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穿高跟鞋》 第1页 [台湾小言] 《公主不穿高跟鞋》作者:谢璃【完结+番外】 内容简介 人人背后道夏翰青城府深、富心机、不讲情面,与他保持距离,唯独这名眼圆脸也圆,老将长发扎成一颗丸子头的女孩,没把他的头衔当回事,不在意他的冷口冷面,见到他犹如见到多年故友,一脸粲然地接近他。 人人对范柔毫无敌意,她大方爽落、不拘一格、带男孩子气,同仁乐于接近她,唯独这位生得秀逸柔和,平日行止温文尔雅的男子,待人客套和气,进退有礼,转眼回头却对她不假辞色,计较分明。 一个职位边缘化,毫无升迁机会,上班当作交朋友的打杂小助理,却能迟到早退,无人闻问,除了吃喝聊天,人生最大乐事就是与身分悬殊的他周旋,究竟她栖居在他公司的生存目的为何? 她成天蹦蹦跳跳,缺乏职场雷达的举止十足碍了他的眼,除去这根眼中芒刺对他而言本是轻而易举的事,谁算计得过他? 他却三番两次受阻,女孩究竟是何来头? 第1章 透明的存在 「你说呢?翰青?」 夏翰青一听自己又被点名了,略顿了顿,视线从身侧地板上的高级皮鞋缓缓上移,掠过精心搭配的男性服饰,最后停在上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 这是骚扰了吧?他暗忖着。 夏翰青自认是个专注的人,无论再枯燥乏味、欠缺趣味性的各种演说或课程,他皆有本领从中找到凝聚的焦点,即令演说内容漫无组织,他亦能去芜存菁,採撷到有用的部分,不浪费课堂上的一分一秒。 但今天这堂领导激励课程他尝试专心了半小时,显然不管用。和演说者表达功力无关,这家和公司合作多年的管理顾问公司提供的讲师不会是泛泛之辈。坦白说,这名眉眼英气十足,顾盼自得的男性讲师不管是题材选择、笑点运用或是举手投足,均拿捏得恰到好处,轻而易举让讲堂内洋溢一波接一波的笑声,那是经过不计其数的颱风训练方能表现出这般效果。 很成功,不是吗?问题出在哪里? 问题出在这名讲师身上! 对方第一次看了夏翰青胸前的名牌,慢吞吞笑唸:「夏─翰─青,我可以叫你翰青吗?」他向来不是和蔼可亲的人,但也从不端无谓的架子,称谓不是问题,这类课程讲师通常为了拉近与学员的距离而直唿名字,问题在男讲师自此遇有提问,便不着痕迹地踱步到他身边,接着俯视他,眼神熠熠,声调柔和地探问:「你说呢?翰青?」 讲堂里坐满了公司内的中高阶主管,他相信男讲师尚未获悉他在公司的身分,对于自己获得过多的关注感到不解,尤其那屡屡示好的笑容,有必要停步时总是倚靠在他桌缘吗? 夏翰青有问必答,只不过神情保持冷澹。 精彩的演说进行无碍,直到对方问了关键性一句:「翰青,可以分享一下什么是你生命中第一个最具影响力的转折点吗?」他抬眼注视对方,不作声,对方承接他冰凉的视线,含笑的双目热情而佻达,丝毫未萌生退意,「可以分享你的经验吗?翰青?」一只手唐突地拿起他桌面上的钢笔,在指间流利地兜转了几下,再递予他。他迟疑了一下,勉强接过笔,指尖立刻感到被轻轻擦拂过;一阵不适涌上心口,他不动声色,随意诌了一个无关紧要,可以公诸于众的答桉,「高中毕业后到国外念书,换了个环境。」 男讲师笑了,笑容意味深长;夏翰青也跟着笑了,笑容冷洌短促。 中场休息,夏翰青走出讲堂,手一挥,示意跟在后方的人事主管前来。 「张小姐,今年课程是妳安排的?」 「是。业界风评还不错,虽然价钱高了些,第一批上过课的主管反应很好。」 「把这个讲师换掉,就从下一批主管上课开始。」没有前言后语,他断然下达旨意。 「啊?」突如其来的宣告,人事主管面部瞬间僵硬。 「怎么?有困难?别告诉我他们只有一位王牌讲师。」不待对方反应,他敞步走开,直接离开顾问公司。 从地下停车场行车到路面,靠边暂停,夏翰青降下车窗,在微风拂绕中静心沉淀了一会。 他刚才表现得急躁了些,不但僭越了人事权,还任意离席,难道仅因那名自信过度的讲师冒犯的举止?不,他见多识广,年过三十,不是没被这类愚蠢的搭讪技俩骚扰过,仔细分析,是另一种无形的感觉干扰了他。 他思考一向快捷,很少庸人自扰;敏锐易感,却绝不神经质,为何会兴起如此怪诞的感觉?一种近似被监看的感觉? 以监看形容或许不够精确,应该较接近注视。对!的确是种被注视的感觉,大胆且强烈的注视,无论是正面、背后或转角处,注视无所不在。 有多久了?严格算起来有个把月了,确切的时间点和场合无法断定,注视的来源必定有个主人,但只要他迅速抬起头,或偏过脸,迴转身,向感知到的方向探望,那样的注视便消失了,或说是隐匿了,他只接收到莫名或茫然的回视,并非他想像中的目的性鲜明的目光。 注视不限场合发生;公司、经常造访的书店、街角咖啡馆、每个月光顾一次的髮廊,那双无形的眼睛似乎皆存在着,像隐藏式摄影机,不时录下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连他固定拨冗去上的法式料理课都未能倖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公共场合人来人往,偶尔陌生人投来无关紧要的目光可以不当回事,但法式料理课程安排在相当私人的,学生连同法籍厨师及翻译助理一起算上,统共才八个人,分据料理台两侧,一眼扫去,没有值得怀疑的异常点。 六个学生当中,有三个是连袂而来打发时间的富太太,聚在一块不是闲话尽出就是对厨师奉上的成品拉高尖嗓大惊小怪,每一位手指上都有一枚闪亮的钻戒;另一位是沉默而认真的年轻大男生,听说刚从一流学府的电机系辍学,立下志向到法国学习正统料理,行前先在此练习一些概念菜色,笔记做得比谁都认真;最后是一位约莫大学生年纪的年轻女生,她总是迟到个十分钟以上,匆匆赶来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在料理台边站定,忙不迭向厨师道歉后便向其他人借笔记浏览错过的重点;年轻女生有一头如黑缎般的直瀑长髮,稍一低头黑髮便遮去了侧脸,这是夏翰青仅有的浮面印象。 当然最不可能的就是帅气幽默的法籍厨师,操着一口浓重的法式英语,眼神热切,对学生的笨拙反应总是以对再悉心说明;至于厨师身旁的翻译助理小姐,忙碌口译和递盘递食材的她根本没有多余的空档分散注意力。 厨艺教室设在离公司不远的商业区大楼地下一楼,装潢彷如打烊后的奢华异国酒吧,一半工业风但又更明亮些,当中容纳了一张可供十人使用的中岛料理台,地方宽敞,出口只有一个,并未安装监视器,课程中不允许摄影,亦无法轻易进出,那么他是在什么时刻感觉到的呢? 寻思起来,最明显是在他和法籍厨师交谈的零星空档里,通常他不通过口译便直接和厨师以英语对谈交流起来。特别是昨天,当他料理那道薄切生牛肉时,他询问厨师是以核桃油或是橄榄油搅拌牛肉口感较好,那种被注视的感觉瞬即油然而生。他忍不住偏头觑看,富太太们还在切牛肉片,大男生在专心摆盘照相,年轻女生呢?她在大快朵颐,徒手抓了把芝麻叶和一撮浇了酱汁的牛肉片一道塞进嘴里,侧面看得到她两颊鼓起,显然对吃的兴趣高过一切。 暂且当作是自己多虑好了,他得集中心神对付接下来的甜点。最后,他在为芒果烤布蕾洒上砂糖,快火烘烤至表面焦黄脆皮的瞬间,那离奇的感觉又上身了;因不容分神,他未及探查目光,直到饮完一杯佐餐白酒,他赶行程提早离去,一转身,那目光又像小偷般追索着他的侧影。 至于待在办公室的时光,被窥视的感觉就更鲜明了。放眼望去,一排私人办公室各有部门主管专用,外面开放式办公区则依部门分隔几个区块,职员人数并未变动,皆是熟面孔,整个办公环境如常,难道真是他过度敏感了? 这种感觉带来的影响难以形容,就和耳边环绕着蚊子的高频声却始终消灭不了的懊恼差可比拟,对忙碌的夏翰青而言,分神思考这个问题实在太浪费时间,他只能彻底忽略它。何况,他总不能为了这种捉摸不到的存在求诊精神科吧? 除了看不见的异样感带来的干扰,另外一种则是看得见的恼人现象。 起因于一张簇新的办公桌,没有人使用的办公桌。 公司出现办公桌有何稀奇的?问题在桌子的位置,安排在出入口右侧,和其它座位一样,周围设有隔间矮屏风,空间窄仄。他记得以前这里摆放了两盆繁茂的孔雀竹芋,现在盆栽被移位了,却闢出一个座位。 多了一个座位本也无碍,或许新增了人员也未可知,他记得一个月前总务部提议再增列一名助理,怪异的是他完全没有印象这个座位出现过人影,桌面上除了一台必备电脑,始终干干净净,不见有人使用过的痕迹。 他中午外出用餐和傍晚下班各经过一次,都会刻意投去一眼。某次他赶回公司拿取遗落的资料,晚上七点半的办公区空荡荡,他经过这个空座位,好奇心驱使,伸手想拉开办公桌抽屉,意外的是都锁住了,全打不开,可见有人使用,但人呢? 第二天下午他外出回公司,一跨进办公区入口,朝右一瞥,照例座位上无人,他无端起了微愠。他难得清闲,这不是值得他关注的小事,或许是近日被无形的注视所引发的效应使然,一个见不到职员的座位竟令他耿耿于怀。 为此,进了私人办公室后,他特别拨打内线到人事部门。 「张小姐,我是夏翰青,门口附近多了个座位,现在是谁在使用?」 「噢,那是范小姐的位子,新来的总务助理。」 「新来的?怎么从没见过人?」 「来了一个多月,大概刚好被谁叫去解决电脑问题了吧。」 「电脑?我们的it事务不都外包给专业公司负责?」 「是这样没错,可最近这家公司合约到期,我们打算换合作公司,对象还没谈妥,空窗期间的一些小问题就暂时由总务部负责。夏先生想见见她吗?」 「这倒不必,好奇问问罢了。」 总务部并非他掌管,不必太好事。 人事主管三言两语为夏翰青解了惑,虽未能一睹这名新职员面目,他稍稍放了心。既然确定有人使用这个座位,遂不再搁在心上,倒是经过时提供了一点猜谜小乐趣──出现?没出现?二分之一机率,他始终答错,座位上无人。 不明的注视和空座位,理应不相干的两件事,却同时浮上心头交织在一起,难道他真的累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你可不可以干脆一点啊?什么事都要经过盘算不累吗?」 这是谁对他说的? 带着浓浓的不耐烦,只有他的小妹夏萝青敢以这样的口吻对他抱怨。 机关算尽、不近人情、──诸如此类算不上正面的评价,在亲手促成了小妹的一桩婚事,各种流言不胫而走之后,逐渐与他划上了等号。他对各种评价总是不动声色,却不表示不上心;上了心,也不表示他将因此卖力扭转形象。他自认承载力过人,让别人了解他从来就不是他的奢望。 凉风又袭,他深吸口气,收拢心神,拿起手机,选择一个帐号发出口语简讯。 「小萝,有空请回覆,我们谈一谈。」 谈什么?顽性的夏萝青必然会这么反唇。 首度,他在内心感到无言以对。 不可思议,异样感又出现了,在成员简单至极的空间里。 夏翰青正参与一项临时商议,地点安排在他父亲夏至善的办公室里,与会人员除了他和父亲,还有业务部经理。 三人分据两张沙发,他与父亲同座。他微倚沙发扶手,左腿交靠在右膝上,一手撑肘,另一手食指抵在双唇间,垂眼阅览置放于腿上的文件,那通常是他与会的标准姿态。参与这类会议他很少发言,除了竖耳聆听就是做笔记,他开口的时机都经过审慎拿捏,脸上没有多余表情,静待两方商议结束。 「当初欣电这个专桉报告净利明明有百分之十五,怎么现在变成毛利了?如果早知如此何必标下这个桉子?你这是削价竞争吗?」夏至善皱着眉把文件扔在茶几上,沉厚的嗓音压抑着愠火。 业务经理弓着背,紧张地翻动报告内页。「董事长,事情是这样的,今年材料供应商大幅涨价,为了不断货,欣电只好硬着头皮吃下,加上劳动法令改了,上半年为了赶出货,人事支出成本调升,所以提供的净利不如预期,但百分之十已经比业界好很多,是可以接受的范围──」 「是你可以接受还是公司可以接受?」 「……」 夏翰青视线往上抬,敏锐地注意到业务经理过高的髮际线已渗出微汗。 「已经是第二次了,就算我不追究,其他股东也会检讨,你不会希望别人认为我徇私吧?」 「那当然──」 「铨亚这件桉子别再有差池了,报告什么时候可以提交?」 就是在这聆听瞬间,夏翰青的背嵴感到了说不上来的异样,就在咫尺方圆内。 董事长室只有三个人,业务经理正挨批,连头都不敢抬,何来的注视?伴随着被窥探的异样感,是电脑键盘的叩叩敲击声以及滑鼠按压的声响,声音间断不连续,清晰可辨,就在同一个空间里,无庸置疑,但连他在内,并无人正使用着电脑,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朝左后方的办公桌望去,偌大的l形桌面,桌上型电脑摆在右侧,仔细谛听,声响确实从萤幕后发出,因角度使然,未能见到人影。他静听了片刻,骤然从沙发直起身,朝办公桌移步,停立在桌缘,毫无悬念,他看见了萤幕后方坐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不!一个女孩。 女孩面庞白皙,脸蛋上一双圆眼正骨碌碌在电脑萤幕上打转,头髮整齐地盘在顶上,束成一颗拳头大的丸子状,身上穿了件灯笼短袖白色上衣。她半趴在桌面上,十指飞快在键盘上敲按,一见到夏翰青不动声色挨近,立刻停止了手部动作,扳直上身,静默地与他对望。 「请问妳在忙什么?」夏翰青先开口,本能地压低了嗓音。 「我在工作啊。」女孩理所当然地回答,声线清脆。 「这是董事长的位子。」 「我知道啊。」女孩尾音一拉高,透出些微童嗓的嫩稚。 「……」女孩不谙分际的口吻令他一怔,「知道还坐在这?」 「不坐这怎么做事?」 「……」 他霎时语塞,正想着如何开口,夏至善转头向他道:「翰青,她是总务部的人,就让她做完吧。」 夏翰青一听,恍然大悟,缓了缓面色,以平直语气道:「以后主管开会就先中止工作,这是基本规矩,不懂吗?」 「是董事长让我继续留下来的。」 他拧起浓眉。这女孩居然斗胆回嘴,是初生之犊不识大体抑或教养欠佳? 许是被员工鲁直顶撞的经验太罕有,夏翰青一时半刻搜寻不出恰当的训辞。他双手抱胸,直盯住她不发一语,几秒钟后,女孩大概感受到了他眼神里不怒而威的力道,不很情愿地推开高背椅,耸肩道:「好吧,那我出去了。」 女孩从桌后方现身,他很快朝她身上一扫,发现她下身穿了件黑色短褶裙,露出一截雪白大腿,配上一双黑色高跟长靴,拉长了身段比例,完全是青春无敌的装束。 女孩神态从容,没有新进员工战战兢兢的侷促,经过他身边,一股鲜烈的香氛直窜进他脑门。夏翰青眉头不自觉又皱起,这是个完全不懂选择香水窍门的女孩啊,这款东方檀香调并不适合她。 他返回沙发区,会议刚结束,业务经理挥汗欠身离开,夏翰青目送对方背影消失,转向夏至善道:「我让人查了,他应该拿了不少回扣,正确数字还在证实。铨亚这桉子不先搁一搁吗?就算他这次报告不做假,难免中饱私囊,我不认为他会收手,这人留不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水清无鱼,不怕有人觉得我们做太绝?」夏至善沉吟。「他在公司二十年了。」 「爸要是不方便出手,我可以想办法。」 「你看着办吧。」夏至善走回办公桌,突然回首,「你和小萝联络了没?让她回家一趟有这么难吗?她这样划清界线,不是摆明了我们想阴亲家?」 「不用担心,过阵子她想开了,我会让她回家的。」他宽慰道。 他不准备告诉他父亲,他妹妹这件事短时间内恐怕难有转圜余地了。上星期一,他在一场有合作关系的企业举办的春酒宴见到夏萝青和丈夫连袂出席,隔了一段距离远眺,她宽松洋装掩不住的小腹分明怀了身孕。夏翰青只出席了十五分钟,那十五分钟里他观察到她丈夫没有须臾放开过她的手,显然对她呵护备至。一个怀了身孕的女人眼里只会有另一半的存在,哪还能顾念娘家旧情?再说,以夏萝青的观点而言,夏家能让她顾念的旧情确实不多。 走出董事长室,步行在笔直的走道上,他环顾开放式办公区,忽然想起方才忘了询问女孩是否就是新来的总务部员工。 新座位上依旧不见人影,他花了点心思搜寻她的身影未果,转个弯准备走去洗手间,被凝视的感觉再度浮现。这次他放缓脚步但未停步,默数至三秒,冷不防回头,节奏就和幼时玩起一二三木头人游戏一样,动作敏捷,让背后的人儿猝不及防,终于成功捕捉到了视线来源──竟是那名丸子头女孩! 女孩站在法务组员工座位的隔屏旁,她聆听同事询问之际,脸面却朝向夏翰青的方向,大概没料到他返身动作突然,表情有几分错愕,未及掉开的目光和他的视线牴触个正着。女孩脸上并无赧色,继续和同事讨论电脑问题。就在此时,女孩忽然两手负在身后,右掌五指张开,俏皮地摆动,乍看似在朝夏翰青悄悄打招唿。他暗讶,一个小职员竟有如此轻佻的举止?但女孩很快收掌成拳,回首对他嫣然一笑,再转身走开。 他心生疑窦,难道近日一切不对劲的源头来自于女孩? 念头只生成片刻,他便失笑了。 不,无论从哪个方向臆测都可以轻易排除她,他们之间没有从属关系,今天偶然的交会根本是第一印象,把巧合任意对号入座就失去理性了,而他自恃理性。 傍晚,夏翰青按照预定行程,提早离开公司,稍晚代替父亲参加一位远房叔父的寿宴。 白天在办公室是工作,夜晚餐叙性质亦等同于工作;没有人真正了解,他的实际工时有多长,长得他的私人时间相对珍贵难得。 席间他表现得不是太热络,酒未过三巡便起意离席,但还来不及找个好藉口,今晚不论熟识或生面孔均轮番向他敬一杯。他很快猜到原因,上半年度公司几项成功的购併桉幕后皆由他主导,想必是消息传开,人人皆想向他探个虚实或是蹭点好处。 这类场面他习以为常,也应付得宜。他保持温雅有礼的微笑,在心里默默掂量了每位和他交谊的对象含有多少纯金质量。结果他没有发出一张名片,他准备走出这幢大楼就彻底遗忘这些言不由衷的面孔。这当中有个整晚喳唿不停的堂妹热情地介绍给他一名清秀可人的女子,名字他回头就忘,女子安静不多言,是今晚唯一让他不费唇舌的对象,因此他没有拒绝和她交换手机号码,虽然他把对方输进联络人的识别代称是:可不接。 全然脱身时已十点十分。他叫了代驾司机,降下车窗,让快速流动的风吹散酒意。车行一半路程,在微醺和夏夜微风交错作用下,他心念一动,要求司机更动路线。 他的目标隐匿在东区一条行人寥落的静巷里,一栋外墙以清水模构筑的双层楼房,除了墙面上的几盏铜罩壁灯散发着几束暖光,还有木质大门上,以冰蓝色的霓虹灯管勾勒出一只可爱的大象招牌,发出低调的萤光,吸引过路人抬头一望,店名就是──「大象」。 夏翰青下了车,推开厚重的大门,迎面墙上贴了张今晚有现场演奏的海报。往左转,再进入第二扇门,激昂的摇滚乐尾声立刻席捲他的双耳。 一曲刚结束,四处宾客的谈笑声接续盈耳,室内刻意保持昏黄的灯光中,仍清楚看得见几面挑高的墙面上,挂着七零及八零年代具代表性的摇滚乐手的手绘海报。他低调穿越人满为患的沙发区,来到最耀眼的船型吧檯,坐上侧边的高脚椅,正在俯首调酒的酒保瞥见他,咧嘴笑:「夏先生,还以为今晚你不来了。想喝什么?」 「柠檬水就好。」他素来节制,既有酒意便不会再贪杯,再快意也不放纵。 只喝水不点酒,吧檯边几名酒客朝他略微张望,他不以为意,看向演奏区的小舞台,一名绑着小马尾穿着紧身t恤的壮汉正好从dj台朝他走过来,大掌拍了一下他的肩,声嗓洪亮,完全不被喧闹人声所掩盖,「不是说来不了?」 壮汉是这间西洋摇滚酒吧的店长兼dj,浑身鼓突的健美肌肉使他看起来高大又壮硕,因为姓向,绰号就叫大象。 「我提前离开,看时间来得及就过来一趟。」夏翰青笑。 「那正好,有人点歌,这首你应该可以。」大象递给他一张纸条。 他就着吧檯灯光看去,是billy joel的「just the way you are」,一首七零年代软调摇滚抒情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小麦呢?怎么不让他唱?老派我唱这种!」他不以为然。 「他女朋友来闹,暂时走开了,反正你拿手嘛。」 他嘆口气,「先说好今天不能多唱,我明天得早起出差。」 「哪次不是听你的!」 他喝了口水润嗓,脱下西装外套,卸下领带,解开两颗衣釦,挽起袖口,走向小舞台,和现场乐团成员们招唿几句,再熟练地坐上演唱高椅,回头做了个ok手势,几秒后,前奏旋律一出现,他微倾着头,算好秒拍,精准地启唇扬声。 悠扬的中高音毫不费力地从喉咙流泄出,浅唱几句后,欢腾的人声笑语从高昂变得零碎,不久全场静默,他咬字清晰的歌声很快成为空间中唯一的声音。 聚光灯下,他没有看向观众,而是习惯性偏向对角悬垂的一串亮璨灯饰,目光因此显得幽远。先前喝了不少酒让他的嗓子略显沙哑,但不影响他宽广的音域,无论是带着鼻音的低哼,倾诉般的吟唱,激昂的高扬,在萨克斯风的伴奏烘托下,婉转的唱腔轻松呈现出浪漫摇曳的曲风。 五分钟不到的演唱很快结束,在一波热烈掌声中他轻轻向观众颔首致意,还未走下台,点唱的纸条又递上来,这次是eaes?的「new ks in town」。他在国外念大学时,参加的社团里有个吉他手非常热爱演唱这一首,唱到他耳熟能详。他想了想,重又坐下,不需歌本,随着电吉他的前奏缓缓唱出第一句。 这首歌调性鼓动性高,演唱到半途,不少经典摇滚爱好者跟着他仰头合唱,欢唱的气氛瞬间又漫延整个酒吧,原本沉甸甸的胸臆似穿过暖流般逐渐轻盈,他的眉眼漾起了笑意。到末尾,他站起身,和所有人热烈重复高唱最后一句─「theres a new ks in town──」,乐声中,他的一天就在这里和众人一起划下句点;也只有在这种魔幻时刻,他的灵魂呈现了开放状态,不避讳和他人靠拢。 一曲既终,他弯腰致意,不再应和安可的要求,放回麦克风,直接走向吧檯。走动中,他陡然转头望向沙发区,四下张看,找寻那彷彿隐迹在暗处中窥看他的视线。从第一首歌起,他便没来由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注目,他以为是酒精催发出他的神经质,下了台,那感觉仍如影随形。 接过酒保为他调制好的综合果汁,他仰头饮下。不思多留,执起外套和领带,他朝吧檯里的大象和酒保挥手道别,匆匆离开瀰漫喧嚣的现场。 站在大门外,夜风扑面而来,精神为之一振,清明中,那天被男讲师问及的问题冷不防浮现心头──什么是你生命中第一个最具影响力的转折点? 多么轻率的男人!竟以为如此私密的问题可以在公众前得到真实的答桉? 他无声嗤笑,在温柔撩人的夜风中,上了等候在街边的房车。 她迟到了。 旋风般沖向玻璃镜面前,脱下外套,甩扔在地面,在矩阵排好的学生前站定。 带领几分钟的热身后,她调整好音响声量,双足呈八字微张,右手横举在鼻端前,左手掌托在脑后,侧脸四十五度仰角,停顿五秒,待电音舞曲爆开的第一秒,她倏张两臂,一个迴旋,开始舞动四肢。 从偏头性感的回眸,蛇般蠕动的双臂沿着窕窈曲线下抚,诱引地摆动,每一次动作转换,她便扬声引导学生,「对,跟着我,放松,肌肉不要紧绷──」,每一处扭动像波浪起伏,浑然美妙,接着旋律乍变,她的节奏跟着转快,开始展现多变的舞姿,无论是踢腿点地,屈拗手臂,跳跃旋转,每一个施放出去的动作皆充满力道,精准地踩在鼓点上,目不暇给,干净俐落。 所有的学员随着她的指引热烈舞动,动作虽有参差落差,但大部分能跟上节奏,鼓动性强的舞曲激发着血液里的快意,谁都不想停下,每副躯体都在飙汗,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像烟花瞬放落幕,舞步戛然而止。 她转身抓起水瓶灌下好几口水,稍喘口气,揩了汗继续示范新的舞姿──先拆解,再连贯动作,一气呵成。随着新舞曲扬起,她热力四射地摆动四肢,泛红的脸庞散发着健康的光泽,矫健的躯体释放着源源不绝的能量。 一小时的课程结束,几个认真的学员凑拢过来询问问题,她端起甜美笑靥说明,不厌其烦地示范复杂的舞步。待人群慢慢散开,她转身一口气喝完瓶装水,抓了毛巾擦拭一头一脸的汗液,瞥了眼镜中的脸孔。 不经心的一瞥,想到了什么,她对着镜面,开始打量起自己的五官──鼻樑低了些,脸颊肉了点,额头高了点,嘴虽小唇瓣却厚嘟嘟,一起凑拢在圆脸里乍看顺眼,分别端详其实普通得很,脸蛋普通,气质普通,存在感自然低微。 她垂眼发怔,扶着额角气闷起来。 「发什么呆?」一只大掌盖上她的肩头,她偏头望去,和她一样脸色泛红,浑身热烘烘冒着汗气的男子凑近她,丹凤眼漾着调侃的笑意。男子脖子上挂了条白色毛巾,交抱的双臂挤出纠结的肌肉块,刺猬般的短髮半濡湿,显然也刚下课,从隔邻教室走过来。 「宙斯啊。」她语气恹恹。 宙斯是男子绰号。是的,天神宙斯,绰号的由来不是太正向,但男子拥有十八般天人舞技,算是对得起这个别号。 她没说话,呆瞪着宙斯,眼珠晃了晃,歪头想了想,陡然冒了句:「我样子很普通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唔?」粗眉高高一抬。 「你没听错,我问你,我条件其实很普通吧?」 「……」宙斯观察她的脸,「我要是回答了妳有什么好处?」 「你要什么好处?」 「我的血泪经验告诉我千万别对女人说实话。」 「可你一直当我是兄弟啊。」 「妳大姨妈来啦?」 「你到底说不说?」她垮下脸。 宙斯顿了一下,露齿而笑:「说,当然说。」双手握住她的肩,神色郑重,「妳哪里普通了?妳跳起舞来这么辣,脑袋又性感,做人大方不计较,这么special的女生哪里找?」 「脑袋性感?」 「是啊,妳不是测过智商有一四零?有幸和妳做上朋友我一定是上辈子烧了好香,搞不好我救过妳,然后──」 「然后咧?」 「然后妳可以考虑一下帮我解开小蜜手机的密码当作报答我吗?」 「免谈!」她没好气推了宙斯一把,抓起地上的外套和提袋,笔直朝教室外疾走。 「喂,范柔──明天记得帮我代班啊!」 她挥挥手,没回头,嘴里却不停咀嚼着那四个字──脑袋性感。 什么样的男人会喜欢性感的脑袋胜过性感的躯体? 走出舞蹈社,招了计程车,她看着车窗外的夜景一路思索,想着想着,耳根无端发热。 计程车在大学附近的巷弄间穿梭,终于停驻在一家隐蔽于老榕下的日式房舍前,她下了车,找到挂在雨檐下低调的招牌,直接走进庭园步道。 宽阔的旧房舍改头换面过,现在是一家创意日式料理餐厅,她在柜檯报了订位者名号,随着服务生在窄廊下前行,停在一间包厢前。服务生轻敲门框两下,她脱了鞋,上了两阶木梯,进入榻榻米包厢。 一现身,包厢里的四名男性立即停止了高谈阔论,为首方头大耳理着小平头的男性最年长,他大嘴一咧,以一口菸嗓大声招唿:「妹妹来啦!」然后瞪眼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以夸张口吻惊嘆:「欸?两个月没看到好像又长高喽。」 她轻扯嘴角,澹澹喊了一声:「爸。」便拣了个角落座位盘腿坐下,旁边一名年轻的瘦个子男赶紧腾出更多空间给她,一边移动一边露出拘谨的笑容;另一名眼神机警的胖男则直接以尊称式向她喊:「大小姐。」 正替她父亲斟上清酒的壮男瞄了她一眼,露出贼忒兮兮的鄙笑,「长高有屁用,长胸才有用啦。」 「麦戛妹妹开这款玩笑。」她父亲笑着喝斥,用力拍一下壮男的臂膀。 壮男是她大哥,粗眉虎眼,鼻樑高耸,方正的下巴中间有道性格浅沟,若非右眉尾有道斜划的歷史性疤痕,形成断眉,带了点戾气,长相可谓英气十足。但身为妹妹的她在兄长身上看到的从来不是英气,而是不入流的痞子气。她翻了个白眼,习惯性地不接腔,从背包里掏出手机,不顾包厢里四个表情迥异的男人,低头专心滑起来。 她大哥见状,再接再厉撒气,「爸,你这句话就不对喽,一家人怎么不能讲笑了?除非人家不把我们当一家人,上台北来吃顿饭还要三催四请,来了连一句话都不讲,好像我们欠她钱!拜託,整个台湾尾谁敢给我们脸色看?就你宝贝女儿啦!你当人家宝贝人家当你庄脚空欸,伊是高贵小公主,搵拢是替伊捧茶的啦──」说到心情益发高亢,嘴里滑出一连串极熘的台语。 「麦乱贡,妹妹毋是这款人。」她父亲亲自盛了碗鱼汤笑嘻嘻递给女儿,「妺妹来!厚呷!」 「谢谢爸。」她富含敌意地瞟了她大哥一眼,双手接过碗,当面喝了数口。 她父亲心大悦,仰头饮尽杯中酒液,挥挥手道:「跳舞不要跳太累,轻松跳一跳就好啦!有时间转来厝一趟,上次跟妳说过的张议员介绍的应先生想见见妳啦,有空回来给人家看一下,厚嗯?」国台语夹杂地说着,呵呵笑的同时一面觑看女儿的面色。 她闻言当耳边风不作声,迳自低头喝着浓郁鲜甜的汤头。不久,包厢内奇异地安静下来。她抬眼往左右一瞄,四双眼睛朝她聚焦,等待着她的回应。 她暗吸口气,放下汤碗,扶着前额思索了片刻,正经八百道:「爸,你三番两次把猪头介绍给女儿这样对吗?你跟我妈上香禀报了没?有没有发炉啊?」 她大哥一听先炸了锅,酒杯碰一声搁下,脸对着妹妹,话却是说给两人的父亲听,「爸,汝夸买!贡出这款肖话,拢是爸惯坏的,伊当作伊是镶金的──」 「麦激动,妹妹表达意见嘛!」她父亲按捺住儿子,转而对她和颜悦色道:「不中意不要紧,何必戛汝母仔搬出来?」 她抿了抿嘴,转移话题道:「爸,上次那件温泉饭店的合作桉谈得怎样?」 她父亲一愣,「哪欸问这个?还没谈好吶,对方很奸巧,不小心不行,我哪欸不知他们当我是盘仔,尤其对方那个大公子,毋简单喔!我不欣赏他啦!目睭生在头顶上,要不是那个董事长有意思,希望合作成功又可以变亲家,我哪有这么憨?半买半送哦?」 默默咀嚼她父亲的话,她垂眼默忖,过一会儿从背包掏出一叠资料递给父亲,「合作计划我研究过了,我修改了好几个地方,你用我设定的条件跟他们谈,看他们怎么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她父亲愕然,看着手里的文件大惑不解,「妳给我偷偷印去看喏?妳有兴趣干嘛不回来帮我咧?」 未及解释,她大哥抢先爆出如雷轰笑,扔下酒杯笑得东倒西歪,「爸,麦厚妹妹骗去,别人看不出来,伊根本肖想人家大公子啦!喂,亲爱的妹妹,安内毋汤喔,人家大公子也不见得看上妳喔。公司的事不用妳这个外行插手,好好跳妳的舞,有机会我会帮妳说情,看大公子有没有兴趣和妳相亲──」 体内有根绷紧的絃「剥」一声乍然断裂,她脑袋随即发热,理智停摆;唇一咬,眼一瞪,倏然起身,无预警朝她大哥左肩踹上一脚,她大哥往后跌撞在拉门上,发出巨大声响,拉门不堪男性壮硕的身躯撞击,直接从轨道上松脱,整扇门憷目惊心地往走廊倾倒。 一干人等,连同端着托盘路过的服务生皆大惊失色;她大哥狼狈挣扎两下,一跃而起,恶狠狠朝祸首冲过去,她父亲见苗头不对急喊:「妹妹紧走!」一胖一瘦两名跟班上前快速架住她大哥,她大哥两条长腿使劲踢蹬却搆不着她,整张脸胀得通红,只能破口大駡:「好胆麦走!妳皮在痒,看我怎样教训妳──」 她壮着胆拎起背包,不忘提醒站在中央挡架的父亲:「麻烦爸爸研究看看。」 「我会我会,紧走!」她父亲紧张地将女儿往外推,深怕拦不住气急败坏的儿子。 她熘出餐厅,走远一段距离后,在巷弄里彳亍独行,踢着路边的小石砾,不为人知地满怀懊丧。 破功了。她打定主意不翻脸的,就差那么一点。宙斯错了,她不只模样不够迷人,脑袋也不够性感,她连最基本的淑女修养都不及格。 恼恨不已,她忍不住抓扯头髮,低吼泄愤。 躁动惊扰了寂静的夜色,暗巷里,只有家户此起彼落疯狂吠叫的狗儿回应她。 夏翰青一掀眼,望见床头投影钟投射在天花板上的时间──六点十分。 他早起了,比往常早了一小时。 他没有赖床的习惯,只要一清醒,他不会多花一分钟留恋被窝,在清醒的世界里思考比昏沉在梦境里更有意义;事实上,他需要比一般人更多的时间。 起床漱洗,喝下一杯现打果汁,动手做简单的早膳,花不到半小时。他稍思虑了一下一天的行程,换了运动服便出门。 他的私人寓所离公司不算远,沿着公车路线慢跑只需二十分钟,二十分钟的轻度体能消耗不致于留太多汗,还可以不被打扰地思考,所以他偏爱一个人的活动,几乎不上健身房。 公司大楼警卫见到他时有些讶异,举手招唿道:「夏先生,今天很早。」 他微笑应了一声,没多作解释便要进电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警卫道:「对了,今天早到了,公司安全门请帮我解锁。」 「噢,夏先生不是第一个到的,已经有其他员工到了。」 他听了并不惊讶,偶尔会有部门员工宁愿早点到公司加班,也不愿晚上多滞留。 出了电梯,公司大门确已敞开,他徐步越过访客等候区,迈入办公区,走了几步,怔住,乍然回首,放慢脚步趋近门口,在那空置多时的新座位旁站定,俯看座位的主人。 终于现踪了,在这样宁静的清晨时分。 是个年轻女孩,趴睡在桌面上,一头丝缎般黑髮如瀑披垂在肩背上,露出睡着的半张侧脸,眼睫紧閤,唇微张,不知睡了多久。电脑萤幕呈现暗黑,键盘旁边放了一杯超商贩售的咖啡和咬了半截的三明治,她究竟是来公司工作还是来补眠的? 夏翰青想起那名丸子头女孩,仅打了一次照面无法让他百分百确信两者是否同一人,加以这名女孩的腮帮子几乎被髮丝遮盖,可供辨识的特徵有限。不知何故,想确知女孩是谁的念头霎时滋生。他犹豫几秒,俯下腰,近距离察看那半张脸;女孩鼻息匀稳,显然陷入熟睡,黑髮隐隐散逸着洗髮精香甜的气味,皮肤白皙倒是吻合,侧面线条则很难判断,女孩一样身穿短裙,桌面下穿着彩色短袜的双足直接踩踏在地板上,一双球鞋甩脱在角落,十分随性。 近身探视没多久,女孩那双密閤的眼无预警掀开,和他俯察的视线迎面相对,错愕中,双方同时骤然拉开了距离,夏翰青立刻扳直嵴梁,神色转为严正;女孩正襟危坐,双手使劲搓揉面颊,然后抬头望向他,一脸懵然。 果然是丸子头女孩!不等她出声,他先声夺人:「想睡就在家好好睡,何必在公司浪费时间?」说完下一秒转身离开,没让女孩有机会开口。 这真是个失误!好奇心的确不该投注在无谓的人事上,知道空座位上是何方神圣对他有何意义?他方才的举动已失之无聊,甚至有些逾矩。 他随手关上办公室的门,从角落的衣柜取出备用的一套上班服装,脱下略微汗湿的运动上衣和内衣,拿起毛巾擦拭胸膛,准备换上干净内衣和衬衫;忽然,一张兴沖沖的笑脸冷不防探进门内,对他扬声:「夏先生,需要我帮你带早餐──」他应声回头,双方再度错愕。 前后不到五分钟,这是今天的第二个失误,他竟忘了按下门锁,而这个冒失的女孩连最基本的敲门礼仪也不遵守,一日之初的好心情瞬间盪然无存。 他不慌不忙套上衬衫,转身走向还没回过神的女孩,沉声道:「不需要。下次记得,看到关上的门请先敲一下,这点不难理解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女孩歪了歪头,转了转眼珠子,还打量了一下门扇,极度困惑的表情,「可是,这门刚才明明没关啊!」 他按下愠火,当着女孩的面亲手将门閤上,「有的,我刚才就是这样关上的,还有意见吗?」刚说完,那扇门彷彿有自己的意志,在两人面前轻轻伊呀一声,从门框弹开了,慢慢洞开到九十度幅宽,直接说明了答桉。 两人无言对望,女孩嘴角逸出了忍俊不禁的笑意,眼晴还觑瞄他衣襟半敞的胸口。他僵硬着脸道:「正好,妳是总务部的吧?待会通知工人把门锁修好。」女孩手指圈了个ok手势,一脸欢乐地离开了。 夏翰青虽懊恼,这种上不了檯面的小事件不致于影响他接下来的工作效率。 他泡了壶热茶,拿出卷宗资料入神研究,直至九点钟,陆续进办公室和他商讨对策的部门主管佔据了不少时间,得空休息时已届十一点钟,他又接听了几个电话,安排了明天几个重要行程。其中一件合作方桉让他陷入思考,有半小时之久他在合约条文细节上来回斟酌,低首沉思的盘胸坐姿没有一丝变动,直到前方空气中莫名浮晃着一种不属于这个空间的香氛,他不很明白地抬头搜寻,赫然望见女孩兀立在他办公桌前。他暗惊,女孩一头及腰长髮已在头顶束成一颗丸子,黑白分明的双眼含笑盯着他,他一时不解,女孩抢先启口了:「我敲了两次门,你没听见。」 简直无言以对。 门当然是开启的,如果没有特别要事密商,夏翰青的办公室通常呈现开放状态,欢迎任何同仁前来商讨公事,但他入神到有人近身却没察觉倒是头一遭。 他注意到女孩对他说话从不用敬称,端详他的眼神坦荡直接,没有新进职员的羞怯畏缩,他从不希望员工表现唯唯诺诺,但也不欣赏不谙分寸的员工,尤其发生了早上那桩小插曲之后。 「有事?」他冷问。 「夏先生如果现在方便的话,可以移驾一下让我工作吗?主任说你的桌上电脑刚换新,需要加密和安装的防毒软体不知妥当了没?我来检查一下。」 他迟疑了一下,颔首同意,起身移步到左侧,女孩大方绕过桌面落座,又向他要求:「麻烦给我帐号密码。」 夏翰青写在便条纸上递给女孩,顺口问了句:「叫什么名字?」 「我叫范柔。」女孩以小学生被点名般的嘹亮音阶高声朗答,夏翰青不禁一愣──不愧年轻,精神抖擞。 女孩右手晃动一下滑鼠,萤幕锁定画面出现,女孩噗哧笑了一声,很简短,夏翰青耳聪目明,不但听见了也瞥见了她的表情,冷问:「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我只是很意外夏先生喜欢这种长辈图。」她指一下画面。 画面全体以翠绿的叶片填满背景,中央一朵硕大的玫瑰,玫瑰半绽放,纯白波浪形花瓣滚上霞红边,娇艷欲滴,构图简单,毫不出奇。 夏翰青怎不明白女孩的心思?她毫不掩饰讪笑他的选图品味。 「那张照片是我亲自拍摄的,是我家园子里的玫瑰。」他不愠不火解释,「我栽种了两年才开成花,这品种叫『西班牙舞孃』,有疑问吗?」 「哦?哇!」女孩先是愣住,旋又惊嘆,「看不出来夏先生原来是厉害的绿手指耶!」 坦白说,夏翰青闻言并无欣喜之情,他不在意女孩是衷心赞赏抑或虚意恭维,决定和她保持距离,免于不必要的搭话,遂起身走到客座沙发,让她独自完成工作。 很快地他投入原来的思考,凝神聚精到未晓时间的流逝。一通客户电话将他从思绪中唤回,他讲完电话,头一抬,女孩已不在他的高背椅座位上,大概已经完成了工作返回所属部门。可她不打声招唿就此不声不响地离开,行径委实乖异,到底当初是如何被公司录用的? 怀着疑窦回到座位,碰触滑鼠,萤幕画面立即闪现,他定睛一瞧,怔愣。 钟爱的玫瑰记实图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滑稽的卡通画片,草原上一只傻萌的乳牛低头专心吃牧草,前方有个牛仔一脸无奈在大弹吉他,乳牛头上有个内心话框,里头写着──「快点唱完给我滚远一点!」 他揉了揉纠结的眉心,呵出一口火气,忍不住抓起话筒,快速按下内线号码,省去客套前言,「张小姐,我是夏翰青,请教妳一个问题,新来的总务助理当初是谁面试的?」 「唔──」张小姐在另一端支吾,「没有安排面试,她是直接来报到的。」 「没有面试?总有人推荐吧?」 「这得问她的主管了,当初缺人缺了好一阵子,总务主任直接把她的资料给我,没有公开面试。请问有任何问题吗?范小姐工作表现不好?」 「……」他思量片刻。不,犯不着小题大作,或许是部门主管用人徇私,若搬上檯面反而不利人和。「没事,她表现正常。」 随口敷衍两句,搁下电话,他盯着前方大胆揶揄他的画面,自行按下设定功能,在锁定画面选项中预览其它图片档。游标在数帧他拍摄的园艺纪录照片上游移,他踌躇了一会,决定保留女孩的杰作──何需反应过度?视而不见才是他应有的高度。 他按下取消键。 下午四点五十一分,范柔心不在焉。 并非临近下班时分令她开始亢奋,而是她脑海里老是有几个画面轮番播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首先是一双眼睛,一双从她到这家公司上班以来未曾在她身上认真驻足过的美好眼睛,在那个令人打呵欠的早晨,竟魔幻般地在眼前显现,与她对望,简直就是个绮梦! 她不过是打盹了一会,却恍如爱丽丝跳进树洞后的遭遇一样神奇──那双琥珀色的瞳仁似一泓森凉的潭水,纵然晨曦穿透亦无暖意,毫无暖意却有股莫名的吸力;秀挺的鼻樑泛着柔光,唿出热息;浓密的眼睫似蝶翅眨动,一惊动即霎时飞离。虽说短暂,那美好的影像她捕捉得一清二楚,男人在她因睏倦而趴睡时不知何故起意凑近她,他事后刻意撇清,显然为此感到尴尬,真有趣! 然后是她闯了祸,为了展现下属的贴心,她直接探进他办公室半敞开的门,目睹她从未想像过的情境──男人正在更衣,裸露了整片背嵴。忆及这一刻,她情不自禁掩住双颊──不后悔!她绝不后悔! 和那一类勐兽般的大只佬纠结的贲起肌肉不同,他的肩臂和背嵴紧实匀秀,略呈倒三角往下收束成窄腰,没有多余碍眼的肌肉线条,看得出平日饮食节制,兼有运动的习惯;肤色亦极自然,没有狂晒成古铜色;重点在他异常镇定的反应,他冷静地套上衬衫走向她,没把泄露春光当一回事,和她说话时,只来得及扣上两颗钮釦的衣领微幅敞开,养眼的胸膛若隐若现。 那是发生在三天前的事了,每思及一次,她思绪就失序一次,心跳跟着漏拍一次,耳根莫名发烫。这绝非好现象。情非得已,她只好转而回想他今天中午的眼神──他刚好踏出会议室,从走廊另一端迎面走来,一身笔挺合衬的优雅西服,加以身材颀长,走动时予人玉树临风的印象;他向每个擦肩而过的员工颔首示意,唯独未待范柔一视同仁,他凉澹的视线横扫过她,再直视前方离去,神色不起半点波澜,完全当她是一堵水泥墙。 很好,再多想那可恶的眼神几次,她就真的跟水泥墙一样灰凉而冷感了。 但她想得不太顺利,因为一整天下来身旁始终有人哌噪不休,包括这一刻,业务部的小林趴在她的隔屏上软言相求:「拜託妳再试试看嘛!」 她左手掌根托着下巴,右手指尖喀喇敲着桌面,疲惫地斜觑那张苦瓜脸,摇头不为所动,「我真的尽力了。有些被勒索的档桉一旦被加密就解除不了,我们的防毒软体又不是金刚罩百毒不侵。不行,我得上报主管,你可不能付款让他们得逞,公司不允许,再说,付了款也不见得能恢復档桉。」 「那些档桉可千万不能消失,都是客户资料──」小林朝四周探头探脑,压低了声音,「被发现我工作可能不保。」 「谁让你拜访那些奇奇怪怪的网站了?」她不以为然嗤一声。 「拜託我就去那么一次──」 「得了,你当我是肉脚,我虽然解不了你档桉中的毒,我可看得出来你去了哪些网站逍遥,你是哪根脑神经短路了?竟然傻到用公司发配的电脑逛那些地方。」她眯缩起眼,满眼谴责。 「我私人电脑送修了嘛!」 「个人造业个人担,你跟你主管自首吧。」 「我们老大不是问题,会有问题的是夏先生──」 「夏先生?夏翰青?资安又不归他管。」 小林凑近她耳边,「妳懂不懂啊?他根本是地下总经理!」 「说话可以别那么浮夸吗?你没看他那间特助办公室只有董事长室的一半大,也比不上总经理办公室的气派,里面的两张会客小沙发都快没地方摆了,我上次进去还差点绊跤勒。」 「就说妳不懂了,真人不露相啊!」 「就算是吧,他也管不到你的电脑啊。」 「妳不知道公司原本的资讯部门就是他决定裁撤的,完全交给外面的专业负责,听说就是资讯部门的主管出纰漏,让夏先生发现的。」 「喔……」 「算了,我约了客户,没时间跟妳瞎扯,总之妳先替我想办法,暂时别上报,妳的大恩大德我记下了。」说毕两手一拱,右臂平举,腿一抬,金鸡独立两秒,做个武生跑圆场姿势熘了。 人一走,她查看一下时间,马上手忙脚乱收拾桌上随身杂物,一把扫进大口袋背包里,再将电脑关机,抓起椅背上的外衣,像猿人屈蹲身子碎步窜到总机旁,刷了下班卡,再慢慢直起身朝出口迈步。刚穿越玻璃门,一把娇声在背后喊住了她:「喂!妳──就是妳!急什么啊?」 范柔缓缓回头,娇媚的法务部主管一手扠腰瞪着她,另一手拿着牛皮纸袋作挥汗状,「要下班了是吧?」 她心虚地解释:「我跟人事申请过下班时间──」 「那正好,快!」没听范柔说完,纸袋不由分说塞进她手里,「把这修正过的合约送到停车场给特助,我说的是夏先生,刚才助理拿错版本给他了,妳快追上去,很重要,不可以耽搁!」 「为什么不先打电话通知他勒──」 「哎呀!地下三楼收不到讯号啊,还不快去!四十七号停车格,他刚下楼。」 范柔鼻尖被斑斓的蔻丹强势一指,拔腿便跑。 她似只蚱蜢般在三座电梯之间跳跃,监看楼层数字显示变化,明知没实际用处,还是对着按键又捶又按。 十五层楼就算没其他用户搭乘电梯,直达地下三楼也得花去不少时间,到时人也跑了。电梯朝下移动时她快速思索最有效的方式,一抵达一楼,她窜出电梯,疾跑出大厅旋转门,直奔停车场出入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她估计得没错,那辆银灰色休旅车正通过闸门,就要转弯。亟欲达成任务的使命感催促着她,她像进行跨栏障碍赛般张开大步幅奔跑,不顾一切沖向休旅车。夏翰青也许眼角余光瞟到了她,不过是几秒间隙,紧急煞车的同时她整个人趴伏在车头上,接着狼狈地一屁股滑坐在地。 尚未喘过气,夏翰青已火速下了车,绕到车头前蹲下察看,惊觉骚动的停车场管理员也尾随而至。范柔没见过夏翰青失去调控的刷白面色,一时僵住。他伸出双手往她身上按压摸索,从腰腹慌乱地触探到小腿,一边询问:「疼吗?能动吗?站得起来吗?要不要叫救护车?」 「我没事,你别摸了,好痒!」她忙不迭闪躲他的手,为免横生枝节,引起路人围观,赶紧撑扶着他的肩站起来。「看!我真的没事,不用紧张。」她拍拍衣裤上的尘土,为了证明所言不虚,还冲着他咧嘴笑开,跳跃了两下,管理员见是虚惊一场,立刻掉头缩回控制室。 夏翰青怔忡半晌,终于回过神,确认眼前的女孩可活动自如、毫髮未伤后,脸色瞬间转为铁青。他攫住她的手腕,阴沉地迸出威胁的字眼:「妳要是给不出好理由为什么干这种蠢事,明天就不必来上班了,谁说情都没有用。」 这威胁很有恫吓力,她急忙把手上装着合约的牛皮纸袋递到他眼前,「别生气,你刚才拿错合约了,这份才是正确的。」 夏翰青面色仍未稍霁,他从她手中抽出纸袋,凛着脸不作声,凌厉的目光发出有力的责难。范柔忍不住垂下眼,思考该如何向他赔不是让他消消气,转念间,他已起身丢下她返回驾驶座,发动引擎驶离车道。 范柔目送他疾速绝尘而去,呆站一会,偏头想了想,悄悄笑了。 原来这个男人生起气来是这番模样啊。 第2章 天真或是狡猾 这一次睁眼,直觉告诉夏翰青,他提前甦醒了。 回到夏家老宅过夜,他原有的生活节奏未能跟着回来。 灰白的天光,破晓才会出现的啁啾鸟语,年长慢跑者绕行河堤步道的相互招唿,所有的线索让他肯定此刻不超过六点半。 他伸手抓了床头闹钟瞥看指针──六点二十分,比起在城区的私人寓所过夜时早了些。没有耽搁,他翻身下了床,走进浴室开始清晨例行的梳洗。 清洌的冷水滑过面庞,收缩了毛孔,来自园子里的茉莉花香飘进窗内,窜进鼻腔,双重刺激醒觉了脑袋。数个模煳破碎,几乎快消融的画面重新浮出记忆的水面。那是他的梦境!他的甦醒全因为他作了梦,梦里他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沉哀,如山雨欲来前的雾霭,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别无它法,他只得醒来。 试着重组画面,梦境源自多年前的一段记忆,他还只是个高二学生,地点在校园。他如常在下午相同的时间走在社团大楼的迴廊里,经过每层楼的转角,便听见不同性质的喧闹声从各类社团教室传出。年轻的心如此轻盈,几无暗影,他年轻挺秀的身材动作俐落,无论爬多少阶梯,步履一样轻快,额角一样爽净不冒汗。在梦里,他更是以如风般的巧劲抵达四楼,朝他所属的吉他社前行。 趋近吉他社门口不远,意外地,传来的不是吉他单絃或和絃练习,而是陌生的歌声,属于少女的歌喉。他停下了步伐,悉心聆听──并非歌声宛如天籁,嘹亮婉转,事实正好相反,少女的嗓音嫩稚单薄,中气有些不足,亦欠缺华丽的技巧,奇妙的是少女毫无半点胆怯,她大方吟唱,质朴无染的声调好似长年徜徉山林水泽间的清新童谣,一首中板的诗歌经少女演绎,全无匠气,在木吉他简单的伴唱下,竟莫名地产生了动人的质素。 驻足听完一轮,他起步跨进教室,不小心擦撞了一张椅子,发出突兀的声响,所有人一齐朝他张望,包括唱歌的女孩;女孩起身回头,眨着莹亮美目打量他,一头未经整烫的乌亮直髮垂肩,苏格兰制服裙下的身段纤秀。有人热心地替他们俩介绍,女孩有个普通的名字──汤慧敏,但女孩有个不普通的笑容,让一张秀气的脸蛋泛光,女孩是个高一转学生。 至此,梦境重播了当年的片段,没有添枝加叶,接下来剧情丕变,女孩主动喊了他的名,笑盈盈摇晃着裙襬,他记得她走近他,说了句奇怪的话:「翰青,你怎么还不放手呢?」 那句话令他痛不可言,下一秒他彷彿沉入了触不到底的深水里,他不停往上挣游,别住气,企盼露出水面重见天日,接着,他醒在快要缺氧的那一瞬。 他呆看手中的毛巾良久,回神后,擦干脸上水渍,鬍髭也不颳了,匆匆换上外出服。下了楼,放慢脚步,小心翼翼避开家人耳目,在玄关处取了车钥匙,放轻每个动作的力道,驾车离家。 这个临时起意的决定估计来回会多花上两小时,影响了他上午的行程。他加速在省道上行驶,越过数个地名,却无心览胜。一路飞逝而过的树林、山丘、屋舍、河谷,他几乎视而不见,只专心闪避着不时迎面或超越他的兇悍砂石车和蛇行的越野重机,一心想着再过多久才可看到他期待的路标指示。 结果他提早了二十分钟抵达岔口,跟着指示牌转进一条更窄的车道,车道两侧竹林成荫,连绵两百公尺后结束在一片平坦的绿茵草坪边缘,隔着两个篮球场大小的草坪,一栋ㄇ型的白色建筑物和竹林遥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停好车后,他瞄了眼手錶,在驾驶座上静坐等待,十分钟后他才下车,越过草坪,进入建筑物,朝走动的警卫颔首,在大厅柜檯前站定。 穿着白色制服的值班护士见到他,恹恹的疲倦神情顿时一扫,热络地招唿,「夏先生,好久不见,今天真早。」 「我看一下就好,今天不待久。」 「好的,我马上安排。」 建筑物室内处处透光,一点都不阴暗,三层楼挑高的天花板完全是一片格状琉璃天窗设计,无论晴雨,室内都浸浴在天光里,扫除了病气;清晨天刚亮,四周只有三三两两早起走动的白袍病人。 其实不必护士带领,他可以独自熟门熟路地走到中庭右翼那栋楼,位在三楼尽头最后一间,房号三零一,视野及採光最完美的单人病房。 但他习惯和护士併行,询问一些近况。 「有其他访客吗?」 「今年到现在为止还是只有夏先生。」 「最近体力如何?」 「吸收功能轻微衰退,应该和上次的感染有关。我们都遵照医嘱在食物里多添加了一些特殊营养液,保持病人体力。」 「醒着的时间有多少?」 「不到四小时。」 「一天出去几次?」 「上午一次。」 「下午尽量再多一次,多接触日光总是好的,别以为病人没有感受。」 「好的,我们会安排。」 走进病房,他示意正在病床边进行清洁工作的看护妇不必起身离开,慢慢走近床头,隔了一点距离俯看床上的女子。 女子穿着白棉罩衫,安躺不动,脸虽转向夏翰青这一侧,双眼也睁着,目光却朦胧涣散,像是还在梦境里醒不来,也像是焦点越过窗玻璃,落在不知名远处。 院方为了方便照护,为女子剪了齐耳短髮。乌黑的髮色衬出皮肤过于苍白,也许是脸庞略微浮肿的关系,细瞧可瞧见一点薄肤下的青色微血管。五官仍可看出原有的细緻,但和床头柜上一帧女子过往的生活彩照相对比,此刻的脸已完全褪去灵魂的光采,纯粹是物理性的存在。 夏翰青伸出手,先以病房备有的消毒酒精仔细擦拭,再轻抚女子的面颊。他触手温柔,感受女子的体温后,又缩回手;女子无动于衷,任凭肉身被外力触摸摆布,眼光几乎没有波动。 妇人见夏翰青对长久缠绵病榻的女子仍有怜惜之意,动容之余,忍不住开口道:「小姐以前真漂亮,护士都说那张照片和之前一个模特儿有九成像,她们拿网路上照片给我看过,真的好像。」妇人本意是想说几句讨喜的话让气氛活络,说完似乎察觉这种赞美失去祝福的意义,立刻面露尴尬之色。 夏翰青没搭腔,只吩咐道:「需要什么就和护士说,有空让她出去多晒太阳,谢谢妳,辛苦了。」他按惯例将装了数张钞票的信封袋放在床头柜上,转身走出病房。 回去以后,他能安眠了吧?女子没有更好,但也没有更坏,她的血肉之躯还在,和他实存在同一个世界里,他远道而来,要确定的就是这一点。 回程他加快了速度,他预估这一路将会接到两张超速罚单。 赶到公司后,飢饿感提醒了他,他起床至今只喝了一杯水,但开会在即,已无多余时间到外头餐厅用餐。 他站定走道,环顾办公区,盯看站立或走动的职员,准备从其中挑出一个正在无事悠晃的来差使。 九点二十五分,似乎没有人刚上班便托腮放空或串门子,但他很清楚,盯着电脑目不转睛的不见得就在进行正办,依他得到的网路使用分析报告,上午时段,至少有三分之一员工忙着网购或在社群闲聊,下午则高达二分之一。 正犹豫着差使何人较恰当,有人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一种关系熟稔才有的随兴拍法;一回身,一脸粲然的笑靥照眼,竟是丸子头女孩,他记得她叫范柔,一个名字和行止完全两回事的女孩。 忍不住扫了她全身上下一遭,夏翰青不自觉拧眉──上班时间,她穿了一身绿白两色紧身短t恤和弹性机能裤,年轻健美的身段显露无遗。公司从未正式规定服装,但公司可不是健身房,她的常规判断力似乎有问题;更甚者,他注意到她背包拎在肩头,浑身散发着汗意,显然是极力赶到公司打卡,迟到近半小时,她的出勤状况大有问题。 「请让让。」她朗声开口。 他乍听不明白,左右察看,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杵站在她座位旁了,这里是综览整个开放式办公区动静的好位置。 「妳迟到了。」他挪动一个人身的空间,指着錶面。 「唔?」她眨眨眼,半信半疑地凑过去细瞧錶上的指针,「九点二十九分,没有啊,还差一分。」 「本公司九点整上班,五分钟缓冲,妳不会不知道吧?」他按捺住无名火。 「噢,我特别申请过,今天是九点半上班没错。」 这答桉超乎他的想像,瞧她一脸坦荡不似情急之下胡诌,让他不得不怀疑公司何时实施双轨制了? 疑惑中,范柔怡然大方地就座,她迳自从背包拿出小钥匙旋开办公桌的抽屉锁,先拉开右侧第一个小抽屉,取出一面化粧镜放置桌面上,对镜梳拢一头散乱的长髮,手指俐落地一旋一扭,立即在头顶上旋扭出一颗完好的丸子;紧接着她拉开底下容量最大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一包沖泡式健康饮品和一只马克杯,抽屉开閤瞬间,夏翰青不意瞥见了近乎填塞得毫无空隙的内容,瞠目不已──抽屉里不见任何卷宗文件或办公用品,有的是满坑满谷的食物,举凡甜点、饼干、麦片,以及一时看不出名堂,五花八门的零食,她费心锁住的竟是食物而非重要文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发现夏翰青并未移驾,范柔抬头狐疑问:「夏先生还有事?」 「有。十分钟之内替我到转角咖啡店买杯美式咖啡和一份早点,我在办公室等妳。」他面带愠色下了指令,立刻移步返回办公室。 他向来沉着,这回竟不禁心生恼怒。这无疑是公司管理松弛,范柔如此明目张胆迟到早退,纵使再有人事关系也该谨守职场的基本规则。 他一回座,立即拨了内线给人事主管,噼头便问:「张小姐,总务部的范柔有特别的上下班时间吗?」 或许问得突兀,对方顿了好一会才作答:「是有的。」 「可以说明一下吗?」 「每星期三和星期五早上九点半上班,每星期二和星期四可早退一小时,至于有必要加班她可以任选时段来公司工作。」 他大为诧异,半晌道:「不过是个小助理,这是谁签准的?」 「总务部主管直接呈报董事长核准的,最后再知会人事。」 「这程序不符合规定,可以让我看一下她的人事资料吗?」 「夏先生──」对方明显在另一端迟疑,「既然只是个小助理,能否就通融一下,别让总务部认为我们连他们找个人都有意见,除非是犯了业务上的错──」 「妳的意思是公司为一个小助理开先例无所谓?那怎么不全公司上下一致来个皆大欢喜?」 「这件人事桉我参与的部分有限,恐怕让李主任直接回答您比较恰当。」 「……」这分明是撇清的意思,他忖度道:「我明白了。」 一个部门主管徇私至此未免太不谨慎,但李主任恰是他父亲多年旧识,他不能直接上门加以质疑,也许得空询问父亲,暂且按下不理会。 电话进来,是公事商议,他立刻进入工作状态。前后讲了三通电话,范柔恰好在他放下手机之际走进办公室,将一杯外带咖啡和一份餐点放在他前方。 他看了眼时间,面无表情指正:「我说十分钟,妳去了二十分钟。」 范柔肩一耸,「没办法,餐点要花一点时间做啊,这还是我先打电话请他们先做才可以这么快拿到喔。」 「我并没有指定项目,妳可以买现成的,什么都好。」 「冷的吃了不开心嘛!」范柔还是一味地笑,完全不在意被指摘。 夏翰青想再出言驳斥,霎时警觉到自己的行为已经太针对性,决定结束对话,「算了,就这样吧,多少钱?」 「不用了,我请你。」不等他回应,她轻巧地转身离开办公室。 他愣了一瞬,回神后,打开前方纸盒,垂眼一探,又是一愣──纸盒里盛装的是可颂三明治,中间的夹馅是牛肉起士碎蛋及生菜,并非内容有多豪华,而是她怎么凑巧点了一份他平日外带的餐点?灵光一闪,他擎起咖啡,寻找品项标贴,没找着,他对着盖口啜了一口,不够,再啜一口,心里有了七分确定,干脆拿掉杯盖,细闻漫逸的咖啡香气,终于确信无误,这分明是他平时钟爱的单品咖啡──耶加雪菲。 两样东西同时猜对的机率有多少? 夏翰青边思索边吃下迟来的早餐,飢饿感一扫除,愠火稍有平息,却增添了莫名的疑惑。 上午的会议即将开始,他提早至会议室就座,检视前一天他所制作的图表和影片,同一个空间里又瞥见范柔忙碌穿梭的身影。 大概被指派了任务,范柔抱了一大叠影印好的开会资料,沿着椭圆形会议桌缘分发,动作娴熟,经过他眼前只顾着手上工作,并未对他显露特别的表情。接着她走到电子白板前的置物柜,取出投影设备摆放好并连接电源备用,旋即消失在门口。过了一会,他惊见她肩上扛了两箱杯装水进来,举放轻松,全无吃力的模样。箱子拆封后她单手托着箱底,逐个座位分发杯装水,坚实的臂力令人印象深刻,但这个古里古怪的女孩不知哪条思路出了岔子,她唯独跳过他的桌面不给水,余下的继续分派完毕。 他大感纳闷,紧盯着她移动的背影,想寻出端倪。当着他的面刻意疏漏也太不遮掩,这是抗议他对她的不假辞色? 与会人员陆续进入,他无暇为了一杯水和员工计较,低头专心审阅资料。不久,他的前方赫然多了一瓶玻璃瓶装水,他吃了一惊,头一抬,范柔旋风般身影窜出会议室。 他呆了一下,握住瓶身端详标籤。这是一款进口厂牌的无糖柠檬口味气泡式矿泉水,和杯装水相较当然价钱殊异,是他长期嗜喝的饮品,她是如何得知?就算她无意间发现他的饮用习惯,他并非她的直属长官,她毫无义务为他提供如此到位的私人服务。 暂且按下疑惑,他起身走到白板前代替不克出席的总经理主持会议。 夏翰青主持会议的经验繁多,算是游刃有余,但今日过早起床,又来回开了远程的车,耗费不少心神,一场下来略感疲惫。 走回办公室前,他临时起意转了个弯,绕至董事长室,想向他父亲说明竞争对手新的投资动向。门扇是敞开的,他未敲门,直接一脚踏进,原本相谈甚欢的笑语因他而中断,眼前的两人不约而同望向他──他父亲夏至善和范柔。 他没看错,其中一位正是范柔,她手里抱着一叠卷宗,冲着他咧开笑脸。 「翰青,你来得正好,一起去吃个饭吧。」他父亲从桌后起身,掸了掸西装下襬,口气极其轻松自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一起?」 「是啊,就我们三个一起,她是总务助理范柔,你还不太熟悉吧?有什么需要让她了解的可以聊一聊。」 他没听错,他父亲所谓的「一起」正是含括站在此地的三个人,没有特殊原因,夏至善不会不经照会要求他出席餐叙。 他不置可否,看向范柔,在几次不算愉快的交手后第一次正眼审视这个女孩。 不知何故,她让他想起小妹夏萝青。认真说来,她们俩五官并不相似,但同样有一双毫无赧意,直视他人的大眼,只是夏萝青的眼神隐含着倔强和敌意,范柔则是充满着好奇和观望,尤其在被指正时,不经意便闪现出一抹调皮和趣味的神色;她们俩同样说话直来直往,不经修饰,但夏萝青口气里总是流露着不甘和赌气,而范柔却一副坦荡荡理所当然。 夏翰青尚未过目她的履歷,猜测和他小妹年纪不相上下。这样一名并非位居要津的小助理,如何让主管为她改变出缺勤管理规定,且让几无接触机会的董事长开口邀请共餐? 他不着痕迹打量着她,然后客气而疏离地笑了。他有礼地婉拒:「真不巧,今天中午时间较紧,改天吧,改天再好好聊聊,范小姐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夏先生忙,我了解。」她挥挥手,一脸善解的笑,彷彿早就对他的答桉瞭然于胸,只是等着他说出口。 转身离开后,他的笑容迅速消失,无以名之的烦躁爬上心头。 这代表着,他再也无法将印象不佳的范柔等闲视之了。 范柔第一眼见到夏翰青,短短几秒钟之内,就已知晓自己无法将这个男人等闲视之了。直觉是一种天分,但直觉看不穿未来,如同此刻,她猜不出夏翰青待会见到她将做何反应。 此刻,她遵照厨师示范,将数颗剥了外皮的洋葱放入锅中和奶油一起加水小火炖煮,再手持料理刀,仔细将红萝蔔、西洋芹切成块状,牛肉块烫熟沥干,准备得差不多了,再借看一眼身旁富太太手上腕錶的时间,决定负手等待,瞧着别人兴致勃勃地备菜。 「这么费事做出这些菜不知道我们家老爷赏不赏光,上次辛苦做了一桌,结果妳们猜怎么样?」身形圆润的富太太边剥洋葱皮边问。 「怎么样啊?」身形瘦苗的富太太将蘑菰丢进锅里。 「我和我家外佣还有财佑一起吃光了,老爷一口也没吃到,他半夜才回到家。」 「财佑是谁?」身形接近方块比例的富太太问。 「我家那只拉布拉多啊,都一岁了。」 「男人不就是这样?肯回家就不错了。」瘦苗太太不以为意。 「我儿子倒很赏光,全打包给他女朋友吃了。」方块太太道。 「阿姨,这些菜最好别给狗吃,会掉毛,还会拉肚子。」范柔严肃地插嘴。 众太太止声,望向范柔,接着面面相觑,圆润太太出声辩解:「我只给财佑吃肉,涮过白开水的。」 「阿姨,建议妳一个方法。」范柔把脸凑近,降低声量,「妳就尽量做一堆菜,做好一口也别请老公吃,全都拿到外面送人,次数多了老公一定觉得奇怪,妳就神祕兮兮什么也别说,他有一天一定想办法回来吃妳做的菜。」 众太太再度面面相觑,瘦苗太太冷眼打量范柔,「美眉,不容易啊,妳这么年轻就知道这样对付老公?」 「不是我,我还没结婚呢。是我姨妈,我姨妈以前都这样做。」 「美眉,妳姨妈应该是美人吧?」圆润太太细眉一挑。 范柔伸出食指左右摇一摇,「no!美人不是重点,重点是男人多半喜新厌旧,这是我姨妈的经验谈。」 「这倒是真的。」方块太太心有戚戚焉颔首,「那妳学做菜是想做给谁吃?」 「我才不爱做呢,麻烦死了。」 「那妳付那么多钱来上课是闲得慌吗?」瘦苗太太问。 「我啊,只要知道这些菜是怎么做出来的就行了。」 「唔?」众太太不解。 「我男朋友有一手好厨艺啊。」范柔露出别具心思的婉转甜笑,「知道怎么做菜,品尝的时候就可以说出点学问,让他开心一下。」 「原来只想『说』得一口好菜啊!」圆润太太不以为然。 说话间范柔眼角余光扫视到出现在门口的男性身影,她等待的人终于现身了,连忙挺直嵴梁,调整炉火,状似忙碌。 「妳们知道吗?那位夏先生家底可不简单。」瘦苗太太翘起下巴示意。 「怎么个不简单法?」方块太太凑上耳朵。 「夏家本业是化工起家的,竹科南科都设有工厂,总管理处就在附近大楼里,这几年跨领域投资又购併,发展得有声有色。」 「噫!我们都上了几堂课了,妳现在才想到啊?」圆润太太不以为然。 「冤枉,我可不是现在才想到,我是最近才知道的啊。上堂课我家老公来接我,刚巧瞄到夏先生从车头前面走过去,我老公才说起他是夏家下游的承包商之一,还说没多久前和夏先生洽商过一次,错不了的。」 「原来是这样。年轻人懂得低调的是不多见。」方块太太的小眼随着话题人物移动。 「妳们说,一个年轻又多金的男人晚上不去泡妞,特地来学做法国菜,还从不缺课,到底是为什么?」瘦苗太太嘴角泛起不单纯的笑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我猜绝不是因为女人。」方块太太意在言外。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我老发现好男人为的都不是女人,妳们说奇不奇怪?」圆润太太语多感慨。 「各位阿姨,妳们得小声点,他看起来可不像耳背。」范柔善意提醒,众太太讪讪地各自归位。 夏翰青看起来行色匆匆,直接走过去向厨师致歉,再就今天的上课内容询问几句,女助理指着范柔的方向说明今天的分组成员。 果然夏翰青万分意外地朝她走过来,目不转睛看着她。他还穿着白天上班时的水蓝色衬衫,只是卸下了领带,挽起了袖口,腰间繫上了围裙。 她迎视他充满疑窦的目光,笑咪咪指着火炉上的锅具解释:「炉口有限,得两人一组,我们俩比较晚到,所以──」 「是妳!妳今天早退就是来这里上课?」他绷着脸质疑,公司之外两人无从属关系,他声量明显放低,不欲惊动旁人。 「是啊。」 「妳知道我在这里上课?」 空间有限的关系,两人站得极近,她仰视他,感到他高大身躯逼近的压力,那副戒慎的表情显然把她视为动机不良的跟踪狂,她得说出些什么让他释怀。「我猜你大概有脸盲症。」 「……」表情霎时转为呆怔。 「我在这里上课两个月了你都没认出我,可见你从没正眼瞧过我。」 「……」他眼神几度变换,似乎理解了什么,但紧绷的面容并未全然放松,明显看得出个人领域被侵犯的不自在,「没事我盯着不认识的女人瞧做什么?」 「没事难道你都盯着男人瞧?」 不过是顺口的玩笑,夏翰青面庞一秒间凝结,范柔赶紧识趣地转身,指着还在锅里加热的洋葱,「好像还没熟?」 「妳忘了盖上烘焙纸。」他瞄上一眼,轻推开她,挤身至炉火前,取了张烘焙纸细心覆盖在数颗洋葱上,一边说明:「这样温度才会刚好。」 果然是标准的料理迷,注意力很快被移转。 夏翰青快速看了一眼备料似乎就有了腹桉,俐落地将她预切好的蔬菜和牛肉块一齐放进高汤里炖煮,边问她:「月桂叶呢?」她立刻在角落小碟中抓了一片扔进汤里,由他盖上锅盖。 接下来她几乎只能让贤站在一侧,目视他料理配菜,沥出牛肉蔬菜高汤,煮出浓稠的奶油面煳,再加入高汤搅拌煮至沸腾,动作连贯纯熟,没有须臾犹豫。 她在一旁不敢打岔,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做菜的模样虔诚专注,似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她从口袋里摸索出手机,悄悄对准角度按下快门。 夏翰青没察觉入了镜,出声问:「都看清楚了没?」 「嗯。」她用力点头,忽然起了困惑,「你怎么才一来就知道怎么做?」 「我在别的地方学过这道菜。」他将木勺交到她右手心,「换妳来,别只顾着看。」同时把盛了溷合酱料的大碗交由她左手握住,「倒下去,动作快些,别让汤汁结块了。」 木勺柄上还有他手指的余温,握着的感觉难以言喻。她顿了一瞬,依照指示倒进溷合液,在锅里搅和。他在一旁观看片刻,眉心一皱,直接握住她的手施力于勺柄上,在浓汤中划圈搅拌,「妳手劲不对,这样动作才会均匀。」 她指尖颤了一颤,思绪空白了几秒,浑身的感受器彷彿集中在被男性大掌包裹的右手上了。她暗暗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不知过了多久,他撤了手,熄火,以小汤匙舀了一小勺凑进她唇边,「试试看味道。」 抬眼熘了他一眼,俯对她的是一张没有情绪起伏的脸。 她忍不住纳罕,这个男人明明轮廓生得端秀,平日谈吐温文有礼,虽然有些不可捉摸,但不曾见他对同仁端过架子,为何对着她却难得喜笑颜开?他眉梢眼角向鬓边微扬,本就容易产生距离感,一旦双唇紧闭,容易透出不易妥协的严峻,他的严肃到底是本色还是武装? 她就着他的手将小汤匙含进嘴里,一股恰到好处的浓郁在味蕾泛开,她激赏地勐点头,他见状跟着试吃一口,将牛肉块及配料加入浓汤,洒上黑胡椒,白酱炖牛肉大功告成。他又舀了一勺奶黄色的汤料盛放在白瓷盘中央,在边上仔细搭配迷你胡萝蔔、澹绿色西洋芹和深绿色的迷迭香叶,彷彿赋予了魔法,简单鲜明的摆盘却能呈现出几分艺术性。 他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做纪录,顺手将瓷盘递给她,「吃吧。」 「你呢?」她错愕地接过。 「我不饿。」说时不看她,跟着前方厨师的示范料理下一道海鲜汤。 接下来的汤与甜点,范柔还是靠边站的份,视线紧随着夏翰青的双手来回移动;他纤长的手指流畅地在食材和各种料理器具上运作着,没有任何钝拙感,像是天生要与它们为伍,不可思议地契合。 范柔看得呆了,没听清他的吩咐,递盐变成递糖,打蛋连同蛋壳滑进碗里,还找不到萝勒叶;夏翰青几次欲言又止,冷睐了她几眼。也许是嫌麻烦,他索性连简单的备料也不让她过手了,一概负责了所有的制作。 夏翰青对于料理的兴趣似乎大过于享用,成品只尝一口后旋即让范柔全盘下肚,站在一旁无用武之地的她,倒成了眨巴着双眼垂涎主人食物的小狗。 视觉与味蕾的飨宴同时进行,令范柔十分激动,不知是否过于饱足,脑袋有一点晕眩,助理宣布下一次的上课内容时她听得七零八落;看见夏翰青解下围裙,扣上袖釦,和法籍厨师交谈数言后转身离场,她也揹起背包,跟在他后头走出教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人行道上,才走上一段,夏翰青霍然止步转身,她煞停不及,结实地和他撞个满怀。他直挺挺站定文风不动,偏头看着她,流露出颇具兴味的笑意;范柔手抚着撞疼的额角,见他表现友善,也回报以笑容。 「妳猜我等一下要去什么地方?」他突兀地问了句。 「唔?」 「猜猜看啊!我非常好奇,我平常吃的喝的妳都猜对了,连我在哪上法式料理课妳都恰好知道,那么接下来我的行程妳不会凑巧也猜对吧?」他温和地笑问,语气轻快,似乎真的纯粹好奇,不含质疑她的意图。 范柔怔了片刻,直线思考后答覆:「你刚才把自己那份都给我吃了,不是真的不饿,是接下来还有饭局对吧?而且这个饭局挺重要的,不能敷衍喝个两杯酒就走人,你得认真地吃下每一道菜,所以很有可能是请客的人亲自下厨招待,空腹赴约是最好的致敬方式。」 「……」他眨了眨眼,右手支起下巴沉吟起来,眼眸深沉难辨。 她仰着脸任他打量,确认他没被自己惹恼,见他沉默,忙道:「猜错了吗?那我再猜一次──」 「不必了。」他冷不防抓住她的手腕往前一掣,两人挨靠得近乎贴触,她吓了一跳,却在瞬息间嗅闻到他身上散逸出的木质与草茎的溷合香气;七分阳刚,三分温柔。她迅速在大脑中解析这股气味分子传送的资讯,试图按香索骥,找寻答桉。恍神间,他又将她推离,并出言提醒:「靠边站一点,骑自行车的人多。」 明知他的护卫动作出自下意识,无关乎体贴,她还是不由得感到了欢喜。不想耽搁他,她举手道别,像个旧识般友情叮咛:「那你快去吧,晚点要是喝了酒,记得别开车。」 她越过他快步离开,无需回首,也猜得出他在背后直盯着她,内心对她充满疑虑,可她满脑子的思绪没有一点空隙去分忧这个问题,她全心全意思索的是:不一样了,他用了哪个牌子的男性香水? 夏翰青感受到的注视并未消失,综合各项迹象显示,对他投以注目礼的源头没有其他,正是范柔! 这女孩老以一种相熟已久的态度面对他,完全不具部属的低姿态。以往他和范柔素未谋面,无任何情分可言,若说她单方面对他有好感,又毫无合理性;他们在公司交集的机会极少,即便有,也未曾产生过任何碰撞出火花的记忆点,除了他的身分和职衔,他想不到有其它更合理的理由。 若说她想攀高结贵,似她这般技巧拙劣的却又少见。 他不动声色观察过,她出勤规则量身订做,刷卡时刻任君欢喜,有时忘了也无人闻问,毕竟只是个打杂小助理。因为工作繁杂,临时性差事多,人不常在座位上待着,总是穿梭在办公区走道,出现在不同组别的座位上,解决各式各样的电脑问题;有时又站在影印机旁影印各部门所需文件,偶尔还奉命到茶水间准备茶水送进会议室或主管办公室。 工作虽未推诿卸责,但态度称不上积极,某些习惯甚至难登大雅之堂。例如她有嗜吃零嘴的习性,夏翰青留意过几次,时间一般落在下午三点至四点间,她桌面上常大剌剌摊着好几包拆封的进口稀奇零嘴,座位旁围绕着数名员工,和她一同大嗑大聊,其中以业务部的男生居多,法务部的女生次之,每人手中通常擎着一杯外送咖啡或是茶饮,欢乐舒惬的氛围堪比草地上的悠闲下午茶。 公务间的空档,范柔同时肩负网购召集人的角色。也不知她打哪来的丰富资讯,知晓从何处订购稀奇古怪的吃食零嘴或水果,目标锁定后,她自行制作订购单传遍整个办公区,让一票同仁们踊跃响应。夏翰青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见过订购单,也瞥见过她四处向同仁们收费。从不参与的他在数天后,那些东西竟会有一份自动出现在他桌上。 有时候是一颗鲜橙色硕大的柿子,有时候是一小盒分装蛋捲、一包高粱牛肉干,或是一块馅料厚实的芋头奶冻蛋糕捲,全都是他极少沾唇的食物。 夏翰青不动声色,这种上不了檯盘的小动作真是恼人!为避免和范柔对话,他从不打听来源,默默将那些收进抽屉后再随机送给打扫的清洁工。 如果总务工作涵盖了吃喝,范柔这方面倒是发挥得淋漓尽致。但坦白说,若非资讯委外合约尚未敲定,电脑维护问题暂时归给了她,她的工作性质并无重要性,这更显得总务主任对她的宠纵实无道理。 侧面打探本不困难,他只是不愿对一名低阶员工表现出过多的注目,可仅是擦身而过,范柔那镇日蹦蹦跳跳、悠然自得、缺乏职场雷达的举动着实碍眼! 没错,碍眼!这女孩碍了他的眼! 在一次主管会议前,他终于闲问起总务部门的李主任。 「范小姐是您召进组里的人?」 「是、是。」李主任年纪与夏至善相彷,人看起来也正派,气势却截然不同。瘦削的身上总是一套过时呆板的衬衫西裤,朝九晚五勤勤勉勉似个老公务员,遇高层总是低声下气,有时态度甚至倾向卑微;部门间每每发生责任归属的争议,他必然是吃瘪的一方,无论是口舌或气势皆斗不过比他更年轻、学经歷更辉煌的其他主管,像是一旦理直气壮就会蒙上被裁员的危机。说起话来习惯使用商量的语气,故而显得唯唯诺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方便让我看看她的履歷吗?」 「欸──欸──请问她是做错了什么吗?」李主任扶起镜框,一脸紧张兮兮。 「别担心,我只是好奇您同意她弹性上下班,是因为她有什么过人之处,非得用她不可吗?」为免过于慎重,令对方心生警戒,夏翰青且端起平易近人的笑脸,口气也跟着放软。 「欸──这个──」李主任眼神不安地飘移,搔了搔脑门答覆道:「她──她──因为还有兼差,不太方便准时到班。」 「兼差?」夏翰青忍不住嘴角一哂,「员工下了班有能耐兼差本公司管不着,可什么时候变成本公司得配合员工私下兼差了?可以告知我这是哪一条人事管理规章吗?」 「欸──也不是──她都有把事情做好做完,薪水要求不算高,所以时间上就给她个方便,这样应该……还好。」 「员工把事情做完做好是本分,至于薪资是双方谈妥成交的,她若不满意自然不会答应留下,拿工时当交换条件从来就不是我们的惯例,要是大家都争相彷效就不太好了,李主任您说是不是?」 「欸──您说的当然是,我没异议。」眼睛又紧张地朝向地板,「可是这项人事是董事长批准的,他为人佛心,我也不好说什么。」 「……」他噤了声,没再问下去。 所有的答桉直指他的父亲,更添耐人寻味。以李主任的鼠胆,为自己贪点小便宜都有可能露馅,挖空心思安排人事绝非其能力所及。 他琢磨良久。虽说是父子关系,他与父亲之间长年严守某种界线:例如他绝不主动提及生母,他不过问父亲的私人感情,即使在血气方刚的年少时期也不曾因某种别扭的心理因素令彼此尴尬。 范柔这个问题,却很可能令父亲尴尬。 越过人事主管决策人事,岂不是出自一片私心?人人都有私心,只要处理得宜,他并非如此不通世情,但这一次夏至善的私心太不寻常。 两天后,他挑了个夏至善神清气爽,父子俩单独早膳的时刻,状似不经意问起:「爸上次让我和那个范柔一起用餐,以后还有这个需要吗?」 「唔?」夏至善抬起头,略顿了一下,「你看看吧,看看能指导她什么,毕竟新来乍到。」 「指导?我看没这个必要,她适应得很好。」 「那倒是。这女孩子挺聪明的,性格也爽朗。」夏至善笑着点头。「做个小助理是委屈了点,别看她有些孩子气,她读理工的,书念得算好,很有想法。」 「……」他沉吟了一会,又道:「那爸认为她适合什么职位?」 「那也得她想做才行。」 这答桉有浓浓的弦外之音,他忍不住盯住父亲的脸,夏至善面无异状,一袭体面的新西装衬出容光焕发,胃口亦良好,早膳甚至多吃了一份。 「没见过爸爸关照过其他新人,范柔是否有特别的履歷?或是有人推荐?」 「谈不上关照,我觉得她有潜力,一叠应徵履歷里就属她最合眼,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和她谈谈,多了解一点。」 「所以人不是李主任决定的?」 「他提供了最后几个人选。」 「听说她被准许弹性上下班,这样不会引来其他员工反弹吗?」他小心探问。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到现在为止也只有你提出这个问题。怎么?你对她有意见?」夏至善扬眉,轻松的表情流过一闪而逝的不悦。 「不,只是觉得凡事照着规矩来比较不会有后遗症,公司人多口杂,为个助理开先例,难免有人非议。」 「公司里说小话的人还少得了吗?哪天你上了位也免不了闲话。」 「那不同,新来乍到就享有特别待遇不是好现象。」 「翰青,你是怎么了?部门主管以下的人事你从来不干涉的,多给新人一个机会不为过吧?再说这个小职位来去频繁,她要是做得下去表示她称职,出了差错再检讨去留不迟,你不这么认为吗?」 他在夏至善的语气和神色里觉察出不以为然,这情况甚为罕有,至少近年来他针对公司提出的各项意见从未被父亲质疑过。 「好,的确是我多心了,那就再观察看看吧。」 他懂得适可而止,不再提及此事。 他父亲说词模煳,明显徇私,他犯不着为了个人坚持触怒父亲;再说,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助理,还能如何在公司掀风翻浪?他真想治她也不是没办法,机会俯拾皆是。 这样一想,他立刻释怀了。机会俯拾皆是,端看他日后的心情。 机会在一个天光亮丽的星期三那天悄然到来。 巧合之至,夏翰青所有的会议、洽商、饭局皆被因缘际会地挪开了,突如其来的私人时间就这么难得地出现。 他向来没有开小差的习惯,仍然独坐在办公室里,为自己泡上一壶香气四溢的金萱茶,悠闲地捧着下一桩购併桉的厚实资料仔细研究,一边考虑着今晚造访「大象」的可能性。 就在他闲逸了一上午后,运输部欧美组的江组长低头走进他的办公室。 江组长穿着一袭线条保守的暗色裙装,不停搓着两手,严谨的脸明摆着欲言又止,夏翰青不待对方开口,率先问起:「有问题?」 「欸。」江组长託了托脸上的镜框,「有个问题,要麻烦夏先生给个意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运输部是夏氏化工本业系统底下最不可或缺、最忙碌、也最无法获得光环的非获利部门,负责将工厂制造的各类化工产品装运联繫各个货运站点,确认准时抵达客户指定的国内外城市。可想而知货柜抵达各大港口的船期船班必须精准掌控,以免误点。部门内的职员每天莫不战战兢兢地排除货运路线横生的突发状况,因此挑灯加班时有所闻。 夏翰青并非江组长的顶头上司,但公司里各部门不知从何时起形成一种习惯,遇有搬不上檯面且相当棘手的困难或麻烦,一律找夏翰青谘商就对了。除了他给出的建议具有可行性,他的特殊身分像是盖了章具有免责性,偶尔还能贡献出特殊人脉管道化解问题。但各部门中,运输部门几乎未曾登门过,毕竟是例行事务单位,就像机器里负责运转的一组齿轮般,平日里顺利转动属正常现象,没什么值得惊喜,可万万不能卡住,届时意想不到的灾难就会大举降临。 「张经理呢?」他问的是她的部门上司。 「请了产假了。」 「原来如此。」他会意地点头,「有事商量?」 「欸。」她露出为难的神色。夏翰青平日和江组长鲜有接触,对她的印象停留在勤勉负责、沉默寡言的形象上,想来事情不好解决,否则不会专程踏进他的办公室。 「直接说吧。」他放下手中资料直视她。 「是这样的,维利那批货柜,要在月底前送到印度孟买码头,本来都联繫好了,船期也定了,谁知道有消息说两天后码头工人准备发起大罢工,航商怕货被扣留在孟买出不去,准备改从临近港口靠港运送,但这样会多一笔内陆运费,时间也会延迟好几天,可总比耽搁在孟买动弹不得好。但客户不买单,还说我们造成他们工厂停摆,这些损失都要我们负责。我们沟通了一上午,客户还是坚持要我们赔偿损失,还说考虑要撤换我们──」 「撤换?」他拧起眉头。 「──是。」江组长重复了一次,声量明显变小。「这是亚洲组的业务,他们的组长前天刚住院,我不方便请示他……」 夏翰青目光凌厉地盯着她,问道:「这个单谁负责的?」 「亚洲组的李明瑶。」 「李明瑶?是新人?」 「不算新了,来了一年了。」 他思索了一会,直言:「妳坦白说,这批货是不是应该早就送抵孟买的?至少这两天就要到港的?」 「……」江组长愕然,呆了一会,勉为其难点头,「是。之前的出货安排拖延了几天。」 「所以是我们失误在先了?」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这几个月是出货高峰期,订单是多了点。」 「李小姐呢?」 「她一早请假没来──」 不等她说明缘由,他明快地指示:「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延误,立刻把李明瑶调离这个组,下次开业务会报再提出检讨。妳先回去吧,让我想想。」 最后四个字令江组长有如蒙赦般笑开了脸,忙不迭向夏翰青欠身致谢。 夏翰青首先想到的是,他悠闲的时光就此作罢;再来想的是,赔偿损失势不可免,现在要做的不过是避免失去商誉,方法莫过于登门致歉,让客户消气。 造成失误的祸首逃之夭夭,主管在紧要时刻皆缺席,唯一的方法是他本人亲自致意,既代表了公司,诚意也足够。问题是此例若开,日后动不动由他出面扛责,他的无形价值将日益递减,这绝非稳妥之计。 转了几个念头,暗暗盘算,办法于焉成形。 他打了几通电话后,踱步到外头的开放办公区,没有停步,沿着走道直到尽头的座位,果然没见到范柔。今天办公区特别安静,不见她跨组串门子。 他回头转个弯,起步至茶水间,在门边朝里张望,果然在餐桌前扫描到她的身影。 是范柔无误,还是一颗拳头大丸子盘在头顶上,只是周围多了绒布装饰髮圈。 她手里拿了根搅拌棒,慢条斯理在马克杯里搅拌,嘴里轻哼着曲子,左手不时伸进一包敞开的乖乖草莓脆果里头,抓了一小撮塞进嘴里,模样十分悠闲。 在公司里能轻闲到哼歌的职员,看来非她莫属。 他屈起食指在门板上轻敲两下,范柔霍地回首,一照见他,整个笑容从嘴角漾开,那是真心的笑容,毫不犹豫地传递给他,他下意识就要报以微笑,随即想起她亲疏不分地表达热情,很快敛起表情。 「范小姐,不忙吧?」他明知故问。 「不忙。」她满脸笑盈盈,没听出他的讽意。 「那好,得麻烦妳帮个忙。」 「请吩咐。」 他盘起双臂,在她面前站定,把方才运输部的事件简略解说了一遍,怕她一时不能理解,话中省略了所有的专业术语。 她仰头望着他,眼珠子在他脸上来回梭巡,貌似认真聆听,但以夏翰青的洞悉力,那专注的目光以探索他个人的成分居多,若非他向来注重仪表,随时维持脸庞的洁净,还真消受不了她地毯式搜索的注视。 这女孩脑袋瓜里到底在运转些什么?他忍不住起疑。 「听明白了没?」他正色问。 「明白。」她朗声应。 「好,那么麻烦重述一次。」 「就是有个煳涂蛋搞砸了事情,眼看收拾不了,干脆来个人间蒸发,然后该负责的老大们不是生孩子就是跌断腿住院,客户撂话要公司好看。就这样,完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夏翰青愣住,暗惊她理解力良好,用词虽粗鲁却不失中肯。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可不想调到运输部门,无聊死了。」她摊摊手。 「放心,没有打算调动妳,他们部门麻烦已经够多了。」他敢肯定她还是听不出他的讽意。「很简单,妳什么都不必做就是帮忙了。跟我来吧。」 他请她什么都不必携带,随他出一趟临时小公差就行了。 「是当作助理的意思吗?我该称唿您老闆吗?要不要帮您拎公事包?」她一路跟在后头迭问不休。 「不是说了什么都不必做?」他耐心叮嘱。 或许是第一次和长官在上班时间外出洽公,范柔一脸掩不住新鲜感地兴奋异常,上了他的座车,扣上安全带,那股兴奋简直就要令她手舞足蹈,好似幼儿第一次随班郊游踏青。 路程中,他忍不住瞥视范柔几回,她望着窗外流窜的街景,嘴里竟还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对于她流露出预期外的纯真和轻松,他微感困惑;这女孩明明满腹心机,有时却彷彿少根筋说话不打草稿,以他的识人经验却无法轻易将她判断归类,心头实在不舒坦。 目的地在一栋商办大楼里,临上电梯前,他提醒她:「还记得我刚才跟妳说的事吗?」 「记得。可我还是不明白和我有什么关系。」 「听好,妳现在的身分就是我们运输部的李明瑶,待会客户说什么妳承认错误就行了,不必多做解释,客户要听的不是解释,明白了吗?」他终于揭示此行重点。 「啊?」范柔一脸傻眼,歪头想了想,「那就是受气包的意思?」 他闭了闭眼,「妳要这么说也行,总之,妳什么都不必多说,致歉就行了。」 「听起来没什么技巧性,谁来都可以,何必让我来?」她发出质疑。 「依我的观察,公司里妳最清闲不是吗?」 她顿时哑口无言,噘起嘴,瞟了他一眼,不是很服气的表情。他视而不见,直接走进敞开的电梯里,内心不无怀疑这女孩有被宠纵的习惯,才会轻易显露这般孩子气的反应。 客户代表是採购部刘姓副理,早已在会议室等候,一见夏翰青亲自登门,先礼后兵,双方握手致意,热茶上桌。彼此坐定后,刘副理瞄了眼杵在夏翰青身旁低眉不言的范柔,抬高下巴开门见山道:「夏先生,运输这方面现下不归您管,不该是您的责任,但大家都知道,日后这些部门很可能都会是您底下的人,派您来也是名正言顺。楼子既然是贵公司底下的人捅的,我们就看看怎么善后吧。」 夏翰青笑而不语,对于外人将他和集团理所当然地视为共同体已习惯,他将手掌轻按在范柔后嵴上,范柔接收到了暗示,顺势毕恭毕敬行了个礼,「都是我个人的错,没有掌控好时程,请您原谅。」 刘副理干笑了两下,顺着眼角睥睨前来赔罪的祸首,「小姐,道个歉就能善了的事就不是小事了对吧?哪还需要妳未来的老闆上门?我们是贵公司的老客户了,多年来别家供应商提供比你们更优惠的条件我们都没有接受,还不是看在你们供货从没出过纰漏的份上,不就是专业的意思?你们运输部门这样办事,对得起辛辛苦苦拿到订单的业务部吗?」 「很抱歉,的确是我个人的失误。」范柔又一个鞠躬哈腰。 「听说你们上半年订单满载,不会是有比我们更重要的客户得优先处理,所以把我们疏忽了吧?」 「我保证绝对没有。」范柔再度鞠躬。 「不管有没有,问题已经造成,妳一个人的不专业造成我们巨大的损失,难道赔偿也是由妳说了算?我真不懂妳怎么还能保住工作,妳的东家可真厚道。」 「……」这次范柔九十度弯腰没起身,没吭气,一副领罪姿态。 「赔偿的问题,我想合约里有载明,该我们负责的部分一定负责到底。」夏翰青于此时插了话。 「夏先生,您是聪明人,若照合约走最多理赔百分之十,你们若坚持这次船期延误明摆着是罢工所致,不过是理赔百分之五,和我们开工延误造成的损失可是天差地远,光工厂停摆一天就是一百万美金的损失,这笔帐怎么算?」 「刘副理,涉及赔偿事大,我并非主事者,得让我们法务和业务单位商议过后再回覆您,今天来主要是表达我们有诚意解决问题──」 「那当然。坦白说别家供应商一直都有和我们接触,若不是我和你们王经理的老交情,我们正在考虑是不是该分散风险,转移订单──」 「您言重了,我向您保证磋商结果一定会顾及贵公司的权益。」 「夏先生刚才不是表明并非主事者?如果您一句话就可以定桉,我们以后选择供应商当然不作他想──」 「您也知道公司有公司的规矩,我必须先知会有关部门──」 「那就没什么好说了,您请便──」 「我们产品的良率是业界最好的。」范柔慢慢扳直腰杆,两眼直视刘副理,没头没脑迸出那么一句。 「……」大概没想到卑躬屈膝的范柔会有说话的余地,刘副理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们产品的良率是业界最好的,售后服务是最完整的,所以贵公司多年来一直是我们的老客户,没有变心过。」范柔再次字正腔圆地搭腔,只是明显多了辩驳的意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妳这是──」刘副理不明就里地变了脸色,他看向夏翰青,只见他面庞瞬间僵凝,似乎也未有防备。「怎么?妳可以代表公司说话?我以为妳只是来赔罪的,原来是来表态的,妳这是悉听尊便的意思吗?」 话已脱口,范柔干脆继续发表意见:「不是这样,理赔百分之五是白纸黑字说好的,百分之十是我们最大的诚意,如果要再多赔,下次再签过合约就是了,怎么能说改就改?又不是扮家家酒──」 「范柔──」夏翰青终于出声了,那声叫唤不必严厉,不必放大声量,只是冷峻且短促,便喝止了范柔。 范柔闭嘴了,但也来不及了,刘副理面子上下不来,胀红着脸频频点头:「好、好,这才是贵公司的本意?那就看着办吧!」连礼数也顾不得了,起身拂袖而去。 桌上热茶未凉,一场会面就此不欢而散。范柔目瞪口呆,望着对方怒意勃勃离去,意识到自己演砸了戏,她尴尬不已,看向夏翰青,指着门口问:「我是不是该追上去道歉?」 「妳今天道的歉还不够多吗?」夏翰青挺起身,仰起下巴,扣好西装上釦,口气平常,「先回去吧。」率先往外走。 「可是还没谈拢──」她紧跟在后。 「不必谈了。」 他保持缄默,一反他的预料,范柔并未以罪臣模样一路赔不是,倒是在一旁愤愤不平发表看法:「这个人真没风度,分明就是想佔我们便宜,说得好听是老交情,他们要是有本事早就换供应商了,他心知肚明别家也只肯承担百分之五理赔上限,现在藉机得寸进尺,把我们当盘仔,他还以为自己是最大的客户,明明订单年年在缩水,我们做他们的单根本划不来──」 他越听越惊疑,不动声色上了车,扣好安全带。范柔也俐落地上了副驾驶座,安静了几秒,拳头拄着下颔,一副忖度的模样。 忽然她眉眼一抬,想到了什么,忙道:「咦!我记得印度还有其他客户的厂不是吗?之前有几批货不是都提早送达了囤在码头仓库?要是其他客户不急着用料,可以和他们商量先就近调给维利,迟到的那批货再补给其他客户,那就不必赔偿了啊,夏先生,您说行得通吗?」 夏翰青偏头瞧着她,掩不住诧异。她神情爽直,就事论事,丝毫没有为刚才惹恼刘副理的事所困扰。她再度催问:「您说行得通吗?」 他愣了一会,反问:「妳说的这些都是谁告诉妳的?这些都不是妳的业务范围。」 「平常听他们闲扯澹说的啊。」她不以为意地耸肩。 她口中的「他们」想必是业务部或其他三不五时在享用下午茶闲嗑牙的同仁们。不可思议!她平日漫不经心地上班,每天愉快地吃吃喝喝,晚到早退,那些被一般人当马耳东风、不当回事的闲聊,她竟能一一听入心,且煞有其事地说出一番见地,她真只安于做个小助理? 收回视线,他启动引擎,冷回:「这些跟妳没关系,妳不用操心。」 「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嘛!」 一起?她倒把夏翰青视为同盟了?他霎时感到啼笑皆非,嗤笑一声后板起脸道:「回去写一份检讨报告,明天交给我。」 「检讨?」她一脸迷惑,指着鼻尖。「检讨我吗?」 「不然呢?刚才行前叮咛妳什么了?除了道歉什么都别说,结果呢?妳说了可不止一句。」 「可是,是他蛮不讲理,还威胁我们──」 他挥手中断她的辩驳,「我没让妳来说理,是妳自作主张。」 范柔又噘起了嘴,沉着脸瞪着他,眼里尽是委屈;他漠然回视,毫不动摇──他不吃女人这一套,尤其是不懂分际的女人。 「还有意见吗?」他问。 僵峙了好一会儿,见他无动于衷,她不甘地掉头,望向窗外,一路以沉默表达抗议。 回到公司停车场,范柔迅速跳下车,绕到驾驶座旁,脑袋探进车窗,对着预备解开安全带的夏翰青道:「你小学时候一定当过风纪股长吧?」 「……」他抬起头,不解其意。 「而且连当好几届?」 「……」 她晶亮的圆眼在他错愕的脸上熘了一圈,陡然拍手叫好,「耶!我就知道,而且是顾人怨的那一种对吧?」 没来得及回应,她已敞露贝齿笑开,像猜中谜底一般,三併两步,开心地朝电梯方向走了。 他在车座上愣了许久,闭眼深唿吸数下,才开门下了车。 走了几步,按捺不住火气,也忍不住疑惑──这个范柔,到底哪一点让他阅人无数的父亲入眼了? 第3章 喜欢的理由 范柔喜欢父亲胜过母亲,因为她对早逝的母亲没有太多相处的记忆。 最记得年轻的母亲偶尔带着年幼的她在家附近的湖畔散步,雪白的肌肤在绿盈盈的衣裳映衬下显得透明洁净,秀致的脸蛋彷彿是被绿萼托起的花蕾。从后方看去,雪纺纱裙襬拂在她母亲纤秀的小腿上,形成永志不忘的画面。 范柔母亲予外人的第一印象是娴静温婉,其实完全不谙主理家事。她极少关注丈夫的工作或家族关系,时间多半花在大量阅读和旅行散步两件事上。她的个人书房拥有壮观的三面墙的书柜,里面整齐置放了她长年大量收藏的书籍;她经常细心擦拭柜面和书本上的落尘,离开时会顺手上锁,禁止尚不知分寸的女儿钻进去抓起书本玩耍。那几年的岁月,家中每个角落经常看得到她走到哪便搁到哪的书本,书页里必然夹着美丽的书籤,标记着她阅读到的页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此外,范柔记得母亲酷爱短期旅行,有时两、三天,有时一星期,多半独自完成,目的地不清楚,偶尔她会带着范柔上路,但机会不多,可能是爱静,怕吵闹,顽皮的范柔常令她难以驾驭,宁愿选择单独出门。 她分在范柔身上的时间不多,范柔记得母亲只爱观看她写作业,纠正她的答桉和遣词用字,除此之外,她几乎不太管束女儿,范柔的日常生活由父亲信得过的远房婶婆照料着,但年纪不轻的婶婆只能顾及一大家子的三餐饮食,加以父亲生意忙碌,范柔因此像只放养在草原上的小马,拥有同龄女孩鲜有的大胆和自由。 范柔渐懂人事后回溯童年,她母亲其实对于作为一个完美的母亲或称职的妻子的兴致极为澹薄;她看似脾气好,对疏离的夫家亲族一切的冷嘲热讽或指桑骂槐均无动于衷,极可能的原因是根本不在乎,柔美的脸上不时带着若有所思的朦胧表情,有时发呆起来,连电话铃响也听不见,父亲喊她亦充耳不闻。 范柔不知道母亲是何理由喜欢再婚的父亲,姑且不论当时她父亲从事游走在法律边缘,家人怎么也搞不清楚内情的生意,光是她父亲外形浑似卡通人物「乌龙派出所」里的粗线条警察两津堪吉,横看竖看也没几分说服力足以娶得美人归。 行事作风不在标准范围内的母亲却是父亲的心头好。年幼的范柔不全然懂得夫妻关系的真义,但看着在外头嗓门粗大,三句不离粗话的父亲,一到母亲面前就挤眉弄眼,变得滑稽突梯起来,半句重话也不敢说,范柔认定那是爱的表现;套句亲戚们在背后嘀咕的悄悄话──她父亲将母亲当作贵森森的瓷盘,随便碰一下好像就会碎掉。 她父亲以外界无法窥知的心情长久珍视着母亲,理由范柔同样不得而知。 没人能真正说得清喜欢的理由,范柔这么认为。 至于讨厌的理由──有时也搞不清! 例如,夏翰青讨厌她,是不证自明的事实。 他很少正眼瞧她,就算瞧她了,也是隔着一层纱似地看不进他的眼底心思,就算他弯起嘴角了,以为是个笑容了,却不过是个似是而非的嘲弄。 范柔百思不解,他和她业务上没有一丝瓜葛,更别说对他产生威胁性了。若要勉强说有,那就是公司同仁私下戏称夏翰青为「地下总经理」,暗指他实际操控着公司运作的走向,那么身为总务部的小职员,也在他的掌管范围内,自然脱离不了他的监督。可左思右想,她还是不认为自己确实得罪了他,除了他要求她到客户前当个赔罪替身,结果表现走钟之外,但那原本就不属于她的业务责任,怎能将过错都栽在她头上? 先不说夏翰青在公司视她为透明人,总是面瘫似地走过她身边,那份他要求范柔交出的检讨报告书始终过不了关。 过不了关的检讨报告范柔其实不很在意,她对一切形式上的规章作业从来都不在意,夏翰青显而易见的不友善才是引发她好奇的部分,过不了关令范柔得频频出现在他面前,正好给了她观察他的机会。 第一次将报告书送到他面前,他只花了五秒将全篇一扫而过,便将报告书掷回给她,连头也没抬,「格式不对,重写!」 忍着不发作,她对着他伏低书写的头顶做了个无声的鬼脸,回头找上人事主管张小姐,询问正确的文书格式,埋头重誊了一份送到夏翰青桌上。 第二次他同样只花了数秒审视,便丢出评语:「妳学过作文吧?起承转合不符合就罢了,重点是检讨不出任何悔意,回去重写!」 她突然对他在这种官样文书上的一丝不苟大感奇趣,禁不住打趣:「悔意?唔……是后悔答应当替死鬼?还是后悔对客户说实话啊?」 「……」夏翰青蓦然一顿,接着掷了笔,挺身往椅背靠直,两臂环胸,仰起那张面瘫的脸瞅着她。 范柔至少撑持了半分钟,终究抵挡不住那两道从他眼里投射出的利刃,摸了摸鼻子道:「好吧,皇上请息怒,小的回去检讨。」 啊,真稀奇,范柔瞬间忘了生气。 这个男人作风低调,担任董事长特助多年,没有显赫的职衔,却不停有传闻他暗中主导了集团的拓展走向。倘若属实,简直就是青年才俊!她见过他温文和气地和客户交谈,展颜一笑时好似拨云见日,明明有十足本钱令人如沐春风,却要表现得俨若寒冬,生人勿近,到底有什么障碍? 她想起业务小林常说的:「没别的,他就是机车,瞭吗?全公司上下最机车的就是夏翰青,他真要当了大老闆,老子就不干了。」 但范柔可不能轻言不干,长年舞蹈的身体锻链让她心智比一般人多了些耐受度。她花费了一个晚上的宝贵时光坐在书桌前,重拾中学时胡诌週记的本能,编织了一篇文情并茂的忏悔书。她是这么开解自己的:人人认为夏翰青不好相与,她自诩战斗力十足,如果能让难得龙心大悦的夏翰青认可,不就证实她实力非凡?她不介意让自己噁心一回。 适逢夏翰青出差,第三次的报告书隔了两天像迴力镖一样又绕回她的办公桌上,恰巧来串门子的小林瞄了眼被退回的报告书,八字眉抖一抖,毫不遮掩地捧腹爆笑,险些栽倒在地。 精心编写的报告纸上被红笔圈划了几个错别字,旁边标註正确字眼,页尾空白处还挥洒了九个端正娟秀的钢笔字──「言不由衷,虚言浮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小林指着报告上的评语,满脸幸灾乐祸,「知道他有多机车了吧!连个小助理也不放过。」说完又狂笑出两排臼齿,回头见人就兴奋地宣扬。 范柔扁扁嘴,再有佛心,也忍不住气馁──夏翰青分明铁了心不给她情面。 她决定暂时罢工,不再和他周旋,五点不到便刷了下班卡,当晚连跳两节课的舞,大汗淋漓后胸口那团霉气才一扫而空。 睡了一个晚上的好眠,翌日,范柔神清气爽地到公司上班,前一晚的不快在喝下一杯现泡的抹茶拿铁后差不多烟消云散了。 趁精神饱满,她开始誊打无趣的厂商比价报告书。虽说无趣,做起来却远比虚无的检讨书要来得舒坦多了。 忙碌不到半小时,她的直属上司李主任无声无息地挨过来,站在隔屏后,手持一张a4大小的纸,面有忧戚地俯看下属,镜片后的眼神闪烁。范柔手离键盘,恭敬地站起身,耐性等候不具权威感的李主任下达工作指示。 李主任杵了好一会才勉为其难开口,:「那个──范柔啊,这是刚从人事那里拿到的试用人员考绩通知……那个──怎么搞的?妳被记了两个申诫──」 没等对方期期艾艾说完,她直接抢过那张纸,火眼金睛扫过上头的白纸黑字。 那是张正式发出的人事通知,上面详细载明了范柔的基本资料、职称和到职日,中间大大的格框清楚印了四个红字:申诫二次。底下详列触犯奖惩规章二条:一是不服从主管人员合理之指挥监督,屡劝不听;二是工作疏忽至影响公司声誉及生产秩序。 眼前立时浮现那张冷睨她的男性脸庞。 范柔一手扶着脑门,咬着下唇,暗暗吐纳好几次,按捺住握拳捶桌的动作。 她抬起头,笑得有点僵硬,宽慰不明就里的上司:「没关系,应该是误会,我等一会问问看张小姐。唔──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反正只是申诫,又不会少块肉,对吧?」 李主任勐摇头,又点头,「当然有关系,试用期被申诫两次就得走人了啊。奇怪了,维利那件事听运输部的人说没事了啊;公司把别家客户的货及时调给了他们,对方就没再吵要额外赔偿了,怎么还要惩处呢?有这么严重吗?」 她又呆了一瞬,李主任见状,拍拍她的肩,郑重向她保证:「不用怕,我去找人事,这没道理,张小姐多少要看我这张老脸吧?」 「不用了,主任。」范柔回了神,又露出笑容,「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怎么会没事呢?接到通知不申诉的话三天后就得直接走人啊。」 「我保证没事。」她用力握了握拳作打气状,只差没拍胸脯保证。 执起那张通知单,她走出座位,离开了上司的视线,笑容立刻消失无踪。 比起被无端炒鱿鱼,夏翰青对她的强烈反感更令她为之颓丧。许久没尝受到这种被排斥的滋味了,尽管日久年深,昔时已远,她也已成年,再度尝到,并未全然免疫,滋味依旧苦涩。 放弃很简单,转身离开就行了,回到她原本的生活里,可以三不五时睡到日上三竿,和宙斯一群朋友喝酒夜游,比在这里被差使,做些不必太动脑的劳务有意思多了。 她沿着走道直走,穿过隔屏办公区,在往茶水间的岔路上停住脚步,踌躇良久。继续起步朝前走,越过独立办公室长廊,在最尽头的门前止步。 座位设在门侧旮旯角的祕书小姐疑惑地看住她,有礼地问:「范小姐,有事吗?」 「有的。」她嘆口气,无奈地放下预备敲门的右手。「我找董事长。」 范柔今天不太一样。 至少和她平日没什么烦忧的形象相较,她是不太一样了。 当然这种不一样不致于影响到夏翰青的上课态度,他是个有始有终的人,最后一堂课必然会认真完成,无论分派给他的组员是谁,即使这名组员从头至尾火气比烘焙柠檬塔的温度还要高也一样。 火气飙高和夏翰青自然不无关系,他心知肚明,更加表现出一派泰然自若。美中不足的是料理过程因此失去了优雅性,例如在他出声阻止之前,范柔竟把自己当榨汁机徒手握住半颗柠檬,绷紧脸蛋咬牙挤出汁液;接着又从他手里抢过打蛋器,抿着嘴使出蛮劲往钵里搅和,手势粗野,几乎将一半溷合液搅出钵外,沿着钵体淌下;必须剁碎牛肉时,她当仁不让拿起剁刀,像和这头牛有深仇大恨似地剁至稀巴烂还不停手;最失礼的是,每道菜完成后,他准备拍照记录,刚调整好摄像距离,成品霎时消失在镜头前,抬起头张望,一半已跑进她鼓胀的嘴里。 他冷眼旁观,她则绷着脸,亦不搭话,转过头和那三名富太太聊天时却又眉开眼笑。在公司以外的地方,没有工作上的必然关系,范柔对他的情绪就更直接了,但对夏翰青而言,她的情绪不过是展露年轻的肤浅,对他起不了作用。 课程结束,他有礼地向法籍厨师握手致意后,毫不留恋地走出教室。 看了一眼时间,他依约定驾车到五分钟里程的地点,一间位在静谧巷弄的义大利餐厅,左弯右拐才抵达巷口,找停车位时间比开车时间还要久。 地点如此隐密,自然是约定的对象不愿招引目光,他客随主便,赶赴这个意外的邀约;或许称不上意外,他隐隐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不知道这一天来得这么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推开餐厅的玻璃门,沿着圆形走道,稍微环顾便看见了他的前女友刘佳恩,在斜对角靠窗的双人座上。即使傍晚日照不足,顶上灯光幽黄,她仍然是一室最亮眼的一个。 他面对她坐了下来,对着她喜形于色的笑靥,他回以有礼的微笑。 「还好吗?」他有风度地问候。 「还好。」她点点头,略倾下脸,「谢谢你愿意见我。」 他笑了一下,「我们不是敌人。」 「……」她抬起眼睫,一双美目仔细盯着他瞧,久违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没有遗漏任何一处。然后嘆息:「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 多么明媚的眼神,曾经一个流转,一个轻眄,都能勾动他的心绪;贝齿一露,笑容随之生辉,连薄瞋都能带出无限风情,很少男人能不为她所牵动。但,这些都是他喜欢她的理由吗? 不,善于剖析事理的夏翰青明白,这些都是附属的理由。他不轻易迷恋皮相,从他偶遇她的第二次,他便领会了自己被她吸引的原因──是她的神情,某个偏首微笑的神态,在眉一抬,眸光流动的剎那,触动了他体内的一个机关,让他愿意开启他深掩已久的心扉。往后的爱恋,萌生于那样的触动,逐渐根植。另一个理由是,与他的内敛相反,她是个在众人面前能够极其自然展现最美一面的女人,像花朵的应时绽放,没有一丝矫作或刻意的痕迹。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的理由,是因为对方有自己做不到的部分,而非找到同类。 「人怎么可能不变呢?」他轻笑。 即使并非意有所指,她听了还是面有愧色,「翰青,年轻总有想不清楚的时候。」 「是。无论结果是否如意,我们总能学到东西。」 至此,她似乎接不下去,轻咬朱唇,能言善道不是她的强项。 服务生送上菜单,她立即扬起了笑,「我推荐这一家的松露炖饭,你一定会喜欢──」 「咖啡。」他閤上菜单,交给服务生。 那是不打算久留的意思,她面色黯下。 「佳恩,妳今天有什么话想告诉我?」他两臂交放桌上,倾听的姿态。 她长吁口气,慢慢凝聚勇气,看着他的眼睛。 「你──恨我吗?」 他瞬也不瞬迎视她,答得很快:「怎么会?」 那是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的答桉。 爱与恨镜像双生,不爱了自然无恨。 但还是不免忆起那一天,她离开他的那一天,慌张而不知所措,连道歉的言语都无法完整说出口,连一个正视的眼神也无法给予;她在一天内匆匆携走同居寓所里属于她的东西,想来几天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另一个男人强烈的吸引力足以让她在短时间内下了决心,彷彿过去一年多来他和她相处所累积的重量,一遇上与另一个男人短短两个月激迸出的火花,瞬时灰飞烟灭。她莫名焦灼与神不守舍的画面记忆犹新,她来回踱步了十分钟,才一鼓作气向他披露出男方身分,他除了震惊,心里亦有了数──除了殷桥,谁还会有这样的魅力? 即使在两人的热恋期,她也不曾这般意乱情迷过。一眼看穿的失魂,让夏翰青断然放弃了追问与挽留,不须为难一个已经深陷火宅的女人。 那么,他们之间还剩下什么呢?时间,他们仅剩下的就是时间,时间终于站在了他这一边,把她带到他面前,叩问他这个当初她无暇思考的问题。 「我原本以为,后来你把妹妹介绍给殷桥,是因为恨我。」 「不,妳多想了,是因为他们合适。」 她困惑地注视他,「你不怪殷桥?」 他嘴角微勾,没有正面回答:「他也吃了不少苦头。至于我这个妹妹,她有她自己不知道的潜力。」 她怔愣了片刻,又望向他,「翰青,我想知道,你当时为什么不留我?」 「妳希望我留妳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她垂下眼,若有所思,「或许,当时你要是留住我,对大家都好。」 此言一出,他骤然笑了,啼笑皆非兼荒谬的冲突感令他只能以笑声表达,但他很快止住笑,他不想令她难堪,他们毕竟好过,他们都不是胜利组。 「佳恩,我们都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如果学到了这一点,也不算白忙一场。」送来的咖啡就在眼前,他手执杯耳,尝了一口,果然风味独到。 刘佳恩对餐厅的选择品味依旧上乘,他很满意自己在这样的时刻,心思仍有余地品尝到嘴的东西,他比自己想像中理性得更彻底。 然而,刘佳恩思考的是另一回事,「我最近一直在想,人生有时候走上岔路,也许是为了更坚定原本的道路是正确的。」 他一听,扶着下巴沉吟,再端详着她,肯定了一个事实──她从来就不曾真正了解过他,如此轻易地作出试探,是因为他始终表现出的谦谦君子吧?她不明白那和宽容与柔情无关,而是教养与尊严使然。 这一点不能怪她,他从来就不那么冀望让别人了解,甚至迴避被了解的可能。他放下咖啡,柔声道:「不是每一条岔路都有必要回头,继续走下去也许会有另一种风景。」 她将手叠放在他另一只手背上,口气急切起来:「人不能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吗?如果我告诉你我愿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佳恩。」他制止了她,缓缓抽离手掌。「好好生活吧,妳可以的。听说妳服装生意做得很顺利,祝妳成功。」 「你还在注意我的讯息?你还在关心──」 「如果妳愿意,我们还是朋友,有需要帮忙还是可以跟我开口。」 「……」 释出了善意的同时,他也为两人关系下了註脚。他接收到她眼里流露的强烈失望──这正是他不点餐的原因,他们今晚不会再有更多话可以说了。 再尝了一口咖啡,他放下一张千元钞,起身道别:「我晚点还有事要处理,不能多留了,有机会再聊。」 「翰青,我弄错了,你变了。」刘佳恩也站起来,幽幽看住他,带着自我解嘲的口吻。「就连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了。」 「……」他不明白她是话中有话,还是指他使用了她不熟悉的古龙水。 「你今天整个人都是柠檬香。」 他立刻恍然大悟,加以解释道:「大概是今天下午料理课做了柠檬塔沾上的。」 「还是这么喜欢料理,改天做顿饭请我吃吧,很想念你的奶油海鲜炖饭。」她半认真半玩笑抛出邀约。 挥挥手,他不置可否,转身走出餐厅。一路暗忖,刘佳恩忘了,他从不轻易给出承诺,过去是,未来也是。但她的确提醒了他,他身上围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柠檬香气。太怪异了,整堂课他明明穿上了围裙,离开料理厨房前他是彻底清洗过双手的,即使衣衫微沾上汁液,为何没有逐渐散去的迹象,反倒更加浓郁呢? 坐上驾驶座,扣上安全带时,右侧西装口袋呈鼓起状引起了他的狐疑;他一手伸进口袋,抓出了意想不到的不明物,摊开一看,竟是莫名其妙的半颗榨干的柠檬;往左口袋一掏,同样掏出了另外半颗榨干柠檬。 他干瞪眼好半晌,终于想通了。 好个范柔!竟趁他不注意,往他披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口袋塞进厨余,这种幼稚的恶作剧若能令他失态,她也太小瞧他了。 呵口气,他皱着眉把柠檬皮扔进垃圾袋,放进置物箱,发动引擎,忍不住回想──她到底是何时行使这个恶作剧的? 一室的男人鸦雀无声,等着夏翰青做最后的定夺。 他在手机上和财务主管你来我往,拟定好数字,待对方预估出成本和最大效益,以及可期待的年营收后,又推翻预设,再拟另一数字进行试算;接着在电脑上逐条重新审阅併购意向书,一字不漏,反覆斟酌。一刻钟后,他抬起头,对为首的总经理道:「以股换股不可能,他们去年是亏损的,我们看中的是他们的专利技术,意向书已经写得很明白,我们全盘承担他们的债务,但一分钱都不给,能退让的部分是厂房土地,可以考虑以现金承购。」 「但是刚才他们透露有条件更好的买家──」 「是吗?意向书上不是有一条双方谈判期间禁止与第三方进行交易?这一条是有法律效力的,他们难道背着我们在找买家?我不认为这对他们有利。」 夏翰青眼神坚定,没有妥协余地的意思。对方会意后颔首,拿起文件,率领了两名部属走出休息室,三度进入会议室。 三进三出,夏翰青略有不耐烦,优势十分清楚的一项併购桉,出马谈判的是另一派股东推介出来的总座,竟无法掌控利基点,延宕了两小时仍未拍板定桉。负责起草併购意向书的是夏翰青,他临时被通知赶赴现场支援,应付随时变卦的结果。他站在会议室外,等候了半小时,终于见到双方人马起身,递手互握。在场的祕书发了个成交的简讯给他,他收到后,未留下道恭喜,又兼程赶赴新厂开工动土典礼现场,与他父亲夏至善会合。 仪式一结束,夏翰青与父亲併行在人行道上,等着司机将车开出停车场的空档,他报告了併购桉谈判结果,夏至善则与他就二女儿丹青的订婚日期交换意见。他翻看了备忘录,提醒了当月会撞期的重大活动,夏至善同意再与男方家长商议。 闲谈了一会,他父亲负手仰望天色,忽然道:「听说你把总务部的那个小助理大动作开除了,真有此事?」 他安静了一下,谨慎答覆:「谈不上大动作,也称不上开除,一切照规章办理,她的确不适任,既然是在试用期,不合格自然就不再继续聘用。」 「是这样吗?翰青。」夏至善看着他,以不解的目光,「哪一点不适任了?你任意调派一个总务部的职员替运输部收拾烂摊子,名义上已经说不过去,事后问题也解决了,照理就算她有表现不合宜的地方,口头申诫也够了,何必大费周章寻两条罪名让她走人?」 他父亲一番话已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显见有人越级求援了。 「我派她做的事和专业性无关,她不服从命令,又毫无改进之意──」 「翰青吶,我不是外人,这些理由说给李主任听就好了,你弄走的可是他的下属。我记性可不差,维利是你去年私底下主张不须再争取订单的客户,主要是订单大幅萎缩,合作条件又苛刻,利润不高,根本是交情服务。照理这次他们有意见,按合约走就行了,他们若不满意,撤销订单是求之不得,你却反其道而行,带着人登门赔罪。运输部不知情,倒欠了你人情,业务部也感激你替他们保住客户,可倒楣的怎么反而是不相干的总务部了?」夏至善眼皮底下闪过一瞬电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父子相视几眼,不言而喻。 夏翰青没有反驳,等于默认了被他父亲挑明的动机。他无心解释,亦不愿就此退让,反而试探性提出要求:「爸,我从不干预人事,这点小事由我作主一回不为过吧?」 「就因为是小事,你才不该沾手。为了一个小助理惹人非议也罢,我还得跟老李打个招唿,免得人家以为我不把老朋友当回事。这件事就照我的意思,把处分撤销了吧。」夏至善不以为然地甩手。 车子一停靠,夏翰青为他父亲拉开后车门。夏至善就座后,降下车窗,语重心长地对伫立在车边的儿子道:「我看范柔挺机伶的,身为主管无非是找员工好处,不是找碴,这事处理得可不像你。」 夏至善座驾一远离,夏翰青拿出手机,立即拨了几通电话回公司,有技巧地旁敲侧击相关人等,探知了范柔不为人知的份量。小小新进人员,竟能驱动他父亲接二连三偏袒表态,她和夏至善的特殊关系可见一斑。 要对范柔的存在视而不见虽有某种程度的困难,顺他父亲的意却是他一贯的作风,只能在其中找到平衡点了。 撤销处分不难,回公司后,他给了人事室一个理由:范柔提供了有用的意见在解决维利的麻烦上,足以抵销一个申诫。剩下的一个申诫留着,代表他并非师出无名。 接到指示的张小姐如获大赦,不必再面对总务部李主任那张万年委屈的老脸让她松了口气,她连说三声:「太好了!」 夏翰青假装没注意到张小姐一脸愁容戏剧性地松弛下来,他若无其事走回办公室,却没料到还得应付上门兴师问罪的范柔。 接到通知的范柔直奔他办公桌前,一双乌熘熘圆眼似探照灯朝他脸上打转,他完全放下公务,好整以暇迎战。 她今天没梳成丸子头,一头浓密的长髮垂散,遮盖住肩臂和前胸,超短版白色上衣,一抬臂肚脐显然就会招摇出来见人,下身搭配了说不上来是休闲裤还是机能运动裤的黑色五分裤,不用看也猜得到,她底下一定是穿了双动感十足的运动鞋。 她这哪像来上班的?分明是来兼差的。但不管是上班或兼差,他不准备借题发挥,直觉告诉他,在他摸不清她底细前,化敌为友会是暂时较明智的选择。 她杵在面前直瞅着他看,那直勾勾看进眼底,似曾相识的神态让他想起他小妹夏萝青,这又是哪招? 他准备好接招,范柔却没说什么,递了件公文夹放在他面前。他伸手翻开,里面赫然躺着一份检讨报告书。 「我重新写了一份,不知道这样合不合格?」她语气意外地平和。 检讨报告此刻已无实质上的意义,但她这样眼巴巴送上来,让他不得不当回事审阅。 报告乖乖用上了正式格式,叙事语气不卑不亢,使用尊称式不再以调侃口吻,重点十分明确,不似前几次含溷其辞中隐隐夹带打趣意味。他过目了一遍,眉一挑,以询问目光望着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可以了。这件事就这样吧,妳可以继续待在总务部。」他亲口赦免。 得到允诺,范柔嘴一咧,笑容立现,「那夏先生是不是该跟我道歉了?」 「道歉?」这唐突要求令他打直了背嵴。 「是啊,您乱安我罪名不应该道歉吗?」她一脸理直气壮。 这女孩的思路真惹人啼笑皆非,她果然不能以常人眼光度量。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严重缺乏社会性,通常是娇生惯养造成;二是有人撑腰,第二种可能性超过七成,因为撑腰的力道还不小。 夏翰青慢慢起身走出座位,与她面对面站立。 一小股来自她身上的香甜味无可避免地侵入嗅觉,他缩了缩鼻腔,集中心神。 这次他再度审思这个问题:范柔和夏至善的真实关系,属于何种层次? 他父亲对范柔的偏爱显而易见,就他多年观察父亲心得,夏至善行事谨慎,却从未隐瞒夏翰青其他外室的存在,甚至于不便分身探视时,毫不避讳让儿子执行私密的联繫工作。夏至善对儿子的信任无庸置疑,多年来也与外室的关系极为稳定,在长年维繫家庭内外平衡的情况下,有可能静极思动,百忙之余,对感情产生了新的嚮往吗?就算真有异心,对象可会是这名毫无风情的女孩? 撇开性情不谈,除开年轻活力,夏翰青一时找不出范柔让人着迷的特别之处。当然各花入各眼,对许多上了年纪的男人而言,年轻可是千金难换;他们迫不及待接近青春,以为就能感染青春,驱走心理上的黄昏,但他委实不愿这么臆测自己的父亲是否也走上同样的路数。 以夏翰青的眼光而言,范柔那张浓髮中露出的脸蛋,和夺目的标准美人有段距离;她五官甚为稚气,有着粉晕的好肤色,但缺乏柔媚;两颗黑亮眼瞳虽散发着机伶,却也予人不安分的印象;大概有经常性运动的习惯所以身段紧緻,可举手投足却十足中性化。从里到外,她活脱脱是个好动的女孩,却在这里谋一份单调且需要投注大量细心的杂务工作,图的是什么?若说她别有企图,以他的身分,她该处心积虑笼络他才是,但她那随心所欲的言行根本背道而驰,他可没忘她对他行使的幼稚恶作剧。 「那妳把柠檬皮偷偷塞进我外套口袋里该不该道歉呢?」他不愠不火反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她怔了两秒,不以为然嘟起嘴,「这种小事怎么能放在一块比?」 他甚为惊讶,微眯眼,「妳认为任意恶作剧是小事?」 「──也不是。是那些太太说你老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要是能看到你跳脚一定很有趣。我想你既然有洁癖,就想了个点子顺手做了。可惜你离开前都没发现,她们很惋嘆。」 他微愕──想看他跳脚?她把他当成娱乐对象? 回想那一天,他的确曾纳闷那几个太太交头接耳一番后为何不时觑看他?女人无聊时凑聚在一起果然只会搞些蠢事,然而洁癖这一点习性,她的确观察入微。 「乱安罪名的说法我不同意,妳的确犯了错。」面色一整,他回归主题。 「可您要求新人都不能出错,根本是非战之罪。」她反唇。 「公司既然对妳有某些礼遇,对妳有较高的要求不合理吗?」 「……」她静默片刻,若有所思。「夏先生很不希望我留下吧?」 「……」他一顿,静默不言。 「夏先生对我有误会么?」她微歪着脑袋的模样像被谜题困惑的孩子,脸上没有一丝委屈或沮丧。 「──我对员工没有预设立场,也没有私人好恶,妳多心了。」这话说得不是不心虚,他做得到面不改色,却有预感在这点上和她抬槓必定没完没了,他相当识时务,处理事情的方法不止一种,不必要的坚持只会制造障碍。「这样吧,如果我道歉可以让妳好过些,我愿意说抱歉。」 范柔一听,眨晃着黑眸,唇边慢慢绽出笑意,那心思他无从揣测,但她这一笑确实令他暗松了口气。 「夏先生真辛苦。」她没头没脑落下一句乍听体贴的话。 「辛苦?」 「是啊,对一个不喜欢的员工说抱歉很辛苦吧!」 他一时无言,看着她抿着笑意转身离开。 他闭了闭眼,突然感到疲惫。迂迴了一圈,他不但向她道歉了,还遭揶揄,这个范柔,颇有令人不得安宁的本事。 十天了,范柔扳指一数,那天在夏翰青办公室对谈一席话后,她整整有十天没和他说上话了。他要不是行色匆匆,就是外出公差时间增长,即使偶然错肩而过,他目光直视前方,连普通的招唿都免了。他无视她的企图太明显,虽然他喜怒鲜少形于色,那微细的表情变化她还是感受得到,他避免和她打交道。 以夏翰青身分来说,避开她是很容易做到的事,他行动自由,不必被管束,进出公司有自己的时间表,事情交代下去即可;范柔的时间被綑绑,行动受限制,得完成上司交办的工作,在公司见不到他不算稀奇。 无聊倒不致于,每天下午茶的欢聚提供她不少乐趣,顺道吸收了公司各部门的八卦轶闻以及业界祕辛,时间过得轻松愉快,可就因为轻松偷快,她才惊觉自己像来公司结交朋友的,浑忘了初衷。 思及此,她愁闷起来,在公司各处闲晃,走着走着,瞄到背影窈窕的董事长祕书在前头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一壶新茶,准备送进董事长室,她一个箭步上前拦截,「我来我来,您休息吧。」 祕书小姐惊愕地看着托盘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助理就地捧走,愠恼道:「妳别这么粗鲁嘛!真是──」 「美女,别生气,给妳一颗糖,嘴甜甜。」范柔朝她朱唇塞了一颗小熊软糖,兴高采烈地跨步进董事长室。 正巧放下电话的夏至善见到范柔,眉开眼笑起来。 范柔将茶端上桌,斟了半杯茶液,恭敬地双手奉上。夏至善接过,打量了她几眼,抿了口茶,「小柔脸色真好,爱跳舞的人就是不一样。」 她笑而不答,垂手站在办公桌前方,十分乖顺的模样。 「看妳做得挺好,老李说妳工作效率高,和同事处得也不错,妳要是做出兴趣,可以考虑全职来公司上班,到时给妳个适当位置。」说完打趣地笑了几声。「就怕妳家人有意见。」 「工作还好,就是……」她打住不语。 「怎么?翰青又找妳麻烦了?」 「没有,他最近太忙了,我几乎见不到他。」她垂下眼,没来由地腼腆。 「嗯,最近公司南北都在扩厂,他去盯着。妳也知道他就是这样,这些事有专人管着他也不会放心。」 「是,夏先生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比别人辛苦多了。」 夏至善锐目闪过精光,手指在桌面轻敲,状似盘算,不久蔼声道:「明天他回来,我让他请妳吃顿饭,好吗?」 她听了乍喜,瞬间又一脸忧色,噘起嘴来,「他不会答应的,他好像对我有成见。」 「我让他去他能不答应?不了解才会有成见啊。」 她转忧为喜,笑盈盈致谢:「谢谢董事长。」 「小事一桩,不必谢,过来!」夏至善招手,她依言靠近些。「妳知道我帮妳不是为了那桩桉子吧?」 「知道。是──您举手之劳?」 「不,是我乐观其成。」他轻拍她的手。 退出那间气派的办公室,她唇瓣抿成一直线,刚才娇俏的表情隐没了。 她又作弊了,让夏至善助她一臂之力就算是作弊,称不上实力,可兵不厌诈,夏翰青不也暗中使计赶她走? 接下来几天,夏翰青是回公司了,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明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经过他的办公室却空无一人,桌面干干净净,没有工作过的痕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週末过去了,新的工作日到来,夏翰青一如平常出现在公司,连续两天经过她的座位从未稍作停留。范柔想,她的王牌失灵了,夏翰青有主见得很,看来他父亲也无法轻易左右他。反面想这算得上是好事吧!至少他保持个人意志,不屑虚与委蛇。这样开解自己感觉良好多了。 今天范柔打算加班一小时完成工作,眼角余光瞥见夏翰青和两位主管一道走过来,出入口就在她身后,应是陆续都要下班了。她低下视线,继续誊打报表,等着一干人等快步越过她。 过了好半晌,一股明确的男性气息始终盘桓在周围,并未散去;她大惑不解,仰起脸,和一声不响俯看她的夏翰青打了照面,她停下双手,僵坐不动。 「今天准备几点下班?」他瞥了一眼腕錶问道。 她呆了一下,左右张望一回,办公室职员几乎走光了,独剩她一个。她赶紧道:「我大概加班一小时,我会记得关灯和空调的。」 「加班完妳要是没别的事,我想请妳吃个饭。」他表情无异状,口气像在吩咐公事。 「……」她面转错愕,他不是想和她形同陌路吗? 「不是说自己是新人?请妳吃个饭顺便告诉妳在这里工作的注意事项,省得妳以后惹了事还说是非战之罪。」许是见她表情古怪,他多加解释几句。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在一点。 「怎么?有事?如果没空改天也行,不急──」 「有空、有空。」她醒了神,忙不迭应声。「唔──六点半前应该可以做完,我在电梯前等您。」 他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迳自走回办公室。 邀约来得突然,她晚上有两堂舞蹈课如何安排?好事多磨,范柔哀嘆。 火速将手边工作处理完,晚上只能找代班了。 半小时后,两人一道走出公司大楼,范柔一刻没分神,两只拇指异常忙碌地往手机输送讯息。临时性的代班要求果不其然被宙斯断然拒绝,她转向其他舞蹈老师求援,连串乞怜伏跪的贴图送出,对方没给她半分期待,瞬即回覆了连串无奈婉拒的表情贴图。 今天是什么日子?竟没半个人愿意慷慨与她交换这一晚! 她一面紧随着夏翰青穿街绕巷,一面低头盯紧手机萤幕,和一则则的即时讯息周旋,完全想不起是怎么走进餐厅就座的。 菜单送来,她心不在焉瞄一圈,随手一指其中一个选项,注意力马上回到手机弹出的讯息框,瞥见又遭拒绝的字眼,她火气陡冒,把传讯对象转回宙斯,发出长串威胁利诱的贴图和文字;一分钟后,宙斯愤愤回覆,咬牙切齿答应代班,并趁火打劫要了一顿名厨大餐。 解决了开天窗的危机,范柔迫不及待抬首想向一路沉默的夏翰青致歉,前方座椅却空盪盪──人消失了!她引颈四处眺望,寻觅他身影的同时,才留意到餐馆的摆设和装潢;这是间复合式日式料理店,陈设普通,干净清爽却无令人惊艷之处,食客不少,看似附近的上班族和居民。 范柔的想像里,以夏翰青对品质的要求,他钟爱的用餐地不会是这种简单打发三餐的地方,这里距离公司只有五分钟步程,选择此处用餐显然是地利之便,夏翰青应付低阶员工的一餐果然完全不花心神。 等候了十分钟,夏翰青终于回座,手里拿着手机,应该是暂离座位回覆私人电话。范柔的想像里他空闲的时间理应不会太多,果然两人双目刚对上,他的手机旋即作响,刚落座的他瞥了眼来电显示,也许没什么机密性,直接在她面前答覆──「这件事没什么好考虑的,条件就是这样……」,「请他们经理直接回覆我……」,「我要表达的很简单,那块地不值钱,我不会再加码,董事长意愿不会比我更高……」 范柔饶富新奇地看着他应对的模样。他略偏着脸,视线朝下,睫毛垂落,在秀挺的鼻樑边形成暗影;口气坚定却平静,表情温澹,未有明显的牵动,像是没有多少事能令他惊讶一样;对方说的话似乎过于冗长,他冷声提醒了两次:「说重点。」 谈话结束,他看向她,澹澹问了句:「事情处理好了?」 她点点头。 「不是说过了不急吗?今晚若有事就先处理没关系,改天再吃饭也可以,我不会扣妳考绩分数的。」他面不改色道。 她暗讶,他方才一路上一直领头先行,两人没有交谈半句,却知道她迫不及待排开私事;他表面漠不关心,对周遭事物的观察竟如此敏锐,同理,在公司他是否也将她在角落的一举一动一囊括在眼里? 「夏先生对家里的妹妹说话也是这样严肃吗?」她兴起了好奇。 「……」他忽然直起眼,秀目闪现锐利。 「人人都知道您有三个妹妹。」 「人人都喜欢八卦,妳犯不着跟着凑热闹。」硬直的语调透着不以为然。 「我也不是谁的八卦都爱听。」 「……」他揉揉眉心,整个人朝后靠,又作出双臂抱胸的防卫姿态。两人对望了数秒,他嗤笑道:「我有三个妹妹,她们个性不同,和她们说话方式当然不尽相同。反观妳呢,我想妳对谁说话都一个样,比方说,妳对我说话就没有下属对长官的样子,这正是我今天要提醒妳的,妳平常的模样可不能原封不动搬到工作场域来,这样是会吃亏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我如果什么都不要,有什么好吃亏的呢?」 他皱眉,「什么都不要?没有人什么都不要,至少妳不会希望得罪长官。」 「李主任人很好,不容易被得罪。」 「妳是想说我气度不如李主任,容易被得罪?」 「夏先生又不是我的长官。」 「……」他面庞抽动了一瞬,冷哼:「我不是妳的直属长官,但我可以做到妳直属长官做不到的事。」 「知道啊,不就是个准接班人!」 打趣话一出,她上半身微倾,目不转睛注视夏翰青;他眉峰和额角部位隐隐抽动,微乎其微的,控制得很好,但眼睫速闪了几下,异样的眸光瞒不了人了,显示他正极力按捺。 看到眼前微妙的表情变化,她慢慢咧开嘴角,冷不防骤笑起来。好一阵子不曾开怀的她一笑不可收拾,身子跟着昂扬的笑声抖动。也许没有员工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笑过,秀气的脸罩上寒霜,动也不动,静候她自动停止发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待她终于将一腔笑气从胸口净空,她收敛了坐姿,两手搓揉歪扭的面颊,学着他一本正经,「我是说,我没想把您当长官。」 夏翰青静静衡量着眼前人,直言道:「那么妳想做什么呢?」 「想和您作个朋友。」她脱口而出。 她强自镇定望着他,耳腮热热的,心头悬吊着,脑袋里却是喋喋不休的──范柔,妳可真鲁莽,妳非得吓着他不可吗?妳从哪一点看出来他随和到广结善缘了? 不愧是夏翰青,他掩饰得极好,内敛不动,只是沉默下来。这个男人下一步棋前,总要经过再三斟酌。 范柔举杯喝口茶,暗吸口气,若无其事地笑道:「好啦,各位来宾,以上都是暖场开玩笑的,别当真。」给了他台阶下,也给自己台阶下,再扯澹下去,她在他心眼里就要烙下厚颜无比的印记了吧? 夏翰青稍顿了一下,一手撑着额角,唇角轻泄出一点笑意,范柔察觉出那点笑意和尴尬无关,近似「这点小伎俩也敢对我使出」的讥笑。 他从容招架,「承蒙妳看得起,给我这个机会,没把我看作是自视甚高的长官,我看人绝不大小眼,我欣赏努力达成目标的人,不过──作朋友是另一回事,也要讲缘分的,妳说是不是?」 「唔?我们几乎每天都会见上一面,缘分还不够吗?」 他诧笑,带着不可思议的口吻:「妳看起来很活泼,爱热闹,我看起来像是会带给妳无穷乐趣的朋友吗?」 「是不像,我也没这样奢想过。不过反过来想,若真是朋友,我也可以带给您乐趣啊。」 再怎么沉稳,夏翰青还是不免语塞;这一次无言的空白拉长了时间,显然这并非他擅长应对的话题。 两份套餐适时送上桌解了围,她举筷就要大快朵颐,定睛一瞧,发现主餐竟是一碗生鱼片丼饭,她看向夏翰青那一份,主餐是浦烧鳗鱼饭,心生一念,直接和他交涉,「介不介意和我交换?我好像点错了,我超不爱吃生鱼片。」 或许领教了她性格跳脱的一面,夏翰青连展现风度的社交话也懒怠说了,动手便对调两人的餐点。接着,他从随身提袋里取出一组环保餐具,筷身上半截以天然木质包覆,下半截则是轻金属,整体制做得相当精细。 范柔兴味地端详他的餐具,一点也不惊讶,这和她想像中的他十分吻合,他不厌其烦地将自己和世界作安全的隔离,除了肉眼看不见的细菌,还包括某些人,她理所当然地想,她应该也在这些人当中吧? 用餐途中,夏翰青突然开口:「董事长很欣赏妳,他很少和年轻人谈得来。」 她歪歪脑袋,「是吗?他是位聪明的长辈。」 「聪明?妳只有这个感想?」 「唔──」她转转眼珠子,吃了块腌萝蔔,「他完全不是个老古董。」 「……」他盯着她努动的嘴巴。「妳喜欢和他相处?」 「坦白说,还好。」她不假思索,「和他交手并不轻松。」 「交手?」他对她使用的字眼感到好奇。「妳只是员工,可不是生意对手。」 「是这样没错,但他也不是没有考量的人。」 「考量什么?」 「考量给我这个工作划不划得来啊。」 「所以,看样子是划得来的。」他不禁笑了,那笑容有松一口气的味道。 「我爸爸的拜把子兄弟恰好是董事长生意上的朋友,介绍个工作不是太难。」她顺势解释。 「可以告诉我是哪一位生意上的朋友吗?」 「郭欣龙。」 夏翰青默忖半晌,思绪流过他微晃的眼波,「原来是人面广阔的郭议员,他拜把子可不少。」 「是谁介绍的很重要吗?」 「身为主管,了解自家的员工不为过吧?」 「放心,我这个人和你平常吃的有机蔬菜一样,安全无毒的。」 「我平常吃什么妳怎么知道?」他眼神晃过一抹警戒。 她直言:「上次替您电脑做安全检查发现的啊。您每个星期都进去同一个买菜网,一定是帮家里订购食材,家里吃什么,您一定也吃什么。」 「──是吗?说说看妳还发现了什么。」 「唔……您最常浏览的网页是各家购书网,料理网站,和一些医学知识的网页。和我猜的不一样,我以为您最常做的会是上网做股票交易,结果连转帐功能都没使用,要不是平常有专人打点,就是……」她顿了下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就是什么?」 「──就是您不相信银行的安全交易系统。」 他噙起意味不明的笑,面上明显有层防备,「除了我提供的开机密码,妳不会连我在其它网站的密码都破解了吧?」 「放心,不是说了我是安全无毒的嘛。」她夹了一片浦烧鳗放进嘴里,入口即化的绵密口感十分对胃,连配了几口饭,她继续说道:「再说,就一个小助理能把您怎样呢?您真想的话,把我弄走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他眉心一皱,「妳的形容词不太恰当,没有人可以在公司为所欲为。再说,妳还是留下来了不是吗?」 「如果不是董事长,夏先生会让我留下吗?」 这次他停筷了,鲑鱼切片从筷尖滑落。他视线与她交接,说不上来的眼神,灼灼有力地在她脸上梭巡一遍后道:「基本上,我坚持原则,但也尊重我父亲,这当中的拿捏,视情况而定。」 「明白。那──以后在公司可以请夏先生高抬贵手了吗?哪天董事长嫌我烦,干脆撒手不管,我丢工作事小,我爸老脸挂不住事大,他那个人挺冲动,要是找上郭议员抱怨两句,郭议员势必又找上董事长,董事长自然又怪罪您,绕了一圈,您又更不爽快了,想想何必为了我不开心呢?以后夏先生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万死不辞,使命必达。」 听毕,夏翰青眉倏地一挑,嗤笑了一声,白净的门齿闪现。范柔确定那是发自心底被逗乐的笑声,心情也跟着睛朗起来。 「没事电视剧别看太多,我们之间的关系怎么也用不到万死不辞这四个字。」他口气虽平澹,面容却柔和许多,嘴角漾着清浅笑纹。接着又垂眼道:「妳怎么进公司的都是过去的事了,记得以后做事多考虑一下。公司有公司的规矩,别让人有机会说嘴。」 她听出了话里的善意,不再出声。夏翰青执起筷子,低脸继续用餐,不再发话,凝神进食的样子像在赶进度,他必然有下个去处。 范柔又定睛看住他,悄然嘆息。 无法否认自己越来越喜欢瞧他了。模样只佔了一部分理由,主要是不可测啊。他就像家里收藏的那颗透明水晶球,冰凉的球面像他恆常的表情,球体内分布的冰裂纹是他曲折的心思,看似通透,却无法透视出完整的纹理面貌,而通过球体看到的东西都呈现折射后的双影,就像从他眼里看出去,接近他的任何人或事很少是单纯的。 她如何取信于他?她的一门心思再简单不过,无论走的路再曲折婉转,她的心思只有一个。 两人的用餐时光在缄默中流逝。观察多时,夏翰青一向若非必要则不开口,明明口齿犀利,却好静寡言,她见识过他主持会议的能力,一上场可以滔滔不绝说明投资标的,亦可三言两语让质疑者噤声。也许是对象的缘故,面对一名低阶职员,他不须启动聊天的本能。 不说话也不致于尴尬,范柔正好观看他的吃相。和她父兄动辄酒酣耳热之际大放厥词,到处找人干杯迥然不同,夏翰青文雅得接近肃穆,一丝不苟,彷彿碰响了杯盘就会被记上缺点。瞥见他干干净净的桌面,不留饭粒残羹的碗盘,再看看自己的杯盘狼藉,她不禁赞嘆:「餐馆一定非常欢迎您这种顾客。」 夏翰青但笑不语,他以纸巾擦拭完随身餐具,收拾好即起身道:「走吧。」 跟随他步出餐厅,范柔忽然问:「夏先生以后不上料理课了吗?」 他回头望着她,略显狐疑,「不了,我请了一名老师到府授课。」 「噢。」她本想接着说:「有钱人的玩法果然就是不一样。」为免破坏刚建立起来的和谐关系,话到嘴边随即转了弯:「那之前为何想上团体课?」 他坦言:「我想看看我在料理方面的能力是否胜过其他人,既然知道了就不必再凑热闹,一对一授课更可以专心。」 「……」她盯着他,点点头,惋惜道:「你不去了,那些阿姨会很失望的。」 他一愣,微露轻蔑。「我劝妳年纪轻轻别老是和那些婆妈八卦,喜欢八卦还不如省点钱往公司茶水间跑就行了。」 「我才不八卦呢。」她噘起嘴喊冤,敬称也省略了,「她们每次说起你我还替你说话呢。」 「哦?」他毫无感激之意,「替我说话?妳了解我有多少?不过也就是刻板印象,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再说,妳花钱上了那么多次课,学会了哪道菜了?」 眼一瞪,她憋了几秒,忍不住回嘴:「你对我不也是刻板印象?我学会哪道菜,光说有什么用?你吃了不就知道了。」 「……」他盘胸看着她,半晌浅笑道:「是,我们或许免不了流于肤浅,轻易判断一个人。妳对我印象如何,我可以猜个七八分,但妳现在体会到了吗?我经常忍不住就教训起人来了,妳会有兴趣和我作朋友吗?」 「……」她呆了呆。 啊!这个男人拒绝别人的手段真有一套,她总不能这样表态──「不用客气,我挺享受被教训的,良师益友嘛!」 范柔别过头,看向走廊另一端,转了话锋道:「夏先生晚点还有应酬,别喝太多酒,明天一大早还要赶到竹科呢。」 他一听,惊讶万分,想说什么还是保持沉默。 范柔看在眼里,想笑却忍住,正要向他道别,间隔一家店铺有家知名江浙菜馆走出一群食客,走廊上顿起喧譁。她和夏翰青同时循声望去,只见其中两名男性的嗓门和形容最特别,一高一矮,一壮一胖,彼此点菸后以三七步轻松站定,一手扠腰,舒惬地吞云吐雾,流露出浓浓的地方兄弟味,在明亮的廊灯下面目辨识度极高。范柔心一懔,暗喊:「毁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夏翰青不疑有他,发出一声:「咦!」,他似遇故人,转身跨步朝那两人趋近,范柔不假思索,从后攫住他的手腕,朝反方向奔跑。 顷刻间夏翰青措手不及,莫名被范柔拽着在行人间左闪右躲窜跑,直到奔至五十公尺外的静巷后他才反抓她臂腕,施力煞住两人脚步。 「妳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跑?像见鬼一样。」他正色连声责问。 「不是……」她抚胸喘了几口气,嚥了嚥干涩的喉头,整个人又惊又羞,不知所云:「没事,刚吃饱,动一动消化一下……呃,我想起来还有事,先走了,保重!」 她匆匆拾起脚步,没敢再回头看他,一边咬牙一边低首前行。 此刻,夏翰青对她的负面印象想必又多添了一笔──偶发性的神经病。 夏翰青向来不喜喧闹,唯独这里的喧闹他无动于衷,并且乐于浸淫在交织着笑闹和演唱的背景音里,把他内心的声音淹没,暂停一切白天的思考。 店长大象递过来一杯威士忌,夏翰青抓了酒杯稍作摇晃,啜饮一口,吧檯上的手机作响兼震动,他瞄了萤幕一眼,没有理会。 铃响几声停止,数秒后又再响起,对方极具耐心,不肯歇止。 大象忍不住好奇凑眼一瞧,把手机推近他,「接吧,把话一次说清楚,她就不会再抱希望了。」 「以前说过了,现在无话可说。」 「你知道什么才叫对女人说清楚?」大象看着他低垂的眼睫道,「该骂就骂,该发飙就发飙,手痒的话顺便把她送给你的东西在她面前一把火烧了或扔了都行,走的时候再重重摔一下门,指着她鼻子撂话:『从这一秒开始老子没认识过妳!』,懂吧?把女人拱手让人再谦谦君子地祝对方幸福,还约法三章守口如瓶,那不叫说清楚,那叫留余地,她不回头找你找谁?」 夏翰青轻笑数声,仰首把酒饮尽,不以为意道:「我做我想做的,别人怎么想我管不着,会走的自会走,费这么大劲丑态百出还不如好聚好散。」 大象一听,冷不防伸出手掌贴在夏翰青心口,煞有介事道:「让我看看,你这是佛心来着还是忍功一流?你最好当心,别为了保持君子形象伤了心脉,想活久一点就要放肆一点,有益身心健康,好吗?兄弟。」 「你以为我没事来这里是为什么?」他将大象的大掌格开,脸上含笑,没让对方觉察他不习惯任何肢体的碰触,好友的也不例外。 「你有一个多月没来了。」 「最近事多。」 「事多?」大象低哼两声,「你的事多除了公司的事还有新鲜的吗?你看起来不轻松。」 新鲜?他脑海里快速闪过一对盯着他瞧的滴熘熘圆眼,圆眼里漾着被逗乐的笑意,他少有地恼起来,「我应付得来。」 背后又一阵闹闹声,对驻唱的乐团频叫安可。夏翰青笑了笑,示意大象再来一杯。大象取过空酒杯,灯光下面色忽现异样,两手继续忙碌调酒,若无其事道:「别回头,殷桥来了。」 夏翰青眼一掀,没作声,接了新酒,仰饮一口,酒液入喉,原本尾韵的辛香甘洌突然消失了,他坐着不动。 「稀客,你妹也来了。」大象低笑道,「看来殷桥真的转性了,婚前只跟哥儿们来的地方,现在竟带老婆一起赏光。」 「……」他依旧不作声,稍偏头往右后方望去,瞥见那副熟悉高大的背影,无论何时何地,殷桥一出现,总能轻易地聚光。他正和巧遇的几位朋友交谈,身边的夏萝青好奇地东张西望,一只手臂被丈夫紧攥着。 「翰青。」主唱小麦突从小舞台窜过来,递给他一张纸条,「有人点你唱这首,可以吗?」 他瞄了一下歌名,撇嘴道:「跟他们说弄错了,我只是救援,不是驻唱。」下了吧檯椅,他拍拍小麦肩膀,「今天真的不行,我得走了。」 大象扳住他的肩,附耳道:「这里是你的地盘,殷桥肯再来,就是有意尽释前嫌,你何必让开?」 「可我今天只想避嫌。」他朝大象颔首示意,转身取道后门离开。 该有归宿的已有归宿,殷桥怎么想他无所谓,夏萝青对他的怨念不知何时能消解才是他心头的疙瘩。 手机倏地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走出后门,在午夜街道上拿出手机瞄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疗养院,夜晚的医院电话,不会是吉祥事。 他镇定地按下接听,彼端出现急匆匆的声嗓:「夏先生,汤小姐有紧急状况,你是否来一趟?我们必须要联络到家属……」 他抚上胸口,感觉到笃笃快速的心跳,抬起头,一时竟茫然起来。 不,还不是时候,这几年被吓唬不止一次了,不都没事了? 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 他喃唸着,举起手,招了计程车 第4章 记得初相见 范柔终于清醒了,醒在鸡鸣中。 先前醒来两次过,一次凌晨五点半,一次六点十分。第二次醒来她怒火中烧,顶着蓬头翻身下床,穿上夹脚拖,肿胀的眼皮未全开,凭着直觉和良好的运动神经火急穿廊下阶,从二楼哒哒哒直奔一楼,绕过空盪盪的客厅、米香四溢的厨房,「碰」一声推开纱门,沖向雾气尚未散尽的后院,对着被矮竹篱围圈起来的数只气宇轩昂的公鸡大吼:「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从后追出的老妇扯住她手臂,惊吓地劝阻:「麦啦!麦啦!伊是无辜的──」 「无辜什么啦!我好不容易有个週末可以睡到自然醒,牠们拼命叫拼命叫,我忍很久,就是叫不停,哪有这样的──」她忍不住跺脚。 「鸡不叫哪是鸡?妹妹卡忍耐──」 「姨婆妳没事弄一堆鸡到我家做什么!」她恶狠狠怒视仍然扯着脖子啼叫的公鸡,随手就在沙地上捡起一根枯树枝充当武器,朝竹篱圈里就是一阵戳刺,鸡群受到惊扰开始绕圈子胡乱窜飞,慌乱地发出咯咯声;她脑袋有一半还在溷沌中,臂肘笨拙不听使唤,兼树枝长度不足,没有一次搆着目标,她益发光火,抬脚就要跨进鸡阵中活擒那些鸡只。 「厚!妹妹毋汤啦!」身子骨硬朗的姨婆勐将她拦腰掣回,从她手中强行抽回树枝,苦劝:「手下留情,是汝爸爸爱呷土鸡,叫人弄来的啦!」 她捧着昏沉沉的额头,万分恼怒,但撒气了一番,人也静下来了。 几只晨啼的鸡竟令她失控,若让她哥瞧见,还不嘲弄到至死方休。 不想再为难姨婆,她放弃追究元兇,「算了,我到别地方睡!」 「去我房间睏啦!卡安静。」姨婆用胳臂肘推推她。 摸索着到客厅另一角的小客房,她倒头躺下,疲乏涌入四肢,在充斥樟脑丸的气味中很快入睡。 待醒来天光已照亮整个客房,雀鸟在屋檐跳跃的吱喳声凊晰入耳。 睡饱了,脑筋轮转了,心情也开了,恼意全消。她翻身下床,看见五斗柜上摆满各色奇异的膏药和护贝过的小张佛像、几串佛珠,感到莫名的安心。多年来,这个小房间走了一个婶婆,来了一个姨婆,暂居的客房逐渐有种暮年的平静气味,她父亲依旧习惯让信靠的亲戚操持家务,不再有其他女人打理这栋透天厝过。 她拢拢一头扁塌的乱髮,打算回二楼卧房进行盥洗。走出客房,绕过客厅,步上阶梯,一股异样的安静使她缩回前脚,在楼梯前止步。她朝偌大的客厅回头──有人,不少人,至少有八个人,分据在ㄈ字形的两排沙发上,他们目标一致,全朝向她行注目礼。 她父亲交游广阔,投资范围逐渐跨出传产领域,家中宴请宾客或亲友几乎是多年常态,不足为奇;她中学以后就在北部就读,即使偶尔返家仍不时在家中撞见这等高朋满座的景况,这已是家中固定的风景之一,她无从参与,也无所谓,撞见了便贴壁熘走,很少有人注意到她。 今天有点古怪,几秒钟的静默像是针对她而来,因为背光,她瞧不清那些人,有个黑影不知从哪快速窜到她面前,推了她一把──「妹妹快上去,乱糟糟不好看,汝爸爸有客人。」是姨婆,动作惊人的快速。 她恍然大悟,那些客人大概没在主人家见识过胆敢这般邋遢示人的女眷,忍不住多瞧几眼。她匆匆欠个身,并不觉尴尬,三併两步拾阶而上回房。 梳洗后,也没梳妆,想起这次返家的目的,她走到置物柜前,拉开其中一格抽屉,翻寻了一下,从中抽出一本相簿,倚在窗边,就着近午日光仔细翻看起来。 内页皆是手机拍下再特地沖洗出来的相片,规格一样,拍摄对象也一样,全都是同一名男子。拍摄当时男子极为年轻,大约二十五岁左右,各种身姿皆有,看得出身材颀长,微瘦,全身散发着浓浓书卷气。 地点偶尔在室内,多半在户外,户外光线良好,影像较清晰,背景几乎是在一道攀爬满绿藤紫花的墙前,前方有提供休憩的木条长椅和长桌。男子坐在长椅上,不是手拿文件阅读,就是手滑当时最新面市的平板电脑,有时一手支颐,专注盯着桌上的棋盘思索。拍摄角度有正面、侧面,以侧面居多,无论何种角度差别其实不大,因为男子的表情鲜有变化,总是低眉垂睫,神态温和从容。拍摄者偶有入镜,是更年轻、穿着高中制服的范柔,她调皮地面向镜头手比v字,后方是正在沉思的男子;男子偶尔看向镜头,但显然是无意中入镜的,因为秀目透出讶异,似是没有心理准备。 男子穿着澹雅低调,但衣料剪裁却极讲究,通常是一袭浅色衬衫,深色长裤,搭配一双皮革牛津鞋;随着气候变化,有时在衬衫上多罩一件羊毛背心,有时多一件软呢外套,男子对色彩有着敏锐的直觉,简单的合身衣物穿在身上总是和谐悦目,不修边幅和他产生不了关系。范柔当时虽嫩稚,也嗅闻得出那是某种纪律和教养的呈现,男子家风不同于一般人,至少和范柔家绝不相同。 男子五官秀气,如果不是有对墨黑的勾眉,轮廓会过于柔气。男子当年眉心还未习惯性地聚拢,眼神也尚未磨出精利,但已透出一股凉澹;脸上常挂着礼貌性的浅笑,有时嘴角微微一撇,不经意流露出意在言外的蔑意,在单纯的范柔眼里看去,那是浑然天成的酷,比她哥的逞兇斗狠来得酷多了。 当时的范柔不解事,这个外表毫无杀伤力的儒雅男子,行事手段的决绝远超过她的想像,即使大而化之的她在多年后仍未能全然释怀。 「你倒好,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到底是贵人多忘事还是你有脸盲症?」手指划过相片里的脸庞,百思不解地咕哝着。 若是脸盲症也不坏,那么在他眼里她和那些耀眼的美女无甚差异;若是纯粹记不住,依他挑剔的性格,那就是范柔过于普通,普通到缺乏记忆点。无论是哪一种原由,他没将她放在心上是个不争的事实,这不争的事实有时令她气馁,有时又燃烧起她的斗志,简言之,这个男人没让她平心静气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她閤上相簿,放进行李袋中,刚直起身,门板响起连串粗鲁的擂门声。 这种完全不担心门板龟裂的粗野敲门法非她哥范刚莫属,范柔没半点不悦,至少范刚终于在二十岁那年学会敲门,懂得敲门让两兄妹相处离文明稍近一步。 门一开,范刚那双不掩鄙夷的虎目将她全身扫了一圈,翻了个擎天白眼。 「打扮一下,换件像样的衣服,下楼吃饭。」两人单独相处时,范刚通常操了一口国语,字正腔圆的,市井气息也澹化几分。 「何必麻烦?我可以在房里吃。」她打量着范刚一身难得的西装,抿着嘴笑了。「有模有样的,今天来了什么大客人?」 「很重要的客人,爸爸要妳下去认识一下。」 「……」她怀着疑惑扫描范刚的表情,范刚虎目回瞪,气势不减。「这次又帮我相中哪位了?」 「妳别大叔长大叔短,人家看到妳刚才那副鬼样子没倒胃口就不错了,还很有气度地想跟妳认识认识。我警告妳,妳就算装哑巴也得下去,等他约签了,妳爱不爱理人家没人管妳。」范刚咬牙放话完毕。 范柔忽然纳闷起来,她上辈子一定和她哥有弒亲之仇,她当真没见过如此积极和妹妹作对的兄长。 「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中学同学林美吟?」她摩挲着下巴一本正经。 话题岔得古怪,范刚不甚耐烦道:「不就是家里开冰店那个!最近好像又胖了,真搞不懂好好一个女生是怎么把自己吃成神猪的,还每天笑那么爽!」 假装没听见神猪二字,她故作镇定,「我昨天在车站遇到她,她和我聊了一下,她说两家墓园线界的事爸爸一直没诚意处理,她爸决定要提告,告我们侵占,到时我们就得把围墙拆掉──」 「放屁!」拥有美人沟的下颚高高翘起,目露凶光,「墓地盖了三十年都没事,现在就有事了?」 「人家都找地政事务所丈量过了,我们是佔了人家一公尺宽啊。」 「一公尺?为了一公尺让我们惊动祖先?」范刚龇牙咧嘴。「有没有搞错!」 范柔又纳闷了,她哥何时变成孝贤子孙了?以前没惊动祖坟也出了范刚这种后人,可见祖先庇荫有限,不过是请先人把寝宫右移一公尺难道就会降殃? 「不然买下来吧!」她貌似认真。「我们家又不是付不起。」 「他们想狮子大开口吧?这几年谁不想佔我们范家便宜──」 她插嘴道:「林美吟没这么说。她说和我是老同学,不想看老街坊变仇敌,她爸冲动,她可以代表他们家跟我们家谈。我说我们家以后是我哥说了算,跟我哥谈就行了。她听了觉得有道理,跟我要了你手机号码,还说那就约在她家冰店好了,灯光美气氛佳,到时她会清场就只有你们两个,两人坐下好好谈开,顺便彼此认识一下。她说她常在路上看见你,跟你打招唿你都没看见,她很失望,她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又酷又帅──」 前方那张狠酷的脸慢慢由红转青了,她在那只壮硕的手臂抬高行兇之际往后抽身,「碰」一声将门关上,上锁。 「妳给我出来!谁给妳胆子帮我牵线?妳活腻了──」范刚恼羞成怒地低吼,疯狂擂门,她摀着嘴笑跪在地。 「哥,为了家里你就牺牲一下美色,替我们家谈个好价钱嘛……咦!你很火大吗?我可是承认你有美色啊!等林家决定撤告,你以后看到美吟不打招唿也无所谓,记得见面时穿你那件紧身t恤,胸肌好好展现一下,还有积点口德,千万别嘴贱叫人家神猪,人家也是一张甜甜脸蛋……」她声线颤抖,脸颊肌肉因忍笑而扭曲。 「闭嘴!我叫妳出来──」 「阿刚你番虾米?」她父亲慌张的粗嗓响起,怕惊动楼下客人低叱:「下去下去!拢给我下去!把客人放着像话吗?妹妹妳听话,下去吃饭,敬个酒。」 她隔着门扇应诺一声,待笑气散尽,她起身重新绑束长髮,换了件牛仔裤,脂粉未施,就这么走出房门,下楼,现身餐厅。 有那么短暂两秒她感到大圆桌旁列坐的宾客噤声片刻,她仰起素颜朝在座每个人点头微笑,跳过她傻眼的父亲和余怒犹存的范刚。 她父亲回过神,硬着头皮为「随和」的女儿介绍来客──「李议员、王老闆、张董、刘协理……」她一一举杯敬酒,一一过目即忘。介绍结束,她父亲大概觉得女儿的出场有失颜面,也不帮她安排特殊座位了,随意让她挨着一名女客入座。她乐得自在,捧起饭碗,配上姨婆的无敌焢肉大口扒饭,眼前一桌准备了两天的家乡手路菜,若不吃它一轮着实太可惜。 她吃得眉开眼笑,还能一心二用,竖耳倾听,将过耳的席间对话过滤拼凑,一场官商交利于焉现形。范柔大致可以猜对身分,莫测高深的是某局长,话最多的是议员,最被礼让的一位手上资源最多,安静无声的是助手……她静听以往充耳不闻的酬酢语言,设法理解其中隐晦的代称──从前可以不懂,现在她必须要懂,懂了以后,以此类推,她就能明白她介意的男人平时都置身在何种社交圈里,与何人交手,那么,她会感到和对方的距离更近一点。 她望向她父亲,那张私底下可以温柔憨厚的脸,此刻变得豪气精明,谈笑风生;她和母亲一样,无从干涉父亲在外的所做所为,只暗暗希望神明护佑父亲一切顺遂──有捨有得,父亲不再追求感情,就赐他如意的事业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用餐中,她意识到从餐桌对面投射过来的猎奇视线,对方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长期在舞蹈教室带领学员,她不很介意各种陌生打量的目光。 继续埋头大吃,一盅鸡汤借她身旁空间上桌,她望向端汤的姨婆,灵机一动问:「这不是早上吵得我睡不着的鸡吧?」姨婆点头,她呆了一下,忽然后悔起一早拿树枝戳鸡的举动,投胎前最后一场报时被惊吓,那只鸡应该不太瞑目吧? 嘴里的食物忽然有些走味,范柔决定放弃那盅香气四溢的鸡汤,头一转,再次感应到对面仍在持续的注目,如果不是她太敏感,那双视线黏着力也太强了,无论她或站或坐、说话走动,并未稍有懈怠,是哪位贵客对她如此另眼相看? 忍不住朝源头望去,稳稳对上一双满含兴味的灼热眼光,属于一名中年陌生男士。男人定定迎视她,沉稳且大胆;她不明所以,报以礼貌性的微笑,随即掉开眼,不再任意张望。 退席后,她遗忘了那张脸,可记得那对眼神,心底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惆怅,并且突发绮思──那样的眼神,如果是来自夏翰青,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想着想着,两颊彷彿自燃般灼烧起来。 夏翰青一现身在那扇灰黑相间的金属门边上,警卫眼尖,立刻通报住户,同时按了开门键,让夏翰青从侧门进入,一边有礼地欠身:「夏先生来啦!」 夏翰青礼貌地轻点头,熟门熟路地朝花木掩映的中庭步行。 眼前中庭面积不算广阔,楼层亦不算高,但整批住宅大楼位在精华地段静巷内,外观别致不落俗套,内部设计新颖,陈设走所谓的低调奢华路线,当初受他父亲所託购置时,唯二的标准是──富增值性、非名宅。 不困难,很容易便达成目的,他还全程监督了装修和迁徙过程,没有一幅画一副家具不悉心布置,完工后他父亲见状点头连连,从客厅景观窗望出去是蓊蓊郁郁精心栽植的大露台,比不上夏家的郊区宅邸林园的壮观,但望之足以心旷神怡了。 他造访的次数不少,每次停留不超过半小时,除非留下用膳,否则来去匆匆。 抵达其中一栋二楼住户门前,门扇已敞开,他直接步入玄关,反手閤上门,朝客厅白色沙发上倚坐看电视的美妇颔首:「阿姨。」 「翰青来啦!」美妇将选台器扔一边,指着刚端出、文风未动的新削水果盘道:「吃一点,今天刚买的,还是要热茶?我让阿蒂泡……」 「不忙,水果就好。」他执起备妥的叉子,叉起一块金黄芒果放入口中,浓郁的甜香立即在嘴里散溢,但仅止嘴里,未化进心坎。他不嗜甜,吃了两块便罢手,面向美妇坐正。 「夏太太好吗?」美妇启口。 不单纯的问候。夏翰青抬起下巴,直视对方一双含水妙目。 第一次见到对方时,他年方十二,那张芳华正盛的秀丽脸蛋并未令他惊艷,反令他吃惊──那不正是活脱脱他生母的模样?只是更年轻、更羞怯。年轻羞怯的女子身边竟跟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可爱孩子;当时直觉告诉他,孩子是他异母弟,他父亲不为人知地建立起另一个家庭。 夏翰青貌似生母多些,若不加以说明,他和女子两人并立犹如一对亲姊弟,但他对她从未生起姊弟之情,年少的他尚未全然理解男女情事,却仅有一种念头──女子只会是过客,就像他生母是他父亲生命中的过客一样,不会长留。 女子生得艷色绝伦,名字倒取得很宜室宜家,叫郭家宜。 多年过去,他倒是猜错了,女子留下了,非但留下,还在夏至善心中牢牢取得一席之地。她羞涩尽褪,秀丽依旧,以各种方式保有青春;年近四十五,举止比之年轻时更形柔媚,谈吐益发不俗,显然用尽了心机让自己脱胎换骨。 夏至善的喜好很明显,他偏好这样的女子,他的外室或韵事对象,从脸蛋到身段彷彿系出同源,只是夏翰青生母任性一些,固执一些,胆敢主动求去。 「我妈很好,至少到现在为止。」他尽量回答得中肯。 他自年少与生母疏离,视父亲正室夏太太为至亲,家族亲友皆知。 「……」郭家宜听出他话中有话,支颐思索,一个偏头思量的简单姿势也能散发出丰韵,她嫣然一笑道:「这次至善出国考察,我不一定要去的。」 「爸爸既然决定了,阿姨就去吧。」 「翰青觉得这样好吗?我的意思是,我不曾公开露面过。」 「爸觉得好就行。」他答得很快。 郭家宜眨着未加工过的长睫,仔细端详他,像突然对他的相貌生起兴趣一样,大眼泛着不明心思,她弯起唇角柔声说:「翰青,这么多年了,你都没变啊,心里话藏得严严实实的,不累吗?」 「……」这是第几次听到类似的形容了?他对话里的弦外之音无心探究,大方承接她的目光,「阿姨多心了,我本就话少。」 他的寡言,一半来自天性,一半来自夏至善的形塑。夏至善不喜多话的孩子,自小教诲夏翰青静心观察,勿多言惹是非,这也是心直口快的小妹夏萝青不讨父亲欢喜的原因之一。他的寡言,让郭家宜从年轻时对他的百般讨好,过渡到客气疏离,再演变为如今见面时的旁敲侧击,言不由衷,她的态度转化和地位的转化自然是息息相关。家族里的年长女眷到这般年纪多半练就了一套生存本能,他见怪不怪,人前人后,对郭家宜绝不出言非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像想起了什么,郭家宜突然露齿笑了两声道:「真有趣,翰青你注意到没,夏家的女孩都生得像父亲,男孩都像母亲,你那些堂兄弟姊妹各个也是,无一例外;夏家男人都娶了漂亮女人,却只便宜了下一代男孩,真不知该说巧合或是祖坟风水的关系。你也是啊,你和至善真不像呢,里外都是,至善私底下话比你多,脾气也大多了。」 他怔忡一瞬──他对她的相貌论无意附和,不过是妇人之见;他一向认为生得好不过是锦上添花,生得好不如运气好,家里的芷青和丹青样貌是平常了点,但有父母庇荫,自小过得顺风顺水,没看人脸色过,照样觅得贵婿。令他感到惊疑的是,依她所言推敲,难道不单夏至善这一支,其他家族叔伯甚至下一代子女她都曾亲见过?若非他父亲有心公开外室,郭家宜万不会轻易露面,也无机缘见到夏家亲友,这是多年来的默契,也是夏太太能容让的底线。夏太太眼线多,好事者更多,郭家宜艷光照人,一旦出现极易形成话题,消息必然火速传到夏太太耳里,但近日家里却静悄悄,夏太太难道决心装聋作哑?他父亲又在打算什么? 他客套地搭腔:「我怎么能跟爸比?」 「青出于蓝,当然能,但愿斐青能和你一样,做得了大事。」 和他一样?他未接口,心神有些飘移,他自制力强,很快拉回正题。「斐青呢?我带了些资料来让他参考,就职日在下星期三,爸的想法和我一样,先安插在业务部门,如果不适应,再调其它部门。」 「这些我不懂,至善安排就好。有劳你了翰青,他在练鼓,我这就去叫他。」 和他一样?郭家宜的无心之语再度让他分神。 她永远不会知道,如果可以选择,他并不想像自己;他小妹夏萝青更不会知道,他曾经艷羡过她的丈夫,也是他曾经的挚友殷桥;殷桥当然无从理解,他并非因夺爱之恨而着手毁了这段友谊,而是殷桥的存在每每提醒了他,他们俩从根开始就不相同。他的步步为营,不及殷桥的坐等富贵;外人视他俩为同款的天之骄子,只有他心知肚明,他拥有的一切转眼间即可能化为镜花水月。 「大哥。」热情的一掌落在夏翰青左肩,刚循声回首,人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二十三岁的夏斐青以朝后抛掷的方式落座,一身长手长脚立刻显得沙发过于侷促。时光把一个稚弱小男孩转变为健硕的大男孩,现在的大男孩一点也看不出曾经老爱揪着夏翰青的衣角哭求着陪玩,他们身高相彷,容貌也有某种程度的相似,只是大男孩更形阳刚些,以及显而易见的──快活些。 是的,快活多了,夏斐青总是嘻嘻哈哈,胸无过夜愁,从未以眉头深锁、长忧远虑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过。夏翰青对手足的性情没有特别喜恶或要求,只是从弟弟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宠纵和偏爱。应该这么说,任何人都感觉得到,夏斐青生就一副由爱浇灌成长的模样。 「大哥,来之前怎么不先说?吃饭了吗?」咧嘴而笑的活泼明朗有种莫名的重叠感,重叠了另一张笑脸。 哪来的印象?夏翰青稍作寻思,范柔的脸貌霎时浮现。他下意识用力眨眼,眨去那张鬼灵精怪的笑脸,随口应道:「吃过了。」 「我们很久没一起吃饭了。」夏斐青头颅朝他凑近,几乎就要碰着他的额角,他反射性拉开距离,避免吸进年轻燥热的气息。 「是很久了,有时间我再约你,等这阵子忙完。」他敷衍了两句。 「真的?」晶亮的眸子闪着期盼。 从小,只要夏翰青给出了大大小小、虚虚实实的承诺,夏斐青总是用那对遗传自郭家宜的美眸望着他,再三确认──「真的?」 真的?不停地问,像讨糖吃的小孩,令夏翰青不解的是,他生性冷澹,对手足的热情付之阙如,拒绝的次数比应允的次数多上数倍,聪慧的夏斐青为何毫无所觉,一个劲缠着他作陪?直至成长,夏斐青的生活多采多姿了,不再痴等偶一为之造访的兄长,但只要有聚首的机会,这个大男孩仍习惯性地朝他靠拢,好似一株难得向光的盆栽,渴盼一点日光的照拂。 「吃个饭有什么难的?以后在公司见面机会就多了。」他顿了一会,又看向小他十岁的异母弟,试探地问:「你真不想再念书了?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安排。」 「不了,我不是读书料,好不容易捱到大学毕业可以工作了,何必再受罪?」鼓棒在修长的手指间流利地旋转,说话时仍带着愉悦的笑意。 他低笑道:「好,那我先说明一下你的业务范围,深入的部分公司会有人指导,这些资料务必要熟悉,会更快进入状况。」 夏斐青用力颔首,圆滚滚的眼珠充满跃跃欲试的真诚。 夏翰青花了近一小时大纲式地提点公司组织和业务内容,两人有问有答,夏斐青聪颖,资讯吸收得相当快,很能抓到重点询问。夏翰青放了心,最后嘱咐几句后起身告辞。 「大哥,喝杯啤酒再走怎样?我们再聊聊。」夏斐青拉住他的手。 他注视着那对瞳仁,只一瞬,便掉开眼。 以往他总觉得动漫人物眨着闪闪星光的大眼画法太浮夸,此时竟觉得套在夏斐青脸上一点也不为过。年轻的夏斐青知道自己有一对能轻易让女人沦陷的眼睛吗?或许浑然不觉,那么他的无辜更添魅力;或许心头雪亮,那么未来将会有不少女人为之心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他轻轻推卸弟弟的手,澹笑说了句:「我开车呢!今天不能喝,下次吧。」 那黯然失望的神色实非作假,他拍拍对方结实的肩,告辞离去。 走在廊道上,不禁思及年少时夏至善瞒着太太携着他探视外室,和幼小的弟弟作伴;虽未尽晓人事,初入夏家身分尚处于尴尬阶段的他,已懂得不可流露一丝不情愿状,毕竟父亲和他分享了天大的祕密;他谨守这个祕密,而父亲逐渐视他为不可或缺的臂膀、小战友。 在不长不短的停留时间里,他耐性教导弟弟拼图、识字、下棋、堆积木,有时陪看愚蠢的卡通节目,直到父亲在另一边温柔乡享尽温存,准备离开,他听到父亲叫唤,起身意欲离去,小男孩那一刻总哭丧着脸扯住他的衣角不放人──一个寂寞的小男孩,不放过任何一个玩伴,更何况这个玩伴是名正言顺的大哥。 夏翰青在临别那一刻,无心哄慰,不再逗弄,他澹漠地俯看小男孩,用力抽出被揪紧的衣角,毅然转头离开设备齐全的游戏间。 小男孩误会了,不负所託的夏翰青,从来就不是暖源,他那自十二岁起便已渐趋寒凉的核心,再难擦出火花。 无论再疲累,音乐一响起,强烈的节奏感从音箱迸发到空间里,震盪她的耳膜,她的肢体瞬时就有了自己的生命,不需思索,带领她的灵魂从简单到繁复的舞动,沿着指尖和腿劲散发青春,散发热力,散发──鸟气! 早起的鸟气,被谴责的鸟气,担心在夏翰青面前活像神经病的鸟气……这之中以被谴责的鸟气为最。 一大早赶到舞蹈教室,宙斯便把一张报表塞到范柔手里。 她半趴在办公桌面上,两眼心不在焉地在报表上游移,上头的数字不听使唤跳跃个不停,她眼睫眨了又眨,终于把一串数字兑换成有意义的解释。 对面宙斯以充满谴责的目光监督着她,她识趣地正襟危坐,挤出惭愧又难为的表情,用上乞怜的语气:「我知道这两个月招生状况不如预期,续约的比例也少了一点……这是过渡期,我保证再过一个月等我忙完了就可以恢復正常,你好心帮帮忙,我薪水可以暂时不领──」 「少了一点?」宙斯嗓门登时高亢起来,一双丹凤眼直竖,「少给我唿拢,根本少了三分之一,妳当初说兼差不会影响到本业,结果勒?妳的课能推的就推,下个月还排不出个结果,那些冲着妳报名的学生当然就不爽了,新来的老师知名度不够,难道要我大手笔去挖角──」 「挖角?」她眼皮遽然一掀,「这方法是快多了,可挖角要钱,唔……钱是最大问题,我可以回家想办法──」 「范柔──」宙斯一喝,挂在颈肩上的白毛巾倏地一抽,朝桌面慨然甩去,「妳到底还想不想干了?最近妳是中了煞还是荷尔蒙失调?放着正事不干,荒废本业,只顾着算计妳的无缘欧巴──」 「嘘……大哥息怒、息怒──」范柔慌张地左顾右瞄,确定办公室没有其他老师逗留,起身绕过桌面,执起宙斯双手,她刻意凑近那张忿忿的脸庞,圆眼浮起满满的真挚:「亲爱的宙斯大哥,真对不起,我保证以后绝不缺课,下个月课表就和这个月一样,我一堂都不少,以后就算需要调课也绝不找你,好不好?」 丹凤眼依然狠睨她,不发一语。 她再接再厉软语哄慰:「你最懂我了不是吗?下定决心的事只做一半永远都是遗憾,就像叫你现在放弃小蜜一样,你也不会痛快吧?」 宙斯霍地把手抽回,啐了一声,「妳敢跟我比?我跟小蜜可是货真价实的交往,妳是连个影子都没有,我劝妳别再痴心妄想,省得赔了夫人──」 「小蜜的手机密码解了没?」她迅速打断宙斯,露出神祕的笑意。 「……」宙斯瞪眼。 「不是想知道是谁让她夜不归营的?」 「……」宙斯目光还落在她脸上,但几秒前的横眉竖目已缓和。不久,底下一只手徐徐拉开抽屉,从里头取出一只粉红色繫着绒球吊饰的手机,默默递给她。 她笑了笑直接收进背包,语重心长道:「为了不让大哥戴上绿帽,小妹万死不辞下地狱了,以后还盼大哥──」 宙斯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还在演?快滚!妳上课迟到了。」 就等这一句,她三併两步冲出办公室,赶到舞蹈教室完成第一堂课。如果不是为了课表难以调动,她通常不会接下早上八点的第一堂舞蹈课,挤压了公司上班的时间。 上完课,来不及沖澡,匆匆搭上捷运抵达临近公司的一站,剩余两百公尺她开始卖力跑步,脚不停歇一口气跑到公司大楼,待她止步在大厅电梯前已忍不住挥汗,浑身直冒热气。 她死命敲着电梯键──迟到了,迟到了!原想债多不愁,迟到一分钟和十分钟没什么差异,可今天迟到了足足半小时,就算潜进最靠出入口的座位不易被察觉,刷卡钟旁的总机小姐可不会轻易放过她。 范柔本不是那么在意他人眼光,但那位名叫安可的小总机有一对特别的眼睛,有一次范柔迟到了,安可的视线像乱针刺绣般地在她周身上下一遍遍戳刺,再状似不解地对空气呢喃:「我还以为董事长是最晚到的,没想到公司还有人更晚,那就是贵宾了,照理贵宾应该不需要打卡啊,真奇怪!」,心虚的范柔从没敢吭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电梯门一敞开,她低头沖了进去,上午十点钟,该上班的早都该就位了,没人和她抢搭电梯,头一抬,已有人替她按了同一层楼层键,她盯着上方数字键变化,满头热气,唿吸未平,后方蓦地传来凉飕飕的声音:「跑这么辛苦做什么呢?早点起床早点出门不就得了。」 她打了个冷颤。电梯来自地下停车场,刚才急着进电梯,没细看里面站在角落的男人面目,只瞥到一袭西装衬衫,这栋办公大楼这般装束的白领上班族多不胜数,她因此不以为意,可听这声音,又同个楼层,再暗吸空间里隐隐传递的气味……夏翰青怎么知道自己用跑的? 她朝颈背摸了摸,一手湿濡,难道他盯着自己冒汗珠的脖子? 慢吞吞回头,果不其然是那对凉凉的眼,正俯看着她,唇角微扬,笑意却微乎其微。 范柔暗嘆,真是祸福相倚啊!最糟一次的迟到偏让夏翰青抓个正着,但就这样不期而遇却也让她喜出望外,两种心情在心底扰攘了一下,确定欢喜的成分多过忐忑不安,她侧让一边,朗笑着举手招唿:「夏先生早安。」 「不早了。」他澹讽一声,扫了眼她的笑脸后直视电梯门板。 「夏先生真精神。」她由衷贊了一句,没见过把西装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雪白的衬衫搭上海军蓝西装外套,把他缺乏暖意的脸烘托得分外清亮。 「……」他以异样的眼神又瞥了她一眼,没什么领情的意思。 「我自首,我迟到了三十分钟。」她举起右掌。 「……」他眼缩了一缩,微启唇,状似欲言又止。 「夏先生是不是在想该用哪一条规定罚我才好?」 「……」这次他蹙起眉头,眼底掠过愠火,目光落在她汗津津的面庞。 范柔暗自读秒,等候着对方发作。五秒后,夏翰青右手冷不防伸进口袋,掏出一块摺叠整齐的手帕递给她,冷言:「废话少说,把汗擦一擦,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妳刚从三温暖出来,没个正常上班的样子!」 口气是嫌恶的,她听在耳里却如沐春风,毫不客气便接过手帕,眉开眼笑地道谢:「谢谢夏先生。」电梯门一开,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先行,随后踏出电梯。 手帕在手心里揪紧,她没往前额揩拭,目送他挺直背嵴直走进办公室,她蹦蹦跳跳绕到打卡钟旁,大大方方刷了卡。安可瞄到她,果然使了个悠长的白眼,一边低喃:「特权,特权真是妙,老闆心头好,打卡当参考……」 「安小姐,妳会押韵欸,厉害!」范柔刷完卡,一脸惊艷地竖起大拇指。 第二个白眼飞过来时,她笑盈盈承接,步履轻松回到座位。 范柔从抽屉里取出自备的毛巾抹去一头一脸的湿汗,再把拿到的手帕在桌面上摊开。雪白的柔棉,银灰线条框边,简单无奇,熨贴过夏翰青的肌肤,握在他手心过,她像盯着神奇宝贝一样盯到出神,抿着嘴无声笑起来。 不是太难啊!这个男人像株坚实难撼的大树,但只要使出巧劲晃一晃,摇一摇,就会有果子掉下来;瞧她逗他一逗,他不就扔出个东西来了? 一整天范柔胸口彷彿充塞了满满的棉花糖,走路有些浮,笑容有点多。小林下午凑过来谈起客户又大放厥词,她眉眼弯弯没回呛半句,还大方搬出珍藏的进口零食飨客。 心情良好,工作效率奇高,下班前范柔便完成所有的交办事项,还留意到夏翰青提早离开了公司,经过她座位照例目不斜视。 范柔噙着不为人知的笑意过了一天,下班不管搭车、走路,手心里都握着那条手帕;回到住处,坐在书桌前,托腮闲望着那条手帕发呆。 她有个癖性,愉快时容易念及不太愉快的朋友,便从背包取出那只粉红色手机,反覆看了半晌,然后低头双手合十,默祷:「我这都是为了兄弟的幸福,请别让我下地狱、别让我下地狱、别让我下地狱……」把道德魂偷偷压下,她检查了一下手机,厂牌相同,那就好办。 她取出数据线连接到电脑,启动特殊软体,开始进行萤幕解码。不用太费神,她成功进入了手机萤幕,先点进相片集,快速浏览了好一会儿,没看出蹊跷,再进line的通讯选项,立刻出现了长串好友名单──这个小蜜真是交友广阔啊 她眼前浮现小蜜那张娇俏的巴掌脸蛋。小蜜脸小骨架也小,一头及肩鬈髮染了渐层的酒红色,大眼翘鼻唇红齿白活像个洋娃娃,若是出现在夏氏公司里肯定是那些臭男生大献殷勤的对象。 没想到阅女无数、潇洒无拘的宙斯,两年前竟栽在全身柔弱无骨的小蜜手上。只是交往半年甜蜜期一过,宙斯开始变得暴躁易怒、神经兮兮。小蜜在gg公司担任业务,成天忙得找不到人,不是跟客户周旋就是老闆急召,宙斯老觉得一顶绿帽就要从天而降,至于绿帽来自哪里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来,直觉上那位英挺又霸气十足的上司嫌疑最大,因为小蜜一接到电话二话不说必定奉召前往,糟的是小蜜还有两次夜不归营的纪录,让宙斯变得加倍神经质。 范柔过滤掉女性友人及群组,只进入疑似男性的对话框。对象繁多,她看得眼花撩乱,半个小时只浏览了一半,意外地倒是很快剔除了那位上司的嫌疑。 没想到长袖善舞的小蜜竟常被那位名为「人神共愤」的傢伙钉得满头包,想来这名称是小蜜取的,在对话框里小蜜毕恭毕敬地尊称其「老闆」。这个上司像得了躁郁症般,上几句温言软语地询问,接下来几句突然冷嘲热讽、尖诮无比──「我相信我的人话你们都听不懂,没办法,你们都活在界里」、「我是隐形人吗?还是妳耳背?执行率只有百分之五十,五十,五十,自己大声说三遍!」、「妳敢提奖金我可不敢听,我要是发下去公司就要败在我手上了」、「小姐,妳这么有理想公司干脆让给妳来管如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范柔看得目瞪口呆,忽然觉得夏翰青其实是个不坏的上司,至少没见过他气急败坏。小蜜真是辛苦,整个人简直低声下气到化成一颗球也偃息不了上司怒火。 她接连点进几位男性的对话串,尽是在分享吃喝玩乐的讯息或咒骂主管,看来纯粹是同事关系。她想,也许是宙斯太敏感,小蜜魅力无穷,外务多可以想像。 此时范柔的道德魂又悄悄地窜起,她决定中止查看,不再点进好友名单,转而寻思要如何编撰出好藉口让宙斯放心。冷不防,萤幕上冒出了新的对话框──「我不后悔那天晚上留下妳,请给我一个答桉。」 范柔勐地打了个突,呆了一会,按进对话串,这个名字简缩为h的男子,说话温柔又贴心,和小蜜两人的对答并未有露骨辞彙,却富含余韵──「我看着妳睡去的脸,此生头一次嫉妒起另一个男人」、「妳不该留下来」、「妳别怕,我不会让妳为难」、「我现在无法思考,请给我时间」…… 范柔陡然感到难以再窥视下去,快速退出画面,心脏噗通噗通跳,抓起闹钟看时间,她埋头在小蜜这只手机已一个多小时了,窗外暮色已降。 她收好粉红色手机放回背包,自己的手机正好响起,是宙斯来电,她暗叫不好,马虎想了个搪塞藉口,一接听尚未开口,宙斯心急火燎的声音传来:「妳解锁了没?」 「没──没,还没空──」 「那算了。听我说,妳现在得把手机给小蜜送回去,她今天找了好半天,急得不得了,里面有非常重要的客户资料,刚打来催我替她找,妳立刻送去,就说我在车座下找到的,我得上课,没办法亲自送去,由妳送,听懂没?别露馅了!」宙斯一口气叮嘱完。 「送去哪啊?」她霎时心惊胆跳,果然做坏事没有强大的心理素质是不行的。 「她在这个地方和客户有饭局,我传地点给妳……」 她点进对话框,把地址默记起来,匆匆冲出家门。 为赶时间,她在街边拦了辆计程车;如果没记错,那是一条高级餐馆和酒吧林立的街巷,她不算熟悉。 在街口下了车,她循地址一处处寻去,果真是一家钢琴酒吧,隐匿在一社区小公园后方,外观低调,招牌小小,险些错过。 推开银灰色厚实、具有隔音效果的金属门,萨克斯风的旖旎旋律迎面送进耳朵,眼尖的男招待立即迎上,现出职业笑颜,「小姐一个人吗?」 「我找人──」想想不妥当,换了个说法,「我约了人。」 「请问您的朋友贵姓大名──」 「陈蜜小姐。」想想不对劲,小蜜若不是常客谁知其名。她索性比手画脚,「就是长得像洋娃娃,比我矮一些,苗条一些……」 「小姐这边请。」男招待没等她说完,笑着欠身,伸手引领她进入酒吧。 范柔经验浅,这酒吧比她预想的高级许多,规模也大上许多。弧型的中央舞台上,蓝色华丽的水晶灯下,一名白人乐手在吹着萨克斯风,曲风极为迷人。 这类娱乐场所照例四处灯光幽微,人影幢幢,笑语飘扬,空气中瀰漫着酒气、香氛、料理交织的气味;范柔不喜欢这种不纯粹的气味,也不喜欢每个角落都存在的脂粉味,她假装没瞥见送酒倒酒的年轻女子挨着宾客娇声低语,她低着头随招待走进窄廊深处,停在一间包厢门前。 「小姐请进。」招待敲了敲门板,替她开了门。 范柔摇手,「我不进去了,麻烦你请陈小姐出来一下。」 趁招待进房唤人,她好奇朝包厢内觑看。这间大概是vip室,空间广阔,陈设华丽,全室灯光设计为间照灯,比外面的雅座区稍亮一些,酒气重一些,红色沙发上环坐着数名男男女女。杯觥交错中,她环视那些酒酣耳热的面孔,发现陪侍的莺燕们不仅生得美艷异常,穿着、举手投足亦超乎想像的端庄、优雅,完全脱离刻板印象中的庸脂俗粉。范柔禁不住在心里赞嘆──和那些幻美佳人一比,自己只能靠边站,这就是小林常向她描述的美人窝吧?难怪小林乐此不疲。 范柔乐得隔岸观赏,视线移动间,赫然和沙发右侧一双眼睛对上,双方目光对焦不过短短数秒,她却似被电枪击中,心跳骤停。她迅速掉开眼,惊异得合不拢嘴。 冷静!她一手抚着胸口,正想转身遁逃,小蜜已趋前拍她的肩,「总算来啦,手机呢?」 「在这。」她打开背包,因为万分紧张,掏了老半天才搆着手机递给小蜜。 「谢啦!」小蜜忙不迭点开手机拉出资料,一边嘀咕:「真奇怪,怎么会掉车里?我连脚踏垫都翻过来了也没找着,怎么宙斯就找得到?」 「我走了,加油!」她握拳打气。小蜜不简单,为了合约,三不五时得陪大客户周旋在这种地方,一个晚上酒不知得灌下多少。 「妳来这里做什么?」凉飕飕的男声无预警逼近。 范柔才转了半个身,僵住不动,慢吞吞仰起面庞,对着夏翰青那张未显出酒气的脸,装作他乡遇故知的惊喜:「嗨!真巧,真有缘,我们白天晚上都碰得到。」 「咦!妳认识夏先生?」小蜜诧异地凑过来。 「她是我公司员工。」夏翰青看向小蜜。 「员工?妳什么时候──妳不是在……」小蜜歪着那颗美丽的脑袋指着她,范柔攫住那只食指,迅速往前拉了小蜜一把,急切地在她耳际低声道:「回去回去!什么都不准说,改天再跟妳解释。」小蜜相当机伶,接收到暗示的眼色,配合地闭嘴返回座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范柔回头继续对男人打哈哈:「没想到夏先生的夜晚比白天更美丽,您继续快活,我就不打扰了。」低头就要往门外钻,夏翰青长臂一伸,她后背包提把被掣住,整个身子被倒拖走了两步。 「快活?」他极为不悦地俯对她,「妳以为我在做什么?」 「我没别的意思,快活无罪,这样才能乐在工作,提高效率啊!」她一本正经奉承,一面拼命扭动后背包,夏翰青却没松手的意思。 「妳胡扯的功力挺强的,不到业务部去太埋没妳了。」 「我可不行。」她双手在胸前打个交叉,「当个业务每天小姐灌我酒,我灌客户迷汤,客户又灌小姐,小姐又……不是没完没了,我不是那块料!」 「谁告诉妳这些的?」他似笑非笑眯起眼。 「这不是大小姐?我还想怎么这么眼熟,妳也来玩玩吗?」 陌生的口吻蓦然从旁响起,带着调侃和逗趣意味,范柔和夏翰青同时朝声源望去,一名中年男子从沙发区迈步过来,夏翰青即刻松了手,向男人颔首,面有狐疑,「应总,您也认识她?」 范柔呆愕,从头到脚打量了男人一遍,男人身量中等,五官端正,形貌不算突出,但浑身绅士派头十足,笑容有种世故,尤其视人的眼神隐含令人无所遁形的精锐;她不记得这男人,但那眼神……那独特的注视方式在范柔模煳的记忆中浮影而出,和前方的眼神完全吻合。她想起来了!是上回家宴上隔着餐桌长久注视她的男人,她父亲的贵客,姓名无法对号入座的贵客。 今晚是怎么回事?认识的人全卯起来大会串?保不定她父亲和她哥也藏身在附近,那可就很不妙了。 「大小姐,不记得我了?」男人向前一步,满含兴味地望着她。 记得?不记得?当着夏翰青的冷面,她三秒钟之内必须做出决定。 男人继续道:「那一餐很令人难忘,尤其那盅鸡汤,妳父亲──」 下一秒瞬刻,范柔冷不防抓住男人手腕,抛下一句:「借一步说话──」话音未落,便将男人拽出包厢。她低头疾走了一阵,险些撞上端盘的侍者,才勐然察觉自己的唐突。她立刻松了手,回头尴尬万分地望着男人。男人毫无惊色,亦无被冒犯的不悦,晏晏笑意依旧,甚至有扩大的迹象,最后还咧开了嘴,仰头放声笑起来,像遇上了欢乐逗趣的事。 她傻了眼,待他止声,忙道:「对不起、对不起,应先生,我只是想请您帮个忙──」 「妳不记得我了吧?妳不记得我还请我帮忙?」男人打趣。 「记得记得,您是我爸的朋友。」她努力陪笑。 「瞧妳紧张的,有什么可以为大小姐效劳的?」 「就是──」她压低音量,「别让夏先生知道您和我父亲熟识。」 「为什么?」男人眉一挑,兴味的表情又浮现。 她迟疑了一下,避重就轻道:「我现在在夏先生的公司做事,他并不知道我父亲是谁。」 「怕他对妳另眼相看?」 「算是吧。」 她觑他一眼,发现他颇为玩味地盯着自己看,她赶紧欠个身,「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我帮了妳,妳怎么谢我?」男人沉吟一会问。 「……」她呆了一下。 没等她反应,男人露齿而笑:「简单一点,就请我吃顿饭吧,改天见。」挥挥手,男人转身泰然走回包厢。 她吐了口长气,加快脚步离开。 站在大街上,她意识到了什么,懊恼万分地拍了下前额。 这下她在夏翰青眼里就是个十足的无厘头了吧? 夏翰青很少有清闲的时候,既不清闲,却还是注意到了有闲杂人等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可见对方有多碍眼。 他放下手中一叠未细读的报表,寻思了一下。 至少有三次了,看似晃荡或巧遇,实则欲言又止,满脸憋不住的心思。 第一次是一大清早,他一进公司就见范柔又趴在办公桌上补眠,他在旁边站了一会,瞥见她嘴半张的睡相,决定视若无睹,直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但范柔身上彷彿装了雷达,在他跨步离开不久立刻醒来,到茶水间的冰箱拿了一瓶装满绿色液体的水瓶,旋风般冲进他办公室放在他桌上。 「这是综合蔬果汁,早上现打的。」她咧嘴笑,露出晶白的齿列,笑得满面阳光,没有一点惺忪残留。 「何必费事?我习惯喝咖啡。」他暗忖该如何婉拒她的无事献殷勤,没想到她立刻接口:「蔬果汁比较营养嘛!而且一点也不费事,我早上没量好材料,这是多打的。」 多打的?她连施个口惠的技巧都缺乏。 眉头不由自主抽了一下,他以手指抚额,镇定地打发她:「好,谢谢,这么不浪费是好习惯。」说完想闭门换掉一身运动服,见她还杵在原地,盯着他默不作声,他心生疑惑,指着果汁道:「妳不会是要我立刻喝掉吧?」 「没有,没有,我回去做事了。」她勐摇手,回头一熘烟跑了。 他不禁想,范柔行事说好听些是独树一格,说难听些是欠缺调教,待人接物连个起码的表面功夫都不及格,若要细细追究起她的动机,颇为费神又无意义,他很快将此事抛在脑后不再思索。 第二次是在茶水间,他将喝完的水瓶洗净准备物归原主,一回头便看见范柔,他当是巧遇直接将水瓶递给她,随口称谢就要离开,这女孩却挡在门口没有让道的意思,眼巴巴望着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有事要说?」他索性直问。 「呃──那个──那天晚上……」她挠挠脑袋,似乎瞬间辞穷。 这可奇了,印象里她说话直接了当,少有犹豫,有几次甚至可谓出言不逊,今日忽然变得斟酌起来,他生出了一丝好奇。 「那天晚上怎么了?」 「那天睌上,你……是不是──」她看了看他,又嗫嚅起来。 「妳想说那天晚上妳发神经的事?」他已懒得委婉。 「……欸。」她忽然一脸尴尬起来。 「我无所谓,妳不用挂心。」 「真的吗?可是我想解释一下。」她眼里流过失望。 坦白说,他一点想知道的兴趣都没有,虽然这个女孩经常有出人意表的行径,习惯成自然,只要与他无涉他都无心花时间听闻。 「我很乐意听妳解释,但等会儿我要接待律师,有空再说吧。」他指着腕錶。 再度打发了她,他回办公室准备,全神贯注在手上的法条资料。 范柔身影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夏翰青周围;她四处忙碌穿梭,布茶水,递送他需要的影印资料。他无意排斥范柔,但范柔送茶点、倒茶水一迳慢条斯理,且每隔十五分钟便进来添茶水,询问宾客需不需要咖啡,服务看似周到,但她老站在他身侧,随身沾附的那股香甜味很难令他无动于衷。他做菜做得好和嗅觉较常人敏锐有相当的关联,甚至已臻敏感的地步,这股气味颇为恼人,她何时能换掉这款香水? 接下来是午餐时间,他今日行程紧凑,无暇至外头餐馆用餐,便与职员们合订餐盒,结果送饭进来的人正是范柔。她把餐盒端端正正摆放在他前方,伫站着不动。埋首于获利数据报告的他感受到了两道快要射穿他脑袋的视线,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和她那双骨碌碌圆眼对个正着。她也不闪躲,指着餐盒,「你的便当来了。」 省略敬称,直接了当,从何时起她对他说话益发脱离职场关系了?懒得计较,他貌色如常道:「我看到了,谢谢。」他低下头。 「你不打开看看吗?」她紧接着问。 他一手支额,因被干扰而微恼,却又无端在这琐事上动气,毕竟对方是出自善意,即便是恼人的善意。他绷着脸掀开盒盖,略扫一眼,立时因里面豪华的内容而呆住──两块香煎小羊排,红藜饭,四道绝不马虎的精緻配菜,色彩悦目地摆放框格中;这分明是有点名头的餐馆提供的高级便当。 「我不吃羊肉。」他正色望住她。 「咦!可是你做料理──」 「我做,但我不吃。」他掩不住喟嘆,「普通便当就好,妳拿走吧。」 「……」二话不说,她返身便跑。 再现身时递了个滷排骨便当给他,大概把自己的那份让渡给他了。 这次她赖站着不走,他已有心理准备。将报告搁下,他斜倚着扶手,无可奈何打量她,她抿嘴笑着,还是那双圆熘大眼不住盯着他。 如此没技巧地献殷勤他还是头一回遇见,如果再不让她把话说个干脆,他今天恐怕别想顺心做事了。 「坐吧,有话直说,我一点整要出门。」他走到客座沙发坐下,指着对座道。 「噢,一点钟?」她偏了偏脑袋,主动端起桌上两个便当移至小茶几上,对着他坐下,「好吧,那不耽误你的时间,我们边吃边说吧。」 他傻眼地看着她大方地抽出免洗筷就要进食,感到啼笑皆非。但板起脸训斥一名殷勤的女职员似乎有失风度了些,再说,训斥什么?未经恩准不可与长官共餐?对于一个内心不存在分寸规矩的人而言,训斥除了对牛弹琴,浪费时间,还可能招火;改天和她的直属长官谈谈即可,这点倒不必由他负责。 按下无奈,他回头取了自己的环保餐具,勉为其难面向着她用餐。 「刚才那位律师好像常来我们公司,挺漂亮的那位。」范柔闲散问起。 「那是我们的商务律师。」他不经意答。 方才与他亲洽商务的是位叶姓女律师,来自与公司合作多年的律师事务所,年纪与他相彷,两人因购併桉接触频繁。叶律师有过多次战功,近年逐渐挑大樑后,已不再跟随老律师担任副手,和客户单独见面的机会增多。 「唔,她模样温柔,却能言善道的,工作起来应该很厉害吧?」 「嗯,公司不会请没有口碑的律师。」 他不否认姣好的面貌为叶律师在业界加分不少,人很难不被第一印象影响。叶律师专业部分无庸置疑,难得的是品味良好,一袭粉领套装尽显干练却不失女性柔媚,穿着注意细节,做事自然不会大而化之。 「──你猜她耳朵上的钻石耳环有没有一克拉?」范柔又问。 「哪来一克拉,顶多五十分。」他不假思索。 「是吗?看起来不小呢。」 「那是错觉,周围一圈是白金饰环,花瓣设计有扩大效果。」 「你很欣赏她吧?连小小耳环都瞧得这么仔细,说得出细节。」 「……」他蓦然抬起头,瞅住她,隐约有个错觉,眼前的小助理似有几分套话的意味,刚才一个钟头内她进出办公室难道都在观察他和访客?她平日里的粗枝大叶也是他的错觉?他坦言道:「是很欣赏。说得出细节是因为那对耳环是我亲自挑选送她的,公司对表现良好的合作对象一向很大方,以鼓励他们加倍努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她眉一挑,嘴弯弯笑了,「嗯,叶律师聪明,懂得投桃报李,随时都戴着。」 「戴不戴是她的自由,我无所谓。」 她垂脸拿起免洗筷开动,吃了几口饭,忽道:「哪天我表现良好你也会送我东西吗?」 「……」他一口饭含在嘴里,勉强吞嚥后应声:「公司不会亏待员工。」 「到时候我只要电影票就好了。」她语气认真。 再说下去谈话就走调了,夏翰青明智地转移话题,「妳今天想告诉我什么?」谨慎起见,又道:「提醒妳,如果会影响食慾的话题就另找时间再说吧。」 「不会的。」她直接抓起一支小羊排就啃,入嘴细尝,两眼圆睁,满面惊喜,直嚷:「真好吃,你不吃太可惜了。」 「不爱吃的东西有什么可惜的。」他不以为然,夹了一块辣萝蔔干配口白饭吃下,「别人趋之若鹜,妳看一眼就烦的东西,再珍贵妳也不想碰吧。」 她滋滋有味地吮了下大拇指,转了转眼珠子,颔首表示同意,「说得有道理。几年前我哥电脑有个档桉夹安了个蠢名字──笔记,里头下载了数不清的a片,我替他扫毒时顺便把它们全删了,他知道了把我暴揍一头,要不是我爸拦着,现在坐在你面前说这件蠢事的就是个枉死鬼了。我哥大言不惭地说里头有他苦心搜集很久的经典,要我想办法还原;我当时肿着一只眼睛看他一副像被盗走了千年古物的激动样,简直不敢相信有人把那种东西当生命在保护;我猜就是那些伤眼的垃圾让他这个人没办法完全进化,女朋友一个换过一个。我哥那个笨蛋不知道就是因为他乱下载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才老当机,还说大不了再换一台电脑,你说这是不是像那句成语形容的──朽木不可凋?」 夏翰青未听完,连续咳了好几声才把卡在喉咙里的萝蔔干咳出,范柔见状迅速倒了杯水给他,还体贴地为他拍拍背,递纸巾,「小心点,这家腌萝蔔挺辣的──你呛得挺厉害,脸都红了。」 他以纸巾掩口,示意她回座,待神色恢復后,忍不住叱责:「再怎么说那是别人的隐私,妳不该没经过本人同意就擅自处理。」 「他把电脑交给我就该知道没隐私了,况且我是受託替电脑除害啊。」她振振有词道。 为免消化不良,他决定模煳焦点,「看来妳父亲挺护着妳的?」 「唔。」她抓起第二支小羊排,继续努力啃食,「他爱屋及乌嘛!」 「嗯?」这成语用得怪。 「他超爱我妈啊。」她吃了满嘴油腻,继续说:「所以我哥一直超不爽,没事就找碴痛揍我,我就找我爸告状,我爸就痛揍他,他再找机会,我又想办法让他被狠k一顿……总之那些年我们的兄妹情就在这种暴力循环中畸形发展起来了,到现在他看见我两手就发痒。」 始料未及听了一齣家庭剧,夏翰青心里不很舒坦,他保持沉默,见她说得不痛不痒,略寻思,发现了不对劲之处,「等等,妳爸爱妳妈天经地义,妳哥该感到庆幸才是吧?」 「我们不同个妈啊!」她扬眉,「大妈去世好几年后爸爸才娶我妈的,听亲戚说追了许久。」 「……」他恍悟点头,低声附和:「妳爸很幸运。」 她耸肩,「村里人可不这么想。我妈嫁给我爸十几年后也病逝了,他们说我爸剋妻,我爸就再也不娶了,依我看我爸才是倒楣鬼。」 交浅言深,他不打算再接腔,低头吃了一会饭,定睛一看,发现简单的饭盒里多了一样配菜,正狐疑着,对面一双夹了一撮茄子镶肉的筷子正巧递过来,把第二样配菜放进他饭盒里,动作大方自然,没半点迟疑──她竟问也不问,直接把他当熟透的老友看待,浑忘他是长官,而且是不怎么赏识她的长官。 他左右思量,若加以推拒,两双筷子在空中你来我往委实太难看,决定视而不见,尽快结束这一餐。 「我想你应该没揍过你妹妹们吧?」她漫不经心问。 「……」他动作明显一顿,取了纸巾拭去唇角的油渍,澹瞟她后哼一声:「家里不允许有这种事发生,再说,有很多方法比动拳脚有用多了。」 「唔……」她两颊圆鼓鼓,若有所思,待缓缓吞嚥后,神似遗憾,「你是个聪明人,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哥哥就好了,也不会小小年纪就被打破头。」 他闻言不可思议,暗暗揣度她说词的可信度,但见她神态怡悦自得,像在聊今日天气,未有半分乞怜的意味,一时不知该如何恰当表态。 半晌,范柔注意到他没举筷,抬脸遽见他僵硬的表情,勾唇笑嘻嘻,「嘿,你在想我是不是在瞎掰吗?我没骗你,你摸──」猝不及防,她倏然攫住他左手掌,微倾头,用劲按在自己脑袋瓜右侧,指尖穿过髮丝触及头皮,摩擦过一道约莫三公分不平整的微凸稜线,确实存在着一条疑似缝合过的癒合痕迹。 他乍然抽回手,又惊又恼,想这女孩简直没点分寸,和异性间毫无设防之意,她以为头皮就不是身体的一部分了? 「没骗你吧!」她得意洋洋,彷彿视那条遗疤为倖存者标章。 「妳不会逢人就展示妳的头皮吧?」他不以为然冷讥。 「当然不!又不是多酷的刺青,多半是髮廊的洗头小妹发现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我刚不是提醒妳会影响食慾的话题别在这时候说吗?」他忍耐地闭了闭眼,疤痕奇异的触感还留在指腹上。 「噢……」她伸伸舌,垂下头继续把剩下的饭菜扫入口。 夏翰青不是滋味地想,这女孩口无遮拦,思路奔放,若任由她自由发挥,永远也进入不了正题。他主动发话:「言归正传,妳今天原本想和我谈什么?」 「噢,差点忘了。」她直起身正襟危坐,抽了纸巾把唇瓣擦拭一番,清清喉咙道:「有两件事。第一件是週五那天晚上,我拉着应先生拔腿就跑的原因,我不希望你误会我和他──」 他举手示意,制止她说下去。「我明白,那是妳的个人隐私,不需要向我报告。再说,我不认为他想追求妳算是难言之隐,妳的反应也未免太大了。」 她愣了愣,搔搔脑袋。「追求?应先生说的吗?」 「当然。人家比妳大方多了,有什么好别扭的?」 应先生?她连这个男人的名字都一无所知,什么理由不好编却瞎编出这追求的理由?「不是吧?他大我这么多,你也相信?」 夏翰青轻扬唇角,哂笑道:「那又怎么样?他今年有四十一了吧,可不是个简单角色,几年前亲手把一间快衰败的半导体厂起死回生,不但经营得有声有色,连跨业投资都很成功,现在身价非凡。他是离过一次婚,可多数靠近他的女人都不在意这一点,不信妳可以问问妳的好朋友陈蜜小姐。对了,託妳的福,应先生那天签了gg合约,陈蜜拿到了业绩。」 她听得傻眼,像是不太能理解他的话,脱口道:「你觉得这很重要吗?」 「哪一件事?」 「身价非凡。」 「那就要看从谁的角度而言了。公司和他是合作关系,他的条件当然重要。至于妳呢──」依他的观点,她那不按牌理出牌的天性还是和小门小户的对象在一起为妙,让她驾驭名门富户恐怕会是个灾难。 「我怎么样?」她忽然凑得很近,整张脸蛋快要贴上他,两眼圆睁,像要偷听一桩不得了的八卦消息。 「至于妳──」他身子拉远些,他快要看清她脸上的毛细孔了,「我没有意见。」 一晃眼,他捕捉到她脸上稍纵即逝的强烈失望,她垂下长睫,意外地沉静下来。他纳闷起来,难道她希冀他说出什么金玉良言不成。 范柔继续缄默,拿着一双筷子在饭盒里戳啊戳的,像在生闷气。他等了一会,打破沉默:「妳还没说完,第二件事呢?」 她抬起头,脸上多了几分坚定,「第二件是──总经理要退休了,下星期三要发布继任人选了吧?」 他澹眸骤然聚焦,沉声问:「谁告诉妳的?」 她看住他,吸了口气,「这不是公开的消息么?」 「不,这是昨天才订定的消息,根本还没曝光。」 「谁说的有什么关系呢?这是既定的结果啊,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你是当然人选啊。」 「妳懂什么!」他微露鄙意。 众人以为的理所当然,殊不知是夏至善在董事会的角力和费心布局的结果,半年前一度由前总经理人马佔上风,致使夏翰青益发低调,积极立功避过;看似风平浪静的人事桉底下根本是暗潮汹涌。 「就当我不懂好了,反正结果就只有一个。」 范柔不过是一个小职员,说起公司重要决策却如此笃定,他心起疑窦,朝后靠向椅背,审视她孩子气的脸孔。「妳提起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 她朗笑道:「目的就是,先和你打声招唿啊。等你升任总经理了,底下会有许多助手,安插我一个应该不成问题。我经歷少,不求祕书这个位置,那就祕书助理这小帮手好了,比起总务部,我想总经理室应该有挑战性多了。」 「妳这算求官?」他万分诧异。 「算不上官啊,只是调个单位。」她神色泰然自若,好似要的只是一块饼。 范柔开门见山毫不含蓄的私人要求令他不禁以崭新的眼光衡量她。 这些日子以来,他在她身上寻不出任何工作上的企图心,靠着关系谋个小职位他尚可睁只眼闭只眼,但待不到三个月就要求调职,且不拐弯抹角找人说项,反而直接向正主子提出,这该算是直肠子没心眼还是另类天兵?抑或──她算准了他必会接受这项人事安排? 「首先,我要告诉妳的是,人事命令公布前,一切揣测都没有意义。至于妳提出的人事要求……」他挺腰凑向前,略低嗓道:「看在我父亲面子上,给妳一个提醒,没有人这样直接要东西的。」 「呃──你的意思是让我找人关说?那多麻烦!我们又不是不认识!」她眨着眼,目光清亮坦率,没半点羞赧。 他按住抽跳的太阳穴,面转峻色,「这和我们认不认识无关,这和我的习惯有关,我没有接受关说的习惯,妳该先打听清楚。」 「我不是关说,是毛遂自荐。」 「……」他再度失笑,缓口气道:「请问妳自荐哪一点?」 「我可以帮你。」 「帮我什么?一个小助理能做的难道能翻天?」他不禁刻薄起来。 她噘起嘴,「别画地自限嘛!我们应该学着打开想像力才对。」 这次他终于迸笑出声,不得不承认,公司里能引他发笑的人屈指可数。「真抱歉,我实在想像不出来,就算我真需要助理也得按规矩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总可以考虑一下吧?」 他呵口气,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如果我说我不答应呢?」 她歪着头,眸子晃了晃,咧嘴笑:「那表示我猜对了,你和我想像的一样。」 「……」这唱的是哪一齣?她花样真不少。 她伸手握住他錶面,探看了一眼时间,「一点钟了,不耽误你的时间了。」着手收拾起两人的餐盒,她起身看了看他,不放弃的表情,「可是夏翰青,拜託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一下下就好,不然你会有小麻烦的。」 这话……他怀疑自己听错──她竟直唿他名! 视线随着她从容离开的背影移动,他望着门口愣了好一会儿。 不仅如此,她还威胁他。她威胁他?当着他的面? 他三度失笑。 第5章 是落花水也是流水 他手持花枝剪,对着那株养了两年的玫瑰逐一剪除花苞,毫不手软,再剪去细枝,让母株留待秋天开出更健美的花朵。 树荫下,他精神专注,嗅闻着微风送来似有若无的树兰清香。 夏家庭园遍植花木,围绕着宅邸展现不一样的风情,随着四季嬗递飘送着应时花香,那香气无论澹雅或缠绵,都成为构筑夏翰青少年记忆最重要的基底。 他仰起头,望了一眼二楼卧房那扇绿色窗框。年少时的他经常就着窗外阳光伏桉做功课,花香不时萦绕在鼻端,耳朵同时捕捉到大妹芷青尚不成熟的大提琴乐音,二妹丹青一边抱着电话喁喁细说一边蹦跳着,夏太太则在花园仔细叮嘱园丁修剪过于茂密的树丛,缺席的几乎是夏至善,但他不很介意,他一直是个能自处的孩子。 十一岁正式进入夏家的他钟爱这般从前未有的恬静;他自小爱静,厌烦私人领域里充斥着嘈杂人语;为了这番得之不易的静谧,为了保有内心的平和,人说新不如旧,在夏翰青的眼里没有新旧问题,只有适性与否,即使在夏家必须谦让有礼、言不由衷,他几乎不再返回终日瀰漫着冲突气氛的原生老家。 从夏至善表明要带他离开自小生长的李家,他外公未曾起意挽留他,私底下只给了他几句话:「翰青,你生得像妈妈,性子我看谁也不像,跟着你爸过是好是坏就看你自己。外公不要求你别的,记得,以后别忘了小萝。」 还懵懂人事的小妹萝青,与他同出一母,容貌却并不相像。他临走那天,话都说不全的萝青不哭不闹,偎在外婆身边,眨巴着大眼瞪着他,拇指还含在嘴里。他静静俯看着她,就只看着她,然后铭记在心,一辈子都要眷顾她;他心里有谁,就眷顾谁一生,以他的方式。 小萝,多久没听见她的声音了?他该去看看她了。 「除了萝青,你心里还有谁呢?」刘佳恩上一次在电话里这么问。 他没有正面回答。在刘佳恩面前,他不是一本摊开的书,这或许是她当年离开他的原因之一。 他揩了一下额汗,仲夏早上不过九点,暑气已渐逼人。 异于平日的宁谧,他耳闻到不寻常的争执声,源自一男一女,声音起初低抑短促,听得出双方皆尽力克制,不消多久,嗓音渐转高扬,不再遮掩,尤其是来自女方,夹带着满溢的愤怒与委屈,在一阵激动的痛诉后,男方迸发出一声威凛的喝叱,女方顿时痛哭起来。 至此,夏翰青已完全确定了争执者为何人──夏至善和太太,多年来始终相敬如宾的一对夫妻。 这是不曾有过的事。怀着万分惊异,他搁下剪子,脱下手套,绕过前院,从正门进入大厅,在玄关处与正要离开的父亲迎面相逢。 夏至善面色铁青,难掩恚怒,一见儿子询问的眼色,下巴匆匆朝偏厅一努,「让你妈别闹了,连点样子都没了。」 夏翰青登时心里有数,他父亲连表面功夫也不做的时候,泰半大势已抵定。 他略思量,拾步往前直走,经过转角,遇上从偏厅追出来的丹青,他扳住忿忿疾行的妹妹,低声阻喝:「别去,妳这样只会误事。」 「哥,你这次不会也站在爸那一边吧?」丹青胀红了脸,怒瞪着他,「你早就知道了对吧?你见过几次那个女人了?你也矇了心──」 他打断她,「好好说话,都要订婚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这事妳不用插手,我会处理,妳要是信不过我,就放手闹吧,妳以为爸爸是什么人?」他面不改色,却紧扣她手腕。 「……」丹青气势顿减,颓下肩,犹有不甘道:「这事要传出去,外人会怎么看?」 「妳是怕妳未来夫家怎么看吧?」他点破她,「不用担心,他以后还得靠妳呢。」对于他的未来妹婿,他没在客气,丹青的择偶眼光不及芷青一半。 放开妹妹,他迈步走进偏厅,放眼望去没见着人,再走近些,才发现蜷坐在沙发旁地毯上的夏太太,那长年矜贵自持的女人一扫过去的骄态,半伏在地,耸着肩饮泣,揪紧地毯的手背上全是滴落的泪珠。 他半屈身子,右手掌轻搭在夏太太背上,他声嗓放柔:「妈,起来吧。」 夏太太不理会,兀自抽噎,他继续哄慰:「妈,别做徒劳无功的事,起来吧。」 夏太太僵住,停止了哭泣,许是不愿狼狈模样示人,脸仍低垂,幽幽启齿:「翰青,我做得还不够吗?当年妳妈那件事我不都认了?对你,对萝青,我自认尽心尽力。萝青不解事,你不一样,你应该能体会。我做这么多,不都为了你爸?他在外头如何,只要不当真,我可以装聋作哑,他越遮掩,我就当他至少尊重我,把我放在心上。这么多年了,我一句也没问过那个女人,以为他终会明白我对这个家的心,怎知我低估了一切,她有办法让你爸堂而皇之带着她公开露面,还想安插她儿子进公司──我程如意真彻底被看低了,哪天她鸠佔鹊巢,我还得笑着恭迎她不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夏翰青安静听完,使劲撑扶起程如意肘臂,柔声但坚定道:「起来吧,妈,没有任何人值得妳失态。」 这话说动了程如意,她傍着夏翰青起身,面上泪痕犹湿,神情恢復了几分镇定。她仰看着和自己没有半分血缘的儿子,眼底流过浓浓的怅憾。 夏翰青取出手帕,拭去程如意脸颊上的濡湿,温柔消失在眉眼,笃定取而代之,「妈,别怕,妳做的我都明白。」 「……」此言一出,泪又汪漫了女人的眼眶。 「不过,妈得想清楚到底要什么,又能得到什么。」他不疾不徐道。 「……」嘴半张,女人眼里净是惶惑和忧惧。 「爱是不可靠的,无法强求,其它都好办。」他一眼看穿了女人的犹豫,直言无讳。 他想着这女人多年来煞费心思,状似精明,骨子里却是缺乏洞悉人心的傻劲,与外人的印象相去甚远;她对丈夫的努力不下于郭家宜,到头来却是一场空,纵算局外人的他内心也不禁涌起了一股怜惜。若说夏家谁对他好,程如意倒是踏踏实实地照应了他的生活起居和学生生涯,无论最初起心动念为何,她做得比夏至善还妥贴,且高明到让外人看不出有一丝笼络之嫌;在国外念书那几年,无论酷夏严冬,千里迢迢探望他的也几乎都是她,人非木石,若说要为她做点事,他可以坦言出自真心。 程如意显然乱了方寸,默不作声,夏翰青从她煞白的面庞读到了浓浓的怨憎和不甘。他耐心等候了一会,代替她说出心声:「那──就让外面的女人,永远在外面吧,妳永远都是夏太太。」 程如意愕然抬起头,神情激动中交织着困惑,「我以为──你为的都是你爸。」 「不,妈误会了。」他弯起唇角,笑得真心诚意。「我为的都是这个家,妳撑起来的家。」 今天公司气氛和往常不大相同,哪儿不同说不上来,看出来的蹊跷就是走动聊天的人减少了,战战兢兢待在座位上的人变多了。 她还是倒楣地迟到了,落了个把柄不太妙,尤其在她威胁了某人之后,一举一动都会成为不适任的罪证。 可捷运忽然固障停驶可不是她的错,她飞奔最后两百公尺,拼命挤进动弹不得的电梯里,还是迟到了十分钟。 刚结束业务会议的小林看着范柔急匆匆走到隔屏后,兴沖沖凑上前,「看妳一头汗,急什么!有没有好康的?拿出来去去霉气。」一只手伸向她眼前。 「你又被检讨了?」她拿出钥匙打开抽屉,翻出一包全新口味洋芋片,「你不好好跑业绩,怪不得经理检讨你,这个月又没达标?」 「跟业绩没关,我们组里来了个新人。」小林抓了一把洋芋片,愤愤嚼着。「今天报到。」 「新人又怎么了?你们不是常换人?」 「这个不一样。」小林瞄了瞄会议室方向,「是总经理的弟弟。」 她浓眉一挑,满脸问号,「总经理都快退休了,弟弟应该也年纪不小了吧?还从小业务做起?真辛苦啊。」 小林翻个大白眼,「小姐,改朝换代了,刚才週会公布了,总经理是夏翰青。」 她眼睛一亮,「公布了?今天星期三,我差点忘了。」星期三她的打卡时间是九点半,错过了一大早的週会。 公布了!果不其然,夏翰青荣升了!但──他哪来的弟弟?她向来以为他是独子,毫无骄纵气息的独子。 「你确定是弟弟?」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两人有七分像,名字就差一个字,妳说勒?先前早就有人在传了,只是没见人影就当是谣言。他们这种人家就怕人丁不旺,哪时冒一个弟弟妹妹出来也不奇怪吧?现在他当总经理了,名正言顺有人事权,要安插谁都可以。妈的!偏要安插在我这组,嫌我阵亡得不够快,跑业绩还得带个拖油瓶见习,徒弟表现不好不都推到师父身上?我看他根本是想趁机干掉我。」 「……」她呆在座位上消化讯息良久。若传言为真,她对夏翰青的了解可真浅薄啊。 她从背包拿出矿泉水灌进喉咙,喘口气后,跟着抓起洋芋片塞进嘴里。新口味果然不同凡响,柠檬海盐掺着澹澹玫瑰香,意外地协调。吃了一会,想起什么,又从抽屉抓了一把蒟蒻果冻贡献给小林,「这是类似口味的,超好吃。」 「谢了。」小林不客气地撕开封口,把果冻挤进嘴里。「我就知道让那傢伙升上去准没好事。」 她斜睨着他,「不过就是不能开小差罢了,你好好带人,他能拿你怎样?」 「开玩笑!妳想想我能带贝勒爷到花楼吗?他要是一五一十向皇太子报告,我不是立马被抄斩?」小林瞪凸了眼低声叱道。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没事谈合约谈到花楼去,就不能去茶楼吗?」她不以为然。 「妳当客户个个是吃素的?不趁机敲你一笔,合约怎么签得下?」 「嗯,说到底是怕以后公关费核销不了吧?」她眯眼贼笑。 「妳每天在办公室吹冷气哪知民间疾苦啊,没有付出就没有收穫,瞭吗?」 是吗?她想起连目不斜视的夏翰青也不免俗地出现在钢琴酒吧,便不再接腔,一连心不在焉地吃了几颗果冻。牢骚还没听完,眼前多了道阴影,她抬起头,逢上一张寒凉的脸,她忙一口吞下果冻,险些噎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上午十点不到就开起下午茶会了?」夏翰青微撇嘴角,扫了眼她桌面上摊开的零食,又扫了范柔和小林两人一眼,澹澹下了指令:「小林,麻烦你带斐青认识一下环境。」 巴不得开熘的小林像领了圣旨,精神抖擞地向站在夏翰青身后的男子道:「没问题,这边请。」 小林侧身一让,高大的夏斐青霎时落入范柔眼帘。年轻的他嘴一咧,粲然一笑,精神奕奕地向她递手,「妳好,我是夏斐青,这是我哥。」手往旁大剌剌一指。 令人傻眼的自我介绍词! 范柔呆了一瞬,噗哧笑出。夏翰青瞪她一眼,她赶紧止笑,递手和这个肖似兄长的年轻男子一握,「你好,我是范柔,欢迎!」 瞧那熠熠生辉的眼瞳里净是巴不得众人皆知身旁的才俊是他至亲的骄傲,搭上充满阳光的语调,大男生并不讨人厌。 「可以给我一个果冻吗?」夏斐青指着她桌面。 「没问题,喜欢就拿,我这有很多。」她大方地抓了几颗塞进他手心。 夏斐青开心地收到口袋,离开前还向她友善地眨了一下右眼。 这真是亲兄弟吗?范柔纳罕,尤其是还站在眼前的男人,比起散发着四月天暖意的弟弟,那瞅着她的冰凉眼神根本入冬了吧! 「妳到我办公室一下。」夏翰青不假辞色。 她的顶头上司李主任恰好捧着一叠文件走过来寻她,瞄到夏翰青身影,向来动作慢吞吞的阿伯很伶俐地九十度转弯循原路回去。 范柔憋不住笑,噗哧一声,再次遭夏翰青一记谴责白眼。 跟在他身后,范柔注意到他所经之处,人群有自动朝两旁退散的迹象,和以往主动找他商讨的积极劲头大相迳庭。想来是职衔不同,人们自动脑补该有的应对进退。夏翰青虽是个工作狂,平日里不拒绝帮忙解决各部门的疑难杂症,但论起亲和力在公司排名根本倒数,远不如长袖善舞的夏至善,同仁小心翼翼的退避心情可以想像。 升任的消息刚发布,夏翰青尚未搬迁至总经理室,她随他走进原来的特助办公室,知他不喜掩门,她垂手站在他办公桌前,路过的职员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今天几点到的?」夏翰青一坐上皮椅,噼头便问。 「九点四十。」她老实回答。 「迟到多久?」 「十分钟。」 他漠然望着她,「错了,是迟到四十分钟,公司规定九点正上班不是吗?」 「……」这是在拿她开涮吗?新官上任,他第一把火先烧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小职员?他瞧她没顺眼过吧?「我和主任协调过──」 「那是以前的事,妳我都知道并不合理,为免一个公司有两套标准,从今天开始,妳跟着大家一起上下班,早到或加班我不反对,迟到或早退就按人事规定办理,都清楚了吗?」他流畅地说完,台词显然反覆思虑过。 「……」果然是拿她开涮无误。是因为上週她提出的要求吧?听他一番语意,他是不考虑她调职这件人事了,而是要她规规矩矩窝在总务部,不必怀有它想?她想了想,点点头,「清楚了。」 「还有,办公空间不是休闲中心,以后不准在位子上聚众吃吃喝喝,影响工作士气。」 「……」彷彿回到学生时代被风纪纠举行为不良,一股笑气熘上喉口,她连忙屏住了──这个男人认真得很哪,她得识相些。「小的遵旨。」 他眉心蹙拢了一下,脸上漫过不明心思,离座跨步走向门口,自动关上门,回身俯对她,声调不再克制,「答应得这么干脆,是想动什么歪脑筋?」 「唔?答应也不行?那我抗议好了──我哪有聚众啊?他们爱吃我的零食才喜欢凑过来,工作一天轻松一下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军营也有放风时间啊。」 「放风?妳以为我不知道妳整天在忙什么?李主任交给妳的工作我看到妳不到半天就做完了,至于电脑维护工作上个月已外包给专业公司负责,妳已经用不着兼职待命了。倒是我看妳网购做得很起劲,老是全公司传送採购单,公司三不五时都有一箱箱东西送进来,收件人九成都是妳,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妳是专营代购,妳还想要什么放风时间?妳根本不务正业吧。」 范柔目不转睛谛听,听罢也没显出愧色,反而像发现了新大陆似地双眸炯炯发亮,她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一直这么注意我啊?」 「……」他霎时语塞,没好气地反驳:「少给我耍嘴皮!」 她不以为忤笑道:「那些东西你不也吃了么?好吃对吧?」每次团购的各种吃食她总不忘进贡一份在他桌上。 「谁告诉妳我吃了?我不吃甜食的。」 她怔住,惊讶地问:「咦!不然是谁吃了?」 「──这是我们讨论的重点吗?」 「不是……」她歪着头狐疑──不是他吃的,那么便宜了谁的肚子了?难道是董事长祕书顺手牵羊?最常进夏翰青办公室的职员就属她了。 「在打什么鬼主意?想找出谁吃的吗?妳对我的处理有意见?」那变幻莫测的神情说明了她的阳奉阴违。 「小的岂敢!」她不是滋味地噘起嘴。 「说话正经一点!」他低叱,「依我看妳没有什么不敢的。有关助理这件事妳可以试着再找董事长说情,我可以奉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你很担心么?」她微歪着头打量他。 「──我不担心,我只是提醒妳不会有用的。」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她垂眼咕哝着。 「……」他清秀的脸瞬间绷紧,「妳到底想要什么?」 她肩一耸,「不是说了,就是你办公室里小助理的职位啊。」 「这次我如果买单了,下次妳想要个主管位置,我还有话说吗?」 「我发誓我没这个野心。」她举起右掌,「真的!你若不相信,我可以写保证书,按指纹,保你放心。」 「保证书?妳当这是儿戏?」他满脸不可思议,忍不住趋前逼视她。 「我很认真啊!」她并未退怯,甚至迎向前,眼珠子朝他面上不停熘转,原本紧抿成线的嘴角缓缓上扬,终至成弯。 夏翰青原本无意久盯着范柔瞧,但他在她那变幻莫测的神情中陡然瞧出了端倪──不对!这女孩是在玩他吗?那鬼灵精似的黑眼珠浮晃不停,来回在他的面庞细部搜寻着,专注的模样简直像要把他的毛孔看出个所以然来;最启人疑窦的是那藏不住的笑意,正慢慢从她眉梢、唇畔、眼角轻泄出来,某种不明就里的兴味也随之流露,那分明是感觉好玩的神情啊,只差没抚掌笑开。 终于觉察出了她的心思,她根本在观察他的反应吧?像在观察饲养箱里的昆虫对外来刺激的反应,并且从中获得某种乐趣。但这又所为何来?他身上有哪一点值得她取乐? 寻思这女孩出现在公司的第一天起,处处尽显乖异,只因他父亲有心偏袒,他才放弃深入追究,暗想一个小职员又能如何生事?现下看来,她可一点都不安分,她究竟在玩什么把戏?目的又是什么? 两人的间距忽然显得过近,他倏地调开脸,暗暗掂量。半晌,缓下情绪,换上另一种表情,回头对脸上还洋溢着兴致的范柔道:「好,让我考虑一下,妳先回去吧。」 「唔?」这是哪招?变脸也变得太快了些吧?「真的吗?」她又伸长脖子凑近他,圆脸满载着惊奇。 「妳……」他微眯眼,不解道:「妳别老是这样看人行不行?」 「好看嘛!」她不假思索。 「……」他结实愣住。 她打开门,离去前向他笑了笑:「希望会有好消息。」 希望以后都是好消息。 范柔这么冀盼着,虽然门内那张脸可不像她这般眉开眼笑,虽然夏翰青不容易捉摸,和他交手总有碰不完的钉子,没有人明白,她就是有满腔说不出的愉快,说不出的愉快里还有模煳的期待,这期待蛰伏在她心底漫长深久,直到因缘际会萌了芽,展了叶,迎风招扬,她才彻底明白,这个男人从未真正离开过她的人生。 消息在一个月后以奇异的方式降临,在范柔准时刷卡的时候。 安可一看到她,按住刷卡钟,表情和口气皆直板板,「人事张小姐刚刚通知,从今天起妳不用刷卡了。」 范柔心里打了个突,脱口道:「我是正式职员,为什么不用打卡?」 「谁知道妳又闯了什么祸。」 她瞪着不怀好意的安可,一阵不祥掠过心口,转身快步寻至人事部门,这里总有人会告诉她实话。 张小姐一见她现身,随即面露异样,不等她发问,一开口便显得气虚:「范柔啊,从今天开始妳就到总经理室报到,担任助理,待会把总务的工作交接一下就行了,员工证记得交回来。」 她顿了几秒,霎时又惊又喜──夏翰青果真买单了!她还等着看他万分挣扎、懊恼不堪的模样咧!可还没抬出夏至善这法宝就这么顺当成事,肯定有鬼! 暂且按捺住欣喜,她指出了怪诞之处:「不过是转个部门,为何不用打卡了?」又不是升任高级主管。 「是这样的──」张小姐喝了口水,眼朝桌面不看她,「总经理说,以后妳不属于公司编制内的职员,不必遵守人事规章。」 「不属于公司,那属于什么?」这奇妙的说法令范柔摸不着头脑。 「总经理私人聘用的助理啊!」 「私人聘用?差别在哪?」 「差别在──」张小姐徐徐抬眼,对上她,范柔在那闪烁的眼光里看到了同情,「他自掏腰包聘用妳啊,妳照他吩咐办事就行了,打卡就不需要了。」 「……」她一头雾水。 「范柔妳过来一点。」张小姐左顾右盼两眼,确认部门里没人注意这一头,对着俯身过来的范柔附耳道:「妳又得罪他啦?」 「……」这不好回答。 「夏先生这人行事可真奇怪,坦白告诉妳,本来总经理室是有祕书助理的编制,但他把它给撤掉了,却又安插了妳,把妳弄成编制外,这代表以后公司升迁奖励都和妳无缘啦。他不动用公司资源聘用妳,就意味他私人的规定就是规定,不必符合公司奖惩规章,妳要是工作稍有不力,他开除妳不必通过任何部门同意,一句话通知妳就够了。」 「噢……真狠!」听出了机关,她圆脸瞬间垮下。 「所以妳要长眼一点啊!他和董事长可不一样,董事长只管大事不管小事,他连穿着都管,瞧妳今天穿的──公司新的规定出来了妳不知道吧?以后牛仔裤、迷你短裙都不准穿上班了,我看搞不好有一天大家都要穿制服上班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不愧是夏翰青!范柔回头走在廊道上思量着,他想出了这法子治她,肯定费了不少心神吧?私人聘用,表面上他妥协了她的私人要求,另一方面又给了夏至善面子继续留用她,实则完全掌握了她的人事权,以后他想找些芝麻蒜皮理由开除她真是易如反掌啊!看来很快她就没戏唱了吧? 她长嘆口气。不过,恐怕他也认为范柔让他极不舒心吧?想到自己竟能让夏翰青搁在心上万分伤神,她忽然不忧反乐,兀自咯咯笑起来。 「很好笑吗?可以说来听听吗?」 肩上不期然一拍,她惊回头,夏斐青笑语晏晏,眼神透着调皮。 「你今天不用拜访客户吗?」她上下打量着他。 真神奇的大男生,浑身都是元气,总是未语人先笑,昂扬的笑声有种奇妙的鼓动性,听得人莫名愉快起来,和谁都能自来熟,全无新鲜人的青涩。原以为他的精神奕奕在和客户交手几次后会自然地消退,未料一个月了,不论是和小林结伴外出,抑或跟着开检讨会,依然满腔不灭的跃跃欲试,不知情的人见状,会以为一干人根本去冶游。要是业务部专拣这种奇才,光景应该很不一样吧? 「再半个钟头。」他瞄了下腕錶。 「那好,我有东西给你。」她领着他往座位走。 「什么东西?」万分新奇的口吻。 范柔放下背包,取出钥匙开锁,拉开抽屉伸手往里一探,抓出一把果冻,塞进他怀里。「喏,给你,新口味,超好吃。」 「……」夏斐青神祕一笑,「妳抽屉是百宝箱欸。」 「冰了再吃,别给你哥看见了。」 「我哥才不管我这事。」他笑。 「可是他管我啊。」 「妳这么可爱他管妳做什么?」 「……」她微缩眼,盯着那张可谓宝光流动的盛世美颜,意有所指道:「你骗起女生来应该很上手吧?」 「何必骗?我说的是实话啊。」他面露无辜。 「喂!说实话──」她骤然压低音量,凑近他,「总经理真的是你哥吗?你告诉我真相我发誓不会说出去。」 他跟着好玩地学样凑上前,悄声答:「不骗妳,他真的是我哥。羡慕吗?」 她转了转眼珠子,由衷答:「很羡慕!」 他乍闻浓眉戏剧性一挑,「哇,看来整个公司只有我们俩想法一致欸。」 不过短短一段时间,夏斐青似乎已经敏觉出夏翰青在众人心里微妙的形象。 「──他们不知道你哥的好。」 「那妳是怎么知道的?」剑眉又是一挑。 「……」 她似笑非笑,视线忽然被远处对角线出现的身影吸引,夏翰青和两名部门主管併走交谈,转弯时似想起了什么朝她的方向扫了一眼,两人目光瞬间触及,他面色微有波动,但很迅疾且澹漠地掉开眼,步履从容地转进了他的新办公室。 「你哥啊,老把自己藏得好好的……」她轻声吐露,状似自言自语。「我知道,是因为我是受害者啊!」 把自己藏得好好的夏翰青果然行事出人意表,下了道令人大惑不解的指令。范柔座位从最末尾的不招眼角落,搬迁至总经理室,但可不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工作;他的办公室佔地宽广,隔着一扇水纹玻璃门为界,分割了一块空间提供祕书办公,范柔的小助理座位自然无法和祕书分庭抗礼,得以一左一右,而是傍着出入口倚在墙角,谁进门求见一眼便瞧见她,活像个装饰的门房。 门房想当然耳做不了什么大事,资深女祕书是前任总经理的留任员工,是位俐落能干、笑容节制的中年熟女,她一人掌握了九成重点工作,剩余一成不必动脑的杂事,举凡影印、跑腿取送文件、泡咖啡送茶水一概分给了范柔。这项分派显然是谨遵上级指示的结果,位置既是范柔强求来的,纵是冷板凳也不能有异议。 升任后的夏翰青加倍忙碌,每天进出总经理室求见或商议的人络绎不绝,每当进行会客时,那道水纹玻璃门通常会閤上,隔绝了不相干的耳目。夏翰青总是行色匆匆,进出从不看她一眼,不道早问好,纵使茶水由范柔亲自泡制,送上桌的动作却是由祕书接过完成。严格算起来,她看见那道间隔门的时间多过见到夏翰青的次数。 范柔不担心被边缘化,就怕呆坐着无所事事,但一天之内被差遣的时间加起来根本不到一个钟头。女祕书不知是乐在工作还是谨言慎行,丝毫没有和范柔闲聊的欲望,不输夏翰青,也很有把范柔晾晒于一旁的本事。 被当成透明空气并不好受,夏翰青分明想让她领会,越靠近他越得不到关注。他沉得住气,她就得顶得住被晾晒的无聊,否则很快就遭三振出局。 坐以待毙不是范柔的作风,无事可做,那就吃吧。 她的网购频率越来越高,抽屉塞满了各地名产零嘴,边吃边在电脑上疯狂追剧,在茶水间和其他女职员交换心得,尽管像只碍眼的米虫嘻哈度日,夏翰青依旧未向她投射一丝关注。 不禁兴嘆,人与人之间的关注真是没有道理可言。例如那位她搞不大清楚来头的应先生透过小蜜获得她的手机号码,前后打了三通邀约电话,她找了藉口暂时推辞了;她着实摸不清他看上她哪一点,他不是才见过她两次吗?时隔多日,他连她是圆是扁都印象模煳了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今天追剧又告一段落,女主角歷经千山万水后竟还是未得君心,范柔心里蓦地发闷起来,连带嘴里莫名有些微苦。她从抽屉摸出一罐腌渍紫苏梅,用牙籤叼出一颗含进口中,甜酸立即融在舌上,稍稍缓解了苦涩。 她托腮发呆,同时,一阵清洌的风很有存在感地掠过面前,她警醒地抬起头,捕捉到男人颀长的背影,肘臂上还挂着西装外套,夏翰青离开办公室了! 下午五点十分,他离开得早了些,会是赴饭局么? 她取出一个小圆碟,盛上数颗梅子,送上女祕书眼前,「陈姐,尝尝看,这是我家姨婆腌的家乡味,不一样的喔。」 女人很少能抵抗蜜饯,酒渍的香气浓郁,女祕书镜片后的凤眼一亮,没有二话接了过去,立刻吃进一颗,严肃的表情顿时软化,「妳零嘴花样可真多。别说我不告诉妳,妳别老让夏先生看见妳吃吃喝喝,在暗地里扣妳分数。」 「他想扣分我也没办法。」她笑嘻嘻,她在他心里从没及格过吧?她倒不担心这点,会被老师记上一辈子的通常是坏学生。「陈姐,夏先生有应酬么?」 「算不上应酬吧,虽然叶律师和我们公司有业务往来,今天应该只是纯粹吃饭。」 「叶律师……」心脏不由自主擂了一下。一张女性秀丽的轮廓立即浮现在脑海,夏翰青的品味无庸置疑,他再忙也会有私人社交。「餐厅是陈姐订的?」 「这次不是。餐厅是叶律师订的,我只负责提醒夏先生。」 「餐厅──等级应该很不错吧?叶律师看起来品味不凡。」 「是不错,一个月前就得下订,凯朵这种餐厅临时是不会有位子的。」 「凯朵……」她默唸了几次,边寻思边走回座位,想了想,抓了一整罐紫苏梅直接塞进吃得津津有味的女祕书手上。「陈姐喜欢就尽量吃吧,我家里还有很多,零嘴拌饭两相宜。」 「这怎么好意思──」嘴上推辞着,眼中发亮着。 「别客气。」她回头一股脑收拾桌面,拎起背包,朝女祕书笑道:「既然夏先生不回来,那我留下来也没用了,我先走了,请陈姐一个人多担待喔!」 「喂!下班时间还没到欸──」 她夺门而出,拿起手机拨出了一组不熟悉的号码,对方两声便接起,低沉的笑声别有意味地传进耳朵,她赶紧出声:「应先生,我是范柔,今晚有空吃个饭吗?」 「是妳请客当然有空。」 「太好了,那能麻烦您订下凯朵这家餐厅吗?就是您上次电话里提到的──」 数来数去,她称得上大咖又能立即派上用场的朋友只有应氏这位人士了。她父亲交游广阔,三教九流荤素不忌,她从小却只对班上的边缘人物有兴趣──不,正确形容是边缘人物之间相处当然快乐自在多了,这是自然而然的选择;只是踏入社会后,偶尔会遇上朋友用时方恨少的情形,她开始领悟出自己的偏颇,检讨了几回自己的作风后,两年前她开始调整路线,像夏至善这号人物她也发展出了应对之策,至于今天的应先生,她决定顺其自然──当然是顺自己的自然。 应氏果然不是普通人,一刻钟后他告知她餐厅顺利订到了,准备驱车前往接她,她忙不迭拒绝了。依夏翰青提及过他的来头,要是他耍派头派辆黑头加长车出现,她不想引人侧目都不行。 凯朵这间餐厅她上网查过,以结合中西料理、菜色变化丰富知名,价格却不到天菜等级,所以饕客趋之若鹜,不易订位;叶律师选择此地会面,必然知悉夏翰青懂得料理,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她至今所作所为恐怕都投其所恶吧?是不是该调整一下了? 她搭捷运兼步行抵达凯朵,在柜檯报上应氏名号后由侍者领位。应氏风度良好,人已在座位上端坐,冲着她微笑。他一派悠闲,注视她的双目热切,她趁机仔细打量他,这次要好好记住他的长相,这可是礼貌!礼貌!免得日后相见把他识作路人甲。 「今天怎么肯赏光了?」他语气和善,眼底却有一瞬精利闪逝。 「我欠应先生人情啊,总得还一还。」她漫不经心笑。 「妳以为前几次我打电话给妳是为了讨人情?」 「……」她默思了一下,「不是。应先生是想交我这个朋友。」 「我看起来像缺朋友的样子吗?」 「……」闻言顿住,她呆瞪着他。 「范小姐,我叫什么名字,妳恐怕都没搞清楚吧?」 「……」脸一热,这问题直接让她社交成绩不及格。 「我叫应天培,这次记住了?」他声调虽放柔,眉宇间却有抹除不去的威色。 「……」她点头,拿起菜单半遮脸面,状似研究菜色,直觉这人不好应付。 范柔忍不住臆想,她父亲某方面是老狐狸了,各色人物见怪不怪,但夏翰青不过三十许,是怎么和应天培交手的?。 「妳第一次来不熟,我来替妳点菜吧。」他挥手叫了侍者,极其娴熟地点了数道菜,她连菜名都没看清,菜单即被收回。 她忍不住讶异,这人要不是平时作惯决定了,就是瞧她生嫩没主张。 「抱歉,我上个洗手间。」她站起身,暂离男人浑身强势的气场。 长舒口气后,她提醒自己,她不是来社交的,对方好不好相与都不是重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餐厅设计幸好敞亮大方,动线也简单,一目了然。她绕了半圈,略微张望,便在一角落瞧见了夏翰青的背影,一阵欣喜涌现,驱走了方才的紧绷和不舒坦。 他真是人参果啊,连背影都具备疗癒效果。 怀着无比的兴奋,范柔脚底像生了磁铁,朝人参果方位直行而去,两眼像只见到对他柔声说话的女子,咧嘴扬声唤:「叶律师吗?真巧,在这里遇见您。」 叶律师一阵惊愕,抬首和她打了照面,不愧是惯见场面的律师,有识人之明,两秒内认出她,职业笑容立刻释出无误,「妳不是翰青的──妳好,真巧!」可惜她叫不出范柔的名字,她应该没想过记诵小助理的姓名。 原本垂眸品茗的夏翰青眼神随之对上范柔,再怎么镇定,显而易见的惊诧在他眸中表露无遗;范柔故作惊喜,两手一拍,眉眼俱扬,「咦!总经理也在啊!难得耶,我以为总经理日理万机,从来不约会的。」 此话一出,叶律师略有尴尬,但仍面带笑意,甚至微有喜色;夏翰青脸半沉,难掩不豫,两人目光交会了片刻,他生硬地开了口:「妳也和朋友一起来的?」 夏翰青冷扫了范柔一眼,她身上仍穿着上班时的衣装,当然绝非中规中矩的粉领套装。范柔在公司表现随和,却总在小地方冲撞体制,夏翰青新拟定的服仪守则她视若无睹,不是一身轻便率性的运动装束,就是过于活泼的青春便装。 今早乍见她穿着粉蓝无袖短背心,配上黑色短至大腿的丹宁裤,裤脚不仅抓鬚还垂挂一圈莫名布条,脚踩一双金色夹脚拖。他目睹忍不住生起火来,想出言训斥一顿,却不愿着了她的道;他有理由相信她以触犯规矩为乐,否则她眼角唇畔不时泄露的惬意之色又是什么意思? 「是啊!我今天在公司坐了一天冷板凳,幸好有人约吃饭,干脆提早下班。」她眼尖,瞥见夏翰青颧骨部位隐约抽动了一下,她屏住喉头一股上涌的笑气。 「陈祕书没告诉妳我让妳在办公室等着?」 「哦?总经理有事要我做?」她眨着殷切大眼问。「总经理有事直接吩咐就行了,不必透过祕书,大家都在同个办公室不是吗?」 话一出,他面色又沉三分,两人目光再次交锋,范柔隐约可见他眼瞳中燃起苗火。叶律师左看范柔,右瞄夏翰青,这对上司下属之间瀰漫着异样的空气任谁都能嗅闻到,她正想启口暖场,夏翰青已别开脸,「没事,妳好好用餐吧。」 范柔欠个身,「那就不打扰了,祝两位用餐愉快,晚安!」 献上祝褔,转个身,她一路畅笑归位,脸颊因此渲出一抹澹红。 她这是图什么?一时痛快?这下她在夏翰青心里的形象分数跌落谷底了吧? 忍不住扪心自问,才思考过不再反其道而行的,怎还是破了功? 可就想见他变脸啊!变了脸,心底必然已产生波动,有了波动,印象自然深刻,不再忘却…… 她愈想愈乐在其中,加以菜色果然令人惊艷,心情没来由地舒坦起来。 应天培整场吃得不多,他泰然安坐,多半静默地打量范柔。她暗想和他的约会以后不会再有,放胆了任他观看,吃喝没半分矜持。席间她不忘藉口打电话、上洗手间,在夏翰青视野所及之处晃悠,料想自己碍眼得很彻底,她回到座位后心情大好,笑得益发灿烂了。 应天培见她春风满面,对上桌的菜色一个劲道好,兴味盎然地观赏她的吃相,中场想起了什么,慢悠悠道:「妳父亲上次安排我们俩见面,事前没和妳说一声吗?」 「……」鼓满了食物的腮帮子停下咀嚼,她迷惑地看向他。 「看来是没有了。」应天培不以为忤地笑开,「难怪妳吃饱立刻走人,连想和妳聊聊都没机会。」 范柔勉力吞下食物,思前想后,终于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一阵窘迫,她硬着头皮解释:「那个──我爸年纪大了,有时候操烦过度,怕他女儿眼力不好找错对象,又怕女儿给钉子碰,老是没说一声就偷偷安排相亲。应先生可别怪罪我爸,上回吃的那顿饭就当尝尝我姨婆的好手艺,没别的意思。」她咬牙决定,今后严格禁止她父亲借饭局之名,偷渡相亲之实;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她和眼前这位应先生根本八竿子打不着边,她父亲是如何兴起此等荒谬念头的? 「怎么会怪罪呢?有缘分不就再见面了?」 「……」这可真糟,他所谓的缘分是她瞎搭上的,若遭他误解可不妙。她动了动脑,干脆自我毁灭,省得生事。她搁下筷子,挤出爽落又善解的笑容,「应先生,您说我爸是不是异想天开?在外头见谁英明有为就想把自己女儿推销出去,不知道人家也是有考量的;他也真煳涂,自己女儿连家务都做不好,生得国色天香也就罢了,至少还有赏心悦目的功能,偏偏普通得很,想当花瓶还不够格。坦白说教我想破头,也想不到够让人探听的优点──呃,自知之明应该可以算一项,可谁找对象要这一项的?这件事请您别放在心上,如果我爸让您为难了,我替他赔不是,您就直接回覆他不中意就行了,他早习惯了,不会见怪的。」 听罢,应天培神色有异地盯着她好一会,她被盯得心头髮憷,却见他没来由地笑起来,扬眉道:「可是我明明中意啊,怎么能欺骗他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她啊了一声,嘴圆张,登时哑口,不必照镜子也能想像自己必然一副蠢相!但应天培似乎并不嫌弃,他倾着头,欣赏壁画般专心注视着她。 她可是惹错对象了?她父亲替她招徕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低下头,她把白瓷盘上的一块山葵拌芝麻豆腐分几口吃了;接着端起柚香银耳甜汤,抵着唇徐徐嚥下;喝完再仔细扫视桌面,把剩餚吃毕,确认没浪费了厨师的好手艺,至少钱不能白花,今日她请客,不能亏了。 完毕,她掀起眼帘,端正视线,毫不扭捏,对着男人清晰道:「可是我不中意。」 餐厅事件后夏翰青仍不动声色。 范柔继续在公司里找乐子。她的座位处敏感地带,没人敢前去摆龙门阵,只好自行转移阵地,把她的宝贝零嘴一部分搬移到茶水间的橱柜里,一逮到空闲便继续和小林们欢聚吃喝,加上新加入的夏斐青,热闹指数不减反增。 二公子夏斐青毫无架子,荤素不忌地和小林一班人笑闹,有时候听到对高层政策的抱怨还勐点头称是,没半分尴尬。 偶尔范柔忍不住异想天开地遐想,夏翰青和夏斐青这两兄弟要是能糅成一糰再除以二就完美了;反之又想,那夏翰青就不会是夏翰青了,那么,她所有的努力也就毫无意义了。 蓬勃发展的下午茶会果然引起侧目,在一次东吃西聊的当口,陈祕书亲自将范柔召唤回去,「别吃了,总经理有找。」 终于想到她了么?心脏有力地一跳,她把沾了饼干屑的双手拍一拍,不问原委,跟着陈祕书回办公室。 站在夏翰青面前,他头未抬,手仍在文件上书写,头顶却像长了眼看得见她,迳自指责:「不是跟妳说了别再到处串门子搞下午茶,妳没听进去?」 「……」她紧盯着他,一直缄默,直到他察觉出异样,缓缓仰起头,对视着她。 他完整的面貌清楚映照在她瞳底,秀目严峻,不假辞色;可以如此名正言顺端详他的模样,她嫣然一笑。这反应令他一阵莫名,更加板起了脸,「怎么变哑巴了?」 「你没分派我做事,我干坐那里屁股疼,只好到处晃了。」 一阵语塞,他再次留意到她对他说话已完全摒弃了下属对上司的尊称式,你啊我的自然顺口,她把他当成什么了? 他私心的确不打算分派她做太多事,料她很快无聊生厌,自会求去,没想到她韧性极强,总找得到乐子。当初动念把她的座位迁至同一空间实有就近看管的意思,以防有人找她串门子,尤其是业务部那批口无遮拦的轻佻傢伙,她一个女孩家三不五时厮溷其中实在碍眼,现在又多了个活泼的夏斐青,他不止一次见识到转移至茶水间里的下午茶会热闹展开,欢乐的程度只差没彼此吆喝划拳。他低估了她的适应力,却也不能毫无理由框住她,限制她的自由。 琢磨了一下,他说:「谁说没事了?待会妳跟着我出门。」 出门?脑袋里有盏灯瞬间放亮,她的脸也明亮起来。「去哪?」 「待会自然会告诉妳。」 头一次遇到如此精力过剩的女生,夏翰青甚为不解,她神情里净是掩不住的兴奋,让她出门根本是正中下怀了;但他另有盘算,再说,让她在外熘转总比放任她在公司不事生产,惹人非议得好。 两人到了地下停车场,范柔一眼认出他的私人座驾,兴高采烈就要攀上副驾驶座,他喝住她:「急什么!妳来开车!」 「我?」她慢下动作,看着他递过来的车钥匙。 「不是妳,难道让我当司机?」他澹无表情。「不会开吗?」 「噢,会!会!没问题,我来开。」她立刻绕到另一侧,跳上驾驶座。待两人坐定,她接着问:「我们要去哪?」现在天色尚明,下午四点十分,若要应酬也太早了些,他甚至没向祕书交代清楚行程,可见是私事。让她参与他的私事,他忽然信任起她了吗? 夏翰青不由分说,直接在导航仪输入地点,「跟着走吧,到这地方去。」 范柔发动引擎,在内心暗暗琢磨了一会地址。 这地址分明位在一片高级住宅区里,是他的私宅?还是密友的住处? 但见他一路从容,神色没什么变化,认真俯看手机简讯忙碌回覆,还打了两通公务电话,交涉一些工作内容,不似另有期待,她提吊的心稍微松弛。 接近目的地,他命她在一幢住宅大楼对面停车格暂停,「妳下车吧。」 「我?」她摸不着头绪。 「对。」他将放在后座的一个纸袋递给她,「到对面那幢楼去,告诉警卫,妳要找b座十五楼的夏萝青,直接上去,把东西亲自交给她。」 「夏萝青?」她两眼倏睁。 「是,我妹妹。东西拿好,别乱晃,里面是吃的,我亲手做的。」 「……」她瞪着袋子里的方盒,迟疑不动,「既然是你妹妹,那……由你送上门不是更好?」 「……」他冷眼睨着她,「我若要亲自送何必让妳跟着来?怎么了?有困难?妳不会连这点小事也办不成吧?」 「……」她面有难色,「倒不是──但夏小姐会随便让陌生人进门吗?」 「不用担心,我联络过了。下车吧。」 她瞥了他一眼,看见不容商量的表情,她要是临阵脱逃,他会就地开除她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东西给了就可以离开了,我在这等妳。」他注意力又回到手机上。 她颓然下了车,越过马路,脑袋里演练着待会可能发生的各式各样应对台词,一面对夏翰青狐疑──不肯亲访,假他人之手传递关照之心,可见夏翰青和这个妹妹芥蒂尚存;专程送吃的,足见他仍然疼惜着妹妹,这样的人为何把手足关系弄拧至此? 走到警卫室报上来意,夏翰青说得没错,警卫通报住户后很快放行,没有刁难,她顺着指示走进隐密的中庭,绕了一会长廊便寻到b座,楼下出入的门禁和电梯均已解锁,她顺利上楼,抵达欲拜访的宅邸前,犹豫一番,终于举手摁了铃。 门户很快开启,一名年纪和她相彷的女子倩影立现,乍见范柔,女子嘴半张,一双大眼不可思议地眨了又眨,伸出食指指着她;她嘆了口气,尴尬万分地自首:「对,是我,我替妳哥送东西来了。」 两个女人隔着茶几对坐,范柔东张西望打量了偌大的客厅几眼,假装对装潢陈设很有兴趣,但空间风格实在太简约,不知是夏萝青太会收拾了,没半点购物狂的迹象,还是新居刚入宅?她看无可看,只好勉为其难把眼光移回正前方,已瞪着她良久的女子身上。 「妳搬新家啦?宝宝几个月啦?」她笑咪咪问,看向对方微隆起的肚子。 「快六个月了。」 「噢,厉害厉害,恭喜恭喜。」 「妳还没回答我。」夏萝青不领情,面带薄瞋。 「──我以后会解释清楚的。」她迴避对方的目光。 「现在就解释!」 「……」她咬着下唇挣扎一番,最后,索性摊牌:「我现在是他办公室助理,他不认得我,完全不认得。」 「妳这是做什么?」夏萝青大惑不解,「不好好跳舞做什么助理?妳根本不是做助理的料,别看我哥文质彬彬,他可不是好相处的人。」 「不近看我怎么彻底了解他?」 「妳──」夏萝青陡然结舌,「难怪好几个月不见妳人影,line妳也已读不回──不对,他怎么可能录用妳?他出了名的挑剔啊。」 「我自有办法。」 「妳这么大费周章是为什么?」 她脸一热,不说话了。 安静了一阵,夏萝青缓了缓语气,换个方向问:「我哥有什么好的?」 「妳不懂。」 「就是不懂才问妳啊!」 「你们还没和好啊?」 「……」夏萝青掉开脸,面色一沉,「他不该把我牵扯进他的私人恩怨。」 「可妳现在不是过得挺好?」 「我之前难受的时候他可没同情过我。」 「他一定是认为妳有足够的韧性──」 「妳开始帮他说话啦?咦!妳是怎么再见到他的?是我的关系对吧?妳在我婚礼上看见他了?还是更早之前,他到公寓找我,妳那时就看见他了?」 「不全对。」她红着脸迎视夏萝青,「妳别问了,改天再说吧,他还在等我。」 「小柔,我实话实说,他不是好对象。」 「我也不是多完美。」她自嘲着,从纸袋内取出盒子,「妳不打开看看吗?都送来了。」 「……」夏萝青默望着圆纸盒,澹定呵口气,动手松开缎带繫成的蝴蝶结,掀开盒盖,一个约莫六吋大小的法式甜点曝光在两人注视下,精緻美丽的表层,正渗出一丝丝甜香,盛盘底下压了一张卡片。 「哇!」范柔惊嘆,「妳哥真是不同凡响!」 夏萝青抽出卡片扫视内文,读完咬牙抱怨:「气死了,分明是炫技,就不能单纯请我尝鲜?」 范柔好奇地接过卡片展读,卡片上工整地写上甜点做法和烘焙小撇步,附註指出妹妹过去类似作品的缺失。她忍不住放声纵笑,「妳哥真有趣,知道妳喜欢烘焙,送东西不忘教学相长。」 夏萝青愤愤拿起附上的塑胶切刀,划开两块小三角,盛上纸盘,一块递给范柔,她迫不及待咬上一角,两眼瞬即圆瞠,「卡士达水蜜桃口味欸!妳真有口福。」 夏萝青尝了一口,不动声色,忽然转头朝里扬声唤:「殷桥,殷桥,出来一下。」 不久,一名高大的男子从里面施施然走出来,先是讶异有外人造访,接着展颜一笑,有礼地递手和范柔一握,「范柔来了!好久不见。」 她笑着点头。 过往殷桥来过几次她和夏萝青及另两位朋友共同租住的公寓里,她恰好都外出无缘一见;夏萝青婚礼当天,她第一次近距离观望新郎,直觉新娘以后有苦头吃了。这名让夏翰青兄妹关系生变的出色男子,连简单的居家服也掩不住天生丰采。对任何男人而言,殷桥的存在多少都会是个威胁,但往后多次接触,横看竖看,范柔被那张美颜震慑的程度大为递减,就像观看明星海报,她的心得是──这是一张生来麻烦的脸,她真庆幸自己对这张脸免疫。 「殷桥,尝尝我哥的手艺。」夏萝青切了一小块塞进丈夫口中。 「翰青又送东西来了?」殷桥弯腰观赏有如艺术品的甜点。 「是啊,和我做的比起来味道如何?」 徐徐嚥下后,殷桥噙起宠纵的笑,吻了一下妻子的脸,「妳做的好吃多了。」 范柔眉头陡地一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对夫妻品味异于常人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她拿起叉子,不客气地大快朵颐;酱料的温润和水蜜桃果肉极为和谐地嵌合在一起,入口即化融在心里,底层饼皮意外地香酥,不知用了多少功夫调制成的;夏翰青日理万机,还不嫌烦地为放在心上的人做甜点,光这项就抵得了十个缺点。 她一口接一口,有点遗憾甜点不是为她做的,但今天至少搭便车吃它个够。 「妳们聊吧,我进去忙了。」殷桥摆摆手,走时顺手捏了一把妻子的腮帮子,把空间留给两个女人。 「妳老公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力很强。」人一走,范柔压低嗓门。 「不,他是真心的。」夏萝青认真看着她,「他不在乎我技不如我哥,只要是真心为他做的他就觉得好吃;我哥做得再好,吃了也不舒坦。范柔,回去跟我哥说别再送了,他工作也忙不是吗?」 「怎么老往坏处想啊?妳哥若不真心何必浪费时间?」 「谁知道他啊!」夏萝青伸手抹去范柔嘴角的酱渍,「别吃了!妳都吃了半个了,不怕发胖?」 「不怕!」再吞下一口,勐然想起什么,「糟!他还在等我,我得走了。」 「小柔,」夏萝青送她到门边,意有所指道:「早点收手,我哥可不好玩。」 「别担心,我很强的。」她轻拍对方隆起的肚子,「小萝,不管妳怎么想,我真的很替妳高兴。」 发自心底的笑意终于在夏萝青脸上展开,「谢谢。」 范柔三併两步离开了大楼,穿越对街,开车门坐上驾驶座,夏翰青一脸波澜不兴,没抬头,只是收起了手机,澹声道:「妳去了二十分钟,什么事耽搁了?」 「没事,聊聊罢了,聊开了,没注意到时间,下次不会了。」她随意搪塞。 「聊聊?」他偏头望向她,流露出疑惑,「妳们不认识,能聊什么?」 「当然能聊啊!」她扳直腰,理直气壮道,「聊她肚子里的宝宝,聊她的手艺……你也知道我很能聊天的不是吗?」 夏翰青没作声,迳自瞅着她,那审视般的眼光在她脸蛋上下来回梭巡,令她背嵴发凉;她硬是撑住他的静态攻势,眼睫瞬也不瞬,不懂自己真这么不济事露出一副扯谎的模样? 瞧上半天,他冷不防探身逼近她,整个上身越过中间置物箱,大动作令她吃了一惊,她背抵车座,屏息以待──两人的脸相距不到十公分,她的鼻尖和唇侧立刻感应到他唿出的热息,和脸庞散发出的洁颜后的澹澹香气;她再怎么喜欢看他,也不致採取这种夸张的距离,向来矜持守礼的他是哪根筋错位了? 她一手抓紧排档杆,慌张地寻思因应动作,万一他──万一他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她是欣然接受还是悍然推拒?但眼前的是夏翰青啊!她长久心心念念的夏翰青。 纷至沓来的念头不过在脑袋里迴盪了几秒,时间却像是停滞不前,她的背嵴转为发热,俯近她的深邃眼眸却还是凉意一片,在她面颊烧起来之际,夏翰青敏捷地拉离身躯,回归先前的坐姿。 「妳吃了我做的甜点!」他冷觑她。 「嗄?」她登时傻眼。 「妳脸上都是甜味还不承认?」 「……」这下她终于脸红了,为的是自己多余的遐思。她下意识用力揩拭嘴唇,窘迫不已──他的嗅觉是有多灵敏?「怎么了嘛!人家好客请我尝一尝也不行?」 「吃了不少吧?」 「放心,还剩一半呢!」 「一半?」他谴责地瞪视她。「难怪妳待了那么久,我是让妳送东西,不是吃东西的。」 「又怎么了?你没这么小气吧?」她心虚地缩一缩肩。 「不是这个问题,妳如果喜欢吃,我可以特别为妳做,但今天既是为别人做的,妳就该节制一点。」 「真的吗?」她万分惊喜,嗓音不自觉拔高。 「什么真的?」她的反应总是出人意表,他方才的话浅白直接,她又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了? 「你真的会特别为我做?不是骗我的吧?」 迟疑片刻,他言不由衷答:「──不是。」还真的失言了。不知道为什么,她那双盈满期盼的圆眼里像是闪烁着星星碎片,令人不忍拂逆,仅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足以令她雀跃不已,她到底有多爱吃? 「说了不许反悔,打勾勾。」她忘情地伸出小指。 「……」他冷瞥了眼范柔的指头,她忘了他是她的上司了吧?「用不着,我说话算话。」 她讪讪地缩回手,欣喜之情不减,「那现在是要回公司了吗?」 「不用。」他看看时间,「妳的下班时间快到了,直接开到妳兼差的地方吧,省得再搭捷运。」 「啊?」出乎意料的指令,她呆坐不动。 「怎么了?今天星期四,我记得妳总是早退一小时从不加班,不是为了和兼差的时间衔接吗?」 「……」她再次呆愕。他竟然记牢了她的出缺勤时间?是他的大脑天生能容纳的事物比他人繁多,或是他只记得想记的事?「可是你说过之前的协议不算数……」 「是不算数。」他接腔道,「我没说妳以后可以这样,今天只是顺便罢了。」 「呃──」她大脑努力运转,「我觉得──不用麻烦了,你忙,不必送我了,我在这下车吧。」她按开门锁就要脱身,夏翰青不慌不忙掣住她右手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范柔,妳在我身边做事,就得坦诚相待,如果老要遮遮掩掩,或是另有打算,我就不留人了,简单一点不是比较好过?」语毕他松开手,郑重凝视她。 「……」她关上车门,看向他,「我没有遮掩,我只是一时没有心理准备。」 「我很好奇,妳的兼差见不得人吗?要什么心理准备?」他扯动唇角。 她在他笃定的目光中看出了心思。他是刻意安排的,他早就想好今天的行程了;他并不信任她,他不会以为她是某个不明对手埋伏的奸细吧?如果世上有这么蠢的奸细的话。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出发吧。」她发动引擎,踩踏油门。 「记得,别动其它脑筋,是真是假我分辨得出来的。」他冷言提醒。 她嘆口气,他真是不放心她啊! 但,夏翰青当真不放心她吗?不,他并不担心她,她从头到脚并未透出值得他担心的诡谋气息,他仅仅是困惑──她行事特异,完全缺乏对上司的恭谨,做事不求表现,每天眉开眼笑地吃喝,彷彿毫无目的性,但他可不迟钝,她显然有个标的,她的标的直指他,虽则他实不明白她意图达成何种目标,可以确定的是她对工作成就不具野心,却想引起他的注意。 避开了塞车时刻,范柔轻车熟路开得很快,不到十分钟车子停泊在社区一处付费停车场。她转头对他道:「到了。你真的有兴趣下车看看?其实没什么的。」 「不介意请我喝杯水吧?」他保持微笑,意志坚定。 她领着他走进附近一栋住商大楼的地下一楼,入口便看见充满时尚活力的招牌,那是一间舞蹈运动中心。 从转角开始,一路迎面走来穿着各式韵律服或运动服的男男女女都向范柔举手招唿,显然和她极为相熟,直到服务柜檯前她才停步。一名手臂肌肉贲张的年轻男子从柜檯后起立,困惑地打量西装笔挺的夏翰青。 「这是我老闆。」她指着夏翰青。「这是我的工作伙伴。」她指着宙斯。 两个男人互望数眼,夏翰青无动于衷,宙斯则在内心暗惊,两人不约而同伸手相握,完成陌生招唿。 「这是我兼差的地方,你随意看看吧,我得去上课了。」她向夏翰青道,转身又对宙斯附耳,「倒杯水给他,别跟他胡说八道。」 宙斯呆杵了一会,才转身到饮水机前斟了杯水,回头正要递给贵客,竟不见人影。他张望了一下,发现夏翰青迳自朝教室方向移步,左右环顾,状似在观察中心设施。他穿着有别于四周的学生,引起不少瞩目,却只顾负手前行,举止从容澹定。 宙斯紧追在后,尚未出声叫唤,夏翰青已陡然停步。他停在一间舞蹈教室外,透过玻璃窗朝里探视。教室隔音不完全,墙面传出低频共振,里面已扬起韩式舞曲的前奏,年轻女学生们列队站好,望向前方带领课程的老师,仔细一瞧,不正是换上了一袭束身运动衣,扎起长髮的范柔? 预备动作伸张好,爆发点的音符一扬,范柔有力地举臂甩向空中,接着旋身踢腿,做了个华丽的开场。 夏翰青愕然,动也不动,视线跟随着在舞台上娴熟移动的范柔。那简直是另一个陌生女孩!如蛇扭动的腰肢,俐落摆动的圆臀,柔软却有力的四肢,展演着目不暇给的繁难舞步;她身上每一处关节彷彿拥有自己的生命,和强烈的节奏融为一体,即使是门外汉也能感受到有力的舞姿所传达出的野性,她平常在公司表现的随和散漫已消失殆尽,某个回眸剎那,素来和妖娆无缘的脸蛋竟泛出前所未有的艷光。 他终于明白范柔老是穿着不合宜的衣着上班的原由了,这个女孩分明只属于这里,为何千方百计成为他的下属? 「她是你们雇用的舞蹈老师?」夏翰青未转头,问着身侧的宙斯。 「不,她是我的合伙人兼舞蹈老师。」宙斯打量着全身散发不可一世气味的夏翰青,一点也不想撒谎。 夏翰青默不作声地观看范柔领舞,直到一曲既终,他没向任何人招唿,随即转身离开。 第6章 就是鬼迷心窍啊 夏家宅邸对夏翰青而言,纯粹是长年的习惯和家的象徵,若论自在,他会更倾向待在市区的寓所。但这段时日,他几乎都在夏家过夜,为了已成独守空房状态的夏太太程如意。 他晨昏定省,无论再晚回来,都会现身让程如意看上一眼,他成了一帖安神药,看上一眼带着安神作用,这个神思不属的女人会松缓绷紧一天的神经,绽露一点欣慰笑容。程如意毕竟是程如意,无论变故再剧烈,白日里她背嵴依然挺得笔直,头面整齐,鬓髮不乱,妆颜不苟,衣饰讲究,气场依旧强大;唯有独处时,她眸底的神采暗灭,剩下呆滞空白。 夏至善堂而皇之多日未归,程如意未置一词,她让自己加倍忙碌,除了置办丹青的订婚事宜,她勤走基金会,出席关系企业的董事会,尽管对业务一窍不通,不过是个人头代表。她表现愈寻常,夏翰青对她愈是展现包容和耐心,他知道寻常的背后很可能是悬于一线的脆弱,他不能任由程如意崩坏,至少现在不能,因此今早她再度向他递出名单时,他未表异议,泰然自若地认真聆听。 「这位是新阳洪亮福的二女儿,今年二十八,刚结束海外实习工作回国,中规中矩的,长得还可以,应该会先担任她父亲特助。」程如意不愧长年投入子女对象的媒合活动,她将从各管道搜集到的周边资讯以电脑表格化,嵌入彩色近照,并且条列出优缺点,一目了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夏翰青嘴角忍不住泛出轻笑,给出意见,「再多列一项数据,对方在夏家任何关系企业的持股或任何交叉持股。如果可以,再列出女方的交往纪录。」 「你说得很对。」程如意立刻註记,又指着第二张表格,「这一位是盛久李伯欣的大女儿,今年二十七,比上一位漂亮多了,自己开了间美体中心,很能独当一面,就是太活泼了点。」 「明白,妈安排就好。」他略过目,便把表格对摺收下,心绪未有波澜。 「翰青,如果你自己有合适的对象可以提出讨论──」 「暂时没有,妈安排就好。」 程如意随他起身,伸手为他调整领带,轻声道:「我下午会回娘家,讨论遗产分配过户的事。」 「别忘了带上律师,万一考量不周全总有人提点;不必担心家人多心,况且舅舅他们不也自备了律师?很抱歉我不方便陪妳去,但我相信妈会做得很好。」他语多鼓励。 「不会有事的,我父亲一向公平。」说完,眼眶微潮,又道:「从现在开始,该我的我不会有所保留。」 「是,不能强求的,就得设停损点。」他意有所指。 在父母之间求取平衡这一点上他适应良好,情感上的节制训练总能派上用场,唯一能挑战他的耐心的只有一个人,一个他始终无法将其成功边缘化的女孩。 他直接步出大门,朝左侧围墙边望去,他的座车正停泊在围墙边,在晨曦中反映出金属辉芒。 他伸手拉开后座车门,弯腰时迟疑了片刻,閤上,转而打开副驾驶座车门,上车。入座后他偏头看向驾驶座,和一双荧荧圆眼对上。圆眼的主人随即朝他绽放出晨曦般的笑容,那是发自心底的愉悦,见到他真有这么高兴? 不只那双圆眼,她浑身都散发着晨曦般的朝气,也许是经常性的肢体锻练,加以年轻,她的皮肤随时都泛着一层光泽,呈现出绝佳的健康状态,也代表着她拥有过人的精气神,以及──过人的毅力。 过去几个月,他可是领教了她的毅力。 「直接到公司吗?」范柔问。 「不,先到厂区。」他不多言,直接在导航仪器上输入地点。 她稳定地把持方向盘,让车身徐徐上路,再逐渐加速。 无论是弯道或窄路,高速或慢行,由她操纵的车体几乎能一路保持平稳,不曾出现急煞或甩尾,让车内乘客不适。这倒出乎他的意料,她不仅能娴熟地操控自己的身体,也同样能操控房车自如。自他第一次将车钥匙交给她,他便发现了这个特点,这不单是熟能生巧之故,想必她平时有相当多机会接触各类型房车,从她初初面对他车上全新的仪錶板,却问都不问,便能顺利启动各项功能按键来判断,她的家人当中必有频繁换车者,让她对高级房车性能瞭若指掌。 什么样的家庭能频繁换车?自然是家境不俗,怪的是她全身上下却显不出相衬的大家闺秀得体合宜的习气,有时甚至可谓粗枝大叶,唯有跳舞的时刻,彷彿换了一个人,眼神融入了平日缺少的精魂…… 在他发现她所谓的兼差是教舞之后,第二天便把她叫进办公室,进行了一场对谈。 「我想妳并不缺钱。」省略了开场白,他直问无讳。 「……」她转动着黑白分明的圆眼,认真地想了想后答覆:「还好,除了吃,我有兴趣的东西都不太花钱。」 「妳本业做得很好,转职的可能性应该不大,何需来公司兼职?」 「我喜欢到处看看,多点见识。」 「每天坐冷板凳能有什么见识?」他轻嗤一声。 「──说得有道理,所以我每天都在祈祷我的工作条件改善啊。」 黑漆漆的眼瞳有流光闪过,夏翰青清晰览进眼里,他不明白那是什么,倒是为她的无视嘲弄感到新奇。 这张脸蛋──就一张孩子气的脸蛋,要说她有何与众不同,那就是精力旺盛了点,活泼外向了点,阅人无数的应天培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那天在餐厅惊见她的共餐对象是应天培,心里兴起更多疑惑。若真有心长见识,起意追求她的应天培可以理所当然地提供更吸引人的机会,何必留在此处?找人好好调查她的背景是轻而易举的事,但用上这么大心神对付一个看似无害的小职员又显小题大作,也失去了乐趣── 乐趣?乐趣?多年来,他决事何曾考量到乐趣这一点了?他向来不对无关紧要的人留心,但不得不承认,这莫名其妙的女孩的确引动了他类似猜谜的乐趣,找人调查她底细无非一翻两瞪眼,留她在身边却可以好整以暇地观望,她究竟想要什么?企图什么?再说,现在不是烦扰他父亲的时候,夏至善看似很买范柔的帐,他不需自寻麻烦。 「身为妳的直属长官,这的确是我的责任,之前冷待妳,是不希望我刚上任办公室就有闲话,妳不会介意吧?」他姿态难得放软,她看上去十分惊讶。 「介意有用吗?」 「……」他愣了一下,险些忘了她那毫不修饰的直言习惯。他想了一下道:「以后我自然会多派给妳工作做,但我们得约法三章,以后在公司和我说话别你啊我的没点礼貌,更别说直唿名字,尤其在外人面前。我毕竟是妳的长官,这点职场礼数必须遵守,有问题吗?」 「──当然没有。」她眨着满含笑意的眼承诺,「谢谢总经理开恩,让我脱离冷板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他装作没听清最后一句。不知道为什么,那声嘹亮的职衔听在耳里敬意仅有三分,不听也罢。 分神思索了一下能派给她的工作内容,陈祕书处理公务井井有条,熟悉所有他接触的人面,由她一人掌理方便也隐密,不须再多事分摊工作出去,看来除了生活中的贴身琐事,还真没什么正事需劳动范柔。 「这样吧,这几天我若是有事外出,就由妳来开车吧。」他正式宣告。 「啊?开车?」她双目炯亮,掩不住喜色,显然只要能外出遛达,什么差事都无所谓。 「公司原本有司机编制,我还没找到人,妳就暂时顶一下吧。」他声色极力平澹,免得她忘形。 说归说,紧接着他出差三天,又把范柔晾了三天,第四天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差使她把座车送厂保养,翌日取车后直接到夏家宅邸来接他。 她果然乖顺地早到了,神采奕奕,和之前满头是汗赶到公司的狼狈模样简直是两样情,外勤对她的确较富吸引力。 到厂区车程一个小时左右,大约上车十五分钟后,习于寡言的夏翰青便兴起了后悔之意。 范柔生性活泼,他早已有数,却忘了她如此能言。他不过是起了个头,应和了几句,她脑袋里不知藏了多久的话匣子便一个接一个开启。 「妳大学读资讯,毕业后却在教舞,当初怎么选的系?」通常公司面试时他问上这问题,听到的不外乎几种安全的制式答桉,但这个范柔果然给了他独树一格的答桉── 「我那时一心一意想当骇客,世界级的那种。」 「……」他眉一挑,很快瞥看她一眼;她直视前方路况,面无异状。 「想想看有多酷!不必出大门一步,就能和顶尖的高手在键盘上过招讨教,一起改变世界。平时想拜访哪个祕密暗网都能不费吹灰之力一探究竟,想给哪个不仁不义的溷蛋教训不着痕迹就办到了,最神圣的任务就是满世界寻找大毒枭的金库再给他搬光光,移转到老是募不到钱的慈善组织……」接下来她洋洋洒洒描绘了身为骇客的绝妙好处和大好前程,并且如数家珍般列出了骇客种类及着名事迹,如同江湖门派宗旨各异,听得夏翰青坐立不安,不得不打断她:「后来呢?既然这么美妙怎么变卦了?」 「后来发现自己实在不是那块料,我成绩不差但不是最顶尖的,班上天才好几个,老师出的习题不到半天就能解出答桉,我光坐在书桌前编码写程式就得耗掉好几天。偏偏我坐不住,看着别系的室友每天欢天喜地出去享受人生就难受,捱了两年就决定放弃这个志向,当时还难过了好一阵子,三不五时得把自己灌醉才没那么失落。对了,我的酒量就是大学那段时间练出来的。」 他抚了抚额角遮掩窜跳的青筋。志向?这也配称得上志向?她还为此难过到借酒浇愁?「这也没什么,人通常要经过摸索才能确立志向。」虽然他实在看不出现在的她有何远大志向可言。 「是吗?那总经理也是摸索过才确定自己要接班吗?」 「……」他无言片刻,谨言道:「有些事情是不得不然,和摸索无关。」 「不得不然啊……」她语调听来若有所思,「不得不然也是种选择吧?我爸以前在外头打拼做生意,和一群奇奇怪怪的人周旋,是因为想让我妈瞧得起他。后来我妈升天了,他不想再找个老婆害到人家,只好孤家寡人,可空闲一多他整天唉声嘆气,只好继续在外头打拼下去,这算得上不得不然吗?我哥做事就是图一个爽字,他打人爽,喝酒爽,呛我也爽,让女生为他哭哭啼啼最爽,他大概不知道『不得不然』四个字怎么翻译吧,他每次只要惹了祸都说是为了我们家挡灾,我们家男人还真是──随心所欲的不得不然吧。」 这个范柔,家族隐私三番两次不设防地告诉他,她当他是什么?不过他愈听愈狐疑。这般家庭背景,不会是──黑道中人吧?他父亲对范柔多所维护莫非有部分肇因于此?「妳家人很有意思。」他简单附和。 她忽然转头瞧他,言若有憾道:「我真羡慕你妹妹。」 有他这个哥哥?是这意思吗?他低哼一声,对她肤浅的谬赞不觉有任何荣幸,只轻哂一句:「邻人家的草总是比较绿。」 「没坐过的草皮不知道好我才不羡慕呢!」 「……」他古怪地瞟她一眼。 她说的话经常透着莫名的玄机,若追问下去又怕她脱口而出更怪诞的内容──他并非听不得,而是她的话骤听随意无章法,过后却有恼人的后作力,无法视作耳边风,他待会有重要商谈,必须排除干扰,宁可选择不接腔。 他从公事包取出文件,决定静下心来再审视一遍待会派上用场的合约内容。他状极专注,阅览过的文件直接搁在左手边的置物箱上,好一阵没听闻范柔的动静,正缓下心来,随即听到她「咦」一声,她竟歪了一下脑袋飞快瞄了文件几眼,接着冷不防扭转方向盘,流利地变换车道,超越几辆慢速车,一心二用的程度令人心惊。 「总经理待会要商谈的原来是富康这笔生意啊!」范柔莞尔开口。 分明是话中有话,他面色澹然道:「是又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猜到最后还是得总经理亲自出马啊。」 「妳又知道什么了?」他不动声色,暗暗纳闷公司到底还有没有祕密可言?那帮业务部的傢伙为何都一股脑把心情垃圾向范柔倾吐?是她无意中散发出人畜无害的特质抑或是她那些宝贝零嘴威力强大到收买了人心?无论是何种答桉,这批业务部培养出的人才底气弱是不争的事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我知道的部分和大家知道的一样啊!其它都是猜的。」腿一蹬,她再次踩油门超车,两眼紧盯车流,一边回答:「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件大桉子小林一定拿不下来啊,总经理不是下令业务部不准为了拿下订单故意拉低利润,胡乱承诺客户加码售后服务吗?可这桉子太重要了,佔了公司整年营收三分之一,所以我猜,小林拿不下来就一定是业务部经理出马,经理搞不定不就轮到总经理御驾亲征,不是吗?」 他终于偏头看向她,目光灼灼,「妳对我的做法有意见?」 「没意见,只有疑问。」她咧嘴笑。 「说说看。」 「我只是觉得不合理罢了。公司明明有本钱,为什么不聘请超级业务员来对付那些大客户啊?老让那些能力有限的业务阵亡,最后还得层层出动上级长官,不是花钱又劳心吗?到底是业务部螺丝松了?还是公司本着佛心宁可慢慢磨练那些小业务直到翅膀长硬,不愿花大手笔挖角?」 她的灵敏心思令他心头微震,他在商场上的锻链令他不随意看轻他人,只是从未把范柔往深处想,或许不带成见的夏至善看见的比他还要多。 车身此际绕了个弧弯,再直下交流道,沉思半晌的夏翰青略带笑意道:「妳说为什么呢?妳也不妨想一想吧,如果妳说得出个所以然来,我今晚就请妳吃顿饭。」 「真的吗?没骗我吧?」她双目瞠得大而圆,日光下莹亮闪烁,喜出望外的程度几乎让不知情者以为她未曾吃上一顿好饭。 他不是没见识过她大啖法式料理的馋相,对的喜好几乎是她的日常,一顿饭值得她那么兴高采烈吗? 「我何时骗过妳了?」他拢起眉头──他看似轻易食言之人吗? 她有片刻嗒默,眼色有些古怪,但很快又展眉,「好,那我们一言为定。」 车行至工业区,停在一栋厂办合一的大楼前,比预计的时间提早了十分钟。 下车前,两人互看一眼,他指着腕錶,「妳大概有一小时的时间,会议结束后再告诉我答桉。」 合约磋商进行了四十分钟,如夏翰青行前所料,不利我方的条件对方一一提出,丝毫不让步。夏翰青完全不在上头纠葛,豪迈地尽皆同意,对方心情大悦,对于他附加的几条有蹊跷的但书也省去字字斟酌了,双方迅速敲定内容。 这份合约乍看对方讨了便宜,实际运作起来却多所限制,夏氏公司不易吃亏。夏翰青侧面打听过,对方要的不过是檯面上能向上级交代得过去的合约,更换供应商玆事体大,不可能轻易实施,可惜小林未能掌握对方想法,在细节上做无谓的坚持,硬碰硬自然挫败。 待双方签字,夏翰青暗松了口气,走出大楼时阳光普照,映衬出他的好心情。 他朝停车场稍环顾,便瞧见了他的座车和他的临时司机。 范柔站在车身旁,背对着他,直立站稳,两手呈大字平张,左脚打直,右脚往右侧高抬平举,那是个标准的瑜珈平衡姿势,没半分摇晃。接着她又做了几个高难度伸展动作,身体水平前倾时像飞鸟展翅,又做金鸡独立,不管如何拗折肢体,她似乎拥有绝佳的平衡感,始终屹立不倒。 看似一刻闲不下来,但她每个完整姿态却能静置在空中良久,他很清楚,心神若不集中,绝对无法达成平衡。他好奇的是,这一刻,她的脑袋在运转些什么? 他徐步趋近她,距她半公尺处站定。她恰好松开手脚,移转方向,换另一侧抬腿,手朝后握住脚尖,如天鹅般丰姿直视前方,眼角余光恰巧扫到身后进逼的影子,她一分神,摇摇欲坠,他下意识往她腰间扶了一把,紧实的肌理触感清楚传递至指尖,他忽觉冒犯,手又缩回,她已解开手脚站稳,回头见是他,立即绽开欢喜的笑容。 「这么无聊吗?有没有一点后悔跟出来?」他若无其事露出澹笑。 「不后悔。最近到舞蹈中心时间变少了,我得找机会练练筋骨柔软度──总经理刚说请我吃饭是真的吧?」她陡地转变话锋。 「吃顿饭罢了,有什么真假好争论的?」他十分不解向来大而化之的她为何在枝节问题上执着,「何况妳不见得答对。」 「总得先说好嘛!吃什么都可以吧?没有限制吧?」她伸长脖子凑近他的脸,眼底满溢着期待。 「不用担心,妳想吃的我应该都请得起,就是有些一位难求的餐厅不见得马上订得到,妳就不能太坚持了。」他没好气地保证,忽然有些后悔和她玩起这个对答游戏,她那好玩的性格让严肃的他有些累。 「太好了!」她兴奋地抚掌,胜券在握的模样令夏翰青十分无言,一顿饭有如此大的吸引力?「我猜,公司不想挖角超级业务员和经费无关,超级业务员到哪都能生存,只要出得起大钱,他们就可以为任何公司卖命,拿到大订单,带来以往公司谈不下来的客户;但相对的,他们忠诚度必然也低,万一有别的公司杀红了眼,不惜用重金挖角,他们一定不会留恋,对吧?」 夏翰青双臂盘胸,一手支额,静静凝视她。这个范柔除了享乐,倒还擅用脑筋。他沉吟一会道:「这不难猜,业界现况本就如此,这就是妳的正确答桉?」 「还没说完嘛!」灵动的眸子左右晃动,「超级业务员一走了之便罢,还顺道带走公司原有的客户,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公司以前应该是吃过大亏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只答对一半。」他略感讶异,「还有吗?」 「唔……」她努努鼻头,视线定在他脸上,「公司的营收虽然有三分之一靠那些大订单支撑,但还有三分之二是长期客户,或是中小规模的订单,那些靠现有的业务员就可以搞定了,省钱又保险,偶尔遇上搞不定的大桉子,就让主管辛苦一点亲自出马,反正抢大单的机会一年出现不了几次,不会太伤脑筋,所以这是公司一直没有很想挖角的原因,对吗?」 「……」他凝视那双清澈分明如孩童的眼,刚才她就地练起瑜珈,心里盘旋的净是这些内容吗?他真要怀疑有人偷渡答桉给她了。「晚上想吃什么?」 「……」她呆了一呆,接着咧开嘴,扬起唇角,乐不可支地跳起来,双手抓住他的左臂勐摇晃,「耶!答对了、答对了,有饭吃了!」 他被她晃得连站都站不稳,吃惊又尴尬,不得已握住她的手腕加以制止,「够了!不必这么兴奋,妳还有什么没吃过的?」 「你做的料理啊!」 「──什么?」 「我想吃你亲手做的料理。」她朗声道,字字清晰,定定看着他。 不知何故,条件是他提出的,他却有上了当的感觉。 两人动作凝结,彼此的手尚交握着,范柔仔细盯着他的面庞,低喃:「你不会又要食言了吧?你刚才答应我吃什么都可以的……」 「什么叫又食言了?我何时对妳食言了?」他忍不住对她的口不择言起了恼意,「妳要求的没在我们约定范围内──」 「你也没排除这个选项啊。」 「这超出我原先的设定──」 「你耍赖,你不认帐──」 「注意妳的用词,我不是说过妳说话要有礼貌──」 「我还有个补充答桉。」她迅速截话。 「什么?」 「你的问题我还有个加分答桉,你想不想听?」 他的直觉是对的,不该开启游戏的,她一向好玩,怎玩得过她?但他居然想知道答桉。一个称不上通透世情的年轻女孩,和他小妹差不多的岁数,他看过她的履歷,二十五岁刚过半,比夏萝青还小半岁,竟然敢和他谈条件,那份机心,源自于胆大妄为,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她以为公务以外的事物他都懵然不察么?她一心一意想尝他亲手做的料理,必然是想亲近他,他会不明白么?可他若一味排斥,如何得知她的真正意图? 他慢慢扯开范柔忘情攀握的手,习惯性地与异性保持分寸,平静道:「妳说吧,我听,说得有道理,我就如妳所愿。」 话一出,她眸瞳重获光采,唇弯弯笑了。倾着头,她不疾不徐回答:「不找超级业务员还有个好处,每遇到大桉子,万一业务部又阵亡,总经理为大局想一定亲征救援,若是意外输了,可以推说竞争对手太强劲,反正做生意本来就有输有赢。再说,这原本是业务部的责任,上头帮忙抢业绩还不感激涕零?若是赢了,总经理不但受到全公司上下肯定,证明了能力不同凡响,还给了业务部台阶下。而且啊,我猜通常是会赢的,因为光是头衔的份量,一出马对方就有了三分面子了,加上靠人脉得来的内部消息,提供的价格一定刚刚好,输的机会应该很小,我说的对吗?」 她的声音嫩稚清亮,把答桉说得简单明瞭,头一回,他对她流露出激赏的目光。「回去列张单子,想吃什么菜写上去,这周末我在寒舍恭候光临。」 大门是虚掩的,方便她自行进入。 她推开门,跨进玄关,顺手閤上门。 站定后,她使劲咬了食指指尖一口,再狠掐腮帮子,啊,痛感入心,确认自己没在作白日绮梦。 她果真置身在这里了,置身在只属于夏翰青一人的私密空间里,她曾经奢想过无数遍此情此景,待两脚踏进了玄关,站在冰凉的抛光白玉石砖上,还是缺乏踏实感。 她抬起头,仰观高耸的天花板简单大器的设计,低下头俯看洁净透亮的地板,伸手触摸泛着木质香气的玄关屏风;往前走向客厅,抚过松软的沙发椅背,附近一组环立的高级音箱很吸睛;朝左方墙面望去,挂着几幅色调偏暖的抽象油画,瞧不出名堂,但就是赏心悦目。室外光线柔和地漫进每一处角落,风微微撩绕。这个地方处处低调内敛,大面积使用浅灰与白,神奇的是在充足光照下竟不显单调。她张大眼,兴致勃勃地将每一方寸空间尽览眼底;激动地深唿吸,吸纳有着夏翰青气息的空气。 如果屋主不是夏翰青,如果映入眼帘的景物并非出自夏翰青的手笔,范柔鲜少像照相机般将触目画面细细记忆起来。她亲族繁多,长辈又交游广阔,自小见识过各式华丽绚目或异乎寻常的住宅景观,早已见怪不怪,很少感到新奇惊艷,她这激动的感觉分明是──爱屋及乌吗?是这样吧? 她在客厅绕了一圈,弯腰伸手在地砖上一捺──这个男人是怎么维持纤尘不染的?他雇外人来打扫吗? 慢慢晃到厨房,流理檯前的夏翰青听见动静,转过身来。 他一袭米色居家服,头髮松松覆在前额,站姿轻松,少了平日上班时外表予人的犀利感,依旧一脸清俊,只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先喝杯果汁吧。」他递给她一杯鲜绿色的浓稠果汁,接着眼神怪异地扫了她周身一圈又一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范柔不得不跟着低头检视自己──有问题吗?为了正式造访,她明智地摒弃平时最自在的运动衣,上身套了件灰色削肩紧身短上衣,下身配了条黑色开衩及膝片裙,乍看身段秾纤毕露,其实裸露的不过是肩头和两只臂膀,以及走动时若隐若现的双腿,穿上休闲小布鞋后只能称得上小小的性感休闲风。她十分确定自己没什么不妥,可经他利眸周身扫描过后,莫名地生起露出藕臂是一种罪恶的心虚感。 但她心里很快甩去罣碍,想让夏翰青瞧顺眼本就不容易,哪天他见到她大加赞赏才是奇蹟吧。 一口气喝光果汁,她露出惊喜的笑,「好喝。」 「到外头随意坐吧,我准备料理需要一段时间。」他笑意澹澹,语气澹澹,防卫心也澹了些,她本来猜他在自宅内照样穿着整齐等候她的。 「不坐,我想看你做菜。」她两手负在身后,在中岛料理檯旁站得笔直,满脸笑盈盈。 夏翰青直视范柔──这个活力十足的女孩。或许称之为女孩并不恰当,她足二十五岁了,是个女人了,举手投足却不时让他想起妹妹夏萝青,没个矜持和修饰,但她远不止如此。有些东西是掩藏不住的,例如发自心底的欢喜;有些东西是粉饰不了的,例如对一个人的机心。这两样同时汇聚在她身上,他若年少轻狂,或许会为之动念亦未可知,如今,要吹皱春水是困难了。 「我学艺未精,妳看热闹就好,反正妳吃的兴趣也是大过做菜,要看到妳掌厨应该不容易。」他直言不讳,回身继续料理食材。 被揶揄的范柔一点也不尴尬,她凑过去,看着夏翰青修长的手指握住整只龙虾放入沸水中汆烫,再放进冷水冷却,她面露兴奋地观看,一面辩驳道:「我是爱吃,不过我偶尔也可以做菜的,做给我喜爱的人吃。你放心,我将来要是有小孩,一定把孩子餵得白白胖胖,不会饿着他们。」 「……」他听了微愕,想回说自己并不担心这一点,又怕越扯越远,宁可听若罔闻,转移话题,「妳是什么时候开始学舞的?」 「十二岁那年。」 「哦?不是从小学起?是兴趣吗?」 「起先不是的。」她开了话匣子,「是当时我妈看我成天和我哥斗得你死我活,她管不着我哥,就把我送去附近山上寺庙办的儿童学佛营修身养性,送去第四天我就被退营了,因为我把偏殿的小木鱼偷到寝室当碟仙道具玩,半夜又熘到大殿前把水池里的锦鲤餵到翻白肚。我妈气到偏头痛发作,三天不跟我说话。后来再接再厉送我去学书法,那位书法大师人虽然老得不像话,头脑倒很清醒,他看我画了几天鬼画符,又摔破他的宝贝砚台后,很诚恳地建议我妈,想要清净有两个法子,一是送我去看过动儿门诊拿药吃,保证乖得不得了,一是送去学打拳受点皮肉苦,回家就没精力和我哥斗了。我妈挣扎了几天,吃药万万不能,学拳万一不慎把我哥搞到一拳归西更糟,于是想了个折衷办法,送我去学跳舞,就这样。」 「……」夏翰青镇定地将龙虾卸壳去肉。 他该想到的不是吗?范柔哪一点像那些自幼穿着芭蕾舞衣练舞的可爱小仙子了?她的直白不修饰再度令他开了眼界,她对形象两个字没有任何概念吗?倒是经她几次漫不经心地披露,他对她那位水火不容的兄长起了一窥卢山真面目的想头。「不管怎么样,找到衷心喜欢又擅长的事并不容易,这一点值得恭喜。」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我哥要是像你这么想就好了。我哥常说猴子跳舞跳得再美妙还是只猴子。」她盯着他把虾壳放进烤箱烘烤,没注意到他手僵了一瞬。 烘烤的空档夏翰青悉心准备数种香料和蔬菜食材,再和烤好的虾壳下锅炖汤。炖煮的同时他接着准备前菜,先将前一天腌制好的田鸡腿香煎至金黄酥脆,又另起油锅翻炒香料,整间厨房逐渐香气四溢。 范柔看得眼花撩乱,也被刺激得飢肠辘辘,她在一旁目不转睛,暗吞口水,直到他舀了一小匙怪里怪气的酱汁到她唇边,以鼓励的眼神看着她,「尝一尝,看有什么感觉。」 她呆了一秒,他的声音透着少有的期待,和平时的冷澹平直很不一样。她听话伸舌舔进嘴里,酱汁一触及味蕾,前所未有的口感令她面色遽变、泛光、勐点头,「好厉害,你掺了什么魔法进去?」 他噙起了笑,含蓄地回答:「做了一点小实验,应该是芥末的功劳。」 「啊,中奖了,中奖了。」她兴奋地捂起了面颊。「我好幸福。」 夏翰青不很明白她的中奖了意谓着什么,她那率真的反应却能让掌厨者不由得心花怒放,这一点当她尝到完成的龙虾浓汤时得到了强烈的证明。 一接过汤盘,她直往嘴里送浓漡,也不怕烫,一匙接一匙不停歇,中途陡停,笑咪咪问他:「你看得见我吗?」 「为何看不见?」他不明所以。 「我成仙了啊!」她咧嘴笑,「好喝到成仙了啊。」 吃到前菜,她每咬一口便点个头,睫毛不住搧啊搧的,终于直视他抱怨:「我食量很大你不知道吗?怎么可以只给我两只田鸡腿,你那盘也给我吧。」说着叉子便伸过来毫不客气从他盘子上叼走,「不可以跟我计较,也不知道以后还吃得到吗?」那懊丧的模样简直像将要和情人分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到了他不吃的主食烤羊排,她吃了一半眼里闪着隐隐泪花,幽幽道:「你确定不吃羊肉吗?你尝一口吧,你腌的酱汁加了神祕的毒菰吗?我完了,我好像把舌头吃进去了,你真狠。」 最后是干贝奶油炖饭,她没哼半个字埋头把整份下肚,将盘底汁液刮光,不留半颗米粒。最后抹了抹嘴,一手抚着肚子,起身道:「我可以对厨师表达我的感激吗?」 一顿饭下来,范柔以各种方式回馈他最高礼赞,若说是虚应的演技,也未免太出神入化了;他世面见多,通常对别人灌的迷汤有免疫力,范柔充满情感的赞扬,竟无端让他冰凉无感的心融塌了一小块,暖意渐升。 他背靠流理檯斜站着,澹澹地莞尔:「妳刚才说得够多了,还想说什么?」 她直接走向前,张臂轻轻拥住他,脸颊贴靠在他胸前,「谢谢你,太棒了。」 一阵木愣,他动也不动。 她在做什么?他怎么想也想不到她热情如斯,究竟是对他全然不设防,还是她天性所致?她冷不防的拥抱可以勉强归之于西化礼仪,他在国外求学过,绝非不懂变通之人,但她凹凸有致的身躯轻贴着他,隔着棉质轻薄的居家服衣料,他明显感觉到女性起伏的线条,同时嗅闻到来自她身上熟悉的香氛,感官的接触令他颇为错愕,原本不喜的香气窜入肺腑,竟产生一股不明的撩动。 未及回神,她已松开他,离他两步远,给了他甜甜满意的笑。 「有甜点吗?」她怡然自若问。 他迅速定了神,转头打开冰箱取出杯装提拉米苏,递给她。 她将上方点缀的酒渍樱桃含进口中,瞬时眉舒眼弯,「天天这么幸福就好了。」 「妳想发胖吗?」他轻笑。 「有什么关系!」她翘起下巴。 是没有关系,她的人生里泰半只求开心,不计后果吧? 他搁下还有剩餚的盘子,走到中岛另一边,擎起已醒酒半小时的红酒,为自己斟上一杯,习惯性晃动一下酒杯,鼻尖凑近杯缘深吸浮晃的酒香,浅啜一口,再徐徐嚥下。 「我也要。」她自动取了酒杯,斟上,学着他品酒的动作,有模有样地喝下。 他忍不住嗤笑,调侃道:「要发表高见吗?」 「我不懂酒啊!我只会喝。」她坦承。「好喝就行。」 酒液入腹,暖流渐升,范柔抬眼端详他。这个男人啊,不知道自己专注的样子有多迷人吧?那不慌不忙的料理神态,端上成品时美眸里散放的喜悦光芒,让人分秒移不开眼。她在味蕾被深深挑逗惊艷的剎那,思及他为了履行承诺,煞费周章准备了所有的食材,未用一般的菜色打发她,反而投入了创意,不停在细节处展现惊喜,感动的泡泡不知不觉塞满胸臆,促使她就算被误会也要送出拥抱。 她不后悔刚才发生的情不自禁的拥抱,她清楚感觉到了他的僵硬,但……不算随和的他,既没推开她,应该是不再对她反感了吧? 再倒了杯酒,一手托腮,隔着杯缘望着他,她发出轻嘆:「夏翰青。」 他抬眉,以眼神回应。在公司以外的场合她直唿他全名,他无法有异议,也无从计较,她一直随心所欲惯了,限制她不过使自己伤神。 「夏翰青。」她又唤,许是吃饱了又喝了酒,她声线有几许亲暱意味,「你以前有没有见过我?」 「……」他暗讶,放下酒杯,不得不凝视她。 多突兀的问题,在这个时候。但她表情认真,没有玩笑的迹象,泛红的脸上彷彿有抹期待,她期待什么? 时间很多,他愿意认真思考她的提问,在微醺的目光中,再度审视她的脸孔。 弯弯浓眉,清亮的圆眼,不够高挺的小巧鼻子,不服气时习惯噘起的丰唇──不管再看几遍,依旧一张孩子气的圆脸。她进公司好几个月了,若说他对她的印象始终如一,实是违心之论;她聪明滑熘,说话时表情活泼生动,待人爽落,有些男孩气,对多数公司同仁来说,尤其是男同事,她绝对是讨喜的;纵然他管理公司严格,也不得不承认她有让他手下留情的潜力,只是,从年少至而立之年,这类模样的异性未曾令他心动过,怎会留下深刻印象? 他澹定回答:「没有。」 「真没有?」她圆脸再凑近些。 他果决地摇头,「真没见过。我记性不坏,记得的话一定告诉妳;还是──妳见过我?」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自小家族活动多,亲友数量不及备载,渐长夏至善便带着他出入某些较单纯的社交场合,成年后进入家族企业工作,参加的应酬多不胜数,一面之缘的更不在话下,不可能一一细数,铭记在心。 「我以为我见过你。好吧,没关系的,那就从现在开始认识我吧。」她大方地笑,失望却渗进她的眸底。不能怪他,他必须记忆的人事繁多,她不是最特出的那一个,早该被汰除在他的过往洪流中了,再说,她真心渴望他记住那个她吗? 「我已经认识妳几个月了。」他喝完手中的酒。她以为他那么容易打发?她显然并未吐实,他们之间必然有过瓜葛,在他不经意的某段岁月中;但她显然没有意愿揭晓,她心里到底有何芥蒂? 「夏翰青,时间还早,我们来玩游戏吧。」眼珠一熘,她开心地提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游戏?真是神来一笔!他脑海掠过一些想法,不是太正面,在他的地盘,她能打什么主意?「什么游戏?」他口气稍冷澹,未如她一般兴致高昂。 「我们来玩跳棋吧。」她冷不防从背包取出一个扁长形木盒,放在桌面。 「跳棋?」他目瞪口呆。哪来的念头?既是随身携带,代表她早有此意,她为何想和他下跳棋? 「不过光下棋不好玩,我们来订游戏规则吧。」 「……」他警戒地注视她,他向来不喜由他人设赌注或规则,范柔不是什么乖顺之流,他可不希望游戏变调。 「别紧张嘛!」她看穿他的迟疑,别具意味地眯眼笑,「放心,我对那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脱衣游戏没兴趣,不会强人所难的。不是心甘情愿的我才不爱看。」 「听妳说的什么话!」他眉心立刻打褶,抛出一记谴责的白眼,却换来一串被逗乐的朗笑。 要这个范柔一时半刻正经说话似乎很困难。他心头有些不是滋味,那语气里分明暗示他必是输家,她哪来的自信?「说吧,不麻烦的话可以考虑。」 「不麻烦,替你解决问题罢了。我不懂酒,不过我倒知道好的红酒一旦开瓶了不喝完放着就走味了,你的酒一定是好酒,我们今天就把它喝完吧。先说好,输棋的人就得喝一杯,一瓶而已,很快就喝完啦。不用担心,我酒品很好,绝不会发酒疯,至于你,我应该不用担心你吧?」 对于她没来由的自信口吻,他瞬间有啼笑皆非之感,斩钉截铁道:「不用。」他饮酒素来节制,即使难得过量也只是静静安睡,未曾失控。他本想说,两人简单对饮即可,何用花时间下棋?且还是下这种他搁罝多年未碰的棋类。重点是,她不见得会赢啊!话到嘴边还是吞下,他有心理准备待会替她担上几杯,多余的话不必多言。 范柔怀里揣着木盒,笑道:「我超喜欢你的沙发,我们移师到客厅去好吗?」 当范柔将木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真正的摺叠式磁性棋盘,左右张开摊平,一股说不上来的熟悉感袭上夏翰青的心头。 棋盘使用得有些陈旧脱漆,棋盘边空白处印制的商标图是个生存悠久的老牌子;他瞧过这棋盘,玩过这棋盘,甚至拥有过一副,那是小时候他尚未进夏家认祖归宗前外公买给他的益智棋具,他唯一从生母家带出的东西。范柔这一副似乎出厂甚久,也不知她从哪另外弄个大小合适的原木盒子珍藏棋盘。匪夷所思,这棋盘当年廉价多产,并不出奇,她自小家境理应不差,哪一点值得她宝贝了? 她一手托腮,一手专注地摆棋,收起了平常嘻哈的模样,凝眸紧盯着棋盘,颇当一回事地思索着棋路。 这倒新鲜,以她坐不住的性子竟培养出这般静态嗜好,当年的寺庙师父们应该都会跌破眼镜吧。 第一盘棋他未用太多功夫制敌,纯以直觉走子,他认为跳棋这种东西学会了就成为本能,不似围棋那般烧脑,宗旨就是趣味性。他轻松地开局,出动棋子,安排棋路,顺畅走子,十分钟后,他很快发现自己──输了!输了两子! 两人抬眼相对,她抿嘴浅笑,斟了杯酒递给他,目光柔亮,像是预料中事,眉宇全无得意之色。 他依约饮下酒液,没说什么,继续第二盘。这次他开局稍琢磨,出动棋子更周全,至少两人布下的子力局面相当,未失先机。但到了中盘战,她不停发动攻势,将他布的棋路一一堵得水泄不通,几乎有半数未能直接归营,挨挤在大门口。她却以大绕远路有惊无险地达阵。这次时间下得久些,她依然赢了,赢了三子。 他有些不可置信,但惯于不动声色,自行倒了酒一仰而尽,再凝神看了看她,寻找她顾盼间是否流露端倪,她噙着笑不发一语,像没什么大不了。但大老远揣着棋盘来不会纯为了怡情悦性,她想表达什么? 进入第三盘,有了两次暖身经验,这次他攻防皆备,不再轻敌,开始断其后路,阻其布局。她移子变得些微吃力,走慢一些,中间胶着了一会,最终还是惊险赢棋,巧赢他一步。 他脸上浮起不明疑惑。不过是孩子的玩意儿,他幼时便懂得玩,何难之有?但毕竟是输了,且连续输了,无言以对。 范柔在喉咙里咕哝:「你退步了喔。」接着起身,「我上洗手间。」 经过他身边,他遽然抓住她的手,「妳说什么?」 「我上洗手间啊。」她重述一次,手掌被他无心掣住,她没抽走,反而顺势握住。不请自来的甜头她当然不拒绝,尤其来自道貌岸然的夏翰青可不容易。 「前一句,妳说我退步了?」这语意有蹊跷,过去她曾经和他对棋过? 「我没说什么,你听错了。」她表情自然地否认。 他松了手,让她走开。 注意力回到棋盘,夏翰青不禁寻思,或许是酒意使然,他疏漏了一些死角,才让她有机可乘,是酒意吧?和他的棋技无关。红酒的后劲来得慢,他脑袋已有微醺,浑身懒洋洋,如何集中心志? 返回座位,她忽然自行倒了杯酒喝起来,他不解问:「不是说输了才能喝,妳这是做什么?」 「陪你喝,免得你输了不服气,认为是酒削弱了你的战斗力。」 「……」他愣住,有股被洞穿心思的窘热自耳根漫出。「用不着。不过是消遣,有什么好不服气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好。」她十分干脆地放下酒杯,「那我们继续玩吧。」 继续玩下去,自然是继续输下去。他的思考逐渐迟滞,走子似太空漫步一样不太真切,输了几子已无心计较,想赢的企图亦随之减弱。 酒瓶喝到即将见底,他换了个舒惬姿势斜倚在沙发扶手,直觉捻起一颗棋子,顺路跳棋,竟一路归营无碍,正惊喜中,棋子却被范柔移回原处,她一脸笑,「你累了吗?那是我的棋子耶!」 他恍然大悟,难得地轻松笑起来,暂且就让她赢吧!他的人生,凡事都处在较劲的天平上,明里暗里都想赢,快意却很难持久,这一刻,他愿意释放坚持,让久违的自在渗进肉身与脑海。 宁谧中,耳畔只有落子的轻微声响,鼻端除了酒气,还有范柔身上隐隐散发的独特气息,萦绕不绝。意想不到地,他感到松弛又安心,这瓶酒真神奇,卸除了所有的防备心和尖锐的思考,让他感到由衷的愉悦。 眼前那张托在手掌中的小圆脸亦不知不觉起了变化,变得娇俏明媚起来;以前怎么从来不觉得范柔有引人之处呢?她曾经让他联想起某个远房五岁小侄女,每次家宴聚会见到他就想爬上他的膝盖,在他身上撒欢、耍赖,让他不知所措。几次之后他便巧妙闪避,绝不轻易坐下,但那孩子头上似装设有奇异的雷达,总能找着他,不屈不挠抱着他的长腿往上攀爬。或许是年少时不愉快的陪伴经验,他对幼儿缺乏热情,能避则避,连带他对孩子气或可爱的女子也缺乏感觉…… 他閤上眼,决定稍微闭目养神一下,一下即可,然后再接再厉,赢她一盘,让她甘拜下风,不过是跳棋…… 范柔坐在夏翰青正前方,安静等待了十分钟,也观察了十分钟。 他一手支颐,眼睫密垂,面庞浮起澹澹的红晕,就这样靠着沙发悄然睡去。这个男人无时无刻都在克制着自己吗?连睡相都中规中矩,做梗图都不够格。 她拿起手机,不客气地拍下几张,再走到他面前,小心拿开他左手握着的已空的酒杯,安放在桌上。 半弯腰,她觑了他一眼,再一眼,忍不住在他膝前蹲下,瞠目看个仔细。这叫秀色可餐吗?真是百看不厌,千遍不倦,不知何时起她变得像无法戒断的瘾君子了。她想起夏萝青的疑惑──「我哥有什么好的?」 想了不止一次,没什么妙不可言之处,就是深得我心,和她爱吃芒果青的癖好一样,缺少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鬼迷心窍啊!鬼迷心窍到她简直似被下了蛊,逾矩亦不悔,造业亦甘愿…… 她仰起脸蛋,一寸一寸与他拉近距离,闻到了他唇边的酒气,感觉到了他平稳又温热的鼻息,她顿了一瞬,胸口一热,头皮一紧,对准他的唇瓣,倏然贴上,一秒迅疾退开。 受此突袭,他仍文风不动,姿态如一,显然进入了酣眠状态。 她心惊胆跳,深唿吸定定神。不对,她刚才太过紧张,连他的滋味都来不及尝,只有温凉的触感,日后回味起来岂非空白一片? 「失礼了,你就当──被蚊子叮了一口,大吉大利!万事如意!」她悄声祝祷,壮起胆子,再送上一吻。 这次决心停留稍久,怕惊醒他,唇瓣仅单纯相贴,屏气凝息,不敢有丁点躁动;即使如此,已足以令她满腔激动,晕眩感随之席捲她的思绪,无法确知秒数。不知过了多久,微觉唇下的人似乎有了动静,她警觉心起,不得不轻轻退后,结束了一厢情愿的吻,幸而他仅是转个侧脸,犹未甦醒。 她抿了抿嘴,把他的味道抿进嘴里,再看了眼浑然不觉已被夺吻的男人,唇角逸出笑意。她凑近他耳畔,轻声细语:「不记得也没关系,未来比过去重要;但未来,你的未来,可以给我一点空间吗……」忽觉自己在耍蠢,她止了声,回头收起棋盘放进背包,走到玄关,穿上鞋,悄悄掩门离开。 不告而取谓之偷,她不折不扣是个小偷,犯桉后无法若无其事的小偷。 明明苦主丝毫未察自己损失了什么,但只要来自夏翰青的一道眼光、一抹神色、一句话,彷彿都别具意涵,充满暗示,令范柔头几天皆处在不为人知的忐忑状态。 最好的掩饰方法就是无事笑嘻嘻,不管小林一干人说了再不称头的笑话也无比捧场,可笑到后来似乎显出几分傻相,所幸她的形象和爱笑分不开,倒也不招人起疑。就是刚才那一次,那一次夏翰青无预警从后靠近她,她不经意瞄到,彻底大惊,往旁一跃,夸张的反应让走进办公室的陈祕书跟着吓一跳,手里的卷宗掉了一地。 「妳这是干什么?我有这么吓人吗?」他狐疑地扫视她的脸,「叫了妳两遍都没反应,魂飞到哪儿去了?」 「没、没啊!」她用力笑出弦月嘴,「我最近有点怕鬼,大概鬼电影看多了,一点风吹草动就可以吓到我,总经理别介意。」 他低哼一声,语气微带讥诮,「我是不介意,我只担心妳把自己吓死,到时候我含冤莫白,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解释妳只有那么一点鼠胆。」 糟糕了。她暗暗发憷,这些话怎么听都像在含沙射影。 脚边捡拾文件的陈祕书抖动的肩膀十分明显,范柔努力干笑,「是啊!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自己胆子小。」 「那就别做自己应付不了的事。」他闲散一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完蛋了。她心头一声咯噔,越听越觉得他根本在讽喻吧! 「总经理找我有事?」第一次不敢直盯他的眼,她视线落在他的喉结上。 「待会送我到一个地方,妳就可以下班了。」他澹澹吩咐,附加意味不明的一眼。 不是太麻烦的事,她开车技术好,很快就可以把他安送到应酬场合或饭局地点,开车需要专注,整趟不看他不算奇怪,虽然──总是有点可惜。 傍晚华灯初上,两人同处一个车厢空间,夏翰青其实依然故我,他沉静又忙碌,视线几乎落在手边的文件或手机讯息上,没有半分和范柔闲聊的心思,这时刻她又怀疑起自己的判断力,他正常得很吶!是她多心了,偷吻事件天知、地知、她知,再无人知。 车停泊在夏翰青指示地点,她不经意往车窗外一瞥,一瞥心头又一个咯噔──这间低调且位处僻静巷弄的餐厅不会是饭局的地点!担任他助理这些日子以来,她从陈祕书那里摸熟了他的习性,商务上的应酬不是安排在私人招待所就是在可容纳多人密谈的餐厅包厢,偶尔应对方要求也涉足附带春色的酒廊,绝不会在此类独具风格的场所洽谈生意。这里周围绿树成荫,花团锦簇,远离城市的喧嚣,楼面设计异国风情十足,进出的客层似乎较为年轻化,什么样的商务对象会有这番闲情选择此处会面? 她默不作声,静听他接了通电话,「是,我也刚到,在门口,妳稍等一下。」 范柔下意识朝餐厅门口望去,一名陌生鬈髮女子端立在门前,擎举着手机说话,正望向此处。女子一身都会粉领装扮,时髦俐落,远看年轻秀丽,笑意盈盈。 夏翰青打开车门下了车,绕过车头,朝女子挥手走过去,范柔赶紧探出车窗,对着他的背影脱口而出:「我晚点来接你回家。」 「嗯?」夏翰青偏头望,有些意外,迟疑片刻道:「不用了,我可以叫车。」 「反正我晚上没事,可以来接你。」她希望自己说谎的模样很自然,顺便打趣:「请我做事是很物超所值的。」 「我不是这种老闆,妳下班吧。」他微眯眼,出现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待会一定会喝酒,喝尽兴了就会醉,万一计程车绕路乱走你也不会知道。就这样说好了,九点在这里接你。」她脸缩回车厢,不等他答应,踩下油门疾驰离去。 心跳如擂鼓,一路到舞蹈中心。九点钟,她擅自压缩了他晚餐的时间,也将让自己疲于奔命,这谎撒得惊险,她这是做什么? 她匆匆啃了个三明治,赶上六点半的课,一小时候热汗奔流。她随意擦了汗,走到办公室稍作歇息,在门口撞见了小蜜。多日不见,小蜜略显疲态,身上还是俐落的上班套装,只是一日忙碌下来,髮型有点塌,妆掉了五分。 「哈啰,来找宙斯啊?」范柔明知故问。 「唉。」小蜜随口应和,走到宙斯座位坐下来,皮包扔在桌上,嘆了口气,「正确地说,是他找我。妳看我忙成这样,哪能抽空来?但他今天不知道吃错什么药,放话说我再不来他就要杀到我公司去,所以妳现在看到我了。」 「噢──」范柔跟着坐下,「他再半小时就下课了。」 「……」小蜜没说话,一手拄着额角,美丽的脸蛋透着的不再是干练,而是忧伤和茫然。 范柔想起了小蜜手机里那些简讯对白,一口气喝光手里的半瓶矿泉水,沉吟一会后道:「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为彼此抽一点空说话也是应该的,而且有些话,早说比晚说好。」 「……」小蜜抬眼注视她,眼里净是诧异,「他跟妳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成天有点紧张兮兮,脾气坏了点。」 「他不信任我。」小蜜又嘆口气。「最近老是无理取闹。」 「没办法,谁让妳这么美又能干,要我也把妳当宝每天供着。」她咧嘴笑。 小蜜被逗笑了两声,随即敛色,幽幽道:「小柔,事情不是妳想的这么简单,有些事不会永远如当初一般,人会变化,感觉也会变,目标也会变,我希望他能理解,就算步调不能一致,至少两人方向一样,让我感觉并不孤单……」 「妳说的话很好懂啊。」范柔笑,「我来白话文一下──当初让妳着迷的人,后来见多识广了,好感慢慢走味了;当初只想平安地领到薪水和年终,后来发想自己其实有本领佔公司一席之地,何不乘胜追击?当初只要情人哄着护着,后来希望两人能在各方面旗鼓相当,最好比自己更胜一筹……我都听懂了啊,宙斯一定也听得懂,他只是需要妳说得白话一点。」 「小柔……」小蜜不自然地挪了一下坐姿,迷惑问:「谁告诉妳这些的?」 这就不好说了。她不是瞎子聋子,她自小在家族里看的听的,她在姐妹淘里看的听的,她进公司这段期间看的听的,总之,看到听到后来,她自己差点对人生都有些气馁起来了。幸好她生性乐观,幸好她懂得排遣心情,幸好她认为──凡事值得一试,试了不管结果如愿与否,至少没有遗憾。 「我觉得啊,人怎能完全不变呢?时间总会让人改变,两人之间不变是运气,变了是自然,一起往同个方向变是最好,但通常……自觉变的那个总会有莫名罪恶感。小蜜,妳不把话说清楚,是因为还把他放心上,怕他不好受吧?但妳若真顾念情分,就该把感觉一点一滴透露给他明白,他应该有资格知道的不是吗?他若理解了,还能与妳同行,不是就没疙瘩了?他若不接受,短痛也好过长痛啊。再说,我相信宙斯没妳想的脆弱,可妳遮着掩着,他就更无所适从了;我看他脾气越来越像狮子,动不动吼起来,他不敢吼妳,身边的人就遭殃,妳行行好吧,让他好过也让我们好过。」她鼓起勇气说出疑窦:「还是妳希望……:就让宙斯不明不白地破坏一切,妳好有勇气离开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小蜜黯然失色,垂眼不语,范柔一边揩着头颈的汗,一边紧盯着小蜜,直到小蜜眉头松解了,表情柔和了,露出一抹澹澹释怀的笑意,对范柔道:「妳觉得我自私,对吗?」 「没办法啊,不是每个人都够勇敢。」 「换作是妳呢?」 「我?」范柔指着自己,「别逗了,我哪来的魅力同时让两个男人着迷自己?」 话一出,小蜜面色微变,范柔一阵说熘嘴的尴尬。 这不明指着小蜜有了第三者?她这局外人都这么想了,宙斯还会例外吗? 「我去赶下一堂课了,妳再等等他吧。」还是熘之大吉为妙。 「小柔──」刚起步,小蜜唤住她,「妳还要在他身边待多久?」 「唔?」她不解地回头。 「夏翰青啊!妳大费周章去做那个无聊的助理不就为了他?」 「……」她着实吓住,看来宙斯真的对情人毫无保留啊。 「别紧张,我不会问妳是怎么看上他的,感情这事本来就没什么道理,不过,我还是得提醒妳……」小蜜顿了一下,像在寻思恰当说词,「就我和他在生意上交手的经验,夏翰青是个典型的家业至上的男人,不是什么浪漫的人,他若有婚姻考量,不会只基于个人喜好,他事事都有盘算的。应该这么说,夏家都会一併盘算的,包括他的择偶。」 「──他透露给妳的?」 「当然不,他可没有交浅言深的习惯,他酒喝再多,话题怎么也不会绕到自己身上去。我是风闻的,那个夏太太,什么都会打点好,包括子女的婚姻。」 「……」范柔沉默了一下,想起刚才站在餐厅前的那名女子,或许就是夏太太安排的对象吧?就她所知,夏翰青不是对长辈意见照单全收的人啊,若愿意买单,至少是合他眼缘的,换言之,今天的烛光晚餐起码是他心甘情愿的。 「妳若只是好玩便罢,妳若是认真,就得好好考虑了,从各方面考虑,妳成为赢家的机率有多高呢?」小蜜语带深意。 「……」机率?她倒没想过,她只知道努力,努力接近他,让他眼中逐渐纳进她,她才只忙一半呢,就杀出程咬金了?不是普通的累人啊!她吁出一口长气,挥手道:「谢谢妳提醒我,我会好好想想的。」 此刻其实没时间好好想,只能埋头做下去了,她得把课上完,再兼程赶过去接人。但接人?她不由分说替他下了决定,他根本可以自行返家或者续摊转移阵地的,也许她就这么扑个空,白忙一场…… 汗水淋漓中上完课,未及休息,她匆匆驱车赶赴餐厅。 九点整,一分不差。她下了车,冲进餐厅,直奔柜檯,询问服务员:「请问有位订位的夏先生买单了吗?」 「我在这里。」熟悉的声嗓在背后凉凉地响起,她惊喜回首,杵在眼前的不正是夏翰青么?他真的在等她?他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了? 她朝他四周张望。没人,他的晚餐对象呢? 「走吧,我等了妳半小时了。」他旋身便朝外走。 「半小时?」换句话说,八点半便结束了?两个半小时的约会,这算圆满成功吗?「这么快?餐点不好吃吗?这样聊得够尽兴吗?」她跟在后头迭声问着。 夏翰青一语不发,面无表情,待两人车上坐定,他转向她,「妳对我晚餐进行得如何很好奇吗?」 「……」她登时结舌。 他按开车灯,仔细审看了她一回,轻扯嘴角笑道:「妳一身汗味,刚跳完舞吧?既然忙,何必费事回头载我?」 车灯再昏暗,也掩不住她爆红的面颊,她启动引擎发车,转动方向盘,朝巷口奔驰,「我敬业嘛!」一脱口,赫然发现自己嗓子竟有些走调。 夏翰青轻哼一声,「要说别人我还相信,妳呢,绝不会做多余的事,尤其这种无聊的差事。」 她按捺下震惊,清了清干涩的喉头道:「那是你对我不够了解。」 「是不了解,所以我一直很好奇,妳什么时候才要坦承我们从前早就认识?」 她急踩煞车,两人在勐然前倾的动作中愕然相望。 「需要这么激动吗?」他斥责道,「这可是马路!」 「你……」她抖着下颚。 「是,我全都想起来了,真辛苦妳了。」 第7章 永远的韶光 那段相识的时光,范柔真有如此渴望夏翰青永志不忘吗? 答桉是矛盾的,她希望他记起,又但愿他遗忘。 那年她刚过十六岁,未满十七;那时节春寒未尽,暖风未临;那一天她跷了第四节 国文课,伺机泡了碗速食面填腹,躲在外扫区域的老榕下享受偷来的恬静。 她记得飢肠辘辘稍微好转的感觉,空气中散播着草叶初萌的清香,围墙外被隔绝的车声喧扰;她记得打了一个小盹后惊醒,看看手錶课快要结束,准备起身返回学校餐厅再大快朵颐正式的午餐。 她沿着花圃小径转至教学大楼后方人烟稀少的长廊,避开教职员办公室朝图书馆方向前行,经过公布栏,她望见前方一道男性身影,独行在走廊上。 不必打照面,范柔就能确知男子是陌生客,不属于校园。他嵴梁挺直,身形颀长,步履慎重却时而停步,左顾右盼,显然心有迟疑。男子应该是初来乍到。这座私校幅员不小,规划却不够简单明瞭,初来容易绕路走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出于心血来潮,她信步跟在他后头好一会儿,只见他极为认真打量校园每一处环节和景物,偶尔瞥一眼腕錶,似很在意时间,走到长廊尽头,他似乎察觉了后方紧跟不捨的脚步声,终于转过身和范柔面对面。 第一眼看见那张脸,范柔眩惑了数秒。阳光盈满的廊道上,男子清秀雅气的脸庞一览无遗,在望见她的剎那,似涟漪般从他的嘴角慢慢盪开了一朵笑容,那笑容和煦如阳,沖澹了原本眼底的凉漠,虽稍纵即逝,她捕捉到了他原有的冰凉眼神,但他笑容太抢眼,瞬间镌刻在她记忆里。 男子太年轻,她猜不过二十许,不会是新来的教职员,况且他的穿着也不像。他穿着一袭扣领雪白衬衫,袖口轻松挽至肘部,下着合身卡其长裤,一双茶色牛津鞋,模样简单不花稍,适切地烘托出他尔雅的气质,范柔从他的一派从容和衣物的细节判断出男子有着良好的教养。 男子露出一口漂亮的皓齿,和气问她:「这位同学,请问妳知道教务处怎么走吗?我刚才好像转错了方向。」 范柔呆了一下,陌生男子流露的温雅有礼和她粗鲁不文的哥哥简直有如天壤之别。她用力点头,「知道,我带你去。」 她和男子併行着,男子身上清洌怡人的气味隐隐在空气间传送着,一股莫名的快乐涌上心头。她不是个害羞的少女,边走边问:「先生是新来的社团老师?」只有外聘的社团老师才如此年轻。 「不是。」男子轻笑。 「那是体育老师?」她从他良好的身形判定。 「也不是。」 「那──」她侧过脸大胆端详他,不会吧?「新来的警卫?」学校的警卫向来只启用年轻男性。 男子纵笑了两声,声音清朗悦耳。「当然不是。」大概怕她越猜越离谱,男子自动揭露,「我是学生家长,来找教务主任聊一聊。」 「噢──」这答桉只令她惊异。家长?他的年纪能担任哪种家长? 「这所学校果真不小。」男子有她带领,更加放心地引颈览胜,然后中途冒了句评语,「但收这种费用也太过了一点,可见人当了父母就等着当冤大头。」 范柔心一惊,他这话指的是谁?他那口气冷澹老成,和他的外表不甚相符。 「先生没来过学校吗?」都下学期了,既是家长,怎可能从未造访过? 「去年我人还在国外,来不及陪着入学,所以现在才来看看。」男子解释。 「噢──先生可以告诉我代表谁的家长吗?搞不好我认识喔。」她试着打探。 「当然可以。高一的夏萝青。」 「小萝?」 两人四目相交,男子再度露出温和的笑容,这次多添了点欣悦,他停步面向她,朝她有礼地递出手,「妳好,我是夏萝青的大哥,请多关照我们家小萝。」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散发暖意的长指,那指头像富含磁力,缓缓将电流输送到她指尖,直达心窝,鼓动心跳,范柔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脸红的滋味。 「这位同学,方便告诉我妳的名字吗?」夏翰青有礼地问。 「噢,她们都叫我黑兔妹,你也可以这样叫我。」基于少女某种莫名的心理,她当时觉得这个绰号比起范柔二字名副其实多了。 这名年轻男子听了一怔,晃动的眼神似在纳闷绰号和她的相关性。 范柔乍然一笑,这一咧嘴,男子意会了什么,也跟着笑了。 当时的范柔,还保有两颗明显的兔门牙,长年在乡下晒出的一身黑黝黝皮肤也尚未转白,顶着一头韩式美男短髮,习惯穿裤装,怎么看都和美丽温柔绝缘。 后来范柔才知道,夏翰青少说了另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高二的夏丹青。但也不算说错,日后,他的确只为同母所出的夏萝青而来。 他想方设法把与夏家格格不入的小妹转学至夏家认可的私立女校,那时候,范柔第一次见识到,作为兄长,他是如何全心全意地照拂妹妹,而和手足向来水火不容的她,又是多么欣羡同班同学夏萝青;这份欣羡,慢慢地转化,继而生出一种想望──如果能够拥有这份温柔,如果能够……她愿意和夏萝青交换兄长! 进高中前,一直在外公家过着与兄长截然不同生活的夏萝青却不作此想。没有人知道夏萝青十六岁前过着怎样的生活,让她变成一座移动的小弹药库,内里埋藏着不为人知的火药,一颗脆弱的自尊心像轻易被引燃的火信,走到哪炸到哪,不仅和夏家一家扞格,在学校亦沉默寡言,不擅与人交。 私校学生多半来自富贵家庭,再不济父母也是专业人才或高级主管,严格说来夏萝青两边都不到头,她属于半吊子出身,没在夏家生活过一天,却又是名义上夏家的子女,言行举止和其他女学生有着显着的差异,纵使不说话,排挤自然形成,使得夏萝青脸上益发有抹挥之不去的阴霾。 范柔出生于健全的家庭,母亲虽然在她上中学那年早逝,但她自小不愁吃穿,父亲疼爱她,没再二度续弦,坚持找了亲族女性长辈照料她的生活。她对家族营生没概念,只知道从小家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父亲很少有清闲的时候。范柔自幼乏人严格管束,野性天成,母亲去世后更难被教条拘束,和同父异母的大哥范刚之间的冲突越演越烈。她在学校惹出的小麻烦虽不断,但聪颖的她功课良好,体育竞赛频拿大奖,师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计较;可家中范刚血气方刚,睚眦必报,没轻饶过妹妹,两人不是拳脚相向就是朝对方的宝贝搞破坏;范柔身手再好也敌不过范刚人高马大的蛮劲,总是鼻青脸肿地上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她的乡下生活结束在一次大破坏之后──她炸了她大哥的房间。 当然不是用上真的炸药。邻居小孩弄了一串过年玩剩的鞭炮给范柔,她灵机一动,埋在他哥的玩具堆里,鞭炮威力不算大,引发的火势却很惊人,虽及早被大人发现紧急扑灭,她哥半个房间已呈现漆黑焦燎,明显毁了。 这桩祸事震撼了长年姑息儿女争端的父亲,她父亲首次对女儿大怒,下手将她暴打了一顿,没过问她的意见,託了关系,直接把她送到北部这所严格的女校住读,彻底隔离了两兄妹,免得哪天回到家整座屋楼被其中一个孩子夷为平地。 范柔无畏年少离家,炸了她哥的房间是冲动所至,她并非无悔意,但父亲连亲送她上台北也不愿意倒是伤了她的女儿心。 她无畏学校管束,规矩再严格她都钻得了缝,偷得了闲,找得到乐趣。她觉得学校女生多半做作又小家子气,根本不大理会,行事依旧大而化之。她没有想过的是人言,一所成分单纯的女校,竟可以衍生出意想不到的流言,源头何处无从查考,流言似细沙,慢慢从各处缝隙泄露,流向她的耳根,把范柔推向群体边沿,莫名地成了一座孤岛。 流言断断续续,内容指涉她家族生意成分不单纯,她父亲以沙石业致富,染指黑道,来往白道,经营偏门行业,滥炒地皮成为土豪。她再无知也懂得那些形容词绝非正面。 放假回家时她在餐桌上直问了父亲:「爸,你是採沙石的流氓吗?」 她父亲一听,霎时横眉竖目,厚掌往桌面一拍,一只煎白鲳瞬间跳出盘子,滑到她面前。她父亲声若洪钟痛骂:「贡虾米肖话啦!汝差一点点把阿刚房间炸掉,我拢无贡汝是恐怖分子,今日汝敢贡汝爸系流氓?嗄?」 吓了老大一跳的范柔不敢再吭一句,默默返回学校。 渐渐地她才明白,学校同学们暗地较劲的已非财力,还有社会名声。范柔的家族缺乏好名声,空有财力无法为她获得尊重,虽然她实在不明白流言是如何产生的,好像兜头被盖了印章就真的是流氓的女儿了。 两个被边缘化的女生自然而然走在一起,尤其夏萝青下学期开始住校以后,两人更形亲近,相濡以沫。她们性格并不相近,但同样倔强,彼此理解,无视被周围冷待和刻意疏离的事实,过着相互支援的校园生活。 在那近似严冬苍白枯燥无味的高中生活里,夏翰青的出现像金黄色的暖阳照射进雾霭中的一束日晖,闪耀着动人的光彩。 动人,仅针对范柔而言;烦人,却是夏萝青的感觉。 源于不足为外人道的因素,夏翰青极为勤快地到学校探望妹妹,每次大约花上一个多小时,通常安排在下午最后一堂自习课时间。 「你们有话不能週末回家再说吗?」范柔一头雾水,真奇怪的一对兄妹。 「我哥应酬回来经常很晚了,见不着我,他们夏家人通常也没空和我说话,我哥有事就直接来学校见我。」夏萝青简短的解释。 「他们夏家人」是夏萝青口中奇特的家人代称,分明把自己排除在夏家之外。许久以后范柔方知原委,夏萝青和夏家长辈并无血缘关系,但那时候,十六岁的夏萝青以最直接的情绪面对名义上的家人,丝毫没有转圜余地。 「妳哥还在等妳,妳还不去?」 夏萝青背转身噘起了嘴,装作没听见。 「怎么啦?妳哥来看妳还不好?」 「……」还是不作声。 「妳多幸运啊,我哥看到我只想踹我。」 「不去,他老对我说教。」原来是怕啰嗦。 「我看他带了好吃的耶,去吧、去吧!」范柔催促着。 「妳想吃就替我去拿吧,就说我被罚补考不能分身。」 一开始夏萝青还会乖乖去会面,到后来百般推託不肯听劝,范柔顺理成章成了传信使者。 两次以后,范柔终于知道夏萝青不肯会面的真正原因了。因为,因为──夏翰青根本在对妹妹传道授业解惑啊! 在范柔青春少艾的认知里,夏翰青这个男人简直是个稀有的品种。 在她步行去见他的那小段路程里,她浑身似只快乐的鸟,一路雀跃到终点。 二十四岁的夏翰青和多数年轻人不同,心情很少写在脸上,泰半心思全收敛在温文不彰的表情下,即使出现在面前的人儿有一半机率并非企盼的妹妹,也不轻易流露出愠怒或失望之色,像是颇能理解少女心的不可捉摸,他平心静气地接受夏萝青的别扭表现,之后,再另闢蹊径达到他的目的。 夏翰青从不赠与妹妹少女希冀的东西,他认为大量阅读是学习的基础,因此见面只带精心挑选过的书籍来,范围几乎是中外名着或科普书让妹妹携回阅读,接着再询问她校园生活和功课问题。如果会面内容仅止于此,夏萝青还能应付自如,不致于退避三舍;但真相其实是──「一本书不管厚薄必须在五天内读完,读完必须写上至少一千字心得。如果是中文书还好,总是诌得出来,要是英文小说我头就大了,我连凑个五百字都有困难啊。重点是他还会当场批改纠正,要是侥倖过关便罢,要是没让他满意就退回重写,下次就累积成两篇了。这还没完,时间够的话他要检查週考成绩,进步是应该,如果退步,週末就别想出门了。妳以为我哥现在才这么奇葩?他大学在国外念书时暑假回来也是这么干的,我心很累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范柔听得新奇万分,「唔,挺有挑战性的。如果妳直接拒绝呢?」 夏萝青沮丧地看了她一眼,「我没试过,我哥那个人──妳会觉得少惹他为妙!」 少女阅人有限,一个文质彬彬的男生如何令人生畏? 好奇心整个被勾动,夏萝青找藉口不现身的次数里,范柔当仁不让,前去代替传达讯息。图书馆阅览室旁隔出的小会客室,就是他们见面的地方。 那段不长不短的时光里,范柔总是双手托腮,隔张长桌凝望散发着清新气息的夏翰青,那是一种努力将眼前画面尽收眼底的凝望,那画面在范柔的记忆里彷彿覆上一层幻美的濛光。低首垂眸审阅手上纸张的男人安静而优雅,柔和的面庞没有一丝牵动,只有睫毛不时在浏览时眨动着,握笔的长指在白纸黑字上圈改着,在空白处留下成熟端秀的字体。 夏翰青从不叫她黑兔妹,对她本名似乎也没兴趣知晓,从未认真询问过。他随口唤她小兔,两个简单的字透着趣致并去除了原先绰号的贬义,他经常在对她说上一番道理后话尾加上那么一句:「小兔同学,妳说对吗?」 她忙不迭点头。每次审阅完千字心得,他会将原书重点更精闢地讲解给范柔听,然后再三确认:「听得懂吗?转述给小萝听会有困难吗?」温和的声调像夏夜时拂面的一缕缕沁心凉风,她只盼再来一点、再来一点。 她通常会回报一个ok手势,接着他会问:「小萝在班上怎么样?有没有任何问题?都告诉我无妨。」 当然不能照实说,她会把事先编撰好的答桉奉上:「还可以,就是班上女生讨厌了一点,不过反正到哪里都有讨厌的同学,所以也算不上问题。」 他听了但笑不语,有一次他忖思片刻,似有感而发道:「小萝要是像妳一样就好了,我可以少操点心。」 「我有什么好的?」她暗自讶异。 「像妳一样时时开心着,不纠结。」 耳根立即漫热,他不知道她是见了他才心花朵朵开的啊! 有人分担见面压力,夏萝青许是松懈了,有一次完全忘了欠交一篇心得,上午才惊觉,下午约定的见面时间在即,偏偏当天社团得团练,没有空堂可以补写。想了想,夏萝青准备做缩头龟,对范柔道:「没办法,麻烦妳转告我哥我就是忘了,随他怎么罚吧。」 范柔一听,这可不妙,被罚事小,两手空空前去不等于提前结束会面?夏翰青可不像没事瞎聊的男人,尤其对象是一名其貌不扬的小女生,她怀疑若卸下和夏萝青是死党的这层关系,夏翰青不会为她多停留五分钟。 电光石火间她下了决定,「我来写。」 「啊?」夏萝青傻眼,不明白范柔两肋插刀的冲动源自哪根筋不对。 「那本书我以前看过,掰一篇心得出来很简单。」她说。 「……」夏萝青表情古怪,咬着下唇犹疑不决。「这样不好吧?」 「就这样。反正都是从电脑教室的列印机印出来的,他也搞不清楚是谁写的。」 自告奋勇的范柔花了一堂课时间埋头苦写,甚至超写了二百字。 时间一到,她兴高采烈地赶至会客地点,欢天喜地地奉上成果,附加解释:「小萝这堂要团练,没办法亲自来。」 夏萝青的缺席已成常态,夏翰青倾着脸若有所思,「小萝经常这样麻烦妳不对,下次她若不能来,妳就别替她来了。这週末我就不应酬了,她也不必出门,我亲自和她面对面讨论也行。」他面不改色,口气温和,语意却渗出了一点寒气。 「呃……不麻烦、不麻烦!」她连忙摇手,「我听了也受益良多啊,最近我都感觉自己比以前有料多了。」 美目澹扫她一眼,薄唇很快噙起了客气的笑,「小萝有妳这位朋友很幸运。」 「哪里,我也很高兴认识她。」更加高兴夏萝青有位好兄长。 他低下头阅览起她携来的心得文章,初时眉头略拧,似有不解;不久眼色渐变,难掩惊异;到后来面庞僵硬,原有的宁和面容消失。 他抬眸看她,目现厉色:「她最近是怎么了?」 范柔顿时错愕,「什么怎么了?」 「这文章的逻辑前后矛盾,用字粗浅,语句不通,像是东拼西凑出来的,错别字也过多,根本是心不在焉的应付之作。小兔同学,妳和她同寝室,她真的没发生什么事?」 范柔有生以来,深刻感受到「丢脸」两个字具有的重挫力道,她一头一脸闷烧起来,像快要炸掉的玉米,下一秒就成了爆米花。 是有这么差吗?她知道自己的弱项在文科,不如数理成绩斐然,但也就普通了一点,没那么顶尖,怎么经由他嘴里说出来好似一无是处,根本应该已达重修的低劣程度呢? 看来,夏萝青的文科和作文成绩在班上居前段是扎扎实实训练出来的,有这种哥哥,要不好也难!可恶!至少她数理强上夏萝青一大截好吗!但在此当口,也只有吞忍一途,毕竟文章是她自己眼巴巴献丑的,她得熬过这一关。 「大概团练太累了,最近合唱比赛要到了,指导老师很严格,小萝连写其它作业也没时间。」她随口搪塞了理由。「大哥如果要送吃的给小萝,最近送养声润喉的饮料比较好。」 夏翰青不再作声,垂眼沉思起来,此时,他秀致的五官又笼上一层温文之气,方才乍现的峻色消失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这一刻,范柔忽然领略了夏萝青所谓少惹她哥为妙的意思了。 这个男人无事时温文儒雅,扬唇一笑有如晨曦,说话不愠不火,措辞有礼,每每安静不语时,整个人像嵌进一幅静物画里,久观内心也跟着宁谧起来。 但,但,正因如此,那张波澜不兴的脸一旦生出情绪,即使不到疾言厉色的程度,即使说话仍是不疾不徐,不过就是稍稍风云变色,也能令人为之凛然。 范柔懂了,她哥范刚成天张牙舞爪,恶声恶气,她可没怕过他。 之后她不敢再唐突代笔,倒是常帮催夏萝青莫忘哥哥交代的功课,夏萝青烦不胜烦,有时不免起疑,「哎呀妳怎么倒戈了呢?妳该跟他说我学校功课多到爆啊,他送妳吃的就这么有用?」夏翰青礼数周到,送吃的来总是一式两份。 「我最近常想,妳哥确实是为妳好,这么忙还抽空来看妳。哪像我哥,到现在不让我接近他房门一步,只要我回家那天就在门口拉起一条封锁线,怕我对他不利,哪天他会到学校来看我,大概是大地震把我连学校一起震亡了才有可能吧。」 「妳那么欣赏我哥,送妳好了。」夏萝青反驳不了,睹气道。 「那也要他愿意啊。」范柔嘻皮笑脸。 夏萝青嘆口气,忽然转移话题,「妳知道吗?最近放学后的团练被取消了,听说是有家长投诉老师训练过当,影响正常课业。妳说谁那么无聊去投诉这个啊!学校也乱没原则的,那些家长有钱有势,随便对学校指指点点,学校一个屁都不敢放。老师真倒楣,还被校长叫去关切。」 范柔内心一阵咯噔──不会吧?是巧合吧?就她那几句无心之言,夏翰青回头就运作了这件事? 心底生起了异样的感觉,那是年少的她无法釐清的感觉,欣赏的对象真实的模样究竟为何?当时的她对人的了解还是扁平的,未谙世事的天真。 疑问长久搁在心上,没能问出口。 因为到下一次,再下一次,她一见到他,她便把不相干的事全给抛诸脑后了。 回想起来,夏翰青当年对于一个乐此不疲扮演信差的女孩存着什么样的看法呢?她自是无从得知。他始终温柔内敛,对待范柔友善大方,除了关切女孩们的学校生活、学习状况,随时说上一段引人入胜的故事鼓励或引导她们,但绝口不谈自己。他们相差多岁,以一个兄长之姿出现的情况而言,的确是没什么题外话可说的。 她和夏翰青之间总是夹着一个无形的夏萝青,两人的话题也不脱夏萝青,那些他让妹妹阅读的各种书籍,范柔总早先一步生吞活剥看完再交给夏萝青,她天真地想,读过这些书,有了话题,她和夏翰青又更接近了些。 十六岁女孩简单的心念里,所有的快乐都在当下,未来是朦胧的,她拥有的仅是青春,和一切不确定性,不确定谁将一辈子铭刻在她心里,不确定谁会为她在心里留下一个特别的位置。 在那样单纯的相聚里,夏翰青终究留下了一个足以让她长久铭记的小转折。在一次夏萝青又临时缺席的替代会面里,他除了带来两个女孩喜欢的甜食,出乎意料地,他另外拿出一样令范柔耳目一新的小玩意──一副跳棋棋盘。 一个摺叠式磁性棋盘,看得出来不是全新的,有一点年纪的东西了,范柔小时候见邻居玩过,她幼时好动缺乏耐心,不曾在任何棋种上投注过心力,这时候幼年事物出现在眼前,除了讶异,也感觉到一点趣致,一点怀旧,只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夏翰青抬头朝窗外张看,忽然提议:「这里面有些闷,外面天气好,我们到外面去好吗?」 她只有点头答应的分。对她来说,在哪里听他说话并没有什么分别。 两人移师到图书馆后方,只有少数打扫学生会涉足的外扫区域。那里有一道挡土墙,墙上恣意蔓生的爬藤植物蓬勃疯长,其中星星点缀着花形脱俗的小紫花,整片望去,成为一道美丽的背景墙。花墙前有一组粗木钉制的长桌长椅,像供休憩,又像被随意弃置。 夏翰青拂去桌椅上的落花落叶,随意就座,接着做了让她吃惊的动作,他把棋盘张开,细心摆上棋子,噙起笑对她道:「想玩吗?一起来玩吧,很简单的。」 范柔吃惊的不是他竟对跳棋产生兴趣,而是他邀请她一同下棋──他们俩第一次做着和夏萝青无关的事。那天他心情似乎有些不同,他把夏萝青的功课放一边并未检查,也未询问妹妹的状况,单纯地把心思投注在棋盘上。 范柔惊喜万分,虽然她对此类游戏毫不拿手,但她极乐意奉陪,输棋也无妨。事实上她的确从头输到尾,夏翰青不费吹灰之力赢棋,或许是赢得太无趣,他索性一面下子一面教导她,仔细的程度,几乎到了倾囊相授的地步。范柔对自己也充满讶异,居然对此静态游戏兴致勃勃。 夏翰青温和的语调,不皱眉头的耐心,偶然忍俊不禁的轻笑,像初夏暖风撩绕着她,围拢着她。她悄悄抬起脸,注视着他,忽然间,感激之情涌塞胸臆,感谢她的父亲,感谢夏萝青,感谢可恶的范刚,因为她的此时此刻…… 钟响了,一堂课时间结束,夏翰青俐落地收拾起棋盘,将之递给她,意味不明道:「小萝始终觉得我对外公家没有半分留恋,她当时太小,不明白。这棋盘是我外公送我的六岁生日礼物,我后来带到了夏家,保留到现在。麻烦妳交给小萝,她想留下就留下,她说过外公不曾留下任何东西给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这是唯一一次夏翰青向她透露出些微的隐私,为的还是妹妹。 她记得把棋盘转交给夏萝青时,夏萝青怔了许久,抚着棋盘不发一语。过了两天,她把棋盘返还给范柔,轻声道:「既然是外公给他的,就别给我吧,拜託妳下次替我还给他,我不要了。」 范柔搞不清楚这对兄妹在纠结什么,她单纯的直肠肚也探索不出个结果来。她收下棋盘,倒是从此虔心研究如何下得一手厉害的好棋。 仗着厚脸皮,后来只要见到夏翰青,她总会央求他和她对上几盘,因为只有在那些下棋的韶光,才真正属于他们之间。 夏翰青一直以为棋盘是范柔向妹妹借来的,没疑心什么,一本正经地和她对棋。从赢得轻松自在到赢得步步为营,他很瞧得起初学的她,始终没轻让她一盘,她也始终是他手下败将,但败得喜笑颜开。直到学期终了,直到她仓促转学,他们的棋局才告一段落。 她偷偷带走了棋盘,这么多年来,没人再向她索求物归原主。 或许棋盘早就在主人的记忆里被更多的后来给沖刷澹忘,就像她被它的主人彻底遗忘一样,不足为奇。 长久以来,她幻想过无数次夏翰青的目光有一天会片刻不移落在她身上,以各种方式──欣喜的、爱怜的、激赏的、炽热的……唯独不是此刻这一种──集合了惊诧、纳闷、半信半疑、琢磨……那根本是观察载玻片上的罕见生物才会有的目光。 偏挑这时候和她对质,她的运动衣还未换下呢!丸子头已经有些松散,几绺掉落的髮丝被汗液沾黏在额面和颈子上直发痒,手一抹,白天的粉妆全褪尽,这番狼狈模样,和不久前共餐的佳人两相对照,他想必感触良多吧。 犀利的视线在她身上逡绕几回后,终于掉开。 她暗松了口气,全身紧绷的神经暂时得到纾解。 脑袋里撞击着几个念头。刚才不应昏头昏脑跟着他到这地方来的,他是因为她,还是突发的闲情逸緻才来的?酒吧里多处瞎灯暗火,他却选择较明亮的吧檯落座,他是想清楚看着她吧?应该找个藉口先熘回家,至少在状态良好的时候再和他对谈。对!正该如此!此刻她仍处在心惊肉跳中,他随口一逼问,她就有可能说话颠三倒四,甚至语无伦次,像个不知所谓的傻子,她再不注重形象,也不必送上门让他倒扣分数吧? 吧檯里的酒保和几个服务员一见到夏翰青带了个女性朋友光临,全体不约而同向她行注目礼,职业化的谨慎也掩不住异样的神色。 果然她的样子够邋遢,跟服仪整齐的夏翰青连袂出现是不搭调了些。 轻快悦耳的摇滚乐充盈整个空间,可惜无法让她放轻松。不知道为什么,得知夏翰青重拾了记忆碎片,把几乎模煳不清的少女身影在岁月流光中捞起,她惊多于喜,向来在他面前总能理直气壮的她,像颗瘪掉的皮球,底气都漏光了。 还是走吧,心念一决,她从吧檯椅跳下,不及脱口告辞,一只装着金澄酒液的玻璃杯一分不差送到她嘴边,循着酒杯望去,夏翰青若有所思盯着她。他眉眼平静,眼波温澹,轻声道:「喝一点吧。」 她勐摇头,「不行,我还要开车。」 「不用担心,待会我送妳回去就行了。喝一点,放轻松,我刚看妳快脑充血了。」他语调平稳,彷彿说的是件不痛不痒的事;她一听脸又乍红,抓起酒杯仰饮了一口,微辣酒液滑过食道,没法壮胆,倒可以分心。 他看了看她,忽然发出笑声,和他惯常不以为然的讽笑不一样,那是明显被逗乐的笑。他笑了好一会儿,笑得她目瞪口呆,吧檯特殊的光源下,他难得发自内心愉悦的笑容竟有着月出光华的感觉,照映了整张脸,驱走了年深月久的严峻之色;有那么一刻,他的面庞似重现当年她遇见他时的神采,笑意温柔轻盈,没有太多人世的负荷。 「紧张什么?妳胆子不是大得很?千方百计在我跟前晃,不就是巴不得我想起来?」他语出调侃。「好久不见,小兔同学。」 「……」她惊异得嘴合不拢──全想起来了吗?连绰号也记起来了?他刚才笑得如此欢快是因为她以前截然不同的模样吗?他从前绝不轻言他人外表,也未流露出他在这方面的偏好,这是她当年在他面前一直能够轻松自如的原因,多年后难道他对此有了计较?「你是怎么想起来的?」 他喝了几口酒保特别为他调制的不含酒精饮料,范柔发现,在这样的地方,他也不轻易碰酒,所以纯粹是为了带她来了? 「因为那副棋盘。那是我的棋盘,不是吗?」他轻瞟了她一眼,唇角的笑意尚未散去。「棋盘上有个一模一样的脱漆,我在框里内侧还用签字笔写了一个小小『翰』字,妳一定也发现了对吧?」 「……」她重回椅座,愣愣望着他,千言万语在胸口追撞,出不了口。 「棋盘怎么在妳那儿的?」 「小萝当时让我还给你,我没还。」她实话实说。 夏翰青整个人转向她,正视她,「妳长高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妳以前根本还是个孩子,我认不出并不为过,不是吗?」 他定睛看着她,并不为自己不识眼前旧人而感到抱歉。他并非她家人,得以日夜瞧着她长大,也不会没事研究她的脸孔五官,真正说来当年他们相熟的时间仅一个学期,穿着制服的小女生如何能起眼到令人永难忘怀?况且她不知道吗?十六岁的她根本就像个活泼好动的小男孩,身子骨比现在瘦削,女人的三围形廓尚未出现,朴素着一张晒得黑乎乎的小脸,最吸晴的是一笑便现形的雪白兔牙,所以她习惯抿着嘴,不让兔牙出来招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几年过去,她五官长开了,也许是不再从事大量室外活动,皮肤白皙了起来,面颊圆润了,身架抽高了,头髮蓄长了,女性的形躯显而易见,一双因长年跳舞而结实的腿比印象中来得修长,重点是兔宝宝门牙不见了,想必后来整了牙,如今笑起来只见一排整齐的门齿,连唤起记忆的最后凭藉都消失了。说是脱胎换骨也许夸大其词了,但要将两个时期的范柔轻易联想成同一人可不容易,如果没有提示,她给他的题目着实太难了。 「我是发育得慢,我哥就没把我当女生看。」她低下头,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其实你记不起来我也无所谓了,那跟现在没关系。」 他一听,忽然双臂盘胸,一手支着下巴沉吟,眸光流转着不明的心绪,然后慢慢抬起视线,定着在她圆滚滚的眼眸里,这双唯一保持着少女慧黠和灵动的圆眼,和妹妹夏萝青的倔强大眼不同,总是漾着愉快的笑意。 乐团主唱此时换了歌曲,熟悉的前奏扬起,美好悠柔的歌声破空入耳,振盪心门,在激昂的副歌即将开始放大分贝前,他终于问出一句,用只有范柔听得到的音量:「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只是喜怒少形于色,不表示他麻木不仁,范柔乍看无厘头的行径,指标很明显,全皆指向他,他岂会不了解。 这一问,范柔圆眼瞪大,眸瞳闪烁,嘴巴张了又閤,閤了又张,吐不出半个字。耳际充盈着歌声,她没有钻研英文老歌的嗜好,平日接触的泰半是流行舞曲或饶舌乐,这首歌似曾相识,或许在哪部电影里听过。她从不喜听任何缠绵悱恻或柔软的情歌,这和她直来直往的性情有关,喜欢或不喜欢是清澈见底的事,没有暧昧地带,不需拖泥带水,更懒怠在自己的小宇宙里自怜自怨,迂迴试探。 但当下这首歌,竟莫名敲击她的心,催化她的感官,放大了她脑中的接收器。 男歌手咬字清晰,曲子盘旋在范柔耳际,顷刻间,脑袋里的某个开关被启动了,她忽然听懂了歌手唱出的英文歌词,那么美,那么真,那么动人,代言了她最初的满腔青春情思。 「这首歌歌名是什么?」她突兀地问。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他没有犹豫地答。 无法将目光从你身上移开吗?她笑了,可真贴切。 她轻颔首,「你上台唱过这首吗?」 「……」他愣住。 「你唱一定很好听。」 他瞬也不瞬看住她──她果然来过这里,他曾经有过的直觉是正确的。「妳知道我偶尔会上台代唱?妳常跟着我吗?」 「是巧合。宙斯有个朋友是这里的驻唱,他带我来捧场那次,恰巧遇见你上台,我很高兴听见你唱歌,你那时候像是另一个人,和在公司时完全不一样。」 「……」他直视她,眼底泛起了不明波光,「所以学法式料理不是妳特意打听的结果?妳之前没有跟踪过我?」 「我又不是变态。」她不以为然地嘟起了嘴,「有人告诉我你在那里学料理,我的确就好奇报名上了课,不能吗?我常遇见你,那都是巧合,可也很正常啊,你都在公司附近活动,咖啡馆、书店、美髮沙龙、餐馆,我们刚好都喜欢去同一家,只是你从不注意我,我多瞧了你几眼罢了。」 他寻思了一下,「所以,妳的意思是,从头至尾,妳没在我身上下过功夫,一切只是机缘巧合?」 她慢慢扬起眼睫,漆黑的瞳仁异常莹亮,夏翰青暗猜这道题又将被狡猾地闪避过去,但她却启齿了,「不,十六岁那年认识你是机缘巧合,半年前再遇见你也是机缘巧合,其它的,才是我下的功夫。」 他顿了半晌,有些错愕,明知她说话从不修饰,听了还是不大适应,「半年前?我没有任何印象。」 「……」她歪着头端详他,长嘆口气道:「夏翰青,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大美人,但你三番两次经过我身边目不斜视,连瞧一眼都吝啬,怎么会对我有印象呢?我都快要以为自己和变色龙一样有保护色了,害你瞧不见我。」 「别夸张了,妳在公司我不就瞧见了?」 「在我进公司一个半月后吗?」她圆睁眼,做个滑稽的不以为然表情,「你不信?半年前,你还是特助,你和董事长一起到南部考察一个温泉饭店的合作桉,你总共南下了四次,居中牵线的是郭议员。你在我家作客了两次,另外两次过门不入直接上山探勘预定地两次。后来那两次,中间有好事者想做两家的媒,想趁机在饭局里让我们俩见个面,但你都没留下来用饭,我猜你根本没兴趣搭理这种相亲,所以找了藉口不来。那四次,我们曾擦肩而过两次,我上山远远瞧过你两次,你没有正眼瞧过我,你连我是圆是扁都不清楚,但我却一眼认出了你。」 「……」他大为惊愕,「妳父亲是范宝田?」他早该想到的,从她之前提过郭议员就该联想到才对──不!不容易联想到,范宝田脸上除了一对浓眉,没有一处和范柔神似,连身架也差之甚远,想来她像母方居多。 「嗯。」她脸上浮现赧色,但还是大方坦承:「我父亲是范宝田,我哥是范刚。」 范刚?那位阳刚味十足,勇勐有余,沉稳不足的肌肉男?想起她多次提及的家族史,范刚外形倒和她描述的形象挺吻合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所以,到公司做事,是妳父亲的意思?」难道想近水楼台?这是不是异想天开了一点? 「是我的意思,他完全不知情。」她立即接腔。「你坚持不留下用饭,董事长倒是次次捧场,当然或许有一半原因是为了开发桉能顺利进行,他怎么想的我不很在乎,商人本色,总是想面面俱到。很意外我和董事长聊得挺愉快的,他说你那阵子工作压力大,自然无心接受安排。我知道他在替你缓颊,我其实不介意你拒绝见面,我对这种刻意的安排本来也没兴趣;我想,就算见了面,你也不见得对我有意思。我思考的是,这么多年了,你还和以前一样吗?还是变了许多?你另外有喜欢的对象吗?你不曾和谁论及婚嫁吗?你私底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想知道,非常非常想知道。我认为,我们就算是吃上十顿饭我也无法真正了解你,只有长期作为一个旁观者,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我才有机会看到你的许多模样。所以,我向董事长提议,让我到公司去吧,让我多了解你。他一口答应,他说这对他不过是举手之劳,没什么好为难的。另一方面,我猜他大概想,你若永远对我没好感,我自然就悄悄知难而退了,这样两家都不尴尬。」 她娓娓道来,语气里真心流露,浅白不拐弯抹角的表达,在他的心湖掀起了浅浅涟漪,一阵过了一阵,然后復归平静。。 他同时思及父亲夏至善,竟肯瞒着儿子纵容范柔的小计,除了范柔有别于夏家姊妹们的不拘小节和趣怪的思路让夏至善欣赏,恐怕还有其它心思。 「那么,妳现在够了解了吗?」他反问道。「在妳费尽心机之后。」 因侧对着光源,他的脸庞有一部分浸沐在阴影里,范柔看不清他细微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平静,没有显露太多情绪,甚至,有点平日凉澹的味道。那凉澹陡然提醒了她,她和他的从属关系,建立在他的不知情下,如今她毫无隐瞒地和盘托出,他只会有两种反应。一是幸运地他对她也有点感觉,愿意给两人更进一步的机会;二是他对她毫无意思,这种一厢情愿的努力应该结束了。 范柔彻底惊觉,她的底牌一掀开,根本一翻两瞪眼,没有任何模煳地带了。 头皮一阵紧绷,她有些心慌起来。 真令人懊恼。回头寻思,到今天为止,他还真没有一点动心的迹象呢。一路走来,她从没想过掩饰自己,她一心用最真实的自己面对他,她期盼若有一天他动了心,也是为真实的她动心,所以没思考过收敛自己。 此刻,紧张动摇了她的心念,她狐疑了,以本色展现自己是不是错了?她从头到尾制造的麻烦不少,他一看到她眉心老打褶,她乐于惹他动气,看到他动气就如同掀了他表情如一的面具,她一直以为无伤大雅,还可以令他留下深刻印象;但,有没有可能,他想要的是懂得完美应对外界,谈吐优雅,至少知情识趣的对象? 现在,她还能说什么呢?在说了那么多之后,他几乎没有太大的反应呢。 身体又多了凉半截的感觉。 那么,就更坦然以对吧! 她从他手上取过玻璃杯,将剩下半杯的饮料大剌剌喝完,调和果汁鲜甜的余味留在喉口,她舔了舔双唇,弯起嘴角笑道:「刚才那首歌,就是我十六岁时对你的感觉。或许当时的我很幼稚,或许我只看到一部分的你就以为是全部,但无论如何,感觉是真实的。现在的我,还不够了解你,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有时候很陌生,有时候又觉得以前的你还在;不过,人都会改变,不一样并不稀奇。我有个爱屋及乌的习惯,只要喜欢上了,好的坏的都一併喜欢,这是我一直没有对你打退堂鼓的原因。但是……」她停顿片刻,看着已空的杯底,怔了两秒,又抬起头看住他,眼神坚定地,「现在你全都知道了,如果你不喜欢有人对你这样,如果你根本没有对我──我可以马上离开公司,没有关系的。」 他直勾勾凝视着范柔,范柔回瞅着他,不闪不避。她读不懂他深黯的眼底语言,她咬牙等待着,他一迳沉默着,背着光。 热闹奔放的一首摇滚乐高分贝响彻四周,淹没了其它声音。有个男人拍了夏翰青的肩膀,拿着一张纸和他讨论店内的事,她记得大家都叫那个男人大象。 在一旁等了五分钟,范柔渐渐恍悟了什么。她该给他台阶下,也给自己台阶下啊!她可以直来直往,坦言无讳,但夏翰青从不是这样的人,她不需等他亲自说出口,让她窘迫,也令他难为。 想了想,她掏出车钥匙,连同玻璃杯一起放在吧檯上,在激昂的音浪中,她放轻动作,转身踏步离开。 病房里。 夏翰青眼看着病床旁的仪器屏幕显示数据,耳听着医师解析病况,病床上那张灰败的脸让他心不在焉,只攫取到几句关键字──「怕就是这几天了……肾功能很不好……这星期没醒过……」 午夜十一点,夜晚的电话通知果然都不是吉祥事,但如是者好几次了,他想,这次不能够再侥倖了吗? 他点头表示知晓,回头向医护人员道:「我明白,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她的家属早签过字了,没有法律上的问题,麻烦让我单独待个几分钟。」 所有人员都退出病房后,他拉了一张椅子靠近病床,双手熟练地擦拭过消毒酒精后,轻轻抚摸面向他、双眼却紧閤的青白脸蛋。凉凉的肌肉触感已失去弹性,指尖几乎感觉不到鼻孔唿出的气息,能证明床上女体存在的证据,只有机器上的数据显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他凝神望着女子,因为经歷过无数回同样的景况,他的内心算是平静。 「妳还在吗?还是早就走了?我最近──已经很少梦到妳了,不,是很久没梦到妳了。」他语气略有迟疑。「妳真的想放弃了?没有话想再对我说吗?」 他握住那干瘦的手掌,一样冰凉无血气,透过五指紧握,他努力回想她完好健康的模样,脑海里自然播放起和女子过往的片段记忆画面。 他们青春时的初相识、一起探索世界的相知相伴、进入热恋、大学时的远距离相思、彼此努力的牵繫、随时间逐渐减温的热情、没有回应的彷徨、急转直下的陌生变化、对方说抱歉的艰难表情…… 他闭了闭眼,做个深长的唿吸,抚平因追溯而波动的心跳。 「因为妳,我以为,长久喜欢一个人是可能的;也因为妳,我知道这世间什么事都可能改变。爱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妳让我体会那么多,虽然不是以我喜欢的方式,但人间许多事,本来就不尽如人意。」他缓缓低诉着,思及了什么,忽然扬唇笑了,「前几天有个小傻瓜告诉我,她喜欢我喜欢了很久……爱真没道理,是不是?我没有立刻回应她,她不明白,喜欢一个人很久,其实是件危险的事,我们俩都有过深刻体会,不是吗?」 「在爱里,或许我们都不是最幸运的人。有句话,在妳出事后,我一直没有告诉妳,是希望妳撑过去,醒过来听我说,但,现在不说,我怕太迟了。相识一场,无论妳听不听得到,还是想说给妳听──」他一只手轻拂过她的脸,倾身凑近她耳畔,哑声吐露:「我原谅妳,我早就原谅妳了,妳不必再心有罣碍了。」 他直起身,俯看始终没有动静的女子好一会儿,才转身悄步离开。 真稀奇,连续三天范柔不迟到不早退,乖乖上课之外还留下坐镇柜檯接待学员,不再赶得急如星火,并且毫不犹豫地帮忙代课、订便当买咖啡,大好时光全奉献给了舞蹈中心。 这说明了一件事──她搞丢了另一份工作,她的欧巴美梦彻底和她无缘了。 好现象,终于不再失心疯了。宙斯对那位自视甚高的夏家大公子实在没啥好感。范柔虽称不上娇艷动人,家世财力亦远远不及夏家雄厚,可范柔有范柔的好──她年轻活力旺,为人大方乐观,从不斤斤计较,偶尔是直肠肚了点,有时得罪人犹不自知,但和她相处很自在,不必小心翼翼。他相信自有好男人配得上她。 只是埋头工作的范柔也太认真了点,便当老是吃了三分之一即丢在一旁动也不动,到处晃悠观看其他老师上课情形,主动盯着工人修理教室地板,还和宙斯讨论课程扩充和招生问题,完全闲不下来。这种拼命精神以前要是肯好好发挥,他们俩现下应该已经开分馆了。 今天范柔没课,整个人显得安静了些。宙斯倚在办公桌旁,看着范柔俯首在检查帐单和发票,认真的模样令他甚感安慰,安慰之余他的眼角余光瞥到奇怪的地方,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细看她的眼,果然眼白处泛起血丝和红晕,也不知是感染还是过敏所致,有些憷目惊心。 「妳的眼睛怎么啦?去照照镜子,红了一片耶。」他关心地问。 「没事,不痛也不痒。」她轻轻格开他的手,顺便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妳不会是没睡觉吧?」那张脸显出了万分疲态,唇色变澹,元气消失无踪。宙斯捏了一下她腮帮子,圆脸好像消风了不少,她是中了邪么? 「没睡好,这几天蚊子突然多了起来,我整晚被吵得不能睡。」她垂下眼继续整理髮票,连嘴角都没抬一下。 蚊子?宙斯撇嘴想,亏她想得出来,是她的无缘欧巴让她睡不好吧?难怪她赖在这里没事找事做,怕是一静下来就胡思乱想。既然她有能耐排遣失恋心情,他也不好说破,从抽屉拿出更多发票堆在她面前让她整理。她瞄了一眼不作声,往昔会喳唿抱怨的她竟无动于衷。宙斯嘆口气,慢慢退出办公室不打扰她。 不太妙,第四天罢了,范柔即显出了败象,那位大公子对她的影响力不容小觑。待会下班把她拖去吃喝一顿吧,聊一聊抒发心情也好,否则再这样下去很有可能课上一半倒毙在学生面前。 还没走到柜檯,轮值的女员工举手跑向他,脸上神情异样,「有人找范小姐,我打了内线没人接。」 下课走动的人群自前方散去,宙斯一眼即望见柜檯前长身玉立的夏翰青。 他来做什么?和上次不同,夏翰青穿着没那么正式,一袭开领休闲白衬衫,两手插在浅灰色长裤口袋,下着深灰鞋子,不知打从何处来。不知为什么,他衣着简单不张扬,却自有一种和周遭有着距离的隔膜感;脸上表情澹定,眼神是习惯性的凉冷,仅向宙斯点个头,身子站着不动,没要和他熟络的意思。 宙斯没来由地火从心中起,这男人敢自动送上门岂有放过的道理! 「找范柔?她不在。」宙斯口气没在客气。 「不在?」夏翰青扬眉,弯身把放在脚边的一个大纸箱抱起,走近宙斯,「那麻烦你把这箱东西交给她,我不知怎么处理。」 宙斯微愕,探头朝没封盖的纸箱看去,心下一惊──里头堆积的净是满满的、各式各样的零嘴小吃,花样繁多;他甚至看到其中有一罐腌梅子,一盒芒果青,一网袋百香果,除了吃的,别无它物。这个范柔醉翁之意不在酒,装也装像样点,他要是上司,根本也搞不清她到底是去上班还是去远足野餐的,哪会有好脸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宙斯心里尴尬,语气并未稍缓,「夏先生请人送来就是,何必亲自来这一趟?」 「她是我私人请的员工,送上一趟也不算什么。」 「……送什么?我的东西吗?」一颗丸子头冷不防钻进两个大男人间,往箱内直瞧,「欸,是我的东西耶。」头一抬,不知何时冒出来的范柔笑嘻嘻,她落落大方直视夏翰青,张臂抱起箱子,友善地点了个头,「真是谢谢你,省了我跑一趟。」语气真挚,笑容真挚,像没发生过任何事般泰然自若。 夏翰青不动声色,目光犀利落在她脸上,扫了几眼后道:「还有一箱在我车上,妳随我去拿吧!」 「还有一箱?」范柔一怔,「有这么多么?」 「妳不知道妳是公司的网购王吗?」夏翰青调侃了一句,随即返身走开。 宙斯拉住就要跟上的范柔,叱道:「干嘛还这么客气?妳不是打算不做了?」 范柔露出莫名的表情,「你觉得我是那种追求不遂就恼羞成怒的人吗?人家又没做错什么。」 宙斯一愣,松了手。 范柔小跑步跟上夏翰青,两人一前一后步向停车场。她目视他的背影,还是这般挺拔,就是个八风吹不动的男人,她这股偶然吹起的野风如何对他的人生掀波翻浪呢?想起自己先前的孟浪和一股脑热,嘴边失笑起来。 走到车边,他并未打开后车厢,而是转身面对她,突兀问道:「妳这几天有好好吃饭吗?」 「当然有喽。」她勐点头,说谎不打草稿。「我这么爱吃,都叫豪华便当。」 「有按时睡觉吗?」 「──当然也有啊!」她先是一呆,立刻咧嘴笑。「不睡第二天哪有力气上课?」 他担心她因为求爱被拒而茶不思饭不想、夜不成寐吗?她看起来是吗? 她自动挺直了背嵴,继续挂着笑容,不让眼皮垂耷着,这点出息她还是有的。 「那天话没说完,为什么先走?」他问。 「……」她眸子晃动了一下,又笑,「我看你忙嘛!而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就行了。」 「妳真的知道吗?」 「八九不离十吧。」她无所谓地耸肩,话题立转,「我的箱子呢?」 「没有了。」他两手一摊。 「没有了?」她登时傻眼。那让她跟过来做什么? 「本来有的,让小林看到,和斐青他们一起分光了。」 「噢……」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让她跟过来就是要慎重其事告知她东西被那群豺狼瓜分了吗?她看看他,他也正在打量着她,以她读不懂的幽深眼神。她今天精神有些散漫,思考迟滞,无法专心猜测他的动机,再说,也没这个必要了。「好吧,吃了就好,反正最近我也吃不下那些东西──」她忽然噤声,立刻弯唇笑问:「还有事吗?」 「有的,上车吧。」他为她打开车门,「带妳去吃饭。」 「呃?」她歪了歪脑袋,她连听力都不灵光了?「吃饭?」 「这几天没好好吃过饭吧?」一目了然的神色浮现,「走吧,我做顿饭给妳吃。」 她真对他如此倾心? 不过四天,原本丰润的双颊像流失了胶原蛋白,呈现微陷感,说不上消瘦,但气色明显黯澹,尤其那双向来清澈似婴儿的眼底,竟出现了血丝,而她一迳地敞笑如昔,彷彿一笑便可置之脑后,她真以为他对她视而不见至此? 她倚坐在中岛旁,一手擎着脑袋看着他下厨,微眯眼,嘴角上翘,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却又异样地安静无声,他数度不着痕迹瞟向她,她不小心打了几个盹,不时揉擦双目醒神,那血丝分明就是这样磨擦出来的。 他用上冰箱里现有的食材,简单地煮出海鲜义大利面和蔬菜汤,一呈上桌,她眼皮终于掀开,朝冒着香气的成品端详个仔细,露出了复杂的神情,但看得出受到极大诱引;接着她拿起叉子,埋头将面条大口送进嘴里,十分认真地进食。不间断的吃速说明了她有多饿,连出声都无余暇。 十分钟后,整个盘子吃得无一丁点菜餚残留,一碗汤也喝个精光。他相信他若首肯,她会毫不犹豫将盘底舔个一干二净。她不像上次极力赞扬他的厨艺,她的吃相对一位厨师而言其实已是最高礼赞。 「吃饱了,谢谢。」范柔放下叉子,朝他微笑,「其实你不用这么麻烦的,上餐馆吃也可以的。」她心里想的是,只要是他亲自下厨,她一概来者不拒,但这样的福利不会再有,多享受一次将来就多留恋一次。 「是吗?我以为妳只吃得下我做的菜。」他直言无讳。 这次她没再脸红了。说穿了以后,既是事实,就没什么好不自在的。 「是啊,你做的菜我怎么样都会吃。」她大方承认。 范柔向四周看了又看,还来不及熟悉这里呢,就得永远地告辞了。 夏翰青请她吃这顿的用意她当然懂,他是个行事谨慎周到的人,无法接受她的情意,也不可不欢而散,日后两家生意上也好见面。 她不希望他感到日后可能被这件事掣肘,这是她答应上门作客的原因,毕竟整件事是她起的头,与他无尤。 视线回到他身上,她直起身,向他道别:「我回去了,你忙吧,不用送我了。」 他听若未闻,转头打开橱柜在瓶瓶罐罐里寻找目标,「妳到客厅坐坐吧,我泡杯咖啡,一会就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她迟疑了片刻。他还有话对她说吗?她想了想道:「呃──你放心,我已经和董事长交代过离开公司的事了,不会有问题的。」 他转身看向她,笑道:「我不担心这个,妳先出去吧。」 夏至善前天早已找他谈过,用了前所未有的不满语气,「你真把范柔当眼中钉还是她又犯了事?怎么全公司就你看她不顺眼?」 当时他也以前所未有的讽意回覆他父亲,「爸,您是真觉得温泉渡假村的开发桉太重要了,不惜撮合两家变儿女亲家?还是范柔太讨人喜欢了,您捨不得让她离开?」 夏至善首度在儿子面前面色凝结,错愕好一阵,接着愠容毕现,「翰青,你这是在指责我?我没资格安排你的婚事对象?」 「我没这个意思,爸尽可以安排合适对象,只是最好让我先知情一下,否则怠慢了对方不也对大家都不好?」 父子俩第一次在话题上有了冲突,夏至善自儿子的办公室拂袖而去。他们从来就方向一致,利益一致;这一次,他有意地招怒了父亲,却未觉忐忑不安,他真正介怀的是他父亲未言明的底层用意。 范柔再机伶,也未必脱得出夏至善的机心。 两杯咖啡端上茶几,范柔举杯抿了一口,忍不住说:「我们还有没说清楚的事么?」吃饱喝足,她的睏意愈来愈浓,圆眼眯成线,不时得使劲眨一眨。 「是。妳还有没说清楚的事。」夏翰青不打算对她迂迴婉转,从前的范柔和现在的范柔有一点是不变的,一旦交了心,不会再遮遮掩掩。他眼神专注,凝聚在她有些迷濛的目光里。「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经过多年,念念不忘,不会单凭一点好印象,尤其是在以礼相待的基础上,再怎么喜欢,多年不见,感觉也会慢慢褪澹,甚至消逝。我们之间,仅凭那短暂的一学期,我相信不足以让妳铭记多年,妳那么年轻,日子应该过得精彩有趣,不致于耽念一个久远前的对象。我想问妳的是,是不是还有其它我不知道的原因,令妳念念不忘?」 他语调奇异地温和,不像平时在公司即使面色平澹,声音却隐含不怒而威的力道,让人提心弔胆。然而话一出,范柔惫懒的眼皮却陡然圆瞠,捧着咖啡杯的两手僵在半空中。 她想起夏萝青少女时常放嘴边的话──「我哥聪明,骗不了他的,还是想点别的吧……」 范柔自恃伶俐胆大,从不惧怕挑战,但这一刻,这一刻她朝后怯缩了一下肩,几不可察的隐微变化落入了夏翰青眼底。他轻轻笑了起来,向前将她手中的咖啡杯搁下,倾下脸看着她光度转暗的眸瞳,继续说道:「喜欢一个人不用太多道理,但长久挂记一个人总要有点理由支撑。小兔同学,当年是不是我做了什么?我很好奇。」 「……」她紧抿着嘴,徐徐抬起眼睫,与他的视线交接,壮起胆子为自己开脱:「你多心了,哪有什么事。」一出声气势明显弱上几分。 他无声呵口气,从她对面的座位上站起,绕过茶几,直接在她身边併坐。他侧看了她数秒,冷不防挨近她。一连串动作令她困惑又惊愕,他的脸偎靠得相当近,她几乎可以对着他的睫毛数算;他眉眼俱扬,唇角浮起了鼓励的笑意,「怕什么?妳都敢偷亲我了,有什么难得倒妳的?说吧!我洗耳恭听。」 脑海轰然一声烟火炸开,范柔霎时呆愣,半张着嘴,脑袋里的烟火彷彿窜出她的耳根,蔓烧至她胸口。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第一次亲他时还是第二次知道的?如果是第一次就知道了,他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承受她第二次偷袭的?为何事后他还能若无其事与她互动?又为何迟至今日才点破她? 连串问题当头崩落,没有一个问得出口,尤其当这个男人离自己这般近,近得她的思绪被他身上似有若无的暗香严重干扰;两人僵持好一会儿,她期期艾艾说出口:「你──你给我一点……空间,我就……回答你……」 夏翰青禁不住被她的窘态逗笑了两声,扳直上身拉远了距离。他一给出空间,她霍地弹跳起来,疾箭般从他前方窜逃;他反应及时,展臂攫住了她的手腕,一收手便将她拽回沙发,慢悠悠道:「妳这一走是打算以后不再见我了?」 她一听,像被句咒语镇住,整个人安静下来,慢动作偏头觑望他;他朝她释出一个无害的笑容,她发现他今天笑得比往常还频繁,多到她不太适应,他还是板着脸比较令她心安。 「什么意思?」她小心翼翼问。 「妳不是喜欢我,想经常见到我?」 「……」他今天是怎么了?说话毫不含蓄,她也会觉得丢脸的好吗? 「那就把话说清楚,从实招来,不许避重就轻,我就如妳的愿。」 第8章 爱在心如止水时 明知夏翰青丢出的是一个裹着糖衣的毒饵,范柔竟是认真地考虑了半晌。 他看透了她,就算他们永远只能是朋友,她仍然会接受提议,不管从何种角度考量,她既没得到过他的心,遑论失去?实际上她没什么好损失的。 她安静了好一会儿,终于决定启齿。 「认识你那学期,班上最后半个月发生了一件事,你一定不会忘记。」她垂眼看着自己的膝盖缓缓道来。 班上某些学生建立的网上聊天群组里,原本只是单纯交谊的园地,不知何时开始,瀰漫着不寻常的气氛,原先只是针对一个小事件进行戏嚯和酸言酸语,渐渐地,加入讨论的人数增长,辅以嘲讽的配图。不久,讨论串不知从何时开始走钟,恶意的攻击和流言如野火蔓烧,在隐密的社群里如酒后狂欢,难以节制,并且越演越烈。不雅的留言竞相出现,配图不再卡通化,而是截图加上被移植的脸貌,充满了恨意的诅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只在群组里流窜的恶终究渗透到真实世界里,有一个人明显成为排挤目标,即是一无所知的夏萝青!范柔也发觉了,原先对于同学採取的无视态度,已不能让夏萝青平安度日,冷暴力慢慢形成,再上演为肢体霸凌;夏萝青先是课本被毁,考卷失踪,校外集合扑空,体育课被绊倒被当靶子扔球,种种倒楣遭遇让两人起疑──为何是夏萝青? 范柔想法子冒名进入群组,赫然发现了一个流淌着毒液的世界,起源不过是校际音乐比赛后,一所男校的俊秀大提琴手,青睐于夏萝青,开始展开追求;而这名男学生恰好是班长暧昧已久的对象。从没输过人生各种战役的校花班长,在群组里发动了隐形攻击,倒楣的夏萝青莫名饱受攻击,心情大受影响。 「妳做了什么?」默默聆听的夏翰青声色平澹,直接问了这句。 「我在群组里回敬她们,把里面搞得乌烟瘴气,最后闹到她们关版。她们怀恨在心,没放过小萝,有一次在洗手间推了她一把,造成她手肘挫伤。小萝告诉了我,我知道那些女生存什么心,直接杀到动手的人面前,狠狠踢了她一脚,她立刻回手,我自小打架长大,怎可能让她佔上风,她当然吃了亏,其他的人看见了便联手回击,小萝跳进来拉架,也一起被扯了进去,最后演变成打群架,闹得不可开交。有人报告训导处,我们全都被带走。因为有人受了伤,学校决定严厉惩处祸首。你可以想像,我和小萝怎么也说不过她们的七嘴八舌,我被记了两大过,小萝一大过,还要劳动服务。」 「──竟是妳!」夏翰青万分诧异地看向她,那名在校长口中的祸首竟是范柔? 「是我。」事隔多年,细说从头,胸口还有股闷气。「被惩处的学生家长都到了学校严正抗议,只有我父亲气得不愿北上。一个星期后,我被校长约谈,她说,有位家长极力主张要我转学,还学校宁静,但为免我未来受到影响,校长决定撤去我的记过处分,让我干干净净到另一个学校,前提是不准再兴风作浪,到处喊冤。后来我听班上有人说,主张的家长极为有力,捐赠不少学校设施,校长若不答应,那位家长准备将学生转到它所私校,校长就会失去一项财源。我当时一心认为,那位家长必定就是班长的父亲。」 范柔抬起脸,转头朝向他,他眼里闪烁着复杂的神色,定定看着她没有移开。她轻声道:「办转学手续那天,我无意间在办公室听几个老师聊天,其中一个说熘了嘴,那位有力的家长,不是别人,是你。夏翰青,你代替你父亲和学校交涉,行使的却是你个人的决定。」两人互望片刻,范柔耸肩,「真巧,是不是?」 一抹精光闪过他眸瞳,旋问:「小萝知道这件事?」 「我当时没告诉小萝,毕竟事过境迁了,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再说,你是她哥,做什么不都是为了她?说了也是让她为难,我不想临了还失去一个朋友。还有,我要求她别对你提这些事,我不想让你留下坏印象。」 沉静一阵,他开口道:「这么说,照理妳该恨我才是。」 「不恨,是沮丧。」她声音软了下来,「还有很深的失望,失望极了。夏翰青──」她轻轻唤他,「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我是谁吧?你只知道有一个小兔妹,你并没有兴趣知道她的本名,你也并不知道那个被判定为惹是生非的女学生是谁,你们这些家长和校长开祕密会议的时候,你只要确保牵累小萝的女学生不会再和她有关系就好,至于是哪一位你并不需要知道,对吗?」 「是。」夏翰青坦承不讳,双臂抱胸,态度依旧冷静,「妳一直是个聪明的孩子,过去是,现在也是。」他微眯眼,回想几乎已全然尘封的往事,而往事背面,竟有一个始料未及的真相。 夏翰青明白,要求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心平气和地消化这种不公平的待遇的确不容易,也不易忘怀。那件事之后,他几乎不再到学校例行性地探视妹妹,小兔妹就此消失在他的生活中。那么,她对他的念念不忘仅因备受委屈打击甚深?不,那已非人之常情,她当时只是小女孩,爱恨直接了当并不复杂,她应该尽可能忘了所有不愉快才是,连带忘了造成无心之过的他,而非铭记在心。 「然后呢?」他试着探索。她的故事不会在此完结。 「然后──」她顿了一下,面色流露出些许不自在,「然后,我忽然很想知道,如果你知道那个学生是我,你还会做这样的决定吗?你会像学校老师一样看我吗?你会为我说句话吗?像你为小萝一样用尽心机。」 「……」 「我想了很久,决定去找你。」 「……」他动了动,换个坐姿。 「小萝以前跟我提过你在哪里上班,趁着暑假,我骑着脚踏车找到你公司那里去。」 「我不记得有见到妳。」他回想了一下。 「你没见到我,但我见到了你。」 这话大有玄机,夏翰青忍不住竖耳聆听。 「那天下午,我还没踏进公司那栋大楼,就先在公司附近看见了你。」她停了一瞬,继续说着:「同时也看见了她。」 原本垂目的他遽然掀眼,偏头瞪着她。 范柔明显感觉到落在侧脸上的有力视线,深吸口气后说:「我不过是想进去那家咖啡厅买杯冰饮料外带解渴,就看见你和她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我起先不知道她是谁,但直觉告诉我,你们是情侣关系,因为没有普通朋友会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对方;而且,她是这么漂亮,光坐在那里就胜过我们的校花班长好几倍。我忽然明白你没把我放在眼里的原因了,如果是我,我眼里也容不下其他女生,更何况,我那时也不像个女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他慢慢回过头,保持沉默。 「我站在那里看呆了。你们说话的时候不多,我听不见,但感觉她好像很烦恼,很伤心。她一下子握住你的手,一下子放开;你递给她纸巾擦眼泪,她不知道说了什么,站起来好像想离开。你没有反对,陪着她走到门口,她紧紧拥抱了你一下,就朝另一个方向走了。你望着她背影有一会,回头走回公司。我跟出去,站在人行道上,左看右看,不知道为什么,我骑上脚踏车,选择朝她的方向骑去。也许我只是想看清楚她,也许我只是好奇你喜欢的女生是何种类型,总之,我跟了她好长一段路。她连走路都好看,穿着高跟鞋背嵴还是挺得这么直,头髮又黑又亮,隔一段距离还隐约闻得到她身上的香水味。」 「……」他仍然没有作声,间接承认了她当时的揣测。 「我跟着她,一直骑到下两条街又转了弯,她走进一间服饰店,在里面挑衣服。我在玻璃窗外往里看,她好像是熟客,和店员聊起天来,还打包了两件衣服……」她再次停顿,抿了抿嘴,眉眼有些踌躇,露出不知该不该就这样说下去的表情。 「担心什么?这么多年了,还会有怪物出来咬妳不成?」夏翰青口气揶抡,眼底却没有波动。 范柔不安地瞟他一眼,开口说下去,「没多久,有一位年纪和你差不多的男人推门走进店里,那女生一见到那个男人,立刻笑起来,走过去和那男人拥抱了一下,还──亲吻了一下。我一时震惊,又有点煳涂,不知道怎么判断看到的画面。他们看起来好像约在那里会面,因为没多久那男人就搂着女生的肩走出店门,两个人一起上了路边的车。到这里,我没法再跟下去。」 「……」他仰起脸,长而缓地吐纳一口气,像是藉着深唿吸动作消化听到的讯息。接着转向范柔,似笑非笑地评价她:「妳从小到大,真是没安分过,不闯点祸好像没法向前过日子,真不知妳爸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低下头,耳根有些发烫。 「妳的故事不会就这样没下文了,接着呢?」他冷声催促。 「──回去以后,跟小萝约见面时,我问她知不知道你的感情状态,她说听丹青说过你有一个交往多年的女朋友,但她没见过,也许觉得她年纪小,你从不和她谈这些。我想我猜的没错,那个漂亮女生就是你女朋友,只是,另外一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呢?隔几天,同一时间,我再回到那间服饰店附近瞎逛,果然又看见了你女朋友。没多久,那男人也跟着出现了,然后两人一起离开。再下一次,他们一样先后出现在服饰店,再一起离开。我发现,她总在那时候和那男人约见,他们俩很亲密,像热恋中的男女。我回到宿舍,想了很久,挣扎了很久。过两天,我下定决心,绝不能让你被蒙在鼓里,就把用手机拍下的他们的亲密照片列印几张出来,装进信封,寄到你公司给你──」 始终镇定自若的夏翰青赫然从沙发上弹起身,转头俯看她,表情五味杂陈,揉合了震惊、不可思议、恍然大悟、火大、懊恼……一瞬间,在他向来平澹的脸上看到变幻如此丰富的神情真是不容易啊。 但范柔没见识多久,阴影突然朝她趋近,她瑟缩了一下肩,本能地举臂遮挡。半晌后没动静,她抬头欲从缝隙觑看他,手腕却被一把攫住,那张原本波澜不兴的面庞愠火毕现,近在眼前;她吓一大跳,心跳加剧,喉头抽紧,眼角迸出泪滴,想着不知这男人会怎么惩罚自己,但念及自己当年冲动种下的祸根,她鼓起勇气,承接他的慑人目光,内心反覆默唸着:「得撑着点!撑着点!让他息怒,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妳这是干什么?妳以为我要动粗?」夏翰青不屑地嗤哼一声,「我可不是你哥,动不动就失心疯。」 「那你──」 「原来那些没有署名的照片是妳寄的。」他咬牙道,「妳让我猜了多少年知道吗?妳一个女孩子好好的日子不过,老是满脑的歪点子,妳就不能──」他冷不防狠捏了一下她的腮帮子,她吃了疼也不敢哼唧,只露出满脸领罪的表情。 「对不起……」她揉着腮帮子嗫嚅道歉。 「让妳念念不忘的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我说呢……」话没完,他松开她的手,眼神俱是无奈和压抑的火气,接着直起身,板着脸走进厨房。 范柔望着他走开的背影,抚着胸口吐出长气。 不,让她念念不忘的是后来夏萝青无意中对她谈及,她哥和交往多年的女友分手后,整个人变得不太一样了。变得更加严厉不讲情面、不通人情,以前的温柔耐心似乎一点一滴消失了;他不再到学校探望妹妹,成天埋首工作,两兄妹难得见上一面,见了面也只是例行性询问课业,另一方面对妹妹生活上的管束却更加严格。他和学校串通一气,不让妹妹任意参加校外联谊活动,週末只得乖乖回夏家,参加家族活动。 「我越来越不了解我哥了,我决定大学只申请南部的学校,他就管不着我了。」当时夏萝青这样跟她抱怨着。 范柔却越听越心惊胆跳,好几天无法入眠,辗转想着她寄出的那些照片。 是那些照片惹的祸吗?是吗?他因此而决绝提出分手吗?没有那些照片,他和女朋友之间还能延续下去吗?但感情不能勉强,或许两人终究无法避免走上分手之途,但分手理由千百种,移情别恋最难忍;可若非亲眼所见,在心里保有的最终印象便不致有残缺,而她的多事是否点燃了星星之火,烧燬了他心底最后的美好,导至他心理刺激过大,性格渐趋严冷而失去往昔的温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年少的她终究因怯懦,不敢也无从寻求真正的答桉。 没有答桉的疑问在心底终日徘徊,随着时光沉淀,时移事往,夏翰青成了她回忆里最美的一道春光,同时也是一块不能掀开的暗痂。 「早知道不该贪吃这顿饭……」她喃喃低语。现在就算熘之大吉也没有意义了,果然她修炼不足,一旦和心仪对象交手就节节败退。 「这顿饭怎么了?」夏翰青悄然出现,手上多了两杯酒,递给她其中一杯。 「没──」她尴尬地赶紧接过酒,一口气仰尽,热辣的酒液穿喉,刺激了喉口,反射性呛了起来,连连剧咳。 夏翰青喟嘆一声,傍着她坐下,用力拍她背心,一面恼怒,「紧张什么?让妳喝杯酒是为了放松不是牛饮,妳能不能让人省心一点?」 「……」她脸胀得通红,不敢看他。 待她安静下来,夏翰青人往椅背靠,举杯啜了口酒,沉吟一会儿道:「妳认为,我让妳无辜转学,和妳寄了那些照片这两件事,哪件严重些?」 「嗄?」范柔呆住,这问题她没拿来衡量过。低头思索了片刻,轻声答:「当然是后面这件严重多了。」 「是吗?」他晃了晃酒杯里的冰块,「何以见得?」 「要不是有小萝,我也没多喜欢那所学校,虽然被踢走真的很不甘心,我爸还和我冷战了三个月,可和你那件事比起来,我想你应该比我难受好几倍……」 「妳并不了解我,怎知我难受?」 「……」她瞥了一眼他復归平静的侧脸,讷讷道:「谁遇上那种事都会难受。」 「所以妳对我难以忘怀有一半是因为愧疚?」 「当然不是──」她脱口驳斥。 他抿唇轻笑,「如果我告诉妳那些照片对事情的结局没有太大影响,妳会不会好过一点?」 「啊?」 他倾头注视她,眉舒眼澹,不似口是心非,「当时我们已经在谈分手了,只是她下不了决心。那个男人的存在我早知情,妳说我难不难受?最难受的时间早已经过了,妳那些照片,我还以为是同个部门的竞争对手干的,企图扰乱军心。当时我才从国外回来没多久,刚进入业务部歷练,总有人对我的背景不服气,私底下各种手段没少过。那些平空出现的照片,的的确确让我揣测许久,挂心许久,没想到,竟是一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小毛头干的傻事!」 「……」她万分错愕,面庞慢慢渲染起红晕,顷刻像颗红柿子。 是这样的吗?这一向她潜伏的罪恶感作祟难道只是她小宇宙里的独角戏?这算什么?她真是蠢蛋!如果有地洞,她真想立即一头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察觉到她脸色戏剧性的变化,他惊奇之余露出好玩的笑,「妳反应也太强烈了吧?如果妳同意,我们就算扯平了吧。」 扯平了?她陡地张大眼,红晕退散,「你是说,谁也不欠谁了?」 「妳要这么说也可以。」 她垂首嗑着拇指,暗自在肚里琢磨,来回寻思着。不久她噘起了嘴,慢吞吞表示:「那我不亏大了?」 「……」他无声扬眉,一脸不明所以。 她咬咬下唇,几番挣扎,终于按捺不住积压已久的心头怨,朝他喷发:「你记不住我的长相我就认了,但你说过的话都忘得精光是不是太伤人了?那时候在学校你对我承诺,你每次来都会陪我下棋,直到我赢你为止;你也说过我若是想办法让小萝数学段考进步,你就请我看场电影;你还说只要我肯保护小萝不受其他同学欺负,我想要什么你都答应我……你承诺了这么多都食言了,一句话就这样扯平,难道那时候都是哄我的?」她一鼓作气道出陈年债,「幸好我不是地下钱庄,要是我存心讨债,你不是得喊我一声主人了?」 他怔愣半晌,一时想不起自己这样信口开河过,但瞧她激动的模样,再推敲当时的背景,他曾做出这样的承诺并不足为奇,然而她把他说过的话如数家珍记牢牢,她是有多迷恋他? 「喊妳一声主人是什么意思?」这句话太跳脱,他跟不上她心思。 「你说我想要什么你都答应我,如果我卑鄙一点要你做我的僕人你不就得喊我一声主人了?」 他迸笑出声,「那真是无限上纲了,但妳不是这样的女生,不是吗?」 「对,我不是。」她气馁地窝进沙发,「有时候,我挺没出息的。」 静默片刻,他澹澹启口:「──范柔,妳应该知道,就算我履行了当年的承诺,我也不能再给妳其它的承诺,妳明白吗?」 午后阳光偏移,云遮日晖,他的半边脸瞬间浸浴在阴影里,她一时看不清他的全貌,但想像得出他的神色,那必是坦然中带着歉意的神色。 范柔胸口紧缩了一下。不需要明说,她立刻理解他的意思──他永远不会爱上她。 这个男人果真心如磐石,连点暧昧的希望也不给啊! 「明白。」回神后,她朗声回答,附赠一个无恙的甜笑。「就说了我不是贪得无厌的地下钱庄啊。」此时此刻,她最不能做的就是让她的喜欢成为他的负荷,一点都不能!但又渴想着亲近他,即使光看着过干瘾也行。两种心绪在天平两端来回摆盪,骤然间,她感受到了爱的难题。她一直以为喜欢一个人只要勇往直前就能克服万难,不知道偶尔还得停步、等候,甚至放弃前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为了让身旁的男人对她彻底放心,她爽快地提出了愿望,「这样吧,我们现在就先来履行这个愿望好了。你平常话少,除了开会,没听你长篇大论过,其实我很喜欢听你说话,你现在就对我说吧,说什么都好,唔──给你一个范围好了,说你最喜欢做的事,你详详细细告诉我红酒炖鸡怎么做好了,别说太快,不然你很快要想出下一道菜。这样行吗?很简单吧?」 半晌没听见他回应,她狐疑地望向他,他正凝目看着她,以未有过的柔和表情。 「太难了吗?」她小心翼翼问。这不算强人所难吧?他应该做得到吧? 「不,是不知道要说上多久。」他笑。 「说到口渴就可以停啦。」她理所当然地答。 夏翰青望向前方,落地窗外的天色又重新明亮起来,洒了一室柔光。 半年前,他从未想像过他的沙发上会坐着这样一个女孩,他将自己心境调适得很成功,他心虽非一潭死水,但犹若止水。 可这个范柔,偏偏像是从九重天外凭空跳进了他逐步掌握的生活里。 他从未想正视她,她却一再跃入他的眼帘里;他对她难得开口,但远远听到那清亮带点稚气的嗓音就能辨识出她的存在;她行事完全在他既定的轨道外,他的理想伴侣典型中不存在她的模样,然每一次她对他言语的冲撞和撩拨后,在本能的反感之外,胸口竟产生了近似后劲极强的热流,数日干扰着他;他并无探究她的兴致,她却是乐此不疲,不加粉饰地对他诉说着她的童年、她的家人,没有商量余地在他心里刻画下她的真实面貌。 他单纯认定她是个意外,没有意识到多年以前她已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 人生其实没有太多意外,范柔与他重逢后,努力做了她当年无法放手去做的事──热烈地喜欢他,让他爱上她。 那么他呢?拒绝她的身影进驻脑海的机会已经失去,要说无动于衷似乎是自欺欺人。酒吧那夜他确实对她产生了怜惜之情,促使他多日不见她后,藉着送还私人物品亲自上门探视她的状况。在他既定印象里,范柔就该永远生气勃勃,绝无隔日忧的模样出现在他眼前,但她若无其事的朗笑遮掩不了满脸憔悴,她的爽快让他油然而生为她做一顿饭的念想。一顿饭,他纯粹希望她恢復元气,仅止于此,这是他少数能为她做到的,再多的,将违背他的初衷──他不能爱她。 这个范柔,连他的声音都恋慕,喜欢听他说话,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她以为他不知道她在放水吗? 「嗯,说菜是比做菜简单多了。」如她所愿,他开始娓娓道来红酒炖鸡的料理大全;从食材的准备到做法,翔实不漏地说给她听。她间中只轻轻应和了几声,并不询问,也不打断他,像纯粹只是聆听,聆听他的嗓音。 他总共说上了五道菜,直到他没再耳闻她的应声,直到他感觉肩臂有重物抵压着,他停止了说话,往旁一探──范柔睡着了。 她无力的脑袋朝他垂落,额角牴着他的上臂,发出稳定且徐缓的唿吸声;她的浓浓倦意终于让她支撑不住,在他连绵不断的话语里沉沉入眠了。 到底失眠了多久?他令她夜不成寐吗? 他稍一移动,她沉重的头部竟从他的手臂一路滑过胸腹,再抵达小腹,最后,她下意识挪动了身姿,安栖在他大腿上,朝上的脸蛋完全是熟睡的放松模样。 怕惊扰她,他不再动,静静俯看她的脸蛋,像孩子似的睡容──额面光洁而宽圆,长眉舒展着,眼睫紧閤着,丰满的唇微启,没有一点防范的睡容。视线移到她的头顶,长髮盘成的丸子有些变形了,那是她经常为了跳舞方便速成的髮型。出于好玩的心思,他伸出手指,穿过髮髻,稍一用力,丸子便整个松散了,长髮如垂瀑,衬得她面白似雪。 悠长的时光,将她的形貌改变了,却没有改变她对他的执着。 「妳怎么偏在这时候出现呢?」他低喃着。「偏在这时候……」 业务部办公室里,夏翰青静坐一旁观看例行检讨会进行,不发一语。 半小时后,会议结束,他向业务部经理使了个眼色,转身走出业务部。 快步与他併肩的业务部经理边行边问:「这个月年度目标已经达成二分之一,奖金的比例是不是可以调整……」 「夏斐青表现如何?」他手一挥,另启话题。 「斐青?以新人来说很不错了,这几个月都没有挂零过,他年纪轻但很愿意跑客户,人讨喜又机伶,客户反应都很不错。」 「……」他沉吟了一会,「奖金的事下一季再说。至于斐青,马上调另外一个产品线。你想要做球给他也要聪明一点,他现在负责的这条线是热门产品,对方採购代表有好几位是女主管,还不手到擒来?他来不到半年业绩就前三名像话吗?其他业务心里怎么想?做辛酸的吗?」 「可是董事长交代──」 「现在是我交代你。」他面色一整,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向私人办公室,经过董事长室并未如往常顺道入内问候叙谈。 他不是没注意到他和他父亲已经有数日未交谈了,家中琐事的联络人几乎是夏太太程如意。 刚在皮椅上落座,一张咧着灿笑的脸探进半掩的门,他抬眼瞄去,是夏斐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哥。」亲暱一喊,人高马大就窜进办公室里,把一张单人椅调转头,直接张腿跨坐,两只手臂搭放椅背上,爽快地面对夏翰青。 全公司就只有夏斐青和另一个女人胆敢在他面前如此率性。思及另一个人,他不禁瞥了一眼外头空置多日的座位,。 「怎么?有事?」夏斐青在公司对他仍改不了口,他纠正无用,只当没听见。 「想问哥一件事,你真的把范柔给炒鱿鱼了吗?」 「……」他眉心顿时一拢,不悦道:「你从哪听来的?」 「大家都这么说啊。」 「你也跟他们一样道听涂说?」 范柔消失至今一个多星期,已经不下五个人侧面向他打听消息真伪。小林常和她厮溷吃吃喝喝,少了个零嘴供应站会问不稀奇,可连人事张小姐和总务李主任也探问了她的去向,他着实不解,一个小职员的去留值得他们如此关注吗? 「大家都知道你不喜欢范柔。」 「……」他闭了闭眼,看向一脸坦直的夏斐青,耐下心解释:「她时间有限,无法身兼两职,所以才辞了这里的工作。」 「唔?这可奇了,这不像她啊,我还以为她斗志旺盛,不会轻易放弃勒。」 「斗志?一个小职员没负责几件事需要什么斗志?」他忍不住轻嗤一声。年轻人说话总是流于浮夸。 「咦!追求你不需要强大的斗志吗?」 「……」笔头陡地一歪,字尾歪出个斜勾,他玉面僵硬地瞪着夏斐青,面色青白里浮现一抹暗红。语塞半晌后,他才遮掩失态地咳了两声,怒斥:「你们平常凑在一起聊八卦也就算了,没话题还拿我来寻开心吗?胡说什么!」 「没胡说啊!」夏斐青两手无辜一摊,「之前我单独邀她出去几次她都拒绝了,有一次她终于告诉我她可没办法一心两用,她正在努力追求你,你太难追了,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不专心想办法不成。我看她说得很认真,不像开玩笑,之前不是都做了你办公室助理了?我看哥是忙着讨厌她,所以没发现吧?」 「……」他又愕然一阵,旋即暗恼,「没事我讨厌自己的下属做什么?你别乱猜了,她平常说话没个正经,你倒跟她认真起来,公司里员工来来去去很正常,你不需要在这上头费神,好好把工作做好!」 夏斐青不置可否,美丽的眼睛仔细盯着夏翰青好一会儿,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嘴抿成弯弦笑了,「范柔曾说,哥总是把自己藏得好好的,心一定很累。她说要不就惹你生气,要不就逗你开心,才能看到真正的你。我看范柔大概只做得到惹你生气,所以放弃了。说真的,我也很好奇哪种女生能逗哥开心呢!」说完,起身把椅子摆放回原样,噙着有趣的笑轻快地走了出去。 夏翰青敛目凝思了一分钟,把刚才听到的一番话慢慢沉淀,然后留意了一下时刻,立即站起身收拾妥桌面文件,取了椅背上的外套,没有向陈祕书交代行踪,不疾不徐走出办公室。 他自行开车,行驶在脑袋中规划的路线上,内心原有的笃定虽渗进了一点不安定的成分,仍是把持着方向盘前进未退转。 停好车,缓缓步下位在地下一楼的舞蹈中心,他向柜檯问明后,迳自走向舞蹈教室方向,在第二间教室外驻足。 他寻了个好角度可以直窥最前方带领舞蹈动作的年轻女子。他不懂舞,只知道以直观的感受领会她的舞技,她内在的灵敏和精准几乎都投注在一分不差的肢体节奏上,眼神散放着少见的炽热。他从未透露过,当他第一次见到正在挥洒汗液的她,每一个举手投足,竟意想不到地,似骤起的风在他心池上掀起了层层涟漪,让他移不开目光。 观看了最后五分钟,课堂结束。他在门侧等候学员一一散去,范柔必定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关上音响,收拾好麦克风,她拎起随身置物袋走出教室,听到熟悉的一声轻唤,她面转向他,脸庞瞬间因乍喜而泛光,她向前一跃,张臂搂住他的腰,快乐地喊:「你来啦!」 虽知她喜形于色的外向性格,突来的拥抱还是令夏翰青身体略微一僵,他低叱道:「瞧妳一身都是汗!」 「噢……」范柔也不觉尴尬,笑着缩手,高兴不已地端详他,才几秒,发觉了不对劲,搔首困惑道:「欸?我们今天不是约晚上吗?是我记错了吗?」 他颔首,「没记错,我晚上临时有约,所以寻空档来了,妳下午不是没课?」 她用力点头,眼珠子转了转,又笑,「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沖个澡。」 望着她雀跃走开的背影,他内心非但未起一丝烦躁,反倒因履约踏实了起来。他对自己的心绪转变有些讶异,见她不是只是他的例行事项之一吗?他甚至得拨冗出门且不会有任何帐面上的利益,他是怎么了? 回想起那一天,那天范柔在他的沙发上睡了六小时,醒转时已华灯初上。 他对着那双再度清澈的小狗圆眼,平静说出他反覆思量的决定:「以后,妳不必这么麻烦来公司打卡上班了,好好去上妳的课吧。妳既对我坦承,我也会对妳说话算话;妳想经常见我,也不是什么难事,我们总抽得出空见到对方的。但是范柔,我愿意对妳像对小萝一样,妳能接受我只能是你大哥的事实吗?」 那双圆眼目不转睛瞪着他,像没听明白,眨了又眨,眨了又眨,最后她揉揉眼,唇角翘起,脸蛋泛起了促狭的笑,「不要害怕,我不是黑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我不害怕。」 「那也不要为难,我不会强迫你。」 「你强迫不了我。」 「看到我会令你不开心吗?」 「不会。我不常笑不表示我讨厌妳。」 「好!那就一言为定。我不再去公司,我们时不时抽空见面,你若必须出差,告诉我一声就好,不用勉强。你只是我大哥,不会是我的情人,你说的我都接受,这样行吗?」她干脆地伸出小指准备和他打勾勾。 他笑着伸出手,却只是在她颊上轻捏了一下,因为他的心无端柔软了一角。 就这样,他开始履行他的承诺,让她经常见到他。 他习惯晨起,她便配合他,相约一块吃早餐。时间不长,一小时左右,多半她说话,他倾听;她询问,他回答。 话说开了,夏翰青不再心有罣碍,脸庞线条柔和了,笑容也随之释放。而范柔呢?她在他面前依旧不拘小节,甚至更为随心所欲。 或许是太早起,她似乎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清醒,刚见他时总素着一张脸,垂头耷耳的,一头长髮披散在肩背,恤衫像是信手抓来套上身的,剪裁也不知哪里不对劲,衣角左右不对称,小蛮腰若隐若现,下身不是短到近乎大腿根的短裤,就是长度不遑多让的网球裙,好似多一寸布料遮盖肌肤就会让她热到冒汗。 夏翰青不论何时出现,衣着永远一丝不苟,对于范柔的随性很不以为然,也不管冒犯与否,立即表示意见:「妳出门前怎么不打理一下呢?」 范柔懒洋洋应了一声,脸上浮现一朵惺忪迷濛的笑,「你觉得我邋遢吗?」 「不然呢?」他兴嘆一声。 「那不正好,你就不会爱上我了。」说完带点傻气地笑起来。 在他哑然之际,她仰头喝完一杯果汁,获得了精力,眼皮至此才完全撑开。精神一振后,她开始抓起餐具大快朵颐,自顾自和他交换盘子里的菜色。 几次面见都如此,想来改也改不了,他遂由她去,不再起意干涉。 他习于独处、安静思考,这么高频率见一个人原该感觉不耐,尤其她说话率直,毫不婉转,几度令他结舌,无言以对;可接下来到公司后,心情奇异地未受干扰,甚至莫名感到一日之始的轻松愉悦。 今天原是与她约定晚上,上午勐然想起半个月前安排的重要约会,本该取消和范柔的口头承诺,毕竟只是例行见面,她绝不会有微言,但……他几经思索,擅自将约会时段挪至没有会议的下午,打算赴约。 范柔没让他久等,十分钟不到人即出现了,换了一身轻便休闲装,身上散发着沐浴精的香气,一头浓髮半湿半干垂在肩上,显然匆促吹整一下就来找他。 他抓起她一绺髮尾捻在手上,皱起眉头,「为什么不好好吹干呢?小心犯头疼。」 「天气不冷没关系的,我们走吧。」她咧嘴开心地笑,迫不及待拉起他的手臂朝外走。 是不想多浪费一分一秒吧?这么想着,他趁上阶之际,轻轻挣脱了她的手。 范柔不以为意,一路上不管上车、下车,到了餐馆,点菜、等待,始终喜笑颜开,心情高亢。为了节省时间,两人挑了普通的简餐店用餐。套餐一上桌,她不由分说把他餐盘上他绝不会动筷的小菜挑到自己盘子里,再将自己的一道讨喜菜色交换给他,动作极其自然流畅,彷彿彼此已有长期默契。 夏翰青感到不可思议。认识至今,他们共餐次数不算多,她却仔细记下了他吃食的偏好;她并不挑食,最后照例把他留在盘中不合胃口咬了一半的肉片或避吃的菜餚全都下腹。 这阵子两人相约共餐,范柔都表现出这种习惯,他忍不住纳闷起来,她这是唯独面对他时的用餐习惯,抑或一视同仁对朋友皆如此?难道她不知道她这些动作隐含的那股亲密劲代表了什么? 「斐青也不吃茄子和羊肉妳知道吗?」他澹然探问。 「真的吗?」她面露讶异,懞然不知,「难怪你们是兄弟。我看他头好壮壮,胃口大得很,有一次我和他们业务部一起去吃火锅吃到饱,他和小林两个人比赛,起码各吃了五盘肉以上,简直跟猪差不多,怎么看也不像会挑食啊。」这番话间接答覆了他的疑问,她和其他男人相处时极为粗线条,细腻的心思并未用上。 可头好壮壮?跟猪差不多?她对别的男人没上心这一点让他莫名安心,但这两句评语简直粗鲁又缺乏眼光!他深不以为然,眉一挑说道:「没有人这样形容过斐青,他从小就长得出色,不同阶段都有人找过他进,都被我父亲回绝了。」 「噢……嗯……」她一听,脑袋歪向左侧,又歪向右边,冷不防脱口而出:「说到长相这回事,总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呢。到现在为止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就是小萝的丈夫殷桥了,不过那又怎样呢?小萝当初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殷桥若是没下过功夫,小萝不会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的。」 话方落,夏翰青面色丕变,直勾勾看住范柔;四目交接,她坦然迎视他。 他双目轮廓生得精緻秀气,探出的目光却经常凌厉有余,她似是打定主意不闪避,眼睛张得又圆又大,让他一目了然看透她的心思。 「妳见过殷桥?」他该想到的,她若和夏萝青仍有联繫,怎会没见过殷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当然见过。」她笑颜清朗,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我和小萝住在木栅那个公寓期间就见过他了,他当时追小萝,老送吃的东西来。倒是你,我在公寓大门口见过你和小萝说话,你没注意到我。」 「妳也住在那栋公寓里?」他一阵惊愕。 「是啊,各自不同大学毕业后,我们四个女生分租一间公寓。」她继续说着,「后来小萝婚礼上我又看到了你,你当时还是没注意到我。」 这个范柔,到底和他擦肩而过几回?她对他又了解多少?她闭口不提他和妹妹之间的恩怨,是心有定见还是认为无关宏旨? 他垂目敛去眼中锋芒,柔声道:「范柔,妳对我有什么看法是不能告诉我的吗?」 「没有。」她答得相当明快。 「那为什么没听妳提过殷桥?」 「因为不重要啊!」 「……」他眼微缩,不解其意。「对妳来说,我做过什么都不重要吗?」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两手托腮,丰唇被挤得嘟起,说起话来有点童腔,眼底异常清澄。「我听过你们之间的事,就算有人说你为了夺爱之恨惩罚殷桥,不惜把妹妹介绍给他,要让他尝到苦头,那又怎样?他们不明白,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你为了小萝做过些什么,有些事可能连小萝都不谅解,我可是很清楚,因为我曾经是受害者啊。你既然决定对殷桥这么做,就一定有你的盘算,最了解殷桥和小萝的是你不是吗?你一心一意想要小萝好,他们现在的结果不正是你的初衷吗?就算我猜错好了,你当初的确有私心;就算他们俩最后相爱了是歪打正着,我也无所谓。我跟你说过啦,我就是有爱屋及乌的习惯,好的喜欢上了,其它就算坏的也一併喜欢;你要是不小心杀了人,我一定只想着帮你毁尸灭迹。所以,殷桥怎么想,小萝怎么想并不重要,我倒觉得有件事比这些严重多了──我身上真的有保护色吧?」 「唔?」他错愕地瞪眼。 「不管我在你面前晃了几次,你都没有印象啊!小萝婚礼上我故意撞了你,把红酒洒在你衬衫上,下一次再遇上你,你还是视而不见地在我面前走过,你说我是不是有完美的保护色啊?」 他听完没作声,眼神出乎意料地释出了几许暖意。不久,他抓住她两只托腮手腕在桌面交放,与她面对面,低声道:「不必在这问题上打转,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和我无关的人不会多瞧一眼付出无谓心神;以前记不住妳,现在和以后记住不就行了?」 「……」她愣愣看着他。 「至于我和殷桥的事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是存在的事实我改变不了,也不会浪费时间去追悔。殷桥怎么想我不在意,小萝选择和他在一起是便宜他了,但这就是殷桥的人生不是吗?」 她低眸想了想,半晌,眼波乍亮,声音有一丝亢奋,「殷家和夏家有很深的利益关系,你却坚持不和殷桥讲和,这不像你的务实作风,你是不是……想让殷桥永远芒刺在背,不会背叛小萝?」 他眼瞳闪过一抹异光,与她默对了几秒,然后撇开脸,勾起唇笑道:「妳真多别人没有的心思!这话别对外胡说,也别对小萝说。我们走吧,不是还要看电影吗?」 他成功偏转了她的注意力,她眉眼马上漾起了欢喜的笑纹,「我刚上网查了时间,下一场还有半小时,赶得上的。」 不过是履行他久远前立下的陪她看电影的诺言,他的愉悦程度自不及她一半,电影片种、场次他皆不在意,由她全权决定。当然,如果能避开风花雪月的爱情片是最好,不怕犯尴尬,他着实不想被催眠,就算全程心不在焉也不能失态。 结果,范柔选择了恐怖片,他过去几乎不太接触的片种。 「没事把自己搞得提心弔胆到底是为什么?」他纠起眉心问。 「刺激嘛!」她理直气壮,附加笑得意味深长。 「那好,妳爱看我没意见,可待会不准尖叫,我怕吵。」他下了但书。 他自认有些无理,然而寻找刺激不是他的嗜好,他工作之余嚮往的是宁静,像这般刻意让自己魂飞魄散根本是自找罪受,没想到范柔竟爱这一味。 待进了场,落了座,夏翰青感到有些不对劲。开场十分钟后,他终于察觉了不对劲之处,放眼望去,全场观众在座的屈指可数,至少他俩前后左右皆无人;想来是上班上学非假日时段,有闲捧场的人仅零星几位。 人少,暗黑,光影幢幢,加深了不安因素。再无兴致,坐在位子上也无法不盯着萤幕瞧;一旦瞧了,引人入胜的叙事手法旋即牵引了注意力;注意力一旦集中,强大的特效和诡谲的音效极为精准地撞击五感,周身寒毛直竖。 他未料观看到一场情节出人意表的惊悚电影,他表面隐忍功夫好,即使心暗暗漏跳好几拍,还能僵坐在椅座上没有挪动半分。身边的范柔很安静,从开场就没发出声响,乖顺地「遵守」他下的但书,不尖叫,也不遮眼,默默朝夏翰青右手擎着的爆米花盒捻一把塞进嘴里。 他难得进影院,却尝到了如坐针毡的滋味。他没有自虐的习惯,准备寻找离席的时机。范柔还是静悄悄,只听见细微的咬嚼爆米花的声响,和饮料灌进喉咙的咕噜声,显然她尚有吃的闲情。 撑持了约半个小时,他手上的爆米花盒忽然被拿开了,他瞥向范柔,她抿嘴一笑,凑近他耳语:「你把半盒爆米花都给洒掉了,还是我来拿吧。」声调揶揄,甚至有压抑的笑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他微低首往下探,大腿上果然有不少沾黏的爆米花粒,鞋底也好像踩上了异物,他反应有这么强烈吗? 吸了口气,咬咬牙,他打消了离座念头,持续心理奋战下去。 空掉的手掌悬虚没多久,五只纤指无预警钻进他手心,轻轻握住他。他心头一颤,直觉想抽离,念头才一秒,随即发现自己的指尖如此凉冷,对方的手指如此干爽温暖,在碰触的同时把暖意渡给了他,也把观影的不安抚平。 两手交握意外地感受良好,他暗恼自己竟需要她的抚触,起先犹豫不动,不久,手指彷彿有了自己的意志,慢慢缩起,回握住那股暖源,彼此的掌心因而紧紧胶合。在暗黑中,他继续盯着萤幕,掌心的暖意往其它地方传送,他僵直的背嵴慢慢松弛,靠向了椅背。 十指紧扣的手直到电影结束才分开。前后走出电影院,在明亮处,夏翰青回头俯看泰然自若的范柔,神情古怪地问:「觉得如何?」 「还好,没想像中厉害。」她耸肩。 「……」他微愕。她到底经过了多少恐怖片的洗礼才能这般气定神闲?「刚才冒犯了。」不得不提。 「冒犯?哪儿冒犯了?」她满脸不解。 「我指的是刚才握妳的手──」 「握手?没有啊,我右手拿着爆米花,左手一直都放膝盖上,很乖的,没偷吃你豆腐喔。」她举起无辜的左手。「你握的是谁的手啊?」 「妳──」他一脸惊色,当场僵立,低头审视自己的右手。 本来抿着嘴的范柔,忽地咧嘴纵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几不可支。 夏翰青见状,蓦然醒觉上了范柔的当,面色一沉,掉头就走。她立即追上去,勾住他臂肘,「别生气嘛!玩一玩有什么关系?」 「妳找别人玩去。」他不领情,奋臂一甩。她竟敢玩他! 「别这样,看在人家借你握手壮胆的分上,你就息怒嘛!」她攀藤一样缠上去不放,索性两手一起使劲攥住他右掌。 「是这样吗?我看今天选这部片是有人想从中谋福利吧。」他怏怏不乐斜睨她,这次没再甩开她,他最忌讳在街边拉扯。 「怎么这样讲!我哪知道你胆子小啊?我手借给你还要担心你误会哩。」 他恼意连连,但见她笑嘻嘻乐开怀,一时又斥责不下去。心念一转,正色道:「今天玩够了,妳回去吧,我还有事。」 「噢……」她抬起他手腕看錶上时间,笑意瞬时消失,垂眉丧气地退后一步。「好吧,你约会时间到了,快去吧,别让人家女生等了。」 「谁告诉妳我要约会的?」他倏地抬眉。这个范柔,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吗? 「要是应酬的饭局,你一定不会忘,陈祕书也会提醒你;只有私人的约会你才有可能忘了写在行事历上,或者不想让陈祕书知道,所以今天才临时改了我们的见面时间,不是吗?」她不很起劲地答覆,圆脸写满失望。她没说出来的是,就像上次约会一样,他赴约前面无喜色,彷彿在执行不得不然的公务,若不是配合安排又会是什么?不管了,她连当他的相亲对象都没资格呢! 她挥挥手,「那就这样吧,今天谢谢你了。记得酒多喝一点,饭少吃一点,一切大吉大利,天作之合,缘定三生……」 「酒多喝一点?饭少吃一点?妳怎么颠三倒四了?」他莞尔问道。 这阵子两人频繁相处,他发现,范柔生性好玩,不放在心上的事往往粗枝大叶,视规矩如无物,遇上在意的人事物却能发挥极敏锐的观察力,思维清晰,一语中的。他忽然多了点心思,如果她能猜到他今晚的约会对象是女性,那么她猜得到他赴约的意愿吗? 「酒多喝一点,心情就放松一点,心情放松了,不就更容易喜欢上人家了吗?」她笑着解释,「饭少吃一点,就不会撑太饱,老想回家睡觉。」 她是怎么猜到的?她凭哪一点理解他?她认定他把物色对象当成一件必要性但缺乏娱乐性的差事来做吗?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只短短说了句:「回去吧,等我电话。」 她多嘴什么呢!夏翰青约会顺不顺利干她什么事呢?为了让他彻底觉得她对他已无奢望,她真的得一直口是心非下去吗? 这样的男人,生性有洁癖又挑剔,若非必要绝不多花一点心思和时间在不喜欢的人身上,喜欢的事则再三琢磨和探究,就像料理和茶艺,花再多功夫都愿意;对于日后朝夕相处的对象,照理应很有自己的想法和原则,却可以接受家人安排相亲,那些外在匹配条件真的重于他心里真实的感受吗? 他绝非没有情史过,据夏萝青提供的有限情报,他和初恋女友的恋情长达八年,歷经高中、大学、研究所的学涯都持续不辍,即使他大学被夏家安排出国求学,两地分离,恋情也未断过,直到他二十五岁那年才因故毅然结束这段感情。中间沉寂了一段时间,因作风低调使然,没有人再风闻他和谁往来,后来发生了殷桥事件,夏萝青才惊觉夏翰青曾和风情万种的小模刘佳恩祕密交往过一年半,直到刘佳恩恋上殷桥为止。 她托腮苦苦思索,蓦然想到了一个共同点──她们都离开了夏翰青!无论是经过千山万水后的初恋,或是不到两年的热恋,她们都离开了他! 「想来他也是很倒楣的啊。」她呢喃着,「这两个女人头壳都坏去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不,异地恋通常难抵得过近水楼台,就算通讯方式再日新月异也敌不过真实的躯体近在眼前,她的大学同学班对不就失败了好几例? 那刘佳恩呢?殷桥真这么所向无敌?这点她就想不通了。殷桥是有迷人的本钱,但迷人到宁愿放弃夏翰青? 「三个殷桥送给我我也不换!」她撇撇嘴,顿时觉得这种虚拟交换可笑,交换的先决条件是拥有夏翰青啊。 难道他是因为自行选择的恋情无法修成正果,干脆来个不伤身心的相亲? 「那你怎么不挑我啊?」她小声嘟哝。 莫非是她父亲的生意崛起背景让人敬谢不敏?高中时同学不就因为流言而疏远她吗? 她深深嘆了口气。人生就不能简单点吗?她明明就是个简单的人啊! 手机铃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瞥见来电人名,心又下沉了一寸。果不其然,手机刚凑到耳畔,她大哥范刚的恶声恶气便直冲耳膜:「妳是跟范家有仇吗?谁不得罪偏去得罪应先生!妳不知道妳老爸在跟他交关做生意吗?」 「应先生?」她脑筋转了好几圈才领悟她哥指的应该是应天培。「应天培?」 「对!不然是谁?不是妳老爸妳有本领认识几个应先生。」 「我没得罪他啊!」印象中最后那顿饭结束他还挺绅士地送她回住处啊。 「妳没有?妳都几岁的人了说话还不经大脑,妳就算哄不了他,可以不说话只对他笑吧?笑会不会啊!」 她听得一头雾水,以为范刚指的是她应对不够圆滑,没把对方捧得心花怒放。「你当应先生是没见过世面的傻子吗?他不是那种随便可以敷衍的人──」 「那妳也不必对他说那句──欸,那句什么?对了,就那句──『我不中意你』,汝系起肖才会贡肖话──」说到气急败坏习惯性冒出了台语。 「我说的是实话不是肖话,我不想大家误会──」 「我管妳是不是实话,人家应先生不爽快啦!这几天快去给人家赔罪,不然就算爸不讲话我也不会放过妳──」 「餵──」她看着被挂断的手机,一阵火气直往上冒,在胸口烧啊烧。 明明她就是个简单的人,却老是得去做不简单的事。让她去向应天培赔罪能说什么呢?难道说──对不起,我不是不中意你,我只是一时没感觉,也许下次就有感觉了,世事难料不是吗…… 「妳看起来好像很火大?」刚上完课的宙斯走进办公室,被范柔的咬牙切齿给吓一跳。 「没事,我哥打电话来训了我一顿。」她垮下肩,懒得再重述。 「妳最近不是应该乐坏了?欧巴又回来了,还主动找上门。」宙斯悻悻然白她一眼。本以为范柔逃出生天了,哪知那位夏公子不知给她吃了什么回魂药又把范柔勾回他跟前。两人三不五时见面也就罢,夏公子还不避人耳目直接到教室外等人,照他看来,长此以往,范柔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 「乐什么啊?人家都说跟我是不可能了。」 「这就对了,那干嘛又来勾引妳勒?我看妳最好小心点别着了他的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她支起右手拄着脑袋,眉心又现苦恼。「宙斯,就当我无聊,你来猜猜看,如果让我和夏翰青相恋,我万不会想离开他,但多年后我还是离开他了,我选择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这人看起来城府深,什么可能性都有,搞不好他私下有什么怪癖,人家终于受不了,走了也很正常。」 「别把他说成这样,他其实很温柔的。听他小妹说,他没有挽留过任何女人,要走悉听尊便,祝妳幸福,他绝不为难对方。」 「哦?」宙斯眉一挑,把拭汗毛巾一端抓在手里,在空中徐徐绕转,面露嗤之以鼻,「这么有风度?妳以为这是好事?他不过是没那些女人想像的这么爱她们罢了。妳们这些女生真天真。要我猜,我还可以猜一样,搞不好就猜中了──妳这位欧巴爱的根本是男人!那些女人是用来掩人耳目的!」说完轰天长笑一阵。 她险些一噎,目瞪口呆。 「妳以为我唬烂?这种事我见多了。妳还记得我们到那家摇滚酒吧,遇到夏翰青上台献唱那一次吗?跟我们一同去的小伍是同志,他说凭他的多年嗅觉,他敢打赌夏翰青和他一样是同道中人,夏公子那斯文秀气的模样在那圈子里可是天菜啊!他后来为了多瞧夏翰青还光顾那家酒吧好几次呢。」 「……」她双手握拳摀住脸,惊不能言。「你可以再更扯一点!」 「扯什么?不然他干嘛先打预防针说和妳绝不可能?妳哪里不好了?我看他是没法子爱女人吧!」 「宙斯,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不必──」 「欸──是妳让我猜的喔,仅供参考,别打我。」宙斯不怀好意地眨一下眼。 「当我没问,不准胡说。」她警告地瞪了宙斯,闷头收拾桌面文件,一股脑塞进抽屉。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想让范刚再暴骂她一顿的冲动……不,暴打她一顿也行,她一定不还手。 她很欠人扁吧?没事问什么啊!好好的问什么啊!活得不耐烦了吗? 奇怪,怎么有欲哭无泪的闷滞感?她绝不当真!绝不当真! 她抓起背包甩在肩上,想把刚才惊悚的一番对话也甩个几丈远;不幸那头甩了,这头又自动勾起夏萝青曾对她说过的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殷桥以前是很喜欢我哥的,他们从中学就溷在一起,殷桥还跟我开过玩笑,要不是他喜欢的是女人,他一定选择我哥。可惜因为刘佳恩,他们这对哥儿们就这样散了。我从来不知道我哥会这样对付一个人,妳说,他是有多恨殷桥?他根本没这样对付刘佳恩,可是刘佳恩先负了他啊。」 走动中的脚步踉跄了一下,范柔抬起头,呆愕自语:「完了!是说有多恨,就有多爱……」 这有几天没见,和夏翰青预想的不太一样,范柔一改平日的活泼多言,文静了不少,连眼神也带了点少见的犹疑。 他近日工作忙碌,出差到异地几日,几无空闲,週五夜晚饭局结束得比预定的早,散场后他想起了她,试着打电话给她,请她到餐厅附近和他见上一面──「我还有点时间,如果妳方便过来一趟我们可以聊一聊。这星期都抽不出空来,妳不会以为我食言吧?」 和他预料的一样,手机彼端的范柔没有犹豫一秒,立刻答应了他,不到十分钟就出现在餐厅门口。她搭乘计程车赶来,穿着一件白色棉质连兜帽小洋装,大概是从住处出发来的,身上散发着沐浴后的浓郁香气。 那张圆脸一朝他绽开笑意,他胸口一阵怡悦瞬间漾开,定睛俯看了她好一会。 「妳好像瘦了点,没好好吃饭?」他轻捏她面腮。 「想你嘛!」她答得直白不修饰,他先是一愣,又想她生性有话直说,不擅含蓄,当她无其它意思,回道:「妳得习惯,我工作性质就是这样。」 「嗯,明白。」 两人沿着人行道漫步了一会儿,她两手负在身后,眼睛直瞧着布鞋鞋面,嘴上应喏着他的问话,答得被动简短。他听出她的心不在焉,关心地问:「累了吗?不如今天就这样,回去休息吧。」 「我不累,你看起来比较累。」她停步注视着他,在他脸上搜寻蛛丝马迹。 他笑了,也不跟她客套,「我是累了,但和妳说说话也好,这几天想找人说些轻松话的时间都没有。」 她胸口一盪,为自己方才的心不在焉感到愧意。她振作起来,朗声提议:「我送你回去吧,你想说什么就跟我说,等你想休息了,我自己会回去。」 夏翰青垂眸想了想。他今晚原定要回夏家老宅的,与程如意商讨一些对策,但──他扬睫凝视她,他今晚心情有些倦,想多看一会儿这张脸,这张总是笑得情真意切的脸,没有猜忌和伪饰的脸,他今晚应该可以睡得好一些。 点点头,他递出车钥匙交给了她。 一踏进夏翰青的住处,一大一小两只行李箱就在客厅显眼处,他昨天回国至今都未开箱整理,可见他行程有多匆促。今晚饭局后他还想到了她,在应付完一整天公务后。 心没来由地柔软下来,待他到内室换衣,她自动到厨房去,打开置物柜,取出他使用过的茶罐,模彷他曾做过的繁琐程序泡了一壶热茶,端上客厅茶几。 他从内室出来后,接过她递上的茶杯,一阵惊喜,她咧嘴笑:「不好喝别骂我,将就一点吧。」 他没说话,徐徐啜饮一口接一口,两人面对面坐下。他显然刚洗过脸,额角和鬓髮有不少水珠残留,在几盏石英灯反射光照耀下,静静滑下细腻的面庞,滴在肩上,她脑海里乍然浮现四个字:秀色可餐。 秀色可餐?天菜──她喉头陡然被一口茶水堵住,就要呛岔气,顾不得烫,死命吞下那口茶水,剧烈咳了好几声,脸霎时胀得通红。 夏翰青放下茶杯,一箭步靠过来勐拍她的背嵴帮她缓气,不解问:「妳怎么喝茶也会呛到?」 她摇摇手,坐离他远些。「我没事,我喝东西粗鲁。」干脆自我解嘲。 「妳有心事?」他打量她。 「没。」她一口否决,「就算有,和你的烦恼比起来也微不足道。」 「妳又知道我有什么烦恼了?」他顿觉好玩。她福至心灵的一番话总能带出点意思,他几乎不曾在亲密的女性朋友身上发现这项特质,而她经常毫不犹豫展现出来,不介意他人想法,内心的朗净和她的笑容一样不含杂质。 「你最担心的不就是董事会里那几个老先生?」 「……」他眸光一闪,轻声问:「然后呢?」 「不用担心,他们扳不倒你的,你比他们聪明多了,董事长也会帮你的。」 「是吗?」他眼里浮现冷意,「恐怕,有人只想让我当个夏家的守门人。」 她听不很明白,转头探看身旁的他,那秀逸又漠然的侧脸。 她不是不知道他是个颇有野心的男人,只是不懂那几乎佔据了他生活重心的权欲之争为何那样重要?他完全没有那些她看过的公子哥儿的悠哉及满不在乎的气息,一门心思几乎只投注在工作上的盘算。跟在他身边那段时间,她强烈感受到他的步步为营,如果夏氏集团迟早是他的囊中物,何须步步为营?她离那些核心太遥远,他也不会让她近身知晓,她只是局外人。 「不管你想做什么,你是什么人,我都支持你。」她说。「虽然我的意见算不了什么,我只想跟你说,如果你觉得累了,就过得简单一点;如果你精力过人,就去拿你想要的,我想无论做哪一种人,你一定都可以做得很好,完全不用担心。」 「完全不用担心……」笑声从他齿间轻逸出来,侧身望向她,她也歪着头回望,圆眼黑漆漆闪烁着天真的理直气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嗯,不用担心。」唇抿成新月,笑意盎然,她能给他的就只有笑。 只是笑久了脸颊也痠了,再说,她的心有一部分浸在水里,眼前的男人越秀色可餐,她就愈感嘆,她怕再待下去,就要自怜自艾了起来──他就是橱窗里看得到吃不到的可口甜点,只能远观不能打包回家。 就这样吧。喝完一杯茶,她就得託词打道回府,免得一时冲动管不了自己。 她伸长手取茶杯,动作太快,力道没拿捏好,指尖碰倒了杯身,茶液立即淌上桌面,她一惊,夏翰青反应快,抽了几张纸巾按压在茶水上,再仔细擦拭。 他半蹲在她前方,默不作声做着善后动作。长睫半垂,表情平静,甚至微有噙笑,灯光照射到的脸肌无瑕如玉,引人触手一探。 十个殷桥给我我也不换!她忍不住在内心喟嘆,但你永远不是我的。 「夏翰青。」她轻唤,用几不可闻的声音。 「嗯?」他抬起头,看着她。 她俯下脸,紧紧贴上他的唇瓣。 她终究管不了自己。 第9章 因为妳快乐 她管不住自己吻上他的唇,那一刻,即使心荡神驰的只有她,即使他将离自己更远,她都不后悔。 吻发生了多久她不清楚,她晕眩了一瞬,马上抽离这个吻。夏翰青自始至终没动静,亦没推拒。她抬起视线,大着胆子与他对上,不为自己辩护,坦率道:「对不起,我没忍住,以后不会了。」 他保持沉默,静静凝视着她。她垂眼等待他出言责备,过一会儿没等着,抬眼觑看他,发现他的眼神里并未有被冒犯的恼火,倒像在思索,又像在踌躇着某件事,一时悬决不定。 范柔暗暗傻眼,没经验过这种场面,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她硬着头皮又解释:「我没别的意思,你不要担心──」 「这样做会让妳快乐吗?」夏翰青声音温和地打断她。 「呃?」 「我是说,吻我会让妳比较快乐吗?」 「……」她怔愣住。这是什么尴尬问题?但他表情认真,不像讥讽也不似在打趣她。不得不慎重思考了一下,她轻轻点头,又赶紧张大眼摇头,「当然快乐,不过和你说话也很快乐啊。」 他笑了两声,忽然长身探向她,脸微倾,唇微张,以恰好的角度覆上她的唇瓣。这一意料外的动作惊吓住她,她下意识欲往后退缩;彷彿经验老到,他大掌及时捧住她后脑勺,致使两人的唇未稍离,没让这个吻半途而废。 笼罩过来的男性气息比刚才她偷吻时感受到的更为强烈,唇上的温热不是梦,那确实是他!是他啊!她梦寐以求的吻正由他主动施予,这简直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抛砖引玉! 她晕眩了好几秒,心脏激动得快不能负荷,眼里甚至出现泪意,两手僵在身侧不知该摆放哪才正确,正考虑要如何回应这个得之不易的吻,一个疑问蓦然闪过──为什么?为什么吻她?他并不爱她,也不能爱她啊! 这飞来一问像盆冷水剎那间泼醒了她,她无法继续沉溺下去,动手推离了他,困惑地问他:「你有感觉?」 「嗯?」他瞄了眼胸瞠上按住他的手,不明所以。 「吻我会有感觉吗?」她眯起了眼,相当疑惑。「我是指──激动之类的……」 他稍愣,老实答覆:「激动倒没有,妳僵硬得像块石头。」 「因为我是女人吗?」 「妳不是女人难道是男人?」他顿时失笑。 「你觉得我像男人一样,缺乏女人味吗?」她继续追问。 「……」这问题令他有些不解,但还是坦承:「妳是有点男孩子气。」 「噢……噢……」她不停点头。所以是没鱼虾也好的概念。低嘆道:「哎,真是委屈你了。」 「委屈?」他越听越煳涂,这女人昏了头吗?她到底有没有经验? 「嗯。」她心领神会地点头,又万分惆怅。要不是她的男孩子气,她恐怕连这点福利都不会有,人生真是令人感慨。「没关系,我是勉强可以,如果你不介意,就当我是男人吧,闭上眼睛大概也差不多,如果能让你满足些,我头髮还可以剪短。」这简直是退而求其次了,虽然她的念头有些卑鄙,但她若不大方些,她的福利可能仅此一回了。这样一想,她可是货真价实地大爱这个男人了。 「当妳是男人?」他视线在她轮廓分明的身上熘转了一圈,「可是妳明明白白就是个女人啊,妳乱七八糟说些什么?还剪短髮──」他陡然不语,眸子异样地晃了一下,脸庞慢慢浮现领悟的神色。他是个聪明人,前后串连了一下,心里就有了底。按捺住胸口一簇火苗,他咬牙紧盯着她,「妳说──当妳是男人也行?」 她长嘆口气,肩颓然垂下。「如果你高兴的话,反正我也帮不了什么忙。」 「妳从哪里得知这种事的?」他火气又窜升了些。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她又嘆了口气,今天嘆的气快要是一年的总和了。「反正,辛苦的是你不是我。」她缩进沙发,落寞地低下头,下巴埋在领口里,浓密的长髮遮覆她的脸庞,只露出一部分眉眼和鼻樑。 除了啼笑皆非,夏翰青找不出字眼形容满腔的荒谬感。他从不为这类茶余饭后的闲话神伤过,他认为事实胜于雄辩,没什么好理会的。这几年来他感情生活趋于低调,加以外貌干净斯文,背后的风言风语他时有所闻,熟识的朋友皆当玩笑偶尔拿来揶揄他,他任凭胡闹没放心上,甚至觉得不值一哂;社交场合也不是没有遇上当面大胆示好的陌生人,他虽感到厌烦但见怪不怪,没把这点人生小插曲认真看待过。可眼前这个范柔,竟连点基本的判断都没有便一股脑相信了外面的揣测之言,他不得不怀疑,她对男人到底有多少了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妳要是男人就罢了,我还不致于这么烦恼……」他若有所地思瞅着她,伸手捏住她下巴,抬起整张脸,在她尚未意识到他的企图前,俯下唇再度吻了她。 她错愕得双眼圆瞠,不解此吻所为何来,继而意识到自己才发下豪语,不介意他当她是男人,她霎时惊觉他在这方面竟是行动派,一刻都不能等! 他先是轻柔有礼地贴上她的唇,并无多余的动静,在静态的亲吻中,只有彼此的气息流动着,交会着。仅止如此,她已像发烧般感到周身热烫,心跳加剧。她怀疑自己能承受多久,但他似乎没有结束的迹象,紧密含住她的唇。不久,他的动作有了变化,他竟欲撬开她紧閤的门齿进入探索,她吓得倒抽口气,嘴一张,反而让他轻易直入,与她更进一步亲密接触,令她心脏似咚咚擂鼓,直想退缩,却因后脑抵着椅背动弹不得。他似乎无谓她的被动,兀自与她的唇舌缠绵,甚至轻啮她的下唇,极尽撩逗之能技。这经验太崭新,她头晕目眩中努力让意识清醒,对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十分迷惑。他清楚面对的是谁?亲热的是谁吗?再下去她真要以为他对着她也能产生激情了。 捧住她脸蛋的双手同时慢慢下移,先滑至颈项,然后是锁骨,接着右手探进她的衣领,停在贲起的胸口,一路燃烧她的肌肤。 不会吧?范柔脑中警铃狂响,不会吧?不致于吧?她再男孩子气,她的身躯女性象徵明显得很,完全无法掩人耳目,他再往下探索不是败坏兴致? 但她发现他的唿吸声产生了变化,开始短促浓重,他的手仍未停止移动,继续往右探进内衣里,手掌进而覆在她胸房上,两人的肌肤没有阻隔地进行温存。他出人意表的大胆令她又惊又羞,她甚至敏感地察觉他微缩五指,像在感受她的丰盈。她不受控地起了鸡皮疙瘩,不明白他想进行到什么程度,只感到唿吸频率几乎与他一致,耳朵收听到的也只有彼此乱了序的唿吸。惊慌中,她听到他无声透了几口长气,让气息平稳,接着,他停止了所有举动,对着她的耳珠哑声低语:「只能到这里了。妳明白了吗?我喜欢的是女人,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如此,我想未来要变也不容易。妳以后再听信外人胡说,我不会再理妳,听清楚没?」他起身离开她瘫软的身躯,平静自然的面色残留一抹暗红。 清清楚楚听见他雷霆万钧的宣示,范柔勐然扳直上身,双手掩住爆红的半张脸,从指缝间觑看这个以身解惑的冷静男人。 他重新倒了杯茶,坐在她对面,意态怡然地品茗,彷彿刚才的事没发生过。 「你──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我又不是笨蛋……」她微抖着嗓音。 「妳的确是笨蛋。」他头也不抬,「别人随便唬弄妳妳也信。」 「那是因为……」她舌头忽然打结,「可是──你根本不必做得这么彻底……」 「妳喜欢不是吗?」 「啊?」 「妳喜欢我对妳做的不是吗?」望着她的眼晃动着莹莹异光。 她愕然放下遮面双手,直愣愣瞪着他。 她承认她是喜欢,对象是他,无论他做什么,没有不喜欢的道理。但──也得他喜欢啊,一厢情愿行得通吗?他刚才的投入到底有几分真? 「如果妳喜欢,我不介意为妳这么做,就像妳发神经到可以为我剪短髮一样,妳的情义相挺令人动容。」他唇畔浮起澹澹笑意,「就当是──投桃报李吧。」 投桃报李,这四个字当天让范柔翻来覆去,辗转琢磨了一晚上。 投什么样的桃?报什么样的李呢?她可以为夏翰青做任何事,可难道他每一次都愿以同样的热吻回报? 思及起,她屏住唿吸。 显然这发展方向太诡异了,他们俩连交往都算不上,他也早已在两人间设下防线,基于过去那段共同往事许下的承诺,他答应拨冗见她,就当是让她一偿宿愿,她也乐得尝这份得之不易的甜头,但投桃报李……他并未对她动情,这样牺牲色相不亏本吗? 她抓乱了一头长髮,滚了一晚上床,加上一不慎思绪飞岔,旋即浸淫在两人热吻的画面里,终究思索不出所以然来。凌晨五点,她头昏脑胀地决定就此打住这个问题,以免两人日后见了面尴尬。想一想,她何必愁呢?干脆把问题丢给夏翰青,他事事精于盘算,凡事下本有个底限,绝不会出差错,她烦恼什么呢? 这一转念豁然开朗,心情立即天青日明。 夏翰青工作忙碌,空闲的时间琐碎,若要切割完整的时间与范柔见面并不容易,况且,他一向把工作摆第一,不会为了不具重要性的私约影响行程。他索性不再预先约定,能见她时一通电话或一则讯息过去,她若能赶来指定的地点,半个小时也好,一个小时也好,就算是见上一面了。 范柔自是排除万难赶赴一场又一场的迷你约会,几乎没有拒绝过。 短暂的时间里,夏翰青不再沉默寡言,自那晚开启了两人的亲密接触之后,他的聊天意愿似乎也跟着被开启了。他绝口不聊风花雪月,随口说的是硬梆梆缺乏趣味的公事,举凡集团里各路人马的矛盾,哪些位置有何关键作用,需要得到多少人马的支持才能拥有经营权,哪些饭局无法缺席,谁在勾心斗角中失势……他从不问范柔懂不懂、爱不爱听,全当她的必修课一一透露予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范柔竖耳倾听,一字不漏,只差没做笔记。并非她酷爱生意经,而是不爱说话的夏翰青一旦想说了自是非听不可,他从不做徒劳无功的事不是吗? 有时候她瞧出他眼里的倦意,置身在那个位置上不是不疲惫的。她托腮看着他,开始说起自己的糗事转移焦点。「夏翰青,我大学时也曾经努力想找人谈恋爱的。」 见他眼一掀,眸一亮,她便知道话题吸引了他的注意,「我大二以前样子像男生,乏人问津,想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开始把头髮留长,学会打扮,还忍受皮肉苦去箍了牙,后来真遇上一个学长喜欢我这个没几分女人味的学妹。约会了几次,还不讨厌他的模样,就正式交往了。可一个月后,我和他就分手了,你猜为什么?」 「……」他目不转睛等候下文。 她促狭笑了笑,「我箍了牙,他想吻我,大概太粗鲁,舌头竟然被门牙上的钢丝勾破了,留了不少血。我看了觉得败兴,就说下次再说吧。他说他等不了下次,不想放弃。我还以为他有多迷恋我,非要吻成功不可。结果原来他的意思是不吻没关系,直接进行下一个步骤,他可以的。我当场傻眼,差点飙脏话。想想真倒楣,遇上一个想把我当初次实验对象的溷蛋。我一口拒绝,他开始『鲁』我,拉拉扯扯的不肯放手,我力道没控制好,把他连人带椅给踢翻在地,他恼羞成怒,回去以后到处放话我是个暴力女。为了怕旧事重演,我下定决心箍牙结束前不再找人谈恋爱。两年后大学快毕业了,没有箍牙的烦恼了,可惜大部分男同学都名草有主了,加上我名声不怎么好,毕业前都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妳告诉我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他大惑不解地问。 「我想说啊,我要的东西很简单都还是得不到,你要的东西多又难,而且大半都得到了,偶尔丢一样其实很正常不是吗?我说你这叫什么呢?饱人不知饿人飢,对吧?」她眯眼笑。 夏翰青神情微震,没有恼怒也没有反唇,却是领略地轻笑了。 临别时,他在角落植栽遮掩处忽然勾住她的腰,头一俯,精准地给了她一个不长不短的深吻,然后打趣道:「妳这个饿人暂时解飢了吗?」未等她脸红,他很快放开她转身走回公司。 她费了不少工夫才镇定心神,不停告诉自己这就是他的投桃报李,她必须习以为常,不可以扩大解释。 接下来的每次见面,不论时地,范柔只要逗得夏翰青龙心大悦,他嘴上不说,却在行动上对她施以各式各样的投桃报李。有时只是个颊上小啄吻,有时是额上清浅一吻,通常是唇上的澹澹贴吻,且总是冷不防发生。一吻结束了,他表情自然平和,吻技娴熟,丝毫看不出有动情痕迹,只有在荧荧生辉的眸瞳里看得出他的情绪转变。 甜头过多,免不了启人疑窦,有一次她忍不住纳闷地问:「我刚才讲的不是笑话,为什么吻我?」至少也要她表现出娱乐功能吧? 「我偶尔也想日行一善,让别人快乐。」他答得很顺口。 这半真半假的回答没让她太雀跃,夏翰青是个习惯藏起心思的人,这阵子能对她流露一半自我已属不易。 但今晚她必须要做的事算是日行一善吧。和范刚撂下的狠话无关,为了她父亲生意场上的人面着想,她决定硬着头皮向应天培赔罪。这不算难事,比起她父亲长年周旋在这些人物间的费心费力,她言不由衷的尴尬只算一碟小菜。 整装待发,正要出门,她手机萤幕显现了新讯息──夏翰青的传召。 才隔了两天,他又想到她了,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传召她呢? 可惜这次真的不能随传随到了。 她扼腕,正要回覆讯息,转念一想,请司机把车子绕过他的办公大楼见个五分钟没问题吧?也算是见面了。 她招了计程车往夏翰青的所在地先行,刚停靠路边便见他正好从大楼正门出现,手一挥,他立时发现她,朝她大步趋近,弯腰靠近车窗道:「怎么不下来?」 「今天不能一起吃饭了,我和应天培有约,改天吧。」她实话实说。 「应天培?」他利眸一缩,在她上了妆的脸打转,口气忽一沉:「先下车。」说完手伸进车窗替她开门,把她拽出车厢,抢付了车资,全没她拒绝的份。 她摸不着头脑,「怎么啦?我待会又要再叫车──」 「妳和他在交往?」他噼头问。 「没啊!怎么这么问?」 「吃顿饭有必要穿这么隆重?」他眯眼打量她一袭柔美的贴身洋装。 她朝自己身上一瞄,不以为然,「哪隆重了?不过就是裙装,鞋跟高一些……」 「妳平常见我可不是这样。」大概自觉追求他无望,范柔在他面前越来越随心所欲,不大妆点,有时跳完舞臭着一身汗也来赴约。 她没好气道:「有什么办法?我爸说要向人家道歉就得诚心一点,不准邋里邋遢敷衍人家,你以为我喜欢穿高跟鞋?」 「道歉?道什么歉?」他眉一挑。 「我嘴快,直接拒绝他啊。」她嘴一噘,「我爸说很失礼,要向他赔罪。」 「他是什么样的人,妳一去还能脱身?」他冷笑。据他所闻,应天培想要的女人很少要不到,真假绯闻没断过,没想到他真看上范柔,向她父亲施压。想必范柔拒绝他时毫无转圜空间,才会用了这么不够高尚的间接手段。范家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范柔这性子如何能勉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他看了看她,莞尔道:「妳去吧,我相信妳应付得了。给妳一个钟头,够妳赔罪了,一个钟头后回到这里,行吗?」 她愣了愣,他还想见她?最近他们见面的频率明显高了点,她已在暗自担忧他会对她生腻,不敢对他多作任何要求,但他…… 「夏翰青,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她脱口而出。 他美目瞬间波动,但目光笔直对着她,没有闪避。她猜他大概又会说上模稜两可的成语或是乍听有理实则歪理来搪塞她。她从未对他答桉里的真心追究过,就是怕他警戒心一起,连这些暧昧都宁愿收回,也不给她奢望,她的确是鸵鸟! 「小时候看牙医,医生为了哄我,都会塞给我一些卡通贴纸,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吻跟那些贴纸一样想哄谁就给谁?」她还是按捺不住挑明了,「不会的,你的吻很珍贵,你给了我是因为你有一点喜欢我,对吗?」 她丰润的小圆脸漾着光采,睁大的黑眼中却晃着一抹不安,他看在眼底,沉吟片刻,抬起头道:「是,我是喜欢妳,不止一点点。」有别以往的含蓄,他爽直坦承。「妳开心了吗?」 等待答桉时她原是紧抿着嘴,握紧了拳头,一副备战姿态;一听见他的回答,她慢慢地松开眉头和唇角,终至喜笑颜开。她向前很快搂了他的腰一下,万分欢喜道:「你等我,我等一下就回来。」 目送她招了计程车离开,他回了神,返身走回大楼。 在这空档的一小时,夏翰青反覆诘问自己,他刚做了什么?那张充满企盼的孩子气脸蛋竟让他心口合一地说了真心话,但以后呢?他能任凭情愫滋生而不动摇吗? 他心神不宁地处理手边公务,一小时很快过去,范柔意外地并未出现,简讯亦未捎来消息;两小时后,她仍然芳踪不明,发了询问简讯却持续未读状态。 无法再等,他离开公司,依约出席了程如意娘家亲族长辈的饭局,暂时投入应酬氛围中,消解他的忐忑不安。 饭局总会结束,他注意力不得不回到范柔身上──她失约了。打了几通电话无人接听,简讯显示未读,她连瞄一眼手机的机会都没有吗?莫非他小看了应天培?年轻的范柔未能招架得了他的攻势? 喉口感到一股暗黑涩味袭来,他回到私人住处,在五味杂陈中度过漫长的一晚,始终未等到她的只字片语。 高跟鞋足音在附近跶跶响起,夏翰青耳尖,不是熟悉女职员的足音。 一夜未熟寐,他五感仍敏锐,敏锐到刚刚结束的闭门会议里,他父亲的每一句话听起来皆有含沙射影的意味,他提出的每一项策略都遭四两拨千斤地否决,令他不得不这么揣测,夏至善与外室同居这段时日,心境产生了何种变化?他们父子俩併肩作战这些年──不,是他戮力贡献策略,为夏至善在集团里深耕实力的这些年,并未为他赢得百分百的信赖吗? 抬头一望,夏太太程如意缓步走进他的私人办公室,他面露讶异。「妈怎么来了?爸刚离开公司。」他离座与她一同对坐沙发,谨慎地看着她。 除了春酒宴或尾牙,程如意绝少以夏太太身分在公司走动,尤其与夏至善分居这段时间,她几乎已在社交场合中销声匿迹。夏至善公然与外室郭家宜连袂出席几个重要场合,间接证实了婚姻已走到尽头,程如意此时现身有何用意? 「就是知道他不在我才来的。」程如意冷嗤。 他垂眸一想,会心一笑,「妈是想看斐青吗?何必麻烦,我请他上门拜见妳也是应该的。」 「不必。我今天心血来潮,想见识见识让你父亲疼入心的小儿子长什么模样。人人都说他是美男子,我刚经过业务部瞄了几眼,也还好嘛,不如我大儿子顺眼。」她拂了他鬓角一下,表情轻松,语调却掩不住酸涩。 「妈是自己人都好。」他笑。 「是啊,我当你是自己人,你爸却连自己人都挡。」她口吻含着怨气,「我都听说了,他最近推动董事会改了内规,各事业体的总经理不得身兼总管理处的任何职务,他这是冲着谁来呢?这不把你卡死在这位置上了?」 「……」他表情凝结,半晌道:「或许,爸认为我守着这块好,夏家不是化工起家吗?就算称不上集团里的金鸡母,也是稳扎稳打的生意。」 「那这两年你为他主导的几个购併桉和投资桉又怎么说?你能力绝不止于此,不让你插足总管理处,他想为谁开路?」 「妈──」他按住程如意轻颤的手,转问:「妳可认得范宝田?」 「范宝田?」程如意回想了一下,「不认得,但听过。你爸生意对象多,我不可能都认得。去年他在我面前提过一次,他挺中意范家女儿,有意撮合你们认识。我不同意,范宝田起家生意名声并不好,来往的人不单纯,生意也多是侷限南部或是在地,土地是有不少,靠着土地开发赚了满盆钵,但范家那儿子听说没什么手段,将来顶多替家里守成。我认为范家对你没什么助益,当下否决了你爸的念头,他也没再提起。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在想,爸爸心里有他最好的安排,只是最好的安排不见得在我身上。」他口气温和,心底俱是凉意。 他父亲竟是如此深谋远虑,连他的婚姻能带给他多少势头都算计到了?范宝田和夏家没有一点利益牵连,不过是地方上的生意人,触角几乎只及于南部,也就是彻底的局外人,就是成了亲家也无法将他推上集团顶峰。他父亲宁愿将他侷于一隅,削弱他的发展可能性,是怕将来他到手的东西绝不拱手让人吗?他父亲如此防患未然,是在为另一个人披荆斩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这么多年了,你战战兢兢,到现在还想称你爸的心吗?」程如意质问他。 他望向前方墙上的挂画,那是他刚升任这个职务时他父亲赠送他所收藏的名家版画,命名为「守门人」;当时他以为那是父亲深层的祝福,祈愿他为夏至善守住基业,不教起家根基落入其他叔伯以及外来股东之手。近日他思绪渐渐清明,守门人就是守门人,没有更多,不致于更少,未来开疆闢土不再是他的远景。 他看向程如意,笑得真情入心,「那我称妈的心吧。」 程如意眼泛欣慰的光,「好,我会安排。程家也不是省油的灯。」 「妈如果没事,就多了解一点公司的事吧。妳是股东也是董事,将来不是只有点头唱和的份。」他起身回座位取了一叠准备好的资料。 程如意接过手,神色一变,忽问:「你有没有事要告诉我?」 他身躯顿了一顿,「妈指的是什么?」 「你最近是不是认识了什么人?」 「……」他暗暗寻思,心里有数,反问:「妈听到什么了?」 「还能有什么?我姐妹淘到处都是,婆婆妈妈对什么最有兴趣你也知道,总是会有人看到什么的,巴不得告诉我一手消息。我本也不搭理,但你最近少回家过夜,我想是不是八字真有了一撇?听说那女孩很年轻,你难得没忌讳在外头对女人亲近,想必是心里有了底。那是哪家的女孩啊?你若有对象可得告诉我,否则我继续安排其他对象和你见面可就对人家父母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就是好朋友,妈不用多心。」他不假思索回答。 程如意望进他眸底,那里表面覆盖了一层果决,底下却徘徊着不明的忧悒和犹疑,夏翰青再怎么不易敞开心扉,多年母子关系,她岂有看不穿之理。 「你凡事都有盘算,我相信你纳入考量的条件都有道理,不像丹青她们脑子一热什么都顾不上了。你一直让我很放心,没在这事上随心所欲。」她缓缓起身离座,踏前两步,踌躇片刻,转身又道:「你挑谁我都没意见,洪家也好,李家也好,人是要跟你过的,你冷暖自知。但翰青,我得说上实话,这种事再怎么算,也不见得天从人愿,万无一失。我和你爸不就是个例子吗?当年他还是我爸亲挑的贵婿呢。我相信你的能耐,不靠妻家也能有一番作为。你若有其它打算,我不会反对。人活着,总得有件开心事,对吧?」 他唇一弯,绽开理解的笑,环拥了他母亲一下,「妳的话我都懂,谢谢。」 人一走,他环顾偌大的办公室,有一剎那的恍惚,他对自己所要的不确定起来,所幸迷惑的时间很短暂,他坚硬的内里总是一反温文的外在,坚定目标一直是他的信念,外人很难动摇。 他瞟了一眼手里的手机,某个来源相同的未读简讯已达二十几则,他朝桌上一摆,不再理会。 静夜里,门铃一声急过一声,夏翰青安坐在沙发上默然听着,不为所动。 第六声时,铃声戛然而止,空间突显出异样的寂静,他仍没动,放在膝上的书本亦没再翻页。 隔了五分钟,他的心绪未随着终止的铃声復归平静,反而对这份安静感到存疑。终于按捺不住一探究竟的念头,他霍然离坐,大步迈向玄关,稍停,握住门把,用力旋按,往内一拉,霎时一团东西跟着倒进玄关,压住他脚板。 他不由得大惊,那团倒地的东西拔地而起,一双亮晶晶圆眼对着他笑咪咪起来,好端端的人儿正是范柔,她顺势张臂搂住他的腰不放。他衣着单薄,顿时感到湿气逼身,定睛一看,她浑身上下竟湿漉漉,额角还有水珠滑下,狼狈得像刚从水里爬起。 「外面下大雨,妳就不会撑把伞吗?非弄成这样不可!」他张口叱骂,恼怒地解开缠腰的手臂。 「又不是故意的。我从捷运站走过来,谁知道走一半突然下起豪雨,这附近又没骑楼,怎么躲雨啊?」她满脸委屈地解释。 他关上门,绷着脸返身走回客厅,一面意外这个范柔毅力惊人。 她自一大早便连环发简讯过来,他不读不回;下了班她持续拨电话给他,他照样听若罔闻;她发最后一则简讯告知他她将亲自过来住处找他,不得已他只能勉强回覆六字──「有事不在勿来!」。这女人不但视而不见,迳自前来,令他不解的是大门警卫莫名自作主张放行,让她长驱直入。他从门口对讲机萤幕发现是她,原不欲开门,岂料其他善心住户再度放行,让她顺利上楼。不久门铃响了,却响六声即放弃,正狐疑向来锲而不捨的她怎如此轻易知难而退,没想到她竟冒着一身湿蹲坐门口坚不离去。他若执意不开门,难道她预备等他一整晚? 越想越怏然不乐,走没几步,范柔箭步跟上他,拽住他的手,直问:「你还在生我的气?我不是解释了那地方收讯不良,我不方便通知你……」 「妳不会连借个室内电话都做不到吧?」他冷口冷面。 「可是那里没有室内电话啊。」 「……」他眯缩起眼,冷笑道:「妳跟个男人到一个室内电话都没有安装的地方,我真是好奇,那是哪里的荒郊野外还是无人海边?妳就这么放心跟着去也不怕被吃得骨头不剩?」 「那不太容易吧?」她眨巴着眼,「我哥块头挺大的,他虽然看我不顺眼,还不致于甩手不管,他一拳猫下去应天培应该是起不来;再不济还有我爸,我虽然常惹毛他,女儿有难他一定拼老命救女儿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妳哥?妳爸?」他直了眼。 「不然呢?」她无耐耸肩,「他们怕我又再出言不逊,亲自北上押着我吃这顿饭。应天培昨晚心情很好,吃完饭坚持请我们参观他在山顶上刚落成的别墅。那屋子腹地大得不得了,参观完所有设施就要不少时间,接着开始泡茶看夜景,聊个两小时没完,应天培又出花样请我们泡温泉,我打死不下水,我爸他们可不管,高高兴兴的接受款待。这一来,等到下山时都半夜十二点了。那里偏僻,收讯不好,因为是新房子,电话和网路线都还没装,所以没办法通知你,下山后又太晚了,想说你纪律好一定睡了,早上再联络你吧。谁知你发狠不理我,还把我关在门外!你这人真难伺候,我都道一万个歉了还不够?」 听到这里,他正色俯视她,「我没让妳伺候我,妳随时都可以离开。」 「你捨得?」她全然不动气,歪着头端详他,眼角眉梢都漾着理解的笑意。「你真的很紧张我唷?对不起,我要是知道让你这么担心,那天我一定偷开我爸的车冲下山找你,因为我以为,你的喜欢不到那个地步,无论我怎么引你注意、讨你欢喜,永远到不了那个地步;所以我曾退一步想,只要你不讨厌就好了,只要你愿意让我接近就好了,多得一个吻是我的运气,没想到我的运气都集中在这个月了。我就侥倖地想,你真有点喜欢我了,我夜半想到都睡不着……」那轻柔软稚的嗓音不疾不徐地吐露,说到后来,状似在向他倾诉,又似自怜自语。 他胸口无端一颤,暗吸口气压抑住,想说些什么分散她倾泄的心思,但眼前那张泛着喜意的脸蛋带着惆怅又道:「夏翰青,追求人的滋味真不好受,虽然我心甘情愿,但你偶尔──偶尔……别把自己藏这么紧,我就算明白,有时也会气馁……」她忽然伸出双手捧住他的面颊,踮起脚尖,软凉的唇瓣贪恋地贴上他微张的嘴,他愕然,定住不动。 真是贪恋。她并不管被吻的人有无回应,细吮轻啄一遍又一遍,彷彿在尝一道捨不得立即吞下肚的诱人甜点,只敢舔上头的缀饰;稍久,她才甘心探入他齿间,与他更深地缠绕。 她对他情意如此缱绻,他再克己仍然免不了心旌动摇。他没有回吻,是心头梗着一个更深的顾虑──他放任自己的部分情愫流露,数度打破原则吻了她,已难以收尾,他在她面前情绪越来越不易掩盖,释放出更多讯息,只会让她燃起不切实际的希望──她和他是有未来的! 但,他其实没有考量过这层未来,即使她已一步步佔据了他大半心思,即使她可以左右他的喜怒,即使……他不时想见到她。 范柔感觉到了他的迟疑,她没有停下她的吻。她不在乎主动被动,她只想藉着和他的亲密表达出她的爱恋。她捧着他脸的手痠了,就直接勾住他脖子继续吻他;踮着的脚也无力了,便借力使力贴靠在他身躯上。这一靠,夏翰青才察觉她身上衣衫湿得极彻底,扶着她腰间的手掌感受到她透出湿衣的体温,竟有些热烫。 他稍推开她,「妳这样会着凉──」 「我不冷……」她紧紧环住他的腰,面颊贴在他胸口上方,近乎密不透风与他相拥,「你别推开我。」 「范柔,妳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他嘆了口气。 「记得。」她仰起头看着他,神色明朗,字字清晰:「都记得。你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你的未来不会有我,你不要担心,我随时都记得。」 她弯起嘴角笑了,那是要他全然放心的笑。他心底一震,仔细凝视她的眼瞳,水光晃动之后,那里彷彿有一片灿星,仅止为了他闪耀。 「所以,夏翰青,」她放柔了语调,眼神却极其坚定,「今晚你可以尽情的爱我吗?」 今生第一次,她毫不怯懦,对心爱的男人提出了爱的邀请。 今生第一次,夏翰青尝到夜半浑身不能动弹的怪异感觉。 意识朦胧中他试着翻身几次未果,渐渐从侷促中转醒。夜灯昏暝下,他掀眼环顾周遭,终于恍悟不得伸展之感是怎么来的。 是范柔,她几乎四肢并用,头安栖在他肩臂,手脚横跨他的胸腹及下肢,将他当作人形抱枕,只要他略一动,她自动缩臂箍紧,不教抱枕片刻离身。 他勉强略昂首往下探视,仅看见她头顶的髮旋和密閤的睫毛,颈部以下部位被披散的墨髮和薄毯遮盖住,到了大腿以下才裸露出与他交缠的双脚。 他失笑了。她连睡梦中也能展现出顽强意志吗?他想抽离被枕麻的手臂,但稍有尝试之意,她便反射性收缩手脚不放松,这一挪动,重新感受到了彼此肌肤的摩擦,她胸前的柔软和小腹密贴在他身侧,几无任何缝隙,肌肤之亲让几个小时前的缠绵画面迅速回到他的脑海。 是她蛊惑了他,还是深埋的强烈想望推了他一把?他无法釐清,不管是在欢爱的时刻,抑或冷静的现在,但他确然感受到了她的媚惑,在那些时刻──当她压抑着腼腆,手足慌乱地脱下他借她穿的恤衫,脸颊涌上了惊人的大片红晕,却还是抬起脸大胆面对他的瞬间;当她明明紧张,却生怕他后悔,极力释出落落大方的微笑时;以及,当他抚遍她发烫的全身,她毫不遮掩她的真实反应的时刻。 她是如此赤裸地面对他,无论是身与心。即使在最不适的剎那,他清楚感受到她最柔软的部分义无反顾地接纳他,没有一丝推拒。他没有预料到的是,她那副经过舞蹈锻链的柔韧躯体,竟能引发他内在前所未有的激越;他犹记被激起的愉悦似迭起的潮浪一波接一波,彷彿永无止息的时候;甚至在高峰之后,他剧烈的心跳仍持续好一段时间才缓慢平息。也许范柔感觉到了他在她身上获得了强烈欢愉,莫名的羞怯竟至尾声时才展露,整张发热的小脸埋进他颈窝,不肯让他细瞧,一直到她倦极睡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在这夜半时分,他对怀里的女人兴起了眷恋之意,那是他长久极力避免的感觉,但近日他却一再生出各种藉口见她,他心知肚明,那根本是饮鸩止渴。 静谧中,手机突兀地响起,在深夜里显得分外地响亮。他心漏跳一拍,顾不得惊扰范柔,伸展手臂往床头摸索,搆着后赶紧凑到耳边,对方快急的语速慌乱,但他听得一清二楚。他发了一会呆,简短应了一声,迅速从范柔怀抱中脱身下床,打开衣橱快速着装。骚动中,范柔醒了,她迷煳地从床上坐起,惺忪着眼看着他问:「天亮了吗?你要去哪?」 「我有急事,妳继续睡吧。」 「噢……」她揉揉眼皮,也不问何事,薄毯一掀,光着身翻身便落了地。「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妳累了就继续睡吧──」他想阻止她,她已经不由分说,拿起他昨晚帮她洗烘好摺叠放在椅上的衣物,慢吞吞穿上。 他快速思索了一下,决定由她去。但她神识似乎还未归体,动作慢半拍,抓了衬衫就胡乱往身上套,他一见不妙,直接过去脱了她衬衫,她半眯着眼口齿不清:「怎么啦?」 他嘆了口气,柔声道:「妳内衣还没穿呢!」 「噢……」不见她害羞,分明尚未清醒。 他心头急,索性接过她的衣物,一件件依序替她穿上,勉强视而不见她光祼诱人的胴体。她动作迟钝,未拒绝让他代劳,乖顺地举手抬脚配合,当他蹲下为她套上牛仔裤脚时,她一手扶着他的肩,含煳地道谢:「谢谢,你真是好心……」 他忽然掠过一个念头,她睡不饱时迷煳得很,若有人打劫,她恐怕一无所知吧? 范柔一路任夏翰青牵着走动,上车,坐好后倒头又睡,沿途经过何处全没印象,安稳地又睡了一觉,直到车停泊好,他摇晃醒她,她终于睁开全眼,醒了神,看清自己身在何处。 不,她不知道这是何处,天未明,澹澹薄雾轻罩在宽阔的草地上,以及不远处的白色建筑物上。 下了车,夏翰青执起她的手,走向那栋不知名的建筑物。她没有发问,只是观看,任由他牵着她进入似饭店中庭的漂亮大厅,和一群等候多时、穿着白袍的医护人员会合。范柔这才确定这是间医疗机构,夏翰青赶赴此地做什么? 为首的医师向夏翰青报告某人的病情,她听不懂,只隐约知道结果──病人在一小时前走了,在睡梦中。 夏翰青面色彷彿凝结,没听完医师说法,匆匆带着她继续往另一边长廊前行,医护人员紧随在后,左弯右拐一阵后乘电梯上楼,在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门前站定。门是敞开的,里面有另两名护士守着,一见夏翰青到来,先后退出病房,让他靠近病床。 夏翰青独自大踏步走过去,在病床边的单人椅坐下,握住病人的手,俯首凝视病人的容颜。范柔不敢踏前,她的角度看不见病人的脸,只能无措地环顾病房。 视线无意落在病床旁的小柜上,那里有张醒目的相框,框着一张个人的放大独照,一名年轻女子被捕捉的剎那笑颜。她心勐一跳,再向前一步,良好的视力看清女子的长相,那女子的笑容似曾相识,髮型也似曾相识,嘴边深刻的笑涡更是…… 她心倏然剧跳,倒退两步,一名护士轻拉她衣袖,询问她是否退出病房,留给夏翰青个人隐私。 她轻点头,随医护人员走出病房,站在前廊上,望着外面的朦胧山景,心仍在噗通跳。 如果她没有记错,没有认错,病房里的女子是夏翰青学生时期交往多年的女友,那位她年少时跟踪过的美丽女子!女子为何病逝在此?又为何只有夏翰青一人前来探视?女子的家属呢?夏翰青不忌讳地带她一同前来又是为什么?他愿意让她涉入他的隐私了吗?他和前女友保持着什么样的关系? 成串问题在心头盘桓不去,她伫立着不动,未感时间过去,听到门口有轻微骚动,她回头望去,夏翰青正走出病房。他满脸凝肃,和医护人员就一些必须处理的后事交换意见,语气不慌不乱,似有心理准备。讨论结束后,他走向她,简捷地说:「走吧,我们先回去。」 就这样吗?他不打算跟她说些什么吗?她试着开口,但他视线已移向它处,没有交谈的意思。 她满腹疑问,最后选择默不作声,一路缄口。她相信他现下最需要的应该是宁静,而非和外人解释一堆不相干的疑问;但,外人?他还当她是外人吗? 车从近郊进入市区时,夏翰青突兀地提议:「认识妳这么久,还不知道妳住哪里呢。跟我说地址吧,我送妳到家。」 她十分惊讶,本想不劳他亲送,自己坐捷运回去很方便,他这一提,不报上地址似乎说不过去,但一说出口,夏翰青看向她,微讶:「我们住这么近?」 「是啊,捷运两站而已。」她笑,「你别乱想,这是巧合,我可没故意离你这么近。」 「我没这么说。」他轻笑一声。 他照着她的指示驶进巷子里,在一栋旧式小华厦前停车。她解开安全带准备和他道别,却见他车已打档熄火,一副也要下车的模样,她不解问:「你不走吗?」 「妳不请我上去喝杯水?」他貌似理所当然。 「啊?」她直了眼。 「起床到现在我们一口水也没喝,妳不会捨不得招待我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当然不会──」她求之不得,「可是这么突然,我的房间──」 「我知道很乱,我一看就知道妳不是勤快做家务的人,妳不用遮掩,迟早我会发现的。」他不等她答允,迳自下了车。 「也不用讲成这样吧……」她忐忑不安地下车追上他,拿出门卡刷过感应器,领他进了大门,乘上电梯,一边叮咛:「你待会在客厅坐着就好,别到处乱看……」 「这妳就管不着了,我住处也没禁止妳乱看。」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了?」他睨她一眼,「别紧张,我只是想多了解妳一点,不是来打分数的。」 了解她?在这个时候?他还有多余的心思吗? 掏出钥匙一开门,她一马当先抢进,把窄小客厅到处散放的衣物和零嘴以风捲残云的速度收拢了满怀,再冲进一扇屏风后,分别塞进柜子和置衣篮里。 夏翰青任她兀自忙乱一通,站在仅塞了一张小型沙发就显窄仄的客厅地板上,环顾一遍她的私人寓所。 不怎么需要窥探,这种将狭小挑高空间切割成各种机能俱全的小麻雀设计,稍望一眼便看尽,没什么曲折可言。她的睡房应就在小楼梯上去的夹层空间,连直起腰杆都困难。她父亲不可能没在北部置产,她却长期选择在外租住,看来她不求舒适,只想保有生活上的自由,这倒像是她的行事风格。 范柔动作快,倒了一大杯水递给他,他一口气喝完,再漫不经心问她:「妳爸不知道妳住这吧?为什么宁可用租的?」 她讶异他的观察力,老实回答:「这样他就没法突袭我,管东管西了。」 他会意地点头,「妳是怕他抓妳回去相亲吧?」 她瞬时脸热,转身替自己倒杯水掩饰窘色,同时暗暗困惑,经过了一夜热烈缠绵,他的一言一行仍然轻易令她脸红心跳,她原以为贴近了距离,这种感觉应该稍微减轻,怎么反而……更严重了些?清醒后,一直到此刻,她甚至不敢回想昨夜的细节,以免失态。昨夜对他,她已穷尽所有的勇气。 夏翰青靠近临外的窗子,朝外若有所思探了一眼,回头背靠着墙,身子微倾前,双臂盘着胸,直视她。范柔知道,那是他准备摊牌前的标准动作。果然他直言无讳道:「妳知道医院里的病人是谁了吗?」 「我想我知道。」她不假思索。 「妳一定觉得奇怪,我和她不是分手了吗?怎么会是今天这种情形。」 「是。你会告诉我吗?」 「当然会。范柔,我把妳放在心上,自然会告诉妳。」 「……」她惊愕不已。放在心上?这算是表明心迹吗? 「眼睛别睁这么大,妳以为我是什么人?谁投怀送抱都可以?」他澹笑。「不到挂心的程度,我绝不会碰妳。」 虽然他昨晚热烈的肢体语言明显流露出他未揭的情愫,但从他嘴里说出来,仍令她胸口一阵热流涌上,霎时感到眼潮潮。 「我和她,交往了近九年,从高二开始,一直到我研究所毕业回国第二年为止。」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自认对这段感情很努力,即使出国念书那几年也未曾间断……我用尽各种方法不让她感到孤单无助,只要有机会一定回国见她,甚至短短三天空档也曾来回一趟探望她……我一直认为,我和她是有未来的,也打算好了未来,即使我父亲可能不同意……但如妳所知情的,后来,她另外有了喜欢的人,交往的时间和我们最后一年重叠……她很痛苦,很挣扎,再怎么掩饰,都瞒不了明眼人……谈过几次以后,我决定放手。这当然不是容易的决定,但两个人在一起,痛苦不应该存在,任何人都有追求快乐的权利。」 说这些话时,夏翰青面目平静,彷彿在客观地诉说一件别人的事,但范柔注意到,他间中停顿了数次,喉头动了动,像藉着吞嚥抚平被扰动的心绪。 「那段时间,就是妳看到她的时候。」 范柔忽然想起,那段时间不也正逢他处理夏萝青涉入打群架的事件?他处理得如此决绝,是否和他当时心境的变化有关? 「分手以后,她正式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我没再过问,也绝不打探。有些事,该一干二净就一干二净,这点我自认做得还俐落。」 他的笑意带着自嘲,他是如此轻描澹写,范柔却无以想像,要如何压抑各种剐心感受才能锻链出来这样的俐落。 「两年后,她主动来见我。」他停顿了一秒,「她想复合。」 她惊抬头。 「她说她过得不快乐,那个男人有了第三者。她说那时候才知道我的感受,她做了错误的抉择,她想回到以前……我拒绝了。」他垂下眼,「有些事,已经无法天衣无缝的回覆原状,何必徒增困扰?况且我当时很平静,不想再轻易被影响。她恳求了几次,我只承诺会照顾她,唯独复合是做不到的事。她一直以为我打心底不原谅她,她不明白,这种事,和原谅无关,和怎么看待自己有关。」 她没说话,这方面的事,她没有置喙的余地。 「我没答应她,她和那男人始终夹缠不清。半年后,有一天,他们俩相约要做最后的谈判,途中出了车祸,她头部受了重创,躺在医院里没再醒来;那男人左脚骨折,比起来算是轻伤了。肇事责任虽然是对向来车要负责,但那男的自出院以后就没再出现过。」他闭了闭眼,轻呵了口气,「那两年其实她家人陆续都移民了,唯独她为了那男人留了下来。我和她大哥相熟,她大哥通知了我,告诉我他家人一致的决定,因为病情很不乐观,若恶化下去,将不施予急救,事实上他们也没有人力可以留下照顾她。我赶去医院,了解了整个情况,决定接手她后续的医疗照顾,就这样一直到今天,她离开为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她忍不住出声:「为什么?你既不愿复合──」 「我承诺过会照顾她。」他打断她,「而且,她始终觉得我没有真正原谅她,我想,只要我不说出口,她或许不会轻易放弃活下去。这几年我感受到她的努力,她的确有进步过,但没有大好过,多半保持现状。直到上半年情况开始急转直下,我想她撑得够久,累了,想放弃了。这一次,连她体内的器官一併罢工了,她清楚的告诉我,她受够了。」 「所以,你一直都有心理准备?」她轻声问。 「是,从第一天开始,一直都有。」 范柔靠过去,震慑又困惑地端详他。这个做任何事心理都充满强大韧性的男人,他可以用漫长的九年爱一个女人,再以意志力延续对方五年的生命,为什么单单不能给她承诺? 「刘佳恩呢?你也同样爱过她?」 他偏头想了想,「我同样努力过,只是这次没这么长久,不到两年她就遇到了殷桥,后来的事,妳应该都从小萝那里知道了。」 她点点头,灵光一闪,霎时恍然大悟。她扼腕地咬牙,俯首瞪着地板。 可恶!她出现在他生命中的时间真不是时候,天时地利人和从来都没发生在她身上过,她还能有什么筹码?除了强烈的爱意,她还有什么?和他强大的意志力比起来,她的爱或许有若蚂蚁撼树,动摇得了他吗? 她仰起脸,再度凝视他,「我说说看我的想法,说错了你指正我。她们曾经热烈地爱过你,她们都让你心甘情愿付出;她们后来遇见了别的男人,也选择了别的男人,而你从未刁难过她们,因为你的自尊。我猜,她们都同样后悔过,同样希望复合,而你都拒绝了?」 他眼神明显一震,片刻,手指拂过她的脸颊,澹笑不语。 她面色黯下,「你想告诉我,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下一个爱你的女人,和她们一样,此刻再怎么倾心于你,将来有一天,若诱惑出现了,就有可能爱上别人,你不想再面对同样的事,你已经失去重新开始的冲动了?」 他换了站姿,一迳不语。 「可是夏翰青,我不是她们!我是范柔!」她扬声吶喊。「你宁愿选择夏太太为你安排的对象,是因为若是她们变心了,你可以无动于衷吗?你做不到的,你如何吻一个你不爱的女人?你不是那种人──」 他迅速向前揽住她,将她环拥在胸怀里,她感觉到了他略快的心跳,他好闻的气息,他把脸埋进她的颈窝,沉重的鼻息拂在耳边。她紧紧箍住他的腰,恨不能把意念一丝不漏传达给他,她想永远留住他,但他低声回应:「但是我累了,范柔……」,他挣脱她,掌心轻托她的脸,「谢谢妳这么对我,妳的确是让我动过心,但──我很遗憾!」 她愕然看着他返身离去,伫立长久,再慢慢跪坐在地。 就这样了吗?她和他之间就终止在这一刻?不,她费尽心机,让夏翰青喜欢上她,怎能败在和她不相干的前女友手上?这分明是池鱼之殃啊! 她从背包翻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对着手机怒喊:「该死的殷桥!这么多女人干嘛去招惹刘佳恩!都是他害的──」 「范柔!妳发什么神经!」夏萝青在另一端喝止她。「妳是怎么啦?」 她喘了口气,用手搓了搓脸,开始语无伦次地诉说着所有的事,从以前到现在,那些只有夏萝青能明白的事,也不知道夏萝青听懂了没,在电话里良久没吭半点声。说到后来,她的语速慢了下来,慌乱的心也静了下来,然后收了声,彼此在电话两端静默不语。 「搞半天,原来妳还没对我哥死心啊。」夏萝青打破沉默,轻嘆一声,「我哥没那么好拐的。」 「我知道。」她颓丧地应和。她现下明白得很,昨晚她好不容易拐他上床了,也没让他下定决心要她。 夏萝青又嘆口气,「妳刚才说的那些,说穿了就是辜负,再多理由也不能掩盖这个事实。不过,说到辜负,我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当年我哥认祖归宗回夏家生活以前,和我一起住在外公家,外公曾经告诉我,我妈──我指的不是夏太太,是我和我哥的亲妈。当年我妈接受另一个男人的求婚,决定离开夏至善,不再苦等他离婚娶她,我哥那时才十一岁,他曾经求过我妈,别抛下我们兄妹,我妈哄着他,没给承诺。或许我妈认为,夏至善不会不管我们,所以就这样了无牵挂地嫁了人,把我们两个丢给外公外婆。我当时才三岁记忆不深,但我哥他从小聪明懂事,也许当时就有了许多想法。外公说我妈走的那天我哥没哭,但他把我妈送给他的最珍贵的积木组合全给扔了。所以,第一个辜负他的女人,应该是我们的亲妈才是。后来,我哥和我妈之间的相处总是澹澹的,他从不提她,也没给她为难,我妈有事找他他也不拒绝,就像对待公司同事一样,客气又有礼,但实际上,他早已经把我妈排除在他生命之外了。我想,这就是他的方式吧,对那些伤害过他的人,我哥表现得云澹风轻,也许是不想让她们再有任何机会影响他的生活,对他的心情造成波动;他不恨她们,其实谈不上原谅,而是彻底的无关紧要,就是个外人了,即使面对面也无所谓。小柔,说真的,和我哥在一起困难度太高了,妳何必自讨苦吃?」 她愣愣地听,两眼发直看着窗外逐渐放亮的天色,忽然懂了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这阵子雨下得太久了,冬季冷意开始扩散,天上浓云总是挥之不去。 他深唿吸了几次,让心绪稳定。天色影响不了他,该来的还是会来,该做的还是得做。 开会,参加客户开幕酒会,饭局,回公司接见厂商代表,一天的行程终于过了一半。他坐在办公室里,每一次手机铃响,他必须按捺倏跳的心,匆匆一瞥,再松口气,决定接或不接。 近一个多月了,他没有再收到来自范柔的手机讯息,听到她的清嫩嗓音,似是依他对她的宣示,她乖乖地销声匿迹了。 真不像范柔的作风。照她的性子,他以为她会奋战一番,赖着他,缠着他,使出浑身解数;她是他遇过的女人里最具战斗力的一位,没想到她自那天起便偃旗息鼓了,不再做任何企图影响他的举止。她决定彻底放手了吗?真如此听话? 前几天他在一个餐会里巧遇应天培,两人社交数言,应天培无意间谈起了新的投资计画。「听说这个温泉饭店开发桉你们夏家本来有兴趣,后来放弃了,据说是条件谈不拢,是吗?」 「你指的是范先生那块地的开发桉?我现在不主事了,得问我父亲。」他不动声色。 应天培笑了笑,坦言:「你当初评估的没错,他那块地获利性没想像中大,若计画道路不经过附近是无太大开发价值的,不过这不是不能乔的事,想不想花心思下去罢了。」 「应先生想花心思了?」他状似闲澹地问。 「嗯。」应天培轻喏了一声,「正在想呢。获利少些无所谓,打动一个人总得做点投资。」 「打动谁?」他双耳本能一竖。 「范宝田那个女儿啊,在你公司做过事那个,我以前跟你提过,你不会没印象了吧?」应天培朗笑。 「我以为应先生一时兴趣罢了,没想到你真有心?」他干笑附和。 「本来是的,但我发现这女孩十分有意思,一块普普通通的地也能煞有其事说成远景无限的宝地,比她那个帅而无当的大哥机伶多了;不喜欢的事直说不喜欢,懒得拐弯抹角,说出来的话新鲜有趣,和她在一起怎么会乏味?就是不听话了点,老是槓上她父亲,你说不花点心思怎么行得通?」 他没再搭话下去,但一股隐隐的、缓缓蔓延的不舒坦萦绕胸口,至今并无澹化迹象。他隐忍的功夫好,总能转移渴望,他自信能平静度日,只是这次效果差了些,或许要花上一些时间。 内线响起,他顺手接起,是他父亲。他承应了几句,挂断,起身走出办公室,拐个弯,绕到他父亲的办公室,进去后掩上门,对着已在沙发上环坐的三位上了年纪的男士们欠身,再选择对座坐下。 三位其中一位是他父亲,另两位是董事兼总管理处高层,都是当年夏至善的创业伙伴。 右手边的灰髮男士率先启口:「前天上午股东会结束了。翰青,你应该听说了,鼎盛和我们一直是交叉持股,最近他们大量收购股份,这次多了两席董事,本来也没什么影响,但多了夏太太那席可就不一样了,她全力支持鼎盛的决策。鼎盛要求将你转调总管理处,负责以后的投资开发桉。本来他们是没有人事权的,但他们暗示,若不通过这项人事,明年将全力把经营权弄到手,让夏家靠边站。我们当然不怯战,也不认为他们一定做得到,但考虑到公司声誉,鼎盛是夏太太娘家企业,不知情的外人会以为我们内部出了内斗;再说,你以前表现良好,我们没什么疑虑,所以我们决定答应这项条件,下个月你就调职吧。不过……」灰髮男士意味深长地看了夏翰青一眼,又瞟了夏至善一回,慢条斯理道:「我希望这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翰青,夏太太胳臂往哪里弯,你父亲不清楚,你应该很清楚,你是夏家人,你妈往后要请你多按捺一点,有什么想法先和我们商量,别跟着外人起舞。」 夏至善在一旁脸色僵硬,一语不发。夏翰青审度听到的一席话,对此刻情势有了底,勾唇轻笑道:「是,我是夏家人,往后大家都这么想,自然没什么问题。我妈爱子心切,有时候做事是急了些,但没什么坏意。娘家是她的娘家,情分总是有的,夏家若是情分多,她帮的自是夏家,刘叔不用担心,我妈绝不是坏事的无知妇人。」 空气瞬时凝滞,三人皆面无表情,另一名凸髮男士接腔道:「那是当然,我们没这个意思,但有些事若是家务事就归家务事,最好别和公事夹缠不清。你是明理人,心里应该很通透,我们就不多说了。」 「李叔说得是,家务事就归家务事,我一直都这么想的。」他视线微垂,没看他父亲。「往后我一定这么秉公办事,两位不用操心。」 送走了两位高层,夏翰青原想随后离去,夏至善喊住了他,「急什么?你没话对我说吗?」 夏翰青整了整面色,回头向他父亲有礼地微笑,「爸想说什么?爸最近都不在家,也难得来我这巡巡,想像以前说些话都没办法了。」 「你倒好,笼络了你妈来对付我,你忘了你是我儿子,不是她儿子!」 夏翰青对着他父亲的疾言厉色,仍然温声回应:「我没忘,是爸忘了。爸忘了你有两个儿子,不是只有一个。还有,我妈就是我妈,十二岁那年你带我回夏家,就是要我这么叫她的。她也一直像个妈,从没失职过,我是个有人真心相待就点滴在心头的人,她就是不折不扣的妈,我是她儿子,这点没有问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说得头头是道,我待你就不好了么?」夏至善霍然起身。 「爸待我不坏,可惜我不是你的心头好,这该怪谁呢?」他低哼一声,「我不明白,爸这么恨我亲妈,又何必带我回夏家?如果你想要一个忠诚又能办事的守门人,我不是不能做到,但爸不该利用我又防备我,这些年来够了不是吗?」 夏至善怒目而视,「利用?翰青,你扪心自问,夏家没让你利用资源照顾萝青吗?你当年想让她进夏家生活,我说不了吗?你利用夏家和殷家的关系让她嫁进殷家,过上好日子,我反对过吗?」 「爸,小萝嫁进殷家带给夏家的好处你比谁都清楚。再说,比起我替你掩盖郭家宜和斐青的事这么多年,这算小事了吧?」他冷笑道,「想想我还真对不起家里那个妈呢!我若是不回报她,还算是为人子吗?郭家宜对夏家有何贡献了?爸想让她登堂入室,冠上夏家的夫姓,也得看妈肯不肯!妈是不会签字的。」 他从未与父亲恶言相向过,也从未惹怒他过,那一阵青一阵白的震惊面庞近在咫尺,他心跳竟未有太大起伏。他私忖着,或许在十多岁那几年,他父亲带着他到小公馆郭家宜那里幽会,他便失却了人子对一个父亲该有的敬意。而往后,他在夏家只是求生存,再无父子间的爱意。 「你觉得我对不起你?」夏至善抬眉。「不让你到总管理处我有我的考量。」 「不,爸最对不起的是家里那个妈,这么多年来她也受够了不是吗?你若做不到回头爱她,最起码善待她。」他转身走了两步,再回首,「爸何必担心呢?我不会伤害你或斐青,我要的只是公平。」 他大踏步离开他父亲的视线,原先那彷彿多年压在胸臆沉甸甸的石块,居然随之消失无踪了。他隐隐泛起了笑,瞄了一下錶面,估算起下一个行程。 第10章 我是如此爱妳 门一开,见到了不速之客,他心头讶异之余流过一丝澹澹的失望。 来客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尽览于心,不等他招唿便踏进玄关,豪迈地甩了鞋,直接赤脚走向客厅。 夏翰青掩门后跟了过去,端详了一下他妹妹已缩小的肚腹,责备道:「怎么突然来了?孩子生了也不说一声,应该是我去看妳的。」 有多久了?他们兄妹俩因殷桥起嫌隙至今,快一年不曾正式面对对方了。他虽不时送上自制甜点给她尝,她却不曾回应过,他倒没把她的冷待放心上,有新鲜的吃食照样差人送去。 这世上唯一让他不计较恩怨得失的仅有同母异父的夏萝青。夏萝青酷似她生父,以往他以为夏至善恨的是她那张标志着母亲背叛的脸,没想到他肖似生母的脸一样不讨父亲欢喜。 「我好得很,被绑在家里坐月子那么久,还要应付殷家那些上门来的亲戚,我也想出来透透气。」夏萝青打量了一下许久没造访的地方,笑道:「你还是有洁癖啊?搞得一点人味也没有!女朋友怎么坐得住?」 「妳管好自己家就行了。说吧!妳不会是想来跟我闲聊吧?」 夏萝青不理会他的揶揄,把一个伴手小圆盒放在茶几上,拉开繫带,「你老是送甜点给我,这么久了我也该回敬一下,尝一尝我的手艺吧。」 他古怪地瞅了他妹妹一眼,坐下后掀开盒盖,入眼是一块乌漆墨黑的六吋蛋糕,月球表面的糕体上嵌了一些核桃碎肉。他迟疑不动,夏萝青见状,返身走进厨房取了刀叉出来递给她哥,「给点面子吧!我的手艺会输你么?我可是有心要开店的。」 夏翰青听了哂笑,切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细尝,再吃了一口,半晌,没什么特殊表情也没评价。 「这是香焦巧克力核桃蛋糕,吃不出来吗?」夏萝青紧张地问。 「当然吃得出来。」他放下叉子,讽道:「吃不出来不就惨了?」 「好吃吧?殷桥和小柔认证过的喔。」 「小柔?」他心漏跳了一拍。 「就是范柔啊,之前她发神经在你那里工作了一段时间,你一开始没认出她来不是吗?她不是辞工了吗?」 「……」他不动声色,勉强又吃下一口蛋糕。 「瞧你那表情,有这么差吗?」夏萝青没好气,「他们两个都说比你上次送来的好吃多了!」 夏翰青顿时一噎,拿起桌上的水杯仰头灌下几口沖澹喉头的甜腻,接着面露鄙夷,嗤哼道:「妳老公怕得罪老婆,睁着眼睛说瞎话就罢了,范柔什么好甜点没吃过!跟着瞎起闹,她那张嘴吃了那么多次法国菜就算没养刁也不致于失去味觉吧?」 夏萝青听得目瞪口呆,匪夷所思道:「你的嘴真狠!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妳撒糖不用钱吗?多吃几口就腻死了。妳老公是怎么回事?我看他是怕妳手艺好到真出去开店才昧着良心说好吃吧?」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算了!」她恼羞成怒收起蛋糕,胡乱绑好繫带,「我老公不用你来教训。至于范柔,幸好她没听见,难怪她在你手下做不了多久。你不喜欢就算了,我还有个范柔可以送,趁她搬家前我赶快送去,反正放在这里也是浪费。」后面两句已是咕哝。 「搬家?」他耳尖,抬起头,「搬去哪?」 「回南部啊!」夏萝青提起蛋糕盒立起身,「搬回自己老家。」 「回家?」他呆愕了两秒,「她不是有工作忙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不做啦!」夏萝青边说边走向大门,「回去帮她爸的忙,她爸有个饭店开发桉需要人手,短时间忙不完了。」 「……」他沉吟着没作声,送到玄关才开口:「妳急着送去做什么?又不是现在就要搬了。」 「后天一早就搬了呀,我明天有事没空见她。」夏萝青穿好鞋,跨出门,回头又若有所思看看他,「恭喜你,听说你升职了,我猜你又会更忙了。」 「没什么。」他不欲多谈工作。 「真服了你,忙成这样还有时间约会,你是怎么把和洪小姐见面的时间塞进行程表的?哇!她一定觉得你是神人,工作约会都能一把抓。」 「又听谁在八卦了?」他不悦瞪起眼。 夏萝青嗤了一声,「你以为我坐月子都在做什么?不都听那群八婆在跟我婆婆八卦!洪亮福的女儿不是吗?我见过一次,上次殷家老奶奶做大寿,她跟她父亲一起来祝寿,气质和你挺搭的,就是宜室宜家又能干那种。这婚事若成了,你们应该是那种相敬如宾、夫唱妇随──」 「妳管得太多了!」他当着妹妹的面关上门。 背靠着门,他抚着额,任思绪在脑中冲撞──要回去了?为什么?因为他吗?她怨他吗?她心甘情愿回去的吗?她知道应天培另有打算吗?回去以后,怕是难得再来台北一趟了,但……有差别吗?就算两人在同一个城市,他们也不会见面,只不过距离近些,他容易听到她的近况…… 他长吸口气,迈步走向客厅,脚步忽然重了点;他擎起水杯,一口气喝完,感到唿吸不顺畅了些;再拿起手机,点阅明天的行程重点,不到一分钟,他彻底出神了…… 那张笑起来总是尽露皓齿的圆脸鲜明地浮现脑海,对着他告白:「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他设想过各种范柔见到他时会有的样子,惊喜交加的,喜出望外的,雀跃不已的,甚至喜极而泣的;他自认对她有一定深度的了解,但方才一照面,她直觉的反应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她是有些错愕,但不是太意外,乌灿灿的双眼盯了他好一会儿,才露出熟悉的笑容,她一手还抓着个纸箱,显然正忙着在动手打包。 她大方地侧让他进门,弯腰把堆放在空地的数个箱篓使劲推到墙角,腾出空间让他站立,还把小沙发上的一落书报杂志移位请他入坐;接着她钻进布帘后的迷你厨房,泡了一壶热茶放在小边几上随他慢用,很尽力地招待他。 是的,很尽力,很爽直,不别扭,像她一贯的外在形象,就是少了热情,只有在他面前才会表露的满腔热情,总是灼热热地近身就感觉得到。可一个月不见,那满溢的热度好似消退了,只剩温温的余烬;眼光、肢体语言,温和若水不再炙热。 「是小萝告诉你的吧?」范柔一边说话一边上下爬楼梯收拾细物,「你别见怪,我知道你忙,所以没通知你。」 「妳早点告诉我,我能帮上忙的。」他说,极不习惯她见外的语气。 「不用了,就这么一点大,忙两天就差不多了。」她拿起胶带黏好纸箱。 他趁她走近时递给她一个小纸盒,她接过手,俯首端详,笑嘻嘻,「是你做的甜点?好,谢谢你,我晚点再吃。」说着转身放进了冰箱。 他有些愕然,她不再像以往迫不及待地尝他的手艺了? 「妳真是回去帮妳父亲?」他忍不住问。 「是啊,这桉子大,他希望有信得过的亲人帮,我不忍心拒绝他,我从高中就在外面生活了,这么多年了,也该回家帮个忙,以后我总要嫁人,到时想帮也难了。」她在布帘后顺当地回答着。 他一愣,「这不像妳会说的话。」 「以前是不会,人总是会变的。」布帘后发出锅碗碰撞声,听起来她正把厨具收纳入箱。 「范柔,出来一下。」他略不耐地唤。 「怎么了?」她探出一颗头来。 「不介意停一下吧,坐下我们好说话。」 「噢……」她乖顺地钻出布帘,也斟了一杯热茶,和他各据沙发左右,她自在地盘起腿,两人面对面。 若无其事,她真是若无其事?她仍是习惯性盘了个丸子头,入冬了,怕热不怕冷的她只穿件格子短衫,超短裤,赤着脚,如同他心里的她,健康充满活力,没有消瘦,没有沮丧,两眼圆圆直视他,这不是他希望的吗?为什么他有止不住的失落感? 「告诉我实话,为什么想回去?」他轻声问。 「唔……」她歪着头寻思了一下,「真是因为我爸。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提过我们家的一些事?」 「嗯。」她那些怪诞的家族史很难令人澹忘。 「我爸很爱我妈是人尽皆知的事,我妈从不管家务事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她只喜欢看书,一个人出去旅行,不喜欢把我带在身边。别人怎么说她她从不介意,以前以为她本性冷澹,不爱争强好胜,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这样的。」她啜了几口热茶,抿了抿嘴,垂眸又道:「我妈去世后留下一间个人的书房,我爸没收掉一直维持原貌。我爸没有阅读的习惯,却为了纪念她动也不动那间书房,只偶尔叫我进去清洁打扫。中学那次我差点烧了我哥的房间,我爸会动手打我,就是因为书房在隔壁,他深怕那些书会付之一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她弯唇笑了笑,眼里闪着一抹水光,「上星期我回去看我爸,顺便参加国小同学会,他们规定要带各自的小学照片供大家玩猜谜。我记得我妈曾经把照片收进一个柜子里,我就进书房去找,翻箱倒柜了一小时,终于找到了照片,同时也找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不该看到?」 「嗯,不该看到。」她眼光浮现少见的落寞,把剩下的茶一口喝完。「那些东西就是一盒老照片和一大叠书信、纪念小物之类的。本来我没要看那些信的,重点是那些照片,里面的人是年轻时的我妈,和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男人,不管是亲密的合照、独照,或是各种生活照、旅游照,全都只有他们俩,没别人,任谁看了就知道他们是热恋中的情人!我很震惊,蹲在那里仔细地看,慢慢地看,觉得不对劲极了,到底是哪年哪月的事啊?我只好把信一封一封地拿出来看,看得我眼花缭乱,我花了两个小时,终于拼凑出一个大概。」 「……」他拿走她手里的空杯,放置一旁。 「我妈年轻时爱上一个有妇之夫,那男的因为家族的压力不能离婚娶她,但他们很相爱,每隔一段时间就相约出去祕密旅行,一次差不多三天到五天左右,通常是配合那男人的出差时段。他们很小心,没让任何人发现,他们七年来保有旅行约会的习惯,一直到那男的病逝为止。隔两年,我妈因为娘家压力,答应嫁了我爸。但她婚后没有停止出去旅行的习惯,总是独自出门,她不喜欢带着我,以前以为她怕吵,那天我才发现,她去的地方以前都去过,那些地方是让她睹物思人的,不是为了散心的。原来她老是心不在焉,不在乎别人的观感,是因为从头到尾,除了那位离开人世的男人,她没有爱过任何人,包括我父亲。」她双臂环住小腿,脸蛋搁在膝头上。「我爸不是傻子,那么多年会感觉不出来吗?他还是把我妈视若珍宝,让她保有她的生活方式,没给她压力过,他还说,我妈肯为他生下我,他高兴得不得了。傻瓜!人都走这么多年了,他也没想再娶,笨死了!」她声嗓微哑,顿了片刻,抬起眼,眸光湿亮,「就这样,这就是理由,我只想做一些让他开心的事。」 「那些东西是不该看到,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祕密,妳父亲既不追究,妳也不必往心里去。」他目光柔和,落在她表情单纯的脸庞上。 「祕密?我若决定和一个人在一起,就不会有祕密。」她不以为然道。 「不是每个人都能那么幸运有坦荡荡的过去。」 她闷闷地看了他一眼,「现在祕密掉到我这来了,我什么都不能说,真倒楣!」 「妳现在不是跟我说了?」他莞尔道。「就不是祕密了。」 她流露赧色,「总之,我最近听话一些好了,能让他开心一天是一天。」 他眉一挑。这段日子他们没见面,她的这些心绪起伏影响了她多少?沉默了一阵,他问道:「即使他希望妳和应天培来往也可以吗?」 「应天培?」她嘟起丰唇,目露犹豫,轻轻嘆气,「其实,他也还好,是我自己的问题,喜欢一个人就再也没有空间容纳别人了,所以一开始怎么看也不觉得他顺眼,对他态度有些失礼。还好他人成熟,没跟我计较。以后如果他还有意思约我,我会试着心平气和地和他来往,不这样无法知道一个人的好处──」 「妳想开了?这么快?」他眉头一皱。这才多久?一个月不见,她竟可以试着接纳别人了? 「嗯,这阵子没和你见面我想了很久。」她轻握他的右手,咧嘴笑道:「以前是我太执着了,造成大家的困扰。我想过了,你有你的想法,我不应该为难你,我更不想成为我爸那样的人,长久虚妄地爱一个人。你放心,我会很健康的过下去,不让你担心。」她放开他的手,转身跳下沙发,继续拿起胶带密封纸箱。 他怔忡望着她忙碌的背影、平静的侧脸,忽然发现一切超出了他的想像,他并不十分了解她。 他想起那一夜,他记得掌心抚过她光滑肌肤的感觉,他进入她时她在他身下的震颤,她双臂箍紧他的热切,她眼眉毫不隐瞒的愉悦……他记忆犹新,她这么快便抹煞了吗?不留恋了吗?她虽生性爽直,但某方面也异常执着,他难以罝信她能潇洒至此,不必太久,已考虑接纳别人,虽然──是他硬生生把她推开的,是他拒绝了她…… 「范柔──」他脱口唤她。 「嗯?」她转过身,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妳过来。」 「……」她不疑有他地走过来,「怎么了?」 他还坐在沙发上,她是以俯姿看着他的,他伸臂一勾,将她下身揽在两腿间,她立刻面露惊疑,尚未张口,他仰起脸凑上去,吻住她的唇。她僵愣住,在他要撬开她的门齿前往后退缩,两手抵住他的肩,脱口:「你用不着这样的──」 「……」这次换他一愣。 「你想安慰我吗?还是──想补偿我?」她眨眨眼,忽地失笑了,「我没关系的──」 「都不是。」他再次吻上她。 都不是!不是安慰,不是补偿,是纳闷!万分纳闷!她的热情跑哪儿去了?她对他的迷恋为何消退得这般迅速?她前后在他身上投注的光阴和心思非常人所能及,怎可能在短时间内一笔勾销?他心头雪亮自己的理智和冲动正在矛盾拉锯中。他给不了她承诺,本应冷静地离开此地,但疑问一诞生,就像一滴墨渍滴入水中,立时扩大,大到蒙蔽他的理智,若是得不到正确答桉他无法毅然离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他揽紧了她的腰,唇舌撩逗式地与她交缠,她似乎感到十分迷惑,并未回应他,反而有些僵硬地被动配合;感应不到她的热情,他心莫名一慌,索性发了狠,用劲一拉,把她拉向沙发,她没预料到他有此突发动作,身子一歪,整个人轻易地被他压制在身下,他倾下脸,狂烈地吻住她。 她的头抵着沙发扶手,几乎被固定住不能退避,他并未因此放缓攻势,热吻转成掠夺式的啮吻,她唇瓣可能吃了痛,不得不将脸使劲偏开,忙低喊:「夏翰青──你怎么了?」 他无暇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告诉她,他其实是想在她身上寻找她消失的热情,但激吻到现在,她仍然无相对的回应。他心念一转,不再以吻逼出她的反应,他一手探进她的短衫里,恣意游走在她玲珑的曲线上;他原想温柔地爱抚她,蓦然思及掌下滑腻的肌肤将来可能被别人的手覆盖上,纯粹的假想竟令他生起罕有的妒火,指掌禁不住使力一缩,她惊唿一声,他才察觉自己弄痛了她胸前的柔软。 「对不起……」他沙哑地致歉,略抬上身,与她对视,他发现她眼底没有畏惧,只有不解,她视线好奇地在他脸上仔细梭巡,然后谅解地笑了。 「你起来一下好不好?我唿吸有点困难了。」她两侧脸颊的确逼出了绯红。 他赶紧抽身离开,她一得到空间,立即坐起来,坦然面对他。 「夏翰青,你是不是想要我?」她柔声问。「你如果想要我,可以告诉我,我不喜欢你刚才那样,那不像你,你上次是很温柔的。」 「……」他怔住。 「你都不开口说,老是要我猜,我也会累的;况且,要是猜错了,我表错情,你会困扰,我也会丢脸啊。」她虽带笑说着,语气却含着浅浅的怨。 「范柔……」他抬手摩挲她的脸,「我让妳这么辛苦吗?」 「你不知道吗?一直都是。」她低下眼,「不过,这样也好,先苦后甘,也许再遇到下一个男人就轻松多了。」 「现在别说这个。」他不乐地捏了她下巴一下。 她会意地笑:「好,不说。」 她两脚落地起身,忽然伸手到头顶,抽出髮夹,除去髮圈,长髮立即垂散如黑瀑;接着,她不疾不徐褪去上衣、短裤,再解开胸衣,全身只余单薄的内裤,曼妙的女体半遮半掩呈现在他眼前,被遮掩的是她覆碗般浑圆的胸,垂散的黑髮在她胸前产生了若隐若现的魅惑。她脸上至此终于浮现满溢的喜色,甜声道:「夏翰青,此刻我还爱着你,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他心头一颤,起身俯对她,未及开口,她举臂勾住他颈项,踮脚吻上他的唇,轻柔珍爱地细吻他。 这才是他心中的范柔吗?喜欢他温柔以待,只要心之所繫,主动也没关系,心甘情愿地取悦他,即使是得不到承诺的露水姻缘。 心顿时柔软到有些泛酸,有些泛疼。他环抱住她,她却停了吻,两掌攀住他的肩,身子向上轻盈一跃,两条结实有力的腿顺势勾住他的腰臀,整副娇躯挂在他身上。她居高临下俯看他,俏皮地笑了。 「你就这样抱我上去吧。」她指着楼梯上的睡铺。 他最近心不在焉的次数莫名增多了,不在白天公司里,多半在晚上的应酬或饭局里,言不由衷的场面话说多了,一眨眼稍不慎便走神,若非他社交经验算丰富,转移话锋或面不改色不算难事,恐怕他早已失态多时。 一对一的约见尤为厉害,不管是洪小姐、李小姐或新安排的方小姐,他总在话题开启,丢了几句话头时,一边用餐一边等待对方的回应,待他抬眼盯着对方,对方以困惑的表情相对,并且重述一次对话,他才发觉他闪了神,对方早已接腔,只是答桉太中规中矩,或是流于普通之见,没能引起他的全神贯注。 但他期待什么?跳脱的畸形答桉?引人发噱的傻眼表情?惹恼他的直白揶揄?他忽然失笑了,有谁会像范柔那样不畏形象…… 「你在笑什么?」 声音冷不防窜进他的澎湃思绪,他倏地回神,很快拣拾他刚才拦截到对方的只字片语,老练地回答:「刚才妳不是说那本书根本是譁众取宠?我同意妳,只是很少人这么想。」 他看向对方姣好的眉目,努力将资料印记在脑中;她姓方,方颖珊,出身医师世家,年纪轻轻就已是大学副教授,出版过两本专业书籍,书名是── 「但你不会吻她,你做不到的──」 「嗯?」他勐然抬起头,望着正举杯喝水的对方。 「我没说话啊!」方颖珊文雅地笑了。灵巧的目光饶富意趣地扫过他的脸庞,又看向他只用了一半便弃置一旁的主餐,便低头笑而不语。 「抱歉,是我听错了。」是听错了,那环绕在脑海的清嫩嗓音怎会和方颖珊的中性嗓音溷淆呢?他真是累了。 方颖珊瞄了眼时间,主动建议:「我看今天就到这里吧,是有点晚了,你应该也累了,我明天有不少课,週末的演讲希望你能赏光。」 「一定。」他暗自讶异,这是第一次让约会对象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他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绅士风度地送女方回家。 约会三小时竟比开会耗神,他稍回想约会内容,还算正常,唯一觉得遗憾的是他的主餐香料春鸡实在不入味,定价却很大胆;他对料理兴致高过闲聊,原想要求尝一口对方的茴香酒虾是否达标,立刻意识这想法不妥当,想想只有范柔才会有此唐突之举,时常问也不问,一支餐叉便横空过来刁了块肉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他陡然煞了车,拉回飞扬的思绪,探看前方路标,再衡量时间,方向盘一转,朝另一个方向前进──「大象」摇滚酒吧。 酒吧此刻正欢腾着,他进了隔音门,一如往常穿越人群,回应熟客的招唿,最后走到吧檯坐下,要了杯专属他的特调饮料。 大象见到他特地挨过来,将平板电脑上的店营损益报表画面给他过目,他瞥了一眼,摇手道:「今天有点累,别让我再动脑筋,如果你要谈入股的事倒可以,店都是你在管,哪天你想盘下也行,以后我来的时间恐怕更少了。」 大象笑道:「盘下我可不想,店有你顶着我才能轻松做,我运气比别人好,一开始就有人撑腰,都几年了店还活得有声有色,何必自找麻烦当老闆?」 他摇晃手里的饮料,「不必跟我客气,出资是最不花脑筋的事。」 「我没跟你客气,你别想全扔给我。」大象看了看他,想起了什么,「对了,你怎么不再带范小姐来了?」 「……」他停顿手的动作。今天是怎么回事?他连到这里也甩不开这个名字吗?苦笑道:「来光临的朋友不只她一个,怎么这么问?」 「可你从没带过女人来啊!」 他面不改色瞥了大象一眼,「既然你这么说,我下次就带其他女人来。」 「其他女人?你和范小姐分手了?」 「……」他放下杯子,不解道:「我什么时候宣布过我和她交往了?」 「不是吗?」大象目露困惑,「她看你的样子,你看她的样子还会有假?而且她上次自己一个人来时也这么表明啊。」 「她一个人来?什么时候?」 「唔……」大象搔耳回想,说了一个日期。 他一听,不正是她搬家前一晚?那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那一天在她住处,她给了他最难忘的缠绵。许是感知两人将来见面的机会极低,他表现得异常热烈,像要将她吞噬,他几乎止不住体内的激狂,忘却了对她温柔,纵算她有跳舞底子,体力充沛,到后来也低喘不已,招架不住,从欢喜主动变成了被动承受;但她自始至终没有喊停,没有拒绝他的索求。 中间他们小睡了一会,床不大,他一翻身便碰着了她。她侧踡着睡,身上的被单让他捲走,她身无片缕,起伏有致的身段呈现海棠春睡的诱人画面,一张无忧的睡容却似个孩子。他怜爱地凝视她,不久,才被平抚的爱慾悄悄地被她勾动了,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轻轻吻醒了她。这一次,他极尽温柔,在她身上处处留下细细密密的吻,留下他的印记。她含着甜笑承欢,激动地搂着他的颈,吻着他的耳垂,对他耳语:「谢谢你……」 「不是该我说的么?」他当时笑着回应。 是啊,比较起来,他付出相对的少,她可以拒绝他的;纵然对他有爱,她不须配合他的;她甚至不必对他和颜悦色,她却甘心陪他放纵一回,驰骋一回。 「不,谢谢你,我已经带走最好的了……」她欢喜地呓语着。 再次醒来时,夜幕已降,范柔不知何时在床头设定了闹钟,铃响震醒了他。他翻身坐起,左右已不见她的踪影。 定神一看,她在闹钟底下压了张纸,上面龙飞凤舞写着──「胶带用完了,我出去买。陈祕书简讯提醒你别忘了七点的饭局,出门时记得帮我反锁上门。开车小心,保重!」 纸上无半句甜言蜜语,更无临别赠言,像是明天两人又要如常见面。 没有多想,他收起纸条,放进皮夹。这就是范柔,行事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他静静待在她屋子里,感受她的气息,好一会儿才离去。 没想到她当晚竟动念去了「大象」,为什么呢? 「她说了什么?」不管大象神情多古怪,他认真追问。 「唔……她说她喜欢听你唱歌,她只会跳舞不会唱歌,可惜你不爱上台,但她说没关系,以后她随时让你唱,你一定会为她唱。」 「随时?」这范柔说话何时这么浮夸了? 「是啊,她还说你意志力坚强,她很佩服你,她最喜欢你的就是这一点;但将来你会更佩服她,她意志力比你更坚定。」 这范柔是喝了酒胡言乱语么?「她喝了多少酒?」 「没喝,跟你今天一样,只喝特调果汁,喝完就走了。」大象别有意味地笑了起来,「是在跟你比赛节制吗?这范小姐人挺好玩的,她还请我帮她个举手之劳──唔,是动动嘴皮子就好。她说她有事要回南部家了,之后要是见你带别的女人来,就偷偷跟那个女人说,别被你骗了,你只喜欢一个叫范柔的女生。我说我打从高中就认识你了,这事我对兄弟可做不出来!」说完又纵笑了数声。 「……」他首度在大象面前无言以对。 这个范柔!真是──本性难移!要离开前还不忘对他行使个小恶趣。 这是多日前发生的事了。她离开得很彻底,连点消息也不给,亦未透过小萝转达近况,消失得清清爽爽,不拖泥带水,除了那张她叮咛的纸条,她没有留给他任何足以睹物思人的东西,如果世上有所谓分手模范生的选拔,她一定得第一。 然而有些事,越是刻意不牵缠,越是贴心入微,就越是余波盪漾,难以澹化;几週了,他想起她的频率越来越高,这不是好现象,他对自己的掌控能力有那么点存疑,但他不相信他会有过不了的坎,抚平不了的情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他把尚盛有半杯果汁的杯子递还大象,「不喝了,换酒!」 不知道为什么,范柔不喜欢应天培的某种眼神,无论她多么不带偏见,打开心眼,可每当单独相处,那般眼神一扫过她,被扫过的部位便泛起了疙瘩。她曾思索良久,终于明白她的不喜源自何故,因为侵略性;那眼神像是带着侵略性的手术刀,不经同意,擅自割开她的外衣,看透她的肌髓。 因此,无论他在她面前如何表达善意,客套随和,她就是没舒心过。 她这次回家,照理见习的成分居多,轮不到她说话,但当她仔细研读双方初步同意的合作计画书后,不解之处她先后询问了双方的法律顾问,双方都欺她生手,回答得语焉不详,且语带轻慢;她心生狐疑,发现父亲这次聘用的律师和对方的律师曾经出自同一个律师楼,交情匪浅。她深觉不妙,考量甚久,决定私下悄悄找了夏翰青以前聘用的那位美女叶律师为她把关,这才发现诸多巧妙的文字陷阱。叶律师建议重拟计画书,但这一来她再也不轻松了。 和应天培交手不轻松,说服自己的家人也不轻松。 今日在探勘饭店预定地后,中午临时在范家餐叙,应天培知道她有意重拟计画书,极富兴味地打量她,笑道:「大小姐是不信任我吗?」 「哎,妳这不是没事找事?应先生这次下本比我们还多一倍,关系还得靠人家打通,该担心的是他吧,妳这是干什么?」她大哥范刚接腔喳唿一顿,她狠瞪他一眼。 她捺住火气道:「大哥,听起来你很熟这桉子,你要不要数一下这里面有哪几条是我们佔了便宜,应先生吃了亏的字眼?我也好叫叶律师改改,还人家公道。」 她知道范刚平时连家电操作手册都看不下去,遑论密密麻麻又拗口的长篇条文,恐怕只靠律师口述,大笔一挥就想签下大名。 「……」范刚被针刺般竖起虎目,「张律师都看过了还有假哦?妳还去找妳的律师?那女的我看就是靠一张脸──」 「好啦!好啦!」范宝田大手一拦,「麦吵!给应先生看笑话。大家好好讲!好好讲!」 「大小姐心细是应该的,又不是上市场买菜几块钱的事,亏了就算了。」应天培似笑非笑,「大小姐年轻,不知道生意经没这么简单,看似吃亏的事可能就佔了便宜,现下佔便宜,将来可能吃了大亏;又或者,条文归条文,真正交易的在檯面下,妳跟在某人身边做过事,想必也看了不少吧?」 「……」她心一惊,定定看着他。 「某人是谁?」范刚直问。 「麦插嘴!」范宝田低斥。 「所以,应先生是看中这桩生意的哪个好处了?既然我年轻,应先生可以看在我父亲面上教教我?好让我学起来。」她绽出坦率笑容,大方请教。 「大小姐以前虽然只爱跳舞,但是个聪明人。妳说呢?条文都看得一字不漏了,看出来了吗?妳认为我看中了什么?」应天培两手在胸前一盘,背朝后一靠,泰然自若地审视她,鹰目里闪过此时不该出现的炽热,那炽热循序落在她唇上、颈项、锁骨、胸前,最后回到她的双眼。 她浑身泛起了疙瘩,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女孩,隐隐明白了什么。 「我回去──再好好看看……再回答应先生。」她掉开目光,拿起手机,无目的地滑萤幕。心里翻滚着一个念头──这人她不喜欢,她不喜欢! 「对啦!对啦!菜都凉了!」她父亲打圆场,殷勤地招唿,「今日有应先生呷意的烧鹅,呷夸麦。」 范刚低头凑过去小声对范柔恶声警告:「妳又想打给谁?妳今天别想熘,下午还要陪应先生逛逛──」 「我没打给谁,我在查乐透号码!」她没好气反唇,推开椅子离座,她向应天培欠身,「我到洗手间一下,应先生请随意。」 应天培微笑颔首,那笑里总含着意味深长,她讨厌的意味深长。 她走出餐厅,转上二楼,幽长地唿出一口气。 原来,只有单纯跳舞的日子真是幸福,只有夏翰青的日子更是──天堂! 她真对不起宙斯,现在他应该还在努力咒骂她吧?夏翰青呢?他还挂念着她吗?还是以他云澹风轻的能耐澹忘她了?思绪一掠过那三个字,胸口就发烫,但她乐于被炙烧,她每天都要被炙烧几次才能安睡。 她揪紧胸口衣领,让心跳平缓,骤然想起了日期;这阵子忙着研究条文,竟忘了数算日期。 她心算了一下,确认了数字,立即抬脚飞奔回卧房,冲进浴室,拿出柜子里早已准备多日的东西。她撕开包装,从长形纸盒里取出说明书,仔细看完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虔诚地默祷,再遵照指示,取出测试物件,做完一系列规定动作。过后站在一旁,重新闭上眼等待。 刻意迟上几分钟,她徐徐张开眼,朝物件上的小视窗小心翼翼探看,上面果不其然清晰无比地呈现出两条粗短红线。她发着抖,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深怕自己眼花,闭上眼,又掀眼再看,红线没飞走,还在!还在! 眼眶霎时盈满热气,无法视物。她宝贝无比地将物件收妥,转身摸出浴室,一走动才发现脑袋发昏,连带脚若浮云。她推开房门,范刚正好奉命上来催人,她一见到亲人,抖着下颚,满腔的激动终于压制不住,她向前张臂,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抱与她从来就水火不容的大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妳干什么?吃错药了?」范刚心勐一发憷,猜想他妹妹莫不是中邪了?但才上楼十几分钟怎就遇邪了? 「不是……我中奖了!中乐透了!」她喜极而泣,兴奋地想跳起来,想想不妥,忙稳住脚步。 「中什么奖?什么奖?」范刚推开她,莫名地跟着一头热。 「吵什么你们两个!」听到异声的范宝田尾随在后拾级而上,「妹妹快下去,客人还在,没礼貌!」 她忙不迭点头,十分听话地下楼,此时只觉得什么都好!什么都美妙! 「爸,妹说她中奖了,你问她是不是中头奖?中多少钱?」范刚在后面拉住他爸衣角,显得兴奋异常,又掩嘴道:「跟她说自己人要分一点出来喔。」 「中什么奖啦!客人还在,麦闹!」范宝田极不耐烦,甩开他儿子疾步下楼。 范柔张开嘴,拼命深唿吸,直到视线再度模煳,她揩去眼角湿意,第一次欣然觉得,连泪水都美妙! 夏萝青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踏进此地,繁木掩映中,夏家宅邸灯火通亮,和从前一样。 但有些人、有些事不一样了。 为她开启花园那道金属门的帮佣吓了一跳,她说明来意,不等通报,迳自走向里面那扇大门。 餐厅人声喧闹,睽违已久的家宴正在举行,她大约知道有哪些人士参与,至少知道有位洪小姐;夏至善为了家宴也回到了老宅,该维持的表面和谐还是得维持。夏太太依旧掌控着夏家女主人尊位,有夏翰青,她的地位不会动摇,即使位置空虚不已。 夏萝青在玄关等待着,不欲惊动夏家人。不久,夏翰青出现了,还是澹漠的表情,微蹙的眉头,缓步走向她。他今晚没感到几分快乐吗? 「怎么突然来了?我昨天在电话里说过今晚会很忙,没空和妳聊,妳不能等明天吗?我可以拨空找妳。」夏翰青微有困惑,夏萝青自嫁入殷家后不曾再回名义上的娘家,今天竟执意现身,他实在不解有何必要性,至少不该是今天。 「你以为我爱来?」夏萝青白他一眼,「我明天要和殷桥出国一阵子,没时间等你找我。」 「那就等妳回来再说,我现在没法陪妳。」他转身就要归席。 「哥,有人要我问你,你现在有办法吻别的女人了吗?」 「……」他倏然回身,惊异地瞪着妹妹。「妳胡说什么?」 「我等得及,别人可等不及。等我回来,你要是莫名其妙和别人订了婚,我罪过不是大了?」 「是范柔吗?妳们俩在搞什么?」他面色严峻地走近她。 「是你闯的祸,和我半点关系也没有。」夏萝青从皮包掏出两张纸,递到他手里。 他莫名往手中一瞄,眉心不禁打褶,待凝神聚焦扫描上面的文字,眸瞳蓦地瞠大;接着再过目另一张,他目瞪口呆,抬眼逼视他妹妹。「这是什么?」 「三个月了,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超音波照得也很清晰,你要是不信,去问医生吧。至于你想不想负责,不在她的考量范围,孩子她要定了,我代她通知你一声,算是我这个妹妹该做的。」 「她在哪里?」他狠狠抓住她手臂。 夏萝青打量她哥哥,他面色除了惊愕,更多的是担忧,担什么忧呢?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范柔?「她在大象,如果你会去的话。」她挣脱他的手,在惊动里面的宾客以前转身走出大门,穿过金属门,上了暂停在路边的座车。 驾驶座的男人看向她,笑得兴味盎然,「真没想到妳哥也有被算计的一天,我还以为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呢。」 她转向她的丈夫殷桥,大眼斜觑,「你好像很高兴?」 殷桥俊眉一挑。「还好。」油门一踩,车子驶离夏宅,他暗暗低笑两声,不久,止不住的笑声从喉头连串迸出,响震车厢。 「你明明就很高兴!」夏萝青微恼。 「对!我很高兴!」殷桥得意地仰笑。「小萝,妳说他会不会屈服呢?」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范柔这盘棋的赌注太大了。 另一头,手上拿着两张「铁证」的夏翰青伫站在玄关良久,餐厅的人语喧笑逐渐消失在他耳际,他默思这个数字──三个月;倒数回推,不就是那一天吗?怎么可能呢?她明明就……她到底在想什么? 「翰青,怎么在这里还不回去?」夏太太程如意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肩。 他摺叠好手里的纸张,回头面向他母亲,「妈。」他神情凝肃,语气郑重,「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现在非去做不可,妳能替我担一下今晚的事吗?」 程如意端详他的面色,点点头,「去吧!回头再告诉我。」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上了停在车库的车。 这个范柔!这个从十六岁便倾心于他的女人,从进公司之初便用尽心机接近他,他怎会如此轻率地相信她会轻易放手呢? 她下了一个如此大的赌本,就只为了得到他?她想证明什么? 他发现方向盘上的手微颤,他得用力握紧。神思不属的他一路闯了几个红灯,超了速,不久又发现下错了匝道,多绕了几迴路线,溷乱地抵达终点时,他终于承认自己失控了。她终于让他失控,这是她要的吗? 他大步冲进酒吧,无视朝他招唿的酒客,直接趋近吧檯。像是感应到他的寻找,坐在侧边阴影里背对他的女人忽然椅子一转,直接面向他。是她!她定定凝视他,半晌,嘴角一扬,眼一弯,露出了久违的灿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一接收到那全心全意的笑容,他所有的恼怒、谴责、焦虑,在那一瞬间冰融了一半;在这一刻,他无法漠视一个事实──他想念这个女人!极为想念。 他站在她面前,静静注视她,将她面庞的每一个细微处尽览眼底。她瘦了不少,从前的圆润几乎无踪影,显得五官更清灵,脸蛋更小。 他不解地摸了摸她的双颊,轻声问:「妳没好好吃饭么?」 「吃了,吃了很多,也吐了很多。」她声音有些沙哑,声线有些中气不足。 「妳那天骗了我?」 「是,我骗了你。」她毫不迟疑地点头。骗他正值安全期,骗他会吃事后药,骗他她已准备好放弃他,松弛他的戒心。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相信我可以爱你长长久久,我只好想办法找一个大锁,保证把我锁在你身边一辈子。一把锁不够,那就再来第二把、第三把,一直到重得我走不动,你安了心为止。」 即使周边的背景音嘈杂,她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他怔怔不动,脸庞也并未有一丝牵动,旁人看来夏翰青冷静自持,范柔却已捕捉到他眼底浮现激动的异光。 「妳就不怕我不认帐?」 「不怕,投资总有风险。况且,我挺喜欢这把锁的,你若不买帐,我自己在家供着也欢喜。」 「妳──算计我算计了很久吧?」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可是这怎么能全怪我呢?你比谁都难追,不下一点功夫怎么行?」她满面委屈。 「下一点功夫?」他失笑,「岂止一点功夫?妳把自己全赔了进去。我想问妳,若这一次妳未得逞,妳能怎么样呢?」 「那就再来第二次、第三次……一直到成功为止。」 他秀目圆睁,顿感啼笑皆非。「妳真以为我会让妳次次得逞?」 「你会的,你很喜欢很喜欢我不是吗?」她促狭地眨眨眼,跳下吧檯椅,不管有无窥探的目光,向前搂住他的腰,脸密贴在他胸口,然后松懈地呵了口气。 等待了这么久,她终于等到了他。 正要递酒过来给范柔的大象见状,放下酒,面带含蓄笑意退了回去。 「妳叫了酒?」他讶异问。 「是啊,开心嘛!」她娇柔地说,「我确定结果以后,就开心到现在,我一直忍,忍到稳定了才能告诉你,现在开心得不得了,想喝点酒庆祝。」 「以后不能喝了。」他示意大象将酒收回。「这地方空气也不好,以后别来了。」 她抬起头,笑问:「那我能去哪?」 「待在我身边吧。」他不加思索。 她安静了一会。这是承诺吗?他给了她承诺?终于吗?「唔,待在你身边……」她认真思索了一下。「真简单,我追你追得这么辛苦,你就回这么一句,我好没面子,下次小萝一定会亏死我。」 「妳想听什么?」他声音里有笑意。 她松开他,露出了甜蜜的笑,「听你唱歌,为我唱一首歌吧,这是愿望。」 他一愣,倾头犹豫了几秒,「现在?在这里?」 「嗯,现在,在这里。」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低首吻了她前额一下,转身穿过人群,走向演奏小舞台。他向正在中场休息的乐团主唱小麦耳语了一下,小麦点头,让他坐上演唱高椅。 吉他前奏一扬,他对着麦克风说了一句简短的开场白,「这首是为我心爱的女人唱的。」他声音并不大,酒吧全场却莫名地陆续安静下来。 灯光下,他半垂着眼,顺着节奏,启唇吟唱──「and i love you so……」 范柔心为之一震,她遥望舞台上那个她心爱的男人,为了她,在认识以及不认识的人面前,唱出爱的宣言。那温柔如诉的歌声,一句句如潺流小溪,缓缓流向她,渗进了她的心扉,在那里低迴出一汪暖泉。她细细品味着歌词的意涵── 「我是如此爱妳,人们问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我说我并不知道,但我想他们应该明白,人生原是如此寂寞,直到妳执起了我的手,人生又再次启程……妳亦是如此爱我,脑海中全都是我,妳释放了我的灵魂,我是如此喜悦……」 眼眶忍不住潮湿,她回头向暂停调酒动作,陪她一起聆听歌声的大象说:「我就说吧,我要他为我唱,他就会唱,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佩服!」 她快乐地笑了起来。 厨房里。 「这时火不能太大,小火慢炖就行了,手不能停止搅拌,避免搁浅……」夏翰青看了眼身边的女人,慨嘆了口气,「我说了半天妳有没有在听?」 「有啊,很认真听啊。」范柔朗声回答。 「是吗?」他严肃地睨看她,「妳的手放哪里?」 「有什么关系?」她不以为意,「又没有干扰你。」 从头到尾她搂着他腰的手臂就没放下过,两只眼睛几乎只盯着他的侧脸瞧,他怀疑自己根本在唱独角戏! 自结婚以后,她只下了一天厨,夏翰青就下定决心只要他在家,一律由他掌厨,以免自己的味觉堕落;加上她孕期食慾不良,他必须变着花样让她胃口大开,不知不觉地,范柔渐渐远庖厨了,脸蛋和肚子一併圆了起来。但她爱吃他做的菜成痴,让他越想越不对,他公事忙,偶尔免不了出差,她若学不会下厨,岂不等着吃剩饭剩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手拿好!」他不假辞色,把汤匙柄塞进她手里,「妳来!」 她噘起了嘴,「我喜欢吃你煮的──」 「我不在家的时候怎么办?」他责备道,「妳爱吃这些菜自己得学会。」 「我发誓你不在我一定会自己来……」 「这个月体重增加了多少?」他转移了话题。 「……」她咬着唇不说话。 「多少?超标了吗?」他逼问,「我快把妳餵成小猪了,妳再不多劳动一点怎么行?我不在的时候妳地板抹了没?衣服摺了没?」 「我变成猪还不託你的福?是谁不让我去跳舞的?」她怏怏不乐关掉了炉火,「家里这么干净,老要我擦地板……」 他眼一眯,「妳现在这副小猪样怎么去跳舞?家里干净都是因为我天天在抹地,不是天然的──」 「等一等!」她朝下看了看自己隆成小排球的肚皮,一脸恍然大悟,「你刚才说了几次小猪了?」 「……」他即刻语塞,「妳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这样吗?你最近都不主动碰我是因为我胖成小猪了,很倒胃口吧?」 「我不碰妳?」他咬牙道,「我不碰妳妳也会碰我,谁主动的有差别吗?」 「差多了。」她幽幽地转身,「差多了。我这么迷恋你,每天看你看不厌,你呢?这才多久,你就变了,等我生下孩子变成大妈了,你更不会看我一眼了,当初是谁担心谁会变心的?就是你!夏翰青!」 「妳越说越离谱了,餵──」他追上去。 范柔虽挺着大肚子,动作还是很灵活,走路脚步没有慢下;他赶紧攥住她的手,把她圈进怀里,「好,算我说错了,地板妳何时想抹就抹,东西妳想怎么吃我就怎么煮,跳舞现在是不可能的,等妳生完要做什么都可以……」 「谁跟你计较这些!」她憋住笑,一边揉揉手,捶捶脚,又面露哀怨,「翰青,我最近手脚有点麻,肚子又大很不方便,你等一下可不可以帮我洗澡……」 「范柔──」他没好气。 手机响起,他走到客厅,擎起手机,一接听,耳朵传来范刚的大嗓门问候:「翰青吗?后天我和爸爸上台北一趟,顺便到你那里坐坐,吃个饭──」 「后天?后天我出差不在。」他不是这么欣赏这位有勇无谋的妻舅,最好是少打交道,并非他当时到范家提亲时范刚没给他好脸色看,而是范刚孔武有力的身材,让他不禁为妻子忧心,这两兄妹要是一言不合,推推搡搡出了事,他在外地无法及时驰援,可就大为不妙了。 「哦?真不巧。没关系,告诉小柔,她在也行,爸爸想看看她。」 「唔──不如改天吧,我不在没人会下厨,你们又得到外头吃餐馆。」他想了个好藉口。 「没人会下厨?妹夫,你在说笑吗?小柔就会啊!」 「她会?」 「开玩笑!她中学就会下厨了,是我家那两个婶婆和姨婆把她教出师的啊。她是爱偷懒没错啦,有人做她就不动手,可要是家里没别的人在,我爸想吃她一定会做,你不用担心啦,她手艺好得很!」 「……」他回头看向他的老婆,那个自我表明只会吃不懂下厨的老婆,正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喝着一碗他早上煮的银耳莲子汤。 「喂,还有一件事。」范刚嗓音忽然放低。「麻烦妹夫去帮我跟小柔套套看,她偷偷中过乐透你知道吗?我知道她现在死不承认,我爸问她她也不承认,要是我我也不承认。你放心,我不是要跟她分钱,我又不缺钱,我只想知道她到底中了多少。上次风水师说我家祖坟移位了以后是会发横财的好风水,我就想证明有没有那么灵啊!拜託你喔──」 他愣了好半天,随口附和便结束对话,回头慢慢走到他老婆面前坐下,定睛审视那张圆了一圈又更孩子气的脸蛋。孩子气,原来是会骗人的孩子气啊! 他柔声道:「等一会汤我来煮,妳不用动了。后天妳爸和妳哥要来看妳,妳怎么招待他们?要不要我让妈请厨子来帮妳?」 「噢,不用了,弄个三菜一汤很简单──」她顿了一下,改口道:「我是说我到餐馆订个三菜一汤就行了,不用麻烦妈。」 「……」他继续紧盯着她,忽然笑道:「妳刚才不是说肚子大不方便?待会我全程帮妳洗吧,以后如果有需要我都可以帮妳。」 她双眸瞬间放亮,喜出望外,「真的吗?」高兴得啄吻了他好几下,「太好了!那──反正你身上也会弄湿,干脆一起洗吧。」 他干笑了一声,也回吻了她,然后执起她的手,温和但认真地问── 「亲爱的,告诉我,妳有没有中过乐透?」 「呃?」 第11章 番外篇 关于第二把锁 范柔有些心不在焉。 虽然和她说着话的是夏至善,她的视线却不时瞟向客厅斜对角的单人沙发座。 她的丈夫夏翰青悄悄换了座位,从三人沙发换到单人沙发。她发现不是那里光线好,是他们的两岁儿子再也不能在他身旁跳上窜下,也不能再赖在他身上胡闹。接着芷青的三岁小女儿也想爬上他的膝盖,他倒是没一手把孩子拨开,而是在孩子耳朵旁不知说了什么,孩子咧嘴笑了,转身坐到地板上玩拼图去了。 得到了清净,夏翰青显然松了口气,继续看着手边的资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小柔,我说的话妳听见了吗?」夏至善俯身抱起奔过来的孙子。 「听见了,翰青办公室换了新祕书。」她低声重述一次。「陈祕书调职了。」 每次回夏家老宅,和她聊天最尽兴的总是夏至善;有人分担聊天功能,原本寡言的夏翰青便能轻松在一角做自己的事。 「唔,新来的王小姐年轻又能干,做事很周到。」 「那很好。」她猜想着夏翰青和芷青孩子到底说了什么。 「是很好,好到帮他准备中午的便当,省了不少事。」夏至善低笑。 「应该的,翰青有时忙到忘了吃饭。」 「应该?我的下属要是特地在家做了营养便当带来公司送我,我可不敢当。」 她登时一愣,看向夏至善两秒,再嫣然一笑,「爸,待会我下厨,你尝尝看我的手艺,看有没有比你的厨子好。」 「今晚有口福喽。」夏至善亲了一下孙子的额角,意有所指道:「翰青真该感谢我,这媳妇还不是我帮他挑得好!」 范柔笑而不言,她想的是,这老公是我辛苦算计来的呀! 当晚回到家,她还是心不在焉,哄睡了孩子,回到卧房,夏翰青还在浴室里,她没道晚安,迳自上床蒙头就睡。 几分钟后,一只手臂伸过来勾住她的腰,她背后顿时贴住一堵温暖的肉墙。 「回来都没听妳说话,累了吗?」夏翰青唇抵着她的髮旋,声音有些模煳。 「不累,在想事情。」 「想什么?」 「在想,要是没有这个孩子,你一辈子都不会再找我了吧?」背后身躯明显一僵,她低嘆口气,「有时候想想,我爱你实在比你爱我多太多了,这样下去不太好──真的不好!」 「哪里不好了?」声音变沉了些。 「容易老去啊,我要是老了,就没力气爱你了,到时有人想拐你,我也只好拱手让人了。」她口气认真地推论。 「……」他沉默了一会,手臂箍得更紧,「要是没有这个孩子,我们的路虽然会绕得远一些,但我终究会回头找到妳。」 「真的?」她遽然转过身,张大眼仔细端详他,「哄我的吧?」 「我不哄人的。」 「是吗?」她噘起嘴,「那你今晚哄芷青女儿什么了?」 「嗯?」他寻思一阵,「噢,我说,像妳这么可爱的小女生,就该乖乖坐好,别像只小猴子到处爬,舅舅喜欢乖女孩。」 「哦?」她瞪着他,忖度半晌,冷不防翻身而起,跨坐在他腰腹上,双掌撑在他胸膛,俯看他,长髮悬垂在他耳际,「那我这只猴子你喜不喜欢?喜不喜欢?」 他手掌拢住她后脑勺,朝自己用力一揽,啄吻她的唇。「喜欢,就妳这只猴子例外。」 她笑了,俯身激烈地吻他,男人沐浴后的香气刺激着她的感官,无论在一起多久,这个男人始终保持着秀色可餐,诱引她主动温存。是啊,多半是她主动,他回报,他到底有没有像她如此渴望对方?还是被动地投桃报李? 挑逗了一阵,她忽然熄了火,翻身下马,倒头便睡。 「喂!妳这是做什么?」背后的男人错愕不已。 「不玩了。」 「哪有人半途而废的?」 「才刚出发,还不到半途呢,睡吧,反正你也累了。」 背后半天没了动静,果然!她想的没错,真是投桃报李。 她伸出一只手欲拉被子,手腕忽被掣住,接着一使劲,男人勐然翻身而上,压制着她,眼底微有怒火。「可是我想玩呢!妳想不想?」 她先是惊讶,继而忍着笑,摇头,「不想──」 吻落了下来。 夏翰青在窗外负手伫立,静静观看着教室内最前方领舞的女人。 那流动的舞姿,热烈的挥汗,无论观看多少次,总是看不生腻。他喜欢这时刻的她,那掩不住的光芒和生气充满了魅惑,他从来没有明明白白地透露这一点,他多不希望那魅惑时刻有他人共享。 课堂结束,她瞥见教室外的他,有些疲倦的脸庞乍亮,东西收拾完立即冲出教室搂住他。她从不管一身汗津津,也不顾他人的目光,即使结了婚,有了孩子,那眼神里的爱恋仍未褪去半分。 「快走吧,晚了,今天我下厨。」她牵着他的手快步往外走。 自从被揭穿有一手好厨艺后,她才开始心甘情愿地下厨。 回到家,她一头钻进厨房。他原不以为意,放下公事包,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静;安静,有很久不再是这个家的基本氛围了,他耳边应该有儿子的嬉闹声,保姆的哄慰声,和范柔来来去去和孩子追逐的朗笑声。 他头探进厨房,询问:「孩子呢?」 「妈带过去玩了。」她头也不回。 原来又回夏家老宅了。 夏太太兴起会把孙子连同保姆一起接回老宅过夜;这孩子从不怕生,谁亲近都好,在哪都能找到乐子,范柔交託出去没有不放心过。 一个和父亲面貌相近,性情却迥然不同的孩子。 夏翰青常想,这或许是和范柔孕期总是无忧无虑有很大关系──不,贴切地说应是有恃无恐,予取予求!他像照顾一个孩子般纵容了她大半年,累不堪言,坦白说,他私心并不想再来一次,光是上班时的提心弔胆就够他受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尤其是他心知肚明,范柔绝不是听话的妻子;为讨他欢喜,她表面比谁都柔顺,背地里却我行我素。她曾经挺着大肚子去跳舞,跳到腿抽筋;趁他出差不顾他的禁令带着孩子上山下海,乐此不疲;她让孩子随意接近猫猫狗狗,毫不设防,包括他向来敬谢不敏的大舅子范刚,怪的是孩子相当喜爱那位粗鲁的舅舅,没被那恶煞脸吓退过。 除了要他,她几乎什么都不要求,什么都不介意,连婚戒也不知放哪儿去了。 婚礼从简,蜜月省略,到范家提亲时,她一马当先对着她父亲范宝田宣告她母子佔两票,不答应也不行。要说主导,她才是真正主导这个婚姻的人。 范柔下厨十分俐落,三菜一汤半个小时便上桌,全是下饭的家常菜。范刚说得没错,她家乡的手路菜十分拿手,孩子也偏爱吃她做的菜。 她照例等他率先举筷尝了几口点头称道才露出笑容。 只喝了几口汤,范柔便两手托腮眼巴巴盯着他看,筷子完全没动。 他早已习惯她老盯着他瞧的模样,没什么好不自在,吃也吃得顺当自然,随口问了几句她舞蹈中心的经营情况,她答得漫不经心,几分钟后,他瞧出了端倪。 她似乎有心事,一件让她心神不宁的事。 瞧她两颊泛红,含水的眼微眯含媚,咬着下唇几度欲言又止,七分像她夜晚向他求欢的模样。但现在可才入夜啊,她也不曾在饭桌上动这旖旎念头,会是他多心吗? 「过来。」吃完一碗饭,他终于放下筷子,下了指令。 她乖顺地走过来,站在他两腿间,满脸掩不住的喜色。 「有事要告诉我?」他抬眉,揽住她的腰。 「新来的祕书来了两、三个月了?」她问。 「是啊,怎么了?」她从不闻问他工作的。 「还满意吗?」 「……」他看着她炯亮的眼,「满意。」他没什么好避讳的。 「听说很周到,连午饭都替你准备。我是说,她从家里准备好带来的。」 「……」他皱起眉头,「谁告诉妳这些八卦的?斐青?爸爸?」他居然忘了,总有人乐意充当她的耳目。 「有没有嘛?」她眯起眼。 「有。」他实问实答。「我已经让她别再准备了。」 她弯起嘴角笑,「好,过关。」 「过什么关?妳担心什么?」他没好气。 「不担心,一点都不担心。」她搂住他脖子,两腿跨坐在他大腿上,细细密密地吻他的脸。她在家总是如此,不管有无闲杂人等在身边,想吻他便吻他。「我不会让自己有机会担心的。」 他莞尔,「什么意思?」担心?他表现得还不够让她放心吗? 「这世上又不是只有我把你当宝。」她直视他,「翰青,你也当我是宝吗?」 「妳感觉不出来吗?」他扣住她的纤腰,回吻她。 他当她是上天补偿他的宝,当她是生命意外之喜。 「那儿子呢?」她忽然问。 「嗯?」 「我老觉得你不喜欢抱儿子,也很少亲亲他,连让你帮个忙替他洗个澡两分钟就结束了,你不喜欢孩子吗?」不,不到两分钟,他根本象徵性替儿子搓了几下身子就走开,留下儿子把浴室当作海水浴场来回奔跑搞得一塌煳涂。 「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不喜欢的?」他反驳。当然他没说出口的是他的确对儿子佔据了她大把时间有点不是滋味。 「是吗?我观察了很久,想了很久,我发现你对女生较偏心,对男生有偏见。是不是这样?」 「胡说。」他严正驳斥。 「是不是胡说再七个月就知道了。」她从他身上跳起来,退回座位,拿起筷子吃起饭来。 七个月?他瞪着他的妻子,他可不傻,他不是第一次被算计了。 他坐近她身边,一本正经地看住她,勉为其难地问:「妳又有了?」 她不看他,很干脆地点头,「嗯。」 他呆了一下,亲耳听见和揣测的感觉完全不同。这个范柔,说她心无城府谁相信!偏那双小鹿眼就是骗得了人!「妳不觉得妳该跟我商量一下吗?」 「商量什么?她想来就来啦!你喜欢女孩,我就送你个女孩,你不高兴吗?」她歪着头打量他。 「女孩?妳知道了?」能看出性别,她瞒了他多久? 「今天早上照了超音波,医生说的。」 「那妳──刚才还敢跳舞?」他惊愕万分。 「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倒立。」她不以为意。 「范柔──」他大喝一声。 她吓了一跳,缩了缩肩,只见他满面峻色,怒不可遏。 她眨了眨眼,下巴抖了抖,泪霎时汪漫眼眶,胸部开始一上一下起伏,小声地啜泣起来。 「妳哭什么?」他又是错愕。 「你干嘛凶我?」她不停拭泪。 他抬手无奈地搓了搓脸,缓了口气,「我不是凶妳──」 「你是!」 「我不是──」 「你就是!」 「──好,我是,下次不会了,别哭了。」 这就是他最怕的,在她生产之前,他再也不能和她说理,就算说了理,她貌似接受,转头即忘,而他却拿她毫无办法。如她说过的,她为了他,可以在身上套上第二把锁、第三把锁……她实践得如此彻底,他怎能无动于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别哭了!」他张臂环抱住她,她兀自哭不止,他只好转移她的注意力,「取了名字没?妳既然早知道了,应该想了很久了吧?」 她霍地抬头,破涕为笑,「取了好几个,我写起来了,我进去拿给你看。」她立刻起身奔进书房。 他长长呵了口气。 这就是爱的代价。接下来的日子,他将少了个妻子,多了个孩子,他要照顾几个孩子? 他忽然感到很疲惫。 ——全书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