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朝之皇后重生》 1、自杀 在内心最痛楚的时候,博尔济吉特孟古青恨不得自己从来不曾出生过。 在科尔沁大草原上无拘无束的美好日子,在父王母妃膝下承欢的温暖时光都无法抵过那个男人在她心上所割的一刀一刀。 孟古青情愿自己不曾出生,不要那些快乐,也不要那么痛苦。未曾存在,没有波澜,不起涟漪。不知苦与乐,不懂喜与悲。 福临,你为何要迁怒我至此,伤害我至深?在简陋冷清凄凉的侧宫中,孟古青禁不住一次一次地问自己。实在承受不了心里的痛,只好去折磨身体。这样,似乎才能以痛攻痛,才能稍稍好受些。孟古青很不得懂将自己的心撕碎,这样才会不懂痛。 直到死,孟古青都不能忘怀自己的表哥、夫君、皇上、福临。 似乎从四岁开始,就隐隐记得了这个人。孟古青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俊俏却又忧郁的小孩子。在她身边,所有的男孩子或是调皮捣蛋,或是兴高采烈,一个个从小开始,就看到了大碗喝烈酒大口吃肉的爽气样子。 唯有这个从京城来的表哥,小小年纪就皱着眉头,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似乎,一切都不在他眼中,似乎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开心。孟古青忍不住要引起他的注意,于是哭喊吵闹,肆意撒泼。四岁的她,只懂得用这个方式吸引在乎的人注意。 这一招一向很灵,无论是阿玛额娘还是兄弟姐妹或是下人奴隶,只要看到她,就会奔过来,耐心地哄她。 但是表哥没有,反倒在眼中露出了一丝嫌恶和鄙夷。四岁的孟古青不懂那种表情,反倒是要死了,才懂得。从四岁开始,表哥就嫌恶她了,如同她从四岁开始,就对自己的表哥产生了好奇心。 孟古青一直觉得,死亡的疼痛也掩盖不了心底的痛苦。 一屋悬梁、一段白绫、一条小凳,孟古青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头塞进了那死亡之套。其实,也没有多痛,甚至没有她猜测中的挣扎。因为,在踢开凳子那一瞬间,她来不及感觉自己的喉咙断裂,便已经昏死过去。 孟古青感觉自己的身躯慢慢升起,在这冷清的侧宫,看着自己丑陋的死相。宫人惊恐地大叫,慌乱地四处奔走。一张薄席,就这么卷走了她丑陋的身体。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她消失在了这皇宫中,似乎从未来过一般。 没有人知道她葬在哪里,所有的典籍史料上再也找不出她的任何资料。原来不只是她自己,有那么多的人希望她不曾存在过。 孟古青发现,她不敢走。她不敢面对九泉之下的父王。就这么死了,如果对得起父王的苦心抚养? 一缕幽魂只能在牢笼一般的皇宫中飘荡,无处可去,永生不能轮回。 只是,姑妈和表哥,对她竟然如此无情。关心她在意她的,却被她伤得遍体鳞伤。多傻的一个人啊! 看着看着,并不觉得寂寞。在侧宫的那些日子,寂寞惯了。尤其是花束子被带走后,连说话的人都没一个了。现在若是寂寞,大可一次又一次回忆自己的一生,不至于像生前那样,连回忆都不成。生前只要回忆,必定心痛!现在却可以像一个外人一般,冷静地思索一切。久而久之,一生的事情,竟像刻在了心中一般,痕迹分明,丝毫没有淡忘。好在,可以释然。 孟古青看着这皇宫中的战争高.潮迭起,朝堂权势更换。 姑妈,竟然活了那么久。一个满身是故事的女人,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女人,稳稳当当地坐在后宫之中,掌控着后宫的风云变幻。终于享尽了无尽的孤寂,获得了无上荣誉。果然,是一个厉害的女人。她与她斗,怎能不死?若不是父王求情,甚至不顾重病的身子,远远地从科尔沁赶来这深宫之中,为女儿求得一条生路,她早就死了吧。 孟古青不能理解自己,为何那时如此地傻。整颗心被缩得无比地小,只能容下一个福临,忘却了身边其余的一切。岂不知,孝顺父母承欢膝下,才是真正的温暖。这世上能爱自己的人,也就父王和母妃了。 佟妃的儿子玄烨,登上了那最高宝座,成为了千古一帝。只可惜,佟妃也不是一个长命的女人。呵……福临身边的女人,有几个长命了?爱的不爱的,有几个幸福了?却一个一个傻傻地,费尽心机撕破脸皮手染鲜血,只想要那个人多看一眼。 堂堂的大清朝,原来也会日渐弱微失去元气。不知道姑妈那般苦心经营这大清朝,到底有何意义。如今,这整个大清朝的兴衰,都落在了她的眼底。何为万岁?何为江山永固?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一个一个看将下去,看着一个一个人生,一个一个人去。只是似乎每个人都有可去之处,唯有她永远不能轮回。不体谅父王母妃的,活该得此惩处。 战争起了,朝堂空了。不知从何时开始,这紫禁城,变成了一座空城。后来,人又热闹了起来。但是,再也没有谁能占领这座宫城,再也没有谁能坐在那金黄色雕龙宝座上,手握生杀大权。然而,随随便便一个人,便可以坐到那位置上去,嘻嘻哈哈,目露好奇。 人们的穿着行为都奇怪起来,孟古青知道,外边的世界只怕已经发生了莫大的变化。但是,她无法参与,也不能懂。可是她明白,没有什么是永存的。一切都可能变,不若好好地,叫自己开心,无论处在什么状态下。 爱自己的,当要回报十分的爱。怨自己的,当要……自然不要容忍。何必要容忍?既然几百年过去,大家不过都成了灰,再也无人能记得,到不如活得爽爽快快,快意恩仇。何必,做那委屈自己的傻蛋? 至于那份她原以为永生永世生生世世都不能忘记的情感,孟古青早已释然。那揪住小小一颗心的情愫,渐渐地便消逝在了这深宫大院中。 看看,说什么情比金坚海誓山盟,实际上,金子也可融化,山峰也会凹陷,至于那大海,说不得便成了高地。 若是可以,孟古青倒有了一丝好奇,想要去那外面的世界瞧瞧。孟古青想亲自去感受那些人嘴里的各样新奇物事,希望可以摸到碰到,可以亲身体验这世事变迁。当然,实在不行,也无妨。在这深宫大院里飘荡了几百年,早就懂得不是所有愿望都能满足应该得到满足的真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孟古青闲着没事,就在这宫苑里游荡。但是只要一到宫墙边,便会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摔开。往外漂,漂不过宫墙;往上移,移不过屋顶。若真是无聊了,孟古青便去撞一撞那宫墙,与那不知名不知来头去处的力量玩乐一番。 不想有一天,孟古青没有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力量,轻轻松松便闯了过去! 只是,入眼的不是那新鲜的天和地,而是重重的雕花朱漆床架和重重镂空绣碎点梅花的床幔。 2、重生 孟古青转动眼睛,眼前的场景既熟悉又陌生。似曾相识,但却隔绝了漫长的岁月,只在心头隐隐浮荡。 孟古青尝试着像往常一般浮起身子来,却觉得无比沉重。她伸出手来,看到的是白生生微微透着粉的一双无比娇嫩的手掌。太过有生气,不像一个幽魂的手掌。她伸手去抓帘幔,触手的感觉非常细腻柔滑,显然是上好的丝织品。 “公主,你醒了?”一个梳着旗髻身着淡绿色小袖衣墨绿色坎肩的女子跪了下来,说道。嗓音有细微的颤抖。 孟古青微微敛下眼睛,不着声色地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女子一眼,记忆深处,是有这么一个人的。虽然只是一个小人物,却差点让她被退婚,被赶回科尔沁。科尔沁很好,可是即将大婚的女子被夫家赶回去,父王母妃的脸面也没处放。 因此,即便出现在她生命中没有多长时间,竟然也没有忘掉她,翠果儿。 “咳……”孟古青略略咳了一下。 翠果儿身子一颤,忙上前去扶孟古青下床。 见这丫头显然一脸的害怕和不愿意,却只能勉强上前,孟古青笑了笑,在翠果儿的伺候下,穿上高跟的浅粉色缎面绣飞蝶弓鞋。几百年不曾走路,几乎忘却了如何去动。她扶住翠果儿的肩,明显察觉到翠果儿的肩头一僵。过了好一会子,才放松下来。 若是以前,她这会儿该打了翠果儿多少巴掌了? 自从知道翠果儿是姑姑的眼目,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回报给姑妈得知之后,她恨不得打死她。从无拘无束的大草原来到这笼子一般的紫禁城,还要被这些奴才看管着束缚着,一言一行都不能自主。她那时候傻,以为打了奴才,奴才就不敢向主子禀报了。或是,赶走这传话的奴才,她便自由了。后来才知道,想要在这宫墙之中,不被后宫的那位知晓一言一行,如何可能?始作俑的不是狗,而是拽着狗链子的主子呢。 孟古青一步一步走着,活动身子。嘴角,一直有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翠果儿心惊胆战地看着醒过来之后就变得很奇怪的这位刁蛮公主,终究忍不住试探着问道:“公主,您,您的身子还好吗?院子墙根下的青石路常年不见太阳,生了些青细藓,很滑。是奴才的错,忘记告知主子了。” 原来是这回事。孟古青知道自己大概是重新活过一次了。如今,还是在侧宫。身边伺候的是姑姑从绣作坊遣来的绣作翠果儿。这一次,原是翠果儿告诉她院墙下的夹竹桃开花了,她心里好奇,自己要去树下折花,这才滑了一跤,磕着了脑袋。 至于翠果儿的心思,她很明白。这奴才,想她死,不知想了多少遍了。 记得前世她醒来之后,狠狠地杖了这奴才十杖,又叫她带伤伺候。因此,后来便有了翠果儿在她呈给福临的黄缎礼靴中藏针梃的事情。 这一次,她不打这个奴才。若不是这奴才,她如何能够重新活一次?自然,她不会再去讨好福临。明明一点女工都不懂,偏生要想方设法地做出一双靴子来,叫那个男人开心。那个男人,并不会开心。博尔济吉特孟古青,不是他的皇后,而是他的枷锁。多尔衮为他定下的这门亲事,是折磨他的恶魔。而博尔济吉特孟古青,则是他发泄对多尔衮仇恨的一颗棋子。 离大婚的时日不久了。孟古青眯着眼睛,走出暖阁。院落里的阳光真的很灿烂,空气也无比新鲜。她贪婪地享受着阳光、空气。活着真好,有实实在在的身子去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真好! “翠果儿!”孟古青笑着喊道,“既然你粗心忘记提醒我,叫我摔了一跤,我罚你给我折一束夹竹桃来,你服不服?” “什、什么?”翠果儿诧异地问道,不知道这刁蛮的公主又要做什么。这侧宫的奴才下人,都快被这未来的皇后折磨坏了。只可怜,他们做奴才的身不由己,做尽这皇宫中的粗粝活儿,还得像老天许愿,希望能够遇上一个性子稍微好一些的主子。否则,辱骂折磨少不了。 身边的这位公主,就是那恶魔主子中顶尖尖的一个。 “不愿意?”孟古青淡淡道。 “愿、愿意。”翠果儿忙一溜小跑到院墙根,踮着脚去折夹竹桃。待有一束了,才忙忙回来,弓腰低头呈给孟古青。孟古青接过,微微一闻。夹竹桃的味道并不好闻,有些刺鼻叫人心里不舒畅。可是几百年不能摸不能触不能闻的她现今觉得一切都是好的。 将夹竹桃给翠果儿,孟古青沿着青石板路,在院子里一步一步踱着。孟古青慌张地跟在她身边,一叠声道:“公主,小心脚下,怕摔跤。公主,头顶上的太阳恁的毒,怕养得白生生的脸蛋要被晒坏了。” 孟古青知道,翠果儿这不是关心她担忧她。而是怕。孟古青作为科尔沁的公主,一向娇生惯养万事不通。在皇宫里,少不得事事受挫。每到这时候,便只能拿身边的奴才出气。反正在这深宫里,主子不懂,奴才就得懂。出了什么事,自然是怪到奴才头上去。 孟古青挥了挥手,道:“无妨。”她想要沐浴阳光。即便后背已经是汗涔涔的了,也不舍得躲回屋子里去。脸上被镀上金色怕什么,何必要一直保留那白生生地没有生气的肤色?她要尽情地享受重生的愉悦。 翠果儿无奈,只得心惊肉跳地跟在主子身旁。只是一直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毒打却迟迟不来,叫翠果儿摸不着底,心中越发慌乱。她可不敢奢想这公主已经转了性子。 孟古青一直走到满头满脸都是汗更兼饥肠辘辘才返回屋子里,叫了膳食来。在等待膳食的时候,匆匆地用温水擦拭了一下身上的汗。身旁有人打扇子,又有人去冰窖取了冰块来,放在屋里消暑。前世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此刻都觉得是无上的享受。 很快,御膳房那边便递了膳食过来,谁也不敢怠慢这未来的皇后。各样精致小点心送粥小菜满满当当摆了两个小桌子。孟古青胃口极好,每样小菜都挑了来吃,又喝了一碗粥,吃了点心。只可惜,肚子很好就涨了,不能将这些美味的食物全数塞进肚子里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孟古青直吃得肚子浑圆微微凸出。她斜靠在一张贵妃榻上,心满意足地拣了一本书来消食。她从四岁开始便注定要做大清国的皇后,因此那是开始,父王便请了满文汉文师傅,教她习满文和汉文。 渐渐地,一股倦意涌上心头来。孟古青的眼皮越来越低,身旁扇着团扇的翠果儿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还是那样,吃饱了就犯食困。孟古青轻轻低喃,由着自己堕入梦乡中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阵细微的嘈杂声,将她从梦里唤了出来。 “太后娘娘!” 孟古青睁开眼睛时,宫女婆子小太监已经跪了一地。苏麻喇伺候着太后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重新活过来,规矩还是要的。孟古青忙爬起身来,施礼喊道:“青儿见过姑姑。” 这么多年来,怨和恨早就稀释。然而,见着这人,心中还是稍稍有些激荡。孟古青低着头,只能见着太后一丝藏青色的衣襟,以及上头的盘金镶滚边和精工绣就的缠枝淡粉牡丹。重新来过,重新开始,淡忘前事。 太后轻笑,虽然细细地装扮了,眼角嘴角的笑纹还是出卖了肌肤的松懈。她和蔼地说道:“苏麻喇,我就说,我这侄女啊,比我年轻的时候,可懂礼多了。青儿,你身子不好,赶紧歇着去。我听得你跌了一跤,不放心那些奴才说的,赶忙过来看看有没有事。” 太后坐在了主位上,翠果儿忙在太后身边摆了一张小椅。孟古青顺服地坐在太后身边,道:“青儿不懂事,贪玩,叫姑姑担忧了。” 太后盯了她一眼,却正过头去,虎下脸来,斥责道:“你们这些奴才,一大群人跟在主子身边,也能叫主子跌了跤?婚期将近了,你们可要好好看着主子。若有什么闪失,哀家一个也不会放过。” 奴才们唯唯诺诺,连连认错称是。训完下人,太后才转过脸来,慈爱地与孟古青说话,细细询问孟古青日常的生活,可习惯,可又什么缺的不足的,又叮嘱她要好好注意身子。 孟古青明知她的一切太后都知道,但不妨陪着太后演这么一出小戏,便认认真真一样一样回答。 姑侄俩闲谈了许久,很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孟古青秉承着不多问不多说,不好奇不埋怨,安分守己按着太后的意思来。太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连连点头。 翠果儿在一旁伺候着,在一旁的小几上摆上几碟吃食,搬了凳子让苏麻喇坐在一旁歇息。她则前前后后为太后和孟古青添茶水,换上新鲜果子。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重。往常,公主见了太后大多是抱怨他们这些奴才伺候得不好,从不见今日这边好说话。 难道公主这次跌了一跤,跌坏了脑子? 3、大婚 太后兴尽而归,孟古青却觉得无比倦怠。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过有实体身子的日子了,稍稍多做一点事情,就会很累。孟古青继续躺在榻上,稍事休息。她阖着眼睛,知道自己这一生想要好好过,必然不能得罪这皇宫中实际的掌控者。自多尔衮逝世之中,朝廷的实权差不多都掌握在了太后手中。 前世那么恨她,这一世只怕定然要与她好好相处了。 孟古青知道,太后最初对她报了极大的期待。太后是大清国的太后,又是科尔沁草原上出来的公主。太后绝不会允许任何人觊觎这大清的江山,也不会愿意大清国皇后的位置被博尔济吉特以外的人夺去。可知蒙古与大清国息息相关,没了蒙古,这大清的江山便也岌岌可危了。太后一向聪明,深深了解这一点。 只可惜,事与愿违。大清的皇帝,偏偏最厌恶的便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女人。 孟古青知道,不得皇帝喜欢,至少还得抱住太后的大腿,才能在这皇宫中好好地活下去。她注定是这后宫中的皇后,要充当联接大清国与蒙古关系的一颗棋子,由不得她与世无争躲在一个角落清闲度日。 但,总要安然活下去。 大婚之前,孟古青再也没有打骂过底下的奴才。皇宫中奴才很多,没必要因一两人笨头笨脑的奴才动气。她的日子,比起大多数人来说,已经是顺风顺水了。 没有靴子事件,孟古青不知道福临还会想出什么法子去退婚。但这个婚,他注定退不了。上辈子,他让她不得好过,这辈子,让她来做他眼中的那根刺又何妨? 大婚未至,父王与母后安置在宫外的一所别院中。唯有她因着要学皇宫的规矩,被安置在侧宫之中。自有司仪的嬷嬷教导。对于皇宫中的规矩,孟古青早就了解得一清二楚。在科尔沁,便开始学习。只是,前世因为对现实的不满,刻意要与这疯狂、监牢一般的宫殿抗争,便故意不去遵循那些规矩。现在,即便懂,孟古青也乐得做一个聪慧的公主,对教导的嬷嬷无比尊敬,绝不因为自己可能的皇后身份而趾高气昂无比高傲。 锦上添花的人往往不少,嬷嬷们也乐得在太后面前说未来皇后几句好话。孟古青的惠名,很快就在皇宫之中传开了。 孟古青非常想念自己的父王和母妃,只是皇宫中有皇宫中的规矩,既然要嫁进皇宫中来,便别再想着能够随意见到自己的双亲。除非,得皇上宠爱与太后欢心,那也得有了身孕,才能有那种召母亲进宫的权柄。记得前世,也就佟妃怀有三阿哥时,有那样的特赦。 很快就到了八月,大婚在即。作为帝王的大婚,繁文缛节一大堆,每个环节都极尽隆重,宫里的嬷嬷、宫女、小太监都忙成了一团。好在,作为重要角色的她,比起皇上的事情还要少。太后心念孟古青往后远离家园,特许王妃进宫来陪伴孟古青。 几百年来,总算见着了母妃。 待奴才们退下,只剩下她和母妃两个人,孟古青忍不住扑在王妃怀里,搂住母妃的腰,便落下泪来。 王妃见女儿抱得那么紧,哭得又是那么伤心,一时慌了神,道:“青儿,怎么了,在皇宫不好吗?表哥对你不好吗?你不是一直很想念表哥吗?到底受什么委屈了?” 孟古青忍不住将自己母妃抱得更紧。只有母妃,会在她哭泣地时候,问她是不是过得好,害怕她受什么委屈。其余的人,只会觉得她是疯子,只会觉得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在使性子在刁蛮。 几百年的思念,如何能够忍住。孟古青一边摇头一边无法抑制地抽噎。王妃只能抱着拍着女儿,安慰女儿。 母亲的怀抱真温暖,若是可以,孟古青恨不得就这样离开皇宫,与母亲回到科尔沁草原,待有一日,找一个情投意合的懂她爱她怜惜她的蒙古汉子,常伴父王母妃身边。 但是不可以。孟古青知道,她越是孝顺父母,越当好好地活在这皇宫之中。蒙古部落贝勒众多,许多人对父王的位置虎视眈眈。大清国缺不了蒙古的支持,但父王想要不被别的部落赶下台,也离不开大清朝的支持。 孟古青知道,被赶下台之后的凄惨下场。父王、母妃、王兄…… 哭过之后,孟古青挤出一抹笑容,对王妃说道:“母妃,宫里一切都很好,姑姑与表哥待我也好。青儿实在是太想您了。这么久,都没见着您。”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王妃松了一口气,道:“青儿,往后嫁人了可不许这样子哭哭啼啼啊。总不能一直像在家里一般,有我与你父王宠着你。这些日子,你父王也辛苦了。” 孟古青眸子一暗,如何不懂。福临一直不愿意娶她,父王担忧,定然在到处奔走,为她的未来出力。只可惜,这般做并不会有什么作用,这个皇帝太过敏感,最不愿受人摆布。愈是有人为她求情,福临便愈是反感。 这是父王的心意,她不愿意去驳斥。反正,她想在这宫里好好活着,但并不想再为福临伤神。 孟古青无比珍惜能够与母妃相处的这几天,婚后不久,父王与母妃就该回草原了。记得上辈子,她再也没能见到母妃的面。而父王,在她被废的那一年来了,可已经病入膏肓。那时候的她,身心完全被福临夺走,再也身不由己。父王去世,她都没能尽最后的孝道。 这几天,她与母妃两人日日促膝长谈,吃睡都在一处,谈她幼时各种好笑的事情。只有在母亲的眼中,女儿的一言一行都是娇俏可爱的。在别人的眼中,只能看到她的生活奢侈她的刁蛮任性她的天性善妒。 与母妃在一起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大婚之日,母妃接受册封宝书之后,便只能与她分开。孟古青头戴沉重的答拉赤,身着凤穿牡丹皇后吉服,跟着仪式一步一走,或是磕头或是跨火盘。清宫之中,兼有汉人的习俗,一整套下来,被送到坤宁宫暖阁候着时,孟古青已经又累又饿。 好在,她提前有了准备,往荷包里塞了一些吃食。趁外头的嬷嬷不注意,翠果儿便提醒她,往嘴里塞一点。 外头极尽喧哗,但依旧听到了空中的响雷。响雷一声接一声,音量极大,叫人胆战心惊。孟古青知道,马上就会是倾盆大雨,接着便是□□遭雷击,宫灯失火。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似乎昭示了她往后极不平静的生活。 重新活过,会有什么不同吗? 屋里的宫灯、头顶上的红盖头映得孟古青的世界一片火红。想到那个男人马上就要过来,又要再一次成为她的夫君,孟古青便是忘却那段情,也不由得有些忐忑。 4、洞房 八月的天,幸亏有了这场大雨,才不那么燥热。 时间在喧哗中走了。应当已经是深夜了。福临不愿意来,孟古青亦不愿意再见到他。只是,时间不如愿,该到来的总要到来。 嬷嬷在外扬声大喊:“皇上驾到。” 翠果儿唱着喏退了出去,孟古青听到细碎的脚步声,透着红色的盖头,感觉到一个人坐在身边,一动也不动。 时间似乎凝结,声音似乎消逝,一切似乎都静止了。孟古青想到福临这时候只怕比她心底还紧张还愁烦,心里忽地轻松下来了。福临什么都不懂,对未来的一切充满忐忑。但是她知道,她知道如何去应对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情。所以,不必忐忑,不必不安。 “皇上,时间不早了,合卺宴的吃食就要凉了,请皇上揭盖头。”伺候大婚的嬷嬷都是宫里有头有脸资格无比深的,便是福临也不好驳斥。更何况,这是规矩,宫里的规矩。 孟古青听到轻微的“叮咛”一声,是玉器与秤杆相撞的声音。良久,头上的帕子依旧没有被掀开。福临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孟古青可以听到吞咽唾沫以及拉扯领子的细微声响。福临这会儿,只怕比得上那热锅上的蚂蚁了。孟古青忽地想起前世她还以为这是表哥太过紧张太过激动太过在乎她的表现呢。当时的她,充满天真的欣喜和小女儿的抱怨,居然嗑起瓜子来。 正胡思乱想着,门外的嬷嬷又催了起来。孟古青眼前一亮,盖头被揭开。孟古青来得及看到福临瞬间由愁烦转为微笑的样子。这位表哥,此时也天真得紧。他想着要埋下心底的不愿,想着要委屈自己叫太后叫朝廷满汉大臣叫天下苍生满意,甚至不愿让他心底无比排斥的表妹不乐,所以挤出了笑容。 孟古青便也展唇微微一笑。 还是那间屋子,东暖阁。屋子里布置得异常喜庆,到处都是红光。前面吊着双喜字大宫灯,坑旁边是紫檀雕龙凤的桌子,桌子上两队淌满珠泪的大红蜡烛以及各样瓷器古董。喜床两边,挂着如同红色烟雾一般的百子帐,喜床上铺着无比绵软光滑的红色缎子绣金龙凤双喜字与多子多福图的大被子。 还是那个样子,天下人都希望皇后多子多福,谁曾想,上辈子她从不知道拥有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滋味。孩子,成为了她的无上疼痛。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表、妹……。”福临迟疑着开了口。 多尴尬的情形,孟古青心底却乐了起来,这皇帝,比她紧张。她又是一笑,权作回应。 福临看在眼里,只道是羞涩。又说:“表妹,你比小时候好看多了。” “谢表哥。”孟古青道,嗓音如流水一般清澈自然,不卑不亢。 福临沉默,搜肠刮肚才又找出话题来:“表妹,你说朕有没有什么变化?” 孟古青抿嘴摇头:“表哥,我倒是记得与表哥见过,只是那时尚小,不太记得表哥的模样了,所以……” 只要两个人的声音一停,这屋子的寂静便磨得福临无比难受,只能竭力去找了话来说。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又是无奈,又是内疚。表妹什么都不懂,如同一般的新娘子,娇羞无比。然而,他却没办法去扮演一个普通的夫君身份。 “亥时到,伺呈合卺宴,敬桌。” 总算,外头嬷嬷们得声音不再那么可恶。宫女们鱼贯而入,每人手里端着一盘吃食。八位皇族中多福有子的福晋夫人在一旁伺立着,乾清宫执事吴良辅颤巍巍地走过来,低头跪在福临身旁。 “呈子孙饽饽,皇上皇后多子多福龙凤呈祥泽被苍生……” 吴良辅按着嬷嬷的号令,将一道道菜端过来,呈给福临与孟古青吃。每呈上一道菜,嬷嬷们都如同唱戏一般,说上一大串吉祥话儿。 吉祥话就只是吉祥话,目前重要的是填饱自己的肚皮。只是,忽地一声炸雷,震得屋顶门框似乎都颤了颤,接着雷声一阵接着一阵,窗外有青白色的亮光划过。福临身子跳了一下,显然被吓得不清。孟古青虽然已经经历过,也觉得这雷声声势太大,叫人听着不舒服。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更加叫人不舒服。但是,孟古青知道,雷击□□、宫灯失火这些乱糟糟的事情,都没有传到坤宁宫东暖阁来。孟古青知道太后的手段,太后想要瞒下的事情,定然能瞒下;太后想要息事宁人,便是皇帝如何不愿,也只得屈服。 其实,换个角度一想,太后在维护自己儿子的时候,何尝不也维护了她。 在吴良辅的周旋下,这打雷闪电的天气,也变成了老天爷对皇帝皇后大婚的祝贺,福临脸上总算好看了些。帝后两人挨个将合卺宴的每道食物尝了遍。福晋夫人先是退下,宫女太监伺候帝后漱口洗脚之后,也全部退下。这洞房里,只剩下了福临与孟古青两个人。 “睡吧。”福临淡淡地说了声。 穿着喜庆的中衣躺在被子中,孟古青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接下来的事情,实在是一个大耻辱。但对现在的孟古青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 5、太妃 一晚上,孟古青睡得极为安稳。 虽然贵为皇帝皇后,新婚后在大清早,也没有随意赖床的理。孟古青醒来之后,发现福临先她之前就起来了。 见孟古青睁开眼睛,福临一笑。 福临的眼窝尚是青的,一脸倦色,显然一晚上没睡好。他笑得极为勉强,孟古青也不去戳破,扬声唤人进来伺候。 外头的宫女听到响动,赶忙进来伺候帝后穿衣。孟古青穿戴整齐之后,发现床上那块白绢上,已经有了一抹红。 孟古青低头轻笑。他还记得,前世福临这么做之后,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也不知道他想的什么法子。不过不用担心,有吴良辅这个老太监在他身边,什么法子想不出来? 做好这些,福临的神情才放松了些。那块白绢,想来会被呈到太后处,事后说不得还得裱糊好供起来,只是不知道供的是鸡血还是鸭血。 早膳是在屋里吃,福临匆匆喝了几口粥,道:“朝堂上事情多,朕先去了,你慢慢吃。” 孟古青体贴地为福临掸了掸衣裳,笑着道:“好的,朝堂上的事情要紧。” 福临走之后,孟古青细嚼慢咽,吃饱才作数。吃完早膳,漱了口,换上一身橙黄色袍子,在翠果儿的伺候下,去慈宁宫向太后立规矩。 见孟古青过来,太后满脸堆笑,搂住孟古青上上下下打量不停,道:“孩子,在宫里还习惯吧。”孟古青低头微笑,道:“托额娘的福,过得都好。” “哈哈……”太后大笑,“苏麻喇,看看,哀家说过,青儿这孩子伶俐吧。”又对孟古青说:“皇上怎么没一起过来呢?” 孟古青道:“皇上勤政为民,时时刻刻心系天下苍生,去上朝了。” “这孩子。”太后笑着嗔怪,“今日,也该多陪陪你的。不过青儿,皇上比不得寻常人家的夫君。他是天下人的皇上,做事不能随心所欲。青儿,你懂吗?” 孟古青点了点头,道:“额娘放心,孩儿省得。” 太后越发开心,道:“你这孩子,果然没叫哀家失望。皇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青儿年纪轻轻的,却丝毫不见浮躁。福临有你这位贤妻,真是福气。” 孟古青正要作答,门外传来了宫人的传报声:“太妃到。” 宫人的嗓音未落,已然听到太妃爽朗的大笑声。太妃走进来满脸堆笑,歪头打量了孟古青良久,啧啧有声地说道:“姐姐,你这可赚了,哪里来的这么漂亮聪明贤惠的一个儿媳妇。我看啊,往后又是另一个姐姐呢!” 孟古青孟古青心里暗自在惊骇,无比头疼。太后身子异常安康。做得不好不成,做得太好了亦不成。这太妃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鸡蛋里也要挑根骨头来叫人吃堵。上辈子,她一直认这人为额娘,以为这人是后宫中唯一真心疼护她的长者。直到死才知道,这人是最最恶毒的,将她作为棋子,在后宫中一次又一次掀起惊涛骇浪。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当儿,孟古青实在不好说话。说砸了丢太后的面子,说得太好,又让太后忌讳,只得默默笑着。 太妃坐在太后对面,拣起茶几上的瓜子,磕了塞进嘴里,笑呵呵地说:“姐姐,你看,咱们福临啊取了这么一个好皇后,我们家博果儿也大了……” “可不是也要娶个福晋?要说啊,博果儿成亲在前,先前给他说了一个好福晋,可不是被他打回家去了?好了,小孩子不懂事,要是看上了皇亲重臣中谁家的好姑娘,我给指婚。”太后乐呵呵地笑着,打断太妃的话。 孟古青知道,只要太妃和太后在一起,定然是话里有话矛盾重重,此处不是他能够多呆的时候。好在,太后看了她一眼,道:“青儿,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老婆子说话没劲儿啊,眼瞅着皇上要退朝了,你回去呆着吧。” 孟古青告了退,隐隐约约间,听见太妃说着议政王大臣会议之类的事情。 回到东暖阁,那边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屋子里有隐隐的花香缭绕。回来,便见着花束子在里里外外擦洗。 这一世,因着翠果儿尚在,花束子虽然依旧被太后赐进坤宁宫里,却只做些粗活。贴身伺候孟古青的,还是翠果儿。再次见到花束子,孟古青心中十分激荡。上辈子,她害了花束子唯一的孩子,将花束子的生活拖进了阎王殿。花束子不知,依旧对她掏心掏肺。在她被废被所有人疏远冷落的时候,花束子依旧愿意陪着她,与她度过了无数个孤单的日子。 即便在花束子知道害了自己孩子的罪魁祸首是她之后,依旧没有报复,只是绝望。绝望地替她顶了残害四皇子的罪,被拖出皇宫,死在不知名的地方,尸首都无人知晓。 若说这皇宫之中她有对不起的人,便是花束子了!这一辈子,她决不让这些事情重蹈覆辙。明明,想对花束子好一点,却连不知该从何做起。忽地想起花束子家穷,若没有福临的参与,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父母能够过上好日子。 孟古青深呼吸了几下,道:”这花的香味不错,比起寻常的杜鹃,多添了一丝清冽。花束子,这是什么花?” 花束子咬了咬唇,细声细气地答道:”回娘娘的话,这花唤作胡杜鹃,是刚从南苑搬来的。 “不错,不错,这花我喜欢。翠果儿,这月从我的月俸中扣出五钱银子来,赏给花束子。” 明知道这样的赏赐不太合适,但也顾不了许多了。赏首饰赏衣物解决不了花束子的实际问题,现在能够改善她父母生活的,只有实实在在的银两。花束子连忙下跪称谢,诚惶诚恐地不停地磕头。 午膳时间,福临没有过来。晚膳时间,福临依旧没有过来。当晚,孟古青一人宿在坤宁宫中。 孟古青这会儿无比庆幸有这么一个任性的皇帝。要知道,按照祖制规矩,皇上大婚之后,必须再洞房与皇后同住一个月。福临这般沉不住气,恰恰可以削弱她对太后的威胁。一个聪慧懂事的皇后,没有皇帝的宠幸,怎么可能掀得起风浪? 皇宫中良辰美景无数,孟古青乐得一人清净,享受着无忧无虑闲逸自在的日子。 6、秋斩 连续好几天,孟古青都没有见到福临的面。幸好,她心平和,无事的时候,便跟翠果儿学着做做女工,绣几朵花儿几只蝶儿。有一件事儿总自己感兴趣,愿意去做,便是在深宫之中,也不觉得时间难熬。偏生,宫里头的女人,总是什么都不爱,临幸临幸,从早到晚盼着那位皇帝来临,还以为这便有了幸福。 午后,却见翠果儿的脸上现出异常喜色来,吩咐花束子将暖阁内内外外又收拾了个遍,更从南苑搬了好些花来。也不知道安巴度到底是怎么伺候的这些花儿草儿,竟然有一株矮小的木犀树植在花盆中,开满了细碎的小花,落了一地金光,带来浓郁的香味。有了这香,好几个屋子都不用再焚香炉。 孟古青心知有异,并不点破。果然,午后福临便过来用晚膳了。 翠果儿的消息比她这个做皇后的还灵通得多,怕是去慈宁宫汇报的时候得知的吧。其实,翠果儿真不是一个好细作,她心里藏不住事,性子又直接暴躁。若是心善,还能落一个直爽的美名。偏偏,翠果儿又是睚眦必报的。 福临进来的时候,孟古青正在绣花。秋季凉爽的午后,被福临带来一阵阴郁。福临满脸愤怒,大步走进来,将自己一把塞在椅子里,解掉脖上的扣子,大喘着气。 虽然孟古青很不想追究这位皇帝怎么了,但是作为皇后面子功夫还是要的。她放下绣花绷子,坐在福临跟前,柔声问道:“皇上,可是心情不好?先喝点凉茶,再慢慢做打算。” 福临脸上神情有些不自然,旋即说道:“都是那些老东西,时时刻刻想着禁锢朕束缚朕,事事都要支使朕。朕就想不通了,到底朕是皇帝还是他们是皇帝?让朕想不到的是,连母后都赞同他们的提议。” 孟古青低头一想,这个时候能让福临如此生气的,怕是秋后刑场观斩了。 说实在的,前世她也极度看不起这样的福临,太过懦弱。作为一个皇帝 ,见到一点鲜血便尖叫恐慌呕吐。历史上的江山,谁家不是浴血奋战马革裹尸夺来的?谁没有见够杀伐鲜血?作为一个人,善心不可缺。但作为一个皇帝,只有善心,没有杀伐果断,实在不配做一个皇帝。 可笑的是上辈子,她居然傻乎乎地将自己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自然,会惹怒这位讨厌血腥讨厌争斗的纯真皇帝。 这当儿,孟古青自然只能去充当那位贤惠懂理知心的好皇后,她使了个眼色,宫女们退下。她站在福临身后,轻轻地为福临捶着肩,道:“皇上一向心善,朝堂上的老人都是经历过苦战的老人,自然想法会有些不同。皇上万万莫要为这些事情烦了心绪,龙体要紧。” 感受到孟古青软软的拳头捶在肩头,福临的身子一僵,旋即放松下来,轻声道:“青儿,对不起。” 孟古青轻笑,道:“皇上这可是说的疯话,你应当谢谢青儿为你捶肩,可不是什么对不起。” 孟古青没有想到,经过几百年的锤炼,她做起戏来居然如此炉火纯青得心应手。 福临翘起嘴角,柔柔一笑,道:“可不是呢,朕可不就是个疯子,只会说疯话。”这份好情绪才持续了不过几分钟,福临的脸色又跨了下来,道:“真是可恨,若叫朕说,那些人虽犯有大罪,但坐在监牢里已经是惩罚了,何必一定要杀了他们,还,还叫朕去观看。朕如何能忍心!” “这……为何要叫皇上去观看?”孟古青迟疑,问道,“此事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那些老东西,最爱看杀人了!不想母后主意也定,并愿陪同我同去。”福临悻悻地说道。 孟古青垂下头来,皱着眉头满脸愁容地堆福临说道:“皇上,青儿很是为皇上难受,还请皇上不要因此要烦扰。若是实在没得法子,青、青儿也愿陪同皇上一起去。”说完,已经身子战战,似恐慌不已。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福临叹口气,抹了抹孟古青的额头,原是无比温馨的一个动作,却让孟古青心中像吞了一只苍蝇那般恶心。幸好,她已经懂得喜怒不形于色,依旧是满脸凄凄。 福临忍不住道:“不可,你亦是一个弱女子,哪里见过那种血腥残忍之事呢!朕原以为,青儿你从科尔沁草原来,定然是那种豪放大气有男儿风范的女子呢。不想,竟也……柔情至斯。有意思!有意思!” “皇上!”孟古青娇嗔。这一招,女子对男子使起来,绝对屡试不爽。娇羞的女子可叫男子心疼,便是貌似无盐,也可吓坏男人,绝对是样利器。 福临笑嘻嘻的,握住孟古青的双手,道:“你这个丫头!” 见福临眼中闪过一丝柔光,孟古青心中却一冷。这柔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不想,俘获这个男人的心那么容易,只要顺服、柔弱做出一副可怜兮兮娇羞不已的模样便成。这男人,也特别善使柔情招数,再加上俊俏的模样,更有一国之君的光环,由不得后宫这些少见男人的女子倾心。 只是,她已经看透这男人的真面目。他的爱情太过寡薄,他这个人又太过软弱,根本不懂得如何去维护心爱的女人。便是享尽无限尊宠的董鄂氏乌云珠,也只能被他的爱情杀死。更不用说她这个皇后了。因着多尔衮在这世上存在过,皇帝的柔情永远不可能在她身上常驻。 孟古青忍住心中的腹诽,由着福临在她额角轻轻印下一吻。福临温柔地搂住孟古青,唇顺着她的发鬓,轻轻滑到耳畔,道:“前些日子朝堂太忙,朕每日批完奏折,已经是深夜,生怕扰了你歇息,便宿在乾清宫了。今晚,朕就留在这里。” 听到此处,孟古青心中不能不惊骇。难道,那一日要来临了吗?已经对这个男人好感全无,孟古青无法再接受这个男人夺去自己的身子。尤其,前些日子乾清宫养心殿的床上,不知爬上过几个宫女。 偏生,她是皇后,依旧不由己。 那也不能如此之快,她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孟古青娇俏地偏过头来,撅着嘴说道:“宿在此处是可以的,不过皇上近日来太过疲乏,臣妾不好惊扰皇上睡眠,臣妾就宿在外面的小榻上。” “呵呵……”福临宠溺地笑着,“青儿,你可是害怕?洞房夜叫你躲过了,但这一天总要到来的。不过,既然你还没有做好准备,朕可以等。你呀,也不用睡在外头的小榻上了,就睡在大床上,大床大,你影响不了朕歇息。这秋后晚上天气有些冷,怕身子招了凉。” 虽是笑容满面,依旧可见福临眼角的疲倦和眸子里的恐慌。孟古青庆幸观秋斩的恐慌让福临无暇再来打扰她。 两人再耳鬓厮磨了一阵,便开始用晚膳。翠果儿在一旁为孟古青布菜,花束子则在下头帮着传菜。孟古青一直很关注花束子,近日见着,却觉得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花束子手里端着菜,眼光却一直往福临身上瞟,有一丝莫名的情意。 孟古青咬牙,没有想到这一幕依旧发生了。 孟古青原以为,福临这些日子根本不往坤宁宫跑,还道花束子往后与福临不会有什么交集。岂知,这个在遇到乌云珠之前无比滥情且专喜好宫女的皇帝,根本不会放过任何人。 也不怪花束子,福临就喜欢看花束子那怯生生似乎什么都怕的样子,又是赐东西又是给银子又是温言软语关心花束子阿玛额娘的生活以及那下雨就漏水的房子。今生,她没有和福临争吵,福临却依旧看上了她身边的奴才。 前世,她只恨花束子,不恨福临。却不知,若不是有个滥情负心的顺治,如何能有那么多层出不穷的情敌。能够害了一个两个情敌,又如何能改变福临的心?不,有人能够,乌云珠! 傻乎乎的花束子,难道真要重蹈覆辙吗?那冷宫的日子,不比这做奴才的时候痛苦吗? 孟古青按下心里的疑虑,平平淡淡地吃完了这顿饭。饭后,陪着福临写了一会子字,伺候福临先歇下。在这一方面,福临还算君子。两人静静地卧在大床上,福临没有丝毫越城池。 7、秋猎 第二日,孟古青想要寻一个好机会与花束子谈谈心,试探试探花束子的意思。不想,早上去立规矩之后,太后却将孟古青留了下来。 太后左右端详着孟古青的脸盘,心疼地道:“瘦了,瘦了!” 孟古青乖巧地笑了笑,道:“额娘,这是您心疼我,才道我瘦了。青儿这些日子看自己,倒觉得秋日吃得多,丰盈了不少了呢。” 太后摇了摇头,叹息不已。孟古青心知她要说什么,却偏偏不说,便体贴地问道:“额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太后烦恼地皱皱眉,苏麻喇体贴地站在她身后为她揉着太阳穴。沉默诸久,太后道:“青儿,你觉得皇上如何?” “很好呀!”孟古青一五一十地数了起来,“皇上勤政、爱民、聪慧、善良、敦厚、学识广,又画得一手好画。”太后点了点头:“却有一些孩子气。但是,无论如何,皇上就是皇上,夫君就是夫君。青儿,你要懂得,既然你嫁给了皇上,你就必须崇拜他,就算是盲目地崇拜。你懂额娘的意思吗?” 孟古青点了点头,太后又说:“做皇上,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所以,你少不得要多多体贴,为皇上排忧解难。你可知,皇上这些日子很不开心。” 孟古青认真地聆听,又点了点头。太后倦倦地说道:“做额娘的,总希望自己的孩子好。青儿,你回去吧。” 孟古青告了退,心知太后是叫她多多劝慰皇帝。福临有这么一位额娘,实在是天大的福气。虽然他偶尔也会屈从太后的意思,但那股子委屈和痛苦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太后何尝不痛苦?却一直埋在心底。一边是丈夫打下来的江山,一边是任性的儿子,太后居然能够尽量平衡。 回到坤宁宫,没有见到花束子。孟古青不知道,是不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那个傻姑娘,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往火坑里跳。 因着太后的命令,即便福临不舍,孟古青还是奉命陪同他一起去观秋斩。上辈子不会害怕这些事情,这辈子依旧不会害怕。大草原的儿女,是不会恐惧血泊的。但是,坐在福临身边,却不能做出一种谈笑风生的样子来。 孟古青不敢,自然有人敢。太妃斜着眼睛,笑嘻嘻地说着各样砍头的情景,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去瞟福临。太妃说得实在太过绘声绘色,如同情景再现一般。还没等刑场上开始砍头,福临已经是脸色惨白,双腿颤抖不已。 太妃句句话中有话,孟古青不得不佩服太后,果然是一个沉得住气得女人,喜怒不形于色。难怪明明样貌更胜一筹的太妃,却输在了太后手中。她亦蹙着眉头,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来,却故作坚强,用力地握住了福临的手,奋力一笑。 福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感觉到福临反转过来,也握住了孟古青的手,力道很大,似乎要将她的手捏断。然而,福临的神色却自然了许多。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愈来愈浓。 其实也就是那么一瞬间,被砍的囚犯几乎来不及发出惨叫。孟古青在福临耳边轻声道:“皇上,看远点,你说那天边的云彩是不是漂亮得紧?像不像猫儿?”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福临原本就很聪慧,亦不愿在众人面前示弱,便将眼神投向了远方。太妃依旧啧啧有声,大声地形容着那血溅得有多高,那断了的头怎么在地上滴溜溜地转。太后轻笑,内务府总管索尼却在地上一跪,高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地上顺势跪倒一大片,高声喊了起来。福临挤出笑容,站起身来。 孟古青知道,福临并不是一个不在乎皇位的人,相反,他对这位置的执念很深,容不得任何人觊觎。因此,他才会那般恨多尔衮。 观秋斩进行得很顺利,收获很大,太后福临无比满意。 福临无事一身轻,于是,又宿在了坤宁宫。是晚,福临躺在孟古青身侧,在她耳畔温柔地说道:“青儿,你真是朕的福星。”那语调,如此地深情,孟古青开心地发现,她的心底已经不起任何波澜。若是上辈子,福临但妨这么对她说一句,她也愿意收起身上所有的刺。可是没有,从来没有。 “青儿!”福临的嗓子已经沙哑起来。孟古青知道,她躲不过。做了这皇后,总会有那么一天。并且,福临过世的时候年庚二十四。要想在这皇宫立足,必须要自己的子嗣。现下太后待她还不错,但往后若是其余人出了顺治的子嗣,太后的目光必定转移。太后愿意维护的,只有这大清国与顺治。若实在没了儿子,至少还有大清国。 也罢,反正做了这皇后,总不可能再出宫,有真心相爱的夫君。倒不若为自己留一个孩子,以偿上辈子的心愿。 不过,是被狗咬了一口。孟古青厌恶地想着,却曲意逢迎。福临,这一切,都是要偿还的。孟古青咬牙。 很快就是秋猎。皇后,自然是要随同的。更何况,这些日子,顺治一直宿在坤宁宫,对孟古青百般柔情,私底下更是万般纵容,一分一秒都离不开似地。孟古青是真的不爱骑马,也不擅长骑马。可是,却不能拒绝。 福临的自尊心似乎强过一般人,私底下,你骑到他头上来,他也能当做情趣。但若是在众人面前不给他足够的面子,他必然愤怒无比。好在,那匹白马个头还算小,又温顺。与顺治并排骑着马,孟古青低声说:“皇上,我怕。” 顺治笑吟吟的,道:“你这个小东西,果然不像草原上的女子。不过,朕喜欢。草原上那些女子,实在不像女人。青儿,没事的,你不必怕,到时候跟着朕就好,朕必定保护你。” 孟古青才不相信这个男人的承诺。到时候,果真出什么事,也只能自己救自己了。顺治早已挥舞着手臂,望向天空,豪气万丈地说道:“今日,谁收获的猎物最多,朕便奖励谁!”福临意气万分,率先狂奔而去。 孟古青讥笑,可不是,这男人多靠不住,不过一瞬间,便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上承担的责任。旁边有士兵将猎物赶了过来,草原上万马齐奔壮观无比,惊起一阵又一阵土雾。猎物受惊,尖吼奔走,原本温顺的马受了刺激,也开始昂头长啸不已。 孟古青咬着牙,叫自己坚强。无论如何,要坚强,要快乐地活着。那些人的痛苦,决不能在她身上也上演。顺治总算记得了自己的皇后,回头兴奋地大叫:“青儿,过来呀!”白马疯狂地往前跑,癫得孟古青五脏六腑似乎都要跳出来,全身散架一般。 孟古青坚强地微笑,她知道,顺治最喜欢这种看起来如娇花一般却无比坚强的女人。 意外,意外!孟古青决意要福临内疚。快要到顺治身边的时候,她狠力掐了掐白马一撮皮,白马越加发狂,臀部快速地摆动着。就在福临身边,孟古青尖叫着,倒了下去。恰恰来得及看到福临满脸的惊慌和心痛。 孟古青闭着眼睛心中轻笑,福临,或许,上辈子我的痛,这辈子该你来偿还了! 8、劝导 “你们都是一群饭桶吗?这么点小伤,都不能医好?要是皇后有什么闪失,我看你们有几个头来见朕!” 朦胧中,孟古青听到震耳欲聋的吼叫声,暴烈无比。孟古青微微皱了皱眉头,这声音太熟,不就是福临的吗?前世,两人何曾好好说过话,都是吼来吼去。他说她刻薄,嘴巴就像刀子,一张一合便将人割得鲜血淋漓之间。她却只听到他充满厌恶和愤怒的怒吼。 孟古青皱了皱眉头,痛苦地轻轻呻.吟一声。 “皇后醒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孟古青细碎的低吟就像世上最悦耳的音调,跪了一地的老御医们忍不住老泪众横,高声呼叫。 福临慌乱地扑到孟古青床边,焦急地问道:“怎么样,还疼不?摔到哪里了?” 孟古青弱弱地一笑,有气无力地伸出未受伤的那只手来,抚着福临的脸庞道:“皇上,不疼,您别急。有随行的御医呢,皇上不用着急。是臣妾不好,明明是科尔沁大草原出来的,却不会骑马,在众皇亲大臣面前落了皇上的脸面。皇上,臣妾真是该死。” 福临握住孟古青的手,一个劲儿摇头,道:“敢,谁敢说你,朕决不轻饶。再说,科尔沁草原出来的又怎么样,你长得那么娇小,又是女子,不会骑马有什么奇怪的。都是朕不好,勉强你骑马,害得你堕下马来。” 福临无比自责,红着眼眶,眼泪已经在其中打转。孟古青费力地闭上眼睛,若前世他可以这般温柔体贴便好了。前世,她说不敢骑马,怕丢他的面子,他是怎么说的?孟古青忍住胳膊的疼痛,道:“可是,可是谁会相信?科尔沁的人,就算是在马上睡觉,也绝不会掉下来。都怪我,从小被阿玛额娘娇生惯养,成了这幅样子。” 福临含着泪,道:“不,谁也不敢这么说,朕是皇帝,朕会保护你的。女子在娘家养得娇惯些,原本就是常事。你别想那么多,好好养伤。朕这几天,都会陪着你。” “不,不可!”孟古青焦急地咳嗽起来,又牵动了身上的伤,疼得一张脸通红。她道:“皇上,您来秋猎,一是为着收获,二是为领着八旗子弟松动筋骨,也好看一年以来他们训练的结果,莫要荒废了武艺。这么重要的事情,皇上不可不去。臣妾这边,会好好的,臣妾没事。” 说着没事,孟古青却咳得越加厉害。心中却在暗暗嘀咕,这演戏果然是成了习惯。科尔沁的女人,受一点伤怎么可能会如此娇弱不堪! 福临焦急不已,连声唤人赶紧端药来。这次随猎的是花束子,孟古青原本刻意想要将花束子留在宫里,减少她与福临相遇的机会。但,福临却坚持花束子心细,比翠果儿会伺候人,将她带了过来。 孟古青知福临醉翁之意不在酒,偏生花束子怯生生的可怜兮兮也是一副想来的样子。此生,她不再爱福临,花束子若喜欢,若不管那将来要承担的,孟古青也不会再去刻意阻拦她甚至陷害她。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花束子端了药来,低眉顺眼地用汤匙舀了药,送进孟古青嘴里。即便苦,孟古青也喝了下去。受伤是要叫福临内疚,效果达到,没必要叫自己受更多的苦。然而,药毕竟是苦的,忍不住皱起脸来。 福临宠溺地轻笑,忽地从荷包里拣出一颗酸梅来,塞进孟古青嘴里。孟古青心中暗暗叹气,福临会的招数,也就这么些了,等到关键时刻,便全不顶用。恍惚间,却见花束子脸上飘过一丝黯然。 傻妞,以为知道在女人喝完药之后塞一颗酸梅的,就是好男人吗?好男人要顶天立地,能够撑得起一片天,为自己的女人遮风挡雨。而不是风雨来的时候,只懂愁眉苦脸怨天尤人觉得整个世界都对不起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福临果然一直陪在孟古青寝前陪伴,细心照顾。花束子的神情,越加恍惚。只是这丫头,心中任有万般愁绪,做起事来依旧尽心尽力,将孟古青的习惯爱好记了个一清二楚,一点也不会差。 总算秋猎快要结束,福临必须去对随猎的八旗子弟论功行赏。趁着帐篷内无人,只余花束子在跟头伺候,孟古青道:“花束子,咱们皇上,是不是很容易让人倾心?” “娘、娘娘!”花束子惊恐地腿一软,跪倒在地,轻泣着说道:“娘娘,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懂得要安分守己。” “哎……”孟古青轻叹,“花束子,你若真心想要成为皇上身边的女人,本宫也不会阻拦。但是,你要想好了,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皇上身边妃嫔无数,虽说现下暂无世家女子封妃,但大选的日子很快就会来临。不说大选之后,现下被皇上宠幸过的宫女也不是少数,运气好的封了个更衣才人,运气不好的,早就被皇上忘在脑后了。皇上那么多女人,并且将不停地有许多女人加入到这个行列中来,每日都有新鲜的面孔可看,有风格各异的女子曲意逢迎。花束子,你愿意也做其中一个吗?每日,为了他是不是能够到来而愁肠百结,为了其余的女人满腹心酸醋意。甚至,也许皇上就此忘记你,将你永久留在清冷的宫殿里,从此距离虽近,却一面也不得见。这还是最好的情况,或许他根本就不会册封你,仅仅当做一个工具。花束子,他是皇帝,做这些都不是错,都是理所当然的,你懂吗?花束子,你愿意去承受这些可能的痛苦吗?” 一字一句,都是亲身体会,在孟古青的嘴里说出来,有莫名的悲凉感。花束子听在耳里,眼泪簌簌落下,抽噎不已。 “花束子,本宫待你如何,你自有感受。说这些,并非本宫要阻拦你,只是想知道你的真正心意。若你不算说,也就罢了。只是,自己要开心一些。在深宫里,想要开心,只能靠自己。”前世的对不起,这世来报吧。孟古青心中有些微倦意。 花束子泪流不止,哽咽着道:“娘娘,花束子没有别的想法,只希望可以一直伺候娘娘和皇上。” 痴儿!孟古青闭上一眼,不欲多说。既然,她心已定,她也没必要再多加劝说。只是,往后的路实在是扑所迷离啊花束子。这福临一旦心走了,便前头的恩情完全忘却,一丝旧情都不念。便是这世她自己小心翼翼,看似捕获了这人的心。实际如何,自己心底知道。此时的福临,无比滥情。但,在遇到乌云珠之后,却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抗太后雨露均沾之命独独只宠乌云珠一个人。 乌云珠,乌云珠,呵呵……目前需要担忧的却是,皇太后如何会允许花束子这个包衣奴才成为后宫妃嫔。前世,是因为有子,这世呢? 9、吃对食 孟古青这次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左胳膊微微伤了骨头。虽说作为主子,这胳膊极少用,但伤筋动骨一百天,一时半会儿定然养不好。福临无比内疚,懊恼得不行。每日一下朝,便忙忙地赶到坤宁宫来,陪孟古青说话解闷,看风景散心。 大婚后的一个月,福临几乎不在坤宁宫出现,倒是规矩没了,成天日里呆在这里。太后亦多次来探望过孟古青,赏赐了不少药物补品。太后的药,孟古青心里忌讳,但想着目前她与太后的立场一样,利益相同,便冒险将那些补骨的药品喝了下去。 翠果儿的照顾,越来越不上心。成天日神思恍惚,不是忘了这个就是忘了那个。花束子也越来越憔悴,这些日子来她与皇帝的碰面都在孟古青眼皮子底下,福临待她极为平淡,就似她一直只是一个普通宫女一般。 孟古青希望,这样的福临可以让花束子打退堂鼓。然后,只见伊人憔悴,不见伊人清醒。 “花束子,花束子!”这日午后,福临尚未过来,孟古青午睡时间久了点,醒来之后却得脑袋发沉,想要出去走走,便出声唤花束子。不想,一向很贴心的花束子,居然这会儿不见了身影。不得已,孟古青又唤翠果儿。这可巧了,居然两个都不在。 孟古青心中不悦,难道是她这一世太宽容了,这些奴才脸本分都不懂遵守了!一个普通的值守宫女走了进来,敛首伺候。孟古青由着她伺候换了衣物,着了一双软缎的绣鞋,又漱了口喝了一杯茶解渴,这才往外走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答道:“奴才没名儿,在同寝的姐妹中排行第四,便被唤作四儿。” 孟古青但觉心中烦闷,身上也有点燥热,道:“四儿,你领本宫往后头的园子里去,这前头太晒了。明明已经是秋后了,怎的还如此闷热?” 四儿乖巧地道:“娘娘,这几日是有些热呢。奴才以前听我娘说过,秋后的太阳,被人称作秋老虎,晒人得很。”一边说着,一边留意地上的石子儿,提前踢开,不叫孟古青绊了脚。 这人是个机灵人儿。孟古青知道,翠果儿只是绣工好,根本不懂伺候人。花束子倒是细心体贴,但太软弱了些,又笨。往后想要在宫中立足,少不得需要个机灵聪敏又细心的奴才在身边伴着。 坤宁宫的后院一向少有人来。实在是前院太好看,成年花团锦簇的。后院却阴暗潮湿,花草相对来说也疏于打理,一些树长得高大,枝叶没被修剪,伸展得遮住了天空。凉爽了许多,孟古青才觉得心里稍稍舒畅了些。 正思量着,忽地觉得浓荫下有些不对劲。那下头,似乎是两个人。坤宁宫中,居然有人这般鬼鬼祟祟的。孟古青瞅了四儿一眼,四儿顺着孟古青的眼色看过去,喝到:“谁在那边?见到娘娘怎么不行礼?” 那两人噗通一声跪下来,慌乱地说道:“娘娘,娘娘千岁!” 孟古青已然发现,那两人中居然有一个她认识,正是坤宁宫的翠果儿。另外一个,却是太监打扮的。小鲁子!孟古青立马想了起来。前世,翠果儿正是从小鲁子那里得到的针梃,才能刺伤福临。没想到,这两人,居然在树荫下,便亲起了嘴儿。 孟古青嗓音发冷,道:“难怪本宫醒来想要用人,唤谁都不在。翠果儿,你做的好事。” “娘娘,娘娘,都是奴才的错,娘娘,求娘娘饶他一命,都是奴才……”翠果儿吓得魂飞魄散,连连为小鲁子求情。小鲁子也跪了过来,哭丧着脸道:“娘娘,翠果儿她是个老实人。” 皇宫中一向寂寞,尤其是宫女,有幸被放出去,早就过了成亲的年纪。不幸的,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或者,被哪位主子看上眼了留在身边使唤,也许一辈子都出不了这宫门。因此,皇宫中宫女与太监吃对食的事情,大家一向心知肚明,只是不提。 但,这事儿从没有人敢摆在明面上来做。毕竟,是淫.乱宫廷败坏风气的事情。若叫人知晓了,往往是两个全部杖毙以儆效尤。 这后院中,似乎越发阴凉了。孟古青紧紧地盯着翠果儿,翠果儿哭得双眼红肿,身子瑟瑟发抖。这白痴,总算知道害怕了。留一个脑袋这么简单的人再身边,真是一个□□,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害得自己尸骨无存。 良久,待翠果儿几乎要瘫软在地。小鲁子的两条短眉,也快抖成了落叶。孟古青长叹一声,道:“翠果儿,你是不是怨本宫先前待你不好?你可有想过,你每日开开心心地将本宫的行为举动一样一样禀报上去,本宫的心情如何?” 翠果儿大哭,“娘娘,娘娘,是奴才对不起娘娘,请娘娘惩罚。” “翠果儿,本宫今日什么都没有看到。但翠果儿,你自己向你的主子领罚吧。这世上的事情,什么能瞒住你的主子呢?”说罢,孟古青转身离开。翠果儿在她身后,惨哭出声。 翠果儿虽傻,但肯定知道太后在坤宁宫的耳目,不会只有她一个。孟古青不想瞒住这件事情去担干系,亦不想翠果儿再留在坤宁宫。至于其余的,就看太后如何处置了。 心情烦闷得紧,回到暖阁,却发现花束子坐在台阶下,仰着脸望天,满脸的痛苦与惆怅。孟古青在一旁冷冷地站了许久,花束子却没有发现。 孟古青待要咳嗽,屋外却响起了气喘吁吁的尖细嗓音:“娘娘,娘娘……”吴良辅永远都是一副气喘吁吁小碎步奔跑着的样子,到了院子里,吴良辅满脸堆笑地说道,“万岁爷说今儿晚上有要事与安郡王商议,请娘娘自己好好用膳,多吃些。又叫娘娘好好歇息,莫要等他,别累着了自己,他不定什么时候事情能做好,到时候再悄声儿地过来。又,又要奴才看看,娘娘的伤势怎么样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孟古青知道,她现在算得上福临心尖尖上的人了。前世,福临唯有待乌云珠的时候,有这样的细心与体贴。 吴良辅跑进来,惊醒了呆愣中的花束子,忙爬起来,跪在孟古青身边。 吴良辅瞅了花束子一眼,轻言慢语道:“娘娘,奴才从内务府总管索尼大人那得着命令,说是宫里这段时间丢失了不少东西,怕是有些奴才手脚不干净,所以要彻查一番。太后有懿旨,那些身份太低贱的祖上受过惩处的不可靠的,通通都要遣出宫去。” 孟古青脑中轰然一响,忙摆了摆手,道:“多谢吴公公,请帮本宫告诉皇上,本宫挺好,叫皇上安心,莫要担心。” 得到孟古青的态度,吴良辅喜滋滋地告退。孟古青却觉得脑袋有些发晕,没有搭理依旧跪着的花束子,忙回去,躺在床榻上闭眼思索。 没有想到,太后那边,这么早就下手了。这份懿旨的目的,恐怕就是要悄无声息地对付花束子。花束子便是那身份低贱的包衣奴才,祖上更是因为活罪没落。吴良辅急于跟她说这些,显然是在刻意逢迎示好。看来,在太后面前传话的人,就是吴良辅了。 前世,花束子堕马,还没有得到皇帝的命令,吴良辅就迫不及待地为花束子建营帐,维护花束子。可是,那是因为孟古青丝毫不得宠甚至被皇帝厌恶,而后宫中,唯一长期得到皇帝宠幸的,只有花束子一个人。吴良辅一向是个聪明人,又最了解皇帝的心思,知道要怎么去站队怎么说话怎么行事。 这一次,他行事这么利落,可是说明了福临对花束子的心意。花束子啊花束子,只怕你这辈子的路,比上辈子还要难。上辈子,至少你的顺从可以稍稍吸引福临。或者,福临可以利用你来扫本宫的面子,叫本宫难堪。这辈子,怕是对福临来说,你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你,不过是他随意拖上龙床的普通宫女中的一员。 其实,出宫很好。只是,你能明白吗? 10、身孕 内务府的整顿活动进行得很顺利,宫内一些身份低贱的奴才,很快就被清理出去了。索尼一向尊卑观念最重,做起这事儿来不遗余力。许是太后刻意要给孟古青面子,最后才轮到坤宁宫。 孟古青以为,花束子会跟她求情,不想这丫头一向逆来顺受,每日憔悴不堪,却支撑着细心伺候好孟古青。翠果儿以被调走,或者是消失。花束子身上的任务便重了许多,好在现在有四儿帮忙,尚可给她一些时间去医治心底的疼痛。 这段时日,孟古青发现自己越来越嗜睡了。每日用午膳之后,总要睡一两个时辰。天气已经转凉,躺在金丝绸被中,很快就堕入了睡眠中。恍然中,似乎看到花束子被遣出宫去了。安巴度一家,自然是穷困异常,那房间依旧漏水,地板依旧是泥泞地。花束子绝望、伤心、以泪洗面,但为了不叫阿玛额娘担忧,竭力忍住心里的痛。女儿被遣回来,安巴度夫妻俩自然是不开心的。好在,两老儿仅得这么一个女儿,见女儿依旧温顺孝顺,也不忍心多加责怪。花束子的年纪已大,安巴度忙忙请了媒人为花束子寻个好人家。宫里出来的女子,懂规矩见过世面,还是有不少小户人家喜欢。很快,就说好了人家,是棋盘街一个开烧饼铺子的人家。虽说不甚富裕,但也能填饱自己的肚皮。张灯结彩、红烛高照,映红了新人的脸庞。 一切都很好,孟古青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花束子,就算在深宫中,也没有失去良善的本性,值得一个人明媒正娶,真心待她好。往后生儿育女伺候夫君看管烧饼铺子,与时间的女子一般,过着寻常但平静的日子。 然而,变化突生。不过一夜之间,新郎脸上的笑容与幸福不再,花束子低头饮泣。屋内,满是被砸坏的器具,新郎不再照看烧饼铺子,成日里借酒浇愁。 孟古青忽地被惊醒。睁开眼睛,发现花束子正在一旁发呆。还好,只是一个梦。只是这个梦实在太真实,梦里的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太大。 就算被遣出宫外,也不知道这丫头能不能够得到幸福。花束子的性格,实在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这世上,有太多这样温柔顺从贤惠细心的女子,世上的男人早就忘记去珍惜这样的好女子,更何况,花束子的身子已经被那人随意占有。 女子生在这个时代,实在是悲哀。就算是幸福,也得委曲求全改变自己直到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才能得到。孟古青心底有浓浓的倦意,她自己无所谓,活着便是最好的事情。可是,她不知道花束子要如何去度过接踵而来的打击。 终究,忍不住在用膳的时候,不经意地说到了内务府整顿后宫奴才的事情。孟古青握着瓷碗,细细地观摩福临的表情。福临这些日子很是开心,吃起饭来也是狼吞虎咽。从他脸上,孟古青看不出有任何波动。 为福临夹了一块脆鸭掌,孟古青说道:“臣妾用惯了花束子,实在不舍得她走。再说,花束子家穷,阿玛又嗜酒,还得靠着她这点月俸呢。要不,就将花束子留下?” 福临放下碗,皱了皱眉,道:“青儿,你实在是太心善了。这次的整顿,是母后的主意,也是为了宫里的平静。遣一两个奴才出去,也不算怪事。青儿,你若是实在担忧花束子,我可从我的俸银里,取出两百俩来,叫她们家好好过日子。” 一旁伺立着的花束子侧过头去,忍不住掉下泪来。 这样的福临……孟古青再一次懂得,这个男人的温情是那么不可靠。这会儿,只怕他巴不得花束子快些被遣出宫去吧。他爱的关心的,他便温柔善良。若是他厌恶的,多么狠的事情他也做得出来。 事已至此,孟古青不打算再多说。花束子的命运,只能由她自己去决定。虽说对她的内疚很多,但这辈子已经重来,花束子自己的选择她无法掌控。无论如何,她不至于害她就是了。 没了翠果儿在身边,缺了人指导,孟古青的绣功便停滞了。不过,她并不是想要成为什么刺绣大师,不过是培养一项爱好而已。再个,也不知怎么,总觉得身子很沉,头脑发晕,想要睡觉。 整顿轰轰烈烈地持续了一个月,花束子并没有被遣出宫去。说起来很可笑,并不是有谁舍不得花束子,而是花束子竟然在知道她的名字在出宫人员名单上后,跳进了御花园后头的小潭里,又被小太监耷拉吴救了上来。 这件事情惊动了太后,太后暴怒,越加要用最快的速度将花束子赶出去。偏生,这事儿又被皇帝知道了。皇帝见着花束子可怜兮兮的模样,与太后争执了一个晚上。终究,花束子被留了下来。 花束子何其有幸,有耷拉吴这么一个人在身后帮着她,没有目的没有要求,只是希望她幸福她开心。福临和太后之间是怎么交涉的,孟古青也不想知道。无论如何,福临不可能什么都不付出。呵呵,为了与太后对抗,他愿意付出。 冬季天短,似乎睁眼才没多久,太阳又落了下去。坤宁宫中,也只吃两顿。不过,御膳房时时刻刻备着菜肴点心,饿了可随时传膳。孟古青没有什么胃口,看到什么都倦倦的,又偏好一些酸脆爽口的食物。立冬那日,陪着皇太后用膳时,居然忍不住干呕出声。 太后放下筷子,与苏麻喇相视而笑,眼里闪出喜悦的光芒来,连连传太医。苏麻喇亲自扶着孟古青,叫她躺在榻上歇息。孟古青大致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但总不敢相信那么好的事情会将近来自己身上来。大婚不到半年,怎么会?上辈子,先前是因福临不喜,不在坤宁宫过夜,后头又是因着太后的“保胎药”,一辈子都没能拥有自己的孩子。那软软的、可爱的小婴儿。 太医几乎是滚着进来,隔着帘幔,在孟古青胳膊上搭了一块纱布,为她把脉。孟古青在帘幔之后睁着灼灼发亮的眸子看着太医,喜怒不敢表现在脸上。生怕太医嘴里说出来的,并不是她想要的。 一屋子的人都屏住呼吸,紧紧地盯着太医。虽则庶妃笔什赫额捏福晋已有八个多月身孕,但福临尚未得子,想到将要有自己的孩子,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似乎都要崩出来。太后一向冷静,这会儿也忍不住紧紧抓住苏麻喇的手。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太医点了几下头,忽地跪下来,高声说道:“恭喜皇上,恭喜太后娘娘,恭喜皇后娘娘,是喜脉!” 想要的答案得到,太后马上恢复了冷静,叫人赏赐太医。孟古青却张着嘴,半晌无法消化这天大的喜事。福临更是开心,乐得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最后趴在床上紧紧握住孟古青的手,极力克制才没将孟古青抱起来。 就此,太后免了孟古青每日的立规矩,又吩咐御膳房为坤宁宫多配菜额,又选了身边几个年长信得过的嬷嬷过去伺候,更是禁绝一般宫人随意出入坤宁宫。见太后如此开心,孟古青笑着撒痴,黏糊糊地说道:“额娘似乎要将青儿当做宝贝供起来了呢。” 太后满脸堆笑,道:“可不是将宝贝供起来,宝贝哪里比得上青儿。” 太后将福临赶了回去,要与孟古青说些私房话。福临知道有些话儿他的确不便听,便乐呵呵地出去了。太后慈厚地望着孟古青,道:“青儿,你可知道,你身上怀着的,是你的希望,是大清国的希望,也是科尔沁草原的希望你阿玛额娘的希望?” 孟古青点了点头。太后满意地笑了笑,又说:“你果然是个争气的,没叫额娘失望。先前,也有听过你性子骄纵脾气暴烈。对于养尊处优的公主来说,这算不得什么毛病。但是,对于一国之后来说,却是莫大的短处。福临是我儿,哀家明白。福临的性子原本就浮躁易怒,无比执拗。若你俩都如此,定然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能让了谁。还好,你禀性聪慧,又不拈酸吃醋。前些日子,福临与哀家斗气,哀家多般劝解,才叫他去了坤宁宫。哀家很欣慰,你这孩子懂得为福临解忧,让福临开心。你阿玛额娘教导得很好,很好。” 孟古青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很快红起眼眶来。她含着泪,感动地堆太后说道:“额娘,青儿一直知道,额娘对青儿很好,额娘费心了。” 太后却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肃然道:“这后宫之中,远比你知道的要多。既然有了身孕,就不要到处跑,亦要看管好自己的身子,懂吗?”孟古青亦严肃地点了点头,称诺。 11、夜宴 与太后聊了许久,再出来时,没想到福临居然没有走,一直留在小花厅中等候孟古青。看到孟古青出来,福临温柔地笑着,托起孟古青的腰,扶着她上了软辇。帝后共坐同一轿辇,福临道:“青儿,朕知晓母后定然有许多事情要交代你,你万万莫要忘了。这些事情,母后知道得多。” 孟古青扬着唇角,柔声称“是”。轻轻抚着尚未突起的小腹,孟古青依旧沉浸在莫大的喜悦中。真是神奇,肚子中就这么孕育了一个小生命。往后,这个小生命慢慢地长大、出来,陪着自己的额娘,软声笑语,跌跌撞撞地长大。 有了孩子,自然要小心翼翼。为着保险,孟古青便将福临往外赶。反正,后宫中已经有好几位侧妃,福临犯不着一直留在这边。不想,福临硬是不答应,要陪着孟古青。一日两日也就罢了,孟古青的肚子已经微微凸起,福临却从来没有那一晚在坤宁宫之外度过。 孟古青轻叹,劝解道:“皇上,您是一国之君,不能专宠一人。后宫中诸多姐妹在盼望着,总不能叫我破了雨露均沾的规矩。” 福临神色一僵,挤出一抹笑容,依旧摇了摇头。孟古青见状,道:“皇上,我知你有许多不得已,臣妾何尝不是。哪位女子愿意将自己的夫君往外赶?只是,臣妾不能那么自私,不管不顾皇上的处境。臣妾见你这些日子,眉间有了一丝愁烦,心里无比担忧。怕是,怕是皇上承受了太大压力。” 福临笑着,揉了揉孟古青的掉落在肩头的一缕头发,道:“青儿,你不用担心朕。无论如何,朕陪着自己心爱女人的权利,还是有的。你呀,实在是太良善了,总是不懂得为自己着想。这后宫里的女子,哪个不是见了朕,便恨不得朕再也不走?” 孟古青不再劝,温顺地俯在福临肩头。福临见她窄窄的身子藏在软红缎子中衣中,衬得脖颈越加细长白皙,头发愈加光滑黑亮,忍不住要将她环在怀里,好好保护着。福临用下巴蹭着孟古青的瘦肩,调笑道:“表妹,你可知朕先前还以为你是个大下巴呢。” 孟古青鼻子中发出几声软软的娇哼,不满道:“皇上,你就只懂得欺负表妹。” “哦,表妹?”见孟古青这般娇憨,福临越加有了兴致。孟古青哼哼叽叽地,软声道:“可不是呢,四岁时,您就欺负青儿了。那时候,青儿故意又哭又叫又撕坏衣服,就是想要表哥注意到青儿,哄哄青儿,结果……” 福临的眸子微微有些发暗,忍不住回想起了订立婚约的时候。那时候,多么嫌恶这个飞扬跋扈的表妹,就像看到了那个可恶的多尔衮。从那时候起,他就想尽办法,想要掌控自己的婚姻,想要推掉这门婚事。幸亏,他不曾成功。否则,哪里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处处为他着想的好皇后? 真是,到处都是宝。福临忍不住捏了捏孟古青柔嫩软的耳垂,取消道:“哈,莫不是表妹四岁时就爱上了朕?” 孟古青状若害羞一般藏在福临怀里,心中却不住叹气。可是四岁就爱上了。但,这爱已然消逝。到来的温情,迟到了几百年。 “皇上,皇上……”门外吴良辅犹犹豫豫的尖嗓门儿打破了夜的宁静与柔美。福临不悦,喝到:“吴良辅,有什么事?若没有重要的事,担心我打断你的腿。”孟古青笑,扬着柔和的嗓门道:“皇上,吴公公这么晚求见,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吴公公,您请说。” 吴良辅跪着蹭进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为难地说道:“咸福宫侧位的瑞格格传话来,说是长春宫侧位的笔什赫额捏福晋腹痛不已,怕是要生,请皇上过去看一看。” 福临怒道:“她产子又不是朕产子,朕去了有何用?” 吴良辅跪在地上,满头大汗,欲语又止。孟古青不敢相信,那么冷漠的话是福临嘴里说出来的。她心中越来越冰冷,这个福临,一旦失了他的心,处境该变得多可怜?也是,也是,上辈子不是早就领教过了。不过是上辈子福临专宠乌云珠一人罢了。 这样的没有任何保障的君王恩面前,万万不能迷失了脑子。 孟古青哀求地望着福临,福临揉了揉她的眉心,道:“青儿,你莫要担忧她们。这笔什赫额捏福晋自从有孕之后,不知腹痛了多少次。还有那瑞格格,明明是咸福宫的,怎的日日呆在长春宫?你呀你,就是傻,叫朕怎么放心?” 孟古青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就当为自己的孩子积德吧。她柔声道:“无论如何,臣妾都不能不担忧皇上的孩子啊。这后宫中的孩子,都是臣妾的孩子。所以,请皇上一定过去,好吗?” 福临冷冷道:“愚笨人能生出什么聪明的孩子?”又软声对孟古青说:“难为你有一国之后的风度与善心,待所有的孩子视如己出。好罢,朕过去看看。你在这里,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晚上不可踢掉被子,小心别着凉。” 福临依依不舍地离开,吴良辅跟在身后,频频回转头来,抛几个感激的眼神给孟古青。 孟古青苦笑,果然是没有爱,所以连醋意都没有。上世,爱有多深,醋火便有多深。偏偏,这愚蠢的福临以为,没有醋意才是爱。反正,现在她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不妨积点德,就让那什么福晋格格的,去做无用功吧。 一夜过去,笔什赫额捏福晋果然产下一子,是为大阿哥。只不过,这孩子尚未在笔什赫额捏福晋手中抱热,便被送去了阿哥所,由乳娘嬷嬷们照看。 产子有功,再加上笔什赫额捏福晋又是在大婚之前便伺候在福临跟前的,按理应该将笔什赫额捏福晋提为妃。福临却淡淡地一笔带过,将这事儿掩了下来。孟古青的肚子越来越大,太后亦过来看过她几次。 太后殷殷切切,显然有安抚的意思在其内。更兼越加细心,几乎断绝了他人进坤宁宫,对药物吃食香料的看管,更加严格。 孟古青如何不懂,虽说她大多日子躺在坤宁宫中,便是散散心,也只能在院内走几步。但四儿是个聪慧的丫头,外头的风言风语多多少少还是传到了她耳中。大不过是皇后有了身孕,却被一个侧妃抢了先,生下了阿哥。 孟古青压根没有将这大阿哥看做什么威胁。如果记得没错,这大阿哥没活几个月便夭折了。便是不夭折,大清国也是子凭母贵。只要她事事小心,断不会叫自己的孩子受了委屈。 很快就是旧历新年。年前祭祀很多,少不了孟古青出场的时候,挺着一个大肚子万事不方便,却不得已,只能多几个婆子候着。福临更是忙,便也少在坤宁宫过夜了。孟古青庆幸自己心态好,压根不在乎这点。 新年夜宴,太后宴请皇上与所有妃嫔。好几个月过去,孟古青才又见到了所有的妃嫔。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笔什赫额捏福晋。笔什赫额捏福晋脸盘圆圆的,五官端正,但并无夺人之处。从夜宴开始,便一直安安分分地坐着,唇角一直留有一抹笑意。瑞格格坐在她身旁,非常瘦削,脸尖尖的,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灵活地转着,不似满人。 有太后坐镇,夜宴自然喜乐盈盈。一屋子环肥燕瘦莺声燕语,叫慈宁宫热闹了不少。乳娘抱着大阿哥,坐在屋子一角照看。 太妃端起一杯酒,扬声道:“姐姐,妹妹在这儿,恭贺你新得孙子。这,可是大清国的福分啊。咱们皇帝这会子,该是喜得嘴也合不拢了吧。” 太后一口喝尽,笑着道:“是哀家的喜事,可不也是妹妹的喜事。来来来,咱们姐妹要多喝几杯。” 太妃豪爽地笑着,道:“这样的喜事,笔什赫额捏福晋怎么不多说几句呢。来来来,十几年了,后宫中总算又听到了小孩的哭声,笔什赫额捏福晋你也说两句话。放心,别怕,姐姐可是宽宏大量的人,你只要胆子大就好。”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笔什赫额捏福晋站起身来,先后敬了皇帝、太后与孟古青,言行举止颇为有礼。她盈盈道:“今日在太后娘娘这,还请太后娘娘做主,奴才斗胆有一件事儿,想求皇后娘娘。” 12、领养 太后微微敛下了眸子,道:“有什么要求,你说吧。” 孟古青知道,太后不开心了。无论笔什赫额捏福晋有什么要求,太后都不开心。其实也难怪,有太妃参与的事情,对太后来说,必然不是好事。笔什赫额捏福晋也懂,太后不开心了,但是她依旧只能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请求。为了孩子,什么委屈都能忍受。 “禀太后娘娘,自从皇上皇后娘娘大婚以来,皇后娘娘一直宽厚待下,对奴才等人照拂有加。奴才岁产下一子,却自知愚笨,不懂如何照看,所以斗胆在此请皇后娘娘收了我这孩子。“ ”不行,青儿现下身子不好,哪里能照顾孩子?“皇帝断然拒绝。笔什赫额捏福晋不语,后宫里的事,做主的还是太后与皇后。 孟古青闭眸不语。这个打算怕是笔什赫额捏福晋深思熟虑之下做出的。后宫中的女子,哪个不希望自己养着孩子?就算扔在阿哥所,至少属于自己的。有幸哪天孩子登上大宝,尊荣富贵也是属于自己的。若孩子给了别人代养,到时候万事自己都只能拔个末筹。 她现在已有身孕,若收了大阿哥,无论她产下的是男是女,中宫身份丝毫不会有动摇。然而,就算她只产下女儿,甚至没有产子,只要不深深地得罪太后与皇帝,这中宫身份也不会有丝毫动摇。上辈子,她几乎忍不住要关注福临身边每个女人,每次见到福临与任何女人有接触都恨得牙痒痒,妒火中烧身不由己。因此她记得,笔什赫额捏福晋的这个儿子早早夭折,她不愿把孩子要到自己名下,到时候担个照看不力的恶名。 虽说是为自己考虑,但在这一群戴着面具的人之中,说话需要艺术,总要是一种为别人考虑的口气。孟古青稍稍斟酌了一番词句,正要开口,太后却状似不经意地说道:”笔什赫额捏,你对自己的孩子,就没有一点舍不得吗?“ 这帽子,扣得很重。笔什赫额捏福晋额头上渗出汗珠,然看到太妃似笑非笑的眼神,咬了咬牙道:”奴才是个福薄的,只往孩子能够沾得皇后娘娘一两分福气,便满足了。“ 笔什赫额捏福晋如此坚持,太后脸上的神色越加不好看。太妃给自己斟了一杯又一杯酒,往口里倒去。蒙古女子,原本就善饮。笔什赫额捏福晋紧张地低着头,不敢看太后。良久,太后点了点头,道:”也罢,往后,小阿哥问着额娘为什么要抛弃她时,你忍心吗?“ 笔什赫额捏福晋脸色惨白,摇摇晃晃地坐了下去。这一次,她算是彻底地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孟古青也暗暗叫苦。这孩子若是夭折了,还不知会掀起什么狂风骤雨呢。后宫女人,哪个不是一头狼?现在,她身子沉重起来,且已经觉得到处是陷阱,哪里还能跑到阿哥所去照看那个小不点? 夜宴继续,福临的脸色却不那么好看,太妃兴致却好,一杯接一杯向太后敬酒,说着吉祥话儿。慢慢地,太后也恢复了兴致。只是夜有些晚,太后担忧孟古青的身子,便散了宴席。 虽说福临这段日子并没日日陪着孟古青,但大新年,自然要陪在皇后身边。是而,福临遣走了孟古青的轿辇,邀请孟古青与他共乘一轿。 坐久了,双腿有些浮肿,孟古青忍不住抚着肚子,在四儿的搀扶下走出慈宁门。轿子就在面前,福临忍不住打趣:”青儿,朕抱你过去可好?“ 这显然不符规矩。可孟古青懂得这个人,若他来了兴致,你冷冰冰地拒绝,他可记仇很久。反正已经出了慈宁宫,太后想必能够理解。福临这个人,万万不能泼他冷水,却也不能太直爽,孟古青只得低头做娇羞状,纤纤细指指了指自己的肚皮。福临乐得哈哈大笑起来,巨掌忍不住也抚上孟古青的圆肚,道:”小家伙什么时候才会动呢?朕已经等不及啦!“ ”皇上,奴才有话想要禀报。“脆生生的嗓音打断了福临与孟古青之间的旖旎,借着门口的灯笼,见跪在地上的是那个瑞格格,身子窄窄的,衣裳却很薄,没有着大氅。她伏在地上,似乎要飞起一般,有一股莫名的诱惑。 ”什么事?“福临的语气不善,却并没有驱走她。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大寒夜的跪在这里,哪个男人忍心恶言相向? 瑞格格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熠熠生辉。她道:”皇上,笔什赫额捏姐姐性子温厚,为人又老实,一向不会为自己辩解。但是,做妹妹的一直看着姐姐,心疼姐姐的傻。姐姐费劲千辛万苦才得了这么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不爱自己的孩子?那日,皇上也看到,姐姐开心地又是哭又是笑。姐姐请皇后娘娘照看大阿哥,也是为了大阿哥好,请皇上体贴姐姐的一份苦心,万万不要怪她。“ 瑞格格的嗓音又脆又甜,一大串话说的慷概激昂。孟古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柔声道:”瑞格格,穿得那么少,砖地上凉,你快些起来说话吧。“ 瑞格格谢恩站起来,果然是一个美人胚子。就算是在朦胧的光影下,也没有影响她的美貌。这样的好苗子,怕的只是酒在深巷人不识。 福临淡淡地说道:”朕知晓了,你回去吧。“ 瑞格格的脸跨了垮,终究只能离去。连续三日,福临都宿在坤宁宫。凭心而论,作为帝王,他做得已经很不错了。之后,即便福临宿在养心殿中,也总要遣吴良辅过来看看她的情况,叮嘱叮嘱。 吴良辅细细问了孟古青一日的情形,转达了皇帝的关心。临走前,轻声道了一句:”今日是咸福宫的牌子。“ 四儿依旧递上碎银子,吴良辅依旧连连摆手,颤巍巍急匆匆地走了。孟古青由四儿伺候着净面洗脚。虽然是蹩脚的主意,但只要对男人起效了,就是好主意。瑞格格这做法,想是给福临增添了不少新年的喜庆。温顺的女人见多了,自然又想要尝尝那直爽火热的。 这几个月来,福临哪晚翻了谁的牌子,孟古青几乎都知道。后宫的这几个女人,其实很少得到福临的临幸。反倒是那路上走的宫里伺候的宫女,更多地爬上了那张龙床。孟古青懂,福临内心深处怕是依旧很抗拒太后为他安排的事情,连带着也不愿意接受这些太后塞给他的女人。这瑞格格,却是个有主意的。 瑞格格倒是小事,也不知大阿哥在阿哥所怎么样了。千万,好好活着。孟古青可不想让某些人得到话头在福临的床上吹枕边风。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13、封妃 孟古青的身子变得无比臃肿,人也胖了不少。 皇宫中一向多瘦人,实在是在这里生存需要付出十二分的精神,吃一百分的苦头。偏偏,孟古青一向心宽,又有锦衣玉食养着,再加上肚子里的孩子,身子不由得丰腴起来。但,并不觉得难看。孟古青的五官精致中有一股英气,褪掉尖锐之后不觉得张扬,只沉淀出一种岁月的悠远。更兼她极少出门,肌肤养得越加白皙细腻,犹如剥了壳的鸡子儿。她极爱肚里的孩子,脸上时时有一种温暖的祥和与幸福感。 福临每日下朝之后来看看孟古青,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似乎,只要看到她在窗外下看书或刺绣的身影,见到阳光在她的身上跳跃,在朝堂带来的一身戾气便可无影无踪。但除却初一十五,福临并不在坤宁宫过夜。 作为帝王,可以做到此等地步,已经算完美了。可是,作为一个夫君,只怕要伤了妻子的心。所幸,孟古青的爱情早就逝去在几百年的岁月中,剩下得不过是珍惜生命,珍惜生活。 福临常来坤宁宫,总算叫他又发现了花束子的好。孟古青知晓花束子与福临之间的事情,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 天气越来越热,即便只穿着薄绸衫,屋里又镇着冰块,窗外一帘更是移植了几棵阔大叶子的梧桐木挡住所有阳光,孟古青依旧觉得燥热难熬。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四儿这大半年出落得越发齐整,孟古青助她将宫外家里安顿好,又叫她不再被随便一个宫人欺侮,四儿伺候起孟古青来,越加起劲。 坤宁宫外的消息,除了吴良辅,自有四儿帮孟古青打听了过来。让孟古青很讶异的是,大阿哥并不曾夭折,好好地活了下来。 前世,大阿哥只说是病逝,孟古青知道自己并没有做什么手脚,却不知是大阿哥果然体弱还是有别的缘由。当然,也许是这辈子大阿哥有了太后的庇护。不过,与她无关。这宫里,看着繁花似锦,其实不过是断壁残垣。金玉掩护之下,藏纳着外人永远无法想象的污垢。 这炎炎夏日之下,皇宫又多了两件喜事。一件是笔什赫额捏福晋封妃,绶金册金印,赐号恪。入住长春宫主位。另一件事儿却是瑞格格封贵人。瑞格格可算是皇上的新宠,一个月倒有十来天翻了她的牌子。至于笔什赫额捏福晋,却再也没有被皇上翻过牌子。 别看翻牌子这事儿是皇上的权利。但,总有人有办法让皇上彻底忘记他已经忘记的人。或许是太后的懿旨,但孟古青依旧很感激吴良辅。吴良辅这人,虽只是一个奴才,却将一个奴才可以做的事情做到了极致。作为后宫妃嫔,还真不能轻易得罪了这么一个皇帝跟前的红人。 可是,没想到,翻了身的却是笔什赫额捏福晋。瑞嫔虽得嫔位,却并不曾赐居主位。 福临做事一向率性而为,常人无法揣测。这事儿不算大事,太后安心伺弄大阿哥,不曾过问。孟古青身子不适,册封礼并未过去。当晚,自然是新封妃的恪妃侍寝。第二日,恪妃与瑞嫔的请安都被免了。据说,太后很是关照恪妃,嘱御医送了保胎药过去。 现在,孟古青亦听到“保胎药”三个字便不由得眼皮发跳。太后实在是一个狠角色,得罪了她尚不自知。恪妃一时叫她不痛快,怕是太后要叫她一辈子不痛快。 恪妃没有过来,福临却在下朝后马上来了坤宁宫。其时,孟古青正在绣一个百子肚兜。听得宫人的传报声,略一沉吟,便胡乱走起了针线,将好好的一个肚兜缝了个乱七八糟。福临笑着大跨步走进来,未曾坐下,已经宏声说道:“青儿,瞧你天天绣肚兜,只怕咱们的孩子出生之后,每日换肚兜都有的剩。” 孟古青已经是满脸笑容,四儿忙端了一张大椅子过来,放在孟古青身旁。福临挨着她坐下,抬头望了望窗外碎金一般的阳光,意味深长地道:“青儿,无论何时何地,你总懂得如何过得很快乐。” 孟古青道:“臣妾总不能因着一些小事愁眉苦脸,叫皇上也烦心。” 福临笑笑,就要去拿肚兜看。孟古青嘴一撅,藏在身后。福临却去抢,孟古青脆声笑着,不停叫着“哎哟”。两个人的力量就是大过一个人,孟古青肚里有援兵,福临哪里抢得过。偏生,福临起了玩心,趁孟古青一个不注意,还是抢到了手里。展开一看,却是杂乱的线路。 福临敛去笑容,定定地看着孟古青,道:“青儿,这些日子,是委屈了你。但是,青儿,请你相信,朕绝不会辜负了你。” 孟古青笑,道:“皇上,我懂你的苦衷。若这些事情,臣妾都不能理解你,才是叫小气呢。你这般做,也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清国。你幼年称帝,每日辛苦劳累,靠着自己辛辛苦苦成为举国上下称赞的明君,臣妾怎能跟你使小性子?但是,臣妾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些酸酸的。许是梅雨时节,吃梅子吃多了些。这会子在肚里发酵,酸气涌了上来。” “你呀你!”福临见孟古青说着说着越来越娇俏,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微微叹息一下,福临深情地望着孟古青,道:“青儿,你可知,朕为何宠瑞嫔却不封妃,不宠恪妃却封妃?那日,明明大家伙儿心底都无比开心,恪妃她不懂恪守本分,偏偏要叫你收养大阿哥,莫不是拼了叫大伙儿不开心叫你劳累,也想叫她的儿子抢着皇位。以为,成为你的儿子,又是大阿哥,朕便会立为储君?朕还没有死呢,便做着这等美梦。朕储君的位置,给你的孩子留着呢。封她做妃,不过是要堵那些老东西的口。赐她‘恪’字,就是叫她恪守本分、安分守己。至于瑞嫔,朕倒不厌恶她。只是,世人只道朕忘却了你,朕便要告诉世人,你在朕心底的位置永远是独一无二的。其余的人,皆不能及。这宫里的奴才,最会攀高踩低,朕不能叫你们母子受委屈。” 福临的眸子无比黝黑,定定地望着孟古青,似乎要望到她心底去。饶是孟古青心如止水,这会子也不由得死水微澜起来。福临一有时间便惦记着往坤宁宫跑,看似随意所做的决定,却已经在为她着想。 只是,他是皇帝,他的爱,也就这般有限了。孟古青暗暗提醒自己,莫要迷失了自己。眼眶却已经红了起来,忍不住呜咽出声。福临心慌,一叠声问:“青儿,青儿,这是为何?可不要哭了,叫朕心底担忧。” 孟古青摇了摇头,感动地说道:“皇上,臣妾何等有幸,竟能遇见你。这样的福分,只怕要在佛前修行几百年吧。” “傻瓜。”福临抱住孟古青,却弓着身子,小心地不碰触到她的肚子。 头靠在福临肩头,孟古青怅惘地望着柱上凝重的红漆,却觉得这柱子似乎已经存在了上千年。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心中轻叹。不是佛前的几百年,而是一缕幽魂的几百年。 14、产子 在孟古青与福临大婚的那个季节,孟古青生下了二阿哥。 孟古青没有想到,生孩子是这么难的一件事情,就像打了一场恶战。她明明已经非常注重吃食与行动了,可生的时候依旧痛得身子骨似乎都被挣开狠狠地揉搓一番再合拢一般,足足痛了一个晚上。想要忍住痛,却依旧忍不住大叫,直到嗓子嘶哑,一点声响都发不出来。全身上下,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连被塌都不能幸免。 还好,这场战争,她母子胜利。经过撕心裂肺以为又要重新活一次的孟古青,在看到小小人儿那粉粉的脸庞、软软的身子之后,觉得一切苦都是值得的。孩子,是世上最可爱的,是这皇宫里唯一缕清泉。 福临心急若焚,当日的早朝都免了。福临虽是任性,但一直很注重朝政。当清早孟古青生出孩子之后能见到福临,忍不住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福临,眼眶飞红。福临却见她似乎瘦了几斤,一双眼睛氤氲着水汽,越加心疼。 见孟古青弱弱地笑着,两颊无比苍白,唇上全无血色,福临坐在她床榻上宫人搬过来的凳子上,道:“苦了你了!” 孟古青柔声道:“不苦。” 福临越加心疼,道:“青儿,孩子的名字,朕早就想好了。就叫玄烨,好不?”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孟古青一震,只得阖下眸子以掩饰内心的震动。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若玄烨是自己的孩子……她微微咬唇,想要挤出一个笑容来,却觉得无比难。原来,她也会有演戏不成的一天。玄烨很好,但是她贪心,她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在父皇的疼爱中长大,而不是被忽视被厌恶。 见孟古青闭上眼睛,呼吸很急促,福临只道她是身体疲倦。福临为她掖了掖被叫,道:“玄,说的是汤玛法的学识,广博深奥;烨,是希望汤玛法的学识可以在大清国如日光一般光辉灿烂,给我大清国带来福音。” “这名字,很好。小玄烨,会很喜欢的。”有福临解说的时间,孟古青已可将内心的惊涛骇浪压制下去。这个名字,是个好名字。可见福临有多么侧重洋人汤若望,也可见福临是多么疼爱这个孩子。恪妃的孩子,只得了“牛钮”这个名字。 福临还想多说,但想到孟古青的身子太过虚弱,便在她服了汤药之后离开了。自然,各种赏赐少不了,还有一架汤若望带来的自鸣钟。仅仅两架,新镶了金皮,一架挂在慈宁宫,一架挂在坤宁宫中。 孟古青并没有休息。按照规定,后宫女子产下孩子后,只能带在身边三天,皇后也不另外。因此,孟古青无比珍惜能够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候。她不顾身子的虚弱,命嬷嬷将孩子放在她的床榻上,一刻也不舍得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可怜的小孩子,一整天只喝了些水,却睡得无比安稳。小孩子的欲望最小,有点水,能够吃饱能够睡觉,便满意了。不知人长大了之后,想要的怎会那么多。有吃的,还想山珍海味、有穿的睡的,却要锦衣玉塌;吃睡都有,却还要奢想各种情感,亲情、爱情。 宫中并不需要妃嫔母乳喂养阿哥。但就算只有两天,孟古青也想自己喂养。孟古青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居然过得如此之快,快到她恨不得一刀挥断时间,叫时间停滞,好让她能够一直陪着孩子。小阿哥变化真快,似乎每一秒都在变。三天之后,小脸儿已经有一种粉粉的感觉了,皱皱的皮肤似乎也光滑了些。这么可爱的孩子,就要送去阿哥所,让别的女人抚养。 孟古青真是不甘,却无可奈何。宫里的规矩要守,生在宫中,若额娘不被皇上太后喜悦,这孩子往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可怜身为宫中人! 玄烨被抱走之后,孟古青哭了,默默地,无声无息地哭。身旁只有福临,宫人都已被遣了出去。福临看着她安安静静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眼泪却不停地流。福临心疼,却无奈。孟古青泪眼朦胧地望着福临,轻声道:“臣妾想孩子,臣妾舍不得小玄烨。” “懂,朕懂,朕都懂!”福临一叠声地安慰她,只觉得那小脸儿娇弱无比,恨不得将她藏起来,好好护着。“可是,祖制如此。青儿,你只得委屈委屈。” 孟古青摇头,“臣妾委屈没有关系,但是臣妾多么希望小玄烨不要委屈,希望皇上不要委屈。”想到祖制,孟古青喃喃说道:“皇上,皇上,臣妾贪心,臣妾多么希望我们一家,可以普普通通地,想要相见便能相见,母慈子孝,有茅屋一幢,入眼可见青山绿水。有两天几亩,可饱腹余钱。臣妾织布,皇上耕地。夫妻之间,父子之间,永不分离。不用管他人言语,不用管世上变幻。臣妾、臣妾,想玄烨呀。” 福临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依旧忍不住红了眼眶。这段话,却是孟古青早就设想好的,情感是真,话里却有戏。福临一直不开心,福临一向胸怀大志,想要展开手脚大干一番。但,一直困于多尔衮、各个权臣甚至还有太后的束缚。因此无奈,因此无比向往自由。这一番话,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底。实际上,他懂什么普通家庭的生活?看到穷困,怕不是也要说出“不食肉糜”的话来。但想象中,总是美好的。 福临终于忍不住还是掉下泪来。前世,福临是被她戳中了痛处,恼羞不堪而掉泪。这世,却是被她刻画的美好日子而感动。乌云珠啊乌云珠,若我将你要说的话都说了,你该如何? 福临搂住孟古青,悲痛地道:“青儿,你的苦楚,朕都懂。朕的痛处,也只有你懂。世上只道皇帝好,哪里知朕从小便身困囹圄?幼时,朕甚至一个月才能见母后一面。母子分离的苦处,朕全明白。只可惜朕身为帝王,却诸事不如意。朕多想,叫你没有一丝一毫的难受?” 当晚,福临宿在坤宁宫。孟古青尚未出月子,此般不符规矩。但福临依旧没有离去,叫人在侧厅置了被塌,以示安慰。 孟古青却因大悲大痛,如何也无法安睡。明明,福临的日子顺心了许多,她却不允许。心中终究是恨的吧,所以要去提醒他的不如意,叫他想起往前的伤心事。偏偏,又不叫他知晓目的,只道她是因远离孩子依赖夫君所发。 福临,福临,怎可叫你安心顺意一直活下去?若有一天你遇见乌云珠将我母子弃之脑后,玄烨要怎么办? 15、满月 太后念佛,因此月子里孟古青依旧不用去立规矩。出月子时,也是玄烨的满月。趁这日子为玄烨摆宴席,也好后宫妃嫔同聚一堂,重树皇后的威严。实在是孟古青怀有孩子之时,为着保险,太后几乎是嘱她断绝了所有的往来。反正,后宫中的事情,依旧是太后掌管。金印一直在太后手中,孟古青也从没有表现过觊觎。 这一年来,大致有什么小事情,也是最出风头的瑞嫔代理。现在孟古青已经出了月子,瑞嫔自然要供出手中大权。 玄烨的满月宴,福临却不太开心,之前便皱了好几日的眉头。前头西边战事吃紧,连连失败。偏生,博果儿贝勒又一直请求皇上派他去前线战场,让福临好生为难。这事儿,便是连太后都惊动了。太后为体恤边关将士作战艰苦,减了自己半年的月俸。孟古青知道,在这个时刻,自己也必须紧跟太后步子,做出表率来,便也减了自己三个月的月俸。连带着连玄烨的满月宴,也简单了些,并不曾大宴内臣,只后宫诸人与皇帝共聚。 最喜的是,可以见到玄烨了。虽然只是要见到自己的孩子,孟古青却忐忑不已,无比紧张。明知玄烨大多数时刻是闭着眼睛,却一大早就起来了,挑了好几声衣裳,连连问四儿玄烨会喜欢哪一套。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好不容易选定了一身鹅黄的旗袍,称了大颗的珍珠耳环,迫不及待地等待乳母将玄烨送过来。这时节,又觉得老天是不是瞌睡了,怎的时间过得如此之慢。孟古青恨不得出分力,帮老天把这时间推一推。 总算,盼着了玄烨。当下,孟古青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只是作为一国之后,必要喜怒不行于色。因此,忍住了内心又悲又喜的情绪。小心翼翼地接过玄烨,孩子还在睡觉,眼睛紧紧闭着,胖乎乎的小手却塞在粉嫩唇里。那唇漾着水光,还在吮吸着,蠕动得异常可爱,像是梦里吃了什么好的。身量长了不少,肤色比起刚出生时好多了,整张脸就像一个小粉团一般。孟古青忍不住,在那张粉嫩嫩的小脸上,轻轻地亲了好几下。 满月宴设在慈宁宫,这是对宴席简单的补偿。估摸着太后已经起来且用了早膳,孟古青抱着玄烨坐了轿辇往慈宁宫去。轿子后头,跟着四儿、花束子、乳娘以及好几个粗使嬷嬷,倒也一大串。 到慈宁宫时,苏麻喇却在外头迎她,连连摆手。这才知道太后这些日子太累,又为西边战事吃急,接连几日没有睡好,今日便醒得晚了。 孟古青也不急,便在花厅候着。苏麻喇要在太后寝外等着,无论太后什么时候起来,总要赶过去伺候。实在是太后用惯了她,不喜别人的伺候。孟古青与玄烨坐在花厅,也不觉得时间难熬。只要看这玄烨那张小脸,便觉得有滋有味,哪里会烦闷。 那边厢没多久太后便嘱人来唤孟古青。孟古青将玄烨递给乳娘,向太后问好行礼。太后脸上并不见什么倦色,身着宝蓝色旗袍,反倒显着人年轻精神了些。太后乐呵呵地接过玄烨,逗弄了几下。外头传了早膳来,太后叫孟古青陪着一块儿吃。孟古青便也尝了几样菜色。 陆陆续续,各宫妃嫔也过来了。一屋子莺莺燕燕,均是精心装扮过的,很是悦目。也不知道,这些女子们可否为今日的装扮头疼过。作为嫡子的满月宴,自然不能太过随意。可皇上太后都为西边战事头疼,又大力提倡节俭,自然不能太过华丽。但,有些妃嫔许是几个月才能见皇上这么一次,总要想点法子入了皇上的眼。 孟古青一溜看过去,倒都蛮得体。便是风头无限的瑞嫔,着装亦不张扬,是一身浅藕色。只可惜,接连下恪妃、孟古青生子,就连不受宠的庶妃陈氏都产下皇长女,瑞嫔却一直无所出。 一屋子人随意闲聊着,早有嬷嬷摆了好几桌子零食点心,叫大伙儿哄哄嘴。 待皇上下朝,人这才算来齐了。于是开始上晚膳。晚膳大抵是子时或丑时,今日因各样仪式繁杂,便拖到了丑时之后。虽说是简单的宴席,却依旧很讲究。皇上、太后、孟古青与太妃坐首席,一旁摆了个小桌,供乳娘领着玄烨坐在孟古青身旁。恪妃与瑞格格在堂下坐主位各领了一桌人。 太后见各妃嫔都安分守己,很是开心,道:“去将大阿哥与皇长女都抱过来吧。” 孟古青不自觉地用余光瞟了恪妃一眼,见她不由得坐正了身子。自己生了孩子,就知道额娘与孩子之间那深深的感情。据孟古青所知,这十个月来,恪妃竟一眼都没有瞧到过大阿哥,倒是孟古青还见着了几眼。 孟古青越加觉得,坐主席主位上的那位女人决不能得罪。 很快,两个孩子便被抱了过来。太后道:“加桌子,让大阿哥与皇长女跟自己的额娘坐在一块儿吧。”乳娘称诺,有宫人在陈氏身后加了桌子,乳娘抱皇长女坐了过去,陈氏欣喜异常,连连谢恩。恪妃那一桌,并没有动静,乳娘抱着大阿哥直接坐在了孟古青身旁。 一瞬间,恪妃脸色变得苍白,镶银象牙箸也掉落在地。太后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目不斜视地继续说话。自有宫人为恪妃换了一双筷子,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恪妃却再也保持不了冷静,汗珠不断从鬓角渗出,身子也摇晃着,似乎马上就要倒下来。 她生的孩子却全然不知,只睁着一双骨碌碌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孟古青,手里抠弄着一只佛手。乳娘轻笑逗他,道:“看,这是你额娘,额娘……”大阿哥玩得开心,咧着嘴边笑了,孟古青不由得也回他一笑。大阿哥兴奋地依依呀呀喊了起来。 太妃见状,讥笑一声道:“这世上倒好,亲娘都不认得了。” 太后瞥了她一眼,道:“牛钮聪慧着呢,小小年纪就知道谁待他好谁待他不好。”太妃不悦,扭过头去,奋力咬了一口羊腿肉。 便冲着太妃这喜怒都在脸上的性子,也可知为何她明明更年轻美貌,却敌不过太后。太后才叫厉害,时时按规矩行事,从不见她逾矩。然而,在其中,或早或晚,总能达成目的。 16、育子 孟古青的日子开始变得复杂起来。先前,皇上的女人少,她又不喜热闹的地方,且大婚不久便有身孕,可谓是大多事情都被太后帮她挡了。但玄烨满月之后,太后似刻意要叫她锻炼管理三宫六院的能力,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便不再过问。 马上,便出现了问题。一个瑞嫔,一个恪妃,似乎爱上了请安。 恪妃孟古青懂。后宫女人不可随意去阿哥所探望自己的孩子,但逢年过节或是阿哥的纪念日还是可以探望的。因此,孟古青与大阿哥以及玄烨没少见面。偏生,因恪妃主动放弃了大阿哥的抚育权,再也没有得到允许去探望大阿哥。现在中宫开放,为了可以偶尔撞见自己的儿子,便是不是来中宫请安,一请就是好几个时辰。 恪妃很可怜,孟古青明白。恪妃疼爱自己的孩子,孟古青也明白。但,人要知足,生下大阿哥的她,不应为了保全自己的孩子,便将压力转移到他人身上。无论她是傻是轻信奸人所言或是爱子之心也好,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偶尔,她撞上大阿哥被送到中宫来,孟古青并不阻拦她和大阿哥相见。但,绝不会让她和大阿哥私自相见。她能够做到的就是好好照顾大阿哥。 见着了大阿哥,恪妃总是满脸泪水,依依不舍的样子。偏生大阿哥小,完全不懂得她的情感,只觉得这个人很疯,很害怕,越发喜欢赖在脸上总有春风般和煦笑容的孟古青身旁。恪妃一肚子话,却无法说出来。 恪妃日渐憔悴,原本圆圆的脸庞皮包骨头,两颊瘦削得厉害。孟古青无能为力,各自的选择各自去承担后果。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瑞嫔呢,依旧是老法子。时刻关注福临的动向,关注这宫里,福临可能去哪里,她便装扮好了“巧遇”福临。 可,福临哪里是那么好巧遇的。福临最厌恶的便是受人束缚。他愿意见什么人,自然就去了。若不愿意见的时候,那人还总在眼前晃悠,他便越加厌恶。尤其坤宁宫某种程度上是他逃避俗世的一个地方,哪里允许他人破坏。因此,瑞嫔渐渐地便失去了宠爱,泯然众妃矣。 大阿哥可以走路之后,便经常往中宫跑。小身子摇摇晃晃的,不定什么时候便扑进了孟古青怀里。孟古青虽对她亲额娘的印象不好,但对孩子却喜欢得紧。她前世盼了那么久孩子,因而对孩子生出了莫名的情感,只要见着那胖乎乎纯洁无暇的孩子,便喜欢。 小孩子五六个月之后便开始认人了,再加上乳娘与宫里嬷嬷的教导,在大阿哥心目中,额娘就是孟古青。至于恪妃,只是一个奇奇怪怪的叫他害怕的人。 恪妃来得太勤,自然引起非议。孟古青温言接待,反倒落下为人大度温和贤惠的好名。孟古青决定要好好向自己那位姑妈学习,无论做什么都合乎规矩、脸带笑容,但有自己的底线,绝不允许有人侵犯。 大阿哥学会走路之后,越发喜欢往坤宁宫跑。牛钮小小年纪,十分黏人,爱哭爱玩。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帝,都不怎么重视这位皇长子,因此对他的看管不严,倒由着牛钮去。牛钮最爱鲜花, 从坤宁宫后院过去,越坤宁门,便可到御花园。是而,午后没事时,孟古青便领着大阿哥去御花园看花。 正是春末,各样花儿姹紫嫣红,开得无比灿烂。花儿之间,有蜜蜂与蝴蝶穿梭来去,显得无比热闹。大阿哥见着这景色,无比兴奋,举着小手儿一步一踉跄地扑蝶儿玩。孟古青跟着他跑了一会子,后背都渗出了细汗,更兼弓鞋跟高,跑起来费劲,不多久就觉得腿酸。无奈,孟古青便叫宫人四散开来,务必叫御花园的每个角落都能叫人看到。又叫四儿与乳娘跟在大阿哥身边,防他摔倒。自己则坐在万春亭里歇息,身边只留了一个花束子。 大阿哥一直没有跑远,这春季盛开的花,大多集中在万春亭附近。孟古青微微喘息,道:“花束子,这些花,大多是你阿玛种植的吧。” 花束子点了点头,道:“是的,阿玛虽然嗜酒,但伺候起花来却是一把手。”说起安巴度,花束子的脸上有了神采。孟古青听她一样一样花介绍过去,却觉得头疼。花束子一直没有身孕,与前世有了区别。这般下去,以她下贱的身份,永远不能成为妃嫔。那么,对于福临来说,她便仅仅只是一个暖床的工具了。偏偏,不会有任何人同情她。是她自己以死相逼要死要活留下来的。如今的花束子,就连普通的宫女都不愿和她说话。 花束子最能隐忍,只是越来越沉默,眉头永远是蹙着的,却不争论。听到难听的话了,只默默走开。被欺负了,只懂得忍着。 孟古青脑中一痛,不由得怀疑这件事是不是依旧与太后有关。当初,太后坚持要把花束子送出宫,花束子自杀叫福临不忍,坚持把花束子留了下来。莫非,太后的要求就是不允许册封花束子?福临何尝不懂花束子的出身太低,他怕是等着花束子有孕,以此功劳赐她名分吧。可,既然太后知晓了这事儿,没道理再给花束子任何机会。 那头,大阿哥一边跑,一边依依呀呀叫着“皇额娘”,又笑个不停。孟古青免不得他唤一声,自己要应一声。又怕大阿哥跑来跑去出汗着凉,叫乳娘领了大阿哥过来。果然,有些细汗,忙去了外面的比甲。 “呀!”大阿哥重获玩耍的乐趣,跑急了些踢到一块石子,差点摔跤,孟古青不由得轻呼出声。宫中皇子的实在太精贵,孟古青不敢有任何疏忽。好在,一旁的四儿及时扶住了大阿哥。 “娘娘,娘娘!”忽地有人轻唤,却是宫里运送木柴的小太监耷拉吴。孟古青允他过来,耷拉吴跪下,先是瞅了瞅孟古青身旁的花束子,然后说道:“娘娘,吴公公叫奴才向您传话,叫您往长春宫走一趟。” 长春宫,是恪妃的居所。孟古青问道:“吴公公有没有还说了什么?”耷拉吴摇了摇头,说:“吴公公说,要奴才记得是吴公公派奴才来传话的。” 当下,孟古青站起身来,叮嘱乳娘将大阿哥送回阿哥所。想了想,只领了四儿一个人前往长春宫。如今,身边最伶俐的人,也只有四儿了。幸好,轿辇是随时备好的,要不踩着那么高的鞋不知何时才能跑到。没有回坤宁宫,直接越过千秋亭,往长春宫去。 虽脸上没有显露出什么来,孟古青坐在轿子上却觉得这轿子怎么那么慢。吴公公会特意叫耷拉吴来传话,定然不是小事。四儿懂孟古青心思,连连催轿夫快些走。 到了长春宫,见内院里已经围了不少宫人,一个个满脸惊惶。见孟古青的过来,一个个忙噤声请安。孟古青见他们神色有异,心底咯噔一下,赶忙往里去。 17、人命 还没有进屋,就听到尖利的哭声。孟古青连忙小跑进去,几乎没崴伤脚。推开门,见吴良辅跪在地上,福临站在一旁,满脸阴郁的神色。瑞嫔却匍匐在床边,对着床上一具直挺挺的身子哀哭不已。一旁的笼柜上,放着一段白绫。 “皇上。”孟古青颤声喊道,腿一软,几乎要倒下去。一旁的四儿忙伸手,将她扶起。福临望了她一眼,目光却无比冰冷。孟古青心底一沉,知道这次情况怕是不妙。 瑞嫔拍着床铺,哀哀哭着,痛诉道:“姐姐,姐姐,你怎么就这么傻,怎么就去了呢?你就舍得下大阿哥,舍得下我?我们姐妹情深,你有这样的念头,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你的心意,就这么决绝吗?姐姐,我知道你想大阿哥,每日想的茶饭不思难以安寝,看看你,瘦得都不成形了。但是,也不该走这条绝路啊。无论如何,大阿哥是你生的,怎么会不要你呢?姐姐,你不在了,妹妹也活不下去了啊……” 瑞嫔大哭着,虽则没提孟古青一个字,却句句针对孟古青。被她这么一哭,孟古青便成了夺人爱子阻拦母子相见的大恶人了。 孟古青咽了咽口水,在四儿的搀扶下,走到床前。是恪妃,恪妃双目紧闭,似乎细心装扮了一下,艳红的唇角微微往上翘,只是角度特别诡异,骇人得紧。瑞嫔忽地站起跪下,膝盖落地的噗通声特别想。瑞嫔抖着肩,怯怯地说道:“娘娘万福。”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看那小身子抖个不停,似乎面前是一个多么残忍的恶魔一般。 孟古青心底冷笑,却哀伤地扶着瑞嫔的手,叫她起来。自己坐到恪妃身边,睁着眼睛一语不发,眼泪却颗颗滚了出来。福临见她哭得脸上的妆容都花了,一双眼睛似烟似雾一般,又哀伤又无措,忍不住心底就软了。福临走到孟古青跟前,道:“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么没了!” 孟古青缓缓转过头去,求助地望着福临,道:“皇上,为什么?为什么?臣妾肯定做得不够好,臣妾应该去求情,允许恪妃去探望自己的孩子。臣妾对不住恪妃,臣、臣妾有大、罪过啊!”福临脸上微微有些动容,四儿却也哭着,扑过来跪在孟古青跟前,道:“娘娘,您不要这样,不要自责好吗?奴才从来没有见着娘娘这样伤心,奴才很担心。您不要想不开啊!您对恪妃娘娘很好,我们做奴才的都看在眼里。恪妃娘娘想见大阿哥,每日请安都要到午时才走,娘娘一直叮嘱奴才们好茶好水地伺候着,从不曾给她一个不好的脸色,娘娘……” 福临脸上却有些不耐。孟古青知四儿是为了她好,只是此时恪妃已去,实在不该辩解。但无论如何,这番话算是进了福临的耳里。当初,无论是福临还是太后都对恪妃的行为很是不喜,因此福临对于恪妃见不着大阿哥的行为,便采取了视而不见的纵容态度。 只是,人去世了,福临心中总要找出一个罪魁祸首来,才得心安。孟古青却不怒斥,依旧只是哭,道:“不,是本宫做得不好,关心不够。”福临见她总是细言细语,不断责怪,叹了叹气,递给她一张白笺。孟古青颤抖着手,打开来看,上头只有一行字:吾以吾命相求,望娘娘善待吾子。 孟古青哀恸出声:“多傻!” “太后娘娘到!” 是了,该是太后到的时候了!孟古青心底却轻松了些许。太后,总会懂得如何去处置。 太后进来,眸子冷冷地扫视了屋子一圈,她走过去,看了一眼恪妃的仪容,叹了叹气道:“竟病成了这个样子,看骨瘦如柴的。这孩子,身子不好,就不该到处跑,这会子熬不住了,可不叫哀家与皇帝心痛!” “母后,恪妃她……”福临不悦,辩解道。太后打断他的话,道:“皇上以为,人已经去了,总该叫她体体面面地去,莫叫她不安。”望了望地上依旧跪着的瑞嫔,太后问道:“瑞嫔,你说呢?” 瑞嫔身子一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是孟古青,也觉得呼吸不畅,心口似乎压了千斤重的石头。 太后脸上难掩悲痛,却依旧冷静,道:“恪妃病逝,需急修书传信予满洲笔什赫统领与福晋。只是天气日渐发热,怕是等不及要尽快发丧,好叫恪妃去得体面些。皇上,在此我为恪妃与你讨个皇贵妃的称号,可允?” 福临点了点头,道:“葬敦温慧皇贵妃于孝东陵妃园寝。母后,儿子累了,告退。” 太后挥了挥手,福临一脸疲倦地大步离开。孟古青忽地跪倒,对太后说道:“额娘,请您怜惜大阿哥年幼丧母,允许大阿哥与臣妾陪伴,住在坤宁宫。” 福临的脚步滞了滞,却依旧离去了。太后道:“还是我这个老骨头陪着大阿哥吧,将大阿哥送到慈宁宫去。”太后再次将目光转到瑞嫔身上,道:“瑞嫔,哀家听闻你与敦温慧皇贵妃感情很是深厚?” 瑞嫔点了点头,却一句话不敢说。 太后又问:“是谁最先发现敦温慧皇贵妃病逝的?” 瑞嫔道:“回太后娘娘,是奴婢。”嗓音细若蚊蝇一般。孟古青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又是一突。若是这般,这事情便又复杂了。太后微微一笑,道:“瑞嫔,既然与你敦温慧皇贵妃感情深厚,那么,哀家还请你去大佛堂里为敦温慧皇贵妃抄经书一年,以表哀家心痛,你可愿意?” 瑞嫔抬头,愕然地望着太后。太后发话,这世上有人敢说不愿吗?瑞嫔哭颤着道:“奴婢愿意。” 太后望天,叹道:“就让哀家背上这冷漠狠毒的千古骂名,只望我儿一切顺利吧。”太后往外走去,孟古青忙跟在一边,搀扶着她。深厚,瑞嫔亦跟了过来,细细地啜泣着。刚进院子,扑棱棱便有一群乌鸦划过藏青色的天际,往钦安殿的方向飞去。太后低声道:“望神鸦庇佑我大清国。” 出了院子,太后往后一看,下令:“恪妃病逝,长春宫宫人心痛失主,愿以身殉主。哀家念他等衷心待主,允!” 孟古青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差一点,她就害死了四儿。她以为,她已是步步小心事事谨慎,在这宫廷里,依旧处处犯错。她望着太后脑后发髻上的白发,越发坚定了紧随太后脚步的心思。 瑞嫔甚至没有回宫收拾衣物的时间,直接被太后领去慈宁宫。太后疲倦,唤孟古青领瑞嫔去大佛堂,命孟古青为敦温慧皇贵妃诵经一日,以示哀悼。太后自己,亦执起了一本佛书。 自有嬷嬷打理好一切,孟古青跪在佛前,开始安心诵经。瑞嫔坐在桌前,翻开经书的第一页开始抄起来。嬷嬷宫人退下,佛堂重重的大门被关上,发出巨响。佛堂里安静不已,佛祖端坐,嘴角似笑非笑,慈祥地观望众生。 孟古青满心疑惑,孟古青不问,佛祖不语。 良久,瑞嫔忽地说道:“为何,你什么都不做,我付出百般努力,却依旧什么都没得到?只是,老天待你太厚,一切好处在你降生之时便予了你,顺理成章,你有太后与皇上的爱护。而我,不过是皇上从江南采买来的一个汉女。” 孟古青不答。瑞嫔已完败,何必与她争辩?再个,有些人,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无论你怎么解释,她都不会动摇自己坚信的那个答案。 18、温存 敦温慧皇贵妃的死在后宫并没有掀起多大波澜。一个妃子的死,实在不足多谈。聪慧的,懂得闭紧自己的嘴,好保住小命。 孟古青心底,却凄凉了好些日子。到底是病逝还是自杀抑或他杀,这永远都成了一个谜。后宫妃嫔的死,有时甚至不如外头一个普通富家家庭的人逝去更能叫人多关注些。便是她的父母,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女儿,为何就这么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如何能当? 实在不懂,敦温慧皇贵妃到底是否值得。前世,虽大阿哥早夭,她却又育了皇三女与皇五女。即便,这两个孩子依旧没能活多久。现今,大阿哥被养在慈宁宫,有皇宫最好的条件去抚养,应当可以顺顺利利长大。可敦温慧皇贵妃,再没有未来了! 福临一直没有来坤宁宫。孟古青知道,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件事情。这次不仅仅是有伤夫妻情分,怕是连母子感情又有了裂痕吧。太后太疼福临了,事事为他兜着,将所有的利剑用自己的身躯挡起来,不允许有任何伤害福临动摇福临江山的事情发生。可怜慈母心!可怖慈母心! 瑞嫔却不知,她并非天生便拥有一切。她的不作为,恰恰是忍受无尽的伤心与痛苦,在春夏秋冬中孤苦伶仃地度过了几百年尚要战战兢兢察言观色才得来的。更何况,在太后面前,谁人可以作为?太后健在,后宫妃嫔可以做的,只有怀着一颗聪慧的心,不作为、顺服! 敦温慧皇贵妃的死,只是一颗石子投入皇宫这潭死水。很快,一切归于平静,再无人去想。只因,三年一次的秀女大选,很快就近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是皇上大婚以来,第一次大规模地采选秀女,但凡年芳十三至十六未嫁的旗人女子,都需登记在册,供皇宫挑选。太后极为重视,将此事全权交予索尼掌管。后宫年久失修,大多宫苑长期无主入住,急需修缮一番。因此,各处敲敲打打,热闹得很。就连福临,也因为这种喜庆,脸上乌云卸去,有了阳光。 其中,因太妃看上了镶白旗汉军都统佟图赖之女佟腊月,前去提亲,佟夫人不愿,寻着机会将此事告之了太后,太后看管愈严,禁止选秀之前在旗女子成婚。 借着初一十五皇上必宿坤宁宫的祖习,福临重新开始不时地来坤宁宫坐坐。此时,玄烨也开始学走路,依依呀呀开始说话。无事的时候,孟古青便抱着玄烨,指着福临叫他学叫“皇阿玛”。只是,玄烨不是叫成了“啊啊”,就是唤成“玛玛”,惹得孟古青与福临大笑。 玄烨长得极为可爱,孟古青相貌原本就不差,福临也是英俊挺拔,玄烨更有年幼的得天独厚优势,肌肤萌缤锥垢扛霰砬槊扛龆鞫枷缘梦薇瓤砂9坊20缘厝妹瞎徘嗍辈皇比滩蛔∫谒成峡屑赶隆 一日午后,福临才坐下,便被人请了过去,说是博果儿贝勒求见。 福临原不想去,总觉得这弟弟幼稚得紧,又任性,总提一些莫名其妙得要求。偏偏,这些要求太后都不允诺,闹得他夹在中间,很是为难。但一想连见面都不愿,太妃到时候不喜,怕是又得刻薄地说上几句,只得去了。 不到一个时辰,福临却又来了,却是满脸堆笑。见着孟古青,接过玄烨,放在膝上摆弄,道:“博果儿可算是长大了,居然懂得跟朕求女人了。” “哦?”孟古青剥了西边快马加鞭呈上来的上好葡萄,细心地去籽,放到玄烨嘴里去,叫他吮着玩。手上全是汁水,孟古青忙寻丝绢来擦。福临慌慌地道:“别。”孟古青愕然,举着脏兮兮的手。福临却低下头去,含住孟古青白得几近透明的食指,缓缓吸允起来。这般一个一个手指舔过去,孟古青不由得楞了,旋即脸上浮起红晕来。 福临见她脸颊绯红,娇羞可人,更兼红色的内衫映衬,如同朝霞泄到了脸上。“真美,幸亏你是朕的,否则朕要毁了天下去得到你。”福临哑声道,眸子发暗。 福临愈说,孟古青愈觉得脸上发烧,她偏过头去,细声道:“皇上,你不正经。玄烨还在身边呢。”福临却觉得她侧过的脖颈白皙修长,弧度柔和美丽,叫人心神荡漾。他微微一笑,扬声喊道:“乳娘,乳娘,端了这葡萄出去喂二阿哥。” 乳娘忙跑进来,抱过玄烨,又忙去端黄琉璃果盘。福临想了想,抓出一串葡萄来。宫人全数出去,福临腆笑着,举起晶莹剔透的葡萄,道:“剥给朕吃。” 这人,倒是发痴了。孟古青白了她一眼,剥了一颗葡萄。福临摇头,如同小孩一般巴巴地看着她,道:“要和玄烨一样的,要去籽。”好吧,孟古青无奈,掰开葡萄,将籽挑出。又溢了一手的葡萄汁。 福临连着手指,全数含到嘴里去,一下一下,慢慢地舔着。孟古青被他舔得心里发慌,偏偏,福临将她搂过来,忽地一巴掌,拍在她臀上。孟古青娇嗔:“皇上,发什么痴?” 福临轻笑,咬着她的耳朵道:“朕今日就是发痴了。”又道,“你不知朕那弟弟博果儿,比朕还傻,先前,居然在太妃为他选的福晋屁股上踢了两脚,把福晋给踢跑了。哈哈……”福临兴致越发高涨,道:“他今日求朕将一个秀女留给他,朕应了。他不懂,女人只能轻轻地拍,不能踢。” 福临一边说,一边往孟古青耳底吹着气。孟古青闭上眸子,只觉耳旁一阵轻痒。靠在他肩头,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叹息。 这人,真是冤家。忽地,异常希望乌云珠不要进宫来,永远不要进宫。只是,前世因花束子堕胎索尼被罚,是吴良辅掌管后宫。因此,在中间环节做个什么手脚,还挺容易。如今,索尼位置依旧高坐,索尼又是出名的铁面老臣,全不讲人情世故,只认规矩。 又有福临的双手不规不矩,叫人心愈乱。那安郡王,不定何时就要呈上乌云珠的水牛图。一张图,福临的心就会被勾去吗? 福临在孟古青耳边轻喃细语:“青儿,在朕的心底,你永远都是特别的。” 孟古青心乱如麻,她不想做最特别的,她只想做唯一的。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共度年华到尽头。可在皇宫之中,这便是善妒,是不能容人,是痴心妄想。罢了,罢了,何必沉沦,何必痴迷,上世的苦头,这世还不能吸取教训么? 孟古青正是心头微痛,福临却在情迷深处。 19、品画 该来的躲不过去,有些事情,或许是孽债的宿命。 近日来,长史董鄂喀济海因赈灾有功,甚得皇上欣喜。爱屋及乌,圣上异常宠爱喀济海之女宁悫福晋董鄂氏,连续几日翻的都是宁悫福晋的绿头牌。宁悫福晋也是个玲珑人儿,叫龙心大悦,得封妃,不曾赐字。 是夜,福临依旧翻的是宁悫妃的绿头牌。闲着无事,孟古青早早地唤宫人闭了坤宁宫。屋子里暖暖的,她便叫宫人在大床上放了一只小几,取了一叠加了五味香料精心炒就得上好瓜子放在上头。自己只着了一件白色中衣,卸了妆放下发髻,坐在一旁一边磕着香喷喷的瓜子,一边看刘徽做注的《九章算术》。上头的题目很难,对孟古青来说,内容较深奥。但果真认真去看了,却觉得余味无穷,倒是个消遣时间的好玩意。 忽地,门被敲得砰砰作响,伴随着福临焦急的大喊:“青儿!青儿!” 孟古青不由得蹙眉,何事竟然叫福临心焦至此,堂堂一个皇帝,等不及宫人通报,把自己弄得无比狼狈。早有伶俐的宫门将门打开,福临进来时,孟古青脸上已满是笑容。 忙忙跳下床来,趿了一双浅绿色的绣花软缎鞋,迎上前去,为福临整了整衣裳。因不曾穿弓鞋,孟古青的身量矮了些许,只及福临肩部。她脸上全无脂粉,头上亦无荆钗,只用一根白色软布束了头发,任由柔顺黑亮的垂在胸前脑后,显得人愈加娇小,映在烛光下,清若莲子。福临看着,不由得有些发痴。 孟古青深呼吸,福临身上带着深夜外头的清冷,凉丝丝地沁入她的体内。福临很是焦灼,眼里却闪烁着星光。孟古青不多说,只将福临拖至床前,笑吟吟地望着他。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福临亦笑,一把扫开《九章算术》。见着瓜子却端起来,放到床头的如意柜上,道:“还是那么喜欢吃瓜子,小心门牙磕缺了。” 孟古青调皮地一笑,露出颗颗洁白整齐如同扁弧一般的牙齿,得意地道:“皇上看看,没有缺口。”福临笑,忍不住在她额头点了点,那股子焦急却又兴奋的情绪少了很多。他摊开手里握着的白纸,挡住了左下角的题名,道:“青儿你看看,朕的这幅《水牛图》如何?” 孟古青一看, 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这图,分明是乌云珠画的。安郡王终究将这画献给了皇上。她不动声色,侧头细细观摩了一番画,道:“皇上欺侮臣妾,皇上不知从哪里拿来的高人所绘,却偏臣妾这是皇上画得。” 福临举起大拇指,道:“青儿果然火眼金睛。这并不是朕所绘,而是一位极有才气的友人大作。青儿你说说,这画和朕的《水牛图》,有何不同?” 孟古青笑,道:“此画线条极为清俊,取景也极好,中间那头牛正是潜水之中,只露出宽宽的一张大背,恰恰定了画的中心,不至于轻浮。旁边那牛,整个身子都潜入了水中,只露出大大的一颗头,那眼神点得很是传神,水牛的活力尽显其中。另外那头,却只可看见半边身子,线条很长,充实了画面,又不至于抢去中间那牛的位置。我看呀,倒像个娇俏俏极为细心的姑娘所作。” 福临赞许地点头,“青儿继续说。” 孟古青白了他一眼,这人真是不疯魔不成活了!她继续说道:“若比韵味,臣妾看皇上的画比起这位高人来说,尚有不足。但比起意境来,这位高人的画稍逊却风骚。”孟古青故意卖了个关子,不说了。 福临兴致高涨,心里却挠得痒痒的,百般求饶,道:“到底为何?娘子,你就告诉朕吧。” 不得不说,这个称呼很让孟古青欣悦。她道:“水牛,最叫人倾倒诚服的便是那勤劳质朴坚韧的品性。水牛在水中,原是劳累后的憩息,而不是休闲玩耍。皇上看看这幅画,水牛的神情太过轻松闲逸了些,池旁青草红花的点缀,使得画面的感觉忽变,倒像是水牛在此安享娱乐。皇上再看这水牛的角,用笔太轻,弧度太过柔和。这样用笔虽是美观,却大大削弱了水牛坚毅的品性。说起皇上的画,不若此画赏心悦目,却叫人深思。皇上画得水牛用笔磅礴,构图极为大气,一笔一线都道出了水牛对生活的努力向上,对艰辛的隐忍不发,对苦难的坚韧不拔。因此,皇上的画,发人肺腑,促人上进。这位高人的话,却适合豪宅里深闺中一两个女子闲来无事把玩。可说,这位高人的画作,是场梦。皇上的画作,却是人生。再个,不知皇上有否发现,此画用笔稍欠流畅,画画之人当时想必情绪波动较大。另,池旁的花草似乎较水牛的画技要高超,运笔更为自如。若臣妾猜得没错,此人习画怕有数年,画水牛却应当只是近期。” 福临望着她,一双眸子烁烁发亮,道:“朕竟没有发现这么多,只觉得这话好,甚至将朕的画比下去了。叫你这么一细究,朕发现果然如此。青儿,你有此等赏画才华,朕居然不知。你对朕的《水牛图》之评比,实实切切道出了朕的心声,朕的每一笔画之血汗。青儿,真乃朕之知心人。” 孟古青脸上浮起红晕,不由得娇羞道:“哪里,皇上你可是,哪里有这样夸奖自己的妻子的?”又说,“臣妾不过是懂得看画,若要叫臣妾画画,只怕看画的人要哭出声来。” 福临轻笑,道:“如今优秀女子真不少,往往叫男人刮目相看。你看这画……”福临放开左手,露出题名,“此画的确是一位女子所绘。此画虽则尚有不足,但在女中已属翘楚。不过,更加让朕欣喜的,却是朕的皇后。青儿,你还有什么好处,可要快快说来,全数告之朕。” 福临卷起乌云珠的这幅《水牛图》,随意地放在笼柜上,忽地踢开小几,一把扑在孟古青身上。“哐当”一声,引起孟古青一声惊呼。孟古青心慌,道:“明明是宁悫妃。” 福临佯怒,皱眉道:“管她,不许提别的女人。”说罢,见孟古青蠕动着红艳艳的小嘴,尚要说话,只得将那剩余的话挡在嘴里。 孟古青闭上眸子。养心殿洗得白白净净的宁悫妃,怕是要白等了。至于乌云珠…… 前世,福临见此画,惊为天人所作,更觉遇到知己。福临最爱水牛勤劳质朴坚韧的品性,自比水牛。自学画起,他便不停地画《水牛图》,乌云珠是在教堂见过福临一眼之后无比倾心,才开始画这水牛,哪里比得上福临十数年如一日?更兼她画此图时情思澎湃心神不安,又有女子思郎情怀所限,孟古青这番评判,并非污蔑。只是她画技高超,若不是深懂她心之人,一眼难以看出其中缘由。 福临,福临,怎的依旧为他费尽心思? 20、选秀 选秀这件事儿很是浩大隆重,皇上怜悯内务府大臣索尼年事已高,特遣吴良辅与索尼一同主持选秀事宜。更因初选繁杂,时间又久,此时更是天气燥热,特允索尼免去一轮大选。 皇上的这旨意,不算过火。太后见了,也理解皇上的心思。知吴良辅成日跟在皇上身边,懂皇上的喜好。只是,秀女首要选的是血统品性,容貌倒是其次,第二轮复选时叫索尼好好把关便是了。 孟古青岂有不知福临的心思。原本,在看了乌云珠的《水牛图》时,惊为天人,若索尼那说不通,怕是只得勉为其难又乐得其见地让乌云珠进宫。但偏偏,孟古青一番品画叫福临完全没了对乌云珠的情愫,一点点好奇与欣赏倒不如成全了兄弟的一腔爱意,费尽心思地要阻止乌云珠进宫。 选秀那些日子,便是一向老成持重的四儿,也忍不住想要去看看。宫里的侍卫小太监们,更是想尽了法子要从大选的御花园那边经过一下,饱饱眼福。孟古青却依旧如往常一般,去慈宁宫请安,回中宫打理一应事宜。午后闲着无事,绣绣花,看看书。若觉得心境不够平和,便练练字调整。幸福的时候,还可以陪玄烨玩耍一番。那选秀的过程,不用猜都知道,大不过时环肥燕瘦,一群国色天香的女子毫无尊严地任由太监大臣品头论足。留或是弃,一方竹签便定了命运。运气好的,第一轮被涮掉,往后还能许人家。运气不好的,进了二轮复选,偏偏再也没被选上,又没被许配王公子爵,你便只好孤独终老。运气再次的,进了宫封了贵人,许是一辈子都见不着皇帝,许是在那阴森森的华丽宫牢中等候一生,做了那孤魂野鬼,连家人都再也不能见。这样的女子,在后宫中不是少数。太后为福临,选了多少蒙古博尔济吉特氏的好女子,大多都被扔在冷宫之中发霉。 皇上对选秀这件事,似乎也淡淡的,没了多大兴致。然,最终选妃定名分的,还是得太后太妃协助参与,宫里上年纪的老嬷嬷提点,皇后在旁陪着,皇帝做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十二位秀女选定之后,接连好几日都是大暴雨,雷声不断。叫钦安殿的太监道士算了日子,选了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才在雨花阁中接见这十二位新人。依旧是一大早就要起来,繁杂的程序,繁琐的吉服。 有索额图把关,这一届当选的秀女个个身家清白,几乎是满旗或蒙旗。更重要的,每位秀女身后,都有一个在朝廷中举足轻重的阿玛。唯有的一个汉旗女子佟腊月拔了头筹,却也不冤。佟腊月娘家可是满人,更是当初追随先帝皇太极打天下的老功臣。她舅姥爷,是当初先帝托孤如今主持议政王大会的郑亲王,她表舅舅是议政王成员简郡王济度。她父亲,是汉军旗都统佟图赖,虽算不上荣光,但已无伤大雅。更兼如今在云贵带兵,前途不可限量。 一个个秀女挨着上来,或娇羞或爽朗或淡然或怯生生,各有味道。但太过注重身家血统,容貌上便只得缺乏一些。因此,大多只得封了个答应常在。福临看得倦倦的,连眼皮都不愿抬起来了。 “镶白旗汉军都统佟图赖之女佟腊月!” 这可是一个妙人儿!孟古青抬头去看来人,只见屋角先飘过一方橘色的衣襟,便有一人袅袅步了进来。一瞬间,这屋子里便明亮了许多。佟腊月一步一步走着,脚步细碎,几乎不见答拉赤上的缨穗摆动。明明穿的是阔大的旗装,却依旧可见腰身细细,小臀紧俏。一张脸儿白生生的,肌肤欺霜赛雪,吹弹可破。再看五官,实在是明艳动人,犹若桃李。偏生,那唇角还漩着两弯梨涡,使得好一个女子甜若蜜糖。这样的姑娘,只是看着,便叫人赏心悦目。 佟腊月盈盈一弯身子,挨个向大伙请安行礼。语调轻柔细腻,无比动听。下头陪坐的老嬷嬷个个称奇,连连惊呼,只道是天仙来了。太后,却没有如前世那样,赞不绝口。孟古青有些感叹,前世,她叫太后绝望,太后只得不停地去寻一个适合她心意的好妃子。这世,太后却记得维护她一番,不叫她这个皇后坐在上位尴尬。 而福临,这会子却像只剩下了一双眼睛,自佟腊月进来之后,便一直盯着她看,嘴角露出了淡淡地一丝笑容。佟腊月似乎也感受到了福临的目光,娇羞一笑,迎了上去。太后按例问了些佟腊月家中的问题,太妃却成了没嘴的葫芦,不如先前各种言语点评各位秀女。 说起父亲佟图赖远在云贵带兵,佟腊月怯生生的无比担忧,偏生小脸儿上还浮着一抹笑容,越加叫人怜惜。福临忍不住细声细语温言安慰,似生怕吓坏了她。两人目光相接,包含情意,似乎恨不得绞在一块儿。 太妃脸色不太好看,太后似乎也有些倦,便令她出去了。佟腊月嘴角一直上翘,每个动作都精心演练过千百次一般,叫人看不着丝毫不美的地方。走到门前,略一侧身,眼皮低垂,往福临一瞥,叫福临似乎魂魄都丢了,恨不得追随而去。 佟腊月走之后,众人自有一番评说。孟古青知道,坏话自有人说,她便挑着那好听的,只管去夸佟腊月。果然,佟腊月一走,太妃便扯上了妇德,几乎要把堂堂一个秀女说成了堂子里的娼妇。太后却不气,无论太妃说的是什么,在众人面前,她总会竭力圆过去,绝不动怒。 选秀之后,佟腊月得封妃,无赐字,行大礼入居景仁宫主位。 一进宫,佟腊月便获得了无上尊宠。新秀十二人,似乎只剩下了一个佟腊月。皇上爱佟妃“明丽可人、娇憨有趣”,一次性为她置了一年四季各三套共十二套衣裳。不多久,更因佟妃爱夹竹桃,命吴良辅做主,大修景仁宫,将景仁宫修葺得富丽堂皇,满园灼灼,如同盛世繁华。这一把火,燃得可比前世还热烈,福临几乎恨不得要在景仁宫涂上那椒泥,以示恩宠。 孟古青不闻不问,不惆怅不颓然,行若无事。慈宁宫的例行请安依旧要做,再个,大阿哥还在那头呢,孟古青绝不敢显得比对玄烨要疏忽了些。 太后见她有这份心安,也夸奖了几句。孟古青轻笑,做一个后宫女子,自己的夫君遇到此事实在太过正常,不过是这个女人换了那个女人。她若要吃醋,吃得过来不?大不了是把好不容易对福临生出的那点情意又给掐灭了。 期间,宁悫妃被查出有孕,太后命她安心养胎,免了诸多礼仪。原是喜事,可去那乾清宫养心殿的,依旧日日是那景仁宫的主子。有孕的好事,并未去除宁悫妃的脸上那一丝愁容。 又是个想不开的女子。若是先头福临不曾给过她那般炙热的宠爱,或许现今她不至如此失落。岂不知爬得越快升得越高,跌下来时便越重。 宫里帝妃之间浓情蜜意,只见新人欢笑不见旧人哭泣。宫外贝勒府,博尔济吉特贝勒已经大婚,娶的是副军护都统鄂硕将军的女儿董鄂氏乌云珠。皇上为此,送了一副鎏金的马鞍子,两柄晶莹剔透的玉如意,三颗洋人供奉的大宝石,还有簇新名贵笔墨纸砚共四样,更有金银各五箱,凑了个十全十美。 21、接见 博果儿贝勒大婚满月之后,前来拜见帝后。知晓消息后,孟古青特令御膳房做了各样寓意吉祥暗合婚姻美满多子多福的食物,好招待贝勒与福晋。心中并无丝毫忐忑,有佟妃在前,孟古青不敢有丝毫小觑福临对美色的爱好。抑或,好美色是普天下所有男人的命门? 宴席在乾清宫举行。博果儿夫妻两人早早地便在乾清宫外求见。福临这些日子原本就有些晚起,再兼上朝,倒叫两人在偏殿等了好些时辰。 待福临下朝回来,才接见博果儿夫妻俩。门吱呀被打开,博果儿一脸笑容,喜滋滋地走在前头。福晋穿着大红吉庆旗袍,亦步亦趋,低头跟在身后。 见着福临的面,博果儿无比欣喜,恨不得抓住福临的双手摇晃一番表示他的感激。福临见博果儿那等样子,也乐了,道:“博果儿了,看你满脸喜气盈盈的,这次可满意了?”说毕,斜乜着眼,眨了一眨。 博果儿人逢喜事精神爽,整张脸上洋溢着荣光,不与福临计较。四人按主客位置坐下,顺治与乌云珠一照面,微微楞了一愣,旋即与博果儿谈笑风生。孟古青见乌云珠明明是清秀容姿,却化的浓妆,用的是不太合年龄的深色胭脂。再个,明明是无比喜庆的装扮,一张脸却塌塌的,似乎蕴着无限辛酸,丝毫不见新婚的喜悦,甚至不见寻常之平和。 孟古青轻笑,亏得博果儿可以这般天天面对着一张苦瓜脸,还宝贝不已。或许,就是这幅苦苦的愁愁的无助的样子,吸引男人喜欢吧。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宫人开始陆续上膳食。大伙儿喜乐盈盈,原是不错,乌云珠坐下后却发起呆来,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福临,满脸的凄楚。 孟古青拈了一杯水酒,低头微笑。这,就是乌云珠的真性子?可不是显得世上其余女子都矫揉造作了。 “乌云珠,你怎么了?”博果儿明明是关心,偏偏是一副粗性子,问得直接而粗鲁。乌云珠摇着头,眼泪便全数涌了出来。孟古青掩唇,原来自己这一招是学的乌云珠。可,她使用的对象是自己的夫君,乌云珠却专懂对别人的夫君用这一招。 乌云珠低泣出声,道:“我,我只是见着皇帝,激动。” “嗨!”博果儿浑然不知他生活的转折点已经到来,毫不在乎地说道,“我还当是什么呢。见着皇上有什么好哭得?我跟你讲,世人都道皇上是个三头六臂的人物,可你见着的,就知道,皇上也是一个人,哈哈……我这皇兄,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福临却比博果儿敏感得多,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也不知道他心底想的是什么。 孟古青心中冷笑不已。然,愈是反感,脸上的笑容便愈盛。她叫宫人将莲子羹端到乌云珠跟前,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福晋,可是第一次见着皇上?” 乌云珠的目光依旧胶在福临身上,摇了摇头,酸楚地说道:“不,不是第一次见到。在教堂,有远远地看到皇上。” 这一次,就算是傻瓜也能感受到也能听出话里饱含的深深情意。博果儿眉头皱起,粗声说道:“很晚了,乌云珠,我们回去。”乌云珠摇了摇头,轻声道:“再等等,好吗?”博果儿脸上忽红忽绿,从齿间蹦出一个字来,“走!” 乌云珠的眼神依旧没有落到博果儿的身上,只是说:“求你,我会永生永世感激你。” 孟古青埋头,妻子为了求得夫君允许多瞧几眼其余的男人,愿永生永世感激,这戏可就好看了。后宫只有佟腊月,也着实无趣了些。福临的生活,实不该那般平淡无味。只是,被花季少女,不,已然是少妇的漂亮女子如此直接地表达情意,作为主角的福临,却一言不发。 博果儿脸色已是铁青,忽地站起,撞得桌上的碗碟跳起,乒乓作响。他一把拉起乌云珠,凶狠道:“走!” 乌云珠挣扎着,连连摇头。叫孟古青佩服的是,至始至终那眼神居然一直缠着福临,不曾有丝毫挪移。乌云珠如此直接而卑微,倒也是女子中的新鲜货色。福临绷着脸,训斥道:“博果儿,怎么可以对你的福晋如此粗鲁?当初,可是你求了朕将乌云珠许配给你,今日,却不懂得珍惜。” “呵呵……”博果儿冷笑,“博果儿感谢您的好意。”说毕,他拖起乌云珠就走。乌云珠身子不适,痛苦无助哀求地望着福临,发出痛苦的呻.吟。 福临忍耐不住,挡在博果儿面前,大声道:“无论如何,殴打女子便是你的无礼。”乌云珠却垂下了头,道:“多谢皇上,乌云珠没事。”福临无奈,只得由着博果儿将乌云珠拖了出去。 一场亲人相聚宴会,闹得不欢而散。福临大怒,重重地踢上门,喘着粗气坐在椅子上,依旧觉得一口气没处撒。忽地,见孟古青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才放缓语气,道:“朕就不明白,这是这么了。” 孟古青微笑,福临当然知道这是怎么了,可她才不会如前世一般,傻傻地要与自己的夫君说个清楚,辩个明明白白。她站起身来,站到福临身后,轻轻帮他揉着肩,道:“可不就是没什么呢。许是,小两口闹着玩呢。” 福临眉头一扬,露出笑容,道:“可不是呢,博果儿啊,一向不懂得如何对待自己的福晋。这会子,怕是新福晋一肚子委屈,跑到这皇宫来,便凄凄惨惨的,把朕当了父母官,来诉冤情了。哈哈……” 福临这一声笑,干巴无比。孟古青也不点明,也不去附和福临的话。何时何地,总要看紧了自己这张嘴,不能说人是非。福临见她心绪平和,放下心来,忍不住道了声:“傻丫头。”又想了想,道:“时候还早,干脆去你的坤宁宫吧。” 孟古青轻笑,时候倒不算早了。平日这时候,已经是福临看绿头牌的时辰。与福临一同回到坤宁宫,福临立马往美人榻上一躺,嘘出一口浊气,整个人都放松开来。 其实,坤宁宫的装扮为着端庄大气,并不算雅致。偏偏,见着方桌上那为修完的方布,大床上随意丢的几本书,不曾束口的描金绣凤荷包里滑出的几只栗子,还有缺不了的那碟香瓜子,便觉得全身轻松,心底无比自在。 就这么着,福临竟睡了过去。孟古青也不叫醒他,只命宫人取了软被来,为福临盖上。福临一向睡不安稳,待他醒来再换地儿不迟。 22、锦鲤 花束子是彻底地被福临冷落了。 福临对佟腊月的宠爱热度虽有降低,但她依旧是绿头牌被翻得最多那个,福临不过是恢复了初一十五来坤宁宫。有时,在坤宁宫呆得兴起,便留了下来。 见花束子日渐憔悴,整天里魂不守舍,孟古青刻意减少了她的劳作,好让她心累的时候,身体可以轻松的。对于花束子,心底的愧疚一直很多,尤其是前世她害了她唯一可能有的孩子。但, 她能做的,就这么些的。其余的,她无能为力。就连自己,她都无法解救出这个华美的牢笼,何况一个执意要留在宫里要与她心心念念的在人在一起的花束子呢? 不多久,宁悫妃产下一子,福临并未过去,只在几日之后,给了已在东五所的三阿哥一个名字,唤福全。 孟古青不懂,福临如何给赐如此一个名字,竟然没有避讳他的“福”字。也许,福临如今有佟腊月,认为自己算是福气全了吧。或许,希望这孩子与他不一样,不仅仅是福气来临,且要福气齐全。 小孩似乎都爱玩闹,玄烨也不另外。每到坤宁宫之后,玄烨便吵着要去后头的御花园子里玩玩。玄烨学会走路不到半年,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不爱有人抱有人拉着手,就爱自己一个人莽莽撞撞地到处跑,摔了也不哭,擦擦痛处继续疯。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他倒没事儿,却折腾坏了孟古青与一干伺候的奴才。比起来,只爱看花的大阿哥却好服侍多了。 只要有玄烨在御花园中,这御花园里便安静不了,到处都是奴才们惊慌的呼叫声,一个个跑来跑去,气喘吁吁的。就连孟古青,也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心口了,时上时下实在折腾人。天气异常热,孟古青已经是满头大汗,想着只怕自己的妆容早就花了。嗓子无比干涩,小腿肚子酸疼得直打颤。孟古青弯着腰,揉着膝盖,不欲再跑。 偏生,玄烨在前头回过头来,奶声奶气地喊:“皇额娘,快跑,追玄烨,追!” 孟古青皱起眉头,咬着牙也跑不动了。也不知,小孩子怎的那么有精力。正要说话,玄烨忽地道:“额娘,额娘,那是谁?” 遇着生人,孟古青不得不警醒,忙跟了上去。越过一丛绿荫,却是清清澈澈的鱼池。佟妃站在一旁,身着湖绿织金牡丹比甲、印花缠枝莲马面裙,手里端着一盘鱼食,由宫女伺候着,正在喂鱼。气色,是越发好了。她脸上兴奋的笑容还滞着,脚下一汪水里,引来了好些锦鲤争先恐后地抢夺鱼食。 见着孟古青,佟妃愣了一会子,才弯下身子,道:“景仁宫佟妃给皇后娘娘请安。” 孟古青温和地一笑,忙道:“请起。”随即,她一把拉住玄烨的手,道:“小坏蛋,可不许跑了。”见着生人,玄烨倒没那么调皮了,环着孟古青的大腿,贼笑不已。 佟妃看着孟古青身旁的玄烨,怯生生的不知要如何是好。孟古青笑,此时的佟妃,尚保留一丝纯真。这一世,她绝不会去破坏这点纯真,不想那么快树立一个劲敌。情愿宠着让着,由她天真地领着自己的孩子,听着佟夫人的话,好好在这皇宫里活着。 孟古青望着佟妃,柔声道:“这池里的锦鲤,很是不错,你慢慢玩。” 佟妃咬了咬唇,道:“这鱼的个头好大。”孟古青点了点头,带玄烨走了。这御花园,吵得不像样,佟妃倒是不嫌! 太后最爱后宫融洽,又喜团聚。因此,见大伙儿从未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便请了大家一同过去,在慈宁宫用晚膳。长条形的桌子,太后坐上座,下边左右分别是孟古青与福临,然后是宁悫妃与佟妃,其余妃嫔按名分依次坐了去。皇上丝毫不喜的,自然没资格参加这晚宴,但育有孩子的,皆被太后请了过来。 宁悫妃形容憔悴了许多,她目光含情,痴痴地望着福临。偏生,福临却与身旁的佟妃眉来眼去,恨不得两个人坐到一张椅子上去。此时的佟妃,依旧是一身色彩明丽的衣裳,更衬得她无比欢快,全然不知后宫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 她娇憨地笑着,为福临夹菜,又嘟着嘴,接过福临为她夹的菜,满意地翘着鼻子嚼着。她爱吃鸽子蛋,又喜腌的酸脆黄瓜,也愿吃那盐h鸭。口味爱好倒是与福临挺像。福临正是最宠她的时候,那三盘菜,几乎都进了佟妃的嘴里。 福临这份“真性子”,倒与乌云珠有那么几分相像。 孟古青慢条斯理地拔着饭,菜只拣了旁近的几样。每样菜,只稍稍吃那么几口,后头还有菜上,很快这桌上的便要撤盘。倒不是说没有爱吃的菜,但慈宁宫的厨子已经是皇宫中最上等了,那样菜也难吃不到哪里去。再说,在慈宁宫用膳的次数也数得出来,想吃什么,平日在自己宫里,吃得还不够么? 有人吃得兴高采烈,也有人食不下咽。孟古青却一直跟随太后的步调,脸上神情平和,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太后极少在众人面前表露出强烈的情绪,说话往往动听圆滑。谁也不知道,太后到底看到了什么。但该看到的,太后定然看到了;该记在心里的,太后也记在心里了。不定什么时候,在敌人不知晓的暗处,咬下致命的一口。 太后的身上,有皇宫最佳最优秀的生存哲学。 “哦,对了皇后。”福临忽地喊道,“你不是爱吃瓜子么?这果子干不错,上头沾了好些瓜子仁。” 孟古青没有想到,福临这时节还能记起她。她抬起头轻笑,却不过去接。苏麻喇姑端了个小碟,忙从福临那里接了果子干,放在孟古青身边。孟古青这才道了谢。 被忽视不忧,被重视不过喜。 佟妃蹙着眉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孟古青。忽地一捂嘴,发出一阵干呕。苏麻喇姑反应极快,马上扶起了佟妃。太后站起身来,一叠声唤太医。御医一探脉,的确是有了龙胎。 一瞬间,几家欢喜几家愁。不过,欢喜与愁,与孟古青都无关。一切的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如今,玄烨已有,佟妃生出的那个,绝对成不了玄烨! 23、失控 在这后宫之中,往往是子随母贵,母却因子而锦上添花。 福临对佟妃的宠爱热度原有些降低,但因着佟妃有孕,又高涨起来。几乎每日每夜地伴着佟妃。坤宁宫中,显然冷清了许多。孟古青依旧无动于衷,四儿却显露出焦急的神色来。孟古青旁敲侧击了几次,叫她冷静些。四儿是个聪明的姑娘,便也冷静下来。 孟古青与四儿之间一直相处得很好,孟古青知道,翠果儿与花束子之后,太后不可能不在坤宁宫里继续安插人。四儿,便是那个最合适的。但,她做事自问坦荡,没有什么需要瞒着太后的。一直以来,她奉行的都是跟随太后脚步的行事方式,且无野心,安分守己地做一个并无多大权势的皇后。也因此,才能一直得到太后的支持。 只是,与花束子之间的关系却越加疏远。四儿常伴身边,花束子却总不见人影。原来,并不是重活一次,便可以将所有事情处理好。 但,能够保护自己的,一定要做好。佟妃有孕,太后并未忌讳孟古青,不曾下什么规定。孟古青却从不去探望,不送任何东西进景仁宫。要知道,出了事,说不得就要怪到她头上去。现在的佟妃还算稚嫩,但如今经常出入皇宫的佟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 福临再次来到坤宁宫的时候,距上次已经足足有两个月之久。福临进来的时候,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很是不悦。 孟古青如往常一样,细心地为福临整理衣裳,伺候他坐下,又唤四儿,沏了一壶新上的茉莉香片茶。这茶,即有茶的清香爽口,又有花的浓郁芬芳。端起来,先闻一闻,便觉得心旷神怡。若再啜饮一口,心中的烦闷便要去了一半。 果然,福临的情绪稳定了些,道:“还是青儿懂事。”又说,“济度是什么样的,朕还不知道吗?” 孟古青只是笑,不回答。心里,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说起来,定然是佟夫人要求佟妃在皇帝面前为济度说几句好话。实在郑亲王一家与佟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佟夫人是个俗人,大俗人,眼中只有利益,且目光短浅,看不到远处去。 不过,这与她无关。福临最不喜他人左右他的看法,她什么都不好说。 这次以后,福临在坤宁宫宿了些日子。之后,又宠幸了别宫庶妃,再之,又在乾清宫一人独处了些日子。然后,才恢复了去看望佟妃。但终究,福临对佟妃的宠幸,总不如先前了。 孟古青倒希望他能够越加宠幸佟妃点。佟妃不是个笨人,很懂得如何去总结经验,不如前世的她傻、执着。再个,又有吴良辅指点,进步得很快,是目前最有可能成为劲敌的。倒不如让福临把她宠坏了。 孟古青发现,如今的她考虑问题来,完全是从自身的利益出发,对福临已经无比平静了。不爱,不怨,不管。所做,不过是为了自己,还有两个孩子的生存。 花束子经常消失。孟古青能够猜到,她去了哪里。明明是没有结果的事情,明明充满了辛酸,但这孩子,已经疯了。只能,由着她痴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佟妃的孩子尚未诞下,后宫却已经有人有了身孕。这人,叫孟古青惊讶不已,居然是花束子。 照理说,花束子不可能有身孕。但,这事,偏偏发生了,经过太医把脉,千真万确。为此,福临决定,封花束子为妃。这个消息,不只是孟古青惊讶,怕是太后亦震惊不已。花束子的身份,太过低贱,太后坚决不允福临封她为妃。两人都不退步,为此,太后与福临之间的关系,无比糟糕。 坤宁宫似乎变成了福临的避难所。每日,福临满脸阴郁进来。好在,出去的时候,脸色总要和缓得多。 太后一直都没有退步,孟古青能够理解。花束子怀孕,不啻于在太后脸上打了一巴掌。这后宫中,太后想要控制的人,居然都没能控制得住。至于福临为何如此坚决,孟古青却不懂。或许,佟妃的身孕,给了花束子可趁之机吧。 僵持了一个月之久,居然两人依旧没有一个妥协的。孟古青没有劝福临妥协,她希望花束子好。为此,她决定,第一次去求太后。 明明心中安定,吃得好睡得好,但每日去慈宁宫请安,总要把自己弄得憔悴些。当日,更是特意装扮了一番。选择的饰品衣裳很是淡雅,且不曾涂脂抹粉。为有自然的憔悴模样,孟古青几乎一夜未睡。便是模糊的铜镜中,都隐隐约约可见青紫深陷的眼窝,脸颊唇上全无血色。再兼天气干燥,唇上起了碎皮。 如斯憔悴,见着太后,便红了眼眶。太后的脸上,虽细心雕琢过,却已有倦意。见孟古青如此委屈不已的样子,太后倦倦的,硬撑着问道:“青儿,今日怎了,怎么越加憔悴了。” 孟古青跪下,眼泪便涌了出来,道:“额娘,青儿真是无用。青儿好担心,不愿看到额娘与皇上之间有误会,却不知要如何去做。”太后挥了挥手,道:“没什么事,你别多想。” “不。”孟古青摇了摇头,“额娘对皇上好,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皇上,何尝不希望额娘开心?每日见着皇上,青儿都见皇上忧愁不已,无比难受。青儿知道,皇上在担忧额娘。额娘对皇上好,皇上都明白。青儿原本不解,皇上为何为一个宫女,竟要忤逆额娘。但,青儿忽地明白了。额娘那么爱皇上,皇上只怕也同样爱他的孩子吧。那宫女肚子里,如今有了皇上的骨肉。皇上怕是舍不得委屈了自己的孩子。因此,青儿斗胆请额娘,答应皇上封那宫女为妃。” 孟古青重重地磕头。这几下,是实实在在的,额头上很多便见青紫。 太后见她,叹了叹气,道:“难为你了,竟毫无嫉妒之心。但,那宫女身份实在下贱,我大清的后宫,怎能有那样的奴才?大清的血脉,怎能由一个包衣奴才玷污?” 见太后的语气,有些松动。孟古青忙说:“只要额娘与福临好,青儿便无所求了。青儿远离家乡,只愿如今自己的家温暖和睦。至于那宫女,皇上爱她,青儿便接受。而且,青儿相信皇上,断不会被一个宫女冲昏头脑。更何况,君无戏言……”孟古青咬了咬唇,忽地低声:“皇上宠幸过的宫女,并不算少数。但,所得宠爱,无一长久。” …… 终究,太后同意福临封花束子为妃。皇上赐字“谨”,谨妃入住永和宫主位。 24、哭声 坤宁宫的位置实在是太好,景仁宫、承乾宫、钟粹宫、永寿宫、翎坤宫、储秀宫皆在四围,此六宫喧哗稍微大点,便都落到了坤宁宫的耳里。花束子封妃之后,连续几日夜里,孟古青都听到了景仁宫的惨哭声。 那哭,就像孤魂野鬼的嚎叫一般,无比凄惨。是佟妃在哭,一声一泣,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便幽幽响起。岂不知,越是夜深,那份静,越能出卖一切响动。 前世,佟妃的笑,亦如魔音穿脑一般,让孟古青痛得恨不能将自己的脑袋拧下来。没日没夜,福临留在景仁宫里,佟妃肆意地笑着,毫无顾忌地,从早到晚,昭示着她备受尊崇的身份,表现那无时不有的宠幸,提示孟古青让出那中宫的位置。 岂能想到,这一世,她会哭。凄凄艾艾,怀着已然六七个月的孩子,在深夜里哭泣。 花束子封妃,孟古青没有得到丝毫打击。但,能想象佟妃该有多伤心。前世,她知道自己帐里的人与自己跟前伺候着的人好上了,如何不是悲愤欲死?佟妃被宠得太好了,一个妃子的光芒,居然掩过了一个皇后。福临待孟古青一直是细水长流,从未如火一般燃烧。 而得到君王火一般炙热的爱佟妃,却被一个包衣奴才熄灭了那燃到顶点的火。一个包衣奴才,如她一般,被封妃,入住永和宫主位,与她同起同坐。而且,是在她有了心爱的君主的孩子之后。 佟妃如何能忍受这种屈辱与背叛?她哭呀哭,伴着这哭声,孟古青居然也能够安然入睡。 新封妃的谨妃,自然是当前福临最宠爱的。毕竟,她的温顺隐忍是后宫女人如何也达不到的。孟古青想,无论什么样的事情,只要福临叫她做,她都会做吧。她已得偿心愿,不管将来是好是坏,都靠她自己了。孟古青能够做到的,已经尽力。前世,害了她的孩子,这世,便救了她的孩子。 只是,花束子已不是前世的那个花束子了。她的心里眼里,都只有福临,再没有她的主子。封妃后的次日,花束子循旧历前来请安,脸上满是喜意,对孟古青却无比恭敬而疏远。 很多事情,都变了。 但,这世的福临,待她依旧如此,淡淡地,下朝后时不时来坤宁宫坐一下,即便晚上并不欲宿在坤宁宫。每次,他皱着眉来,孟古青总能叫他心情愉悦地出去。 这次,却有些例外。见到福临铁青的脸色,孟古青便知道,福临定然在朝堂上又被老臣子们气着了。想着要费尽心机地叫他感觉舒适,然福临的凳子尚未坐热,景仁宫便遣人来请皇上了,说是景仁宫的主子腹痛难忍。 此事可大可小,牵涉到皇子,福临亦不敢大意,只能黑着脸过去了。 四儿端了一杯香茶来,见福临已走,撅着嘴道:“那位,也只敢欺负欺负娘娘。听说呀,这一招已经使了好几次了。只可惜,先前总说身子不舒服,在永和宫那里,不好用。这会子倒是学聪明了,居然说肚子疼,也不怕真成了……” “四儿!”孟古青轻声打断她的话,“嚼嚼舌根本宫不欲多管,但总要记住自己的身份。本宫实在喜你在身边伺候,不愿他日见你惹祸上身。”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四儿听言,脸色一白,“噗通”跪下,惊恐地说道:“多谢娘娘教诲,四儿在娘娘跟前实在享了福,竟得意忘形了。四儿一定管住自己的嘴。” 孟古青道:“起来吧。”说毕,携手拉起了四儿。四儿依旧惊魂未卜,她一时嘴快,居然诋毁了皇子。这一句话,已然足够要了她的颈上人头。四儿聪慧,知晓自己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幸亏,遇上的是孟古青。孟古青再道:“今日你我什么都没说过。”四儿点了点头,沉声道:“四儿懂,娘娘的恩情,四儿愿用一生来报答。” 孟古青的嗓音却忽地倦了,道:“倒不需你一生,你往后过得好,便是对本宫的最好报答了。”她望着窗外,眼神有些悠远,道:“也难为你,小小的年纪,却不能畅快恣意地说话。若是可以,还是早些许配个如意夫君的好。” 四儿道:“四儿如今,已经比先前期望的要好多了。没有人敢欺侮,身份比起普通宫女好了许多,吃穿不愁,还能补贴家里,叫阿玛额娘好过,四儿很满足。” 孟古青轻笑,许多话,在聪明人面前不用多说,只稍稍提点,那人便全都懂。 说起来,她亦离不开四儿。四儿性子好,在宫人中人缘颇好。她极为聪慧,总能为孟古青带来不少主子们听不到的消息。 忽地,四儿脸上神情一沉,孟古青唇角的笑容却愈发甜美。有人在笑,是景仁宫。佟妃的性格,她依旧是那般大喜大悲,将福临看做她的囊中物,将中宫视作将来必得。莫非,吴良辅尚未提点她? 佟妃的笑声很是好听,如同出谷黄莺一般。偏生,佟妃又爱在笑声的尾子,拖上那么一拖,便多了一丝余音缭绕的感觉,又叫人心痒难耐。孟古青听得心头一颤,有种怪怪的感觉。她道:“四儿,你伺候本宫出去走走。” 说罢,便往外走,朝着景和门的方向。景和门对面,只隔一条道,便是景仁宫与承乾宫。 愈是挨近景和门,景仁宫的欢笑声便愈是清晰。佟妃娇俏地笑着,尾音越加悠远、低缓。孟古青立在墙角,不用再往前走,便可听得一清二楚。渐渐地,那笑声愈加变味。孟古青脸色一变,这佟妃,是在玩火吗? 若在后宫中都沉不住气,小小的一个花束子便逼得她六神无主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想尽各样见得人见不得人的法子,这佟妃,如何能做她的对手? 四儿亦听到了景仁宫中夹杂着欢愉的笑声与呻.吟,她的脸庞瞬间腾烧起来,不由自主地捏着衣襟低头。孟古青不欲多听,道:“回去吧!” 25、落胎 四儿一语成谶,佟妃落胎了。 大半夜,佟妃便嚷着肚疼,此时,皇上尚未离去,慌忙召了御医过来,只是,为时已晚,佟妃身下血流不止,已然成型的男胎,就这么落了下来。 原本,六七个月的身孕,便是同房,小心点也没什么关系。偏生,为着谨妃的事情,佟妃这些日子以来心绪一直不好,连夜哭泣,身子耗损太大。为了重新得到福临的宠爱,她竟行了险招。 事情太过紧急,在坤宁宫中,孟古青都能听到福临的怒吼与摔打器物的响动。宫人奴才们更是来来往往,竭力想要救了这皇子。喧哗声、嘈杂声,足足闹了一晚上。到了清晨,才见停止。 景仁宫四围,怕是这晚都没法睡好。大清早的,福临便匆匆地跑进坤宁宫来,脸上漆黑,不欲上朝。孟古青亦是满脸倦意,恨不能再回床上去睡个回笼觉。只是,这多事的一日,怕是不能好好歇息了。 福临什么都没有多说,孟古青便也不问。她亲自伺候福临去了衣物靴袜,叫福临睡下。福临搂住锦被,紧紧地蒙住头脸。隔着光滑沁凉的锦被,孟古青俯下身子,将脸轻轻贴在福临的脸上,以此给她力量。 渐渐地,听到福临细声的啜泣声。哭出来,便好些了。福临一直不语,孟古青只静静地陪着,直到福临累极睡去,才叫宫人重新取了一床锦被来,重新为福临盖上。旧的那床,已被泪痕浸湿,怕是继续盖着要着凉。 都安顿好之后,忙忙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裳,往慈宁宫去。例行的行礼,总不能缺。到慈宁宫时,太后已经醒来,眼皮下垂敲着木鱼,嘴里念念有声正在念经。眉间,有一丝倦意,想必已经得知了景仁宫的消息。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青儿给皇额娘请安。”孟古青矮下身子,颤声说道。 太后依旧念经。待半个时辰过后,太后才停下念经,头也不抬地问道:“皇上如何?” 孟古青答:“皇上今早寅时到坤宁宫,十分伤心,此时累极睡了。” 太后继续道:“你去后头看看牛钮吧。” 苏麻喇姑愁着脸在前头带路,孟古青随着去了内院,在西暖阁见着了大阿哥。大阿哥已快有桌子高,正坐在高凳上,随着嬷嬷学满语。见孟古青过来,眸子一亮,道:“皇额娘,钮钮还有十个字要念,皇额娘等等钮钮。” 孟古青见着他,心也软了,连声道:“唔,钮钮乖,额娘在一旁看着。”说毕,坐在一旁,斜倚笼柜上,看大阿哥神气十足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学满语。 大阿哥相貌变化得很是快,瘦了许多,却不羸弱,给人很精神的感觉。小眼睛嵌在雪似的脸庞中,越加黑亮。粉红的小嘴竭力地长大念字,好看又有趣。偏生,不时拿眼睛来瞟孟古青,叫孟古青忍不住掩唇轻笑。 大阿哥一直养在太后身边,自己的亲生额娘,他几乎没有印象。所知的额娘,一直是孟古青。平日里,玄烨时不时可由乳娘带到坤宁宫里来,尚可搂在怀里亲昵一番。要见牛钮,便只能每日来慈宁宫请安时,得太后恩准。好在,太后也乐意叫孟古青陪一陪牛钮。 牛钮习完字,欢呼着跳下凳子,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唬得孟古青连忙起身,跑过去接着。牛钮一把扑进孟古青怀里,道:“额娘,牛钮想你了。” 孟古青刮了刮他的小鼻子,道:“这不是每日都见么?” 牛钮嘟起嘴,道:“牛钮要天天时时与额娘在一块儿。” 孟古青忍不住大笑,搂着牛钮说了好一会子话,待牛钮习画的时间到了,才离开。 景仁宫出了这等子事儿,太后有如不知。从四儿嘴里可知,那晚的事情,在宫人奴才中,算是传遍了。这后宫里,因着侍寝落胎,佟妃倒是第一个。孟古青知道,佟妃这会子定然是谁也不想见,她也没必要去假惺惺地,叫人误会她幸灾乐祸,落得一身仇恨。她只叫御膳房在佟妃的份例之外,多加了些滋补身子的食材。不合理的地方,从自己的份例里扣了。 福临的情绪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恢复,每日不见笑容,接连半个月都没有翻任何妃妾的绿头牌。便是来坤宁宫,也只在午后歇一歇,不与人说话,躺一会子就走。孟古青知道,福临此时定然看什么都不顺眼,多说多错,她便不说,只如常生活,该喝茶便喝茶,该绣花便绣花,该看书便看书。在自己内寝,自然要求舒适,往往不施脂粉,只着素衣。 佟妃一病不起,佟夫人屡次递牌子要求进宫见女儿,却因无龙胎不可再破例,被阻拦在外。福临,亦不曾去景仁宫。 宫里渐渐平静,风言风语也慢慢平息了。自佟妃肚中有货被免请安之后,孟古青便再也没有见着她。 待她落胎足足两个多月之后,才得见。佟妃由宫女扶着,前来请安。孟古青不想,她竟瘦成了这般模样。原本已经很瘦了,但脸蛋儿却是丰盈的。这会子,两颊深陷下去,小脸瘦得几乎没了。小小的身子在阔大的旗袍中,旗袍似乎能在身上转圈,犹如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裳一般。 佟妃一副形销骨立的模样,盈盈矮下身子,道:“景仁宫佟妃,给娘娘请安。” 孟古青忙允她平身。这么一个人儿,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跑了。然,这么瘦削,佟妃依旧不见丑陋,反倒多了一股楚楚可怜的模样,别有一番风韵。 自有宫人取了花凳来,佟妃坐在登上,似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她望着孟古青,大大的眼睛一睁,凄楚地唤道:“娘娘。”便滚滚落下大颗泪珠来,显得无助而怯弱。 孟古青只端着茶啜饮,不多说。这事儿,她还真就管不着。也是佟妃心急,不懂安分守己,待小皇子降临。然,若她的孩子降临了,牛钮与玄烨又要如何?后宫中,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佟妃只肆意哭着,如同要淹了这坤宁宫一般。也不知挨了多久,孟古青正要寻个借口逐客,恰恰有吴良辅求见。 想起前世,孟古青起了促狭之心,唤吴良辅进来。吴良辅恭恭敬敬地请安,道:“娘娘,皇上使唤奴才过来,叫奴才取了皇上昨日给娘娘鉴赏的那副新《水牛图》,说是要拿过去给安郡王赏赏,看看如何。” 孟古青叫四儿小心翼翼地取了画来,余光却扫在佟妃身上,果然见她自吴良辅进来之后,身子一颤,便止住了哭泣。 吴良辅得了画,连忙告退。然离开时,却趁着孟古青低头,狠狠地瞪了佟妃一眼。岂不知,孟古青借着茶杯的掩饰,恰恰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佟妃的小脸刷白,吴良辅走后,也匆匆地告退了。 26、挑衅 这头,佟妃尚在黯然心碎,谨妃真是最得宠之时,更不用说后宫中诸多或得宠或不得宠或被宠过却又冷落的妃嫔了。那头,瑞嫔却又再次得到了福临的宠爱。 愕然间,孟古青才发觉,敦温慧皇贵妃去世已有一年。 只是,皇宫中什么都没有变,依旧是数不清的怨女,无尽的沉浮。在这后宫中,哪里有什么赢家,一个个都只是命运的俘虏。偏生,一个个撕破了脸挤破了头皮,想要赢,却赢得比输得难看。便是慈宁宫上位的那位,又何尝赢了?到如今,也不过是背尽骂名,不得冷暖,寝食难安,儿子不孝。 瑞嫔,却以为她是打了一个胜仗。 说起来,经过敦温慧皇贵妃一事之后,瑞嫔倒是聪明了许多。原本一年惩罚早就到了,太后亦忘却了此事,她也不祈求回宫,只一心一意念佛,却在福临前去佛堂为尚未到临世间便夭折的皇子祈福时,恰恰撞见了福临。等候了一年多的瑞嫔,这才能再次入了福临的眼。 回到咸福宫之后的第二日,瑞嫔便上了坤宁宫的门。 有时候,孟古青也会觉得这皇后的位置坐得真倦。无论什么人,怀有什么目的,总能在这中宫里粉墨登台一番。然,孟古青依旧要打足了精神,坐在这位置上,与大伙儿虚与委蛇。后宫的位置,是玄烨登大宝的保证,是娘三个在后宫中生存的法宝。 一年多的念经生活,瑞嫔并未憔悴,反倒越加亮眼。也是,皇宫中的女儿刚进来时,都依稀有股稚气,待过几年五官张开,便显得越加耀眼明亮动人。只是,后宫中人烦恼多易早衰,最美好的年华,也就那么几年。 瑞嫔依旧是一身素服,答拉赤上都不见有珠翠装饰。她脸色端庄,一应事情按规矩来。待孟古青赐了座,她坐下之后,便似笑非笑地望着孟古青,一脸的神秘莫测。孟古青只是以不动制万动。谁也没有要求中宫之主一定要没话找话地调节后妃之间的气氛。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坐了许久,瑞嫔起身来,告辞,忽地没头没脸地冒出一句话:“姐姐逝世不过一年多,姐姐的孩子,娘娘您用得还好吧。” 说罢,瑞嫔笑着,盈盈离开。孟古青侧头微笑,瑞嫔这是以为自己是为敦温慧皇贵妃复仇的火焰么?世上最厉害的便是这等人,做尽了恶事,却可欺骗自己,以为自己才是那最良善的人,他人都是恶人。 瑞嫔才走,福临便过来了。他进了内寝,犹自疑惑,不住反头,对孟古青道:“方才,瑞嫔有来过?” 孟古青笑了笑,道:“来请安。”福临脸上的神情才松懈了些,孟古青又道:“来与臣妾哀悼敦温慧皇贵妃。”福临脸上一僵,道:“过去的事情,还提来作甚。” 孟古青笑吟吟的,不再多语。她平日绝不在背后说人,却也不是那任由人随意践踏的。必要的时候,也可随意落下那么一根导火索。福临进中宫之后,显然不喜瑞嫔方才离去,福临一向将这中宫当做自己的私物,因此识相的妃嫔,渐渐懂得请安之后便走,莫要再想借此机会偶遇皇上。只可惜,瑞嫔脑中仇愤太盛,竟然没有发现她费劲心机也要见的人。 如往常一样,福临下朝来坤宁宫,定然是心中郁结,必要发泄一通。偏生,几乎每次上朝,福临定要与那些大臣们起龃龉。所以,坤宁宫也成为了必来之处。 孟古青不多问,知晓福临自然会说出口来。她只送上一杯清茶,一张温馨祥和的脸。 果然,福临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了朝堂里的吵闹。倒又是为着满汉官员之争。循旧例,汉臣见着满臣需请安回避。但,福临一向追求汉臣满臣“一心一德”,便竭力去了这规矩。但,满臣一向不服。因此,内院大学士陈名夏见着巽亲王不曾请安,被巽亲王照着臀部狠狠踢了一脚,在朝堂上哭泣求公道。 这原本是小事,但却牵涉到福临个人“重用汉官”的政策。巽亲王未必就缺那一个请安,那一脚也未必重,陈名夏也未必受不起。然,汉官哭着闹着要地位,满臣怒着怨着要打压。这之间的福临便头疼了。 孟古青听着福临情绪激动地一个个骂将过去,却知道,这事儿,还是福临自身惹的。且不说他重用汉臣的想法太过心急,重要的是他有政策,却不能身体力行以身作则。他做事情,太过任性放纵。今日安抚汉臣,明日却可能因着小事迁怒汉官。如此这般,那些皇亲贵族之流,哪里还把他的政策放在眼里?更何况,巽亲王常阿岱,原本就是个任意妄为脸皮都不要的人。 后妃不可干政,孟古青只听着,却不多说。 福临对自己的权势一向敏感,他亦不愿问什么,来这的目的,不过是倾诉。孟古青暗笑,福临将坤宁宫当做了他倾倒内心不如意的垃圾桶,往日,可否稍稍念及这垃圾桶的功劳? 倾诉完之后,福临的心情好转,忽地话题一转,道:“青儿,谨妃,原本是坤宁宫的奴才。” 孟古青笑着点了点头。福临盯着她,细细观摩她脸上的神色,却找不到一丝不满和怨怼来。他心中愧疚,放低嗓音道:“朕知委屈了你。若是寻常的妃子,怕是早就又哭又闹了。偏生你大度,反倒为着朕与母后之间的关系,劳心劳力……”福临顿了顿,道:“陈名夏,若有半分你的宽阔胸怀,也不致叫朕愤怒。” 孟古青笑,大抵天下帝王都如此吧,只愿听那些叫他开心的话,待见那些叫他开心的事情。早就想通此节,由着福临说去。 福临脸上的愧意愈盛,道:“青儿,你放心,无论如何,朕总不至于负了你。无论是谁,朕绝不允她觊觎这中宫的位置。” 孟古青换上感激的神情,道:“皇上,你日理万机,已经是身心疲惫,万万不要再为了臣妾为这后宫的小事忧心。臣妾很好,会为了皇上,一直很好。”她咬着唇,盯着福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福临感动不已,道:“朕何其有幸,有你!苍生何其有幸,有此后!朕顺心的事情,也就这一件了!” 27、年瑞 这一年的冬季无比寒冷,孟古青早早地就穿上了棉服,依旧冷。冬至之后,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就在这样的大雪中,谨妃的孩子降临了。 皇上大赏谨妃,大量金器玉器首饰衣服运往永和宫。父随女贵,皇上大赏谨妃之父南苑花库掌库安巴度良田、房屋、官职。可谓是一夕之间,翻身做主。难怪,明知宫廷深似海,偏生还有那么多人将女儿送到这金玉牢笼中来。 因着瑞雪兆丰年,明年想必有个好收成,福临心绪大好,为皇四子取名年瑞,以诏天下。安巴度得讯,大闯紫禁城。然此次,只得被轰了出去,再无吴良辅为他传话。 因着育子,又得皇帝喜爱,谨妃脸上充满了神采。原本在后妃中只是普通的容貌,也多了一丝魅力。年夜饭那日,谨妃穿着大不同往日,穿了一身水红撒虞美人比甲,外套狐狸毛领白大氅,显得脸色鲜嫩,无比娇俏。 佟妃脸上却恹恹的,只着了土黄锦缎绣折枝绕莲人字锦袍,外头,却是青色的大氅。可谓是只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福临喜气盈盈哪里能发生那么多变化。 宴席上,佟妃吃得甚少。谨妃的胃口却尚未调回去,慢条斯理地一样样吃,进食不少。 若有孩子降临,便是没了帝王爱,佟妃也不至于如此失魂落魄。后宫中女人无比寂寞,若有一子半女伴身,尚可将心中浓烈的爱意倾泄在孩子身上,也好度过那难捱的时光,心中也可有个盼头。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如今孩子没了,佟妃能如何?丧子,对女人的打击是无限大。岂不知后宫多少女人因丧子无子失去最后希望而成了疯子? 无论如何,大过年的,太后与皇上都爱听吉祥话,爱看好脸色。然,谨妃毕竟小家子气,说话免不得战战兢兢,明明已经是妃子,却总忘不掉奴才的身份。佟妃失去了她的灵巧活泼,更兼太妃不时还得说上几句难听的话。其余的妃嫔更不用说,个个不得宠爱都是呆木头,也只剩下一个瑞嫔还算伶俐。因此,孟古青原不是多八面玲珑的人儿,也只得打起精神,与太后说些开心喜庆的话。 夜宴之中,太后体恤后妃思子之情,允各妃携子回宫过年。因此,回宫时,孟古青得以将牛钮与玄烨全数带回坤宁宫。 慈宁宫中很是暖和,屋里燃了三个火炉子,烧得旺旺的,都是上好的银丝碳,没有一丝烟火味。因此,出了慈宁宫,孟古青便觉得身上一颤,寒气侵体,无比彻骨。她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将 两孩子裹在大氅中,匆匆上轿。又有四儿递来小炭炉,这才觉得稍稍舒适了些。 回到坤宁宫,有她提前叮嘱的炒栗子,放在炉头焖着,依旧暖暖的。这栗子都是挑选的上好山栗,颗颗饱满,粒粒匀称。又洗得净净的,装在荷包里,揣在怀中,心窝都暖了。 两个孩子见到栗子很是兴奋,嚷嚷不已。无法,孟古青叫乳娘为牛钮与玄烨都洗脚净面,然后放到大炕上。中间,摆了小几,小几上有描凤红漆盘,盘里放着暖暖的栗子。孟古青坐在中间,叫乳娘为两孩子剥栗子吃。 孟古青闲着无事,便也开始剥。偏生,吃了她剥的栗子之后,两孩子都不愿意吃乳娘剥的了。无奈,只得孟古青一个人劳作,两个粉团似地孩子睁大眼睛巴巴地候着她手里的栗子。 一人一颗,绝不偏袒。栗子软糯香甜,俩孩子吃得无比高兴,笑得眼睛快要成了缝。正吃得开心,外头宫人传话道:“皇上驾到。” 孟古青见玄烨开心地跳了起来,牛钮的小身子却是一颤,瞬间恢复原样。孟古青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牛钮已经长大了很多。 福临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脸上喜气盈盈。玄烨高兴地往地下跳,乳娘忙接住。下了地,玄烨向福临请了安,便欢呼着扑进福临怀里。福临一把将他搂起来,捏着他的小脸逗笑。牛钮却自己爬下了床,恭恭敬敬地请安。福临与玄烨正开心,只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牛钮脸上敬畏,安安静静地站到一边去。 孟古青心底叹了口气,福临的偏心她不是不知道,这个男人做事一向全凭自己心意,喜欢的便爱上天去,不喜欢的连敷衍都不愿意。她一把抱起牛钮,站在福临身旁与他闲话。 原来,福临多陪了太后一会子,太后熬不住想要歇息了,他这才直接来了坤宁宫。见小几上有糖炒栗子,道:“青儿,你一向懂得享受生活。” 一家四口齐数上了大坑,围着桌子。福临自然是不懂得如何剥栗子的,孟古青却不许宫人帮忙,教福临如何顺着裂口将香香的栗肉剥出来,又叫他小心劈了指甲。福临先前还笨手笨脚的,但也觉得新鲜。剥了几个,便顺手了很多。玄烨窝在他怀里,几乎将福临剥的栗子全数吞了进去。孟古青不叫牛钮难过,便也搂着牛钮,喂给牛钮吃。 只是,额娘的宠爱,终究无法代替阿玛的宠爱吧。孟古青唯一能够庆幸的,是牛钮尚且不知道自己的亲生额娘,已经永远地离开他了。真希望,这孩子可以开开心心地长大。 福临与玄烨的兴致越来越高,不多会儿,小几上就堆了许多栗子壳。孟古青怕小孩吃多了栗子腹胀,便一把扫过栗子,道:“今天到这里就好了,吃多了明日肚子要疼的。” 牛钮听得,马上乖巧地停住手。玄烨却不乐意了,撅着嘴瞪大了眼睛瞧福临。福临被他看得心软,对孟古青道:“算了,多吃几颗也就罢了,大不了今晚儿叫他们守岁,晚些睡。在宫里,这么快乐的日子,也不多见。若朕幼时可如此愉悦,叫朕折寿十年也愿意。” 孟古青知道,小孩子哪里能坚持守岁下去,到了时间任是发现天大的事情,也能沉沉睡过去。只是,见福临亦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想着腹胀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在慈宁宫小孩子太过拘束,都吃不饱,只得随着这两人去。 果然,吃着吃着,玄烨便困了。有乳娘接过玄烨,为他清理。孟古青心疼牛钮,便亲自为他拭嘴擦脸,抱着他进了偏房,又褪去衣裳,将他放进宫人暖好的被窝,这才在他脸上吻了一口,道别。 牛钮乖乖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蝴蝶翅膀一样轻轻颤动。这孩子乖巧地叫人无比心疼,孟古青坐在一旁待他入睡才起身。又唤了乳娘过来,叫她看好牛钮,提防点,莫叫寻常人等随意靠近牛钮,怕伤着了他。 乳娘连连称诺,孟古青回到东暖阁,福临已然收拾好躺在床上,双手叠在脑后,笑盈盈地望着她。待孟古青坐在床侧,福临搂过她,将脸埋在她颈侧道:“和你在一起真好,有家的感觉。” 家的感觉么?孟古青心中冷笑。 28、呕吐 有皇太后恩赐,新年间,两个孩子一直养在孟古青身边。两个孩子性情差别很大,牛钮比玄烨大了不到一岁,却无比沉静,事事守规矩,一言一行皆有条理,有一种小大人的感觉。玄烨却性子跳脱,爱玩爱笑爱闹,无事便像个小熊一般腻在孟古青或是乳娘身上。 孟古青越加心疼牛钮,免不得多爱牛钮一点,惹得玄烨哇哇大哭。好在,牛钮懂事,到此时总要让出额娘的怀抱给弟弟。 待年初六开始,慈宁宫便传话将牛钮送过去。牛钮年前开始习字学画,师傅已经在宫内等着了。一大早,孟古青早早地起来,亲自为牛钮穿好衣裳,又陪着他用早膳。几天下来,与这孩子的感情越加深了,无比不舍。自然,孟古青要亲自将牛钮送过去。偏生这会子,永和宫那边求见,说是谨妃吃了佟妃送来的龙眼呕吐不止,这会子永和宫里一团糟,请孟古青过去。 这等事!孟古青心中怒,一个个都成了傻瓜了么?偏生作为皇后还不能不去。牛钮,只得由着乳娘送过去了。孟古青心中不舍,将牛钮搂在怀里,忍不住亲着他的小脸蛋。良久,才不得不放开,匆匆赶往永和宫。 一路上,听那小宫女缠杂不清地叙述那事儿,孟古青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些日子,佟妃没事便就近到永和宫去串门。这日,谨妃想起她诞下四皇子时佟妃送来的上好龙眼,便拿出来一同吃。不多久,谨妃便觉得难受,呕吐不已。自然,谨妃身旁的耷拉公公首先怀疑了佟妃。佟妃不认,委屈地在永和宫里哭了起来。 孟古青头疼不已,后宫一向还算安静,大家各过各的,便有些拈酸吃醋的事情,也还算安分守己。不想,现在开始闹了起来。想到要踏这一滩浑水孟古青就头疼。然,她作为皇后,不能一直躲在太后的身后,将什么烦心事都扔给太后。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首先叫四儿去御医院请御医,她只随意带了两位嬷嬷,便速速赶去永和宫,才进门,便听到了佟妃的哭泣声。进了院子,可见耷拉吴守在门口。到大厅之后,佟妃泪眼朦胧地前来请安,谨妃一脸苍白,由宫女扶着,有气无力地也要请安。 孟古青挥了挥手,全数免了礼节。她道:“谨妃,你既然不舒服,快去小榻上躺着。待御医来了,为你诊断诊断,莫要误了治疗。”她又道:“佟妃,你现在身子可有不适?若没有,好好地坐着与本宫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佟妃哭得一个泪人儿似地,眼圈红红,鼻子尖上也染上了一抹粉色。真是我见犹怜。这皇宫中,只怕再也找不出这样的绝色。 佟妃缓缓地抬起头,道:“回娘娘,妾一向见谨妃妹妹亲切温和,便爱到谨妃宫里来坐一坐。前些日子,并无任何差池。偏生这一次,谨妃拿出龙眼来,说是妾上次送来的。不想,谨妃吃了之后,便不停地呕吐。偏偏,妾常吃龙眼,今日便一个没有吃。娘娘,妾冤枉呀!这些龙眼,是妾额娘专程从宫外带来给妾吃的,有宫里头的公公检测过的,绝无问题。” 孟古青沉吟,端起琉璃盘中的龙眼,闻了闻,并无异味。又颠了颠,细细观察,依旧没有发现什么问题。稍过片刻,四儿赶来,道御医已在花厅候着。此屋妃嫔太多,只得叫宫女扶着花束子过去,叫御医隔着锦布把脉。 御医细细诊断了,道:“回皇后娘娘,谨妃娘娘并无大碍,只是龙眼吃多了不适,卧床歇息便可。但,谨妃娘娘受惊过申,老臣开了些定神压惊的方子,还请谨妃娘娘按时服用。” 孟古青点了点头,道:“人无大碍便好。谨妃,往后还是要好好照顾自个儿的身子,无论吃些什么,总要注意些,莫叫太后娘娘与皇上担忧。”她端过龙眼,问道:“还请赵太医看看,这龙眼有什么问题吗?”孟古青语气诚挚,她知晓,这皇宫里,御医的权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是得罪不得的。 御医瞧了瞧,又取银针拨了龙眼肉凑在眼前看,道:“并无问题,不过是放得时日久了,算不得新鲜而已。” “哦?”孟古青缓缓思索,若龙眼无问题,就应当是别的茶水点心。但所有的东西都是永和宫里的,莫非,花束子……她忍不住抬起头来,望着花束子。花束子脸上苍白有气无力地靠在小榻上,又不敢靠实了,反倒越加吃力。 孟古青忽地提高音量:“将谨妃今日动过的食物,全数给赵太医看一看。” 四儿称诺,耷拉吴忙过来帮忙。四儿伶俐,道:“耷拉公公,谨妃娘娘身子不适,还需您再跟前伺候着。您告诉奴才有哪些食物,奴才自端了过去。” 屋中无比安静,待御医检验结果。过了半盏茶时间,御医道:“回娘娘,所有吃食都无问题。” “赵太医,麻烦您了!”孟古青道。心中却冷笑,这可倒奇了! 佟妃依旧哭泣不已。孟古青锁紧眉头,这才发现自己脑子依旧不够用。若吃食都无问题,哪个环节会出错呢?除非,是花束子自己。但,她现在正得宠,何必再去陷害一个被皇上冷落的佟妃呢?难道,是耷拉吴? 孟古青知道,耷拉吴对花束子,定然有一份不一般的情意。前世,花束子搬来侧宫与她同住,她心中郁结,便将愁烦全部发泄在耷拉吴身上。偏生,有吴良辅做干爹的耷拉吴,明明可以调走,却依旧自愿留了下来。若不是为的花束子,还能有谁? 这件事,并没有谁想要了谁的命,或是陷害,或是泄愤。或者,根本就没有任何阴谋诡计? 但,一切不过是猜测。她站起身道:“既然,经过御医鉴定,吃食中并无问题,想是谨妃产后身子尚未恢复,有些经受不住。往后,无论吃什么,莫要贪嘴,一切以身子为重。今个儿,我便不在此打扰你了,你好好歇息着,该喝的药,按赵太医的吩咐去喝,别嫌苦,对身子好就行。” 谨妃连连称是。回到大厅,孟古青见着佟妃便有些心烦,此般哭哭啼啼的,也不知怎的依旧是刚进宫那份愚笨样。吴良辅什么都没有教么?好好地,串什么门,不知道是非都是这样发生的么?后宫中送礼,又怎能送吃食,出了问题,算谁的? 冤屈洗净,佟妃再也呆不下,掩嘴哭着走了。孟古青望着她的背影,只觉不对。佟妃,决不至于这么愚笨! 29、事发 佟妃一直是孟古青心头的一个疑虑。在她记忆中,佟妃方进宫时虽然过于天真,且恃宠而骄。但,自福临将全盘心思放到乌云珠身上去了之后,佟妃便在吴良辅的帮助下,迅速地成长起来。为何,这一世一直不长进,反倒因着失去孩子,越发窝囊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暂且按下。第二日去慈宁宫请安,孟古青便将永和宫发生的事细细向太后禀报了,没有一丝一毫保留。 太后听完,不置可否,道:“皇上这些日子,很忙吧。好些天没见着他了。神情可有憔悴些了?若他有空,你们多来慈宁宫用用膳吧。” 孟古青答:“皇上一向日理万机,青儿这些日子也见得少。但见着那几日,的确见他有些累。不过,奴才们伺候得还算好,皇上身子并无大碍。听吴良辅说,皇上这些日子大多在乾清宫用膳,用膳之后马上又要批阅奏折。想必皇上担忧匆匆一顿惊了额娘用膳的兴致,这些日子便减去了来慈宁宫用膳的次数。” 太后点了点头,又道:“后宫的女子,都是皇帝的女人。青儿,你却有所不同,你是皇后,是皇上的妻子,事事务必要以皇上为先,以大清朝为先。皇上好了,这大清朝就稳定,天下的百姓便有福。你可懂?” 孟古青敛目,道:“孩儿省得。” 太后挥了挥手,不欲多说。孟古青自然是去内院探望牛钮。虽然不过一日不见,依旧觉得难熬,恨不得能将牛钮缝在身上,时时刻刻能带着能见着。她一边走,一边细细思索太后的话。半天才醒悟太后为何不管不顾永和宫的事,却要说着这些不着边的话。 太后的意思原是皇帝忙累,后宫的事情,便不要太过打扰他了。这事儿小,但一定要注意皇上的脸面与大清朝的脸面,必要的时候可强制压下去。太后一向喜好万事点到即止,不说破,只叫人去细细思索。孟古青心中喟叹,看来,她昨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置方式,并不算错。 到了内院,大门紧闭,乳娘宫人一干人等都在门外候着。孟古青疑虑,道:“怎么都不在里头伺候着大阿哥呢?” 乳娘忙迎上来,道:“回娘娘,大阿哥今日说想自己呆着习字,嫌奴才们聒噪,不愿有人伺候,奴才们没法,只得在这里候着。” “那怎么行,大阿哥还小,若磕着了碰着了叫太后担忧这么办?”说罢,孟古青上前敲门,道:“牛钮,额娘来看你了,不愿意见额娘么?” 里头寂静无声,孟古青心中一惊,不顾身为女子体弱,便去撞那门。这才听得里头闷闷的一小声:“额、娘,额娘还请回吧。” 音调明显不对,无比低沉。孟古青着急,道:“不行,牛钮,额娘要见你,额娘担心你。” 牛钮却道:“额娘,求你。” 这话,哪里像一个孩子说的?孟古青脸色严峻,轻声问乳娘:“昨日到今日,大阿哥有没有见过谁?”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乳娘回忆,道:“只沿路见了些宫人,对了,路上还碰见庶妃陈氏和瑞嫔。但,都只夸了大阿哥几句,并无不妥之处。”瑞嫔!孟古青心中一沉,继续问道:“瑞嫔可有碰过大阿哥?” 乳娘答道:“只拉了下手。” 孟古青不再多问,对着屋里说道:“牛钮,额娘要进去了。无论你是不是允许,额娘总要进去,即便你怨额娘。因为,我是你额娘,我关心你、担心你,我不能见到你有任何闪失。” 说毕,又去撞门。不想,门已经被打开了,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进去之后,见牛钮蹲在最角落最暗处的椅子里,弓着腰双手互抱胳膊,头却埋着,瞅也不瞅孟古青。 孟古青知道不妙,又吓又怕又担忧,忍不住奔过去,便抱起牛钮,护在自己怀里。牛钮一直没有抬头,身子无比僵,显然不欢迎她。紧随而来的乳娘见孟古青脸色刷白,额头有细细一层汗珠,忙问:“娘娘,可是不适,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孟古青摇了摇头。她抚摸着牛钮的头发,深深吸口气道:“本宫没事。你们都出去候着吧,本宫与大阿哥说些话。” 众人退出,孟古青却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方才走得太急,鞋跟又高,竟崴了脚。这会子,整个脚掌都又烧又麻,不知成了什么样子。怀里,牛钮的身子一直颤抖着,孟古青指尖所触,一片潮湿。 可怜的孩子,若真是瑞嫔,她绝不放过她!这么小的孩子,她竟忍心道出敦温慧皇贵妃这样残忍的事实。小小的孩子,怎么去接受这样惊天的消息?这会子,只怕整个人儿都被这消息伤害了。 孟古青心中无愧,问道:“牛钮,你知道了?” 牛钮没有回答,却低泣出声。然,即便是这个时候,也竭力压制着,变得如同小动物呜咽一般,越加让人心疼。一直以来,牛钮都过于成熟,不似一个小孩。孟古青真不愿意牛钮仅剩下的一点童真和乐趣从此便消失在岁月中。总觉得,小孩,便应当像小孩一般,无忧无虑,快乐地享受每一天。该担的苦恼与愁烦,她这个额娘先顶着。她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如自己一般。 孟古青眼中掉下泪来,想起自己的童年,在四岁见到福临那一天起,便结束了。可牛钮,也只有三岁多,便懂得察言观色收敛自己了。 滴滴泪水打在牛钮头顶,孟古青哽咽着说:“额娘知道你难过。但牛钮,你要相信,即便你亲额娘去了,你得到的爱,也不会少一分。额娘看着你由一个小团子长成今日这样,早就离不开你了,你知道吗?” 牛钮不答,身子一直抖一直抖。孟古青只能紧紧地抱着他,希望能够给他一点温暖,去抵抗这突如其来的严寒。她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椅子无比冰,屋里无比暗,有一种恍若隔世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良久,牛钮才稍稍平复了些。终于,他低低地道出一句话来:“她说,是你把我从额娘身边抢过来,是你逼死了额娘。” 30、崴脚 听到这话,即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孟古青心中依旧怒火盈盈。这皇宫中,能让人心疼的,只有孩子。其余的,妃嫔之间暗下里到底有什么勾当,不损到她头上来,她都不管。可,欺侮到自己的孩子身上,绝不可忍! 深深吸了口气,孟古青道:“牛钮,不管她是谁,既然你愿意听一个外人的话,那么可不可以也听额娘几句?” 牛钮不声响,孟古青继续说道:“牛钮,你有弟弟,有玄烨,对吧。额娘好歹也是一国之后,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想坐到额娘这个位置上来,有人中伤,额娘从来都不觉得奇怪。之前的事情,一直没有告诉你,是不想让你难过。自你出生起,你亲生额娘便将你放在我的名下抚养。这一点,你可以问太后娘娘,问很多人便知。我那时肚子里已经有了你弟弟玄烨,又怎么会去跟你亲生额娘抢孩子?但,你额娘将你托付与我,我自然要好生对待。后来,你额娘身子日渐不好,出于某些缘由,去了另一个世界。这些,我希望等到你再大些的时候,再告知你。我希望你心里没有痛苦没有仇恨,可以开开心心地长大,懂吗?” “不,请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牛钮忽地说道,嗓音干净而冷漠。 孟古青心底越发难受。她试探着说道:“牛钮,你知道,什么是死亡吗?” “我都知道。”牛钮道,“他们都说,说额娘贪心不足,说额娘想要我做皇上,所以将我给了皇后。他们说,就算成为了嫡子又如何?二阿哥玄烨才是正正经经的嫡子呢!他们,都说额娘不好,说额娘活该。可是,额娘不会是这样的……额娘已经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了,为什么还要说额娘的坏话?” 原来,这孩子什么都知道。孟古青忍不住眼泪滚了满面。她该早点堤防,该知道,这皇宫中,哪里有洁净之地?到处,都有乱嚼舌根的人,到处都有踩低捧高的人。有了玄烨,谁还会正经好好待这个没了额娘又不得父皇宠爱的孩子? 孟古青转过牛钮的身子,将他抱起,强迫他的脸面对着自己。她一边哭着一边吻去牛钮脸上的泪痕,坚定地说道:“牛钮,你既然知道,世上有那么多的恶人,那么就不要随意相信他人的话。你额娘敦温慧皇贵妃,是个很好的女子,她敦厚温柔善良,爱自己的孩子。无论她的方式是不是正确,她对你的爱绝对不会少。若她依旧在世上,一定会好好地待你,让你开心。” 牛钮泪流不止,道:“可是,她死了,她死了,她为什么会死?” 孟古青摇头,道:“牛钮,不要再追究了,不要追究了。你还小,你要好好地开心地活着,才能让你额娘安心,懂吗?其余的,交给我,好吗?” 牛钮沉默。孟古青知道,这个孩子心底的伤痕,已经太深太重太痛,只怕再也愈合不了了!她就这么抱着他,一直呆着,待日头高升,从床棱处射进丝丝阳光,牛钮沉默,她亦不语。直到屋外传来了苏麻喇温和的嗓音:“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要见您。” 孟古青为牛钮拭了拭泪痕干涸的脸,道:“牛钮,你要好好的,听乳娘的话。明日,额娘再来看你。” 牛钮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孟古青才将他放在旁边的椅子上,自己尝试着站起来。不想,身子尚未站好,便痛得呻.吟一声,又摔进了椅子。这才发现,双腿又麻又木,尤其是崴伤的右脚,脚掌痛得无法沾地。 牛钮见她胳膊微微发抖,不由自主地问道:“额娘,你的脚怎么了?”又惊恐地大声呼喊:“苏麻喇玛姆,快进来,额娘受伤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孟古青无力地朝着牛钮笑了笑,道:“额娘没事。”却知道,绝不会没事。若扭伤了筋断了骨,只怕一时好不了了。更兼时间已久没有请太医诊断,又坐着一动不动。现在,怕是伤势加重了。 苏麻喇已经听到牛钮的叫声,忙不迭进来。牛钮见到她,忙说:“快帮忙,看看额娘的脚。” 苏麻喇蹲下身子,询问地望着孟古青,孟古青只得指了指自己的右脚。苏麻喇忙为孟古青除去靴子,不想竟无比困难。靴子勒在脚掌上,脱不下来了。苏麻喇只是稍稍尝试一下,孟古青已经痛得满头大汗。牛钮惊惧,吓得又大哭起来。 苏麻喇只得唤人去了尖刀来,将靴子剪开。这才发现,右脚掌已经高肿若馒头,去掉罗袜,苏麻喇不由得长抽口气。那脚掌已经又青又紫,惨不忍睹。 牛钮哭着道:“额娘,都是牛钮的错,都是牛钮的错。” 孟古青摸了摸他的安慰,道:“牛钮,是额娘自己走得太急了。别担心,呆会御医诊断便知。皇宫里有的是珍贵药材,额娘很快就会好的。” 御医进来,告罪诊断。孟古青免不得又是一阵疼痛,咬紧牙关竭力去忍耐。御医摇了摇头,道:“娘娘的脚,已经伤及骨头,一个月内绝不能走动,否则骨头断裂兼移位,只怕不好治,便是治好,也会落下病根。” 孟古青心底一沉,没有想到这么严重。偏生,脸上还要挤出笑容来,安慰惊惶不已的牛钮。 御医当场取了草药,捣烂敷在孟古青的脚掌上,又取了干净的棉布条,缠住受伤的脚掌。道:“娘娘,两日一换药。待明日内血凝结,方可内服石见穿、赤芍、丹参、王不留行、石竹根、山楂,臣将写了药方,良药苦口,请娘娘务必坚持每日服用。” 这御医倒是个聪明的,一席话说下来,牛钮搂住孟古青,懊悔不已。 送走御医,苏麻喇叹了叹气,为难地说道:“皇后娘娘,还请您走一遭,太后娘娘她,在候着呢。外头,备好了轿子。” 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否则一苏麻喇如此伶俐通透世事的人,不可能再这等时候依旧令她前往太后处。孟古青心底一突,扶着苏麻喇站起来。外头有体壮的嬷嬷进来,背着孟古青除去,上了轿子,往太后居所行去。 居然在慈宁宫内动用起轿子,事情不一般呀!孟古青坐在轿中,不由得苦笑。 31、训斥 轿子过了侧厅,直到大厅。由嬷嬷背着下了轿,孟古青忍着脚底的疼,在嬷嬷的搀扶下,用脚跟走路。 即将至内寝,嬷嬷退下,由苏麻喇亲自扶着孟古青进去。太后背对着门,身躯虽已见苍老臃肿,却依旧挺拔有力。苏麻喇搬过小几,让孟古青坐下。没有得到允许,孟古青不敢坐,只得扶着小几站立请安。 苏麻喇见状,笑着道:“太后,有什么事情,娘俩好好说说,这么站着,算什么事呢。” 太后这才开口,道:“你坐下吧。”孟古青如获大赦,小心翼翼地只坐了半个屁股。太后转过身来,瞧她一眼,怒道:“活该!” 虽然被骂,孟古青却松了一口气。太后尚愿意骂她,可见依旧将她作为自己人。否则,太后定然笑容满面,不知不觉间,便废了她这个皇后。太后盯着她的脚,道:“太医怎么说?” 孟古青堆笑,讨好地说道:“额娘请勿为青儿担心,太医说,少走路,养养就好了。” 太后不置可否,叹了叹气,道:“青儿,你可知,这大清朝的根基,是什么?” 孟古青想了想,道:“史说民能载舟亦能覆舟,应当是老百姓吧。” 太后点了点头,道:“一个朝代能够屹立,自然需要百姓的支持。但,仅仅只有这些,远远不够。否则,如今在这紫禁城的,可能是任何一个人。大清朝的根基,是咱满蒙的血脉呀!” 孟古青低头思索,这才懂了太后的意思。太后,这气的是她待牛钮的态度吧。在太后心中,大清朝的继承者,只能是爱新觉罗与博尔济吉特氏的后人。偏生,牛钮是长子,被过继给她之后,又算嫡子。再加上孟古青的态度,只怕一切皆有可能。 念及此处,孟古青这才能想象,牛钮在慈宁宫,为何尚不可保全自身。既然敦温慧皇贵妃已逝,太后便任由那些风言风语盛行。敦温慧皇贵妃得罪了太后,便不能再做牛钮的额娘。而她孟古青,因为姓氏乃博尔济吉特,依旧不能做牛钮的额娘。 便是英明如太后,也不能免俗地迁怒。此事,不过是让她受点小苦,可见太后尚且将她看做身边人。愈是如此,愈要小心翼翼。皇宫之中,继承者为谁,轮不到她这个皇后说话。孟古青抬起头来,恭敬地说道:“多谢额娘教诲。一切事宜,青儿任凭额娘与皇上做主。” 太后瞪她一眼,道:“哀家已是行将就木的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往后要做主的,是皇上。”孟古青但笑,她可不敢附和太后的话。但不附和吧,又没了规矩,不如不说。 太后道:“往后,大阿哥与二阿哥都该开始习字了。大阿哥那头有师傅谙达们教着,你呢,就别太担忧。玄烨,有苏麻喇教导,你也可放心。皇上政务繁忙,你要多多体贴安慰。至于现在,你还是早些养好伤是正事。” 孟古青答:“是,青儿谨遵额娘教诲。” 这样的结果,已然算好。她再如何心疼牛钮,也不愿意将玄烨置于被动位置。而在这皇宫中,已然成了嫡子,只有坐在那金銮宝座上,拥有无边权势,才不至于任人宰割。不为这天下,只为玄烨能够一直好好地活着。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才返回坤宁宫,知太后已经执意要隔断她与两个孩子的感情。牛钮,不该做皇帝,自然不能得到皇后的爱。而玄烨,是她心目中的继承者,更加不该与皇后太过密切。否则,往后一个太皇太后一个皇太后,如何共处? 可笑的是,太后明明是一副慈祥额娘与玛姆的形象,大度地由着孟古青与两个孩子共度新春。实际,却要孟古青有自知之明,要自觉地疏远孩子。 躺在小榻上,脚上的伤,时时提醒着她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先是谨妃不适,叫她不能护送牛钮回慈宁宫。接下来便是牛钮与瑞嫔相遇,然后,她发觉牛钮情况不对劲,不管不顾脚伤依旧全力安慰,之后,便是被太后训斥。 一切事情连成一条线索。孟古青发现,瑞嫔想要离间的,根本不是她和牛钮的关系,而是她与太后。大佛堂念经一年,虽与皇帝隔绝,却让瑞嫔有了更好的机会去揣摩太后的心思。只是不知,瑞嫔与谨妃、佟妃,是否有某些联络呢? 孟古青闭目,在太后的掌控下,想要好好地活,还真不能培植自己的势力。太后入宫已有如此长的岁月,这宫中,你永远说不清,谁是太后的耳目。各宫各殿,绝对严格地掌握在太后的手中。自然,宫外也不例外,索尼鳌拜等人,不都是太后培植的势力么?一干大臣,有几人不在瞧太后的眼色行事?就连福临,都不得不受太后的制肘,更何况她一个小小的皇后。 但,果真没有自己的心腹,在这宫里真是寸步难行。就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是想见便能见着。 到底有哪一脉,尚未被太后笼络?孟古青皱眉,忽地想起一个人。但,不得不暂时将这念头压了下去。还不是时候,绝对不成! 忽地,察觉身边有动静。孟古青猛的睁开眼睛,见身边是福临,这才放下心来,笑道:“皇上,你过来了?”正要起身请安,却被福临制止。 福临轻笑,依旧掩饰不了眉角眼梢的疲倦。他道:“朕怕你心烦,又怕你在歇息,只想过来看看你,陪陪你,便没叫宫人打扰你。不想,依旧惊吓你了。”说罢,福临招了招手,四儿忙过来伺候。 孟古青这才发觉,福临脚上根本没有穿靴子,难怪他走进来,一丝声响都没有。福临穿上靴子后,蹲在小榻旁,细细看着孟古青的脚。孟古青知道,这会子这脚还真难看得紧,肿得不像样子,又敷了草药,渗出青绿色的药汁。 福临心疼地轻轻摩挲孟古青的脚,倒:“朕都听说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青儿,你叫朕无比钦佩。额娘说大阿哥差点要摔倒,你作为母亲,竟然不管不顾自己身体,奔过去接。你的善良大度,这个宫里没有哪个女子能够企及。” 福临知道的消息,都是经过太后加工的。孟古青笑,“世间的母亲,大抵是这样的,见不得孩子受一点苦。” 福临脸色忽地黯然。孟古青细细观摩他的神色,知他一直与太后母子关系僵硬,当初,太后为了他上位,的确没有给他一个温暖的童年。但,四儿尚在下头伺候着,孟古青握住福临的手,定定地说道:“皇上,一个母亲无论做什么事情,总是为了自己孩子好!” 福临苦笑,转移话题:“这些日子,朕去了南苑,见着了谨妃的阿玛安巴度。” 32、香味 “哦?两老的身子可好?” 福临又是一阵苦笑:“身子好倒是好,只是……”福临脸上倦意从生,似乎已然开始苍老一般,“只是,朕才发现,朕犹如睁眼瞎子一般,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国民,过着多么水深火热的日子。朕身为一国之君,竟无所作为。” 孟古青轻叹,安巴度那张毫无遮拦的嘴。哎……谨妃的好日子,只怕要到头了。即便福临认为与安巴度说话,可了解真实民情。但,依旧无法接受自己的女人,有那么粗俗不堪的一个阿玛。往后,浓情渐淡,情深时察觉不了的缺陷,便要一样一样表露出来。 福临继续倾诉:“兵饥则叛,民穷则盗。朕欲施仁政,减免赋税。否则,谁知大清会不会是下一个前明?只是,朕一腔心血,无人理解。这朝堂上的大臣,个个只管自家面前雪,哪管百姓屋上霜?前头,战事吃紧,兵饷亦是大开支。前明残余,实在可恶。八旗子弟,个个有勇无谋,冲动无比……” 孟古青安静地听着福临诉说着心中的烦恼,脸上适时表露出同情、哀怜的神情来。福临一向爱在她面前讲前朝之事,喜的便是她不妄作评论,又嘴严。哪个有抱负的皇帝允许皇后与他共讨国事?更何况,福临是那么敏感又自傲的一个人。更重要的是,他忧郁,但凡遇到一点挫折,便痛苦不已。若此……在后宫中,又不懂节制,该给玄烨的,应该晚不了。现在,已经需要开始做打算了。 思量着,福临既然已经重新与安巴度联系上,该发生的事情,只怕都会如常发生。这一次,鄂硕将军后宫无人,还能那么轻易逃过吗? 福临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才离开。孟古青接下来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待脚伤痊愈。第二日开始,御医便开始呈上草药。那么浓稠苦涩的一大碗药汁,似乎时时在眼前晃荡。孟古青忽地想起,此中药方都是活血化瘀的,万一此刻有孕,孩子便无法存活了。 虽然,期间接连佟妃、谨妃专宠,孟古青并无再度有孕。但,总要小心才是。因此,福临稍有不轨,孟古青便将他往别宫赶。 好些日子没有见着玄烨与牛钮,也不知道两个孩子怎么样了。玄烨有苏麻喇亲自教导,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前世,佟妃的孩子,亦是由苏麻喇教导,也算明君一个。再个,玄烨在她身边,的确也太娇气了些,稍稍离开些,倒可锻炼他的心性。 只是可怜的牛钮,不知太后会如何待他。始出生,便被他人决定了命运。可悲!可叹! 孟古青养伤的这些时日,除却太后皇上赏赐的药物等,后宫各妃嫔的礼品,亦源源不断地送了进来。孟古青叫四儿细细分辨,若是吃食,全数舍弃不用。若是用品,也要好好地检查了,留着赐人。为着自己的小命考虑,孟古青绝不用后宫任何一个妃嫔的东西。 许是年轻,脚伤比孟古青想象中恢复得快。不过半个月,便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只是,异常疼痛。为着心中某个计划,在人前孟古青只做行动不便,一干事宜全由宫人去做。若非得以必要出门,也由嬷嬷背了去。 这日,福临前来坤宁宫小坐,却见四儿在屋里燃香炉。福临不由得轻笑,问:“这是什么香,如此浓烈,朕极少闻到。” 孟古青笑:“这是藏香,味道比诸香皆要浓烈。臣妾见这些日子来,屋里尽是草药浓厚的味道,想着找了这种香,驱一驱草药的味道。”福临坐在孟古青身旁,轻轻触了触孟古青的伤脚。孟古青疼得一抖,咬紧牙关。 福临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叹道:“怎的如此难愈合呢?往后,可不能再有下次了。”孟古青瘪了瘪嘴,道:“皇上教训的是,臣妾往后一定小心。” 屋里,藏香与药香融合,味道反倒怪了起来。这一世重活,孟古青再也不碰藏香。甚至别的香料,她也极少用。不过是取了水果鲜花,沾点香味。那浓烈的寂寞,再也不想碰。 眼神一转,孟古青捂住嘴,忽地咳嗽起来。她皱着眉头道:“四儿,四儿,将这香倒了。”四儿听得,忙堵住了香炉,灭掉火。又叫了身强力壮的小太监来,将香炉抬了出去。 孟古青长吸几口气,道:“往常不爱香,不想现在居然闻不得了。算了,还是闻这草药味儿吧。” 福临轻笑,道:“独独你不爱香。谨妃爱菊香,佟妃爱桃香,宁悫妃爱兰香,瑞嫔爱荷香。每每,朕只要闻着香味,便知来的是谁。不过,朕最爱的,却是你这无香之清香。”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孟古青将头埋在怀里,由着福临去逗她开心。果然,在后宫里,女人有自己独特的气味不行呀!便是福临那样每日流连于不同花丛中的人,也知每个后妃身上是什么香。孟古青微微眯起眸子。瑞嫔,你不可怪我,谁叫你贪心不足呢,偏偏要搭上宁悫妃。 宁悫妃明明已然失宠,但,她膝下有子。莫非,在大佛堂的一年,让你知道,你一直无身孕的缘由?一声声“姐姐、妹妹”的称呼下,藏着多少歹心? 接下来的日子,福临愈加心烦。可谓是,诸事心烦。朝堂之中,没有一件如他意的事情。安巴度那边,得到的却是他无法承受的民不聊生的消息。又兼,安巴度开了一个粥铺,给难民施粥。明知心底会痛苦,福临总忍不住要去看看那些为了一碗稀粥目露绿光互相推搡争来抢去濒临饿死的难民。 每次总要难受。因此,每日下朝后,总要来孟古青这里坐坐,即便什么都不做,心底也可舒适些。 眼瞅着快下朝了,孟古青靠在榻上,指引四儿装饰屋里的样子。福临从来不知,他看起来就像家一样随意温馨的地方,亦是有人精心布置出来的。忽地,外头有人喊:“宁悫妃求见。” 孟古青敛目,掩去眼底的的精光。不等孟古青传召,宁悫妃已经闯了进来,她身着白色中衣,披头散发,无比惊恐的样子。见着孟古青,一把跪下,哭着求道:“皇后娘娘,您要救我啊,要救我。” 孟古青皱了皱眉,道:“宁悫妃,你这是发的什么疯。你安安分分地在翎坤宫住着,怎的要本宫救你。”却见宁悫妃的额头,一块青紫,有流过血,如今凝结成痂,很是}人。 宁悫妃却似吓得六神无主一般,对孟古青自称起“我”来。她惊慌地往后看,似乎身后有什么跟着一般。又抬头望孟古青,然目光呆滞,显然吓得不轻。她哭着道:“皇后娘娘,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孟古青轻叹:“胡说什么!”又对四儿道:“去取了本宫那件锦缎浅绿绣宽百合大氅来,没见着宁悫妃冻得身子一直哆嗦么?” 四儿忙拿了衣服来,要为宁悫妃披上。宁悫妃却像见了鬼一般,对着那件大氅尖叫。四儿为难地望着孟古青,孟古青大喝:“宁悫妃,你这是怎么了?”宁悫妃抽抽搭搭的,瘪嘴斜眼望着大氅,似乎害怕地说不出话来。 孟古青却知,她的计划成功了一半,也不亏她忍着脚伤,做了这么些事情。望了望墙上的自鸣钟,若不出所料的话,福临应当快过来了。 她坐直身子,关切地对宁悫妃温和地说道:“宁悫妃,有什么事情,你慢慢地与本宫道来。现在,还是先披上大氅的好。这日子,虽已进春,寒气却未散,天气无比寒冷。你只着中衣,冻坏了身子可不好。三阿哥,还需要你的照看呢。” “三阿哥!对,我的三阿哥!我要去看我福全孩儿。福全孩儿,万不要被别人害了!”宁悫妃站起身来,犹如疯妇一般,就要往外奔去。 “宁悫妃!”孟古青忍不住怒斥。见宁悫妃缓缓地回过头来,惊恐又无助地望着她,才放缓了语气,道:“三阿哥好好地在乾东五所,有宫人嬷嬷们还有乳娘照顾,怎会被害?若叫他人听得你这话,只道你说宫里主事的看管不力。无论有什么事,你先穿上衣服,喝杯热茶,慢慢说出来。”她瞥了四儿一眼,道:“将大氅放在笼柜上吧,你重新取了一件衣服来,伺候宁悫妃穿上。” 四儿称诺,一五一十按照孟古青的吩咐去做。宁悫妃的身子犹自发抖,四儿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为她套上衣裳。宁悫妃的身子比孟古青瘦小许多,穿着孟古青的衣裳,一副不伦不类的样子。又兼她六神无主惊惶不已,更是显得奇怪。 “给宁悫妃倒杯热茶。”孟古青道。四儿忙倒了茶来,宁悫妃伸手去接,却被烫了,手指一带,茶杯几要摔落,幸亏四儿眼明手快,才没叫茶水泼在宁悫妃身上。 “皇后娘娘,救我。”宁悫妃道,双目无神地望着茶杯。孟古青定定地望着她,只等时间到。即便出乎她的意料,她也绝不会让这件事就在坤宁宫结束。大事化小,尚要看事情,看人。这一次,是她精心计划的,自然要按计划行事! 总算,外头响起了期待已久的宫人悦耳的声音:“皇上驾到。” 宁悫妃身子一抖,忽地跳下凳子,噗通跪在地上,朝外跪走过去,尖声喊道:“皇上,救我,救我,有人要杀臣妾!” 33、毒妇 福临刚进来,便被人抱住了双脚。低头一看,是一个披头散发衣裳不整额头有伤的女人,吓得福临伸脚一踢,差点没将宁悫妃踢倒。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孟古青见状,焦急地下地。然而,脚方沾地,便痛得摔了下去。四儿只得放弃扶宁悫妃,忙来扶自己的主子。孟古青扶着四儿的肩站起来,重新坐到榻上,焦急地说:“宁悫妃,有什么事,喝了茶慢慢说。你这般,我也听不出个缘由,皇上亦是什么都不知啊。” 孟古青使了个眼色,四儿忙过去扶起宁悫妃,强力让她坐下来。宁悫妃坐在桌旁,撕心裂肺地大哭。福临却青着脸,坐在孟古青身旁。眉间高皱,拧出一团来。孟古青看他,不由说:“皇上,您又憔悴了,要不,先回养心殿歇一歇?” 福临捏了捏她的手安慰,高声道:“宁悫妃,你这般疯疯癫癫的,是为何?朕如今在这,有什么事,你便说了。” 宁悫妃惊恐地耸起肩,惧怕地四围望了一圈,忽地降低声音,神秘又鬼魅地说道:“皇上,瑞嫔她要杀了我,要抢我的福全。” “宁悫妃,不可胡说!”孟古青猛地喝道。福临脸色沉郁,道:“让她说下去。” 宁悫妃咬着唇,委屈地说道:“昨儿夜里,臣妾忽地听到婴儿啼哭声,只道是福全孩儿,便迷迷糊糊地往外走。那时,见宫人都已睡着,便谁也没有打扰,一人到了院子里。这才发现,并无婴儿啼哭,不过是一只野猫在叫。然,臣妾想念福全,一时无法安睡,便在池旁树下小亭的石桌旁坐了坐。不想,忽地有人从臣妾身后裹住了臣妾的脑袋,将臣妾往石桌上撞去。臣妾当时便昏了过去。今儿早上,才醒过来。臣妾左思右想,不想这皇宫中居然有人要臣妾的命。臣妾害怕不已,只得来向皇后娘娘求助。皇上,您看看这里……”宁悫妃指着额头上的伤,“瑞嫔想害死臣妾呀!” “混账!胡闹!”福临脸色乌云遍布,站起来摔了摔袖子。宁悫妃惊吓不已,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孟古青不由得看了看宁悫妃,此人此时说话条理尚如此清晰,只怕有装疯卖傻的嫌疑。她问道:“你又怎知那人是瑞嫔?有人欲伤害你,本宫自然要找出真凶来。但你无凭无据,也不该随意冤枉她人!” “臣妾没有冤枉瑞嫔。”宁悫妃又怯怯地望了望笼柜上的大氅,道,“迷糊间,臣妾见着那人穿的是白色衣裳,平日只有瑞嫔最爱着白色银色的衣裳。而且……”宁悫妃吸了口气,道,“瑞嫔这些日子待臣妾极好,时常出入翎坤宫,她身上的香味,臣妾识得。那时,臣妾眼虽不能见,香味却闻的着。” 福临越听,脸色越难看,终于忍不住怒喝:“真是岂有此理,后宫之中怎容得下如此心思歹毒之人!来人呐,将瑞嫔请过来!”那个“请”字,福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其中的愤怒叫人不寒而栗。 孟古青叹了叹气,拉了拉福临的衣襟,祈求地说道:“皇上请息怒。”又对宁悫妃道:“宁悫妃,此事非同小可,若无证据,不可妄言。” 宁悫妃红着眼眶望她:“皇后娘娘,您不相信臣妾吗?臣妾绝无半点污蔑,臣妾先前也以为瑞嫔是真个喜欢臣妾,才时时来臣妾翎坤宫里坐坐。臣妾亦欢迎她,喜欢平时有个伴。哪里想到,她居然别有所图,早就盼着臣妾死了,好抢占臣妾的福全孩儿。再说……”宁悫妃嗓音降低,嗫嚅着说道,“臣妾有听说,敦温慧皇贵妃生前与瑞嫔便是姐妹相称,关系很是融洽!” “宁悫妃!”孟古青低喝,然福临的脸色已经如锅底一般。整个屋子里,因着他的愤怒,气氛变得无比压抑。 孟古青无言,只得慢慢等待瑞嫔到来。此事,应当全了。无论宁悫妃是真怀疑,还是假怀疑,一个女人一旦牵涉到自己的孩子,往往宁愿枉杀一千不愿放过一个。太后如此,宁悫妃岂能不是如此呢?当然,她亦是如此! 很快,瑞嫔便赶到了。她进来,见福临神色不善,宁悫妃在此,又哭哭啼啼的,只道有好戏看,脸上便漾出了甜美的笑容,娇声道:“皇上唤臣妾来,所为何事?” 福临厌恶地瞅了她一眼,道:“你干的好事,自己知道。” 瑞嫔深知不妙,忙跪下来,道:“还请皇上明示,臣妾不知。” 福临冷笑,道:“昨晚,你在哪里?”瑞嫔疑惑地说道:“臣妾一直在咸福宫里歇息啊。”福临又道:“看来,昨晚才发生的事情,你便忘了!难道,要朕将你昨晚做的事情,告知你吗?” 瑞嫔痛哭,道:“皇上,臣妾昨晚一直在咸福宫里,未曾出去呀。”她心知定然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忙不迭道:“皇上不信,可叫咸福宫里的宫人来,他们都知道呀。” “哼!莫非,这些宫人昨晚一直未睡?谁知,你有没有趁宫人睡熟时,悄声儿出去,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再回到咸福宫?朕问你,你为何如此歹毒,先前害了敦温慧皇贵妃不说,又要来害宁悫妃?” “没有,臣妾没有,臣妾冤枉呀!”瑞嫔慌了神,悲愤地吼道,“是谁,是谁要冤枉我?”她望向宁悫妃,道:“是你?”宁悫妃身子一缩,却迎向她的目光,道:“是你要害我,要夺走我的福全孩儿!” “我没有!”瑞嫔咬牙怒吼,全然失去平日的温柔甜美模样。她又转过身去求福临,“皇上,请你一定要为臣妾做主,臣妾真的没有害人。呜呜……” 福临却不愿再看她,嫌恶地说道:“朕再也不想看到你这种歹毒的女人。往后,削去位所,你便去北三所过吧,不许出院门一步,不许见任何人!若违朕命,赐白绫一段!”说罢,福临拂袖而去。瑞嫔尖叫着扑过去,抱住福临的双腿,哭诉道:“不,不要啊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皇上您不能听信一面之词!” 福临见她哭得凄惨,脸上似有不忍,却生生地咽下去。宁悫妃见状,道:“瑞嫔,我真没有冤枉你。这皇宫里,爱用六月荷花香的,只有你一人。昨晚,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便是你!” “胡说!胡说!”瑞嫔咬牙切齿地喊道,“是你冤枉我,你见皇上喜欢我,妒忌我。我昨晚明明一直呆在宫里。你才是最恶毒的那个,你,不得好死!呜呜……” “拖下去!”福临不欲再听,道。四个太监上前,掰开瑞嫔的手,将她拖走。自福临即位以来,瑞嫔是第一个被顺治厌恶且亲口将其打入冷宫的人,小太监丝毫不见怜惜,将瑞嫔的手掰得咯咯作响。瑞嫔尖叫着挣扎,不断回头望,不甘地怒吼:“毒妇!毒妇!” 君王如此不可靠,先前还可情意绵绵,转眼便是翻脸无情,哪里会为一个普通妃嫔费尽心思查清情况?大抵,是看着表面情况,便做了决定!皇帝的恩情,不可靠。 宁悫妃吓得瑟瑟发抖,孟古青闭上眼睛,似不忍看。然,她却知,瑞嫔最后看的,是她。 毒妇!呵呵,若不是瑞嫔,她几要忘却自己原也是一个毒妇了。她原也敢使毒计,原也是一身胆子,拼上自己的命也不害怕。这一次,内忧外患,福临心烦不已,孟古青不信瑞嫔还有翻身的机会。 福临犹自愤愤,道:“宁悫妃,你也回吧!往后天黑了,就别到处乱跑!” “是!”宁悫妃细声答道,抹着眼泪走了。孟古青掰倒一个,又岂会给另一个人机会?福临这会子心烦,哪里还有心思去安慰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屋子里安静下来,孟古青忽地起来,在四儿的帮助下跪下去,愧疚地说道:“皇上,都是臣妾管理后宫不力,竟发生这等事情,叫皇上忧心,还请皇上惩罚。” 福临挥了挥手,道:“你也是有伤在身,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再说,人心可怖,又岂是你与朕能改变的。青儿。朕,真的很累!” 孟古青站起身来,心碎地说道:“皇上,臣妾懂,都懂。这世上的事情纷纷杂杂,将人紧紧缠住,让人透不过去来。寻常人等,尚可哀号一番,叫苦叫痛。皇上却不能,只能咬紧牙关忍着,为天下为所有人考虑,呕心沥血,独独不能为自己考虑!皇上,您还请歇着去,莫累坏了身子。” 福临轻叹,如获知己一般将孟古青轻轻抱住,在她耳畔道:“但,你要陪朕。”又急急辨别,“放心,你脚上有伤,朕绝不会叫你受伤。” 孟古青害羞地一笑,任由福临抱起她,往大床走去。两人只是去了外衣,便躺在床上。福临侧着身子抱住孟古青,将头埋在孟古青肩头,轻声道:“为什么,为什么博果儿总要与朕作对?为什么,他们都那么狠心,逃犯的命,就不是命了么?他们只是为了取乐,便可随意要了他人的性命。此等残忍之事,怎会是我八旗子弟,是宗室皇亲做出来的?” 孟古青抚着福临的头安慰他,心底,想的却是昨晚的事情。这一次,为着谨慎,她连四儿都没有告之,靠着自己尚未恢复的脚,将一切全部安排好。夜实在是太静了。众人都道皇宫固若金汤安全无比,怎知侍卫下人亦是要歇息的。若无人惊呼,在这宫里悄声走来走去,并不算难事。前世,她不就是这样,将三阿哥的肚兜,悄悄地给四阿哥换上了么? 在她身边,福临无比安心,很快便陷入了梦乡。然即便如此,眉头依旧紧皱。孟古青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容颜,嘴角上翘,画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这,便是同床异梦吧! 34、私通 接来下的日子,福临极少来坤宁宫。孟古青知道,这是被前朝的事情绊住了。宗室子弟虐杀逃犯取乐这件事情,虽叫福临气愤、心寒,但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后来,陈名夏等人参与,又涉及到满汉之争。接下来,又有索尼等年高望重的满臣加入,事情又演变成反清叛逆这等要人命的事情。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孟古青只安心养脚伤。再过半个月,开始尝试着自己走路。这时候,是最难熬的。脚底各个部位都开始疼起来,偏偏不能躲,只能迎难而上,忍住痛,慢慢走。否则,拖得越久,越不好痊愈。骨头长好,脚上的肉已经忘却了自身还有走路这一能力。 为着心情舒适,有时候,孟古青会走远点,去去御花园。正是姹紫嫣红,却没有见到玄烨或者是牛钮的身影。也不知如此长时间不见,两个孩子是不是要忘了她。 待脚恢复之后,循旧例,节假日也总是能见着的。孟古青只得如此安慰自己。此时的风,是一年以来最清爽的时刻,吹面不寒,微风拂细柳,且有鲜花之香味,叫人心旷神怡。只是,宫里的风言风语,也随着这风四散开来。 在孟古青一瘸一拐走路已经无大碍的时候,那风言风语正是盛时。据说,在博果儿贝勒下狱的这段时日,皇上经常召贝勒福晋进宫来,两人双双对对,写着字儿,赏着画儿,很是郎情妾意的模样。若贝勒福晋不进宫,皇上便出宫,去贝勒府探望福晋。 虽然此事孟古青上辈子已经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这世听来,依旧觉得不堪入耳。一国之君,做事如此轻率,不顾脸面。那可是亲弟弟的福晋呀!无论他有什么样的感情,也该发乎情止乎礼。还有乌云珠,难道以为这样,是为了救自己的夫君么?只怕博果儿出得狱来,被巽亲王等人一讥讽,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这时节的男人,最难承受的,便是头上那顶绿油油的帽子! 坐在万春亭中,孟古青望着天际的蓝天白云,只待静观其变。忽地,听到了怯怯的嗓音:“景仁宫佟妃给皇后娘娘请安。” 定睛一看,孟古青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佟妃这是怎么了,怎么又瘦了!这小小的身子,如何撑得起生活的波折。偏生,依旧好看。白白的小脸蛋儿,大大的眼睛,乌眼仁很大,使得她像一只惊恐的小动物一般。那尖尖的下巴,更是令人心疼。 孟古青露出小脸,拍了拍身旁的石凳,说:“佟妃也来赏花么?坐吧。” 佟妃收拢双肩,怯怯地坐在孟古青身旁。孟古青想不到,佟妃的气质变化居然如此之大,刚进宫时,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略见艳丽又有琵琶半抱的的神秘感,叫人喜欢又怜爱;被福临宠爱时,便若一朵恣意盛开的牡丹,艳丽逼人,叫人不敢直视;现在,却越来越像一只方出生的小狗,总瞪着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众人。 但美人总是美人,什么时候,都有魅力。 佟妃呆坐半响,这才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哀求道:“皇后娘娘,请您救救我舅舅!” 孟古青微笑,道:“你舅舅是谁,怎么了呢?” 佟妃一愣,道:“臣妾舅舅便是简郡王,是郑亲王的儿子。舅舅此番出事,臣妾额娘万分焦急,舅姥爷更是急坏了身子,卧床不起。”孟古青依旧很温柔,道:“你还没有说,你舅舅简郡王到底怎么了呢。” 佟妃这才抽抽嗒嗒地将简郡王等人虐杀逃兵的事情说了出来。孟古青依旧笑,风淡云轻地说道:“佟妃,前朝的事情,咱后妃是不该管的。为着你好,本宫劝你,也莫要管这事,皇上英明,自有定夺。” “皇后娘娘,求你跟皇上说一两句好话,行吗?舅舅若没了,舅姥爷恐怕更是撑不下去了。皇上一向听娘娘的话,娘娘又那么善良,怎么忍心看这么多人出事!”佟妃依旧祈求。这一招,孟古青曾让花束子对乌云珠使过。但,乌云珠自认为善良,答应去求情,她却从来不觉得自己善良。与“善”字相关的,恐怕只有一个独善其身。 孟古青瞅了佟妃一眼,道:“后妃不可干涉政事,佟妃你是糊涂了么?”待要重说,忽地想起无论是自己还是玄烨,身边总要有人。她放缓语气,靠近佟妃的耳畔,道:“本宫只给你一句话,圣上英明,又重情义,叫郑亲王放心吧!” 佟妃抬头,愕然望着孟古青,孟古青面无表情,道:“此话,本宫从未说过,你懂吗?你额娘,只需原原本本将本宫这句话传递给郑亲王便可。切记,一字不可多,一字不可少。” 佟妃愣愣地点头。孟古青心底不由得轻叹,那么绝美灵活的一个女子,就这么没了。如今,不到双十年华,已然要凋谢。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眼前一刺,忽地发现佟妃颈侧有莫名的痕迹。白皙娇嫩的肌肤上,一块东西,粉红中带青,微微肿起,明明是……吻痕! 孟古青眼神一凛,直觉不对。且不说坤宁宫,便是永和宫那位的牌子,福临这些日子也很少翻。至于景仁宫,已然长达半年没有翻过牌子。在这个时候,佟妃的颈侧居然现有吻痕,这可是私通的大罪。 真没想到,这么短的时日,佟妃便守不住了。历朝历代,无论是之前还是往后,后宫妃嫔私通的事情,一直没少见。但一旦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佟妃竟冒死也要做出此等事来,难怪消瘦不堪。 可,那人会是谁呢? 孟古青抬起手来,压住佟妃的双肩。佟妃惊惧,低下头去。她身子太过瘦削,穿的又是往年的旧衣裳,因此越发不合身。颈背与衣裳之间,便露出一块空隙来。孟古青望去,越加惊讶。洁白的背上,居然满是青青紫紫的痕迹。 她放开手,抬起头来,脸上已是波澜不惊若无其事。她低声道:“记住我的话!”又提起音调:“佟妃,怎么不愿陪本宫看看这春季美景么?” 佟妃知她是在逐人,慌忙告退。 见佟妃可怜兮兮地往外走,比那绿叶间的花儿还叫人怜惜,孟古青不由得轻叹。佟妃这私通的汉子,到底是谁,居然如此狠心,全然不懂怜香惜玉。那青青紫紫的,只有硬掐硬拧才会有。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女子,居然有人忍心。 想当初,佟妃风光的时日,衣裳流水一般被送到景仁宫去。她孕有皇子时,每隔几日,福临便唤衣作那边为她量体裁衣。随着身形的变化,总有合体的衣裳穿。现在,却只能瘦削的身子塞在空荡荡的衣裳里了。 为什么这一世,吴良辅不再教导她了呢!至少,输也要输得漂亮。没有宠爱,在后宫里也要活出模样来! 吴良辅,孟古青忽地悟出了一些道理。前世,佟妃有玄烨伴身,吴良辅为她想尽法子,一旦玄烨登基,他的功劳也不会少。更何况,后宫诸妃,他对佟妃最有好感。这一世,佟妃无子可依傍,吴良辅若有歹意,若有歹意…… 定然是要占为己有!一个貌美却不得宠的妃子,一个冷清的宫殿。所以,吴良辅折磨她打击她,磨掉她所有的傲气与抱负,将她拖入无底深渊。这才,有了现在这反应极慢愚笨又可怜的佟妃吧。 孟古青忍不住心底作呕。谁知道金玉宫殿的底下,有那么多肮脏龌龊的事情发生。 正起身要走,又见一人的身影。真是一个个粉墨登场!孟古青心底暗笑,却知这人自己不能躲了。她站起身来,对那人说道:“太妃安好。” 太妃年纪虽然,走路却依旧如年轻女子一般,袅袅婷婷。太妃过来,瞅了一眼孟古青的脚,坐在方才佟妃坐过的位置上。她问道:“脚,好些了吗?” 孟古青笑意盈盈,道:“多谢太妃关爱,我的脚,已经好多了。” 太妃轻哼,道:“脚好了,就该管管你的枕边人,叫他不要没事便往弟弟的屋里跑,没事又将弟媳召进宫来。” 孟古青依旧装傻,一脸无辜的笑容:“太妃,您说的是?我怎的不懂呢!” “哼!你不知道,宫里都闹翻天了你还不知道?这哥哥抢占弟媳的丑闻,都快传遍整个大清朝了,你还不知道?皇后娘娘,你这日子,过得还真是清闲呀!” 孟古青只是笑,像太妃这等尖酸刻薄的人,她拿不出太后的权利来强力压制,只能干脆不搭理她。前世,她傻,没少被这个女人挑唆,做一些让宫里混乱叫她开心的事情。最后吃亏的,只是自己。被皇帝嫌弃,被太后放弃,终究只能一步步走向被废的道路。谁知这一世,有多少麻烦事,又是在太妃的挑唆下发生的呢? 孟古青脸上风淡云轻,似乎这皇宫里的事情,都与她无关。太妃说了一会子,只得住嘴离去。 孟古青轻笑,一个个人,因为两位郡王一位亲王入狱,沉不住气了。她可不想绞入这滩浑水,与福临说些求情的话,惹得一身臊。福临这个人,呵呵……不知该说他善良还是软弱,他绝不敢杀了自己的亲人。就算是太后,也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若几大家族一起发难,这金銮宝殿上的主人,说不得就要易位。 噫!陈名夏,即便只是一言不慎口露反言,但他在朝堂中毫无根基,又是前明遗臣,以太后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的性子,他是必死无疑了。而博果儿简郡王等人,再怎么十恶不赦杀了多少逃犯,福临依旧不会也不敢杀了他们! 唯一能借此得利的,怕只有乌云珠了吧! 35、争执 虐杀囚犯事件闹得轰轰烈烈,但终究结束了。汉大臣付以渐、龚鼎孳官复原职,内院大学士陈名夏绞刑。博果儿贝勒宽恕出狱,至牧场反思。简郡王、巽亲王得帝宽厚仁爱,释放。简郡王至皇陵守陵半年。鄂硕将军官复原职,无罪释放。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呵呵……几十条甚至更多人命,始作俑者几无损失。几个汉官,官复原职的往后在朝廷只怕也抬不起头来了。至于陈名夏,一生抑郁,几句愤懑不满之话,便要了他的性命。可见,福临到底是如何为帝。 一向在孟古青身畔,他总有各样豪情壮志,充满激情锐意更新想要改变大清朝不当之处。每一弊处,他总可说出个一二三四,又可道出个五六七八来解决。若真只看理论,并不算稚嫩。诸如尊孔得民心、招抚前朝官员得力将、重用汉官广纳众议、重视蒙藏固根基、澄清吏治净朝堂、减赋耕地饱国民……任何一点,只要福临坚持下去,一定可见成效。然他太过刚愎任性,做事全凭自己心意,朝令夕改,不懂以身作则,如何服众? 且不说督练营虐杀逃兵的凶狠残暴之处,只说八旗弟子只懂作乐、满汉矛盾加深这两点,便给大清朝埋下了极大的祸患,福临却可以因博果儿骂骂咧咧砸向他的一个罐子,而大赞有骨气,因而放掉了孤傲执拗的简郡王、偷偷经商荒淫无度的巽亲王。 他心中,有的是大清朝,还是他的权利? 脚慢慢地恢复行走,日常生活逐渐恢复如旧。只是,这后宫中,已然发生了翻天变化。产子不久的谨妃,似乎一夕之间便失势了。皇上就如厌倦了后宫妃嫔,不再翻任何人的绿头牌。乾清宫中,却时时出现了女人的身影。这在大清朝,是史无仅有的现象。 为着以史为师,大清朝严格禁止后宫妃嫔经常进出乾清宫。那是皇帝处理奏折办理国事的地方,一个女人时常出入,若别女人掌控了朝政,只怕堕了西汉女人专政的旧路。 但,偏生皇帝无所忌、女人欣喜莫名。乌云珠对福临积聚了几年的爱意,就像猝然塌了堤防的洪水,来势汹涌。后宫女人,如鲠在喉,孟古青只做不知,每日安安分分如常一般,兢兢战战在太后允许的范围内,勤勤奋奋处理后宫事物。所幸,一切尚算安好。 天气好转,孟古青伏在案头细细观看各宫份例,看是否有漏了的,有多出来的。账面上,自然一切都好。后宫中捧高踩低的奴才不是少数,自有办法苛刻不得宠的妃嫔。那抠出来的一份子,不只是可以塞到自己兜里去,还可匀出来一份,孝敬得宠的妃嫔。 福临倒是好,后宫中一直得宠的妃嫔没几个,肥了管事的太监宫女了。 孟古青一边看一边笑,想起了再侧宫的那些凄清的日子。若不是花束子带了耷拉吴去,作为科尔沁公主出身的她,身边连个洗脚擦脸的奴才都没得。只能一日日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靠着直透脚底达至心里的寒冷,才能稍稍麻木一下福临带给她的伤痛。 那个她,心太软、易动情、情又专、活该受罪! “皇后娘娘,您在忙么?” 却是苏麻喇来了,慈眉善目地对着孟古青笑,孟古青忙起来,道:“四儿,快请苏麻喇姑坐,沏茶。”又说,“您今日是有空了么?额娘这会子可好?好些日子没有与苏麻喇去御花园赏花了,我想得紧。” 苏麻喇忍不住笑,连连摆手,道:“娘娘,这可折杀奴才了。今日是太后娘娘遣奴才过来,要奴才请皇后娘娘去慈宁宫里用完膳。奴才还要去请皇上,先告退了。” “苏麻喇,麻烦您了,请帮我转告额娘,我一定按时过去。” 苏麻喇笑了笑,道:“皇后娘娘,真让太后娘娘安心呢。”说毕,便走了。孟古青一直送她到院子门外,目视她离去。对苏麻喇,她是真的佩服。在太后那样干练刚强心思城府及深又多疑的女人身边那么久,一直得信任,该是什么样的大智慧! 但……孟古青回到屋里轻笑,太后亦有自己的弱处,便是福临。她尚可沉住气,太后却不能了。收拾好自己,穿好合适的衣裳,便准备往慈宁宫去。” 果然,晚膳是太后与福临以及孟古青三人。席上,不过闲聊些日常琐碎事。膳后漱完口,围拢在一张圆桌旁,宫人上了几碟点心果盘,坐在一起唠家常。宫人全数避开,太后脸上笑容忽地消失,问福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福临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避开太后的目光,不自然地道:“什、什么怎么回事?” “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是怎么了?”太后的语气,开始凛冽起来。 福临试探着瞅了瞅太后,道:“您的意思是?” 太后沉下脸,道:“我懒得多说,你自己说吧。” 福临脸上显出一抹羞恼之色,倒不慌了。他望着太后,唇角显出一抹笑意,道:“您叫我勤于政事,我这些日子十分忙,因此很长时间没有来向您省安,还请您多多宽恕……” “住嘴!” 太后薄怒,打断了福临的话。孟古青见状,忙抚慰太后,道:“额娘,您别怒,怕气着了身子,叫孩儿担忧。”又对福临说,“皇上,额娘一向关心你爱护你,若是为着政事,再怎么想念你,也会压在心底,甜在心头。想想看,可是别的事情叫额娘担忧了,您说说,好让额娘宽心。” “青儿,你别开口!”太后愈加不悦,道,“哀家知你爱福临疼福临,一向又宽容大度,什么事情都宠着他,不与他计较。但这事儿,他做得也太不着调了!” 福临虽心底一直对太后有芥蒂,太后的严苛、太后与多尔衮的一段事,一直是福临的心头刺。但这一世,明面上福临已经多年没有与太后针锋相对,这日却不知怎么了,梗上了一般。福临拧着脖子,道:“额娘,孩儿事事听你教诲,你叫孩子不许宽恕囚犯,孩儿便步不宽恕,等您愿意了再做。你叫孩儿勤于政事,孩儿也不曾松懈……孩儿实在不知哪里又惹怒了额娘。孩儿做错了什么,还请额娘您宽恕,多多宽恕!” “你!”太后怒极,脸上反倒有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她轻轻冷哼,道,“你做了什么?你在干什么?心系政事?不!你在乾清宫批阅奏折的长案旁,陪着一个女人舞文弄墨。御膳房的吃食,左一趟右一趟地往暖阁里给你送去,你却不是用来会见官员、关爱朝臣!在理应会见官员的炕桌上,你陪着你的弟媳妇,双双对对,你一筷子我一口子。你可以不顾及朝廷内外那一双双晶亮的眼睛,你也不顾及你自己的脸面吗?若你实在不想要了自己的脸面,那你心底还有没有先皇的脸面,有没有朝廷的脸面?有没有稍稍顾忌一下――日日为你打理后宫不妒忌不争风吃醋贤惠温柔宽厚的皇后?” 说到后来,太后几近咆哮起来,说起孟古青,话里已经多了一丝无奈。 福临原本扭过头,脸上满是讥讽的笑容。但到了最后一句,忍不住望向孟古青,脸上有了一丝羞赧。孟古青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福临不语,太后见他躲躲闪闪的样子,愈加愤怒,呵斥道:“你到底想了什么?在干什么?”福临听得,气血上涌,额头、脸上到脖颈,都红了起来。他道:“我什么都没想,我也想不着了!我做这些,只是因为我开心。开心,就做了,需要理由吗?” 太后气得唇角颤抖,指着福临说:“只要开心,你只要这个吗?” 福临又说:“对,我想要开心。因为,我不开心太久了。一直都不开心,什么政事,什么遗老,什么辅政大臣,什么议政王会议、什么大清朝,什么黎民百姓……呵呵,我什么都有了,可是我没有自由,没有开心。乌云珠笔墨超群,是女中豪杰。我见她,只是只想切磋切磋,讨教一番?这,怎的和我的脸面有干系了?和朝廷的脸面,更是半点搭不上关系吧!” “好!”太后硬生生压下一腔怒气,道,“想要请教,朝廷中精通文墨的,不在少数。这大清朝,更是数不胜数!你,为何偏偏要找上她?” 福临不屑地道:“那群迂腐的老学究,我早就看厌了他们的嘴脸。” “呵呵,原是想看女人。这后宫佳丽无数,都入不了你的眼吗?你叫兢兢战战为了做了这么多事叫你专心朝政无后顾之忧的皇后,情何以堪!”太后拉过孟古青,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桌上的杯碟跳起,叮铃作响。 福临脸上一晃,转过身子去,竟不敢看孟古青。他的唇蠕动几下,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重重地咽了几口口水,脸上显出颓丧的神情来,无力地说道:“额娘,我们不说这件事情了,好吗?说别的,随便别的。” 太后愈加哀伤。拉着孟古青的手,不停地颤抖。她圆睁双目,望着福临,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看不惯朝堂大臣的嘴脸,是不是也看不惯后宫妃嫔的嘴脸,可是连我的嘴脸也看不惯了?但,我的话再不好听,你也得听着。每一字,每一句,你都得给我记着。你是大清朝的皇帝,你没有别的选择!” 福临忽地起身,走到太后跟前,跪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道:“额娘,您别气坏了身子,还是早点歇着吧,孩儿便不打扰你了。” 说毕,福临起身离去。太后看着他的身影,嘴里喃喃道:“我这是,自找气受罢。索性,气死罢了!” 36、赏月 福临走了,孟古青却不敢走。太后气成这个样子,她总得灭灭火。孟古青起身,重新为太后沏了茶,倒进雪白光滑烫金纹的瓷茶杯中。太后取过,一口喝尽,连喝三杯,神色已经如常。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孟古青知太后性子刚强,绝不愿在他人面前示弱。因此,并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站在太后身后,为她捶了捶肩。不多会儿,太后脸上,便看不出丝毫争执的神色了。她取了一本经书过来看,神色平静。整个下午,孟古青一直陪在太后身旁,贴心伺候着。 她心中一个念头转了好几转,发觉有些事情,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难,不过要考虑周详,做个详尽的计划,莫要将自己搭进去才好。 虽说,太后脸上看不出什么。但晚上的点心,太后只吃了两口,便没了胃口。夜渐深,太后依旧精神抖擞,不见丝毫倦意。太后收起书来,对孟古青道:“天色晚了,老年人觉少,你们年轻人却比不得,快些回去歇着吧。” “额娘,孩儿不累,孩儿陪着额娘。”孟古青细声说道。 太后笑了笑,抚了抚孟古青的头,慈祥地说道:“傻孩子,别熬坏了身子。女人,最不经熬。每熬一次,这脸上便要留下印记。你还年轻,不懂。额娘却是懂的。快些回去吧,你能放宽心,额娘便放心了。” 孟古青咬唇,眉头一皱,眼眶便微微发红。她稍微露出一丝委屈,道:“额娘,不要赶孩儿走。不知道的,只说是孩儿陪着额娘,孩儿孝敬额娘。但孩儿却知道,是额娘在陪着孩儿,给孩儿打气,安慰孩儿。孩儿在额娘身边,便觉心安,便不恐慌。” 太后搂过孟古青,目中显出深厚的柔情来。太后唇角绽笑,轻声道:“倒让哀家想起了雅图、阿图们了。青儿,你想你额娘不?” 孟古青吸了吸鼻子,娇憨地说道:“想。所以,要额娘您陪着孩儿。”她鼻音甚重,显然是哭了。太后不禁越发搂紧她,道:“乖孩子,额娘知你寂寞。你,为福临,付出了极多。但,身为帝王后,此番事情,是必然要遇到的。唉,今个儿,你就别回去了,与额娘一同睡吧。” “唔,额娘。”孟古青闭上眼睛,叫自己忘却身在何处,只作尚在科尔沁额娘怀里一般,全身心放松,依赖着拥抱自己的老人。太后若有所触,目光柔和,唇角含笑。 不多会儿,苏麻喇进来,见状,为难地说道:“太后娘娘,皇太妃求见。” 太后的身子忽地端直,问道:“是从哪里过来的?宫里头还是贝勒府?”苏麻喇道:“像是贝勒府。”太后沉思,孟古青忙坐直身子,为太后拣起经书。不想,门却被撞开,太妃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咬紧牙,道:“实在是欺人太甚。” “哦?”太后脸上已满是笑容,道,“太妃,请坐。上茶。” “不用!这么好的茶,我怕烫了我的嘴。”太妃气势凌人,斜眼瞥了瞥孟古青,冷笑道,“可是好,正好都在。今日,我便要问问,到底还讲不讲道理了!” 太后放下经书,道:“既然太妃想与我说说话,你们就下去吧。”苏麻喇应“是”,孟古青虽满肚子好奇,却也只得应了。心底暗暗冷笑,她不回坤宁宫,除却讨好太后外,更重要的是叫福临满肚子气,却在坤宁宫找不着可以倾诉的人,上手不到那等极好的普通家庭一般的氛围。 福临性格暴躁冲动,心底又搁不下事。今日在太后这里受了满肚子气,哪里忍得住。 如今,宫内没有可以发泄的地方,恰恰宫外新有了一个红颜知己。事情会如何发展,可想而知。 虽没抱多大希望,但总算是发生了。自选秀之后,孟古青便没有想过,这皇宫中还需要安宁。皇宫里,多冷清啊,就需要热闹,红红火火地闹起来才是。既已知未来将要发生什么,她便不遗余力地,恢复历史。 正要出门,太妃的身子一闪,却挡住了孟古青,讥笑道:“怎么姐姐,这事儿,皇后也该听着。莫非姐姐您觉得丢了你的脸,不敢叫人听?” “那好!”太后招了招手,叫孟古青回来坐下,脸上依旧满是笑容。“那么,就请皇贵妃你坐下,说说到底有什么事情,叫你这般着急。”说罢,太后拣了桌上的瓜子来磕,道:“青儿,这瓜子儿不错,挺香。” 孟古青亦笑,道:“是呢,额娘这里的瓜子最香了,不是壳外头的香料染的,是仁儿好,吃进嘴里,嚼碎了,满嘴喷香。” 太妃见太后与皇后神情悠闲,愈加暴怒,在屋中走来走去,尖利地说道:“你们知不知道,半个时辰前,宫里进来了人到贝勒府上抢人!” “哦?”太后眼皮也不抬,道:“抢的什么人,叫妹妹这样暴怒?再说,谁敢去贝勒府抢人呀,冒犯了您,一刀剁了就是。” 太后如此轻描淡写,叫孟古青暗暗佩服。明明心中已被福临气死,可在外敌入侵时,依旧可以神情悠闲,笑谈间伤敌无数。相比起来,太妃全然是个沉不住气的,急吼吼地骂道:“我可不是想剁了他呢,可人家奉的是皇上口谕,叫博果儿的福晋来宫里赏月。赏月,哼哼!” 太妃咬牙切齿,太后嘴里却迸出一声笑意,道:“我还当什么事。皇上也有请我与皇后赏月,可我娘俩爱说着闲话嗑着瓜子儿,不爱赏月,便没有去。区区一个赏月,妹妹你为何如此激动?你若爱去,便去,想是福临叫了不少人。你若不爱去,便不去了。何必气急败坏的。” “你!”太妃气急,说不赢太后,便朝向孟古青,“倒是你,做了皇后,抓不住皇帝的心,这宫里还有妃嫔佳丽上千,天底下还有漂亮秀女无数,你为他选了就是。他为什么,单单要对自己的弟弟下手?你快快去告诉你的皇帝,叫他将手缩回去。他不要脸面,我的孩子们还要脸面呢。” 太后沉下脸,道:“多大的事,叫你对一个孩子说这些丑话?皇上平日里不时要叫上几个文墨好的,讨教一番。你家福晋笔墨超群,外头多少人赞不绝口,皇上赏识她,你便气成了这个样子?” 太妃“嗤”地一声讥笑,道:“丑事都做下了,倒害怕别人说丑话?这等赏识,您告诉福临去,我们消受不起!” 太后却笑了,眼角一抬,瞥了瞥太妃,道:“这么好好的一个福晋,倒怕人赏识。既是如此,早先您便应当将她好好地关在屋里,锁起来,莫叫人看见。前些日子福临政事繁忙,几乎忘了文墨。不知怎的,却又发现了你家福晋是个会写的。怕是,也挺会说吧!博果儿,倒是娶了个好福晋!” 太妃怒睁双眼,紧紧盯着太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吭哧半响,从牙缝间迸出一句话:“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儿!” 孟古青敛下眼睛,直想往外跑。似乎,战火马上就要烧到了太后身上,若是太后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被太妃这张毫无遮拦的嘴吐了出来,孟古青知道,自己也没法活了。她忽地蹦起,嚎啕大哭,道:“太妃,我倒是听说,福晋抱了一副画圣吴道子的《地狱变相》图,在安郡王的引荐下,呈给皇上,是也不是!太妃,臣妾在此,作为一个晚辈,求求您,叫福晋与博果儿贝勒赏赏画就成,皇上他政务繁忙,再要耗如此多时间去赏画看月,只怕熬坏身子。太妃……” 孟古青泪如雨下,她原本无比沉默,忽地发作,太妃不防,呆愣在地。太后见状,逼近她,缓缓道:“郑亲王的身子,听说不好了?贝勒府的后门与郑亲王府不过一街之隔,坐着轿子去,靴子都沾不了灰。妹妹若有空,便代哀家去看看吧。” “你们……”太妃指着太后,见她神色和缓,但一双眼睛却如利刃一般,终究不敢继续往深了说。她脸色一白,气道:“你们娘俩,不,还有一个福临,这是合伙了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罢?我便叫你去看看,到底是赏的什么月!讨的什么笔墨!屏退了下人,呆在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如何去讨教笔墨。从乾清宫沿东二门往御花园去,奴才都在院墙外头候着,咱今日就去看看,他们到底是在怎么个赏月法!” 太妃恨不得拖起太后去,却不敢。她扫视一周,见着了孟古青,便过来拖她。孟古青心底倒是想去,只望闹得越大越好。可,太后的大腿还是得抱紧,只得做出害怕的样子,道:“太妃,太妃,您与平时,怎么相差那么大?” 言下之意,便是说太妃不正常了。太妃,何止是不正常,简直要疯了。为着博果儿下狱的事情,她见乌云珠忙前忙后,心底得意,想要在皇宫的人面前,炫耀炫耀这个好儿媳妇。明明心底的担忧不是那么大,知有先皇的旨意在,福临不敢对博果儿如何。但,依旧怂恿乌云珠去求情。哪曾想,那个贱货,打的却是勾搭皇帝的主意。 太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便大哭起来。 太后放缓语气道:“心底不舒服,就哭吧。博果儿可是快要回来了?你呀,要多多准备几桌好饭菜。草原上,吃食很单一,就那么些样。”又对孟古青道,“青儿,你先回宫里歇息着吧。” 太妃已经是黔驴技穷,不再拦住孟古青。孟古青屈身告退,离开了慈宁宫。 此时,月正好。银盘一般,高高挂在中空。紫禁城里屋影幢幢树影重重,天气凉瑟却不觉得冷。宫门大多关了,只余下零星的几盏灯笼在黑暗中忽明忽灭。孟古青心情无比好,这才想起,原来已经是五月十五了。难怪,有那么好的月亮。 她兴致来了,对四儿淡声说:“今晚不愿坐轿子,走回去吧。” 脸上的神色被暗黑掩盖,嗓音又平淡无波,听不出是嗔是喜。靠着夜的掩护,孟古青心底无比轻松。至于她人,便让她误会去吧。传在太后耳里,只道是她心情郁郁,散步回宫呢。 孟古青走得极慢,到达坤宁宫时,已过子时。身上,还是稍稍沾了些寒气。或许,病了才算正常吧。原本传了话来,说是在慈宁宫歇下了。奴才们懈怠,大多歇息去了。孟古青放低脚步,不想惊醒人。 只在外头花厅稍稍收拾了一番自己,便将四儿遣下去了。四儿只道她心情郁闷,想要独处,便贴心地告退。孟古青走至内寝,推开房门,嘴角正要露笑,却见一人面对大门大大地岔开双脚端坐在大床上,如一幢黑脸佛一般。 37、换血 原来是福临! 孟古青讶异,忙说:“皇上,怎的怎么晚还没有歇息?” 福临气道:“今个儿是十五。” 难为他还记得。孟古青笑:“可不是呢,月亮极好,适合赏月。” 福临亦笑了,道:“青儿,你吃味了。”孟古青不置可否,道:“皇上再不歇息,今晚就几乎没得睡觉的时间了。上朝时间早,还是快点歇下吧。”福临招了招手,孟古青却不过去,反倒在桌旁坐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福临起身,一把拉起孟古青,道:“还在生朕的气吗?”又在她耳畔轻声说:“叫她过来,是气你一直不在坤宁宫。”抱着孟古青,便开始动手动脚起来。 有长进么,居然懂得解释掩饰了。孟古青道:“额娘心里不喜,做孩子的总该陪着。”福临却拉下脸,道:“她不喜,朕心底也不快,你为何不陪着朕。”孟古青不说话,背对着福临。福临第一次碰着孟古青如此不温顺,忽地意兴阑珊。孟古青也不去劝,闭着眼睛开始酝酿睡眠。 如今乌云珠即将进宫,太后的注意力、福临的注意力都将被吸引过去。太后与福临之间,沟壑也将越来越深,她已不想再曲意逢迎叫福临开心了。如今要考虑的,却是如何在纷乱之后,福临身亡后,不成为太后巩固个人地位的牺牲品。 渐渐地,便陷入了梦想中。朦胧中,只觉得福临一直在翻身。第二日一早起来,已经没了福临的身影。四儿道:“皇上昨晚是丑时走的,当时娘娘熟睡,便没有惊醒娘娘。”孟古青笑,想必她方睡过去,福临便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福临愈加疯狂,每日不是召乌云珠进宫,便是摆驾去贝勒府。后宫六院,无比清净。里头默默坐着的,都是些深宫怨女。孟古青却过得很充实,后宫如今极少有事发生――怎会有事,所有人一起失宠,谁还去争个你死我活,与谁争?她处理完后宫事情之后,便去藏看书。 书看得很杂,高雅的有历代诗词歌赋,庸俗的有外头的小说戏本,深奥的有算术手工,亦有医学药书……就似乎打发时间一般,各样杂乱的书都拿起来看。太后那边,自然是走得更勤快了。 太后心中憋着事,说又说不得,说了也没用。好在,有孟古青伶俐孝顺,陪着她解闷。 午后,孟古青拣起一本药书,细细翻阅起来。她看得出神,竟没有注意到屋顶隔层处,竟蹲着一个小孩。看到真正想看的书,时间过得非常快。孟古青将书放自原处,一边记忆书中所看到的知识,一边往外走。 回到坤宁宫,谨妃却在。谨妃见着她,连忙下跪,道:“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见着孟古青,谨妃一直如以前在坤宁宫当值一般,行大礼。孟古青忙扶起她,道:“谨妃今日怎的这时候过来了呢?” 自花束子封妃受宠之后,她与花束子之间的距离便越来越远了。实际上,也许从来没有近过。她心底的花束子,一直都是记忆中的。如今,眼见心中的记忆渐行渐远,她亦不觉得哀伤。或许,根本就一个是花束子,一个是谨妃。 谨妃挤出一个笑容,道:“奴才这些日子,开始习字。都说皇后娘娘最会看字,所以奴才斗胆请皇后娘娘帮奴才看一看。” “哦。”孟古青轻笑,“那么,我看看。” 谨妃大喜,耷拉吴忙递上一叠纸。孟古青细细一张张看了。实际上,根本翻翻便知是什么样的。花束子的年龄,开始启蒙习字,写成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但与一般人比起来,都差得远。用笔十分僵硬,基本的笔画尚且写不好。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可怜的,想要学着别人舞文弄墨讨福临欢心。可知,男人若厌弃了你,做什么努力,都不会叫男人稍微心软半分。 花束子一脸期盼,殷切地问道:“娘娘,如何?” 孟古青不想让她希望愈大,失望愈大。道,“谨妃是初学习字吧,写得非常好。极少有人一开始便可以写得这么好。”虽是夸奖,但一语便打破了花束子的希望。她眸子瞬间黯淡下来,呆滞地望着前方。耷拉吴急急开口,道:“皇后娘娘,我见谨妃娘娘写得很好呀!” 孟古青轻笑不语。她再次提示,道:“每人都有自己优点,有自己吸引人的地方。谨妃你最叫本宫佩服的,便是你的手工。你的绣品,绣什么都像活物似地。不像本宫,学了这么多年,依旧不能见人。”谨妃依旧呆滞,孟古青又道:“年瑞可好?吃的用的,都够吗?” “好好好!”谨妃答道,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生气。她站起身来,摸着桌子,囫囵地矮了矮身子,道:“皇后娘娘,奴才告退了。”耷拉吴急急收过桌上的纸墨,跟了上去。 不管外头如何翻天覆地,孟古青日子过得很安定。渐渐地,几乎成了习惯。午后总有一两个时辰呆在藏里。郑亲王年事已高,一场大病便再没有好。他的身子愈来愈差,终究撑不住,离开了这个世界。 恰恰带罪王臣外放期满。此时,两位辅政大臣均已去世。议政王大臣会议,无人主持。福临升安郡王为亲王,主持议政王大臣会议;简郡王袭父爵,封定远大将军,前往沿海抵制郑家军。博 果儿至牧场回来,升襄亲王,参加议政王大臣会议。此时,议政王大臣会议,才大致掌握在福临手中。安亲王,对福临是最忠心的。 福临的日子,稍稍如意了些。有此好消息,总要与孟古青分享。只是,生活似乎在他不知觉的时候,慢慢地有了变化。 坤宁宫依旧异常温暖,可孟古青的神色总是淡淡地。这种淡,与先前的淡不同。先前是淡雅,是温和,是柔情。现在,却是淡漠,是疏远,是无情。无论福临说什么,孟古青总是那样的表情。显然是敷衍,却叫人揪不住痛处,连火都没发撒。更不用说,他多次赶往坤宁宫,根本就见不到孟古青。他不知道,那藏有什么好的,叫孟古青沉溺在其中。好在,这世上有了另一个懂他的人。 而那藏书阁,对孟古青来说,不仅仅是增加她知识的地方,亦是她可以见着牛钮的地方。玄烨尚好,一应节假日,总可以见到。平日里,玄烨想她想得紧,也可在完成学业的情况下,得到太后与苏麻喇的允诺,与孟古青腻在一块儿,说说话。 牛钮却自从那日崴脚之后,便再也没见着。直到有一天,孟古青看书的时候,听得头顶有响动。一看,却差点没被唬住。头顶的横梁上,居然坐着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孩子,双腿搭在横梁上,垂下来,悠悠地晃啊晃。虽则相貌变化很大,孟古青依旧一眼便看出了那是牛钮。 那么小的孩子,怎的爬到了这等高处,叫人担忧得紧。她正要说话,牛钮却将食指放在唇前,暗示她沉默。孟古青便不开口,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看书,只忍不住不时瞟上几抹眼光。牛钮笑着望她,眸子里尽是狡黠。 孟古青再也没办法安心看书。她坐了一阵子,高声咕哝道:“外头的秋虫,怎恁的叫人讨厌。”说毕,站起身来,关住了门。牛钮缓缓爬到圆柱处,抱住圆柱,哧溜一下滑了下来。孟古青气得,咬牙搂住牛钮,便扬起了大巴掌。 牛钮偏着头看她,“嘿嘿”傻笑。孟古青的巴掌落下,只在牛钮的头顶揉了揉,低声道:“你这个坏孩子,叫额娘担心死了。” 牛钮笑,道:“额娘,牛钮发现你爱来看书,便也偷偷地跟了过来。” 孟古青担忧地道:“你这般不乖,师傅那边学习做不好,会不会被罚?”牛钮摇了摇头,道:“师傅那边的任务,并不难。不过是学好满语汉语,其余的,只按照我喜好的,教我琴棋书画而已。” 完全不教史志政事,显然是要将大阿哥培养成一个玩乐皇子。偏生……孟古青望着牛钮,目光复杂。怕是牛钮自己选择了琴棋书画这等娱玩之事吧。他太过聪慧,总可以揣测到他人意思,遵 循而做。只是,慧极必伤。且不说心思用尽可否能得回报,他心底的裂痕只怕已经难以弥补。 牛钮见孟古青幽叹,道:“额娘放心,并无人见着我过来了。师傅,并不怎么看着我,大多由我自己学习。” 孟古青叹了叹气,道:“别叫你皇阿奶担心。” 牛钮点头,道:“额娘放心。” 孟古青越来越爱去藏。只是,见着牛钮的频率并不是那么高。或许三五天才能见这一次,或许牛钮从此来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又走了。便是呆在藏,为着保险,两人也几乎没有说。 只一个倚在桌前,一人坐在梁上,各看各书。 外头,才回来的博果儿襄亲王,却坚决要求前去运送军马。好好的夫妻,婚后时间原本便不多,连孩子都没得,博果儿却又主动请缨,离开了贝勒府。而博果儿打了福晋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竟传进了后宫,叫孟古青也听着了。 38、失落 福临,似乎活得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各种难听的话,泼向了福临以及博果儿夫妇。那些风言风语,他怎会不知,却任由他去。孟古青与福临接触得少,只能靠着从下人的嘴里从风言风语中,大致知道他的行程。所幸,福临的行程实在是简单。朝堂上的事情,福临开始稍稍有些松懈下来。每日的时间,一半是想见乌云珠,另一半却交给了安巴度的粥铺。 每次从安巴度的粥铺回来,福临便愈加烦恼。中宫这边得不到抚慰,便找乌云珠。下一次,依旧巴巴地赶往安巴度那边。也不知,这是患了什么症状。最底层人们的心声的确要听,可作为君主,不能将目光局限在一个阶层,当要方方面面了解整个国家上上下下各个阶层的意见,得出最恰当的治理方案,而不是沉浸在底层人民的痛苦中不可自拔。 从福临身上得来的教训,往后总要交予玄烨得知,莫叫他学了这任性的阿玛。孟古青一边思索,一边往交泰殿走去。如今已是凉秋,黄河沿边各省正是种植冬小麦的时候。偏生,前些日子天气骤冷,一夕之间叫人添了好几件衣裳。 如今,农户大多是靠天吃饭。天气如此反常,叫人心惶惶。因此,今年便决定在春季祭祀先蚕外,加了一例冬麦祭祀。此等事情,往往是由皇后主持。虽则不过是仪式,却浓重得很。早先七天,孟古青便开始节食去荤,每日只吃些青菜粗粮。更兼每日沐浴净身,熏香静坐,以一颗最虔诚的心去为百姓们求得好天气。 不管有没有用,能够安定民心,孟古青愿意付出自己的微薄之力。 交泰殿位于坤宁宫与乾清宫之间。上午时分,东边天空挂着一轮无力的太阳,总算有些暖意。因此,孟古青一行人沿着东二长街往前走。不提防,眼睛一跳,却看到一抹挺拔的身影。身边的奴才们眼尖,早就纷纷跪下。孟古青直直站立,见那挺拔的身影缓缓走过来,立在她跟前。 “皇上万福。”孟古青恭敬地施礼。福临今日只穿了一件银色无开叉长袍,头上只戴了一顶寻常的黑色绣金线圆帽。脱掉平日那庄严的礼服,显得比平日愈加风流倜傥了些。福临亦笑了笑,道:“唔,嗯嗯,朕今日出宫。”一边说,一边不停地点头,又四顾左右,似不愿见孟古青。然,无论头转向那个方向,眼神却胶在孟古青身上。 孟古青笑道:“吴公公,万事多多用心,勿令太后娘娘担心。”说毕,又矮了矮身子,向福临告退。 福临呆立在地,看着孟古青缓缓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居然没问,为何出宫却往御花园神武门去。可见,心底丝毫没有他,所以见着什么都不觉得稀奇。想到此处,福临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女人的心思,变幻怎的如此之快。似乎,前些日子还是温柔顺服情深不已般。今日,却已经如路人。 又看,那身段丝毫不见瘦削,神情丝毫没有憔悴。显然,心中无烦恼。比起江南汉女来说,孟古青身量稍稍高了些。可骨架子依旧纤细匀称,显得腰肢柔软,走起路来袅袅婷婷。不见江南女子的楚楚可怜,却有一股子端庄大气。眉眼间,更是柔和雅致,叫人不忍亵渎。比起后宫其余女子来说,也的确唯有她才真正能当得起皇后这位置。 孟古青没有回头,径直进了交泰殿。直到完全见不着身影,福临才冷哼道:“返回,往午门走,去襄亲王府!” 吴良辅弓着腰,道:“喳。皇上您慢行。”眼皮子不由得微微一翻,望着孟古青身影消失的方向。 孟古青如何不知福临的行为。她不回头,自重活以来,便不准备回头。即便少有的几次,忍不住心底起了涟漪。但,福临给她的些微安全感,远远敌不过他那些恶劣的行为。果然,还是依赖自己,才能活得顺心。孟古青一一整理着祭祀用品,心平气和。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祭祀进行得很顺利,接下来的日子一直阳光和丽。虽然大家都知道,这大概是秋季最后的温暖了。但,有了这段时日便足够冬小麦好好成长了。之后的严寒,甚至是大雪,只会成为成长的助力。 果然,不多久便成天日打霜。早晨起来,可见台阶下常倒水的地面结了薄薄一层冰。宫外襄亲王府,福临不知是意兴阑珊了还是受到了挫折,又开始往坤宁宫跑。作为皇上,在皇宫中想要见皇后,并不是难事。只要皇上需要,皇后的行程,可从早到晚由宫人的嘴,一拨一拨传到他耳边。 孟古青并没有打算躲避福临。太后那边,依旧不能松懈,总不能叫太后疑她不力。她若显露出对福临的变心,无论福临是个多么糟糕的人,太后也会第一时间将她列为废物或者是障碍。一个不高兴,说不得就要扫清她,让贤。孟古青并没有忘记自己那位傻瓜侄女。科尔沁草原上,有的是填进中宫的人选。 只是这一次任福临万般烦恼,也没法对自己的皇后倾诉了。所以,只能呆呆地坐着。他不怎么说话,或是没话找话说些无意义的话,孟古青循礼应着,绝不主动,也不失礼。 终究,福临憋不住了,道:“青儿,我那个弟弟,一向头脑简单,只白白长了个大脑袋。想事情的,反倒是他那长手长脚。” 孟古青微笑。这说的是博果儿毒打福晋么?京城早就穿得沸沸扬扬了,巽亲王一直都是个长舌头的,又最爱此类是非。宗室皇亲中,几乎没有不知道这两兄弟以皇帝一亲王抢一个汉女闹到大打出手的事情。当然,也有说是做哥哥的强抢弟媳,也有说是不安分女人垂涎权势勾搭丈夫的皇帝哥哥的。到了现今,这怕这闲话儿已经飞入了寻常百姓家。 福临又说:“他,也就配一辈子和刀剑为伍了。朕原就不愿意八旗子弟参与清剿残明的战事中去。这种事情,只能叫汉人去做,才可平息百姓的怒火。偏生,他日日要求出征战场。为着他的任性,朕便给了他押送军马的任务。结果,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实在,实在不配……” 不配与乌云珠那样绝好的女子在一起么?这事儿,孟古青不做评论。 福临又道:“朕一向敬你爱你。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朕的心总与你在一处。天下女子中,你是独一无二的。但,朕也有朕的苦衷。朕,毕竟是一国之君。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孟古青道:“多谢皇上厚爱。”心中却冷笑连连,这倒是最聪明最会为自己寻找借口的人了。享受一国之君后宫无数万人伺候的权利时,便记得自己的身份了。轮到收敛行为躬身负责以示天下时,便只看到万恶得制度可恨的枷锁。 她心底腹诽,语调恭敬却冷漠。福临眸子一暗,叹了叹气,却只得硬着头皮自己坐着。不知不觉中,发觉自己在这坤宁宫中对着结发妻子,已经诸多退步容让。只是,过去那些温馨的岁月,却怎么也寻不回来了。 福临又说:“她亦知外头人的议论,却不去多想,默默承受。实在,是一个朕敬佩的性情中人,又有一颗怜悯苍生的善心,相信她不会……” 这个她,说得没头没脑,孟古青却知他说的是乌云珠。 难怪,福临会为这种女人着迷。乌云珠敢于做的睥睨天下众生悠悠之口只顾一己私情的行为,可不是福临一直想做而不敢做全了的么?只是,乌云珠身边无他可舍弃的,无论是养育她长大的鄂硕将军府,还是襄亲王府,为了她的爱情,她都可抛弃。福临却不能,他舍得抛弃身边所有人,却还舍不得那皇位。 孟古青只是沉默。福临懂,只得东拉西扯又说了些话,终究看不到想要的柔情绵绵的面孔,只得作罢,道:“朕先去批阅奏折了,你好好歇息着。”临走忍不住又说:“玄烨聪明得紧,想必再给他添个弟弟妹妹会很不错。” 孟古青不置可否,心底却排斥起来。当初想要孩子,是希望可以在宫内站住脚,不至于随意一个宫人也可欺侮她;不至于父王远在科尔沁朝内无人,被别的部落欺负。现在,一切已定,她只想守着玄烨与牛钮过日子,不再期待任何一个孩子的诞生。 终究对玄烨有些不公。但,如今孩子已经出生,不是因为阿玛额娘的爱。只能在往后的日子,多多弥补了。 孟古青知道福临为何不安,为何明知不会有回应依旧频频往坤宁宫跑。因为他心慌,他毕竟不是一个丧尽天良的人。抢占弟弟的福晋,他也心慌也内疚也害怕。所以惴惴不安,病死乱投医地只能跑到孟古青这里来倾诉,来寻找安慰和力量。 可,孟古青能给他什么?他自己不做出恰当的补救措施来,又能改变什么? 几天之后,襄亲王推出议政王大臣会议,这个他与太妃苦等了十几年的位置。福临惴惴不安,可是忍不住不去襄亲王府。因为,他没有能力医治自己的心,只能依靠女人。 终究,襄亲王自尽的消息传进了宫里。一时间,宫里沸沸扬扬。太后得知消息,第一时间阻止了事件的流传,亲自处理这件事情。内务府对天下布告宣布襄亲王猎场失事,误伤殉命。而丧事,在最快的时间内,办了起来。 39、祭奠 皇宫之中,主子们之间,最后得知襄亲王殁了这消息的,反倒是襄亲王的亲兄弟――皇上。得到太后的通知赶到慈宁宫时,孟古青见太后已经换上了灰青色的素服,脸上脂粉全无,明显比平日显得老了好几岁。脸上的肌肤,已经无法挽救地松弛下来。她身子端端地坐在几旁,眼眶泛红。但眼神依旧是坚定地,似乎永远没有什么消息能够打败她一般。 过了好些时候,皇上才到,犹穿着橘色龙纹马蹄袖四叉长袍。福临踉踉跄跄地走进来,扶着房门,无法移动步子。望着太后,福临悲伤又无助地说道:“博果儿他,死了……”太后转过身子来,哀伤地望着他。 福临双目无神,继续说道:“为什么,他要自己杀死自己?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太后呆滞,难以置信地问道:“你问谁呢?” “他到底是为什么?”福临不停地重复,喃喃自语。太后按耐不住,猛地一拍小几,厉声喝道:“他为什么死,问问你自己去!”说毕,将一团裹着鲜血的纸,扔在了福临头上。孟古青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这一次太后愿意将她带来,显然是将她当做了自己人。但是,如此尴尬的境地,倒不如不出现。 福临转身,缓缓弯下腰去,拣起纸团,摊开一看。纸已经被鲜血浸透,显得凄惨无必。然后,大团红色的血依旧掩盖不了纸上的四个大字:辛悲无奈。前三个字灵动潇洒,后一个字却狂放不羁。 太后问道:“这是谁的字?写得怎么好,不可能是博果儿的。是你的,还是他福晋的?”福临无限悲伤,痛苦地闭上眼睛,脸上滚落下两行泪水,颤声道:“是我们的字。” 太后痛苦地控诉道:“这哪里是字,是你们给博果儿下的□□。他倒痛快,一口气给喝下去了!而你们呢!你们将这□□倒过去,心底可有愧疚?”福临脸色乌黑,因为痛苦,整个人几乎要缩成一团。 太后又道:“那样的女子,对夫君何其残忍?这样一颗心,到底是哪点叫你着迷?”福临不住摇头,哀恸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愤怒半晌,太后定下神来,对孟古青说道:“哀家要去襄亲王走一趟,青儿你陪着皇上。” 孟古青忙扶住她,担忧地喊了一声:“额娘!”福临却若无所动,只将自己紧紧地缩着,哀哀哭泣。太后哀伤地望了他一眼,又看孟古青,道:“孩子犯的错,做额娘的,总要为他担着。”说毕,唤过苏麻喇。苏麻喇扶起太后,让她的重量完全靠在自己身上。 孟古青忙跟着上,看着这个年老的女人依旧在为自己的孩子奔波。无论福临犯了多大的错,即便斥责,依旧完全站在自己的孩子这一边,为孩子去收拾残局。明知去襄亲王府将会受到极大的愤恨与责难,可依旧蹒跚着步子,往前走去。 孟古青忍不住又唤一声:“额娘。”太后往她身后看去,福临并没有跟出来。 太后神色复杂,看了看孟古青,道:“我知你怨他怪他,我懂,我不怪你。但,他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你的地。所以青儿,务必善待他,用心用你的爱去唤醒他拉回他,莫要叫他走向深渊。你是有善心的好孩子,待我,待……大阿哥,待身边的人皆如此,所以也别忘了他!” 太后往前走去。一群又一群神鸦自天空飞过,打着旋儿,“呀呀”惨叫着。天色无比阴暗,低沉地压在头顶。对面的屋顶,有丝丝白,原来早就下过雪了。刺骨的干冷涌进身子,孟古青只觉心底无比的寒。 太后已经有了察觉,知道藏的事情,也知道了孟古青待福临的冷漠。作为福临这样一个皇帝的额娘,只能后退一步,换得孟古青对福临的不放弃。 这是多么深沉的母爱。但孟古青的心底却打了一个寒战。太后看似宽容,实则睚眦必报。不过是将这份心藏在了最里处,不说出来,只暗地里出气。若一切平和,只怕太后就要惩戒这一次她和牛钮的不顺服了。 回到屋里,顺治居然顺着桌脚,滑坐到了地上。屋里的宫人早被太后遣出去,因此无人将他扶起来。孟古青忙过去,扶着福临,哭道:“皇上,您起来吧,地上砖凉,又是寒冬,小心冻坏了身子。” 福临转过头来,无助地望着孟古青,满脸是泪。他忽地抱住孟古青,将头埋在她怀里,哀哀地说道:“青儿,为什么他要死?” “皇上。”孟古青无法回答他。 “朕一向知道他心眼小,没有肚量。可是没想到,他心眼小到,竟然连自己也容不下了。”福临放生大哭,如同野兽嚎叫一般。这样的悲伤,显然是真的。可孟古青不懂,这个明显不是大奸大恶之徒的皇帝,为何明明心系身边的人,却依旧要一次又一次做那些伤害亲人的事情。伤害亲人也罢了,连一句道歉的话都不愿说,只不停地将责任往已死的博果儿身上推去。 福临哭了许久,在孟古青的怀里睡了过去。不多会儿,孟古青已经半身麻木。她忙唤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太监过来,想要将福临抬起,放到暖阁的床上去。不想,孟古青才离开福临,福临便低吟一声,焦急地唤道:“青儿!” 孟古青忙抓住他胡乱飞舞着的手,由着他紧紧地拽住自己。忽地想起太后的话,索性在慈宁宫众宫人的面前,叫小太监们将福临送到凤辇中去,自己也跟了上去,陪着他。 有皇上在内歇息,轿子走得极缓又稳。吴良辅跟在辇旁,低声说道:“娘娘,皇上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好好歇息了。每日子时之后还不能睡,待到寅时又要准备上朝。白日里累得紧,也只在案台上附着,稍稍眯一眯眼。” 轿内没有声响。吴良辅小心翼翼地,又道:“奴才觉着,皇上为的并不是宫外的人。” 吴良辅这样无心无肺无血无泪的人,尚且懂得为自己的主子考虑。孟古青望了望握紧她手沉睡的福临,这样至情至性似乎善良慈悲的人,却一次又一次将刀子戳进至亲的胸口。 而宫外襄亲王府,太后为了自己的孩子,正在继续持起刀子,往太妃的胸口猛.插。不用想象,孟古青也知道,太后去襄亲王府,便是要所有的人封口,包括太妃。在太后心中,大清国福临是至高无上的。因此,她一定要将福临与博果儿的死撇清关系。那么,这么不体面的事情,只能由逝去的博果儿承担了。 孟古青并不同情太妃,可博果儿虽有心胸狭窄头脑简单的毛病,但并没有什么坏心眼,也不会主动去伤害身边任何一个人。这么可怜的一个人,只因娶了乌云珠这样一个在众人眼中天姿灵秀意气高洁的女人。而乌云珠,却丝毫不懂得珍惜。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时代,世间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更不用说大富大贵的皇亲国戚宗室子弟了。可,唯有博果儿一人,身边只得乌云珠一个人。先前虽有经历,但前福晋已休,乌云珠是正正当当明媒正娶进来做的福晋。有了乌云珠之后,博果儿再没想过娶侧福晋纳妾。就连乌云珠的陪嫁丫头蓉妞,他也从来不会多看一眼。太妃此人虽庸俗好强心又盛,但为着儿子,也算善待乌云珠,不曾逼迫博果儿纳妾。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其实是作为一个女人可以得到的最大的爱情婚姻幸福了。不用花尽心思去揣测夫君的情感,不用绞尽脑汁与夫君身边一堆女人斗智斗勇说不定还要拼去自己的孩子的性命。然,乌云珠丝毫不珍惜。她眼底,只有福临这一国之君。 孟古青胡思乱想,身侧的福临眸子紧闭,不时发出一两声呓语,喃喃唤道:“青儿,青儿……”又云:“对不起,对不起……”只有在梦里,他才能说出这句道歉的话。 接连几天,福临一直不允孟古青离开。孟古青稍一离开他的视线,他便哭闹不停。孟古青只得紧紧陪在他身边。 襄亲王的丧事非常低调。太后懿旨,不允许任何宗室皇亲前去襄亲王府。襄亲王即将安葬,皇上将要去襄亲王府祭奠。孟古青作为中宫,原不适走这一遭。但福临千般祈求,请孟古青陪着她一起去,似乎襄亲王府藏着让他无比惊惧的事情。 孟古青不愿意去,一个于礼不合,另一个她知晓前世就是这次祭奠之后,福临便封乌云珠封为贵妃,迎进了宫里。她不希望她的在场,让事情有变。可,皇帝的旨意与哀求她不便拒绝,只得以于礼不合的缘由,向太后请示。 不想,太后的懿旨是一切随皇帝的心意。自然,皇太后希望在襄亲王府,皇帝的身边有孟古青在。帝后和谐,同时出现,必然可以堵住不少人的口舌。 此次祭奠,除去孟古青,福临还带了他最信任情感上异常依赖的安亲王。虽然对安亲王这个人各方面事件熟悉无比,孟古青身居后宫诚惶诚恐安分守己,还是第一次见着安亲王。比起福临,安亲王年纪较长,已至中年。长相极为敦厚,哀伤并不显露。一眼便可看出性格内敛,忠实未必,但是个可靠之人。 孟古青已然换上素白石青竹叶花纹的素服,安静地跟在福临身后一言不发。襄亲王府中一片缟素,所有颜色鲜艳的物事都被撤去,或被蒙上了丧布。亭堂上、横梁上、树木上都满满地挂着白色缟布条,显得无比凄清。王府的某个角落,隐隐传来低泣声,更兼寒风瑟瑟,叫人心底哀伤。 进了奠堂,满目白色之中,灵位左侧襄亲王福晋与丫头蓉妞披麻戴孝,跪在一旁。 孟古青已经是第二次见着乌云珠了。然夫君去世,孟古青从她脸上并无看出多大哀伤来。许是她总是闷闷不乐的模样,脸带苦样,又眼含泪水,平时就是一副守丧的模样。偏生,福临竟会看上这样的女子。说起容貌,比起佟妃可差了不止一点点。 或许,就是这样悲苦的一张脸,让福临将她引为知己吧。这张脸,可不就是福临“辛悲无奈”心境的形象描绘? 福临见着乌云珠,脸上忽地显出一丝茫然。他无助地往后看,见着孟古青,忙拉住她的手,将孟古青拉至身侧。孟古青伴着福临,一同深深地鞠躬。抬起头那一瞬,孟古青看到乌云珠望着她与福临紧紧拉着的手,神色呆滞。乌云珠咬紧唇,两行清泪就这么滚出了眼眶。 40、讥讽 福临凄苦地望着灵堂中间的棺柩,自然不可能不看到左侧哀伤悲泣着的乌云珠。福临的目光一扫,安亲王便沉痛地说道:“皇上,礼已毕,请回去吧。” 福临却呆愣地望着乌云珠,不知不觉间手下力气放大,将孟古青的手捏得生疼。乌云珠亦哭,这会子显得比方才似乎更要悲伤了些。福临如同梦呓一般,问道:“他离家前,有没有说什么?” 乌云珠蹙眉,脸上有哀伤,却又有一股子迷离梦幻般的笑容,显得无比凄美。果然是轻易就可以激起男人保护情绪的一个女子。孟古青忍不住余光瞥了瞥安亲王,一直不懂安亲王对乌云珠的情感仅限于欣赏,还是已经发展到了更深入的地步。若她记得没错,乌云珠死后,他甚至可以违背自己的原则在没有爱情的情况下,收了蓉妞。 只可惜,安亲王的情感不是她这等道行看得出的。 乌云珠已经缓缓开口,道:“他离家的时候,非常开心。似乎,往常从来没有这般开心过。他说,要送我一只鹰,以前的那只鹰是死的,所以要送我一只活的。”说毕,乌云珠定定地望着福临,贝齿微露,稍稍咬唇,显得可怜兮兮又不失倔强。偏生,还带着一丝期待。 这话就算是孟古青这个外人,也听得出期间的意思,更不用说深陷其中的福临了。福临脸上的哀伤愈加无法抑制,乌云珠更是泪如雨下一般,好一副雨打梨花的娇态。孟古青却暗自叹息,博果儿不值,实在太不值了。死,除了生在世上难熬以外,居然还揣着要将乌云珠让给福临叫乌云珠幸福的想法。一个可怜的男人,爱乌云珠爱到了骨子里,已经卑微到放弃了自己。 安亲王见状,再一次说道:“皇上,礼已毕,请回宫吧。” 福临摇头,放开乌云珠的手,走到棺柩旁,语调忽地轻松,道:“安亲王,博果儿他自视甚高,偏生事事受挫。就连运送军马这样的小事,也连连失利,叫他经受不住打击,就选择了这条路吧。” 饶是如此稳重冷静而又全身心维护福临的安亲王,这会子也忍不住唇部颤了颤,道:“不,不是这样的皇上。襄亲王人小志高,一心为国效命,可惜才德有失,梦想难成才死。他的死,与皇上与亲王福晋,毫无关系。”总算为博果儿掰回了一些面子,可依旧全然在照顾福临的心情。这样一个人才,可惜迂腐无比,是福临太后一派的死忠。若要细分,恐怕只算得上福临的死忠。或者,是君权的死忠? 福临脸上露出冷笑,道:“不,他是发现了自己根本配不上乌云珠这样的好福晋,所以他内疚他惭愧他无脸面对众人,就躲起来了,哈哈……” 福临犹如疯了一般,不停地用恶毒的话诋毁着博果儿。又毫无条理,不时说到他与博果儿幼时的事情上去。安亲王无奈,乌云珠只是哭泣,孟古青心底明了,无一人觉得惊骇。孟古青知道,福临已经被博果儿的自尽击破了心底的防线。他内疚,却又愤恨。他无奈却不愿屈服。乌云珠想要,博果儿亦希望他活着。于是,想用恶毒的话激得性格暴躁的博果儿来与他对打,可惜博果儿再也醒不来了。 福临猛烈地捶着棺柩,嘶声吼道:“对,朕就是喜欢乌云珠,朕不避讳,朕坦荡荡的。博果儿你算什么,你凭什么叫朕将乌云珠让你给?乌云珠,原本就是朕的秀女。朕要回她,实属天经地义!” 孟古青忍不住骇然了。原来,这也算理由。目光瞥了瞥乌云珠,见她虽依旧抽噎,却再没泪珠涌出来。福临的这一番表白,只怕令她心花怒放吧。说不定,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她是秀女,本来就应该呆在后宫。这个女人但妨有一点点愧疚之意,便不会在前世博果儿去世之后,没有多少愧疚之心,可以立马入宫,并且欢声笑语努力与后宫妃嫔接触了。 安亲王微微别过脸去,似不忍再看。嘴里却依旧在极力抚慰疯狂的福临。福临却如同疯子一般,大吼着准备接收亲弟弟的一切,包括福晋。 福临疯了。在场的人除了乌云珠,没有发现到孟古青早就移到了一根圆柱的后头。或者即便发现了又如何?安亲王只道她如今在场不堪,因此躲避。乌云珠与蓉妞正巴不得削弱孟古青的存在。而福临,孟古青清晰地感觉到,在福临冲向博果儿的棺柩之后,无助地寻求过她的身影却不得。福临如今心神不定方寸大乱,一时不见孟古青,早就没了主心骨。强撑起来的力量以及理性束缚,忽地泄空,只能像一个疯子一般由着内心赤.裸裸地呈现出来。 总算福临发泄完毕,整个身子就像被抽去了气力一般无力地瘫在棺柩上。这样子实在不好入眼,安亲王在此提议:“皇上,礼已毕……” 福临没有精力再发疯,默默地点了点头。安亲王向前,准备充当贴身太监的身份去搀扶福临。乌云珠忽地一声哀嚎,道:“博果儿!”三个字喊出来,凄惨无比,实在叫得人心神俱裂,心都要碎了。 高!孟古青脸上不敢露出丝毫神色,忍不住在袖中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果然,福临再一次意识到了乌云珠。只可惜他一顿大闹,更兼连日歇息不好,实在没有气力了。只得弱声道:“乌云珠,你节哀顺变。博果儿这个混账不懂珍惜,朕……” 虽没有下文,已经是安慰。 打道回府,孟古青现出身形。福临脸上显出无比复杂地神色来,叫孟古青都无法去辨别他内心的想法。怕是连福临自己也无法理个头绪来吧。见孟古青脸上平淡无波,福临站到了孟古青身旁。 出了 襄亲王府,不及坐上轿子,已经看到了两抹不和谐的身影。 襄亲王府自然是上上下下全部换上了白色生麻布,但因着太后的命令,襄亲王府之外的人顶多着素服。可着外头路旁,却有两个人蹲在那里,全身上下缟白,正烧着纸钱。 安亲王眼尖,已经催促吴良辅伺候福临上轿。偏生,福临却是个爱管事的主,不顾劝解,坚持走了过去。 原来,是巽亲王与简亲王二人。两人这一身装扮,显然是在能够做到的范围内表示对太后的命令的不服,以及对福临的抵抗。要知道来襄亲王府的时候,这块还没有人。显得是得知了消息,赶过来了。 这种事情,简亲王做出来丝毫不奇怪。但巽亲王那种人,显然没有这等魄力,不过是被拉来的。拉来的也罢,巽亲王便是对上福临,也一贯的热潮冷风。这人,一向嘴贱。 简亲王的事情,孟古青早就听过多次。在虐兵事件之后,巽亲王是第一个想要抵赖的,简亲王却丝毫不惧,直接承认,众目睽睽之下对福临道:“当然是我,鄂硕优柔寡断,他做不出这么干脆的事。我之所以杀了他们,是因为我不能容忍这种人在我的面前跑掉!” 显然,是一个无比孤高自傲清冷奇俊的人。这种人实在太过锋芒毕露,在君权天授的时代,必然无法长命。简亲王的下场,孟古青前世已知,策反失败后便被处死了。反倒是巽亲王这个卑鄙小人,一直顺顺当当地活着。 愈是这样,愈满足孟古青的需要。只可惜了这个前世福临要退婚时唯一一个为孟古青抱不平的人了。 简亲王已然将纸钱全数推进了火堆中,巽亲王忙说:“搞什么,要是火熄了,博果儿兄弟便收不到这些了,要是在地下依旧活得憋屈,咱这些人往后死了怎么有脸面见他?”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简亲王冷笑,道:“钱有什么用,抵得住人家四个大字?” 巽亲王又说:“怎么没用?用这些钱,买个千个万个女的,就不会把个女人当宝,叫被窝里那个女人害死了。照本王说,干脆就不要成什么亲,有钱了每天换不同花样的。免得一个不留神,头顶上就绿油油的了。” 显然唱的是双簧。福临脸上忽红忽白,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来。就连安亲王,也只能温言劝导:“两位亲王,这纸钱已经烧了,还是快些回府吧,莫要在此惊扰襄亲王府的人。这等事情,定然是襄亲王不愿意看到的。” 简亲王却又冷哼,道:“博果儿兄弟死得真冤,也算是八旗子弟中数一数二的巴图鲁了,无处展示身手也就罢了了。居然被一个女人和……”简亲王冷冷瞥了瞥福临,继续说,“害死。博果儿兄弟一向是个有理想的人,志在四方,原可以叱咤战场,却不幸被害。真是,天妒人才!” 这已经算是一把把直接的刀子砍向了福临,且不说福临此时理亏,心底的内疚和尊严脸面交缠得他快要发疯。巽亲王与简亲王背后都有大家族势力,就算福临不喜,也不能怎么样。顶多往后寻空子背地里阴一把。 孟古青心底不由得冷汗连连,传闻果然不欺她,这简亲王根本就狂傲不必,目中无人,便是福临都没放在心底。幸亏,他的志向是在战场上大杀四方,而不是这皇位。否则,只怕不管结果如何代价如何,简亲王都不会退缩,要将福临拉下来。简亲王背后家族掌控的实力,绝对可以让福临吃不了兜着走。 孟古青望着被简亲王讥讽得暴怒异常的福临,心中无比复杂。她这世阅读书目实在不少。历朝历代各位皇帝,有福临这种运气的,竟然一个也找不出来。 简亲王神情清冷,眼皮耷拉,眼光下瞥,又睥睨地望向了孟古青,道:“倒也有那种爱为人擦屁股的。” 堂堂一个亲王,对一个皇后说出这等粗俗的话来,简亲王也算史上唯一。孟古青满头冷汗,却由得他说去。福临原本完全沉浸在自己羞恼的情绪中,这会子想起孟古青在身旁,哪里守得住这等羞辱,吼道:“济度,你这是什么意思?” 济度却站起身来,道:“巽亲王,走了。”偏生,还要回过头来,对福临风淡云轻地来一句:“好好反省吧!” 狂!孟古青再也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福临已经气得无法抑制,脸色发绿,恨不得要治简亲王一个不敬的罪名。只可惜,人人都知道,这不是时候。博果儿的死,已经叫众大臣议论纷纷满肚子不满了。福临这会子为这等小事再向简郡王出手,绝对要引起朝廷震荡。太后不会允许,绝不会。 还有一个人,安亲王亦不会。他俯在福临耳边,温声劝解道:“简亲王与巽亲王因为襄亲王的过世太过悲痛,这会子心神大乱,只怕有些疯魔了。皇上大可不必理会他们所说的。”又意味深长地望了望孟古青,道:“皇后娘娘,幸亏此时,有您在皇上身畔,可为皇上排解哀思。皇上是大清朝至尊无上的一人,万不可因为兄弟情义哀恸过度伤了身子。” 一个个都是人精儿。安亲王也发现了孟古青的不作为。不过,所有人只会以为孟古青是尴尬,是气愤。无论如何,作为还是站在福临这边,劝劝就好了。否则福临倒了,她这个皇后是第二个倒霉的。哪里想到,这前尘往事,已经难以追溯。 当下,孟古青露出微赧,柔声道:“皇上,与臣妾一同回宫吧。” 福临长久没有享受到孟古青此等温柔,不由得显露出了一丝迷离的幸福感。在一张无比哀痛愤怒地脸上,忽地有这等神情,实在诡异地叫人惊惧。 41、董鄂妃 回宫之后,福临便一直缠着孟古青,连政事都荒废了许多。孟古青所期待的福临力排众议誓死要纳乌云珠为妃的事情却没有发生。偏生,闹出这样的大事之后,太后只能放低期望,对福临这段时间疏于政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望福临不要发疯。 为此,太后亲自下令,叫孟古青好好陪伴福临,度过这段福临心神不定惶惶不安的时段。 如今的孟古青,依旧只能紧紧抱住太后的大腿。没法,只能遵从命令。 但想到福临对多尔衮的排斥到了即便明明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感情,依旧无法释然,呈现出一种依赖却又排斥的诡异状态,孟古青相信福临对太后与多尔衮的亲密甚至必须要称多尔衮为皇父的愤恨绝对更浓烈又持久。 因此,孟古青时不时跟福临说上几句:额娘很关心你……额娘特意叮嘱我陪着你…… 果然,有了效用。太后想要的,福临偏偏不想要。太后不允许福临做的,福临偏偏要去做。他一辈子受压抑太深,如今乍然被释放,即便面临而来得内疚叫他难受不已,可依旧享受着那股子痛并快乐的感觉。 总算,福临在上朝的时候宣布要迎娶乌云珠。 这个消息,朝廷各臣子内心的激荡难以形容,奏折几乎要将乾清宫淹了起来。除了上奏折劝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各大臣更是纷纷找上了慈宁宫,希望太后能够制止。 太后自然要制止,多次找了福临严厉呵斥。然而,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太后能够使用的法子,不过如此。偏生压迫越大,反弹越大。福临看着奏折心烦,索性不去批阅,居然一口气将那些奏折全数烧了了事。 上朝每日大臣们嘴里说的都是这件事情,他觉得心烦,干脆就不去上朝了,日日夜夜躲在养心殿中,饮酒作乐。养心殿的宫女,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样子好的样子坏的,几乎都快被福临 拉上了那张临幸妃嫔的大床。 福临这种荒诞淫靡的做法,引得各老臣气愤不已。几位上了年纪的大臣,竟然上奏折告老,可见福临这次叫多少人绝望。慈宁宫的大门,几乎要被踏穿。一向杀伐果决隐忍聪慧的太后,这次居然也没招了。 没办法,对手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砍不得杀不得。这大清朝的江山位置,还需要他来坐。偏生,福临不跟她耍心机,只认定了一条死理,要迎娶乌云珠。无奈,太后只得点了点头。 此时,距博果儿去世不过二十几天,乌云珠被封为妃,入居承乾宫主位。 孟古青不由得轻笑。这真是一个微妙的宫殿,距坤宁宫极近,名称上又与皇帝处理政事的乾清宫相近。但至少,乌云珠并没有一进宫便封贵妃。差了一级,这宫里头,不被她压一头的人,便不少了。按先后顺序有宁悫妃、佟妃、谨妃。如今再加上她,四妃的位置倒是满了。 此时,已是冬末。乌云珠才进宫,一人独宠很正常。福临一向是一个喜好新鲜的,便是花束子也独宠了一段时间,更何况这个他想了好几年费尽力气逼死弟弟抢来的妃子,自然当成了心头宝。成天日,两天一同去猎场骑马,一同去长城看风景,一同在宫墙下大声欢呼喊叫,在棋盘街闲逛买些寻常的玩意儿…… 乌云珠果然有死死吸引福临的地方,那便是她对规矩的漠视。作为后宫女子,她从不惧在外人面前抛头露面,包括年轻男子。从不俱后宫女子不得皇后――自然如今皇后无实权,不得太后允许不可随意出宫的规矩,甚至,她豪爽到连请求都没有一个,便与皇帝如同普通夫妻一般在外头逛了起来。 此事普通妃嫔尚且没有什么反应,不过是依旧不受宠。但太后那边,早已是心惊肉跳。皇帝这般喜爱与董鄂妃出宫,若在宫外有了什么差池,这宫里宫外如何能承受?皇帝动不动就出门的性子,以前没有。董鄂妃进宫之后才有,可见太后的怒气会蕴积在哪里。 不知是孟古青前段时间的冷漠激怒了福临,还是乌云珠给他的自由让他乐不思蜀,自乌云珠进宫之后,福临再也没有来过坤宁宫。孟古青不如一般妃嫔那般,不死心地多方打听皇帝的行程好 与皇帝偶遇一番,她只安安静静地继续做自己分内该做的事情。去慈宁宫请安,那更是少不了的事情。 她见不着福临,太后自然也见不着福临。但前朝后宫的事情,哪一件逃得了太后的眼睛。太后很愤怒,孟古青知道。 然而,才进入春季这个万物萌发的季节,董鄂妃便有了身孕。这不稀奇,毕竟封妃之后的一个多月,日日都是董鄂妃宿在养心殿那张大床上。稀奇的却是,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是董鄂妃身子不适呕吐连连,请太医才发觉,被把出脉。 原本,这事儿也轮不到孟古青知道。太医得到消息之后,哪里敢声张,第一时间便去讨太后的主意了。太后看重福临的面子,仅次于福临的生命。因此,董鄂妃有孕的消息传出来了,但时间并没有传出来。 偏生,孟古青是皇后,知晓后宫每一个妃嫔癸水的日期。因为,叫皇上见红不吉利。妃嫔若来了癸水,必须上报,摘掉绿头牌。若有瞒报,差不多这一辈子可以预见到冷清了。其余的妃嫔,亦常因身子问题请太医,自然会被太医大致把出了日期。唯有乌云珠这段时日太过受宠,一直与福临呆在一起,她不上报癸水,哪里有人强制性地去查。于是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她进宫之后,便没有来过癸水。 至于胎儿的大小,总有些风言风语传了出来。捕风捉影再加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孟古青知道,谣言应该大致是属实。 于是,这孩子到底是谁的,还真就成了迷。不过,看福临的态度,大致也可以猜到了。 孟古青感叹,忽地眼皮一跳,她能知道这一点,乌云珠枕边的博果儿未必不知道。若博果儿知道了,偏生乌云珠受孕的日子,他又不在贝勒府。以博果儿的性子,显然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这女人,还真是杀人于无形之中!而福临的心,啧啧……孟古青想不通,前世自己怎么会怎么喜欢这个男人,恨不得求乞到一点点宠爱。 董鄂妃有孕,自然不好再成天日跑出去玩。再个,福临也疯够了,积压下来的政事够他头疼的,不可能一直陪着乌云珠。 对后宫女人来说,每日最难熬的便是那漫长的时光。现在,全数不得宠,没必要去花什么心思去做些争宠陷害的事情。身边诸事,又有奴才们伺候。再个,宫里大多数女人都无子照看,若再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没个兴趣爱好什么,便只能傻等着看日头升起、夕阳落下。 因此,天气转暖之后,御花园便成了一个热闹的地方。人多、景美,最好熬时间了。 午后最闲的时候,御花园中摆起了棋局,爱下棋的有宁悫妃和庶妃陈氏。谨妃最爱刺绣,大抵是拿了绣活在一旁边绣肚兜一边看着耷拉吴和一群小太监领着四阿哥年瑞与三阿哥福全追闹玩耍。三三两两的,还有其余名分不高的庶妃答应什么的,在喂鱼、放风筝……各自休闲。 乌云珠进宫,居然让后宫的女子们,莫名地扔掉了防备和戒心,和谐地打成了一团。 这样的娱乐,孟古青时不时地也参与一下。毕竟人多的地方麻烦便多,出了个什么事儿说不定就抹黑到自己头上来了。但,完全不参与也不是个事儿,她是皇后,总不能由着下头的妃嫔打成一片,唯有自己被排除在那个团体之外。 下午,孟古青想着无事再去藏走走,能遇见牛钮更好。若是不能遇见,看看书也不是什么坏事。行至御花园外头时,隐隐可听到里头妃嫔们的娇笑声、皇子开心的欢呼声,自然少不了小太监们诚惶诚恐担忧不已的提醒声。 孟古青领着四儿,微微一笑便要走过。不想,身后却有人大声呼唤,道:“承乾宫主位董鄂氏给皇后娘娘请安。” 这声音,柔和中有一股子灵气,灵气中又无任何矫揉造作,显得无比清爽。 倒是见着这位新进宫的妃子了。册封之后,乌云珠并没有按照规矩,在被宠幸后得第二日,来坤宁宫请安。这种小事,孟古青不用与她计较,这宫里诸多人看得清清楚楚的。当下,孟古青停住脚步,待乌云珠过来。 乌云珠这会子离她还有一段距离,小跑起来。一旁的蓉妞,拉着乌云珠的手,与她一块儿跑。孟古青眼睛一眯,好融洽的主仆关系,倒似姐妹了。 跑到孟古青跟前时,乌云珠已经气喘吁吁。她身旁的蓉妞,更是大喘不已,道:“蓉妞给皇后娘娘请安。”声音倒依旧中气十足。皇宫中,几乎找不出第二个嗓门这样子亮堂的奴才。 孟古青笑了笑,温和地说道:“董鄂妃身子可好,宫里的事情,都习惯不?” 乌云珠温柔地笑了笑,答道:“多谢娘娘照拂,一切都很习惯。身子亦不错。”有礼却不卑不亢。孟古青又笑,这也许亦是她吸引福临的地方吧。 院墙里头,很是热闹,乌云珠笑道:“皇后娘娘亦是去御花园么?一同去吧。” 孟古青眼皮微敛,道:“好吧!” 42、众妃 两人一前一后往御花园走去。寻着大伙儿玩闹的声音,很快便到了万春亭。 见孟古青来了,大伙儿忙起来请安。孟古青平日便没有什么架子,笑道:“大伙儿继续吧。”说罢,便找了张石凳要坐下来。谨妃心细,忙取了个垫子来,垫在石凳上。 乌云珠紧随孟古青身后,谨妃与宁悫妃都是老实的,与乌云珠打了招呼。其余各低份位的向孟古青请安之外,还要向乌云珠请安。与孟古青的随意不同,乌云珠满脸笑容,伸出双手,摆了摆,道:“众姐妹们安好。” 乌云珠无比热情,大伙都笑了。乌云珠见状,越加开心。她四处看了看,大多空着的石凳,离万春亭有点远。坐那块儿,说话不便。附近的石凳,只剩下孟古青身侧那个。乌云珠笑了笑,蓉妞忙跑过去,用袖子拂了拂石凳上的灰尘,大声喊道:“娘娘,你坐这里吧。” 乌云珠笑了笑,走过去。蓉妞看了看乌云珠,头一偏嘴一撅,为难地说道:“娘娘,你怀有身孕,石凳上凉,坐不得。”乌云珠忙说:“没事,没事,和姐妹们谈心,心底开心就好。” 蓉妞佯怒,道:“娘娘,那怎么成?你肚子里的,可是未来的皇子。”又忽地一笑,道:“奴婢有法子了。”说毕,她利索地脱下身上的马甲,铺在石凳上,“娘娘,您先坐着,等会叫人取了垫子来,再换。” 乌云珠走过去,拿手指在蓉妞额头上点了点,道:“你这丫头,鬼主意总是很多。”蓉妞摸了摸头,嘿嘿憨笑着。 此时,已有宫女上了热茶。孟古青端着热茶,身子一动没动,只安静地喝茶。然而,其余的人已经接近石化。且不说乌云珠与大伙儿同级,却一句话便打发了大家,她现在与蓉妞的行为,更叫人诧异。 孟古青轻笑,这一直都是福临喜欢的直爽、不拘小节呀! 乌云珠坐在蓉妞为她意梁玫氖噬希谰尚w倘缁ākΦ溃骸敖忝妹欠讲旁谧鍪裁矗绦霭桑杀鹨蛭业牡嚼矗写蠹彝娴貌还痪⌒恕!焙龅兀醇芾磁苋サ娜8绺h胨陌8缒耆穑薇染驳氐溃骸昂每n蔚牧礁龊19印!庇治嗜劓ぃ骸昂砂锏牡阈幕褂忻矗俊 蓉妞笑道:“还有。”说毕解下荷包,高高地扬起,喊道:“三阿哥,四阿哥,这里有豌豆黄儿与驴打滚哟!” 她这么一喊,宁悫妃的脸,忽地就白了。偏生,小孩子好吃,听得声响,已经跑了过来,耷拉吴与福全的乳娘忙跟在后头,伸出手随时担忧小阿哥摔倒。 年瑞年纪尚小,福全跑在前头,站在蓉妞前头,扭头问:“你们是谁呀?快给我豌豆黄儿。”福全许是像了宁悫妃,身量比较高大,又稍稍有些胖,显得虎头虎脑的。乌云珠笑了,伸出手来,抚了抚福全的额头,细声道:“我是承乾宫的董鄂妃。”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孟古青眼神一瞥,见宁悫妃不只是脸白了,捏着棋子的手,开始发起抖来,半天也落不下去。其余众妃嫔望着乌云珠不语,显然在看笑话。 宁悫妃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自从瑞嫔以后,宁悫妃越加把她这孩子当做了宝贝,除了她与伺候的奴才,不允许别宫任何人碰一下。时时刻刻,都在担忧谁要害了她的孩子。偏生这会子,乌云珠又是碰又是给吃的。 若是平日里,宁悫妃怕是早就去抱回了自己的孩子。偏生,乌云珠这般受宠,她一时竟不敢跑过去。那边,耷拉吴早就抱起了年瑞,递到谨妃怀里,哄着说:“小祖宗,豌豆黄儿,这里也有,也有。”说罢,忙使眼色,叫小宫女下去端豌豆黄儿。 三阿哥福全将手指塞进嘴里,啃咬起来,道:“就是你呀。”小脸显然垮了下来。又说:“豌豆黄儿,快给我吃吧。”蓉妞却撅起了嘴,高高举起荷包来。显然不喜欢三阿哥的态度。乌云珠却大度,笑得眼睛弯弯,道:“蓉妞,不要逗三阿哥了,快给三阿哥吃吧。” “不!”却是宁悫妃,发出了一声尖叫。宁悫妃慌乱站起来,过来一把搂住三阿哥,就哭了,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乌云珠从未见过这等架势,呆立着不知说什么好。好在,宁悫妃平日里并不是一个闹事的,她抱起福全,向孟古青告了退,便走了。一时间,气氛无比尴尬。蓉妞的嘴撅得老高,悻悻然将荷包收了起来。 孟古青正要说几句啊,打破这僵局,却见贞贵人向前,对乌云珠说道:“姐姐。” 乌云珠欣喜莫名,忙站起来,握住贞贵人的双手,激动地说道:“是你,是你,宛如,是你吗?好久好久没见到你了,你过得可好?”又摸了摸贞贵人的脸,担忧地说:“你瘦了,看脸尖了好多。但是,更好看了!” 贞贵人轻笑,道:“还是姐姐美,一向是族人里最美的。”说罢,走至孟古青跟前,道:“回娘娘的话,奴才是董鄂妃的族妹。”孟古青点了点头,道:“这样子最好了,你可以和你姐姐多叙叙旧情。” 又站起身来,道:“本宫还有点事,先走了。”说罢,站起身来,离开御花园。 御花园里的情况,已经看在眼里。显然,几乎没有哪个妃嫔欢迎乌云珠的到来。乌云珠的受宠,比起曾经获宠过的宁悫妃、佟妃、谨妃甚至是瑞嫔,都要叫人不服。实在是至少之前这几位都是清清白白做了皇帝的女人。唯有这乌云珠,与博果儿、福临三人之间的事情,早就传遍了京城。外头的人,还可赞福临一声“情痴”,羡慕一阵子乌云珠的魅力,夸耀一下她的才华,后宫女人却不会。 要知道,谨妃因是宫女出身,再加上她之前跳湖自尽的事情,后宫妃嫔一向看不过眼,在她失宠后,没少被欺侮。不过谨妃性子一向是老实巴交的,随意大家欺侮,这才到有了乌云珠之后,得到大家的原谅,勉强接受了她。 乌云珠这等事,却是比谨妃更叫人厌恶的。至于贞贵人,如今尚不显山露水。但之后……这是福临死后,唯一殉葬了的后妃。可怜她与乌云珠同出一族的身份。顺治几乎是不要命地维护乌云珠,那么要出气的,只能找了与乌云珠有关的 她了。 孟古青领着四儿,才出御花园,却又见着了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这御花园,可真的是越来越热闹了。 福临脸上满是笑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孟古青立在门侧,向福临请安。福临脸上的神情一僵,道:“你,你也在?”孟古青轻笑,道:“是呢,方才与姐妹们说了会子话。” 福临脸上神情有些不自然,道:“朕这些时日政事很是繁忙。”说毕,紧紧地盯着孟古青的脸庞。在他面前,孟古青的演技早就炉火纯青。她轻笑,道:“臣妾明白。政事虽是繁忙,皇上也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身子,莫要累坏了。” 福临又说:“朕先去看看她们在做些什么,稍晚些,朕过去看你与玄烨。”又对吴良辅说:“去,去慈宁宫将玄烨接到坤宁宫去。”吴良辅得令,忙跑着过去了。 孟古青听了,心里自然欣喜,嘴角不住地往上翘。福临望着她喜笑颜开,不由得有些痴了。孟古青一向不会大喜大怒,神情总是淡淡地。福临却发现,他可以察觉其中细微的部分。即便是笑,也可看出她什么时候不过是礼貌性的笑,什么时候才是真正的发自心底的笑容。 他一向最厌恶那种脸上带面具的女人,不知道为何却不厌恶孟古青这种习惯性时时刻刻脸上带笑容的模样,反倒无比期待她真心快乐的时候。只是……福临无比痛楚,为何她,是多尔衮定下的亲事?不知不觉,心底的恶魔就要闯出来,将他吞噬,叫他发狂。 孟古青见福临无比呆愣的模样,越发笑得开心。这笑,依旧是发自内心的。原本以为,她往后的计划,会困难了点。可是,没有想到,福临居然没有如前世一般,完全被乌云珠迷得神魂颠倒。反倒对她这个皇后,心底还有一丝情意。 那么……孟古青咬了咬唇,脸上浮出红晕,道:“皇上,皇上。” “额?”福临从呆愣中清醒过来。孟古青捂嘴轻笑,道:“皇上,臣妾先回去了。皇上好不容易抽出一点时间来,一定要玩得尽兴一点。” 福临有些黯然,道:“要不,青儿也与大家一同聚一聚?”孟古青摇了摇头,福临愈加失落。她绽开笑脸,忽地踮起脚来。福临失神,不由得弯下身子,配合孟古青的动作。孟古青俯在他耳畔,轻俏地说道:“青儿,在家里,恭候皇上。” “好!好!好!”福临喜悦,眸子灼灼。孟古青摆了摆手,回坤宁宫去。福临却站在原地,直到看不到孟古青的身影了,才跨进御花园。 四儿跟在孟古青身旁,道:“娘娘,皇上对您的情意一直都没有变。” 孟古青没有说话,神情却轻松了很多。 多年以来的隐忍,果然有了效果。如今,她的喜悦,就像一块块喷香的骨头。扔下一块,福临便开心,便要摇尾。她本不稀罕福临的喜欢。但是,太后稀罕。她知道,不能低估太后对福临的宠溺程度。若福临果真心底只有了乌云珠一个人,太后百般无奈之下,还是会妥协。无论多么厌恶乌云珠,为了福临可以顺利活着,太后必定会护着乌云珠。所以,前世乌云珠如此不得人心,敢于做出反抗的,只有她。实在是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被太后挡了过去。 所以,她不能让太后绝望。要让太后知道,她孟古青,在福临心底依旧有一席之位。那么乌云珠,便不是那个必须存在的福临的情感支柱了。 四儿,会是一个很好的传话者。孟古青愈加开心,尤其是想到玄烨将会在屋子里等着她,只觉得天地间无比宽阔,步子也轻盈了许多。 43、浓情 回到坤宁宫之后,等了一会子,吴良辅才领着玄烨过来。看到孟古青,玄烨认认真真地行礼请安之后,才欢呼着扑进孟古青怀里。在慈宁宫苏麻喇的教导下,这个泥猴一样顽皮的孩子,倒也稳重了些。 吴良辅任务完成了,弯腰驼背恭敬地告退。 孟古青看着他,这个在太后严厉打击宦官的情况下,依旧可以成为福临身边大红人的老太监,无论什么时候,都抓不到他的把柄。无论是神情动作还是言语,只要他愿意,总可以让人的心熨熨贴贴,全身上下舒坦无比。 “吴公公,何必这么急呢。你帮我将玄烨护送过来,总要喝杯茶再走。四儿……” 孟古青搂着玄烨,笑着道。四儿伶俐,早就叫人在堂下为吴良辅支了张桌子,沏了上好的君山毛尖。吴良辅端起茶,轻轻吹了口气,道:“多谢娘娘,奴才恭敬不如从命了。” 吴良辅的神情,孟古青已大致可以摸了个清楚。实在是她现在也经常用这一招,借着手上的器具,低头敛目,便可以将心思藏个大概。吴良辅这个老奸巨猾的,这一招早就使得炉火纯青,比起孟古青只有好没有差。 孟古青轻揉玄烨的脑袋,不经意地道:“吴公公,刘公公还好?巽亲王的照顾,不错吧。这坤宁宫新用的木头,似乎不错。” “娘娘!”吴良辅大惊,耷拉的眼皮一瞬撑起,目中闪过一道精光。然,不愧是伺候了两朝皇帝的老人了,旋即定下神来,道:“多谢娘娘关心,有巽亲王照顾,又有娘娘关照,是他的福分。” 孟古青笑:“哪里,吴公公照顾皇上尽心尽力,本宫感激不尽呢。”说毕,对玄烨道:“玄烨,这段时日乖不,学到什么了?”说起这个,玄烨万分得意,滔滔不绝地讲起苏麻喇对他的教导来。与牛钮明显不同,他涉及的方面很广,重点却在史治文鉴上。显然,太后对他的教导,有很大的目的性。 吴良辅见孟古青这幅样子,知她不会继续再说什么,心底忐忑,偏生这不是一个好说话的地方。孟古青懂,吴良辅何尝不懂这坤宁宫中,布满了耳目。但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不解决了,他只怕睡不了一个囫囵觉了。 吴良辅满肚子疑惑和恐慌,只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说话机会。孟古青那边,已经不再搭理他。如今茶已经喝了,只得告退离开。 看着他离开,孟古青唇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方才那句话,看起来全无关系,跳跃性又大,但吴良辅听懂了。也只有吴良辅,才听得懂。吴良辅化身刘公公,在宫外赌博,时不时输个精光。也因此,被巽亲王利用,为他还了赌债。但,巽亲王的要求却是选秀前那次皇宫大修所用的木材,都必须从巽亲王手里买。 那一次,吴良辅与巽亲王大赚,皇宫的库银却亏空了不少。而吴良辅,也因此被巽亲王握住把柄,不得不听其令行事。要知道,私自出宫、赌博、与八旗子弟经商,那条都能要了他的贱命。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吴良辅如今情绪如何,不在孟古青的考虑之中。但孟古青相信,他一定会主动来找孟古青,一定会找一个没人偷听的好环境。 看看时间,陪玄烨已经玩闹了很久,天气早就黑了,但说了要过来的福临,还没有过来。御花园那么多妃嫔,这会子总算找到了一个好机会,哪里可能不使尽浑身解数,表现表现自己呢?无论如何,总要抓住这次机会,能拖一分是一分。 玄烨这段时间学习极累,又与孟古青玩了好一段时间,竟然累得眼皮直往下耷,呵欠连连。胖乎乎的小手,不住地揉搓眼皮。玄烨年纪已大,不可能再留在坤宁宫,必须送往乾东五所去。想着自己没事儿,孟古青便亲自抱了玄烨过去。 一路上,无比安静。显然人都集中到御花园那头去了。玄烨反抱住孟古青,小脑袋靠在她肩头便睡着了。这时节,玄烨的身量高了很多,体重也见长。孟古青抱在手里,着实吃力。然而,依旧觉得心底甜蜜。皇宫与外头不一样,皇子与额娘之间原本接触就少。再加上太后显然是将玄烨作为继承者在培养,因此愈加刻意在疏远孟古青与玄烨之间的关系。好在,孩子对自己的额娘,总有一股外人难以隔绝的亲密感。 深一脚浅一脚到了阿哥所,孟古青将玄烨递给乳娘,自己两条胳膊无比酸痛,一动不能动。回坤宁宫之后,四儿为她又捏又捶了,半天都不能恢复。 见时辰已晚,孟古青按照自己平日的生活习惯,开始收拾自己,准备歇下。她一般睡得早,好好地养着自己的身子。孟古青才不会向别的妃嫔一般,明明已被冷落,偏要夜夜依薰笼,坐等君王来。像福临这样许过愿的,叫别的妃嫔只怕要等个一夜到天亮。 躺倒被窝里后,在睡着之前,孟古青总爱看一会子书。 坤宁宫的灯大多熄了,只留下些微几盏灯笼,供晚上伺候的奴才借个光。唯有孟古青床前,挂了好几盏,待看书看困了之后才熄。翻了十几页之后,孟古青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福临从外头进来,见坤宁宫光线如此暗,早就禁止奴才们出声了。 他放轻步子走进来,恰恰见着孟古青倚在床头竖枕上,左手握了一卷书,右手却捂在唇侧,慵懒地打了个呵欠。橘黄的灯光照耀下,眉目显得无比柔和。偏偏右手宽大的袖子滑下来,露出一截光洁匀称的藕臂,叫人心底砰砰直跳。这份神采,竟然后宫诸女无人能及。便是乌云珠,因着平日爱哭,前阵子事情闹得多,五官虽绝美,却失了神采。 “青儿。”福临不禁轻声唤道,嗓音不自觉蕴了十分情意。孟古青哪里听不出,她唇角绽笑,缓缓回过头来。福临眸子愈加发亮,这么简单一个动作,便叫他心痒难耐,恨不得将佳人狠狠地揉进怀里,再也不放开。 吃到了甜头,一时半刻便舍不得放开。福临是这样,宫里的妃嫔如何不是这样。她们知道乌云珠出现的地方,皇帝出现的可能性便很大,没事便拖着乌云珠一块玩。自然,孟古青少不了也凑凑热闹。乌云珠处于特殊时期,孟古青发现,只要她稍稍温顺一点点,福临便直往坤宁宫跑。但是,她并不想看到这个现象。矛头好不容易都指向了乌云珠,她乐得其见。所以,干脆,让福临想见谁,便见谁。两个相见的人,都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大伙散了后,福临总要将乌云珠送回承乾宫,再绕回坤宁宫。乌云珠肚子里有孩子,又咋进皇宫,诸事尚不适应。偏生,福临有过佟妃丧子的经历,根本不敢碰她。日日被子清冷,乌云珠心里哪里好受,却依旧要强作欢颜。 福临察觉,心疼却又有另一份复杂的情绪。孟古青便不停地在他耳前,为乌云珠讨赏。对皇帝来说,拿出专情难,拿出赏赐却不过举手之劳。因此,吃的穿的用的观赏的各种珍稀物事源源不断往承乾宫去。比起之前尊荣无限的佟妃,更有超越之势。 一些小东西妃嫔们还无所谓。不想,皇上的赏赐愈来愈贵重,全套十六颗上等东珠的饰品、紫貂大氅这些代表身份的珍贵东西都被赏了过去,人参鹿茸更是无限。尤其是东珠,原是帝后才能用,皇帝却赏了给乌云珠,不由得引起大家的猜测。 外头的传言,俨然乌云珠已经成为了第一个对后位造成威胁的妃子。更有说一旦董鄂妃诞下皇子,这后位便要出现震荡。风言风语再怎么只在奴才见传来传去,总也会被皇帝听了一句两句去。福临听得,罚了多嘴的奴才后便忙忙来坤宁宫看孟古青的反应。 坤宁宫里,孟古青依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看不出丝毫变化。这会子,正为一副绣品头疼呢。她的绣活,不知怎的,水平总不见长。见她为着此等小事皱眉,福临不由得问:“青儿,你果真不在意么?那东珠,还是朕疏忽了。” 孟古青笑,道:“董鄂妃有了身子,原本就累。这会子活动不便,怕是闷得慌。皇上赐她东珠,叫她开心,这是好事儿。”撅了撅嘴,转移话题:“看看臣妾绣的这蝴蝶,怎么永远都飞不起来。就算跟谨妃请教,也学不来谨妃一点半点。” 福临见状,接过孟古青手里的绢帕。果然,这蝴蝶趴在绢帕上,独有其形,无其神。福临捏了捏孟古青的鼻子,道:“绣活而已,宫里头那么多绣作,叫她们忙就好。” 孟古青白了福临一眼,道:“那可不一样。皇上,这一只蝴蝶,不知道要扎上多少针,千针万线才可以出成果。里头蕴积的,是浓浓的心意。”说毕,从身侧的多宝格,随意抽出一张绢帕递给福临,道:“皇上,看看这蝴蝶,可不是灵活多了,就像要飞起来一般。也不知道谨妃到底是怎么做的,叫臣妾好生羡慕。” 福临撑开一看,果然,那蝴蝶绣得栩栩若生,似乎下一秒就要从花中飞起来一般,精致不必。福临见了,忍不住惊叹一声,道:“这是谨妃绣的么?朕以前怎么不知道,她还有这么一手?” 孟古青抢过福临的绣品,道:“可不是呢,谨妃的绣活,宫里头那些绣作哪里赶得上。绣得这么好,又要天赋又要汗水,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练成的。” 福临却搂住她,低声道:“你这个小混蛋。是不是,又要叫朕去永和宫去?你呀,要朕罚死你?” 孟古青白了他一眼,道:“皇上,你想得太多了。”福临却不理她,喃喃自语:“难为你,就算是一个奴才,也这么上心。你啊,也是运气好,是朕心底唯一的皇后。要不性子这般弱,可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运气么?孟古青心底冷笑。却知道福临这般说已经将谨妃记进了心底去。谨妃的绣活,进步得不止一丁点。原来,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 不知道,乌云珠生了孩子之后,却发现福临的爱,已经被分得七零八落,会有什么反应。孟古青一直知道,福临最厌恶的,便是后宫女子争宠吃醋。棋子慢慢地一颗一颗放下去,总要等着一步一步逼近,等待收网的时候。 福临却依旧倚在她颈侧,道:“你这份胸怀,实在无人能及。便是她、她、……” 福临没有继续说下去,语气却已经怅惘无比。 44、巴豆 一夜好眠。在孟古青的提议下,为着董鄂妃与肚子里的孩子舒适,福临下旨重新修葺承乾宫。只是修葺有声响,福临担忧吵着乌云珠,便就近让乌云珠搬进了钟粹宫。钟粹宫副位住的是贞贵人,与董鄂妃同族。两人都没有什么意见,只觉开心。修葺原只是小事,不过惹人妒忌。但小小一个妃子,因此又搬进另一宫做主位。这种荣宠,实在无人能及。 承乾宫的修葺,由吴良辅主管。吴良辅一向最懂得揣测圣意。明知乌云珠如今恩宠融天,自然做得尽善尽美,所用器具,全属最上等的。太后与皇上一向提倡节俭度日,此种排场绝无仅有。妃嫔之间,议论纷纷,说的都是董鄂妃得到的宠爱。 庙堂之上,反对之声不断。乾清宫案桌上,又被朝臣们反对独宠董鄂妃的奏折堆满了。福临气不能抑,所有此类奏折全数不理,反倒下了口谕,只要乌云珠诞下孩子,便封贵妃。这样的速度,叫大臣元老们惊惶不已,又是一轮奏折轰炸。福临顶着偌大压力力排众议,坚持一如既往地宠爱董鄂妃。一时间,董鄂氏一族,尊荣无限。鄂硕将军,多次被皇帝召见,叫人眼热不已。 皇帝独宠董鄂妃的事迹,传至民间,被变成戏本段子,在酒楼茶馆戏院等处流传,皇帝“情痴”的名头越来越深入民心,对大清朝的声誉来说,倒也算是一桩好事。 孟古青却知道,近段时间来,谨妃与贞贵人的绿头牌,没少被福临选中。妃嫔们只道是乌云珠住在钟粹宫,叫钟粹宫的贞贵人与邻近永和宫的谨妃得了好处,恨不得都搬至钟粹宫处,叫皇帝在频繁出入钟粹宫的时候,也能瞅见她们一眼。 可惜,这后宫中能够随意搬迁的,只有乌云珠一人。其余众女,只能又羡慕又嫉妒,恨得牙痒痒。尤其是福临许下的诺言,只要乌云珠生育,这贵妃的位置便是她的了。原本还算和她同位份的谨妃、佟妃、宁悫妃,都得在她面前低人一等。 更何况,贵妃这位置,离皇贵妃不过一步之遥。若废后了或者是皇后病逝,便有扶上后位的可能。实在是令人眼热不已。 董鄂妃、谨妃、贞贵人这段时日都是皇帝较为宠爱的,又住得近,三人之间的联系便较她人要多。董鄂妃诗书笔墨才气更是未进宫前便响彻京城,谨妃前些日子竭力习字无所进展,这会子得了机会,时不时便去钟粹宫请教。谨妃习字入迷,甚至带着四阿哥年瑞时,也忍不住要一同前往钟粹宫。 钟粹宫有皇帝特派的御厨,专程为董鄂妃下小厨。这个很正常,每一宫主位,都有私厨。是而,谨妃有时候便留在钟粹宫用膳。偏生,谨妃带着四阿哥过去的那次,出事了。那日在钟粹宫用膳的,全数上吐下泻。大人若是这般,不过是身体弱些,多跑几趟茅厕便好了,顶多体力跟不上。小孩身子弱,根本就承受不起。不多会子,四阿哥便失去了知觉,昏迷过去。 出了这等大事,御医们早就忙得团团转。孟古青得令赶到钟粹宫时,原因已经查清楚了。那日的膳食有新上贡的阳澄湖大金爪蟹。那道菜里,被人放了巴豆粉进去。董鄂妃有身子,这等凉寒之物吃不得,因此成了唯一一个逃过一劫的。否则,只怕她孩子不保。 与董鄂妃有关,福临早就赶过来了。董鄂妃惊魂未定,吓得啼哭不已,被福临搂在怀里抚慰。蓉妞在一旁咬牙切齿,狠狠咒骂那下药的。御医们忙得昏头转向,竭力诊治,希望能救回躺在床上的四阿哥。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谨妃瘫软在地上,早就哭哑了嗓子。好几次昏迷过去,却没人能拖开她紧紧攥住床脚的手,只得由着她去。只是,她这凄凄惨惨的模样,实在叫人心底恻然,不忍观看。 太后那边,早就有人将情况禀报过去了。只是太后得知皇帝皇后都赶来了,她今日又是斋戒念佛的惯例日子,便没过来,由皇上皇后处理。 孟古青心底一跳,知道太后怕是不想管这摊事。否则,任是什么样的惯例,这牵涉到了两妃两皇子一贵人,怎么可能不来。莫非……因为这其中,牵涉了董鄂妃?孟古青心下安然,在此肯定了太后对乌云珠的态度。 皇上安慰了许久,董鄂妃依旧哭哭啼啼。这缘由查出来了,却还不知道是谁做的。屋子里乱哄哄的,哭声不断。福临心焦不已,见着孟古青,连忙挥手道:“青儿,你过来了。”孟古青走到他跟前,听他细细将这些事儿说了一遍,咬牙切齿地说:“这后宫之中,居然有这么恶毒的人,竟想谋害董鄂妃与朕的皇子。谨妃、四阿哥、贞贵人,不幸也被牵扯在内。此事,朕定要查一个一清二楚,绝不轻饶。” 福临一番话出来,屋子里安静了。皇帝的偏心,这也太明显了些。其中,排除下人奴才们,只怕嫌疑最大的便是这娇滴滴的董鄂妃。毕竟,董鄂妃顶多算是受了惊吓,一点损失都没有。而谨妃除了自己的身子,更重要的是四阿哥如今人事不省,不知结果。皇上却不用调查,已然为董鄂妃脱了罪。 孟古青此时也是一脸严峻,道:“天哪,怎么会闹出这等事情来。要多么狠心的人,居然敢于对孩子动手!这件事情,定然要查个清清楚楚。皇上,臣妾管理不力,还请皇上惩罚。当务之急,是一定要治好四阿哥。”她问了问年纪最大资格最老的赵太医:“赵太医,四皇子的情况,如今怎么样了。” 赵太医摇了摇头,道:“四阿哥不足两岁,身子太弱。幸好,当时谨妃只是叫他尝了小小一口。如今,老臣已经尽了全力,将药灌下。之后的事情,只能等待了。” 这么一番话,显然是只能看四阿哥的抵抗能力了。能熬过便活,熬不过只怕就要死了。福临气急,怒骂道:“庸医!庸医!都是庸医!” 御医们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地跪下,个个颤抖不已。皇帝如今在暴怒之中,一个不喜说不定就要了他们的项上人头。孟古青轻叹,抚慰皇帝道:“皇上,赵太医等人定然已经竭尽全力了。当务之急,是找出那谋害皇子的人!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人,要么是为了报复,要么便是为自己谋取利益。这钟粹宫里,谁都脱不了嫌疑。谨妃,定然可排除。如今在场的,受损最大的便是她了。若说有人报复,相信谨妃这短短几天,不至于与谁结下如此大的深仇大恨。臣妾想,便是奴才动手,只怕后头也有人指使。其余的,贞贵人自己身子也是大损……” 说到此处,孟古青微微顿了顿。福临一张脸,已经铁青无比,看向孟古青的眼神,已有不悦。福临尚未说什么,蓉妞已经大喊道:“皇后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您的意思是,我们家娘娘没有吃那碗菜,这事情就是我们娘娘做的了吗?我们娘娘心底善良,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您不可以含血喷人!” “蓉妞!” “放肆!” 乌云珠与福临一同喝道。福临大怒,乌云珠却是伤心不已,那眼泪又滚了出来。孟古青见她想要开口,果断地开口道:“皇上,臣妾知蓉妞一心护主,可以理解。臣妾并无半分针对董鄂妃的意思。董鄂妃的贤名,京城中人人皆知。臣妾不过是顺势推理。要知道,这菜摆在同一张桌子上,一个不小心,怕是董鄂妃也会吃进去一筷子,实在危险得紧。” 孟古青眼尖,见福临紧紧了抱住了董鄂妃,显然联想到了后果。她诚挚地说道:“董鄂妃,我知你见到此般惨境,心底难受。但是,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快莫要哭泣,别损了身子,影响到孩子。” 福临亦不停地劝解她,乌云珠的眼泪这才没有不停地滚出来。只是先前哭得惨,依旧忍不住呜咽。 事情闹得这么大,陆陆续续其余各宫妃嫔也跑了过来。倒是佟妃,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出现在众人眼中了。奇怪的是,这一次宁悫妃并没有过来。事情成了僵局,福临无奈,只得下令将钟粹宫的下人御厨全部带了过来,一个个亲自拷问。 这样子问,哪里有结果,一个个哀哭不已,只说是“冤枉的”。福临越来越心焦,无暇再去安慰董鄂妃。皇宫中的膳食,一道道按程序来,十分严谨,没有想到居然叫人钻了空子。实在是这巴豆粉根本算不得什么□□,银针根本试不出。 闹了许久,才算有了一点进展。那阳澄湖金爪蟹还有两只未煮,那装蟹的盆里头也发现了巴豆粉。这底下呈来的贡品,不只是钟粹宫有,慈宁宫、坤宁宫、永和宫、长春宫福临都有令人送过去。原本知道董鄂妃此时不宜吃蟹,但这金爪蟹千里迢迢从江南运过来,又是水路又是陆路,到了宫里还是活的,宫里也少见。因此,为了表示恩宠,福临也叫人送了四只过来。董鄂妃平日吃不得,自然在宫里还有谨妃等人时,叫御厨做了来。 慌忙忙的,福临赶忙叫御医去检测各宫的金爪蟹。这么忙乱了一个多时辰,各宫得来消息,并无问题。显然,只有钟粹宫的蟹里,被人下了巴豆粉。 奴才们一个个嘴硬,董鄂妃哀伤不已,谨妃清醒过来之后更是不停地祈求皇帝,为她的孩子找出凶手。那头,四阿哥依旧昏迷不醒。福临急得头大如斗,下令杖笞。但是,棍子挥了下去,一个个被打得去了半条命,依旧没有人承认。 孟古青那个推测,使得福临不再信任她,亲自来处理。可是,这样打,又怎么可能出结果。无论谁是凶手,只要有一条命在,都不可能承认。这要承认了,死罪还算是轻的。谁知道要受尽多大的痛苦,才可能死掉? 只是,她一时也猜不出这事情到底是谁做的。以谨妃的性子,应该不会拿自己的孩子冒那么大的险。而乌云珠,正是受宠的时候,她肚子里又有孩子,不日便要成为贵妃,应当是希望日子太太平平的。那么,是贞贵人了?贞贵人是乌云珠的族妹,似乎两人关系很不错。只是这后宫中,哪有什么亲情。贞贵人,应该是嫌疑最大的。只是,那巴豆粉是哪里来的,每一宫的东西,都是内务府严格控制的,不合适的东西,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宫里。除非,身边有人能够出宫,如太妃、如宫里头可以出宫办事的奴才…… 这样,范围就太广了些。 这,要害的,只怕不只是谨妃,怕还有如今风头无限的这位董鄂妃了。到底是谁?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下手了。她的铺垫,开始有了效果。只是可怜了谨妃与年瑞。她知道,乌云珠的恩宠定然会叫人妒忌。而太后,明显不喜董鄂妃。有人会对乌云珠动手,很正常。可是牵涉到谨妃,却不是她能控制的。 若是太后,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呢?以太后的性子,孟古青眯眼,只怕不用得到确切的结果,一个推测就足够她息事宁人,然后找借口惩处贞贵人。当初的瑞嫔,不就是这么近了大佛堂么? 一屋子人正束手无策,忽地外头闯进来一个人,惊慌地大喊道:“瑞嫔、瑞嫔她、她、她不在景祺阁……” 45、赐死 “瑞嫔?你是怎么知道的?”福临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宁悫妃怯怯地望了望福临几眼,终究不敢直视,轻声说:“臣妾见瑞嫔在景祺阁没个伺候的,吃用也缺,是而隔断时日会过去看看。” “当初不是你说瑞嫔要害你儿子的么?现在怎的如此好心了!”福临冷笑,目光如刀子一般,盯着宁悫妃。宁悫妃脸涨得通红,不敢再说话。孟古青却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温和地望着宁悫妃,道:“这种时候,就告诉皇上吧。皇上一向大度,哪里会与你计较这等小事。现在重要的是,瑞嫔去了哪里。景祺阁里,可一直有侍卫守着的。” “是。”宁悫妃蹙眉,怯怯地说道,“臣妾一向恼怒瑞嫔,是而有时候、有时候会跑去景祺阁,看看她的惨状。也好,也好……”众目睽睽之下,宁悫妃实在没办法将那点小心思若无其事地暴露出来。福临也知,不耐地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朕知道了。” 瑞嫔不见,若在平时,的确是一件大事。但现在福临焦头烂额,哪里还有精力管那种事情,将宁悫妃晾在一边,便继续拷问那些奴才。不想,哭得没力气一直瘫倒在一旁的谨妃,却忽地有了力气一般,道:“皇上,皇上,奴才见过瑞嫔。瑞嫔、瑞嫔她就在这钟粹宫里!” “什么?”福临暴怒。乌云珠忽地站起,噗通跪在福临身旁。福临忙扶起她,安慰道:“朕吓到你了?” 乌云珠不停地摇头,却不敢站起来。她连连道:“皇上,请皇上恕罪,臣妾……” “乌云珠你……”福临不解地望着乌云珠。乌云珠忙说:“是臣妾,是臣妾把她接了出来。但是……”乌云珠的语速忽地加快,道,“但是,瑞嫔她实在是太可怜了。在景祺阁,就她一个人。那些送吃食的奴才一个个无比心狠,只给了清汤寡水,甚至有时候根本就是残羹冷炙。臣妾看不过去,所以将她接了出来。” “是啊是啊皇上。”蓉妞也忙为自己的主子辩解,“我家娘娘一向心软,在路上见着乞讨的也要施舍一番。这次见瑞嫔过得那么辛苦,才会出手相助。皇上,您不可以怪娘娘。” “放肆!拖出去杖十棒!”福临不容她说完,便下了命令。那外头的奴才如狼似虎,拽起蓉妞便往外拖。蓉妞哪里见过这个仗势,惊吓不已,连连尖叫。乌云珠见状,慌忙抱住蓉妞,扭过身子祈求福临,道:“都是我自作主张,皇上您要罚就罚我吧,蓉妞只是一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懂。皇上,皇上……” 福临转过身去,终究不忍摔开乌云珠。乌云珠见有戏,又哭又喊,不停地祈求。孟古青见了,暗暗叹气。这乌云珠,实在不识好歹。显然是她惹怒了福临,福临满肚子气,偏偏不忍心罚她。恰恰这时候蓉妞没规没距跑了出来,给了福临一个迁怒的机会。若福临不罚蓉妞,只怕往后见了她,心底都得有根刺。 外头的惩罚已经开始了,蓉妞跟在乌云珠身边,连粗使活都没怎么做过,细皮嫩肉的哪里能够承受这么大的棒子杖在身上,早就尖声惨叫起来。那厉叫传进屋里,刺进人的心底,叫大伙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显然,福临这暴怒的状态,谁惹上去谁倒霉。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乌云珠听到蓉妞的惨叫,更是心疼,焦急得跪在地上。福临走一步,她便拖着沉重的身子跟过去。孟古青见状,劝道:“董鄂妃,你还是快快起来把,砖地凉,别伤了身子。无论是奴才还是主子做错了事情,皇上惩戒也是应当的。”又对福临说:“皇上,无论现在发生什么事情,大家的身子是最重要的。您就饶恕董鄂妃,快请她起来吧。” 孟古青坐了这和食佬,大家都惊讶不已。毕竟,如今宫里稍稍对她的后位有点威胁的,便是董鄂妃了。若是常人,抓住这个机会,定然要将董鄂妃死死地踩在脚底,哪里还会帮她说话。便是吴良辅,不由得也抛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孟古青却知道乌云珠在福临心底的位置。只要这次下毒不是乌云珠做的,放出瑞嫔那种小事,只要让乌云珠稍稍吃点苦,福临就会释然。更重要的是,乌云珠愈惨,事后福临便会愈心疼。若不能一次性将乌云珠掰倒,不若慢慢地一次一次叫福临怀疑叫福临失望。惩戒了蓉妞,这件事便够了。 只可惜,到底是谁下的毒,她只能大致猜测范围,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如今,瑞嫔倒是也有可能性了。只是,好不容易出了冷宫,这个女人首要的应当是重新得到宠爱,好光明正大地离开冷宫,而不是继续树敌。 至于瑞嫔,这次绝不能给她机会。她话锋一转,道:“不过董鄂妃,瑞嫔她是犯了错,皇上才会叫她去景祺阁反省。你进宫不久,可能不知道缘由。往后做什么事情,还是与皇上商量商量的好。现在,瑞嫔到底在哪里呢?” 孟古青叹气,摇了摇头。乌云珠忙解释道:“她说她是冤枉的,说有人陷害她。皇上,也许其中另有别情。皇上,你再给她一个机会,听她解释。”乌云珠无比焦急,看了屋子里一圈,奴才们都在地上跪着呢,只得乞求吴良辅,道:“吴公公,还麻烦你,去我的、内寝,将瑞嫔请出来。” 吴良辅望向皇上,见他点了点头,带了几个小太监便进去,将瑞嫔带了出来。 瑞嫔一身素服,眼窝深陷,神色无比憔悴。但是,脸上涂有脂粉,明显精心妆扮了一番。在北三所景祺阁的日子,没一天好过的。吃用又差,诸事都需要自己忙活,又得忍受主子下人们的嘲讽。她行事是后宫中比较张扬的,得宠时没少得罪人。进了冷宫,怎会没人过去讥笑几番。如今虽然在钟粹宫,好好收拾了一番,但先前的光华早已失去。白衣,已经不能给她增添光彩,反倒显得她越发没有精神。 这会子被带出来,她慌张不已,去寻找乌云珠的身影。福临厌恶地看了她一眼,道:“朕记得朕说过,叫你在北三所反省,不许出院门一步,不许见任何人。否则,赐白绫一段。现在,莫要怪朕了。吴良辅!” 吴良辅忙唱诺,过来听命。瑞嫔见状,没想到情况会这么糟糕。福临根本不为她所惑不念旧情,连一点点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记得,蓉妞说过,董鄂妃尊宠无边,无论提出什么要求,皇上都会答应。虽然在冷宫,也听过来探望自己的丫头说起董鄂妃的荣光。所以,才胆敢出冷宫,只望能够寻到一个时机,重新飞上枝头。她连忙磕头,道:“董鄂妃,求你,救救我,救救我。你把我带了出来,叫我见了人。如今,我活不了了,求你帮我求求皇上,饶我一命。我回北三所,我往后老老实实的,再也不出来了。董鄂妃,你说的,你说什么皇上都会答应你。” 瑞嫔状若疯狂,什么都往外吐。乌云珠这会子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就算想求情也心有余而力不足。福临听了瑞嫔的话,反倒脸一阵比一阵黑。福临挥了挥手,道:“吴良辅,照朕旨意去办。” 福临这会子并没有传出什么旨意。那么便是以前“赐白绫”的旨意了。前些时候,瑞嫔还在幻想,皇上见了她的样子,说不定就和在大佛堂见着她一样,被她吸引了。这一会子,就犹如从天堂摔进地狱,竟然连翻身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临死之人,定有一番挣扎。福临看得心烦,不由得瞪了乌云珠几眼。乌云珠从来没有见过福临这种样子,吓得哪里还敢说话。瑞嫔见她一句求情的话也不说,哭道:“董鄂妃,我在北三所,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带我出来,为什么要害死我?” 瑞嫔被拖走,鬼魂一般控诉的话语还在屋里游荡。无人说话,无人为她求情。这宫里,算本就没有什么情分。所谓的求情,不过是求得一个宽厚慈善的形象。说不得谁心冷,不过是自保。说起来,谁能够信得过谁?谁知道谁会成为谁的踏脚石?后宫之中,甚至分不出对错,不过是成王败寇。输了的,也只是活该! 就连乌云珠,所谓的善良,在这个时候,也住口了。 福临站起身子,就像一头暴怒的野兽一般,走来走去。乌云珠身侧,少了一个不停地抚慰她的人。下毒的人还没有查出来,又发生瑞嫔这段插曲。以孟古青在后宫活过一世的经验,知道这样的事情,若不是被撞见了或者身边有他人的眼线,一般情况下是查不出来的。当然,太后到场另外。太后本身便是其中高手,后宫女子使用的手段,她哪一样不是用得炉火纯青了。不需要直接的证据,大致也可以猜出问题在哪里。只要不伤害到自己的利益,太后不会介意惩罚几个人。 所以,孟古青才一再忍耐,不许自己冲动。没有绝对的把握,绝不做叫太后警惕的事情。 果然,如孟古青揣测,奴才们打也打了,没有谁认罪。反倒是瑞嫔这件事情,很快就清晰了。乌云珠在这皇宫里闲狂时,经过了北三所,听到一阵一阵凄惨的嚎叫。一时好奇,便过去看了。原本这冷宫里,只是禁止里头的人出来。外头的人想进去看看,没有谁禁止。乌云珠这样的宠妃要进去看看,谁会阻拦。于是,乌云珠听到了瑞嫔诉冤,起了恻隐之心。如此三番,找了个机会,让瑞嫔换上宫女的衣裳,混了出来。侍卫们见了董鄂妃,往往不敢直视,皆低头请安,哪里注意到乌云珠带进去的是几个人带出来是几个人。所以,居然没有人发现。 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就瞒了下来。直到这一次,恰恰宁悫妃知道了,听得皇上在钟粹宫,便跑过来禀报。又恰恰常来钟粹宫的谨妃,知道这件事情。平时,可能因为交情,装作不知。这会子四阿哥人事不省,心中满是怨恨,哪里还会帮着掩瞒。更恰恰的是,钟粹宫里一团乱,皇上心情不好,因此瑞嫔便一丝生机也没了。 孟古青垂首敛目,瑞嫔这毫无生机,只怕真是乌云珠所害。她的行为,叫福临震惊无比,哪里想得到自己心中天仙一般的人,居然会做出玩耍心机这等事情来。 事情进入僵局,福临不再说话。只铁青着脸等待四阿哥的情况。贞贵人与谨妃,之前喝了太医配的药,已经好了个八九不离十,只是身子没力气。福临走来走去,每一步都似踏在众人的心上。与这事有关的人,个个心惊胆战,谁也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处罚。 外头,蓉妞的惩戒已经结束。景祺阁那边,不知道是否结束。能够肯定的是,瑞嫔已经没有明天了。 似乎等了许久许久,赵太医终于露出一丝喜色:“皇上万福,四阿哥醒了!” 46、静好 谨妃听到这个喜讯,当场便开心地晕了过去。下人们七手八脚,忙扶起她,掐人中。福临忍不住坐到床跟前去,观察年瑞的情况。年瑞已经醒了,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睁开小孩才有的纯洁无暇干净得如同上品黑宝石一般的眼睛,干涸的小嘴里吐出两个软弱无力的字:“阿玛。” 福临平日除了玄烨,并不怎么关心其余的孩子。这会子见年瑞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得掀起内疚之情,抚了抚年瑞的额头道:“朕在这里。” 年瑞点了点头,毕竟年幼,重新睡了过去。下人们赶紧上前,用帕子沾了水,轻轻擦拭年瑞干涸起皮的唇。福临站起神来,阴沉地望着跪了一地的奴才一言不发。明黄耀眼的龙袍穿在他身上,此时不见阳光,只觉得冰冷无比,似乎全身都盖了一层寒霜。 “如此伺候不力奴才,要来何用?全部发往辛者库领罪!” 福临说罢,大步往外走去。孟古青没有想到他最后的解决方式居然是这样子。幕后主角没有抓出来,往后这样的事情定然还会再发生。而钟粹宫这么大一宫的奴才不分好歹全部发往辛者库,又得拨了可靠的奴才过来,这样的工作量,还不是一般大。 孟古青已经在思索要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乌云珠赶忙起身,去探望蓉妞,忍不住又是泪眼朦胧。皇帝居然就这么走了,看也不看她一眼。皇帝的惩罚,即便蓉妞是乌云珠身边最信靠的人,此时也无人伺候她。蓉妞只得拖着几乎要折成两段的身子,无力地倚在红漆大柱上。 乌云珠赶忙扶住蓉妞,不敢触碰她的身子。蓉妞脸色苍白,全身上下衣物就像被水淋了一般,浸满了汗液。每走动一步,背部臀部便火烧火燎地痛。乌云珠扶着她在众人面前进了屋,叫蓉妞趴在榻上。 宁悫妃等看热闹的,慢慢告退。孟古青上前安慰了一下谨妃与乌云珠,也准备离开。不想,谨妃使唤耷拉吴,抱起年瑞便走,一句告别也不与乌云珠说。这两人,算是掰了。乌云珠看着谨妃离开的背影,满脸委屈。 孟古青无奈地摇了摇头,前头吴良辅却慌乱地跑了过来,见着孟古青便道:“哎哟娘娘,快些回坤宁宫吧,皇上在那里候着呢。” 乌云珠听得,面若死灰,呆若木鸡。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眼泪便滚了出来。蓉妞忙忙抚慰,道:“娘娘,娘娘,皇上只是一时生气。他那么爱你,很快就会消气的。” 吴良辅无比焦急,想必福临情绪很不好。孟古青无暇再管闲事,急急往坤宁宫走去。想了想,对四儿说:“本宫穿着这鞋子实在跑不快,先头又没有备轿子。你快快前去伺候万岁爷,莫叫万岁爷气着了身子。” 四儿得令,急急往前去了。孟古青来的时候就很急,身边只跟了个四儿。这会子,便只剩下吴良辅了。她放慢脚步,脸上毫无表情,道:“吴公公,皇上这会子情绪如何?” 吴良辅卑微地弓着身子蜷缩在孟古青身后侧,道:“回娘娘的话,皇上很生气,这会子在砸东西呢。只怕……”吴良辅的眼睛四处扫了一遍,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只怕,与承乾宫那位主子有关呢!” “哼。”孟古青轻哼。 福临这会儿窝着一肚子怒火,也是活该。在她推测到乌云珠之后,福临显然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说起来,福临并不是脑子笨,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刚愎任性。明明知晓道理,也不去行动。 今日的这事儿,若福临用了十分心思去解决,绝对不会是这样不上不下没个结果的样子。他胡乱解决,只怕是他害怕这件事情与乌云珠有关,不愿继续往下查。 吴良辅脸上堆满了笑容,挤得一双眼睛几乎都要看不见,谄媚地说道:“娘娘真是高招,叫奴才钦佩不已。” “吴公公,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孟古青沉声说道。所幸,身旁树林并不茂盛,若有藏人,定然看得出。吴良辅已忙忙自我掌嘴,道:“奴才有罪,奴才胡说,看奴才打烂这张臭嘴。” 孟古青微阖眼睛,只剩一抹余光看着吴良辅小丑一般的动作,道:“吴公公,你一向聪明,这会子怎么糊涂得紧?”又说,“北三所那头,是你带了董鄂妃过去吧?”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吴良辅摇了摇头,“奴才只是一次无意间伺候董鄂妃游玩至神武门附近。董鄂妃喜爱北三所那头的风景,说是长得自然,不若御花园里头的花草树木雕琢痕迹太重。所以,可能多去了几次。” 孟古青笑,道:“吴公公,本宫定不会亏待你。往后若有一天你一个不小心犯了错,本宫定然护你一次。” 吴良辅敛住笑容,诚挚地说道:“奴才在此,多谢娘娘救命之恩。往后,娘娘有什么吩咐,奴才定然上刀山下火海粉身碎骨绝不害怕。” 孟古青哪里不知这奴才的油嘴滑舌。她掌控在手里的,不过是吴良辅的一些把柄。于是,轻声说道:“本宫并无什么需要你做的。你,待佟妃好一点便可以了。” 吴良辅惊愕,仿若大冬天身上淋下一盆子冰水,全身僵硬得连迈步都不能了。若说私自出宫赌博勾结皇亲中饱私囊之类的罪行,说不得皇帝使唤他惯了就留下他一条小命。但这与后宫妃子私通的罪名,哪个皇帝也不会轻饶。 可是这事儿,怎么会被她知道! 吴良辅总算是这宫里数一数二心硬的奴才,饶是内心惊慌不安,总算迈出自己的步子,跟了上去。至少,他还有用,皇后不会看着他去死。 孟古青再没有开口,往前走去。 太后眼下,她哪里敢做什么大动作。不过是,吹吹枕头风让福临毫无节制地赏赐乌云珠,造成乌云珠宠冠后宫位逼中宫的假象,叫乌云珠惹来妒忌。其余的,她相信有人会沉不住动手。而瑞嫔那边,只是大概提示了一下吴良辅,告诉他可能董鄂妃会比较喜欢北三所的景色。吴良辅这样的人精,哪里会不懂该怎么做。 至于那景色,果然乌云珠这样崇尚天然自由的人,很喜欢没有宫人打理的密林浓荫。瑞嫔疯子一般的嚎叫,在皇宫里早就不算新鲜事了。乌云珠多去逛几次,肯定会听到。以乌云珠的性格,定然觉得悲惨。她只是,揣测乌云珠的性子,推动了一把。 至于谨妃那边,她也不过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董鄂妃如今的荣宠与她非凡的笔墨有紧密关系。这个,在皇宫也不是秘密了。而谨妃原本就起过练笔墨得圣宠的心思,这有了机会,哪里不会抓住。更何况,人人都说她近来侍寝,是沾了董鄂妃的光。一举两得的事情,谨妃怎么可能不抓住。 只是,做了几件小小的事情。看起来,全无关系。太后那么忙累,应当不至于全数知道。就算知道,也未必能看出其间的关系。 孟古青忍不住伸出自己的双手,看着金玉护甲下修长白皙的双手交缠在一起,互相揉捏。又一次动了手,但并不是像上次一般,亲自去做。这样,可以洗清嫌疑。但是,也处于局外,无法得知事情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什么时候会发生。 到底是谁做的呢?不是乌云珠,呵呵……这件事情对她来说,百弊无一利。那么谨妃,谨妃会舍得用自己的孩子做饵吗?年瑞能够活过来,也算是一个运气。那么,就是贞贵人吧。 孟古青双眼微眯,想起贞贵人找到自己身旁的模样。那小小的和董鄂妃有几分相似的柔美的脸蛋,同样翩跹影惊鸿一般的身段。董鄂氏宛如,不是去抱族姐的大腿,反倒向她这个一直不显风露水的皇后示忠。 说起对族姐的感情,那脸上,有掩饰不了的嫉恨与怨恨。可不是,因着乌云珠,董鄂氏一族一直被太后打压。鄂硕将军还好,有皇帝护着。贞贵人的阿玛巴度,堂堂正白旗鲁克素的孙子,却丢了实职,只能藏在府里,成天日溜溜鸟听听评书捧捧戏子。 孟古青一向不与任何人结党,作为一个皇后身边一直没有任何势力,为的不过是叫太后放心。让太后知道她娘家的势力全数在科尔沁,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太后一人。一直以来坚持的并且得到平静生活的她,又怎会为了一个不知底细的贵人坏了自己所坚守的。 拒绝、劝慰、教导。但是,并不阻碍她在皇上为董鄂妃迁居哪一宫烦扰的时候,说了说贞贵人与董鄂妃的关系。 果然,一切都如她所料,慢慢地发生了。可怜福临,尚自在痛苦,以为他的天仙乌云珠,不若他想象中的好。孟古青加快步子,往坤宁宫走去。 进了院子,就听到摔打瓷器的清脆声。吴良辅眼疾嘴快,赶忙说道:“皇上,皇后娘娘来了。”孟古青长吸一口气,脸上已温暖若春风,跨进门去。 福临手里,尚且拿着一只薄胎白玉果盘。他高高举起手,正要往下砸。见着孟古青,将果盘斜斜一扔,丧气地坐在椅子上,将整个身子都窝了进去。 孟古青看了看依旧没有逃得四分五裂的瓷器,走到福临跟前,蹲下身子,靠在福临膝上,将脸贴在他大腿上,柔声道:“皇上,今日已经累了,就不要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最庆幸的是皇上庇护,年瑞安好。” 福临身子颤了颤,大腿上隔着衣裳的布料,慢慢传来了孟古青脸上的体温。又觉得触觉柔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滑腻的肌肤。草原上的女子,竟然也能有这般吹弹得破的肌肤。柔情似春水,温暖如冬日暖阳。从不见她自怨自艾,也不见她生气暴怒,更不见她拈酸吃醋,亦无哀哭乞求。虽曾有不快,却能自我控制。似乎,总在这里,默默地等着他。 以前,只觉乌云珠才像水,可欢快地奔向不知方向的去处。今日,却觉得当得上“水”字的,只有青儿一人。乌云珠,乌云珠,会不会原来是一株藤蔓植物呢?赏心悦目,却要紧紧地缠住另一株大树,才能获得活下去的依赖。 福临愈想心底愈难受,但情绪却慢慢地控制住了。 懂事的奴才们,早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福临不用说话,便觉得心底安然。只这么静静地呆着,希望是永远,可以与这院子外乌七杂八的事情隔绝,永享宁静。 只可惜,这宁静那般容易被打破。吴良辅跑了进来,慌乱地喊了起来:“皇、皇上,董鄂妃求见。” 乌云珠么?肯定哭得很难受。福临想起那双如烟似雾般的眸子,忍不住要叫她进来,感觉孟古青换了一边脸颊,大腿上忽地有些清冷。他抿紧了唇,赶去内心的怜惜,冷声道:“不见。” 吴良辅眼尖,见孟古青脸上忽地显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吴良辅心底一惊,出去低声劝说乌云珠。乌云珠挺着大肚子,凄凄地望着前方的红墙琉璃瓦,忍不住往前走一步。不想,吴良辅并未紧紧地拦住她,反倒在她耳畔低声说道:“娘娘,您身子紧要,自己小心。皇上就在里头,其余的,靠您自己了。奴才低贱微薄,做不了什么。” 乌云珠感激地望了望吴良辅,坚定地往前走,推开屋子。 入眼的是皇后倚在皇上膝头,双手轻轻垂着,脸却靠在皇上大腿上,支撑身子。皇后眼睛闭着,如同安睡一般祥和。唇瓣,有一抹幸福甜美的笑容。而皇上低着头,即便只能看到皇后黑鸦鸦的头发与半边脸颊,眼神依旧无比宠溺。那双与她共一只笔写过同一个字的大手,轻轻地玩弄皇后垂下的一缕发丝,将那头发绞在指上,纠缠不分。 然,在看到她的那一瞬,皇上眼里忽地显出厌恶的光芒来。 不等心底爱到极致的人说出驱赶的话来,乌云珠咬住唇,捂住微微生疼的肚子,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待出了门,慌忙往外跑出。风在耳畔刮过,她多么希望她不曾来,多么希望不曾红肿着眼 睛泪痕未干无比狼狈地闯进这个屋子。肚子好疼。她深深戏吸气,叫自己平静下来。孩子,孩子,是她和皇上的纽带。皇上那么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临,一定要好好地生下孩子来。 坤宁宫内,孟古青唇角笑容愈盛。既然乌云珠想进来,那便让她进来。皇后,应当是大度的。 福临却为自己不由自主露出的那个嫌恶的表情,开始愁烦起来。呵……终究是不忍叫乌云珠难受。 47、南苑 当日,乌云珠胎动腹痛,幸亏御医及时赶到,为她开了安胎药,这才母子无恙。 知晓这消息的福临心疼不已,连续几日陪着乌云珠。只是,乌云珠情绪低沉,一直闷闷不乐。福临亦觉得这些日子烦闷异常,看着秋猎日期快到,干脆提早开始秋猎,前往南苑。 太后许久不问世事,一直呆在慈宁宫中。皇上虽有邀约,却被太后拒绝。后宫之中,皇上只带了孟古青与乌云珠二人前往。更有各王族宗室子弟皇亲贵胄,浩浩荡荡一路人开拔往南苑去。 乌云珠八月胎儿身子沉重,是而坐在轿子里。孟古青与皇上则各骑一匹白马,并列前行。福临那马是雄马,性子激烈,高昂着头嘶鸣不已。孟古青□□的却是一匹雌马,身量小了很多,性子也温顺。福临犹记得大婚后秋猎孟古青骑术不精堕下马来的事情,靠着精湛的技艺将□□的马控制得缓缓前行,不叫孟古青落后。 秋日天高气爽,南苑风景异常优美,草地上遍布湖泊密林,身旁杨树树叶枯黄,阔大的叶子纷纷落下。其间又有麋鹿雉兔等兽类穿行期间。远处山头枫叶红似火,烧灼了半边天,无比绚烂。福临侧过身子去,挨近孟古青,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指着远处的风景,吟唱古人赏秋诗词。孟古青眸子含笑,侧脸似乎也被绚丽的枫叶染上了一抹红。 乌云珠掀开轿帘,望向福临与孟古青,心中无比黯然。然,只得安慰自己。这秋猎皇上一向只领着皇后出来,这一次有她,可见皇上心底对她别有一股情意。可不是,皇上不顾她是博果儿的福晋,不顾满朝文武反对,执意娶她进宫,怎会是虚情假意?不过是出身过低,做不得皇后,才受这股气罢了。 到了苑囿,已是午后。屋舍早就有奴才打扫好了。福临望了望南苑布局,道:“乌云珠,你身子不便,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歇着,就宿在东南角的赏秋苑吧。” 乌云珠听了,心中一喜。这赏秋苑位置好,阳光充沛,干燥温暖,一向是皇帝安宿的地方,如今竟然拨给她住,叫她怎会不欣喜若狂。福临打量她身旁,皱了皱眉道:“蓉妞没有随着你来吗?” 皇帝居然会关心她身边的一个下人,乌云珠愈加开心,答道:“蓉妞身子尚未好利索,臣妾便着她留在宫里养好身子。这次,是锦衣随身伺候。” “哦。”福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又对孟古青道:“青儿,你一向大度,定然也同意让董鄂妃住在赏秋苑吧。” 孟古青唇角柔和地上翘,道:“是,皇上。” 福临大喜,道:“那么青儿,你就住在西北角的琼丹苑吧。”孟古青平和领命。这琼丹苑并不是好居所。赏秋苑外头都是种植的花草果蔬,空气清新又安静。琼丹苑外头却是养的珍禽异兽,晚上免不得有兽类鸣叫,扰人清梦。乌云珠忍不住扫了扫孟古青,见她脸上并无怨气,心底有些失落。 福临十分满意,继续说道:“琼丹苑离猎场近,方便你与朕去猎场,策马狂奔。这一次,可不要堕下马来了哟。” 说起这个,福临脸上有促狭之意。孟古青垂首捂脸,娇嗔地瞪了福临一眼,惹得他哈哈大笑,道:“既然委屈你住在这里,少不得朕也陪陪你,住在这里罢了。” 乌云珠听了,垂下头,小脸煞白。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只得掩下心底痛楚,在奴才们的伺候下前往赏秋苑歇息,等候奴才们准备好了,再用晚膳。 福临则与孟古青留在琼丹苑,两人洗漱了一番,换下一路来染满灰尘的衣裳,着了寻常便服。福临见孟古青洗罢脸,鬓角发丝有些潮湿,显得白净的小脸如同鸡子白一般叫人忍不住向前咬一口,便果真凑过去轻轻啃咬,惹得孟古青只嚷“痒”,哧哧笑着不停地躲。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两人闹了一番,赶往园囿中间的珍宝亭。这亭子极大,顶上爬满了紫藤,花期早过,如今只剩枯桠从生,却别有一番风味。亭中,置有极大的石桌,这会子早就拾掇干净,上头铺了秋香色的绸布,奴才们开始一道一道往上传菜。 福临坐在上桌,孟古青居左。乌云珠赶来,安静地坐在右边。福临离了皇宫,兴致极好,指着桌上的美味佳肴道:“你们两个多吃些,这些平日在皇宫都吃得少。青儿你看,有烤全羊,有麋鹿肉。那头的驴肉,都说塞过天上龙肉……” 孟古青这一看,大多是肉类。杯中,还有马奶酒,散发出浓郁深醇的香味。福临执起刀,割了一大块羊腿肉,又沾了香叶芹递给孟古青,道:“朕知你多年没有回草原,定然无比念家,顾叫厨师们做了这草原上的食物,以慰藉你的思乡之情。” 孟古青接过来,忍不住眼眶泛红。可不是呢,都是熟悉的菜类。虽然粗犷,却代表了草原儿女的狂放不羁。她何止几年没有回草原,是几百年了!咬了一口充满烤得香喷喷的羊肉,忍不住有些呜咽,却将心底的酸楚咽回去,反倒翘起了唇瓣。 福临见她明显想要哭却故作坚强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柔声道:“想家,就多吃点。待有时日,朕陪你回乡去看。” 孟古青放下羊肉,举起马奶酒,感激地说道:“皇上,青儿谢您,敬您。”说毕,一口喝下。福临被她激起心中的热血,亦举起杯来,仰脖全数喝下。酸辣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心中无比爽快。 乌云珠看了看满桌子的肉类,忍不住有些反胃,只得挑了挑之间少有的蔬菜吃。福临见她恹恹的,关怀地问道:“乌云珠,不喜欢这些吃的么?” 乌云珠摇了摇头,却捂住嘴,发出一声干呕。忙站起身来,往外跑出。福临放下酒杯,被坏了兴头有些不悦。孟古青忙说:“皇上,董鄂妃如今怀有龙子,可能见不得油荤。臣妾以为是不是还需叫御厨们再做几道清爽的菜。” 福临扯了扯嘴角,露出半抹笑抚慰孟古青,又令厨子们做青菜呈上来。乌云珠心底如同刀绞一般痛,又不舍得离去,只好忍住反胃的感觉,重新坐在桌旁。御厨们得速度极快,已经加了几道素菜。 然而,依旧全无胃口。又觉得腹中小儿在踢,无比难受。只得茫然地望着桌上的菜,下不了筷子。 福临见状,哪里吃得下去,耐心地问道:“乌云珠,你若是难受,就先回去歇着吧。”乌云珠抬起头来,挤出一抹笑,软软地说道:“皇上,臣妾没事。” 福临只得随着她去。然而,方才的气氛却再也找不回来了。只得随意吃了几口,便散了。 用完膳没多久,西边天空便烧了起来。紫红的云彩映着鸡蛋黄一般的太阳,缓缓西沉。福临没有吃饱,又叫御厨做了点心,奴才们一个个排着队伺候,每人手中端着一个紫金托盘,里头盛了各样点心。 福临拣着点心吃,走在前头。孟古青与乌云珠一左一右,伴着他缓缓行走,欣赏这秋日风光。渐渐地,太阳落下,天色青碧起来,又有风刮过,有些凉。奴才们点起了灯笼,又取来衣物。福临加了一件白色银狐轻裘,乌云珠则穿上了大氅。孟古青觉着这凉爽叫人心底无比清醒,只添了个貉子边马甲。 福临仰头笑着,道:“如今还不是时候狩猎,明日朕想去东头的山脚走走,乌云珠,你身子可熬得住?” 乌云珠点了点头,道:“臣妾无碍。”孟古青有些奇怪,乌云珠这嗓音里居然没了凄酸,无比坚定。 走了一会子,各自回去歇着。这荒山野岭中,独独南苑一块有人烟。若独自一人住在一个院落里,免不得孤单无助。好在,孟古青枕畔有福临陪伴,即便外头有野兽鸣叫,依旧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大早便被福临嚷嚷着起来了。不过是出去走走,福临却如一个小孩般心急无比,恨不得立马出发。奴才们只得忙忙碌碌准备路上所用。吃的喝的用的,喂好马,随时准备让皇上骑。又要备着轿子,防备皇上皇后董鄂妃累了。 此般忙乱之后,出发时天色还未大亮。 南苑东头大多是山头,怪石堆着。耐旱的树木早就脱了叶子,孤零零地撑着枝桠。山间小道很窄,崎岖盘桓在一个个山道间。道路很复杂,有时候迎面一座山头来,若不是走到跟前,根本看不出前路在何方。一路行来,倒是趣味异常。 一路停停走走,孟古青身上渗出了一些细汗。乌云珠显然很累,却皱着眉硬撑,一丝苦也不说。福临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敬佩,忍不住撑着乌云珠的胳膊,扶住她,叫她大半身子倚在自己身上。 孟古青却已经心生怀疑,警惕地望着四围。 终于到了这一天。如果她记得不错,前世这一年南苑之行,福临只带了乌云珠过来,途中遇乔柏年刺杀。上世,福临与乌云珠皆无恙。这一世有她在,孟古青看着乌云珠软若无骨地倚在福临身上,往前赶几步。 她不知道到底可能在什么时候出事。可是,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挡在前头。这行为虽然冒险,却可叫福临对她死心塌地。只可惜,乌云珠一直紧挨着福临,只怕到时候速度不及乌云珠。 孟古青一直保持十分警惕。这山路太过复杂,太多地方适合埋伏。好在,走着山路还要承担乌云珠的体重,福临可能累了,叫了锦衣过来扶乌云珠,自己一个人挥着胳膊踢着腿,走到前头去了。 孟古青紧紧跟上前,不被福临落下。忽地,耳朵一颤,听到之前没有的响动。接着,便见一个人影从转角处一块巨石后跃了出来,大声喊道:“狗皇帝,纳命来。” 福临惊吓,愣住在地。孟古青咬咬牙,用最快的速度跑了过去,挡在福临身前。吴良辅紧跟着反应过来,大声喊道:“护驾!护驾!有刺客!” 48、难产 孟古青以为,刺客那明晃晃的匕首会戳进她身上。可是没有,居然有人的动作比她还快。是乌云珠,在刺客尚未现身的那一霎,便已经跑了起来。即便她身子沉重,却占了先机。如今胳膊一撞,便将孟古青撞向一边,她挡在福临前头。 刺客的匕首已经扎了下来。孟古青见刺客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可匕首丝毫不见缓慢,扎在了乌云珠身上。刺客见状,拔出匕首,身子一转,又要刺向福临。然而侍卫们反映过来,蜂拥而上很快便将他制服,夺了他手中的匕首。 锋利的匕首上,滑过一抹血迹。福临矮下身子,搂住受伤的乌云珠,撕心裂肺地吼道:“乌云珠,乌云珠,你不许有事,你不许有事。”又红着眼眶,望向四围,吼道:“御医,御医呢,都死到哪里去了!” 孟古青见乌云珠肩头染满了鲜血,猛力撕下比甲襟边,蹲到福临跟前,道:“皇上,董鄂妃的伤需要马上包扎。” 福临瞪了她一眼,顺着乌云珠被扎破的衣裳撕开。孟古青只做不知福临的愤怒,环开手,挡住外头的目光。乌云珠娇嫩的肩头,已经被鲜血染红。身后,刺客被制服后依旧不停挣扎,高声大骂。福临阴沉着脸,接过乌云珠手里的布,捂住乌云珠的伤口。 乌云珠眼睛半闭半睁,滑下一滴泪珠,虚弱地说道:“皇上,皇上,您有没有事?您千万不要有事,要不,臣妾也活不了了!” 孟古青咬唇,这原本是她想要做的,却被乌云珠抢了先。这种事情,看的都是对比。如今显然是乌云珠不顾自身安危勇然挡在福临前头,为福临挡了一刀。而她,因为不及时,比起乌云珠来,显得自私又软弱。 借着前世的记忆,她知道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时刻警惕,居然还是比乌云珠稍稍慢了一点。 御医终于赶了过来,打开药箱,为乌云珠上了药,重新绑上干净的绷带。之后的治疗,需要回南苑。福临目若寒霜,不管不顾大骂的刺客,抱起乌云珠,放到轿子上去,自己也跟了上去。孟古青被晾在一边,自己上了轿。 四儿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跟上去。 一路上,只听得到马蹄声行路声与刺客的叫骂声。各种难听的话从刺客的嘴里冒出来,泼向福临。侍卫无奈,只得堵上他的嘴。回去的路上,再无欢声笑语。轿夫几乎是用跑的,急急赶回去。 孟古青坐在轿上百思不得其解,乌云珠居然会比她快。莫非,乌云珠如她一般,活过两世?不可能!孟古青否决了这个答案。若活过两世,乌云珠不可能不想办法避免与博果儿的婚事。如果,如果乌云珠与她一般,知道将会发生的事情……甚至,乌云珠比她还快…… 孟古青不由得捂上嘴,不敢相信心底的答案。 福临与乌云珠的轿子直接去了赏秋苑。孟古青厚着脸皮,亦跟过去。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决不能显得心虚。乌云珠被福临抱下来时,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兀自喃喃自语喊疼。福临的眼泪已经滚了出来,哭着叫乌云珠坚持。 御医跟过来,重新诊断。福临站在一旁,根本不搭理孟古青。 良久,御医吐了一口气,道:“皇上请勿担忧,幸亏娘娘身量不高,这一刀扎在肩膀上,并未伤及心口。所以,止了血休养一些日子,便可好。” 福临怒喝:“那她怎么现在还不醒来!” 御医道:“娘娘想必受了惊吓,过些时辰便可醒来。只是……”御医惧怕地望了望福临,“娘娘已有八个月身孕,此般受了惊吓,臣担忧影响胎儿。南苑并无接生器具,怕是要赶往皇宫!”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该死的!”福临咬牙切齿道,“董鄂妃的身子是否经得起路途奔波?” 御医道:“实属无奈之举!” 福临抱起乌云珠,下令:“立刻回宫!” 御医忙道:“皇上,为着董鄂妃娘娘身子舒畅,又好赶路,还是分别乘轿的好。”福临瞪了他一眼,却依了他的说法。 南苑离京城足足有二十几里路,这般未做准备就赶往京城。孟古青不能多说,只可从命。南苑之行,就这么结束了。孟古青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却又捏紧了拳头。沉着!冷静!她不会输,绝不会输。短暂一会子,算不了什么。她要的,不是福临的感受与看法,而是她与玄烨、牛钮长久的安稳与幸福。 只是,许多计划,不得不提前了。 一路疾行,轿夫换了好几趟,总算及时赶回了皇宫。然而,乌云珠前些日子一直情绪不佳,这两天奔波不止更兼受伤,半夜之后清醒过来便觉得腹下坠痛。接生的嬷嬷早就在福临的指示下,做好了准备。福临听着里头乌云珠的惨叫声,忍不住想要撞开房门,陪伴在她左右。只是,每一次都被吴良辅拦了下来。 福临焦急不已,在原地团团转。忍不住捏紧拳头,去捶墙壁,又被吴良辅拦住,说是怕噪声影响了屋里的嬷嬷们。 多么希望一切能够顺利。偏生不如人愿,屋里的嬷嬷传话来,说是乌云珠早产,偏生又体力不够,只怕要难产。时间久了,怕是影响胎儿,甚至可能会影响董鄂妃的身子。 福临咬紧牙,泪水涟涟。乌云珠在里头经历无边的苦痛,他却束手无策,甚至不能陪伴在她身旁,为她打气。浓重的无力感涌上他心头,只得转身跑去,前往大佛堂。 大佛堂的门敞开,佛像香案前已经跪了一个小小的身子。福临放轻脚步,走在她身后。是皇后。孟古青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冰凉的砖地上,低声重复说道:“佛祖保佑董鄂妃母子平安。保佑皇上秋千万代,身子安健。” 福临眸子里显出复杂的光芒来。他矮下身子,拣起乌云珠身侧的蒲团,道:“砖地上凉。” 孟古青摇了摇头,痛声道:“比起董鄂妃,臣妾受一点点凉算得了什么。臣妾多么希望那一刀是扎在臣妾身上。臣妾是草原上来的,身子粗粝,挨一刀没有关系,不若董鄂妃江南女子身子娇弱。现在,只希望佛祖能够打发慈悲,看在董鄂妃那么良善的份上,保佑董鄂妃母子平安。” 孟古青满脸是泪,眼眶红肿。福临极少看到她这么失态,轻叹一声,跪在孟古青身旁,闭目祈祷。心底却不若方才抓狂。其实,他那会子看到孟古青也跑了过来,亦要为他挡下那一刀。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怎会不知。只是看到乌云珠如此凄惨,孟古青却安然无事,心中迁怒罢了。 怎么会怀疑她呢?怀疑谁,也不该怀疑到她头上去。从十四岁到现在,六年来一直是她陪在他身侧,无怨无求支持他。 佛堂里,一个高大一个稍显娇弱的身子并列跪在香案前,两人闭目轻轻为钟粹宫里的乌云珠祈求佛祖庇护。 钟粹宫中,宫女嬷嬷们奔走喊叫,急忙却井井有条。准备热水的,端水的,端器具的。棉布、洗手囊、用火烤消过毒的道具按照接生嬷嬷的习惯摆列得整整齐齐,放在她随手可以取到的地方。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天边已经发白。嬷嬷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么久了,依旧没有生下来。大家不由得想到一个最恶劣的结果。这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若出了什么事,她们的项上人头只怕不安全了。 一屋子奴才盯着董鄂妃,高声喊道:“娘娘,用力!用力!”人人捏紧拳头,恨不得能代替乌云珠出力。 乌云珠全身是汗,累得已经开始翻白眼。蓉妞身子未好,却陪在她旁边为她擦汗为她打气。蓉妞忍不住哭着,道:“娘娘,您要坚持,用力。小皇子是您与皇帝爱情的见证,一定要努力把他生下来。” 乌云珠原本觉得身上的力气早就流逝殆尽,可是想到皇上,忍不住紧紧咬住唇。嘴里涌进一股血腥味,靠着疼痛厉声喊叫,同时身子猛地用力。接生嬷嬷紧紧注视着她身下,面露喜色,道:“娘娘,再加把劲,出来了出来了!” 乌云珠大喘气翻着白眼,她攥紧蓉妞的手,指甲深深抠进蓉妞肉里。用力,用力,疼痛不算什么,会好的。这一次背叛了师傅,可至少重新得到了皇上的爱。她断断续续地道:“皇、皇……上……呢……” 蓉妞忍住手掌上的痛,欣慰地说道:“娘娘用力,皇上在为您祈求佛祖保佑。” 乌云珠唇角露出一抹笑,再一次挤出全身所有力气。嬷嬷大喜,道:“生出来了,生出来了。”可是,没有预料中胎儿的哭声。嬷嬷们面面相觑,不敢开口。主接生的嬷嬷当即利索地抱过胎儿,剪断脐带。胎儿脸上发青,显然在母体太久,憋得无法呼吸了。 她倒提起胎儿,对准屁股拍了几下。依旧不哭。嬷嬷咬紧牙,拧住胎儿臀部一块肉,狠狠地掐了下去。 “哇……”总算听到了啼哭。虽然软绵绵的一点也不响亮,但总算活了过来。嬷嬷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道:“是个小阿哥。” 蓉妞高兴地大呼:“太好了!娘娘!”然而,乌云珠已经昏倒过去。肩头的伤口因为太过用力崩裂开来,鲜血浸湿了伤口包扎的白棉布。当下,嬷嬷们赶紧各分任务,有收拾乌云珠的身子的,有伺候五阿哥的。 董鄂妃这边方收拾好,外头御医早就准备好了,重新为她上药、包扎伤口。作为男子出入产妇房内,实为不祥。但如今只要这皇帝的宠妃与小阿哥安全,御医们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49、刺客 董鄂妃顺利诞下皇五子。只是母子身子都无比虚弱。尤其是五阿哥,因为早产,小小的孩子如同小老鼠一般,无比干瘦,无比脆弱。为了保证五阿哥的健康,皇帝将御医院最有资历的赵御医与年轻俊杰中最突出的杨御医拨往乾东五所,贴身照看五阿哥。 在嬷嬷们得精心照料御医们得随身呵护下,五阿哥即便瘦弱,总算暂无生命之忧。 十日后,皇上赐名五阿哥祥敬,又因董鄂妃的舍身护驾重伤后诞下五阿哥,大笔一挥,称五阿哥为“最勇皇子”。同时,颁布金册,封董鄂妃为皇贵妃,昭告天下。此等待遇,如同大婚一般,显然坏了规矩。但,皇上在董鄂妃身上坏规矩,已经不算什么稀奇事了。 孟古青没有想到乌云珠居然如此命大,多次抑郁动了胎气,在重伤奔波之后居然还可以顺利生下五阿哥。只是,先头宫里头宣布董鄂妃有孕是在六个月前。这五阿哥生下来却有八个月的身量,宫里头稍微有点头脑的,都知这五阿哥是在董鄂妃尚未进宫前就有了。 五阿哥是皇上的,还是襄亲王的,宫里头议论纷纷。若是襄亲王的,怎么当得起这“最勇皇子”的称号?只是,人人自保,流言暗地里传来传去,并无妃嫔明面上说什么。只是,望向董鄂妃的目光,不由得多了一丝疑惑与鄙弃。 董鄂妃一边养伤一边坐月子。出了月子之后,伤口已经复原。但是,身子却无可挽救地亏损了。孟古青看到她,似乎看到了渐渐消瘦的佟妃一般。终于,承乾宫的修葺也结束了。簇新的宫殿,上等装饰,董鄂妃大张旗鼓地搬回了承乾宫。 这之前,皇帝始终陪着董鄂妃,荒废了朝政。一方面,后宫妃嫔们鄙视董鄂妃占了圣宠甚至耽误皇上的政事,只骂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同时,谁不嫉妒董鄂妃得到的宠爱?谁不希望这个让从此君王不上朝的女人是自己? 刺客的身份已经查出,是当日博果儿简郡王等人虐兵事件中,唯一逃出的逃兵乔柏年。 如此重大的事情,皇上一直拖着不审理,只管抚慰受伤受惊的皇贵妃。那头,太后却快急疯了。太后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之一便是有人胆敢威胁到皇帝的生命。另一条不能容忍的则是威胁道大清朝社稷稳定。因此,太后命内务府大臣索尼、宗人府简亲王与内侍卫大臣鳌拜协助刑部,共同审理此案。 太后身边的势力几乎都投入到这件案子中去了,可见太后对此案的重视。偏偏,皇帝那边丝毫不急,只记得陪伴乌云珠,叫太后如何不气。怪不得儿子,只能怪那迷惑儿子的狐狸精。 乔柏年丝毫不回避自己所做的事情,很快便将事件查清楚了。乔柏年那日从督练营逃走之后,便藏在安巴度施粥的粥铺里,认了安巴度做干爹。皇上多次去安巴度的粥铺,被乔柏年知晓,便埋伏在南苑,寻机刺杀皇上。 但是,皇上什么时候会去南苑谁也不知道,那日又是前一天临时起意去东山头走走。不过一天时间,乔柏年怎么懂得在那块埋伏。这般,也太巧了些,这随行的人中,定然有人泄露了消息。 太后令严刑拷打乔柏年,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必须将皇宫内的奸细查出来。然而,乔柏年无比嘴硬,从头到尾无论什么酷刑都没法叫他张嘴说出同伙。那头,太后已经命人将谨妃的阿玛安巴度抓进天牢,同样的严刑拷打。 偏生,安巴度就像个傻子一般,什么都不懂,只不停地喊冤。索尼无奈,甚至斟了美酒,灌醉安巴度希望听到他酒后吐真言。这真言依旧是安巴度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乔柏年的身份。 若不查出乔柏年的同伙,后患无穷。 皇上总算开始过问这件刺杀案子。太后从安巴度那边无所得,准备赐死安巴度。皇上念及谨妃以及安巴度丝毫不知情,想放了安巴度,只从乔柏年这头入手。太后气极,只要与皇上的安危有关,她情愿错杀一百也不愿放过一个。杀了安巴度是杀鸡儆猴,叫那些糊里糊涂的人提高警惕,莫要为刺客做了嫁衣。 太后与皇上的争吵在朝堂间不算是新鲜事,很快就传进了耷拉吴耳里。耷拉吴告之谨妃,叫谨妃赶紧向皇上求情。可是,那日年瑞中毒之后,谨妃与乌云珠之间关系冷到了冰点,皇帝如今无比宠爱皇贵妃,哪里还会帮她。慌乱之间,便想到了孟古青。 孟古青望着跪在她面前的谨妃,脸上满是无奈,道:“谨妃,本宫亦想帮你一把,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本宫已经有一个多没有见到皇上了。” 谨妃怔怔地望着孟古青一脸无奈与苦楚,不知道还可以怎么做,可以救阿玛一命。她只能不停地磕头,乞求:“皇后娘娘,您比奴才聪明,皇上也不可能不听您的话,求求您,帮奴才想个法子,只要能够救得奴才阿玛一命就成,其余的惩戒,都可以……” 谨妃心碎地说着,泪水糊住了眼睛。 孟古青轻轻叹气,道:“如今能够在皇上身边说得上话的,便只有皇贵妃了。你若想救你阿玛,还是求她的好。” 谨妃咬唇,喃喃道:“她会帮我吗?她恨死我了吧。” 孟古青摇了摇头,道:“本宫亦不知。但是,只有这么一线生机,你总该为你阿玛争取。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放弃。” 谨妃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坚决地说道:“无论如何,奴才总要去试一试,奴才在此多谢皇后娘娘提点,奴才告退了。”孟古青点了点头,谨妃满脸坚毅,起身往外走去。 孟古青却是知道结果的。以太后的性子,不可能留下安巴度的性命。谨妃当初想了法子,居然没有喝下太后赏赐的导致不孕的“保胎药”,有了年瑞,这才封妃。太后一直嫌她卑贱低等,又被她摆了一道,这次怎么可能对安巴度手下留情。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更何况,简亲王亦参与了此案。以佟妃额娘佟夫人的性子,怎会不在表弟简亲王面前吹吹风,对夺了女儿圣宠的谨妃,泄泄怒气? 而谨妃若没有去求皇贵妃,心中没了期待,再怎么痛苦也怪不到皇贵妃头上去。若求了皇贵妃皇贵妃又答应了为她求皇上又得到皇上不杀的承诺,再告知谨妃。偏偏,安巴度被问斩,谨妃满怀期待落空,丧父之痛叫她怎会不怨皇贵妃? 至于皇贵妃,孟古青知道她定然会答应谨妃去求皇上。皇贵妃如今份位高了,却越加被后宫妃嫔排挤,此时有与谨妃重铸关系的时机,自然会把握。 而谨妃与皇贵妃之间新仇加旧怨,她会怎么做呢?孟古青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会亲自动手,不会叫慈宁宫那位抓到任何把柄。呵,什么时候她心底忘了花束子,认识的只有谨妃了? 时间过得太快,玄烨那边,应当没有太多问题。只要能够保持现状,福临去世后他登上皇位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可是她自己……孟古青低头望着衣摆上绣得无比精美的凤凰,她不知道玄烨登上皇位之后,她能够活多久。作为一个幽灵飘荡在皇宫中时,她已经见证过佟妃的下场,她不希望自己也如此被太后牺牲,叫太后依旧牢牢站稳后宫之主的位置。 呵……孟古青站起身来,唤四儿进来:“四儿,你与本宫去景仁宫一趟。” 景仁宫极近,若大声喧哗,在坤宁宫的园中可听得那边的响动。孟古青信步往外走去。不想,才出宫,却见到一个披头散发一身白衣的女人。孟古青一愣,定睛一看,才认出来面前的人居然是太妃。 许久没见太妃,不想她竟然老成了这般模样。脸上不施脂粉,多了许多皱纹。头发只挽了个髻,不知多少天未梳理过,乱糟糟的如同杂草一般。两鬓却已经斑白,夹在黑发中触目惊心。太妃穿一身白衣,佝偻着身子,怀里却抱着一只白色的猫,右手不停地抚着猫的背脊。 太妃凑过脸来,露出诡异的笑容,道:“听说那个贱.妇,生了孩子。”明明是生气,却偏要笑,脸上松弛的肌肤拧结起来,表情僵硬地叫人恐惧。 孟古青站直身子,轻描淡写地说道:“可不是,生的是皇子。” “哈哈哈哈……你这个没用的,怎么不去阻止?现在,皇帝再也不会过来了吧?你们,都会受到报应的。”太妃仰头笑了起来,直笑得闯不过气来。怀里的白猫受惊,“喵喵”叫唤。奴才们被太妃这等模样唬住,个个敛目垂首。孟古青叹了口气,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好些日子没有见着佟夫人了,太妃您替本宫探望探望佟夫人,可好?” 太妃猛地止住笑容,诧异地望着孟古青。旋即,眸子一闪,笑道:“知道了,皇后娘娘,你放心,我一定将你的问候带到。”说完,搂着怀里的猫,低声道:“博果儿,走,我们回家,回亲王府。” 那凄然的样子,叫奴才们也不由得恻然。孟古青叹了叹气,这遇到了太妃,景仁宫那头便没必要去了。说起来,佟妃那头反倒没有太妃这边快捷有效。太妃居在宫外,随时可以和佟夫人联络。佟腊月如今想要召佟夫人进来,却难了许多。 但,已经做了准备,还是过去探望那个几乎要消失在宫里的妃子吧。 孟古青望了身旁的四儿一眼,不知伶俐的四儿是不是会发现了什么,又会对太后怎么说。无论如何,当初太后在她身边安的棋子是翠果儿和花束子。四儿是她从下等宫女中提拔起来之后,才被太后看中的。身边没个可完全信任的人,做事情真是不好放开手脚! 50、处死 天牢里头,安巴度嘴里再也撬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乔柏年该骂的依旧骂,太后想要知道的东西,他一个字也不会说出来。五日后午时,以谋反叛逆刺杀的罪名,将乔柏年与安巴度于午门外问斩。 安巴度问斩前一夜,耷拉吴怀揣好酒前去天牢为安巴度辞行。谨妃在坤宁宫中,趴在孟古青膝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孟古青脸上哀恸,一下一下轻轻抚着谨妃的头。这种感觉,让她一时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前世与花束子在侧宫中相依为命的时光。轻轻摆了摆头,将那情绪摔开,她木然开口道:“皇贵妃她,竟没有答应你的请求么?” “不!不!她明明答应了的,她明明说皇上答应留奴才阿玛一条性命的。她为什么要骗奴才,为什么?”谨妃悲愤地控诉。孟古青膝头早就被浸湿,依旧可以感觉到一阵一阵潮湿。谨妃很伤心,很悲痛,或许,还有愤怒。 孟古青低声重复着谨妃的话:“为什么?为什么?” 她低沉的话语叫谨妃越加伤心起来。孟古青一动不动,静静地陪着她,让她哭让她发泄。许久之后,谨妃的哭声渐渐低了下来。孟古青道:“你要节哀,你还有年瑞,要看着年瑞长大,保护好他。” 谨妃身子一颤,抬起头来,望着孟古青。孟古青低着头,怜悯地望着她,轻声说:“要坚强,懂吗?不要叫亲者恨仇者快。” 谨妃咬紧唇,脸色苍白。红肿的眸子里,依旧氤氲水光。孟古青望向雕刻精美的屋顶,道:“回去,好好歇着。你不是一个人在这世界上。”她音调低沉,却蕴有力量。谨妃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微微弯了弯腰,离开坤宁宫,神色无比坚毅。 孟古青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疲倦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浮现出太妃的容颜来。或许,谨妃需要太妃的帮助。 正沉思间,却听得一声推门的响动。她睁开眼来,越过屏风进来的是福临。福临倒是越来越喜好悄声来坤宁宫了,应当是四儿在推门的时候,用大力出了一点响动。的确是个乖巧的丫头。 孟古青只站起身来,轻轻福了一福。脸上,依稀有凄哀之色。福临见状,道:“青儿,你怎么了?” 孟古青道:“谨妃将将离去。”福临一言不发,阴着脸坐了下来。孟古青又说:“臣妾知皇上心有不忍,偏偏这世上无奈之事甚多。”福临感激地望向她,“青儿,还是你懂朕。不是朕心狠,实在是、是……”福临恨恨地说着,却无法将执意要杀了安巴度的太后说出来,只得喟然长叹,“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屋中寂静,孟古青又道:“无论如何,往后总该多多照顾谨妃与四阿哥。”福临脸上有愧色,道:“那是自然。” 孟古青又说:“或者,谨妃此刻需要有人陪伴。”孟古青望着福临,他脸上惭愧,却依旧端坐。孟古青显然是叫他去永和宫,却不明说。福临只做不知,呆在这坤宁宫中。终究,觉得气氛抑郁难捱,还是离开了。 孟古青叹了叹气,知晓福临没有胆量去永和宫。他不敢面对自己的无能,不敢面对伤心欲绝的谨妃。这样,即便是备受恩宠的乌云珠,怕是也得不到福临一个解释了。谨妃对乌云珠的怨恨,只怕会越结越深。 安巴度已死,但除了谨妃与其额娘,又有几人能感觉到悲伤?皇宫中,依旧夜夜笙歌。临近新年,又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迎接新年了。随着迎新除旧的日子挨近,那场刺杀君主的事情,渐渐从人的记忆中移位。 除夕夜,后宫众人循旧例聚在慈宁宫中。太后坐上位,苏麻喇与玄烨在一旁布菜伺候着。 孟古青与福临相对而坐,乌云珠坐在福临身侧,盈盈笑着望向福临,福临怀里,却抱着四个来月的皇五子。皇五子已过百日,却还没名字。福临实在太爱这孩子,恨不得天天与这个孩子在一起,一直没舍得将他送到乾东五所去。 孟古青望了又望,盼了又盼,竟没见着牛钮。这团聚的时刻,怎的见不着他?年底宫内事情太多,一桩事接着一桩事,她劳心费力,实在抽不出空常去藏。竭力找出一点空子去,却没有能撞见牛钮。如此,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着他了。 孟古青心底担忧,却不好在太后无比重视的年宴上显露出焦急的神色来。 欣慰的是,玄烨还是常能见着。玄烨五岁,已经到了去上书房学习的年岁,有每日来坤宁宫请安的自由。孟古青可常常见他,看着他一日比一日高,一日比一日聪慧懂事。可怜牛钮,没了亲额娘,又得不到皇阿玛与皇玛姆的疼爱,甚至被百般排挤。 菜已经端上,福临依旧紧紧地搂着皇五子,不是俯下头来,与皇五子脸贴脸。又不时咯吱几下,见皇五子咧开嘴笑,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 乌云珠满足地望着福临与皇五子,脸上笑容无比融合。 皇宫中,永远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太后举起杯来,笑道:“有些时日,大伙儿没有坐在一起吃顿饭了。今日,都放开了肚皮,好好地吃,开心地吃。你们呀,可别担忧着长几斤肉,便委屈了肚皮哟!”望了望福临,太后又道,“皇上,看你心底喜的,眼睛都快笑成了缝。” 福临兴致极好,道:“皇额娘,你看这孩子,实在是可爱地紧。看这双大眼睛,黑乌乌的,特有神采,像极了乌云珠。朕看呀,绝对是最聪明的孩子。” 太后笑,微微转过头去,道:“玄烨,你说,你这五弟可爱不?” 玄烨笑,大声说道:“回皇阿奶的话,五弟自然是可爱的,玄烨也可爱,玄烨的哥哥弟弟们,都可爱。”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玄烨的嗓音极为明亮,惹得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玄烨一向是太后在教导,太后见他如此聪慧伶俐,愈加欣喜。太后兴致好,福临心情也不错,一众妃嫔无论心底情绪如何,哪个敢不堆满了笑,配合着皇帝与太后。 一时间,屋子里其乐融融,气氛极好。 忽地,一个宫女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尖声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不好了!” 苏麻喇皱了皱眉,道:“什么事情这么慌张,可是赶着要到太后娘娘这讨红包?” 那宫女喘了喘气,道:“太妃……太妃她要来,挡不住……” 苏麻喇又说:“太后娘娘举办家宴,太妃若是要来,这是好事,还不快快将太妃请进来?” “不用!”太妃已经自行进来,依旧是满头乱发,一身缟白。太妃径直走到福临跟前,歪着头紧紧盯住皇五子,唇畔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意。 乌云珠见到太妃,小脸刷地苍白。福临抱紧了皇五子,戒备地望着太妃。倒是太后处变不惊,扬了扬手中的酒杯,道:“苏麻喇,在哀家身旁给太妃添张椅子。” 太妃眯着眼,冷笑,“姐姐,你看这孩子,像极了我的博果儿。你看这白嫩的皮肤,先皇的孩子中,也就我的博果儿皮肤有这么好。还有这眼睛,这鼻子,这小嘴儿,都像。” 饶是太后极能忍耐,这会子也不由黑了脸。好好的除夕夜,太后原是想要好好聚一次,驱散这一年以来的阴霾。偏生,太妃闯了进来,说一些不该说的话。苏麻喇慌忙绕开话题,偏生太妃不理,径直说着五阿哥,说着博果儿。 乌云珠见状,道:“太妃娘娘,今个儿是新年,乌云珠敬您一杯,祝太妃娘娘吉祥长福。” 太妃厌恶地望了她一眼,道:“什么东西,博果儿如今尸骨未寒,我哪里来的吉祥?这世上的女子,大抵都是贱货,好好的明媒正娶正房福晋,偏生要去勾搭那野男人,做些苟且的事情。” 太妃话未说完,乌云珠已经落下泪来。福临站起身,道:“皇额娘,朕累了,与乌云珠回宫歇着去。”说罢,抱着五阿哥,拉起乌云珠的手便走。乌云珠低头垂泪,哀哀地回头望了一眼太后,似要说话,终究闭紧了唇,跟在福临身后,出了慈宁宫。 太妃却像心情好了些,坐下来拣起筷子,挑桌上的菜吃了起来。 一顿饭,吃得无比沉闷。不多会儿,太后也嚷累,退了席。剩下的妃嫔,自然个个做鸟兽散。玄烨跟了太后过去,孟谷青只领着一群伺候的宫女嬷嬷们回坤宁宫。不想,谨妃却跟了上来,脸上显出畅快的神情来,道:“皇后娘娘,今个儿,总算出了口气。乌云珠她是什么东西,看着软弱善良,内底却毒如蛇蝎。” 孟谷青看了她一眼,又望了望四周,轻声道:“谨妃,背后莫要随意编排人。” 谨妃咬牙笑,道:“皇后娘娘,奴才知晓你是为奴才好。可,不报杀父之仇,花束子如何活得下去?总有一天,奴才要乌云珠血债血还。” 孟谷青微微闭眼,这皇宫中的女人,都疯了! 51、才貌 第一次,福临破了初一十五宿在坤宁宫的例。这第一次,还是大年初一。想必是乌云珠被太妃一番讥讽下,心底难过。福临舍不得美人伤心,便时时刻刻陪在身边了。 没有人陪伴,孟谷青并不觉得难受。或许,还有那么一丝欣喜。对福临完全激不起任何波澜的心,早就难以容忍与这个男人同床共枕。这样很好,让乌云珠再享受享受被人疼爱的感觉吧。所谓是飞得越高,摔得越疼。 当然,孟谷青也不会单独呆在坤宁宫。太后虽是强硬,但内心的孤寂可想而知。孟谷青便乖乖地陪在她身边,与她说着闲话。又有玄烨在其中打闹,太后的心绪才好了些。 但,那只是表面上。孟谷青知道,乌云珠叫太后在除夕家宴上面子里子全丢光了。如今,又惹得福临坏了规矩。太后心底哪里能容忍这样一个水性杨花与夫君大哥私通的女人威胁博尔济吉特氏在大清后宫中的地位? 时光荏苒,似乎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但,大清朝怎么可能安定?西南残明依旧负隅顽抗,东南福建沿海又战事吃紧。郑成功据守福建,拒不降清。郑家军更是骁勇善战,打得清军节节败退。领军作战的简亲王济度,竟然丝毫奈何不了郑家军,被郑家军追在后头打,一退再退。 是时候开始行动了。 孟谷青修书一封,托吴良辅送给了佟夫人。这信,却是给简亲王的。里头说的,不过是对付郑家军的一个小方子。郑家军拥护的,也是残明。若想要依靠武力平复琉球,暂时看不到丝毫希望。只能想想一点办法,比如,反间计。郑家军如今沿海而上,已经到了长江口,围攻南京。郑成功身后,尚有真正握有军权的父亲郑芝龙有投降之意,更有残明唐王朱聿键为君。若从郑芝龙这打开缺口,又叫朱聿键心生怀疑,郑成功再骁勇,怕是也不能安心作战。 帮简亲王,也是为了帮自己。今日的投入,为的是往后的收网。孟谷青需要身边有人,尤其是在军中有威信的人。 更何况,收到信的佟夫人,应当懂的这是一个信号:该动手了! 不多日,佟夫人状告鄂硕将军在雅洪桥的田庄里藏匿了自己田庄上逃跑的奴隶。这窝藏其余贵族家逃走的奴才可是大忌,按清朝的“逃人律”,窝主应处死。 这样的小事,福临哪里会在乎。在他那里,不守规矩不按律法办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心爱的皇贵妃的阿玛,他那里舍得重罚。但太后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怎么可能放弃,派了内侍卫大臣鳌拜前去调查。 好戏就要开场了,孟谷青不会让这件事情再像前世那样不了了之。她会努力地添添柴,扇扇火,让这把火烧高点,烧旺点。让某些人的心,被灼痛。 整好衣裳,孟谷青又往慈宁宫走去。 既然福临心中只有爱妃,望了额娘,孟谷青不介意替他尽一尽孝心。 到了慈宁宫时,谨妃居然也在。谨妃一向胆怯嘴拙,不得太后喜欢。除了必要的请安,谨妃极少与太后接触。但这几日,因着年瑞,也常来慈宁宫,与太后聊聊闲话,说些养儿育女的事情。 见孟谷青到来,谨妃忙施礼。孟谷青笑了笑,扶起谨妃。不为人知之时,与谨妃相视而笑,互相懂得了对方眼中的默契。 坐下来,孟谷青笑道:“皇额娘,我远远的,便听着了您的声音。皇额娘的嗓音极为有力,中气十足。可见,皇额娘是越来越年轻了。” “看你这张小嘴,沾了蜜似的,叫哀家心里喜欢。”太后敲了敲孟谷青的头,道:“哀家与谨妃说的是,这世上的女子,若是可以选择,是要才好呢?还是要貌呢!” 孟谷青快言快语:“那自然是想要才貌双全了!” 太后道:“哪里有那么多美事。往往是,有了才,便缺了貌。有了貌,却又才华不足。世间安得两全,总要叫人遗憾。” 孟谷青轻笑:“可,才貌双全的女子,现在可不就在青儿面前坐着么?额娘,青儿自小总听得族人羡慕您的才貌双全,说无论是才华还是美貌,额娘您都是举世无双,世间再也找不出一个可以比拟的女子。” “你呀你呀,尽逗哀家开心。哀家呀,已经是个老婆子了,哪里当得上什么才啊貌的。”太后嘴里说着,笑容却溢满了脸。饶是太后,也免不了爱听好话。 谨妃见状,道:“可不是呢,奴才也羡慕那才貌俱全的女子。若说起来,这后宫可积聚了天下间可以称得上才貌双全的所有女子。不说别的,只说皇贵妃,也就是她这样才貌俱全的女子,才能得到皇上如此宠爱。” 谨妃说起乌云珠,太后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凝滞,谨妃恍若不知,兀自说了下去:“说起貌,大抵是天生,谁也决定不了。但这才华,除去天赋,却总要后天的苦学,苦学不算,还得有名师。奴才听说,皇贵妃的师傅,便是棋盘街鼎鼎有名的吕之悦吕师傅。吕师傅才学渊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全数精通。尤其是那一手画,奴才听说,皇贵妃的画便是得了吕师傅的真传。奴才还听说,皇贵妃自小便是吕师傅教导,吕师傅对她可是亦师亦父。” 谨妃说着,满脸的艳羡。太后若有所思,由着她叨叨。 孟谷青没有想到,当初粗鄙的花束子,竟然可以说出这么一通话来,果然是仇恨催人慧吗? 这样很好。无论什么事情,她都不会亲手去做。她只是那织网的人,偶然间洒落在了枝桠间,无论是那狩猎者或者猎物,都与她无关。如今狩猎者聪明,少了她不少事。 心中冷静,孟谷青脸上却显出了怅然的神情。太后见状,拉起她的手,道:“好孩子,皇帝有好些日子没有去坤宁宫了吧。” 孟谷青脸上唇角露出一丝苦笑,却道:“皇贵妃才貌都是极好的,也难怪皇上喜欢。青儿别无所长,只愿能学得皇额娘惠德的十之一二,不做那善妒小气之人,叫后宫和睦,没有一些琐碎事,扰皇上忧思。” “哼!”太后冷哼,“才貌又如何,缺了这‘德’字,只惹人非议。” 见太后神情不爽,谨妃诚惶诚恐,忙问:“太后娘娘息怒,可是奴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叫太后娘娘不喜了?” “哪里,你还真是个傻孩子,在本宫这里,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说起来,年瑞可愿意吃素菜了?” 说起四阿哥,谨妃脸上有了喜色,道:“愿意了,愿意了。之前年瑞只爱吃肉,其余的菜肴一动也不动,叫奴才好生担忧。幸好在太后娘娘这里讨了法子,年瑞总算改了那习惯。” 太后又道:“其实,爱吃肉也不是什么坏事,大清朝的汉子,都是大块吃肉的勇猛战士。只是,身为皇家人,不该由着自己的性子胡乱做事。” 与太后、谨妃闲聊了许久,又在慈宁宫用了饭,夜幕低垂时,孟谷青才与谨妃告退。 两人一前一后,将宫女嬷嬷们远远地扔在了身后。 谨妃去掉在慈宁宫的刻意迎合,脸上已经满是怨毒。“鄂硕将军犯下此等大罪,皇上居然不闻不问。奴才只是不懂,娘娘要奴才在太后面前说些吕之悦的事情,有什么用。” 孟谷青笑:“花束子,本宫还可以这样叫你吗?”孟谷青没有回答谨妃的话,“本宫多么希望,你一直是花束子,是以前的花束子。虽然,过得不算宽裕,虽然不如现在一般前呼后拥数人服侍。但,总没丢了快乐。” “娘娘!”谨妃不由得红了眼眶,“只是,奴才回不去了。如今,只剩下了奴才一个人,便是奴才的额娘,也随着阿玛去了!叫奴才怎么忍得下失去双亲的痛苦?” 孟谷青轻叹:“其实,你若一直在本宫身边,本宫怎会叫你受这样的委屈?只是,若有一天冤仇得报,本宫希望,你可以重新找到快乐,好好地将年瑞带大。记得,你还有本宫,还有年瑞。” 与谨妃分道而走,孟谷青没有想到,当初重生,因着前世的情分对花束子多了几分善意,无论花束子做事不力还是私自引诱皇帝,她都不曾责怪她,依旧对她好。如今,却成了利用她的筹码。 又呆了几日,居然见到了长日不见得福临。 孟谷青知道,太后开始动手了。所以,才会将皇帝从承乾宫劝来坤宁宫。 太长时间没有来坤宁宫,福临脸上有一丝愧疚与尴尬,摸着头道:“这些日子,朕陪着祥敬,有些疏忽了你。青儿,不会怪罪朕吧。” 孟谷青如往日一般,伺候福临喝茶,脸上是淡淡的笑,道:“怎么会,皇上爱子情深,臣妾怎会不懂?皇上,请常常臣妾新做出的花茶。还有呀,臣妾的绣工,似有进展。这些日子,可有绣了个香囊,一方丝帕,一个荷包。皇上若是不嫌弃,可拿去用一用。” 有孟谷青解围,福临松了一口气,道:“快拿来朕看看。” 四儿将孟谷青的绣品呈上,福临赞不绝口,将香囊与荷包全部收下了。孟谷青心底暗暗冷笑,这福临,做不了好人,偏偏又做不了坏人。也该他纠结愁闷致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脸上,自然什么都不会表露出来。福临是擅长跟不同的女人情意绵绵的,不多久,便与孟谷青说起了情话。 忽地,外面却响起了喧哗声。福临不由得皱眉,四儿出去打探一番,忙忙低声道:“是皇贵妃身边的蓉妞,闹着要见皇上,说是皇贵妃那里有紧急事。” 52、洗冤录 听到乌云珠有紧急事,福临提起龙袍的长襟边,忙忙往外走。 孟谷青不由得暗暗赞叹太后的魄力与决断。一有机会,绝不犹豫,手段干净利落。她跟在福临身后,看看太后到底是怎么做的。 不曾到门口,便听到了蓉妞尖锐的嗓音: “你们还不赶紧让我进去,若是皇贵妃出了什么事,看皇上怎么惩罚你们!” 坤宁宫门边守卫的宫女语气却很平稳,道:“方才已经禀报给四儿姑姑了,四儿姑姑定会禀报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如果万岁爷愿意见你,自然会召见,蓉姑姑还请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怎么可能!皇贵妃娘娘现在生死未卜,我怎么可能稍安勿躁!我不管,我现在必须去见皇上!” 孟谷青心中不禁冷笑。乌云珠在后宫中尊宠熏天,狗仗人势,不说那些宫女小太监,就算是姑姑嬷嬷执事太监总管,哪个对蓉妞不是恭恭敬敬。偏生,乌云珠里里外外总说蓉妞就是她的好姐妹,又极为欣赏蓉妞心直口快的单纯性格,把蓉妞惯得无法无天,没一点规矩。如今到了坤宁宫,依旧嚣张不已。 福临听到这些,哪里记得计较什么规矩,哪里想得到一个小小的宫女,都敢在坤宁宫大放厥词,凶恶威胁。他忙忙道:“蓉妞,乌云珠到底怎么了,你快与朕说。” 蓉妞见到皇上,眼里便滚下泪珠来,道:“皇上,皇贵妃忽然被太后娘娘宫里的人带去了,说皇贵妃与什么残明乱党余孽勾结,要害皇上。皇上,皇贵妃娘娘那么爱你,怎么可能做出害你的事情来?皇上,你快去救皇贵妃娘娘吧,要不然,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娘娘。呜呜……娘娘一向温柔慈善,身子又弱,如果遭到什么严刑拷打,怎么捱得住?” “胡说!乌云珠是什么样的人,朕还会不知道吗?皇额娘,这是要做什么?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要害朕的,已经冤死了一个安巴度,还要怎么样?” 果然,一碰到乌云珠的事情,福临的脑子就像塞满了浆糊,完全不能思考了。 孟谷青轻咳一声,道:“皇上,皇贵妃贵为一宫之主,皇额娘做事一向有度,不会把她怎么样的。我看,其中应该有什么误会。皇上您先别急,先去慈宁宫里,问问皇额娘。” “好吧!”福临欲言又止,悻悻地甩了甩衣袖,道:“皇后,你陪朕一同去。” “是。” 孟谷青的轿子紧跟福临的轿辇之后。轿夫健步如飞,快速往慈宁宫跑去。乌云珠那头的事情有太后做,孟谷青很放心。长期以来,乌云珠一次又一次挑战太后的忍耐力,太后一直按兵不动,是因为没有找到一击必杀的机会。如今,有线索摆在太后面前,太后不可能不挖个一清二楚。 问题是前面轿子里的人。即便是重生再活,孟谷青依旧不知道福临的下限在哪里。只要涉及到他那自私的爱情、对自由的向往对规矩的抗拒,便永远猜测不出他会做出什么离奇的事情来。 但,大体方向不会猜错。福临做的,绝对是叫所有有点头脑的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很快就到了慈宁宫。 太后似乎早就料到了皇帝的行为,正襟危坐,似乎在等候福临的到来。 福临气急败坏地跑进去,嚷道:“额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你叫儿臣去见皇后,不是关心儿臣关心皇后,只是想要对乌云珠下手,是吗?乌云珠哪里得罪你了,你总是容她不下?只是因为她做了世俗人眼里容不下的事情,嫁给了夫君的哥哥?可,这是汉人的规矩,我们满人,从来不在乎这些!皇额娘,求求你了,不要总是让这后宫风声鹤唳,好不好?” “大胆!”太后拍了拍桌子,将桌上一叠文案拂了下来,散落一地。凌乱的纸张中,还有一本《洗冤录》。里头夹着的一张纸,露出一个尖角,上头的字,暗红如凝固的鲜血。 福临被太后的严威吓了一跳,拣起地上的文案,看了起来。越看,眉头便越是皱紧。拿着文案的手,也不由得颤抖起来。 “哀家道是忠贞爱国御下有方勇猛善战的将军,屋里头却藏着可以坏掉大清江山的□□。明明是大清的臣子,却不守本分,与那残明余孽吕之悦纠结,更将自己的女人送入宫中,到底有何目的?再看看你藏在心尖尖上的女人,可真真锋利如刀子,重重在哀家心头扎了一刀。还有哀家的儿子,无论多么不孝,无论多么任意妄为,总是哀家最在乎最想要保护的人。可是,这儿子却不分青红皂白不管不顾对哀家肆意呼喝任意责骂。” 太后站起来身来,厉声喝道。 福临脸上苍白,缓缓低下身去,捡起地上的《洗冤录》,一页一页翻过去。待看到那张夹在书里的纸,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 孟谷青知道,那是一张嘉定三屠的名单,那是大清入关时犯下的深深罪孽的证据,是大清竭尽气力想要毁掉的东西。可是,却在鄂硕将军府里翻了出来。前世发生这件事情时,孟谷青已经被削为妃,软禁侧宫。 她不知道,以太后的性子,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易放过鄂硕将军,这可是勾结残明的死罪,该诛九族。也许,因为鄂硕将军死得及时,或是乌云珠枕头风吹得好,福临拼命保了下来? 这一次,无论是吕之悦还是鄂硕将军,怕是都保不下来了。只可惜,还有一个乌云珠。只怕遭逢大难的乌云珠,会更得福临心疼与怜惜。在福临心中,他的乌云珠,就算是出淤泥也不染的。 果然,福临颤声说道:“这些事情,乌云珠根本就不知情……” “哼哼!”太后怒极反笑,“你看看,这又是什么。” 太后从几上的青花瓷瓶中,抽出一卷系藕色丝带的纸卷来,扔到地上。福临几乎是匍匐着过去,捡起纸卷,解开丝带,铺呈在地上。孟谷青走进几步,也看了起来。 是一副观音图,一笔一画都极为流畅自然,将观音的慈悲表露得淋漓尽致。画旁,有题字:明还日轮,无日不明,明因属日,是故还日。题字之后,还有乌云珠的章印。 有这样的画功,原本应当是一副很珍贵的观音图。就算那题字,原本是佛教的偈语,也与画中主题相映衬。可是,左一个“明”字,又一个“明”字,怎能不揪动大清朝皇室中人敏感的心肝? 难道,乌云珠也勾结残明余孽妄图反清复明? 孟谷青有些不解。前世,丝毫没有这样的征状。便是如此见不惯乌云珠的她,也不得不承认,乌云珠对福临,真心倒是真心。可是,太后手里居然有这样一幅画……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太后一旦动手,是因为已经预料掌握了一切,根本不会留下任何漏洞,力图一网打尽,不留后患。 “这画,是从吕记裱画店里面搜出来的。虽然哀家行事极为隐秘,店子的掌柜吕之悦还是提早得了风声,逃走了。你又知道,这吕之悦是谁吗?居然是吕留良化名在此。吕留良,是鄂硕将军的好朋友,是乌云珠与安亲王的师傅。哀家没有想到,身边居然隐伏着这么多要吾儿性命的人。” “不会的,不是的,不可能……”福临怔怔说道,却找不到一个有说服力的词句来。 孟谷青不由得暗暗叫高明。太后查得这般一清二楚,无论是乌云珠还是安亲王,都不可能脱罪。吕留良是谁,可是残明忠臣,多次组兵抗清。从未得利之后,便消失在众人视野中。据说,是出了家。没有想到,居然隐藏在京城中,还成为了堂堂亲王尊贵皇贵妃的师傅。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乌云珠,哀家请她在厢房喝喝茶,哀家并没有动她一根毛发。至于安亲王,哀家不曾动手。要怎么处置,福临你自己看着办。但是哀家有一个要求,永远不允安亲王带兵。另外,简亲王与安亲王共同主持议政王大臣会议。至于董鄂氏鄂硕,哀家绝对容他不得!” 53、赏雪 三日后,鄂硕将军因年老体衰病死。 五个月后,简亲王在沿海战场大捷,顺利平复琉球。简亲王班师回朝,凯旋而归。皇上念其英勇善战于国有功,特赐简亲王与安亲王一同主持议政王大臣会议。 就这样结束了? 孟谷青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原以为,这一次,乌云珠会元气大伤。不想,太后居然将处置的权利交给了福临。福临这人,还真是要爱情不要命。这件事情,皇宫中没有几个人知道。乌云珠依旧顺顺利利地当她的皇贵妃。只是,鄂硕将军“病死”。 后来,也想通了。这“嘉定三屠”的事情,太后哪里愿意提及。如今是大清朝守江山,残明余孽气数将尽,何必大张旗鼓闹得天下皆知,使得人心混乱。 无论如何,乌云珠落不了什么好。怀疑的种子只要在福临心底种下了,无论福临多么爱她宠她,也不可能毫无芥蒂。 另外,孟谷青还有一个意外之喜。自从抓住吴良辅与佟妃的短处之后,她便与佟夫人,与简亲王有了一些心知肚明的联系。一直希望简亲王可以多掌权,只是苦于简亲王被福临厌恶,机会不多。不想这一次,简亲王足可与安亲王平分这朝堂。更何况,近年简亲王多次出征,在军中声望极高,安亲王却成了福临的心腹贴己,只在朝堂上混。以简亲王霸气的性子,只怕这朝堂上,安亲王也得退避三舍了。 乌云珠乍遭父逝,经受不住此等打击,一病不起。偏偏,从承乾宫开始,宫里头又开始传来了风言风语。说是这五阿哥,是一个傻子。如今,五阿哥已经一岁半了,居然还不会说话,也听不懂话,只会傻笑。 偏偏,五阿哥出生之后,因为皇帝的喜爱,又怜惜皇贵妃弱体诞子,特许皇贵妃亲自抚养孩子。这五阿哥成了傻子,也怨不上别人。 无论乌云珠与福临是否愿意承认,看到孩子一岁半了依旧不会说话,怎么可能不着急。好在,皇宫最好的两个御医便拨给了承乾宫。由赵太医与杨太医的诊断之后,结果更叫人惊讶。五阿哥的病,竟然与当日皇贵妃难产有关。孩子在母腹中太久,一出生便是个聋子是个傻子,如此一来,如何学得会说话? 呵呵……轮回之中,自有因果报应。 乌云珠当时为了从孟谷青身旁夺回圣宠,不惜怀孕的身子,撞开原本可以为福临挡刀的孟谷青,自己受了那一刀。是的,她舍命相救重新获得了福临的宠爱,可是却害了自己的儿子。乌云珠这一次,可真是不划算。君王宠爱飘渺不定,如何能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孩子相比? 孟谷青感觉,她的心情越来越畅快了。唯一的遗憾,便是很久没有见到牛钮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去了哪里!难道…… 孟谷青不敢相信太后会做出伤害牛钮性命的事情来。毕竟,牛钮是她的亲孙子,是大清朝的后代。毕竟,得罪她的是牛钮的额娘,牛钮是无辜的。 但,若太后胆敢害了牛钮……孟谷青心中不过划过一丝怀疑,眼中便露出一丝狠厉来。若牛钮有事,她绝不会容太后独活。 又是一年寒冬。 孟谷青裹紧身上的银狐领大氅,怀里揣着银碳暖笼,与佟妃、宁悫妃、谨妃、贞贵人等人在御花园中赏雪。从昨日晌午起,那纷纷扬扬的大雪便下了个不停。一直到今早,才歇了下来。皇宫中,早已被洁白的厚雪铺盖。 吴良辅最是机灵的,知晓有这么一场好雪,主子们定然会出来赏雪,天还未亮便叫着小太监们将路上的雪扫了个干净,又叫小宫女们好好端了耐寒的花,点缀在御花园中。 那些花虽是耐寒,在极冷的天气下,总归有些颓靡。但园中的红梅丝毫不见颓气,怒放如血,点缀在白雪上,很是好看。 佟妃身子很是瘦弱,似乎不堪出来游玩,神情一直恹恹的。谨妃的脸上,却总有一股子冷笑。贞贵人自从谨妃的四阿哥在她住的钟粹宫出了事,一直有些小心翼翼的,脸上总陪着笑。 “娘娘,你说这老大的雪,叫傻子出来玩,会知道怕冷不?”谨妃的妆容有些艳丽,嘴角咧开一冷笑,鲜红的唇让人有一种不敢逼视的感觉。 谨妃疯了,早就不是花束子了。如今锋芒毕露,似乎要将内心的情绪全数绽放出来似的。 其余的人哪里不懂谨妃话中意思。除了佟妃似乎对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大伙儿都吃吃笑了起来。就连皇贵妃的族妹贞贵人也不另外。 也怪,自从乌云珠荣升皇贵妃之后,后宫里便是“从此君王不翻牌”。孟谷青还好,零星能见着福临几次。其余的妃嫔,根本再也等不到福临的临幸。现在后宫中有子嗣的妃嫔并不多,就这么凄凄惨惨独自一人孤老宫中,谁不是心中怨气十足? 若怨气可以杀死人,乌云珠怕是早就死了几百回了。 谨妃伸出手来,掐掉一朵红梅,道:“谁叫她贪心,自己吃够了肉,连丁点肉汤肉沫也不舍得给别人分一点。这不,撑着了,撑出了一个傻子,哈哈……” “谨妃!” “谨妃!” 孟谷青见谨妃实在太过锋芒毕露,作为皇后,此时不得不稍稍提点一下,免得落下御下不严毫无威信的口舌。不想,竟有人与她同时唤出声来。她侧头一看,是贞贵人。 贞贵人见孟谷青望她,扯着嘴角笑了笑,怯怯地说道:“皇后娘娘,是皇上。” 顺着贞贵人的眼神望过去,果然是福临。福临的身旁,是乌云珠。看到乌云珠,一众妃嫔的眼睛,不由得红了起来。乌云珠身上,居然披着福临的明黄色大氅。那大氅上,绣着九条精致无比的盘龙。 “皇上万福!”孟谷青领着众妃嫔施礼。 福临连连摆手,道:“免礼,免礼!”福临很是平易近人地笑着,道:“朕听说众妃嫔在御花园中赏雪,便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与皇贵妃也跑了过来。怎么,这雪如何,可叫人诗兴大发,忍不住要赋诗几首了!” 孟谷青待要说话,谨妃却道:“皇上,您这不是为难臣妾么?臣妾知道皇上、皇后娘娘、皇贵妃们都是学富五车,吟诗作对无所不精。臣妾粗鄙,哪里会赋什么诗。算啦,臣妾还是乖乖地退后,伺候皇上与各位姐妹。” 福临似乎心情极好,丝毫不觉忤逆,道:“谨妃,朕还不知道你。你之前一直跟皇贵妃学习字,后又向皇额娘学习。如今说起话来,早就不是当初的小丫头了。这样吧,咱们今日也不赋诗了,只背,如何?只要与雪有关的诗词,都可。乌云珠,你可不要让大伙儿比了下去,哈哈……” 孟谷青可是看懂了,福临哪里是来赏雪,是帮乌云珠来融洽关系了。 只可惜,他越是宠着乌云珠,乌云珠与后宫众女之间的关系,越不可能融洽。若乌云珠德才兼备还好些,至少不会让人鄙视。可乌云珠的德行…… 福临望向孟谷青,道:“皇后,你先来一个,如何?” 孟谷青轻笑,道:“本宫从小顽劣,说起才学,哪里能和皇上和皇贵妃比,臣妾就献丑了。”说毕,孟谷青背了卢梅坡的《雪梅》。 “好!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说的可不就是众妃嫔了,各有长处,哈哈……”福临兴致极好,笑个不停,握了握乌云珠的手,道:“乌云珠,你也来一首。”说毕,皱了皱眉,低下头在乌云珠耳畔轻声说道:“穿了这么多,怎的依旧小手冰凉?” 福临对乌云珠的关照和爱护落在众人眼中,众人不由得又咬碎了银牙。 乌云珠弱弱地笑了笑,姣好的面容如同惹人怜爱的小花。道:“乌云珠从命。”乌云珠背的却是王安石的《梅花》。诗中有“雪”字,说的却是梅。也不知是不是“独自”二字,拨动了乌云珠的心弦。 自然,福临免不了对乌云珠一番夸奖。 其余各人,各有表现。皇后与皇贵妃背的都是诗,其余众人,自然也背诗。只是,苦了福临一番心思。一次背诗,怎么可能打破众妃嫔与乌云珠的隔阂。 背完诗,谨妃忽地道:“臣妾平日听说五阿哥时刻不离皇贵妃身边,怎么,今日没有带出来,可是怕冻着了五阿哥?” 说起五阿哥,乌云珠唇畔便有了一丝苦涩。福临搂紧她给她安慰,道:“可不是呢,天气太冷,也就咱们这些大人出来赏赏雪了。”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谨妃捂嘴笑:“皇上,其实小孩子不怕冷的,可以玩雪,肯定开心得不得了。皇贵妃的孩子,总是藏在承乾宫不许姐妹们看,可真是宝贝。皇贵妃如此聪慧多才,众姐妹也想看看,最聪明的皇上与如此聪慧的皇贵妃的孩子,该有多么出类拔萃。” 乌云珠眸子黯然,福临忙说:“下次,下次。” 福临为着乌云珠,连花束子的挑衅,也可忍受。孟谷青不自禁地揉着熏笼外面套着的锦布,暗叹福临只怕失算了。乌云珠这次来到御花园,不会让她更受欢迎,反倒得噎了一肚子气回去。 54、陷阱 想起赏雪那日佟妃咳得厉害,孟谷青便抽了时间,领着四儿过去探望。 到景仁宫时,吴良辅正贴身伺候着佟妃。佟妃恹恹地靠在炕头,呼吸有些急促。吴良辅端了一碗药,小心翼翼地喂着她。嘴里,咬牙切齿地骂道:“该死的奴才,一个个狗仗人势。若叫咱家抓住了他的痛处,看咱家不整死他!” “吴公公,是谁惹得你这样愤愤不平呀?” 孟谷青就不相信,吴良辅能不知道她来了景仁宫。这一番话,明明就是说给她听得。如今吴良辅怎么也算是她帐下的一条狗,能够扔给他几根骨头,孟谷青不会吝啬。见佟妃急着要起来请安,孟谷青忙说:“佟妃你身子不好,不用拘礼了。” 吴良辅放下手中的药碗,脸上堆满了笑,道:“还不是那杨御医。咱家管事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个老鼠洞猫着呢。如今得到皇上的青睐,叫他专管承乾宫的那位,那狗尾巴便要翘到天上去了。佟妃娘娘好歹是一宫之主,叫他帮忙瞧一瞧病开几副药也推脱。” 佟妃可怜兮兮的巴掌脸上现出一抹苦笑,弱弱地道:“皇后娘娘,您知道,皇上他……早就忘了这景仁宫……” 孟谷青忙走到炕前,坐在佟妃身旁,道:“妹妹你也不用太过忧思,这后宫,谁不是同样的情况?”孟谷青眯了眯眼,道:“吴总管,这杨御医,你熟也不熟?” 吴良辅见状,忙凑过来,道:“那杨御医,也算是寒门出的才子。他家境贫寒,但医术高明,由一个小小的药童很快成了太医院的御医。如今,在承乾宫伺候着,前途不菲呀!” “这杨御医,平日里伺候得可算精心?”孟谷青又问。 “那自然,承乾宫那位,可是皇上跟前的……”吴良辅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番孟谷青,见她脸色如常,继续说下去道,“可是皇上跟前一等一的红人。若再等个一年半载,那位主子诞下一男半女,只怕这大清朝就……” 吴良辅抿了抿唇,没有继续说下去。孟谷青如何不懂得吴良辅的心思,这在借她这把刀杀人呢!只可惜,她一向只做那卖刀的人,从不会做那拿刀的人,更不用说那把刀。孟谷青轻哼一声,道:“吴公公,你我之间还用这般猜来猜去么?有什么话,只管说来就是。” 吴良辅显出精明的神色,道:“杨御医对承乾宫那位自然是尽心尽力,事无大小亲身立为。” “呵呵……”孟谷青道,“咱们皇上,一向不拘小节。吴公公,你还怕什么,只管大胆去做。不过,佟妃妹妹她,总归需要一个人照看。” “是,皇后娘娘!” 不再搭理吴良辅,孟谷青又与佟妃絮语了一番。佟妃的身子太弱,很快便没了精神。孟谷青关照了一番,离开景仁宫。四儿跟在她身后,道:“娘娘,你……” “你看出什么了?”孟谷青淡淡地问道。 这一次,她刻意不回避四儿。这些年来,四儿也算知道了她一些秘密,但嘴还算严。所以,涉及到宫妃之间的勾心斗角,便不再瞒着她。若事事亲身立为,哪里有那么多精力。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四儿低声说道:“娘娘这是要向那一位动手了。四儿以为,早就该行动了。只是,吴公公他显然佟妃跟前的贴心人,到时候会不会为了护主,将娘娘也……” 既然四儿很坦白,孟谷青便也对她坦诚点,道:“吴良辅是宫里的老太监,早就成了人精。若想要做什么,一般人哪里能抓到错处?至于他会不会反咬,本宫相信,他很聪明。” 想要保住佟妃,吴良辅就必须乖乖地听话。前世,吴良辅临死之前都惦记着佟妃,托付耷拉吴替他照看。这一世,佟妃与他朝夕相处,这感情是前世不能比的。孟谷青谅吴良辅也不敢使出什么幺蛾子来。 望了望这皇宫中金黄色的琉璃瓦,孟谷青眼神悠远。乌云珠,并不是她最后的目的。她不是想争宠,而是想活着,好好地活着。所以,还得根据吴良辅的计划,再借一把刀。 吴良辅一向是个狠毒利索的人。好戏,应该很快就会上场了。 不想,没有等到吴良辅的好戏,皇宫里却出看一桩大事。一日闲着无事,却有小宫女急急来坤宁宫禀报,道储秀宫抓到了刺客。 刺客这样的大事,孟谷青不敢耽搁,忙忙赶了过去。 她到的时候,皇帝还没有到。刺客是在储秀宫侧宫一所偏僻的厢房里被抓到的,这会子房门紧闭,在外头落了锁。里头静寂无声。 刺客跑到这里做什么?这两年,福临并没有选秀,储秀宫一直空着,只有些宫女太监在打扫。孟谷青眉头一皱,心底忽地有些明悟,静候福临的到来。 福临很快就来了!上次的刺客,乌云珠为他挡了一刀,让他捡回一条命。这一次听到刺客的消息,福临怎么可能不马上过来。自然,身后跟了一堆侍卫。 孟谷青屏住呼吸,咽了咽口水,道:“皇上,要怎么办?” 福临眉头一皱,问到:“是谁抓住的刺客?” 那打扫小宫女忙忙出来,跪倒在地,道:“回皇上,是奴才。奴才今日如往常一向来打扫屋子,却听到了奇怪的响动,又有人说话的声音。奴才觉着奇怪,这储秀宫奴才打扫了六年多,哪里什么时候有人,奴才一清二楚。很显然,里面的人,不是宫里的。奴才没敢惊动,只轻声走过来,将刺客锁在了里头。之后,便赶紧禀报皇上与皇后娘娘了。” “钥匙!”福临脸上笼了一层冰霜,喝道。 “不可!”孟谷青连忙阻拦,吸了吸气道,“还是臣妾来吧。里头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不知道刺客是不是正在门后藏着。” “朕鲁莽了!”福临道。 后头跟着的侍卫,哪里还敢呆站着,涌了过来,侍卫统领大声喝道:“护驾!”很快,孟谷青与福临便被侍卫护了起来。 小宫女将钥匙拿了出来,侍卫定神警戒。门“砰”地被踢开,侍卫统领喝道:“可恶刺客,老老实实投降吧!” 然后,屋子里哪有什么刺客。侍卫们面面相觑,散开来。 两个人,一男一女。皇贵妃,与杨御医。 孤男孤女共处一室。后妃与御医,多么暧昧的关系。果然是吴良辅想得出来的陷阱。吴良辅自己看上了宫妃,最懂得这宫里的奴才们对主子的渴望了。只是,就连孟谷青都没有发现乌云珠与那杨御医之间有什么不妥,吴良辅是如何发现的,又如何能抓住这两个人的行踪? “你们……”福临指着乌云珠与杨御医,忍不住颤抖了。 “皇上,不是你想的那样,请听我解释。”乌云珠脸色苍白,连忙说道。杨御医跪倒在地,道:“皇上,皇贵妃娘娘是被陷害的。” 福临却冷笑,道:“乌云珠,看看他,是怎么去维护你!陷害!谁陷害的你们?谁逼着你们两个跑到这僻静的储秀宫来的?朕的好乌云珠,朕的御医!你们,你们太好了!” “皇上,不是你想的那样。乌云珠,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皇上的事情。”乌云珠仓皇无措,急忙说道。 呵呵……孟谷青不由得暗暗笑了。她相信,福临和她想到了同一件事情。乌云珠不是没有做过对不起福临的事情,而是福临替她瞒下了,原谅了她。甚至为此将他与太后之间的关系搅得更僵。 乌云珠,这不是在说瞎话么?说瞎话的乌云珠,还可信吗? 果然,福临怒极反笑,道:“朕倒想知道,你怎么给朕一个解释!” “皇上,是这样的,乌云珠收到杨御医的一封信,说想到了一个方子,可以治好祥敬,约臣妾在这里见面。”乌云珠苦涩地回答。 “皇上,皇贵妃娘娘的确是被陷害的。臣也收到了一封信,那信,却是以皇贵妃娘娘的口吻写的,约臣在此见面,说是有要事商谈。事实上,我们两个都没有写信给对方。”杨御医也赶忙说道。 “所以……你们就都来了!”福临依旧在笑,笑得很诡异,让人心底不由得发毛。“信呢?” “信……烧了。”乌云珠无奈地说道,“写信的人,要臣妾看完信就烧掉。” “臣也烧了!皇上,这真的是一个陷阱。” “很好!”福临点了点头,“乌云珠削去皇贵妃位份,降为答应。母子二人居景祺阁。任何人等不许求情,不许探望。至于你……”福临望着杨御医冷笑,“拖去午门斩首!” “皇上!不可!”乌云珠惨叫,“臣妾与杨御医都是被陷害的。皇上一向清明,可以惩罚臣妾,但不能就这样夺去一条鲜活的生命呀!” 然而,福临再未被她的善良打动,冷漠地转过身,走了。身边的小太监忙跟了上去,却被福临怒喝,只得停住了脚步。 孟谷青见状,不管乌云珠附在地上惨叫求情,忙忙跟了上去。 55、趁热 福临急急往前走,似乎身后跟着洪水魔兽似的。他没有方向,只想走,只想逃,只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堂堂一国之君,最宠爱的女人是他从自己的亲弟弟博果儿那里夺来的,甚至为此逼死了博果儿。虽然心中内疚,却不后悔,只是无奈。他和乌云珠才是互相相爱的,博果儿只是单相思。所以,乌云珠成为他的女人,才是伤害最小的一种方式。 可是,他错了,错得太离谱了。乌云珠不是爱他,而是爱所有的男人,英俊的男人。是的,那御医皮相不错,可如何能与他一国之君相比?他可以给乌云珠一切她想要的,地位、财富……乌云珠竟然是这般,饥不择食吗? 太可笑了,他定然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的笑话。他如此维护的皇贵妃,破尽祖制一再忍让去维护的皇贵妃,只是一个荡.妇! 福临脑子极为混乱,里面就像有一只重鼓在锤着一般,一下一下疼得厉害。 孟谷青踏着高高的花盆底,费了很大劲依旧无法跟上福临的脚步。无奈,她只能大声呼唤道:“皇上!” 福临的身子一顿,却马上跑了起来。 孟谷青咬了咬牙,大声却柔和地喊道:“福临,没事的。” 她在冒险,即便贵为一国之后,她也不可随意呼唤皇帝的名讳。但现在,这个软弱的福临,能够让他不恐慌的东西,只有亲情了吧。所以,孟谷青叫了他的名字,就如寻常的妻子呼唤夫君一般。 好在,她的冒险没有错。福临总算停了下来。 “皇上。”孟谷青紧跑几步,跟了上去,气喘吁吁地说道,“皇上,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你也是来为她求情的吗?朕说了,谁也不许为她求情。”福临怒道。 “不,皇上,臣妾并不是为她求情。臣妾只是不想其中有什么误会,往后即便是后悔也不可挽回。”孟谷青垂下眸子,轻声道。 福临猛地转过身来,紧紧攥住孟谷青的双肩,厉声道:“会有什么误会?一切都很清楚。杨御医是朕特旨调派去照顾乌云珠的。两人天天都可以在承乾宫相见,有什么事情,他们不可以在承乾宫说?皇后,为何,你一直都表现得这么宽容大度?朕,实在是怀疑、怀疑……” 福临咬牙切齿,剩下的词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孟谷青心底暗惊:她一向谨慎,自认为没有落下什么把柄,怎的福临似乎发现了她在做戏? 福临吭吭哧哧,终究轻哼一声,道:“孟谷青,你知道吗?你才是朕唯一的妻子,朕也觉得你很好,找不到任何缺点。可是,正是这样,朕反倒不敢接近你。朕总觉得,你似乎不是这皇宫里的一个人,你离朕很远,很远,在远远的天边,触碰不到。你明明很温柔,很善良,很……对,就是该死的大度!你为何那么大度?乌云珠抢去你一切,你也不生气。你根本就不喜欢朕,心里根本没有朕,所以什么都不在乎,对吧……” 福临就像疯子一般。孟谷青不由得冷笑,这福临,若是吃醋定会被他看做善妒小气。这不吃醋了,便是不爱。不过,他猜得对,她对他没有一点感情。只是……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孟谷青唇角那一丝冷笑落在福临眼里,却像是哀极而笑。 孟谷青笑着,喃喃道:“为何皇上不是认为臣妾心底只有皇上,所以卑微,所以不敢在乎呢?只要皇上开心,孟谷青什么委屈都愿意承受。” “孟谷青……对不起,对不起……”福临狠狠抱紧孟谷青,大哭起来。 孟谷青由着他发泄情绪。只是不知道,作为一国之君的福临,怎的如此多的情绪,怎的这么容易哭泣崩溃?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 她明着是来劝解福临,为的却是让福临再对比之下越加发现乌云珠的可恶,狠下心去处置乌云珠。否则,冷宫算什么?她孟谷青上辈子没有能力从冷宫中出来,谁知道乌云珠能不能呢? 不过,这辈子既然有她,乌云珠便再也别想从冷宫中出来。至于五阿哥,将会是一份很好的礼物。也会是她下一个计划的筹码。 他日,福临若是后悔这么放弃了乌云珠,也责怪不到她头上吧! 这一次,福临似乎很坚决。朝堂上,开始正常去上朝,偶尔也会解决一下之前荒废的政务。后宫中,大多是来坤宁宫安寝。其余的日子,零碎地分给了其余的宫妃。 乌云珠被软禁在景祺阁,根本连求情的机会都没有。宫外,随着鄂硕将军全府落魄,乌云珠已经没了再关键时刻可以拉她一把的亲人。 就这样结束吗? 孟谷青斜躺在榻上,手里是一杯上好的君山银针。她脸上有一股慵懒的笑意,细细听着对面花凳上的贞贵人说话。只是不自觉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贞贵人,你阿玛的身子,好些了没?” “回娘娘的话,好多了。多亏了娘娘给的药方。阿玛愁思郁积,任谁开导也没用,日日吃汤药,身子依旧不能恢复。幸亏有娘娘的建议,用了草原上才有的草药,阿玛现在已经大致恢复了。妾想再过时日,只怕叫阿玛上战场杀敌,也完全没问题。” 孟谷青抿嘴笑了笑:“战场上的事,本宫一点都不懂。似乎,简亲王很有几分才学。” “娘娘太过谦逊了,妾多谢娘娘提点。”贞贵人笑得很是惬意,又说,“娘娘,妾知道应当怎么做,请娘娘放心。” 孟谷青抿了一口茶,道:“本宫只希望后宫里头姐妹和睦,可以清净地过日子。你们好,本宫便也少些烦心事,不必谢本宫。” 这贞贵人,是乌云珠的族妹。前世因着乌云珠,其父番巴度受乌云珠连累,一生被太后迁怒不得重用,是而寡寡欲欢,体弱多病。而贞贵人,为了保住家族,在顺治死后以身殉葬。如此,也算给了她一个机会,出口怨气吧。 更何况,是贞贵人找到坤宁宫来的。 “是,娘娘,贞贵人明白了!” 贞贵人是乌云珠的族妹。如果,乌云珠想要改变现状,唯一能够乞求的,便只有她了。只是,乌云珠她万万想不到,这族妹,却是恨她恨得要死了!乌云珠做事不懂收敛,不讲伦理道德,坏的岂止她一个人的名声,连累的何止鄂硕将军一脉? 鄂硕将军的儿子费扬古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成为了一名悍将。这辈子受姐姐连累,失去绽放光彩的机会。往后,还是让玄烨去收拢吧。 孟谷青只管胡思乱想。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有了自己的孩子。甚至这个孩子可能成为大清国下一任君主。只望,那明君还在,并不会因为自己的改变,而使大清朝少了那位千古一帝! 想到孩子,不由得想起了前世佟妃的孩子出天花的事情。那一次,她借着机会,害死了乌云珠的孩子。这一世,宫里一直没有闹天花,难道因为佟妃无子,这天花便也没了?希望,玄烨一切顺利。 不由得,又想起乌云珠。不知道乌云珠可以忍耐到什么时候去。 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孟谷青一向明白,多的是落井下石之辈,绝无那雪中送炭的。乌云珠遭此大变,身后又没有娘家支撑,那些小太监们少不了多欺负欺负。 如果只有乌云珠一个人,孟谷青不能肯定她是不是就这么一辈子忍了下去。但是,她还有孩子。她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跟着自己在冷宫挨饿受冻吗?这寒冬虽然已过,春寒依旧料峭。冷宫的日子…… 孟谷青闭上双眼,想起了她在冷宫中度过的那些年头。若不是花束子领着耷拉吴去和她作伴,她连个伺候的奴才都没有,吃好穿暖更是一件难事,更不用说失去自由、难捱的孤寂!冷宫,真不是人可以呆的地方。 …… 时间过得很快。十二日就如同一阵风般,消逝在无尽的时空中。这一日,福临没有翻绿头牌,直接来了坤宁宫。 孟谷青实在不想伺候这尊大神。只能安慰自己,一切很快就要过去了。 是夜,正睡得熟。四儿却敲门,在外头道:“娘娘,钟粹宫的贞贵人求见。” “什么事?”孟谷青不由得打了个呵欠,身边的福临被吵醒,有些不悦。她皱了皱眉,道:“这么晚,可不要是出了什么事。罢了……”她扬起声调,“请贞贵人在西二厢房候着,本宫马上过来。” 四儿将孟谷青的话传了出去,进来伺候孟谷青起身。这寒冷的春夜,实在不愿从暖和的被窝里起来。不过想到半夜贞贵人求见,定然是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孟谷青怎能不见? 福临见状,道:“朕与你一同过去,看看这贞贵人半夜三更做的什么事。” 这样更好……孟谷青心底愉悦了些,可该有的面具还是少不了,她劝道,“皇上,这天寒地冻的,龙体要紧。” “你一个弱女子都能够承认,朕没事!”福临挥了挥手。 孟谷青不再劝解,伺候福临穿好衣裳,两人往西二厢房走去。 56、打铁 西二厢房中,不只是贞贵人一个人,还有搓着手在屋中走来走去的蓉妞。不知是太冷,还是太着急。 走在福临身后,孟谷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微笑。做得很好,贞贵人果然聪明伶俐。 听到响动,蓉妞转过身来,见着福临,惊吓地瞪大眼睛。她咬了咬唇,毅然跪下,道:“蓉妞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福临被打搅酣睡,原本就有些不悦。这会子见到本应该随着主子在冷宫呆着的蓉妞,脸上瞬间笼上一层阴云。他冷笑道:“皇后,抗旨者,该当何罪?” 蓉妞的身子一颤,孟谷青急急道:“傻丫头,你这是在做什么?抗旨的人,可是死罪呀。” “很好!”福临拍了拍手。 蓉妞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沉声道:“奴婢抗旨,罪该万死。但是,奴才临死前,希望皇上可以怜悯怜悯奴才主子和五阿哥。五阿哥年少体弱,禁不住冷宫的简陋寒冷,不停地发烧。主子身子原本就不好,更兼照顾五阿哥,只怕熬不了多久了。皇上,主子对您情真意切,绝无二心,还请皇上明察。” “该死的奴才,给我拖下去,斩了!”福临的脸色愈加难看。 “皇上!”孟谷青惊呼一声。 很快便有屋外候着的小太监进来,将蓉妞拖了下去。蓉妞先前也许还有一丝期盼,期盼福临念在旧情,可以将乌云珠接出来。那么,她也不会有事。但见了福临之后,显然已经抱了必死之心,依旧在为乌云珠和五阿哥求情。 岂不知,她愈是提乌云珠和五阿哥,福临的脸色便愈是难看。 福临将乌云珠打入冷宫时,便没有顾忌五阿哥,显然对五阿哥已经没了什么情分。说不定,福临心中,也有了与其余人同样的疑惑:五阿哥到底是谁的孩子,怎的那么像博果儿。蓉妞想靠着皇子拯救乌云珠,只会起相反的结果。 一个皇帝,可以容忍自己的女人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自私、懒惰、妒忌,甚至是恶毒……绝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女人淫.荡,给他戴绿帽子。 乌云珠太急了! 只是……孟谷青暗暗冷笑,现实也由不得她不急。 外头,是如狼似虎的侍卫。蓉妞凄厉的嗓音划破夜的静寂:“皇上,皇上求求你救救小姐,皇上,您若不管,就要迟了。太后、太后她……” 福临不为所动。蓉妞的嗓音渐渐消失。明天,这京城中,也许就没有蓉妞这个人了。 乌云珠与鄂硕将军的福晋不合,费古扬亦是福晋所生。算起来,她的亲人只有五阿哥和蓉妞了。现在,蓉妞再也不会回到景祺阁,乌云珠心中的担忧和忐忑,会少吗?看着亲人一个一个离开,那感觉……孟谷青知道,很不好。前世,因为她被废,阿玛拖着病重的身子不远千里从科尔沁来到京城,最终客死他乡。这一切切,乌云珠这个夺人夫君的女人,也必须要一点点经受。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唉……”孟谷青叹了口气,道,“贞贵人,你!” 贞贵人忙道:“蓉妞趁夜黑偷偷跑出来,要臣妾念着同族情分,救一救董鄂答应。臣妾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只得带着她来问娘娘。请皇上和皇后娘娘恕罪!” “滚!”福临喝道。 孟谷青忙道:“贞贵人,你先回去歇着吧。”贞贵人连忙告退。 看着福临的脸色,孟谷青知道,很长一段时间,福临又无法开心了。不过,她的心情,却很不错。 少了乌云珠这个让他牵挂的人,福临又急需找点事情来做,好让他忘却那些愁烦。因此,福临自乌云珠入宫后,前所未有地勤快起来。积压的奏折一样一样处理,朝廷慢慢地平静下来,太后心底无比高兴。 太妃那边,或许也应该给她一点甜头了。 崩溃如太妃,早就失去了生存的希望。苟且偷生着,只是心中还有无比多的怨恨,只是不想像自己的儿子一样,自己终结自己的生命。这样不要命的太妃,疯狂可怕,什么都敢去做。若给她一点提示,让她想起那冷宫中被皇帝忽视又极像博果儿的五阿哥,她会怎么做呢? 不知不觉,玄烨已经七岁多了。 自十六岁进宫,十七岁有了玄烨,至今不到二十五岁。可孟谷青心底却苍老无比。在皇宫的日子,每个行为说出的每句话都必须考虑后果,聪慧了不行,愚笨了也不行。即便是作为一缕幽魂在紫禁城里游荡的日子,也没有这么累。 玄烨一直都是太后与苏麻喇教导。她与玄烨之间,母子感情有,但却没有深厚到黏腻的程度。不是她不想日日和玄烨呆在一起。只是这名字再加上玄烨嫡子的身份,叫她不敢肆意。她可以因为重生,在小范围内肆意去改变一些事情,保护自己,报复仇人。但是,她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将整个大清朝百姓的幸福置之不理。她自知自己不够聪明,缺乏上位者的智慧,没有能力将玄烨教导成一代明君千古之帝。所以,依旧如前世一般,让太后和苏麻喇教导他。 自有了玄烨之后,她再没有诞下一子半女。收养的牛钮,又已经两三年没见着,心中总有些期望像寻常人一样,可以儿女绕膝。 趁着太后心情不错,在与太后闲聊时,孟谷青主动问道:“皇额娘,好些日子没见着牛钮了,那孩子,怎的成日见不着人影呢!” 太后神色如常,笑道:“那孩子,对宫里头师傅们教导的学识呀,不感兴趣。哀家见他聪慧,不忍他就此荒废了年华,便由着他时不时出去见见外头的世面。说起来,一年倒没多长时间在宫里。不过,这孩子也太恣意了些,回到宫里头也不记得跟额娘请安。待他下次回宫,哀家可要说说他。” “这孩子……”孟谷青顺着太后的话道,“怕是成了泥猴儿,调皮得紧了吧。” “哈哈,那可得等牛钮回宫了,你亲自看去。”太后轻轻捂住嘴,尖长的护甲上的宝石,闪烁着五彩光芒。 没有让孟谷青等候太久,景祺阁便有了消息。 连续好几日,福临见孟谷青的神色都很不对劲,闪闪烁烁,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的样子。见她一直不主动开口,福临只得问到:“孟谷青,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朕说呀?” 孟谷青拧起眉头,叹了叹气,张了张嘴却又闭了起来。 福临无奈,道:“有什么事,不能与朕说么?无论你说什么,朕不怪你就是。” 孟谷青又是一声长叹,道:“皇上,孟谷青总觉得有些凄惨,又觉得应当让皇上知道。但是说了,又怕皇上心底难受。所以,实在是为难。” “你说就是了!朕知道,这世间最为朕着想的人,就是你了。”福临先前还有一些玩笑的意思,见孟谷青的情绪一直很低落,便摒去了轻松愉悦。 “那,我就说了!”孟谷青依旧很为难,嗓音低沉下来,道,“董鄂答应,没了。” “什么?”福临如没听懂一般,问道。脸上,却不自觉地氲上了一层哀伤。 “是的,董鄂答应没了。上前天没的,臣妾想说,却又担忧皇上。” “她,真的没了?”福临仰起头,闭上了双眼。身子却一颤,似站立不稳一般,拽住了孟谷青的左手,将孟谷青的手攥得生疼。孟谷青将右手也搁在福临手上,似要给他力量一般。 福临深呼吸了几下,稳住心神,道:“陪朕去景祺阁看看。”显然已经无比悲伤,却又嘴硬,“好好的,要背叛朕,这是她自找的。” 孟谷青轻声道:“待罪的妃嫔,不能葬在皇陵。冷宫女人死去,历来都不能惊动圣上,所以,董鄂答应的遗体,被运出宫,葬在京城外的无主坟地。” 无主坟地,便是乱葬岗。 “哦。”福临已经神思恍惚。即便乌云珠背叛了他,可因着乌云珠的逝去,恨意消失了许多,被压抑的情意便汹涌而至。孟谷青的话,福临只听了个模糊。此时,什么都不想追究,只想赶紧去景祺阁。 景祺阁在皇宫后头,很偏僻的地方。福临的女人,也只有瑞嫔和乌云珠两人被打入冷宫。一路上,灌木杂草丛生。时不时,从草丛中蹿出一只兔子。景祺阁常年没有修整,屋梁脆弱,红漆剥落,露出斑白的被虫蛀了的枯木。 “这里,就是她临死前生活的地方吗?”福临喃喃问道。 简陋的屋里头,只是些许几样必需用品,陈旧又破烂。稻草铺就的床上,只有陈旧单薄的一床棉被。住的这样,吃的定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样的环境,金枝玉叶的后宫女人,没几个人能撑得下去,更不用说体弱多病的乌云珠了。 “饿死的?冻死的?病死的?”福临问道。 孟谷青沉默。心底,却冷冷的。无论怎么死的,总归是福临亲自将乌云珠软禁在了这个地方。 前世,她被逼得自尽而死。这一世,已经不会为这两个人悲伤了。 更何况,她的目的,依旧没有达到。 孟谷青巡视了一番屋内,忽地惊呼:“董鄂答应没了,五阿哥呢?” 57、祥敬 冷宫中无比凄清,就连守卫冷宫的侍卫,也只在院外守着。屋里很空荡,一眼便可以看出,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总归是个小孩子。孩子总归没什么错……”孟谷青无比焦急,嘴里絮絮地念叨着,一间间屋子闯进去。开门、观望。很快,便将景祺阁的屋子搜寻了一番。孟谷青咬唇:“董鄂答应是五阿哥的母亲,应该不会讲孩子藏在什么角落里。毕竟,孩子自己还活不下去,藏在角落的话,五阿哥根本不懂得自己去寻找食物。可……” 孟谷青皱眉跺脚,便往景祺阁那乱枝横生的荒僻角落寻去。 福临跟在她身后,脸上表情阴晴不定。这会子,喝道:“那些角落,就去侍卫去寻吧!” 侍卫人多力大,很快便将景祺阁里里外外翻遍了,道:“回禀皇上与皇后娘娘,景祺阁里并没有小孩子的痕迹,也没有……尸首。” “混账!那么,五阿哥到哪里去了!”福临怒道,森冷地犹如噬人一般。 侍卫惊吓,支支吾吾却也不敢辩解。被打入冷宫的后妃极少有东山再起的,侍卫不可能去关照巴结,自然将其扔在其中自生自灭,哪里会管太多。尤其是驻守冷宫的侍卫,此处平日极少有人走动,消息也是皇宫中最不灵通的。这些侍卫,只怕根本就没关心过冷宫中到底住了多少人,只记得不让里头的人出来。便是这个责任,也是敷衍了事。 侍卫颤抖着,伸出手来,道:“皇……皇上,虽然没有搜到任何人与尸首,但是,却找到了一封信。” 福临冷哼,孟谷青忙过去接了信封,望了望福临,道:“是董鄂答应留下的信。” 福临望着信,想要接过来,却又缩回了手。望着孟谷青,福临忽地道:“你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连看乌云珠的遗信的勇气都没有吗?孟谷青眼光一撇,取出信。 信里分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辩解,以将死的心情表示她与杨御医之间绝对是清白的。她只是,太想治好自己的孩子了,所以当时只是猜测杨御医有所图,才会约她在别地见面。至于杨御医怎么会上当,她不知道。 第二个部分,却是坦白。坦白的是南苑皇帝遇刺的事情。果然,乔柏年与吕之悦认识。两人都是心怀汉人的志士。只是,乔柏年与吕之悦想要采取的方式却完全不同。乔柏年想要的是反清复明,是刺杀,杀死当今皇帝。吕之悦却认为杀了一个皇帝自然会有下一个大清皇帝出现。所以,吕之悦的计划却是想要从内而外瓦解大清朝。所以,吕之悦想的是让他心目中善良聪慧的乌云珠去获得圣宠,从而影响皇帝,重用汉人。当有一天汉人占据了朝廷时,满人便不成气候了。所以,吕之悦将乔柏年要刺杀的时间和地点都告诉了乌云珠。在南苑的那天,乌云珠才能在最恰当的地点及时挡在福临的身前,受了那一刀。 第三部分,则是表达情意以及死前的一些乞求。乌云珠表示她在未出嫁之前便已经爱上了福临。从此,心底再也装下不别的人。无论如何,她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福临的事情来。即便是师恩难报,她也不会做对不起福临的事情。所以,无论福临怎么对她,她总不怨恨,不会怪福临。只是,会心酸,会难受。信的后面,告诉福临五阿哥被人夺走,她痛苦不堪,拜托福临找到五阿哥,并且好好照顾。最后,则是一句感叹,她自认从不愿伤害人,为何她已经被贬进冷宫,依旧有人想要害她。 乌云珠实在是太坦诚了。孟谷青微微眯起眼睛,这信,还得福临自己看了效果才好。尤其是最后……她以为她布置下的线索,要费一番劲才能引得福临去调查呢。现在倒好,乌云珠一番感叹,福临自然会怀疑是不是果真有人在陷害她。 孟谷青揉了揉眼睛,眼角沁出一点泪花,微微有些急切懊恼地说道:“皇上,臣妾就说其中可能有误会啊!信中,实在是句句含情,字字滴泪啊!可现在,已经迟了!臣妾也没有想到,董鄂答应居然没有熬下去,臣还想着,等皇上息怒了,便可以……” “信里写了一些什么?”福临见孟谷青的神情无比哀伤,吸了口气,问道。 孟谷青却屏退侍卫,将信放在福临手里,道:“皇上,您自己看。” 福临展开信,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 孟谷青却在心底轻叹,这叫福临怎么选择呢?乌云珠关于南苑的坦白,定然叫福临恼羞无比。当时福临可是以为乌云珠在危急情况下,只关心福临一人。也因此,才会在乌云珠诞子后给她和五阿哥那么高的殊荣。这关心原来只是一场骗局。若乌云珠还在世,福临怕是难以原谅她了。偏偏乌云珠已经死了,南苑的事情乌云珠不说,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她说了,足可证明她话中的真实。那么,乌云珠与杨御医的事情,也许真的是被陷害的。 乌云珠骗了福临一次,福临却也误会了乌云珠一次,甚至导致了乌云珠的死亡。 一个那么爱福临的已死的乌云珠临死前的请求,福临会不管吗? 见福临呆呆地看着信,眸子里无比迷茫,显然已经没有在看信。孟谷青道:“皇上,决不能让董鄂答应死得不明不白。若是陷害,一定要找出那个陷害她的人来。还有五阿哥,皇上,请你一定要将他寻来。五阿哥他……” “是啊,一定要找到祥敬。就算不是为乌云珠……”福临唇角浮现一抹苦笑,“就算是为了博果儿……朕对不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福临的情绪十分低沉。孟谷青安慰道:“皇上,你不要太自责了。很多事情,都出于无奈。世间往往最缺的就是两全法。更何况,也不是皇上的错。错的是那个陷害董鄂答应的人。”孟谷青咬紧了牙齿,露出绝少有的愤怒表情,“也许,她只是为了争宠。可,却害死了三条人命,实在是太可恶了。皇宫中,绝对不能留下这么恶毒的人!” “你认为,那陷害乌云珠的人,是后宫妃嫔?”福临问道。 “孟谷青只是猜测。毕竟,董鄂答应为人谦和,从不得罪人。而且,她大多在承乾宫,也没有与人交恶的时间。若不是她得罪了什么人,便只能猜测是后宫中争风吃醋想计陷害了。孟谷青只是不懂,若真爱一个人,怎的还要为他带来一大堆麻烦?” “哼,若真是后宫妃嫔陷害,无论是谁,朕决不轻饶!”福临咬牙切齿地说道。 孟谷青放缓语气,道:“查出杨御医事件的内情很重要,但只能慢慢查。毕竟皇上的……”孟谷青不说,福临也懂。若真是他人陷害,福临没有查清事情,便处死杨御医与宫女蓉妞,若闹大了,这对福临的声誉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污点。 福临点了点头,孟谷青又说:“孟谷青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五阿哥。无论如何,不能再有人被害了。五阿哥毕竟还是一个孩子,晚一天找到,便多一天风险。” “是啊……”福临仰头望天,“祥敬那孩子,从出生开始,便是个苦命的。若不是南苑那一次刺杀,也不会害得他成了个……傻子。现在,又生死不明。小小年纪,就吃尽了苦头。无论如何,朕一定要将他找到,让他顺利地过完一辈子。只是,到底是谁,会将祥敬夺走呢?而且,还是在皇宫。原来,朕的皇宫,已经这么不安全了!” 福临不语,孟谷青便也陷入了思索之中。她心中早就有方向了。只是,这方向,最好不是由她迅速说出来,而是福临自己想到。 思索片刻,孟谷青道:“抢孩子的,可能有三个可能性。一个是抢走孩子,让董鄂答应痛不欲生。那么,这个人定然是恨董鄂答应的人;第二是想抢走皇子,报复大清朝;最后,还有一个可能性,那人就是想要这个孩子。想要这个孩子……” 孟谷青念叨着,眉头深锁。福临忽地望向她,冷冷道:“这个人,有。恐怕,她的目的即是孩子,也是要让乌云珠痛苦。而且,这个人很方便进出皇宫。” “那个人是?”孟谷青似乎不敢相信一般,道,“是她?” “对,肯定是她!那么,陷害乌云珠的人,应该也是她!老天,朕怎么就没有想到她,叫乌云珠枉送了性命!”福临无比懊恼,恨恨地说道:“摆驾,马上去襄亲王府!” “不可,皇上!”孟谷青拉住福临,“若果真是她抢了五阿哥,这么大张旗鼓地去襄亲王府,怕她将五阿哥藏起来。为了五阿哥考虑,还是……” “对!对!青儿,朕心底已经乱了。幸好有你!朕,实在没有想到,朕居然害了乌云珠。”福临说道,眼角渗出泪水,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58、殉葬 虽说不能大张旗鼓去襄亲王府,孟谷青却也没有胆量叫福临孤身前往。若出什么事,她承担不起责任。少不得私下领了护卫,急匆匆往紫禁城外的襄亲王府去。 只要不惊动朝堂上那些老臣子,孟谷青根本不担心襄亲王府的太妃会提前做好准备。在收拢朝臣上,太妃输给了太后。如今,襄亲王去世,襄亲王府已经没有任何势力盘绕在朝堂之上。不过是看在先皇面子上,无人动太妃罢了。 最重要的是,孟谷青相信太妃。她和太妃,有共同的目的。 一路上,福临情绪极不稳定。一会子愤怒无比,咬牙切齿;一会子愧疚不安,落泪涟涟;一会子又心虚胆怯,不敢前行。孟谷青一直坐在他身旁,抓住他的手,抚慰他。 知晓乌云珠也许是被他误会了,对福临来说,怎会不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孟谷青眸中毅然,直视前方。无论会给福临带来多大的打击,她也要领着福临一直走下去。这条路,她早就给福临准备好了。 襄亲王府很快就到了。孟谷青阻止王府佣人侍卫高声宣告,与福临沉声不语快步走了进去。 果然,进院不久便听到了幼儿的啼哭声。那哭声无比惨烈,并不太像五阿哥的哭声。五阿哥从小耳聋,又是智障。平时若不是痛极怕极了,极少有哭得声嘶力竭的时候。 顺着哭啼声传来的方向,孟谷青与福临到了襄亲王生前安寝的寝宫外。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太妃!”福临怒喝。 屋中依旧装扮得如同灵堂一般,素白的布与软纸,门对面的案台上,放置有襄亲王的画像、生前戴的头盔、香台、白烛。屋中,檀香味浓厚得叫人心底不舒服。 太妃闻言,缓缓转过身来。她怀中,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那孩子张嘴闭眼,哭得小脸都涨红了。太妃一点都没有心慌恐惧的表情,而是像一个幽灵像一个疯子一般,搂着怀里的孩子,喃喃说道:“孩子,你每日都要祭拜你的爹爹,你必须知道,你的阿玛是谁,可不能认贼作父了。” “把孩子还给朕!”福临吼道。对于这个连命都不想要了的疯子太妃,福临也不知该怎么办。威胁利诱全然无效,只能发怒。 太妃就像没有听到福临说话一般,指着案桌上头盔,道:“看,这是你阿玛的头盔,你可要记住了。长大了,要像你的阿玛一样,做一个驰骋沙场的男子汉。但是,千万不要学了你阿玛,迷恋那些贱女人……” “把孩子还给我!”福临愈加怒极,就要上前去抢。 孟谷青皱了皱眉,拉住福临,对太妃说道:“太妃,这孩子是哪里来的?你知不知道,五阿哥被人抢走了!” 福临再眼前,太妃视若不见。孟谷青问话,她罕见地回答了,只是语调无比讥讽:“哈哈,五阿哥被抢了。紫禁城被废人占着,连一个皇子都保不住,居然来跟我这个将死的老婆子大吼。皇后娘娘,我看,你也是一个废人,哈哈,堂堂皇后,居然让妃嫔们爬到自己头上去,哈哈……” 孟谷青脸上显出尴尬的神色来,福临将他护在身后,正言对太妃说道:“太妃,无论你做了什么,看在博果儿的面子上,朕都饶你不死。但是,你必须告诉我,是不是你陷害乌云珠,是不是你去冷宫,将五阿哥抢走的。” 福临很生气,很生气。然而,太妃丝毫没有害怕的神情,道:“堂堂的皇贵妃,哦不,现在已经是死了的董鄂答应了,我怎么有胆量又怎么有能力去陷害她?怪只怪,这贱.人太过淫.贱,得罪的人太多了。不,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随随便便可以掐死她的人。那人,连我的博果儿都可以害死,还害不死一个董鄂氏吗?” 太妃时而癫狂,目中尽是怨毒;时而悲伤,哀恸不已。 福临听得,证实了乌云珠是被陷害,心中无比憋闷,几乎要咆哮起来。他突眼恨恨道:“到底是谁,到底是谁一定要置乌云珠于死地?” “是谁?”太妃如同梦魇一般,僵硬地转动脖子,望着福临,表情无比阴森。忽地,又做出害怕的神色来:“姐姐,姐姐,我认输了,我再也不敢跟你斗了,我知道,你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你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呀……” 太妃惊恐地哭了起来,怀中的幼儿被吓得愈加哭得厉害。 福临心疼地看着太妃怀里的孩子,见太妃惊恐不已,似乎看不到面前的皇帝皇后一般。福临轻轻推开孟谷青的手,趁太后不注意,冲过去一把夺过幼儿,推开来。他低头一看,心痛地说道:“果然是祥敬。” 福临深呼吸转身,孟谷青忙跟上他。 忽地,太妃抢过来,抓住龙袍的下摆,惊恐地哭道:“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这是博果儿的孩子,博果儿只有这一个孩子。你,你不是嫌弃他的血脉不正吗?你不是嫌弃他愚笨吗?是的,我的博果儿不像你的儿子,贵为大清国君主。但是,我要这个孩子,只要是博果儿的,傻子我也会帮他抚养长大的,我会疼他。” “皇上……”孟谷青疑惑地看着福临。 福临冷冷道:“她已经疯了!” “求求你了,我知道,你享受的是一切尽在掌控中的感觉,无论儿子,无论儿媳。可我不一样。我只要博果儿好,博果儿喜欢乌云珠,我虽然更希望佟腊月那样的女子做我的儿媳,可我依旧没有亏待乌云珠,只要她对博果儿好。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博果儿,只要博果儿留下的孩子。这天下,这一切,我都不敢跟你争了。你说,只要乌云珠死了,这孩子便给我,你怎么出尔反尔,求求你,把孩子还我……” 太妃疯狂地哭着,孟谷青诧异地看着福临,脸上有惊惧的神情。福临紧紧抿着唇,一脚踢开太妃,往外走去。 一路回宫,福临一个字都没有说。轿辇中气氛无比压抑。孟谷青脸色苍白,身子瑟瑟发抖。 到达宫里,福临将五阿哥放在孟谷青的手里,道:“你替朕照顾好五阿哥。”孟谷青接过五阿哥,道:“皇上,皇上,太妃她,是胡说的。太妃疯了,说的话……算不得准。” 然而,孟谷青话中有一丝苦涩,似乎连自己都不能说服一般。 福临摇了摇头,道:“现在,只有你能够帮朕了。朕还有事情要办……”福临想了想,忽地俯下身子,在孟谷青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道:“孟谷青,有些事情,也许朕会委屈你。但是,你相信朕,你受的委屈,朕都会加倍弥补你。” 说完,福临转过身,毅然离开。 孟谷青抱着五阿哥,望着福临离去。待福临的身影消失,她转过身来,低下去头去,唇角忽地出现浅浅的笑意。 福临表现得,实在是太冷静了。不过,冷静点好,愈是冷静,便愈是有力量去做该做得事情。受点委屈……呵呵……这样的委屈,算什么。马上,就要熬过头了。至于五阿哥,她会照顾好的。毕竟,答应了太妃。 第二日,孟谷青便知道福临要让她受的委屈是什么了。 福临出宫,令人将乌云珠的遗体重新收殓,运回宫中。乌云珠梓宫运往景山,办水陆道场,安葬孝陵。并且,谕礼部,追封乌云珠为皇后,谥号“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并晓谕天下。皇宫之中,朝堂之上,无论亲王,命官,公主,命妇齐集哀哭,不哀者惩罚。昔日承乾宫中伺候的宫女太监侍卫,全数赐死殉葬,以继续伺候孝献皇后。皇五子祥敬,封荣亲王。 这乌云珠死后的尊荣,比起前世愈添隆重。 圣旨一出,朝堂上下哗然,奏折不断,均是以死劝谏,希望皇帝收回成命的。 如今议政王大会上有了自己的人,无论大小事,孟谷青不至于消息不灵通。 只是,无论这些老臣如何劝谏,福临不与他们争吵,亦不收回成命。显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乾清宫中,御史大夫以头撞柱,枉丢性命之后,依旧没有让福临改变主意。大臣们知道,皇上这是一意孤行铁了心了。若没有胆量谋反,便只能顺从。 接着,福临大修宫中典籍书册,将乌云珠被废打入冷宫的前因后果全数抹去。那段历史,完全消失在时空之中。留下的,全部是孝献皇后如何端慧敏行顺良的事迹。 很好,很好!这死后的尊荣,孟谷青不吝于给乌云珠。人死了,要这些做什么?也就福临以为,这些事情可以弥补。她反倒是很期待,太后知晓福临的行为后,会如何做。尤其是赐死如此多的人,对根基尚不稳固的大清朝来说,不啻于在烧了房屋的栋梁。 只是,例行的请安,孟谷青虽可看出太后神色不善,却没有听到太后与福临争吵的事情传出来。从玄烨那里可得知,太后很不开心,非常不开心,是玄烨所见过的太后最不开心的一次。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皇宫里,开始乱了! 59、出家 乌云珠的水陆道场足足办了一个月。便是一国之君驾崩,也未必会达到这样的规模。 福临与太后之间一直都没有出现太大的争执。无论是福临还是太后都表现得无比冷静。然后,这冷静中,却孕育着极大的暴风雨。乌云珠的遗体安葬在孝陵之后,福临居然又在乌云珠的陵墓旁划了两块地。中间那块,准备在他自己逝后安葬。另一边,竟然是给孟谷青准备的。 这个人,就算死后也不愿孤单一人,还要拖着她吗?孟谷青心中不屑,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至少她相信,她不会比福临先死。那么,福临做的这个准备,束缚不了她。 丧期总算过去。但福临,再也无法恢复了。包括丧期在内,接连三个多月,福临不曾临幸后宫任何女子。前朝,也再没有去上朝,反倒是请了悯忠寺的玉林l大师和江南报恩寺名僧木陈大师进驻皇宫,长住钦安殿中,与他日夜谈论佛理。 这么久,就连孟谷青都极少见到福临。太后那边,一直都没有动静。孟谷青没有想到,太后居然变得如此能忍,居然能容忍福临荒废政事抛下后宫佳丽罔顾皇家血脉开枝散叶这些重要事情。孟谷青计划中,太后应当无法容忍,从而呵斥福临,进而母子关系进一步如寒冰。这样,才可以兵不血刃就解决对手。 问题有点棘手了。太后势力盘踞于朝堂上,文有老臣索尼,武有悍将鳌拜,若正面对敌,孟谷青实在没有胜算。 或许,应该自己加把火了。 孟谷青沉思许久,下定决心,主动与太后谈起福临的现状。作为一国之后,见夫君沉迷佛法不理政事,跟太后表达一下担忧,也不算怪事。 然而,犹豫之下,孟谷青尚未在太后那边添柴加火,福临却主动来找她了。 见到福临,孟谷青不由得心中一惊。福临已经剃去头发,顶着一个铮亮的脑袋。原来,已经如前世一般,成为一个和尚皇帝。这矛盾还没有激发,福临便已经万念俱灰,怎么再达到她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目的? “孟谷青。”福临一开口,便带有浓浓的忧郁。 孟谷青睁大眼睛望着他,眼中流下泪水来,凄酸地唤道:“皇上,你这是怎么了?” 福临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朕这一生负人无数,博果儿、太妃、乌云珠,还有你。如今,只望潜心念佛,洗清罪恶。孟谷青,朕对不起,将你从遥远的科尔沁草原娶来,却不能好好待你,让你受尽了委屈。所以……”福临顿了顿,无神地远望,“原本,朕欲将皇位传给安亲王。安亲王仁慈宽厚,心怀大义,若登上皇位,必成明君。但是,朕一向负你,不知如何才能回报你。所以,朕将封玄烨为太子,传位于他。此生,唯有此事,能为你做了。” 听着福临的话,孟谷青的眼泪愈来愈多,她哭诉道:“皇上,不可,你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怎可如此颓丧?虽然,孝献皇后去了,可你还是要继续生活。皇上,臣妾知你心中难受,但你可以先静一静,等到你恢复了,继续掌管朝政也行。但是,千万不能放下大清朝数不尽的子民呀!” 福临缓缓摇了摇头,道:“孟谷青,多保重。” “皇上!不要这样,无论是臣妾还是皇额娘,都会无比心疼的。请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等你心绪平静了,再说别的,好吗?” “皇额娘?”福临又是苦笑,“皇额娘心中只有大清朝,哪里有朕呢?” “皇上,你误会皇额娘了,皇额娘一向心疼你,也许她表达的方式,不太能被你接受。但是皇额娘的心意,你一定要相信。天底下,怎会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呢!或许,你可以跟皇额娘谈谈,你们之间,都是误会。” 福临摇了摇头,道:“朕心意已决。往后,还请你多多照顾玄烨。还有安亲王,是一位忠肝义胆的臣子,一定可以辅佐好玄烨。” 说罢,福临毫不犹豫地离开坤宁宫,道:“朕再去向太妃请罪。博果儿,的确是被朕害死的。” 福临的声音渐渐变低,直到消失在这宫墙之间。孟谷青眸中寒光一闪,若福临去襄亲王府,接下来的任务,决不能由四儿去做。可以用的人实在太少,就连吴良辅,也不是绝对可靠。谁知道这个老奸巨猾的太监什么时候良心大发,坏了她的事。若用书信,也不放心,只怕留下证据。 还是…… 孟谷青咬了咬牙:若事事谨慎,如何能得到想要的。前世做过的事情,这一世依旧可以做。 定了定神,她唤道:“四儿。本宫有点事要办,你今日呆在暖阁中,无论谁来求见,只说本宫不舒服,不愿见人。” “是,娘娘。”四儿极有分寸,并不多问。 当下,孟谷青寻到吴良辅,叫他领着她出宫。吴良辅是宫里的总管太监,出入宫门实在不是难事。相比之下,宫女出宫,几乎不可能。孟谷青冒充宫女出宫,实在太扎眼了。倒不如扮作小太监,由吴良辅带出宫去。 出了宫门,孟谷青叫吴良辅在沿路的一件茶楼里等着她,多方叮嘱吴良辅不可赌博,不可离开,她叫了一个轿子,往襄亲王府后门去。襄亲王府的后面便对着郑亲王府。孟谷青敲了敲襄亲王府的后门,取出怀中揣着的太妃的一个香囊,那看门小厮忙忙将她迎进去。 见着太妃时,太妃正抱着博果儿的头盔,一次又一次擦拭。见着孟谷青,太妃冷笑一声,道:“你倒是好手段,这宫里谁知道温厚得有点懦弱的皇后,其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心肠狠毒着呢?” 孟谷青一笑,只说:“太妃,你不也想报仇么?皇帝,已经剃度出家,等会,马上就会来这襄亲王府请你原谅。可是,博果儿已经没了,岂是几句道歉的话就能,弥补你所受到的伤害?本宫要你告诉皇上一个有关他身世的消息。本宫认为,当初宠冠后宫的宸妃也就是当今太后的亲姐姐,才配做皇上的额娘,您说呢,太妃?” “哈哈……”太妃疯笑,“是啊,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说完,太妃忽地止住笑,盯着孟谷青,眼神无比寒冷,道:“我要五阿哥。” 孟谷青轻声道:“你会得到五阿哥的,如果太后不阻拦的话。” 说毕,孟谷青便离开了。她已经给了太妃提示,要怎么去编造这个故事,相信太妃比她更在行。更何况这样的风言风语,皇宫中早就有流传。有关顺治的真实身世,有关太后与多尔衮的关系,原本就是顺治心中的刺。如今有人给他确切的答案,他会相信吗?也许不会相信,可太后会让他相信的。太后那雷厉风行的强硬手段,不适合用在福临身上,她却一直不自知。 至于太妃,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做的。她和太后斗了一世,输得惨不忍睹,连自己的儿子都输没了。有一丝机会让她打败这陈年对手,她会抓住的。 出了襄亲王府,赶忙往茶楼去。 还好,吴良辅老老实实地呆在茶楼,没有给她生事。当下,连忙回到皇宫去。在佟妃的景仁宫换下太监服,回到坤宁宫。她耗费的时间很少,坤宁宫也没有出什么状况。见天色不早了,孟谷青等不及处理后宫事务,酝酿一下情绪便往慈宁宫去。 慈宁宫里,太后正在观看玄烨练习骑射武艺,知晓孟谷青求见,便将她也唤了过来。不想,见着孟谷青时,却见她花容失色慌乱无比。 太后皱了皱眉,道:“你看,玄烨的武艺,又有精进了,很有他玛法的风采。” 孟古青却像没有看到优秀的玄烨一般,无比慌乱,望着太后欲言又止。太后第一次见她如此神色,目中精光一闪,道:“玄烨,你继续练着,哀家与你皇额娘出去说说话儿。” 玄烨乖巧地应了一声“是”,继续扎着稳稳的马步练拳。 孟谷青担忧地看了一眼玄烨,跟在太后身后。到了僻静的厢房,太后摒去下人,只留了苏麻喇在身边。孟谷青心中一颤,苏麻喇的聪慧,不在太后之下。旁观者清,只怕被她看出什么端倪来。 但,这件事她已经思考良久,其中并无不对劲的地方。孟谷青吸了吸气,忽地落下泪来,道:“皇额娘,你劝劝皇上吧。” 太后不语,只缓缓啜着茶。 孟谷青知道,她不过将焦急藏在了心底。孟谷青哭着,继续说道:“孟谷青多日不见皇上,心中焦急,也只能忍耐下去。毕竟,皇上心中哀思,孟谷青也不能说什么。但是,多日不见,今日皇上来到坤宁宫中,居然已经、已经……” 孟谷青哭得似乎噎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太后瞪着她,冷冷说道:“已经什么,说下去!” 孟谷青抿唇忍了一会子,才缓过气来,道:“皇上,居然已经剃度。” “什么?”太后轻声问道,却捏紧了手中的茶杯。已见苍老的手背上,骨节突出,青筋暴露。 “孟谷青也没有想到,而且,皇上居然已经无心皇位,说要立玄烨为太子。孟谷青不敢蒙骗皇额娘,皇上愿意立玄烨为太子,孟谷青心底自然是高兴的。可是,皇帝居然打算马上传位。皇帝还年青,不能,不能……” 孟谷青似说不出话来一般,太后猛地站起,怒道:“放肆。”然后这失态马上隐去,重新坐下来,道:“你见哀家,便是想说这个吗?” 孟谷青点了点头:“孟谷青想求皇额娘劝劝皇帝,孟谷青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会这么不镇定,请皇额娘饶恕。只要皇上不要再说出家的事情,皇上做什么臣妾都愿意。皇额娘……”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孟谷青失魂落魄,完全失去主心骨一般,瘫软在太后面前。 太后不语,沉思一番,忽地道:“若皇上一意孤行,你当如何?” “我,我……”孟谷青无措地望着太后,似呆了一般。 “唉……”太后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60、种火 太后一向深沉,极少表露自己真正的打算。但,孟谷青活过一世,知道太后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只要,朝堂上简亲王再施一把力,太后定然会采取雷霆手段,逼迫福临做出选择来:要么乖乖地做一个勤政的听太后话的好皇上,要么死。 太后不会允许福临丢尽大清国的脸,正值盛年却将皇位传给玄烨。除非是去世……否则,这太上皇就会成为大清国不可预料的变数。若有一天,任性的福临对佛理倦了,又想做回皇帝。两虎之争,必将朝堂大乱。即便,福临算不得什么虎。 太后思绪很深远,可这深远,有时候未必是什么好事。 朝堂上大臣们越来越不满,纷纷上奏请皇上上朝处理政事。一直见不到皇帝的身影,许多死谏的老臣多次晕倒在承乾宫前。就连安亲王,也多次进宫劝解福临。之后,甚至有老臣在承乾宫的宫墙前撞柱而亡。一时间,议论纷纷,人心惶惶。所有的人都看得出,皇上若再不上朝,众臣的怒气便难以平息了。当一个皇帝失去朝臣的支持时,这个皇帝距离位就不远了。那么,自有拥重兵的某些人,起不安分之心。太后懂,太后也知,简亲王极有可能便是其中一个。当初,她因乌云珠安亲王与吕留良之间的关系,勒令福临降旨简亲王,许他与安亲王共同主持议政王大臣会议。当时,是因为安亲王不可靠,尤其是福临给安亲王的权利实在太大了,而郑亲王去世之后,不得皇帝心喜的简亲王便愈来愈被排挤在朝堂上。她必须平衡朝堂之间的关系,不允许一方势力独大。哪曾想,如今…… 并非太后考虑失误,实在是谁也想不到福临会因乌云珠的死,无视天下苍生平安,不顾朝堂上下稳定,更是不体年衰额娘之苦心。 太后陷入了深深的思虑之中。 孟谷青再见到福临的时候,福临瘦削得不成样子,身子套在宽大的僧袍中,显得无比凄凉。原本便不算白皙的脸庞显得无比黑瘦,颧骨高高地突起,显得眼睛越发大了。偏偏,那眼睛没有丝毫神采,叫人心惊。 “孟谷青。” 福临开口,语气中满是凄酸。 孟谷青愣愣地看着他,这一次的打击的确对他很大。看到福临这副样子,她不由得心下恻然。脸上显出惨然的神色来,心底却一凛。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怎可功亏一篑?的确,无论她是不是继续接下来的事情,玄烨即位几乎不会有什么变数了。可太后,太后荣升为太皇太后,能容得下她这个太后吗? 孟谷青心底打颤,不可能。太后这人的权欲极大。她作为一缕幽魂时,清清楚楚看到佟腊月在儿子即位后,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进太后准备的死局。之后,若不是太后年衰,恐怕康熙帝的崛起康熙帝果决的行事方式,也不会是她能接受的。她,似乎总要将那最终做决定的权利把握在自己的手里。无论,那决定是不是有关她的。或许,她以为这天下这大清朝都与她有关吧,而任何一个决定都免不了与这天下有关,也就与她有关了。 脸上依旧凄然,心底却不再犹豫。孟谷青伸出手来,轻柔地抚了抚福临的脸庞,道:“皇上,你这是怎么了?若念经也不开心,就不要念了。去吧,做你愿意做的事情,孟谷青总在这里等着你。我们的一生,还很长,臣妾不急。” 福临嘴角 浮出一抹苦笑,道:“孟谷青,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安亲王与你,无论朕变成了什么样子,你们总不嫌弃,总不放弃,总相信朕。” “皇上,你既然知道,就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否则,我和安亲王心底也不会好受。” 福临又是一笑,眼神有些恍惚:“年少时,朕想要做一个好皇帝。为此,朕呕心沥血,每日看典籍到深夜。后来却发现,朕一直都学不会做一个皇帝。做皇帝,太难了。朕凡心难脱,总不免从小处着眼。后来,朕想要一份好的爱情,纯粹的爱情。但,朕却亲自将自己的女人推进了深渊。甚至,朕一直以为无论做得对做的错的那个人,总是为朕好的。可……”福临的眼角渗出一滴泪珠,“回过头来一想,朕这一辈子,从头到尾都是失败。或许,朕原本就不该到这个世界上来……” 福临说得甚是凄苦,或许,他生在寻常的百姓家庭,会成为一个好儿子一个好丈夫一个好阿玛。但是,他生在帝王之家,没有帝王的气度,偏偏染上了帝王的坏脾性。 就算是到死,福临也会想不明白,为何这人生充满了痛苦。孟谷青自己前世直到死也没有想明白,为何进了宫成为一国皇后之后,她的烦恼便无止境了。死过一次,也只能悟到那么细微一点点。苦痛,不过是人成长后必须面对的。那么,面对这苦痛应该如何做? 孟谷青到现在也不懂。她目前,也只朦胧地知道,作为人至少不能够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宫中。这天下权势钱财欲望集中之地,是人性的最大敌人。所以,她只能努力地让自己活下去。每个人都想活下去,谁也不相信谁。谁能说,她重活的这一辈子,就是幸福的呢?不过是放弃了许多需要,安慰自己其实那些,都不是想要的。骗着骗着,自己便也信以为真了。 唯有超脱,才能放下。可,如何去超脱?若福临果真生活在普通家庭,便能幸福了吗?一辈子依旧要与自己的各样欲.望做抗争。甚至,倒霉的不曾得到抗争的权利,便因着天灾人祸离开了这个世界。即便是重活一世的她,也不过如此。 不可解,不可解!也就只好不解,做那糊涂人中的一员,从世间千万糊涂人中,争得生存可能带来的微薄的幸福与满足。 “皇上,你忍着罢。”孟谷青痛声说道。 “忍?”福临笑了,“可不是忍?人生在世,原就只有这个字。孟谷青,你真是一字惊醒梦中人啊。朕梦醒,却不愿醒。朕情愿常在梦中,永不醒来。”福临神情地望着孟谷青,不舍地道:“朕,实在是不放心你与玄烨。有她在,只怕,玄烨会度朕的后尘。可朕发现,朕是那么懦弱。明知情况如此,却只能忍。呵呵……” 福临自嘲讥讽地笑着。孟谷青却知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已经在太后与福临心中都种下了火焰。总有一天,这火焰爆发开来,要将两人灼伤。 孟谷青脸上却显出了安慰的笑容,道:“皇上,没事的,放心吧,我和玄烨肯定很好的。我是你的皇后,玄烨是你的孩子,没有谁会欺负我们的。至于人生的苦痛,我们往后努力地照顾玄烨,总可为他减去一二。” 看到孟谷青如此乐观,想起自己在襄亲王府听到的消息,福临越加心痛。 他一直都不懂,为何他所做的,总不是皇额娘满意的。为何从小到大,便与皇额娘不亲。原来,本不是亲生的,又如何能亲。更何况,他只是一颗棋子,是那个女人掌握天下的棋子。若可以,只怕她想要做那女皇武则,自己登上皇位了。 见福临神思茫然,孟谷青再下一剂药,道:“皇上,你会保护我们母子的,对吧。” “是的,我会保护你们!”福临道,一个字比一个字坚定。 见此,孟谷青才稍稍放下心来。福临与太后,很显然太后难对付。福临能够指仗的,不过他的帝王身份。论心术论狠毒程度,都远远不及太后。若剩下的是太后,她还真有点头疼。 过了几日,皇上终于上朝了。众大臣欣喜不已,庆幸皇帝终于从妖女逝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如今,没了妖女魅惑皇上,皇上定然可以重新振作,努力带着大清朝迈入光明的未来。果然,皇上开始大刀阔斧地整顿起朝堂来。 有整顿,必然有人欢喜有人忧。比如,老臣索尼,便被皇上几次借机会打压了一番。一个皇帝想要揪臣子的错,可以有无数办法。不过是皇帝想不想揪。索尼在朝廷霸占多年,早就让不少人眼热心妒。只是,大伙都知,索尼是太后面前的人。即便心妒,也只能谄媚。 接下来,又是鳌拜。鳌拜赫然已经是大清国武将第一人。若不是还有个简亲王能够与之抗庭相争,鳌拜只怕早就控制了大清国的军力大脉了。如今,皇上认为简亲王表现出色,近年来多次大捷,更是解决了多年的琉球问题。因此,硬生生将鳌拜的军力挖出了三分之一,分别由安亲王与简亲王掌管。 当初,皇帝答应太后的是永不让安亲王领兵打战。这只领兵,不打战,也算不得不受信诺。更何况,如今还需要守信诺吗? 朝堂上,谁不是人尖?谁都看得出,皇帝这是在挖太后的根,在架空太后。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这事儿,也算不得过分。太后虽然没有霸占朝堂,可朝堂上哪件事,能够脱得了太后的掌管?如今,做皇帝的,想要收回权势,很正常。重要的是一定要站队边。 太后的人,依旧是太后的人。都被削弱了,哪里还可能站在皇帝这边?可其余的人,就必须掂量掂量了。太后手下有几股势力,可太后老了。皇帝不算聪慧,可皇帝年轻。等到太后老去,这一切必然都是皇帝的。 朝堂上风起云涌。谁知道,谁是下一个得利的? 61、风起 朝堂上风起云涌,正人人自危,人人暗自做打算。这时候,牛钮却回来了。这小子,在外头又是大半年。这一次回来,太后想起她对孟谷青说过的话,便“令”牛钮去坤宁宫探望自己的皇额娘。 这么久没有见到牛钮,没有想到,牛钮已经是一个大男孩了。如今已经十三岁,已经是个大男孩了。看身量,隐隐有超过孟谷青的趋势。牛钮的容貌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再是小时候那圆滚滚的模样,可见玉树临风的端倪。也是,这皇宫中,一向是最美的女人生下的孩子,谁的容貌都差不到哪里去。 牛钮没有穿长袍,反倒有点类似汉人,穿着宽大的白褂子,腰间系了一根银绦带。绦带上,别着一管墨绿色的玉笛。 孟谷青拉住牛钮,上下打量,望着他那晒成小麦色的脸旁,嗔怪道:“这孩子,总该想方设法的,给我一个消息。怎的消失那么多年不见。” 牛钮没有回答,咧开嘴笑了,露出白的牙。 孟谷青又问:“这次回来,可要呆久点?” 牛钮点了点头。脸上一闪而过一丝毅然。旋即,他笑着道:“额娘,虽然儿子这几年一直在外,没能在额娘身边伺候着。不过,儿子在外头,听到看到了一肚子的好故事好风景,可慢慢说与额娘听,能够逗笑额娘几分,也算是一丝孝道。” 孟谷青总觉得,牛钮不一样了。不只是容貌上的变化,不只是小孩性格的小小变化。而是……孟谷青有些难以相信,面前的牛钮,神色间,显然是大人的模样。 这孩子明知宫廷中容不下他,不知道在外头吃了多少苦。然而,说起话来,依旧是神采飞扬。 牛钮一样样说着他经历的奇闻异事,孟谷青不由得有些恍惚。牛钮已经完全脱离了皇宫这个牢笼,他的心底,已经没有了皇宫里的勾心斗角,而是寻常的百姓生活,新奇的江湖轶事,美丽的自然风光…… 这样,多好。牛钮的身世于牛钮来说,原本不啻于灾难。可牛钮,却能将灾难变成他人奢望不到的平凡幸福。 牛钮在,孟谷青好好地与他享受了一番母子相聚的快乐。倒是玄烨,这几天一直没有过来。原本,孟谷青还希望他们兄弟俩可以在一起好好地培养培养感情。可是,派遣嬷嬷去请了几次,玄烨都被太后勒令闭门学习中。 孟谷青知道,有些事情就快要发生了。 太后这么做,一方面是的确需要玄烨尽快多学到处理政事本领。更重要的是,太后在保护,或者说控制玄烨。那么,福临那边,她很快就要采取行动了吧。 孟谷青这头,为了玄烨与她的安全,已经与简亲王联系好了。简亲王身后,还有一个无耻好色贪财胆大包天什么律法都敢违抗的巽亲王。巽亲王虽然很让人不耻,可他毕竟是一个亲王,家族的势力也不容忍小觑。更何况,这巽亲王是最没理想的,一生不过想捞捞钱玩玩姑娘,大事上都唯简亲王马首是瞻,孟谷青并不避讳用用他。 慈宁宫,孟谷青实在安插不下人手,也不敢冒险区安插人手。为了可以及时得到太后与福临的消息,只得靠着吴良辅传递皇上的动静。孟谷青一直担心耷拉吴像前世那样,背叛吴良辅。但,这一世耷拉吴似乎没有得到接近皇帝的机会,也不愿意离开谨妃身旁。这时节,与谨妃一同,自乌云珠死了后,都安分许多。 万事都小心谨慎地等候着,只待有什么风吹草动。 难捱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后这么能够忍耐的人,终于被皇帝逼得按捺不住了。福临根本就什么都不顾及,不在乎满朝大臣的想法,用一种近乎无赖的方式,任性肆意地将太后几十年来耕植在朝堂之中的势力一棵棵挖了出来。 太后能够忍到这一天,孟谷青不能不佩服。 得知皇上进了慈宁宫,孟谷青这头,已经给了早就准备好的简亲王口讯。简亲王手下的三万大军,已经悄悄集结在皇宫外,只等孟谷青的讯号。虽说,这些人力量还不够,但对付没有准备的太后或者皇帝,还是够了。 只是,慈宁宫中到底会怎么样,却得不到消息。孟谷青不由得有些苦恼,在坤宁宫中慢慢踱着步子,各种思绪缠住脑海。 愈是难熬,时间便愈是过得慢,似乎有个神仙伸出手来,挡住了时间的步子一般。瞅了瞅墙头上的自鸣钟,皇帝去慈宁宫其实不过半个时辰。孟谷青忍不住将手伸进嘴里,狠狠地咬了一下。想要靠着这痛楚,让自己稍稍清醒一些。 “娘娘,吴良辅求见。”四儿忽地说道。 “宣。”孟谷青深吸气,不让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看见四儿,脑海中却有了一个打算。四儿可靠,但毕竟曾经是太后的人,有些事情不能说得太清楚。但太后那边,不曾发现四儿与她的关系。那么,四儿去向太后汇报有关她的消息,就不算突兀。四儿,可用一用。 当下,她道:“四儿,你去皇额娘那里,看看皇额娘怎么样了。这些日子,皇额娘一直闭门念佛,做后辈的好些日子没有见着皇额娘,心里思念得紧,对了,将本宫亲自抄写的这部佛经给皇额娘送去。” “是,娘娘。”四儿唱了喏,退下去了。 这头,吴良辅已经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吴良辅这两年,愈发发福了,跑起来脸上身上的肉一颠一颠的。到孟谷青跟前时,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吴良辅顾不得擦拭,急急道:“娘娘,皇上命奴才将这个交给娘娘。” 吴良辅递过一个紫檀木的匣子,看着孟谷青的眼神有些复杂。 孟谷青知道事情必定很严重,赶忙接过了匣子。打开一看,不由得右眼一跳。匣子中,居然是一方印玺。孟谷青将匣子合上,脸色严峻地问道:“皇上把这个给你之前,说过什么吗?” 吴良辅小眼睛中精光四射,道:“今个儿,太后娘娘有请皇上。皇上并没有领着老奴过去,交代老奴告诉娘娘说,若娘娘一直见不着皇上,可自行决定如何做。娘娘说的话,就相当于皇上说的话。” 孟谷青忍不住吸了一口气,福临这样,可不相当于把所有主动权都交给了她?无论福临和太后谁胜谁负,她总不会吃亏。不由得,唇角露出一丝苦笑,这一辈子的隐忍,或许没有换来福临专一的爱恋,但似乎却得到了比福临那廉价的爱情更重要的感情:亲情、信任…… 这算是一种补偿吗? 孟谷青不愿继续想下去,当即说道:“走,去慈宁宫,拜见太后娘娘。” 赶忙整理一番,有玉玺,调动了乾清宫的大内侍卫,领着一行人往慈宁宫走去。 一路上,孟谷青捏着衣襟隐秘处缝出的一角中准备的一簇小粉末,因为紧张而愈加冷静。太后虽然有打算,但太多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料,她不可能想得到,她那懦弱任性的孩子已经将她视作仇人了,也不会想到,平时温和地可以让宫妃欺上头的侄女皇后,对她早就不怀好意。 半路,居然遇上了四儿。 四儿,没有得到近慈宁宫的机会。今日,太后谁也不见。孟谷青咬了咬牙,继续往慈宁宫去。太后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孟谷青知道以死相逼的那件事差不多出现了。 到达慈宁宫后,即便是皇后,也被宫女嬷嬷拦在了门外。 当下,孟谷青亮出玉玺中一角,道:“本宫有皇上谕旨,此时前去慈宁宫拜见皇额娘和皇上。你们,胆敢拦住?” 孟谷青赌的是太后这几乎是弑君的计划,不可能让小小的宫女嬷嬷知道,有知情权的,怕只有苏麻喇了。这宫女嬷嬷虽然知道太后有计划,但绝猜不到是这样绝对见不得人的。此时,孟谷青搬出皇帝来,谁敢抗旨? 果然,见到玉玺,嬷嬷们只得低下了头。孟谷青搂着玉玺,径直往前走。一路上,问了几个嬷嬷,便知道太后与皇帝在哪里了。 孟谷青猜得没错,是在最偏僻的后院。 算不算冒险呢?孟谷青脸上神色愈加冷静。后院,已经开始有侍卫守着了,孟谷青手中有玉玺,身后亦有大内侍卫。两队人打了起来,孟谷青得以闯了进去。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门外最后一关,是苏麻喇。 孟谷青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眼中落下泪来。她望着苏麻喇,道:“苏麻喇,皇额娘与皇上,到底怎么了?” 苏麻喇叹了叹气,道:“娘娘不用担心,皇上与太后娘娘都很好,只是有些心事要谈,娘娘这样……”苏麻喇看了看孟谷青带来的这些大内侍卫,缓缓摇了摇头。 孟谷青哀戚地望着苏麻喇,道:“那皇上怎么让吴良辅给本宫带来那样的消息?苏麻喇,是不是皇上出事了?还是太后娘娘身子……”孟谷青脸上显出担忧焦急的神色来,一个字一个字飞快地往外吐着,“苏麻喇,你不要骗本宫。里面,一个是本宫额娘、姑姑,一个是本宫夫君。无论如何,本宫都要进去。之后,若要被惩罚,本宫都认了。” 一边说着,一边闯了进去。 62、云涌 “太后,你是想逼死朕吗?” 孟谷青闯进去,恰恰看见福临手里端着一杯酒,冷冷地说道。太后望着皇上,眼中无比悲愤。 看来,两人已经吵了很久了。看皇帝的称呼可知,他已经完全不认这个额娘了,所以,手中的“毒酒”,他不可能喝下去。而太后,哪里被这样忤逆过,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孟谷青脸上显出一股似悲还喜的神色来。福临见她发髻凌乱,紧紧地抱着手里的檀木匣子,唇角发白,因为咬得太紧,渗出血珠,已经凝固。福临眼中显出一丝柔和来,一把拉过孟谷青。孟谷青却无比惊惶,害怕地问道:“皇上,到底是怎么了,你就吴良辅给我奇怪的口谕。皇额娘,到底是怎么了?” 一句话,孟谷青将自己的行为原因推脱地福临,却没有撒谎。太后眼中的狐疑才不再针对孟谷青,而是望向了福临。 福临丝毫不退缩,讥讽地望着太后,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搂住孟谷青,道:“太后娘娘,想杀了朕,叫朕喝下这杯毒酒。” 什么?”孟谷青惊呼,旋即慌乱地摇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皇上你绝对误会了。皇额娘无论如何,绝对不可能伤害皇上你,为了皇上的安全,皇额娘付出太多了。绝对不是这样的,肯定有误会。皇上,皇额娘为人聪慧,行为处事我可能不能揣测,但她对你的爱,我绝对不会有丝毫怀疑。皇上,你不要冲动,你先听皇额娘解释解释。” 说毕,孟谷青将福临手中的酒杯抢了过来,又将单手握起来有些困难的匣子赶忙交给了福临。 福临看向孟谷青眼色愈加柔和。嘴里说的话,却愈加冰冷:“孟谷青,你不知道太后,居然叫朕要么听她的话,好好安置索尼等人,要么,就喝了这杯毒酒。她要的,并非朕的安好,不过是朕活在这个世界上,做她的傀儡。这个女人,何其恶毒,日日说着后宫女子不可干政,却时刻想要控制这天下。从朕登基到今日,朝堂后宫什么事情她不想干涉?” “你……”太后指着福临,唇角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孟谷青忙说:“不可能,也许这只是皇额娘的方式。皇额娘觉得,索尼大人都是有能力的,所以不希望你失去股肱之臣。皇额娘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呀!这、这杯酒……”孟谷青神色复杂地望着手里的酒杯,“这酒,应该只是太后吓唬你的,她绝不会让你喝下去。” “呵呵……”太后嘴里冒出有些尖锐的讥笑,孟谷青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失态。太后心底,肯定无比难受。比起当初为了福临的皇位委身多尔衮时,这会子才是最痛楚的吧。一次一次挺过难关,打败对手,笑傲巅峰,但却被自己儿子的话,伤着了。 太后猛地走过来,靠近孟谷青。孟谷青惊愕地看着太后,一个不慎居然被太后将酒杯夺了过去。太后举起酒杯,便将里面的酒全数倒进了自己嘴里。 福临惊讶,苏麻喇却只是摇摇头,叹了叹气。 原本酒中,是无毒的。孟谷青知道,前世的她,在福临出家探望过她之后,便自尽了。可一缕魂魄依旧不愿离去,跟随福临到了慈宁宫。太后给福临的酒,没有毒,只是希望用死亡来吓唬福临,让他好好上朝。可是,福临手里却有从太妃那里得来的鹤顶红。那时候,她多么希望福临不会喝下手中的□□,其实自己中毒已深,那情毒,比起鹤顶红来,更要毒几分。 孟谷青望着福临,眼神茫然起来。没有人知道,这一刻,她心中是多么复杂。 “福临,你看看,这酒哪里有毒?有毒……啊……”太后忽地发出一声隐忍的叫声,微微有些突出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酒杯。唇角,渗出一抹乌黑的鲜血。太后的头,艰难地移动,望向福临,又望向孟谷青。 “太后!”苏麻喇尖叫,赶忙上前扶住瘫软的太后。 孟谷青吓得也奔过去,跪倒在太后脚旁,道:“额娘,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都是我不好,我怎么能够让你抢去酒杯?额娘,皇上他,只是一时想不通啊,你等等,等等他就成熟了。你为什么要在酒中……” 孟谷青喊着,俯倒在太后身上,哭得无比惨烈。福临望着挤成一团的三个女人,忽地笑了起来,眼角,却尽是眼泪。 苏麻喇却是最早冷静下来的,喊道:“快,快,宣御医。” 然而,太后已经慢慢地没了气息。即便是神医到,只怕也回天乏力。□□的毒,孟谷青知道。此时,无解。 苏麻喇的身子也瘫软下来,紧紧地抱住太后。她的手轻轻抚上太后的眼睛。太后闭上了眼睛,若不是唇角那一缕黑血,她似乎如睡着了一般,下一刻就能醒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苏麻喇喃喃自语,她望向皇上,悲伤地说道,“皇上,太后心底,真的将你看做最重要的人。” 福临张了张嘴,似乎要反驳。可地上永远不可能醒来的太后,却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孟谷青哭得肝肠寸断,道:“皇上,皇额娘没了,以后都没了,再也见不到了。”福临脸上动容,却终究没有过来,再看一眼这个自己的额娘。他忽地挺直身子,走出门外,宣道:“太后薨了!” 皇宫中,忽地哀钟响起。噩耗传出去,宫女姑姑太监管事侍卫们,全部停住了手中的事,发出低泣声。 太后病逝,皇宫中开始着手太后的后事。朝廷中,免不得又是一番动荡。丧礼,自然很隆重。太后谥号为孝庄仁宣诚宪恭懿翊天启圣文皇后,葬在孝陵。作为一个太后该得的殊荣,福临半点没有苛刻,都给了。 太后那一脉人,全数停止了动作。即便是皇帝没有找碴的,也自己寻了个理由,一个个告老还乡。皇帝似乎有些累了,一个个允了。其余的人,都望向这个年轻的皇帝。从此,朝廷上的大权,都落在了他手中,再无一个人能够牵扯半分。可,皇上,却无比沉默。 这沉默,人人能理解。额娘逝去,皇上心中怎能不哀恸?皇宫中的真相,永远被深深埋藏。显露出来的,都是修饰过的可以见阳光的事情。 孟谷青更沉默。她将自己关在房里许久,谁也不见,包括玄烨牛钮,包括皇帝。似乎,就算皇帝下旨,她也不愿出坤宁宫西厢房的门。自然,皇帝不会勉强她。需要时间疗伤,便给她时间。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孟谷青的确需要时间疗伤。害了别人,何尝不灼痛了自己?这是孟谷青第一次亲自害人。 是的,她知道杯中的酒无毒。在福临坚持不喝酒,并因此而误会厌恶太后的时候,太后气愤难当,证明清白,肯定会将无毒的酒喝下去。为了促成这件事,达到自己的目的,在得到福临赐予的权力这一大好时机时,孟谷青在衣襟那一角中,藏了□□粉末。然后,从皇帝手中夺过酒杯后,用护甲抠出□□,不经意间洒在了酒杯中。 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甚至苏麻喇有怀疑,也可能是误会到皇帝身上去了。但是,太后临死前,猜到了吧。 孟谷青恐惧、恐慌。自己的双手,就像前世一向,沾上了鲜血。这灵魂,早就丑陋无比。虽然,太后的灵魂,未必干净。这皇宫中,也难找到几个干净的灵魂。可,她重活一世,依旧踏进了这个怪圈。 或许,在重新踏入皇宫那一天,她就预料到今天的事情了吧。所以,可以那么隐忍地,一件一件事情,花上十几年去布置。重来没有谁发现,她是一个心机如此深沉心肠如此恶毒的人。 可是,日子还是要过去。一切,并没有结束。 孟谷青挺直了身子,终于结束了闭门的生活。 外头,阳光很灿烂。而她的计划,还没有结束。还有下一步。对,每一步,都丝丝相扣,力求一箭双雕。不该的是,太妃见太后逝世,太过得意,去景山参加丧礼了。 63、真相 皇宫内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太后丧礼结束后,苏麻喇便移居孝陵,一身素服为太后守灵。即便是皇帝劝解,苏麻喇依旧不愿继续呆在皇宫。玄烨不能继续呆在慈宁宫,便去了阿哥所。谙达师傅随从也跟了过去。牛钮却依旧居住在慈宁宫偏殿。反正皇宫中几乎快忘记这个大阿哥了。 太后去世,皇帝没了掣肘,处理起政事来,也有了兴致。看样子,皇帝暂时没有传位给玄烨的打算。 从一大早开始,孟谷青便裹紧了衣裳,坐在坤宁宫前院中歇着。她坐在铺着锦垫的石凳上,右手托腮撑在石桌上。头顶,是细叶嫩绿的翠竹。阳光很明媚,如同碎金子一般从树叶中洒落,印在孟谷青脸庞上。 孟谷青许久不曾出屋,肌肤愈加白嫩,微微显着苍白,使得肌肤看起来就像透明一般,两颊依稀可见青色的血管。 坐在桌前的姿势一直持续了很久。孟谷青知道,她这样的状态,很快就会有聪明的奴才传进皇帝耳中去。更何况,皇上身边,还有吴良辅。 将至午时,孟谷青几乎有点头昏了,总算听到了皇帝驾到的通报声。 她眸子茫然,缓缓地转过头去,望向福临进来的方向。然后,忙忙站起身来,似期待又似悲伤一般望着福临。然而,因为坐得太久,半边身子都木了。孟谷青晃了晃,忍不住就要倒下去。 福临见状,大踏步跑过来,扶起了孟谷青。却发觉,短短一个多月不见,孟谷青却瘦了许多。原本还算丰腴的身子,骨骼完全突出来。好在,孟谷青的骨骼纤细匀称,不至于难看,只觉得让人怜惜。 “孟谷青。”福临低吼,无比心疼。 孟谷青蹙眉,眸子中笼上了烟雾,啜泣道:“皇上,皇额娘没了。” 福临的神色有些僵硬,硬生生扯出一个柔和的表情来,安慰道:“皇额娘没了,朕也难受。可是,皇额娘是去了每个人都会去的地方。活着的人,总要继续过下去,你不能继续这样哀痛了,小心身子熬不住。” “可我总觉得,皇额娘没了,就没了主心骨。”孟谷青道。 福临微叹。孟谷青这句话,说到了他心底。开始,他在为自己大刀阔斧地进行朝政改革中的顺利欣喜无比。然而,短短十几天,便出了问题。那些新提拔上来的人,他根本控制不了。比起太后,他的确少了威信与魄力。偏偏,最了解大清朝,最有经验的那般大臣因着是太后的人,都被他以各种方式削了权。现在身边可用可信的人,也就安亲王了。简亲王虽声望日高,比起安亲王来说,性子太傲太倔了些,与福临一向不合。 孟谷青伏在他怀里,又说:“皇上,孝献皇后与太后先后去世,我怎的觉得这宫里,安静了太多。” 孟谷青的话委婉了许多,福临何尝感觉不到。前朝混乱,无可用之人。后宫,亦早就不是他想象中的了。这些日子,无论是翻的谁的牌子,总觉得了无兴味。谨妃、佟妃,一个个就像木头人似的。也就贞贵人还算可人。 福临不由得望向怀中的孟谷青,从头到尾陪着他的,也只有她了。见孟谷青如此黯然,福临道:“你若觉得太过安静,朕着掌礼司请戏团子来唱唱曲儿,也好叫你散散心。” 孟谷青摇了摇头,道:“皇上,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为了我开心。可皇额娘去世不久,怎能兴礼乐?往后,我一定努力不叫皇上担心。” 两人闲聊许久,孟谷青发现,福临心底几乎没有太后的位置了。也是,他一直与他太后的感情不好。当知道太后不是他的亲额娘,甚至可能害了他的额娘夺来他作为控制朝廷的棋子,心底自然只剩下了恨意。这恨意,叫他连太后死去了也不能释解。 那么,就给他另一个答案吧。不经意地,孟谷青忽地说道:“那日在景山,见着了太妃。臣妾总觉得太妃很是奇怪,与臣妾说有些臣妾根本听不懂的话。” “什么话?”福临有些倦,不太愿意听孟谷青总说与太后有关的话题。 “太妃说什么,她告诉皇上的与事实并不符?宸妃所生的八阿哥,在内府典籍中都查到?臣妾总觉得,太妃的表情很奇怪。似乎从襄亲王去世后,太妃的精神状态就不对劲。”孟谷青蹙眉思索,皇帝的表情却忽地僵了。 福临咬咬牙,当下令人将太宗太祖当时的典册搬了出来。福临直接翻阅到与海兰珠相关的文稿,死死地盯着其中一页。孟谷青凑在一旁一看,那页文稿上,赫然记录的是海兰珠所生的八阿哥何时出生,何时去世。 这结果,就是这样。福临出生时,八阿哥已经已经去世三天。正常情况下,太后不可能在八阿哥去世之后,还能将八阿哥夺来作为自己的孩子。再加上孟谷青所说的话,显然太妃是在挑拨他们母子关系,而且间接害死了太后。 福临知道自己害死了亲生额娘,心底会不会愧疚?孟谷青太了解福临的性格了,这是一个很容易愤怒很容易怨恨也很容易愧疚的人。 福临将典册合起来,道:“孟谷青,朕要去襄亲王府一趟。你自己好好歇着,一定要照顾好身子。” 孟谷青忙拉住福临的衣襟,道:“皇上,你的脸色很不好,到底是怎么回事?” 福临的唇颤了颤,终究没有将上当弑母的事情说出来。可那铁青的脸色,如何也掩饰不了。孟谷青哭道:“皇上,臣妾怎的觉得很恐慌,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皇上,不要去。无论是什么事情,皇宫里都需要安稳。没有了皇额娘,什么事情,臣妾都怕,都不敢。皇额娘生前,实在是用心良苦,才换的臣妾的一身清闲。可是现在,额娘没了……” 福临抿了抿唇,见孟谷青死死地拉着他的衣襟,不愿放手。这么一静,他便也想到了自己的冲动。若大张旗鼓地跑去襄亲王府找太妃算账,若在那赐死太妃,朝堂上的定然又是一片混乱。那逼死兄弟害死太妃的罪名,他担不起。更何况,太妃还有太宗的遗旨。 福临冷笑一声,道:“那么,朕便不去了。” 他不必自己亲自去,一个皇帝,想要一个人死,算什么难事?静悄悄地,这世界上便可以少一个人。 孟谷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她的紧张和轻松都是真实的感情。用完太妃,又要借福临的手除去太妃,她怎么敢让太妃与皇帝当面对质?虽然,被太妃挑拨离间一次的皇帝一般情况下又会认为是挑拨离间。可能够不冒险的,孟谷青便不愿意冒险。 就让太妃静悄悄地离开吧。至少,她会帮她好好地照顾五阿哥。 九天后,太妃因思念已逝的襄亲王过于忧虑,在襄亲王府病逝。至此,最了解孟谷青之恶毒的人,都离开了这个世界。至于四儿吴良辅这些人,看到的不过冰山一角。如她所料,自认为害死了额娘的福临,从此一蹶不振。 若厌恶一个人,再知道这个人是仇人,那便越看越厌恶,事事都看不过眼,都觉得是要害自己的。若误解亏欠了一个人,偏生这个人还被自己害死。原本讨厌的事情,慢慢地便可以看到其中的真情实意。愈是看到那些情感,便愈是觉得愧疚。 福临便陷阱了这样的痛苦中。太后所做的每一件事情让他回忆起来,都充满了母爱。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他的皇位稳固而做。太后为他,受尽了委屈,忍耐了无尽痛苦。更兼孟谷青情绪一直不高,不时在福临面前念叨太后的好。 朝堂上势力不好控制,福临又失去了斗志,愈加不愿意去处理。再一次,福临开始寄情佛理。 孟谷青觉得近年来,皇宫丧事不断,因此,便请了五台山的道士来做法。为驱邪提神,道士开始劝说皇帝服食五石散。这五石散果然让福临的精神好了些。可心中的躁抑依旧很难除去。福临开始耽于美酒、美色。 第二年,广选秀女。后宫中,一次性添了数百年轻美貌的女子。从此君王不上朝,服食五石散的福临日日与宫妃们饮酒作乐。再一年过后,宫中又添皇子格格十数人。可福临的身子,却越来越差了。每日,只能依靠不停地加大五石散的剂量来提神。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福临一日一日衰弱。皇宫中美女无数,孟谷青的地位却从来没有被动摇。孟谷青几乎不违抗福临的念头。只要福临想要的,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牺牲,她都想尽办法去满足。虽然福临很少来坤宁宫过夜,但绝不允许任何宫妃冲撞孟谷青。 有几个被福临宠爱过头性子跋扈的宫妃,想要尝试挑衅孟谷青的位置,无一不被福临打入冷宫,再不理睬。 孟谷青就这么看着福临一步一步走向绝路。五石散,是她的人劝皇帝服用的。之后,不需要她动手,皇帝自然会去找了来。朝堂上的事情,福临再无精力打理。所有的奏折,福临居然令人送到了坤宁宫。 孟谷青并无做君王的欲望。在她的建议下,已经无心政事的福临立玄烨为太子,辅佐他管理政事。实际上,福临再也没有关心过大清朝或者是朝廷上的事情。孟谷青将玄烨接到坤宁宫,让玄烨处理奏折,不过在玄烨不懂的时候,她略加点拨。没有想到,作为一缕幽魂见证了大清朝皇帝们处理政事批复奏折的事情,她竟然也可以做玄烨的师傅。 孟谷青相信,先前有太后与苏麻喇教导,现在又有她辅助,玄烨做的,绝不会比康熙帝差。为免出现她所看到的大清朝覆灭的状况,她更是将自己所听到的一些稀奇古怪的思想,教给了玄烨。比如不再重农抑商,反而大力发展商业。商人的地位,也有所提高。比如,不再将各种手工视作奇淫技巧。比如,接受外来的思想,不要死守住大清朝这块小地方而拒绝一切。太多太多,她见证了大清朝覆灭,见着了一次次战争,见着了女人的衣裳从旗装成为旗袍成为短小的裙子,她听到的很多。 虽然,这些想法想要实现没有那么简单。或许,需要几十年,甚至几代皇帝。可是,她依旧想要将这些告诉给玄烨,让年纪还不算大的玄烨,脑海中留下印记,并且因此而去努力。 玄烨非常聪明,孟谷青并不需要花费太多的精力。朝堂上,安亲王是绝对的忠臣,且聪慧。简亲王渐渐地也磨去了锋芒,有了其父郑亲王的风采。有这么一文一武坐镇,又没有任性的福临干涉其作为,朝堂还算安稳,大清朝渐渐恢复元气。 闲暇的时间,孟谷青除了处理后宫杂事,便与牛钮泡在了。牛钮依旧时不时会出宫走走,孟谷青随着他去,她不想禁锢他。她了解一个人对自由的向往…… 64、结局 福临渐渐地到了灯尽油枯的地步。就算是五石散,也不能支撑他即便是下床走走。 这一年,牛钮十八,玄烨十七。 福临躺在病榻上,后宫那些环肥燕瘦莺莺燕燕的女人们,开始着急了。这些年来,福临极为荒唐,赏赐极多。但,给出的,不过是些金银财宝。对于那些出身原本就很不错的妃嫔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并无多大助用。对于那些出身贫寒的女子来说,也只是让她们的生活稍稍好些。 如今,她们共同的夫,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她们怎能不慌张? 她们惊慌失措,孟谷青 却没有失了主张。甚至,做起了一个皇后不必要的事情,在病榻前贴心照顾福临。如今,药石对福临已然无效。能够让福临精神稍微好点的,只有五石散。五石散的服用方式极为复杂,喂服的黄酒,身上的衣裳,都必须十分注意,稍个不慎,便会去了性命。孟谷青不怕麻烦,一样一样亲自伺候着。 总算,在第二年天气暖和的初夏,福临稍稍恢复了些元气。 后宫的妃嫔们,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可孟谷青知道,这不过是临死前的挣扎。 这些时日,福临清醒了许多。没了身子再去荒唐,便也开始打理起朝政来。只是他精神不济,能做的事情极少。做的不多的那几件事,却在朝堂上再一次掀起了悍然大波。福临居然不由分辨,将简亲王下狱,将安亲王流放,鳌拜更是被他遣到琼海做了一个文官。 众臣都道皇上是完全糊涂了,居然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来。 孟谷青伴在福临身边伺候着,看到他清明的眸子,知道福临不是糊涂了,而是完全清醒了。可是,清醒的福临不是在临死前报复,而是助了她一次,助了玄烨一次。 这几年,玄烨重用安亲王、简亲王。安亲王简亲王的权势熏天,可谓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上。连带着,这两个家族的势力也膨胀起来,遍布朝廷。虽然,安亲王简亲王不对路,暂时达到了平衡。可对一个帝王来说,必须要将所有的隐患扼杀在萌芽状态。 玄烨不好动手,福临便帮他动手了。临死前还背了一身恶名,却为玄烨扫清了障碍。待他逝去,安亲王、简亲王的势力定然被削弱了不少,新一次科举可给玄烨提拔人才的机会。到时候,玄烨再将安亲王和简亲王找回来,又可多两个得力助手。 天气最炎热的时候,福临将一个匣子交到了孟谷青手上。和之前那个装玉玺的一样,紫檀木的。 这一日,见午后天气稍稍清凉了些,孟谷青便陪着福临在院子里坐了坐。只是,福临精神不济,坐了不多会儿,便累了。孟谷青忙扶着他往乾清宫后殿去。福临瘦骨嶙峋,龙袍下的身子几乎找不出肉来。他走了几步,忽地咳嗽起来。幸然,软榻便在一旁候着。小太监背着福临上了软榻,孟谷青坐在他的身旁,抽出丝绢来,为他拭了拭唇。摊开丝绢一看,是刺眼的红。 “皇上 。”孟谷青的音调很是平静,却又微微颤抖。 福临靠在榻上,唇角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看起来愈加凄清,有如寒冬烈风下最后的一抹白花。已经到了这个程度,孟谷青对福临,已经没了恨意。但,也不会回头。 回到后殿,伺候福临在床上歇着,孟谷青不想打扰他休息,便要退出去。福临却一把拉住她的手,道:“在这陪着朕吧。” 福临明明是虚弱至极,孟谷青却觉得那手的力道极大。她重新矮下身子,坐在福临身畔,柔声道:“皇上,您今日累了,还是歇息着好。” 福临却摇了摇头,道:“我想你和你说说话。” 孟谷青心底一颤,这是福临第一次对她说“我”字。她咬紧了唇,看着福临。福临脸上平静无波。一双眼睛,清澈透亮。是而,明明瘦得没了人样,却不叫人讨厌。 福临已经开口了,说的尽是幼时在关外的事情。那么长远的事情了。福临却记得极为清楚。或许,不是记得清楚,而是内心最期待的吧。否则,怎会如此美好?孟谷青听他讲着关外的大雪,每年可间歇着从十月下到次年的四月。雪大的时候,天地间全部白了。还有那大风,吹得鬼哭狼嚎一般。夹着冰碴子刮在脸上,似乎要把肌肤割开,却让人兴奋无比。每年,有各种菇菌,有松子榛子,有紫貂人参。菇菌炖鲫鱼,是极鲜美的。在紫禁城,永远吃不到那个味道……关外的黑土地,关外的辽阔,关外的苍茫大气…… 孟谷青不由得有些痴,也想起了科尔沁草原上茫茫的绿草,肥壮的牛羊,羊奶酒、乳酪……这年纪想起幼时,总是美的。 良久,她发现脸颊上一片冰凉,居然满是眼泪。许久没了落泪了。福临的手依旧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小心翼翼地将福临的手掰开,轻轻地放在福临的小腹上。福临的眼睛闭着,唇角有一抹温和的笑。 她站起身来,走到门外,呼号道:“皇上薨了。” 取到匣子的那日,她便做了周全的准备。并未去看匣子里的内容,孟谷青这一次,竟无比相信福临。城门外,大军候着,一有风吹草动,便可迅速控制整个皇宫。如今匣子里的圣旨在手中握着,吴良辅以哀痛的声音,宣读起福临的遗旨。 道歉、认罪……却也有几条实际的内容。立玄烨为帝,牛钮为清平王,年瑞为瑞亲王,祥敬为荣亲王。吴良辅则遣送至五台山出家…… 吴良辅的手有些发抖,孟谷青却瞪了他一眼。不知好歹,福临临死前,也没有忘记他。平日只说是一条狗,要死了却担忧他平日树敌过多。叫他出家,只为救他一命。而他,在佟妃的温柔乡里,只怕早就不知今日是何日了。 见到孟谷青的眼色,吴良辅才冷静下来。 顺其自然的,玄烨登基,孟谷青成为皇太后。后宫中有子的,全数封为太妃。无子的,遣往五台山下青云尼姑庵出家。吴良辅,何须担忧。佟妃这株连九族的罪名,孟谷青怎会不给玄烨留着?简亲王一脉,还得靠这个束缚。 孟谷青赢了,没有落败却也没有满足感。不过是看着日子一天一天过着,然后到了这一步一般。两世的起起伏伏,熬到如今,心底的复杂怎能说道?孟谷青太平静了,平静得好像只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福临的丧事自然是轰轰烈烈的。如他所愿,葬在乌云珠身畔。而她,他日定有葬身处,却不会是这里。 而苏麻喇,如今已经在孝陵守了好几年了。在孟谷青的提示下,玄烨以帝王之身亲自乞求,将苏麻喇接了回来。孟谷青相信苏麻喇的才华,在她的辅佐下,一代明君必将如虎添翼。一切办妥后,孟谷青身居慈宁宫,闭门不出,不问窗外事。 这慈宁宫,以前是孝庄太后她的亲姑姑居住的。如今,却是她搬到了这里。若不是玄烨即将大婚,坤宁宫要留给索尼的孙女――未来的皇后,孟谷青真不愿意搬出那个住惯了的地方。 玄烨这孩子,果然比他阿玛强。在大婚这件事上,孟谷青不想做任何干涉。不想,他自己居然选了索尼的孙女。索尼沉寂了多年,只怕又将回到朝堂上了。只望,玄烨不会觉得大婚是他的束缚就好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孟谷青不想多问,只想静静地呆在慈宁宫,思索。一件件事情,从这辈子开始,去回忆。成为幽魂的时候,太过无聊,便去一件件回忆身前事,因此,到如今记忆也很鲜明,不过是有些事情早就淡然。这辈子更长久,需要去牢记的事情,更多。 福临临死前,一切都看透,却不点明。依旧那么、依赖着她。原本,她打算在福临连死前,说出一切,让福临死也不得安生。但到后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就这样,在回忆幼时的美好中,福临死了,她继续活着。 有些倦。又有什么意思?或许,乌云珠、孝庄太后、福临甚至以后将死的,在死后也会有一次机会重生。那机会,不过一场戏,让各自在独属的戏里,弥补遗憾,发泄愤懑。有什么意思?有什么意思! 玄烨才 登基,忙得昏头转向的。孟谷青作为额娘,所助有限。在幽深的慈宁宫里,却是牛钮伴着她。牛钮一直都没有搬出慈宁宫。 【本站首发,最快更新】 因而,孟谷青时不时地可以听到乐器声。无论是笛声箫声还是古筝,在原本的韵味中,总多了一丝柔和。似乎,乐声中长出了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抚着人的发丝,让人从心底生出暖流来。自然,也常常可见牛钮的身影。或蹲或站或坐,不拘地点,有时是湖畔,有时是窗台,有时是树上,总有那一抹白色的身影。牛钮独爱白色,皇宫中最忌讳的眼色。可他,从来都不像一个皇子,不在意这些。 冬去春来,天气冷了又暖和了。朝廷很稳定。玄烨很爱新皇后。 孟谷青愈加不愿出门。心底依旧很沉静,却失去了生活的兴致。就连让自己开心,都没了力气。不欣喜不愤懑不忧伤,无所缺无所求。以前很向往这种状态,现在才知,这不过是活着的死人。 “额娘,跟我出去走走吧。” 牛钮开口了,毫不避讳墨若点漆眸子中满氲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牛钮的眸子很好看,过于早熟的孩子那平静下尽是波涛汹涌的黑眸,不能不惹人注意。反常的东西,往往极致。极致的东西,不是让人厌恶至极,便叫人沉迷其中。 知道自己狠毒,却从不觉得过分。但是,看着牛钮的眼睛,孟谷青却生出一丝自惭来。好久没有说话的唇,有些僵硬,她不由得问道:“牛钮,绝不觉得额娘很坏?” “不过是想活着。与所有想活着的人一样,各种方式,保护自己,保护在乎的人。”牛钮道,语气无比温柔。 这孩子,总是这么早熟。 “好。”孟谷青答道。 临走前,去征求了玄烨的意见。没有多做解释,玄烨却懂了,允了。只是孟谷青知道,从此,世间便没了她这个太后。她的孩子,都很聪明,都不任性。 原本还想去找简亲王,托付他一些事情。孟谷青知道不仅仅是因为佟腊月,所以简亲王帮她。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去。简亲王这人,面冷心热,如今失去年青时的冲动,相信他会做好一切。 于是,与牛钮一同离开那金灿灿的皇宫。牛钮吹箫,她奏琴。沿着山脉,沿着河流,从山林到平原,一路走去,一路歌唱。歌声乐声飘荡,与各种传说交织,与星辰同辉。没有母子,也没有情人。两个人相伴,一路走去。 “牛钮,你不后悔?” “不后悔。” “我不问,你不说?” “不说。” “要娶妻。” “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