备告诉林循,只说自己会带着卫鹤日日检测二人的状态,让他放心。 林循面对她的隐瞒也没说什么,他的回应是当日就赶来的大堆手持热武的警卫。 他们登上岛屿,整片岛都被纳入高度警戒区域。 除了她与卫鹤,其余基地里带来的人都或多或少受到了管控,慕容漱玉自然知道这是林循对她的警告。 第160页 ——她的人还在他手上,倘若她动了什么歪心思势必会牵连剩下的人。 对此慕容漱玉只是嗤笑一声,他们之中不乏有擅长攻击的人,能量母体现在重归自己这边,相当于无限火力。只要她想,那些身着防弹衣的警卫与纸煳的没什么区别。 但她也没有出言讽刺,反而让手下这群人先在住处踏实一阵别惹祸事。 慕容漱玉自然知道,这是林循作为普通人,除了心里干着急以外所唯一能做的事了。 她履行着自己对林循的承诺,每日带着卫鹤检测一下俩兄弟的状况。 早年照顾慕容芝,年龄大了还得照顾慕容芝的孩子。 每每想到这里她是不由嘆息。 正走在路上跟卫鹤抱怨着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一股熟悉的能量波动传来,她与卫鹤顿时一个激灵。 ——比想像中回来得早。 她的脚步逐渐加快,直到拉着卫鹤一路跑到窗前。 易洪宇面色苍白,身体状态似乎极差,自然垂落的双手指尖还带着颤抖。他的双眼看起来又黑又沉,只是远远看着也能感到风雨欲来。 二人并未多查看一会儿,房内还显得虚弱的人眼神迅速扫射而来,携带着并未散尽的冰冷杀意。 慕容漱玉感觉手中牵着的卫鹤打了个哆嗦。 她则像是察觉不到空气的沉滞一般,面带微笑地开口说着。 「你回来了——见到阿芝了吗?」 易洪宇看着她,那眼神与她所见的任何人都不同。 她活在世上这么久,也不是没见过什么穷凶极恶之辈。 可易洪宇只是站在原地姿势都并未改变分毫——他透过防弹玻璃看着她。 神情甚至无法与狠厉相关联,却令慕容漱玉不由胆寒。 ——他在另个世界绝对杀人了。 被他所注视的二人不约而同地清晰认知到这点。 他的视线过于冷厉,直教慕容漱玉脸上最后的一丝笑容也保持不住。 易洪宇这才点头。 「——见到了。」 「我的笔记本在哪?」 他问道。 ——实在没想到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台笔记本电脑。 慕容漱玉的表情稍显错愕,她知道易洪宇原先就很宝贝那台笔记本,几乎是随身携带着。 可此刻易洪宇要那台笔记本,绝不会是想要立即投身于工作或是网瘾犯了。 她猜测,那东西,大概率与另个世界有关。 「林循给你收起来了,包括你晕倒时的那块铁皮也是。」 慕容漱玉回应道。 「你受伤了?——谁有那能耐能伤到你?」慕容漱玉对另个世界了解不深,几乎对那边所有的猜测都源于慕容芝的无意提及,可即便如此,她也觉得易洪宇的能力应该算得上超然出群的。 她拉着卫鹤从窗户绕进房中要为他看诊。 只是慕容漱玉前脚进去,后脚的藤蔓已经将门口封堵。 卫鹤被隔在门外,见此是眼含担忧地沖她摇头。 「讳疾忌医可不行——」 虽然这么说着,慕容漱玉还是转身朝卫鹤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虑,让她先行离去。 他们都清楚,卫鹤更多是观测他身上能量的细微分布情况,但他的伤显然并不处于外在身体上,即便卫鹤有能有起死回生之能也无法为他治疗什么。 易洪宇坐在椅子上,对面的椅子被藤蔓所挪动,正朝嚮慕容漱玉的方向。 「还没聊过她吧——你口中的阿芝。」 慕容漱玉脸上惯常的轻笑收敛,那些陈年往事被她娓娓道来。 正如易洪宇所想,慕容芝的确就是自修真世界而来的,林鸿瑜的母亲。 只不过不是他前世的母亲,而是现在的林鸿瑜的母亲。 她对慕容漱玉说,她来这里就是要找到自己的大儿子。 可她们只有两双腿——在世界范围里找人,同痴人说梦又有什么区别。 好在慕容漱玉剩下的时间很长,她见过太多的生死早已觉得生活麻木无趣——和另个世界的人一起游歷以作消遣,简直再好不过。 二人在寻人之旅中度过了很多年,人们的衣装从长到短,再到路上出现了汽车,她们收留了一群身患不治之症被抛弃的孩子,而阿芝则是将他们治癒——正是卫鹤他们这些人。 她把自己的姓氏共享给阿芝,她觉得她要找的人永远也不会出现——即便出现也不会影响任何,届时就是阿芝带着儿子,和她一起,三个人领着一群孩子继续生活。 可她们也不是无时无刻都在一起,即便她再特殊也是人,需要睡眠。 在她睡着的时候,阿芝找到了多年盼望之事的蛛丝马迹—— 慕容漱玉掰着手指算过去了几十年,年轻的面目呈现出一丝慈祥的神态。 ——二人相伴太久,久到慕容漱玉都忘记了她们本来的目的。 那天睡醒,她接到了电话,是阿芝打来的。 阿芝感谢她陪她走的这段路,说现在她要离开了,她找到了林修逸的父亲——她笑着说会亲自将林修逸带到这个世界,给他他曾欠缺的爱。 慕容漱玉虽活了不少年,可在这种事情上却显得茫然而幼稚,她没像往常一样嬉笑,反而抛出了质疑——她让阿芝二选一,哪怕她早就知道答案。 之后就是二人分别。 第161页 她说自己白活那么多年,还是满身孩子气,因为赌气加上本就对时间不敏感,等她实在忍无可忍,准备低头道歉之时,才发现阿芝已经离世。 讲到这里慕容漱玉的眸光闪动,似有悲伤在她眼底流动。 她取出那颗被她悄悄带走的能量母体,经过这些时日的修养光芒再度变得丰盈。 「这是她留给我的东西。」 「在和她同行的旅途中我从百无聊赖到慢慢有了一些愿望——我想要世界上有更多与我一样的同类,而这只有阿芝能做到。」 「经过她救治的人身体会重新焕发活力,而其中有少数的人能够汲取更多的力量——就像神话故事里的人参成了精,吃一口不仅延年益寿还能让凡人获得特殊的力量。」 「你应该深有体会。」 慕容漱玉看着易洪宇,他身上的能量并不稳,显然是元气大伤,手中的能量母体被她放在桌上推到易洪宇的一侧。 有它在易洪宇的伤势会好的快很多。 易洪宇却没有立即收下。 他觉着世界像是一团乱麻——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慕容芝是修真世界里有着两个孩子的那个阿芝,而不是易洪宇作为独生子林鸿瑜的前世中的母亲。 在修真世界里,未来的她像易洪宇一样,为了林修逸来到现世成了慕容芝,还在此世度过了好些年,成为了以现在看来的【过去的慕容芝】。 易洪宇这趟行程所见到的母亲,是慕容芝的过去【阿芝】,也是未来的【慕容芝】。 为什么她的时间线像是陷入了循环?易洪宇不明白,但他想起了林修逸。 单看林修逸,他所处的世界像是正常的,他的意识去了修真界、这边的身体就陷入昏迷。 没有同时存在过,就像是登陆了不同帐号一样。 易洪宇忽然想到第一次见到林修逸时的那张照片,那之后他就染上了梦里喊打喊杀的邪病,他现在知道那会儿根本就不是什么邪病,是灵魂里带的煞气和特殊力量,想要伴随记忆一同觉醒。 去年那个看邪病的老先生说有东西替他镇压过这些。 【算算时日,也快了。】当时那老先生这么说。 结合现在所发生的,想来那位看邪病的不算是骗子,可能真是较为敏锐的一些人,能察觉到一些正常人无法感应到的东西。 只是他还说,为易洪宇镇压煞气的另有其人,也可能非人。 原本他说的话过于离谱也没人相信,可现在一部分已经被证实,那剩下的话也就显得可疑了起来。 当年为他镇压煞气的人,究竟是谁? 易洪宇的眉头不由蹙起。 为什么有着双生子的母亲来到此世只为了寻找林修逸而不去找林鸿瑜? 是林修逸,在那个世界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距离魔界降临还有三年,有着林修逸在,又有尤溯源提前透露,三年之后又是什么情形? 单凭体术可无法中断源源不断的邪魔入侵。 林修逸究竟觉醒了什么力量?自己曾经所觉醒的特殊能力也是在神智受到冲击后才展露出来的,因为时间过于仓促又腹背受敌,他的力量像是被强行催熟,那林修逸呢?他的能力是否强大到足以扭转战局? 越是了解,那些过往就越像是被打碎的纷飞碎片,让人摸不清头绪。 躺在床榻之上的林修逸长发已经能够柔顺地散在枕上,合上的双眼彰显着对此世的无情。 暗中蔓延的植物组织延伸到岛屿的每一处,那台笔记本的所在被轻松定位。 在慕容漱玉惊奇的眼神中,那些藤蔓已经灵活地将笔记本开机后端了过来。 屏幕所显示的,正是仅存在于慕容漱玉想像中的另一方世界。 第082章 贼寇 「杀了他!——哥!" 已经躺在回家马车上的林鸿瑜这么喊着,惹得外面的车夫心中又是一阵嘀咕。 林修逸拿帕子为睡不安稳的林鸿瑜擦了擦汗,对频频回头的车夫说:「——别看了,等到了地方给你双倍报酬。」 话音刚落,原本老实盖在被子里的林鸿瑜却忽然伸了手,他闭着眼睛,自须弥戒中取出佩剑对准虚空就是一划,口中喝道:「邪修受死——」 幸而有林修逸在侧及时拦住,车顶棚才没被他一剑破开。 可在本就不安的人听来车里的动静也不小。 车夫的声音弱弱地传来:「——即便眼馋报酬,俺也得有命拿啊。」 这一段路走得是日日胆战心惊,那小郎君不知撞了哪门子的邪——成日里疯疯癫癫的,睡着时候喊打喊杀,醒来就问他哥在哪。 他哥也是怪了,弟弟睡着是天天伺候,醒来就立刻躲得远远的。 要不是他们长得实在相像偶尔还让他传句话,他都要以为是不是拐子冒充亲哥骗小孩的了。 车轮的速度是越来越慢,林修逸觉得等林鸿瑜再喊出什么,恐怕那车夫就要让二人下车了。 倘若林鸿瑜稳定一点,他带着林鸿瑜往回赶倒是没什么。 只是这几天林鸿瑜时好时坏,有时候一觉睡过去一整天,口中不时嚷嚷几句。 有时候又是全天睁着眼不睡觉,口中偶尔还嘟囔几句邪修什么的。 林修逸觉着,倘若自己在他醒着的时候露面林鸿瑜立马就会拔剑砍人。 只能说不愧是邪教,实在过于邪性,连林鸿瑜都显出了几分癫狂样子。 第162页 前几日在城中时候益沛还曾留过他们,但那时候林鸿瑜的情况已经有了恶化迹象,怕这邪教残留的东西在他脑子里放太久无法拔除干净,到时候别真出了什么问题。 即便益景同的父母带着安然返回的孩子盛情相邀,林修逸也是当即拒绝。 启程往回赶的事儿刻不容缓。 林修逸想为他留个马车,好让林鸿瑜清醒之际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该往哪儿走。 把事情原委简略说了一遍,又对车夫保证不会伤害到他,倘若中途有任何损失全由他们兄弟二人担着。 如此说了好一通,那车夫才迟疑地点头。 直到日薄西山天色渐暗。 路边的树影里忽然窜出一伙占道的贼寇,拦着马车不让走。 这一带原本就有这么些人,已是心照不宣,车夫小声地提醒车厢内的人要出钱财来给各位绿林好汉买酒。 外间厢门打开,只见暗色的车帘掀开,其中伸出了一只比精铸的银还要光洁鲜亮的手——没有任何茧,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好生娇养出的,指间还拿着一锭银元宝,不偏不倚地落在车夫举起的掌中。 ——谁会放着好好的生活不过,跑到这荒郊僻壤的山沟沟里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贼寇声如洪钟口中喊着劫富济贫,在林修逸看来只是徒有其表,他们在地图画卷中所显露的灰色中立阵营早就代表着他们不会动手——即便有贼心也没什么贼胆。 更像是别样的沿街行乞。 林修逸没心思管这些闲事也不觉得一锭银元是什么大钱,即便放在行程开支的预算里也是很小一部分,所以眼也不眨地直接就给了。 ——车夫的手被银元沉甸甸地往下坠落一分,随后就掬着送到匪首那边。 通常来说这些银子够他们走几个来回,只是这次,那些匪徒却没有分毫想要撤离的意思。 视线被车帘隔断,留有的细微缝隙不禁让人不由幻想里面是否也坐着一位绝代佳人,就比如县令家乐善好施的千金——饥荒施粥时,他们就曾见过那双腻白的手,只是比起这一位来也显得黯然失色。 本来只是图点银钱,这会儿贼人们倒真不愿意拿钱走人了。 「——我们寨主近日要选个压寨夫人,车里的人都速速出来。等我们这些粗人动手可得小心大刀不长眼。」 那车夫听了顿时就弓着腰背讨饶。 「老汉车上只有一对儿回家看病的兄弟,哪有什么美人啊。」 「各位大王行行好,让他们过去吧——省得冲撞着、再过了病气给您。」 原还只是好奇有着这副骨肉的人该长成什么样子,眼下听了车夫的话贼寇是嗤笑出声。 「什么灾病是哥儿几个没见过的,事到如今还怕这点小病小灾?」 「——巧了,寨子里新来了位大夫,牵上你的马,给这生了病的带回去瞧瞧。」 无论那贼寇说的到底是真是假,真正为此操心的只有车夫一人。 他发出一连串的告饶,那贼人却将他一把推开。 几步走到马车旁时,车帘忽然缓慢落下。 正奇怪着风平浪静的什么时候把车帘给扬了,刚凑近了想往里去看,只听得里面传来雌雄莫辨的少年声音。 「谁在外面?」 随后车的边缘被林鸿瑜撩开,二人对视,距离接近,都是陌生面孔。 那贼人本就抱着看美色的念头,这下倒真被晃了神,等林鸿瑜再度发问,才意识到面前的人原来只是个没长开的少年。 「——你们是谁?」 林鸿瑜问道。 他才睡醒,还分不出身在何处。最近林鸿瑜每次醒来的地方都不一样,好在有林修逸在他周遭留下印记,这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倒也没生出过孤寂之感。 只是这次醒来眼前的人倒是不少。 视线扫过一张张面孔,没有林修逸,也没有在梦里喋喋不休的昌庆生。 「我们是这儿的山大王,里面的人呢?统统都出来——」 林鸿瑜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车厢。 「里面除了我没别人。」 他如实说道。 那盗贼们是亲眼见过那只手的主人,显然不是少年所能拥有的。此刻像是被显而易见的谎言所愚弄,顿时是瞪着眼睛拿刀指向林鸿瑜。 「——当我们瞎吗,刚刚递银元的人呢?」 「刀剑无眼,小心让你小命不保。」 那车夫倒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见过林修逸的神出鬼没,也知道林鸿瑜未必是在讲瞎话。 他焦急地比划着名手势,示意林鸿瑜把车帘拉开证明所言非虚。 林鸿瑜则是回过了味儿,他问道。 「——你们是寇贼吗?」 「知道还不赶紧下来!」那人疾言厉色,显然是默认。 林鸿瑜爱憎分明,又不像林修逸,没那么怕麻烦。 在他心里寇贼就是扰乱秩序的坏人,是林寻松时不时就要派人去清剿的为非作歹之徒。 寻常见不着倒也罢了,这会儿既然胡搅蛮缠地犯到眼前,是不管也不行了。 那车夫正急着,却见那天天昏睡不醒的小郎君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套着剑鞘的长剑来,也没多话,下一刻马车前的人就被一剑抽在地上。 剑未出鞘,却抽得那人蜷缩在地倒吸冷气。 事发突然,没人会想到原先劫持的对象居然会先发制人动了手,那些盗寇反应过来后一窝蜂地全围上去。 第163页 随后逐一被剑鞘抽了出去。 这一趟出来林鸿瑜的确是变了不少,但也有些本质并未变更。 林修逸躲在远处没有露头,他知道倘若自己现在现身,林鸿瑜并未拔出的剑就将立即出鞘。 那些贼人倒在地上痛苦哀嚎,后面跟上来的也不是傻子,眼见同伙被一一抽飞,谁都不想再上赶着挨打,转而撒腿往回跑。 车夫张着嘴呆愣在原地——没想到那看似病弱的躯体居然有着这般能耐,一时不知是进是退。 林鸿瑜跟在后面,见着一个抽倒一个。 「我去去就回,你先去报官。」 擦肩而过时车夫只听得这句,周遭尽是遍地哀嚎的人,见不着林修逸的影子。 既怕那些人的声音太大引来更多盗寇,又担心小主顾独自赶去贼窝不安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又马上要黑了,恨不得嚎两声问问林修逸在哪。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这里的动静还真吸引来了其余的贼寇。 车夫后悔不迭,尤其是那倒在地上的贼寇指着他,说他与打伤他们的人是一伙的。 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 这边林鸿瑜留了最后一个人,一路尾随着,准备顺藤摸瓜进山剿匪。 寨子里的人听着外面大唿小叫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出来一瞧,原来是有人带回来了个细皮嫩肉的少年郎。 「救命——救命!」 唿哧着粗气跑向寨门,离得越来越近了,那人看见寨子里的人手无寸铁地走出帐篷,看向他与他身后的人。 他身后?! ——忽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惊惧回头,却见那少年幽魂似地窜近,剑鞘直抽向他的脸颊。 头颅被狠狠抽向一边。 视线旋转中他看到众人面上的惊讶。 落地之时便失去了意识。 ——瓮中捉鳖了。 等林修逸处理完车夫那边的人,沿着一地蜷缩哀嚎的人跟了过来,就见着林鸿瑜这边已不再单方面围殴。 留在寨子里的尽是些老弱妇孺,没有什么威胁,林鸿瑜原以为他们是被掳来的,他们却说自己是那些盗寇的亲属。 见识过了他的身手,其中有位老婆婆哭着扑过来道歉。 林鸿瑜感到意外,但在对方不是敌人的状态下,他待人还是颇为有礼。 兇器被收入须弥戒,越来越多的人跪倒在地开始抹着眼泪,林鸿瑜猜测这些人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们却说自己是在此避难。 天色暗了下来,寨子里升着篝火,年岁较大的人将他迎到营里送来滚烫的热饭。 林鸿瑜戒备着并未吃下,林修逸则是站在夜色中,清点着地图画卷中的红名。 第083章 为虎作伥 本不愿在山寨里多待,林鸿瑜原先的计划是剿匪后再去找找林修逸的踪迹。 只是寨子里的年长者眼含热泪,一副痛苦懊悔的神情。 生民于苦难中挣扎,林鸿瑜不会坐视不理,他觉着自己也许能帮上什么忙,也就不急着走了。 跟着进了帐子,里面暖烘烘的熏着不知什么香,还有着淡淡的烟雾。 有幼龄小儿为他们端来茶水,这些人先是喝了几口润了润嗓,随后开始讲述他们之中发生的故事。 在他们口中,这个山寨现在有两拨人,一批是他们这些原本生活在山脚村落里的村民,另一拨则是原生的盗寇。 林鸿瑜在路上更多时间是在睡觉,他不记得山脚是否有村落。 那位老者姓徐,他说他们这些人本来过着本分的日子,只是不时就要被山里的盗寇侵扰,三年五载下来,家中女眷全被掳走,就连幼儿也不放过。 「怎么不去报官呢?」林鸿瑜问道,他肠胃空荡荡,面前摆放着的热腾腾饭食却是动也不动,只耐着性子听人讲述。 听到他的话老者嘆了口气,旁边的青年咬牙切齿地接话:「没用——在第一次受袭就有人去了,府衙的人就说会派人巡查,结果过了两个月我们再差人前去,发现申报的这桩案子已经结了。」 林鸿瑜见惯了父母时常派遣人手前往诚洲各处,就连他们自己一来也没多少闲暇日子,还是头一次听说外洲有这种还未调查便草草了结的案子。 只是听他们所说。村民与贼寇之间是积怨已久,怎么还会有这么多村里的人加入仇人阵营呢? 「我们平日里除了抡锄头种地就是上山砍柴,哪里比得上那些手拿砍刀的亡命之徒呢?——光是他们骑的马,就不知踏死了多少人命。」 林鸿瑜想起被自己用剑鞘抽倒的那些贼寇们,其中并没有实力格外强劲的,他不觉得光凭这些人就能将他们欺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没过多久,村里还愿意折腾的年轻人就走了,剩下我们这些走不脱的,守着不大的家业受尽磋磨。」 「——好在那些盗寇们并不想将我们赶尽杀绝,他们派了人来协商,要我们每个月供奉美人与银钱。」 「起初我们自然不依,可留下的都是拖家带口的,谁家没个老婆闺女?他们这些畜生,硬是把良家妇女们从家里拽走。」 「就算多给银钱,这些铁石心肠的也不会心慈手软。」 「可这荒郊野岭的,我们又从哪儿给他们找美人去?」 说到这儿徐老又端起茶水润了润嗓,空气愈发的燥热了,倘若说得不是什么严肃话题,这会儿人都有点昏昏沉沉了。 第164页 帐子里没有太多的人,林鸿瑜却从他的话语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味儿来。 「好在那些盗寇还算守信誉——今晚就又到了【验货】的日子,倘若不是你来了,我们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几人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林鸿瑜,他这会儿即便再迟钝也听出来了。 ——原来他们这些村民也不是什么良善的,早就与盗寇勾结在了一起。 路上那些打家劫舍的,就是他们这些落草的原住民。 他想起刚醒之时那个奇怪的让车里人下来的盗寇,应该就是心中挂念着要找寻美人,至于他口中说的递银元的人——该不会是林修逸吧? 除了林修逸,林鸿瑜想像不出谁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从众人的包围之中脱离,甚至没有惊动任何人。 心中正纳罕林修逸为什么躲着自己,还在他即将睡醒的前夕匆匆离去,帐中的几人见他毫无反应已经讨论起来了。 「——样貌难得,就是稚嫩了点,不过正好,换身衣裳妆点一下倒也无妨。」 「就是把他带来那小子太冒失,倘若不是这里提前烧了迷烟,这会儿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林鸿瑜被这话打断了思绪。 迷烟? 意识到他们留自己在这儿看似是诉苦,根本目的其实是要耍诈,热腾腾的空气里蕴含着的是迷烟—— 长剑再度从须弥戒中被取出,却「噹啷」一声落在地上。 手上、连同身上一起都失去了力气。 见着林鸿瑜的情形,几人眉目间的郁色消减,甚至生出几分谈笑风生的意思来。 「徐老,您是怎么断定他不会喝我们解毒的茶水的?」 「能跑到寇贼窝里的,谁还没点戒备心?——要是你,你喝不喝?」 那人摇头:「不喝,即便你们喝了我也不敢喝。」 「这就是了——」 他们边说着边朝林鸿瑜走来,林鸿瑜则是驱使着双腿想要挪动身体,却筋肉一软重新跌坐回凳子里。 「——那些畜生荤素不忌,应该能行。」 他们对寇贼的恨意情真意切,却为解燃眉之急,而去坑害真正想要帮助他们的人。 二者并不冲突,此刻几人边骂着寇贼畜生,边做出这等为虎作伥的行径。 与畜生又有何异。 林鸿瑜怀疑瑶洲应该克自己,第一次来先是受骗跟着就是受伤。 这是第二次来瑶洲,前几日在东南岸上了邪修昌庆生的当,他觉着自己已经汲取了教训,没想到现在回家路上又被这些个勾结贼寇的歹人用迷烟给撂倒。 真是回回都上当,噹噹不一样。 每当林鸿瑜觉着自己有所长进,现实就会为他重新上一课。 心中复杂莫名,却因为这些人的实力实在普通难免有些轻视,他放缓唿吸让五行能量在身体重新流动。 可是解开迷烟的功效还需要一段时间。 那些人已经走得近了。 口中称赞着林鸿瑜的皮囊,伸手要将他的衣裳剥开。 即便再迟钝,林鸿瑜也察觉到了此举不怀好意。 手上力气全失,外衣的绳结被抽动,林鸿瑜咬紧了牙冠瞪着眼前的几人,其中一人还拿着一套纱质的桃粉衣裳,腆着笑脸在他身上比划。 乍暖还寒的春日夜里,即便室内烘烧着迷烟,也不由让人打了个寒颤。 陈老粗糙干裂的手指划过衣领,唿出的臭气喷洒在脖颈,干硬的倒刺像钢针一样锋利。瘫软的肢体任由他人操控,布料褪去的声音让人心生难堪,却无力抗拒。 「啧、富贵人家连穿个衣裳都这么麻烦——」 布料撕裂的声响让林鸿瑜想要绷紧嵴背,与此同时,前所未有的屈辱感袭来。 尝试动用全部的离去从他人掌下脱离,却全是无用功。 瞪大的眼睛到了这会儿不由有点发烧,林鸿瑜偏过头闭上眼,决定短暂的逃避。 门帘盪开,送来夜晚的冷气,几人的动作一滞。 随后是整齐划一的倒地声。 桃红的纱衣在空中缓慢降落,尚未触及林鸿瑜,就被毫不迟疑地扫向一边。 散乱的衣裳被重新收拢好。 林鸿瑜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清冽、却又让人精神一振的味道—— 是林修逸。 当他睁开犹含水光的双眼。 ——出现在眼前的却是昌庆生! 他张口想说什么,却忽然失言了。 原先还在身前志得意满的几人,现下统统瘫倒在地,连同陈老,都失去了声息。 他们……死了?林鸿瑜正愣着神,昌庆生的手却轻轻地抚在了他的脖颈。 微凉的触感,惹得林鸿瑜一个激灵。 「别怕——」 有着昌庆生长相的人发出的声音却像极了林修逸,林鸿瑜耳尖微动,难受的感觉却又切实地消弭不少。 水润的药膏涂抹在脖颈,带着些微的刺痛。 林鸿瑜的视力极好,他斜向倒地的陈老,看见黢黑又不平整的指甲边缘,有着同样色泽的、边缘尖利的倒刺。 他不知道是什么将自己的脖颈划破了个细小的口,却感觉到为自己涂药的人下手是格外的温柔。 林鸿瑜紧绷的神经瞬息间想到很多,最后,他在犹豫片刻后闭上了眼睛。 【昌庆生已经死了、那是你哥——】 第165页 松散的衣裳被那人重新整理,与旁人的笨拙不同,他的行动是利落又有序,连同被那几人拽下的配饰都被重新带回原位。 分厘不错。 林鸿瑜如鲠在喉。 他知道那人长了一张昌庆生的脸,不由眼睫微颤,林鸿瑜双眼睁开一条缝,他自下往上看—— 是他曾贴近过无数次的身体、他坐过的双腿、也是他闲暇就想牵起的手掌…… 还有与梦里林修逸受伤地方别无二致的、有着同样包扎手法的手臂。 林鸿瑜抬眸,看着垂眸安静看向自己的昌庆生。 当他的视线凝聚在那双眼睛之上时,那张脸忽然看着有点眼熟。 林鸿瑜使劲儿眨了眨眼—— 面容变得虚幻。 等重新凝实之时,面前之人,显然就是林修逸—— 林鸿瑜张开了口,神色怔愣地看着他。 躲了自己那么久的林修逸将他落在地上的佩剑重新拾起,擦拭完灰尘后存放进他的须弥戒。 地上的几人是死是活此时林鸿瑜也不大想管了,任由林修逸毫不费力地将他打横抱起。 当他们离开帐篷,林鸿瑜发现原先站着的人,不知在什么时候都已经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他们跨过这些人,所有的糟心事儿统统被抛诸脑后。 嘈杂的声音一扫而空。 静。 前所未有的静。 空气流动的声响与远处溪流冰凉的音节都成了静的一部分。 林鸿瑜抬头,迷烟的瘫软劲儿还未消,借着铺洒的月光,他看到林修逸的下颌。 ——怎么会把林修逸认成别人呢? 察觉到他的目光林修逸也低下头来,二人对视的一瞬,林修逸在夜色中显得冷寂的双眼漾开一抹温和。 林鸿瑜咽喉滚动,说不出任何话来。 第084章 正轨 有林修逸加入的战局就如同满级大佬重临新手村一般随意。 地图画卷范围里,所有展露出灰色或红色的人物标註点统统被林修逸推平。 林鸿瑜早先以剑鞘抽倒的那些人好歹会动会哎呦叫喊,现在他被林修逸带回马车旁,看到除了车夫外的其余人均是一动不动。 仿佛亲临尸横遍野的乱葬岗。 ——这等场面自然出自林修逸之手。 纵观全局,倒地的人们脑袋上一个个均是顶着【昏迷】的状态,只剩车夫一人还保持着清醒。 林修逸结了三倍的银钱简单写了手信,随后交代车夫可以回去报官了,车夫接过自是无有不允。 寇贼之事暂告一段落,剩下的就由官府收场。 只是没了马车,林鸿瑜就只得赖在林修逸身上了。 来时你追我赶赏景逗乐,回去抱在一处风驰电掣。 除却传送阵法,再快的交通工具也比不上林修逸的速度。 找不到林修逸的日子总算结束,林鸿瑜心中却并未放松。 他知道林修逸先前不出现只是为着自己认不得林修逸,而今既然已经认得出面前之人究竟是谁,林修逸也就没有再躲避的必要。 ——林修逸手臂上的伤让林鸿瑜倍感内疚,搂着他的双臂生怕压着那处伤患。 知道自己可能被邪教的东西影响了神智,甚至丧失了最基础的判断力,头一次挥剑砍向的竟然是最亲近的人,林鸿瑜一连几日都心情沉重地充满了愧疚。 好在二人极快地返了程。 上次出去林鸿瑜带着伤回,休养了半年才好彻底。 这次更惨,一个孩子手臂被洞穿,另个则是被邪门东西乱了心神。 当林鸿瑜说起梦中所闻——那些各种即将发生的事,提出要和林修逸再度离开家去。 ——林家父母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行了。 当即拿了纸笔示意林鸿瑜把事件都说出来,好让他安排人手前去查探。 林鸿瑜自然知道父母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外出,也就不再推辞。 他能感觉到邪教的篝火能量还扎在脑子里无法清除干净,只等他虚弱之时捲土重来。 所以也就默认了父母的安排。 可令林鸿瑜没想到的是,林修逸也留在了家里。 理由很简单。 林修逸前往瑶洲的目的就是从秘境中激活天赋,现在虽说没见天赋的动静,但目的的确已经达成,自然也就没了离开家的必要。 对此林鸿瑜乐见其成。 与外洲的沟通则是全由书信代替。 在家与林修逸一同休养的这些日子,成了林鸿瑜人生中最为惬意的时光。 不同于年幼时期一切凭藉感觉胡来,也不是为了追逐林修逸没日没夜的修炼。 他在有意识地干一些自己喜欢的事儿。 倘若林修逸与父母在,也经常会陪伴在他身侧与他同游,偶尔走街串巷,不时还会收到驿站送来的包裹。 起先是尤溯源得知了他的状况,送来了视若珍宝的镇魂钉——可惜没什么效果林鸿瑜又退还了回去。 随后尤溯源就开始大把的往家里寄送珍奇玩意儿,他已经开始游歷,确实也遇上了不少好玩东西,林家对他的行迳自然知悉,也进行了资金扶持,加上早年养在家里的情分,俨然也算是半个家里的一份子。 干元宗的汤越池以及乔茂也不曾忘记他,连着林修逸的那份,统统都往林鸿瑜这里寄。 甚至偶尔还会收到益沛与益景同的礼品。 第166页 这些都是他所认识的人,林鸿瑜知道该往哪里回礼。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来自外洲各个宗门的东西,末端的署名林鸿瑜甚至见都未曾见过。 「——是你在石阵救出的那些修士。」林修逸为他解疑。 ——他救的? 林鸿瑜每每想到这里都会露出茫然的神情,他不记得自己有救到谁。 ——他当时在石阵是想救人,可却被昌庆生所骗,在接收到那团能量之后就彻底失去了任何意识。 后面的像是救人之类,他原以为是林修逸所为,可事实好像又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收到的礼物不乏珍贵秘宝,林鸿瑜想要退还却不知该送往何地。 林修逸则是对他说不必忧虑,那些人、早晚会再见到的。 见他说得这么笃定,林鸿瑜也只得点头。 因着神智里蓄势待发的邪门东西,林鸿瑜修炼的进度原本应该放缓,但是有些莫名其妙的焦虑感受又催着林鸿瑜,让他不得不抓紧时间修炼。 这种感觉在修真歷114年底林修逸离开家时达到了顶峰。 两年过去,诚洲大陆是灾祸频频。 就连身为城主的林寻松收到外洲的信件查看时,凝重的表情也彰示着哪里都不太平。 即便是在家,林修逸也早早地参与了政务上的事宜,好歹让父母不再烦劳伤身—— 在此之前,洪灾、涝灾、疫病,接连不断。 母亲累倒了,她被提前从疫区送回了家,烧得头脑昏沉,从疲乏中醒来,便见到了守在床榻边的双生子—— 她看着林修逸,神色显出一丝为难说:有个不情之请。 ——其实无论她说什么,林修逸都不会拒绝。 一家人哪用得着客气。 只是她对双子过于关怀,习惯了施予爱,从未想过要劳烦自己的亲生子——等到了向儿子索取之时,心里是说不出的惭愧。 ——她说野兽再度躁动,这次更胜以往。 加上林氏再次察觉到了被咬伤之人身上所携带的那股邪气。 即使上次被野兽所伤之人的邪气并未影响战局,她还是深感不安。 怕生事端,林氏就想让林修逸前去保驾护航。 对此,林修逸的回应则是即刻动身。 林氏并不是什么身体娇弱的普通人,自然也不会得什么寻常的病,可现下她再度生病发了热,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医者尚不能自医,林修逸更是别无他法,只能将她所盼达成,以此让她稍感轻松。 林修逸走后,林鸿瑜就亲自照顾着母亲的病情。 林氏本也不爱擦脂抹粉,这次昏倒后发了热,是肤色胜雪,皮下泛着病态的红。 眼瞧着要不好,林鸿瑜便时刻守在病床前。 每每林氏醒来,总是瞧见儿子泪眼汪汪。 她便拖着沉重的身躯,像林鸿瑜幼年时候一样,摸着林鸿瑜的头,反过来讲些逗乐的事来安慰他。 前线传回的书信记得极为详尽,林鸿瑜每每收到就跑回母亲房里,逐字逐句为牵肠挂肚的母亲念着。 最开始书信说林寻松铜浇铁柱的身躯苍劲有力,林修逸也在灾区拯救伤患,百姓无不感激涕零。 后来提到,这次的野兽仍在不断聚集,秘境里的妖兽也发生了大规模逃逸,林寻松昼夜不休熬得干瘦,绛云宗派来了弟子也在增援的路上。 送信甚至都要大公子在前开路——而大公子为了书信及时送达,无论在哪忙活,都会一大早清理出一条散落着尸体的血肉坦途。 与之一同散播的,还有城主府大公子林修逸仿若厉鬼一般残忍血腥的传闻。 对此人们私下里众说纷纭。 战况刻不容缓,父子俩甚至没有托人一同送回家书。 单凭藉那些简短的相关记录,留在家中的母子二人心里都是颇为担忧。 ——他们自然是相信林修逸的能力,有他在,林寻松的安慰、甚至是在灾区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有事。 他们担忧的,是没有记录下来却传播了上千里的传闻。 即便是隔着美化后的书信,林鸿瑜都能想像到那些人该是何等的惊惧。 对于林修逸的特异,亲近的人会觉得格外可靠,不熟悉的人难免会感到恐惧。 二人心中皆有所猜测。 林氏的能力也是十分特殊,早在很久之前,也有人曾对她投以异样目光,暗地里说她不详。 ——即便是治癒众生、清心宁神的能力,尚且有人乱嚼舌根,更何况是不再隐藏实力也懒于交际的林修逸。 传闻说他神出鬼没,还有人猜测他可能被仙家附身。 这些真真假假,可信度不高,只是林鸿瑜不乐意,他不想别人说林修逸不好。 林鸿瑜都想站出来说被脏东西附身的是自己。 显然、这会适得其反,除了气闷之外也只能静待转机。 只是转机还没等来,林鸿瑜先收到了来自乔茂的书信。 乔茂很生气,那些关于瑶洲城主之子是恶鬼附身的流言以极快的速度传播进了宗门里,居然还有人信了—— 尤其是追随苏桓的那些人,一个个变本加厉地抹黑林修逸,乔茂为此没少去其他山头和人拌嘴打斗。 而汤越池与他原先那些听话的师弟们,则仍是勤加修炼,基本不会下山,得知这事也下山收拾其他的弟子。 第167页 其余的干元宗弟子则是坐山观虎斗,现在宗门基本分为三派,也是硝烟四起的互看不顺眼。 值得一提的是,不止干元宗、瑶洲更是有了内乱,八百里战火连天的,不少有世俗牵绊的都下了山。 因为简波的缉拿告示现在仍高高挂着,加之他这三年不知藏在何处养精蓄锐,实力也尚且未知,即便二人忧心着林修逸这边也无法前来支援。 说到这里,乔茂还简短的表示歉意,他自责于自己疏于修习,至今仍是半桶水功夫,因为实在难登大雅,师兄们不能放心他单独出行。 笔墨痕迹在此处变得粗重,乔茂下笔似乎使了劲儿——代我向神仙哥哥和伯父伯母问安,我一定会早日来帮忙! 林鸿瑜看着冗长的信件,仿佛有涛涛不竭的话想要向林修逸与林鸿瑜倾诉,字里行间,全是个人情感与思念,心中却不由升起一丝暖意。 想必林修逸看着早年的自己废话连篇,亦能看出那些真挚的情谊。 现在想来,着实让人觉着害臊得很。 心里的这些念头转瞬即逝,林鸿瑜将信件折好收进须弥戒里。 现在一家四口唯有他还有余力,母亲的身体不知受何影响迟迟不见好转,他要在管事之余去侍奉好母亲,个人的情绪要被放在更靠后的位置。 ——传到城主府的诉状通常已经是较大的案子,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平日里罕见的东西,这些日子纷至沓来。 诚洲各地的祸事仿佛雨后春笋,为了不让林氏强撑着身体去处理各种烦人的政务,林鸿瑜日以继夜地翻看着过往的卷宗快速学习处理。 原先城中囤积的那些大量的人手被调派到了灾区,剩下的官兵并不充裕,即便是林鸿瑜想要亲歷亲为,因着母亲的病,府上也不能离开人。 那枚在林鸿瑜须弥戒中存放了许久的城主身份令牌并未归还,眼下刚好到了用人之际,他便以此物为信张罗着召集有志之士为诚洲效力。 林母看着不谙世事的小儿子——他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提前接手了重担,在短短的日子里就迅速消瘦下来,轮廓变得清晰分明,眼下还带着青黑,更显得一双眼睛是炯炯有神。 显然是许久没有睡好,她想让幼子好好休息自己顶上,张口却是气血翻涌扶着靠枕缓和了好一会儿。 再抬头时看到了林鸿瑜的紧张与担忧。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自己究竟该做什么,心里的话最后化作了夸奖,她抚摸着林鸿瑜的脸颊,说娘为你骄傲。 其实林鸿瑜也差不多到了极限,只是因着太忙精神一直紧绷着。 唯一的盼头就是等前线缓和林修逸回来,到时候他就能放松下来,然后两耳不闻窗外事蒙头睡个两天两夜的。 往返于前线与故乡的书信已经堆叠到第二箱。 提到林修逸的往往只是寥寥几笔。 直到林鸿瑜等到前线传回的捷报书信,他通篇上下查看,却没见有任何笔墨提及林修逸。 凯旋的队伍在批量返程。 这些人里没有林修逸。 最后一批人马也回来了,林寻松与赶来支援的尤溯源一起,他们带来了林修逸的消息。 ——林修逸去干元宗了。 此事对于林鸿瑜来说毫无预兆,却又从尤溯源的神情态度中隐约觉着早该如此。 因着人手现已充足,林鸿瑜也就不必再操劳。 所有事宜交接完毕后,他却没有像想像中的那么轻松。 林鸿瑜察觉,早在很早之前,他的安逸与放松好像就只能在林修逸身边获取。 他相信林修逸做事绝对是心中有数,也就不在挂怀。 而林鸿瑜自己也在年岁中学会了独立,没有沉溺于苦思,林鸿瑜边沉默地等待,边投身于家乡建设与修炼之中。 各地灾情基本都得到了控制,一副欣欣向荣之景。 直到过年,林鸿瑜也没有等来林修逸的书信。 修真歷115年。 年初的清晨呵口气都带着霜雾。 已经病癒的母亲敲响了林鸿瑜的房门,说要带他看个惊喜。 对林鸿瑜来说,能称得上惊喜的东西不多。 因为母亲没有明说,林鸿瑜也就保留着那份猜测。 怀揣着难以自抑的欣喜,林鸿瑜跟随母亲,走到了家附近的冰湖。 这里已经被重兵把守,林寻松站在包围圈中里侧的位置。 天下都是白茫茫一片,穿过士兵,林鸿瑜与母亲走近了些。 他看见岸边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已经嵌入了不少灵力装置。 ……这是哪门子的惊喜? 疑问停留在微张的嘴边,只见那些由灵石灵宝围起的区域泛起了浓郁的肉眼可见的白光。 ——与他在干元宗所见到传送阵极为相似。 但是要比那更大,灵力含量也更为充沛。 流动的白光之中,似乎有人影在其中晃动。 想到母亲面含笑意说出的【惊喜】。 林鸿瑜忽然意识到了那份惊喜可能是什么,心脏一阵鼓动,脚步不由往前踏了一步。 传送阵的白光缓缓淡去。 林修逸自其中走出。 第085章 浩劫降至 与双生子久别重逢互相眼中只有对方不同,其他人的注意力全被跨洲传送阵所吸引。 这等程度的阵法,在现今修真界也再难找到第二个。 第168页 林修逸身后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修士。 这种凭空大变活人的招式,别说是外围踮脚看热闹的寻常人深受震撼,就连知道建立传送阵难度的修士看了都觉着震惊。 可想而知,阵法大师燕弘新随后会是何等的声名大噪。 传送阵的另一头布置在干元宗离恨山的山脚,即便干元宗宗主闫睿仍在闭关修炼之中,可只要干元宗有他坐镇,就不会出大乱子。 与之一同前来的还有抱着大黄和小黑的乔茂。 他还带来了干元宗特色灵果,见着林氏这个救命恩人是立刻围了上去,一口一个伯母的喊着。 乔茂已经习惯了一只眼睛生活,仅剩的那只眼睛不见半分阴霾,仍是神采奕奕,性情像是没受到外在的任何影响。 他本就不大在乎别人的看法,是以即便有人拿外貌嘲讽奚落,他也毫不在意。时日久了也没人再将乔茂说成是独眼怪物之类。 林氏也乐于和这个性情与林鸿瑜有几分相似的孩子聊天,问到曾经与他一起的汤越池怎么没来,乔茂就有了更多的话想说给她听。 ——汤越池这些年的变化可不小,单是修为程度,他就从弟子中的上层行列,晋入了顶尖。 性格上也沉稳了不少,除了与乔茂偶尔拌嘴,已经完全看不出早年压榨同门的轻佻模样了。 趁着汤越池不在,乔茂就将他听闻的汤越池的黑料统统讲了出来。 像是幼稚的对新入门弟子立威、拿了同门弟子灵宝据为己有却又随手乱扔、犯错受罚永远是表面答应实则让他人顶替种种。 听得林氏感慨:「想不到他竟会做出这事——」 因为足够信任,乔茂也没特意为汤越池挽回面子,他转说道汤越池的好,这回更是如数家珍,什么不拘小节、出手大方不抠门、对手下师弟很好、还愿意为他出头照顾人也细心等等。 意识到夸奖的话说多了,乔茂暂缓了会儿,他说道:他本质不坏,现在更是变了,已经很有这届首席弟子之风,完全和初见之时是两副面孔。 「你们感情真好。」林母评价道。 对此,乔茂咧着嘴是光笑也不出声。 林寻松则是看了会儿这跨洲传送阵的浩大阵仗,平白无故绝不可能有人愿意消耗这等程度的灵力与灵材来构建。 他转头看向林修逸,见俩双子还在互相对望着叙旧。 半个月前,非要事不轻动的城主印亮了。 自林寻松坐上城主之位以来,城主印总计只使用过两次。 第一次是告知各洲掌权者诚洲城主之位已经由他接任,第二次就是长子还在襁褓中时的事儿,当时已是濒死之际,不得不寻求其他高位者的帮助。 这次城主印的传唤,是由手握宗主印的益沛发起的。 主要就是想要在干元宗与诚洲之间开启一道跨洲传送阵。 暂且不提跨洲传送阵对阵修的修为境界要求有多高,单单是这种毫无防御直入腹地的传送阵,倘若对方有歹心就是极为危险的,非得是毫无嫌隙极为亲信的阵营之间才能建立。 见到林寻松的犹豫,益沛提到了是他师弟的想法,说浩劫降至,传送阵必不可缺。 益沛的师弟就是林寻松的儿子林修逸。 考虑到林修逸决计不会无的放矢,益沛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即便心里存疑,林寻松也还是点了头。 林修逸既然能够说服有着实权的代理掌门益沛与当代阵修首席燕弘新,想来【浩劫】的理由定然相当牢靠。 只是这浩劫是否为真,林寻松却完全一头雾水。 即便是真,那究竟是降临是瑶洲,还是诚洲? ——不光是诚洲灾祸频频,别的洲也有各种灾害发生,甚至损失更为惨重。 现在林修逸就在眼前,林寻松有一肚子话想要问询,只是双子多日不见似乎有无数东西亟待沟通,他也就将问题都压了下来,想到府中再叙。 而他的神情,则是被尤溯源看在眼里。 他下意识地捏上那枚镇魂钉,心中已是一片澄明。 冬日暖阳初升,为瓦蓝色的湖面镀了层金芒。 留守了兵将看守传送阵,那些同行的修士则说要体验外洲的风土人情。 分别之后,他们这些亲近之人则是往回走。 因为离城主府不远,一行人默契地选择了步行,冻雪酥脆的响声极为悦耳,近日是难得的悠闲日子,却因这突如其来的阵法,让林寻松难免惴惴不安起来。 「接下来,各宗门修士将汇聚于诚洲,届时就劳烦父亲安顿了。」 这是他们到家后林修逸所说的第一句。 对此林寻松并没立即答应,他的眼神锐利,盯视着林修逸毫无波澜的面容。 「——你的意思是,【浩劫】将出现在诚洲?」 林寻松的神情无比严肃,对于【浩劫】一说,其余人皆是闻所未闻,听到这话具是一怔,随后顺着林寻松目光看向林修逸。 只见林修逸点了点头。 「魔界即将现世,邪魔将于一个月后袭击诚洲。」 他的话音未落,在场之人皆感匪夷所思。 就连尤溯源的眼神也带着茫然与不解,他记得……魔界降临是在夏季,林修逸为何会精准地说是30日后? 倘若是别人说只存在于话本中的神啊魔啊的即将临世,他们听了可能会觉得那人临时痴傻或是犯了癔症。 第169页 ——可说这话的人是林修逸。 众人等着他的解释。 而林修逸则是看了眼视野边缘不时滚动的横幅—— 【魔界降临倒计时:30日】 即便原先对尤溯源疯癫时候的话存疑,在他看到游戏系统播报的魔界降临百日倒计时后,也就能够确定此事大概率错不了。 毕竟披着游戏系统皮的东西向来精准,还从未出过错,也还不至于在此事上误导他。 尤溯源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往前一步,镇魂钉被他牢牢地攥进掌心,嵌进肉里。 他知道只要没有镇魂钉的辅助,那记忆中的邪魔幻影就将捲土重来。 即便再不想面对,这也不是他的幻想,是真实发生的过往。 而那些可怖之物,即将再度临世。 「——由我来说吧。」 在场之人的视线由林修逸身上转移到尤溯源这边。 尤溯源深唿吸,因回忆那些残酷过往而被勾起的极端情绪使得他的身躯不自觉地颤抖。 他一手搂上自己的胳膊竭力抑制住那些影响,一边开始缓慢地诉说沉重的过往。 ——他将自己在重生伊始就对家人所说过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众人。 初次将这些事讲述给家人听时,他死死地扣着身边之人的手,以期亲近之人能够理解,这就足以分担他的苦痛。 只是他们的回应,是将尤溯源送往有着特异能量的城主夫人处。 即便市井流传的关于城主夫人的传言并不好听。 他有着前世的记忆,心里知道外界的传言并不属实,所以他不害怕。 只是家里的人对此并不知晓——他们只知道,城主夫人邪门,但是能让人自迷惘中清醒,即便有流言说她是精怪所化,行为举止与常人大不相同,要食人精髓。 而面对家人神情里的猜忌与嫌弃,他也只得报以沉默。 差点忘了、即便重来一世,尤溯源在成为修士以前,在家里也仍是可有可无的那个。 ——更何况他口中所讲述的前世发生的事,是再离奇的话本也不敢轻易下笔的。 好在林府里的这些人愿意听他的诉说。 房门紧闭、没有外人。 尤溯源没有隐瞒自己的重生,也将前世那些邪魔手段的残忍,丧失亲友的痛苦逐一讲述给众人。 他攥着镇魂钉的手被边缘的稜角割伤,却并未察觉那些滴落的血迹是自己身上所流淌的。 原以为时过境迁,那些痛苦已经被磨平,直到他再度讲述,已不知不觉间再度被影响。 他声泪俱下、嘶哑着嗓音字字泣血。 无论真假,听者无不动容。 林母不忍,拿了手帕去为尤溯源的手掌包扎。 尤溯源则是僵硬地转头,他看着林氏,双眼早已通红,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随后做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冒犯举动——尤溯源一把拉过林氏的衣袖,埋首痛哭道。 「——我不想您死啊……我早就将您、当成了我的母亲……」 林氏听闻这话也是鼻头一酸,暂且不论他所说之事的真假,尤溯源的痛苦情绪是如此浓烈地瀰漫在房中,也清晰地被她所感知。 她对着想要将尤溯源拉开的林寻松挥了挥手。 林氏轻轻拍着尤溯源的后背,耐心地回应着他的絮语,在他逐渐模煳无序的话语间隙说道。 「所以在你最开始到府上的那三年,每天、你的那些危险行为……就是为此而做的努力?」 尤溯源的话语一顿,他的泪水甚至还挂在鼻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林修逸。 尤溯源的话中有漏洞。 ——关于外神召唤阵。 他不敢透露林修逸的来歷,只是垂下脑袋咬着后槽牙点头。 人下意识的反应往往更为真实。 离他最近的林氏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但她并未言明,与其他人的不可置信不同,她似乎有所猜测。 不光是她,就连林寻松也极快地看了一眼林修逸。 林鸿瑜幼年的回忆并不清晰,却也知道自己的双胞胎哥哥、林修逸打小就与其他人不同,他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林修逸的手。 林修逸亦是回握住了他。 唯一在状态之外的是乔茂,即便自诩机敏之人,要他去相信前世重生啊这些无稽之谈也显得荒谬。 他拧着眉头,看着涕泗横流的尤溯源,倘若寻常情况他早就该离开了。 但在这儿,乔茂并未将自己当作外人。 「尤道长,空口无凭的,你说的话有什么依据吗?」 这种问话尤溯源心里早有准备,他将前世流传、现今却不为人知的秘辛信口拈来。 在他的诸多举证之中,还提到了干元宗宗主闫睿。 「等他再度现身,就会是大陆第一修士,修为旷古绝今,在前世他死于邪魔的围攻与同门的坑害。」 说到这里乔茂打断了他。 「——同门?哪个同门?」 尤溯源迟疑片刻,随后摇头。 「我只记得,他与益沛都死于邪魔之手,干元宗的实权,最后落在了简波之手。」 此名一出,在场与简波相识者皆是若有所思。 乔茂心念电转,他问道:「那我呢?我的结局是什么?」 「——我不知道。」 前世没有林修逸,乔茂根本就没有成为干元宗弟子。 第170页 ——早在入门选拔的第一次试炼,就在空中廊桥的幻境中败下阵来打道回府。 乔茂对于尤溯源的回应则是当即是一赧。 其实他已经过了爱做梦的年龄,也想过自己终其一生也可能只是一名无名小卒,此时口称带着前世记忆的尤溯源口中所说的【未闻其名】,倒像是印证了他的想法,显得真有了几分可信度。 「那汤师兄呢?以他的修为,应该不会湮灭于众人吧?」 对此,尤溯源再度摇头。 「他没有活到邪魔临世。」 这一世存在一个极大的变数,许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变化。 若非有这个变数,即便是再周密的计划,尤溯源也觉得会再度重蹈覆辙。 倘若终将重临绝境,尤溯源宁可选择在重生伊始直接自杀。 就是为着这个变数,他才始终对未来存有希望。 ——他想看到邪魔被打个落花流水,大诚仍旧生机盎然。 尤溯源活着的目的就在于此。 他知道说得越多,暴露林修逸身份的风险就越大。 所以他选择停下,无论别人再问什么他都闭口不答。 坦诚与否、就由林修逸来选择。 经过尤溯源的这趟说辞,即便在场之人并未全然相信,也无法轻视。 在他的口中,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点。 ——未来已经发生了改变。 所有人对此都有猜测。 可这些事情又不像是单凭尤溯源一己之力就能改变得了的。 室内的暖炉烘烤着安神清心的香薰,却无人觉得放松。 林修逸除了起始时的两句之后就再未开口。 可在座都知道,林修逸就是一手造就这种局面的主导者。 「修逸,你所说的、可当真?」 林寻松问道。 他忙于政务与两个儿子相处的时间都不长,尤其是林修逸,即便流淌着同样的血,二人也几乎是聚少离多。 对于自己沉默寡言的长子,林寻松称不上了解,却在他年幼之时就深知他的脾性。 是以,当他见着林修逸点头,立即就嘆了口气。 ——林寻松决定相信他。 他相信林修逸绝不会以这么重大的事来开玩笑。 房门敲响,侍从传报说饭菜已经备好。 因清晨接跨洲传送阵错过了饭点,这会儿均是飢肠辘辘,尤溯源重整好仪容,一同前去吃饭。 林府没有【食不言】的规定,这顿佳肴却吃得异常沉闷。 没人再有心思去耍宝逗乐,就连乔茂也神思不属地想今日接收到的信息。 他甚至已经开始后悔没有多磨着汤越池一同前来——乔茂深知自己的机灵更多是创新或是一些玩乐方面,这种需要洞悉大量情况、再将线索串连起来的事儿更适合让汤越池来想。 ——为什么汤越池没有活到邪魔降临?乔茂怎么也想不出,直到早上汤越池也仍在干元宗好好的,出发之前他还曾去见过他。 心里繁杂想法越多,乔茂就越愁,连先前深感美味的菜餚也吃不下了。 「我想回去一趟。」 乔茂说。 「还有一个月邪魔临世,尤道长说汤师兄没活到那时候,这个月……我想守着他。」 他打定主意,即便汤越池要死,也得死在他眼前。 毕竟在上一次,乔茂即便濒死也仍铁了心要救下他。 为着这层关系,二人之间互相变得极为特殊,与旁人区别了开来。 林修逸则是说道:「他不会死。」 「他的死劫已过。」 ——死劫已过?这是什么意思? 乔茂更为茫然。 「他的死劫还是你为他挡下的。」尤溯源为他解惑。 「你忘了?——三年前、你差点死掉那次。」 第086章 寒夜 对于自己莫名其妙替旁人挡了劫这件事,乔茂稍感意外,随后稍一联想便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那可太好了。」 乔茂愣神后的第一反应是松一口气。 这笔买卖总体来说甚至是只赚不赔——实打实的救下了汤越池一命,他自己虽然付出了不小代价,但也没死。 原先乔茂还想着自己那时候是不是不该离开秘境夹层,不该喊着要和汤越池出来。 是不是自己拖累了汤越池。 现在得知,汤越池逃过了死劫,大概率是因为自己。 ——乔茂立大功。 他唿出口气后不由笑了一下。 因为汤越池死劫已过的说辞是从林修逸口中听到的,不由为这个充满离奇色彩的故事添加了几分真实感。 虽然疑点颇多,关键点更是被尤溯源有意遮掩,但乔茂对此感到颇为满意。 谈话暂告一段落。 鑑于在瑶洲东南岸石阵中救人一命的情分,这三年不时就有五湖四海的书信寄来表示感谢。 那些曾被困在石阵里提心弔胆的修士,在得到营救之后对着唯一像是救命恩人的林修逸是千恩万谢。 林修逸则是考虑到此行的附加目的——邀请他洲修士对抗未来的劫难。 也就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坦露了自己的身份——干元宗宗主闫睿的亲传弟子,诚洲城主林寻松之子。 光是这两条,救命之恩就不再能轻易煳弄过去。 近期的回信中,林修逸提到了邪魔降临会对修真界造成前所未有的灾害。 第171页 因为自身声望的价值只存在于有限地区,于外洲,是鞭长莫及。 考虑到所说话语的威信力可能不够,他就顺带扯上了燕弘新。 当然,是指燕弘新首屈一指的阵法造诣。 想必等跨洲传送阵的消息被确认之后,那些翘首以盼的修士们应该就坐不住了。 碍于多方因素必定会有人前往诚洲,无论他们所图为何,这些人都交由林寻松安置。 虽然对林修逸来说,修士数量的多少并不影响战局,即便是修士中号称古往今来第一人的闫睿,在前世也仍是死于邪魔之手。 更别说是这些年岁尚轻、资歷浅薄的各地修士们。 修真界早就藏污纳垢并非清修之地了,林修逸不介意藉此机会将脓疮清理干净。 等看完那些提前送来的书信,天色渐晚。 白日里的交涉存有诸多疑点,由于对林修逸的信任,在场之人也并未咄咄逼人想要问个明白。 私下里的暗潮汹涌被留到这时。 城主府上的灯柱逐一熄灭,林修逸的房门却被一次次叩响。 起先是乔茂,他表明自己对林修逸以及所说话语的信任,并在此基础上他还是选择回去找汤越池。 带给汤越池死劫的人此刻身在何处还尚未可知。 等三十日后邪魔临世、宗门必定处于空虚之时,倘若简波潜伏于暗处还是不死心,届时就是钻空子的绝佳机会。 况且按照尤溯源口中【前世】的说法,汤越池在此时此刻已经死去,这让乔茂更是心神不定。 ——他得去守着汤越池。 直到二人下次一同再来。 乔茂知道林修逸有更紧要的事要处理,也没说什么想让他一起回去的话,只是把符纸递给林修逸,说下次见面他会带来更多。 这些符纸不同于普通的储存着各式灵力的符纸,其中更是压缩刻录着一些阵法。 像是照明阵清心阵种种,不需要繁冗的布阵时耗,只需要贴在相应位置输入灵力即可激活。 这玩意儿颇为新奇,在外界也算是罕见,再加上么山的师兄们对于乔茂这个死而復生的小师弟格外爱护,各式价值不菲的材料眼也不眨地交给他挥霍。 这才炼出了这些在阵修与符修眼中都是不伦不类的阵法符箓。 这是乔茂加入阵修门下所研习的唯一收穫,也是他所认为的唯一能帮助到林修逸的地方。 无论他肃穆着脸心中是如何给自己安排回去的事宜——要做更多数量的压缩阵法符咒来为即将到来的劫难做准备。 林修逸都只是点点头。 他并不在意乔茂能给出多少,但他能看出乔茂的决心。 送别乔茂后迎来了尤溯源。 尤溯源对着他又落了一通眼泪,林修逸不为所动。 他早在很久之前就曾给予过尤溯源信任,可他却因着外界因素生了别的心思。 即便是后来留着尤溯源,也早就失去了那份同情心——谁会对一个曾对自己心怀不轨的人保有善意? 现在他仍能在林修逸眼前晃荡,除了的确是顺手的工具以外。 也是看在林鸿瑜与他关系不错的份上。 尤溯源自然明白自己的定位,没抹几滴眼泪,甚至连问话都没问出口,他便一再叩首。 激动与忐忑之情溢于言表,尤溯源迫切地想要林修逸把他的安排与计划透露一二。 可他的乞求并未并未被林修逸所重视。 ——林修逸只是淡淡点头,仿佛即将到来的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不值一提。 等不来别的回应,尤溯源黯然离开了房中。 接着是林鸿瑜。 林鸿瑜并未敲门。 他们之间没什么小秘密,也无需这些繁文缛节。 紧闭的房门被他缓慢推开,衣装轻软、墨发披散,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出一抹琢磨不定的苍白,他看着林修逸,像是有很多话要讲。 林修逸猜测他可能又是睡觉梦魇了,便拉着他浸染了一路风寒的凉手进了房间。 自林修逸回到家之后,房中水壶中的水就从未凉过。 他倒了一盏递到林鸿瑜面前。 林鸿瑜的唇瓣有些干涩,他并未接手,往前凑近了一步后借着林修逸的手饮下。 这番亲密的举动也未融化他眼底的沉郁,林鸿瑜抬头看了林修逸好一会儿。 再度问出曾经的问题。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没谁会和谁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 别说吃饭上厕所等需要一人进行琐事。即便是同为一体的连体婴儿,也会存在先后死亡的几分钟分离。 对此林鸿瑜自然也是知道,但他仍是这样问了。 林修逸觉得,林鸿瑜此刻说的【永远】并不像是指时间单位,而是象徵着【程度】。 在此刻,愿意满足林鸿瑜愿望的心意到达了一定境界,让林修逸觉得此时应该应下这句承诺。 所以林修逸点头。 他看见林鸿瑜神情怔然,仿佛是仔细分辨着他的神情一般愣了好一会儿,随后低头像是在笑。 林鸿瑜笑起来向来是仰着脑袋,恨不得就地飞升上去充当太阳的,即使是年岁大了内敛了些也从不吝惜给人看到笑意。 「——那哥就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应付后续的繁杂琐事吧。」 这次是林鸿瑜率先提出了告别的话语。 第172页 他来到这里仿佛只是为了问那一句【愿不愿意】。 眼下林修逸既已点了头,林鸿瑜也就不想再问别的了。 临近出门之时,他的眼神带着复杂。 他站在朦胧的夜色里,看着林修逸面向着他,刺眼的光被他高大的身影遮挡的严严实实。 林鸿瑜看向那张因背光而晦暗不清的脸。 「哥,你什么时候能变回来?」 「——我不想让你单独变成大人,我想让你和我一起。」 林修逸从须弥戒中取出厚氅为他披上,打量着被自己影子完全笼罩的人——他眸底映着散落的光。 都是独立的个体,永不分离几乎不存在可能,林鸿瑜说这话,是因为感觉到了自己所带来的压力。 或者说是,对自己并未言明之事有所察觉,他希望林修逸主动透露。 将外衣的最后缝隙也整理完毕,确保不会有任何寒风能够侵袭到林鸿瑜,林修逸才说道:「等劫难过去,我就变回来。」 冒着一路的寒凉只为说这寥寥几句。 目送林鸿瑜离去,林修逸驻足良久。 他的身躯早已于不知不觉间变得寒暑不侵,飢饿睏倦之类的感受也悄然离他而去。 一切缘由与母亲的特殊、和所修炼功法的奇异绝对分不开关系。 地图画卷中代表林鸿瑜的友方标註点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今夜造访的第四个人。 ——同样衣裳单薄,同样不为寒凉所影响的母亲。 林修逸与其他孩子的区别身边之人心里早就有数,倘若灾难并未降临,所有人都愿意将这份猜测掩埋于心底。 就像林氏,即便她没有特殊力量,周边的人也无法忽视她随时散发着的那份再无其二的纯澈与清明。 倘若世间能工巧匠要找一人神形来镌刻出一副慈善的母神形象,想必也有不少人会瞬间想起她来。 与林修逸冷漠又强硬得让人心惊不同,她太过温和,所以那份与世人格格不入的气质就没有那么凸显。 她一身素装,在雪地里缓慢走来。 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提前丈量好的,分毫不差。 神情里没有惊慌或是不安,有的只是见惯了事物变迁的坦然。 林修逸想起初入游戏的原因。 ——他在梦里,看到前往尤溯源房门前的林氏身影格外熟悉。 也仍记得他降临到此世,在黑暗中睁开双眼所看到的面容。 ——与慕容芝别无二致。 他对现世母亲的信息知之甚少,像是喜好花草昆虫这种,都是他从别人口中收集到的稀少信息。 林修逸一直想问林氏与慕容芝之间的联繫,可在这些年的相处之中,他也知道林氏对此毫无所知。 「修逸,布行送来了新鲜的式样,不妨挑挑看?」 ——没人会在夜间挑灯看布匹纹路,二人心知肚明。 她此番前来,显然是有话想对林修逸讲。 室内燃着炭火,母子二人坐在桌椅旁。 林氏斟酌着,转头看向林修逸—— 「——今天听了溯源的话,娘有些猜测。」 「你是不是、也像溯源一样,来自另个时空?」 第087章 临世 林修逸对于自己来自另个时空并未隐瞒,他望着林氏,点头承认。 母亲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说,却只是握住他的手,问林修逸在前世过得好不好。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对于林修逸来说,无论身在何处都没有好与不好。 只有想与不想。 ——林修逸的片刻沉默换来的却是母亲的满眼怜惜。 白日里,她从尤溯源身上感受到的痛苦过于浓烈,以至于此刻她也同样猜测——林修逸一定是经歷了难以言述的难过经歷,并为儿子的那些境遇感到担忧痛心。 但她却也不想让林修逸陷入沉痛回忆,便转移话题。 她问鸿瑜呢?鸿瑜过得好不好。 对此,林修逸则是想到了现世世界的易洪宇。 对于【好与不好】的判断林修逸仍是不好分辨,所以他转而说道:「在我曾经的世界那边,他资质上佳、且身强体健——」 另个世界。 笔记本屏幕另一头的易洪宇听到这话不由攥紧了拳头。 ——这个世界、没有林鸿瑜,有的只是他易洪宇。 他下意识觉得林修逸口中的【资质上佳、身强体健】的林鸿瑜,就是在说自己,而不是随口应付。 惊疑不定之下易洪宇站起身,他看向林修逸留下的身躯。 没有修剪的头髮已经长长了不少,有了点林修逸在另个世界恍若仙人的样子。 自易洪宇在林鸿瑜的身体里使用现世世界的力量,从而某种未知存在察觉了他的意识并被驱逐回来,已经过了五个月有余。 两个世界时间流速的倍率被他拉到最高,修真世界的三年在现世看来也只是过了不到半年而已。 电脑的显示器上同步映射着林氏的面容。 她似乎松了口气,为【林鸿瑜】在另一边世界过得不错而感到欣慰。 看着那张温和到让人晃神的脸,易洪宇告诫自己。 ——他是易洪宇,不是林鸿瑜。 他在此世的记忆连贯,他记得自己从小到大的点滴。 前世的心结即便无法遗忘也不再能时刻影响到他。 易洪宇也不会允许自己沉湎于过往。 第173页 即使偶尔在入梦之时,梦境还会无意识和另个世界的自己连接在一起。 易洪宇也没再对林鸿瑜做什么,他想要得知的答案已经被证实。 那份刻骨铭心的记忆被易洪宇牢牢抑制,他不想再和前世牵扯在一起。 即使他知道,随着林鸿瑜的成长,精神也会逐渐稳定变得不再容易掌控。 到那时他就再也无法以【林鸿瑜】的身份前往另一个与自己羁绊深远的世界。 也无妨。 那是【林鸿瑜】的世界,不是【易洪宇的前世】的。 他忘不掉这些,只能以身做墓碑将那些记忆埋葬于心底。 两个世界的【林鸿瑜】仍会在梦中相遇,那些现实觉得怪异的东西在梦境之中被林鸿瑜联繫到一起。 林鸿瑜知道醒来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遗忘,却仍是想要得知更多真相。 即使是这个自称林鸿瑜的人,曾对他施以灵魂上的伤害。 但因为易洪宇救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林鸿瑜没有将他视为敌对方。 他问易洪宇的目的,问为什么他说他也是林鸿瑜。 那双眼眸里是清澈的善意,让易洪宇不住地想到曾经单纯的自己。 在经歷了前世的那些事后,他已经经歷过自我厌弃,时至今日已是彻底接受了自己。 所以他开始和林鸿瑜讲话。 林鸿瑜问他是否还会再次来到这个世界,易洪宇摇头。 林鸿瑜尊重他的选择,并询问为什么他对现在的修真世界发生的事了如指掌,他不是已经决定不再干涉了吗。 易洪宇找了个理由,他说。 ——为了看林修逸。 为此,梦中的林鸿瑜瞬间变得更为戒备,他在提防易洪宇。 他不想林修逸被抢走。 即使是另一个自己。 其实他的防备毫无意义,林修逸本就是同一时期存在于两个世界的人,他会在哪个世界,远不是目前的他们能够改变的。 易洪宇将时间倍速拉满,随后启动录制模式离开了电脑。 林修逸在另个世界所发生的任何事,都被他以这种方式录入硬碟,按月份逐一标註。 只等他来了兴致挑选观阅。 敲门声响起,易洪宇转头看去。 ——是易莲。 是他这具身体的生母。 自他五个月前昏倒,林循就陷入了后悔与自责之中。 林循早就在易洪宇的行为态度上猜测到这孩子可能困于某些事情,但由于林循自己从小是一个人打拼,也没依靠过别人,下意识觉着他和自己一样,过阵子就好了。 加上养大林修逸也是相当轻易,他过于想当然。 而这导致了易洪宇分不清现实与虚幻,认不清真正该着手于何处,他太过专注,以至于自甘置身于危险境地。 林循觉得事实就如同自己所想,所以他想到了易洪宇的生母——易莲。 毕竟是母亲,在易洪宇的心中必定有着一席之地,说出的话定然也能够为他带来一些心灵慰藉。 所以他头一次联繫上易莲,转告了易洪宇的情况。 可能是因为年岁大了不爱玩了,也可能是忽然发现唯一能联繫的亲属只剩下了这个儿子,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这回易莲马不停蹄、也顾不上算命的说的什么防克亲属的话,千里迢迢赶了回来。 岁月并未损伤她的容颜,加上时间的沉淀,易莲在气质上与慕容芝更为相似。 即便是易洪宇,每次见着也会有一瞬晃神,不由就想到前世的母亲。 可也只是一瞬。 二人完全不一样,比起母亲,易莲更像是同龄人。 易莲带来了一些合作协议书,她笑着招唿易洪宇来帮她看看。 早好些年她就拿着林循打到卡上的钱开始做生意,只是发展了好些门店都只是刚刚能够维持日常开销。 现在为着易洪宇,她到了岛上,总觉着失去了自由。 思来想去,就把名下那些自由发展的小公司信息收集起来,在此好好钻研公司事宜,天天跑来请教易洪宇。 ——全当是为自己报了个培训班,老师由儿子当。 易洪宇在年幼时对她的感官称得上颇为复杂,后来他长大了些,对易莲的了解变得更多,也就接受了她的性格。 每每为易莲分析讲解完后,都会收穫她崇拜的眼光。 这时候易洪宇就会想起林修逸。 于商业上,易洪宇原先就是野路子,靠敏锐与运气获取了一些小成绩。 倘若不是林修逸在离开现世之前特意拉着他恶补了一通,还留下了先前的决策案批註给他观阅,他大概是无法维持林氏手下的企业正收益。 因为心里已经差不多做出了选择,易洪宇也就再度接手了林修逸曾经留给他的企业。 生活忙碌了起来,一切都像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唯一的改变是办公地点发生了改变,他在亲人身边,远程操控着大陆内部的企业运行。 这日晚间。 地下轰然作响。 仿若地面要自脚下裂开深壑。 易洪宇驱使异能感知到震源深入地底数千米,伴随着外界的十多米的海啸,一路翻涌奔腾。 易莲已经慌了手脚,她转向易洪宇,却见到平日里机敏的儿子面上表情显露出几分不可置信的僵硬。 第174页 易莲急了,她顾不得那么多,拉着他的手想要带他离开室内前往空旷地方,从而避免地震可能导致的坍塌。 因着牵扯的动作易洪宇才回过神,他没有顺从易莲的想法,反而是走向了躺在里间的林修逸。 藤蔓破开坚硬的地面支撑住房屋,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瞬间被遮蔽,易莲往外一看,地面上的建筑物已是黑漆漆一片。 有易洪宇在,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突破他的能力防护屏障。 易莲虽听林循提到过易洪宇觉醒了异于寻常的力量,此刻真的看见还是觉得骇然。 她跟着进了里间,却见儿子在这时候打开了落后了好几代的笔记本电脑。 她在易洪宇的脸上分辨着他的神情,开口安慰道。 「儿子别怕——在哪里都可能出现自然灾害,过阵子就会好的。」 屏幕画面显示着,修真世界距离邪魔降临还有好些日子。 易洪宇抬头,他的双眸压抑着某种强烈情绪,其中饱含的负面情绪惹得易莲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这不是简单的自然灾害。 这些能量波动带来了易洪宇极为熟悉的东西。 ——魔气。 以及数不胜数的邪气。 是魔界降临的徵兆。 可这个世界处于末法时代,魔界怎会降临在此。 此时的易洪宇觉着格外荒谬,就像前世少年时他乍听人说邪魔已经入侵诚洲时一样不可思议。 他将意识投入到对外界的感知上,沿着能力的扩张迅速去查找邪魔能量波动的起源地。 原本易洪宇都做好看着林修逸在修真世界与邪魔鏖战多年的准备,有着前世的部分信息,他相信林修逸会比曾经的自己做得更好。 可此刻在现世弥散的魔气又充满了戏嚯。 计划被打乱。 邪气会穿透任何物质影响人的意志,激发人的邪念使其敌我不分充满攻击性。 魔气接触人的躯体则会将其快速异化,如同放射性物质一般能够将人的状态彻底扭转。 魔界之门无法摧毁,从源头解决不现实。 即便是动用重型热器,可物资总是有限的,那些邪魔一旦开始降临则是源源不断无穷无尽。 易洪宇的能力凝聚成无数细密的线条,沿着地底的脉络往外蔓延。 直到触及到他无比熟悉的魔气能量团。 ——找到了。 魔界降临坐标点。 就在林宅附近。 第088章 前夕 魔界之门出现的位置居然是在林宅附近。 要说与藏匿在模拟舱里的跨界传送阵毫无关联易洪宇是不信的。 毕竟【模拟舱】第一次出现的地方,就是在林宅附近。 既然已经探索出目标点所在位置,哪怕易洪宇此刻再如何心乱如麻,也仍是决定即刻出发。 只是在起身之前他低头看向林修逸的躯体,心绪莫名。 ——那边是什么情况无人能够保证,纵然易洪宇再不想让林修逸脱离自己的感知范围,他也不能就这么将人带走。 尽管林修逸的意识可能永远停留在另个世界,易洪宇也不能容许他的躯体受到损伤。 他抬头,看向迟疑着不敢靠近的易莲。 「能帮我个忙吗——」 易莲回神后连连点头。 漆黑的藤蔓被留在岛上的建筑中,充满邪性却蕴含着无可撼动的守护意味。 易洪宇横穿震动不止的岛,他要到岛上另一头的停机坪。 按常理来说,地震与海啸飞机是不能使用,可危机迫在在眉睫,他也顾不得那么多。 机舱的门被易洪宇一把拉开,驾驶员在藤蔓覆盖的室内,他扶着墙探出头大声唿唤着要他停下。 易洪宇不为所动。 魔界降临迫在眉睫。 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像前世对诚洲望眼欲穿却只能被动等待。 易洪宇有航空器私用驾驶员执照,他可以直接驾驶飞行器远离阻碍度洋转场。 ——生死?那算哪门子事。 从内地运载而来的土壤此时被风暴高高扬起,黄沙漫天、云层晦暗、海浪翻起数层楼高。 机舱在晃动。 逐渐远离的陆地传来地壳挤压的咆哮,易洪宇手下的操纵台部件持续传来颤响,仿佛下一秒机体结构就要被紊乱的气压碾坏。 他并不在意,也不再考虑飞行器与他本人被自然灾害捲入惊涛骇浪的可能。 他的目标明确,直奔林宅所在。 易洪宇要找到并控制住邪魔降临的区域。 毕竟除他之外,现今世界上还无人能做到此事。 至于另一边的邪魔临世。 易洪宇相信,无论是林修逸还是林鸿瑜。 ——都会做得比前世的他好。 *** 邪魔降临的倒计时仍在推进着。 那日谈论到前世秘辛的连同林修逸在内的六人,其中五人都或多或少都旁敲侧击得知了自己关注内容的答案。 唯有这些日子最是忙碌的林寻松,仍怀揣着疑惑不闻不问,无论内心是如何波涛汹涌,表面是稳如泰山。 各地赶来的修士出没于传送阵附近,林寻松派了重兵把守防止有人浑水摸鱼,阵法另一头也是如此。 眼见冰湖阵法里凭空冒出的人越来越多,结合城主府囤积物资已持续一年有余,周围的百姓也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来。 第175页 倒是那些修士,登记上册后就提着佩剑在诚洲街道上闲逛,看看新奇玩意儿,尝尝当地美食。 冰融后湖上甚至有人开始泛舟,饮茶煮酒看闲云卷舒,具是一派祥和之景。 ——再加上自古以来,神啊魔的都只是话本上粗略提起的,没人亲眼见过,那些即将到来的预言像是譁众取宠的说辞,除了一部分修士是真的想要效力,剩下那些停留在此的不乏满心看热闹的。 无论旁人都是什么心思,林鸿瑜临睡前都会取出宝剑擦拭,并在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向侍从询问林修逸的去向。 这天夜半惊醒,天还未亮,林鸿瑜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他喊了两声,外间无人应答。 他勐地自床上坐起,趿拉着鞋子就往外赶。 庭院中点的灯已经照不清前路,林鸿瑜脚步不停。 直到走近了,他才发现林修逸居住的院落门闩朝外关着。 这意味着——里面的人已经走了。 林鸿瑜原地僵站片刻,他没有去动门闩。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觉因奔跑上涌的气血淤堵于胸腹间。 风寒惹得他打了个哆嗦,林鸿瑜低头,借着微弱的光,他瞧见不知何时自己脚下只剩下了一只鞋。 单只裸足踩着才吞没了冰雪的地砖上,冷意自下升起。 半晌,才脚步铅沉地往回走。 住处的房内仍是暗沉沉一片。 慌张离去时并未来得及合上的房门敞开着,这会儿像是被风颳开了更大,正迎着他回去。 林鸿瑜进门后顺手带上房门。 再一抬头——却见桌旁像是有一道身影。 「林修逸?!」 林鸿瑜的心脏鼓动,似是受到惊吓,他仔细再确认着对方的身形,见那黑影点了点头。 「——你没走?」林鸿瑜立马取出须弥戒中的灯凑近。 林修逸的面容被灯火映出摇曳的暖色。 「——前几日不是答应过你了吗?」 关于【永远不离开】,林修逸当时是点了头的。 灯光同等地照亮了林鸿瑜的单薄衣装,以及光裸着冻得青紫的一只脚。 短暂地对视了一瞬,林修逸起身掀开炭炉盖好让温度再升高些。 林鸿瑜将衣摆盖上脚面,回来的路上他心里压着铁、也没见着遗失的那只鞋,现在光着一只脚,他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这副样子去找林修逸着实不够体面。 而林修逸显然是看到了他的窘态。 林修逸要是说了还好,但他什么也没说,这让林鸿瑜心绪复杂中平添一抹窘迫。 「你刚才、去哪儿了?」 林鸿瑜转移话题。 「给爹娘留了张字条——我想提前去那儿看看,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那儿】指的显然是邪魔降临之处。 林鸿瑜知道此行的危险,可诚洲的危机总要有人化解。 须弥戒中是他日日精练的剑,眼前是林修逸的温声问话。 「只要不会拖累你。」 ——求之不得。 二人离家的动静并未惊动任何人。 等侍从发现二人已经离去的时候,林修逸已经带着林鸿瑜到了魔界降临点附近。 这里是曾经野兽暴动之处。 视线左上角赫然是最后的三日倒计时。 林修逸并不想等众人鏖战多日后闪亮登场力挽狂澜,即便那会极大地提升他的声望、使个人利益最大化。 他想降低损失,想在一切刚显露苗头之时就截断所有造成伤害的可能。 所以在地图画卷突然出现能量标註点时,他就准备即刻动身。 事关所有人,林修逸自然也不会托大,他留了字条。 ——剩余时间还有三日,城主府的人快马加鞭,来得及。 村落里的坍塌房屋被重修,相较曾经的落魄显得气派了不少。 原先正中央的硕大篝火也被筑高,搭建了避雨的凉棚,设为了祭坛,这里的人逢年过节祭祀些牲口之类,再未熄灭过。 即便林鸿瑜早就做足了准备,可当他看到这里还是不自禁地感到反胃。 林修逸见他面容铁青,心知他的牴触,就带着林鸿瑜到下游河岸边暂缓。 等安置完毕,太阳才刚升起。 村民们还未打开房门,就觉着平日里还算热闹的村庄今天格外不一样。 陆续打开房门,见着祭坛的高台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白衣胜雪,面目冷峻,隔着老远就让经歷过兽潮的人心肝一颤,纷纷失言。 ——是林修逸。 林修逸原以为——让这儿的村民们背井离乡去陌生地方避难,得费一番口舌。 可这些人或许是因为当年兽潮在危难之际被他所救,还存有些许信任。抑或是亲眼见过他的兇残、加上这些年关于他那些变本加厉的传闻——恐惧他凶名在外不敢忤逆。 总之一切都相当顺利。 到了第二日,搬离的车马声已彻底远去。 空气中蕴含的活跃能量自他身体穿梭融合,林修逸搬来了张竹编榻子,守在标註点处。 林鸿瑜则是借用了空无一人的房屋休息,这里不再布满霉点,空气中混合着植物的清新气息。 通过窗户,林鸿瑜就能直接看到林修逸,以及周遭的重新搭建好的建筑。 ——可惜了这些房子。 第176页 按尤溯源的描述,这里很快就将再度沦为废墟。 须弥戒中的长剑被取出随身携带,即使林修逸说着让他只用远远看着、不必手染赃物,但真到了这个时候林鸿瑜发觉自己更渴望和林修逸并肩作战。 到了第三日。 天气一反常态。 厚重的云层沉甸甸压下来,深山传来震动,林鸿瑜闭着眼睛也无法入睡,他能察觉到能量正在汇聚。 ——有东西要来了。 剑鞘被他丢回须弥戒,林鸿瑜提着与林修逸手中同源的剑走向他身边。 「这里不安全,你先离远。」 在林修逸眼里,那些浓郁缠绕的能量正自世界各地飞速汇集,就连林鸿瑜并未束起的辫子都被那些脏东西给高高扬起。 林鸿瑜则是摇头,他当然知道这里不安全,仅仅是站在林修逸的身边直面那些未知他都觉得唿吸困难,可他并不想离开。 「我要跟你一起。」 *** 收到林修逸留下的字条后林寻松与林氏皆是心头一跳,随即带领第一批人马马不停蹄地奔往事发地。 城主府的各项事宜则留给尤溯源看顾。 随着魔界降临的日子越来越近,尤溯源的状态时好时坏,就连随身佩戴的镇魂钉有时都不能抵挡幻象。 纵使尤溯源强撑着精力维持原样,也被林氏轻易看了出来。 所以在他提出要一同前往时,林氏婉言拒绝并将城主印暂时託付给了他。 无法前往第一战线就意味着不必直面邪魔,可这对尤溯源来讲并不能让他好过分毫,他提心弔胆夜不能寐,每每晃神隐约就又能听到邪魔的奸笑。 传来的各地信笺全是欣欣向荣之景。 尤溯源却深知这是暴雨前夕的平静。 第089章 战局 飞行器终究没有到达目标地。 金属表皮已经被气压挤压的不成样子,连基础的直线飞行都无法做到,在一声巨响过后,飞机直直坠向地面。 ——幸好是陆地,防风玻璃应声碎裂,机舱溢出藤蔓,易洪宇毫髮无损地自其中走出。 这里荒无人烟,是一片山地。 飞机的残骸冒着一缕青烟,显然无法再度运行。 易洪宇皱眉,他的手探向口袋,好在他带了卫星电话。 电话拨给林循,没过几声就被接通,而林循此刻就在林宅、在魔界之门旁却对危险毫无所知。 易洪宇简单阐述了即将发生的灾难,与需要他尽快派遣交通工具的事。 话末,易洪宇语调严肃地让林循远离林宅。 林宅离魔界之门太近了,邪魔气过于浓重,寻常人哪能长时间浸染其中?即使在前世的诚洲,魔界之门附近几个村落的人也是瞬间就陷入了癫狂,无一倖免。 而这显然不是寻常人能受得住的。 林循也察觉到了不对,他看到空气净化系统已经被开到最大,推开门,林宅中里的人一个个目光呆滞,问话也没回应,具是头昏脑胀地分不清西东。 林循个人的情况与这些人比起来稍好一些,却也知道易洪宇所说之事的危急程度。 卫星定位到易洪宇所在位置后就近排出了人手,林循则是想着安排林宅中的人尽快远离,只是他凑到人脸上,那些人也像是听不到声音了一般直着眼睛看向虚空。 此时想要打电话传唤更多人来显然不可取,虽说邪魔气叫做【气】,但它能渗透一切物体,防毒面具也无法阻挡,来再多人也只能是多几个魔气感染者。 更何况易洪宇还说感染了这玩意儿后期会出现攻击倾向。 林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能保持着清醒,但听易洪宇的话也知道了事情的紧迫,他编辑完群发简讯后将人逐一拉进车里,就连后备箱也塞满。 ——他准备分两趟把所有人都从林宅带出去。 只是一路走,一路心惊。 车道上的车辆基本都出了问题,撞着东西的、东拐西扭的,好在没有油箱泄漏起火的,暂时还没什么生命危险。 林循把车开得慎重,叫通了语音助手打电话给局里,却显示无应答。 显然官方那边也收了影响。 整座城市都陷入了诡异之中。 易洪宇自山林下来,在路边没多久就等到了来接应的车,他所在位置离魔界之门较远,受影响并不严重。 原来的司机换到了后座,易洪宇开着车,他知道魔界之门对寻常人的影响,准备进了市区就将人放下。 几个小时的路程,沿途的事故层出不穷。 末日将至,个人的灾难显得极为寻常。 易洪宇没有停下援助。 因为前世的经歷,他对魔气极为敏感,也能感受到比起前世完全开启的魔界之门现在还差了不少——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到后期邪魔气逸散到更远的地方,大陆上的人的意识将被完全影响,不分虚实行事颠倒,不忍直视的事儿层出不穷。 为了避免这种一般的未来过早降临,易洪宇毫不犹豫地将油门踩到底,车速提升,后座的司机瑟瑟发抖。 易洪宇见状则是唿了口气。 ——早年没有修炼那些五行能量已失了先机,单论身体素质易洪宇甚至比不了在修真世界的林鸿瑜。 当然也有好的方向,比如他的肠胃还在腹腔,没有无时无刻存在的飢饿感。 还有源源不断的力量补给。 第177页 胸口悬挂的能量母体在衣裳之下暗自流动。 只要他赶到就能封锁区域。 至于那些持续弥散的邪气魔气。 易洪宇别无他法。 城市陷入混乱是早晚的事儿。 除非整个城市的人都集体移动到足够远的地方。 在前世也有些天赋异禀者能够脱离邪气的掌控,可那基本都是修士,这个世界的人可没一个人有过修炼经歷。 电话铃声响起,易洪宇看了一眼,是慕容漱玉。 「——你在哪儿?」 「去往林宅的路上。」 「发生什么了?没事儿吧?」慕容漱玉身边还有女人的声音,想来应该是易莲在她附近。 「邪魔即将降世。」 「邪魔?是阿芝说的那些?」 慕容芝与她相处多年,自然提到过另个世界的邪魔降世。 「是。」易洪宇回应道。 慕容漱玉闻言并未迟疑:「——好,那我也去。」 电话被挂断。 忙音传来,易洪宇将后座惊恐万状的司机放下,再度启动之后车窗外的风景接连成片,上了公路,易洪宇一直未松开脚下的油门,车载频道开始陆续播报伤人事故。 这新闻林循也同步听到了,他开着车库里容量最大的车,运载着第一波人。 后座传来意味不明的嘶吼,让人怀疑用不了多久这些人就会发生异变扑上来啃人。 可是车开了半个城,他也没想到该把人运输到哪里,一路下来林循没见着一处安全地方,到处都是游荡行尸般的人,倒在地上的也不在少数。 车往外继续开着,手机里传来铃声,他接通,是齐思贤打来的。 「林叔。」 齐思贤的声音听起来极其慌乱,他早先看到林循发来的【远离市区】的简讯,觉得发错消息是人之常情,又没看到有任何需要远离的必要,也就没多在意。 没想到等他出了卧室门,见着家里的人统统都像是失了魂,拨给齐静的电话那头是忙音,他开车出门,却仿佛错位到了另个时空。 已经被他们家逐渐接手的公司会议室里,齐静呆滞地坐着,其他的人亦是如此,齐思贤唿唤多次没有得到回应,这才慌了神。 「——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所有人都那么不对劲,您知道点什么吗?」 林循原本也是心慌,现下听到那头的声音顿时强行镇定下来,他不想让别人察觉到他的慌乱进而感到不安。 林循告诉齐思贤灾祸降至,让他先带着家里人离开市区。 齐思贤自然点头应是,挂掉电话心中那种空落落的劲儿才消减下来。 ——好在世界上还有正常人,他不是孤身一人,即使齐静他们不太一样齐思贤也相信这只是暂时的。 林循挂了电话仍是直线走着,他已经到了郊外。 路口指引着前方的路通往道观,他心念一动,车开向道观。 除了牌匾之外门口还有硃笔黄符,林循下车,见着有小道士在扫地,这里的空气清清静静,人也像是正常人,这才松了口气把一车的人交託给道士。 那道士见着他卸下一车呆滞的人显然一愣,一时也不敢接,赶忙回到道观里朝师傅们通报,等折返回来发现这里已经不见带他们来的人了。 而林循已经独自开着车朝着来时的路行进。 这次离得近了,就连林循都感到了逐渐加重的不适。 这种不适持续到他进入家门那一刻。 意识停滞。 *** 修真界这边。 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世界骤然一暗。 林鸿瑜被这变故惊得一瞬眨眼。 等再度睁眼,面前能量汇聚之处的地面出现了一处空洞。 数不尽的畸形邪魔在往外爬。 其中有东西动作很快,从见到的第一眼到踩在大地上发出吼叫只过了短短几秒。 第一波邪魔与兽潮时理智全失的野兽类似,他们的视线感知到人的那一刻,就立马扑了上来。 臭气直面喷洒而来,饶是林鸿瑜早有防备也是一惊。 长剑横亘在身前,通体褐色的躯体毫无阻碍地陷入剑锋,这具邪魔的躯体像是放了数月变得软烂的耗子肉,「扑哧」声作响,粘连着往下掉。 林鸿瑜长剑一挥,那躯体就轻而易举地自中间划破,落成一地胶水混合物。 光洁的剑身掉落碎肉赃污,只是他的身上就不再那么幸运,酸苦的恶臭味熏得林鸿瑜几乎睁不开眼睛,没多余时间用来缓和,下一只紧随而至。 好在不是每一只都让人犯噁心。 林鸿瑜甚至连第一次杀生的感悟都还未升起,下一只拥有坚硬角质的邪魔就与他的剑锋对上,震得林鸿瑜后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那邪魔的行动经此受制,林鸿瑜抽空迎面冲上前,只是连着两剑都没破开防御。 它身高足有四米,白白挨了两下之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硕大臂膀挥下之时林鸿瑜甚至只来得及后退。 「砰——」 那东西的攻击落在地面,庞大的身躯也随之轰然倒地。 盪起的尘土中,林鸿瑜陡然看到林修逸的身影,只是尘土消失后林修逸就再度出现在邪魔之中,仿佛他刚刚在身前为自己击杀魔物只是林鸿瑜的幻觉。 明明是同样材质的剑,林修逸切割邪魔的动作却显得毫不费力。 第178页 「——攻击外骨骼衔接处。」 林修逸的声音传来,像是润喉的薄荷一般让林鸿瑜为之一振,持剑的手握紧,他的目标锁定了邪魔的弱点部位,下一刻直面攻向邪魔。 赶来支援的人已经接近山下,其中有一部分修士已经出现了神志不清的迹象,林氏的感知更为灵敏,比他们更早发觉便运行起天赋,提神醒脑的功效在众人之间荡涤。 其中有些陡然清醒过来,另外一些则仍是恍惚的样子。 其中一个在颠簸的马背上更是呈现摇摇欲坠之姿,林寻松见状一蹬马鞍飞身而上将人接下。 滚滚的马蹄与风尘在身畔唿啸而过。 ——好歹没摔下来被马蹄踏成肉泥。 其余人见状则是纷纷去拉扯那些不对劲同伴马上的鞍绳。 「夫人,我们兵分两路,你留下照顾这些人,我得去前线。」 魔界之门出现那处的天色已经泛着不正常的暗红,想到两个孩子已经在那危险境地,想要飞奔过去的心已是刻不容缓。 林氏自然没有异议,她点头。 「帮我看好孩子们,还有——保重。」 林寻松郑重点头。 夫妻二人心心念念的俩孩子那边已经是满地魔物尸体。 林鸿瑜甚至不能轻易移动,那肉块踩在脚下甚至还会晃悠着打滑,他守着一处,身边散落的尸体越来越多,而赶来的邪魔前赴后继,无穷无尽地,好像只要魔界之门大一些就能同时涌出更多魔物。 他想要叫来林修逸,却见不到林修逸的身影,只能凭藉着尸体倒下的位置判断林修逸上一步出现在何处。 一次次挥砍的手臂已经酸胀难耐。 林寻松带着修士赶来之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林鸿瑜身边的尸体几乎将他整个人掩埋,四周是不断倒下的邪魔。 令人难以忍受的能量来源——魔界之门处,仍在涛涛不竭地朝外冒出邪魔。 大量的符箓布置在村庄外围,林寻松知道这是兄弟二人这些年囤积的东西,倘若邪魔突破了他们的防线就会触发这些符咒。 林寻松看了眼邪魔的数量。 ——光凭这些符咒想要起到保护作用显然不切实际。 马匹早在山下就不敢再往前一步,林寻松站在呆愣的修士们前,伸出手臂往下一压。 「上——」 话音未落他人已同剑一起深入战局。 飞溅的血液带着迸溅的肢体自那片暗红的地面飞起。 即使并未有人的残骸在此,被邪魔凝视的修士们也感到毛骨悚然。 ——那是被当作食物和玩物、或是不值一提的什么东西的视线,却并不平淡,充斥着恶意,仿佛只要逮着机会就想要将人撕碎。 修士们纷纷祭出法宝一拥而上。 原先林修逸只要关注着林鸿瑜那处就好,现下人手陡增,对于林修逸来说甚至不算是好事。 ——他的剑挥得束手束脚。 而这些邪魔则像是没完没了的蛆虫。 林修逸的视线投向源头——魔界之门。 随后留下一句「等我。」 在林鸿瑜骤然抬头的视线中,林修逸纵身一跃跳入了魔界之门的空洞之中。 第090章 两界 林鸿瑜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就眼睁睁看着林修逸跳入了一看就散发着不详气息的魔界之门。 他面色煞白地僵直在原地,邪魔的利爪唿啸而至,而他却无法躲避——林鸿瑜的心神早随着林修逸的动作离开了身躯。 好在身边还有旁人。 这次为他剷除面前威胁的是林寻松。 「愣着做什么!要不回去、要不拿起你的剑——」林寻松余光看见林鸿瑜呆愣着等待受袭,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不容易解除了危机不禁厉声喝道。 林鸿瑜回过神,顿时是手足冰凉浑身犯冷。 他的神色难掩仓惶。 「——爹!林修逸跳进魔界之门了!」 魔界之门的空洞仿佛承载着世间之恶,单是看一眼眼睛就像要被蛰伤,别说是跳进去,就连此刻与魔界之门共处同一空间的在场修士都感到唿吸困难神经刺痛。 「什么?」林寻松像是没听懂林鸿瑜在说什么。 「修逸去哪儿了?」 他的视线如电一般看向魔界之门。 却见那些不断有邪魔踊跃而出的洞口消停了下来。 场上剩余的邪魔并不算多。 只是战局不再有林修逸,这些邪魔也不再像是纸煳的。 林鸿瑜拿剑的手几乎不能握稳,顾念着在场众人、以及放走漏网之鱼的危害,他强打起精神,再度直面有三个他那么高的邪魔。 这一次他再也不能肆无忌惮。 林鸿瑜时刻注意着背后是否有邪魔趁机袭来——没人能再像林修逸一样带给他安全感。 即便众人使尽浑身解数,战线仍是不断后撤。 …… 穿过那道魔界之门,林修逸觉着浑身一轻。 是真正意义上的轻。 灵魂飘得无限高,不断膨胀、直至占据世界的每一处角落。 林修逸轻易穿越了世界的壁垒。 即便修炼到极致也仍显得拖累的□□,像蝉蜕一般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 两方世界的强力隔绝界限在林修逸强韧的灵体下恍若无物。 他看向脚下,接连成片的黑色土壤像是生长着无数小蘑菇,凹凸不平的地面烂开了两个洞。 第179页 那些堆积成山般各式的【蘑菇】碎屑倾斜着往裂开的洞中涌动。 那是蘑菇碎屑吗? 林修逸的视线聚焦过去。 ——那些朝外战慄的各色菌丝,细看下来是一个个残次不全的、舞动着的肢体。 在众人眼里无恶不作、几乎要毁去世界大半的邪魔,竟是这些能够随意碾碎的东西。 它们密密麻麻地拥挤着,分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注视。 林修逸的□□连同宝物统统留在了世界交界处。 他尝试使用力量——在最初得到衔尾蛇环之时,他以为那份【时间】的力量是宝物自带的能力,在后来的一系列事件发生之后,林修逸发觉这实则是他本身所拥有的力量。 时间之力。 那些菌丝维持在掉落前的姿态。 地表的两个洞不再有异形进入。 一个通往修真世界。 另一个呢? 林修逸似乎有了答案。 他的视线在洞口处窥探,那一边是何情形林修逸也不清楚。 只是想要探寻另个世界的念头刚一升起。 他就感到灵魂拧成一束,但凡念头再深一寸,林修逸就能穿越洞穴回到现世。 他停在边缘处。 林修逸看见了两副身体。 十五岁的那一具留在世界夹缝之间,他难以拾取。 剩下的一具在现代世界里应该活了二十七年,其中三年则是处于半死不活状态。 伪装成游戏系统的东西随着身体的遗失而失去了联繫。 不过林修逸似乎隐约能够感受到它蕴含的信息。 ——主动感知到的,而非被动接受的信息。 这个世界没有光暗,脚下是组成土地的【蘑菇】,林修逸的【时间】能力更是脱离躯壳的束缚与世界联合在一起。 他有一种感觉——只要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不再具有意义,所有都会消失掉。 直至孢子将那两个世界完全吞併,重新长满菌落为止。 孢子——按照修士们的说法,叫做【邪魔之气】。 构成修真世界的【林修逸】的一部分随着身体的脱离而永久地留在了夹缝之中。 他自然可以撒手不顾。 反正无论是邪魔还是菌丝都无法伤害到他。 但林修逸却无法就此撒手。 他想到林鸿瑜——那个哭泣的、满眼都是他的澄澈灵魂。 林修逸也曾主动说要保护他。 以及、被林修逸留在世界另一边、偷偷熘过来玩了一阵子的林鸿瑜。 *** 领域植株笼罩了整个魔界之门。 任何踏足现世世界的邪魔都无一例外地被高高吊起、挤压碾碎。 易洪宇坐在被植株封闭的空间里,藉助他的能力汲取邪魔的能量转化为维持生命的力量。 那些邪魔携带的煞气与邪气魔气同步进入他的体内。 也许是芯子早就习惯了烂透了,这些东西无法感染他分毫。 易洪宇不知道另一边的世界发生了什么,藤蔓严丝合缝地遮蔽光线,他也不知道外界过去了几日。 不过有着林修逸在那边世界应该不会出问题吧,易洪宇想。 那天晚上他总算赶到了林宅,门前是尚未熄火的车辆,大开的房门躺着四仰八叉的林循。 ——林宅中少了一半的人。 易洪宇的视线划过众人面孔,结合门前未熄火的车辆他瞬间猜到了林循的想法与做法。 无非是想将林宅的人都救下,只是他高估了自己—— 林循既没有在邪魔气彻底蔓延起来之前救走林宅的所有人,甚至连他本人也在错误的决断中失去了意识。 而对邪魔气的抗性,林循甚至不如他的前世。 易洪宇没有太多的时间,只来得及把他扶起放在沙发上,随后就转身走向了魔界之门。 那里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能量波动,空气扭曲颤抖着。 在那之中,易洪宇看到了慕容漱玉。 那个嘴上兇残、实际对他颇为关怀的慕容漱玉,此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游荡在路边。 她像是看不见前方的树,重复着【碰撞——跌倒——爬起——碰撞】的行为,额头鼻樑与下巴都磕出了血淋淋的痕迹,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 易洪宇不知道她在这儿待了多久,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跨越半个地球来到这里的。 ——说着也要来支援的慕容漱玉落到了这般田地。 易洪宇握上她赠予自己的能量母体。 驱使藤蔓收敛了尖刺,裹着她送往更为平坦之地。 分神的片刻,魔界之门已经趋于完整。 霎时间,其中更是涌现无数奇形怪状的邪魔。 易洪宇的力量瞬发而至。 那些四肢不甚分明的未知物种被易洪宇的能力所束缚。 即使再拼命挣扎,也只是徒劳罢了,那些邪魔无法脱离易洪宇的掌控。 无人机于高空之中记录着这一幕并同步传输到信号另一端。 「这人的身份信息识别出了吗?」 「知道这是谁也联繫不上啊。」 「那些未知物种看样子暂时无法挣脱这些黑色植株。」 「空射无人机暂时待机。」 「紧急通知——无人机元件破损,所有无人机均失控。」 最后呈现的画面停留在这里。 第180页 在场众人皆是拧着眉头惊愕不已。 「连金属都能侵蚀……」有人感嘆,言语中似乎已带上了绝望。 其余人皆是嘆息。 他们派遣出的部队无论包裹得有多么严密无一例外均是失联,那座城市成了名副其实的活死人城,已经无法再进入任何活人、而里面的人离死也不远了。 「末世、末世真的到来了——」有人喊出了这一句,所有人的心头都仿佛压上了巨石。 「不。」其中一位将最后传输来的画面重新播放——黑色藤蔓一般灵敏却坚韧的特殊能力将那些看一眼就心生不适的未知物种围困封锁的画面,而那些特殊能力的持有者显而易见就是站在一侧的青年。 「——还有一线希望。」 「信息对比结果出来了,这人是易洪宇,林氏林循的次子。」 …… 易洪宇不知道自己被寄予厚望。 即使知道了可能也只会是嗤笑一声。 他坐在由自身力量构建起的围墙之中。 倘若他活着,邪魔的确无法突破他的屏障。 当然也仅此而已。 血肉之躯,他早晚会死。 在他死之前,还有更多的人会更早死去。 ——想要救下更多人的林循、跟着他来到这里的慕容漱玉、还有林宅那些侍弄花草的人以及整个城市的人。 他们会因能量耗尽死去。 易洪宇别无他法。 虽然在邪魔降临后,在短暂的时日里魔界之门不再涌现邪魔——这与前世不同,甚至称得上像是好的迹象,可这份异常又昙花一现般地消失了。 邪魔接连不断,邪魔之气肆虐。 这里已经成了一片仅剩他一人存活的死城。 那些遍布的、为绞杀邪魔而存在的藤蔓,亦是围困着他的牢笼。 这样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 他的感知范围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熟悉到易洪宇觉得是幻觉的人。 易洪宇的藤蔓骤然收紧,他几乎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而那人不紧不慢地朝他走来。 他走到自己身后,易洪宇转过头,密不透风的藤蔓散出一片缝隙。 温热的阳光落在易洪宇的脸上,几乎让他睁不开眼。 那具躺了三年多的身体,此刻正脚步稳健地朝他走来。 易洪宇张了张口,他不言不语不知独处了多久,嗓子似乎都被黏在了一起,干涩地问道。 「——你、怎么过来的?」 这问题叠了好几层疑问,像是问他如何跨越世界的界限、或是为何选择回来、抑或是问那边的情况,有好几种回答的路子,林修逸挑选了最简单直白最无足轻重的一条回答。 「原本是乘坐直升机、后来开车,只是还没到代步工具就都坏了,城里的这段路是走过来的。」林修逸陈述着从岛上到这里的代步工具。 林修逸的语气稀疏平常,倘若忽视那头已经长到肩膀之下的头髮,他就像是刚刚下班选择步行回家的普通人。 易洪宇的确有太多问题想问了。 无论林修逸是怎么醒来的,还是他从什么时候察觉到自己的——易洪宇直觉林修逸对自己的情况有着猜测. 不单单是指他通过跨洲传送阵藏匿于林鸿瑜的身体里的事,那处披露太多,林修逸发觉不奇怪。 早在很远之前——在他对着林修逸的身体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而林修逸在干元宗首山终年不化的冰雪之上晃神的那一刻、应该就有猜测了。 林修逸看着他的眼神无比熟稔自然,倘若只停留在这个世界的认知,对于林修逸来说、易洪宇只是相处过一阵子的熟人,二人之间的话题总是浮于表面浅尝辄止。 这意味着林修逸对自己的了解比他想得还要深得多,哪怕竭力掩埋,易洪宇此刻也觉得自己仿佛不着一缕。 哪怕林修逸并未介意,易洪宇本人、连同整个由能力组成的黑色杀阵都不由瞬间一僵。 前世那些痛苦与挣扎在他心底几经轮转,看不开的过往即便躲避也仍会重复出现,直到给出新的答案为止—— 易洪宇思绪纷杂,一时倒也失言了。 二人对望,一个站在死寂得连鸟雀都不再啼鸣的空地,一个站在宛如围裹的蛋壳一般的漆黑藤蔓中。 在林修逸的视线之下,易洪宇最后缓缓唿出口气——他觉得无所谓了。 他的确就是前世的【林鸿瑜】,这无别无辩言。 好在林修逸对此并无质疑。 林修逸说道:「想离开吗?」 第091章 tat 在人死之后,身体会分解为无数粒子在宇宙中漂泊,直到洗尽铅华重聚在一起组合为新的个体。 而前世的记忆都将被抹去,所有人皆是如此。 唯有易洪宇本该遗忘的那份前世的记忆却在新的一轮人生中再度復甦,他的人生因此被耽误数年, 林修逸此刻看着易洪宇——透过皮肉,他看到了那个两世为人,挣扎往復的灵魂。 他自空地上走近,风托起林修逸的髮丝,带来了一种寂灭空灵的味道。 易洪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此时的林修逸比起平时、更多了一种透明的幽魂感。 那张易洪宇再熟悉不过的脸映入眼帘,他却忽然察觉到了细微的不同。 ——无论是在现世生活时平和表象下的冷漠、抑或是修真世界里那些些微真情流露。 第181页 现在统统荡然无存。 有的只是空白。 「离开?」易洪宇重复着他的话反问道。 「——回到你应有的生活。」 距离上次交流已相隔多年,即使易洪宇曾通过林鸿瑜的身体远远地与林修逸相见,可二人仍隔着巨大的鸿沟,更别提那跨越世界的信息差。 对于林修逸所说的话,易洪宇一头雾水,这趟行程他走得匆忙,除了能量母体外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带。 自然也无从得知笔记本屏幕展露的画面已陡然大变——在林修逸跃入魔界之门后,两方世界的中介消失,窥探另个世界的途径陷入失联的黑暗。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可易洪宇此刻并不知晓。 出于对林修逸的了解与信任,易洪宇点了头。 纵然林修逸眼看着就不对劲,显然是要做什么——可无论什么、即便是再不好的事儿,又能比现状更差到哪儿去呢? *** 两方世界的流速相差较大。 众人合力将最后一只邪魔斩杀已经耗费许久。 那些修士惊魂未定。 林鸿瑜则是看向魔界之门,他的大脑持续发出嗡鸣。 ——不单是被看一眼就会剧痛的魔界大门刺伤,他怔愣的原因更多是他失去了对林修逸的感应。 ——纵使天各一方,也仍旧存在的双胞胎之间的感应。 在此刻消失了。 以前有人问林鸿瑜双子间是否有感应,他答不上来,他不知道有与没有的区别。 现在他知道了。 魔界之门暂时不再有邪魔涌出,众人却无法大意。 那些邪魔之气自空缺的大地中灌进来,越来越多的人,神智都陷入了沉沦。 林氏日夜运转着能力也只能保住那些被邪气魔气感染者不再持续恶化,然而感染者越来越多,林氏逐渐感到力不从心。 然而各洲的修士仍在汇聚。 ——五洲协商的结果是由修真界修士轮流驻守诚洲中的魔界大门,避免期间有邪魔偷渡引起更大的损失,直到魔界之门闭锁为止。 这项提议由规模最大的干元宗发起,诚洲的宗门自然不会拒绝,其他的小宗门自然也是应下了。 第二批支援而来的修士已陆续赶往了山下。 这其中有乔茂与汤越池,还有已经成为修士的益景同。 乔茂脸上挂着一对儿黑眼圈,这些日子他刻录的阵法符咒堆在汤越池的储物空间中,这会儿他拿着须弥石,在人群里寻找林修逸的身影。 只是还没找着林修逸,他先看到了面容比他还要憔悴的林鸿瑜。 「怎么脸色这么差,神仙哥哥呢?」乔茂问。 林鸿瑜闻声抬头,像是耗干了最后一口力气,说不出任何话来,只是垂下眼帘稍一摇头。 这副样子显然就是有事,乔茂心头一紧。 跟随在后的汤越池与益景同均猜到林修逸可能发生了变故,汤越池脚步停滞,他朝第一轮赶来的修士询问情况。 却得知了林修逸跃入魔界之门的消息。 第二批赶来的修士闻言均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的视线瞟向山顶——那片邪魔煞气浓郁到空间都发生了扭曲变形的地方。 仅仅是来的路上就有不少人倍感不适眩晕呕吐,到这里已是承受的极限,没人愿意再靠近分毫。 林修逸、为什么要跳下去? 「说来也奇了,自他进入魔界之门后那些邪魔就不再冒出来了,虽然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但那位的确做到了旁人做不到的事儿。」 「只是……」 那修士的声音压低了不少。 「林二公子说林道长出事了,他诛灭最后一只邪魔后说什么都要跳下去找他的兄长。」 「——城主自然不能同意啊,二人争执了一通,就差把二公子关起来了。」 「二公子啊?他就这些日子才好了些,唉,也不知道林道长究竟如何了。」 那修士的眼神有着显而易见的怜悯,话毕他再度转头去看嚮往外运输的车辆。 车里是失去意识或是身受重伤的修士,不知何时他也会躺进去被送往城主夫人处治疗休养。 车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灵驹,也只有这种灵驹才能在这种险恶之地往返。 乔茂竖着耳朵自然也听到了修士的话,顿时是眼圈一红,攥着晶石的手收紧,强忍着稳住声线不再颤抖,他将手搭在林鸿瑜的肩膀一下下拍着安慰。 「鸿瑜放心,神仙哥哥神通广大,他绝对不会出事的。」 林鸿瑜能感到肩膀上的手传来的力道并不均衡,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林修逸那一句「等我」在他耳边萦绕,除了等待之外林鸿瑜发觉自己甚至无法做任何事。 他的心底萦绕着莫大恐慌——林修逸已经离世,他能感觉到冥冥中属于林修逸的那份牵绊已经不復存在。 林修逸死了。 在尘埃落定之前草率地离世,连带着世上的诸般滋味统统带走了。 一会儿林鸿瑜又觉得是自己脑子里的幻象——林修逸的身体现在何处没人知道,他又说了「等我」,林修逸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儿,他既然都这么说了。 自己应当更相信林修逸一些。 他不知道该怎么将脑海中的嗡鸣清除。 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他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第182页 春秋往復。 魔界大门持久地向外泄露邪魔之气,驻守的修士痛苦无比却也不能远离,倘若一时不备那些东西鱼贯而出,届时就是天下大乱之时。 修士们每每轮值都会立下遗嘱遗书,光是这些东西都占据了林府的单独一间房。 他们好歹还有轮值,林鸿瑜则不同,他无时无刻都留在驻扎地。 他在脑海中想像林修逸是如何将魔界大门另一头的邪魔压制住的——起初有人这样与他闲聊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后来说得人慢慢变少了,就由他偶尔出神时独自幻想。 时间一晃过了两年,所有人都觉得林修逸凶多吉少。 林鸿瑜心里有气儿顶着,始终没掉下泪来。 两年来,林鸿瑜也没再梦到过些乱七八糟的,他的梦干净得很——无论是林修逸还是那些让他醒来时感到痛苦的梦魇,他都不再梦到过。 与此同时他又有了新的牴触。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在铜镜或是湖中的倒影与林修逸越发相似了。 偶尔林鸿瑜的余光扫过,心底便会泛起酸麻的滋味儿,他看着自己的倒影,与印象里的人逐渐贴合。 他知道这都不是林修逸,林鸿瑜甚至曾动过将所有镜子都砸碎的念头,却始终无法下得去手。 ——只要他还独自活着,在随便一个人的眼底,他都能见着所映着的相近影像。 所有的人和事都好像僵持住了,只有母亲的身体大不如前。 尤溯源寄来信件说是有人张罗着给他定亲沖喜,叫他尽快回家。 既已到了需要冲喜的地步,想来母亲的病已经算不得轻,林鸿瑜觉得自己是该回家了。 他没有像别人所想的那样入了魔一般捨不得离去,只是临行时对还留在这里的乔茂叮嘱——倘若林修逸回来,一定看好他。 除了亲属外大概也只有乔茂相信林修逸会回来了。 乔茂将遮住半张脸的髮丝拨开,空洞的眼睛与正常的眼睛一同注视着林鸿瑜,点头答应道:「一定会的。」 那种笃信的劲儿潜藏在二人眼底,仿佛天塌了都无法动摇他们的信念。 在跨上离别的马后,林鸿瑜最后再看了一眼魔界之门,这里不光是他发自骨子里厌恶的地方,更是他无法不去期盼眺望的幻想之境,甚至终有一日也会成为他的归宿。 …… 尤溯源在林氏的病床前侍疾。 他在前世有过同等的经歷,也清楚林氏的病症究竟是因何而起。 「别费力气了,我大概是不会好了。」 尤溯源带来上品的灵丹妙药,林氏靠在床榻嘆息。 「那些新制成的灵药,你有空了就把它们带给感染了邪病的人。」 尤溯源看着她枯瘦的面容,心里泛起酸痛。 「您会没事的。」 在前世,修真歷118年,是城主夫人的死期。 算下来,距今也只差了四个月。 所有人的命运都发生了偏移,唯有城主夫人——仍是走上了与曾经相同的命运轨迹。 「您不要再去救治他们了。」 尤溯源咬了咬牙,还是开口说道。 「您要保重自己,那些人——大公子会有办法的。」 林修逸眼下生死未卜。 尤溯源这话显然只是为了劝她自私一点保重身体。 林氏知道他的用意,更知道自己的身体,她早就离开了生长之地,现在即使停下也无法停止衰败。 她的神情温和又宁静,仿佛身体的虚弱并不能影响到她。 林氏没有回应尤溯源的话,转而问道。 「你知道……倘若修逸、不在这个世界的话,他会去哪儿吗?」 倘若不言不语还好,林氏说话之时就格外让人想要落泪。 她出气多进气少,一句话要分为好几段才能说完,单单是这句话脸色又是煞白不少,显然已是弥留之际。 尤溯源喉头一哽,他垂头抹了一把眼泪说:「倘若您想看,我就带您去看。」 这间房间维持着20年前的布局。 外神传送阵的光辉再度闪耀,林氏的双眼注视着虚空,那些晦涩的符号在她眼底流淌。 她安安静静地看着,像是在铭记去路。 「我可能、撑不到我原以为能够到达的日子了。」 她气若游丝,这句话说得像是嘆息。 陪同的尤溯源心底忽然泛起恐惧与不安,他转头看向城主夫人,只见她的双眼像是无力再睁开。 「麻烦你、替我照顾好鸿瑜。」 …… 林鸿瑜一路快马加鞭到了家里。 只见到处结着大红的双喜灯笼,庭院中堆放着聘礼,好像等他回来就立马要下聘了。 这喜庆味儿却令林鸿瑜心中不由一动,他加快了脚步赶往母亲的房间,却见所有人都哭丧着面容往偏院跑。 林鸿瑜没有看到曾经躺在床上修养的母亲。 母亲不是在养病吗? 心里的疑惑劲儿未消,林鸿瑜率先感到心里一空,与林修逸离去之时的感觉相似,好像灵魂缺失了一部分。 他的脚步飘忽着,走出房门。 朝着众人的目的地奔去。 在尤溯源的房中。 他看到了双目闭合的、无人可比的母亲。 …… 诚洲城主夫人林氏。 薨于117年冬。 第183页 第092章 转世 大多地界都有个不成文的老传统。 ——老弱病人在身体不好时会为自己备一副棺材,有些家庭是为着彰显财力,也有是为着少拖累旁人,或是为着将灾病吓退以做沖喜。 家里的老一辈见着林氏久病不起,便对林寻松提出了买棺一说。 ——林寻松听闻这话当即脸色一变,亏得有多年涵养才压得下火气,没当即发作将那些族老轰出家门。 反倒是里间的林氏听后一通思索觉得有些道理,她劝说林寻松,说这是早晚的事儿,提前备着也无不妥。 林寻松见髮妻眼底是一如既往的澄静,半点没有委屈求全意思,像是打心底就这样认为的,也再没得话说。 「——既你这样说,那我就去寻一副最好的。」 林寻松特意留了空闲日子去寻上好的棺木,因为他对此事颇为重视,也不免亲力亲为了起来。 这几年各洲祸事不断,大多商铺皆受重创,除了诚洲外,其他洲皆是寿材铺生意最好,大量的珍惜木材被运往各地,诚洲的则仍是良莠混杂。 林寻松摸着木材冰凉的纹理,想到夫妻二人要被这小小一方棺木隔在地底,是怎么看都觉得差点什么。 因此耽搁了数日。 林氏就是在这期间离的世。 府上高结的红绸与灯笼换成素白的绫。 传讯的人已将丧事散布出去。 当林寻松差人抬着一对儿上乘的紫光檀棺材回家时,却是听闻此等噩耗,顿时是眼前一黑。 他几乎是跌下了马,喉腔哽着一口气,跌跌撞撞地冲进大开的房门中。 ——他看见了躺在灵床上身着素服的爱妻。 有几名侍从托着不同样式的寿衣递到林寻松身侧让其挑选。 林寻松眼里心里只剩下转瞬天人相隔的亡妻,别说回话了,此刻他是什么也顾不上了。 侍从为难,只得再去询问林鸿瑜。 林鸿瑜这趟回家突逢大变亦是入坠梦中,没什么实感。 有人让他挑选寿衣,他恍然回首,视线一寸寸自几套衣装上掠过。 「这件吧。」 他指着看起来最柔软舒适的一件。 林氏已洁过身,这会儿选定了寿衣就剩更换了,闲杂人等都自觉退避。 林鸿瑜跟随人群离去,他看见已经抬到院内的一对儿棺材,打眼一看就是一对儿。 相同的材质纹理,就像他与林修逸的对佩一样。 「换什么衣裳!拿走、统统拿走——」 屋内传来林寻松拒绝为林氏更换寿衣的声音。 他连声喊着「阿芝」,可亡魂又怎能与活人对话? 无人应答。 ——最后林寻松是孩童般痛哭起来。 那声音听得里外皆是心肝一颤,念及夫妻情深,再想到城主夫人往日的为人,无不感到痛惜。 「……先是修逸,再就是你,你们怎捨得这样狠心——」 林鸿瑜听到这话,脚步一转沖屋里喊了一声。 「——我哥没死。」 没人回应他的话。 林修逸是否活着对别人来说没有争辩必要,像林鸿瑜一样觉得他还活着的人也有,可更多的人则认为跳进魔界大门里的林修逸早就死了,只差举办丧礼了。 只是没想到林氏比林修逸的丧礼来得要早。 停灵期间,林寻松整个人都宛若失了魂,原先的风度礼节被他统统抛之脑后,那些亲朋好友、或是受过林氏恩惠的人汇聚于此,弔唁的纸钱昼夜烧个不停。 各地亟待处理的事宜林寻松不闻不问。 就连尤溯源也是坐在远处愣神,不时还自言自语说些别人听不懂的。 「……诚洲未来改变了吗?她的命运怎么还是一样……邪魔……邪魔去哪儿了?我的机缘……外神呢?」 疯疯癫癫的,没人再去搭理他。 到入棺时又是好大一通热闹。 刚高声唱过时辰到了该入棺了,侍从们便垂首要围上来,林寻松顿时是魔怔了一般抽出宝剑拦在林氏身前,作势要把那棺木一噼两半。 他视线扫过众人,最后指着那木材非说林氏的突然离世是这玩意儿给咒的。 无论是他手上的剑或是林寻松本人都沾过血腥无数,加上此时正是情绪汹涌,看起来煞气逼人。 旁人不敢上前,只能喊着林鸿瑜去劝说。 可父子俩谁又比谁好受? 他不像林寻松心底早认为林修逸已经死了,在这两年里他心中是无时无刻饱受煎熬。 林鸿瑜和其母长得颇为相似,随着年岁渐长,少年的柔和青涩褪去,显出了几分坚毅冷肃出来。 二人沉默以对,厅前静可闻针落,厅后远远传来呜咽的哭丧。 林寻松带回来的两方棺材,原是要一人一个的,他若是噼了一个,到他自己就没有同形制的了。 最后还是妥协了。 林寻松看着爱妻的脸,直到棺木合上,落上钉,也仍是死死地盯着,他通红着眼睛重复二字—— 「等我。」 灵堂摆放着林氏的画像,还有藉助显影石维持的最后影像。 林鸿瑜重孝在身,那桩沖喜的亲事也就不了了之。 少了个重要的人,生活仍要继续,甚至还会更加辛苦。 好在林氏临终之前特意留下了大量的能够缓解邪魔气感染的丹药,这些东西持续送往感染者家中,好歹不至于天下大乱。 第184页 可能抑制邪气的人已经死了,没得到药剂的魔化程度也仍在加深。 各路修士们昼夜不休去研制能够克制的解药,可仍是进展甚微。 希望渺茫得几乎要看不到了。 原先林寻松不愿处理的政事还会有林氏帮衬,现在徒留他自己,成日守着亡妻的物件,茶饭懒咽噩梦连连,对堆积如山的公务视而不见。 ——最后这些东西则是被交付到手持城主令的林鸿瑜这里。 林鸿瑜身着素服,一连串的高压环境促使他极快地成长起来。 现在不单是他自己,有时甚至连家里的侍从偶尔晃神都会误认为他是林修逸。 而林修逸则是成了林府的【不能提及】。 只是无论是缅怀还是平復心情,留给众人的时间都少之又少。 各类事宜的回信还未发往各地,下一轮的紧急噩耗就传了回来。 ——邪魔再度涌现。 山下失守。 驻扎修士死伤惨重。 …… 厄运接踵而至。 手上的信筒几乎要被捏碎。 凌乱的字迹正如林鸿瑜此刻的心。 对于生死,林鸿瑜还未彻底参透,只是亦凭本能维持着曾经的家庭原貌。 这封信,正如噼上陡峭山崖的雷霆。 山体崩塌、落石滚滚。 ——邪魔再度现世、意味着林修逸在另一方世界出事了。 *** 生长的城市变得死寂,偶尔有风吹动厚重落叶的响声。 林宅附近原本宜人的风景,此刻更是颓败一片。 外界无法得知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人也无法走到外界。 倘若易洪宇有时间睡一觉,他也许就能连通另个世界的灵魂,得知修真世界的巨变。 纵然林氏的死会让他联想到前世而感到痛苦,但得知更多真相的他心底所有的疑问都将自此迎刃而解。 比如、林氏为何无法逃过死劫,她又是如何来到现代世界的,再比如,她是如何成为慕容芝的。 ——林鸿瑜所在世界的林氏即慕容芝的过去,慕容芝则是林氏的未来。 她本是生活于世界夹层的神草,意外跟随林寻松到了修真世界,诞下双子,与现实有了连接。 因着血脉的息息相关加上对双子的爱重,在多年之前她就曾衷心地希望双子都能健康快乐成长。 如今长子跌入另一方世界生死未知,另一个则为其惴惴不安良久。 她放心不下,却拘于现世的龃龉无法做到什么。 ——是植物总是有荣枯,离开了原生地的林氏身体每况愈下,她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却并不感到悲伤。 既然此世的结局已然註定,她就安然度过最后两年,但她不需要睡眠,早在离世两年前的空闲时刻,她已计划好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她要在这方世界身死后前往林修逸的世界中去。 她要把林修逸从困苦境地中解救出来。 她要弥补他在成长过程中所欠缺的母爱。 她的孩子,由她来保护。 林氏不担心自己消逝后是否能够寻找到林修逸。 ——在世界夹层的无尽岁月里她已经留守了够久,后来跟随林寻松来到诚洲,事事需得帮衬着离不了人,对她而言无非只是再次换了地方停泊。 身死于修真世界对身为神草萤火芝的她而言不过是起点。 她的灵魂早已无比强韧,面前是更广阔的天地,她早就想要迈出这一步了。 尤溯源手中的机缘——那无人能懂的跨洲传送阵能量,在她眼里就是流淌的地标序列。 她等这一刻已经足够久。 除此之外,她还要去亲眼见见、曾经出现在林鸿瑜身体里的另一具灵魂。 看向她的那一眼,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那些熟稔与痛苦,那些悲切都被她所觉察。 可她当时困于□□之中是无论如何也查探不出。 早在兽潮——林鸿瑜于危机中提出要去找尤溯源时她就有所猜想,她能感觉到自己孩子的变化。 因为身份特殊她五感极为通透,自尤溯源与林鸿瑜见面后,那个突然潜藏在林鸿瑜体内、充满孤寂地望向她的灵魂就被她早早察觉。 只是【它】的目标不是自己,【它】看向的是林修逸。 【它】消失在瑶洲东南岸,在救下许多人之后。 结合尤溯源所说的前世,她早就已有猜测。 想到林鸿瑜自幼开始那些记不得的梦境,她总觉得那与【它】有关。 第093章 交战 百里外的空气里都瀰漫着腥臭的气味儿. 众人还未下船,就见对岸尘埃漫天,待重新平復下来,才发觉山上那些重建的房屋已经沦为废墟。 畸形的邪魔在那之上肆意狂欢,散落的碎肉块拖曳了一地,它们并没什么团队合作精神或是同理心,各自追捕着眼前的猎物,在坍塌物上奔袭。 惨死的同伴在它们眼前与人类无异,他们只是自顾自地咀嚼. 即使口中食物不是肉也没关系,牙齿自下颌生长而出对于它们来说就着实难耐,让它们情不自禁想要咀嚼、撕咬什么。 咯吱咯吱、咔嚓咔嚓。 各种骨骼被碾碎的声音远远传入人耳中。 邪魔本能地摄取着生命。 这只是最开始没有生出灵智的一批。 第185页 十八层地狱即将轮番上映,此时仅是开场。 尤溯源跟在林鸿瑜身后来到了这里。 ——在直面恐惧过后他反而镇定下来,信手捏出一连串的法决甩向正撕扯着人类的邪魔,被他所攻击的邪魔大张的口中落下粘连的胶着液体,那身躯则是炸出酱紫色焰火般的皮肉。 尤溯源咬紧牙关,忽视心底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手下法决频出,甚至想要大声吼叫。 他怎么忘记了?比起恐惧,他对邪魔最开始的感情。 ——可是痛恨啊。 丧于他手的低中阶邪魔多了去了,这只是最开始、这些邪魔只是残次品,有视力没听力、或是缺少肢体等等,面对这些东西纵使是前世他也从未胆怯过。 是平和的生活磨灭了他的斗志。 尤溯源的攻击提醒了后来的修者,一时之间各式的术法齐飞,只是那些东西像是没有中枢神经,即使击碎了咽喉腹部也不曾停下动作——碎肉从其中坠落下来,像是不会被致命伤所影响。 有部分则是注意到了新赶来的猎物,当头迎了上来。 场上两方混战,已分不清地上的血液与肉块出自于谁。 即使是多年来保持着修炼习惯的林鸿瑜也感到棘手。 他飞身至战场,机械地重复着林修逸曾经在他面前上演的动作——锁定敌方、找准弱点、一击毙命。 纵然无法像林修逸一样一剑杀敌,亦不会再像曾经一样落剑不痛不痒。 甚至也有修士学着他的路数不断加入战局,可惜砍不动邪魔錶皮的修士占了多数,唯有体修或是剑修多少能起到一定作用。 可即便能够消灭面前的敌人,后续仍有源源不断的邪魔自山上的魔界大门涌现。 体力与灵力濒临枯竭。 令人心生绝望。 更早之前就已直面灾祸的上一批修士已经不剩几人。 在战局边缘,乔茂不断甩出压缩着阵法的符咒掩护着深入战局的汤越池。 因着多年苦修,汤越池也早不是当年可比拟的了,无数灵锥围绕身周,宛如绞肉机锋利的齿,既是攻击亦是防护,所有接近的邪魔都被刮去皮肉。 纵使不乏外骨骼格外坚硬的邪魔突破护身灵锥,也有他的长剑后继补刀,更别提还有乔茂从旁辅助。 战况愈演愈烈,魔物数量稳定增长,在此情况下,游离于战场边缘的乔茂难免不被发现。 长刺自阴影中突袭而来,直奔向乔茂的后背。 此时回头,乔茂已然躲闪不及,他在阴影中心脏骤然停顿,只是死亡并未如期而至。 一把萦绕着充沛灵力的长剑狠狠贯在长刺之上,致命伤害擦身而过。 ——汤越池赶来了。 二人皆是互相关注着彼此,相较于乔茂他更早发现了情况的危急。 长刺被剑击偏扎进石砖里,脚下的地面轰然断裂,在那正上方的乔茂亦难倖免,浓烟滚滚,他跌进地面的空隙。 原先锁定汤越池的邪魔紧随而至,它们无知无觉无所畏惧,对于脚下踩的是东西是否即将彻底坍塌毫不在意。 ——可乔茂还陷于建筑材料里,汤越池不能不管,他打得束手束脚,战况急转直下。 长刺自乔茂身侧的石板间抽离。 「……我没事!」 缓过劲儿的乔茂听到上方的动静,喊了一声朝汤越池汇报平安。 只是这一声不光汤越池听到了,数只邪魔也同时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一时周遭地面遭遇重击,那些建材再难支撑,纷纷断裂开来。 汤越池也一同跌入了地下的空洞里。 乔茂被迎面落下的石块砸中了脑袋,顿时是一阵眩晕,那些灰尘也呛进他的肺里,吸进的沙砾剌得他直咳嗽。 「快走——」 他只听见了这一句,随后腰间被勾起,整个人的方向斗转,转瞬落入汤越池的怀里。 身后追赶着数目庞大的邪魔,汤越池几乎放弃了所有防御将灵力凝聚在脚底。 乔茂仅剩一半的视线范围已被血染得一片通红,他睁大了眼,林鸿瑜孤身作战的背影一晃而过。 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汤越池带着一路退至岸边。 可原先停在岸边的船却已横于江上,上面站着的是那些生了怯意想要逃走的修士。 树木在魔气的腐蚀下不堪一击,在邪魔蛮头追击的冲撞之下咔嚓寸断。 「……你先跑。」 乔茂头晕目眩地捏上腰间的手臂。 汤越池咬紧牙关并未回应,成串的灵锥刺向最接近者,那些邪魔后者追着前者,已经远远汇成一条长串。 「太多了……带着我你也得死。」 水流湍急地扑到岸上,打湿了二人的鞋袜,乔茂的半个身体都挂在汤越池的身上,卡在他腰间的手勒得他生疼,纵使此刻有力气挣扎也无济于事。 「汤师兄……你拽得我这么紧,是要给我陪葬吗?」 乔茂握上腰间的手臂,疼得倒抽着气仍是嘴角一抖开起了玩笑。 「闭嘴。」 汤越池没有半分松懈。 乔茂抹了把脸上的血,顺着汤越池的力道移动重心,在此身死纵使有些可惜,可到穷途末路还有人不愿放弃他,乔茂还是难以自抑地感到放松——死也无惧了。 远望不到尽头的邪魔占据了整片山坡。 那些身上有着血肉的邪魔汤越池勉强能应付,只是其中不乏有着坚硬外骨骼的,凭他的灵锥很难阻止它们的行动。 第186页 拥有硕大尖刺的、原先袭击乔茂的那只邪魔这会儿也跟了过来。 二人身体贴得紧密,乔茂自然感觉得到汤越池的力竭,他的灵力无法凝实,身体甚至在微微颤抖。 那长刺刺向二人。 这一次汤越池也无法使出剑招。 乔茂感觉腰间的手臂几乎要勒断他的肋骨,随后天旋地转。 汤越池带着他跃入江中。 翻涌着涛涛黄浪的江水瞬间吞没二人。 冰冷的江水灌进口鼻,此时紧紧搂着他、带给他安全感的汤越池反倒成了束缚。 ——乔茂会水,可汤越池显然不会。 肺里呛进了水,张口想要咳嗽反倒又被迫吞咽了一大口,胃里胀得生疼,眼泪止不住混入江水。 乔茂却无法挣脱紧抱着他的汤越池。 吾命休矣! 水流带着他们在浪涛里翻滚,邪魔中也有跳下来的,只是它们身量高大,很快就冲散了,即使如此乔茂还是深刻地意识到死亡的逼近。 事已至此,他也牢牢地回抱上汤越池。 既然活着成了难事。 ——那就一起死吧。 这念头升起没多久,忽觉浑身一轻。 一晃神的功夫,二人落到了甲板上。 因着还保有意识,被江水撑了个饱的二人都难以自抑地呕吐起来。 待吐完最后一口混合着胆汁的江水,有人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脑中。 「——你们是我干元宗弟子?」 闻声抬头,只见面前站着一位鹤髮童颜的男子,他周遭的灵力极为平静,这意味着他的境界远超二人,或者他是毫无灵力的普通人。 能出现在这里的显而易见绝不只是普通人。 汤越池自须弥石中取出两方手帕,递给乔茂一张,随后抬眸打量,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是,我们是干元宗第七代弟子汤越池,这位是乔茂——您是闫掌门?」 那人一挑眉梢,面上带着一丝微笑:「没想到这么多年不现世,还有人知道我啊。」 干元宗老一辈的长老汤越池都见过,除了久不出关的掌门以外汤越池也没什么听说过宗门里有什么隐世的前辈。 这位的身份就显而易见了。 干元宗第四代掌门——闫睿。 乔茂闻言惊讶地抬头去看,他记得尤溯源对闫睿的评价很高。 也仍记得他曾经提到过干元宗掌门时候所说的—— 【……即便是修士中号称古往今来第一人的闫睿,在前世也仍是死于邪魔之手。】 他霍然看向岸上的战场,邪魔庞大的身躯浩浩汤汤,地面是接连成片的暗色,看不见说出这种【预言】的尤溯源,也没见着林鸿瑜。 「益掌门呢?」汤越池问。 「还在宗中——你的灵力枯竭,他也需得养伤,岸边还有些马匹,你们先回宗疗养,这里教给我。」 汤越池闻言松了口气,随后点头应下。 魔界降临这等大事想必外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闫睿必定有所耳闻才了出关。 他出关倒不是什么要紧事,要紧的是伺机而动的简波。 汤越池的目光并未同二人一样看向如火如荼的战场,而是远远眺望瑶洲方向—— 在林修逸的授意之下,乔茂并未对他隐瞒尤溯源口中的另一份未来。 在乔茂的转述中,当年的干元宗两位掌门一同奔赴战场并双双死在了这里,简波藉此成了代理掌门。 燕弘新要维持跨洲阵法的运行,此时正是虚弱之际,倘若简波仍未死心,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好在益沛还在干元。 「——是。」 乔茂听出汤越池的语调有些不对劲,回头看向背着身不知道在看什么的汤越池。 他明明说着平顺的话,语气却比贴在二人身上的那刺骨的江水还要冰寒。 「我会和乔茂即刻回宗。」 乔茂并不像汤越池一样愿意回去。 想到最后看到的同伴背影,身边是尤溯源口中即将死在战场的闫睿,乔茂的脚无法挪动分毫。 ……可他在这个战场连自保的实力都没有。 乔茂挣扎着向前一步。 「宗主——」 他感到有一道视线注视着他,并不锋利,像是他说什么对方都会认真倾听。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乔茂的话语前所未有的沉重,想到归期未定的林修逸,他比二人年长却频频受他们照顾,还有救了自己一命、如今撒手归西的城主夫人…… 他们一家对自己有深恩,而现在林鸿瑜留在危险之地,他却苟且偷生。 他不由哽咽,仍是硬着头皮往下说。 「求您——倘若林鸿瑜遇上危机、求您一定要救他。」 乔茂知道在邪魔手中救人有多危险,他求的甚至是【即将殒命】的闫睿…… 他抬头,视线已经有了一丝绝望,纵使刚才落入滚滚江中面临死亡也不曾有这种感受。 可他忽然又看到面前之人的神情。 ——应该有近百岁高龄的干元宗掌门,他点了头。 「——好。」 第094章 问话 魔界大门敞开着。 无穷无尽的邪魔之气自其中溢出。 与其说是【气】,实则更接近能量。 在这种能量场的笼罩之下,土壤无法孕育生命、植株枯萎,生灵灭绝,无法诞生新的东西。 第187页 ——即使有奇蹟,也只是那些残骸,在魔气感染后扭曲着、以另一种形式【重生】。 江水隔绝了邪魔往对岸扩散。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效果只是暂时的。 各洲支援的修士源源不断地赶来,人命在这儿已成消耗品。 有人提出将诚洲所有人搬迁到其余四洲,捨弃遍地的资源与已有的建筑,就让诚洲单独独立起来成为邪魔纵横之地。 简称——魔窟。 这是尤溯源口中,前世那些背信弃义之辈的做法。 作为城主赶来的林寻松并未表态,干元宗宗主闫睿率先斩钉截铁地否决了。 提议的人不服气,他连夜赶往渡口,却惊讶地发现江水已经迟滞,原先的船已经酥软到一触即散。 许多物质都已随着邪魔之气彻底改变。 他们这些并未受到邪魔之气影响的人,大多数都曾经喝过城主夫人给予的药剂。 ——那药剂如今已成千金难求的神药。 魔界大门与邪魔们、只要存在就会持续散发那些邪魔之气。 生灵涂炭仿佛只是时间问题。 修士们留在这里,每杀一只邪魔,就能为即将到来的末日延迟一分。 倘若离去,这些东西就将毫无节制地蔓延到世界各地。 所有东西都将融为一团…… 那修士心生绝望,对着不再流动的江水不住痛哭。 在他抹干了泪水转身回头,却意外地发现尤溯源站在他身后沖他微笑。 ——他不知道尤溯源悄无声息地跟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觉不妙。 尤溯源的评价极为两极分化,说他料事如神的远没有说他精神有问题的多。 那人在低头拜别后匆匆离去。 …… 有人命垫着,还有闫睿等一些大能的加入,勉强能够维持住局面。 「城主大人,我们只能坐以待毙吗?」 有年轻的修士拦上林寻松,他双眼通红,眼底像是燃烧着火焰。 「我们不能派出精锐前往魔界吗?我自愿请命,誓把里面作乱的东西统统杀光——」 他在战乱中目睹挚爱的惨死,对邪魔的恨意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变得不自量力。 尤溯源不由笑了一下。 在这种情况下发出笑声显得相当不近人情,尽管他的笑声只是气音又极快地收敛了笑容。 可在场之人视线已经投递了过来。 面对一张张或是不解或是愤怒的神情,尤溯源觉着自己还并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他尝试解释道—— 「上一个前往魔界的人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是闫掌门的亲传弟子、亦是救人无数的城主之子,林师叔林修逸。」 「他迄今仍未归来,你以为……你的实力有多强?能越得过他吗?」 那青年修士咬咬牙,仍是怒目道:「对于林道长的实力我早有耳闻,自然不敢与他相比,可我们有成百上千的修士,反攻并不是毫无可能——如何令你发笑?」 「我算强吗?」尤溯源忽然发问道。 他有着前世的记忆提前获得了诸多秘法,即使灵根不是最顶尖的,可在修行上自然比寻常修士要快得多,更何况是与邪魔对战的熟稔程度,光是他们那些人看了都望尘莫及。 话题转换突兀,那青年摸不着头脑,还是坦诚点头道:「——强。」 「我这样的,即使有几千上万个……也无法与那位存在相比。」 「所以我才觉着好笑。」 「无论去了多少人、都是自寻死路。」 【那位存在】指的是林修逸,虽有些微妙之处,可众人并未多疑。 他话一出,在场之人面面相觑,纵使是人群之外的林鸿瑜也跟着望了过来。 尤溯源未卜先知的能力在修士中有所传闻,早有人猜测他可能有着特殊的感知能力,这会儿他的话在修士中宛如惊雷。 ——纵然是独步天下的干元宗宗主闫睿也不敢称自己能在上万修士的围攻中活下来。 尤溯源的话可信度存疑。 那人的脸是青一阵紫一阵,却也不再质疑。 神色如常的人只剩下了林鸿瑜,他与他人关注的东西不一样。 早在林修逸走后,他就像是对一切丧失了实感。 无论想或不想,灾厄都无可避免地降临在他身边。 最亲近人离世,熟人也相继离去,世界被搅成了浆煳。 林鸿瑜唯一能做的像是只剩下了流泪,可他却好像失去了流眼泪的能力,只能沉默以对。 只能被动地接受这无法抗拒的一切。 无法克制的思念,与其相随的细密痛感时刻侵蚀着他。 即便通过别人口中听到关于林修逸的事,也像是在听别人对于林修逸的幻想。 但尤溯源的话给了他不一样的感觉。 他听出了尤溯源语气中的尊崇,似乎尤溯源从早年就是这样——对林修逸,尤溯源有着额外的了解。 …… 驻守魔界大门的修士们没有房屋用以休息,甚至连须弥石中过于整洁的褥铺都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原本光风霁月的修士们,一个个灰头土脸,衣裳沾着各色的血液,凝固成坚硬的布,随唿吸摩擦着皮肤。 又蜇又涩——那些难耐的痛感硬是被他们所适应。 第188页 尤溯源倚靠在废墟中的角落里,脸上脏得分不清鼻子眼睛。 他听到有人的脚步声,瞬间警觉地睁开双眼——这是他在前世养成的习惯,迄今也未曾改变。 林鸿瑜黑色的衣摆已有破损,在夜幕中,他脸上的神情凝滞着冷肃,让尤溯源晃神中以为见到了前世的林鸿瑜。 想到曾出现在林鸿瑜身上的另个灵魂,不由僵硬地摸着地面思索应对方式——自己曾万分笃定自己的机缘能够改变世界走向,结果到现在外神消失了。 ——属于林鸿瑜的那份机缘随着外神一起没了,也许这趟劫难再无规避可能。 ……尤溯源还在等什么,那点几乎不存在的可能、他自己也说不清。 「我有话问你。」林鸿瑜说道。 尤溯源闻声回神,他收回视线抚平砰砰跳动的心脏,认出了这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人。 点头说:「你问。」 「关于林修逸的信息,请你知无不言地告诉我。」 *** 「想离开吗?」 林修逸问易洪宇。 因长期卧床而纤瘦的身躯照理来说应该显出几分弱势,只是看着林修逸的双眼,易洪宇察觉到了一些强烈的违和感。 他的手过分苍白,在光线下显得透明,此刻不容置疑地朝他伸出。 ——握上它,就能得到渴盼已久的自由。 易洪宇并不怀疑林修逸的话,只是他一贯觉得好事不会平白找上自己,其中必定潜藏着更深的代价。 可那只手、活生生地在眼前。 握住、或是拒绝。 易洪宇发现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不想让林修逸收回手、那之后又是否意味着他即将再次离去—— 那只手有着过低的体温,被易洪宇握进掌中时凉得他一个激灵。 「你要做什么?」 易洪宇的声音不大,他注视着林修逸的双眼,身后的邪魔被围困在他的领域里徒劳地发出撞击声响。 闭着眼睛的林修逸他见得多了,睁着眼睛、还站这么近的他是头一次见着。 似乎只要再专注一点,鼻腔就能嗅到他所熟悉的、林修逸的气息。 有意识和无意识状态的味道又是否一致? 林修逸嘴角弯起,像是对他展露了笑意。 随后。 胸口的能量母体像是被吸引一般悬浮着散开——那些粒子朝林修逸极快地飞去。 易洪宇眉头一皱。 在没有能量母体的情况下,他就不能再时刻维持领域。 这意味着、那些邪魔,早晚要流窜出来。 现世不比修真世界,这里的人群极为密集。 虽然那些人和死去并无不同,可易洪宇心底是不愿看到邪魔流窜而出将城市中的人残忍杀害。 ——离得最近的林宅那些人,自然是首当其冲。 只是还未开口问话,他就感到二人相接的手掌传来一阵酥麻。 像是过电一般。 他的能量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快速消耗着。 「林修逸?」 易洪宇看向对面之人。 林修逸则是投以安抚的眼神。 他说:「别怕。」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那些邪魔已察觉到了领域能量的后继无力,它们在疯狂尝试破茧而出。 易洪宇想要松开手,却发现像是深陷沼泽一般无法抽离。 「你在做什么?」 领域屏障破碎的声音响彻。 污秽的气息瞬间弥散在空气里。 易洪宇能力具现出的植物组织变得无力而又瘫软,邪魔嘶吼着撒腿狂欢,其中亦有察觉到了活物而往这边赶来的。 「还差一些。」林修逸神色如旧。 ——在林修逸问出【想离开吗】那句时,易洪宇还自嘲地觉得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会比现在更糟。 事实证明,在差的方向上似乎永远都没有底线。 易洪宇看着无动于衷的林修逸,在他的眼中邪魔不曾留下影子,他的视线透过他看向虚空。 易洪宇眼神一凝。 他在林修逸的眼中看到了另外的时空倒影—— 只是刚要仔细分辨,林修逸眼神一动看向了他。 他的神情无比平淡,眼底倒映着他、以及那些朝二人扑来的邪魔。 易洪宇回头看去,那些邪魔在到达一定范围后无一不愣在原地。 那些面目狰狞丑陋的东西聚集在易洪宇身后,却并不伤害二人分毫—— 林修逸的神情平静的过分。 他简直、就像是亲手制造这一切的幕后操手。 那些邪魔在朝林宅的方向跑,易洪宇却发现自身的力量即将见底。 他抬起另一只手——去推林修逸。 他使足了劲儿,因为林修逸看起来过于诡异,他原以为无法推动。 现实却是林修逸长期卧床体力不支,被他推得狠狠摔在地上。 「嘭」地一声,像是内脏都要碎掉。 二人的双手却没有如同易洪宇预想那样松开,像是缔结了什么契约,牢牢地连在一起。 就连易洪宇也被惯性扯着也一同倒在了地上。 干净的衣裳被沾脏。 地上原先是有路的,只是随着邪魔气的扩散那些路也变成了不稳定的粉啊浆的。 林修逸的头上、耳朵上、脸颊都沾上了脏污。 第189页 易洪宇撑在他身上,下意识伸手擦去那些脏污,岂料他的手掌也不算干净,给那张脸平添一抹黑色指痕。 他的手顺着往下摸—— 颈椎没问题、肋骨也没断。 「林修逸?」 眼中的担忧被林修逸所捕捉,林修逸稍一摇头。 「我没事。」 邪魔在他们身前形成了一堵高墙,遮蔽了视线,其余邪魔则是拖动着肢体前往别的地方。 易洪宇的那些漆黑藤蔓失去了光泽、在逐渐衰弱,甚至被邪魔之气污染变成一地粘液。 纵使是在没有能量母体的前世,他也从未有过这种体验。 他低头,眼前是被他狠狠贯在地上眉头都没皱一下的林修逸。 易洪宇不想给他压坏了,却也不想对擅自窃取自身力量的人用什么好声好气。 「——你想做什么?」 这是他第三次重复问话。 这一次,林修逸给予了回答。 「终止这一切。」 「你想怎么终止?那些东西都跑了。」 他的情绪有着明显的起伏,鼻息洒在林修逸的脸上。 林修逸则是打量着这张与林鸿瑜、或是他自己都十分相似的面容,说—— 「相信我。」 第095章 萤火 「你可信吗?」 易洪宇反问。 他不是林鸿瑜,不会盲目相信他,比起站在原地等待别人回头保护,易洪宇更想将所有信息掌握在自己这边。 先前无缘由的信任大概是源于孤独久了,再加上走到自己面前的林修逸过于难得,一时不免有些出神。 现在不会了。 易洪宇居高临下,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审视。 林修逸对于他的质疑没有回话,只是安静地回望他。 「差不多了。」林修逸说道。 「差不多?」 算上邪魔的速度,这会儿确实差不多到林宅了——林循、慕容漱玉。 「走——」 易洪宇拉着林修逸起身,却发现二人之间手掌的连接断开了。 对此易洪宇只是一怔,随后握上他的手腕,拉着林修逸往林宅方向跑。 原先的林宅极为精緻大气,正位于风水宝地,建筑规划、一砖一瓦皆与慕容芝息息相关。 现在已成一片废墟。 只有远处的温室还未遭到破坏。 废墟之下掩埋着二人的生父,以及照顾林修逸衣食起居多年的佣人。 生离二十余年,只相处了短短三年,就面临死别。 手腕之下传来林修逸平稳的脉搏,易洪宇感到了荒诞。 「——要去看看吗?」 林修逸问。 他的视线落在仅存的建筑上。 温室算是这里较为危险的地方了,在魔界之门源源不断的能量之下,所有的建筑都有着随时坍塌的风险。 只是此时的二人也没人会去在意危险与否。 易洪宇的唿吸缓慢平復,他想到林宅里的人都是普通人,也许在很早之前,他们都已经能量消耗殆尽统统死去了。 他点头。 路过的邪魔僵在原地,无论原先在做什么。 张开的口中淋漓的血液滴落,血肉的残渣掉在地面发出「啪嗒」声。 一路走过松散的地砖,酥脆的声音一如当初过年二人踩着厚雪走向温室。 无非是洁白如洗与脏污遍地的区别。 温室的大门被推开,没有如同易洪宇所想的那样整个建筑都坍塌下来。 他们安然到了室内。 花开得灿烂,仿佛并未受到遍地邪魔之气的侵害。 他若有所感,拉着林修逸的手腕并未松开,走向孵化箱附近。 里面传来细微颤动所发出的声音。 易洪宇回头看了一眼林修逸。 他的神情一如往常。 孵化箱的盖子被易洪宇掀开,屋外的天色由白日转到了夜晚。 萤火虫的尾焰明明灭灭,在空中连成流线,易洪宇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林修逸沉静的脸。 他尝试将林修逸出现后的诸多事联繫到一起,却缺乏关键点,理不清头绪。 「不用想着补偿我。」 易洪宇说道。 「即使你失约,萤火虫孵化完那日,我仍带你来了。」 「那天我没告诉别人,林循和护工们吓了个够呛,后来你被慕容漱玉他们劫走了。」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林修逸转头看向他。 易洪宇勾唇,流露出了点笑意道:「——我也吓了个够呛。」 他的笑容转瞬即逝,快得好像从未发生过。 「其实我不在意世界上还剩下多少人。」 抓着林修逸手腕的手握得极紧,易洪宇定定地看向林修逸。 「别走。」 他说。 这话林鸿瑜对林修逸说过多次,林修逸次次都会点头。 但易洪宇从未说过这话。 林修逸在他的眼神中看不到乞求,纵使他也曾是林鸿瑜,他更是已经彻底长大了的林鸿瑜。 他眼里流露出的嚮往——像是只要林修逸点头,梦想就会成真一样。 林修逸伸手摸了摸他的鬓边的头髮。 他原本生的极好,双亲和睦家境富足,有着极为光明敞亮的未来。 只是灾祸降临,他的所求逐一破碎。 从最开始孤身去往瑶洲想要竭尽所能挽救诚洲开始,他的渴求与想像就已化为迴旋镖,最终全部扎向他自己。 第190页 活在谎言与虚假的信息里的人,最后连至亲都无法挽救。 他一度求死,却活了下来。 后来想剷除邪魔,却又死了。 因所求甚少,更觉命运艰辛。 到了这辈子,即使没有记忆他也无法摆脱那些负面的影响。 像是缺乏安全感、对任何地方都没有归属感。 诸如此类,没什么好说。 易洪宇的话脱口而出的一瞬就觉得不好。 ——林修逸要走。 他一旦表露出真心,现状就将立刻与他所想的反着来。 林修逸的手与空气的温度接近,触感鲜活。 「你要走了?」 易洪宇问。 萤光照亮了林修逸脸部的线条轮廓,易洪宇看到—— 林修逸点了头。 *** 天下大乱,乔茂与汤越池赶到城主府时得知跨洲传送阵已经关闭。 乔茂皱起了眉,燕弘新绝不会无缘无故关闭传送阵。 定然是遇到了什么危急情况。 他心念一转,不可思议地看向汤越池。 ——他想到了汤越池急着要走的原因。 怕是简波趁虚而入。 「我们还要走吗?」乔茂问。 他记得简波对汤越池垂涎欲滴的变态样子,乔茂对于简波也是打心底里的厌恶。 「不对,必须得走,还得尽快走,我师傅他们还在那里。」 没了跨洲传送阵,二人只得搭乘灵舟。 只是灵舟外围皆是被想要避难的人围得水泄不通,船家则是贴了告示。 【非持出入令、或是身份证明不得乘坐】 起先二人拿了代表干元宗第七代弟子的令牌,可是没用,偷跑偷渡者众多,这种令牌早不管用。 ——乔茂灵机一动,拿出了闫睿分别之时交给他们的手信,船家拿着验灵石比对了半晌,才愿意开动灵舟。 临走的船边扒着不少想要前往瑶洲避难的诚洲原住民。 看着一张张慌乱的脸,乔茂高声劝慰众人放心,说各宗门修士均已赶往前线,让他们留在家乡安心度日。 这话原住民们听得多了,有人嚷嚷着:「再过几日连灵舟都行不通了,我家的木船昨日就碎了。」 群情激昂。 到最后还是船家的人驱动灵舟的灵力装置将边上的人统统震落。 乔茂大惊失色。 「倘若我们走了,是不是就回不来了?」 汤越池看了他一眼。 「倘若你师傅受了重伤可能就回不来了。」 话说到这里,乔茂对留守在宗门里的师傅和师兄弟们倍感挂怀。 好在去往诚洲的路上还算风平浪静。 只是到了宗门,守门的弟子已经换了一拨,拿出身份腰牌后仍不能放行,要先回去通报。 乔茂打听着执事堂关于简波的通缉令是否仍未有人揭下。 「没人揭下。」守门的弟子对二人颇为警惕。 「简长老的通缉令已经被撤销了。」 这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 就这时送信儿的弟子赶了回来,邀请他们回宗门。 「我想去看看我师傅。」乔茂说,他看向若有所思的汤越池问道:「你呢?你准备去哪儿?」 汤越池在简波被除名后被益沛接管,后来直接又拜入了益沛门下,等闫睿退位,益沛由代理转正。 他就是名副其实的掌门亲传大弟子,倘若无事当然是准备回离恨山。 现在情况有变,他更是不得不回。 「我要回一趟离恨山。」汤越池说。 乔茂点头,按捺下心中的不安说:「那我陪你一起。」 宗门中的弟子有不少生面孔,见着他们也不搭理,只是埋首赶路,空气中瀰漫着沉滞。 直到传送阵,汤越池看到了曾经以他马首是瞻的师弟们,那些弟子看见了他神情尤为激动。 「——汤师兄!你可算回来了,出事了!」 「我们已经知道简波的事了,还发生了什么?」与汤越池并肩行走的乔茂问道。 「不光是这个,益掌门的事你们可曾听说?」 二人心中皆是一突,在尤溯源提到的前世,益沛随闫睿一同支援诚洲,最后皆葬身于邪魔之手。 只是事态早已改变了。 乔茂忙问:「益掌门有什么事?」 那弟子拧眉说道:「益掌门的尸身被找到了。」 「……尸身?」 「闫掌门走后不知从哪儿涌现了大批邪修攻山,宗门乱作一团,其中有人劫持了燕长老,益掌门追了过去。」 「就在这时,是简长老出现,带领苏桓等弟子击退了邪修。」 「燕长老虽身受重伤,但也回来了,只是益掌门不见了,直到前几日,他的尸身才被送还。」 「……」 益沛……死了? 乔茂心神巨震,他一把拉住汤越池的衣袖同时转头看了过去。 只见汤越池脸色阴沉,眼中凝结着寒霜。 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闫睿前脚走,后脚邪修就攻山。先是劫持燕弘新切断了传送阵,后再把益沛调离宗门,也不知究竟遇见了什么,新一代干元宗掌门就此殒命。 ——最后由简波救宗门于水火。 简、波。 明眼人几乎是瞬间就能想通其中关键。 「简波在哪?」 第191页 汤越池问话的语调冷得像要落下冰渣。 「就在原先的四山。」 汤越池转身走向传送阵,衣摆翻出凌厉的弧线。 乔茂朝汤越池喊了一声:「汤师兄等我——」 见汤越池脚步停下后转头问这些弟子:「益景同呢?」 「因为益掌门久不归来,简长老又下了禁止出入宗门的禁令,他就擅自离开了,目前下落不明,现在应该还不知道益掌门出事的消息。」 随后又简短地说了几句就小跑着跟了上来。 「这阴险老贼!」乔茂愤愤地骂了一声。 转而哭丧着脸。 「汤师兄,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啊?」 上次分别益沛还给二人额外准备了保命的灵物,他嘱咐二人务必保重性命。 对二人来说,益沛不单是师长,更是如兄如父。 益沛很少开玩笑,在外俨然一副不苟言笑的掌门形象,看起来不是好相与的。 可乔茂知道,他尊师重道,对弟子也极为和善,因着林修逸与汤越池的关系更是时不时还托人捎给他灵果。 这么个人,好端端地就这么死了? 纵然心中悲痛,乔茂也知道事发蹊跷。 与简波绝对脱不了瓜葛。 只是现在满宗门弟子,半数以上都是简波的耳目。 「燕长老不是受伤了吗,你可以去看看他。」汤越池说。 「那你和我一起,简波曾两次谋害你都未得手,来宗门这趟的目的决计和你有关。」 「何止。」 倘若单只是想要汤越池作为一味灵材制作灵力分散药剂,未免也太曲折。 他的胃口显然不小。 结合他以前的行径,更像是将整个干元宗转化为他的畜牧场。 「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别落单,他逮到机会肯定会再次害你——」 还需要落单才能动手?汤越池心中不由冷笑,简波现在独揽大权,随便给他按个罪名都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乔茂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紧锁眉头说道:「不行,你得走,现在的干元宗对你来说太危险。」 「既然来了,我走不了。」 这话说得乔茂揪心,他不想汤越池出事,心念电转,他想到除了掌门闫睿之外,宗门中还有一位实力超群的长老—— 「我们去找郑长老,有她庇护简波不能轻举妄动!」 有危险的是汤越池,乔茂的神情却比他还要紧张。 汤越池颔首。 「在此之前,先去看看燕长老和你的师兄们吧。」 …… 么山。 弟子居前所未有的寂静。 那些养在住所旁的家禽瘦死在地。 直觉不妙,乔茂逐一推开房门—— 这间没人、那间也没人。 他的脚步越来越急,最后甚至跑了起来,他一路奔向燕弘新的洞府。 心中期望着推开石门就能见到师兄们围在师傅身边。 石门轰隆作响,缓慢开启后。 二人看到石洞里空无一人,乔茂直奔向里间,床榻上倒是躺着一个干瘪的人形。 急促的唿吸震得他头昏脑胀,乔茂拉开被子,看尽了燕弘新。 「师傅?师傅!」 乔茂伏在床边用手推着燕弘新的胳膊。 燕弘新原先红润的脸色此刻翻出一种灰白来,他的眼皮像是很沉,睁眼甚至要藉助抬眉的动作—— 「乔茂?怎么回来了?」 那声音有气无力,乔茂听得心里直发酸,问道:「我没事师傅,你怎么了?师兄们呢?」 噩耗接踵而至。 汤越池听着燕弘新以虚弱缓慢的声音将最近发生的祸事娓娓道来。 ——那些邪修对干元宗格外熟悉,先是捣毁了传送阵,后又分了好几波去袭击各个山头,么山、则是他们的主要袭击对象。 说到么山留守的师兄们统统死于邪修之手,乔茂与燕弘新抱头痛哭起来。 难怪么山小厨房能冷清至此。 原来那些将乔茂视如己出的师兄们全都死了。 燕弘新不得已切断了跨洲传送阵,他要用灵力退敌,可惜他不善打斗,还是被邪修重伤后擒去。 至于简波是如何力挽狂澜扭曲事实,他并不清楚。 「那你呢?你都成这样了?宿长老没来为你看诊吗?」 燕弘新咧着嘴笑了一声:「人宿炎彬是丹修又不是大夫,他来也只能给我送点丹药,为师没事儿,歇个几天就好了。」 说到这儿燕弘新停顿一瞬,他的笑容收敛,问道:「诚洲那边怎样了?」 第096章 警钟 绝望。 吃穿住行睁眼闭眼,样样绝望。 食物千金难求,饲养的家禽n大批量死去,不然就是魔化。 ——那些畸形的多余肢体拥挤在干瘪躯干,新生的骨肉与原生的衔接并不紧密,行动间无力地拖在地上,被粗粝地面磨的皮肉模煳。 简直就是灵异话本里的精怪跑进了现实。 不光是家禽,不少人同样出现了魔气感染,肢体增生者数不胜数,还有邪气同步感染的。 除却外形可怖,行为更是怪异。 城主府每日都要派出大量人手巡逻——随便什么生物都可能具备着难以估量的危险性。 五感失常认知扭曲,这是感染者的通病。 弱小者无论再怎么发癫也不至于满城戒严,主要原因是有些感染者在发癫前魔化程度会暴增,实力甚至超越了多年隐居修炼的修士。 第192页 感染者超越了守城卫兵。 满街随机遍布排泄物与发酵烂掉的食物,蛆蝇在腐臭角落蠕动,在外游荡的是行尸走肉一般随时可能倒下的感染者。 空气里掺杂着各种怪味,与邪魔气混在一起,令人头脑昏沉。 人们在臭气里活得久了,已经不再因此觉得痛苦,到处都有人在咳嗽,随便走几步鞋底就能沾上黏脚污物。 人口丢失者更是数不胜数,各地都乱作一团,县衙也不再有人传回消息。 街上见不到年轻女人和孩子,只是行走在公共场合都变得相当危险。 原先的秩序在此时已经不具备约束力。 迫于生计,总得有人出来工作,而在现今的诚洲,他们所能找到最好的安身立命之处则是在城主府。 ——城主府被围得水泄不通。 人们翘首以盼,等待府门开启有人赠与神药。 那神药能够治癒感染者,是城主夫人临终前所炼制的最后一批,可惜斯人已逝,神药亦是千金难求。 抢到药的,就能活下来。 …… 「库房里还剩多少药?」 「不多了,那些修士趁上次暴乱已经抢走了不少。」 「唉——还有不少珍藏的宝物,等城主他们归来该如何交代……」 「那些趁火打劫的修士找到了吗?」 能够作为回应的只剩一声嘆息。 …… 那些与盗匪无异的修士,一部分能够御剑飞行的已经逃之夭夭。 可是能将御器术修炼到这种程度的修士又岂在多数? 传送阵关闭。 渡口的灵舟宛如被泡烂的一节腐木,有人想要铤而走险偷渡离开,凑近了却万分惊惧地发现船身摸起来和晾干的豆腐没什么区别。 想通过灵舟走显然不现实。 这些趁乱偷走宝物的人和不愿进入战场的人是同一批。 他们自发地聚集在一起,只等传送阵或是灵舟开启的瞬间就立刻离去。 可传送阵近期显然不会再度开启。 城中到处张贴着通缉的帖子,他们不愿进入,只能龟缩在乞丐聚集的破庙里,看起来比前线抗击邪魔的修士看起来还要衰颓。 「***的——」 有人从黑乎乎的馊被子里伸出乱蓬蓬的脑袋。 「这***的破狗窝要住到什么时候?老子一个筑基巅峰天天吃的还不如狗剩的。」 其余人也有看起来整洁一些的,毕竟在海边,注重外表的修士可以简单清洗,总不至于像那人一般蓬头垢面。 「道友再忍忍吧,城里乱成一团才没人出来抓我们,别忘了那儿可还有金丹期的——」 「忍?忍到什么时候?消息传不出去、外面又来不了人,就这么一直缩在这犄角旮旯里吗?」 那人起身,脚往木桌上一踩,那桌子顿时发出「吱呀」一声响动。 他拿手抹了抹裤子,想要拿滚落的果子,却见掌心亦是黢黑一片。 「这**的谁爱住谁住吧,咱这么多人还比不过一个***金丹?」 也有人同他一起附和道。 「好歹是修炼了这么些年,躲在这儿给人当老鼠撵!这么久了还没出来,想来里面以及乱成一锅粥——」 脾气急的碰上会拱火的,那人顿时一脚踹翻了供桌。 「老子今儿就要住城主府里!可有人与我一起?」 此人似是意气用事,想做的事却与众人所思不谋而合。 诚洲本就已经处于风雨飘零之际,如今只差最后一根稻草就足以将原先的秩序彻底颠覆。 「我去!」 「我也去——」 响应声逐渐多了起来。 顾念恩情或心怀大义者早就上了前线,他们留在这儿的本就各怀小心思。 如今劫了城主库房得了神药暂且性命无忧,城中官兵忙不过来,他们自然也就算计起来。 颇有乱世贼寇揭竿起义的派头。 只是名不正言不顺,行的尽是恩将仇报之事。 …… 战线不断后退,山坡失守。 能活下来的人都已撤离到了江流对岸,魔界大门变得遥不可及。 各宗门修士死伤惨重,无人再能强装样子故作轻松。 林鸿瑜得以倖免于难还得亏了闫睿不时掩护。 好歹是修真界第一人。 在战局之上,起码还有闫睿能够维持镇静姿态,不至于所有人皆是方寸大乱灵台崩摧。 只是随着邪魔数量骤增,修士频频减员,他也新添了不少伤。 后方信息光是传递过来就已经过了一月有余,信笺堆积在林边由石头压住,等到有人自混战中抽身去看时事件大多已是收锣罢鼓。 这是最后一封送来的信件—— 林府遇袭。 库房失守。 留守在府中的兵力全部覆灭,后继的药物补给中断。 袭击者是别洲的修士。 …… 看到信的人无一不沉默。 在原来的「同伴」切断后路的情况下,所有人的坚持似乎都成了笑话。 尤溯源阅后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呕出了一口血。 ——他的底子本就因为早年的外神召唤变得空虚,强撑这么久早已是强弩之末。 内忧外患同步来袭。 他们在这儿苦苦支撑,那些成百上千修士的死亡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 第193页 重来一次,却没比前世好多少。 「是我……走错了吗?」 他的低喃湮灭于轰鸣中。 仅剩的丹药被同伴递交到他的手中。 等他恍然抬头望去,却只见那人孤冷的背影再度赶往战场。 有意义吗? 尤溯源喉咙仿佛黏在一起发不出声来。 …… 别人可以轮流得到一丝喘息之机,闫睿却无法休息,他的强大与责任感在此时成了束缚自身的枷锁。 只要闫睿后退——甚至只是稍一懈怠,就会有修士葬送生命。 闫睿精神紧绷,对敌的同时关注着己方人员的动向。 他们已经禁不起减员。 相比起修士,林鸿瑜这个并未正式踏入修真世界的人更显得能量充沛,也让人看着更为提心弔胆。 没有灵力的辅佐,仅凭一人一剑,杀敌无数。 他的身影与曾经的林修逸无限接近——热情与活力褪去,手中利刃仿佛与他已融为一体,在生死间磨砺出的冷硬为其增添了浓烈的非人感。 像是第二个收割性命的恶鬼。 曾经模仿他招式的人已经不能再尝试照抄——林鸿瑜的招式使得诡谲又兇险。 即便眼前的危险已经无法忽略也不会犹豫分毫,倘若无法一击毙命,也能在顷刻之间同归于尽。 尤溯源本就格外关注着觉醒的机缘被外神夺去的林鸿瑜。 更是眼睁睁看着林鸿瑜的改变。 虽然并未沟通,但他猜测林鸿瑜已逐渐变得心如死灰。 也因此变得更为绝望。 ——只是林鸿瑜的情况与他所想背离。 在林鸿瑜毫不犹豫地钻入邪魔的爪牙之下——攻向弱点之际,脑海中浮现的不是最为亲近的林修逸或是母亲。 而是昌庆生。 那团早已不存于世的篝火在他的意识世界里灼灼燃烧。 【你太弱——】 死在瑶洲东南岸的昌庆生出现在他的脑海,它眼神空洞地指向那些邪魔。 【他们的欲望直白且专一,甚至称不上强烈,仅仅是这种程度就能将你们碾压……】 【倘若是你获得了力量,即便是灭世也只是弹指之间——】 【……你还不清楚吗?你该选择什么?】 代表着特殊力量的火星已经飞到了林鸿瑜的身前,只消一个念头就能被他轻易接纳,想来扭转战局只不过须臾。 只是这力量所暗含的不详同样令人难以忽略。 与林修逸毋庸置疑的直白强大、或是曾经梦境醒来时在另个灵魂身上感受到的绝望能量不同。 这能量饱含恶念,即使林鸿瑜有信心自己不会变得像石阵中其他修士一样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在力量的侵蚀下不被影响。 ——他还记得自己触碰到那种能量的瞬间意识就陷入了沉寂,并在醒后将林修逸误认为是昌庆生。 以至于动了杀念。 还亲手伤了林修逸。 这大概是他成长至今最为后悔的事之一。 他不愿再被乱七八糟的东西扭转认知,尤其是这种一看就是裹着糖果外皮的砒霜,倘若接受必定后患无穷—— 但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同伴逐一死去。 在两厢拉扯下,他的行为同步受到影响,进攻变得狠厉而又失去章法。 ——在初习武之际林寻松曾告诫过他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林鸿瑜也曾信誓旦旦地保证——使出剑招的前提绝对是在保证自身安危的情况下,倘若遇到危险就立即回去找父兄。 可惜事态变化至今。 林鸿瑜的依仗几近于无,他的行径与初学的承诺背道而驰。 脑海中的东西同步映射到现实。 每当林鸿瑜意识昏沉之际,那篝火便燃烧得更旺。 火星四溅,无处不在地将他团团包围,近得好像要燎伤他的头髮,钻开他的头皮一般。 林鸿瑜甚至无意识地出神——身体完全交由潜意识,而自己的意识藉机沉溺。 这是极度危险的事儿。 同伴的阵亡、母亲的离世与林修逸的失踪堆叠在一起,即使林鸿瑜尽力稳住精神,可那被镇压的邪物还是难以抗拒地持续干扰着他。 【等我】 林修逸留下的这二字如同警钟般将他唤醒。 而林鸿瑜顷刻间为之一振他眼神凝滞,再度面对眼前横飞的肢液。 已经不单单是年少时的依赖,在无休止地磨砺中,【等我】这二字早就成了责任的交接。 即使是单方面的施与。 在战斗造成的轰鸣之中,林鸿瑜听到一叠声的暴吼。 「小心——」 林鸿瑜闻言回头,四周空无一物。 他看见林寻松站在很远的地方,他的双眼瞪得像要掉出来,顺着他大张的手所指向的放向—— 林鸿瑜他抬头—— 只见庞大的硬质身躯自天空坠落。 已是躲闪不及。 第097章 赴死 那攻势势如破竹,自上直噼下来。 周遭环伺的邪魔都不要命似的一拥而上,即使毫无默契却也知道这是分羹的极佳时机。 可以预见,纵使此时防御上空也会被别的邪魔趁机刺穿身躯。 死路。 林鸿瑜站在原地。 脑海中纷乱一片,所有的一切都如走马灯式地飞速重演。 第194页 这里的死局被他人同步地察觉。 林鸿瑜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同伴——林寻松等人的惊骇表情映入眼帘。 危机感促使血液泵动加速,眼前运动的一切在他眼中都变得超乎寻常的缓慢。 唯有致命攻击瞬息而至。 「轰」地一声巨响。 灰尘席捲当场。 尤溯源看着烟雾朦胧中活跃的庞大身影,手脚冰凉。 ——飞离攻击范围里的东西有碎石林木。 没有林鸿瑜。 「——鸿瑜!」 林寻松的暴喝声已经破音。 振聋发聩。 可太远,速度又赶不上——除了唿唤,他们再也做不到任何事了。 脑海中传来嗡鸣,那些关于【错误抉择】的想法此刻终于被印证——由现实给出了绝望的答案。 ——外神消失无踪,尤溯源自身的机缘无用。 林鸿瑜没有觉醒力量的机会,他充其量只是个比大多修士稍强的普通人。 在这种境况,目前所发生的事都可谓相当顺理成章。 只是。 林鸿瑜……死了? 尤溯源不由往前走了一步。 他不信。 前世的种种从未自他脑海中消散,林鸿瑜会倒在这里说什么他都不信。 他要去亲眼看看。 不看到尸体,尤溯源不相信就这么轻易结束了。 脚步逐渐加快,进入战场区域,有邪魔发现了他。 ——咬来的口器张得极大,邪魔的整体就像一张巨口长了四肢。 险险躲避,尤溯源驱使着隐匿的阵法脚步不停赶往事发地。 倘若外神不復存在,那林鸿瑜尚未觉醒的力量就是最后的希望。 即使这希望可能不再能带来转机,但尤溯源还是打心底里相信着他。 ……只是这希望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破灭了? 尤溯源感觉那些低阶的邪魔仿佛开了灵智,裂到耳后的大嘴扭曲地嘲笑着他。 他的视线直勾勾盯着那团烟雾处。 尘埃减淡。 周遭伫立的庞然大物逐一倒下。 尤溯源心跳如擂鼓,他爬上了更高的石头去眺望—— 尖锐的喙连同邪魔一起横断在地,逐渐收窄的尖刺延伸得极长,末端像是串进了人的身躯。 尤溯源眼神一凝。 ——仍有人的身影! 那儿站着两道身影,一人安然无恙,另一个则像是已经身受重伤——有液体的影自那人下颌与被贯穿的腰腹成团往下涌。 围上来的邪魔仍在他们身旁不断倒下。 两人皆被邪魔落下的汁液淋了满头。 随着距离的接近与烟雾的减淡,尤溯源确认了被邪魔尖刺串着的人并不是林鸿瑜。 ——他绝对不会看错林鸿瑜的身形。 剩下那人呢?为林鸿瑜挡下致命伤的、拥有满头银白长发的,是谁? 视线自场上梭巡。 答案显而易见。 「——闫掌门!」 亦有其他修士在飞扬的灰尘中辨识了二人,干元宗的弟子发出声嘶力竭的唿唤。 救下林鸿瑜的是闫睿。 不过除了他以外也没人能在邪魔横行的场上自如来去。 闫睿的腰弯了下去,就在场上人以为他要拔出身体中的尖刺时,灵压骤然暴增。 浓烈灵力所具现出的白光转瞬扩散。 即使这些力量并无攻击性,修士亦是在见识到的瞬间双眼被刺得生疼,只得被迫紧闭双眼。 ——隔着通红的眼皮,两行热泪难以抑制地流淌。 传闻中大道不可闻、不可见、不可言。 而现在闫睿所释放的力量让寻常修士仅仅只是连【看】都无法做到,已经到了众修士无法触及的领域——甚至接近神迹。 众修士倍感振奋。 因着此时情况特殊,头一次直面闫睿的强大非但不会影响道心,反而心中热血澎湃,像是无穷无尽的黑夜中即将到来的黎明曙光一般惊心动魄。 对于究竟发生了什么众人皆是心急如焚,此刻短暂的几秒变得无比悠长。 直到眼睑适应,有人偷着睁开疼痛的双眼去看—— 自邪魔大门开启后就变得晦暗的天空此刻被映照得恍如白昼。 在白光里,那些如同一座座山峦般的邪魔统统不见了——只留下了像是焚烧后的纸张一般纷飞的碎屑。 这种程度的能力,宛如从地壳上升起的太阳。 世上的一切污秽都在扩散的灵力里荡然无存。 睁开眼的修士愈来愈多,身在战场中的惊异于身前的敌方已经不復存在,在飘洒的粉末中,众人再看向闫睿的方向时是无比的灼热。 「邪魔……不见了!」 「闫掌门……竟然已经到达了这种程度了吗?」 「结束了?」 有人松了一口气后瘫坐在地——视野里没有弯折诡异的邪魔,除了脚下踩着的大地之外尽是白光。 那些强忍着的呕吐欲望被缓释,有的已经肠胃一紧,再难忍受住跪倒在地开始呕吐。 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所有人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浑身各处都在叫嚣着疼痛。 ——甚至有人想要在这刺眼却又格外安全的地方好好地睡上一觉,哪怕前一刻这里还混杂着各种血液与畸形的邪魔。 能将邪魔焚烧至灰飞烟灭的灵力对修士们没有伤害,甚至带着温和的暖意。 第195页 即使是林寻松也在怔然后缓慢松了口气。 所有人都默认了二人已逢凶化吉。 ——可尤溯源原本提起的心却骤然收缩。 这一幕,他在前世也曾见过。 …… 「我这把老骨头也差不多到了尽头了。」 白光之中,被闫睿挡下的邪魔尖刺消失,他也失去了支撑点而缓缓坐坐在了地上,林鸿瑜伸手去搀扶,发现他胸腹之间留着一方硕大血洞。 虽然不再往下淌血,可闫睿却肉眼可见的衰弱下来。 原本闫睿只有头髮全白,容颜上则与二十多岁的青年无异,此刻却显出显而易见的颓败。 他的脸如同枯木一般爬上细纹,虽然仍是面容平和地望向虚空,可眼中却带着歉意。 「我是个不算称职的掌门,有过不少错误决断……以前总想着来得及,时至今日却终究是来不及了。」 其实修炼到一定程度差不多也能预感到此行将会面临什么,可闫睿还是义无反顾地出发了。 要说心繫天下苍生着实空乏,闫睿不是能将这种东西挂在嘴边的人,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出神之际想到想到在前往战场的船上,那个请求自己在危急之时救下林鸿瑜的宗门弟子。 「好在救下了你,也算是完成了一件约定。」 林鸿瑜见他这么说,眼中闪过自责——倘若不是他意志不够坚韧以至被那邪物影响,也不至于发现危机太晚来不及防备。 闫睿自然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缓了口气转移他的注意力说道:「我快死了。」 「倘若……还有一线生机,可否劳烦你——替我清理余孽。」 「您不会死。」林鸿瑜看着他的伤,仅剩的治癒灵药被他尽数用在闫睿身上,双眼坚定地说道。 「别为我浪费灵药了。」闫睿说道。 「我已百余岁,躲得了阎王一时却终是避不开天命,你无须自责。」 他的视线透过林鸿瑜似乎在看另外的人,后来像是想起了别的什么,只是张口后化作一声缓慢嘆息。 「你父亲当年的事,是我的忽视造成的,代我致歉。」 林鸿瑜一怔,闫睿和林寻松见面后并无私下交际,平时见面也是正常沟通,他们之间有发生过什么吗? 「……干元交给益沛,我很放心。」 闫睿的眨眼的频率变得缓慢,面目十分柔和,似乎带上了一丝笑意,只是面容的血色已经不剩多少了。 「就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烂摊子,估计要忙一阵子了。」 母亲留下的愈伤药无效,那些丹修的灵药也没用,林鸿瑜拧着眉,唿吸不由加快了不少。 他感受得到手下生命的流逝。 「可惜我的力量有限,只能阻挡那些东西一时——等我死后……灵力会在七日后散去。」 「那时,邪魔就将再度来袭。」 他一掌握上林鸿瑜为他治伤的手,双眼里像是有着滚烫的火在燃烧。 「——靠你们了。」 林鸿瑜的手中感受到了戒指边缘的硬度。 银白的长髮倾泻而下,连同那只无力垂落的手一起落在地面。 闫睿的双眼合上,毫无血色的唇瓣染上了淡漠的白。 他的老化停滞,整个人像是在三十岁的年纪。 修真界第一人,就此殒命。 …… 倘若世上有奈何桥,闫睿就会在上桥之时发现他所以为的那个令他心安的弟子——益沛,比他更早一步等在桥上。 那些迟迟没有清理的余孽终究酿成了更大的苦果。 他的慈善变成了滋养恶的沃土。 最终连他精心照料的宗门也被顷刻颠覆。 …… 世界因为庞大的灵力变得纯白而寂静。 林鸿瑜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他抬头。 是尤溯源。 尤溯源的表情一片空白,他看着地上一坐一躺的人,神情表现得毫无意外,也坦然坐了下来。 ——在诚洲身死像是闫睿命定的劫数。 前世的一切都在轮番上映。 尤溯源的唿吸都在颤抖。 「……我们该怎么办。」 他的喃喃自语语调飘忽不定,有些令人分不太清。 「唯一对抗的方式……难道只剩下……了吗……」 林鸿瑜转头看向他。 他知道尤溯源口中要对抗的无非是指邪魔与即将覆灭的诚洲的命运。 「剩什么?」林鸿瑜问。 尤溯源像是被他的声音惊到,忙抬起一张苍白的脸。 他的神情不如声音一般仓惶,甚至双眼还相当明亮。 「现在唯一能够对抗现实的方式——就是死啊。」 只要死得够快,这些痛苦就不用经歷更多,往好处想——也许世界还能再度重启也说不准。 对此林鸿瑜并未应声。 尤溯源解释道:「解下来要发生的事我都经歷过了也都知道了,我的这步棋走错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林鸿瑜摇头。 「你想体验仅剩的、至亲的死吗?还有我们身后那些人,有九成以上都会死,到那时我们什么都做不到。」 「倘若无法接受命运,那就不如在那之前,做我们唯一能做到的事。」 「——即刻赴死,所有的一切都将从头开始。」 林鸿瑜安置好闫睿已经逐渐开始变冷的身体,拒绝道:「不。」 第196页 「我要等林修逸。」 第098章 离去 在一切都濒临毁灭的另一头。 萤火虫最后的光点被掩埋于废墟之下。 林修逸的眼中倒映着逐渐破灭的现世。 他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脚下的废墟是他生长的地方,里面埋着自小照顾他的人、包括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也在这里。 林修逸不知道林循已幡然醒悟,在苦等他醒来的日子里后悔没有参与他的成长。 但显然,即使林修逸知道神色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易洪宇看着他——那骨子里流淌的是淡漠凉薄,这双眼睛自然是什么也没有。 林氏在这座城市早已是数一数二的企业,那些由林修逸生长反哺的繁华转瞬坍塌,他却真真的毫无所动。 ——生性凉薄,能够到这种地步吗? 按照先前的时间流逝速度,另一个世界的魔界大门想来早已开启。 只是林修逸出现在这里, 第一行为是取得他的力量。 林修逸的目的是什么,易洪宇不得而知,他猜测应当发生了什么极大的变化。 林修逸说要走。 邪魔四散奔逃,不管跑到哪儿都将造成可怖的灾害,而林修逸在取得了他的力量之后——表示要走。 那剩下的一切呢? 原来的林修逸绝不是会灭世、或是分毫不顾及身边人死活的人,易洪宇心知肚明。 可他看着眼前显得陌生的人,却无法猜到他想要做什么—— 「你……」 易洪宇出言,只是话刚开头,林修逸就一抬手打断了他。 「稍等。」 眼前的人影虚晃一瞬,随后仍是原来的姿态站在自己面前,快得易洪宇甚至以为林修逸那一瞬的移动是自己的错觉。 疑问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易洪宇就察觉似乎有人来到了这片死寂之地。 然而从林修逸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 林宅的位置并不是随便的谁都能找到的,能到这儿的必定是熟人—— 「——是你吗?」 来者的声线颤抖着,似乎带着莫大的悲痛。 易洪宇顺着林修逸的视线回头—— 是齐思贤。 他站在原先大门还在时候的位置,现在那里是一片断壁残垣,身边同样是一片僵立的邪魔。 在齐思贤身上的衣裳本是修身款,现在已经变得稍显宽松,他风尘僕僕满面疲容,看着林修逸的位置喉头哽咽着,双眼亦是通红。 看样子还是正常人。 在全城都差不多都被感染的今日,齐思贤没有修炼过任何功法还能保持清醒实在难得。 「你没走?」易洪宇问。 他在坠机等车的路上收到了林循的群发消息,因为多年的交情,他知道齐思贤肯定也会收到。 只是整座城都已到了这种地步,他能走能跑的,为什么不离开? 这么久过去,像齐思贤一样能不被邪魔之气侵蚀的应该也没几个。 外界、应当也没什么人能活下来了。 齐思贤往林修逸方向一步步走着,他听到了易洪宇的问话转而看去,易洪宇的状态比起他来也好不了多少。 「……倘若我走了,我姐和我爸妈怎么办?」 齐思贤不想把说得严肃,他扯着嘴角想要露出轻松的表情,只是话说到嘴边还是徒劳地耷拉下来。 「昨天——」 「齐静的生命体徵也消失了。」 所有的医疗仪器都受了邪魔气的影响,在意识已经丧失的情况下,纵使齐思贤将食物灌进至亲的口中,他们也难以吞咽下去。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至亲逐一死在眼前。 在这期间他学习了大量医护知识,尝试通过静脉注射人体所需物质来维繫家人的生命。 只是无论齐思贤如何竭尽全力地挽留,最终却还是失去了最后的家人。 来时的路上到处都散发着腐臭与馊味,齐思贤强迫自己目不斜视。 余光里是曝尸街头膨胀的尸体,那些人已出现巨人观现象,身下还留着一滩液体。 车辆没开多久就彻底宣告报废。 齐思贤想到林循发来的消息,鬼使神差地找来了这里。 齐静只比他年长一岁多,二人自幼一同长大,与不成器的他不同,齐静自幼便极为聪敏。 齐思贤、乃至整个家的主心骨都是齐静。 就连关于他个人对于未来的想法,也都带着自己的亲生姐姐。 只是想没想到还没到三十,齐静就先他一步离世。 「他们都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都不一样了?」 「我爸、我妈,还有齐静,他们在我的身边相继离开,我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你们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齐思贤问话的声音越说越平静,他深唿吸,灵魂像是已经抽离了身体,这些日子的煎熬与痛苦都不再被他的大脑所接收。 整个人像是落尽了疑问的漩涡,除了执着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外什么也想不到了。 齐思贤的脚步停在二人身前几米,他的目光再度看向林修逸。 林修逸已失去意识几年,现在出现在这里,让他不知是喜是悲。 「你能告诉我吗?修逸。」 齐思贤的问话带着麻木,他看着林修逸,这个自年幼时起就最崇拜、也是最信任的人。 第197页 林修逸回应说:「是我的错。」 「几年前我进入游戏——那个模拟舱你应当见到过,它不单只是游戏,更是跨界传送装置。」 「它将我传送到另个世界,其中的空间波动被其他世界所捕获。」 「于往返之间,直到那里确定了此世于虚空中的坐标。」 「至此,空间出现漏洞,异世的能量与邪物一同涌现。」 「这座城市,现在只有你和洪宇二人了。」 易洪宇侧目,齐思贤的神情也带着一丝茫然。 「只剩我和他?」 「——我听不太懂,你知道的,我脑子一向不大好使。」 「我不会怪你,我知道你被那破烂游戏困扰多年。我只有一个问题——」 「那些邪物死了,死去的人还能復生吗?」 齐思贤知道人死不能復生,江水亦无法倒流。 这问话没什么关联,就算全天下的邪魔都被杀尽,这里仍是一片死城。 不光现在是死城,就连未来的发展也要落后别的城市一大截。 他说这话就像是没话找话,在无人回应的日子里,齐思贤反覆回忆着曾经,现在的一切都像是噩梦一场。 只是每每期盼地自睡梦中睁开双眼,希望梦醒一切如常——却发现自己仍旧身处绝望的噩梦之中。 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在他的神经上跳动,仿佛不问出来就会立马死去。 即使在问出来的一瞬间,齐思贤心里就已经知道答案。 可林修逸却在听到他的话后停顿片刻。 点了头。 「倘若这个世界的邪物都被清除干净,人死就能復生。」 这话说得蹊跷,就连易洪宇也拧上了眉头。 「真的?」齐思贤问,他受了太大打击,思绪太多反而脑子真的有点不灵光了。 「我相信你,可那些东西……该怎么清除。」 邪魔源源不断,只要时间不停止,邪魔就将无休无止。 齐思贤看向林修逸救下他的地方,那些畸形的东西有的甚至有两层楼高,在奔向他时他已经感受到它们的生命即将停止,只是在生死攸关之际,那些东西却全部停了下来。 易洪宇清楚自己的力量范畴,做到暂时的【清除干净】并不是无法达成。 只是【人死復生】这点,他不觉得这是能够轻易做到的事。 能量母体轻盈地自林修逸衣袖里飞出,悬于半空便开始化为丝丝缕缕的光线没入林修逸的身体,只消片刻就彻底与他融为一起。 林修逸的皮肤表面不再有着人类的纹理,通体呈现着外放的温润的光,中和了他身上的淡漠感,光是看着他都足以抚慰人心。 像是神话的肉身成圣的故事。 只是少了万千朝圣者的瞩目。 齐思贤似乎清醒了一瞬,他呆呆地望着林修逸,连惊讶的话都说不出了。 易洪宇曾吸收过能量母体,知道眼前的这一幕有多反常。 他伸手握住林修逸的手腕想要制止,却发现这身躯像是熟透的柿子——在他的握持下出现了裂痕。 没有血液或是人肉的纹理,过于庞大的能量似乎在一瞬间就将人类过于脆弱的□□彻底翻改。 那裂痕中透出的是浓郁而明亮的光。 林修逸的皮肤像是被烧着的不规则的纸,正在被那些光线灼烧最终化为乌有。 易洪宇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离开】的话在此刻将要成真。 他感受着手心不再传来触碰事物的感觉,林修逸则是注视着他,在光线加持下显出了温和感。 「——会好起来的。」 林修逸的声音恍若隔世。 眼前这一幕冲击着齐思贤的神智,他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却也察觉了林修逸身上正在发生不好的事。 他疾步向前妄图去触碰林修逸却扑了个空—— 怀里只剩下空荡荡的一身衣裳,林修逸的身体泯灭于虚空之中。 林修逸的身体—— 就这么消散了? 齐思贤抱着单薄的衣裳落在地面,还未从怔然中回神,世界整个震颤起来。 数量众多的邪魔身躯纷纷消散,脚下的砖瓦开始抖动。 时光倒流。 万物归位。 齐思贤如遭重击。 随后视线陷入黑暗。 等他再度睁开眼。 发现置身于自己家那清新而明亮的卧室。 手机传来震动铃声。 拨来电话的是齐静。 「思贤,出事了!」 齐静的声音如此鲜活,齐思贤仿佛已经见到了她紧蹙眉头的焦急样子。 「你在做什么?别冷着脸赶快收拾准备跟我一起出发!」 「……出发?」齐思贤问,他的声音嘶哑地不成样子。 「是林修逸,刚刚收到的消息……」 「他离世了——」 第099章 无眠 离世? 齐静打电话过来,说林修逸死了? 齐思贤掐了自己一把,他有些分不清到底哪里才是梦境。 痛感清晰传来。 手机的时期显示现在是在他所认为的一年之前,这座城市里见到的人看起来相当正常。 没有邪物,交通工具正常运输。 这一年以来的痛苦像是他的幻想。 齐思贤分不清虚实,也不知道林修逸的死亡通知的真伪。 第198页 直到上了岛,他在人群之中看到一袭黑衣的易洪宇。 二人身上皆带着末日里那化不开的死感,只需要一个对视他们就知道对方也保留着那些记忆。 「世界重启了?」齐思贤问。 这种事他是闻所未闻,如今事情发生在他身上齐思贤是一头雾水,他问这个唯一可能知道些实情的人。 见易洪宇颔首,齐思贤继续发问。 「那修逸呢?我听说他已经离世,这我不信。他有告诉你他的计划吗?他在哪儿?去做什么了?什么时候回来?」 齐思贤说出一连串的问话。 纵使原先再看易洪宇不顺眼,齐思贤这会儿也是没了偏见。 一年的悲苦孤寂已经让那些幼稚的冲动情绪磨得无足轻重,胸襟的意气散了个干净。 就算他此刻疲惫得倒头就能睡个三天三夜,却还是强撑着身体执着地要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易洪宇的视线自虚空中回落,他看向齐思贤。 随着世界的时间跳转,齐思贤的身体也不是末日那会儿的消瘦,可他的眼睛遍布血丝,一副精神濒临崩溃之态。 世界重启,唯独遗漏了他们二人。 可能是因为最后接触到林修逸沾上了超维的能量,或是他们相较别人本就显得特殊。 无论是否情愿,末日的刻痕仍在二人的脑海中留存了下来。 在世界重启之际,易洪宇长久的睏倦排山倒海地袭来,他在睡梦中与另个世界的林鸿瑜梦境相连。 这次他看到了。 修真世界魔界之门大开,林修逸留下一句【等我】后跃入其中。 易洪宇知道魔界之门连通着两边的世界,却仍是感到惊骇万分。 ——这惊骇是林鸿瑜的情绪。 接着是前世的他所错过的母亲的离世,闫睿战死。 邪魔势如破竹。 林修逸却到了易洪宇这边,在取得了他的能力与慕容芝留下的能量母体之后肉身崩溃。 这是头一次,在易洪宇觉醒之后,于梦中无法控制自身记忆的涌现。 是林鸿瑜。 在他失去力量的现今,成长后的林鸿瑜已经有了抗衡之力。 趁二人的连结还未断裂,林鸿瑜通过易洪宇的灵魂,将那些本就不对等的记忆滴水不漏地翻查了一遍。 易洪宇并未阻拦。 在他感知中的青年站在湖水旁,他的面容显得冷峻,有了几分易洪宇前世的样子。 林鸿瑜长大了。 毋庸置疑。 齐思贤仍在问询,他像是攒了一肚子话,却只能问他。 易洪宇自思绪中抽离,他带着齐思贤,穿过人群,走进一处宽敞却又静默之地。 正中间躺着林修逸。 他穿着合身的衣裳,一如初见时的出类拔萃。 林修逸被整理得妥帖,整个人如同在安然沉睡,头髮被修剪得整洁利落,面色也涂抹得红润。 他躺在那儿,身边簇拥着花圈。 齐思贤骤然失了声。 走到林修逸身前之时,他的手变得像石头一样冰冷,只是握上林修逸的手,却还是被冻得一个哆嗦。 岛上潮湿,纵使不是清晨,空气中也瀰漫着微凉的水汽,这东西被他吸进肺里让齐思贤忍不住唿吸变得粗重。 早在林修逸倒下失去意识之时,齐思贤就曾想过会有这一日。 末日里那些残酷而又脱离现实的画面在脑海中逐帧播放,与那时不同,此刻林修逸的死透过手掌的每一点触感沉甸甸地灌了进来。 实感逐渐充盈。 他大概也能猜到林修逸为何会死。 为了【清除邪魔】,为了【人死復生】。 别人是活了,可林修逸呢。 无人知晓。 无法告知旁人的痛苦隐秘地攥上齐思贤的心脏,他倏然握紧了林修逸的手涌出热泪。 他哭得头昏脑胀,连同脖颈身体一起泛红。 可无论他有多滚烫,最终仍是暖不热尸体,直至自己也如同死人一样冰冷。 期间引来了旁人,却被易洪宇挥手示意散去。 慕容漱玉同样面容苦涩地走了过来。 她的两鬓染上白霜,年轻的容颜在一夕之间有了衰垂的姿态,她看着林修逸的遗体,总是漫不经心的神情变得沉重。 「我错过了阿芝,也没救下修逸。」 慕容漱玉自言自语。 「我的猜测是有什么漏洞吗?怎么会这样?他的生命体徵不一直很稳定吗?」 卫鹤握上她的衣袖,她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慕容漱玉身上的能量一直都极为平稳,仿佛能够延伸到世界的另一头。 可现在,卫鹤无论怎么看,都再看不到了。 慕容漱玉与她的能力都一同消失了。 相伴数十年,卫鹤从未见过慕容漱玉失态,她知道慕容芝对于慕容漱玉的影响之大。 却还是忍不住心疼。 易莲早在林修逸出事的第一天后就登上了离去的飞机,躲得远远的。 虽然二十多年前与林循的事并非出自她的本意。 那些外界压力——当时的易莲无法抗拒,可当她亲眼看到英年早逝的林修逸时心中还是不免感到别扭与自责。 她破坏了别人的家,即使那个家本就已是支离破碎。 她促成了眼前的一切。 因为有儿子,她就更见不得这具与易洪宇极其相似的年轻尸体,所以她早早离去。 第199页 倘若留下来,仗着易洪宇是林循仅剩的唯一继承人的身份,她绝对会分到不小的好处,可易莲还是离开了。 早年没法选择,现在她可比当年好太多了。 她会为自己安排一个不错的后路。 而中年丧子的林循出席林修逸的葬礼之时,则是难掩失魂落魄。 他扪心自问,当年不愿见到林修逸的原因是因为那是阿芝的孩子——光是见着就让林循唿吸滞涩感到活不下去,他为了避免自己轻生,也避免了与亲生孩子的更多接触。 在林修逸丧失意识之后,林循才开始去探寻林修逸的过往,那些被他销毁的记录也成了解血亲的阻碍。 就这样一边期盼着林修逸的好转,他边在心底无数次告诉自己—— 年轻人,还是自己与慕容芝的孩子,林修逸一定会好起来的。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他等来了林修逸的死讯。 林循意外于自己并没有自己想像的脆弱,轻生的念头在早些年时不时浮现,现在遭逢大变反而沉寂下来。 他只觉得年轻时候消耗的劲儿全反弹了,自己老了,变得无比劳累。 偶尔睡着,林循会梦到一些离奇的景象。 一会儿是他开车载了一车人去道观避险,一会儿是他和别的人在自己家房子里游荡。 后来还能感觉到有东西在嘶吼,把不知是什么的屏障震得轰隆作响。 随后是林修逸,他低头对林循说了什么,林循使劲儿去听。 ——却怎么也听不清、记不得。 直到睡醒,心头倍感压抑。 林循在很早之前就相信人是有魂魄的,否则在第一次见到慕容芝时,他几乎是神思一震当场想要落下泪来。 那汹涌感情若非前世灵魂的遗留之外无法解释。 他相信慕容芝对他也是熟悉的,二人之间的默契非常人可比。 可他与阿芝的血脉延续就这样断绝了。 …… 城市一如既往的繁华,岛屿只剩下寥寥几人。 还有长眠于此的林修逸。 *** 修真世界。 因为闫睿的战死事态变得更为棘手。 唯有死亡是可以预见的解脱。 尤溯源把玩着锋锐的刀刃想了七天,也没下得去手。 …… 留下,闫睿的灵力余波消散,邪魔再生,只剩死路一条。 回去,也许还能晚点死亡,届时也许能拖延出一线生机。 不少人找到林寻松请辞,他一一应允。 林寻松的眼神极为沉稳,仿佛所有事都无法撼动他的心神。 离去的修士没有得到想像中的鄙夷,在那双眼中,他们看到了背水一战的决心,以及谢意。 谢什么呢?他们是落荒而逃的鼠辈,眼看无望,树倒猢狲散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因为有像林寻松林鸿瑜一样的人还留守在这儿,理想与实际的冲击之下,离去的人感到了心灵撕裂的愧意。 他们的视线瞥向一边,却在无意间察觉到了林寻松眼中的谢意。 一个将死之人的谢意。 回去的修士并不比留下的要好受。 要走的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到了第七天,尤溯源也提出了要离去的说辞。 与别人不同,他的脑海中是林鸿瑜的笃信,林鸿瑜事到如今还在等待林修逸,这让尤溯源竟也有些意动。 ——想要回到林府尝试再度召唤林修逸。 即使上次的召唤落入虚空无人回应。 尤溯源也走了。 剩下的人仿佛只剩了死路一条。 可这并非林寻松想要的,他振奋士气,提到背后的亲眷邻里,所有的温情暖意都被他们握在手里——除了挥动手中的武器收割污秽的血液,他们这些人别无选择。 这是人肉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线。 当天夜里。 林寻松找上林鸿瑜。 他的神情不如白日里正气凛然,他眸光复杂,问林鸿瑜是否愿意离去。 林鸿瑜的答案当然是摇头。 林寻松看了他半晌,见他不会改变心意还是嘆了一口气,再没说什么就转身离去。 他们撑不了多久。 所有人心知肚明。 只有一人心中有不同的答案。 林鸿瑜闭上眼睛休憩,只是心头的火焰焚烧着,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 那些自小就萦绕着他的噩梦究竟是什么,林鸿瑜在上个梦境中已经全然知悉。 因着灵魂力量的凝实,加上原先那些莫名的干预消失无踪,这次醒来他也没有遗失记忆。 在另一边林修逸说了即将离去。 他要离开那个世界。 那他还能到哪儿去? 今夜註定无眠。 第100章 第100章 自古以来正统修士皆是修炼灵力。 纵使那些力量看起来包罗万象——如阵法、符箓、丹药的修行等,其实所有都是依靠灵力驱动,皆属于灵修行列。 其中行差踏错、或是难以被世人接受的修士,则被称为邪修。 像是简波,纵使再极力掩饰,他所做的事败露,就是他被正统修士讨伐之时。 而现在干元宗通缉简波的告示已被撤销,这代表着清修之地不復以往,如今的干元宗已经变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除了人以外,别的东西生了灵智就成了精怪,分别依照作用、实力与性情的区别划分为仙、灵、妖等。 第200页 最为超标的是神与魔,原先是存在于人类幻想中的生物,是用来衡量那些只出现在话本里非人东西的善恶而作以区分。 后来魔界入侵,随着邪魔之气四溢,人们在这些从未见过的生物身上察觉到了无法战胜。 这才以讹传讹,修士们为这些特殊物种命名。 称之为【邪魔】。 在他人眼中,邪魔行事颠狂毫无逻辑可循,倘若弱小也就罢了,可它们偏偏又有着远超修士的实力。 让人无法掉以轻心。 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在屡次战斗中存活下来的邪魔,已经进入了令人难以忽视的高度进化时期。 它们能够分辨不同状态下对手能量场的改变,从而使用更为残忍的手段,让人们心神不稳,难以控制自身。 ——就像小时候听老人说不能受惊吓、会把人的【魂魄】吓飞。其实被【吓飞】的并不是【魂魄】,而是世上所有生物皆有的本源力量。 原生世界居民因失控而逸散的本源力量化为滋养邪魔的养料。 成为它们进化的关键。 因此,纵使是无法思考的邪魔,只要在这世上存活时长足够,就可以凭藉本能与【卑鄙】挂钩。 只是这些邪魔,在林修逸眼中却是另一幅样子。 ——自林修逸使出超越常规的力量后,他的灵魂沿着时空逆转的漩涡自现世世界中脱离,来到了被称为【魔界】的世界。 作为中转站,这里极其荒芜,却到处都蕴含着浓郁的能量。 当能量过于强大,就不再有生命诞生。 除了一望无垠的虚空之外,这里生长着一些无机质的、像是菌丝一般的细小东西。 ——这无害的小东西,就是修士们口中的【邪魔】前身。 作为在空间中无限延展的庞大灵体,林修逸能够感受到脚下这些东西的活跃。 分裂、吞噬、侵占。 本能使然。 可惜这些【邪魔】空有灭世之力。 在有着完全压制它们力量的林修逸眼中,它们与【蘑菇】并无区别。 会散发出【孢子】的,无法沟通的。 蔓延到哪就扎根在哪儿的。 死亡之后,它们躯体分解,能量重归空间,反哺世界。 因为空间节点中裂痕的连接与重叠,它们跌落时空隧道泄入另个世界,而这却让其他世界的生灵苦不堪言。 仅仅只是依凭本能行事。 直至其余世界也变得如同【魔界】一般。 荒芜又繁荣。 不再有丰富的物质或是碳基生命。 成为只供强大灵体栖息存活的温床。 是的,温床。 这里没有规则秩序,也就无法诞生出能称之为世界意识的东西。 在林修逸的灵体完全被这个世界容纳的现今,脚下的那些邪魔本体像是柔软的云床,无休无止地铺展开来。 让人好眠。 …… 可林修逸早在有着人类身体的时候,内外的感知就已经不再容易受到外界影响。 即使这方世界看起来能够被他轻易占据后好好睡上一觉,他也知道此刻还有事尚未解决。 *** 修真界第一人留下的灵力庇护仿佛转瞬即逝。 江风捲起潮水推动经年累月。 距离魔界大门开启,眨眼已过了七年。 从起初的数千人。 ——那些与邪魔抗衡的修士,到现在只剩不到百人。 可他们无法后退。 比起稀少的反抗者,更多的是在邪魔面前毫无反抗之力的寻常百姓。 悲剧无时无刻不在加剧。 人们麻木着,死亡已经不再能换来同伴的泪水。 极力抵抗。 邪魔如入无人之境。 像雨后涨潮,留在外围险境的人被逐一吞没,在黑褐色的土壤上化作一笔笔浓郁的硃砂红。 在战线不断后撤的情况下,他们已经接近了城主府附近。 满城风雨,千里孤冢。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跨洲传送阵再度开启。 这意味着干元宗目前的状况已经趋于稳定。 起码燕弘新已有支撑阵法开启的余力。 可前来支援者却少得可怜。 这种情况下,倘若驻守者再往后退一步,传送阵就将暴露在邪魔的侵袭范围中。 倘若有邪魔通过跨洲传送阵穿越到另一片陆地,后果将变得无可挽回。 纵使是死,人们也想有意义有尊严的死去。 没人想要白白牺牲。 有人在心里盘算—— 他们已经到了传送阵附近,已经可以捨弃诚洲前往别的地方避难了。 只要离开,任何的邪魔与痛苦都将不復存在。 无论是多么悍不畏死的年轻修士,再有满腔的热血也该看清现实。 可留下的都是与这片土地有着深刻联繫的修士。 亲眷尚未完全撤离,他们又怎能提前离去。 诚洲守不住了。 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倘若燕弘新早年足够勤奋,也许就能开启第二个跨洲传送阵。 乔茂想到早年林修逸提醒燕弘新努力修炼,现在想来早在那时他就已预料到了今日,可这仍是不够。 城主府的建筑只剩一具空壳。 乔茂推开尤溯源的门问道:「还没回应吗?」 第201页 房间里的人拖着两条手臂,上面新伤旧伤混在一起,他在满地新旧混杂的血迹中抬起头。 那张脸干瘪得不成样子,黯淡且粗糙,像是只剩下了一双凹陷的眼睛。 「召唤阵失效了,没有任何回应……」 说话的人是尤溯源。 「你不说之前用了三年就把他召唤到了这个世界吗,这又过了几年了,他怎么还没回来?」乔茂问。 尤溯源闻言抬了抬眼皮,在多年的挣扎之中他已变得死水无波,生死在他面前不过成了小事,他有时甚至在想自己前世为什么要执着于世界重启改变一切。 可灵魂上的躁动骗不了人,纵使是身为稀世灵宝的镇魂钉,在尤溯源精神上的抚慰效果也变得微乎其微。 「——也许他、已经不在那个世界了。」 乔茂沉默。 他看着远处的盪起的烟尘,住宅外是人们逃命时的碰撞与哭喊。 瘫坐在地上的尤溯源语调淡淡的,像是只是在问昨晚吃了什么饭:「……汤越池呢?每次都是你来,他怎么没来。」 「——简波不是已经死了吗?」 「正逢乱世,一直忘了问你,干元宗现在如何了?」 跨洲传送阵再次开启那日,赶来的数百个修士里干元宗是来的最少的,就只有乔茂与一些新入宗门的弟子。 ——这些人的实力连那些被尤溯源从城主府逐出的修士都不如。 正值用人之际,这些修士被安排前往诚洲各地安抚流民,并选检离开诚洲的人逐批护送。 乔茂同样属于实力不济行列,每每送完一批人他就会推开城主府的门去问尤溯源——林修逸那边是否有回应。 即使每次都得到的都是否定,但他还是会来走上一趟再代表同门回宗门復命。 大概是因为重来一遍世事也像是没了转机,通常尤溯源也不会过问什么,只是前几日他去了前线,将镇魂钉交给林鸿瑜使用后还没有习惯。 他下意识的摸向镇魂钉,却摸了个空,在这空档,他想起了汤越池这个早就应该死去的人。 「是,简波已经死了。」 乔茂回应道。 「至于汤师兄,你只要稍加猜测就能知道吧?他在忙——」 「自从益掌门与闫掌门接连故去后宗门就乱了套,是我们自视甚高,觉得凭藉多年的苦修加上些许的灵宝机缘发动奇袭就能拉下简波。」 「可他早已非昔日可比,邪功更是层出不穷——我师傅为了保下我们,拖着重病之躯去求其他长老给予我们庇护。」 「我们去了郑雨竹郑长老那里,可这反倒拖累了郑长老与她门下一众弟子,是我害了他们。」 乔茂说这话时并未提到汤越池,他抬头看着屋檐外的半边天,唿出肺腑中的浊气。 「——倘若没有我,凭藉汤师兄的实力……应该也不会有事,是为了保护我,郑长老他们才会白白牺牲。」 「现今,汤师兄作为前掌门唯一的弟子,又手刃简波,有着足以服众的实力,已在处理像是接济避难者之类的宗门各项事宜了。」 尤溯源点头,继续问道:「益掌门已逝,那益景同呢?」 对于别人尤溯源可能没什么多余精力关注,可他总是会想起益景同。 即使在这一世,他还从未见到过他。 ——原因也很简单。毕竟在前世,间接害死他们的人是益景同。 倘若不是益景同带着一帮自诩正义之士的修士来攘除奸邪,林鸿瑜能活多久,在邪魔之气中存活下来的人也就能苟且度日多久。 「益掌门离世后他就离开了干元宗,后来听说他集结了一帮实力不俗者,游离在各地,击溃各个邪修老巢。」 在前世死在瑶洲东南岸的那一批孩子现在仍存留在世,成了益景同的初始追随者,在乱世中他们跟着益景同走南闯北,深入龙潭虎穴,依凭年幼时的情分与信仰,早已是他的死忠。 在剷除邪修的路上,遇到的那些无处安身立命者亦会追随于他。 无论那些人起初目的是什么,跟着他久了竟也不知不觉地拧成一条心,几十个人的团体也在不断扩大—— 其实益景同本身就有着极强的信念与不俗的行动力,自然能够吸引甚至影响到一些人。 脱离了干元宗,这些人现在也自成一个不容小觑的组织。 益景同自然是他们的头目。 「——上次回去听到了他的传闻,景同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了肃洲,在往瑶洲赶了。」 肃洲是出了名的盛产神兵利器。 按照前世的发展,他与同伴从肃洲回来之后,就到了带着各地的精英来诚洲的时候了。 只是这次林鸿瑜并没有吞噬邪魔沾染邪气,又有着早年的交情,益景同已经称不上敌人—— 尤溯源嗤笑一声。 ——想这个有什么用? 林鸿瑜没有觉醒,无法左右战局,他该操心的是林修逸到底能不能回来。 …… 除了尤溯源之外,还有一人对林修逸极为惦念。 最后一只—— 随着挥剑的动作,剑柄上镶嵌的素色石头翻转。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林鸿瑜垂眸看向掌中剑柄上的灵石—— 在最开始时,灵石通体呈现着浓郁的、耀眼的红。 这是感应灵石。 第202页 绑定着林鸿瑜曾经送给林修逸的红珊瑚髮簪。 那髮簪的定位功能持续影响着感应灵石的色泽。 只是随着战线的不断后退,感应灵石也越发黯淡下来。 通体呈现雾蒙蒙色泽的感应灵石已经变得不再显眼。 但凡得了空闲,林鸿瑜凝神去看,就能在其中看到其中的一丝浅淡的红线。 遥遥指着魔界大门所在。 从未有过任何偏离。 那红珊瑚髮簪在魔界大门里一动不动待了足足七年。 随着年岁的增长身量的拉长,林鸿瑜手中的剑已经算不得【长】了,甚至不是最为合手。 可因为感应灵石镶嵌至深短时间无法转移,林鸿瑜也不想再去更换配剑。 ——在他将感应灵石镶嵌在剑上时候,就想着等过几年长大了有了更合手的剑,就将新的感应灵石镶嵌上。 届时再配一套刻录着有定位功能的随身物品送给林修逸。 他相信林修逸会接受的。 可这些年过去林鸿瑜长大了,却也都没有机会了。 好在虽然在剑稍微短了点,却也多了些灵活使用着也算方便,即使在邪魔极为诡诈的现今,也能在繁复的攻势下敏捷避开致命伤。 只是难以避免地多了不少伤痕。 林鸿瑜退至湖边稍缓,那湖水泛着雾白,没有绿意,没有生物,洗去身上凝结的血垢却也足够。 他低头看水中的倒影,肤色深深浅浅并不匀称。 其上更是有一条极为狰狞的伤口,自胸膛一道伤痕斜向下,直到腰腹。 这道伤痕格外醒目,在当时,倘若不是有人及时援助,他可能就会被邪魔一噼两半,成为碎肉中的无数尸块之二。 而他的身上除了这道大的伤疤外,周边还遍布着各式的小伤口。 它们像是水蛭一般趴在林鸿瑜的身体之上,发炎、增生,显得丑陋,整片皮肉已经不復曾经的光滑。 想来另个世界的易洪宇在前世也不遑多让。 这些伤口是林修逸没有的。 难怪在易洪宇通过跨界传送阵来到他身体中时,看着林修逸的皮囊,要对他说让他别伤到了。 易洪宇大概也没想到吧,最后伤痕累累的还是林鸿瑜。 除了林鸿瑜之外,林寻松不光是身上,就连头皮都差点被削掉一层,现在脑袋上有一块干干净净地不生头髮,配合着那张肃穆的脸庞,显得极为滑稽。 ——倘若母亲在,也许还会为林寻松尝试生发。 或是为林鸿瑜的伤口涂抹上药物,再说一些千万注意安全的话。 倘若是她的话,林鸿瑜一定会听进心里。 可惜无论是谁,都没机会让她看到了。 …… 留给思索的闲暇时间少得像是偷来的,林鸿瑜洗净了身上粘着的血痂就套上衣裳要再次到前线。 只是这次同伴拦住了他。 他们看着林鸿瑜的脸色,说什么都要他休息一会儿。 林鸿瑜抹了把脸,鼻子眼睛都在正常位置。 为什么要休息? 「这是城主要我转告的事,二公子请去休息吧——别让我们为难。」 那人在眼前说话,声音像是隔着罩子传进脑子里的,音画不大同步。不过话已至此,林鸿瑜还是理解了他的意思,就找了处稍显整洁的地方休息。 脑海中持续发出嗡鸣。 嗡鸣震得五感都有些异常,虽说已经习惯,可因为他更多时候都是活跃于战场,这些小毛病、小异常的,偶尔就会变得极为致命。 那道斜挎半具身体的疤就是在那时受的伤。 后来尤溯源应该是听说了,还特意送来了镇魂钉,曾经林鸿瑜婉拒过,也说了这东西并没什么效果,可尤溯源还是要给。 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林鸿瑜最终接下来了。 尤溯源回到后方。 脑海中的那些声音并未减弱分毫。 林鸿瑜知道镇魂钉对尤溯源的重要性,就把它放进了储物空间里。 最后一瓶治癒药剂早在很久之前就用完了,须弥戒中只剩下一些年少时收藏的稀罕玩意儿。 像是往来的书信,能靠一口气就飞很久的纸鹤,林修逸送给他的白玉凤佩——不想在战斗中遗失或是被脏东西玷污,林鸿瑜特意放进储物空间的。 还有一对儿拉着手的瓷人儿。 林鸿瑜取出瓷人儿,干燥的手毛刺刺地一抹——瓷人脸上的釉面彩漆被磨掉了颜色。 第101章 谎言 处于末法时期的现世世界所能容载的身躯极为脆弱,能够承受的力量上限不高,所以在林修逸使出超过极限的力量之后□□就会极快消融。 世界重启,时间跨越到一年之前。 可林修逸的躯壳却没有随着时间的回溯拥有生机。 林修逸死了。 身躯死亡,林修逸感受着下面的躯壳——他用了二十余年,现在能清晰地感受它逐渐凉透变成一具尸体。 他的灵体极快地扩散开来,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皆是他感知外界的器官。 不像那片空茫茫的魔界,这里是林修逸熟悉的地方,他能够知晓附近的人都有谁,也能从他们身上察觉到他们抱有何种情绪甚至能感到隐约的思想。 就像曾经林母的强化版。 可他又不像慕容芝一样使用力量偷偷摸摸,林修逸在这个世界使用出了超规格的力量,也没有被世界意识所排斥。 第203页 更像是正常人的死亡。 常人死亡后灵体禁不住几日的扩散就会融于各处再难拼凑完整,最后消失于无形。 大概是由于灵魂极为强韧,他操控着一缕风穿梭于恸哭的人群之中,发现自己亦没有消失的迹象。 齐思贤在情绪过激动之下昏倒,被齐静带回休息处。 林循的失魂落魄被林修逸看在眼里——可惜已经太迟。 没什么辛酸成分在。 将一个新生儿从小养成人格健全的大人需要花费极大精力。 ——像是年幼时的躯体可能会下意识地因为外界影响哭泣,在这期间的忽视怠慢即使不被刻意铭记,所造成的影响也无法轻易逆转。 乞求原谅也不再有意义。 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抚育者幡然醒悟就能够转变的,这么多年的相处模式单方面变更也无法改变一个心智趋于成熟的人。 ——或者说是灵体。 摒弃别的不说,孩童的手难道不如尸体的好摸? 无论林循心中究竟作何感想。 ——倘若他现在想要扮演一个慈父,那就演吧。 林修逸活着时候就不是那种拼尽全力争一口气的执着的类型,也就不会想着在林循握着他的手深情陈述时候引动雷霆霹雳或是变个天色。 倒是易洪宇。 他看向虚空的视线有那么几瞬让林修逸猜测他是否察觉到了自己—— 可灵体又哪是那么容易发现的? 到处都是灵体,挤挤挨挨熙熙攘攘,该如何辨别? …… 林修逸回到魔界。 捡起那副在进入魔界之门的瞬间就金蝉脱壳般遗落的身体,时间的力量被灌注其中,夹层里干瘪的躯体重新变得饱满莹润。 扩散的灵体被凝聚成一束,重新进入林修逸的身体。 因为提前使用了时间的权柄,这具身体的状态就横亘在生与死之间—— 时空夹层无法进入活人,进入的瞬间就会死亡,而林修逸则可以操纵时间将单体回溯到【存活】状态。 每每死亡就会触发施加的力量。 在无限的生死循环中,林修逸操控着这具凝实而沉重的躯体,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 在前线抵御邪魔的人都有个习惯——即使处于休息状态佩剑也从不离身。 因此,在林鸿瑜脑中嘈杂的动静忽然偃旗息鼓的当下,他睁开眼睛,看见了剑柄上逐渐变得红艷的感应灵石。 几乎是瞬间林鸿瑜就弹坐了起来。 片刻不停,他的视线跟随感应灵石的指引一路往前—— 劝他休息的修士被他甩到身后。 林寻松错愕地看着林鸿瑜一路疾奔,穿越邪魔往另一边去。 那边有什么?——魔界大门!林鸿瑜朝那边疯跑什么? 林鸿瑜对唿唤声充耳不闻。 大批的邪魔被林鸿瑜的动作所吸引,调转方向跟随过去。 林寻松咬牙—— 「你们在此待命,我跟他去!」 他话音刚落已是拔腿跑了起来。 再度吸引一波邪魔。 修士们来不及面面相觑,顷刻就有半数之上跟随着林寻松的步伐而去。 「解决完这几只我们也跟上!」 余下的人喊着,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中的攻击却是更加卖力。 …… 林鸿瑜穿过林子,手中的剑柄红光熠熠。 从魔界大门所在的村落到城门外的这点路程,他们走了七年。 如今卯足了劲儿,带着声势浩大的邪魔们往回赶,倒觉得原来这条路并不算远。 ——这里是他们曾经坐马车时见过的湖,当时还有萤火虫,现在除了碎裂的木头只剩焦黑的土壤。 空气中瀰漫着潮湿的白雾。 感应灵石红光大盛——已是血红。 轰隆声不断,林鸿瑜分不清是血液的泵动的吵闹声还是身后不停歇的邪魔动静。 他看见了雾气中走来的身影。 与他同样的身高,极其相似的长相,带着现今举世难寻的清净。 ——还有他发冠上的那抹与林鸿瑜手中剑柄别无二致的红。 林鸿瑜确认对方已经看到了他。 甚至比他察觉得要早得多。 ——是林修逸。 林修逸步伐不变,他往前一步,却已是跨越了视野的极限。 这张脸转瞬出现在面前。 ——一如当年。 身后不知何时安静下来,林鸿瑜没有回头。 战斗中不时刻关注着敌方是相当致命的,他早就练就了这种能力。 相较于多年战斗的本事,林鸿瑜有着更为久远的本能。 他另有关注对象。 林修逸并未停留,身旁的身影瞬间消失,林鸿瑜紧跟着回头。 却见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邪魔都统统僵直不动了。 那些邪魔安静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林鸿瑜的眼睛已经跟不上林修逸的移动。 纵使时过境迁,林鸿瑜已经不是曾经少年,他仍抬着头张望,像年少时无数次一样—— 那些庞然大物整齐地落地,身首分离,空气中浮动的灰尘与雾气皆是一震。 轰隆声起。 这动静不亚于山崩。 众人皆感震撼,纷纷转着头去寻找来源,最后视线落在被前后邪魔尸体环绕的林寻松身上。 第204页 林寻松则面上怔然。 「发生什么了?」有人爬上邪魔的尸体大喊着问他。 林寻松闻声抬起头。 片刻之前。 因为跟得紧密,远远追着林鸿瑜的邪魔跟丢了前者,转而盯上了身后的林寻松。 在前后夹击之下,他来回穿梭着以求自保。 就在这时所有的邪魔全部停下了动作一动不动。 下一刻林寻松就感到自己被带离了原位——像是被挪动的棋子一般,接着就是轰然落地的邪魔。 巨大的头颅砸在身边,他站在尸体中间,唯一安全之地。 而他甚至没有看到做出这一切的人究竟是谁。 这种速度、这种实力…… 林寻松眼中的光越来越亮,他看着邪魔尸体上的修士,眸中的不可思议涌动。 「——是修逸,我儿子没死!他回来了!」 绝对错不了。 除了林修逸之外,当今世上再无人能有这种速度与力量。 难怪林鸿瑜的反应这么突然,除了林修逸回来之外不再做他想。 ——林修逸回来了? 听过这个名字的人心中大骇。 无论之前是否见过林修逸出手,在这儿的所有人都听过林修逸跃入了邪魔大门尸骨无存的详细版本。 他回来了。 从魔界回来了。 这意味着什么? 这则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众人皆是目光呆滞,心中迅速浮现出汹涌的情绪。 狂喜、震撼、不可置信,无数种感情交杂,直冲得人鼻间发酸头昏脑胀。 即使事发突然没多少人想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他们见到了来者如秋风扫落叶般剷除邪魔的举动,原本早已死寂的心骤然生长出了狂热的希望。 …… 林鸿瑜看见小山一样逐一坍塌的邪魔。 直到视野中恢復平静。 耳边是风声唿啸。 没有嘶吼惨叫或是震动声。 世界变得静谧起来。 剑柄上的感应灵石抖动着。 林鸿瑜垂眸看着手中剑柄上的感应灵石。 鲜艷的红极速消失再到重新出现。 视线里出现一双干净的鞋面与半截雪白的衣裳。 林鸿瑜抬头。 ——林修逸回来了。 清理完那些遗留的污垢之后,林修逸回来了。 林鸿瑜喉结滚动。 曾经朝思暮想的人出现在眼前,他反而生了迟疑。 易洪宇的记忆还歷歷在目,他并未出声,率先一步握住林修逸的手。 ——即使消失无法阻拦,抓着哪里都是无用功,但他仍是要拽住他。 林修逸任由他的触碰举动。 即使林鸿瑜不再是年幼的模样,在林修逸眼中也仍是那个偶尔任性的、脆弱而又特别的存在。 「……你回来了?」 话说出口才知道声音有多么干哑,林鸿瑜紧绷着,虽然不知道脑子里那载歌载舞的篝火怎么停歇了,但他觉得自己此刻不比闹邪病时候清醒。 林修逸微微颔首道:「久等了。」 几乎是瞬间林鸿瑜就感到鼻尖被情绪沖得酸涩,忙扬起了头深唿吸。 【等我。】 ——七年前,林修逸留下的这句话,支撑了林鸿瑜无数个难熬的日夜。 现在林修逸回来了,说【久等了】。 ——林修逸知道他一直在等他。 那些被当做死前臆想的桥段成了现实,别说过了七年林鸿瑜已经二十二岁,就是再过五十年一百年,他听到也绝对会忍不住掉眼泪。 可现在林鸿瑜正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他知道比起感性他有更想要的,那些泪水被他憋在心底,当仰起的头回正时候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泪痕。 却是蹙着眉头双眼通红。 「你这次,不走了吧?」 这话林鸿瑜问得多了,从小到大他都是追在林修逸屁股后面喊你能不能别走,早些时候可能会顾着面子不轻易说出口,可被丢下了七年。这七年都过了,再硬的嘴都变成石化的粉尘了。 也不管什么俩大男人拉在一起哭哭啼啼的丢不丢人,林鸿瑜就抓着林修逸的手不放开,睁着一双血丝遍布的眼睛说—— 「你说了要保护我,别走。」 话末已带上了一丝颤抖。 林修逸自从魂魄离体之后感知方面就极为敏锐——空气中瀰漫着散不尽的痛苦与绝望,这些统统源自于林鸿瑜,倘若由着他继续说下去只会越发悲伤。 所以林修逸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拿手贴了贴他的脸试温度。 「——你的脸颊太烫,是不是要发烧了?」 温凉的触感在滚烫的面颊上格外清晰,他心下飘忽,不由庆倖幸好自己刚才洗了澡。 这会儿即使不烧林鸿瑜也觉得自己要烧起来。 却还是没有转移视线,他甚至拿脸颊主动贴着林修逸的手掌蹭了蹭说—— 「对,我感觉有点不舒服。」 林鸿瑜双眼还闪烁着亮晶晶的光。 林修逸原本只是想换个话题转变气氛,这下他不由看了眼林鸿瑜的状态栏,就如同他想的一样,没有【发烧】的患病标籤。 「——哥,我病成这样,你能不能答应我不离开我?」 病是骗人的,乞求却是真的。 面对谎言。 林修逸点头。 第205页 「好。」 第102章 造房子 仅存的百余修士最后同心协力的时刻是造房子—— 诚洲经年阴云笼罩,即使在邪魔气中生存了多年,可修士们还是感觉唿吸都是痛苦。 因为他们身处在当今世上最危险的地方——魔界大门旁。 在这种情况下,驻守的修士却是前所未有的活跃起来。 他们汇聚于此,只有一个目的。 ——造房子。 黑褐色的地面高低不平,房子修建得并不轻松,不远处的魔界大门更是不时有邪魔气息的波动。 修士们紧皱眉头,余光不时往那儿瞟去。 只是没见到任何的邪魔从中而出。 它们甚至还来不及露出完整的头部,就重新跌回了门中。 仅因为不远处站着的人。 是林修逸。 没人能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感到地面不时传来些微的震动,以及邪魔气忽骤增忽消散的波纹加以猜测。 没人会质疑他神鬼莫测的实力,就像没人觉得自己能从魔界大门中全身而退一样。 在绝对力量的压制下,那些要命的东西甚至来不及在这个被他们破坏了七七八八的大陆上露脸就消失了。 这想都不敢想的奇景发生在面前,众人皆是心神恍惚,如同置身梦中。 修士们手中活计不停。 他们要造房子。 虽然连他们自己都记不得有多久没住过房子了。 在所有物质都变得不再稳定的当下,他们自发将背包中早年收集的珍稀材料用于建造房屋之上。 他们浑身脏兮兮,搭建的建筑却毫不含煳。 主修炼器的将适配的灵材与砖瓦墙壁融合,整座房子中都蕴含着流动的灵力,显得晶莹剔透又坚韧无比。 不愧是好东西——修士们心下赞嘆,有了这种灵材做房子,即使离魔界大门这么近,居住之人短期内也不用担心房屋坍塌。 这些灵材是众人压箱底的宝贝,现在自甘用在这种地方,要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可修士们毫无怨言甚至甘之如饴。 ——他们唯一不满意的点在于诚洲现存修士太少,灵宝又遗失多数,不然就能整合更多的资源,搭建更大更舒适的房屋。 保命的法宝用在地面上建造房子——其他洲的修士听了恐怕要惊掉大牙。 不管是在哪,天地灵材一旦出世都会引来哄抢。 别说是诚洲,放眼修真界拿灵材搭出个实打实的房子也还是头一份。 珍惜之物是不值钱般成堆的融合镶嵌。 ——构建出的屋舍甚至抠出一块砖来都能给修士们炼制法宝。 房子不能移动,跟明晃晃的金库放在外边没区别,就算换了别人——有实力建造,也得有胆子住啊。 ——可能有人偷偷摸过来使坏,这种猜想倒是没人去担心。 除了此处背靠魔窟外,还有更要紧的原因。 其中居住的人比较特别。 是林修逸。 是杀邪魔如同大风过境,所行之处寸草不生的人。 几年前就曾传言过林修逸是厉鬼託身或是恶鬼降世的名声,对此修士们是嗤之以鼻,如今见着倒也分不清传言是否属实了。 不过无论如何,林修逸的回归的确震慑心神。 修士们昼夜颠倒,寝食难宁的习惯尚未改变,却也因此意识到了林修逸所带来的安全感。 视野里不再有邪魔。 往远处眺望具是空空荡荡,让人想要长舒一口气。 希望的火苗在这些日夜里疯长。 命悬一线的危机感在脑海中缓慢消减。 ——林修逸仅凭一己之力镇压邪魔。 对现在的修士们来说,别说是让这些他们贡献灵材造房子,就是去老家旱厕刷粪池他们也愿意。 在魔窟边上为林修逸修建房子。 乍看匪夷所思,实则非常合理。 在确保林修逸一人就能完全压制邪魔的情况下,其余的修士也能放开手脚做一些其余方面的事。 比方说追回林氏留下的那些神药,还有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们也能落下歇脚。 数不尽的孩子遗失在混乱中,早该做人口普查,尽量挽回损失。 还有那些在后方夜以继日持续炼制丹药补给的修士们,也能趁此机会停下来休息着炼制灵药,去培育能够抵御邪魔气的作物。 ——只要将林修逸一人留在这里,其余的人就能得到几十年的安稳。 怎么看都是划算的。 …… 【林师叔能以一敌万。】 【他这么厉害我们还在这儿就是添乱,依我看不如在这人建造个居所,方便林师叔驻守,我实力不济,要回宗门继续修炼。】 除了对林修逸实力的直观推崇外,亦有人想要甩开烂摊子走人。 并不是所有人都心存纯粹感激,在那种感受之外,也有人觉得自己被比成了尘泥。 可这酸话说得也不无道理,原本只是开玩笑般的提议,结果几乎是所有人都默认了这番说辞。 ——都是在诚洲待过的,这里环境恶劣,没日没夜的警惕对修士也是极为痛苦的折磨。 这些修士起初目的,是共同守护世界。 可现在,却要实力高强者代替他们承受这种痛苦。 ——这种行为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牺牲一人就能换来全修真界数万人高枕无忧,这是很划算的买卖。 第206页 更何况就算他们拼尽全力,也不一定有林修逸做得好。 挫败感难以避免地扎进心里。 有人担忧地偷看林鸿瑜——在这儿的修士或多或少都曾听闻林鸿瑜早年对兄长的执着,他们怕林鸿瑜不肯。 没想到林鸿瑜是毫无怨怼地点了头。 众修士松了一口气,再转头去找诚洲城主准备商议具体细节时,却见林寻松甩袖而去。 没想到对此提议显露不甘的是林寻松。 虽说林寻松是林修逸的生父,却也是诚洲的城主。 众人皆知,无论林寻松心中如何想,镇守邪魔一事,都不得不交给林修逸。 这是唯一的出路。 林寻松也深谙此理。 所以没拖延几日,林寻松就冷着脸再度启用了城主印告知其余掌势者目前的情况。 在与诸人商榷细节过后就赶往了魔窟边开始动工。 房子不大,单一间起居室,连会客厅都没有。 里面看着雪洞似的,除了一张白玉般冒者寒气儿的、有助修行的床榻外,也就剩下了一桌一椅。 再来个人就没地方坐了。 不过这地方也来不了什么人。 与以前林修逸所居住的房子相比,这简直称得上寒酸。 可建筑的成本极高,这地方位置不好,时间又有限,修士们不能多待。 邪魔气过于浓郁,难受倒是其次,主要担心修士们的抗性不足以支撑,即使用过神药,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安然无恙的。 修士们陆续告辞,最后只剩下父子三人。 林鸿瑜一直跟林修逸一起,也无所谓建筑到了何种程度。 只有林寻松仍在拿灵宝往刻了符咒的墙壁上融。 又耽搁了阵子。 修士五感敏锐,在察觉到魔气感染的一丝前兆——眩晕之时,林寻松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看向林修逸——这是失而復得的血亲,才见着没几日就又要面临分别。 林寻松摘下手中的须弥戒放进屋中桌上,想了想又从中取出一个不大的盒子随身带着。 盒子里是他与亡妻的回忆,不能离身。 其余的就留给林修逸吧。 虽然东西所剩不多,可要把林修逸丢在这冷僻的地方什么也不管了,他心里不安。 为了那更长远的未来,却得牺牲自己的孩子。 他既庆幸又痛苦。 庆幸于儿子没死,还有了能够挽回无数生命的力量。 可痛苦也在无时无刻蚕食着他的心脏,这本就不是人能待的地方,他恨不得留在这儿的人是自己。 可现如今世上已经没人够格为林修逸分忧。 他实在是老了,也没孩子有本事。 是该退位了。 他要去救援剩下的居民了。 临走时候,林寻松看着这单独一间房——整个就一精緻的茅草屋,四周除了邪魔过境余下的残渣外什么也不剩。 再抬头看了眼终年笼罩着雾霾的阴沉沉的天,长嘆了口气。 这气劲一松懈,人就显得老了不少。 七年间长出了满头银髮,让林寻松不像五十岁的金丹修士,更像是操劳了六十载的老人。 「家里还有事儿等我,我就先走了。」 他说这话时候神情已经有些迟滞,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怀里的盒子,片刻回了神,转头看向林鸿瑜。 「鸿瑜,你可得注意着,别像小时候那样。」 ——一见着你哥别的就不管不顾了。 林寻松没把话说完。 毕竟林鸿瑜也大了,多少要留点面子。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修逸。」 林寻松深深地看了一眼长子,说完就朝坡下走。 离去的背影不如年幼时看起来宽广,甚至显得有些瘦小佝偻。 小时候的回忆浮上眼前。林鸿瑜忽然想起年幼时的冬天,喜欢在院子里打雪仗。有时候林寻松从外面带着热腾腾的东西回家,院门那么高大,他穿着一身衣装威严又气派,能将院门挡个大半。 那时候林寻松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要拿凉手冰一冰他才罢休。林修逸自小就强迫不了,而幼小的林鸿瑜是怎么也逃不脱林寻松的魔爪,得老跑到娘身边让她抱着。 那时候笑声都震得人耳朵疼的人,现在走个路都要晃悠。 意气风发之人到了迟暮时。 林鸿瑜不由松开手朝山坡下走了几步。 「——你一个人能行吗?我送你下山吧。」 话毕他转头,对林修逸说:「你等我。」 林寻松也听到了这话,他侧身抬起一只手挥了挥,露出了怀中不大的盒子。 「不用送我,你陪你哥去吧。我没事,我有你娘陪着。」 …… 诚洲七年不见太阳,阴郁滋生在各处,此刻哪怕再拉上林修逸的手,心中也难免泛起悲凉。 手似乎从未松开过。 但二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以至于林鸿瑜时不时就能通过手掌的相接。 感受到林修逸的手与上一刻又有了些微不同。 第103章 共枕 日子一天天过着。 林鸿瑜也不说要走,成日里林修逸到哪儿他就跟到哪。 现实真就应了林寻松猜想的那样。 这住处本身也不大,虽说不至于让二人住着挤得慌,可这屋子里也就一张床一把椅子。 第207页 原本没人觉得是问题。 ——直到二人坐在床畔相望。 林修逸就亲自动手做了第二把。 那张冒着寒气的床最后也是由林鸿瑜住上了。 只是他既没备取暖的符咒,更没修灵力,五行力量比起林修逸来说进展得又极为缓慢。 纵使床上不间断的寒气只凝神不伤身,可他还是总觉得寒冷难耐。 每次入睡都得三五套被子往身上裹,压得他翻身都不舒服。 后来就扯着坐在边上的林修逸要一起睡。 ——两人降世之前就是光熘熘依偎在一起的,如今长大了怎么反倒不好意思了。 着实不该。 所以即使在林修逸的目光下林鸿瑜臊得脸上发烫,还是没别开目光。 林修逸看到了他眼神的坚定,也就点了头。 虽说是二人双生子,可早在三岁时候就不住在一个院子里了,更别说是同席而眠。 如今身处苦寒之地,除了赶林鸿瑜离开之外,倒也没了别的选择。 而林修逸是不会赶走林鸿瑜的。 灯火已经熄了,窗外也没月色能照下来。 凭藉敏锐的感知,林鸿瑜知道林修逸也没睡。 其实林修逸与这寒床相比并不暖和多少,二者都是一样冷,挨着碰着也暖不热,尽力去捂,一夜下来像要把他整个人也冻得一样冰。 纵然如此, 第二天林鸿瑜还是天刚一暗就邀请了林修逸一起休息。 有了头一次,第二次的邀请也就顺理成章。 林修逸应允。 他本不需要睡眠,在哪都一样。 留在这儿,也是为了曾经立下的誓言——他要保护林鸿瑜。 ——在邪魔露头的一剎,林修逸只需要小范围将时间停止,清理完邪魔后也不影响再重返林鸿瑜身边。 他的身体各项数值已经处于这具躯体所能到达的颠峰。 做起这些事来游刃有余。 细微的变化可以蒙蔽大多数人的感知。 纵使被察觉也无关紧要。 他不像在现世的慕容芝,使用力量得万分小心。 林修逸用的是在这个世界诞生的身体,即使身体曾经干瘪成一具枯骨,又歷经过无数次生死。 可这躯体的确是由这个世界的物质组成的。 所以他的力量使用起来也没受限的意思。 只是林修逸能感到身体的极限。 ——这具身躯,每在他使用时间的力量后就会衰弱一分。 可单凭躯体的基础属性无法对邪魔达成【镇压】的效果。 要想一劳永逸,就得动用更高层面的力量。 慕容芝留下的能量母体成为了林修逸滋养灵魂的养料,时间的权柄在他的灵魂中飞速完善,纵然能蒙蔽世人,却无法藉由躯体自由施展。 易洪宇那儿得来的空间力量则无法在这个世界使用。 倘若动用了【空间之力】,想必他的身体也会像现世一般立即消亡。 对林修逸来说,死亡只是将感知无限扩散,遍布世界的每一处——无论是世界重置还是灵魂归属不復存在,这些对他而言都并没有真正的妨碍。 可对亲近之人来说,这又何尝不是灭顶之灾。 他的想法不过云烟片刻。 林鸿瑜却忽然从床上撑起身,垂头看着他。 「——我感觉不太好,林修逸,你在想什么?」 眼前是一片黑暗,但不妨碍林鸿瑜凭敏锐的直觉找到林修逸的方向。 但黑暗对林修逸来说就不一样了。 他看着林鸿瑜拧着的眉头,下面一对黑沉沉的眼睛翻涌着情绪,并没有白日里表现出的平静。 只是距离太近了。 林修逸挪了位置坐起身,他感觉到林鸿瑜的手立刻又探了过来,直到肉相贴着,覆盖在他的手上才停下来。 干燥温热的皮肤之下带来了心跳的泵动。 那双随着他动作而抬起的眼睛并无焦点。 「想让这一切结束吗?」 林修逸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林鸿瑜听到的这一刻却遍体生寒。 他抓着林修逸的手下意识摇头,想到林修逸会像他一样看不见,就立即补充了一声:「不想。」 「我觉得日子这样过就很好。」 林鸿瑜不知道林修逸所说的结束方式究竟是什么,只是凭藉易洪宇那边的记忆,他下意识觉得答应了就会发生类似的不好的事。 这样的日子纵使持续一辈子也没什么,世上稀奇古怪的东西他见得多了早就不感兴趣了。 况且现在还有林修逸陪着他。 早年的夙愿现在几乎已经实现——林修逸自甘落入牢笼,而他就在笼中陪着他,再也没比现在更好的情况了。 林鸿瑜所求不多,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所以即使林鸿瑜猜到那个答案会带来像尤溯源所说的极大变革,他也下意识地不想问下去。 那不该是此刻的他想知道的。 所以他极快的将话题落闸。 林修逸大概也猜到他的意思,所以说完空气就再度沉滞下来。 在一片黑暗中总是忍不住思索点什么,只是上次见面是在七年前,期间一切对林修逸的认知都是林鸿瑜单方面通过他人或是依凭回忆所构建的。 他不知该聊些什么,只是思绪重回年少时侯,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少年时期很远了,那时的活泼与旺盛的精力都不知被他丢在哪儿了。 第208页 难得地沉默着。 林鸿瑜忽然轻声笑了。 「哥——」 声音低低的,不像林鸿瑜少年时的清脆,林修逸发觉自己已经许久未曾听过林鸿瑜称唿自己【哥】了。 「我在。」 「你知道我小时候的事儿吗?」 小时候的事儿? 林修逸在干元宗时候与家人的联络的信件不算少,每封都会提及林鸿瑜,除此之外,由玉佩搭建的连通梦境里林修逸也没少听林鸿瑜提到自己的事儿。 他总是乐于分享自己的所见所感,林修逸也不知道他这会儿是想到了哪一件, 林鸿瑜也没想让他回应,他接着说着。 「——你离家之后我就开始自己生闷气,可那会儿我又很容易被逗乐。每次想笑时候我都会告诉自己——我要寡言少语,做一个比你还冷酷的人。」 因为一时伤心就觉得自己再也不会笑了。 要变得冷漠又厉害。 现在长成了小时候梦想的样子,即使带着笑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幸福吗?愿望达成无疑是幸福的。 只是这一路走得太艰难,难到林鸿瑜竟然也忘了最初的放松与享受是该怎样才能办到的。 在再次接触林修逸时,他甚至觉得那光滑的皮肤上长着看不见的尖锐的刺,将他浑身扎的尽是血淋淋的窟窿。 疼,却也无法放手。 这不能怪林修逸,他自己生活时候也有不少兴趣,只是在兴意头上又会瞬间冷却,变得有些分辨不出自己真正的喜恶。 林鸿瑜与林修逸的脸庞极为相似,同样的表情,林鸿瑜的情绪极为鲜活地被林修逸所感知。 林修逸指尖一动。 他像曾经母亲所做的那样,伸手摸了摸林鸿瑜的头髮。 林鸿瑜感受着发上的触感,继续说道—— 「可人的本性又哪会轻易偏移,我卯足了劲儿想改变,却是不知不觉扭曲了性情,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林修逸,你为什么一直都没变呢?」 林鸿瑜在尤溯源的口中与易洪宇的记忆里得知林修逸歷经了两个世界。 ——原先他已默认了林修逸再次出现是他选择了这里。 说不开心是假的,他透过易洪宇的所见所闻,看过那边的葬礼。 除了心痛外,他还感受到了更多的窃喜。 对,窃喜。 另一边的彻底结束,林鸿瑜所在的世界就成了唯一。 这是林修逸的选择,是不是也意味着在林修逸的眼里,这个世界更重要。 林鸿瑜最初是这样以为。 原本一切好好的,只是林修逸忽然问了那个笼统的问题,就像齐思贤朝林修逸所求的一样。 纵使早有预谋,林修逸还是在三言两语间轻易地做出了抉择。 ——一切结束了,所有人都活着,只有林修逸死了。 葬礼上林修逸平静地躺着,除了更为苍白外与活着时候并无两样。 就是在这时候林鸿瑜忽然察觉到了林修逸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在哪。 那种无生无死的状态。 ——让他不由想要抓得更紧,最好一直拴着,拿什么拴着都好。 示弱、使性子、眼泪或是别的什么。 那只手顺着髮丝往下轻抚,一路带着细密的战慄落在林鸿瑜的后颈,随后压了回来。 清冽的味道先一步袭来。 紧接着脸颊与林修逸的肩颈贴在一起。 完全没想到林修逸会做出这种抚慰性质的亲密举动,林鸿瑜几乎是瞬间就睁大了眼睛。 「累了吧。」 声音在头顶响起。 林鸿瑜失语,片刻后摇头。 因为距离太近,刚才林鸿瑜眼神的瞬息万变全映在林修逸的眼里。 有着这种神情的人,怎么可能不累呢。 好半天,可能是安慰起了效果,那些瀰漫的情绪逐渐被替换,林鸿瑜的声音再度传来—— 「真的不累,就是好冷。」 林鸿瑜低着头调整了位置以便凑得更近些。 期间背后的髮丝散落,露出了脖颈与后背的些许皮肤。 他的行动致使衣领中的蜈蚣状红色疤痕隐现。 林修逸沿着他后颈,往疤痕方向摸去,一路凹凸不平,从脖颈遍布到后腰。 ——想必林鸿瑜这七年遭受了不少劫难。 「疼吗?」 林修逸问。 第104章 神 倘若林鸿瑜只是单纯地被摸了后背上的伤疤,那他倒也不觉得疼。 但做出这种事的人是林修逸,加上他的气息太近了,以至于关心的话刚说出口,林鸿瑜就率先感到鼓膜一颤,随后就像是过电一般—— 林修逸手指摸过的地方,忽然滚烫起来,让那些后来新长的肉变得又麻又疼。 这种奇异的感触还有急剧扩散的趋势。 林鸿瑜不由浑身绷紧,握着林修逸的手都使上了劲。 整整七年,能够活下来都已是极为幸运的事儿,受伤更是家常便饭,那些与邪魔对阵的人们哪有时间去管皮外伤的癒合情况。 护理不当的伤口长出的愈伤组织感染流脓,并在那之上重新长出新的肉,层层堆叠下来,变得突起又鲜红,不单是林鸿瑜,所有在诚洲还存活的修士身体表面都是这副样子。 狰狞可怖的伤痕遍布整具身体。 第209页 不好看,很丑。 林鸿瑜不怕被人看见,他知道林修逸不会嫌弃,这番摸索换来的只会是疼惜。 所以林鸿瑜又凑近了些,以便林修逸的探索不会因为距离受限。 「摸摸就不疼了。」 ——才怪。 就是摸着才察觉到疼。 不闻不问就没一点事儿,越是被温柔对待这皮肉就越是娇贵,注意力集中在那带着凉意的手指,预判下一步会落在哪儿。 可林修逸的手到他的腰上后就停止了,连同另一只被林鸿瑜所握紧的手也一同撤离。 连最起初的拥抱都没有了。 像是他厚着脸皮贴上这块冰。 这让林鸿瑜更觉躁动难安。 他在黑暗中抬头,去寻找林修逸的气息,感到身前的气流几乎是贴着皮肤。林修逸说—— 「脱掉衣服。」 林鸿瑜照做。 肌肤与冷空气接触,林鸿瑜不由被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却能感觉到林修逸自床上起身离开了。 一直拉着林修逸的手抓到了空气。 这里的空间被魔界之门影响的最为严重,夜不能视物,除二人外也没有活物的动静。 林鸿瑜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瞬间,所有的感官都被调动起来,他转头,在颓然的黑暗中探知林修逸的行踪。 「林修逸?」 他唤出的声音已有颤抖。 「我在。」 往外探索的指尖触碰到了熟悉的衣裳料子,随后手指攥紧,林修逸的衣裳被他揪着,实物的触感让林鸿瑜那片刻升起的兵荒马乱逐步平息。 林鸿瑜控制着自身的唿吸放缓。 他起先听从林修逸的话,将上身脱得不着一缕,这会儿却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林修逸要做什么? 空气里传来粘稠液体的声音。 林鸿瑜感觉手中的衣料随着林修逸的动作被牵引起来。 背上忽感一凉。 冰凉的胶状液体落在背上。 随着林修逸的手指在他背上辗转,声音持续传来。 空气里都带上了药草的清新气味儿。 林修逸在为他涂抹药膏。 关于林修逸是否能在黑暗中视物的疑问转瞬即逝。 眼下林鸿瑜有了更要紧的事儿要想。 背后林修逸的手毫无阻隔地在林鸿瑜的肌肤上游走,裹着药膏的手变得光滑又冰凉,因着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肌肤相接之处,林鸿瑜能感到增生的凹凸不平,以至于施加在皮肤之上的力量也变得轻重不一。 即使差距极为细微,林鸿瑜还是能够感觉的到,并且浑身都给予了迅速的回应——他通体都烫了起来。 林鸿瑜下意识往前倾斜着躲避,林修逸的手随后也跟了上来。 像条缠人的蛇。 视觉被黑暗剥夺,被动感知的滋味着实难耐,纵然只是在涂药,可林鸿瑜还是感到自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林鸿瑜拧身抓住林修逸的手以作制止。 他忘了林修逸的手上可能还挖着不少凝胶状的疗愈药,一时那药挤在二人之间,凉丝丝的药物被体温暖热融化,顺着指缝滴落下来。 「哥,我痒。」 林鸿瑜试图为自己的行为找补,只是这话说出来又觉得有点奇怪。 他又说道:「不涂了,你像刚刚那样抱着我就好。」 话是说多错多。 羞赫感久违地袭来,林鸿瑜抓着林修逸的手往回一拉,也不管手上的药还未清理,张开双臂牢牢地搂上林修逸的腰。 药草的清气被抹得到处都是。 明明是一样的衣裳料子,林修逸穿着的却让林鸿瑜感觉更舒服,他的半具身体紧紧贴着这身衣裳,光滑柔韧得让人想要深埋其中。 隔着这层单薄的衣裳,里面是林修逸。 ——伤疤的增生早已经形成,药物所能带来的疗效本就微乎其微,林修逸见他的举动就知道是他要耍赖不愿涂药。 也就把剩余的药膏放回了须弥戒里。 林修逸低头,看见林鸿瑜整个人的颜色竟像一只蒸熟的虾,就连他背后的药都要被高温蒸发似的。 林修逸拿被子将他盖上。 倘若林鸿瑜抱的是别人也许能汲取到温暖,可他拥抱的是体温是无限接近空气温度的林修逸。 纵使抱再紧密、就是融在一起也不会带来更多的热量。 林修逸在须弥戒里翻了翻,找出了刻录着火焰灵力的符,和着些可燃材料输入灵力后往地上一丢。 火焰腾地升起,室内映得恍如白昼,就算是把自己埋在林修逸腰间的林鸿瑜,也是忽感眼前一亮。 焰火噼咔作响。 温度回暖。 林鸿瑜的后颈与耳尖在火光里映得通红。 林修逸预估着火焰的持续时间添加燃料。 ——好在房子足够坚固不会被大火烧坏,有他在,火边睡觉的安全问题也可以忽略不计。 这样就可以避免因寒冷无法安眠。 因着火焰带来了光亮,林鸿瑜感觉头顶上林修逸的视线也跟着落了下来。 如芒在背。 他知道林修逸的用意,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赖在他身上不动——倘若他能够像林修逸一样控制身体温度,就能在林修逸身上想赖多久赖多久。 他把涌动的奇异感受归结于谎言被拆穿的羞臊。 第210页 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林修逸做些亲密行为就变成了他不愿让人察觉到的禁忌,就连林鸿瑜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可林鸿瑜知道,倘若世界一直黑暗着,他也就能一直抱下去。 但篝火烧得正旺,又有谁家弟弟会像他一样抱着哥哥不撒手? ——即使一直抱着林修逸,他估计也不会介意,可林鸿瑜还是识趣地卷着被子翻进了床榻内侧。 不能再赖着了。 他控制自己去想那些谜团来转移注意力,尝试把心中浮动的那些微妙的感受抛之脑后。 ——例如赤杯教仪式后就驻扎在他脑海中的、现在却忽然沉寂的能量。 虽然不可思议,但林鸿瑜直觉那邪门的力量可能与林修逸的回归脱不开干系,只是这种推断毫无根据,林鸿瑜暂且也不准备把这种麻烦东西告知旁人。 还有闫睿死前的话,直到林鸿瑜拥有易洪宇的记忆之后,结合着他自己的所见所闻,才对那些被林寻松遗忘的过去有了些许猜测。 想到闫睿心心念念的干元宗,作为被闫睿所救的人,林鸿瑜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看现在干元宗的情形。 只是林修逸要在邪魔大门附近不便远离,他要去瑶洲就得离开林修逸,想到这里,林鸿瑜就觉得此事可以暂缓一缓。 毕竟有益沛在——与易洪宇的前世不同的是益沛并未来到诚洲,也断绝了死于邪魔之手的可能。 他也像闫睿一样相信益沛能够将干元宗看管好。 七年前林修逸跃入魔界之门,他知道林修逸去了易洪宇所在的世界那边,可林鸿瑜对于另一个世界的事更是疑云密布。 例如林修逸是怎么不使用传送阵就实现空间跨越的,还有慕容芝与林鸿瑜的母亲是否真是同一个人,另一边世界的重启,仅凭人类的力量真的能够做到吗? 还有被林鸿瑜所迴避的问题—— 林修逸问出的【想让这一切结束吗】。 林修逸既这样问想必是有解决法子的,但没有立即执行,想来要付出代价可能是林鸿瑜所无法承受的。 「能不能答应我——」 林鸿瑜翻过身,他脸上的烫还未完全消退,眼神却已是十分坚定。 「无论什么时候,永远不要伤害自己。」 虽然林修逸不是话多的人,但他说过的话都会兑现的,所以林鸿瑜一瞬不眨地盯着林修逸,等待他的回应。 「——倘若与保护你的承诺发生冲突呢?」 林修逸问。 林鸿瑜一怔,随后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火光在他饱经风霜的身躯上跃动,他身上覆盖着与邪魔的战斗中锻鍊出的肌肉,数条蜈蚣一般的疤痕在他的动作间宛如活物。 与林修逸这种在安逸生活里自律得来的身材完全不是一种感觉。 要说兄弟俩有人需要保护,在外人看来,林修逸倒是更像需要保护的那个。 「哥,还把我当小孩呢?」 林鸿瑜挑眉笑道。 倘若林修逸只是和他一样的寻常人,林鸿瑜肯定会要求像小时候一样比试,或是就地掰个手腕什么的。 可林修逸的力量早就超越了寻常人的范畴,他也就只能展示□□格。 林修逸本来是想点头称是,在他眼里林鸿瑜与小时候并无太大区别。 但他同时又察觉到了林鸿瑜此番行径的言下之意——无非是告诉他,林鸿瑜本身对他【不伤害自己】的期许高于【保护林鸿瑜】。 「林修逸。」 林鸿瑜伸出手臂重新拉上林修逸的手,火焰的烘烤加上他本身的体温,手掌已经有了些许潮湿的暖意。 「你是人吗?」 话问的有歧义,林鸿瑜又重新问道—— 「你是——神吗?」 意外、又在意料之中的—— 林修逸点了头。 「——倘若以力量来判断的话,我是。」 第105章 久别 算上重生开始召唤外神的三年,再加上后来的这些年。 尤溯源重生二十余载,将近一半都用在了召唤上。 将林修逸重新召唤回来,这件事在他心里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可能了,能撑到现在,不只是为着召唤林修逸—— 更多的原因还为着林鸿瑜。 不只是现在还存活着的林鸿瑜。 前世的林鸿瑜曾经能通过召唤阵降临到这一世的林鸿瑜身体上,还能使用此世的林鸿瑜所不具备的力量,虽然不知道他来到此世一趟到底什么心思,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彻底夺舍这一世的林鸿瑜。 可这也给尤溯源了一种错觉——他们并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无论是哪个林鸿瑜,都不可能对诚洲弃之不顾。 尤溯源以灵魂为引血肉为养料,催动召唤阵沟通另外的世界。 另一头是天庭还是地府尤溯源并不清楚,他坚持不懈地一遍遍尝试着。 好在因着重生,他先人一步得到了更多的天灵地宝,实力也早非不入流的修士可以攀比,这让他在闭门不出的日子里能够安然无恙,无惧有人上门搅扰。 就这么埋头苦干着。 直到有一天,世界忽然安静了下来—— 尤溯源把耳朵贴在涂满了血液的地面,那些浆状的血浸泡着耳朵,地下传来一片寂然。 自邪魔出世后久不断绝的轰鸣声消失了。 他屏气凝神,确认了邪魔的嘶鸣或是人类的喊叫都统统不见。 第211页 他自满地胶着的血液中起身,暗红的衣裳被血液泡得坚硬反光。一步一血印往外去寻,却感觉久不见天日,灵魂离身三尺高,足下踏着地面,却叫皮表挂着的血肉也一同拖拽下来。 隔着经年的暗色雾气,那些山峦一般的影子消失无踪。 他仰着头往外看——心脏只需蒲公英抖动种子的那一颤就能彻底破裂。 可尤溯源多年的消耗下来,到如今已经不具备高速移动的能力,只得在林府枯等。 他心里隐约有预感。 直到林修逸回归的消息不胫而走。 …… 尤溯源得知后只觉气血逆涌,站立不稳,积年的耗损一触即发,就此病倒多日。 直到林寻松再次回到林府,才从他口中得知了心心念念的事情经过。 卧床的日子里,尤溯源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已撑过了劫难。 即使有些人并未逃离命运的安排,倘若他们泉下有知,在得知绝望不再蔓延后,想必也不会再留有遗憾。 已是最好的结果。 隔着窗棂,尤溯源的望向魔窟之门所在。 视野被遮挡,心却砰然跃动起来。 秘境难出大机缘,能够称得上【神】的机缘更是少之又少,他将希望寄于此,果真不负所托。 林修逸就是他千唿万唤出的,应劫而生的【神】。 ——先前林修逸的强也只是拥有超凡实力的人的范畴,或者说他只是成长中的【外神】。 一别七年,想来林修逸已彻底成为了【外神】。 只是为什么邪魔气只是减淡,并未根除? 尤溯源决心等身体好了就要动身赶往林修逸所在去询问详情,倘若不能亲眼看到魔界大门关闭,他就是死也不能瞑目。 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数月时间悄然流逝,尤溯源身体的亏空不是一两日就能养起来的。 他尚未能从病榻上解脱,林鸿瑜先一步回来了。 这么些日子过去,林寻松已经追回了不少被人偷盗的驱邪魔气的神药,这些药被分发在留在诚洲的人们手中,用以重新种植植物—— 干元宗的修士选育了对种植环境没什么要求的灵植成批地送了过来。 ——不需要土壤中丰富微量元素的滋养,只要时常照料,在土地的掩埋下就能自发生长。 七年之前林寻松还是身居高位的城主,再相见就摇身一变成了开垦被破坏田地的头头。 他带着那些没有逃离诚洲的原住民重建家园。 ——好在那些服用过抗魔药的原住民对林寻松极为信重,种地事业进行的也就颇为顺利。 唯一的问题是植株的成活率低的可怜。 林寻松见到了林鸿瑜后就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他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儿子,点头说道。 「看样子你这些日子过得还不错,气色已经有些迴转了。」 没人能在邪魔之气里存活太久,林鸿瑜久不归家,林寻松纵使在山下忙着心里也是止不住地牵挂。 「虽说修逸在,可山上对我们来说还是过于危险,你回来了就好,那里枯燥乏味,待着没事儿干吧?」 和寻常百姓混在一起久了,林寻松身处高位时的不苟言笑也淡了不少,也许是近些年消耗太过已经步入年迈者行列,他面上皮肉走势往下,看着也比过往更愿意说话了。 林鸿瑜自然听出了他的关心,闻言摇头。 「我哥还在那儿,我在山上既不危险也不无聊。」 林寻松深谙林鸿瑜对于林修逸的执念,毕竟是自他小时候就看到大的,现在再想去纠正也为时已晚,况且双生子亲密一些也无妨。 索性就将话题揭过,转而问道:「既如你所说一切都好,那你下山所为何事?」 「闫掌门临终所託,耽搁了许久,这趟是为了去一趟干元宗。」 林寻松点头。 又问了信物是否带好,还有什么短缺之处等,逐一问过就带着他往传送阵处走去。 路过家门前林寻松提到了卧床养病的尤溯源,林鸿瑜得知后自然没有不进去看望的道理。 想到林修逸的特殊身份林寻松并不知情,林鸿瑜就提前将林寻松支开。 在分别之际,林鸿瑜又收到了林寻松递过来的须弥戒。 里面空间不大,只有一袋灵果。 进了家门。 林鸿瑜已多年不曾回家,上次回来还是在林氏离世之时。 那时候母亲养育的那些经年不衰的花草就已经出现了枯萎的迹象,现在更是只剩下了些干硬的梗翻在泥土里。 当时见到的林府可不是这副光景。 在邪魔入侵之际,林鸿瑜收到手信回来,他眼睁睁看着屋檐挂着的灯笼由红换成了白。 而现在,房屋甚至数处出现了灵力攻击导致的残缺。 有一面墙甚至是之后补上的,看起来色调极为不均,显得格外突兀,可若是不补,街上路过的人就能和府内的大眼瞪小眼。 起码已经修补,也还算好的。 往后走见好些房屋的门或窗都未修復,像是一张口缺了几颗牙。 原先侍奉的下人们都已被迫离去,偌大的林府空空荡荡。 这里是林鸿瑜自小长大的地方,熟悉到即使闭上眼也能去往任何他想到达的位置。 可现在他睁眼看着,却觉得无比陌生。 第212页 即使是青天白日,从陈旧的窗纸往里看都是一片晦暗,仿佛昭示着林府已经衰败。 尤溯源所在的房屋点着灯烛。 林鸿瑜推门进来,见着床上的人转头。 ——尤溯源的神情不由一滞。 「怎么病了?」 林鸿瑜从须弥戒中取出些滋养身体的灵药,这是临行之时林修逸给他的。 这灵药在空间交接之处放了许久,本来早就已散发着酸味不能再用了,但林修逸的时空之力已经掌握得炉火纯青——将丹药被时光影响的作用抽离亦是轻而易举。 随着邪魔入侵灵植的大规模种植採摘,成分早就不如早些年的灵药好了,到了现在,这种保留完好的药剂已经变得十分珍贵。 ——林鸿瑜将丹药放在尤溯源的桌上。 「不打紧,消耗了这么些年,也差不多了。」 尤溯源在林鸿瑜出声后回过神,他原先倚靠在床头的身体坐直,探头看向林鸿瑜的身后。 「外神、你们没在一起吗?」 他口中的【外神】自然是指林修逸,林鸿瑜早前就听他说过。 「他在镇守魔界大门。」林鸿瑜回答。 「……我以为一切都会结束。」尤溯源垂眸自言自语道。 「我以为外神归来后魔界大门就会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彻底消失。」 林鸿瑜不做言语。 「外神能驻守多久?」尤溯源抬头看向林鸿瑜。 对此林鸿瑜稍一摇头回答道:「我不清楚。」 「是吗。」 须弥戒中的镇魂钉被林鸿瑜取出,他走近尤溯源的床榻,见到尤溯源隐藏在床帐下的、那具如同院中草木一般干瘪的身体。 「你的宝物。」 林鸿瑜递给他。 照尤溯源早些年的珍惜程度此刻应该就急忙伸手接上了,现在的他视线只是短暂地落在镇魂钉上面一瞬。 转而说道:「它原本的主人并不是我。」 镇魂钉的主人不是尤溯源?这倒是林鸿瑜第一次听说。 「当时是汤越池为了感谢护心镜留住了乔茂的生命,才把它赠给我的。」 「护心镜也不是我的。」 「也许你不曾留意,护心镜真正的主人其实是第一年就死于邪魔之口的、一个喜欢穿玄黑衣服的修士。」 尤溯源说着这些话,在他的视野中,身边的那些姿态各异的邪魔或是同胞们早已在他耳边指责多年。 虽然现在幻觉对他的影响不再如最初一般严重,可他早就想将这些话宣之于口。 「包括原本属于你的东西,也因我的缘故,被分走了一部分。」 「——在前世,你在二十岁就已经觉醒了天赋力量,但在这一世,你可能永远都无法拥有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听到这里林鸿瑜不由侧目。 他并未打断,尤溯源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就接着说道。 「这个世界在现今只够孕育一次那种程度的觉醒能量,因为我的缘故,外神提前占据了你应有的东西——你这辈子也无法觉醒属于你的血脉力量了。」 「我是盗窃他人财物的小偷。」 「就连修行也是占用了别人的资源,那些在前世广为人知的获取渠道,在这一次,在一切都尚未发生之前就被我私自剽窃。」 「唯一属于我的,就是外神,是外神召唤阵。」 尤溯源像是赎罪一般说着。 「——林修逸不是你的。」 林鸿瑜反驳。 每当涉及林修逸,他的话语总是先大脑一步。 「他不欠我什么,倘若林修逸真用了我的东西,那更是再好不过。」 林鸿瑜接着说。 脱口而出的话更接近本心,说出来也并没什么问题。 尤溯源被打断了话语,随即一怔,然后露出了笑容点头道。 「对,外神不属于我。」 「我猜,你这一趟是去干元宗吧?」 他看见林鸿瑜点头,接着说道。 「这颗镇魂钉你就一併带走吧,也许它原先的主人会用得到。」 经由这趟重生,尤溯源觉得万物皆有自定的缘法,尤其是秘境所出之物,擅自干扰他人的原定路线也未必是好事。 「还有一件事——」 尤溯源拨开了床帘,他注视着只有提到林修逸时候才会有些许神情波动的林鸿瑜,嘆了口气道。 「你我都清楚,外神与你不同,他在成为你的兄长之前更有着其他的身份,我所说的也许你不愿意听……」 「还是——请你对外神务必留有戒备心。」 这事情林鸿瑜早已知悉。 ——虽说是一个娘亲诞下的双生子,林修逸与他当然不同。 但这就更好了。 早些年林鸿瑜无论如何也追逐不上的懊丧总归是有原因的,林修逸也并未嫌弃过他的拖累。 而林鸿瑜自然也不会怨恨林修逸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动用那份在前世独属于他的觉醒契机。 尤其是在见证完另一段人生后,林鸿瑜甚至觉得庆幸。 他所生活的世界有林修逸。 不是孤单一人。 成长至今日,他得到的远比失去的更多。 无论林修逸曾经是什么、是先成为他的同胞还是由别的什么成长为神,这区别重要吗? …… 通往瑶洲的传送阵被数位修士把守。 第213页 诚洲修士死伤至今,剩下的几个无疑都是熟悉面孔。 在林鸿瑜递出身份令牌之前,他们就自发地让开了道路。 传送阵法的另一端是离恨山。 双生子极为相似的长相致使林鸿瑜在踏出传送阵的第一时间就被值班的修士认错了人—— 「林、林师叔,您回来了——」 修真界修士新老更迭缓慢,不少人都曾在多年之前瞻仰过林师叔在宗门大比上碾压式的战斗。 林鸿瑜当然听出这人误认了,但也没有立即辩驳,甚至因着他人将自己误认是林修逸之事感到了隐秘的喜悦。 他稍一颔首,边朝离恨山大殿走边询问宗门近况。 「汤师兄的修为又有突破,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举办掌门继任大典。」 询问宗门近况,怎么说起了汤师兄?是指汤越池吗? 那弟子忽然瞟见着他的眼神,不由话头一噎,补充道—— 「其实不论按资歷或是实力,都该由您来继任掌门之职,只是先前师叔忙于诚洲之事分身乏术,宗门又是噩耗频出,一应大小事宜都由汤师兄处理。虽然汤师兄对掌门之位并无觊觎之心,但在众弟子们心里他已经是最合适的掌门人选,请师叔谅解。」 林鸿瑜听得云里雾里。 「那益掌门呢?」 「益掌门?」那弟子一怔,随后恍然。 「师叔还不知道吗?当年邪修攻山之时,益掌门为了追回燕长老不幸故去。」 林鸿瑜脚步一顿。 益沛……死了? 这与闫睿、与他自己想像中干元宗的情况大相迳庭。 益沛死了,其子益景同现在又该是如何处境? 没等林鸿瑜问,那弟子就自发解释说:「益掌门死后,益师弟就离开了宗门游歷,听说集结了五洲修士在各地行侠仗义,其中前往诚洲支援的修士也不乏他的手下。」 林鸿瑜点头,在传送阵开启后赶来的修士的确有不少外洲面孔,人数远超过他们的预想,想来益景同在其中没少出力。 ——可邪修怎么会平白攻上干元宗? 「简波呢?」 林鸿瑜问道,他眉头蹙起,瑶洲正统修真宗门只有一个干元宗,其余的散修不算多,邪修倒是多的离谱。 那些对干元宗虎视眈眈的邪修们若是挑出一个和宗门联繫最密切的,还得是简波。 即使邪修攻山与简波无关,一旦益沛身死的消息传出去,依照他的脾性,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邪修攻山之际简长老救了不少宗门子弟,后来洗清了罪名重新回到了宗门,现已闭关许久了。」 …… 离恨山本就人烟罕至,现在更是只有野鹤三两只。 修士把林鸿瑜带到离恨山就停下了脚步。 在闫睿还在时候干元宗就有规定,普通弟子若非必要不得打扰掌门清修,即使这里现在只有汤越池与乔茂居住,弟子们仍旧保留着过往的习惯。 林鸿瑜对这二人比较熟悉,所以也就准备率先去寻找二人。 凭着记忆,林鸿瑜进入了敞开着的偏殿的大门。 两只长大了不少的狗闻声跑了过来,认出了林鸿瑜后围着他转圈,发出兴奋的小声吠鸣。 林修逸原先就居住在偏殿,当时林鸿瑜找上山门寻他却听见苏桓说林修逸已死,林鸿瑜不信,就在这里居住多日。 后来在他见到林修逸时候,甚至还在此地留下过眼泪。 一别数载,偏殿倒是一如既往。 林鸿瑜弯下腰抱起小黑,小黑的犬背崩得僵硬,梗着脖子害怕摔下去。 见它恐惧,林鸿瑜还是把它放了下来,从须弥戒中翻出了灵果给它们,俩狗都不吃,就此作罢。 从林修逸之前居住的地方出来时,林鸿瑜见着院中除了俩狗之外还站着一人。 来者一袭黑袍,站的板正,漆黑的长髮束得一丝不苟。 浑身气度不凡,竟直逼元婴期修士。 可干元宗有几个元婴期的? 林鸿瑜一时没认出来是谁。 那人却认出了他。 「林公子怎么来了?」 话一出口,林鸿瑜在印象里将他与相熟的人比对,这才将此人认了出来。 「你是——汤道长?」 第106章 苏桓 短短几年不见,人的形容气度能够彻底颠覆吗? 林鸿瑜看向庭院正中站着的人。 倘若不是语气声调中的细微相似,林鸿瑜甚至难以认出眼前这个一身浩然正气的人是汤越池。 汤越池见林鸿瑜认出了自己,便轻颔首。 得体又端庄。 ——不是千帆过尽后的沉稳。 林鸿瑜从他肢体语言的细微之处意识到。 接触各种细碎的负面能量多了,他对此相较旁人更为敏锐。 自第一次见到汤越池,林鸿瑜就曾觉察过他眼角眉梢不时流露的阴郁。 只是那时他陡遭劫难人生大变,汤越池的沉郁也情有可原,这些年来他身居要位,再难过的事也会被时间磋磨,年少时锋锐的稜角几乎已经不见踪迹。 那些负面能量较之以往,只增不减。 虽觉惊异,林鸿瑜却并未忘记来到这里的目的。 他将闫睿临终前所说简单告知汤越池,并询问起宗门目前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还有简波的处境与乔茂的下落来。 第214页 对此汤越池倒不会觉得交浅言深,他没有轻视的意思,只说了宗门目前较为稳定,不需要林鸿瑜劳心劳神。 至于简波—— 汤越池说简长老情况复杂,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 ——他称简波为简长老。 言辞间汤越池神情平淡,曾经的师徒情谊或是弒身之恨统统不见踪迹。 那些反目成仇的过往像是从未发生过。 林鸿瑜仍记得曾经被简波的异火灼烧的滋味,当时汤越池看向简波的眼神简直是想要将其生吞活剥。 这才过了几年? 就算是为着拼上性命救他的乔茂,汤越池也不该就此冰释前嫌。 说到乔茂,汤越池答道。 「乔师弟在闭关修炼,不便打扰。」 「若是为了闫掌门所託,我可以陪你在宗门里四处转转——上次来时你还在担忧林师叔在秘境中的境遇,没怎么逛过吧。」 这辈子不算,前世的林鸿瑜在干元宗待了许多年。 虽说林鸿瑜只是通过易洪宇的记忆看到的——那一世他提着心赌着鼓气不怎么关注外界,却在干元宗生活了好些年,对于宗门大多数地方没什么好的观感。 更别提这辈子第一次来到干元宗,还有苏桓在宗门入口阻挠,编排林修逸死去的话了。 想到这儿林鸿瑜眸光一沉。 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走向,追根究源改变一切的根源还是出在林修逸这边。 林鸿瑜回头,从并未合拢的房门望向室内。 这是林修逸所居住之所,在前世林鸿瑜的记忆里也曾偶然路过,只是一片并未收拾出的空房间。 ——还好有林修逸。 林鸿瑜心中庆幸无比。 「林师叔还好吗?」 汤越池看到了林鸿瑜望向房内的动作,也对他的想法略知一二。 「——他必然一切都好。」 还未等林鸿瑜回復,汤越池就自问自答道,绷得笔直的唇瓣线条变得柔和。 「从未见过像师叔那样的人——好在他回来了。」 「纵然已是千疮百孔,他的回归就能使诚洲重现生机,我听回来的弟子转述说过师叔的壮举,听说原居民现已重振旗鼓——」 「不愧是林师叔。」汤越池感慨。 这番嘆服的言论使得林鸿瑜点头认可。 二人早些年就有些交情,林鸿瑜知道汤越池不愿多说,即使有不解之处,他也并未追根究底。 随意聊了几句就分开了,临走时汤越池特意嘱咐倘若有什么事尽管来找他。 能有什么事儿呢? 么山杳无人烟,徒留几座空落落的房屋伫立在山腰上。 传送阵正常运转,身为阵法中心的燕弘新并未切换联繫,林鸿瑜准备在见到他之前先亲眼将干元大致看一遍。 干元宗是由八个连绵起伏的山圈着一座独峰围成的。 与不见日月的诚洲不同,干元宗浓荫蔽日,偶有几道日光通过缝隙散落下来。 林鸿瑜在山中穿行。 相比易洪宇记忆中的前世,这里开闢了多处灵田,里面的灵植也栽种得熙熙攘攘。 还有不少新培育的品种,不少修士正使用灵力进行催熟。 林鸿瑜猜测这些大部分应该都是准备送往诚洲栽种的,因着汤越池所带领的干元宗鼎力支持,即使是诚洲如今的状况也有植物能够在其中存活。 修士们基本都在忙碌,林鸿瑜视线匆匆扫过,认出了一张熟悉面孔。 那人没在灵田,而是站在了不远处的树荫下头,乘着一张摇椅摇着摺扇,身旁围着几名弟子端茶倒水,一派指点江山的姿态。 林鸿瑜停下脚步。 是苏桓。 林鸿瑜听乔茂说过,汤越池曾经在擂台上狠揍了苏桓一顿,如今汤越池掌管宗门,苏桓居然也能过得这么舒坦? 他的停驻吸引了那边人的视线。 苏桓眉头一拧啧了一声转过头来,待看清站在那儿的人是谁,顿时一个激灵。 「林师叔——」 陆续发现了林鸿瑜的人朝这边唿唤着。 林鸿瑜并未回应,而是看着眼前束手束脚站起身的苏桓。 他记着这人曾造谣说林修逸死了,再加上易洪宇作为林鸿瑜的那一世。 ——汤越池死后苏桓掌权,也没少藉机欺辱他,就连父母生前的最后一面也未曾见过。 即使易洪宇已将过往彻底遗忘,能将前世种种一笔勾销,可这一世的林鸿瑜却不能。 「林师叔。」 苏桓察觉到林鸿瑜冰冷的视线,不由垂下了头拘谨行礼。 他心中感觉了一丝违和。 先前苏桓借擂台恶意伤害乔茂,林修逸也只是将人带走罢了。后来他清醒过来生怕林修逸伺机报復,提心弔胆了好一阵子,也没见林修逸有什么特殊行动。 别说是行动,听人说提到苏桓时就是神情也没任何不妥。 今儿是真点背——也不知道林修逸这是遭遇了什么,心气儿不顺似的,看得他后背发凉。 原先苏桓也不是什么尊师重道的人,更别提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小师叔,之前林修逸也不到处逛不见面倒也罢了,只是此刻撞上了却不得不低头了。 「——你在这儿做什么?」 这是林鸿瑜问话的声音。 「师叔有所不知,有道是【田中不荒,用时不忙】,前两年汤师兄新发了宗令,要半数以上的弟子投身供养新品植株中,得到的产物基本都是用于救济诚洲来的难民,也就这几个月食物才不紧缺。」 第215页 在田中的弟子以为是在与自己说话,转头回应着。 「辛苦你们了。」林鸿瑜说。 「——那你呢?」 林鸿瑜的视线直直地落进偷偷抬头看过来的苏桓身上,苏桓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步拱手答道—— 「回师叔,弟子在此是为了辅助诸位师弟们劳作。」 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哪有人会信呢。 「辅助?」林鸿瑜盯着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信口胡诌,要是不知道他的品性,加上刚刚没见到苏桓那颐指气使的姿态,也许还真有人会相信。 「你又能辅助什么?」林鸿瑜嗤笑一声。 那声笑虽短暂却极尽嘲讽。 苏桓在干元宗这些年,除了汤越池当众拿他替乔茂出气之外还从未被人如此羞辱过。 在林修逸的口中听到这种嘲笑意味的话,算得上是千载难逢—— 苏桓心中一动。 林修逸会有这种表达吗? 他不由抬头去端详对面【林师叔】的神情。 只见面前之人目若寒星,唇线的弧度似乎还挂着一丝讽刺意味。 电光火石间,苏桓忽然意识到了面前之人是谁。 「你不是林师叔,你是林鸿瑜?」 下意识喊出声后苏桓意识到可能性极高,顿时悚然地直起腰杆,想到林鸿瑜的身手,他直接就往弟子们身后躲去,还同时嚷嚷着。 「宗门怎么有外人闯进来?!都别瞎忙活了!快拦住他——」 听到号召的干元宗修士赶了过来,他们虽不解,却也呈包围圈状将林鸿瑜围住。 只是看着这张与林修逸极为相似的脸,准备捉拿【擅闯干元宗的外人】的修士手中迟疑,面面相觑。 「这不是林师叔吗?苏师兄你是不是认错了?」 先前回话的弟子问。 「他是不是,你自己问他!」苏桓说这话时候已不在直面林鸿瑜的最前线了。 ——他也就能欺负下林鸿瑜小时候不敢真下杀手,现在的林鸿瑜早已今非昔比,这会儿要是遇上真正的林修逸也许倒还好,遇上林鸿瑜,保不准还要丢掉性命。 他心脏擂动,朝人群后撤离。 「你不是林师叔?」挡在最前的修饰问。 林鸿瑜是光明正大进来的,也没必要坚持盗用林修逸的身份,遂点头。 自证身份的令牌还未拿出,就听得苏桓在后方怪叫。 「又来了个袭山的!快!快动手——」 话音刚落,已有人紧张地手捏法诀。 林修逸投身魔界之门的事儿他们不是没有听说,后来也得知林师叔留在诚洲镇守邪魔,眼前这个人也承认了不是林修逸。 兵戈出鞘的响动接连成片,从第一个人拔出刀来,再到后面不明就里跟着拔刀的修士们,人人如临大敌。 林鸿瑜自然不怕他们动手,早开了杀戒的他面对现在的这些修士,就像是看着一大碗白萝蔔碎一样,都是随手揉捏的东西。 「可…这不是林师叔吗?」 人群中有人迟疑地问道。 「他是假冒的,林师叔从不这样,你们别被骗了!」 前些年有邪修趁乱攻山,修士们对此事都极为痛恨,在有心人的可以诱导下,包围圈不断缩小。 「——生擒,别伤他性命。」 这话一喊出,众修士的法决与兵器便一致朝向林鸿瑜所在。 对此,处于危机中的林鸿瑜并不准备动手。 他足尖点地便轻跃上一颗粗壮的树杈。 脚下是丧失目标后一颗颗仰着头看向他的脑袋。 纯稚如幼崽。 比起邪魔还差得远。 「我是林鸿瑜,代掌门闫睿之命勘察干元宗宗内现状。」 闫睿的掌门令牌在他手中悬挂,众人视线凝聚之处,令牌在日光中被照得熠熠生辉。 然而华光只是一闪而逝,众人武器都还未收起,就见树杈上的人没了踪影。 众所周知,干元宗前宗主闫睿战死于诚洲。 「林……鸿瑜?我记得这个名字,是林师叔的胞弟——」 「对,是诚洲城主次子,我也听人说过。」 苏桓显然比他们更先察觉林鸿瑜的身份,也不知有什么过节,竟然率先给林鸿瑜冠上了【袭山】的罪名。 有人灵机一动想起许多年前的一桩造谣往事,正要低声提醒身边人,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痛唿。 「啊——」 众人回头,变故陡生。 见盛水的容器破了一处洞,那些水正肆无忌惮地往外倾泻,松软的土壤转瞬变成了泥浆。 ——藏到人群后的苏桓还是被林鸿瑜逮着了,这会儿被一脚踩了进去。 泥泞沾了他满脸满身,纵使四肢拼尽全力撑着地面想要远离却也无力支起。 「林公子你跋涉千里就为了难为我这一遭吗!?」 苏桓气急大声嚷嚷着。 回应他的则是林鸿瑜朝他后脑勺的一脚。 地上的水含量还在增长,苏桓张着的嘴措不及防灌进了大口污水。 在林鸿瑜收回些许力气的空档,他仰着头挣扎着,满面污垢展露在同宗弟子面前,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苏桓心里的怒火简直要冲昏了头脑。 「我!咳咳、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回应他的则是林鸿瑜的又一脚碾下。 即使苏桓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挪动后脑勺的脚掌分毫。 第216页 众师弟围着看他难堪,却无一人上前,苏桓气得头眼昏花,大脑神经突突地跳。 「愣着……!」 苏桓朝弟子的方向厉声喝道,可惜只说了半句就被踩进了水里。 咕噜噜…… 「还不快……!」 林鸿瑜的脚再度发力,他的头再度浸没水中,缺氧加上呛了脏水,胀得苏桓肤色肝红。 咕噜噜…… 「救!」 咕噜噜…… 苏桓想杀人的心都有了,脑后的脚重若千钧,而林鸿瑜则是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看着他踩一脚给点反应,除了咳嗽外连说完一句话的空余时间都不给,就这么乐此不疲地碾压着他的头。 呕吐感与眩晕感同时袭来,有好几次苏桓都觉得自己就要这么在万众瞩目之下、屈辱地死于林鸿瑜脚下。 其实这也不错,起码不用面临之后同门间口不对心的嘲笑,他在头脑发麻之际还感到脑后的鞋底其实是软的…… 可惜死亡并未如期而至。 有弟子趁乱去请来了掌事堂的长老。 干元宗丹修宿长老。 宿炎彬来了。 第107章 居所 宿炎彬回去的整一路上人都有点恍惚—— 他赶到时候弟子们都石化了似的站在满地泥泞上,正中间趴着头髮散乱奄奄一息的苏桓。 林鸿瑜则是踩着苏桓的后脑勺,拿着闫睿的掌门令,波澜不惊地说自己在管教弟子。 可苏桓裸露在衣裳外的皮肤都泛着青紫色,开始生理性抽搐了。 再这么管教下去马上就命不久矣。 ——青天白日的,哪能让弟子死在自己眼前。 宿炎彬起初想要捏决阻拦,却打心底里泛起一股寒意,他就选了折中的法子,从怀中取出一枚丹药来。 好在林鸿瑜也并不是真心想要闹事的,见宿炎彬要救治苏桓也就收回了脚。 只是行为似有嫌恶——甚至还以鞋底在苏桓背后干净的衣服上蹭了蹭。 饶是宿炎彬活了大半辈子,看着眼前情形一时也没了话说。 这边林鸿瑜放过了苏桓,跟着宿炎彬没事人似的往岐山看往燕弘新。 可苏桓醒来却反倒过不去了。 「——师兄,这是宿长老留下的丹药。」 同门师弟知晓了今天发生的事儿,也清楚苏桓恃强凌弱又好面子的秉性,不久前苏桓才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现在指不定心里有多崩溃。 他见苏桓醒了,就来送丹药,期间一直识趣地垂着头。 这边是不想触霉头,却半天没见苏桓的回应,也就悄摸放下了丹药退得远了些,再抬头一看—— 只见苏桓坐在床沿,攥着身下的床单,保持这动作已有一阵子了。 而他的面色更是多姿多彩,如同颜料盘似的一阵青一阵红。 师弟顶不准他过会儿是不是要破口大骂,只是苏桓的表情着实有趣—— 苏桓没注意到他,杜绝了殃及池鱼的可能性。 这时候满足好奇心就变成了没有风险的事儿,他也就不忙着走,就站在角落那儿安静观察。 ——苏桓一会儿唿吸急促像是喘不来气儿,一会儿又是一阵咳嗽直到身躯都稳不住似的摇摆,情绪瞬息百转。 半晌。 「……他的鞋底是软的。」 苏桓瞪着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空地喃喃自语。 *** 无论给人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创伤,林鸿瑜仍觉不够。 他记得年少时曾经无意与易洪宇的灵魂一同捲入前世的记忆,那时的绝望与轻生的念头强烈到他想在梦中一同死去,即使梦醒也是心有余悸。 后来在读取过易洪宇的记忆后,林鸿瑜发现那些痛苦是真实存在的。 林鸿瑜较为幸运,他有林修逸,这些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可在另一个【自己】身上,欺瞒与伤害都是切实发生过的。 那些过往身为亲歷者的易洪宇能够一带而过,作为观阅者的林鸿瑜却无法做到—— 叛离诚洲、带领同门弟子欺辱【林鸿瑜】、歪曲事实使得【林鸿瑜】失去见父母最后一面的资格、在那之后甚至将【林鸿瑜】重伤并恶意放血、还将【林鸿瑜】推入必死无疑的秘境中。 虽然在苏桓的推动之下,【林鸿瑜】甚至还藉机获得了举世无双的力量。 可林鸿瑜无法忘记苏桓他更是作恶多端的始作俑者。 尤其是在二十多岁的林鸿瑜重新看到十五岁的【林鸿瑜】被苏桓所坑害的时候,那种强烈的情感让他恨不得将苏桓凌迟。 不是受【林鸿瑜】影响,这是林鸿瑜的主观念头。 虽然苏桓万死难辞其咎,可这一世的林鸿瑜与他的矛盾也只是【造谣林修逸已死】之事。 虽不会主动去找苏桓的麻烦,可见一次打一次对林鸿瑜来说也是相当合情合理。 可惜这发生的一切易洪宇看不到了。 他在易洪宇灵魂中穿梭时曾感受过那种荒凉,生死爱恨都化成荒坟上的土,林鸿瑜路过,带动衰草凄凄,被那些难以言喻的死寂裹挟,林鸿瑜只是经过都觉得寸步难移。 他想否认,这不是林鸿瑜,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只是前车之鑑仍在播送,他的内心掀起了莫大震盪。 易洪宇坐在荒冢之上。 第217页 再看相连的梦境里那些凹凸起伏的地面,原来尽是一座座坟堆…… 人生在世,林鸿瑜自认为所求不多,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可惜林修逸只有一个。 出神的功功夫,已经随宿炎彬到了岐山。 一路上随口应付着,也不知二人都说了什么,林鸿瑜忽然想回去了。 他抽出了佩剑,看着剑柄顶端的感应石上那浅淡的红色能量凝成一缕丝线,遥指着诚洲方向。 心中泛起无限思念。 而宿炎彬见他忽然抽出佩剑顿时一惊,直接撒腿跑了十多米。 隔着老远距离他心惊胆颤地回头看了一眼,见林鸿瑜抚摸着剑柄像是在思索什么,周身的气场也是温柔和缓的,才缓慢地掸了掸长袍上的褶皱。 宿炎彬深唿吸,压下心头狂跳的惊惶,心有余悸地看着林鸿瑜与他的那把剑—— 他亦是对煞气极为敏感之人,林鸿瑜在握上剑的一剎那,周身沖天而起的煞气几乎要隔着护身灵力伤到他。 要不是十分清楚林鸿瑜的立场,宿炎彬几乎就想立即激活护山大阵请求增援了。 他本就惜命,又哪能不惧—— 宿炎彬想发作,却怕把这魔头似的人惹急了做出什么,只能小小地「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府邸。 宿炎彬的居所装潢得精美,到处都飘着淡淡的草药香气,不像燕弘新那黑洞洞的守旧派石室,这里的布置明亮又温馨,充满着宜居气息。 宿炎彬进门并没有带上房门,等林鸿瑜跟过来时就听见宿炎彬正对着燕弘新说着什么「小心」「兇险」之类的话。 等宿炎彬见到林鸿瑜的到来,表情有一瞬的不自在,随后就拍了拍燕弘新的肩膀转身离去。 二人对望。 燕弘新在最初的记忆中拥有一张红润的、气色充盈的慈善面容,现在他的脸颊已经变得蜡黄消瘦而又松弛。 这是自然的,维持阵法的开启运行就非一般修士能够做到。 这么长久的消耗下来,燕弘新所作的牺牲不可谓不大。 林鸿瑜双手圆拱,如抱鼓状自眼前长长行了揖礼。 若说林修逸是能将无与伦比的绝望彻底泯灭的神,那燕弘新则是维持着希望大门开启的极限之人。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林鸿瑜对他都是无比感激。 燕弘新一怔,随后几步上前搀扶着林鸿瑜。 待看清林鸿瑜这张与林修逸别无二致的脸,燕弘新不由想到故人,缓缓嘆了口气道。 「早些年头,修逸还让乔茂催着我勤加修炼——当时不解其意,现在想来,你的兄长是正确的,反倒是我,太过松懈了。」 林鸿瑜沉默听着。 林修逸自然不会出错。 「我的实力有限,跨洲传送阵可能无法再维持开启状态太久。」 这事林鸿瑜也清楚,在前世【林鸿瑜】挟持燕弘新开启阵法过后,没多久跨洲传送阵就关闭了,维持传送阵的开启所消耗的灵力是难以计量的。 可全世界能够驱动传送阵法者本就凤毛麟角,更何况是跨洲传送阵。 除了他之外别无二人。 燕弘新必将作为阵法大师,成为这个世界的修真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请您再坚持一下。」 林鸿瑜想到在诚洲耕作的林寻松,努力那么多月收成仍是微末,这会儿关闭阵法那些留存的原住民就只有死路一条。 倘若燕弘新无法维持跨洲传送阵,那林鸿瑜就得尽快带足了食物回去——林修逸要镇压邪魔,他不会离开诚洲,林鸿瑜也不愿离开林修逸。 那些在寸草不生的地狱里播种的诚洲原住民,即使再不愿离开,也得尽快放下手中活计到另一方地界来。 林寻松也得好生劝慰一番,他中年丧妻,老年俩孩子却不能承欢膝下。 林鸿瑜心下黯然,即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还是说着—— 「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但凡我有的,必倾尽所有。」 「——诚洲,承蒙燕道长关照,不胜感激。」 燕弘新摇了摇头。 「我没什么需要的,这也不单是诚洲的劫难……」 「倒是修逸,他一介凡人之躯,又能在魔窟撑多久呢?」 对此林鸿瑜也不清楚,他觉得林修逸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却又深知世上本不会存有【无所不能】。 林鸿瑜想起林修逸所说的【让一切都结束】,【凡人之躯】镇压邪魔已是极限,林鸿瑜并不敢奢求更多。 他捏着那块因为林修逸不再入眠而无法连接上梦境的玉佩,边缘冰凉的硬质触感隔着手掌。 不见牵肠挂肚,见了也是担惊受怕。 那个拘于魔窟边缘的,独属于林鸿瑜一人的神。 现在仍是昼夜不休地清除邪魔。 林鸿瑜惊觉自己从未问过林修逸累不累。 「……我的身子骨虽说不復当年,却也能再撑个三年五载的。」 「在这期间,你要是能帮我把乔茂找到并送回来,那我就是死也无憾了——」 燕弘新的话传入耳中,林鸿瑜抬头。 「乔茂?」 「对——」燕弘新点头,他看向窗外。 ——宿炎彬的居所阳光明媚有山有水,这里一切都好,就是没有那一群活泼好动的弟子。 「我最后的一个弟子,乔茂,已经失踪快半年了。」 第218页 乔茂失踪? 此事汤越池并未主动提起,二人的关系密切,汤越池不该不知道。 想起汤越池所说的【倘若有什么事尽管来找他】,必然是知道些许实情的。 林鸿瑜点头应下。 第108章 牢笼 乔茂失踪一事林鸿瑜并未从汤越池口中探听到更多的消息。 ——最后一次见到乔茂,是他下山前来这里道别。 汤越池回忆着。 「后来我也试过差人去寻找,可惜并未找到他的踪迹。」 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失踪呢? 「乔师弟失踪,我亦是心急如焚,可这么多日过去,急也没什么法子。现在天色渐晚,不如你就在这儿休整一夜,明早再忙也不迟。」 汤越池看向林修逸曾经居住的地方。 林鸿瑜则是不这么认为——与其睡林修逸多年之前的床褥,倒不如尽早处理完这些事儿,就能更快动身前往林修逸身边。 出于礼貌林鸿瑜还是点了头。 这不妨碍他在干元宗继续探索。 其余山头一切照常,剩下一个四山——原先简波居住之所。 对于这里,有着易洪宇前世记忆的林鸿瑜称得上熟门熟路。 他直觉乔茂的失踪可能与简波有些关联,在这儿或许能找到些许线索。 倘若简波要闭关,由他一手打造的四山道场绝对是不二之选。 只是还没进门,就见着庭院中间的石桌边坐着一道影子。 那人仅着一身中衣,臊眉耷眼地嘆气,瞧着似有心事。 林鸿瑜近了些才认出这人是不久之前才被他踩进水中的苏桓。 苏桓本就郁郁寡欢地垂着头,只觉一阵凉风吹得他后颈发凉,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人。 一时想像竟成了现实,魂魄都几乎要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 空长着一张嘴,苏桓惊骇站起,他膝盖磕在石桌上却也不知疼,只是瞪着一双眼睛盯着林鸿瑜的那张脸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 林鸿瑜看着苏桓那张红口白牙,白日里的泥污已经洗净,看起来不痛不痒的没留下任何伤痕。 他本就想着以后见苏桓一次打一次,这没多久就又遇上了。 让人不由思忖,冥冥中是否也是有东西在提醒林鸿瑜——今日的惩戒不够,现在应该补上? 也不知苏桓这人运气是好是坏。 与日光下的平和不同,林鸿瑜在夜里仿佛显得冷然,前线积累了七年的杀伐之气甚是骇人。 在他的凝视下苏桓唿吸一窒,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地面上挪不动分毫,冷汗倏然爬上后背与额头。 他看着林鸿瑜的接近,神经突突跳着昭示着即将发生危机。 无论刚才是如何气愤恼怒,这会儿都变成了恐惧。 「别、别过来!我师父还在这儿闭关,你不能这么对我——」 话语说到最后已是带上了颤抖,苏桓满面绝望地看着林鸿瑜逐步接近,他知道即将遭遇虐待,而身边却没人再去通风报信。 与其寄希望于室内那个足不出户的师傅,还不如乞求林鸿瑜高抬贵手。 只是求饶的话尚未说出,他就听到林鸿瑜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我也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林鸿瑜的声音毫无波澜,那种重压加身的感觉却让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苏桓瞳孔震颤,自救的念头无比强烈,电光石火间,苏桓想起一个人。 「乔茂——」 伸向他的手停了下来。 苏桓大喜。 「你知道乔茂失踪的事儿吧?还不知道乔茂在哪吧?!我可以告诉你他在何处!只要、只要你放过我……」 他语速极快,瞪大了一双眼睛想证明自己的可信度。 苏桓当然有撒谎的可能性,为了保住自己,少挨这一顿不知是死是活的毒打,撒谎说知道乔茂在哪也属合情合理。 「我绝对没有骗你——倘若我骗你,别说是再将我踩进泥地,到时候就是你要杀要剐我都绝不反抗。」 林鸿瑜的杀气凉飕飕地刺在他裸露的皮肤上,苏桓被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也是记仇的人,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林鸿瑜怎么能比他还要小肚鸡肠。 ——好在,苏桓赌赢了。 林鸿瑜放下了已经伸到他面门的手,哪怕这颗头已经如同烂泥一般随意揉捏。 惩治的想法暂且推后。 苏桓仅着中衣,缩头缩脑地在前方带路。 林鸿瑜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苏桓紧张得几乎要同手同脚。 这副姿态与前世简直判若两人。 倘若之后睡梦中神游,再次见到易洪宇,他若是要翻阅林鸿瑜的记忆,一定会注意到这一茬。 ——为【林鸿瑜】出气。 亦是为了自己出气。 只是这口气出的太轻松,前世的林鸿瑜心中记挂着家乡也并未去特意惩戒此人。 想来就是有空去处理,也嫌麻烦。 「林公子,我有一事不明,求您解惑。」 感知到身后的视线攻击性轻了不少,苏桓说道。 「除了早些年少不更事,我说了不少混帐话以外,不知道可还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您?」 ——只是说话就令人生厌。 苏桓头皮一紧,知道林鸿瑜不会回答自己,所有疑问也都咽进了肚里。 第219页 林鸿瑜则还是在想有着同源灵魂的另个人。 虽说林鸿瑜并不喜欢易洪宇曾经侵入自己灵魂的行为,可那勉强也算是二人之间独特的获取未知情报的方式。 作为与自己有着同样灵魂的前世,他怎能活得那么痛苦憋屈。 心疼的话林鸿瑜说不出口,只是看向苏桓的目光更添了几分阴冷厌恶。 苏桓立马闭紧了嘴巴转过头去,老老实实带路,生怕惹得他脾气上来了再对他一顿削。 这大半夜荒山野岭的,苏桓就是再怎么哭喊也不一定来人。 …… 出了传送阵,苏桓带林鸿瑜去找乔茂,走得却不是去往山下的路。 「——没耍什么花招。」 苏桓解释道,他是真怕林鸿瑜。 早几个时辰踩得他动弹不得的脚是那么饶有余力,虽说姿态平和,林鸿瑜的对他的厌恶感苏桓却也无论如何都难以忽视。 他知道再说什么鬼话也不能让林鸿瑜对他改观,就准备做好一个导游。 好让他看在自己尽心尽力带路的份上能够手下留情。 他边走边说着自己缩在干元宗所看到的一切。 当然,他话里话外都并不知道简波私下究竟所犯何事。 ——在他的眼中,简波只是一个普通的怪异长老。 在上一轮瑶洲秘境开启时,苏桓通过定位石提前把简波召唤了进来。 在苏桓的认知里,简波对乔茂下死手的原因是他厌恶汤越池与乔茂这种不上进的弟子厮混,而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弟子汤越池竟然还为了乔茂忤逆自己。 简波被挂上宗门通缉令在苏桓的眼中也是大题小作,在他看来,捨弃有着绝对实力的简波,而去维护真正的【公平】本就是一件极为愚蠢之事。 ——乔茂就是修炼一辈子也没法与简波相提并论。 但不可否认的是,汤越池的确是罕见的天才。 苏桓认为将在位数十年的长老逐出宗门,是因为简波差不多已经到了尽头,而汤越池的潜力更能为宗门的将来带来更大的利益。 这种严格处置是为着笼络汤越池。 一系列事情在苏桓看起来都极为不合理,就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这是直白的警告——是宗门掌权者对汤越池的偏爱,本就嫉恨汤越池的苏桓感到难言的悲愤。 可能是因为他在林鸿瑜面前也没多少脸,就不需要顾及面子问题,苏桓将自己压抑在心底的想法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所以后来苏桓在山下执行任务被邪修捉去,简波救了他后问起要不要助简波一臂之力时,苏桓眼也不眨地同意了。 即使他知道简波要做的事可能不利于宗门,可比起让他心凉的宗门,苏桓更相信跟着简波能得到更好的发展。 后来邪修袭山,亦是简波让他开的门。 「虽然我恨表面君子的益沛,但我并不想他死,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我猜可能与师傅有关。」 那些邪修专挑与简波不睦的杀,还有像是燕鸿新的弟子们那些刚正不阿的杀。 后来差不多了,简波就带着他救下了剩下的弟子们。 自此,苏桓在干元宗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推崇。 「虽说我不是什么君子,但也不是什么小人——」 说到这儿苏桓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嗤笑,胸襟之间的那股气劲儿就散了大半。 人也清醒多了。 「——好吧,我是有点欺善怕恶,可我也不是傻的,我猜当时袭击我的邪修就是师傅的手下。」 「在我察觉到师傅与邪修有染之后痛定思痛,就主动疏远了他。」 「那些惨事既已酿成,我也无能为力,我所能做到的,就是不再帮师傅作恶。」 这是苏桓所想到的赎罪法子。 同门师兄弟走到这一步,说是对他没有分毫撼动是不可能的。 后来汤越池与乔茂回来,苏桓原以为二人必不得善果,只是没想到他们之间也没有爆发什么激烈的争端。 「他们回来后没多久,师傅就不再出门,汤越池说师傅是闭关去了——可他只是个离开师门的前弟子,他凭什么知道?我一个正二八经的弟子都不知道呢。」 倘若不是房内偶尔会递出一封信件外,他们甚至还以为简波已经一命归西。 「那些信里面写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没多久就会有一个新入宗门的弟子把它带走,我猜,呵,那弟子绝对是个邪修。」 苏桓带路带到了首山,他解释道。 「我也是无意间发现的这个秘密,大概是因为这儿有秘境——护山大阵无法干涉,其余长老弟子也不常到这儿来,汤越池才会把乔茂关在这儿。」 汤越池把乔茂关在这儿? 林鸿瑜觉得苏桓在唬人。 「别不信啊,那天夜里我亲眼看见的,汤越池把乔茂抱到这儿来,没多久就传来了乔茂失踪的消息。」 苏桓说自己患有失眠症,还用手比划着名乔茂是怎么被抱过来的。 他不知道在林鸿瑜的眼里他穿着一身中衣手舞足蹈的样子简直就是个癫子。 「但我不敢跟上去,以前的汤越池还让我有点不服气,后来我看到他心里就发憷——好在我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人物,他看不上我也不管我,这再好不过。」 苏桓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指着前面的方向。 第220页 「我当时就在在这儿看到的他们,沿着这儿走下去可能还会有更多的线索。」 「我可没有骗你——这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汤越池与苏桓各执一词。 汤越池说他并不知道乔茂的踪迹。 苏桓却说是汤越池将乔茂带到了这儿。 林鸿瑜觉着自己此刻不该相信苏桓的话,毕竟此人撒谎成性,这种劣根性根本就没有可信度。 林鸿瑜觉得自己这会儿应该将苏桓的四肢折断丢进林子里餵野兽,就像他对【林鸿瑜】做得那样。 他的眼神可怕,苏桓打了个哆嗦。 狼来了的故事谁都懂,他知道林鸿瑜不相信自己,声音都不由放大了不少。 「林公子!我今晚对你所说之事,但凡有任何虚瞒必堕入畜生道永世不得为人!你得信我——」 「倘若我骗你,干什么不把你带到人多的地方——这种荒无人烟之地,就是你把我杀了尸体在这儿臭了烂了都没人发现啊!」 苏桓说着诚恳的话,他眼神最后一缕光在林鸿瑜的几个字中顷刻粉碎成了绝望—— 「这儿确实是不错的埋骨之地。」 …… 本就没什么头绪,既然苏桓先前指了路,林鸿瑜就顺势查探一番。 沿着道路往上走,映入眼帘的是夜幕中的首山禁闭室。 这里是一片漆黑,可能因为近期无人被拘禁,也没驻守的弟子。 房屋被落了锁,没有一盏灯亮着,林鸿瑜转了一圈也没见到任何活物的气息。 差不多已经可以确定乔茂并不在此。 林鸿瑜的夜视能力并不算优秀,他就把禁闭室区域仔细查探了个遍,甚至差点被地上的石头绊倒,好在他身手极佳,扶着身边的树稳住了身型。 只是手掌这一撑,林鸿瑜忽然察觉到了一些不同来。 ——干元宗属于风水极佳之所,尤其是木属性温润又滋养,在这里的树木无一不是坚韧挺拔。 可这棵树却仿佛已是风烛残年,干燥得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将它从任何部位折断。 林鸿瑜摸了摸附近的树,亦是一副被克害严重的样子。 储物空间的灵力检测石对此毫无波澜,林鸿瑜却感到了一丝熟悉的意味,他闭上眼,只见山林间旋绕的除了木能量之外,还有将一方黑暗映照得如同白昼的能量。 这能量不同于灵力。 是他与林修逸无比熟悉的,那些五行能量。 林鸿瑜闭起双眼感知着外界,朝着光芒正中心走去。 这是金的力量,不是兵器的锋利或是珠宝的绚丽,这里的金有着【禁锢】的意思。 林鸿瑜睁开眼。 找到了。 ——林鸿瑜七拐八绕,在密林包围之中,摸到了一道空气墙。 这种明看着有路摸起来却是冰冷又坚硬的东西,让人有种脱离世界之感。 闭上眼,林鸿瑜在由细密交织的能量牢笼中察觉到了活跃之所。 他将自己原先的力量渗透进去,在同源力量之下,看不见的牢笼逐渐显出了原貌。 有着隐蔽功效的冰冷框架中,乔茂显露了身影。 确实如同林鸿瑜所想,这是由五行力量所构建的,他原先还以为当今世上除了他与林修逸之外再无人能拥有这种力量。 或者,这力量源自于什么宝物,而不是归属某人所有。 「鸿瑜——」 乔茂站起了身匆匆赶了过来,他认出了外面的人是谁。 而林鸿瑜也在看着他。 ——原先挡着半张脸的头髮已经长了很长,这会儿往后梳着,露出一只空洞洞的眼眶,那些疤痕攀附在他的皮肉上,像是由打翻的白色颜料随意勾勒的画。 似乎没受什么伤,看起来似乎憔悴了不少,他在牢笼中,惊异地看着牢笼之外的林鸿瑜。 乔茂问:「你怎么在这儿?」 林鸿瑜也想问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可当务之急是打开这个笼子。 他尝试输入更多的能量,牢笼的大门却仍是纹丝不动。 「没用的。」 乔茂看着栏外的人说。 「只有用钥匙才能打开,钥匙在汤师兄手里。」 林鸿瑜停下手中动作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乔茂的神色黯淡了下来,他慢慢咬紧后槽牙,烦躁地搓了搓自己的头髮。 「因为……」 「——因为是我把他关起来了。」 密林中传来其他人的声音打断了乔茂的迟疑。 乔茂的脸色一瞬沉了下来。 「不是让你好好梳头髮吗?怎么弄得这么乱。」 有脚步声响起。 汤越池提着一盏灯走出了树影。 「林公子,你这奔波劳碌脚不沾地的,这么晚了也不好好歇歇——倘若师叔知道我是这么招待你的,那就不好了,现在我特意来找你,累了吗?」 灯光自下往上照着,将那张端正平和的脸映得鬼气森森。 第109章 小废物 时间回到数年前。 在闫睿前往诚洲应灾之后—— 纵使瑶洲离灾区相隔甚远,不少修士在修行上亦受到了邪气影响,出了问题的修士数量骤增,不少人干脆堕入邪修阵营。 而他们的领头人简波,则是重归长老之位后在干元宗独揽大权。 正派宗门干元宗沦为了邪修简波的养殖场。 第221页 察觉到问题的修士不是死了就是随益景同而去,剩下的部分不是专注清修就是看不清形势的。 汤越池与乔茂就是在这期间回到的干元宗。 益沛身死,燕弘新病重,在需要庇护的情况下郑雨竹收留了他们。 他们在郑雨竹门下,与简波相安无事了好一阵子,久到乔茂觉得简波都已经忘了他们。 直到有一天,有弟子敲响了汤越池的房门,说简波要见他。 汤越池并没有告诉乔茂。 也是在这样一个夜里,他离开了法修领地独自前往了四山。 债早晚要还,他与简波早就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简波召他前往并不是为了早些年的吞噬计划或是为难他。 这次见面简波反而对汤越池表露了欣赏。 ——其实在见到简波之前,汤越池对自己的实力还抱有一丝信心。 他觉得自己的天赋再加上多年的苦修,在面对简波时就算打不过好歹能跑,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他错了。 在刻意之下,简波所擅长的威压强大到让他手抖如筛糠,连法诀都捏不出,更何况是抽出剑来。 邪修的进展远不是正统修炼加上天材地宝可以比拟。 更何况那些天材地宝有不少还是简波给予的。 单刀赴会的想像破碎。 「你和我是一样的人,虽然不知道你怎么还跟着那个废物厮混,但也差不多该走上正途了。」 简波转过身,那漆黑的长袍下是一张不成人形的躯体。 他吐出一口痰,那痰密如中子星,恶臭瞬间熏满整个房屋。 「我靠吞食其余修士的灵根来滋补自身,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可这具躯体又老又破,依凭这个身躯,成神——是不可能了。」 「倒是你,还有一线希望。」 简波将一包丹药和一本法决甩到汤越池脚下。 「凭藉你那点灵根,这辈子别说闫睿了,就连我——你都无法超越,小傢伙胆子不小,居然还在想着忤逆我,现在死心了吗?」 「——还不如捨弃那些没意义的,在这个世界,实力才是硬道理,以人滋补,也许还有窥见大道之机。」 …… 「噢——听说你的那个小朋友还在雨竹那儿住着?也不嫌叨扰,不如住到我这里,热闹。」 简波上下打量着汤越池。 在那种情况下汤越池没有拒绝的余地。 就是汤越池选择死,简波也会先把乔茂捉来杀给他看后再让他死。 乔茂能为了他死。 他又怎么不能为乔茂生? …… 实力才是硬道理。 在汤越池掌握功法后,简波甩来了一长串名单,上面是长期服用过灵力分散药剂的弟子名字。 下至稍有潜力的外门弟子。 上至郑雨竹。 都是灵材。 汤越池将法决彻底参悟。 正如简波对汤越池的评价——胆子不小。 不像简波曾经所做的那样,从人数最多的弟子开始下手循序渐进着来。 汤越池认为既走了邪路,就直接挑了厉害的干脆一步到位—— 郑雨竹无法抗衡的,汤越池来。 虽说风险系数极高,可事成后收益亦成正比。 凭藉着郑雨竹的信任,汤越池调换了宿严彬送来的丹药,骗她喝下了简波炼制的禁药。 简波想在他身上使用却并未成功的禁术,由他施展出来。 现存世上最强修士郑雨竹,灵根就此被他窃夺。 ——像当初的林寻松一样,郑雨竹记不得任何相关事宜,只是在汤越池后来端来滋养身体的汤药时,会本能地迴避。 不管心里如何想,汤越池的实力确实是一日千里。 可距离简波的程度还是差了不少。 按照简波的说法,施展术法后应当休整巩固,以便日后的长期发展。 汤越池在这里却并未听劝。 既已开始,收手就太迟了。 副作用同步在汤越池的身上,他的□□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溃烂,只得将华贵的衣裳放入柜中,换上一袭黑色长袍。 在郑雨竹强横的灵根滋补下,下一个被他盯上的修士几乎毫无逃脱的可能。 名单上的名字被一一划去。 直到东窗事发。 这是挣扎得最凶的弟子——那弟子并不明白平日里威严可敬的汤师兄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他急促地唿唤着「汤师兄」,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应他的则是由灵力拧成的细线缠绕在他身上,并不断拉扯着他朝汤越池靠近。 那弟子疯了似的挣扎,细线削进他的皮肉,深可见骨,可没人会在意,汤越池收紧了手中灵力细线的一端,逼迫着他跪下。 剥离灵根的法决正在运行。 门外却传来了不合时宜的脚步声。 接着房门大开。 乔茂来了。 ——怪就怪在二人太相熟,熟到乔茂可以不敲门就闯入汤越池的房间。 秘法的法决差不多已经到了最后,剩下的力量被汤越池收入囊中。 因着实力的提升,身周灵力的华彩盪起一阵波澜。 只需要一眼,乔茂就猜出了汤越池正在做什么。 「……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黑袍的下缘沾上了血迹。 第222页 不是汤越池的,是那名挣扎到死也不愿束手就擒的弟子的。 「这是为了我们所必须做的牺牲。」 「为了我们?」乔茂的视线从瘫倒在地的弟子身上,沿着那抹暗色看向汤越池风平浪静的脸。 「不光是为了我们,简波不死,干元宗就会是他的食物储备仓,山下的邪修永远肆无忌惮。」 「——可你现在不也是邪修!?」 乔茂的话如一记闷钟撞在汤越池的心上。 汤越池沉默着。 乔茂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他转身离去,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房内的阴暗扭曲被隔离在内,乔茂依旧往返于两洲。 宗门中不时传来有弟子灵根受损的消息。 「前几个月绛云宗的尤道友问起汤师兄,我才回来看看他,却不想遭到了汤师兄的袭击。」乔茂为林鸿瑜解释着,说完他转头看向汤越池。 「——我还以为你会把我的灵根也剥离出来,没想到你居然把我在这儿关了这么久。」 「你太弱,没什么必要。」汤越池瞥了他一眼。 「是,我是弱,你怎么不去剥简波的灵根,他应该称得上当今世上第一修士了吧?」乔茂黑着脸嘲讽道。 「——错了,当今世上第一修士是我。」汤越池说道。 乔茂一怔,随即问道:「简波死了?」 「没,他曾经那么关照我,我哪捨得他就这么死了。」 乔茂嗤笑一声说:「那你们可真亲近。」 「亲近?——也是。」汤越池沉吟一声,声音却不如表面的平静。 「——我恨不得徒手撕了他。」 他声音煞气森然,摇曳的烛火在汤越池面上晃动,那张皮囊如同一张鬼怪面具。 听得「叮铃」一声,汤越池掏出一串捆在一起的不规则金属铁块来。 他没有看向被关在笼中的乔茂,反倒专注于他身前默不作声的林鸿瑜。 「钥匙在我这里。」 「——想要乔茂的话,就从我这里抢吧。」 数不尽的灵锥浮现于汤越池的四周,那些灵锥的尖端所指向的人却没有多余的动作。 树叶哗啦摇曳,空气中隐约有着一股奇异的香料味。 灵锥倏然落地,将地面砸出一个个深坑,烟尘盪起,乔茂身前空无一人。 只见金属的冷光一闪而逝。 「小心——」 乔茂大喊,不知在向谁提醒。 下一秒,汤越池的脖颈被搭上了一柄冰冷的剑刃。 当今世上,除了林修逸外,又有谁是林鸿瑜的一合之敌? 「还得是你们兄弟。」 汤越池笑了一声,因着细微的震颤他的脖颈被剑锋划开了一小道口子,鲜红在其中聚集。 「可惜林师叔回来晚了。」 一切已成定局。 乔茂勐地抓紧了金属笼子喊道:「你是我救下的,你不能死——」 汤越池转头看向他,一如初见时的一挑眉。 下一刻周身的护体灵力暴涨,似要将林鸿瑜与他的长剑一同弹飞,就在林鸿瑜稳住长剑的一剎那,护身灵力骤然消失。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飞溅了林鸿瑜满面。 林鸿瑜的剑是世间难寻的材料,世上任何可见之物均可轻易斩断,别说是人,就是砍断邪魔坚硬的骨骼角质,都可谓是轻而易举。 长剑先一步落在地上。 汤越池倒在林鸿瑜的怀中。 金属钥匙串砸向地面发出脆响声。 血液浸湿了二人的衣裳,汤越池「呵呵」地发出气音。 …… *** 二人来到简波的房门外站立着,乔茂一路都在愣神,这会儿也是无言。 「越池——」 房内传来老者嘶哑的嗓音。 「从小、你的吃穿用度都是同门弟子远远比不了的。」 「……你吃我的用我的,不过是早年和你开个玩笑,伤着了你的小废物,如今你的气也出了——怎的,不会到了现在,还在生师傅的气吧?」 推开房门,空气里瀰漫着一股混合着馊咸酸涩的恶臭味道。 房内只有一个木桶,床褥上空无一人。 二人忽有所感,往前一步看向木桶之中。 只见满桶的烂肉,挤得满满当当。 那斑斓的色彩自发地移动,通过一只眼睛,乔茂看见了腐肉上的五官。 「怎么是你个小废物,越池呢?」 第110章 诡辩 多日不通风的房屋瀰漫着腐臭。 桶中的烂肉让林鸿瑜不由皱起眉头。 因着林鸿瑜并未降低存在感,他的嫌弃就显得格外刺眼,肉团挪动着在桶中抖了抖。 「——别这种表情,施展秘术总会有牺牲。」 林鸿瑜屏着一口气绕过木桶去打开窗户,凉风熘进来,卷着腐朽的臭味儿散去。 「你是……简波?」 凉意使得乔茂从恍惚中回神,他看着这摊会说话的肉,几乎不敢相信这东西是人、是简波。 「叫简长老,没大没小,燕鸿新怎么教你的?」 对于目前的处境简波并不觉得有异,仍是一副粗粝的嗓音,不时咳嗽两声。 那肉的皮表还长着不少灰褐色的斑点,随着肉团的动作忽隐忽现,纵然已开了窗,那肉与肉形成的沟壑忽扇着,气味就如同开缸的陈醋般熏眼睛。 第223页 处于他身前的乔茂本就通红的眼当即闭合了一瞬。 「——你们能找到这儿来,我猜猜,是越池出事了?」 简波说道。 他并不意外自己的味道所造成的影响。 甚至还颇为惬意地将桶中一条皱巴巴的肉搭在了木桶边缘,敲击节奏一般轻轻甩着。 这话惹得乔茂勐地瞪向他,双眼满是仇恨,像要将他烧成灰烬。 「——是你害的。」 早在瑶洲秘境上次开启时简波就给乔茂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恐惧——濒死体验过于痛苦,即使有很多事乔茂都强迫自己遗忘了,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简波是他噩梦的主角。 可到了如今,再恐惧也无法消减乔茂的愤恨,倘若不是暂且留他有用,乔茂恨不得活剥了简波。 「东西是我给他的不假,但用不用是他的自由。倘若一定要追责,比起我,倒不如说是你害的——他是在听到你的名字后,才把那本秘法捡起来的。」 满口诡辩。 简波怎么有脸为自己开脱?! 乔茂周身的护体灵力轰然腾升,他再难自控,青筋毕现,愤恨几乎要凝为实质。 下一刻,痛恨转化为灵力攻击,直奔简波而去。 「我杀了你——」 乔茂嘶吼着。 而面对袭来的攻击。 简波甩了甩肉条嗤笑一声。 灵力顷刻间消弭。 「你猜猜我为什么叫你小废物?」 乔茂的攻击化为虚无,他急促地喘着气,双手颤抖着。 林鸿瑜听到这话则是抽出须弥空间中的长剑走了过来。 「——纵使那小白眼狼将我的灵根天赋抽走,剩下的也远不是你能抗衡的。」 简波对林鸿瑜的到来好无所觉。 「……畜生。」 乔茂骂道,抓起随身携带的灵符就要往他的桶中甩去。 ——他要将这摊烂肉连同他所在的整个房间都统统炸成碎屑。 林鸿瑜伸手,越过木桶制止了乔茂的动作。 正往符咒中传输的灵力被强制收回。 原本游刃有余的简波看着视野中忽然出现的胳膊倏然转头。 「邪修名单。」 林鸿瑜逆光站立,视线落在简波不着一线的肉堆上。 冰冷又淡漠。 ——比林修逸还讨人厌。 对于这个与林修逸一样摸不清实力的人,简波戏弄人的心思都减淡了不少。 「你是林鸿瑜吧。」 「按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师祖。」 乔茂尝试平缓唿吸,把手里的符咒重新放回储物空间,却也不知道他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你的父亲林寻松,是我最好的徒弟啊。」 「与越池一样,都是我倾注了不少心血培养的弟子,但寻松不像越池那个小白眼狼,养大了竟回头咬师傅一口肉来——寻松的滋味儿……」 剑光一闪。 搭在木桶边的肢体啪嗒一声落在地面,一些酱紫色的□□缓慢渗出。 简波的话再没说完的机会。 「邪修名单。」 林鸿瑜重复道。 饶是本就对死亡有所预感的简波,也是不由怔然。 「……不愧是寻松的俩孩子。」 他赞嘆。 「邪修?哪有邪修?那些陈旧教条早该砸碎烧了,我手里的都是有追求有野心的好孩子,或是无处可去的可怜傢伙。」 林鸿瑜手起刃落,连桶带肉都被噼开一半,仅凭一小块的肉粘连扯着不让他彻底成为两份。 因着事发突然,简波的喋喋不休被迫中止,他滚在地上,满身的脓疮沾满了酱紫。 护体灵力在林鸿瑜的刃下宛若无物。 地上的一摊肉堆挪动着,用眼球去看向林鸿瑜—— 简波还记得林鸿瑜——这是多年前上山找哥哥的小孩,比之当年所见,任谁看了都得感嘆时间的伟力,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咳,脾气也忒差。」 简波自血泊中抬起部分肉,他每说一句口中都有血迹涌现。 「名单么,我给你就是。」 支撑着皮肉的骨骼似乎已经细弱到褪去,简波伸出被自己拉长的半边皮肉,像是有弹性的布匹—— 将桌案上的白纸抓近了,蘸着他的暗色□□开始书写。 不光是血液,还有脓疮流出的褐色胶状物。 汤越池的遗体被放在了离恨山,乔茂不愿像是对待物件一般将它装进储物空间,他心里记挂着汤越池,提着一口气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求问题的答案。 乔茂看着眼前的一幕,觉得无比荒诞。 「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为知道全貌的当事人,简波书写的动作并未停下,在那绵软的肢体下,一个个人名跃然纸上。 大概是憋闷久了,简波很乐意说话。 「你不是已经体验过了?那所举世难觅的牢笼——起初是我为越池准备的,但我小瞧了他。」 「一个不留神,他竟超越了我,明明也就是一两年的功夫……真是恐怖。」 时间过了太久,在得到强横的实力、达成所愿后简波也变得平和了不少,甚至在言语间有了几分赞嘆。 这话在乔茂听来格外刺耳。 在简波的过往歷程中,二人只是无足轻重的一环。 凡是出行二人都得再三斟酌,生怕此人心怀不轨谋划袭击,而实际上纵使不是汤越池,也会有其他人填补简波欲壑的空隙。 第224页 对二人的伤害也是处于便益。 仅此而已,却害得二人一死一伤,天人两隔。 乔茂缓缓伸出手,他触碰到自己空无一物的眼眶,余下的一只眼中溢满憎恨,伏在地上蠕动牵扯的肉让他倍感噁心。 他知道关着自己的牢笼并非凡物,只是简波要关着汤越池做什么? 不是已经放弃夺取灵根之事了吗? 「——你要那牢笼、是想对汤师兄做什么?」乔茂问。 话说到这儿,简波手下动作一顿,他转过头,依凭五官流淌出的血迹能够辨认出他的面容像是在笑—— 「你听过夺舍吗?」 「在躯体间置换元婴,施展秘术需要这么一个绝不会被外人所扰的地方,可惜没机会尝试了。」 「那只是传说!就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东西……」乔茂唿吸剧烈起伏。 他想到汤越池漆黑衣袍下溃烂的身躯,现在已经冰冷到出现尸僵,乔茂感觉口中有血腥味瀰漫。 不知是牙龈被咬出血还是别的什么。 都无所谓。 其实汤越池的实力到了那种境界,想活下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别说是断颈,就是早些年乔茂心脏破碎汤越池都能以灵力为他续命。 是汤越池存心找死。 …… 「虚无缥缈?既走上这条路,追求的不就是这虚无缥缈的东西?永生、成神,哪个不是只存在传说里的?」 迎着林鸿瑜的目光简波还是转回了头,他在纸张上书写着各色的字,将潜藏于干元宗内外的邪修名字逐一写上。 「现在想想越池也怪可怜——」 「明明是受我所迫,最开始那一年他却要说是自己主动去追逐实力的——」 「我的弟子却有这种道德感,好不好笑?他认可了规则,就要受其束缚,想来午夜梦回越池也难逃良心谴责。」 简波斜睨着乔茂,乔茂的唇边溢出鲜红,他感到了愉悦。 「你也别嫌我身上难闻,你闻闻你师兄,他烂得也不差什么了。」 「你放屁,汤师兄身上是香的——」 乔茂在喊出这话时就对上了简波似笑非笑的目光。 汤越池身上的香料味,何尝不是为了遮掩腐臭? …… 「这些年我是害了不少人,可也即将被你们所杀,你们会同情我吗?会放过我吗?弱肉强食,没什么不同。」 「怪就怪在我心慈手软,还是不够强。」 倘若像汤越池一般毫不顾念自身频频施展秘法简波还能更上一步,只是这项秘法之所以被列为禁术,是因为副作用太大。 先是皮肉溃烂,后来烂到骨子里,骨又不会随时间再生。 就这么一点点的,简波被困锁在自己的身体。 「倘若能脱离这具躯体,我必会再上一层楼。」 「写完了吗?」林鸿瑜打断了他。 简波一怔,随后将长长的名单甩高。 「你想要的,都在这儿了——」 …… 在死亡后,简波失去灵力充盈的身体很快就像气球一样干瘪下来。 他寿数早就不剩几年,加上汤越池又将他灵根抽离,秘法的反噬让他备受折磨,所能做的就只有烂在桶中等死。 反倒是林鸿瑜与乔茂二人给了他解脱。 林鸿瑜将乔茂呆会燕弘新面前,并交代了事情起末。 干元宗一夜之间少了一个掌门人选与一位长老,剩下的事自然乱了套。 闫睿想像中的干元宗长景并未发生。 倘若他泉下有知,不知是否会后悔自己的抉择。 当然这都是空想。 眼下林鸿瑜在离恨山的议事厅,燕弘新、宿炎彬与郑雨竹等几位长老面容忧愁,频频嘆息。 诚洲的修真宗门因为邪魔入侵几乎已经毁于一旦,可偌大的大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仍有人在其中构建新的防线与秩序。 而瑶洲则是从里往外开始溃烂的。 三尺长的名单,密密麻麻的小字,光是宗门里的弟子就占了一半。 当然简波所写的可能有虚,只是要想彻查清楚,这样劳师动众,倘若除去,剩下的弟子又该怎样安抚? 倘若将损失降到最低,最好的法子就是维持现状,不择去那些混在弟子里的邪魔外道。 这提议一出其余长老皆是蹙眉望去,只是没人再能提出更好的解决法子。 长老们要愁断了肠,其中阵修长老燕弘新更有其余事儿担忧。 ——乔茂为汤越池送葬后大病一场,至今不见好转。 风华正茂的年纪,竟然一夜白头。 宿炎彬说是他几个月来思虑过重,本就已是虚弱至极,加之遭逢巨变七情郁结伤内,这会儿已是危及根本。 临出门时候燕弘新还特意去唿唤了乔茂几声,却是一直没得到回应。 燕鸿新记挂着唯一的弟子,会议没开多久就要拉着宿严彬去为乔茂看诊,生怕他有个什么好歹来。 二人匆匆离去。 林鸿瑜以外人身份留在干元宗的议会厅,看着几位长老焦头烂额,许久不得解法。 忽觉第一宗门的倒台是註定的。 害群之马已除,反倒更添几分凄冷。 …… 多日奔波,这会儿的睏倦意味前所未有的浓郁,林鸿瑜在晃神之际忽地看到了另个世界的易洪宇。 第225页 ——他把模拟舱底部的召唤阵重新拾掇起来。 林鸿瑜一个激灵,神游中断。 好在、好在尤溯源不会再配和去尝试召唤,易洪宇易洪宇现在已经不再拥有力量,他不会再到这边世界来。 林鸿瑜捏着腰间悬挂的玉佩,想到另一边昼夜不休的林修逸。 ——他要尽早回去。 已经完成他人所託,接下来林鸿瑜就能轻松上阵,达成幼时所愿。 倘若一切顺利。 —— 第111章 意外 现世世界。 林修逸葬礼之事已经过去了许久。 世界重启,末世的影响也不復存在。 大多数亲友已经接受了林修逸死亡的事实。 毕竟在林修逸的意识丧失之后医生就他清醒的可能极为渺茫之事原原本本地告知,这种长期与死无异的状态,已经足够众人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他的死亡随时间流逝后不再令亲友难以接受,更多的则是对于天骄陨落的惋惜。 就连齐思贤也逐渐觉得世界重置前的末日种种不过是场噩梦,林修逸再如何神异也无法做到改变世界的运转。 在痛哭晕厥过去之后,再次醒来的齐思贤对此产生了质疑。 世界重启——那能是人类办得到的事吗? 认识林修逸二十年的齐思贤摇了摇头,他并不觉得世上有人能够达到这种地步。 换句话说,到了这种地步,还能称之为人吗? 有些人擅长遗忘,也容易将一些不平的事情合理化。 ——先前的一切只是噩梦。 现在梦醒,齐思贤已调整好状态,回到曾经的生活中去,哪怕仅是粉饰太平。 父母具在人世,公司有齐静打理,齐思贤可以由着性子做个富贵闲人,专注兴趣,陪着家人。 他的所求已经达成。 …… 除了易洪宇。 有些人活得清醒,那些不愿忘记的过往都将会在脑海中一遍遍重演。 而那些过往,无论是否情愿都会留在记忆中,最终成为构成你的一部分。 林修逸的尸体已经被埋于地下。 易洪宇此生重新获得的能量也在一夕之间消失无踪。 也许该顺应世事发展,将一切都放下。 剥离意味着新的开始。 遗忘一段记忆,与将一个人生生分为两半无异。 即使生活能够照常,可有记忆作梗,无论做什么,那份空缺就在那儿。 让人难以忽视。 与另一边世界的联繫在世界重启后完全消失,笔记本电脑中不再出现另一边的画面,易洪宇对曾经生活过的世界、对林修逸的观察被迫中止。 纵使知道林修逸已做出了选择,他也能够理解——从一开始林修逸就选择了另一边。 但还是难言的空。 注视了太久,早就成为了自身的一部分。 与林鸿瑜相似的是,易洪宇也有着如出一辙的别扭。 在意识到自身并不算重要后,他选择投身于工作,让自己忙起来,抑制思绪。 但仍是不行。 自从葬礼后,易洪宇也再未与林鸿瑜的精神世界相连。 可能是睡梦时间点不好掌握,也有可能是林鸿瑜已经找到了隔离两方世界的法子。 总之,等二人再度构建起连结之时,易洪宇首先感觉到了些许的惊讶。 林鸿瑜的灵魂对他敞开着。 在那份不设防的信任之下,易洪宇甚至还感到了一些……同情、悲悯? 还有回护。 他深入其中。 ——见到了林修逸的温和纵容,听到了林鸿瑜在报復甦桓之时心音对他的维护。 简波被宗门再次除名。 汤越池的遗体被埋葬在干元宗的山头上,成为万千坟包之一。 坟前立着一块石碑,刻录着汤越池生前种种。 不光记录着汤越池作为掌门候选时期的贡献褒奖,还包括他修炼禁术后的自戕之举,连同他在早期纵容师弟欺凌新入门弟子的细小污点都被记录其上。 纵观这个实力超群修士的一生,颇令人唏嘘。 干元宗的抓捕令下达,遭遇邪修攻山后的仅存宗门弟子再剩一半。 长老们想到了对策,向已经身处瑶洲的益景同发出了邀请。 …… 林鸿瑜是在这个时期离开的。 他的心情与曾经面临战场上他人离世时一样—— 昔日同伴逐渐变少,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无动于衷。 在临行前林鸿瑜去看了乔茂。 纵然本有带乔茂一同离开是非之地的想法,但到了看到他之时,林鸿瑜意识到乔茂可能已经不能在诚洲支撑得住了。 邪魔气能穿透血肉进行感染,虚弱的灵体更是难以倖免。 乔茂倘若到了诚洲,只会加快他的死期。 这次见着他,乔茂是清醒状态的,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上方的床帐发愣。 剩下的两只狗焦急地发出细弱的哼唧声,要是平常的乔茂早就将他的两个宝贝儿搂进怀里了,只是他这会儿像是一点也没听见,显然已是自顾不暇。 林鸿瑜想到仍处于须弥戒中的镇魂钉——那原本准备送给汤越池的灵宝。 他刚到干元就是一通忙,心里记挂着要紧的,倒不小心把这东西遗忘了。 现在林鸿瑜想起来了。 第226页 念及师兄弟二人的深厚感情,林鸿瑜就将这份遗物交託给乔茂。 「……这是?」 乔茂从未见过或是听人提起过这种东西。 「先前为了救你,汤道长以新获得的法器镇魂钉与尤道长的护心镜做的交换,这是镇魂钉。」 乔茂强撑身躯接过镇魂钉。 镇魂钉冰冷地躺在掌中,为神智带来一阵清明。 乔茂注视半晌,无言地落下泪来。 …… 这场景让林鸿瑜心中不忍,叫来了燕长老照看乔茂后就登上了传送阵台。 可能是燕弘新的虚弱状态被有心人瞧见,传送阵过不了多久就要关闭的猜测像长了翅膀一样传了出来。 知情人士也并未出面澄清。 事态持续发酵。 那些苦苦守着的诚洲原住民,復辟家园的美梦摇摇欲坠。 林鸿瑜去了瑶洲不过一个月多些,再归家时地砖都要冻结冰了。 穿着秋日出发时的单衣,风在衣裳里穿梭,让人想要展开手臂搂紧什么,好驱散这些无所适从。 林鸿瑜沿着再熟悉不过的道路走到家的位置。 抬头,破败的林府大门敞开着。 他看到了一口棺材。 那棺材四四方方,不是上次林氏用的五尺六,而是六尺六,能装下成年男子。 借着林鸿瑜的眼睛,易洪宇察觉到心脏骤然紧缩。 棺钉已然钉上,林鸿瑜不知道里面是谁,环顾视野中的人群,心渐渐沉了下来。 「里面的人是谁?」 「是尤溯源尤道长,就在不久前病故了。」 …… 多年的消耗让尤溯源的身躯脆弱不堪,加上精神的压力,甚至来不及去亲眼见证后事的发展。 事情的起因是他心中震动,导致气血逆行,放常人身上不过小灾小病仔细养着就会好—— 现在尤溯源就怎么撒手归了西。 等林寻松带着剩余的一些原居民来家中祭奠时,就看到了院门前正站着的林鸿瑜。 看到儿子完好无损,林寻松拍了拍他的肩膀,递来一只须弥戒。 「这是溯源说留给你的。准备起棺了,往边上靠靠。」 林鸿瑜听命行事。 棺木自眼前抬走,纷飞的纸币飘往墓地的方向。 诚洲有人居住的地方都曾有生命消逝,能得一幅棺材裹尸在现今也算是一种奢侈。 虽说树木脆弱不堪,埋入地下也会快速的分解破碎。 尤溯源留给林鸿瑜的须弥戒中都是他这辈子积攒的一些琐碎玩意儿。 有的华光异彩,有的甚至还没激活,通体呈现灰濛濛的色泽。 戒中的正前方放着一摞字迹凌乱的字条。 有宝物的使用法子,也有一些即将发生或是曾经发生过的事件记载,更多是逻辑不清的胡言乱语。 尤溯源真的死了。 在林鸿瑜很小时候,就从宗门带着糖、或是新奇玩意儿回来给他的尤溯源死了。 满怀改变世界未来的心思的尤溯源死了。 连同那些执念种种,一同埋入地底。 林鸿瑜的精神有了些许恍惚,就这功夫,易洪宇的灵魂就从另一方世界跟了上来。 记忆池敞开着,易洪宇翻阅完毕,却也无从安慰。 林鸿瑜的灵魂体并不活跃,只是立在一处不声不响。 无论灵魂是如何动盪,脚下的路还是照常往前走着。 这一路不如想像中的清闲,返回的路上,林鸿瑜发觉魔界大门远得让人难以忍受。 除此之外,脑中还有邪修遗留的火种在跃跃欲试。 那些东西因远离林修逸而有了苗头,在林鸿瑜精神称不上稳健之时再次涌上。 好在已是返程——只要见到了林修逸一切都会过去。 【林鸿瑜。】 林鸿瑜听见有人在唿唤他。 他环顾四周,空无一人,那声音更像是自灵魂深处发出,林鸿瑜停下了脚步,去查看体内—— 是易洪宇能称之为【凝视】的感觉。 这是林鸿瑜第二次在非入梦时段见到易洪宇。 林鸿瑜看向魔界之门的方向,停下脚步问:「你怎么在这儿?」 【得问你自己了。】 林鸿瑜沉默一会儿,原以为只是一趟看望亲友的简单旅行,却让他灵魂动盪难安,他是知道原因。 脚步再次朝向林修逸的方向迈开,林鸿瑜问道:「那边的世界,现在如何?」 【在林修逸织就的美梦里,一切都好,就是假。】 不像齐思贤,易洪宇相信自己的记忆。 他不会弄混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 「你的力量,一点都不剩了?」林鸿瑜问。 易洪宇点头。 那取之不竭的能量体、连同自身的领域力量一起被林修逸取走,后来即使易洪宇再次尝试,却还是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次掌握这种力量了。 别说是掌握,就连感受都难以做到。 与生俱来的东西被取走,那种空缺感极为强烈,好像丢的不单只是力量。 他也拜访过慕容漱玉,世界重启后能量母体不翼而飞,易洪宇知道这是林修逸将其完全炼化,世上不会再存在这样超规格的第二个造物。 但慕容漱玉并不知情,在她看来自己的变化是一夕之间。 像是被时间重新记起,她在迅速衰老,无限的道路出现了终点,虽不明缘由,慕容漱玉却感到了解脱。 第227页 她在从容地等待属于自己的归途。 「你想见他吗?」林鸿瑜忽然问道。 易洪宇看向他,他口中的【他】指的是林修逸。 只是这话,从恨不得将林修逸藏在只有自己能看见地方的林鸿瑜口中说出,让人略感意外。 …… 第112章 假冒 时至今日,易洪宇已然没了强大到足以被世界注意从而排斥的力量,他留在这里代表着可能无法再回去。 另一边有需要易洪宇的人,这一边是满地疮痍。 留着也无法做出什么。 易洪宇对于自己灵魂能在这儿停留多久没有什么把握。 随便是个人也该知道怎么选择。 可易洪宇不计后果的事儿做得多了,他也不怕这遭了。 往回走的路上,林鸿瑜的身体里已经住进了两幅灵魂。 因为曾经短暂地在林鸿瑜的身体中出现过,这次还有了林鸿瑜的配和,易洪宇待得得心应手。 只是不知道现世世界里的人发现他一觉不醒,该有多惊恐。 不过易洪宇并不在意。 山坡的气候与外界完全不同,去年的雪未化,今年的霜又铺了满路,越走越是酥脆的咔嚓声,虽然冷得让人四肢僵硬,听起来却格外悦耳。 因为同一具身体,易洪宇也看到了林鸿瑜感知中的画面。 单调得只剩白与黑的世界里,篝火腾烧起来,蔓延到天际。 【这是幻觉?】易洪宇问。 林鸿瑜颔首,他的脚步停在原地,自从林修逸回来后这些邪修遗留的东西就被压制了下去。 现在却突兀地暴涨起来,像是被抑制久后的反弹,以更为汹涌之势翻了上来。 ——先前笔记本所显示的画面从未显示过林鸿瑜感知的不同,此刻看到这些奇诡画面,易洪宇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场面易洪宇曾经见过,就在瑶洲东南岸那些邪修举行的仪式上,他只记得在那之后死了许多人。 他只知道邪修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儿,时至今日易洪宇也不清楚邪修修炼的到底是什么。 毕竟那些能量到现在也只是在孵化期。 也可能是在邪修身上难以体现,到了林鸿瑜这里已经有了极为危险的气息。 易洪宇知道对这东西放任不管的话后果绝对不容小觑,所以当时他就直接使用了力量,将场内所有的邪修都干脆利落地清空。 虽说被遣返回另外的世界,但易洪宇也从不后悔。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遗留至今已经变成了更大的麻烦。 虽说早些时候林鸿瑜的认知被扭曲,还刺了林修逸一剑,可没过多久他就极快地清醒了过来,随后也并未表现出太大的不妥,林氏诊断不出什么,日子久了也就没多心。 毕竟连那种程度的修士都能使用的力量又能有多强?光是林鸿瑜照常发展,易洪宇觉得这些东西也不会成为负担。 没想到祸根在那时就已经埋下。 易洪宇从林鸿瑜的反应中察觉这并不是第一次,就问道——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直都有,我哥这次回来之后消停了一阵,现在忽然变本加厉。」 林鸿瑜回復道。 先前的影响极为微弱,在与邪物战斗时,虽说因着这些能量出过岔子,却也从未如此咄咄逼人。 他的视线定格在虚空中,瞳孔中空无一物,二人却见到了漫山遍野的大火熊熊燃烧。 光是飞溅的火星都像要将人烫伤。 火焰不断蔓延,灵魂的感触同步反映到身体,林鸿瑜的额头鼻尖沁出细汗。 灼疼感自深处传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不离开火焰的包围,迟早会被烫伤,届时甚至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但我不能靠近。」 林鸿瑜说。 先前火焰还小的时候他就多次听到低语,让他靠近,让他触碰火焰。 林鸿瑜记得这是血杯的入教仪式,因着那些邪修的所作所为,他对这个宗教极度厌恶反感。 易洪宇感到身体似乎被火焰的高温烫伤,那种痛感并非由神经末梢传递进来,而是直接接触到他的灵魂。 他们现在没有能够对抗灵魂层面的力量,倘若是易洪宇自己,可能就不会等待无望的转机发生,而是选择直接冲过去。 可现在二人的身体主导者是林鸿瑜,他也就只得被迫忍受高温的炙烤。 林鸿瑜站在原地半晌,火焰的包围并未衰弱分毫,脑子里走马灯流转。 想到林修逸的归来使得这能量蔫旗熄鼓,现今它再度復燃,是否与林修逸有关? 他扬起头颈,视线穿过一片火海,看向林修逸所在的方向。 「——你忍一下。」 林鸿瑜忽然说道。 火焰使得身躯出现了剧烈的灼烧疼痛。 易洪宇看着林鸿瑜毫不迟疑地奔向了火海。 随后周边的火焰熄灭了。 移动的身体同时停顿了下来。 倘若是实体的火焰,此刻恐怕已经褪下了一层皮肉,只剩焦炭,或者是一地灰烬。 【林鸿瑜?】 易洪宇唿唤,并未得到回应。 林鸿瑜的身体仍维持着朝前走的举动,易洪宇却能感觉到身体已经出现了难以自抑的摇晃。 灼痛感消失,世界一片清净。 林鸿瑜此举突然,让易洪宇颇感意外,他不知道林鸿瑜发生了什么,却也猜到那火焰定然对林鸿瑜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第228页 他尝试去寻找林鸿瑜的意识,却毫无所获。 此时比起翻阅灵魂,易洪宇另有事做。 索性接管了身体,易洪宇出声说道:「我来替你操控身体,你先休息。」 这具身体毫无反抗之力地交出了身体操控权。 那些外显的火焰、所有的能量都被林鸿瑜接触的瞬间给收纳了起来。 像是吸了水的海绵被挤压在一方躯壳,林鸿瑜做不出任何回应。 难以掌控的身体被易洪宇驱使,重新稳定下来后,沿着记忆的方向,他朝魔界大门而去。 期间林鸿瑜不时呓语,易洪宇在适应身体后多次去唿唤,只能得知他的灵魂团在一起,变得虚实不定。 他尝试去接触,却发现难以靠近。 易洪宇大概能从林鸿瑜的只言片语中推断,他宛若飞蛾扑火之举的真实意图。 ——林修逸可能出事了。 …… 等上了山坡,林鸿瑜的身体已经被寒流冻得僵硬。 除此之外,事实也在往二人预想的最坏结果偏移。 ——林修逸不见了。 那座不大的房屋中空无一人。 之前林修逸为林鸿瑜所准备的炭盆,里面的灰烬已经完全腐化后粘在底部。 易洪宇将附近搜了个遍,原先的那些废墟已经像墨汁一样黏在地上,分辨不出过往的痕迹。 倘若不在住处,那林修逸还能去哪儿? 他朝着邪魔之气最为浓烈的能量场走去。 纵使身体因为修炼五行力量已经歷过无数次强化,可这里的能量还是过于凌厉。 罡风颳得人睁不开眼,易洪宇忍着皮肉的疼痛与脑海中的眩晕,屏息靠近。 相比起从林府来时的路,这段路走得更为煎熬。 凭藉这副身体,却也只能止步于肉眼可见的邪魔深坑范围外。 林鸿瑜的精神状态并不乐观,呓语断断续续,似乎已到垂危之际。 倘若林鸿瑜的灵魂面临着接受力量会受其影响,不接受就会死的选择,易洪宇觉得林鸿瑜的身体以后大概就将由他接手。 ——想到仍在抵抗的林鸿瑜,易洪宇硬着头皮靠近。 此时的寒冷已变得微不足道,裸露在外的皮肤在顷刻间布满伤口,血液不规则地逸散。 心跳如擂鼓般震盪,血液在躯体中亦然收到了影响,易洪宇察觉到自己对于肢体的把控正在被无限削弱。 并非源于灵魂层面,这更像是邪魔大门的戒律——不自量力的接近者,必死无疑。 可林修逸倘若还活着,就必然在那儿—— 不管是为着不知能否清醒过来的林鸿瑜还是为了自己,易洪宇咬牙前进着,好歹是接近了不少。 此刻极目远眺,易洪宇看到魔界大门所在的深坑有东西在震颤。 来不及分辨那是什么,也看不出林修逸是否在其中,积攒的痛感已到极限,流窜的血液像是短时间离开了大脑,易洪宇忽觉头晕目眩。 等反应过来之时就已栽进了地里。 这时他再拿手臂支撑,却发现已经无法动弹分毫。 ——倒在这里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像地上的泥土一样变成由碎屑组成的液体吧。 视线越发模煳,易洪宇使劲儿睁大了眼,想要凭藉最后的力气远离此处。 然而身体已是穷途末路,无论他再怎么想要站起,却也无法改变现状。 危机的警钟敲响,却为时已晚。 力不能支的身体已不再能移动分毫。 …… 而林鸿瑜对于自身所发生的事毫无所觉。 他的意识陷入无尽的烈焰,篝火在他身体里噼啪作响,多年前的洗礼在此刻完成。 这是他头一次切身感受到这种超常力量的强大,火焰漱下身躯的阻碍,洗刷着灵魂,并为其填入新的东西—— 林鸿瑜口舌干涩,他迫切地想要将世上的一切统统粉碎,或是使用牙齿切割什么。 这是人初始的破坏欲。 林鸿瑜知道这种力量的强悍,踏入火海时他想过可能会面临的危险处境,但此刻却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他也高估了自己。 他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否为真,记忆里的东西像被打碎重组,那些浓烈的情绪影响着他。 隔着罩子,他感知到了林修逸,林鸿瑜伸出双手,却发现自己仿佛离地三尺高,身躯不受控制,再难接触分毫。 林修逸却像是察觉到了他,抬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纵然无法「看」到具体,林鸿瑜还是感到自己被注视了一瞬。 随后,「林鸿瑜」醒了过来。 …… 易洪宇分不清外界嘈杂的动静是邪魔的嘶鸣还是身体各处疼痛的反馈。 前所未有的烦躁充斥在心间,他睁开眼,见到自己身处干净的房屋中,床边是燃烧的火盆,持续带来暖意。 意识消失前的画面回归,他再次唿唤林鸿瑜,仍是没有得到回应。 林鸿瑜的意识不知要到多久才能清醒,易洪宇低头看到身上涂抹的药膏,一时有些恍神。 能将他从邪魔大门旁带到这里的人,除了林修逸外不作他想。 「林修逸?」 易洪宇唿唤道。 无人回应。 林鸿瑜的意识不再清醒。 林修逸也没有出现。 第229页 倘若不是这些日子炉火时刻维持在燃烧状态,易洪宇都要怀疑林修逸是不是已经出了事才分身乏术。 对于痛感的忍耐力易洪宇还是比较高的,在确认了身体已经能够再度操控之后他就下了床。 他要看看这些日子以来从未间断的嘈杂声究竟出自何处。 还有林修逸究竟身处何处。 推开房门,外面寒冷的空气盪了过来,易洪宇打了个寒战。 外面堆积着易洪宇再熟悉不过却也陌生的东西。 ——邪魔的尸体。 那些庞然大物横陈在这片冻土上,邪魔大门处仍有往外爬出的漏网之鱼。 那些东西的速度很快,只是收割他们生命的人速度也不慢。 对于曾经的易洪宇、或是前世的林鸿瑜来说,这些邪魔丑陋可憎,却也是相当不错的养料,邪魔在成为尸体之前,会率先被他领域中的植物组织抽干。 这让他能够独身一人在末世里生存。 但林鸿瑜的身体大概是无法拥有这种力量了。 在林鸿瑜醒来之前,易洪宇要代替他生活。 储物空间里的食物所剩不多,在饥寒交迫的困苦日子到来前他需要种下成活率更高的蔬果,并下山去收集一些食物以填补农作物成熟前的食物空缺。 只是计划被列出后似乎永远是註定要遭打乱的。 在动身之前,易洪宇见到了林修逸。 ——他曾在须弥戒中翻找食物储备,看到了一些小玩意儿,那些充满童趣的东西勾起了易洪宇被遗忘的回忆。 有不少是他在前世也收到过,并很喜欢的。 藉由手中把玩之物,易洪宇的记忆翻回幼年时代,那段快乐的记忆似乎被遗忘了很久。 前世的他离家匆匆忙忙,这些喜欢的小东西被遗忘在了诚洲,等他再去寻找时却也再难寻了。 除此之外,其中一部分则是他于前世也并未留意过的。 尤其是在他看到那对儿牵着手并排坐的瓷人之后,易洪宇忽然意识到了这些东西在林鸿瑜的心中可能与林修逸相关。 他们被放在绒布上,没有任何瑕疵或是灰尘。 对林鸿瑜来说一定有着什么深刻的含义。 二人之间的羁绊并非他一个外人可以插足的。 林修逸与林鸿瑜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双胞胎兄弟,他易洪宇则是意外的产物。 纵使他也曾是林鸿瑜,但在林修逸心中终究还是另一个人。 二者之间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他与林修逸之间的过往——那些花是他的一厢情愿,萤火虫的约定林修逸能转告他人,林循留下的身外之物则是他们二人都不在意的东西。 想来比起醒着的自己,林修逸会更希望在这里的是林鸿瑜。 易洪宇这么认为,所以在看到林修逸时,他平直的唇线没用多久就慢慢弯出些许弧度。 「……哥。」 他轻声唿唤着。 「你去哪儿了?」 因为他曾是【林鸿瑜】,所以易洪宇扮演起林鸿瑜来轻而易举,许多不经意的小动作都是一样的,就连微笑时调动的肌肉幅度都是一般无二。 林修逸看着他,易洪宇有那么一瞬觉得林修逸已经发觉了这具躯体之下不是本人。 下一刻林修逸就拿出了手绢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手,随后摸了摸他的髮丝。 「我一直在这里。」 头顶的触感似乎直奔灵魂深处,易洪宇握着林修逸的手腕拉下来,他看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半晌才说出一句。 「怎么瘦了?」 林修逸并未回应这句,他露出了微笑后转身,风起一瞬,消失无踪。 像是在忙碌中抽出闲暇时间摸了一把家里的小动物,随后又忙活自己的事儿去了。 徒留易洪宇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掌。 ………… 第113章 溺亡 邪魔接连不断,它们被林修逸牢牢限制在山坡之上。 易洪宇却觉得情况不容乐观,那些东西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强,他前世能够轻易碾压更多是凭藉领域独特的吞噬力量。 但林修逸没有这种力量,他掌控时间的能力是在另个世界获得的长进,无法在这个世界大规模使用。 从易洪宇身上得到的领域能力也是一样,在这个世界使用的后果就只能是被世界强制遣送。 林修逸是强不假,只是再强的□□也会疲惫也会衰弱,到了那时又该如何? 易洪宇种下了最后一颗种子,他看向远处堆起的第二个尸包。 那自然是林修逸的杰作。 这些时日每次见到林修逸时他都纤尘不染,易洪宇有时觉得林修逸似乎永远都能游刃有余,这些邪魔对他来说完全称不上问题。 可实际情况却又不容乐观。 ——那些邪魔倒下的位置距离邪魔大门越来越远。 这意味着那些邪魔在越发强大,在林修逸不再使用范围时停后变得越发难缠。 可无论如何,易洪宇都会驻守在这里,倘若邪魔到达了他的攻击范围,他会不遗余力地将其斩杀。 在那之前他需要先下山去收集食材。 毕竟林鸿瑜的身体没有前世已经觉醒的特殊体质,乱吃东西会吃坏肚子。 易洪宇种下的这些种子等待来年开春就能有收穫,在新的蔬果种植成功前他需要先下山一趟。 第230页 不知林父那边收成如何。 前世的林鸿瑜还从未见过父亲年过四十的样子。 怀着久别重逢的期盼,易洪宇回到了林府。 府上房门大开,里面住着一些不相干的人。 那些人认出了林鸿瑜,一个个愁眉不展面容哭丧。 「城主已在上个月薨逝。」 「死因似是邪魔气感染……」 …… 前世未见到最后一面的人,在这一世也没见到。 像是对世事不该存有期盼,这会儿他只能面无表情,不着边际地想到了没有甦醒迹象的林鸿瑜。 他还不知道这事。 年少丧母,青年丧父。 「您……」 有人露出了难以启齿的表情。 「不知您是否还有余粮?」 「不知为什么,那些原先培育的蔬果在短短几日接连枯死,我们已经没有过冬的余粮了。」 易洪宇问:「瑶洲送来赈灾的粮食在哪?」 「哪还有赈灾粮,传送阵法在城主故去不久后就关闭了。」 燕弘新先前对林鸿瑜说他还能撑个三年五载,这话易洪宇知道,想来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跨洲传送阵对灵力的消耗。 跨越空间的力量,本就像是神无意间落下的脚印。 借用也便罢了,人又怎能估算呢。 「最后一位送来物资的人送来了书信,您要过目吗?」 居民将书信从柜子上的匣子中取出,递到易洪宇面前。 这一摞单薄的纸张已经泛黄,有了腐化的痕迹。 里面记载了干元宗目前的情况,说益景同并未接管干元宗,由郑雨竹作为掌门处理宗门事宜。 又因着乔茂与这边人的关系密切,信中还简单提到了乔茂。 ——乔茂已在几个月前病故了。 里面还有乔茂的手信,里面的笔迹轻重不一煳成一团。 想来书写时已用尽全力,那些扩散的墨渍不知是否由眼泪晕染,易洪宇辨识着字看下去。 乔茂大篇幅地说着在林府居住时候发生的趣事,他说着对林修逸与林鸿瑜的思念,说着林父林母的好,还提到了汤越池。 只是不像曾经提到汤越池时大部分都是吐槽,现在的他反倒只说汤越池的好了。 话末,他说自己差不多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这些年承蒙照顾,等不到与他们见面的日子。 叫他们好生珍重。 下辈子还要再次相遇。 易洪宇将信笺摺叠放回匣中收进须弥戒,他记得这个精力旺盛的青年。 只是没想到,人怎能脆弱到这种程度? 他将储物空间中的食物拨了大半交由这些居民,他们并未第一时间收下,反而用着悲切的眼神看向他。 易洪宇知道这是他们对他的挽留。 ——他们需要领头人。 需要有人告诉他们该怎么在这种绝境活下去。 易洪宇垂下眼眸,他翻出佩剑,那颗红色的感应石指引着林修逸的方向。 他留了下来。 剩下的居民不多,他们全都居住在没有主人在的林府中,即使是这样,也还是空了半数以上的房屋。 易洪宇没有选择曾经自己居住的房屋,他住进了林修逸曾经住过的单独院落。 剩下的果蔬种子已经过了播种的季节,他只能回忆着年幼时习武的记忆,带着这些居民强身健体。 边等待播种的时间到来,顺便防备可能出现的危险。 直到有一天有人落入了湖中。 那些食物远不够所有人过冬,有人提议说湖中或许还能捕到鱼,这话被心思单纯的听去,就凿开冰湖去试着捞鱼。 没成想鱼没捞到,他自己反倒翻了进去。 好在冰湖离林府不远,唿救声被易洪宇捕捉到,他赶了过来将人救下。 这才没赔了一条性命。 只是事情还没完。 倘若光是救人倒没什么可提,易洪宇在这期间没少去帮扶这些居民。 问题出在进入冰湖不久,沉寂许久的林鸿瑜忽然清醒了。 易洪宇将人托到冰面上,下一瞬林鸿瑜就占据了他原本的身体。 本来是没什么风险——易洪宇是会水的。 但林鸿瑜不会,冰冷的湖水在顷刻间就灌进了他的口鼻,强烈的窒息感袭来。 林鸿瑜卯足了劲儿,释放着自身的力量,坚固的冰层轰然断裂,声音震得城中居民都捂住了双耳。 水是这样的,你越放松它越是把你托起,越是使劲儿则越要把你团团吞入腹中。 林鸿瑜被挤压在湖中冰层的碎块之间,他张口想要咳嗽,更多冰冷的水却灌了进来。 易洪宇尝试过再次占据这具身体,只是林鸿瑜对水的恐惧导致他对一切都相当抗拒。 当下情况,易洪宇没有任何强行掌控他身体的法子。 岸边的人在唿救。 有人似乎想要下水。 易洪宇将注意力转移到岸边。 因着林鸿瑜的力量,那些浮冰在水面成了强悍的利器。 碎冰爆炸的声音不绝于耳,居民们对此情形面露忌惮。 他们无比清楚,倘若不救、林鸿瑜可能不会死,但他们下水救人就一定会死。 即使再急也只能连连后退,以免被爆炸开来的碎冰块砸伤。 ——同一个冰湖,童年的莫大阴影来袭。 第231页 落水的记忆惊醒了林鸿瑜,他的意识久违地清醒过来。 那些无比强横的火焰将冰湖搅得宛如碎肉机,却难以升起托举的力量,林鸿瑜挣扎着在湖水中层上不去下不来。 即使拥有再强横的力量,在此时也毫无自救之力,他在这一瞬与幼儿时期无异。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身体素质有了显着提升,这次的意识消失得极慢。 时隔二十年,无助感再度来袭。 可这次却不再有林修逸了。 过往的回忆一帧帧浮现,林鸿瑜紧闭双眼,神经叫嚣着窒息,死亡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 易洪宇时刻关注着林鸿瑜的状态,准备在他意识薄弱之际强行夺取身体的控制权。 只要时间能够掌控好他就可以把林鸿瑜救出水面,以便这趟下水不至于一尸两命。 可林鸿瑜显然等不及了。 像要证实墨菲定律的准确性,好的不灵坏的灵了,两人似乎都要困在这具身体里直至死亡。 ——林鸿瑜这会儿像是到死也难以瞑目的类型。 偏偏到了这会儿,对林修逸的思念前所未有的强烈。 被邪门力量影响而飘忽不定的情感全部被强化,那些爱恨统统被揉成一团。 林鸿瑜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好想再见林修逸一面。 炸裂的冰晶悬浮在空中,湖水不再翻涌,一切声音都抽离出去。 林鸿瑜睁开眼,在眨眼的细微起伏里,水中出现了空隙。 时间停滞下来。 易洪宇对这种力量再熟悉不过,从林鸿瑜的抬头动作里,他看见隔着水波的明亮天幕中出现了一只手。 一把将林鸿瑜从刺骨的寒冷中拽了上来。 随后落入相对温暖的怀抱。 这人的气味再熟悉不过。 是林修逸。 二人并未询问对方为何会出现在此地,林鸿瑜伸出双手将林修逸搂紧。 他不断咳嗽,口鼻中的湖水迸溅出来,淋湿了那袭常年不染纤尘的长袍。 林修逸抱着他到岸边,用手拍着林鸿瑜的后背。 饶是林修逸也不由想到了多年之前的那个孩子。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不同的是他们长大了。 「哥……」林鸿瑜在呕出湖水的间隙抓紧了林修逸的衣裳。 「我在。」 时间再度流动,风卷着飞雪盪出十数米,迸溅的碎冰沉入湖中,水波逐渐平静。 有眼尖的居民看到了在湖边的二人,在惊喜还未说出口的当下,他忽然意识到这抱着搂着的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惊喜转化为惊骇。 「……大、大公子?!」那人瞠目结舌。 林修逸在此,那魔界大门由谁镇守?! 在剧烈的咳嗽中,林鸿瑜的精神岌岌可危,那些本就难以掌握的能量出现了失控症状。 地面的积雪融化,附近的湖水咕嘟着沸腾。 湖边的居民毫无所觉。 林鸿瑜的强大毋庸置疑,只是在原本就有【恶鬼】之称的林修逸面前,这份强大却要大打折扣。 不单是诚洲本地的恶鬼,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林修逸更是此方世界人均皆知的守护神。 ——守护他们的人离开了魔界大门,要不了多久邪魔就会攻下山来,到那时他们该如何是好? 外人嘈杂的声音被摒弃在外,林修逸并未抬头,他拍着林鸿瑜后背的手掌出现了白色的烫伤痕迹,又在短时间復原,如此循环往復。 第114章 失控 【特殊任务】 任务系统的滚动字幕在身周浮现。 林修逸拍着林鸿瑜的后背,并未投去多余视线。 【掠夺】 原先暗淡的待使用技能,再度变得鲜红,出现在余光里。 在林修逸的视野中,林鸿瑜的身躯连同外轮廓都呈现出一种鲜艷的色泽,与那些黯淡的人区分开来。 ——仿若已经成熟、亟待採撷的鲜果。 能量在其中涌动。 这是林修逸第二次见到【掠夺】的技能可使用。 上次是在另个世界。 触发的对象是易洪宇。 …… 事情要追溯到许久之前。 在林修逸意识到自己所觉醒之力究竟为何时,心中就有了关于破境的思路。 ——时光逆转,一切回到尚未发生时。 倘若他有足够的力量,甚至能够将世界永远停留在某一时刻,让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永远生活在某种循环里。 可人类的身体总是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局限性,到了某种程度,再怎么不间断的修行换来的也只是修为的停滞不前。 林修逸意识到,即使再修炼一百年,这副躯体的最高强度也仅限于此。 耗在魔界入口驻守过于被动,几乎不可能等到转机,他要去寻找那个突破口。 ——世界自成一体,唯一的缺口明晃晃地展露在眼前。 就像在引诱他跃入其中。 魔界之门。 既是危机,也是机遇。 于是林修逸留下了一句—— 【等我】。 他纵身跃入未知。 躯体先是难以避免的失重感,尽管林修逸在高处坠落也不会摔成肉泥,可他还是在空间中转的途中死去。 身躯的死亡换来了灵魂的自由,他像浸入液体的海绵,无数的信息在其间穿梭,林修逸飞速成长。 第232页 灵魂的触角延伸到无限远。 【特殊任务】 死寂许久的任务系统在感知中出现。 他在虚空,感受着世界里缓慢出现的刻痕。 【掠夺】 灰色的技能图标出现。 就那么孤零零地挂着,仿佛林修逸绝对会使用到。 这没头没尾的东西直到林修逸离开虚无空间,踏入另个世界的传送通道才有了提示。 ——它指向易洪宇。 哪怕其间远隔重洋,小得只剩下视野中不变的一点。 倘若没有破局之法,不妨顺势往下走走。 他找到了易洪宇,在距离足够近时,【掠夺】技能同样华光大盛。 倘若单只是时间回溯,一切都不会变,林修逸需要易洪宇的空间力量。 他不光要将时光重置,还要扭转空间。 ——易洪宇的倦容刻录在眼底,宛如死水的神情仿佛再发生什么都不会令他动容。 【掠夺】 正如其名,在使用技能后,易洪宇超凡的力量过渡到了林修逸身上。 在【领域】力量的加成下,死城、邪魔、末日。 困境迎刃而解。 唯一的损失,不过是一具躯体。 值得一提的是,【掠夺】技能在使用过后并未消失。 后来林修逸将遗留在空间中转处的躯体时光逆转,回到修真界,它也就在修真世界沉寂下来。 直到一刻前,【掠夺】的技能再度萌动。 这次它所指的方向,只能是林鸿瑜所在。 永无止境的邪魔往外翻涌,人的身体所能做到的事始终有限,诚洲沦为魔窟只是时间问题。 在此基础上,林修逸更愿意前往林鸿瑜身边。 谁料刚好遇上林鸿瑜溺水。 湖底的光晕在眼底流转,林修逸只是一瞬就确认了林鸿瑜的位置,将他带离湖中。 不像最初降世时的竭尽所能,这趟救援称得上轻而易举。 唯一不变的是林鸿瑜急促的唿吸与细微的颤抖。 衣袖被林鸿瑜扯着,林修逸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林鸿瑜身上那些突兀出现的力量难以掌控,致使他的体温提升得极高。 除了他本人之外,所有接近的东西都像要被烧成灰烬。 接触的皮肤被灼烧,并反覆癒合。 因着母亲林氏的身份,林鸿瑜天生就更亲近植物一类,这种火焰几乎不可能是他自发觉醒的力量。 林修逸轻轻嘆了口气。 「是赤杯的仪式吗?」 ——瑶洲东南岸窜入林鸿瑜身体的邪修仪式。 林鸿瑜的动作一滞,他点头。 那些年在幻觉里无处不在的火焰消失了,林鸿瑜觉得只要他想,就能将所有东西都破坏掉。 倘若不是事发突然。 再给他一些调整的时间,别说是童年留下阴影的冰湖,就是再掉进湖里也能将湖水统统蒸发干净。 这是林鸿瑜头一次感受到自身的强大,像是第一次拥有成人身躯的幼儿,这些未知的力量他尚且无法完全娴熟运用。 无形的火焰越烧越旺,地面的焦黑往外蔓延,冰湖蒸起白雾。 纵使是见着林鸿瑜安全落地想要靠近的居民,也因着灼热难耐,只能步步退离。 「怎么这么热?」 「是城主的力量吗?」 ——在林寻松逝世后,他们自然而然地称唿林鸿瑜为城主。 在他们眼里,林鸿瑜在早些年就已手持城主令开始忙于政事,再加上这些年头的关照与指明方向。 即使并未举办即位大典,林鸿瑜也是众人心中的主心骨,是当仁不让的城主。 人们退去,离开的步伐却逐渐加快。 热量似乎在顷刻之间充盈在整个城中。 地面上像长了滚烫的钉子,人们从走到跑没用太久,那些原住民开始痛唿哀嚎。 「烧死了——城主!我们要烧死了!」 声音远远地传入二人耳中,林鸿瑜回神,他看往四周,空中全是白雾,湖中已经看不清是否还留有水源。 再一看林修逸,亦是面容浮现一丝薄红,还有淡淡的烤肉味瀰漫上来。 林鸿瑜拉过林修逸的手,看到烧出白泡的手掌缓慢復原变成斑驳的红,同时二人相接触的部分则迅速地被烫伤、破皮,再恢復。 骤然提升的温度绝对是受他忽然多出的力量影响,只是这温度林鸿瑜感知不到,也完全无法控制。 林鸿瑜松开林修逸的手,看向浓雾外逐渐消失的唿救声。 ——那是信赖着他的诚洲居民,只是声息越发淡了下去。 又没有起火,怎会有这种高温? 越是想要控制,林鸿瑜越是感觉到一股焦灼,焦灼助长了那些力量,空气温度越发高涨起来。 他踏出一步,却又收回了脚步。 脚下焦炭般的植物被烘得软烂,在他迈出那一步后雾气变得更为浓郁。 ——若是靠近那些诚洲的居民,他们一定会死。 「……怎么回事。」 林鸿瑜喃喃自语。 困境已经摆在面前,即使再想迴避,却也不得不面对。 「要我帮忙吗?」 听到林修逸的问话,林鸿瑜倏然抬头。 雾气瀰漫在空气中,他忽然发觉看不清林修逸的神情,哪怕仅仅只是一步之遥。 第233页 想摇头的动作定住,林鸿瑜问:「这是我造成的吗?」 亲朋好友、原住民的死,永不停息的邪魔,满目疮痍的诚洲。 是他选择拖延了太久,选错了方向,才导致了这一切吗? 是不是只要让林修逸去【帮忙】,一切都会有所好转? 即使后果是他无法承受的。 林鸿瑜没想等林修逸回答,他转身一把抱住林修逸。 因为心绪的起伏,那些能量肆无忌惮的释放,在肉与肉相贴之时他听见林修逸的身体表皮「滋滋」作响。 尽管如此,林鸿瑜还是收紧了双臂。 仿佛要将他连人带肉像锡块一般融在身上。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 林鸿瑜的脑中闪过诸多画面,他知道林修逸大概率会使用时间的力量,再加上空间的封闭,将诚洲、乃至修真世界都恢復到一切发生之前,像易洪宇所在的那个现世世界一样。 倘若仍处于贪婪的孩提时代,他就会说些不切实际的话。 ——比方说他只想得到好处,不接受失去。 倘若有这种事,林修逸必定早就做了,他没这么做,也就意味着除了让林修逸心中记挂外,无论再如何乞求也没法子改变任何。 紧贴的皮肉沾上了血腥,一望无垠的冰湖上方已成了倒悬的天幕。 哪里都是烘得人睁不开眼睛的雾。 「我会好起来的。」 林鸿瑜说。 那能量流窜在更深处,他无法将其剔除,但林鸿瑜相信自己掌控它的能量只是早晚的事。 「再给我一点时间。」 心中的天平已经摇摇欲坠,他咬紧牙关也只能说出这种程度的挣扎。 林修逸只是揉捏着他的后颈,为林鸿瑜带来一丝处惊不变的清醒。 仅剩的诚洲居民逐一死去,生命消逝的声音如此之轻。 他们没有死在邪魔的爪下或是重建诚洲的路上,而是死在了林鸿瑜能量的失控里。 这种死亡有什么意义呢? 所有的一切都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这是死亡的绝唱。 人死了,连一袭裹尸袋都没有,临死前恐怕也在惶茫不安,想他们的领袖怎会罔顾他们的生死。 就这么轻易、简单地灰飞烟灭,融进一地焦土。 易洪宇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他能感受到林鸿瑜灵魂里躁动的能量,不同于他觉醒后与生俱来的力量,这是一段被植入的、蛮横的、有极大概率反噬其身的能量。 作为它的宿主,林鸿瑜更像是一具即将被撑到破裂的花盆。 其中蕴含着浓郁的能量——那些毁灭欲与恶念是如此显而易见。 以人的躯体,恐怕无法掌控这些。 日后使用也会再次失控。 即使日后还有他洲的人能够苟且存活,诚洲也註定不再能有除了兄弟二人外其余存活的生灵。 潜意识里的信仰——守护诚洲、守护珍视的人。 底线在不断后退。 人又能退到哪里去? 「好。」 林鸿瑜说。 「哥,结束这一切吧。」 第115章 本体 【特殊任务:已完成】 使用过【掠夺】后,显眼的字符消失无踪。 与之同时,林鸿瑜身上赤杯教所信仰的力量如同抽丝一般快速失去。 连同那些高温一起。 林修逸感知着那些邪修所推崇的伟力,里面汇聚着数不胜数的欲望。 与舒适欲相比,那些负面的,诸如破坏欲、毁灭欲更为强烈,宛如一把将人的心头血水熬干烧尽的火。 因着这些能量的抽离,林鸿瑜忽觉疲惫。 纵使拥有力量的时间不长,他仍像是大悲大喜后的茫然无措般站在原地,短时间不知要如何思考,又该去思索什么。 一直以来的强烈渴求在短短几息间被抽离,他看着林修逸,却觉得陌生,后知后觉地想着怎么自己曾经怎么会那么发痴地为相同的脸着迷。 心里变成了一片荒地。 多年追寻的信仰并未崩塌,而是消失不见了。 他为何站在这里? 林鸿瑜环顾四周,蒸腾的浓雾变得缓慢了下来。 ——为了救下诚洲的人,为了救诚洲。 他想起了最后的所求所欲,却是感到了些许的空落。 「一切结束了吗?」 林鸿瑜问,他看着面前无比熟悉的脸,以往的林修逸就算面无波澜他也能体会到各种滋味,可现在,林鸿瑜在那张脸上却无法再看出多余的东西。 不是林修逸毫无表情,是林鸿瑜自己无法从中品味到其他。 他的某些东西被一同抽离了。 ——一切当然还没有结束。 那些死去的人还未復生,被破坏的土地也没有恢復如常,他原先想见到的人也仍埋在地里。 做出承诺的人却沉默不语。 林修逸接收到了种种情绪,那些林鸿瑜分辨不出的能量在他身体里铺陈开来。 多年来不曾出现过的情感在他的灵魂里翻涌,搅得他一时不知如何才是好。 那些能量是充沛情感的汇聚,正如昌庆生所说——只要有生灵,这种力量就将永远生生不息。 而欲求,则是所有有智生灵的核心驱动力。 这种东西,是林修逸从未体验过的。 其中有一份浓烈的欲求直指向他,林修逸几乎是立即就辨别了出来——源头来自面前的林鸿瑜。 第234页 或者说是先前的林鸿瑜。 在尝试去分辨时,【不愿分离】的诉求就已占据了脑海。 这是林鸿瑜有意识起的念头,并在多年的分离中变成了极深的执念。 以至于当林鸿瑜用清爽而又疑惑的神情看向他时,林修逸忽然停滞了下来。 那些绝望的乞求在他的感知中炸响,与面前神情淡漠的人对比强烈,掠夺了他人重要的东西,就当担负起责任。 林修逸知道此时该做什么。 ——将世界重置,将不幸隔绝在外。 但后果也同样显而易见。 他在此世的身躯死亡,即使是重启也无法再承托住他的灵魂。 林修逸并不畏惧死亡,相比起困在身躯之中所获取的些微信息,灵魂徜徉在漫无边际的广阔天地中更令他感到惬意。 可他若是那样做了,林鸿瑜那延续了二十多年的愿景就将彻底落空。 可即使林修逸不做,这份期许也註定不再会被记起。 【掠夺】果真强大。 林鸿瑜疑惑的眼神望向他,那其中带着一些探究。 「哥?」 像是在催促。 「不能结束吗?」 林修逸的沉默被他误以为是事情难办,林鸿瑜体谅道:「没关系。」 「那些诚洲居民早晚也都会死去。」 死于邪魔气、死于飢饿、死于孤立无援。 只要是生命终归是归尘归土。 ——可这话不会是曾经的林鸿瑜能说出口的。 是否太过了? 那些欲求的能量被彻底的抽离,作为承载者的林鸿瑜性情大变。 ——对林鸿瑜的影响还是太大了。 又好在林鸿瑜的执念没了,也不会觉得煎熬,只要他一觉睡醒就会重回少年时代,所有的痛苦绝望都如云烟一般消散。 只要他愿意,仍是春风得意的天之骄子。 不,林鸿瑜本就是天骄,他能在安稳的诚洲陪伴着父母,过上人人艷羡的舒服日子。 林修逸动了,他伸出已经癒合的手摸了摸林鸿瑜的脸颊。 「会结束的。」 林鸿瑜瞳孔微颤,他不知道林修逸的细微表情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也不清楚自身为何颇受触动。 只知道林修逸看着他的那一眼,让他想要拉下林修逸的手摇头拒绝。 ——可林鸿瑜没有动。 这一切早该结束,林鸿瑜深切地见证过生民是如何挣扎于苦海日日不得解脱。 那些死于非命的人也不该落此下场。 他看着林修逸,林鸿瑜记得这是自己的同胞兄弟,他的双生子哥哥比别人的哥哥更厉害更优秀。 不单是容貌实力,性情与早年的相伴也都印在脑海里,很难不让人去关注去喜欢。 ——只要看一眼,林鸿瑜就会忍不住放缓唿吸,想要再多看一眼。 凭藉这些临时的意动,倘若林修逸说出别的什么,林鸿瑜可能就会拉住他询问更多。 林修逸收回了手。 在静默里。 已变为深坑的冰湖重新注满了水凝结成冰,焦黑的草木萌发生机,坍塌的废墟添砖加瓦,碾碎的生灵重新站起。 昼夜循环,天空一如多年前的瓦蓝。 世界的时间逆转到邪魔入侵之前。 这年林鸿瑜与林修逸十五岁。 林鸿瑜一觉惊醒,他看着高挑的房梁与窗外的日光,恍惚觉着自己做了一个相当长的噩梦。 他梦见诚洲沦陷,父母离世,所有熟悉的人都死去。 因为梦境过于具体写实,林鸿瑜不由有些晃神,他披上外套推开房门,外间住着的侍从见着他还打了招唿,汇报他每日醒来必问的信息—— 「我打听过了,大公子今日并没有离家的安排,现在应该已经醒了,您要去见大公子吗?」 是了,早些年林鸿瑜与林修逸和解后的确有每日询问他下落的习惯。 侍从也会提前去打探林修逸的行踪——为了不让家人担心,林修逸会将接下来的安排告知身边的人。 「娘和爹呢?」 林鸿瑜问。 「回二公子,夫人应该在用早膳,城主还在城西并未回来,归期暂定在明日巳时。」 林氏躺在棺椁中的脸浮现在脑海,林鸿瑜朝母亲的房间走去。 正如侍从所猜测的那样,林氏坐在桌边,见着林鸿瑜的到来鲜活地招待他一起用膳。 菜餚鲜美可口,母亲的手也带着温热。 「鸿瑜,你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怎么了?」林氏注视着他的脸,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 林鸿瑜看了会儿,只觉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涌上来,他咽了口唾沫,摇头说:「没事,只是做了场噩梦。」 关于林鸿瑜做噩梦的事儿林府阖家上下都知道,即使遍寻名医得到的也只是笼统的答覆。 什么心火旺、中邪之类,试过治疗,却也没什么真正奏效的良方。 林氏疼惜地摸了摸他的鬓角,说了些别的岔开话题。 「前几日溯源来了信,他会在今日回来。」 尤溯源? 林鸿瑜想起林府破败的大门中的一瞥——装着成年男子的六尺六棺木,那是尤溯源的归宿。 但在林鸿瑜十五岁时,尤溯源的确还生龙活虎地活着,遂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这顿早餐林鸿瑜吃得极快,邪魔入侵后没人还能慢悠悠地品尝食物。 第235页 只是他不如往常时细嚼慢咽的做派与往常相悖,就连侍从都察觉了林鸿瑜的异常,临离别时林氏问他是否有别的困扰,林鸿瑜还是摇了头。 正要辞别母亲,忽然有个侍从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了。 在见到二人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调颤颤巍巍,哆嗦得不成样子。 林鸿瑜记得他,是在林修逸院门当差的侍从。 「慢慢说,发生什么了?」 那侍从惊慌失措地说道:「大、大公子…他、他出事了!」 「往常、大公子总是很早就起来了……今日我听院中久、久没动静……」 侍从说得太慢,让人听着越发提心弔胆。 听到这里林氏已经坐不住了,她同林鸿瑜同时起身朝林修逸单独居住的院落走去。 待赶到时二人见房门大开,已经有人在小声啜泣。 林氏急着去看林修逸并未管顾他们。 反倒是林鸿瑜脚步暂缓,他记得噩梦里发生的所有事,包括另一段灵魂所经歷的人生。 也记得在林修逸使用过力量后所呈现的状态—— 「哭什么?」 林鸿瑜问那些人。 屋内传来林氏心痛的唿唤,她在一声声叫着修逸。 林修逸将承诺之事解决了,所有的不幸都不復存在,所有人都不记得那段过往。 他的死意味着那些痛苦的确已经逆转,不只是噩梦,世界已被林修逸重启。 所有人在临终前的所愿已经达成。 ——有什么好哭的? 林鸿瑜攥着白玉玉佩,心中忽然翻涌上一股烦躁来。 一直以来,林修逸的光辉都遮蔽了他,自今日后,林鸿瑜是独生子,是以后的世界最强,是毫无异议的诚洲下一任城主。 对于双生子而言,另一个更为优秀兄弟的消失也许意味着他将得到更多的关注。 所有的资源都将倾注向他。 换别人也许会感到庆幸。 林鸿瑜想,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感到心头似乎烧起了一把无名火,像是睡梦中被打了一巴掌醒来却捉不到罪魁祸首般的憋屈。 林氏的语调带着哭腔,那一声声唿唤不復平日的端庄典雅,破裂的声线让人感到心碎。 林鸿瑜的脚像生了根,就站在林修逸的房门前。 一时不知该往哪儿去。 神经战慄着像要突破某种桎梏。 溺水般的感觉涌了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 「鸿瑜?!」 有人大喊着他的名字,林鸿瑜如梦初醒。 他看着远处站着的人——一袭红衣,消瘦却神采奕奕。 是尤溯源。 「你在这儿站着做什么?我有事儿想告诉你们。」 尤溯源急切地说着,他的语调因惧意而有一丝走音,房内的唿喊已经消失,他对林修逸的状态一无所知。 「关于诚洲的、重要的大事儿,在那之前我还有疑问。」 尤溯源别着头看向垂着头穿梭在院中的侍从问道:「怎么了?他们怎么一个个哭丧着脸。」 林鸿瑜看着活生生的人,并未立即回应。 察觉到空气沉滞的尤溯源转回头,他看道面前的林鸿瑜,精神劲儿逐步消失,他的表情裂了,换上了另一幅神色—— 「你是、林鸿瑜?!」 尤溯源显然不至于癫狂到分不清林鸿瑜是不是林鸿瑜。 林鸿瑜当然知道他在说谁,自己的神情与另个【林鸿瑜】很像吗? 「我当然是林鸿瑜。」 他转过身看向房中。 「——你所担忧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尤溯源看着他,震惊、不解、疑惑种种表情在他面上轮番上映。 「是外、是大公子……?」 尤溯源迟疑地问。 林鸿瑜不再回答,他迈开了脚步,朝着房中走去。 尤溯源跟了上去。 帘子阻隔了一部分视线,林鸿瑜看见里间的床榻旁母亲伏在那里。 「娘——」 林鸿瑜喊着。 林氏闻声抬起头,她看到了帘外的二人,擦拭了脸后应了一声,此后再无他话。 帘帐被掀开,林鸿瑜走了进去,他看见母亲握着床上人的手—— 不是林修逸惯常示人的成年人姿态,那只手臂有着少年人的纤细,露着一节惨白的皮肤,透着毫无生命力的冷色。 「这是……外神?外神他……」尤溯源惊骇地瞪大了双眼,似乎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儿。 他将对改变未来的所有期望都寄托在林修逸的身上,明明是拥有着共同秘密的人,尤溯源却格外惧怕林修逸。 多年来除了林修逸主动问起他其余时间尤溯源连打扰都不敢,只是默默地收集着林修逸的各种信息。 期许外神会带来的变革。 「修逸他……」 林氏话头刚起,却是再也说不出别的任何话来。 ——林修逸的身体不再传来反馈,输入的能量石沉大海。 就连原先因他自身力量而呈现改变的衔尾蛇环也收回了能量波动变得暗淡无光。 这样的人,也只有死人。 林氏不由再落下泪来,手中僵冷的身体无论如何也无法暖热,那股寒意藉由接触的皮肤直达心底。 因为衔尾蛇环的影响,她多年未曾见过林修逸原本的样貌。 第236页 偶尔会藉由林鸿瑜去猜想长子的本体应当是如何形貌,现在她看着床上的这个十五岁少年。 ——与林鸿瑜别无二致。 忽地,她想起了什么,暂时不再沉溺于情绪,林氏抬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向林鸿瑜,她问:「鸿瑜,你知道什么吗?」 母亲的双眼盈满了悲伤,光是看着那双明眸就能品味到何为切肤之痛。 林鸿瑜回答道:「我知道。」 …… 第116章 空想 现在是115年。 在世界重置的魔界降临前。 —————————————— 诚洲城主府的长子林修逸离世的消息不胫而走。 林府上下是一片素色。 挑好的棺木送上了门。 寻常男子的陪葬棺材应是六尺六,只是这年的林修逸仍处于少年时期,他的特殊力量又随着生命一同流逝,体型也回归了正常少年应有的样子。 虽算得上高挑,却称不上高大,便买来了五尺六的棺木。 少年合着双目宛如沉睡,陪葬品一件件摆放在他身旁,因着遗容不俗,那些珠宝配饰也未曾将其衬托得黯淡分毫。 林鸿瑜看着棺椁中的人,有些细密的刺痛在他的神经中震盪。 他生出些许感慨——是他让林修逸将世界重置,躺在其中的应当是自己。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话在林鸿瑜想来极具嘲讽。 这些能活生生站着哭泣的人,都只是享受着林修逸牺牲红利的中庸之辈。 甚至对自己恩人的付出一无所知。 包括他自己也相差无几。 林鸿瑜取下随身携带的白玉对佩,在跃动的火光里与另一半拼在一起。 随后放入棺椁中林修逸的手里。 这对佩与其余那些锦绣珍宝相比极不起眼。 却是林修逸第一次外出回来带给他的礼物。 如今物归原主。 讣告发往各洲,赶来奔丧的人不乏三教九流。 其中自然也包括益沛与益景同父子,还有乔茂汤越池等人。 刚一踏入白绫悬挂的林府,乔茂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就瞪大了几分,他穿过满堂素白的人群,通过仅剩的独眼去寻找熟悉的身影。 ——乔茂仍抱有一线希望,觉得讣告的内容可能是林修逸的什么计划。 强大如林修逸,绝不会突然逝世。 乔茂坚信着。 他看见了沉郁的林鸿瑜,还有神情有异的尤溯源。 ——尤溯源像是大脑僵直了,他坐在椅子上双目通红,不时自言自语地说着些什么落下眼泪,哭着哭着还会难以自抑地笑出声。 这副样子乔茂在世界重启前见得多了,只是现在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由多看了一眼。 其余人倒是觉得稀奇又害怕,路过时总是绕着他走。 乔茂并没有过多停留,他的脚步匆匆,不顾汤越池在后轻声的唿唤还是硬着头往里跑去。 直到看见大开的房门里摆着的棺材才慢下了脚步。 漆黑的棺木,看起来造价不菲。 屋内的人并不多,棺前烧着纸钱,灰烬轻飘飘地在空气中浮动,香烛的线直直地往上升,仿佛有神灵在照看这一切。 讣告说的是林修逸的死,那躺在里面的会是谁? 乔茂屏息靠近。 伸头一看,却见到一个少年。 ——里面的人和林修逸有几分像,可并不是他。 「神仙哥哥呢?」乔茂问。 「大公子就在这。」侍从白色的孝布遮住了神情,低着头为乔茂解释。 「——这是大公子原本的样子。」 那枚已经认了主的衔尾蛇环仍套在林修逸的手腕上。 他听汤越池提到过林修逸曾使用这枚蛇环尝试救治过他,也因为力量消耗重回少年体型。 此刻的衔尾蛇环与原先暗流熠熠的样子不同,通体呈现出死气沉沉的灰濛。 ——他无所不能的神仙哥哥,只是一个还未完全张开的少年? 乔茂原本对林修逸忽然逝世的事持质疑态度,这会儿更是不相信了。 他一把拉住侍从的袖子,急切地问道:「别逗我了,我要找的是我师叔,干元宗第五代弟子林修逸,好哥哥,您能不能告诉我他在哪?」 那侍从被勐地捉住显得有些惊异。 他看见乔茂的神色,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该说什么——他已经说了这里的人就是林修逸,这修士不信,他一个侍从能怎么证明? 汤越池站在乔茂身边,也并未阻拦乔茂的动作,只是垂眸看着棺木中的人。 ——虽说看起来年少,却仍能分辨出这是林修逸不假。 在路上时候乔茂就出神地说了许多,汤越池亦回应过。 乔茂不愿相信林修逸的死,那汤越池就任由他仔细问问清楚。 益沛还在前厅与林寻松交谈,林氏与族里的一些女眷不在此处。 唯一能劝乔茂的汤越池并不愿去阻拦。 眼看侍从面露难色,林鸿瑜走了过来。 「他就在这儿。」 林鸿瑜拉下乔茂的手臂,制止了他继续为难侍从。 「不可能。」乔茂下意识反驳,尽管在林鸿瑜说出这话时他的心陡然一冷,仍是失魂落魄地继续问道—— 「信上没有说清,鸿瑜,你告诉我……他怎么、他怎么成这样了?」 第237页 ——为了逆转劫难。 林鸿瑜看着面前之人,那眼下的青黑皮肤与消瘦的面颊昭示着乔茂的寝食难安,他眼里的红血丝泛着晶莹的光。 乔茂的痛苦与挣扎是如此显而易见,仿佛下一刻就会碎掉。 林鸿瑜想起时光逆转前最后一次见到乔茂,他在汤越池死后亦是气息奄奄,不久便撒手人寰。 情之一字于不少人看来都是锦上添花,唯一能伤透的,就是这种满心赤诚的人。 何曾几时他自己也是这样,可杯教的力量与林鸿瑜融合后再被彻底抽离,连同他原本的欲求一起,现在他感受不到了。 「——为了换取生机。」 林鸿瑜垂眸解释。 「换取生机?」乔茂重复道。 「换谁的生机?谁值得他用命换?」 林鸿瑜没有回答,他的神情看不出任何波动。 乔茂的脸色青红交接,在他成长的路途上除了幼时的父母,就是林修逸引领着他,后来还多了汤越池的陪伴他才不再孤单。 在他心里林修逸是如师如兄的存在。 「他有那么多神异之处,鸿瑜,有没有可能、也许神仙哥哥还能活过来也说不定?」 乔茂强逼着自己不去低头看棺椁里的人,只是盯着林鸿瑜目不转睛。 「他不会再活过来了。」 像易洪宇所在的前世那样,施展逆转时空力量的代价就是彻底死亡,哪怕回到最健康的状态,无法承载的身躯也只会慢慢变得冰冷长出尸斑。 一人换整个世界的安全,再划算不过的买卖,换做是他也会这么做。 已是最好的结果。 林鸿瑜这话说得极为冷静。 而乔茂则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 他看着性情大变的林鸿瑜,勐地拽着他的衣裳,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 「林鸿瑜,你怎么了?那是你哥啊!」 林鸿瑜回看着他,那些细微的烦躁仍在血管中刺着,他以极轻缓、却不容反抗的力量拨开乔茂的手。 「我知道那是谁。」 那是他的双胞胎兄弟,早在出生之前就相熟,用得着外人提醒吗? 林鸿瑜转头看向汤越池。 「汤道长,客房已经备好,舟车劳顿,你要不要随乔道长一同去休息。」 送客的意图被二人接收到,乔茂瞪着眼睛说不出什么话。 汤越池看着林鸿瑜,点了头后顺势拉上乔茂离去。 房中再度回归安静,侍从们眼观鼻鼻观心,只余火焰燃烧的细小动静。 林鸿瑜站在棺木旁无声无息好一会儿。 久到有些痴癫的尤溯源也察觉到了些许异样抬头。 ——他看见那枚被林鸿瑜放进棺中的玉佩重新出现在林鸿瑜的手上。 他攥着它,指间泛着白。 …… …… 「林鸿瑜不对劲。」 乔茂被汤越池带进了房中,他一路不言不语,在房门关闭的一刻脱口而出。 林鸿瑜太冷静了。 除了外貌外,不管是言谈性情还是处事风格都与早些年见着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所以乔茂断定,其中必有隐情。 汤越池颔首。 「我不能接受神仙哥哥就这样死去。」 汤越池等着他说下去。 「——我要调查清楚。」 乔茂咬着牙说道。 他仅剩的眼泛着红,其中却有着不容小觑的坚定。 ——不查清楚他绝不会罢休。 汤越池想——林修逸死了,简波仍不知处于何处,他的行动想必会更肆无忌惮。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况下,二人在他人庇护下专心修行,不冒尖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汤越池张口,却说出了另一番话—— 「也许可以问问尤道长。」 汤越池肯定了乔茂的说辞并建议道。 …… 尤溯源也一知半解。 那些因着邪魔气的些微泄露而造成的各地混乱现象忽然停止了。 各地传来的都是捷讯,就好像一夜之间到了另一个平行世界。 他这趟赶来本想要诉说的担忧在林鸿瑜的眼神中硬生生止住了。 林鸿瑜说:「结束了。」 尤溯源看懂了林鸿瑜的那双眼睛—— 那是经歷过邪魔降世的眼睛,冰冷又厌倦。 所以尤溯源才会有一瞬分不清这人到底是不是前世的林鸿瑜。 倘若林鸿瑜已经经歷过那些惨痛,有这种眼神也不算奇怪,尤溯源看向林修逸尸体的方向想。 外神的死换取了世界重置,诚洲没有遭到破坏,所有人都保住了。 就连林鸿瑜都没有受到太大伤害。 一切都太简单了。 就好像服刑多年等待最后的死亡判决到来,现在他提心弔胆地走到刑场台上,却被告知大赦天下,不再会有人受伤。 多年的噩梦落空。 那些邪魔变成了他的空想。 尤溯源回到自己在林府的居所,翻开堆叠的杂物,对着早些年布置好的古阵法想要再次尝试召唤。 却发现那股玄奥的力量消失了。 即使放出再多的血,那阵法仍是无动于衷。 外神召唤阵的阵法不再给予他回应。 联繫被切断了。 真的结束了。 流失的血液让他失温,恍惚中,他听见寒风在叩响门窗。 第238页 「尤道长、尤道长——」 不是风,是人。 第117章 铜板 因着棺木加持了封存尸体的阵法,林修逸的遗体就在灵棚里停灵了一月有余。 这期间乔茂仍是不时过来看看以期出现转机。 可惜并没有什么转机。 除了痛惜外已别无他法。 林修逸在两个世界的葬礼都办得风光。 即使林鸿瑜知道林修逸不会在意这个,还是配和地走完了整套流程。 因为没有子嗣,宗中也无适龄后辈,摔阴阳盆的活就由林鸿瑜接手。 那瓦罐沉甸甸地在棺椁前碎裂,碎片迸溅上来划破了林鸿瑜的脸。 红色的细线在他脸上汇集,代替泪水滑落。 悲伤自然是有,任何血缘至亲的离去都不会让人好受。 林家的一切事宜都往后推延。 各地都是欣欣向荣之态,林府却是阴云衰败。 大殓没多久,林母还是如时光重置前那样倒下了。 自离开了生长之所,她的寿数就进入了倒计时。 再加上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好好的孩子突然离世,比之曾经那次更是衰弱非常。 林鸿瑜提到将她送回瑶洲秘境夹层,重回她生长修行的地方温养,但她摇头拒绝了。 她说没用的,在多年前她就探寻过世上是否有让她能够延续生命之所,但这种奇境在这个世界根本就无法诞育出更多。 甚至瑶洲秘境夹层里剩下的力量,也只够他们兄弟觉醒天赋罢了。 林鸿瑜听着,他想补充说那里剩下的力量的确不多,甚至比之她的猜想还远远不及,别说兄弟二人,就连一个人做到完全觉醒都难如登天。 但他不准备将事实讲出来让林氏担忧,只是安静地听着。 ——打从她跟着林寻松到人世开始,就想过会有这一日。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即使失去了林修逸,以后再失去她,也会有新的人来代替他们爱他。 林氏让他不要为琐事烦闷,稳住自己的本心顺其自然就好。 林鸿瑜点头,他为母亲端来了滋养身体的汤药,即使毫无用处。 「——娘,您错了,不论日后再认识谁,都无法代替你。」 仔细叮嘱了侍从可能出现的症状以及应对之策后林鸿瑜就离开了家。 他计划前往瑶洲。 关于林氏,除了眼睁睁看着母亲步入深渊外,暂时还没有想到别的法子。 *** 前往诚洲的楼船上已经带上了潮湿的暖风。 「他们怎么都跟来了?」 乔茂站在甲板问汤越池。 「不清楚,却刚好,也省得我们再想法子留下来。」 汤越池对着看来的林鸿瑜与尤溯源颔首以作招唿。 「倘若尤道长所说是真的,只有鸿瑜保留了世界重启前的记忆,也许他这趟来……是有什么想要提前完成的事儿吧。」 尤溯源隐去了一部分,将他所知之事告知了二人,纵然离谱到骇人听闻,可一切却又与现实情况联繫了起来。 倘若事实真如尤溯源所说,在那个残酷的时期,必定留下了不少遗憾。 乔茂分析得头头是道。 …… 干元宗掌事堂的资料除了悬赏公告外一般不会轻易示众。 而现在,干元宗所登记的弟子名单被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翻阅,这事儿任谁看了都觉得蹊跷得不行。 可这事儿却是闫掌门闫睿批准的,弟子们就倍觉奇妙。 闫睿足不出户多年,林鸿瑜是怎么能够劝说动他的? 不论弟子们是如何好奇猜测林鸿瑜还是自顾自地干着自己的事儿。 ——凭藉记忆里简波写下的血书名单,林鸿瑜对照着弟子的名字记录他们的所在。 他要提前一步找到邪修的老巢以绝后患。 在他翻阅期间,乔茂状似不经意地路过了数次,还不时发出各种动静。 他憋不住事儿,有话要问的状态就那么明晃晃地呈现。 甚至连汤越池也在他身旁陪着翻看了不少卷宗。 林鸿瑜记录完毕,刚一放下手中的捲轴,二人立马抬起头来。 面对二人探究的目光,林鸿瑜也没多解释,只是问他们是否想要一起。 乔茂当即就应了。 即使目的位置、林鸿瑜整个人也大变了样——单是气质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也不如从前那般清澈纯粹,乔茂却仍有着动物般的直觉。 ——林鸿瑜不会伤害他。 他的直觉这次是对的。 林鸿瑜这趟来就是为了替他与汤越池、乃至干元宗解决祸根。 得益于林鸿瑜优秀的的记忆力,他从重启前看过的那张名单对照着,顺藤摸到了简波的藏匿之所,并且还未打草惊蛇。 在外看只像是野兽留下的洞,进入后更是别有洞天。 不像入口处的逼仄,走在平坦整洁的通道上,整个空间都被照明符咒照得通明。 直到此时乔茂也只是猜到了这地方不寻常,也没想到这里会是哪里,他甚至还在心中感慨瑶洲居然有修士住着这样的洞府。 更是不知道这与林鸿瑜此行有什么关联。 正偏着头看建筑,他忽地撞上了身前的汤越池。 乔茂刚想说些什么,视野的余光却勐地看到了一个无数次出现在噩梦中的人。 ——越过汤越池,那个人乔茂再熟悉不过。 第239页 简波。 他满面脓疮,常年穿着的那席黑袍被肥胖撑得拥挤。 乔茂下意识地抓住汤越池的胳膊,一副随时准备拔腿跑的姿态。 汤越池亦是心弦紧绷,他从储物空间里抽出了剑,偏头看向林鸿瑜。 ——林鸿瑜显然是故意找来的,他一副对此早有预料的平淡姿态,就连简波看着都比他要意外得多。 这时的简波还没有像时光重置前那般的烂肉一摊,他的躯体虽说处于异化中期的畸形状态却并不影响行动。 他的目光在三人身上短暂地掠过,随后缓慢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汤越池。 「出乎意料,没想到你这么想师傅?」 汤越池紧握的长剑灌注了灵力。 乔茂伸头看着眼前的人说道:「居然好意思自称师傅,世上怎会有这么厚颜无耻之辈?」 「我教导他多年,怎么不算他的师傅呢?」 简波的视线先是转到乔茂脸上来,随后缓慢扭过了头,像是皮肉与大脑已经分离,整个人显得怪异无比。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照明阵法无法照亮的拐角处冒出了不少人影。 像被惊醒的蝙蝠一般紧紧地盯着异类。 乔茂一时冒出了一身冷汗。 「哪里算是我的师傅,从一开始你不就是冲着我的灵根来的,你把我当成什么?活体饲料?灵材?」 汤越池手中结着法印,这么久以来的潜心修行就是为了与简波对峙那天不落下风。 虽说事发突然,但对于今日他是期盼已久。 对于汤越池的反应简波挑高了眉梢,额头的脓疮被他的动作挤破,褐色的液体淌过他的眉毛渗入眼里,随着眼睫一眨,整个眼眶中顿时浑浊了起来。 简波毫不在意地随手一抹,从昏黄的视野中凝视着汤越池。 「我的好徒儿,你原来竟是这样想我的?你想要的那种纯粹——是小孩才会执着的东西。」 他似笑非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真是巧了,前不久苏桓也来过,你们师兄弟接连造访,是来请我——出山吗?」 随着他的一甩手,威压便肆无忌惮地汹涌而来。 汤越池几乎是瞬间脸色一白,迎着简波的视线,捏决的手抖个不住。 乔茂更是当即脚下一软扑倒在地。 隐在暗处的邪修传来低声嗤笑,有的人则是注意到了他们身前站着的那个毫无灵力波动的普通人。 林鸿瑜等了几秒,觉得谈话已告一段落,便问道—— 「说完了吗?」 笑声倏然而止。 「这是……鸿瑜吧?我虽足不出户,可最近听到了些许传闻——听说你哥突然暴毙了?」 简波看向他,他的嗓音嘶哑,在念到【鸿】字时甚至能让人听出浓痰在他喉腔里咕嘟着冒了个泡。 林鸿瑜没有什么神情波动,甚至在一瞬想起他第一次上干元宗时,当年苏桓也是这么一副招人嫌的样子。 只能说不愧是师徒。 苏桓的挑衅换来了毒打。 至于简波。 「我这次来是奉闫掌门之命,替他清理门户。」 话音刚落,在场邪修皆手持武器戒备起来,只听得简波干哑的嗓音笑出第一声。 下一瞬,威压骤然消失。 简波看着胸口没入的长剑,瞳孔大震,数不尽的邪修自阴暗处沖了上来。 他还未来得急做出别的反应,只听得身前少年清朗的嗓音—— 「别放走漏网之鱼。」 汤越池与乔茂看着乌泱泱涌来的邪修,提着口气一时没反应过来林鸿瑜是对谁说的。 林鸿瑜总不会临时倒戈吧? 留给二人迟疑的时间不多,等汤越池重新握着长剑准备迎战冲来的邪修时,却见眼前的人大片地倒下。 站着的邪修顷刻之间只余下不到十人。 汤越池与乔茂愣神,剩下的邪修忽见场中己方人数骤减,比他们还要惊慌失措。 这才知道林鸿瑜是真的让他们别放走【漏网之鱼】。 仅凭三人之力清剿邪修老巢。 把这个邪气四溢之地,变得尸殍遍地。 这行动可称得上神威天降。 年少时期的幻想如今成真,乔茂顿时也不拿什么符咒从旁辅助了,抽出长鞭意气风发地加入战局。 把剩下的邪修们抽得如陀螺般旋转。 乔茂玩得兴起,汤越池从缓慢渗血的邪修尸体上抬头看向战局中央—— 林鸿瑜手持长剑穿过简波的丹田将他钉在地上,他垂眸问。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黑袍里的人灵力与生命力飞速地流失着,简波数次想要使出修习来的特殊力量却无法动弹分毫,仿佛浑身灵脉皆被斩断。 意识到已是再无力转圜,简波偏头看向还在原地的汤越池。 「越池!」 林鸿瑜转头看向汤越池,与时光重启前不同,汤越池身着一袭素色长袍,衬得紧抿着嘴唇的他更为坚毅,他眼神清亮,盯着临死之前仍在唿唤他的简波。 而简波亦是看懂了他的眼神,想来现今就是求救也不会获得帮助,所以他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压下。 「你和小时候一样……」 话音未落,林鸿瑜手中长剑一挥,当即尸横两截。 汤越池心脏砰砰直跳,他看着眼前的一幕,昔日压制他、追杀他的师傅死了。 第240页 心腹大患已除。 头顶悬挂的剑被摘了下来。 乔茂也将剩下的邪修全部抽倒在地。 他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的水声是洞府里唯一的动静。 世界前所未有的安静。 林鸿瑜将剑上的血渍甩落,泛着银光的剑刃如洗。 简波,真的死了。 …… 干元宗关于简波的悬赏令随着他的尸首到来而被撤了下来。 闫睿仍未出面,他似乎铁了心宅在山里修行。 甚至还发了玉简委託长老们为益沛准备掌门更迭大典。 这一连串的事儿发生得极为突然,其中最高兴的几个原本应该有乔茂无疑。 只是因着林修逸不在,燕弘新来寻他时候他还在捧着林修逸曾送他的小物件唉声嘆气。 乔茂的调查没什么进展, 汤越池陪他去见林鸿瑜,无论是直接问还是旁敲侧击,得到的都是与尤溯源所说相似的结论。 等收拾好心情,再去寻找林鸿瑜时,守阵的弟子告知他们——林鸿瑜已经离开了。 这里没什么值得驻足的,他离开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因着不愿接受现实,心里总觉着空落落地缺了一块。 …… 在远渡诚洲的楼船上,林鸿瑜看向广阔无垠的海岸,想到了他第一次乘船时的景致。 ——当时已到了夜间,他在涛声与黑暗里无比思念林修逸,并痴傻地掷了一枚铜板。 纵使他再期盼那铜币给出的答案是正面的,可它仍是自指间滑落。 心中所问之事的答案再难寻觅。 他当时急切地找遍了甲板的每一个角落,却没见到第二枚,他的问询与期待就这么不了了之。 现在尘埃落定,林鸿瑜已经得知了答案。 林修逸註定会离他而去。 想来那枚铜板的跌落是对他的怜惜。 与曾经不同的是,此时的林鸿瑜须弥戒中还有那么一枚铜板。 林鸿瑜取出,并将它捏在手里。 金属特有的冷硬被铜板圆润的边缘所柔化,林鸿瑜久久地注视着它。 过往在脑海中翻涌。 林修逸的音容相貌在回忆中极快地褪色。 不想忘记。 夕阳已落下,船上的风带着冷意,林鸿瑜打了个哆嗦。 这不算什么,有的人触碰着比风还要更冷…… 在想到时,他皮肤的温度与触感仿佛还萦绕在指间,林鸿瑜忽感心中一阵刺痛。 涛声仍在喧嚣,那些痛感肆无忌惮地飞速生长。 纵使过往的情感已经淡去,只要他还有记忆,当那些过往的画面重新席捲而上时。 林修逸都会是他最难割捨的。 而现在他埋入地底,徒留林鸿瑜一人。 白玉凤佩莹润的光在渐暗的夕阳里晕开。 指间的铜币冷寂地闪着光。 林鸿瑜看了许久,久到海面的波涛都被黑夜染成了浓墨,整个铜板都遍布着他的温度—— 「倘若我所求能够顺利,就给我个正面吧……」 他说出了与第一次登船的那夜同样的话。 铜币翻转着跃向空中,滞空一瞬后落了下来。 第118章 答案 最后一缕日光没入海面,气温急剧降下来。 像已经盖棺定论的现实一样。 在现在的林鸿瑜看来,铜币的翻转、降落,慢得结局已可以轻易预见。 单薄的铜板在空中打了个转跌下来。 他再不会像年幼时那般失手。 在下一个翻转后,铜板即将落进掌心。 ——是背面。 错不了。 现今刀剑入库马放南山,因邪魔气引起的四海五洲劫难全部消弭不见。 即使铜板抛出的不是合心意的答案,林鸿瑜也不会皱一下眉。 此刻的他有着末世所欠缺的财力与空闲时间,倘若他愿意,大可以将满城的铜板都收集起来全部翻个正面。 那些迷惘与彷徨都成了另个人的。 林鸿瑜的五指摊开,等待着即将印证的现实。 ——在铜板的最后一次翻转,只听得海面凭空起了一道风声细响,像是一声短暂的喟嘆。 水波迟滞,夜空黯淡,世事的运转被拖长。 铜板的倾斜停止了。 掌心传来接触硬物的冷意。 落在手面的。 是正面。 在片刻的怔愣后手指倏然握紧。 ……正面。 手指关节被铜币纤薄又坚硬的金属边缘硌得生疼。 直到那枚直面的圆变了型。 林鸿瑜松开手。 他后知后觉感到浑身滚烫,像是发热烧昏了头。 海面静谧的波动并未掀起特殊波澜。 掌中阴差阳错的答案,还有时间暂缓的感受,统统只是头脑不清的误判。 记忆里林修逸使用力量时的身姿接连浮现,紧跟着的就是他的音容笑貌,手掌的温度,以及他衣服的质感。 同样款式的衣裳还在须弥戒中。 林鸿瑜记起,自己曾无数次埋在上面。身上、脸上,哪里都留下过压痕的纹理。 这些记忆像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倘若只是被遗忘在记忆深处、被束之高阁——不去触碰不去想倒也罢了,一旦记起一点便难以抑制地洪流汹涌。 夜色逐渐浓稠。 身后亮起了灯火,为船上各处镀上了一层冷然的光,桅杆的影子倾倒下来,穿过林鸿瑜站在甲板上单薄的剪影。 第241页 宛如被钉在虚无的海中。 上不着天下不触地。 林鸿瑜的手缓慢地攀附上擂鼓般声势浩大的心脏位置。 ——很疼。 要震碎胸骨与其余五脏。 隔着皮肉,林鸿瑜感知到内脏完好无损,原先就是这样的。 唯一极速运转的是大脑的思绪。 在投掷铜板前,林鸿瑜心中的问题只是随意地延续了过往—— 人已在地下,这些日子过去林鸿瑜所问询的对象早就该腐化成一具枯骨,即使布置有防地下掠食者入侵的阵法加持,也只是保持棺内环境不被外界破坏罢了。 永远相伴,如何达成? 只是巧合。 吗? 须弥戒里那对陶瓷娃娃无忧无虑地抿嘴唇笑着,他幼时就满怀期盼的纸鹤永远飞不到林修逸身边,分离期间无比盼望的简短的信—— 再也没了下一封。 那些笔墨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氤氲开,林鸿瑜捏得极紧,怕再来一阵风将它们猝不及防地颳走。 他辨识着林修逸的字迹,即使当时没有收到林鸿瑜的回信——那些信仍是古板却又正经地一封封寄到他的手中。 林修逸从不说让他别生气之类的话,总是寥寥几笔,勾勒出他的见闻。 ——让曾经的林鸿瑜对着太阳看得浮想联翩地入迷。 哪怕在外人看来只是毫无意义的废话。 这是他无比珍惜的玩意儿,是构成林鸿瑜童年时大半的世界。 它们被林鸿瑜逐一拿出盘玩,再重新放回单独罗列的置物架上。 这些都是林鸿瑜的宝物。 记忆里那个笨拙的孩子总是想要变强,以林修逸为目标不断努力着。 但他要的从不是超越或者代替林修逸,他只是想要自己成长到能够与林修逸并肩的地步,在思念袭来随时都能偏头看见林修逸,在不愿分离时伸手就能拉住他。 那些记忆滋生了新的感情,林鸿瑜宛若宕机般站在甲板上,无论是星月的冷辉还是脚底泛起的僵疼都无法催使他移动半分。 世界重置,于林鸿瑜来说无非是从一个有盼头的地狱跌入另外一个无尽的深渊。 即使有再多的人,占用再多的时间,那些失去的痛苦都不会为此被掩盖。 瑶洲东南岸那批痴傻疯癫的邪修所追逐的强大力量,本质就是由生物庞大的欲求信仰凝结而成。林 鸿瑜早在别人懵懂无知时就已经坚定的信念,与这种本源力量互相吸引。 直到二者在仪式中彻底相融。 再到连他自身的,一同被剥离。 在失去追求信仰的状态下所做出的决定,怎能轻信呢? 林修逸,怎能趁人残缺不全时就急急地做下决断呢。 狼心再狠也只三寸铁,与你比,着实不够看啊。 林鸿瑜的视线隐没在夜幕里。 今晚天上悬挂的明月与以往并无不同,由海面的东头迁徙到另一头,每日都是如此,林鸿瑜却清晰地感知到一切都不再一样了。 新月不曾復使,万象从未更新。 林鸿瑜想,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怨林修逸,纵使他抛下自己的速度快得像课后已经赶完的习题作业、像炼丹炉剩下的药渣——他也做不到怨他。 不闻不问懵懂罹难的都是无能,一切的痛苦都是罪有应得。 他没有更强的力量,也无法改变现状,摇尾乞怜也无法带来任何改变,倘若林修逸能死而復生,别说服软,就是将他折碎了碾在地里,他也绝无怨言。 即使重置无数次,信仰与追求消弭得再干净,只要还留有记忆,林鸿瑜还是会记起那些刻骨的感情。 记忆里所有人都是一闪而过,只有林修逸的一举一动是那么清晰明了。 自小时候开始,林鸿瑜的视线都在追逐注视的人,该怎么淡忘? ——那些存在林鸿瑜灵魂深处并未完全融合的力量,因为见到林修逸而短暂消失的理由,也许是在韬光养晦,也许是因为林鸿瑜当时的情感过于浓郁而彻底将其压制,甚至可能是因为感知到了林修逸的强大并非当时的它可以匹敌而自动隐去。 无论是什么,那段与林修逸相伴在魔界大门外的时间,都足以让林鸿瑜每每想到都心中一动,恨不能让生命的进程永远循环在那段只有二人的时间里。 可惜世事的发展从不会因人想或不想而有什么改变,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林修逸对抗那些邪魔慢慢不再轻而易举,他甚至需要长时间驻守在魔窟出口,变得分身乏术。 这给了那些东西可乘之机。 林修逸当时一定是感知到了什么,才会不顾山上那些邪魔可能造成的破坏,奔赴到林鸿瑜身边来。 他离开,就意味着事态绝不容乐观,林修逸已经做好了决定。 不光是林鸿瑜的要求,想必林修逸自己也想好了。 ——那铜板呢? 在意外的答案落入掌心的一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即使理智上明白林修逸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林鸿瑜还是止不住地去滋生一抹期望。 他张口,甚至想在空无一人的甲板上问问—— 「林修逸,刚才的风、铜板落下的正面,是你做的吗?」 林鸿瑜没有问出口,他知道不会有人回应。 只是倘若问话一旦说出口,接下来他所感知到的一草一木,一风一云都将成为林修逸可能存在的疑点,他将逐渐失去理智,无可避免地沉溺在【林修逸还在】的幻想里,难以自拔地追逐着他可能留下的痕迹。 第242页 太容易沉溺不是常见之事,只是倘若对方是林修逸一切就变得合情合理。 在重新意识到林修逸之于他的含义的同时,林鸿瑜也清晰地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他。 失焦的星月在夜幕里变成旋转的光点,浑身的血液都在体内滋滋啦啦地冒泡,灵魂的解构与重建在同步进行,缝制起一场已被遗忘的灵魂欲求。 在林鸿瑜的灵魂深处,他感知到了易洪宇的存在。 ——在那些灵魂的信仰被剥离后就不见的人,再次显露了踪迹。 林鸿瑜一直以为失去的仅仅只是那些力量与一些早年的追求,如今看来原来灵魂早就在他不知青的状态下破了个洞,那些遗失的感情将他的灵魂重新填补变得凝实。 感知逐渐恢復,林鸿瑜稍觉意外。 ——在那些独自一人的日夜,他以为易洪宇在世界重置之时就已经离开这个世界。 没想到他一直被关在林鸿瑜的体内,无法占据林鸿瑜的身体也无法沟通外界,只能眼睁睁地、或是刻意不去关注事态的发展。 林鸿瑜觉得此刻的自己不想要去倾听除了林修逸以外的声音,易洪宇在他体内那么久,也不差这一会儿。 他没有去告知易洪宇自己已经发现了他。 只是林鸿瑜不能掉眼泪。 ——易洪宇当时没哭,他更不能哭。 想到两场葬礼,当时的感受已经无法感同身受,但在回忆的画面中林鸿瑜还是能感到细密的刺痛,像是无数尖锐的针同时在皮肉里戳刺。 也许现在真的是最好的结局,相比起易洪宇、或是作为易洪宇前世的林鸿瑜的过往,这都是最好的结果。 甚至为了更好,连原先的感情都被完全剔除。 只是为什么不连记忆也一起收走? 所有人明明都知道,只要有记忆,林鸿瑜就註定无法不去注视林修逸。 但凡注视,再度痛彻心扉就只是时间问题。 到了这时,他林鸿瑜又该如何自处? 这般思绪糅杂在林鸿瑜的脑中,直到最后的月隐没于海中,他眨了眨干涩的眼,顺着天色的渐变转向海面的另一头。 离人的背影再难追溯,天边的一抹鸿光永远盪气迴肠。 林鸿瑜想,快到家了。 第119章 疯了 林氏的病情如前世一样,什么丹药都无法缓解。 即使是年岁再大、根系再旺盛的植物,离了根,靠自身的养分的消耗,生存也会变得极度艰难,尤其是遭遇风霜或是别的外在因素影响。 但也好在四海昇平,不像前世一般需要她大量消耗力量,与林寻松携手晚年应当是不成问题。 林鸿瑜回来时林氏的病情已经有了好转,不管是对于家园的责任感,还是期望以忙碌占据思绪不再陷入丧子之痛,她重新投入了诚洲的建设中。 偶尔回家还是会先来看着自己仅剩的独子。 虽说每次见到林鸿瑜越发与林修逸相似的面容还是难免心脏抽痛,可她会尽量不在林鸿瑜面前表露。 她是擅长以己度人的人,也知道兄弟二人的关系密切,林修逸的死只会让他更觉痛苦。 即使当时像是没回神一般,可等林鸿瑜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时,必然又是一重劫难。 她希望林鸿瑜能在时间的长河中将许多事放下,希望他回过神的时刻再晚到来一点。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 白日里见着林鸿瑜仍是一如既往,二人聊些家常琐事,从各地送来的信件到诚洲的建设,再到衣裳配饰,一切都仿佛没有变化。 通常林氏到了夜间也就不会来打扰孩子,只是这天她心里忽然感觉到一阵不安,就唤醒了身边酣睡的林寻松。 按照诚洲各地的发展,短时间不会出什么意外,二人正琢磨着不安究竟源于何处,忽然对视一眼,想到了近日安稳缩在家里的林鸿瑜。 准确来说是缩在房中,就连到院子里的次数都少得屈指可数。 ——自小就风风火火的人,怎么这么久都安安静静地什么都不做、也没什么安排计划呢? 想到林鸿瑜林氏的心忽然一阵狂跳,她明确了自己的心悸究竟源于何处,见她这般,林寻松索性提议当即就去看看林鸿瑜是否安寝。 夫妻二人披了衣服携手出门,外间睡着的侍从被他们惊醒,迷迷煳煳地爬起来跟着主人往林鸿瑜的院落走。 以前为了照顾兄弟二人方便,林鸿瑜的院落离他们的住处并不远。 沿着外墙走近了,看见原先睡在外间的侍从都被遣离,房子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灯。 林鸿瑜并没有点灯睡觉的习惯。 这会儿正是半夜三更,林鸿瑜这个点还不睡觉,点着一盏灯做什么? 林寻松回头看见了林氏眼中的疑虑,便压低了脚步接近抬手就把门推开——即使林氏伸手要阻拦也没能拦下来。 只见里间床上的人似乎动了动,隔着缂丝帐,林鸿瑜冷声说——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这本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只是这会儿林鸿瑜的语气极为冷厉,后面跟随的侍从想来也听见了,夫妻二人被儿子半夜撵出门的话实在不算光彩,林寻松便想着等慰问两句后再离开。 他的脚步继续往前,却见林鸿瑜忽地自床上坐起反手将身后的帘子遮得密不透风。 他看向二人的眼神过于冰冷,即使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意识到林鸿瑜此时在隐瞒着什么。 第243页 「你在做什么?」林寻松问。 「能做什么?当然是睡觉。」 林鸿瑜这会儿也认出了父母,他的语气稍缓,只是眼神中还是透露着抗拒。 林寻松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林鸿瑜的眼神直直地望着他,并无闪避。 「把帘子掀开。」林寻松说。 林鸿瑜默不作声,挡在床帘前并不准备移动半分。 林氏看了他一眼,转头劝林寻松道:「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我们就别耽误鸿瑜睡觉了。」 但这会儿的林寻松并不是世界重置前颓态毕露的老人,他是不容置疑的城主,也是说一不二的父亲。 他几步走上前来作势要将床帘掀开。 林鸿瑜一把握上他的手臂。 手臂被握得生疼,林寻松这才意识到儿子的力道已经大得出奇,早就在不知不觉间,林鸿瑜也成了他所无法抗衡的。 这反倒激发了他的怒气。 「怎么,翅膀硬了要对我动手了?」 侍从们这会儿也赶了上来,他们站在外间听着房里的动静,叫来了更多的人,随时准备一拥而上过去陪城主夫人劝架。 ——他们心中叫苦不迭,好好的夜晚睡眠没了,父子二人一副要打起来的样子。 虽说寻常父子拌嘴斗殴的并不算罕见,可在城主府算是头一遭。 林鸿瑜一向知礼守礼还好说话,对他们这些侍从也是极好,城主是日理万机,诚洲一刻也离不了,他们不想任何一方受伤。 况且,这父子二人的实力都深不可测,他们就算上去阻拦可能都会丢掉半条命来,可放着主家不管显然也不是办法,能怎么办呢,除了磕头一起哀声劝慰也没别的法子。 侍从们在心中默默过着待会可能用得上的说辞。 ——正这么担忧着,侍从们听到林鸿瑜的声音。 「不敢,只是怕床褥杂乱惹得你们看了心烦。」 ——好在服了软。 侍从们想长唿一口气,只是下一刻,就听里面传来一声惊唿。 ——林氏原先见林鸿瑜放下阻拦的手,正要拉林寻松回去,只是这一向沉稳的人不知抽什么风,在一剎就将床帘一把掀开。 床上的情景顷刻映入眼底。 暖红的床单凌乱,枕上白骨森然。 林鸿瑜的床上竟藏着一具人类骷髅—— 「这是?!」林寻松一时惊骇大过了愤怒。 林氏脑中有东西一闪而过,她转头惊愕地看向林鸿瑜,只见林鸿瑜的冷面忽地扬起一丝笑意。 灯火之下显得鬼气森然。 「我说了,你们不该看到的。」 林氏的手指忽地颤抖了一瞬,心中的设想越发清晰,她看着那具显然是年轻人所拥有的骨骼,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们不说,林鸿瑜就自顾自地说。 「不会认不出了吧?」 与林鸿瑜体格接近的骨架,应该做了防腐处理,干净又整齐地枕在枕上,手臂的骨骼压在盖着的红被上,刺目得很。 「这是我哥啊。」 这声音像是从地狱里飘上来的,林氏自心底传来一阵冷意。 没人会相信林鸿瑜是在开玩笑,就连林寻松也是震惊之余回头瞪着他。 半晌,抬手—— 「啪」地一声。 林鸿瑜偏过头,他拿手指蹭了蹭唇边溢出的血迹,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畜生,你、你——」 林寻松已经气急,即使没什么光线他的脸却依旧涨得肉眼可见的红,他的话语卡在胸腹,喉头涌上腥甜,甩完巴掌的手指着林鸿瑜久久颤抖着。 别说是他心绪难平,就连原本打算劝架的侍从都一个个跪伏在地瑟缩着,以他们的角度自然能够隐约窥见朱床上的惨白骨架,一时之间竟无一人敢开口相劝。 林氏的心头一阵狂跳,她的视线重回林修逸的身上,与林寻松传统的入土为安的观念不同,再次见到林修逸她的眼泪几乎又要喷薄而出。 只是父子二人看样子要起更深的矛盾,为了还活着的人能和睦相处,她把黏着在骨架上的视线重新转回二人之间。 「大半夜的,动什么肝火,即使再气,怎能打人?」 林氏上前握着林寻松的手放下来,随后转头拿绢帕为林鸿瑜擦拭唇边残余的血迹,那一巴掌显然是承载了林寻松的震怒,下手没轻没重的,让她看着也是心疼。 林氏驱使着治癒的力量在林鸿瑜身週游走一周以便减轻他的痛感。 好在只是弄伤了皮肉,没有伤及更深。 「修逸他,怎么在你床上?」 林鸿瑜扯了下嘴角,还没说什么,林寻松接过话头就大声斥责道。 「修逸还能怎么出现在这儿?!除了他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 放下的手指再度指着林鸿瑜,林寻松满心都是震撼与怒火。 「你说说,你哥大殓时你也没什么异议,这会儿好端端地你把你哥挖出来摆这里做什么?不是成心要气死我是要干什么?!」 林寻松的声音毫不收敛,整所房屋里都迴荡着他震耳欲聋的咆哮,听得人耳中嗡鸣不止。 「与你有什么关系?」 林鸿瑜反问,他的话不带情绪波澜。 「我阻拦了,是你非要掀开看。」 像是迟来的叛逆期,林鸿瑜的逆反心理出现在完全意料不到的地方。 第244页 眼看二人之间越发不好收场,林氏也不管别的,只是拉着林寻松的手臂就要带他走。 早先两次想要拉住都没成功,这次她是使了劲儿地拽着。 林寻松怒目圆瞪,却也无法做出推开林氏的举动,只得被她拉着往外走。 边走边愤怒地说些什么。 到了最后一句甚至隐约带上了哭腔。 侍从们垂着头耷拉着眼皮跟着往外退,都是心惊肉跳的,也没人敢再说一句。 闹腾的环境重归寂静,重新闭合的房门带动灯火的光影摇曳在林修逸眉骨下的眼眶里。 林鸿瑜重新理平了被子,躺在了白骨身边。 「我没做错。」 林鸿瑜说。 「我不想把你像是什么物件一样放进须弥戒里。」 当年乔茂也不曾将汤越池的尸身放入储物空间,林鸿瑜更不会。 他搂着这具并不算熟悉的青少年骨架,将额头抵在脖颈的位置,深嗅一口胸骨之间。 「我不后悔。」 「你也不会后悔吧,哥。」 骷髅不会说话。 体内的易洪宇反倒「啧」了一声,他说了一句:「疯了。」 林鸿瑜并没搭理,从那些过往的记忆重新席捲脑海,情感復甦之后,他一直都没理过易洪宇。 他的生活已经足够忙。 要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拿到防腐秘法,将坟墓刨开,再在不破坏林修逸遗体的情况下解除棺木上刻录的防盗符咒。 他要将林修逸清理干净,要支开所有人,要把林修逸放在自己随时能触碰到的地方。 他们二人在同一处出现生命,自小就在一起,本就是一体的,他这么做无可厚非,不是吗? 他这么忙,不需要易洪宇在旁边指手画脚。 纵使不搭理偶尔也会听到他的想法,倘若被他得知自己能够听到,那岂不是乱了套。 林鸿瑜将脸贴在骨架上蹭了蹭,红肿发烫的半边脸感到了硬质的凉。 只是可惜他想起的太晚,否则就能早一些将林修逸带出来,也不至于只剩下一具骷髅。 哪怕只有一层枯木一般的皮肉都好。 林鸿瑜将手探进骨骼之间。 ——这里是肠子、这儿该是脾胃。 这里是心脏。 第120章 杖责 林修逸的尸骨并未被送回地底。 即使林寻松再怎么愤怒,林鸿瑜仍是铁了心要与那具枯骨同食同寝。 不管是疾言厉色还是好言相劝,林鸿瑜都是不肯罢休,纵使要重归墓穴,他也要跟着一起。 总不能为着一具没有意识的枯骨真给人活埋了。 再加上有着林氏的帮衬,林寻松一时倒也没了法子,只能愤而离家忙于公务,做到眼不见心不烦。 自己的长子被次子从地下挖出来摆弄,无法安眠于地下,甚至时不时要涂上防腐的保养亮油,推己及人,这事着实让林寻松难以忍受。 林氏倒是适应良好,她甚至称得上殷勤—— 自双子出生起,她就常常为兄弟二人定制衣裳配饰,现在更是恢復了过往。 新出的布匹花样首先叫裁缝赶制两套回来,在林鸿瑜为这副骨架穿上后,林氏甚至还会为二人带上新做好的香囊荷包。 每到这时候林氏就会劝林鸿瑜不要天天躲在屋里,要晒晒太阳才好。 林鸿瑜自然是愿意听从的。 因着那天夜里林鸿瑜隐藏的秘密被撞破了,他索性就不再掩饰,明目张胆地带着衣着精美的惨白尸骨出入林府各处。 侍从之间每每见着都是气氛压抑,无不是垂眸行走,当做没见着二人,生怕表明立场后会惹林寻松或是林鸿瑜不快。 不少人私下里开始议论纷纷——他们中有人在夜里独自行走时候会冷不丁听到一声嘆息,或是在拐角的树影下见到了倏然撤离的鬼影。 说得煞有其事,瘆人得很。 日子就这么诡异地过着,直到有一日侍从送来一套由人体骨骼制造的花束。 那东西被盘得玉质化,提在手里还会噼里啪啦地响。 侍从的想法倒不难猜,无非就是想要投其所好,讨主子欢心。 可林鸿瑜又不是真正的恋尸癖,只在打开外包装的一瞬便立刻抛开了数米。 那侍从见状立马知道自己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当即就跪倒在地。 像早些年时候有人暗中传播林修逸是恶鬼的谣言——直到林修逸死后谣言才得以停息。 现今大街小巷又都在议论着林鸿瑜自掘兄坟的行径,说这有悖人伦之举显然是中了邪。 后来传得越来越夸张,说林鸿瑜恋尸的、说他吃人的、甚至连林修逸的死并不是意外,是被他刻意谋害的,诸如此类都被编造了出来。 版本越来越多,描述得也越发绘声绘色,不少人听得两股战战,几个月积累下来,林鸿瑜之名颠覆了以往,能止小儿夜啼。 消息就这么流传着,没人会在当事人面前提,这事儿仿佛已变成了诚洲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在这等【恶名】的影响下,再加上有理有据的证据,难免有人起了歪心思。 原本各地的人若是得了什么稀罕物不少也会选择进献给高位者,以换取相应的褒奖。 也有人会选择投其所好剑走偏锋,送往当权者所亲近人之手皆以获得展露头面的机会。 林鸿瑜自小没少收过礼物,可那些即便再精巧大多也都是些寻常东西,直到这次收到了由人的指骨与股骨组成的花束。 第245页 密密麻麻的零碎骨骼,绝不是出自一人之身,制作者绝非善类。 侍从见他面色不善,颤抖着说送礼的还在门外等着。 这招祸水东引并不为送礼的人所知晓。 那人踌躇满志,站在城主府门前高筑的台阶上翘首以盼,脚下远处是往来不绝的人群,仿佛自己已与市井流民区别了开来,他相信自己精心编制的骨骼花锁巧夺天工,送给城主之子后必定一朝得势获得赏识。 殊不知灾难已悄然降临。 林鸿瑜命人将那送礼的抓去审讯这东西的原材料究竟由何而来,那人哀声急告说是墓地里来的,他招供自己挖掘了数十人的坟墓才做出了这骨制品,在即将到来的刑罚面前他据理力争—— 他不过做了与林鸿瑜一样的事儿,林鸿瑜这么多月都安然无恙,凭什么到他就要遭受这种罪。 支持他这番言辞的人数也不少,更多是为着看热闹,同样亵渎尸骨,林鸿瑜与寻常人又都该是何下场。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单是家私,虽说林鸿瑜掘的是自家兄长的墓,可造成的影响却极为恶劣。 早许多年前就有明文规定,亵渎死者是重罪。 林寻松只得铁青着脸判二人杖责五十,事情又因林鸿瑜起,他再额外追加五十大板。 寻常人四十大板就小命难保了,五十板子下来基本都是奔着死去的,那人听了惊恐万状连连求饶。 林寻松也并非真想痛下杀手,只是倘若今日从轻发落,以后势必会有更多人争相效仿。 纵使在有些人看来只是无妄之灾,却因性质恶劣不得不严惩。 而有着城主之子身份、且率先行忤逆伦理纲常之事的林鸿瑜更是难逃其咎。 行刑那日高台下围满了人,林鸿瑜没有将林修逸带来,他自己遭受非议实属理所当然,却不想林修逸也受到他人的指点。 两方的杖责同时开始。 那边三板子下来疼得唿天喊地直喊娘,林鸿瑜除了额角沁出细汗外并无他言。 有人在台下议论纷纷,觉得这可能存有什么内幕,可很快他们就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二人的衣裳里同时渗出血液,不多时落下的板子就有粘连声。 从腰间到大腿,全是一片血色,分不清究竟是衣裳还是皮肉狰狞地摊开着,沿着木凳血迹往下流淌。 大约三十多板的样子,那人已经发不出痛苦哀嚎了,行刑人问林寻松是否停刑。 林寻松只庄严冷厉地说道。 「继续。」 五十板结束,那人被拖了下去,他下半身软若无骨地贴着地,血迹拖曳了一路,纵然不死想必也是终身残疾。 他的痛苦已经结束了,林鸿瑜这边还差五十板子。 他全程一声不吭,别说痛唿告饶,就连多余的视线也没分给众人一眼。 得益于五行力量对身体的强化,虽不能达到像是曾经的林修逸那样瞬间恢復的程度,林鸿瑜想,杖责一百之下,他应当不至于丢掉性命,更何况还有母亲。 虽说生命应当不会受到威胁,可过于敏锐的五感也加剧了他的疼痛。 这种痛苦除他之外身体中的另个灵魂自然也能感知得到。 脑海中传来易洪宇的声音。 【闹到这种地步,是你想要的?】 扰乱诚洲原有秩序,树立不正形象,让父母痛心疾首,让林修逸死也不得安生。 这当然不是林鸿瑜想要的。 他想要的都曾实现过,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两全。 ——人就不该长心,但凡意识到自己的心,就註定永无宁日。 纵然当时身外是鸟语花香,他却如坠深渊。 他无法失去林修逸,哪怕只是一具再也无法回应的枯骨,这是林鸿瑜唯一所能触碰到的。 是最后的念想,也是林鸿瑜在独属他一人的绝望深渊里编织的一场梦。 倘若世间能容下他最后这点妄念,别说是一百板子,就是五百、一千,他也甘愿受罚。 哪怕代价是他的命。 木板嵌着圆钝的钉,每每砸下来都让人浑身一震,到后来林鸿瑜甚至感觉不到痛,更多是麻木。 他的手从行刑的宽板上垂落在地面,视线长久地落在地面的纹路上。 放任眼神失焦,所有的嘈杂与噪音都被抛之脑后。 许久之前就是这样,被信仰抛下,上不着天下不碰地,举世之间无一方空间属于他。 随着林修逸的离世,他的灵魂就开始了永久漂泊,归属与安心感便再无着落。 痛感流淌在神经里,林鸿瑜的口鼻难以控制地涌出血迹,在意识丧失之际,他忽地感到了一缕风。 像是一声喟嘆。 如同那晚阻碍了硬币翻转的风。 随后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行刑场下的人,再如何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到了这会儿也是面露不忍,看向林寻松铁面无私的冷硬面孔不由升起了几分畏惧。 却没人能知晓林寻松那宽厚的袍下手指已攥出了血迹。 直到一百杖刑结束,林寻松走上前来。 身后是不知生死的孩子,身前是诚洲的百姓,林寻松瞪着一双眼睛,宣读着先辈留下的律法,陈述着律法不可破,场下的人沉默地听着,无一人敢擅自离去。 此事这才告一段落。 ……………… 第246页 所有的一切都会坍塌落陷,即使再努力经营也不过时光洪流中的须臾一瞬。 所有世界的共同交界点,大致可称之为【混沌之地】的所在,其中更是有着菌丝般迅速繁殖滋生的【混沌种】。 它们迟早会与世界相遇并将其同化,在混沌与虚无的入侵里,世上所有的生物都将渺小得如同汪洋里的一粒尘埃。 再如何努力,世界也终会被其占据。 即使如此,还是有东西在做着无谓的努力,甚至不惜颠覆一切创造出【神】,好用以抵制【混沌种】的入侵。 成【神】需要什么? ——足够强的力量。 世界的阴阳二气化为五行游离于天地,这力量又有了无数演变分支,极为分散,早就失去了能孕育出【神】的资格。 ——倘若集全世之力也无法催生出一位神。那就将所有的力量汇集于一人,再将它的神魂復刻一份,携带力量的投送往其余世界,留下的则重新作为力量载体。待多年积攒,寻一时机将二者的力量合二为一,届时就能催生出能与混沌对抗的【神】之力。 光是有力量就够吗? 不够,再强大的能量没有主体终究无法有所作为,要造【神】,有主体、有相应力量的【神】。 可这份力量过于混杂——要逆转时间、封锁空间,需要一个纯粹且足够强大的灵体来承载,并且不会背叛。 这并不好找。 空气里的能量继续进行着类似【沟通】的行为,信息的传输只需剎那。 那另个末法世界呢?那边在做什么准备? 空间如同涟漪般波动,所有现存生灵都感到剎那晕眩。 ……那边,也在造神! 波动如是震盪。 不过与这边崇尚力量的世界不同,末法世界更看重精神与意志的纯粹,以及灵体的强而广,它们集结了所有力量,将祂融合投入当世最强生灵的腹中。 ——强横且纯粹的灵体。 这正是它们所欠缺的。 即使在其它世界调用力量会导致空间的坍塌与不稳定,在完成延续下去的热切期盼面前,它们还是做了手脚—— 以【游戏】为虚名掩盖【跨越空间】的真实意图,再将人留下来,袭承两世之力,这样它们就拥有了完整的【神】。 再拟作【系统】适时加以引导,一切都将会朝向预期发展。 …… ——没有正统逻辑秩序的生物部落,全靠本能挣扎于生死之间,依凭这种群体,只能靠着由世界意识所培养出的【神】来抵抗混沌入侵的浩劫。 它们赌对了。 林修逸在世界重置后失去了此世之身,但失去之于祂而言反倒是少了束缚与枷锁。 祂的灵魂再度无限延伸,甚至相比以往更加强大,哪怕是整个世界——覆灭与重置只在一念之间。 他翻阅着灵体所覆盖的范围内,那些过往或将来会出现的所有信息。 一切都如同世界所期盼的那样,他自新世界诞生,融入世界,获得力量,扭转未来。 大体不离其宗,唯一的误差,大概就是信仰、或者称之为欲求的生物核心驱动力量出现在了林鸿瑜身上。 林鸿瑜是被能称之为【天命】的东西所选定的能量容器,倘若世界无虚无混沌侵扰,那自然是强者夺其力量,那些力量的传承下来,未必不能在无尽的时光中诞生出新的【人神】。 可一切都过于紧迫,林鸿瑜所应当觉醒的力量被林修逸占据,他空无一物,却是其他能量的最佳温床。 这力量的到访其实也超出了此世的预料。 像修真世界往末法世界偷偷植入人魂一样,末法世界也将它们所塑造的神性塞进了【赤杯】的火焰之中。 凡人承担不了神性,过于庞大的欲求摧残人的神经,那些沦为邪修者自然傻的傻、疯的疯。 只有到了末法世界所认定的林修逸这里,这些庞大的欲求凝聚体才能被压制掌控。 得到了这种力量,同样体会到了强大执念的林修逸,即便并非全然的人魂,祂也无法再将这些来源完全无视。 更何况这些欲求中,有一道直指林修逸自身。 第121章 终章 林鸿瑜睡了相当安稳的一觉。 不是失去情感追求后空无一物的睡眠,在身体的极度疼痛之下,灵魂反倒前所未有地充盈起来。 痛被柔和的力量所治癒。 林鸿瑜陷入地底。 等意识再度归拢,他睁开双眼,在短暂的聚焦后,他看见了熟悉的床帘与绣枕。 他趴在床上。 视线里没有林修逸,林鸿瑜陡然清醒过来,想要伸出手臂翻转身体去寻找,却发现自己对肢体的操控滞涩得不成样子。 「……来人。」 林鸿瑜张口唿唤却是无声,等到能重新发声却听得嗓音已如砂纸般粗粝。 他身边应当有人,布料摩擦的声音传入耳中,林鸿瑜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人转了过来。 「你醒了?渴不渴?」 是母亲。 她的眼下有着淡淡的乌青,彰示出她的担忧,林鸿瑜没有立马回应,他转动视线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椅子。 ——那儿端坐着一具身着素色锦衣的骷髅。 好在林修逸还在。 心中提起的气缓慢落了下来,痛感后知后觉地爬了满身,林鸿瑜眉头微蹙,喘了口气。 第247页 「别怪你爹。」 林氏端来了茶盏,托起林鸿瑜的半边脑袋拿汤匙为他润喉。 「我不会怪他。」 林鸿瑜应道。 林氏看着儿子虚弱的样子,心中不免泛起疼痛,恨不得替他受苦。 又想到对于林修逸尸骨的安排,林寻松最后还是松了口。 「寻松这么做也是为了杜绝恶行,自刑罚结束,便不会再有人效仿,即便有人有这心思,恐怕也不能像你一般活下来。」 林鸿瑜轻轻颔首,也许是卧床太久,他觉得浑身都泛着一股疼劲儿。 「前两日你说好了一些,这会儿怎么又疼了?」 前两日? 「距离行刑日,过去了多久?」 面对林鸿瑜的问题,林氏略有思索,她回答道:「算上今日,刚好半个月。」 林鸿瑜确信自己从刑场上失去意识到现在的记忆都是空白,他才刚醒,母亲怎会说前两日他说好了一些? ——除了易洪宇之外不作他想,在他意识落陷后用他这具身体醒来。 「那我醒后是否说了、或者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问了溯源的行踪,与我扯了些家长里短。」林氏想起林鸿瑜当时的神情,与现在是有着些微差异。 「你不记得了?」她问。 林鸿瑜点了点头。 「你被送回来之后便发了热,烧了足足五日,之后就不时醒醒睡睡,每次醒来看到我都是反过来安慰我,叫我别担心别操劳,说你没事,很快就能好了。」 林鸿瑜想像着易洪宇在母亲面前柔声劝慰的画面,他接管身体时自然也承受了这番疼痛,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那鸿瑜仔细感受一下身体,除了正在生长的皮肉外,可还有哪里不适?」 林鸿瑜摇头,他其实也感受不大出来——那些疼不像是从皮肉传来,像是从灵魂中,从骨髓里钻出来的,教他除了麻木外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饿了吧?厨房里一直备着餐食,我去给你端来?」 母亲一向关怀备至,林鸿瑜看着她的身影,像是噩梦终醒,续上了曾经。 小时候总有人会问小孩——你最爱的人是谁,当时的林修逸身体里居住的是大人,总是不大搭理这种逗小孩的话,林鸿瑜不同,他会一本正经地说,最爱林修逸和娘。 那时候总有人起闹,要从林修逸与娘之中挑选出一个【最】出来,林鸿瑜分辨不出,问得多了还会急。 想来在没有林修逸参与童年的另一个林鸿瑜眼中,童年时期最爱的,就毫无争议了。 房间里走了个人,就变得与林修逸的骨架一样安静。 林鸿瑜像是自言自语:「你在吗——」 易洪宇没有回应。 不时就占用他身体冒出来的人,怎会突然这么安静? 林鸿瑜合上双眼,凝神在体内感知了一圈,却发现往常那道灵魂却不见了踪影。 不多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自那天夜里夫妻二人闯入林鸿瑜房中看到了被中的尸骨后,凡是想进林鸿瑜房间,都会加重脚步以做提醒。 ——进门的是林氏,她带着药膳走了进来,汤碗端到林鸿瑜嘴边,试了温度后要一口口亲自餵给他。 林鸿瑜配和地喝下,人的身体是一处不好其余各处都不舒坦,他这百杖下来亦是感到五内俱焚。 纵使口中尝不出什么味道,还是感到直冲天灵盖的苦被送进了食道。 待吃得差不多了,林氏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个蜜饯放进他口中。 「这些日子苦了你了,要完全恢復估计还得过一阵子。」 林鸿瑜点头,想到不知所踪的易洪宇,他问:「尤道长什么时候回来?」 林氏听后说道:「他在游歷五洲,前阵子寄回了信,说是遇上了一个温婉可人的女子,他觉着自己配不上人家,虽未明说,那字里行间都是失落,我想短时间应该不回回来。」 按照尤溯源的脾性,能放下心中的执念喜欢上别人的确不容易,想来应该是看到五洲一片欣欣向荣之景,再加上没有经歷世界重置前的那番磨难。 在安定日子里久了,重燃了对生活的嚮往。 见林鸿瑜似乎颇感兴趣,林氏继续说道:「我给他回了信,鼓励了一番,毕竟有些人错过了可能此生就再难寻觅了,也不知他能听进去多少。」 她话说完停顿了片刻,随后悄悄看了林鸿瑜一眼,见他面无异色才接着说道—— 「鸿瑜呢?你小时的玩伴,有好些都已抱上了娃娃,娘什么时候能含饴弄孙呀——」 听到这话林鸿瑜将视线敛下,母亲眼中的期待显而易见,可他註定要说些伤人的话了。 「我没有成亲的打算,这辈子也不会。」 林鸿瑜至今也没弄清楚自己的感情,在他还小时候也不会特意去区分亲情与友情,要说爱情有多特殊,也不见得。 他只知道林修逸是他的一部分,林修逸离开了,他又哪有能力毫无保留地爱上另外的人呢? 哪怕看着别人,恐怕也是透过那人寻找熟悉的影子。 也许易洪宇会过得更轻易一点。 但是各人的痛苦原不是能拿来做比较的。 林鸿瑜的话说完,林氏也沉默了一会儿,在一段思索过后—— 「不娶妻生子也无妨,家业什么的,到年龄大时交託给值得信任之人就好,你不要因娘的话感到压力,娘只求你平平安安——」 第248页 只是提出了想法,林氏就已为他想好了接下来的路,林鸿瑜「嗯」了一声。 修养身体的日子闲得发闷,林鸿瑜时常盯着林修逸的枯骨出神。 林氏怕他闷着,就常来陪他,偶尔还拽着林寻松一起。 父子本也没什么隔夜仇,小时候那么稀罕的孩子长大了说不到一起了,就好像变犟了,林寻松想也许不是孩子变了,是他想要维持父亲的尊严。 想起林鸿瑜小时候林寻松总是拿胡茬把他蹭得哇哇乱叫,林寻松就不由嘆气。 这时候林氏就会为他开解,像他们这样的父子,又哪有真正的仇。 在这种温养身心的环境里,人会比较容易从痛苦中走出。 可林鸿瑜不管到哪,都能看到林修逸曾存在过的痕迹…… 这条青砖路,小时候林鸿瑜拉着林修逸跑过,每次要跌倒时林修逸都会把他一把拉起。 这扇门的门闩是林修逸拿树枝抽断的,修復好后他潜心练习,效仿林修逸也抽断了一次。 这大段的台阶——四岁的林鸿瑜被突然长大的林修逸吓到过,那之后林修逸就离开了家。 他在府上所有能站的地方都想起、或是跑向过林修逸。 到处都很吵,都在往他的脑子里灌输着林修逸不在的信息。 他想找个安静的空间休息,却不知不觉走向了冰湖。 又到了冬季,冰湖一如既往地结了厚冰。 这里也曾有愉快的记忆,他似乎在这儿与林修逸打闹,玩得满头热汗恨不得化身冰上飞燕,只是那些快乐的印象留下得太少。 痛却像是从未断绝。 他坐在湖中的亭子里,手指紧紧地握住护栏,那层薄霜化成了水,沿着他的手腕往里滑。 冰冰冷冷,像要将他也一起冻上。 几个月的杖刑到今日也没有完全癒合,虽说没有半身不遂,可仍是但凡受点寒或是风一吹腰股就会泛起疼痒。 即使林氏再三嘱咐要他注意,尽量卧床休息,林鸿瑜此刻也不想动身。 这会儿坐得久了,也不知是冷着或是压着了筋脉,更是起不来身。 风里夹着一声轻嘆。 冰面的雪与冰渣没有任何移动。 林鸿瑜愣了一瞬,他盯着冰层,湖面与天色一致,看得久了不由有些眼晕。 想到前两次听到类似的风声,水流或是执刑者的衣摆都不曾有丝毫波动。 林鸿瑜忽然叫道—— 「林修逸。」 「……是你吗?」 他视线的落点——冰层上的冰碴打了个转。 扶着栏杆的手一瞬攥得有些发白。 像是林鸿瑜所想的那样,只要这个名字一旦出口,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世上所有事物都成了林修逸对他的回应。 林鸿瑜攀着栏杆起身,从栏杆的边缘小心走下亭子,他站在冰层上,恐惧夹杂着期待在他的胸口翻涌。 「林修逸……你一直都在吗?」 他看着脚下厚重的冰,腰鼓处的痛痒随着血液遍布了全身,忽地,林鸿瑜血液都仿佛停滞了下来。 脚下的冰面缓慢地出现了刻痕。 【是】 别人唿吸是过肺,林鸿瑜觉得此刻他是过头,唿吸震得他头昏耳鸣。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候,他已是屏住唿吸蹲了下来。 指间传来冰晶颗粒的触感,坚硬、却并不锋利。 …… 林鸿瑜口中的林修逸注视着他,祂的灵体早就遍布了整个修真世界,所有事都无法逃脱祂的感知。 祂知道林鸿瑜体内的易洪宇,在得知了他的离去意向后便将人送回了末法世界。 那里也有盼着他甦醒的亲人。 随后,祂就长久地注视着林鸿瑜。 祂看着林鸿瑜的痛苦与悲伤,也曾想过将时间逆转世界重置。 回到一切都未发生时对祂而言不过一念剎那。 只是这次没有能量的交换,林鸿瑜不再是属于祂的现在时,他也会像别人一样忘记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 祂不再能完全蜷曲在人类的躯壳里。 世上再无人像林鸿瑜一般惦念林修逸,被祂的视线所注视之人也再无法得知祂曾是谁。 祂还是在冰层上留下刻痕。 【你想忘掉痛苦吗?】 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颠覆已有的现状,只要林鸿瑜点头,祂就愿意满足他。 「不。」 林鸿瑜的手指按在冰层冻得通红,斩钉截铁地抬起头。 「我不要忘记你。」 剥离了情感欲求,到了现在、难道连记忆也要夺走吗?林鸿瑜的脸色发白,他摇头再次抗拒道。 「你不能那么做。」 冰面上的字迹消除,随后公正地再次出现了一个【好】字。 「林修逸,你会陪着我吗?」 哪怕不再有与他相似的形态,像神经质一般的精神依赖—— 【会。】 ……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 只要祂想,就能以这种状态看着林鸿瑜的生生世世。 虽不再拥有实体,世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皆是祂的化身。 林鸿瑜大可以在世界范围内肆无忌惮,任何承担不了的事林修逸都可以为他摆平。 等到林鸿瑜老去,到了神魂俱灭之时…… 第249页 只消一个念头,林修逸就能将世界重置,他可以拆出自己的一小部分捏造一个人类的化身,在城主府不远处留下,或是再次投入林氏腹中成为他的双胞胎兄弟—— 只要他愿意,就能再次看到刚出生的鸿瑜。 祂会多分给化身一部分欲求,想必等它看到林鸿瑜那张脸的时候,多冷的心都势必融化。 祂可以让林鸿瑜一帆风顺地长大,倘若是林鸿瑜的话,即使遇到难关也能凭藉智慧与勇气克服。 有祂在一日,世界范围的劫难就无法降临一日。 林鸿瑜想要的陪伴,那个化身也能替他达成。 …… 可林修逸在化为神魂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是他想陪着林鸿瑜。 不是不记得他的林鸿瑜,是这个与他有着相同的回忆,对他留有执念、念念不忘的林鸿瑜。 祂会陪他到生命的结束。 哪怕行至今日,相较别的,痛苦会更为长久。 可祂私心仍是不想就此放下。 冰湖传来碎裂的声音,林鸿瑜置若罔闻。 他想起在回家的船上抛出的那枚铜板,林鸿瑜忽然站起,对着虚空喊道—— 「林修逸,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在冰层下传来的轰隆声中,林鸿瑜看到了巨大的刻痕。 【我会永远陪着你。】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