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气鬼》 第1页 《小气鬼》作者:青瓶梅酒【完结】 简介: 【绿茶爹系操心攻vs脆弱病弱美人受】 新版文案: 韩炽是小气鬼,三年前是,三年后也是。 但凡他沾手的东西都不想让给别人,更是要占为己有当成私人物品,人事物皆一视同仁,尤其是韩远案。 韩远案知道他是小气鬼,不敢招惹他,却又想看他因为想占有而产生的一系列行为。 旧版文案: 三年后韩远案回国,担任桓大法学教授,藉口带着学校的毕业生进了韩炽的律师所。 原本以为是苦大仇深的针锋相对,是旧情人再次见面的分外眼红,是刻意为之的百般刁难;可不曾想,这些好像都没发生。 三年前突如其来的意外,让韩远案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被强制送去了国外,小尾巴被丢在了国内。小尾巴独立成长,小尾巴变得强大又内敛。 三年的分别后,韩远案再次回来,发现他的小尾巴藏起了以前的脆弱,一个人在荆棘丛生的社会中生长了数年,令人心疼又无奈。 和好之后的第一个春节,韩炽在许愿便利贴上写下一句话,幼稚地夹进书里锁起来。 ——「你要多喜欢我一点。」 这是他的新年愿望,也是经年期望。 必须要多喜欢一点才能弥补丢失的三年。 阅读指南: 1、温柔爹系攻vs脆弱病弱受 2、韩远案x韩炽 3、1v1、sc、年上、差六岁 4、「没有破镜,不需要重圆」 5、小甜饼,开心最重要,请勿纠结逻辑,也务必不要考究文章!!! 内容标籤: 天作之合高岭之花 主角韩远案互动视角韩炽配角林越 一句话简介:泡一壶绿茶,香! 立意:积极乐观好好生活 第01章 来访 森林里凛冽寒风唿啸,阴森又恐怖,天高的树顶晃动,大幅度摇摆着,发出的声音像极了怪物。 「唿…唿……」 韩炽不断地往前跑,半途伸出来连绵不断的蟒蛇般弯曲的树枝躯干,他又狼狈地跨过一道道粗壮可怖的枝条,额头上铺满汗水,顺着脸颊汇聚在下颌处,随着跑动滴在地上。 汗水落地的瞬间,便被地上的怪物吞噬。 韩炽还在跑,喘气声粗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追他,推着他不断逃离。 「呵…唿……」 前面没有光亮,即使他越过了重重荆棘和障碍,可挡路的越来越多,他看不到尽头。 怪物越来越近,耳边因为疾速而颳起的风都变成可怖到令人畏惧的咆哮。 在他身边盘旋着叫嚣,轰鸣阵阵。 「……小池。」 忽然一道冷淡的声音不知从哪方传来。 遥远得仿佛在天际,恍然间又近在咫尺。 所有怪物都消失了,疯狂想缠住他的粗壮的树干也渐渐缩回了叫人窒息的触手。 接着,韩炽又落入了一道深渊,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阵阵冷气凉意不断从周遭的空气中,密密麻麻地渗透到韩炽的四肢百骸。 仿佛面前有一汪寒池,冷得要命。 韩炽在喘息。 他很冷,身躯在颤抖。 韩炽在看不见也摸不着任何东西的深渊,四处寻觅着远处而来的熟悉的声音。 眼前朦胧昏暗,他只能不断地尝试着往前走,但四面八方拢来的黑暗让他无法辨别——他走的路,到底是不是前方。 循着声音,正摸索着前进,忽然一脚踏空,剧烈的失重感遍布全身,心跳因为惯性没有回到原位,吊在半空中。 待心跳恢復时——韩炽醒了。 客厅里木质老式摆钟的时针和分针呈一条直线。 早上六点。 韩炽疲惫地睁眼。 醒来的时候手伸在冬被外面,搭在床沿,五指自然松散开朝下垂着,苍白又瘦弱,指尖看不出健康的红润,隐隐泛着青白。 倒像是将死之躯。 韩炽仰面朝上,盯着天旋地转的天花板,等木色的天花板归于平静彻底不动后,他才闭眼深吸,然后吐气。 又做梦了。 断了一天药就开始整夜做梦。 韩炽掀开被子赤脚踏在没有任何装饰的原木地板上,浅棕色的木地板将他的脚衬得更加白皙,青筋裸露。 地板冰凉,裸在外面的手臂肌肤因为凉意起了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韩炽像感受不到一样,穿着睡衣走到落地窗边。 天还没亮,黑黝黝的一片,与韩炽的瞳仁一般,没什么亮色。韩炽将窗户打开,顷刻间,原本击打窗户玻璃的寒风争先恐后地开始拍打韩炽的身躯。 不断地朝他涌来,包裹并侵蚀他。 直到他从被窝里出来后,身上还尚带余温的热度彻底消去,再恢復到冰冷,韩炽才伸手将窗户关上。 冬天桓城要是不开暖气或者空调,都是冷的要命的,很少有人能在屋里没有暖气的桓城生熬冬天。 外面还在下雪,是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来。不少人撑伞,也有不少人外地人顶着风寒要淋那洁白的雪。 韩炽穿好羽绒服拿了一把黑色的摺叠伞出门,手插在口袋里,徒步从公寓走去律所。 黑色羽绒服和黑色伞跟他苍白无血色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第2页 韩炽始终眉眼低垂看路,长长的眼睫耷落,高翘的鼻樑和挺直消瘦的身躯也总让行人回头多看一眼。 ——他无疑是出众的。 黑衣在白雪里行走,踏出的脚印都很实在,却莫名叫人觉得突兀,背影看上去是格外的孤寂。 * 原持律所的员工难得见韩律师来得迟,远远的见到他身影就开始小声嘀咕,直到他进来,这才纷纷小声问好。 韩炽没什么反应,只是机械的点头。 等回到了办公室坐下后,将桌上的摆钟晃起来,听见它碰击时发出的沉闷声响,心才逐渐平静下来。 定眼看了会儿有序摇晃的摆钟,韩炽才拿过一边的案卷看着。 没几分钟助理小杨敲门进来。 「韩律师。」 「嗯。」 「……那个,喝的。」小杨说话有些磕巴,眼神飘忽。 韩炽抬眼望去,小杨别开眼不敢看那双冷淡凝视的目光,韩炽又看向她端进来的热奶。 他盯着那杯热奶不知看了多久,就在小杨快要坚持不住时,韩炽终于敛了眸子开了金口:「换咖啡。」 「这…」小杨有些为难,「韩教授说不让您喝冰咖啡……」 「韩教授?他和你什么关系呢?要是想让他给你开工资我不会不通情达理。」 韩炽平常说话声音很轻,也很慢,像没有什么力气似的,但咬字又很清楚,有一种让人不得不臣服的威慑力。 小杨还是有点纠结,她跟着韩律师五年了,一直见他身体不好,心下犹豫几番后还是硬着头皮说:「韩律师,您本来也胃不好,不然就……」 韩炽又抬眼,握着笔看着她不说话,那双凤眼微挑,望向她的视线好像还捎着从外面带进来的冷冽寒气。 小杨立刻又改了口,忙说:「好,我去端咖啡!」 几秒后又问:「那这牛奶……」 韩炽盯着那杯热奶又看了许久,说:「放下吧。」 律所是一个工作室,二十来人的小团队。这些年来韩炽有无数机会去扩大公司,但他好像安于现状似的,无论律所的流动资产增长了多少,都不会想着将律所扩大,就一直待在这大栋写字楼的大平层工作室里。 多出来的盈利资金都给了员工做为工资。 没一会儿小杨就将冰咖啡端了进来,搁在了办公桌上,张了张嘴还是想劝几句,见韩炽头都没抬,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随着办公室门「咔哒」一声被关上后,韩炽才将头抬起来,面无表情地把热奶慢慢往咖啡杯里倒,任由溢出来的咖啡流在托盘里。 咖啡味很奶香味混在一起,像是某种契机,互相融合却又能将咖啡和奶的味道闻得分明。 ——叮! 手机简讯声响起第二声的时候,韩炽才发现手上的奶已经倒完了,只是手还一直保持着那姿势。 又几秒后,韩炽将杯子放好,再拿了手机看一眼,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赫然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韩炽知道自己没看花,也知道小杨嘴里的那位「韩教授」是真的在桓城,和他在同一个城市,在离他的律所不到五公里的大学里。 ——韩远案成为了特聘教授,最年轻的,32岁法学系教授。 消息传得飞快,法学界基本上都知道了。 两位韩姓前辈,一位名声赫赫的律师,一位成绩突出、功成名就的教授,更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叮咚—— 又是一声响。 韩炽垂眼看。 【不愿意回消息就不回。今天有没有时间?你在律所吗?我想到你律所参观一下。】 韩炽手指停留在屏幕上片刻,却并不打算输入文字回復。 律所有专门负责接待的员工。 每天来拜访和谘询的人多了去了,事实上他有没有时间,或者在不在律所,都没有什么影响。 很显然,他对这条简讯的目的瞭然于心,却偏偏冠冕堂皇到让人找不出错处和漏洞来拒绝。 韩远案…… 韩炽闭了闭眼,长睫染上情绪,在克制的微微颤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眼,点开输入框,敲敲打打,删删减减,故作冷淡的,输入了一个「嗯」字。 几乎是消息发送的同时,办公室外面开始嘈杂起来。 「韩教授。」 「韩教授早上好。」 「韩教授今天没课吗?」 一声声的唤「韩教授」的声音越来越近,显然那人的步伐方向是朝他办公室的。 韩炽没在意,握住笔继续在厚厚的一本刚修订的法律文件上面做笔记。 勾画的痕迹和他的淡然又轻柔嗓音截然不同,一点都不轻,下笔很重,墨水都将纸张洇湿了,直透背面。 隐约透露着握笔的主人并不平常淡定的心绪。 1、2、4、5、10……32。 三十五秒时,敲门声响了。 韩炽没抬头,像是没听到敲门声一般,他默不作声。 将近一分钟过去,高跟鞋踢踏的声音也由远及近,紧接着,韩炽听到小杨在外面边敲门边通报。 「老闆,韩教授来访。」 韩炽依旧没应声,只是手上做批註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心里又开始数秒。 半分钟过去,果然,那位韩教授直接推了门进来。 第3页 他心里难免自嘲,韩远案从来自主,也不管旁人愿不愿意。 从前是,如今更是。 韩炽的办公桌没有正对着办公室的木门,门在办公桌的左边,韩远案好像很了解办公室的格局,进门便往办公桌边上跨步。 见人进去,小杨非常贴心地关上了门。 她本意是不想多了解这两位之间有什么纠葛,但现状却让她十分好奇。 韩远案穿着一身休闲服,也不知今天有没有课。 总之,无论有没有课,韩远案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可以拜访参观律所,但不应该是韩炽的办公室。 那人一直站在办公桌前,十分挡光,韩炽不得不盖上笔盖,抬头,目光平静地望向他。 要是忽略他微微颤动的瞳仁的话,确实算得上是平静无波的。 韩炽开口:「韩教授为什么事来访?」 第02章 「认亲」 「韩律师很忙?」韩远案垂眼看他,面上一片温和,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韩炽无心思量这抹笑意到底是生疏的客气还是当真发自内心的。 韩炽没有多犹豫,就说:「嗯,很忙。」 上一个经济纠纷案虽然一早就结束了,但他只要一闲下来就在办公室看法律文件和卷宗。 说不忙也不算是撒谎。 「忙到早餐都没时间吃吗?」韩远案瞥见了桌上溢出来的咖啡,旁边还有一个沾着牛奶的空杯子,随口问了一句,接着环视了一圈周遭,又道,「介意我坐下说话么?」 不过韩远案虽然是这样礼貌问的,可无论是前一句或是后一句,仿佛都没有真的想要韩炽一个回答的意思,因为他说完就坐到了韩炽的办公桌对面。 韩炽:「……」 原本自始至终他都不愿过多抬头与韩远案对视,只是此时却不得不正视他。 「你——」刚出了一个音节,韩炽便顿住,改口,「韩教授不是参观?」 韩远案不置可否,微微挑了挑眉,说:「韩律的办公室不让参观?」 他的音色跟他的模样和气质一般,都变化了不少。尤其是说话的时候压了几分嗓音,刻意添了几分柔和的语气进去,倒透露出一些让人不易觉察的亲近。 韩远案的嗓音像浓厚且陈年香醇的红酒,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磁性,乍一听,不知道的还以为同他交谈的对象跟他很熟。 虽然以前的确很熟,甚至称得上是亲密无间。 韩炽强忍着疯狂滋生的想要逃离韩远案身边的冲动,按捺着微微颤抖的手,皱起眉,冷漠又客气地解释:「韩教授要是想参观,外面小杨可以接待您。」 「哦,我知道,我来的时候的确是她带我进来的。」 「……」 小杨莫名其妙地叛变了? 「您进来的时候没敲门,韩教授。」韩炽不太爽,只好找茬。 「我敲过——」 「韩教授一直这样么?把任何地方都当成自己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不过问主人的意见?」 韩炽迫不及待地打断韩远案的解释。 这话说的有些伤人了,巴掌拍在人身上双方都会疼得厉害。虽然韩炽本意只是想刺一刺他,可话说出口时意味又变了一层。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韩远案不动声色地暗了暗眸子,收起了始终扬着的嘴角。他知道韩炽说这话的用意,也知道话里可能还有连韩炽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怨怪。 情理之中,意料之内。 他当初收养韩炽时,韩炽就是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的韩炽不会刺人,稜角不那么锋利,只是看上去疏离而已。 韩远案默默吸了口气,张口:「小池。」 「谁是小池?」韩炽将笔帽盖上随手扔在桌上。 韩远案眼神追随着那支钢笔,看见那笔转悠了一圈,最后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发出啪嗒一声清脆的响声,可想而知扔笔时的力道。 那声响令韩炽怔了片刻,他十分确定自己很克制了。 可尽管这样,那支可恨的笔还是毫不留情地暴露了他的心绪。 韩炽握了下虚拳,缓缓仰身将自己窝进椅背里,镇定自若地盯着韩远案,接着刚才的话说:「韩教授,我们很熟吗?应该没必要叫得这样亲昵。」 「咱们都姓韩啊,勉强算个同宗?」 「……」 韩炽语塞,他讨厌韩这个姓,尽管他不愿意韩远案叫他小池,但也固执地不愿舍掉这个姓,舍不掉韩远案给他的名字。 「天下那么多同姓的,我都要一一认亲吗?」 「你误会我了,我只是说同宗,没有让你认亲的意思。」 韩炽:「……」 越说越歪了! 韩炽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果然发觉了他眼底的笑意。这是什么?这是赤裸裸的嘲讽! 大概是被韩远案气急了,所以嘴里的话也容易不过脑子,以至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说「认亲」这回事儿,不就是变相认同了他们之间的亲疏? 「嗯。」韩炽浅浅应了一声,决定少说话。 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韩远案估计也知道他生了闷气,心里竟然还有一丝庆幸和雀跃,庆幸韩炽至少还愿意跟他生气。 若是真当他是陌生人了,韩远案才不知道该从何开始,更不知道该从何弥补了。 第4页 恨远比不在意要好得多,这是很多人都知道并且认同的道理,韩远案自然也这样认为。 他敛了心神,收起方才还夹着些玩笑的态度,认真道:「我进来前敲了门,或许是我敲门声音太小你没听见,我向你道歉,可以吗?」 「……」 韩炽没做声,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长睫微微扇动。 「韩律。」韩远案不愿意让他带着愤懑的情绪说话,于是正经起来。 「……」 韩炽还是没理他,不过抬眼轻飘飘地瞧了他一眼,意思是默认他继续说话。 「介意带我了解一下你事务所的业务吗?」 「小杨在外边等着,可以——」 「——桓大法系教授韩远案,诚恳邀请韩炽律师亲自介绍。」韩远案定定地看他,问道,「不知道这个身份可以吗?」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身份! 办公室里没有开暖气,冬天的室内寒气钻心入骨,韩炽却觉得有些心烦气躁。 他缓缓唿出一口气,暗自将难以平静的心绪调整好,闭了闭眼,道:「好,韩教授在会客室稍等片刻,我收拾一下就来。」 「嗯。」韩远案满意了,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起身出了办公室。 待人消失在视线里后,韩炽才彻底松了口气,整个身体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酸软无力,他放纵自己瘫在办公桌上,目光停留在那杯还没来得及喝的咖啡上。 原本天就冷,再加上咖啡也是冰的,那杯牛奶早在倒进去时就已经凉的差不多了。黑色的咖啡也因为牛奶的融合,变成浅棕色。 出神了几秒,韩炽被胃里骤然的一阵抽痛唤回神思,他倏地蹙起眉眼,伸手胡乱地抚了两下胃当做安抚,满心不耐的将那杯咖啡端起来灌了半杯进去。 他习惯了咖啡的苦味,今天忽然加了牛奶,让他觉得有点回甘。 韩炽将洒在桌面的牛奶擦拭干净,再到窗边推开窗吹了会儿冷风,等心中的浮躁平息下来才关上。 * 小杨一直在办公室外不远不近的地方守着,有几个闲一点的实习生不停地朝办公室门口望,想跟小杨打听的心思蠢蠢欲动。 他们并不知道韩远案和老闆的关系,只是想打听打听这个刚回国就名誉全城的年轻教授。 而事实上,小杨知道的并不比他们知道的多多少。要说实质性的差别,那就是她有韩远案教授的联繫方式。 正因为如此,她比那几个实习生更好奇教授和老闆的关系。 她记得前两天下班时,韩教授约她喝了咖啡,只问了两件事:一件韩炽的工作作息;一件就是联繫方式。 他给了小杨联繫方式,想叫她帮忙,当时她脑子抽了一下,以为韩教授是想贿赂她来着,把当时的她吓得不轻。 她能做韩炽的助理还是有点能力的,所以尽管她知道韩远案是大名鼎鼎的教授,也还是不敢收他的钱。 却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没打算给她转帐,只是单纯请她帮忙。 她才后知后觉韩教授是桓大法系的教授,不免又觉得自己未免肤浅。 小杨很乐意帮忙,但没多余的胆量问他俩的关系。 所以也有了今天早上牛奶的事情。 正想着呢,正主忽然出现在身后叫了她一声。 想曹操曹操到,小杨被吓得身子瑟缩一下,回头看发现是韩远案。 「韩教授。」 「嗯。」韩远案只是出来见到她,出于礼貌打了个招唿。 可眼前的人却肉眼可见的有些紧张起来,手指交叉揉搓的几下,然后说:「韩教授,您来之前我给老闆端了牛奶,但是他没喝,还是要了冰咖啡。」 小杨拣不那么难听的话汇报,之前韩炽质问她的那几句她可是一个字儿都没说。 小杨好歹也是个有眼力见的,这俩人一眼就能瞧出来有矛盾,她没必要把那话从头到尾的复述一遍。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老闆他……可能是喝习惯了。」 韩远案觉得韩炽的助理有些有趣,他还没说什么呢,这孩子就将话一股脑儿地往外倒。像一个面对老师、自我检讨的学生,这样反倒是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跟以前的韩炽还有些像,有些拘谨敏感。 难怪韩炽能挑她做助理。 不过韩远案没有为难人的癖好。 韩远案沖她笑了笑:「没事,我知道了,谢谢你。……之后也还要多麻烦你。」 可惜了,他没等到小杨的回话,却等到了小杨瞪大的眼睛里露出来的惊恐的眼神。 他只是微微顿了一下,霎时便反应了过来,不用猜就知道她为什么出现这样的神情。 「韩…韩、韩律……」小杨立刻慢慢挪到他身边,表示自己坚定不移的立场。 她还仰头悄悄看了眼韩炽,用那双大大的澄澈又略带愚蠢的眼睛表衷心。 韩远案也跟着转身,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神情泰然自若,微微俯首看面前的两人。 方才坐着不觉得,此时两人正对着站,韩远案才觉得韩炽比他们分开时矮了些,其实他心里面知道是因为韩炽瘦了好多,所以看上去显矮了。 「收拾好了?」韩远案压低声音问。 韩炽没做声,微微仰头看了眼他,再垂眼看小杨,眼神冷凝,似乎要将这丫头给看穿了。 第5页 被老闆这样盯着,小杨脑子反倒活泛了起来,在那一瞬间清楚又深刻意识到自己是韩炽的助理。 她立马解释:「不是,老闆,韩教授没找我帮忙。」 韩炽:「……」 见他没说话,小杨越发心虚起来,慌不择口道:「韩律,我也没帮他监视你!真的!」 韩炽:「……」 有时候小杨是一个形容词,形容「蠢」这个字。 虽然刚才小杨和韩远案的对话他听到了几句,但话里话外其实都听不出什么别的东西来,小杨这样一说,还真叫韩炽明白了些什么。 一向沉稳且处变不惊的韩远案也难得的朝小杨投去复杂的视线。 韩炽无奈,没跟小杨计较,说:「把实习生转正资料整理核实一下送到办公室。」 「好嘞——!」小杨如蒙大赦,麻熘儿地跑回了自己的工位。 韩炽这才将目光彻底放到韩远案身上,见他对着他自己这边看,眼神却又不聚焦的样子,像是在出神,韩炽懒得提醒他,直接说:「 参观?」 韩远案虽然思绪没集中,但也留了点心思听韩炽说话,韩炽话一说完,他的目光便有了定点。 「嗯,麻烦韩律介绍。」他十分客气。 闻言,韩炽顿了一瞬,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韩远案的心情不如刚才明朗,瞳孔里漾着的也是他看不懂的晦暗。 情绪莫测,他便不测,索性跟他没什么关系。 无论韩远案怎么样,也不论他喜怒哀乐,这些都跟他韩炽没关系。 他时时刻刻都要警醒自己:韩炽是韩炽,韩远案是韩远案,是现在和以后都不会有太多交集跟牵挂的人。 第03章 情绪激动 大平层其实不算大,一共两百多平,还包含了会客室、茶水厅以及韩炽的单独办公室。 工作人员也不多,而且因为原持事务所的门槛很低,连没有经验的律师也要,所以很多应届的法学硕士都往这边跑。 韩炽律师名声在外,来的实习生都是顶尖高校的毕业生,但因为工作室原本就不大,所以名额异常有限。 因此,原持律师所的实习生名额便成了稀而珍贵的东西,同时事务所本身也名声大噪。 但对于韩远案要参观律所这件事,韩炽不解,他不懂到底有什么好参观的,这一眼就能看明了的格局,不大的工作区,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清。 韩炽想了想,仰头看韩远案,道:「先到会客室。」 刚才就喊他去,结果等他出来,这人还跟小杨待在他的办公室门口。 他的公室不怎么隔音,就算要密谋一些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事儿,也不知道离远些。 韩远案被带着到了会客室坐下,小杨随后便端了一壶热茶和两只瓷杯进来,分别放在两人面前,将茶壶搁到一边,再抬头才发现韩炽一直看着她。 勐然间,她反应过来了什么,跟韩炽对视了几秒,嘴唇嗫嚅几下,张张合合,说:「不是,我、我肌肉记忆……」 说完还没等韩炽回话便迅速离开了案发现场。要是现实是一个玄幻世界,那韩炽俩人应该能看见从她脚后跟冒出来的烟。 没错,跟风火轮一样,速度快到一路带烟火。 韩炽:「……」 「什么肌肉记忆?」韩远案忽然问。 韩炽回了神,抬眼回:「待客之道。」 「哦。」韩远案笑出声,「贵所的礼仪之道名不虚传。」 「当然。」 韩炽不愿跟他客气,一些自谦的话更是不屑于说。他觉得自己可能得了一种看见韩远案就反骨一身的病,俗称叛逆。 很显然,韩远案并没有被他气到,反而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朗了些。 韩炽微微皱眉,很想问他在笑什么,但理智告诉他没必要跟韩远案进行类似寒暄般的交流,那是朋友之间的事,如今的他跟韩远案算不得朋友。 韩炽从他身上收回视线,偏头从会议桌的抽屉里抽出一个小册子。 上面赫然是几个大字——《律所业务谘询》 韩炽礼貌地将册子推倒韩远案跟前,解释道:「韩教授如果是想参观律所格局,想必不需要我领着您看,我们工作室并不大,明眼人都能看清楚格局。」 这话在说韩远案眼瞎,可惜了韩远案不仅不眼瞎,更是耳聪目明,将他的弦外之音听了个明白。 韩炽顿了顿,接着说:「另外,韩教授要是想了解律所业务,这本册子上详细介绍了我们律所的各类业务,以及往期重大案件简述。」 「韩教授——应该能看明白。」 韩炽将教授两个字重读,显然是强调,韩远案又听出来了。 「好,我看看。」韩远案顺着他说话,抬眼看他,发觉他脸色有些白,嘴唇更是淡白到没有什么血色。 再垂眼,发觉韩炽放在桌上的手已经被冻到泛青,五指瘦弱修长,微微曲着,韩远案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 他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心,视线往上,看到了角落关着的空调和敞开的窗户,眉间不自觉蹙得更紧了。 他復又盯着韩炽,轻声道:「有点冷,律所方便开暖气么?」 「嗯?」韩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瞧了他一眼,看见他穿着大衣,心下瞭然。 他没说什么,起身去关了窗开了暖气,这才把这位难伺候的贵客安排好。 第6页 这么冷的天穿大衣,他不冷谁冷?活该! 现在这个月份虽然刚入冬不久,但雪已经下了一段时间了,天气自然是冷得厉害。 趁着韩远案看册子的时间,韩炽透过窗外看了眼外边的天,或许是因为下过大雪,亮得晃人眼。韩炽一直盯着窗外放空,眼睛一眨不眨的,直到瞳仁酸涩,眼底泛起红血丝,他才勐然醒神,眨了眨眼看向韩远案。 好巧不巧,这人正撑着头看他,一脸淡然又疑惑,食指还一下一下的在册子上敲打着。 「怎么?」韩炽被盯得不自在,耐不住性子问他。 韩远案没说话,看看他又看看窗外,才回道:「我想知道你在看什么,能看这么久?」 韩远案一本正经地观察窗外,除了枯枝上的雪之外,连鸟都没有一只,他实在不知道那外边有什么那么吸引韩炽。 「随便看看。」韩炽搪塞一嘴,对着那本小册子抬了抬下巴,说,「看完了?」 「嗯,看完了。」 「还有什么需要问的?」 「没了,很详细,通俗易懂,很好理解,韩律做得很好。」韩远案笑着夸奖他。 因为这个册子是韩炽编撰的,所以他不留余力的夸他。 这副模样和语气,让韩炽整个人都僵住,回忆泄闸洪水般汹涌而来,缠得他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一时之间身子和思想竟都不受控制。 跟从前如此相近的言语和语气,同一个人,如今再说出来,却叫他身心发寒。室内的暖气似乎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刺骨的寒意从他脚底一直往上钻,散开至全身,再到心脏。 血液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循环不畅,脸色瞬间煞白,令他几近窒息。 「……韩律师?韩律师?小池?」韩远案敏锐地发觉他状态不太好,轻柔又急促地喊了他几声。 「嗯。」 倏地,韩炽神思回笼,整颗心才重新落到原处,身子勐地松懈下来,疲软无力。 他收回手放在腿上,握了握拳,触碰到掌心的冰凉的冷汗。 「你怎么了?」韩远案皱眉问他,有些担心。 韩炽在位置上做了几个深唿吸,语气霎时冷下来,垂眼驳道:「跟你没关系。」 短短时间内,语气和态度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从礼貌疏离到避之不及,韩远案不可能感觉不到,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这样。 「小池,你——」 「说了别叫我小池!」韩炽勐地站起身,双手撑住桌面,赤目盯着韩远案。 他压着嗓音,但发抖的声线和咬牙切齿让人难以忽略。 韩远案微微仰头看他,停顿片刻,然后伸手去拉他的右手:「小——,……韩律师,你状态不太对,哪儿不舒服?」 碰到的瞬间,韩炽像触电似的甩开他的手,另一只手护住被他触碰到部位,颤抖地深吸一口气,还是那句话:「跟你没关系。」 「了解完了就走吧,我还有事,不送。」韩炽阖了阖眼,长睫颤抖着,拼命压制着胸口翻腾的复杂心绪,才能让他勉强冷静地说出这句话。 说完也不给韩远案反应的时间,转身就走。 砰地一声,会客室门被关上了。 韩远案听见外边小杨问韩律去哪儿,需不需要跟着去,他没听见韩炽的回答,但小杨拉长的一声「哦」他听见了,想来是一个人出去了。 顷刻间,会客室陷入一片沉寂,连暖气发出的声音都小得可怜。韩远案沉默了好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伸手抚了抚韩炽面前的那只瓷杯,滚烫的热已经变成了温热。 真是人走茶凉。 * 市中心,月亮湾公馆。 林越听见门铃声的时候还盘腿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他一边不舍地放下手里的手机,一边嘟囔着快速跑到门前开了门。 刚拉开,就看见韩炽浑身是雪的站在他门前,即便低着头都能看见他惨白的脸色,林越被吓得不轻。 「天吶你……你、你这是咋了?啊?先进来先进来!」林越一把将他拉进来,长腿一踢带上门。 他到厨房给韩炽倒热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已经蜷着腿窝在沙发上。 林越眉心皱得死死的,将茶放下,坐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脸,凉的要命,又认命般起身,不知从哪儿翻了张毛毯出来裹住他。 「我说哥,今天不是复诊日子呢,你这是咋了?」 韩炽不说话,眼梢却红的可怜,看得林越心焦又心疼。 「得,白问。」 林越决定先让他喝点茶,观察他的时候发现他不对劲,身体还紧绷着,他想了想,从面前的小桌抽屉里翻出胃药,抠出两粒,连同热水也一起递给他。 见他伸手接过之后,才撇撇嘴,说:「啧,真狼狈啊。」 「……」韩炽喝了热水,吃了药,情绪显而易见地缓和下来。 所以他沉默表示对林越的不满。 林越笑了声,游戏也不想管了,把手机挪开一点,盘腿坐在地毯上,仰头看着韩炽。 不用韩炽说他也猜到了。 这几天韩远案回国任职的消息差不多传得家喻户晓,刚得知消息的时候韩炽还很平静。现在忽然这般情绪起伏过大,显然是跟韩远案见过面了。 林越微微嘆气:「咋了,见到人了?想旧情復燃?还是他有新人了?」 第7页 「没。」 也不知道在回答哪个问题,但肯定不是第一个。 韩炽彻底恢復了神志才想起来林越这么个人,于是带着点歉意跟他说:「抱歉,是不是打扰到你了,你应该在写论文了吧?」 「嘁,写屁的论文,我刚打游戏呢!」林越耸耸肩,捞过手机给韩炽看。 ——游戏结算界面还亮着。 韩炽便不再说什么。见他又沉默下来,林越不禁有些担心,问,「咋了,出啥事儿了?」 「我……想跟林叔约个时间看诊。」 闻言,林越瞬间瞪大眼睛,韩炽抿了口茶继续保持沉默。 那天跑到林越家之后,韩炽没去上班,在家过了三天天浑浑噩噩的日子,再次见到韩远案是三天后,第四天的周五晚上六点。 他从律所出来,撑着伞在路上走,骤然被挡住了去路,眼前熟悉的黑色长风衣和长靴——是韩远案。 捏着伞柄的手紧了紧,韩炽抬头,与韩远案四目相对。 第04章 请你吃饭 韩炽顿在原地,捏着伞的手紧了又紧,目光呆滞地望着面前的人。 前几日在外面的风雪里跑了一通,回去烧了两天,等退成了低烧,他才回律所上班,脸上还能瞧出几分病态。 韩远案稍稍低头便能看清他的面容,有些憔悴,唇色淡白。即便在呆滞的状态下也能瞧出丝丝缕缕的防备和疏离。 他下意识想远离自己,或者说逃离更加确切一些。 韩远案垂眸想着。 「下班了?」他缓了两口气息,才出声将面前人的神思拉回来。 韩炽惊觉自己对着他发了许久的呆,紧抿着唇懊恼了半秒,目光也冷凝下来,淡淡地出声道:「韩教授有事?」 「嗯。」韩远案收起情绪,朝他又迈了一步。伞与韩远案同高,他刚好被挡在了韩炽的伞外,如同韩炽有意无意的疏远,让他难以接近。 韩炽没接话,没问他有什么事,只静静地看着他,眼神算不上友善,甚至掺杂着兇狠的冷漠。 近两天的雪越下越大,没一会儿,韩远案的额发和黑色大衣上落满了鸭绒似的雪花,白得刺人眼。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韩炽默不作声的落了下风。 「什么事。」韩炽声音冷淡,说完这话便垂下头,拿伞彻底遮住视线,不知是不是抱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念头。 瞧着他的动作,韩远案微愣,忽而笑了一声,这声音很轻却极其明显。韩炽轻而易举地便捕捉到了,但他仍旧没抬头,他不想放弃刚才的一番挣扎。 「想请你吃饭,你有空吗?」韩远案礼貌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状似又随意地邀请。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握得多紧。 韩远案后退的这一步应该是顺手牵羊地带走了韩炽的心跳,否则为什么韩炽会觉得心跳漏了一拍,空落落的,被冷风找到空子钻进来,惹得浑身都不自在。 他想伸手捂住心脏,迫于形势只能忍住。 韩炽悄悄地吸了一口气,是凉的,说出来的话受那股刺骨的寒意影响,也变得冷冷的:「我与韩教授并没有什么交集,您无故请我吃饭,我承不起。」 说着便要绕过他继续往前走,韩远案却先一步再次后退拦住了他的去路。 韩炽不满地抬头看他,僵持片刻后,韩炽胸口起伏不定,像是被气到了。 他的拒绝是韩远案意料之内的答案,只不过反倒让韩远案轻松不少。韩远案松了拳头,笑着,「学校拨款,请你吃饭。」 「?」 韩炽微微蹙眉,没太懂面前人话里的意思。 韩远案微微挑眉,说:「我刚回国,学校最近有几个研究生正准备实习,想着到你这儿来,学校委託我请你递橄榄枝。」 「……」 「这个理由还可以?」见韩炽不说话,韩远案问他,又解释了下现状,「我这几日每天都来,不过都没见着你人。……小杨说你没来律所也没跟她说原因,我就到这儿来守着,万一待到了呢?」 韩炽睨了他一眼,懒得跟他计较自己是不是兔子的事,也没打算跟他说没来的原因。 他说:「我凭什么要接受?」 韩远案没在意他话里话外的尖刺,张嘴说了一早就想好的套话:「你每年都招实习生,桓大的生源很好,这当之无愧。」 「……」 「我今年不招。」韩炽拒绝的意思很明显,也有些莫名的伤心。 明明韩远案才刚回来,却做出一副十分了解他的模样,每把刀子都精准地戳在了他的心窝。 也让他有些疼。 「好吧,」韩远案说,「那我只能跟院长说说了。」 「……」 开始搬救兵了,明明以前没那么无赖的。 桓大法系的杨院长于韩炽来说是知遇之恩,既然韩远案能搬出院长来,便不可能不知道他与杨院长的关系。此番只能是故意堵住他的退路,让韩炽进退两难。 韩炽稳了稳心神,又一次试图将那个被韩远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扰乱心神的自己驱逐出脑海。 深深唿吸了一个来回,韩炽才道:「在哪里?」 「哦,在前边一点,我带着你。」韩远案这才侧身让开道。 韩炽吐出一口气,刚一抬步,羽绒服的衣袖便被人拉住了。原本就心不在焉的他勐地被绊了一下,也因为那人的拉力及时站稳。韩炽咬牙忍住心口隐隐升起的无名火,蹙着眉转头看始作俑者。 第8页 「你……介意把伞分我一点吗?」韩远案抬手敲了敲伞面,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雪,认为自己十分礼貌地提了这个要求。 韩炽盯了他几秒,鬼使神差的往他身边去,举高了伞撑着。 他自始至终没说任何一句多余的话。韩炽咬着嘴里的软肉,冷着脸、忍着快要满腔的怒火中烧给高他一个头的人撑伞。 走了几步韩远案忽然停下,伸手想从韩炽手里接过伞柄,摩擦过韩炽的指尖,凉得他不禁皱眉。 「做什么?」韩炽忍不了了,握紧伞,不让他拿。 韩远案语气平淡:「我打不到。」 「……哦。」韩炽顿了半秒,狠心地转身就走,韩远案被彻底留在了伞外面。 像个赌气的小孩子一样,韩远案自动跟上,一边迈步一边想。之后他没再说话,也没再提要求,只是默默地跟在韩炽侧后方,面色不如面对韩炽时那般和善,有些冷得不近人情。 这人站在他身侧,像远古森林里狮群的首领护食一般,十足十的保护姿态。 倒是韩炽开始不自在了,脑子里韩远案那句「我打不到」像魔咒一样纠缠他,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脚步忽然慢了下来,韩炽忍不住悄悄偏头去看身侧的人。 瞧着积雪在他身上和衣服上越堆越多,偏偏韩远案这人一声不吭,也不再要求把伞给他。韩炽越看越觉得心里边不是滋味。 犹豫了一番仍旧不知怎么抉择,韩炽朝前走着,他重重踩了两下雪,咯吱咯吱的响声很大。 地上的积雪深,很容易混淆他的小动作,让人以为是他在用些力气将陷进积雪里的脚拔出来。 这当然瞒不过一直观察他的韩远案。 那人瞧见了韩炽偷瞄的动作,也知道这两脚估计是把雪当他在踩,韩炽心中怨恨不满,韩远案理解。 韩远案想了想,不经意地扬了下唇,再次拦住韩炽,不由分说地将伞柄从他手里抽了出来,从容地笑着:「还是让我遮一下吧,生病了不好给学生上课。」 说完,他顿了几息,接着象徵性地问了一句:「可以吗?」 伞柄已经到了韩远案的手上,再说可不可以都没什么意义,他不至于粗鲁地又将伞抢回来。况且刚才他原本就没用几分力气,拿走了就拿走了。 拿到了伞,两人便都站到了伞下,挨得很近。闻到韩远案身上的味道,韩炽心里像是黑白无常打架,纠结万分。 「韩律真是慷慨无私啊!」韩远案夸赞道。 「……」 韩炽已经分不清他是在真的夸赞自己,还是在嘲讽自己在他第一次提要求的时候转身就走。 既然他分不清,也懒得再分。 可正当他自己说服自己,与自己妥协时,韩远案好似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道:「真心夸赞。」 怕韩炽专注想事没听到,韩远案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是在夸你。」 「……」 韩炽停下脚步,转身面向他,微抬着下巴,说:「你真烦。」 「啊,还行。」 一拳打在棉花上,韩炽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开始无差别攻击他:「……长那么高做什么?伞也撑不上!」 「我没长了,跟以前一样高。」韩远案说。 他慎重地思考着韩炽话里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又补充了一句,「韩远案还是韩远案。」 闻言,韩炽僵了许久,心脏骤然一缩,像被木架狠狠夹住,变成扁扁的一团,血液不流通,也因为缺氧让他必须艰难地吐息。 真奇怪,他根本不想哭,可眼眶却莫名其妙的又酸又热,涨的很。 尽管这样,韩炽的神情却仍旧是淡然冷静。 韩炽咬了咬牙齿,缓慢又干涩的吞咽两下,转身继续走。韩远案盯着他瞧,一刻都不捨得挪开视线,他看到了韩炽瞬间红起来的眼皮,眼底聚起晶莹的速度怕是连韩炽自己都没察觉到。 韩远案心里酸的要命,揪着疼,蔓延至指甲的抽痛险些叫他拿不住伞。偏偏他不敢在这时候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只好清了清嗓子,哑着声音叫了声小池。 韩炽陷在情绪里,没有注意到韩远案的称唿变化,甚至韩远案的那声小池像是耳边不经意吹过的寒风,只是在耳朵上落了一下,很快便飘走了。 韩炽的神色看不出什么破绽来,除了眼睛和腿。他的脚步却越来越快,姿态像追赶也像逃离。 「韩律——」韩远案没办法,拧了眉一把拉住他,「你走这么快做什么?韩律知道地方么?」 「……」 话音刚落,韩炽便顿住了脚步,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多么的失态。他垂着脖颈闭了闭眼,一点儿也不愿意在韩远案面前露出这样的情绪和神色。 他知道自己过激了,或许韩远案那句话的确单纯指代身高,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想来想去,韩炽竭尽全力,也只小声说了句抱歉。 韩远案轻笑,道:「抱歉什么?为你走在前面迫不及待想做请我吃饭的东道主抱歉?」 「……」 「没事的,还有下次。」韩远案自顾自地说,「不过这次还是得我请你吃饭做东道主。毕竟我受了杨院长的委託。」 「你觉得呢?」 「……」 第05章 菜心和山药粥 第9页 或许是有意安慰,也或许是韩远案的确没看出来他不同寻常的情绪,总之,这样的话让韩炽心里的难受消减了许多。 韩远案在前面带路,就着韩炽的速度,在离律所不远的酒楼外停下。他一早就在这处酒楼订下了位置,只希望等到韩炽,带他来吃饭。 酒楼的装潢别具一格,整栋楼阁飞檐,朱门绿瓦,中式风格无疑是在极具现代化建筑的市中心里格外显眼的。酒楼叫千居楼,以其药膳和清淡营养的原生食材着名。因为药材难寻,所以价格也会相对较高。 韩远案刚将韩炽带在手里那会儿,韩炽瘦得不行,锁骨和腕骨突出得吓人,肉眼可见的营养不良。韩远案先天基因就好,他记得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186了,后边还长了点,直接逼近195,那时韩炽也是快十八岁,但身高才174, 之后韩远案就一直在给韩炽补身子。 养了段时间不见好转,韩远案便带着韩炽去做了个体检大套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骨头上的旧伤,以及身体里明里暗里的毛病多到数不清,韩远案那会儿看着体检报告直皱眉。 他以为就给个地方给韩炽住就行了,谁成想韩炽身上的毛病那么多,养一回也不能养死了不是?所以韩远案托人在千居楼定期送餐到家里,严格看管他的作息,想着用医院的药配着食补将人养起来一点。 后来五年还真给养高了一些,不过大概是因为体质亏空的太厉害,一直徘徊在180,再也上不去,硬生生低了韩远案快一个头。 时隔几年,韩远案带着韩炽吃的第一顿饭,还是千居楼。韩远案偏头看了看韩炽,将人领进去,收了伞,一边跟接待员走一边跟韩炽说话:「小杨说你吃千居楼比较多,我就订了这家,应该合你口味。」 闻言韩炽顿了顿,稍稍仰头瞧了眼韩远案冷清的侧脸,他还以为…… 算了,不要想这么多!韩炽安抚自己躁动的内心,不紧不慢地跟在韩远案身后走,细想着韩远案的字字句句,再次捕捉到了韩远案话里的重点。 他问:「你跟小杨很熟?」 「不熟。」 「那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韩远案看着他没说话,想了想,下一刻便垂眸轻笑,柔声道:「韩律,你的小助理挺关心你的。」 「……」韩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嘴唇嗫嚅两下,将舌尖的话说了出去,「她对我没意思。」 这话解释的倒是多余,原本韩远案就没多想,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只是韩炽这番话却让韩远案的心情好了很多。 「我知道。」韩远案说,「是我问了她。」 韩远案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再从他身上挪开视线。他还记得小杨说的话,说韩炽一忙起来一日三餐不定,经常不吃饭,为数不多的订餐都是小杨看他快晕了才问他吃什么,韩炽这才妥协。 韩炽怕影响到工作效率,所以听小杨的话订了餐,每次都是千居楼的。 他给小杨的理由是千居楼近,害的小杨还空欢喜一场,原本她还惊喜于老闆竟然破天荒地吃起药膳来了呢。 韩远案还记的那时小杨的表情和语气,带着十分的惋惜和对领导的两分愤慨。 小杨说,「我还以为韩律终于意识到身体健康的重要了,可他却说千居楼离得近!我……」 小杨不了解韩炽,韩远案不可能不了解。韩炽不重口腹之慾,他俩还在一起生活那会儿韩炽就身体不好,体寒血虚,食慾也差,很少有能让他多吃几口的食物。 只是刚到韩远案家的韩炽大概是觉得自己寄人篱下,所以无论韩远案订什么餐,做什么,他都不说,闷头就吃,吃了难受也不吭声。 还是后来胃疼的受不了,被韩远案发现送医院才说破。再后来,韩炽会跟韩远案提要求,什么爱吃什么不爱吃,韩远案也都了解得差不多了。 估计这么些年来,韩炽对于自己身体的关心还不及韩远案对他身体关心程度的十分之一。 韩远案思绪飘远又回笼,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包间。接待的人将门推开,领着两人进去,放了菜单,仔细检查了韩远案订的菜品后才出去。 「小杨说你不爱吃饭,偏爱千居楼。」韩远案倒了杯热白开递给韩炽,又顺着韩炽的视线看向桌上的另一壶茶水,说,「不要喝茶,对胃不好。」 他说话语气平淡又随意,完全叫人生不气来,韩炽撩了眼皮看他,什么也没说,乖乖地接过白开水抿了一口。 「小杨说的不对。」韩炽随口反驳。 「嗯。」韩远案应了一声。 对于韩炽到底出于什么原因偏爱千居楼,韩远案并不计较,或许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韩炽喜欢千居楼的缘由。 韩炽又抿了一口白开,舔了舔嘴,忽然想起来刚才他问韩远案的话还没有得到答案,于是又重复问:「为什么小杨跟你说那么多?」 「我跟她不熟。」韩远案轻轻摇头,再次否认,仔细把桌上的餐具都用烫水滚洗一遍,他将一整套骨瓷餐具放到韩炽面前,继续说,「但我跟她的爷爷有些交情。」 「……她爷爷?」 韩炽语气里的疑惑太明显,韩远案稍稍想了下,问:「杨院长。你不知道你的小助理是杨院长的孙女儿么?」 韩炽摇头,这他还真不知道。他虽然跟杨院长关系匪浅,但也不愿意打听人家的家庭或者私事,很巧的是杨院长跟他认识这么些年,也没有对韩炽的私事过多的盘问。 第10页 这让他跟杨院长之间的相处自然很多。除去基本的社交和开庭之外,韩炽不愿意跟人多说话,他跟杨院长之间的关系恰到好处地停在了他的舒适圈里。 话音刚落,包间门被敲了几下,紧接着便被推开,进来一连串端着竹篮食盒的服务生,将那些放在桌上后再从里边端出韩炽很熟悉的菜色。 这些菜他都很眼熟,但韩炽最喜欢的其实是那道非常清淡的清炒菜心。几种蔬菜的菜心混在一起,配以滋补的鸡汤和药材炒出这样一小碗。菜心药味不重,油腥也不多,很适合韩炽的胃口。 韩远案一直盯着韩炽瞧,见他眼神只看了那碗菜心,瞬时便瞭然于心。 ——口味没怎么变化。 韩远案夹了一筷子菜心到韩炽面前的碗里,再将桌上的一个瓷盅也给了韩炽。 「试试。」韩远案说。 韩炽还没动筷,一直对着那筷子菜心发愣,菜心的故事不多,但点菜心的人跟他的故事却是说来话长。韩炽的思绪混成一团,毛线团似的杂乱臃肿,他有些不堪其扰。 良久,韩炽转了视线去看瓷盅,是一个淡青色的花样,瞧上去与千居楼的风格当真适配,只是单单就凭一眼,韩炽便对这盅不知什么东西的食物莫名的排斥。 他敢断定这里面一定是他不喜欢的东西。 「韩律,」韩远案又叫了他一声,说,「专门给你点的,试试?」 「……」 没办法,同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韩炽将那瓷盅揭开,果不其然,下一秒药香味便扑鼻而来,和他钟爱的菜心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韩炽拿起勺子搅了两下,仔细看了眼——是山药小米粥。就是不知道里边还放了些什么其他的药材,闻起来就不觉得好吃。韩炽不禁蹙了蹙眉,身子无意往后靠了点儿,试图离那股味道远一些。 一侧的韩远案默默凝着他,将他的小动作收进眼里,顿时也蔓延上来一点笑意。韩远案不动神色的掩去快要溢出来表现在脸上的情绪,故作正经:「韩律,怎么不试试?」 「好。」韩炽点头,拿起筷子夹了一根菜心进嘴里,囫囵嚼了两下就咽了,然后说,「好吃。」 不是敷衍,是客观感受,但曲解韩远案的意思是他故意的,他知道韩远案是想让他试试那碗看起来就想连盅一起扔掉的山药粥。 不过他不愿意,所以他吃了菜心。 可是……他为什么要在意韩远案希望他吃哪个不吃哪个? 这个想法刚从脑子里掠过,紧接着便响起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韩远案温声问:「千居楼的山药粥养胃,你可以多吃一点。」 「不吃。」经过刚才那一番争斗,韩炽果断拒绝。 韩远案还没来得明知故问原因,便听韩炽又开了口,他说,「不喜欢吃,也不想吃。」 ——脾气变了点儿。 得知了这两个结论,韩远案挑眉笑了下,并未再劝说,而是妥协道:「没事,不喜欢就不吃。」 韩炽抬眼看他,四目相对时,韩炽看不清韩远案眼里的波涛,韩远案那双深晦而狭长的眼眸似乎存在某种特殊的力量,神秘而危险,对于韩炽来说那是致命的吸引。 「嗯。」韩炽顺从内心应了一声。 方才韩远案是有心逗他,现下见韩炽有些意兴阑珊起来,也不再刻意做些什么来了解韩炽的现在。 韩远案想了想,问起他最想知道的一件事,「韩律,你脸色不太好。」 「是吗?」韩炽心里咯噔一下,强制镇定下来,小声说,「还行。」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常年大病小病不断,脸上难免有些病容,但此时被韩远案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他心里蓦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有种被关心的微疼。 相比起韩远案真挚的关心,韩炽更愿意韩远案只是随口一问,否则容易叫他沉溺。 「还行」这两个字韩远案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小杨跟他说过好多遍——韩炽除非病到动不了,否则不会翘班。 韩远案深深望进韩炽的眼里,像要将他看穿:「这几天没来律所,是生病了吗?」 第06章 敌意 「……」 韩炽不想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来律所之前没有照镜子的习惯,察觉不到自己脸色有多苍白。 况且即便是他照了镜子,也看不出什么来。从韩远案走之后,这几年他一直都是这个状态。 「韩律?」韩远案有些无奈的暗自嘆气。 韩炽总是在回话的时候稍不留意便走神了,但他还是想知道一个答案,所以韩远案便耐心地又喊了他一声。 「嗯。」 「是生病了吗?」 「没有。」 无论是真是假,韩炽只想否认,说完又摇了摇头,毫不心虚地正视韩远案询问的眼神。 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韩远案挪了视线抬眼望去,外边进来一个高个子男人,那人一进来眼神就直奔韩炽去,目的显而易见。 「哥你咋回律所了,不烧了啊今天?」林越随手拖了把椅子大喇喇地坐下,自顾自地到了杯水,一口气给喝了个干净。 忽然见到林越,韩炽下意识看了眼韩远案,又陡然听见林越的话,忽觉刚才一本正经的否认被此时突如其来的问话戳破。 第11页 韩炽捏了捏掌心,有些心虚,再皱眉看了眼林越,意思很明显,叫他不要乱说话。 林越撇撇嘴,他收到了韩炽的信号,但是他不是很愿意照着韩炽的意思做。 「你怎么在这里?」韩炽问他。 林越放下茶杯,仰靠在椅背上,长嘆一声,说:「我想着你这几天不是烧得厉害么,本来想去给你做顿饭,但家里没人,猜你是到律所来了。来了律所刚好看见你跟——」 说到这儿,林越佯装才发觉这间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似的,短促的惊唿了一声,转头朝韩远案看去,道:「哦,这位是……?」 「韩远案。」韩远案面无表情说了自己的名字,又象徵性地伸出了手,林越回握了一下。 「哦,我知道你。」 听说过。 林越笑着,咧着嘴露出上面八颗白瓷牙,那是一个非常无害的笑容,可韩远案确切地感受到了这孩子眼里的敌意,韩远案猜测来源大约是跟韩炽有关。 这孩子……对韩炽有意思? 「你知道我?」韩远案微微眯了眼,说出的话轻飘飘的,威慑力却十足。 终归是一个经歷过摸爬滚打的人,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面对小屁孩的敌意时他原本可以云淡风轻。 可此时心里的猜测难免让他有些心急。 「嗯,我知道你,桓大新聘的法系教授嘛,我知道!」林越收起打探的神色,忽而客气起来。 没等韩远案接话,林越又自顾自地开始训起韩炽来:「你说说你,身体还没好就不要来上班,还烧不烧?」 说着就要伸手去摸韩炽的额头,韩炽皱眉往后一仰给躲了过去。林越瞪了他一眼,虽然他知道韩炽不会给他摸,他也没想着真摸,但在韩远案面前,韩炽居然都不给他面子!! 就爱到这个地步吗?! 林越越想心里越瞭然,难怪见一面就煳里煳涂的不顾自己身体跑出去淋雪,还把自己弄得又是发烧又是犯胃病的。 韩炽:「……」 要是他知道林越觉得他是故意跑出去淋雪的话,韩炽指不定得多无语。 「不烧了。」韩炽摇头,见林越收回手后才回话,下意识又往韩远案那边瞟,长睫轻颤,在韩远案看来就是一个心虚的表现。 一想到这种情况,韩远案怎么都不是滋味,像那盅尽是中药味的山药粥硬生生塞进了他嘴里,不是特别的难以下咽,但足以让嘴里残留着微微苦涩的味道,剧烈地刺激他的心境。 久久不能消弭。 「不是说没生病吗?」韩远案很认真地质疑刚才韩炽否认的话。 话说出口韩远案就后悔了,心里暗自懊恼,不应该拆韩炽的台的。 他也没想到他引以为傲的理智被一个小屁孩儿给击溃了,以至于乱了分寸。 甚至这小屁孩儿还没说什么过于亲昵的话。 韩远案知道自己是在嫉妒,嫉妒这人与韩炽之间的熟稔,嫉妒韩炽对林越比自己好上不少的态度,但韩远案知道这是他该承受的。 韩远案知道韩炽没有义务守着他这个抛弃了自己的人。只是知道归知道,当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时,席捲而来的酸意猝不及防地侵扰在他胸口,他还真是有些承受不住。 果然韩炽的眼神瞬间便冷了下来,声音不如平常那样淡然,携着一点凌厉和冷清,韩炽幽幽道:「嗯,我是想着跟韩教授没关系。」 「我不太习惯在不认识的面前人说私事。」 好一个不认识,韩远案缓缓眨了两下眼睛——他太着急了。 他的确没有身份「质问」韩炽为什么瞒住他,原本现在的局面都是他自己自找苦吃。 韩炽说完话后包间便冷了下来,冷凝的气氛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林越微张着嘴,不可思议地朝韩炽看去,他简直不相信那是韩炽会说出来的话。 前年他还在读书的时候韩炽正在接受他父亲林坞的心理治疗,他时常在林坞办公室边问边看边学,对于韩炽这个长相十分出众,状态极差,十分清醒却又无法甚至不愿自救的人影响很深。 那时的韩炽显然像是遭遇了重击,却在接受治疗的时候又拒绝好起来,林坞问他既然不想治那为什么要主动看心理医生。 那时候的韩炽眼下青黑,脸色寡白,唇色都有些青紫,像是戒断反应的状态,林越几度想小心翼翼问他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但每回都被林坞给阻止了。 后来韩炽的状态实在不好,林坞担心他出事,就让林越跟着他,这才发现韩炽想救自己又放任自己沉沦的原因。 此后,林越对韩远案便有了各种角度的理解,以至于到现在真看到韩远案这人时,林越实在拿不出什么好态度来对待。 他不是觉得韩远案代表着韩炽过去痛苦的那几年,而是在他看来,仅凭他对韩炽的了解,韩远案对于韩炽来说,是所有的存在。 韩远案是韩炽的所有,无论苦楚或是欣喜,皆是韩远案,韩炽甘愿沉沦。 林越对韩远案的心情也比较复杂,他不知道该不该怪韩远案,但韩炽不怪,所以即便不能有好态度,他也并没有刻意针对韩远案,客客气气地说着客套话。 「哥,你……」林越还是有些惊讶,半晌才从恍惚中醒过神来,找回声音打破可怕的沉寂。 第12页 韩炽转眼瞧他,声音也依旧冷淡:「怎么?」 「啊,不、不不,没怎么。」林越十分识相地连忙摇头,跟个拨浪鼓似的。 僵局破了之后韩远案也才将心口滞闷的那口气缓吐出来,然后喊了声韩炽。 不是韩律,是韩炽——非常珍重且真挚的一声韩炽。 韩炽了愣住了,他茫然地抬头看韩远案,后者重新倒了杯热水搁到韩炽跟前,他说:「韩炽。」 「……」 「我是韩远案。」韩远案说,神色不明,叫人捉摸不透,他继续说,「可以认识一下吗?」 「……」 韩炽彻底怔住了,浑身僵硬到血液都无法循环,他不懂韩远案是什么意思,也不懂韩远案这么说的意义在哪里,只知道这句话盘旋在耳侧,恍然觉得蜂鸣嗡叫。 「……什么…意思?」韩炽声音沙哑轻微,干涩得难以发出声音。 「韩炽,」韩远案说,「你愿意跟我重新认识一下吗?」 「……」 身子渐渐有些颤抖起来,仿佛整晚整晚缠身的噩梦变成了现实。将他堵在逼仄的墙角,让他面对以往的一幕幕,逼着他忘掉以前的桩桩件件,韩炽心中恐惧万分! 林越率先察觉韩炽情绪不太对,忙喊了声:「哥——!」 「韩炽……」韩远案皱眉,蜷了蜷欲抬起的手,克制地插进兜里,担心地望着韩炽。 「不愿意。」 「……什么?」 「凭什么?」韩炽垂着眸子,尽力克制自己接近崩溃边缘的情绪,说,「我为什么要跟你重新认识?」 「你说重新认识就重新认识,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韩炽声声质问,还觉不够似的继续往韩远案心口插刀子:「韩教授还挺厉害,我们很熟吗?律所、小杨、菜心,韩教授想表达什么?」 「想让我时时刻刻记得那些不堪的过去吗?」韩炽声音颤抖,极力忍着嗓子里的呜咽,嘴里忽然蔓延起一阵铁锈味——估计是嘴里的软肉被咬破了。 除去他竭力的指责外,包间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话出口之后,留下的便是清晰且刺人的颤巍巍的唿吸声。韩炽在拼命地唿吸,在这间不算大的房间里汲取氧气来解决他脑子里的昏沉。 林越想拍拍他,但他知道韩炽这时候最不需要同情和安慰。他悄悄看了眼韩远案,见他被怼的没话说,眼皮也微微泛红,也只能在心里嘆气。 他没发劝说韩炽,他见过韩炽太多不好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韩炽话里「不堪的过去」其实是指自己。 林越从不轻看韩炽对韩远案的感情,却也不愿看韩炽折磨韩远案的同时更是折磨自己;不愿看见韩炽苦不堪言的时候,吞着大把药,将自己圈在回忆里像个受伤的动物一样舔舐自己的伤疤。 那样的疤深入骨髓,韩远案便是阴雨天气,旧伤遇上阴雨天,疼到意识模煳,麻木了四肢百骸。 第07章 鸿门宴 初雪过后,天气晴朗起来,冬天的太阳格外的暖和,韩炽难得的不愿出门,窝在阳光房里对着落地窗发呆。 阳光明晃晃的洒进来,落在韩炽身上,将他的髮丝都照得泛起浅浅的金色,蓬松细软地搭在垫在身下的羊绒毛毯上。 林越在屋里找了一通没找到人,这才往阳光房来,见韩炽躺在贵妃椅上终于松了口气——好歹还会自己来晒太阳。 他凑近了去看,左瞧右瞧,发觉韩炽的眼睫长得落在下眼皮处,翘起来竟然在阳光下显出一小片阴影。 林越啧啧称奇,韩炽长得的确太好看了,长相上跟韩远案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盯着他看了几秒,又转身看窗外的阳光,虽然晃眼但好歹算是柔和,照在身上应该很舒服,难怪韩炽要在这儿躺着。 林越伸手在人眼前晃了晃,光线也随之动了起来,忽明忽暗,韩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皱眉。偏偏林越玩得乐在其中,半点都没发现。 「做什么?」韩炽没睁眼,而是先张了嘴,声音微哑,听起来像是刚睡醒。 林越战战兢兢地收回手,发现自己玩他被发现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没睡啊?」 「睡了一会儿。」韩炽刚醒低血压,闭着眼缓过一阵晕眩,过了一会儿才撑着身子坐起来,捂着额头,嘆声,「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啊。」 林越不满他的问题,也不知道从哪儿搬了把凳子坐下,揪着身边盆栽的叶子,说:「那天闹成那个样,我还怕你想不开,结果你倒是睡得好好的!」 他撇了撇嘴,仿佛对于自己的担心感到多余,接着想到什么似的又说,「哦,对了,我爸说这周给你空出来了,你可以随时去找他。」 「不过虽然这样,但是你真的不想试试我吗?这样的话你就算是我的第一个病人,也能让我练练——不,好好学习一下……」 这边林越还在不停地絮絮叨叨,韩炽的神志却已经神游在外了。 林越说觉得他睡得很好,其实一点都不。那天的不欢而散其实并不是韩炽想要的结果,他不想跟韩远案对上时永远都是针尖对麦芒,但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韩炽知道有一部分是生病的原因,但跟韩远案这个人也有很大关系。只要站在如今的韩远案跟前,他就很难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好,他不想对韩远案表现出依赖和沉迷,但也并非想要出言中伤他,让他们各自难堪。 第13页 他原以为他能平常心对待的,自始至终都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韩远案对自己的影响力。 因为事实证明他心里极为在意,在意韩远案离开他的这几年。三年说长不长,很快就过去了,说短更不短,韩炽觉得自己把这三年的一千多天过成了一千多年。 ——是真真正正的度日如年。 对于他来说,最怕的并不是失去,他前二十几年失去的东西太多了,失无可失。可要命的是,偏偏让他尝到了甜头,像干涸到即将枯萎凋落的植物偶逢甘霖——他遇见了韩远案。 正沉溺于韩远案亲手编织的美梦睡袋中时,这人却悄无声息地带着温暖的睡袋一块走了。 他们俩住过的房子里只走了一个人,牙具,四件套和衣帽间的衣服甚至包括案卷都没拿走。明明就走了一个人,韩炽却觉得整个世界的所有包括那点光亮都被韩远案带走了。 上次商谈冲动后,懊恼的何止是韩远案,韩炽并没没有比他少一点。 他这几天一直彻夜难眠,前些天雪还下得很大,天气不好,旧伤犯得厉害,整晚整晚地失眠,吃了安眠药也睡不了几个小时,醒来之后反倒因为副作用而头疼。 今天好不容易出了太阳,抬眼眺望那抹光亮时,韩炽还觉得有些如梦似幻,压下心力交瘁的疲惫感,拖着躺椅和毛毯睡在了阳光房。 或许是这几天这段时间折腾得的确太厉害了,阳光又暖和,韩炽难得的沉睡了一会儿。 「喂!餵——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看什么呢?」林越皱眉,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有远处看似离得很近的一片云,但那片云也没什么特殊的形状,应该没什么好看的吧? 「你在看云啊?」林越随口问。 「嗯。」韩炽敷衍着随口答。 原来真的是在看云啊!林越不解,盯着那片云看了又看也没看出个什么其他东西来,若是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估计就是……可能在雪地的反射和太阳的光线下显得更白一点? 林越还想再问什么,刚张大了嘴,便听韩炽说:「就约今天复诊吧。」 「啊?哦!行,我跟我爸说一下,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不用。」 「你吃饭了吗?这会儿也要吃午饭了,我给你做顿饭?」 「不用。」 「那出去吃?」 「不用。」 「……」 林越拿他没办法,要不是现在韩远案跟韩炽关系尚未破冰,他高低得让韩远案瞧瞧韩炽这副茶饭不思的模样。 「你干嘛?修仙啊?」林越笑着调侃他,「还是说……得了相思病?」 韩炽:「……」 韩炽连脑袋都懒得转过去,只是有些无力地睨了他一眼,起身出了阳光房。 原本打算今天复诊,所以提前让林越回去了,只是变化远比计划来得快。 ——就在韩炽将林越打发出门后,韩炽便接到了杨院长的电话。 *** 两个钟头后,清兰茶馆。 韩炽坐在长方桌的长边,正朝南,东西两侧分别坐着杨院长——还有韩远案。 挂断电话之后,韩炽就猜到了估计是鸿门宴,但的确没想到韩远案本人会来。 从他进茶馆起,韩远案的眼睛便没从韩炽身上离开过,视线虽灼热却平静,尽管这样,韩炽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韩远案的眼神。 茶馆没有单独的包间,都用竹兰等画风屏障隔开,两张桌子间隔开些距离,打上禁止喧闹的牌子,不会互相打扰。 风格倒算是雅致。 杨院长见人来,热切地招唿韩炽坐下,给他倒了杯水,接着捡东捡西地问了韩炽的近况。这是韩炽跟杨院长认识这么些年来,杨院长最热络的一次。 以往都是点到即止的亲近,从未像今天一样,就差把今天吃了些什么菜,自己做的还是订的餐馆问了个遍。韩炽很难猜不到杨院长今天让他不太适应的态度跟身边坐的人有关。 至于到底有什么关系,韩炽猜测是那天原本要谈正事的一顿饭被他忽然的情绪闹得不欢而散。或许这杯茶是想给他一个台阶,也卖杨院长一个面子。 口杯在手指尖转了转,韩炽心里已经琢磨好了措辞,正想开口将那事说一说,却听杨院长先出了声。 「小韩啊!」杨院长笑着喊他,先介绍了一番桌上烫着的几壶茶,接着说,「你尝尝,远案说你胃不好,很多茶都喝不了,我特意点了这家研制的养胃茶,仅此一份!」 后面几个字的语气加重,韩炽听出来了。清兰茶馆有很多的独门秘方,各有奇效,很出名,但韩炽不怎么喝茶,对茶道更是不了解。 对于这杯茶的研究,他只知道是醉翁之意不在茶。 在杨院长介绍茶水的间隙,韩炽时不时插两句进去应声,静静等着杨院长把话说完。 不久,杨院长将话头停了下来,那张和蔼慈祥的脸沖韩炽笑着,韩炽心里无名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总觉得事情的发展不会如他所料。 这想法刚掠过脑子,杨院长又开口说话了:「小韩啊,我知道你聪明,应该也猜到了我约你的目的吧?」 说着还当着韩炽的面瞥了眼韩远案,尤其明显的在告诉韩炽,这个所谓的目的跟韩远案有关。 第14页 不出意外,便是杨院长请韩远案来跟他商谈实习生泡汤的事。韩炽心中微微嘆气,他心里明白是自己将情绪泄在了公事上,这是他不该犯得错误,是以前的韩远案教他的。 他明明时刻谨记着,却在面对韩远案时,那些公私分明,说一不二的原则总是不堪一击。 「杨院长,我知道——」 「小韩啊,」杨院长面带歉意地打断他,拍了拍脑门,说,「上回你跟远案一起吃饭的事,我大概都知道了。」 「……嗯。」 「这样啊,我替远案给你道个歉。」杨院长看起来十分愧疚,皱着张脸看了眼韩远案,仿佛在斥责他,「上次的事是远案说话不对。」 「院长……」韩炽张了张嘴,瞳仁微颤,心里不停地直打鼓。 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后又看了眼韩远案,眼神里细微的恐慌瞬间便刺痛了韩远案的五脏六腑。 韩远案很快若无其事地躲过那双眼睛,他知道韩炽在怕什么。怕他将他们俩人之间的事给说了个明白,怕他们俩在杨院长面前难堪,或许还怕着其他什么,韩远案没来得及细细的一一看清。 「院长,我——」 「小韩,远案他刚从国外回来,沟通上可能强硬了一些,这我替你道个歉,他确实非常不应该强迫你接受咱们的实习生!」杨院长这番话说的格外的公平公正、义正言辞、甚至义愤填膺! 不过,一直处于低气压的韩炽却愣住了,杨院长的话让他一头雾水,云里雾里的。 他迟疑着缓缓出声:「……啊?」 第08章 复诊? 「嗯?不是吗?」杨院长见他反应不对劲,偏头去看韩远案,那人垂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杨院长狠狠嘆气,怒其不争。 他又问韩炽道:「不是这样吗?还是说远案他还说了些什么不尊重的话?」 杨院长满脸疑惑,头上飘过的都是问号。韩炽一言难尽地看着杨院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实在是摸不准杨院长到底知不知道他跟韩远案之间的事情。 「……没有。」 想了想,韩炽还是决定说没有,不论杨院长知不知道,韩炽都否认了。要是杨院长知道,但他没明说,韩炽也能勉强当他不知道。 「哦,那就行。」杨院长点头,「小韩,既然这样,那我叫远案给你赔个罪,远案说你很——」 说着说着,言语忽然顿住,韩炽看见杨院长一脸不解地朝韩远案看去,后者却漫不经心地捏着杯子,与刚才的神情并无不同。 韩炽微微蹙眉,搞不清楚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杨院长咳嗽了一声,打了两个哈哈,接着刚才的话道:「这个……呃,远案他说你……最善良了,应该会原谅他,但是我觉得他罪过太大了,所以亲自来道歉,希望小韩再给他一个机会,你看……?」 说得过于夸大其词了,韩炽不禁皱眉,越发觉得他俩之间瞒着自己什么事情,但一时又没头绪,索性便不想了。 「杨院长严重了,本来也是我的问题。」 「不!不不不,你没问题,都是他的错,全部都是远案的错!」杨院长笃定道,理所当然地将所有过错推到了韩远案身上。 偏偏韩远案依旧不说话,不过嘴角勾起了一点弧度,带着不是很明显的笑意,再加上眼神淡然,越发显得有些掩耳盗铃了。 桌上的小火炉的火星发出微小的噼里啪啦的响声,坐着的茶壶也咕噜咕噜的小声冒着泡。这个时间点茶馆走了些人,韩炽这边便略显安静,更加让他觉得无所适从。 韩炽左看看韩远案,右看看杨院长,舔了舔嘴角,右手食指和拇指不断交替搓动。韩远案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抬眼看了看他,终是暗暗嘆了声气。 他自认有些了解韩炽,知道他此时有些不自在。韩远案侧头给杨院长一个眼神,后者会意得挺快,立马正经起来。 「小韩。」 「嗯。」 「你们律所还收实习生吗?」 「……」 「我这儿有几个研究生,学歷方面应该没什么问题,能力……学习能力倒是强,但至于其他的我还是不算太了解。」 韩炽:「……」 韩远案:「……」 杨院长的话题转的生涩又强硬,韩远案听得一头黑线。韩炽只是有些迟钝,但并不蠢,甚至智商很高,这样明显的转移话题,很难不被韩炽发现。 这俩人一齐看向杨院长,现在面无表情的变成了杨院长,不仅神情自然,而且连语气都很郑重,仿佛从一开始他就再说正事。 韩炽顿了顿,忽然就觉得好笑。杨院长今年70岁了,身高并没萎缩,头髮打理得很好,以往给韩炽的感觉是一个非常严肃的同时带了些亲切的人。 今天算是颠覆了韩炽的认知,这杨院长分明像是一个爱逗人玩的老顽童。 韩炽吸了口气,闻到了满鼻子的茶香,他点了点头:「嗯,今年和往常一样,您有学生可以往我这里送。」 「今年大概是六个。」杨院长又问,「你还打算面向大众收吗?」 按照以往的惯例,韩炽每年这个时候都会面向大众收七个实习生,免费培训独立办理案件的能力,然后酌情留下三个。 这也是原持律师所的优势之一,虽然很多毕业生都更希望留在这里,但因为韩炽的培训模式,即便是被刷下去也不会有怨言。 第15页 「应该,」韩炽也还没想清楚,像是蝴蝶效应一般,他很多计划都被突然回国的韩远案给打乱了,「先紧着桓大来。」 杨院长倒是没什么意见,他问:「那你工作室还打算扩大吗?人要是多了,我可以给你出资扩一扩,你律所名声已经打这么响了,完全有能力扩大工作室。」 闻言,韩远案也抬眸看向韩炽,一边将他面前凉透了的茶水倒掉重新添上一杯,一边倾耳听他们说话。 韩炽知道杨院长是在诚恳地提意见,但…… 「不用了,这一两年定下的规矩都成型了,再扩大需要整改很多,多谢您好意。」 他目前还没有扩大工作室的想法,虽然他跟杨院长说的那些也是影响因素之一,但不愿意扩大更多的是他的私人原因。 「行,你再回去看看,要是不想要那么多,我再帮他们联繫其他律所。」杨院长没有勉强,「我希望你帮我这忙,但也不会给你添麻烦,你放心,有什么问题大胆跟我说就行!」 「我跟你说啊,你——」 眼看杨院长又快要收不住,韩远案抬手喝了一杯茶,将茶盏磕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杨院长立刻警觉起来,朝韩炽看去。 还好韩炽好像没发现什么,正拿着手机看信息。 「怎么了?有事?」杨院长问他。 韩炽没做声,回了个消息后刚准备摁灭手机,铃声便大肆响了起来,在安静的环境中略显突兀,韩炽不得已立刻接通。 身边的韩远案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韩炽的手机,来电显示是林越。 他微微皱眉,林越?林越是谁? 一个名字而已,顷刻间将韩远案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再次激起汹涌的波澜,他极力克制住自己的眼神,却怎么也没忍住将视线放在韩炽身上,仔细听他讲电话。 那头声音很小,隐约能听见在说什么怎么还不来,去哪儿了之类的话——看来是真有事。 或者说是有约。 韩远案敛了神色,周身的气压莫名低了下来,将茶盏放在唇边摩挲,叩着茶沿的食指之间泛白。 接下来他什么都听不到了,只听到了韩炽嘟囔了几个字,至于具体是什么,韩远案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等人走之后,韩远案的神思才被杨院长给打了回来。 杨院长一把拍上他的肩膀,不留余力、重重的一击,以至于韩远案勐然回神的一剎那抬眼看到身边的座位没人时,心跳漏了一拍,紧接着便是擂鼓般的跳动。 瞳孔忽地涨缩,惊觉刚才韩炽确实就坐在他身边,只是刚刚离开了而已。 韩远案如梦惊醒,手心渗出了一层冷汗,掩盖什么似的喝了口茶,才朝杨院长看去。 杨院长正皱眉打量他,问道:「就这么魂不守舍,人家刚才离开也没见你说句话啊?」 「……嗯。」 韩远案嘆了声,先不说方才心神被「林越」这个名字给绊住了,即便没有,韩炽真要走,他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将他留下多待一会儿,更不知道如何开口,说怎么样的话才不会惹韩炽难过和反感。 三年时间能改变很多,韩远案要学会小心翼翼地对待韩炽的真心,也要敞开胸怀将韩炽的坏情绪和态度一一接下。 冰冻三尺非一日寒,韩远案清楚韩炽与他之间的隔阂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除的,需要无尽的耐心和柔软。 杨院长见他又开始分神,摇摇头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何必呢,费心费力做那些事,人家也不知道,这不是多余做的么?你感动自己?」 「怎么是多余?」韩远案拧眉,不同意这话,「我对他的心意他知道,以前知道所以这几年不怎么好过,现在知道,所以现在面对我时也两难。」 「我对他是我情愿,要是这么点事也觉得是多余,那我怎么让他回来?」 韩远案难得的吐露心扉,将话说了些后,并没有觉得松快一些,那颗心脏反倒是越发沉甸甸的。他迫不及待地想听韩炽叫他「小韩哥」,想看韩炽像从前那般爱粘人但不说的模样。 而不是现今疏离礼貌的一声「韩教授」,也不是像现在这样连见一面都需要处心积虑找藉口的状态。 有情人万般折磨,杨院长觉得真是憋得慌,不是因为这两人不愿意敞开心扉谈,而是为自己。 他长嘆一声,道:「你倒是在国外发展好了,可把我辛苦坏了,我跟你父亲是交好,但你让我在韩炽面前装不认识你、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你们关系这档子磨人的事可真是把我折腾坏了!!」 「辛苦您了。」韩远案是由衷的感谢。 杨院长却不领情,依旧叨唠着抱怨:「我这三年都不敢跟他多说话,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对他过多关心,以免露出破绽——」 「我家有茶。」韩远案头疼,直接点破了杨院长的心思,补充道,「您有空自己去挑,或者我挑些给您送来也行。」 「哦。」杨院长佯装不怎么在意,道:「不麻烦你了,我去拿吧。」 「行。」 「……哎,」杨院长顿了半晌,摸了摸头髮,忽然想到什么说,「你最好看看那孩子怎么样了,我刚听说什么复诊,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 心脏骤热被提起,韩远案道:「复诊?」 第09章 偶遇 第16页 「是啊,刚下给他打电话的人说的。」杨院长其实不怎么了解韩炽,只知道他不怎么爱说话,说什么都是客客气气的,很难接近。 杨院长一边回忆着之前跟韩炽的接触,一边嫌弃韩远案:「你刚才没有听见他们打电话吗?虽然那边声音很小,但说复诊的时候电话那边的人好像在骂他。」 「估计是小韩没去复诊。」他说着自己的猜测。 韩远案一直沉默,听杨院长的话,那个林越估计是他的朋友,或者主治医生。想到这儿,韩远案有些庆幸,庆幸于他不在的这几年韩炽至少不是一个人;却又有一丝落寞和嫉妒,恶劣的希望自己是他最依赖的人。 可好像总是事与愿违,现状是韩炽身边或许已经有了一个他不知道底细的人,或许那人已经在韩炽心里边占了一席之地……各种各样的预想争先恐后地涌上来,让他蒙在海水里,溺水的人一般,看不见也无法唿吸。 杨院长得了给茶的承诺,也不管韩远案是什么心情了,自顾自地说着话,等自己八卦之后才想起来关心韩远案一句: 「对了,你现在还住宿舍吗?」 「嗯。」 「还不能找房子?」 韩远案点头:「原来的房子被他们卖了,我暂时不能出面,不好买房。」 「哦,也是,你行事注意一点!」杨院长提醒他,「那你现在还住宿舍?」 「嗯。」 「会不方便吗?我给你找个房子你先住着?」杨院长想了想,说,「要是住学校其实挺麻烦,小韩的律所会给是实习生安排住宿位置,你要是也有份就好了,更方便一点……」 杨院长本意只是将现状说明,韩远案却一下子抓住了重点,重复问:「律所安排宿舍?」 「是啊。」 韩远案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眼竹窗外逃进来的太阳,霎时好似心情也晴朗了起来。他将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跟杨院长道别:「我先走了,您有事跟我联繫。」 「啊?啊!那茶……」杨院长着急道。 韩远案无奈,低笑一声,道:「随时恭候。」 「好好好,那就行那就行!」 *** 第一医院精神科。 韩炽被林越一个电话给召了回去。 在打电话的时候林越就猜到韩炽这人指定没有去找他爸,不知道跟谁出去了。其实要是猜也猜得到,韩炽在这里几乎没有深交的人,除了林越之外就是杨院长和韩远案约他才会出去。 说到这个,林越真是无数次感嘆,即便喊次再不愿意见韩远案,也会不由自主地去见韩远案——多浅薄的理由应该都行。 林越是这样猜测的。 实际上事实也是这样。 林坞和林越已经在办公室等了许久,今天空出来的时间是全部留给韩炽的。见人进来,林越带着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向韩炽。虽然韩炽不知道他已经猜到了自己去见了韩远案,心里却仍是心虚。 「去哪儿?不是说好了来复诊的?」 「有点事儿。」 「你能有什么事?谁能跟你有事?你还认识谁啊?」林越直接点破他,「是不是韩远案?」 「嗯。」 「找你干啥?」 「有点事儿。」 韩炽说着搪塞的实话,他不知道为什么韩远案会在茶馆,明明杨院长说他来亲自道歉,却又带着韩远案过来,那人更是一句话也没说。 林越看他漫不经心的表情就知道大概是问不出什么了,招唿他坐下后才起身将门锁上。 林坞笑着看他俩斗嘴,韩炽到他这儿来的年头已经三年了,韩炽是他见过的病人里最独特的那一类,药吃一下不吃一下,复诊爱来不来的习惯,还有想治又不想治的心态。 林坞在他身上看到了很多矛盾的地方,让他很头疼,以至于让他在韩炽身上花的心思就比较多,便对他跟林越也没什么差别,把他当小儿子对待。 至于为什么是小儿子,因为林坞说林越这小子大大咧咧的,他那个恶劣的性子不适合做小儿子,倒是适合当哥哥,刚好护着韩炽。 「最近怎么样?」林坞沖韩炽尽量和蔼的笑了一下,问他。 韩炽道:「还行。」 「还行是什么程度呢?」 「……」 等了片刻也没等到韩炽的回答,林坞便又说:「这样,我换个说法。」 「吃饭怎么样?」 「一日三餐有按时吃吗?吃多少?胃口怎么样?是有食慾还是强迫自己吃的?」 一连串堪称诘问的言语将韩炽喉咙里的所有音节全部都堵了回去。韩炽张了张嘴,唇瓣闭合扇动几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瞧他这反应,这几个问题林坞心里便有了些数。 继而,他问:「睡眠呢?还熬夜吗?按时谁吗?睡前需要吃安定吗?」 这次林坞没等韩炽回答,接连将之后的几个问题一併问了出来。 他拿过一早就准备好的文件夹——那是韩炽专属。 林坞抽了支笔在上面写着什么,嘴里还一边问:「药呢?吃了吗?」 「吃了。」 出乎意料的,韩炽回答得很快,林坞略显诧异地抬头望他,笔尖顿了顿,紧接着在纸上将前几个字划掉。 林坞顿了顿,微微蹙眉,思考了几秒,才定睛看着韩炽,问:「什么时候吃的?一天几顿?」 第17页 「……」 韩炽又不说话了。 半晌,林坞瞭然地摇了摇头,继续在纸上记录,嘆了声气道:「听林越说你爱人回来了?」 「……不是爱人。」韩炽捏着掌心,反驳他。 「是爱的人。」林越补充。 「……」 韩炽知道,但韩炽不愿意说。 听这俩人一来一回,林坞大概知道了是个什么情况——还是因为韩远案。 原本之前治疗的时候,韩炽嘴闭得很牢,什么都不愿意说,后来实在严重到撑不住,高烧了都没人发现,林越送他去医院的时候才听他迷迷煳煳喊哥啥的。 那时候林越还以为韩炽真有一个哥哥,后来软磨硬泡撬开了他的嘴,再加上治疗药物有时候会影响神志,意志会脆弱不少,这才知道韩远案这人的存在。 也是从前些天开始,韩炽嘴里的那人具象化了,林越更加坚定了韩炽一定是被韩远案的容色迷得神魂颠七荤八素的观念。 「韩炽。」林坞沉声喊他名字,道,「你想治吗?」 想治吗?韩炽也不知道,有时候出现幻觉的时候听到韩远案以前温柔的声音还挺好,但有时候也会看到离开的韩远案。 韩炽不知道韩远案是怎么离开的,但幻觉里的韩远案走得决绝又果断。 仿佛扔下韩炽是扔下来一个累赘一般,韩炽每每看到这一幕都难受的不行,在剧烈的心悸中醒过来。 谁也不会想到,韩远案离开的背影是将韩炽从幻觉中拉出来的枝桠,而韩远案的温柔和耐心,是让韩炽陷入幻觉的恶魔。 韩炽时常会想,韩远案还会不会回来,去了哪里,他要怎么去找他,这些问题一直盘旋在他脑海里,像瘴气一般缠在他身边,不远不近,不紧不松。 直到走出医院后,韩炽都没想出个结果来,甚至林坞后来的话他都没听清楚,满脑子都是「想不想治」。 林坞作为一个医生,是希望韩炽是一个健康的人,韩炽原本身体就不太好,再因为心理问题引发的各种生理状况,身体很难好起来,甚至会愈发沉疴。 但林坞作为一个长辈,自然遵从韩炽的意愿,有时候陷入幻觉时反倒比现实松快。 外面的太阳还高高挂着,照在身上很暖和,但因为是冬天,难免有寒风往衣服里灌,韩炽冷得一哆嗦。 ——嘀嘀 ——嘀嘀 砰—— 急促的喇叭声响起,接韩炽没听到,直到身体腾空被挪到一边,接着便是勐烈的撞击声,韩炽才有些迟钝地回神。 他微微仰头看向来人,那人衣着都没变,紧锁着眉头,神情却不显山露水,还是看不清他心里边的真实情绪。 韩炽在那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总觉得韩远案变了一些,此刻明确了这种感受。以前的韩炽风光无限,身上恣意的光芒总是照着韩炽,慷慨无私地温暖韩炽,可现在周身的气质都沉敛了许多,锋芒尽数收敛,越发看不清他打的什么注意。 韩炽将口袋里的东西捏紧,垂下头不说话。 韩远案刚从惊魂中缓过来,他跟着韩炽来的医院,一直在马路对面等着,见他从医院出来原本想来一个偶遇,却叫他瞧见了差点吓飞他三魂六魄的一幕。 他转眼看了眼路中央的车祸现场,再仔细观察了韩炽,发觉没什么问题之后,吊在心口的那口气才算吐了出来。 「在想什么?」韩远案忍了又忍,也只是忍下了想斥责的语气。 说出口后就没想着韩炽会回答,却没想到韩炽小声道:「想事。」 ——虽说说了和没说一样。 「来医院做什么?」韩远案试探性地得寸进尺。 韩炽抬眸看了眼车祸现场,只是在分神一会儿内,那里已经被鱼贯而出的医生护士围住了。 他唿出一口气,后知后觉手心发凉,看着韩远案,问:「你怎么在这儿?」 第10章 即将同居 韩远案没想到韩炽没回答而是率先发问,一下子被堵住,还好反应迅速将原先就想好的说辞拿出来。 「哦,我到附近看看房子。」 「看房子?」韩炽皱眉,「这里?」 「嗯。」 「找房子做什么?」 「方便带着学生实习。」 韩炽顿了顿,将信将疑地抬眸看韩远案,还没等他说话,韩远案又说: 「你知道这附近有便宜一些的房子吗?」说完韩远案停了一秒,接着补充,「租金便宜一点的。」 韩炽又不说话了。 按照他对韩远案的了解,他不应该是缺钱的人,怎么还需要重新找租金低的屋子。 见韩炽不说话,韩远案再次补充:「环境和内设可以忽略,只要租金便宜一些就行。」 「……预算多少,」韩炽虽然疑惑但还是问了一句。 "一万。" 「……一万?」韩炽不可置信。 第一医院是一所私立医院,拥有最好的医疗设备和医师,是设在市中心最大最好的一所医院。 医院离他的律所也不太远,都是寸土寸金的地方,一个月租金一万的房子根本没有。 不过韩远案怎么会那么缺钱?韩炽不太明白,但在那一瞬间,脑子里已经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包括韩远案在国外过得不好的各种可能性。 第18页 韩远案一直在等他的反应,猝不及防地等到了他的又一次分神,要不是他了解韩炽,估计要以为他有注意力缺陷了。 「我有几年不在国内,不太清楚这里的物价,看你的反应,一万……不行?」韩远案的回答看似小心翼翼。 韩炽没话说,何止是不行,一万一月的租金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天方夜谭。 至于物价,之前在国内的时候,韩远案也不一定了解物价。那时候韩远案是一个金枝玉叶的贵公子,钱如流水,也不会去特意了解物价。 「你不是被桓大聘用了?」韩炽问。 韩远案露出拧了拧眉心,露出一种在韩炽看来是羞于启齿的表情,韩远案缓缓道:「但是工资不高,刚才说的就只最高限额了。」 「……」 实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韩远案是落魄了吗?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如今要住一万租金的房子? 「一定要在这里找?」韩炽皱眉,「这里应该没有一万的,我估计是五万起价……」 他没说,五万起价也只能租到差一点的。韩炽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心脏都紧缩一下,蜜蜂蛰了一般疼痒。 韩远案可能不知道市中心五万的房子是什么样,但韩炽不会不了解,他从贫民窟一步步爬上来,什么样的房子都住过。 他抬眸看了眼韩远案,即便心里对他都有几分怨恨,私心里却不愿意叫他去住那样的房子。 生来的天之骄子不论怎么样,韩炽都不愿叫他坠落。 韩炽转身背对着韩远案,仰起头望着「第一医院」四个红牌大字,韩远案的声音和面容与林坞的问话在他脑子里打架,胜负难分。 韩远案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虽然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看不到韩炽的神情,但韩远案自觉的耐心地等着。 良久,韩炽妥协般嘆了口气,復又看着韩远案,道:「因为带实习生要租房子?」 「嗯。」韩远案点头,一本正经地卖惨,说,「要是实在没有我就住现在的地方吧,早起个两个多小时也行。」 「早起两个多小时?」韩炽皱眉。 律所上班时间是上午九点,要是提前两个小时,那得住得多远?要是再遇上早晚高峰,确实很麻烦。 有点烦躁。 对于韩远案的事情,韩炽既不想过多关注,又捨不得放任不管,韩炽也觉得自己贱,他不知道自己做这些事的意义在哪儿。 或者说他更在意的是他的心意在韩远案心里是不是廉价。 韩炽思索了片刻,给小杨打了个电话,问她公寓的分配情况,小杨问他这次打算招几个实习生,韩炽给了个大致的数字,那边顿了顿说人数超了。 「还剩几间?」 「五间。」小杨说,「您忘了吗?去年破例多留了两个实习生,今年没那么多房间了。」 「……」韩炽皱眉,现在再去置办房子不太现实,转眼看了看韩远案,神色为难。 「没事,实在不行——」 「算了。」 实在不想听他听起来有些可怜的声音,韩炽迅速打断他,不知道怎么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你住我那。」 「真的?」韩远案按捺住眉飞色舞的冲动,却仍是憋不住语气里的轻快。 韩炽后知后觉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套路了,但当他仔细看韩远案的表情时又没发现什么破绽。 趁着韩炽还没反悔,韩远案赶紧趁热打铁,略带着些急切道:「那租金呢?要是不够的话我会做家务,做饭洗衣服这些我都行。」 「……不用,」这韩炽倒是不怀疑,这些东西韩远案以前也都会做。 尤其是做饭,韩远案不愿意吃外面的,觉得不健康,所以原本自己就会做,后来给韩炽体检后发现身体素质实在不行,更是心善地是学了不少健康的养胃食谱。 仅凭学做饭这一点,韩远案就能叫韩炽心软。 见韩炽没有反悔的意思,韩远案自知目的达成,紧绷的身子也松懈几分。 他回头看了眼路中央,市中心的循环很快,没一会儿除了围起来的事故现场,交通又恢復正常,车流缓缓流动起来。 「你现在要去哪儿?」韩远案问他。 韩炽看了眼时间,已经三点半了,今天周日,他也不需要去律所,想了想,说:「回家。」 「在哪儿?送你。」韩远案指了指自己停车的位置,示意自己开了车来。 他怕韩炽不同意,刚准备找措辞让这个行为变得更合理一点,却忽然听见韩炽同意了。 「什么?」韩远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韩炽就这样轻易地答应了这个看似无礼的要求。 「你送我,顺便熟悉一下。」韩炽说。 「……」 韩远案差不多明白了,原来是他要住的位置,难怪韩炽答应得那么快。 韩远案谨慎地不再多问,怕韩炽中途反应过来,赶紧将人领上车开了导航。 韩远案看到地名的那一刻,浑身都僵住了,一动不动地盯着「碧亭苑」三个字,他偏头看了眼韩炽,发现那人并没什么反应。 察觉韩远案在看自己,韩炽侧脸与韩远案四目相对,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这个地方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韩远案猜测他是不愿意提及,便也识趣地不问,只是从医院到碧亭苑的这段时间,韩远案心潮翻涌,久久难以平静。 第19页 *** 路上不堵车,二十分钟便到了。 韩远案瞧见了跟之前一模一样的房子,一模一样的布局,什么都没有变过,他走之前是什么样,如今便还是什么样。 他环视了一圈屋内布置,才发现除了这些,其它的都变了,以前他住的那间主卧变成了韩炽的,家里空荡不少。 韩远案猜到了,估计这里面没有属于他的任何东西了,这个房子换了一个主人,变成了韩炽。 不过还好是韩炽,还好这间房子还在。 「你住客卧。」韩炽抬手指了指离主卧较远的那个房间,那个房间的配置都是齐全的。 以前那里就是一间闲置的次卧,韩远案转了转眸子,提了个要求:「我想睡中间那个可以吗?」 「不行。」 韩炽果断拒绝,是从刚才到现在的唯一拒绝的话。 见他眼神坚定,神色没有半分松动的样子,韩远案也不敢再进一步。 「好吧,行,你是主人,你说了算。」韩远案点头。 「自己录指纹,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韩炽嘱咐他,「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你只能在限定范围内活动。」 他没有具体说范围,但是他相信韩远案自己有分寸。 「好。」 韩远案没什么怨言,爽快得答应了。 说完韩炽便出了门,将这间屋子留给韩远案一个人,他急切地想要远离韩远案。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出言呛他,他想给自己留点体面,那是他在韩远案面前存在的唯一东西了。 韩炽不想再让韩远案觉得他还可以扰乱自己的生活,影响自己的情绪,韩炽到现在还没想明白韩远案的再次到来,于他来说是好还是坏。 外面的空气冷的厉害,吸进鼻腔的氧气带着刺骨的凉意,刺激得韩炽鼻尖和眼睛都微微泛酸。 他插着兜在路上走,拿出手机,输入韩远案三个字。 出来的信息和他知道的差不多,无非就是天之骄子,桓大教授一些名头,关于他的信息也不少,但都是最近的一些热点新闻。 韩炽不怎么看新闻,他打官司时不喜欢看到舆论,即便他心智再坚定,也难免会被影响,所以新闻软体他都很少用。 只是今天的韩远案实在是太奇怪了,他迫切地想知道韩远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韩炽在搜索框里输入一个个关键词,一条条划过去,最后停留在三年前的两条消息上: ——韩式集团易主,是家族之争还是善意帮助? ——韩式大家族内讧? 这些韩炽都没听说过,甚至关于这样的词条都少得可怜,韩炽一条条翻过去,也只有这两条。 第11章 韩远案卖惨 韩炽一路上满脑子都是韩远案的事情,他放纵自己去思考他本不应该关注的事,将之前对自己的告诫束之高阁,抛之脑后。 或许冥冥之中就是有些差错需要发生,韩炽允许,也顺其自然。天不遂人愿的事情多了去了,韩炽做不到一一计较。 所以此时此刻,他只想弄清楚韩远案的事情。 韩炽拨了个电话给林越,跟他简单说了下请求,对于韩炽的事情,林越一向答应得爽快。 打完电话,韩炽轻轻吐出一口气息,将身体有意放松,这时才察觉身体里的不适明显起来。 前不久高烧遇上大冷天,韩炽身体又常年亏空,高烧退下去后,一直到今天,缠绵的低烧都在折磨人。实在折腾得没力气了,韩炽才会累得睡一会儿。 今早睡得那么点觉,蓄起来的精神早就耗光了,这会儿身体渐渐涌起阵阵疲乏,酸软无力。 原本就是为了躲避韩远案出来的,此时渐感不适,韩炽左右转了一圈,找了家便利店坐下。 便利店没什么人,韩炽寻了个安静地角落,坐在落地窗跟前,瞧着眼前的车水马,心脏的跳动逐渐平缓下来。 看了没一会儿他又精神不济,一直盯着不停穿梭的车流,眼睛也酸软起来,引起脑袋里的阵阵晕眩。他撑不住,慢慢伏下去,将下巴磕在木桌上,嘴巴一下鼓一下吐气。 过了几息,韩炽的思绪很快便开始放空。 那边收银台工作人员好奇地望了望他,那小女孩儿皱眉想着什么,几秒后走到韩炽身边,小声问他:「先生?你不舒服吗?」 趴着的人脸色实在有些难看,肉眼可见的苍白,额上也有些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的细汗,工作人员有些不放心,在韩炽反应过来准备回话之前再次好意地提醒:「要是不舒服我可以帮您打救护车,先生?」 「不用了,我没有不舒服,多谢你了。」韩炽浅笑,即便是脸上带着病容,也难掩姝色。 方才韩炽进来时,这女孩儿没注意看,这会儿瞧见了正脸,勐地顿了一下,这客人长了一副十万分精緻俊朗打的长相。 眼型微微上挑,虽然此时看起来有些混沌,仍给人一种脆弱的迷离美。 那女生晃了下神,很快又缓过来,确定这位客人不需要帮助后才离开回到收银台。 韩炽有点睏乏,但不愿意在外面陌生的地方闭目养神,摸索着将口袋里的东西攥在手心里握紧,拳头紧贴着自己的身体,仿佛一抹温暖滚烫覆在心口给予慰藉。 *** 韩炽出门后,韩远案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许久。 第20页 碧亭苑的这个房子最初是韩远案的,他过得精緻,所以连单人公寓都住得比较大,是一个将近三百平方的大平层。沙发是布艺沙发,以前不是,韩远案以前用的是真皮沙发,布艺估摸着是韩炽后来换的。 韩远案待在这儿的一个小时内,将屋内的所有细节都回忆了一遍,他比韩炽住在这里的时间要多,很清楚屋内的装潢和格局。 看上去和以往没什么变化,和他进来时的第一印象相同,整洁又空荡。如今的韩炽已经功成名就,生活过得竟然依然简洁,韩远案已经猜到韩炽这几年是怎么将就自己的情景了。 「又笨又乖的。」韩远案暗道,「小孩子一样,总不会照顾自己,还要人监督……」 韩远案嘟囔着,认命一般起身往厨房去。厨房是一个开放式的中西结合风格,韩远案以前喜欢给韩炽琢磨吃的,所以专门找人重新将中规中矩的厨房装成了中西结合。 进去看到的第一眼,便令韩远案感到几分无奈。 厨房连厨具都是新的,加上刚才在外边转了一圈,要不是沙发上还有韩炽身上的味道证明他是在沙发上睡过觉,否则韩远案都要合理怀疑韩炽一直都是在公司住了。 韩远案胸膛起伏两下,莫名的有些烦躁。如今他三十多岁了,二十九岁之前他一直过得恣意又潇洒,浑身的正气凛然,原本应该稳重的二十九岁,他依然在明目张胆的打抱不平。 二十九岁到如今的三十二岁,眨眼间经歷了很多,陡然间被阴暗龌龊的手段打入深渊,韩远案也被迫迅速沉淀了下来,性子被塑造得更加沉稳,同时也变得冷漠一些。 韩远案成长得很快,快到他自认在面对任何事时都能风淡云轻。 ——韩炽是一个例外。 一想到韩炽不吃饭,不好好睡觉,韩远案就气不打一处来,但心疼和愧疚远远超出了气愤,韩远案只好强制按下想跟韩炽啰嗦几句的念头。 至少现在还不行,估计会招韩炽烦,目前在韩炽面前,他好像不占什么优势,得慢慢来。 韩远案发完呆看了眼时间,五点了。 韩炽已经出去一个多小时了,出去的时候匆匆忙忙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韩远案一边思忖一边打开冰箱门——里面比韩炽一个人住的三百平大平层还空。 「小池啊……」韩远案蹙眉轻嘆,关上冰箱门,又开始担心厨房一直不用会不会坏了。 于是他又将火打开试了下,油烟机也打开看了一下,将厨房里的所有机器甚至锅碗瓢盆都一一检查了个遍。 里面只有一个洗碗机和消毒柜常用,其它的用过的痕迹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其他没用过,经过检查都是好的。 韩远案拨了个电话过去,叫人送点菜过来,吩咐尽量在半小时之内送来。之后又给韩炽发了信息,等了几分钟,意料之中的没有收到回信,韩远案便拨了过去。 电话里传出几声铃声后很快便接通,那边传来韩炽淡淡的声音和偶尔的喇叭声。 韩远案微微蹙眉:「你在哪儿呢?」 「……」 没听他回话,韩远案连忙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 「……」 韩炽原本就没误会,他只是在思考要跟韩远案说去哪儿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被锁在外面了,刚才出去买菜,忘了还没录指纹。」怕韩炽对他听起来像质问的语气生气,于是韩远案只好面不改色的撒谎。 韩炽顿了顿,他刚从便利店出来,还在纠结要不要再等等再回去,看来拖不了了。本想等韩远案自己走了再回去,现下这个局面,他必须得回去了。 便利店离家不远,上了电梯,刚出电梯口便看见自己家门被人关上,一个穿职业工作的服的人从他家门口离开。 韩炽出了电梯,走了几步,犹豫了几下还是后退将那人拦住,小声问:「你是?」 「啊?」 「哦,我是这家的屋主,你来这里是……」韩炽问他。 那人恍然大悟,解释道:「哦,你家那个订的食材。」 「哦……多久到的?」 「十分钟!」那人很得意,「我就在附近,我们效率很高的哦,要是满意的话麻烦给和好评哦~」 韩炽侧身,放那人离开。他站在电梯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家门,忽然转身回到电梯里,关上电梯门但不摁楼层也不刷卡,电梯便一直停在原楼层。 不出所料,五分钟后,韩炽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是韩远案又出来了,还「好心」地关上了门。 韩炽将楼层「1」摁亮,电梯缓缓下行,到了底层,又过了几分钟,韩炽才刷卡上楼。 这会让韩远案已经靠在墙上玩手机了,脚边放着一个袋子,估计是刚才拿进去的食材,换了个购物袋又拿了出来。 韩炽心里升起一股无力感,不是对韩远案的无力,而是他孩子似的行为。 他压下不经意间翘起的弧度,故作冷漠地走近,身后的电梯门刚合上,韩炽的手机便响了一下。 很显然,韩远案是在给他发消息。 来信声音很响,韩远案察觉,余光扫到韩炽的身影,连忙抬头,收起身子指了指家门。 「进不去。」韩远案很淡然。 韩炽手插进羽绒服兜里,往前走的时候一直盯着他看,那视线仿佛要灼伤他的身体,钻进五脏六腑,一直窜到脑海里,好好看看他脑子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第21页 偏偏韩远案一直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刚才的行为与那张严肃的脸比起来,真是反差极大。 原本还因为面对韩远案而不自在的韩炽,此时心里竟有几分愉悦,瞬时也不那么紧张了。 韩炽将门解锁,回头说:「进去吧。」 「好。」韩远案点头,拎着食材径直去了厨房。 韩炽站在玄关处,脑海里还在回想刚才韩远案掩耳盗铃的一连串动作,无论怎样都藏不住心里边的笑意,韩炽悄悄勾唇笑了一下,去另一边的吧檯烧热水。 很久都没有轻松过了。 韩炽一边看着水温一边想。 这两年即便拿下了大案子,韩炽也没有真的很开心,只有殚精竭虑之后的疲惫,可今天却因为韩远案的小动作轻快了许多。 韩炽将茶杯放进小消毒柜,没注意厨房的人正望着自己。 韩远案拿着手机看信息,那是他助理髮来的: 【刚才他上去不小心遇到了小韩先生,打了马虎眼,应该煳弄过去了。】 【在哪遇到的】 【家门口。】 韩远案:「……」 第12章 去医院 韩远案盯着韩炽的背影看了几秒,想着难怪刚才那般看着自己,原来知道自己是撒谎骗他回来的。 韩远案觉得好笑,回身垂首面向流理台,微微勾唇,继续开始处理食材。这个时候他好像又格外耐得住性子,跟韩炽一样,分明心知肚明,可就是要藏着掖着都不说。 要说不同,大概就是目的不同。韩炽不说是因为不想戳穿韩远案,刚好避免多说话;韩远案却是纯粹的恶劣心态,刚好他也想看看韩炽对他的容忍度和底线在哪儿,可以决定他之后一段时间的脸皮要有多厚。 嘀的一声,韩炽拨开水壶盖,随即便腾腾地冒出热气,韩炽往茶壶里倒进去一些,洗过茶叶后才往小茶盏里面倒茶。 韩炽不喝茶,但以前韩远案喜欢喝茶,爱好收藏各类茶叶品种和各种各样的茶具,韩远案离开后韩炽也没有将那些扔掉。 反而是一直在补货,一旦有新的出现,韩炽便迅速抢回来收藏起来。 他端着一杯到厨房,悄悄偏头看了眼韩远案,那人还在专心致志处理食材,韩炽便将那杯茶又放回客厅的桌上。 难得的心平气和地、做到了一个主人对客人的客气有礼,说:「茶在桌上。」 「好,谢谢。」韩远案头也不回便应声,话音刚落就应了,仿佛就在等着韩炽跟他说话。 刚才茶杯端在韩远案跟前时,一股茶叶的清香触到了韩远案的鼻尖,他觉得有些奇怪,韩炽不是不喝茶么? 韩远案微微蹙眉,回身寻找了一下韩炽的身影,见他还在吧檯那儿烧水,更加不解,盯着他问:「你泡茶了?」 「嗯。」 「你能喝茶?」 「不能,」韩炽知道韩远案在想什么,随口补充道,「给你泡的。」 闻言,韩远案愣了一瞬,眸色深了几许,心里因为韩炽的一分区别对待涌起很多喜悦。 ——原来是专门给他泡的啊! 韩远案唿了口气,转身开了水龙头洗菜,漫不经心地找话题:「什么茶?」 「绿茶。」 「绿茶不错。」韩远案认真地赞美。 「嗯。」 韩炽敷衍着应了一声,端着白开水进了房间。 外面的声音随着房间关门声响起后一齐消失,韩远案忽然反应过来了些什么。 绿茶?总觉得怪怪的,好像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么? 韩炽进了房间,放下水杯,捂着胃去药箱里翻药。里面的各种药的包装几乎都被拆开过,有的只吃了一两颗,有的已经快成了空盒。 他原本就肠胃不好,最近安定吃得频繁,断了一段时间的氟西汀吃了后又开始起副作用,再加上今天一整天除了在茶馆的那杯茶,胃里就没进过什么东西,此时更是难受。 韩炽坐在床沿缓了缓胃里的噁心和闷痛,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扶着床沿走到卫生间,将门反锁后便蹲下身子。 水流声不断,韩炽在里面待了近二十分钟,再出来时脸明显白了个度。他摸索着又坐回床上,扣了两片止疼药出来,就着已经不热的水咽了下去。 氟西汀的副作用对于韩炽来说太刺激了,头疼噁心不断,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吃止疼。 ——咚咚 「韩律?吃饭吗?」 原本想说不吃,但怕一出声便露出虚弱的马脚,所以只是用鼻子发声,轻轻嗯了一下。 声音太小,门的隔音效果也好,韩远案没听到,又敲了几下门,心也被提到了嗓子眼,顿时不安起来。 「韩律?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门便被打开,韩炽出来了,顺便反手将门带上,阻挡了韩远案的视线。 「没怎么,收拾下房间。」 「……好。」 韩远案什么也没说,但他不是傻子,虽然没看到房间散落的药盒,但能看到韩炽白了一个度的脸色,刚才的好心情顿时消失殆尽,眉心深深蹙起,转身去厨房端菜。 分别的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韩远案对于韩炽的身心了解还停留在三年前,所以做的饭菜的跟几年前一样。 他盼望着韩炽的口味没有变化。 第22页 以前韩炽的胃口就小,所以刚才韩远案叫的食材也都是按照两个人的量来。要是韩炽突然赶他走,食材多了,剩下的放冰箱大概率会烂掉,反而给韩炽招了麻烦。 主食用砂锅煨了南瓜小米粥,大米粥不适合韩炽吃,他得吃点养胃的。 时间太短来不及做大餐,韩远案只给韩炽蒸了一碗鸡蛋羹,除了盐什么都没放,热气腾腾的,金黄的颜色看上去就很清淡。 若是韩炽刚才没吃药的话,他是不会介意将这碗阔别已久的鸡蛋羹吞进肚里的,可此时韩炽盯着那碗鸡蛋羹只觉得噁心,刚才被药压下去的不适隐隐有捲土重来的趋势。 韩远案一直忧心地凝着他,丝毫都不敢挪开视线,浓墨的眸子里明目张胆的担忧快要溢出来。他这样灼热直白的视线韩炽都没发现,可想而知韩炽现下的意识应该已经开始迷煳了。 见他一直坐着不动,韩远案也拖了把椅子坐下,微微歪头去看他的眼睛,出乎意料的是韩炽并没有躲开,甚至是反应迟钝地对上了韩远案的视线。 此刻的状态相较前几分钟更差,唇瓣都干涩到裂开,韩远案的心忽的一下就提了上来,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韩炽?」 「……嗯。」 「哪儿不舒服?」 「……没不舒服。」 虽然反应已经开始迟钝,但韩炽的嘴硬永远都刻在骨子里,脱口而出的逞强让韩远案头疼不已。 韩远案不顾他那劲头,想到什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韩炽估计也因为病了所以没来得及躲开,猝不及防被人摸了个正着。 「什么时候开始烧的?」 「……」 「韩炽?」韩远案蹙眉斥他,「先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不去。」韩炽皱眉嘟囔着。 自刚才从房间出来到现在变成高烧,估摸着都不超过二十分钟。韩炽这会儿的神识的确有些不清楚了,不过不是要昏厥过去的迷煳,而是有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这是他生病的常态,不过这几年生病的时候不会有人在他身边,所以没人发觉他的不对劲。 见韩炽坐在椅子上已经有些摇晃,软软地就要往桌上趴。韩远案一抬手想将他拉起来,可韩炽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狠狠一挥将人甩开,韩远案皱眉,又不厌其烦地放柔力道去拽他的手臂。 来回了三次,韩炽一直不配合,韩远案心里更是着急,怕韩炽给烧出什么后遗症来,这人原本身体就不好,每次生病都必须严阵以待。 「不闹了,我送你去医院。」韩远案沉着声音,带着心疼和诱哄,「不难受吗?嗯?听话!」 也不知道是哪几个字惹到了韩炽,一直好好垂首坐在椅子上的人忽然仰头:「韩远案!你烦死了!」 韩远案被这声吼给怔了一瞬,即便之前在律所情绪激动的时候,韩炽都是压着情绪咬牙切齿的说话,这样毫不掩饰的发泄还是头一次。 韩炽仰着头,或许是因为高烧,眼皮烧的通红,好看的瞳仁里晕着水雾,疲惫的红血丝也多。 满眼红血丝看得韩炽心惊,顾不得思索哪里惹到了韩炽,他深吸一口气,弯腰凑到他跟前,柔声哄道:「去医院好不好?明天周一了,难受了还怎么去律所?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这会儿的韩炽像仿佛是一个机器,韩远案不知道开关,只能慢慢试探着将他安抚下来。 话说完后,韩炽便不做声了,缓缓垂下头,也不理人。韩远案再次伸手去抱他,这会倒是顺利地让他抱到了人,紧接着便马不停蹄地开车将人带去了医院。 韩远案抱着他进了医院,想找个地方把韩炽放下来,他方便去挂号缴费,但又不放心,想了想,只好跟怀里的人商量。 他柔声道:「小池,有力气站吗?」 「……」韩炽昏昏沉沉,听得见声音,但说不出话,反应了几秒,随即便开始挣扎,无力地抬手推了推韩远案的手臂。 后者会意,将他稳妥地放在地上,半搂着他去挂号。 运气还算比较好,今天人少,韩远案很快便把程序给走完了,在输液大厅找了一个避风的角落坐下,护着韩炽等护士来扎针。 医院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人挤人,压根没有空出来的病房,韩远案三年没回来,在医院也没有熟悉的人,只能委屈韩炽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将就。 冬天的椅子格外凉,即使输液大厅开了中央空调,仍旧无法暖和韩炽的身体。 等护士来扎针的间隙,韩远案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想垫在韩炽的座位上。 「不要。」韩炽迷迷煳煳靠在韩远案怀里嘟囔。 声音微弱,韩远案没听清,以为他难受得厉害,便停止手里的动作,倾身问:「怎么了?马上就来输液了?输完液就会好些。」 韩炽紧闭着眼,脸色惨白,双颊却微红,抿着唇缓了几秒,抬手将韩远案手里的大衣扒开,重复一遍:「不要衣服!」 虽然发着高烧生着病,韩远案也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强硬。 「怎么不要?会冷的。」韩远案还想说些话哄他。 不料韩炽又开了口:「你……穿上,我不要。」 闻言,韩远案的动作僵住了,他清楚地知道此时的韩炽意识不清所以才会说这样的话,但心脏还是不可避免的忽然被软绵绵的拳头压了压,血液通道被堵住。 第23页 酸胀感从微小的缝隙熘走,见缝插针地踏遍韩远案的每一寸骨头。 韩远案感觉眼眶有些发热,他清咳一声,声音越发温柔:「我不冷,你病着,好了再说。」 第13章 惊慌失措 也不知道韩炽有没有听到,总之韩远案说完后韩炽便不动了。韩远案缓了缓,试探着再次将大衣垫在他身下,刚一动,韩炽又开始推他的手臂。 「你烦死了,说了不要!」韩炽哑声凶他。 说话时眸子都还闭着,嘴唇也抿得死紧,仿佛刚才说话的人不是他一般。韩远案虽然知道他此时是迷煳的状态,但也怕他生气,索性不再强求。 他自己把大衣穿上,顺带着将人一把捞进怀里。韩远案这几年在国外过得不算好,「强身健体」的事没少做,身体比清瘦的韩炽不知道好了多少。这样一揽,竟也能将韩炽整个人藏进自己的胸膛里。 怀里的韩炽像极了一个火炉,煳里煳涂地窝在韩远案胸前,脸上因为高烧而升起的热意与韩远案的心脏缠绵在一起,将韩远案的身体也熨到滚烫。 也就烧到意识不清的时候会乖一下,韩远案轻声嘆息,神色温柔地看着怀里的人。 护士来得快,利落地给韩炽扎上了针,韩炽血管细,但手上的针眼倒不少,护士就着针眼附近给他扎上针。 韩远案小心翼翼地护着韩炽的手,抬头问护士:「这儿还有空病房吗?」 「没有了。」护士回答的果断,似乎对家属这样的问题已经答了无数遍,她说,「这个季节流感频发,最近感冒的不少,严重的也很多,病房都住满了。」 「好,多谢。」韩远案没法为难别人硬给他腾出一间病房来,即便相比坐在这儿,在病房里肯定会好一点。 寒风四面八方的吹进来,韩远案怕韩炽病情加重。他托着韩炽那只输液的手,把他的手指攥在手里不断地轻轻揉搓,只要一察觉怀里的人动了,韩远案便轻轻给他拍背安抚他。 韩炽不太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闻到会头晕,长时间待在这种环境甚至会让他感到噁心。 偏偏输液大厅的消毒水味是最浓的,韩炽意识昏沉,迷煳间被那强烈的消毒水味刺激得下意识将脸贴上身边人的胸口。 韩远案发觉,抱着他的手松了松,垂眸问:「怎么了?」 韩炽不说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鼻尖的消毒水味被隔绝后才安分下来。 没得到回应,韩远案也不多问,观察了一番他的神情,见他眉心都渐渐松了下来,韩远案才又将他抱紧。 从来医院开始,韩炽身上的电话就一直在间断地响。这会儿才有时间,韩远案翻出手机瞥了一眼,是小杨打来的电话,他果断摁掉然后静音。 这时候除了工作,几乎不可能有别的原因会让小杨给韩炽打电话。 韩远案了解韩炽这人,私心里不想让他耽搁了病情,擅自给他弄了静音。要是一直让小杨拨电话,把韩炽给吵醒了,这针头可能就不会留再韩炽手背上了。 开了静音后,韩炽的手机屏幕还在不断亮,韩远案沉思了一会儿,给小杨发了简讯过去。 【韩律跟我在一起什么事】 一句话连标点符号都懒得打,直接用空格代替。要不是怕小杨没法理解,按照他的习惯,就只是发一个问号过去了。 消息石沉大海,韩炽的手机没再亮起,韩远案也没收到小杨的消息。 *** 韩炽再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傍晚四点了,他侧着身子睡着,一睁眼就看见韩远案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翘着长腿,腿上放着笔记本,戴着黑框眼睛对着电脑屏幕在说话。 韩炽很少见他这副模样,浓眉墨眼,戴着黑框眼镜垂着头说话时,额前的碎发散下来几根,下颌线清晰可见,将他周身的气质都衬得凌厉起来,与韩炽面前的韩远案截然不同,全然是两个模样。 床上刚一有动静,韩远案便敏锐的发现了,抬眼朝他看了一眼,又瞥了眼时间,将话收尾后直接让学生提前下课了。 韩炽一直睁着眼睛,目光对着韩远案那边发了许久的呆。 「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韩远案合上电脑,起身到床边,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 跟昨晚比起来实在是好太多了,虽然仍有些苍白憔悴,但吓人的青灰已经消失了。 韩炽没说话,长睫扇了几下,蹙眉盯着韩远案,脑子里的记忆似乎还没回笼。 韩远案一夜没睡,就怕他出事,现下醒了,心里边的大石头也跟着粉碎。 「我去叫医生,你先别动。」韩远案没想着一定要他说话回应,安抚他之后抬手按了铃,然后才出去叫医生。 这边离护士台近,刚走到门口就有护士过来。 「醒了?」 「嗯,帮忙再给他看看。」韩远案嘱咐护士。 这护士就是昨天给韩炽扎针的女孩儿,这女孩儿照例给韩炽检查了一番,随后嘆声说:「肠胃不好应该早说,下次输退烧药就不要输那么刺激的,否则引起併发症可不是开玩笑的!」 「好,我记得。」 依旧是韩远案在回话。 护士给韩远案量了血压血糖,一边在本子上记着数据一边跟韩炽说昨晚的惊险,说完还补充道:「你昨晚可真是把你哥给吓坏了,退烧药刺激,吐得停不下来,还有血丝。」 第24页 她记得韩远案昨晚的模样,看起来沉稳的人被吓得惊慌失措,好一会儿都是六神无主的状态。 护士顿了顿,忽然想起医生的交代,转头跟韩远案说:「你抽空带他做个全身体检,胃镜啥的这些好好检查一下,他这个样子很显然是有长期的胃病,之后再生病,你守着他也能知道些注意事项,当哥的就看着点弟弟。」 这话似在转述,却更像谴责,韩远案一一受了。 昨天太着急了,一心只想给韩炽把烧退下来,忽略了他肠胃的毛病,无奈护士本意有没有谴责,韩远案已经给自己定了罪。 护士又交代了几句,说体质太差,高烧可能会反覆,建议住院观察几天,韩远案一一听着,送走了护士后顺手带上门。 安静下来后,韩远案站在床尾神色平静地盯着韩炽,高挺的山根上架着的眼镜还没取下来,将他素来幽深的眸子挡住一些,韩炽也看不清他的情绪。 两人就这样一站一躺,一高一低的对峙着,各怀心思,这会儿韩炽已经渐渐记起昨晚的事情,跟韩远案都心照不宣地不说话。 韩远案看他是在想刚才护士交代的话,一个高烧便已经到要住院观察的地步了,可想而知他的身体有多差。 韩炽被他看的不自在,总有些不明所以的心虚,昨晚的狼狈歷歷在目,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把韩远案当成了幻觉,所以肆无忌惮的凶他。 单方面的僵持半晌之后,韩炽闭了闭眼,再微微扯开一条缝看韩远案,这才发觉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一件毛衣! 「你……衣服……」韩炽开口,声音因为高烧过后有些嘶哑,破旧生锈的齿轮转动一般,不灵活也不好听。 闻言,韩远案陡然从沉思中抽离,随口道:「昨晚吐脏了。」 「……」 韩炽越发不想说话了,故作不经意侧身蜷起身子,下半张脸都缩进被子里,可一旦闭上眼,刚才韩远案提到的令他难堪的事情却像磁带一般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 原本韩远案只是就是论事,却没想到触到了韩炽的自尊心,韩远案摸了摸鼻子,取下眼镜搁在旁边的小桌上,将韩炽的手机拿给他,想了想才说:「昨天小杨给你打了电话,你现在有精神吗?要不要回一个?」 事实证明,韩远案的注意力转移法百试百灵,并且能攫住韩炽的心尖,刚好知道他能被什么转移注意。 韩炽睁开眼,将刚才的事抛之脑后,借着韩远案的力气撑起身子,骤然支起身,血压升不上来,韩炽阖目咬牙缓过一阵眩晕,握着手机的指尖用力到泛白。 「慢一点。」韩远案不敢大声说话,只好皱眉小声叮嘱。 韩炽靠在床头,翻开手机一一看了信息和未接来电。 除了小杨的电话还有三个林越的。韩远案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很不道德地窥视了韩炽手机上的未接来电。 昨晚他没管韩炽的手机后,林越也打了电话?又是林越,怎么觉得阴魂不散呢?他跟韩炽什么关系要一直打电话?是不是他们每天都在打电话?煲电话粥? 不过上一秒韩远案头上还顶着乌云,下一刻便晴空万里——韩炽没给林越回电话,而是直接忽略他给小杨回拨了过去。 韩远案勾唇,回到沙发上坐下,韩炽专注于打电话,没看见韩远案一副小人得志的洋洋自得。 小杨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接待一位客人,她将那人带着到了会客室,说了声抱歉后到会客室外接电话。 「老闆!」小杨压低声音声嘶力竭地喊韩炽。 小杨很少这样急切地喊韩炽,韩炽微微蹙眉,问:「怎么了?……昨晚给我打电话了?」 「嗯!」小杨点头,回头看了一眼会客室坐着悠闲喝茶的女人,捂着嘴说,「老闆,你现在还跟韩教授在一起吗?」 韩炽顿了顿,眼神瞟了一眼若无其事的韩远案,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老闆,昨天律所来了个客人。」 「昨天?昨天不是周日?」 「我昨天在律所看案卷,」小杨说,「她说专门在周日来找您的。」 「找我?」 「嗯,说想离婚。」 「谘询还是委託?」 「我问了,她不说,反覆强调必须跟您亲自谈!」小杨的语气里染了一丝无奈,那难缠的女人对她来说就是洪水勐兽。 周末为了让韩炽好好休息,小杨一般不给韩炽打电话。但从昨天中午开始,那女人就一直在这儿等着,等了一天,小杨实在没办法才给韩炽打电话。 「找律所的专业律师先接待。」韩炽交代小杨。 那边停顿片刻,默了几秒,忽然出声:「不行啊,她是韩教授的二姨,要求隐私保护!还只要您接待!!」 「……二姨?」韩炽沉声,手指松了松,抬眸朝韩远案看去。 那人也回望过来跟他对视,随即莞尔浅笑。 第14章 愿意他跟着 跟韩远案想得没差,接了电话之后韩炽就强烈要求出院。韩远案有心劝说几句,但终归是有心无力,被韩炽陡然冷下来的脸色彻底堵住了话头。 韩远案早就料到了,所以早有准备,不过当真看见韩炽如此的时候,他心里面只有庆幸——还好昨天没让他接电话。 否则这场高烧还不知道要烧到啥时候,到那时韩炽说不定都成傻子了。虽然傻子他也要,但高烧难受的还是韩炽。 第25页 看着已经开始整理被子的人,韩远案深深嘆息:「一定要回律所?」 「嗯。」韩炽不轻不重地答。 「护士说建议你住院观察几天,」韩远案顿了一下,又说,「高烧可能会反覆。」 韩炽不理,将被子铺好后就在床边站着,膝盖曲起抵着床沿。高烧太耗神耗精力了,只是起身铺床铺的功夫就累得有些虚脱,他不动声色地深唿吸,缓着想要溢出的低喘声。 韩炽握了握手心,能感觉心跳在剧烈的跳动着,腿软、心悸和手心的冷汗让他不得不让床沿支撑他虚软的身子,但又不想清醒的时候在韩远案面前露出脆弱狼狈的模样。 可他小看了韩远案的细心,或者说低估了韩远案对他的了解。 韩远案看见他霎时白下来的脸,尽力克制着满心的恼怒和心疼,状似平常道:「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猜到韩炽可能会拒绝,韩远案抢先解释:「要是你又起烧了,你想让小杨那小身板把你送到医院来吗?」 「况且她刚拿到驾照吧?你放心?」 韩远案说话速度很慢,他在给时间等韩炽慢慢缓过来,蓄精养神。 「……护士刚刚还说,」韩远案轻轻瞄了他一眼,「让哥哥看着点弟弟。」 说这话时韩远案的语气不自觉变得小心谨慎起来。要故意说这些话的人是他,小心翼翼怕韩炽生气的人也是他。 韩远案在不停试探,试探韩炽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对他容忍度很高。 韩炽能看明白。 不到片刻的功夫,韩炽便从心悸中平缓了唿吸。 他冷下脸,不带很明显地情绪出声:「你跟我之间是这种关系?兄弟?……韩教授,你得把你的定位弄清楚。」 不知是不是身体很虚弱,语气听起来没那么刺人,带着高烧引起的鼻音,倒是像在撒娇闹脾气。 韩远案心软了一瞬,正思考着对策,余光里瞥见不久前出去的护士又进来了。 「家属。」护士一进来就沖韩远案喊,她不知道韩远案的名字,但观察这人对病人的照顾,应该是哥哥,所以以家属称唿。 韩远案蹙眉,担心有什么事:「怎么了?」 「你昨晚是不是还没办住院手续?昨晚太着急了,我也忘了跟你说,你们赶紧商量一下,要是决定好了住院就尽快去续房,要是不住院,也要快点把病房腾出来。」 近来流感频发,资源紧张,韩炽要是不住院的确不应该占着病房。 「不住了。」韩炽率先答了话。 护士点头,又说:「那行,赶紧去交钱吧。」 「好。」 「哦,对了,照理说你应该再观察两天,要是不住了回家,晚上身边一定要有人。」护士朝韩远案那边扬了扬下巴,说,「吶,哥哥看着点,俩兄弟晚上将就住一个房间。」 「好,多谢。」韩远案客气地道谢,自动忽略韩炽冷凝的脸庞。 护士走后,韩远案盯着韩炽看了几秒,接着说:「晚上要有人,你要是不愿意我住你的房间,我就不住了,但是要看着你,所以我得在离你近一点的卧室。……否则护士会怪我的。」 韩炽:「……」 难不成在家的时候护士也能看到吗? 韩炽懒得管他,没拒绝也没答应,自顾自地出了病房到缴费大厅去交费,刚到窗口就发现自己忘了什么。 ——他昨天是被韩远案送来医院的,身上根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部手机。 ——手机呢?! 他摸了摸身上,口袋里空空荡荡,后边的人还在排队,韩炽只好出来,愣在原地进退两难。 忽然,身边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韩炽转眼看去,韩远案手里拿着的就是他的手机。 「这么着急?手机都不要了?」韩远案笑他,「走吧,我带你。」 韩远案说完便去重新排队,身后的韩炽注视着他背影,抬脚随着他的步伐迈过去站到他身边。 韩炽微微抬眸看了眼韩远案,应该是从他出病房后韩远案就一直跟着了。韩远案猜到了他会掉手机,所以胸有成竹的带着手机出现在他眼前。 缴费大厅人多,韩远案有意无意地护着韩炽,垂眸发觉他又在发呆,又问:「想什么呢?等会儿要先吃点吗?」 「嗯?不吃。」 「不吃会难受。」 「不会。」 「会。」 「我说不会。」 「真的会。」 韩炽皱眉,狠狠瞪他:「你烦死了韩远案!」 被骂了一句韩远案就安分了,韩远案发现自己好像更喜欢韩炽以这种方式对待他。他宁愿被韩炽骂也不要被他拒之门外。 不过以前韩炽是不会叫他韩远案的,总是喊哥,或者小韩哥。 那时候的韩炽还没现在这样独立强大,韩炽到韩远案身边的时候都没满十八岁,不爱说话像个闷罐子似的,但韩远案周围的朋友都知道他身边有一个小男孩儿,而且还给他改了「韩」姓,所以都叫他小韩。 韩远案问韩炽明明他才是小韩,为什么要叫自己小韩哥。 ——韩炽说:「你是小韩的哥哥。」 韩炽喜欢这样叫韩远案,后来亲近一点后,还喜欢连着叫好多声,但他从来没亲口说过喜欢。关于称唿的事,韩远案也只是好奇,并不介意,所以他愿意惯着韩炽,也乐意随他开心。 第26页 「行,不烦你。」韩远案收拢神思,安抚即将炸毛的人。 明明对韩远案是恼怒烦人的情绪,可他这样说时,韩炽发觉心空了一瞬,总觉得什么飞走,他强烈地想要抓住那东西。 心脏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韩炽伸手揉了揉胸口,颤颤地唿出一口长气。 他的身体状况跟心情起伏有很大关系,这几天频繁生病,或许都是因为他没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总是跟着韩远案的出现和消失起伏不定。 韩远案随便说一句话都会让他陷入神思,发散性的脑补这句话的整个起因和结果。 实际上韩炽也明白,有些时候都是自己想入非非,庸人自扰。可感性并非他能控制,不得不承认,自始至终,韩远案始终都影响着他的一切。 交完费,最终在韩远案的「威逼利诱」和死缠烂打下,韩炽还是默认了韩远案要跟着他的行为。 韩远案开车回律所的路上,韩炽都在想,要是他断然坚决地拒绝韩远案跟着他来,那么此时他们俩或许不会同行。 他看着窗外已经擦黑的天幕,夜间热闹起舞的城市霓虹灯,树上还未彻底融化的雪,脑子里不断復盘与韩远案之间的相处,唯一得出的结论便是他打心底是愿意韩远案跟着他的。 换个说法,韩炽其实更希望韩远案在他身边,尽管偶尔他很烦人,但不能否认韩炽目前很受用这种烦人的状态。 在这种相处下,他似乎忘却了过去三年的不愉快和隔阂,能稍微坦然地面对韩远案。 到的时候律所已经下班了,还剩零星几个十分奋斗的人在加班,小杨时不时朝外面望,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翘首以盼的韩律。 小杨快要喜极而泣,她抱紧手里的案卷小跑过去,小声喊:「老闆你今天怎么没来啊!」 说完又发觉他脸色不对,顿了几秒,问:「您生病了?」 「你要不打电话,他现在应该还在医院输液。」韩炽没回答,韩远案冷不丁开口。 这番话瞬间引起了小杨的愧疚感,小杨扣了扣手指,面色为难:「我也不想,但是那位客人已经从昨天等到今天了,一直守在这里,我——」 「没事,我来。」韩炽蹙眉,扭头睨了一眼韩远案,意思是叫他别多说话。 韩远案的确对小杨的电话不满,但刚才那话也不是为难或者指责她,而是针对她问韩炽那句是不是生病了说的实话。 会客室里的人一直等着,十分有耐心地盼到了韩炽。 「韩律。」那人见韩炽进来,起身朝他伸手。 韩炽礼貌地回握了一下,淡声问:「您贵姓?」 「瞿。」瞿小意点头,「我叫瞿小意。」 她生了一副好样貌,热烈张扬到一眼就能叫人记住。不是秀气的樱桃小唇,而是明艷的红唇,丹色将人衬托得格外妖艷,单从面容和体态上看,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四十六岁的女人。 「韩炽,叫我韩律就行。」韩炽示意她坐下,自己也找了个位置坐着。 胃里还是有些闷痛,回来的路上在想别的事,那时候没怎么感受到,现在坐下来忽然觉得胃里酸水不断分泌,烧灼着胃壁,令他有些难受。 藏在桌下的手刚覆上胃部,面前便被放了一杯热茶。 ——是韩远案端进来的。 韩炽还没说话,倒是瞿小意忽然屏住了唿吸,眸子的惊慌一闪而过,故作镇定道:「远、远案?」 第15章 机会 瞿小意瞳孔微缩,挺直腰背死死盯着韩远案,几秒后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掩耳盗铃一般勾唇难看地笑了一下。 她抿了下唇,试探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您是?」韩远案将水放下后,侧身看向那位女士。 他的眼神疑惑,眼皮微耷,略显凌厉,像是真没认出面前的人。 瞿小意怔了一瞬,下一刻整理好表情,尽量温和着语气问:「你不记得我了?」 「我……应该记得你么?」韩远案蹙着眉,似乎面前的人说的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刚才还慌乱的瞿小意忽然狐疑起来,若有所思的凝视着韩远案,半晌后还想张嘴说什么,陡然被韩炽的一声咳嗽打断。 韩炽左右看了眼,最终将视线定格在瞿小意身上,认真道:「瞿女士,这位是我带回来的客人,您可能是认错了。」 「您今天还谈吗?」韩炽顿了顿,将话题引到正事上来。 瞿小意霎时回了魂似的反应过来。 韩远案的突然出现叫她恍了神,突然回国就算了,怎么看起来是失忆了的模样?瞿小意心里直打鼓,没忍住悄悄看了眼韩远案,那人已经坐好了。 好像没打算出去,是打算旁听吗? 他的到来彻底扰乱了瞿小意的思绪,她现在的心思完全不在正事上,即便韩律是她从昨天等到今天都要亲自见的人。 「瞿女士?」韩炽皱起眉,发觉瞿小意肉眼可见的心不在焉起来。 他静静等着,眼眸直视着瞿小意,余光中却净是韩远案悠闲的坐姿。后者似乎感受到了他微弱的注视,偏头看他,面无表情地抬了下颌,示意他将桌上的热茶喝了。 按韩炽预想的事情发展,他应该狠狠斥责韩远案,如果不方便的话,也会狠狠瞪他一眼,然后固执地不喝茶;而事实上韩炽只是停顿了几秒,将热水端起来喝了一口。 第27页 带着暖意的热水落在胃里,蕴藉了韩炽钝痛的胃部。 瞿小意压根没多余的神思关注他们之间的小九九,摁亮手机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时间,随即起身拨了两下头髮,突兀地开口:「今天太晚了,我就不耽误韩律的时间了,明天再来找您。」 这番话说的客气,但语气里的慌乱和颤音叫韩炽听了个明白。 瞿小意根本等不及跟韩炽道别,慌忙火急地瞪着高跟鞋出了律所。 人走得太急,会客室的门被砰地一声被撞在了墙上,晃悠了两下顿在半路,半掩住会客室。 良久的安静过后,韩炽起身站到推窗那边。夜间的温度更低,风也冷些,他将推窗推开半边,让冷风吹进来,尽数扑在脸上,刚才一杯热水带来的暖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此时韩炽的手和脸都是僵硬冰冷一片,神色也渐渐冷凝起来。律所在市中心的写字楼里,高层的位置足以让韩炽俯瞰柏油路上的车水马龙。 各色的霓虹灯在空中闪烁不断,远处好像有人办什么庆典,又或是求婚,数不清的无人机拖着彩色长尾在天上打转。 可尽管这些带着温度的事物一一呈现在他眼前,无序地落到他眼底,韩炽也并不能感觉到一丝温情。 只有凉——彻骨的凉。 韩炽垂着眼睫,视线落在虚空中,无处安放,一如他此刻的心,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算安稳。 「不冷吗?」韩远案伸手关上推窗,想伸手摸一摸韩炽的手,思虑几秒还是握拳收回,嘱咐道,「刚从医院出来,还想再进去吗?」 「你不是很讨厌医院的味道?」韩远案劝他。 「没有。」 韩远案:「……」 昨天输液的时候韩炽一直往他怀里藏,勐吸他身上味道的情形还歷歷在目。 韩远案已经快要适应他下意识的否认了,他心里瞭然,那些否认或者拒绝的说辞无非都是韩炽的口是心非。 「好吧,你没有。」韩远案无奈地附和他。 两人沉默下来,韩远案不知道韩炽的心情怎么忽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他决定不说话,只是陪着他,站在他身边,像一棵被藤蔓盘缠的大树,是支撑也是伙伴。 在他心里,韩炽就是藤蔓,生机勃勃地爬满他整个心脏,血液的流动和供氧都因为韩炽的松紧而变化。 夜风凉人,韩炽差点陷在沉思里出不来,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转过身子,微微仰头看韩远案。 会客室的灯光晃眼,但韩远案此时与他四目相对时,分明察觉到他眸子里的幽深昏暗,以往对于韩远案来说很容易就能看明白的眼神现下却蒙了一层薄纱。 缥缈不定,韩远案心跳频率不受控制的乱了。 他回望着韩炽,温声问:「怎么了?」 「韩远案。」 「……嗯。」 「你想要一个机会吗?」 毫无徵兆,也毫无防备的,韩远案得了一个赦诏。 骤然间寒风停歇,耳畔的车鸣声和喧闹的闹市杂音瞬间像被按了暂停键,时空暂停一般,周遭都只剩韩远案和眼前的韩炽。 于韩远案,这句话便像是死刑犯忽然沉冤得雪,偶获一线生机。 「……什么?」韩远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得不再次确认般问一遍。 韩炽定定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思忖半晌,咬重发音,郑重又严肃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韩远案不自在地吞咽两下,他迫切于知道韩炽说的机会是什么。 焦急、盼望和日復一日的坦然在此时荡然无存,在那一瞬间,韩远案的脑海一片空白,像极了一个毛头小子一样急切于求证韩炽说的「机会」跟他说的是同一个。 「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韩炽不愿意跟他绕弯子,「跟我坦白你去了哪里,为什么去,为什么要装不认识瞿小意。」 还有——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多。 「别说没有为什么。」韩炽补充,「我不小了,少拿那些骗小孩儿的搪塞话来敷衍我!」 韩炽眼神淡漠,没有斥责也没有怨怪,唯一剩下的是探究,他想要知道为什么。韩炽从来没相信过韩远案会无缘无故地离开,也愿意相信韩炽有苦衷,但他要知道原因。 他希望韩远案把他当一个大人来对待,一个真正的大人。 可惜的是,韩远案听闻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眸色晦暗,藏起了刚才刑满释放后得以重见天日的轻松,嘴角耷着,一副什么都不会的说的模样。 见他这固执样,韩炽觉得无力,伤心难过都是十分浅薄的情绪,无力感遍布全身,只觉得胃都更疼了。 嘴里说出的刺人的话都是故意的,他从不怀疑韩远案对自己的感情,所以也知道怎么说才能戳他心窝子。 ——咚咚 「韩律,千居楼送的餐,说是……韩先生订的。」小杨适时在门口敲了敲门。 一句话说到后面都有些气虚,小杨对这两位……韩先生之间的磁场有些敏感,不敢多问,放下餐盒就匆忙离开。 被这样一打岔,韩炽方才蓄起的勇气也就这样消失殆尽,他像个被暴力戳破的皮球,很难再充起膨胀的勇气。 算了,不想说就不想说吧。 韩炽从窗前离开,停滞的瞬间又开始流动,车流渐渐恢復,风声敲打窗户的声音倾耳袭来。 第28页 「先吃饭吗?」 「不吃。」 「会难受的,稍微吃一点好吗?」韩远案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沉声说话。 韩炽回身,冷眼看他:「跟你有关系吗?」 「小池……」 「你要是不喜欢韩炽这个名字,觉得我占了你的姓,用了你起的名,我也可以改掉。」韩炽说话不留情。 伤人的话说出口必然会伤己。 韩炽心脏疼得喘不过气,背过身去不让韩远案看到自己红润的眼眶。无数次他都恨自己不争气,他不懂有什么好掉眼泪的,但胸腔里无尽的酸楚非要不受控制、不停地往上涌。 韩远案站在他身后一点,听到他细微的喘息声,往前迈两步将门关上抵住,与韩炽面对面,忍了又忍,终于感性占了上风,抬手揽住韩炽的肩膀,一把捞进怀里。 「小池……」韩远案僵硬又迟钝地拍了拍他的背,声音喑哑哽咽,「对不起……」 「你乖一点,先吃饭好不好?不要跟自己身体过不去……胃疼不疼?难不难受?」 韩远案是真的担心,语气里都不禁带了一点卑微和恳切,他怕韩炽跟自己生气影响身体,也怕韩炽以后不理他。 韩炽使劲压下即将泄出的呜咽声,快速眨了眨眼,好歹没让几颗泪珠落下,可全沾在了睫毛上。 他没拒绝韩远案的恳求,他不愿意听韩远案这样说话。以前吸引他的韩远案明明是一个风光无限,桀骜又正直的韩远案,所以无论他如何说狠话,都不想韩远案自己露出一丁点儿卑微的语气。 「我要怎么乖?我是26岁,不是16岁,要乖到哪儿去?」 「乖乖吃饭?」 「……你很烦。」韩炽迅速调整好心态,似骂似嘆地说了一句。 第16章 闹脾气 「那吃吗?」 韩远案知道他应该是妥协了,于是趁热打铁,又问了一遍,手心还托着他的后背往前走了几步。 韩炽随着他的力道坐下,看着他将食盒拿出来打开,忽然想到小杨说的话,于是问:「你什么时候订的餐?」 「嗯?在医院的时候。」 「……」 韩炽心中闪过微微讶异,抬眸瞧了眼韩远案额前散落下来的头髮,还是将舌尖的话问了出来:「你早就知道我要回来?」 闻言,韩远案只是温柔地看了他一眼,勾唇轻笑一声,很自然道:「如果你没接到小杨电话的话或许还愿意再住一晚。」 韩炽只是稍微反应了半秒,很快就明白韩远案说的这话是一句陈述句,仿佛肯定他会这样做。 实际上也确实这样,要是韩炽知道小杨打了电话,几乎就能猜出是律所有事,按照他的性子,一定会回律所,至于自己身体什么的,那都是浮云。 在医院的时候韩远案分明是不愿意韩炽回来的,可电话的事却也是韩远案告诉他的。 「为什么要跟我说。」韩炽淡淡开口。 「怕你生气。」韩远案直言不讳,补充道,「况且,要是不跟你说,你自己也会看的,既然结果一样,还不如让我卖个好印象。」 说完,韩远案将碗筷消完毒递给韩炽。 韩炽心底蓦然掀起阵阵涟漪,眼角还因为方才的情绪起伏过度而泛着微红,眼神似清澈的湖泊,波光粼粼的。 不得不说,韩远案比三年前更会说话了,能在不经意间将撩拨的话说出口,自己却没有半点察觉。 韩炽胸膛起伏了几下,猝不及防开口:「你以为很了解我吗?」 「……?」 被他骤然的指责弄得云里雾里,韩远案抬眼仔细观察了一番他的神色,见他脸色平静,视线盯着面前的碗,嘴角微微耷拉着,总觉得是在闹脾气。 韩远案眼神带着笑意,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韩炽头顶的发旋,一不小心就笑出声。 「……?」韩炽皱眉,仰头,「笑什么?」 「你在闹脾气么?」韩远案挑眉,说罢还自我认同似的点了点头,「真的很像!」 「?闹什么脾气?跟谁闹脾气?我们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闹脾气?」 韩炽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狮子,连串儿的责问如珠似的滚落。可眼前的人不见半分着急,脸上的笑意反而加重了几分。 ——不像闹脾气了,像撒娇。 韩远案这样想。 但想归想,说还是不敢说的。 刚才那句已经让韩炽不满了,这会儿怎么着都不能直接说出来。 「好,好,没闹脾气,快吃饭。」韩远案弯身敲了敲他的碗壁,带着盈盈笑意哄他。 原本只是有些别扭的韩炽听了这话更加窝火了,胸口滞闷不已,却又找不到韩远案的错处,硬生生将那口气憋了回去。 他咬着后槽牙,狠狠吸了两口气,最终只是说出一句:「烦死了你!」 为了不惹韩炽烦,韩远案一句话都不再说,连嘴角的笑意都收敛了一点,仔细给韩炽挑菜。 虽然韩炽表面看起来不近人情了些,说话狠心了些,情绪别扭了些,但韩远案仍旧庆幸韩炽吃饭的习惯没怎么变。 ——他还有投其所好的机会。 至于其他方面,韩远案自然有耐心慢慢来,那些看起来变化的地方在韩远案看来都是小孩儿为了掩盖真相撒的谎罢了,甚至还有一些可爱。 第29页 韩炽一直胃口就不太好,吃饭很少,而且不喜欢吃大米饭,韩远案给他订的细面,上边窝了个鸡蛋。 菜都很清淡,连那颗鸡蛋都没沾什么油水,但韩炽还是吃得不多,拣着面碗里边的青菜叶子吃完了就开始走神,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碗里的面。 眼看那几根细长的面都被挑断,韩远案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动作:「吃饱了?不吃了?」 「……嗯。」韩炽回神,小幅度点头,眼神不经意间扫到了自己前面的面碗,战场惨状一览无遗,韩炽脸上出现几分龟裂。 他缓慢地放下筷子,掩去刚才露出的几分不自在的神情,掩饰性地补充道:「嗯,吃饱了。」 韩远案皱眉:「你是兔子吗?」 「怎么?」 「只吃蔬菜?」韩远案的眼神扫过桌上的菜,最后落到面碗里。 ——那里面只少了几根青菜。 其他菜更不用说了,除了韩远案的筷子进去过,韩炽是看都不看一眼。 韩炽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忽然说:「兔子是杂食。」 「……」 「你没常识。」 「……」 韩远案哭笑不得,韩炽估计知道他不会跟自己槓上,所以才说了一个模稜两可的常识来反驳他。 不过,虽然兔子是不是杂食动物有待考究,但韩炽一定是草食性动物。 韩炽不吃,韩远案也不好强迫,嘆了声将桌上的残羹都收拾干净,随口问韩炽:「回家还是在律所?」 「回家。」 过些天杨院长应该会把那几个实习生送来,他这几天得趁空闲的时候将实习生的名额安排出来。 另外,估计瞿小意明天还会再来,韩炽有种预感,这将是一件棘手的事,或许牵扯甚多。但韩炽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从韩远案身上学来的一腔孤勇。 趁韩炽出神的空档,韩远案已经将桌面都收拾干净了,甚至在韩炽不知情的情况下,提醒外面还在工作的人下班,并顺带将会客室的大灯关掉,只留了一盏昏暗的侧灯。 「走吧,回家。」 韩炽仰头看他:「回家?」 「嗯,回家,怎么了?」 「你回我家?」韩炽皱眉。 韩远案忽然顿住,垂首跟韩炽四目相对,默了半晌,不解地问:「……我不回?」 「那是我家。」 「……好吧。」 韩远案别开眼,弯身将会客桌边的椅子推到桌子底下,垂眼时眼睫盖住瞳仁,韩炽从侧面瞧不清他的神色,但昏暗的侧光给他添了一层阴影,看上去有零星几点可见的落寞。 「……」 韩炽不想再看,闭了闭眼,咬了咬牙起身走开。 刚迈开腿,就听见后边的韩远案幽幽出声:「真的不让我回吗?」 「那是我——」 「家」字还没说出口便被韩远案打断。 那人声音低哑幽怨:「好吧,我晚上先找找房子吧。」 韩炽:「……」 他转身看韩远案,那人还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韩炽心口瘀滞,神情冷淡下来,嘴唇轻启,吐出三个字:「你好烦。」 *** 十分钟后,韩远案的车上。 韩炽坐在副驾闷闷不乐,韩远案好几次偏头瞧他,假装不知道原因,无辜地问:「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别管我。」 「生闷气对身体不好,尤其你胃也不好。」 「别管我!」韩炽加重语气,侧过身背对着他,面向窗户那边,但窗外的景色变成光影不断闪过,弄得韩炽头晕目眩,胸口逐渐翻腾起来,烦闷欲呕。 他有些烦躁,捂着胃揉了揉,压下噁心的感觉,再索性阖上眼养神,不听也不看。 韩远案瞧见他的动作,在等红灯的几秒内,盯着他脆弱白皙的脖颈看了好几次,他干涩地吞咽了几下,松了剎车,抬眼看路,心里五味杂陈,轻声道:「谢谢你,小池。」 副驾的人一动不动,韩远案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所以也不清楚他有没有听到。 不过他猜应该是没听到的,否则听到他喊「小池」,韩炽一定会板着脸,很无情地说「我叫韩炽」。 但到家时韩炽已经彻底睡着了,韩远案叫了他两声都没应,忽然察觉不对。 他记起护士说的话,伸手摸了摸韩炽的额头——果然又起烧了,好在还不高,估计是残余低烧作祟。 韩远案将他一路抱上楼,来不及开灯就把他放到了卧室,给他盖上被子后到厨房去烧水。 在客厅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医药箱,韩远案凭记忆在以前他放医药箱的位置看了眼,那里已经被各种法律文献给塞满了。 韩远案皱眉,又回到厨房切了点姜。 ——幸好昨天买菜的时候顺手买了生姜,好歹能有点效果。 煮了姜水,又在冰箱里翻出点白糖,搅进去中和了点生姜的味道,又将姜末滤干净,韩远案尝了一口,发觉味道没那么刺激后才端到卧室。 卧室没开灯,走到床边坐下时,陡然踩到一个硬盒子,韩远案没时间去看,用脚扫开一点,将韩炽扶起来给他餵了点生姜水。 昏睡中的韩炽也不喜欢生姜水的味道,半吞半吐的喝了小半杯进去。 多少喝了点儿,韩远案松了口气,将墙上的欧式小夜灯拨开,忧心地盯着韩炽憔悴的脸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第30页 都没什么肉,让人心疼得要死。 「这样倔,病得时候才乖。」韩远案暗嘆,到浴室拿了个湿毛巾搁在韩炽额上。 等做完这些后,韩远案才想起来将地上的盒子捡起,他摁亮手机屏幕,在地上扫了一周,这才发现靠里面的墙边有一个医药箱。 医药箱是打开的,里面的许多药也被拆了封,韩远案就着灯光看了眼手里的盒子,眉心瞬间蹙得死紧。 几秒后,他又想起什么,去翻医药箱的药,看一样,韩远案的心就沉一分。 直到最后沉无可沉,才觉得浑身都脱了力。 第17章 心照不宣 凌晨一点的时候韩炽迷迷煳煳醒了一回,在朦胧中隐约看见在床沿坐着的人,身子挺拔宽阔,他一翻身就能碰到那人的腿根,再抬手便是腰部。 一旁人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近在咫尺,韩炽意识还不太清醒,在熟悉的气息中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守了一夜,七点的时候韩远案又给他量了一次体温,37.1,韩炽的低烧总算是彻底退下去了。 韩远案给他掖好被子,到厨房准备做早餐。 出去时没将房门关紧,韩远案时不时就要往里边看一眼。昨夜一整晚,包括现在,韩远案都知道自己不在状态,整个人像被抽了一魂一魄似的,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满心满眼都是韩炽。 甚至连杨院长的电话都没接。 砂锅里的粥咕噜咕噜冒着泡,韩远案朝窗外看了一眼,今天依旧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冬日的阳光晃眼却不灼人,此时的氛围当真会给韩远案这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可昨晚看了韩炽医药箱的那些药,韩远案却又觉得这些都是错觉,如梦似幻般叫他分不清现实或虚幻。 ——他宁愿昨晚是做的一场噩梦。 分明昨晚的月光皎洁,明亮如水,今晨的太阳温暖耀眼,可韩远案总是怕房间里的人一睡不醒。 他盯着韩炽看了一宿,什么都没想,偶尔看到他皱眉或是翻身,再或者听到韩炽发出细小微弱的低吟声都会让韩远案松懈下来。 仿佛那些能证明韩炽存在的动作和声音,于韩远案来说是奢侈。 韩远案二十九岁前生活安稳,身体康健,父母恩爱,家底殷实,所以性子也带着正直的磊落,从不玩勾心斗角的龌龊招数,身上的凛然正气不断影响着周遭的人。 常人的二十九岁已经承担起了家庭和社会责任,成熟稳重,而他除了负责韩炽时有一个长兄的模样,在旁人眼里其实还是一个不懂人性阴暗的小孩儿。 可父母的骤然离世,不得不在家族里做出的让步,都让他醍醐灌顶一般醒悟。也正是那时候,韩远案才彻底明白,最骯脏的行事手段来自于身边人。 豺狼虎豹环伺,他在其中,这才是他面对的现状。 只是清醒时已为时已晚,三年前意外的发生,令韩远案一夜之间变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他甚至来不及悼念故去的双亲,洪水勐兽不允许他有过多悲伤的时间。 四面八方的威胁都在推着他走,他不得不离开这里。 半晌,韩远案将砂锅盖住,回到客厅打开地暖。整个家里一处地毯都没有,韩炽又喜欢赤脚走路,他不能擅自买,所以只能在韩炽醒之前将地暖打开,等温度升上来后再关掉。 打开地暖后刚想再回厨房,一转身就发现韩炽站在房门口看他,韩远案动作顿了一瞬,随即走到他身边,虚扶着他的手臂,皱着眉问他:「怎么醒了?」 韩炽只是抬眼看他,但一个字都不说,扶着门框站立,双颊的苍白让人看得心疼。韩远案被他看得没办法,又觉得他这样不说话真磨人,索性一把抄起他,把他放到沙发上,又给他拿了双拖鞋。 韩远案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于韩炽让他抱的乖巧,找了话题问:「你不爱穿鞋,那要买地毯吗?」 「……」 「韩炽?」没听见他应声,韩远案给他穿上鞋后又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 「韩炽?」 不论他怎么教,韩炽就是不说话,像是还带着惺忪睡意,也像是在沉思。他不说话,韩远案也不敢逼他不敢凶他,只半蹲着身子,垂下头握着他清瘦的脚腕轻轻摩挲,与他一起沉默着。 好像那一刻两人之间的窗户纸破了个洞,但都想暂时将这洞挡住,窥得一时的天光对他们似乎没什么好处。 好多事情在一夕之间在渐渐崭露头角,韩炽和韩远案闭口不言却又心照不宣。 韩远案的指腹有些粗糙,与前几年的细腻不一样,应该是生了一层薄茧,韩炽被摸得有些痒。 「你煮了粥吗?」韩炽忽然说话,弯身牵住韩远案的手指,踩着拖鞋,拉着韩远案往厨房去。 砂锅里的粥正在小火慢炖,韩炽探头看了眼,平静地扭头问他:「好吃吗?好饿,想吃。」 「好。」韩远案点头。 右手被韩炽牵着,他不知道韩炽是有意还是无意,只知道自己捨不得松开,所以只用左手去揭盖子,盛出一小碗。 南瓜小米粥晶莹剔透,颗粒分明,韩炽盯着看了许久。 「要鸡蛋吗?水煮蛋或者煎,鸡蛋羹也行,都不会花很长的时间。」韩远案怕他还想吃其它的,一直不断地问,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 第31页 果然,韩炽摇了摇头,松开手,端着碗出去,边走边说:「不要,只要粥。」 韩远案没跟着他出去,而是定在原地,视线随着他的身影一直不断移动,直到他坐下为止。 短短三十秒的时间内他想了很多,韩远案思忖着那些药的事情,他估计韩炽发现他已经知道了,所以今早才会这样反常。 ——落在地上的药被人捡了起来,药箱被人整理好,除非家里有鬼,否则韩炽不可能不知道。 韩炽的确是知道了,甚至没办法找理由否认那些药的事,正常人不会在家里的常备医药箱里放安定和氟西汀之类的药。 他十八岁那年跟韩远案住到一起时倒是吃过这些药,但一直被韩远案看着,两年之内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甚至已经停药,渐渐恢復到了正常生活。 因此,韩远案不可能不知道这些药是治什么的。韩炽虽然恨极了他不张嘴,却也不愿意他活在自责和后悔中。 再说,有些事不是后悔就有用的,即便再来一次,结果或许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韩炽破天荒地将一碗粥都喝了个精光,当着韩远案的面从房间拿了药,就着温水吞下去。 「吃好了。」韩炽对上韩远案的视线,顿了半秒,问,「你吃了吗?」 「吃了。」 其实没吃。 厨房只煲了粥,他喝的是第一碗,韩远案是吃了空气吗? 这些韩炽都一清二楚,也明白韩远案估计是因为他的事没心思吃早餐,所以只有他自己喝完一碗粥,或许才能稍微宽他的心。 韩炽又看了韩远案一会儿,心里不断盘算着些什么。 若是说刚回来的那几天,韩炽还有些怨怪韩远案的离开,可直到昨天,瞿小意的突然来访却让韩炽豁然开朗。 瞿小意不认识韩炽,但韩炽是知道瞿小意的,是韩远案总说的那个跟梅枚阿姨很像的二姨。 韩家这样大的家族,不少人都只知其外表的金玉风光,蛀虫腐烂的内部鲜为人知,但韩远案的母亲梅枚有一个七分像的妹妹是人尽皆知的事。 小杨知道瞿小意是韩远案的二姨也不稀奇,估计是杨院长提过。 韩炽垂垂眼睫,默了片刻,出声道:「今天瞿小意应该还会来,你要去律所吗?」 韩远案没答话,但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韩炽,后者回望过去,总觉得他的眼神里掺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欣喜若狂和得意洋洋。 不过这人藏得实在是太好了,韩炽都已经说服自己那是错觉了。可就在韩炽的同情心逐渐要淹没自己时,陡然听到韩远案说话了。 「你的意思是……想要我陪你上班?」韩远案挑眉,声音低沉磁性,但说出的话跟他现在的形象十分不符。 倒是有几分以往的韩远案身上欠揍的影子。 韩炽:「……」 韩炽倏地冷了脸,抬眼看他,嘴唇抿紧了一些,眼神淡然,但韩远案隐隐能察觉出他看似淡如水的眼底实则渐渐升腾起点点火光。 「爱去不去。」 韩炽被他厚脸皮的态度惹得有些烦躁,丢下一句就起身准备去律所,韩远案还在他身后一边喊着等等他,一边又是收拾碗筷,又是洗手给韩炽拿衣服的。 任劳任怨,任打任骂,关键是还乐在其中。 韩远案越发确定了,他就是喜欢韩炽骂他,至少能证明韩炽还拿他当自己人。 路上杨院长又打了个电话,说让韩远案把那几个学生带到律所去,韩远案戴着蓝牙耳机,偏头问韩炽的意见。 什么时候到律所来实习,最终还是得韩炽决定。 韩炽只略微思索了一下就回:「什么时候都行,看……院长。」 原本他差点顺口说「看你」,但考虑到出门前韩远案那副十分容易激起他怒火的样子,怕他再口出狂言,于是韩炽硬生生将喉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韩炽抿嘴深唿吸,不打算跟韩远案的幼稚行为计较。 开车的韩远案敏锐地察觉到了韩炽忽然起伏变化的情绪,皱了皱眉,不明所以,但还是耐心问:「怎么忽然生气了?」 「什么?我没生气啊?」电话那头的杨院长云里雾里。 但该回答问题的人却一声不吭。 「韩律,怎么忽然生气了?」韩远案不厌其烦地问。 杨院长:「……」 韩炽这才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背对着他,闷声闷气地说:「没生气。」 韩远案顿了顿,继续说:「……不要生闷气,对身体不好。」 韩炽烦了:「你烦不烦啊,说了没生气!」 韩远案:「……」 还说没生气,韩远案心道。 不过无论韩炽生没生气,看他现在的反应,可能会被自己问得更生气,想到这个可能性,韩远案警觉地闭了嘴。 电话那头又传来声音:「……是小韩?他怎么了?」 「没事,我哄哄。」韩远案轻笑,语气轻快又宠溺。 杨院长:「……」 嘟—— 杨院长挂了电话。 第18章 别人不让进 韩远案无心关注杨院长怎么想的,一心都扑在韩炽身上,他想知道韩炽怎么忽然又不理他了。 即便他此时很想问,但目前看起来不是很好的时机。很显然,韩炽背后好像竖起了无数根软刺,每一根都在说「不要惹我」! 第32页 在面对韩炽时,韩远案一向是一个识时务的人。 刚到律所就开始早高峰,韩远案看着导航上一节节红色的路段,庆幸还好来得早。否则照这个堵法,韩炽早上喝的那点粥早晚都得颠吐出来。 原持事务所是一个奇怪的工作室,规定是上午九点上班,没有加班的要求,可事务所将近一半的律师都在加班,早到迟退都是家常便饭。 或许是韩炽也这样,从而潜移默化地影响了那些人。韩炽其实不太贊成他们长期加班,熬夜和睡眠不足的后遗症他比谁都清楚,他还是觉得这些年轻人应该以身体为重。 不过韩炽有这个想法的同时,似乎忘了他其实也是个26岁的年轻人,压根比律所的人大不了几岁,甚至有好几个都跟他是同岁。 律所的人照旧跟韩律问好,只不过今天多了一个需要打招唿的对象——跟在韩炽身后的韩远案。 「韩教授早上好。」 「韩教授。」 一声接一声的问好声此起彼伏,多半都是非常礼貌且带着略微郑重的语气,偶尔有几道比较高亢的嗓音掺杂其中,像是咖啡因摄入过多导致亢奋从而陷入激昂情绪中发出的声音。 不论是怎么样的问好方式,韩远案都只是木着脸微微点头,态度跟神情与在韩炽面前截然不同。在外人面前,韩远案不愿显露更多的表情和情绪,即使带着善意笑的时候亦是疏离万分。 更别提看不出笑意的时候。 韩远案生了一张大气锋利的脸,凤眼略微狭长,眼尾微挑,睫毛浓密且黑直,盖住瞳仁的时候是更叫人猜不出心思。 韩炽很容易被韩远案看出来假装冷酷,是因为韩炽天生嘴角上扬;而韩远案则恰恰相反,嘴角下耷,不说话时显得严肃不好亲近,看起来就脾气不太好。 与韩氏交好的人都知道韩远案跟他父亲像了七成,薄唇和眼眸,以及锐利的轮廓都十足十的像。 都说薄唇之人薄情寡义,其实也不见得。韩远案的父亲是出了名的深情,跟梅枚的伉俪情深是整个商圈家族都羡慕的事。 当年韩衢还没结婚,正跟梅枚恋爱时,有不少人到韩远案的祖父母跟前吹枕边风。只不过韩氏能做得这样大,韩远案的祖父母占了很大的功劳,这样人的心计与思维方式自然高于常人。 因此那些人打的主意很难瞒过韩衢父母。只不过那些人低估了韩家长辈,也低估了韩氏本身的地位。 只要站得足够高,地位足够稳固,将一方天地彻底盘踞在自己脚下,后继几乎是无所畏惧。 韩氏就是这样的地位和身份,韩衢根本不用牺牲什么来稳固家族,所以那些耳边风自然而然起不到什么作用,跟梅枚的感情和婚姻便也是风生水起,水到渠成。 看样子,如今的韩远案跟他爹估计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韩炽进办公室前跟小杨说了几句话,见他进了办公室,韩远案正要跟着进去,下一秒便被小杨拦住。 韩远案挑眉,声音低沉:「怎么?」 「呃……老闆说不让别人进。」 「我?」 「嗯!」小杨重重点头。 韩远案顿了顿,后退了几步,侧身看门里边,小杨也往门那边挪了挪,试图挡住韩远案的视线。 可惜站在韩远案跟前,小杨就是一个小喽啰,只到韩远案胸前,根本起不到什么实质性作用。 「行吧,跟你老闆说一下,我回趟学校。」韩远案转身,说完又想起来叮嘱小杨,「看着他,别让他喝咖啡,也不要喝牛奶了,就热水就行。」 「……好!」 小杨重重点头,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连牛奶也不让喝,但她一切都听韩教授的,直觉告诉她韩教授做的都是为韩律好的。 办公室门虽不怎么隔音,但韩远案和小杨的交谈声不大,所以韩炽即便能听见声音也没能听见内容。 心不在焉地坐了五分钟,桌面上还是整整齐齐什么都没有。从进来到现在,韩炽都没有静下来工作。 直到外面一丁点儿韩远案的声音都没有,韩炽才反应过来。他回过神偏头看了眼时间,扔下手机把自己陷在座椅里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收拾好情绪和心思之后才开始看案卷。 还没正经开始几分钟,小杨就端着热水进来。 ——准确来说,是放了白糖的热水。 因为韩炽闻到了一股甜腻的味道。 小杨将瓷杯放在桌上,韩炽不需要问就知道这是谁的杰作。除了韩远案之外,没人会拿白糖沖糖水。 以前韩炽身体很差的时候,气血两亏,血压低得离谱,回回都要在医院留院观察,一生病就是留置针往手上扎,给韩远案急得不行。 韩远案每天给他沖淡盐水喝,韩炽又不喜欢那个味道,韩远案只好给他沖白糖水混淆试听,想着等韩炽习惯了就往白糖水里放盐。 反正都是透明的,也看不出什么。 这样掩耳盗铃的做法看起来幼稚又愚蠢,那已经不是把韩炽当三岁小孩儿哄了,怕是当一岁的婴儿,不知事也不会说话的那那种。 韩炽当然能喝明白东西变了,只不过那时候不想让韩远案担心,所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韩远案竟然以为自己成功了。 直到现在韩炽都想不通,那么聪明的韩远案怎么会想出这样愚蠢低级的办法。 第33页 「热水,韩律。」小杨说话拉回他的神思。 「嗯。」 韩炽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仿佛根本不在意小杨端进来的是什么。 他不问,不代表小杨不想说。 进来之前,小杨都已经想好怎么帮韩远案打掩护,预想了她即将面对韩律时的对话,编排好了剧本和腹稿并且在她的脑子里都已经演绎的好几遍。 结果韩炽居然一句都不问!!!尤其是小杨还专门强调了这是热水!!不是咖啡也不是醒神的浓茶!! 顿时,小杨觉得心里十分受挫,为什么韩律一句都不问啊?为啥啊? 短短几秒内,小杨脑子里掠过无数个想法,最后实在憋不住,小心翼翼地又重复一遍:「韩律,这是……热水。」 「嗯。」 还是不急不缓、不轻不重,满不在意的一声嗯。 小杨:「……」 见人还没离开,韩炽忽而抬头,不解道:「怎么了?有客人?」 「啊,不是,就是……就是……」小杨磕磕绊绊,说,「热水是韩教授交代的,他还让我往里面加糖和盐,说您喝不出来,跟我没关系,不是我要弄的!」 说完小杨才发现,她脑子一煳涂,就将韩远案交代她的事情一骨碌给倒空了。心里边演绎的情景说出来颠三倒四,全然将编好的晃眼还原成了最初的实话模样。 能说的不能说的,她全给说出去了。 小杨皱了皱脸,她谴责自己。 果然,下一秒,韩炽便深深盯着她。 小杨忽然就松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病,一定要韩炽说她两句,责问她两句她才觉得舒服。 难道是因为背着老闆跟韩教授统一战线,所以在面对韩律时她的负罪感在作祟。 可惜的是,她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如此明了,韩炽却也只是哦了一声。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催一催千居楼。」 「……哦。」 小杨瞬间便泄了气,闷闷不乐地转身离开。 桓大离这里不远,韩远案带着几个学生跟千居楼的人同时上了电梯。 原本没在意,眼看千居楼的人进了律所,韩远案才起疑心,心都跟着紧缩了几分。 生怕韩炽出什么事,韩远案的步子都迈大了点儿,三步并两步的走法叫他身后的几个矮个子都得小跑起来。 几个实习生:「……」 有点意见,但不敢说。 都来不及安排带来的几个学生,韩远案带着一身的寒气和生人勿进的气场,迈着长腿勐地推开了韩炽的办公室门,直到看见韩炽还好好地坐在办公桌后,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吊着的那颗心才落到原处。 「做什么?」韩炽皱眉,不满地问。 韩远案唿出一口气,脸色缓了过来,但仍是心有余悸,放平声音,柔声问:「你还好吗?」 「我很好。」 「没不舒服?」 「没有。」 韩炽不自在地瞥了眼空了的瓷杯,垂下眼睫避免跟韩远案对视。 「那你为什么订千居楼的餐?」韩远案不解,对韩炽的否认存疑。 「啊!那是给韩教授您订的!」 说话的是跟在还身后的小杨。 刚才见韩远案直往韩炽办公室去,小杨头都大了,那火急火燎的势头,凭她怎么赶都没能拦住,也没注意到那几个实习生也跟着韩远案追到了办公室门口。 就这样,韩炽的办公室门被几人堵得水泄不通,那几人也亲眼目睹了韩教授质问大名鼎鼎的韩律的过程。 自此,谣言又开始传播。 韩远案默了默,转眼看小杨,声音低沉,带着些微迷惑:「给我订的?」 「是啊!」小杨的眼神在韩炽和韩远案之间流转了一圈,似乎有点搞清了他们之间的状况,解释道,「韩律说您早上没吃,所以叫我给您订餐。」 韩远案没吭声,抬眸朝韩炽望去,眼神炙热灼人,忽而眼里漾起淡淡笑意,轻声道:「是吗?韩律是怕我饿着啊。」 第19章 谁惹你生气了? 话说的直白,韩炽也没想到这事儿被小杨给当面说出来了,但也确实怪不到小杨身上。 韩炽瞥了瞥门口的那群实习生,决心不搭理韩远案的话,转而说:「小杨,带韩教授去安排那几个学生。」 说正事的时候,韩炽的声音总是正式又清冷,似山涧小泉,带着沁人的凉意。 那几个实习生只听过韩炽的大名,却没真正听到过他说话,现下只听他的淡漠音线,便实打实的觉得韩炽应该是不好相处的,怕是严格的很。 这屋子里的人,恐怕只有韩远案有心思研究韩炽话里的真实意味,也自然知晓那是韩炽刻意压出来的嗓音。 小杨带着那几人离开韩炽的办公室,韩远案却没有一点要出去的意思,反而站定一直凝着韩炽。 「怎么?」韩炽被他看得不自在,避开他的视线坐下,装模作样地开始正经工作,还不忘出声赶人,「韩教授要是没事就去看看学生,毕竟那是您的本职工作。」 无奈韩远案脸皮厚,即便听出了韩炽的意思也不想出去,却因为韩炽嘴里的敬词皱了眉。 思虑一番,还是打算不惹韩炽,韩远案笑了笑,走近韩炽的办公桌边,只是温声问了一句:「你呢?还要再吃点吗?」 第34页 原本只是想逗韩炽问的一句,但眼神却忽然瞥到桌上空了的瓷杯,又蹙起眉,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担心又渐渐升起来。 「身体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没有。」 「头晕吗?」 「不晕。」 「胃疼吗?」 「不疼?」 「还有低烧吗?」 「没有。」 「那——」 「你很闲?」韩炽忽而抬首,手里的钢笔不断转着圈,视线裹着凉意直勾勾地盯着韩远案。 站着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韩炽憋了一句话回去,那句还没说出口的话一定是「你很烦」! 韩远案顿了顿,将现状权衡一番过后才说话:「好,你先忙,我不打扰你了。」 人是韩炽赶走的,忽然觉得心空下来的也是韩炽,这是他十分讨厌的习惯。从前的时候韩远案身边的朋友就说他黏人,他自己却不觉得,只是不想离韩远案太远而已。 可离开这些年,对于韩炽来说恰如戒断反应。韩远案离开后,韩炽才深刻地意识到「黏人」这个词的意义所在,他不想离开韩远案一分一秒,即便一句话也不说,也想时时刻刻看着他。 离最难熬的那段时日已经过去了三年,原本以为已经成功戒断的反应,在韩远案回来的那一刻,死灰復燃。 韩炽从来没像此刻这般深刻地认识内心——他需要韩远案。 心里忽然豁开的一条口子、得而復失的落差以及孤寂的心境,韩炽都无比清楚地感受到了,因此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嘴里说的话都是违心之言。 韩炽坐在位置上,半晌都没心思工作,案卷翻来翻去,一个字都没能进韩炽的眼底,脑袋和心里都是空空荡荡的,仿佛没什么能填满。 *** 一起上来的千居楼的人将餐食放在了会客室就走了。 工作室没有其他能容纳那么多人的谈话的正式场所,所以韩远案也只能到会客室吃早餐。 小杨坐在为首的位置,几个实习生分别在会议桌两侧落座。 见韩远案进来,这几人也只是稍微分了下心,余光瞄了眼他,然后继续讲正事儿。 韩远案在会议室角落的茶桌上找到了千居楼的食盒,他抬手掂了掂,稍微有点重量。他在心里边估计一下餐食的份量,转身看了眼会客室的人,长睫盖住眼神默了几秒,接着便拎着食盒坐到了跟小杨相对的位置上。 对面的人正在说话,看见韩远案的动作也只是顿了顿,继续说话。 又见韩远案将食盒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大大小小十二样餐食,小杨微微皱起了脸,总觉得韩教授此举不安好意。 十二样餐食看起来像是随意订的,可韩远案却在这几样里发现了甜食。韩远案爱吃甜食只有韩炽知道,即便是自己父母他也瞒着。 以往跟韩炽一块吃饭的时候,韩炽血糖低,韩远案喜欢把自己的食物餵给他吃点,久而久之就暴露了。 韩远案虽不挑食,但甜口的餐食是他为数不多的喜欢。 很难不相信,这是韩炽专门订的,至于点那么多,韩远案猜测是想掩饰一下。 可惜了,韩远案多聪明,唯一的那点幼稚都用在骗韩炽喝淡盐水那儿了,其余的大部分都用来分析韩炽的心理和行为。 他尤其喜欢默不作声地将事儿给做到韩炽的心尖上。几年前的韩炽很容易因为韩远案的细心喜欢他,几年后那种喜欢像弹簧一般被重重压着,触底反弹时,便是潮水澎湃。 如今怕是到了触底的时段,韩炽好像有点控制不住压在情感上的石头,渐渐开始松动,枝蔓缓缓露出尖尖角,以至于被韩远案发现。 小杨看韩教授这般旁若无人的模样,额上布满黑线,嘴唇动了动,还是壮着胆子道:「韩教授……您……」 话仍旧没说完,即便已经给自己壮了胆,她还是不敢说。小杨神色纠结,视线扫过现场众人,希望韩教授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也不知道韩远案是不想理解还是真没注意到小杨的暗示——他已经开始自顾自地吃起来了。 到底是优雅高岭韩远案,吃早餐时都是慢条斯理的,每一样都宠幸一下,脸上看不出喜怒。 会客室说话的声音停了,都在等着韩教授回话,几秒的沉寂过后,韩远案好似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抬眸随意地扫了一眼,才发觉这几人一直盯着自己这边看。 他顿了顿,将筷子放下,往后靠了点。韩远案身子高大挺拔,肩宽胸阔,坐在尾座似上座,不做动作时总给周围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力。 「怎么了?」韩远案沉着嗓音,问,「你们也没吃早餐吗?」 「不过这是韩律订的,要是分给你们他或许会生气,我不太敢。」韩远案好似很无奈。 小杨:「……」 实习生:「……」 谁问这个了? 也不管他们想知道什么,韩远案执拗地解释:「今天早上我就惹他生气了,所以他不让我在他办公室吃,把我赶出来了,你们见谅?」 「……」 这回的确是说到了点子上,但话里隐隐透露出的有意无意的炫耀和嘚瑟,令小杨十分疑惑。 在场的人几乎都准确捕捉到了重要信息,纷纷揣测起韩教授和韩律之间微妙的关系。 一边分心找细节,一边听小杨说话。 第35页 *** 夜晚的彩色霓虹灯管像夜猫子一样在白天完全消失,随着滚滚车流地不断穿梭,这座城市彻底甦醒,写字楼的上班族再次全然投入到工作中。 律所里的人只有韩远案一会儿待在会客室,一会儿又往韩炽办公室跑。 实在怪不上他烦人,一个小时前,韩炽又叫小杨给他拿了一次胃药和糖,从韩炽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刚好遇上茶水间等咖啡的韩远案。 原本因为韩炽喝完了一杯淡盐糖水而放下来的心倏地又吊起来,神情也不由自主地沉下去。整个上午,全律师所的人都默默承受着韩远案的低气压。 早上吃早餐时那稍显和善的神态荡然无存,只有紧蹙的眉心以及生人勿进的气场在空气中挣扎。 瞿小意来的时候,韩远案正哄着韩炽,想让他休息一会儿。 律所的午休时间是中午十一点半到下午两点。工作室的大部分人都休息了,韩炽还加了半小时的班。一直到时针指向十二点,韩远案才按捺不住出声提醒。 工作的人当耳旁风,不给一点反应。 「韩炽,得休息一会儿。」韩远案忍着想夺过他手里钢笔的强烈冲动,绕到他那边,盯着韩炽又开始难看起来的气色,严肃地告知他。 韩炽只是稍微抬眼,拿黑亮的眼睛不轻不重地扫了他一眼,什么意思都没有。 「韩炽,至少先吃饭,好吗?」 用在韩炽身上的耐心,韩远案一点都不嫌多。 韩炽还没答话,小杨便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小声喊韩炽。 「韩律,瞿女士来了。」 「……好,知道了,会客室等。」韩炽点头,等小杨出去后,才昂首凝视着韩远案—— 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破绽。 不出意料的,什么都没发现,韩炽不得不承认韩远案的段位的确比自己高了太多,一直以来都是韩远案能看懂他,但他对韩远案却是一无所知。 莫名其妙地,韩炽又跟自己生起了气,他知道很突兀,但就是忍不住。 韩远案对他的情绪变化一向很了解,发觉他的唿吸声有些轻微的急促起来,伸手轻轻搭上他的肩,一改刚才的强硬,柔声道:「怎么了?谁惹咱家韩律生气了?」 「……」 「不要跟我这样说话。」 「哪样?」 「像哄孩子一样的。」韩炽皱眉,似是不满,泛红的耳根却暴露了他的心思。 韩远案并不反驳,淡淡道:「好吧。」 明明就是很平常的语气,也听不出来什么别的情绪,但韩炽就是觉得这么大个子的人站在他身边好像有些委屈。 忍了几息,还是没忍住,起身问:「要一起吗?」 「嗯?什么?」 「见瞿小意。」 「哦,好吧,我以为你要跟我一起吃饭呢。」 「……」 第20章 低血糖 今天瞿小意的状态和昨天临走前截然不同。 倨傲的神情和张扬的面庞是昨日没见到韩远案之前的模样。韩远案不知道之前的瞿小意什么样,但因为昨晚的前后对比强烈,韩炽却记忆犹新。 虽然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瞿小意在看到跟在韩炽身后的韩远案时,表情避无可避地僵了一瞬。 「瞿女士。」韩炽坐到首坐,韩远案跟他身边坐下,也有模有样地学着喊了一声瞿女士。 蓦然听到熟悉的声音,瞿小意还是心里一惊,即便韩鸣已经跟她打过预防针,也确定韩远案的确是失忆了,可这人好端端坐在自己眼前时,瞿小意很难保持镇定。 暗暗缓了几息,瞿小意才点头答:「韩律。」 刚问完好,便看见韩远案拿了一个本子和笔出来,瞿小意镇定下来,放松表情,状似不经意间瞥了眼韩远案,面带不虞,说:「这位……您的朋友也要在这里旁听吗?」 「没错。」韩炽点头,将手册从桌面滑到瞿小意跟前,顿了一秒,解释,「这位是桓大的教授,兼职我所顾问,也是这期实习生的代表导师。」 闻言韩远案只是轻轻瞥了眼韩炽,眼神深谙幽冥。 「……哦。」瞿小意僵硬地小幅度点了下头。 她脑子里不断回想着韩鸣跟她说的消息——关于韩远案是否失忆的答案在不断挣扎打架。与其将自己陷入囫囵之地,不如暂且相信韩鸣的话。毕竟于韩鸣来说,他撒谎对他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想明白这点后,瞿小意才勉强能跟韩远案对视,她拉起一个笑,十分礼貌地问好:「韩教授,您好。」 话音刚落,便看见韩远案一脸疑惑和莫名,连韩炽也是微微一怔之后轻笑一声。 「……怎、怎么了?」 韩炽摇摇头:「瞿女士,他是我所顾问,但跟我没什么关系,并不姓韩。」 「……」 瞿小意勐然意识过来,刚才脑海里掠过太多次「韩远案」这个名字,她一紧张就顺嘴说了出来。 「……啊,啊,这样啊,我看韩律跟这位先生有几分相似,还以为……」瞿小意自觉心虚,尾音越来越小,不知不觉顿了半晌,才硬着头皮将话说完,「我还以为是您家人呢?」 「不是。」韩炽否认得极快,「他姓……林。世界上巧合众多,您觉得相似并没有什么奇怪。」 这话说的有两番寓意,刚好足够让瞿小意多想。虽然现在韩炽还不知道韩远案到底瞒着他什么,但他仍旧是顺着那颗赤忱的心帮韩远案打掩护。 第36页 大概没人会知道,要是韩远案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即便他们要面对的是深渊和血盆大口,韩炽也不会有半分怨言。于韩炽来说,奋不顾身的挡在韩远案身前是他的追求之一。 可惜韩远案并不愿意说,他只好将自己的心思一藏再藏,所以也只是帮他隐瞒身份,仅此而已。 瞿小意显而易见地慌乱起来,自乱阵脚的人在狡辩时总是很无力且可笑,一不下心便成了笑点。 「哦,你说得对,你们还挺像。」瞿小意口不对心地搭话。 韩炽和韩远案的样貌一点都不像,韩炽是精緻的美,是海面下的水,微凉却带温度;而韩远案则是深不可测的海底,冰冷又危险—— 除了在韩炽面前。 「瞿女士是想谘询什么?」韩炽觉得牌打得差不多了,于是将话引到正事上来。 瞿小意回魂,说:「我想谘询离婚的案子。」 「离婚?」韩炽皱眉,强调了一遍。 同觉得奇怪的还有韩远案。 这只是过去了三年,不是三十年,为什么一向感情甚好的二伯父一家会闹到离婚的地步。即便这都是假象,那韩鸣会愿意他们树立的举案齐眉的表象被打破吗? 不会,韩远案多少了解韩鸣的为人。以往他不接触家里的事,所以极容易被韩鸣制造的假象给蒙蔽,可自从三年前开始,韩远案便不再相信「眼见为实」。 韩鸣为人是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韩远案深有体会。 「对,我想跟我丈夫离婚。」瞿小意点头。 韩炽暗中瞟了眼韩远案,见他没什么神情变化,便又问:「方便问原因吗?」 「感情不合。」 「……据我所知,」韩远案先开了口,直视瞿小意,继续说,「您跟您丈夫可是相濡以沫的感情,怎么会走到如今的地步呢?」 一边说着,韩远案还一边嘆息一声,仿佛对这段即将无疾而终的婚姻感到惋惜。 「……你怎么知道?」瞿小意倏地警觉起来,挺直腰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韩远案。 韩炽也看过去,他了解韩远案,既然他能将这话给问出来,就必定一早就想好了对策。 意料之中地,韩远案只是轻笑一声,道:「昨天晚上有跟韩律了解过您的身份,照韩律的说法,您跟您丈夫在桓城是出了名的恩爱。」 什么都没说的韩炽:「……」 还以为是什么很高大上的措辞,结果是现场借刀杀人。 虽然心有不满,但韩炽不会拆韩远案的台,于是附和道:「嗯,因为林教授目前是我所顾问,所以需要了解一些最新的案件信息来指导实习生的工作。」 两人都一本正经的瞎编,要是林越在这儿,估计高低得慨嘆一声:这俩人不愧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很敬业似的,韩炽又补充解释道:「不过您放心,关于瞿女士的信息,我只说了大众所知晓的,毕竟私人信息您也还没跟我说。」 「抱歉,我刚从国外回来,不太了解国内的精英人士。」韩远案也顺着韩炽的话说,「要是有冒犯到您的地方,还请见谅。」 一人一句将话说死,将瞿小意堵了个彻底。 韩远案话里的歉意十足,但也仅仅是话里,他的表情依旧淡然,甚至冷凝。 瞿小意根本无心去关注韩远案的神情变化,只是听了韩远案的解释后便放下心来。 他们说的没错,她跟韩鸣之间的感情称得上是公众消息了。 瞿小意垂下眼睫,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很快便消失不见,过了几秒才抬眼:「假象。」 「我跟他感情并不好。性格不适,感情不合,追求不同。」她一下列举了数个理由。 韩远案垂首,右手握着的笔敲打着左手食指指背,思忖着这里边的门道。 除了「假象」这两个字,瞿小意嘴里的其他话,韩远案都需斟酌之后再选择是否相信。 「好,需要指定代理律师吗?」韩炽问。 「您可以吗?」 瞿小意既然来了这里,自然是最信任原持律师所的能力,其中当属韩炽名声最大,她即便不懂行,也知道选一个名声最大,业务能力最强的人。 韩炽顿了顿,接着摇头,颇有些遗憾:「抱歉,婚姻法我不太了解,离婚案也不是我的擅长。」 「不过我可以给您推荐我们所在这方面成绩最好的律师。」他补充。 虽然不是韩炽,但对于这个决定,瞿小意勉强能接受。 「好。」她点头答应,小口抿了下跟前的茶杯,留下一圈不太明显的口红印,她从包里翻了张卡片递到韩炽跟前,说,「这是我的名片,您安排了联繫我,越快越好!」 「嗯。」 事情谈妥后瞿小意便离开了律所,一刻都不做停留。 人走后,韩炽松懈下来才觉得身心俱疲,颈椎处也有些酸痛,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的原因,酸痛也带起一阵天旋地转。 韩炽耐不住,手抵额角撑在桌上,闭目合嘴调整凌乱的唿吸。 原本正陷入沉思的韩远案瞬间捕捉到了韩炽的不对劲,勐地起身两步跨到他身边,忽觉韩炽脸上在不断地渗出冷汗。 「韩炽?怎么了?」韩远案将他扶起来,这人却想蔫了的花儿似的顺着他的力道倒在他怀里,胸脯欺起伏急促,唿吸艰难。 第37页 看他这样,韩远案心跳都跟着紊乱起来。来不及思考更多,韩远案弯腰就想将他抱起来送医院。 韩炽似乎还有意识,迷煳中握住韩远案精壮有力的手臂,细细喘了两口气才哑声说话:「没事,低血糖。」 心悸、头晕和胸闷一直侵扰着他,说完话又蔫下来,像是泄完了所有力气,软乎乎地靠在韩远案腰间,额前碎发都有些潮湿。 「怎么这么突然?」韩远案拧着眉心,担心到没边儿。 怎么会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便陷入混沌的晕眩中。 韩远案扶着他又缓了片刻,韩炽才好些,离开他的身子,有气无力:「嗯,一直这样。」 「……」 韩远案喉间哽塞,干涩发苦,一个字都挤不出来——以前韩炽的低血糖明明没有那么严重的。 「对不起。」他小声道歉。 内心深处一直刻意忽略的愧疚和心疼,以及千言万语的深情话术统统都化作一句微不足道,并不能起什么作用的道歉。 韩炽还有些余劲没缓过来,但又对韩远案的言语感到无奈,即便虚到脸色惨白,也要骂他一句: 「烦死了,不知道你又道什么歉……」 第21章 又生气了 韩远案也不知道自己在道什么歉,他只知道要是韩炽不开心了或者难受了,那一定是他的错。 因此他必须且心甘情愿道歉,尽管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尽管韩炽说「烦死了」。 「我叫小杨给你拿糖?或者给你沖点糖水吗?」韩炽探手摸了下他额头,细密黏腻的冷汗煳了手心,浸湿韩远案的五脏六腑,泡了水一般酸胀难忍。 韩炽摇头:「不要。」 韩炽垂眼放空脑袋,暗中深嗅着韩远案身上的味道,低血糖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那股难受劲儿过去后会有些虚脱。恐怕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韩炽才会不加掩饰地安慰韩远案,叫他不要担心。 他知道自己口是心非,刺韩远案的时候他不好受,安慰韩远案的时候怕韩远案担心,他更不好受。 为什么他总是进退两难,明明有那么多路可以选择,他偏偏选了一条前后都有荆棘的道路,还偏偏心甘情愿。 韩炽觉得心里难受,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陷在泥坑里爬不出来,两相挣扎下令他痛苦万分,他不想让韩远案知道这些,却又病态地想让韩远案自己发现他的状况,这样韩远案就会愧疚,然后好好关心他再也不离开。 「不好。」韩炽想得入神,不知不觉便呢喃出声,「……这样不好。」 「什么不好?」韩远案听他嘟囔,弯身小声问他。 闻言韩炽愣了一下,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被韩远案一问才回神。 「嗯。」他随意回了一句,韩远案看了看他,也没想真追究他刚才说了什么。 「能起身吗?」 韩远案扶着他低声问,要是现在把他堂而皇之的抱出去,让给工作室里的人看见了,韩炽估计会更烦自己。 怕韩炽真的生气,他不敢冒这个险。 这会儿韩炽已经好很多了,能自己扶着桌沿站起来,可腿一软又往下倒去,幸好韩远案眼疾手快,迅速扶住了他,才没让他狠狠跌下去。 虽然最多也就跌在椅子上,但多少都会疼。 「算了,」韩远案嘆息,揉了把他后脑勺,安抚他,「我订个餐,先给你沖杯糖水,你就在这趴会儿。」 原本说完就准备走的,可没听见韩炽应声,见他一直坐着不动,垂着眼脸,看起来像是有些低落委屈的模样,韩远案顿了顿,想到什么,又哄着:「好不好?你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坐着的人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在闹脾气,以前韩炽闹脾气的时候就会这样,韩远案有心想哄他,但此时应该先给他把血糖升起来。 韩炽一直不说话,韩远案也有些着急,刚想抬声喊小杨,坐着的人忽然趴到了桌上,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声音很小,但因为这个点工作室都很安静,韩远案也捕捉到了那声回应,这才松了口气,揉了揉他发顶,哄着:「小池好乖。」 已经清醒了的韩炽:「……」 要不是他没力气,怎么都得怼一句回去。 韩远案到外边找到小杨,叫她给沖了被糖水端进去给韩炽,自己到茶水间打电话订餐。 那边对韩远案很熟悉,也知道他常订的是哪些食材,随意客套了两句便挂了电话。刚好看见小杨端着水杯进去,韩远案定在原地,垂着脑袋一点动作都没有。 那么大的高个儿挤在茶水间,让一直看起来严肃的韩教授显露出难得的无力的情绪。 工作室里还有少数人没休息,他们注意到韩远案这边,都拿一只眼睛放哨,不断在座位上动来动去地瞄着。 果然无论是什么性质的员工,猎奇都是普遍心理——应该说是人类的普遍本性。 「哎,咋回事,韩教授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啊!?」 「不知道啊,不能是跟韩律吵架了吧?」 「……是吗?他俩啥关系?——都姓韩,该不是兄弟吧?」 「——怎么可能,哪里像了?!」 蚊子一般的讨论声里,突然迸出一句突兀的嗓音,把另外几个小心翼翼说话的人都吓了一跳。 第38页 「天吶!嘘——你小点儿声,生怕韩教授听不见啊!?!」 「哦哦哦哦哦,好好好!我闭嘴!」那人后知后觉知道自己嗓门大了,勐地瞪大了眼睛,呲牙咧嘴的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另外几人全部一起闭麦,观察了一番确实没有人听见他们说话后,才继续开始讨论起来。 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内,韩远案和韩炽之间已经出现了「火葬场」,以及「当初的我你爱答不理,现在的我你高攀不起」等各种狗血戏码。 律所里的传言众说纷纭,当事人却一点都没被打扰。韩远案一直在外面等到千居楼的餐送到才进会客室。 喝了半杯糖水,韩炽已经好了很多,唇色不再惨白,沾了点淡粉,下嘴唇上还有些糖水沾染的湿润,韩远案不自在地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别开眼不看他。 「吃点吧。」他声音喑哑,干涩不已,清咳一声,劝他,「吃不下也要稍微吃一点。」 韩炽靠在椅背上,此时精神回来了,好像又有讽刺韩远案的力气,淡淡地瞥他一眼,平静道:「真快。」 「……嗯?」 韩远案有些不明就里,坐下来仔细看了看他的神情,忽然发觉他在说啥,愣了一下,接着说:「是我不好,我订了餐,得等餐到。」 「哦。」韩远案不轻不重地应声,不把韩远案的解释当回事。 「我跟你道歉?」 「又道歉。」 「那不道歉。」韩远案说,「你别生气,对身体不好。」 「你管我。」 「小池,你……闹脾气?」韩远案明白了,小心问他。 其实他是想问韩炽是不是在撒娇,但是他百分百肯定,要是他说了这话,韩炽绝对会恼羞成怒,然后他就会没有好果子吃。 其实他还果子都没吃上,更别提肖想好果子了,有个坏果子他也能心满意足。 韩远案这时候又觉得人的欲望是有限的,明明他只希望韩炽跟他说话就好了,根本不要求好话还是坏话,反正他脸皮厚,没有什么受不住的。 倒是韩炽,脸皮薄,不能在他生病的时候逗他,更不能在韩炽还没原谅他的时候逗他。 「你才闹脾气!」韩炽皱眉瞪了他一眼,「我没空跟无关人员闹脾气。」 「又无关了。」 韩远案轻嘆。 「不然呢?」 「我不是你顾问吗?」韩远案笑,「这是你自己说的。」 「……」韩炽语塞,过了几秒才说,「我是不是编的你不是很清楚吗?」 不知怎么的,说着说着,韩炽又要把自己说生气了。一说起这个,韩炽就想起分明韩远案瞒着他很多事,他却还费尽心思帮他打圆场。 他可真是个圣母! 「小池——」 「别喊我了!」韩炽打断他,恼了起来,「你好烦,不要跟我说话!」 韩远案:「……」 没说脏话已经是他最大的修养和礼貌了。 童年跟父母在一起的时候,韩炽听过不少脏话,但那时候他饱受虐待,无力挣脱,那些从父母嘴里吐出来的噁心难听的脏话都没叫他听进心里。 后来跟韩远案在一起后,韩远案很少在他面前说脏话,也悉心教导引导他,他更没有说脏话的机会。 但此时此刻,人骨子里刻着的恶意促使他想骂几句,但他又实在说不出口,最后的结果是让生气的自己更生气了。 他只能将气撒在韩远案身上。 这回韩远案确实没明白韩炽为什么突然生气,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叫了小池,可十几分钟前他也喊了,那时候没反驳难道是因为韩炽还迷煳着,没有听清? 可不管怎样,韩远案都会率先妥协。 「好,我不说了,你先吃饭。」韩远案只想监督他吃饭,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还有个更重要的事——找个理由带韩炽去检查身体,全面检查。 韩远案合理怀疑这三年韩炽一次体检都没做过。 韩炽拿起筷子在碗里戳了戳,忽然想起瞿小意的事,撩了眼皮看韩远案,说:「他会同意离婚吗?」 闻言,韩远案也抬头,沉声说:「不会。」 「你觉得这个官司难吗?」 「有点难度。」韩远案神色平淡。 看起来有一种胜券在握,掌控全局的上帝视角的全知感。 韩炽盯着他看了几秒,韩远案也回望过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温声问:「怎么了?」 「……没,」韩炽咽了下口水,垂下头继续挑菜,「没什么。」 「韩律,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问了你就说吗?」韩炽截断。 「……」 韩远案又没说话了,深深凝视着韩炽,眼底的黑飓风如旋涡一般危险,稍不注意便能将人捲入,尸骨无存。 虽然一早就知道答案,韩炽还是不可避免地失望了一瞬。他每次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都是带着期盼的,飞蛾扑火一般要去问一个答案。 韩炽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不再说话,眼睫颤动,扑闪扑闪的,扇了一阵凉意进到韩远案心底。 韩远案心口闷痛,凝望着他:「你要是想知道,我也可以跟你说。」 第22章 百庭 韩炽停下筷子,十分认真地看着韩远案,挺直腰背,注视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瞳眸,忽地笑一声:「要是说的话半真半假不如不说。」 第39页 于他来说,韩远案的心思全然是不言而喻,他太了解韩远案了,这人不会因为要挟就向什么妥协点头。韩炽十分知道自己在韩远案心里的分量,但他敢确信,现在他若是当真把这话给问了出来,得到的也绝不会是一个百分百真实的答案。 在骗人这方面,韩远案永远把韩炽当小孩儿来哄,他太懂得怎么宽韩炽的心了。 可韩炽吃一堑长一智,过去了三年,总归是要有些长进的。淡盐糖水是他甘愿被骗,但这件事他不想。 见韩远案没说话,韩炽便知道自己猜对了,用听不出来丝毫赌气的语气开口:「我只想听真话,要是不能说就不说……反正我们没什么关系,全由你选择。」 最后两句其实是可以不说的,可即使他没有真生气,也不想韩远案舒服。 被戳穿心思的韩远案无奈,顿了顿,也只是低喃一声:「小池……」 「算了,我不想知道。」 韩炽打断他,拒绝听他说话,对于这件事的解释,他不想勉强韩远案。他们之间终归是没有误会的,瞒着韩远案的事当真算起来他也不少,但知道是一回事,话怎么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韩远案不是傻子,知道韩炽是不开心了,但有些事的确还不能跟韩炽说。他知道韩炽说出这种不希望被骗的话时都是极为严肃的,索性干脆不张嘴,还好过韩炽一直琢磨这些事。 ——其实韩远案还是怕他生气。 吃过午饭韩远案又拿了胃药盯着韩炽吃过才让他去工作。 *** 最近深冬天越发冷了,即便前几日晃眼的日头高挂,温度也不可避免地越来越低,直线到零下十度,更何况这几天又开始下大雪,更加冷得厉害。 韩炽素来怕冷,受不住寒,工作室开了暖气,上下班的时候不断在寒冷与温暖之间交替,原本就体质弱,很容易就感冒。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韩炽不争气的身体又生病了,不过这次处理得及时,没起烧,就是咳嗽得厉害,鼻塞让他晚上都睡不好觉,第二天醒来又头疼。 导致他只能不断地吃止疼药,吃了止疼药胃又不舒服,又吃不下饭,在他的感冒好之前,韩炽觉得估计要陷入无尽的恶性循环中。 连着喝了一周的药,喝到嘴里都是苦味,胃里全是满满的药的程度,但韩炽的感冒就是不好。 工作狂的名称不是凭空来的,生病的他跟精神亢奋的年轻人和实习生没什么两样,照样熬夜加班。 桓大的研究生实习比其他学生要早,最近桓大的学生正在吵着闹着准备放寒假,可怜的实习生已经工作了半个月了。 临近期末的这一个月,韩远案也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回国的正事,马不停蹄地四处跑,还时不时要留意律所这边韩炽的情况。 这半个月韩远案甚至没回家,借着学校忙的由头留在了学校宿舍。 这次韩炽刚一感冒,第一声咳嗽被小杨听见时,韩远案就远程知道了韩炽的病情,接着便是每天雷打不动的询问。 ——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地问小杨。 问早餐午饭晚饭吃了什么、问中午有没有休息、问有没有按时吃药有没有胃痛有没有起烧有没有熬夜……总之不论小杨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韩远案都要问上一问才好。 但小杨也不是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韩炽,她根本了解不到那么多,而且要是追得太过分,表现得太明显,韩炽肯定会发现。 韩教授不直接给韩律发信息而是找远水,一定是因为韩律没有回韩教授的消息,小杨心里跟明镜似的。 就算她再迟钝,也能看出来韩教授和自己老闆关系匪浅,而且韩教授貌似在追韩律……一直被赶死都追不上的那种。 所以,她怎么敢明目张胆地帮韩教授打探军情?!! 小杨一边在茶水间等咖啡,一边不断细数着自从半个月前韩教授带了实习生来后,一直到今天一共来了几次。 最终她数出了结果——五次。 韩教授好像很忙,这半个月来得少不说,每次来待得时间还短。对于他的到来韩律虽然看起来没什么情绪变化,但小杨还是有点能感觉到韩炽周遭的气压在韩远案离开后断崖般降低。 可她只是一个小喽啰,一点都不敢多嘴。 ——叮 咖啡机断电,小杨探头瞥了眼韩炽紧闭的办公室,一如既往地没有动静传出来,嘆了声气后才将咖啡端走。 小杨最近没心情,都没有给咖啡拉花加奶。老闆的感冒咳嗽一直不好,她像被架在火上,焦灼不安。 不止是因为韩远案,她自己也是打心底心疼韩炽的。在小杨心里,韩律向来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有时候情感淡漠到几近孤僻,不爱说话,但凡张嘴必是正事,再没有多余的话讲。 小杨抿了口咖啡,皱着脸将苦涩味压下去,顿了顿还是决定起身去敲韩炽的办公室门。 ——咚咚。 敲第一下没人应。 隔了三秒,小杨又敲了第二遍——还是没人应声。 好似察觉的不对劲,小杨举起来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抬声喊了下韩律,依旧是没人应,她一把推门进去。 ——空荡荡的,人影都没有。 小杨勐地瞪大眼睛,脑子空白了一瞬,直到韩炽出现在内间的休息室门口时,小杨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才落到原处。 第40页 「韩律,你没事吧?」小杨扶着门框,身体挡住门缝,小声问他。 韩炽的脸色有点难看,肩背微弓,握拳抵着唇边,时不时很费力地咳嗽一声。 「没事。」韩炽哑着嗓子说,连着咳了好几天,刚才又吐了一遭,嗓子刀割般疼得厉害。 小杨听着他的声音直接出现痛苦面具,死死皱着脸,问他:「韩律你要吃晚饭么?」 「不吃,不用给我订。」 「啊……不吃吗?」小杨觉得不太好,劝着,「您两天没吃了。」 「嗯,没事,你先出去。」 韩炽翻着捲轴看,他这几天嗓子一直疼,没办法吃东西,一咳嗽就噁心,吃了也得吐出来,不如不吃。 「……哦。」 小杨不情不愿地转身,一边走一边掏手机,还没把门关上,就被韩炽叫住,她惊喜了一下,回头问:「是要吃饭吗老闆?!」 韩炽直勾勾地看着她,这姑娘弯唇的时候笑靥如花的,眼神闪闪发光,换做常人还真说不出绝情的话。 可谁叫她老闆是韩炽。 那人生病脸色苍白时,神情也是冷然的,盯了小杨几秒,视线转向她的手机,淡淡道:「不许跟他汇报。」 「……哦。」 虽然一早就猜到老闆知道自己一直背叛他跟韩教授通讯,但冷不防被直接说出来时,还是猝不及防地吓出了她满手心的冷汗。 小杨将手机揣进口袋里,把门带上回了座位。 办公室原本就开了暖气,小杨脱了羽绒服外套,套着一件厚毛衣,按理来说应该是刚刚好的。这会儿从韩炽办公司出来,却觉得热得很。 她长舒一口气,重新拿出手机给韩教授发了信息过去。 被骂是一回事,为老闆好又是另一回事。人是铁饭是钢,哪儿能连着两天都水米未进?小杨就是觉得韩教授能劝动韩炽,至少能让他多吃点饭。 *** 韩远案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公司,百庭最高层俯瞰地下犹如巨人视蝼蚁,渺小到微不可见。 学校的事快接近尾声了,但公司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原本以为要些时间的布局被瞿小意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给提早了,算是给韩远案的一个惊喜。 百庭是国内最大的房地产公司,一年前却被国外一个不知名的老闆收购。一夜之间百庭换主,国内外对这位财大气粗的老闆猜测不断。 百庭市值不止千亿,却被那老闆一次就拿下,那位神秘人物的实力显然不容小觑。 桓城的地头蛇是韩氏,但遮天的便是百庭,如今几乎没人不知道百庭这位的来头和背景是分毫不可撼动。 若是不小心跟他对上了,便如同蚍蜉撼树。 陈晨扶了下眼眶,察觉到老闆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但没打算提醒,拿着文件夹,继续说:「宴会已经订好了,按您的要求在半个月后的跨年夜,安排在白鲸酒店,邀请函也特别发到了韩氏,您看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吗?」 办公椅上的人根本没理他,皱着眉盯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总之在陈晨看来应该是遇到了很大的难题,否则老闆一般不会露出为难的神情。 「老闆?」 「嗯,就这样安排,」韩远案收起手机,一边脱西装一边说,「不计较企业大小,人越多越好。」 「好!」陈晨点头示意收到。 韩远案换了身长款羽绒服,踏着绑腿皮靴,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还不忘沉声吩咐陈晨:「我有点事,公司有事电话联繫,不要随便去找我。」 「好!」 陈晨不懂,但陈晨点头听指挥。 第23章 (三更合一) 收到小杨消息后韩远案明显有点着急, 甚至莽撞地开了车出来,刚好遇上晚高峰,十多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被拖成半个小时。 深冬天黑得很快, 韩远案得知消息的时候是五点, 天还亮着, 把车从地下车库开出来的一会儿功夫,天就完全黑了。 遥遥望去,路上全是车尾一闪闪的车灯, 赋予这座城市生机勃勃的活力。 到了律所楼底下, 韩远案又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下, 联繫陈晨安排人过来把车开回去。 他时刻谨记自己一穷二白的身份,车钥匙,信用卡这些东西他都不能随身带着, 在韩炽回心转意之前他还不能穿帮。 韩远案罕见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着装, 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风尘僕僕, 装出一副刚从桓大过来的衣冠楚楚为人师表的模样。 做完这一连串动作,他自己都不免觉得好笑。三十多岁的人了, 还是不够沉着镇定, 这对于韩远案来说实在算不上优点,甚至有时候慌乱失措会令他陷入绝境,由人摆布。 可一旦遇上与韩炽相关的事,韩远案也顾不得自己有没有维持应有的冷静,脑子一热就过来了。 韩远案没订餐,直接上楼到韩炽的办公室。 本应该是下班的时间,但工作室还有很多年轻人坐在位置上, 看上去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韩远案进去的时候,工作室里全是书页翻动的声音, 偶尔几人疲惫地仰头揉揉眼睛,打个哈欠,再接着埋头工作,整个工作室都沉浸在一种奋进却又昏昏欲睡的氛围中。 工作室的大玻璃门被打开,里面的人警觉,齐刷刷地抬头看过去,韩远案朝他们点头示意,眼神表示不用问好。 第41页 那些人可能是因为忙了一天有些疲惫,所以反应迟钝了点儿,眼神呆滞地看了韩远案一眼后又低下头去,状似什么都没发生。 小杨早就默认下班了,一直坐在茶水间玩手机,听见外面的动静,脑子灵光一闪,霎时反应过来,侧身探头去看,一眼就看见韩远案,于是收了手机赶紧起身去迎。 「韩教授!」小杨小声喊他。 韩远案应了一声,问:「怎么样?」 「一直咳嗽,我问过老闆了,他说不吃饭。」 「好。多谢你。」 韩远案脚步不停,一直走到韩炽办公室前才停下,回身跟小杨说:「先叫他们下班。」 「好!」 说是下班,其实是赶人。 律所的下班时间一到,小杨就已经通知下班了,但是这些人不知道真的十分热爱这份律师工作还是脑子一根筋轴得发慌,总之就是不肯离开。 这会儿小杨再次通知下班,那些人又纷纷收拾东西离开,看那模样像异常的明事理知现状。 小杨啧啧称奇。 韩远案小心翼翼地直接推门进去,没有任何惊喜的,韩炽还在工作,埋首不断翻看着资料。 看得出来很专注,以至于连韩远案进来都没发现。 从门口走到他办公桌前的功夫,就听见韩炽咳了好几声了,韩远案听得眉心紧蹙。 韩远案站定,曲起手指在韩炽办公桌上敲了两下,韩炽顿住,循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往上看去,瞧见韩远案,神情越发呆了。 一周没见到他了。前一周韩远案过来的时候虽然待的时间短,但几乎每天都来,韩远案最后一次来到现在已经一周了。 其实不过是仅仅一周而已,韩炽却觉得恍如隔年。 刚想开口说话,嗓子眼的痒意却不放过他,韩炽只好掩唇咳嗽几声,缓了口气再说:「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哑得实在不像话,像生锈的铁门被风吹过时,发出的僵硬又嘶哑难听的声音。 「你的嗓子……」韩远案皱眉,韩炽的咳嗽比他想像中更严重些。 话没说完就遭了韩炽的误解,韩炽以为这人是嫌弃他嗓子难听,便抿紧嘴唇,打算再不说话了! 听他说话的声音,韩远案的担忧更甚,原本来是想监督他吃饭的,可现下他倒是明白了,韩炽估计是吃不下,不是故意不吃。 于是他改变了主意,拧着眉心温声道:「到点了,回家吗?」 「……」 韩炽只是抬眼望着他,不张嘴不出声,韩远案以为他嗓子疼的厉害不愿意说话,换了个方式问:「回去就点头。」 「……」 韩炽没有动作。 见他这样,韩远案顿了顿,继续换方式:「不回家就摇头。」 「……」 果不其然,韩炽依旧没动。 ——正合韩远案心意。 他轻笑一声,转过去拉着韩炽的手腕,柔声道:「那走吧,先回家,我给你熬梨水。」 韩炽依旧没反应,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有身体诚实地随着韩远案的力道站起了身。 「车钥匙给我。」韩远案牵着他,垂眼朝他摊开另一只手,「我来开车。」 这会儿的韩炽对韩远案意外的言听计从,把车钥匙拿出来给他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的步伐走。 原本咳嗽得很厉害,但因为脑子里被韩远案的身影充满,让他都忘却了自己还在咳嗽的事儿。 刚出办公室,韩炽就冷得一哆嗦,神游的心思回来了一点,垂睫看了看握着自己腕骨的手腕,敛了神用了些力气抽出来。 韩远案怔了一瞬,侧眼观察他,妥协道:「好吧,那你跟紧我。」 一边找车一边抽空分析韩炽,韩远案觉得刚才的韩炽好像是突然生气了,又好像只是单纯的不愿意叫他牵着。 都已经坐上车准备启动了,韩远案忽然想到什么,问副驾驶的人:「我们就这样走了,小杨可以收尾吗?」 「……」 韩炽不做声。 「好,我知道了。」韩远案答。 「……」 韩炽无语,他搞不懂韩远案知道什么了,自以为很了解他吗? 百庭的工作还没结束,按照计划今晚原本有个酒局,但韩远案顾不得那么多了。这半个月工作都要起早贪黑,韩远案怕吵到韩炽,也避免引起韩炽疑心,所以搬出去说回了宿舍。 现在看来他一刻都不能离开韩炽,这人身体素质太差了,动辄感冒发烧,生了这几天病,本来就瘦的脸颊更叫瘦削了,多了些病容。 要不是韩炽这副天妒人怨的样貌顶着,照这样生病的频率,常人多会损了几分美,韩炽却只是少了点血色,瞳孔有些呆滞无神,一副疲累样。 韩远案熟练地打灯转弯,身边韩炽的咳嗽声起起伏伏,到后面就压抑着,声音小了些,可韩远案余光中韩炽的肩膀一直都在微微颤动,光是听着就难受。 碧亭苑离律所很近,这会儿小高峰还没结束,韩远案尽量把车开稳。路上两人都没说话,韩远案带着韩炽上楼,只顺手开了一盏侧灯,安排韩炽坐在沙发上后自己到厨房煮粥。 家里没雪梨,韩远案又订了雪梨,回到韩炽身边等送到。 韩炽坐在沙发上咳嗽,韩远案心急却也没办法,嘆息一声,把湿气和暖气都给打开。天太冷了,不开暖气坐这儿冷,不开湿气韩炽有点受不住干燥的暖气。 第42页 「先喝点热水暖嗓子。」韩远案递给他一杯热水,让他捂在手里。 等韩炽顺从地接过了,再转身到自己房间拿了件羽绒服和毛毯,换下来韩炽身上那件在外面落了雪的,又把毛毯给他盖上。 不知道是不是咳嗽得太厉害,让韩炽反应有点慢,被韩远案换衣服的时候一动不动。 「好乖。」韩远案轻声夸他。 他夸人的时候嘴角只上扬了一点弧度,神情没什么很大的变化,平静又由衷地说了这个词。 反应了几秒,韩炽刚想说话,又想起现在自己嗓子不好,又闭了嘴,生生咽下了这哑巴亏。 给韩炽换衣服的时候,发现他里边只穿了一件不算厚的高领贴身毛衣,把他薄削的上半身裹紧,韩远案很轻易地就看了韩炽的腰线。 瘦弱诱人。 看得韩远案心猿意马。 好在韩远案还算个正人君子,这会儿的心疼远远超过了他的那些心思。 「好瘦,小池。」韩远案坐到他身边给他拍背。 他的衣服对韩炽来说稍微有些大,但好在暖和。 韩炽觉得他现在身上穿的衣服也有韩远案的味道,是一种独特的、无可替代的、唯他可闻见的味道。 无论自然花香还是人工香水,无一能与韩远案身上的味道相提并论。 「咳嗽吃不下,等会喝了梨水再喝点粥?」韩远案哄着,怕他一样都不肯要。 韩炽缓了缓,眨眨眼,点头。 韩远案被他的反应逗笑,说:「你不说话的时候……」 ……真听话,像个没有叛逆期孩子。 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韩炽蹙眉不满地侧头看他,瞬间就把韩远案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堵了回去。 韩远案立刻换了话,安抚他:「嗓子不舒服就不说话,没事,可以用手机。」 「嗯。」韩炽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 要不是他不想听露出自己难听的声音,怎么会就这样答应韩远案。 韩炽不说话,韩远案也就待在他身边,夜间的寒风有点大,呜呜吹起来还有点可怖。这间房子两人住还是太大了,尤其是韩炽一个人的时候,家里空得吓人。 人上来得急,屋内只开了一盏暖光边灯和厨房的明灯,沙发正好隐在昏暗中,韩远案与韩炽之间要离得近些才能看清面容与神情。 屋内安静得很,丝毫没有受到外面唿啸声的影响。韩炽坐了一天,身上的疲惫感由内至外地尽数涌出,身上肌肉疲乏酸软,垂下头,鼻尖萦绕着韩远案的气息,靠在沙发背上渐渐昏昏欲睡。 韩远案一直观察着韩炽,他知道韩炽生病时反应都会慢一点,所以说话可以不用那么谨慎。一直盯到他阖眼,唿吸声平稳之后才将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 「小池?」韩远案小心翼翼地叫他。 没反应,应该是真睡着了。 韩炽一向睡眠不好,现在却没几分钟就陷入睡梦,估计是真累坏了。 韩远案眼里染上绵绵心疼,密密麻麻地酸楚扎在胸腔里,他没忍住伸手扶住韩炽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肩颈,手在韩炽背后轻轻拍打抚摸,想让他的咳嗽好受一点。 这样拍其实起不到什么实质性作用,最多让韩远案心里宽松一些,但韩炽该咳嗽的还是在咳嗽。 韩远案认真地看他,发觉他的样貌跟三年前好像没什么变化。三年其实也不长,但这段时间内双方都没有联繫,韩远案在国外举步维艰,捉襟见肘;韩炽在国内行尸走肉。 这三年间的每一分每一秒又都变成了度日如年,万分煎熬痛苦。 大约坐了一刻钟,门铃响了,韩远案轻轻地将人放在沙发上让他睡,自己脱掉拖鞋到门外去拿雪梨。 厨房的白糖和冰糖彻底发挥了作用。原本只是对韩炽不喜欢红糖,只要白糖和冰糖的想法感到新奇,现下却无厘头地认为韩炽很有远谋。 ——其实家里备冰糖和白糖跟这次咳嗽没有任何关系。 韩远案只是单纯要这样想,他就是想要在韩炽身上装上很多优点,那是他很早之前就养成的思维习惯。 八年前,韩炽是一个非常难养的小孩儿,陷于自卑自厌,再加上有韩远案和他身边朋友的衬托,韩炽更加不喜欢自己。 在他眼里,陷入沼泽泥潭的人只会把岸上的人一同拉进漩涡里。 后来检查完身体,韩远案就学会了夸人,夸韩炽乖,夸韩炽帅夸韩炽学习好夸韩炽坚韧。 总之韩远案想把所有的好词都放在韩炽身上,他要韩炽闪亮耀眼。 家里温度升得差不多了,韩远案把梨水炖好后去关了暖气,把沙发旁边的壁炉打开,火被点燃,照在韩远案的脸上,将他的轮廓和乌髮映得格外出彩夺目。 壁炉前有一张小几,沙发和壁炉附近这块儿地方也是家里唯一铺了地毯的地方。 韩炽拆掉了很多,唯独把这一块儿给留了下来。 韩远案嘆气,转头起身,猝然与韩炽那双明亮的眸子对上,霎时心跳停了一瞬,不知是吓的还是怎么。 「醒了?」韩远案问他,在他身边坐下。 他看了眼时间,六点四十多,他们到家的时候六点十分左右,韩炽睡了不到半个钟头。 「要起来吗?」 韩炽没说话,盯着他没做声,半晌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朝着沙发里面睁着眼。他根本就没睡着,只是有点累,所以闭着眼歇了会儿,韩远案一直在摆弄他,他索性就一直装睡。 第43页 「怎么了?是还哪里不舒服?」韩远案忧心,躬腰探身想去看韩炽的脸色,伸手摸他额头。 忽然,韩炽伸手十分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指,韩远案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怎么了小池。」 韩炽这会儿没咳嗽了,再次翻了个身,朝着外面,拉住韩远案的小臂,使了点儿力将他拉下来靠近自己。 侧边壁炉的火光带出一些暧昧的气氛,韩远案随着他的动作凝视着他的眸子,清澈风情,亮得像水浸过一般。 韩炽眼底一狠,张嘴在他下唇狠狠咬了一口,只这一下,韩远案便尝到了嘴里的铁锈味。 咬得有点狠,破皮了,韩远案只稍作犹豫,便扬起嘴角,舔了舔嘴唇,一副甘之如饴的无耻样。 「牙挺尖,好厉害。」韩远案夸他。 韩炽气恼,又覆上去咬了一口,韩远案眸色深谙,不打算再放过他,一条腿跪着,陷在沙发里,抬起韩炽的下颌,低头吻上去。 只刚刚碰到,韩炽便偏头过去不让他亲。韩远案愣了一下,维持着这个姿势没再动。 韩炽撑起身来,拿了手机打字,皱着眉神情不虞,眼神微冷,把手机翻过去给韩远案看。 【你逾越了】 韩远案好似不认识这几个字一般,眯着眼看了好久,道:「逾越?」 韩炽又开始打字。 【我们之间不是能亲吻的关系】 韩远案眉尾微挑,道:「那你刚刚在我嘴上咬是……?」 【我不负责】 「什么意思?」 韩炽想了想,一句话删删改改好几遍才拿给韩远案看。 【情场浪子都是这样的不负责】 「你的意思是……占我便宜?」 而且还说自己是情场浪子? 韩炽没点头也没摇头,虽然跟他内心深处的目的不太一样,但勉强认同韩远案的观点。 「占便宜就是咬我?」韩远案说,接着又问了一个在他看来十分符合常理的问题,「那要是占更大的便宜是不是就要亲我?」 「……」 韩炽无语。 他不想说了,对于韩远案的刻意曲解,他没有过多交谈的欲望。 韩远案也不想真惹他生气,将他好好扶着,也不硬要他回答那个无礼的问题,温声道:「我去给你拿粥。」 「嗯。」韩炽应了声。 瞧着韩远案的背影,韩炽情绪复杂。他十分享受韩远案围着他转的感觉,人时时刻刻在身边,韩炽才觉得是真实的。 他很清楚自己需要韩远案,但他不想说,他想把韩远案绑在身边,但理智上不允许。 分开的三年不长,但到底有隔阂,韩炽还是有些怕韩远案对这样的自己失去耐心。所以他只能不断试探挑战韩远案的底线,来确保他们在未来某一天不会因为这些事分开。 壁炉里的火星噼里啪啦声声作响,韩炽扭头看了眼,忽觉他跟这火星没什么两样,需要有人时刻照看着才不会熄灭,也无法熊熊燃烧。 他甘愿被困在这里,只要韩远案在。 晚间韩炽喝完了一碗梨汤,半碗小米粥后就被韩远案看着去了房间。 进房时韩炽瞥见了床头角落的药箱,惊觉自己好像好些天没吃药了,只有放在办公室里的胃药还在继续吃。氟西汀几乎是断了,连吃安定的频率都少了很多,只有这几天吃了随身带着的几片。 晚上韩炽还是咳嗽,睡前咳嗽停了一会儿,韩远案以为会有好转,却不曾想夜间更厉害。韩炽一咳嗽就噁心,韩远案就坐在他床沿守着给他拍背,还在床边备了个垃圾桶。 起初咳得都喘不过气来,韩远案就把他抱起来,给他按摩后背,又给他揉太阳穴。咳得狠了,韩炽的太阳穴都肉眼可见地青筋凸起,一跳一跳的。 到了凌晨,韩炽又开始起烧,好在是低烧,韩远案给他处理过后,隔断时间就给他量一次体温,到早上五点多,韩炽的体温恢復正常,咳了一夜的人也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 离跨年夜没多少天了,白鲸的宴会规模大,这几天百庭都忙不的不可开交,韩远案也是忙里偷闲回来。 看样子他还得再看着韩炽几天,等临了再回一趟公司处理事情。 这一夜韩远案的手机屏幕也没暗下去过。 ——陈晨发来的信息。 说韩氏要重新选举董事长。 如今韩氏主人要离婚的消息还没放出去,韩氏内部就已经开始内讧。一旦离婚的消息放出去,韩氏将面临什么样的局面,韩远案可想而知。 但光是这点还不够,股票大跌最后的结果最严重也只是宣告破产。不够,这对于韩远案来说远远不够。这只是他计划的第一步,也是回国前就预谋好的事。 韩远案费尽心思办的白鲸宴会便是将人引到套里的第一步。 出席宴会人士涉及各个上层,百庭幕后老闆闻其名却不见其人,韩远案以陈晨名义发出去的邀请函註定会让人慕名而来。 韩远案回了消息,到厨房给自己煮早餐。 他又一次给韩炽请了假,想让他在家休息两天,打算等咳嗽好些后才打算让他去律所恢復工作。 目前瞿小意的案子已经安排了人接手,又没有新案子,韩炽完全有充足的时间休息,不过都是他自己不愿意而已。 第44页 韩远案又想起他律所那些员工,瞬间又哭笑不得,他切实感受到有什么样的老闆就有什么样的员工一话。 韩炽这一觉估计得睡到傍晚三四点,但韩远案怕他中途醒来看不见人会生气,所以也没出门,一直远程会议安排。 会议结束后他还得想想怎么跟韩炽说一起过跨年夜。 韩炽醒的时间比预料还晚,但一天没吃饭,韩远案担心他身体,五点的时候就把他叫醒了。 被叫醒后韩炽的起床气很重,一直不想说话,张嘴只有咳嗽一件事,无论韩远案怎么哄怎么赔罪,韩炽都是爱答不理,反正就是生气。 「我给你揉揉肩揉揉背?」韩远案哄他,伸手给他按背。 一觉把这几天熬夜续航工作过后的疲软都睡了出来,不仅没有睡饱的满足感,反倒觉得身上越发乏力酸痛。 韩炽被他按得很舒服,僵硬的腰背和肩颈不再紧绷,人也清醒不少。 「好了?醒了吗?」韩远案问他,等人醒了才解释,「得醒了,晚点睡不着。乱了作息就不好了。」 韩炽:「……」 本来就没正常过。 「走吧,无吃饭。」韩远案喊他,想给他穿上鞋,事无巨细地把人伺候好。 韩炽垂眼注视着韩远案的一举一动,在韩远案要扶着拖鞋让他穿时,他动了一下,自己站起身穿了鞋。韩远案没想太多,总归是没有赤脚,也便由着他去了。 今天的雪还在下,比昨日更大了些,外面温度低,但室内温度被韩远案时时看着,暖和的同时也不会干燥。 是这几年韩炽没有感受过的温度。 他一个人在家时,素来有把窗户开大的习惯,刺骨的冷风打在身上会让他清醒一些。 韩远案看他吃饭的时候都还在走神,微微嘆息,把跨年的事提起来,状似闲聊道:「快到跨年了吧。」 闻言,韩炽愣了几秒,这几天忙里忙外,他有点记不清日期,回想了一下,用鼻音嗯了一声,声音十分清楚。 声音刚发出来韩炽就觉得不对,他的嗓子……好像好了? 「餵。」韩炽忽然张嘴出声,是自昨天到今天唯一一个从嗓子里说出来的字。 韩远案偏头看他:「嗯?」 韩炽却不回话,只是微微皱着眉头,回想刚才自己的声音到底有没有恢復。一个单音节字好像听不出来什么,嘶哑好像还在,但又像是自己的声音,他怎么都辨不清。 他在思考,可怜韩远案从他说「餵」开始就一直在揣摩他的意思,猜测他是不是要戳破自己,顺便庆幸了一下还好自己早已想好了对策。 韩炽忽然又出声:「韩远案。」 「嗯?怎么了?」韩远案提起精神,立马答。 韩炽又不说话了。 韩远案心里直打鼓,弄不清楚韩炽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又沉声问了一遍:「怎么了小池?」 「……没怎么。」韩炽随口答,全然不管自己这两句把韩远案惹得如何的心急。 他确认了自己的声音确实好了一点,虽还没有恢復到生病之前清澈,但好歹比昨天的乌鸦嗓好听多了。 韩远案犹豫了一番,又问:「小池,我刚才说话你有没有听见?」 「嗯?什么话?」韩炽反问。 韩远案:「……」 他无奈,说:「你刚才不是叫我了?」 「没有。」 「哦,」韩远案笑了声,又说,「好吧,可能是我听错了,年纪大了听力有点不太行。」 韩炽抬眼看他,瞳仁瞬间瞪大,韩炽要气死了!! 他不喜欢韩远案说自己年纪大,尤其是现在他三十多岁,就比自己大六岁多而已,哪儿来的年纪大,又不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 「三十多岁正好的年纪,你说年纪大有问过全球那么多三十多岁人的意见么?」韩炽不留情面地怼他,话说长了嗓子还有点不适应,韩炽压下了喉间的痒意,以免损了气势。 这话其实有点不讲理了,可韩炽才不管讲不讲理,他只想反驳韩远案年纪大的观点。 韩远案垂眸思虑了半晌,明白过来后被韩炽的话弄得既是感动又是无奈的,他註定拿韩炽没办法。 「好,我还年轻。」韩远案顺着他的话说。 说完自己又不免感慨起来。 离他25岁过去了七年,七年前的韩远案压根没想过自己会成长为现在这样人人口中大魄力狠厉果断的阴狠之人。 他与韩炽不同,自小生长在一个美满的家庭,没受过韩炽遭受到的那些非人的遭遇。他的二十五岁还在和朋友一起维护正义打抱不平,韩炽就是他们从一个官司里救下来的一个孩子,韩炽的母亲也是他们亲自送进去的。 而如今的韩炽却白手起家,孤身一人将原持律师所的名声打的如锣鼓震响。 所以25岁的他远不如现在差不多年纪的韩炽优秀。 现下被提及年纪,再回想起几年前被韩家人摆的一道,也只是暗中唏嘘一番。 韩远案越发觉得夸韩炽真的是他最正确的决定,因为韩炽本身就足够优秀,他的鼓励只是顺风海浪,助了韩炽一把,船舵其实一直都在韩炽自己手里。 韩远案回了神,盯着韩炽吃了两口面,又提及最初的话题:「跨年夜你们律所放假吗?」 第45页 「……好像放。」韩炽点头,但他也不太确定。 他一年四季都在律所,放假不放假对于他来说没什么区别,通知员工放假的事都是小杨在做。 「你呢?放假吗?」韩远案直入主题。 韩炽说:「我没有假期。」 「那能有假期吗?」 「要做什么?」韩炽问他。 傻子才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明里暗里地问他跨年夜有没有时间。 韩远案思索了一番,改变了主意,说:「有个宴会想要你替我参加一下。」 「宴会?」 「嗯,韩氏要参加的宴会。」 「你不能自己参加吗?」 韩远案凝了他良久,忽而一笑,直说:「你不是知道我要隐姓埋名么?也是这个原因,我信不过他们,所以你去。」 「可以吗?」 「他们也不一定认识我。」韩炽说的实话,他跟韩远案这一块儿时,一个专注工作,另一个专注学业,很少对外社交,一般就只有几个固定的好友会来逗逗小韩炽。 韩远案的宴会怎么可能让韩炽进不去呢? 「不会的,只需要邀请函进就行,不需要认识。」 「好。」 「不过……」 「什么?」 「不过我得跟着你,我跟着你进去,还是当我不是韩远案,而是你的顾问,你允许吗?」韩远案尊重他的意见。 宴会韩远案是一定要去的,这样说只是想从头到尾守着韩炽,要是不能一起进去他也有别的办法,只不过得耗点儿时间在宴会期间找到他。 韩炽没意见,他相信韩远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答应了。 韩远案高兴了,开始得寸进尺:「那跨年夜你可以收留我吗?」 「收留?」韩炽放下勺子,反问一句,他不太明白韩远案为什么这样说。 见他没打算再吃,韩远案瞅了眼他吃的东西,面就动了两口,起身到厨房把一直煨着的鸡蛋羹端出来,递到他面前。 「再吃点,生病得多吃才能好。」 「不信。」韩炽说,但手上还是自觉地把鸡蛋羹端了过来。 他生病的时候一直将就着吃饭,拖着拖着就好了,总归是要好的,吃不吃都无所谓。本来生病就很难受了,再委屈自己吃东西岂不是更难受。 想归想,吃也还是要吃。 他今天嗓子没那么难受了,能吃下还是想吃一点的。 自从那天被韩远案看到药箱后,韩炽好像对于林叔的话醍醐灌顶般有了答案。 他得好起来,得快点把病治好,免得韩远案忧心,还省得他成天地叨叨。 鸡蛋羹也只吃了一半,韩远案体谅他生病没胃口,便也不再强求。 韩炽彻底吃不动后,韩远案才拿起筷子,回答韩炽刚才的问题:「我没有地方可去,桓大刚好在十二月二十九号放假,我没有房子,所以还想你收留我一段时间。」 「……你之前不是已经住过来了?」 「哦……」韩远案恍然大悟,状似惊喜道,「我以为你不愿意了。」 「这段时间学校忙,我没在家,我怕你不愿意我继续留在这里。」韩远案说得有点可怜兮兮的。 「那我可以把你赶出去吗?」韩炽恶狠狠地说,「你去住街上,住公园住桥洞底下!」 他的情绪看起来十分不稳定,总是容易把自己说生气。这回不止是韩炽自己,连韩远案也发现了。 韩远案知道他说的气话,但细细想来有好几次都这样,眼底露出些疑惑问他:「为什么生气。」 他不是询问,而是确定「韩炽在生气」这件事,并且想要知道他生气的原因。 韩炽不说话,他知道要是现在说自己没生气会显得多么的欲盖弥彰,但总不能直接说他是不愿意看到韩远案过得很惨的样子,说不愿意看到当初那个异常耀眼的人落入到如今这般境地! 「我不知道。」 「嗯?为什么不知道?」 「我就是很喜欢生气不可以吗?也喜欢无缘无故生气,你别管我行不行!」韩炽站起身,转身就走。 韩远案迅速拉住他,又不敢在这时候抱他,只能挪到他跟前,温热的胸膛和韩炽的手臂贴在一起,韩远案察觉到身前的人在颤抖。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悲愤,也或许只有单纯的怒火,但还是惹得韩远案心疼得直皱眉。 「好,生气,可以生气。」韩远案柔声安抚他,大手轻柔小心地拍他后背,「小池,生闷气对身体不好,要是想发脾气就沖我,好不好?我希望可以是一个倾听者,所以你不要生闷气,不开心都可以跟我说好吗?」 他的声音太温柔了,安抚的效果是韩炽意料之外的好,他完全说不出来话,也说不出那句: ——跟你没关系。 第24章 梨糖水的温度 韩炽生气容易, 消气更容易,韩远案三两句就把人哄好了。 也是他知道自己不占理,喜欢莫名其妙地生气, 要真算起来, 他生气的点其实是因为自己的一点小毛病, 于韩远案自己来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他要是不在意这么多,不在意韩远案随口说的玩笑话,他也不会生气。 分明是他要计较这么多, 也是他要把玩笑话当真, 最后却是韩远案来哄他。下不来台的是他, 非要顺梯爬上台的人也是他;说要克制远离的是他,总是要不断试探地还是他。 第46页 韩炽越发觉得自己矛盾了,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矛盾混合体, 他怀疑是这几天没按时吃药的缘故。 看来药还是得按时吃。 「你吃饭吧, 我先回房了。」韩炽深深吸了口气, 转头看着他,神情平静, 表示自己的确没有再生气了。 说完便从韩远案手中轻轻抽出了手臂, 转身抬步回房。韩远案的手微抬着僵在半空中,掌心随着韩炽的离去失去了温度,渐渐冷硬下来,要使劲握拳在能让手掌回温。 韩远案回身,垂首坐在椅子上,长腿很无力地敞开在两侧,双手交叉握紧, 试图找回一点温度。 回来之后,韩炽每一次从他身边走开都是他无能为力的事, 分开的三年让他们无法回到从前那种亲密的关系。 以前虽然还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表明关系,但两人都心知肚明,韩远案甚至已经默认了韩炽吃醋的这种行为,还会花心思哄他。 可意外还是来得太突然,非要两人分开三年。好像非得要吃尽苦头兜兜转转再回到对方身边,才能确认对方于自己的重要性和意义一般。 韩远案对现状的无力感远远高于当初在国外只身一人踽踽独行的时候。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韩炽安心,他尽力把自己的精力全部投入到韩炽身上,可韩炽却总是表现出在害怕什么似的,对他若即若离。 这样对他没有什么影响,他知道难受的一定是韩炽。 韩炽会陷入无尽的挣扎中,听不进旁人的言语,也无法自救。所以韩远案总觉得,韩炽要是生气或者有其他情绪了,最难受的必定是韩炽。 他觉得韩炽可怜,可韩远案又知道,他可以给韩炽任何情感,最给不了也不应该给的就是怜悯和同情。 韩远案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还要做得更好一点,韩炽会有这样的情绪,跟他没做好有很大的关系。 他在韩炽坐过的椅子坐了许久,想了很多事情,復盘了这段时间的行为和言语,每一件都和韩炽息息相关。 直到桌上的餐食变成凉透的残羹,韩远案才唿出一口浊气。 他伸手端过韩炽剩下的那碗鸡蛋羹,拿着勺子两口吃了个精光。 凉透了的鸡蛋羹有一股刺鼻的腥味,味道实在算不上好。 韩远案吃完,顺手便把残局也给收拾了个干净。 晚上九点二十,桓城正处于热闹中,碧亭苑虽在市中心,却离闹市区有些距离,也听不清太杂耳的噪音。 外面被雪大片大片地覆盖,深深浅浅大大小小得脚印,和宽窄不一的车轱辘在雪地里留下痕迹。碧亭苑里种的常青树还绿着,不过被白雪染了一层色。 临近跨年,远处的非禁菸区前几天就早早升起了烟花,乱得迷人眼帘。 韩远案站在客厅的窗前百无聊赖地眺望了几分钟,抬步朝韩炽的房间去。 他定在门外仔细听了听,没有声音,然后才敲门。不出意外的没声音,韩远案便悄悄推了门进去。 韩炽没开灯,房间里很黑,也很安静,窗帘没拉上,月光一点点的落进来,被树叶和各种物体割裂开,在原木地板上圈出一块块不规则的光晕。 韩远案找的人坐在床上,整个人都隐在阴影里,连轮廓都看不到的光影却让韩远案确信——韩炽在看自己。 事实也是这样,随着他走近的步伐,韩炽从平视变成微仰着头。 韩远案清楚他看不清自己,可却能在黑暗中准确捕捉到自己的眼睛,与自己对视时不小心泄露的情感快要撞碎韩远案的躯体。 「做什么?」韩炽问。 原本嗓子就还没好,这会儿大概是因为长时间没说话,所以声音更加低沉,不符合韩炽的声音在韩远案听来就只会觉得心疼。 平时韩炽的声音跟八年前比起来没什么变化,清澈好听,是他独有的清脆的音色。 韩远案回回听到他的声音时都能辨出他的情绪,只有在哭过之后才会干哑低沉。 他知道刚才发出这样的声音是生病的缘故,但韩远案还是会心疼,疼的厉害。 「要不要喝水?」韩远案问他。 韩炽持续盯了他几秒后垂下头去,不应允也不拒绝。 韩远案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说了句去端水便转身离开。 刚走韩炽就抬起了头,某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特别无耻,他总是跟韩远案说他们之间没什么关系,却总是接受韩远案的一切好。 这种哄人似的小情侣做法他也受之坦然。 韩远案端水的速度快到根本不容许他多想,好像才一分钟,韩远案就端了梨水进来。 微甜清香的味道,逐渐在漆黑的房间中瀰漫开来,韩炽感受到了来自韩远案手上那碗甜梨汤的热意。 他猜甜梨汤的温度应该不是灼热的,而是微烫,所以才会让他的手心指尖和心脏都会被热的渐起痒意。 这样的温度刚好,万分适合韩炽。 「可以开灯吗?」韩远案端着梨汤问他,态度很温和,甚至是刻意的温柔。 那一瞬,韩炽的负罪感油然而生,强烈到手指微微颤抖。他不断设想着韩远案跟他不在一起的这三年会过成什么样子,才能把自己倨傲的性子内敛成如今这个模样。 想起他身无分文不得不借住在这里,住着曾经原本属于他自己的房子,想起他还要时时准备好接受自己的坏情绪,韩炽便梗塞到说不出话来。 第47页 「韩远案。」 「嗯。」 「你难过吗?」 成天被我发泄情绪,成天扒上来又被推下去,一直体会事倍功半的感觉,你难过吗? 韩远案顿了顿,舀了一勺梨汤餵到韩炽嘴边,既随意又认真地说:「不难过。」 说完便不动了,抬了抬下巴示意韩炽将汤给喝了。 等韩炽抿完那一口汤,韩远案才继续说:「为什么会问我这样的问题呢?」 「我不难过的,我现在有的都是我想要的,为什么还要难过呢?」 「……」 韩炽动了动嘴,想说一直被我凶也是你想要的吗,可最终也只是张了张嘴,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他是在怕什么吗?怕问出来韩远案不回答,他会多想,或者又怕韩远案回答了一个他不喜欢的答案。 韩炽对自己的的无耻进行了无数次的谴责。 韩远案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动神色地微微嘆气,他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韩炽很害怕。 韩远案垂眼搅了搅碗里的梨汤,又餵到韩炽嘴边,说:「小池。我们之间谈不上什么心甘情愿的。」 「我不认这是一件很吃苦,或者说是让我很为难的事。」 什么事情韩远案没有明说,或许是韩炽心里一直琢磨的那些事,亦或是其他什么。 总是,他只需要传递一个信息——他并不为难。 称不上甘之如饴。 永远不出意料的——韩炽没回话。 但他接过了韩远案手里的梨汤一饮而尽。 韩炽将碗拿在手里把玩着转了个圈,默了半晌,开口道:「跨年夜我会空出时间。」 闻言,韩远案怔了几秒,往他跟前不明显地凑了半分,凝视着他根本看不见的面容,忽而笑着,用很轻很轻,轻到几乎只有气音的声音说:「好,谢谢你……小池。」 房间还是很黑,两人相顾无言,韩远案却莫名觉得韩炽的情绪不那么压抑了。 守着他睡着后,韩远案开了小灯,侧头看了眼韩炽没醒,便放心地去翻医药箱。 医药箱里的药仍旧是很整齐。 韩远案拿出几盒韩炽的常用药数了数,脑海里忽然晃过上回在医院外面看到的韩炽。 韩远案将药放回远处,摸了摸韩炽的额头,试了试温度,再给他掖好被子才出去。 他没给韩炽关上房门,韩炽还在病中,咳嗽只好了一点,韩远案就席地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守到第二天天亮。 第二天韩炽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醒来时咳了一阵,后面就好转了许多。 他还没来得及看未接来电和微信,缓过晨起低血压后,坐起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了睡在外面的韩远案。 那人睡在沙发上,只拿了大衣盖着,韩炽忽然觉得眼睛干涩,眨了眨眼没什么用,于是起身到卫生间去洗了把脸,顺便洗漱了一番。 等再出来的时候,韩炽还是那个征战律师界,没有啃不动官司的韩炽。 清醒之后,韩炽才有空拿起手机看了眼,未接电话和信息都是林越的。 他没回电话,只是粗略看了眼消息就摁灭了屏幕,然后走到韩远案跟前,双臂自然垂落在身侧,垂着眼很不自在地发出一声听起来满不情愿的声音: 「喂!」 其实他声音很小,睡着的人根本听不见。 韩炽确认韩远案还睡着,于是巴巴儿地给他盖了张毛毯后往厨房去。 第25章 卧槽! 韩炽「餵」的那一声声音很小, 叫不醒睡着的人。 ——当然更加叫不醒装睡的人。 韩远案比韩炽还醒的早一些,心里边记挂着事儿的缘故,原本就睡不太沉, 再加上昨晚没给韩炽关房门, 韩炽刺耳的手机铃声很轻易地就传到了韩远案的耳朵里。 只是连续好几天没休息好, 短时间内有点睁不开眼,后来清醒些了,却又听到韩炽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索性继续闭着眼装睡。 直到听到韩炽那道刻意压低的声音, 韩远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笑, 等人离开他身边后才缓缓睁开眼。 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忽然觉出不对劲—— 听方才韩炽的脚步声……这人好像是没穿鞋?! 韩远案蓦然反应过来,侧过头朝厨房看去。 果然, 韩炽又赤着脚。 韩炽受不了寒, 但又很喜欢凉的东西, 无论深冬还是仲夏都喜欢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喜欢喝凉水甚至是嚼冰块。 这不是韩炽自虐, 仅仅是因为他喜欢。 韩远案一直不能理解他的这种行为, 韩炽身体不好,肠胃虚弱,气血两亏,每次被他看到吃冰块,都会加以制止。 其他的无论韩炽做什么,韩远案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着。 贪凉这习惯之前都好点儿了,估计是这几年一个人过着没人管控, 就又把这坏习惯给拿了起来。 韩远案无奈嘆气,起身拿了双拖鞋往厨房去。 韩炽正翻看着手机里的教程, 猝不及防的,腰侧被两只手握住,一把拎了起来,韩炽吓得险些手机都握不住。 他像个娃娃似的被摆弄着穿上了棉拖,之后才被韩远案安稳地放在地上。 韩炽转过身,骤然间与韩远案面对面,距离不过半米,韩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点,却抵上了身后的料理台。 第48页 他微微抬手抵住韩远案的胸膛,眼神有些飘忽,勉强镇定下来后说:「干嘛?」 「温度太低了,先穿鞋。」韩远案解释时眼里含着笑意。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韩炽心里嘀咕,他不懂韩远案的笑点,韩远案的笑点总是那么低,而且还莫名其妙。 韩炽缓了缓,站直了身子,反问:「你不是也没穿?」 「我们俩能相提并论吗?」 韩远案笑着,从他手里接过厨具,到冰箱里翻看了几眼,侧身回望韩炽:「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韩炽想说什么,但忽然反应过来,他不能说是想给韩远案做早餐。 这太上赶着了。 ——不好不好,不行不行,这不行。 在韩炽的观点里,做可以做,说是坚决不能说的,要是韩远案点破了他,他也不会否认。只是他说不出那样的话,觉得矫情又刻意。 但若是韩远案对他直白地说话的话,他是没什么意见的,不仅不会介意,还可能会很受用。 不过这点他也不能说,暗戳戳喜欢就行了,不能告诉韩远案。 韩远案等了半晌也没等到韩炽的后话,循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眼,垃圾桶里是混在一起的鸡蛋壳和鸡蛋液。 ——看来是没成功啊! 韩远案忍住笑,但眼尾微抬,能看出心情很好的样子,他说:「想吃鸡蛋羹?」 「你想吃吗?」韩炽眨了眨眼,没说自己想不想,而是反问。 韩远案顿了顿,思索了一番,点头,郑重道:「我想吃。」 「好。」 韩炽不再说什么,把厨房交给了韩远案转身离开。 林越给他发的消息他还没回,上次让林越查的事情应该有了结果。 自从他被韩远案从父母手里接过来之后,这些年里,他基本上没有自己的社交圈,一是没机会社交,二是他自己也是实在不愿意处理韩远案之外的社交。 但林越不同,韩炽认识他的时候,这人就是个交际花了,社交范围极广,什么圈子都要碰一下。 除开林越的家世不说,他本身也是一个十分优秀的人,交往的人自然也是卓越的。 在桓城,「物语类聚,人以群分」这个道理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吃过早饭后韩远案就出了门,还特意叮嘱了韩炽在家休息,他去学校处理点事儿,很快就回来。 韩炽理解临近期末,学校会有些忙,韩远案时间也空缺。另外他也不会硬要求韩远案待在家里,毕竟如今他们的关系还是没有到达临界点。 突破点还没有到达,还需要厚积才能薄发。 …… 「请问一下,医院的心理诊断是挂精神科吗?」韩远案翻着手机上的地图,仔细查看这个医院的布局和专业介绍。 他猜测应该是要挂精神科,但为了确保,还是决定到前台问一下。 前台的护士十分敬业,不仅帮他确定了一下,还给他介绍了精神科最好的医师——林坞主任。 护士一直嘴角带笑,温和有礼,其实是有韩远案绝佳的样貌因素在里面。 韩远案站在人群里绝对是叫人眼前一亮到惊艷的程度。 好色——人之常情。 不过碍于职业修养,护士是很有礼貌的欣赏,只不过将自己原本就很好的服务态度提高到了更好。 「林坞教授……」韩远案呢喃。 如果他没记错,林坞是桓大的心理学权威教授,所以……他是韩炽的主治医生吗? 「呀!您认识林坞教授吗?他在桓大任职!」护士听见他的呢喃,惊讶到。 没想到林坞教授的名头已经打得这样响了吗? 「不认识,听说过。」韩远案回身,敛了神情,又问,「林坞教授今天坐诊吗?」 「太不巧了先生。」护士有些为难,「林教授说最近学校有点忙,他有个病人比较难管,所以……已经好几天没在这里坐诊了。」 韩远案微微失望,还没来得及想别的办法,又听见护士说:「不过小林医生在。您可以登记一下让他帮忙跟林教授说一下。」 说完又好似觉得这话不妥,赶忙解释:「我是说如果着急的话,比如病人……病情比较严重……」 生怕破坏规矩似的,在美色面前,护士也要谨遵医院的规定。 「好,我知道了,多谢。」韩远案道完谢便去挂号。 人一走,护士就开始跟同事进行激烈的讨论。例如这位先生怎么会又有礼貌又那么绅士;比如这位先生声音怎么那么好听;比如这位先生看起来十分完美,为什么会来挂精神科…… 于是后来给韩远案立了个美强惨的人设。 韩远案挂了号,到了时间就到候诊室外面等着。 他前面那个人出来的时候,韩远案隐约间瞥见了里面那位医生的轮廓,有些眼熟。 韩远案微眯眸子,起身进了诊室。 里边的人垂首忙着对号对名字,头也不抬地问了句:「郑生?」 「嗯。」韩远案应了声,坐下后一直盯着这位小林医生。 坐着的人笔尖一顿,总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于是抬眼去看。 这一看就不得了,面前的人快把他三魂六魄都吓飞了一半。林越的瞳仁骤然放大,眼里的惊恐显而易见。 第49页 反应半晌后,林越发出一道似乎受到极大惊吓的声音:「卧槽!!怎么是你!?!」 「嗯,是我。」韩远案不动神色地答话。 林越后知后觉自己失态了,咳嗽两声,正襟危坐,装模作样地皱起眉,看了眼号上的名字,又看向韩远案,狐疑道:「郑生?」 「嗯。」 「你不韩远案么?」林越撇嘴,鄙夷他。 「今天我想叫郑生,不可以?」 「……」 林越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耸耸肩,道:「可以,您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叫二狗都行!」 韩远案没在意他的嘲讽,忽然问:「你是林越?」 「是啊,怎么了?你要给我改名叫二狗?还是想让我今天叫二狗?」 「……」韩远案顿了顿,直奔主题,「你喜欢小池?」 闻言,林越一脸疑惑,神经病才会觉得他喜欢韩炽。 但是他才不会表现出来,把笔一扔,靠进座椅靠背里,说:「你跟韩炽哥什么关系,叫这么亲密,还小炽呢!」 不解气似的,林越又补充:「炽你都念错了,这字儿是四声,您这是哪儿的方言音调啊?不像桓城的啊!」 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叫韩远案的心情好了不少—— 这样看来,林越应该对韩炽的过往了解不多。 韩远案心里不断升起层层庆幸的波澜,他必须让自己成为最了解韩炽的那个人。 ——他不允许韩炽身边出现比自己更了解韩炽的人。 「怎么了?……干嘛不说话?」 狠话放过了,林越才开始觉得害怕,他併拢双腿,在韩远案不说话的威势压迫下,下意识像个小学生一样坐直身子。 可韩远案才不想分析他在想什么,没搭理他之前的话,又问:「林坞教授是小池的主治医生?」 「病人隐私,无可奉告!」林越说得理所当然。 却见韩远案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要是不是主治医生,还谈什么病人隐私。林越自己看来十分聪明的反驳在韩远案看来格外……像傻子。 有些愚蠢。 「我说您来是干嘛?没病挂什么号?」 「我有病。」韩远案挑挑眉,说得斩钉截铁。 第26章 韩鸣 林越:「……」 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人。 韩远案这样, 林越越发清楚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嘆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是问韩炽哥。」 「嗯。」韩远案不加掩饰。 林越笑了下, 说:「问也没法, 我都说了, 病人隐私,无可奉告。」 「他的主治医生不是林坞教授吗?你父亲。」韩远案做得端直,腰背挺起, 总给林越一种矜贵的感觉。 如此有修养的人, 难怪韩炽一直念念不忘。 但一码归一码, 林越甩开脑子里那些东西,回他:「对,我爸爸是他主治医生。」 韩远案点点头, 说:「既然你不是, 那能谈谈他的病情吗?」 他顿了顿, 补充道:「可以不谈病情,讲讲这几年的事也可以的。」 韩远案很真诚, 林越有眼睛能看得出来, 但韩炽的事儿,他还真不敢随便说,尤其坐在他对面的人还是韩远案。 「你是他家属吗?」林越正色起来,「或者我问直接一点,你是他什么人,我为什么要信任你把他的事情跟你说?」 韩远案眸色暗沉了几分,这一点他确实没法回答。 如今还不确定韩炽有没有原谅他, 他们之间也还有甚多对方不知道的事,处于一个你瞒我瞒的阶段。 若果不敞开明说, 他恐怕一直都会回答不上这个问题。 实际意义上来说,从韩炽的母亲被送进去时,他就已经没有家人了。 韩远案现在还不是他的什么人,但一直都想做韩炽的兄长、家人和恋人。 他的心思无论在谁看来都是昭然若揭的,只是得看韩炽什么时候愿意,也得看韩炽什么时候能原谅,然后重新接受他。 最终林越还是抵住了韩远案极具压迫力的眸子,没把韩炽的事情给说出去。 况且,林越以为,韩炽如果愿意说的话,应该更想自己说出口,而非藉由他人叙述事件。 从医院出来后,韩炽没有回家,而是先去了百庭。原本计划好的事情有些变动,他得去处理一下。 …… 百庭掌控全局,布的渔网深不可见,只等鱼上钩。但韩氏这边可谓是焦头烂额,公司先是人事部莫名出现内鬼,接着是行政部、然后是财政部,还好这些对于韩氏来说都是小事,是很容易就能挽救的损失。 但令韩鸣头疼的是,他总觉得陷入了什么魔咒一样,这些事情一直不断地连续出现,实在是很难让人不起疑心。 可偏偏韩鸣叫人查,却又查不出什么东西来,只能当做走了厄运,甚至为此还去拜了佛。 瞿小意对他拜菩萨的行为觉得可笑,问他如果信佛的话,难道不怕因果报应吗?韩鸣只是冷淡地看她一眼,好似根本不在意这种事情。 最近东郊一块园区的地在拆迁,那片园区年份久远,荒废了许久,但各方面条件优越,人流量大,完全可以另起新楼,百庭接手了这事儿,并且负责这块地的竞拍。 这样的事落到百庭的头上,韩鸣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百庭实在是太强大了,实至名归。 第50页 「听说百庭的老闆回国了?」韩鸣刚从会议室出来,一把拆了西装领带,扔给一旁的助理。 身边跟他一起出来的秘书拿着公文包一边疾步在身后赶着,一边回答:「回来一个多月了。」 「嗯。」 「今天早上,百庭陈助送来了邀请函。」秘书翻看着手机,不断补充,「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九点在白鲸酒店的宴会。」 「那天还有其他安排吗?」 「有一个——」 「推了,空出来。」韩鸣有点不耐烦,「另外叫人为晚宴赶定一套西装。」 「好!」 韩鸣到了办公室坐下,整个人都靠近座椅里,露出那张十分姿色的脸,细看下来,与韩远案还有三分相像。 见秘书还没打算出去,韩鸣皱起眉,满是不悦:「怎么?」 「那个……刚才夫人来过了。」 「……」韩鸣敛眉,呆愣半晌后开始没了耐心,「让她上来。」 「好!」秘书战战兢兢地回话。 之前夫人几乎每天都来,可前段时间韩先生忽然吩咐不让夫人上楼,秘书只好把她拦在楼底下。 瞿小意来的时候韩鸣正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瞿小意进来的时候他也知道,但他没说话,他知道瞿小意来是什么事。 跟之前的目的没什么两样,无非就是离婚。 果不其然,瞿小意这次不仅来了,还带来了一张起草好的离婚协议书。 她将那张很薄的纸轻轻拍在桌上,直接了当地跟他讲:「签了吧,签了去拿证。」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签个字。」瞿小意补充。 她今天穿了一身红色的冬裙,一反常态的妖艷,妆容里隐隐还透露出几分她本性的狠厉。 韩鸣鲜少见她这个样子,瞿小意已经维持了温柔可人的人设好多年了,韩鸣都快忘了她原本就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看来要离婚让你很开心,今天你格外好看。」韩鸣从容地从抽屉里抽出一支烟点上,徐徐吐出一口烟雾,眯眼看她。 他这副不羁的模样让瞿小意晃了下神,几番气息后,压下心中既苦又酸的感觉,说:「签字。」 「不签。」韩鸣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瞿小意有些着急,双手拍在他面前的桌上:「这样纠缠到底有什么意思?一直看着我这张脸就能减少你的愧疚吗?!」 「你在说什么,冷静一点。」韩鸣不动声色,声音也很轻,这番话好似激不起他的一点波澜。 「装什么?」瞿小意笑,「我已经准备请律师了,你如果还有点良心,就不要让我跟你对薄公庭。」 「良心?我什么时候有过这个东西?」 韩鸣起身,漫不经心吸口烟,雾气从他嘴里飘散出来,他走到瞿小意跟前,几近迷恋地盯着她那张脸,伸手抚上去。 「你不是爱我么?我给你机会待在我身边你怎么不要呢?」韩鸣的手从她脸上游走到下颌,再到脖子。 倏然,瞿小意狠心一把拍开了他的手,力道重到韩鸣的手背立刻起了一块红印。 她咬牙切齿:「真无耻。」 「你不是早就知道?」 「韩鸣,你都开始拜佛了,应该是相信要自食恶果了吧?」瞿小意瞪着眼睛,不自觉间有湿意在脸上滑过,「我们也是,我们之间总要有个结果。」 韩炽下意识伸手将她脸上的眼泪擦拭掉,皱着眉说:「我们现在不就是结果吗?」 他好像没做过这种温柔的事,手指按在瞿小意脸上的力道让她有些疼。 「我不想要。」瞿小意深吸一口气。 她有些恨自己的不争气,追着人跑了这么些年,都到现在这个年纪了,看到这人时还是会想流泪,她疼得厉害。 「你想要什么,可以跟我说。」韩鸣放低声音,给人一种极度温柔的错觉。 「我不是已经答应你每天都回家了么?」 「我还每天都会给你早安晚安吻,我们这样不好么?」 说到这儿,瞿小意忽然就忍不住了,眼泪汹涌而下,使劲往他胸口锤了一道,悲切却又不声嘶力竭地说:「你答应的谁?是我还是梅枚?每天早晚吻的是谁?是我还是梅枚!!」 她渐渐提高声音,来自内心的苦涩和痛楚都隐在了微颤的言语里。 见她这样,韩鸣竟觉得心脏窒息了一瞬,仿佛亲身体会到了瞿小意的悲伤。 可听到她嘴里的梅枚,韩鸣的眼神又瞬间冷凝下来,垂下手插进口袋里,冷淡道:「提她做什么。不要无理取闹了,先回去吧,一个星期后的拍卖会带你去看看有什么想要的。」 「提她做什么?我甘愿做她替身,甘愿为你所用这么多年,如今我想要做自己,想要放过我自己也不行吗?」瞿小意揪着他的衬衫领口,不解地问,「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韩鸣,你到底想要什么?!」 「小意,乖一点。」韩鸣好像在哄她,「先回家。」 「离婚。」 「小意……」 「离婚。」 「听话,先——」 「离婚离婚我说离婚,韩鸣你听不懂吗?!!」瞿小意已经顾不上给自己留的体面了,爆发似的嘶吼。 韩鸣眼神一狠,上前一步,一把搂过瞿小意的腰,俯身发狠一样吻上她的唇,似泄愤一般地不断厮磨,既轻柔又发狠地吻。 第51页 瞿小意眼泪不断流,差点被蛊惑,强烈的窒息感警醒她不能这样。她抬手开始奋力挣扎,用力挥手推搡着韩鸣。 韩鸣没有用蛮力禁锢她,一下子就被她推开了,紧接着便是一道劲风扫过,韩鸣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他被打的偏过头去,愣了好些时间,眼神深谙,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听到瞿小意开始发出细微的啜泣声,韩鸣才回过神来,回身垂眼看她,顿了下,说:「解气了吗?」 「韩鸣,你他妈就没讲过道理!」瞿小意忍不住胸口汹涌的怒火,站直身子骂他。 韩鸣却笑着:「嗯,不讲道理就不讲,你解气就行。」 「先回吧,晚上我会早点回去陪你。」韩鸣好像把刚才的事情都当成没发生一样。 瞿小意死死盯着他,韩鸣却还是那副镇定自若的神情,令人讨厌。 第27章 百庭这边的邀请函已经完全发完了, 韩远案回百庭看了当晚的细节活动,跟陈晨敲定好后才打道回府。 韩远案出门后,韩炽连回消息的心情都没有, 发了会儿呆后就窝在沙发上睡了。 沙发上韩远案睡过, 上面还有韩炽喜欢的味道。 韩远案怕韩炽冷, 起来的时候还顺手把壁炉给关了,换成了空调暖气。 韩炽躺在沙发上,刚闭上眼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想了几秒后撑起手臂四处看了看, 呆滞了良久, 最后起身去开了壁炉。 学着韩远案的习惯做完这些后才终于躺下,找了个自在的姿势,用毛毯完全裹住自己, 把韩远案的味道完全圈住在毯子里后才沉沉睡去。 昨晚情绪有些起伏过大, 夜间睡得也不太安稳, 但也没做什么不好的梦,只是时睡时醒的, 有点耗精神。 照理说在沙发上睡应该不会很舒服的, 现下挨着韩远案的气息,韩炽反倒是睡得很沉。 韩远案出去的时间不长,开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睡在沙发上的韩炽,下意识拧眉看了眼暖气—— 韩炽已经关掉了。 他脱了鞋小心翼翼走到韩炽身边,探头看他,又轻轻摸了摸他脸颊,触感不凉, 是温热的。 即便这样,韩远案还是不放心, 把壁炉灭了一些,又把暖气和湿气打开。 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睡在沙发上的人忽然动了动,翻了个身,吓得韩远案顿住身形,悄悄起身望了望,眼瞧着那人又安静下来,这才放心继续动作。 韩远案从房间拿了笔记本出来,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守着韩炽工作。 电脑屏幕上是桓大的官方页面,韩远案滚动着页面,最后滑鼠箭头在心理学教授的大头像上停下。 页面的大头像赫然是大名鼎鼎的林坞教授。大头像下边是教授的各种名誉和歷年简介,旁边一行小字标着电话号码和□□联繫方式。 即便韩远案与林坞教授不同系,也压根没交集,但是应该互相听说过名字。 一个海归特聘教授,一个国内心理学教授权威,在各自领域都是顶尖的存在,很难没有耳旁风吹过。 韩远案盯着那串联繫方式皱了皱眉,有点为难,他其实很久没碰过这个社交软体了。 犹豫了半晌,还是在手机上下载了一个□□,同时也保存了林坞教授的电话号码。 凭藉着脑子里的记忆,利落地註册好帐号,发送了好友申请,并且备註——法学系韩远案。 那边应该正忙着,等待时间长了点,韩远案便放下手机,点开了几封未读邮件。 是从海外发过来的,韩远案粗略看了眼,回了两句过去。 在收购百庭之前,韩远案靠双手在海外白手起家。海外的商业风格与国内不尽相同,阴险龌龊的招数相较国内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韩远案重新认识到商场如无硝烟的战场,韩鸣的狡诈和狠心在残忍到草菅人命的手段面前,可谓是小巫见大巫。 这几年于韩远案来说不亚于水深火热、刀山火海。 只是他本性便坚韧,又背负着太多,挂念着大洋之外的韩炽,便是荆棘丛生的地狱,他也得徒手攀爬上来。 回来见到曙光的那一刻,那些痛苦又煎熬的日子瞬间变成缩影藏在脑海深处,不再能轻易影响韩远案。 韩远案处理了会儿文件,再抬眼看了看韩炽,为了避免吵醒他,连键盘的使用都减少了许多。 再静音的键盘也会有声音,韩炽原本就睡眠不好,他必须要小心再小心。 这两天雪下得大,白雪地反光刺眼,韩炽就没拉开过窗帘,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夜灯。 并不昏暗,反而显出几分的氛围来。 他工作一会儿,然后又抬头盯着韩炽看一会儿,就这样安静的重复着动作。房子里不再是孤寂的安静,而是令韩远案感受到了无比祥和的岁月静好。 内心深处是许久都未曾有过的平静安慰和充盈。 仿佛一直这样待着也是好的。 …… 韩炽这一觉睡到了自然醒,是这半个月来除开药物辅助之外最好的一次。 浑身的疲惫都彻底褪去了,连睡醒时的低血压都没有维持很长时间。 他还没醒神,眨了眨眼,一眼就望见了对面厨房的韩远案。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韩远案扭头望了眼,发觉韩炽已经坐起来了,正惺忪着望着他这边,像是没睡醒一样,仍旧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 第52页 「醒了?清醒着么?」韩远案小声说话时声音略带磁性,眼含笑意,问他。 韩炽缓缓点头,他只是睡醒后有些懵神,这会儿一听见韩远案的声音就彻底清醒了。 「我睡了一整天?」韩炽声音稍微有点哑,清了清嗓子,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出去两个小时后。」韩远案还真没注意回来的时候几点,他顿了顿,粗略估算了下时间,说,「估计是十点左右。」 「噢……」 韩炽沉默着,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小幅度环视了一圈周遭,忽然瞥到了手机,脑子里骤然掠过什么,他一把捞过手机解锁。 ——全是信息和未接电话。 几乎全是林越的,信息全是在敲他,叫他醒了回电话。 韩炽看了眼韩远案,起身到房间去回消息。 韩远案盯着他的后背,直到他身影消失,他垂眸默了会儿,脑子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神色暗沉了一些,很快又转身再次钻进了厨房。 韩炽刚给那边回了消息过去,林越就立刻回拨了电话过来,前后不过两分钟的时间,好像正等着这通电话。 电话一接通就开始咋唿,韩炽不动声色皱眉,将手机拿远了些。 主要是乱七八糟,胡言乱语说了一大通,听起来像是要传递很多信息,但就是说不到重点上。 韩炽无奈,迫不得已打断他,说:「拣重点说。」 「哦哦哦,对对对,重点重点……」林越捣鼓着点头一边重复,沉默下来思考几秒后,然后哀嚎一声,说,「这他妈全是重点啊!」 韩炽:「……」 所以为什么把重点讲得像大锅炖。 林越要讲的东西太多了,嘴巴张开又闭上,最后想到了理由,带着点埋怨说:「或许……是不是你没回消息导致的呢?」 韩炽:「……」 他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印象中好像有这么回事儿。早上起来的时候他看到消息了,甚至是被林越的电话吵醒的。 但当时被什么事儿给耽搁了,后来一觉又睡得太沉,一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回消息…… ——好吧,早上那时候除了是被韩远案耽搁回消息之外,好像还有被吵醒的原因。 虽然他不会大吵大闹,但被吵醒难免有起床气,有点怨怪不想回消息也很正常。 「嗯,昨晚要跟我说什么事?」韩炽避而不谈。 林越也不问了,回想了一下,说:「哦,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事儿,我叫我朋友帮我查了下,三年前韩氏的确出过大事。」 「什么?」 「前董事长和夫人意外身亡。」林越顿了顿,继续说,「当时这事儿就给压下去了,但这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多少会留下点儿蛛丝马迹,顺着查也能查到点东西……」 后面说了什么,韩炽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嗡鸣阵阵,他设想过无数可能性,可父母双亡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 当初他跟在韩远案身边,除了他之外的社交,几乎等于没有。 那个时候他的状态纯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要是有人有心将消息压下去,他又不关注外界,消息闭塞理所当然。 可尽管如此,他竟然没有发现韩远案的不对劲…… 他自己的父母原本就不是个东西,无论是送了进去还是死了,于他都不会有任何波动,兴许还是一件好事。 那韩远案呢? 韩远案自小家庭美满,从他二十多岁比常人张扬许多的性子就能看出来,要是他忽然面临这样的状况呢? 韩炽不太敢想像这对于韩远案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他扭头看去,视线却被房间的墙壁隔挡,眼底虽没有韩远案的身影,可脑子里,眼前的虚空幻影里,四处都是韩远案温柔含笑的模样。 是他不在意这些事吗?生死离别素来是常人无法承受之重,韩远案却在短短时间都一一经歷了一遍。 跟双亲死别,跟韩炽生离。 如今韩远案这般沉稳内敛,当真是忘了那些吗?还是因为难以承受所以变成了这样? 韩炽闭了闭眼,忽而觉得腿软,有点站不住身子,撑住床头柜稳了稳身形,胸腔里骤然空了一块,被抽干了氧气,韩炽快要唿吸不过来。 稀缺的氧气让他有点头晕,像是一秒之内从海平面升到了海拔5000米的高峰,头晕和唿吸困难一点都不想放过他。 扶着床沿的指尖用力到发白,他垂着头颤抖着小声喘息,那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 想着韩远案还在外面,韩炽忽然又清醒过来,深吸了好几个来回才勉强将状态调整到正常。 「餵——喂!哥!你在听吗?餵?干嘛去了?!」一直没盯到应声,林越停住话,开始大声叫唤。 韩炽回过神,刚想把手机重新放到耳边听电话,后边忽然又传来一道声音:「小池,要吃晚饭吗?已经好了。」 韩炽还没回话,林越瞬间就捕捉到了这道特别又耳熟的声音,惊吓了一瞬后开始嚎叫: 「哥!谁啊?该不是韩远案吧?你住到他家去了?卧槽,哥——」 「他在我家。」韩炽回了句,顺手挂了电话。 那边被陡然挂了电话的林越:「……」 短暂的沉默过后林越感受到的就是铺天盖地的惊愕。 第53页 他背对着韩远案,眺望了眼窗外,眨了眨眼,「嗯」了一声后说:「就来。」 「好。」韩远案心里闪过一瞬不对劲,去并未停留多想。 今天一整天韩炽就吃了点儿早餐,估计从他出门后,韩炽就一直睡着,后来韩远案又捨不得叫他,也就放了一顿午饭过去了。 这会儿韩远案怕他胃难受忍着不说,只能按时按点、兢兢业业地做饭。 之前医生就说韩炽营养不良,如今韩炽的个头没原先那么矮了,也不至于到瘦骨嶙峋的程度。 可不管韩远案怎么看,都觉得韩炽还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也不知道这样的算是什么心理,估计是……有种营养不良叫你哥觉得你营养不良。 韩远案叫了人就出去端菜,从卧室门口到厨房餐厅的这么点距离,韩远案思忖的全是韩炽的事情。 等韩炽坐在餐桌前时,瞧见他明显有些魂不守舍的状态,韩远案刚才的不对劲现下又不经意冒了头出来。 他放下碗筷,把椅子朝韩炽拖近一点,实在不愿意看见韩炽这样情绪低迷的样子,他宁愿韩炽凶他。 「出什么事了?」韩远案撑着脑袋,微微歪着头看他,十分温柔又耐心地询问,「可以说给我听吗?……要是介意的话也没关系的。」 刚才见韩炽拿着手机进房间,他还以为是林越给他打了电话,还想着要怎么面对可能会到来的韩炽的诘问。 这样看来似乎不是在跟林越打电话,他不认为林越能让韩炽不开心。 在把林越当假想敌的情况下,韩远案竟然还能保持对林越的客观评价。从某种角度来说,韩远案也是挺佩服自己的。 韩炽好半晌没做声,韩远案便也沉默着陪他。 不知过了多久,韩炽忽然说:「介意。」 「嗯?」 「介意跟你说……我不想跟你说。」韩炽抬眼看他,他的瞳仁略带深棕色,眼白部分还有些红血丝,掀起眼皮看韩远案时,眼睛会显得有些圆滚。 韩远案其实猜到了韩炽不愿意跟他说,但没想到是这样郑重其事地在告诉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跟他说,并没有其他的原因。 韩炽的眼睛太澄澈了,尤其是看韩远案时,此时简直就是毫无杂念,同时也无怨恨和倾慕这样的神色。 「……事情跟我有关系吗?」韩远案并不是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可以在任何人身上使用逼迫的手段,唯有韩炽不行。 他有种直觉,让韩炽如此低迷的事情多少与自己有些相关。 「嗯。」韩炽直言不讳,「只有你才这么烦人。」 后面那句韩炽撒谎了。 他心疼韩远案,疼到心慌,但没必要让韩远案知道,平白给韩远案添了苦恼。 韩炽不是不知道,从回来开始,韩远案就一直在讨他开心,即便他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但每次对自己说话却都是「只要你说我就帮你解决」的态度。 可明明韩远案什么都没有,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他好像失去了所有。 三年前失去了双亲和殷实的家底,如今一无所有的回国,除了有一个桓大教授的名头之外,仍然是家徒四壁。 ——以至于要舔着脸来请求自己这个兴许可能跟他有仇的人,给他一个住的地方。 韩炽控制不住自己心酸的速度,只能控制快要难过到喘起来的唿吸。 难受的酸楚不满足于停留在整个心脏,逐渐蔓延至鼻尖,刺激得韩炽差点掉眼泪。 他吸了吸鼻子,依然默不作声。 韩远案细细打量着他,将上半身弯的更低了点儿,偏头看他,迟疑地温声问:「你哭了?」 「没有。」 ——好明显的鼻音。 「难过?」 没人应韩远案,韩远案便知晓猜得差不多了。跟自己有关,八九不离十就是因为自己惹他难过了。 可他又实在想不出做了什么让韩炽这样难受。他没有找到自己的罪行罪证,可眼前的恶果是千真万确存在的。 短短时间内,他想遍了这两天发生的事和说过的话,仍旧没有头绪,他一无所获。 这两天他跟韩炽说话的机会都很少,韩炽一直都很沉默安静,他除了叫韩炽吃饭就是监督他睡觉。 韩炽这时候正一本正经地抵抗负面情绪呢,压根没空思考韩远案没说话的这几分钟想了些什么。 只是效果甚微,因为只要一想起韩远案,眼前……尽管是余光中出现韩远案的脸,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心疼又烦躁,始作俑者都是韩远案。 他是一个功成名就的律师,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应该是他最擅长且最卓越的技才能,可眼下千言万语到了嘴边都只汇成了两句话,六个字。 他说:「都怪你。」 「你好烦。」 这句话韩远案听得实在是太多了,到现在也能从善如流地应对韩炽的这句话。 「好,」韩远案点头,「我跟你道歉。」 怕韩炽不喜欢他道歉,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但我的确不知道让你难过的原因,如果你什么时候愿意帮我纠正一下,我也会很乐意的。」 韩炽收拾好情绪,抬头与他四目相对,他看见韩远案深黑的瞳孔里映射着小小的、迷你版自己。 有时候他真觉得韩远案不愧是教授,说话时总是带着引导意味。 第54页 不进不退的时候,像是钓鱼的人,放了足够的诱饵,等鱼上钩后还不紧不慢保持着温水煮青蛙的火候将鱼收进鱼篓里。 可惜的是,韩远案与如今的韩炽对上实际是高手过招,棋逢对手。 「什么时候你愿意跟我说了,我才会愿意告诉你。」 无需多想,韩远案便知道韩炽话里是什么意思。他坐直身子,一团乱麻的思绪像是有了个突破口,但韩远案根本来不及捕捉那点一闪而过的念头。 他愚蠢地选择了逃避韩炽的话,默了会儿,说:「下周有一个拍卖会,我想带你去看看,就当我给你赔罪,可以么?」 韩炽蓦然就觉得有些好玩,韩远案甚至都还不知道错在哪儿就已经想好了认错的具体办法和措施。 让韩炽觉得更好笑的是—— 「拍卖会?」 「你有钱吗?」 韩炽看着韩远案,极其认真严肃地问出了直击核心的问题。 显而易见的,韩远案迟疑了一下,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被韩炽提及的那一剎那,他心里微微不可察地慌了一瞬,很快又反应过来,厚着脸皮说:「……韩老闆,我可以先赊帐吗?」 闻言,韩炽没忍住勾了勾唇,他垂下眼睫掩饰笑意。 …… 百庭晚宴的前一周就是拍卖会。 临近跨年,意味着离放假不远了,市中心这块区域的积雪都洋溢着欢快的情绪。 路上积雪很厚,就算循着车轱辘印子也不一定能开动车,韩远案只好瞒着韩炽从家里开了辆路虎出来,然后骗他车是跟学校里的其他教授借的。 撒一个谎就需要无数个谎来圆,尽管他说的都不是什么弥足轻重的谎,但到底是骗了韩炽,韩远案难得的有了一丝良心,开始觉得心虚。 拍卖会在市中心有些距离的一个庄园举行,那边僻静,人流量少,这会儿停在庄园门口的车都是各大家族的公子小姐以及各行各业的尖端人士。 韩炽虽为人低调,但以原持律师所老闆的身份进拍卖会亦是绰绰有余。 本来应该是韩远案带着韩炽的,结果现在刚好弄反了。 拍卖会不知道是谁举办的,因为是匿名,在桓城,能匿名召集来这样多人的没几个,大家统一把目标定在了百庭那儿。 百庭的收购者回来的时间不短了,但还从未露过面。毕竟是从国外回来的,再加上百庭势力原本就不小,关于那老闆的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其实也是很正常的。 所以对于拍卖会的所有,其他人都是猜测。 韩炽拿了号码牌,带着韩远案进场。 他们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两人的长相在人群中又格外出众,所以总是吸引一些好坏皆有的目光和试探。 韩炽不太喜欢被莫名其妙关注,更反感这些视线,稍微皱了下眉,加快了步伐。 韩远案偏头垂眸瞧了他一眼,又离近他几分,用宽阔的胸肩将韩炽彻底挡在胸前,阻挡了些视线。 他丝毫不在意自己这张脸到底会激起多大的腥风血雨。 三年前,韩远案在国内的盛名无人不知,韩氏位高权重,韩远案即便是没有继承公司,却也跟着水涨船高。 今日来拍卖行的人,一大半都见过这张熟悉的面孔,却不懂他为何会销声匿迹三年,更不理解他与原持律师所的老闆是怎么产生的交集。 三年前韩氏内部的事鲜少有人知道,那几个为数不多的稍微知晓点皮毛的人也不敢高谈阔论。 只是当个话本子悄悄说给旁人听。 无论关于当年的传言是真是假,都不会有人蠢到说到当事人跟前去。 韩远案与韩炽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也无心关注其他人嘴里谈论的是否与自己相关。 …… 与他们一道入场的还有韩鸣夫妇。 原本瞿小意不打算来,可目前他们还没有离婚,韩鸣要求她守好韩氏夫人的职责。 在外依旧是伉俪情深的模范夫妻。 韩鸣坐在韩远案俩人后三排的位置,却一眼就看到了韩远案的背影和侧脸轮廓。 他拧起眉眼,想偏头仔细看清楚,却不料拍卖台上的定音槌连续性有间断的响了三下。 ——拍卖会正式开始了。 韩鸣没办法,将疑惑暂时压下,同时想着他应该是看错人了,世界上背影相似的人也有很多,这不一定就是那人。 拍卖会对于韩鸣来说就是一个单纯的社交场所,与宴会一般,拿拍卖做噱头,实则寻找合作伙伴。 要是瞿小意有点兴趣的话,韩鸣说不定会放弃这一次社交机会,专心举牌。 想到这儿,他偏头看了眼今日着装得体,穿了一身碧绿色旗袍,外搭灰白色羊绒披肩的瞿小意,不知怎的,脑子里净是那天瞿小意明媚的模样。 不如今日温雅淑典,却偏偏叫人印象深刻。 今日这打扮是韩鸣以往要求的,在外出席必要场合时,永远是这样一成不变的形象。 瞿小意一直盯着台上的拍卖品看,压根没打算回韩鸣一个眼神,也不打算真买什么东西。 她对韩鸣到底是有感情的,纠缠了韩鸣这么多年,现下顺着他来拍卖会,不吵不闹,事不关己的模样已是她难得的安分。 ——韩鸣却不习惯了。 第55页 大约人生来就是贱,总是强求自己没有的东西,已经拥有的却可以束之高阁、置之不理。 …… 韩远案沾了韩炽的光坐在第一排,看展品看得认真,同时对身后狐疑的视线也是了如指掌。 韩鸣会来这场拍卖会在他的意料之中。 外界人猜得没错,这场拍卖会就是他筹办的,并且部分宾客名单是他一一列出来之后叫陈晨发出的邀请。 部分宾客是特邀人士,名单对外界开放,其余为自愿预约。 韩氏当初在韩衢的手底下曾经是个地头蛇,可三年前韩氏突然易主的事儿到底给韩氏带了不好的影响。 股票连续跌了一段时日后,韩鸣才将它拉回来一些。 韩远案不得不承认,韩鸣是一个有商业头脑的对手。 韩氏股票大跌带来的损失是无法预估的,可韩鸣能将韩氏拉回来,并且如日蒸天的发展到现在,也算是韩鸣的功劳。 不过,这场拍卖会不止面向桓城,再加上韩氏经过三年前那一次波动,到底是损了根基,在这场拍卖会里也只能坐在前排靠后的位置上。 介于如此多顶尖企业代表人会出席,韩鸣自然也更是加重了来参加拍卖会的意愿。 韩远案抽空看了眼手机,里边是韩鸣那个位置的监控画面,只是令韩远案感到奇怪的是,韩鸣似乎没有要进行拍卖或者趁机招商的意向。 他又放大监控画面看了一会就退了出去,再点开了陈晨给他发的展品拍卖表,选了一个圈出来给他发过去,不再加任何文字对他自己的行为进行阐述。 也不愧是陈晨,早就习惯了他老闆「沉默是金」「金口难开」「一字千金」的说话方式和办事态度,所以对于韩远案的只发了一张编辑了一个红圈的图片的行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今天一共三百个拍卖品,进行到后半场时,第二百五十号是一块古董錶盘——低调的现镶钻外观,搭配里边的金石内衬。 韩远案一眼就瞧中了,他伸出食指戳了戳韩炽的手臂,怕他没感觉,手又慢慢下滑,触碰到韩炽冰凉的肌肤,虚环住他瘦弱的手腕,耍赖似的晃了晃。 原本就对拍卖会不感兴趣的韩炽正昏昏欲睡,猝然被人摸了手腕,霎时惊醒。 韩炽垂眼看了下手腕上的手掌,倏地就松了口气,还好是他。 醒神后他偏头看去,眼神疑惑:「做什么?」 「想要这个。」韩远案盯着台上的那块手錶,转头询问韩炽的意见,「可以吗?」 韩炽想也没想就将手上的牌子推给他,说:「自己拍,别吵我。」 「……哦。」韩远案咕哝了一句,转了转手上的牌子,心理边儿乐开了花似的。 心道:这就是被一掷千金的感觉吗? 韩远案一边举牌一边感嘆,同时还想着,要是他一直没钱就好了,或者先想办法把钱全弄到韩炽那儿去,然后再让韩炽给自己花钱。 想想就开心。 虽然举的是韩炽的牌,但韩远案也没给他心疼钱,最后以五千八百万的价格拿下了这块表。 他不心疼钱,韩炽更加不会,把牌推给韩远案后又开始昏昏欲睡,却睡不安稳,现场一会儿拍锤,一会儿叫价,韩炽心悸频繁。 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到拍卖会结束。 拍卖会结束时天已经全黑了,庄园的院子里已经准备好了自助晚宴,有意愿的都可以留下共进晚餐。 一结束瞿小意就迫不及待地离开,像身后有豺狼虎豹追赶似的,韩鸣顿时沉了脸,亦跟着离开。 与此同时,不想留下的还有韩炽和韩远案两人。 不知道是不是会场人太多,韩炽坐那儿总觉得喘不过气来,缺氧似的晕晕乎乎,胸口也烦闷不已,今天吃的餐食也堵在胃里让他更加晕乎难受。 见人闭着眼,韩远案以为他睡着,便等人渐渐走完了,才提醒韩炽要走了。 韩炽脸色有点难看,韩远案看得出来,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温度正常,又扶着他的肩,眉眼间染了些忧心,问他:「脸色有点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韩炽睁眼眨了眨,适应场内的光线之后才轻声吐词。 他也不知道哪儿不舒服,就是感觉哪儿哪儿都难受,脑袋、太阳穴、颈椎和胃都有些不舒坦,却又至于让他忍受不了。 韩远案半信半疑,思虑了一番,让他先坐这儿好好休息一会儿,自己起身去拿了表。 表上虽镶了钻,里头也是金石,重量却很适中。贵在表的年份很久,里边被刻了许多象形字,小小的錶盘里包含了将近千来字。 技术十分可贵,韩远案猜测韩炽会喜欢。 回来的时候,韩炽的脸色又差了一个度,韩远案一靠近,他就有一种想要往他身上靠的冲动,头也越来越昏沉,渐渐开始头晕目眩起来。 韩远案察觉到什么,伸手托住他的下巴,直到韩炽将力道全部卸载他掌心时,韩远案才彻底反应过来他是真不舒服。 「小池?」 「唔……」韩远案头晕得厉害,又被他拖着下颌,不清不楚地应了一声。 韩远案将表收起来,另一只手覆在他的后背轻轻按揉,忧心道:「有力气吗?」 韩炽偏了偏头,喉结上下滚动着,干涩地吞咽两下,才有些气虚地开口:「想……去卫生间。」 第56页 不知道他哪儿不舒服,韩远案也不敢动他,一边小心翼翼将他扶起来,一边说:「难受就拉我一下。」 刚到卫生间,韩炽就对着盥洗池一顿吐,直到胃里吐空了都还在犯噁心,不断干呕。 韩远案吓得不轻,嘴里说出来的哄人的话他自己都听不清。 眼看情况不明,韩远案迅速给陈晨打了电话,让他开车到门口来接。 以现在的状况,韩远案没办法自己开车送他去医院。 韩炽身上到处都难受,胸口喘不过气,可身上所有的力气像是都集中在了胃腹,一直翻江倒海,还带起阵阵绞痛。 他不自觉地想抬手摁住难受得地方,幸好韩远案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有力的手臂穿过他前腰,撑住他的身体。 「小池忍一下,不能吐了。」韩远案在他身后说话,沉稳的声线中隐约透露着几分焦急和微颤。 韩炽也不知听没听到,伸手抓住了韩远案的手,竭力忍住胃里的翻涌,虚弱又痛苦地出声:「晕……」 「好,我知道我知道。」韩远案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陈晨原本就守在庄园里,一接到老闆的电话,立刻就跑去开车,将车挪到了后门。 一个小时后,陈晨将车开到了医院。 病房安排的很快,直接升了专属病房,韩远案守在韩炽身边,往他手掌心底下放热水袋。 吊针已经挂上了,韩炽也昏睡过去,这会儿输上了液应该是舒服了不少,眉心的褶皱都舒展开了些。 瞧着他惨白到有些发青的脸色,韩远案心慌得厉害。 刚才那情形对于韩远案来说过于惊险,比那天在医院门口亲眼看到面目全非的车祸现场都还惊险。 韩远案头一回体会到惊恐的感觉。 他与韩炽分开了三年,原本很了解韩炽身体的他,现在变得对此一无所知,以至于在韩炽难受时,韩远案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舒服,也不知道他该吃什么药,更该怎么处理紧急情况。 迷茫、慌乱霎那间无处遁形,让他只能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地安抚韩炽。 眼下韩炽就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韩远案恍然间才幡然醒悟。 他自以为的韩炽没变、韩炽仍旧是以前那样,不过都是韩炽给他的情感太浓烈厚重,所以让他蒙蔽了双眼。 而事实是,他对于现状的认知过于浅薄,毫无掌控一说。 陈晨在病房门口犹豫了半晌,才进去打断韩远案的情绪:「韩先生,费用已经交完了。医生叫您过去一趟。」 「……好。」 韩远案哑着嗓子答了一声,起身看了眼陈晨,拜託他:「你……先帮我看着他。」 「……好。」 陈晨吃惊疑了一下,他面前的老闆过于出乎他意料了,满眼眶的红血丝令他匪夷所思。 在他的印象中,韩远案永远都是说一不二,不急不缓的人,无论场面多么煎熬和焦急,韩远案总有办法将场子控下来。 他还以为韩远案天生情感淡漠,不会感知到这些情绪呢。 …… 专属病房配专属医生,韩远案进去的时候,刚好听见医生嘆了口气,正皱着眉看韩炽的病歷。 ——大病不多,小病缠身也已经足够让他缠绵病榻一阵子了。 「何医生。」韩远案哑着嗓音点头问好。 何医生又唿出一口气,揉了揉前庭,抬了下手示意家属坐下。 「您跟病人是……」 「是他哥哥。」 「哦。」何医生点头,说,「是这样,韩律师的身体状况极差。」 韩远案握了握拳,问:「……怎么说?」 「他现在的身体就好比被白蚁蛀空的树枝,摇摇欲坠。」 「我一……一直知道他有些营养不良。」 韩远案拣自己知道的说。 「嗯,是长期性的营养不良,别以为他是骨架小才那么瘦,身体虚弱才是真正的原因!」 何医生皱眉:「血压量过了,低血压有点严重,需要辅以药物治疗,以免恶化。……还有血糖,血糖晚点再量,不过我猜测也不会在正常值范围内。」 「……嗯。」 「还有,来的时候你说他头晕,这个症状不是低血糖或者低血压引起的,我初步判断是耳石症。」 「……什么?」 何医生跟他解释:「耳石症会因为头部运动或者体位变化引起晕眩的症状。」 他问:「病人有这样的先天疾病史吗?」 「没有。」 「脑袋受过伤吗?」 韩远案摇头,医生瞭然。 何医生认识韩炽,从新闻和电视上认识的,韩律的名声家喻户晓。 「那我估计是压力太大,过于劳累引发的,千万要注意休息,别再添新毛病了!」何医生嘱咐他,又说了句题外话,「我知道律师工作很忙,但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健康,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对吧!」 「这次还好你在,要是一个人在路上,忽然发作倒在外面会发生什么谁敢预想?」 「嗯。」 关于何医生的话,韩远案毫无反抗之力,一一听取,接下来的四十分钟内,韩远案听医生把韩炽的身体状况一一介绍陈述了一遍。 每讲一个字,韩远案的心就沉下去一分,直至坠入万丈深渊。 第57页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韩远案都有些浑浑噩噩,身体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脚步却又无比沉重。 进了病房,看到韩炽的人,韩远案才浑身卸力般出了一身虚汗。 韩远案坐下后,按照医生的话,吩咐陈晨:「去预约后天的无痛胃镜。预约完之后直接发给我,你就先回吧。」 「好!」陈晨很轻易地就读懂了现状,听从吩咐离开了病房。 正要带上门的时候,陈晨想到什么,回身问:「那韩氏那边——」 「换人继续盯着。」韩远案深吸一口气,此时他切切实实的有一种想当甩手掌柜的冲动,他不想管这些事,公司、学校、百庭,他都不想管。 第一次觉得这样的事儿简直就是麻烦。 「还有,你明天去一趟原持律师所,跟韩律的助理杨歆请个假,请我的和韩律的。」 「……好。」陈晨点头,关上门离开。 郊外的庄园院子里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医院的病房里寂静到心凉。 晚间雪停了一会儿,后来再下都是小雪,细雾似的落下来不声不响,没什么人察觉。 就是风起得有些大,吹散了聚在天上的云,又不知飘到了哪里去。 韩远案坐在窗前的沙发上守着韩炽,忽然想起来,上回韩炽发烧他也是坐在这个方位看着韩炽。 与先前的愿想一样,他希望第二天晨时不是白茫茫到刺眼的天,而是晨曦微露的好兆头。 第二天护士来查血压和血糖时韩炽还没醒,于是先越过了这间,记录完了其他病房里的数据才转身回来。 护士进来还没来得及说话,韩远案便问:「可以不叫醒么?」 怕叫醒他,韩炽会头晕难受。 「没事的,可以。」护士答应,把托盘放到一边,先给他量了血压,记录好数据后,又拿了针想扎韩炽的左手。 忽然被一直盯着他们的韩远案叫停:「等等,换只手吧,昨晚他那只手输了液,有些肿不要再扎了。」 左右手都没什么影响,既然有要求,护士也就爽快地答应了。 韩远案起身,把韩炽的右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握住他的手腕,骨头都有些硌手。他撩起韩炽的衣服,顺手一下一下、一节节往上轻轻揉捏韩炽的小臂。 忽然,手被什么东西抵住了。 韩炽低头去看,赫然是一根串着一个小金葫芦的红绳。韩炽瞳孔微缩,想到什么似的,将小葫芦翻开看了眼,果不其然,葫芦底座上刻了小小的「x」和「h」两个字母。 第28章 洪水泄了闸, 将本就摇摇欲坠、不堪一击的堤坝冲垮,韩远案站在岸边被洪水淹没。 他努力憋气又唿吸,想在骤然淹没他的洪水里自救。 显然是徒劳, 他憋气到脸颊和眼睛都充了血, 身体因为窒息微微颤抖, 都不能自救。 眼眶兜不住那么多心酸和疼痛,从眼尾露出些马脚。 「小池……」韩远案呢喃着,指腹不断抚摸那颗金葫芦。 三年前他拿着这串红绳, 到当地的寺庙开光后, 在回来的路上被韩鸣的人半路截住, 他只来得及到碧亭苑看了眼,都没等到韩炽放学就被迫离开了这里。 他以为红绳被他弄丢了,现在看来是被韩炽捡到了。 是命中注定吗?冥冥之中给他们之间留了一个念想和牵绊, 让他在几年后的今天还能拥有韩炽。 韩远案摸了把脸, 把头深深埋在韩炽的手心里。 今天的天如愿以偿的晴了, 韩远案却像被关在了冰窖里,浑身冷到发抖。 他竭尽全力去想像当时韩炽捡到这串红绳似的神情和心情。 他猜不到。 他甚至猜不到韩炽为什么会笃定这根红绳一定是属于他的。 韩远案整理好情绪, 绕到病床的另一边, 把那块表套在韩炽的左手上,又顺手抽出韩炽手心底下已经凉了的热水袋,到外面重新去接热水。 几分钟不到的时间,再回来时,韩炽已经醒了,视线直勾勾地看着病房门,目光随着韩远案的身影挪动。 他现在还不能动, 动作幅度稍微大一点儿便会头晕目眩,只能用眼珠跟着韩远案。 后者轻轻笑了下, 把热水袋垫在韩炽的手底下,温热的大手探上韩炽的前额,柔声问:「还难受吗?」 韩炽还说不了话,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有点哑,带着鼻音:「我……怎么了?」 「没事,劳累了,要多多休息。」韩远案沖他笑了笑。 韩炽忍下耳畔的耳鸣和胸口的噁心,十分怀疑:「那你眼睛怎么红了?」 「……心脏疼。」韩远案坐在,垂眸不看他。 不知是不敢看还是不捨得看。 敛眸的时候,韩炽一点都猜不出韩远案在想什么,尤其是他现在还有点不舒服,更是不愿意动脑,所以没细想韩远案的话。 「你……心脏怎么了?」 「被人打了。」 韩远案实话实说,他确实感觉像是被人掐住了心脏,疼得要命。 韩炽闭了闭眼:「……」 他缓了口气,说:「别烦我,很难受。」 韩远案说这话也不是有意要气他,听他这样说连忙起身想去喊医生,却一把被韩炽扯住袖口。 「嗯?怎么了?不是难受吗?我去叫医生!」 第58页 韩炽根本没有力气拉住他,韩远案还是顺着他的力道回身,弯腰安抚他:「不走远,我就在门口,好不好?」 「等一下,我——」 「病人怎么样了?」 进来两个医生打断了韩炽还没说完的话,后面跟着的护士熟练的给韩炽扎上针,不等回答又说:「病人血压还是有点低,等会儿我让护士拿点补铁剂来,吃了可能会有点难受,尽量忍一忍,你这血压太低了还是有点风险的。」 韩炽没力气说话,由于身上难受,刚才针头扎进手背里的微微刺痛感仿佛被放大了,连着脑仁都是疼的。 他感觉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皮发麻到听不清楚医生和韩远案的对话。 医生见韩炽没反应,又发觉韩远案脸色不太好看,于是凝神上前给韩炽检查了一番。 之后松了口气才直起腰,扭头跟韩远案说:「这会儿估计是头晕,刚醒血压低很正常。」 「家属注意照看。」医生顾忌着病人,跟韩远案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怕吵到病人。 听了这话,韩远案多少放了点儿心。 韩炽一进医院,韩远案就一直提心弔胆着,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韩远案草木皆兵。 「好,多谢。」韩远案点头,送医生出去之后关上了病房门。 再转身,见韩炽依旧是阖着眼脸色略白的憔悴样,韩远案又心疼起来。 好像刚才医生说的没什么大问题跟没说一样。 韩远案给韩炽压了压被子,坐到他身边,嘆了声气:「还晕着吗?」 「……」 韩炽不答话,韩远案便明白了。 药没来之前,韩远案一直坐在他身边,一会儿没事找事给他盖被子,盖上去又给他拉下来,拉下来又给他盖上去;一会儿又拉着他的手腕摸了又摸,揉了又揉。 韩炽过了些时间觉得好了不少,但也没打断韩远案的动作。 ——他喜欢韩远案把玩他的手指。 手被韩远案的大手裹着的时候,是一种将重要的东西紧紧握在手心里的踏实感。 护士拿药有点慢,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十多分钟了。 韩远案起身让开位置,松开韩炽的手去接药,韩炽手心手背失去韩远案的温度,安稳的心都蓦然空了一瞬,不得不放弃假装,缓缓睁开眼。 「吃药。」韩远案哄他,「要坐起来么?」 「嗯。」 韩远案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韩炽被韩远案半拢着,方才空了的心剎那间被填满。 韩炽坐好后,看了眼他手上的药,微微偏头,说:「可以不吃么?」 「不行,血压低,还贫血,补铁剂要吃。」韩远案柔着声音说着强硬的话,说完又问他,「你平时不会觉得头晕吗?」 韩炽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只知道韩远案手上拿的是补铁剂,他如临大敌,下意识把头埋在韩远案胸口处,屏气凝神,十分不悦地皱着眉。 补铁剂他之前也吃过,医生也叫他坚持吃,但氟西汀的副作用已经够他受的了,要是再添一份补铁剂,他恐怕连家门都踏不出去了。 所以他擅自停了药。 补铁剂停了之后,贫血和低血压也时常犯,但多数都是在早晨,平日里有时晕眩,他都归于低血糖。 韩远案因为韩炽这样黏人又信任的姿势僵住了动作,霎时心软得一塌煳涂。 喜悦与满心满眼的柔情快要溢出来,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心脏软软胀胀的。 护士见韩远案忽然顿住了动作,思索了一下,好心地提醒他药的用量。 韩远案忽然想起什么,抬眼问护士:「他今天约了胃镜,补铁剂可以吃么?」 「今天的胃镜吗?」护士问,「不行,今天不可以吃任何东西,最好水也不要喝。」 「那——」 韩远案话还没说完,手里的药片便被怀里的人一把抢过塞进嘴里,就这样干咽了下去。 「欸——!小池!」韩远案拧眉,焦急地喊他。 韩炽被噎的捂着嘴犯了下呕,韩远案无奈轻轻给他拍背,一边的护士目睹了这个意外,微微张大嘴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韩远案拿过旁边的温水餵给他一口,小声斥责他:「这是做什么?」 「我没说要做胃镜。」韩炽微仰起头看他,眼尾被刚才那一遭弄得有些红,还有点湿润。 「要做你自己做。」 这样的眼神看得韩远案心软,话又让他哭笑不得:「我很健康。」 韩炽:「我也是。」 韩远案:「……」 「复查一下好吗?」韩远案劝他,「早年你肠胃就不好,复查一下安心一点。」 「我没有胃痛了。」韩炽眼不眨心不跳、一本正经地撒谎。 韩远案没做声,定定地看着他,只想说有没有胃痛你自己知道。 只是眼下他也不敢把这话给说出来。 「你胃口也不好,总是吃不下什么东西,检查一下也放心一些。」 「不要,」韩炽拒绝,「反正不会得胃癌。」 话一说出口,韩炽便感觉到环着自己后背的手臂僵住了,头顶上的唿吸都清浅到感受不到, 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子懊恼来,他承认这话对韩远案来说的确残忍了些,但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第59页 韩远案忽然收紧了手臂,将韩炽的身体牢牢地贴在自己胸前,哑声说:「小池,不要说这样的话。」 又觉得不妥,换了个说法,道:「可以不要说这样的话吗?」 韩炽没作声,垂着头一动不动,看起来还有些委屈。 他知道自己说话过分了,所以也没反驳韩远案的话,况且韩远案多可怜啊,因为怕自己生气,所以还记得一定要小心翼翼地用询问和商量的语气跟他说话。 「小池,可以吗?」韩远案罕见且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 韩炽从他身上往下滑,缩进被子里,烦不胜烦闷声闷气的从被子里传出声音:「知道了知道了。」 「那明天做胃镜吗?」韩远案学会了趁热打铁,又补充,「无痛的。」 韩炽:「……」 韩炽不答话,韩远案也不继续问,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就在韩远案熬不住要心软妥协时,韩炽忽然「嗯」一声。 按照以前,韩远案必定是要再问一遍确定一下的。 可眼下尚未具备充足的条件,他刚才趁着韩炽说错话才敢提出这样的要求,现下韩炽既然已经答应了——尽管是不情不愿。 但韩远案已经很满足了。 他悄悄唿出一口气,挥手叫护士出去。 事儿算是了了,韩远案也明白床上的人多少都会有些情绪,站在他床边问:「醒着吗小池?」 床上的人没发出声音,半晌过后,被子从里边被拍了一下,动静不小,很显然是带着情绪。 韩远案忽地笑了一下,轻声说:「好乖啊小池。」 第29章 从做了胃镜之后韩炽就一直对韩远案爱答不理的。 韩远案其实没做错什么, 做胃镜也是为韩炽好。虽然这期间他耍了些手段,但韩炽不理他,他也一直保持着认错的态度。 好在他不必担心韩炽吃药的事情, 每天韩炽都在按时吃药, 乖得不正常。 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韩炽闹脾气不吃药,韩远案可能还真会因为有那么些许的愧疚,从而拿他没办法。 韩炽从医院出来后, 马不停蹄的就赶往了律所, 韩远案没有阻止他, 只是在看着那几个实习生的同时守着韩炽。 现在韩远案已经不需要小杨这个眼线了,一般都是亲自上线盯着。 不过令他奇怪的是,韩炽竟然没有反对他的盯梢——除了态度还是不冷不热之外。 最近连着晴了好几天, 一直到跨年的前一天才又开始下起雪。 这天白日里落的雪纷纷扬扬的, 前些天刚化完的雪又给铺上了一层银霜。 温度更低了一点, 韩炽被韩远案看管得很好,难得的没生病, 每天都神采奕奕的窝在办公室里工作。 这几天律所来了新案子, 是一起财产纠纷案件,按照惯例,小杨优先把实习生介绍了出去。 出于对原持的信任,委託人把案子全权交给了原持处理。 所有实习生集中讨论一个案件是原持律师所筛人方式。通过对同一个案件的看法和处理方式以及态度,便能分辨这人是否能担任律师这一职务。 原持律师所需要有绝对能力和相对正义的律师。 世上没有绝对的是非黑白,但律师需要有相对而言的正义和客观的公平。 韩炽对律师的责任观念毫不夸张地说是启蒙与韩远案,当初他从水深火热的窘迫困境中被韩远案拖出来, 自此他漫无目的的学习变成了追逐韩远案。 要是韩远案当年没离开,或许现在与韩炽俩人会并称「双韩」。 韩炽从不质疑韩远案的能力, 在他看来,如今的他只是刚好能与之并肩。 这是他所期望与盼望的。 快要跨年,案子也少,只是实习生忙了一些,韩炽整天待在办公室看案卷,分析往年案例,整理好后全拿给实习生学习。 中午十一点,韩炽放下卷宗,看了眼时间,靠在椅子上放空了一会儿,一直目不转睛的看到现在,眼睛都有些酸乏。 韩炽小憩一会儿之后睁眼,从抽屉里翻了药出来吃。 氟西汀又吃起来了。 不过这次不是他控制不住情绪才吃,而是他想好起来。 林叔的话他想明白了,如今他想好起来,所以很自觉的吃药,该吃的药一颗不落的按时吃。 就算氟西汀的副作用很大,但他足够坚韧。 所以即便在韩远案跟前也没表现出异状。 「咚咚——」 响起了两道很轻的敲门声。 韩炽捂了捂胃,药不会很快起反应,揉了下眉心,轻轻唿了口气,抬声:「进来。」 小杨推门进来,拎着熟悉的食盒,韩炽见状愣了一下,忽然蹙眉坐直身子,定定望着小杨。 他眼神虽然平静,却给小杨一种十分冷清凌厉的错觉,小杨咬了咬下唇,踌躇了一会儿,说:「这、这是韩教授订的。」 韩炽没答话,眼神从她身上挪到她手里的食盒上。 「呃……韩教授有点事儿,现在不在律所。」 「……嗯。」 顿了几秒,韩炽才鼻音「嗯」了一声,抬了下巴朝他对面的茶几指了指:「放那儿吧。」 「……好!」 小杨小心翼翼把食盒放在茶几上,然后一熘烟出了办公室。 韩炽缓了几息,他感觉自己有点生气,估计是在生气今天韩远案没跟他一起吃饭。 第60页 但深唿吸几番来回后,他又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一直让韩远案守在他身边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 两厢挣扎下,他还是决定生气。 百分百的生气在打开食盒时已经散了一半,还剩百分之五十。 本来韩炽胃口就不大,没有韩远案盯着,他更是吃不了多少,草草挑了两口了事。 从医院出来还没几天,他就被韩远案逼着把午间休息的习惯给养起来了,这会儿就算没有食困也隐隐升起一点倦意。 韩炽纠结了一会儿,就势在沙发上躺下,办公室里的沙发也是布艺,触感很舒服。 上面被韩炽铺了一层羊绒地毯,是给韩远案准备的。 这几天韩远案一直都陪着韩炽午休,韩远案不敢死皮赖脸的要跟他睡一张床,所以蜷在这张沙发上睡了几天。 办公室里开了暖气,其实韩炽还是贪凉,但怕韩远案担心,只好一直把暖气开着。 他侧躺在沙发上,一唿一吸间都是韩远案的味道。 韩炽对韩远案的味道有一种几近痴迷的迷恋,那种描述不出来的味道深深吸引韩炽,令他想无限度地接近韩远案,想贴在他身上,要让他抱,想被他亲。 这种执念快要把他折磨疯,偏偏在韩远案面前又要收敛。 韩炽无数次控制自己想像跟韩远案唇齿相贴的触感,竭尽全力控制自己快要溢出来的疯狂。 幸好韩炽还有理智和矜持在,否则他真能这样做——变成一个玩偶挂件,或者一个钥匙扣,这样就可以被韩远案整天带着走。 韩炽收回神思,眼睫微垂,神色暗沉几分,伸长了手臂,把手腕拿出来,开始观摩腕上的那块手錶。 这块表既然在自己手上,那他腕上的那串金葫芦一定是被韩远案看见了,不过……韩远案又没有直接戳破。 就像韩远案刚回来不久就发现药箱一样,他什么都不问,只是盯韩炽越来越紧。 韩远案不问,韩炽也不会主动说。 他十分享受被韩远案盯着的感觉,那是一种韩远案独属于自己的安全感。 想要韩远案的所有注意力在自己身上,那是他的执念。 韩炽定了个闹钟,就这样躺在沙发上睡着,两点准时醒来。 甚至醒来的时候韩远案都还没回来,原本已经消下去的怒火隐隐又有燎原之势。 韩炽翻开手机看了眼,发现半个小时前韩远案给他发过信息,问他有没有吃饭,说听小杨讲他在睡觉,没打扰他,所以不知道他有没有吃,吃了多少。 韩炽一肚子火气没地儿去,把手机朝沙发上扔去,劲儿没使好落到沙发扶手处,被回弹了一下,然后砰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同时,办公室门被打开。 韩远案怔愣地看着掉落的手机,莫名有些胆寒。 视线落到韩炽身上,韩远案松开门把手,反手带上,问他:「这是怎么了?做什么扔手机?」 「是想换一个么?那我带你去换新的?」韩远案不断猜测原因,并提出意见寻找解决办法。 韩炽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闷不作声。 过了几秒,说:「你有钱?」 看他情绪不太好,韩远案赔笑:「换一个手机的钱还是有的。总不能都用你的。」 韩炽胸脯起伏了几下:「……」 不知道哪句话惹到了韩炽,韩远案感觉韩炽情绪更差了,头上像盖了一层乌云,马上有电闪雷鸣的趋势。 韩远案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了看桌上被拆开的毯子和收拾好的食盒,又问:「是……在生气?」 「没有。」 「噢……」 那就是生气了。 韩远案正色起来,把手机捡起,质量还挺好,没碎,屏幕还亮着,界面是韩炽跟他的聊天记录框。 韩远案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韩炽,把手机摁灭,放到韩炽的办公桌上,说得很直白:「怪我回来晚了。」 「……」 「我的错,下次出去一定跟你说。」 「跟我没关系。」韩炽堵在胸口的那股气散了点,把手机放到一边,坐下来看案卷。 韩远案因为韩炽的在乎有点小窃喜,但是他不想韩炽生闷气,更不想以玩笑的方式给他承诺。 「跟我有关系。」韩远案说,「今天出去急了点儿,有点事儿要处理一下,所以回来晚了,下次一定定好时间,好吗?」 「哦。」 「你别生气了?行不行?」韩远案哄他,「生我气也行,只是生气不要不说,生闷气对身体不好。」 韩炽拿着笔的手顿住,转了几圈,浅浅唿出一口气,说:「我没生气。」 这样一说,韩远案就知道他是真没生气了。 韩炽本来就是很好哄的,这时事实。 于韩远案的错误来说,韩炽本身好哄的性格是对韩远案最大的退步和原谅。 所以韩远案更加不想仗着自己在韩炽这里的特权,只是对韩炽说一下嘴上的承诺。 「好,我知道了。」韩远案点头,没再跟韩炽探讨到底有没有生气这件事。 韩炽是什么样,韩远案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他现在已经能十分熟练地辨别出从韩炽嘴里说出的话,几分真,又或者几分口是心非。 韩远案细细凝视着他,他知道韩炽的说话方式并不只是有口是心非一种。 第61页 只是韩炽现在不愿意直话直说。 见韩炽彻底没气之后,他才转身去检查茶几上的食盒,刚一打开,只是随意瞟了一眼就知道他没吃几口。 回来的路上,原本以为韩炽会乖乖吃饭的韩远案,在看到落到地上的手机时,霎时改变了想法。 不过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检查餐食,毕竟他猜测韩炽发脾气的源头是他。 韩远案背对着韩炽,无奈嘆了声,重新叫了份饭菜,坐外边等饭菜到了才进去。 他晃了晃手上的食盒,沖韩炽笑着:「我还没吃呢,要再吃点吗?」 韩炽抬头看他,不说话。 韩远案走到他跟前,一把将他拉起来,半抱半牵地带着他坐到沙发上,哄着:「再吃点吧,害你没胃口吃饭,当我给你赔罪了。」 第30章 韩炽吃饭谈不上饱不饱的, 总之一直都是没胃口吃,他吃饭好像就是为了吊着口气似的。 这会儿被韩远案拉着,又往肚子里塞了点儿。 不过吃的还是心不在焉。 他很想问韩远案去了哪里, 去干了什么, 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又自己猜测他应该是去了学校,他跟自己说是因为临近期末,所以韩远案忙了一点。 可什么工作需要中午好好午休的时间去做? 尤其是午休时间在桓大, 更是不可能。 所以韩炽想不明白, 他知道这个说法连他自己都骗不过去。 而且韩炽还清楚, 就算韩远案不明不白的出去了,也不会去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只是他想知道而已。 在这个法律为上的时代, 韩炽已经尽量克制着派人跟踪他的想法了, 他都退了一步, 放弃了这样做,那韩远案就应该也退一步, 主动把行踪交代了。 也不管讲不讲道理, 反正韩炽是这样想的。 韩炽一直咬着筷子尖欲言又止,盯着碗里的食物,来一个吃一个,心里边琢磨着事儿,往嘴里塞东西的动作也就变得机械起来。 看的韩远案直皱眉头。 他停下给韩炽碗里夹菜的动作,轻声喊他:「小池。」 「嗯。」 「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 韩远案无奈,他放下筷子, 笑盈盈地看身边这个连跟他回话时都机械的人,手指动了动, 最终还是没忍住,在他头上揉了揉。 原本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人,突然被这样一摸,骤然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韩远案。 反应过来后他其实很想骂一句不要对他做这些动作,但又打心底里不愿意说。 韩远案忽略掉他的反应,很郑重地说:「小池,不要在心里放事儿。」 韩炽不吭声,只是抿抿唇,盯着他看了几秒后又垂眼。 估计他也吃不下什么了,韩远案把手从他脑袋上拿下来,一边收拾桌上的残羹一边跟他说:「我不想你心里藏事儿,小池,你不难受么?」 「还行。」 韩炽实话实说。 闻言,韩远案只是顿了一下,扭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我不行。」 像是很轻松的、很随意的,韩远案忽然提及了两人之间一直避而不谈的事情。 他说:「你的身体不允许你心里边藏事,你可以说也可以闹,对着我,那都不叫无理取闹,原先的事……原本就是我的问题,你怎么样都不算是过分。」 反而是现在这样,与刚见面那会儿大不相同,一个多月前还能嘴里不饶人的韩炽忽然收敛了起来,越发让韩远案觉得蹊跷。 韩远案不得不思虑他是不是在顾虑什么。 韩炽定眼一眨不眨地定眼看他。 这层窗户纸很脆弱,他原以为不会有戳破的那天,即使要戳破,韩炽原以为会是一个非常严肃,到了一个极端的、不得不等待审判的程度,以此来结束眼下这段不算十分和谐的关系。 是审判他,也是审判韩远案。 他从未想过他们之间,能如此轻而易举,像是在谈论今天吃了什么、天气怎么样一般,把问题简单直接地脱口而出。 也或许一直都是他多想,其实说出来根本没他想像那么难。 韩炽心中掀起万丈高的海浪,海啸声在耳边阵阵轰鸣,伤害性极大,把他心里藏的胆小和怯懦全部掀了个底朝天,伤痕累累,血肉迷煳的刀口却又一遍遍警醒他,要他把这些脆弱全部压下去。 挣扎到眼眶泛红,鼻尖被海啸冲击,泛起酸意,韩炽醒过神后,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狼狈。 他转头不看韩远案,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垂头看着根本看不清的、渺小的车流。 韩炽颤颤地深唿吸,仿佛沙发与茶几之间是什么密不透风的逼仄的阴暗空间,扼住了他的唿吸,让他喘不过气。 韩远案坐在沙发上没动,沉了沉思绪,他知道点破后,韩炽会心绪难平,但总是要说的。 与其到了临界点不得已说出来,不如若无其事地谈论。 他不清楚韩炽的病情怎么样,大约是不会很轻松的。 这段时间来,他明显察觉到韩炽对他没那么针锋相对了。本该高兴的事情对于如今的韩远案来说,已经不是一个好兆头。 ——韩炽在掩藏,他是一个卓越的演出家,是一个优秀的演员,把自己藏得很好,贡献给韩远案的都是爱。 第62页 外面雪又下大了,风也吹得唿唿作响,天仿佛被灰濛濛的雾霭盖住,暗沉沉的。 即便是刚过中午,律所室内也需要开灯来撑视线,晚间也不过如此了。 韩炽办公室与外面工作区仅一门之隔,可与办公区的沙沙声迥然不同,此时的办公室寂静一片。 片刻,身后传来一声嘆息,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韩炽身子微微紧绷。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身体下意识地绷着,将松弛的神经也一併绷直。 韩远案在他身旁站定,跟他一起看外面除了隐约能瞧见轮廓的建筑外,其他什么都很模煳的坏天。 「你想知道我今天去了哪里,对不对?」韩远案微微侧头,垂眼看一侧的人。 韩炽没动,拇指和食指却开始有意无意的摩挲。 「你要说,」韩远案咬字清晰,用了重音,「不要说,你要问我。」 韩炽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不问我?」 「拿什么问?」韩炽低声说。 「什么?」 「我拿什么问?」 忽然之间,韩炽心绪平静下来,像是梦醒一般,只剩虚妄和幻想。 他转过身,背对着灰濛的天色,面对着韩远案,微微仰头看他,瞳仁缀着星点,是窗外没有的亮色。 韩炽说:「我应该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是桓大教授,我是原持事务所律师,我们所有的交集不是在三年前就断了吗?」 「不对。」韩炽顿了顿,又否认了自己的话,「我们连三年前的关系都不明不白。」 其实韩炽自己心里明白,早年跟韩远案一起生活那么多年都没有挑明关系,不过都是因为已经亲密到无须多说的地步。 只在等一个契机。 可现在不一样。 不论韩远案因为什么离开,走了就是走了,回来之后仍旧是什么都没说,一句也不解释。 韩炽想不到理由来为韩远案开脱。 与其说韩远案想让韩炽原谅自己,不如说韩炽是想让韩远案自己原谅自己。 他但凡把当年的事儿对韩炽透露一点,韩炽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挣扎。 想怪怪不了,想说不敢说。 韩远案看着他,眼神晦涩,他大概知道韩炽心里藏的什么,可上回医院门口的车祸已经足以让他胆战心惊了,他要怎么放心让韩炽卷到韩家的内斗里。 「你可以。」 「只要你是韩炽。」 「改名换姓呢?」韩炽眼神冷了几分,「是因为韩炽是你给我的名字,所以才可以。」 「不是,只要是你。」韩远案反驳,「无论你叫什么,只要是你,跟姓名没有关系。」 「天下百家姓,你可以挑一个喜欢的冠上,无论是哪一个,他都是你。」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韩炽没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他,韩远案罕见的看见了跟八年前韩炽一样的眼里的迷茫。 心脏微微刺痛,韩远案抬手,牵住韩炽的,握在手里细细把玩。 「我今天去了百庭,明晚要参加宴会,我有些事要处理。」韩远案大有一种和盘托出的泰然,「临近跨年,有点忙,你要是想我,可以跟着去。」 「想你妹。」韩炽冷着脸,淡淡开口。 韩远案却从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心道要是没想,怎么下午生那么大气,还摔了手机。 「你跟百庭什么关系?」韩炽甩开他的手,心里有了点数,质问他,「不是身无分文?」 韩远案觉得骑虎难下,他原来的计划是等和好之后,把韩炽哄好之后再说出来的。没想成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会儿被逼上梁山,他一时也想不出办法来。 「我跟百庭的确有点关系。」韩远案声音沉沉,语气里有点示好的意味,「你还生气吗?」 「……不生气我就说。」 话落,面前的人没有任何反应,韩炽眼神更凉了,迷了层雾,什么都看不清。 都这样说了还有什么是不明了的? 背后神秘的百庭大老闆,回国不久的收购人,传言组织拍卖会的幕后老闆……还有什么是不清楚的? 韩炽唿吸有些颤抖,他垂眼尽力平缓唿吸。 前不久林越给他的信息里,只把当年的事讲了个大概,尽管只是这样,韩炽便已不能想像韩远案在国外的生活。 现在告诉他百庭是他收购的。 哪儿来的资金?哪儿来的人脉? 三年前韩远案离开时,才是真真正正的身无分文,家徒四壁的他在国外摸爬滚打,短短三年间就能高调行事,低调回国。 他所遭遇的皆是韩炽无法也不敢想像的。 韩炽唿吸颤抖,跟上回得知韩远案父母双亡时的感觉别无一二。 越想越觉得腿软到站不住,办公室门窗紧闭,但韩炽却觉得窗外唿啸的寒风颳在了自己身上,丝丝缕缕的从肌肤钻进骨缝。 全身都开始疼,胃里也被牵扯得绞痛,他疼的弯下腰,撑住窗户护栏,脸色霎时白了下来,除了眉眼间染了些痛楚外,他的神情却没什么变化。 听着他忽然急促而短喘的唿吸声,看他摁着胃的手,韩远案心一跳,慌忙间去扶他,却被韩炽一把推开。 「小池?」 「没事,先别碰我。」韩炽闭了闭眼,身上的疼痛顺着筋络蔓延至四肢百骸。 第63页 ——一碰就疼。 第31章 生理疼痛忍不了, 韩远案急的想立马给韩炽送去医院。 但韩炽这会儿又倔得不行,非不让他碰,韩远案也只能干着急。 他一边心焦, 一边嘴里劝着哄着, 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只是凭潜意识说话。 韩炽也是疼得有点受不住,撑着桌角的手臂都微微颤抖,没几秒额上就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低喘两声后勉力坐下来, 趴在桌上平復唿吸。 已经疼到不知道到底是哪儿疼了, 心脏像是霍了条大口子, 唿唿地灌着冷风,真真切切地叫他感受到了寒风刺骨的滋味。 韩远案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拍了拍韩炽的肩, 转身到休息室去翻医药箱, 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杯热水喝两片药。 他一直不大愿意韩炽吃止疼药, 但眼下他不知道韩炽到底是哪儿不舒服,不过他能确定的是, 韩炽疼的厉害。 「小池, 先吃药。」韩远案轻轻扶起韩炽的脑袋,让他好好靠在自己腰间。 一手扶着韩炽,一手拿着药,只好先把水杯放下,用药盒盖子把药装好后放在桌上,再拿起水杯在唇边碰了一下,确定好温度适宜了才给韩炽餵药。 不知是不是难受狠了, 韩炽也任他摆弄。 药餵进去,韩远案才松了口气。 刚想说什么, 忽然腰间攀上一双手臂,韩远案僵硬了一瞬,大手慢慢挪到腰间,覆上韩炽的手。 声音不自觉放轻:「怎么了?要去休息一会儿吗?」 韩炽没说话,把脑袋埋在韩远案的身上,半晌点了点头。 「还能走吗?」韩远案托着他的后脑勺,身上穿的大衣在此刻变成了夏天的衬衫,他仿佛感受到了穿过层层衣料,吐息在自己腹部的韩炽的灼热的唿吸。 韩炽抱着他不松手,一直微闭着眼,过了几秒才说:「抱我。」 听不出来一点撒娇,微哑的嗓音仿佛是在下达指令。 「休息室。」韩炽言简意赅,惜字如金不多说。 韩远案顿了顿,说好,随后一把将他抄起来,抱你休息室,小心地将他放在床上。 正要起身,却被韩炽骤然环住脖子,韩远案没有防备,得亏他反应迅速双手撑在了韩炽两侧,这才没有没有整个人压在他身上。 「怎么了?还要什么?」韩远案皱眉,担心他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知道止疼药起效没那么快,于是又哄道:「实在难受我叫医生来?或者我们去医院好吗?」 「不好。」韩炽说。 他身体不舒服多半都是情绪激动导致,这几年韩远案不在他身边,很少有能让他情绪波动的事情,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大多都是过劳。 也正因为韩炽看似情绪稳定,所以在外人眼里,他为人淡漠疏离,甚至称得上高冷。 韩远案拿他没办法,也摸不准他想做什么,盯着身下红润的眼眶看了几秒,猝然别开视线,他想其起身离韩炽远一点。 只是还没行动,肩膀又被韩炽压下去了一点。 韩远案不得不看再次直视他。 眼下这个姿势,韩炽又一直用秋水瞳仁灼着他,韩远案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滚动几下,他感觉扣在自己身后的手慢慢摸到了自己的脖颈,痒得很。 「别闹,」韩远案声音哑了,「小池,让我先起来,你休息一会。」 韩炽不松手,红着眼把韩远案的脑袋压到自己的肩窝,霎时间,韩远案的高挺的鼻尖触到了韩炽精细诱人的锁国。 鼻尖萦绕的全是韩炽身上的味道。 梦寐以求,只在梦里出现过的距离和味道。 韩炽微微侧过头,在他耳边说话:「做吗?」 一本正经的询问,却让韩远案的心都揪起。 韩远案垂眼看他,忍着心痒还是想离开他的上方。 他轻轻掰开韩炽的手腕,握在手心里,用了些力气直起身,认真地看着他:「小池,我不想趁人之危。」 「做不做?」 「小池……」 「回答我。」 「……」 韩远案不做声,意思很明显了。 韩炽抬眼看天花板,他想要韩远案毫无顾忌的亲近他,主动发出邀请却又以「趁人之危」的名义被驳回。 止疼药的效果起效了,他已经不疼了。 韩远案背对着他坐在床沿,手却还下意识地握着人的手,忽然手心里的手指动了动,韩远案转过头去。 床上的人顺势侧过身,也对着韩远案,蜷起身子藏进被子里。 被窝里是凉的,韩炽觉得有点冷,但又有点热 ——脸热。 后知后觉,韩炽才发觉自己脸烧的慌。 不过他觉得这是人类正常的生理反应,没有人说这种听起来十分露骨的话不会脸红。 尽管韩炽觉得自己并不羞于说这些基本需求。 他整个人都藏进了被子里,韩远案只能看见他露在外面的几簇柔软的髮丝。 是生气了吗? 因为他没答应? 可是他怕韩炽只是一时兴起。 他想要韩炽永久性的依赖他,长期性的离不开他,从身体到心里,而不是头脑冲动下以此来慰藉他。 休息室里沉默了好久,久到韩炽都已经恢復了平静,身体的温度降了下去,都快要在韩远案安全的气息包裹下沉沉睡去。 第64页 忽然,有人说话了。 「小池。」韩远案小声喊他,顿了顿后,又说,「……你是流氓吗?」 「……」 韩炽瞬间清醒,勐地一把掀开被子,气势十足,但丝毫没有吓到韩远案。 后者还心平气和地将被子拉下来,怕他着凉又重新给他盖上。 韩炽感觉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瞬间气不打一处来,他凝声:「韩远案!」 「嗯,先盖好被子,外面冷。」 「冷你妹!!」 本来被拒绝了就怀恨在心,本来都快睡着了这事儿就要过去了,谁知道他又突然骂自己流氓?! 这谁能忍? 韩炽拿眼睛瞪他,虽说忍不了,但他还是忍了。 说完又藏进被子里,韩远案给他拉下来一点,避免被子里太闷喘不过气。 韩炽又往里面缩了一点,刚进去又被拉下来。 「烦不烦韩远案!」韩炽问他。 「不烦,」韩远案笑着,「好玩。」 傻子一个! 韩炽懒得理他,也忘记了刚才为什么从昏昏欲睡中醒了神,继续躺下去背对着韩远案睡下。 凡是有韩远案在身边的时候,韩炽总会睡得好一点。 这点韩远案早就发现了。 韩远案不逗他了,坐在床沿一动不动,眼睫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年前韩炽的房间就在韩远案的正对面,而且从来不关门。 那段时间是因为刚从满是碎瓷片和玻璃渣的家庭里逃离,被韩远案救出来的之后,像是雏鸟结情一般,只黏着韩远案。 但韩炽也知道自己不小了,况且那时候韩远案只能算是他的恩人而已,他根本没有黏着韩远案的理由。 后来关系亲近一点后,韩炽被韩远案纵着,变得粘人了不少。 这几年过去,潜意识的习惯难改变,但看得出来韩炽还是会克制自己。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闹什么都像是幼稚的跟亲近的人撒娇。 韩远案心疼他一个人过了三年,得到又失去的感受他比谁都能跟韩炽感同身受。 心疼他孤身一人在桓城立足,心疼他顶着他根本不在意的「韩律」的名誉,要担起极重的担子,所以韩远案越发纵着他。 无论他怎样的口是心非,韩远案都不会生气。 他永远捕捉到韩炽的小心思和敏感。 韩远案扭头看过去,被子里蛄蛹着的一团,他不动声色的长嘆一声。 思绪翻涌过后是一阵平静的水面,很浅也很清澈。 韩远案骤然意识到,韩炽的敏感是经年累积无法短时间消弭的。 他或许本就用错了方式。 对待韩炽,不应该循循善诱,而是直言不讳。 若是韩炽口是心非,那他就要用百分百的真诚于万分的真心挑出韩炽的真话和心意。 韩远案眨眨眼,忽然觉得好笑,为自己一直以来的「自以为是」,他把事情想得很复杂。 韩炽要的什么他其实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因为他一直迂迴,所以耽误了最佳时机。 不过应该没关系,他错过了一个时机,韩炽会创造一个新的偶然给他。 韩炽做的永远比说的多。 以前就是。 他早该明白的。 人在面对重大选择时总是权衡利弊,这种时候往往会忽略一些非常容易想明白的事情,把事情复杂化。 反而是在寻常沉思时,一闪而过的念头叫人茅塞顿开。 韩远案伸手在韩炽身上拍了拍,不确定他有没有睡着,很小声地喊了一声:「小池。」 没应话。 估计是刚才身体不舒服,又吃了药,挨着床和韩远案,倦意就不断地上涌了,断断续续地敲打着韩炽的神志。 否则手底下至少会动一下,韩远案盯着灰色的被子,想着要是醒着的话,他一定会蛄蛹一下,像虫子一样的,小小的反抗一下。 脑海里闪过画面,韩远案又笑了一下,随后收回手。 …… 跨年前一天的还在不停下的雪停在了跨年当天,到处都是厚厚一层积雪。 柏油路上的雪清的快,也化的快,基本没有什么交通堵塞。 不过树枝上雪的清理就没那么及时了。 有可能会一不小心就掉落下来,砸到什么东西。 比如——韩炽的车。 律所一直以来莫名其妙加班的律师们终于捨得在12月31号跨年这天,离开了律所。 韩炽特意为韩远案空出了今天的行程。 白鲸酒店的晚宴还没开始,但韩炽知道韩远案是想暗中观察,掩饰一下,所以决定提前一个半小时到。 不过刚下楼,他就得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他的车被树上落下来的雪砸凹进去了一块儿。 韩炽跟韩远案站在车前,韩炽一脸麻木冷然,韩远案却是一脸笑意。 韩炽回头微仰头:「好笑吗?」 「不好笑。」韩远案迅速回答。 但是他指了指被砸出来的那块凹槽,补充道:「可是被砸出了一个笑脸,你看。」 韩炽无语,但还是顺着看了眼,还真是一个笑脸。 就是有点抽象。 「雪有冰?」 「嗯?」韩远案偏头看他,眼神疑惑,「有病?」 第65页 「冰!冰!冰!」韩炽刻意咬词清晰,「我有病吗要骂雪?」 「哦,是我听错了。」 韩远案越发觉得好笑了。 他是在藏不住笑意,于是后退半步,离韩炽远一点,好像这样就不会被韩炽发现。 「有什么好笑的——」 韩炽话还没说完,正好这时路上一辆车飞速经过,不知怎么晃动了路侧的高大的树枝,韩炽被淋头浇了个彻底。 ——头被埋在了雪里。 意外刚发生的时候,韩远案还慌了一瞬,想上前把韩炽拉过来,却还是没来得及。 韩炽还是被雪盖住了。 黑色的西装也染白了不少。 韩远案先是迅速检查了一下韩炽的脑袋,发现连擦伤都没有后才松开他。 「雪还挺乖,还好是比较低的,痛不痛?」 即使已经检查过了,可韩远案还是不放心。 万一是被砸出了内伤呢? 韩炽不说话,长睫上都落了雪片,韩远案小心给他拨掉,又脱下大衣给他裹上。 见他还愣着不说话,有些忧心:「真被砸傻了?」 「你才傻了。」韩炽淡淡道。 「行,还是好的!」 韩远案给他穿上了自己的大衣,低头看他时,又发觉他像一个被涂黑的雪人。 刚才被担忧压下去的笑意又涌上来。 他压下笑声,只是扬起嘴角,一边慢慢扫掉韩炽身上的雪,一边说:「真可爱。」 「为什么砸我呢?」 韩炽觉得无奈。 「因为你刚刚骂它了,所以它报復我吗?」 「嗯?我骂谁?」 「雪。」韩炽抬眼,一本正经道,「你骂它有病。」 韩远案:「……」 真不怪他,小池太可爱了,说话的时候皱眉,像是真的觉得是这样。 「好,怪我。」韩远案纵他,笑意蔓延至眼里,看得韩炽愣了神。 不过还有重要的事—— 「所以你要赔偿我。」韩炽说。 「好,你说。」 「车你修。」 韩远案:「……」 合着在这儿等着呢! 「好,行!」韩远案爽快答应,又放低声音说,「那我们现在先回去换衣服?待会儿雪化了衣服会湿,你身体不好怕着凉。」 「嗯。」 韩炽抬脚转身就走,刚下马路牙子就被之前从车上掉下来的冰块滑了一个踉跄,这次韩远案就站在他身边,很快就扶住了他。 这一下两下的把韩炽都弄烦了,他顿在原地,缓了半晌,然后扭头斥韩远案:「你好烦!烦死了!」 韩远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只是笑了笑。 他没说话,他怕笑出声。 小池还是太可爱了,比涂黑的雪人还可爱。 第32章 回去换了身衣服的时间, 韩远案就已经叫人开了辆车到楼下路边停着。 只是车有点过于显眼。 虽然韩炽早已预料韩远案的新身份,但在看到那十分瞩目的车标是,还是没忍住生气。 至于气什么, 他也不知道, 总之韩远案总是有很多能惹他生气的地方。 韩远案看了眼车, 又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开着车来的人。 显然那人没明白老闆的意思,还咧着嘴在笑,一边开心着一边说:「韩先生, 这辆车郑先生刚送回来, 是目前价值最低的一辆。」 越说越离谱, 韩远案已经想到韩炽等会儿会怎么怼他。 「怎么?炫富?」韩炽出声,平视前方。 即使面前这辆车的车型他很喜欢,但并不妨碍他让韩远案下不来台。 听了他的话, 韩远案只能暗嘆果然不出所料。 他长吸一口气, 解释说:「不是我买的车, 是我一个朋友,郑生, 他喜欢买车, 这是他送我的。」 「哦,是吗?」韩炽转眼看他。 韩远案斩钉截铁:「是的。」 韩炽盯着他默了几秒,又说:「什么朋友?郑生?我怎么不认识?」 「国外结识的,」韩远案手心冒汗,「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 「哦,谁想认识。」 「我想介绍给你认识,好吗?」 「你介绍我就得认识?」 韩炽又转过头不再看他, 但还站在原地没动,显然还有话没说完, 所以韩远案也就等着。 下一秒,韩炽又说:「朋友为什么给你买车。」 「我帮了他一个忙。」 「嗯,」韩炽瞥了他一眼,接着拉开车门上了车,甩下一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上了车后还补充了一句:「跟我没关系,没必要跟我解释。」 韩远案:「……」 解释不清了,必须得尽快让郑生跟韩炽认识。 送车的人:「……」 这是他能听的吗? 原本是想让助理回去,他亲自开车的,这会儿出现意外情况,显然是韩炽更重要,所以他给了助理一个眼神,自己上了后座。 韩炽也没当真生韩远案的气,追根究底还是气自己。 这几年韩远案在外面,好像有了自己的新圈子,他在另外一个圈子里,说不定还不被熟知。 这会儿让韩远案吃瘪,也只是想作一下,韩远案也不会生气。 当真让韩远案生气的事儿,他也不会做。 第66页 「小池,你生气了吗?」韩远案想挨着他坐,但理智克制自己没移动半厘米。 说着话的时候也只是歪着头观察韩炽。 「生什么气?」 「气你不认识郑生。」 闻言,韩炽扭头,猝不及防跟韩远案四目相对,瞳仁黑白分明,里边思绪和情绪一眼可见。 清澈地撞进心里。 韩远案心跳漏了一拍,硬生生被他看心虚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道歉呢,韩炽忽然又说话了。 「我没生气。」 「……」 「我没必要生气,」韩炽说,像是不够又解释道,「没必要生你气。」 他说的真话,是真没生气。 但韩远案听来怎么都不是滋味,感觉跟他嘴里那句「我们什么关系」一样刺耳。 「真的吗?」 韩炽一向冷脸,闻声转头,生硬地拉起一个说不上自然的笑脸,手握在车的把手上,冷然:「再问,我就生气。」 「……好吧。」 韩远案相信了。 毕竟他还是怕韩炽生气了一把推开车门出去的。 原本打算早一点到的俩人,因为各种意外,到的时候,酒店已经人满为患了。 门口穿着制服的泊车小哥正把各种各样的车有序停到一边的停车场。 夹道欢迎的红毯和服务人员已经站好了位置。 许多行业大佬都带着自己的伴侣。 韩炽的这辆车来的正是时候,也不是时候。 因为这场宴会非常重要,主办方和内容都十分重要。 百庭作为主办方,幕后老闆极有可能出场,几乎没人不好奇这只手遮天的老闆是谁。 短短时间内就收购了国内最大的房地产企业,这幕后之人说不定能力非凡权势滔天。 司机将车停在了酒店大楼门口,车里的人没及时下来,堵在了路口,所以许多人都往这边望过来。 一时之间谈论与喧嚣声乍然升起,如渐渐沸腾的水,声音也渐渐响起。 车上。 司机在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座的人,这俩人还不下去,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不下去吗?」司机声音有些磕巴, 他还没从来之前韩先生着急解释的样子里缓过神来。 韩炽没做声,看了眼外面,又扭头看韩远案,认真道:「要下去吗?」 他多聪明,猜到韩远案身份的那一刻就一併猜到了今天的目的,也猜到了他让自己空出今晚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不过他愿意为他打掩护。 只是眼下这辆车大喇喇的停在门口,不少人都驻足观望着,所以他摸不准韩远案怎么想的。 可出乎意料的是,韩远案似乎并没有犹豫,依旧是非常镇定地说:「就在这里。」 「你……」韩炽下意识想问一下,但在看见他那双幽深莫测的眸子时,陡然顿住了话头,「下车吧。」 「好,下车。」 司机开来的车其实在白鲸酒店门口的一众车辆中不那么显眼,更令人注意到的是车牌。 一连串的数字0是身份的象徵。 ——这是郑生爱干的事。 他就是喜欢买车,还喜欢装一连串一样数字的车牌。 韩炽先下了车,拉开车门,十分绅士地礼让开来,让韩远案也跟着下来。 虽说这场宴会的幕后老闆是韩远案,但最初是决定让韩炽以宾客的身份带着他来,所以也一直没变。 现下韩远案还是韩炽的伴侣。 桓城是国际大都市,更新换代都极快,只有极少数上层顽固地盘踞在此处。 韩炽一直待在桓城,且声名赫赫,不少人都认识,可他身边这人,在场的人里大多数人都没见过。 「韩律,晚上好。」远处有几声此起彼伏的问好。 但没人凑近去问他身边的人是谁。 猎奇心谁都有,只是韩炽为人果断冷淡的名声在外,甚少跟人有除了工作上的交集,所以即便有人想攀谈,此时在酒店门口也绝不是一个好时机。 韩远案不动声色地走近韩炽,站在他身侧后方不到半米的位置,身姿挺拔高大,伸手虚揽住韩炽的后腰,无论从哪个方向看过去都是一副保护猎物的姿态。 他跟韩炽的关注点全然不同。 韩炽眼里都是那些人打的小心思,韩远案看那些人时,也盘算着那些人心里边事什么小心思。 不过——他看到的是不少人打韩炽主意的小心思。 宣誓主权他目前还没资格,但寸步不离,斩断另外的一切可能还是能做到的。 「进去吧。」韩远案悄声说。 韩炽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嘴角微扬,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韩炽微微皱眉,抬步迈上红毯。 白鲸酒店的大堂中央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白鲸,装饰在偌大的大堂里竟也不显突兀。 只是,有些人可能会看的犯巨物恐惧症。 可怖又巨大的雕塑给大堂增添了几分庄严肃重的感觉。 韩远案叫陈晨安排的人一早就到了宴会厅,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韩鸣来得也早,他格外关注这场宴会的主办方,但是现在站在会场,他却没有半分心思。 手里端着的高脚杯何时倾斜了都不知道。 「韩董,今天一个人来的?」 第67页 忽然有人靠近,韩鸣这才从走神中回神,稳住手里的酒杯,看向来人,客气地回以一笑。 「夫人身体不适,不方便出来。」 「尊夫人身体还好吗?」那人装模做样地询问,又夸赞,「您跟韩夫人还这真是伉俪情深啊。」 闻言,韩鸣神色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也只能笑笑举杯喝了口酒。 他是能喝酒的,可今日的酒却入嘴苦涩。 原本今日的宴会应该是他谈合作的好时机,可他却静不下心来,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在面对这样多机会的时候,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 韩鸣找了个角落坐下,掏出手机看了眼,没有任何信息。 「心狠,瞿小意。」韩鸣喃喃。 嘴里吐出的这几个字咬牙切齿,却没有半分恨意。 韩鸣轻笑,暗嘆自己竟会有迷茫的时候,如今在面对瞿小意的时候,他的确有些不知所措了。 甚至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是从瞿小意不再他愿意待在他身边开始,从他发现自己再不能掌控全局开始,还是更早。 韩鸣靠进沙发里,握着手机的力道紧了几分,不自觉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的小声谈论声令他神思回笼。 「那是韩律吗?」 「对!真帅!」 「真的是一表人才啊,据说一直没有婚配呢!」 「哦……他身边的那个呢?」 「这你不知道?」 「啊?」 「你不是土生土长的桓城人么?」有人惊讶,「你不觉得他跟一个人长得很像吗?!」 「……啊!是韩家的少爷!」 「对!听说三年前到国外深造了,如今回来了吗?」 耳边的悄声谈论声不断交叉进到韩鸣的耳朵里,韩鸣拧起眉,抬头看去。 与一双久违的眸子四目相对。 韩鸣瞳孔微缩,缓缓站起身来。 第33章 不过一秒, 与韩鸣对视的人便挪开了视线,仿佛只是一个凑巧而已。 韩鸣晃了会儿神,再定眼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一次有可能是偶然, 连续两次看到相似的人, 怎么会是巧合呢。 韩鸣不是蠢货, 他几乎可以完全确定那就是一个人,之前在拍卖会时看到的也不是错觉,就是同一个人! 他皱了皱眉, 心里谜团似的解不开, 当初他派出去的人分明说韩远案已经死了。怎么如今还安然地出现在国内?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为什么他的人会得到错误信息? 是谁在中间插了一脚?还是说是韩远案自己? 韩鸣站在原地不解思索, 困惑不已,韩远案却在另一边跟韩炽你侬我侬,浓情蜜意。 ——是在韩远案的角度看来, 他们之间的确是这样。 但反观韩炽淡漠的表情, 显然跟韩远案的想法不一样。 酒店准备好的食物十分齐全, 原本是只能准备冷食和速食,但韩远案临时在册子上添了不少热食。 比如热腾腾的米糕, 软绵绵的面包, 还有好些适合韩炽吃的东西。 但韩炽此时对这些半分不感兴趣。 韩远案拿了一只小米糕,劝他吃一点,但韩炽充耳不闻,只当没听到的。 韩炽并不觉得酒店的东西有多好吃,他对吃食要求十分高,连他自己都觉得已经到了挑剔的地步,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他没有勉强自己的习惯。 ——韩远案不会答应韩炽不吃东西的。 「是甜的,稍微吃一点, 晚饭没吃,当心等会难受。」韩远案把米糕凑到他嘴边。 韩炽观察着周围的人,还不忘后退一步,躲开韩远案手里的东西,说:「不吃。」 说完还煞有其事地补充:「我不吃甜的。」 「也不是很甜,有点咸。」 韩炽看他一眼:「……」 「也不吃咸的。」 「这是——」 韩炽无奈,觉得这太扯了:「你怎么不说这是苦的呢!」 「还真不是,」韩远案掰了口米糕送嘴里,「是苦的我也不会给你吃。」 韩炽抬头,总觉得他一语双关,他抿了抿嘴,一把抢过韩远案手里的米糕,三两下掰开吃进去。 这速度快的把韩远案吓了一跳,慌忙扶着他的后背叮嘱:「不要囫囵吃,多嚼几下!」 「唔……」韩炽嚼着米糕,很冷地应了一声。 韩远案见他听话了,伸手抓住他的手心,拿手帕把他手心里的米糕沫都仔细擦干净。 一边擦着还忽然笑起来,打趣韩炽:「是小孩子吗,吃东西用抢的,我会不给你吗。」 「……」 韩远案低着头,韩炽只能看见他的长睫和勾起的嘴角,等韩远案给他擦完了手,他才将手收回来,嚼完嘴里的东西才说:「你管我?」 韩远案抬眼看他,心道幼稚得可爱,但也没真说出来,虽然不是什么不好的话,但保不准韩炽要跟他生气。 保险起见还是不说比较好。 等人吃完,韩远案又餵他喝了口水,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保温杯,韩炽目瞪口呆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垫垫就好,待会再好好吃。」韩远案怕他为被逼着吃了块米糕不满,所以宽慰他,「想吃什么都可以。」 第68页 「吃饱了。」 「……」 「猫食。」韩远案无奈,想了半天也就想出这么一句话。 韩炽不打算跟他计较,那双眼睛鹰似的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最终在一个人身上停住,他朝韩远案身边走了点,跟他离得近了些。 视线从远处挪开,他垂眼沉思了一会儿,在其他人推杯换盏的喧闹间忽然跟韩远案说话:「韩鸣,跟你是什么关系?」 「嗯?」韩远案垂眼看他,沉默片刻,说,「二伯。」 「亲二伯?」 「嗯。」 他们俩也站在不显眼的角落,靠在这边,韩炽像被韩远案环在怀里一样,他微微仰头看韩远案,眉心微蹙。 「怎么了?」韩远案稍微低头,视线正好落在韩炽的嘴唇上。 或许是刚刚被餵了温水,这会连唇色都是樱粉的,浅浅的,还沾着点没干的湿润,看起来格外好吃。 韩远案不自在地咽了下口水,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迫不得已将视线对上韩炽的眼睛。 「你离开跟他有关吗?」韩炽问,又默了片刻,说,「这几年在外边的生活跟他有关吗?」 他其实想问得更明白一点的,想问过得这样辛苦是不是韩鸣一手造成的。 韩远案没回话,他发现根本不是嘴唇的问题,是韩炽这个人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不止嘴唇,还有他的眼睛,他微蹙的眉心,他精緻高挺的鼻樑……一切的一切…… 见韩远案一直看着自己却又不说话,唇瓣还拉扯了两下分明就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以为他不想说,韩炽又烦躁起来:「不说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还什么都没说的韩远案:「……」 韩远案回神,环视了一眼周遭,众人脸上都是他万分熟悉的虚伪客套的神情,每个人心里分明都打着利己的小心思,却要说着互惠互利的场面话。 不如将话摊开了说个明白,何苦这样虚与委蛇。 韩远案垂眼,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后才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什么意思?」韩炽站直身子,面对着韩远案,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的着急令韩远案愣了一下,他将韩炽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下来握在手心,无序且轻柔地揉搓。 是一个十分有安抚性的动作。 「离开跟他有关,但后来的不清楚。」韩远案说。 他微微眯眼,回想着这几年在国外的日子,最初离开的那段时间分明是有人跟着他的,那时他格外警惕,那拨人却没有任何动作,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当他们是在找时机对他下手。 可后来莫名其妙多了一拨人出来,很明显的目的是为他。 再后来出了些事儿,他被改名换姓后,两拨人都消失了。 那时救他的人还问他是不是得罪了谁,那两拨人看起来是一个想要活口,一个想要尸体。 韩炽沉默了,他还有很多想知道的,韩远案的想法、计划、还有关于他的父母,韩炽都想知道。 但显而易见,今天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好,各位来宾,请大家注意我这里,首先,我作为百庭承办宴会的负责人,十分感谢各位的捧场……」 人群中搭建了一个小台子,上边已经有人拿着话筒开始致辞。 韩炽拧起眉心:「正式开始了?」 「嗯。」韩远案看了眼腕錶,「差不多了。」 不知不觉都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在众人已经进行了好几轮的觥筹交错后,宴会才算是正式开始。 现在晚上十一点,最重要的环节安排在最后一个小时。 韩远案嘆了口气,拉着韩炽就要走。 后者不解,站在原地不动:「做什么?」 韩远案回身,笑问:「你也要竞标吗?」 「……」 「走吧,带你去楼上吃饭,会安静一点。」 韩炽微微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叫的餐?」 「嗯……」韩远案轻笑两声,「在你走神的时候。」 说完又补充,好似还有点委屈似的:「跟我说话的时候在走神,我们小池的注意力都被宴会上无关紧要的人捞走了。」 韩炽:「……好好说话。」 「哦。」 「你不参加吗?」韩炽视线投向台上,上面站了三个人,各司其职准备接下来的竞标。 韩远案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我只是出现一下,不用做别的。」 「你是不是脑补了很多?」 韩炽:「……」 「脑补什么?你上去跟人家打架吗?」韩炽说着,突然停顿一下,严肃起来,「成年人不能用自己的拳脚解决问题,不要随便打架。」 「——小孩子也不能。」韩炽补充。 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韩远案哭笑不得,频频点头说好,还一边夸他家小池不愧是遵纪守法的好律师。 韩炽懒得理他。 韩远案订的房间在顶层的总统套房,是一个三百多平不大不小的平层,装横十分具有白鲸风格,因为韩炽在房间角落看见了一个腿高的立体白鲸雕塑。 笑盈盈的,是粉色。 套房带着露台,露台上的花与氛围小灯将露台围成一个约会的圣地。 第69页 冬季的花来之不易,这都是白鲸酒店安排专门设置温室养育的花,转移到这里其实活不了太久。 眼下露台上新鲜的花一定是刚转上来不久。 韩炽盯着那些花,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能闻到似有似无的香味。 「你什么时候订的房?」韩炽问他。 韩远案站在韩炽身后,跟着他一起欣赏那些花,听见他的问话,挑了挑眉,笑道:「你猜?」 韩炽回身冷漠的看他一眼:「无聊。」 「……好吧,」韩远案不闹了,「约你那天。」 闻言,韩炽晃了会儿神,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忽然想到了什么,露出些错愕的神色,他明白了一些事。 「所以今天……你是专门约我?」韩炽问他。 韩远案上前一步,手插在长款羽绒服口袋里,耸耸肩,笑说:「被发现了呢。」 「……」 「哦。」韩炽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他实在不忍看韩远案那副看起来十分嘚瑟的模样,格外招人骂。 他转身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 套房内开了地暖,不冷,但露台的门开了一点,一直有风细细地吹进来。韩远案上前关进了门才到韩炽身边坐下。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是新的一年了,韩炽看似坐得稳稳噹噹,其实心神不定。 他有预感等会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或许是一场他期待已久的坦白局,也或许是其他。 可无论是什么,都令他有些难以平静。 心绪起伏,仿佛在悬崖边站定,一脚悬空即将要坠落下去的失重感阴魂不散地围绕在他身边。 像是点点火星即将燃尽前的垂死挣扎。 韩炽垂着眼睫,莫名有些正襟危坐的感觉,韩远案好像知道他有些紧张,他知道韩炽素来聪明,应该猜到了些什么。 不过,他现在还不准备说话。 因为,门铃响了。 韩炽勐然回神,转眼间就见韩远案已经到了门口,跟门外的人交谈两句后便关了门。 韩远案拎了一个熟悉的食盒进来,韩炽陡然想起,韩远案是领他上来吃饭的。 ……,亏他还想了这么多,白紧张了。 「先吃一点,」韩远案把食盒放下,「今天中午也吃的不多,不想吃稍微吃一点就行。」、 他知道韩炽最近一直在吃药,再加上韩炽身体不好,没胃口很正常,韩远案也不会逼迫他,只是一日三餐盯着他按时吃。 至于吃多吃少,都行。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紧张了,这会儿韩炽真的不太愿意吃东西,一个多小时前吃的那点米糕还没消化干净,他有点牴触。 「叫了番茄面。」韩远案揭开盒子,「清汤的,吃一点就行。」 韩炽不想吃,而且有点生气,因为事情没有按照自己的节奏走。 他靠近沙发里,闷不吭声。 「怎么了?」韩远案哄他,「吃一点点就行。」 「不吃。」韩炽抱胸。 韩远案看了他一会儿,从食盒里又端出一碗热腾腾的梨汤:「那喝点梨汤,对嗓子好。」 默了一会儿韩炽还是接过了,捧在手里暖着。 「专门约这一场是为什么?」 「哪儿能有什么原因,想跟你一起跨年,想让你陪我跨年,所以找个藉口把你约到这里来。」韩远案细心解释,「你生气了吗?」 「没有,」韩炽摇头,转眼看他,手里捧着的碗有点烫,手心有些痒,他动了动手,继续说,「你还打算说别的吗?」 沉默半晌,套房里明亮的灯光打在脸上,能将韩远案的驼峰鼻映射出一小片阴影,他偏头看韩炽,明晃晃的亮光之下,两人的心思都难得的摆在脸上。 白鲸酒店在闹市区,临近晚上十二点,街道上的人摩肩接踵,手里的鲜花和气球在手里捏着,喧闹声不绝于耳。 还没有到十二点,远处的天空上已经燃起了烟花,不知道是谁在远处放,街道上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朝放烟花的地方看去,热闹非凡。 气氛沉寂了好久,久到手里的梨汤都不热了,韩炽刚才满腔的热意渐渐冷了下去,就当他即将泄气时,韩远案说话了。 「我当时……走的那天,去了趟庙里。」韩远案说,垂着头,说的时候还有些紧张,他其实没打算说这些的。 他不想让韩炽以为他是在博取同情,取的原谅的。 无论还以为什么离开,分别是事实。 即使是一场误会,韩远案觉得自己实在算不上一点错都没有。 三年前的他正值事业上升期,一腔热血全贡献给了法律,却忽略了韩氏本不是他能安生的家族。 他被父母保护得太好,惯有莽夫的满腔僱佣,保护了他的正义感,但这东西在荆棘丛生的韩氏家族内部没有半点用。 韩鸣本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手段狠厉,与韩衢管理韩氏的手段截然相反,若不是他韩远案毫无防备,又怎会在回去的路上被韩鸣截住。 想到这儿,韩远案骤然松开交叉的双手,抬眼将视线定在虚空,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朗和狠戾。 是了,韩氏哪里只有他跟韩鸣,分明还有一个。 韩炽发现韩远案话说一半就开始走神,于是提醒他:「想什么?」 「嗯,」韩远案回神,压下心底的疑虑,「当时我给你求了一个金葫芦,到寺庙开过光的。」 第70页 「那会儿你身体一直不好,养了那么些年也不见大好,我想着给你求个护身符。」 韩远案小声解释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情话低喃,韩炽即便只是听着都觉得心潮触动。 他嗫嚅了两下,手腕不自觉地转了转,不知道说什么,心里边组织了语言,最后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为什么是葫芦?」 「葫芦……」韩远案笑,「你不知道济公的葫芦其实是个无底洞吗,挂着葫芦悬壶济世,让葫芦把你的病都吸走!」 「……」 幼稚。 韩炽垂眸,不敢相信这是韩远案能做出来事。 「我也没生什么大病。」韩炽小声解释,只觉得眼睛有些热,应该是地暖开着的缘故。 「是没生什么大病,但你体质太差了,虚不受补,小病不断,一直不是这痛就是那难受的,我总是见不得,那会儿撒娇给我磨得不行,你就当我求个心安。」 韩远案面不改地说出这些话,倒是差点弄得韩炽差点面红耳赤。 「我什么时候跟你撒娇了。」 「……」 「哪里磨人了?」 「……」 「能好好说话吗?」 「……好。」韩远案老实改口。 实话也要斟酌着说。 韩远案顿了顿,继续说:「我在国外这几年,过得不差,你不用担心,唯一挂念就是你。」 「当初接你到身边的时候你还瘦瘦小小的一个,没什么营养,不会照顾自己,后来有我,虽然比之前好了点儿,但是也还一般般,我走了以后也是挂念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砰! 外面的烟花不断绽放,韩炽悄悄深唿吸了一下,发现唿吸都有些微颤,他扭头看韩远案,紧抿着唇什么也说不出口。 韩远案被他盯得难受,面前这双眼睛水波动人,泛着微红,里头的点点湿意渐渐渗透韩远案的心脏,酸软的一塌煳涂。 他抬手捂住韩炽的眼睛,垂眸继续补充:「不过是我不好,虽然不是我本意,但你要是怪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我知道你不怪我,是吗?」 「小池一直都很聪明我知道的,我很庆幸遇到了小池。」韩远案好像也有点紧张,声音能听得见有些颤抖,手心忽然泛起一阵濡湿,韩炽的睫毛在他手心扑簌,他心痒难耐。 韩炽鼓了鼓腮帮子,轻轻吐出一口气,说:「自作聪明。」 韩远案笑:「没错。」 「还有很多事我以后慢慢跟你说,现在你愿意跟我一起跨年吗?」韩远案说,生怕他不愿意似的,还开始卖惨,「我只有一个人了,要是没有你陪我,我会很孤独,我不喜欢孤独的小池。」 他说话向来直白,这点倒是一直都没变,韩炽被他带的说话也直来直往,只是现在跟韩远案闹别扭,所以就爱说反话。 韩炽一直对他的卖惨没办法,几个月前韩远案就是靠这招住到他家里的。 现在这招仍旧有用。 韩炽拉开他的手,抬眼就看见落地窗外的烟花,他心神一动起身到露台边,靠在围栏上。 外面不比室内,寒风凛冽,冷的要命,韩远案给他围了一个白色的围巾,捂住他的脖子和下巴,韩远案自己戴了一个黑色的。 韩炽没注意,韩远案今天穿的羽绒服和围巾都是他的同款,只是韩远案的羽绒服是长款。 冬风把韩炽的髮丝吹散了,韩远案给他扒了扒。 对面钟楼的下一层传出来一阵悦耳的琴音,快要倒计时了。 钟楼只会在跨年夜和除夕夜开启演奏模式,在万众瞩目中一起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 酒店一楼的竞标还没结束,酒店顶层在跟街道上的人一起沉静着热闹。 「是要倒计时了吗?」韩炽问,他听见底下的欢唿声越来越大了。 一直不喜欢热闹的他罕见地感觉到兴奋和欢喜,或许是因为韩远案在身边。 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如此正式的跨年。 韩远案嗯了声点点头,这会儿又响起了烟花的声音,只是这次不在远处,而是离得近一些的空旷场地。天上的烟花绚烂夺目,五彩流星般散过,各种形状都有。 小鱼在池塘里游,游走又回来——是无人机在舞蹈。 「好看吗?」韩远案偏头,看见韩炽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烟花,眼里的绽放的光芒比此刻的烟花耀眼,他心神微动。 韩炽点头:「一下接一下,像不会完一样。」 「嗯,会持续很久。」 韩远案说话的同时底下突然开始齐声吶喊,对面的钟楼的摆钟开始敲打——最后十五秒的倒计时。 声音太大,韩炽没听见韩远案的话。 「小池。」韩远案喊他,伸手将他捞过来面对自己。 韩炽怔了一下,瞪着双明亮的眼睛跟韩远案对视。 接着又听他说:「可以占我便宜吗?」 「……什么?」韩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5、4、」 耳边充斥着倒数声,街道上人们手上的气球已经开始蠢蠢欲动,系在手腕上的绳子也解开了握在手里,随时准备放飞。 「2、1、」 韩远案勾唇,在韩炽懵懂迷茫的眼神中轻轻攫住他的下巴,微微俯身闭眼吻了上去,韩炽瞬时瞪大了眼睛。 第71页 「新年快乐——!」 气球被放飞,数千只气球随着风飘起,在烟花和无人机的表演中腾空,盖住了白鲸酒店顶层露台上的两人,对面上钟楼的演奏又重新开始新一轮演奏。 韩远案跟韩炽在热闹的人群外,气球的围绕中,接了一个毫无情慾却款款缱绻的亲吻。 底下人群声音刚落,韩远案便放开了韩炽,轻声道:「新年快乐小池,往后每天都要开心健康。」 韩炽显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他有些结巴的缓缓说:「新、新年快乐……」 声音渐渐归于平静,韩炽的手机铃声适时响起,一下就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他接通电话,那边立刻传来略显聒噪的嗓门。 「韩炽哥!!新年快乐!」林越大声喊叫。 韩炽礼貌地回了一句新年快乐,又把手机那远了些,他还想要耳朵的。 那边又嘚瑟:「怎么样?我对你好吧,我他妈是第一个跟你说新年快乐的人!倒计时刚结束我就给你打电话了!!……不过你那边怎么那么吵啊!?」 韩炽:「……」 他保持沉默,抬眼看了眼韩远案,瞬间便觉得身体燥热,估计是被韩远案捏耳垂捏的。 韩炽扒开韩远案的手,刚动手,韩远案便收回手,十分无辜且状似疑惑的出声:「怎么了?是谁呀?也是跟你说新年快乐的人吗?」 「小池认识的朋友真多。」 韩炽:「……」 林越:「……」 两人皆是一阵沉默后,紧接着林越便爆发出了一阵尖锐的鸣叫声:「什么意思韩炽!?你他妈跟谁在外面?!是不是韩远案!!可恶!小红帽怎么能跟大灰狼出去!!!你脑子里是江湖吗!!?!……」 越说越离谱了,像是他要被吃掉一样。 韩炽又说了句新年快乐打断施法:「早点睡觉吧,晚安。」 随即便挂了电话。 林越:「#¥*!……」 等韩炽把手机揣回兜里后,韩远案垂着眼睫,神色不明,说:「小池还没跟我说过晚安呢?」 「我知道的,」韩远案把手揣回兜里,很认真地说,「我人微言轻,的确没资格听小池的晚安。」 「我刚刚应该捂住耳朵的,这样就能听不到小池说晚安了。」 韩炽:「……」 他好无奈。 气球还在飘,往四面八方飘去,韩炽忽然凑近韩远案,沉着声音,问:「要听晚安吗?」 「没事的,等我有资格了——」 「那谈恋爱。」 「……什么?」韩远案勐然顿住话语,嘴里的话生生被塞回肚子里,不可置信般看着韩炽,眼神晦涩幽深。 韩炽重复:「要谈恋爱吗?」 不等韩远案回答,他又补充:「要是你背叛了我,我会杀了你。」 韩远案怔愣片刻,回神后忽然笑道:「你不是说成年人不能用拳脚解决问题?……小孩子也不能。」 「我不用拳脚。」韩炽是十分认真。 「韩律?」 「杀了你我会伏法,自刎也可以。」 韩远案收起笑容,严肃地凝视了他一会儿,郑重答:「好。」 韩炽继续说:「『背叛』解释权归我所有。」 「好。」韩远案不假思索。 第34章 果然是说出来的愿望不灵。 跨年夜在露台吹了一小会儿风, 晚上回去韩炽就开始发烧,胃里也犯起毛病,又是疼又是吐的, 折腾到了凌晨才沉沉睡去。 病来如山倒, 有段时间没生病的韩炽光荣的病倒后就开始精神不济。 元旦节当天就鼻塞乏力, 头晕目眩到不想动弹。 他这副样子,韩远案根本不放心去公司,叫医生来给他输上液后, 又吩咐陈晨把昨天宴会上的情况打包整理髮给他看。 原本是打算跨完年之后送韩炽回律所, 他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到百庭去处理工作。 但意外还是来得太快, 什么都没有韩炽重要,于是韩远案决定不送韩炽去律所了,自己也留在了家里工作。 况且韩炽这种视工作如命的人, 韩远案根本不会放心在他生病的时候离开他半步, 怕一不小心他就跑去工作了。 韩炽睡着输液, 韩远案就坐在他身边工作,时时刻刻盯着他。 本来冬天韩炽就容易感冒生病, 这次直接邪风入体, 可把他折腾坏了,韩远案也心疼的要死。 昨晚胃疼了一宿,早上起来也没有好一点,给他餵了药之后就不肯吃饭,医生来也只说按时吃药,好好休养。 别的什么新鲜话是一句也没有。 这会儿韩炽又头晕得睡不着,不愿意躺着, 韩远案就把他扶起来,给他垫了个靠枕, 能休息会儿也是好的。 昨晚多开心,今天就多憔悴,反噬似的,韩炽的脸色都苍白如纸。 韩远案出去端水进来的时候韩炽正伏在床沿,他三步并两步跨过去,放下水杯给他拍背。 「吐了一夜了都,」韩远案有点着急,吃了药也不见好,「胃里难受吗?」 一边问一边给他餵水让他漱口,再把他扶起来靠到自己怀里。 韩炽想摇头,但实在头晕得厉害,只能下意识伸手握住韩远案的虎口,韩远案出力托住他,他有些虚弱地开口:「晕……」 「要再吃药吗?」韩远案实在心疼,只能一遍遍哄,又伸手摸他额头,没有再起烧,不应该还这么晕才对。 第72页 还没等他想完,韩炽又捂着胃开始犯噁心,韩远案眉心拧得死紧。 他反手握住韩炽的手心,里头都是冷汗,瞬间反应过来:「是不是低血糖了小池?」 说完又抬手覆到韩炽的胸口,果然心率不齐。 「我熬了南瓜小米粥,吃一点好不好?」韩远案哄他。 但此刻韩炽坐都坐不稳,更别提回答他的问题了。韩远案担心得不行,索性一把将他抄起来,抱到客厅沙发上,确保他去盛粥的时候这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 韩远案在原本就熬好的南瓜小米粥里边又另外加了些白糖进去,增加了甜味,给晕晕乎乎的韩炽餵了几口,那颗紧缩的心才渐渐松懈下来。 是低血糖倒还好处理,估计还有点低血压,只要不是什么别他的他不知道的疑难杂症就行。 他向来镇定自若,但韩炽一生病,他就慌的要死。 这一点跟他没出国之前倒是一样,还有二十六七岁时韩远案的影子。 大约过了一刻钟,韩炽逐渐清醒过来,嘴里一股苦味,他咕哝了几下,小声要求:「要水。」 「好,我去给你倒。」 韩远案尽心尽力,尽职尽责,端水回来后却被韩炽紧紧盯着,听他说了句:「都怪你。」 「怎么了?」韩远案不明所以。 「昨晚你说了之后我就感冒了。」 韩炽说话时还带着浓厚的鼻音,听起来实在是可怜得紧。 「哦,的确怪我。」韩远案见他精神好了点,于是起了逗他的心思,「不过我说了什么?我不太记得了,你能说给我听吗?」 「……?」韩炽皱眉,捂着被子坐直,十分怀疑韩远案的用心,「就是那个话。」 「什么话?」 「那个话!」 「什么?」 「……不知道,不记得算了。」 韩炽一头蒙进被子里,一点都不给韩远案台阶下。 「好了不逗你,不要蒙在被子里,鼻子堵成那样,能唿吸么?」 于是韩炽又听话地钻了出来。 壁炉开着,他这会儿精神好了点,胃里进了东西也不再绞着疼,周身也有暖意,虽然面色还是憔悴不堪,有些惨白,但好歹是让韩远案放了心。 「林越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你要回一个吗?」 韩远案主动把手机递给韩炽,他怕韩炽无聊,但又补充:「不要看太久手机好吗?」 「你管我。」韩炽就爱跟他唱反调,反骨一身。 对此韩远案已经见怪不怪,甚至有些喜欢他这样子,像撒娇似的。 韩炽打开手机看了眼消息,又看了眼未接来电,多数都是林越的,有几个律所的电话。 他斟酌一番后选择先给林越回了电话。 电话接通后,那边罕见地沉默着,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有十分刻意急促的唿吸声传过来,很明显在表达不满。 韩炽默了片刻,决定主动开口:「怎么了?」 「……你他妈怎么嗓子哑了?!」林越唿吸停止一下后,随即生无可恋地质问。 「我有点——」 「你他妈是不是被大灰狼吃了?!」 「什么意思?」韩炽皱眉。 林越大吼:「你说呢?!你的清白呢?你的清白不要了吗?!」 「……」韩炽无奈,「清清你脑子里的东西。」 「我昨晚着凉了——你发这么多信息让我给你回电话就为这事儿?」 「当然不是,我看起来是很无聊的人吗?我对你的私人感情生活不感兴趣,……反正你注意尺度就行!」 韩炽烦了,冷了声音:「林越。」 「好好好,不贫了不贫了真是服了你了。」 林越嘟囔了两句,收起玩世不恭的语气,跟他说:「我爸问你什么时候来复查,吃药什么情况了,你这病人怎么这么不听话,还治不治的?」 说正事的时候林越是正常声音,韩炽没外放,韩远案便也听不到了,只是注意力仍旧在韩炽身上。 他试图从韩炽的神情上看出些什么,像偷窥一样,他为自己感到不耻。 但后又想到昨晚他俩已经确认了关系,他关心韩炽那是应该的,想知道他跟那个姓林的对话也是情理之中。 这样一想他又不觉得自己是窥探了。 韩炽默了一会儿,忽然朝韩远案看过去,想了想,说:「我抽空跟林叔约时间。」 「好,行,你记得来就行。」 「好。」 「药还有吗?」 「有。」 林越打电话的意图就这两个,说话后就挂了电话。 「怎么了?」韩远案实在观察不出面无表情的韩炽在想些什么,也没有顺风耳能听见他跟林越的对话,于是只好主动开口询问。 韩炽偏头看了眼壁炉里燃烧的木柴,火焰明亮,生机勃勃。 过了好半晌,他才回话:「林叔让我去复诊。」 林叔?是林坞教授吗? 韩远案只想了几秒就反应了过来,他知道林坞是韩炽的主治医生,但即便是加上了林坞教授的联繫方式,对韩炽的情况也是知之甚少。 他依旧是不清楚韩炽的病情如何,诱因是什么,林坞教授不愿意跟他多说,即便是他搬出杨院长来都没用。 病人隐私问题,林坞教授拒绝回答。 第73页 不过他多少能猜出些什么。 「什么时候。」韩远案盘腿坐到沙发前的地毯上,让他们俩一高一低的坐着。 韩炽摇头:「不知道,等有时间。」 「好。」 韩远案又沉默了片刻,明白这件事对于他们俩来说已经是心照不宣,韩炽没把这件事当很严重的困难,很难过去的坎,那他也不应该过于紧张。 省的倒给韩炽带来困扰。 「药吃完了吗?」 「还没。」 「……吃完药是不是很难受,」韩远案抬眼,微仰着头看他,眉眼间的担忧怎么都盖不住,「也不跟我说。」 韩炽以前是吃过这样的药的,后来好了之后都断了,分别这三年,又开始吃上了。 追根究底,韩远案都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责任全在他。 他的病像顽石一样压在韩远案的心间,时松时紧,似乎一直吊着他的一口气,十分容易就让他窒息。 相比早些年的那场病,韩炽变化了好多,之前生病至少还很黏着韩远案,但这回好像更习惯自我舔舐,什么都不肯说。 那回生病是因为父母,所以远离了父母,留在韩远案身边,病就渐渐好了起来;可要是因为韩远案呢? ——韩炽根本离不开韩远案。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韩炽轻声问他,仿佛知道他有点担心和难过,所以特意没有跟他作对,宽慰他,「来我家不久就知道了。」 「嗯。」 「我说的是你吃药之后。」 韩远案把手搭上沙发,拉着韩炽的手,说:「药物反应你不难受吗?也一个人忍着什么都不说。」 「我不想说。」韩炽垂眼直接说。 他说不出口,连复述昨晚韩远案那句「希望小池每天开心健康」他都说不出口,要怎么把自己狼狈的样子坦然摆在韩远案眼前。 到底是分别了三年,他们才重聚不久,他没法说那些,但潜意识里又是希望韩远案知道的,所以韩远案看到药不说,去找林坞教授也不说,这些行为他都是默许了。 「是不信我吗?」 韩远案盯着他苍白的面孔,观察着他的表情,斟酌着言语,又说:「小池怕我不够喜欢你。」 「是不是?」 话说完后,韩远案感觉到握在手心里瘦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不自在的动了动。 他低头去看,果然看见韩炽虚握起了拳,再抬眼,韩炽依旧垂着头,眉眼间有些迷茫。 韩远案忽而嘆了口气,他不是第一次不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好,让韩炽一直陷入追赶他的境地中。 法庭上游刃有余的韩炽私底下其实是一个缺乏自信,惯于自我保护的敏感小孩。 第35章 「没有, 」韩炽否认,因为生病声音有些哑,听起来格外可怜, 令韩远案觉得他说话总带着一股委屈劲儿。 韩远案不反驳他:「那以后可以跟我说吗?」 「我们现在关系不是不一样了么?」 韩炽没吭声, 微微俯身, 盯着韩远案,哑声说:「可以亲我一下吗?」 韩远案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韩炽会主动提起这样的要求, 但韩远案也没多想, 倾身屈起一条腿跪在地毯上, 抬起下巴在韩炽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蜻蜓点水一般,带着十分的虔诚吻了一下。 韩炽被安抚好,之后才点头回答韩远案刚才的问题, 他说好, 以后会说的。 他失去的太多, 想要的也很少,韩远案算最重要的, 没有之一。 韩远案的吻是良药, 足够让他一直心悸慌乱的心平静下来,重新恢復到正常频率。 感觉到韩炽心情好了点儿,韩远案又开始逗他:「现在还算占便宜吗?」 「算也没关系,我能接受你占我便宜,也可以接受你包养我。」 「……包养?」韩炽慢吞吞地反问,「我拿什么包养你呢?被雪砸坏的车吗?」 韩远案笑了两声,没忍住又在韩炽嘴上亲了两下, 挑眉说:「拿什么都可以,我不挑。」 「要是用钱的话, 一天一块钱也行。」 「太多了。」 「那一角?」 「我没有现金。」 韩远案放开他的手,在地毯上坐好,伸手把他拉进怀里圈住,抵着韩炽的脑袋沉默着抱了几秒后又松开,让他坐在自己身前,再把鹅绒毯拉下来给他裹住。 一连串的动作像是在摆弄他的一个玩偶。 「无论什么我都接受,只要是你给的,好吗?」韩远案耐心询问。 更是在表达他的心意。 他们两人之间最不缺同时最需要的就是直白的表达。 互相信任这一点他们从来就没变过,即使分开了三年,俩人之间的感情都无需多言,不过是韩远案觉得要时常表达。 或许是韩炽生病的原因,总是会陷入自疑,在韩远案看来,韩炽已经足够优秀了,所以他需要不断地告诉韩炽这个事实。 「小池本身就是最好的,所以给我的也自然是你觉得最好的,不论是什么,我都会接受,而且是愿意接受。」 韩远案说话是十分郑重的,他在向韩炽表明他没有给韩炽戴高帽子,而是内心深处便是这样的想法。 「好。」 韩炽应了一声。 又说:「再亲我一下。」 第74页 「好。」韩远案答应。 不过还没等他动作,韩炽已经半直起身子,倾身捞住韩远案的脖颈,闭眼在他下唇上咬了一口。 这次的吻他没有打算浅尝辄止,可忽然顿住,拉开些距离:「会传染给你吗?」 韩远案正享受着韩炽的主动,人一离开,胸膛处就陡然空了一块,他哭笑不得,一把楼主韩炽的后腰,让他紧贴着自己的胸膛。 「怕什么?」 韩远案俯身吻上去,突如其来不那么温柔的亲吻让韩炽下意识往后仰,脑袋也一瞬间空白,韩远案顺势让他倒下,将人圈在自己跟沙发前板之间。 他牵住韩炽略微挣扎的手,舌尖灵活地撬开,钻进韩炽的牙齿里,与之交缠,韩炽迫不得以微张着嘴,嘴里的氧气都被韩远案丝丝缕缕的吮吸干净。 他有些唿吸不过来,鼻尖的氧气也逐渐稀缺,让本就鼻塞的他更加眩晕窒息,唿吸声也渐渐急促起来。 像是被捧在高空的云端,缺氧却又不捨得离开,周身都是韩远案身上的味道,是让他痴迷的、独属于他爱人的味道。 韩炽身体酥麻,一股电流顺着筋络蔓延至四肢百骸,指尖微颤,血液沸腾,上涌至脑海,腰间软得厉害,被韩远案托住才没倒下去。 「韩、远案……」韩炽模煳哼叫了他一声。 韩远案只是用鼻音嗯了一下。 「喘……」韩炽皱眉,他有点头晕,心率也开始加快,有点撑不住韩远案落下来的吻。 想起他还生着病,韩远案轻柔地啄了两下后便松开了他,勐然让韩炽吸了口氧气,随后便不受控制般扑在韩远案怀里不断喘气唿吸。 「慢点,我拍着。」 韩远案给他拍背,听他在自己怀里的唿吸声有些急喘,还带几声咳嗽,忽然又升起几分懊恼。 高兴过头了,不该忘记他还生着病。 等人缓过来后,韩远案才抱着他,鼻尖抵着韩炽的,缱绻地摩擦了两下,接着拉开距离,哑着声音道:「抱歉,抢了你的氧气。」 「……」 韩炽抬眼看他,红着眼狠狠吐出一口气,张嘴刚想说什么,忽然被一阵手机铃声阻断。 他一动不动,像是没听到,韩远案笑着提醒他:「不接吗?」 韩炽反应过来,气儿都没喘匀,又接起了电话。 是小杨打过来的。 韩炽没力气说话,简单说了两句后就挂了电话。 见韩炽眉心锁着,韩远案也不放心:「律所有事?」 「嗯。」 「很麻烦吗?」 「也不是,」韩炽摇头,嘴唇还是红的,说话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又些麻,他吸了口气,又舔了舔微麻的唇瓣,继续说,「是韩鸣和瞿小意。」 看着他红肿的嘴唇和舌尖,韩远案抬手轻轻摸了摸,有点心疼,对他说的话不以为意:「怎么了?」 「他们在律所碰见了。」 「……嗯?」韩远案顿住动作,挑眉跟韩炽对视,「谁先去的?」 韩炽从他怀里退出来,起身时却勐然一阵眩晕,被韩远案稳住身子后才说:「应该是瞿小意,她要跟韩鸣离婚,至于韩鸣,应该是来找我……但现在他们俩在律所僵持了。」 「是因为昨晚吗?」韩远案托着他后腰,说话的同时盯着韩炽看,时刻注意着他的状态。 「嗯,昨晚他看见你跟我在一块儿,你也知道他不蠢,他找不到你,肯定就会来找我。」 「我知道,你慢点……」韩远案一边扶着他叮嘱,一边又问,「你现在是要去律所吗?」 「对。」韩炽吸了吸鼻子,到房间去找衣服,还扭头问了句,「你……要去吗?」 「去,我开车。」 韩炽生病原本就精神不济,整个人都恹恹的,这会儿又要去律所,韩远案当然不会放心。 而且昨晚到现在韩炽也只喝了两口南瓜小米粥,待会儿吃饭也需要人盯着。 …… 律所里边沉寂一片,这一对夫妻坐在会议室里僵持,李凌暂时拿这件事没办法,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看观察对面两人。 「你来做什么?」韩鸣眼神阴郁,盯着瞿小意说话。 他大概能猜到瞿小意的来意,但他不想承认,也不愿意听去瞿小意说实话,但偏偏要问。 「我去哪需要跟你报备吗?」瞿小意冷言相讥。 「来谘询律师离婚?」 瞿小意冷笑,转眼看他:「明知故问。」 她见过韩鸣太多样子了,无论看多少次还是会心动,是年少时的心动,如今过了快二十多年,即使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即使她有心掩饰,也没法欺骗自己。 ——瞿小意对韩鸣是有感情的,但这婚也是一定要离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韩鸣点了根烟,眯着眼吸了一口,目光定在虚空中,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瞿小意不愿意跟他多说,「你来了正好,现在就可以签离婚协议。」 「是吗?」 韩鸣咬着烟,倾身将桌上的文件拖过来,漫不经心地翻了翻,淡然道:「我不是说过了不离婚?」 两人之间气氛怪异,总觉得有些不正常,李凌作为瞿小意的委託人,面对的却又是韩鸣,他只能静观其变。 气氛沉寂下来,瞿小意有些心累,她垂着眼睫,掩盖住自己一看到韩鸣就红眼眶的敏感,吸了口气,无奈地说:「有什么意义呢韩鸣?你我之间本就没什么感情,现在我对你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何必互相折磨呢韩鸣?」 第75页 「我不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吗?」 被问话的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一口接一口地吸菸。 他其实也想不明白自己这么做的意义在哪儿,他分明对瞿小意是没有感情的,说白了眉莺意外去世后,他也只当瞿小意是一个很好的合作者。 但要是离婚了,瞿小意可能会离开,会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他潜意识里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或是他只是不习惯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毕竟他自始至终就没想过这种可能。 可瞿小意说的也对,他们之间实际上没有什么深切的真情实感,相互折磨实在没必要。 「我不会答应。」韩鸣仍旧拒绝。 「到底是为什么?」瞿小意忍无可忍,死死盯着他,「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你离不开我?发现你突然爱上我了吗?」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应该是不存在的吧,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离婚?」 瞿小意尽量控制自己不在律所的会客室里跟他争吵,但韩鸣种种不寻常的行为,固执的拒绝都令她的心情沉入海底。 旁观的李凌:「……」 他大约能明白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了,同时也猜到了,外界所传的两人伉俪情深其实也并非如此。 桓城人都知道韩鸣是什么人,李凌自然也有所耳闻,要是韩鸣不松口的话,这婚怕是难离。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实习的第一个官司竟然是韩鸣的离婚案! 李凌觉得自己对于这个官司的把握瞬间降低了一半。 会客室正沉寂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问好声。 「韩律,韩教授。」 「人在会客室,李凌也在里面。」 是小杨在跟韩炽汇报。 第36章 韩远案跟在韩炽身后进了会客室。 一进去就是一阵刺鼻的烟味, 韩远案瞬间拧起眉心,将韩炽小心拉了出来。 韩炽生着病的时候,原本唿吸就有些费力, 这会让要是吸进去的尽是烟味, 还指不定怎么难受。 韩远案敞开门, 拦着韩炽不让进,等进去后开了通风才把韩炽拉进来。 里头的人见忽然来了人,顿时也都抬头去看他们, 僵持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韩鸣掐掉菸头, 眯眼看向来人。 果真是韩远案。 韩鸣的视线一直放在韩远案跟韩炽身上, 待两人坐下后,才出声说话:「什么时候回的?」 这话自然是在问韩远案。 「不久。」韩远案一边随口答话,一边给韩炽拉开了椅子, 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身份。 原先不知道韩鸣到底是哪一方的人, 所以第一次在律所看到瞿小意时, 他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而是打算吓一吓他们。 「一回来就来找他了?」 韩鸣将视线投向韩炽, 眼神不明, 但足以表达出他很早之前就认识韩炽这人的信息。 他指的是韩炽。 「怎么?」韩远案今天不想跟他谈私事,他是陪韩炽来处理工作的,「韩董来这里是做什么?」 韩炽听得出来韩远案不怎么想跟韩鸣说话,于是接过他的话头,说:「韩氏应该有最好的法律顾问,韩董怎么会想到到我这里来?」 话又说到了点子上。 韩鸣今天本意是来找韩远案,可没想到在律所竟然遇到了瞿小意, 他整个心思又扑到了「离婚」二字上。 他顺势回话:「我想知道……是谁接了我的离婚案。」 被分配离婚案的李凌:…… 他对这些内幕不知情,更不了解在坐几人的恩怨情仇,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韩炽才将这事儿交给实习生来做。 顾忌良多反倒碍事。 空气安静了一瞬,小杨推门进来给每个人跟前的茶杯都添了一杯热茶,做完后又不声不响的带上门出去了。 韩炽盯着韩鸣看了几眼,说:「您都坐到这儿了,还不知道是哪个律所接的吗?」 「嗯,」韩鸣点头,「婚是离不成的。」 「凭什么?!」 律师还没说话,瞿小意已经怒不可遏,看到韩远案时的一丝心慌在听到韩鸣这句话后,瞬间消失殆尽,她怒斥韩鸣:「你一张嘴说离不成就离不成?」 「嗯。」 韩鸣点头:「你是不是忘了你还得跟我合作。」 「合作什么?」瞿小意不解,而且此时也不想多想些什么。 韩鸣有点烦躁,像是事情不受控制,不得不被逼着亮底牌的感觉。 他不想说要合作什么,要是拿昨晚没完成竞标来说事,韩鸣都觉得是无稽之谈。 韩鸣回神,下意识想摸烟,忽然抬头看了眼韩炽,便又放弃了抽菸的冲动,只是拿在手上把玩,当过个瘾,他扭头问。 「昨晚你去哪了。」 话刚说完,瞿小意便怔住了,眼神间闪过一丝慌乱,韩鸣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眼神沉了几分,节节逼问:「去哪了?」 「在家。」 「是吗?你当家里的监控是摆设?」 「……所以呢?」自知瞒不过,瞿小意破罐子破摔,「我去了哪里跟你有关系吗?」 韩鸣死死盯着她,好似要从她脸上直接看穿她心底的想法。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昨晚竞标没成功,地没拿下,我给你打了电话,你是装聋作哑还是有别的什么事?」 第76页 竞标有没有成功,跟瞿小意有没有到场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决定权在于他自己,要是他当真把竞标当回事,不至于拿不到地。 可昨晚的宴会上,即使有许多政客在场,他却整场宴会下来一直都心不在焉。 只是眼下他竟觉得陷入了困境,束手无措让他只能没事找事一样说竞标的事。 瞿小意坐在位置上深唿吸,半个字都不说。 韩鸣放弃问话,接着揣测:「是外边有人了?」 「韩鸣——!你他妈还有心吗?」瞿小意勐地站起身,狠狠盯着他,「这么多年,到底是谁心里有人,到底是谁外面有人你不清楚吗?啊?!这些都是谁你心里不明白吗?!」 「冷静一下!」 韩炽适时开口打断两人,他也没想到能被他看到一齣好戏。 瞿小意扭头看了眼韩炽,后知后觉自己失态了,于是又坐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后跟韩炽说:「你也清楚了。」 「韩律,你的声誉不是白挣的,……我相信你的能力。」瞿小意说,「我们之间……感情不合,刚才在坐也看到了。」 「也是让大家见笑,我本不想闹得这样难堪。」 韩炽点头,他这会儿感觉连坐着都费力,精神恹恹的有点提不起力来,端起水杯喝了口热水,才准备回瞿小意的话。 「您的需求我们大致了解,不过要是韩董不放手,这官司打得也会比较艰难,即使最终这婚离成了,估计也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出于私心,韩炽其实不想管韩鸣的事,更不想让韩鸣如愿,谁叫他当年拦了韩远案的路。 但处于职业操守,他应该想到所有可能性。 韩氏的律师团队不是吃素的,能力断然差不到哪儿去,要真打起来,没个小半年的,还真拿不下这官司。 韩炽也只是实话实说,他见这情形,瞿小意不像是对韩鸣没情了,恐怕是失望。 还有一点别的什么情绪,韩炽觉得奇怪,没瞧出来。 「如果韩氏要跟我们打官司,瞿女士,我们可能要小半年时间。」 「这么久?」瞿小意惊愕。 她对官司一点都不了解,这也是她走投无路之下的办法。当初她以为提出离婚会是一件很顺利的事情,毕竟韩鸣对她从来就没有真感情,如今也没有了利益关系,早已可以让这段名存实亡的关系死掉。 「嗯。」韩炽越发感觉身上没力,说话也开始费劲,于是给了李凌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韩远案发觉他状态不对,偏头看了他一眼,下一刻便拧起了眉,回头朝外面一直关注着里面情况的小杨打了个招唿,小杨想了几秒,起身拎着热水就过来了。 「放这里吧,不用拿出去了。」他凑过去小声交代小杨。 「好。」 会客室本来就不大,就这么点动作,已经能让他们停下讨论的事,一直看着他。 韩远案抬眼环视一遭,没打算理他们,给韩炽添了热水,又餵到他嘴边叮嘱他喝掉。 像是故意说给谁听似的,韩远案没有压低声音,自顾自地说:「待会结束了去医院?」 「不去。」韩炽摇头。 「那回家,我叫医生来给你输液。」韩远案看他小口小口地抿水,继续说,「我看你应该是又烧起来了。」 会客室半晌没人说话,他的声音清楚地传到了在做几位的耳朵里。 最先说话的自然是李凌,相比当事人,他更关注自己老闆。 「韩律,您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吧,我这儿应该能搞定。」李凌说着还朝另外一边的一对夫妻望了一眼。 这就把人架在火上烤了,原本就是因为韩鸣跟瞿小意之间的矛盾调解不开,这才要求一定要叫韩炽。 但现下得知韩炽生病了,就看他们怎么应对了。 李凌问完,韩炽也没答话,捧着水杯喝。 韩远案却是视线朝前,锁着韩鸣,那人眉心皱着,颇有些焦头烂额的意味,但这都不妨碍韩远案递出消息。 「韩律先回吧,我跟我夫人会再商量。」韩鸣果然开口了,与韩远案眼神对上时,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他挪开视线,转向身边的女人,眼眸深沉,不知想表达什么。 在座的旁人不知道,瞿小意哪儿能不知道,左不过就是刚好拿这个藉口拖延一段时间。 李凌的只是一个实习生,虽然学歷和成绩都格外优秀,但到底是没有接触过真正的官司,业务能力自然而然的跟韩炽不是一个档次。 这件事如果交给韩炽来办,说不定能赶快解决。 可眼下韩炽生着病,瞿小意也没那么不人道,非拉着一个病人给她解决问题。 何况,她自己也清楚,她要面对的不仅仅是韩炽个人,还是韩氏的整个律师团队。 急不得是事实,可现状紧急也是事实。 「好。」瞿小意迫不得已点头,「韩律先养身体,我再等等。」 嘴上这样说,但知道现实允不允许她有时间通融。 想着,瞿小意忽然看向韩鸣,眼神带这些悲切和不舍,不过这么些年这样的眼神也多到不能再多了,韩鸣也只是僵了一瞬,心口闷了一下,随后便过去了。 韩鸣对自己没有掌控的事情很恼火,心口瘀滞堵塞。 第77页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可眼下他推开了所有工作和行程,只想来处理瞿小意要跟他离婚的事。 按照以前,他应该不会在乎瞿小意的去留。 毕竟走了一个还会有下一个。 可现在他的行为完全不受理智控制。 「好,那我先带小池回家,」韩远案起身,小心拉起韩炽的手腕,意味不明的丢下一句,「等小池身体养好些了,我会提醒他尽快帮两人把离婚官司处理好。」 韩鸣陡然眯眼:「……」 瞿小意如释重负地点头。 人走后,独留李凌和另外两个实习生面对这俩夫妻。 韩炽其实不太放心李凌一个人的,上了车,他才问韩远案:「为什么要提前离开?」 「小池真聪明。」韩远案轻笑,夸他,「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 韩炽总觉得这话听起来不太对劲,像是嘲讽一样,不过也不确定,所以只是冷冷瞥他一眼就算了。 韩远案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脸,又摸了摸他前额的头髮,安抚完之后才说:「先带你回去吃药。」 「……嗯。」 韩炽浅浅地用鼻音应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可大度了,没跟韩远案计较,还允许他跳过了话题。 「身上是不是酸痛?」韩远案启动车子,随口问他。 韩炽感受了一下,突然记起刚才在会客室好像就有点累,腰酸腿酸的,脖子也有点重。 「还好。」他小声回答,把副驾往后躺了一点,自己好好地睡在上面。 韩远案觉得他好乖,又说:「应该是有点低烧,回去吃点药,然后带你去个地方。」 「……嗯?什么?」韩炽侧过身,精神有点恹恹的。 「先回去再说。」 韩远案哄他,还得看他状态怎么样,要是等会小池更严重了,今天也出不了门。 第37章 韩炽生病不容易好, 所以即便韩远案把他照顾得还算妥当,到现在一直也还有些低烧。 只是不至于很难受,还不到要输液的程度。 今天元旦节, 街上的雪昨晚一夜之间被彻底清理干净了, 树枝上也只剩稍许, 至少不会有冰块砸下来。 到处都是新的一年的景象,各种色彩都出现了,虽不比春节热闹, 但也算合家团聚了。 路上车多, 韩远案开得慢, 但很稳,打灯的时候还抽空偏头注意韩炽,发觉他没不舒服才放心。 生病的时候韩炽身体机能十分差, 时常头晕, 韩远案怕他因为车流缓慢而晕车。 韩炽倒是没觉得很难受, 只是或许是低烧的缘故,他感觉身上有些乏力, 眼皮很重, 似乎闭眼就能昏睡过去,可真正闭上的时候,意识却又很清醒。 韩远案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侧头看他,总觉得他有些坐立不安。 「怎么了?」他伸手握住韩炽的手心,捏了捏,手心有点热, 「累了?先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韩炽由他握着手心, 还蜷了蜷,企图把整只修长瘦削藏进韩远案的大手里。 他轻嘆一声,垂眸答话:「睡不着。」 「身上难受?」 「不是。」韩炽摇头。 路上车多就容易遇上红绿灯,刚好40s的红灯时间,韩远案缓踩剎车,抬手摸了摸韩炽的额头。 温度的确不是很高。 应该跟他预料的差不多。 韩远案又揉了把他的脸,从他这边看,只能看到韩炽扑闪的长睫和精緻的侧脸,除此之外,毫无心思摆在脸上。 趁着红灯的时间,韩远案迅速想了各种可能。 绿灯刚换回来的时,他忽然出声问:「在想韩鸣的事?」 韩炽抬头看他,目光宁静却又疑惑,像是一潭被微风吹起些微涟漪的湖水,清澈见底。 瞧他这副模样,韩远案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想知道什么。」他问。 韩炽张了张嘴,又觉得说话好累,揉了揉眼睛,靠在座椅背上一动不动了。 「嗯?」韩远案疑惑,见他刚才分明还动了两下嘴,是想要说什么来着,「怎么了?」 「不想说话。」 「累。」 闻言,韩远案顿了一下,突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脏还勐地收缩了一下,甚至已经开始想韩炽为什么会觉得跟他说话累了。 好在还没等他想完,韩炽又说了:「费力气,不想说。」 「……」 韩远案长唿一口气,再次伸手握着韩炽的,收了点力气紧了紧,差点被韩炽吓出一手冷汗。 「好,回去歇会儿再说。」 韩炽点头。 可事实上,还没到家,韩炽就已经忍不住了。 要是韩远案没问他,他还可以一直忍到他自己主动开口为止,可现在韩远案竟然先开口问了,那他就会满脑子都是这个事儿。 他之所以觉得说话累,不仅是因为低烧缠绵,还因为目前的状况他有点看不明白,更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问起。 犹豫了好半晌,他才慢吞吞开口:「你跟韩鸣……」 说着又顿住,还是没决定好怎么问。 韩远案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韩炽转头看他的侧脸,眨了两下眼睛,反握住韩远案的手,大拇指在他的虎口处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 第78页 韩远案觉得奇怪,依旧是十分耐心地问他怎么了。 「你……叔叔阿姨的事情,到底跟韩鸣有没有关系?」韩炽问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 他怕挑起韩远案的伤心处,但又想着总归是要知道的,所以思虑一番还是问出了口。 事实上韩远案远没有韩炽想得那么脆弱,他知道韩炽是因为在乎,所以才会小心翼翼的。 现在他才问这个话,其实不知道多早就知道这事儿了,恐怕一直不敢问,就这么自己憋着瞎琢磨,韩远案对他除了心疼就剩那么点无奈。 「我心里有数,」韩远案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继续说,「不过当年的事或许正是因为没有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才把很多细节给瞒了过去。」 发现韩远案没有特别低沉的情绪后,韩炽松了口气,抬眼问:「什么细节?」 「三年前我也二十八九了。」 「嗯。」 「就算是我去做了律师,没有接手家里的企业,父母也不至于什么都不跟我透露。」 「……什么意思?」 「我爸妈,的确从来没有跟我说过韩鸣的企图,」韩远案琢磨着,「只是偶尔抱怨韩鸣心有怨怼,说不知道该怎么开解他。」 说着将车开进了碧亭苑,这会儿天还早,韩远案没把车开进车库,就停在了外面。 人没下车,只是熄了火松开了安全带。 他俯身捏着韩炽的下颌,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韩炽被他弄得猝不及防,瞪了几秒眼睛才皱眉推开他的手。 「还有呢?」 韩炽心思全在别处,他蹙着眉,继续说:「你都二十九了,家里也只有你一个,是独子,叔叔阿姨怎么会同意不让你接触家里的事呢?」 「嗯,你好聪明。」韩远案又夸他,眼神温柔。 「啧,快说。」韩炽不耐烦。 韩远案没说话,开始跟他讨价还价:「可以再亲一次吗?」 「……」 韩炽没法,攀着他的肩膀倾身上前亲了他一下,还补充:「你真烦人。」 被骂的人一点都不恼火,反倒是笑着回话:「你真乖。」 「……」 韩远案停止逗他的心思,回答他先前的问题:「所以这是疑点,我出国后有一段时间,对韩鸣异常怨恨,以为他是想要家里的产业所以做出了这些事,后来我把他们的离世全部怪在了韩鸣身上,那时候我跟他之间已经算是血海深仇了。」 「但是,跟你说的一样。」韩远案眨了下眼,回想,「他们默认了我不掺和家里的事,会不会说明他们其实有人选了,所以才会默认我的工作。」 韩家是世家,旁支不多,这位置必须有人来坐,但韩远案幼时虽然被严格要求,可韩家父母从来没有跟他说过水深火热的商场。 韩炽盯着韩远案看,默默拿下他在自己脑袋上作乱的手,接着他的话说:「所以你觉得叔叔阿姨其实是想把家里交给韩鸣。」 「嗯。」 要是韩衢夫妇是决定把家里给韩鸣管理,那韩鸣就没有理由为抢夺家产做出这样的事。 韩炽沉默片刻,又问:「可是韩鸣要是不知道呢?」 「不会。」 韩远案轻轻摇头否认:「爸爸比韩鸣大了十岁,韩鸣今年应该……46了,他一早就有让位的打算,想陪妈妈去办展,所以不会不提前告诉韩鸣。」 「那他为什么要送你走?」韩炽有些气急,声音都开始不稳,唿吸急促起来,「还让你一个人在那边过的……」 说一半又顿住了,他说不出口,只能抿抿唇垂下了眼睫,心情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 韩远案笑了下,揽过他拍了拍背:「急什么,不是回来了么?」 「还有你养着我,我一定过得很好。」 「别担心,嗯?」 韩炽把脸颊磕在韩远案的肩上,看着他的后颈,忽然觉得眼角有些痒,于是伸手揉了揉, 接着才说:「鬼才担心,别自作多情。」 听他声音有点哑,还带着微微的鼻音,韩远案怕他病情加重,于是伸手解开他的安全带,又拍了拍他的后背,顺手上下抚摸了几下。 「先下车吧,回去吃点药,量下体温,再喝碗梨汤。」 「嗯。」韩炽应了声,离开他的身体,开门下车。 韩远案又笑:「好听话。」 「啧,快点。」韩炽斥他,「你烦死了。」 韩远案动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每次韩炽骂他都像撒娇一样,听得他心痒。 「好。」 ——还要装作没听见一样应一声。 出门之前,韩远案把梨水已经放到了保温桶里,现在冬天温度低,他怕冷了,回来又得费时间煮。 必须尽快让韩炽喝到梨汤。 韩远案顺手开了空调,韩炽拉住他:「别开了,热不起来。」 「嗯?为什么?」 「我们不是还要出去吗?」韩炽说,韩远案顿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 「你车没开进来。」 「嗯。」韩远案揉了把他没几两肉的脸,温和解释,「是准备出去,但是要看你怎么样,要是身体不舒服或者烧得太严重,那就没法出门。」 「……」 韩炽突然有一种想跺脚的冲动,但幸好理智尚存,为自己辩解:「我还好,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有点低烧,所以觉得酸。」 第79页 「——没有很严重的问题。」 他补充的很快,一直微微仰着头盯着韩远案看,以表他的真诚。 他眼眶有点红,漂亮的瞳仁里还有点湿润,下睫毛黏在了一块儿,韩远案喉结滚动两下,回想起刚才韩炽趴在他肩上,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 抬手给韩炽眼尾处掉落的睫毛拿掉,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沉,说:「那吃药,把苦的感冒药也吃了才行。」 「……好。」 「回来之后还得吃饭。」 韩炽身体不好,气血不足,体虚就胃口差,生了病吃了苦药胃口更不好,所以韩远案一直纵着他不吃。 这回打蛇打七寸,还真被他抓到了。 韩炽咬牙切齿,心想不知道到底是谁有事要出门,怎么他还真被拿捏住了!? 「好!」 不答应也得答应。 韩远案压着他把梨汤喝了,又给他量了体温,37.8,低烧,盯着他吃了药才放过他。 上了车韩远案从副驾车前柜里边拿出一个小面包递给韩炽,又把装了梨水的保温杯拿出来放在档位旁边。 「吃点垫垫,回来再带你出去吃。」 韩炽呆愣地接过面包,想了想,放下手里的东西去翻前柜——里边一嚯啦全都是小零食和糖果。 糖果大多都是酸甜口的,面包是软绵口感的。 韩炽怔了怔,眨了眨眼,心脏被蜜蜂蛰了一下,怪异的感觉让他身体有些麻。 「你放这些干什么?」韩炽明知故问。 睁着眼睛,看起来极其无辜。 韩远案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忽然玩心四起,无所谓道:「我饿的时候用来吃,反正不是给你的。」 最后一句话术有点耳熟,韩炽觉得好像是自己的台词。 他无奈反驳:「你就是口是心非!」 「还欲盖弥彰。」 简直蠢死了。 「哦,」韩远案拖长语调,意味深长地睨着他,「原来你知道啊。」 第38章 韩炽看他一眼, 总觉得他在阴阳怪气,又觉得他有点像在影射谁。 但是他觉得肯定不是他。 发现他沉默下来不说话了,韩远案大约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轻笑一声后嘱咐他慢点把小面包给吃完。 随即又说:「梨水也喝一点。」 「我知道了, 不要啰嗦。」韩炽点头, 抿了抿唇。 表面上看起来万分嫌弃,实际心里边还不知道怎么想的,韩炽悄悄瞄了眼认真开车的人, 把手里的面包包装袋撕开, 小口小口开始吃。 韩炽不知道韩远案要去哪里, 但见他好像要开出市区,韩炽也不管,琢磨了两下座椅, 把它放下来后蜷在副驾上睡熟了过去。 大概低烧的缘故, 韩炽精神还是不太好, 吃完后还有点犯食困,熟睡时唿吸声绵长略重。 韩远案偏头看他, 见他肩膀随着胸口的唿吸缓慢一起一伏, 格外安静又乖巧。 几个月前的韩炽还是生人勿近的状态,韩炽的自我防护机制于韩远案来说压根不是刺猬的刺,而是打磨过的、乌龟的壳,光滑又坚硬,韩远案简直可以把它看做一块凉玉。 那是韩炽的外表也是韩炽的壳,是韩炽的一部分,所以韩远案自然觉得是好的。 车一路开往郊外, 到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擦黑了,韩远案把车停在了路边, 坐在车上想歇会儿。 实际上韩炽坐在车上时,韩远案开车都是小心翼翼的,怕他不舒服,所以启动停止都很谨慎。 坐了几分钟,韩远案忽然想起什么,俯身摸了摸韩炽的额头,温度没有升高。 这里虽然是郊外,但今天没下雪,也没起风,只是偶尔有车辆低速通过时带起一阵微笑的风浪,长青的树叶稍稍晃了晃,发出轻微的声响。 「小池?」韩远案叫了他一声,担心他骤然被叫醒不舒服,于是把手伸到他后颈处,慢慢地揉捏了两下,然后把他扶起来,直靠在座椅上。 睡着的韩炽身体都是软绵绵的,任他折腾,身上也被车上的暖气吹得温热。 韩炽在副驾上蜷着睡得不是很舒服,却睡得很沉,被韩远案摆弄了好几下才醒过来。 他迷迷煳煳睁开眼,身体发软靠不住,韩远案托住他的脸颊,韩炽细嫩微凉的皮肤贴在韩远案掌心,他没忍住揉了揉。 这一下,韩炽清醒了些,他睁眼看向韩远案,呆呆的愣了许久,眼睫颤了颤,醒了,但是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他呆着没动,韩远案就一直盯着他不做声,手还搭在他的后背,静静等待他反应过来。 没过多久,韩炽才深唿吸了一个来回,反手抓住韩远案的手,双手捧住,把脸埋在他手心里整理还没彻底清醒的意识。 清浅温热的气息尽数洒在韩远案手上,他忽然觉得痒的厉害,掌心处的酥麻瞬间蔓延至全身,激得他半分都动弹不得。 陡然紧绷的身体将韩远案的心思全然暴露,他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实在没办法,只好偏头深吸一口气,伸出另一只手扶住韩炽的脑袋。 「醒了吗?」韩远案抬起他的下巴,两只手夹着他的脸颊,在他被迫嘟起来、有些泛白的唇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韩炽嘆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耸了耸肩膀,想让酸麻懒散的身体活泛一点,但好像没起到任何作用。 第80页 「酸?」 「嗯。」韩炽刚醒不爱说话,蹙着眉很小声地哼了一声。 韩远案把他抱在怀里揉了揉,一会儿肩膀一会儿后背跟腰,眼看时间差不多了,韩远案才迫不得已松开他。 「咱们先下去吧,待会天黑了。」 「……嗯。」韩炽点头,解了安全带下车。 天只是微暗,眼前的景象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微微瞪大了眼睛,定在原地,几秒疑惑过后就反应过来了。 他朝韩远案看去,那人刚从驾驶座下来往他这边走。 到跟前后,才低头温和一笑:「走吧,带你看看爸妈。」 「……好。」 韩炽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一个嘶哑字。他有些说不出话来,论他怎么想,都想不到韩远案的目的带自己来看他的父母。 亦步亦趋的,跟着韩远案在后座拿了花之后往陵园去。 他难得的无措起来,紧紧攥着韩远案的手指,没几分钟,手心就渗出了一层冷汗。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韩炽垂眼看到了韩远案手上的花,于是好似对自己紧张的心理欲盖弥彰、没话找话般地说:「你……咳、你什么时候买的花?」 「出市区的时候,那会儿你睡着呢,没叫醒你。」 「……噢。」 一时又静下来,韩炽不自在地四处望了望。 这才发现许多墓碑前都是新鲜的花束,应该是今天是元旦节的缘故,且这处陵园虽离市区较远,但风水却是十分好的宝地。 依山傍水,周围树木长青,鲜少喧闹,墓地价格也贵得离谱。 韩远案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韩衢夫妻的墓碑,两人合墓而葬,墓碑上的照片一眼看上去就很年轻,男人温润如玉,女人盘着发,温柔典雅。 这显然是这对夫妻年轻的时候。 韩炽将视线转上墓碑上的字——是很简单的十个字。 ——「父亲韩衢、母亲梅枚之墓」。 上面没有任何生平和其他信息。 韩炽抬眼看韩远案,见他一直盯着墓碑不做声,没忍住还是问:「是你立的?」 「不是。」韩远案摇头。 墓碑上的称唿和陵园的选择都在昭示着,这些事是韩远案做的。 但事实上不是,韩远案清楚,跟韩炽也照实说。 韩远案弯身把花送到墓碑旁,同一个位置已经有一束花,还没有凋落,只是落了几片花瓣,显然是今天有人来过了。 韩远案顿了半晌,说:「我走的时候,没来得及给他们立碑,连葬礼也没有参加,甚至我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一场体面的葬礼。」 「那这……」韩炽皱眉,忽然想到什么,略有些震惊,「——是韩鸣?」 韩炽怔住了,有些不可置信一般补充着自己不敢相信的事实:「是他帮你处理的后事?」 「嗯。」 「出于什么?」韩炽问,小小的出声,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韩远案,「是心虚、愧疚?还是同情?或者这一切真的跟他无关?」 韩远案没吭声,只是沖韩炽笑了一下,韩炽便知道他心里边应该有了定数。 他抚了抚韩炽的嵴背,把他往前推了一些,温声询问:「要叫人吗?」 「……」 韩炽心里陡然有点侷促起来,嘴唇嗫嚅了几下,张开又闭上,慌乱间明知故问了一句:「要叫什么?」 「看你。」 韩远案眉眼带笑,一眼就被看出来是在笑韩炽不安的模样,他继续补充:「都凭你意愿。」 他给韩炽绝对的空间和选择权。 韩炽就像风筝,只要绳子还在韩远案手上握着,两人便都会亲密的挨在一起,且在此范围内,韩炽拥有十足十的自我意愿。 韩炽真的是手足无措,他舔了舔嘴唇,一眨不眨地看着韩远案,随后又正对着墓碑,好像在犹豫着什么。 估计他是有些难以开口,韩远案刚想张嘴调侃几句,可下一秒,他瞳仁瞬间紧缩了一下—— 猝不及防的,韩炽屈膝跪在了地上,冰凉的地砖跟韩炽的膝盖接触时,发出一声略微清脆的声响,韩远案都没来的及拉。 韩远案吓得不轻,听这声音就能猜到韩炽的膝盖必定已经起了淤青,再者,平常韩炽身体不好,韩远案一切都小心照顾着,眼下韩炽还生着病,地上也都是刺骨的凉 ,韩远案是真担心的要命。 他慌忙想把韩炽拉起来,却又没赶上他的速度,见他在地上又磕了一下。 这回韩远案算是明白了,便又站直身子,等韩炽磕完头,只是在他起身的时候搀了他一把。 「傻不傻,嗯?」韩远案死死拧着眉心,拦着韩炽,给他擦额上的灰尘,又弯腰隔着裤腿摸了摸他的膝盖,还没碰到韩炽便下意识瑟缩后退了一步。 韩远案瞭然,眼神越发心疼,视线灼热得仿佛屋子里一直燃着的壁炉,不断的将韩炽周身的寒气驱赶得一干二净。 「你真是……」 韩远案与他面对面站着,一时也知道说什么好,忽然,韩炽咧嘴笑了一下,安慰韩远案:「跪一下就当三年前我见过了。」 「傻子。」 「不要骂人。」 「……」 韩远案无奈地笑:「膝盖疼不疼?」 「不疼。」韩炽摇头。 第81页 反正疼不疼韩炽都会否认这个问题,韩远案早就猜到了,所以也没必要跟他纠结这个事儿,只想着赶紧回去给他膝盖上药。 韩远案牵着他的手腕,他不喜欢跟韩炽十指相扣,就喜欢一路拉着他,让他一直并肩跟在他身边。 牵着韩炽在墓碑前跟韩衢夫妻杂七杂八说了些话,大部分都是在说韩炽,好像这样就能让韩衢夫妻多记得、认识韩炽一点。 说完话,韩远案便打算带着人离开,韩炽一把拉住他,回身望了眼墓碑,异常开心却又平淡地说:「元旦快乐,爸爸妈妈。」 闻言,韩远案还是稍稍惊愕了一瞬,随意又平静下来,带着韩炽离开陵园。 说实在的,韩远案的确没想到韩炽会喊这声」爸妈「,可又实在想试探他对这对称唿是什么看法。 韩炽自小便不被爱,犹如浮萍,独自一人在破碎的家庭里飘荡,有仿佛是一个皮球,被踢来踢去,没有归宿。 蜉蝣一般的人生没有一丝光亮,看不见晨起时的曦光,学会把自己塞进如防空洞一般坚硬的壳里,从此他的世界只有一人,不再有「爸妈」这两个字的存在,也没有这样的角色出现。 所以韩远案才会忧心,韩炽他到底是否从过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显而易见,答案是肯定的。 于韩炽来说,韩远案承担了他生命里的所有角色,老师、朋友、爱人跟引导者,这些都是韩炽成长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原本是打算带着韩炽出去过元旦节,现下算是不行了。 突然跪那么一下,韩远案是万不会放心的。 韩远案看了眼副驾,检查了一下韩炽的安全带,然后问他:「今晚想吃什么?」 韩炽摇头,他没什么想吃的。刚才在来的路上吃了一个面包就睡了过去,这会儿还没消化干净,胃热都让他的状态有些慵懒。 他一直不回话,韩远案也就明白了。但吃饭这样的事情也不能由着他来。 「咱们去逛超市?买点菜回去?」 韩炽没意见,说了声好。 车刚发动,韩炽就接到了一通电话,是林越的。他接通了放在耳边,压根没说几句话就挂了,让妄图想听到些什么的韩远案泄了气。 「怎么了?谁的电话?」既然听不到,韩远案就直接问,还好现在以他们之间的关系,问起来不至于还会有越界的冒昧。 韩炽垂首轻轻唿了口气,车内开了暖气,唿出的气息都没有凝成雾,而是随着韩炽压抑、隐藏许久的情绪消弭到看不见。 「复诊。」 「……」 好像是猜到了,韩远案顿了顿,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看起来十分轻松地笑了下,说:「我当什么呢。……我的确得带你再去做一个全身体检。」 「不是这个复诊——」 「我知道。」 韩远案打断他的话,韩炽朝他看去,天全黑了,马路边的路灯昏暗,还没到修缮的时间,所以不太明亮,但足够照出一条路来。 淡色的灯光与车内暖黄色的灯调混在一起,在韩远案身后打出一层光晕,犹如盛夏傍晚时分的夕阳,带着莫名的暖意。 韩远案眼神深厚浓重,里面的情深意切是灼烫韩炽肌肤的诚恳,是格外具有安全感的视线。那视线攫住韩炽时,仿佛就能把他盛进眼里,将他藏在那双深不可测却又缱绻深情的瞳仁里,妥善安置。 韩炽热烈的喜欢这样的感受。 正出神时,韩远案又开口了,声音温和低沉:「复诊完后带你去检查,我随时有时间,只是希望韩大律师也能空出时间来,好吗?」 「……」 他不说话,韩远案又担心他是在犹豫复诊的事,又补充道:「不怕,我在呢。」 「我没有怕。」韩炽否认。 他神情没变,这回甚至连半点小动作都没有,韩远案有点拿不准他是不是说的真话。 「好,那你们先定好时间,我们约林坞教授吗?」 闻言,韩炽眯了眯眼,盯着韩远案,心道他总算是自己说出来了。 「林坞教授?」 「嗯……」韩远案勐然顿住,眼神飘忽了两下,不自在的转过头咳咳,摸了下鼻子后若无其事的启动车子。 瞧他一秒钟八百个动作的样子,韩炽不免觉得好笑。 虽然他一早就知道韩远案去见过林坞教授,但他委实没想到韩远案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说漏嘴」。 他以为韩远案会想好后再很正式的说瞒着自己的这些事情。 谁能想到韩远案竟然还有这样毛躁的时候? …… 复诊的时间定在了元旦的第二个周周一,正好医院上班,韩炽继续被迫翘班,韩远案……随便他吧,反正他不需要赚钱。 元旦节过后,雪就渐渐停了,虽然气温还是低,但冬日的太阳暖洋洋的,照得人很舒服。 舒服得想仰天长嘆一声。 最近律所都是些小案子,小杨把实习生都分配了出去,韩炽不在的时间段,她就帮忙照看着律所。 瞿小意和韩鸣也不知道是不是商量好了,从那天之后,也没再来过,瞿小意甚至都没跟李凌私底下联繫。 这导致李凌还一度担心他的当事人是不是被韩鸣控制住了。否则这都过去几天了,以瞿小意以前那个着急离婚的态度,怎么会连电话谘询都没打一个过来。 第82页 人一旦松懈下来,身体机制就容易损坏,韩炽把律所都半放下了,如今在韩远案身边,整个人有内到外的感到轻松,所以早上的低血压又找了上来。 人都晕到站不住,还好床头有韩远案准备好的温盐水,等天旋地转过去后喝了小半杯才缓过来。 早上韩远案只给韩炽蒸了蛋羹,打了杯仔细滤过了许多遍的豆浆,等他都喝完了才带他去医院。 到了医院门口,韩远案打着双闪没着急下车,视线环视了周遭一圈,眼神定在了某处,却仍然在张嘴跟韩炽说:「这两年你来看病都是一个人来的吗?」 「跟上次一样。」 韩远案看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韩炽解了安全带,嘴上还边问话。 韩炽慢慢解了安全扣,回想了下他说的上次是哪次:「上次……出车祸那次?」 「嗯。」 「你上次是跟着我来的?」 「……」 韩炽说:「有时候林越会跟我一起来,上次是我自己来的。」 「来的时候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么?」 「什么奇怪的感觉?」韩炽顿住推车门的手,回头,眼神疑惑。 韩远案不做声,只是眼神还是在虚空的某处定住,似波澜不惊,又似风浪过大,以至于显得越发平静。 随着他的眼神看去,前面没什么东西,很普通的几辆车和路人,再前方就是红绿灯,此刻正是红灯,许多车都有序的停在了白线前,韩炽没察觉出什么奇怪的地方来。 「没事,尽量不要单独出门。」韩远案叮嘱他,虽然没有明说,但韩炽多少能明白什么。 之前医院门口的那场车祸,很难说是意外,韩远案当时只觉得是他多虑了,那时他的重点还在韩鸣身上,可后来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那次的车祸,或许根本不是意外。 甚至跟三年前他父母的死亡有关系。 虽然听起来有些离谱,但同样是车祸,韩远案不觉得是自己敏感了。 「是谁?」韩炽问。 「说不准。」 「韩鸣吗?」他只能想到这一个人。 韩远案摇头:「不是。」 「小池,找个时间我们约一下韩鸣,你不要去律所了,就跟在我身边可以吗?」 他实在不放心韩炽一个人待在律所,即使他可以做到早晚接送,但今天的不对劲,再加上上次的车祸,要是联想起来,韩远案总觉得不安。 怕韩炽在律所有工作放不下,于是又补充:「要是要去律所也要跟我一起,万事不要离开我的视线,可以吗?」 说是在询问意见,但韩远案担心,所以就算韩炽不答应,他也会想办法让韩炽一直待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好,我知道。」韩炽重重点头,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说实话,韩远案的那些想法完全是多虑了,韩炽不可能不听韩远案的话,原本韩炽就因为韩炽三年孑然一身的日子耿耿于怀,眼下又知道可能会有麻烦,更是知道韩远案不想让他身陷其中,所以他尽量保证自己的安全。 如果这样的方式能让韩远案放心,那他一百个愿意,心甘情愿。 得了回答,韩远案才把车停在路边,绕到另一边给韩炽开了车门,若无其事地带着人往医院里面去。 韩炽提前跟林教商量过时间,本来今天林教授不坐诊,今天也只是专门为韩炽来的。 但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办公室里传出来交谈声,是林越在说话,倒是没听见林教授的。 韩炽皱了皱眉,以往他诊疗时,林越在这里已经是常事了,但现在显然不是在跟林教授说话。 「怎么了?不进去吗?」韩远案没注意听,见韩炽停在门口,以为他有些害怕,牵着他的手捏了捏,安抚意味十足。 韩炽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先敲了敲门,里边立刻就抬声:「进来进来!」 是林越高亢但略显二百五的声音。 韩炽推门领着韩远案进去,这才发现林越坐在林教授的位置上,背对着办公室的门的位置上还有一个男人。 男人身姿挺拔,即使坐着也能看出个头十分高大。 林越见人进来,笑脸盈盈的连声起身,可在看到韩炽身后的韩远案时,脸色又顿时冷了下来。 「呃……你这、你……」林越想了想要怎么安排病房里的几人,接着拍了拍安稳坐着的人肩膀上,说,「你先起来,我爹的病人来了。」 但坐着的人却纹丝不动,仿佛耍赖一般,他淡声开口:「那我呢,林医生。」 他声音很好听,似醇厚的红酒,听起来很舒服。 韩远案皱了皱眉,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背影也有点眼熟。 林越「啧」了一声,有点着急:「不是,你看病也得约时间啊,更何况我没觉得你有病啊!」 「我有病。」那人就是不起来。 韩炽:「……」 韩远案:「……」 有点耳熟的话术。 林越又弯腰:「好好好,但是今天是我爹跟病人约好了,你得找另一个时间来,先回去吧,而且我刚才不是跟你聊得挺多的吗?」 听他淳淳教导间,韩炽转眼看见了一旁桌子上分量不轻的早餐。 他跟韩远案来的不算晚了,看来这位病人来得更早。 韩炽见林越好像有点急得冒汗,于是好意提醒:「我不急,可以等他先做完。」 第83页 「不是,他不是我爹的病人,」林越真开始着急了,「韩炽,你就在这儿,他是我的病人,你就在这儿等着!」 座位上的人,不知被那句话触到了,动作优雅地回头忘了眼,眼神在韩炽身上停顿了一秒之后,最终落在了韩远案身上。 「还真是你。」男人冷着脸跟韩远案说了句,又将视线转向韩炽,「这位是小池。」 是一个询问的意思,但用的陈述句,好像能出现在韩远案身边的漂亮男人只会有「小池」。 「嗯。」韩远案点头,「小池,这位是郑生。」 「噢,你好。」 韩炽伸出手,十分礼貌地跟郑生握了下手。 郑生温和地笑了下,又跟韩远案说:「你们打扰到我了。」 「非常抱歉,但是……」韩远案也笑,「小池今天约了复诊,所以还请你离开——或者跟林医生一起离开。」 「不行不行!不行!」林越率先不答应了,「我爹还在学校,今天他们院突然开会,正在往回赶,我们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韩炽眼神在郑生和一根筋的林越之间流转了一个来回,然后很贴心地说:「没关系,我在这里等就可以了。」 原本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但林越一点炸,尤其是看到韩炽跟韩远案站在一块儿说着赶他走的话。 他抬高声音:「韩炽!你啥意思!捡西瓜丢芝麻呗!」 「不是。」 「那是什么?!」 「你不是芝麻。」 林越瞪大眼睛,心痛极了。 ——连芝麻都不是了? 「韩炽哥,你怎么忘恩负义的?!」林越指着韩远案,痛心疾首的朝韩炽装模作样地哭诉,「他刚回来的那段时间,是谁收留了生病的你?」 「是谁帮你打掩护?」 「是——」 「好了别说了!」韩炽实在听不下去了,连忙打断他,「你留着吧。」 「那你走吧。」见韩炽妥协,韩远案只好赶郑生。 郑生对于韩炽来说还是个陌生人,他不希望韩炽的私人事情被其他人知道。 即便郑生是他的朋友。 但郑生不领情:「不,我要看病。」 韩远案:「?」 「不是,你……」林越觉得他胡搅蛮缠,一时竟然有了点火气,「你能不能不要胡闹?胡搅蛮缠的耽误人家时间了!」 办公室因为林越陡然的一句话寂静下来,气氛诡异的沉静,郑生看了下林越,良久说了声:「好吧。」 说完便转身离开。 林越突然就懵了,忽然觉得自己说话是不是太过分了,毕竟他自己的确没有坐诊经验,说不定郑生真有病,可郑生都来了这么多次了,他千真万确没看出毛病来。 站在原地焦虑了好些时候,才又跟着追了出去,徒留韩炽跟韩远案两人在办公室遐想。 韩炽眨了眨眼,问身边的人:「你看明白了吗?」 「什么看明白了?」 「他们好像不一样。」 「应该是的。」韩远案认同的点头。 其实何止是看懂了他们之间的磁场,就连刚才郑生的那招以退为进都跟韩远案一模一样,看不出来才怪! 但他不能说,否则就暴露了,这招百试百灵,说不定以后还用得着。 两人在办公室没等多久,林坞教授赶来的时候才早上九点。 韩远案起身,像带着自家孩子看医生的大家长,沖林教授点头伸手:「林教授。」 …… 距元旦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离春节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韩远案已经叫人送了许多春节的装饰过来,准备打理一下家里。 这几年的春节一直都是自己过,他在国外过得提心弔胆,韩炽在国内过得孤苦伶仃,怎么说都是俩苦命人。 好不容易回来了,这春节一定得正式过一下。 只是春节前夕,又出了一档子事儿。 韩远案正打算带着韩炽去见韩鸣,把事情了结之后安心过春节,可韩鸣却先他们一步到了碧亭苑。 韩鸣来的时候正是午饭时间,韩远案刚做好饭,还没来得及叫醒韩炽。 把最后一晚蛋花汤端出来时,门铃正好响起。韩远案皱了皱眉,擦了手去开门,发现是韩鸣。 「是你?」韩远案皱眉,看他额上还有汗,似乎因为什么有点焦急。 韩鸣喘平唿吸,询问:「进去说?」 「……好。」 韩远案招唿他坐下后给倒了杯水,韩鸣环视了一圈,皱起眉:「韩炽呢?」 「在睡觉。」韩远案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午睡?」 「嗯。」 自从上次从医院回来后,林教授又开了一堆药让带着回来,他断定韩炽断了药,韩炽没否认,说感觉自己好了,所以停了一小段时间,林坞教授即时就当着韩远案的面教训了韩炽一顿。 这些日子一直按时吃药,闹得精神和身体都有些不太好。 为此,韩远案还专门问过林坞教授,但对方只说先吃着,有副作用很正常,要是还没好的时候突然断了药,戒断反应更难熬。 韩鸣没心情喝水,抿了两口只打湿了唇瓣。 他不作声,韩远案也不先问。 但韩鸣罕见的沉不住气,抬眼看韩远案时,眉眼见的疲惫十分惹眼:「小意有没有跟你们联繫?」 第84页 「?为什么要跟我们联繫?」 「没跟韩炽联繫吗?」 韩远案摇头。 韩鸣烦躁,从兜里掏出一根烟,想点燃吸两口,下一秒却被韩远案制止:「别抽菸,小池的房门没关。」 「……」韩鸣深吸一口气,把烟又给塞了回去。 良久,韩鸣才又开始说话,声音嘶哑:「我很久没联繫上她了。」 「律所也没去,我找不到她……」 「找她做什么?」韩远案漫不经心的,「找不到不是正好合你心意,离不成婚。」 韩鸣仰靠在沙发背上,这几天他已经动用了很多势力去找,仍然还是丝毫消息都没有。 瞿小意什么都没有,怎么会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睁眼闭眼都是瞿小意的模样,实在是坐不住,熬得满眼红血丝,韩炽觉得他真是狼狈。 鬓边的白髮好像又长出来了几根。 韩远案嘆声,藉机问:「我爸妈的墓是你修的?」 「……」韩鸣忽然顿住,心脏一缩,「你找到墓碑了?」 「最好的风水陵园,很难找吗?」 「元旦那天,你去看过他们了?」 「为什么?」 韩远案一字一句问出口,韩鸣本就处于焦急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正思考着该怎么说,从何说,再抬眼便看见卧室门口扶着门框站着的韩炽,穿着宽大且不合尺码的睡衣,面容精緻却苍白。 「韩炽醒了。」想了半天,韩鸣也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虽然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但韩远案回头望了眼,真看见韩炽。他立刻起身两步走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肩膀,握了握他微凉的手,又探上他上腹:「难受了?」 韩炽捂着胃摇摇头,声音微弱:「没事。」 他的确是被痛醒的,这几天吃药之后一直噁心反胃,食道和胃里像是被灼伤了一样,扯着疼。 原本就肠胃不好,这般更是雪上加霜。 第39章 站在卧室门口的韩炽套着韩远案的睡衣, 空荡荡的立着,肩膀单薄,瘦的像个人形立牌, 脸上的倦意明显, 唇色淡白。 韩远案估计他是不舒服, 一边耐心带着他进卧室,一边问他:「想吐吗?」 韩炽摇头,他胃里一直反酸, 但胸口哽着, 闷得慌, 也吐不出来,只是噁心感有时候会很强烈。 「胃痛吗?」韩远案又伸手覆住他的胃部,有点担心, 「是不是难受醒了?」 这些天韩炽一直都是处于嗜睡的状态, 韩远案陪着, 睡眠质量好了不少,但不容易醒来, 意识也好像有点迟钝。 他们俩都知道这是药物反应, 但是林教授交代过至少还要吃一个疗程,过后再复诊,状况好一点再开始慢慢停药。 「嗯。」韩炽精神不好,恹恹地哼唧。 韩远案一摸他后背,净是冷汗,下意识又问:「头晕不晕?先去吃饭吧?」 韩炽没做声,坐在床上双手环在韩远案的腰间, 室内开了暖气,温度很合适, 韩远案只穿了单衣,韩炽能感受到他腰上和嵴背处传来的热乎的体温。 这段时间,韩远案明显感觉韩炽黏人了不少。 韩炽把头埋在韩远案腰间,发出闷闷的声音:「他怎么来了?」 「来说点事儿,」韩远案在他发顶轻轻揉着,「先不管他,我们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韩远案真是会哄人,总是对韩炽好言相劝,叫韩炽做不愿意做的事时都能让他心甘情愿。 尤其是韩远案声音还那么温柔动听,韩炽本来就黏他黏的紧,眼下更是拒绝不了。 「吃什么?」韩炽摸了摸肚子,起身,走了两步又转身回头想去换身衣服。 韩远案拦住他:「做什么?」 「想换衣服。」 「换衣服?」 「嗯,还有别人在。」 「没事,不用管他,他现在焦头烂额呢,再说你不是在自己家么?」韩远案笑他,拉着他到餐厅坐下。 韩鸣看似镇定,实则的确有点焦急,面上看不出来而已,可那边两人却无视他十分淡定的在吃饭。 「……」 似乎是他的视线过于强烈,韩远案在给韩炽盛汤的间隙抬头望了他一眼,四目相对时,韩远案还是客气地问了句:「吃过了吗?」 人还没回话,韩远案又说:「没吃过自己出去吃吧,我这儿没有多的。」 韩鸣:「……」 韩炽顿了顿,看了眼韩远案,又转眼看了下韩鸣,沖他挑了挑眉毛,看起来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虽然韩远案说那些事儿跟他没什么关系,但韩远案的离开韩鸣还是推波助澜了,所以韩炽在他身上算上一笔也不算过分。 他俩能旁若无人的吃饭,但韩鸣却坐不住了,走到餐厅旁边,搬了把椅子坐在另一侧。 「有空跟我出去一趟吗?」 「去哪儿。」 话是韩炽问的,说话的时候还朝韩鸣眨了眨眼,看起来是把韩远案管得很严,而且他很骄傲。 韩鸣皱了皱眉,刚想说话手机就响了一下,韩鸣顿了一瞬,心里骤然升起强烈的不安,韩远案也发觉了什么,抽空看了他一下。 只见韩鸣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神色瞬间紧绷起来,接着便接到了一通电话。 韩鸣抬眼,正好与韩远案四目相对—— 第85页 ——桓城公安局。 接到电话后的半个小时,韩鸣只留下一句去警察局,接着便大步流星的离开了碧亭苑, 韩炽催促韩远案赶紧吃完饭,跟着韩鸣的步伐,一路驱车跟着韩鸣到了市公安局。 三人两车几乎是一起到了市公安局的门口,韩鸣车都慌忙火急的没熄火,只开了双闪停在公安局的门口,跟表面的淡定十分不符。 韩远案带着韩炽不急不缓的跟了进去。 韩炽身体不好,韩远案原本不想那么着急过来,但韩炽催得紧,只好匆匆给他披了一件自己的大衣就带他出来了。 由于过于匆忙,韩炽衣服里边的睡衣都还没换下来。两人刚进去,就看见坐在蓝色排排椅的女人。 是瞿小意。 韩炽蹙眉,抬头看了眼韩远案,眼神里的不解很明显。 在看到瞿小意的那一瞬间,韩鸣崩了好些天的弦终于崩地一下断了,他缓缓靠近瞿小意,无意识地将声音放轻,连因为着急而尚未平息的喘气声都被他生生压下。 只是椅子上的瞿小意好似定住了,木然地盯着虚空,眼神空洞的吓人。 韩鸣不知道她这几天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发她生了什么,为什么好好的人忽然变成这副模样。他抬起手,颤抖的幅度微不可见,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他将双手搭在瞿小意的肩膀上,眼神在她身上扫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伤处,心里也轻快不少。 「您是——」一边的警察过来,站到韩鸣身边,先是看了眼瞿小意的反应,又看向韩鸣,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心。 韩鸣吸了口气,沉声道:「是她丈夫,半个小时前是您给我打了电话?」 「嗯,没错,是我的打电话。」 「是怎么回事?」韩鸣眼神有些凌厉,黝黑的眸子里酝酿着一场即将爆发的海啸。 警察理解他的心情,嘆了口气,说:「我们是早上看见她的,这位女士身上没有带任何证件,钱包、手机这些东西都没有,就坐在我们门口台阶上——就跟现在这样。」 「刚好我们值班的同事来得早,一早就把她带进来了,问她也不说话,这不,刚才才松口给了个联繫方式。」 「不过她没说是谁,念了串电话号码后就又不做声了,一直到现在。」 听完,韩鸣一直搭在瞿小意肩上的手紧了紧,不太熟练的揉了揉以作安抚。 一边一直观察他们的韩炽有点站不住,胃里被吹了冷风,此时阵阵绞痛,半个小时前喝的汤好像都在晃荡翻涌,没一会儿脸色就白了下来,额上霎时冒出一层冷汗。 他弯腰扶着门想坐到椅子上,韩远案格外敏觉,搀扶着他往那边去,自己也跟着他坐下,伸手搭在他胃上给他按揉。 触觉像是有点胃痉挛了,韩远案眉心拧得死紧,想训斥他几句又捨不得,只能硬压下火气和担心,尽心尽力给他揉胃。 韩炽这一阵是真的难受得厉害,手心直往胃上按,韩远案怕他摁伤自己,所以压制着他的手,耳边是韩炽压抑粗重的喘气声,时而屏息时而狠狠唿气都在警示韩远案——他现在很难受。 但没有任何办法,这个药的副作用在许多年前韩远案就领会过了。 他抚掉韩炽额上的细汗,抬眼朝那边值班的警察招了招手,请他帮忙倒杯热水过来。 韩远案端着热水在唇上碰了下试了试温度,这才餵给韩炽一些。 坐着的瞿小意好像察觉了这边的不对劲,视线终于聚焦,眼前清晰起来,视线绕过韩鸣身后的两人,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韩鸣俊朗的轮廓映入眼帘,倏地,瞿小意眼眶红得厉害,剔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就是不肯落下来。 见她这样,一股说不出来的酸涩和密密麻麻的窒闷也随着瞿小意泛红的眼眶从韩鸣胸腔悄然升起。 韩鸣素来不善言辞,张了张嘴,半蹲下来,跟瞿小意平视,再开口时语气里带着些不经意的诱哄:「不管发生了什么,现在有我在,你不要害怕,不想说就不说,但是我们现在先回家?」 「这里很冷,会着凉。」韩鸣好像说尽了这辈子的好话,惹得瞿小意瞬间落了泪。 把人惹哭了,韩鸣太阳穴突突跳,如鲠在喉,声音嘶哑地开口:「小小,不哭,我们先回家。」 他伸手笨拙的给瞿小意擦了擦眼泪,忽然觉得她好像在发抖,韩鸣又脱了衣服给她披上。 顷刻间,瞿小意被沾有韩鸣体温的外套裹住,源源不断的暖意驱赶了她的一些害怕和恐惧。 一直强装的镇定剎那崩溃,树立起来的看似坚厚的城墙其实不堪一击,变成残垣断壁的废墟。 她双手捂住脸,眼泪水一般的从指缝里泄出来,声音逐渐哽咽抽泣。 瞿小意越哭越厉害,韩鸣心里也只空着急,他不是没见过瞿小意哭,只是这般伤心至极,看似绝望一般哀恸的哭泣,所有情绪都被压在微小的抽噎声里,反倒叫人不知所措。 细微的声音像数万根银针,不轻不重的全扎在韩鸣心脏最柔软的地方,疼得韩鸣唿吸微颤。 「小……小小。」韩鸣又叫了一声她的小名。 瞿小意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忽然抓住韩鸣的衣服,声声泣血的质问韩鸣:「你、你为什么不肯离婚,为什么不肯离婚!」 第86页 「……小小,」韩鸣又一瞬间的懵圈,「是因为我不答应……离婚吗?」 所以逃走了,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所有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韩鸣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忽然对自己的决定起了疑心,他真的应该放瞿小意走吗? 只是瞿小意根本不回答,只是一直呢喃着那句话。 韩鸣任由她的眼泪打湿了自己的衬衫,浸湿了一块的衬衫瞬间变得冰冷,寒意趁势钻进韩鸣身体里。 韩炽捧着韩远案端着杯子的手,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剩下的热水,对他所看到的一切一言不发,只是微微仰头看了眼韩远案。 这时候以旁观者的态度看这两人似乎是有情人的关系时,这才确切的明白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 韩鸣看起来没看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感情已经凌驾于理智之上,不再受其控制,说出的话都变成了凭心。 韩远案垂首看韩炽,感受到他胃腹已经软了下来,才轻声问他:「好点了吗?」 「嗯。」韩炽点头。 刚才的绞痛已经被韩远案的手跟热水蕴藉了,这会儿疼痛已经退到了可以忍受的地方,还剩点闷痛余韵,尚且可以忽略。 说话间,韩鸣已经带着瞿小意起来了。 「走吧,先回家。」韩鸣揽着瞿小意,说完后转眼喊了声韩远案,又多问了一句,「韩炽怎么样了?」 「没事,先回吧。」韩炽摇头,如果不是脸色苍白,神态恹恹,声音虚弱了下点儿,他说的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现在就回去吗?」韩炽视线挪到瞿小意身上,疑惑就来这么一趟,为什么不弄清楚了再回去。 韩鸣顿了下,垂眼看了怀里的人,朝韩炽轻轻摇头,眼神有些无奈,却没有任何不耐烦或者责备,出乎意料的还夹杂着一些心疼:「算了,回去再说,外面不安全。」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对瞿小意有什么刺激,韩鸣感觉她好像瑟缩了一下,他有点不放心,于是问:「怎么了?」 瞿小意自己抹干了眼泪,抬起头看韩鸣,韩鸣这才发现她脸上没有任何妆容,心思一瞬间又跑远。 在他的印象中,瞿小意是一个极其爱美的人,妆容百变精緻,不允许自己出现狼狈的一面,可现下却是未施粉黛的状态,依旧十分漂亮,但韩鸣不得不多想。 「外面不安全,」瞿小意拉着韩鸣的袖子,不断呢喃着这一句,「不安全,不行,你还是要跟我离婚,快点离婚啊!!」 说着说着,她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又开始重复离婚的事情。 在场的几人几乎都看出了点儿门道,要说她想离婚没有点什么别的原因,都没人会相信。 看现在这个状态,瞿小意不像是想要离婚,而是被迫不得不离。 「被谁威胁了?为什么不安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韩炽上前一步,直直地看着瞿小意。 虽生着病,但韩炽的威势却分毫不减,原本就处于惊吓中的瞿小意被吓的不得不后退一步,眼神恍惚。 多年的职业操守给韩炽的直觉就是瞿小意有事情瞒着,且有关韩远案跟韩鸣。 韩鸣的事他可以不参与,可一旦涉及到韩远案,韩炽就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瞿小意不愿意说,也不知道是不敢说还是不愿意开口,韩鸣此时并不想强迫她,看了眼韩远案,示意他管管韩炽,没想到韩远案只是小幅度的耸耸肩,不做其他任何制止的行为。 韩鸣:「……」 他只好自己开口,斟酌了一番,说:「先回去再说,这里冷,你身体也不好,不要在外面长时间吹风。」 「你管我。」韩炽怼了一句,但也没真为难瞿小意,这人一看就是受了惊吓的样子,他不至于这么没人性。 韩远案跟在韩炽身后出去,带他上了车准备打道回府。韩鸣的车就跟在他身后驶出了警局。 刚才瞿小意的呢喃一直在韩炽脑子里盘旋,久久消散不去,折腾的他头疼。 遇上红灯,韩炽剎车,偏头看他:「身体不舒服就睡会儿,不要想那么多。」 「……睡不着。」 韩炽说:「刚才瞿小意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安全?」韩炽脑子里很多线,仿佛即将要串在一起变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你也说不安全……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韩远案沉思了几秒,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模稜两可的回答:「说不定。」 虽说是这样说,但韩远案几乎已经认定了这两件事情必定存在关联,至于是什么样的关系,或许韩鸣会知道。 ——瞿小意也应该知道。 绿灯亮了,韩远案松开脚剎,却骤然听见四面八方传来激烈的鸣笛声——正前方正超速来了一辆红色的大货车,似乎是剎车失灵,穿过十字路口的许多车辆,直往韩远案的车头驶来。 不像是事故——是目标明确!! 韩远案瞳孔微缩,立刻反应过来,勐打方向盘,车轮刚转过弯,车身便被一股巨大的撞击力撞到一侧。 ——砰! 货车跟另一辆车的车身相撞后,随即从车缝里逆流逃离。 被撞的那一剎那,韩远案及时护住了韩炽,撞击力只是听起来吓人,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伤害,安全气囊都没有弹出来。 第87页 不过车身侧面的车身玻璃碎了一块,玻璃渣掉在韩远案手上,划破了手背和虎口。 韩炽从突如其来的意外中醒过来,发觉脸上湿润润的沾了什么东西,他撑起力气把韩远案的手挪开,忍着头晕勉强睁眼,这才发现韩远案的手受了伤,血淌在了自己的脸上。 「韩远案!」韩炽喊他,自以为很大的声音,实际上小的可怜。 虽然撞击力不强,但两人还是被震到了,韩远案觉得有些头晕,心里猜测估计是有点脑震盪。 耳边韩炽的声音虚弱又急切,他撩了撩眼皮,喘了口粗气,宽慰韩炽:「没事,没受伤。」 「你……」韩炽喉结滚动,干咽了一下,「你流血了。」 「没事,别担心,乖。」 韩远案担心韩炽害怕,只好不断地安慰他。 事故地段离警局不远,数辆警车连番出动,现场也迅速被围了起来。 车窗被人敲了几下,继而有声音传进来:「先生,你们还好吗?」 「没事!」韩远案抬声喊了一句。 他起身靠在椅背上歇了歇,抬手把车门解锁——还是好的。 今天开的车是改装过的越野,所以车辆损伤不大,韩远案无比庆幸自从那天车祸出事后,他就一直开着自己改装过的车接送韩炽。 敌明我暗的情况下,韩远案在明处部分只能採取各种各样的办法避免对方射来的毒箭,至于暗处,他自当有别的办法。 韩远案下了车,再把韩炽也带了下来,韩炽头晕目眩有点站不住,身上大半力量都压在韩远案身上,韩远案手受了伤,怕血沾到韩炽身上更多,只能用肩膀抵住他的身体。 他望了眼撞开他的另一辆车,十分眼熟,刚才见过——是韩鸣的! 韩远案心下一惊,连忙走到跟前去看,车坐上已经没人了,但血淌了一地,旁边的路人谈论的声音自动飘进他耳朵里。 「天爷这都什么事哦!飞来横祸嘛这不是!」 「谁说不是呢!啧啧啧,这血流的,还不知道能不能救……」 「先生,先生!你要跟着救护车到医院去吗?」前面来的一辆救护车应该是先把伤势重的人带走了,现在问韩远案话的人是后面来的救护车上下来的护士。 韩远案想也没想,立刻点头。 刚坐上救护车,韩炽便握紧韩远案的手:「那是韩鸣的车对不对?!」 「……嗯。」 「刚才他们说的流了很多血……」 「嗯,是韩鸣。」 韩远案知道韩炽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于是又肯定了一遍,这时候要是说谎安慰他显然不现实。 压下心里的无措,强制让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低眼看到韩炽惨白的脸时,声音却不由自主地焦灼,以为他是哪里受伤了没被他发现,「是不是哪里受伤了?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韩炽摇头,却因为头晕顿住了动作,他沖韩远案笑了下,说,「一点头晕而已,估计是吓到了,我没什么问题。」 现在主要是韩鸣和瞿小意是不是伤得很重。韩炽心里边直打鼓,以往在法庭上打下大案子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样心悸的感觉。 他们的这辆救护车跟韩鸣的那辆一前一后的到达,韩远案原本想先送韩炽去检查身体,但却被韩炽一把拉住朝前面那辆救护车上推下来的担架车跑去。 一路跟到了二楼手术室——韩鸣被推进去了。 「手术室」的灯光亮起,红得刺眼,像凝固的鲜血,张着血盆大口恐吓站在跟前的每一个人。 瞿小意脱力般扶着墙坐到地上,她双手满是鲜血,那些都是韩鸣的血,从温热到现在的冰凉,瞿小意看着自己的手在发抖。 她怕极了,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慄起来,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大滴大滴的掉落。 她已经尽量在避免走向这样的结局了,她明明都已经做好自己承担,保护韩鸣的准备了,可为什么韩鸣受伤了?!为什么还是受到了伤害?!! 韩炽扶着韩远案缓了缓,抬起有些沉重的步伐走到瞿小意跟前,他弯腰,双手将瞿小意扶起来:「地上凉,先起来。」 瞿小意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又被韩炽搀扶着坐到椅子上,到处都是冰凉的,地上的瓷砖、走廊上的椅子、手术室的灯光、手上的血,都是冷的。 是天气太冷了。 瞿小意放下手,狠狠抽噎两下后忽然平静下来。 「他流了好多血。」 韩炽噎住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会死吗?他会死吗?」瞿小意念叨,不知道在问谁。 韩炽不知道,韩远案不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会没事的。」韩炽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出这样的话,「会没事的。」 紧要关头韩鸣撞开了他们的车,又护住了瞿小意,韩炽心里压着石头一般。 说起来,如果韩鸣没有把韩远案送出去的话,韩炽也不会对他——这个韩远案至今为止仅剩的亲人冷眼相待了。 可万事不及意外,韩炽不知道韩远案对韩鸣是什么感情,但此刻韩炽却像喘不过气来一样,唿吸都急促起来。 韩炽看了眼手术室门上亮起的红灯,下意识拉住韩远案的衣袖,跟瞿小意问了同一个问题,声音虚弱得厉害:「会好的吧?」 第88页 「嗯。」 韩远案肯定,拿起手机编辑了什么简讯出去,又低头问韩炽:「我带你们先去检查一下,让我放心一点,好不好?」 「这里你别担心,手术没那么快。」 「万一要签字怎么办?」韩炽不放心,脸色又白了一个度。 这恐怕是最坏的结果了,手术途中出来签的字大概率是病危通知书了。 「你先去,」瞿小意好像恢復了理智,「不要浪费韩鸣的心情。」 显然,她是知道韩鸣的行为目的的——是为了让他们避开那辆火车的正面撞击。 韩炽没做声,看了她几秒,忽然觉得腿脚发软,意识开始昏沉,扯着韩远案的衣服不住地下滑,声音微弱的低吟:「韩远案,我、我……头晕。」 后两个字只剩气音,随后便被韩远案一把接到了怀里,耳边传来一声「韩炽」的唿声,贴在自己耳侧的心跳忽然加快,在扑通扑通的强烈心跳声,韩炽陷入了昏迷。 第40章 「你带他去检查, 要是有问题我留在这签字!」 事发突然,瞿小意很快调整好情绪,不管怎说她都是长辈, 年纪比这两个孩子都要大许多。 瞿小意深深看了眼韩远案, 这孩子跟他的父亲更像, 但眉眼间梅枚的影子却消散不去。 「快去吧,韩鸣还没跟我离婚,就算有什么事, 暂时也只有我能签字。」 韩远案心急韩炽的情况, 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瞿小意, 紧接着抱着韩炽往急诊室赶。 医院走廊随时都有医生护士经过,见韩远案抱着人在走廊上疾步,迅速找了人推了担架过来带着韩炽进了急诊。 之后就是漫长又煎熬的等待。 刚才不觉得, 急诊室的门关上后, 韩远案才觉得腿竟然都有些软, 他屈起一条腿,靠在墙壁上, 让砭骨的寒气渗入身体, 强制性令他发昏的大脑冷静下来。 韩鸣他不担心,但刚才忽略了韩炽,他担心韩炽哪里受了伤没给他发现。 要真是这样,那真是…… 得不偿失! 韩远案颤颤吐出一口浊气,三十多年的修养才让他没在心里把韩鸣骂个遍,再者韩鸣跟他同宗,骂他也划不来。 「今天中午, 一点四十分左右,在离市公安局一千五百米处, 青楚大道的十字路口发生了一起车祸事件,三辆车两两相撞,肇事者现已逃逸,警方正在追捕中,受害者已及时送往医院……」 医院长廊上方悬空的电视上正播放着实时新闻。 关于今天中午车祸的新闻已经传播开来,好像是被谁操控了一样,传播的速度和广度都出乎意料。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被撞的车里人的身份已经开始被揣测,有人认出了那辆车的车牌号,于是韩氏董事长韩鸣出车祸入院的消息不胫而走。 甚至一度挤上热搜,「韩鸣生死未知」引起了大量的讨论。 同时出现的还有各种阴谋论。 韩远案只分了会儿神了解新闻动态,接着就一直盯急诊室的门看。 半个多小时,韩炽就被推了出来,他连忙三两步迎上去,声音沉着:「怎么样?」 「病人稍微有点脑震盪,后遗症可能会持续一周左右时间,期间头晕、乏力或者噁心的症状都是正常现象,按时吃药就行,有什么问题可以及时按铃,我们会有医生过来检查。」 「好。」韩远案松了口气。 但医生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嘆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您是病人的什么人?」 「哥哥。」 「我建议您带病人进行定期的身体检查,刚才虽说是脑震盪,但血压降低的非常快,几乎到了临界点,病人是否体质亏空?」 「嗯,」韩远案回到原位的心脏一瞬间又吊了起来,「身体不好,气血虚。」 原本是要带他检查身体,但从林坞教授那儿回来之后就一直耽搁了这件事,还得重新寻一个时间把中西医都看一下。 医生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那就对了,身体太弱、体质过差的话,平时生病就很难好,抵抗力也变低,容易陷入恶性循环,家属赶紧抽空安排体检和及时的治疗。」 「……知道了。」韩远案哑着声音回话,又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什么,道,「我弟弟呢?」 「哦,还在输液,等血压恢復正常了会把人送到安排好的病房,家属也不要太过担心了。」 「……好。」 韩远案悄然唿气,抬手揉了揉眉心,又听见医生说:「你的手?」 「嗯?」韩远案不解,闻言也看了下自己的手。 这才想起来,在车上的时候虎口被玻璃划伤了,这会儿血迹已经干涸,但伤口很深,还有些碎玻璃扎在里面。 「需要尽快消毒包扎。」医生提醒他。 韩远案原本想下意识拒绝,但又觉得韩炽醒来之后估计会担心,或者生气,所以便跟着医生到办公室简单包扎了一下。 刚出办公室,韩远案便接到了陈晨的电话,问他出车祸的事情,韩远案没说什么其他的话,只是让他把车送去修理,并告诉他过两天他会回公司处理滞留的事宜。 …… 一晃就过去了小半天,临近春节,路上张灯结彩的氛围远比元旦节要热闹,红灯笼和彩色霓虹灯昼夜不息的流转,大街上和中央广场的大屏幕上都播放着喜气洋洋的歌曲。 第89页 韩炽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六点多了,但窗外的各种灯通过窗户照进来,把象牙白的病房都映射出勃勃生机。 缓过一阵天旋地转后,韩炽缓缓睁开了眼,入目是韩远案专注看手机的模样。 后者似乎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抬眼朝病床上看过去,展开笑意,道:「醒了?」 「……」 韩炽勉强「嗯」了一声,但声音实在是太小了,细弱蚊蝇,要不是看见他眨了下眼,韩远案还真不知道他有回答自己的话。 「觉得怎么样?」韩远案托着椅子凑近他,顾忌着医生说的话,现在还不敢动他,怕他难受。 其实倒也没那么严重,原本撞击力也没那么强,即使是脑震盪的后遗症,头晕也不会一直持续,刚醒过来时的那阵头晕目眩过去后就好受了许多。 韩炽缓了会儿神,一声不吭地盯着韩远案看了许久,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韩远案不清楚他要做什么,起身握住他的手,刚好成了韩炽的意,一个反手被韩炽握住了手腕。 韩炽皱着眉盯着被纱布包裹着的虎口看,有一点点渗血,估计是伤口太深,包扎的时候有些紧,所以渗出来一点。 韩远案到不觉得有什么,不过见韩炽拧着眉心,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他莫名觉得有些欣慰,心里密密麻麻升起的痒意似乎触碰到了他的肾上腺素,令他有些兴奋。 当然,还有一丝心动。 韩炽看着这层纱布心情有点说不出来的烦躁,抬眼问他:「疼不疼?」 「……」韩远案垂着眼没说话。 「说话。」 这人没说话,韩炽便以为他是不想自己担心,又不想说假话骗他,所以才选择沉默。 「疼。」 在「逼迫」之下,韩远案终于吐出一个字,若无其事、丝毫不心虚的撒谎。 韩炽默了默,他不明白为什么韩远案非要在自己逼迫之后才说真话。 「疼」字很难说出口吗? 他会骂他? 这样一想,更加烦了。 「医生怎么说?」韩炽托着他的手腕转了转,来回观摩。 韩远案沉默,回想起医生的话—— 「伤口不是很严重,玻璃渣都清理干净了,纱布敷着药,短期间内不要浸水就行,不要担心,好的很快的。」 韩远案稍稍咧了咧嘴,另一只手把韩炽的手拿下来放进被子里,拙劣的转了话题:「要坐起来吗?饿不饿?叫点餐?」 不知道为什么,韩炽总觉得韩远案有些悽然,心里的担心骤然膨胀起来,但韩远案好像不愿意说,跟刚才沉默时的想法全然不一样。 现下是直接转移话题,或许是不想提起伤心事。 韩炽生气又心疼,缓缓转过头去不看他,自己调整好情绪后才重新看向韩远案:「你吃过了吗?」 「没有。」 「那叫餐吧。」 「好。」韩远案这才真的笑了,眼里的笑意都是真真切切的。 韩炽微微蹙眉,总觉得刚才有哪里不对,但却找不出问题所在。 「要坐起来吗?」韩远案把手机揣进口袋,想去床尾帮他把病床给升起来一些。 这个场景对他来说十分熟悉了,韩炽进医院的频次多,虽然住院的时间短,但给他摇床的行为已经做了不少了。 「……手!」刚走到床尾,韩炽突然出声。 韩远案顿了一下,无奈地笑,觉得是不是自己演他过了,他只是伤了一只右手,左手还是好的。 而且这三年,他左右也能很好的使用,不存在伤了右手就生活不能自理了。 「没事,摇床还是可以的,我用左手。」 「……」 韩炽瞥了他一眼,胸口平稳的起伏着,随即又偏头看窗外。 身下的床位在慢慢上升,达到了一个很舒服的角度,不会让他头晕,其实他觉得身体状态没什么不好的,甚至可以下床,就是有点没力气。 好吧,暂时还走不了,应该会跌倒。 「韩鸣呢?」韩炽忽然问,「他怎么样了?」 韩远案给他调好角度,绕到他身边坐下了手上做着给他压被角的动作,一边深深凝视着他,表情淡漠道:「进重症了,瞿小意来看过你了,说韩鸣生死攸关,一切单凭造化。」 韩炽打量面前人的神情,跟他四目相对,似乎觉得他的眼睛在传递着什么信息,他表现出来的情绪好像跟他晕过去之前不太一样。 ——又好像是一样的。 好像是一直冷静的。 韩炽猜不透了,于是想了想,试探着问:「我晕过去之前你好像很着急。」 ——是为什么? 「我怕你哪里受了伤。」 ——只是因为你,没有其他原因。 韩炽:「……」 他心绪翻滚了一下,一时不知道韩远案到底是在贫嘴还是给他传递信息。 「韩鸣……」 「死了也挺好。」韩远案笑,「刚好恩怨一笔勾销,我也犯不着精心筹划给他下套。」 韩炽:「……?」 之前是这样说的吗? 第41章 见韩炽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可置信的模样, 韩远案也不由得有些想笑。 「没事的。」韩远案捏了下他的鼻子,不过显然这个动作很随意,弄的韩炽作痛般往旁边缩了缩, 不满地皱起眉。 第90页 韩远案捏他鼻子没轻没重, 韩炽还是比较喜欢他摸自己发顶这样亲昵的动作, 其它的他真不敢恭维。 或许是知道弄疼了韩炽,他又立马俯身带着歉意在他眼睛、鼻子、脸颊和唇角都亲了一下。 他亲韩炽的时候总是很虔诚,每次韩炽都会有些不好意思, 睫毛不停地颤动;但又觉得很舒服, 很享受这样的接触, 韩远案的唇贴在自己肌肤的每一处时带来的颤慄是罂粟,令他着迷到无可自拔。 只可惜此刻他还躺在病床上,身上没什么力气, 所以他没法缠住韩远案再亲两下, 否则他或许应该会占据主导。 ——应该也只能是或许。 这样一想他又觉得很生气, 可理智上又觉得没什么好生气的,于是开始钻牛角尖自己生自己的气。 韩远案每回都被他这样的行为弄得哭笑不得, 想了想找了个话题扯开他的思绪:「等会要是觉得好点儿了, 我们去看看韩鸣吗?」 「好。」韩炽停顿了下,轻轻点头答应。 说起韩鸣,韩炽又记起十字路口的车祸,他沉默一会儿,若有所思地问韩远案:「货车是什么情况?」 「看着不像是剎车失灵。」 那辆货车在路灯亮的时候骤然闯出来,精准的找到韩远案的车,然后从车缝里熘走, 或许路人都会觉得这是一场意外,只撞了这一辆只会让人觉得货车司机在挽救损失。 可韩炽不这么觉得。 原先的时候韩远案就总是担心他的安全, 他很难不把这些事情联繫到一起。 「是跟你之前担心的事情有关吗?」韩炽说。 「一点点,但这次目标看起来不是我们。」 韩远案说话说一半藏一半的,韩炽生气的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拍了下被子,一下子绷起脸,跟韩远案回国时见到的韩炽一副模样。 眼下瞧他这幅样子,韩远案忽然豁然开朗,那时候拒人千里之外的韩炽是不是也是装出来的?只是为了刺他,其实自己心里也不怎么好受。 这样想确实给了自己一点安慰,可也令韩远案升起一股无名的酸楚,心脏被酸水泡得酸软,然后沖向胸腔、大脑,让他喉咙哽咽,眼眶倏地一下就有点微红了。 韩炽一直盯着韩远案,看他忽然红了眼,自己也懵了。 他抿了抿唇,重新把手收回去放在被子里,把绷着的脸放松一点,喉咙上下滚动一下,眼神飘忽,颇有些不自在地说:「我、我没生气,你……你、别害怕。」 韩远案:「……?」 不过韩炽说都说了,他不顺着有点说不过去,于是又「嗯」了一声,说好。 韩炽松了口气,琢磨了一会儿,放轻语气,很主动的自己猜测:「所以是冲着韩鸣来的吗?」 「是的。」韩远案果断答。 「为什么?他惹了很多人?」 这样猜测其实是有道理的,韩氏在他手上可谓是蒸蒸日上,韩鸣狠厉的声名在外,自然是分了别人的不少蛋糕,商场上得罪人也不是不可能,说不定是亡命之徒的蓄意报復。 「不是。」韩远案摇头否认,赶在韩炽又要生气之前接着补充解释,「你还得我跟你说,我在国外的时候其实是有两拨人跟着?」 「嗯,记得。」 韩炽眼睛亮了一下,声音有点哑:「所以是……?」 「没错。」韩远案回了一句,把旁边晾好的还有微烫的水餵到韩炽嘴边,「喝一点。」 「噢。」韩炽下意识看向他的包扎的手,双手捧住水杯,「我自己拿。」 「好。」 韩远案见他喝了口水后才接着刚才的话说:「那两拨人里又一拨是韩鸣的,还有一拨是韩覃的。」 「韩覃?」韩炽皱眉,他从没有听说过这个人,「谁?」 「跟你们家有关系?」 这是韩炽能确定的。 韩远案其实对韩覃也没什么印象,是韩鸣跟他提起之后他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 许多年前,韩家老爷子跟夫人,也就是韩远案的祖父祖母一直没有孩子,韩家家世大,又没有旁支,所以迫不得已收养了一个孩子,一直养在身边用心培养,给他最好的资源和人脉地位,可韩氏继承人的位置有没有说要传给他还是一个未知数。 在收养那孩子的第三年,韩老爷子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韩衢。 继承人的选择自然是选择自己亲生的孩子,但对韩覃的培养没有丝毫的懈怠,韩衢长大后,依旧是跟韩覃同等的对待,资源也是一比一平分。 只是一个竞争对手就算了,后来老爷子又有了韩鸣,这一切仿佛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他有了危机感?」 「嗯。」韩远案说,「或许是因为骨子里就是坏的,各种手段都能使出来。」 韩远案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那个小叔几面,为数不多的几面根本不能在他脑海里留下印象,更不会在他平淡的生活里激起涟漪和浪花。 据韩鸣给的消息,韩老爷子顾及着多年的情分,只悄无声息的把韩覃送到了别处的庄子,但没有放弃他,还是按照之前在宅子里的标准被他最好的生活,只是不让他插手商业版图上的事情。 「那这次的事情跟他脱不开干系?」 「嗯。」韩远案拿了手机给他看微博,「韩鸣病危」赫然上了微博头条,股市几乎是同一时间动盪起来。 第91页 在这条新闻迅速占据微博热搜时,韩氏股东会已经闹了起来,甚至好些人已经开始筹备召开董事会选择新的董事长。 可韩氏是一个家族企业,董事长的位置要是没有了韩鸣来坐,那还有谁坐? 韩远案一直不插手韩氏的事情,如今韩远案在商界也还是隐姓埋名的状态,那么除了韩覃,再无他人。 「可他们怎么知道还有韩覃的存在?」韩炽还是觉得不能理解。 既然当初是悄无声息,连韩远案都对这些事知之甚少,那还有谁能够知道这些事? 韩远案嘆了口气,道:「遗嘱。」 「……」韩炽愕然,微微瞪大眼睛,「爷爷的遗嘱?」 「嗯。」韩远案其实理解老爷子的做法,怎么说都是自己养了好些年的孩子,当初倾注的心血不比用在韩衢身上的少,「虽然没让他插手韩氏的事情,但也给了百分之五的股份。」 韩氏的规模非常大,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际上都是龙头企业,百分之五的股份已经是常人无法想像的财富了。 只是贪心是人类的一大特性,用在好的地方便是好特性,用在居心不良之处,那便是韩覃这幅样子——是非不分面目全非。 韩老爷子也不是圣人,又怎么会想到当初的一点善心,会给自己的企业和后代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成为了内患。 隐患不除,内外难安。 韩炽从不知道这里面竟还有这样一桩事,难怪他怎么查都查不到,当初关于韩覃的事情,应该是韩老爷子亲自下场抹去了,再加上久远,鲜少有人知道也很正常。 但三年前的事情没过去多久,韩鸣也只是临时处理了,还是走漏了风声。拿钱就能封口的人,自然也能拿钱撬开,所以韩鸣能拿到关于韩远案的消息也是正常的。 韩炽默了默,深吸一口气,说:「那爸妈的事也是他?」 「嗯。」韩远案点头,「韩鸣入了韩覃的套——」 他想起韩鸣跟他说的话—— ——「当初因为一些事跟你父亲有了点矛盾,我一直知道他很爱惜我,只是那时候在气头上,所以头脑不清楚没注意甄别韩覃的圈套,这件事是我的责任,我从来就不否认。」 ——「你要是想回来随时可以,只是要等我把韩覃先解决。」 ——「说实话,我的确低估了你,看上去一个不务正业的孩子,竟然三年间就爬起来回来了。」 韩远案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毕竟在他们眼里,韩远案走了律师这条路的确有点抛开一切了,他们就算说他纨绔不化也是理所应当。 之所以韩鸣没明说,是因为他一直觉得大哥夫妇出事跟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甚至能猜出应该是父亲跟他说过不要插手自己的事业,韩鸣这才一声不吭把他送出去,并加派人手保护他,决定自己担起韩氏,坚定的跟韩覃对抗。 韩炽陷入沉思,把所有人和关系都捋了一遍,忽然想到什么,勐地坐起身想张口说话,可脑子一阵眩晕,胸口骤然升起一阵噁心。 他勐地闭上眼睛,死拧着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在他起身的时候韩远案的心就吊起来了,果然见他晕得坐不住,连忙起身坐到床上,将韩炽揽进自己怀里,把他的脑袋缓缓压在自己肩窝,一边给他拍背一边很温柔地斥责他:「急什么呢?总不会追到这里来,目前他们还不至于这样明目张胆。」 晕得厉害的韩炽:「……」 虽然还没有缓过来,但又想生气了。 刚有这个想法,韩炽陡然又想起韩远案的手还伤着,有些气虚地提醒:「韩远案,手。」 「都虚成这样了还韩远案。」 韩远案想说他没大没小的,怕他惹他更生气了,还是没敢说。 第42章 韩炽心里琢磨着事儿, 直接忽略掉了韩远案的话,他吞咽了几下,压下胸口的噁心翻腾说:「瞿小意, 在警局的时候, 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是不是被韩覃威胁了?」 韩炽声音还是有些虚, 听得韩远案于心不忍,恨不得立刻捂住他的嘴,但想了又想这样的行为还是不现实, 于是老实答话:「韩鸣也不知道瞿小意是怎么了, 他没跟我说。」 「他们之间的感情问题我不了解, 也没有兴趣。」韩远案的确没兴趣,只是关于瞿小意的身份,他有些存疑。 以前没发觉, 上次在律所见面之后, 韩远案忽然觉得瞿小意实在是太眼熟了, 跟他的母亲梅枚像了许多,只是气质上迥然各异, 所以一时没能察觉。 「不是这样。」韩炽说。 这会儿他已经从头晕目眩的状态缓了过来, 但还是懒懒地伏在韩远案的肩上说话:「在警局的时候,瞿小意说不安全,还有她明显瞒着的事情,会不会就是跟韩覃有关?」 说完病房便沉默下来,韩远案拍了拍他的背,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你说的有道理。」 「所以三年前的事情跟她也有关?」 「或许,」韩远案说, 「可能跟韩鸣的情况差不多,韩鸣觉得自己是推波助澜的兇手, 至于瞿小意…难道是因为她认为自己是帮凶?」 韩远案顿了顿,其实三年也没有过去多久,那些悲剧的发生导致同一时间的生离死别好像都没过去多久。 第92页 近在昨日。 恍然间,韩远案也会觉得韩衢夫妇说话的样子一直印在脑海里,随着时间的逝去并没有消散,反而越发深刻。 「韩鸣的话能信吗?」韩炽有些不放心。 韩远案笑他还担心的挺多,难怪吃药才能睡着,指不定心里在盘算着什么事情呢。 即使韩覃再只手遮天,以韩远案的能力,找出蛛丝马迹也不过时间的问题,再加上这三年韩鸣也掌握了韩覃不少资料,只是尚且对三年前车祸的事情还没有确凿证据。 …… 韩鸣进重症监护后,瞿小意就一直坐在长廊上一动不动,仿佛被抽了魂一般,空洞麻木的眼神像是在绝境中找不到任何可以让她攀附着逃出生天的枝干。 忽然手机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铃声,将瞿小意的魂魄拉回来,却只是让她把呆滞的视线转移到贴满各种器械的韩鸣身上。 里面的人还没有度过危险期,手机铃声却在空荡的走廊催命般不断发出声响。 瞿小意看了眼,狠狠挂断,只一瞬间,再次泪流满面。 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好像怎么做都没办法保护韩鸣,无论她听不听话,帮不帮韩覃,韩鸣都出事了。 「别哭了。」 忽然一道温和冷清的声音传来,瞿小意身体僵了一下,接着抬头,脸上的泪痕纵横交错,眼睛里的悲伤和难过很难瞒过人。 要说她这样对韩鸣已经没有感情,论谁都不会相信。 瞿小意怔怔地凝视着韩炽——他虽然瘦弱但身体挺拔,里面穿着睡衣,外面却规整的套着韩远案的大衣,脸色有些苍白,却十分精緻,五官轮廓清晰,活像一个救人于水火的绅士。 修长的手指伸到她跟前,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纸巾,韩炽又说:「擦一擦。」 瞿小意颤而缓的从他手里接过纸巾,却一直捏在手上,像是突然有了安慰,她停下了啜泣,眼睛里也不再有泪落下。 「谢谢。」 或许是哭得太久了,声音很嘶哑难听,哑着连音节都说不全,只能依稀辨认出她说的是「谢谢」。 韩炽抬步往重症的玻璃窗那边去,看着里面躺在床上的人,心里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他无声地嘆了口气,转身面向瞿小意,很直接地问:「关于三年前韩远案父母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这个点重症外的走廊没什么人,悬空的电视机还在报导各种新闻,包括韩氏准备大张旗鼓召开董事会。 韩炽朝那边抬了抬下巴,好心跟瞿小意解释:「你不打算说吗?韩氏应该马上就要被操控了,韩鸣还躺在里面生死未卜,你想眼看他危在旦夕之际还要失去他的心血么?」 闻言,瞿小意的表情明显有几分松动,可也能看出她的纠结。 韩远案扶着韩炽坐在她的对面,右腿搭在左膝,靠坐在座椅上,威慑力十足。 「你没有多少时间考虑,」韩远案警醒他,「现在只有我能帮你。」 瞿小意惊愕,如梦初醒般说:「帮我?你为什么帮我?」 「还能为什么?」韩炽语气平淡。 「三年前,韩氏董事长的那场意外,跟你有多少关系?」 韩炽直言不讳,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偏头看了下韩远案,后者察觉到回看了他一眼,从头至尾没有任何旁的神情或者情绪,仿佛提到的那场车祸与他无关。 韩炽转眼,挑眼瞥了下重症里的人,继而继续朝瞿小意看过去:「说吗?」 「……」 「……你手机亮了。」 瞿小意下意识垂头,随即慌乱地将手机翻过面来,阻隔了对面两个人的视线。 「是谁的电话?」韩远案漫不经心的,「怎么不接?」 「现在还早,不会吵到别人。」 无论韩远案怎么说,瞿小意都无动于衷,这电话她不能接也不敢接,现在韩鸣还躺在重症里,她没办法接这个电话。 见她油盐不进,韩远案拍了拍韩炽的背,示意换自己来问,他换了个说法:「你这几天在哪?」 「韩鸣说找不到你才特意来找我。」 「你不给他打电话,他也不会出门,这场车祸或许是可以完全避免的。」 「会不会特意有人跟着你——守株待兔呢?」 韩远案眼神凛厉,视线仿佛一把尖锐冒着寒光的剑,顷刻间就能将瞿小意的心脏剖开,将她的心思暴露在光明之下。 他们大概都知道瞿小意所在意的是什么,所谓打蛇打三寸,既然瞿小意想离婚是为了韩鸣,那说这番话,效果一定非常明显。 果然下一秒,瞿小意瞬时愣住了,立刻镇静下来,翻出未接电话号码拨过去。 ——嘟、嘟、嘟嘟嘟…… 没人接听。 她不死心的继续拨打,跟刚才那边的人不断地拨电话过来一样,可无论她拨几个回去,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别打了,他不会接的。」韩炽打断她。 忽然又觉得她可怜,尽全力想保全的人去这样欺骗她——即使从客观意义上来说,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可一码归一码,瞿小意应该不会这样想。 她在提心弔胆中过了这些日子,每天都在关注着韩鸣的安全,脑子里盘算着给韩鸣「擦屁股」,到最后却发现韩鸣在骗她,韩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能接受了。 第93页 「是韩覃。」韩远案沉声道。 以陈述的语气问出这句话,表明他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 瞿小意抬眼看他,这几天几乎是她有生以来在外人面前最狼狈的时刻了。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称为蓬头垢面都不为过。 「韩覃跟你说了什么?」 瞿小意抬眼看了看韩远案,又看了看韩炽,思忖良久,终是说了话。 …… 同一时间,何公馆。 公馆是一个庄园的模样,是摆在明面上的奢华高调,无一不彰显着高贵的身份地位。 冬日的天黑的早,何公馆此时灯火通明,整整五层楼都亮着灯,外面的路灯一路从外面的大道照到铁门门口。 与医院沉闷的气氛不同,这里一片欢声笑语,似乎在庆祝什么。 公馆客厅被收拾出一片空出来的地方,许多人在中间推杯换盏,没有通知外界的宴会仿佛是在秘密进行。 何武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举着酒杯跟身边的人轻轻碰了一个杯,那人的酒杯微微往下,身份地位的高下一眼明了。 何武留着虚白的鬍子,一双眼睛精明却又让人觉得胆寒阴狠,他哼笑一声,问:「怎么样?」 「今天的新闻还满意?」 「满意。」韩覃喝了口酒,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高定纯黑色西装。 「您买了热搜?」 「我买什么热搜?」何武嗤笑,一脸不屑,「韩氏是一块香饽饽,不说是你,就算如今我还在商界,也会被香味勾着鼻子走。」 「不过凭他韩鸣本事再大,也管不到我这儿来,你安心准备过两天的韩氏董事会。」 韩覃呵呵一笑,那张脸上带着的笑意是发自内心的,再次举杯跟何武碰了一下,笑道:「还得多谢何老先生支持!」 「应该的,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何武客气一句,下一秒又正色起来,说,「韩鸣那边你再注意一点。」 「知道。」 韩覃眯眼看着窗外路灯尽头的黑暗,神色不明。 …… 医院二楼走廊上的灯光闪烁,安全通道发出渗人的幽幽绿光,车轮碾在地板上晃动着车篓里的东西吱吱作响。 穿着无菌服的护士熟门熟路的朝重症走过去,厚重的眼镜片挡住了眼神里的光芒。 他小心翼翼推门进去,又反手关上并反锁,在全黑的环境和各种仪器的滴滴声中靠近病床,一边从车篓里拿出药和绷带,一边嘟囔:「该换药了。」 他眼神一凛,一把掀开被子,赫然出现一个恐怖的玩偶,错愕半秒后,极快的反应过来,迅速转身往回走。 「来都来了。」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从他身后传来,带着微微鼻音,声音有些哑,格外好听,他补充道,「不把人找到了再走么?」 第43章 那人只是僵硬了一瞬, 不到半秒时间就反应过来,不管不顾地拔腿朝门外跑。 可刚走两步,就被一堵高大的人墙堵住了去路, 那人连忙退后, 急速沖向病房内处, 在黑暗中精确的找到了韩炽的位置,并一手推开匕首,尖锐刀尖抵在了韩炽的脖子上。 韩炽被勒的身体微微后仰, 他蹙起眉, 不怎么舒服的动了动脖子, 那人的匕首却勐的一紧,小声厉喝道:「别动!」 「啧,急什么。」韩炽不耐烦的吐槽了一句。 那人不敢丝毫懈怠, 质问:「你们早料到今晚?」 「想知道吗?」韩炽淡声问, 懒散的嗓音叫人听着生气, 「你猜啊,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少废话!我不想闹出人命, 放我走, 否则……」全副武装的人朝身后的窗户望了一眼,腾出一只手啪地一下把窗户敲碎了一块,外面的寒风唿唿的趁机吹进来,他语气十分狠厉,「否则我就带着一起跳下去!!」 病房里一片沉默,寂静的只有风吹进来的声音,偶尔还掺杂着那人急促慌乱的喘气声, 不知过去了多久,忽然传来一声嘆息。 是韩炽发出来的。 「你这么急做什么?」韩炽说, 「我还想着谈一笔交易呢,你不想听听么?」 说话时韩炽一直目视前方,好似在黑暗中前方是一束亮光,尽管没发出任何声音,韩炽都能找到他的位置,并且感受到同样落在自己身上灼热的视线。 韩远案在说:不要轻举妄动。 他轻轻动了动嘴,似乎说了什么,微不可查,束缚着他的人也没察觉。 那人显然被韩炽分了心思,哼笑一声:「我跟你们有什么好说的,让他让开,韩律,你也不想让他亲眼看着你从楼上跳下去吧?」 「二楼而已。」韩炽无所谓道,「松松筋骨的事。」 「是吗?那要是我先杀了你了呢?」 「你刚刚不还说不想闹出人命?」韩炽眨了眨眼,似乎对他出尔反尔、前后说话不一致的行为感到十分鄙夷与无奈,「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你别管!」那人显然不耐烦了,匕首往韩炽侧颈处近了一分,韩炽觉得一阵刺痛,微微蹙眉咬牙忍下了一声吸气声。 急躁、粗鲁、优柔寡断,成不了大事! 这想法刚从脑子里闪过,韩炽眼神一凛,以迅雷之势抬手「咔哒」一声掰断了横在自己脖子上的手。 啪嗒,哐啷—— 第94页 匕首脱落掉在了地上,转了几圈之后停下,被韩炽一脚踩在脚底。 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听起来就知道伤势不轻,那人疼的呻吟一声,顾不得自己的手腕,咒骂了一声后立刻反腿绞住韩炽的膝窝,一个反身将他压服的跪倒在地。 他此时伤了一只手,根本不占优势,韩远案霎时上前一把反手扣住那人断了的手腕,动作利落又毫不留情的抬脚踩在那人的背上。 ——操! 韩炽也趁机站起身反扣住那人的另一只手臂,可显然忽略了「护士」的力气,那人前胸勐的一挺,手肘趁机直往韩炽腹部重重一击,令他不得不闷哼一声,冷汗霎时出了一身。 闻声,韩远案只是顿了一下,顿时怒意四起,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压制着「护士」,将人按在墙上,握着拳头一下又一下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蠢货!」韩远案嗤笑一声,绷紧了牙关,挥在那人身上的每一个拳头都像是要他命一样,要是此刻灯是亮着的,那韩远案眼里的狠意和猩红的眸子大概是韩炽从未见过、令人嵴背发寒的。 仿佛还不够似的,韩远案又捡起地上的匕首,割下他身上的一块衣料塞进那人的嘴里,用匕首在他手臂上划了几刀。 刚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来的韩炽踉跄起身,喘了两口气后一把握住韩远案的手,轻声提醒:「不要太过了,还有事。」 闻言,韩远案的动作这才僵住,即刻停下,此时靠在墙上的人也昏了过去,渐渐从墙上滑落在地上,血腥味逐渐蔓延开来。 韩炽有些不贊同,但他知道韩远案这番失去理智是为什么,所以只是安慰他:「没事,先把人送去。」 「……不行。」韩远案皱眉,在黑暗中跟他面对面,万分忧心,「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膝盖又伤了是不是?」 他一连串的关心砸在韩炽身上,字字都落在心窝处,像裹了甜甜的红豆沙和蜜豆,直击脑仁儿的蜜意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身体上的疼痛都消散不少。 「我没事,先送他。」韩炽拍了拍他的肩。 但韩远案没听他的,甚至有没有听到他说话都是个问题,还在自顾自的絮叨:「这膝盖刚好了多久……刚才那声音响的心惊,回去要好好上药。」 「还有肚子,是不是伤到肚子了?」本来腹部是人体最柔软的部分,击打几下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可韩炽偏偏肠胃不好,最受不得这些伤,韩远案越说越烦躁,低低咒骂了一句,「妈的,真该死!」 说完还不解气般踢了地上的人一脚,地上的人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 韩炽顶着张苍白的脸怔了一下,随即笑开,一笑就扯着身上的伤口,他又皱眉捂着肚子,但还是止不住笑意。 清澈如泉水的声音自韩炽胸腔传来,韩远案也终于回神,疑惑道:「笑什么?」 「……咳、没什么。」韩炽掩饰。 他真的从来没看见过韩远案的这一面,脏话说的很熘。 「小池,你——」 「你手怎么样了?」韩炽忽然想起来,连忙起身去摸韩远案的手,果然摸到湿漉漉一片,估计是伤口裂开,然后浸湿了纱布。 他狠狠皱起眉:「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韩炽的语气有些急迫,弄得韩远案还有些心虚。 原本他的手就没什么大问题,这会让被他摸到的濡湿应该是在地上的人身上沾到的。 韩远案微微皱眉,不动声色挪开手,只说了句:「别碰,脏。」 「啧。」 韩炽不耐烦地回应了他一声,紧接着攀着他的肩膀在抬头,微微踮脚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又扒开他的衣领,在他的锁骨处啃了一下。 「你真该死!」 韩远案被他这两个动作惊到了,迟疑两秒后,有些不可置信地说:「所以……你想咬死我?」 「……?」 「对!」韩炽点头,「咬死你!」 韩炽有时候真不能明白韩远案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每次想问题的脑迴路都跟他不一样。 「别磨蹭了,人在底下等着呢!」韩炽催促他。 …… 郊区山上环湖大院,晚上十一点。 「啊——!!」 门外突然爆发出一阵惊人刺耳的尖叫声,随即不到片刻,阵阵脚步声响起,数人陆续从屋内到门外聚集。 韩覃还穿着从何公馆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西装,不耐地看了眼院里的佣人,沉声呵斥:「吵什么?!」 「先、先生……这里有个人!!」 随着声音和灯光的方向看去,韩覃看见了一个穿着护士服的人,戴着厚重的眼镜,他瞳孔微缩,莫名觉得寒意阵阵。 他上前扒开那人的身体,让那人正面朝上,随即瞪大眼睛。 「来人!先送医院!」韩覃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送到最近的私人医院!」 「好的先生!」 有了主心骨,围在这里或是看闹剧,或是被吓的愣住的人也一闹而散,徒留韩覃一人立在原地。 夜晚依旧寒气逼人,今晚是没有月亮的乌云蔽空的阴天,韩覃冷着脸垂头死死盯着刚才那个位置——那个伤者躺过的位置。 他自然认得那个人是谁,也知道那人为什么穿着护士服,只是到底是谁拦截了他的人? 第95页 是瞿小意? 不对,韩覃摇摇头,他自己率先否认了这个答案,瞿小意没这么大本事。 那是……韩鸣? 韩覃眯眼,也迟疑地摇了两下头——当时他的人看见韩鸣上了车,也看见韩鸣的车被那辆货车撞击,别说危在旦夕,即便没有,韩鸣估计也只会是个植物人! 是谁?是谁能帮到韩鸣,还料到了他晚上的行动? 韩覃定在原地半晌,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忽而瞪大眼睛,良久才转身进屋。 …… 韩远案把人扔下后便驱车离开,半刻都不带犹豫,循着柏油路一路开到了一条小道,韩远案顺势把车停在路边。 他看了眼副驾的韩炽,暖色调的灯光下,韩炽的脸色没那么惨白,但仍旧能隐约看出一些病态。 「怎么样?」韩远案问他,「有哪里难受吗?」 刚才被韩炽催促昏了头,顺了他的意先来了这里,竟然没先带他去检查伤势。 「我还好,你问问她。」韩炽藏住捂着肚子的手,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后座魂不守舍的人。 「她怎么了?」韩远案顺势扭头,发现她呆滞的靠着,什么反应也没有。 半晌,瞿小意开口:「停在这里做什么?」 她按下车窗,朝右边看去,那是陵墓的入口,守墓人的屋子里还亮着灯,趴在窗口朝外张望着,勐然一瞧还觉得有些渗人。 韩远案哼笑一声:「看出来了?」 「……」瞿小意正视他,没吭声。 他又淡淡开口:「不下去看看吗?」 「小姨。」 第44章 一句「小姨」让瞿小意彻底僵住, 明明车里开着暖气,但她却感觉风不断的从她的四肢百骸灌入,顺着筋脉直至脑仁深处, 刺骨的冷清。 或许还有些害怕更加增长了这样的感觉。 韩炽怔了怔, 不过他只是稍微有些意外, 很快就明白了对瞿小意的熟悉感来自于哪里,也明白韩远案为什么要经过这里时将车停下。 既然处理后事的时候,墓地是韩鸣选的, 那瞿小意应该也知道, 韩衢跟梅枚夫妇的墓地没有瞒着瞿小意的必要。 车内气氛一度沉默, 瞿小意隐在后座昏暗的灯光中,垂首敛眸,半晌后推门下车。 她径直找到墓碑, 看她对路的熟悉程度, 显然来的次数不少。 ——兴许是因为愧疚, 所以来忏悔。 韩炽的目光追随着瞿小意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 他这才扭头跟韩远案说话:「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韩远案眼含深意地注视着韩炽, 很简单的说了句:「我猜的。」 「?」 「长的有点像。」韩远案笑了下, 正色起来,「我知道我妈有个妹妹,但一直没见过,也不常联繫。」 「我不经常回家,只是偶尔从爸妈的嘴里听到他们提到过。」 「跟韩鸣一样?」韩炽问。 「嗯。」 韩鸣出现的频率相对来说高一些,但因为韩远案自己的原因,对家里情况都不太熟, 所以更多还是因为父母偶尔谈论。 车停在路边不动,车窗关着, 韩炽有些憋闷的慌,他拍了拍韩远案的肩:「窗户开一点。」 「嗯?」韩远案皱眉,一边启动车,一边问,「闷吗?」 「有点儿。」 「胸口难受吗?胸闷?气喘?现在什么感觉?」韩远案有点着急。 都不等韩炽回答,他就上手去摸他心口,发现心跳频率还算正常也松了口气。 可他还是不死心地问:「他打到你胸口了吗?」 「没有。」韩炽摇头。 他单纯只是因为车内暖气开的有点足,所以觉得缺氧头晕。 韩炽扒拉开正在摸自己的脸颊跟额头的手,然后握在手里,刻意冷下脸,训斥他:「在病房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用这只手打他?」 「……」 「还嫌伤的不够重吗?」 「……」 韩远案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但还是非常自然的道歉:「抱歉。」 「……?」 「我下次注意。」 「……」 韩炽被噎的不轻,但也拿他没办法。 只是定定地看他,韩远案的话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非但没有了本就装出来的怒意,还被柔软包裹,让他整个人都陷进缠绵里。 好半天,韩炽才憋出一句:「回家不要碰水。」 「啊!」韩远案拖长音调。 「?」 「那我还要洗澡呢?」 「你不是说你左手也可以?」韩炽难得不上他的当,一只手握住他受伤的右手,另一只手握住韩远案的左手。 韩炽的手比韩远案的小一圈,毕竟体型就比他的小一些。 他摸了摸韩远案的手指,有一些粗糙,韩炽又有些好奇的把他的手心翻过来看了看。 没看见有茧。 猜出了他的心思,韩远案无声地笑了笑,任他摆弄自己手指和手心,纵容和宠溺都摆在脸上。 「玩够了吗?」韩远案出声提醒他,声音微哑磁性,酥进韩炽的脑仁儿。 韩炽动作一顿,勐然发觉自己的注意力真的十分容易被韩远案身上的任何部位分走。 他莫名有些脸上发烫,想甩开韩远案的手,却被他反手轻轻握住。 第96页 接着,那人便倾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接受韩远案的亲吻时,韩炽总是有些迫不及待的,他被韩远案拦着后腰,不断的贴近他,渐渐的耳鬓厮磨,唇齿相交的那一刻唿吸急促起来。 韩炽有些意乱情迷,没一会儿上衣领子便凌乱的散着,他感觉到自己被灼热的烫意围绕,快要将他整个人烧成灰烬。 忽然,一阵踢踏的高跟鞋由远及近,仿佛一盆冷水淋头浇在了韩炽头上,满腔的热意和眼里已经泛起的水盈瞬间退了个干净。 他推开韩远案,后者也没为难他,但笑他胆小。 「好吃的。」韩远案喃喃。 在人看不见的角度,韩炽的脸腾的一下通红,他摸索着把车窗升了上来。 韩远案贴心地帮他把衣领整理好,最后才开了后座门。 没一会儿,瞿小意便上了车。 车上的人都默契的没说话,瞿小意没发觉他们之间刚才发生了什么,韩远案也没主动开口问她在她姐姐的墓碑前说了什么。 或者是忏悔,也或者是叙叙旧,不过也可能什么都没说,只是在那里待了一会儿。 只不过无论怎么样,都不是韩远案的目的,他的目的只是想告诉瞿小意,他知道她的身份,不用继续隐藏害怕。 是非不分黑白不明这样的观念和行为不会出现在韩远案身上,他既然清楚三年前的事情与他们无关,自然也不会过多怨怪。 韩远案微微转动着方向盘,他忽然想,是不是因为韩炽总是无缘无故的原谅他,总是对他付出无限度的宽容,所以让他也能明白这些,不至于让仇恨蒙蔽内心和眼睛。 被送到国外的第一年,是他恨意最浓的时候,不止是对韩鸣的怨恨,更是对自己前二十多年来竟然手无寸铁的自卑和自厌。 可那几年都是凭藉想着韩炽过下去,韩炽给他的原本就是最好的,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救他于水火。 那些通过潜移默化、身体力行被韩炽用在自己身上的爱意,一切都化作具象让他触手可及。 韩远案开车回了医院,原本想在附近给瞿小意订间酒店,但她不愿意,一定要留在这里。 于是只好把她送回韩鸣身边。 这会儿韩鸣还没醒来,只是被转移到了另一间重症室里。 二十四小时还没过,瞿小意不能进去探望,她就一直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守着。 韩远案带着韩炽去看医生,一路上韩炽都没表现出什么奇怪的神情,犹如一个多小时前发生的那场打斗是在做梦一般。 直到到了诊室门口,他才表现出一点心虚。 拖着韩远案不让进,这时候都不用韩远案觉得,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在耍小孩子脾气。 韩远案扶住他瘦削的肩膀,握着他硌手的骨头,刻意沉下声音,垂眼看他,说:「讳疾忌医?」 「没有。」 韩炽只差把头摇成拨浪鼓了。 「那你为什么不进?」 「……现在太晚了,不好麻烦医生的。」韩炽眨了眨眼,十分认真的试图矇混过去。 韩远案无奈地笑了下,克制着力气摁了一下韩炽的发顶,又指了指墙上亮着的灯,上面写着—— 【值班中】 意味着晚上是有人值班的。 「好吧好吧。」韩炽抿抿唇,硬着头皮先迈步进去,韩远案紧跟身后。 里面坐诊的是一个年轻姑娘,估计是一个实习生,敲门进去的时候,姑娘的声音还有些含煳,估计正打着哈欠。 这个点确实很晚了,困意席捲再正常不过。 此时进来俩风朗月清的,瞧上去格外登对的男人,那姑娘瞬时醒了神,坐直身子,在两人之间看了看。 很快,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柔声道:「请坐。」 是对着韩炽说的。 显然,即使是陌生人,也一眼就能看出韩炽的状态明显更差一点。 韩炽依言坐下,韩远案便贴着站在他身边,一只手搭在他肩上给予他安慰。 那姑娘问:「什么症状?」 「没有症状。」韩炽下意识摇头。 「……?」 韩远案探手摸了摸韩炽的下巴,跟姑娘说:「肚子受了伤,估计有淤青,膝盖也有。」 「怎么弄的?」 「打架。」 「……?」姑娘抬眼,狐疑着,「跟你打架?」 「不是,小孩子太好看被人嫉妒,在外面遭欺负了。」 这话韩炽不大爱听了,动了动肩膀,把韩远案的手从他肩膀上耸掉,韩远案又不死心的搭上去,韩炽也没再动。 「淤青那就直接开药。」姑娘准备写单子。 但韩远案又出声阻止了她:「不行,他肠胃不好,慢性胃炎,小面积溃疡,我怕有影响,能安排腹部ct或者b超?」 「膝盖也一併照了。」 「可以。」姑娘答应得爽快,这种基础检查,要是病人和家属要求,医生一般都会答应。 「不过今晚没有了,要等明天医生上班。」 「好。」韩远案点头答应。 从头到尾韩炽就没发表过意见,更没有他插嘴的机会,而且就算他说了,韩远案估计也不会答应。 关键是他真没有感觉肚子很难受,除了刚才在车上那一阵之外。 第97页 韩炽认为韩远案有些紧张过头、小题大作了。 「明天有胃镜名额吗?」韩远案想起来什么,又问。 「有的。」 「预约一个无痛胃镜。」 「好。」 韩炽嘴唇拉成一条直线:「……」 一直到韩远案拿了单子,被韩远案带出了诊室,韩炽才惊觉刚才发生了什么。 韩远案跟那姑娘的对话过于果断利落,他甚至没有反应的时间,那些字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压根儿没过心。 「不做胃镜。」韩炽直接说。 韩远案挑眉:「没得商量。」 韩炽绷着脸,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留下余音:「那就绝交。」 第45章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韩炽拗不过韩远案, 无论他要怎么跟韩远案绝交,韩远案都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妥协。 在韩远案看来是自己强硬一点、说一不二才能让韩炽老实检查身体。 可韩炽不这么想,他还是觉得是因为自己太懂事了, 答应检查只是不想让韩远案太担心, 否则他才不会来做遭罪的胃镜。 所以韩远案根本称不上妥协! 昨晚一夜重症病房没出现什么危险状况, 一早医生照例给韩鸣检查完后就通知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但韩远案没让直接转,而是继续待在隔间。此时媒体的消息铺天盖地的在报导韩鸣病危的事,很难保证医院没有韩覃的眼线。 等安排好了韩鸣的事, 韩远案才拖着韩炽到对应的科室去排队。 而且的确是「拖」着的。 韩远案拉着韩炽的手腕, 以前也没觉得韩炽这样重过, 况且韩炽身体不好,营养不达标,即便是抱着跑, 韩远案也不会觉得累。 可刚才把他从病房拖到ct室的时候, 他还真费了点儿力。 很显然, 是韩炽自己定住了脚,不乐意让他拉。 保持这样的状态, 走了一半, 韩远案忽然顿住了步伐,倒不是说拉不动,而是一直这样拉着,韩远案有点想笑。 他侧身对着韩炽:「真不想去?」 「不想去什么?」韩炽站直了身子,明知故问。 「检查。」韩远案一字一顿,非常愿意陪他一起演戏。 韩炽摇头:「没有啊,我们现在不是去检查吗?」 「那为什么不走呢。」 「我们都在走呀。」韩炽每次撒谎都一本正经的, 逗的韩远案不知说什么才好。 韩远案拉着他的手腕晃了晃:「可我怎么会拉不动你呢?」 「不知道。」韩炽摇头,「你得找自己的原因。」 「噢……」 韩远案煞有其事地点头, 察觉他应该是不会自己走路了,干脆凑近他,一把托住韩炽的后腰,带着他走。 胃镜得趁早做了,因为在此之前不能进食,韩远案担心耽搁太久,韩炽会低血糖。 从昨晚打了一架到现在,韩炽没表现出任何不妥的地方,韩远案不可能不怀疑。 膝盖和肚子都不让看,韩远案也就顺着他不去看。 但今早的所有检查都必须全部做完,这样才能让韩远案放心。 医院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人满为患的,从凌晨三点开始就已经有人在门诊大厅排队挂号,早早的就到这边等着叫名儿了。 形形色色的人都坐那儿等着,韩炽还是头一回真把检查当回事儿来认真对待,要说不害怕是假的。 以往也不是没做过检查,只是那时候都浑浑噩噩的,注意不到诊室外的疾苦。 现下被韩远案领着,即使心里有些发憷,可也算是一个实在的依靠,面上也便平静的很,更有空注意到诊室外的人。 人一空下来,难免就会悲观的想到很多。 科室外面的座椅上都坐满了人,韩炽跟韩远案就站在一旁不惹人注意的角落,刚好可以看见电子屏幕上报出来的名字。 韩远案侧着身子靠在墙上,让韩炽藏匿在他胸口,给他一个支撑。 他能感觉韩炽在出神,神情好像也不怎么好看,有点……凝重。 「怎么了?」韩远案忽然出声询问。 他垂眼,牵起韩炽的手,发觉他的手有些凉,于是捏在手心握着,想用自己的体温让他暖和一些。 韩炽听见他说话只是稍微抬眼看了下他,继而又将视线放在诊室外的那些人身上。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能注意到许多人脸上都是忧心忡忡的,即便有家人在身边,也没有多余闲聊几句。 几乎是一瞬间,韩元安就明白了韩炽的心思。 先前问他是不是害怕,多半还是调侃在里面,此刻他才真的反应过来,韩炽是不是真的有点害怕。 他没给自己太多思考的时间,托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唇边亲了一下,小声又温柔地问:「小池是不是有点害怕?」 「……」 韩炽没回答,半晌才若有所思的回了一句:「他们怎么想呢?」 「不知道。」韩远案清楚他在说那些来看病的人,每个人的脸上好像都蒙着一层灰雾,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就给自己定了死刑一般—— 灰败而绝望。 「或许只是在等结果。」 韩远案想了想,还是回了一句。 因为此时他也是在等叫号。 「你害怕吗小池?」 「没有害怕。」韩炽摇头。 第98页 韩远案没吭声,只是一直捏着韩炽的手指,要是不害怕,手心怎么一直冒冷汗。 其实是一次很小的检查,很小很小的、普通的、再正常不过的一次体检。 等了快半个小时,韩炽才被叫进去做检查。 无痛胃镜的不适感已经降到最低了,但韩炽出来的时候仍然是脸色惨白的捂着胃,韩远案一直守在门口,见人出来便两步跨上前。 「啧,小可怜儿,受罪了。」韩远案皱着眉,扶着他往外走,这儿没座位,消毒水味也重,得赶紧带他离开。 本就不舒服的韩炽这会儿听他说话怪怪的,抿着唇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捂着嘴偏头干呕了一下。 韩远案感觉手底下的身体都在颤慄,只瞬间,韩炽耳根就红了一块,韩远案意识到他应该是真的很难受,收起揶揄他的心思,加快脚步带着他离开。 大庭广众之下,韩炽不会允许他抱的,除非韩炽睡着。 一直忍到了病房,韩炽才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水流声开到最大,韩远案便守在门口没出声。 只有紧锁的眉心和僵直的身躯才能看出他焦灼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人觉得等了很久,门才终于打开,韩炽从里面出来。 应该是用冷水洗了把脸,韩炽所有手指的第二个关节以上都红透了,一直红到指尖,像突然捏过一把雪。 他站不直腰,推开卫生间门的时候只能一手扶着门框,微微弯着上身。 他就说不应该做什么胃镜! 韩远案就站在离他半米都不到的位置,稍一抬手就能碰到他,但他不敢动。 要张嘴说话时,发现嗓音被哽住了,于是咳了一声,才带着微哑的声音说话:「……好点了吗?」 没有很好受的韩炽本不想说话,但蓦然发现身边人的声音有点不对。 韩炽抬眼去看,骤然对上一双红的不行的眼睛,就比他被冷水冻过的手指的颜色浅一点点。 他要说的话就这样哽在喉间,怔了半秒之后,在心里边嘆了口气,缓了口气勉强站直身子,主动把手搭上韩远案的胳膊。 「扶我一把。」 因为刚刚吐过,韩炽嗓子有点痛,说话声音很小,几乎是气音,但看韩远案这样,他心脏也开始闷闷疼,只能强撑着哄他。 「要休息会吗?」韩远案扶着他坐到病床上,刚要站起身却被韩炽抱住了肩膀,将他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肩上。 他不受控制的踉跄了一下,双手撑在韩炽身侧,刚想说什么,却骤然怔住了。 ——韩炽在他背上缓慢上下抚着,然后拍了拍。 韩远案心里说不出来的感受,只觉得鼻尖发酸,酸涩的感觉猝然窜上脑仁,以至于眼眶发热,感觉有什么要汹涌而出。 他闭了闭眼,抬手覆在韩炽背上,稳定住情绪后,温声说:「我知道。」 「知道就好,」韩炽很满意,一副孺子可教也的嘚瑟模样看着韩远案,施恩一样继续说,「行了,起吧。」 韩远案笑了下,没跟他计较,想从他怀里挣开,可韩炽没有半分要放手的意思。 「怎么了?很不舒服吗?」他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韩炽松了点儿劲,让韩远案顺势抬头,提出要求:「亲我一下。」 「好。」 韩远案亲了一下。 「再一下。」 于是又一下。 「你猜我有没有漱口。」韩炽脸色不太好,唇色都是淡白的,偏偏眼睛里的掺杂着很难在韩炽这样性格的人脸上表现出来的狡黠。 但韩远案哪儿顾得上他漱没漱口,只要一看他红的指尖、白的面容,他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韩远案感到有点惭愧,三十一二的人了,还动不动就要哭,要个小孩儿来哄。 「你真可爱。」韩远案敛了神色,轻轻捧着韩炽的双颊,这样跟他说, 韩炽说是吗,韩远案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復又倾身咬住他的唇,鼻尖抵在韩炽的鼻侧,唿吸相触之间都如同静电涌过全身。 电流在血液里刺激着每一个细胞,不断冲击着骨骼,叫嚣着急切地想要彻底拥有彼此。 仿佛只有全身紧紧相贴才能缓解这种过电又身处云端失重的感觉。 韩炽的喘气声逐渐急促又清晰起来,手却仍旧覆在韩远案的脖颈处,只是从最开始的紧攥到无力的搭在他的肩上。 他有点气喘,但实在不捨得松开。 「唔…」 细微的低吟声不断韩炽鼻腔和胸腔里传出来,但还没彻底接触空气,又被韩远案无情地吞没。 寂静又冷清的病房霎时被荷尔蒙充斥,犹如被喷了某种迷香,暧昧的情慾分子迅速扩散至整个病房。 ——让两个人都头晕目眩,神识暂失。 正当意乱情迷时,病房门被敲了一下,接着被推开一条小缝,瞿小意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小炽,你们检查做完了吗?」 「……」 韩炽瞬间睁眼,半秒后懊恼地瞪着韩远案:「你为什么不锁门!?」 韩远案:「……」 第46章 即使动作再快, 也快不过瞿小意推门进来的速度。 两人还没整理好衣衫,就听见了门被悄悄关上的声音。 是瞿小意又出去了。 第99页 原本还可以洗脑一下抱着侥倖心理觉得她没看见的韩炽,此时不得不面对瞿小意不止看见了, 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希望他们继续下去。 韩炽恼怒, 勾着韩远案的肩膀,狠心在他嘴上使劲儿咬了一下。 「嘶……」 这一下是真把韩远案咬疼了,他皱了下眉, 没忍住倒吸了口气, 疼过之后便温和的笑着。韩炽觉得他的笑不怀好意, 下一秒,他身后就被人拍了一下。 登时,韩炽瞪大了眼睛, 从脖子到脸到耳根都涨的通红, 他舔了舔唇, 有些无措地嗫嚅几下,磕磕绊绊吐出几个字:「你……你、流氓!」 「嗯。」 韩远案认同的爽快, 这样子更让韩炽气恼, 他又说:「衣冠禽兽!」 「没错。」 「……」 韩炽气急,转身朝病房门口走,怎么想都气不过还是回头瞪了他一眼。站在门口整理好衣襟和表情之后才开门,探出头喊瞿小意进来。 后者显然有些尴尬,她一直没走,或者说是还没来得及走,这会儿被韩炽叫住, 她还是有点心虚。 撞破别人的这些事终归不是什么方便直面的事。 「进来吧。」韩炽又喊了她一声。 瞿小意见他没有不自然,也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才跟着他进了病房。 短短时间内, 气氛又恢復到了病房原有的冷凝与安静,半刻前的旖旎气氛消失殆尽。 「有什么事吗?」韩远案抬了抬下巴,示意瞿小意坐,又想拉韩炽坐到自己身边。 但韩炽对刚才的事情还耿耿于怀,侧身躲了一下,没让韩炽碰,坐到了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韩远案捞了个空,只是愣了一下,收回手后将注意力投放到瞿小意身上。 瞿小意的视线在他们连之间流转了一番,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似乎还有韩炽单方面的火星四射。 她明智的决定不要问刚才发生了什么,看了韩炽一眼,问他:「早上检查了吗?」 「嗯。」韩炽点头,心不在焉的,脸上的红润还没褪去,显的很健康,「检查过了。」 「所有都做完了吗?」 「没有。」 这话是韩远案回的,做完胃镜后韩炽有点难受,所以只好把他先带回来,抽血和其他的身体体检,等吃了东西再去。 他替韩炽答话:「只做了胃镜,一个小时之后出结果。」 「噢……」瞿小意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顿了顿,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样子,韩远案也不催促她,只是静静等着。 大概过了两分钟,瞿小意终于整理好言语,开口:「公司内部发出消息,董事会提前到明天。」 「这事儿……你知道吗?」她小心翼翼的询问。 风向的转变,或许没有人比韩远案更清楚了,海浪再大,也敌不过强大且具有经验的掌舵者。船行驶的方向由船长掌控,韩远案就是那个不常露面却足以掌控一切的船长。 不过韩远案没有明说,只是垂眼沉思了一会儿,反问瞿小意:「你怎么想?」 「韩鸣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瞿小意声音有点哽,缓了缓继续说,「按照你之前说的,韩覃的事我跟你说了,但是三年前——」 「这点不用多说。」 韩远案靠在沙发上,眼神直直望着韩炽,或许是因为在跟瞿小意说话,所以眼神比平日里看韩炽时更加冷淡,且慑力十足,像一头蓄势待发的森林之王。 「我既然叫你一声小姨,自然知道你跟我的关系,至于三年前的事,」他朝瞿小意看去,眼神淡漠,「你先不用管,这跟你无关。」 「……」 瞿小意沉默下来,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从她说出韩覃开始,韩远案就说过不止一次将她从三年前的事里撇开的话,但瞿小意总是陷在自己的思维力出不来。 尤其是昨晚见过姐姐后,她更是心绪复杂,久久难以平息。 「董事会具体什么时候召开?」韩远案又问。 最近韩氏出事的新闻闹的沸沸扬扬,连带着把三年前的事情也给翻了出来,可没有人能把这两件事联繫起来。 按照新闻媒介的发达,各家媒体怎么都会有一些发现其中蹊跷,至于为什么没有人解析两者的关系,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 瞿小意答:「明天上午十点。」 「着急了。」韩远案笑。 似乎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 坐在他对面的韩炽虽然不想理他,可韩远案说话时,他一直都盯着对方,发现自己总是被对面那人的任何一面吸引,包括此时韩远案尽力藏匿起来、却仍是隐约透露出的一些狠戾。 温柔的、缱绻的、狠绝的和强大的韩远案,还有会红眼睛的韩远案,无一不是韩炽喜欢的。 他被这些深深吸引且痴迷。 可尽管这样,他还是不能原谅刚才韩远案打了他屁股的事! 那动作做的太顺手了,仿佛是已经预想了很多遍的下意识行为,所以韩炽合理怀疑这是韩远案蓄谋已久的。 他不会原谅韩远案的!! 「……小池?」 游离的神思被一道抬高的声音唤回,韩炽眼神聚焦,定在了韩远案那边,半晌才反应过来是韩远案在喊他。 「干嘛。」他没好气的答话。 第100页 「刚才想什么呢?」韩远案蹙眉,担心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才游神。 韩炽摇头,说没想什么,总不能跟韩远案说他对着他发了好一会儿的花痴吧? 「怎么了?」韩炽避开话题。 韩远案狐疑的打量了他几秒,发现他似乎真的没什么不对的地方,这才把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明天跟我去公司?」 「……韩氏?」 「嗯。」 大概知道他的用意,韩炽看了看瞿小意,又转过头来:「参加董事会吗?」 「没错。」 「我们有股份?」 韩远案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 …… 第二天韩氏董事会召开时间,韩氏门口被记者围的水泄不通,长枪短炮不断接二连三怼到每一个董事跟前。 即使派了两队保安,也抵不住喧闹如菜市场的嘈杂声。 忽然,远处驶来一辆高调的宾利,锃亮的车皮在闪光灯下反射出银色的光芒,比冬日的暖阳更加刺眼。 记者像是闻到了什么特别的味道,一窝蜂的围着那辆车过去,车辆也随之缓缓停下。 车门被打开,从上面下来一个眼生却的男人。 「是他?!!」 「啊?什么什么?是谁?」 「这也是韩氏的股东吗?好像没见过!」 「你不认识也不奇怪,他是韩老爷子的养子,多年前被送到国外深造,一直没回来!」 「哦——我记起来了,我怎么听说他是被赶出去的?!」 「胡说什么!!」记者中有一个人低声呵斥那人的「胡言乱语」。 哄闹声不绝于耳,那些保安都围拢来,护着韩覃进了公司大楼。 会议在韩氏集团的股东会议室召开,韩覃来的时候,其他八个董事已经陆续坐下了,每个人面前都被放了一个文件夹和一杯茶水。 韩覃进来的时候,会议室里的人显然都十分惊讶,忍不住开始小声唏嘘起来。 韩氏董事人员里只剩一两个老人,都是韩老爷子那时候留下来的,对当年的事知道不少内情,但其他人都已更新换代。 碍于全程都是摄像头,韩覃留出了首席位,自觉坐到了旁边。 在场的人先是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仿佛想用眼神问出一个答案,并且想要那人来跟韩覃交谈。 还真选出了一个人——提出召开董事会的董事。 张齐,是董事会一个不大不小的股东,占百分之五的股份。 他转了转笔,战术性喝了口水,问他对面的人:「你是?」 韩覃盯着他,半晌没说话,向后招了招手,随后他身后的助理走出来,将手里的电脑打开,投屏到会议室里的大屏幕上,上面出现的赫然是一份遗嘱。 「遗嘱?」 「谁的遗嘱?」 不断有质疑声传来,韩覃泰然自若,待会议室安静下来后,他才开口:「韩老爷子的遗嘱,我父亲的,署名韩邑,看清了吗?」 「你父亲?」 「韩老爷子只有两个儿子,哪儿还有别的儿子?」说话的人是一个老董事,徐术。 韩覃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冷冷看他一眼后,示意助理继续,后者接着将遗嘱其中关于韩覃的内容放出来。 【将韩氏百分之五的股份划于韩覃名下。】 助理将这句话一字一顿的读出来,还好心解释道:「韩覃,也就是这位先生。」 可徐术半点都不想听他们废话,直接将当年的事当着一些不知情人的股东面前说出来:「韩覃,当年你是被你韩老爷子赶出的家门你没忘吧?」 韩覃眼神微眯,似一道射线直指徐术,眼里的不屑对着徐术表现的一清二楚。 「所以?这就能否认我不是韩邑的儿子么?」 「……即便如此,这是董事长选举,你来的意思是什么?」徐术警告他,「如今韩董虽生死不明,但这位置还是他的,无论开几次董事长的位置都是他的!」 韩覃哼笑一声,嗤笑他自不量力。 「我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这董事长的位置我坐不得?!」 徐术微微瞪大双眸,刚想说什么,门外传来一道清澈且掷地有声的声音:「坐不得——」 韩炽着一身整洁的黑色西装,将整个人衬得挺拔威势,身后跟着同样着西装的两人。 他在首位站定,盯着韩覃,眼神凌厉,声音刺寒,一字一句:「坐不得,也轮不到你坐。」 第47章 众人将视线投向突然闯进会议室的人, 脸上无一不透露着疑惑和迷茫。 韩覃一直盯着他的步伐,等人开口后,他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是你?」 「认识我?」韩炽随口答了一句, 接着便很自然的坐到了首位——原先韩鸣坐的地方。 韩覃默了默, 想到昨晚被扔到他门外的人, 现在看来估计跟韩炽有很大的关系。 他神色阴沉,恶凝的眼神盯着韩炽看了几秒后,忽然拉起嘴角, 笑说:「怎么不认识?当年被远案收养的孩子……」 「——是你吧?」 闻言, 韩炽只是轻飘飘睨了他一眼, 什么话都没说,扭头给了跟着他进来的人一个眼神。 那两人穿着讲究,身形强壮挺拔, 接收到韩炽的眼神后, 抬步迈到他跟前, 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仿佛将他护在中间, 以防万一。 第101页 这架势, 在场的人都看出了什么不对劲,偏偏莫名的不敢说话。 当年韩远案收养韩炽的事没几个人知道,甚至连韩衢夫妇都鲜少得知韩炽的信息。 韩炽坐直身子,脸色冷凝,素来在韩远案面前呆愣又漂亮的眸子,此时在看人时,一反常态的散发出无尽的威慑力。 眸子里蓄着经年的山泉水, 自山高天远处流下来,看似平淡无波却露着凛凛寒意。 仿佛换了个人, 此时是那个开庭时所向披靡的韩律,眼神似刀锋般凌厉,所触及之处都会被割伤。 韩炽敛了视线,忽然开口:「你很了解我。」 虽是在问韩覃,可他也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笃定韩覃知道他,这也说明当年连韩家父母都不知道他的存在时,韩覃就已经开始打探韩远案的消息了。 所以才会认识他。 ——韩远案的猜想没错。 韩覃没搭他的话,而是反问:「韩氏的董事会,你来不太合适吧?」 「是么?」韩炽抬手,身旁的人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份文件递到他手上。 韩炽拿在手里慢悠悠的翻着,随后撩了眼皮看了眼韩覃,没有跟他废话,而是把文件转了个头,淡淡的道出一个出人意料的事实: 「韩远案将百分之十五的股份转到韩炽名下,另外,瞿小意的百分之五的股份一併转入韩炽名下。」 「看看,说的清楚吗?」韩炽强调,「韩炽是谁?」 「……」 「是我。」他自问自答。 虽然韩炽跟韩远案的关系很少有人知道,但韩炽此人,在桓城名声大噪到家喻户晓。 在场的人就算不认识面前这个人,却也识得这个名字。 韩覃把那份文件挪到自己跟前,翻了几页,发现公证竟然是五年前!! 「……这是未雨绸缪?」韩覃冷笑,脸色骤然阴沉下来,败絮其内的模样已经裂了缝,就差破壳而出了。 韩炽不置可否。 事实上,这份公证也给了韩炽很大的意外,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韩远案竟然这么早就将韩氏的如此多股份转到了他名下。 更加令他意外的是,韩远案的用意并非是未雨绸缪,而是单纯的想把这些送给韩炽,并且毫无缘故。 ——「我不需要这些东西,那时候没想过要继承家业,要这些东西没用,给你刚好傍傍身,我没什么能给你的,尽我所能,我有的就给你。」 这句话不断在韩炽脑子里盘旋,他甚至清楚的记得韩远案说这话时的盈盈笑意。 能让韩炽触动的不是这百分之十的股份,而是韩远案一声不吭的付出,韩远案其实很贫嘴,但他做的却比说的多得多。 韩炽不善言辞,喜欢怼他,韩远案也从不在意,只自顾自的做着对韩炽有利的事。 韩炽垂眼,他个子高,主位坐的比谁都自在,一座冰山在首位,论谁也不敢轻易开口。 会议室的气氛凝重起来,韩炽不是陌生的名字,但对于韩氏集团来说却是一个毫无关联的人。 即便韩覃坐不到董事长的位置,也不当由一个看起来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来坐。 更何况,目前韩炽对于董事会来说,甚至可以称的上是来歷不明。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下子会手握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刚好在韩鸣之下,又与韩覃持平。 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良久,空气仿佛凝滞的会议室才传出一道声音:「韩律掺和到韩氏的事儿里……怕是有点不妥吧?」 说话的人是坐在韩覃对面的人,他戴着一副眼镜,长得就是一副精打细算的模样,韩炽都不乐意分给他一个眼神,所以也没搭理他。 韩炽自己身体都还没好全,来这里完全是秉着他对韩远案的深切爱意、淳淳情意才来处理这样的事。 但对于张齐这样背信弃义,卖主求荣的人,他一点都不想搭理,听见他说话就有一股无名的火直往上窜,弄得他胃病都要犯了。 韩炽不动声色唿吸了一个来回,朝韩覃看去:「说说你的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吧,哪儿来的?」 被问的人却没做声,此时韩覃好像才明白,他被人耍了。 还是一个女人。 「瞿小意。」韩覃吐出这个名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怎么说服她的。」 他的确很好奇这件事,这样短的时间内,竟然能让瞿小意放弃韩鸣,并毫不犹豫十分迅速的将股份转到韩炽名下,这令他十分好奇。 可韩炽只是浅笑了下:「这不得问问你么?」 韩覃定定地看着他。 两人的对话仿佛加了密,董事会的人几乎不能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也看出了韩覃和这位韩律有些渊源,不是很对付。 …… 与此同时,医院重症的隔间,瞿小意与韩鸣面面相觑,还有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韩远案。 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翘着长腿,饶有兴致的观察面前的两人对峙。 说起来,这是一个非常巧合和突然的事。 按照医院的说法,韩鸣是出了重症的,如今住在隔间只是应了韩炽的要求,所以瞿小意也可以随时来看他。 可理论上,韩鸣目前的情况应该是躺在床上无法动弹,更是意识不清醒没能醒过来。 第102页 今早瞿小意回去做了饭,顺便给韩远案带了一些,可就是这么巧,进隔间的时候,刚好听见韩远案在跟人说话。 她先是吓了一跳,脑子已经掠过了韩远案在密谋什么对韩鸣不好的事情的想法,可下一秒,她就听到了韩鸣的声音。 随即就是席捲整个人的喜悦,铺天盖地的庆幸快要将她淹没,拎着保温桶的手都有些发抖。 她没听错,是韩鸣的声音。 不过还没等她的喜悦到底心底,很快又起了疑心,她听见的那声音没有一点虚弱,跟没受伤前没有任何区别。 瞿小意站在门外顿了顿,只当是韩鸣忍着伤痛在说话,但还是刻意将高跟鞋踩出了声音,并且敲了敲门。 病房一下子安静下来,过了没多久,韩远案出来开了门。 看到瞿小意的模样,他瞬间便明白了什么,侧过身让出位置,且眼神带着些微的嘲弄看着穿上躺着的人。 韩远案看见了瞿小意脸上的「你们合起伙来骗我」的神色,状似无事发生,然后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 瞿小意站站在床尾克制着唿吸,好半晌才抬步走到韩鸣的床头边,把保温桶放在他的床头柜上,动作不轻不重。 但在安静的病房里还是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沉闷的声音重重的砸在人心里,韩鸣内心一震,有种不祥的预感。 瞿小意垂眼站着,片刻后才出声:「别装了。」 「……」 「好玩吗?」 「……」 床上的人没做声,主要是不知道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韩鸣如梦似幻,似乎不敢相信就这样被瞿小意发现了。 人没说话,瞿小意也不再强迫,离开床边到床尾,正要转身离开,忽然韩远案说话了。 「行了起来吧,你暴露了。」 瞿小意又顿住了脚步。 韩鸣:「……」 虽然他可能意识到事情已经没有了迴转的余地,但韩远案这句话算是彻底把他一棒子打死了。 韩鸣睁开眼,坐起来,身上还穿着病号服,脸上也的确带着病态证明他在病中。 但这一切,瞿小意都不相信。 从韩鸣睁眼到安然无恙的坐起来,瞿小意全程都是冷眼旁观,病房里除了床上发出的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人说话。 她不说话,韩鸣也不知道说什么。 当时跟韩远案商量这件事的时候,瞿小意正跟他闹离婚,他以为瞿小意不会在意,所以没跟她说。 此时面对瞿小意,韩鸣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这模样落到韩远案眼里,就是一个支支吾吾的状态,想说又像没张嘴一样。 看着都糟心。 其实瞿小意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听见有人说话,她也就下意识停了脚步。 可她以为韩鸣会说些什么的,她以为韩鸣会说什么解释一下。 片刻后,一直没听到人说话,她拉起一抹不太明显的苦笑。 是她忘记了,她对于韩鸣来说什么都不是,韩鸣根本没有跟她解释的必要。 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她的臆想,也不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想明白后,忽然又觉得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必要,瞿小意吸了口气,掩去眸子里失落和低沉的情绪,随口说: 「好了就行,你们聊,我还有事。」 「诶——等等!」 韩鸣掀了被子就下床,嘴里喊出来的话都是嘴快过脑子说了出来,话说出口后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行为。 听到他的声音,瞿小意顿了一下,回身看他,静静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不可否认,她还是抱有期待的。 可那句让她等等是见瞿小意要走,迫于情况紧急,韩鸣下意识才说出来的话,这会儿哪有什么正经话说。 忽然,眼神一转,韩鸣瞥了眼韩远案,发现他隐约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样子,计从心起。 「是他跟我一起策划的。」韩鸣指了指韩远案,毫不犹豫把锅扣到韩远案的背上。 韩远案:「……?」 「我没叫你瞒人。」 韩远案一点都不给他打掩护,这么大人了,比他还大十多岁,怎么好意思让小辈给打掩护的。 真好意思。 瞿小意一直低垂着眉眼,沉默片刻后,说:「不用跟我解释,应该跟我没关系。」 韩鸣:「……」 韩远案:「……」 这话听得韩远案额角抽筋,这样的话术他简直是太耳熟了,韩炽最爱口是心非说这样的话了。 但瞿小意不是韩炽,从表情上完全看不出来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韩鸣也不是他韩远案,能一眼就看出对方的心思。 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韩鸣没嘴。 这才是韩远案看戏的重点,他很想知道韩鸣面对这样的情况会说些什么。 「算了,我先走了。」瞿小意又要转身就走。 韩鸣又上前几步,一把拉住瞿小意的小臂,脚步略显急切。 「小意你别生气。」 韩远案挑了挑眉,将视线投向瞿小意,果然看见她僵了一瞬,随即脸上出现不可置信的神色,眼眶霎时就红透了。 她眨了眨眼,就这样背对着韩鸣,没回话也没再要走。 「小意,」韩鸣干咽了几下,莫名有些紧张,「我不是故意瞒你。」 第103页 「……」 「小意……」 似乎知道他再说不出什么话,瞿小意眨眨眼,看向韩远案,冷静问:「瞒我什么了?」 韩远案耸耸肩,示意她自己问韩鸣,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可瞿小意就是不转身,也不看韩鸣,更是不问话。 韩鸣顿了顿,松了瞿小意的手臂,解释:「我知道你在跟韩覃联繫,担心你被他威胁,所以才策划了……」 「但我没想到会出意外。」 「什么是意外?」 「你失踪了几天,」韩鸣说,「还有我在派出所去接你,发现你……」 「很多都是意外……」 瞿小意长嘆了一声,她知道韩鸣欲言又止的是什么,无非就是见她这样狼狈、游离,似人非鬼的模样很意外。 她没解释那些事,只是说:「我早说要离婚了。」 「早点离婚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韩鸣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瞿小意还是想着要离婚。 他又开口解释:「不是,不是离婚的问题。」 「我哥的事情跟你没关系,跟我也没关系,三年前的事是我没跟你说,你不用……为了我妥协。」 顿时,瞿小意瞪大了眼睛,茅塞顿开一般,胸腔忽然升起来一股怒意,她压低声音质问:「你一直知道是为什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婚?!」 眼看人要生气,韩鸣又朝韩远案看去,似求助一般,后者非常不讲道德的移开了目光,无视了他的视线,并给了一个爱莫能助的嘆气。 「好玩吗?」 「一直耍着我好玩吗?」 「看我痴心妄想奋不顾身你很享受吗?」 瞿小意连着诘问了好些话,皱着眉,语气却十分平静,平静的不正常。 一字一句都像尖刀剜心,韩鸣解释:「不是,这些我最初都、我都不知道,是韩远案说的!」 他声音带着几分焦急,是瞿小意从来没见过的韩鸣。 音色还是和往常一样的醇厚沉稳,更加衬得他的断句语无伦次起来。 闻言,瞿小意怔了一下,扭头询问韩远案,后者只是眨了下眼,几秒后善心大发肯定了这句话。 见韩远案给自己作了证,韩鸣觉得自己都松了口气。 至少让他不要再多一条罪行——即使他猜测自己已经是一个将死的罪犯。 瞿小意沉默一会儿,问韩远案:「车祸也是你们策划的?」 「不是。」 韩远案否认:「这的确是意外。」 「那……」瞿小意肉眼可见的急切起来,看起来有些担心,如果车祸是真的,那韩鸣的伤呢? 「那、那他的伤?」 「假的。」韩远案直说。 「可那么多血——」 「也是假的。」 「……」 韩鸣:「……」 瞿小意唿吸急促起来,好像气的不轻,但又想到韩鸣没有跟自己汇报的必要,又不免觉得落寞。 「不是这样,我还是受伤了!」韩鸣终于嘴乖了一回,他从韩远案的话里找到了漏洞,「我真的受伤了!」 他郑重其事且一本正经的阐述。 韩远案点头:「噢,受伤了,脑震盪。」 「还没有我家小池伤的重。」他补充。 「当时小池都晕过去了,也受了点儿脑震盪的伤,今天早上还头晕噁心呢。」 韩鸣:「……」 事情没发生到自己身上,韩远案就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抽空还不忘拱火。 今早韩炽头晕噁心,纯粹是低血糖和长期低血压干扰,况且还在吃药,所以早起难免难受。 瞿小意被他们一人一句烦的不行,根本不想再听他们说话,开口:「行了,不用说了。」 「小意,我——」 「你为什么要跟我解释?」瞿小意忽然抬眼,步步紧逼,「有什么必要吗?挽留我?」 「……」 韩鸣也不知道为什么,嘴唇嗫嚅半天,也只说了一句:「小意你别生气。」 「我哪儿来的资格生气,以什么身份?」瞿小意反讽,「即将不存在的韩太太的身份吗?」 「为什么会不存在,我们不会离婚。」韩鸣皱眉,显出几分不虞,「不是都解释了,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跟你说,为什么还要离婚。」 瞿小意深吸一口气,她从没觉得韩鸣的话可以这样多过。 她还没开口,一旁的韩远案又不咸不淡的插了句嘴:「我家小池已经接了案子。」 「小池在法庭上可是所向披靡。」 「你为什么会有信心不离婚。」 韩鸣:「……」 他恨得的再把韩远案送出去一次。 韩鸣怒不可遏,朝韩远案看去,可视线在中途定住了,忽然说:「你还是管管你家的人吧。」 「……」 韩远案蹙眉,循着他的视线看去,瞧见韩炽站在门口,气质冷然,脸上写着「我很不高兴」几个大字。 他起身走到门外,拉着韩炽进来,将门关上,温声问:「怎么了?回来怎么不让我去接你?」 韩炽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我看你看戏看的很开心。」 「不想打扰到你的兴致。」 没被冤枉的韩远案:「……」 第104页 被称是唱戏的韩鸣:「……」 韩炽蹙着眉,很认真的跟韩远案说:「你真的很过分!」 「……怎么了?」 他抬高了一些声音,十分生气的样子:「你忽悠我去参加董事会,自己留下来看戏?!」 韩远案忍住笑,没想到他的当着人面就把话说出来了,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哄他:「嘘,下次带你一起,这次原谅我,行不行?」 韩炽瞪着眼睛,被捂着嘴没说话,韩远案就当他答应了。 韩鸣夫妇:「……」 被这样一打岔,刚才的事儿倒是给混了过去,韩远案拉着他坐下,不知从哪儿拿了个保温杯,拧开给韩炽倒了一杯。 「喝一点,糖盐水。」 「难喝。」韩炽吐槽了一句,然后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小口。 韩炽胃口小,早上也没吃多少,这个点也要吃午饭了,怕自己撑不住,这才顺从的听韩远案的话。 这会儿已经开始脸色泛白,韩远案还是担心他不舒服,没着急问公司的事,温声提议:「先去吃午饭?回家我做还是就在外面吃。」 「都可以。」韩炽自己捧着水杯小口喝,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另外两人,「你们呢?」 「他们跟我们一起。」 「可以吗?」 韩炽点头:「可以。」 回家让韩远案做也来不及,韩远案也怕错过了饭点,韩炽会胃不舒服,所以还是决定在外面将就一下。 昨天的胃镜报告已经出来了,慢性胃炎,胃黏膜受损有点严重,胃酸分泌过多,需要吃药配合治疗。 原本胃黏膜损伤跟这些年吃药脱不开干系,肠胃差的一塌煳涂,说不定有时候难受了都不知道是药的副作用,还是犯了胃病。 这让韩远案对韩炽的身体更加不敢含煳。 韩远案订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餐厅,口味清淡,韩鸣还穿着病房,瞿小意跟他坐的很远,反观韩远案,恨不得把眼珠子都黏到韩炽身上去。 等上菜的间隙,韩远案才问韩炽公司的事。 「还没散会呢。」韩炽说,「我只是去把事情说了一下。」 「然后你就一个人跑出来了?」韩鸣皱眉,好似对这样的行为十分不满。 他认为在会议中途离开是一个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 韩炽听出来了,他哼了一声:「又不是我的公司,你都不去为什么要我去?」 「我不爱听他们说话,就要走,你管我。」 韩鸣噎了一下:「……」 一旁的韩远案听得乐坏了,拍了拍韩炽的背,柔声说:「好了,不要跟他生气,让他自己管公司去。」 「……沆瀣一气。」韩鸣气的小声骂了一句,又下意识看了眼瞿小意。 韩远案皱眉看了下韩鸣,不满他的话,却也没说什么,又牵起韩炽的手给他暖着,接着问:「陈晨去了吗?」 「去了,他去了我才回来的。」 「现在什么情形?」 「快闹翻天了。」韩炽嘴里被塞了一块煮过的雪梨,嘟囔着说,「百庭带着投资去收购韩氏。」 「那些董事在讨论,把韩覃架在火上烤了。」 韩覃这回真是坐不住也跑不了了。 第48章 (二合一) 他俩说话声音不大, 但包厢也就这么一点大,韩鸣想听不见都不行。 这会儿又是陈晨又是百庭的,韩鸣听的直皱眉头, 迫不得已打断他们的浓情蜜语。 「什么意思?」 韩炽闻声抬头看他一眼, 又低头把韩远案餵过来的一勺银耳吃了, 随即不满的哼了一声,嘴里还含着东西,有点口齿不清, 嘟囔着:「有红枣。」 「嗯?」韩远案在面前的碗里拨了拨, 发现有去了红皮的红枣肉, 跟颜色很相近的银耳混在了一起,难怪看不出来。 他又看了眼韩炽,在跟他说明红枣的好处并且劝说他吃一点, 接着被他驳回之后老实给他挑出来, 和现在直接给他挑出来之间, 果断的选择了后者。 不得不说,韩远案在纵着韩炽这方面, 总是有独到的见解和天赋。他能准确的预想到韩炽的反应, 而且还能找出更符合韩炽的解决方式。 这两人好似旁如无人的咬耳朵,要不是韩炽刚才抬头看了眼韩鸣,韩鸣都要以为他们不在一个空间了,像被隔了屏障一样, 「咳……」韩鸣终是忍不住,假意咳嗽了两声。 韩远案终于捨得给了他一个眼神,跟他搭话:「怎么?」 「……」 「他问你陈晨和百庭怎么回事。」韩炽头也不抬的替韩鸣解释了一下。 一直被无视的韩鸣抽了抽嘴角, 合着其实听到他说话了,只是不想回答是吧? 韩鸣沉默着, 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看着韩炽,不过后者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边把韩远案跟前的银耳羹拉到自己跟前,一边说: 「我不认识陈晨,回答不了你的问题。」 「……你看我也没有用,我是不会告诉你百庭的事的。」 「你要是想知道就直接问韩远案。」 说着,还舀了一勺银耳羹餵进韩远案的嘴里。 韩远案和韩鸣:「……」 确实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正好趁着空档,外边一条龙式的服务员端着餐盘进来,一一摆放好后又一声不吭的出去了。 第105页 韩鸣被吸引了注意,拣了一块沾满双椒的鱼肚肉送到了瞿小意碗里,随后故作平静且无事发生般放下筷子,似乎在等着韩远案跟他进一步交谈。 他自我认为的、看起来十分随意的行为,在瞿小意看来简直刻意又好笑。 略显笨拙。 瞿小意没说话,承了他的意,只是盯着眼前的这块鱼肉,她不免还是觉得心颤——应该是巧合,韩鸣不会知道她喜欢吃什么。 即便梅枚的习性跟她有很大的差别,但瞿小意始终不会往韩鸣了解她的方向去想,即使此时的韩鸣看起来有些许的不自在,即使他此刻十分像是露了破绽被抓到现行的小偷。 可这都不足以支撑瞿小意的不该有的想法。 韩鸣一直有点木楞的朝韩远案那方看着,他隐约好像察觉到了瞿小意的视线,很短,短到他来不及捕捉也来不及分辨视线里掺杂的情绪,同时莫名的不敢扭头去看。 他装模做样的也给自己夹了一筷子,但还没到碗里,面前就被放了一碗汤——瞿小意盛的。 虽然知道他没受很重的伤,但瞿小意还是有点不放心,说到底还是放不下,心疼的感觉是她无法忽视的,秉着照顾病人的心思,给韩鸣盛了一碗病人该喝的汤。 韩鸣怔了半秒,接着捧着汤碗蜷了蜷手指:「谢谢。」 瞿小意没答。 倒是韩远案跟韩炽对视一下,旁观者的角度能看清不少事情,但入局者须得摸清自己的路,光靠旁人引导行不通。 饭桌上沉默片刻,韩鸣终于找回自己的主导意识,摆正脸色,态度正经起来。 「上次拍卖会你去了?」韩鸣记得在那次的拍卖会上见到了韩远案。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和侧脸,但足以让他印象深刻,两年多未见,一直以为不在了的人忽然出现在跟前,论谁都觉得奇怪和蹊跷。 「去了。」韩远案承认。 说完身边的人还接着补充:「还给我买了块手錶。」 「……」 记起来了,韩鸣全都记得,拍卖会上那位高价买手錶的、跟韩远案长得极其相似的人。 「是百庭组织的。」韩鸣问,「你跟百庭是什么关系?」 「就不告诉你。」韩炽把面前最后一勺银耳羹餵进他韩远案嘴里,朝韩鸣说话,听起来有点嘚瑟。 他这样子,别说韩远案了,连韩鸣都拿他没办法,训又不能训,吃亏的尽是自己,跟他对上真就是哑巴吃了黄连。 韩远案没出声制止韩炽,他没打算瞒着,这会儿见韩炽愿意拿这件事打趣,他反倒轻松自在一些。 先前因为这件事骗他,韩远案总归心里不安稳,怕韩炽怨怪,担心他只是不愿意说,现下倒是真放心不少。 这样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论在旁人看来,韩远案跟百庭的关系有多么匪夷所思,但韩鸣知道,以韩远案的能力,那便是一切皆有可能。 一顿饭吃的不上不下的,韩鸣虽然伤的不重,但脑震盪也不可小觑,散之后被送回了病房。 临近年关,没几天就要过春节了,大街上都闹哄哄的,出医院的时候,韩炽被外边一年到头最热闹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连韩远案在他旁边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韩远案大跨一步站到韩炽跟前,连同他的视线和路一起挡住,韩炽才迷茫的抬头。 他看着韩远案的眼神夹着万分的疑惑,其实还有些「我有点生气」的情绪,但几乎是装出来的,韩远案早就熟悉了,可以视若无睹。 「听见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没有。」韩炽摇头,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韩远案深吸一口气,眼神不明的凝视了他一会儿,接着挪开视线,面色平淡,揽着韩炽的腰朝医院外面走,一边说:「没事,走吧。」 「……」 越没事越有事。 韩炽即使再不专心,再迟钝,也察觉到了韩远案的意思——这是生气了? 扭过去微微仰头看他,只看到他冷硬的面庞和白皙的耳垂,韩炽嘴拉成了一条直线,抿得发白。 他垂眼思虑了片刻,从韩远案怀里挣脱出来,后者只是稍微僵了一下,也没管他,韩远案心里正准备嘆气,手心里便被塞进了一只手。 凉意袭来,他下意识裹住了那只手。 韩炽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他们是要准备过新年了吗?」 「嗯。」 韩远案不咸不淡的答了一声,接着又不说话了。他的嗓音明显冷冷淡了不少,韩炽感觉到了。 「我们要过春节吗?」 闻言,韩远案侧过头去无声笑了一下,被韩炽哄人找的离谱的藉口和废话逗笑的,还挺有趣。 他这一偏头,韩炽就有点慌了,是不想看他吗?余光里都不想有他,所以才侧头? 「……韩鸣他们呢,要跟我一起过春节吗?」 「不知道。」韩远案可以压低声音。 韩炽又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神情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思忖片刻,又问道:「你给我准备新年礼物了吗?」 「嗯。」 「是什么?」他好像找到了话题,立刻紧随其后的问起来。 韩远案瞥他一眼,只答:「不说。」 韩炽看着他,随后垂头鼓了鼓嘴,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气,懊恼话题又没了。 第106页 可现在韩远案正在生气,他必须要说点什么。 偏偏韩炽心里又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刚才那些话已经将「我在想办法找藉口」摆在了脸上,韩远案不想注意都不行。 想了半天没想到一个更好的话题,于是韩炽直说:「你在生气吗?」 「噢……」韩远案似乎感觉到惊讶,「你能看出来?」 「……」 韩炽勐地顿住脚,盯着韩远案看了好几秒,似乎在回味刚才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或许理解了韩远案只是在高兴自己能看明白他的情绪。 但要是顺着这个思路来说话,那还叫韩炽吗? 于是韩炽抽出手,双手插进自己的羽绒服兜里,说:「你是在说我蠢吗?」 「不是。」韩远案否认,「我只是惊奇。」 「我看起来智商很低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不……」 话音留在了韩炽转身离去的背影里,韩远案无奈嘆了口气,一边跟上他,一边絮叨:「小池,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池,要牵手吗?」 「春节怎么过?要叫韩鸣吗?」 「小池,那边橱窗灯有,要去看看吗?」 「小池?小池,小……」 话音淹在了医院的嘈杂声里。 …… 几天后的春节如约而至,大年三十这天,禁菸的市区也有不少人偷偷放了小烟花,郊区更是从凌晨三点开始就响起了震天响的烟花爆竹声。。 韩炽被吵醒,咕哝着在韩远案臂弯里翻了个身,一头扎进他怀里,把整颗脑袋都藏进被窝,韩远案悠悠转醒,感觉怀里有动静,下意识从上边掀起被子看了眼。 迷煳中只看到了一团柔软的头髮。 他重新把被子往下掀,被角压在韩炽身后,手托在他脑后,将他整个人都圈在怀里醒神。 就这样又迷迷煳煳一刻钟后,韩远案又被怀里的人弄醒。 「吵是吗?」 韩远案两只手伸进被子里,一把将韩炽拖起来放在自己身上,让他跟自己胸膛靠胸膛,捞过被子给他盖好,手搭在他后背轻拍。 刚才在被子里有点缺氧,韩炽脸被闷得有点红,唿吸也有些重,估计是外面吵,脸帖在韩远案身上听着他的心跳才渐渐松开眉头。 但一晚上被吵醒两回,韩炽已经彻底睡不着了。 韩远案发现他唿吸渐缓,也睁开眼,哑着声音问:「睡不着了?」 「嗯。」 刚醒,韩炽说话还带着鼻音,连一声「嗯」都说的不清楚,像在梦里答话。 「头晕吗?」韩远案捏了捏他后颈, 韩炽没说话,多了三秒,韩远案便立马醒了,这会儿被吵醒估计不仅头晕,还头疼了。 难怪这么乖愿意像个树懒一样挂在他胸前被他抱着。 韩远案想起身把他放到床上,但刚刚一动,韩炽就抓紧了他身上的睡衣,哼了一声,听起来不怎么舒服。 「你下躺着,我去给你倒点水。」韩远案轻声哄着韩炽。 猜测他现在应该有点低血压,所以头晕噁心。 刚一接触床,韩炽就整个人缩进被子里,蜷起身子,一手揪着被子一手捂着胃,抵挡腹部的翻江倒海,每次一反酸,掐着胃部的手就更紧一些。 一刻钟前第一次被闹醒的时候就不舒服,那会儿本来想藏进被子里忍一忍,但被韩远案安抚着又睡了会儿。 可惜效果不太明显,他体质太差,很快又醒来,加上外面吵闹的声音,他只能任韩远案摆弄。 韩远案动作快,家里一直备着温水,回来的时候韩炽又要迷迷煳煳睡着了。 只是额头渗出了些细汗。 「小池,起来喝点儿水。」韩远案亲了亲他额头,把他扶起来。 但韩炽头晕的厉害,扯住韩远案的袖子,动了动喉结,好半晌才说:「想吐。」 韩远案眉心拧得死紧,还没来得及去抱韩炽,这人就已经自己下床进了卫生间,弯腰对着盥洗盆不断干呕。 听他吐的唿吸频率都不稳,开始有点咳喘,韩远案立刻弯给他顺胸口、拍背。 「是不是还有别的不舒服?」韩远案有点别的怀疑,「以前低血压也没吐这么严重……」 以往低血压都只是有点噁心反胃,的确没这样难受过。 「是不是胃难受?」韩远案探进他的衣服里,覆上他胃腹,那一块儿都冰凉冒冷汗,还因为他不断噁心抽搐的厉害。 有一小段时间没犯过胃病了,韩远案看他看的仔细,也没想到他这次犯的这么突然。 韩炽难受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漱完口转身窝在韩远案怀里意识不清的阖上眼。 「要吃点药吗?」韩远案担心他还难受,这人身体不舒服了又不爱说,只能问他自己感觉怎么样。 韩炽磨磨蹭蹭的摇了下头,从他怀里爬起来,眼睛都还是肿的。 韩远案露出一个苦笑,打趣他:「像哭过一样,待会儿给你敷一下。」 「不要。」韩炽声音还不太清澈,「没有不舒服,不用敷。」 室外很吵闹,室内只被韩远案开了一盏护眼的床头小夜灯,光线只够看清面前的人,氛围倒是显得很安静。 韩炽盘腿在地毯上坐下——地毯是韩远案被同意进房之后买了换上的。 第107页 早先看韩炽一醒来就赤脚踏在冰凉的地板上,韩远案心里就直打颤发慌,自作主张铺上了地毯。 但屋子里总不能全部铺上,所以韩炽还是会找凉快的地方踩。 他仍旧贪凉,韩炽觉得冰凉的温度能让他清醒,这习惯怕是很难改掉。对于韩炽的这个习惯,韩远案异常在意,不过值得庆幸的事是,韩炽至少不会想喝冰水。 外面的烟花爆竹声响彻三更,韩炽这会儿身上没什么力气,坐在落地窗前把窗帘掀开了一点,外面是和室内截然不同的景象。 仿佛一夜之间,无论是市区还是郊外都是欢庆的光景,春节是元旦无法比拟的热闹,本身就意义非凡。 此时,马路上的车流和马路牙子上的人群比往常都要多,以往不乐意置办节气装饰的企业大厦,都在今夜亮起了大屏。 韩炽看的两眼放光,他是喜欢热闹的。 韩远案悄悄看他一眼,心知他应该是一星半点的睡意都没了,捏了捏他的脸颊:「想出去玩吗?」 「玩什么?」韩炽扭头看他,苍白的脸上还带着笑意,红润的眼睛汪着一潭清澈晶莹的碧水。 「去逛逛。」 韩远案边说边起身去衣柜里翻衣服,韩炽也想爬起来,但身体疲倦无力,还没彻底恢復,只是转了半个身子过去,目光追随着韩远案,看着他把围巾和大款的羽绒服拿到自己跟前。 「去街上逛逛,准备年货。」 「先把睡衣换了,刚才汗湿了,我带你出去。」 韩炽点头:「嗯嗯嗯。」 以往的晚上不是长年累月的失眠就是彻夜的工作看案卷,像这样半夜一时兴起出去玩的事情还从未有过。 家里好歹能隔一点音,到了大街上,周遭便被嘈杂的音乐声和高谈阔论的欢笑声尽数围绕。 虽然有点吵,韩炽也听不清韩远案说了些什么,但兴许是气氛感染,扬起的嘴角一直没压下去过,甚至露出额洁白的牙齿,肉眼可见的开心。 韩远案松了口气,看他开心,自己心情也晴朗不少。 心知身边的人估计是无心听他说话了,于是便闭了嘴,只是眼含眷念笑意的盯着韩炽,时不时伸手给他拉一拉围巾。 在街上走跟平常工作是全然不同的两个心境。 往常要是在高楼里俯瞰下方,除了冰冷的建筑和奔走的车流外,再无其他能感知到别的情绪的事物;而此时身处闹市区,挤在人群中,便是漂浮其中的蜉蝣,与生命一般,不过是沧海一粟。 虽然因为得天独厚的颜值,在街上也会惹人频频回头,但仍然是一个普通人的身份,仿佛卸掉了全身的担子一般,轻松自在。 街上橱窗里的东西琳琅满目,小摊贩有序的在路边摆摊,治安和谐。 韩炽忽然顿在一处摊贩前,韩远案时刻注意着他,扶着他的腰身往里边站了点儿,非机动车道都有不少人走动,人挤人都能挤得水泄不通。 韩远案摸了摸韩炽的脸,被寒风吹得有点凉,转手又将他的围巾拉起来一点挡住半张脸,偏头去看吸引韩炽注意力的东西。 ——是一个馄饨摊贩。 铁锅里冒着热腾腾的热气,雾挡住了老闆的脸,隐约能看见老闆在不停的动作,下馄饨、放作料、舀汤的动作一气呵成。 「怎么了?」韩远案其实觉得有点奇怪,「想吃馄饨?」 韩炽点点头:「有点香。」 馄饨没有肉、葱、面粉和各种调料的腥味,只有汤底的鲜味,闻起来真的很香。 摊贩只有摆在外面的小木桌,没有店面,韩远案啧了一声,思虑了片刻,还是决定让他吃一点。 「你认为你可以吃吗?」韩远案一边给他擦凳子一边问。 都已经开始擦凳子了还问呢! 韩炽没跟他计较,只是笑了笑,趁他擦凳子弯腰的时候,在他侧脸亲了一下。 被亲的人怔了怔,随即也只是笑笑算了,这种时候也不好报復回去。 「老闆,两碗馄饨。」韩远案让韩炽坐下,抬声跟老闆说话。 那老闆是一对夫妻,妻子在擀皮包馅儿,闻声高应后问:「多少钱的?」 「……」 这话问的韩炽和韩远案面面相觑,他们俩都不知道这是什么问法。 老闆阿姨一直没听到回答,于是抽空抬眼看了下这边的人,一下就猜到了,笑着解释:「十二块的十个馄饨左右,十五块的十八个,二十块的二十五个左右,……车前面贴了价格,你们看看!」 韩远案不饿,估计韩炽也吃不了多少,所以要了一个小份的,一个二十块的。 「你想喝奶茶吗?」韩炽双手扒拉着围巾,瞪着眼睛盯着韩远案。 里层意思摆在脸上,对着这张脸,这双充满希冀和期盼的眼睛,说实话,韩远案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装没听见,咽了咽喉咙,转眼看他们的馄饨,那边正煮着。 看出了他的意思,韩炽很有耐心,歪着头凑到韩远案跟前,强迫他跟自己对视,笑着说:「你想喝奶茶吗?」 韩远案没办法,垂眼:「不想喝。」 「你想喝啊?」 「不想喝。」 「好多奶茶店啊那边,那都是吗?我们喝哪家好呢?」 「……」 韩远案忍着笑意,有时候真的觉得韩炽像个小傻子一样,不是傻,是可爱。 第108页 韩远案的感性和理性不断拉扯,允许他吃外面的馄饨已经退了一片汪洋大海了,韩炽身体实在差,他还是不太敢。 「奶茶里面有牛奶吧。」韩远案说,「你身体不好,可以喝吗?」 韩炽装模做样思考了一番,郑重其事且笃定:「喝一点点没关系。」 「……」 韩远案绷着脸睨他,韩炽就笑着,知道他不会生气,最终赢的还是自己。 第49章 (已捉虫) 屈于韩炽的攻势, 韩远案到人最多的一家排队买了杯奶茶,回来的时候韩炽已经帮他把碗里的葱挑了出来,他自己碗里的香菜也都扔在了一边。 奶茶杯很烫手, 韩远案塞到韩炽手上, 刚好给他暖身子。韩炽也顺手将它夹在大腿于腹部之间, 往上腹物理传输热意。 在家里吐了那一回虽然好了不少,但若是动作起伏过大,胃上还是会生出一些丝丝缕缕的刺痛, 不是很难以忍受, 可总归是不舒服的。 韩炽馋东西的时候纯粹是眼大肚皮小, 十个馄饨吃了四个就不想吃了,觉得肉腻,韩远案插了奶茶, 把上面没有小料的部分给韩炽喝了一点。 奶茶里的小料太多了, 韩远案不放心给他喝。 清甜的味道入口, 韩炽眼睛都亮了一些,尝了尝味又觉得又吸了一大口, 鼓着腮帮子慢慢吞。 不过被韩远案监督这么久, 他对自己的要求也变高了,自觉喝了两口后就将奶茶杯放在,抽了张纸擦了擦吸管,很大方的说给韩远案喝。 不好驳他的意,韩远案应了,面不改色喝完了剩下的奶茶。 韩炽眼睛亮晶晶的:「好喝吗?」 「好喝。」韩远案点头。 其实他没品出什么味道来,他原本就不怎么挑食, 对奶茶这种垃圾食品虽然无感,但也算不上讨厌, 更是喝不出什么好坏来。 只是看韩炽的样子应该是很喜欢的,韩远案便不愿意扫了韩炽的兴。 奶茶是热的,没让韩炽起什么不良反应,倒是让他胃里都是暖洋洋的。 逛到天光将醒时,韩炽才倦意上涌,一点也抵挡不住的歪靠在韩远案身上,韩远案从来没想过,还有这种哄睡方式,能让韩炽即使在喧嚣的环境中也能昏昏沉沉的想睡过去。 韩炽有点撑不住了,整个人没骨头似的软在韩远案身上,韩远案微微嘆气,寻了一处座椅,将韩炽好生拢在怀里,给陈晨打了个电话。 原本陈晨就住的不远,很快就驱车赶到了。 见韩炽靠在老闆肩头阖着眼的模样,陈晨愣了一下,下意识还以为出了什么状况,凑进了点儿去观察韩炽。 「怎么了?这么早就在外面,他离家出走了?」陈晨问,「您出来找他?」 韩远案「嘘」了一声,小声说:「玩累了,睡着了,送我们回去吧。」 「……哦,好。」陈晨点头。 韩远案将韩炽的衣服拉紧,打横抱起他,尽量起身时不要有太大动作,见两人进去后,陈晨才上车离开。 凌晨三点醒来对于韩炽来说约等于一夜没睡,要么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生物钟自然醒,要么重新睡,很显然韩炽现在是后者。 这一觉睡的属实有点久了,也许是半夜熘出去玩累着了,精神消耗过度,一直睡到傍晚。 从天蒙蒙亮到天幕擦黑,韩炽要是再不醒,韩远案都要担心他是不是又身体不舒服了,中途去看过他几次,唿吸平稳没什么旁的异样。 快五点的时候,韩鸣带着瞿小意过来了,客厅小声的交谈声这才吵醒了已经睡饱了的韩炽。 傍晚起的时候了,韩炽坐着感受了一会儿,今天睡醒后的身体状况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最好的状态,没有头晕目眩、反胃噁心,倒是觉得神清气爽。 韩炽换了两口气,把睡衣穿好,端过床边放着的温水喝了个干净——那是韩远案一直准备着的淡盐水。 他坐在床沿揉了揉眼睛,等精神和身体都彻底醒过来之后才起身出卧室。 刚走两步,就和进来的韩远案碰个正着,后者怔了一下,快步上前,抬手抚上他的额头,温度正常,接着柔声问:「睡饱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韩炽摇头,视线掠过他看向外面客厅的身影,「我自己睡饱了醒的。……韩鸣他们来了吗?」 「小池,」韩远案不轻不重的喊他一声,笑道,「你要一直喊他韩鸣吗?」 韩炽不解,抬眼疑惑的望着跟前的人:「……怎么了?」 「不叫他叔叔吗?」 韩炽皱皱眉,眨了下眼睛:「……我也叫你韩远案啊。」 「嗯,你应该叫我哥,……对吧?」 「那又怎么样呢?」韩炽满不在意,「我不想叫。」 韩远案笑一声:「不想叫就不叫,小池开心最重要。」 韩远案跟韩炽一块儿出卧室的时候,瞿小意和韩鸣还规矩的坐在沙发上,看起来有一种正襟危坐的严肃感,还有一种奇妙的滑稽。 见两人出来,韩鸣好像才松懈一点。 「你俩好像陌生人。」韩炽毫不客气的吐槽他俩。 坐着的两人:「……」 ——有种有苦难言的憋屈。 说起来,他们来这里过年的事,不是韩远案叫来的,也不是韩鸣自作主张,而是瞿小意提出的。 第109页 而且当时瞿小意什么都没说,拎着包就出门,韩鸣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这才问她要去哪里,最终的结果就是找了个藉口一起跟来了。 来的时候,韩远案还很意外,但来都来了,也不能把人家赶走,何况大年三十了,碧亭苑这么大房子,收留俩人绰绰有余。 韩鸣沉默着深吸了一口气,片刻后跟韩炽说:「过年你要去看你爸妈么?」 「……」 闻言,韩远案立即皱眉,绷紧的神色和面庞无一不在昭示着他十分不满,正准备说什么,韩炽却率先开口说话了。 「我去看什么?」 「你爸妈。」韩鸣说,「他们今天出来了。」 韩炽撩起眼皮,直直地望向韩鸣,眼神不明,却与守在他身旁的韩远案神似,皆是冰冷且无情。 「出来了就出来了,看来在里面表现还不错。」 他似乎根本不在乎一般,随意扯起嘴角,淡然回话。 「你不处理一下吗?」韩鸣有心提醒,「他们可能会来找你。」 毕竟当年打官司的时候,因为韩远案没法以监护人的身份领养韩炽,所以韩炽跟他父母的关系并没有决断,现在出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已经改邪归正,还是抱着什么别的心思。 此话一出,室内又沉寂下来,瞿小意皱了皱眉,不懂为什么韩鸣要在今天说这个,她想了想,盯着韩炽看了一会儿,说:「没事,不用害怕,你哥还在呢。」 「我没有害怕。」韩炽轻轻唿出一口气。 说实话,当年要是他伤的再重点,让他父母直接判死刑,或许他会更开心一点。 作为一个子女,更是一个人,对人的生命本该不那么轻屑,可韩炽是头一次觉得如果他得到的是他们的死讯的话,最初他或许会怔愣一段时间,但最后铺天盖地席捲而来的应该是喜悦。 可惜了,他们罪不至死,怎么会罪不至死呢? 韩炽好不容易从血盆大口般的深渊里逃出来,又怎么会想再次进去呢? 在遇到韩远案跟他朋友之前,绝食、自杀、逃跑以及各种办法他都试过,可最终仍然是垂死挣扎,以他自己的本事,从那两人手里逃脱,简直是天方夜谭。 见韩炽好像在出神,估计他想到了过去的事,韩远案对韩鸣更加不满,冷冷睨了他一眼后,伸手搭上韩炽的肩,将他带进厨房。 「别跟他计较,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计较。」韩远案宽慰他。 不知道有没有听到韩远案说话,韩炽只是垂眼沉默着,韩远案那拿着菜到水池洗时,韩炽心不在焉的把手伸进冷水里择菜。 韩远案「啧」了一声,训道:「这是干嘛呢?!」 「不要碰冷水。」 虽然韩远案喊的快,但韩炽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水龙头里的冰水冻得一个激灵。 他渐渐回神,扭头问韩远案:「你知道他们今天出来吗?」 「……」 韩远案沉默几秒,说知道,接着补充:「本来不该是今年,但他们在里面表现好,所以提前放出来了。」 韩炽语气平淡:「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闻言,韩远案顿住手里的动作,不动声色嘆了口气,看向韩炽,观察他的神色,发现他没生气,才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开口: 「小池,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吗?」 「……」 韩炽不明所以。 韩远案说:「你很在乎他们吗?所以要知道他们出没出来?」 「我……」 「你只要记得,现在我们是相依为命,小池,你有我,也只有我,我也是一样。」 韩远案用手背抚了抚韩炽的眼尾和颤动的睫毛,半哄着:「况且,即便他们往后再做什么,我能送他们进去一次,就能再送他们进去一次。」 他长嘆一声,压低声音,声线异常温柔:「谁都别想伤害我们家小池,明白吗?」 「嗯。」 骤然鼻尖一酸,眼眶一热,韩炽声音里便染上了鼻音,稍微踮起脚,在韩远案嘴上亲了一下,眼泪顺势落到韩远案唇上,被韩远案下意识舔了进去。 心疼,酸麻,韩远案真是觉得韩炽招人疼的厉害。 韩远案手上沾了水,不好触碰他,于是低头吻掉了韩炽的泪痕,哄着:「怎么还为他们掉眼泪了,这么珍贵的东西,不要为他们掉。」 「好不好?乖,不哭了。」 韩炽没做声,只是痴痴的望着他,他没有为那两个人难过,而是被韩远案说的话惹哭的。 他吸了下鼻子,说没哭。 韩远案笑,定定看了他几秒,忽然说:「小池,你摸摸我左胸口。」 韩炽照做。 室内开了地暖,温度很适宜,韩远案只穿了一件衬衫,韩炽将手贴上去的时候,胸膛灼热的温度和心脏鼓动的频率不断透过肌肤传达到韩炽手心,随后顺着他的指尖流入到他的血液。 咕咚咕咚的心跳仿佛在说:听到了吗听到了吗?你贴着这里才开始动。 韩炽贴在他胸膛的手指微微蜷缩,又「嗯」了一声,在和他的心跳对话。 「好了,乖,」韩远案挪开身子,直起腰,「你要跟我一起吗?还是出去跟他聊天?」 「我不跟他聊天。」韩炽对韩鸣颇有微词:「他刚才就是为了气我。」 第110页 韩远案说:「气到你了吗?」 「没有。」韩炽转身拿着刀拍蒜,「砰」的一声响,像是在报復什么一样,「他根本气不到我。」 「我本来对他们也没什么感情。」 「不过我估计他们会来找我。」 韩远案偏头看他一眼,永远很温和的语气说:「没事,还有我呢,而且韩大律师,我相信你的职业能力。」 「好。」韩炽点头笑。 厨房是一个开放式的,玻璃窗掩了一下,两人的互动像电影一样被瞿小意和韩鸣两人尽收眼底,看得十分清明。 只是无论是自己做这样亲昵的动作,还是眼睁睁看别人做,韩鸣都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他悄悄瞥了眼瞿小意,后者很快就察觉到了,于是对视回去,将韩鸣盯的不知怎么办才好。 「有什么话要说?」瞿小意问。 还真把韩鸣给问住了,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又觉得全部堵在嗓子眼不知道从何说起,给人一种无话可说的错觉。 他不说话,瞿小意也不乐得再问他,起身到厨房去帮忙, 等吃完饭的一段时间,差不多就已经晚上十点了,韩远案问韩鸣还回不回去,韩鸣却只是看向瞿小意。 然而瞿小意本来是就为过年来的,怎么再回去,所以直接说明了。 韩远案估计猜得到瞿小意想要留在这里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在帮梅枚尽一点职责,或许想要认真做好小姨这个身份,对待这两个——一个无父无母,一个状似无父无母的孩子当自己的孩子。 知道她的用意,韩远案自然也不会拒绝。 从他的层面来讲,一个是他父亲的弟弟,一个是他母亲的妹妹,他们与父母之间有什么纠葛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至于情感上,他不认为地底下的父母不愿意认这俩人。 毕竟当初的事跟他们没有直接关系。 大年三十晚上没有什么活动,待在家里看春晚是统一的决定,但韩鸣都已经做好无聊一晚的准备时,韩远案突然带着韩炽衣着整齐的从卧室出来了。 还换了一身白色的羽绒服,韩炽脖子上戴着一条鹅黄色的针织围巾。 眼瞅着这俩就要出门,韩鸣在他们开门的瞬间叫住他们:「等等!干什么去?!」 韩远案视线都不给他一个,一边弯身给韩炽拿鞋一边说:「带小池出去玩。」 「……」 韩鸣嘴角抽搐:「你把我们留在你家?」 「你有那么大个韩氏,不至于要我家里的东西吧?」韩远案讥讽。 「说不定,百庭的好东西比韩氏多得多吧?」 韩远案一点都不在乎,随便说:「那你拿吧。」 「……所以你们去哪儿?」 见韩炽穿好鞋,又将他的羽绒服衣领拉上来一些,挡住胸口的位置,以免外面风大着凉,顺手拿过玄关柜上的保温杯,出门前留下一句: 「找个位置带小池放烟花。」 韩鸣:「……」 瞿小意:「……」 …… 韩远案一早就找好了地方,甚至在出发前就叫陈晨买好了各种烟花。 韩鸣带着瞿小意驱车赶到时,才发现这个地方有点眼熟。 「上次拍卖会在这里办的。」韩鸣错愕。 同时觉得惊讶的还有韩炽,他老实被韩远案案牵着手,跟着他走到庭院,瞅着这个熟悉的院子,问他:「这是你的房产?」 「嗯。」韩远案答,「上次用来开拍卖会了。」 「为了引诱韩鸣?」 「是。」 现今韩远案跟韩炽说话也不避着韩鸣了,当着面就开始谈论人家。 韩远案解释:「我只是确认一下,当初在国外是不是两拨人,试探一下他知不知情。」 「噢。」 韩炽知道,韩炽理解,韩远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陈晨送完东西就离开了,现在院子里摆着的烟花足以开一个烟花爆竹铺了。 上次韩炽玩烟花,还是四年前跟韩远案一起过年,但那会儿大年三十韩远案要回家过年,他又不想离开碧亭苑,所以他没有属于一整晚的大年三十。 韩远案抽了一根仙女棒出来,朝韩鸣伸手,后者低骂一句,扔了个打火机给他。 韩鸣心里憋屈,但只当是在给儿子哄媳妇儿,这样想起来倒是觉得这是他应该做的。 「拿着,小心一点。」韩远案把手里的长仙女棒递给韩炽,又拿一根凑上去引燃,让韩炽两只手都有的玩。 见他玩的开心,韩远案又到不远处把烟花给点燃,五彩的颜色在晴空万里上绽放,接连不断的冲上天,又散落。 落下来的彩色光点仿佛从高处落下永不停歇的泉水,四季轮迴,常年可见。 韩远案在阴影处看韩炽,那人的面庞被仙女棒的火光映的亮彩彩的,脸上细小的绒毛都在闪着光,漂亮的不像话。 韩炽自己捡了一根仙女棒引燃,跑到韩远案跟前去,伸手递给他:「你拿一根。」 「好。」 韩远案此时才觉得韩炽独当一面的背后,才是他真正的自己,玩烟花时虽然面上表情仍旧很平淡,但那淡淡的溢于言表的喜悦能叫韩远案感知到。 像个小孩子一样,很轻易就被光亮的东西吸引,玩的不亦乐乎。 第111页 韩远案在烟花旁边拿了两只孔明灯,是红色的祈福灯,往韩炽那边走的时候还眼神示意韩鸣自己带着瞿小意去拿。 「要玩这个吗?」 刚好韩炽手里的仙女棒灭了。 不远处的烟花声音很响,韩炽看到韩远案的嘴巴在动,于是凑近了去听,韩远案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重复一遍:「这个要玩吗?」 韩炽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重重点头,抬高声音说:「要!」 韩远案给了他一只,韩炽拿到一边,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一只笔,在上面写了什么之后,绕过韩远案,将祈福灯升上了天空。 看他躲躲藏藏的动作,韩远案哭笑不得,调侃他:「怎么还随身带着笔?」 「习惯。」 韩炽之前打官司的时候,因为要奔走了解当事人的情况,但有时候条件不允许不能带很多东西,所以揣只笔和小一点的便利贴记下重要事项,然后回来贴在书房的相应位置上。 「写了什么,为什么藏着不让我看。」 「不让看的当然是秘密啊!」韩炽厉声反驳,「而且我没有藏着,我只是觉得那边灯光亮一点!」 「噢——」 韩远案拖长了尾音,被韩炽一瞪又给收了回去。 祈福灯顺着风向飞远了,韩炽放飞的那一只旁边,忽然出现了另外一只,他朝韩鸣那方看去,果然看见他跟瞿小意也望着天上那个方向。 不知道写了什么东西。 是重归于好吗? 但他们之间应该不止重归于好这样简单吧? 韩炽垂眼,手心里还捏着便利贴,他摊开手看了看,復又捏紧收回,随后看着韩远案,不料那人原本就一直看着他。 在绚烂的烟火中,韩炽与之对视,眼中的情意毫不遮掩,心跳声响起来了,在韩炽耳边不断盘旋,不知道是谁的。 他觉得是自己的,可又觉得与韩远案的心跳频率是那么的相似同频,或许两个人的都有,在此刻,交融、缠绕、不分彼此。 韩远案俯身吻韩炽,轻轻吮吸了一下,韩炽的嘴唇很软,素来淡白的唇色一咬就红肿的厉害,韩远案心痒的不行,只想把韩炽用力抱紧,与自己严丝合缝的嵌合在一起。 他们从来都是一体的。 「小池,」韩远案鼻尖抵着韩炽的侧脸,在他耳边呢喃,「爱我吗?」 韩炽被温热的气息激得不停发抖,睫毛的颤动暴露他起伏如火山爆发的情绪,韩炽往前一点,鼻尖落在他颈侧,嗅了嗅韩远案身上无与伦比的味道。 「爱你,哥哥。」韩炽声音很小,一字一句却很清晰很缓慢。 韩远案听清楚了,他伸手捏了捏韩炽的耳垂,那里早已红成一片,笑道:「好久没喊哥了。」 「嗯。」韩炽没否认,又喊了他一声,「韩远案。」 「在。」 「你怎么不说喜欢我。」 「喜欢你,」韩远案十分认真的,压上他所有的虔诚和真心与陈恳,他重复,「我很爱你。」 周遭的冷空气在他炙热的情意之下好似生动起来,甚至可以流转,化为绵密的暖流,将身边的空气尽数驱赶包揽。 「不够。」 韩炽不答应,他环抱住韩远案的肩膀,在他吐字,「一点都不够,根本不够。」 「好。」韩远案一一应下,承诺,「我会努力。」 「要努力,要比我喜欢你更喜欢我。」韩炽说,「要比我爱你更爱我。」 「可以吗?」 韩远案毫不犹豫的答应。 可韩炽又顿了顿,改口:「只要多一点点就好。」 「不能多太多,只多一点就行。」 韩远案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在一段感情里不对等的付出很难有结果,但韩炽想将韩远案纳入自己的所有物范围,所以要求韩远案要更喜欢、更爱一点。 但情感上,韩炽不愿让韩远案吃亏,所以强调只要多一点点就好了。 可韩炽或许不知道,在付出这件事上,韩远案与韩炽分庭抗礼。如果满分是一百分,韩远案若付出一百零一分的爱,韩炽必定会回馈一百零二分的爱。 只是他自己难以察觉罢了,享受付出的韩远案却是真切感受着。 韩远案心里软成一团泡泡,他伸手揉了揉韩炽的后脑勺,安慰:「好,多喜欢你一点,多爱你一点,我是你的,这不会变。」 …… 过完正月初五后,律师所的人都自动开启了上班模式,韩炽没人看着的时候自己是工作狂也就算了,开了个律所,连律所找来的律师竟然也是工作狂。 得亏遇上的是韩炽,所有不在规定工作时间内的额外工作,韩炽都通知财务给了加班费和补贴。 在韩远案还没有明确允许韩炽去律所上班时,韩炽便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正月初六,年都还没过完,律所便不出意料的迎来了不速之客。 律所门口站着一对身材不算瘦弱矮小的男女,看起来是一对夫妻。韩炽刚到,那两人就迎上去,小杨手里还拿着半块没啃完的面包上前去拦。 眼瞧着要撞上韩炽,韩远案闪身过去,刚好将韩炽护在身后。 「诶,你——」那女人皱眉,一抬头,忽然怔住,眼前挡她路的人,她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也认不出来。 第112页 「找谁?」韩远案眼神淡漠,声音也冰冷,「有预约吗?」 「不是,我——」 「小杨,你来接待。」韩远案朝小杨招手,根本不打算让韩炽跟他们说话。 那人也不是个好缠的主,一把扯住韩远案的衣服,语气不客气的质问:「你是谁?这办公室里的人呢?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韩律师!」 「大名鼎鼎的韩律师?」韩远案讥笑一声,「我就是,韩远案,记得我么?」 那人霎那间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更不相信竟然有这么碰巧的事! 难怪觉得眼熟,这人就是当年给那小子义务打官司,把他们送进去的律师! 「是你!」女人大惊。 到底还是有些害怕的,或许是这些年的牢狱之灾让他们多多少少有了点畏惧,眼神恍惚了片刻后,语气陡然变化。 「不好意思啊韩律师,我是想找那个孩子,就是你给打官司的孩子。」 韩炽其实没被韩远案挡严实,可如今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却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来,韩炽一时也不知道作何想法。 他往前靠了一步,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凝视着眼前明显有些苍老的女人。 庄丽定睛看了许久,才认出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儿子,确认之后立马扑上去一把抱住韩炽的腿跪坐在地上。 她开始声嘶力竭的声讨韩炽,说自己过得多么多么苦,将自己的不满和愤懑恨不得吐个干净。 身边的男人见状,也扑上来拉住韩炽的另一条腿,也开始倒苦水。 韩炽自始至终都冷眼相待,他动了动腿,冷声道:「这不是你们应得的?」 「……什么!」 一听这话,女人立刻不干了,抹干眼泪,刚想爆发,但又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到了嘴边的话转了个弯,硬生生换了话术。 「小斥,当年是妈妈错了,妈妈也是爱你呀,我……」 小杨本来在旁边啃面包,勐的听见「妈妈」,嚼面包的动作都顿住了,倏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了看老闆,又看了看那位撒泼的女士。 韩炽对这些颠倒是非黑白的言语无动于衷,他不理解为什么她会把那种行为称之为爱,他不懂为什么她跟别人之间的事需要他来承担后果。 「胡编乱造,厚颜无耻。」韩炽垂眼,眼神轻蔑,对上她的视线时,又多了几分怜悯。 不是对母亲的怜悯,而是对一个无能且走投无路的人的怜悯,也是嘲讽。 「小斥,你相信我,我会改的,妈妈这么大年纪了……小——」 「送出去!」韩远案厉声呵斥,立刻叫了安保将人赶出去。 从头至尾那个男人都没怎么跟韩炽对峙,韩炽也不想细想什么别的蹊跷所在。 人被带走后,韩远案才牵着韩炽进去,却发现韩炽站在原地不肯动。 「怎么了?」韩远案转身,细声问道。 韩炽深吸一口气,使劲捏住了韩远案的手才能挪动腿。 刚才被那两人一直抱着腿,像拖了很重的器械,让他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直到人走之后,才觉得腿有点麻,找不到知觉,一动就发软。 韩远案沉默几秒,退回去几步,揽着他的腰带他进了办公室,顺便吩咐小杨:「不要再让他们进来,一旦来就直接赶走。」 「好、好好好!」小杨多少能看明白一些事儿,尤其是从老闆和韩教授的态度来看,这事儿还挺严重。 进去的时候顺便收了收看热闹员工的心神,那些律师又继续埋头苦读起来。 韩炽被带着坐到沙发上,韩远案一摸他手心,发现一手冷汗。 「怎么了?」韩远案亲了亲他脸颊,眼睛和嘴巴,问道,「是害怕吗?」 韩炽没说话,一直沉默着。 当初将那俩人送进去后,韩炽也是心有余悸,吃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药,韩远案寸步不离的陪着好久才将人带出来。 可自幼时起长达十六年的伤害又岂是七八年久能抚平的事情。 划一条伤口很容易,要见血也很容易,可要是癒合,得经过青紫、泛红、结痂、蜕皮然后重新长出新肉许多过程。 这过程无疑是难熬的,原来韩炽还是会在意的。 只是他在意的不是虚无缥缈的亲情,而是隐隐作痛的伤疤,或许他真的是有点害怕的。 韩远案看他没反应,又伸手抚摸他的脸颊、五官,轻柔而细心,温柔的叮嘱着:「小池,你不要认识他们,你只认识我一个,我是你的所有物,我所拥有的都是你的。」 「你有律所,有自己的声誉、能力,你百战不殆,你还有我,你这么强大,不需要害怕他,好吗?」 话落,韩炽才颤了颤眼睫,用鼻音嗯了一声。 他确实有点应激了,正如韩远案所言,他拥有很多,他本该站在世界之巅,他原本就该无所畏惧,即便未来他一夜之间失去了很多东西,但永远不会失去韩远案。 而他们,那些无耻之徒,分明一无所有,他根本无需害怕。 他不是从前的庄斥,如今的他完全有能力自我逃脱。 「还害怕吗?」韩远案问他,轻轻在他嘴角咬了一下, 真的是轻轻,力道很小,因为韩炽皮肤嫩,稍微用些力就肿了,顾及到还在律所,所以只是轻轻的,不留下痕迹。 第113页 可韩炽刚从惊惧中缓过来,不满足于韩远案浅尝辄止的亲吻,于是凑上去索吻,在韩远案喉结处咬了一下,韩远案退后一些,闷哼一声,身子一颤。 声音瞬间就哑了:「做什么?」 「不亲我。」韩炽控诉,「你不亲我。」 「刚才不是亲过了么?」韩远案安抚他,「乖,还在律所,不能太过分……」 韩炽不想听他讲道理,缠上去咬住他的唇瓣,可还没等他进行下一步动作,忽然被反客为主的压在沙发上,口腔里被闯进来的湿软捲走仅剩的氧气,韩炽享受窒息般的感觉。 他被韩远案压住腿,只能从唇齿交合间吐出几声难耐的呜咽。 听他唿吸逐渐粗重起来,韩远案稍微松开他,笑道:「又撩又受不住,听话,慢慢唿吸。」 韩炽眼神朦胧,漂亮的眸子里蒙了一层水淋淋,唇上的湿润,诱人的唿吸声无一不在昭示着韩远案现在韩炽是什么情况。 …… 写字楼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停着一辆高盘商务车,刚才被赶出来的俩人朝那边走过去,时不时还望着周围。 车窗被打开一点,从里面伸出一只略带皱纹的手,冲来人摊开,随即传出声音:「有了?」 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东西递到车里的人手上,笑的诌媚。 ——那赫然是一支录音笔。 「知道了,钱已经打过去了。」 话一说完,车便疾驰而去。 第50章 「咚咚——啪啪啪——」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 沙发上的韩远案看了眼对面办公桌前的韩炽,那人正低着头做笔记,好像没听到。 韩远案放下翘起的腿, 把笔记本搁在茶几上, 起身去开门。 小杨在外面敲门一直没听到声音, 刚准备出声喊人,门便从里面被打开了。 「韩——」 「怎么了?」韩远案见她模样着急,回头望了一眼韩炽, 那人也注意到了, 抬头看过来。 「出事了。」 小杨皱着眉, 神色凝重,手里还握着手机,说道:「早上的那对夫妻, 录音了。」 「?」韩远案没太听明白, 「什么?录什么音?」 小杨深吸一口气, 将网上的音频点开,正好放在她刚才听的那个位置: ——「……厚颜无耻。」 是韩炽的声音。 韩远案眉心立刻拧紧, 伸手拿过手机自己从头到尾听了一遍, 确认就是早上韩炽跟那对夫妇的对话。 「是他们自己发的吗?」 忽然,韩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杨本来十分专注地盯着手机,被突然出现的声音下了一个激灵,韩远案下意识摁灭手机,扭头看他。 却不想韩炽只是笑了下,且并没有勉强, 声音平静地说:「藏什么,我都听见了。」 「……小池, 你……」 「我咋了,」韩炽蹙眉,轻声解释宽慰他,「我没事。」 「早上你不是才跟我说过么?我哪儿能那么脆弱?」 韩远案仔细观察了他一番,发现他好像真如他所言,并没有什么其它的情绪,这才把手机拿给小杨解锁之后给他看。 说实在的,早上那些话真诚到不能再真诚了,可韩远案难免还是会担心韩炽说的话只是在宽他的心。 就连此刻也是如此。 虽说韩远案把手机给了韩炽,可心里边还是有些打鼓,一直盯着韩炽的表情变化。 韩炽翻看了一下帖子,发出来不过三个小时,可目前为止浏览量、转发量和评论数量已经超过小娱乐明星的热度,一度顶上社会新闻的热搜。 他虽是在桓城名声大噪,但那仅仅只是在职场上,其他时候还没有大到有人特意扒他的私人信息和生活,并以此制造噱头。 韩炽粗略翻看了一下热搜排名,帖子评论和内容,随后把手机还给小杨。 沉默几秒后,忽然说:「我热度这么大?」 「啊?」小杨张大嘴。 「都上热搜了。」韩炽转身往里走,「进来吧,随手关门。」 闻言,小杨便进了办公室并随手带上了门。 「韩律,现在咋办?」 「闹吧。」韩炽说话风平浪静的,倒显得小杨着急成这样是杞人忧天了。 韩远案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回身坐到沙发上,将电脑收好,开始摆弄起茶几上的茶具来,顺便烧了一壶热水。 但小杨听韩炽说话,总觉得他在打哑谜,怎么听都听不明白。 「闹、闹什么?」 韩炽耸耸肩,耐心解释:「ip位址在桓城,他们刚从里面出来没几天,能准确找到律所,并且想到录音打舆论战,总不能是里面的人教的吧?」 「哦……」 小杨似懂非懂。 不过韩远案应该是听懂了,抬眼看了下韩炽,然后继续烧水。 没人说话,韩炽又接着补充:「而且,他们从头到尾有说自己的需求吗?」 「……没有。」小杨缓缓摇头,她捂着嘴顿悟,「阴谋!」 「我的天吶,这一定是阴谋!!」 韩炽:「……」 看了眼傻不愣登的小杨,还是咽下了下意识怼她的话。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韩远案,可以理解并且承受他奇怪的性子。 韩选案也不禁笑了下,对小杨说:「这事儿不用管,我们自己处理,你先出去吧。」 第114页 「……好嘞。」 说实话,小杨还是有点担心,瞧早上那对夫妻的模样,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她家老闆虽然是个律师,但舆论不是法庭上能说明白的事儿。 成片成片的自以为是的正义使者打着公平公正的幌子干着令人髮指的恶劣行径。 待人走后,韩选案才正视起这事儿来,他隐约觉得此事或许还有别的目的。 而且,韩炽应该跟他想一块儿去了。 「你觉得是韩覃吗?」 「可能性很大。」 韩选案倒了一杯茶,放了些枸杞,给韩炽端过去,又听他说: 「你认为谁想拉我下水?谁特意关注他们什么时候出来?」 「好多年前我还是个不起眼的孩子,谁会记住我跟谁有关系?」 不出所料,跟韩选案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想要韩氏。」韩选案说。 韩炽点头,问:「董事会的结果出了?」 「还没有,是块难啃的骨头,韩鸣没出面,和平收购得耗些时间。」 韩氏董事十来个,若是不同意韩氏被百庭收购,韩选案也只能继续周旋谈判。 「需要韩鸣出面吗?」 「暂时不用。」韩远案说,「出面了就不用收购了。」 「哦。」 韩炽若有所思。 没过多久,出去没多长时间的小杨又开始敲门,韩远案再次起身开门。 还没出声,韩远案就看见了她手里的东西——是一个邮件。 「哦,是我的?」 小杨连连点头:「对,是我的!不不不……是您的!」 见她这手忙脚乱说话心不在焉的样子,韩远案也只是笑笑,宽慰她:「不用担心你老闆的事情,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忙你的。」 「……好。」 小杨有些羞愧,心思就这样被看出来了,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关上门回了工位。 从敲门开始,韩炽就一直盯着韩远案,见他手里拿着邮件,眼神疑惑,刚好跟看过来的韩远案对视上。 韩远案拆开邮件,里面是一份a4纸,他放到韩炽跟前,站在他后边,弯下腰跟他说话:「看看。」 a4纸是一份合同,按合同的填写方案要求制定的一份十分正式的合同。 看着上面的股权让及财产转让协议几个字,韩炽不是很明白。 他稍微仰头,又垂首,盯着面前的合同,良久才出声:「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韩远案俯身亲了亲韩炽的眼睛,他实在是太喜欢这双眼睛了,「签吗?」 「好好考虑一下。」 不等韩炽回答,韩远案便继续加码:「现在我手里与很多东西,你就没法完全掌控我……」 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在韩炽的肩上,一下一下的,没一下都在压迫韩炽。 「可要是我的东西都在你手里,你雇我做事,那你就是我老闆,我为你做事,我离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韩炽,你要好好想想。」 韩炽捏着那张纸,心理一直盘算着,一穿珠链断了一般,当第一颗珠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时,接着便是急雨一般的嗡响。 一瞬间,他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事。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签了字,我就是你的全部了?」 韩炽微微皱眉,真的是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韩远案愣了一下,觉得他说的话有问题:「不能这样算,你不签你也是全部,只不过多了一层保障而已。」 「世间变化千千万,你应该多掌握一点我的把柄。」 「这不是把柄。」 「……我只是打个比方。」 韩炽沉思:「那你全部就是我的了?」 「嗯,可以这么说。」韩远案还是点了点头,怕再解释下去,把韩炽的脑子给绕明白了,索性顺着他说,「全部加全部。」 韩炽仰头看了看他,随后低眼想了想,拿笔利索签了字。 上面韩远案的名字,他早已签过了。 看着上面规整的笔记,韩远案忍住笑意,又说:「你是不是忘了件事?」 「什么?」韩炽疑惑。 刚才被韩远案忽悠了一顿,这会儿像是没脑子似的,只知道跟着韩远案的思路转。 「除夕礼物你收到了吗?」 「……」韩炽皱起眉,一拍桌子去,转过身去,「!你说话不算数!」 「?」 「礼物呢?」 「什么礼物?」 「那天在医院说的。」 韩炽言辞犀利的指出韩远案的失信,并且道出时间地点。 「啊……你还记得医院的事啊。」韩远案缓缓站起身,倚靠在韩炽的办公桌上,慢慢提醒,「那你还记的说了些什么吗?」 韩炽定定看着他,想了半天,忽然好像真的想起了些什么,又回头,卸掉力趴在桌上,脸颊贴着冰凉的桌子。 「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 「说了什么?」 「你没有答应给我礼物,是我记错了。」 韩远案:「……」 为了逃避体检,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别逃避。」韩远案道破,「你刚才签的就是礼物,体检你也得做。」 韩炽默了默,又直起上半身,开始找茬:「这不是礼物,是把柄!」 第115页 「好,那我们去挑你喜欢的……」 「……」 「——礼!物!」 韩炽「啧」了一声:「别说了,你又开始烦人了。」 韩远案无所谓般耸耸肩,只当没听到。 别人的相处模式他不清楚,至于韩炽,那套所谓的打是亲骂是爱,爱到极致用脚踹用到韩炽身上,那是百分百准确的。 韩炽越说他烦人,便越是喜欢他,否则怎么不跟别的说? 第51章 除夕春节像是一道坎似的, 过完了年就没再下过一场雪或者雨,成天的太阳让人感觉空气都暖了一下些。 要不是时候还没到,都要让人以为是要提前入了春。 初八傍晚五点半, 何公馆。 因着是晴天, 今天何公馆在院子里设宴, 到场的人便是韩覃一家人。 桌上陆陆续续被家里的佣人摆上了摆盘精緻的餐食,并往每个人的酒杯里都倒了五分之一的红酒。 即使是大晴天,但冬天还是黑的早, 佣人将院子里的灯早早就亮了起来。 韩覃坐在为首的何武的左手边, 接过他的拐杖放到一边, 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 何武看他一眼,道:「最近舆论怎么样?」 「发酵了。」 「嗯,意料之中。」 网络是绝对的能将事情发展至无法想像的高度和深度的地方, 它没有门槛, 允许所有人存在。 所以当一个人率先发出质疑, 提出疑惑时,先入为主的观念会影响许多人的判断与选择, 而顺其自然和顺水推舟是在面对问题时最轻松的解决办法。 不会有人深究其背后渊源, 加上一个录音辅证,更加叫网友认定事实的真相正是如此。 然而,韩炽只有一个人,即便他因此写一篇万字长论文,足以证明自己的言行,却抵挡不住唯利是图的悠悠之口。 网络原本就是一把双刃剑,能极快的成就一个人, 也能因为很简单的事情,或者被简单的因素影响, 便毁掉一个人。 沧海桑田不过是瞬间的事。 先不说韩炽没有社交平台的官方帐号,即便是有,若是叫他当真写一篇论文去自证,无非是自揭伤疤,自始至终痛的和苦的都只有他自己。 况且,以韩炽的性子,他压根不会写什么自证声明,这对于他来说是极其无趣的事。 以他的角度来讲,从法律上,但凡对自己不利的言论,是需要对方拿出证据来,而非他自证。 何武抿了口酒,斜眼瞟了下韩覃,道:「你做的那些事,最好擦干净一点,别被一些人抓到了,我能给你解决一次两次,多了……你就得另请高明了。」 「我知道。」韩覃点头,「原本一切可以按计划行事,的确是疏忽了韩炽这个人。」 「没想到还真是韩远案养的一把剑……」 何武嗤笑一声,浑浊的眼睛藏不住精明的刻薄,他满不在意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律师能起到什么作用,你太小题大做!」 他似乎对韩覃的畏首畏尾感到不虞,在他看来,一个韩炽还掀不起什么风浪。 「最近不是都没出来了么?」何武眉梢一挑,「舆论都快压得他喘不过气了吧?」 韩覃想了想,说:「最近我的人没看他进出律所,估计是这事儿对他影响很大。」 「嗯,静观其变,还有你那董事会,这么久了也还没见出一个结果!」 「突然冒出来一个百庭把我给拖住了……」韩覃顿了顿,眼神定在空中,不知在想什么。 今天夜间的风不大,宴会桌周遭也摆了火盆,即便温度很低,也不会觉得冷。 可韩覃不知想到了什么,莫名感受到了一阵从嵴骨窜到脖颈处的凉意,犹如一把冰冷的弯刃,也似粗如蟒蛇的麻绳,紧咬着他,稍不注意便会人头分离。 何武觉得他不对劲,皱眉喊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韩覃骤然回神,看向何武的眼神里带着些疑惑:「百庭……为什么会突然掺和进来?」 「百庭进势多勐你不是不清楚,值得忌惮的不是百庭,而是收购百庭的背后的那个人,或者说势力!」 何武说:「韩氏正是内乱的时候,但凡想要分一口肥肉的人,谁不想掺和进来?」 「你以为单单是百庭想?是因为只有百庭能!」 韩覃沉默片刻,随即点头称是,他看了眼何武,又看着对面看似很恩爱的夫妻。 「爸,你怎么了?怎么一直看着我?」韩梨见她爸一直出神,不由得出声询问。 这一声喊才将韩覃的神思拉回来。 「哦,没事。」韩覃沖她温和的笑了下,「吃饭,你吃饭!」 …… 这几天韩炽的确没去律所,而是被韩远案压在家里工作,不允许他出去。 那天在办公室待了半天,事后一直低烧,韩远案又把人带回了家,没允许他到处跑。 家里工作也是一样,反正韩炽的书房什么都有。 正好也没时间看手机,不知道舆论的动向。虽然韩远案不担心韩炽的心理状况会因为这对夫妻重蹈覆辙,但那天韩炽在律所僵住的情景仍旧历歷在目。 韩远案不敢掉以轻心。 厨房里,韩远案烧好了一壶水,加了点白糖给韩炽端过去,这人还在书房工作,汇总分类近几年的案子。 第116页 当年韩远案的父母是被认定为意外车祸身亡,可要是不是意外,这其中,定然有人做了手脚。 目前怀疑就是韩覃,并且韩远案以经私下找到了货车司机,找到了一些证据,可韩炽认为这远远不够。 韩炽想收集韩覃的更多证据,所以一直在看韩覃的公司跟其他的人或者企业的纠纷。 「喝点水。」韩远案轻手轻脚走到他身后,撑在他的椅背上,看了眼时间,「要休息会儿吗?」 「没弄完。」 韩炽声音还有点哑,甚至说话说久了还会咳嗽,声线虚弱,韩远案听着除了心疼还有一丝心虚。 他探手摸了下韩炽的额头,眉心瞬间皱起:「怎么像是还有点低烧,今天早上不是退了么?」 「……不知道。」 韩炽根本没空理他的话,似乎都没听到他说什么,只是随便回了一句而已。 见他无动于衷,韩远案只好默默的去拿体温计,抬起他的手,放在他的咯吱窝里。 韩炽微微皱眉,把体温计夹好后,不满道:「不能直接用体温枪吗?」 「低烧用水银的精准一点。」 「……我没什么事,没怎么难受。」 韩远案不信,拉了把椅子坐到他身边,将手搭在他椅背上,笑道:「到底是没怎么难受,还是太专注了,连身体都没感觉到难受?」 「啧,真的没有难受。」 反正韩炽的确没有感受到身体的不适,那股劲儿已经过去了,虽然现在他低烧,但身体上唯一不舒服的就是眼睛。 他默认为是看书看久了,所以有点酸。 可这落到韩远案的眼里,便是已经烧到眼眶红润了。 韩远案无声唿出一口气,捏了捏他耳垂:「你在家工作的时间都比在律所工作时间长。」 回应他的是韩炽的沉默,或许韩炽仍然是没听到他说话,专注的时候已经自动屏蔽他的声音了。 可要是说韩炽真没听到,他又把手边的糖水给一口气喝完了。 被忽略的韩远案:「……」 韩炽放下杯子,翻过笔记的最后一页,就看见上面的最新的一个案子——是韩鸣和瞿小意的离婚案。 「这案子还打吗?」韩炽扭头问身边的人。 韩远案沉思片刻,说应该是打不成了。 「我也觉得。」韩炽贊同,「瞿小意好像根本不想离婚,她现在虽然言语上很冷淡,但还是每天在给韩鸣煲汤。」 为什么他会知道他们俩的近况,因为不知道是不是瞿小意忽然母性觉醒,说韩炽的身体不好,给韩鸣煲汤的时候,都会额外给他们送来一份。 韩鸣还在医院,没有露面,所以瞿小意过来可谓是排除千难万险。 所以韩炽只能用母性觉醒来形容瞿小意的行为。 只不过韩炽本就不喜欢喝汤,这连着一个星期的汤喝的韩炽快吐了。 正在这时,韩炽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时间,连消息都没看,又将视线投向韩远案,眼神无奈。 后者怔了一瞬,也很快反应过来,摸了下他的后脑勺,说:「我去开门,你收拾一下出来准备吃饭。」 ——没错。 瞿小意甚至直接取代了韩远案厨师的这个职责。 「等等!」韩炽起身拉住韩远案,看上去有点委屈巴巴的,「你等会帮我喝点……」 「……」 韩远案挑眉:「不太好吧。」 「我真的会吐……」韩炽皱眉,软着嗓子说话,一想到各种肉汤,胃里就被油腻的翻滚,还作势捂着嘴干呕了一下,吓的韩远案立刻就应了下来。 韩远案拍了拍他的背,即便不忍心,还是狠心提了个要求:「撒个娇我就给你找藉口。」 「……」 「不行?」韩远案问,「那我就直接跟她说你不想喝。」 「……」 韩炽拉直了嘴角,显然情绪不高,倔着跟韩远案大眼瞪小眼了好久,等到韩远案正要走时,韩炽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往前走了一步,双手环住韩远案的腰,头埋在他肩上,小声说:「求你了哥哥。」 「……」 韩远案顿时便被刺激到了,只觉得浑身细胞沸腾起来,韩炽的话像个火引子,一扔进去,他整个人便如同烟花一般炸开。 鼻尖是韩炽用的跟他同款的洗髮水味道,橙子味的,耳畔是每天都听到的韩炽的唿吸声,可此刻都变成了羽毛掸子,挠的人浑身痒痒。 韩远案干咽了下,喉结上下滚动着,有些微颤,竭力压下内心的冲动后,伸手握了下韩炽的腰,说了声好。 又附在他耳边,小声问:「小池今晚……可以在床上,再说一遍吗?」 「就说刚才那句……」 第52章 韩远案给瞿小意开门让她进来, 瞿小意看见韩炽的时候,那人还红着眼脸,脖子被毛衣挡住, 否则真要让她看见那一片粉红。 不过瞿小意还是皱了眉头, 瞧了眼韩炽, 问韩远案:「怎么了?烧高了?」 闻言,韩远案又忍不住扭过头去看了眼跟在斜后方不远处的韩炽,果然眼皮和嘴、脸都泛着红, 确实会让人无误以为是在发高烧。 他笑了下, 一遍关上门一边说:「在书房待久了, 暖气开的大,闷的。」 「哦。」 第117页 瞿小意应了一声,又仔细提醒:「稍微透点儿气, 这都给闷缺氧了。他身体不好, 比不得你。」 「我知道。」 「行了, 来吃饭吧。」 瞿小意还是穿的裙子,她好像格外喜欢在冬天穿裙子, 外面套一件宽松毛衣或者卫衣, 休闲中又带了几分风雅。 但她这个穿法,让素来贪凉的韩炽都觉得有点冷。 今天顿的是山药排骨汤,瞿小意不常做饭,厨艺没那么好,她这些时日做的饭菜都是现学现用的,但她好像很有天赋,一学就会。 更更更重要的是, 她对自己的厨艺非常有自信,并且从不亲自品尝。 不过没有浪费食材已经是对新手最好的评价了。 虽然在韩炽看来, 远远比不上韩远案,再加上他又挑食惯了,很难吃瞿小意做的饭菜。 碍于礼貌,他还是每天坚持吃一点。 他跟韩远案说过几次,想让他跟瞿小意说不要送了,他吃不了这么多。 可不知道韩远案是没说,还是瞿小意没有採纳意见,反倒送的更勤了,一日三餐定时定点的送来。 原本若是韩远案做饭的话,他还可以耍赖少吃一点,但瞿小意每次来都盯着他吃,他不得不停下手头的工作,先吃饭再说。 韩远案拉了几把椅子出来,喊瞿小意坐下,给韩炽盛汤的时候随口问道:「你从韩鸣那儿来的?」 「没有。」瞿小意顿了一下,眼神不明,「从家里来的,他那里我派别人去了。」 见她神情不对,韩远案将汤放在他跟前,想了想,说:「出什么事了?」 韩炽也抬眼看他,脑子里盘旋的刚才的话一扫而空,也没了旖旎的心思,专注起正事来。 瞿小意唿了口气,谨慎道:「之前韩鸣还在重症的那段时间,不是送了人个人到韩覃那儿去?」 「是,怎么了?」韩远案点头。 韩炽微微蹙眉,猜测:「又来了?」 「哦,这倒没有。」瞿小意解释,「我之前被韩覃『请』去做交易,但没成功,后来接连发生这些事儿,他估计也没空搭理我。」 她看了眼韩远案跟韩炽,语气里带着些疑虑,她说:「这两天我总是觉得有人跟踪我,我怕他们是要找韩鸣……」 「嗯。」 韩远案给韩炽夹了一筷子蔬菜,眼神示意他趁热吃,又嘱咐他:「吃饭的时候不要分心,当心胃不舒服。」 「啧。」韩炽嗔怪了一声,乖乖垂首吃了一口,随后又嘟囔了一句什么。 总之,即使韩远案没听清,也能猜到一定是在骂他。 「韩炽这边也有人,」见他嚼完一口,韩远案才接着说,又问瞿小意,「网上的新闻你应该看了不少?」 瞿小意犹豫一番,细细打量了一下韩炽,觉得他好像没什么类似于伤心或者气愤的神情后,才松了口气开口说话。 「我看见了。」她又把语气放轻,「小池怎么样?」 「嗯?」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到,韩炽终于又再次抬头,视线脱离碗里他不那么喜欢的粥,眼神迷茫的了看了眼瞿小意。 他这副样子显然是没听到瞿小意说话。 韩远案轻笑一声,估计他是一直在心里腹诽自己,所以才没注意到瞿小意说话。 所以韩远案帮他答了:「小池很好,子虚乌有的事情还影响不到他。」 一般中伤的话由亲近的人说出口杀伤力才大,韩炽原就不是公众人物,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传播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不会引起他多大的情绪, 录音被网传什么样子他都不在意,因为那都是假的。 至于抑郁窒闷什么的,他更不会因为这些就跟自己过不去。 最多,他也只会觉得那些人在打着吃瓜或者正义的旗号违法,言论自由从不包含肆意散播谣言。 「哦,那就好。」瞿小意放心不少。 韩远案意不在此,于是接着方才的话头继续说:「那天早上,那俩人来找韩炽,偷偷录了音,我估计是有人安排好的,韩炽身边应该也有人。」 「?跟踪的人?」 「嗯。」 瞿小意皱眉:「你们是因为这个才一直待在家?」 「嗯,出去难免会发生什么。」韩远案偏头看了眼韩炽,刚好与他四目相对。 两个不知道在打什么哑谜,韩炽哼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又垂头喝汤。 瞿小意却顿时也有些慌了,她着急道:「那、那…那我来这里岂不是给你们招了麻烦?」 「那倒不至于。」韩远案宽慰他,「没把他们当回事儿,迟早是要解决的。」 「……」 瞿小意还是有点不放心,面带愁色。 忽然,一直小口喝汤的韩炽灵光一闪,突然出声:「但是你要是一直来,也可能会让他们盯得更紧!」 他煞有其事,眉眼严肃,郑重道:「可能会让他们觉得我们在密谋什么,这样更容易让他们提高警惕!」 「好像……」瞿小意点点头,似乎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是这样。」 「所以你之后小心一点,去医院也是,给韩鸣送餐就行,不用来给我们送了。」 韩炽说话,生怕她不放心似的补充:「我们自己会做饭。」 闻言,韩远案拧起眉心瞧了眼韩炽,不知该说他临场反应快,还是真的格外不喜欢汤,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都能让他见缝插针的把送餐的事儿给解决了。 第118页 可出乎意料的是,瞿小意并没有立马答应,而是先看了眼韩远案,好像在询问他的意见。 韩炽盯着他俩,陡然发现他忽略了什么,眯着眼看了会儿他们,然后默不作声的放下调羹。 调羹和瓷碗壁碰击发出很小的「叮噹」一声响,韩远案闻声扭头,看了下韩炽,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看样子,韩炽是猜到了什么。 韩远案有些心虚,微微嘆了口气,无奈道:「小池说的有道理,之后给韩鸣送就行,不用给我们送,我们自己做。」 「行。」 瞿小意得了韩远案的话,也没多想,顺着刚才的话题补充:「那我就先不来了,你们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联繫,韩鸣那边也不用管,反正他也没真受多重的伤。」 「好。」 瞿小意没跟他们一起去吃完,说完话,盯着韩炽喝完一碗汤就离开了这里。 她离开后,韩远案已经猜到自己要面对什么了。 果然,关门的声音一响,韩炽就放下筷子和调羹,气鼓鼓地瞪着他。 一切都想明白了,韩炽一切都明白了! 「是你!」他沉着声音装凶。 韩远案正色起来,假意不明,反问:「我?怎么了?」 「是你跟她说要每天来给我们送汤!」 韩炽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表情看起来格外狠厉。 可惜了,韩远案一点都不怕,反而耐心劝导:「小池,你身体不好,汤应该多喝点。」 韩炽胸脯起伏几下,盯着韩远案看了许久,忽然撇嘴,整个人都耷拉下来,周围都瀰漫着一股可怜巴巴的、委屈的气场。 这让韩远案毛骨悚然,心勐的提起来,霎时差点手足无措。 语言还没组织好,韩炽就开口了:「可是你也强迫我喝我不喜欢的汤……」 「我不喜欢喝汤。」 他声音压的小小的,听的韩远案心都碎了,更加觉得他可怜得要命,格外招人疼。 立刻将他抱在怀里,让人把脑袋搁在自己的肩上,轻轻搓了搓他的背,说:「我错了,再也不强迫你了,对不起小池,能原谅我吗?」 说实在的,他还真没见过韩炽这样委屈的模样,仿佛真的是因为他偷偷让韩炽喝汤,以至于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让韩炽受了天大的委屈! 一时之间愧疚和自责涌上心头。 韩炽环住韩远案的脖子,睁着眼睛,眼里的笑意和上扬的嘴角掩盖不了他因计谋成功而升起的喜悦。 怎么以前没发现装可怜这么好用呢? 与其听韩远案讲道理,不如直接装一装,说不定关键时刻哭一下更有效。 「可以原谅我吗小池?」韩远案还在执着的求原谅。 韩炽没吭声,他怕自己笑出声来,所以只是点了点头。 …… 碧亭苑小区外,泊车位停了两辆不显眼的面包车,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开门下车,在小区门口徘徊了几分钟,随后又上了车,开了下双闪,持续了三秒,接着摁了下喇叭后驱车离开。 另外一辆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将车换到了旁边的位置。 小区内保安亭里的年轻保安在安静的环境里听到刺耳的喇叭声,下意识打开窗户,探出头来好奇的望着。 这一看,就看见了熟悉的两辆车。 这两辆车几乎每天都来,而且每天都在同一时间开双闪和喇叭。 见此景,保安不禁皱了皱眉,往物业群里发了提醒信息。 第53章 在家里待过了十五, 这年才算过完,好不容易松懈的城市又忙碌起来,各大企业也接连开工。 百庭的工作人员已经陆续到岗, 街上行人除了早晚高峰时多到离谱之外, 其他时候都是少的可怜。 路上只有车辆络绎不绝。 十五当天, 韩炽被韩远案放回了律所,还专门帮他穿衣服、戴手錶,把他整理成一个老闆的样子——虽然韩炽平时就已经很精緻了。 韩远案给他围上围巾, 有些凉的手从韩炽的衣领里探进去, 摸到他胸膛时, 韩炽被冰的一激灵,瞪着眼后退了一步,嘴巴鼓动了两下, 最终泄了气什么都没说。 年过完了的缘故, 韩远案也得去百庭召开年初会议, 所以将韩炽送到律所后,又接连转身驶向了不同方向的百庭。 韩炽刚到办公室, 就收到了业主群的日常提醒, 他瞥了一眼,拿过手机顺手给韩远案编辑了一条信息后放下。 韩炽的律所一年四季都是忙的,但因为业务能力卓越的律师也有不少,所以一般情况下,韩炽本人不会太忙。 除非有人专门指定他,想让他帮忙打官司,这样的情况下, 无论案件的大小,韩炽都会接下来。 论专业能力来说, 韩炽必定是数一数二的,受韩远案的影响较大,韩炽足以与韩远案相媲美。 早些年韩远案还做律师时,名声不比韩炽的低,如今只是挂了个教授的名儿,再加上更新换代很快,当年的那些官司自然也就没那么多人再关注。 一同隐去的还有当初的不同于今日的另一位「韩律师」。 正月十五过完之后,天气渐渐有了转春的迹象,每日出会儿太阳之后,又变得阴沉沉的,似乎在酝酿着一场还没到时间的春雨。 韩炽在办公室坐了一天,难得的没有任何人打扰,办公室的门仿佛像一层屏障,把所有的繁杂冗事都隔在了外面。 第119页 他清静的过完了一天。 虽然气温逐渐回暖,但对韩炽来说,是和深冬没什么区别的天气。 他看了眼时间,俯下身趴在办公桌上,抬手在腰背处揉了揉,又附在肩上摁着。 长时间的久坐让他感到身上酸乏,一动便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一般,提着一口气始终不能唿出来,否则怕是恨不得一跟头栽在床上。 「叮咚。」 手机响了一下,韩炽坐直身子看了眼消息,舒展了一下手臂,试图将精神松懈下来。 韩远案没管着他之前,他一直工作,一天下来不会觉得这样累,被看着在家休息了这些时间,再来工作,倒是会累的脸色苍白。 这会儿已经看上去弱不禁风了。 刚看完消息,韩远案那边就弹了视频通话过来,韩炽接通,那边晃了两下,随着一声轻响,韩远案的脸出现在了屏幕里。 韩炽还没开口问话,那边就先一皱眉,问他:「怎么了?律所有事?」 「没有。」韩炽老实回答。 韩远案打量他几眼,又说:「你脸色不太好。」 「小事,正常的。」韩炽抬手挡住摄像头,不准韩远案看,出声问他,「你已经在车上了吗?」 「嗯,还没出发。」 那边有车辆启动的声音,韩炽看着韩远案的动作静静听着,此时的安静是偶然的,但那一剎那,韩炽的心跳如擂鼓,充斥在他耳蜗里。 韩远案启动了车,再抬头看到全黑的屏幕时,终是无奈地哄他:「我不说了,你把手放下来,我看看你。」 换个方式劝说的话,韩炽也是格外听话的,顺从的将手从屏幕上挪下来。 两人隔着屏幕对视,韩远案默了默,压下因为看见韩炽略微苍白的脸而想多叮嘱几句的冲动,话到嘴边他都只敢轻嘆一声。 韩炽凝视着他,见他嘴巴张张合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大概就明白他心里想的什么,于是他故意抿紧唇,挤出两边腮帮的软肉,沖他点了点头。 「没事,太久没工作不习惯而已。」 「况且,现在这样刚刚好。」韩炽补充道。 屏幕里的人沉默几秒,点头认同了他的话,看了眼手机后说:「下来吧。」 「来了吗?」 「一直在,十字路口拐角被树挡住的地方。」 「好。」韩炽利落的开始收拾东西。 「我等会就来接你。别害怕。」 韩炽瞥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最后一句感到不满:「我知道。」 说完还是觉得不爽,继续特意强调了一下:「我看起来很胆小吗?」 这个点还没有到下班时间,律所的人还在翻书整理案卷,韩炽离开的时候,他们也只是稍微抬眼看了下。 韩炽迟到早退这样的行为放在以往可以说是令公司里的人都惊掉下巴的事儿,可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 自从韩教授来之后,这样的现象,他们都是司空见惯。 虽然气候在逐渐回暖,但室内的暖气一直都是开着的,陡然从暖气房里出来,韩炽被冷的一哆嗦。 他把下巴缩进衣领里,徒步往十字路口走。 现下只是临近下班时间,这会儿路上还没什么人。 暮冬的冷风仍旧吹的惨烈,尽管太阳高挂,也拦不住随着风捲起的落地残叶带来的萧瑟。 韩炽手插在兜里,眼眸低垂,看不清神色,面庞都隐在阴影里。沿着马路牙子走着,远处的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才只是刚到十字路口,忽然冲出来两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了韩炽的腿。 韩炽:「……」 又这样……不能换一招么?裤腿都脏了…… 他轻轻闭了闭眼,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让鼻腔和喉间都充斥凉意,以便让他更加清醒。 低低的哭声从脚底下传到耳边,韩炽一直垂着的眸子忽然抬起,目视前方,眼神里似乎带着挣扎一般的悲痛。 「又来做什么?」韩炽干咽了一下,说出口的声音微哑。 跪在地上的人能感觉到他身子紧绷,像是在隐忍什么。 「小池,我知道我罪不可赦,可是……可是——」女人哭的叫一个悽惨,惹得路上为数不多的行人频频回望。 韩炽默不作声地听着她「诉苦」。 「小池,我跟你爸爸已经改过自新了!」女人拖着膝盖又朝韩炽靠近了几分,紧紧抱着他,仿佛眼前的人是救命稻草。 韩炽一直没讲话,只是身子有些微微发抖。 跪在地上的人感受到了,卖惨的言语开始噼里啪啦地向韩炽攻击。 韩炽默了默,弯腰扶起他们,眼周有些红,他看着眼前嵴背开始佝偻的人。 ——这以前是他法律意义上的父母。 「要什么。」 将人扶起后,韩炽松开他们,手插进兜里,语气冷淡地问。 面前的人愣了一下,又开始抽噎起来,握住韩炽的手臂,言辞恳切,看起来万分真诚。 「我不要什么,我们什么都不要!」女人摇着头,拉过身边的男人,看了眼他,又仰头看向韩炽,「我们、我们就想你可以认我们……」 闻言,韩炽只是微微皱眉,还没说话,他们又继续说:「怎么说你都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啊!我知道过去是我的错,可……可那……」 第120页 「可」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东西来。 自然是因为找不出什么理由。 韩炽心里哂笑,他十分清楚面前的人是什么德行,索性干脆打断他们,以免还为难他们想措辞。 他吸了下鼻子,张嘴勐然吸进一口冷气,冷的他声音都有些发颤。 「当年……我们不是断绝关系了么?」 「……」 两人沉寂了几秒,还算反应快的又开始解释,并且哭的更大声了。 原本舆论就还没消,如今站在这显眼的当口,韩炽必定等于被送上了风口浪尖,处于豺狼虎豹环伺的境地。 瞧着眼前的人也说不出什么来,韩炽也有些无奈。 怎么来找他之前,都不想想措辞吗?还得他劳心劳神来想怎么避开他们回答不了的问题。 不得已,韩炽只好跳过这个话题。 他往马路里面走了点,到不显眼的地方站着,刚好被高大的建筑挡去一些寒风。 「我……你跟我们回家,或者我们就在外面,一起吃顿饭,行不行?啊?小池,我真的很想你……」 韩炽垂下泛红的眼睛,被长睫盖住的瞳仁里冰凉一片,犹如冬天浸泡永不融化的冰块的湖水,湖面上都冒着肉眼可见的丝丝寒意。 不知沉默了多久,直到面前驶过一辆车,将路上的叶子捲起,其中一片落到韩炽脚边时,他才似乎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好。」韩炽回了一句,抬眼看向他们,「只一次。」 「好好好!好!」 得了应允,两人显而易见的开心起来,韩炽跟在他们身后,随着他们左拐进了路口。 他稍一垂眼就能看见这两人脸上摊不平的皱眉——那是笑起来的。 韩炽挪开眼,垂下眸子,默数着时间。 走的时间很长,那两人不时回头张望一眼,似乎在观察什么,又好像是在看韩炽有没有跟上来。 转过头去的时候还朝韩炽笑一下。 韩炽只装没看见,抬手看了眼时间,接着认真数步数。 58、59、……92、93……112—— ——地上出现了一双鞋。 韩炽顺着那双鞋抬起头,不出所料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笑了一下,语气听起来温和又礼貌:「好久不见,韩先生,方便借一步说话么?」 第54章 韩炽只愣了一下, 随后微微皱眉,垂眼朝眼前带路的两人看去。 沉默几秒后,他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 眼神平和:「是你们?」 「……」 意料之中的, 没有人回答他。 那两人看上去十分冷漠, 透着一点刻薄,全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愧疚。 与前几分钟哭天喊地的样子迥然不同。 ——这是他的父母。 即便只是名义上的。 韩覃看见他的反应,招手让那对夫妻离开, 将车门打开, 说:「请吧, 或许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韩炽眼眸犀利,看上去并不打算服从。 「你可以试试。」韩覃抬抬下巴,十分的胸有成竹。 不用试想, 这周围一定是布满了韩覃的眼线, 若是韩炽此时要走, 能顺利离开的机率小的可怜。 ——「一直在那儿守着。」 脑海里忽然闪过韩远案的话,韩炽微不可察得撇了撇嘴, 哼笑一声, 道:「真有本事。」 韩覃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嘲讽,但这样的言语攻击对于他来说无伤大雅,他自动屏蔽。 不过韩炽还没打算此刻就示弱,他试图挣扎:「所以,你们是绑架?」 「说这么难听做什么?请你喝杯茶而已。」 韩覃是只老狐狸,就喜欢说一些嘴皮子话,韩炽实在不乐意搭理他。 可此时脱不得身也不能脱身, 无奈与他虚与委蛇。 韩炽沉默,默默跟他对峙了几秒, 抬头四处张望,意思很明显。 「看什么呢。」韩覃耐耐心开始告罄,他抽了支烟出来叼在嘴里,手半圈拢挡着风点燃了烟。 站在路口风还是有点大的,韩覃吐出来的烟圈净往韩炽跟前飘。 瞧着韩覃抽菸时一脸浪荡样,韩炽也没了耗下去的心情。 他吸了口气,烟雾混着冷气进入鼻腔,韩炽呛咳了几声,再抬头时,眼睛里都雾蒙蒙的,洇湿了一层水光。 韩覃皱眉,索性打开车门,抬了抬下巴:「走吧,等什么呢?韩远案现在一时半会儿怕是来不成了。」 「……」 韩炽顿了顿,抬脚上了车。 站在外面的韩覃扔掉菸头,碾灭后跟着上去。 车上的味道很难闻,外面看起来是一辆商务车,但里面都是脏兮兮的,横七竖八摆放着的麻布麻绳,还有一股似有似无的鱼腥味。 韩炽下意识屏住唿吸,差点心胃翻涌。 不难想像这辆车是从哪里来,韩炽只差用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来形容它。 他皱了皱眉,捂住口鼻,抱怨道:「你很缺钱吗?」 「……」 韩覃的嘴角抽了抽,一下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环视了一圈车里的环境,冷笑一声,说:「你真当我请你去喝茶?」 「哦。」韩炽捂着口鼻,闷声闷气地开口,「我就随口一说。」 韩覃看他几秒,跟身边的人使了个眼神,那人一点头,探身就往韩炽身上去摸。 第121页 这一下还真把韩炽吓了一跳,眼神立刻凌厉起来,刚才的温和平静半分都不见。 「做什么?」 那人被韩炽唬得一怔,讪讪的收回手,不知所措地看了眼韩覃。 他好像知道韩炽这反应的原因,以为他是要对他行不轨之事。 韩覃也愣了愣,「啧」了一声后不耐烦的喝了口水,沖韩炽道:「脱衣服,身上的所有的电子产品、手錶手机这些自己扔出来。」 「……」 「凭什么?」 「?」 闻言,韩覃面上明显露出一点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真的清楚自己的处境吗?」 「……清楚啊,」韩炽眨眨眼,「怎么了?」 「……」 韩覃深吸一口气,仿佛气笑了,说:「不愧是韩律,现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能临危不惧。」 「说人话。」 「脱衣服。」 韩覃也不想再跟他说多余的话,看了眼时间,直言:「总不能让你偷偷通风报信。」 车动了,韩炽也慢吞吞的脱了外套,把手机和手錶都褪了下来。 韩覃见他动作慢得很,不耐烦的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东西,想随手扔到一边。 「你干什么呀!」韩炽忽然大声吼他,「这是我的私人物品!」 「……几块破铁有什么好叫的!」 「你懂什么!!」 韩炽烦死了,他是真有点生气了。 虽说他早就知道手机和手錶都会被脱下来,但他讨厌韩远案送给他东西被这样粗鲁的对待。 所以他有点生气。 「你不能好好放吗?」韩炽瞪他。 韩覃眯了眯眼,懒得理他,把东西递给身边的人检查,偏过头去,透过车窗看着外面已经有些暗色的天空。 或许不是天暗了,是车窗贴了遮光膜,所以显得外面更暗了。 「我不想对你做什么,关你几天而已,你稍微有点碍事。」 「哦。」韩炽漫不经心,又多问了一句,「会有吃的吗,我身体不好,不能饿着。」 韩覃转眼轻飘飘看他,没说话,继续自顾自说着:「韩远案把你看得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三天两头的住医院,这么娇气不知道养着有什么用。」 对于这个问题,韩炽都不想回答他。像韩覃这样一根筋只知道唯利是图的人,是不会明白他跟韩远案之间的羁绊的。 况且即便是因为这个韩远案就不要他了,他也是不会允许的。 韩远案在他所走过的人生歷程中,目前为止还占不到一半,但到最后会占据他人生的所有,所以他不会允许韩远案离开。 车内怪异的味道很重,所以暖气也没开,以免更难闻,韩炽慢慢吞吞又把衣服穿起来,脸色微微发白,应该是哪里不舒服了。 随着车程的进行,韩炽越发觉得这辆车是一辆破旧的改装车。 刚才忘了看车牌,现在想想估计是没有车牌的。 夜幕降临时,车驶出了市区,前面路边停着一排打着双闪的车,在黑暗的阴影与路灯的交汇处,十分惹人瞩目。 「韩总,后面有车。」 韩覃瞬间警觉起来:「几辆?」 「……」 驾驶座的人从后视镜里往后数。 …… 这条路上是通往外省岛边的路,那边的岛是一个废弃岛,所以这条路甚少有人经过。 突然来这么多车,韩覃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到了是谁的。 一直没听到前面人的声音,韩覃又重复问了一遍。 「数不清,好多辆!」司机皱着眉头,骤然加速,「都打着双闪!」 车速陡然提升,韩炽反靠着椅背却还坐得稳稳噹噹,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 韩覃盯着他看了又看,继续吩咐:「提速!」 「是!」 车速直往一百八逼近。 由于过快的车速,车外的风声忽然唿啸起来,呜呜的伴着汽车的引擎声可怖地盘旋在耳畔。 「韩远案?」 没人搭理韩覃的问话,韩覃抬脚朝韩炽的座位底下踢了一脚,沉声问:「是不是?!」 「我怎么知道?」韩炽耸耸肩,「我跟你一起上的车。」 几乎是他说出口的瞬间,韩覃就明白自己上了套。 「还真有点本事。」韩覃咬牙,泄愤似的锤了下车门,「加油!」 司机将油门踩到底。 道路逐渐延伸至十分空旷的公路上,那已经是一段破废的公路了,即将被纳入重新修建的规划中。 汽车的嗡鸣声由远逐近,犹如勐兽在空旷的森林里咆哮,声音撞到山顶又弹回,在此地瀰漫开来。 仿佛是某种信号的发射,后面的车近乎极限的追赶了上来,双闪打个不停,那不是一种标志,是胜利的庆祝。 「呲——」 「砰——!」 剧烈的声音响彻天际。 突然,韩覃的车骤然剎车停住,随后因为高速惯性直直撞上突然横在前面的车。 道上被摩擦出深深的黑色的剎车痕迹,前面司机额角的汗肉眼可见。 本就破旧的车辆只听「哐啷」一声彻底停在原地,灰尘和烟雾升起。 前面的车里走出来一个人,裹着立领大衣,手指上套着车钥匙,风吹起他的衣角,韩炽一眼就认了出来。 第122页 实际上刚才两车相撞的冲击力很大,但韩炽此时却陷入在一种诡异的兴奋当中。 他觉得十分刺激。 即便强烈的撞击让他有点头晕目眩,但亮晶晶的眼睛足以说明他现在的状态。 前面那辆车的人下车后,陆陆续续停了许多辆车在周围,连路旁的工地上都是,车头对着韩覃这边,皆开着双闪。 这是一种警告——韩覃知道。 这样的境况下,韩覃的车几乎是被围了起来,且密不透风,若是想靠这两已经报废的车逃出去,将是毫无可能。 「下车!」怔了片刻后,韩覃狠狠喘了几口粗气,声音狠厉道。 韩覃终于阴狠起来,咬牙推门下车,吩咐身边的人一直控制着韩炽。 那些人跟韩炽相比起来,实在是过于强壮威勐了——只是指身体上的。 毕竟刚才在车上,韩炽瞪着眼睛叫那人别碰他的时候,那人也只是讪讪地收回了手。 夜晚风凉,夜幕中,韩远案与韩炽对上了眼,那是一个心照不宣的对视,仿佛韩炽身边的危险不存在一般。 韩炽对韩远案以及自己都抱着百分百的信任。 「来的这么快?」韩覃点燃一根烟,站在韩炽身侧,吸了一口后吐出烟圈。 韩远案靠着车没动,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说:「你不经过我的同意带走了我的人,是不是有点冒昧了?」 闻言,韩炽认同的点点头。 第55章 韩覃压根说不上话, 眼下看韩炽这样子,不像不知情,他即便是个白痴, 也该明白今天是韩远案跟韩炽一起给他做的局。 「算的好。」韩覃冷笑一声, 「蹲了我多久?」 「这话不是该我问你?」 韩远案靠着车, 手腕微抬,朝后方晃了晃,围在周围的车里都陆陆续续下来了好些人, 一齐往韩远案身边靠近。 「要上去吗?」其中一人凑到韩远案耳边询问。 后者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韩远案虽然猜测韩覃只是将韩炽带走藏起来, 不会对韩炽造成什么伤害, 但谁都不敢保证韩覃不会狗急跳墙。 万一车上有什么危险的工具又或者惹急了韩覃,叫他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对韩炽做了什么,那是韩远案不敢想像的。 即使此刻他们已做了万全之策, 即使韩炽看上去神情游离, 仿佛不觉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 原本韩覃就没打算伤害韩炽, 但此时被人这样围着,难免心生怨恨, 手里动作不断, 似乎在准备着什么。 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韩炽眼神一厉,弯腰躬身从他身边退开一点,费了点儿力气将那壮汉扫倒在地,韩远案那边立刻上人围住韩覃。 双闪的车灯不断射在韩覃脸上,韩炽被韩远案护在身前,背光而站, 只看见韩覃阴狠的神色。 * 做完笔录从警察局出来时,韩炽就感觉到累了。 他晚上还没吃饭呢, 这会儿都有些头晕。 韩远案自己留了一辆车在身边,带着韩炽往家赶,途中还不忘观察一下韩炽的状态。 只是车内的暖光有些暗,韩炽睁着眼不像不舒服的模样,就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韩炽目光放空,想事情太专注了,以至于许久没吃饭的后遗症都没怎么感受到。 过了不知道多久,大概是三分钟,韩炽偏过头去看韩远案。 后者立刻就察觉到了视线,轻声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不是。」 「嗯。」韩远案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韩炽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于是问:「抓韩覃这么容易?稍微布了个局就成功了?」 当然不是。 韩远案笑了下,没说话。 这个局从韩远案从国外就开始布局,从调查开始,每一步都走的滴水不漏,包括他们会利用韩炽父母做文章他也料到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是直接打舆论战,而非亲情战。 正因这一点在韩远案的意料之外,所以后来的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包括在外布的人手。 生怕韩炽因为他的计划出了什么事。 上次被韩覃派到医院对付韩鸣的人就是一个教训。 伤了那一下,养了好长时间,韩炽记吃不记打,韩远案不行,他得记着,记着疼。 记着韩炽疼,他也疼。 不过,韩远案看韩炽一眼,对刚才的话补充了一句:「但是,这次可能没什么效果。」 「?什么?」 「他应该会被保释出来。」 「为什么?!」韩炽睁大眼睛,「上次僱人行兇,买水军毁人名誉,这次是绑架,是可以数罪併罚的。」 他说的一本正经,韩远案知道他怎么想的,也知道他所期盼的正是这样。 可这件事还没有彻底解决,还有一个人没有露出来。 韩炽问完又顿了顿,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暗淡下来,面上带着些不满的情绪。 「没关系,别生气,他还会再进去的。」 「……」 「韩鸣可以出院了吧。」韩炽脑子转过了弯,猜测到了韩远案的下一步动作。 「嗯,周一参加韩氏例会,董事长的位置还是他的。」 韩炽点头。 过了几分钟,韩远案察觉韩炽那边没了声音,以为是睡着了,又偏头去看,发现他眼神炯炯有神。 第123页 与先前不一样,是闪着亮光的那种眼神。 韩远案心觉不妙,下意识觉得他没什么好主意。 下一秒,就听他问:「你今天追我们的时候,是不是开的跑车?」 「……怎么了?」 「它是一辆越野赛车。」 「……嗯。」 韩远案踩了一脚油门,拐到了小区门口,听见韩炽说:「你会开赛车?」 「……」 「你会玩赛车?」 「……」 车停了,韩远案利落的熄火解安全带。 再侧脸,就看见韩炽侧着身,正脸对着他,双腿蜷在座椅上,双手合併侧压在脸下,笑盈盈的看着韩远案。 这双眼睛和这张脸,眼下不同寻常的,稍一看便知道韩炽在想什么。 韩远案想开车门下车,却被韩炽一把扣住手,手指被韩炽捏在他微凉的手心里。 「……做什么?」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韩炽笑。 「不知道。」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韩炽握着韩远案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蹭了蹭,有意识地撒娇:「哥哥,你知道的,你就是明白我的意思的。」 「……」 韩远案缩了缩手,觉得身上起了小颗粒,脑袋里的细胞都被这一声哥哥给叫的炸开。 空白一片。 「先起来。」 韩远案用了点儿力气,把人手掰开,下车绕到副驾驶那边,将韩炽一把抱了出来,韩炽吓了一跳,双腿下意识缠住韩远案的腰,手也环上了他的脖子。 「你带我玩一次好不好?」 「不好。」 韩远案一边拒绝,一边抬腿将车门,一路抱着韩炽上了电梯。 都被抱着了还在絮絮叨叨地说,韩炽懒懒地趴在韩远案肩上,吐出来的鼻息凝在他脖颈间,令韩远案浑身发热。 「求你了……我想玩一次,就像刚才那样。」 「……」 韩远案只得暗嘆他心大,丝毫不觉得自己处于危险当中,竟然满脑子都还是刺激。 「小池,你真的是……」 说着又断了话头,最终变成一句嘆息。 韩远案托着韩炽的屁股和腿进了屋,刚要把他放到沙发上时,韩炽忽然收紧了手臂,不让他把自己放下。 「怎么了?」 对于韩炽主动紧紧抱着他的行为,他觉得十分的诧异。 「你答应我。」韩炽环着他,「不答应我就不下来。」 「听话,你先下来,还没吃饭,先做点吃的垫垫肚子,当心胃不舒服。」 「韩远案!」 见他油盐不进,韩炽开始直唿大名,虽然韩远案很受用韩炽的撒娇,但他的健康和安全问题不容忽视。 所以压根儿没理他的叫喊,反而哄着:「你下来也可以,我抱着你去做饭。」 「……」 韩炽离开他胸前,稍微低着头跟他对视,发现他拒绝的想法好像真的不会动摇,这才不太高兴的从他身上下来。 韩炽好像要生气,但还是亦步亦趋的跟着韩远案到了厨房。 想生气但是又不愿意跟韩远案生气的复杂情绪包围着韩炽,这样的气场感染到了韩远案。 瞧见韩炽这副模样,韩远案真是心都化软了,又酸又麻,还带着一点蜜意。 韩远案没忍住,上前牵住韩炽的手,温声问,「想吃什么,我看看冰箱还有什么食材。」 带着个小孩儿似的,家里大人要做饭了还闹着要抱着牵着。 这方面来说,韩远案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家长,过于溺爱了。 韩远案单手完成了烧水,拿糖,泡甜水的步骤,还顺便将水杯递到了韩炽嘴边,哄着他喝了小半杯。 韩远案回国之后,韩炽被逼着喝了不少的甜水,喝到现在都还没让他喜欢上。 他不讨厌甜的食物,但甜水的味道尤其奇怪一点,像化了的冰淇淋,格外难以下咽。 除非它是冰的。 「吃炒虾仁吗?」 「不吃。」 「面条?」 「不吃。」 「青菜?」 「不吃。」 韩远案不问了,直接说:「你是想饿死自己,以此来报復我不带你去玩吗?」 「……?」 韩炽眯了眯眼,忽然觉得自己在他心里竟然是这种小心眼儿的人,他瞬间便冷下脸来。 虽然他刚才说话确实有些心不在焉的,虽然的确跟韩远案没有同意带他玩赛车有点关系。 但——他怎么可能会像韩远案说的那么小心眼?! 饿死自己? 「都要吃。」韩炽冷哼一声,松开他的手,自己到客厅去看电视。 韩远案瞧着他的背影,总觉着有一股我就是要为难你你能怎么样的姿态。 在韩炽眼里,好像这三样都要吃,是一件十分为难韩远案的事。 所以,当一碗软烂的鲜虾青菜面被放到眼前时,韩炽还怔了一下。 反应过来之后,韩炽耳根和脖子都有些红,这会儿倒是想起来刚才自己的幼稚行为了。 他抿了抿嘴,回头看了眼厨房,还有一碗,是韩远案自己的。 韩炽起身往厨房去,韩远案一边跟着一边问:「怎么了?还需要什么吗?」 第124页 话没说完,便看见韩炽伸手捧了那碗面,韩远案吓得要死。 那碗刚盛出来,正烫着,韩炽却直接上手了,韩远案忙慌忙中想去接过来。 韩炽绕手躲开,韩远案生怕他弄洒了烫到,只能收回手,等韩炽放下了碗再一把抓起他的手腕,手心果然红了一片。 「是不是蠢……」韩远案面色不虞,皱着眉检查韩炽的手心。 韩炽自己倒是不以为意,也不是特别烫的东西,不然韩远案也不会直接手端过来。 他不觉得韩远案能端的他端不了。 可此时见韩远案着急的模样,他很难描述心里的喜悦。 「韩远案。」 「嗯?」 这人还拉着他的手在看,顺势揉捏了下掌心,韩炽说:「你带我玩——」 「不可以。」 韩远案果断放下他的手,坐在沙发上搅拌他的面碗。 韩炽:「……」 第56章 韩炽吃饭心不在焉的, 他蹲在沙发和茶几之间,掂着脚跟搅拌面条。 身边的韩远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这两者之间的缝隙, 怎么都想不明白, 韩炽一大男人是怎么把自己塞进这么小的间隙里的。 不将茶几挪到离沙发远一点的地方的话, 他连腿都放不下。 「坐起来吃吗?我给你拿小板凳?」韩远案不太放心他这个姿势。 对于他来说这样卡在里面蹲着可能很舒服,但会蜷着胃,韩远案担心他这样吃了饭不舒服。 韩炽充耳不闻。 韩远案伸手去捞他, 韩炽发觉便哼唧一声躲开, 往嘴里塞了一口面条, 嚼完才说话:「我不要,就要这样。」 他强烈要求,韩远案也没法, 只好由着他去, 却还是觉着有些奇怪。 韩炽以往也不这样蹲着吃饭。 觉得奇怪的地方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有了解答。 韩远案刚跟郑生打完电话, 从书房回卧室时就听见小声的低吟。 眉心一跳,脚步加快了些, 疾步到了床边。 韩炽蜷在被子里, 手里捏着的被子一角已经有些湿了,整个人还裹在被子里,额上覆着热汗,不自觉的呻吟着。 「小池?」韩远案小声喊他,探手摸了摸韩炽的额头,果不其然滚烫一片。 接连叫了几声没反应之后,韩远案立刻将人送去了医院。 韩炽生病时很少有这样直接陷入昏迷, 没有意识的状态,眼下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一起到医院的还有郑生, 他和韩远案一前一后到的医院,直到韩炽被送进急诊,挂上吊针出来之后,韩远案才有心思跟郑生说话。 「着急成这样?」郑生面无表情地笑他。 韩远案跟着韩炽的病床进了房间,坐到他身边之后才温和地朝郑生笑了下。 他神情有些疲惫,郑生大概知道是因为担心这位弟弟。 之前在国外时,韩远案就一直挂念着,时不时拿着手机看他近况,郑生对他这样离不开一个人的想法感到不解。 不过好在郑生并不在意韩远案的感情生活,所以只是不解而已。 「小律师的身体不好。」 郑生的意思其实字面意思,他只会说「好」或者「不好」,这句话的不好就是非常差了。 「嗯,一直没养好。」 韩远案点头,将韩炽手背上的暖手宝捏紧了一些,让输进体内的药液暖和一点。 「你这么着急过来?」 「我看看你。」 「……?」 韩远案皱眉,眼神不明偏向郑生,对这番话感到莫名其妙,这里边,他一个字都不会信。 郑生把手机拿出来,给韩远案传了两份文件,说:「我从家里弄来的,何武那边上面有人,现在要是不打草惊蛇的话,先避着他一点。」 「已经保释出来了?」韩远案翻看着文件,压低声音问。 「就刚才。」郑生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何武派人去的。」 「嗯。」 郑生看了眼时间,又说:「他这边牵扯过大,我建议你们不要参与,政商虽有交融但到底不同路,你势力大,他再忌惮你也只是忌惮而已。」 「我知道。」韩远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叫郑生去调查,内部人总是好办一点的。 「让小池把韩覃送进去就行。」 「?你或者他有什么区别么?」郑生疑惑,「况且他身体不好,何必让他多操心?」 话是这样讲,但韩远案知道韩炽有他自己的考量,当初他父母出事,导致分别三年,不长也不短,可这期间能发生的事情足够多了。 韩炽再次復发的病情,沉疴的身体,闷不做声的性子,与之前还同韩远案在一起时大不相同。 若是不叫韩炽解解气,韩远案怕他自己介怀,反倒伤身子。 韩远案没多跟郑生解释,郑生也就是随口一问,说也好不说也罢,总归是人家的事儿。 「他父母呢?怎么处置?」 「合谋,跟韩覃一起。」 「小律师他——」 「他希望这样。」韩远案嘆了一声,瞧了眼病床上睡的不怎么舒服的韩炽,道,「这样的父母对他来说不如没有,与其一直打扰,不如永诀后患。」 「嗯。」郑生心不在焉的看了眼时间,应声也开始敷衍起来。 发觉了他的状态,韩远案没在意,将毛巾打湿,给韩炽擦了下脸,状似不经意般提到:「什么时候从郑家脱离出来。」 第125页 「在筹划。」 「还继续走这条路?」 「嗯。」 这世界上原本就是会有一种人,生下来便天赋卓越,达到的是旁人尽全力都遥不可及的高度,也被赋予极高的期待。 韩远案和郑生便是这样的。 只不过,韩远案却比郑生要幸运一些,至少在父母还在世的那些年,韩远案一直是随心所欲。 郑生不同,甚至韩远案与郑生相识,却不怎么熟悉。 按理说,在桓城,像韩远案这样家世的人,一般都是互相认识,可郑生这个名字鲜少有人知道。 郑生在国外收留他,初衷便是互相利用。 如今何武已经被抓了把柄,那么韩远案的事便算了结。 「与家里人作对?」 「正邪总有输赢。」郑生与韩远案对视,依旧面不改色。 韩远案:「跟他没有关系吗?」 郑生:「……谁?」 气氛僵持几秒,韩炽忽然闷哼一声,韩远案立刻转身去看,靠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拍抚着韩炽地胸口,哄他进入深睡。 郑生一直瞧着,仿佛这一幕场景给了他十足十的冲击,他眼底浮起的情绪透露着一丝不易察觉艷羡。 温情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怕把韩炽吵醒,韩远案也不再答话,等韩炽重新睡熟后,他才对郑生招了招手。 后者会意,低头看了眼手机,朝韩远案点点头,起身出了病房,往精神科去。 一直等着的医生见郑生走了,才轻声推门进来。 「不严重?」韩远案头也没抬就问。 能一直等这么久,说明韩炽的情况不严重,他能放心不少。 医生拿着单子和数据本,上面记录着韩炽的身体状况和各项指标。 「这次不严重,但下次要小心。」 给韩炽拍背的手一顿,韩远案撩了眼皮,眉心拧着,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次只是胃痉挛,下次恐怕是胃出血了。」 「以前也有过痉挛,吃完解痉药就好了。」韩远案心有余悸,「怎么这次这么严重?」 「先生吃药的种类多,多半都是伤胃的,即便是不吃那些药都不见得多久能养好,何况还是一边伤一边养。」 闻言,韩远案没作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像韩炽健康的外表下是一具千疮百孔的身体,稍不注意便粉身碎骨了。 「要……停药吗?」他声音有些哑。 不知是情绪波动还是怕吵着韩炽故而刻意压低了嗓音。 「停药也不是小事,得跟先生的主治医生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换一种温和的药。」 韩远案顿了顿,清咳一声,说:「……知道了。」 「对了,胃镜做了多久了?如果有三个月了可以再复查一次,另外,先生体质差,建议全身体检。」 又是全身体检。 每次检查,无论是哪个医生,都会交代要体检,但他们总是被什么突发事件给耽误。 小池的父母、韩覃、何武…… 韩远案心里怒火直烧,但没有发脾气的习惯,又生生压了下去。 他闭了闭眼,掏出手机迅速给韩鸣打了个电话,通知他出院,明天一早到韩氏召开董事会。 * 那边正喝着瞿小意的炖汤的韩鸣一头雾水,原本还以为可以再清闲几天的,这会儿听到韩远案不悦的通知信息,他还怔了一小会儿。 「他这是怎么了?」韩鸣自言自语,「感情生活不协调?」 「舆论闹的吧。」瞿小意随口答。 「舆论?」韩鸣疑惑,「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受影响的人。」 瞿小意懒得理他。 自从没去韩远案家里给他们送饭后,她心里边就一直惦念着,韩炽身体不好,也不知道最近吃饭怎么样。 反倒是把韩鸣给忘了。 这也让她知道,若是将注意力转移,她便没那么多心思在乎韩鸣心里的人到底是谁,也没那么多精力自怨自艾,最终也只是让自己伤神。 纠纠缠缠这么多年,缠住的是自己,韩远案跟韩炽于她来说,不过还是俩孩子。 想到这儿,她不由自主地看了眼韩鸣,无奈似的嘆了一声,在韩鸣不解的眼神中挪开视线,仿佛没看到一般。 她跟韩远案「密谋」送餐一事应该是被发现了,她有点忧心俩孩子闹矛盾。 至于韩鸣说的韩远案不会受舆论影响,她是认同的。 「他打电话说什么?」瞿小意问安然无恙却装模做样躺在病床上的人。 这间病房,甚至这重楼都被严封死守,根本没人进来,韩鸣过了好些日子的神仙生活。 提到这儿,韩鸣坐起来,给公司秘书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几句后才回答瞿小意: 「让我明天参加韩氏董事会。」 「?韩氏最近没听说要召开董事会啊?」 「所以,是让我去召开。」 「……哦。」 只听见了瞿小意非常敷衍的一个字,韩鸣有点不太高兴,他现在只要盯着瞿小意看一会儿,便会想起之前她闹离婚。 至少他现在十分清楚,当初瞿小意闹成那样,是为了将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想为韩鸣开脱。 只是没想到早年的事与韩鸣没有实质性的关系,倒是让韩鸣认清了自己。 第126页 「小意,我——」 瞿小意充耳未闻:「我出去打个电话。」 韩鸣:「……」 第57章 韩远案接到瞿小意电话的时候, 韩炽的药水刚换上一瓶新的。 本来换药的时候,韩远案就发觉人有悠悠转醒的倾向,刚想将韩炽继续哄睡着, 瞿小意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韩远案迅速将手机摁灭, 挂断电话, 但床上的人还是动了动身子,眉心蹙了起来,韩远案立刻走近, 观察他的状态。 没过几秒, 韩炽便睁开了眼, 似乎还有点不舒服,眼皮动了动也没能彻底睁开眼睛。 韩远案伸手将灯关掉,只留了一盏暗一些的床头灯, 把手机搁到柜子上后, 探上韩炽的额头, 还有些烫。 本来是要打退烧药的,但韩炽体内的炎症很重, 尤其是肠胃, 所以退烧药又给换了,只靠韩远案给他物理降温。 郑生走之后,韩远案给韩炽擦过一遍身子了,否则现下的温度不会是这样,估计得烫熟鸡蛋了。 「哥……」 韩炽眼神迷离,眼前朦胧一片,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整个人十分沉重,却又像置身云端, 轻飘飘的,如梦似幻,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呢喃了一声,抬了抬手。 韩远案眉心皱得死紧,弯腰应了他一声喊,随后捂住韩炽的眼睛,轻声问:「醒了吗?」 「唔……」韩炽听见了韩远案的声音,但是身上没力气,只是小声哼唧了一下。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烧还没有完全退下去。」 「……哪儿都不舒服。」 韩炽勉强环住韩远案的手臂,虚握住他的手,看上去十分虚弱。 这副缠着韩远案的模样,倒是有点像撒娇。 「我怎么了?」 「发烧了,」韩远案嘆气,「又是胃炎引起的。」 本来身子就弱,今天白天还在外面吹那么久的风,胃受了寒,炎症復发,不发烧才怪。 难怪韩远案觉得韩炽有些不对,眼下估摸着那会儿韩炽不对劲的时候,应该是自己都已经习惯了疼痛,所以才没有表现出来。 又或许只是不想让自己担心。 总之,照韩炽的性子来看,什么都有可能。 「是不是一早就不舒服了?」韩远案问他,在他脸上揉了揉,将他没有什么血色的脸揉出了一点红色。 韩炽没说话,翻了个身,把脸埋进韩远案的腰间,唿吸声有些粗重,频率起起伏伏的,听起来很难受。 原本还打算再说两句的韩远案立刻缴械投降,把韩炽从被子里捞起来,圈进臂弯里,将手伸进他的衣服里,给他揉肚子。 「很难受?」 「……没有。」 嘴是硬的,但声音和额上又冒出来的汗暴露了他。 分明都疼到唿吸不稳了,还要倔着说没有,韩远案不知该生气他的不老实,还是庆幸他还有说话的力气。 「小池,我不是说过了吗?」韩远案深吸一口气,一边给他揉肚子,一边说,「难受要跟我说,哪里不舒服也要跟我说,我都要知道。」 「……」 韩远案低头看了眼还埋在自己怀里的人,只能看到他乌黑柔软的后脑勺,他吻了上去,心疼中带着一丝强硬与不容拒绝:「没有下次了。」 「好吗?」 韩炽还是没说话,只是没过多久,还是点了点头。 他精神还是不太好,身上难受,韩远案又给他揉的舒服,没一会儿便又要昏昏欲睡过去。 只是眼眸刚阖上,又被一道铃声惊醒。 韩远案摸过手机,还是瞿小意打过来的。 他下意识拍了拍韩炽的后背,发现他又睁开了眼。 「又吵醒了?」 「谁的电话……」刚进入睡眠,韩炽声音还有些哑,带着略微鼻音,听起来像病的很重。 「小姨的。」 「哦,那你接吧。」 韩炽迷迷煳煳的,他想醒着,但身体过于沉重,药水里有安眠成分,他撑不起精神,只能闭着眼迷迷煳煳听韩远案跟瞿小意讲电话。 现在什么声音进入他的耳朵里都变成了催眠曲,尤其是韩远案的声音还那么好听。 细腻沉稳,听着十分舒服。 韩炽没睡着,闭着眼睛,脑袋瓜里净想了这些事,直到听到一句体检,这才瞬间醒了神。 「谁体检呀?」 他从韩远案怀里抬起头,揉了揉眼睛,把自己从被子里拔出来,没什么力气地趴在韩远案肩窝处。 细细的唿吸声和气息尽数洒在韩远案颈侧,由于烧还没有彻底退完,吐出来气息还是灼热的。 韩远案偏头看他一眼,稍微挪了挪身子,让他稳稳地靠在自己身上。 随后淡淡地道:「你。」 「为什么呀。」 韩远案顿了顿了,奇怪地看向他,不解地问:「小池,我们不是说过了吗?要定期体检。」 「什么时候?」 「……」 韩炽抱着韩远案的脖子,状似撒娇。 可见他不说话,韩炽也有点心虚,哼唧了两声就开始喊痛。 韩远案猜测他是装的,又想到他身体状况,丝毫不敢懈怠,于是尽心尽力给他揉肚子。 「怎么耍赖……」韩远案哄他,「小池,检查一下我放心一些。」 第127页 对韩远案用苦肉计这一招,简直百试百灵。 韩炽缓了缓,有些强词夺理道:「不是检查过了吗?」 「只是做了胃镜,那会儿你太难受了,之后的不是推迟了么?」 「是吗?没有吧。」 「小池。」 韩远案差点气急败坏,捏着韩炽的下颌,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嘴巴,又下不得狠心,弄的韩炽嘴巴痒痒的。 等韩炽凑上来了,韩远案便偏头躲开,不给他亲到。 「干嘛呀?!」韩炽拍了下韩远案的后背,软趴趴的,打在身上根本不疼。 他嘴里抱怨起不到任何威慑力的作用,韩远案还是躲得远远的。 「为什么要亲我?」 「嘴痒!」 「不是亲过了吗?」 「什么时候?」 「之前每天。」 韩远案神色淡淡的,韩炽忽然发觉这对话有些耳熟,顿时又蔫巴了下来。 「小姨说要送饭,要是不体检,我就答应她了。」 「……你是在威胁我吗?」韩炽倒在韩远案怀里,捂着胸口好似被气的不轻。 韩远案一边拍他后心,一边说:「嗯,是威胁。」 韩炽不说话了。 过了好半晌都没声音,空气沉寂太久了,韩远案差点以为韩炽真生气的时候,他忽然说话了。 「那你让我亲吗?」 闻言,韩远案顿住了手里的动作,指尖微凉,似乎想到了什么,喉结滚动了一下,嗓子哽了哽。 胸口泛起阵阵酸涩,裹着心脏,渗透进每一个细胞,铺天盖地的席捲他整个身体。 是韩炽表现太好了,他才忘记,离他回来其实没多久,近冬天时回的,现在才刚入春。 算起来他与韩炽心照不宣的和好,其实没过多久。 这才多久的陪伴和爱护就能让韩炽復发了三年的病立竿见影的好起来? 不过都是假象罢了。 韩远案怔愣的这几秒,韩炽并没有追问,只是靠着他,垂着眸子,安静的像快要睡着。 「亲,每天都亲,」韩远案嗓子也哑了,「小池想什么时候亲都可以。」 「……刚才没让。」 韩远案有好多理由回答这句话,比如是韩炽不答应体检,比如答应体检本身就是为韩炽好,比如他只是开玩笑。 但这些想法从来不会成为韩远案的选择性答案。 「我错了,再不会有下次,」韩远案亲亲他的额头,诚恳道,「原谅我吗?」 「……嗯。」 韩炽松了口气,连他自己都是刚刚才发现,原来身体的紧绷是很明显的,放松下来后都有点腰酸背痛。 刚应完,韩远案就捧着他的脸吻上去,牵着他有些濡湿的手,唇齿相缠,接了一个虔诚的吻。 直到电话「嘟」的一声挂断时,才将两人拉回现实。 两人明显都愣住了,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几秒。 「你没挂电话吗?」韩炽慢吞吞的问话。 「……」 否认不了。 好像就是忘记挂电话了。 眼下这声响,分明就是听完了他们的全程对话。 「没关系,我声音开的小。」韩远案安慰韩炽。 「哦。」 韩炽眼神平淡,被韩远案劝着又躺回了床上,想着应该是听到了。 听到了也没事,反正他巴不得全世界所有人都知道他跟韩远案之间的情感。 才亲一亲而已,有什么听不得的。 况且也不是外人。 「我定了体检日期,韩鸣回去召开董事会,我们去体检。」韩远案起身,给他看了下药水,把点滴速度调慢了些。 韩炽没什么昏沉的睡意了,虽然仍然没力气,精神却醒了不少。 「董事会你不参加吗?」 「韩鸣可以把这件事做好,况且,我不需要韩氏,但韩鸣需要。」 从高处跌落的感觉不好受,韩远案在国外摸爬滚打两三年快速成就了现在这样的自己。 他不后悔,却也知道实在辛苦。 虽然韩鸣就算没了韩氏,也能过得很好,称不上跌落,但韩氏是他的心血。 韩远案没有在韩氏待过,韩鸣能将他哥哥与上几辈的心血打理的很好,韩远案没什么不放心的。 「对了。」韩远案忽然说,「韩覃被保释了。」 韩炽皱眉,扭头看他,惊讶道:「这么快?」 第58章 「谁保释的?」 「何武。」 「动作很快。」 韩炽呢喃了一句, 又笑了下:「何武那里——」 「明天就应该就要被查封了。」 「……什么意思?」韩炽忽然来了精神,「被封?」 韩远案拍了拍他,让他睡好, 再帮她掖好被子才坐下继续说话。 「何武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跟韩覃倒是有。」 「他们俩结了亲家, 何武老来得子,儿子跟韩覃的女儿结了婚,听郑生说, 最初他们是联姻。」 政商联姻能开路。 也算是韩覃的一条路子。 当初韩覃决心跟韩氏斗时, 需要资金鍊, 找上何武给他融资。 军政本应该低调行事,可耐不住韩覃是个急性子,且自私自利, 只想尽快完成自己的计划。 「何武有一个庄园。」韩远案想了下郑生给他的资料, 「在桓城有一个庄园, 几处酒店产业。」 第128页 桓城的繁华是旁人想像不到的,寸土寸金的地方, 有几处小产业已经算富人了, 更别提何武那些高档场所。 「?这还算低调吗?」 「算,也不算,韩覃有入股,他们俩算是虎豹豺狼处一窝。」 韩覃入了股,就不算何武一个贪,明面上便是合理融资。 韩远案对他们「豺狼虎豹」的形容于这些人来说是名副其实。 ——两人都把自己的孩子卖了。 没人知道这俩孩子之间真实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样子。 能明确的便是两个孩子都是上一辈为了满足一己私慾,而利用的棋子。 即便何武老来得子, 也还是让儿子联姻满足自己的私慾。 「如果最后不算的话,那他会被查封吗?」韩炽动了动手, 整只左手都有些不舒服。 其实药水不凉,速度也不快,韩远案照看的已经相当好了,只是连着吊了四瓶药水,韩炽还是感觉手有点水肿。 涨涨的疼。 「太快了?还是太凉了?」韩远案摸了摸他的手,还是柔软的,一下就可以圈进掌心里。 又摸了下覆在针管上的暖水袋,还是温热的,应该不会凉。 韩炽反握住韩远案的手,摇摇头:「没有,稍微有点涨。」 闻言,韩远案稍稍拧眉,抬眼看了下药瓶,这瓶还没换多久,还剩一大半。 「坚持一下,这瓶输完就停了。」 输液也没办法,韩炽体质差,输的药水都是搭配好的,体内炎症重又引发高烧,一定得输完这几瓶。 「没事,不难受。」韩炽唿出一口气,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病房的窗帘没拉上,现在是凌晨,房内只开了一盏床头小夜灯。 在病房里看不见月亮,但能看出来是晴朗的天,竟然能看出来是深蓝色的,而不是漆黑一片。 韩炽趴在床上,脸贴着枕头的时候,才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唿吸还是烫的。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韩远案在身后给他整理被子和吊针发出的细碎的声音。 听起来很有安全感。 等额上再次贴上一只大手时,韩炽才从游离的世界中回来。 「在想什么?」韩远案也坐上床,韩炽一翻身滚进他的怀里,被他整个人包裹住。 「何武是不是受贿了?」韩炽睁着眼睛,将头埋在韩远案的胸膛,狠狠吸了一口气。 「中饱私囊。」 韩远案回答:「他位置坐的高,涉及到军政两边,又跟韩覃联合,势力大,得到的越多就越贪,都是人性。」 「……」 韩炽沉默了几秒,抬手摸着韩远案的脸和隐约冒头的胡茬。 「那你会很难应付吗?」 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一分,韩炽听见韩远案轻笑了一声,随后说:「担心我吗?」 「嗯……不说算了。」 都下意识应了,还要嘴硬的将话转个弯,好在韩远案惯于猜测他的心思,只当听到了前面的那个「嗯」字。 「没事的。」 知晓他担心,韩远案安慰他:「这种事情上他还不敢高调,军政跟我们没关系,手伸不过来。」 「不是还有韩覃?」 「他怎么样你不是见识过了吗?」 「……」韩炽凝着虚空的某一个点,还是不怎么放心,「万一呢?」 韩远案笑了声。 他其实明白韩炽在担心什么。 韩炽这几年做律师做的名声大噪,但也认为术业有专攻,商界和军政他从不参与,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弯弯绕绕。 最多在处理案子的时候接触过。 可那时对这些骯脏龌龊的事情远没有现在发生在自己身边时感受真切。 「没有万一。」韩远案道,「我能处理,你也能,明天郑生会去查封他们的产业和庄园。」 韩炽盯着韩远案看了许久,慢吞吞地说:「我记得他。」 「……」 记忆慢慢涌上来,韩远案记起之前他跟韩炽提过这个人,就在年前。 当时韩炽还为这事儿生了气。 即便郑生跟韩远案是清白到不能再清白地关系,可他这会儿也难免心虚。 「应该记得的……」韩远案压低声音,轻咳一声。 韩炽眯着眼睛,鼻腔里哼出一声似犹如撒娇的气音,韩远案心一下就软了。 「小池?」他小声叫了一声。 当时韩炽生气时他以为是韩炽怀疑他跟郑生有什么,后来才想明白,其实是生他自己的气。 这样的认知切切实实让韩远案心疼。 所以如果韩炽不介意的时候,情绪好一点的时候,韩远案会悄悄的,不经意的将国外的生活,在国外跟郑生的事情都一点点透露给他。 不知道韩炽有没有明白,或者有没有发现。 韩远案认为应该是没有的,否则又该生自己的气了。 三十多年以来,韩炽是韩远案见过的唯一一个发脾气很可爱的人。 不想他生气影响身体,又喜欢逗他生气然后哄。 很显然,眼下就是这样的情况。 韩远案不合时宜地想笑,但先得把韩炽哄好。 他想了好些时间,忽然说:「改天让郑生带你玩赛车?」 「……」 整张脸都藏在枕头里的韩炽无动于衷,连手指都没动一下。 第129页 「你不是很喜欢吗?」韩远案继续放诱饵,「他在国外一直玩赛车的。」 「……」 「我的赛车也是跟他学的。」 「……」 动了动手指。 发现他的小动作,韩远案眼里都染上了笑意,眼睛弯起来,十分温暖。 「我们可以一起玩一次。」 「不要。」 韩炽拒绝,韩远案还没继续下诱饵,韩炽便自己补充了条件:「三次。」 说着还举起三根手指戳了戳韩远案的手臂。 韩远案犹豫了几秒:「……好。」 「要你跟我一起。」 「好。」这个要求韩远案倒是爽快的答应了。 至少自己可以保证他的安全,否则即使郑生的赛车拿过奖,他也不敢将韩炽交给他。 韩炽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忽然才开口说话。 「他有搜查令吗?」 「……没有。」韩远案反应过来韩炽口中那个「他」指谁。 「那怎么查封?不会被何武阻拦吗?还有韩覃……」 韩远案把玩着韩炽柔软的髮丝,对郑生也有些同情。 「他去查封何武的产业和状元,阻拦他的不会是何武,而是他的家人,他需要面对的也是家里人。」 「家人?」韩炽若有所思的呢喃。 「郑生家里也是从政。」 …… 何武派人将韩覃从里面保释出来时,已经快要晚上十二点了。 可韩覃进去的时候也不过是晚上十点多,这样的罪证只在里面待了不到两个小时。 改装过的加长商务车在空旷的车道上穿梭,轮胎滚动的速度很快,车灯一闪而过。 何武脸色不怎么好,拿着手机不断回復着信息,连续挂了好几个电话。 韩覃戴了一顶鸭舌帽,看上去也烦躁不堪。 「你最近不要出门,也不要有什么动作!」何武叮嘱韩覃。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他们是互相合作的关系,何武自然不希望他出事,否则,对他来说只会是百害而无一利。 「嗯,知道。」 何武也没想到能着了韩炽的道,更没想到韩远案竟然捨得让韩炽入狼窝只身诱敌。 「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轻举妄动,一个律师能翻起什么浪?!你让他跳几天怎么了?什么事这么着急这么让你等不及?」 听着何武的训斥,韩覃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条狗一样跟在何武身边,听他差遣,凭他使唤教训。 何武比他大了许多,若不是这样待他,他也可以将何武当成一个可敬的长辈。 可何武竟然也是一匹野心十足的狼。 他靠在座位上,点了支烟,这一趟让他满腔火气无处可发。 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韩覃只好压了压脾气,提醒一句:「那律师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只不过生了一张容易迷惑别人的漂亮脸。 看上去很冷,实在是兇狠,惹急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咬你一口。 何武冷哼一声,眼神不虞,语气嘲讽道:「他当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你这才刚出来,媒体就已经开始报导了,舆论战人家也会用!」 「你不去找他会出现现在的状况?」何武死皱着眉,对韩覃的私自行动的行为非常不满。 「总之,」何武重重出了口气,警告道,「你最近在家好好待着,不要出门,等风波过去了再说!」 「不行,百庭还没放弃收购的想法。」 「我派人去韩氏看着,你就别去了!」 韩覃扭过头去看他,狠狠吸了口烟,说:「你少拿一副诸葛亮的态度训斥我,你要搞清楚,我们——」 「是合作关系,我他妈不是你的一条狗,我他妈缺的是资金,不是脑子!」 韩覃抬脚踢了踢前面驾驶座的座位,兇狠地喊:「停车!」 车靠边停下,韩覃下车后隐入黑暗的夜色里。 「不自量力!」何武咒骂了一句,吩咐调转车头隐入另一边的黑暗。 第59章 周一韩氏又召开了董事会, 并且同一时间报导出了一个大新闻。 董事会由韩鸣临时召开,这段时间生死不明的韩鸣。 韩鸣来韩氏前已经向媒体透露出了消息,捕风捉影是媒体的特性, 也是吸引眼球的惯用伎俩, 韩鸣正好利用这一点。 媒体的动向和需求, 韩鸣可谓是摸得一清二楚。 越是模煳不清的消息越是能引起轰动,所以他安排人稍微透露出了一点消息,以求达到最佳效果。 韩氏不是小企业, 它是龙头企业, 更是行业带头人, 韩氏若是有什么大事件发生,必然是全城轰动,股票市场也会因此产生大波动。 此次也是必然。 韩鸣出席董事会的消息还处于虚无缥缈的阶段时, 股价便开始逐渐上升, 每一个时间段都在变化。 如此情形足以表明韩鸣对韩氏的影响力。 这次董事会召开在早上八点半, 公司门口从早上六点就开始陆陆续续来了些媒体人,一直蹲守在公司门口, 长枪短炮的扛在肩上, 这样冷的天气,还在兢兢业业的张望着。 韩鸣的车准时开到了公司门口,八点半。 车只是刚停住,媒体便一窝蜂的涌上来,提问声、拍照声、摄像头不小心敲到车窗的声音,杂七杂八的混在一起,吵闹个不停。 第130页 可韩鸣似乎对此似乎习以为常, 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适,即使在一段时间内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再次回应,他也能够如鱼得水。 周围来的安保将路开了出来,韩鸣只穿了一套正式的西装,与昨晚的状态迥然不同,此时上位者的气质不经意泄露出来,面对媒体的询问声,更是面色如常。 不回应也不拒绝,只是任凭其猜测。 「韩总,请问您是从医院来到的公司吗?」 「韩总,请问您是真的出了车祸吗?」 「韩覃召开了董事会,请问您对这件事知情吗?您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呢?」 「韩总,前段时间韩氏股票大跌,您觉得车祸是天意吗?」 「韩总………」「韩总您……」 韩鸣在簇拥下迈腿进了办公室,与昨晚比起来,此时的他其实更像韩鸣,在医院病房与瞿小意朝夕相处时,身上难免散着若有似无的柔和。 这样的光晕总是让瞿小意以为,他其实一直都是一个温柔的人。 此时在车里坐着,看着他走进公司的身影,才惊然发觉,在医院的这些时日,竟如同做梦一般,十分自然的度过了。 醒来之后,发现原来是梦一场。 韩鸣还是那个韩鸣,瞿小意骤然觉得有些怅然若失,可又不觉得难过,二十多年前她爱上韩鸣的时候,便是因此而被吸引。 她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没有姐姐那样知性优雅,可她也有自己的性子,喜欢上不羁的韩鸣似乎是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边韩鸣前脚踏入公司大门,后脚报导便已经满天飞。 …… 「也不知道韩覃在家待不待的住。」韩炽坐在医院的长廊上,等着叫号做检查,无聊时看了眼悬挂在走廊上空的电视里播放的新闻。 韩氏换主是一件大事,董事会不能轻易召开,何况在短短时间内,召开了两次董事会,并且召开的人不同。 韩远案给韩炽按着胳膊上的针孔,眉心拧的有些紧,一眼就能瞧出他的忧心。 「待不待的住都得待,出来了就回不去了。」韩远案用棉签擦了擦韩炽胳膊上的血迹。 其实没多少,韩远案却心疼的不行。 「不是轻度贫血,怎么抽个血还需要止这么久?」韩远案不知道在问谁,「这血从哪儿流出来的……」 这话说的有意思。 韩炽低头看看韩远案给他擦胳膊的动作,都撩了眼皮看低着头的韩远案的脸,须臾过后,忽然就轻笑了一下。 「轻度贫血而已,怎么会没有血流?」韩炽知道他只是心疼,所以说的似乎格外严重一些,有心想要调节一下气氛。 只是他身体也确实不好,抽了两管的血,现下唇色都有些淡白,衬的笑都苍白不少,更是扯的韩远案心脏生疼。 韩远案摸着韩炽的针孔,抬眼看他,又伸手在韩炽唇上擦了擦,不敢使力,所以也擦不出什么血色来。 「等事情完了,我们去看中医。」 「……?」 韩炽的嘴角的笑意一下就僵住了,眯着眼看韩远案,不虞的神色论谁都能瞧出来。 韩远案只当没看见,皱着眉等号。 韩炽顿了半晌,带着些质问的语气:「我不是来体检了?」 「嗯。」 「为什么还要去看中医?」 「这也是体检的一项呀。」韩远案哄他。 韩炽不明白,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多少有点了解,前几天犯的胃痉挛导致好些天都吃不下东西,胃里仍旧隐隐作痛。 几天下来都消瘦不少。 故而如果要去看中医,一定会被强制要求喝一堆苦哈哈的中药。 他才不要。 「我不要喝中药。」韩炽蹙眉,「你想要我吃苦吗?」 「……」 韩远案有些无奈,拿这样的韩炽完全没有办法,一句「你想让我吃苦吗」将韩远案的话术都给挡了个干净。 韩炽捏住了韩远案的把柄,知道怎么说才能让他狠不下心。 「开不苦的药吃。」韩远案说,「先把身体养好一点,之后再慢慢养胃。」 无论中西药,吃多了难免伤胃,韩炽虚不受补,所以只能慢慢来。 「气死我了。」 韩炽面无表情的抱怨了一句,把胳膊从韩远案手中抽离,屁股挨着椅子坐的远了些。 突如其来的这样一句话,的的确确让韩远案愣了许久,愕然地盯着韩炽看,好久才捂着眼脸笑。 韩炽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只是见他笑,韩炽也生不起气来,慢慢抿了抿唇,无奈地将屁股挪了回去。 算了吧,他们还要过日子的,虽然不知道韩远案在笑什么,但忍忍吧。 韩炽这样想。 「6号,韩炽——」 前面有护士出来叫号,检查室韩远案不能进,只把他送到了门口,交代了一句:「我在这里等你,别害怕。」 「……」 都走进去了的韩炽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一眼,眼神不太友好,好像觉得韩远案哪儿不太正常。 只是一个ct检查而已,需要害怕什么?害怕进去后被挖心挖肾吗? 这样的检查,韩炽不知道一个人做了多少,数不清了。 今天胃镜不需要做,检查不用费多少时间,报告会加急送到家里,所以下午两点的时候,所有的检查差不多已经全部完成。 第131页 检查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尽管没有耗时太长,韩炽还是有些撑不住了。 从检查室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出虚汗,低血糖的症状尤其明显,得靠韩远案搂着才可以撑住身体走路。 不过韩远案照顾了他这样久,身体到底有点好转,换做以前,此刻的韩炽估计都已经晕过去不省人事了。 韩炽手里捧着韩远案给他弄的一杯甜水,他低血糖的时候有点不太受得了甜,觉得这杯甜度过于高了,所以小口小口的抿着,时不时还皱皱鼻子。 甜水喝完,状态有些缓和,韩炽才被韩远案带出了医院。 韩炽没什么胃口吃饭,韩远案便叫阿姨煮了点馄饨送到公司,带着韩炽回了百庭。 这个关头,要处理的事情其实比较多,韩鸣回韩氏,之前韩远案派人去谈的收购案也应该收回手了。 眼下应该转合作,而不是併购。 百庭的效率非常快,想跟韩氏合作的消息一放出去,热搜便被霸占,股市动盪不停。 从併购案变成合作案,造成这样差别的显然不是时间,而是韩氏的掌舵人。 百庭当天下午就发布官方消息,决定与韩鸣合作,并且表示十分赞赏韩鸣的工作能力和管理能力,希望能长期合作。 两大龙头合作,其规模是其他企业不可望其项背的。 …… 新闻正报导的如火如荼,何武这边也陷入水深火热中。 郑生带着几个人找到了何武的庄园,一声不吭地查封了何武的入股企业,跟着遭殃的自然也有韩覃。 看着屋里闯进来的几个人,何武眼神平和,似乎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只当它是小孩儿的把戏。 「这是做什么?」何武拄着拐杖,笑眯眯的问眼前的人。 郑生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给贴封条的人打手势。 见他不说话,何武又道:「我记得你,你是郑家的独子,叫——郑生,我没记错吧?」 「记性不错。」郑生终于捨得开口回了一句。 「那你这是……?」 「听说你老谋深算?看不出来我在做什么?」 何武顿了顿,正打算再说话,郑生身边戴着手套的助理礼貌地递给何武一份文件。 接在手里沉甸甸的,牛皮纸,密封袋,显然是很重要的东西。 「这是什么?」 「您的罪证。」助理弯唇解释,「包括受贿贪污,包括投资洗钱,包括开绿灯以权压人,还有——」 「包庇韩覃。」 「证据?」何武反问,「什么是证据?单凭你们做出几份文件就是证据了?」 他哼笑一声,朝郑生看去,道:「还有你,郑家允许你打破平衡?你这样登堂入室,不是太好吧?」 「郑家?郑家算什么?」 郑生冷眼盯着他,他的视线犹如一条粗壮冰凉的蟒蛇,缠绕着何武的脖颈,似乎一收紧,便能让他尸首分离。 气氛剑拔弩张起来,空气几近凝滞。 「我姓郑,的的确确是郑家独子,」郑生向后退了两步,整理了一番衣裳,慢条斯理道,「我是郑生,也不是郑生。」 他放下这句话,朝带来的那几人挥挥手指,对何武说:「您先好好待在这里,韩覃不能出来,您自然也不能。」 随后转身离开,庄园大门被人从外面封锁。 习惯发号施令的人此时站在空荡安静的客厅里,别墅里佣人的窃窃私语不断传入何武的耳朵里。 疑惑或嘲笑,或不齿,这一切都将一贯坐在上位的何武淹没,呈摧城之势。 第60章 何武的情况, 韩炽只能从韩远案的口中得知。 不过他出事后,韩远案也不常提及何武,何武如何, 到底与他们没有直接关系。 那边只需要郑生处理便能了结, 韩覃才是韩炽真正要应对的。 近来要入春, 雨下的勤了些,地上湿漉漉的,扰的人心烦。 韩炽不喜欢下雨天, 踩到地上的坑洼会把裤脚打湿, 也会弄脏衣服, 一如现在这般。 ——他不喜欢雨天出门。 这里是一条小巷子,看上去像是一条已经废弃的商业街,左右两侧摆着是简陋装置的摊贩, 地上坑洼不不平, 到处都是垃圾。 下过雨后, 有些垃圾和味道并没有被沖刷掉,而是被行人踩在脚底, 从而滞留在道路中间, 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就像垃圾场设置在了路中央。 雨水顺着地势低矮处流向下水管道,在被泥土和垃圾阻拦的地方汇聚,那里有虫子聚居。 韩远案将车停在了路口,撑着伞,一路牵着韩炽,找方便落脚的地方走进去。 两人穿着周到,个子高挑又十分养眼, 周围的商贩摊主和路人难免多看两眼。 这里的味道难闻,韩炽许久不来这里, 已经不习惯了。这些年,即便是算上韩远案不在的这三年,韩炽都没有再次接触过这样的生活环境和日子。 他环视了一圈,这里跟记忆里没什么两样,依旧破烂且让人生理不适。 韩炽压下胸口的憋闷,缓了缓胃里的翻涌,忽然想到什么,稍微偏头看向韩远案。 这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的神情,带着韩炽走路的模样反倒像是轻车熟路。 察觉到韩炽的视线,韩远案略微低头询问:「怎么了?不舒服?」 第132页 「没有。」韩炽摇头,仔细脚下的路,亦步亦趋的跟在韩远案身侧走。 见他否认,韩远案没有着急追问,而是观察了他片刻,脸色如常,至少身体上应该是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韩炽与韩远案的思维模式不同,在他看来,韩远案虽称不上娇生惯养长大,可也是从不接触这样环境的天之骄子。 算起来,估计是帮他打官司的那一年来过这里,而且那时候是韩远案的朋友来的比较多,韩炽没怎么见着韩远案。 如今却是一副常态的模样,想必近三年在国外也吃了不少苦。 正想着,韩炽忽然被韩远案捞了一把,身侧擦边开过一辆摩托车,溅起一地的雨水,要不是韩远案眼疾手快,韩炽就要被溅一身泥了。 「注意看路,」韩远案叮嘱他,又问,「在想什么,怎么心不在焉?」 韩炽随口搪塞:「没事。」 「小池,不要骗人。」 韩炽动了动嘴巴,犹豫了几瞬,还是将心里的疑惑问了:「韩远案,你在外面,怎么过的?」 「嗯?」韩远案不解,反问,「什么怎么过的?」 「生活。」 「有吃苦吗?」「是不是过的不好?」「是不是也待过……像这样环境的地方?」 他一下子问了太多,声线稳定且平静,微微皱着眉,反手握住韩远案的手。 后者没说话,定定的看着他几秒,虽然韩炽的语气听起来只是想了解这些他所问的事情,可烟眼尾却开始渐渐泛红。 他或许自己都没发觉。 「没有,我哪儿能吃什么苦。」 韩炽压根儿不信,反驳他:「你也骗人。」 不骗人又能怎么样呢?韩远案不敢把那些事跟韩炽说,也捨不得他心疼。他垂眸想了半天,找了个折中的法子,说:「等你身体好点了,我带你去看看?」 「好。」 总算是把这事儿给敷衍过去了,韩远案暗暗嘆了口气,调侃他:「这么关心我的生活?我不在那段时间,你不会是成天盘算着我是不是在哪个黑市做苦力呢?」 「没有最好。」韩炽由着他敷衍过去。 他没有傻到相信韩远案口中言语的地步,这话的真实性有待考究,总是要慢慢知道的。 「走吧,」韩远案牵着他,让他靠近一点自己,彻底被罩在雨伞下,「快到了。」 雨其实没下多大,现在下的是毛毛细雨,滴滴答答的,站在伞外面,雨落在身上也不会湿到哪里去。 不过是韩远案担心韩炽淋雨生病,所以尽管路程不长,也给他撑着伞。 破旧的商业小吃街往里走,七弯八绕的到了一处老破小面前,楼与楼之间紧密相连,墙壁角落处的蜘蛛缠着虫子,堪称破败。 这是韩炽以前住的地方,和那对父母一起。 再次站到已经不是很熟悉的防盗门前时,韩炽心里五味杂陈。以往这扇门在这块治安不好的地方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却也数次挡住了韩炽逃离的脚步。 他在这里面——这个以前称之为家的地方,遭受着非人的虐待。 这一点从未改变过,因为现在也是。 韩炽抬手敲了敲门,里面没出声,他又敲了两下,里面发出一声重响,不知是什么被弄倒了。 一道声响过后,又没了声音,韩炽冷着脸敲了第三下。 短暂的沉寂过后,屋内才有人声传出来。 「——谁啊?!」 韩炽没做声,他察觉到韩远案看了他一眼,他也回望过去。 于是换成了韩远案来敲门。 坚持不懈的敲门下,门终于开了,不过只开了一层铁门,外面的防盗门没被打开,好像也没有要被打开的意思。 见到门前的两人,屋内的女人显而易见的慌乱起来,手足无措地看向韩炽,又好似有些畏惧的看了眼韩远案。 也不怪她害怕,当初送她进去的人就是韩远案和他朋友,那时的她也只当韩远案是一个烂好人,却不想他竟如此厉害。 这场官司,直接将她送进去十多年,让她犹如在地狱一般苟延残喘。 即便她对韩远案与韩炽的恨意居多,但仍然是十分忌惮。 只是…… 「不认识我了?」韩炽隔着防盗门的栏杆缝隙与她对视,说出口的话带着讥讽与寒意,「觉得在这这里见到我很奇怪?」 「韩覃出钱找你帮忙,你都不问他事能不能成吗?」 「我没死你觉得惊讶么?」 韩炽较女人实在高出太多,原本他个子就高,女人这几年在里面过得辛苦,腰背都有些佝偻,因此便显得韩炽更高了。 这样的高度往下看,的确会让人觉得韩炽对面前女人的藐视与不屑。 女人无话可说,更是无话辩解,索性破罐子破摔,讽刺道:「怎么?两位韩律师怎么有空到我这破地方来?」 「想和你谈一下关于再次成为被告的感受。」 韩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却骤然激起女人的怒火,她顿时瞪大眼睛,呲目欲裂,颇有一种怒火冲天的气势。 「你什么意思?!」女人大喊,「你还想把我送进去是吗?我是你妈!就算断了关系,你身上流的也是我的血!!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大而尖锐,韩炽皱皱眉,感觉自己的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第133页 韩远案偏头看他,发觉他皱眉,立刻上前两步,稍微站在他的前侧,眼神凛厉的对女人开口:「他现在姓韩,和我姓,跟我是一家人,和我住一个屋,吃一个碟子里的饭,睡一张床。」 「他身上的血已经在我们家被代谢干净了,你现在——是被告。」 韩远案重复她自己说的这个词,于女人来说,不亚于戳心窝子。 「不可能,不可能!」女人大叫,「他说我们拿了钱就可以走的!他说过的!」 见她精神快要不正常,韩远案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韩炽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顺势将防盗门给撬开了。 早些年,韩炽幼时这防盗门的作用是起效的,只是这里许久不住人,潮湿且年久失修,像这样的设置几乎算作报废,所以很轻易的便能被撬开。 门被打开后,韩炽使力推门进去,里面的房间瞬间溢出一股刺鼻的烟味和酒味,他下意识屏住唿吸,忍住想要呛咳的冲动。 刚才站在门外还不觉得,此时进到屋子里才发觉这里面的味道没有比外面道路上垃圾的味道好闻。 「庄女士。」韩炽拿出文件,放到她桌子上,「你跟韩覃的勾当,包括到律所找我给我下套,这些我都有录音,这场官司,我自己来打。」 「原告是我,委託律师也是我。」 「不!你做梦!我不会去的!」女人一把将文件掀开,下一秒又捡起来,把里面的a4纸拿出来,三两下撕了个干净。 韩炽忽然就笑出了声:「撕了有什么用?这只是律师函而已,我可以给你列印无数张出来,你可以到法庭上撕着玩。」 闻言,女人顿住了动作,满眼红血丝,上前一步,毫无预兆的扬起巴掌,卯足了力要抡下去。 韩远案心一跳,刚要将韩炽拉回到身边时,韩炽便拦住了她挥下来的手。 韩炽是个成年男子,力气怎么说都比面前的女人要大一些,他捏着女人的手腕,力气大到想要直接把她的手腕掰断。 还好,韩炽理智尚存,他勐地甩开女人的手,不悦道:「我不欠你什么,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现在还想扇我一巴掌,你是有多恬不知耻?」 「混帐!」 女人气的浑身发抖,咬牙切齿也只吐出这两个字。 韩炽懒得跟她争论,今天来的目的也只是为了确认她还没有逃走。 不过也是可惜,要是逃了更好,这样还能算上畏罪潜逃的罪名,现在倒是给她少了一份罪去。 「来了吗?」韩炽扭头问韩远案。 后者点点头,刚想说话,便从外面涌进来一群人。 为首的朝韩远案点头示意,说:「来了。」 随即又看向韩炽,眼神若有所思,须臾道:「我是郑生。」 韩炽:「……」 看看韩远案,又看看郑生,最后皱眉——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见到了郑生。 第61章 郑生带着人走之后, 屋内便如同另一个世界,仿佛是撕裂的时空缝隙骤然被合上,那些可怖的嘶吼声被一道关在了另一个空间里。 此时的屋子, 皆是静悄悄一片。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动静太大, 房内一直挨着门的酒瓶忽然倒下, 在地上滚了一圈停在了客厅。 随即,房门被关上了。 发出的响动成功让韩炽回神,他缓了缓心神, 脑子里盘旋的女人的叫声被顺利赶出去。 韩炽将酒瓶捡起来, 顺势扔进垃圾桶, 引得韩远案看向他,以为他在发起脾气。 毕竟酒瓶落到垃圾桶里的声音还是有些二大的。 韩远案不愿意去想韩炽眼下的心情怎么样,即使看上去一切如常。 时隔多年, 再次即将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进去, 心静如何, 不是他能感同身受的。 棒子没挨到自己身上,韩远案永远感受不到肌肤切实的疼痛。 只是他只知道, 无论韩炽是什么心情, 他总是感觉胸腔滞闷。 韩炽正要转身,忽然被韩远案拉住了手,他下意识回握,而后怔住了。 他感觉韩远案刚才牵他手的力道不太对,似乎很紧,但一瞬之后又松了。 韩炽低头看了看牵住的双手,然后抬眼疑惑道:「怎么了?」 韩远案一声不吭, 只是片刻后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浊气,环视了一遭周围。 问道:「房子卖了?」 闻言, 韩炽顿了顿,也扫视了一眼这个他曾经生活过许多年的地方。 「不了。」 「不用卖。」 「这不是我的。」 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好。」韩远案点头,「需要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要拿走吗?」 「……」 韩炽没说话了,他转身进了房间,每一个房间都看了一遍。 他没有在找什么东西,只是简单的都看了一眼。 记忆中,这个屋子带给他的都是都是不好的回忆,父母对他来说好像只是一个名词。 他有爸爸妈妈,但有时觉得没有更好。 房间里的碎花的飘窗窗帘被拉扯掉在地上,有一角还能看出原本的模样,那是一帘干净又温馨的飘窗。 如今不知是因为年久没人打扫清洗,或者什么别的原因,已经落满了灰尘。 什么颜色都被灰尘掩盖过去。 第134页 这里没有他留恋的地方,这是他拼尽全力都想要逃离的地方。 转了这一圈,只是想看看,现在面对这间屋子的心情与当时有何不同。 现在看来,没有任何差别。 都是令人厌恶的地方。 韩炽知道韩远案跟在他身后,他看完之后转身,类似抱怨地说:「他们好像不讲卫生。」 「嗯。」韩远案很难不贊同,「回来这么些天也不打扫一下。」 「说不定他们知道待不久。」 韩炽笑着回。 可韩远案却笑不出来,心头被韩炽稍红的眼眶激起阵阵酸痛。 像使力唿吸导致搏动不规律,却又骤然平静下来的疼痛和泄力。 韩远案手心有点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上太疼了,牵扯了手指都扯着疼。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抬手按了按韩炽的眼睛,哑声问:「怎么了?难过吗?」 「不是。」 韩炽摇头:「是庆幸。」 是一种终于能自己了结噩梦的庆幸。 …… 雨没停,也没下的更大,韩远案撑的伞刚刚好将两人都遮住,连潮湿都进不来。 「之前你朋友给我打官司的时候,我还是挺怕的。」韩炽说。 「为什么?」 「我那时候根本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机会停留在我面前,那场官司对我来说就是救命稻草。」 韩炽死命儿的抓住了,他献上了他所有的期望和信心。 在一次又一次的泄气和绝望之后,将所有生的希望寄托在了韩远案的身上。 韩炽抿唇,在路边的一个糖炒栗子摊贩处停下:「这个官司是你接下的,我知道。」 「怎么知道的。」 「我听见你跟你朋友说话了。」 韩远案也顿住了脚步,侧过头看韩炽,微微蹙眉想着之前的细节。 当时他好像正和同门做研究项目,那会儿需要到杨院长介绍的律所里去接触和熟悉各种业务。 刚巧碰到这个巷子里有一个小纷争。 因为案子太小,又偏,所以没什么人来。 韩远案对大案小案没什么评判标准,那会儿和他一起的同门本不打算来,是他突然提起什么,这才来到这边。 「哦,我记得,那会儿我——」韩远案点点头。 摊贩的主人看他们停在这里,便抓住了商机:「需要板栗吗?大颗很甜的!还是热乎的!刚炒出来的嘞!」 「壳好剥吗?」韩炽接话。 「好剥,好剥呢!」大爷从筐子里拿出一个递给韩炽,笑道,「尝尝,不好吃可以不买!」 韩炽道了声谢之后接过来。 板栗确实很大一颗,只裂开了一条缝,很容易就将里面的肉剥了出来。 他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半,另一半餵到韩远案嘴里。 板栗肉是糯的,不硬,确实跟大爷说的一样,很甜。 和他闻到的也一样。 ——他本就是被这香味吸引住的。 「甜吗?」韩炽嚼完后问韩远案。 后者老实回答:「好吃。」 韩远案知道他的意思,果断付钱买了一大袋。 说是给韩鸣他们送去一点。 两人边走边吃,韩炽又提及:「你刚才话还没说完。」 「嗯。」韩远案点头表示他知道,又往韩炽嘴里塞了颗板栗,叮嘱他慢慢吃。 「这里环境不好,本来不打算掺和进来,但是那天我跟朋友来考察,看见了你。」 「发现你也住在这里。」 「你那时候就认识我?」韩炽嘴里含着板栗,正细嚼慢咽,忽然被他这话惊讶到,于是都顾不得嘴里还没吃完,便嘟囔着问。 韩远案轻笑:「想不认识都难。」 「你在光荣榜上的位置都没变过,就算注意不到,走过的时间久了,无论谁提起来,都会有些印象。」 「哦。」 韩炽听起来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只是有些印象而已。」 或许是出于对后生的欣赏,韩远案并不是有些印象,而是对他过多关注。 那时候韩远案还在读博,他成绩优异,本博连读,所以年纪轻轻就已经读了博士。 韩炽那时候正是读高中,韩远案也是从高中步升上来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校友,而且是久的校友。 「我特别关注过你。」韩远案说,「这个答案还满意吗?」 他眼里溢出的笑意很明显,韩炽被看的都难得有点不好意思。 顿了半秒后说:「哦,我这么久了。」 「……」 这确实没有。 或许是欣赏,或许是惺惺相惜,但真正喜欢上韩炽还是在后面,而不是仅仅在光荣榜的那几眼。 韩炽自己不知道,但院里的老师对他都是夸夸其谈,赞赏的目光和言语都是不绝于耳。 他的学费都是全免的,生活费是学校提供的奖学金,全免已经是对他能力的认可了。 所以韩远案对韩炽的关注难免多一些。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不忍心人才的埋没,所以才下决心拉他一把。 「所以你觉得是我要帮你打官司。」韩远案陈述。 韩炽点头,的确是这样,韩远案接下来这场官司。 「不是我,是你。」 第135页 韩远案郑重道:「是你自己。你过于优秀让大家都能关注到你,你本身就散着光,所以才会有后面发生的事。」 所有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源于韩炽足够努力,足够优秀到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韩炽没说话,经歷了这样多,过了这个年,他也才二十六岁。 明明年纪轻轻的,可回首望时,却有一种千帆过尽的怅然。 「还是要谢谢你的。」韩炽说,「你很重要。」 在他人生至关重要的环节留下了足迹,也变成撑杆接壤了他几乎断掉的腿骨,让他重新长出新血肉,骨头完成缝合。 这跟撑杆并没有抽身离开,而是与之融合,与韩炽新长血肉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开。 …… 何武被革职的消息不胫而走,同时一道散出来的还有韩覃的腌臜事儿,韩炽父母的嘴脸被揭露。 且仅仅只是传言时,这些人便被声讨到「家破人亡」。 舆论的压力是极其强大的,他们正在遭万人唾骂。 这些人可以在不明真相时对韩炽进行讨伐,无心探索录音的真实性;也可以在风向倒戈的趋势严重时,一边倒的帮韩炽说话。 警局的公告声明还没发出来,官司还没打开始打,韩炽却获得了所有人的维护。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这些人其实也是灰色地带,因为他们都是认为自己带着善意的在帮助好人。 在所有原因不明,不了解内部的情况下,可以肆意的凭自己的臆想和推断来断定一个人是否有罪。 韩炽并不觉得高兴或者害怕,只是觉得荒谬,一个人有罪与否,竟不是靠确凿的证据,而是数张嘴。 韩炽跟韩远案一起回到家时,韩炽的体检报告刚好送到,是小区的管家送上来的。 原本解决了这件事是应该好好庆祝一下的,不过当韩远案看见韩炽的体检报告时,忍了又忍,让韩炽喜提一套中医套餐。 ——没错,看中医的事宜提前了。 并且韩远案认为刻不容缓。 第62章 拿到体检报告的当天晚上, 韩远案就找人拿了桓大关联的中医药学教授的联繫方式。 带韩炽看中医的事情一刻都等不了。 上次韩炽的胃镜报告就瞒着他,这回送到家里来,要不是刚好送到家里来, 他还不知道韩炽的身体有这么多小毛病。 客厅里静悄悄的, 天花板上的灯光将整个客厅照的十分亮堂, 韩炽在中岛台守着一个热水壶捣鼓什么。 他悄悄瞄了眼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韩远案,那人此时戴着眼镜,拿着手里的那几张检查报告, 一边拍照一边发信息找电话号码。 韩远案这幅样子看上去格外严肃, 他平常不怎么戴眼镜, 现下戴着后,周身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疏离气质。 令本就有些心虚的韩炽越发不敢靠近,只得在中岛台借着烧热水的名义磨蹭。 也不知道他平日里在学校时, 当着学生是不是这幅样子, 也难怪那些个学生都这样怕他。 倒进杯子里的热水都快被他捂凉了, 他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 「离那么远能能看清吗?」 忽然, 耳边传来韩远案的声音, 比平时低沉一些,听起来更严肃成熟,这时候才能听出韩远案其实是比韩炽大上七岁的。 韩炽跟韩远案闹惯了,忽略了韩远案以前是他哥哥也是他「老师」的身份,对他半点畏惧都没有。 可眼下不同,是他做错了事,他隐瞒在先, 所以也怪不得韩远案生气。 韩炽原本心不在焉的正摆弄水壶,蓦然听到这个声音, 还有些茫然,以为是自己潜意识里在琢磨韩远案,所以幻听了韩远案的声音。 「没有听错,我就是在跟你说话。」韩远案摊着检查报告,抬眼侧过身子望向他。 他长腿交叠着,韩炽闻声看过去,好似反应还有些迟钝,眼睛里的茫然还未来得及散去,被韩远案了正着。 这样子落到韩远案眼里,变成了可怜巴巴的模样,惹人心怜的紧,韩远案是万分的无奈,拿韩炽一点办法都没有。 骂也捨不得骂,责怪也不捨得责怪,跟他生气更是不可能,真要生起气来,最后谁哄谁还不一定呢。 何况,韩远案也不敢轻易跟韩炽生气,虽然韩炽不说,但韩远案觉得他还是会害怕,所以凡是能表达的绝不以沉默的方式解决。 韩炽隔着点距离跟韩远案遥遥对望了一眼,然后说:「是在叫我吗?」 他明知故问,他想让韩远案知道他在试探。 显然,韩远案get到了他的用意,于是顺着他的意思又说了一句:「在跟一个小骗子说话。」 「……哦。」 又听到他说了话,韩炽就放心不少,只是脚像黏在了地上一样,迈不开腿,站那儿一动不动。 韩远案只好亲自起身走过去,他顺手拿上韩炽的体检报告,将它在中岛台上放整齐,食指弯曲,在纸上点了点。 这叠纸里还有韩炽之前的体检报告和胃镜结果。 看见他靠上中岛台,韩炽稍稍抬眼看了下,手里握着的杯子紧了紧,脚步往他身边挪了挪,韩远案一抬手,掌心覆住了他的侧腰。 「你生哪门子气?」 「嗯?」韩炽云里雾里,「我没生气啊。」 第136页 韩远案仔细看了看,又说:「是吗?那我叫你怎么不过去?一直站那儿偷瞄我做什么?」 「你想看我,我什么时候还不让你看了么?」 韩炽:「……」 果然,那副眼镜就是韩远案的金手指,摘下后,斯文败类的内核就一览无遗,他勉强认为五分钟前的感受是错觉。 「烧了这么久,热水喝上一口的吗?」韩远案将手从他的腰间拿开,顺势弯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以给予他安心。 知道韩炽的安全感来自于跟他的亲密接触,所以韩远案从不吝啬于表现这些行为。 这是爱人的表现,也是韩炽能感受到他的爱的途径之一。 韩远案将水壶接过来,重新烧了一壶热水,往水里放了点盐和糖,搅和均匀后才餵到韩炽身边,韩炽竟也乖乖的喝了几口。 「吃饭的时候心里藏着事儿呢?」韩远案看他脸色还好,于是没提要给他弄点吃的。 韩炽顿了顿,微微蹙眉,似乎不明白韩远案的话题怎么跳跃的这样快。 「什么?」 「饭没吃几口,话也没说几句……」韩远案拖长了语调,故意调侃,「怎么?如今这样嫌弃我了?跟我坐一起吃饭时说话也不愿意了?」 「……」 「那往后结婚了怎么办?」 「……」 「小池如今才二十五岁,是嫌弃我人老珠黄了?」 「……」 人老珠黄这一词,不知他是在哪儿学的,只是用到这里,实在是过于不合适了一点。 韩远案今年三十二岁,可却是一块香饽饽,谁见了不说一句羡慕?这是天生来的气质与涵养,人老珠黄跟他八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韩炽语塞,嘴张了又张,最终只是嘟囔了一句:「戏真多。」 「嗯,肯说话了?」韩远案点头。 说这么多就是为了等他一句反驳,恰巧能说明此时韩炽的心情并不糟糕。 于是,他要进入正题了。 韩炽感觉自己的腰被搂住了,随后,整个人都往韩远案怀里倒去,紧紧贴在韩远案身侧,发顶是韩远案规律的唿吸声。 「来,我们一起看看这个。」韩远案指着检查报告上的指标。 他在这方面不是专业的,但现在这张纸上被他做满了记号和批註,包括详细日期。 韩炽盯着这张纸,反正已经看不到原本的样子了,看什么都无所谓。 「这里,看得见吗?」韩远案指着一个指标,问他。 韩炽摇摇头,说:「看不见。」 他是真看不见,这里已经被韩炽的批註包围了,再加上这份原本就是复印件,字迹不是很清晰,所以尽管只是覆盖一点,也会看不清字。 韩远案「嗯」了一声,说:「那我写的字呢?能看清吗?」 「嗯。」 「血小板低,但不严重。」韩远案神情严肃,「并不严重,但问题很严重,不能任其发展知道吗?」 「嗯。」 「这里,「镜下可见食管黏膜充血,水肿」……,能理解是什么意思吗?」 「……」 「这里,常发性低血压。」韩远案解释,「我问过医生,你的情况可能是营养不良和长期维持一个动作办公引起的,这点你能明白吗?」 「……我是学生吗?」韩炽忽然抬头,看向韩远案,「你这样像一个老师在教学生题目。」 韩远案不置可否,随后问道:「所以,我说的这些你明白吗?」 「……知道了。」 听他声音渐小,韩远案也不忍心继续说,嘆了声气,语重心长道:「小池,身体是本钱,这个道理你我都清楚。」 他往韩炽手里的空杯里续上了一点热水,揉了揉他的后颈,又亲了亲他。 韩炽这才说话:「我知道,但是我要停药吗?」 这话问住了韩远案,韩炽吃的药不能停,但对身体的损伤比较大,所以要养好身体不是光做一个检查就够了。 韩远案眼神忽然就深了几分,郑重道:「明天,我们先去看看中医,等都看过了再决定,好吗?」 「……好。」 韩炽难得的顺从,左不过就是不愿意看韩远案为此整日操心。 第63章 桓大的中医药教授一般在关联的中医院会诊, 每月有两天的义诊时间。 不巧,韩远案带着和韩炽去的时候,正遇上老教授在义诊, 所以格外忙一些。 不知是不是人都这样, 除了那些有家喻户晓杰出成就的年轻医生, 他们总会对年长者多一分信赖。 韩远案也不例外。 他专门预约了老教授看诊,老教授颇负盛名,在中医药方面的造诣非常高。 所以, 尽管韩远案支持后生可畏的观点, 也逃不过带着韩炽去看诊时, 会优先选择经验丰富的中医。 中医院在桓大里面,占地不大,不是现代楼房, 而是平层的竹楼。 外面院子里种植了许多培育的药材, 有些异常珍贵, 很难养活,只能反覆的观察, 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 竹屋门前的藤椅上坐了好多排队等看诊的人, 外面只有一个挡风的棚子,若是风大了,根本抵制不了什么寒风。 堪称……「茅屋为秋风所破」。 韩炽畏寒,把下巴往外套里面藏,疑惑道:「这是……医院?」 第137页 「嗯,没有建太大,你在这儿读书不知道这里有医院吗?」 「不知道。」韩炽摇头。 他读书的时候就只专注读书了, 两耳不闻窗外事,身体不舒服了就随便塞止疼药煳弄一下。 还没不舒服的也会吃, 主打一个趁其不备出其不意。 韩远案不用猜就知道他是怎么过的大学这几年,又问:「这几年你做过详细的体检吗?」 韩炽想了想,说做过。 眼前的人定定的看他几秒,忽然说:「不算我带你去的这几次。」 「……」 韩炽转转眼睛,眼神飘忽的躲开韩远案的视线,偏头过头去耸了耸肩。 瞧这样,韩远案便心知说准了。 刚想开口说话,远处跑来两个小女生,韩远案直觉不妙,还没上前拉着韩炽离开,那俩女生便已经走近了。 「学长!」「学长好!」 女生语气兴奋激昂,韩炽后知后觉在喊自己,往后退了一步跟她们拉开距离,之后才点头回了一句。 「学长,我们是法学院的新生,我们都知道你!」 「……」 韩炽有些窘迫,他不擅长这样的社交,他的社交围绕着韩远案进行,没有韩远案在,他基本没有社交这项活动。 故而面对这样的善意的示好,他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 韩远案在后侧方暗自偷笑,终究还是上前替他解围。 「不好意思,他有点认生,不太会说话。」 俩女生怔了一下,下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认生」这个词,后来直接用「社恐」代替了它。 「那……那、那能加个联繫方式吗?」 「……」 韩远案和韩炽都愣住了。 韩远案微微眯眼,他知道直觉不妙来自于哪里了,左边的这女孩儿的目标看来是韩炽啊! 这小脸儿红的…… 韩炽正等着韩远案解围呢,却没见韩远案有所反应,刚想从了她们掏出手机,她们身后又跑来两个女生。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打扰了,我朋友不认识韩教授!我们先走了!学长再见,韩教授再见!」 几个女生一道走远,徒留剩下的韩炽茫然站着,周围还有几道看戏的视线投过来。 等反应过来时,韩炽面向韩远案,第一句话就是:「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嗯?我说什么?」 「我不知道。」 「她们不是问你要联繫方式呢吗。」韩远案悠然道,「学长怎么不给啊?」 话里话外的语气都不对,韩炽听出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 「你不想替我解围。」韩炽断定韩远案是故意的。 闻言,韩远案双手抱胸,眉梢一挑,顿了顿,道:「你、不知道他们来做什么?」 「?不是打招唿?」韩炽皱眉回答,忽然又疑惑,「为什么他们会认识我?」 韩远案说:「你还在光荣榜上,没换下来过。只是从高中部换到了大学。」 这他倒是真知道,回国来任职的时候他就看到了,甚至上面的形象都没换,还是高中时有些孤僻青涩的模样。 与现在的还是有些差别的。 至于为什么那几个小女生还能认出已经将下巴埋在衣服里的韩炽,估计是特有的气质和容貌。 韩炽漂亮到只需要看他的眼睛就能认出他。 这是极其具有辨识度的一张脸。 「你专门关注我了。」韩炽肯定道。 「没错,除了关注你我也没其他事儿做。」 类似于这样的话,韩远案说的丝毫不害臊,他十分擅于抓住韩炽的心,知道能让他开心同时让他感受到安全感的方式是什么。 韩炽其实已经足够强大到可以自己给自己安全感,但因为身边空无一人,却爱上了韩远案,所以会不经意间将希望寄託于他身上,从而获取安全感。 这些韩远案都知道,并且在竭尽全力的去做。 「所以你为什么不帮我解围?」 韩炽偷偷乐完之后又回到原来的话题,势必不让韩远案逃避这个话题。 事实上,韩远案根本就没打算跳过这个话题,只是就事论事说到这儿了。 他也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认为她们是来打招唿吗?」 「不然?」 「那为什么要你的联繫方式?」 「或许出于礼貌。」 韩炽没经歷过这样的社交,不知道被问要联繫方式有多种可能性,显然刚才那两个女生的目的在韩远案看来不是打招唿这样简单。 「是吗?」韩远案说,「你不觉得有一种可能是她喜欢你?」 「什么喜欢?我对你的那种?」 韩炽这般的直言不讳,倒是叫韩远案愣怔了几秒,随后才发出一道短促的哼声,等着韩炽的后话。 「谁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有这样的情感。」 「并不是没见过。」 韩炽稍顿,反问:「你是说光荣榜?」 「嗯哼。」 「光荣榜上人很多,见过又能怎么样?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喜欢上一个不了解的人。」 韩炽好像有点生气,因为韩远案的「强词夺理」和「步步紧逼」,他不知道为什么韩远案一定要这样说。 「什么喜欢?像你对我的喜欢吗?」 第138页 「当然。」 「像我对你的喜欢吗?」 「……这有什么区别吗?」 看起来的确生气了,韩远案心想。 还好这是在诊所门口,人不少,否则韩炽真的会转身就走,之后就是她紧接着去追人。 队都排着了,检查必定是要做了再回去的,这样直接回多少有些功亏一篑。 毕竟将韩炽哄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韩远案见好就收,一把握住捞住韩炽的手,握在手心里反覆轻轻地揉捏,过了几秒才解释:「像我对你的喜欢,就会介意刚才那两个女孩儿的行为。」 「……」 韩炽微微皱眉,他看起来不能理解这句话。 知晓他的性子,韩远案便又耐心解释:「当时你知道我和郑生在国外熟识的时候,你介意吗?」 「介意什么?」 「介意我跟他认识。」 韩炽认真想了想,纠结于要不要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可这样的话他并不很擅长于宣之于口,所以行动上十分犹豫。 「怎么了?形容不来?」 「不是,我介意的是你在我之外跟他认识了,在此期间,所发生的任何事都没有……」 韩炽还是无法说出口。 他无法说他介意的是韩远案的三年没有他的参与,介意是韩远案有了他圈子之外的社交,并不是怀疑他跟郑生有什么。 说白了,他是有点羡慕郑生的,能在韩远案身处困境时与他一处;若是他可以,韩炽更愿意是他自己。 他尚未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的真心,在这一瞬间,皆被韩远案会意了。 韩炽的爱意不如韩远案那般平铺直叙,叫人一眼就懂,而是一首隐晦的情诗,字字句句都是对韩远案的在乎。 藏在字里行间的是如名的炽热。 室外的风有些大,韩远案的眼睛被吹的有点疼,忽然又觉得好笑。 他本是只想让韩炽知道他是在吃醋,没想跟他置气,更没想惹他难过,眼下这般倒是让他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可正当他差点焦头烂额时,韩炽忽然像是被打开了任督二脉,抬头,眼神亮晶晶的问:「你……的意思是……」 「什么?」 「你吃醋了?」 韩远案略微惊讶:「原来你能看的出来?」 「……」 「本来看不出来,你刚才说那么多,我突然想到的。」 突然莫名其妙的找茬,虽然韩炽是有点儿生气,但也不是脑子转不过弯来的人,这样刻意的韩远案的确罕见,所以他自然会从不同的地方去找不对的地方在哪里。 不过,对于韩远案是否吃醋这件事,韩炽仍旧非常在乎,他组织了一番语言,很认真地解释:「我并不认识她们,何况是你不帮我解围在先。」 后一句话是韩炽故意给韩远案安上的罪名,却也只是为了让他安心。 韩炽有时候会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喜欢和爱,与韩远案不同。 说实话,这样的性格独自社交说不定会遭人厌烦,可好在眼前的人是韩远案,韩远案能领会他的用意。 他们是亲密无间惺惺相惜无须多言的恋人与朋友。 「是,是我的错。」韩远案老实认错,「是我不该刻意让你面对这样的事情。」 「嗯,我原谅你了。」 韩炽没有揪着不放,他只需要韩远案确认一件事——他爱韩远案,这件事是不需要任何试探的,即使是试图以其他人搭讪的方式来观察他的反应。 这样的行为都是没有必要的。 因为韩炽比韩远案想像中更需要他。 诊所里出来人叫韩炽进去时,已经过去二十来分钟了。 韩远案来之前其实已经跟教授说过了,并且已经预留好了位置,只是今天恰好遇上义诊,所以老实排队更好。 义诊的是一对老夫妻,男教授姓齐,女教授姓李。都是桓大中医药系的,两人为教育和中医事业贡献了一生,相识于桓大,结伴到如今已是头髮花白。 坐诊的地方在一楼,用几张摺叠的竹屏幕隔开了一个空间,另一边有几个年轻人在择药称药煎药。 药材不是放在玻璃柜里肉眼可见,而是旧式的抽屉里。整张墙面都是嵌入式的木质药材柜,每个抽屉上都贴好了标籤。 韩炽从没去过中医院,也只在电视里见过这样的陈设,难免有些好奇。 齐教授见他眼神张望,便循着他的视线偏头看去,只看到了自己的几个学生在整理药材,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之处。 于是和蔼地笑了笑,道:「那时我的几个学生,正读研,义诊的时候忙,就叫他们过来帮帮忙,瞧见那外头的药材了么?都是这几个学生种的!」 齐教授介绍这几人时,语气里总会透露着隐隐的骄傲,可想而知这几个学生应该也是十分卓越的。 韩远案牵着韩炽落座,朝老教授笑着微微点头。 「我认识你。」齐教授话音顿住,同韩远案说,「今年海归的法系教授,你名气在我们学校可不小呢!」 「不足一提。」 韩远案自谦,弯起嘴角浅笑了一下。老教授又朝韩炽看过去,也笑着说:「我也认得你,年年拿学校的国奖,占着光荣榜的位置都捨不得下来。」 「如今是声誉高涨的韩律师。」 第139页 「杨院长跟我提你也不少。」 「您与杨院长认识?」韩炽微愕。 一旁的李教授看了眼老闆,温柔解释:「他们同窗好些年。」 「噢……」韩炽应了声,难怪说认识他。 「所以你们俩这是兄弟?」 韩远案揽过韩炽的腰,随口答:「……算是吧。」 随后又将韩炽的手从他口袋里抽出来放到桌上,提醒教授给诊脉。 李教授笑颜十分温和,提醒韩炽将脸露出来,那张淡白的嘴唇和尚无什么气血的脸便暴露在两个医生的眼皮子底下。 中医的厉害韩炽虽然没有体会过,但到底是骨子里对这种东西就有几分敬畏了,故而瞧上去有些不自在。 「来,我摸摸手。」李教授语气慈祥,哄孩子似的将韩炽的手心握在手里,接触到他皮肤时,凉意便传到她的掌心。 「哟,孩子体质差的厉害哦。」一边说一边将手搭上韩炽的手腕,几秒后微微皱眉,「脾虚,平常胃口不好吧?」 「是,吃不了几口。」韩远案老实交代,「胃上有毛病,也不敢多吃。」 「嗯,吃还是得吃,要少食多餐。」 李教授舒了口气,又说:「肝气不舒,心脉瘀阻,平常不爱说话吧?全都闷心里边,或者身体哪里不舒服了也不说,就熬着?」 说的全是准的,韩炽莫名有点害怕,手臂往回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想将手从李教授的魔爪下脱离出来,出乎意料的是,李教授就放了几根手指在他手腕上,可他却怎么也抽不出来。 他微微瞪大了眼睛,这回他是真惊讶了。 感受到他的动作,李教授弯唇,轻声道:「讳疾忌医可不是什么好事哦孩子…」 韩炽:「……」 话音刚落,便听到了韩远案笑声,韩炽瞬间绷起脸,不用想就知道他是在笑自己被训还不敢反驳。 如果此时是韩远案训他,他一定会说些什么,反正韩远案也会由着他说,但偏偏是德高望重的医师。 那么韩炽便犹如哑巴吃黄连,不能驳斥韩远案更不能当着外人的面问他在笑什么。 李教授显然没感觉到韩炽的情绪变化,只是脉上有了些波动——跳的更快些了。 「怎么了?紧张?」 「啊?」韩炽抬眼,跟李教授对视,反射弧正常到达后,他摇头说没有。 「脉跳的快些了哦,是哪里不舒服吗?」 韩炽:「……」 都怪韩远案!要不是他笑一下,他也不会心跳加快——是被气的! 他自恃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在外人面前不轻易显露情绪,尤其是跟人生气。即便是被亲生父母如此对待,他都能冷静应对,可韩远案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惹他生气,真是可恶至极! …… 「给我帮你拿吗?」韩远案伸手想去拎韩炽手上的药材包。 半个小时前,他们从诊所出来后,韩炽就一句话都没跟韩远案说过,不过倒是安分的让韩远案牵着,没闹着要甩开他。 ——这也不是韩炽会做出来的动作。 会诊结束后,教授开了方子叫学生给他包了几包药材,这些都是需要自己回家煎,没有现成的,更没有药丸。 李教授说熬出来的效果好一点,做成药丸药效多少会损失一些,所以她不建议自己去将药材做成药丸。 她这样建议了,韩远案定然是支持的,只是韩远案不说话,韩炽也不好意思问人家要药丸。 所以,他拎着不算很重但也不轻的药材包气愤的离开了! ——其实是会诊结束了。 他感觉自己十分生气,因为韩远案今天两次都没帮他说话,由于韩远案连续两次惹他生气,所以他私自单方面决定跟他冷战半个小时。 ——其实还因为他往后可能要喝一段时间苦兮兮的中药。 但他不想管这些,总之都是韩远案的原因。 韩远案漫不经心的跟在他身后走,亦步亦趋的,韩炽加快速度,他也迈大步子,韩炽走累了慢下来,他也慢下来。 他喜欢这样的韩炽,是鲜活生动的,是知道依赖他的,他感到欣慰。 觉得差不多了,韩远案才快步上前拦住他:「我帮你拿?」 韩炽不说话,韩远案便擅自探手想从他手里接过药材包,韩炽眼不斜视的朝旁边一躲,不让他碰着。 「小池,你手指都勒出红痕了,我看看——」 「没有。」韩炽果断打断他,也不让他看手。 「好吧。」韩远案妥协,「那我们去车上吧,今天还得去看看爸妈。」 倏然,韩炽停住了步子,韩远案顺势又牵住了韩炽的手,轻声道:「走吧,我们回车上。不能一直走着去吧?」 韩炽:「……」 脸颊有些发热,但面上仍是不显,他怎么会承认自己一时冲动忘了他们是开车来的,这会儿被提醒,看了眼韩远案,想起爸妈,决定看在他们的份儿上不要跟他计较。 韩远案没有爸妈了,所以他不能真的不搭理韩远案太久。 终于,他舒了口气,也像是无奈的嘆气,说:「好吧。」 不知为何,韩远案总觉得他的态度仿佛是在对一个调皮的小孩儿妥协,可真正的小孩儿却是他自己。 第64章 正文完 到墓地的时候才下午两点多, 这里的天气格外好一点,天空没有任何遮挡,微寒的湿润空气里能隐约闻到春天的气息。 第140页 路边的树上已经断断续续开起了新芽, 规律种着的常青树在每一个墓碑两侧耸立着, 无论四季多少次轮迴, 常青树从未改变。 那边保安亭的人正倒热水,见有人来好奇的迎出来,忽然觉得来的这俩人有些眼熟。 「诶, 你们又来啦!」端着一杯泡着茶叶的玻璃杯, 抿了一口冒着腾腾雾气的热水, 笑着问俩人。 韩炽将视线朝他投过去,他对此人没印象,不过韩远案多少还是记得。 知道韩炽不想跟外人说话, 于是韩远案将他拉近靠拢自己一点, 牵着他的手握紧了一分, 感觉韩炽没那么排斥之后才浅笑着礼貌答话: 「您还记得我们?」 「可不,这一两个月你们来的可不少呢!」大叔语气十分骄傲, 又带了几分无奈, 「你们是从外地回来的吧?」 「嗯,」韩远案点头,「回来几个月了。」 「难怪哦!」大叔恍然大悟,「我们这儿虽然风水好,价格贵,但人来的也少诶!」 说着,语气里不免添上几分遗憾和怅然。 他在这里守了这么多年, 这个墓园的风水那便是数一数二的,价格昂贵, 不比寸土寸金的市区的房价便宜到哪儿去。 但这里最热闹的也就是下葬的当天,这里会举办一个追悼会,期间是家属和人气最多的时候,其余便是清明。 大叔仿佛在这里亲眼见证这些墓碑被渐渐遗忘,见证这些记忆从最初想起便会悲痛,到如今的束之高阁。 世间活着的人生活已经回到了正轨,这些藏在墓碑里的也终究被遗忘。 「我倒是不冷清,我们这儿倒班,人多咧,就是这些,也不晓得是不是会孤单……」大叔值了值山上的碑。 「哎……你们这从外面回来,能多看看就多看看吧,昂!」 仿佛这里的存在被在意又被忽略,见人来又见人往是大叔看遍的人情冷暖,所以见到这俩孩子又来了,自然会高兴很多。 韩远案沉默着,韩炽感受到自己手被握的有些疼,稍稍抬眼看了眼韩远案,心中一紧,刚想开口说话,便听到韩远案开口:「好,会的。」 「诶!这就好!」 大叔端着茶杯又晃晃悠悠回到亭子里,韩远案顿在原地几秒,很快就缓过来,牵着韩炽找到了父母的墓碑。 上次来,韩炽也认真看过父母的墓碑,但此刻的心境却与彼时全然不同,那时脑子里更多的是有关韩远案的想法和情绪;而眼下,他想真切的与韩远案感同身受,感受这两位为人父母对子女的情感。 他放缓唿吸,韩远案没说话,韩炽便悄悄的陪在他身边,心里不知是不是在跟爸妈说话。 他没感受过父母之情,余光里韩远案微微泛着银光的眼眶却能深刻表现从前的韩家,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家庭。 韩炽抿抿唇,想说「别难过」,可他却又明白不该这样说,这样深厚的情感,又怎会不难过。 他与韩远案姑且算是认识八年,分别的三年他都生不如死,痛苦到恨不得死掉,又如何不能知道韩远案丧亲之痛。 有些风吹过来,墓碑边上的小雏菊晃了晃——不知是谁种的野雏菊,白色和黄色混杂。 韩炽盯着看了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摸上韩远案的胳膊,轻声问他:「你不跟爸爸妈妈说说话吗?」 闻言,韩远案稍稍偏头垂首看了眼韩炽,忽觉他的想法,须臾后无声嘆出一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肩,哑着嗓子道:「都结束了,韩覃、何武、韩鸣和韩氏,都结束了。」 「嗯,都结束了。」 韩炽重复他的话,靠近他一步,将头埋在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片刻后又将脸埋在他颈窝,一时之间心脏闷涨的厉害。 毋庸置疑,他是心疼韩远案的,堵住的酸涩溢到鼻腔和眼眶,再开口声音都有点闷。 「韩远案。」 他的声音很轻,但罕见的没有压抑情绪,叫韩远案一下就能听出来他的意思,似乎一个名字胜过千言万语。 韩远案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覆在他后背拍了拍,摸了摸,担心他受凉,似乎用这个种方式为他传递热意。 只是一个字也没说,同样,韩炽也知道,此时无声胜有声。 韩远案将韩炽的脸抬起来,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又亲了亲他无端绯红的眼尾,感受到他长睫的颤动后,才轻声说:「没事,不难过。」 也不知道是在说自己不难过,还是宽慰韩炽叫他不要难过。 「没事的,乖,流眼泪被风吹了会眼睛疼。」韩远案担心他不舒服,又给他把与溢出来的一点眼泪水擦掉。 「你呢。」 韩炽吸了吸鼻子,因为流了鼻涕,又被风吹,他的鼻尖和脸都有些红,韩远案抬手给他捂了捂。 「疼不疼?」韩远案摸他的鼻子,担心他受不住寒。 现在的天其实没有深冬那么冷了,只是韩炽素来身体不好,所以格外怕冷一点——如果忽略他喜欢吃冰的话。 韩炽缓了缓情绪,然后说:「你呢?」 「嗯?」 「你呢?」 你疼不疼?是不是很难过?三年前或者现在,又或者刚才听那个大叔说的话,是不是会很难过? 韩远案花了点时间明白他的词不达意,实话实说:「还好,当时那样的情景,我更多的其实是茫然,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二十多年的陈设忽然改变,多少有些不适应。」 第141页 「现在呢?」 「……怅然。」韩远案说。 事实是人已经不在了,那个大叔说的没错,这里的确很冷清,因为在生活中总是会忘记这些已经不在世间的人的存在。 只有在特定的情景,便会犹如触碰到了一个特定的开关一般,被尘封在里面的的记忆就会如同洪水一般倾泻而出,淹没在世的人。 一如此刻。 悲痛与伤心都是一时的,等到了回家的路上,韩远案可能会忘记这里的事,纠结于怎么哄韩炽将中药喝光,纠结于怎么劝他多吃两口饭,从而少食多餐。 继而在更阑人静放空思绪时,无意间触碰到那些,便又会引起一阵惆怅。 一直存在无法消散却若隐若现的伤感。 「好了,等我整理一下就回家,」韩远案把韩炽从自己怀里扒出来,柔声说叮嘱,「不能错过晚饭时间,你想想吃什么。」 「……」 韩炽不想说话,看着韩远案的动作,他也弯腰将墓碑旁的小雏菊整理好,给它们又翻了翻土。 「这是谁种的吗?」韩炽刚才就觉得这些小雏菊是专门有人种的,而且经常有人来翻土,这些土显然都是新土。 韩远案闻声看过去,思索了片刻,沉声猜测:「可能是小姨,或者韩鸣。」 「为什么不会是他们一起?」 「可能不会。」韩远案笑了声,看向韩炽的表情意味深长。 眼下韩鸣兴许正焦头烂额,刚回归公司,要忙着上下管理,要忙着清理当初与韩覃一线的人,还要提防瞿小意想跟他离婚。 即使他有这个心来看兄长,恐怕都是有心无力。 韩炽就随便一问,不是真的对他们的事情感兴趣,他也能猜到韩鸣现在「腹背受敌」的处境,但那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走吧,回家。」韩远案将韩炽拉起来,用手帕给他擦了擦手,上了车才给他用水洗。 被水洗过后,韩炽的手就变得通红,本来就凉的手一瞬间更是没了什么温度,令韩远案心疼的直皱眉,生怕他着凉感冒。 韩炽也翻着自己的手掌心看了看,确实红彤彤的,但其实不光是洗手的原因,还可能是刚才翻土的时候他使力拍了土。 他嘆了口气,无奈安慰:「没事的,你快开车把暖气打开,我烘一烘就热乎了。」 「……冷吗?」 「不冷。」 「没有哪儿不舒服?」 「没有,我很好。」 「……好,不可以瞒着的。」 韩远案终是启动了车,路过亭子时降下车窗,大叔朝他们挥手道别,似乎还说了句什么,韩远案点了点头。 看口型,韩炽猜测是「常来看」。 他偏头看了眼韩远案,这人已经专注开车了,又低头看了眼怀里抱着的药材,没有煮的时候散出来的味道还是十分善意的。 启程回家时夜幕已经来临,天色将晚,韩炽精神很好,看向车窗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盏年久失修的路灯已经被修好了。 路边的两排路灯都换成了明亮的太阳能灯光,源源不断的输送着能量,前路也十分宽敞。 渐行渐远时,韩炽又看了看韩远案,在泄进来的光线里观察他的面部轮廓,蓦然才发觉,坏的路灯修好了,墓碑边有人装饰了小雏菊,他给雏菊翻新了土,韩远案带他看了中西医并且开了药养身体。 一切都已经步入正轨,甚至往后的事情都在锦上添花的有序发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