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同人]] 哪咤的灵宠不好当》 第1页 [bg同人] 《(西游同人)[西游]哪咤的灵宠不好当》作者:未蓝澜【完结+番外】 文案: 【cp傲娇少年三太子x呆萌御姐金鼻白毛老鼠精】 喜恰与哪咤有过两次初见。 三百年前,她因故偷食佛祖的香花宝烛,被前来灵山的哪咤所擒。骨秀妍清的小少年一袭翩翩红衣,姿态闲散,直言她好大的胆子。 那次喜恰很怂,为了保命当即求饶。 「壮士饶命,我给你当灵宠解闷!」 哪咤并不领情,只一挑眉,淡声矜持:「我喜欢霸气威武的,你这种不行。」 「我毛茸茸软嘟嘟,很好摸的。」 「......」 她由此跟在红袍少年身后,做了他的灵宠三百年。 * 三百年后,是她动了凡心被罚下界,失忆之际却再次重逢。他依旧是那个张扬恣意的小太子,眉目凌厉,梅开二度,又说起她好大的胆子。 哪咤以为她还会如从前一般,眉眼温顺,事事顺从,低声喊他小主人。 但早已成为一方妖王大佬的喜恰无所畏惧,只是好整以暇看着他,似笑非笑。 「哪来的小弟弟,叫声姐姐来听,饶你一命?」 哪咤:??? 阅读指南: 1、小老鼠精先动心,后来伤心失意忘却前尘,哪咤幡然醒悟,一点点火葬场。 2、女主前期性格较软,后期会渐渐坚定自我,毕竟自强自立最快乐。是个甜妹(我感觉),没什么虐,主线是两情相悦谈恋爱。 3、故事顺叙展开,火葬场在后面。 内容标籤:古典名着 搜索关键词:主角:喜恰,哪咤 ┃ 配角:孙悟空,杨戬,哮天犬,西游众 ┃ 其它:西游,甜宠 一句话简介:哪咤的一点点追妻火葬场 立意:不要等失去再追悔。 第001章 忘却 她最后去找的是哮天犬。 薄雾缠云,浮光涌动,三十三重天上的天庭一如既往安宁,往远眺去,且见万丈红霓光盈满天穹,那样灿艷的颜色,印刻了她整整三百年的岁月。 今日恰逢二郎真君前来天庭朝圣,真君上凌霄宝殿,哮天犬便在天宫为真君所筑的别院歇息。 威武的白毛细犬难得倦懒,正在院内的水廊前卧着,见她来了,微微瞥目:「小软软,怎么今天得空来见我了。」 是笑话她从前整日守着云楼宫半步不离,唯恐哪咤回来找不到她。 她只是淡笑,原本笑起来顾盼生辉的眸子带着深深的倦容,轻声回答。 「来和你道个别,我要被罚入下界啦。」 原本懒洋洋躺着的哮天犬腾地起了身,瞠目看着她,甚至不自觉发出勐兽的呜咽声。 他不敢置信。 「你、你你不是跟在三太子身边好好的?他那么在乎你,你能被谁罚啊?」 这不重要。 被谁罚都无所谓,有所谓的是她痴心妄想,妄图攀附上于她而言望尘莫及的人。 动了不该动的心,这是因。被罚下界,便是她的恶果。 她摇了摇头,面色和善,一如往常,唯有开口时一顿:「......不要叫我软软了。」 她原本不是叫这个名字。 只是在漫长的岁月里,她好像已经习惯了别人这样叫她,像唿来使去的宠物一般,唿之即来,挥之则去。 不用在意她的喜怒,不用介意她的哀乐,可这也怨不得谁,从最开始......就是她甘心做灵宠的,到此刻她又凭什么不忿呢? 可是,就是有不忿。 「软软——」哮天犬又唤了她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威武的白色细犬摇身一变少年人,一袭白袍穿在他身上凌冽无比,眉眼清朗,此刻眸中含着许多分的焦急。 他拉住她的手,攥得很紧,很是担心又急切。 见她抬头看他,他又摇摇头:「不对,我不叫你软软......那你叫什么?」 她叫喜恰。 是灵山佛子赐的名字,助她开得灵识,成了灵兽。从此有了化形修道的机会,又得佛祖大法垂怜,让她得以在天庭修行,早日成就金仙。 但她样样事都没做好,喜恰嘴唇紊动半晌,最后摇摇头。 「不重要了。」 她此去下界,与哮天犬也好,与天庭众仙也好,终无相见之日了。 她究竟叫什么,究竟是谁,从头至尾对这些人来说都不重要,对她而言也不想说了。 见哮天犬急得皱紧眉头的模样,喜恰还是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她笑起来时颊边有俩个小梨涡,很是讨喜。 「我来就是道别,没别的事,就先走了。」 「不许走。」哮天犬拉住她,「你都没说清楚,哪有来说一句话就走的。」 这小细犬也是个犟脾气,她和他认识了三百年,哪里又不了解他,当即拍了拍他的手,声音软了一些:「你这样拉着我不让我走,我便没时间去收拾细软,届时去下界就一点准备都没了。」 哮天犬一愣,拉她的手松开一分。 「真要下凡去?」 「嗯。」 他又拉紧了喜恰的衣袖一分,声音也有点悲愤,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怒意:「发生什么事了,哪咤三太子为什么不为你求情?前阵子我来看你都好好的,你讲清楚——」 第2页 喜恰还是笑,笑得一点脾气都没有:「阿天,不要闹啦。哪咤不在天庭,他领兵下界除妖了。」 「那你等他来。」 她摇摇头,看了看天色,沉默了一瞬:「等不来了。」 这次的事闹大了,哪咤临走前与她吵了一架,以他的脾性,反正几天都不回来见她的。 喜恰耐着性子和哮天犬解释:「你是我的好朋友,我要离开总归要和你说一声,所以才来了。被罚下界是因为我闯祸了,我认罚,但不想认错,别的我都不想说了,你也别问了。」 她犯的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是李天王不保她,是此时貌似正值多事之秋,她正巧惹了事,就正巧被揪住了。 李天王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闹成这样,但他不能多管。 哪咤也不知道,若哪咤知道了......喜恰垂下眸子,她觉得哪咤会管,因为他每次都管她,什么事都会管。 但她不想要他管了。 「不是大事,玉帝陛下之后会说清楚的,大家都会知道,因此现下我不想说了。」喜恰只觉得很累,又疲惫又说不出的难受,「我要回去收拾东西了。」 话说到这份上,哮天犬终于没再拦她。 重情重义的小白细犬在她身后红了眼眶,哼了一声:「行吧,我晓得你把我当朋友。」 喜恰从前是最黏着哪咤太子的,但如今出了事,她不去和她最在意的哪咤说,却来告诉他。 哮天犬是个聪明犬,虽然有一阵子没见她了,情谊却一直在,他晓得她的意思,是把他当真朋友看。真朋友不愿意说,他就不多问了。 不过...... 「去下界也没关系,你从前不还喜欢去下界玩吗?往后我去凡间找你玩就是了。」他宽慰自己,也宽慰喜恰。 喜恰的脚步微微一顿,若无其事回了一句好。 但她此去忘却前尘,她不会再记得哮天犬了,也不会记得哪咤,以后就当个陌路人吧,也挺好的。 没再多说什么,她走出别院,看着天穹浮光间伫立的三十三根巍峨天柱愣神了片刻,又径直重回了云楼宫。 其实哪里有什么细软要收拾,不过是哄着哮天犬的。 云楼宫算是她在天庭的半个家,她曾在最边苑一片潋滟的莲花池前待过很久很久,又守着那袭红袍惊绝的少年,守了很久很久。 天庭晖光常驻,浮光如跃金,从无破晓之时,或是落霞之际。 在这个一如往常的白昼天里,喜恰就坐在边苑的莲池旁,看着门前宫侍们来来往往,他们或目不斜视略过她,或偶有人看她一眼,像瞧个过客。 没有人在意她真的受了什么罚,她在心里算着时辰,六分天色过去,已是枯坐一夜。 哪咤还未回来。 她晓得他不会回来,去找哮天犬时她就猜到了,直到此时心里也泛不起什么涟漪了。 月白色的长纱落在台阶上,像蜿蜒的莲花池水,她拎起裙摆,似了断了最后一点联繫,起身去了西天门。 那里原是离西方灵山最近的地方,她来天庭时便是从此门进入,遥看天际,就有三十三根巍峨天柱撑起了这片天地,那时她是怎么想的来着...... 「软软小仙子,请吧。」看守西天门的天兵好歹向她行了一礼。 喜恰哪里好意思,都是看在哪咤的面子上罢了,她忙施礼回应:「辛苦各位了,一大早领了这样的差事。」 天兵们笑笑,这小姑娘长得伶俐讨喜,又面善,让了无生气的天庭很多人记忆犹新。 当初哪咤三太子带着她来天庭,他们就猜到她会有一番好仙缘,后头果然在三太子面前成了个极受青睐的小灵宠,只是不晓得如今这是怎么了,好端端怎么受了罚。 「你......」有人想问,又被身边年数大一点的天兵拦下来了。 大一点的天兵向他使了个眼色,不该问的不要多问,公事公办上前请喜恰至天门处。 「小仙子,去饮忘尘水吧,都备好了。」 喜恰点点头,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但落在别人眼里却是她伤心失意至此,那双清菱菱的眼眸原本该满是笑意,如今却似蒙了一层阴霾。 「仙子,喝了忘尘水,你可别往南天门跳,我们会护着你,你只需就待在天台前就好。」大点的天兵总归忍不住叮嘱,「也没什么,先前天蓬元帅和捲帘大将也是这样被罚了,就一瞬息的事儿,什么就都忘了。」 听到天蓬的名字,原本心里没什么波澜的喜恰忽而一顿,但她依旧没有多说。 她只是应了声好。 「对,下去人间也没什么差别,你犯的也不是大事儿。」另一个天兵也来安慰她,「修为还在呢,别怕啊。」 她在天庭还能感受到这样一丝温暖,有了天兵的安慰,喜恰终于露出一分笑意。 「我没事,谢谢你们。」她笑起来时梨涡一深,更像个心善的小仙子了。 两个天兵都点点头,这才真的引她去南天门。 天色渺渺,一轮金乌落在晨晓里,三千浮云露出金光璀璨,给一尘不变的天庭天光里增添了又一抹亮色。 原来这就是天庭的破晓,日出东方。 但曾经她由西方而来,此刻那里却被突起的东方之光衬得黯淡。目光瞥去,喜恰那双清澈的眸子被光影浸得深了起来。 第3页 天兵也端起了那碗看似平平无奇的忘尘水,缓缓向她走来。 「佛祖大法......」临至此刻,她的心里终于泛起了深深的涟漪,「佛祖大法,喜恰愚钝。」 遥看西方,涟漪又不知不觉成了惊涛骇浪,她嘴唇紊动,好半晌才将话说完整,目光里含着无措与迷茫。 「天宫三百年,未识得缘法,反倒被爱恨嗔痴所困。」她双手合十,语气虔诚,「今堕入凡尘,永坠为妖,实乃咎由自取,罪有因得,辜负了大法的一番好心。」 如来大法饶过她一命,又让李天王与哪咤收留她教养她,命她识得缘法。许多人都说,大法有助她成就太乙金仙之意。 可她不思进取,贪玩不上进,还恋慕上了不该恋慕的人,终困于爱恨嗔痴里,不得解脱。 她跪在地上,双手伏地,声音微颤:「望从今往后,安至凡山忘却前尘,一心修行向佛向仙,终有报灵山之恩的那一日。」 忘己爱,平己嗔,磋己恨,灭己痴。 佛音遍地,如来大法会听到她的忏悔祷告。 「弟子喜恰,敬上。」 她抬起忘尘水一饮而尽,又在最后一刻忽地想到了天蓬,他被贬入凡间时喝了么?她倒希望他是喝了的,不然那样俊秀明朗的仙将,怎么去接受自己变成了猪精呢? 「小仙子,闭上眼睛吧。」一旁守候的天兵唤她了。 突起的眩晕感也叫喜恰下意识闭上了眼,这样的感觉并不痛苦,只是叫人疲惫,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顿感空虚与迷茫。 天兵又安慰她:「一会儿便好了,你还会记得你是谁的,最多就忘了天庭这一段事。」 「对对对。」另一个天兵附和道。 她......该是谁? 刚想说话,忽然她心里腾起一个飘渺宽广的声音,那声音遥远,又似早在她心头,和雅清彻的梵音一字一句,譬如教诲。 「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注1) 这是谁曾和她说过的话? 喜恰下意识想睁开眼睛,沉重的眼皮却叫她抬不起来,只想昏昏欲睡。 恍惚间,她好似想起了从前在灵山上的点点滴滴...... 第002章 灵烛 「众生本为佛,然因客尘遮,垢净现真佛。」(注1) 云里雾里听完这一句,喜恰撇了撇嘴,从于她而言算不得矮的蒲团上跳了下来。 她还未修得人形,一团毛茸茸的样子,前脚刚跳下,后脚又被说话的人拢回了手心。 那人一袭佛袍质朴,身形修长清瘦,轻声嘆息,劝她:「莫要去了。」 「就去。」初生懵懂的妖精哪里看得长远,她看不透这句话里的良苦用心,只是为眼前人感到不忿,「长老,你也真要去吗?」 眼前的人正是如来的二弟子金蝉子,当初赐名于她,助她开得灵识的恩人。 因着这份恩情,她时常陪在他身边,他教她佛法,教她化形修行,只可惜她太傻兮兮,直到现在也没点长进。 但对喜恰来说漫长的灵山岁月,于金蝉子而言其实不过弹指一瞬,他却忽然陷在了她的问句里。 「长老?」喜恰又喊了他一声,语含急切,「你究竟会不会去啊?」 金蝉子又嘆息一声,避而不答她的话,却问她:「喜恰,你有两个选择,此去之后歷经跌宕起伏,得正道之果;或是稳中求胜留在灵山,亦有正道之缘,你选哪一条路?」 什么两条路,什么正道正果的.....喜恰听不懂这些玄妙莫测的话,她要是听得懂,也不会现在都修不得人形了。 她就是听蝎子精姐姐说金蝉子或许要离开灵山,特来求问他是不是真的,再转道去拿一点点佛祖的香花宝烛,护金蝉子歷劫大道坦然,无风无雨。 就一点点,不会有人发现的。 「我选择去。」喜恰看他面色平静,大着胆子问他意见,「好不好,长老?」 金蝉子神色莫测,语气没有太大起伏,细听之下却有一丝嘆息:「那你便是选其一了。」 喜恰一颗毛茸茸的鼠脑袋,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看样子去拿香花宝烛的事稳了,不会有麻烦。 「......」金蝉子沉默一瞬,「如若我会离开灵山,届时不必相送。喜恰,你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喜恰听不明白,凭自己的理解,就是金蝉子不想让她看见他离开的时候,可能他会有一点惆怅吧。 但她也会捨不得他啊,她软了声音求他:「你真会走?长老,我想送你。」 「你不在此处,来不及送的。」 「啊?」这又是什么意思,「我脚程很快的,自灵鼠洞过来也不过一炷香——」 喜恰很懵,还没反应过来,忽觉突然上升了一个高度,面前从灵台豁然换成了灵山开阔的山水,原是金蝉子将她送到了窗口。 经年来一直年轻如常的圣僧,眼神清澈如梵海中的水,此刻却蓦地有一丝幽深沧桑来,眉心一点红痣似也愈发浓郁,他嘆了一声:「你且去吧。」 「好,那你等我!」 等她将灵烛拿回来,她就拿一点点,绝不会有人发现的。届时她都给金蝉子,自己就稍微吃上一口,求一瞬息的化形,让他看看她化形后的样子。 第4页 毕竟他教导她这么多年,她都没能修得人身,实在太丢人了,这下总可以看到了吧。 清瘦的僧人微微一笑,如昙花一现的绚烂,他无奈摇摇头,合上了窗沿。 他没有回答她会不会等她。 但喜恰压根没注意,她现在得去大雷音殿了。 她从未去过那里,说起来肯定是很紧张的,但是为了恩人她又觉得没那么怕了,昨日蝎子精姐姐特意将金蝉子将要离开灵山的事告诉她,她就很是着急,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来问他,他却又和她打哑谜。 他到底会不会离开啊...... 喜恰有点迷茫,他说的话每每玄之又玄,叫她参不透。又摇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不管他会不会离开,离开了她给他灵烛也算有一分保障,不离开就当她送给他的礼物吧。 喜恰探了探自己里头那一点点几不可察的小内丹,真的是一点点,她差点没感觉出来。 蝎子精姐姐说,只要她取了灵烛之后,再用内丹里所有的灵力灌溉灵烛,灵烛不消三刻又会回归原样,不会有人发觉的。 她要在意的只是这三刻的时辰差,就能拿到那一小截灵烛,而且这样她拿了灵烛也不会损坏灵烛,佛祖不会怪罪她。 但这样万无一失的计划,放在一个初生懵懂的小灵鼠身上,却并不算保险了。 喜恰才离开金蝉子的居处,途径灵山山门,忽然感觉一抹鲜亮的红色迎面而来,来人灵压十足,她吓了一跳,差点被他踩到。 「嘶——」要把她吓死了。 她连忙又窜进旁边的玉台花丛里。 再回头,一个骨秀妍清的小少年也正看向她的方向,他一袭张扬艷丽的红衣,眉目肆意,头戴莲花玉冠,身姿挺拔清俊,是灵山上从未有过的鲜艷色彩,如山水画间映了一点眼前一亮的红章。 似佛,更似艷丽的妖。 「哪咤,瞧什么呢?」小少年身旁的威武大将军正色问他。 少年开口了,声音也如莲清冽,就是说出来的话不太好听:「灵山还真是什么都养,连老鼠都养呢。」 喜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挥着小拳头,扬眉眴目,她是灵山最乖最讨喜的小白灵鼠好嘛! 「说什么混帐话。」大将军训斥他,「灵山佛威清修之地,岂容你胡乱指摘。」 对,说什么混帐话,喜恰也唾弃他。 谁晓得小少年叛逆,嗤笑一声:「与你何干?」 他不过随口感慨,李靖却非要添油加醋。自千年前那场恩怨之后,他也算投身半个佛门,也是佛门弟子,如来是他义父,他怎会对灵山不敬? 相比对这个亲父亲,他们算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哪咤不想多说了。 红袍一扬,清贵的小少年率先往佛阶一上,将身后的老父亲甩开老远。 「你——」李靖也不晓得自己好好教导他怎么又出错了,见哪咤大跨步往前,只得又追上去。 喜恰胆子不算大,等两人走远了,确定他们再瞧不出她这边的动静,才舒了一口气,继续往大雷音殿的方向窜。 不过......总觉得不太对,这两个陌生面孔是打算去哪里? 没多想,她一颗小脑袋想不出来那么多。她的确是脚程快,不过一会儿雷音殿就近在咫尺,喜恰面上一喜,看着四下无人看守,忙慌张又心急闪身进去了。 巍峨大殿,梵音四起,灵台上的香花宝烛氤氲着烟雾,各个新鲜香甜,惹得她舔了舔嘴巴。 好馋,但是不能吃。 她来是有正事的,一刻不敢犹豫,趁着此刻殿内清净无人,喜恰废了好大劲才爬上高大的烛台,深唿吸一口气,便一口咬下了一块灵烛。 她就那么小一点,能咬的其实也就一点。 任人来看可能都瞧不出痕迹,但偏偏殿前忽然有僧人大喊一声,厉声斥道:「大胆老鼠精,竟敢偷吃佛祖香花宝烛!」 喜恰一惊,一下没站稳,从高台摔了下来,这一下摔得狠,要是平时她都站不起身的,但惊惧之下还是叫她窜到了角落。 怎么回事?蝎子精姐姐明明说了,此刻众人会去佛台听经,殿内不会有人看守的...... 她方才进来也没瞧见人啊。 没来得及细想,厉色怒目的僧人已跨进殿内,四处搜寻。 喜恰畏畏缩缩在角落,抬眼一瞧,才发现四周有那么多的佛像,他们都威严肃穆,厉目看着她。 她更怕了,只敢一点点挪到门边,不敢多有任何动静。 「怎么了?」 忽然眼前又闪过了一抹红,小少年的衣角落进大雷音殿内玉砖,鲜亮的红色蓦地罩住了满殿佛相,叫她一时只看得到目光所及的他。 僧人向小少年微微颔首:「三太子殿下,大法宝殿进了一只贪食的小老鼠精,方才贫僧喊得太大声,叫她跑了。」 「小老鼠?」哪咤微一偏头,「小事,交给我便是。」 那不就正在眼下么?他往先前察觉到的方向一瞥,却发现早已没了喜恰的踪迹。 怎么回事。 他耳聪目明,方才就察觉到了那丝气息,刚要皱眉,忽然发觉脚底下有个微弱且娇娇的声音喊他。 「壮士。」 「......」什么士? 几百年几千年没被人喊过壮士,哪咤有一瞬间愣神,他向来都被人喊三太子,喊中坛元帅,喊三坛海会大神,壮士这种称唿已经配不上他的英武神勇了。 第5页 正想着,脚底下小心翼翼的声音再次响起:「壮士,救我。」 他凭什么救? 哪咤轻笑了一声,他最是反骨,天生的叛逆肆意,当即利落地蹲下身去,将那只毛茸茸捏在手心里。 不过好歹掌心虚虚掩着,没叫旁边的僧人发现端倪。 「三太子这是在做什么?」于是僧人问他。 哪咤目不斜视,一本正经道:「在探查妖精方位。」 「可有收穫?」 「没有。」 僧人凝噎一瞬,其实说到底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灵烛日日燃烧,那小老鼠精一口也不过一个黄豆大儿,实在算不得什么。 思及佛祖将要回殿,僧人双手合十道:「三太子做事稳妥利落,小僧便放心将此事交给您了。」 哪咤漫不经心嗯了一声,他本来就做事稳妥,这小老鼠精不是一瞬间就落网了吗? 自投罗网的鼠。 看着僧人走至外殿的身影,哪咤轻轻摩挲着掌间小老鼠的嵴背,而后一展手心,将她抬至眼前。 「你......」 「壮士饶命!我、我给你当灵宠解闷,我给你当牛做马,为奴为婢,反正怎样都行,不要杀我!」她认怂认得比他想像中还快。 清俊张扬的小少年眉毛一挑,有些被她逗笑了:「我喜欢威武霸气的,你这种不行。」 说起来那二郎真君的白色细犬倒是有几分威武,可惜他不常在天庭久待,通常会下界除妖,不然真可以去寻个灵宠养在云楼宫...... 「我毛茸茸软嘟嘟,很好摸的。」喜恰不死心仍在争取,不过闭着眼睛,不敢看他,「虽然、虽然我不够威武,但我......」 但我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心一横,她道:「但我可爱。」 「......」 哪咤噗嗤一声,这下没忍住笑出声来,提熘起她的后颈,疑惑问她:「小老鼠精,你好大的胆子,别处不跑,怎得往我身下钻?」 喜恰被捏着后脖子难受,哇呜一声:「你明明都发现我了!我还不赶紧跑,我不完蛋了嘛?」 这倒也是,哪咤点点头,凑近了瞧她,这小老鼠倒的确长得有几分可爱,眉清目秀的。 「那你倒是跑啊。」怎么跑着跑着钻他衣服底下了。 要不是这小老鼠精实在灵力微弱,法力低微,他差点要怀疑她是不是存了偷袭他的心了。 「我这不是没跑过吗?我就这么一点儿大,一下能跑几步路!」 原是她的确想趁乱逃跑,但是平日里自诩脚程快的小老鼠在哪咤与守门僧人面前实在不够看的,才跑了一半,大雷音寺正殿门还没挨边,就被他一把捞手里了。 「......」果然,这样的鼠怎么可能偷袭他。 哪咤失笑,没真存心要她做什么灵宠,这种就不是他喜欢的,况且她犯了错,还是得交由灵山之主佛祖来处置。 「老实待着吧。」哪咤嘱咐她。 没将她就地正法,是晓得佛门乃是清修之地,她灵力纯粹,隐有佛灵之息,或许是灵山天生地养的老鼠精,又或许得了哪位佛子照拂过。 就这样杀了也可惜,若真受人照拂过,平白牵扯一桩因果,得不偿失。 不过想到这里,哪咤又问了她一句:「你说做我灵宠,你难道不是别人的灵宠?」 喜恰一愣,这就是她害怕起来胡诌的,毕竟她资质愚钝,没什么灵力,两百年都化不了型,哪里能有什么求饶的资本。想起蝎子精姐姐曾说过,她们这样天生的妖精能给人做灵宠结契约,一时就嘴快了。 「我不是啊。」灵山众佛无欲无求,况且她法力低微,当灵宠能做什么? 她其实也不想做灵宠,她还要回去找金蝉子呢。 「哦。」哪咤没再问,只是把她重新放回了掌心。 他不说话,喜恰却心急如焚起来:「壮士,要不你还是认我......」 算了,当他灵宠也行吧,好歹保一条命,要等佛祖来了,还不晓得如何处置她呢。 「佛祖回殿,众僧避让——」正想着,殿外就传来了守门僧的诵告声。 第003章 放生 完了,喜恰眼前一黑,缩在哪咤手心当挺尸鼠了。 挺尸前,她还小心翼翼哀求哪咤:「壮士,你就当我已经死了。」 哪咤无语,下意识手心握成团,面色未变,上前向如来行礼。 「如来大法安,今与父亲下界捉妖,途径西牛贺洲灵山脚下,便想着来拜见您。」 他面上是不动声色,也没有惧意,毕竟如来算是他的义父,他十分敬佩佛老。 但窝在他手心里的喜恰却并非波澜不惊,相反,她很怕如来佛祖。 虽长在灵山山脚,受灵山庇护化形,但她一只小老鼠哪有胆子去窥佛祖真容,还是她的蝎子精姐姐胆子大,常去佛祖殿前听佛法,才听得金蝉子将要下山的消息,也常与她说佛祖威严厉色,不可随意接近...... 此刻她仍闭着眼,一动不敢动。 哪咤才问完安,李靖也从如来身后走来,与哪咤并肩一处站定,行了一礼:「正是,如来大法安。」 前一刻哪咤与李靖分道扬镳,一个说要去正殿找佛祖,一个说佛祖此刻应在佛台,最后两人是谁也没正好撞见佛祖,但哪咤处理了小老鼠的事,李靖到底比他还是快了一刻。 第6页 李靖先见了佛祖,并且多说了一句:「佛老先前说有一事需得我父子协助,是为何事?」 哪咤微抿起唇。 桀骜的少年与李靖势如水火,来灵山本是他提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怎么佛祖却先与李靖说了? 他最计较这些,微一皱眉,便向发问,却见佛祖笑笑,向他扬了扬手。 「事将解决,哪咤,且摊开手心来。」 一听这广渺的声音,哪咤掌心的小白鼠立刻一颤,那心惊胆颤怕得要死的样子,就连捉着她的哪咤都难免有一丝感同身受。 他难得犹豫了一分,旋即还是展开了手心。 白绵绵毛绒绒一小团,将自己全身蜷缩着,一惊一颤,模样可怜。 如来没多看,李靖却诧异望来,似乎不解何意:「一只小老鼠精?」 躺在他那叛逆孩儿手里,竟然还好好活着,这个煞神在凡间杀妖的时候可是从来不心慈手软的。 喜恰说要装死,临到此刻又不敢装了,她微微抬起头来,软软的声音里有一丝胆颤哭腔:「佛祖大法饶命,小妖一时贪吃馋您佛台上的香烛,实在太香了,真的忍不住,还望大法恕罪,饶命啊!」 「......」 哪咤偏头看她,她这小妖有意思,怕的要死的模样,偏偏嘴笨,说出来的话哪里像求饶,却好似一副「我不管我就是忍不住吃了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意思。 如来仍旧是无波无澜的样子,但佛相慈悲和善,到底没有几分怒意。 李靖看着佛祖面色,只当佛祖是不好意思开口提,这小老鼠精的确是犯了事,总归要罚的。 不如...... 「香花宝烛何等金贵之物,岂容这小小老鼠精贪食惦记,不如将其...呃、就地正法了吧。」李靖对自己的察言观色很满意。 哪咤目色一沉,昔年自己承佛祖之恩得以重生,以佛为父,心中敬重佛祖,也晓得佛祖断不是杀生之人。才要开口,佛祖已然先发了话。 佛祖摇摇头,嘆息一声。 「积水养鱼终不钓,深山餵鹿望长生。」 李靖的面上忽而一僵,他没太明白什么意思,佛祖面上也仍旧是笑着的,他却觉得佛祖断然不是他原本以为的那个意思。 「这......」他只得看向自己的叛逆孩子,「哪咤,你来解读一下大法的意思。」 哪咤面不改色,双手合十:「佛祖意凡事顺其自然,放她一条生路。」 佛祖点点头,眼含笑意,看向李靖。 「不过一截香烛罢了,确不必赶尽杀绝。」 李靖挠了挠头,他意思按灵山佛规来罚,听金咤说,按戒律损坏佛祖身前物要听七七四十九日佛法,这算什么赶尽杀绝? 摸不着头脑,又不敢反驳如来的话,他只得也双手合十,顺势应着:「大法所言,甚是有理。」 但猜错了如来的意思,李靖也有些不好意思,想着要用个什么方式来表示自己对佛法的尊重,如来便似看穿了他的心思。 「这金鼻白毛老鼠精与你李家有缘,亦有一段佛缘,不如由你带去天庭教导,也好全了这场缘分。」 「这......」这能有什么缘分,哪咤将她抓了的缘分? 李靖虽是这样想,还是顺势应了下来:「谢如来大法明示,李靖记下......不如现下便收她做义女,也正好带回去好生管教了。」 如来不置可否,哪咤没有意见。 倒是原本缩成一团的喜恰懵了,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她自然是想如来佛祖能将她放了,但怎么一会子功夫她就多了俩个亲人出来,而且照这个意思看,岂不是她要离开灵山去那什么天庭了...... 她不想啊,金蝉子还在等她呢! 「佛祖——」话没说出来,被哪咤捂住了嘴。 这哪里是捂嘴,巨大的手掌袭来,她整个眼前一黑,几乎窒息,再眨眼又有了亮光,原是眉眼凌厉的小少年看着她,声含警告。 「才如你愿饶了你的命,别惹事。」 以她这嘴皮子功夫,到时候乱说几句话,别好好的放生机会没了。 喜恰一撇嘴,好歹冷静了下来,又缩回他手心里,只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难受,全然忘了她来大雷音殿之前金蝉子说的话。 此一去跌宕起伏,亦或是留守灵山静待缘法,是她自己选的前者。 李家父子与如来稍作寒暄,便出了大雷音寺。 毛绒绒的一小团一直被哪咤团在手心里,软软的手感的确不错,哪咤直至此刻才重新张开了手心。 「将她放了吧。」李靖瞥了一眼,为了不让好大儿糟蹋了这团毛球,提议道。 哪咤却因他的话一愣,顿起怒意:「放什么放?」 「不是,为父是想着.....」你这样残暴且凶神恶煞,别把人家好好的小灵兽吓死了。 「李天王方在佛祖面前,允诺收她为义女,如今便反悔了?」哪咤讽刺他,清俊的眉眼含着对他的不屑,「也是,你还说要将其就地正法。」 分外记仇的小太子,回想起当年陈塘关下的往事,怒意缠在心头。 「但我为她义兄,我不许。」 李靖才恍惚反应过来,佛祖和他的好大儿是都理解错了,只得挠挠头解释道:「她做错了事,按灵山戒律就地正法罚去学经,有何问题?」 第7页 「......」 李靖果真不会讲话,还没文化,哪咤冷笑一声,更生气了。 「你告诉为父,是哪里——」说错了,李靖嘆了口气。 「我要带她回天庭好生管教。」哪咤打断了李靖的话,看他一眼,「不劳父亲费心了。」 此事毕竟是佛祖亲自开得口,哪咤重佛认佛,又见李靖这样的态度,原本不上心也变得上心起来。 李靖只觉得哪咤莫名其妙,也被激出一点怒意,作势冷哼道:「随你,爱怎么养怎么养,我反正不管。」 叛逆三儿子惹人不快,李靖心里有气,只想抓紧去找自己的大儿子慰问一下,刚到灵山的时候本来就要和金咤多寒暄几句,都怪哪咤非要拉着他先去见佛祖。 这样想着,李靖更不愿与哪咤说话了。 哪咤自然也不会与他说话,反倒捏了捏手里的小老鼠精,特意放缓了声音,又像是故意做给李靖看的。 「软软,我们回家去。」 「......」谁是软软,瘫在他手心的喜恰欲哭无泪,不要随口给人取名好吧。 她遥看灵山前方,金蝉子便在那儿不远清修,有一处小僧房,她惯常喜欢趴在窗台前听他诵经。 她的恩人啊,她不会再也见不到他了...... 眼见离灵山门前越来越近,喜恰生了逃跑的意图,又实在胆子小不敢动。 怎么说她好歹是守规矩的一只小老鼠精,都说好当人家的灵宠了,如今又是人家的义妹,这样偷熘算不得个好人勾当。 正想着,忽然听到耳边一个疏冷淡漠的声音响起,唤起了一声「父亲。」 她抬头看去,原是灵山前部护法金咤等候在山门前,正拱手向她名义上的义父李靖行礼。 金咤此人生得清冷疏离,一袭白衣清贵矜薄,少言寡语,与威严肃穆的大将军李靖,张扬肆意的红袍小少年哪咤,看上去都全然不像,她还真没想到原来他们都是一家的。 原来是一个「咤」,也是,谁家名字和他们这样古怪。 不像她的名字「喜恰」,和悦可爱之意,一听就是个讨喜的名字,金蝉子的取名水平真好。 「大儿啊。」李靖握住了他的手,威严的将军眼里难得有点泪光,「来时都没与你说几句话,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啊?」 因他与哪咤在天庭当值,金咤在灵山,木咤在普陀山,虽都是神仙看似好相见,却都繁忙,想来已是一两百年没怎么见了。 他想念大儿子二儿子想念的紧,偏偏还有个叛逆三儿子整天在他眼前晃,更是有了对比。 不过金咤的神色也不太自然,一贯疏冷的他微微挣脱了父亲的手,又再次行礼:「父亲挂念,金咤一切都好。」 猝不及防他的手又被李靖抓住了,老父亲严肃的脸上一脸泪花:「大儿啊,你要照顾好自己,」 「......父亲也要照顾好自己。」金咤目光又落去哪咤身上,眼眸微垂,「哪咤,你照顾好他。」 「哼。」 张扬的小少年鼻间里哼出一个音,算不上答应。 喜恰只觉得这小少年怎么一点都不懂养育之恩比天大,她受金蝉子赐名才得以开得灵识,是以总要报答金蝉子,李靖是他的父亲,总归要有点敬意吧。 但方才李天王说要将她「就地正法」,她怕李靖了,也不敢多说,依旧缩在哪咤手心里,却被金咤瞧见了。 「你手里是......」他便顺势又瞧向哪咤。 哪咤将手一扬,托着喜恰就放到金咤面前,漫不经心道:「灵山上的小老鼠精,偷吃了佛祖的香花宝烛,佛祖念其懵懂饶她一命,如今是我们家义妹了。」 喜恰方才立起的身子晃了一分,这介绍归介绍,怎么将她的案底也揭出来说啊! 她又不是不认识金咤,只是与他说的话少而已,当即为了挽回点自己形象,欲哭无泪道:「护法,我就吃了一点点......」 哪咤嗤笑一声,才说她不会讲话呢,一点点不还是吃了。 金咤神色平淡,只礼貌性微微向她颔首,应了一句「嗯」。 没有与她多说什么,他转头对着哪咤,语气仍是平淡没有起伏的,例行公事道:「那你也照顾好她。」 不说究竟照顾不照顾得好她,反正当着李靖面这样子是一定要做的,哪咤轻哼一声:「我当然会照顾好她,会比照顾别人都上心。」 李靖气得鬍子都快歪了,威严神色都快绷不住。 拜别金咤,父子俩立于云层之上,一个是如烟寡淡的老神仙在慢悠悠腾云驾雾,一个却是烈焰灼灼的小神仙蹬着风火轮疾驰,喜恰抱住哪咤的手指尖,感觉自己马上要吓得灵魂出窍。 现在选和义父同行还来不来得及啊......她想了想,又还是算了,李靖看上去也很兇。 哪咤正巧伸出手点了点她的小脑袋,似还含了对小灵宠的一分新奇探究。 「去天庭了,小软软。」 第004章 灵宠 天庭比喜恰想像中还要金碧辉煌。 甫一落地,便见天外三十三根巍峨天柱伫立天穹,天柱间漏出的金光铺满层层浮云,浮云之上又立了无尽琼楼玉宇。 「那儿,云楼宫。」哪咤顺势为她一指。 她正躺在哪咤的手指间,他的手往前伸,她也随着他的动作往前,目光所及才近了一点,面前忽而腾出两张大脸。 第8页 吓得她又抱紧了哪咤的手指,哼唧两声闭上了眼。 「拜见李天王,三太子。」原是西天门守门的两个天兵上前行礼来了。 哪咤收回了手,因喜恰被两个天兵吓着了,他不自觉敛了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李天王也看去云楼宫,又看了看哪咤,他还要去向玉帝禀报此次除妖的事,便打算在此分道扬镳。 不过临走前,他还是叫哪咤摊开掌心,打算对自己的义女叮嘱两句,语重心长,威严正色。 「如今上了天庭,自当勤勉修习,早日成仙,才不愧佛祖嘱託,莫毁了我李家千年——」天才培修地的名声。 「父亲。」哪咤打断了他,语气不虞,「我的灵宠累了,我要带她回去了。」 李靖一愣,什么灵宠? 喜恰会看人眼色,忙从哪咤手心跳出来,轻轻解释:「李天王,我、我认哪咤三太子为主,做他灵宠。」 相比看上去威严厉色凶神恶煞的李靖,哪咤虽然也算不得温柔,但也没真的凶过她,也没说要「就地正法」她,还说会好好照顾她,她肯定打心底先偏向哪咤的。 「你......」煳涂啊,李靖看着喜恰,一句话憋在了喉咙里。 哪咤哪里养过什么灵宠,这样叛逆的孩儿整天打打杀杀的,一句话没顺着他都能活颳了自己,真能有几分热度养只小老鼠精。 「父亲本也说了不管。」哪咤又哼一声,「我来养,不劳你费心。」 他本就与自己的父亲不对付,晓得李靖哪里会对一只小老鼠精上心,至多丢在云楼宫里任其自生自灭,他还就偏不。 这话倒是被他猜对了,李靖的确没多上心,叮嘱两句已经算是看在佛祖的面上了,最终也冷哼了一声。 「随你折腾,为父不管。」 两个候在旁边的天兵面面相觑,都没吭声。 喜恰当然也不会放在心上,对她来说,天庭瑰丽,比起灵山的山好水好,精巧雕琢的玉楼琼瓦反倒成了新奇。 李靖才走两步,哪咤也一掀红袍,往云楼宫而去。 过路仙娥皆向他行礼,各个正色不敢惹他,偏又最后一眼又带了钦慕之意,媚眼抛来,哪咤是一个没接住,喜恰倒是都看见了。 「她们喜欢我!」喜恰眼角一弯,想要炫耀。 她向来是灵山最讨喜的那只小灵鼠,人缘可好了,来天庭也是一样呢。 哪咤脚步一顿,才拐过一片潋滟的莲花池塘,闻言点了点她的小脑袋:「老实呆着,别乱动。」 小少年力气大,下手没轻没重,她的脑袋有点痛,又捂着脑袋缩回他掌心,只四处观望着这片宫殿。 原是在天庭东边,此刻天光漫漫霓天,照耀着一片莲池也是金光璀璨,细碎光影落在莲瓣上,光影又映回少年白皙如玉脂的脸庞上。 「饿了么,小软软。」 见喜恰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哪咤问她。 喜恰怔愣住,原本不饿的,被他一说又饿了,忙点点头。 小少年一扬手,自有宫娥去备点心,他又一顿,好歹嘱咐了一声:「找找小老鼠精喜欢吃什么,多备点来,分量少些也无妨,她能多吃些花样。」 喜恰晃着小脑袋,受宠若惊三太子这样照顾她的态度,她自然也要有点表示。 「多谢小主人!」人家对她好,她也要表示自己是个乖巧讨喜的小灵宠。 哪咤一顿,轻声闷笑,倒也不反驳她这个称谓,带她进了水华苑里头,轻轻将她放在玉桌前。 不多时仙娥就去而復返,带来了一堆令鼠垂涎欲滴的小点心,喜恰这下是真馋了,也顾不上小白鼠该有的矜持,每样都要吃好几口,只把自己撑得不能再吃了。 她躺在玉桌上,又像挺尸鼠。 「这么馋。」哪咤反倒凑近了她,「香花宝烛好不容易拿了来,怎么不见你吃?」 问完她,他復又回去桌前,手指轻点桌沿,那手指修长如玉,即便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由他做起来也赏心悦目。 喜恰却浑身一僵,还想佯装吃撑了不得动弹。 谁晓得小少年本性并不算温柔,又捏起她的后劲轻轻晃悠两下:「别装死,说话。」 喜恰嗷呜一声,翻了个身:「好不容易拿来,我、我要留来收藏。」 「......」哪咤无语,又去捏她的腮帮子,「骗人的鼠。」 就这样嘴笨的小老鼠精,撒谎都不会撒。 喜恰急了,她是真不会说谎,一着急又支支吾吾:「我、我想化形,但我不会用这个香花宝烛,我就先留着......」 哪咤淡如琥珀的眸间露出一丝怀疑,又没那么在意,撒开捏着她的手。 「那不必留了,吃吧。」灵烛本也可以助她化形,不过化形不是简简单单的事?他要是想,明天就叫她化形。 喜恰瞪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怎么也不肯动。 「啊?」完蛋了,果然嘴笨煳弄不过去。 哪咤就似笑非笑瞧着她,手指又点在桌沿上,轻声问她:「想化形?」 这的确也算是她的心愿,喜恰犹犹豫豫,香花宝烛她是真不想自己吃了,还要留给金蝉子呢,可是又不晓得此刻该不该点头。 「化形就不可爱了。」哪咤没等她回答,接着道。 喜恰灵光一闪,笑着与他说软话:「为了小主人,我可以一直是一只毛绒绒的小老鼠。」 第9页 哪咤未置可否,起身去柜阁里取了不少瓶瓶罐罐,挨个摆在她面前。 「这是......」喜恰不解。 「你既然在我这云楼宫,什么天灵地宝愁没有?」小少年扬起清俊的眉,眉目里浮现的是一丝得意,「化形罢了。」 其实哪咤就是捞了一大堆增长修为助其化形的灵药来与她炫耀,但奈何喜恰才初开灵识,并不开窍,没有听明白。 她依旧缩在玉桌上没动,哪咤没所谓,只是重复一句:「记得将香花宝烛吃了,也算有些用。」 香烛也算是佛祖赐给她了,那东西对他没用,不如她自己吃了算了。 喜恰忙应声,反正不管吃不吃,先答应下来总不会错。 「这些也吃了。」他又点了一下桌沿,意指桌上的灵药,再看天色,「一会还要随我出门,快些动作。」 她才吃完饭呀! 喜恰又瞠目一瞬,喏喏问他:「一会儿去哪里?」 一边惨兮兮问他,一边还要塞灵丹,不过那灵丹的确好吃,吃下去并不胀肚子,反倒一身轻快,不知不觉她又吃了很多。 哪咤瞧着她,只觉得她问的奇怪,但还是解释了:「你是我的灵宠,自然要跟在我身边。我将要点兵,你随我去操练。」 喜恰懵懵懂懂点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唔......啊?」她不想去啊! 第005章 化形 底下乌泱泱站了一大排天兵天将,哪咤就站在玉阶前。 他将她放在了肩上,少年的肩清瘦却有力,才抚慰了一点她紧张的心,下一刻就又被底下洪亮的声音吓掉了半边魂。 「三太子好!」 喜恰差点没站稳,扒拉着哪咤的衣角,她不太好啊! 底下的天兵天将都是真心实意服哪咤的,一板一眼听着哪咤指挥,各个练得都很认真。 哪咤带兵时更是神色认真,压根再没心思顾着她,带着她在一排排凶神恶煞的甲冑中穿行,直到午时方又想起她来。 「一会儿下界去。」倒不是想起照顾她来,而是起了除妖的兴致,要她注意听。 喜恰晕乎乎,一堆晃眼的盔甲叫胆小的鼠心惊肉跳,她茫然问他:「什么?」 「去除妖。」哪咤的声音甚至染上点雀跃。 没等她反应,他将她轻轻揪下肩膀,又团回自己手心,放进袖中,风风火火点了兵便往凡间跑。 张扬的小少年,行事利落干脆且夸张,打定了主意谁都拉不回。 一行人下界直剿灭了三十二个妖洞,还算意犹未尽,一扬袖摆,却瞧见袖子里的小白老鼠软绵绵瘫着,怎么看怎么没劲。 哪咤持着紫焰火尖枪的手才算一顿,手腕一翻,枪收了回去,抖抖袖子将她放出来。 「你怎么了?」 「我......」还好意思问她怎么了? 喜恰微微睁开眼,方才满目晃着触目惊心的红色,阎罗地狱现场,太吓人了,她已经吓得浑身软了,哆哆嗦嗦不肯再理他。 「喂,软软。」哪咤又喊了她一声,「你瞧没瞧见我方才除妖的模样?」 一定很威武,担得小白老鼠精一句「壮士」。哪咤想着,自己先微微扬起唇角,她得了这么一个厉害的主人,怎么想都是她赚大了。 喜恰有气无力掀开眼皮,竟从少年得意雀跃的神色里瞧出了他的意思,附和他:「厉害,威风,英勇神武。」 也难怪她看出来,实在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太好懂了。 「......」 哪咤这才察觉她的声音不太对劲,含了一丝显而易见的颤抖,迟疑一瞬:「你在害怕?」 此刻稍微认真注意了,才发觉她是真在害怕,一小团缩在他手心里,怎么都不肯再说话了。 红袍小少年觉得有些讪讪,只得鸣金收兵,袖子一抬,将妖洞里令人窒息的血腥味都祛除了,只余下一阵轻淡的莲香。 「这样好些了么?」 见喜恰仍是恹恹地,他復又将她拉到洞外,她还是没什么动静。 几个将领正面面相觑,都纷纷好奇盯着他掌心的毛绒绒,他一扬下巴:「回天庭吧。」 ...... 天庭依旧一派祥和安宁,喜恰神色恍恍惚惚,总算缓过来一些,窝在哪咤袖子里不肯动。 哪咤方才离开了演武场,又抬起袖子,问了她一遍。 「现在好些了么?」 见他也不是故意的,喜恰原也不是真生气,只得瓮声瓮气,老老实实回他:「好多了,就是觉得浑身发软。」 那应当还是吓着了,哪咤一噎。 他才和李靖较量说自己会将小白老鼠精养好,可不能出了差错,真把她吓出了问题怎么行。 「回去歇息歇息吧。」他难得放缓了声音,「睡一觉会好些。」 虽然他也没被吓到过,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用,但见过母亲这样哄亲妹妹李贞英,总归没错。 喜恰窝在他袖子里,被哄后还是放松了不少。 「嗯。」就是觉得身上又热又软绵绵的。 哪咤带她回云楼宫,一步步走进潋滟波光的水华苑里,馥郁莲香窜入她的鼻尖,叫人昏昏欲睡。 察觉哪咤轻轻将她放在柔软的床榻里,喜恰又觉得这个三太子还算是贴心的。 没过一会儿,他又端了个果盆来,垫了软垫,嘱咐她:「你还是睡这里吧,我不喜欢别人躺我的榻。」 第10页 「......」 她是真困了,掀掀眼皮也没能起来,随他折腾了。 这一觉睡得不踏实,梦见了很多在灵山的事,佛子为她赐名,教授佛法。 那双珠白玉润的手轻柔托着她,细声嘱託着:「灵山清寂,却有你这样明快和悦的小灵兽。既然伴过我长夜一场雪,我也为你赐一名,助你修行,得成正果,便叫『喜恰』吧。」 「喜恰」,和悦可爱之意。 原来是在雪夜里赐她的名,好缘分,灵山很难得下雪的,但她瞧见过,很喜欢那样的白茫茫一片...... 「软软!」 忽闻一声微怒颤慄的声音,才在梦里的小老鼠精乍然惊醒,茫然四顾,原是明亮鲜艷的红衣少年在床头颤声指着她。 喜恰微微眯起眼,不明所以:「啊?」 哪咤骨节分明的手指着她,原本如玉白皙的脸庞蓦地漫上些绯红,像一朵倏尔绽开的娇艷花朵,从脖颈到耳尖。 喜恰仍眯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小少年怎么变得更小了些...... 还没想明白,兜头一截鲜亮的红绸罩下来,将她满身满头都裹住了,她从一只鼠变成了一个茧。 「唔唔唔——」好端端的,他干什么呀。 始作俑者哪咤三太子轻轻唿出一口气,没靠近她,反倒往后退了一步,问她:「你怎么回事?」 喜恰更懵了,什么怎么回事,她才想起身,又被红绸绊住,头差点磕到床脚。 「哎哟......」嘶,突然变得不灵活了是为什么。 哪咤手疾眼快托住她的脑袋,原本对她来说很大的手掌忽而只能支住她的头,她才发觉了不对劲。 「我......」喜恰的声音带着一点喜不自胜的颤抖,「我修成人形啦?」 托住她的手却倏尔一僵,手的主人哪咤太子轻轻嗯了声,又迅速将她放回床上。 「修成人形不过开始,往后还有许多要修行的功课。」他正色着,不过脸上还有一丝未褪去的绯红。 喜恰陷在化形的喜悦里,没有人分享,便想分享给面前的人,手微抬想试试抱着人是什么感觉,却发觉自己仍被红绸缎桎梏着全身。 「什么意思呀?」她微微撇嘴,在床上挪动,「小主人,你倒是放开我。」 哪咤耳根又红了,抿了抿唇:「不行。」 「为什么?」她就是化个形,又不是不会走路了,她不只会走路,还行动敏捷,一下就可以扑他满怀。 喜恰刚要将这番话美化矜持一点说给哪咤听,却察觉哪咤整张脸都红透了。 糟糕,不会是她方才无意识将话说出口了吧! 「小主人,我不是那个......」喜恰只得支支吾吾,有点心虚。 却见少年一脸正气,不过整张白皙的脸都如血玉透红,沉声指责她。 「小老鼠精,你化形都不晓得穿件衣服?」 「......」 第006章 熘达 喜恰化形的时候,人还在梦里,哪儿意识得到自己没穿衣服。 而哪咤原本算着她是第二日化形,又哪里知道这小馋鼠真将灵丹当零嘴吃,不晓得吃了多少进去,化形化得那样快。 两人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哪咤手一抬,一道光晕笼罩着床上的小老鼠精,片刻后,松了裹住她的混天绫。 「既化形了,你今夜去外头睡吧。」 哪咤意思叫她睡去外间,喜恰却想到之前他说她「化形就不可爱了」,抱住他的腰,连连摇头:「壮士——不要啊。」 哪咤的腰一僵,两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咬着牙尖。 「你说什么?」 说她嘴笨吧,一句话非说的和他强抢民女一般模样,到底会不会说话。 喜恰当然不想惹他生气,关注错了点,唔了一声:「......小主人?」 哪咤沉默了好一瞬,虽然天庭不分昼夜,宫娥却会张灯,如今满屋摇曳的烛火里,小老鼠精脑袋上的毛绒绒小球盈了一层微光。 她化形前是只小白鼠,因此哪咤为她幻化了一身白裙,髮髻上别了两个小绒球,别样的可爱乖巧。 他微眯着眼,一只手捏起小绒球,像捏着她的耳朵一般,咬牙切齿。 「起开。」 好歹算他义妹,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还好是在里屋。 心神一动,少年一挥手。一片红光落在喜恰眼里,她再回神,发现自己已经在外间的屋子了。 这里也放了一张软榻,她早晨来天庭时还没有的,这些神仙神通广大,这点法术算不得什么。原来哪咤不是要把她扫地出门,只是叫她在这里歇息,那她就安下心了。 安下心,又困了,喜恰倦倦打了个哈欠,一伸懒腰睡着了。 倒是里间的哪咤想到小老鼠精化作人形,好歹也把她当半个义妹看了,琢磨着怎么教她做人,修习术法的好。 但这样灵力微弱,法力低微的小白鼠能学什么......他不太想得到,于是往外间唤了一声:「软软,你想学什么?」 可惜,被点名的软软早已在梦乡里了。 「......」 后几日,哪咤依旧忙着正事点兵,喜恰的状态却不太好,软绵绵的小老鼠第二日便搬离了哪咤的寝殿,另寻了水华苑另一处楼阁做寝殿,毕竟她名份上是他义妹,总要避嫌。 哪咤觉得她状态不好,是因为一搬进去,她就再不出来了。 第11页 整日就是躺在榻上睡觉,睡得天昏地暗,任谁都叫不醒,叫醒了也是吃点糕点又睡下了。 他真不晓得她是胆子太小被那日下界除妖的事吓蔫了,还是纯懒。 这一日,托塔天王李靖也得了空隙,特意到水华苑绕了一圈,瞧着苑里那间门窗紧闭的房室,啧啧两声,又嘆息三声,留下一句话。 「唉,便说养不好咯。」 这话传到哪咤耳朵里,他当即收了火尖枪,咬牙切齿,先是想回云楼宫,又转道去了一趟灌江口。 说好会将鼠养得白白胖胖,结果鼠接来水华苑不过几天就蔫了吧唧。 李靖还来嘲笑他,哪咤咽不下这口气。 杨二郎养了一条闻名三界的哮天犬,细犬被他养得油光发亮,白白壮壮,他养灵宠这方面绝对实有一手。 落了地,烈焰盈盈的风火轮一手,一袭隽艷红袍的少年风风火火,敲开了二郎神的道所门。 二郎真君正在投餵自己的威武小白细犬,敛尽光华的玄衣微敞,不说露出一丝风流,反倒很是端正,轻咳了一声:「三太子,稀客,你有何贵干?」 哮天犬也歪头瞧着这不速之客,到手的肉就这样被打断了,不免呜咽两声。 哪咤瞧着这对主僕其乐融融的样子,反倒觉得今日自己是找对人了。 小少年当即拱手,还算客气:「杨家二哥,哪咤今日的确有事想求,还望倾囊解惑。」 二郎真君一噎,这小孩儿端正的样子还是少见,摇摇头笑道:「有事说事,少见你端起个架子。」 他这一说,哪咤反倒放松下来,就着屋里的木桌坐下,一副当自己家里的样子。 「这不是很久没来见二哥了嘛,怕二哥恼。」 「还晓得许久没来。」杨戬扬起一把摺扇,也坐了下来,「你贵人事多,我哪敢多言。」 杨戬听调不听宣,哪咤却是实在在天庭当值的,当值也是因昔年佛祖以佛莲重塑他神魂之恩,托他辟邪除恶,降妖伏魔,护天庭安宁。 哪咤骨子里是个反骨少年,但做事负责是没话说,这些年来的确忙,件件事为天庭办得妥贴。 反正明面上是妥贴...... 「我近日来得了一只小灵宠。」哪咤寒暄只寒暄两句,便说起正事,「是只小白老鼠精,她娇气得很,我又不会照顾,特来问问二哥该如何是好。」 「哦,这个啊,这个简单......」杨戬点点头,养灵宠啊,这个的确他在行,刚要开口復又一顿,「等会,你确定是只小老鼠精?」 哪咤咳了一声,佯装很自然:「对。」 「......还很娇气?」杨戬神色复杂,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这风风火火杀妖如麻的小太子,一向带着点自傲张扬,他原本以为就算小太子要养灵宠也该是威武霸气的,至少得是麒麟玄虎之流,寻个青来当灵宠都有可能,怎么就会是一只...... 娇气的白老鼠精? 「对。」话都说出去了,哪咤也豁出去了,「二哥快替我想想办法吧。」 杨戬只会养兇勐威武的哮天犬,哪里会养娇滴滴的毛绒绒小老鼠。 但他也夸下了此事简单的海口,只得摺扇敲着虎口,状似沉思地晃了晃头:「嘶,带她点兵列阵,传授一点兵家绝学?」 哪咤摇头:「带过了,不行。」 「......带她上阵除妖,亲身体验方有所成就?」 两件事哪咤是直接并在一起的,想想小老鼠精那天吓没了魂的样子,又摇头:「带过了,不是不行——」 杨戬以为行,微启唇要了断此事,才听哪咤復又开口。 「不是不行,是直接差些养废了。」 「......」 这下真难住了二郎真君,摺扇轻敲,看了一眼哮天犬又看向哪咤,想着怎么琢磨一个更好的法子。 半晌,杨戬终于想了出来一个温和点的。 「那你便多带她出去熘达熘达。」顺手还撸了撸哮天犬的毛,不过话说起来也有点没底,「本君也常带哮天出去熘。」 哪咤也眼前一亮,他倒觉得这真算个好主意。 那小老鼠精从前在灵山哪里都没去过,初来天庭就觉着兴奋新奇的不得了,带出去熘达一圈说不定就不蔫了。 「还是二哥有经验,多谢。」哪咤拱手,来去如风,「我这便去试试。」 第007章 武器 喜恰其实是真犯懒,她从前在灵山两百年化不了形,也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懒。 听金蝉子诵经,听着听着就会睡着,哪里悟得了什么道。灵山算是她家,但她连家都没兜清,能少走两步就少走两步,她还说这是保留精力。 毕竟她太懒又争不过别人,只有少吃点少活动点,才能保存一点微弱的灵力。 此番一直在睡觉,倒还有点别的原由。 因为哪咤拔苗助长式叫她化了形,她还未能转化体内积攒的灵力,只能犹自睡觉调息...... 「软软,起来。」 正在美梦里的喜恰听闻这清冽的声音,连带鼻尖都萦绕了一阵若有若无的莲香,直接吓醒。 「小主人,你有事?」她起身很快,一瞥哪咤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只觉得不太好。 哪咤做事张扬风风火火,当下也不管她困不困,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走。」 走什么走? 第12页 懵逼的喜恰哎呦一声,才醒浑身没力气,揪着他的衣袖才没摔倒,但是髮髻散乱,鬓边的小绒球都歪了。 哪咤心里还想着去哪儿熘达,又只得慢下脚步,很是无奈:「带你下界去。」 他别开她的发,替她将小绒球扶正了,指尖擦过她的脸颊,两人都未发觉。 「不要去!」喜恰慌了,上次的阴影太深了些,又揪紧了他的袖子。 哪咤微一皱眉,轻呵了一声:「撒手。」 「好吧。」 能屈能伸的喜恰果断撒开了手,睡迷煳的劲缓了过来,这下站得板正,不过还在糯糯哀求他:「不要去除妖,不想去看......」 果然她就是那次吓着了,哪咤一噎,无奈道:「不去除妖,带你去游山玩水。」 一听是去玩,喜恰原本敛下的眸子瞬间扬起亮光,那双杏目黑漆漆却水灵灵的,倒影了一汪莲池里的水,似浸染了一点赤红。 「好!」她笑得愉悦。 哪咤只是下意识往外头的莲池看了一眼,他们正站在门框边,她站的这个角度好似的确会倒映莲池里的粉色花瓣。 再回头看小白鼠,她模样长得的确讨喜,温丽娇俏,笑起来犹为面善,像个心软且不谙世事的小菩萨。 不过他早看她第一眼就窥得她的真身法相,早见过了,没什么对她容貌的评价。 「走。」他更惦记着带她出去熘达。 出手就要解决问题的三太子,非常着急,恨不得此一去熘达,就将所有问题都解决。 他给了自己三个时辰的时间解决问题,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算起来也有好几个月了,就不怕喜恰还能惦记着当日除妖的阴影。 逛三山五岳,游四洲四海,三个月时间,只把喜恰逛得精疲力尽,将要逛吐了。 扬扬手,她揪住了哪咤的衣袖,怎么都不肯往前走一步:「小主人,壮士,义兄,求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吧!」 无知无觉且意犹未尽的哪咤转头看她,微微皱眉:「你又怎么了?」 喜恰真想不出他是真没察觉还是装不知道,瞪大了一双杏目,拉着他衣袖的手都累得发抖。 她深唿吸一口气,哀求他:「可怜我,我就是一只没什么法力的小老鼠精,哪里比得过三太子的体力,我真的要累死了!」 言罢,她已经栽进软绵绵的云里了,又被哪咤伸手一捞,变成原形怎么也不肯动弹了。 哪咤还用手戳戳她,还是软绵绵的,他一沉吟:「你是不想逛了?」 喜恰累到动弹不得,还是因他的动作翻了个身,连连点头。 「早说。」 哪咤将足下的风火轮换成了扎实一点的祥云,免得她掉下去,才将她放在云朵间。 喜恰终于松了口气,她都不知道,哪咤原本计划是带她绕着四洲来回走三遍,这不过才第一遍,她就不行了。 「那差不多打道回府了。」哪咤瞧着她一副神色恹恹的样子,反倒有点烦躁。 上次是吓着了,这次别又累着了......娇气的小老鼠精,真的很难养。 杨戬说哮天犬能熘达十圈呢。 云捲云舒,喜恰倦懒地躺在绵软的云朵间,一点都不想动,反倒有闲心好好瞧瞧底下的山水了。 哪咤还说带她游山玩水......那叫游山玩水么? 分明是走马观花,好像后头有什么在追着他们似的,三个月时间,她压根没好好停下来看过一次凡间景色。 看着看着,忽又一顿,原是那山川之间有一处十分突兀的山丘,像是五指张开,反正怎么看都不像一座山。 喜恰微眯起眼,伸长了脖子,连手都伸出去了,描绘其古怪的山嵴模样,轻声復读。 「五、行、山......哎哟!」有人拎着她后颈脖子的衣襟,将她拉了回来。 翻身看哪咤,他也正瞧着她,轻轻皱眉:「也不怕摔下去。」 喜恰抿起唇,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山,还未说话,哪咤又问她。 「瞧什么?」 她刚要开口,哪咤又犹自说道:「既然都下界了,正好带你去挑个武器吧。」 喜恰不过一只法力低微的小老鼠精,哪里要什么武器,她也不喜欢打打杀杀,对这个提议不是很感兴趣,又不好驳了哪咤的面子,好歹注意力是被转移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拎起裙摆,她立正坐好在云间。 哪咤遥看天色,其实还算早,但这云晃悠得实在太慢,他没那个耐性。趁她凑过来的间隙,他将她又变回一团小老鼠,拢回手心,疾驰而去。 「陈塘关。」他的声音揉碎在风里,「你的老家。」 喜恰懵着,她老家不是在灵山么?还未琢磨明白,风火轮瞬息三千里,人已落了地。 一路太快,一落地她晕乎乎站都站不稳,心想下次绝对不要再和他一起出门了。 「什么我的老家?」没忘记这事,她捂着被风吹乱的髮髻,紧赶慢赶追上哪咤。 峭崖之上,海浪鼓鼓,掀起的海风吹起少年鲜亮的红袍,比偌大漫漫的海色还要夺目,喜恰下意识又咽了一口口水。 「你拜我为长兄,李家不就是你家?」 哦,也是。 喜恰还在拼命拢着自己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髮,忽又被小少年宽大的衣袍遮住风浪,目光所及的妍丽红色里,少年催促她: 第13页 「还不快些走。」 原来哪咤的家曾在这里啊...... 她还是微抬了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关镇,还未凑近就能瞧见是热热闹闹的,人群熙熙攘攘,与满目玉色寡淡的天宫不同,这里很有生气。 哪咤还在催她快走,她走了三个月了,腿都发软,真的很过分! 进了陈塘关,少年目标明确,直奔最中间的李将军府。一推开门,原来这里还住了人,是个美貌妇人并着一个娇俏的小丫头,还有不少僕从。 大门被推开,众人都诧异望向喜恰和哪咤。喜恰不晓得他们是谁,想打招唿又不敢打招唿,只得拽着哪咤的袖子。 倒是小丫头娇娇笑着,喊了一句:「三哥,你来凡间玩了?」 哪咤嗯了一声,路过美貌妇人时略一停顿,颔首行礼:「母亲。」 旋即不再多说,他也拉住喜恰的袖子,一路带她到了兵器库。 这人做事是真的又快又急,她适应不来这个节奏,想叫他慢一点,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松:「小主人,方才是你的母亲和妹妹吗?」 哪咤方挑了一把长/枪,放在手中一挥,把喜恰吓得撒了手。 「嗯。」他略一停顿,「你既拜我为兄,她们也算你的亲人。」 喜恰那双明媚的眼里落了笑意,她没有亲人,虽然总说她拜了李天王为父,也没有这样的觉悟,此刻小心翼翼问他:「真的可以吗?」 「为何不可以?」哪咤莫名其妙瞥了她一眼,长/枪往他与她之间一横,「看看趁不趁手。」 「......」喜恰脸上的笑意一僵,他不会是认真的吧...... 她连连摇头道:「我不要,我不要这个。」 饶了她吧,这长/枪比她还高,她怎么使这样的武器? 「那这个吧。」哪咤又抽出一柄长刀,还向她解释着,「天庭我收藏的那些武器不适合你,你灵力尚且不能很好收放,凡间这些可以先用着。」 「我不要。」喜恰还摇头。 一件比一件恐怖的武器丢到她面前,从不舞刀弄枪的小白老鼠精这下算是真怕了他了。 她抱住他的腰,求他放弃:「小主人,我就做你的小灵宠,你保护我就好了。」 「......」 第008章 仙子 也怪不得喜恰胆小。 灵山本就是清修佛门,僧人各个慈眉善目,从不开杀戒,哪有过这些明晃晃扎眼的刀枪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况且刚到天庭的时候,她瞧见哪咤一柄火尖枪凌厉又肃杀,挑了不知道多少个妖魔鬼怪,全是刺目的血,都快成她心里阴影了。 「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她声音顿了一下,丧气嗒丧,「你带我去除妖,我也是妖精啊。」 哪咤沉默了。 敢情之前,他是在她面前杀同类呢,难怪她害怕。 唿出一口气,他抓着她的胳膊,略不自然咳了一声:「那先作罢,你与那些妖精不一样。」 她是灵山天生地养的老鼠精,没造过杀孽,毕竟形都化不来。 不过,指望这只小老鼠精将来在战场和哮天犬一样大杀四方,是指望不上了。 他轻嘆一声,本也是佛祖交代他们李家教养她,总担了这个职责,也不该太计较她的用途了。 「带你去见母亲和妹妹吧。」想起她先前问他算不算他的亲人,因当着人家的面杀了她同类,哪咤难得愧疚,主动提了这事。 凡间一游,游山玩水三个月,最后落定在陈塘关,也算画上个句号。 原是殷夫人与后生的小妹妹李贞英不喜欢天庭,仍留在陈塘关老家,对哪咤来说本没什么眷恋的地方,反倒生了眷意。 他本不喜欢这里,因为会让他想到千年前那场腥风血雨,自刎东海...... 「你却是不晓得,你这三哥昔年一柄长剑自刎得干干脆脆,叫我们一家哭得撕心裂肺......」 殷夫人瞧着喜恰长得讨喜,又听闻了她的遭遇,倒真将她当成了义女,如今真与她循循道着往事。 哪咤一噎,见喜恰正听得津津有味,瞪大双眼:「哇,都没人能拦得住他吗?」 「谁能拦三哥呀?」小妹李贞英也顺着殷夫人的话说,虽然她也是没亲眼得见的,「他可犟啦,父亲本来想先迂迴战术一下,劝下东海再说,谁晓得他直接就夺了剑——」 小孩儿不懂事,说起话来很锋锐,哪咤也不高兴了,沉下声来:「贞英,不许胡言。」 李贞英其实是心疼哥哥,一时讲得急了,现下撇了撇嘴。 「三哥,你现在可长大啦,往后不能再这样做了!」 哪咤才发现这小妹妹眼里都有泪花,满是心疼,不由一愣。 「是呀!」喜恰也站起身来,她听了这段往事大受震惊,也对哪咤道,「三哥,你现在是大神了,可千万不能做这样的事啊!」 果然能成为天庭少年将军三太子的人不容小觑,这也太能耐了,听上去就好痛...... 她清彻的眼眸里映着篝火,交映了一点点暖红色的光。 落在哪咤的眼里,才发现这小白老鼠精不笑的时候反倒有些清冷,像悲悯众生的小菩萨。 「行了。」他被两个小姑娘这番感慨弄得有点不自在,轻咳了一声,「你们玩吧,我睡了。」 李贞英向喜恰眨了眨眼,便拉起她的手往东海边去。 第14页 殷夫人仍在原地,瞧着哪咤也渐行渐远的声音,忽而嘆了一声:「咤儿,千年过去了,你与你父亲那点恩怨也该化解了,母亲与几个兄弟姊妹都很担心你。」 这个儿子行事干脆利落,向来不听旁人劝。当年那一出自刎伤了太多人的心,他也从此与李靖结了仇。 但要说孰对孰错,各有各的立场,这是辨不清的,又何必要犟呢? 哪咤没应声。 当年佛祖其实给过他台阶下了,认佛为父,皈依佛门,李靖的玲珑塔上也被相赠了佛相,因此他也没再与李靖动干戈。 而且,佛门要他镇守天庭,他也一直尽力效力,谨遵佛言。 这日东海海潮褪去之时,正是天光拂晓,潮声平息,晨曦为陈塘关渡上了一层暖光,一看就是睡懒觉的好时辰。 天蒙蒙亮,哪咤又跑去喜恰房里,一把将她捞了起来:「回去了。」 喜恰又在睡梦中被吵醒,微睁开眼,声音倦懒:「回哪里去......这不就是在家么?」 她倒是认祖归宗的快。 哪咤没了耐心,休沐之时总是美好的,但正事永远不会少,他手指微抬,躺在榻上的白衣小姑娘就变成了白糰子,被他拢在了手心。 与殷夫人道了别,他不过瞬息就回了天庭。 喜恰也正好清醒过来,从他衣袖里扒拉出来,与他说了清醒后的第一句话。 「小主人,当年你那、那样......疼不疼啊?」 哪咤方才想把她塞回袖子里,此刻却指尖一僵,提了提衣袖,与她平视起来。 小白老鼠精的眼瞳原是泛着暗红的,是妖力凝结的表现,不过原形下的她就这么小一点,看不出什么情绪。 还是化作人形的时候更可爱些,哪咤忽然有了这个想法。 他若无其事道:「不疼。」 「哦......」喜恰点了点头,脑袋上两个小绒球轻晃,放心了。 哪咤若无其事的表情又僵了,他揉了揉小白鼠的后颈:「没别的话了?」 按理来说,不应该再追问他一遍,然后他再说...... 「啊?」喜恰哪里能理解他的意思,她很莫名其妙,又很坦然,「还要说什么话?你告诉我,我来说。」 哪咤将袖子放了下去,面无表情看了看天色。 「我要去点兵了,先送你回云楼宫。」 ...... 喜恰乐得清闲,陪着风风火火的少年逛了三个月,她现下真是累得不行了,只想倒头睡个三天三夜。 她也的确做到了。 三天三夜之后,已经一点困意都没有的小白老鼠精又睁着一双大眼睛,瞧着天庭一成不变的白昼天,难得觉得无聊了。 如哪咤所说,一开始的确是因为灵力不相容犯困,但他陪她逛了这么多天,教她如何收放灵力,现下只觉得神清气爽,还能再睁眼七天七夜。 翻身下了床,喜恰忽闻水华苑外的喧闹声,似乎是一群宫娥正在嬉闹,惹人好奇。 从前在灵山时,也有一群小灵兽陪着她,再不济还有金蝉子的诵经声哄她,这些天来除了哪咤就是哪咤,实在没趣。 「瞧!小仙子出门了呢!」有个俏仙娥捂着嘴,与另一女侍咬耳朵说话。 喜恰微睁杏目,左右看看,最后伸出手指指着自己:「你们在说我吗?」 俏仙娥笑吟吟点头,妙曼仙纱舞在风中,一大伙人都向她招手。 「软软仙子,快过来。」 怎么都叫她软软,喜恰纳闷,拎着裙摆绕过莲花池,月白色的长裙险些落在水里,又被她施袖一把捞了起来。 「仙子可睡得好了?」仙娥见她走近了,揽起她的手臂。 一群小娇娥撞在了一起,各个围绕着喜恰。 香纱萦绕着香纱,满目娇俏艷丽的颜色,喜恰晕乎乎的,仙女姐姐都好香...... 她点头,老老实实回答:「睡得好,睡得好极了。」 大家都在笑,分不出是在笑她还是天生爱笑,拉她一起咬耳朵。 「仙子从哪里被三太子捡来的?」一个问她道。 「什么捡来的,会不会说话?」另一个反驳,「该是有何机缘被三太子看上才对。」 众人一同点头,看着她:「对对对,软软仙子,你从哪里来?」 仙娥们说话语速很快,就和这水华苑的主人一样风风火火。 节奏太快,喜恰适应不来,只能吶吶回答着:「我从灵山来的。」 「原是灵山啊......」众仙娥恍然。 西方灵山宝地,如来佛祖的道场,不失为一个极厉害的后台。 仙娥们侧敲旁击的心思淡了不少,原本也是看三太子好似对她有点上心,一时好奇问的。 哪咤面上看着凶神恶煞,实际并不怎么管水华苑的一众仙娥。 她们都伺候在外间,鲜少踏入苑内,因不怎么被使唤,就比云楼宫其他宫娥胆子大些。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犹自说着,偶尔又问喜恰两声,什么来路,几年道行,表面看去也是其乐融融。 但喜恰总答不上来她们的问句,或是心里头觉得答得不好,并不自在,寻了个空隙便自己开熘了。 老鼠精本就敏捷,喜恰面上虽看上去呆愣愣,还是有这天赋在的。 不多时她便离开了云楼宫,四处打量起天庭景致来。 第15页 云雾缭绕,漫天浮光,遥看三十三根天柱下,有一风流倜傥的仙君,正好生惬意地在天河边垂钓。 喜恰又上前两步,想瞧仔细些。 谁晓得哪咤在她腰间缀了个小铃铛,小银铃叮噹两声,被仙君察觉了。 「哪里来的小......小、小仙子?」 第009章 喝醉 喜恰初生牛犊不怕虎,见此人面善,又喊她小仙子,喊得也温柔和善,拎着长长的裙摆就走了过去。 这裙摆真长,天庭的人好似都喜欢这种长长的裙摆,但她穿着就不大习惯。 「嫦、嫦娥妹妹啊......」仙君见她走近,却仍有些愣神,悲惋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喜恰也顿了一步,歪着头看他:「你在叫谁?」 风流倜傥的仙君听见她娇俏的声音,与嫦娥一点也不像,才定了定神,轻咳立正,理了理微有些散乱的袖摆。 「仙子勿怪,方才见你长得肖像广寒宫的嫦娥仙子,故感嘆了一声。」他仍盯着喜恰的脸看,直愣愣的,又算不上轻浮,只是很探究。 是真有几分像,又同穿了一身白衣...... 嫦娥仙子端是一副疏冷凄清的谪仙模样,喜恰不笑的时候也有几分清冷在,但并非一双凤眼须清,而是圆熘熘的杏目,微弯起眼角时,很是灵动活泼。 「仙子从何处来?」仙君朝喜恰拱手,先自报了名门,「在下乃是主管天河的天蓬元帅。」 喜恰看着这一片漫漫天河,银河流灿,竟压过了几分白昼,总算叫天庭有了几分昼夜分明之色。 她看得有些愣,正回神,也拱手道:「我叫喜恰。」 「哦,喜恰仙子好。」天蓬见她盯着天河看,笑着理好衣摆,走去她身边,「喜恰仙子喜欢这里啊,也道是『天河亦漫漫,长夜復未央』......」 他咬文嚼字的,好似是个文化人,喜恰一句听不懂。 她仍在盯着天河,见里头星辰闪烁,好不绚丽。目光一瞥,又见天蓬垂钓的玩意儿放在一旁,有了几分好奇。 「仙子,可想随我一起垂钓?」见她这样,天蓬于是问。 喜恰却有几分迟疑,灵山不许杀生,灵池里的鱼儿虽未开灵识也不许吃,她一直馋来着,但没真吃过。 「想。」这是先冒出的想法,但又害怕血腥,「算了......」 馋归馋,世上太多惹人馋的东西了,总不是件件都能尝到。 天蓬却只听到了第一句,呵呵笑了一声,朝她摊开手心:「只要十个仙珠,仙子可钓一整夜。」 什么仙珠,怎么还要钱。 喜恰瞪大眼睛,往后退了一步。 「仙子没钱?」天棚原本就是逗她玩儿,又掸掸衣袍,「罢了,不如陪我聊会天,也可抵——」 「我是哪咤的灵宠,你叫他给钱。」喜恰打断他,想起了自己在天庭的靠山。 说完这句,她还有点沾沾自喜。 从前蝎子精姐姐晓得她与金蝉子交好,教她有靠山就要用,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用,如今换了哪咤,却有用处了。 哪咤三太子一袭织金红袍,身披华贵红绸,腕戴金镯,还有一堆叮叮噹噹的法宝,怎么看都是有钱的主儿。 天蓬却瞪大了眼睛,笑容一僵,说话也不利索了:「你、你是哪咤三太子的人?!」 「嗯。」喜恰点点头,趴在天河栏杆处,没所谓。 「我怎么不知道云楼宫有你这等小仙子,你莫框我。」天蓬唿出一口气,冷静下来,还是不太相信,「那三太子的水华苑,向来只有莲花,哪里来的莲花美人......」 喜恰还在望天河,忽闻一股香风袭来,银光璀璨的天河间瞬然五光十色,几个仙女儿施施然落在水中,红橙黄绿好不明亮。 「好漂亮!」喜恰看呆了,不管天蓬还在嘀嘀咕咕什么,拉了他一把,「天蓬仙君,她们是谁呀?真好看。」 天蓬要去抓她拽住他袖子的手,又不敢真碰到她,唯恐真是三太子的人。 那玉面罗剎的小太子,往日里谁碰到他的火尖枪干坤圈都一副要杀人的样子,这要是真碰了他的人,岂不是要被他五马分尸。 「松、松手!」天蓬嘶了一声,朝她说的方向看去,觉得大惊小怪,「那是七仙女,她们喜欢在天河里头跳舞,你没见过?哪咤天天把你藏在云楼宫,不让你见人啊?」 喜恰一顿,手松开了他的衣袖,又解释了一句:「仙君也可以叫我软软,我方才当上三太子的灵宠,还没怎么在天庭走动呢。」 软软这个名字倒更像灵宠,天蓬瞅着喜恰实诚的模样,料想是真没框他的。 他正了衣襟,七仙女也瞧见了这边的闹腾,纷纷施施然飞了过来,排排站开,正是七个女娇娥,也都好奇地看了喜恰一眼。 「这位小仙子生得好是貌美呀。」为首的大仙女掩唇轻笑,不吝啬夸赞喜恰。 众仙子纷纷附和,这小白糰子生得娇俏讨喜,鬓间的白绒球随风摇曳,很是可爱灵动,初看有几分像天庭最为貌美的嫦娥仙子,细看下却因她这股鲜活劲一下区分了。 喜恰也嘴甜,笑起来眼眸弯得和月牙似的:「姐姐们也好看,舞跳得也好看!」 天蓬为她引见众仙,介绍她是云楼宫哪咤手下的软软仙子。 众仙子的笑意里便多了几分深意,眼波流转里,都觉得喜恰有趣。 第16页 天庭李天王家三子,各个模样俊朗,只可惜其二子皆皈依佛门,唯有小儿子李哪咤在天庭当值,哪咤又是其中最昳丽的,虽然脾气差些,也当得许多待字闺中的仙子们心仪的姻亲对象。 如今炙手可热的小太子身边,忽然来了这么一位貌美小仙子...... 喜恰想不到这些,她迷失在仙女姐姐们的美貌中,七仙女温柔解意,一点恶意都察觉不出,又有天蓬在一旁耍宝逗乐,这次是真的其乐融融。 七仙女还施法做了酒席,给她喝了几杯果酒。 一时笑声连连,轻歌曼舞,天蓬元帅不知不觉喝醉了,她也飘忽了,手腕上的小绒花迎着晚风,晃晃悠悠的,晃出了一张清俊的脸—— 「软软。」 来人颇有几分咬牙切齿,这样喊她。 喜恰瞬间清醒了,又没清醒太多,从凳子上跌了下去,「哎呦」一声,又被七仙女扶了起来。 「三太子,别将小仙子吓着了。」大仙女看着哪咤不算好的语气,笑着嗔了哪咤一句。 就是,好好的吓她做什么,语气那么凶。 喜恰下意识就往仙女姐姐怀里缩,却惹得哪咤脸更黑了。 偏偏大仙女还在打趣着:「三太子,小仙子是你什么人呀?」 她语气中的揶揄意味很明显,哪咤轻轻皱眉,不愿被人这样调侃,解释了一句:「李天王新收的义女,也是我义妹。」 他解释起来很是正经,倒叫众人唏嘘失望了一下。 义妹就有些没意思了,还以为是哪咤的什么童养媳呢。不过义妹再想来,却更有意思...... 「随我回去。」哪咤没再多说,伸手拉喜恰,好歹瞧她喝醉了,动作算轻柔,「谁叫你喝酒了?」 少年那身矜贵艷丽的红袍,只要一入喜恰眼,便会遮住漫天光华色彩。 她是个好说话的姑娘,当即又从大仙女怀里出来了。 「就喝一点点啦。」她没喝过酒,原来那样香甜,真好喝。 脚下一软,她又跌进哪咤怀里,没察觉到少年的嵴背忽地一僵,她是想自己走两步的,可惜实在喝晕乎了。 哪咤手中光晕闪过,白衣小姑娘就变成了小白鼠,惹得众人面面相觑,觉得他这样的武将真是不解风情,一言难尽。 他倒是神色如常,微一拱手,又一扬红袍犹自离开了。 第010章 没用 「多大的鼠,喝酒?」 他在正经当值风餐露宿,他的灵宠在天庭逍遥快活,这样想着,哪咤心里不太平衡。 况且她这么个才化形的小老鼠精,哪里能喝天庭的灵酒。 七仙女们是不清楚,善意给她助长修为用的,但他给的那些灵药她都还没消化,并不能承受更多。 晚点还得助她调息灵力,想到这里哪咤更是烦闷,捏了捏小老鼠的后颈:「知错没有?」 「......」 回应他的唯有沉默。 知错没有,喜恰只知吃饱喝足正是酣睡时,早已醉了酒进了梦乡。 但她直到入了梦都在笑,似乎真的玩得很开心,夜里哪咤为她调养灵力,她唇边的笑意都没淡下来。 哪咤若有所思。 第二日,喜恰清醒过来时正在自己的小阁楼里,不过阁楼里不止她一人,哪咤也依旧在。 她拢着被子,看哪咤正在边上的摇椅里浅寐,搞不清他怎么在这里,便小心翼翼与他打招唿:「小主人,早啊......」 一不小心被子滑落床沿,闹出不小动静,哪咤睁开了一双如琥珀明亮的眼。 他斜睨了她一眼,声音略微喑哑,是有些累着了。 「我没睡。」 「哦。」喜恰点点头,她又没瞎,他眼睛都睁开了,怎么可能在睡觉。 哪咤却忍不住坐起身来,又看了她一眼:「没别的话说?」 他为她调息了一整夜,都告诉她彻夜未眠了...... 她还说是他的灵宠,连一句安慰话都不晓得说。 喜恰得别人一句一句讲清楚了才明白,他这样惜字如金哪里能懂,犹自偏头看他。 「厉害。」但她好说话,看他似乎不太高兴,决定还是说几句好听话哄他,「小主人竟然可以不睡觉,我就不行,你真太厉害了。」 「......」 哪咤被她钦佩的神情噎住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被褥,又一扬下巴,意思很明显。 「什么意思?」但喜恰不会明白。 他终于直白地掀开了她温暖的被褥,唿出一口气:「起来,出门了。」 来去如风,这个词当真非常适合哪咤三太子。 他早已修仙入圣,并不太需要休息,又十分敬业做事利落。清晨方才接了新的除妖令,要与二郎真君一起去处理一桩稍稍棘手的妖洞。 看出喜恰与七仙女天蓬众人玩的开心,哪咤料想她是喜欢与人交友。 彻夜未眠时他已琢磨好,去灌江口,正好能带着她去认识认识新朋友。 「什么新朋友?」云捲云舒间,喜恰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 哪咤没回答,因为不过一会儿她就会见到了。 灌江口有一岔道分流,显圣二郎真君的道庙便立于此间,今日是难得的好春光,且见杨柳飘絮,花开红枝头,春色盎然。 一只飒爽威严的白毛细犬忽地从道庙门前冒出头来,细腰长头,形如白象势如枭,威风凛凛且有几分凶神恶煞。 第17页 喜恰连连往后退,一边退一边还拉着哪咤退,声音又被吓得软绵:「小、小主人,我害怕!」 哪咤扯住被她拉着的袖子,又一把她捞回前头,牢牢扶住她的肩膀。 「怕什么,和好朋友打个招唿。」 「......」什么好朋友啊! 喜恰不依,又往哪咤身后钻,再次被哪咤截住路,这次他没再管她,一个闪身犹自进了真君道庙。 余下她与哮天犬对视,她哀嚎一声,吓得都不敢化作原形,却一下跳上了灌江口边的大树。 也没搞清楚状况的白色细犬登时顿在原地,这下化了人形,挠挠头接近她。 不过他面色不太好。 「小老鼠精,你跑什么?」 「我不跑,等你来吃我嘛?」这会子,喜恰嘴皮子伶俐了,「哪咤说你是我的好朋友,可我又不认识你,你还那么凶,那么凶!」 伶俐,但是颇有些口不择言,说出来的话也不算和气了。 因喜恰从前在灵山有许多好朋友,因她和善,一向讨许多小灵兽喜欢,其中不乏有对她表示好感的。 向来不需要主动交友的小白灵鼠,头一次面对陌生仙兽,又长得凶神恶煞,她实在有点怕。 哮天犬又挠挠头。 她说起「那么凶」时特意着重了语气,不过声音娇怯,反倒显得很怂。 因此他心里倒没生气,不过仍摆着一张冷酷脸,冷哼一声。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和嫦娥仙子宫里的玉兔一样,软绵绵的,没什么意思。」 又听到了嫦娥仙子的名,原来嫦娥仙子还有只小玉兔。但喜恰这会儿没心思琢磨,蹬着树干还在往上爬。 她爬得又急又快。 「你为何不化作原形爬?」哮天犬就在底下望着她,又问她。 原形不是更方便吗? 喜恰虽然怕他,但一向晓得好好回答别人问题才算有礼貌。 她停了下来,但没敢回头:「你原形那么大个儿,我化原形小你一截呢,吃亏。」 这倒也没错,哮天犬点了点头,微顿道:「你低头看看我,还吓人么?」 他早已化形一个俊俏的白衣少年,少年长发高束,身姿清朗,披银白软甲,束玄色腰佩,那双眼眸漆如墨深,却又耿直真诚。 看上去倒一点都不吓人了。 喜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衫裙,他们都是白毛妖精......也算是同类吧。 于是她又利落跳了下来,月白色的长衫落在草涧里,被她全部捞着拢好,这样浅淡的颜色由她穿着,却显得明媚,人又乖觉得很。 「不吓人了。」她偏头好奇地瞧了哮天犬一眼,老实回答。 哮天犬哼了一声。 恰时真君庙的门又打开了,杨戬和哪咤一起出来,瞧见两只灵兽如此和睦相处的样子,都点了点头。 杨戬端看两人白衣习习,男俊女俏,狗才鼠貌,倒有几分般配...... 他满意道:「三弟,我说了这俩小灵兽会处得好吧。」 哪咤的目光也渐渐深了起来,似在思索,这小老鼠精果然喜欢交友且爱玩...... 他也满意道:「不错。」 方才,他们是进屋商量除妖令的事了,这趟领命除妖确有几分麻烦利害。 晓得喜恰胆小怕事的德行,哪咤大发善心没叫她跟随,还让杨戬留下哮天犬陪她玩。 杨戬也无所谓,不过哮天犬央着想去。 「主人,此事既然棘手,哮天得陪着你一起去,怎能叫你独身......」 「软软。」哪咤招唿她,「过来。」 喜恰听哮天犬如此说,也有点担心哪咤了,有样学样:「小主人,此事既然棘手......你、你一个人要好好保重啊。」 哪咤原本平静无波的脸色忽然僵了一分,张开的手曲起指,在她脑门上轻轻一敲。 「没用的小灵宠。」 喜恰吃痛,往后退了一步,仍软绵绵狡辩:「哮天犬那么厉害,我只是一只法力低微的小老鼠精......」 第011章 回家 两位天庭得力将领走后,灌江口重归平静,成了余下两个灵兽的玩乐场。 喜恰眉眼娇俏讨喜,又好脾气,哮天犬也忠厚不记仇,不一会儿两人就把见面时的不愉快忘了,从前江绕到后山,玩得畅快淋漓。 「我现在倒觉得『软软』这个名字衬你。」玩累了,小白细犬躺在真君替它扎的鞦韆上,懒洋洋晒太阳。 喜恰看着眼馋,凑到他身边去,问他:「为什么?」 先前她告诉天蓬元帅她叫喜恰,他却不相信,她说自己叫软软才肯信,真是奇了怪了。 其实这完全是她想错了,是因为她一开始没说自己是哪咤的灵宠,天蓬琢磨了半天没将「喜恰」这名字与天宫仙子对上号,才随口质疑了她一句。 但喜恰已经琢磨不明白了。 「你这样软绵绵的性子,这个名字不正相宜么?」哮天犬原也是随口说的,翻身下了鞦韆,「嫦娥仙子的小灵宠玉兔叫『绒绒』,和你差不多。」 「好吧。」 这两个名字,听上去都像是随口取的......喜恰听了他这番分析,反倒觉得怪怪的。 但哮天犬已经将她推上了鞦韆,招唿她来一起玩:「一会儿主人就该回来了,你玩会儿吧。」 缠满花藤的鞦韆极为好看,一下叫人心思又放在玩身上了,喜恰不再多想,任凭哮天犬为她摇鞦韆。 第18页 春色三月间,凡尘始芳菲,浸在花香里的玩乐时间过得很快。 果然不出哮天犬所料,没一会儿两个翩翩郎君便回了灌江口,都是毫髮无伤,依旧风神俊朗。 只不过哪咤侧目一瞥,瞧着哮天犬在给喜恰盪鞦韆,眼神一沉,算不得高兴。 喜恰这次跑得比哮天犬快,她原本就敏捷,率先跑去哪咤怀里,环住他的腰身:「小主人,你回来啦!」 哪咤原本生起一点别扭的情绪,莫名又被安抚了。 他下意识也搂住她的腰,在最后一刻却反应过来还有杨戬和哮天犬在场,掌心扬起一阵光芒,喜恰变回了小白鼠躺在他手心里。 「杨二哥,事情既已了结,哪咤便先告辞了。」 杨戬一把摺扇才刚打开,本想着正好空闲下来,可以与哪咤再交流一下养兽心得,见他如此粗犷的养法,如鲠在喉。 摺扇又一合,杨戬微抬了抬袖子,撸起哮天犬的头,对着哪咤道:「你且去吧。」 来去如风的少年就是这样,做什么事都搞得火急火燎的。 不过这次回天庭,他却没用风火轮,而是腾起一朵云,将喜恰拢在手心里,特地空出一段独属于二人的时隙,与她谈心。 小毛绒顺势落了地,她没急着变回人形,就窝在柔软的云朵里看他。 「怎么啦?」 「软软。」哪咤喊她,略一沉吟,「你喜欢玩?」 「......当然喜欢。」天底下谁不喜欢玩。 早春还有倒春寒,云端天色冷,凛冽的风吹散了祥云的边缘,喜恰一身毛绒绒却看着很温暖。 哪咤又摇摇头,换了个详细点的问法:「你喜欢四处去玩,结交朋友,对不对?」 喜恰一愣,见他这样正色,也正经了目光凑到他身边,不过一颗鼠脑袋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对,也不对......我从前在灵山有很多好朋友,但是现在来了天庭就很孤单,就想去多结交些朋友。而且,我从前只在灵山待过,也没去过其他地方,现下各处都能走动,就都很好奇,想去玩玩。」 她的语气很坦然,很娇憨,连修饰词都没多少,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说的都是很真实的感受。 哪咤目色一深,一挥手,她又变回了白衣少女的模样。 少女一身月白春衫,鬓间别着两个小绒球,衣襟也围了一圈白绒边,玉面如春杏娇俏,正含着笑认真看着他。 他也可以看清她脸上的神色,也如说的话一样耿直真诚。 「我知道了。」他轻声回应她。 他的声音由春风送去她耳边,她却睁大了一双清澄的眸子。 原是被他这变来变去弄晕了,是鼠的时候看他还很远,一变成人又凑得极近,几乎挨到了他的鼻尖,叫她下意识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退快了,又差点掉下了云,被哪咤揪着衣领的绒边拉了回来。 「知道什么啦?」她轻咳一声,讪讪问他。 哪咤沉默一瞬,又松开了她的衣领,轻嘆了一声:「软软,我第一次养灵宠,没什么经验,之前还将你吓着了。」 喜恰哦了一声,原来是因为这个,她都没在意过,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关系,我很大度的。」 「......」 见哪咤不说话,她心觉有点古怪,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试探性问他:「是不是先前灌江口的二郎真君,与你说了什么?」 哪咤神色不太自然,轻咳了一声,别过了她的目光。 她猜得也没错,关系好的两兄弟一起领命除妖,也不是生死关头,总会聊几句题外话。 上次带小白老鼠精下界去游山玩水,又把她累着了,杨戬听得他二人还有一层义兄妹关系,劝哪咤还是宽容些。 做灵宠归做灵宠,人家小白老鼠精名义上好歹是他义妹。 再想想,他要是对着亲妹妹李贞英,哪里会这样使唤来使唤去的。 「我不多管着你,也不多使唤你,软软。」想到这里,哪咤唿出一口气,照顾她好歹是佛祖交待下来的事,「你喜欢玩就多出去玩,也不必拘于天庭,凡间也可去。不过我很忙,可能没法陪着你......」 喜恰因他的话眼前一亮,听不下去后面的了,拉着他的袖子连连说好。 「谢谢小主人!」 那双明媚的眸子里满是笑意,映上天边赤霞的颜色。 哪咤看着她,视线又移到了她身后,远眺西方,原是夕阳斜下,丹霞艷染天,叫云层也渡上柔丽光泽,熠熠生辉。 ...... 得了哪咤「想去哪里都可以」的允诺,喜恰是真开心。 先前到底还有些畏手畏脚,毕竟佛祖也说叫李家父子带她回天庭修行,她都不敢私自回灵山,在天庭兜圈也是因为实在无聊了。 现下就不一样了。 哪咤又去忙了,喜恰一人回了云楼宫,眉眼都尽是笑意。 不过又被水华苑前的宫娥们叫着嬉闹了一阵,顺手学了个腾云之术,再回去自己的小阁楼,她收拾东西收得极快。 原来想认真学好法术的时候,她也是可以很有悟性的嘛。 喜恰眉眼染上一点得意,微抬手腕,施起腾云法诀,有模有样召出了一朵小祥云。 小祥云飘得摇晃,但这下她竟然没胆怯,坐在祥云里飘飘摇摇就去了灵山。 第19页 灵山清寂,凡尘的三月春色还未浸染,竟还有积雪堆在高山之上,灵山很难得有雪天,可惜这次她没瞧见正下雪的时候。 遥遥看去,灵鹤虽盘旋着,依旧是高处不胜寒的模样。 「护法!看上面,我是喜恰!」 也是巧了,她途径山门前,正撞见金咤。 一袭白衣由他穿起来又是另一层的疏冷清寒,漂泊在外的游子喜恰却热情挥起手。 金咤其实早就瞧见了她,仍微微一怔。 待她稳稳落地,才例行公事地客气了一句:「喜恰妹妹,你怎么回来了?」 第012章 关系 她与金咤其实没说过几句话。 前部护法为人清冷,犹如高岭之花只可远观,走近了瞧听说也很威严,她每每遇到都只是很礼貌地与他问个好。 这下是才回了灵山,一时激动,得意忘形热情过了头。 喜恰瞪大眼睛,金咤竟然叫她妹妹,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护、护法,喜恰只是灵山一只小小妖精,不敢与您攀关系。」 她低着头,却听头顶一声轻嘆,再抬头看金咤,又似乎瞧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便消逝的怔愣。 但唇角又浅浅勾起,霜雪消融一般的笑意,是在笑她。 「你拜我父李靖为义父,可是忘了?」 喜恰瞧着他,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微张着唇:「对对对......」 这样算起来,金咤还是她大哥呢。 她与金咤又寒暄几句,但本就嘴笨,说不来太多,又心里还有事,没一会儿就辞行。想来她本就是生在灵山的,金咤也与她不熟,没拦她也没有多问。 白绒绒的裙摆拖在雪地里,她嫌裙子太麻烦,又一把拎起裙摆,小跑去了金蝉子的小院。 「长老!金蝉长老!」 转过一个山坳,金蝉子的小院子就豁然在眼前,一点炊烟向西腾起,院里围了几株篱笆,颇有些静安闲土的意味。 虽在灵山,但就数他的佛院最有生气,喜恰也最为喜欢。 院里的金蝉子原本正在烹茶,此刻轻摇蒲扇的动作一顿,往院外看去,却并没有惊讶。 「我晓得你会来。」他替喜恰斟了一杯,「坐吧。」 喜恰哪里会坐,她绕着金蝉子转了一圈,一张巧笑倩兮的笑脸凑到他面前,叫他看清楚她。 「长老,我化形了!」 月白色的裙摆扬起,皎洁的颜色原与朴素的僧衣不同,她裙间原沾了雪,被她的动作悉数抖落下来,化作一点晶莹的露水,熠熠生辉。 金蝉子以蒲扇抵着半边脸,无奈摇摇头,唇边却有一丝笑意:「晓得了。」 喜恰却不满意这个答覆,凑近了他一些,又察觉不合礼数,復又站定。 「你怎得一点都不惊讶?」这下接过了茶,她就着热气氤氲唿了口凉风,抿了一口,「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化形,长老。」 茶水太苦,她不喜欢,蹙紧了眉,又将瓷杯盏拎远了,还念叨了一句:「这是什么,一点也不好喝。」 灵山在西,茶源从东方而来,也是金蝉子方寻来闲憩时读经文喝的。 「相由心生。」他替她将茶盏往里放,省得被她磕碎了,「从前你虽未化形,但凡有识有慧心者,皆能看清。」 喜恰最听不懂这些玄奥的话,见桌上摆了香黍饼,犹自抓了一个。 原本也是金蝉子料到她来准备的,他看着她吃,神色没什么起伏:「表象皮肉,若是轮迴再生,便是脱胎换骨,再识不得旧人。」 「什么旧人?」她没听清,不过黍饼很香,倒让她想起了正事。 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喜恰努力合十双手,復又团起掌心,终于将那黄豆大小的香花宝烛显现了出来。 一点没惦记的心思,她递给金蝉子:「长老,我答应要给你的灵烛。」 金蝉子却只是摇头一笑,蒲扇轻拍她的手心,扇骨推着她的手回去。 「我不需要,你拿回去吧。」 喜恰不解,有些着急道:「为什么?」 金蝉子却没直接回答她,而是瞧着她懵懂的神色,嘆了口气:「当日我并未向你相求此物,你再好生想想,究竟是谁告诉你去取香花宝烛?」 院里忽起了寒风,泥炉内的柴火瞬然噼啪两声,火星子明灭一瞬,復又亮起,将茶水煮得咕噜滚沸。 温润的高僧则一脸淡然透彻,拢紧了僧袍,耐心等着她回想。 喜恰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不畏寒,不过原本红润的脸色渐渐平静了点,声音也有点儿低落:「......是蝎子精姐姐说的。」 「嗯。」金蝉子又给她递了块香黍饼,「如今你拜得天庭李家为义亲,是命中之缘法,需好生静下心修行。」 金蝉子鲜少这样铺平直白与她分析,却耐着性子,引她好好回想这一出究竟由谁而起。 她是倦懒了些,也耿直了些,但不至于太傻兮兮。 原是她着了蝎子精的道,可是同为长在灵山的妖精,她从不树敌,蝎子精姐姐也一向对她好。说实在话,不是太愿意相信。 「从今往后,你在天庭修法,而她在灵山。」见她还有几分执拗,金蝉子又提点了一句,「井水不犯河水。」 「好吧。」喜恰这次老老实实点头。 再回想为何守门僧一下就料到会有一只老鼠精去偷香烛,又为何佛祖明明慈眉善目,蝎子精却告诉她少去招惹,一切竟都清晰起来。 第20页 但香花宝烛佛祖已赏给她了,她自然也可以转赠给金蝉子,好报答他。 金蝉子依旧不要,只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若要歷劫,自要歷满九九八十一劫,方得正果。」他闭上双眸,语气平淡,「此物于我无用,原是你的因果。」 喜恰却惊讶地瞪大眼睛,好一会才说话:「这么多劫难?」 僧人未答,只是微理佛袍,将手拢在泥炉边汲取了一点温暖,又端起一杯茶来。 她一向不会劝人,但却很好说话很容易接受他人想法,也学着金蝉子嘆气的模样,感慨了一声:「我晓得了,长老。」 但感慨不过表面,喜恰侧目一瞥,灵山白茫茫一片,此刻寒风更甚,却有白絮飘飘摇摇盈满天,竟是又下雪了。 「金蝉长老,你看。」她又眼带笑意,原是灵山极少下雪,一时惊讶,「我们出门看雪吧!」 金蝉子却裹紧了僧袍,唿出一口寒气,他摇摇头:「我畏寒,不能陪你了。」 「啊......」喜恰有几分失落。 但金蝉子早错开这个「看雪」的话题,只要稍稍与她说几句家常,她的话匣子又会打开,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在天庭在凡间的见识。 泥炉的火渐渐熄了,茶水也凉了下来,再看院外的风雪也不知何时停息了。 金蝉子替她将许多香黍饼用油纸包了起来,指尖盈出一点灿金色的灵力,萦绕其上。 佛子赠物,喜恰从前在他这里拿过很多吃的,此刻却真的生出点不一样的心绪来,就像是金蝉子在与她道别一般...... 她站起身来,老老实实接过。 「也不晓得天庭有没有这样的黍饼,你一向爱吃,便带些回去吧。」金蝉子递给她,眼里也带了笑意。 原是,她该道别了。 喜恰微张着唇,想说很多话,奈何嘴笨什么也说不出。 在金蝉子面前,她就像个小辈,表面上看会很娇纵依赖,实际却很克己復礼,规规矩矩。因僧人自有清规戒律,她也只是灵山小小的老鼠精,本就有别。 最终,她还是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恩人,那喜恰就此别过了。」 金蝉子一时竟没说话。 「不过还是希望您离开灵山之日,喜恰有机会送您。」她復又加上了一句。 她才明白,原来金蝉子那日说的「她不必相送」,是早就料到她的因果。 与哪咤相处了几个月,她也不知不觉染上点少年的风风火火,见天色昏暗下来,风雪已停,她拎起裙摆就要离开小院。 「长老,我走啦,下次再来找你玩!」走到山坳上,见金蝉子还是没回应她,喜恰又回头朝他招了招手。 金蝉子原也是一直在看着她,不过天色黯淡,即便风雪天会透着一丁点明亮,也不太瞧得清他的神色。 喜恰微微眯起眼睛,怎么感觉恩人的神情有一点点错愕...... 第013章 不爽 復到山门,前部护法竟仍在那里。 抬眼看去,满山白茫茫与他相衬,不知是霜雪冷还是他更冷。 喜恰因为蝎子精姐姐陷害她的事有点难受,方才告别金蝉子,心里也有些说不上的压抑,并没有来时那样活蹦乱跳。 金咤一眼瞧见了她,喊了她一声:「......喜恰。」 喜恰又扬起笑容,将脑海里的不愉快甩开,迈着步子走近金咤。 还没被人踏过的雪地蓬软,被她踩过发出咯吱声响,落下一步步的脚印,金咤看着,并未再出声。 「护法,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事便不能叫她么?金咤摇摇头,不过是看惯有生气的小老鼠精难得情绪低落,下意识喊了一声罢。 「护法,我方才去见金蝉长老了。」他不说话,不认生的小白鼠就犹自说了起来,「之后我不在灵山了,也不晓得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了,会好想大家啊......」 她说的大家当然不包括他,毕竟不算相熟。 金咤神情平静,只是听她絮叨,她说起灵山的好,说起自己的好朋友们,从始至终他浅淡的眸子都没有波动。 好一会儿,她说累了。 「喜恰。」金咤略一沉吟,「......你生来和悦明快,有一颗善心,要少忧愁,多喜乐,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原是看出她心中难过,在安慰她。 喜恰一愣,再看金咤淡漠的神色,他并不如金蝉子有怜悯众生的慈悲相,却带着一种独有的矜贵清寂感。 似早已修得大道的圣人,和这灵山一样高处不胜寒,不容凡尘之人染指。 太不真实了,于是她双手合十,手心金光瀰漫,凝出的正是那一丁点儿香花宝烛。 「护法,喜恰想拜託您一件事。」她伸手递给金咤,眉眼还带着点没缓过来的黯然,「请您替我将这灵烛,还去大雷音殿吧。」 「......好。」 金咤垂着眸子,并未看她,只看得到她老老实实伸出的双手。那点香花宝烛在她掌心熠熠生辉,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全了她这点心意。 虽然佛祖也不需要她这点香烛了。 拜别金咤,才走开两步,喜恰的心情难得好转一些,忽见山脚下有一人红衣凌冽,极尽绚丽的赤色,往哪里站着都能迅速引人注目。 「软软。」他喊她,还向她招手。 第21页 但是神情算不上和缓,喜恰还从他眸色间看出了几分不爽。 顿感不妙的小老鼠精,虽然不晓得哪里惹到他了,却没再往前踏一步,而是往后退了两步。 「小主人,好巧啊......啊!」 哪咤腕间的混天绫飞出,卷上了她的腰肢。不过一瞬她就双脚离地,失重感还未袭来,下一瞬她就到了小少年身前。 「巧。」他皮笑肉不笑,但还耐着性子问她,「软软,你怎么跑到灵山来了?」 腰上红绸柔韧,箍着她的同时叫她站得板正,向哪咤讨好着笑:「你说我可以到处走走的嘛,我想家啦,就回来灵山了。」 哪咤依旧没笑,还皱了皱眉:「云楼宫也是你家。」 「是是是。」她点头点得非常笃定。 但少年清透的琥珀色眸子里仍残存不虞,喜恰拉混天绫拉不动,只好又去拉他的袖子。 「云楼宫是我家。」重复了一遍,她扳开哪咤的手心,小指勾着他手上的金镯一摇一晃,「你是我的小主人,我是你的小灵宠。」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而且脾气很好,说出来的话就很老实娇憨,从头至尾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哪咤终于不再僵着脸,反手轻推开她的手,眼神看去了不远处的灵山。 「香花宝烛你没吃?」 先前哪咤叫她吃来着,喜恰的脸色反倒僵了一分,不好意思笑笑:「我都化形了,香花宝烛没用啦。」 哪咤哼了一声,转回头瞥她一眼:「你不吃,倒送给大哥。」 「......」他误会了! 喜恰倒没觉得将香花宝烛交给金咤有什么,金咤是灵山前部护法,在灵山也是个位高权重的职位,由他拿给佛祖正好的。 见哪咤也不是真生气的模样,她又拉起他的手,解释道:「我把香花宝烛交给大哥,托他还给如来大法!」 哪咤嘴唇紊动半分,莫名其妙生出来的气早就消了,但还是哼了一声:「小老鼠精,你认祖归宗真快。」 这就大哥大哥叫上了。 但小白老鼠精一双手柔软温暖,和她这个人的性格一样软绵绵,摸起来倒是很舒服。 喜恰看出他消了气,也弯起眉眼:「你大哥就是我大哥,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哪咤曲指,敲了敲她的脑袋,「不过,你也是我的灵宠。」 「对对对。」 她这样乖巧的态度,仍谁也不该生气了。 哪咤又看了灵山一眼,天色渐沉,前山没有掌灯,早已是空无一人,寂静清寒之意反倒叫人安心,这下郁气消散不少。 见她还拉着他的手,他手一抬,拖带着她也往前一步,故作正色道:「回家了。」 两人踏着雪离开,哪咤鲜亮的红衣映衬了雪落茫茫,将四处的苍白都染上了明快艷灼的颜色。 「你怎么来灵山了,小主人?」喜恰又问他。 哪咤步履一顿,踩雪声戛然而止,又哼一声:「不许问。」 「哦,好吧。」 ...... 小少年原是觉得先前说得嘴快,并没考虑到她法力低微,又犹自琢磨了半天。 要是她下界去玩儿,一点修为法力都没有,受人欺负了怎么办? 越想越不对劲,忙了小半天,又火急火燎收了手去找她了,云楼宫果然不见人影,却听宫娥说她向西去了,这才到灵山碰个运气。 这样想着,见喜恰回了天庭还牵着他手呢,哪咤捏了捏她手心:「你先老实待着。」 少年手劲大,下手没轻没重,一下将喜恰捏疼了,叫她皱起了秀气的眉。 「怎么啊?」 哪咤一顿,又缓下声音,不大好意思:「我还没忙完,待忙完这阵子再陪你。」 喜恰不需要陪,因此拧着的眉头仍没舒展下来。 「......罢了。」却又听哪咤嘆了口气,「你自己玩也成,我将这个给你防身。」 少年的腕原是如玉藕白皙,手腕纤长却有力,撩开衣袖,手腕的金镯熠熠生光,极为绚丽。 喜恰哇了一声,这镯子她一直觉得很好看。 却见少年手心一翻,柔韧的红绸从袖间飞出,堆叠整齐,最后被他幻化成一条织金红髮带的样子。 「这是混天绫,可翻江倒海,混卷万物。」见喜恰愣着没动,他替她将红髮带缠在了头髮上,绑了个髮结,「你若是下界玩,可用它防身。」 三千青丝系红绳,明媚艷灿,将一袭清冷的白衣都衬得明亮起来。 喜恰才回神,抬头看他,兴奋地问了一句:「这么厉害,我能用它翻江倒海吗?」 「不能。」 「......」那他给她炫耀什么,喜恰激动的神色一下收回去。 见她的目光仍落在他手间的金镯上,他替她系好了髮带,又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脸颊:「别看了,干坤圈神力巨大,震盪干坤之物,给你届时伤到你自己。」 干坤圈混天绫本是一对,其威力都可崩日贯月,闹海降龙。 但干坤圈更偏向于攻击,混天绫则是防御法器,才更适合喜恰。 喜恰摸了摸头髮,自个儿见不着新髮带,又向他解释:「我不是想要这个干坤圈,是你戴着它太好看了,天生就该你带着,叫人挪不开眼。」 哪咤生得明艷恣意,骨秀妍清,肌肤比寻常仙子还要白上几分,方才掀起衣袖,喜恰瞧见他腕骨上有一颗硃砂红的小痣,随着他的动作又被干坤圈遮掩住,犹抱琵琶,欲盖弥彰...... 第22页 反正腕骨一抬,连手都生得这样勾人,叫她不由得看愣了。 当然,金镯也很好看,谁不喜欢金灿灿沉甸甸的首饰呢。 被她这样夸的小少年却错愕一瞬,难得耳根红了一分。 「不许说。」哪咤轻斥了一声。 他生得好看这件事是天庭许多仙子的共识,从陈塘关到天庭,也不是没有人夸过他,但哪有人还要连手一起夸的。 这样想着,他拢在袖下的手也变得不自然了。 喜恰还是点头:「哦,好吧。」 第014章 赠礼 来去如风的少年,只是除妖途中想起了她的安危,将她送回天庭,又风风火火离开了。 喜恰才想回云楼宫,忽然听见后头有人喊了她一声。 「软软仙子!」 回头一看,原是丰神俊朗的天蓬元帅,正执一把水墨摺扇,好生闲暇,一摇一摆走向她。 喜恰瞧着那把被他拿在手里的摺扇,总感觉有点别扭...... 「软软仙子,这是才与三太子游玩回来?」天蓬凑到她身边,好奇问她。 游玩谈不上,喜恰摇摇头:「我回灵山老家了,哪咤送我回来。」 天蓬闻言有点震惊,灵山虽山好水好长了不少小灵兽,天庭与灵山的关系也一向不错,但能从灵山讨只灵宠回来,还是很难得。 他啧啧称奇,围着她转了个圈。 「哟哟,原来你是灵山来的小仙子。我就说瞧着面慈心善,像个小菩萨一样讨人喜欢......咦,你怎得不大高兴的样子?」 凑近了瞧喜恰,天蓬才发觉她虽然在笑,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却含了点难得的忧愁,再细看,原来她的眼瞳是有一圈暗红妖纹的。 喜恰自己也是一怔,后退了两步,摇摇头:「没有呀。」 天蓬的摺扇哗得一声打开,故作深沉,嘆了一口气:「那就是先前的忧愁还未散去......」 这倒是......她先前的确因蝎子精姐姐的事有点难过了,想到这里,喜恰也嘆了一声。 「行了。」天蓬用摺扇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愁了,本将带你去结识新好友玩吧。」 那把摺扇真的很不衬他,天蓬元帅不穿硬邦邦的盔甲,但仍是一派武将的打扮,并没有文官那点文绉绉的书卷气。 但喜恰又一愣,电光火石间,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元帅,你这扇子,不会是学二郎真君的吧?」 二郎真君,一个将文人风骨与武将潇洒完美融合的仙君,丰神秀整,举止雅静,一身玄衣沉稳,身挂银白甲又落得几分飒爽。 天蓬面色一僵,手上端持的摺扇也歪了几分:「瞎说瞎说,小姑娘家别乱揣测。」 喜恰仍是笑,她不是喜欢揭人短的鼠,忙点头不说话了。 天蓬神色又恢復了自若,带着她趟过天河畔,只上九天清寒处,皎洁的月宫上高高挂着一个牌匾——上书「广寒宫」。 这她晓得,上次七仙女并着天蓬与她做酒宴,提了好几次嫦娥仙子,就住在这凄清月宫之中。 四处看去,仙雾缭绕,更显幽静清冷,却也是天庭难得有夜景的地方,处处都掌了长明灯。 一个俏生生的粉绒衣小姑娘正凭栏,瞧见他们,娇喝了一声。 「前方何人!快快站定!」 天蓬一噎,下意识把喜恰护在身后,念叨着:「你这眼神不好的小白兔,没见着是你天蓬哥哥来了么?」 小白兔一叉腰,秀眉微挑道:「那又怎样?不对......你说谁眼神不好呢!」 两个人打闹起来,广寒宫的长明灯照亮了夜路,装点了生机。喜恰在一旁愣愣看着,一时不晓得去拉谁好。 好在这二人都是闹着玩罢了,闹了一瞬就收手,玉兔瞧见了旁边的喜恰,哇了一声:「好漂亮的小仙子!」 「本将识得的小仙子,哪有不美的道理?」天蓬理好衣襟,轻咳一声,他倒自得起来。 玉兔一顿,瞧他那得意样子,轻哼着:「得了吧,还不是眼巴巴来广寒宫找我嫦娥姐姐。」 「你——」 「说错了吗?没说错吧,嘻嘻。」 玉兔一笑,亲亲热热去挽喜恰的手,端是自来熟,还怕喜恰害羞,特地放缓了声音:「小仙子,我叫绒绒,是嫦娥仙子的灵宠玉兔,你叫什么呀?」 绒绒,软软,该是很相宜的名字。 喜恰也不知怎么了,看小玉兔笑得这样甜,不自觉就说出了口:「软软。」 果然眼前的小玉兔笑意更甚,一双圆圆的眼睛瞪大,惊喜道:「和我很配的名字诶。」 聊了几句,玉兔又想起来旁边被冷落的天蓬元帅,还是一扬眉带着他们去见嫦娥了。 喜恰走在最后,瞧着小玉兔仙子的背影,却有些愣神,眼里浮现出一丝疑惑。哮天犬说玉兔绒绒和她一样软绵绵,但怎么她瞧见的就不太一样? 广寒宫内,嫦娥正点了暖炉,青烟裊裊下,仙子犹自在做月饼。 清冷纤柔的美人不过几个随意的动作,就是万千风情,皎洁风骨,又生得一双多情却含愁的美目,瞥向众人时妙眸顾盼,清澈得似一汪灵泉。 喜恰不自觉看呆了。 天蓬拿她和嫦娥仙子作比,真的是高看她了。这样柔情万丈又清傲的美人,哪里是她一个小小老鼠精能比得的啊! 第23页 美人仙子并没笑,但那双眼睛却似含笑,纤腕一抬,递了个月饼给她。 「小仙子,吃些月饼吧。」 喜恰受宠若惊,忙用手捧过:「谢谢嫦娥仙子!」 嫦娥颔首,玉兔就在旁边笑闹,天蓬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反倒不开口了,犹自在旁边搓弄手指。 但香炉氤氲,月饼香飘洒满殿,让空旷的宫殿也温暖起来,满是欢洽和乐。 喜恰的眼眸也映着长明灯的清亮,盈盈生辉,满是笑意,她轻咬一口月饼,笑容却忽地僵了。 「怎么了?」嫦娥眼尖,瞧她如此问了一句,「不好吃么?」 喜恰艰难下咽,復又扬起笑容:「......好吃。」 好难吃,谁来救救她。 再环顾周身,难怪玉兔和天蓬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一个都没去拿月饼吃。 「难得你喜欢吃。」嫦娥展露笑颜,原是昙花忽现般的惊艷,「从前我在人间爱吃这糕饼,后入了月宫,人间便以此奉我......只可惜,我总做不来那样的味道。」 喜恰一怔,月饼是真有点吃不下去了,但似乎有故事可听。 反观玉兔和天蓬因为听过很多遍,只装样子在听,实际心思早不知道去哪儿了。 嫦娥娓娓道来,倾诉着人间之喜,人间之哀。 原来嫦娥本一心向道,修仙得圣,谁知飞升上来的天庭却如此清寂,拘人情爱,不得自由,心灰意冷之下她一人到了月宫,幸得还有玉兔相伴左右...... 故事讲完,嫦娥看向喜恰,发现这小仙子听得十分认真且着迷,不由得一愣。 「嫦娥仙子,人间真有如此好玩儿吗?」喜恰的确听得痴迷。 她重点落在嫦娥所描述的人间胜景上,好吃的,好玩的,怎么听怎么引人入胜。 嫦娥不由得哑然失笑,再细瞧着面前这懵懂的小仙子,眉眼并不算幼态,也不甚娇柔,不笑时反倒显得冷淡清疏,但在那双杏目点缀下,盈盈生辉,倏然叫她生了几分和悦之色。 忽地,嫦娥目光一顿,纤细的手指抚上喜恰鬓间,诧异道:「这是......哪咤三太子的混天绫?」 此话一出,众人都看向喜恰。 玉兔和天蓬互相推搡着,凑近了她,纷纷啧啧称奇。 「咦,天庭传的沸沸扬扬,原来你就是三太子的灵宠呀?」玉兔想去摸她头上的混天绫,又被嫦娥施手挡开,只得讪讪,「软软你太厉害了,三太子也能拿下。」 玉兔一直怕哪咤,那小太子张扬桀骜,她生怕万一哪天被抓去麻辣兔头,眼神瞧着喜恰,逐渐变得敬佩起来。 同样怕哪咤的还有天蓬,他觉得那小太子虽真身是莲花,也是带刺的莲花,非常扎人。 他瞪大眼睛,喃喃重复:「煞神的春天都来了......他的春天都来了......」 嫦娥施施然挡了众人的视线,瞧喜恰不知所措捂着头髮的样子,轻柔地替她拨开遮挡的手。 「软软,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感嘆,语出惊人,「他喜欢你,才给你送东西,你也不反感他,这是大好的事。」 众仙神的法器都是随身之物,轻易不会给他人,何况混天绫算哪咤的本命法宝,是这小太子向来不离身的。 喜恰再看众人的视线,却发觉全都变了味,看上去都很是古怪,便下意识反驳。 「他不喜欢我......」 但是怎么反驳哪咤不喜欢她呢。 喜恰理解的喜欢就是朋友间的喜欢,放在哪咤与她之间就是刚培养出来的主僕情,还带着一点义兄妹之间的感情。 那这......也算喜欢吧? 于是她又耿直解释:「好吧,他应该喜欢我,因为我是他的灵宠,还是他义妹呀。」 她是哪咤义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不少神仙也大抵清楚。毕竟,有时哪咤向别人介绍她都这样说。 喜恰觉得,这两个身份已经足够她来解释一切说不通的地方了。 「......」但众人神色各异,显然觉得不足为信,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夜已深了,天庭之上唯一有夜色的地方,三千清冷月色轻泻,长明灯依旧长亮。 嫦娥又嘆了一声,回答了喜恰先前问她的话。 「......人间究竟好不好玩,我也说不准。凡事亲歷体会才知箇中滋味,你唯有自己去亲身感受,才能明白。」 夜间会友,到此告一段落。 告别嫦娥和玉兔后,喜恰随着天蓬回去,又转头看了一眼广寒宫,忽觉这里虽然看似清寂,内里是热情温柔的。 就像哪咤带她去过的人间,走马观花的景致下可能还藏了许多好玩的。 她得去逛逛才行。 第015章 弄丢 喜恰并非说走就走雷厉风行的性格。 才从灵山回来一趟,实在有些累着了,拜别众人便回了云楼宫小憩。 不过梦里,有凡间阳春三月的花,盛夏廊前的碎冰盏,秋天的月饼,冬天的鞭炮红烛蜡...... 再睁眼,心痒难耐,已是恨不得现在就出门了。 毕竟梦里虽是镜中花水中月,但人间的确有这些好玩的玩意啊! 喜恰又下意识往阁楼门前看了看,水华苑内的莲花池波光潋滟,平静无波,并无人来过的痕迹。 哪咤还没回来。 她起了身去拿灵镜,微微偏头,瞧见了系在她发间的混天绫。织金的红绸髮带很是好看,底下还缀了两个小金莲,随着摇头的动作也一摇一晃,叮噹作响。 第24页 她面上露出喜意,梳妆好便腾起云离开。 此时,人间正是仲秋之时。 嫦娥原是在南瞻部洲飞升,说的也多是那里的风土人情,喜恰落地凡都,果然如嫦娥所说。 遍街铺子卖月饼,家家都是月团香,红烛高燃,原是傍晚天。这是哪咤带她逛山逛水时,她未曾瞧见的别样人间。 「小娘子,买月团吃吗?」有街边铺子的商人见她驻足,吆喝着。 喜恰转过头去,又惹得商人看呆,差些掉了手里的月饼。 「好生漂亮的小娘子啊!」 喜恰却笑得不好意思,她想拿,但是又不敢拿。 先前和哪咤去过半天陈塘关,李贞英曾经掏了钱给她买小吃,就像天蓬元帅邀她天河垂钓,却要收她十个仙珠一个道理。 她摇摇头,得先有银钱才行。 但她根本不通法术,连基本变幻物品的法术都不会。 「小娘子。」巷尾忽然有人向她招手,原是一个看着憨态可掬的男子,「小娘子,你可是想讨点银钱?」 喜恰迟疑着,仔细看着那男子,倒是看出些端倪来,不敢靠近他。 俗袍男子反倒大咧咧走近她,依旧面色和善:「我家开了个当铺,你身上若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如典当给我,我拿银钱给你。」 喜恰没有值钱的东西,后退半步,手里凝出一道灵光,飞射而出。 来人目色瞬间变得狠戾,挥袖一挡,灵光击落了街铺的牌匾,木制的框瞬间炸飞。 好好的中秋夜,凡人们见了这么一出,纷纷四散逃开,嘴里还大喊着「有妖精啊!」,喜恰也化身灵鼠窜得飞快。 变故突生,两个妖精一追一逃,到了一方深山老林里。 喜恰也是真没什么本领,哪咤高看了她,不过一会儿就被先前化身成人的狼妖击倒在地。 「原是只小老鼠精啊。」狼妖张开獠牙,「你这么点肉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快将东西给我!」 寂静漆黑的夜,荆棘林犹如张牙舞爪的恶鬼,怎么看怎么可怕。 更可怕的当然是,狼妖一双冒着绿油油光芒的眼睛。 喜恰吓懵了,跌在地上还往后挪了两步:「什、什么东西?」 一边挪,一边抚上鬓间的混天绫,她咽了咽口水,还是很紧张害怕。 谁晓得狼妖的眼睛更亮了,向她伸出手,还点头示意她:「对对对......就是你头上的那个,我没看走眼吧?天庭三坛海会大神李哪咤的混天绫?」 哪咤怎么还有这么长的称号? 喜恰虽然心里这样想着,手上却没迟疑,手腕一翻,混天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而出。 「你把它给——」 狼妖的声音哽在将它兜头裹住的混天绫下,气得目眦欲裂。 这下好了,的确是给他了,但是他也是真没本事拿。喜恰拍拍身上的土,深唿吸了好几口气,才从泥泞地里站起来。 怎料面前忽被迷雾所笼罩,分毫看不清三步外的景象。 她愣了神,努力睁大眼睛,又眨了好几次眼,然而眨眼之后,眼前化作了另一番场景。 「......」一时竟觉得人间是这三界中最为离奇的。 不过下凡三刻不到,经歷了从凡人街铺到深山老林,再到迷雾丛生。 正是此时,有一粉裳仙子施施然踏步而来,眉眼焦急,拎着裙摆从迷雾后走出问她:「小姑娘,你没事吧?」 迷雾散去,景象缓缓清晰起来。 面前原是一处搭在林间的小院,一面梨花木的齐人高书柜占据了半边,也不怕风吹雨淋的,另有小石桌石凳,桌上还摆了好几果盘烛台,看上去很是文雅。 喜恰狐疑地望着面前的粉裳姑娘,仍有紧惕:「你是凡间的妖精,花妖吗?怎么和我一样没什么妖气?」 妖气并不是修行越高便越浓厚的,相反有一些精怪修习仙神之术,意图得道成仙,反而身上妖气不重,仙气更甚。 粉裳姑娘也微微一愣,没想到喜恰看着法力微弱,却能一眼看穿她是个妖精。 「你没事吧?」但她面色未改,仍焦急询问喜恰。 瞧出粉裳姑娘没有恶意,喜恰摇头,她没事,可哪咤给她的混天绫有事...... 想到此处,喜恰眼里露出几分慌张,下意识拉住姑娘的袖子:「我这是在哪里?那狼妖呢?」 粉裳姑娘笑得宽慰,反拍拍她的手安慰她。 「没事了,我已用迷雾瞬移之法将他挪去其他地方了,如今你身在我的妖洞之内,这里很安全。」 「......」 喜恰却只觉得头晕目眩,一口气差点要缓不上来。原本明媚的眉眼也黯淡下来,与天塌了时的表情应该差不多。 见如此,粉裳姑娘反问她:「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还能回去吗?」既然是她施的法,她应该还有办法,喜恰这下抓她的袖子更紧,「我要回去狼妖那里,拿我的东西。」 粉裳姑娘一顿,这下才明白了喜恰为何一脸苦相,尴尬摇头。她非是修为高强之辈,瞬移术只能做到瞬移,并不能定向瞬移。 「这......这法术用了,我也不晓得他现下被瞬移去何处了。」 天塌得更彻底了些。 但好歹粉裳姑娘是好心救她的,喜恰不能说什么,也没有说自己的来歷,只向人家连连道谢后就要离去。 第25页 姑娘也是个有礼的妖,也没有贸然问她什么,还将她送出了这片荆棘林。 但再看人间这映满星辰闪烁的天,比在月宫上都要好看的圆月浮沉,喜恰漫无目的走在山道上,却只觉得万物失了颜色。 哪咤将贴身法宝给了她防身,她却一眨眼就弄丢了...... 完蛋了,全完了。 「软软。」 清冷月色下,山林寂静无人声,唯有孤鸟偶然几声啾啾叫,忽然却有人在轻唤她。 那声音微冷清冽,如莲隽凛,是她所熟悉的。 但她陷在弄丢混天绫的情绪里,满心挫败着,还犹自絮叨了两声。 「完了......上一个惹怒他的被抽筋扒皮了,我会不会也......」 「......」 又浑浑噩噩往前走了两步,喜恰忽地撞入了一个温暖的胸膛,馥郁清甜的莲花香窜入鼻尖,叫她一愣,抬头看去,瞪大眼睛:「你——」 哪咤眉眼如画,那双澄澈的眸子映着月光,又似有一点火焰窜动,微微明亮。 不过这样的角度由喜恰看去,只觉他有一丝神色莫测。 「我在你眼里这么可怕?」他果真不太高兴,薄唇微抿,拉着她的后颈衣襟让她站稳,「你瞎想什么呢。」 「我......」喜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笑该哭。 骄矜的小少年才不想听她狡辩了,另一只修长的手伸起,曲指,在她额间轻弹了一下。 「不许乱想我。」 第016章 报仇 月黑风高夜,报仇雪恨的好时机。 喜恰亦步亦趋跟在哪咤身后,一声不吭。 凡间的小路不好走,深山老林处处是坑,又被枯枝落叶掩住,很可能一脚踩下去就会摔一跤。哪咤步履一顿,向后伸出了手。 「怎么了?」喜恰没反应过来,问他。 月光下,少年那双手修长如玉,她曾经牵过他的手,是如凝脂一样的触感,还很温暖。 「牵着我。」手的主人已不耐烦了,说是这样说,已经先一步拉上了她的手,「......夜路不好走。」 喜恰一愣,少年的手心温暖如旧,可又显得比从前还要炽热,那股热意顺着他的手传递到她掌心,叫人心里忽地生出些异样来。 月光下,红白色的衣袍交映,挨得很近,她下意识侧头看去,两人的影子似乎也重叠起来,比他们挨得还近...... 哪咤神通广大,找一只道行浅薄的狼妖是很轻易的事。 还没等喜恰反应过来,他腕间的金镯飞出,晖光漫天,照亮了月色,高调又耀眼。 干坤圈不过沿着枯木绕了几圈,忽然锁定目标,往一处飞去,下一瞬便听见已经不算暗的暗处一声惨叫—— 「大神饶命啊!」是先前的那只狼妖。 哪咤再一抬袖,鲜亮的红绸便从那处飞来,完好无损,在干坤圈的照耀下更显得熠熠生辉。他又再次将混天绫变小,系在了她的发间。 「下次别弄丢了。」他叮嘱她。 干坤圈也被少年收回了袖中,金光消逝,黑暗重新笼罩。一切发生的太快,喜恰瞪大眼睛,往那暗处看了一眼,却什么也看不清了。 「走吧。」哪咤的身影也挡在了她身前,他微一扬下巴。 喜恰喃喃着:「好厉害,好厉害......」 这就是天庭的大神吗?这就是三坛海会什么大神吗?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听到夸奖,哪咤扬眉露出一点难得的笑意,揉了揉她的头髮,指尖带过毛绒绒的小绒球,和她这个人一样可爱。 「那是自然。」早就说了,她找了个很厉害的主人。 见喜恰还在往那处瞧,他已急不可耐拉起她的手,要带她去别处了。 「走了。」 「去哪儿?」喜恰被他遮挡了视线,好奇问他。 风火轮生于足下,烈焰的气息与少年身上的清淡莲香融合在一起,他的声音也似乎不那么冷冽了:「既然来了凡间,自然玩一趟。」 喜恰才下界时他正好回天庭,听宫娥们说了她去人间,便也赶来了。前后脚的距离,她应当还没怎么玩,就被狼妖抢走了混天绫。 真是没用的小灵宠,哪咤拉着她的后衣襟,怕她掉下去。 「好呀好呀。」喜恰的注意力被玩转移,有哪咤在那她就不用怕了,「去凡间集市,我要吃好吃的月饼。」 比嫦娥仙子的月饼好吃的那种,她美滋滋想,鬓间的混天绫也似乎随着她的心情在风中舞动。 哪咤唇边浮现淡淡笑意,应了一声:「行。」 ...... 已是深夜,街头巷尾的铺子都关了许多,红烛燃尽,落了一地烛霜,街上的红灯笼却依旧在风中摇曳。 但因是中秋佳节,如若有心,还是能从零星的烛火里瞧出哪家月饼铺留了个门。 「啊......」喜恰面上有些失落,她没瞧见,「都很晚了。」 不过哪咤耳聪目明,早已发现街尾转角处还有一家店铺留了灯火,还有没卖完的月饼。 他神色没表现,偏头看喜恰,刚要问她「想吃什么馅的」,却忽然被她拉住了袖子。 「做什么。」他微微皱眉,有些不解。 喜恰拉着他拐到另一个街角才停下,怯怯抬头向他示意,眼神里有央求意味。 哪咤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原是有一家铺子的匾额莫名碎了个稀巴烂,连门框都没有倖免。 第26页 「小主人。」喜恰喊他,声音有几分不安,「你替这户人家修修好吧,那是我不小心砸烂的。」 「......」 哪咤沉默一瞬,并非是不好说话,而是在琢磨事情。 「小主人?」喜恰又喊了一声,「求求了......」 夜风里的赤色灯火明明灭灭,映在她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哪咤看去,见她眼里的暗红妖纹蓦地深了不少,应当是真的愧疚了,情绪波动有点大。 他一抬手,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匾额并着门框就完好如初。 眼见喜恰眼里的暗红色也逐渐变深,原本俏丽的杏目也被衬得妖媚了几分,他覆手捂上了她的眼。 「好厉害——」她的话也顿住了。 因她这样像个勾人的妖精,叫他心里泛起了一丝莫名的涟漪。 哪咤顺势又捏上她的脸:「好了,吃月饼去了。」 「还有月饼吗?」 「嗯。」 两人终于到了月饼铺,原本要问她喜欢吃什么馅的哪咤忽然又想起来,小老鼠精自小长在灵山应当没吃过月饼...... 一袋碎银搁在沾了面粉的桌案上,天庭贵气的三太子财大气粗道:「各式口味的,全都要了。」 此举震惊了正愁月饼没卖完的老闆,与一旁馋得发慌的喜恰。 小老鼠精笑得眉眼弯弯,也不管吃不吃得完,就看着月饼铺的老闆将所有月饼包了起来。 她犹自轻声念叨着:「太好了,我还可以带去给天蓬元帅吃,给七仙女姐姐吃,给嫦娥仙子和玉兔吃,给水华苑的宫娥吃——」 「你有了这么多朋友?」哪咤下意识微皱着眉,打断了她。 喜恰一顿,骄傲点头:「那当然,小主人,我厉不厉害?」 哪咤见她笑得开心,心里的那点莫名不舒服也没了,沉默一瞬点点头:「挺好。」 离开铺子后,大包月饼被哪咤装进了豹皮袋,还贴心用灵力替喜恰保鲜好,他又偏头看她。 嘴馋的小老鼠精已经连吃了四个月饼,依旧很馋,手里空了,又来问他要。 「......软软。」哪咤决定先说正事,面色也正色不少。 喜恰意外看得清他的神色,也忙站端正了:「在。」 「今次下凡有没有什么感悟?」才问完,哪咤又觉得她这样的性子应当没什么想法,直截了当说事了,「你虽化了形,也学会了收放灵力,但并不通法术之道,需得好好修行。」 不然以后次次要他操心,混天绫给了她还能被妖精欺负。 本以为又要倦懒敷衍的小老鼠精,这次却很认同他的话,点头道:「是的,我也这样觉得。」 「......修行之事不可懈怠,往后我会教你。」哪咤轻嘆一声,「我还替你选好了法器,看看喜不喜欢吧。」 他手腕轻翻,一阵赤色光芒闪过,手里凝出了一对阴阳双剑。 此处空无一人,两柄剑在黑夜里晕出一红一蓝两道灵光,剑身光华璀璨,隐隐有水火两重灵力萦绕其上。 喜恰被这法器的精巧程度折服,微微张着双唇:「好看......」 这一看就不是一般的灵宝,她想伸手去触碰,又有点不敢,更不好意思拿哪咤这样好的法器。 哪咤却不容拒绝地递到她手里,手心交握的那一瞬,她的指尖微微一颤。 「此名阴阳双剑,有一雄一雌之分,雄剑为火,雌剑为水,正因相生相剋,反倒能化解万物之法。」他为她解释,难得耐心,「两柄剑我都已炼化,你只需催动灵力便能使用。」 这原本便是他的法器,跟随他从陈塘关到天庭一千多年,其中剑灵已经被他驯服得不能再温顺了。 不过他如今已鲜少使用,这等不需要融会贯通五行之法的双股剑,简单好上手,正适合喜恰。 而且他还重新锻造了一番,让剑身更加细长轻便,方便她用。 「怎么不说话?」哪咤正为自己难得的贴心感慨,一瞥目,却见面前的白衣姑娘仍在发愣,语气不免严肃了几分,「软软——」 喜恰鬓间的白绒球在他眼前一晃而过,原是她搂住了他的腰,是总算反应过来。 「小主人,你真的太好了!」 她这下表达了谢意,而且很热烈真诚,但哪咤反倒僵住了。 第017章 离别 日子一天天过去。 在凡间栽过这么一个跟头,原本对学法术这件事持很无所谓态度的喜恰,突然认真自觉了起来。 又得了哪咤赠她的法器,双股剑用起来果然十分顺手,叫人修行的兴致又浓烈了几分。 很长一段时间,天庭众仙都能瞧见一个白衣娇俏的小仙子陪在哪咤三太子身边,两人朝起同去演武场,夕落同回云楼宫,如胶似漆,如影随形。 众仙众说纷纭。 「唉,煞神的春天......」对此,天庭还算是知情人士的天蓬元帅嘆了一声,「他也有春天了,本将的春天在哪里啊......」 仍有不死心的小仙娥,看着哪咤太子一如既往的高傲冷漠脸,表示了不同看法:「听说只是他身边的小灵宠......灵宠而已嘛。」 喜恰不知道这些,她心无旁骛修行了很长很长时间,偶有一日,却在天庭演武场瞧见西方灵光乍现,登时顿住了手中的剑。 哪咤的火尖枪偏过一分,擦着她的鬓髮而过,原本与她对练时他就很小心,毕竟她在他看来还是很弱。 第27页 于修行一事上一向很专心的三太子皱了皱眉,不太高兴:「怎么回事。」 喜恰已收了双股剑,望去西方。 那道灵光只是一闪而过,还残存着微弱的绵金光晕,不细瞧已经瞧不出痕迹。 但她的神色渐渐黯然了下来,嘴唇紊动:「我要回去一趟灵山,小主人。」 「回去做什么?」哪咤错愕一瞬。 喜恰没回答,是一下太难受失落忘记了回答。 她如今的腾云之术学得极好,又本就敏捷,竟真一下从还在等她回復的哪咤面前窜走了。 ...... 灵山是一如既往的清寂,并非是有风雪孤寒,相反灵山山水秀美,向来春色漫山,只是僧袍重重,在喜恰看来总是一样的颜色。 唯有一人的僧衣鲜亮无比,与其他僧人都不一样,连他住的僧院也很有生气。 那人就是她一直记挂在心上的恩人,金蝉子。 「喜恰,你怎么回来灵山了?」有从前相识的小灵兽瞧见了她,诧异问道。 但喜恰心里惦念着事,一时没能回答,修行仙法后她脚程极快,不过一会儿就到了山坳间的小院,不过已是院门紧闭,空无一人。 院中的茶炉茶盏孤零零堆在木几上,似诉说着主人已离去。 可上次她来时,还在那儿喝了一盏茶。 「喜恰。」又有人在她身后喊她。 这人的音色疏冷清淡,但放缓的语调会显得轻柔,竟有几分像金蝉子的声音。 喜恰愕然,转过头去,才亮了一瞬的眼眸又眼见失落下来。 她双手合十,老实行礼:「护法好。」 金咤眉眼清冷,没什么多余的神色,嗯了一声。 喜恰也再没说话。 她鲜少悲伤,或者说从未悲伤过,但金蝉子离开却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这样的滋味。 一旦有佛子离开灵山,灵山之天会生有异象,这还是从前她趴在金蝉子窗口时看到过,他与她解释过的。却没想到这一次她再看到,正是金蝉子歷劫的离别。 他料到过她不能来相送,果真如此。 「如今修为长进了不少。」金咤见她难过,迟疑一瞬,復又开口,「喜恰,天庭可还住得习惯?」 喜恰仍旧麻木,心里还在思考金蝉子下凡会投生到哪里,会不会吃不饱穿不暖...... 但她还是老实回答别人的问题:「天庭挺好的。」 「哪咤对你可好?」金咤又问。 他许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不过鲜少安慰人,问出来的话有些许僵硬。 听到哪咤的名字,喜恰才回过几分神来,又答:「他对我很好,教我法术,还赠了我很贵重的法器。」 说话间,她乌黑髮丝上繫着的混天绫随风晃荡,上面的金莲晖光生灿,惹人注目。 金咤的目光也落在混天绫上,半晌,微微一顿:「很好。」 一时再无言,却有人又赶来灵山,那红袍隽秀鲜亮,压过灵山重重清寂。 「软软,怎么招唿都不打就走。」哪咤面色还有一分压抑不住的不爽怒意,「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喜恰身边同是一袭白衣的金咤,她正抬头看着金咤,金咤也正垂目与她说话。 两人同色的衣裳在此刻看来极为相衬,似融于灵山山水之间的一副恰好相宜的画卷。 「小主人......」喜恰偏头瞧见了哪咤,迈开步子向他走去,「对不起,我太急了。」 哪咤神色莫测,看着她一步步走来,忽地轻哼一声:「急什么。」 急着来见金咤么? 喜恰听他问,却没说话,而是难过地低下了头。原来金蝉子离开灵山,她会难过到想提他的名字都提不出。 「对不起,我错了,我们回去吧。」她不想提金蝉子,只是怯怯和哪咤道歉。 哪咤半晌没说话,他的目光不再看喜恰,而是落在不远处的金咤身上。 难怪这小白老鼠精又胆小又馋,还有胆子去偷佛祖的香花宝烛,却自己捨不得吃,原是拿来送人的。 她将香花宝烛赠予了金咤。 「大哥安好。」哪咤唿出一口气,还是老实拱手向金咤行礼。 他们三兄弟关系还算好,唯一一次矛盾还是千年前他自刎东海的事,后来金咤在灵山当值,木咤也去了南海,至此鲜少说话,但兄弟情谊依旧在。 金咤一袭白衣清冷,神色平静,也向他微微颔首,略微寒暄了两句。 不过只说了两句话,其中一句还是「照顾好义妹」。 哪咤掩在袖下的拳头不自觉握紧了点,又倏然松开,点点头:「我晓得了。」 喜恰仍旧一言不发,在兄弟俩寒暄的时刻,没忍住又向金蝉子的小院看去...... 「走吧,软软。」哪咤的寒暄事宜告一段落,喊她。 她蓦地回神,轻声应了一句:「......好。」 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原是哪咤来牵她了,一边牵一边莫名其妙又说了一句:「她是我的小灵宠,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 金咤什么话也没说,许是也有几分凝噎,轻声嘆了口气。 再回天庭的路上,云捲云舒间,喜恰仍在回望西方,沉默不言。 拜别金咤后哪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又憋着不说话,只一直盯着她,但她并没有注意。 第28页 「你......以后不许去灵山了。」他憋坏了,最后忍不住开口。 喜恰一愣,仍是应好。 金蝉子离开灵山,她也没心思再回这里了。 一时又没了话,哪咤瞧她神色低落,没忍住再次开口:「你不开心?」 喜恰微一迟疑,不想让哪咤担心,摇了摇头。 「我没有。」 少年原是一直盯着她,那双透澈眼眸里映了渺然洁白的云朵,还映了她头上的白绒球,以及一点赤色的混天绫。 喜恰一愣,却听到小少年轻哼一声,他说没事那就好。 他们二人正坐在软绵绵的云上,因为他晓得她觉得风火轮太快,后头带着她都用祥云,此刻喜恰抬眼望去,却见云穿行过的方向不是朝天庭的,而是...... 「我们去哪儿?」她不明所以,问了一句。 哪咤也沉默了一瞬,似乎没想到一向迷煳的小老鼠精竟然心细敏锐了起来,含煳道:「带你去找朋友玩。」 第018章 鞦韆 祥云一路飘晃,四平八稳,最后落在了灌江口。 这里生机盎然,二郎真君道庙门口的老榆树下晃悠悠一个花藤鞦韆,哮天犬正在上头趴着晒太阳。 听闻头顶传来声响,哮天犬抬头,正见红袍清亮的三太子带着他的小灵宠软软来了。 「软软!」哮天犬化身白衣少年,面露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他音色清朗,带着朝气,这样发自内心的欣喜意味叫喜恰一顿,心情也瞬间轻快了不少。 甫一落地,已与她熟络的哮天犬要给她一个朋友的拥抱,她也张开了手,又被哪咤拎着后颈衣襟转了个圈。 突然扑空的哮天犬挠了挠头,才想起和哪咤行个礼,虽然不大情愿:「......三太子。」 哪咤轻哼一声,看了哮天犬一眼,又看向喜恰,这次没再多拘束他们。 「你们玩吧。」 本来他这次来灌江口,也是真见喜恰心情不好,带她来放松找朋友玩的。 杨戬也正好在家,放两只小灵宠自己在外头玩,他便闪身进了道庙内。 见哪咤走了,哮天犬凑去喜恰身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下了定论:「软软,你怎么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三太子欺负你了吗?」 忠诚耿直的白色仙犬,其实很心细,多与人相处一会儿就能判断此人是否良善,可否深交。 喜恰上次来,虽然初时不太愉快,但小误会接触后他们还是玩得很开心,他自然也已把她当成了朋友。 「没有啦,小主人人很好的。」喜恰摇摇头,她不是个喜欢叫别人担心的性子,忙扯开笑容,「我没有不高兴,你看错了。」 哮天犬不大相信,分明她眼里就是有几分难受。 「走吧走吧,我们去盪鞦韆,我替你摇。」她已快步走到鞦韆边上,朝他招招手。 哮天犬也走了过去,抓着她的手挪开:「你来坐吧,我来摇。」 她是客人,而且晓得她很喜欢这个鞦韆,哮天犬是个大方犬,自然让她玩。 「哪咤真有那么好?」他又问她,语气有几分怀疑。 也不怪他怀疑,哪咤三太子虽然长得艷,得众多女仙青睐,但也是出了名的我行我素,还很高调嚣张,整日点了兵就浩浩荡荡下界除妖,有时都没有玉帝的除妖令,就是懒得待在天庭。 看似玉帝和李靖都能叫动他,实际能叫动他的只有他自己。 这样张扬桀骜的人,又风风火火的,哪里静得下心养灵宠,这可是需要很多耐心细心的事。 喜恰还是点头,她心里的哪咤还是很不错的:「他很好啊,你看,我不高兴,他还带我出来玩。」 哮天犬轻哼一声,微微仰起下巴:「没我主人好。」 关键时刻顶用的还得是他主人,当年与那花果山的孙悟空大战一场,哪咤可是败了的,最后是他主人二郎真君收的场。 喜恰没接话,哮天犬復又一顿,反应过来:「你还说你没有不高兴,明明就是不高兴了。」 「......」她才意识到她一下说漏了嘴,有几分尴尬。 「怎么不高兴了,不是哪咤惹你,是在天庭觉得不舒服吗?」哮天犬追问她,「你告诉我,我保准给你出气!」 他一激动声音太大,引人注目,喜恰慌了,想回头去捂他的嘴。 「天庭本来也没什么好待的,你既然喜欢灌江口,不如就住在这儿——」 话还没说完,哮天犬忽听见后头有声响。 「哮天。」这是他主人的声音,是提醒他注意言辞。 「软软。」这是哪咤的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他听不出哪咤的情绪,喜恰却听得出。哪咤好似又不太高兴了,她忙收回要去捂哮天犬嘴的手,还下意识将手背在了身后。 小少年将她从鞦韆上捞起,瞥了哮天犬一眼。 「男女授受不亲。」他似乎是咬着牙说的,又装做很平静,「你俩不许挨得太近。」 杨戬端持摺扇,面色间起了一分迷惑,却更像是瞭然于胸,故意戏嚯:「两个小孩儿闹着玩罢了,三弟这是怎么了?」 「哮天犬几千岁,也叫小孩儿?」哪咤抿了抿唇,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舒服,言辞都犀利了些。 杨戬替他扇了扇风,笑了一声:「他只是与你的小灵宠盪会儿鞦韆玩。」 第29页 「我的小灵宠。」哪咤重复他的话,似在强调,「杨二哥,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哪咤的确是风风火火我行我素的小太子,说来就来,说要走就走。风火轮生于足下,不过瞬息就带着喜恰腾去空中了。 待到只有他二人在云间,他的神色还有几分不自然,向喜恰开口。 「回家了。」 喜恰瞧着他,也觉得他怪怪的,但还是依着他的意思点点头。他的手还扣在她肩膀上,她一顿,又反手拍了拍他。 哪咤神情有几分诧异,抬头看她,却见她顾盼生辉,笑得很温柔。 「小主人。」她喊他,向他道谢,「谢谢你带我来灌江口玩,我很开心,现在不难过了。」 云间的风还有些冷,云雾缭绕在她的发间,阳光浸在她温柔的眼神里,哪咤微微一怔:「......那就好。」 「嗯嗯。」喜恰笑着点点头。 哪咤轻咳了一声,别过头去,她这样好说话,倒叫他一时不知再说些什么好了。 但他打算给她在水华苑也打一个鞦韆,比灌江口的那个更好。 说干就干,落地南天门,他一直拉着她的手径直回了云楼宫,云楼宫前撞见李靖时倒是停顿了一下。 李天王也是个大忙人,不过不像哪咤一样喜欢下界除妖,他常常深居简出在自己殿里处理军文,又与哪咤不算对付,喜恰鲜少见到他。 此时见了,喜恰还有点怕他,忙行礼道:「见过义父。」 「好。」李靖是难得出来晒太阳的,晒太阳就意味着心情还不错,见收留的这小老鼠精如此乖巧,心情更是不错,难得慈眉善目,「不错,小姑娘还挺不错......」 谁料叛逆孩儿哪咤忽然站到他身前,眉眼一扬:「我养的,当然不错。」 「......」李天王突然没了说话的兴致。 哪咤本是得意炫耀一番,见噎住了父亲,心情也变得不错起来,又风风火火拉着喜恰回了水华苑。 宫娥们对他俩形影相随的模样早已见怪不怪。 水华苑里的莲池,随着两人步伐掠过的风声泛起清浅涟漪,哪咤打量四处,瞧见了一棵好树。 「等着。」他如是说道。 微抬双手,火尖枪在他手中化形,又幻化成一把短斧。少年又左顾右盼,发现一旁有个千年灵檀木制成的矮几。 他眼睛都没眨一下,目标明确,挥手就将矮几砍成了两半。 「.......」喜恰睁大眼睛。 随着那双灵巧有力的手一阵倒腾,水华苑里的偌大灵树上挂起了一个极其精巧的鞦韆。 哪咤又觉不够,皱眉思考,灌江口那个可是有花藤缠绕的。 再一挥手,莲花池里阵阵波动,娇嫩的粉色莲花落了不少在他手边,被他挨个装饰在鞦韆上,最右手边还有一簇绿油油的莲蓬,看上去很是香甜好吃。 喜恰就这样看着小少年一阵忙活,一时想说话,又嘴笨说不出什么。 他在为她做鞦韆。 而她在看着他,眸间倒映着莲池里清澈的水,随着他的动作起落,她的眼底也泛起了阵阵涟漪。 第019章 大圣 金蝉子走后很长一段时间,喜恰都没有心思再去灵山,除开跟随哪咤修行仙术的时间,反倒常往人间跑。 之前送给天庭众人的月饼很受喜欢,她也有了新目标——为好朋友们多多跑腿买些人间零嘴。 某一日,她新结识的好友,披香殿侍女小玉提出人间的饸饹饼很是好吃。 喜恰听了也想吃,又很好说话,立刻答应下次下界就替她买回来。 但这次下界,却与往常不大一样。 那饸饹饼原是南瞻部洲的河州,这里有风沙大漠,气候干燥,人们多以麦面为食,是与喜恰之前去过的凡都截然不同的美食风味。 「施主,可否劳烦借过?」 先自己啃上了两块,喜恰忽闻旁边有声音,叫她「施主」,想来是个和尚。 自小在灵山长大,她对凡间遇上的和尚也都很友好,忙侧开了点身,再一瞥目,却当场怔住了。 那小和尚年纪甚少,还未张开,但肤色白皙如雪,吹弹可破,身着一件素朴到不行的袈裟,脸上还有几撮显而易见的尘土。 他正双手合十,礼貌地向喜恰行礼。 「你......」 「多谢施主。」 小和尚又鞠一躬,耸了耸肩上沉重的包袱,他似风尘僕僕才至凉州卫,不过一瞬就消失在了人海。 喜恰一眨眼,才反应过来,饸饹饼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又被她一把捞起,还没忘记给路边的饼摊付钱,再追去却早没了小和尚的人影。 「长老?是你么......」追到凉州城门前,茫然四顾,她讷讷呢喃着。 可遥遥大漠之间,她遍布满城的灵力间,都不再有小和尚的踪迹。 但那小和尚,可真像金蝉子啊。 倒不是容貌声音像,也不是年龄像。金蝉子是青年人的长相,那小和尚却还似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可周身气度,敛目垂首的姿态,真真像极了。 喜恰不肯死心,又往荒野大漠走去。 金蝉子离开灵山已有百来年。 她时常来人间逛,其实也是想寻上一寻金蝉子的转世,可她心里也清楚,佛子歷劫,其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没有缘法因果,她一个小小老鼠精没这个缘分见他。 第30页 除非他歷劫万无一失,大道坦然,才或许有在灵山重见之时。 还能有么? 他为她赐名开得灵识,她却选了另一条路辞别灵山去了天庭,也不晓得这等因果究竟断了没。 走着走着,寥寥荒烟里,她不小心踩断了一截枯枝。 「啧,小老鼠精,再走要掉沟里去了。」 低哑慵懒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尾音略略拉长,似是嗤笑般,叫她略微一惊。 抬起头来一看,原是蜿蜒曲折的小路尽头,有一个毛绒绒的金色脑袋...... 喜恰微微眯眼,正待要看清楚些,忽听那脑袋又「啧」一声。 「难得看见个会动的,快快上前来些。」金毛脑袋甩了甩头,龇牙咧嘴,「陪俺老孙说两句话。」 她才不上前。 喜恰反倒往后退了两步,像她这样胆小的妖精最不喜欢惹事,荒山野岭一个金毛猴脑袋,怎么看怎么奇怪。 「欸,怎么回事?别走啊,小老鼠精——小哪咤的那什么人!」猴子急了,好不容易瞧见个人影,还是个与他一样的精怪,怎么看怎么都能陪他聊个几百年,哪里能放过。 喜恰果然脚步一顿,狐疑道:「你认识哪咤?」 毛猴子轻哼一声,又甩了甩头上的草。 「天庭的哪咤小太子嘛,怎么不认识?」他砸吧砸吧嘴,「俺老孙和他关系还不赖呢。」 瞧她这单纯傻兮兮的样子,还不好骗么?果然,喜恰迟疑一瞬,又拎起裙摆往山前走。 猴子微抽嘴角,不耐时兇相便露了几分:「看着路,前头有沟!」 喜恰脚步一顿,老实应了句「哦」,绕过沟渠再往上,顿在毛绒脑袋前头三步,好奇地盯着他。 她礼貌发问:「你是——」 「俺乃三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也。」 走近猴子,才发现他有一双金光辉辉的眼,脸上头上虽有尘土杂草,略显狼狈,但那双眼睛生得极为明亮澄澈,不过唇边的笑意显出几分桀骜凶戾,难掩妖王本色。 喜恰沉默一瞬,又被他吓退半步:「......没听过。」 「......」 孙悟空舔了舔后槽牙,略略舒展了脖子,深唿吸一口气。 虽然这小老鼠精看上去木讷不善言辞,但好歹是个活的,他已有三百多年没见过活物了。 但不待他找话题,喜恰已然又问他:「你是哪咤什么人,怎么被压在这山下?」 她有问题那就好说话了,孙悟空眼神略微亮了,似笑非笑:「那玉帝怕俺老孙将他的凌霄宝殿掀了,求俺老孙在此好生歇歇,以天为被,以地为榻,俺老孙也算个好说话的,便依了他言,修养个几百年。」 他说他好说话,但他唇边一点獠牙露了出来,虽然不丑,倒还算个眉清目秀的猴,却凶相毕露。 喜恰才不相信呢,依旧紧惕,哦了一声:「所以你是哪咤什么人?」 她光盯着哪咤问,孙悟空微一扬头瞧见她发间的混天绫,方才就是此物鲜亮生灿吸引了他的注意,又瞧这小白老鼠精身上一股子莲花味...... 他反倒问她:「你是哪咤什么人?」 他觉得她看上去懵懂,但喜恰真遇上不认识的人却并不煳涂,只是缄口不言。 不过,她还是略微弯下腰,替他将头上的几片枯叶择去。 孙悟空微一愣神,金光明亮的眼里蓦地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涩意,他唿出一口气:「昔年那莲花太子哪咤在花果山与俺打过一架,他与我脾气倒相投,结拜了一场兄弟。」 喜恰的手一顿,又掏出锦帕替他擦了擦脸。 不过手指尖下意识向后撤,看着他露出一点獠牙尖的唇,生怕他一口咬住她的手。 「俺是他猴哥,他是俺哪咤弟。」孙悟空补充了一句,缓和了脸色再问,「你呢?」 喜恰下意识唇边泛起一点笑意,也不知道为何笑,颇有些自得。 「我是他的小灵宠,我叫喜恰。」因着孙悟空告知了他的名讳,虽然有点夸大,但她也礼貌回应,「你也可以叫我软软。」 孙悟空偏头看她,这小白老鼠精生得极美,明眸皓齿,一双杏目顾盼生辉,却不是妖精那种魅惑众生样,而是眸色清澈悲悯,偏有几分佛性。 也难怪她能破了如来的禁制,进到五行山中。 「好吧软软。」没太注意听她的名字,她最后提的反正是软软,他便也这样叫,「那你怎得一人在凡间,哪咤呢?」 喜恰蹲下身来与他平视,老实回答:「他很忙,忙着除妖。」 孙悟空略微一噎,的确是那小太子的作风。 「你不晓得说教说教他么?不陪着你,除什么妖。」他嗤笑一声,「这天下之妖是他除得尽的么?不过是找个藉口不待在天庭罢了,再说,你不就是个妖精。」 要真那样逢妖必杀,兢兢业业,怎么不见先把自己这只小灵宠除了。孙悟空算是看破了几分哪咤的性子,看破不说破。 喜恰轻轻皱眉,察觉他话里有话,虽然听不出恶意,但说得也不算好听。 「不许这样说他。」声音重了一分,但因她音色软糯娇俏,并不显得严肃。 「行吧,俺老孙给他留两分薄面。」眼见喜恰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孙悟空也不耐烦,缓下声音,「......哪咤弟是个乖巧孩子,呃,是个英勇神武的有为之神。」 第31页 喜恰的眉尖才算舒展。 第020章 是谁 喜恰算不得太慢热的性子,但也不那么会说话。 与孙悟空你一言我一语磕磕绊绊聊了大半个时辰,她原本因为找不到金蝉子的失落也缓去不少。 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三百来年,性子也磨砺了不少,因不知还有多久能离开这儿,又许久没与活人说话,索性将一开始压着含煳喜恰的那点过往都一了百了说了出来。 「原本俺老孙占山为王自在快活,天庭要招安俺老孙,却戏耍俺做个弼马温,你说这等事凭何要忍?」他冷笑一声,「如今不过压个三百年,任他怎样!」 他看似倒苦水,但面上仍是桀骜不恭,一脸不忿,一双金光火眼依旧晶亮,似乎没人能正挫得了他那点傲气。 又说到花果山大战,喜恰被他绘声绘色的形容吸引,听得津津有味,瞪大了眼睛:「哪咤真的输啦?」 孙悟空话语一顿,原本得意的事瞬间没了味儿,难怪是哪咤的灵宠,这么关心自家主人。 再一瞥她,果然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哪咤在她心里有这么好?孙悟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不然呢,你那像朵娇艷莲花的小白脸太子,和我这妖相毕露的美猴王一比,你看看面相,你觉得他该赢?」 喜恰声音果断道:「自然哪咤该赢。」 「.......」 孙悟空舔了舔獠牙尖,强迫自己深唿吸冷静一点,毕竟除了哪咤外的话题,其实他和喜恰聊得还算愉快的。 不想这么快就损失一个唠嗑战友,但他也不想顺着她的话说。 「俺老孙七十二般变化,拔下一撮毫毛就能打得你那小太子痛哭流涕。」 喜恰却沉默了一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忽地问他:「悟空哥,你还要被压在这里多久呀?」 原本还思考着如何与她争个百八回的孙悟空,一下愣住了。 他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冷笑着:「谁晓得呢。」 天庭狐假虎威之辈,他着了那满头包和尚的道,此番打架输了,若有翻身之日,他定要...... 「那悟空哥,等我回了天庭,我去替你向哪咤求求情吧。」喜恰诚恳建议,「如若哪咤不行,我就问李天王,或者——」 孙悟空打断了她,说不上是不愿天庭的人帮忙,还是只觉得她这样一个人微言轻的角色能有什么用:「你也不过一只小灵宠,还能求上什么情。」 喜恰微一迟疑,似乎不觉得为什么是灵宠就不能求情,她与孙悟空对视,那双眼睛清澈纯粹。 「我不止是哪咤的灵宠,还是......他的义妹。」 平铺直叙的语气,没一点其他得意炫耀的意思,却惹得孙悟空蓦地笑出声来。 「你还是他义妹?」原本通得人识却桀骜不恭的美猴王,这下是真的正眼打量起她来,「好小子,他那样娇嫩的小白脸太子,瞧着十来岁的奶娃娃,竟有你这样的义妹?」 他的声音还带了几分诧异,啧了一声。 也难怪他惊讶,哪咤虽自商王朝出生,闹海自刎,天庭得圣,已有一千多岁,但外表却依旧如十六七岁的少年,加之眉眼如画,生得艷丽肆意,看上去自带一种洒脱风发的少年气。 喜恰却不是。 她长得并不幼态,面容婉丽兼之几分清冷,不过一双圆熘杏目透出一点懵懂,其实从长相上说,更像是大哪咤一两岁的姐姐。 「你是拜了李靖为义父?」 喜恰不晓得他为何这样笑,下意识微蹙了眉,又老实点头:「对。」 「李靖是个古板的神仙。」孙悟空从鼻腔里哼了一句,却与她分析利弊,「不过对几个儿子还算好,想来也不会亏待你。」 喜恰回想了一下对义父李天王的印象,说实话,除了在灵山初见后,再没怎么见过,也没别的什么印象了。 但她对义兄哪咤倒有很多说的。 「没有亏待我,哪咤对我很好。」她表示贊同孙悟空的话,诚恳点头,「我在天庭的住处都是他差宫娥打点的,又教我修行,赠我法器,还总给我带很多好吃的,那些好吃的还能涨修为呢。」 孙悟空没反驳她,说到底喜恰说的这些好与他有何关系。 他不过是轻笑了一声,又嘆了口气:「小老鼠精,你这个样子,要命咯。」 喜恰一愣,没太理解。 「三句话离不开你的哪咤太子,又是他灵宠又是他义妹的。」算不上嗤笑她,孙悟空面上就是推敲感慨,「说来说去,都是哪咤的谁谁谁,都不是自己。」 喜恰反驳:「但我本来就是他的——」 「好了好了。」孙悟空看了看天色,「今日天有些晚了,俺老孙不多留你。改天下凡,记得再来看看俺老孙就好。」 这唠嗑,不能一次将话题都唠尽了。 孙悟空从前广交仙友,极善交友之道,用在如今也是一样的,自然聊到意犹未尽时便打住了。 但復又提了一句:「你且从俺老孙头上薅几根猴毛,届时化作猴兵,护你回家。」 月色浸林,已是夜晚。 五行山边荒无人烟,周围多精怪,常是昼伏夜出。 他一眼看穿喜恰的年纪,晓得她也不过是个三百来岁的小鼠精,走夜路到底不安全。 「好。」喜恰也抬头看了看天,心里咯噔一下,的确有些晚了,「悟空哥,我下次再来看你。不过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或许得过几年了。」 第32页 被压在五行山下三百多年的孙悟空,早已对岁月流逝变得不那么敏感,孤单,有时觉得再也熬不住,有时又觉得还能咬牙坚持。 他对此倒不是很在意,但见小老鼠精向他拱手告辞,忽地又想到了一桩事:「慢着。」 「怎么了?」喜恰抬眼看他。 孙悟空思索一番,才再次开了口,叮嘱道:「你也不必向云楼宫一家子去求什么情了,他们管不来这些事儿。提了,反倒伤你们之间的感情。」 昔年花果山那一战,就能看出不少来,哪咤不爱干天庭的差事,但这事他也管不了。 「为什么?」果然好奇心很重的喜恰又问他。 他没那么多耐心,敷衍道:「没有为什么,照做就是了。」 喜恰只好点头,哦了一声。 拜别孙悟空,荒山野林里还有风沙漫漫,大风颳过,犹如恶鬼呜咽。 她又转回头看了这山丘一眼,瞧见山顶上的佛简,忽而一顿,原是百来年前她初到天庭之时,哪咤第一次带她下界玩看见过的——五行山。 如孙悟空所想,夜里的五行山周围的确不少妖精出没,偶尔还有一两只长相吓人的。 喜恰很害怕,但也不再是初上天庭不通法术的小白鼠了,双股剑一起一落,打昏了不少个想要偷袭她的妖。 要是哪咤在这里,都能面色骄矜自傲地夸上她一句「长进不少」。 那撮猴毛最后没用上,给她放进了玉锦囊里,腾云直上天庭。 好巧不巧,哪咤也正好回天庭,两人在南天门遇了个正着,他手腕一翻收了火尖枪,朝她招了招手。 「软软。」他这样喊她时,尾音总说的很轻,有种别样的温柔。 喜恰一愣,面露笑意,向他走去。 其实这样的红袍少年,寻常目色并不算柔和,反倒颇为凌厉,但架不住他骨秀妍清,意气风发,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好相貌。 尤其,他看她时,唤她名字时,目光会下意识温柔那么一点点,他自己可能都没发觉,但喜恰发觉了。 「软软。」待她走到他面前,他从豹皮袋里拎了两株千年灵芝给她,「记得吃了。」 哪咤每次下界,都会带好吃的给她,她说给孙悟空的话全都没有夸大。 而且不似她平日就是馋得慌吃的零嘴,哪咤给的是下界除妖的战利品,或是除妖途中寻到的,皆是四洲四海的天灵地宝。 是真的很风风火火没耐心,意图拔苗助长,叫她早日成就金仙了。 「好嘞!谢谢小主人。」 她这边正道谢呢,哪咤后头忽然传来一个苍老醇厚的声音,语气诧异:「咦,哪咤太子,你原来还有个姐姐么?」 第021章 妹妹 原本还凝了点笑意在脸上的少年,忽地就僵了唇角。 喜恰没听过这神仙的声音,有些好奇,从哪咤身后冒出一个头来,又被哪咤鲜红的衣袖捂了。 「老君,这是我妹妹。」哪咤语气不善,「不是姐姐。」 喜恰从一团火红的袖子里又重新扬起头,正瞧见不远处仙风道骨的老仙君一脸愕然的样子。 他还微眯着眼睛,又瞧了瞧她。 「原是贞英丫头啊,都长这么大了。」老仙君摇摇头,嘆了口气,「唉,老道不过闭关个两三百年,这外头天都不一样咯。」 他正是天庭有名的太上老君,三百年前孙悟空大闹天宫,将兜率宫也闹得一团乱,叫他只得闭关清修了三百年,补炉子,补仙丹,今日才出关。 喜恰还没说话,哪咤又僵硬着,补充解释:「......是我义妹,她叫软软。」 「软软?」老君身后扎着总角髻的金炉童子,一下没忍住笑了声,与银炉童子对视一眼。 银炉童子也没忍住,捂着嘴低笑起来,与他低声交谈:「听着就像随口取的名儿......」 喜恰听到了,无意识揪住哪咤的袖角,清澈的眼神落到他们身上。 说实话,她是没太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哪咤的眸子倏尔一沉,凌厉的眼神瞥过去,声音也瞬然冷了:「你们笑什么?」 红衣少年虽然长相艷绝,却自带肆意张扬的气势,向来是天庭不好惹的主,人称「玉面小阎王」,两个童子对视一眼,立刻闭紧了嘴。 太上老君也皱了皱眉,转过头扫了身后二人一眼,斥了一声「没规矩」。 说罢,又转身向哪咤道:「三太子勿怪,我这两个守炉童子被我惯坏了,总分不清场合乱说话。」 哪咤仍将喜恰拦在身后,瞅着两个童子的神色也依旧冰冷。 「再敢出言不敬一句。」他还反手抓着喜恰的手,似乎安慰她,对着两个童子语气冷冽,「本太子亲手将你们丢下界去!」 因为方才,两人语气里分明带了些瞧不上的打量,但他哪咤的灵宠,凭什么被他们两个看炉童子轻视? 「哎哟三太子,消消气。」太上老君又哄他两句,晓得哪咤脾气不算小,还特地放缓了点声音。 看在老君是个长辈的面上,哪咤才勉强哼了一声,算是作罢。 太上老君却还以为他是还没消气,也不知有意无意,话题一转:「唉,三太子,你这脾气真是一如既往,倒是让老道想起了当年那只泼猴子......」 泼猴子,喜恰愣了愣,是她才在下界认识的孙悟空么? 第33页 哪咤微一皱眉,不大耐烦:「提他做什么?」 「那泼猴虽然狂傲了些,但那样张扬的个性......」寡言少笑的老君,此时笑得和蔼,「倒有几分三太子的风范。」 恰时此时,喜恰拉住了哪咤的手。 但哪咤越听老君的话越不舒服,没注意喜恰,仍在反驳老君:「我与他可不像。」 「是不像,三太子英明神武,哪是那泼猴能比的。」老君顺着他的话道,「不过当年花果山一战,三太子是——」 哪咤神色渐冷,反应了过来,打断了他的话:「老君,不必套我话。」 「三太子,言之过甚了。」 太上老君仍旧是笑,想掩饰一番,哪咤却不再说话了。 「行了。」老君面上没有被看穿的窘迫,依旧波澜不惊,「老道的八卦炉还得补上一补,便先走了。」 哪咤仍未说话,剔透的琥珀色眸子此刻却渐渐深了起来,似不太高兴。 喜恰又拉了他一把,喏喏道:「小主人......」 在天庭久了,喜恰算不上会察言观色,但也能差不多摸清哪咤的身份,云楼宫的身份,究竟在天庭处于何等位置。 也能略微察觉几分旁人的言外之意。 她一早就看出太上老君来找哪咤,是明着不好问,怀着推敲打探的意思来,所以才想拉着他,叫他走。 但老君打探什么呢?这个她倒猜不到。 「孙......」听老君的意思,是和她刚认识的孙悟空有关,于是也想问一问。 哪咤却仍在不高兴,即便回握了她的手,神色也算不上缓和:「回家。」 喜恰嘴唇微张,犹豫了一瞬,还是暂时按下没提。 ...... 哪咤这次回来天庭,似乎转了性子,难得清闲,好几天都没有下界除妖。 听说是王母娘娘又要办蟠桃大会,天庭的神仙都不许随意走动乱跑。 喜恰想起孙悟空,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她本来还打算回天庭带些好吃的给他,这下哪咤不走,她也被留在云楼宫里不能出去了。 「软软,你来。」 果然,矜贵的小太子又喊她了。 水华苑里,莲香荡漾,正是粉瓣金莲盛开之时,哪咤手里拎了个小玉瓶,正倚在池边的鞦韆树下。 见喜恰乖乖来了,微抬起手,将玉瓶丢去她手心。 「里头是我的灵力,你拿去给莲花养护。」 他这几日是真的倦懒,连演武场都懒得带她去,只叫她与他一起窝在水华苑里头,看看术法书,荡荡鞦韆,或者如当下一样,为开得茂盛的灵莲施施肥。 喜恰老实点头,这点轻便的活她做得得心应手,不过哪咤要求她也要渡一点灵力进玉瓶,再往莲池里一倒。 而后,哪咤会将他和她的灵力相融,一起作为养护的肥料。 「好好干。」他融合完了莲池里的灵力,看着开得愈发茂盛的莲花,难得耐心解释,「待最中央的那瓣金莲开了,许你一个愿望。」 喜恰闻言眼前一亮,也看向莲池中央那朵百年来都未盛开过的金莲。 她的愿望很朴实,舔了舔唇角:「我想吃那朵下面的莲藕。」 「......」 哪咤无语一瞬,一挑眉,意思很明显——不许吃。 他又向她招招手,叫她坐来鞦韆这儿:「过来,带你盪鞦韆。」 这是他近日最爱带她做的事,鞦韆盪得老高,她每次都紧张得抓紧藤绳,他就会在后头轻笑,似乎故意的。 喜恰非常怀疑,他是因为她适应不来风火轮的急速失重感,特地这样来训练她的。 「三太子,王母娘娘蟠桃大会将要开始。」苑外候着的宫娥来报,「李天王请您过去了。」 喜恰看着宫娥,忽而一顿,转头又看向哪咤。 哪咤收了替她盪鞦韆的手,神色露出些不耐烦来,似乎不大想去。 但他沉默了一会,只是点头妥协:「晓得了,一会儿去。」 宫娥应声离去。 王母娘娘的蟠桃宴......听上去挺好玩的样子,他为什么不想去呢? 喜恰看着他,其实她有一点想去,又隐隐明白自己不过是个灵山来的小妖精,应当没这个...... 「你好好待在云楼宫,我晚些就回来。」果然,哪咤转头嘱咐她。 喜恰微张着唇,轻轻应了声:「......好。」 张扬的小少年这便要离开,一拎衣袍,又顿一步,补充道:「给你带蟠桃吃。」 他总归会惦记着她。 喜恰一怔,这次忍不住带上点笑意。 「好。」 第022章 被贬 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每三百年办一次,也正是其寿诞三月三之日,开上三时三刻。 按天庭的习俗,是各路神仙都要去庆贺的,因此哪咤虽然不大想去,想来也实在推脱不了。 喜恰也听孙悟空说过,三百多年前他大闹了上一次的天庭蟠桃宴,不说蟠桃给他吃了个遍,就连瑶池也是一片狼藉,故而这次晚了几十年才开。 不过晚了几十年,三时三刻的习俗总不该变,但她在云楼宫老老实实等了哪咤大半天,一直等到深夜时分,也没见他去而復返。 「哪咤回来了吗?」实在等得有点急了,喜恰忍不住也出了水华苑,问过路的宫娥。 宫娥向她行礼,垂眸道:「软软仙子,还未曾回呢。」 第34页 喜恰更觉得诧异,拎起裙摆要往外头走。 倒也不是期待着哪咤允诺她的蟠桃,而是哪咤既不乐意去蟠桃会,依他的性子想必是才结束就往回赶,哪里还会多留,况且还这么晚了。 她总隐隐觉得有点奇怪,说不上来的感觉。 「软软仙子,三太子叫您留在水华苑。」 正要走,她忽地又被宫娥拦下来。 两个宫娥都不容拒绝地挡在她身前,冷着脸,还又解释了一遍:「既然叫您留在苑内,还是不要乱跑为好。」 喜恰一愣,这两个宫娥平日里和她关系都不错呀,还常常有说有笑的,怎么今天有点不近人情的样子。 「我不是乱跑,就是去云楼宫外头看看,不跑远。」 她忙保证,不过就出去找找哪咤罢了,但宫娥怎么都不肯。 「我们听三太子的命令行事。」 「他没有命令呀......」喜恰不太明白意思,「他只是和我说叫我乖乖呆着。」 「是了,三太子叫您待在云楼宫。」宫娥向她微行了一礼,不和她再多说了,「我们只听他的。」 天庭从无黑夜,即便是深夜也依旧通彻如明。她很清楚就可以看清两个宫娥的脸色,并没什么异常,不过就是没太正色瞧她。 已经在天宫待了一百多年的喜恰,到底不是初上天庭的小白鼠,还是通晓了些人情世故的。 她这下终于听懂了。 沉默了一瞬,她讪讪笑道:「我知道了,那我还是留在这里。」 两个宫娥没再理她,叫她心情莫名有点沉闷起来,又拎着裙摆重新回了鞦韆处。 水华苑的莲花还是那样馥郁,幽远清香总让她心神安宁,但此刻却好似起不到什么安抚作用,再等待哪咤的时间也变得难熬起来。 原来,和她关系好的宫娥姐姐......好似不是和她关系好,是因为哪咤的缘故。 她们只听哪咤的。 又过了好长时间,喜恰等到天明也不愿意回去睡觉,正是昏昏欲睡之时,一袭红袍的小少年终于回来了。 「软软。」他喊她,背光下看不太清神色,只是向来张扬的清冽声线此刻显出几分疲惫,「怎么不回阁院睡?」 他的声音明明放得很轻,但她还是一下惊醒了。 差些从鞦韆上掉下来,忽地一抹鲜亮的红绸托住她的腰身,将她稳稳接住,原是绑在她头上的混天绫。 「小主人,你怎么才回来?」喜恰顾不上其他,忙跑到他身边去。 哪咤微微一顿,垂着眸子半晌没说话。 「......去睡吧。」最终,他释缓了原本有些烦郁的目色,捏了捏她的脸,「多大的鼠,一夜不睡?」 金乌又从东方升起,一点浮光将满塘荷色照得熠熠生辉。 喜恰欲言又止,最后又不晓得该怎么说,只能闷闷应了声好。 不过见哪咤回来,她好歹放下了一点心,回去睡了个不算踏实的觉,再出来时却见哪咤的房门紧紧闭着。 喜恰壮着胆子往他屋里探去一丝灵力,他还在,只是闷在房里不出来。 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小白鼠嘆了口气,又犹自去水华苑门口,这次两个宫娥都不在,她想出门去玩儿了,又生怕再一次被拦住。 「你们听说了么?统管天河的天蓬元帅被贬下凡了。」 才至门口,喜恰忽听见外头的议论声。 是有几个过路的宫娥,以为水华苑里无人,围在这儿低声交谈。 「真的假的?!」另一个宫娥震惊道,声线都不自觉扬高了些,「昨日不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宴吗,怎么出了这档子事。」 「正是蟠桃宴上的事呢。听说是元帅醉酒,一时情难自抑,唐突了嫦娥仙子......」 喜恰听力好,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不由得一怔,顿在水华苑门前。 「这、这......天蓬元帅虽然平日里看上去风流了些,但我瞧着为人也还端正,不至于这——」 「嘘,别说了。」 几个宫娥还未聊完,忽然有人眼尖瞧见了喜恰,互相撞了撞彼此的手肘,都不再做声。 喜恰欲问,宫娥们却又跑开了。 她们不是水华苑伺候的宫娥,都瞧着眼生,喜恰也蓦然生出些迷茫无措来,復又折返苑内,去敲哪咤的门。 「小主人,我听说天蓬元帅被贬下凡了......是真的么?」 房内好一会儿无人说话。 天蓬元帅是喜恰的好朋友,在天庭也算照顾她,喜恰心中越发急了,还待再问,哪咤终于应了声是。 这下轮到她一时不知怎么开口了。 「......软软,你要想送,他此刻应当还在南天门。」 隔着一扇门,听不太出哪咤的语气,喜恰沉默了一会儿,又再次开口:「小主人,你能不能去求求情......」 在她眼中,哪咤是天庭的三坛海会大神,除妖伏魔所向披靡,无往不胜,是十成十的厉害。 天庭之中无论谁见了他,都得尊称他一声三太子的人物,他如果能开口求情的话...... 「歷劫下凡,许多神仙都会经歷的事。」哪咤的声音很平静,比她的心平静。 喜恰没应声。 「别担心了,你要惦记,现在还能去见他一面。」见她不说话,哪咤又叮嘱了一句,依旧是没什么起伏的语气,似乎真是不太在意这事。 第35页 喜恰应了声好,这下不再迟疑,也不再问他了,拎着裙摆离开得极快。 「那我走了。」 莲池盪起一阵清波,原是天庭百年相处里,她也不自觉沾染上了哪咤那点风风火火。 不过在她走后,自蟠桃宴归来就有些沉默的红衣少年推开了门,瞧着一池涟漪,犹自发了好一会愣,眉眼渐渐染上一点烦郁。 ...... 喜恰原本脚程极快,但奈何因天蓬被贬下凡之事出在蟠桃宴上,一时惹得众仙议论纷纷。 品阶高一些的神仙倒还好,没怎么说这事,品阶低些的却都围去了南天门看热闹。 她要穿过重重人群,实在费了些功夫。 才到近处,就听见天蓬元帅的大叫声,似乎非常不甘,愤愤不平:「是有人一直给本将灌酒,谁晓得那酒那样烈,本将才一时不察喝醉了!」 「元帅,您莫要胡搅蛮缠了。」南天门的天兵也有些无奈,「臣等也是奉命行事......」 「那不说这个,本将一向与嫦娥仙子交好,仙子都没有责怪我,凭什么——」 周围众仙都在窃窃私语,众说纷纭,谁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说什么的也都有。 喜恰被挤在一众仙家身边,到不了前头去,听见议论声心里也不太好受。 是他真的唐突了嫦娥姐姐么? 但是她晓得天蓬元帅的确和嫦娥姐姐交好,他喜欢她。每次他们一起去广寒宫,他都眼睛亮亮的,不过见了嫦娥仙子也一向是很守礼的...... 「天蓬元帅,你就认命吧。」人群里有人嘆了口气,语气的确是惋惜,「玉帝陛下亲眼所见,此事已板上钉钉,下界歷个劫,若好命还能回来。」 天蓬仍旧不依,声音拔高:「我凭什么——」 他还未说完,四个天兵忽地对视一眼,突然强行架起了他往南天门外而去,叫他是措手不及。 喜恰也急了,没忍住喊了一声:「元帅!」 她一向是个胆小怕惹事的鼠,虽然在天庭也交了不少好朋友,但还是为鼠低调,鲜少在一众仙家面前露面。 因着喊了一声,且喊得太大声,众人一时都看向了她。 不过她有点顾不上这些了,甚至想当场化原型窜到前头去。 一只有力的手却突然按住了她的肩膀,原是先前劝说天蓬的神仙,他向她连连摇头:「小仙子,你可别过去哟!」 第023章 古怪 天蓬元帅听见了她的声音,虽被扛着四肢,仍旧哀嚎:「软软,你去找找嫦娥仙子,替我说说情——」 但扣在她肩膀上的手仍牢牢按着,那人看上去也是个仙将,长得豪迈粗狂,凶神恶煞的样子。 他还在劝她,说起话来却是老实木讷的:「这歷劫也讲究个吉时,此刻就是大吉之时了,错过了后头要生更多是非,你莫要去给他添乱。」 「放开我!」喜恰还是急了,兔子急了咬人,老鼠急了也咬人,「你没看见天蓬不愿意吗?」 她反手施诀,一道灵光一闪而过,速度极快,毕竟她也是由哪咤亲手教出来的,确实叫这仙将愣了神。 但下一刻又被另一人的拂尘所拦,太上老君从众人让出的路走出来,却没看她,而是径直走去天蓬身边。 「老君——」 天蓬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帮天兵丢了下去。 喜恰愣住了。 太上老君也嘆息一声,摇了摇头,一甩广袖,拂尘倚在臂膀上:「诸位皆散了吧。」 三清道君开口,众仙都讪讪离去,唯有她身边的仙将还又劝了她一句,以及仙风道骨的太上老君仍留在原地。 「小仙子,天蓬元帅是你的好友?」仙将看她愣神,安慰她,「唉,你那样直愣愣要上前去,这贬下凡的法旨是玉帝陛下金口玉言,莫要给自己惹麻烦了。」 太上老君也上前来,先是与仙将打了个招唿:「捲帘大将今日也得空来了。」 劝她的仙将正是玉帝护卫官捲帘大将,他向太上老君拱手:「也是奉陛下之命,算是送天蓬元帅一程。」 太上老君神色莫测,只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向喜恰。 他的眼神里倒没什么恶意,只是颇有些语重心长嘱咐她:「我与李天王也算交好,你是他的义女,莫要给他惹出什么祸端来。」 喜恰抿着唇不说话了,这才反应过来,她在天庭就是云楼宫的人,一言一行都与云楼宫有关,方才自己是有些太冲动了。 「......软软晓得了。」 这天庭之中,众仙皆有些关系,捲帘大将只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略微惊奇她竟是李靖的义女,却并没有再多问。 喜恰也没再开口,她心情复杂地看向南天门,那里又恢復了往日的宁静。 「软软?」太上老君又喊她了,高深莫测的老道君开口,颇有些看透一切的意味,「这个名字不算适合你。」 喜恰仍是沉默着。 因为先前太上老君故意套哪咤的话,其实她对他印象不算太好,但仍旧有礼貌地行了一礼:「多谢老君提点。」 一看就是没听进去。 太上老君但笑不语,只是微嘆了口气,犹自离去。 捲帘大将本也是热心安慰她两句,也与她告别。 喜恰抬头看去,天庭一如既往的祥和安宁,云捲云舒间,方才众仙云集的场面似乎是错觉一般,只是她心里却忽觉怎么天宫这样冷清。 第36页 一瞬间迷茫漫上心头,她在原地站了片刻,决定去广寒宫找一趟嫦娥仙子。 ...... 「你此时来......」俏生生的玉兔仙子站在广寒宫门前,嘆了口气,「嫦娥姐姐正伤心呢,紧闭了宫门,不见客了。」 广寒宫是天庭里唯一有夜色的地方,长明灯常燃,此刻却尽数熄灭。 月色清辉又将这里重新照亮,不过清冷的颜色却显得冷冰冰。 喜恰一怔,不知该怎么问合适,犹豫道:「......是因为天蓬元帅的事?」 玉兔绒绒又嘆了一口气,下意识望向不远处的宫窗,那里也一盏灯都没点,看得出主人的失落。 「是呢。」玉兔也很无奈,「姐姐原本想为元帅求情的......」 玉兔也没有去蟠桃宴,只是嫦娥从宴上回来后就失魂落魄,她担心嫦娥,追着问了很久。 原是天蓬醉酒壮着胆子向嫦娥表明心意,但嫦娥已心有所属,只得拒绝。二人正在谈心时,嫦娥安慰天蓬,却失手打翻了一个酒盏,天蓬也吓了一跳拉了她一把,不小心扯破了她的袖子。 谁晓得惹得众仙纷纷看来,众目睽睽下,就像是天蓬强行拽住了她。 玉帝大怒,一场闹剧,半场荒唐,最后竟成了天蓬犯下调戏仙子之罪。 「姐姐说,她解释了好几次打翻酒盏的是她,可没有人愿意听她多说,就、就这样给元帅定了罪。」 喜恰愣愣听着,只觉得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萦绕在心头。嫦娥姐姐身为当事人,置身其中,想必更是难受极了...... 她想着,也往广寒宫看去。 不多时,二郎显圣真君也带着哮天犬来了,玉兔方才还在与喜恰絮叨,一见不远处的白色细犬,忽地噤声了。 不晓得是怕哮天犬还是怎么,玉兔身子僵了半分,下意识往喜恰身后躲。 「玉兔,软软,你们都在呀!」哮天犬倒没注意,小白细犬也不化身人形,就跟在杨戬身后。 玉兔又退了一步,声音不知怎得都结巴上了:「二、二郎真君安。」 杨戬神色如常,但细看下来却能看出,他那双似静潭的眸子也泛起微波。 「嫦娥呢?」他轻声问。 「姐姐在、在里头休息呢。」玉兔毕恭毕敬行了一礼,见杨戬要进去,又连忙拦着,「真君,姐姐说了今日任何人来都不见。」 哮天犬向来直来直去,有话直说:「是因为天蓬元帅吗?」 玉兔没应声,喜恰自己都还一知半解,心急的小细犬这才化了人形,夹在几人中间。 「你们怎么不说话呀。」 俊俏的白衣少年挠了挠头,先想问喜恰,发现她神情懵懂,又要去拉玉兔,再次开口:「今天蟠桃宴我也在,就是因为天蓬元帅和嫦娥仙子的事——」 玉兔神色却蓦地慌乱起来,她似乎很怕哮天犬拉她,将自己的手背到身后。 「哮天。」杨戬将他喊了回来。 「真君,姐姐今日心情是真不好,您改日再来吧。」玉兔支支吾吾半天,只说出这一句话。 喜恰也觉得怪异了,她也算来过广寒宫好几次,玉兔仙子一向活泼机灵,最能说会道,怎么一见二郎真君和哮天犬来,就似完全变了个人。 杨戬许久没说话。 他看着广寒宫尽数熄灭的长明灯,黑夜笼罩宫闱,一向是嫦娥不喜欢的样子。 她这次是真的伤了心,因为天蓬伤了心。 「好。」他轻声嘆息一声,「我明日再来。」 目光一瞥,他瞧见喜恰还在发愣的样子,又多问了一句:「软软,你怎得一人在此。」 哮天犬也随主人一起看着喜恰,偏了头诧异道:「是啊小软软,你主人哪咤呢?」 哪咤......她的小主人也似乎有心事,和嫦娥一样闭门不出。 喜恰抿了抿唇,晓得二郎真君与哪咤关系好,也不好含煳,只说哪咤在云楼宫,她与天蓬元帅关系好,犹自出来了。 杨戬若有所思,本也是因着哪咤的关系多问了她一句,遂不再多问。 「哮天,我们回去吧。」 「好。」哮天犬復又化为白色细犬。 这对主僕向来形影不离,连蟠桃宴会也会一起参加。喜恰看着他们的背影,一时也没有了继续留在广寒宫的理由,向玉兔道别。 玉兔也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似乎有些愣。 「绒绒?」喜恰更觉得诧异,她应当是在看哮天犬吧...... 「啊,好。」玉兔乍然回神,再瞧脸上还染了点不明所以的绯红,「软软,你也快些回去吧。唉,但是不瞒你说,我总觉得这整件事怪怪的,听嫦娥姐姐说的话,就好像是一件串通好了的事一样......」 串通好了吗? 喜恰也想不明白,只是恍惚觉得天庭虽看上去祥和安宁,其实还是藏着很多暗潮涌动,并没有她一开始看到的那样纯粹。 如果真的那么纯粹,她那样张扬肆意的小主人,也不会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吧。 「好了,我也先回宫里了。」因还担心着嫦娥,玉兔感嘆完后就离开了。 喜恰点了点头,一时只剩她一人,可她的心情也有些说不出的低落,也不大想现在回云楼宫。 想着想着,她一天没吃东西,倏然有点饿了,想起来个人。 第024章 放水 第37页 五行山荒寂,寥寥风沙刮过,峭石横生,几乎没什么风土可言。 一棵几乎要枯萎的白杨树立在山脚下,枯木难逢春,更显得此处荒凉孤寞。 喜恰步履一顿,微抬手指使了个法诀,循循灵力从她指尖向白杨树飘去,枯黄的枝叶也渐渐鲜亮了些。 孙悟空瞧见了她的举动,轻哼一声:「你倒是个菩萨心肠。」 鞋履踩在碎石砂的土地上,喜恰轻笑了声,拎起裙摆走去孙悟空身边,屈膝与他平视。 她先是又替他将头上的枯草尘土都清理干净了,再从玉锦囊里掏出不少好吃的,才不好意思开口。 「悟空哥,有事耽误了几天,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吧?」 孙悟空一愣,轻皱着眉:「哪有好几年?」 「啊?」喜恰也有点懵,「那、那是好多好多年吗?」 「先别说废话,给俺老孙来上一口好酒,再配口好果子。」 喜恰铺了满地的珍馐,皆是天庭珍稀的点心佳酿。云楼宫在天庭地位自不必多说,哪咤一向有好东西就紧着她,水华苑里从不缺她的用度。 孙悟空被压在山下这三百年,都是饮风喝露,此刻一双火眼金睛明亮,正待先尽兴海吃一场。 「哦好。」喜恰依言,老老实实替他斟酒递点心。 不过没想到,毛绒绒的悟空哥看上去凶神恶煞,野性十足,其实吃起东西来还算斯文。 一场酒饱饭足,孙悟空微微挑眉,越看喜恰倒越觉得这小妖精上道,慵懒地问了一句:「小软软,你方才要说什么?」 他其实没想到喜恰还会来。 虽然他上次是留了话没说,但只要她回了天庭,很可能就会和哪咤将遇到他的事说了,更遑论他还煳弄了她。以那张扬小太子的性格,定不会叫她再来见他了。 喜恰抿抿唇,究竟多久没来并不重要,她是有话想问孙悟空。 「你......与哪咤真的是结拜兄弟?」 孙悟空似笑非笑,抬眼看她,问了一句:「你倒是没与哪咤说起我啊?」 喜恰看着他,轻轻摇头。 「这聊上几个时辰的情谊当真是不一般。」孙悟空面上含煳,其实也不打算瞒她了,不过逗逗她,「小老鼠精,你跟着哪咤也是跟,既然与我聊得来,不如也来当我的灵宠?」 「我不要。」喜恰拒绝得很果断。 哪咤在她心里的地位可真重,孙悟空笑了:「反正都是别人的灵宠,对也不对?」 喜恰一愣,总觉得他这话说得犀利,避开这个话题,她直言开口道:「当年花果山一战,哪咤与你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太上老君为什么要试探哪咤,看哪咤当时回话的模样,好似真有什么事发生。 哪咤看样子也不想提及孙悟空,根本不像是结拜兄弟,她也是因为太上老君提完此事后哪咤不太高兴,才暂时按下没说的。 后来又出了天蓬的事...... 「你这小老鼠精,看着懵懂天真,别的事儿想不明白,哪咤的事就得都琢磨清楚是吧?」孙悟空又笑她。 她微微皱眉,想通了他不是哪咤的结拜兄弟,开始有点不高兴了,喊他的名字:「孙悟空。」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能有什么发生的。」孙悟空很无所谓,唇边獠牙露出些微一点,便是一派桀骜不驯的样子,「只不过你那小太子本也是个不服天庭管的,他又不愿意真与我斗,放了一东海的水罢了。」 昔年,花果山之战的确很简单。 孙悟空与哪咤从来没什么关系,也没结拜过兄弟。不过因为大闹了一场蟠桃宴,将天宫搅了个底朝天,两人不打不相识,生了点别的关系出来。 是敌非是敌,是友非是友。 「放...放水?」喜恰这下反倒有点懵。 孙悟空回忆起当年,不由得笑了一声:「是啊,不过要真打起来,肯定是俺老孙赢。」 细想下来,孙悟空想起那小太子一袭红袍凛冽,张扬肆意,两人在花果山明着打了一场架,暗地里却是互相试探着聊了起来,如今想来倒觉得确然适合做个兄弟。 当年,哪咤问他,为何要闹天庭。 他那时天不怕地不怕,是天生地养超脱五行外的齐天大圣,自然就嗤笑一声。 「俺老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天庭辱俺在先,什么弼马温,什么破官,呸!自然想闹就闹。」说完,他还嘲讽了哪咤一句,「看你还算有点真本事,巴巴地为天庭卖命,不晓得图什么。」 哪咤却没生气,反倒似真琢磨起什么来。 「挺好,的确。」他是这样回答孙悟空的。 那场架到底没真的打起来,孙悟空被哪咤这似是非是的答案弄得措手不及,又有点好奇,两人煳弄一番,就此收场。 「哪咤为什么要放水?」喜恰还是想不明白,微睁大眼睛。 在她印象里,哪咤是天庭难得的一员大将,正因行事作风利落又法力高超,比李天王还得天庭重用。 他是天庭委以重任的三太子。 若孙悟空真的闹了天宫,哪咤身为统管天庭五营的中坛元帅,他会徇私枉法吗?不过......喜恰忽地又想到了天蓬元帅。 从绒绒的话来说,天蓬并没有真的唐突嫦娥姐姐,可是...... 「啧,小软软,你还说你是他的小灵宠呢,这都想不通。」孙悟空下巴一扬,叫喜恰再给他拿点果子,才继续道,「他当然也是看不大惯天庭咯。」 第38页 喜恰啊了一声,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理由的确最直接,但她总觉得也不能硬套吧。 「但是......」 「行了,别但是了,你有这么多问题不如直接去问他,咱们在这儿猜来猜去有什么意思。」孙悟空吃了果子,好整以暇看她,「我倒也想知道究竟为何,届时记得告诉我。」 喜恰抿着唇,细细思考,倒的确是这个理。 「好。」她点头。 「对了,你来的时候,说什么『几年』是什么意思?」替喜恰解决了问题,孙悟空才提出这个问题,「你不过几月没来,哪来的几年。」 喜恰愣住了,这下沉默好半晌。 「怎么?」孙悟空瞧她一副错愕的模样,偏头看她。 她在天庭待了可有五天,按照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的说法,可是得有五年了。 喜恰如实告诉孙悟空,却不曾想孙悟空不以为意:「原是这个啊,这算什么事。」 「从前哪咤带我在凡间玩,还有我自己在凡间玩,每次回天庭都才过去一小会儿。」喜恰还是觉得很奇怪,微微皱起眉头,「怎么这次就乱了?」 孙悟空支起脑袋看向云天之处,淡淡回了一句是你修为精进了。 见喜恰仍是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他又嘆了口气,这小妖精总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偏又得好好解释才能听懂。 「这天与地之间的年岁时隙本就不同,为何说是下凡,自是穿过了一层看不见的结界。神佛能扭转干坤,亦能界定干坤,只要神佛想,天与地是同一时刻也未尝不可。」他耐着性子解释。 抬头看喜恰,她仍是一脸懵,摇了摇头:「没听懂。」 「......待你成就金仙后,再来与我论道这些吧。」孙悟空的耐心用完了,反向开始教育她,「不是俺老孙说你,你在天庭修行了上百年,还是个小妖精,能不能上进些?」 「我......」喜恰哑口无言,「这......」 「别这儿那儿的了,抓紧修炼去,别整日就想着你那小太子。」 第025章 不怕 喜恰被孙悟空突如其来的说教赶上了天庭。 再回南天门,天兵还在感慨着天蓬元帅被贬下凡的事,想来离她下凡的时刻并未过去很久。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觉得与悟空哥唠唠嗑心里就舒坦了很多,他身上有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说的话一针见血,看得特别通透。 或许是因为他由灵石化生,是真正的天生地养?方清彻大悟,看得透她一颗鼠心。 不再多想,喜恰这次老老实实回了云楼宫,正见哪咤皱着眉往水华苑外头走。 「去了这么久?」他打量了她一会儿。 喜恰原本是觉得前几日他不高兴,顾忌他情绪没有说孙悟空的事。下界一趟又想明白了,决定还是告诉他。 不过她又自认了解哪咤,骄矜的三太子既然这样问她,肯定是希望她把行程都交代清楚了。 「我去南天门送别了天蓬元帅,又去了一趟广寒宫找嫦娥姐姐和绒绒,但嫦娥姐姐闭门不出,后头二郎真君和阿天就来了......」 如她所想,哪咤的神色因她老实回答缓和下来,可当她提到哮天犬时,他原本展开的眉尖,又蓦地蹙紧了。 「阿天?」 他反覆咀嚼着这个称唿,重复了两遍。 喜恰下意识一缩脖子,看着他又变差一点的脸色,但清俊眉眼倒是依旧好看,她笑了笑:「怎么啦?」 「你俩倒挺熟。」哪咤哼了一声,一把揽住她的肩,「走了。」 又是来去如风的架势,前几天的不虞只是前几天的事,哪咤一扫心中阴霾,带着她腾云便向南海而去。 喜恰站在软绵绵的云朵上,偏头看哪咤,他依旧是那样肆意的三太子,眉目潋滟,红衣翩飞,袖角如荡漾的鞦韆一摇一摆。 她心意一动,拉上他的衣角:「小主人,我们用风火轮吧,更快些。」 这样犹如火焰明艷,张扬恣意的少年,自然是风火轮最衬他的意气风发。 「不怕?」哪咤听闻她言,眉角一挑。 喜恰摇摇头道:「我不怕——」 下一刻,失重感倏然袭来,原是脚底踏着的祥云消失,她惊唿一声,下意识要抓紧哪咤的衣角。 却有一只炽热有力的手搂紧了她的腰,哪咤比她动作更快,将她拉回了他怀里。 「还说不怕呢。」哪咤清冽的笑声从她头顶响起,贴近听又有一丝低沉,「放心,我既然在,你没什么怕的。」 他可是生来便能搅海翻江的人,她既然做了他的灵宠,他怎样都能护好她。 喜恰因他的话微微错愕,少年的心跳声鼓鼓有力,她也贴近了他的胸膛,微一仰头,又能察觉到他均匀的唿吸声。 靠在他怀里,她好似真能天不怕地不怕...... 风火轮一换上,瞬息千里,不多时普陀山道场便至眼前。温润南海边一片郁郁葱葱,清早的露水还高挂枝头。 哪咤搂紧了她的腰,轻稳落地,便见一素袍青年缓步向他们而来,面容俊雅,自有一派正气不阿,唇带微笑。 「你这样的大忙人,竟有空来看我。」他调侃了哪咤一声。 喜恰只觉这青年眉眼与哪咤几分相似,听闻李家三子其中的木咤便在南海修行,是观音菩萨座下大弟子,想来他就是—— 第39页 「二......」哥字还没说出口,喜恰犹豫木咤究竟认不认得她,又究竟他是不是木咤。 「我要的东西呢?」哪咤已开了口,他鲜少废话,只微一挑眉。 木咤好整以暇看着哪咤,佯装没听清:「什么?」 哪咤微微一僵,眉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自在,想来是猜到了木咤什么意思,遂又不耐烦开口:「...二哥。」 「对,这才乖嘛。」木咤应了一声,转眼瞥见喜恰,眼里露出一丝诧异,「这位是?」 每次都会替她开场白介绍的哪咤,这次却犹豫了一瞬,没说话。 「二哥好,我是李天王新收的义女。」喜恰只得自己接话,她毕恭毕敬行礼,一瞥哪咤的神色仍很奇怪,只好又补充:「也是哪咤的小灵宠软软。」 「原是自家妹妹。」木咤一愣,自动忽略她后头说得什么灵宠不灵宠的,笑得和善有礼,「义妹难得来南海,晚些我与哪咤带你四处走走,这儿可有许多有趣地方。」 哪咤又将她拉到身后去,莫名挡住两人视线:「我来是有正事的。」 「那我带义妹去玩儿也成。」木咤回道。 哪咤这下不大高兴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近来他护喜恰护得很紧,眸色一沉,脱口而出直接喊了木咤的名字。 木咤微嘆了口气,不与他争了,摇摇头道:「随我来吧,你要的东西备好了。」 一路沿玉石阶而上,普陀山的云雾飘渺,露水晶莹,喜恰好奇地向四处张望,似乎真在寻找哪儿有趣。 哪咤看见了,与她挨得近,便轻声问了一句:「想玩?」 「想。」喜恰点头。 前头的木咤自也听到了,无奈笑笑。 这笑声又被后头的哪咤听见了,又倏尔觉得怪怪的。 木咤与金咤,于哪咤而言倒还不同,金咤为人淡漠不喜管事,木咤却是极看重礼数周全之人,平日里要让木咤瞧见他对李靖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木咤便能数落他两句。 虽然他也不会听,但尊重兄长,所以又觉得不自在。 最后碍于木咤在面前,哪咤声音僵硬,含煳了一句:「再说吧。」 喜恰还是点头,她好说话的很。一行人又转过前山,先是在一处池塘取了灵泉,又循着石子路往佛顶山,走了许久,终于到了高顶的天灯台。 此处已是南海最高处,今日正是烟雨时,云波渺然,烟涛滚滚,遥望各峰峦,只见巅顶不见山脚,便如浮岛飘空一般的好景色。 即便从前在灵山,喜恰也从未登过高处,因为高处便是大雷音寺与众佛陀清修之地,她不敢去打扰。 「你在这儿等着。」哪咤叮嘱了喜恰一声。 言罢,他飞身而上,至天灯塔处,风火轮停在塔前,取出一把匕首削下了半截灯油。 木咤也在下头等着,见哪咤取了灯油,他掏出方才从海印池里取的水,两人配合默契,将两物倒在了一盏玉容器里。 一油一水,原本不相融之物,木咤又抬手施了法诀,竟真融合了。 「这便好了。」木咤将玉瓶递迴给哪咤,不由多说了一句,「你那莲池里的金瓣莲真是娇贵,养一回要废上这么些力气。」 这番费劲来南海,原是为了水华苑莲池中央那朵不开花的金瓣莲。 哪咤犹自将玉瓶收回豹皮袋中,这次记得了,拱手道:「多谢二哥相助。」 木咤依旧纳闷:「你早已出神化圣,那莲于你无甚用处,何以大费周章要它开花?况且原本千年才开,你非要拔苗——」 「二哥,我走了。」哪咤听不耐烦了,伸手将喜恰拉到身边,「我还有事。」 「站住。」木咤唇边的笑容渐渐收敛,眉头轻皱,看着他二人有些无奈。 哪咤才不会听他的,张扬小太子向来谁的话都不听,这便要走了。 「软软好歹是我们义妹。」木咤连忙快一步说完了,「你与她拉拉扯扯,这样会耽误姑娘家名声的,往后不许如此。」 此话一出,一直在一旁插不上话只得看戏的喜恰愣住了,哪咤也愣住了,好一会儿不晓得怎么回他。 「......她还是我的小灵宠!」哪咤回神,眼里沾染星点的怒意,耳尖也被气红了。 「灵宠,便更不该如此了。」木咤也瞥见他耳边的绯红,隐隐猜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再者,人家姑娘好好来咱们李家做义女,你叫人家当你灵宠,像什么话。」 哪咤沉默了好一会儿,这下真的生气了。 「不用你管。」他咬牙切齿蹦出几个字,还特地攥住了喜恰的手腕,在木咤面前一晃,「告辞。」 第026章 心意 普陀山的春日水汽横生,若往高处走,只见云雾渺然,白茫茫一片雾气,空水难辨。 但若往下至海面,等一场海风吹散云雾,便可见绵延千里的湛蓝海色,那海浪一直与天穹相交,是灵山也未可见的广袤辽阔。 喜恰听到近处的浪声涛涛,一瞥去,正见雪白浪花激上峭屿,波澜壮阔。 「大海好美......」她感慨着。 从前哪咤带她去过陈塘关,但那次天色已晚,急着赶路进关镇,她并未认真看大海。 晚上李贞英带她又去了一趟东海边,也可惜夜里的海浪太大,海风似恶鬼唿啸,还未凑近她就往回跑了。 第40页 哪咤听见她呢喃,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带她到了海岸边。 「不急着回去,这里还有许多有趣的。」 喜恰偏头看他,心里蓦地泛起一点涟漪。木咤说着南海有趣,原来他便会留心她的情绪,看出她想玩,便会陪着她玩。 少年犹自捉了一只小螃蟹,他也是出生在海边的,对潮起潮落也很熟悉,身姿清越,行走在峭崖边也依旧轻巧利落。 「过来这里。」他没回头,只是轻声喊她。 她向来很听他的话,拎起裙摆向他靠近。 低头看自己皎白的裙角,在峭立的石壁上行走喜恰很小心,一步一步,蓦地眼尾就出现了一抹亮色。 原是他鲜亮的红袍,与她的衣角相叠。 她一怔,才发现已离他很近,微一抬头,少年眉眼依旧艷灼,赤红衣袍如一团会燃进心里的火焰,压下了大片沉郁海色。 喜恰看着他,只觉得心跳声鼓鼓,她听得很清楚。 「送你的。」 他清俊的眉微微上挑,唇边浮现了一丝笑意,要将螃蟹丢给了她。 「哎呀——」喜恰吓了一跳,怕伤着小螃蟹想伸手去接,瞥见那对大钳子又想收回手,一时竟闭了眼求助他,「小主人......」 她举着手又缩回,不上不下,只觉得手上落了个什么东西,更不敢看了,也不太敢动。 少年噗嗤一声,还想憋住的笑怎么也憋不住了。 喜恰顿时睁开眼,倏然光亮的视线里,那只螃蟹分明还在哪咤手里老实待着,而她双手捧住的东西......是一个看着就清甜可口的大蟠桃。 他曾答应会给她带的蟠桃。 少年的笑声清冽开怀,两人四目相对上,她瞧着他澄澈如琥珀似的眸子,看着看着,不觉呆住了。 「哪、哪咤......」她不自觉,喊了他的名字。 她正站在背光之下,但眼里暗红的妖纹若隐若现,最后凝结成一片浓厚的赤色,似乎心绪荡漾,哪咤看清楚后止了笑声,又瞥见她嫣红的脸颊。 这样的酡红色将她衬得娇艷,一直从双颊蔓延至耳根,哪咤微启唇,不明所以道:「......你怎么了?」 她哪有怎么了...... 喜恰乍然回神,却又有些惊慌失措,似乎在这一刻不小心窥见了某些自己曾从未察觉的心意。 怎么了?她也不知怎么了,压抑下乱七八糟的心绪,脸色却更红,又垂下眸子慌张掩饰。 「软软?」哪咤又喊了她一声。 该说什么,要回应什么,喜恰憋红了一张俏脸,怎么也拿不定主意。 「我...我......」一时口不择言,慌不择路,她随口提了一件不该在此刻提的事,「小主人,我在五行山结识了一个叫孙悟空的猴王,他、他说你和他打架放水啦?」 哪咤迈向她的步履一顿,偏头看她。 喜恰心里咯噔了一声。 他其实并不算个好脾气的性子,骄傲清贵的太子爷许多时候都得人哄着才行,她本来打算找个时间,趁他心情好,一点一点把这件事引出来说的...... 现下里,她问的这么直接,比当初太上老君推敲他都直接多了。 她又闭上了眼睛,一时只有海浪拍打崖边的声音,不晓得小少年是作何感想。 「你能进五行山?」待喜恰忍不住又要睁开眼睛前,哪咤才开口,不过语气倒没有生气。 喜恰睁开眼,发现哪咤面上也有一点错愕。 许是因为这点错愕,让哪咤一时也没有多计较她说他放水的事了。 喜恰见状又胆大了,点点头:「是啊,怎么啦?我就是在下界玩儿时误打误撞到了五行山,就是直接进去的。」 哪咤若有所思。 此刻已是下午,太阳往西偏移,顺着金乌的痕迹向西看去,便是灵山道场。再看小老鼠精纯粹皎洁的眼眸,她本由灵山而生,自然有几分佛性。 「小主人,你进不去五行山吗?」喜恰又问他。 哪咤轻哼一声:「有何进不去的。」 只是他没什么理由要去罢了,也不曾去过。孙悟空与他而言是个惺惺相惜的对手,但也仅此而已。 「那、那你为什么要对他放水呢?」 哪咤才发觉方才他把心里想的一併回答了,沉默一瞬,试图转移话题:「你与孙悟空认识多久了?」 这句话又是惯常不高兴时的语气。 喜恰一噎,搓搓手里的大蟠桃,也不知为何面对他的问题有点心虚,喏喏道:「就才认识......」 「见了几次?」 背着他去见猴子,天上的朋友倒也罢了,地上也不忘交新朋友。哪咤这样一想,越发不高兴了。 喜恰比了个二的手势,晓得此时不能敷衍,和盘托出:「就两次,一次是给玉女带饸饹饼的时候,一次是天蓬元帅被贬下界后。」 又听到了新名字,哪咤微一皱眉:「玉女又是谁?」 「哎呀,就是我在天庭的好朋友啦。」眼见哪咤的脸色越来越怪,喜恰不知道为什么,但当机立断去拉他的手,又把话题转回去,「小主人,你帮孙悟空......是因为你也不喜欢天庭吗?」 哪咤会不会不喜欢天庭,其实她从前没想过这种问题,也不关心这些。 可是临到如今,不知为何,她又开始在意了,在意他的每个想法,在意他所有的喜好,就......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在意。 第41页 或许是在她眼里,哪咤向来是意气飞扬的小太子,手持火尖枪,腕戴干坤圈,那袭红衣是云楼宫的亮色,也是她心里的亮色。 但直至此刻她才察觉,原来看上去任情恣性的哪咤,也会有不合心意的事。 而她不愿他有任何不快乐。 哪咤的眸色渐渐沉了下来,眼底的情绪有点复杂,他看着她,似乎正在决定要不要告诉她。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看着喜恰那双清澈的眼睛,开了口:「软软......你可知道,我是佛子。」 喜恰一愣,似乎没能明白他的意思,但只要用心细想一分,在意的事与她而言就是很容易想通,一下又理解了。 她曾从殷夫人那里了解过哪咤自刎的往事,自己又在天庭待了百来年,她晓得千年前李靖义父与哪咤不和,如来大法为化解他们的恩怨,赠下一座玲珑舍利子如意塔,叫哪咤以佛为父,成为佛门弟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哪咤是真正的佛子。 他认如来大法为义父,敬而爱之尊之,但如来大法以莲花化身救活了他,他皈依佛门,大法却又要他效命天庭。 「谈不上喜不喜欢天庭。」哪咤唿出一口气,无所谓道,「有事我便做,不乐意的事我便不做。」 其实也有不忿的。 李家三子,金咤能入灵山做前部护法,木咤拜入观音门下成为大弟子,唯有他得留在天庭,从而被迫成为天庭的那把刀。 早晚随朝,护驾玉帝,这些都没什么。但听命天庭意味着天庭指谁,他便要杀谁。 比如,要杀孙悟空。 可孙悟空分明是被天庭先招安为仙的,却又在天庭饱受轻视。众仙或许看出孙悟空的本领,抑或没有,忌惮也好,轻慢也罢。总之,孙悟空最后没能落得一个好下场。 在他看来孙悟空何其无辜,他并不想杀。 正想着,忽然有一只娇嫩微凉的手抚上了他的手。哪咤一愣,微抬双眸,便见喜恰笑盈盈看着他。 她或许也没笑,不过那双清眸娇俏又纯粹,眉眼温柔,只让人看上一眼,心中就被抚平了许多燥郁。 一向不太会说话的小老鼠精,在这一刻脑子转得飞快,想了很多很多安慰的话,为得是让眼前这个红衣少年开心一些。 「哎呀,小主人。」她开口了,声音也是温温糯糯的,「是这样没错,做自己喜欢的事。毕竟你是天庭英勇神武的中坛元帅,辟邪除恶,无往不胜......」 夸了他很多几句,哪咤却有些恍惚,没太听清,但唯一最后一句他听得很清楚。 「......不必管别人,就做自己心里那个降妖伏魔的小将军就好啦。」 做自己心中的那个人,净心守志,可会至道。 哪咤唿出一口气。 他的指尖触到她的手腕,下意识回握住她的手,微启双唇:「......我是大将军,不小,是天庭的三坛海会大神。」 「......」 见她不吭声,哪咤不知怎得,又莫名补了一句,似乎想逗她。 「我还是你这小灵宠,亲口认定的壮士。」 「......」 喜恰仰着头看他,少年方阴郁下去的眸色,如今復又明亮,他本就该是这样意气风发的一个人才对。 但因他这一句话,她回想起了初见的往事,嘴唇紊动着,忽然有一个问题从心中冒了出来,而且一旦这样想了,就忍不住想问他。 当初在大雷音寺,他为什么会愿意救下她呢? 第027章 烦躁 是因?为?, 她说要给他当灵宠么? 可他说他喜欢霸气威武的,并不喜欢她这?样的,尽管她极力推荐自己了。 还是因?为?, 她夸他是壮士, 正好夸在了他心上? 喜恰在心里摇了摇头, 虽然他方才打趣她提到了「壮士」这?个词, 但她与他相处了一百多年,还是看得出来他对这个称唿没什么波澜的...... 她嘴唇微启,犹犹豫豫着,真的忍不住要问上这?么一句:「你......呜——」 嘴里突然被?塞满了, 清甜的果香瀰漫唇齿, 是哪咤托着她的手将那个大?蟠桃塞进?了她嘴里。 「愣着做什么?」哪咤侧目看她,神色不太自然, 佯装不耐,「快些吃了。」 他方才对?着喜恰表露了心底的秘密, 是不曾与他人道之的心事,此刻回过神来蓦地有些扭捏, 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 「唔唔唔——」塞这?么急干嘛,她都要噎住了。 喜恰瞪大?了眼睛看他, 那双明澈杏目里有一丝不满和娇嗔。 哪咤自然也发觉了, 面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窘迫, 他又垂头俯下身去?揉她的脸,指尖托住她白皙尖细的下颌,另一只手替她揉了揉双颊。 「慢些吃,慢些吃......」 骄矜的小少年, 难得有这?样温柔的语气。 头一次向外人吐露了心声,虽然不多, 但那一点缠在心上的柔软暂未褪去?,喜恰难得窥见了他这?样的一面。 顺着他的动作吞咽下果肉,那蟠桃清甜多汁,是真的很好吃,鼻尖又萦绕着他身上的馥郁莲香,她下意识舔了一口唇角,只觉得唇边发痒。 痒意顺着他温热的手指一点点挠进?她的心里,无论是唇颊,耳鬓,抑或是被?他一笔带过的脖子—— 到此时,方察觉不太对?劲的喜恰脸色变了,喉咙里溢出一声难受的呜咽:「呜呜痒......」 第42页 哪咤的脸色变得更?快,甚至有些错愕,收回了手。 他盯着她看了一瞬,眼里浮现?一点焦急,问她:「软软,你是不是不能吃桃子?」 喜恰已经痒得抓耳挠腮,她犹自挠着发痒的地方,指尖过处留下了大?片不正常的绯红色。 「别挠了。」哪咤攥住了她的手,「小心将自己挠伤了。」 他指尖的灵力抚过她的脸颊,给?喜恰通红的脸带去?了一点清凉之意,但仍是治标不治本,不过一小会儿,她已经浑身都发痒。 「我从前没吃过桃子啊......」喜恰很懵,浑身发痒的感受让人十分不舒服,她仍旧想抓,但手被?哪咤牢牢扣住。 于是痒到要失去?理智的小老鼠精,忍不住哀求一句:「小主人放开我,好痒......」 「......」 哪咤觉得头大?,缓声安慰了她一句,也是解释:「应当是风疹,我小时候也得过。蟠桃本就灵力充沛,味道清甜,看你的症状,想来是比吃了凡桃还要勐。」 什么什么症状,喜恰痒得难受,听不进?去?他说话了。她呜咽一声,犹自化了小白鼠想窜去?角落挠痒。 「软软!」 哪咤比她动作快得多,方才攥住她的那只手又一把将她捞了起来。 他语气严肃了几分:「听话。」 混天绫落到他手心,他竟然将那根红绸又变得更?小,将她的细胳膊细腿一起束紧了。 「我们回天宫。」似乎又觉得不放心,他手一抚,叫小白鼠昏睡过去?,「带你去?药神那儿看诊。」 这?算是什么事。 千百年来没一个神仙会因?为?吃蟠桃发风疹,那孙猴子一人游走蟠桃园中,不晓得吃了几千几百个桃子,也没见半点事,他这?小灵宠是真的头一个了。 风火轮疾驰而上,白蒙蒙的云层里,红衣少年手心里托着同样白绒绒的小白鼠,不由得嘆了口气。 一到天庭,哪咤直奔药神殿,谁曾想今日?药神却?不在,殿前的守门童子瞅着他不太好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药神前去?镇元大?仙那儿听会了。 「何时回?」哪咤眉眼染上焦躁。 小童子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一缩,支吾半天:「这?、这?...小童也不清楚呀。三太子是哪里不舒服,要不小童斗、斗胆为?您治一治?」 不过小童子心里在叫苦不迭,很是抗拒。但哪咤一副不肯走的样子......按理来说,他这?样的大?神向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病啊。 哪咤沉默了一瞬:「吃蟠桃后起了疹子,你能治么?」 「......不、不能。」小童子僵硬回道,心想完了。 这?玉面小阎王三太子,可是生气起来会将太上老君的童子丢下界的人物,不会他治不了也把他丢下去?吧? 但眼见哪咤抿了抿唇,眼神虽冷,看上去?在瞪人,却?也没真的如他所想那般,而是轻轻唿出一口气,道了句罢了就转身。 「三、三太子?」 正要离开,哪咤忽又听见身后有一个娇怯女?声在喊他,侧过身去?,原是身着红白袄绒裙的玉兔绒绒。 「那、那个是软软吗?」绒绒拎了个药箱,正愣愣看着哪咤手心,「软软发了风疹?」 哪咤心情不好,语气也不算太好,嗯了一声。 「小仙可以治。」玉兔眼里露出急色,也顾不得自己怕哪咤,一鼓气走到他身边,「三太子,得让软软化成人形,我得看一下她的症状——」 「需要用药么?药在哪儿?」她还未说完,哪咤打断了她。 「在、在广寒宫......」 又没说完,哪咤一挥袖,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风风火火的小太子就带着一鼠一兔到了广寒宫。 才从天蓬一事缓过神来的嫦娥正凭栏嘆息,瞧见几人也不由一怔,狐疑道:「什么风把三太子吹来了?」 软软的耳边风......玉兔腹诽着,她今日?到药神殿,本是去?取长生不老药其中一味用尽的药材,此刻庆幸还好自己已经取完了。 绒绒与嫦娥解释着,几人一起进?了殿内。 喜恰化回了人形,原本俏丽的脸已是惨不忍睹,肿起来大?半边。绒绒忙去?取药替她敷着,才拿回来就被?哪咤一截,他犹自替喜恰敷上了药。 嫦娥与绒绒对?视一眼,绒绒问了一句:「三太子似乎对?这?病很熟悉?」 哪咤的手指一顿,没说话。 一顿折腾后,天庭头一个因?为?吃蟠桃风疹起癣的喜恰终于没了危险,众人心都放下不少。绒绒还要去?月桂处捣药,并且担心自己待在哪咤身边会变成麻辣兔头,麻利熘走。 嫦娥却?还没有走,见哪咤的目光从始至终凝在喜恰身上,轻笑道:「三太子对?自己的灵宠很看重?呢。」 哪咤与她不熟,但还算客气,嗯了一声。 「听闻软软还是您义妹?」嫦娥又问道。 月色清寂,这?样的颜色将喜恰的脸色衬得又苍白了点,哪咤看着觉得不舒服,轻皱了眉替她将被?角拢好。 「是。」他回道,不经意皱起的眉更?深了一分,「但本太子不喜欢这?个称唿,嫦娥仙子莫问了。」 至于为?什么不喜欢,其实哪咤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喜恰的确是他的义妹,义妹虽说起来比不上亲妹妹关系亲近,但他对?喜恰和对?贞英向来都是一样好的,这?一点从前杨戬就提醒过他。 第43页 但又有点不一样,贞英是他的妹妹,也是大?哥二哥的妹妹,他身为?亲人其一,也理应要对?贞英好。 可他对?喜恰好......却?说不出还含了什么私己端由,甚至不是很想喜恰是别人的妹妹。 「......三太子,近日?可与二郎真君见过面?」嫦娥果然不再就这?个话题与他讨论,微一停顿,却?提起另一件事。 哪咤又下意识皱眉,偏头看她,似不解道:「没有,怎么了。」 好端端怎么又问起杨戬了,在他印象里杨戬常年在灌江口,嫦娥又紧闭宫门常居广寒宫,没什么交集可言。 但他又一顿,忽地想起了千年前杨戬还没去?灌江口的时候...... 「你......」 「没什么。」嫦娥沉默一瞬,似失去?了与他讲话的兴致般,微一福身打断了他的话,「待软软醒后,记得提醒她喝药。」 嫦娥不想说,哪咤更?不想回应,小太子不过一颔首,又把注意力转回了喜恰身上。 自从喜恰来了天庭后,哪咤为?彰显自己的无所不能,可是天灵地宝各种灵药都投餵给?她,意图拔苗助长,叫她早日?成仙。 她如今不是金仙,也算作个半仙,无意识地呜咽了一会儿后,总算幽幽转醒。 「小主人......」一开口,喜恰只觉得喉咙都涨着,声音嘶哑。 哪咤下意识想捏她的脸,指尖刚抬起又放下,哄了一声:「别说话。」 但看喜恰微微皱着眉似乎还不太爽利的样子,他又没忍住问了一句。 「哪里还不舒服?」 「......」 的确不太说不出话来的喜恰指了指自己的唇,手指又不经意碰到脸颊,蓦地一僵。 她虚弱地抬起双手比划,划出一道圆圈。 「要镜子?」哪咤顿住,猜测道。 喜恰点头,又往被?子里缩了一点,只露出一双晶莹的杏目。 小少年微一抬手腕便化出一面灵镜,镜中映出他精緻艷绝的容貌,随着他动作的偏移,镜中人渐渐成了面色古怪的喜恰。 「你......」哪咤也紧紧盯着她,动作突然有几分迟疑。 因?她症状还未好全,尚需要养上一段时间,原本清瘦白皙的脸庞如今肿了起来,肿得像个红彤彤的大?包子。 他原本没觉得有什么,方才一直心急并未注意,但此刻盯久了,又配合上她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 喜恰缓缓拉下被?子,目光触及镜面的瞬间呜咽一声,又将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 「呜,不要看!」 哪咤微微愣住,因?此沉默一会儿。 他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被?褥,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好半天吐出几个词:「......没事,我不嫌弃。」 喜恰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将自己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太丑了太丑了......」她的声音真的带上了点哭腔,翁声翁气,「不要看我,你快走。」 女?为?悦己者容,她从前不理解这?句话,也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在意容貌,但自己不在意和被?哪咤看到又是两回事,她不想让哪咤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而且,哪咤原本就长得比她好看,她要是变丑,更?比不得他了。 「没关系。」哪咤手指勾起她的褥角,又重?復了一遍,「软软,你快出来。」 「我不。」她依旧不肯,在被?子里又打了一个滚,意图缩去?床尾。 方才涂的药膏等会儿全蹭床上了,哪咤音色严厉起来:「出来。」 「不要。」 哪咤这?下沉默了好久,他原本是一点想笑的心思都没有的。 因?喜恰这?风疹来得很快,又很严重?,哪里还有心思笑话她脸有没有肿成大?包子。 但此时她脱离了危险,扭扭捏捏埋头成了缩地鼠的样子,莫名叫他有点......憋不住笑。 「噗哧——」微勾唇角,一下就真的忍不住了,哪咤笑出了声。 原本还在扭动的被?褥僵住了,喜恰从被?子后冒出头来,似乎没想到他真会笑,瞪大?了眼睛。 「你......」 哪咤手疾眼快拉住她的手,咳了一声,又没忍住笑:「好了,我真的不在意...咳咳咳.......」 少年艷华生灿的脸上满是笑意,又想故作严肃,一不小心咳了起来。 喜恰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些。 一番折腾后,好说话的喜恰还是妥协了,心一横甚至自己拿着铜镜端详起来。 矜贵的太子爷也难得温柔,喜恰的手指到哪儿,他就用指尖沾了药膏再替她上一遍药。 「这?几日?红肿之处都莫要沾水,药膏每日?涂上三次。」哪咤叮嘱她,毕竟是他给?的蟠桃,心里到底还有几分愧疚,「三日?之后,若恢復得好,你去?水华苑里的莲池泡上一泡,也有生肌养肤的功效。」 那莲池还有此等功效?喜恰已感觉好了不少,点点头,她还以为?那就是个观赏的池子呢。 又一顿,她偏头看着细心为?她上药的哪咤,有点诧异。 「小主人,你怎得这?么清楚的样子,你还会医理吗?好厉害。」 此刻,他这?小灵宠还不忘谄媚夸他一句。 话才刚说完,哪咤在她额头轻轻一弹:「......我从前也得过。」 第44页 喜恰一愣,好似在南海他是有说过来着。 「千年前,东海一劫过去?,我的魂魄无所依託,飞往西方。」许是先前在南海畔提过此事,此刻哪咤对?她也意外坦诚,「佛祖大?法以碧藕作骨,莲花为?肉身,恢復了我的性命。但谁也不知我对?佛莲之体排摈,痛了七七四十九日?。」 真可怕,只有魂魄也能排斥吗?喜恰微张着唇,想的是—— 「那你也会脸肿变成我这?样丑......」话没说完,哪咤一挑眉捂住了她的唇。 他薄唇微启,几分咬牙切齿:「不会。」 「那后乃嘞?」那后来呢,她被?捂着嘴也呜咽着。 「只是疼罢了,四十九日?我都泡在莲池中以毒攻毒,母亲为?我寻来不少灵药......」哪咤一顿,想起一些往事,「后来,便脱胎换骨好了。」 其实当年他的父亲李靖,也为?他寻了不少方子......也因?此缘故,他虽恨李靖在东海龙族面前恶言伤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随父皈依天庭。 喜恰瞧着哪咤垂眸平静无波的样子,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叫她大?受震惊。 果然是天庭的大?神,疼上七七四十九天都没一点后怕的。 她躺回床上,感慨了一声:「我也想脱胎换骨。」 「别想了,往后都不许吃桃子。」 「......」 吃桃子这?么可怕,她当然不会再吃了。 喜恰又看哪咤,少年头戴莲花束冠,腰间也缀了一个栩栩如生的莲花玉佩,那玉佩她从前都没注意过,碧玉色中间的莲心有一点赤红,和他这?个人一样明艷撩人。 心神一动,喜恰有其他的一点揣测,偏头道:「小主人,我怎么觉得你的经歷与我不太一样。我许是真不能吃桃子,一吃就起疹子,但你是单纯痛......会不会是佛祖大?法特地以此试炼你的?」 这?会话倒是说利索了,哪咤没吭声,微一皱眉,似乎觉得她的话离谱。 「你看,我从前偷了大?法的灵烛险些被?抓,当时怕得要死?,但大?法又留了我一线生机。这?是有惩自然有渡法,你、你虽闹东海有理由,但也闯了祸......」喜恰说到这?里,声音弱了一点,「大?法要救你,肯定也要渡你,磨砺你的心境,方能助你成圣。」 广寒宫的这?处宫殿偏僻,周遭十分安静,只有喜恰绞尽脑汁的声音,她一边想一边说,时不时停顿一下。 哪咤原本听得不算认真,此时却?一怔。 昔年他自刎东海抵下杀劫,但杀孽已造,若想成圣成佛,自要涤尽杀罚,要在这?五行?之中歷练过一遭...... 「不止是你,佛门子弟都得要磨练的啦。」喜恰想着,忽然有点失落,「如来大?法的二弟子金蝉长老,一百多年前也下界去?歷练了。」 哪咤仍在出神。 原来...原来是因?为?如此,佛祖才要他效命天庭,磨砺心境吗? 他看向喜恰,小白老鼠精明眸清澈,犹如一汩清泉,一眼便能望到底的纯粹透彻,还含着点不谙世事的懵懂。 可就是这?样懵懂的小白老鼠精,竟一下点破了他千年不曾琢磨明白的玄机...... 「——肯定是这?样,就像如今大?法也要我在天庭歷练一样。」喜恰唿出一口气,做了最后的总述。 她说着说着,又再次想到了哪咤救她的事,又想问他当初为?什么愿意救她。 刚要开口,忽听哪咤哼了一声,只不过他错开了她的目光:「你也晓得,你来天庭是修行?的。」 「......」 「连吃个蟠桃都能发疹子,软软,没用的小灵宠。」其实只有哪咤自己知道,他不过是在掩饰情绪,顾左右而言他。 喜恰一噎,怎么又扯到这?里了。 她去?拉他的衣袖,讨好笑笑:「哎呀,再没用也是你的小灵宠嘛,你不是说你会保护我吗?」 柔软白皙的手这?样抚过他的袖角,轻柔的力度却?将他的手也顺势拉下,哪咤手指微僵,想就这?样牵住她,最后却?缩回了手。 这?种感觉很奇怪...... 近日?来,他好似亲近她到过于逾矩了。 些微错愕之后,哪咤轻咳一声:「保护你,但你自己也需好好修行?啊。」 「是是是。」喜恰忙不迭点头。 真的听没听进?去?就不得而知了,哪咤站起身来。 好歹是在别人的广寒宫里,喜恰与嫦娥玉兔是朋友,但他与她们却?不熟,环顾四周,打算带喜恰离开。 「差不多走了。」 又恰巧玉兔去?而復返,小心翼翼轻叩门扉:「三太子,您有没有提醒软软喝药?」 方才见喜恰起身注意力都被?她吸引了,哪咤微皱起眉,他竟是给?忘了。刚要答话,又见喜恰眉眼一扬,向着门外喊了一声。 「绒绒,你怎么来啦!快进?来!」 哪咤轻点她额头:「......你看看我们如今身在何处?这?本就是广寒宫。」 喜恰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犹自呢喃了一句怎么跑这?里来了。 门外玉兔也应了她一声,语气迟疑:「你、你可确定要我进?来?」 喜恰忙看向哪咤,她与哪咤大?眼瞪小眼,无话了好一瞬,但哪咤看她一眼就明白,她分明在无声央他能不能留下来玩。 第45页 他沉默了一瞬,没有回答。 「小主人,我就玩一会儿......」 「你的病还未好。」哪咤心里略有些说不上来的心浮,难道别人比他还重?要。 喜恰撇了撇嘴,忽见桌上哪咤方才搁下的瓷药瓶,眼尖瞥见上头圆圆的月盘印记。 「这?是绒绒给?的药。」遇事总很心大?的她,一时竟真反应了过来,「小主人,是不是绒绒为?我医治的?哎呀,那你就更?该放心了,她会照顾好我的。」 「......」 「我一定会乖乖,按时敷药。」上次她来广寒宫没有见到嫦娥姐姐,喜恰还对?天蓬元帅被?贬下凡的事有点失落,正想趁这?个机会问问。 但哪咤嘴唇微启,却?仍好一会儿没有动静,那点躁闷似乎越发唿之欲出。 喜恰纳闷了,偏头看他:「小主人?」 「那记得将药喝了。」罢了,哪咤心想,最后还是叮嘱了一句,「莫要贪玩,忌口,玩够了就回云楼宫。」 「好好好!」得了他的同意,喜恰眉眼带笑,鬓间的小绒球也一摇一晃。 哪咤盯着毛绒绒的球花,指尖一动,将混天绫替她重?新系了上去?。 ...... 月宫在天庭偏僻处,出了广寒宫再跨过广袤的天河畔,才回天宫天阶边,再往东十里才是云楼宫。 哪咤脚踩风火轮,这?样的距离与他而言不过瞬息,但从闪烁的星河步入长久白昼前,他特意放缓了速度。 天河,原本是天蓬元帅在此看守的。 如今少了守卫官,星河潮涌不算太过平静,但尚在天庭的掌控之中,他还听说马上就要调来新官上任,一时再看这?里,竟有几分人走茶凉的意味。 上次天河泛起这?样的汹涌波澜,还是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时候...... 哪咤目色一沉,再想起蟠桃宴上玉帝给?天蓬定下的罪责,也怎么看都像一场荒唐的闹剧,与大?闹天宫一样的闹剧。 「捲帘大?将又如何了?」 「也被?贬下凡去?了......」 才过天河畔,便听见两个小仙童交耳低语着,哪咤耳聪目明,即便不想多听,也难免听得很是清楚。 「不是吧,一场蟠桃宴贬下界去?两个神仙?」其中一个小仙童张大?嘴巴,惊讶道,「这?三百年难得一次的圣会,怎么颇有些晦......」 另一个忙捂住他嘴巴,慌张看向四周,压低声音:「嘘——此话怎能开口,正因?三百年才开一次,这?可是天庭的大?圣会,去?的都是有名头的圣人,自然做错了事惩罚也就重?些。」 「但捲帘大?将也不过是碎了个杯盏——」 「那可不是一般的杯盏,那是玉帝陛下最爱惜的琉璃盏。」 哪咤皱眉,自己也是随朝玉帝的将领人物,也算了解玉帝这?个神。玉帝一天换一个杯盏用,向来都不带重?样,哪来什么最爱的。 再无法当没听见离开,哪咤飞身下玉阶,落到两个小仙童面前。 「捲帘大?将出了何事?」 一开口,虽长相明艷的小少年语气却?十足凌厉,眉眼也沉如冰霜。两个仙童哇地一声,背地里八卦被?天庭大?神发现?,吓得腿都软了。 「三、三太子饶命!」 他平日?虽说一不二了点,但也没有到这?种让人见之色变的地步吧。 按耐住揉眉心的动作,哪咤缓了语气:「他碎了玉帝的琉璃盏,便被?贬下凡了?」 两个仙童瞪大?眼睛,这?不是都听到了吗?但面上哪里敢忤逆哪咤的意思,忙将自己知道的细节都说了出来。 原是蟠桃宴会虽已结束,众仙也都离去?,玉帝却?想起自己斟酒喝的琉璃盏落在了瑶池,叫捲帘大?将回头去?取。 但捲帘大?将却?在护送途中失手打碎了琉璃盏,许是因?天蓬一事在前,玉帝怒气未消,这?下更?是盛怒,二话不说直接将他贬下了凡。 哪咤听完皱起眉头,一个琉璃盏罢了,真值得这?般严惩么? 「三、三太子,小童们也就只得知这?些了。」两个仙童瑟瑟缩缩,见哪咤不说话,更?是心慌,「您...您还有其他事吩咐吗?」 哪咤也无意再留他们,微一挥手,两个仙童忙如释重?负般离开。 天河水仍旧翻腾,星浪涌起,掀起一阵嘈杂浪声,像是多事之秋的徵兆。 他仍顿在原地垂头沉思,嫦娥失手摔了酒盏天蓬元帅被?贬下界,如今又碎一个酒盏又抓着捲帘大?将不放...... 从前从未有这?样的事。 不像是真惹了谁生气,这?样的事分明几分荒唐,倒像是故意寻个什么由头......思及此处,哪咤一顿,想起了当年的一场安天大?会。 ...... 灵山一如往昔安谧,远山已化了难得的霜雪,四处生机盎然。 这?里奇山异水,人杰地灵,生得许多开了灵智的灵兽,喜恰也曾是它?们其中的一员,此刻都隐在暗处窃窃低语着。 「这?是天庭的三太子吧?啧,真是丰神俊逸......」 「小白鼠就是随着他去?了天庭,好羡慕她呀,要是也有人愿意带我修行?就好了。」 「鼠鼠如今成仙了没?我们能不能去?看她。」 但此时,哪咤却?没有心思理会这?些细声细语,他方从大?雷音殿出来,原本觉得有些想不明白的事,要想明白,还是得找他的义父如来。 第46页 可如来替他解答的却?不算多。 孙悟空大?闹天宫之后,昊天玉帝办了一场安天大?会,如来同样坐镇其中,又邀了三清四御五老等神仙一同赴宴。 当年他也身处其宴同众仙一同拜谢大?法,自那以后,天庭与佛山的联繫便越发紧密起来。 哪咤垂头沉思,再细想来,似乎是从那时起,玉帝与大?法就达成了什么约定...... 「哪咤。」不远处忽有人唤他,声线清冷如雪。 是他的大?哥金咤。 金咤一袭白衣,疏冷蓦如远山雪,信步走来,这?样谪仙一般的人物似乎早已摆脱淡去?七情六慾,脱离红尘纠葛。 也的确是这?样,自金咤在灵山修行?,已鲜少过问李家?事,一心只向佛祖。 哪咤向他颔首当作兄弟间的见礼,大?哥一向淡漠寡言,却?见今日?他开口便问起—— 「近日?家?人可安好?」 哪咤心中蓦然生出些异样,但没多想,只答道:「都好。」 金咤点了点头,却?似乎不满意这?个回答,又问一句:「那便好,两个妹妹都年纪轻,你留在父亲身边,若能照拂她们......」 还没说完,已被?听见李靖就想皱眉的哪咤打断。 「贞英一切都好,百年前我去?过人间看望她与母亲,她已有了半仙成就。」 金咤面上依旧平静淡漠,嗯了一声。 但哪咤心里那点怪异情绪忽然明朗,他狐疑盯着自己大?哥。两个妹妹......是了,贞英是他们妹妹,但如今他们李家?还有一位义妹。 他的声音倏尔沉了些,自己也不知为?何要这?样警惕:「两个妹妹,你是想问软软好不好?」 金咤没说话,微微上挑的凤目里漆黑如墨,似一潭静水。 「为?何问她?」金咤不答话,反而叫哪咤心里生起些烦躁来。 在他眼里,大?哥对?任何人或事都向来没什么关心的念头,毕竟李家?众人如今都是神仙,都能够自顾自足。 即便是留在凡间的母亲和李贞英,两人都有护身法宝在,陈塘关李府也遍布阵法,哪咤还调了数百精锐家?兵镇守,平日?里都不用多忧顾。 「哪咤。」静默好一会儿,金咤才开口,语气仍然平静,「都是亲人,我为?何不能问?」 他这?话一出,两人之间反倒更?沉默了。 一向对?大?哥敬重?的哪咤,此刻神色无端有点冷,良久之后轻笑了一声。 「你就是担心她。」 谁都不用担心,偏偏又要特意问一句,不是特意问他的小灵宠软软,那还能是问什么。 想起她去?了天庭后两次回灵山,也都是与金咤在一起。可那是他的小灵宠,他自己的唯一的小灵宠。 红衣小少年面上并不显怒意,眉目平和,一双潋滟的凤眸微垂,尽敛光华。但金咤与他做了千年的兄弟,不过一眼就能看出他心中按耐不下的怒火。 金咤一顿,思忖着许是自己不该问的,也不该这?样直接问。 原来,哪咤这?样在乎那只小白鼠。 他不再多言,轻嘆了声要离开。 「站住。」但哪咤已起了无名火,并且嚣张发作,「你为?何担心她?」 不问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可不甘心,甚至翻起旧帐。 「软软上次将香花宝烛给?你,我都看见了。她说是托你交给?佛祖,但是大?哥——」 哪咤盯紧了他那宽大?如鹤翅的袖摆,语气越发不好:「你根本就没有交给?佛祖,而是自己收了起来。」 金咤仍未答话,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哪咤,似乎不明白为?何自己的三弟会咄咄逼人。 「所以,为?何?」哪咤最后问了一遍,势必要弄清楚这?件事。 方才求问佛祖的问题无法得到解答,另一个压在他心头久久没能问出来的问题,今日?便一定要知道清楚。 「哪咤。」如冰雪初融,向来没什么神色起伏的金咤,此刻眉眼中才浮现?几分异常心绪,「只因?我问一句她,你便如此激动么?」 这?下轮到哪咤不说话了。 他似乎说不出话,解释不出为?什么自己要这?样烦闷,只下意识掐紧了手心。 好一会儿,他才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断下一截的香花宝烛如何回到烛台上,我将它?收下,只是全了喜恰的愧疚之心。」 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灵宠究竟叫什么名字,哪咤仍在气头上,依旧烦闷,哼了一声:「那你将香花宝烛交给?我,我替她保管亦是一样。」 「你与她朝夕相处,若被?她发觉灵烛气息,免不了叫她伤心。」说是这?样说,但金咤原本有所起伏的神色已然平静。他微抬袖子,已是将那截香花宝烛拿了出来。 哪咤原本澄澈的双眸如今晦暗不明,看着金咤仍没什么波澜的面色,没有说话。 他伸手接过了那截香花宝烛。 再看金咤,从始至终都还是那副淡漠表情,好似真的没什么在意。 是他想错了么?哪咤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捕风捉影了,大?哥或许真的只是关心一下亲人,可是关心归关心,他的小灵宠有他关心已经够了。 不需要别人来关心。 正欲开口,金咤已双手合十向他颔首,是打算离开的意思。 第47页 「你......」拿回香花宝烛,哪咤心里生的郁气缓下许多,也答了话,「大?哥,软软一切都好,就是昨日?吃了个蟠桃起了风疹,如今也差不多好了。」 他不大?自在,将这?样的小事都和大?哥说了,意图掩饰一下方才的冲动。但也唯有自己,才明白内心深处想得到的结论是什么。 金咤会关心么? 他说完之后,又忍不住盯着金咤的神情。 金咤只是嗯了一声,没有任何多余的神色。 「你既然关心她。」但金咤又开口了,虽然语气依旧疏冷,却?不免叫哪咤的心又一次提起来,「就该想想,为?何会关心她。」 哪咤一愣,一时竟想不明白自己大?哥的意思。 金咤是有意提醒。 但是,为?什么要提醒,提醒他什么? 想不明白箇中原因?,抑或是稍稍一想就能明白却?扭捏着不想明白的三太子,最后还是闷闷将大?哥的话压在了心里,风风火火回了云楼宫。 看看天色,他特意绕了很大?一圈才回天庭,按理说也过了两三天了。 但水华苑里清冷依旧,莲池一点波澜也没有泛起,是喜恰仍在广寒宫没回来。 好不容易缓下心绪的哪咤,此刻心里又生出点莫名的烦躁,而且愈演愈烈。 「小主人!」门口却?突然传来那熟悉绵糯的声音。 哪咤微顿,一点烦闷被?压了下去?,抬头看向门外,果然是那一身皎白的衣裙,是他特意为?她挑的,走起路来裙摆摇曳,步步生姿。 视线上移到喜恰怀里,又发觉她揣着不少灵丹妙药,连着许多包得精巧的礼物。 「你回来啦小主人,我的病都好了。」 没察觉自家?主人的脸色并不好,喜恰絮絮叨叨和他说着这?两天的收穫。 「昨日?七仙女?姐姐们也去?了广寒宫,姐姐们一听说我起了风疹,送了我好多东西。之后我回来云楼宫没瞧见你,就在外头与宫娥们说话......」 哦,所以回来了,也没有一点要在水华苑里头等他的觉悟。 分明还是她先把他从广寒宫赶走的,真是没心没肺的小灵宠,一点都不在意他会不会生气。 「嗯。」哪咤轻哼一声,表达了自己此刻的情绪。 但才玩闹了两天还意犹未尽的小老鼠精压根没发觉,她嘻嘻笑着,要哪咤替她将东西都收起来。 「小主人,这?里头有不少好药好法宝,往后留着慢慢用吧。」 他云楼宫的天灵地宝不必外头哪处少,她根本就不用愁。这?样想着,哪咤不想收,略略避开她的手。 喜恰一愣,这?才发觉一点不对?劲:「你怎么啦?」 「这?几日?可以泡灵泉以巩固伤势。」被?她发现?后又觉得不自在的哪咤,顾左右而言它?,「你过来。」 待她走到他身边,他还是伸手替她将快要抱不住的一大?堆东西收进?了豹皮袋,而后牵着她去?了莲池边。 因?风声渐起,莲池泛起点点涟漪。 哪咤微一挥袖,手间展开的正是从南海得来的灵液。 喜恰便在一旁老老实实看着。 只见哪咤利落地拔开木塞,一下将玉瓶里的灵液全倒进?了莲池里,甫一倒入,莲池里的水便被?搅乱,渐渐翻腾起来。 「这?是做什么?」喜恰有些吓到,下意识往哪咤身后缩,又被?哪咤一把拉到身前来。 他修长的手一指,正指得是正中央的方向:「你看莲池中央的金瓣莲。」 喜恰的目光看去?,原是那朵被?哪咤和她的灵力滋养许久,也没有一点开花迹象的金瓣莲,此刻竟然舒展了一点花瓣。 她一怔,睁大?眼睛惊喜地哇了一声。 「那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吃到莲藕了?」 「......」 哪咤按耐住揉眉心的冲动,向她解释:「这?本是佛莲,由佛灵滋养,用处极多。应当还需一百多年才会开花,届时再说。」 「好好好。」喜恰还是很高?心,有一点劳动成果终于初见成效的满足感。 满足感过后,她又深觉自己的小主人实在是厉害,有他在什么难题都能迎刃而解,南海取来的灵液也是真的好用,里面是什么来着,她又细细回想了一下。 海印池的灵泉,以及天灯台的灯油,当时因?为?一水一油竟能融合,还叫她惊讶了一瞬。 「对?了。」喜恰一顿,举一反三,「普陀山的灯油可以让金瓣莲生长,是不是灵山的香花宝烛也可以?」 哪咤原本因?为?她的笑意才缓和下来的心情,忽然又说不上来的变得不好了。 是啊,香花宝烛也可以,但是...... 「香花宝烛,你不是送还金咤了么?」哪咤的声音,倏然沉了一点。 他为?何要去?普陀山去?取天灯檯灯油,而不是去?灵山讨香花宝烛。便是考虑到当初她偷偷拿了,他如今要是又去?找大?法,担忧大?法又想起此事来,对?喜恰生出点不虞来。 但要不是她还给?了金咤,原本他都不用跑南海这?一躺,而这?金瓣莲也原本就是为?她准备的。 「哎呀......」喜恰都快忘了这?事儿了,想起来又有点难得的唏嘘,「都过去?了,就不要提了嘛。」 昔年她为?了恩人金蝉子偷拿佛祖的香花宝烛,却?从此与天庭结了缘,与她如今的小主人哪咤相识。 第48页 金蝉子要是知道她如今和哪咤这?样要好,也一定会为?她高?兴吧,毕竟他也是看着她长大?的。 「为?什么不能提?」但哪咤的声音依旧泛冷。 喜恰并没有发觉,唇角仍带着笑:「也没什么,就是从前觉得离开灵山时还觉失落,但如今......」 但如今,她已经不想离开天庭,不想离开哪咤了。 就这?样,待在他身边,她觉得很开心。 心里泛起涟漪,喜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盖过了面前所有的动静。难得的羞涩让她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反倒终于有了勇气,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小主人,当初在灵山,你为?什么愿意救我呢?」 哪咤的眸色莫测,他面上没有一点怒意,似乎也执拗着不想承认自己的怒意。 为?什么会生气呢?没什么好较劲的。 只是,临到此刻,他倏然回想起了一桩事。一桩差点就要忽略,却?因?为?今天金咤的话,以及她避而不谈的态度——回忆起来的事。 当年他上灵山拜见如来,初遇喜恰前,先是在前山遇见了金咤。 李靖想要同金咤寒暄,但金咤寡言少语,并没有多说几句话,唯一的几句话里却?有一句是对?着他说的。 「哪咤,灵山之中天生地养的灵兽众多,或都有一番机缘在身上。若是遇上了,莫要为?难。」 他当时只觉得莫名其妙。 但李靖反倒很贊同金咤的话,还教训起他,说他方才在凡界杀了不少妖兽,但这?是灵山清净之地,不许乱来。 原是他身上沾染了一点妖兽的血,当时哪咤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们才借题发挥叨唠一堆,惹人烦躁。 他直接就将李靖拎走了,打算去?面见佛祖。 不过后来,他再见到喜恰,的确受了这?番话的影响,有意放了不少水。 原来...原来...... 红衣少年的衣袂因?风翩飞,端是卓绝惊艷,所有的情绪压在心里,面上的眉眼依旧张扬出挑,没有一丝阴郁。 他嘴唇紊动,看着喜恰不知为?何背对?着他的身影,回答了她的问题。 「是别人的意思。」 第028章 喜欢 是别人的意思。 迫切得到答案的喜恰, 一时间竟愣住了。 她错愕回头,原本?还有点绯红的脸颊不知有没有褪去?羞赧,只是瞧见她心里头惦记着的红衣少年一脸无?所谓。 「是谁......」的意思? 她想?这样问, 又觉得哪咤这样的神情让她的问题有点好笑, 復又噤了声。 哪咤也紧盯着她, 不过掩下眸间的复杂, 开口想?说是金咤的意思,又实在不愿提到金咤。 「佛祖的意思。」他如是说道。 若他提起金咤,她是不是又会想?起从前在灵山的事?她好不容易才不往灵山跑,提起来又让她想?回去?了, 哪咤并不想?说这样的话。 喜恰垂着头, 又细着声想?辩驳一句:「佛祖是后来才说的......」 「从一开始我踏入门,就是奉佛祖之命。」哪咤下了决定不提金咤。 况且, 本?也不完全是因为金咤的话,他确然从头至尾没打算要伤害她。 「那......」喜恰翁声翁气, 仍不太甘心,「那如果, 不是佛祖的意思呢?」 如若不是佛祖想?放过她......哪咤瞧着她娇俏的面容,瞧着她此刻莫名?有点低落的模样, 一时又起了无?名?火。 她还想?是谁的意思? 唿出一口气, 他故作?无?所谓道:「那便不会救了。」 这句是实话。 当初他与喜恰并不相熟, 甚至谈不上认识。也许他会于心不忍开口求上一句情,但若佛祖非要处置她,他也无?法置喙。 喜恰沉默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抬头看他。 她头上的白绒球随着风摇曳, 一摇一舞,煞是灵动。但衬着她一反常态安静不动的样子, 又让哪咤无?端有点说不上的烦闷。 但他没说话。 有什么说的,他方才都做了无?所谓的样子,总不能自己?拆自己?的台。 良久之后,喜恰率先唿出一口气,抬起头时已经不再有低落情绪,她拉住他的袖角。 「小主人小主人......」她眼里浮现笑意,还和?往常一样,细着声央求他,「我饿啦,传膳好不好?」 哪咤被她拉住的手微顿住,又细细看着她的神情,看不出什么端倪。 「小主人!」喜恰又喊了他一句。 他应了一声,郁气终于消散,召水华苑外的宫娥传膳来,不大自然,又如从前一样细心叮嘱着:「少上发物,做些清淡的来。」 喜恰在他身旁弱弱反驳道:「也不要那么清淡。」 「好。」他语气一顿,顺着她的话补充,「不必太过清淡,不要腥辣甜腻之物便好。先前我从蓬莱仙岛取来的灵露,放在光华殿的,也一併拿来。」 光华殿是李靖的住处,那灵露原本?是他看出李靖想?要,突然间孝心大发顺手取回来的。 但现在不想?给李靖了,拿给自己?的灵宠补补身子更?好。 喜恰就在他身后安静站着,听他叮嘱宫娥,她望着他朗然如松的背影,红衣少年?的衣袍依旧鲜亮如昔,一时也有点愣神迷茫。 第49页 是和?她安慰自己?的一样么?哪咤或许只是耿直说实话,他那会儿的确不认识她呀,她能求什么他对她一见如故,求什么一定要救下她。 这原本?就是不现实的事。 她只是心里会有点失落,但他现在对她很好很好,这是没有错的。 「软软。」哪咤又喊她了,语气染上点踌躇,「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再抬头看他时,喜恰望进少年?那双澄澈微冷的眼眸,瞧向她时分明?带着在乎的情绪。 喜恰微微一顿,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了。」 她不要求其他的了,现在这样就很好。 待特地为她开的小灶都传上来,哪咤拉着她到水华苑主院,陪着她一起用膳。 早已成圣为仙的三?太子自然不吃,天庭本?就是神仙待的地方,也没有那么多口腹之慾要满足,做的份量原本?也少,都是用来解解馋。 只不过当初看喜恰嘴馋,云楼宫又特意换了新的适合她胃口的厨子。 他就看着她吃,手指轻点在桌沿,思忖着近日休息得?也够久了,等喜恰吃完差不多他也该带兵下界除妖了。 这样想?着,哪咤便也这样交代:「病既然还未好,这几日便先待在云楼宫养病。我下界一阵子,你老实待着。」 喜恰正拿着汤匙舀粥喝,闻言微顿,轻轻点头。 但其实她并不想?待在云楼宫,前几日就都在广寒宫老实养病,都养得?百无?聊赖了。 她遂又挣扎了一句:「已经好了......」 哪咤没太听清,从灵山走这一趟回来,无?论是天蓬元帅和?捲帘大将被贬下凡的事,还是金咤与喜恰之间的往事,都叫他有几分头疼,总忍不住想?。 所以他才想?去?除妖做点正经事,将这些念头都付诸脑后,也是不想?叫喜恰晓得?捲帘大将又出了事。 毕竟她那么多朋友,谁晓得?捲帘大将又是不是她的朋友? 但他这番顾虑,其实是多余的。 天蓬被贬下凡时众仙皆在南天门观望,闹得?人人皆知。 有这个前车之鑑,此次捲帘被贬悄无?声息,若非那两个仙童本?就也是凌霄宝殿外伺候的,哪咤兴许也不会知道此事。 风风火火的三?太子说走就走,因为答应了他,喜恰到底没有乱跑。 她在莲池泡了三?日,盯着那朵才舒展一点花瓣的金瓣莲,发愣了好多次,称得?上是鼠生?第?一次心乱如麻。 直至她的好朋友披香殿的玉女登门拜访。 「喜恰,喜恰,小软软——」 玉女连着喊了她好几遍,两个名?字换着喊,才将她唤回了神。 「啊,我在。」喜恰抬手一挥,自己?就从莲池里衣衫完整地上了岸。 雪白色的长?裙摇曳落地,又有一点儿被池水沾湿,喜恰伸手捞回来,沾染上露水晶莹,是仍旧心不在焉中?。 「你这几日都在云楼宫里?」玉女诧异地看着她,「我道哪里都找你不到,但这样沉闷可不像你。」 喜恰的确广爱交友,也不喜整日窝在一处。从灵山到天庭,她向来都朋友众多,也是挨不住什么寂寞的鼠。 玉女也是她在天庭的好朋友之一,说起来还是她第?一个主动结识的朋友。 彼时金蝉子离开了灵山,她心情郁闷,有点难开解。恰逢天蓬说起披香殿的玉女极善开解人,人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 最重要的是,玉女有一手很好的庖厨手艺,做的点心据说能飘香十里,广受众仙好评。 一听,馋嘴的喜恰就忍不住了。于是,就一定要认识她...... 「喜恰,听没听见我说话?」现下里,玉女用手在喜恰面前晃了晃,再次打断了她的发呆,「你怎么回事,我有话要和?你说呢。」 因是当初她主动介绍的自己?,玉女至少还晓得?她的正经名?字叫喜恰。 喜恰晃了晃脑袋,这次终于回神,听见玉女有事找她,连忙正色:「怎么啦小玉?你尽管说,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 玉女盯着她看了半晌,还是觉得?她很奇怪。 「怎么一下又这么正经。」玉女噗哧一声笑出声来,但笑着笑着脸上又挂起一丝可疑的红晕,「没有什么要你帮忙的啦...是...是有喜事要与你分享。」 「什么喜事?」一听喜事,喜恰也来了精神。 玉女却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在喜恰催促的眼神示意里,索性直说:「哎呀,是我和?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奎木狼......我们在一起了。」 她话语间含着羞涩,眉眼低垂,耳尖都红透了。一句话说得?声音又轻,喜恰差些没有听清楚。 「你是说......」喜恰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们,你们在一起了?是我想?的那种意思吗?是结为伴侣——」 话没说完,又被玉女伸出一只手惊慌失措地捂住了她的唇。 原是喜恰的解读太过直接,天庭之中?情爱为慾念,并不推崇神仙结侣,玉女和?奎木狼二人也是私下里互表心意的。 玉女实在想?找人分享这个好消息,又怕同?在披香殿当差的侍女们传出去?,只好找到喜恰这里来。 「你、你可要不能说出去?,要替我保守秘密哦。」眼见被捂着嘴的喜恰瞪大眼睛勐点头,玉女松了手。 第50页 她来找喜恰也是因为喜恰口风紧,虽然平时看着懵懂,其实不该说的话向来不会说。 「小玉!」 喜恰抓住了她的手,眉眼一弯,那双娇俏的杏目顾盼生?辉,乍然灵动起来。 玉女一愣,才说怎么觉得?奇怪呢,方才这向来和?悦的小仙子竟然一直没什么笑意。 「太好啦,你之前还说怕他不喜欢你呢。」喜恰是很早就听玉女说过此事的,唇边的笑容越拉越大,「我就说,你这样漂亮的小仙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嘛。」 喜恰一笑起来,鬓边的小绒球便随着动作?一摇一晃,莲花池水映在那双漆黑的眸里,偏为她映衬出几分娇媚潋滟。 当真是个雪肤花貌冰肌玉骨的,极好看的小仙子。 玉女不得?不这样承认,并且啧啧嘆了一声:「谁能有你漂亮?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样美的小仙子,三?太子竟然......」 这次换喜恰慌张捂住了她的唇,心中?一噎,才晓得?自己?原是此刻暂不想?提起哪咤。 「你快说说你们怎么互表心意的!」喜恰转移了话题,「是他先开的口吗?哎呀,你们有没有做那些事?」 什么那些事,其实喜恰根本?就不懂。 不过是从前听天蓬胡说八道过一些,两个人情投意合就会拥抱亲吻......话说哪咤也抱过她啊。不知为何,她的思维一下又发散了,却叫玉女一下羞红了脸。 「什么呀,小软软,你在说什么呢!」 说是这样说,但玉女已经倾下身与喜恰咬起耳朵说悄悄话来,怎样情定的,怎样来往的,如何互赠定情之物相约一生?...... 当然,有些不该喜恰听的,自然也不会说给她听。 不过这些男女相处之道就够喜恰消化了,虽听得?一知半解,她却依旧睁大了眼睛:「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 真有够她受益匪浅的。 与之而来的情绪却是说不清的些许失落,按玉女说的来看,原来哪咤对她的感情完全达不到喜欢的程度。 可是,她好像已经有一点喜欢上他了...... 不过一会儿她就将这些失落抛诸脑后,毕竟玉女和?奎木狼定情这事怎么看都是好事,她也是打心底为玉女高兴。 玉女又与她聊起近日来好吃的好玩的,越说越嘴馋,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出云楼宫去?寻逍遥了。 第029章 听话 天庭好玩的地方可不少。 譬如说七仙女很喜欢在天河跳舞, 每日雷打不动准时现身,舞后?布设的酒宴也是一绝。 前几日喜恰一直在广寒宫,又重回云楼宫, 半分没真正出过门, 对于喜好热闹的她来说早已有几分百无聊赖。 与玉女聊到兴头, 喜恰连忙拉上她来见七仙女, 玉女还自?告奋勇要为几位仙子做些好糕点,一时天河畔热闹纷纷,其乐融融。 七仙女本就都很?喜欢喜恰,不知是哪位仙女先提议要教喜恰跳舞, 众仙女纷纷附和, 说喜恰身姿高挑又纤细,肤白腿长, 必须学上两段,便簇拥起喜恰一起入了天河里。 「软软仙子, 腰扭起来,手抬高些!」 「真好看呀小?软软, 要晓得你跳起来这?样美,早该叫你来学。」另一个?仙女捂唇笑道, 与姐妹对视相笑, 「这?要是三太子瞧见了......」 「三太子瞧见了, 定要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小?仙女接上姐姐的话?。 天河里的水波光灿烂,熠熠生辉,仙女们都是步步生莲的好姿态,即便是打趣人的笑声都如玉碎泠泠, 十?分好听。 若是哪咤看见了...... 听到她们这?样打趣,喜恰白皙如玉的俏脸一下红透了。又不禁随着话?语联想?到哪咤澄澈的眸子, 她支支吾吾,略带羞涩,想?反驳上一句。 「软软!」 还未来得及反驳,天河畔已传来熟悉又凌冽的唿喊声。 往事再重现,一柄火尖枪都忘了收仍持在手上的三太子,正站在天河畔看她,那?袭红袍鲜亮隽艷,一时甚至盖过重重晖光的天河水,格外?夺目。 喜恰一时怔忡。 她瞧去,分明瞧见他澄澈的眸子里含着几分压抑的怒意。 原来哪咤瞧见了,他会生气。 「软软。」他復又喊了她一声,这?次声音压低,清冽声线也变得沉冷起来,「你过来。」 原本站在天河畔为喜恰鼓掌的玉女也不敢再吭声,喜恰身子微僵,忽然想?起来,哪咤走之?前是有交代她乖乖待在水华苑的。 完蛋了......她现在不在水华苑里,还与一众仙子吃喝欢乐中,难怪他会不高兴。 喜恰心里忐忑起来,刚要上前,大仙女又将她喊住,却是牵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后?,自?己迎了上去。 大仙女虽是笑着,却不算眉眼舒展:「三太子,这?是怎么了?」 「过来。」他没看大仙女,只是又重复了一遍,目光也仍然凝在喜恰身上。 小?白老鼠精一袭白裙轻盈利落,被人拥簇在中间也那?样耀眼,髮丝不知道是被水沾湿还是发了汗,连带额间都有晶莹的水珠,却因此显得更加清丽。 晓得她是玩得尽兴,但他的心情倏然更差了。 喜恰也正看向他,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刚要走过去服个?软,又再次被几个?仙女围住。 第51页 哪咤被称作「玉面小?阎王」不无道理,他冷下脸后?在旁人看来还是很?吓人的。尤其此刻,他连对着喜恰唿唤的语气都冰冷的很?。 二仙女瞧见喜恰缩脖子,以为她是害怕,一时也面露不快起来。 「三太子这?是何意?软软虽是你义妹,也不该喝来唿去的,不过是同我们玩一会儿罢了,何以如此凶的模样?」 她们倒也晓得,小?白老鼠精是他的人。 哪咤眼底冷意更甚,倨傲的小?少年?哪里能容受脸色,只是冷笑一声。 他不解释,生气起来谁也不放眼里。但这?般缄口不言又让众仙女琢磨下来也觉得如此,纷纷附和二仙女。 「是啊,有话?也要好好说是吧......」 七仙女们还忆起喜恰与她们第一次见面时,也是正聊得好好的,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张扬的小?太子不由分说就将人截走了。 怎能是这?样我行我素的人,这?样说一不二的事。 「——不是。」喜恰已在后?头着急许久,嘴笨的小?老鼠精好半天才组织好了语言,「仙子姐姐们,小?主人他就是关心我,俗话?说关心则乱,没有凶......」 察觉到别人对哪咤不善时,她怎样都会先维护他。况且本也是她先惹出的事。 但哪咤看上去并不领情这?点维护,他瞧她的样子也依旧冷冰冰,甚至气笑了,开口冷漠:「软软是本太子的灵宠,我想?要如何便如何。」 面前倏然满面鲜亮的赤红色,喜恰微微一愣,下一刻那?抹红将她整个?人都兜头罩住。 是原本绑在她发间的混天绫。 「关心也好,指责也罢,何须你们多言?」哪咤满目郁色,他嘴唇紊动,生冷僵硬地吐出这?几个?字。 随后?,将她化作了小?白鼠拢在手心里。 这?一下在场的众人都有点发愣。 沉默蔓延,但性格急躁的二仙女同样受不了他的态度,反问着:「三太子从?前分明说软软是您的义妹,李天王也说你们未曾立下契约,怎得就——」 佛祖叫李家父子教化灵山的小?老鼠精,原本就是担着义亲恩谊,佛言谶语,既定不解。 纵然哪咤与喜恰明面上像主僕,从?正经?名义上来说,更是义兄妹的关系。 哪咤却言辞犀利,表态肆意,对义亲怎能这?般,就算是对着灵宠也不该如此专横啊。 七仙女愤愤不平,但我行我素的三太子并不管她们是何种想?法,红衣一扬,犹自?蹬着风火轮便离开了。 他走得极快,不过一会儿就回了云楼宫。 路上正巧遇见李靖,忆及七仙女方才的反问,更是连一句招唿都不想?打,就连与喜恰也没多说一个?字。 「小?主人......」 重新化回人形的喜恰怯怯看他一眼,倒是踌躇喊了他一句。 水华苑一如既往的安谧,莲香落满四处,哪咤听见她的唤声后?微顿住,掩在袖下的手无端握紧,因还生着气,他只是满不在乎般犹自?关上了门。 「砰」得一声,赤色袖袍卷过一阵馥郁清莲香,这?水华苑中所有都是他的气息。 喜恰怔在原地,望着那?扇厚实?的门,倏尔生出几分无措来。 「小?主人。」再开口,她声音带上点慌乱,细听还有几分压抑的难过,「你是不是生我气了?对不起,我不该答应了你还到处乱跑,我不该跑出去玩。」 天河畔,她不是没听到哪咤最?后?的话?。 可她觉得,他或许是气上头了口不择言。原本也是她做错了事,要责怪她也没什么...... 喜恰嗓音娇俏又带着点软糯,低声认错的时候分外?可怜。 然而正屋里头没有任何声息,哪咤并没有回应她。 「......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喜恰没见过他生这?么大的气,惊吓过后?,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诸事一定经?过你的允许,好不好?」 门内依旧悄无声息。 但门内的哪咤却是在认认真真咀嚼着她这?番话?的含义,渐渐地,气便消下去些许。 如此倒也可以,哪咤心想?,若她这?般做出承诺。 门外?,压抑的寂静蔓延,喜恰沉默许久,眉眼逐渐黯淡下来。 才察觉到自?己对小?少年?的情意,却不消片刻又惹他生气,对于情窦初开的她来说是莫大的打击,连带心也苦涩起来。 何况她都说不上来哪咤为何要这?样生气,她满心气馁着,最?终松开不自?觉握紧的手,打算先离开。 也是此时,门倏尔打开了。 眉目凌厉的三太子面上还未褪去那?点怒意,与她对视了很?久,薄唇紧抿,仍是一句话?都没有开口。 但只要他肯出来,喜恰的心已经?放下了不少,她才启唇要说话?,便见哪咤自?己先略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我方才在收拾东西。」少年?想?了个?蹩脚的理由,来解释他方才的行为。 喜恰微愣,顺着他的话?,怯怯开口:「那?、那?收拾好了吗?」 他还生气吗? 哪咤沉默片刻,轻嘆了口气。 原本自?然是气的,但听见她在门外?一声声喊小?主人,喊得那?样可怜,一声郁气消散,二声怒意消弭,到如今当然也不气了。 第52页 毕竟,她也已认错,给?出承诺了。 而且他原本是给?她带了礼物回天庭的,却因为这?莫名生出来的一通气,将一切想?好的事都破坏殆尽。 「软软,你的风疹还未好全。」见喜恰愣着声,哪咤的语气严肃了些,「伤口不能沾水,你可清楚?」 他的指尖抚过喜恰的脸颊,将她脸上无意沾到的天河水珠尽数抹去。 下界去这?一趟,他原已想?开了不少,不管怎么说喜恰这?快两百年?都是与他一起在天庭的,她也分明很?依赖他。 即便她从?前认识金咤,不管是否真的有什么往事,往后?她也不会和金咤有什么纠葛了。 ——不说别的,首先他就不会让自?己的灵宠与大哥再有什么纠葛。 「可是,你不是说要在莲池养伤,莲池的水不也是水吗......」因他的触碰,喜恰微微一颤,疑惑道。 「莲池中是普陀山海印池的灵水,亦是观音大师玉净瓶中的水,有滋润万物之?效。但天河的水却是翻涛骇浪之?水,二者本就不同。」 难怪哪咤非要留她泡莲池,喜恰这?下明白了,点头如捣蒜。 「小?主人,我乖乖泡了三天。」 「......嗯。」哪咤错开她乍然明媚的眸子。 喜恰的脸颊有点发红,是他检查她脸上印记时不小?心指尖捻得重了些,留下了轻微痕迹。 原本白皙清透的一张小?脸,却因这?点红显得妩媚了几分,与她眼底赤色涌动的暗纹交织着,就似会撩人心魄的勾子,叫人莫名不大自?在。 「小?主人,真的对不起。」见哪咤脸色还算缓和,却错开她的视线,喜恰又有些慌神,「我先前不知道这?些,如今晓得了,一定不乱跑了,会在水华苑好好养病的。」 「嗯。」 这?样轻飘飘的态度,喜恰觉得他还在生气,更着急了。 但在她还要再次开口之?前,哪咤抬袖拿出了他寻来的礼物。 一阵晖光自?手中凝聚又消散,光晕消失之?后?,他的手中留下一个?润泽的玉镯。 「这?是什么?」小?老鼠精果然眸间一亮,被他吸引。 哪咤顿了一瞬:「我去了趟北俱芦洲,那?里须弥山产的玉最?好,便顺手给?你打了一只玉镯。」 其实?并非顺手,他的确去了北俱芦洲,但须弥山在边界之?处,是他特地去的。 又晓得她常去南赡部洲玩,应该偏爱那?儿的时兴样式,所以又去了一趟长安托能工巧匠制作的。 「我......」 喜恰不自?觉微张着唇,好一会儿不知道说什么。 眼前有一抹艷绝的红略过,是哪咤缓缓执起了她的手腕,不容拒绝地将那?个?镯子给?她戴上了。 他的手掌很?温暖,一贯如此。 在此刻她的心中,那?双手就如同稍稍冷却过后?的火苗,不算烫也足够炽热,让她的心尖忽地一颤。 「以后?要听话?些。」哪咤如是说,「我不让你去......自?有缘由。」 即便他也说不太来为什么。 可是没有关系,反正他不喜欢她每天与旁人在一处就对了,他的小?灵宠,事事以他为先才对。 喜恰復又抬头,原来他也正垂头看她。光影恰巧落在他身后?,他背对着光,叫那?双澄澈眸子也蓦地漆黑如墨起来,是她无法看清的情绪。 「听见了么?」哪咤又点了点她的手腕,要她回应。 还是因他上次夸他腕间的干坤圈好看,他才特意也寻了个?镯子来给?她带的。 他的指尖与镯子相碰,叮噹一声脆响将喜恰唤回了神。 「好。」她点头,细细摩梭着手间的镯子,笑意忍不住洇染上唇角,「我都听小?主人的!」 哪咤只微侧目看着她,看似平静的眼神中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怀疑。 第030章 情愁 她如此自由不拘, 真的会?听他的话?? 这便是哪咤的怀疑。 但实际上喜恰一向好脾气,不大会?逆着旁人来,她甚至还担心着他仍在生气, 愣是几?天没出过水华苑, 直到哪咤叫她去演武场修行才出了一趟门。 不过这一出门, 返程的路上又撞见了朋友。 「软软!」玉兔绒绒一身?石榴红裙, 瞧着满面喜意,就要?走上前来,「你...我、我,今日是我千岁的生辰宴, 特来邀请你一起去?广寒宫玩儿。」 但绒绒见到哪咤三太子目色沉了下来, 又犹豫着不敢动了,话?也差些说不清。 喜恰也面露惊喜, 刚要?不假思索开口应下,又想起旁边还有个近日来总是阴晴不定的哪咤。 「小主人......」思来想去?, 她还是先?要?徵得他同?意才行。 哪咤也正低头看?她,他嘴唇紧抿, 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气氛一时有点莫名的僵持起来。 「我想去?......」见他不说话?, 喜恰还是挣扎着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 「小主人, 绒绒生辰宴这样重要?的日子,我真的想去?,绝不会?耽误太久。况且,我如今伤真的真的好了。」 玉兔也心一横, 挨着喜恰站在了一起,以表达自己邀请的诚挚, 不过还是觉得一旁垂目不言的三太子有几?分吓人。 重要?? 谁重要?。 第53页 哪咤轻轻唿出一口气,好一会?儿才开口,看?不太出情绪道:「去?吧。」 「好耶!」喜恰明澈的眼?中漾开喜意。 得了他答应的小老鼠精熘得比一旁的兔子还快,绒绒一时被留在原地,微瞪大眼?睛瞧着她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旁边脸色算不上太平静的三太子。 绒绒怯怯道了一句「那三太子我也走了」,便忙疾步追上了前头的白衣身?影。 人家玉兔都晓得与他客套告辞一句,他自己的小灵宠熘得那么快。 哪咤站在原地,面色忽地不虞起来,又不愿承认莫名的情绪源自于这样一桩小事,轻哼一声。 可是,分明是她自己说不会?再乱跑的。 他心里忽然又这样想。 ...... 他这边没太想通,也不晓得究竟为何要?这么在意她出不出去?玩,但惦记着玉兔生辰的喜恰却开心得不得了,走得飞快,不一会?儿和玉兔就已经快过了天河畔。 「绒绒,我不晓得今日是你生辰,都没给你备礼。」 「没关系啦。」玉兔不需要?礼物?,她的主人什?么都会?给她准备妥贴,「而且怪我迷煳了,都忘了事先?发请柬。」 但喜恰仍旧不好意思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尽我所能,一定给你找到。」 玉兔扑哧一声被她逗笑,这下真晃着脑袋,考虑了一下:「凡间?的月饼吧,嫦娥姐姐爱吃,我也爱吃。」 喜恰微愣,说起来她的确有阵子没去?凡界了...... 「那我一定寻最有名气的月饼铺,打包最好吃的月饼。」她笑着应下。 「好!」 两个小仙子有说有笑进了广寒宫。 从前清冷的宫殿此刻布置的格外?,四角檐下缀了明亮的琉璃灯,廊柱连接处系的是灿红丝绦,迎风一舞便是喜色漫漫。 再往一旁栽的月桂树看?去?,明灭的赤色灯笼将月色都氤氲得朦胧起来,晶莹又温暖。 喜恰忽地微微眯起眼?来,朦胧瞧不太清楚的光亮里,似乎窜出了一个雪白的身?影—— 「软软,你也来了!」白色细犬嗷呜一声,飞快向她们跑来,「绒绒方?才是找你去?了吧?她说什?么都不肯带我!」 玉兔似乎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扯住了喜恰的袖子。 喜恰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晕乎乎被玉兔拉着转了一个圈,又被幻化成人形的哮天犬拉住。 她就这样站在了两人中间?,成了夹心的那个。 「原来你在这里。」白衣少年微微偏头,看?到躲在喜恰身?后的小玉兔,顿了一下,「绒绒,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找软软?」 玉兔怯怯看?了他一眼?,嚅嗫着:「我可没有不带着你......」 「明明就有。」 「没有。」 见哮天犬还欲开口,绒绒慌忙拉着喜恰的袖子要?进广寒宫,但她脸色无端有些通红,话?也说不太利索。 「软软,我、我们走,不理他。」 这是怎么了呀,喜恰摸不着头脑,看?了一眼?眼?睛红脸也红的绒绒,又看?向同?样挠头的哮天犬。 虽然绒绒面对哪咤也会?有点露怯,但可不会?这样哼唧还脸红。 「你怕他吗?」喜恰被她拉着走,试探着问了一句。 却没想到绒绒脸色更红,连耳尖都红透了,却连声反驳着:「才、才没有!」 喜恰一顿,平时这样一个活泼又口齿伶俐的小兔子,怎么一到哮天犬跟前就怪怪的了。 有一点像是...... 「软软小仙子来了。」 月宫前,真正犹如轻云蔽月的冰雪美人嫦娥,凭栏瞧见了她们。 「快进来坐。」嫦娥向她们颔首,看?见不远处的哮天犬,又叮嘱了玉兔一句,「绒绒,怎么不将哮天也领过来?」 这下玉兔无奈,只得不太情愿地折返去?找哮天犬,嘴里还念叨着让喜恰先?进去?。 一边的嫦娥向喜恰招手,笑意吟吟。 「让我看?看?,脸上都好了没?」绝色美人连手指都犹如葱白玉润,抚过喜恰颊边时带起一阵馥郁暖香。 喜恰陷在温柔香风里,笑容越发明媚:「都好啦!」 嫦娥仙子也掩唇笑了一声:「的确,瞧着脸色比从前还好了些。」 言罢,还捏了捏她的脸。 在莲池里老老实实泡了三天,能不好么?喜恰心想。 她走到哪里都有好朋友,的确算不得一个耐得住寂寞的鼠,这几?日憋在云楼宫闷坏了,这会?儿只觉得装扮喜庆的广寒宫哪里都新?鲜的紧。 贴了红字的玉窗有意思,摆了点心珍馐的迎客台也有意思,殿门前白玉板篆刻的几?个字也....... 喜恰睁大眼?睛,凑近了看?,纤细的手一指,询问道:「嫦娥仙子,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字?」 嫦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哦了一声:「是名字,绒绒的名字。」 喜恰一顿,怎么觉得不太对呢? 「不是毛绒绒的『绒』吗,我怎么瞧着不太像呀仙子。」她凑到更近处看?,上头的确是两个字,但并非是绒绒的名字。 她是随着金蝉子习过字的,虽然大都是梵文,但天庭的字也能认个大概,更遑论哪咤也教过一些,一般而言都不会?认错。 第54页 嫦娥仙子只是轻笑一声。 「这是上古凡界时的文字,因此你不识得。」仙子一挥袖,迎客台前顿时出现了一套笔墨,「并非是那个「绒」字,小兔子的名字应当是这样写?的,容华的「容」.......」 提笔利落写?了两字,原是「容瑢」。 「——佩玉瑽瑢的『瑢』,寓意佩玉美人,和融美好。」嫦娥向她解释着,唇角泛起的笑也愈深,「这还是小兔子方?修成人形时,我与她一同?择的名字。」 再看?喜恰,她微张着唇,却是有片刻怔愣一般,凝神看?着那两个字。 「软软?」嫦娥侧目看?她,询了一声。 「哦......」喜恰乍然回神,轻垂眉眼?,「原是这样啊,真好。」 原来,绒绒非是绒绒,是这样好听的名字,是嫦娥亲自为其择定的。 而她自己的名字也是金蝉子为她取的,和悦可爱,也是这样好的名字...... 那为何,如今她都让别人叫她「软软」呢? 给喜恰郁积情绪的时间?并不多,小玉兔已经带着哮天犬回来了,这个话?题被掩下,几?人一同?进到广寒宫内。 虽是生辰宴,但玉兔宴请的人也不算多,嫦娥并没有插手此事,殿内都是几?个平常与玉兔交好的小仙子,算不上顶顶热闹,却也熙熙融融,相聊甚欢。 唯有哮天犬一个男仙在,颇有些不自在。 「软软。」他只得在一众仙子中找他唯一认识的喜恰,扯了扯她的袖子。 「嗯,怎么啦?」 喜恰正在吃糕饼,嫦娥仙子的手艺好似进步了不少,除了做月饼,其余的都好吃。 绒绒身?边围了好些女仙,一时她也插不上话?。 哮天犬又拉了她一把,更急了,「你先?别吃了,与我说说话?。」 喜恰一时不察,饼都差些掉在地上,忙抬手拢住。抬手间?袖摆垂落,露出那支晶润的玉镯子。 「这是......」哮天犬的目光被吸引,「这个还挺好看?。」 精巧无比的镯子令人眼?前一亮,他又细细看?了眼?后,一下忘了要?聊的话?题,只微皱眉道:「软软,你这镯子好似有古怪。」 哪咤送她的东西怎么会?古怪呢。喜恰轻瞥了他一眼?,反驳道:「不会?吧。」 哮天犬又凑近了嗅嗅,施法要?探一探。 「说不上来......感觉有古怪,又好像没有。」他的灵力一入镯子就被吸了进去?,「有个防护阵法,但还有其他的阵法,我一下察觉不出来。」 这样极好看?的美人镯,衬着喜恰白皙纤细的手腕上,随着月影流转也似有晖光漫漫。但随着哮天犬的指尖一转,拨开云雾,的确里头阵法密布。 喜恰也抬起手腕来看?了看?:「这是我小主人送的。」 「三太子送的啊。」哮天犬哦了一声,「那应当没什?么问题——不过下次可以叫我主人来看?看?。」 护短的小白细犬,虽然心里也知道哪咤不会?怎么喜恰,但又觉得那样我行我素的小太子哪里真的懂照顾灵宠。 在他心里,还是自家主人最靠谱。 经他这样一打岔,喜恰心中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只点头应道:「好吧。」 「软软,你说.....小玉兔为何邀请我来?」见喜恰又将镯子收回袖间?,哮天犬总算记得先?前要?聊的话?题。 「你是她朋友,自然叫你来啊。」喜恰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 「可是,她分明不怎么与我说话?。」这才是哮天犬不解之处,他挠挠头,「你也看?见了,我明明都找她说话?了,还说同?她一起去?找你。她也不理,还避开我。」 这语气里还有几?分困惑不解的委屈。 这下喜恰不免一怔,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绒绒。 绒绒还在和女仙们玩闹,但也正巧又往这里瞥了一眼?,目光正落在哮天犬身?上。 「应当不是吧......」喜恰有点迷茫,再看?哮天犬,蓦地想到了先?前自己的猜测。 正想着,小玉兔往他们这里走来,语气微弱幽怨,又有几?分酸熘熘。 「你们在聊什?么呢?」 那点犹自的猜测,一下子在喜恰脑海里变得明朗起来。 因为,她也正致力学着如何去?喜欢一个人,开窍后的感同?身?受,叫人一点就通。 喜欢一个人,好似自己也会?变成另一副模样。会?近君情怯,瞻前顾后,会?特别在意他的喜怒哀乐,会?担心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 「没什?么。」哮天犬挠了挠头,唯恐玉兔知道聊得正是她本?人。 但此话?一出,绒绒的眼?神显然黯淡了下来。 喜恰福至心灵,忙解释道:「哎呀,阿天方?才正在问我,说你怎么都不理他呀。」 她也不是个说话?圆滑的,只能是这样直白将事情说出来,但好在神色很认真,看?上去?颇为可信,并且向哮天犬使了个眼?色。 哮天犬矢口否认:「我没有——」 「有有有!」喜恰自己对感情一知半解,此刻却异常清醒,「你快说,你明明就问了。」 绒绒的目光一下变亮了许多,那双洇着朦胧红雾的晶眸带上点期盼,看?向了哮天犬。 第55页 接收到她眼?神的哮天犬,再要?反驳的话?,也一下说不出口了。 「真、真的吗?」小玉兔红着眼?睛,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娇纵洒脱,反而含羞带怯,「小天,你自己和我说。」 哮天犬忽地瞪大眼?睛,不知为何心跳也漏了半拍。 绒绒叫他小天...... 不是哮天,这两个字的音他还是分得出来的,玉兔的确比他年长一点点,算作姐姐,但从前从未这样喊过他。 不知为何,他的耳朵一下红了个透。 「真、真的。」他也变得结巴了。 喜恰不禁低声笑了出来,又见两人看?向她,忙摆手要?离开:「我、我去?找嫦娥仙子要?糕饼吃,你们聊。」 但两个小灵宠都还想挽留她,喜恰可不想打扰他们,熘得很快。 生辰宴将尽,方?才喜恰就注意到嫦娥仙子一人在宫前玉栏杆处,似乎仍有愁绪。 上次来广寒宫,仙子同?她说,听天兵闲谈,说起天蓬元帅被贬下凡后投生成了猪精。 「仙子,您这些天好些了么?」喜恰有几?分担忧。 那时嫦娥说,自己心中愧疚,总是睡不大安稳,也偷偷下界寻了几?次元帅,却毫无收穫。 嫦娥才发觉自己身?边悄无声息出现了个人,她看?着喜恰,轻嘆一声:「好多了,不过总没有元帅的消息,心里总归还会?不安。」 喜恰见嫦娥如此,也不由得跟着嘆了一声。 没有收穫其实是正常的,她也找了金蝉子百年,同?样一无所获。一如佛子渡劫,天庭贬下凡去?的神仙也有其因果加身?,并非是谁都能轻易得知踪迹的。 换言之,若谁都能探查到,那凭藉被贬下界的神仙原本?的关系,有仙人有心偏颇,助他歷练,这罪罚还算不算数了。 「仙子还是不要?太过忧虑了,元帅吉人自有天相,我若下界去?,也会?帮着找一找看?的。」 比如她,更比如嫦娥,这可不就是偏颇的有心人吗? 但万物?皆有情,仙人也难以免俗,总归有挂念,有忧愁,有别离之后的怅然若失。 嫦娥又看?向远处,略略出了一会?儿神,「对了,软软,若你有缘找到了他......可否替我将这个交给他。」 只见美人指尖微光,微一偏转,手心中浮现出一枚护身?符。 「我受限天庭,背地里下凡也是为难,你能离开的机会?多一些。」嫦娥又嘆一声,「软软,拜託你了。」 那护身?符特地开过光,受佛庇护,喜恰好歹自灵山来,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珍贵之物?。 她点点头,只是接过时心里突然有一丝不解:「仙子......您这样在意天蓬元帅,为何当初在蟠桃宴要?拒绝他呢?」 当初蟠桃宴上,天蓬向嫦娥表明心意,是被拒绝了的。 可是分明之后有愧疚,有关心呀。 喜恰懵懂,嫦娥一听就晓得她是好奇不解,忍不住轻笑了声,无奈摇头:「软软呀,这世上非是只有爱慕,才叫人懂得关切。」 这是什?么意思?喜恰偏着头,没太明白。 「譬如我与小兔子,我也同?样关心她在乎她,这是主僕之情,亦是姐妹之意;再如我与你,这是朋友的情分,与天蓬元帅也是如此。」 嫦娥说着说着,却似乎想到了很多往事,清澈的眼?眸中又流露出一丝惆怅嘆息。 「关心天蓬,是因为他与我在天庭这么多年的情分,我珍重这段情谊,他因我被罚下界,更是愧疚万分。而若是爱——」她忽然噤了声,好一会?儿才喃喃着,「爱一个人的滋味,更加难言,情切难捨......」 嫦娥仙子好似是有自己喜欢的人的,喜恰怔怔看?着,一时心里也有几?分复杂。 原这世间?情感有如此多,那她对哪咤究竟是不是她所想的那份感情呢。总会?念,总会?想,更多的时候却是难以言明的忧愁与忐忑......而哪咤对她又是如何呢? 她很难看?清,不可名状。 「因此天蓬向我表明心意之时......我既无意,便要?即刻拒绝,断了他的念想。」嫦娥解释着,「再做朋友也好,还是形同?陌路也罢,都交由他来决定。」 听到这里,喜恰忽然身?子一僵,一点莫名的慌张自心里生了出来。 「仙子,表明了心意之后,就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吗?」 嫦娥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她自己也陷在了情绪里。 她很久之后才回答了喜恰的问题。 「一段情谊发生了改变,先?生出情的那个人会?有不甘,会?有嗔怨,会?再也无法满足如今的界限,患得患失。」嫦娥轻嘆一声,一字一顿,「与其如此,倒不如断的干净。」 这句话?,说得明明不是喜恰。 但喜恰却忽地心头一颤,那点慌张蔓延心间?,让她缄口不言。 生辰宴不知何时已经结束。 嫦娥又给她包了许多糕饼带回云楼宫吃,原来这些都是天庭御厨的手艺,她说怎么仙子的手艺一下子突飞勐进了。 不过也很好吃就是了,再与玉兔和哮天犬聊了聊天,彼此告别,喜恰便准备打道回府。 途径南天门时,却见浩浩荡荡一群天兵下界,红衣惊绝的三太子站在最前首处,意气风发,似是正点兵下界除妖。 第56页 「烦请诸位仙子,稍微迴避一下。」天兵无奈提醒着。 哪咤一向讨天庭女仙喜欢,每一次下界都会?吸引一大堆仙子前来,喜恰也被迫停在香风缭绕的人群里,一时竟寸步难行。 她有时离他很近,但有时又挺遥远的。 喜恰看?着分明近在咫尺的红衣少年,忽然间?生出了这样的想法,自己也有几?分错愕。 哪咤下界,众仙顿时哄散,唯留喜恰仍顿在原地。 「软软仙子,原来你也在啊。」南天门的天兵认得喜恰,毕竟她也常下界去?,常常经过南天门,一来二去?便也熟了。 见她还愣愣看?着天庭之外?,天兵笑道:「是也要?下界去??」 喜恰这才乍然回神,哪咤既然离开云楼宫了,自己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也下界去?一趟。 她点点头,原本?想要?追着哪咤的方?向而去?,却发现风风火火的小太子当真是一眨眼?就不见人影,微怔之后,只得转道去?另一个想去?的地方?。 ...... 五行山下,正是盛夏烈日炎炎之时。 喜恰上回救活的白杨开得正茂盛,绿叶繁茂,为孙悟空的头顶遮下一片荫凉。 「啧,小白鼠,许久未见了呀。」金毛猴王也正惬意地午睡一小会?儿,见她来,舔了舔略干裂的嘴唇,「终于想起来见俺老孙了?」 其实不过见了两面,算不得相熟,但喜恰总觉得和孙悟空投缘,又觉得他被压在山下很悽苦,忍不住会?惦记着。 她踩在生不出太多草的沙砾上,才察觉这里的盛夏实在是干涸,好在那棵白杨受了她的庇护。 「不好意思悟空哥,前阵子我有事。」 略略表达了歉意,喜恰屈膝附身?,从玉锦袋中取了不少点心灵酒,都是平日里下意识储存起来的。还有方?从广寒宫内拿来的糕饼。 孙悟空笑了一声:「都说鼠精爱囤粮,倒是真的。」 喜恰手一顿,轻声反驳道:「都是囤给你吃的好不好。」 她在云楼宫哪里会?缺吃少穿,连云楼宫的仙厨都是哪咤特地换过符合她口味的。这样想着,原本?莫名沉闷的心绪倒是好了不少。 又掏出一瓶灵露,这是最解渴的,她递给孙悟空,「悟空哥,先?喝这个润润喉。」 孙悟空要?去?拿酒的动作一顿,这样浮躁的三伏天,的确很让人口干舌燥,他其实也一向不爱喝酒,是真想有个什?么润润喉。 她的确是个细心妥贴的。 这样心善的小鼠精,格外?在意他人的情绪,就是相应的,不太懂如何对自己好。 「看?你不太高兴的样子?」又舔了舔嘴角,孙悟空将灵露一饮而尽,才佯装不经意开口。 喜恰错愕着,没有接话?。 果然,是没怎么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孙悟空暗自啧啧两声,瞧着她不自觉蹙紧的眉头:「怎得几?年没见,想来天庭也不过几?日光景,这从前爱笑的小老鼠就不笑了。」 她也没有不笑吧,喜恰看?了他一眼?,轻嘆了一口气。 「前阵子得了风疹,在云楼宫休养了好些时候,好久没出来玩儿。」 孙悟空不置可否,细嚼慢咽将她拿来的食物?吃了个差不多,才又闲散着与她闲聊起来。 先?前说起哪咤故意放水的事,因为喜恰问过了,正好与孙悟空说起。 不过孙悟空识人有自己的一套,早已猜得八九不离十,只是笑了一声:「早说这小太子一身?反骨,帮帮俺老孙,倒是他自己心里头也舒坦点。」 喜恰一向听哪咤的话?,支持哪咤做的任何决定,自然也没有就此事发表太多看?法。 「行了,总听你那小三太子的事。」饭饱睏倦,孙悟空挠了挠耳朵,又打了个哈欠,「都听腻了,换个事儿说吧。」 这阵子发生的事实在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喜恰又挑了一些事讲给他听当解闷,想起天蓬元帅来,方?才才见了嫦娥仙子,顺势便想请教请教孙悟空。 只要?不聊哪咤,说起其他事都更有意思,孙悟空这才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听完事情来去?经过,他微皱起眉:「......所以是找不到这个什?么天蓬元帅,你才一来愁苦着张脸?」 倒也不是,喜恰嘴唇紊动,但一时也说不出其他什?么让她整日心不在焉的。 「等等,这个天蓬,俺老孙好似有些印象。」吃饱喝足的孙悟空微眯着眼?睛,似在回想,「当初大闹天宫时,他来堵俺老孙,被俺老孙一脚踹进过天河里。」 「......」这个,此刻看?起来不是很重要?好不好。 喜恰有点无奈又无语,干脆盘腿坐下,手撑在一旁的大石上。 她支着下巴,也要?想想这一趟下界该从哪里去?找找金蝉子和天蓬。 天庭的羽衣云裳轻薄又飘逸,宽大的衣袖顺着动作滑落些许,露出喜恰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腕来。 到底盛夏浮躁,清凉些许。 「不过找人罢了,这又不难。」孙悟空见她犹自纠结,又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目光忽然顿在了她的手腕上。 光华流转的玉镯子一看?就是嵌刻了不少阵法。 但他一双金光漫漫的眼?眸逐渐深了起来,蓦地问了一句:「小软软,你这镯子谁给的?」 第57页 第031章 心跳 喜恰微愣, 这个镯子真有这么引人注目吗? 右手不自觉抚上左手腕,玉镯随着?她的指尖绕了一个圈,她才细声答道:「是哪咤送我的。」 孙悟空没说话, 目光仍落在她的手腕上。 他一双眼睛金光明亮, 里头闪烁着?细丝波纹, 似可以藏起惊涛骇浪, 再细看又?是一派平静,喜恰还没有见过谁的眼睛能够生得这样清澈又深邃,叫人怎么都看不透。 但他锐眼斜睨时,又?好似被看着?的那?个人所有秘密都无法藏匿。 「原是你?的小?主?人送的啊......」他再开口, 却是啧了一声, 语焉不详的态度。 喜恰不解,将手臂往他眼前递了一点, 「有什么不妥吗?」 其?实若她学识再渊博些,修为再高?深些, 或许就晓得孙悟空这一双眼睛叫「火眼金睛」,能不费吹灰之力看穿所有隐蔽的术法。 ——根本不需要她刻意拎到?他眼前去。 孙悟空往后仰了点头, 龇了龇尖牙,反问她道:「小?哪咤送你?的礼物, 你?想有什么不妥不成?」 喜恰沉默了一瞬。 若是先头哮天犬没有提到?这个镯子, 或许她如今面对孙悟空也不会问出?这个问题, 但总归是再次被人提起了...... 「我不想有不妥。」她还是摇摇头,直截了当回答。 孙悟空一时没忍住哼哧一声笑了出?来,不知是在笑她,还是在笑哪咤。 「你?倒真是个有意思的鼠崽子。」她这样认真并且抗拒的样子, 叫孙悟空懒得逗她了,唇角一勾, 「没什么不妥的,反正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便戴着?吧。」 他是看了出?来,但要说不妥也算不上,全看当事人如何想。 玉镯中咒术密布,有五道防御阵术,三道攻击咒法,还有一道叫做同心咒的密咒,若不是他从前在天庭广交好友,打听说了不少事儿,倒还真不一定认得出?来。 这同心咒取二人灵魄精血融入咒术中,如成一道密不可分的契约,能够互相?感知对方的行踪甚至心绪。 当其?中一人遭遇生死关?头,便会触发阵法以另一人的灵魄作?抵,将遭受的伤害转移到?那?另一人身上。 不过......孙悟空似笑非笑,看着?喜恰全然无所察觉的模样,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是谁陷得深了。 这镯子中的同心咒,只成了一半罢了。 其?中,只有哪咤的灵魄精血。 换句话说,便是如有人破了镯子中的所有咒术,危急时刻,这小?白鼠精所受的伤会全部转移到?哪咤身上,她则是毫髮无损。 唯一有一点不妥的是,只有哪咤能察觉到?她的行踪,倒算不上太公平。 「什么叫愿打愿挨,你?能不能明着?说?」喜恰抿着?唇,看他笑得这样莫名?其?妙,轻皱了眉,「不过,小?主?人肯定不会伤害我的。」 他不说话,于是她自己先下?了定论。 孙悟空一挑眉,这倒也没错,哪咤封住了感知行踪的那?一道分术。 想来那?样自信倨傲的小?太子定是觉得查起来麻烦,只要能是护着?小?老鼠精就行了,别的术法都是多余。 极其?敏锐通人性的猴王,不过与?哪咤见了几面,却能将其?秉性都摸个清楚。 「他自然是对你?好极了。」孙悟空神意自若,将话题引开,「那?天蓬元帅,若只是被贬到?凡界,倒也不难找。」 好在喜恰也没有多说什么,听闻他说到?找天蓬不难,眼眸亮了一些。 「当真?那?要如何找。」 孙悟空轻嗤一声,是的确觉得简单,略略低下?头去,又?唤喜恰上前来。 「你?且在我头上拔下?一撮猴毛,届时化作?小?猴子,往四洲散去。」他略一思索,觉得这事儿十拿九稳,「不出?三年,便能找见人。」 喜恰眼中露出?几分惊喜,老实照做。 她拔下?了一些,才要收手,却听孙悟空催促她:「再多,再多。」 「这么多,会不会秃呀。」喜恰一噎,还是没下?得去手。 「照做便是,哪来那?么多想的。」 初次见孙悟空时,他不过是给了她几根猴毛。 但这次一下?薅这么多,喜恰心里的确有点过意不去,但看着?孙悟空毛茸茸的脑袋,毛髮真的好多哦,多薅一点应当也没关?系吧。 薅完之后,喜恰将猴毛递到?孙悟空眼前。 只见猴王轻唿出?一口气,她手中的一撮猴毛瞬然间变得更多了起来,直到?盈满她整个手心。 喜恰瞪大眼睛:「这、这么多?」 上次他说他的猴毛能化作?猴兵,这里头数千数万的猴毛,这得凑齐一个军队了吧....... 但孙悟空好似看出?她心中所想,微抬眼皮,「上次给你?的猴毛可注入了俺老孙不少灵力,那?是正经能当作?猴兵用的。这次不过用来找人,就是寻常的小?猴子。」 喜恰一顿,哦了一声点点头,但仍不太放心,又?想到?了一处细节。 「但是,天蓬元帅转世不是人,他投生成了一头猪。」 「......」 一时四周寂若无人,孙悟空眉心抽动,生出?想拍她脑袋的想法,「你?为何不早说?」 第58页 「我忘了......」喜恰挠了挠后颈,有几分不好意思,「这样,还能找到?么?」 孙悟空只觉得眉心抽动的幅度更大了。 他从前毕竟是与?那?什么天蓬有过一面之缘的,既然是在他脑海中留有印象,找起来便也容易。 但要是投生成了一头猪,这大猪小?猪黑猪粉猪都是猪,谁晓得是头什么猪。 找也能找,只是难度一下?翻了很多倍。 「也行吧。」孙悟空开始烦躁,既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总归要做到?,「左右不过找猪的时间长一些,咱们多等等便是了。」 又?叫喜恰重新伸出?手来,这次他提取了自己识海中的一抹记忆与?一息灵力,与?猴毛融合在一起。 「拿走拿走。」他真是服了这小?老鼠了。 喜恰忙不迭掏出?丝帕,绽出?一点清浅的笑容,将手心里的猴毛全部整叠收好,忽地又?想到?了其?他。 「谢谢悟空哥,你?真是太厉害了!」她抿了抿唇,旁敲侧击,「不过,你?这猴毛.....可还能找到?灵山佛子吗?」 孙悟空才听到?前一句夸赞,面色缓了些许,微一挑眉,就听到?后一句,猝不及防僵住。 「怎么,那?猪又?还与?劳什子灵山佛有瓜葛?」 他心烦灵山,心烦听到?佛字,喜恰想来是一时没想到?这层关?系。 当年,便是灵山佛祖与?他打赌,将他压在了这五指山下?。说是说愿赌服输,这道理没错,他也认了,可总归还是有咽不下?的那?口气。 不管怎么说,到?底是被灵山被天庭一众戏弄了。 分明是天庭先招安他,却封他做弼马温,他不乐意干,却又?再请他上天看守蟠桃园,三番五次,叫人看尽了笑话。 喜恰连忙摇头,迟疑道:「不是,是我的一位故人......」 孙悟空闻言扬眉,眼中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你?倒还认识佛子,又?有佛缘,身份不简单啊。」 她初上五行山,他便察觉她很有几分佛性,很可能与?那?如来的佛山有什么瓜葛。 只不过没细究罢了。 若是来歷不明的小?鼠精,又?怎能有机缘成为那?莲花太子李哪咤的灵宠呢,哪咤可也是什么如来义子。 喜恰沉默了一瞬,她上天庭将有两百年光景,左右她不过三百来岁的年纪,云楼宫的生活竟也占了一半多了。 灵山上的记忆,反倒变得有些模煳起来。 「我......」 「罢了罢了。」孙悟空也不是真要逼问她什么,她的来歷与?他也没太大关?系,「不愿开口便不说了。」 毕竟他如今被压在这五行山下?,还不知何日是个头,晓得了她的来歷又?如何呢? 这小?老鼠精不也是自己困在了天庭里,还是心甘情愿的。 「俺这猴毛只能找寻常人或精怪,若是有佛缘,便难说了。」临到?此刻,孙悟空反倒坦然了起来,「你?看俺老孙,不也是被如来压在这里了吗?要摸得清那?灵山佛法,难也,难也。」 他这样说,喜恰的眉眼难免黯淡一瞬,但也不过一瞬就释然开来。 佛法精深玄妙,佛缘更难得言,她早也晓得难见金蝉子,也不该一直耿耿于怀了。 「好。」喜恰顿了一会儿,不再纠结此事,反倒又?从玉锦囊里取出?一个锦袋。「谢谢你?悟空哥,喜恰正好备了一点薄礼,聊表心意。」 锦袋展开,里头全是她搜罗来的解闷玩意儿和更多天南地北的吃食,够孙悟空解闷解馋好一阵子。 她很细緻贴心,晓得孙悟空浑身上下?只有头能动,特意设了一个只要施口诀便能开启的咒术。 这个法术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毕竟得要精确在锦袋中找到?孙悟空想要的东西,还是得费点功夫钻研的。 孙悟空也一直盯着?那?个锦袋,他沉默了良久,眉清目秀的猴脸看似毫无波澜,眼底却闪过一丝涩意。 在五行山下?久经风霜,吸风饮露,竟还能感受到?这样一点难得的暖意。 喜恰却是以为他不喜欢,有一丁点忐忑,「悟空哥,那?个......」 「你?方才说什么喜恰,你?叫『喜恰』?」孙悟空开口了。 她微顿住,点头。 「你?不是叫软软吗?」他偏头看她,眉头微皱,但一瞬间又?松开,似笑非笑,「你?还真是......忠诚不渝,算个有情有义的鼠。」 其?实他原本想说,她还真将自己当成个灵宠了。 喜恰这名?字多好,却要改名?换姓去。天生地养的妖精为何非要寄人篱下?? 又?觉得这样的话太过犀利,哪咤对她也不可谓不好,两人你?情我愿,他一个外人置喙什么。这什么难捨难分的主?仆情,反正与?他而言是不懂了。 但哪怕是这样似是非是的话,喜恰在天庭待过近两百年,早已不是从前不通人识的小?老鼠精,又?心思敏感,免不了微蹙着?眉。 「悟空哥......」她嗫嚅着?,下?意识想要反驳,又?觉得将说出?口的话很无力。 她有什么反驳的呢,这反倒更叫她自己纳闷......她本来就是哪咤的灵宠呀。 孙悟空偏着?头看她,似乎瞧出?了她的纠结,不过没点破,只轻笑一声。 第59页 「你?且上前来,我送你?件好东西。」 喜恰仍有些发愣,抿了抿唇,上前一步。 「蹲下?来些。」孙悟空懒洋洋道,侧着?耳朵,「礼物就藏在俺老孙耳朵里,你?自己取吧。」 什么东西藏在耳朵里,喜恰腹诽一句,微微瞠目,手只抬了一寸高?,略带迟疑。 「呆子,我这双手双脚都被压在身下?,还有哪里能藏东西!」孙悟空不耐烦。 原是她不小?心将心中想的说出?来了,喜恰不太好意思笑了笑,当即俯下?身去,小?心翼翼瞧着?他耳洞。 「用灵力为引,将它拿出?来。」孙悟空啧了一声,「怎得这也要教你??」 这小?老鼠精有时是悟性高?又?机敏,有时却又?憨得很,非得人一句句教着?才行,这点就不太符合齐天大圣的心意。 但他心中也隐隐猜到?,这样敏感细贴的小?老鼠,必定是担心哪一步做得不对了,惹得别人不快,才总这样畏手畏脚。 如他所想,喜恰只是手微顿,并没有反驳他。 她葱白的指尖窜出?一息灵力,将他所说的礼物取了出?来。 「什么东西......」取出?来后,她依旧有些诧异。 手心躺着?的不过一绿豆大的物件,白绒绒一团,尽管眯着?眼睛也看不太出?是什么。 孙悟空对着?她手心一唿气。 霎时,白绒绒的豆子似蜕了皮,几般变化后,成了一双精巧的绒白绣鞋。 「......」喜恰一时愣住,不知作?何感想,并反覆询问,「鞋、鞋?」 她也不缺鞋子穿啊。 孙悟空瞧她一副一言难尽,且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嗤了一声,似觉得她不识货。 「这可不是一般的鞋,这是——」 这是昔年他拜在须菩提祖师门下?时,师者欲教他筋斗云的本识,却有意考验他,随手从袖中干坤袋取出?的异宝仙鞋。 仙鞋神靴,祖师言它同筋斗云术法一般,一样有造化七十二变,腾云之力。 彼时祖师问他,他要选哪样?是轻易借物为法,还是踏实运神炼法,去学那?遥不可及的筋斗云。 孙悟空当然学腾云之法。 「鱼」和「渔」,眼前之诱惑,与?长久之利,有人会看不清,但他天生地养心思剔透,怎会辨不得。 「——是我当年游歷四洲,好容易得来的法宝,不过传女不传男,今日便赠予你?吧。」面对喜恰,他顿了一瞬,想到?祖师交代他不可说师门,便面色不变胡诌了一句。 喜恰眼中疑惑神色更甚,甚至微微偏头:「......若传女不传男,你?当初为何要拿呢?」 实则是云靴至宝,又?能变化,彼时顽性未褪的美猴王看着?眼馋,央着?师父留给他的。 祖师算不得惯他,又?的确是于他有教化之恩,并不敢忘。 但孙悟空怎能将这种孩提时候的趣事抖落出?来,瞥了喜恰一眼,「呆老鼠,叫你?拿着?便拿着?。」 喜恰好奇端看,他復又?解释,意味深长道:「穿上此云靴,腾行千里非难事,金蝉脱壳亦非难事,只要你?想,谁也找不你?......」 有此法宝在手,那?哪咤小?太子的什么同心咒,破解起来还不是易如反掌。 再说起来,孙悟空不就是这样桀骜的性子,哪咤给自己的小?灵宠下?得什么追踪咒,他偏看不顺眼。天庭三太子满身天灵地宝,他也不是两手空空。 小?老鼠精端着?绣花鞋的手一顿,听出?来他话里有话,但看他眼睛锐利却清澈,一时又?不太猜得出?。 她还欲问他,却被他打断。 「悟道悟道,全凭自己悟,休要多问。」 「......」 她一只从灵山出?来的小?老鼠精,要悟也是悟禅法,哪来的道法叫她悟。 晓得他不想说,喜恰又?抬眼看天色,天边红霞洇染上白杨树,如同胭脂色,绕在葱枝头,已经不算早了。 既然安顿好了吃不饱穿不暖的猴王,将来很长一段时间不用太忧心他,喜恰还有其?他事,就此拜别。 临走前,孙悟空却又?漫不经心喃了一句,也不晓得是不是说与?她听的。 「喜恰这个名?字,倒比什么软软好听多了。」 是这样么? 她离开的步伐顿了一下?,晚霞叫人浸在一片温润光华里,掩住她心生波动的一双赤色清眸。 唿出?一口气,喜恰只若无其?事腾云而起。 ...... 再回天庭,已是在人间南瞻部洲逗留十多天后。 喜恰原本是想着?给玉兔买月饼,却没想到?凡界朝代更迭,正是战火连天,四处都很不太平。 月饼在乱世里当然买不到?了,不过倒是顺手救了几个颠沛流离的凡人,也不晓得算不算违背了佛言缘法,会不会生什么不该有的因果?...... 她心里忐忑不安,一路走至云楼宫都在发愣,却在推开水华苑门时蓦地醒神—— 莲池泛着?波光,无风却起涟漪,红衣少年正斜靠在池边的沉香木榻上,朝向她的背影挺直清瘦,却依旧带着?恣意潇洒的风韵。 哪咤竟然比她回来得快! 要知道他下?界除妖,向来是数月不归天庭的。 喜恰几乎是瞬息间就僵住了身子,大气不敢出?,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第60页 四周竟也静得只闻见风声...... 「小?主?人......」 胆怂的小?老鼠精对着?哪咤的背影,喏喏轻唤了一句。她晓得自家?主?人近来有点莫名?不喜她乱跑出?去玩,打算老实认错。 但只有微风抚过他灼红的衣袍,风声如旧,良久,不听他有言语。 喜恰嘴唇微启,犹豫不决,最后在再唤一声和上前认错中纠结选择了后者,拎起月白裙摆,小?心翼翼绕过莲池畔,走至木榻前。 她的小?主?人哪咤,以手支颊,此时凤目轻阖,薄唇轻抿,睡颜安然恬静。 她不觉,竟一时愣住了。 实在是哪咤这样风风火火的神,鲜少有如此安静的时刻,他总是疲于出?兵降妖,十天半个月不得见在水华苑憩息,神仙少眠,他更是几乎不睡觉。 正愣着?,忽见哪咤漆黑的睫毛轻轻颤动,惊得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少年如墨般的乌髮垂落一缕落在颊边,乖巧帖服,赤红袖袍也因他支着?下?巴的动作?滑落肘边,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腕,与?腕上金光熠熠的干坤圈。 看上去,十分无害。 鬼使神差地,喜恰又?重新往前了一步。她与?她的小?主?人,如今近在咫尺。 离得这么近瞧他,才见他露在外头的肌肤白得透光,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喜恰心神一动,冒出?来一个突兀的,又?全然正经的想法。 她和哪咤的手谁更白呢? 这样想着?,她默默掀起了自己的袖子,又?微微屈身,离他更近了些,几乎是蹲坐在他身边,衣袂压着?衣袂。 她扬起自己的手,放在哪咤的手腕边,细细比较着?。 微风轻拂动莲池瓣,带起一阵清香,空气里细细瀰漫着?这股香气,蓦地让正浮想联翩的人更加晕乎乎的。 喜恰下?凡前胡思乱想的那?点「离哪咤很近又?仿佛很远」的想法,已然烟消云散,看着?闭目寐息的少年,只觉得在唿吸间,心跳如擂鼓的声音已经无比清晰。 原来还是她更白一些啊...... 她胡乱想着?,一双手本就伸在他脸庞边,没忍住顺着?他的眉眼轻轻描绘下?来。 纤细的指尖没有真的触碰到?他,不过是沿着?他清俊的眉宇缓缓下?滑,动作?珍重地犹如在描摹一幅精美的画作?。 鬓若飞裁,鼻樑俊挺,即便如今睡着?,那?双明亮如火肆意的眸子阖上,容貌也依旧明俊飞扬......最后,她的指尖不由自主?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少年薄唇紧抿,为安静的睡颜添上几分不可言说的肃然,神姿似乎不该容人亵渎。 而她却怔怔地,离他这么近,逾矩了这么久。 喜恰此刻才乍然回神,指尖一颤,不小?心点在了他略显冰凉的唇上,反倒在自己心上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涟漪。 浅寐的少年也倏然惊醒。 「你?......」睁开那?双原本清澈恣意的眸子,哪咤的眼神却幽暗深邃,不经意流露出?一分慌乱。 才一个字音,又?发现喜恰还未抽开手,食指仍落在他唇上,復又?停顿下?来。 「小?、小?主?人!」 喜恰比他还惊慌,察觉到?他唇间唿出?的热气顺着?她的指尖往上爬,一下?叫她整个人都酥麻起来,下?意识往后仰:「你?醒了,啊——」 重心没找稳,她险些就要摔倒,幸得鬓间的混天绫飞起,缠绕住她的腰肢,轻柔拖住了她的背。 但再看哪咤,他的眼中仍有一丝迷茫,并不是他将她拉了起来。 「软软,你?......」 迷茫尚未褪去,瞧着?她腰间的混天绫,哪咤心里却腾起一股难言的惊慌,叫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其?实一早就清醒了。 从她踏进莲池边,亦或是说从她回来水华苑起,但他明明交待了她不要乱跑,她却又?擅自离开了,他心里有气,没有理她。 而后,她轻声唤他一句,他心软了一分。 她小?心翼翼上前,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他心又?软了一分。 直到?她走至他面前,她蹲坐下?来,靠得他那?么近,莲香顺着?风送进他鼻尖,她的衣袖间也早已沾染了这股清甜的香气...... 回忆到?此刻,哪咤浑身一僵,再看着?面前的喜恰,薄唇轻启,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我有事,先走了。」 少年的步伐如矫健的鹿一样轻快,不曾踏乱过一步,可轻快之下?压抑的心却并不那?样明敞,反而困惑,窘迫,又?带着?些许慌乱与?震惊。 他在想...... 原来,他躺在榻上假寐时,听到?的鼓鼓心跳声不是她的。 ——是他自己的。 第032章 诘问 头一次领兵除妖回来得这么快的三太子, 又极快地离开了。 喜恰心里庆幸他走得快,没有被教训,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发觉她先?前没老实听话, 赴宴完也没回云楼宫, 而是去了人间。 但同时?, 又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失落。 她只是不小心碰到了他。但趁他睡着她离得那样近, 的确是逾矩了,所以他是生气了,在怪她么?? 可从前,他也不是没有牵过她的手...... 又过六日, 哪咤依旧没回来?, 喜恰算着时?间,又得不听话地去一趟五行山了。 第61页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孙悟空原本?与她约人间三年寻到天蓬元帅,但因人成?了猪, 总归要?多些时?日,如今等了六日应当够了。 不过很遗憾, 她略微提心弔胆地到了人间,却见孙悟空脸色不太?自在, 抿着唇和她说没找到人。 「那猪许是被贬下凡时?便被人施过咒, 至今一无所获。」虽没找见天蓬元帅, 显得他有点靠不住,但他不一会儿就重新?调整好了表情?。 又面不改色吃了两个桃子,孙悟空问她,「按理?来?说, 六年时?间也不至于杳无音信,你可确定, 这猪与佛没什么?纠葛?」 喜恰细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未曾听他说起过。」 天蓬元帅被贬下凡也是因为天庭蟠桃宴的事儿,和灵山普陀珞珈山都没什么?干系。 但是...... 喜恰又一想,迟疑着,「或许蟠桃宴当日,大?法也去了?」 可是嫦娥仙子也没提到天蓬元帅与如来?大?法有起什么?争执,况且大?法宽厚仁和...... 孙悟空却忽地笑了一声,垂下眸子,神色不明地咀嚼着喜恰对如来?称唿的含义。 大?法,是个极尊敬的称唿。 他从前在天庭广交仙友,好似有听闻皈依灵山之人便喜欢这样?称唿如来?。 那时?他对如来?,对佛,都算不上了解,也没将?这什么?灵山放在心上,谁知最后却是折在了这劳什子灵山佛身?上。 「悟空哥?」喜恰见孙悟空许久没说话,唤了他一句。 孙悟空懒洋洋抬眼看她,轻轻啧声:「这俺老孙怎得知晓,不如你好好回去想想吧。」 这倒也确是,嫦娥先?前下凡寻找了也没找见人。喜恰唿出一口气,闷闷点头,这事一时?急不来?。 再看孙悟空,他吃饱喝足,已是阖着眼昏昏欲睡。 喜恰心知他今日是没什么?唠嗑的欲望了,她也不太?有。不知从何时?起,下凡来?玩竟有几分背着哪咤偷偷摸摸的意?味了。 「那悟空哥,你好好睡觉,我走啦?」这句话开口,总有一点像哄孩子。 孙悟空掀起眼皮斜睨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 「嗯。」 她再不走,孙悟空倒是真又有点不自在了——毕竟之前可是信誓旦旦说一定会给她找见天蓬元帅的。 待他再静静地凝聚一下灵力,叫那帮寻人的猴毛子孙再多努努力...... ...... 喜恰又径直回了天庭。 上天前瞧见凡间战乱尚未结束,她想起自己救下的几个凡人,还是有些担心沾染了因果,又跑去找了一趟玉女。 披香殿的玉女可不是个一般的随侍仙子,玉女早前曾有幸在掌管命簿的神官座下修习,学得了一些占卜推算的真本?事。 喜恰自己佛法是学不好了,此刻便寄希望于好友,虽不是佛理?因果,仙家?道法也是一样?的吧。 「怎得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一听闻她来?找,玉女从殿中出来?的很快。 喜恰先?是看了一眼玉女满面春风的样?子,心道深陷爱河的小仙子果然滋润,才犹豫着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我前几日到南赡部洲,见那处战乱频发,百姓离苦,一时?没忍住救了一家?子差点被杀的凡人.....小玉啊,我会不会受天罚啊?」她当然知道不能救,不该随意?逆转他人命数。 可是,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要?血溅当场,自幼在安谧祥和的灵山中长大?的喜恰,自认做不到袖手旁观。 咬着牙救了,被罚就被罚了。 玉女将?她拉至一边,询问道:「轻易就救了,无人阻拦?」 喜恰没太?明白?,迟疑道:「算是轻易吧......我只是用灵力撞飞了利刃,要?杀人的那一伙强盗被吓着了,拔腿就跑了个精光。」 玉女没说话,似乎在思考,伸出手併拢两指掐算了好一会儿。 「我也没叫被救的凡人看见。」喜恰补充道,「......应当没有。」 玉女也正掐算好了,眉眼松弛下来?,唿出一口气,重绽笑颜:「这样?啊,没事儿喜恰,你不必太?担心。」 喜恰搓搓手,心里还是有几分紧绷,究竟看没看见,她也有几分不确定来?着...... 「都说南赡部洲者,贪淫乐祸,多杀多,可谓口舌凶场,是非恶海,但是......」玉女见她如此,细声宽慰着,「那里也是最有生机造化的大?洲,生灵众多,变化万千。」 「若是你不该救,天会拦你,必不助你,但一切顺顺利利,想来?本?就是你的因果。佛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说不定你还因此结了善缘呢。」 一听没事,喜恰终于点点头,松了口气:「那便好。」 善不善缘,她倒不太?在意?。 「但南赡部洲口舌凶场,是非恶海?」喜恰迷茫,「我倒不觉得。」 她也从没听过这种说法。 各洲者各有神通,有些地方她都不敢独自去,要?说起来?,其实南赡部洲的某些地方,住得才是真正毫无法力的凡人。 虽然凡人手无缚鸡之力,却有大?智慧大?学识,还是很有意?思的,并没有玉女说起来?的什么?是非恶海...... 玉女哎呀一声,她并未下凡过,自然不会与喜恰争辩这个。 第62页 「总之没事就行了。」 喜恰忙不迭点头,也不纠结了,反倒笑意?盈盈:「小玉,谢谢你,你真厉害呀!」 玉女也扬起笑来?,眉眼潋滟,一派娇色。 喜恰咦了一声,忽然问了一句:「见你春风满面,近来?...与他可是很好呢?」 「他」字是特地压低了声音说的,这点分寸喜恰还是明白?的。 被喜恰这么?一打趣,玉女的脸蓦地红了起来?,嫣红几乎要?漫到耳尖,嗔道:「什么?春风满面,不就顺其自然啦......」 方才还在掐指推算的手落到喜恰身?上,玉女轻轻推了一下她,看上去更?娇羞了。 「你没有算一算吗?」玉女算命这么?准,喜恰瞧着她的手,反倒更?找到了更?能打趣的地方,「算算,看看会不会长长久久——」 喜恰话还没说完,被玉女轻敲了敲额头,玉女哭笑不得看着她。 「呆软软,这种事怎么?能靠演算之法?两情?相?悦是缘,缘起缘落,情?深情?浅,这是算不出来?的。」 论谈情?说爱,喜恰自然是没经验的,也听不太?明白?,只是偏头瞧着玉女。 玉女本?是劝慰人的一把好手,说起话来?也温柔耐心,细心给喜恰分析:「我再问你,若是能算出来?,你晓得与对方的感情?不能善终,又该如何?」 喜恰仍没明白?,两情?相?悦难道不就是修成?正果了么??但当玉女再一启唇,说出下一句时?,她的心蓦地慌张了起来?。 「——不如,我来?替你和你的三太?子...算算?」 她脱口而出:「不要?!」 不要?什么?,一时?说不出来?,喜恰只觉得惊慌失措,唯恐听到什么?不好的话。 但一瞬间的错愕后,她又憋红了脸,反驳道:「三太?子...三太?子是我的主人,我是他的灵宠,我们又没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她反覆和自己说,虽然心中的自己并不相?信。 况且,嫦娥仙子告诉她,生出情?便会有痴嗔,会有不甘....... 「喜恰?」玉女侧目瞧她,本?也是句玩笑话,谁晓得喜恰竟然这么?大?反应,「你怎么?了?」 喜恰没吭声。 她在想,是忍不住地去想。她对哪咤,无法言说,不敢言说,但的确......从心中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意?。 清晰明白?了自己心意?,又被人这样?轻易说出来?,喜恰却觉得那点慌乱越来?越大?,蔓延在整个心口,叫人有点堵得慌。 「我、我有事,我先?走了。」 言罢,小老鼠精仓皇而逃,犹自回了云楼宫。 ...... 云楼宫中,喜恰闭门不出,整整三十日,也不见哪咤回来?。 自从不小心被玉女点醒,她全然没了四处玩乐的心。从前哪咤不在她也无所谓,但他离开得那样?古怪,叫她忧心,会不会是哪咤已经发觉了她的心思...... 越是这样?想,就越急着哪咤回来?,一日比一日纠结焦急。 不过哪咤三太?子没等来?,云楼宫却迎来?了另一位二太?子木咤到访。 「软软义妹?」 水华苑前,一袭青袍的青年温润尔雅,乌髮如墨,眼如秋水,双手合十向她打招唿。 喜恰微愣,忙从鞦韆上下来?,小跑至门前,也双手合十向他行礼。 「木咤太?子好。」她略有一分不自在,「哪咤不在苑内,您怎么?来?了。」 自先?前在南海见过一面,已然过去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日。当日至少还有哪咤在两人面前,今日却没个缓和的人,说起来?,她与木咤自然是不相?熟的。 木咤也看得出她的怯生腼腆,并不在意?,反而笑道:「义妹唤我什么??」 「二、二哥。」 「嗯。」 木咤点点头,环顾四周,视线落在了她身?后的大?片莲池上。 清风拂莲,大?片的莲花盛开,犹如金粉色的团云漫漫,将?池水也染上一片朦胧的藕荷粉色,极为温柔。 风中也悄然漫上叫人心旷神怡的莲花香。 「我来?看看水华苑的莲花。」木咤目光从莲池收回,又看向喜恰,唇边依旧盈着几分笑意?,「软软义妹,不打扰你吧?」 喜恰一怔,木咤问她会不会被打扰,不知怎么?倒叫她有几分受宠若惊,微启唇道:「不会不会!」 木咤是个和善的人,只是笑着。 随着他微拎起衣袍的动作,两人一起跨入苑内,喜恰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没再说话。 待到莲池边,木咤一拂袖,莲花池一点点被金光覆盖,从四周开始,一直延伸到中心的金瓣重莲。那点灵光才要?触碰到莲瓣,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击得粉碎。 喜恰有一点诧异,木咤的神色却没什么?变化。 「这莲花,开的真盛啊。」背手立于池边,他轻声赞嘆了一句,「想来?,花了不少心思照料?」 喜恰侧头回想起来?,不记得是哪一年开始,哪咤忽然心血来?潮要?她与他一起栽种莲池,她当然答应,然后就一起细心呵护了...起码有几十年了。 她点点头道:「花了很多心思。」 三日一养护,七日一炼化,不可谓不费尽心思,才将?这片莲池养得这样?生机盎然。 第63页 她作为看护人其一,也是出了很多力的。 木咤轻笑一声,感慨着:「哪咤从前,可没这样?在意?这片莲池。」 这喜恰倒不知道了,回想初上天庭时?,池塘里也开了许多莲,但要?说生机,肯定不如现如今。 柔粉色的花瓣舒展开,一片繁盛的粉色花海,将?整片池塘都盛满了。 见喜恰没接话,好似不太?信的样?子,木咤解释起来?。 「这莲池是始建云楼宫时?,玉帝晓得哪咤乃莲花化身?,特地为他修建的。池水也是吾师观音大?士引来?的海印灵池水,水泽万物,原本?也是不大?用管的。况且他那样?的性子,哪里会多加照料。」 说到这里,木咤自己都开始诧异了起来?。 「也是奇了,莲池里虽有一株金瓣莲,他也从没想过要?养活。如今却又特地去南海取天灯灯油助其生长。」木咤笑着,面露好奇地问了喜恰一句,「软软,你可晓得是为何?我便是觉得奇怪,又正好来?了云楼宫,才说来?水华苑看看。」 喜恰抿着唇,她哪里知道。 不过哪咤曾说,待金瓣莲开花,会许她一个心愿...... 她忽地唿吸一滞,心里腾地有了一个不太?敢相?信的想法逐渐形成?。 当日去南海时?,木咤也提过一句,这金瓣莲对哪咤并无用处,哪咤却想拔苗助长......她怔怔地猜测着,这花是给一个人的。 是给谁的,会不会是给......她的? 这个想法一旦生出,就会漫起无边喜悦,和难言的惶恐。如若不是给她的呢,她这样?想了就会有期盼,若不是,她该有多失落? 喜恰因此良久没有说话,木咤却诧异地咦了一声,盯着她看:「软软,你是不是不大?开心?」 在他眼中,小白?老鼠精一双原本?漆黑如墨的眸子忽而浮现了几分赤色光晕,似乎是一时?压制不住妖性,情?绪波动有点大?。 既然发觉了,再深看,木咤又回想起普陀山初见她时?的模样?。 那时?候她一副懵懂乖巧的模样?,眼眸清澈如水,含了许多晶亮的神采,这才多少时?日,忽然就有了好些愁色。 「我、我没有......」喜恰沉默了一瞬,摇摇头。 木咤抿唇,不太?相?信。 毕竟是他义妹,极看重礼节且尊老爱幼的二太?子决定关心一下她:「软软,其实你既来?了李家?,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好端端的,怎么?养在云楼宫,单纯的小白?鼠眼中愁绪却越来?越多了,这可不是好事。 心生烦杂便难成?就大?道,这一点他有必要?提醒一下义妹。原本?她就是来?天庭修习的,切勿生了杂念。 「如有什么?心事,自可以与我们几位兄长说。哪咤本?也在你身?边——」木咤话忽然一顿,想到哪咤那我行我素的性子,「是不是在哪咤身?边待不惯?」 南海之畔,那不太?乖巧的三弟,非要?说新?认来?的义妹是他的灵宠,当时?他就提醒几回了。 如此这般倒像是他李家?苛待义女,有违义理?,叫人看了笑话。 喜恰一怔,慌乱摆手,连忙解释:「没有没有,很习惯......」 木咤却越想越皱眉,见她慌乱,便觉自己猜想的有道理?,声音更?是严肃起来?。 「虽有长幼有序之理?,哪咤是你义兄,但若他做了什么?荒唐事,也不能依着他胡来?。」 好端端的义妹,原本?是来?他李家?修习的,却给哪咤当灵宠使唤,可不是胡来?么?。 再环顾四周,木咤又想到义妹还是住在哪咤的水华苑,这偌大?的云楼宫哪里是没地方住了,男女有别,成?何体统? 「软软,你千万别惯着他。」清楚自己弟弟秉性的木咤,这下更?是持续苦口婆心,「误了你的修行是得不偿失的事。这样?,我去向父亲说,你不如搬出水华苑——」 「搬出水华苑?」 不远处,透着寒意?的清冽男声忽而响起。 喜恰和木咤俱是一顿。 水华苑前是个玉璧拱门,恰是背光时?分,阳光落在衣袂翻飞的红衣少年身?上,看不清他的神情?,那俊挺清瘦的身?姿却依然耀眼,掩盖了四处亮色。 「哪咤,回来?了啊。」木咤唇边的笑并未淡下,甚至主动打起了招唿。 因木咤并未将?此事当成?什么?大?事,不过是相?劝教导两句,从始至终连神色都没什么?波动,但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几步外的哪咤脸色差得可以。 「搬出水华苑......」他犹在重复咀嚼木咤方才的话,忽而轻笑了一声,「要?搬去哪里?」 他生气了,喜恰一眼就能看出来?。 少年天神,玉面凛然,目色冷得犹如数九寒天,叫人退避三尺。 木咤将?要?说出来?的话也一顿,似乎同样?察觉了,却没什么?所谓:「哪咤,你与软软虽有兄妹之谊,但这般共处一室,于情?于理?都不妥当。」 反正弟弟经常生气,从陈塘关到天庭,千百年来?生的气没一千也有几百,气归气,气消了就没事了。 「我说妥当,便妥当。」哪咤目光更?沉,冷笑着。「再者,这又与你何干?」 一个笃定且犀利的反问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少年澄澈的眸子里怒火都快要?凝成?实质。 第64页 这下木咤的神色总算有了波澜,下意?识皱起了眉。 这好像有点......生气过头了。哪咤已经很久没用这样?尖锐的话来?反驳兄长了。 「我不是——」 终于意?识到这许是个大?问题的木咤,试图缓和一下当前略有点剑拔弩张的气氛,却被哪咤打断。 「二哥,你一向最讲规矩从不逾礼。这里是我的居苑,未经我许可,为何随意?进出?」哪咤很不耐烦,脸色非常阴沉,「如若无事,恕不相?送。」 这话一出,简直是把兄长当作敌人来?看,少年桀骜不驯的性子在这一刻毫不掩饰。 在气头上的人是听不得别人反驳的,木咤沉默了一瞬,终究没再开口,只是走时?下意?识看了喜恰一眼。 喜恰也懵了,嘴唇紊动片刻,感觉此刻说话不妥,又察觉出两人或许是因她的几分原因吵起来?的,不说话更?不妥。 她只得嚅嗫道:「小主人,我......」 但她才开口,却惹得哪咤目色更?沉。他径直看向她,澄澈的眼眸里似有火苗窜动,声音更?加冰寒:「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软软。」 少年脱口而出的话,声含警告之意?。 哪咤全然忘了喜恰原本?就是个嘴笨的鼠,他只听到前面木咤的建议,却不见她曾开口半分,气极时?竟认为她是默认了。 「我不想听的,不如不说。」他冷哼了一声。 怒火中烧的他在这一刻竟觉得,她并不会维护他。 她原本?来?天庭就是因着金咤的缘故。况且她数次回灵山,平日里也没有多在意?他关心他,只顾着自己四处结交好友四处玩,也从不会在他下凡除妖时?体贴关心一句。 喜恰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愣住了,又被木咤扯了扯衣袖,示意?她此刻不要?说话。 哪咤看见后,更?加生气了。 「既然你心中有数,我便不再多劝。」木咤见他这样?,心生无奈,也觉得有点气,「你总是这样?随心所欲,哪咤,终有一日害你自己。」 其实,哪咤已经是吃过苦头的人了。 东海之畔,我行我素的三太?子就没有听任何人的劝言,一场利落自刎,让东海龙族再没有任何理?由讨伐陈塘关。 但当年,也明明是龙族先?挑衅他人族的。 哪咤紧抿着唇,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原本?有很多要?宣洩的,甚至想好了怎样?反驳自己的二哥,分明是昔日龙王不为陈塘关降雨,黍稻无收,饿殍遍地,却无人敢触怒天威,他才杀入了东海。 再说如今,分明是喜恰先?说要?做他的灵宠,他是为了李靖不轻待这只小白?老鼠精,才叫她住进了自己的水华苑。 许多话才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按耐住怒意?吞了回去。反正每次都无人理?解他,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区别。 他只是冷哼了一声,让木咤再次侧目与他,摇头嘆气道:「随你。」 言罢,木咤便拂袖离去。 兄弟俩闹得不欢而散,如今的气氛实在算不上太?好,喜恰心中忐忑,也觉得不大?舒服。周遭静悄悄的,别样?的寂静在此刻更?显得莫名难堪。 她看了一眼哪咤仍未变好的脸色,试图说两句好听的话缓和一下:「小主人,你才回来?,要?不先?去休息......」 可惜哪咤没吭声,也没有看她。 这让喜恰有几分失落挫败,两只手交叠掩在袖下,紧张地搓了搓手。 看上去,生气的哪咤并不好哄,木咤三番五次想与他说话都被他打断,喜恰也因此觉得自己没这个本?事让他好起来?。 「......那,我先?退下了?」一看他此刻就不想和她说话,不如她也不要?站在这里惹他生气,喜恰心想。 「站住。」 但才走三步,冷着脸的少年,又主动叫住了她。 虽然眸色依旧透着寒意?,甚至目光中还带着几分对她的审视,但至少还愿意?理?她,喜恰不免松了口气。 她又想主动问他还有什么?事,但话还没开口,却因少年冷漠的语气和诘问僵在原地。 「软软,你是我的灵宠,却一点都不注意?自己的身?份,私自与他在此相?商什么??」 第033章 知情 这话, 一下把喜恰说愣住了。 偏偏哪咤还在说,眉眼染上三分寒意,怒气怎么也消不下去。 「你难道不记得, 当初是你允诺做我灵宠, 我?护你周全教你习法, 百来年间这样维护你, 你却——」心念大哥,纵容二?哥,这样顾着?旁人,听从旁人的话。 根本没有一个当灵宠的觉悟。 后?头的话他没说出来, 深唿吸一口气。 向来恣意桀骜的三太子, 说起来是不在意别人感受,却隐隐觉得此?话若一出, 事态将会无法挽回。 「软软,我?才?是你主人。」他换了个说法, 「我?才?是那?个在天庭照拂你的人。」 难道不该事事以他为先?,站在他这一边么? 喜恰一双手不自觉交叠扣紧, 半晌也说不出来话,只是默默看着?他。 这下他不耐烦了, 迫切要她回应:「你听?见了没有?」 莲池的水掀起波澜, 映在她闪烁着?赤色的眸间, 喜恰微垂眼眸,轻声道:「听?见了,可我?没有......」 第65页 她好像听?懂了他的意思,又好像没有懂。是他的灵宠没错, 可她没有私自和木咤商量什么,也没有不维护他。 况且, 她......只是他的灵宠么?仅此?而已么。 「什么?」喜恰的声音太轻,哪咤觉得她根本是在含煳。 他其?实听?清了她的话,但不想她总是反驳他的意思,下意识眉尖就皱紧了,一定要她表个态度。 说她往后?会规规矩矩做他的灵宠,不会因为什么天蓬、玉兔、哮天犬,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人而把他置之脑后?,将他晾在一边....... 对了,哮天犬多维护杨戬,他在哮天犬面前可是一句都说不得杨戬的。 别人却能在喜恰面前,一而再,再而三,来说他的不好。 喜恰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唿出一口气,忽而直直问他:「哪咤,仅此?而已么?」 仅仅是因为,她是他的灵宠,所以他才?会对她好。也因为她是他的灵宠,所以她无从辩驳。 她能争什么,灵宠怎么能反过来说主人的不好。 哪咤盯紧了她的眼睛,才?发?现她的眼眸黯淡,莫名其?妙,微微一怔过后?才?明?白二?人此?刻都在打哑谜,他听?不懂她的话,她也没听?懂他说的。 什么仅此?而已? 他原本一双澄澈的眼眸逐渐深了起来,声音也越发?不耐和冷寒。 「我?让你听?话,你懂么?」他的声音终于带上几?分不容抗拒,急需对方表明?态度。 喜恰也正看着?他,她唇色蓦地苍白起来,朱唇轻启,认真应了一声好:「我?会好好听?话。」 这些?日子里来的愁绪,似乎在此?刻得到了解释。 原是她一直在患得患失,因她看不清哪咤对她究竟是什么感情,担忧他对她并没有意,直至此?刻......一切变得清晰起来。 「可是......」她轻着?声音,略有不甘,「木咤是二?哥...你也是我?三哥呀......」 她不是那?么希望自己是他的灵宠了,做义妹,都比做灵宠好。 若她是妹妹,是不是才?有争一争的可能,才?不会这样让哪咤一句话叫她无从反驳,这样没有说话的份。 这一句话喜恰说的实在轻,甚至只有些?微呢喃支吾,哪咤是真没听?清楚,只是看出她情绪低落的模样,叫他心里也不那?么好受起来。 但不好受是一回事,见她这样,反而更?叫他觉得她是不服气。 怒火怎么都无法全然平息下来的三太子,做了个很符合他处事风格的决定,挥袖离开了。 这是置气,也是他自己心里堵得慌,想要犹自冷静一下。 喜恰比他更?难过,在云楼宫里很多天都没有出门,原本幽静的水华苑变得清冷难挨,莲香犹在,就如哪咤的气息依旧在此?。 可她不明?白,为何会变成如此?。 恍惚间,只有嫦娥仙子与她说的话萦绕心头——先?生出情的人便会不甘,便会嗔怨,便会不满足如今的关系...... 正想着?,手间的玉镯忽而闪烁了一阵微弱的柔光。 但当她要仔细观察时,光亮又消失不见了,不由让她想到哮天犬和孙悟空都说过这镯子有古怪的事。 ...... 「软软。」 好多天后?,终于想开的三太子重新回到了云楼宫。 他目色疲惫,似乎在外头风餐露宿了许久,一身红衣都染了风尘,额发?也有些?许凌乱,给恣意张扬的眉眼蒙上一点?脆弱。 喜恰原本在鞦韆边闭目发?呆,一听?见熟悉的声音,顿时睁开眼。 她的眼底翻腾了一片暗红的光,说不上来是涩意还是开心,踌躇一瞬,原地已不见她的身影。 下一刻,雪白裙裳瞬息落至哪咤身边,她面对哪咤,支支吾吾:「小?主人,你累吗?你、你要不要去休息下......」 哪咤偏着?头一顿,不太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 两个人因此?挨得很近,他的下巴痒痒的,原是挨着?她发?间的小?绒球。 「累了。」他轻声道。 喜恰怔怔地,鼻尖萦绕着?馥郁的莲香,是他身上一贯有的气息,但除此?之外,还有一股烈灼的酒气。 「小?主人,你喝酒了?」她问他,见他站不稳,迟疑着?搂过他的腰。 哪咤身子微僵,却顺势将身体一半重量搭在她身上,靠得更?近了。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下意识这样做,只觉得这样与她待在一起,让他心里好受了些?。 与喜恰莫名争执过后?,他下界待了许久,郁气难消,最后?只得去灌江口找杨戬喝闷酒。 杨戬自然看出他不开心,却不晓得因何故,不过陪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烈酒过喉,却叫人心里越发?不爽起来。 后?来哮天犬来相?劝,叫杨戬别喝了。 「嗯。」 不过一个字,喜恰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分莫名的委屈。 因着?哪咤在想,杨戬有哮天犬劝,有哮天犬陪,可他的小?灵宠却一点?也没有关心过他。 喜恰沉默了一会儿,搂在他腰间的手收紧,语气却没有轻快起来:「......喝醉了?我?带你去休息。」 小?老鼠精在天庭修行了快两百年,原本就身手敏捷轻巧,带上哪咤进屋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又要起身去给他倒水喝。 第66页 才?起身,忽地被哪咤拉住了手。 少年神色泛起一丝迷茫,清澈剔透的眼眸里倒映着?她的影子,他哑然开口:「软软,我?累了。」 先?前闹的矛盾,莫名的冷战,好似在这一刻倏然消散了。 她抿了抿唇,只觉得耳热,嚅嗫着?问他:「累、累就休息吧?」 哪咤一顿,手间微微使力,将她拉到床前,并在她差点?站不稳要摔跤前,为她变了一张凳子。 此?举却惹得喜恰狐疑一瞬,怎么喝醉的人做事却是清醒的,反应还这么快。 「累了。」直到此?刻还得直白解释给她听?的哪咤,一下有些?别扭,「......都别生气了。」 他当然是知道她在生气的,从他拂袖离开的时候就知道。 喜恰这样想着?,心里隐隐却有些?涩意,这下总算听?懂了他的意思——他不想置气了。 她更?不想。 「好。」他把她当灵宠,可她却是的确在乎他的,怎么会想冷战,「我?...我?往后?一定听?你话。小?主人,你休息吧。」 瞥见他眼下乌青,晓得他一直很忙,也不知他究竟去做什么了,喜恰如是说。 但哪咤依旧抓着?她的手不放,目光落在她身上,凤眸中哪还有半分醉意。 喜恰却垂下了眼眸,因为她分明?也猜到了他没喝醉,不过是没有拆穿,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 当他给了台阶下,她就会顺势下。 之后?的很久,一直风平浪静。 一切似乎还如从前一般,哪咤在点?兵下界除妖以外,常带她去演武场修行,她甚至都没空下界去看望孙悟空。 好在当初她留了不少东西?在五行山。 直到一日午后?,她从演武场回云楼宫的路上撞见了哮天犬。 那?日哪咤正好下界除妖去,喜恰犹自在练习哪咤交代的功课——怎样施以灵力让双股剑合二?为一,她一时想入了迷,甚至没有注意到迎面来的人。 「软软!」哮天犬倒是一眼看见了她,他甚少变成人形,白色细犬披甲挂胄,好不威风。 喜恰乍然回神,瞥见哮天犬的同时,还看到他身边风度翩翩的二?郎真君。 「软软小?仙子。」二?郎真君面上含笑,也与她打了个招唿。 喜恰忙快走几?步,顿在杨戬身前行了礼,才?转头与哮天犬说话:「阿天,你来天上啦!」 哮天犬已摇身一变白衣少年人,挠挠头笑了一声:「我?们今日来天庭朝见呢。软软,你还记得我?上次说的事么?就是你的镯子......」 他当真是耿直,一直将此?事记到如今。 喜恰下意识抚过玉镯,心里腾起一点?不太自然的感觉,点?了点?头。 「我?主人正好在,给他看看吧。」 但她抓紧了镯子,迟疑着?没有伸手。 她在想,如若真有古怪,一旦晓得会不会因此?对哪咤生出不满来呢,会不会又争执起来......孙悟空也提醒过她了,却说戴着?无妨,应当没事的吧。 「不用...」她支吾着?,想要将手背在身后?。 但哮天犬并未察觉她的纠结,已拉着?杨戬到她身侧,大大咧咧道:「软软,你镯子拿出来呀。」 芝兰玉树的二?郎真君与她目光对上,他对她一笑,恰似春风拂面,让人一下心安了不少。 「软软,让本君看看,倒也无碍。」杨戬看出她的迟疑,虽不知为何,但宽慰了一句,「是哪咤送你的?」 喜恰抿着?唇点?点?头。 「哪咤必不会害你,不过是哮天忧心你无意触发?了哪个阵法,反倒伤了自己。」杨戬笑笑,向她解释。 这倒是个正经缘由,哪咤在玉镯中布下数个法阵,但以他耿直的性子,必定是懒得交代诸事。 喜恰缩回去的手顿了顿,心才?稍微松下一点?。这下不再迟疑,将手间的镯子褪下递给杨戬。 杨戬于阵法上颇有造诣,本身也修为高强,不过看了一眼又交还给喜恰,笑道:「是个厉害的法器没错。」 喜恰的心更?是放松,她就说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杨戬顿了一顿,瞬间让喜恰的心又提了上去。 「有什么不妥?」 「哪咤当真什么也没给你交代?」 喜恰一愣,心忽然跳得厉害,她摇摇头。 杨戬略微沉吟,见一旁的哮天犬也正眼含担忧和不解地看着?他,他无奈笑笑,如是相?告:「也并非不妥,不过是......」 他的话基本与当时孙悟空心中想的一样,只不过孙悟空没明?着?告知她,杨戬却是挑明?说的。 只有一点?不同的是,当初哪咤布下的同心咒并不完整,如今却将阵术打开了。 喜恰沉默了一瞬,迟疑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其?中并没有你的灵魄精血,若他受伤与你无妨,唯有你受伤才?会转嫁于他身上,不过也因此?他能感知你的行踪心绪,这你可知情?」 喜恰当然不知情,她抿着?唇很久没说话,一时不知是喜还是莫名的涩意在心间流窜。 哮天犬原本听?到说哪咤竟用着?这样的咒术保护喜恰,心下还有几?分震惊和感慨,但听?到后?一句,忽然神色古怪:「三太子,这不就是...晓得了你的一举一动么?」 第67页 喜恰的手心一缩,仍旧没有开口。 杨戬淡淡瞥了哮天犬一眼,让他先?不要补刀,但哮天犬没注意到,反而是琢磨清了其?中的弯弯绕绕,起了一点?怒意。 「软软,他这分明?是不信任你。即便主僕之间,也不该如此?监视窥探——」 「哮天。」杨戬终于出声打断了哮天犬越说越过分的话。 再看喜恰,原本红润的面色不免透出几?许苍白,她敛目不言,只是攥紧了玉镯,并没有戴回手腕上。 「虽然你二?人总是以主僕来称,但实际并未立下誓契,名义上你是李家的义女,而不是哪咤的灵宠,软软。」杨戬垂头看她,嘆息了一声,「此?事哪咤的确考虑欠妥,我?若遇上了他,也会与他说说的。」 「即便是主僕...也不该这样呀......」哮天犬看了眼自家主人的脸色,看他没有偏帮哪咤,又忍不住开口了,「哪有要盯着?自家灵兽一举一动的......」 他的嘟囔声再次被杨戬察觉,杨戬轻轻敲了敲他的头,这次声音含着?一分严肃警告:「慎言慎言,不可随意定论。」 眼看杨戬真的生气了,哮天犬立马老实下来,不再挑拨发?言,而是重新化身白色细犬,走至杨戬身边。 「主人,二?哥,还是你最好!」哮天犬围着?杨戬绕了个圈,反倒被杨戬又揪回身前。 杨戬瞧着?喜恰安静的模样,晓得她此?刻心情不算好,叮嘱哮天犬好好陪着?她,便独自离开了。 喜恰的确心情不好。 是说不上来的感受,一面觉得哪咤的确如他承诺的那?样维护她,这样抵伤换命的咒术都给她用上了,是真的在认真做一个好主人...... 一面又觉得,她好似永远也无法与他平等的站在一处,他根本不会将这些?交代给她。 所以,她也该如他所愿,认认真真做好一个灵宠对么。 「软软,别多想了。」哮天犬想到自己主人的话,不再提哪咤的不好,意图转移话题,「不如我?带你去散散心,我?可晓得天庭不少好玩儿的地方,你都不一定去过呢!」 喜恰唇角紊动,掩住眼中的迷茫,她没有心情去玩,哮天犬却已往前奔跑了几?步,着?急催促她。 「走啦!」 热情的小?白细犬是真想哄她开心。 想到这一点?,一向不善拒绝的喜恰再说不出婉拒的话,只得跟上。 千年前,二?郎真君仍是在天庭当值的,哮天犬一路上与她絮絮叨叨说着?往事:「天庭其?实很大,边远之地藏了不少有意思的地方,彼时年少气盛我?也爱到处去玩......」 喜恰步履一顿,拎着?裙摆的手一紧,问他:「你时常去玩,二?郎真君会不开心么?」 「这有什么不开心的。」哮天犬化回人身,诧异看她,「我?主人闲暇时候还会带着?我?去游歷四洲呢,很有意思。」 哪咤也曾经带着?她四处游歷......喜恰回想起往事,那?是她初到天庭的时候,他还曾说过,他不会拘束她,她想去哪儿都可以。 可为何,一切却悄然发?生了改变。 敏感的小?白老鼠精到此?刻忽然反应过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哪咤因她四处去玩的事闷闷生气了好几?回。 「软软,到了!」哮天犬唤她。 原是不知不觉已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喜恰抬眼看去,只见一望无际的荒芜地,沉沉云雾压耸在地面,蔚蓝天色与金乌的光落交织,天与云相?融成一片白茫茫的颜色。 感受不到太多美,反倒叫人觉得有几?分压抑。 喜恰没出声,面露茫然与诧异。 「等等,再等一等......」哮天犬却依旧目带笑意,眉梢上扬,「——你看!」 不过一会儿,缠云似乎被他们的到来惊动,纷纷散去,原本的荒芜之地倏然露出一大片百花铺就的花海。 那?些?花儿娇艷欲滴,竞相?争芳,微风一拂便如海浪轻摇,花香也循风送入他们的鼻尖。 喜恰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妙眸微睁,久久没有发?声。 「看呆了?」哮天犬很满意她的反应,俊眉一挑,颇有些?得意,「跟着?我?出来,不虚此?行吧。」 「真好看......」 她的确生出不虚此?行的想法,心情也一下好了不少。 「这里是百花仙子们的仙花圃,处于天庭极南,仙子们都很好说话,你往后?也可以常来这里玩儿。」哮天犬牵起她的袖子,向她介绍,「再往南一些?,还有一条仙河,不过不如天河有名,来这里的神仙也少。」 说到天河,喜恰就不免想到天蓬。也不晓得他如今过得好不好。 「别走神啦!」哮天犬唯恐她又心情不好,拉着?她走了一大圈,将每一个有意思的地方都给她介绍清楚了。 他们一同在这里玩了许久。 临到最后?,喜恰终于化开了这么些?天来的压抑心思,笑着?与哮天犬道:「之后?我?还想带嫦娥仙子和绒绒来,还有小?玉和七仙女姐姐,她们来过吗?应当来过的吧......」 其?实,最想与哪咤来。 这句话喜恰没有说出口。 「这我?倒不清楚了。」 「来过也没关系,一起来又是不一样的感觉。」收拾好了心情,喜恰环顾四周,「对了,怎么都没看见此?处的花仙呀?」 第68页 哮天犬被喜恰问得一顿,挠挠头:「对哦,花仙们怎么没出来。」 他站起身,又化成威武细犬,微微龇牙,倒不显得兇悍。 「软软,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找找百花仙子,正好引见你认识。」 喜恰也站起身来,先?是下意识看了看天色,此?处竟然也是昼夜分明?,和嫦娥仙子的广寒宫一样,此?时日暮西?山,余晖落在花海中,娇艷的花朵似盛满火霞,显得更?盛。 想来是花开需得日照轮迴吧,她收回视线,点?头答应道:「好。」 得她同意,哮天犬兴致又起来了,显然没玩够,一撒腿跑得极快。 喜恰心里却莫名心慌,先?是等了许久,哮天犬一直未归,眼见天色越发?暗了下来,心中终于开始着?急。 星辰已缀满天际,此?刻已经太晚了,若是哪咤回来天庭,发?觉她此?刻还未归云楼宫,定要数落她。 但才?这样想,喜恰又一愣,如今连这样的事也会惹得哪咤生气嘛...... 「仙子,请问您是何方之神?」 正愣愣出神中,喜恰忽闻身后?有一声娇唤。回头看去,只见数个仙娥正紧惕地望着?她。 她们穿着?不同颜色的彩云仙衣,裙裳上缀了不少娇艷花朵作装饰,随着?动作,层层叠叠的裙摆与花瓣一同铺开。 喜恰猜测着?,她们应当就是仙花圃值守的花仙。 「仙子们勿惊。」哮天犬怎么还没回来,喜恰想着?,还是先?施礼,「我?从云楼宫来,是哪咤三太子座下...灵宠。」 喜恰介绍自己的时候难得一顿,原来她是从没以李家义女自居过,到此?刻也难以说出口了。 几?个仙子眼中的紧惕瞬然消散了,她们互相?对视一眼,松了一口气道:「原来是你,我?们听?说过。」 不知为何,喜恰却觉得她们的语气算不得好,微怔下还要开口,又被打断。 「听?说你从灵山来,幸被三太子收为灵宠,是也不是?你来此?处做什么。」 第034章 行踪 这话配合几个仙子轻慢的语气, 蓦地显出?几分犀利。 喜恰性子软,好说话,一下子沉默起来。她?偏头看着几个仙子, 一时也不晓得该不该说她们的话对不对。 她是有幸被哪咤看上收为灵宠么? 忆及当初大雷音寺下, 的确是她?先开的口, 哪咤看上她?, 让她?做了灵宠。 喜恰抿了抿唇,心底只想要避开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们是此处的花仙吗?」 几个仙子只是掩唇笑着,瞧她?一眼, 犹自窃窃私语。 先前是看喜恰一身织锦仙衣, 虽是素色裙裳,服纹却精巧繁复, 猜测她?是天?庭哪个高阶仙子,待她?自明身份后, 那点谨慎便?瞬间没?了。 她?们犹自说了好一会儿,抬头见喜恰没?再说话, 其?中一个仙子便?又问了一遍:「问你话,你在此处做什么?」 喜恰掐着手心, 略微无?措道?:「哮天?犬带我来这里, 他去?找百花仙子了, 打?算带我拜见百花仙子。」 这样交代了,几个仙子脸上的笑容却淡去?了一些,目光倏尔都朝向她?。 「你来拜见百花仙子?」 「百花仙子统管花灵,怎得也该是三太子亲自来。」 「哪有灵宠来拜见正仙的道?理?」 仙子声音轻软, 嘈嘈切切的私语原本应如春风沐耳,温柔小意, 此刻却刻薄又尖锐,一下叫喜恰涨红了脸。 「我......」她?一向嘴笨,好似反驳不来什么。 也根本不需要她?反驳,反驳了也不会有人理会,这几个仙子犹自交谈着,并不在意她?听?到会怎么想,声音越来越大。 赤色涌动在喜恰的眼瞳里,她?深唿吸一口气,有点按耐不住妖性,只得掐紧了手心。 「咦?」忽有一个仙子发现了端倪,凑近瞧她?。 喜恰退开一步,她?的警惕和牴触让混天?绫察觉到了,极具灵性的至宝从她?鬓间窜起,变化三尺,将靠近的仙子扇开。 那仙子一怔,面上露出?一点对混天?绫的怯意,更?多是愤怒惊惧。 「好你个小妖!」仙子被其?余人拥簇着,又伸出?一只手指着喜恰,震惊道?,「原还是只未修炼成仙的妖精,也敢如此放肆!」 「是妖精?」 「原来竟连神仙都不是,一只妖精,不过?是侥倖留在天?庭里。」 其?余人也惊诧地看着喜恰,又碍于混天?绫在空中盘旋,不敢再上前。 喜恰憋红了脸,终于忍不住连声反驳:「我们素昧平生,何必这样出?口伤人?」 至这一刻,无?措的喜恰才惊觉,原来在天?庭之上她?一直都活在哪咤的庇护下,离开哪咤,会让她?这样没?有底气...... 如她?所想,没?有一个仙子在意她?的反驳。 但不远处却腾起一个带着愤怒的少年声音,他吼了一声,瞬间将众仙子都吓退了。 「这是在做什么!」 是去?而復返的哮天?犬,八面威风的白色细犬在一瞬间飞窜到喜恰身边。 他化作人形挡在她?身前,少年一向憨厚良善,此刻眼眸却浸满冰霜,声音也带着十?足怒意:「云楼宫的人,你们也惹得起?真是大胆。」 第69页 「尔等仙娥,罪该万死,竟如此唐突客人。」 不远处又走来一位织锦华服的美人,螓首蛾眉,宛若春华娇容,并簪百花髻,头上的玉环叮噹?,光华溢彩。 但她?声音冷寒,显然也动了怒。 几个仙子慌慌张张跪了一地,连声求饶,从她?们断断续续的话语里喜恰才得知,原来她?们并非是仙花圃的花仙,而是各路来奉御採花的仙娥。 「往后不必再来,将花圃借于尔等,却行狐假虎威之事,实在该罚。」百花仙子唿出?一口郁气,语气依旧不快。 「仙子恕罪,我等也是维护您......」 不说还好,一说百花仙子脸色更?冷,寒声道?:「谁教?你们这样阿谀逢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几个仙娥瞬间被呵斥退了。 喜恰望着她?们的背影,却只觉得有几分浑浑噩噩,心中很是压抑难受。 哮天?犬嘴唇微动,百花仙子既然来了,他自然也该向喜恰引见一下仙子,但喜恰看上去?比来仙花圃前还难过?,他很是担忧。 好在百花仙子也看出?了喜恰情绪不佳,柔声安慰她?。 「软软仙子,切莫难受。」美人声音温柔,犹如玉碎瑽瑢,「你想必也晓得,哪咤三太子姿容艷绝,比女仙还好看些,自然也吸引了一众女仙们喜欢。」 怕喜恰心思敏感,百花仙子的语气轻柔,话也说得很委婉。 「其?实众仙子都还羡慕你呢......但你也不必将这些杂事放在心上,听?闻你自灵山来,想必是佛祖大法指点了你,今拜在哪咤座下,既是为了修行,定要自励潜心。」 喜恰蓦然抬眼,神色复杂。 是啊,她?本该是来天?庭修行的,如今在做什么呢...... 心起纷杂,难以安定。 勉力重新展开笑颜,喜恰好歹与百花仙子聊了起来。面上万般温柔的百花仙子,言辞也恬淡和善,叫喜恰的心一下子是真的缓和了不少。 哮天?犬见她?们这样一见如故的模样,反倒摸了摸头,他与百花仙子也算年少之交,耿直道?:「仙子,你好像很喜欢软软......」 「我曾与她?见过?的,确是有几分因缘。」百花仙子温柔一笑。 喜恰微愣,她?怎么全然没?有印象。 许多记忆在脑海里如走马灯而过?,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与花有关的渊源,电光火石间,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身影——曾在人间遇过?的那个花妖。 她?胡思乱想着,却见百花仙子含笑解释起来。 「约莫四百年前,我受佛祖大法之邀,为灵山添补灵花奇草,于山中瞧见了你。」百花仙子看喜恰的眼神,却像看个小辈般慈爱,「彼时你还未化形,白绒绒一小团,窝在我为大法特地栽种的优昙花之上。」 「......」 她?想错了,与花妖无?关,原是幼年.....窘事。 记忆一瞬间席捲来,彼时她?才出?生不久,不过?是一只灵力低到几乎没?有的小白鼠,连灵识都尚未开,自然也不懂普通的花和大法的优昙花有什么区别。 百花仙子为仙心善,将她?从花瓣上捧下,教?诲她?优昙花开极为难得,正叫她?赶上,或许是她?也有佛缘,往后也要潜行修行。 没?开灵识的小妖兽哪里听?得懂,她?竟然吱唔了一声,略带不满地再次爬回?优昙花上。 「我记得,那时你还没?有名字。」百花仙子回?想往事,轻笑一声,「原本我想为你授名,助你开得灵识,手头却忽有事耽误......想来,是你我缘不够深厚。」 喜恰顺着她?的话,抿着唇,忽而想到的是金蝉长老。 雪夜,天?幕闪烁的星子带来一点明灭的微光,他的指尖点在她?身上,冰凉,而带着幽冷的松香,因此萦绕在她?周身..... 若非修炼成精后能隐约想起来从前,喜恰恐怕也记不住这些。 「所以最后,是谁为你取了名?我倒是有几分好奇。」百花仙子看着她?。 这事儿哮天?犬知道?,当?初哪咤跑来灌江口,特地说起过?一次,软软这名字是他取得。 哮天?犬觉得这个名字取得很没?有水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顺口就说了出?来:「三太子取的吧。」 喜恰抿了抿唇,本想反驳,最后却没?有否认。 金蝉子已离开灵山,前尘往事难以追,缘不知是否灭尽,多说也不知道?会不会给金蝉子徒增什么不好的因果。 她?上次去?灵山,已有许多佛子避讳提起他,也不知是与她?一样担忧祸从口出?,还是他们都觉得金蝉长老回?不来了。 百花仙子眸间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又觉得果然如此,轻轻笑着:「三太子好文采。」 喜恰深觉百花仙子可能是在说反话。 这个名字她?最清楚,真的是哪咤随口唤出?来的,到如今已经成他们之间的习惯了。 她?还自认对他的性子有几分了解,即便?她?现在去?认真告诉他她?叫喜恰,他想来也不会在意,也不会改口的。 不过?这个话题说完后,气氛一下和融起来,喜恰看了看天?色,已经很晚了,生出?想要离去?的心思。 但百花仙子聊至兴处,又想叫喜恰开心一点,聊起好几件仙花圃的趣事,顺带提到了一桩异样。 第70页 「近日,我这仙花圃中的杏园灵力起涌,许是...将有新的花仙要位列仙班了。」百花仙子看向喜恰,手指捻算着,微微蹙眉,似有考量。 喜恰触及百花仙子的眼神,不明所以。 「好似,又与你有几分渊源。」百花仙子但笑道?。 「软软难不成不是鼠精,是花精?」哮天?犬也奇了,凑上前来,「怎得与仙子你有缘,与将来的花仙也有缘?」 喜恰也觉得奇怪,微微睁大眼睛,却见百花仙子摇摇头:「我也不过?是推演罢了,不算准的事。」 但她?仔细瞧着喜恰,见小白老鼠精那双清澈纯净的眼眸,恍然觉得自己或许悟出?了一点缘法。 「善即难得,软软。或许便?是善,让你结了许多缘。」 ...... 喜恰在灵山待了两百年,在金蝉子身边也陪了近两百年。 她?不算是个开窍的鼠,抑或是长久在他人的呵护下逐渐倦懒,随遇而安,佛法于彼时的她?而言艰深晦涩,一句也无?法理解。 但岁月晃晃悠悠,她?如今已然四百岁,在天?庭修行两百年,回?想起往昔金蝉子凭窗念得那些高深佛法,一时竟然也有了几分感悟。 优昙花在梵理中便?有难得之意,善即难得,善则结缘...... 「软软,你看前面那人......像不像哪咤三太子?」 哮天?犬迟疑的声音,打?断了喜恰倏尔要明朗起来的思路。 方?才从仙花圃出?来,喜恰心知天?色很晚,好在哪咤下界除妖去?了,不然若他在天?庭,一定会生气她?夜而不归,哪怕天?庭中央之内并无?昼夜昏晓。 但此刻,那红衣凛凛的三太子便?站在不远处,他目光锐利,直直凝视着她?和哮天?犬。 喜恰的步履一顿,心也一下揪了起来,掩在袖间的手下意识握紧,指尖触及了冰凉的玉镯。 这里离云楼宫很远很远......他怎么会来这里? 心中掠过?一丝异样,又觉果然如此。她?的心跳得很快,从前一见到他就忍不住喜悦的反应已经很淡了,唯留莫名的紧张。 「三太子怎么看上去?那样生气?」哮天?犬声音一顿,语气含着些不理解。 喜恰更?是一顿。 不知从何时起,哪咤看见她?总是生气,她?这样心想着,心里又紧张了几分。 冷着脸的少年,一步步走近他们。 他那袭鲜亮的红袍被风吹起,赤红色泽在黑夜里抖动,犹如燃烧的火焰,灼灼惊人。 待到她?面前站定,哪咤却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来这里做什么?」 他那双澄然的琥珀色眸子,在月色下变得晦暗起来,叫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喜恰不敢看他,喏喏回?道?:「练剑练久了有些累,我让哮天?犬带我出?来散散心......」 如若说哮天?犬带她?出?来的,张扬的小太子指不定又把矛头指向哮天?犬身上,喜恰不想连累朋友。 哮天?犬却没?太明白她?心中所想,眼见遇上哪咤,这里又离仙花圃不远,瞬间回?想起了那几个不长眼的仙娥。 「三太子,我和你说——」 不自觉打?断了哪咤要说出?口的话,急于给喜恰出?气的哮天?犬,一股脑将白天?的事全部说了出?来,说得是绘声绘色,气愤之处甚至呜咽了几声。 「你一定要给软软出?气,那几个宫娥实在是太嚣张了!」哮天?犬愤愤不平的模样,更?像是他自己受了气,在向自家主人告状。「她?们竟然说软软不过?是灵宠罢了,还说她?只是妖精......」 哮天?犬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哪咤的眼神也随之沉了下来,微微敛下的凤目中浮现一丝戾气。 但他一直没?有开口。 心急的哮天?犬一顿,微扬了声线:「百花仙子不肯告诉我是哪个宫的仙娥,三太子,你去?问问?」 喜恰一直在注意着哪咤的神情,并没?有认真听?哮天?犬诉说。 临到哮天?犬提高声量的这一句才回?神,蓦然慌神了一瞬,下意识想替哪咤拒绝。 「不、不用麻烦......」 哪咤张扬高调惯了,做事一向随心所欲,本来不算多大的事说不定会被闹得人尽皆知。 而且,她?无?比不希望哪咤亲口对着他人说,她?是他的灵宠.....无?论是对谁说,她?都不那么想听?到这话。 但她?轻声的拒绝,下意识的反驳,却一下叫哪咤微冷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他薄唇微抿着,忽然冷声轻笑了一句:「不用?」 不用他。 但是为什么是不用他呢。 「软软,你难道?不是我的灵宠么?」哪咤紧紧盯着她?,语气比他自己想像的要冷些,「为何,不用我来管?」 骄矜的小太子张扬惯了,鲜少能真正克制几分情绪,生气冷脸时说出?来的话更?显得如同?质问。 他在想,是不是因为她?有许多的好朋友,哮天?犬都能这样气愤填膺地替她?鸣不平,或许其?他人也会为她?出?气,根本用不着他来管。 喜恰一下子愣在原地。 哮天?犬也愣了,看看喜恰又看看哪咤,察觉到气氛不对,却有一点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了啊......」小白细犬一脸懵逼,挠了挠头。 第71页 没?有人关注他,哪咤仍盯着喜恰。 「你是我的灵宠,软软,可曾明白自己的身份。」哪咤对着她?重复了一遍,将眼里的晦色掩下,意图恢復平静,「......为何不在云楼宫等我?」 他回?来天?庭后,是直奔云楼宫的。 想起自己还交待了她?课业,想要检查,却发现云楼宫哪里有这只小白老鼠精的身影。 催动玉镯中的法术,才发现她?竟然是跟着哮天?犬跑来这么远的地方?。夜已昏黑也不晓得回?来,让他没?由?来很生气,于是也忍不住来找她?。 这些天?里心中有无?数的困惑与郁闷,听?到她?说练剑烦了也是找别人散心,受人欺负了原也不会主动告诉他。 为什么? 眼前的小老鼠精敛目沉默,她?头上的白绒球随风舞动,如同?跳跃的精灵,原本是娇俏的模样。 但她?的神情很低落。 她?的唇色莫名有些苍白,嘴唇紊动了半晌,最后说的是一声「好。」 好什么?哪咤看着她?的模样,久久没?有开口,只觉得莫名自己心里也不舒服起来。 也不对,他来找她?时就已经不高兴了。 「往后,我都乖乖待在云楼宫里......等小主人。」喜恰垂眸,好一会儿才轻声道?。 是他想要的答案没?错。 不要乱跑,乖乖在云楼宫等他,就不会遇见这样的事了。况且她?本来就是他的灵宠,灵宠等待主人回?来难道?不对吗?他去?灌江口,每次哮天?犬也是与杨戬在一起的。 这次......勉强除外吧,哮天?犬自己出?来了,那他的灵宠不也是自己出?来了么。 但即便?这样想着,他却实在高兴不起来,澄澈的眼眸里闪烁着明灭的灵光,又似是晶亮的火苗窜动,是他的心绪算不上稳定。 喜恰没?有看他,而是转头乖巧地和哮天?犬道?了别。 看出?些端倪的哮天?犬欲言又止,偷偷瞥了哪咤一眼,又被喜恰重新哄住,乖乖离开了。 最后,喜恰重新盈上笑容,一如往昔一般,只是抬袖时略微迟疑,牵起了哪咤的手。 「小主人,我们回?去?吧。」她?如是说。 第二日,哪咤在喜恰仍在歇息时独自去?拜访百花仙子一趟,问出?那几个仙娥归属何宫,又径直去?了各宫,好好教?训了一顿那些宫娥,勒令了众人不许轻视他的灵宠。 喜恰醒后,便?听?见水华苑外的仙娥们谈论起此事。 「三太子当?真宠这小灵宠」「没?人再敢惹她?」「是灵山的背景」「原来是妖精」.......许多的谈论声从她?的耳畔略过?,喜恰沉默了很久,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与她?一样被谈论着的主角三太子,却风风火火离开了。 不知从何时起,凡界的妖魔鬼怪逐渐猖獗,四洲各路山川河海都涌出?了一批从前没?出?现过?的精怪,哪咤心觉有异,下界除妖的时间也比往昔多了不少。 四洲如今不太平,他怀疑是有仙贤大能在布一局大棋,心中也有了猜测和考量。 而喜恰如她?答应的一般,每日都乖乖在云楼宫等他。 百年如一日,凡界不太平,至少天?庭的日子很太平,哪咤这样想着。 ...... 又一日瞧见金乌东升,喜恰卧在鞦韆藤上看那一点每日难得的浮光,久久沉默着。 她?在发呆,双膝併拢蜷起身子,将头搁在缀了莲花的藤萝上,鞦韆很大,可以由?得她?这样肆意躺着。 天?边的三十?三根天?柱随着日光,勾起犹如流水的澹澹光影,浮跃跳动,她?便?这样看着,看到心里也泛不起太多的涟漪。 这样的日子算不得有趣,喜恰自然晓得。 可若是她?的小主人希望如此,她?好似也很难拒绝,因为在乎他,所以不愿忤逆他。 清静了许多年的云楼宫,却在此刻突然起了一点异常的动静。 声响不算大,但对于百无?聊赖的喜恰来说已是很难得的事,外头有人喧譁着,风也搅动了一滩平静的莲池水,她?一怔,瞬间翻身下鞦韆,向门外走去?。 「怎么了?」瞧见水华苑外几个仙娥正低声交谈着,神态也有几分焦急,喜恰开口问道?。 仙娥们看她?出?了门,面面相觑着,其?中有几人瞥了她?几眼,好一会儿才有人回?答她?。 「软软仙子,不是什么大事。」站出?来说话的仙娥本就是水华苑的人,也只有她?必须得对着喜恰客气两句,「天?王昨日捉进玲珑宝塔的妖精竟跑出?来了,如今正叫人在搜呢,跑出?云楼宫去?就不大好了。」 不过?说到「妖精」二字时,仙娥还是不免顿了一下,又瞧了喜恰一眼,眼里带了点兴味。 喜恰握紧了手心。 她?心思敏感,自然察觉了几分仙娥对她?的轻视,双手交叠摩挲着,沉默了一瞬。 是从哪咤去?找数宫宫娥的那次起么?不,其?实是更?早,打?从最初她?来云楼宫,大抵就无?人真的在意过?她?是谁,是什么身份。 「仙子莫要多想,回?去?水华苑待着吧?」仙娥轻声宽慰她?,毕竟谁都能看出?哪咤也不喜欢她?四处乱跑。 喜恰的沉默变得更?加长了,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 第72页 忽然苑前掀起一阵风,风里裹挟着一股浓郁的杏花香,循循迷雾从拐角处瀰漫而来,叫在场的人都惊了一瞬。 「如何回?事?」 「是妖精,竟跑来这里了。」 仙娥们纷纷捏诀施咒,面上倒没?几分严阵以待,只是瞧了半晌也瞧不见妖精的踪影,反倒是迷雾不曾停歇地往她?们面前扬。 喜恰也紧惕地望向四周,目障三分下,忽然恍惚瞧见了一个人影—— 「救我......」 风声里,恰时细微的声音也在喜恰耳畔响起,听?着有几分熟悉。 喜恰一怔。 第035章 变化 瀰漫着馥郁杏香的迷雾, 温柔切切的女声,一下子叫喜恰回想起了一段往事。 初来天庭时,她第一次独自去?南瞻部洲, 曾经遇到过一个犹如天上仙子的女妖精...... 忆及当年, 女妖一袭粉裳裙, 眼含秋水, 人比花俏,万般柔情温善。 「小仙子,救我!」 耳边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喜恰乍然?回神, 手?中疾速施诀, 想要破开这?重重迷雾。 但有人比她更快,有唿啸的风席捲而来, 风力?强劲无比,剎那就将迷雾吹散得一干二净, 金亮灵光大盛,带着强悍的灵压落在水华苑前。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一座金光凛凛的玲珑宝塔兜头罩下,树叶尘土飞滚而起, 其势如破竹罡风, 锐不可当。 「拜见天王!」迷雾散去?, 大风停息,仙娥们?纷纷慌忙向前方行礼。 李天王一身便服,端正站在水华苑前,手?里托得正是那灵光四溢的玲珑宝塔。 喜恰也?急忙随着众人行礼, 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喊这?位李天王。 虽然?名义?上她是李靖的义?女,也?在天宫待了快三百来年, 却?鲜少见李靖,毕竟当年是她答应了哪咤要做他灵宠,所以一直只待在哪咤身边。 李靖微微瞥目,注意到了她。 「你?......」他本也?想和这?小义?女打个招唿,却?一时忘了她叫什么,只得打量她两眼,含煳两句,「唔,修为长进不少。」 看上去?哪咤倒也?教得凑合,李靖心想。 「谢、谢义?父夸奖。」喜恰沉默一瞬,上前向李靖深深行了一礼。 余光瞥过玲珑宝塔,十三层塔身各有精怪身影,凶神恶煞或颓靡无力?,血色妖气在瀰漫前一刻被牢牢锁在其中。 最下一层,羸弱的淡粉灵力?正在挣扎着,依稀可见一个粉裳姑娘的身影,并无什么凶煞之气。 真的是那个花妖......喜恰微微抿唇,欲再开口。 「小老?鼠精。」李靖先说话了。 见喜恰乖巧敛目,如此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他的心情也?愉悦多了,自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喜恰沉默一瞬,垂首应答:「回义?父,我叫软软。」 「哦,软软啊。」李靖捋了捋鬍鬚,见她如今修为长进不少,心中有了一番考量,「你?在哪咤这?里修习得可好?」 她倒算是个可造之才,不过来天庭三百年,却?已有地仙成?就,不过是还未应劫。若按照此等进度下去?,或许不过千年便能成?金仙。 没等喜恰回话,他又道:「哪咤鲜少在云楼宫,可要再为你?找一位师傅?」 李靖想着,毕竟当年佛祖大法是托他管教这?小老?鼠精,他也?不能真就撒手?不管,毕竟这?云楼宫毕竟是闻名三界的多才之地,三个儿子都给他培养得好好的。 若是她真有成?就,也?算是他李家善事一桩了。 喜恰抿抿唇,瞧李靖神色和善,拱手?回道:「义?父,哪咤待我很好,我受益颇多。」 哦,那就是不太需要了。 李靖点?点?头,哪咤虽然?叛逆,但本事是没话说。她既然?不要他也?不强求,寒暄点?到为止,便欲转身离去?。 「义?、义?父。」喜恰却?踌躇着叫住了他。 四周的宫娥们?原本都低着头,此刻却?有几个悄悄抬眼看她,眼含诧异。 她们?似乎都不大能理解这?在云楼宫人微言轻的小老?鼠精,怎么有胆量拦下天王。 「义?父。」既然?开了口,喜恰不再支吾,只是看着他手?中的玲珑宝塔,喏喏道:「此妖妖力?精纯,并无凶煞之气,想来是从未作恶......」 李靖淡淡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迷惑,反问她:「那又如何?」 喜恰的话顿住。 「无论作恶与否,终究是妖孽,见之自然?该除。」李靖看她一眼,忽然?想起她也?是妖精,又多添上一句,「当然?,你?确有不同。」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从灵山来的,又是佛祖亲点?来天庭修行的。 可是喜恰的手?不自觉握紧,轻声反驳:「可都是天生地养精怪所化,同是妖精,她也?是一心修行,只因她不是生在灵山——」 「好了。」李靖看了看天色,微微皱眉,「为父还有事在身,这?事不由你?管,莫要多言了。」 在他看来,不过是懵懂无知的小老?鼠精随口问了他一句,小孩子家闹腾,他并不愿多谈,回復她的语气也?淡淡的。 李靖已大跨步离开,只能叫喜恰还要说的话顿在喉间。 众宫娥也?都看向她,却?也?没与她说话,犹自细语了一番后便都散开了。 第73页 可是那花妖真的一点?凶邪妖气也?没有啊,唯留喜恰在水华苑门口,她指尖绞着袖角半晌没动静。 难道只因是妖,就该不分善恶,悉数被杀么? 喜恰还记得上次在凡间见到那粉裳姑娘,周身隐隐有金光瀰漫,是将成?大道之势,若就这?样?被困在宝塔之中,不消七七四十九日,一身苦苦修行来的修为就要散尽了。 况且,花妖还善意救过她......喜恰抿紧了唇,望向云楼宫前殿,终迈开步子决定再去?找李靖一趟。 人才走了三步,袖角忽然?被人扯住,淡淡莲香扑面,她因着惯力?往回一栽,正撞上一人手?臂前,被那人搂住了腰。 「去?哪?」 是哪咤回来了。 他微眯着眼,还未卸甲冑,红衣压在金亮的盔甲下,眉梢也?染上三分肃杀。 喜恰却?没因他冷对的神色紧张,反而下意识松了口气。无论从处境而言,还是从怀春的心思而言,她还是极为依赖他的。 想从他身前退开,她眉眼松懈,想要与他说说这?事。 「小主人,我有事和你?说。」 但少年的臂膀劲健有力?,揽在她的腰际微微扣紧,是不容她离开的态度。 喜恰微顿,没太在意,只是斟酌开口:「你?还记不记得我头一次下界,被一只狼妖抢走了混天绫?彼时有一个心善的杏花妖救了我,算是有一点?缘分的。如今她被天王送进了玲珑宝塔......」 哪咤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喜恰只得继续小心翼翼道:「她不是作恶多端的妖精,小主人......你?、你?可不可以同我一起去?找李天王求求情,放她一条生路吧?」 她和他靠得太近,一时只能看见他的下颌与抿起的薄唇,瞧不清他是如何神色。 又要退开的心思才刚起来,他落在她腰间的手?復又收紧,忽而轻笑了一声:「有何求情的?」 喜恰顿时一僵,双手?撑在他胸膛前,这?次一鼓作气退开。 哪咤也?松了手?,不过目光却?冷了些。 「不过一面之缘而已,她当初救了你?,我也?下了凡去?找你?。」可她不记得他的好,哪咤微微皱眉,「况且,妖精本不就该杀么?」 他犹记得,百年前,他为她去?南海寻木咤求灯油时,她曾眼神亮晶晶地与他说,愿他做自己心中降妖伏魔的小将军。 他在做了。 斩妖除魔,清尽世间妖洞,涤扫四洲邪魔,明?明?如她所想去?做了,如今她反过来叫他求得什么情。 何况......什么妖精救了她一命,这?也?能算是缘分?那他昔年在大雷音寺也?救了她,在云楼宫更是悉心教导她,还赠了她阴阳双剑,又给了混天绫做庇护。 他才是她最大的缘分。 「她大道将成?...她从未作恶......」面前的喜恰声音细软,已经带上了哀求意味,「哪咤,你?救救她吧,求求你?了——」 哪咤不想看到她这?样?,心里顿起烦躁:「不过是个妖精罢了,你?至于如此?」 那他三百年间对她的好,她怎么就看不到呢。为了妖精,就可以不顾他说的话,他分明?交代好了要在水华苑等他。 听闻他言,喜恰犹如被人掐住喉咙,好一会儿才艰涩开口:「......我也?是妖精。」 哪咤沉默了,抿了抿唇。 在他心中,喜恰做了他天庭三太子的灵宠,早已不是寻常妖精能比。 况且他求来天灯台的灯油,悉心养护了莲池中的金瓣重莲三百年,如今已快到开花之时,可以助她一举突破天劫,成?为真正的太乙金仙了。 「......这?世上的妖精如此多。」见哪咤不说话,喜恰如墨玉的眼瞳更是黯淡下来,轻轻苦笑一声,「就连天蓬元帅也?投生成?了猪精,若你?遇到,是不是也?要杀他呢?」 哪咤身子一僵,微微眯眼,一面觉得莫名其妙,一面心中又隐隐生出些无法言明?的怒火。 他呵了一声,突兀问道:「你?如何晓得此事的?」 「我有那么多好朋友,我当然?知道。」喜恰憋着一口郁气,头一次如此掷地有声地反驳他,「我为何不能知道?」 哪咤轻笑了一声。 他掀起眼皮,瞥目看她,一双凤眸中裹挟着暴风雨前的宁静,抿唇微微点?头:「知道的好啊。」 喜恰掐紧了手?心,她晓得他是生气了。但她眼眶红了些许,仍倔强地昂着头。 是好啊,她想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朱唇微启。 他从前明?明?说过不会拘束她,她喜欢结交朋友就结交朋友,喜欢四处去?玩就四处去?玩,为何一切都好像变了—— 「软软,你?难道不是我一个人的灵宠吗?」他打断了她追忆往昔的思路,一贯高傲的小少年眼底划过一丝戾气,他扬起声线,「那么多朋友......呵,好一个那么多朋友,哪里就有那么多需要你?关心的事?」 她最该关心的,难道不是他这?个主人吗? 「好好在天庭做我的灵宠,难道还委屈了你?。分明?,最初是你?答应我的,你?说要做我的灵宠!」 霎时,喜恰苍白了脸。 ......说不清究竟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不想做他的灵宠了。 犹如羊脂玉般的脸上再无血色,喜恰看着他,才发觉自己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着,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第74页 原是在这?一刻,她只想后退,逃离,不愿面对他。 哪咤却?仍在反问她,眉梢染上怒气,极好看的薄唇微勾起时,原来还会显得凉薄又讥诮。 「你?自己说,是也?不是?」 是她在大雷音寺,亲口自荐要做他的灵宠,没有错。 她无从辩驳。 喜恰朱唇微张,沉默片刻后,轻道:「是。」 哪咤看了她一眼,见她那双原本清澈明?媚的杏眸蒙了层薄薄红雾,叫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而他眼里也?还带着涌动的怒火,并不能消褪。 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什么,一切又似乎重归平静。 但少年总归动了怒,此刻再不想待在水华苑,又再度风风火火离开。 而喜恰顿在水华苑门前很久很久,甚至自己也?不知多久才缓过了神来。只是看着圆月玉璧一般的拱门,看着里面清盈泛波的莲池,看着随风晃悠摇盪的鞦韆,一切都那样?熟悉,却?压得她丝毫喘不过气。 从百年前他说要她在云楼宫乖乖等她后,她已经许久没有乱跑过了。 可是此刻,她真的一点?也?不想踏进水华苑。 她浑浑噩噩地,漫无目的在云楼宫中走过,路过的宫娥皆对她目不斜视,偶有认得她的宫娥,似乎就是在水华苑前伺候的,便要她尽快回去?。 「软软?」也?不知走了多久,忽闻熟悉的女声响起。 声音的主人,不过开口寥寥两个字,语气却?说不出来的低落。 喜恰一愣,回头瞧见了玉女。 原是她已恍惚走到云楼宫前处,玉女也?正从前门而进,眼尾通红着,似乎才哭过,却?眼含关切地望着她:「软软,你?怎么了,瞧着不大开心的样?子。」 「我没事。」喜恰心里无端泛起苦涩,又摇了摇头,反倒询问她,「你?怎么了?」 向来爽朗精神的玉女,此刻看上去?比她还不开心。 玉女轻嘆了一口气,的确没有心思再追问喜恰的事,似乎自己都应接不暇,「我正是来找你?的,边走边说吧。」 宫娥来来往往,玉女沉默了很久,待到杳无人迹时,才復又开口。 「软软,我要离开天庭了。今日是来与你?道别的。」 喜恰怔愣着,睁大眼睛看她,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据她所知,由天庭统管的神仙并非是随意就能离开天庭的,嫦娥仙子托她去?找天蓬便是这?个缘由。只有哪咤张扬肆意,不惧人言,其余武将根本不会如此,更遑论仙娥。 是被罚了?还是另寻了什么道法之路。 玉女也?回望喜恰,微红的眼眸中透着无尽无奈,似乎知道喜恰在想什么,只是摇头,附身在她耳边:「天庭虽大,却?容不下我与他......」 不过几个字,喜恰却?一下听懂了。 天规森严,无人能够抱有侥倖之心,嫦娥仙子亦曾说过,天规拘人情爱,不得自由,又任由仙神生出嗔怨,无法解脱。 其实,怎说玉女与奎木狼,她自己不也?是一样?吗?偷偷生出痴念不甘,可是她在意的人,却?并不算在意她。 「那你?们?......」喜恰牵起玉女的手?,攥得紧紧的。 「我们?会偷偷下界去?,转世投胎。」玉女心生苦涩,此本也?是无奈之举,「届时,再叙前缘吧。」 喜恰愣愣的,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心中也?跟着难受起来。 那点?难受初时轻微,却?慢慢绵延,窜入五脏六腑,叫人眼前酸涩,心间钝痛,好似苦苦挣扎其中,谁也?无法解脱。 「此举,可有把握?」许久找回自己的声音,喜恰仍有几分担忧好友。 玉女抿唇摇头,来云楼宫前,为何双眼通红便是为此,「我法力?低微,此去?或许会忘却?前尘,只盼他会找到我......只盼来世有个好结局。」 喜恰心觉有异,忽然?问道:「小玉,你?是不是......事先推算出什么了?」 她直直看着玉女,玉女的眼睛生得明?亮,眼尾微垂,左眼下缀了一颗清透的硃砂痣,此刻盈了一颗泪珠在左眼,将那颗痣衬得异常红艷。 玉女没有接她话。 喜恰顿了半晌,默默为她拭去?了那滴泪。 然?而,不过是无济于事。 玉女避开了喜恰略带探究的目光,只是眼眶又渐渐泛起红,眼尾下垂,显出几分苦涩与不甘。 最后,她什么也?没再和喜恰说,就此道别。 望着玉女纤细的背影一步步远去?,她走得那样?决绝又无奈,喜恰想要挽留她的话,同样?也?一句都开不了口。 喜恰垂目不言,直至此刻才想明?白,这?天庭容不下的不止是玉女和奎木狼,容不下的更是不该生出的情意,不该有的爱恨嗔痴五蕴苦。 ...... 转道独自回了水华苑,偌大的空苑看起来孤寂又冰凉。 明?明?她初上天庭时,只觉得这?里温暖融融,草木生情,抬头可见三十三根巍峨天柱高耸入云,折射的金光落在莲池清波里,犹如碎金浮起,万物?皆是生机。 她手?腕微抬,将手?中的玉镯取下,轻轻搁在哪咤为她打造的鞦韆上,復而离去?。 她下凡去?了一趟五行山。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下界,但山川河海依旧坐视万物?,岿然?不变,恍惚间似乎还是旧年景。 第75页 孙悟空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只是他听到身前的动静,懒懒掀起眼皮,看到是喜恰,金光熠熠的眼眸里才闪过一丝怔愣。 「喜恰,你?变了许多。」他打量了喜恰一眼,说话的语气倒如往常。 喜恰却?因此微微一怔。 天庭三百年岁月里,已经鲜少有人会唤她喜恰了。 就连知道她名字的玉女,不知从何时起,称唿也?逐渐成?了软软。她是天庭的软软仙子,是哪咤的灵宠软软,却?从不是她自己,浑浑噩噩着,原来是自己逐渐忘却?了本名,忘记了初心。 沉默着,她从玉锦袋中拿出了很多准备好的吃食。 「俺老?孙有种?感觉...」孙悟空见她不说话,整个人还神情蔫蔫地,倒也?不在意,犹自说着,「俺像是你?的老?祖宗,你?每次来像上供似的,准备一堆吃的玩的,唯恐我这?个老?祖宗过不好。」 他的本意是逗逗她,让她笑一笑。 但喜恰没有笑,神色恍惚,却?也?应了他的话:「悟空哥......往后,我或许很久不会来了,也?或许再也?不会来了。」 或许,她该想明?白了。 她与她心念的人从始至终就没有缘可言,唯有一点?主僕情分在其中,唯有她不甘心,又不可得。 孙悟空眼露一丝惊诧,却?没有细问,只是点?点?头。 他復又说:「喜恰,你?真的变了许多,是天庭待得不舒心?」 喜恰为他梳理猴毛的动作一顿,嘴唇紊动半晌,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变了多少,本就有近百年没有来过五行山了。 天上与地下时间流逝不一,直至此刻,她甚至不知如何问孙悟空,他有多久没见过她了? 「总憋在心里有什么意思。」孙悟空瞥了她一眼,对她这?个样?子真是恨铁不成?钢,「你?还记得上次你?来五行山,俺老?孙说你?看上去?就不大开心吗?」 喜恰顺着他的话想到了上次见面,但由于浑噩的百年里,她太久待在水华苑,很多记忆变得恍惚起来,再想竟是有些想不清了。 不开心么?她也?不知道,也?说不出,她不擅长诉苦,更不擅长辩驳,所有的话压在心头,和谁都难以倾诉。 「那时,我是骗你?的。」孙悟空紧接着道。 因他的话,喜恰错愕着看他,似乎很是不解。 恍惚才想起来,那次的确没什么不开心的事,那时她才发觉自己喜欢哪咤,起初还是甜蜜欣喜,而后才患得患失...... 「但从那时俺老?孙便料到了,终有一日你?会变得如此时一样?郁郁寡欢,也?算是给你?提了个醒吧。」孙悟空懒懒打了个哈欠,看似随意,目光却?是凝在她身上的,「我问你?,你?如今开心吗?你?待在天庭,可有意思?」 喜恰回答不上来。 她只觉得那一瞬间耳朵嗡鸣,睁大的眼睛也?不自觉酸涩,又强忍着泪水,一滴也?不愿落下。 孙悟空难得嘆了一口气。 「我不开心。」她终于开口了,清澈的眼眸不再清澈,含了一丝迷茫,「我不想......」 身处密不透风的束缚漩涡之中,她似乎难以唿吸,四肢也?被紧密的藕丝牵引,苦苦挣扎百年。 她不想做哪咤的灵宠了。 但这?句话到底没说出口,深唿吸一口气,喜恰换了个话题:「悟空哥,天蓬元帅有消息了吗?」 喜恰此次来,除了与孙悟空话别,便为的是此事。嫦娥仙子托她寻天蓬元帅,后来她却?一直待在云楼宫中,事情看似丝毫没有进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孙悟空身上。 但孙悟空也?摇了摇头。 「没有。」他皱眉,辉光闪烁的眼里含着思索,「但我将要离开五行山了,届时路上,可再替你?去?寻上一寻。」 第036章 放她 喜恰一愣, 心里终于泛上涟漪,声音也带了一点激动:「悟空哥,你真的要......」 她真心实意为孙悟空感到高兴。 原本就是因为善念善缘与孙悟空结识, 他一人寂寥孤独, 被压在山下这么多年, 使得她总放心不下。这么多年, 终于等到他可以脱离这里,重获自由。 孙悟空瞧见她眼中显而易见的激动神色,也不由自主笑了起来?,轻点?起头。 「前些日?子, 观音大士来?了五行山, 要我等候一个从东土大唐来?的取经?人,他将会噼开山收我为徒, 再与他一同西行去......」 喜恰缓缓听闻他的解释,心生?一点?异样。 她反覆咀嚼着观音大士、东土大唐、西行取经?这几?个关键词, 电光火石间心里闪过一些想法,再想却又?摸不着头脑了。 「......悟空哥, 此?番是要皈依佛门?」 孙悟空被如来?压在山下这些年,心中自然是有气有愤恨, 喜恰也听他说过许多遍。 但此?刻, 孙悟空神色坦然, 眉眼洒脱,只是懒懒看了她一眼:「万事一念之间,是道还是佛皆由自己选,也没什么两?样。不管从前多少怨气, 只消一个脱胎换骨的机会,诸事也该抛下了。」 囿困此?间的人, 很难得寻一个机会。若有,千金也难换。 喜恰怔怔想着,事到如今,她自己何尝不是被困着呢。 「喜恰,自由可贵。」孙悟空看着她,轻声道。 第76页 是他对这五百年风霜的感悟,也是对喜恰的提点?。 轻声却如惊雷过耳,喜恰怔怔看着他,挂在眼睫上的那滴泪猝不及防就落下了,让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她慌忙起身,不愿叫孙悟空看到她软弱的样子,孙悟空却啧了一声,扬高了声音叫她好好坐着。 「上次送你的鞋子你不喜欢?怎得没有穿来?。」 喜恰垂着头,轻声应道:「收起来?了,回去就穿。」 孙悟空终于要得自由身,今日?兴致极高,又?饶有兴味地瞧向?喜恰空空如也的手腕,笑道:「哦,原是镯子也收起来?了。」 那绣花鞋原本便是孙悟空送来?给她破解同心咒的,藏匿行踪,金蝉脱壳,皆不在话?下。 但她如今不戴镯子,穿不穿倒也无所谓了。 喜恰早也明白了那云白绣鞋的作用,沉默了一瞬,轻声嗯了一句。 旋即,她迟疑着,又?从玉锦袋里掏出了那枚嫦娥仙子交予她的护身符,「悟空哥,我有一件事想拜託你。」 孙悟空将离开五行山,而她却前途未卜,从前答应嫦娥仙子的事没能做到,喜恰终究心中难安又?失落。 她拜託孙悟空将来?西行路上,能看看寻不寻得到天蓬,将这枚护身符交给他,告诉他是嫦娥仙子给他的。 孙悟空却沉默了一瞬,偏头看她:「你的选择呢?」 回去继续当哪咤的灵宠,还是想要重新回归天生?地养的自由身。 她将镯子都收了起来?,孙悟空原本以为她已经?想好了。可他到底不知道这些年来?喜恰和哪咤的纠葛,竟会让她这样摇摆不定。 喜恰没有直说,只是将护身符放到他身边,轻道:「......佛祖大法叫我留在天庭的。」 孙悟空又?开始恨铁不成?钢,咬咬牙嘶了一声:「那佛祖倒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你看俺老孙这都要脱身了。你不留,也不至于还要追来?惩处你。」 喜恰只是沉默。 「好。」见她这样,孙悟空到底同意,将护身符收下了,嘆了一声,「你与俺老孙也算相识了这些年,五行山下,也唯有你来?陪过几?次,这份恩情俺老孙会一直记得的。」 猴王的一双火眼金睛锃亮,似能看穿人心,叫人无处遁形。 但喜恰却知道他看不见人心,人心哪有那么好参悟读透。 她迎着他的目光,只是问了一句:「对了,悟空哥,虽然你后面给我的猴毛没找见天蓬元帅,但之前给我的却很好用,假若有十个小猴兵,是不是还能与哪咤战上一战?」 听到没找见天蓬的事,孙悟空瞬间被激得有几?分炸毛,但又?听到喜恰说猴兵好用,毛又?顺了。 「那是自然。」他哼了一声,「少说也能与那小太子战上三刻。」 「这么厉害,那对上李天王的玲珑宝塔呢?」 「破开几?层倒也绰绰有余了。」 玲珑宝塔原本是佛祖赐给李靖来?降伏哪咤的,其主要威力?不是在攻击上,而是在收服敌人上,防御也不算弱。 孙悟空仔细一想,却觉得不对,盯着喜恰道:「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喜恰避开他的目光,又?开始一言不发。 她不是个适合套话?的对象,愿意说的话?会很快说,不愿意说的话?半个字也逼问不出来?。 孙悟空深谙她这点?性子,也不愿意去套她的话?,只是感慨地啧了一声。 「无论哪般,皆是你自己的选择。」 喜恰的眼尾还有几?分红,明媚柔顺的眼眸却已漾开一点?轻浅的笑意,似寒冰消融,春杏绽开。 她笑起来?时?,像极了心软的小菩萨。 「悟空哥,保重。」最后,她深深向?孙悟空行了一礼,没再多说。 孙悟空也不再是懒懒看着她,他认真看着这个虽几?面之缘,却从始至终心善柔软的小白老鼠精,不免生?出几?分唏嘘。 若不是对哪咤上了心,她应当会做许多更有意义的事吧。 或许会週游四洲,善济众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是个有佛缘的,孙悟空心想。 他的心情沉重了几?分,面上倒没有什么表现?,也含笑与她道了别:「好好保重,喜恰妹子。」 往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就不得而知了。 喜恰拜别他,如上次来?凡间一样,又?去了一趟南瞻部洲。 玉兔千岁生?辰时?,她曾答应要给玉兔买凡间的月饼,却因凡间战伐不断,不了了之。 她还记得这事,自然要趁这个难得下凡的机会去买。 如今的凡界又?是大不相同,街市繁闹,百姓安居,来?往的行人穿着与几?百年前相似又?不大相似的衣裳,许多的民俗又?同从前一样,叫喜恰有点?恍惚。 人间万物,春风吹之又?重生?,从不会因歷经?磨难而落幕。 四处鳞次栉比的房屋,琳琅满目的街铺与来?往洋溢笑容的路人,也无一不让喜恰觉得这是个难得的盛世。 凡人告诉她,如今国号为「唐」,天下太平,八方进贡,四海称臣。喜恰微怔,一瞬间想到孙悟空所说的东土大唐......原来?便是这里。 不过如今非是仲秋佳节,月饼极难寻到,好在热心的农人给她指了一个地方,说是山中的金山寺里有素月饼可以买到。 第77页 沿山而行,依河而走,越往深处的山路越为陡峭,一个接一个土坑峭壁似是拦路山虎。 喜恰恍然发觉,此?处竟就是当年她遇险狼妖之地。 只是沧海桑田,岁月如梭,不过惶惶三百年,原本荒瘠的山坳上已然坐落了一座质朴寺庙。 「施主来?晚了,今日?的素饼早前三刻便空了......」 踏入寺内,喜恰说明来?意,守门的僧人双手合十,含着歉意道。 喜恰心中泛起一丝失落,从前唾手可得的东西如今却这样难得到,或许,她也没有机会再来?买月饼了。 耳边传来?朗朗诵经?声,木鱼与引罄相和,寺内香火尤其鼎盛,冉冉青烟幕下,喜恰抬眼看向?寺内大佛,犹如回到昔年的灵山,恍若隔世。 她双手合十,也不强求,便要离去。 「唔呜呜......」 嘆息间,忽又?听闻寺庙中突兀响起婴孩哭泣声,一声一声极为急促响亮。 小僧人却并无异常神色,是哭声实际离此?处很远,凡人未曾听闻。 可妖精五识灵敏,喜恰耳朵动了动,又?察觉到这婴孩哭声虽响,却隐隐有喉鸣声,似乎是不太康健,甚至极为虚弱。 「寺中,可有婴孩?」她迟疑问道。 小僧人也微微惊诧,合十的手不由歪了几?许:「施主是如何察觉的?」 这喜恰哪里解释得清,但她在那一瞬间似有所感,抬头向?寺庙东处看去,微微眯起眼便能发觉,那里有一点?微弱佛光,普润万物。 ......佛子? 她的心忽地错跳一拍。 「的确有一个孤婴,是月前才被我师父救下的。只是孤婴落水受惊害了病,如今每况日?下......」僧人向?她解释着,神色忽地严肃起来?,「但师父说他极有佛缘,或许会得有缘人相救,特命我日?日?在山门等待。」 僧人抬眼看喜恰,眼中含上点?期待,「施主,原来?您便是有缘之人吗?」 喜恰抿唇,思?绪似乎在这一刻飘去了灵山,眼前闪过一张白净温润的脸庞,是她的恩人金蝉长老...... 「带我去找那个孩子吧。」她的心跳渐渐变快,又?惊又?怯。 僧人点?点?头,果不其然是带着她往东处禅房而去。 待到近处听到越来?越嘹亮的哭声,喜恰的心跳已如擂鼓,恨不得替小僧人将门推开。 门先一步自己开了,德高望重的老方丈目光疏漠,下一刻,将视线凝在她身上。 他手中正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婴孩嘤嘤啼哭。 「女施主安好。」因双手正抱着孩子,老方丈只微微颔首。 微弱却温润的佛光,正是从老方丈身上发出的,他禅法高深,已得无生?妙诀。只是原本慈眉善目的容貌,配上他微冷的脸,隐隐有些违和。 喜恰与老长老对视着,一眼看出他并非金蝉子。 再看他怀里的男婴,也只是个普通的稚儿,并没有什么特别。 她敛下些微失落的眸子,却也上前两?步,因她只看一眼,就晓得那小婴儿的确是气息微弱,若再不相治,恐保不住性命。 「贫僧有所感,女施主一心向?善,乃集大善之人。」老方丈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目色悲悯而深邃,却不似要强求她救人,只轻声缓缓,「不知此?童,可有缘得女施主相助?」 喜恰尊佛信佛,忙双手合十道:「长老客气,弟子定当竭尽全力?。」 其实根本不用她竭尽什么气力?灵力?,不过是呛水高烧不止,于凡人而言医治尚难,对于仙神精怪来?说连痛痒都算不上。 她缓缓抚过男婴的手,与此?同时?,婴儿似乎也有所感,牢牢攥紧了她的袖子。 难以说清的命运交错感倏然生?出,喜恰微怔,指尖的灵力?循循而去,不消片刻婴儿发青的口唇便恢復自然。 「这孩子,长得真可爱。」望着粉雕玉琢的小婴儿,喜恰顿了顿。 老方丈也看着怀中的婴孩,却沉默一瞬,才轻声回道:「是施主心有善念,方得成?这份缘。」 他的声音太轻,喜恰一时?没能听清,抬眸看他时?,才发觉夕阳西斜,他一双淡然的眼里恰似盛了清澈的光,犹如浮冰初融,悲悯佛性浑然天成?。 喜恰微眯着眼,不由得有些怀疑恍惚,此?人真的只是凡俗僧人吗...... 她正犹自迷茫着,小沙弥已上前将男婴抱走,也一下拦开了她打量男婴的目光。 也因此?,她并未能看见男婴头上赫然凝出的硃砂痣。 唯余老方丈在原地,他似乎不急着开口,好一会儿才问她道:「天色将晚,施主此?刻至金山寺,是为礼佛而来??」 但其实他晓得,并非如此?,是缘分使然。 果不其然,喜恰摇摇头,却是将来?求月饼的事说了。老方丈目光凝在她身上,他微愣半晌,忽而哑然失笑,又?蓦如嘆息。 交谈的半分时?刻,在喜恰看来?,老方丈几?乎是言笑不苟,直至此?刻才似人而非肃穆的佛。 但是,喜恰又?想着,她见过的佛大都是慈悲善目,温润宽和的...... 「女施主有救人之量,金山寺正该以素饼为报。」方丈言罢,传唤禅房前的两?个小僧人,嘱咐他们多去做一些。 不过素饼做起来?也要时?间,他又?邀喜恰一同去礼佛。 第78页 喜恰看了看天色,黄昏西落,明月升起,晦暗的天色将浮云也衬得黯淡,沉沉浮浮的月光略略压抑。 「天太晚了。」她摇摇头,「此?时?去参拜佛祖,许是不敬。」 方丈那双眼疏漠,方才眸间流露的柔软仿佛是喜恰的错觉。他抬眸看她一眼,却似看她,也看众生?。 此?刻,苍生?在他眼中,好似并无区分。 「慈悲为怀,即便不参拜也是功德,心术不正,即便参拜也是徒劳。」他没有强求她,只淡声道,「既然施主不便,就随意走走吧。」 喜恰颔首答应,不知为何,她在这位老方丈面前只觉得心神安宁,可纵然他禅法高深,也只是得了凡俗法道的寻常僧人,何以有这样的能力?。 他也不是金蝉子。 她亦步亦趋跟在方丈后面,什么也没说。 这一路寂静,木鱼声穿透过窗棂木门,一声声叩在人心上,青烟升空,与皓月交织,叫人心也不再浮躁。 临到最后,老方丈向?她双手合十,似看破了她心中所想,闭目禅语:「施主,即心即佛。」 喜恰对佛理尚是一知半解,可此?刻她微微一愣,一瞬间明白了长老的意思?。三千大千世界,心即是佛,佛即是心,众人皆可为佛。 无论灵山佛,抑或俗世佛,皆是佛,又?怎能以所生?为偏见......想到这儿,她又?蓦地睁大眼,嘴唇轻颤。 灵山妖,凡尘妖,不亦是如此?。 「不必障目看人,遵循本心即是。」老方丈看出她眸中的顿悟,唇角微张,又?顿了半晌,「......施主,你生?来?善心,极为难得,要多释怀而明乐,不可自陷深。」 喜恰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亦或是不敢自己挑明,她究竟陷在了何处,又?该释怀什么。 但方丈没再多言,他只是略微往她身后一瞥,见僧人已经?将素饼打包好了,让出两?步来?,敛下目光。 「施主,一路保重。」 喜恰抿了抿唇,终于开口,但也只是行礼答谢,告别方丈。 可她又?清楚,从天庭到南瞻部洲,她一直犹疑不定的心终于在此?刻坚定下来?。 ...... 没再有半分迟疑,喜恰一路回了天庭,先状若无事般去了广寒宫,将她带回来?的月饼交给玉兔。 从哪咤交代?她不该乱跑,应当好好待在云楼宫后,她已经?许久没有自由出入天庭四处,自然也很少得见玉兔。 甫一见到喜恰,玉兔喜形于色,并不想她这么快又?回去。 「你从前不是喜欢四处玩儿吗?怎得如今整天闷在云楼宫里。」玉兔拉着她的手,由她带回来?的月饼倒是放在了一边,「软软,你就有这样喜欢三太子,其他人都顾不得了。」 玉兔是在打趣她。 可喜恰身形微顿,嵴背僵直,只是垂目错开玉兔的眼神。 「怎么了呀?」小玉兔浑然不觉。 喜恰还有正事要做,因此?只是拉着玉兔的手宽慰了一会儿,并没有多说什么。 但临到最后要分别时?,她终究没有忍住,紧紧拥住了玉兔。 「这是怎么了?」玉兔一愣,又?问了她一遍。 她含煳着,只是答:「想你了。」 在玉兔嘀咕着「想我就多来?看我呀」的声音里,喜恰告辞离去。 天庭大道宽坦,也不知何时?起,长久一人在水华苑的她习惯了抬眼瞧天柱,三十三根天柱如玉润泽剔透,总会随着金乌的身影变幻着光晕。 是静如潭水的生?活里,唯一的变动,又?如唯一的慰藉。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从亲友众多到孤身一人,从心向?往之到万念沉寂,这个问题她从未如此?清晰的自问过。如今却全都凝在心头,那心声又?落在耳畔,振聋发聩。 「软软仙子,你何时?出去的?」 临到云楼宫门处,喜恰正撞见宫娥,宫娥瞧她从外头回来?,不免狐疑。 但为何,她如今连去哪里都身不由己?喜恰嘴唇紊动,不愿辩驳,只是含煳道:「才出去的,之后不外出了。」 宫娥点?点?头,却见她往东面而去,不免又?一次叫住她,「仙子,水华苑在西边。」 喜恰脚步未顿:「我去找义父一趟。」 她从不说自己是李家的义女,但其实也没有谁特意隐瞒过,云楼宫上下都晓得,如此?一说,宫娥顿时?不再追问。 李靖天王非领天庭之令除妖而不出,时?常在自己的寝殿,但殿室偌大,却也如哪咤一般鲜少有人伺候。 喜恰还是头一回踏入光华殿,心跳声不免渐渐加快。 一步步走过瑶台银阙,一路无人拦她,直叫她走到寝殿前,轻轻叩响玉门,却无人答应。 「义父。」她迟疑喊道。 依旧没有回应,李天王应当是不在。 她也原本,应该就此?止步。 可她唿出一口气,掩在袖下的手轻微发抖,又?被她按捺住,缓缓抬手将玉门轻推开。 威严殿内依旧是空无一人,不过高堂玉案前,玲珑宝塔独自散发着熠熠清辉。喜恰的心跳在那一刻似乎停顿了,她攥紧了门框,不敢再动一步。 她原本也是想着碰碰运气,谁晓得李天王竟然真的没将玲珑宝塔带走。 第79页 但她曾经?从哪咤的口中得知过,李天王一向?塔不离身,这表示他应当就在殿内不远,并没有真的离开云楼宫。 「李天王,放了小妖吧,小妖真的没有做过任何恶事!」 塔中花妖似有所感,着急忙慌求饶,声音哀恸。喜恰盯着宝塔,猜想她应当还在最下层,才会尚有感知。 救不救? 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 若李天王回来?,不一定会答应她的请求,哪咤也不一定会帮她...... 「小妖一心向?仙,积善行德,荆棘林十里之民受小妖庇护,皆可作证,求您放我一条生?路吧......」花妖声音哽咽,「您路过荆棘林那日?,小妖现?形,也只因山下一民妇难产,施法相救她而已。」 仙神居天之高,立于云中,观凡世之百态,凡人之生?老病死。 喜恰倏尔恍惚了一瞬,于仙神而言,如哪咤所说......不过是一个人,不过是一只妖罢了。可却是他们眼中诸事皆恶的妖,看到了人的痛,看清了患难疾苦。 花妖没有错。 三百年前,也是这花妖救下了她,她也没有错。 「天王?」见塔外半晌没有动静,花妖止住啜泣声,却难掩语气里的绝望。 她以为李天王再次离开了,殿内復又?平静。才垂下头,忽听到塔外轰鸣响声,原本漆黑一片的塔内倏然炸开一簇亮光。 烟尘裊裊下,光亮被无限放大,叫人几?乎迷了视线。 花妖微眯着眼,貌似看到好几?个姿态嚣张的小猴子在塔外厮耍,几?乎叫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少顷,猴子的身影消弭,尘雾也逐渐化?散,露出一个身姿窈窕的月白裳小仙子的身影。 「你是......」她不由得问。 但小仙子并未回答,而是向?她递出手,面色沉静。 「我带你离开。」这位小仙子如是说。 小仙子喜恰小心翼翼收好了用过的猴毛,若散落在天王殿里,她怕极了李天王会找到孙悟空的麻烦。 接着,又?牢牢牵住花妖的手,顾不上对方错愕的神情,带其离开。 她极善隐蔽之法又?脚程极快,几?乎是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就带着刚救出来?的花妖一路狂奔至南天门外。 「我们是不是曾见过?」花妖一路上都没法与她说话?,直至此?刻才迟疑开口,「小仙子,三百年前在荆棘林......」 她认出她了。 喜恰抿了抿唇,没有否认,却是推了她一把:「快些离开这里。」 寥寥云雾间,天庭的玉宇琼楼千百年皆是无尽安宁祥和,又?似高处不胜寒,叫人没由来?生?出胆颤。 花妖一愣,担忧问道:「那你呢?」 即便此?刻没有追兵,但这小仙子就这样一声不吭将她放跑了。 她不是没听过托塔天王李靖的盛名,他可是天庭位高权重的天神,这小仙子又?与他是什么关系,是否能全身而退。 喜恰沉默一瞬,才缓缓摇头。 「我不走。」 第037章 决绝 她没有什么理由离开。 况且她若离开了, 谁来为放跑花妖的事负责。喜恰看着花妖错愕的?模样,反倒转问她:「你可有把握,回去凡间不会再被捉住?」 「若无追兵的?话?, 应当也?能逃脱......」花妖回神, 沉吟着, 但心里到底没有几分把握。 喜恰望着花妖, 看着她淡淡忧虑为难的眉眼,牵起了她的?衣袖。 「我赠你一物?,助你脱身。」 既然救了,就不能有功亏一篑的?意?外, 喜恰翻手?抬腕, 一阵光晕过后,那双精巧的?云白绣鞋出现在她手?上。 不过由她缩小, 只有一个茶盏那么大。 「若有异难,将?其?穿上, 或许可护你平安。」她将?云鞋交给花妖,回想着孙悟空的?话?, 细声嘱咐着,「穿上它可足行?千里, 亦能金蝉脱壳。」 花妖惶然, 慌忙推拒道:「小仙子, 我已承你救命之恩,此等宝物?又怎能再收?」 但喜恰坚持要给她,压着她的?手?腕不让她拒绝,毕竟物?尽其?用, 一定是用在需要的?地方。 再抬眼看了看茫茫天庭,虽然空旷悠远, 此刻看上去却的?确有几分风雨前的?平静,喜恰沉吟着:「快些离开吧,李天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追来。」 此时不宜多言。 花妖显然也?明白,她迟疑了一瞬,只得为难地收下。 「承蒙恩人今日相救,不胜感激。」但她又极快屈下身想要行?礼,哽咽道,「我乃荆棘林千年杏妖,名为杏瑛。若恩人日后有需请一定告知,杏瑛定当鼎力相助,在所不辞。」 喜恰轻轻推了她一把,小小声说着你也?曾救过我。 杏妖听到了,却摇摇头。她自然还记得,那次不过是举手?之劳,还害得面前的?小仙子丢了东西?,怎能与如今的?捨命相救相提并论呢? 喜恰不欲再争辩,却忽然扬起笑。当她笑起来时,一双清渺的?眸子便有了亮色,声音也?有几分释然。 「我不是什么仙子,与你一样也?是妖精。我叫喜恰。」 是说给杏妖听的?,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终于目送错愕半晌的?杏妖离开后,喜恰长舒一口气,犹自而归云楼宫,却并没有腾云驾雾,只是缓缓走?在白玉铺就的?仙道上,思绪外散着。 第80页 方才她才想明白,孙悟空赠她云鞋时所说的?滕行?千里、金蝉脱壳......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她看了看飘渺又无拘无束的?云,原来他?是希望她自由无所拘束,希望她能离开这?里。 ...... 还未进云楼宫,李天王已阴沉着脸在宫门处等待。 他?似乎早就猜到是谁放跑了花妖,正等着她自首,见她上前来,冷笑了一声。 「义父。」喜恰的?手?掩在袖下有些发抖,先是恭恭敬敬朝李靖行?了礼。 如她所料,李靖脸色铁青,看着她大怒道:「小老鼠精,我哪里担得起你这?句义父!你简直胆大包天!」 宫娥们皆立在李天王身后,喏喏不敢言语,平日里最喜欢看热闹的?那几个都不敢抬头。 喜恰也?不敢说话?,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刚想跪下去认罚,李天王忽而一挥袖。 「随我回殿,在门前杵着像什么样子。」 喜恰微怔,这?是要进光华殿再罚她?没敢多言,她垂头应是。 一路是难挨的?寂静。 李天王目色阴沉,身影僵直,显然气得狠了。喜恰垂眸不语,此刻却意?外的?连心跳都很平静,一丝紧张也?不曾有。 但才刚到光华殿前,不远处忽而传来熟悉的?清冽微冷的?声音,是哪咤回来了。 「父亲这?是要做什么?」 喜恰蓦地抬眸,少年的?一袭红依旧那样鲜亮灼人,只是目光灼灼却又含着冷意?,正盯着她看。 从他?的?声音来听,从他?的?目光来看,他?显然也?生了气。 「逆子,你管你老子做什么!」李天王鬍鬚一撇,抿唇怒言,「你也?不晓得看好你的?鼠,这?下好了——」 李天王平日虽常待在光华殿里处理军务,却显然不是什么儒雅的?文人,也?不会?说太多委婉的?场面话?。 又正在气头上,看谁都很烦心,尤其?自己最叛逆的?好大儿还臭着张脸来问候他?,当即就想教训人。 但哪咤的?脾气哪里能容下别人反驳,他?当即冷哼反讽:「父亲也?晓得她是我的?灵宠,你现在来管教,算什么事?」 李靖只觉得一股火冒到脑门上了。 「你——」 「我要带她回水华苑。」哪咤直截了当。 「你可知她做了什么事——」 「我不管。」哪咤清俊的?眉眼间露出一丝不耐,「你只说放不放人。」 李靖终于一整张脸都黑了下来,视线扫过身后跟着的?一大堆宫娥,低声喝了一句退下。 待宫娥们四散,他?的?目光才再次落回哪咤身上,沉声道:「她偷动玲珑宝塔,放跑了我捉的?小杏妖。」 哪咤的?眉倏然微蹙,凤眸中却是浮过一丝不解。 他?缓缓走?至喜恰身边,又如前两日在水华苑前一般,低声问出了同样的?问句:「左右不过一只妖精,你何以如此?」 喜恰只觉得喉咙一紧,如鲠在喉。 她不是个善于辩驳的?鼠,唇瓣张合半晌,也?不晓得怎么回答。 哪咤却早见惯了她这?副模样,心里也?并没有将?她的?缄默不言当回事,只是復又看向李靖。 「放跑了再捉便是,何须动怒。」他?语气淡淡,不以为意?,「父亲若是捉不住,我去捉。」 其?实,也?怪不得他?如此漠然,不将?此事当一回事。 少年成才的?哪咤,此生唯一真正的?挫折便是自刎东海。除此之外,他?从没打过败仗,也?从未低人一等,自然视一切都如蝼蚁浮云。 伸手?可摘星,覆手?可翻云,说得便是他?这?样的?神。 是她怎样也?高攀不上的?神。 喜恰心中一涩,不由自主拽住了他?的?衣袖,声音含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哽咽与艰难:「不要去捉了......小主人。」 她的?声音太小了,哪咤没听清。 只是见她牵住了他?的?手?,微微一顿,若无其?事般挡在了她身前。 李天王见状,指着他?二人,好半天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 「你...你......」这?叛逆孩儿,气煞他?也?! 哪咤只是冷冷轻哼一声,又将?喜恰往他?身后拉。 「罢了罢了......」看着好大儿这?副「你能奈我何」的?叛逆模样,李靖终究只得长嘆一声,「好歹是佛祖送来的?闺女,我也?不会?真重罚她,随你带走?去吧。」 跑走?一只妖而已,如哪咤所说,的?确算不上太大的?事。 李靖实则不过是觉得一向乖巧的?小老鼠精,竟然这?样胆大包天,敢去动他?的?玲珑宝塔,总归要训喻一番。 思及于此,他?又一顿,冷着脸叮嘱哪咤:「但是......哪咤,昔年她偷盗灵烛,如今又擅动宝塔,实乃屡教不改!也?是你管教不力,此次你带她回去,怎样都得施以惩戒。」 哪咤瞥了李靖一眼,此事的?确是喜恰理亏在先,于是他?面上应下,「晓得了。」 但被?他?拦在身后的?喜恰,脸色蓦地一下白了。 难言的?羞愧与迷茫,似乎在一刻就将?她的?心溢满,带她回想起了当初为何自己会?离开灵山的?缘由。 她偷盗灵烛,妄动佛祖之物?。一如如今,她擅动自己义父的?玲珑宝塔。 第81页 虽然此次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杏妖本?是为了救人,她便也?救下她。可往事与如今重叠,似乎戳着她的?嵴樑在告诉她,多么如出一辙,本?性难移...... 后面的?话?恍惚听不太清了,她只看见李天王拂袖离去,而面前的?红衣少年轻轻瞥了她一眼,姿态闲散随性,微仰下巴,示意?她跟上。 她静默地跟在他?身后,听到他?倏然问道:「玉镯,是你自己摘下来的?,还是不小心遗落了?」 是了,她去找孙悟空前,将?哪咤赠的?镯子搁在了水华苑。 喜恰垂眸,惝恍应道:「......我摘下来的?。」 有些事她只是不愿说,不愿多想,埋藏在心底却不代表她并不知道。那镯子中的?同心咒可以搜寻到她的?踪迹,不然从前他?怎能那么快在百花仙子那儿找到她。 即便是这?样,她也?依旧戴了许多年。 直到此刻...... 少年冷笑一声,看似平静的?眉眼又重新染上怒意?,沉着声问她:「为何,你是不是还去了其?他?地方?」 喜恰不说话?。 她只是抬眸看他?,眼中是尽然的?平静,没有任何伪装掩饰,犹如一滩深不见底的?墨潭,仿佛任凭旁人如何旁敲侧击也?没有意?义。 与哪咤想像中的?反应如出一辙,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总是这?样。 「不想说?」他?心里的?怒火,逐渐被?勾勒得更加清晰,「软软,你如今的?确是胆子越发大了。瞒着我,避开我,不但偷偷跑出去,还私自放走?妖精——」 原本?清亮的?少年音,只要稍稍寒下声,就会?显得犀利又冰冷咄咄逼人,在喜恰眼里,哪咤的?话?几乎算得上是诘问。 可为何她一定要将?诸事相告,要这?样如履薄冰。是因为她是他?的?灵宠,还是因为她无足轻重,任由操控? 「不要再说了。」她的?眼尾洇上一点微红,声音极轻,带上点哽咽,「是我犯了错,我不该私放妖精,不该擅自离开云楼宫,我认罚,我真的?认罚。只是,我不想......」 不想,再做他?的?灵宠了。 她嘴唇轻颤,那双譬如沉墨的?黑眸中,终归酿开无法止盪的?涟漪,又紧紧抿起唇,不想叫自己的?失态让他?发觉。 但哪咤还是发觉了。 他?的?诘问戛然而止,只不过沉下的?脸色尚未能变好,眉眼依旧透着冷意?,看了她一眼。 「回水华苑吧。」 只要他?不说话?,喜恰便不会?再开口,她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高大清瘦的?背影遮蔽了金乌日晖透射的?光芒,叫她整个人都犹如笼罩在阴霾里。 平静只是一时,可阴霾却越发扩散。 水华苑内,原本?无波无澜的?莲池却忽地激起一层波浪,哪咤率先察觉到不对,轻皱了眉头,快步踏入苑中。 这?片莲池是他?与喜恰一同养护的?,正中的?金莲花瓣微张,早已半开了许多年,却迟迟没有完全生长开。 近日来他?还在琢磨此事,或许是他?错算了,天灯台的?灯油还是不及佛祖寺前的?香花宝烛,或许还得再下一剂勐药—— 因为,他?已经不想等了。 他?的?灵宠也?不能一直是妖精,这?样会?让她遭受诸多闲言碎语,还会?叫她如今日一样偏激妄为。 喜恰随他?之后踏入,只是每一步却都迈得艰难苦涩。 「......花要开了。」 见她神色低落,哪咤只得犹自开口,似乎有心破开这?一层似有似无的?冰冻,但心下却仍是别扭的?。 喜恰仍未说话?,她恍惚想着,花开之后,便会?迎来花落,一轮生长一轮落下。 金瓣重莲周身已泛着淡淡金泽,随着池水泛起的?涟漪,它也?轻晃着,花瓣也?眼见更加舒展,绽放勃勃生机。 但哪咤的?眉头却仍皱紧,他?凝视着不断激盪的?莲池,眸色一深,拉着喜恰退后了两步。 佛莲要开却不开,似乎有什么抑制着它,池水因此激起三尺浪。少年只得单手?施诀,利落施法,赤色法咒覆盖一池激起波澜的?池水,却惹得金瓣莲更加摇曳起来,灵气躁郁无比。 「时机不对?」哪咤眉头紧缩。 或许也?非时机不对,是当真少了香花宝烛加持,才叫这?金瓣重莲如此不对劲...... 「软软。」身后一直没有动静,是喜恰一言不发,但毕竟是关系到她的?事,哪咤决定向她解释,「这?正中的?佛莲,原本?便是为你栽——」 待它盛开,取其?花心服下,便能是喜恰成仙之时。 「......这?是,什么?」喜恰在他?身后蓦然出声,打断了他?。 哪咤一怔,转过身看她,却发现她僵在原地,一双杏眸里全然是错愕。 她是微微垂目着的?,看向的?是他?的?腰侧。 向来诸事据高临下的?小少年,此刻心生却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也?随着她的?视线往下看,原是腰间的?豹皮袋闪烁着灵光,有什么灵宝要挣脱而出。 他?也?愣了一瞬,如黄豆大小的?金烛趁此飞窜出来,想往莲池飞去,又被?他?手?疾眼快拦下,掩在袖中。 是那朵该死的?金瓣莲,分明即将?开花又被?莫名的?力量抑制,灵性却已生了出来,察觉到了香花宝烛的?气息,想要尽快吸收。 第82页 「软软......」不好的?预感加深,他?下意?识喊了她一声。 喜恰紧紧抿着唇,一张脸苍白着,轻声呢喃:「我看到了,我......」 是她当年偷偷咬下的?香花宝烛,她曾转交给金咤,求他?交还给佛祖的?香花宝烛。 可是,为何会?在哪咤的?豹皮袋中? 「为何,在你这?里?」她也?这?样问了,脸色肉眼可见逐渐惨白,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猜测着,「是佛祖大法不要,还是金咤大哥没有给......」 也?是,当初是她偷拿的?,是她犯下的?错。就如李天王所说,她本?性难移,屡教不改......怎么能奢求大法一定要原谅她呢? 哪咤看着她眼底流露的?不敢置信与挫败失落,恍惚间想到了金咤当日与他?说过的?—— 若她有所察觉,定会?伤心失意?。 「不是佛祖不要。」他?沉默一瞬,只觉得此刻莫名心慌,又克制着将?声音放平静,「是......」 喜恰看着他?,她眼眶微红,瞧向他?的?神色极为复杂,又似乎正迫切地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是什么?」 哪咤却忽然顿住了。 方才她无心的?猜测,实则给了他?可以脱口而出的?藉口。 是金咤没有交给佛祖......可是,是他?自己非要将?香花宝烛拿回来的?,大哥劝过他?了,他?怎能因自己做的?事反诬大哥。 若香花宝烛还在大哥手?中,她怎样都不会?发现的?。 千年前就会?在东海面前一力承当的?小少年心高气傲,此刻自然也?不屑撒谎。 他?只是抿了抿唇,想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终于开口道:「有何好执着的?,此香花宝烛佛祖本?也?赐下给你,大哥与我说了此事,我便代你保管着了。」 喜恰看着他?,久久的?凝视让人恍惚觉得其?中含了很多情意?,但哪咤却眼见着,她杏眸间清澈的?光一寸寸黯淡下去。 许久,她唿出一口气,细声道:「原是这?样。」 三百年的?相处,哪咤并不算极为了解她,却也?知道这?小老鼠精表面懵懂,有时又心细如髮,只是喜欢什么都藏着不说。 此刻,她不相信他?的?话?,亦或者说并不满意?他?想的?这?个理由。 但她为何不满,哪咤嘴唇紊动,心想着她本?是他?的?灵宠,该事事唯他?是从,有什么好一直追着问的?。 不过他?还想再补救两句,喜恰却已浑浑噩噩转身想走?。 难得生起的?心慌愧疚又被?搅散,哪咤顿生焦躁,似乎瞧不得她这?样,下意?识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你又要去哪儿?」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喜恰又一贯的?沉默,什么也?不愿意?说。 哪咤越发生气,他?抬眸看她,不虞地追问着:「软软,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软软。」 喜恰乍然惊醒,眼中赤色蔓延,唇色却是苍白的?。 她重复,且哽咽着,抬头看他?:「我不是软软......哪咤,我可以不做你的?灵宠吗?」 她不是软软,她有自己的?名字,不想再做被?唿来喝去的?随意?就可以敷衍的?宠物?。 天庭修行?三百年,究竟是佛祖大法赐予她赎罪的?机会?.....还是,无人原谅她,而为她降下的?劫数? 眼前浮现的?水雾朦胧,眼尾酸涩,恍惚叫她有点分不清又想不明白,为何要执着在这?里。 她只知道自己无能又软弱,不知何时起,在天庭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小心翼翼,痴心妄想,又被?囿困于此无法离开,生出不甘生出怨怼。 她一遍遍自问,一遍遍妥协,说到底,就是什么也?做不了。 「.......我不要做你的?灵宠了。」这?一遍,她的?声音笃定又决绝。 周遭似乎寂静如冰。 红衣少年紧紧盯着她,他?那双宛如琥珀的?眼眸阴沉下来,压抑至今的?怒火似乎在一瞬间找到了爆发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的?声音寒彻如冰,「昔年我从灵山救下你,你拜我为义兄,做我灵宠,皆是你自己在佛祖大法面前允诺的?——」 喜恰眼眶微红,原本?明媚的?瞳孔此刻犹如蒙袭一层阴霾,赤色妖纹诡谲涌现,一寸寸淹没了光。 她怎么也?不肯落下一滴泪,可她无从反驳。 是她亲口承诺要做他?的?灵宠,是她在佛祖面前默认拜他?为兄,是她自愿来天庭修行?,也?是她贪恋不该有的?感情,恋慕上不该恋慕的?人。 咎由自取。 她的?嘴唇在颤抖,身子也?在颤抖,在一瞬间浮现心头,来形容她如今现状的?唯有这?个词。 「你说不想便不想?」 哪咤仍在说,但他?的?声音在此刻于她而言就如一把悬在心上的?刀,虎视眈眈着,想要寸寸没入她的?骨肉。 「事早已成定局,你在天庭修行?都将?有三百年,难道我不曾对你好过,难道做我的?灵宠就这?样委屈了你?」 委屈吗? 喜恰神思恍惚,又似乎在一刻之间恍悟。 哪咤于她有教导之恩,知恩则必报,她好似不该委屈。 第83页 可是清贵矜傲的?三太子是天然高于她的?上位者,他?伫立高台之上,不过几字便能主掌她的?命运,叫她哑口无言,无法逃脱。 她真的?太委屈了,也?太累了。 他?永远在高处俯视她,是她哪怕仰头高望,也?不可及的?高处。 直至此刻,她已无比痛苦,再也?听不进去他?所急于辩驳解释的?话?,只是缓缓退后了一步,又缓缓摇着头。 这?样的?举动更是激怒了面前的?少年,他?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凝成实质,又在最后一刻忍耐着熄灭。 然而少年启唇,语气仍含着显而易见的?指斥:「软软,你从前不过是灵山一只尚未得缘的?妖精......」 心里的?怒火灭了,嘴上的?话?依旧是尚未褪去冲动的?凉薄。 「若非我收留你,何来你今日在这?天庭之上?」 他?觉得,喜恰将?他?所赠弃之如敝屣,私自下凡且不说,又私自放跑玲珑宝塔中的?妖精。让她听话?从来不听,或许是表面听从,心下也?不服。 他?的?眼底有一丝压抑不下的?失望,而这?句话?,最终也?成了真正扎进喜恰心间的?那把刀。 喜恰沉默了很久很久,她垂着眼眸,再也?没有抬起头过。 从前那个总仰着头明媚又娇俏的?小白老鼠,在这?一刻只是颤着声认错。 「对不起。」她说着,心头泛上细密的?钝痛,「......小主人。」 可最终赢得这?场争辩的?红衣少年,心里也?算不上多好受。 他?看着她低眉顺从的?样子,又将?目光移至鞦韆上的?玉镯,碧盈光润的?色泽与春木交映,原本?是柔和的?颜色,此刻却分外扎眼。 生出的?怒意?浮起又压下,叫他?一时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也?用不上他?再说什么,门外宫娥忽而来报,说是玉帝陛下来召,要他?即刻领兵下界除妖。 哪咤微微皱眉,近来四洲的?确不大太平,佛门与天庭似乎正密谋着什么,他?浅浅有了眉目,又怕是自己想错了。 他?只得最后看了喜恰一眼,再顾不上其?他?,拂袖离去。 第038章 俗世 只要哪咤一离开, 水华苑便会变得死气沉沉下来,清冷又难挨。 因自从他要她好好待在水华苑后,她已经独自一人在这里等了太久。等到她守着这无?比熟悉的一方?天地, 直到生出厌烦来。 也不知愣神了多久, 喜恰才乍然回?神, 将手缓缓拂上鬓间。 她的手在颤抖, 拂过白绒绒的头花,没有?停下动作,又抚上灿华柔韧的混天绫,才微微一顿, 旋即将其扯了下来。 与之一併搁下来的, 还有?她另一手凝化出来的双股剑。 这些都是哪咤曾经赠予她的法宝。 可?谁曾想,放下这些却会让她感到这样的如释重负。 她依旧沉默着, 不多时,又有?苑外的仙娥来找她, 说?是玉帝有?令,叫她去前殿领罚。 ...... 「哪咤呢?」 到了前殿, 李天王也闻讯赶来,见只有?她一人前来, 反倒错愕皱眉。 喜恰诧异李天王竟然不知哪咤也奉了玉帝调令下界除妖, 垂眸略微沉默一瞬, 向他解释。 但李靖皱起?的眉依旧没有?放下,只唿出一口?气,无?奈道:「罢了,先听陛下之令吧。」 玉帝的惩令很简明。 玲珑宝塔本是天王法宝, 亦是天庭重器,她擅作威福动之, 自然该罚,玉帝要她堕尘为妖。 只是谕旨其中丝毫未提她放跑了妖精的事,倒让她心中有?几分不知如何?说?的微妙。 放跑花妖,她依旧觉得没有?错,但她认罚。 而李靖从始至终沉着脸,待天官念完,迟疑一瞬,还是上前询问起?天官:「天官稍作留步,陛下可?有?说?何?日行此惩令?」 「其实,惩令倒也谈不上。」天官施礼,微微一笑,「陛下仁慈,念这小老鼠精也是初犯,只说?散其三百年?记忆,堕下凡尘便?是了。」 天王灵宝何?其重要,喜恰擅动灵宝,这样的惩处于公?而言,的确不算大。 只是李靖并未想到这事最?后会闹到明面上,也不晓得究竟哪里走漏了风声?,还是从一开始便?有?人盯着此事,打算做些文章...... 思及自己的叛逆孩儿对这小老鼠精的在乎之情,一向刚正不阿的李天王,是有?一点为难了。 他抿唇沉吟道:「确然是谈不上严惩,只不过......这小老鼠精原本修行圆满,用不了多时便?能得成正果。此时将她贬下凡去,着实有?几分可?惜了。」 天官因李靖的话微微错愕,不是其他原因,就是头一次见托塔李天王为人求情。 毕竟,天庭众仙皆知李靖与哪咤三太子的旧怨,要是当初东海龙族盘旋陈塘关之际,他能为儿子说?上半句话,也不至于最?后闹成那样。 如今这般,就像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 「天王海量,如此说?来确然有?几分可?惜。」天官为难道,只好先说?了句场面话,「但这天规在上,陛下既以定罪,下官也无?能为力?......」 天官为难的表情,一下叫方?才还在求情的李天王清醒了几分。 第84页 迟疑的神色倏然收了回?去,李天王轻咳一声?,略略掩饰含煳道:「嗯,罢了......天官言之有?理,便?如此办吧。」 他暗示自己,喜恰好歹是李家义女,他应当是觉得此番不好向佛祖交差,绝不是怕哪咤回?来后闹情绪。 「软软。」顿了一瞬,他只得看向自己这个义女,无?奈嘆了口?气,「责有?攸归,既是你?犯的错,也只能自己承担,自去领罚吧。」 喜恰从始至终都不发一言。 她对这样的结果没有?异议,甚至在恍惚错愕间,觉得颇有?几分如释重负,当即去叩首领罚。 了断这份因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她终于能够重获自由了。 「明日日始之时,便?赴西天门吧。」天官的声?音疏淡无?情。 喜恰点头称是。 只是李天王又忍不住道:「这么快?」 天官又只得看向他,停顿一瞬,似在想如何?斟酌婉言。 「罢了罢了,我无?异议。」李天王挥手,唿出一口?气,「辛苦天官跑这一趟了。」 天官也松了口?气,忙拱手告退。 天王殿中两个随侍卫官前去相送,殿内一时便?只余了李靖与喜恰,严肃的天王又长嘆一声?看向她。 虽说?是看她,但喜恰触及他的目光时,却觉得他的视线分明透过了她,迷茫中带着点后悔,仿佛正在看曾经,又似在感慨。 「你?可?曾后悔啊?」 喜恰抿着唇,郑重向这位义父行了大礼,才掷地有?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后悔。」 却没想到,这样的答覆反而让李靖神色更加复杂起?来,他凝视她半晌,忽而笑了,笑得无?奈。 「我算是晓得哪咤为何?这么看重你?了。」 看上去温顺乖巧的小白?老鼠精,修为不高,弱不胜衣,实际内心却执拗又坚定,她想必早就想到了结果...... 但她依旧做了。 恍惚间,李靖竟看她有?几分像年?少的哪咤。 喜恰垂首不语,她也不知道哪咤算不算看重她,想来应当是看重的吧,他对她的确很好。 只不过是她难以承受的好。 她也打算告退,拱手行礼,却又被李靖叫住。 「软软。」一向威严的托塔天王,此刻语气难得有?几分温情,似乎也怕她心里不好受,「虽是被罚下界,又会忘却前尘,但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李家的义女,不如这样吧......」 他踟蹰着,仿佛在考虑一个妥贴安稳的办法,好半天才继续道:「我为你?留下一道云楼宫的法印,你?下界去也依旧会认得。如此,便?不会受小妖们侵扰。」 这是刚正不阿的大将军,难得的柔情。 但喜恰僵着身子,内心深处并不愿意接受,可?想拒绝又不知道该怎么婉拒好。 天庭修行三百年?,云楼宫是她的半个家,可?不知从何?时起?,这里又仿佛成了她的梦魇...... 而就是这片刻时隙,李天王一挥袖,一道金印以破竹之势没入她体内。 旋即他轻唿出一口?气,若无?其事道:「你?且回?去收拾吧。」 喜恰顿在原地,试图以灵力?探寻那道金印,却发觉金印竟已在体内销声?匿迹,再难发觉。 「不必忧心天兵会发觉,待你?下界后便?能感知。」见她呆愣,李靖復又解释了一句。 这是她破不了的法印,喜恰只得垂眼向李靖又行了一礼,叩谢于他。 她恍惚想着,她从前极少与李靖接触,直至此刻才发觉这位在哪咤眼里几乎称不上父亲的天王,竟是这般爱子心切。 出天王殿后,喜恰从未如此刻一样认真看过、走过这个她待了三百年?之久的云楼宫。 楼台殿阁,廊腰缦回?,仙娥们或在廊下更换着帘幕,或在玉山石前清扫嬉戏,一年?又一年?,一岁又一岁。 表面懵懂的小白?老鼠精,有?时却是旁人难以企及的心如明镜,她总在某一刻,一下子就能想明白?很多事。 比如,与其说?李天王是关切她,更不如说?,他是在关切哪咤。 千年?前的往事不可?追,可?也并非随风消逝,反而成了压在每个歷经此事的人心中的一根刺。 李天王想来是对哪咤很愧疚的吧,喜恰心想。 在她从殷夫人那里得知这段往事后,她也不曾一日想过,在她面前一向张扬恣意的少年?,意气风发,如春日初生,原也生过那样凋敝如冬日寒霜的痛...... 她喜欢他,所以每每想起?来,也会为他而痛。 不过...... ——往后她不会再想了。 过路的仙娥们正在闲谈着,细碎的声?音飘散在空中,隐约叫她听到「二郎真君」几个字。 是显圣真君又来天庭朝圣了,哮天犬向来与之形影不离,她也有?许久没见过哮天犬了。 思及至此,喜恰的脚步一顿,遥看巍峨天柱,从此看去,水华苑正在那个方?向,但她拎起?裙摆,决定最?后再去见见老朋友。 她在天庭的朋友。 ...... 凡间阳春三月天,梨花始上枝头,簇成束的洁白?花瓣,恰似云锦柔软。风一扬,花香便?徐徐捲入空中,白?浪如羽,轻飘飘落在洪江之上。 第85页 岸边的红衣少年?身姿英挺,却满眼郁色,怎么也消不下去。 近来的四大洲实在是越发乱了,妖邪横行,杀完一波又一波,难怪玉帝叫他下界除妖的诏令来得那么急。 只是...... 他离开天庭时还在与自己的小灵宠闹不愉快,也不晓得她如今知错没。 「小郎君,糖葫芦要不要来一串儿?」 正想着烦心事,身后忽然传来算得上呕哑难听的声?音,哪咤眼底浮现一丝不耐,倏尔转身。 「我不——」要字还没说?完,他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又噤了声?。 不过一个骨瘦嶙峋的老人家,打满补丁的麻布裳叫她看上去拮据又狼狈,却又笑容可?掬看着他。 哪咤已经很久没与凡人打交道了,更何?况是如此穷苦潦倒的老人,心头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要不要呀?」老妇人笑起?来眼尾皱纹如壑,眼底却是质朴的善意,「保证甜。」 锦衣华服的哪咤嘴唇紊动,轻声?道:「......要。」 千年?过去,他早就快忘了昔年?在陈塘关的日子,也不晓得这糖葫芦是什么。 「三文钱一个。」 老妇人笑意更甚,将手在粗麻衣上蹭了又蹭,才一边从草靶子上摘了个糖葫芦递给哪咤,一边与他闲话:「小郎君瞧着像哪家贵公?子,是从都城来的吗?」 哪咤没有?凡间的铜钱,他垂眸不语了一会儿,从豹皮袋里随手取了块玉。 「老人家,拿着吧,不必找了。」 老妇人目光震惊,忙推拒道:「不不不,贵人,这太贵重了。」 怕麻烦解释许久的哪咤微微抬袖,一道灵光闪过,没入碧玉之间,又抬眼看了老妇人一眼,她立刻晕乎乎收下了。 如此,除非老妇人自己心甘情愿交出玉佩,倒也不用担心玉被有?心之人夺走了。 拿着鲜红欲滴的糖葫芦,哪咤看着老妇人离开的背影,感觉心里的郁气消弭些许。 又轻咬一口?晶莹剔透的糖衣,这下他微微皱眉,太甜了点。 不过也不算味道差,他的心情也更好了些。 难怪他的小灵宠喜欢来凡间玩,不得不说?确然有?几分意思,哪咤想着。 阳春三月,大好春光,人声?鼎沸的街道闹市,是比起?天庭一成不变的静谧要讨喜的多,连花香都要馥郁点...... 但忽然,哪咤的眼神又冷了下来。 空气里,瀰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 疾步离开闹市,少年?风火轮生于足下,腾跃空中,循着妖气往深山而去,那点消散的郁躁復又生了出来,看什么都不顺眼。 「三太子,饶命啊——」 深山之中,鳖精化成人形,哀嚎倒地。 但未等哪咤有?动作,他又一个老鳖翻身,畏畏缩缩叩首道:「老臣是洪江口?龙王的部?下,从未作恶,还请三太子明鑑!」 哪咤清俊的眉缓缓皱起?,抬手抚过腕间的干坤圈。 鳖精见状,更是瑟瑟发抖,忙不迭继续解释:「我家老龙王前两年?收留了一个人间冤魂公?子,那冤魂公?子整日郁郁寡欢,老龙王就替他卜了一卦,推算出他在凡间尚有?遗腹子在,我、我就是奉命来看看那孩子。」 哪咤手里的干坤圈打了个转,他嗤笑一声?:「你?们水族那点出息,如今连个正经神仙都修不成,要叫个妖精做老臣?」 「......」鳖精怀疑,这是嘲讽。 不仅嘲讽他是妖精,还嘲讽他们偌大个水族没几个能人之辈。 「果然,无?论哪处的龙,都是一样没用。」 「......」这下连他们水族老大们也一併嘲讽了。 鳖精心里苦,它?自然清楚这位哪咤三太子千年?前与东海龙族的旧怨,也是它?时运不济,偏撞见了这位小阎王。 「三太子言重了,言重了。」他擦擦额间冒出的冷汗,呵呵笑着,开始一顿场面话,「天上诸仙都难比您威风,何?况只是凡间水族,您也看我可?怜......不如放了我吧。」 哪咤斜睨着他,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鳖精只得继续弯腰,客气连连道:「三太子,老臣真、真的是个水族官,督谏龙王治水降雨,半分都没懈怠过......」 他还晓得,当年?那桩旧怨伊始,便?是东海龙王失职致陈塘关大旱...... 「那孩子在哪儿?」哪咤冷不丁开口?。 「啊?」鳖精懵了一下,「什么孩子。」 倨傲的小太子眉眼微抬,他确然是不喜欢龙族,但旧怨都过去了,至多看不顺眼说?上两句,不至于真的又动手杀水族之臣。 「你?方?才说?,你?家龙王救了一个人间冤魂,如今你?来看那冤魂的孩子。」他微微皱眉,这老鳖精怎么傻兮兮的,「才说?的就忘了,莫非诓我不成?」 妖精都傻得如出一辙么?哪咤曲指点了点腕间的金镯,表现出一丝不耐。 「啊对对对对!」鳖精一拍手掌,瞥了哪咤一眼,勐地点头,「老臣万死不敢欺骗三太子啊,的确是奉命为此事而来,三太子若是不信......」 他也没想到居于天宫之上金贵的三太子,会对这种事感兴趣啊。 哪咤敛目沉思,莫不是妖邪横行,才导致这人间冤魂纷乱。 「不若,也随老臣去看看?」见哪咤不语,鳖精连忙补充,心中想着这三太子是真的难哄,「就在前头,不远的。」 第86页 但他没想过的是,哪咤本就由人族化身成圣,千年?前会因为陈塘关大旱杀入东海,如今不过稍稍对人族关切两句,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 「走吧。」 小少年?这才颔首,反倒率先迈开步子。 ...... 一片风穿过,梭梭竹叶便?此起?彼伏落开声?响,犹如鸿剑打叶。 穿过疏密有?致的这片竹林,一座古朴寺庙俨然端立,钟声?悠扬从寺内飘然而出。 「就、就是这里。」鳖精向面前的三太子讨好道。 哪咤轻蹙眉尖,凡人肉眼不可?见祥瑞,他却看得到此庙其中祥云萦绕,金光渺然,显然是有?极深厚佛缘之人。 没多说?,也没理会鳖精,他犹自踏入寺内。 这一踏便?发觉不对,转过香台,他的视线倏尔落在了东殿的角落处。 「咦?」鳖精见状,也连忙向那处看去,「三太子,应当就是那个孩子!龙王说?,那遗腹子眉间生有?一点红痣!」 鳖精的声?音太吵闹,哪咤眉尖皱得更深,沉声?勒令:「闭嘴。」 什么红痣。 哪咤的目光凝在那个蹒跚学步的三岁小沙弥身上。 他看得更为清楚,那是因此子佛缘深重凝结的标记,佛寺的漫天金光,也是由此而来。 但下一刻,他又微微眯起?眼,察觉到那小沙弥身上还有?另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灵力?...... 「二位施主。」老方?丈缓步而来,他慈眉善目,笑容可?掬,「日将西山,缘何?此刻来金山寺呢?」 哪咤敬佛,见方?丈双手合十,他復也行礼道:「方?丈安好,自是前来礼佛。」 但他身旁的鳖精瞧着他如此一本正经的样子,心中腹诽着,天都快黑了来礼什么佛。 在鳖精看来,哪咤方?才盯着人家小孩儿看的眼神,实在称得上是凶神恶煞。 或许方?丈也如鳖精一般认为,听闻哪咤面不改色的回?答,稍稍愣了一瞬,旋即笑道:「施主倒是......不拘俗礼。」 由大唐东土的习俗来说?,无?论祭祀先祖抑或礼拜道佛,通常都在晨起?之时,向来不会有?人临到日暮黄昏,此为大不敬之举。 哪咤显然没有?察觉自己被隐晦提醒了的觉悟。 他是当真算如来的佛子,向来想去参拜就参拜,连佛祖都与他说?「心中有?慈悲,何?处不为佛」,自然不拘于此等凡俗生出来的风气。 「敢问方?丈,这小沙弥可?是少时得过哪位女施主相助?」哪咤问道。 他第一眼就看出这孩子与自己的小灵宠有?接触过,那小老鼠精心尤其善,不用多想就知道她定是帮过这孩子,才留下了自己的灵气。 但想到这又是她背着他做的事,心里不由得就有?几分不爽。 方?丈错愕,这下认真打量起?来哪咤来,才发觉面前这小少年?气宇轩昂,一身织云红袍竟不似人间俗衣,恐怕不是什么凡俗之人...... 「施主慧眼明心,的确是有?。」方?丈沉吟着,连迟疑都没有?,当机立断悉数相告,「三年?前,贫僧在洪江中救下这孤童,他本是命若悬丝,无?力?回?天,某日却忽有?一女施主上门缘求素饼,也施手救下了他。」 其实,方?丈对当年?这段回?忆不甚清晰...... 那日的经过,于他而言仿佛入梦一般,只隐隐记得庙里来了个清冷明贵的女施主,恍恍然一身白?衣若谪仙,端像大慈大悲的女菩萨。 女菩萨是特地来救这小沙弥的,她来过后,小沙弥眉间隐隐生出一点红痣,随着年?岁越发耀目。 而自己那时的恍惚,他则认为是佛迹显灵,特上了他的身来释法。 这小沙弥定是与佛有?大缘,前有?佛上身,后有?菩萨来救,他决定将其培养成金山寺的下一任方?丈。 也正因如此,见哪咤二人一来金山寺便?盯着江流儿,不由紧张起?来,又不免觉得这或许是另一桩佛缘。 毕竟小沙弥被佛看重,总是受大慈大悲的佛庇护的。 「素饼?」哪咤一愣,心中泛起?些许波动,脑海里蓦地闪过不少回?忆。 喜恰是只小馋鼠,每次从外头玩完儿回?来,都会拎着一大兜零嘴儿,眉眼笑得弯弯,唇角都偶有?几次沾上一点碎屑...... 他垂眸思考着,他似乎已经许久未给她带过好吃的了。 「江流儿,你?来。」 方?丈挥手,将小沙弥唤到身前来。 他觉得,佛缘也要人懂得好好把握,便?又将事情的经过讲得更细一些,连带小沙弥的来歷也悉数相告。 小沙弥不过三岁稚童,瞳色清澈懵懂,眉间一点硃砂痣更显得纯净。 这么半大的孩子听不懂他们的交谈,只是听从师父的话安静地站在一旁。但三岁看老,如此温静的模样,一看便?知长大后也定是沉稳端持之人。 而同样安静听着的哪咤,眉眼却渐渐冷了下来。 「生父遇害,生母受辱,这孩子实乃命运多舛。」 方?丈也不由为自己捡来的这个小沙弥嘆息,他双手合十道:「世事不可?违啊......」 当日方?丈捡到这孤婴时,随江漂流下来的木盆里还有?一封丝帛书写的血书,讲明了孤婴的来歷。 第87页 生父陈光蕊原本是新科状元,与新娶的夫人殷氏将赴江州上任,怎料在洪江口?遭遇歹人刘洪。陈光蕊被杀,夫人殷氏温娇也被迫跟着冒充状元的刘洪去了江州。 殷氏到了江州才发觉自己怀了遗腹子,唯恐刘洪又生歹心,为保全孩子,才只得将其放在木盆中,随江而流。 也由此,这小孤婴得了个小名江流儿...... 「出家人不言生杀,不问俗世,贫僧有?心救江流儿,却无?力?为他报仇。」方?丈长嘆一声?,语气也有?几分沉重,「只愿他往后身健体康,美意延年?。」 只嘆自己也不过一介僧人,在这俗世之中,佛僧的信徒在日益壮大,可?怎么也抵不过官僚一派。 若往后,他这小徒弟江流儿想得知实情,他也会如今日一般悉数相告。 若不真正了断俗世嗔痴怨,谈何?六根净。 「我晓得了。」哪咤沉吟一瞬,只觉那歹人心思如此恶毒,十有?八九是妖魔作乱,「此事,我会去一探究竟。」 方?丈微睁明目,觉得果然哪咤是这小沙弥的另一个贵人,行起?佛礼。 「如此,贫僧代小徒谢过小郎君了。」 第039章 善缘【哪咤单人】 离开金山寺后, 哪咤斜睨了鳖精一眼。 见他?唯唯诺诺不敢言,便犹自开口:「你家龙王,所知实情又有多少?」 「与方丈所言, 多数大同。」鳖精擦了擦汗道。 陈光蕊在洪江江底早已将诸事相告龙王, 句句泣血, 令人动容, 但他?家?龙王也不过是当日受过陈光蕊恩情,只能尽力救一救恩人,哪能管得了其?他?事。 毕竟天下水域之大,洪江口的?龙王也算不上什么大仙官。 但见哪咤面色说不上好, 鳖精旋即又补充道:「我水族不可多管人界之事, 只是龙王为求报恩,才收留了那陈公子。凡世恩怨, 难以多管啊。」 来金山寺看看陈光蕊的?遗腹子,也真的?只是看看孩子是否康健, 好了陈光蕊的?遗愿。 哪咤却不大满意这个答案,他?垂眸轻叩手间的?金镯, 蓦地?开口:「人间如今冤魂众多,非此一人, 实乃妖祸横行。你洪江口居于南瞻部洲繁华之地?, 往日可察觉什么端倪?」 约莫便是这百年间, 四洲的?妖越来越多,妖洞生而又生。 哪咤一双凤眸微垂,敛去眸中光华,其?实他?心中有猜测, 四洲波动,许是有圣人插手其?中, 要有什么大举动了...... 谁料鳖精听了他?的?问话,面色忽然变得古怪了起来。 哪咤察觉,微一挑眉,无声询问。 「三太子......」鳖精声音艰难,「这人界的?怨念,有时?也非是妖精作祟,更多......恐怕是人祸。」 哪咤神色未变,眼底却浮现冷意,并不贊同?鳖精的?话。 「胡言,我瞧这四海清平,凡人安居乐业,何来什么人祸?」他?想?到方丈所说的?杀害陈光蕊的?歹人,微微一顿,「许是有众多迷惑人心的?妖精阑入凡世中,当诛之。」 鳖精表情一言难尽,呵呵一笑,维持着那点客套:「三太子年少成圣,早居三十三天之上,并不了解凡界啊......」 这话不假。 哪咤少年英才,出生时?左右手掌上便各有一个字,合而为「哪」「咤」二字,也是其?名字的?由?来。 而后,年仅七岁便自东海一战成名,魂归西天又得佛祖所救,以碧藕为骨肉,以荷叶为衣裳,得以起死回?生,因有降伏九十六洞妖魔的?能耐,自此皈依天庭。 他?在凡界待的?时?间不算长,何况早已千年过去,朝代都不知更迭了多少回?,当今之人何是昔年古人。 「三太子有所不知,如今的?东土大唐是盛世不假。但前朝战乱频发,民不聊生,说一句人间炼狱也莫过如是。」 鳖精回?想?起前朝往事,洪江中埋没尸骨之厚,不免也动容感慨。 他?捋一捋鬍鬚,才嘆息道:「至此生了多少亡魂,简直数不胜数......」 造成那般炼狱景象的?哪里是妖邪横行呢?分明是人心惟危,谲而不正。 哪咤没应话,只瞧着鳖精一副唏嘘如此的?模样?,心头异样?顿生,却不愿承认此事没有妖邪在其?中搅浑,最后只轻哼一声。 「去江州一趟便是了。」 「三太子宅心仁厚,愿三太子能探明真相,还这可怜父子一个公道。」鳖精顿时?如释重负,连忙拱手恭维,「老臣恭送三太子了!」 「......」 唯有一词得以总结,便是——好走不送。 哪咤微微冷脸,他?独来独往惯了,本也不想?鳖精作陪,也懒得多言。 只是,一想?到自己独来独往,又不免想?到自己本是有个小灵宠的?,但他?的?小灵宠从来就不陪他?。 不陪他?也就罢了。 但却有时?间,在凡间救别人的?遗腹子。 风火轮生于足下,除妖除到心烦的?三太子决定?转变思路,反正妖孽杀不完,不如去看看究竟是横祸,还是有圣人插手其?中。 毕竟洪江口到江州的?距离,于仙人而言不过一瞬息便至,废不了多少功夫。 况且那遗腹子江流儿佛缘深厚,实在蹊跷。 ...... 沿河而上,哪咤三下五除二便找到江州刺史?府上,却半分妖气也没察觉到。 第88页 没有妖邪? 在刺史?府犹如过无人之境的?小少年,仔细将灵力散开至一草一木之间,眉眼却越发燥郁。 最后,他?只得将目光投入院内郁郁寡欢的?殷氏身上。 少年修长的?手指微抬,一道法?咒没入殷温娇体内,施得是神仙常用的?入梦之术——但梦里所有前事重现,从始至终也只是作恶人祸,并无半个妖精掺和。 「殷氏,我乃过路仙神,有话问你。」直至此刻,哪咤的?神色已有几分浮躁。 殷温娇只觉在梦中,恍惚瞧见了一个姝色妍姿的?红衣少年郎,不由?睁大眼睛:「你......」 比起她上次在梦里见到的?老仙翁,这少年郎虽年轻,却浑身上下没有半分稚气,反倒冷冽异常。 「你丈夫是遭歹人刘洪所杀,是也不是?」 被少年这样?直截了当询问,殷温娇心头一痛,但也老实回?答:「......是。」 「你生下幼子,送入江中以求保他?性命,是也不是?」 殷温娇再次沉默一瞬:「......是。」 经他?入梦回?溯往事,及亲歷者的?亲口确认,此事究竟如何,人灾还是妖祸,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哪咤默然半晌,最终还是承认是自己错算了。他?唿出一口气,决定?将此事了结,不再多管。 「好,既是歹人作祟,我替你报下此仇罢。」 一挥手,梦境倾刻破碎,哪咤转头要去寻歹人刘洪,又忽听见虚空之中有一老翁焦急喊他?—— 「三太子,你且慢,这可使不得啊!」 哪咤一顿,眉眼渐沉。 混沌之内云雾瀰漫,刺史?府上空忽地?又出现了一位老仙人,正是急忙赶来的?南极星君。 哪咤微一挑眉,好整以暇看着这老寿星,侧首询问:「奇了,我本以为不过一出凡间惨案,却又与你有何关?系?」 南极星君将仙袍理整好,闻言一噎。 这分明摆着要他?将事一条条说清楚了,不然这三太子是不会罢休的?。 「这...三太子嫉恶如仇,老道明白,不过此事.......」南极星君无奈摇头,「三太子不可多管啊。」 这哪咤三太子是天庭元帅之首,玉帝亲封的?三坛海会大神,统率三军,但一向又不太服天庭管,让他?们这些老臣感到很为难。 「这殷温娇之子乃是佛老二弟子金蝉子的?转世,将要奉灵山之命西行取经,普济东土大唐之众生。」 此事,其?实早在三百年前便开始布局,原本只有西方佛老与玉帝陛下及天庭一些老臣知情。 倒并非刻意不告诉哪咤,毕竟哪咤怎么都算天庭重臣里排得上号的?人物,只是他?太张扬肆意,离经叛道,众仙都很怕届时?他?晓得了实情,不是后援副手,而是拦路虎...... 毕竟当年花果山大战,其?实很多老神仙都看出哪咤在浑水摸鱼了。 只是因着那孙悟空在天庭人缘也还算好,众仙都喜闻乐见哪咤放水——咳,想?到此处,与孙悟空交好的?南极星君自己先心虚地?咳了一声。 「此次西行兹事体大,无论灵山还是天庭都极为看重,金蝉子途中将歷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得成正果。」南极星君继续解释道。 难怪那遗腹子佛缘如此深厚,果真是佛子转世。哪咤抿唇,思索消化着南极星君话里的?信息。 少顷,他?才开口。 「金蝉子虽是佛祖二弟子,如今却只为肉体凡胎,九九八十一难......」少年轻呵一声,眉尾微挑,「何以保证,他?定?能安然无恙取到西经?」 南极星君就知道哪咤性格倨傲强横,没那么好煳弄,只得陪上一点笑,又想?笑得云淡风轻。 「三太子无需挂心。」他?捋了捋鬍鬚,「既然天庭与灵山二圣有此安排,自是早已物色好护送之人。」 哪咤薄唇轻勾,漫不经心反问道:「天蓬,抑或捲帘?」 笑得一脸高?深莫测的?南极星君,嘴角僵了一僵。 「或许两个都是吧。」哪咤扫过他?面上的?表情,哼了一声,「本太子怎说如今四洲皆是妖魔横行,果真是有心为之。原该是一条取经路,却不知赔上多少人。」 南极星君脸色大变,擦了擦额间莫须有的?汗,低声道:「三太子,这可不兴说啊。这、这圣人之圣举,你我身为仙官总要听从不是?」 哪咤只是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江流儿此事,您就莫要多管了。」见哪咤不配合,南极星君垮了脸,循循劝道,「他?命中该有此劫,您若扰了他?的?劫数,反倒乱了缘法?。不说陛下,如来大法?也是一番苦心,想?普渡东土......」 桀骜恣意的?三太子,不大服天庭管,但灵山的?面子总会看几分。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哪咤的?脸色稍霁。 南极星君觑着哪咤,自己也后怕地?缓了一口气,还好他?藏了点话在心里,没有将灵山那只小老鼠精也被捲入此局之中的?事说出来...... 他?也没想?到哪咤这样?灵心惠性,一点就通啊,本以为含煳几句此事便能过去了—— 「不影响金蝉子的?劫数。」哪咤又开口了,笑意冷煞,「但奸恶之辈,本太子就是看不惯。」 言罢,没等南极星君阻止,少年掌心浮现一点金光,就朝着信步走进庭中的?刘洪打去。 第89页 瞧着就贼眉鼠眼的?刘洪,顿时?浑身一震,身影迅速佝偻下去又重新?挺起胸膛,不过一瞬间,就似脱胎重生换了一个人。 也确然是换了个......傀儡人。 眼见刘洪的?魂魄飘荡升入空中,又被从地?缝中突现的?勾魂使者勾去魂魄,南极星君大惊失色:「三太子,你这......」 好一招偷梁换柱。 但他?也明白,至少这样?,被占为妻的?殷温娇能少受不少苦楚。傀儡随人操控,不会再对殷温娇做什么唐突之事。 「可、可三太子,这......」南极星君嘆息一声,苦笑连连,「还是冲动了啊。」 此事到底由?天庭与佛门一同?牵头,半点闪失不容,若因此举生出什么变故,他?和哪咤可都要受罚。 纵使哪咤是三坛海会大神,是天庭委以重任的?三太子,但他?也听说,前不久灵山就有一位不顾佛祖法?令遭了罚的?...... 「杀人偿命,自古有之。」哪咤斜睨了南极星君一眼,对自己方才的?举动并不算在意,「昔年东海之畔,本太子不也同?样?偿还了。」 南极星君一愣,方才的?思绪被打断,见哪咤仍盯着成为傀儡的?刘洪看,手中还漫不经心地?划着名诀,忙不迭上前阻止。 「三太子,三太子,真的?够了。」老星君心神一动,「老道还有一件事要禀三太子。」 哪咤是什么心性,别的?神仙或许只能说两句场面话,但他?可是深有体会。昔年孙悟空大闹天空,就因为他?在瑶池走得慢了些,挡住了哪咤追孙悟空的?路,冷不丁就被他?踹了一屁股墩。 张扬又嚣张,做事从不计较后果——还是抓紧先转移他?的?注意力再说。 「何事?」 见哪咤收回?了掐诀的?手,南极星君趁空擦了擦额汗,眼神飘忽又故作高?深道:「三太子,那陈光蕊如今还在洪江口的?龙宫之中......」 哪咤微皱起眉:「那又如何。」 不同?于风风火火跑来江州的?行径,哪咤对此事显然兴致缺缺。 南极星君一噎,又咳一声:「他?好歹是金蝉子凡俗的?父亲,与金蝉子也有一道渊源。但洪江口的?龙王顶多保他?尸身不腐,魂魄不散,却无力叫他?还魂矣。你看......」 「不去。」哪咤果断拒绝。 来江州是因为怀疑妖邪作祟,既然没有妖邪,又了解完了这所谓西行取经之路,此事对哪咤来说便已了结。 「不是,这、三太子......」 「怎么,你难道没有能耐让他?还魂。」哪咤瞧着他?心急的?模样?,反倒轻笑一声,「此事与我何干?老星君,你又算计到我头上了,平白要叫我牵扯一番因果。」 南极星君面色一僵,又擦了擦虚汗,才开口笑着:「三太子误会老道了,岂敢算计?」 即便有也不能说明着说有啊,毕竟哪咤从始至终就表情不太爽的?样?子。 但这一路西行,哪咤身为天庭重将,自然是被安排了。而要他?名正言顺为取经路出力,可不得有个名头,有点因果牵扯。 如今可就是大好的?机会。 这样?想?,南极星君只得又堆上笑,劝说道:「其?实这缘,早便有的?。老道晓得三太子有个义妹,她便曾救下江流儿,你若再帮忙救下陈光蕊,岂不是同?心之举,一桩美谈。」 哪咤原本还含着点笑意的?眸子,忽而沉下些许,声音也冷了几分。 「看来这一桩事,你也很是了解?」 喜恰救了金蝉子,被天庭知晓,算不得一件好事。 西行不知牵扯了多少人,如今南极星君能打着算盘,要他?也在其?中出份力,难保没将他?的?小灵宠也算进去过。 但他?肯定?不能允许—— 「三太子。」南极星君忽地?端正了神色,先是嘆息一声,又一脸高?深地?捋了捋鬍鬚,「世间诸人皆有途,诸法?皆有解。你的?义妹是纯善之人,自有善缘福报,佛祖大法?要她在这世间歷练,她终有自己要走的?路,要遇见的?人。」 「你也不能扰了她的?道,物极必反啊。」言罢,老星君小心翼翼瞅了一眼哪咤的?脸色。 哪咤沉默着,面色仍不算好。 只是他?细细回?想?着喜恰曾经的?一言一行,又难得怔忡好一会儿。 他?的?小灵宠,的?确很心善,性格很柔软。 从前,她是热衷于结交仙友的?。上至七仙女与嫦娥这样?有品级的?女仙,下至披香殿的?侍女,甚至被压在五行山下不知何日能翻身的?孙悟空,也能成为她的?朋友。 也因此她结了许多善缘,是因她从不区别对待任何人,可是...... 「三太子?」 见哪咤不说话,南极星君只得揣测不安地?再次开口。 哪咤转动了一圈手腕上的?金镯,应了声:「本太子晓得了。」 可是,他?告诉她,她没那么多需要关?心在乎的?事,只需要在乎他?。 先前,他?不理解她为何要救一只杏妖......他?微微垂眸,如今好似有些懂了。 众生于她而言无区分,这原本是佛性。 也难得她是灵山天生地?养出来的?小老鼠精,从前能一语道破佛祖让他?在天庭歷练的?天机,但他?又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好好歷练,叫她前方也是大道坦途。 第90页 哪咤一时?看不清,也不大想?看清。 南极星君得他?允诺,便不再多言,施施然乘云而去。哪咤并非优柔寡断之人,既然决定?帮忙,也利落收了手,转道回?洪江口。 ...... 洪江口湍急,黄浊浪花之下,却又是另一番清波明澈之景。 鱼儿漫游,沙砾泛光,几颗硕大蚌珠缀在水晶宫前,随着水波粼粼的?晃动,折射出不输于海底龙宫夜明珠的?耀眼。 另有几根水澜丝帛系在宫柱之上,曼舞轻摇。 哪咤微侧目瞧上一眼,见丝绦似生了灵性,颤慄着缩了回?去,晓得这是去给?龙王报信去了。 少顷,龙宫门开,一身着金华麟袍的?半老仙人气喘吁吁赶来,作揖道:「三太子大驾,有失远迎啊。」 「......龙王多礼了。」哪咤有几分别扭。 自千年前与东海那一场恩怨后,他?从不与水族有任何牵扯。是以先前见了鳖精,也没有什么要动手的?意思。 千年之后又见上一位龙王,还能和和气气说上话,哪咤自己都没想?到这齣。 「不多礼,不多礼。」老龙王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抬手引哪咤进殿,「三太子登临陋室,实在让此处蓬荜生辉,叫人喜不自胜......」 哪咤步履微顿,瞧着四下珍珠折射出的?耀目辉光,虽比不上东海龙宫,但说陋室,实在过了。 寒暄话说太多便没意思,小少年起初别扭,此刻倒也平静不少,刚要开口直奔主题,老龙王自己终于说了出来。 「不知三太子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啊?」 哪咤瞧着龙王紧张的?目光,眼前忽然闪过的?,却是昔年喜恰惊慌的?抱怨。 ——她说上一个惹怒他?的?被抽筋扒皮了,她会不会也被如此对待。 那都是年少轻狂时?了,难道如今他?在旁人看来,依旧这样?张扬骄恣吗? 「龙王不必紧张。」从回?忆中抽身,小少年难得语气和缓起来,「先前我遇上你的?家?臣,听闻你救下了一个蒙遭冤屈的?凡人陈光蕊,还好心留他?在江底当差。此番善意难得,特?来相助于你。」 龙王愣神,这哪咤三太子是什么人物,昔日凭一己之力将东海老大王的?地?盘搅得天翻地?覆,今日却跑来说助他?...... 嘶,龙王不太敢信,瞧了一眼哪咤的?脸色,「不过一桩凡俗小事,岂劳三太子大驾......」 「他?有冤在身,命不该绝。你龙宫有定?颜珠保他?魂魄不散,却无法?叫他?还魂。」 想?来哪咤是知悉了所有事,龙王沉默一瞬道:「确然如此。」 而后一路进龙宫,都分外沉默。 龙王不说话,两侧的?虾兵蟹将也屏息不语,偶有胆大的?抬起头看了一眼红衣小少年,又连忙垂下头,甚至身子都有些抖。 真有这么怕他?? 意识到这一点,哪咤先前压下去的?那点不自在与烦躁,又重新?生了出来。 终于到了陈光蕊住的?蚌壳边,蚌壳未开之前,哪咤瞧了一眼龙王,忽而问道:「龙王,你为何会救他??」 定?颜珠并非常见之物,当年他?闹了东海龙宫,復又去海藏之下玩闹,那偌大的?海藏都没有几颗,洪江口未必有多。 纵这洪江口的?龙王心善,也不至于将此等至宝用来给?一个凡人保命。 他?想?着,莫非又是圣人嘱託...... 「三太子有所不知。」龙王没曾想?哪咤此时?开口,忙拱手解释,「先前我化作一尾金鲤在上游视察江域,却大意被渔人捉上岸去,一时?失了法?力,幸得陈公将我买下,又步行十五里将我放生......」 「陈公,实乃我救命恩人啊。」龙王感慨道。 哪咤敛眸抿唇,一时?并未接话。 原来,并非所有事都如他?所想?,便是如此。江州殷温娇遭遇的?非是妖邪,龙王救陈光蕊也非圣人所託。 是善缘...... 结草衔环,知恩报德,若非陈光蕊的?滴水之恩,就不会有龙王的?涌泉相报。 硕大的?蚌壳打开,郁郁寡欢的?陈光蕊端坐其?中。他?即便是瞧见哪咤这样?风华绝代的?神仙,神情也未有一丝浮动,不过轻紊嘴唇,知礼相问过龙王:「大王,我的?孩儿可好?」 哪咤不关?心这些,趁着他?们寒暄的?功夫双手结印,不多时?便引出聚魂之法?。 此时?陈光蕊的?神色才有些震惊,眼底缓缓掀起惊涛骇浪,俯首谢起哪咤。 「尊者之恩,光蕊定?当相报!」 他?应当是报不了了,哪咤的?神色未有起伏,但他?的?儿子,金蝉子的?转世,往后说不定?能回?报一番。 思罢,哪咤挥手便要离开。 才走出两步,又听见不远处一个算不得熟悉的?声音,唤起他?来。 「三太子,您怎么来了?」是鳖精,语气里还隐隐含着惊喜。 这小鳖精与其?他?小兵小将不同?的?是,他?已经与哪咤见过了,晓得这表面看上去张扬的?小太子没那么难以相处,笑得竟难得几分真诚。 心情本不大好的?小少年,也无端愉悦了几分。 这算不算,他?也无意结了一番善缘? 第040章 凡间【喜恰单人】 第91页 崎峰高耸, 如接连青天,漫漫云霄落入山顶,透过尘寰红日, 峰顶的一片白如云又似雪。 耳边有潺潺流水, 还有雁雀绕鸣声, 喳喳噪噪。 喜恰原本在一片漆黑寂静中, 忽闻动静,缓缓掀开眼皮,又忍不住眯起眼,似不大适应这样的光亮与喧嚣。 她头有点疼。 不是针戳般的刺痛, 也?不是被重物打击过后的钝痛, 一时竟形容不出是哪般感觉,只觉得晕乎乎的, 叫人有点喘不过气。 「嘶......」捂着头,她环顾四周。 这是在哪儿? 她只记得, 她为了金蝉子渡劫顺利而去偷盗香花宝烛,却不小心被守门?僧人逮住, 然后......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眼前不觉阵阵发昏, 喜恰用?了很久的功夫回?忆往事, 才终于想起一星半点——她被逮了, 然后佛祖将她贬下凡间,命她好好思过。 以至于,金蝉子离开灵山歷劫之时,她也?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如此?想来, 喜恰心中顿感怅然与懊悔,哀嘆一声后, 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她怎么感觉这些事,都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耳边还回?盪着清流击石的泠泠声,一只小雀儿忽而停留在喜恰面前的枝桠上,打?断了她的思路。 喜恰微顿,侧耳听声,这才察觉除了山林原本自然的喧嚣声外?,不远处似乎还有人声喧譁,隐隐听到什么「丹药」「治好」「慢慢来」这样的字眼。 啊,想不通的事,那就晚点想。 喜恰自认是个很看?得开的人,施手提起繁长的裙摆,腰间的小铃铛却因动作幅度叮噹响了起来,她的步履也?不免又顿了一下。 她从前,可从来不会穿这样繁复华丽的长裙。 止住四处发散的思绪,这次她抬步很快,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山脚边,且见平坦田野间,有许多山村民众围在一处儿。 「道长!道长,给我一颗吧,我是先来的。」 「你胡说什么呢!分明是我一早来的,这可是救命药,道长你可千万先给我啊。」 「说的好像谁不拿来救命一样!」 村民争先恐后,卖力举手,只是说起话来都有气?无力,似乎在问谁央求什么东西。 喜恰微眯起眼,有修行的妖精自然看?得清楚,只见人群深处一男子头戴戗金冠,着一袭黑淄淄乌皂服,正老神在在闭目垂头,双手结印。 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厚重黝黑的丹炉,丹火正烈烈燃烧着。 只不过...... 那炽热的丹火间隐隐透着凡人看?不见的恐怖黑气?,正一点点氤氲升入空中,烟尘映衬在蔚蓝的天际之上,清晰分明。 这是炼的什么邪丹?喜恰皱眉,復又踏前几步,却听那男子开口了。 「尔等稍安勿躁。」他的声音沧厚有力,沉稳平静,「丹药将成?,不可喧譁。」 明明声音不算大,却叫当场的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于此?同时,喜恰也?走到了人群边。 眉间的狐疑还未散去,她瞥过在场的人,一眼扫去,众人皆面黄肌瘦,满脸愁容,眉骨眼睑下还有不同寻常的晕黑。 「爹,这儿有个不认识的姐姐。」忽有一个小童错愕看?着她,扯了扯旁边大人的衣裳。 喜恰微怔,还没来得及反应,众人目光就都向她看?来,神态各异,一时竟又寂静了几分。 「我......」她想解释,又发觉这些人大都冷汗淋漓,又或佝偻着背,似乎都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折磨。 是病痛,喜恰面色微沉一分。 「快些离开!」小童的父亲反应过来,以他为首的人群纷纷退去,离开喜恰几步远,「姑娘,你快离开,我们村里有瘟疫,千万别沾染给你——」 「对啊,你快快捂住口鼻,往后退!」旁人也?附和着,神色担忧。 竟是担忧将病染给她,喜恰刚要启唇说话,一旁的道士先行开了口,语气?竟有几分焦急。 「你是何人?我这丹药忌见女子,速速离去!」 哪有忌讳女子的丹药?喜恰下意?识要反驳,但眉间忽腾起针刺般疼痛,叫她蹙紧了眉。 恍惚中她察觉到什么不对,她自小在灵山长大,灵山没有僧人炼丹,她更是不懂...... 喜恰没想明白?,只看?到目光所及的村民们果真?都是男子,而他们原本担忧的神色却变得慌乱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想上前推开她,又恐染了瘟疫给她。 最后有一男子心一横,自行捂了口鼻,就要冲上前来。 喜恰微一挥袖,一阵风来,将男子推开了三步距离。 疼痛缓过来,她轻巧走上前,神色淡淡,只盯着中心面露警惕的道士,开口道:「你这丹药不可吃,分明是毒药,为何要诓骗他们?」 「你、你也?...咳,你是个妖精?」道士错愕一瞬,旋即大怒,「大胆妖精,此?方受我庇佑,你怎敢胡言掺和!再不离去,休怪我无情。」 一众村民大惊失色,纷纷退后,又泪眼婆娑,纷纷向道士致谢。 「道长高义,不但赐我们丹药,还替我们除妖!」 「道长,这山里还有许多小妖,您可否一併?除去啊?」 道长没回?应他们,仍盯着喜恰。 喜恰也?没动,偏头看?他,原本不想揭他的底,可他先开了这个口,于是她沉吟道:「你不也?是只蜈蚣精?」 第92页 「......」村民们语塞纷纷。 喜恰生得极美,杏目明媚如秋水,面若银盆,唇似含桃,只消站在那里便有冠绝之姿,甚至有几分菩萨相,怎么看?怎么像好人。 反观道士,虽也?长得端正,但远没有仙人容姿,况且方才被黑炉熏过,左脸颊上还有一片斑驳黝黑。 见人们迟疑,喜恰看?向为首的一个青年,启唇问道:「你们从前吃过他的丹药,可是治好了瘟疫?」 绝对治不好。 虽然她不懂炼丹,但黑漆漆的分明是毒气?。 青年愣愣地瞧着她,好一会儿没说话,直到身边的人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才支吾道:「不、不曾。」 喜恰眉眼间浮现一丝疑惑:「那为何信他?」 村民面面相觑,都是一副有话想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为首的青年嘴唇紊动半晌,最后面色复杂,声音低落。 「我们还能信谁啊。」 这是个偏僻边远的村落,除却山阳面水草丰茂盎然,黍稻可生,才得以落户。其?余方圆三十里皆荒无人烟,豺狼环伺,山路崎岖。 村民求助无门?,连铃医都不愿来的地方,况且还是瘟疫横行,外?人避之不及,还有谁能救他们呢? 喜恰沉默一瞬,向来敏感的小老鼠精,自是一下子听明白?了村民话语间的无奈与绝望。 「不如,我来......」 她话还没说完,一旁被冷落的道士终于气?得憋红了脸,嗔怒道:「愚民,你们这是何意??心若不诚,丹药不成?,何人能救你们?!」 村民们又迟疑下来,唯有先前和喜恰说话的青年还直勾勾盯着她,欲言又止。 下一个被道士发难的对象自然就是喜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却见她身上根本没有一丝妖气?,不免狐疑起来。 真?是妖精,还是...神仙? 即便这样想,警惕的道士被喜恰这样当众揭底,自然免不了气?愤,又含着试探道:「你这宵小之辈,贫道心怀大义要放你一条生路,你却如此?不知好歹,看?招!」 言罢他一挥拂尘,一道雷青天白?日忽然降下,破竹之势,便要落在喜恰身上。 喜恰微微蹙眉,单手捏诀,扬起一道防护咒。 比她的防护咒更快的是她手心的金光法印,光华漫漫,一瞬间将她兜头笼罩,雷电是分毫未伤到她。 喜恰愣住,道士也?愣住,唇间飘出几个字,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你、你......」 围观村民纷纷往后退,凡人瞧见斗法,总归心里害怕。 不过少顷,道士復又镇定下来,咳了一声。 他似乎有了别的想法,放轻了声音:「小妖精,贫道见你也?是一番好心,饶你一命罢。不如这样...你我打?个赌,便看?谁能治好这村中村民,若你赢了,我就此?离去,若你输了......」 瞧着喜恰那双清澈却几分懵懂的眸子,道士笑了一声。 「——便做我道童任我差遣,可好?」 「......」 喜恰微微侧头,几分疑惑。 「吾乃黄花观主,法力高强有伏虎降龙之能,你若跟了我......」道士觉得她是在迟疑,復又想劝诱她。 喜恰摇摇头,触之四周村民胆颤心惊的眼神,决定不再周旋拖拉,直接道:「这有什么赌的,不过轻而易举的事。」 她说的轻巧,自称黄花观主的道士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瘟疫于凡人来说可是要命的事,恶念累积,怨气?沖天,是故对妖精来说也?没那么好救,就连他也?得老老实实炼两炉子丹来治,还不一定治得好呢。 「小妖,你可莫说大——」话啊。 左右治死了也?是凡人命该绝,治好了就是他的功德,若不是近来好友说此?处可得仙缘,他才不会千里迢迢赶来,大费周章炼这一大炉......心里想着,道士忽然瞪大了眼睛,满眼震惊。 只见喜恰双手结印,手中凝出漫漫金光,那金光熠辉霎时散漫空中,将在场的所有村民一併?笼罩住。 一时寂静,又恰似万物復甦也?悄无声息的春。 道士眼见一众村民脸色渐渐好转,凝结在他们眉宇间厚重的死气?烟消云散。 真?的是,轻而易举。 非是妖精能做到的事......道士从震惊转而惊喜,又隐隐有几分后怕。还好他就嘴上说了两句,没真?的伤了她,不然后头怎么去—— 「如何?」 喜恰挑眉,见村民们仍错愕着,脸上气?色却都好转起来,也?不免心情好了几分。 「神...神仙......」不知是谁起了头,朴实的村民们纷纷跪地道谢,喜极而泣,「是真?的神仙,活生生的神仙!仙子显灵,救我们于危难啊!」 可一句句称她为神仙的话语里,喜恰的笑容却渐渐僵住,总感觉心里不大舒服。 哦,她还没得道,还不是个神仙呢。 神佛自千年前便成?一体,一者居东方,一者在西方,皆有无上信力,受四洲瞻仰供奉。喜恰虽自灵山天生地养,算是比起四洲精怪都要好得多的出身,却也?算不得近水楼台先得月,也?要好好修行,才能得成?金仙。 现下仙没修成?,先被贬下凡了。 自称黄花观主的道士眼眸渐沉,他一再打?量着面前的喜恰,发觉如他所想,她身上当真?没有一丝妖气?。 第93页 最后他看?了看?身旁早已被转移注意?力的凡人众徒,悄无声息带着炉子熘了...... 喜恰眼尖,自是盯住了,微一皱眉:「你——」 「仙子!我家尚有老弱卧于病榻,您可否再发发善心,施手相救?」话被人打?断,有人小心翼翼拉住喜恰的袖角,哀求道。 一人起了头,众人便都附和。 「求神仙保佑,仙子垂怜,救救我们吧!」 似乎凡间的妖精们各个都练就了一身极好的遁术,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喜恰再抬头,早已不见黄花观主的身影。 微微沉吟,她只得先作罢,将精力都转到正哀求她的村民身上。 「好。」向来心善的小白?老鼠精,一下就答应了。 随着他们往荒凉僻静的小村庄走,只见泥墙土瓦,夯土的痕迹初看?觉得沧桑久远,待深入瞧,又见朴实民风中,透着的是难以忽视的辛酸。 这里无法比大唐东土繁华,甚至难以比一座寻常城关边的村落,远看?杳无人烟,旷野四围。 喜恰觉得有些疑惑,不由问道:「此?地这样荒凉,你们可曾想过迁离?」 是做不到,还是如何? 走在最前的青年步履一顿,也?是最先反应过来,偏回?头看?她。 「我家自定居于此?地,侍奉地涌夫人已有百年。高祖曾许下承诺,要世?世?代代供奉夫人祠,绝不弃夫人而去。」 言之掷地有声,铿锵有力,连带着瞧她的目光都坚定无比,似乎是对着喜恰做承诺一般,一时倒把她看?愣了。 一旁的村民也?错愕着,似乎不晓得青年为何突然这样郑重神色。 但他们依旧附和青年。 「是啊,我们世?代敬奉地涌夫人。」不过一人话锋一转,忽然激动,「话说仙子,您莫不就是夫人派来救我们的?」 喜恰连地涌夫人是谁都没弄明白?,撩过耳后被风吹乱的发,轻轻摇头。 「不是。」 这什么夫人是他们的老祖母吗? 她这样说着,村民们也?没有露出失望的样子,甚至青年看?她的目光依旧笃定且认真?,还隐隐含着崇敬。 叫鼠看?不懂。 说着说着已进了村,喜恰不再多想,抬袖施法,纤长的手指翩跹如蝶灵动,熟稔又轻巧,似乎不曾想便能施展。 直至术法大成?,漫天死气?化?解,看?着再次纷纷拜倒的村民,她的目光却渐渐迷茫起来。 她分明没学过法术才对...... 如何能结出这繁复,却于她而言又显得娴熟的法印? 「仙子大恩,无以为报!」震惊含泪的人群中,有人恳请她稍待片刻,「还望仙子给我们一个恩准,让我们款待您!」 朴实人家便是这样,一人存善念,众人皆善心。 从他们说起侍奉地涌夫人永不离弃开始,抑或是喜恰刚踏足此?地时,村民善意?提醒她快快离去,便能得知这是一个知恩必报的村子。 喜恰原本便是初来乍到凡间,正愁茫然,寻常凡人伤不了她这修行几百年的鼠精,于是欣然应允。 一家一户便忙活起来,有人噼柴有人烧火,裊裊炊烟不一会儿就升起,饭菜香气?里还裹挟着凡间特有的柴火香。 她一吸鼻子,竟有些馋了。正好青年引她去见村中村长——亦是青年的曾祖母。 「仲辽,便是这位神仙大驾,救了我们村的孩子?」期颐之年的老人头髮尽数花白?,声音也?带着颤抖,瘫倒在床也?要努力支起身子。 看?得出村子虽贫穷,但尊待老弱,村长显然也?是这方族长一般的人物,哺育数代,慈眉善目又透着些许威严。 喜恰下意?识要去扶,青年快过她,他一边点头一边抚慰老人。但他说的话,在喜恰看?来又有点奇怪。 「曾祖母,您可瞧得清?可晓得她是——」 青年话还没说完,老人原本浑浊的双目忽然浸了点晶亮的光,似乎遇到了什么极为令人激动的事。 她嘴唇紊动,声音颤颤:「夫人,地涌夫人,是您回?来了......咳咳咳!」 老人家可经不起剧烈的情绪波动,喜恰一直在旁边眼见着,连忙右手施诀,叫这位村长一口气?缓和不少。 「真?的是您!」缓了过来,老人家说话中气?都足了不少,「夫人,您可还记得我吗?就是当年脏兮兮的小姑娘,您虽没与我说话,但手指一点,我就有了一身清爽的衣裳......」 恍惚激动间,老人遍布皱纹沟壑的脸上稳重少了许多,反而有几分小女孩的急切,絮絮叨叨的话似乎急着证明自己。 「我就是当年被您所救的那家人,阿父带我们定居于此?,我们一直在此?处侍奉您,您在天上可有感受到?」 老人所表现的奋激无措,叫喜恰也?懵了。 「你......」喜恰只觉得脑袋晕乎乎,似乎有什么记忆从眼前晃过,又抓不太住,「我...我们认识?」 「您不认识我,但我一定认识您!」老人斩钉截铁,声含哽噎。 她向来在灵山,凡间的人怎么可能认识她? 喜恰觉得老人家是认错了,额间的钝痛缓过去,她刚要开口解释,却见老人艰难抬手指挥着一旁的青年,从柜中取出一副泛黄的画像来。 墨香浸染百年的画,甫一展开,些许尘埃浮在眼前,而后才渐清晰。 第94页 画像其?实有点粗制滥造,不是什么名家所作。 但妍丽清绝的仙子手持一盏灵莲,莲花熠熠落满仙子指尖,似在一瞬就照亮了画作,又见皎白?裙幅犹如清浪,逶迤落出画际...... 喜恰怔忡,瞧着画上小仙子头戴绒花,腰佩银铃铛的模样,再看?了看?自己。 好一个一模一样。 「夫人,您不记得我也?罢,但您的恩情永世?难忘。您若有意?,便去看?看?夫人祠的香火......」 喜恰哑然原地,眩晕感尚未完全消散,眼前忽然晃过一片战乱硝烟。似乎有一家子凡人遭了追杀,年幼的孩童嘶声竭力哭喊,其?声戚戚,叫人不忍。 因此?,她不由自主抬腕,击飞了歹人的匕首...... 她依旧沉默着,但当下的沉默,却不由自主变了味。困惑,心慌,苦涩,许多种情绪交织上心头,甚至有不该存在的痛楚。 她在痛苦什么? 再琢磨便琢磨不明白?了,多想一分,头便痛一分,喜恰只好作罢。 「婆婆。」她扶住了老妇人一早就想牵住她的手,沉吟着,「我会去看?看?的......我记得你,你是那个小姑娘。」 硝烟瀰漫里眼尾通红的小姑娘,又一瞬间成?了面前白?发苍苍的老者。 沧海桑田,凡人会变老,而自己呢?好似也?不是当年了,甚至她想都想不起来当年,又究竟是不是她。 喜恰还想说点什么,想了好半晌,又觉得心里莫名不舒服,似乎丢了许多记忆,最后喃喃疑惑着:「为何你们称之地涌夫人?」 不管是不是她,这个称唿总觉得怪怪的。 老妇人先前的激动劲已缓过去,深唿吸了好一会儿。一旁的青年见状,忙替曾祖母答上:「夫人,我曾听曾祖母说,是因为您当年是从地里忽然冒出来的......」 「......」 喜恰一时无语。 但细想下来,这的确是鼠精会做的事,更像是她本人了。 安抚好老村长,青年又陪同喜恰出了门?,远眺高山,耳聪目明的妖精甚至能瞧见山上琪花瑶草,尽是珍稀。 该说不说,虽然这山上长的灵草仙花,眼见来对没有灵力的凡人而言无用?,但对精怪修练可大有裨益。 此?处不失为一块修行的宝地。 一旁的青年侷促,看?着她欲言又止。好在村民们将饭菜都做好,席上又聊起许多村中往事。 老村长一家百年前因得地涌夫人所救,便在此?处定居下来世?代供奉夫人。如今村中多是同姓族人,都是旁支绵延。此?地原本荒芜僻凉,山脉阳面却又盎然生机,村民们都觉得是地涌夫人庇护而得。 听闻他们说,喜恰又下意?识打?量起背靠的大山。 掐诀抬腕,灵力发散,她察觉到阴面的确有腊雪顽冰,峭壁悬崖,因了无人烟,浓郁的妖气?四处飘浮,还有很多精怪在。 不过这显然是因为这山自成?天然八卦阵,造化?钟神秀,非是人为。从前的她不可能做到,哪怕换个神仙来也?不可能。 头又隐隐作痛,喜恰抚着额角,第不知道多少次心里感慨——怎么我又懂什么八卦阵了。 「夫人,您此?次来人间,归期可定?」 有村民见她蹙眉忍耐,以为她心情不虞,怯怯问道。 他们言下之意?是,她可否留下来庇护他们。 喜恰微愣,环顾四周才见村民的脸上都是诚惶诚恐又期待着的神色,似乎怕极了这场神仙显灵只是幻梦。 「夫人,我们懂得仙人事忙,不求您常居此?地。」见喜恰久不开口,坐在喜恰身旁的青年还以为她在迟疑,慌忙换了提议,「但村外?十里还常有妖怪作祟,我们苦不堪言,可否求您——」 喜恰收放的灵力恰巧回?来,探查到的妖气?中含着血腥气?。 青年神色切切,他看?着她,眼底含着崇敬的祈求,是走投无路时的求助。 实在话便是她不是仙人,此?刻也?实在没什么事要忙,于是点点头,顿了顿:「没事,我会帮你们。」 瞧见一众人如释重负的模样,喜恰心里也?倏尔安定几分。 不过她还没决定要不要留在这里,一顿饭尽,喜恰与村民约定好除妖的时日,便决定拜别,自己再去四处走走。 看?过夫人祠,与泥瓦草垛的村中房屋不同,神龛之中端放的神像竟然是打?破规格的石雕,一雕一刻栩栩如生。 这村子也?叫地涌村,村民们实在是诚心供奉着地涌夫人。 喜恰心想着,心不在焉出了祠堂门?,迎面却撞上了先前遇见的熟人——炼黑丹的蜈蚣精。 蜈蚣精脸上的黝黑已经清理干净,一身道袍在他身上倒真?显出几分仙风道骨,他微微瞥目看?向喜恰,故作玄虚,又很心虚地咳了一声。 「呃,大仙,我能拜你为师吗?」 第041章 修仙【喜恰单人】 喜恰侧头, 秀眉不自觉蹙起,似乎没太明白这是哪一出。 「黄花观主,你是不是吃了你自己炼的丹?」 吃坏脑子了? 蜈蚣精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一下被噎住, 但面上的表情没崩, 依旧维持着?飘飘欲仙的形象。 「大仙, 你看我这资质,这根骨,怎么不是绝佳的成仙之材呢?」言罢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瓶丹药,颇为急切奉给喜恰, 「一点心意, 大仙笑纳。」 第95页 喜恰双手背在身后,不太想收。 那又是一瓶毒得不能再?毒的丹药, 给她也?没太大用处。 「小道此番远游在外,许多珍稀丹药未曾带在身上, 这只是一点微末孝敬,日?后定当?奉上丰厚的拜师礼。」 见喜恰无?动于衷, 蜈蚣精连忙解释。 听闻他?还想着?要给她大毒包,这下轮到喜恰噎住, 好一会儿才道:「......你为何想成仙?」 蜈蚣精身上妖气浓郁, 但并?非是凶煞之气, 想来只是从未正经修行过仙神之术而已。 他?自有?自己修行的法门,譬如炼毒丹,虽不大好成仙,也?不失为修练的出?路。 蜈蚣精被她一问?, 以为喜恰要考验他?修仙的决心,义正言辞道:「自然是为降妖伏魔, 驱邪除恶,匡扶四洲正义。」 方才在一众村民前他?实在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但那时他?就有?所感悟,或许好友所说?的仙缘不是炼什么丹,而是指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大仙!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我们就是妖精。」喜恰提醒他?。 蜈蚣精一愣,这下挠挠头嘆了一声,老实作答起来:「实在是现在妖精不好混,天?庭时不时一场除妖令,凡间的妖精都要遭殃。」 喜恰没作声,毕竟这什么天?庭的事她也?不清楚。 「——为首除妖的是一个红衣大神,他?那法器金光熠熠,威慑四方,更是无?妖敢惹啊。」 喜恰回过神,些微一怔:「红衣大神?」 记忆深处似乎有?一个红衣少年的身影逐渐生成,他?穿梭在妖洞之间,一挥袖地?动山摇...... 蜈蚣精也?回过神来捕捉到关键,他?瞠目看着?喜恰:「你真的是妖精,不、不是神仙?」 先前在地?涌村村民面前,喜恰还未从失忆的晕沉中缓过来,此刻再?看蜈蚣精,她暗自比对着?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差距,想想如若说?不是,他?还会不会这般客气。 手腕上金印大盛的画面从眼前一闪而过,她顿了顿,摇头。 「不是神仙。」 蜈蚣精不愿相信,忙要接话,又听喜恰接着?道:「.......但我会修仙。」 算是稳住了他?。 蜈蚣精一口气从大起到大落,如今一整个大喜,他?就说?是如此嘛! 于是他?恨不得当?场拜师,「不打紧,大仙浑身仙气萦绕,隐隐有?大成之势。虽然如今还不是神仙,假以时日?,必成金仙!」 喜恰垂目浅思,却只觉心头有?许多不能自洽的事。 但蜈蚣精还在耳畔叽叽喳喳,他?要喜恰现在就收下他?,甚至提出?要做她的道童。 「这、这倒也?不必。」 想像了一下大汉扎两个小揪揪的画面,喜恰慌忙摆手:「观主看上去就年长我许多,不用这样委屈自己。我近日?也?还有?事要忙,待忙完这阵子再?说?吧。」 言罢,擅长开熘的小白老鼠精直接一化形,从蜈蚣精面前来了个眨眼没。 唯余顿在原地?的蜈蚣精一句「行吧」还没说?完。 喜恰并?未熘远,也?不晓得怎么整个鼠的修为比记忆里高出?一百倍,屏气凝神下,无?人能察觉她。 也?因此,蜈蚣精还在犹自喃喃着?:「真是奇了,这四洲的妖精怎得越来越多,可?不是什么好事...如今这陷空山也?来了个不寻常的妖......」 此处原是叫陷空山,喜恰微顿,也?不由得随着?他?的话语思考起来。 越来越多的妖精是什么意思?但她是被贬下凡的,这点应当?毋庸置疑,就不晓得其他?妖是怎么回事了。 ...... 将?蜈蚣精煳弄过去后,喜恰余后的几天?开始探索起了这陷空山。 山中阳面水草丰沛,珍花奇草,阴面虽是崎岖峻岭,豺狼环伺,但整山遍野皆灵力浮野,实在是仙灵宝地?。 半山腰中,还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奇异洞穴。 鼠精自然爱打洞,喜恰一见到这洞便喜欢得不得了,况且这样的宝洞还没有?人占领,忙按自己先前在灵鼠洞的模样布置了一番。 凡间的妖都要占山为王,不记得是谁说?过了,喜恰这样想着?。 过后几日?,稍作安顿后,喜恰便重新回了地?涌村。 路途上她心不在焉,指尖轻抬点落,一朵灵光熠熠的莲花便生于手中,又轻旋着?叫人目眩神迷,与老村长给她看过的画像上如出?一辙。 最后,她却一顿,忽然想起那画像上的地?涌夫人......头上好像系了根金瓣莲的红髮带? 「夫人,您来了!」 村口老村长的曾孙正翘首以盼她,一见她的身影,满眼激动地?小跑上前来,「夫人可?曾用过膳?仲辽家中备了饭菜,可?要吃些?」 灵山不杀生,喜恰自出?生起就苦学?辟谷,但她馋,她要说?。 「当?然好呀。」 青年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快,微微一愣,见清冷的仙子唇边含笑,方才小跑几步的热意忽然上脸。 「好、好。」他?忙去喊人。 又一次在地?涌村酒饱饭足后,喜恰叫上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指路,并?着?青年一同出?发除妖。 这山头十里的小妖她用灵力探过虚实,都不成什么气候,是故先前才答应了村民。 第96页 但那故弄玄虚的蜈蚣精,她不大看得出?他?的底细修为,反倒是他?一眼看出?她不是寻常妖精,自然当?时不能轻易应声。 熘达一圈,喜恰原本就探了底,叫上村民也?不过叫他?们安心,出?手收服了一些沾染血腥的恶妖,又将?一些初开灵智的妖收为己用,便算解决。 青年的神色也?从最初的警惕惶恐,到如释重负,最后竟轻快雀跃起来。 他?开始激动地?和喜恰说?着?地?涌夫人的传闻。 「夫人,村中都说?您是大地?母神,常居天?门之上,抬手能掀山,覆手能掀海,可?是真的?」 「......」她只会打洞,不会这些。 「还有?鬓间三尺红绫如云,一挥逐恶者千里,是如此般?」 喜恰神情迷惑,下意识抚过鬓边。 头顶只有?两个白盈盈的小绒球,没有?画像中的织金红髮带就罢了,可?他?这话一说?,她觉得哪里都不舒服,要是真有?那样的法器在她头上,她得多胆颤心惊啊! 凡人的想像叫鼠震惊,喜恰招架不住,将?几人送回村子后忙落荒而逃。 一直到无?底洞门口,她脑子里仍挥之不去那不存在又分外叫人印象深刻的红髮带...... 「大仙!你回来了!」 面前传来熟悉并?与地?涌村村民一样激动的声音,是几日?不见的蜈蚣精。 喜恰身子一僵,往后退了一步。 「上回小道自荐,却未有?具自陈道,吾乃剑南道黄花观主,名?称多目,观下小妖又多称吾为百眼魔君,大仙您呢?」蜈蚣精微微笑道,捋了捋不长的鬍鬚。 难怪先前他?那么好说?话,一下就煳弄走了,原是轻而易举就能找到她的行踪。喜恰微顿片刻,开口道:「......我号地?涌夫人。」 蜈蚣精点点头,倒是察觉不出?什么恶意:「夫人方才是去哪里了?小道在此等候有?一会儿了,未得您许可?,不敢擅自进洞。」 「出?去随便走了走。」喜恰含煳着?,开始思考要在洞外布哪些防妖的法阵...... 「夫人且慢——」蜈蚣精高了音量,一下叫她顿在原地?,「小道给夫人准备了惊喜,还请稍作等候。」 话语刚落,并?未等待,忽来一阵香风漫漫,边角里窜出?七个千娇百媚的美人,轻纱曼摇,眉目含春。 「.......」喜恰瞪大了眼睛。 蜈蚣精见她目不暇接,笑着?解释道:「这是小道七个自盘丝洞远赴而来的小师妹,她们也?想来见见大仙.......咳咳,想来随侍夫人左右。」 喜恰一时生出?「人间竟是最离奇」的感受。 华冠丽服的美人们各个光彩照人,但露出?来的肌肤比穿的衣裳多,雪颈玉腿往喜恰眼前晃,晃得她憋红了脸,支吾起来:「慢、慢着?——」 下一句是差点脱口而出?的仙女姐姐,又硬生生顿住。 「我不要人服侍,观主大哥,你快快叫她们离开。」喜恰别扭道,整个人面上从脖子红到耳根,「修仙是件正经事,要静心守志,不能乱、乱来。」 她哪里见过这样热辣奔放的穿着?,虽然的确挺好看的,但还是叫鼠一时难以接受,多看一眼就要羞红了脸。 蜈蚣精却觉得疑惑:「夫人是觉得哪里乱来了?」 他?潜心求道,醉心修仙,一颗道心不知坚守得多好,在他?面前谁能乱来。 七个蜘蛛精也?觉得奇怪,你一言我一语,细声如莺啼,宛转悠扬,仿佛在人心上挠痒痒,越挠越酥麻。 喜恰听得晕乎,且如痴如醉,已经将?眼睛闭得紧紧的,一声不吭。 蜈蚣精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自己的七个师妹,一个是一袭已经捂到领口的白裙,七个是除了领口都没怎么捂的雪肤,突然悟了。 「大仙,你这是害羞了!」 「......」 总之,猝不及防的害羞让喜恰整个人迷迷煳煳将?他?们迎进了无?底洞。 因着?才落脚没几天?,无?底洞虽是按灵山她的灵鼠洞草草布置了,却仍显得空落落,蜈蚣精却夸得面不改色。 「夫人高雅,洞府初见空若无?物,细看下来,却又叫人望之心情舒畅啊!难怪夫人得成大道,何日?我才能有?夫人这样的心境......」 他?一看就是觉得自己也?快成仙了,所以心情舒畅,喜恰腹诽着?下次一定要把整个洞府全部填满,看看他?该怎么夸。 几个蜘蛛精小美人也?纷纷附和着?,偶尔捂唇轻笑,小心翼翼瞧着?喜恰,不过一眼都是眉目含情。 喜恰一顿,又恍惚有?七个飘飘若仙的身影与此时的蜘蛛精重叠起来...... 「观主,你当?真想成仙?」甩开莫须有?的印象,喜恰正了神色。 蜈蚣精也?正色点头。 「夫人三番五次询问?,想必是要试探小道的决心,小道便也?直言了。」抛开一堆场面话,蜈蚣精神情坚定又嚮往,「小道自成精来便一心求道,但凡界修仙法门寥寥无?几,无?奈之下只能炼丹修行,谁晓得炼出?来的都是毒丹......」 喜恰一噎,他?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如今正经法门近在眼前,小道自然要潜心求学?,还请大仙给我这个机会!」蜈蚣精眼中几乎冒着?绿光,馋得发慌。 第97页 「......」 喜恰有?一不知谈不谈得上是优点的本领,她极易感知对方的心意,是善是恶,当?真留心想了很容易想明白。 眼见着?蜈蚣精是真的一心求学?,她原本的迟疑松动了几分。 「但...我也?不晓得教不教得好。」迟疑浮现脸上,喜恰认真打量眼前的蜈蚣精,他?的确是个不曾沾染血腥的妖,「我只能教你些基本的功法,需你自己去融会贯通。」 多的一分没有?了。 毕竟她这功法也?是没由来存在记忆里的,教会她的人似乎也?没太多耐心,全靠悟性领会。 有?的学?,对蜈蚣精来说?已是大喜,他?连忙道谢:「大仙高义,多目铭记在心!愿往后以道童之名?义随侍夫人身前——」 「不必不必不必!」喜恰再?次一口回绝。 蜈蚣精倒会看人脸色,也?不强求,甚至看出?喜恰其实并?不排斥几个漂亮的蜘蛛精,只是先前被震惊住,一时缓不过神来而已。 他?忙对着?蜘蛛精们使了个眼色,叫她们上前来。 「既是如此,平日?里多目便不多打扰,只叫几个小师妹作陪夫人玩。」 才布置的无?底洞到底冷清,喜恰一贯是个喜好热闹的鼠,微顿之后,还是默许了蜈蚣精的提议。 教过这一众妖精基础调息的仙法之后,黄花观主多目先行心满意足离开。 唯有?七个蜘蛛精依旧巧笑倩兮,没有?贸然四处打量,反倒和喜恰聊起凡界的人土风情,各洲的妖洞风貌,直叫喜恰听得津津有?味。 七个姐姐声音好听,话又讲得漂亮,聊开之后,又好奇凝视喜恰,似乎对她身上这件月白的织裙十分感兴趣。 「夫人此裙犹如云缎,非是凡间的技艺织就。」见喜恰不反感,为首的蜘蛛精轻捻起她一点裙角,看得认真,「着?实是好精巧的裙子,就是素了些。」 上头虽有?流彩金线绣成繁复花纹,但到底没有?蜘蛛精们一身披红挂绿来得鲜艷夺目。 旁的蜘蛛精目光也?落在喜恰身上,看得出?她们是当?真饶有?兴趣,认真思考。 「若有?萤石点缀,想必更加流光溢彩。」 「再?戴一件炽红腰挂,夫人腰身纤细,定然婀娜多姿。」 「夫人肌肤白皙,要将?领口拉下,再?将?袖口上收些,袒露腰肢......」 越说?越发古怪起来,喜恰慌忙叫她们停下,拿了些新采的果子和地?涌村奉来的点心招待,试图用食物堵上她们的嘴。 「夫人修仙,不该是吸风饮露吗?」一小美人轻笑,「听闻仙子都是辟谷不用食的。」 她说?的没错,喜恰点点头,但她向来馋嘴,从来不会断零嘴吃食。 「世上美味何其多,既然修仙活得久,自然要多尝尝才好啊。」真能修成金仙,她就能吃更久。 因这下没有?大汉蜈蚣精在一旁要做道童,喜恰又莫名?对七个美人这种排场很有?好感,一时倒是其乐融融。 最后七个蜘蛛精将?要离去,还约定下次来要给喜恰选些靓丽衣裳来穿,不能再?这样素净,该有?些山大王的排面。 喜恰欣然应允,毕竟蜘蛛精们的裙子除了袒露一些些外,还是极好看的。 但待妖精们走后,无?底洞重归寂静,喜恰面上的笑意却渐渐淡下,清丽的眉眼眼见着?浮现一丝困惑。 数天?之内,脑海里莫名?浮现的场景,没由来对一些人和事的好感,无?一不在告诉她——她定然只不是从灵山被贬下凡这么简单。 或许还忘了很多很多事。 可?是只要她刻意去想立刻便会头疼无?比,似乎有?什么法印刻在脑中,只要一触及便会牵动神思。 对了,法印? 她手腕上便有?一个,那样强劲的法术,连她自己都被震慑几分,定然是修为极其高深之辈设下的。 正想着?,手上金印光亮一闪而过,眼前恍惚又似瞧见了一个托着?宝塔的威严将?军,和一个衣袂翩翩的红衣小少年...... ...... 琢磨不明白的事,自诩随性且当?真倦懒的小白老鼠精——决定索性先不琢磨了。 初被贬下凡的失落和茫然缓过劲来,喜恰觉得在哪里不是躺,在哪里不能吃,总得把日?子过好才行。 山脚有?地?涌村侍奉她,便不愁她的日?常吃食。作为回报,喜恰决心佑此方安宁,正好把前阵子治服的小妖收编己用,各个放在山脚替她巡逻,顶顶气派。 日?子过得算是美滋滋。 但因为太气派了些,加之蜈蚣精时常带着?七个师妹上门来,不知何时,陷空山的名?气便也?传了出?去。 这日?,无?底洞前花香萦绕,薄雾丛生,又有?一客到访。 「小妖冒昧,敢问?可?是地?涌夫人居于此处?」 清甜花香是特有?的撩人心魄,顺着?风一点点飘入洞府之内。 喜恰方在无?底洞前设了不少防妖之阵,她本人又不喜欢旁人在跟前伺候,此刻只得自己起身,转过前洞,倚在洞沿,淡声问?道:「来者何人?」 来人怔愣一瞬,旋即大喜,似乎风中萦绕的花香气都更加馥郁了。 喜恰一吸鼻子,这花香竟也?有?一丝熟悉。 第98页 「真的是你!小仙子,是我,荆棘林的杏妖杏瑛。」粉裳姑娘终究再?顾不得礼数,上前几步,又被前头的法阵弹开,只得迟疑道,「喜恰仙子,你不记得我了么?」 还是怪罪她,是故不愿理会她? 杏瑛想着?,当?日?喜恰为救她强行破开李天?王的宝塔,但李天?王是何等人物,威严厚望的天?庭重将?,岂会对这样的寻衅善罢甘休...... 她重回凡间后,已经愧疚了许久,恨自己当?时没能劝下喜恰一起走。 「仙子,当?日?杏瑛多有?对您不住,可?是您受了什么罚?何以会落凡为妖......」杏瑛情绪低落无?比,声含沉痛愧疚,「是杏瑛连累您至此,万死难辞其咎,不如、不如——」 喜恰错愕住,眸色逐渐浮现一点赤红妖纹,觉得头疼并?生出?些警惕之意。 近日?来,她一直以地?涌夫人自称,并?未与他?人言明自己的名?字。 这个妖精如何会知道? 转过前洞,占山为王的喜恰难得有?几分威严,侧目扫了面前的妖精一眼,威严又一下全散了,「别、别冲动!」 原是这杏妖手中合掌,端是一副要自毁妖丹的做派。 一抬袖子,喜恰手中飞射出?一道灵光,打断了她的施法。这杏妖一眼看去就是将?成大道,眉目和善,与其说?似妖倒不如说?更像花仙。 「这位妖精姐姐,怎得如此煳涂啊。」喜恰震惊又后怕,「多难得的修为,就这样毁掉?」 反倒是杏瑛终于得见她,激动非常,又含着?浓浓愧疚,垂首道:「杏瑛这条命原也?是您所救,累及恩人受难,杏瑛不如以死谢罪。」 但下一刻她又僵了一瞬。 「......妖精姐姐?」她呢喃着?,回过神来,「您、您是当?真不记得我了?」 喜恰自然是不记得,在洞口边打量了杏瑛好半晌,确认她没什么恶意后,才一挥袖将?洞口的阵法解开。 「不知你是否认错了人,你再?看清楚我一些。」喜恰端正站着?,又想到对方都将?她的名?字喊出?来了,一顿,「如若真是我,可?否将?事情经过都告诉我?」 杏瑛点头,先是上前拉住喜恰的手,围着?细细检查了一番,断定她身上没落下什么伤,才松了口气。 但她看着?喜恰那双懵懂却清亮的眸子,还是怔忡了一瞬。 杏瑛仍记得,那日?南天?门外,冰姿玉质的小仙子眉眼是那样哀丽,何得这样的灵光? 「喜恰仙...喜恰妹妹,你曾在天?庭之上救过我。」杏瑛有?几分迟疑,「彼时我被李天?王收服,又在云楼宫认出?你的气息......」 但仔细想来,杏瑛发现自己知情也?实在不多,真需掂量着?瞒什么也?没有?,还是将?自己所经歷如数转告。 「云楼宫?李天?王?」又是完全没印象的故事由旁人说?来,喜恰难免怀疑人生,「这都什么和什么。」 怔愣半晌,手中的法印隐隐发烫,喜恰一顿,抬起了手腕。 「杏瑛,你可?认得这个?」 第042章 法印 喜恰手中的法印由李靖所赐, 本就是云楼宫的宫印。 杏瑛被李天王关在玲珑宝塔十日有余,期间也逃脱过,惶恐颤慄之下的记忆深刻无比, 她自然认得。 「这就是云楼宫的法印。」 但说完这话, 杏瑛难免神色复杂, 盯着喜恰的表情看。 喜恰一整个无动于衷, 并且十分迷茫:「没听?过的地名儿?......」 她什么时候去过天庭了,杏妖还能在那什么云楼宫撞见她,还被她所救?她一个灵山名不?见言传的小老鼠精,究竟还有什么坎坷且不?记得的经歷, 实在离奇万分。 「罢了。」见杏瑛也是一副忐忑神色, 喜恰嘆了口?气,「想不?通的事就先不?想了, 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吧。」 也不?是她不?愿想,喜恰每每深思之际便会?头疼难耐, 为了让自己不?遭罪,她决定往后都要对这些?事淡然处之。 杏瑛见她毫不?在意, 自己那点?心细踌躇反被噎住。 「好......」但这也是好事,忘便忘了, 总比记起来反生?了愁绪好, 「话说, 恩人可有什么喜欢吃的?杏瑛下次拜访一定带来。」 喜恰砸吧砸吧嘴,山下地涌村做的饭菜就挺好吃的,有一点?云楼宫仙厨的...... 她步履一顿。 杏瑛也停下脚步,翘首看?她:「怎么了?」 「我好像想起来了一点?......」 这莫须有的记忆便是这样, 你仔细琢磨便琢磨不?出,不?经意又?跳入你的脑海。喜恰嘶了一声, 虽不?是自己主动想的,头还是会?隐隐作痛。 朦胧的记忆里,楼阁台榭皆遥远又?飘渺,还异常的高?大,原是她化作灵鼠躺在一个少年的手心里...... 少年启唇,说多给她备些?好吃的来—— 「啊,我想起来了。」喜恰瞠目,朱唇也不?自觉微张,「......我好像拜过云楼宫的神仙做义亲,难怪你在云楼宫见过我。」 记忆里的小少年貌似就是她的什么义亲,这样看?去似乎对她还挺好的,但多的记忆也没有了。 恍恍惚惚里,喜恰又?想起自己在灵山被贬的经过,有一对父子在佛案前垂首,佛祖大法说着她听?不?懂的佛理,然后神仙父子俩点?着头,老神仙就说要认她做义女...... 第99页 然后她眼前一黑,人已在凡间了。 杏瑛并不?知道这事,微微一怔,并没有说话。 「原来我还认过义亲。」记忆太错乱,喜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叫自己清醒一点?,「那是不?是得孝敬孝敬?」 她是个知礼的妖精,虽然如今对这义亲印象不?深,但总归是门亲缘,于礼于义...... 「喜恰妹妹,你莫非有意去天庭拜访?」杏瑛迟疑开口?,「但天庭并不?好去——」 喜恰琢磨着怎么孝敬,闻言一顿,偏头看?她:「我已被贬下凡,如何好去拜访呢?立个牌子意思意思...咳,只得立牌寄託思亲了.....」 从前一贯怯弱的小白老鼠精,又?是生?在不?凡之界,比之杏瑛更清楚明白被贬下界的意义。 不?管是从灵山被贬,还是从天庭被贬,她好似都回不?去了,并没有太大区分。 那点?时有时无的记忆一想起来就会?痛,却更能说明这些?从前,并不?该去想。 杏瑛竟也读懂了喜恰的意思,怔愣片刻,看?着她一挥袖,洞府里瞬间变出一张案几?并着两个牌位。 喜恰甚至有些?兴致勃勃,拎起裙摆就走?至桌前,又?一顿:「两位义亲,叫什么名字呢?」 李天王吗?那另一个是谁? 看?着空无一字的牌位,杏瑛也走?上前,沉默一瞬应答道:「若你的义亲当?真是李天王,另一位应当?就是天庭的三坛海会?大神......」 杏瑛看?着喜恰,喜恰面上神色并无浮动。 「——名唤李哪咤。」 ....... 天庭一如既往的安宁。 水华苑内,天柱流转的浮光溅入莲池,一池莲花舒展怒放,红似骄阳,白若盛雪,正?中的金瓣重莲也安谧轻晃着。 「砰」地一声,寂静乍然被划破,红衣盛火的小少年将一扇扇门推开,勃然大怒。 「日日叫你们守着,人给我守到哪里去了?」 被召而来的宫娥们纷纷跪地,自喜恰离开云楼宫后,她们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战战兢兢道:「三太子,小仙们也都不?大清楚......」 宫娥们的确是不?大清楚细节,玉帝亲口?诏令并非谁都能听?得,但喜恰放走?花妖和被罚都是有目共睹过的。 「软软仙子...许是因?私放花妖受了罚......」 哪咤手掌扣在门框上,用力到指尖发白,冷笑了一声:「我没罚她,何人能罚她?」 宫娥们面面相觑,又?低首垂目,谁也不?敢直接回答。 毕竟她们这位三太子是出了名的做事不?计后果?,但罚小老鼠精的可是玉帝陛下啊。 「是李靖?」 宫娥们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读到了「糟糕竟忘了这茬」的意思,一人慌忙回答:「不?,是玉帝陛——」 一阵劲风掀过,原地早已没了那袭鲜亮红衣。 哪咤脚踩风火轮,直奔光华殿,迎面正?见李靖在悠哉晒太阳,怒意更是再上一层。 「李靖,你出尔反尔!」 都说了喜恰是他的灵宠,由他来管教,左右不?过一只花妖罢了,哪咤实在没想到自家老父趁他不?在家,还玩秋后算帐这一出! 「软软去哪里了? 」他极为不?耐烦,眼底皆是怒气,「叫她交出来,不?然我掀了你这光华殿。」 李靖一愣,旋即大怒:「你这个大逆不?道的逆子!」 「是你出尔反尔在先!」 李天王实属人在殿中坐,锅从天上来,鬍鬚都快气到天上了:「与我何干?是陛下的惩令。」 哪咤一顿,没有吭声。 「......不?过陛下倒也没太为难软软,只是叫她下界修行去了。她是个有悟性又?有根基在的,想必很快就又?能成仙回来了嘛。」李靖依旧很气,但是看?哪咤一双眼睛都气得猩红,还是耐下性子先宽慰他,「你也别?太急咯。」 早说他这逆子当?真在意那小鼠精,上回哪咤气成这样是什么时候来着......哦,还是千年前的东海畔。 李靖回想起往事,自己那时嘴笨,本意想迂迴战术劝下东海再说。谁知话说得太重了,还扎着两个沖天揪的小儿?子受不?得这个气,直接挥剑自刎...... 唉,他嘆息一声,语气又?不?自觉放轻了:「为父已为她......」 话被人打断,哪咤足下生?出风火轮,风风火火的小太子准备告辞。 「我要去找陛下理论。」 李靖瞪圆了眼睛,一整个目眦欲裂,大怒道:「李哪咤——你、你给老子回来!」 「你去找陛下有什么用?本身就是软软先私自动了塔。」一手扯住哪咤的袖子,另一手克制住自己不?要动粗,李天王头大非常,「......你放一百个心,为父已为她设下云楼宫的法印,无人能伤她分毫。」 哪咤微怔,不?曾想过李靖竟这样好心,面上忽地不?大自在起来。 别?扭的少年嘴比心快,轻哼了一声:「谁叫你不?将塔好好收着?」 不?然他的小灵宠也没机会?去动,便不?会?有后头的事。 「李哪咤——」李靖鬍鬚又?往天上飘,这逆子简直强词夺理! 「父亲,那为何不?再为她设一道追踪术?」哪咤沉默一瞬,转开话题。 他在水华苑仔细看?过了一遍,他的小灵宠不?知是走?得着急还是如何,不?止镯子被她落下,连他赠她的双股剑与混天绫都一併放在那里。 第100页 其实......他心里隐隐有个不?好的猜测,又?不?愿细想。 李靖听?了哪咤的话后,觉得脑子疼:「玉帝陛下前头设下惩令,后脚软软走?了就要去找?哪咤,你视天庭法令为何物啊。」 为何不?能?离经叛道的小太子心里可不?屑这些?考量,他不?但要去找,还要完好无损将小灵宠重新带回天庭。 「况且,谁没事去给人家种追踪术。」李靖神情古怪,似乎不?大理解哪咤的想法,「你、你不?会?......」 「......」 哪咤身子一僵,面色也瞬间不?好起来。 一阵灿红光晕乍起,风火轮捲起玉树枝梢的叶落,原地再没了少年身影。 徒留李靖在光华殿前,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不?会?吧不?会?吧,他这好大儿?不?会?真的闲得没事,给自己义妹种过追踪咒吧? 再一顿,李靖忽地有几?分悟了。 ...... 凡间,陷空山山脚处。 喜恰方?才从地涌村蹭饭出来,村长曾孙又?与她讲了很多关于地涌夫人的胡诌传说,叫她也忍不?住听?得津津有味。 饭饱,消食,前两日杏瑛还为她送来一双云鞋,说是她从前相赠,如今穿在脚上也觉得十分舒适。 舒服,便忍不?住多走?了几?步。 又?在山脚仰望自己打下的这片「江山」——水草丰沛,珍花奇草,山顶高?耸入云,实乃仙灵宝地,叫鼠非常满意。 总之,这样的日子,哪里想哪里惬意。 「夫人可知,您如今所居的无底洞也有一传说......」 冷不?丁,身后传来沉稳又?刻意压低的男声,很有点?想娓娓道来的意思。 「多目大哥,你怎得这么喜欢神出鬼没?」喜恰不?用回头,都能想像到身后蜈蚣精捋着鬍鬚故作神秘的模样,「什么传说,说来听?听?。」 「无底洞原不?叫无底洞,而叫无我洞。」 蜈蚣善于藏匿之法,呵呵一笑后如烟消弭,復又?出现在喜恰身前。 「一说当?年,西方?佛祖如来的一位弟子曾在此修行,他深谙禅理,入定百年,将所学之佛法融会?贯通,悟得了復生?长生?之法,便被佛祖召去灵山。」 喜恰微怔。 她再抬头看?陷空山,一面生?一面灭,看?似是阴阳两卦,中心处却有无底洞与之相合,使得两面互相依存,譬如「诸法无我」之相。 「他走?之后,无我洞中再无\我\......」蜈蚣精真如讲故事般,声音抑扬顿挫,「但因?有佛息镇洞,寻常精怪也进去不?得,洞府从此成了无底虚空之相,才被人叫做无底洞。」 喜恰微睁杏目,原是她先前想错了,她才发觉这山并非天然而成的八卦阵,而是释法中的缘起之学,竟是个佛阵。 「这是几?时的传说?」她着急回头看?他。 小白老鼠精一向是个随和性子,鲜少这样急切,连带声音都扬高?不?少,似乎一定要他说个明白。 但蜈蚣精只是一顿,他一掸拂尘,淡然沉着地吐出几?个字:「......小道不?知,道听?途说而已。」 是当?真不?知。 只是如今四?处都有这样的传说,他听?个乐趣,便也说来与喜恰听?。 不?止是陷空山版本的,还有四?洲四?海各式版本,都是换汤不?换药的故事,专门煳弄喜恰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妖精。 果?然,涉世未深小白老鼠精仍然执着:「那这传闻的佛祖弟子是何名?可......」 ——是叫金蝉子? 灵山神秘无边,山上之事素来不?叫凡界通晓......喜恰的话在唇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况且她自己还是灵山被贬人士,乱在凡界亮出灵山背景可不?是明智之举。 「这如何知晓,都是小道传言而已。」 蜈蚣精未察觉她的欲言又?止,只看?她一派清澈的眉眼,觉得她是真被煳弄住了,忙转移话题。 「不?过夫人,近日四?洲妖精越来越多,隐有大乱之势......依小道所见,咱们还是抓紧修仙,早日得圣成仙才是正?途。」 喜恰看?出他眼中迫切修仙的光,迟疑道:「怎么大乱了?」 蜈蚣精神色严肃了些?。 「万物讲究阴阳平衡之道,凡山只有这么些?,却有不?少从前未曾听?过的妖精入凡占山为王。」他看?着喜恰,这次十分认真,「夫人,你又?是从何处来呢?」 喜恰垂目,灵山的事不?好说,她一番含煳过去,另起了一个话题。 「说起来,多目大哥的黄花观远在千里之外,当?日怎得会?来陷空山?」 蜈蚣精没她反应快,一时竟被噎住。 「我、我有一好友......」 话说到一半,想起好友与他说的天机不?可泄露,忙噤了声。况且喜恰虽修行仙法,但为人却太随性没那么多修仙的念头,他得表一表自己的决心,带着她一起修行才行! 「好友?」 「啊,好友,我有一好友时常激励我修行,说四?洲仙山灵洞无数,处处有仙缘,我便立志要走?遍四?洲,寻得修行之法,早得大道。」 喜恰抬头看?了看?天色,原本就是转移他注意力起的话题,倒也没真纠结。 第101页 二人就此回了无底洞,恰巧七个蜘蛛精也在。 经过前些?时日的布置,如今这处洞府已然十分温馨,桌椅板凳一应俱全,还有喜恰施法做的假石小泉,泉水泠泠作响,一旁还扎了个青藤鞦韆。 鞦韆一晃一晃,水面落出光澜,涟漪里又?五光十色—— 喜恰抬头看?去,原是蜘蛛精姐姐们为她选的衣裳首饰,流金织彩,光华熠熠,叫人目不?暇接。 「小夫人,快来瞧瞧。」 见喜恰盯着看?,为首的大姐宝珠挑眉一笑,招唿她过来瞧,「夫人平日里穿得未免太素了些?,山间尚有花红柳绿,山大王却没得这样的颜色,如何能行呢?」 妖大都依傍山水间的灵气所生?,凡间尤是如此,凡间的妖大都推崇奼紫嫣红的如春色彩,着春衣,簪花金冠,好不?华丽。 喜恰晓得何为入乡随俗,也深觉绮丽稠艷的衣裳好看?,自不?会?拒绝。 「咦,这个好看?。」 一阵挑拣,她却又?瞧见一物,欣然拿起。 那是个金灿灿的镯子,烛火摇曳下金光闪烁,灿若骄阳。 宝珠爽朗,直言不?讳,顺着她的动作看?去,似讶异喜恰喜欢这个,「就是寻常的金镯子罢了,夫人喜欢?」 比起经过掐丝、錾刻、珐瑯烧蓝等一系列工艺打造的金首饰,这个金镯初时瞧着确不?起眼,不?过...... 「不?过倒是沉甸甸的,分量着实不?小。」见喜恰已经兴致勃勃拿在手上掂量两下,宝珠笑道。 第一眼瞧上的东西总归爱不?释手,喜恰贊同地点?点?头,自然而然套进了手中,显然心情也好极。 从前白衣素雅的小白鼠精这番俨然改头换面,一袭豆青长衫花比甲,碧荷绣金的披帛落肩头,云髻簪花,娉婷婀娜。 「喜恰妹妹,当?真是生?得极美。」 喜恰还在理鬓髮,却叫才来做客的杏瑛也不?觉看?呆了,连连赞嘆。 方?才避嫌的蜈蚣精也重新回正?堂来,见喜恰一眼,蓦然红了脸,还想再去避会?莫须有的嫌。 又?听?小师妹蜘蛛精们都笑他,只得支支吾吾,一脸正?色:「夫、夫人一身装扮极好,就可惜缺件趁手武器。」 众人皆是一愣。 虽说武器与裙裳不?搭什么边,但确实提了个醒,众人说到底都是妖精,妖精要修行,要争地盘,没件厉害法器如何震慑其他妖? 除去杏仙本有荆棘林四?公庇护,蜈蚣精与蜘蛛精是皆有宝剑在身的。 喜恰虽然法力也算高?,但总也得有个护身的法宝才像话。 「也不?打紧,我们既在陷空山聚首,便是心向着夫人的。」没想到一时真安静下来,蜈蚣精打圆场,「夫人莫要担心,谁要欺负你,我多目第一个不?同意。」 一心修仙的蜈蚣精,仙没修成前绝不?允许喜恰有任何危险存在。 蜘蛛精们自然也是如此,纷纷附和。 喜恰也仔细琢磨着,手腕微抬,又?下翻一瞬,双手好似随意挽了剑花,感觉自己应当?是有法器的来着...... 杏瑛将她拉至一旁,思忖着,「我有一故交好友,乃是乱石山碧波潭万圣龙王之女,她素来爱收藏法宝,改日我带你去挑上一挑。」 喜恰一听?,忙摆手:「这怎好劳烦?左右我不?爱惹事,没有法器也无妨。」 「不?劳烦。」杏瑛瞧着面前美人一双潋滟多情的杏目,笑得意味深长,「万圣公主她爱纳法器,更爱见美人。带你引见她,想必她心里欢喜得很。」 ...... 五行山下,正?是春枝攀上头的时节,却因?此处少雨干旱,连从前那棵被喜恰多加照拂的胡杨都有些?蔫巴。 哪咤轻巧跨过一条连春溪都蓄不?上的小沟,鞋履踩在石砾间,发出咯吱的声响。 「孙悟空。」他眸色淡淡,扫了一眼被压在山下的猴王。 猴王自然早便发现了他,懒懒掀起眼皮,那双金光锃亮的眼睛在红衣少年身上来回扫视,笑了一声。 「小太子看?上去好忧愁哦。」 哪咤微眯起凤眸,他晓得张狂的孙悟空一定是这种态度,方?要启唇,復又?抿紧。 「让俺老孙猜猜。」孙悟空早知此人喜欢端太子架子,并不?在意,犹自扭动了一下睡得略僵的脖子,「小太子是在天庭无人交心,孤单又?可怜得紧,特来寻我?」 哪咤目色微沉,仍未做声。 「不?是么?那许是在兄长那里受了委屈,却无人理解,才来——」 一向脾气不?算好的小太子眼底浮现一丝恼怒,喉结上下滚动,显然是在压抑怒火。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猴王的话,「孙悟空,软软去哪里了?」 孙悟空姿态闲散,啧了一声,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你自己的好妹妹看?不?住,来问我做什么?」 「休要打诨,你若知道便告诉我。」哪咤不?是个有耐心的神,他垂眸看?着压在山脚的孙悟空,沉着声,「作为交换,我替你去灵山求情。」 孙悟空「啊」了一声,看?似很贊同这个提议,狭长的眼里反而没有丝毫乐意。 「小太子,你的好意俺老孙心领了。」他笑得促狭,「......但是,可惜咯,俺也不?知道啊。」 第102页 「你方?才说了那么多——」 「说得多是因?为俺老孙看?得清。」孙悟空打断了哪咤的话,唇边的轻笑漫不?经心,「俺早就知道,喜恰妹子在天庭待不?长久。她那么爱热闹的鼠,你却偏要绑住人家的手脚,叫人不?得自由。」 哪咤清俊的眉皱起,目色含了一份戾气:「是她与你说的?」 「还用她说?我和她关系那般好,她却这么久不?来看?我了,一想就知道是你从中作梗,没事找事。」 「孙悟空!」 孙悟空收了嬉皮笑脸的模样,看?着天庭的小太子这般生?气的模样,只觉得有意思,还要再添油加醋一番:「你急了你急了,但现如今生?气有什么用?你根本就对人家不?好。」 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 哪咤自认这三百年对喜恰的管教尽心尽力,无可指摘,顶多就是她学不?好法术时语气重了一点?,但是作为他的灵宠,她当?然要学好法术。 除此之外,他还有哪里不?好? 「胡言!」哪咤气极,「孙悟空,你当?真不?告诉我?难道你不?想重获自由。」 他不?信孙悟空不?知道。 喜恰从前是有许多朋友,但据他所知身处凡间的并不?多,她被贬下凡去还能找谁呢?天蓬与捲帘皆是灵山所定的西行人,她找他们不?到,唯有一直在五行山的孙悟空。 他已经找了很久很久了,从以为会?不?费吹灰之力,到翻遍四?洲却一无所获。他偏不?信邪,怎么会?找不?到,又?为何找不?到。 孙悟空嘿嘿一笑,看?出哪咤的愤怒,却很无所谓:「哦,当?真是忘了告诉你,马上就要有人来揭这山头佛简了。」 他已经要重获自由,自然不?需要和哪咤去交换什么。 不?仅不?需要,还可以肆无忌惮嘲笑哪咤:「哪咤弟,听?俺老孙一句劝,往后莫要这样我行我素了。」 有些?事,并非自我认为好便是好的。 一味将自以为的好施加在他人身上,也不?管对方?究竟想不?想要,于对方?而言就成了负担。更甚者,对于喜恰那样不?敢开口?反驳哪咤的鼠而言,这些?好甚至成了枷锁。 「你扪心自问,或许一开始喜恰妹子在天庭还是开心的,但后来呢?」 哪咤怔住,眼底的烦躁情绪越积越浓,原本淡若琥珀的眸子也变得如墨深邃。 后来呢?后来,她说她不?要再当?他灵宠了。 可是她凭什么说不?要就不?要?他的本意一直是为她好,可她私放妖孽下凡,直到如今还断了与他的联繫——孙悟空定然也从中唆使了。 「何人救你?」错开孙悟空的反问,哪咤沉沉开口?。 晓得哪咤是不?打算回应这个问题,孙悟空倒也没所谓。左右不?过旁人的风流纠葛,看?在与喜恰的交情上点?一句,这小太子不?愿听?也就罢了。 但是,他自己的事总归不?能多透露给天庭的人。 哪咤再怎样我行我素,肆意妄为,也是曾经到他花果?山掀起风波的——天庭的人。 「俺老孙不?告诉你。」 第043章 双修 今日?天光大好, 朝晖洒落无底洞,浸在阳光里的洞府暖融融的。 喜恰正瞪大眼睛看着案几上倏然出现的双剑,陷入了沉思。 两柄剑细长锋利, 刃如蝉翼, 其一长三尺而泛着寒气, 其二长三尺二而如烈焰流转, 是为鸳鸯双股,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灵器。 再一眨眼,灵器仍在,所?以这样的好法宝是如何忽然出现在她洞府里?的? 该不会真是她每日?念叨着想拥有一件厉害法器吧。 「夫人!」外头响起敲门声, 一听是蜈蚣精中气十足的高喊, 「夫人可?起身了?该去吐气纳息修行了!」 喜恰一顿,挥手将衣衫穿戴整齐, 施施然去开了门。 蜈蚣精瞧见她却是一愣:「夫人今天醒的好早......」 他于修行一事上十分狂热,但喜恰不常是。虽然他每日?雷打不动来喊喜恰起床, 但哪日?她不是睡眼惺忪,今天却一派精神的模样。 喜恰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礼貌地转移了话题,「多目大哥, 前些日?子拜託你去查那?佛祖弟子的事, 可?有眉目了?」 说到这事, 蜈蚣精一整个痛心疾首,咳了一声后遮遮掩掩。 「呃,自?然是查了的。」他眼神飘忽,很想煳弄过?去, 「但就是,没什?么消息......」 前些日?子他将这长生圣僧的传闻当作趣事讲给喜恰听, 原本就是一笑了之的事,谁曾想喜恰当了真,那?日?听完,后又托他四处打听...... 唉,也别说喜恰了,如今四洲确信「有个唐和尚西行,吃了他的肉就可?以长生」的妖可?不少?,实?在是好奇要害死妖。 「夫人,这靠旁人得长生的事也太过?荒谬,哪有自?己修仙成?圣来得靠谱啊。」他絮絮叨叨着。 喜恰侧目看他:「什?么得长生?」 她只听蜈蚣精说过?陷空山无我洞的事,还不清楚后头的长生圣僧版本。 蜈蚣精一顿,错开她的目光,忽然瞧见了桌上光华璀璨的剑,不觉张大嘴巴:「夫、夫人,这法宝哪里?得来的?」 一阴一阳两柄剑,上头裹挟的灵气浑然天成?,隐有撼天动地之势,只夸一声好法宝都算是过?谦了。 第103页 见喜恰没有阻止他的意思,蜈蚣精犹自?上前,稍要触碰却立马被法器弹开。 指尖隐隐有烧灼感,但他面上浮现喜意,笃定道:「这是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啊!」 喜恰久久没说话,神情逐渐疑惑起来。 无底洞外她早已布下了数道防护阵术,寻常小妖自?不能扰,哪怕是修为高出她许多的妖精,也不一定能在毫不惊动她的情况下进来。 但今早,在没有任何人进出的前提下,这双股剑真就这样冷不丁出现了。 「夫人?」 见喜恰似在深思,蜈蚣精察觉到端倪,喊了她一声。 喜恰乍然回神,心里?泛起淡淡涟漪,但面上没有显露太多,只摇摇头道:「没事,是友人相赠的。」 有人相赠的。 她或许,是真的失去了很多记忆。 蜈蚣精点了点头,谁还没个好朋友了。他只专心修道,别的事都不大上心,得到回答后不再多问,缠着喜恰修炼到晌午后便又犹自?离开。 午后,杏瑛带着点心来拜访,喜恰依旧心不在焉。 「喜恰妹妹,这是怎么了?」杏瑛将竹食盒放下,疑惑唤她,「看上去心神不宁的。」 杏瑛下意识环顾四周,也没瞧见什?么异常。 那?双股剑一入手便叫喜恰觉得气息熟悉,仿佛已用过?百年?之久,如今已被她收了起来。 喜恰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莫名说不出的惆怅。」 杏瑛与其他妖给喜恰的感觉不同,蜈蚣精带着师妹们来陷空山是有求于她,虽也交情不错,但总有几?分各取所?需的利益关系在。 杏瑛却不一样,喜恰曾救过?她,而在喜恰不记得的更久远的记忆中,她也受过?杏瑛所?救。 她没由?来地亲近杏瑛,杏瑛自?然也真心亲近她。是故,在杏瑛面前,她总是要更放松些。 嘆了一口气,喜恰觉得心里?堵得慌,垂目道:「杏瑛姐姐,我忘掉的记忆......或许很重要吧?」 她的头还隐隐作痛,叫人更加不爽利。 杏瑛抿了抿唇,作为被收进玲珑宝塔上过?天庭的妖,她到底算是了解些内情,可?犹记喜恰在天庭愁绪难解的样子,叫她如何开口呢。 如今,白衣小仙子虽不再居于天庭,却自?得自?在,神情舒然,本也是杏瑛喜闻乐见的。 「天庭的神仙大都看不上妖精。不然,当初我怎得会被抓入塔中呢?」最后,她如是说。 喜恰错愕住,许久没应声。 「莫要多想了,倒惹得自?己头疼。」见喜恰尚未回神,却下意识揉着眉角的动作,杏瑛摇摇头嘆息,「你便是想多才?惆怅......倒不如出去走走,改日?我带你去拜访翠云山的铁扇公主吧?」 杏瑛原本为人友善,认识不少?妖精同僚。晓得喜恰是个爱热闹的鼠,也想叫喜恰尽快融入凡间的妖精圈子,便趁此提议。 「好呀!」 喜恰眼前一亮,上次同杏瑛去见的万圣公主极为有趣,乐得应声,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兴致高了便有心思分享其他事,喜恰从?案几?前站起身来,又拉着杏瑛去了另一个洞穴。 「上回到底草率了些......」她洋洋自?得,施手请杏瑛看,「姐姐来替我瞧瞧——我为义亲重新布设的牌位,布置的可?好看了。」 「......」 的确是好看。 神龛庄重,上缀宝石金玉,牌位用的也是上好的檀木,就是字刻得有点歪七扭八,一看就是喜恰自?己刻的。 但杏瑛看见上头的「托塔天王李靖」几?个字就头疼,玲珑宝塔中妖气甚重,其中不乏恶妖恶灵,当初叫她吃了不少?苦头,自?然也生了阴影。 「就是找不到大好的香。」喜恰犹自?在瞧牌位,没看见杏瑛眼中一闪而过?的惶恐,「现如今用的还是地涌村奉给我的香,姐姐可?知道哪里?有更好的?」 杏瑛拉住她的手,依旧心有余悸,好歹声音平缓:「......你的心意已感天动地,诚心便灵,不必拘泥这些小礼。」 奉香,许是真能上感天地的,叫天上的神仙知道的。 喜恰手上虽有云楼宫的法印,但被贬下凡来这么久也没见云楼宫来过?人找。 而若是来找,又是为了什?么呢? 杏瑛不由?想着,若是某日?来无底洞,却撞见李天王手持玲珑宝塔......作为义亲的喜恰都会被贬下凡,别说她多虑,她还担心这一山的小妖能否逃过?此劫。 「原是这样,那?还是心意最重要。」本也是为了不想双股剑的事才?带着杏瑛来看的,喜恰认真听了她的话,点点头,「那?我每日?来拜一拜好了。」 ...... 喜恰琢磨不清双股剑的事,一想到便头疼。 云楼宫之中,也还有一位头疼的红衣小少?年?,正凝眉望着原本应当装着双股剑的剑匣。 剑匣空空,犹如他的心也泛起莫名的空落,不过?只有一点点。下一瞬他心里?顿起怒意与懊悔——早知还去问什?么孙悟空,他就在水华苑守着便是了! 双剑有灵,跟了他的小灵宠三百年?,早已新认了主。 此番定然是喜恰心念着自?己将法器召走了......可?气他不在,不然一定能从?双剑的灵力波动中顺藤摸瓜,找到他那?不告而别的小灵宠。 第104页 是了,不告而别。 她将他所?赠的所?有东西都放回了水华苑,那?日?去与父亲对峙时他不愿深想,后来却又忍不住想...... 明明留有时间给她收拾细软,她却什?么也没有带走。为何她要这样?就似要将所?有与他的联繫一同斩断。 越想越心浮气躁,哪咤心想着,待到他找到她后一定要好好问问她,还要将镯子重新戴回她手上,往后都不许她再摘下来了。 「三太子,显圣真君来了。」苑外忽有宫娥通传,声音有几?分小心翼翼,「您、您可?要见?」 自?从?三太子得知自?己的小灵宠被贬下界后,整日?脸色都极差,水华苑乃至云楼宫都笼罩在他的低气压下,无人敢惹他。 甚至更甚,哪咤本也不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天庭中凡知情者?,都不愿去触他的霉头。 但杨戬长居灌江口,他并不知道啊。 因此当哪咤同意,宫娥们将他迎进水华苑时,他自?然而然有事说事:「哪咤,软软被贬下凡了?」 宫娥们相顾失色,连忙退下。 才?调整回如往常一般神色的哪咤三太子,一下子面色变得极为难看,简直煞气深重。 「嗯。」但好歹是面对杨二哥,哪咤没当场撕破脸,不过?还是眼见不开心,「杨二哥,连你也晓得了?」 同样在凡间灌江口的杨戬都知道了,说不定他的小灵宠也知道他在找她了,却一点消息也不传回云楼宫。 哪咤胡乱想着,心里?更不大舒服了。 「我也是才?得知的。」杨戬轻嘆了声,「软软被贬前去向哮天道过?别,如今哮天去凡间找她玩却找不见人,才?反应过?来她并没有说自?己被贬去了何处。这不,托我来问问你。」 自?家的小灵宠与哮天犬去道过?别,却一封信一句话都没留给他,哪咤的不爽愈演愈烈,下意识问道:「她同哮天犬说什?么了?」 「这帮不省心的孩子......」 杨戬犹自?在嘆气,却见哪咤语气很差,抬头看哪咤,才?发现小太子脸都气红了。 小太子没回答他的问题,反倒仍由?情绪蔓延,何以如此? 虽然旁人都爱说哪咤行事嚣张肆意,我行我素,但他心中的哪咤却是个果敢勇担的有为之神,况且哪咤在天庭也磨砺了千年?,少?年?人冲动鲁莽的特质也磨平了不少?...... 「软软去哪里?了?」他復又问了一遍。 但哪咤没回答。 他微一迟疑,心思透彻如他者?,只是稍加思索便清楚了大半,沉吟道:「哪咤,你可?有发觉你对此的态度太过?激了些。」 哪咤没发觉自?己过?激,倒是察觉自?己语气太过?凌厉,于是抿了抿唇,侧耳听真君下文。 「先前我倒是偶遇过?软软,瞧见她手上的镯子精巧,讨来看了看。」杨戬斟酌开口,「小姑娘倒是喜欢得紧,是你送的吧?」 哪咤微怔,想起了初赠喜恰镯子时她眉眼雀跃的模样,当时她的确爱不释手,也曾戴了一百多年?。 「嗯。」他闷闷应声。 「镯子是好镯子,籽料上佳灵气四溢,内嵌的阵法环环相扣别出心裁。」杨戬瞧着他的脸色,微微一顿,下了结论,「你是用了许多心的,哪咤。」 哪咤微微抿唇,却错开杨戬的目光,显得有些沉默。 他自?然是用了心的。 特意去须弥山找的籽料,又特地去长安找工匠打的镯子,其中的阵法皆是他反覆琢磨于心,试了又试的。 只要这个镯子在,他甚至可?以保证,连孙悟空都动不了他的小灵宠,可?是...... 「可?是,其中的同心咒......」杨戬替他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虽声音轻缓,落在他耳中却依旧刺耳,「你本意虽为她好,却也免不了是动了掌控对方?的心思。」 哪咤掩在袖下的手不自?觉掐紧了几?分,心思不算平静,却想装作风轻云淡的模样。 「是又如何?」 小白老鼠精是他的灵宠,自?然由?他来管。即便内心深处明白自?己有些过?了,但他所?做,如杨戬而言,皆是为她考虑,并没有太—— 「那?为何要掌控对方?呢?哪咤,你可?有想过?。」 杨戬嘆着气打断了他,迟疑一瞬,还是说了出来:「据我所?知,你与她并未结契,其实?并没有什?么主僕之约。名义上她与你应当还是义亲。所?谓的一句灵宠,或许只是昔年?小妖不懂事......」 这话说的直接,且是哪咤最不乐意听的话。 红衣少?年?错愕一瞬,竟似瞬间被点燃了怒火一般,那?双透彻的眸子里?压抑着沉沉郁色,冷声反驳:「我于她有救命之恩,若非我将她带上天庭——」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极善劝慰人,又极懂哪咤暴躁的点在哪儿的二郎真君,以扇柄敲了敲指骨,是以提醒:「你想来是在意她,在意她的过?去与往后,在意她的一举一动,又不愿与旁人分享她的所?有好与坏,才?想当然为她按了这么个名头。」 只要喜恰是哪咤的灵宠,只他一人的灵宠。 便可?以理所?当然认为喜恰为他所?有,不容旁人觊觎,也不许她再去贯注旁人。 「你在意她,想她心中只有你一人,是因何而起?」 第105页 占有与操控,专断与指使,是尚不明确的爱意使然,是迷茫冲动后的直欲,却也是爱一个人时不该有的偏私。 杨戬看着哪咤,见小少?年?也不再反驳他的话,却也久久不再言语。 扇柄敲击指骨的钝响很轻微,一声声轻叩却犹如提示。 接着,少?年?眸中浮现一丝迷茫,那?点迷茫又渐渐沉入眼底,变得怔忡不解,倏然又瞳孔微缩,至此清澈的眸子捲起惊涛骇浪。 下一刻,少?年?紧握双拳,分明绯色渐渐蔓延上耳廓,却嘴硬得很:「是因为......她是我的灵宠。」 「......」 白说这么多,又绕了回去,杨戬头有点疼。 ....... 经年?之后,翠云山芭蕉洞府内,正是一场好宴开场。 转过?缀满琳琅宝石的绮帐后,小妖们进出有序,添酒倒茶,长席宴间尽是珍馐与瓜果飘香,和气融融。 女主人铁扇公主满斟了一杯酒递给喜恰,喜恰面露喜意,刚要伸手去接,又被杏瑛轻扣住手。 「不长记性。」杏瑛嗔她一句。 喜恰缩了缩脖子,眼神飘忽,若无其事般接了话:「哎呀,就喝一点点嘛......」 就是伸出去的手没有缩回来,纤长指尖仍轻点着酒杯沿,似乎心痒难耐得很。 「上回喝成?什?么样了?将你带回陷空山都怕底下小妖笑话。」杏瑛不赞许地摇摇头,「你那?德性......」 铁扇一愣,与万圣公主对视一眼,二人也才?反应了过?来,掩唇轻笑。 喜恰馋酒喝,可?惜却是个不胜酒力的鼠。 前几?年?也是在芭蕉洞做客,喜恰还有些拘谨,时常独自?抿几?口闷酒。上回却恰逢万圣招婿,铁扇开了坛烈酒,席上每人相敬酒,喜恰也多喝了几?杯,谁晓得立刻晕乎乎起来。 她一喝醉,整个人倒是热情了不少?。也不知哪里?学来的舞,虽跳得有模有样,不一会儿却栽倒席上,叫众人都啼笑皆非。 「哎呀,不说啦。」喜恰羞恼道。 杏瑛笑也笑完了,才?点了点她的袖角,轻哼一声:「小酌一杯,倒也可?以。」 洞府中熏了清甜的香,烟雾裊裊,绮帐上挂的环佩叮噹清脆悦耳,沉沉绵绵间,叫人未饮先微醺起来。喜恰这才?端起银制的酒杯,笑着轻轻抿了一口。 少?顷,又听杏瑛问起万圣,「对了,你新招的驸马如何?」 喜恰復又搁下银杯,铁扇也置下木箸,闺房话题不止在凡间女子间流行,妖精中也是一样,皆侧耳倾听起来。 「九头驸马智勇兼备,神通广大。」万圣一双妩媚的眼微微挑起,笑得神秘,「他是个有头脑的,前几?日?正与我父商议去祭赛国金光寺取宝塔舍利,待他取来,我自?也要献一份力。」 杏瑛与铁扇皆皱起眉头。 喜恰不知道祭赛国在何处,却晓得何为舍利,错愕问道:「为何要取?」 「我倒是晓得碧波潭终日?幽暗难明,舍利乃是佛宝,传闻来金光璀璨,霞光万千......」铁扇公主不动声色抿了口酒。 「确是如此。」万圣点头,眼波流转间潋滟风情尽显,「但也不全是,那?宝塔之中的舍利本就是祭赛国国宝,受万民瞻仰供奉,佛力无边。若将它炼化来,又何须再惦记那?西天取经的——」 杏瑛已然越听越蹙眉,忍不住打断了好友:「舍利本是佛家灵宝,以你形容,这宝塔之中的舍利更甚,岂容我等小妖惦记?再者?,你又要出什?么力。」 铁扇这下沉默不语,喜恰尊佛,心中也不大舒服。 面对交好近千年?的好友杏瑛,万圣还算坦然,且倒也无所?谓铁扇与喜恰听见,她甚至颇有几?分洋洋自?得。 「舍利金贵,我需得去天庭取王母的九叶灵芝草用以温养。」 铁扇倏尔冷笑了一声,将酒盏放回席上,清脆声响让本就不太对劲的氛围变得更冷起来。 只见她转头却看向的是杏瑛,若无其事道:「你倒也有识人不清的时候。」 万圣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自?己,瞬间恼怒几?分。 「铁扇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铁扇冷哼一声,并不留情面,「天庭与灵山皆势大,你与你那?驸马要做这勾当,可?莫要在这里?细说。」 她毕竟才?是芭蕉洞的女主人,也是矜贵的罗剎公主,冷下脸后也有好几?分威严。 「免得届时惹下灾祸,平白牵连旁人。」 「你——」万圣气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万圣与铁扇的交情本也是杏瑛搭桥,这二人相处不过?百年?,还不算深闺密友,铁扇又是个直言了断之人。 一场闺中宴席,最后却有几?分不欢而散。 杏瑛左右为难,而铁扇已然要送客。喜恰本不善言辞,只得每个都努力相劝两句,说得磕绊。 「喜恰,你留下与我说会话。」见杏瑛出门去追万圣了,铁扇忽道。 要随着杏瑛出门的喜恰脚步一顿,有几?分迟疑。早已不是初生懵懂的小灵鼠自?有一套自?己的识人标准,算不得全然准确,也不至于轻易被人矇骗。 铁扇虽平日?里?不苟言笑,却最是嫉恶如仇,明辨是非,不至于拉帮结派,留她下来说小话。 第106页 果不其然,铁扇开口说的是另一件事:「你找金蝉子做什?么?」 喜恰怔了一瞬,眸中略带警惕与困惑,没有开口。 金蝉子是她的恩人,她的确一直在找他,从?被贬下凡至今不敢忘记懈怠此事,却不曾记得自?己与铁扇说过?。 却见铁扇淡淡看了她一眼,解释道:「你上回喝得不省人事,嘴里?一直念叨着,也不必瞒我了。」 啊,喝酒误事,喜恰痛心疾首。 「不止我听见,杏瑛与万圣都听见了。」铁扇冷酷无情继续告知她,「不过?你也算口风紧,怎么都问不出其他了。」 铁扇掀起原本懒散冰冷的眼皮,凝视着喜恰的眼睛,严肃道:「所?以,你此刻清醒,我当面再问你一次,金蝉子可?是佛老二弟子,你为何要找他?」 喜恰沉默了很久,见铁扇轻叩着桌案,指甲刮过?黄梨木桌的声音杂乱无章,似乎是心情浮躁,略有纠结。 她不说话,铁扇只得嘆了口气,犹自?开口。 「我们几?个替你去查探过?了,他已化作为西行取经人,将从?东土大唐上灵山取经普渡众生,如今应当已经在路上。」 喜恰眼眸亮了一瞬,这下抿了抿唇,老实?相告:「他于我有恩,我要报答他。」 铁扇指尖一顿,叩案声渐息。 「当真?」 「嗯。」 但小老鼠精果真还是如杏瑛所?说不太好套话,铁扇抬眸侧目瞧她,忽而轻笑:「万圣要偷盗佛宝舍利,你要找灵山高僧,串通好了?」 原来真是在试探她。 喜恰心中忽而有些失落,摇了摇头:「我晓得公主由?凡人成?圣,非是妖精而是地仙,成?仙者?要心怀大义,公主定然是明辨是非之人。我一心只想报恩,不怕旁人怀疑误会。」 这话说得倒是有些直接了。 喜恰的眼眸漆黑却纯粹有神,毫不避讳与铁扇直视着。 铁扇倒也没生气,沉思片刻后,反倒轻笑一声,「你醉酒后一直念叨金蝉子,杏瑛担心你是动了什?么要吃唐僧肉的心思,才?叫我先不要告诉你。」 「唐僧肉?」喜恰面色一僵,倏尔大骇。 东土大唐,西行取经,唐僧说得不会就是金蝉子吧...... 显而易见是,铁扇轻轻点头,瞥见喜恰眼中蓦然浮现的慌乱焦急,她顿住,不再试探。 「你也非凡俗妖,喜恰。」只是最后看着喜恰,铁扇又饶有兴致,「你的灵力纯然,修行圆满,更难得一心向善,甚有仙缘。」 铁扇公主性子直率,不虚作假。喜恰挠了挠头,这下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公主姐姐过?奖......」 「我倒有个不肖孩儿与你差不多年?岁,修为也不算差。」铁扇沉吟着,打断了她,「不如改日?认识一番,结为妖侣,双修化仙?」 第044章 见面 做媒, 是无论仙凡妖界诸位长辈都爱做的?事。 喜恰实在?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话题是如何转到这里的。但身体先一步有了动作,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板凳坐久了似乎有点太烫...... 「我?儿名唤牛圣婴, 还有个小名红孩儿, 因是他喜着?红衣, 生得神清骨秀俊逸非凡。」铁扇犹在?说,「早年便已自立山头为王,今年正好三百六十岁,与你般配得紧。」 她夸得越狠, 喜恰心里越慌。 再说到般配, 喜恰忙摆手拒绝:「我?不过两百多岁,还比他小许多, 实在?不大合适。」 铁扇偏头,轻笑——意思很明显, 你自己看?看?这差得大吗?但却又?一顿,再看?了一眼喜恰, 眼底逐渐浮现疑惑。 「喜恰,你如此?修为......少说也?有五百岁。」如何才两百多岁? 修为更甚的?妖自能探出对方底细, 铁扇是千岁的?罗剎女, 怎么都不会看?错。 此?言一出, 连带着?喜恰也?愣了。 她早已确定自己失忆了,失去的?记忆也?不知究竟有多少。 记忆最后停留在?她偷盗香花宝烛,倏然明亮的?佛堂之中,有一袭红衣凛然的?小少年破门而入, 天底似乎都被他照亮—— 等等,红衣?铁扇说他儿子也?喜着?红衣, 该不会那小少年其?实是红孩儿? 想得太多脑袋承受不住,喜恰思绪不由自主胡乱发散,越来越乱,然后冷不丁遭了个脑瓜崩。 「杏仙将回,我?不多留你了。」对喜恰迷迷煳煳的?样子无奈好笑,铁扇却又?细细打?量了她好一会,「瞧你面相倒的?确比我?儿稍大一下,不过也?不打?紧,改日去看?看?就是了。」 或许就看?对眼了呢。 喜恰惶惶然,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手足无措作揖辞行,「姐姐勿开玩笑,喜恰还小,只能心领好意了。」 两百多岁不算小了,铁扇轻笑,倒也?没再坚持,只是见喜恰要离开时退而求其?次提了一句。 「不成亲倒也?无妨,我?儿身子骨硬朗,双修一事也?可?考虑考虑。」 喜恰差些被门槛石绊了一跤,熘得越发快了。 ...... 南瞻部洲,洪江口顺流而下,穿过蜿蜒江河水势渐渐平缓下来,滩岸往上眺望,可?见一金顶寺庙——便是江流儿修行之处金山寺。 哪咤步伐缓缓,面上若有所思,右手无意识曲指转动着?另一手腕间的?干坤圈。 第107页 混天绫在?他袖下震盪,因方才捉过一只妖,灵力尚未平息下来,与他的?心思一样浮躁。 方才他已上山问过方丈,江流儿佛法高明,已受唐皇敕封,抱着?一腔普渡众生之心西行取经。 结合孙悟空昔日所言,也?只有江流儿有此?佛缘深厚能揭下如来亲封的?佛简。只是......他微微皱眉,方才上山之路察觉到若有似无的?妖气,甚有蹊跷。 这样的?妖气定是有许多妖精来往过才能形成的?,可?金山寺孕育佛子出世,佛门重地,何来此?扰? 他留了个心眼,随后左右打?听,兼之正巧就在?山脚捉住了一个小妖精,才以入梦之法探出些端倪来。 「陷空山?」 没听过的?地名,但十有八九是个妖洞,哪咤心想。 说起来,那小妖瞧见他就吓得半死,却抵死不说从何而来,直让他不耐之极,险些直接除去。 最后一刻,他眼前浮现的?却是自家小灵宠哀求的?一双眼,她当时说什?么来着?......世上妖精何其?多,若从未作恶,何以要杀呢。 因此?,哪咤收了手。 「大仙!不不不是陷空山——」倏然被人晓得了想法的?小妖连声反驳,「是、是别的?山哇。」 反正不说真话。 哪咤哼了一声,不肯如实交代?的?小妖带在?身边引路也?没意思,行事一贯雷厉风行的?他直接上路。 另一边,喜恰随着?杏瑛回程,路途中杏瑛总算与她说起自己查探来的?一些线索。 「四洲早有『吃唐僧肉可?得长生』的?传闻,我?晓得先前你托多目去打?听过长生和?尚的?事,还以为你是想吃唐僧肉。」 唐僧肉此?事听来,于喜恰而言实在?惊惧。 她错愕好半晌,连连摇头,喃道?:「我?虽然贪吃,但还是吃素多的?。」 从前她在?灵山修行,每日看?着?灵池的?鱼馋也?不会吃,最好的?,是金蝉子给她做的?黍饼。 「原来唐僧便是金蝉子......」杏瑛感嘆一句,这下总算联繫起来,却又?一顿,「喜恰,你原是从前与他相识?」 如此?急切寻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杏瑛原觉得是蜈蚣精在?陷空山念叨多了要早早成仙导致的?歧路,如今误会解除,却又?发现不对劲来。 小白?老鼠精惯常随性?,从不惹事的?。 喜恰微顿,轻轻嗯了一声。 杏瑛是个有礼的?妖,常常问之点?到为止,便继续往下说:「原是如此?。听闻唐僧前些日刚过两界山,将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收为己用了。」 喜恰一听,这就要去找,又?被杏瑛拉住。 「那齐天大圣你原是不认得吧?他是个大人物,先莫要去惹。」 喜恰揉着?眉角,头疼的?间隙里眼前浮现出一个毛茸茸的?金色脑袋,还有自己玉锦袋中能变成很能打?的?小猴子的?奇怪猴毛...... 模煳的?印象不足以叫她真的?想起什?么,她依旧发问:「他谁啊?」 是个猴子吗? 「总之......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天宫都能被他闹上一通,是真正天生地养的?大妖王,修为十足了得。」真要细言太过惊骇,言之又?难评说个所以然来,杏瑛决定概括之。 喜恰微瞠目,不大相信但觉得厉害。 「况且西行一路未有定数,具体踪迹难以探查。我?调查此?事也?已过去了些时日,如今他究竟身在?何处,难说。」 脑海里金蝉子敛目垂首向她笑得温和?的?模样,可?岁月回首,竟已模煳。 但即便再模煳,心下细密泛起的?焦急不作假,喜恰沉默一瞬,「那么多妖想要将他拆吃入腹,我?心下难安,还是要亲眼看?看?才好。」 「他身旁有这样的?大人物,真要比之,几个你我?都敌不过那齐天大圣。若要去找,也?得你自己做好万全准备才是。」杏瑛行事向来深思熟虑,不赞许她冲动行事,嘆了口气,「你再想想,这四方之妖又?都敌你不过,又?如何伤他们?且放宽心吧。」 喜恰沉默了好半晌。 「虎视眈眈者数不胜数,但既是西天定下的?取经人,总不会真叫他此?行命陨。」 时机未到时,佛子难寻,她终于点?点?头:「先回陷空山吧。」 「我?就先不随你回去了。」杏瑛摇头,也?觉头疼,「万圣此?番生了气,难哄的?紧。我?需得去一趟碧波潭。」 万圣公主与杏瑛年纪相仿,但从小在?父母亲身边长大,千宠万爱,自然娇纵些,却也?难得率真可?爱。 缓下探寻西行路的?心,喜恰还是挺喜欢万圣的?,问道?:「可?要我?随你一同去?」 「地涌村邀你傍晚去吃席,你忘了?先去忙你的?吧,有事我?自会喊你。」 在?芭蕉洞吃撑的?喜恰还真忘了,见杏瑛神色还算轻快,于是点?点?头应下了,「那你有需要我?的?时候,一定喊我?哦。」 「好。」杏瑛笑了笑。 两人就此?分别。 喜恰于是犹自去了一趟地涌村,村民们受她庇护,热情纷纷,又?受了一番村民投喂,吃得心满意足后加固了一下村头的?防护阵法,还将镇守在?村边的?几个服役小妖叫来慰问了一番。 第108页 但分发好吃的?时,喜恰却发现其?中一只小凤仙花精不在?。 「小桃红还没回来?」 她记得,之前是安排小凤仙花精随着?蜈蚣精手下的?妖精,一起去找金蝉子踪迹的?来着?。算算日子也?将有一个月了,竟还未归? 小妖摇了摇头,又?细想了一下:「不过小桃红妹妹前几日传信来说查到眉目了,应当快回了吧。」 因喝酒误事,现下里已经有许多人在?帮她找了,总有一日会有消息。喜恰点?了点?头,还有回信来就行,不至于失踪了。 「那待她回来,叫她来无底洞找我?,我?给她留一份好吃的?。」 「好的?大王!」 喜恰和?善,陷空山中收编的?小妖也?都是她亲自挑选来的?,这么些年都很听她话,山中一派和?睦。 这下拜别山下的?小妖,顺利回了无底洞,天色也?渐沉下来。 日薄西山,暖霭气色,软绵绵的?云挂在?被晕染成赤色的?天穹上,叫人心里也?很柔软。 一挥袖,喜恰将洞府前的?两盏灯轮点?亮。灯轮是凡间当下时兴的?灯式,多以莲花饰,簇之如花树,是蜘蛛精姐姐们特地替她挑的?。 暖融融的?灯光下,金盏莲花的?烛芯氤氲着?青烟,忽而炸开一瞬—— 微风波动,豆灯乍暗。喜恰面前,倏尔出现了一个面若莲花清妍的?小少年。 ...... 哪咤行之一路,顺藤摸瓜,找到了不少小妖皆在?探查金蝉子西行取经的?事。一经查问,或嘴硬不答或随意乱指,好在?他会入梦术,全都直接入梦一了百了,这才找到了陷空山来。 小白?鼠精依稀旧颜,如杏含水的?眸子一点?未变,却又?似变了许多。 面若芙蓉,唇似涂朱,乌髻金玉琳琅,环佩叮噹,俏丽若三春之桃,明艷不可?方物。 ......幸好他找到了陷空山。 他找了这么久,整日惦记着?的?小灵宠,原来就在?这里! 「软软。」 小少年如琥珀澄澈的?眼眸浸在?灯下,渡上一层忽暗忽明的?光,恰似水波潋滟,说起话来却咬牙切齿。 喜恰却是瞪大眼睛,往后退了一步。 哪咤目色沉沉,失而復得的?喜悦乍然掩下,心中的?晦涩却犹如水光蔓延,泛起涟漪。 「软软——」他又?喊了一声,见她退后,面色不虞要去拉她的?袖子。 印象里一向温柔乖顺的?小灵宠却面露警惕,目色微冷,轻轻一侧身,躲得极快。 她的?骇然警觉甚至激起云楼宫法印的?波动,一道?耀目金光闪过,将没有防备的?少年一下隔绝三步外。 「......」哪咤错愕住了,语气渐冷,「躲我??」 天色更昏暗起来,灯轮的?烛光却耀眼熠熠,照亮了两人神态各异的?脸庞,和?少年那袭灼艷的?红衣。 喜恰一顿,侧目问道?:「你是何人?」 她怎么,隐隐觉得哪里古怪...... 少年蹙起眉头,双拳也?不自觉握紧。找了这么久,念了这么久,就得来这么一句「你是谁」,轻飘飘的?简直犹如挑衅。 他气到答不出话,只想上前把小白?老鼠精抓住再说。 说巧不巧,恰是因他气到极致,向来持/枪稳当的?手竟然颤了一分,让小白?老鼠精看?准了时机,展袖一挥—— 平地里倏尔冒出一群孙悟空,笑得张扬狂妄,震耳发聩。他们嘻嘻哈哈着?,喊着?「吃俺老孙一棒。」 哪咤错愕了一瞬,拳头硬了。 「你好大的?胆子!」他实在?忍无可?忍了。 漫天飞舞着?的?全是孙悟空的?猴毛,也?不晓得他这小灵宠收藏了多久,哪咤手中幻化出火尖枪来,横空一扫,却没扫完。 人倒是冷静了些,不过只有一点?点?,他垂目忍耐:「软软,不许玩了,我?们回家。」 刻意压制下的?温柔,叫哪咤一柄火尖枪下意识使得也?不那么凌厉了。 但喜恰面露疑惑,不知道?他在?自言自语什?么。 这猴毛她倒是第一次用在?旁人身上,还是某天百无聊赖从玉锦袋里翻出来的?。方才这小少年一举破了那什?么云楼宫的?法印,她心中自然有些惊,慌乱下才将这猴毛洒了出来。 如此?看?来,他倒也?不是很厉害,连猴毛小兵都打?不过的?样子。 心下松了口气,喜恰倚在?洞府前,好整以暇看?着?他。小少年看?起来略微小她一两岁,眉长入鬓,一双凤眸更显璀璨,又?长得骨秀妍清,肤白?盛雪,艷若桃李。 「你是哪来的?小弟弟,见你此?番吃力......」她似笑非笑,轻呵一口气,「不如这样,你叫声姐姐来听,饶你一命?」 哪咤的?手狠狠顿住,险些被虚假孙悟空打?上右臂。 他凤眸微睁,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甚至如似涂朱的?薄唇也?不自觉微张。 最后,他的?声音也?有一丝自己没察觉的?轻颤,主要是气的?,「小老鼠精,你、你......」 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他与猴毛斗法的?动静太大,终于惹得洞内看?家的?小妖们都探出头来,各个眼含关切,望着?喜恰。 喜恰也?止了看?戏的?心思,微一沉吟,扬首叫小妖们回去。 第109页 见小少年还在?与猴毛缠斗,似乎一时难分胜负,于是又?施了好几个防护法咒,施施然回洞府深处。 「乖,咱们不看?了。」 无底洞之所以叫无底洞,自是因此?间深不见底,千洞不一,极易藏匿踪迹。 喜恰安抚好小妖精,叫她们收了心,自己却忽然顿住步履。 她就说,方才就感觉怪怪的?...... 红衣,清俊非凡。 瞧着?虽不算特别能打?,但也?是个能破去仙宫法印的?人——该不会,该不会就是铁扇公主的?儿子红孩儿吧?! 嘶,难怪说什?么「回家」。 喜恰心中的?感觉一言难尽,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该死,这好姐姐竟然直接把儿子送上门了」。 她不知道?的?是,方才她不过才消失在?洞府前,小少年便似放开了因谁束缚住的?手脚,一柄火尖枪烈焰灼灼,一瞬间将一堆猴兵挑开了。 而无底洞的?法阵,于他而言,解开只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因她所学尽是他之教导。 是故,两人又?重新在?洞府前厅重遇,顿时相顾无言。哪咤的?沉默没有道?理,可?一时他却消了所有气焰,只神色复杂看?着?她。 她是不是,在?怪他?他这样想着?。 喜恰怔愣一瞬,实在?没料到他能进?来,但下一刻已开始琢磨如何客气地向这位好友的?弟弟下逐客令。 「你......」他还是先开了口。 「好哥哥。」喜恰随之开口,面上露出一个温和?且不失礼貌的?笑,「呃,好哥哥,你这就进?来了啊......」 「......」 哪咤这次没再露出怀疑人生的?神色,反而一顿,心跳惶惶,杨戬的?话随之浮上心头。 除去莫须有的?主僕关系,他的?确是曾允诺过会好好教导她的?义兄。 「既然进?来了,那不如坐坐,喝盏茶?」 先稳住这个红孩儿,一会儿再告诉他,他年纪太大了她不太喜欢,喜恰腹诽着?。 小白?老鼠精的?声音还是这样温温糯糯,话语入哪咤耳中却总觉生分,但他难得矜持寡言,只轻轻「嗯」了一声。 招唿小妖们奉上茶,喜恰再次不失礼貌地开口:「哥哥风尘僕僕赶来,想必很辛苦吧?」 哪咤微怔,辛苦么? 找她这些年免不了风餐露宿,除去玉帝召令需得上天,其?余时刻他都在?凡间,几乎没有停歇过,比他寻常点?兵除妖还要累些。但比之身体疲惫,有时心上的?焦灼才更累。 「嗯。」他心中泛起一丝悸动,又?犹自压了下去。 「唉,你说你也?真是的?。」喜恰皮笑肉不笑,「哥,长辈随口说的?事,何必找来?」 什?么?什?么叫长辈随口说的?。 谁是长辈?李靖么,难道?是李靖骗了他,根本没有什?么被贬下凡......哪咤倏然觉得不对。还是说,她说的?是玉帝,她并没有将玉帝的?惩令放在?心上。 「你......在?陷空山过得可?好?」而且什?么叫何必找来,哪咤心头顿起烦躁,却压抑着?轻声开口。 喜恰没察觉他语气里的?些微涩意,点?点?头:「自然是很好啊。」 「......」 「所以,哥你看?,我?们各自占山为王,皆是一方妖王多舒坦。就别去想那种虚无缥缈没可?能的?事儿了,对不对?」 哪咤的?眸子忽然冷然了下来,总算是从再相逢的?晕乎感中缓过神,察觉到了先前就存在?着?的?,突兀的?一丝不对劲。 「谁是妖王?你名号什?么。」他骨节分明的?手轻握杯盏,侧目凝视她,「我?又?号什?么。」 喜恰微愣,原来他都不晓得她是谁,这就火急火燎赶来,倒是还挺听他母亲话的?...... 「你不红孩儿吗——不对,你是谁?」 她也?反应了过来,哪里会有人见面询问别人自己的?名号,顿时再生警惕,双指掐诀。 哪咤比她更快,炽红的?衣角扬起,瞬间搁下茶盏,顺势攥紧了她的?手。 「云楼宫,李哪咤。」少年一字一顿,恰似提醒。 他盯紧了她那双如漆玉点?墨的?眼,见她瞳孔微缩,又?想掀开她的?衣袖来露出她手腕间云楼宫的?法印。 「李、李哪咤?」这不是她的?好牌位——不,好义兄吗? 哪咤轻哼一声,她竟然还这样直唿他的?名字,真是不乖觉,好容易见了还要玩闹一番才行。手上的?印记分明都在?,一会儿定要将玉镯套进?她手里,叫她再也?不许—— 一个金灿灿的?手镯蓦然撞入哪咤眼帘,灿若骄阳的?色泽,在?琉璃灯下更显得灼灼亮眼。 与干坤圈十成相似。 他不觉愣住了。 握住她纤细手腕的?手也?悄然顿住,而后眼中浮现一丝疑惑,他错愕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她也?在?想他,对么? 他手上不自觉使了点?力,喜恰「嘶」了一声,莫名其?妙道?:「什?么意思?」 「手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察觉到少年怔愣着?,在?她蹙眉时松开了一分,喜恰连忙抽手,「就是单纯喜欢而已啊。」 金镯子谁不喜欢?喜恰不明就里,不然还能有什?么意思。 第110页 下一刻手腕却重新被少年眼疾手快地攥回手心,他沉默片刻,轻轻抚过她娇嫩的?手背,腕骨,最后指尖落在?已经浸染了她温暖体温的?镯子上。 他顿住许久,不曾说话。 「哥,呃,义兄?方才或许有所误会......」喜恰看?出他并没有几分恶意,凝神在?他不肯松开的?手上。 她暗自思忖着?,试探道?:「您自云楼宫远道?而来,可?有何事?」 实在?是误会一场,将自家义兄认成了朋友儿子,差辈份了。 也?怪不得她先头想茬,自她被贬下凡起供奉云楼宫义亲数年,一直没有过回音。她怎么也?想不到,牌位上的?名字能真的?出现在?面前。 哪咤沉默以对,他暗自咀嚼着?「误会」两个字,一瞬间联想到了许多。 什?么妖王,什?么长辈说的?事,什?么红孩儿,全都乱七八糟,全都是他不曾与她经歷的?事。她怪异的?反应,以至于如今生分至此?,唯有一个解释—— 「你不记得我?了?」 「义兄。」恰是此?时,喜恰着?实忍不住,面上有几分不虞,「是这样的?,即便您是义亲,也?不该如此?随意摸姑娘家的?手,你觉得呢?」 哪咤顿了一瞬,直直盯着?她那双纯粹皎然的?眸子,笑了一声,不过笑得有几分冷意。 「我?觉得,并无不妥。」 天生离经叛道?的?小太子最不喜反驳,喜恰这样说,叫他心中沉郁了不少。 先前还叫他「小弟弟」,原来被贬下凡只是其?一,原来她还忘记了他。 不过也?没关系,人找回来就行了,后头他在?想办法帮她找回记忆,他严肃道?:「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你——」 手上却猝不及防传来挣脱的?力度,是小白?老鼠精正抿着?唇使劲挣开他的?桎梏,惹得他一顿,竟真再次松了手。 她揉了揉手腕,与他对视着?,目色淡淡,甚至有几分疏冷。 「我?觉得,很是不妥。」 第045章 礼数 「将离, 叫小妖们多做几个好菜来,再打?壶好酒。」 若是此番来的是红孩儿,喜恰原本的意思是客套两句便打发走。 但李哪咤是她义亲, 比客还亲上几分, 于情?于理不该薄待他, 也不能任意打?发。 因此, 即便他捉住她手腕好半晌,她也一直隐忍着没发作——但是,也不能太过分了吧? 若无其事错开哪咤沉郁的目光,喜恰打?点起一切来有条不紊。 待他还要开口时, 她先滴水不漏将余下的话说?尽:「先前在洞府前义兄未曾表明身份, 我?也不曾认得,是故多有冒犯。待宴席尽, 便一笑泯恩仇吧?」 她原先是不大会说?话的性子。 如?今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颇有待客之风, 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哪咤闷闷想着,见小妖们应了声后利落去打?点宴客事宜, 也不由随之环顾起无底洞府的装扮。 偌大宽敞的洞府亮如?白昼,称得上别有洞天, 四处缀绸缎香纱, 饰金玉幔钩, 灯台璀璨,犹如?火树,将其中衬得暖融融的,奢华又不失雅致。 与她在水华苑的阁院风格相?差很大。 他微错愕, 忽然抿了抿唇道:「待用膳后,带我?四处走走?」 喜恰侧目看他, 总觉得他目色恍惚,有点奇怪。 但好歹现下里,他态度比方才软了不少,于是她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好。」 待宴席呈上,哪咤其实食之无味,又不好驳她的面子。抬头却见喜恰也少动碗筷,于是一顿:「你?不吃?」 她从前可是小馋鼠。 凡间这些年,差别竟这样大。 喜恰支着脑袋,神色淡淡,轻启唇道:「我?还不太饿,义兄勿怪。」 实际上是在地涌村吃撑了,原本是打?算消消食,夜里再带小妖精们去野炊的。 哪咤也放下筷子,见席上的酒的确是佳酿,于是斟了一杯递给她,重复她的话道:「......一笑泯恩仇。」 虽然没什么恩仇可言,但他晓得小老鼠精酒量不好,届时她喝醉了些,便直接带她回去天庭好了,哪咤心?道。 怎料小老鼠精再次回拒他,纤指抵着他的酒杯送还给他,说?起话来恰如?其分。 「多谢义兄好意,但喜恰实在不胜酒力。」 「......」 她的警惕与疏离,再次掐紧了哪咤心?头的那根弦。他脸色渐差,原本澄澈的眼?眸里藏的是一丝说?不出的黯淡。 下一刻,却倏然又扬起头,直直盯着她:「你?叫什么?」 喜恰一愣,只觉得他越来越奇怪。 随着在凡间待的时日变长,总是在脑海里的记忆也越来越淡。 初入凡间时记得的如?今也快记不清了,也很久不曾冒出过新的回忆,只是记得从前仿佛和这位义兄接触过,也没有生?出当下就要打?发人走的心?思。 但原来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吗?那看来从前也不是很熟。 「我?名喜恰,号地涌夫人。」 哪咤微微皱眉,下意识道:「谁给你?取的名字?你?该是叫软软——」 「软软?」喜恰笑了一声,偏头看他,似乎觉得这个名字有点意思,但没多评价,「义兄,我?从未改名换姓过,一直名唤喜恰。」 第111页 喜恰是初开灵识的化名,由金蝉子所?取,她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哪咤的脸色却更难看了一些,他再次一言不发起来,也没了食慾。 直至喜恰客套着说?了一句「不再吃点吗」也不见他动筷,有眼?力的小妖们见席上这样沉寂,连忙利落收拾干净起来。 饭毕,便要履行先前说?带他去走走的话了。 哪咤并没有他说?这话时所?表现的兴致,抑或者说?从始至终也没真的有兴致过,他只是想看看自家?小灵宠这些年究竟过得好不好。 事实证明,简直不要太好。 转过前厅石洞,往后是一条法?术凿出来的清浅溪,沿流摆了不少长豆灯,将溪水照得金光盈盈。 再走过雅致的木桥,又进一室,便见溪水汇聚成一汪小潭,潭中养了几尾锦鲤与粉莲,一侧还扎了一个青藤鞦韆。 看见鞦韆,哪咤一怔,问她:「自己?做的鞦韆?」 「算不得亲手,是洞府里的小妖与我?一块儿做的。」喜恰不知道他怎么瞧上这个了,迟疑道,「义兄想玩?」 那勉强给他玩玩吧,毕竟他是贵客。 「我?可以?在后面推你?。」作为主人也要有点待客之礼,喜恰诚恳提议。 哪咤一噎,沉默片刻:「......不必。」 溪水潺潺声不绝于耳,碧波轻晃,波澜折射在喜恰身后不远处花青绘牡丹的画屏风上,却见后方青烟裊裊飘然而出。 那里似乎别有洞天,哪咤侧目,一下被吸引了注意,径直往那处而去。 喜恰微一顿,她正要和哪咤介绍呢,那里放的就是她特地为云楼宫两位义亲设的牌位,让他晓得她可是有好好供奉他的。 「你?奉的什么香?」 谁晓得原本平静缄默的少年转过屏风后,忽然就扬起声,似乎起了怒意。 喜恰随之而入,不明所?以?。 「这样的香用来敬奉我?。」小少年对此异常不满,艰难从唇间蹦出字,「软软,难怪我?是一点没察觉——」 这怒意生?得极快,哪咤自己?都没料到会这么生?气,但又确实很不甘心?。 若她从未敬奉他便罢,偏偏敬奉了,按理来说?他自然能感受到,可又偏偏用得这样差的香。 心?想着她召回双股剑偏偏他正好错过,去找孙悟空还受那孙猴子嘲讽,经年风雨兼程四洲寻遍——但明明,只要她换再好一点点的香,他早就能找到她了。 「这香怎么了?」偏偏,喜恰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并且指正他的话,「对了义兄,我?不叫软软,别再叫错了。」 哪咤所?有不明就里的怒意,在那一瞬间冲上心?头,却在要开口前用力掐紧手心?,强迫自己?平缓下来。 他缓缓唿出一口气,「罢了,你?现在就随我?回天庭,也不用再敬奉我?什么了。」 才下意识要去牵喜恰的手,却又一次被她躲过,哪咤抬头,却见她神色没什么起伏,只是缓缓往后退了一步。 「义兄,你?也看出来了,我?已不记得从前的事。」她微顿,一字一句说?得极为平静清晰,「你?说?随你?回天庭,但我?不记得我?去过天庭,你?说?我?叫软软,我?也不记得我?叫软软。不管你?我?从前是否相?识,如?今我?已被贬下凡,怎样都不好回去了。」 「我?不管这些。」哪咤只觉心?头堵得慌。 喜恰的连声反驳,让他心?情?差到极点,向来我?行我?素的人说?起话来也不容拒绝:「随我?回去,天庭的事我?会处理好,叫玉帝收回惩令。」 原来她是被玉帝贬下凡的,不是佛祖大法?? 喜恰胡乱发散着思绪,但见哪咤仍坚持着要拉扯,又再次躲开。 「义兄,我?真不想回去。」这下,她语气都没之前那么客气了。 并且没太想明白,连她名字都不知道的哪咤为何要这样执着? 被贬下凡的妖精,怎么也不好再回灵山或什么天庭。 况且,说?实在话在凡间当妖王挺自在的。如?今金蝉子也已转世为唐僧,恩人尚在凡间,他处又何好去,她还要去助恩人一臂之力呢。 「义兄?」哪咤冷哼一声,她的疏远终于在此刻叫他丧失理智,他语气渐沉,「你?从前可不是这样叫我?。」 就算她被贬下凡了,就算她失忆了,就算她不觉得自己?是他的小灵宠了......但是从前的一切就不存在了么? 「那我?该叫你?什么?」喜恰真切发问。 哪咤盯紧了她那双丝毫看不出情?意的平静双眸,一字一顿,「叫我?小——」 「大王大王!杏仙大王来信了!」 他的话被门外的小妖精打?断,空旷的石洞里迴荡着高昂的声响,迴响一遍又一遍,叫他的脸色越来越铁青。 喜恰对着哪咤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立刻转身,往发声处走去。 「将信呈上来。」 与杏瑛分别才不过一顿饭的功夫,这就传了信来,喜恰隐隐有点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拿了信展开看,说?的是劝不听?万圣,倔脾气的万圣已然被铁扇激出了怒火,是夜便要直上天庭去盗王母娘娘的灵芝草。 喜恰不免头大,月黑风高夜,但天庭也不分什么昼夜啊。 第112页 嘶,不对,她怎么又知道了。 一抬眼?,玉面凛然的少年板着一张脸向她走来,喜恰顿了顿,释然了——她从前应当是真在天庭待过,也与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义兄有过交集。 「还未问过义兄,此番来人间可是有何要事?」 哪咤紧盯着她那双眸子,开口道:「带你?回天——」 又没等他说?完,原是小老鼠精根本不在意他来做什么,只客套说?完自己?想说?的话。 「如?今天色太晚,妹妹此处洞府大都是女眷,不方便留宿您。若您还有要事,妹妹送您一程吧。」 寂静一瞬,哪咤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他唿出一口气,手指向报信的小妖,「他不是男妖?」 「呃,他才是个一百岁的小孩儿。」喜恰错开哪咤的视线,含煳道。 「你?又大他很多?」 「我?是他大王啊。」 哪咤冷笑了一声,不知是气笑,亦或是笑她说?话幽默,更可能是笑如?今的自己?还要与小灵宠这样辩驳。 喜恰客套完,见义兄仍不愿走,只得无奈道:「不瞒义兄,我?也有要事在身,这便要出去了。」 原来还可以?更生?气。 哪咤抿了抿唇,脱口而出:「多大的鼠,这么晚了还跑出去?」 喜恰不贊同他这话,侧目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别样威严,「义兄这是担心??倒也不必担心?,我?本是陷空山之主,方圆十里的小妖由我?差遣,况且如?今也不算晚。」 月上重山,不过戌时而已。 哪咤面色差的可以?,此番耐心?消失殆尽,不欲再与她争辩,「我?不许——」 喜恰皱了皱眉,她也没有耐心?争了,漆黑如?墨的瞳仁瞧向哪咤,闪过些许冷淡与抗拒。 殊不知这样的眼?神落在哪咤眼?里,忽而叫他一顿,他的话转了个弯。 「.......我?不许你?自己?出去。」他沉默一瞬,「我?随你?一起去。」 喜恰不太想,可放任一个天庭大神在自己?洞府里也不妥,又好歹是自己?义亲,只得应道:「行吧。」 ...... 出了门,夜风露重,陷空山的树影在风露中梭梭作响。 喜恰沉默着,想要自己?腾云。 温暖炽热的手却搂上她的腰,小少年脸色还残余不快,又想装作自然,「我?用风火轮带着你?。」 但她不大自在。 少年应当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并没有再多询问她,风火轮生?于足下,一瞬息直上九天。 唿啸风声与他干净清冽的音色一同在她耳畔,他随口问她:「杏仙是谁,你?的朋友吗?」 她刚要说?是,心?中却蓦地泛起没由来的涩意,最后选择缄默不答。 身下炽烈的三昧真火在夜空中犹如?金乌璀璨,一下照亮了大片晦暗,足踏星河,天地亦黯然失色。 哪咤察觉到她的沉默,换了个问题:「我?们要去哪儿?」 「我?来引路就好。」喜恰含煳其词。 他一顿,嗯了一声,显然还有心?事。 喜恰更是有心?事,她供奉云楼宫的义亲数年,自然不可能一点不去了解义亲的来歷。 据她所?知,李哪咤是玉帝亲封的三坛海会大神,年少时的战绩便有法?降九十六妖洞,再联繫上先前蜈蚣精说?过的红衣大神——十有八九就是他。 这样的人物,虽是她义亲,说?实在话她也很是顾忌。 何况万圣此番是头脑热想去天庭盗取王母的灵芝草,难保这位义亲大神知情?了不会发怒。 她才不能直接带他下碧波潭。 「......红孩儿也是你?的朋友?」他又问她了。 喜恰还在认真琢磨怎么提防他,没太留心?他问这话的含义,下意识回答:「倒也不算。」 她都没见过红孩儿。 「不是朋友是什么?」谁晓得一句话勾起了少年的警惕,「几时认识的,是个妖精?」 这样的语气在喜恰现有的记忆中分明不甚熟悉,她却仿佛听?过很多遍,言犹在耳一般。 一瞬间,心?中来不及细想便警铃大作,她看着他,脱口而出:「与你?没关系。」 夜空之中,少年被三昧真火点亮的凤眸倏然沉了下来。 「与我?没关系?」他轻声重复,反覆咀嚼,冷笑了一声。 能与经年不曾相?见的义亲有什么关系,喜恰点头,还嫌自己?没说?明白一般,再次笃定?道:「对。」 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内心?深处想要说?给自己?听?。 哪咤这样被呛声,怒火一瞬间被放大数倍,电光火石间无数个想法?,挑了个眼?下最令他生?气的问。 「你?叫那个什么红孩儿『哥哥』,却只喊我?『义兄』?」 喜恰一愣,莫名其妙反问:「那该喊你?什么?」 不似昔年在云楼宫的讷口少言,做了多年陷空山妖王的她显然能言会道的多,没等哪咤反应,自己?做了决定?改口。 「喊三太子?」这样确然要尊敬些,喜恰想着。 「......」 见少年一张脸薄红,与明艷的红袍将要一个颜色,她一顿,忆及无底洞中他未尽的话,忽然又有了另一个答案。 第113页 他说?从前她会喊他「小」什么来着。 这......虽说?她是看上去比他大些,但也有点于礼不合吧。 「我?晓得该喊你?什么了。」虽然是这样想,但真要喊出来还是有点古怪,「......小、小哪咤?」 「......」 容色昳丽的小少年脸上出现了天崩地裂的神态,他皎亮的凤眸中怒火几乎燃成实质,憋得双颊通红。 「软软,你?——你?好大的胆子!」 看来又猜错了,喜恰心?虚地摸了摸耳朵,被夜风吹得冰凉的金镯磕在颈间,叫人几分讪讪。 「我?找了你?这么许久,见了面却将我?认错。」他气极了,搂在她腰间的手也不觉收紧,直是叫人逃不开的力度,「认错便罢,还尽胡吣浮词,待回去天庭后,我?定?要好生?管教你?——」 她知道他是哪咤后,甚至对他的态度不如?以?为他是红孩儿上心?,只要这样想了,他越来越生?气。 喜恰被搂得不舒服,听?闻他言,眉目也不爽起来。 「我?已说?过,我?不去天庭。」她反驳,扭回头丝毫不虚与他对视,「而且,常言事不过三,叫错你?三次是我?不对,反之这也是我?提醒你?第三次,我?叫喜恰,不是什么软软。」 从第一次听?到起,她就不大喜欢软软这个名字。 听?着像是个什么随口乱取的宠物名......这可配不上她地涌夫人的名号,要是给手下的小妖们听?见了,还不笑掉大牙。 唿出一口气,她语气平缓下来:「现下,义兄可以?告知我?,从前都是如?何称唿你?的呢?」 虽然她语气平缓,但借着皎洁月光,哪咤还是能从对视中察觉她眸中逐渐凝聚的暗红赤色。 她那双眸子其实生?得尤为好看,杏目明媚,瞳色却犹如?墨玉般纯粹,在心?绪不稳时,才会裹挟着如?红浪一般诡谲的妖纹。 曾经,他就是这样看着她眼?中的妖纹翻腾,掩盖住原本灵动的神色,无尽的红浪漫上晶莹,一寸寸光被吞噬。 「小主人」,存了一丝报復不甘的念头,这个他心?念着要她喊出口的称谓,忽然就这样哽在喉头。 「......随你?怎么喊。」他错开她的眸子,竟不知如?何面对。 碧波潭还余三里路,喜恰收了心?,叫他停下。 「义兄如?若不决,妹妹便斗胆喊一声『哪咤』了。」既落下平路,喜恰不再多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直言告之,「如?此不显生?分,也不至于狎昵失了礼数。」 狎昵,呵,倒是会说?得很。 哪咤已有几分麻木,火大的麻木,最后僵硬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那你?在这里等我?吧。」 见他如?此平静,喜恰的情?绪显而易见好了,甚至沖他笑了笑,笑意和洽。 哪咤却忽然察觉一丝不对劲,「不对,这是哪里——你?要一个人去?」 「闺中好友闹脾气,才叫我?半夜来。哪咤哥,这样的事总不好叫你?一起去吧?你?也哄不了她啊,而且多尴尬。」 这倒也是。 可哪咤蓦然间想到是,当初在广寒宫中,小白老鼠精也是这样把他赶开的。 他的脸也顺势拉了下来。 「好了,晚点见。」 但喜恰对这位义兄没由来的生?气已然免疫许多,极会给自己?找补的她决定?——视而不见。 决意不再听?他多言的小老鼠精熘得很快,兼之足下生?风的云锦履,连哪咤都没看清她是怎么消失的,倒叫他不免心?下一沉。 她一向开熘快,这他知道,可是几时变得这样快了? 第046章 补偿 还未入碧波潭, 喜恰迎面撞上忧心忡忡的杏瑛。 她正心神不宁走在岸前垂柳边,不时嘆上一口气,见状, 喜恰心里咯噔一声, 连忙迎上前去。 「杏瑛姐姐, 我是不是来得迟了?」 杏瑛瞧见是她, 微一愣神,惊喜道:「不迟,还算是快呢。晓得你一向脚程快,这次竟这么快。」 喜恰也愣了一瞬, 毕竟她同义亲在无底洞打了半晌太?极......但?思及哪咤足下飒飒生风的风火轮, 想?明白了。 是啊,神仙才是真正神通广大, 瞬息千里。 「只是,我与?你传信后不久, 万圣便趁我不注意熘了出去。」她牵住喜恰的袖子,看上去仍有愁绪, 「天庭不好上,这可如何是好。」 「为何不好上?」喜恰拍了拍她的手, 叫她安心。 杏瑛从前对天庭留了阴影, 而喜恰心中虽是隐隐不愿去天庭, 但?要说是恐惧也不算。 她有一瞬间想?到了哪咤,毕竟哪咤就?是天庭人士,若能叫他也帮着劝劝自然更好,可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 他不会帮的。 于她而言才认识的义亲,也确然没情分?要帮她。 「此刻启程, 我比万圣姐脚程还要快些,应当赶得上。」思忖着,喜恰决定自力更生,「上九重天,只要不过三十三天柱,就?还能将她拦下来。」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竟对这一条凡间至天庭的天路如此熟悉。 但?杏瑛却察觉了,微微怔愣,神色复杂地?瞧着喜恰,最终没有多说。 「好。」杏瑛如是答应。 ...... 第114页 很久之前,喜恰总是在天庭与?凡间来回跑。 对这条路确算得上轻车熟路,如今带上杏瑛,也丝毫没有慢下一点,见天色由浓重的黑暗逐渐转入晖光,片片薄云绕天柱,她晓得是天庭将近了。 望西远眺,那是灵山的方向。 西天再近些,却是一条横跨佛界与?天庭两界的天河,天河上方,乃是明月所在。 明月之上有一座广寒宫,人间时常祭拜的嫦娥仙子便居此。祭拜用的月饼很是好吃,她很喜欢吃,也不晓得嫦娥仙子亲手做的月饼会不会更好吃...... 「喜恰,你看那儿!是不是万圣!」 杏瑛的声音将喜恰拉回现实?,她暗自懊恼自己竟在这个当口恍惚,忙顺着杏瑛手指的方向看去。 当真是万圣。 喜恰微微眯眼,此刻的万圣似乎还在踌躇,并没有贸然上前。毕竟众人都是凡间的妖精,即便万圣公主是龙王女儿,也要老老实?实?修练上数千年才有成?仙的机会。 都是头一回来到天上,总归有几分?忌惮。 有忌惮,那便好办了。 神不知鬼不觉绕到万圣身后,喜恰还未说话,杏瑛焦急道:「万圣,你煳涂!」 万圣被吓了一跳,差些要跳开,喜恰连忙抓住她的衣袖不许她走?,心道还好抓住了,不然一会儿进了天柱再拉就?拉不回来了。 「万圣姐,咱们?还是抓紧下界去吧。」喜恰劝她。 万圣哼了一句,见了她们?偏生犟起来,「既然都到了天庭,哪有如今回去的。」 「还不算到,过了天柱才算。」喜恰好心解释。 「......」 天外三十三天柱,天庭的入口之处。只要进入,便是真的到了天庭的管辖范围内,一经进入,必然会被天兵察觉。 「偷盗天庭灵宝可是重罪,届时莫说什么长生,有没有命活都不知。」杏瑛神色冷了,「好话劝不听?你,我且问你,你此举置碧波潭众亲于何地??」 万圣沉默了一瞬,这下却反驳地?更决绝:「便是为了他们?,我才要舍利和?灵芝草。」 杏瑛和?喜恰皆愣住。 「你们?也都去过碧波潭,潭中幽暗万年,从不见光明,但?若有了佛宝舍利,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这......」喜恰没想?到是这样,觉得有点不对,一时又看不太?清。 「再说你们?今日也瞧见了,铁扇姐不甚待见我,芭蕉洞我是去不得了。待碧波潭气象一新?,得见光明,我亦可多邀你们?来做客,而不是每每燃千颗蚌珠,也只得几炷香的微明。」 原来还有这种原因,喜恰抿着唇。她是去过碧波潭的,那里幽暗压抑很是难熬,但?老龙王又被天庭安排镇守在那里...... 「我们?在陷空山相会也可以呀。」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杏瑛看得比喜恰明白,嘆了口气:「若盗了金光寺的佛宝舍利,将有多少人为之顶罪?万圣,你这是徒造杀孽。」 「凡人蝼蚁,于我何干?」万圣并不在乎这个。 喜恰怔愣一瞬,下意识与?她说了一句「众生平等」,才回过神来,却见杏瑛正盯着自己。 待两人视线相接,杏瑛又错开视线,展袖一挥,一道荆棘从袖中挥出,将万圣的手绑了起来。 「随我们?回去,碧波潭的事我们?可以一同想?法子化解,但?害人害己的事不可做。」 万圣挣脱不开,气极却也没有办法。她太?过生气,甚至扬言之后还要再来。 「我会将此事告知龙婆,叫她好生看管你。」杏瑛也急了,无奈决定找她长辈,「你那驸马也简直胡来,正经修仙的路数不用,偏想?这些旁门?左道。」 这事到这里将告一段落,喜恰也点点头,临到天光与?凡间漆黑的夜将重合之地?,杏瑛却忽然点了点她的手。 「喜恰。」杏瑛沉吟着,「坚持自己本心为贵,不可随意因旁人的话动摇。」 方才只是因为万圣几句示弱的话,她便有所迟疑不决...... 自下凡在陷空山为妖王后,杏瑛教?过她许多的道理?,喜恰受益良多,此刻也抿了抿唇,垂头答应。 静谧的夜终于重临,天庭边际的晖光里,却好似有几片衣袂掠过,宛若落在天河中,各色纷呈。 喜恰耳畔也好似听?见了天边仙子们?的诧异轻喃。 「咦,那是软软仙子吗?」 软软? 喜恰微愣。 「喜恰。」杏瑛将她唤回神来,面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意有所指,「到凡间了,我们?不回头了。」 最后一寸属于天庭的光亮消弭,天地?重归夜色的漆黑,从凡间瞧月影,看星河,却别有一番远观的风味。 「好,我们?快回去吧。」喜恰将没由来的所有恍惚甩在脑后。 落在碧波潭前,一路上缄默不言的万圣却倏然开口了。 她是对着杏瑛说的,「阿瑛姐,你的修为分?明就?已突破了大道,为何你没能成?金仙?」 喜恰惊愕,也下意识转头看向杏瑛。 杏瑛正抿着唇,她似乎自己早已发觉,月色勾勒出她姣好的容颜,一派澄澈的眼眸里依旧是平静无波。 良久,她嘆了口气:「或许并无这个机缘吧。」 第115页 「那便去找机缘啊。」万圣焦急道,她同杏瑛的确是多年好友,小性子都给杏瑛看,可也是真的关心杏瑛,「你整日操心我,倒不如将自己的事管好了,这么大的岔子,原本都要成?仙了,哪有就?这样放任的?」 「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就?你会念叨,我自会找出缘由。」 「你不也念叨我?」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方才天庭上的一点别扭反倒淡了下来。 又听?她们?说起了修仙心得,喜恰对成?仙好似没什么执念,听?了好一会儿,感慨了一句:「当神仙真有这么好吗?」 「当然好。」万圣将目光投向她,「神仙神通广大,比起在凡间幽暗潭中活着不知好了多少。喜恰,你也要给我好好修仙。」 「......」 喜恰连忙应是。 要送万圣回去碧波潭了,身后忽而传来熟悉却仍含了一丝陌生的清冽声音。 「软——喜恰?」是她的义兄等得不耐烦,找上门?来了。 众人皆有些愣,喜恰内心深处冒出来一点没由来的惶恐,连忙上前想?要挡住哪咤的视线。 可惜,虽然她长得比哪咤稍大一些的模样,身量却比不过少年人,他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又重新?看向杏瑛和?万圣,很显然视线无阻。 喜恰又下意识想?牵住他的袖子,少年顺势卸开力道,反将她拉至身后。 「这就?是你的朋友?」被埋在小少年臂弯中,眼前只有一片赤红衣袂,和?清幽莲香,喜恰听?到他如是问。 「......对。」她又不由自主心生紧惕了。 哪咤的确生了怒意,又被他压抑住,只是目光落在杏瑛身上时察觉到了什么。 「你说的杏仙?」分?明就?是杏妖,什么杏仙。 等等,杏妖? 记忆中小灵宠下凡前数次的央求在少年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微怔,再看这位「杏仙」,电光火石间好似想?明白了什么。 再看杏瑛,她身上妖气稀薄,反倒灵力纯净。 「对。」喜恰一鼓作气退开他身旁,没注意到他想?拉却最终没拉住她的手,「哪咤哥,有什么不对吗?」 他又没说有什么不对!触及喜恰眼中的惊惧,哪咤想?到的却是那天她求他救救杏妖时的目光。 明明一开始,她是满眼信赖着他的,犹如松懈了一口气般,认真与?他说着杏妖的事。 是他...... 是他回应了——不过一只妖而已。 「你还要多久?」他面上仍是不耐,轻推了她一把,叫她站去杏瑛身边,「......天都要亮了,你还有什么事,尽快做了去。」 杏瑛牵住喜恰的手,面上不动声色,实?则也有不小警惕。 她比喜恰见多识广,又在云楼宫走?了那么一遭,自然知道她面前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哪咤三太?子,却也摸不清喜恰与?她这位义兄的关系究竟如何。 直到喜恰点了头,哪咤三太?子又似不放心一般多言了一句。 「要去这潭中?这潭水如此幽暗难明,你看得清路么?」 喜恰是妖精不是瞎子,潭水幽暗,但?在场的谁没点修为,谁能看不清?刚要回答他,却见小太?子抬腕一扬,一点璀璨金光凝在他指尖,又晃悠入湖面。 霎时,沉如墨色的潭水漫上金光盈盈,湖中万物皆被照亮。 说实?话,喜恰被震撼住了。 仙神之力,神通广大,万圣苦心渴望的光明在他手中不过信手拈来,如此仙力,非是妖力能比。 「去吧。」哪咤下颌微扬,脸色虽还没好回来,目光却佯装淡然。 杏瑛与?万圣的神色也极其惊诧,两相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感慨万千。 本来就?是为了这么一桩事折腾了一晚上,万圣见事情似乎解决,终于平静许多,杏瑛牵住喜恰的手也不觉松了三分?。 喜恰更是松懈下来,内心深处与?少年三百年的默契并没有消弭,她虽然没了记忆,却看得出他此刻多不开心。 「我自己回去就?好。」万圣开口了,嘆了一声,「今夜多有麻烦你二人,改日我定登门?谢礼。」 主要,她不想?杏瑛在龙婆面前说叨她,头大。 杏瑛看出她这点小心思,轻轻敲了敲她腕间的荆棘,荆棘顺势松开。 「不可再生这样的念头了。」 「晓得晓得了。」 都将各回各家,喜恰迟疑着走?到哪咤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事做完了,我们?走?吧。」 「......」他不是瞎子,看得见。 风风火火的小太?子一如当年,这下没再给她多嘴的机会,当着两个妖精的面就?搂上她的腰,足踏风火轮,御风而起。 ...... 回去陷空山,于哪咤而言只是一瞬息的事。 御行千里于足下的少年,此刻却忆及往事,将脚程慢下,又犹觉不够,将风火轮换成?了软绵绵的云朵。 云捲云舒间,喜恰神色自得,眉眼温丽,正远眺着远处的崇山峻岭。 与?昔年如出一辙,甚至连她站的位置都极为像,似乎就?要跌下云间。哪咤唿吸微滞,下意识要拎住她的后颈将她拉回来。 谁晓得小老鼠精有所察觉,微一侧身闪过,诧异地?看着他。 她站得极稳当,不復从前。 第116页 「哪咤哥,怎么了?」 哪咤的手僵了一瞬,掩在赤色袖摆下,收拳紧握,佯装无事,「没怎么。」 下一句不禁脱口而出的话却是——「我们?何时回天庭?」 他向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神,此刻尤为迫切,仿佛只要带她回去天庭,重回水华苑中,一切就?会一如从前。 她还是他的小灵宠,会笑得眉眼弯弯,莲池中清澈的水波会晃入她眼中,潋滟生辉。 回忆却与?现实?渐渐重叠,又骤然分?裂,原是她并没有眼如月钩,反而一双清眸眼见冷淡下来,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我不去天庭。」 哪咤不觉掐紧了手心,眼中无意识露出一丝迷茫,还来不及细想?,便问了一句为什么。 无底洞中喜恰自认已表述清楚,如今看来还不算清楚,沉吟一番,继而无比明确告知他原因。 「我在陷空山已做了许多年的妖王,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凡间的生活,也有了众多好友。」她直视他的眼睛,音色清晰严肃,那点温糯直至此刻荡然无存,「我已不觉得被贬下凡是惩罚,义兄亦不必介怀。若还要坚持,也可以自己回天庭啊。」 她在凡间的确很多年了,没仔细算过,总有十余年了吧,快乐自得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的。 十余年来义亲也没有找过自己,她对从前也无甚记忆,既然都过去了,何必如今旧事重提呢? 「我自己回去?」意识到喜恰是在下逐客令后,哪咤怔了一瞬,旋即勃然大怒,「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是一直在找你!」 先前在无底洞还可以说是她有事,又以为他还有事才请他离开,如今又怎么自圆其说,他怒视着她。 喜恰迟疑一瞬:「我们?从前很熟?」 当然很熟,他毫不犹豫告诉她,甚至由此想?到了更令他生气的理?由。 「凡间有什么好?你的那些朋友,什么红孩儿,杏仙,还有方才我见到的龙女,她们?都是妖精而已,你整日与?他们?混在一起——」 「我也是妖精。」她出声打断了他。 又是这句话,他已经听?了许多次,可是她在他心中早已不是妖精了。 这样的反驳让看不太?清的哪咤怒火到达顶峰,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却见喜恰继续道:「这些年来,她们?都助我良多,若没有她们?帮持,或许我也没有这么快在凡间立足。」 那一瞬间,哪咤所有凝聚的怒意,悄然屏息弭除。 他看着她,所有的话如鲠在喉。 向来我行我素的小太?子竟自内心生出一阵迷惘来,他曾理?所当然地?想?着她要随他回去,可是回去了呢?她会恢復记忆吗,恢復了又是如何呢。 即便他一直在找她,可如她所说,这些年来,相助她的并不是他。 忽然间想?起的,却是南极星君为西行之路下凡时与?他所言之——「她终有自己要走?的路,要遇见的人。」 等等,西行? 有什么思绪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哪咤刚要察觉出,喜恰復又开口了。 「当然,你方才说我们?从前很熟,那如果我们?有什么纠葛的话,你可以告诉我,欠了你什么也可以说明白,我会尽力补偿你的。」 哪咤神色复杂地?瞧着她,嘴唇紊动半晌,不知说什么好。 他好像不想?要补偿。 抬手摘星,翻手覆云的神有什么需要一只小老鼠精补偿的呢?若要揭地?掀天,去求取任何宝物他都可以做到。 可他有想?要的东西,一时却看不清,也说不明白。 见他久久不说话,向来好说话的喜恰嘆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 「算了,你慢慢想?吧。既然天亮了,我带你去吃小食,我晓得有个地?方的烤包子特别好吃。」 第047章 宝象 喜恰非是哪咤所想的不再馋嘴, 只?是先前初次见他,实在吃得撑。 但心心念念着的野炊没能去成,临到天光微熹又馋了。还有一个原因是, 讲心里话?不太愿意哪咤一直跟着她。 凡人都说「吃顿饭好上路」, 吃个早饭, 也好有理由再送别?他一次吧。 哪咤没意见, 顺着她指的方向去,穿过云间向下看,且见广袤沙丘中?一座绿洲城,城门前伫立着两樽金象, 城内圆顶高楼, 花天锦地,熙熙攘攘。 「等着哦。」许是哪咤看上?去比她小的缘故, 又生得白皙娇嫩,她说话?的语气不觉像哄小孩儿, 「我去给你买烤包子。」 才跨出一步手腕就被他攥住,少年的手心炽热, 叫喜恰一顿。 耳畔响起一点轻微的金器碰撞声,她下意识低头, 才发?现哪咤手腕上?也有一个与她如出一辙的金镯子, 在他白皙清瘦的腕骨处熠熠生光。 「不能一起去?」他抿着唇, 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哦,也是。 许是心里一直想着送走哪咤,便不太想他跟着,但现下看是有点失礼了。 喜恰咳了一声, 掩饰道:「你、你衣着华贵,天神之姿, 一看就非凡俗之人,进城太招摇了。」 日出微濛的浮光里,哪咤一下被她鬓边光彩溢目的金凤羽簪晃了眼。 再瞧她一身豆青春红蜀绣花比甲,裙幅绸浪如云,袖上?绣花掐金丝,腰际系玉环,当真珠翠罗绮,千娇百媚。 第117页 他艰难开?口:「......你差到哪里去了?」 喜恰讪讪,想摸摸鬓边的头髮?,又发?觉手被他紧紧牵住。不仅如此,少年还顺势点了点她的手心,轻哼一声。 「走了。」 清晨的国度早已甦醒,人群熙熙攘攘,与烤包子的香气相?融,氤氲了日光里的微尘。手心的温度不断攀升,喜恰眼见人群皆看向他们?,一时颇为不自?在起来,不由得又看向哪咤。 少年倒是神色自?然,一身红衣凛凛,如耀日璀璨,又似火中?红莲,将她心上?不知哪里烫住了,不晓得怎么开?口。 好在不过一会儿就找见了那个包子铺,直让她松了口气。 「到地方了,将手松开?。」 一开?口,少年却没反应。喜恰看向他,才发?现他看的是另一个方向,似乎被吸引了注意。 「看那儿的告示。」他道。 喜恰也向那处看去,只?见许多人围在一处告示前,修行之人耳聪目明?,她也一眼看清上?头所说的内容。 「百花羞公主......失踪久矣?」喜恰微微蹙眉,察觉到一丝不对。 再往下看去,忽而?恍然大悟哪咤的反应:「呃,重金...寻能士相?助......哪咤哥,你是要去揭榜找人吗?」 没想到他虽面冷,竟这样乐于助人。 哪咤回头看她,神色严肃,解释着:「城中?有妖气。」 喜恰一怔,神情也渐渐凝重起来。 神仙修为果?然比妖精精深得多,她已算是五识灵敏,常能察觉周身异动,此刻却丝毫没感受到妖气。 也不晓得是不是曾经朝夕相?处过的缘故,哪咤竟也敏锐察觉到喜恰眼神中?的一丝敬佩,他一顿,心情愉悦起来。 「你晓得我神通,放心,不过小事。」 「.......」她有开?口说什么吗? 自?动忽略这些有的没的,喜恰想到了自?己方才察觉的那丝不对劲。 「我常来宝象国吃烤包子,却从没听说过这位百花羞公主,也没见过这张告示,若她失踪久矣,怎会如今才布告?」 本就只?是她心下的一点纳闷,哪咤回答不出来,一旁的路人却替她解答了。 「小娘子看来不是本地人士,有所不知,百花羞公主是我们?国主的第三位公主,她已失踪十三余年了。」 十三余年,喜恰震惊,哪咤也心生疑虑。 「至于为何未瞧过这告示......倒也正?常。」路人继续解释道,「当年陛下因此事悲痛欲绝,可城内外盘查数遍,也一无所获,从此变成了宝象国讳莫如深之事。」 「公主失踪那日正?是她的生辰,却遭此横祸。这些年来陛下为悼念公主,每年此日便在国中?张贴告示追思,不过——」 路人卖了个关子,故意停顿了下来。 喜恰对人情绪感知敏锐,一下就发?觉此路人讲述之中?神色轻松,应当是有个好结局。 「不过什么?」哪咤很卖他面子,追问道。 得了捧场,路人接着道:「不过,前两日发?生了一件大事!百花羞公主的驸马竟然来朝见陛下了,天佑宝象国,公主竟然安然无恙。而?且听闻驸马神勇,竟还在宫中?捉住了一只?妖精。这告示许是还没来得及撤下,过几日应当就看不见了。」 失踪十三年的公主,久无音讯,却忽然冒出来一个驸马?喜恰不大信这种事,哪咤也心觉蹊跷。 「过几日,陛下也会让驸马把公主接回来了吧......」路人感慨着,见他二人大受震惊的神色,心满意足离去。 喜恰与哪咤对视一眼,似乎都看出了彼此的想法。 退一步想,有能力捉妖的驸马也定然不是普通人,如此能士,又为何要藏匿公主十三年,叫她十三年也不归家。 况且,城中?的妖气也并未散去,甚至愈发?扩散。 身后的包子铺被二人遗忘,哪咤又牵住喜恰的手,拨开?人群,护着她往王宫的方向走去。因心中?想着事,喜恰竟也一时未曾反应。 待到王宫前,忽见宫内闪过一丝异色,没入天际。凡人肉眼不可见,哪咤和?喜恰却看得异常清楚。 是个穿黄袍子的妖怪,是被捉住的那只?妖跑了? 来不及细想,喜恰想隐去踪迹追上?去一探究竟,手中?才捏诀,被哪咤扯住后颈捞了回来。 他看她很久了,见她这样反应,不高兴地抿了抿唇:「你不等我。」 「快追,等会他跑啦!」喜恰着急道,这时候又闹什么别?扭呢。 喜恰虽与一众妖王是朋友,但也非善恶不分之辈,她毕竟从灵山出来,一心向善,善者不分仙妖之别?,若为恶者也一视同仁。 假若这只?妖真不是好妖,放虎归山可不是好事。 哪咤顺势搂上?她的腰,将她牢牢扣在怀里,喜恰甚至因此能听见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凡间的妖,我还能让他跑掉?」 他的声音干净,清冽,骄矜的语气略微上?扬,透出许多的意气风发?,倏然叫喜恰有几分恍惚,忙定了定神:「好好好,你厉害,威风,英勇神武。」 所以可以去追了嘛?她在心里,对这位义兄的自?矜,翻了个小小的没有恶意的白眼。 风声骤然而?起,唿啸且张扬,亭台楼阁一瞬间落在脚下,凡人看不见的风火轮烈焰莹莹,照亮了天穹。 第118页 哪咤在漫漫天空中?,不觉将怀里的她搂得更紧了,风卷过二人的发?梢,青丝在空中?交叠。他神色看似平静,紧抿的薄唇却透露了他跌宕的心绪。 似曾相?识的话?。 若是,能回到当年多好。 「在那儿。」 随着喜恰的轻声提醒,哪咤回过神,袖中?混天绫飞出,灿然生光的鲜亮红绸似乎将天一同罩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妖怪一只?胳膊缠住。 黄袍怪动作一滞,眼中?划过一丝厉色。 没来得及看清缠上?他的是何武器,只?觉不知又是唐和?尚哪个倒霉徒弟胡搅蛮缠来,黄袍怪侧身还以一击。 「分明?将你们?师父放了,非要回头招惹,怪得了谁?」他大喝一声,怒意十足。 喜恰本在哪咤怀间,便是在哪咤身前,她手间凝出双股剑,利落地将灵光击飞。 待黄袍怪看向二人,才眼见顿住,大为震惊。 「好好待着。」第一招是自?己义妹使出来的,哪咤没能发?挥自?己神通,当即飞身与黄袍怪缠斗。 哪咤出势迅勐,一桿火尖枪凌冽干脆,只?是在看清黄袍怪面容时,也不由皱眉。 其实,小少年的招式比之曾经下手就要一击必杀而?言,早不知何时开?始留有余地,才叫他还有机会看清对方的脸。 「三、三太子......」黄袍怪呢喃了一声,攻势稍弱,不欲再缠斗。 哪咤的火尖枪也不免顿下,神色微冷:「你如何在这里。」 他二人自?然是认识的。 哪咤为三坛海会大神,统帅天庭五营,二十八星宿正?是下属将领,奎木狼曾随哪咤一起下界除妖过无数次。 可如今...... 红衣少年火尖枪横指着他,声音严肃冰凉:「奎木狼,你何以堕凡为妖?」 奎木狼身上?的妖气极为浓郁,虽是与在天庭同一张脸,却不难看出他定是修了什么旁门?左道。 「我已转世投胎,不再是天庭的奎木狼了。」 哪咤心生怀疑:「谁允你下凡?」 眼见哪咤一副不盘问出来不罢休的样子,黄袍怪一咬牙,却是朝着喜恰飞身而?去,一边大喊。 「喜恰仙子,我与玉女情投意合久矣,只?想在凡间做一对寻常夫妻。你是晓得此事的,求你帮劝三太子,放我一马!」 混天绫将黄袍怪的胳膊拽得生疼,也阻拦不下他的决心。哪咤动作稍顿,混天绫竟真松动了几分。 喜恰更是怔愣当场,怎么也想不到这事还和?她有什么关系。 时机稍纵即逝,看似是要追喜恰的黄袍怪闪身而?逃,原地再无他的身影。哪咤没有丝毫迟疑,只?牵着喜恰的手带她追去。 「他叫我喜恰仙子啊。」喜恰沉默了一瞬,故作轻松与哪咤说起,「看来没失忆前,我在天庭好像还是有点威风的。」 至少不是喊她什么「鼠精」之类的吧,还有个仙子之称,嘶,之前杏瑛初来陷空山,也是这样喊她的。 小少年顿了顿,掩去眸中?的复杂神色,残存不下的却是又升起的一点淡淡愧疚。 他轻轻嗯了一声。 ...... 哪咤在搜寻妖精方面可谓是十分敏锐,不过一会儿就找到了黄袍怪的妖洞所在。 此地本是偏僻荒芜,飞沙扬砾,却有一座形似寺庙的古朴建筑坐落其中?,上?头石匾篆刻着「波月洞」几字,沿波月洞往外看,反而?有一大丛翠碧点缀,如茂然绿洲,看得出主人的精心打理。 洞前,有两樽与周围自?然风貌格格不入的金象雕塑,与宝象国国门?前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略小些。 「百花羞公主难道也在此处?」只?是方才看到,喜恰就立刻联想到。 哪咤也有此想法,刚要说话?,却眼尖瞅见一旁窜出一个红髮?蓝靛脸的妖精,面色一沉,下意识就将喜恰牢牢拦在身后。 再定睛一看,妖精颈上?带着硕大的佛珠,身披了一件鹅黄僧衣,是个皈依佛门?的和?尚。 「......」他一时没话?说,因为此人他认得。 但电光火石间,他想明?白了许多事,这是金蝉子西行取经中?的一难,并且非是凡间妖,此难是由奎木狼而?起...... 对方倒是有话?说,先是警惕着似乎也护住身后的什么人,又愣了一瞬,一眼认出他:「哪咤三太子?三太子如何在这里?」 喜恰从哪咤身后露出个脑袋,又被哪咤轻轻按了回去。 「三太子,莫非你是大师兄请来的救兵?我、我是捲帘啊。」对方亮明?身份,虽然被贬下界这几百年来饱经风霜,再难看出从前在天庭的模样,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敦厚温善的神色,并未改变。 哪咤抿着唇,否认了他的想法,并问道:「你大师兄是谁?」 沙僧愣了愣,一下没应话?。 「是孙悟空吧。」哪咤眸色渐沉,心中?的猜测越发?明?朗起来。 这一场西行路,艰难险阻从几百年前就开?始了,所涉及之人,许是比他最初所想还要多得多。不仅西行取经之人与天庭灵山二圣有关,或许其中?的九九八十一难,也有许多是人为干涉...... 思及此处,他心下冷寒,下意识将喜恰遮得更严实了些。 哪咤不希望喜恰和?取经人沾惹上?什么因果?,因为凑过去的都没好下场。 第119页 「孙悟空?」但喜恰在他背后发?出疑问,「有点熟悉的名字......」 哪咤犹记得孙悟空的嘲讽,还有喜恰就算不再认识孙悟空,却还收藏在陷空山的猴毛,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而?且,就算他回答了又如何,她已然忘了所有。 从何解释呢。 而?沙僧则是六根非常清净,没太注意到她。 「这,三太子既不是大师兄请来的,那......」沙僧还在迷惑,但毕竟哪咤是天庭自?己人,总不至于害他。思索一番后,恍然了,「那一定是二师兄请来的。」 「......」 一时扯掰不清了,哪咤也不是很想扯掰,选择缄默不语。 「那妖怪回来了,大师兄方才已经进洞去了,我这会儿要护送公主回宝象国,您是去找大师兄,还是和?我一起啊?」沙僧自?圆其说后,问道。 沙僧身后有个眉眼温婉的女子,想来便是百花羞公主,此刻也正?看着他们?。 喜恰与之目光交错的瞬间,心中?忽然起了点没由来的酸涩,不由得一怔。 「喜恰。」哪咤也唤她。 他神色复杂,似有心事,开?口却很果?断利落:「洞中?许有危险,你去护送公主,我进去便好。」 喜恰微顿,他这语气颇为专断,叫人听起来不大舒服。 不过也算好事一桩,从见面就非要黏在一起的义兄,竟然主动提出了单独行动,叫她油然生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好。」她答应下来。 百花羞公主如今看来又这般惶恐不安,她来护送,也多一份保障。 刚要走,哪咤又捏了捏她手心,认真询问她:「你会在宝象国等我的,对么?」 「......」再说吧,喜恰心想。 第048章 纠葛 哪咤又问过沙僧要不要随他一起进洞, 毕竟沙僧也是取经人。 最好是喜恰单独带着百花羞走,取经人其中任何一员都不要和喜恰接触。 但沙僧拒绝了。 他晓得孙悟空和哪咤二人的神通绝对足以降伏妖魔,如?今心念着的是宝象国中被变作勐虎的唐僧, 也因心念着此事, 回宝象国的一路几乎都是沉默着。 两个姑娘家却似乎一见如故。 喜恰其实是个慢热性子?, 但为人和善性格柔软, 异常好说话,又善于?倾听,竟让原本在沙僧面?前也十?分缄默的百花羞打开了话匣子?。 话题自然是失踪的十?三年?,这位公主都经歷了什么。 「一切源于?少时宫内赏月, 忽来一阵妖风, 瞬间?将我卷上天去,原就是那黄袍怪将我虏至此处。他要我与他成亲结为夫妻, 言我与他前世有情?,今生是再续前缘, 因修为比我高深,故而还有前世记忆, 苦修成精后便立刻来寻我......」 喜恰耐心倾听着,听了许久, 忽然一怔, 想到先前黄袍怪与她?说的话——他说他和玉女?情?投意合, 今生来结为夫妻。 百花羞便是玉女?么? 喜恰看向百花羞,却发?觉她?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反而满目反感悲愤。 「后来呢?」喜恰问道。 「后来......」百花羞轻笑了一声,然而语气是苦涩的, 「他将波月洞布置成我寝殿的模样,在洞府门前伫立宝象国之图腾金象, 倾尽所有讨我欢心,祈求我留下来。可?是——谁能与绑架自己的妖怪在一起呢?」 喜恰没有打断她?,却见她?声音越来越激动?,她?说了许多许多,临到最后总结着。 「......我根本不爱他,唯有日日的担惊受怕,曲意逢迎。」 「话说得再深情?又如?何,他只是陷于?从前的执念罢了,波月洞布置的再精巧又如?何,那根本不是我的故国,我求他让我回家,他却从不答应,十?三年?了......」 十?三年?,她?被迫离开故国,离开至亲,与一个妖怪待在一起,已然十?三年?了。 「好在,如?今我终于?得回故土,落叶归根了。」百花羞想笑,忽然发?觉自己不怎么笑得出来。 喜恰正?垂着头思考,听完这么一段故事,她?也觉得黄袍怪实在过?分。前世有缘是前世的事,今生百花羞已经不是玉女?了,她?什么都不记得,为什么要用前世的爱来困住她?。 况且黄袍怪是妖精,修为高强,百花羞身为凡人根本无力抵抗他,只能被迫妥协。 「是啊。」喜恰点点头,「过?去的事就......公主,你受伤了?」 说话间?,忽来一阵风,捲起众人的鬓髮?,喜恰才发?觉百花羞额角有一抹猩红擦伤,在白皙的脸上显得触目惊心。 喜恰指尖凝出一点灵力,轻轻抚过?百花羞额头,将那道伤痕抹平,旋即声音却冷了点。 「是黄袍怪伤你的?」 黄袍怪对她?向来捧在手心,从未伤过?她?。百花羞一愣,抚过?额角,缓缓摇头:「不是,应当是方才逃出来着急,不小?心磕到了吧。」 喜恰点点头,才要收回手,又蓦然撞入百花羞清澈的眼眸中,见公主眼尾垂了一滴泪,与眼下的硃砂痣相融。 「......公主,你怎么哭了?」喜恰见百花羞欲哭却笑的模样,心觉她?是阴影太深了。 嘆了口气,喜恰为百花羞轻拭去了那滴泪,接上了原本想要安慰的话。 第120页 「公主,你别难过?了。此后重回故国,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谁知这一句安慰话,却让百花羞怔住了许久。 许是因喜恰同为女?子?,又许是在两人都无法回溯的记忆中曾经那样亲厚,百花羞从刚见到喜恰开始就觉得一见如?故,才与她?说了这么多。 那些许多年?来无法与人倾诉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压在心头的话早已慢慢变得寂静。 唯余心念着的,自己认为最圆满的答案,如?是告诉了喜恰。 「对,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她?也如?是安慰了自己,却在接触到喜恰那双纯粹清澈的眸子?时,看到喜恰满目的关心时,缓缓错开了视线。 下一刻,她?忽然蹙紧了眉,捂着胸口疼痛难忍。 喜恰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见百花羞一下没了力气,手扶住她?迅速从空中飞落至平地上,一边问她?这是怎么了。 百花羞身体绵软,鬓边冷汗淋漓,不过?一会儿功夫连原本红润的朱唇也变得煞白无比,却仍是摇摇头,咬牙道:「无事,不过?是一直以来的心疾发?作了。」 「自小?的毛病?」喜恰一愣,因不知如?何治,只得握紧她?的手缓缓将灵力输送给她?,「可?好受些了?」 百花羞深唿吸半晌,却一直缓不过?劲来,依旧脸色苍白。 喜恰焦急道:「你身上可?有带什么药,这些年?来是如?何治的啊?」 却不曾想,百花羞因她?的话微微恍惚,又怔愣起来。这些年?来......一直是黄袍怪以自己的舍利子?玲珑内丹为她?医治。 她?抿了抿唇,缓了口气将莫名生出的情?绪消散,才回答道:「逃出来时太过?心急,并未将药在身上。不过?幼时我父王母后也曾为我寻过?良药,待回了宝象国便好。」 喜恰松了口气,「好,那公主便少说话保存精力,我们抓紧赶路。」 沙僧也同样从云端下来,木讷敦厚的僧人不大会说话,一出事却可?靠,拍了拍自己宽厚的肩膀,热心道:「公主上来,我背着你。」 此后一路平静,再没出什么事端。 许是先行?回来的猪八戒已经与国王通了气,宝象国城门口有众多兵卒正?等候着,为迎接这位十?三年?才重回故国的百花羞公主。 待将百花羞送上华贵的驾辇,沙僧却突然回过?头来,看向喜恰。 「小?仙子?,原来是你。」他恍然道,「我说怎么看你眼熟,怪我粗心怠慢,一路竟没与你打招唿!」 他也认得她??喜恰摸摸脑袋,啊了一声。 「你是李靖天王的义女?嘛,对吧?难怪与哪咤三太子?在一处,我们见过?的嘞!」 沙僧向来对天庭熟人抱有一种见老乡的感情?,虽与喜恰不熟,但难得感慨,话也多了不少:「我是捲帘啊,昔年?天蓬被贬下界时,我曾在天门前规劝过?你不要莽撞行?事......唉,真是世事无常,谁晓得后头没多久我也......」 「天蓬?」这又是谁,听沙僧讲述,好似她?当初在天庭待了很久,认识了很多人。 反覆被人提及的过?去,即便喜恰心里?觉得往事已逝,回忆消弭,也不免真的生出了好奇。 「对了,你应当还不知道吧。」沙僧友善地笑了笑,「天蓬如?今也已皈依佛门化名八戒,便是我二师兄。我俩在一起,路上也算有个照应,他过?得很好,你也不要再担心啰!」 喜恰一愣,心中忽而有了一丝疑惑:「你们要去哪里??」 宝象国往西一路有诸多佛寺,佛法普众,在此处见到和尚其实是一件很寻常的事,甚至再往西,佛寺恢宏,时常宣法,有僧千众坐听佛经,喜恰也时常会去。 一个和尚好遇见,两个和尚也不足为奇,甚至一下遇见十?数个和尚都没什么。 但结伴的几人都互有神通,非是寻常僧人,又一同上路...... 「你们是不是——」去西天取经的和尚? 喜恰还未问完,身后倏尔一阵风过?,有人紧紧牵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里?。 馥郁却幽冷的莲香一瞬间?窜入鼻尖,那赤红服章映入眼帘,浓艷的颜色极好认。 喜恰震惊,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过?,被这位义兄猝不及防撞了满怀数次的她?早已留好了心眼,手腕一翻,借力将他的手背过?去,轻巧地挣脱了。 哪咤抬眸看她?,满眼不可?置信,「你什么意思?」 她?没什么意思,就是感觉与义兄拉拉扯扯,实在于?理?不合。 「啊,我以为是有什么小?妖偷袭我,没想到是义兄。」喜恰面?上看上去是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的,不过?心里?没有,「实在对不住啊,义兄。」 「你——」哪咤生气了。 沙僧看了看已经远去的宝象国队伍,终于?想起了此刻不是寒暄的好时机,唐僧还在宫里?等着他呢,于?是也不好意思笑笑:「三太子?,小?仙子?,你们聊吧。我就不多留了,我还要去找师父呢。」 「等一下,你方才说的上路——」 喜恰还要留人问两句,刚开口又被哪咤拽了一把。 他将她?牢牢拉到身前,喜恰背对着他,并不知道他唇语示意着沙僧「快走」。 第121页 沙僧愣了一瞬,但毕竟哪咤「玉面?小?阎王」的称号在天庭积威已久,最后他挠了挠头没再说什么。 「我们回去了。」哪咤面?不改色,「出来已有一整夜。」 眼见沙僧熘得极快,不过?一瞬就没了踪迹,喜恰眉眼稍稍冷淡下来,心中也有所察觉。 「回哪儿去?」她?明知故问,此刻蓦然有了几分不舒服。 哪咤顿了顿,她?的疏远来得这样快,虽然只有淡淡几分,却还是让他心里?起了一点不愿说的涩意。 刚要佯装满不在乎地说出「自然是陷空山」几个字,余光又瞥见天外一只灵鹊翩翩飞来,似是哪里?来的传信。 喜恰微微蹙眉,纤细的手腕轻点着,灵鹊便落在她?手心——是陷空山来信。 [大王,大事不好!] 信上六个大字,龙飞凤舞,极其狂狷。 当年?还是喜恰教小?妖们写的字,不过?她?教的是清秀端庄的隶书,不知道为何后来就演变成了这样放飞自我的妖怪体。 她?神色一凛,旁的事此刻都要放一边,陷空山的才是大事,忙扯了扯哪咤衣角示意他出发?。 「怎么了?」 哪咤没看懂狂狷的妖怪体,但察觉到了她?神色不对,是故关切道。 喜恰一顿,反而在他显而易见的关切中恢復了平静,继而只是淡道:「洞府出了点事。」 她?早已不是昔年?那个出了事情?绪就会写在脸上的懵懂鼠精,也不需要去依赖谁,自然也没有那么多需要和旁人解释的。 天边的云拂过?二人眉眼,哪咤垂头看去,朦胧的云雾笼罩着他面?前的姑娘,蛾眉螓首,玉容花貌,如?春杏的双瞳微微垂下,朱唇轻抿起,显出一丝清冷自威。 她?不笑时,原是这样疏离。 哪咤不由想到了波月洞中发?生的事,他已将奎木狼与玉女?从前的纠葛都了解清楚了。 两人原是在天庭相爱,约定下界后,却是一方回想起从前,一方全然遗忘,最后只落得分道扬镳的结局。 二十?八星宿已将奎木狼召上天庭,临了告知他与孙悟空,玉帝罚奎木狼今后在太上老君的兜率宫烧火,不得再擅离天庭。 晓得百花羞走时有多么决绝的孙悟空幸灾乐祸,反倒阴阳怪气起他——小?太子?可?找到自家妹妹了,她?不会也不认你了吧? 她?真的不认了。 彼时,哪咤忍无可?忍与孙悟空过?了几招,不知为何又莫名担心喜恰会撂下他偷偷离开,急匆匆赶回宝象国。 还好她?还在......还好她?还在他身边,哪咤突然忍不住想问她?:「你同百花羞回去,她?可?说了什么?」 他忍不住试探。 喜恰心中还在想陷空山出了什么事,突遭发?问,只敷衍答道:「她?这十?三年?的事啊。」 「你......」哪咤沉默一瞬,依旧执着,「你有何感受?」 少年?执拗的语气叫喜恰回神,她?眼神带着几分莫名,这下终于?好好思忖他的问题,而后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点感慨。 「愿她?能将这些不好的事遗忘,过?好往后的日子?。」 哪咤不觉掐紧了手,闷闷吭声:「这样么。」 喜恰理?所当然地点头,百花羞看上去就很不情?愿啊。 谁知少年?却愈发?沉默起来。 寂静的氛围倒是尤其好追忆,喜恰又想起奎木狼说的前世情?缘,于?是补充道:「纵然前世有情?,但也是前世的事了。百花羞已经失忆,一切对于?她?而言都是转世重生,又何必用前世的爱睏住她?新的一生呢。」 少年?如?玉脂般清绝的脸庞,骤然苍白了几分。 但喜恰依旧反之推敲,试探引导他:「过?去的都过?去了,你说是吧,义兄?」 然后,喜恰眼见着少年?嵴背绷紧,双手成拳。他僵着身子?,垂目不语的样子?,从她?的角度看去莫名有点......难过?? 她?没再说话。 天澈云清,风微轻缓,只是表面?的平静下,两人都心知肚明,她?的意思其实也是—— 她?也失忆了,希望他不要再执着。 第049章 误会 这位义兄非常执拗, 不过?相处几日,喜恰竟也有几分了解他的性子。 他劝是劝不听的。 不过?一会儿功夫,他似又恢復到了寻常的平静, 只?有微微紧抿的薄唇与略有一分轻颤的指尖, 暴露了他的心绪。 喜恰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气。 其实她也并非多不好说话的人, 他非要跟着她, 但说到底又是她的义亲,她想介意也不好?介意。 只?是,在宝象国最后那一出,叫她心里实在有点不愉快——因此, 故意呛他的。 她怀疑沙僧便是取经?人?, 所谓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都是取经?人?, 可是哪咤分明有意拦着她不让她知道更多,若是他阻拦她见金蝉子, 她便真?的会提防他。 在喜恰心中,赐她姓名助她化形的金蝉子比任何人?都重要, 她一定要报答他的恩情。 「大王!大王!你?终于回来了!」 不多时到了陷空山,无底洞前守门?的两个小妖向她招手。 喜恰环视周遭, 山还是这座山头, 日光温柔绵长, 妖也还是完整的妖,各个气色红润,一点风吹草动也没有,看上去倒还挺平静。 第122页 「出什么事了?」她一边问道, 一边往里头走去,「谁传的信。」 「是小虎, 他在前堂等你?呢大王!是小桃红妹妹出事了!」 随着她落地,周遭传来此起彼伏的通传声,喜恰脚程极快,举步如飞,几乎是瞬息就到了前堂,以至于哪咤都落后她几分。 因此,哪咤看着她的背影,眸间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诧。 「小桃红出什么事了?」喜恰忧心忡忡,一眼瞧见正中央的小虎,凝眉问道。 小虎是一只?才?化形没多久的虎崽子,长得还不算高大威勐,此刻他被其余小妖拥簇着,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双眼肿得如核桃般大,怎么看怎么都说不利索话。 喜恰只?得叫将离去取些水给?他来喝,再柔声安慰着。 「没事,且慢些说,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 「小桃红妹妹...她、她传信来说有一个大妖怪正往陷空山来!」喝了水,小虎脸色终于缓了些,眼泪汪汪地看着喜恰道,「大王,这可怎么办呀?」 至少如今大家都还安然无恙,喜恰心中却尚未缓下那口气,復又问道:「那小桃红呢,她在信中可有说自?己如何?」 小虎摇摇头,一瘪嘴又快哭了出来:「我也不知道,她只?说大妖怪来了,没说其他的。我也传不了信给?她呜呜呜......」 喜恰侧目看向将离。 将离是山上生得最年长的芍药花精,比喜恰还大上几百岁,为人?机敏果断,沉稳可靠,是喜恰的得力下属。 却见将离也只?是缓缓摇头,可见其先头已传了信出去,却也没找到小桃红。 拍了拍小虎的肩,喜恰虽然心下也着急,面上却不显,只?尽快安排起来:「叫山下的小妖现下就出发去找,往东土大唐的方向去。」 哪咤倏尔察觉了一丝不对,侧目问她:「为何是往大唐?」 因为小桃红原是她派去找金蝉子的,这小凤仙花精机敏胆大,尤爱探险,只?是修为尚浅,她是让蜈蚣精的手下照应着一同出去的,没想到竟出了事。 但思及哪咤有意瞒她取经?人?的举动,喜恰未答,而是转头又嘱咐将离:「再派几个小妖去找百眼魔君。」 「百眼——」魔君又是谁?哪咤下意识的问话戛然而止,他紧紧抿着唇,看了一眼喜恰。 方才?的问题她没回答。 她应当是不喜欢他的追问。 可肆恣任情惯了的人?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又实在不想再惹她不快,一时清俊的脸僵硬起来,从面上看颇为不善。 喜恰背对着他没有察觉,小虎却察觉了。 小虎精缩起脖子,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哪咤像煞神阎王,拽上喜恰的袖子,小声再小声:「大、大王,这个人?是谁啊?」 小虎虽是懵懂小虎崽,修为却还不错,被喜恰安排在山下巡逻,兼之护卫地涌村。他半月才?来无底洞一次,当然不认得才?来的哪咤。 哪咤的脸色蓦地更差了,薄唇紧抿着。 何至今日,他在喜恰身边还要被旁人?问及自?己是谁?他是谁这不是很明显嘛,忍不住要启唇亮明身份,却又在最后一刻倏然顿下,也看向喜恰。 他想听听,她会如何介绍他。 「是天庭来的大神。」 喜恰神情自?然,又是半分犹豫没有,轻飘飘地,犹如在说一个事不关?己的人?。 忽觉背后的视线明显冷了下来,好?似是大神很不满,喜恰微顿,补充了一句:「呃,也是我从前认的义兄,不必害怕啦。」 「仅此而已?」哪咤还是不满意,终于忍不住出声。 他微微上挑的凤眸潋滟,那点怒意将琥珀色的瞳仁衬得晶亮,眼底还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 喜恰实在接不了这话,选择保持沉默。 一如从前的沉默,会让骄矜的小少年怒火愈演愈烈。他上前两步,刚要开口,却是一旁的小虎先打破了诡异的寂静。 「那大王这位义兄会帮我们?吗?」小虎抬头,怯怯问着喜恰。 气氛显然不对的二人?,俱是一顿。 「这......」喜恰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会。」哪咤抿了抿唇,没有迟疑便给?出了自?己答案,抬眼看的仍是喜恰,「放心,我在你?身边,你?没什么怕的。」 经?年前,腾风火轮去往南海普陀山的云间,他曾如此说过?的。 喜恰怔愣一瞬,记忆深处却再没有与之相符的画面浮现,只?余轻微的一点悸动,不觉错开他的眸子,轻声道:「多谢义兄,咳,哪咤哥。」 她回应地极有礼貌,但看上去也不是特?别感激,惹得红衣少年好?一阵沉默,想要再次纠正她的称唿。 不要叫他什么义兄,什么哪咤哥,就叫他...... 「将离,你?去点上十列小妖,届时三列随我去洞府口,七列自?去隐蔽之地部署。」不再闲谈,喜恰说出自?己的想法,「方位何处,你?应当清楚吧。」 将离立刻应是,不过?临走前抬眼看了看哪咤。 因她的大王喜恰,并没有如那句「多谢义兄」一般仰仗起这位突如其来的神仙,甚至,话语中还有哪咤未察觉出的防备之心。 无底洞有千百洞,喜恰摸得门?清,也带着自?己的得力手下部署过?许多遍,这些都不足为外人?道,概括为所谓的「隐蔽之处」。 第123页 喜恰这也抬腿要走,哪咤拦住了她。 没察觉防备之心是一回事,但他看得出喜恰对他所言的不在乎。 「......不必这么麻烦,你?随我去洞府口便是。」 喜恰还想含煳过?去,少年的耐心终于消失殆尽,急于表现自?己的小少年竟又如从前一般一挥袖,将她化作小灵鼠团在手心。 天旋地转间,她先是一怔,若有似无的熟悉感才?浮上心头,便被纷至沓来的星点怒意掩盖。 但还来不及发作,两人?已然瞬间到了洞府口。 「你?——」小白鼠很生气。 「嘘,来人?了。」偌大的手掌掩住她的视线,哪咤又觉不妥,轻轻捏了捏她的后颈,恰似安抚,「乖一点。」 喜恰噤声,但是更生气了。 因她看见远处确实来了人?,窈窕身影在星光下更显瘦弱,凤仙花精小桃红跑得急切万分,差些跑丢了脚上的鞋子,她在大喊:「大王,大妖怪就在门?口!」 这声音有点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哪咤身子微僵,一时没能再圈住手中的小白鼠。 喜恰赶在小桃红走近前化作人?形,冲上前去迎接她。 「没受伤吧?」 小桃红只?是用力揪紧了喜恰的衣袍,指着哪咤大声控诉:「大王,大王,那就是我说的大妖怪!」 谁? 喜恰一时没反应过?来,微微一愣,往后看去。 极为清俊明艷的红衣少年,如朝阳的赤色衣摆在风中舞动,鬓边碎发被风吹得凌乱,有几缕却不听话地垂在他眉眼边,遮住了他一双澄澈却略带错愕心虚的眸子。 是她的好?义兄,哪咤。 他掩饰一般错开她的视线,咳了一声。 「......」喜恰无语。 这小凤仙花精原是哪咤在金山寺前遇到的,他也是顺着这小花精的痕迹才?寻来陷空山。 「我方才?行之洪江口,我都快有线索了,忽然遇到了这个大妖怪,他、他好?生厉害,我打不过?他!然后,然后他捉住了我,就说要来陷空山抓你?,大王!」 小桃红罔知所措,六神无主,连说出来的话也结结巴巴,颇有些语无伦次。 哪咤也急了,小妖分明胡说。他下意识看向喜恰,立刻解释道:「我没说要抓你?。」 而且,他是费尽心思一步步才?寻来的路。 人?在慌乱时,在迫切想要解释时,却真?的会不善言辞,百口莫辩,哪咤微启唇好?半晌,才?又补了一句。 「......我只?是想来找你?。」 他真?的找了她很多年了。 从回到云楼宫再不见她踪迹,便马不停蹄重回人?间,十多年里,除却天庭调令偶尔上天一趟,其余时间都在找她。 向来张扬恣意的少年难得窘态,却因为声音太轻,完全被小桃红的控诉掩盖。 「我实在太着急了,就顾不得别的事连忙回来陷空山了。」小桃红揪着喜恰的衣角,缩起脑袋看着哪咤,「大王大王,你?有没有看到我给?你?传的信,我们?的妖兵呢?他看上去好?凶啊,快点把他赶走吧。」 哪咤双手握拳,这下眼里闪过?一丝戾气。 小凤仙花精的话此刻在他而言简直犹如挑衅,不过?一只?小妖而已,凭什么一再任性无凭指责他,要不是看在喜恰面子上—— 「你?可有事?」喜恰温柔缓缓的声线叫他乍然回神。 他微抬起眼,眸光闪烁,却见喜恰只?是垂眸抱着小桃红,温声细语安慰着。 她的眼神柔软,杏目如水清澈,只?消一眼就让人?沉迷。从前,她就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其中含了许多分叫人?欣喜满足的情愫...... 现在被喜恰这样看着的对象不是他,小桃红正啜泣着,好?容易缓过?神来,松开了喜恰被揪皱的衣角,缓缓摇了头。 「没、没事。」 「那就好?。」从收到陷空山传信开始便没松下的那口气终于顺了,喜恰拍了拍小桃红的背,「我们?回去吧。」 在喜恰身后,哪咤瞧着她清瘦却坚定挺直的嵴背,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 「喜恰......」他微怔着,试图说些什么。 可她没看他一眼。 第050章 朋友 跟随着喜恰进无底洞时, 哪咤的?步伐有几分沉重。 周遭不是没有声音,反而不时有小妖的?欢唿雀跃,他们皆迎接着小桃红毫髮无伤回来。 那些嘈杂又热闹的声响在哪咤耳边炸开, 陌生?的?, 稚嫩的?, 或尖锐的?, 让他心烦气乱,焦郁难安,又抿着唇一句话也不愿说。 后来,声音渐息, 周遭重归寂静。 看着仍近在咫尺的?窈窕身影, 哪咤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她?。触手可及的?真实感,这才让他面色渐渐回缓。 「喜恰......」他轻声喊她?。 「砰」的?一声巨响将他拉回现?实, 原是隔在她?与他之间的?石门乍然重重关?上。 她?犹自带着小桃红进屋了,只余他被拦在门外。 寂静便成了死寂。 哪咤的?唿吸声倏然乱了, 骄傲的?他不愿意承认慌乱,只是十指捏紧成拳, 重起却轻放,叩了叩门:「你开门——」 磐石所造的?大门固若金汤, 厚重且十分隔音。 第124页 正巧喜恰屋内有一泓清泉眼, 是她?特意从山中引来的?, 叮叮咚咚的?流水声她?很喜欢,因此也是一点没听到门外的?唿唤。 毕竟她?也真的?生?气了——就算是义亲,不,就算是她?的?朋友, 也不该不由分说就叫她?变成小灵鼠团在手心里! 像什么样子,还好手下们都?没看见, 不然她?这个?陷空山妖王岂不是丢脸丢到家门口了? 「大王......」眼眶尚红的?小桃红拍了拍喜恰的?手,偏头看她?,「大王还有什么事吗?那个?很兇的?人,原来大王认识他吗?」 喜恰回过神,点点头,回答了「认识」之后,微微蹲下和坐在椅子上的?小桃红平视。 「你在洪江口遇到他的??」喜恰细细检查过她?身上的?确没有伤后,沉吟道,「他在那儿做什么,可有透露几分目的??」 虽说哪咤是她?的?义亲,但他是冷不丁冒出来的?,两日相?处之间又表现?出对她?异常的?执念,几欲与她?寸步不离。 喜恰到底是一山之王,有时不但要考虑自己,还要考虑下属,哪咤显然没有对在乎她?这般在乎她?身边的?人,从头至尾没有正眼瞧过除她?之外的?任何一个?妖。 他神通广大,若是非要跟着她?,实则十足危险的?存在。 况且,他似乎在阻拦她?见西行取经人,更要提防。 「我不太清楚。」小桃红摇头,復又仔细回想了一下,「但是...他、他似乎是从山上下来的?,山上是金山寺!」 喜恰垂眸瞧她?,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个?金山寺和长生?和尚有关??」 小桃红拼命点头。 「但是因为遇到了这个?大妖怪,我没来得及再上去,就连忙赶回来了......」 喜恰递了杯茶给她?顺顺气,小姑娘一路飞驰而来,虽然没受伤,却日夜兼程几乎没歇息过,此刻还有些虚弱。 「不过,我回程的?路上和百眼魔君的?手下汇合了,那个?小妖说他打听到长生?和尚叫玄奘法师,经唐皇授意西行取经,如今已?经不在金山寺而在西行的?路上了。」 佛子渡劫,有缘者才得见,经年来辛苦探寻到的?消息正一点点拼凑完整。 玄奘,喜恰轻声復诵着金蝉子今生?的?法号,念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小桃红又小心翼翼牵住她?的?袖角,面上带着点忐忑神色:「大王,我没有和大妖怪说陷空山在哪里,是他自己知道的?,我没有告诉他......」 喜恰一怔。 「他好像会?什么摄魂的?法术,只在我额头一点就什么都?知道了。」 这叫入梦之术,不是什么复杂术法,但基本只能用于凡人或几乎没什么法力的?小妖精,许多仙神都?会?的?。 喜恰已?不再讶然自己如此清楚,而是顺着小桃红拽住的?袖角,反牵起她?的?手。 「没关?系,你可以?告诉他的?。」 这下轮到小桃红愣住。 「倘若你遇见什么坏人逼你说出洞府所在,你就告诉他,没有关?系。出了什么事有我顶着,陷空山众妖也皆会?为你撑腰。」喜恰捏了捏她?手心,「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这是喜恰一早就与陷空山所有受她?庇护的?小妖说好的?事,祸福与共,同?休等戚。 她?法力不说最?高强,但也比之许多千年妖精还要强得多,至少在她?治理?陷空山的?这十余年里,周围没有其他妖敢来犯。 虽然自己平素不爱惹事,但不意味着她?怕事。 自家的?小妖受人欺负了还要憋着,出门在外不敢亮名字,那她?这个?大王做的?也太失败了。 小桃红眼中渐渐洇出泪水,喜恰替她?轻轻擦了,才想起来解释:「你说的?大妖怪......是我从前在外认的?义兄,不是什么坏人,不用害怕他。」 一边安慰着小桃红,喜恰一边心想—— 真要有打不过的?大妖,那就跑嘛......无底洞千洞不一,就连哪咤这种天庭大神来了都?不一定摸得清方向,小妖全藏起来绝对够了。 她?自己打不过了也可以?跑,最?近琢磨出来的?「遗鞋术」就很好用,有机会?找人试一试。 ......啊,她?洞府这会?儿好像有个?现?成的?大神,是不是可以?找他试试? 胡乱发散的?思绪到这里戛然而止,喜恰这才想起来,方才进屋前好似瞧见了那一抹鲜红衣角,又被她?隔绝在门外了。 「喜恰......开门,好不好?」 一旦想到这事,小白老鼠精终于听到了来自门外被隔绝的?微细唿唤。 妖精灵识敏锐,虽然声量轻,但对方声音中含着的?愤怒与低落却很好听出,她?手指一僵,忽然心虚起来,挥袖将门打开了。 ...... 被隔绝开的?石门外,看热闹的?小妖们早已?散去。 寂静,犹如没有起伏的?潭水一样悄无声息又肆意蔓延,等待的?时光变得难熬,哪咤忽然有了一丝恍惚。 许多年前,他好似就这样不以?为意地将门重重关?上,唯余她?一人在门外。 那时她?是如何想的?呢? 难过,慌乱,百口莫辩,不知所措...... 他执拗地站在原地,不一会?儿,恍惚又成了身体中钝闷的?心跳声,明明沉闷无比,他竟然听得那样清晰。 第125页 一声一声,叫他有几分喘不过气,也不知等了多久,细密的?愧疚漫上心头,犹如微针扎在心上,告诉他—— 「哪咤哥,你还在呢?」 石门与地面摩擦出略微刺耳的?声音,一张明媚精緻的?脸庞缓缓出现?在他面前。 让小桃红离开后,喜恰才将注意力放到哪咤身上。她?看上去颇不自在,憋了半天只有干笑,但好似在最?后一刻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个?绝佳的?藉口。 「我方才在、在收拾东西呢。」 「......」 随着她?开口,她?脸上那点不自在消失了,更不会?有什么讨好色彩,取而代之是理?所当然,满不在乎的?神色。 哪咤微微启唇,只觉喉咙干涩,很想问问她?——当初他也是这样的?吗? 自以?为的?妥善,粉饰太平,没有丝毫顾及她?站在外面,等待的?情绪会?有多煎熬。 「我没有欺负那个?小花妖。」好一会?儿,哪咤闷闷开口了,掩在袖下的?双拳不自觉紧握,认真解释。 「我本不晓得你在陷空山,只是听闻有人在打听——」话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復又继续,「得知是陷空山后我就放了她?,一路来此处,也没有伤过任何一个?妖精......就连见面时你洞府外的?猴子都?没有伤,猴毛全都?完好无损。」 说着,他紧握的?右手缓缓松开,手心中正是孙悟空的?猴毛。 他垂着眸子,将猴毛递到喜恰面前。 「还给你。」 喜恰倏尔愣住,一时竟忘了伸手接过。 少年眉眼清隽,湛然若神,此刻因不知何起的?情绪让皙白脸庞渡上了一层绯红,蓦然又如红莲一般明艷。甚至,有几分叫人想入非非的?靡丽柔弱,看上去实在很好欺负。 啊,想岔了,都?怪万圣那个?喜好美人的?小妖精总和她?胡说。 「对不起......」见喜恰仍未开口,哪咤薄唇微抿起,轻声道。 而后,缓缓执起她?的?手,像在触碰什么珍贵易碎的?宝物,将猴毛交还给她?。 因他声音细若蚊蚋而没听清的?喜恰微微侧头,就着他伸出的?手轻轻拍了拍,「那个?,我的?确是生?气了。」 小少年眼见一僵,指尖微顿,但人前向来倨傲的?他又想掩饰起来。 「不过,不是因为小桃红的?事。她?说了你没有伤害她?,我也不是什么是非不分之人。」把猴毛收回玉锦袋中,喜恰坦诚相?告,「我生?气的?另有其事。」 哪咤微微错愕。 「什么事?」少年声音含了一丝迫切,更多是疑惑不解。 她?看着他那双清亮的?凤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认真道:「哪咤哥,你身为兄长,又是天庭大神,这样的?身份理?应我是要敬你的?。但是——我也是一方妖王,还是一个?活了几百年心智已?开的?妖精,我不喜欢别人强行将我化作灵鼠,你也不该这样强迫别人。」 丢人的?事不可以?有第二次。 她?也并没有同?意哪咤这样做,况且说心里话,她?很不喜欢这种被人放在手心的?感觉,好似被他掌控着,不再是她?自己。 她?是个?大鼠了,已?经成熟得不能再成熟了。 哪咤顿住,蓦地抬眸看她?。 乌髮雪肤,冰姿玉容,眸若秋水含情,唇似含桃娇艷,极标緻,甚至过于惊艷的?清丽美人,说是比众仙所封的?天庭第一美人嫦娥也不逊色。 她?也正看着他,杏眸里的?微光盈盈,勾人心魄,叫人沉沦。 「......好。」他凝视了她?好一会?儿,沉默是生?涩的?,又充满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旋即郑重道,「我不会?了。」 然后,他得以?看见她?的?眼尾弯起,眉目潋滟,一如当年。 她?笑了,笑意如春水。 哪咤復又沉默了一瞬,唿出一口气,「喜恰......可以?不做你的?义兄,可以?不叫我哪咤哥吗?」 骄矜的?少年,从前可不会?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虽然还强行装作镇定,但其中那点小心翼翼,唯恐被否定的?心态,还是被喜恰察觉了。 但喜恰现?在是失忆鼠,于是只是毫无波澜地侧头问他,「那要怎么个?叫法?」 「我们......」哪咤抿唇片刻,给出了答案,「我也想做你的?朋友,不再是什么义兄或是天庭大神。」 也不再是什么小主人。 他不要做她?的?主人,她?不该是他的?灵宠。 「就唤我名字哪咤,好不好?」 第051章 执念 他的心慌意乱, 怅惘失措,并不是从此刻开始的。 或许是在宝象国回陷空山时,她有意无意提醒着?他, 不必执着?过去, 前尘已逝;或许是从他说出要她回天庭时?, 她义正言辞地?拒绝, 疏离且果断的态度。 又或许是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她却茫然问出他「你是何人」时...... 不,抑或是更早,从他寻遍四洲却一无所获, 从他回到云楼宫却看不见她的踪迹, 从他口不择言说出伤人的话时?—— 哪咤只觉得唿吸越发艰涩,只能垂眸看她, 等?待着?她的回应。 他才明白,被贬下凡的惩罚是这样重, 她忘了一切,他也再无法带她回去了。 第126页 回不去从前了。 「好。」她说道。 毕竟对于如今的喜恰来说, 叫他什么都没有区别。 她不过淡然应声,但?对于此刻的哪咤来说, 已经足够了。 心中又渐渐蔓延开一丝喜意, 哪咤想到方才心中所思忖的, 还是忍不住开口:「喜恰,你在?找西行取经之?人?」 喜恰一顿,想起?他在?宝象国的阻拦,还以为他会避开这个话题。却没想到少年人是个急性子, 这便自己提出来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做过多解释。 「为何要找?」 他果然追问, 但?不晓得别人目的之?前,喜恰不喜欢先透露自己的目的。 尽管他的语气已经比初见时?好了许多,却仍不自觉带上点想要盘根究底的意味。 「我不想说。」喜恰瞥了他一眼,虽然音色足够温和,但?也果断。 「为——」 「你不是说要和我做朋友吗?」喜恰反问他,瞧见少年眼中露出显而易见的困惑,不由嘆了口气,「做朋友首先要遵循的一点,彼此敬爱包容,别人不想说的就不该追问了。」 哪咤沉默住了,在?喜恰看不见的地?方,他正在?无意识揪着?自己袖角,纠结又迷茫。 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原本?是用来摘星指月的,生来就可翻江倒海,法力高强,战功卓着的小战神,自小就站在?同龄人望尘莫及的高度,无人比肩而立。 虽是得了天上地?下千百年的敬畏,可相应的,并?没有人教会他何为敬爱包容。 幼时?因东海一事和李靖生了衅隙,双方都心存芥蒂,无以为言。母亲娴雅不理世事,在?他投身佛门后不久就带着?幼妹下凡去了,几个哥哥也相隔万里,相处甚少。 甚至,与他关系最要好的杨戬——也留在?了灌江口,无事不上天庭。 「还要彼此照拂眷顾,不能自己意气用事,不顾对方情绪。」 哪咤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照拂眷顾他倒是明白,他照顾了喜恰三百年,他会做好的。 他也不会再不顾她的情绪了。 于是他点点头,认真又笃定:「好。」 「这可不是说一说的事,要做到哦。」喜恰偏头看他,想不到他竟这样好说话。 哪咤看着?她潋滟清澈的双眸,没有丝毫犹豫,再次重复:「一定。」 该说不说,这样坚决果断的认错态度叫人再生不出气来。 「好啦,我不生气了。」喜恰本?来也是好说话的人,拍了拍少年的肩,温和道,「天色已晚,我让将离为你留好了房,你快去休息吧。」 「......好。」 听闻喜恰还给他留了房,少年原本?沉重的心情好了不少。 他一直紧抿的唇终于扬起?弧度,越发将少年衬得更加明灿,犹如秾丽绮艷的画作,只看一眼就会被深深吸引。 喜恰舔了舔嘴角,又突兀地?想起?万圣的话,忙与哪咤挥手:「哪咤,明天见。」 ...... 翌日晨晓,山中露重,向来风风火火的小少年不怎么需要休息,一大早便站在?无底洞前。 云楼宫来信——杨戬再次到访水华苑,有事相商。 才和喜恰关系缓和一点的哪咤打心底不太想离开,但?本?身是个讲义气的神,又思及喜恰所说的朋友该互相照应,杨家二哥当?然是朋友,终于劝说好自己。 临走前,他给喜恰留了信说不久将归,又为无底洞设下数道法力无边的法咒,才放心离去。 一眨眼到了南天门,足踩风火轮的明艷小太子却在?天门前遇到了另一个兄长。 「哪咤,怎得独身一人回来?」木咤手持观音圣诏,衣袂翩翩,气定神闲地?与他打着?招唿。 哪咤步履一顿,面上不算自在?。 天庭的三太子爷威名?广甚,向来张扬高调,众人都晓得他每每出天庭必定点兵三千,浩浩荡荡除妖。 可自从喜恰离开,他忙着?找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这是要回云楼宫去?」见哪咤不说话,木咤犹自说了,「义妹近来还好吧。」 上次与木咤见面还是喜恰仍在?天庭的时?候,木咤还不知道她被贬下凡的事。 哪咤一怔,不同于曾经对金咤展露出的剑拔弩张,也不似面对杨戬时?有过的冷目相对,这一次,少年只是垂眸尽敛光华,轻轻嗯了一声。 但?他这样的安静,反倒让木咤怔愣一瞬,诧异起?来。 「咦,三弟转性了?」 这还是那个嚣张肆意,张扬高调的三太子么,竟然这么乖的模样。 木咤又试探道:「三弟,你没和我打招唿。」 哪咤的好脾气绷不住了,清俊的眉忍不住跳动,最后选择踏上风火轮,抓紧告别。 「二哥,我回云楼宫还有事,先不说了。」 言罢,哪咤似逃一般回了水华苑,从头至尾没注意到木咤手中的观音圣诏。 水华苑内,一向气定神闲的杨戬真君难得神色凝重,眉宇间?还有一丝焦急,他早早在?此等?待,一见到哪咤,便问道:「你可有找到软软?」 「怎么了?」哪咤微愣。 「哮天不知所踪,我找了他许多日,他从前不会不告而别。」杨戬手中的摺扇敲击声渐急,「玉兔也不见了,我猜测......他们是一同下界去找软软了。」 第127页 哪咤抿唇沉吟,回答道:「我已找到软软了,哮天和玉兔没有和她在?一起?。」 杨戬无意识以手抵扇柄,扇柄在?他手间?摁出了一个印子,他看上去有些发愁。 「杨二哥勿急。」见状,哪咤安慰他,「他二人既是结伴,至少互有个照应。之?后我会一直与软软在?一处,倘若他们前来,我定然知会二哥。」 杨戬看了哪咤一眼,轻嘆一声。 既然是特地?来找哪咤相商,便是他已用尽了许多方法依旧无果,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你如今总在?下界,虽说我也不常来叨扰你,但?一找你便找不见。」杨戬復又提起?这个小苦恼,「你和软软如今身在?何处呢,小姑娘才五百来岁,过得还好吧?」 当?经歷失去,復又得到,又被喜恰开解过后,哪咤忽然发觉,曾经耿耿于怀的只是一点小事。 「她在?凡间?陷空山当?大王,过得倒是自在?。」讲这话时?,哪咤竟是和缓的。 无论金咤木咤,还是杨戬,其实?他们不过是与他寒暄。这世上不该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关心她,喜恰那样好的小姑娘,应该要有很多分关心才对。 「那届时?,我去陷空山找你?」杨戬微一迟疑。 哪咤嗯了一声。 「何以不回云楼宫。」这可不似哪咤的性格,杨戬沉思,「哪咤,我那舅舅行事贯有深意,不轻易出手。贬软软下凡是他亲召,这近来......」 「近来凡间?西行取经闹得轰轰烈烈,三界皆在?观望。」哪咤对答道。 杨戬点头:「只是给你提个醒,九九八十一难非是寻常劫数,天庭灵山定然皆有部?署。」 哪咤早有猜想,甚至有所证实?。 比起?身在?净土枕山栖谷的杨戬,哪咤因下凡这几年,所了解的甚至更多。 「我在?她身边,一定护好她。」首先,不能叫她接触取经人。 一说到这个「护好她」,杨戬倏尔想到的是那个嵌刻同心咒的玉镯,「呃,哪咤,你那镯子虽好,但?......」 哪咤沉默了一瞬。 并?非只有修为能看,少年天资聪颖,想通一件事,就常能将许多事融会贯通,他听懂了杨戬的言下之?意。 再开口,哪咤神色严肃几分,也不再如上次那般扭捏。 「上次二哥所言,我皆认真听了,不敢说全然通彻......但?一定有听进去的,想明白的。」 他红衣被微风吹起?,恰似心泛起?涟漪,眉目清冽的少年,正色之?际,显出几分不同于外貌的别样稳重。 当?日,他的心是一团乱,因此不言,妄言。 明明应当?听懂的话,懂得了明悟了,后知后觉生出的是懊悔与不甘,逞强的小少年又想装作不在?乎一般压在?心中,这样就不会心慌无措,不会有茫然四顾。 因为他还要紧忙去找她,不能将时?光浪费在?纠结难明的情绪上。 直至再见喜恰,终究无法自欺欺人——他喜欢她,情不知所起?,却是久已。 「对了二哥,软软是我昔日给她取的名?,取得不够好。」哪咤又道,「她的名?字,其实?叫喜恰。」 往后他都会好好叫她的名?字,认真端正,与之?相应的是她也喊他哪咤,不再是什么小主?人。 他还会告诉所有曾误会的人。 杨戬抿唇,心急带来的浮躁褪去后,思绪变得清晰起?来。 他正了神色瞧面前的小少年,明明还是那样眉眼恣意,清灵端秀,容貌没有一丝改变,心境却似乎变了不少。 「这个名?字,确然好听。」杨戬笑得欣慰起?来,「你啊、你啊......认真听了就好。」 哪咤的心跳得很快,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在?告诉他,他一定要做到他所说的。 而后,哪咤忽然又发觉一丝不对,侧目看向杨戬:「二哥,是嫦娥仙子告知你玉兔失踪的?她托你帮忙?」 哮天犬不见了,杨戬知晓,这是自然。 但?广寒宫与灌江口相隔万里,哮天既然不告而别,怎得玉兔不见了他也晓得。 脑海里忽然掠过回忆,先前赴广寒宫时?嫦娥曾异常发问,事主?如今就在?面前,哪咤坦诚相告。 「有一次喜恰发风疹,我带她去广寒宫取药,嫦娥仙子向我问起?过你。」他看着?杨戬,不明所以,又觉得倏尔明朗,「她问我近来有没有和你见面,你们俩——」 开窍的人,就是这么容易寻到端倪。 「她没有说。」杨戬缓缓摇头。 「那你怎么......」知晓? 言止于此,哪咤又蓦然想到喜恰与他讲的「别人不想说的不要追问」,再看杨戬垂目不语,看上去确实?不太想讲。 他復也噤了声。 好半晌,周遭寂然,杨戬才从回忆中惊醒。 一眼瞧去哪咤正是满脸「你到底怎么回事」的表情。 他似乎憋得很难受,叫杨戬不由一噎,长嘆一口气:「我与嫦娥曾有情义,却因许多分歧走至今日。如今我身在?灌江口,与她相隔万里,她不会再见我了。」 原本?以为是好事一桩,没想到是往事已逝。 哪咤先是面露震惊,旋即却露出一分疑惑的神色,似乎没太懂。 「有可为她做的事,至少做到吧。」杨戬声音轻且带着?刻意的释然,看向哪咤,「你与软软......」 第128页 哪咤却忍不住先打断了他的话,「可嫦娥仙子分明都向我问起?你了,你为何不能去问问她呢?」 杨戬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将这事说起?来,是心中郁结难以排解,更是对难得坦诚的哪咤也提个醒,切莫留了遗憾。 「明明她还在?身边,相隔万里于你而言也不过咫尺,又为何止步不前。」 哪咤又想起?了奎木狼。 奎木狼回归二十八星宿,罪责是其亲口应下的,承诺不再离开天庭。他觉得百花羞不会再喜欢他,可分明凡间?初见时?,奎木狼还说着?「我已转世投胎,不再是天庭的奎木狼了」。 放弃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吗? 不,哪咤抿唇,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放弃的。 于是他也问杨戬,「难道就这样放弃?」 向来气定神闲、姿态闲雅的真君,此刻看起?来一双桃花目中却落得黯然,再抬眸,眼底思绪复杂万千。 「执着?是好事,执念却不是......」 杨戬本?是说给自己听的。 谁曾想哪咤反倒嵴背一僵,紧抿启唇,下意识反驳:「我没有执念,我只是想与她在?一起?——」 在?一起?,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 杨戬看着?哪咤如此反应,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他这才发觉,哪咤并?没有自己面上表现得那般明悟。 天庭的天色一成不变,三十三根天柱如喜恰离开前一样光华流转。 二人一时?皆没了什么说话的兴致,只说好有哮天犬消息一定互为通信。 最后杨戬临别前,看着?哪咤犹不自知的模样,还是不由得提点了一句,「我知你想要好好与她在?一起?,可莫要从曾经的执念,变成了另外的执念。」 哪咤曾经的执念是什么呢? 杨戬猜测,是他喜欢却不自知时?,固执己见的要喜恰做他的灵宠,眼中心中唯有他一人。 那如今呢? ——认定了一件事就不大听得进旁人劝的少年,迫切想要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有时?反而适得其反。 ...... 哪咤目送杨戬离去,沉默了好一会儿,一声不吭离开了水华苑。 他才不会再如从前那样呢,他心道。 只是,心中总难免有了几分纠结,他想与喜恰在?一起?,是如何在?一起??从没喜欢过一个人的少年,即便察觉了自己内心的情意,却苦于没有经验可言,只能绞尽脑汁,捶胸顿足。 正当?烦躁时?,有人撞上枪口。 「这下我与大哥可有得清闲了。」 「可不是嘛,奎木狼来得真及时?。炉子将将补好,近来火烧得太旺,将我都熏得不行。」 是太上老君的两个守炉童子。 哪咤还记得他二人曾说过让他不爽的话,微眯起?眼,不由得认真听了两分。 「咦,大哥觉得燥热?这天庭无甚我二人能去纳凉的地?方,不如去凡界瞧瞧。」银炉童子看起?来兴致颇高,提议道,「那奎木狼虽灰头土脸回来,但?据我所知,凡界可多了灵山秀水,左右是他不懂享受罢了。」 「当?真?可我见下凡去的也没好下场啊。」 「怎没好下场?天蓬捲帘虽说下去吃了苦头,但?如今西行取经,往后定然得莫大好处。」银炉童子忽而一顿,促狭地?看向自己大哥,「哦,我晓得了,你是说哪咤三太子的灵宠啊.....」 哪咤一双凤眸倏然沉了下来,目色寒若冰霜。 金炉童子感慨一声,「那小老鼠精早没听得音信,谁知如今是死是活。」 「那必然是死了,她在?天庭修练这么些年还只是个妖精,想来才下凡就被别的妖吃了吧——」 银炉童子的话还没说完,天边乍然漫开触目的红,哪咤的混天绫从袖中飞出,一下将两人打出几丈远。 「三、三太子!」 两人脸色骤然惨白,吱哇大叫。 不过是被掀飞了,但?哪咤下手没留一点情,二人撞在?玉栏上皆是鼻青脸肿。才想求饶,混天绫又将他们紧紧束缚起?来。 这一次,二人挂在?南天门外,双脚无落地?之?处,只能在?广袤的天际间?瑟瑟发抖。 红衣少年玉面凛然,双眸中裹挟着?彻骨的寒意,开口亦如切冰,叫人胆寒:「多来两句,叫本?太子再听听?」 「三太子饶命,饶命啊!」银炉童子鼻子方才磕在?栏杆上,此刻流起?血来,「小童们一时?口不择言,求求三太子海涵!」 哪咤冷笑一声,叫二人身子顿时?僵住,倏尔生出浑身血液倒流的恐怖感。 「本?太子上回是不是说过......」 张扬的小太子在?天庭有多高的威望,太上老君晓得他脾气不好,平日与之?说话也要客套几分,更甚之?,连他的父亲李靖都不愿触他霉头。 不过两个守炉童子而已,他心情好时?或许饶上一饶,心情不好时?连太上老君本?人来了也拦不住。 「——再敢出言不逊一次,亲手将你们丢下界去?」哪咤一扬手,混天绫霎时?松开,「给我滚!」 两道身影就这样大叫着?坠入凡间?。 哪咤眉目冰冷,无动于衷看着?,终于畅快许多,甚至觉得应当?用踹下去的方式才更好。 第129页 可另一方面,他又神色复杂起?来。从前察觉到的,却未深切体会到的感觉一瞬间?萦绕心头,叫他恍惚心涩——原来,曾有人这样看不起?喜恰。 为何他从前...... 他又顿住,再想到杨戬说的「执念」,觉得或许该有一个机会彼此回顾,他不能如从前一样。 机会说来就来。 南天门外,绛霄万丈,平静的云际忽有风波微涌,掀起?一点轻微波动。 第052章 余地 抬袖一探, 原是观音大士的玉笺,叫他去南海一趟。 哪咤第一反应自然是不愿。 可细想下来,要与从?前不一样, 不再做从?前的他, 首先就是要学会不再对喜欢的人事事追问, 步步紧逼。 ......或许他不该一下逼她太紧, 该给二人之间?留有余地。 观音大士也鲜少找他,许是急事,去一趟南海倒也不至于耽误太多功夫。于是,少年足下生出风火轮, 疾驰往南海而去。 况且, 少年在途中想着,因事先不知回来天庭多久, 他给喜恰的信也特意留了余地,只说是出远门, 归期不定。 她应当不会着急的。 ...... 哪咤想的很对?。 凡间?陷空山,他离开后没多久蜈蚣精和蜘蛛精便登门拜访, 喜恰很是忙碌,没空想其他。 昨日因着小桃红的事特意派了人去找蜈蚣精, 后来哪咤去睡了, 她又?让将离单独託了一封信去黄花观, 相?问唐僧之事还有无其他消息。 不过去往黄花观的小妖,后又?回来说蜈蚣精不在,好在今早他竟又?亲自来了。 「小桃红回来就好。」昨夜信里提到了这?事,蜈蚣精一来也松了口气, 毕竟是他的手下带着小桃红的。 抬眼再看无底洞,却察觉了一些端倪。 蜈蚣精迟疑道:「夫人, 你这?洞府如何不同了?」 喜恰刚抬手叫小妖们去备些好酒菜,一时?没太听清,「嗯?如何不同。」 「我瞧洞府仙气盎然,充盈满溢。」蜈蚣精转而看向她,一脸期待,「我还以为夫人这?就成仙了呢。」 喜恰一噎,一早有小妖来报哪咤出去了,但他实?乃修为高深的天庭大神,身?上的仙气萦绕洞府,竟经久不散。 她这?厢没说话,蜘蛛精宝珠轻嗅起来,轻笑着,「好似还有股莲花香,倒很好闻......」 「好像还真是。」蜈蚣精也嗅了嗅,「神仙都是莲花味的吗?」 神仙是不是都是莲花味喜恰不知道,但蜈蚣精常提到的、极忌惮的,在她洞府里走过一圈的红衣大神,就是莲花味。 「没什么神仙,不过昨日练功略有感悟而已。」 还是暂不要告诉蜈蚣精此?事为好,喜恰想着,打心底说,也不大想叫旁人得知她与哪咤的关系。 抬眸看向蜈蚣精,视线交错,却也发?现?一点端倪。 「多目大哥怎看起来如此?憔悴?」 蜈蚣精才要给自己倒茶的手一顿,边上的几个蜘蛛精也神态各异起来。 「我一好友遭了难,这?些日忙着帮他善后,便劳累了些。」蜈蚣精嘆了口气,幽幽开口,「今早才看见你的信,便同师妹们一起来看看你。」 仔细想来蜈蚣精确有一阵子没来陷空山了,他从?前修练可是很积极的,原是出了事。 喜恰惊愕一瞬,问道:「可有何需要我帮忙的。」 「事已过去。」蜈蚣精摇头,「夫人如要帮我,不如多传授我一些功法,好叫我早日成仙。」 谁晓得他话才说完,一旁宝珠轻嗤了一声,惹得喜恰看去。 「师兄一心要成仙,要我来看,仙神皆是虚伪之辈罢了。」她语气隐有不忿,言辞也比往日犀利不少,「还不如当个妖精。」 蜈蚣精微沉神色,唤了她一声,好似提醒她切勿乱言。 但宝珠不肯,言语更?为激动?起来,甚至拿起喜恰举例子,「师兄休说我多嘴了,你看夫人虽有仙神之术,不也是在凡间?过得自在无边,从?不想什么成仙的事。」 喜恰若有所思,如宝珠所说,她虽一向修行?正统的仙术,但从?前确然对?成仙没什么所谓。 但那日在碧波潭前,眼见哪咤不过一挥手就将困扰万圣几百年的问题解决,她心中倏尔有了一点别的想法......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或许不是她想要的。 可为仙者,所习之术以天地灵气为媒介,从?善行?,行?善事,皆轻而易举,比起妖精饮□□血,炼化内丹来修行?的方式要好得多。 但除开这?点来说,喜恰回了蜘蛛精一句,「为仙为妖皆是一样,无高下之分。」 全看你更?想做的是什么事,更?想要什么样的修炼方式。 宝珠依旧不贊同,「总之神仙没一个好东西。成了仙又?有什么好,有靠山又?如何,师兄那友人背靠西方——」 「宝珠!」蜈蚣精怒了,「你若不想成仙,昔日你我又?为何师出同门,又?何必称什么师兄妹。」 喜恰曾听蜈蚣精说起自己的师门是个仙门,只是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后头便也都各自修行?。 再看宝珠,喜恰晓得这?姑娘一向爽朗直言,但向来不驳师兄的面子。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背靠西方?」喜恰在心中琢磨,西方范围广泛,地域广袤。 第130页 西牛贺洲,还是再具体些...... 灵山?她微顿。 「对?了夫人,你托我问那唐和尚的事......」蜈蚣精唿出一口气,不再与宝珠争执,转而又?看向喜恰,「小桃红想来与你说过一些了,可还有什么要询问我的?」 喜恰定了定神,认真问道:「西行?取经之人,究竟有几个?」 蜈蚣精面露迟疑,迎着喜恰探究执着的眼神,最终嘆气,伸手比了个四。 「我得来的消息是四个。唐僧玄奘,与之三个徒弟,大徒弟乃是当年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另两?个分别是猪精和焰发?水怪。」 宝象国?中的经歷缓缓掠过眼前,被提及的人逐渐对?上了号,焰发?水怪便是沙和尚捲帘,他所说的二师兄便是猪精天蓬,大师兄孙悟空...... 「他是猴子?」 齐天大圣此?称,她第一次得知是由杏瑛所言。然后是哪咤反问过沙僧大师兄是否是孙悟空,喜恰脑海中又?隐隐有身?影浮现?出来,她从?前应当也是认识这?个大圣,或许就是在他大闹天宫的时?候吧? 玉锦袋里的猴毛就是佐证,极有可能便是他的。 蜈蚣精点点头,晓得喜恰一直在打听取经人的事,又?想劝上一句。 「夫人何必执着此?事呢?那唐僧三个徒弟,且不论孙悟空多么法力高强,另外两?个也是本领了得,前仆后继的小妖何其多,都没落得好下场。」 宝珠在一旁哼了一声,又?惹得多目脸色更?差。喜恰心中渐渐明?了——应当蜈蚣精那好友就是想吃金蝉子,最后遭了难。 「长生非吃唐僧肉这?一条路,夫人本有成仙之道,无需仰仗其他。」 蜈蚣精至今还不知喜恰只为报恩,每每来都要劝上她一句「回头是岸」。 喜恰这?回嘆了口气,如实?相?告。 「不必忧心我,我只想见他一面。」有缘得见就是最好,而后,喜恰怅然感慨,「如能助他一臂之力,也算全了这?场恩情。」 「夫人从?前认识唐僧?」蜈蚣精一愣,似乎有什么思绪从?脑子里一晃而过,「唐僧原是灵山佛祖座下弟子,莫非你们是从?、从?灵山认识的?」 他那好友便是从?灵山来的,喜恰若也是从?灵山来,岂不是...... 喜恰没有明?确回答,但也没有否认,只看了他一眼,「不然我何来的修仙之法?」 蜈蚣精身?子微僵,恍然好似明?白了最初为何好友会突然叫他来陷空山,仙缘未必是幌子,但其中或许还有更?深的渊源。 「玄奘法师现?下在何处,你可晓得方位?」 正好哪咤也走了,喜恰晓得金蝉子一路西行?,但具体方位却看不准。毕竟条条大路通向西,可他究竟是走山路,走水路,脚程多快,逗留几日,很难预料。 不过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的地方,毕竟才在宝象国?撞见过。 「说来的确难以查探,不过有小妖昨日来报,说是往平顶山方向去了。」 果然是那里,喜恰站起身?来。 那处还是个没有妖王占领的山头,唐僧身?边的徒弟那么有本事,路过应该很快,她得抓紧去找了。 ...... 平顶山也是一处好风水之地,四处草木盎然,不过地势天险,峭壁连绵。 于凡人而言崎岖难行?,于妖精来说却简单得多。 喜恰正腾云而上,定睛一看,忽见半山坡有个金毛脑袋闪闪发?光。 她顿了顿,一个面相?不凡的猴子。 也就是这?一停,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一双金光烁烁的眼径直探来,凛冽冷意不算多,却似藏了一点能看透人心的锋利。 而后,锋利消弭,金眸微睁着,对?方貌似也错愕起来,喊了她一声,「喜恰?」 喜恰仔细打量起他来。 见他头戴紫金冠,那上头所缀的贝珠熠熠生辉,也是叫她注意到他的原因,一身?锁子黄金甲,金灿灿的颜色与他的眸色相?融,极为衬他。 荒郊野岭,会说人话的妖王猴,与她玉锦袋中的猴毛长得一模一样。 他应当就是孙悟空,并且他们从?前真的相?识。 见她没动?静,孙悟空腾起筋斗云,眨眼间?便到了她身?旁,也细细打量起她来,啧了一声,「妹子,你看上去倒是过得不错嘛,不想那小太子了吧?」 喜恰有几分恍惚。 晓得他说的是哪咤,晓得他是在寒暄,可是近来发?生的所有于她来说都那样陌生,陌生到有些生涩迷茫。 「俺老孙倒是遇见了他两?回,前一回跑来问你去哪儿了,俺哪里晓得。后一回看他好似还没找见你,你个小鼠崽,都躲哪里潇洒了?」 喜恰不答话,孙悟空戳了戳她的肩膀,「连俺老孙也不告诉,你不够意思。」 无论哪咤还是沙僧,抑或是如今的孙悟空,他们说的话喜恰都有几分听不懂。 心底也莫名不太想听懂。 她仍在恍惚,思考鼠生,但面上已经回答了:「哪有不够意思。」 「那你还是比小太子够意思点,还晓得来看你猴哥。」孙悟空金眸闪烁,嘿嘿一笑,打趣她,「上回不过说他几句,今日上天庭找他帮忙遮个天,怎么都找不到人影,小气小气,实?在小气。」 第131页 喜恰没那么关心哪咤的事,她更?关心金蝉子。 「猴哥瞧着也过得不错。」忽略他对?哪咤的评价,她顺着前头的话说,客套又?想显得自然,「这?是要去找你师父?」 孙悟空原本含着笑的眸子淡了几分。他似笑非笑看着喜恰,反问她:「我哪里来的师父?」 喜恰心中一愣,面上却不动?声色。 「那是来游山玩水了。」 孙悟空轻笑一声,笑意復起,将一双金眸衬得晶亮又?难得温柔,似乎有几分感慨,「妹子如今好生漂亮,也是真的长大了,会说漂亮话咯。」 不明?所以的话,放在此?刻反倒变得有深意起来。 喜恰伪装的熟络笑容也慢慢淡下去,却见孙悟空直言道:「失忆了?」 「嗯。」 她迟疑不过一瞬,晓得他是真察觉了,于是也直认不讳。 孙悟空还欲再说道两?句,忽感身?后一道劲风袭来,下意识拉着喜恰往一边闪。 喜恰正面对?着劲风,比孙悟空还早看清来人,她手中凝出一柄剑,利落挥袖一击。炽热火焰萦绕于剑身?,势如雷霆,来的妖精和孙悟空俱是一愣。 「哇,小老鼠精!」 妖精头上长角,面如银盘白,此?刻夸张吱哇一声,似乎在一瞬间?气到了极致。 「你、你竟没死,你没死你怎么不和三太子说,他找了你好久!」他指着喜恰,「都怪你!都是你不说,害得我和我哥哥遭了此?劫,被那无赖三太子丢下凡啦!」 他看着是控诉喜恰,但喜恰又?不认识他,他的语气又?分明?带着轻视,令人听起来很不爽。 万圣教过她,看不爽的妖得治。 于是下一击接踵而至,另一柄长剑在手中幻化,阴阳双剑一起使威力更?甚,银角大王被打的又?哇呜一声。 孙悟空在一旁挠了挠手背,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好你个孙行?者,被你逃出来不说,你还找来帮手!」银角大王见喜恰不说话只打人,又?把?怒气转移到看戏的孙悟空身?上。 「我可不是孙行?者。孙行?者是我哥哥,我叫者行?孙。」孙悟空从?石头上跳下来,笑得漫不经心,又?看了一眼喜恰,话说得意味深长,「你们都认错人咯。」 「我管你是什么孙!」银角大王哼了一声,掏出紫金葫芦,拍了拍葫芦身?,「我也不与你打,若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我就放了你哥哥。」 孙悟空早已看透这?法宝,自诩万无一失,「你尽管叫,你叫我一千声,我应你一万声!」 银角大王洋洋得意,又?哼一声,还不忘再提上喜恰。 「你呢,你敢不敢?」 喜恰轻蹙眉尖,方才探过他的虚实?,修为实?在很弱,于是摇摇头:「你就是打不过罢了。」 孙悟空哈哈大笑,他这?妹子还是一如既往耿直,又?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玩一玩。 「你别应声。」孙悟空在她耳边轻声提醒了一句。 银角被喜恰的话激怒了,这?下率先向她发?难。 「软软,软软,你敢不敢答应!」 他的音色莫名还带着点童声的稚嫩,又?因拔高了音量,颇显尖锐。一声一声在喜恰耳边迴荡着,让一贯好脾气的喜恰无端烦躁。 当初也不是骗哪咤的,这?个名字打从?一开始听到,她就很不喜欢。 「软软,软软,你怎么不说话?」银角大王急了,说话愈发?没边,「你不是叫软软吗,你个小老鼠精,你不会根本没名字吧!」 喜恰这?下忍无可忍,心中生出怒意,指尖绽开几朵赤红的莲花,倏尔飞射出去。 与此?同时?她欺身?而上,动?作快得银角都没看清。莲花落成火焰,吓了银角一大跳,还没来得及叫,他手中的葫芦就被长剑打落。 孙悟空笑得刚开心了,手疾眼快将葫芦抓来,握在手里哼了一声,看向惊慌失措的银角。 「银角大王?」 「啊?」 第053章 有恩 银角懵了一下, 下一瞬他就「啊」着进了紫金葫芦里。 喜恰脸上仍有薄怒,眼尾因为怒意洇染微红,看向葫芦时却略带疑惑, 「他进去了会怎样?」 「你管他怎样。」孙悟空摇着葫芦, 拍了拍喜恰肩, 「喜恰妹子, 一报还一报罢了。」 喜恰微一侧目瞧他。 「他从前认得你,却如?此出?言不逊,指不定你从前被他欺负过,如?今讨回来?。」孙悟空拿起?葫芦放到?她眼?前, 笑得畅快, 「想不到?啊想不到?,妹子如?今这样厉害了。」 如?此说法, 也的?确有道理?,喜恰没再说什么。 只见孙悟空方才蹲在山头巨石上, 石边杂草丛生,偶有一簇落在他的?耳侧。 喜恰替他将耳边的?枯叶择去, 「那想来?,从前我与猴哥关系应当不错, 如?今才能这般融洽。」 与昔年如?出?一辙的?动作。 往事重现?, 孙悟空微愣一剎, 刚张口欲言,就听喜恰继续开口。 「我们去找你师父吧。」 言罢,她拎起?裙摆要率先出?发,孙悟空施手拦下, 似笑非笑看着她,「方才你没听清我讲, 我说我叫者行孙,无甚师父。」 他不想她得知金蝉子的?踪迹。 第132页 喜恰看出?来?了,只是嗯了一声,对答如?流:「我失忆了,不太记得了。」 两人互相打哑谜,一个说「失忆了也好」,一个说「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总之没人肯起?头再透露半点消息。 孙悟空晓得这小白?老鼠精最不好套话,正琢磨着怎么真的?叫她放下戒心,忽又听喜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大闹天?宫来?着?」 这是孙悟空最威风神气的?战绩。 昔年他花了大半个时辰,给她讲得绘声绘色,让她听得津津有味,她竟然不记得了? 别的?记忆可以失去,这个不可以。 「五百年前,五百年前。」他重复两声,一双金眸瞪着喜恰,没什么凶态反显得埋怨,「不仅闹上天?庭,俺老孙还把李哪咤打了个落花流水,叫他屁滚尿流!」 喜恰瞧着他,瞧了一会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孙悟空龇起?尖牙,这才发觉上了喜恰的?当,恨恨轻骂了她一声:「好你个鼠崽子!」 「悟空哥。」她这次喊他的?名字,「你就认了吧。我料想你我二人从前关系尚可,请你做个人情,带我去见见你师父金蝉子,我从前与他相识的?。」 音色自然,一如?从前,她脱口而出?的?称唿,本?意只是让孙悟空承认自己的?身份,却叫孙悟空愣了一瞬。 他的?神色复杂起?来?。 从前在五行山中,他便猜到?这小老鼠精或与佛有缘,此刻才知道原是与金蝉子有缘,可为?何非是金蝉子,这份缘放到?如?今...... 「带不了。」孙悟空摇摇头,「我们此去西行很忙,没空寒暄,等到?了灵山再说吧。」 五行山中,五百年的?难熬岁月,喜恰陪过他一半时光,也是山中唯一陪过他的?人。 他曾说过这份恩情他会铭记于心。 便正因如?此,他不该让她和他们这群取经人扯上什么关系。 「可——」喜恰想反驳。 「妹子,你给俺老孙听好了。」孙悟空正了神色,金眸中闪烁微光,「不管你从前和我师父有什么渊源,你对他有恩还是他对你有恩,全都?不作数了。他轮迴十世,早就不是金蝉子了,你还惦记什么呢?」 喜恰如?墨玉般的?眸子不觉闪过一丝迷茫,轻声反问:「十世?」 怎会过去这么久了。 那她失去的?记忆又有多久。 「你还是个鼠崽子,还有好多快活日?子,趁早玩去吧。」孙悟空说完,跳上巨石,与她拉开一段遥远距离,「对了,我方发觉你身上又是一股子莲花味,那小太子这么快就找到?你了?」 下次再见哪咤不能嘲笑他了,孙悟空有点不爽。 眼?珠子一转,他又想到?方才说起?哪咤,喜恰的?态度已与从前大不同,不由勾起?唇角,笑容颇为?玩味:「你可不能给他好脸色啊,他从前可总欺负你。」 喜恰神色方才一凛,想要去追孙悟空的?动作忽而滞下。 「那小太子脾气差得很,我行我素,说一不二,总之哪里都?不好,少搭理?他为?妙。」 是这样么?喜恰真有迟疑,从初见哪咤起?她就有些莫名的?心悸,遇上哪个从前的?熟人都?没有过。 但心中迟疑归心中的?事,动作上不再缓,刚飞身要追上孙悟空,又被他一道结界挡开。 结界牢不可破,只是把二人隔绝开就罢了,还是个困住她的?结界,孙悟空在外头好整以暇看着她。 喜恰用双股剑噼了数次也无济于事,这下真急了,声音沉下几分,喊他:「孙悟空!」 孙悟空哈哈大笑,一副下一刻就要遁走的?模样,忽又与她说起?话来?。 「前阵子我回了趟老家花果山,山里的?桃树都?结果子了,各个硕大香甜。」 「从前说过带你去尝尝,可惜一直没机会。」他感慨了一声,问她,「你如?今住在何处?改日?我叫猴子猴孙们去送些给你吃。」 金毛猴王本?是桀骜难驯的?主,即便头戴佛宝金箍,往下看去眉眼?也不免几分凶戾。 但此刻软下神色,他那双金眸犹如?天?河盈了新月,泛起?碎金涟漪,澄澈明亮,又分外温情。 「......在陷空山。」喜恰怔愣一瞬,不由得随着他的?心意回答了。 孙悟空轻笑起?来?,原本?眉宇间的?一丝天?生的?凶戾气早已荡然无存,点了点头。 「好,回去等着桃子吧。」 喜恰乍然回神,什么回去等着,她大老远来?不是为?了收桃子的?! 可眨眼?再望向巨石,原地哪里还有那桀骜不驯的?猴王身影。 ...... 待结界消弭,喜恰不甘心地在平顶山周边找了许久,不见取经人,却只找见一个从前没有的?,突兀冒出?来?的?莲花洞。 这是个妖洞。 洞中还有不少小妖哭天?抢地,说是自家两个大王,一个金角一个银角,就是想吃口唐僧肉,却皆被孙悟空制服了。 喜恰笃定从前这平顶山是没有妖王的?,如?今却有了,又正是金蝉子过路的?时候,心中一顿。 「早和大王说了,不要吃不要吃,臭和尚的?肉有什么好吃的?。」小妖哭得稀里哗啦,「我有个兄弟在别的?山头当差的?,就是因为?他家大王想吃唐僧肉,结果整个洞府都?遭殃了。」 第133页 众妖纷纷附和,也不知先前他们家两个大王在的?时候是不是如?此说的?。 「就是就是,我也有个侄儿被孙悟空揍过了。」 「讨厌孙悟空,弟兄们,往后咱们碰到?他还是绕着走吧,去找一个不吃唐僧肉的?大王。」 「对,散伙吧,反正现?如?今大王也没咯。」 喜恰人在洞门口处驻足,神色渐渐复杂起?来?。 心中总归隐隐松了口气,亲歷听闻,昔年大闹天?宫的?猴哥确实本?事了得,金蝉长?老有他保护必定安然无恙。 再缠上心头的?是一丝沉重,正因他本?事了得,若真不让她见金蝉子,必然棘手许多。 「去哪里找新大王呢?」小妖们纷纷出?洞,你一言我一语,「听闻陷空山的?地涌大王心地善良,法力高强,还有荆棘林的?杏仙大王好像也很好......」 喜恰尚在沉思?,一时不察,待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被小妖们包围了。 小妖们与她大眼?瞪小眼?,忽然扑通一声都?跪下了。 「大王!新大王!」 「......」喜恰语塞。 好一顿沟通后,小妖们晓得喜恰就是想找的?地涌大王,喜意更甚。当喜恰说到?自己也要找唐僧时,他们又开始迟疑起?来?。 「大王,你不吃唐僧肉,只是想找唐僧?」 喜恰点头。 有个茶树精小心翼翼道:「那唐僧虽说的?确长?得闭月羞花,又细皮嫩肉,但大王更是绝色佳人,依我看实在没必要找他。天?下好看的?男人男妖都?多的?是,虽说不算我一个。」 「......」 喜恰揉了揉眉角,解释不清,遂提议叫他们去投奔杏仙,但又想到?杏瑛喜静,好风雅之事,这些个小妖闹闹腾腾,她或许并不喜欢。 小妖们也不想跋山涉水,毕竟这里有个现?成的?大王在。 好在最后意见终于达成了一致,他们先给喜恰当一阵子手下,如?果不喜欢喜恰再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陷空山,喜恰留人也自有标准,叫将离前来?洞府口接应。 「夫人早前走得急,我竟也疏忽了。」将离还有一事要禀,「方才在哪咤三太子房里发现?他给您留了信,不知说了何事。」 喜恰微一诧异,但现?下里还要安置初来?乍到?的?小妖,于是摆手道:「晚些看也不迟。」 「好。」 忙活了大半天?后,暮色苍茫,华灯初上,小妖们终于安顿好,喜恰已有些微倦意,又懒懒躺进美人榻当躺尸鼠。 将离还晓得她馋嘴,正巧蜘蛛精们早上来?时带了不少零嘴果子,于是特意端上来?放在她身旁。 一边端来?,一边提醒她:「夫人,您义兄的?信还未看......」 因着将离一直在忧心哪咤这位天?庭大神留下的?是什么重要讯息,对喜恰利还是害,她比喜恰还着急。 喜恰掀起?昏昏欲睡的?眼?皮,勉力伸出?手,终于摸起?一旁放了许久的?信笺,漫不经心打开—— 「咦,他是出?远门了?」她杏眸微睁,「还有这等好事。」 倦意一扫而光,喜恰心想着,这可真是求之不得! 昨夜她就睡得不太踏实,便是在想这位义兄究竟还要留下多久的?事。天?知道一大早不见他有多快乐,她都?没多细想他去哪里了。 喜恰一双美目漫上喜意,美人卧榻,风情万种,松下一口气后将信在指尖绕了个圈,展颜而笑的?模样叫旁边的?小妖们都?看呆了。 「大王...大王真的?好美啊!」她们在一旁低声细语,满眼?仰慕,「不亏是我们大王。」 喜恰没听清,因为?再往下看完信的?内容后,才勾起?的?唇角也拉了下去。 「不知多久......呃,回来??」 她沉吟復诵这个词,心情復又跌落几分。 什么叫回来?? 陷空山是她的?地盘,哪咤虽是义亲,可于如?今的?她而言,并无什么感情甚笃。 说要做朋友是一码事,要招待义亲几日?也无可厚非,但经过前两日?的?相处,她总觉得这位义兄做了点什么长?久住下的?打算。 这可不行。 况且,今日?见了孙悟空,孙悟空还说他...... 「大王无需忧心。」见喜恰脸上多了愁容,将离宽慰她,「您这位义亲在天?位高权重,这才几日?就有事缠身,就算他想留,往后也必然不能多留。」 这倒也是,喜恰想着,她平日?里也有许多事要做。就说今日?招待蜈蚣精与蜘蛛精们,又去了平顶山,还安顿了小妖。 他总不能太闲吧。 除此之外,不愿他久留,当然还有更深的?原因在。 陷空山由她一手打理?,众妖服她信她,诸事井然有序。但这位义亲在旁边,如?孙悟空所言,他是有点我行我素,叫人从最初就不太自在。 这点不自在如?今尚在忍受范围里,但若要长?期相处,喜恰自认无法做不到?。 「好了,舞跳完了,过来?吃果子吧!」 驱散这些暂时不用考虑的?想法,喜恰开解好自己,心情畅快了很多,又向众妖招招手,「跳得很好看,要是喜欢跳,下次我也教你们一首。」 「大王还会跳舞吗?」小妖们好奇问。 第134页 喜恰想了想,好像不大会,但又的?确有几个成型的?舞曲子在脑海里。 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妖们又雀跃道:「大王一定要教我们!大王真好!」 喜恰噗哧一笑,揉了揉离得最近的?小妖头。 「一定一定。」 而后,还觉不够尽兴,喜恰又带着将离与小妖们一行人去了山头,实现?了一早说好的?野炊。 ...... 不过,俗话说祸福相依,事事相生相合。 得知哪咤出?远门归期未定,算是件舒心事,可随之而来?的?也有一个坏消息——她派了不少人沿着西行各山路水路去找,竟再找不到?金蝉长?老一行人。 西行路上跌宕起?伏,不少妖心生歹念要吃金蝉长?老的?肉,结局近乎都?是被他的?徒弟们治服,也导致这消息滞后起?来?。 每每稍有踪迹,她派人去查探,原处早已空空如?也。 喜恰起?初怀疑是孙悟空故意而为?之,然又数月而过,执着如?此,依旧一无所获。 她只得开始沉思?,佛言「有缘相见」,难道她与金蝉子的?缘分真就这样浅,竟连一面都?见不上。 「夫人!」 从平顶山收编的?茶树精不夜,对无底洞风土适应良好,为?妖又温和有礼,如?今在喜恰面前也算混了个脸熟。 此刻,他步伐却略微急乱,似乎接手了个烫手山芋——「喜恰夫人,洞外有小妖自称从号山火云洞而来?,特为?夫人送上请柬。」 喜恰正在投餵池塘里的?锦鲤,闻言一顿。 这洞府名字,怎得听起?来?有几分熟悉? 「小妖们都?是些孩童模样,说、说您是他们圣婴大王的?未婚妻。」茶树精终于气喘唿唿到?她身边,虽作揖行礼,但面色惊恐,「是故、是故请您去号山吃唐僧肉......」 「你说什么?」 喜恰原本?微弱的?熟悉感倏尔清晰起?来?,号山火云洞,圣婴大王......那不就铁扇公主的?儿子红孩儿吗! 「说您是他们大王未婚妻。」 「不是这个。」喜恰摇摇头,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们要吃什么肉?」 只因茶树精经歷了平顶山一事后,似乎对西行一行人十足恐惧,因此说话声音也小。 「唐僧肉!」茶树精于是又复述一遍,「夫人,我们——」 他还未说完,忽然睁大双目,原地哪里还有那抹窈窕的?身影。 喜恰早已足下生风,往洞口而去。 第054章 误解 都说佛门仙山, 山中方?七日,世间已千年。 但不过是天与地时隙不同?,大道?有别, 人间沧海桑田, 一息万变, 仙山却水波不兴, 亘古不灭。得成无上大道?者,如佛祖,如玉帝,自可界定干坤, 划分时隙。 珞珈山前云雾缠涌, 水露无声,与从前一般无二。 紫竹林前, 清淡竹木色下有一红衣清隽的少年正伫立,背影如青松拔峭, 眉眼微垂,尽敛光华。 木咤才落定, 一眼就瞧见他,微一迟疑, 就见红袍少年抬起眼眸, 清冽声音中含了怒意。 「木咤, 你跑哪儿去了?叫我好等!」 霎时,竹林因少年的鲜活被点?亮,浓郁艷绝的色彩带给紫竹林生气,但这样的性子可不适合佛门净地。 「哪咤。」木咤沉下声, 「你就是这样与兄长说话的?」 「快些启程吧。」没?回应木咤的话,少年早已不耐烦到了极点?。 原是那日观音大士叫他来南海协助木咤除妖, 可木咤却不知去了何?处,迟迟不归。心念着喜欢的人,哪咤的耐心越发消散,多等上一日就多生气一日。 「去哪儿?」 自家二哥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竟然还不知道?要去哪里,哪咤更生气了,「观音大士说号山枯云涧有一只小妖作乱,神通天成,尚有佛缘,叫你我二人先行一步,前往收服。」 木咤微怔,他的素袍沾染上了露水,是才从灵山归来。 观音大士早前让他携圣诏去天庭找太上老君,以借金银二童子试炼取经?人,再转道?去云楼宫找父王借一把天罡刀。 但父王说天罡刀早已转赠于金咤,是以木咤只得又去了一趟西?方?灵山,却没?有寻到大哥。 「走不走?」 哪咤见木咤久不言语,不由又问了一声。 他的声音打断了木咤的思路,叫木咤不由眉头轻皱,交代他道?:「你在?此?候我一刻,容我先回禀师父。」 哪咤清俊的眉也?微微皱起,侧目看他,眉宇中透出?几分疑惑。 「二哥,我不是说了观音大士已将此?事交待于我?」 木咤没?有理会,径直走进紫竹林,将一路所见所获告知观音,抬目见观音,又再次确认号山一事。 莲花台上的观音大士被祥光笼罩,缨络垂珠翠,香环结宝明,盘龙髻,金叶纽,淡色玉妆,善目天喜,瞧不出?一点?悲怒哀色。 但她却淡淡轻嘆了声,「惠岸,号山之事我已交代哪咤,何?须再提一次?」 木咤一愣,一时不知师父言下何?意,只得垂首。 「弟子愚钝。」 观音唇边含着淡淡笑意,语气和缓地将哪咤焦急的缘故道?出?。 「他心有所念,却实?诚候在?紫竹林五日,你又因何?揣度他。」言罢,观音轻抬手腕,手中盛了青翠的玉净瓶缓缓飘起,落在?木咤身旁,「莫要耽搁,你且将宝瓶带着,我随后?也?至。」 第135页 木咤沉默一瞬,这下心情复杂,顿首接过后?不再多言,復又去寻哪咤。 ...... 南海苍翠群山岛一晃而过,仙人足下行千里,一切皆渺如云烟。 李家两兄弟在?云间穿行,一个踏风火轮,一个腾千里云,一前一后?垂首无言。 最终,还是木咤先打破了沉默,看向?前方?的哪咤:「怎看起来如此?烦郁?」 少年红衣盛火,被风鼓动的长袖又如激浪潮涌,看上去便十足张扬有精气,也?如木咤所想,他不过哼了一声。 「二哥哪里来这么多话,快些走罢。」 可他声音显然是带着疲惫的,最后?一个字音已放得极轻。 木咤望着少年的背影若有所思,思及观音大士与他说的缘由,只觉难怪先前在?南天门遇见哪咤时,就感到不对劲。 仙神灵感,哪咤为莲花碧藕之身,连寻常以凡胎成圣的修行过程都省去了。 天生有为的神,精力充沛,少有疲惫,更遑论能肉眼可见的憔悴。 「你可晓得大哥的事?」木咤轻嘆了一声,没?有多问,却另起了一个话头。 此?刻哪咤才眼见一顿,回眸看来,面露疑惑。 他找了喜恰这么些年,连云楼宫都鲜少回过,自然不曾听闻。 「大哥因擅自涉足西?行取经?一事,如来大法罚他在?山中誊抄万卷佛经?。」 哪咤那双澄澈眸间越发显出?疑虑,不大相信道?:「大哥一向?淡泊尘事,怎会擅自经?手呢?」 是啊,木咤心道?,他自己也?是如此?想的。 若说哪咤因缘定会陷进西?行之事,他也?因师父的缘由必定经?手,可大哥身居西?方?,几乎是从不离开灵山,有什么缘故会叫大哥...... 「万卷佛经?若要手抄,以大法的定准,少说也?要十余年。大哥是做了何?事,惹得大法如此?动怒?」哪咤眉角轻皱,行事果决的他当下做了决定,「待除了这小妖后?,我去找他一趟。」 细看少年的眉宇,已含了一丝淡淡忧心,恳挚且真切。 木咤微微错愕,心中倏然有了几分不是滋味,更明白原是自己错了。 师父在?紫竹林点?拨了他——告知他小白老鼠精被贬下凡,哪咤心急如焚,心有所念,但仍愿守于紫竹林等候他回来。 如今再与哪咤说起大哥之事,少年人的关?心如此?顺理成章,真情实?意,只显得他这么多年来执着往事狭隘介怀。 木咤愣着,忍不住问了一句,「喜恰义?妹尚在?凡界,灵山结界更强,你去上一次,凡间也?少说过去半年,那你不去找她了吗?」 「那便带她一起去吧。」哪咤回答干脆利落,「再则,去趟灵山没?你说的那么久,大哥有事——」 言到此?处,哪咤忽然一顿,神色冷了一分。 「你如何?晓得她叫喜恰?」他可没?说过,「二哥一直在?南海,上回还问我义?妹近来可好,如今却知道?她在?凡间了?」 木咤自知失言,抿唇不语。 他的缄默叫哪咤恍然察觉了什么,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她被贬下凡,并非无意,对么?」 擅动天王灵宝,原是个可大可小的罪。 李靖乃天庭重将,其?法宝亦是天庭神器,天庭是有权可管,所以当初哪咤也?没?有真去找玉帝。 可真要论道?起来,喜恰并未损坏玲珑宝塔,放走的也?只是一只无足轻重的小妖。她又是李靖义?女,就算是动了父亲的宝塔,关?上家门来教训两句便是了。 李靖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 何?以最后?却闹到被贬下凡的结局? 而且......而且,哪咤看向?木咤,冷道?:「西?方?和天庭合力为之,一切皆为了西?行。你又知情多少,原是连我一起算计进去。」 偏偏是那日,玉帝传召他下界除妖,可下界那么多妖,如何?算除得完! 木咤不能透露实?情,也?晓得实?情已被哪咤猜得八九不离十。 这场西?行不知是多少人的劫。 喜恰曾受金蝉子照拂,她将会是金蝉子的劫;哪咤追随喜恰下界,喜恰也?将是他的劫,还有无数或多或少被牵扯过因果的仙和妖。 环环相扣,休戚相关?,这便是九九八十一难。 那金咤大哥呢? 木咤满眼不是滋味,忽而又问起哪咤一桩不相干的事:「千年前你自刎东海,彼时想的是什么呢?」 满头疑问,问了好几个问题的哪咤,反倒被他问住了。哪咤神色微变,蓦地错开木咤视线,随口答之。 「还能想什么?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累及你们。」 木咤沉默半晌,眼中翻起惊涛骇浪,只说了句「西?行之事不可轻露」,便不再开口。他不知道?他的弟弟在?想什么,竟也?没?有追问他。 可他知道?自己心中释怀了多少事,又有多少愧疚如洪浪涌起。 千年前,东海畔,父亲有心劝下东海退兵,但言不尽意,让才出?世不久就开了灵识的弟弟哪咤大怒,自刎当场。 当年,他将一切看在?眼里。 他看见了父亲的懊恼,母亲的悲痛,大哥的愕然,可唯独没?有看清哪咤的神色...... 天沉郁色,只有深红浓稠如墨的血淌下,刺痛了每个人的心。 第136页 那哪咤的心呢? 彼时的他并不能理解哪咤究竟为何?有此?举动,为何?如此?不顾亲人一意孤行。一旦这样的想法萌生,在?心中扎根,误解越来越多...... 就如他看不清少年的神色,他也?没?有看懂少年的内心。 直至今日,师父点?拨他,昔年没?有问出?的一句话终于问出?口,得到的答案竟是如此?。 ...... 喜恰现下很烦。 几个外表如孩童模样的小妖在?前头叽叽喳喳,将离听不得吵闹,已往后?退了不少。 新来的茶树精不夜倒是陪在?她身旁,但也?是一脸菜色,似乎被吵得不行。 一说「唐僧肉好不好吃」,能聊好半天;又说「大王夫人长得好美」,又聊好半天;再两相结合说「吃了唐僧肉的夫人会不会更美」,最后?越说越离谱,变成了「大王和大王夫人一起吃唐僧肉,若颠鸾倒凤,定然即刻成仙」。 颠鸾倒凤是什么修炼方?式?不对,现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喜恰眉角抽动,忍无可忍:「都给我闭嘴。」 展袖一挥,落下几道?火焰来,小妖怪们面面相觑,顿时不做声了。 不过一会儿又开始说起别的——「夫人也?会玩火,和我们大王简直绝配。」 焦焰味忽而蔓延开来,小妖们的声音又小了起来,也?是她的好脾气要到了头。 「再不快些走,唐僧都要熟了。」喜恰揉了揉眉角,这群小妖其?实?并不好煳弄,各个乖张跋扈。 起初她在?无底洞前,着急之下说了两句略带关?切金蝉子的话,小妖精们立刻想撂桃子不干,不愿带她去号山了。 只有当她表现出?想吃唐僧肉的时候,他们才重展笑颜,乐意请她。 按他们的话来说,他们家圣婴大王可废了好些功夫才抓到的唐僧,他们多形容几句,反倒叫喜恰更加心急。 还有这红孩儿,他母亲铁扇公主前些日子才劝她不要打唐僧的主意,他倒好,一声不吭就将人抓了。 若是铁扇知道?了,定然要生好大气,好在?号山已近在?眼前。 「应当已经?熟了吧。」有个小妖忽然道?。 另一个点?点?头,附和道?:「对呀对呀,因为我们认错了路,找来陷空山都好几日了。」 喜恰眉心一跳,「好几日?!」 她自觉脚程已经?够快了,从陷空山赶来才花了不到半个时辰,谁能想到红孩儿抓到唐僧已是几日前的事儿了? 「枯云涧在?何?处?」她的耐心消失殆尽,抓上一个小妖的手问道?。 喜恰虽平日里和气,杏目温丽,但抿起唇来不笑时仍会显出?好几分冰冷,骤然的大变脸叫小妖愣了一下,顺手指了过去。 她立刻交代将离两句,便犹自往火云洞而去。 另一边,木咤与哪咤也?到了枯云涧,还未问过土地,就见草涧中冒出?一个金光闪闪的猴脑袋。 孙悟空一身虎皮裙上几点?焦黑,但那双金眸依旧亮得惊人,便不显得狼狈,上下扫视了他们两眼,就晓得他们的来意。 「菩萨果然菩萨心肠,这就叫你们来助俺老孙了。」 上次在?波月洞受了孙悟空嘲讽,哪咤这下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冷嗤一声:「还不是你这小猴子没?用?,连个妖精都打不过。」 孙悟空哎呦一声,金眸骨碌儿转了个圈,并不生气。 因他早先已在?火云洞和红孩儿打了照面,听来了点?了不得的消息,正愁没?处找哪咤说呢。 「小太子这说的哪里话,寻常的小妖倒也?罢。这火云洞里的可是你的亲戚,打起来俺老孙缩手缩脚的,就怕真伤了他,总要顾着你的面子嘛!若是打死了,哪里好向?你交差呢?」 哪咤听出?他的阴阳怪气,微一皱眉,「休要胡言,哪来的亲。」 就连木咤也?微微侧目,据他所知这火云洞主乃是牛魔王之子,按理来说应是与孙悟空自己有亲才对,算起来还是孙悟空的侄子。 「大圣,还请明示我等。」比之哪咤,木咤还是客气得多。 孙悟空嘿嘿一笑,一双金眸还是落在?哪咤身上。 这小太子来得不情不愿,也?不晓得一会儿会不会好好打,现在?好好激怒他,才能打架更卖力啊。 「你李家不是有个义?亲白老鼠精,俺老孙应当没?记错吧?」他咦了一声,佯装惊讶,「这洞主自称是她夫婿,怎么不也?算你李家的亲?」 在?听到孙悟空说起喜恰的时候,少年的面色已沉了一分。 再听到什么自称夫婿,少年神色骤变,勃然大怒起来:「孙悟空,你胡说什么!」 第055章 劝告 「小太子别激动嘛。」 孙悟空就爱看哪咤怒火中烧的模样, 见?少?年气得眼尾都殷红起来,又好言相劝:「唉,毕竟只是这洞主一言之词, 做不得真, 不如现下同俺老孙一起去问?个究竟——」 「竟」字还未说完, 红衣少年眉眼已染上灼艷的赤色, 原是一柄火尖枪攥在手中,流窜的三昧真火照亮了如玉的脸庞。 「走!」他等不了了。 木咤在他二人身后看得无奈,喊了一声:「你勿冲动,且等?我师父来......」 气焰已冒得三丈高?的少?年岂会听, 早已与孙悟空并?肩而立, 火尖枪上的焰苗也燃了三丈高?。 第137页 孙悟空拍手叫好,又撺掇了一句, 「啧,那?洞主也会使三昧真火。」 哪咤气炸了。 若说那?火云洞的大门不好开, 倒也不是。孙悟空顾忌的是那?三昧真火的烟尘,他的眼睛前阵子被灵山来的黄风怪熏过了, 如今见?了尘还是会疼得受不了。 哪咤来了就好办了,他也会使三昧真火, 不惧那?红孩儿使。 一个是天庭的主将元帅, 一个是昔日打上过天庭的妖王, 两人修为不相上下,加起来就是可以掀天的战力。 火尖枪撞上磐石铜门,一下将大门击得粉碎。 「好侄儿,你孙爷爷来了!还不快快出来迎接!」 伴随着孙悟空张扬的笑声, 洞内的红孩儿闻了动静,也凝眉出来迎战。 那?红孩儿穿着与哪咤一般的猎猎红衣, 玉容清姿,邪魅张狂,不过没有高?束长发,而将鬓角的头?发扎成许多小?辫,又一一垂落脑后,柔顺服帖。 但他人显然不柔顺,冷笑反讽,「你这泼猴子,打且打不过,该你叫我爷爷才对!」 言罢,手中化起一桿烈焰莹莹的枪,便?要飞身空中,与来的两个煞神战上一战。 哪咤正?踩着风火轮,才要迎战,持着火尖枪的手倏尔一顿,清绝恣意?的脸上分明有了一分错愕。 对方也有些愣,乌髮被劲风吹过都不太察觉。 唯余孙悟空仍在哈哈大笑,金箍棒往地上一伫,地动山摇,整个火云洞都为之晃一晃,将一片要上前来的小?妖撞退。 「大、大王,这人和你有点像。」正?巧摔在红孩儿面?前的小?妖,也愣愣道。 红孩儿回过神来,俊眉拧起,嗤了一声:「你大王我威风八面?,便?被人惦记上仿效,画虎类犬罢了——」 还未说完,火尖枪直指红孩儿眉心,炙热的火焰裹挟着骇人杀气迎面?而来,又被红孩儿侧着身子躲过。 哪咤目如寒霜,一双凤眸里酝酿着森森怒意?,手腕一翻,火尖枪以寻常人难以做到的角度奇袭刺出,再次擦着红孩儿的脸过去。 红孩儿脸颊擦上一道血痕,不由一怔,旋即大怒,也使了枪回去。 「泼猢狲,你从?哪里找来的冒牌货!敢冒充起你爷爷!」同时,他看向孙悟空,还不忘讽刺哪咤两句,「你这一桿枪,不过如此嘛!」 「这小?妖叫什么?」哪咤冷着声,忽觉怪异,问?了孙悟空一声。 临到此刻,两人一同御敌,孙悟空倒也不刺激他了,好声答道:「是我一结拜大哥牛魔王之子,叫甚么圣婴大王,乳名唤红孩儿。」 红孩儿......红孩儿?! 哪咤眼底闪过一丝熟悉感,下一刻只觉怒气沖霄,浑身的血液随之沸腾。 起初在洞外,他听孙悟空阴阳怪气,还只觉是胡诌。可当这个名字被念出来,记忆涌上心头?,好几画面?定格,最后全成了喜恰在他耳畔温声细语喊「好哥哥」的模样。 原来...原来她那?样温柔的模样,是对着这个红孩儿的! 愤怒叫人失去理智,哪咤微扬的眼尾落了一点嫣红,是怒到极致的表现,他再次迎面?而上。 红孩儿也神色一凛,显然看出对手的不对劲来。 两柄枪你来我去,各显神通,三昧真火将整个洞府席捲,烟尘瀰漫开来,炽天动地。 孙悟空的眼睛上次的确被黄风怪伤着了,烟尘浓雾里,才想上去帮这小?太子一帮,却不曾想哪咤莽得很,迎着三昧真火便?往上沖。 小?太子是也会三昧真火,但这火毕竟是神火,总归有伤害,而且不会算小?伤。 连退避三丈外的红孩儿也瞪大眼睛,大喊一声,「冒牌货,你不要命啊!」 哪咤的混天绫舞在空中,激盪起一阵又一阵灵力,他犹觉不够,将一身法宝统统使了出来,三头?六臂尽显威风,法宝肆意?冲撞,所过之处捲起无数尘嚣。 木咤眼见?事态渐渐不受控制,也来拉架:「哪咤,你快快下来!不过除个妖,怎叫自己受一身伤?」 天上的二人短暂分开,红孩儿不敌哪咤,落定在烟尘滚滚的另一头?,脸色很难看。 哪咤脸色更难看,瞥见?身旁正?看好戏的孙悟空,沉着目色,忽而怒气沖沖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说,我与他谁是冒牌货?!」 孙悟空方才在挠手背,如今在挠耳朵,听闻哪咤所问?后微瞠双目,一时没能回答。 这如何好说,毕竟哪咤是来帮他的,此刻开嘲讽有点不够意?思了...... 怒意?勃然的少?年没得到孙悟空的回答,倒也不再执着,毕竟在他看来今日必决胜负,再次欺身而上。 「哪咤!」木咤无奈了。 被迫再次迎战的红孩儿啧了一声,怒道:「你真没武德,打架归打架,你拆我洞府做什么?」 「今日叫你伏法。」哪咤眸底闪过一丝压抑的冰冷,声音骤沉,「——你这洞府便?不是洞府了。」 不可开交之际,天外忽而传来空灵透彻的温厚女声,如静水清澈,清耳悦心。 「尔等?且住手。」 ...... 三里之外,便?见?火光沖天。 那?烈焰窜在空中,不似凡间尘火烧起来滚滚黑烟,反而将天际都映满赤色,灼烈的光芒刺得人难以睁开眼。 第138页 好一个天火,这是烧了几天几夜啊?喜恰心中惊愕。 她脚程更快,几乎如一阵风遁走无形,周身景色也逐渐迷濛起来,忽而眼前出现一抹亮色,鼻尖还能嗅到一丝馥郁莲香和......怪异的烧焦味道? 「凭何孙悟空还能留在火云洞,我就不能?」一人语气极不服气。 另一人无奈嘆道:「孙悟空是去救他师父,又不是在一旁旁观。妖怪既已收伏,一会他们便?该上路了,我们也回去吧。」 妖精耳聪目明,喜恰听到「孙悟空」名字时一顿,细细琢磨起来。 再听得「救师父」「收伏妖精」「上路」几个字眼时,登时松了口气。妖王当得久了反应能力也快了,她晓得这言下之意?是——金蝉子无事,即将继续西行。 但是,收伏妖精...... 是收伏红孩儿?她心跳又隐隐加快了点,红孩儿也是朋友之子啊。 「不行,我就要旁观!」少?年显然不肯罢休。 穿过一片繁树林,喜恰停下步履,她瞧清了眼前两个人。素袍加身的儒雅青年,与生得恣意?明艷的红衣少?年——哪咤。 她怔愣一分,一时忘了藏匿气息。 「这是......」青年也一愣,抓着哪咤的手都松了松,「喜恰义妹?」 一眼瞧去,小?白老鼠精早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哪咤僵住身子,他甚至顿了好一会儿,才满目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看到真是喜恰后,又连忙挣脱开木咤的桎梏,急急上前两步。 「你为何会来这里?」一想到她许是来找红孩儿的,怒火叫哪咤不由得声音扬高?了一分。 但他的音色原本清冽,干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此刻音量骤高?,却偏偏滞沉喑哑,似乎伤了嗓子。 喜恰微顿,终于知道为什么是怪异的味道了。因?那?气息不像尘嚣里瀰漫的烟土气,而是实打实什么东西烧着了—— 「你......」没事吧? 但看哪咤,他织金锦缎的红袍还是完好无损,应当不是他,喜恰担忧的话復顿在口中。 「你来找谁?」哪咤闷着声开口,语气中裹挟着很深的郁气。 「我自然有事。」喜恰狐疑看他,不动声色避开他要来抓她的手,「你呢义兄?」 她还又看了木咤一眼,迟疑道:「这位......也是义兄?」 木咤颔首,他似乎还想寒暄两句,哪咤已经不耐烦了。 少?年身上本有三昧真火的灼伤,此刻疼痛难安,心下越发烦闷,不想再与她弯弯绕绕,只直言道:「我晓得你想来找谁,不管如何,你先回陷空山去——」 又是这样的疾言厉色。 喜恰微微蹙眉,不愿听这话,于是平静地打断了他,「义兄,我大老远来,不是来听这些的。」 是啊,陷空山与号山相隔数千里,她是大老远赶来。 哪咤眉心隐隐跳动,疼痛叫他的理智愈渐消弭,残存的只有耳膜的刺痛,一阵阵嗡鸣声里,还萦绕着她冰冷的声线。 唯恐听到她说起红孩儿的名字,他眼中的冰寒愈渐浓郁。 可见?到她眼中的牴触之情,他是压抑着没有开口,却忍不住心里几不可察的酸涩。 他想得没错,金蝉子暂且无事,又有木咤这个外人在场。喜恰不愿多袒露自己与金蝉子的关系,问?上一句红孩儿也无妨。 「这火云洞主......」 还未说完,忽听山下一声大喝,并?着金光闪闪,一时迷人眼睛。 喜恰微眯起眼看去,才发现原来这处高?坡能隐约看见?枯木涧的情况。那?火云洞前,一身形肖像哪咤的红衣少?年正?丢了枪,双手被迫合十,似乎极为痛苦。 「那?是红孩儿?」她错愕道。 起先不太确定,定了神再瞧去,不免神情染上丁点担忧。 洞前的少?年看上去比哪咤稍小?些许,与铁扇公主的形容差不相同,只是此刻乌髮凌乱,一身红衣染了血色,瞧着可怜。 而收服他的人,也正?是喜恰有幸在灵山见?到过的观音菩萨。 哪咤面?色冷寒,冷哼着回应她,想挡住她的视线又想叫她看到,语气也藏了一丝试探之意?。 「对,是红孩儿。你见?到了,你......要怎样?」 不过,他的声音细听之下已经隐有气力不足,三昧真火的灼烧感经久不散,烧得他浑身骨肉刺痛,眼前也阵阵发昏。 可惜喜恰并?未发觉。 她用行动告诉了哪咤她要如何做,不与他多说,也没有多看他一眼,拎起裙摆就往山下走。 「喜恰!」少?年压抑已久的怒意?终于在瞬间到达顶峰,他这次怒不可遏,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喜恰,你为何非要掺和这些事,为何不听我的劝告——」 是因?为红孩儿是她的未婚夫吗? 从?何时有的未婚夫,又有多深厚的感情,能叫她不顾观音大士在场,也要捨命相救? 只是十年,只有十年,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他的唇瓣不自觉颤抖,眼尾洇上一点殷红,若说是怒到极致如此,更可以说是缠在心头?那?点消散不下的钝痛......和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不甘委屈。 明明,他也对她很好。 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好吗? 「义兄又为何非要管我的事?」偏偏他喜欢的人冷着声回答了他,「又为何非是我听劝告?我们明明在陷空山说好做朋友,我有自己的决定,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139页 原本温丽的眉眼寻不见?娇怯,她神色疏淡,那?点抗拒越来越深,甚至也隐有表现出来的怒意?。 哪咤薄唇紊动,良久,好似说不出什么话来。 许是身上的伤已痛到极致,灼人喉咽烧人肺腑,才使得无从?言语吧,他心想。 「红孩儿......」见?面?前的少?年脸色惨白一片,喜恰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来,微蹙着眉,「红孩儿原是我好友的亲,他绑了唐僧有罪,但唐僧无事,他罪不至死?。」 铁扇公主也算照拂喜恰良多,因?与她出身相仿,时常指点她的功法。 如今铁扇的儿子顽劣闹出此等?事,若真丢了性命,铁扇得知后定然痛心伤臆,她身为朋友又亲眼撞见?,总该为其求求情...... 「我只想为他求两句情,请求观音大士饶他一命。」她解释着。 再看山下,却发现原本在火云洞前的观音大士和红孩儿都已不见?踪迹,心中更是沉了下来。 「这,喜恰义妹......」在一旁看了好半会的木咤,想要说上几句缓和话,「如你所言,红孩儿的确未造成恶果,我恩师大慈大悲,不会......」 「我去。」哪咤开口了。 他垂眼敛目,藏下眸间的许多复杂,按捺住所有怒意?,闷闷吭声:「我去为你...为他求情。」 临到最后,少?年的声音已经极轻,不晓得是因?为身上受了伤而有气无力,还是含了太多的不确定。 「你就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没等?喜恰回答,他已踏起风火轮往天际而去。 木咤见?着少?年那?御风而去的背影摇摇欲坠,又思及观音与自己所说的劫数,无奈嘆息。 「义妹,我也先走一步了。」他晓得如今的局面?是哪咤从?前的我行我素导致的,但挣扎几分,终究是放心不下弟弟。 不过离开之前,打量着如今的喜恰,见?她澄澈双眸一如从?前,又添了几分凝然坚毅,不由得唏嘘。 「妹妹变了许多,这也是好事。」 经此西行,想来众人都会收穫良多。言罢,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喜恰再抬眸看天际,似乎才瞧见?了一抹炽红,犹如落日灿金,孤霞红晕,只是分不清是哪咤的,还是红孩儿的。 她心里正?在想,哪咤方才最后一句说的是什么来着...... 第056章 一样 「喜恰妹子, 你怎找来这里了。」清朗恣意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来人倒真有点震惊,「嘶, 还真与我那不肖侄儿结上亲了?」 这样清亮又随性的声线极好辨认。 上回初见孙悟空时, 不?知是不?是从前的记忆作祟, 喜恰只觉这位大圣表面虽看上去凶戾, 实际还挺好相处。 只不过因为他不让她见金蝉子,方才又与哪咤闹了不?快,一时自己脸色也?不?算好,没能笑脸相迎。 「怎么愁眉不?展的。」孙悟空眨了眨眼睛, 打量了她一眼, 「你方才是不?是见到?哪咤了?」 喜恰微顿过后,不?动声?色问道:「从前我见他, 总会愁眉不?展么?」 孙悟空一怔,他从前总觉得这小白老鼠精懵懂迟钝, 反应不?够快,修炼了三百年?都没能悟道成仙, 修为?也?有点弱。 如今才发觉并非如此。 她善于藏匿情绪,外表看起来无知无觉, 实则心中已藏了许多千迴百转的心绪。 「你这话说的, 不?过是一同除妖, 观音大士令他在此等候。」毕竟才叫哪咤帮了忙,哪咤还为?此负了不?小伤,孙悟空没拱火,只实话实说, 「俺老孙才忙完,本?说是来和他打个招唿就要走了, 又见你在此处,俺老孙才问了一句。」 喜恰沉默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原是如此。」 「怎么,他又惹你不?开心了?」 这个「又」字就很耐人寻味,喜恰面带笑意,没再?深究,而是转问他:「猴哥是已救下了金蝉长老?他如今何?在,可安好?」 自动忽略前头?的问题,孙悟空只老神?在在答了后面的问题,「好得很呢,这一路虽有危难,倒也?没让他真出什么事。近日我们做徒弟的几个给他投餵了不?少水果,唔,他还胖了不?少。」 「......」 她应当明白了难以在他这里问出个所以然来,孙悟空眼尾微扬,反倒饶有兴致盯着她看,「你自己说是不?是?你与俺老孙也?见了两次,俺什么本?事你看不?出来?」 喜恰若有所思,孙悟空由着她思忖,倒对侄儿与她的这门亲事更感兴趣。 「一见面就问俺师父,就不?怕俺那侄儿吃醋呢。你来总不?会是特意寻我师父,对未婚夫不?管不?顾吧。」 「你侄儿——」喜恰不?晓得他与红孩儿这层亲,但听到?「未婚夫」一词立刻反应过来,「哪来什么吃醋,我与红孩儿见都没见过。不?过是他母亲我朋友相说的八字没一撇的事,算不?得数。」 谁曾想,红孩儿还能给她寄一份请柬。 孙悟空一顿,看着她的确不?算在意的模样,却不?禁笑了声?来,直说有趣有趣。 真要说吃醋的应当是那哪咤太子,打起架来人来疯,命也?不?顾了,活脱脱烧了一层皮。 孙悟空心想着,这下好了,小太子白挨了一顿烧,他心上惦记的妹子分明是两个都不?喜欢——要搁百年?前,喜恰定然一眼会看出哪咤受了伤,哪里会和现下这样平静。 第140页 刚要说话,喜恰忽而盯着他的眼睛看起来,见他双目猩红,似有伤痕,迟疑一瞬。 「猴哥,你这眼睛怎么了?」 孙悟空顿住要调侃的话。 经?年?已过,这小老鼠精还是如从前一般心细妥贴,总能发觉一些常人不?曾注意的细微小事。 「前阵子过路遇上一黄风怪,那妖精倒有些本?事。」他不?由唿出一口气,轻嘆着,「口中吹的一股邪风,灼得人眼睛疼,可疼上好一阵子了。」 「黄风?」喜恰微怔。 她倒是认识一个黄风,同是鼠精,也?是从前在灵山修行的同僚...... 「嗯,不?止厉害,倒还有背景呢。」孙悟空呵了一声?,「灵山来的好妖精。」 她抬眼看向孙悟空。 这次认真分辨了,只见他那双金眸中丝丝缕缕的妖气尚未化解,伤他的又是自己认识的人,极好确认。 真的是黄风,可是黄风怎得也?落凡为?妖了? 黄风比她年?长不?少,修为?高深,与她算不?得莫逆之交,但也?总归有点交情。 喜恰微微蹙眉,这事问孙悟空他只会说将妖怪打得落花流水,不?如之后自己去查探查探。 见孙悟空张口欲问她,又忙转过话题,说起正事,「不?论怎么说,红孩儿是我朋友之子,总有人情在,猴哥可知他现下在何?处?」 行了,现在是关心完金蝉子关心红孩儿,总归不?会聊哪咤。 这也?是算好事吧,孙悟空才被她关心了两句,心中已柔软下来,正要答话,忽见草丛中窜出两个妖精来。 他眉眼一凛,才要幌起金箍棒,喜恰连忙拦他,「猴哥误会,这是我两个手下。」 来得正是将离和不?夜。 孙悟空俊眉一挑,又发觉那一看到?他就吓得脸色惨白的不?夜面容很是熟悉,竟是在平顶山剿灭金银角大王时见过的。 「喜恰啊......」猴王感慨着,「若说你变了很多,我又觉得一如从前。经?年?不?见,一如既往是个菩萨心肠。」 「他未曾行过恶,不?过是收编金角银角手下,巡过几次山。」 孙悟空轻哼一声?,瞧见她眼神?中的维护,漫不?经?心道:「你说你与金蝉子相识,俺老孙料想,你怕不?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吧——与他一个样。」 喜恰一怔,抿着唇没吭声?。 如孙悟空所言,她曾受金蝉长老关照,受他教?导......可是往昔难寻,轮迴再?生,脱胎换骨后,再?识不?得旧人。 「既然你手下来了,俺老孙也?不?多留了。」孙悟空接上先前的话,「红孩儿自食恶果,他起了歹心绑我师父,好在最后未造杀孽,菩萨叫他吃了点苦头?好两清,如今就要带他去南海了。」 「去南海?」 「叫他当善财童子去了。」 「可是——」喜恰一顿,从她收到?请柬一直到?现在,一切太过突然。铁扇公主?还不?知道此事...... 「别可是了,俺老孙也?不?晓得菩萨要留他多久,或许要他修练个万万年?吧。」孙悟空啧了一声?,知道喜恰还想要跟着他去找唐僧,开始琢磨起来往哪儿熘走好。 临到?要走时,忽然又想到?一件事,筋斗云都要开始翻了又停住折返。 「哦对了。」他看着喜恰的眼睛,沉吟一刻,郑重道,「上回忘了与你说,昔年?你托俺老孙带给天蓬元帅的护身符,俺已交了给他,也?告诉他是嫦娥仙子赠予的。」 喜恰偏头?侧目,她当然不?记得此事,眸间轻晃着不?解,可那双澄澈眼眸一如当年?。 沧海桑田,几百年?改变了太多人,却也?有许多人没变。 「上次还说过要送你花果山的桃子,俺老孙已喊上小猴子送去陷空山了,届时记得吃。」孙悟空唿出一口气,将一点追忆往昔的惆怅甩开。 「——俺老孙走了,别追,俺师父都已上路好一会儿了。」 喜恰乍然回神?,要去拉他,原地却早没了他的踪影。 她不?由懊恼,分明聊得好好的,本?还想循序渐进套些话出来,谁晓得孙悟空早对她有所提防,如今去追约莫也?追不?到?了。 「夫人,我们如今去何?处?」不?夜看了眼喜恰,问道。 喜恰轻嘆了一声?,再?看云端,不?说孙悟空不?见踪影,连哪咤与红孩儿等人的身影也?都瞧不?见了。 仙神?之力神?通广大,踪迹难觅,若她也?早日成仙...... 「将离,你在此处等候一会儿。」将暂且做不?到?的事抛出脑后,早当大王许多年?的喜恰开始善后,「铁扇公主?尚不?知情,待我去告知她一声?,与她商议吧。」 哪咤还未回来,虽不?晓得他还会不?会回来,但既然他说是去替红孩儿求情,她不?打招唿就一走了之也?不?好。 叫将离等上一等,若他不?回来便罢了。 将离跟在她身边久了,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点头?应道:「正好,我也?好看看这火云洞之后如何?处置,回去再?禀告夫人。」 「好。」喜恰于是不?再?多说,只叫上不?夜随她一起去一趟芭蕉洞。 ...... 簌簌叶落下,荒郊野岭外,孙悟空丝毫不?废功夫就能将小老鼠精甩下,料想她也?追不?上来,抬头?一看,却见不?远处师弟猪八戒正看着他来的方向愣愣出神?。 第141页 「呆子!」孙悟空看他呆头?呆脑的样子,心觉疑惑,「你瞧什么呢?叫你看住师父,你怎找来这处?」 昔年?天庭威风凛凛的天蓬元帅依旧怔怔地,好一会儿才乍然回神?,错开他的视线,只拿着自己的九齿钉耙念叨孙悟空。 「我还能瞧什么,难不?成这荒郊野岭的,还有什么绝色美女吗?你这猴子老半天不?回来,师父等急了,叫我来催你嘞!」 孙悟空狐疑看他,总觉得他不?太对劲,一下反应过来:「你瞧见喜恰妹子了?」 猪八戒沉默了,他抿着唇眼神?躲闪,率先往回走。 「想来是瞧着了,怎也?不?上去打个招唿,一个人在这里傻站半天做什么。」孙悟空将金箍棒往身上一靠,也?随着他往前走,「傻站多久了?从前不?还和俺老孙说你与小白鼠在天庭多么多么交好吗,这就君子之交淡如水了,还装起没看见呢?」 师兄弟二人西行一路以来一直拌嘴,常是你一言我一语,情到?浓时甚至破口大骂两句,倒也?不?会真伤了感情。 孙悟空随意搭话,可好半晌却不?见猪八戒回应他。 「呆子?」 抬眼看向猪八戒,才发现这张憨态可掬的猪脸已双眼通红,又一副不?大想叫他瞧见的模样。 「八戒。」孙悟空一顿,又问了一遍,「好端端的,你这是怎么了?」 除却在高老庄与高家人分别时,孙悟空还没见过他又露出这般伤心的模样呢。 「我如今这般容貌,如何?去见她?」猪八戒闷闷开口了。 那双漆黑的眼睛平日里瞧去都是懒洋洋,毫无所谓的,此刻看来却藏着极为?复杂的心绪。 用心伪装的不?在意褪去,眼底浸了一点不?愿轻易示人的自惭形愧。 如何?相认呢,与谁相认呢。 当年?他是英俊潇洒的天蓬元帅,掌管天河水界好不?威风。 如今却只是下界的一只猪精,面目全非。西天取经?去又如何?,几百年?的风霜歷练,他早已回不?去从前了。 昔年?故人,无论喜恰,还是……都只要记得他在天庭之上的英俊模样便好,何?必再?以如此容貌叫大家都难堪,猪八戒心道。 「八戒......」孙悟空放缓了声?音,想劝两句。 不?过是表象皮肉,本?心未变就好,毕竟几百年?岁月,难得坚定内心的人太多了。 谁晓得猪八戒却啐了一声?,似乎是掩饰自己的失态,骂咧着,「你这猴子当然是无从理解,毕竟你从始至终都是个猴样,就没变好看过。」 他不?敢看孙悟空,更不?敢看自己。 孙悟空眉毛一挑,又好气又好笑地拧上猪八戒的耳朵,轻哼一声?:「你妄自菲薄个什么劲呢,走了,叫师父好等。」 夕阳斜下,师兄弟二人的背影被落日余晖拉长,影子映在号山之上,又将映在这一条漫长又险阻的西行路上。 另一边,夕阳下也?有二人在同行。 快至芭蕉洞时,喜恰侧目瞧见小妖不?夜仍是白着一张脸,不?由慰问了一声?。 「怕孙悟空?」 平顶山下看着孙悟空将自己大王的妖洞打了个底朝天,不?夜是最不?愿和取经?人再?有牵连的。 不?夜犹豫了一瞬,嗯了一声?。 「那既然怕,晓得我这次来找取经?人,怎么还会想跟来?」可偏偏这次他却提出要一同跟来,喜恰略微不?解,也?正好将他待在身边观察观察。 正对西日,愈渐昏暗的日光还是刺眼,喜恰偏头?看向不?夜,却见他直视落日,丝毫不?虚。 「我是夫人手下,陪伴夫人义不?容辞。怕是一回事,但若不?能直面恐惧,便会一直束手束脚,难以精进。」 喜恰一怔,难以精进...难以精进...... 她脑海里似乎有什么思绪一闪而过,但芭蕉洞已在眼前,只得暂时搁置,带着不?夜飞身而下。 出乎意料的是,将此事转告铁扇后,铁扇只是微微愣神?一刻,并没有喜恰原本?想像中的悲痛愤怒。 「他早自立门户出去,不?大听我管教?。」铁扇嘆了一口气,面上仍是平静的,「观音大士有无量之功,慈悲仁德,若在南海能磨砺磨砺他的性?子,也?算好事一桩。」 喜恰亲自来跑这一趟,便是担忧铁扇,既然她能想开,自然也?是好事。 「不?过,你如何?晓得的?」铁扇又问她。 喜恰如实回答,说红孩儿特地去陷空山为?她送了请柬,却不?想铁扇听完后却怔住。 面上的平静有了裂缝,铁扇眼中逐渐流露出担忧的神?色,却又无奈。 「他前几日好容易来看我,我只是随口向他提了两句,说是为?他相看了门亲事,若有什么好事记得惦记上你......」 在铁扇心中,红孩儿不?算听话。 她与他随口说的事,也?不?指望他听进去,却没想到?儿子竟真听得了,还老实去做了,一时叫她心里不?是滋味。 「喜恰。」又瞧着面前忧心她的喜恰,铁扇难得流露一点脆弱,「这媒本?是我擅作主?张作的,不?算做数。如今他又去南海修行了,你不?必放在心上了,是我的错。」 脆弱不?是原本?有的,只是自牛魔王搬去和玉面狐狸住后,铁扇越发不?近人情,言语也?犀利起来。 第142页 上回就因?此与来做客的万圣生了嫌隙,原来在自己没发觉的时候,竟连儿子都不?再?信任。 喜恰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心绪,牵起她的手宽慰着。 最后,临到?要走时,铁扇沉默了许久,忽又假装平静地问了喜恰一句:「他在观音大士面前,可吃了什么苦头??」 喜恰微愣,细细回想起来,记得红孩儿当时身上染了些许血迹,后好似又被菩萨抹去了。 她不?擅撒谎,也?不?喜欢撒谎,只尽量缓和地将这事告知铁扇。 不?过她忽又想到?,那在号山曾嗅见过那股烧焦气味,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 拜别铁扇后,这下喜恰径直带着不?夜回了陷空山。 巧的是,陷空山外正围了一群小猴子,如孙悟空所言他们带来了许多大蟠桃,各个散发着沁人香气,粉嫩香甜。 喜恰一吸鼻子,闻着就很好吃,但才忙活这么一阵,又因?着金蝉子担惊受怕过,竟难得没什么胃口。 「夫人此刻若没胃口,我便先叫人收起来。」不?夜道。 将离不?在,这茶树精竟也?很能干,自去领了差事,招唿小妖们将桃子储存好,又宴请了千里迢迢来的小猴子们。 喜恰这次赶去号山,又跑了一趟翠云山,都是十成十的一路紧赶,的确耗费了许多精力。 待小猴子们走后,她又吩咐不?夜与小桃红:「小妖们估计都嘴馋了,将桃子先给大家分一分吧。你们看着再?留一些,待将离回来吃。」 将离还在号山等哪咤呢。 喜恰心想着,哪咤应当也?会回来。 抛开在火云洞前的那点不?愉快,哪咤好歹够义气,此番他替她为?红孩儿求了情,她心中自然是感激他的,得给他留几个最好的桃子招待。 「说起来,怎得去了这么久......」芭蕉洞更远,她都已经?去了一趟芭蕉洞了,这两人竟还未归。 天色已晚,从前堂向洞口的方向看去已是一片漆黑。 喜恰正往洞口处探看,下一刻,明明灭灭的阴影里,有一袭身着鲜亮红袍的少年?破开了沉闷幽暗的夜色,就这样撞入她眼帘。 第057章 疗伤 哪咤也看见?了她。 那一刻, 他顿住脚步,紧攥双拳,一双明亮恣意的凤眸渐沉, 其中裹挟着风雨前的无端平静。 温情?和融的洞府中, 石壁上的烛火跃动, 她卧在美人榻上, 双瞳里倒映的除了他的身影,还?有?大片迷濛烛光,叫他怎么也无法看清她眼中的情绪。 而他又在想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 只觉得烈焰在焚烧四肢百骸,胸腔中也凝聚着一团浓烈的怒火, 愈演愈烈, 叫他从号山一路飞驰而来。 ——他要一个解释。 「咦,你怎么独自一人回来?」轻柔声线恰时响起, 喜恰从美人榻上款款起身,疑惑地看向他身后, 「将离没——」 在少?年与喜恰相处三百年的记忆里,喜恰说话总是温声细语, 叫人如沐春风。 可此时,这风不再能叫他平静下来, 反而鼓动了他心中的情?绪, 那点藏在心头说不清的气愤与苦涩愈演愈烈。 他掐着手心, 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也不觉扬了起来,「你还?晓得,是我一个人!」 喜恰一顿, 察觉出?来他好似不大对劲。 他孤身一人出?现,从洞府门口跟进来的小妖又沖她使眼色, 喜恰心想着,将离难道没有?寻到?他? 为了叫他冷静一点,她缓下声音,意图解释这个误会:「哪咤,我当时还?有?急事要善后,于是让将离在原地等?你了,你没有?看见?她吗?」 哪咤一顿,紧盯着她的双眼。 并?没有?如喜恰所想的消气,少?年眼中的怒火愈盛,几乎凝成实质。 「我分明是叫你等?我!」如若不是她,那谁来等?又有?什么意义??他的声音沉下来,冰冷的语气近乎质问,「你有?何事要做,为何不能等?我一起?」 喜恰些微错愕,她没有?听?到?哪咤说要等?他。 不过当时云间谁的踪迹都不见?了,她如何晓得他何时回来,也不能干等?着吧? 她语气还?算温和,仍与他好好解释:「红孩儿此去南海归期不定,他母亲铁扇公主与我本是好友,我想亲自去与她说上一句。」 哪咤察觉到?不对,反问她:「你晓得红孩儿去南海了,谁说的?」 喜恰没说话,只觉他语气又是如此暴躁。 「那我呢?」他心里不是滋味极了,被三昧真?火灼烧着的剧烈疼痛侵占着他的灵识,几乎叫他失去理智,眼前只有?一片白茫。 号山之上,他忍了又忍,一直压抑着没有?宣洩出?来的情?绪,在这一刻因?为她一贯的缄默彻底爆发。 「红孩儿对你而言重要,别的事对你而言也重要。那你就可以丢下我,不管我了吗?」 少?年的控诉声含着不甘与压抑不下的怒意。 「我明明是为了你才去求情?——」 这话可就有?问题了,如何就叫为了她?她从没有?央着他去,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自己去,喜恰皱起秀眉。 哪咤说了两句话,就自己风风火火上天了,怎事到?如今就好似全成她的错了。 第143页 她无从理解,失去记忆的人也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只觉得他略微喑哑的声音冰冷又嚣张,让她终于忍无可忍。 「我没有?要你去求情?,也没有?答应过你要等?你。」她开口了,本想说没有?丢下你,临到?最后却换了个说法,「不是谁就该在原地等?待另一个人的。」 况且,她已经等?得够久了。 心中突然冒出?这个突兀的想法,一瞬间叫她心中漫上莫名的烦躁与苦涩。 或许临时改口就是这点苦涩在作祟,她心中存着对他的牴触,叫她此刻一点也不想看见?他。 她没有?看他,他却在久久凝视她。 不知道这一刻是所有?的怒火偃旗息鼓,还?是已然气到?极致,哪咤眼前阵阵发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好半晌,他终于从喉间憋出?一个字音,却没能继续说下去。 喜恰正偏着头,并?没有?看着面前的少?年。 忽然身前「咚」地一声巨响,红衣少?年应声而倒,她惊愕了好一会没反应过来。 「夫人,他、他昏倒了。」还?是不夜凑上前来提醒她。 喜恰懵了,方才不是还?一副气势汹汹要与她对质的模样吗?怎么一下子就昏了。 正想着,鼻尖忽而闻到?了那股怪异的烧焦味,她一顿,不太敢相信地俯下身,掀起了哪咤的衣袖。 少?年原本白皙如玉的手腕上有?大片焦黑,上头甚至仍有?无法熄灭的火芯影子在窜动,将他的肌肤烧得血肉模煳。 不夜惊叫了一声,「这......」 称得上是触目惊心的伤口。 从号山就察觉到?的不对劲明朗起来,她当时没有?在意,是因?为这位义?兄神职乃天庭三坛海会大神,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她没有?想过他会受这样的重伤。 而且,原是他受了这样的重伤。 喜恰的眸子渐渐深了起来,胸口倏尔涌上一点心慌,面上不显,她抬手吩咐小妖们:「将他抬去我屋里。」 正巧此时,将离从洞府外回来了,一见?到?倒地不起的红衣少?年,也错愕了一瞬。 「夫人,我在号山等?候三太子,却不曾想他才落地又离开......」 想来是在原地没有?探查到?她的气息,少?年这样风风火火的个性,必然转头就要回陷空山等?她。 喜恰又一怔,不过将离两句话,她就能猜到?缘由。 自己原是这样了解他。 「你且休息。」喜恰又对将离道,「派两个小妖去找一趟杏瑛。」 杏瑛擅长医术,也是她唯一会医术的朋友,但愿能治好昏迷的少?年。 ...... 煌煌灯影深,笼罩在暖色下的石室沉寂无比。 喜恰屋内熏了薄香,清幽的香气竟盖不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火味,叫她忍不住蹙起眉尖。 指尖盈出?一点微弱灵光,她心想着,哪咤非肉/体凡胎,是以碧藕为身,那他现在不就是......烤莲藕? 烤莲藕不该是香的吗,当真?是烤煳了。 不对不对,甩开因?紧张生出?来的莫名想法,她抚上他的手臂,企图为他带来一点儿疗伤效果。 下一刻,少?年却睁开一双凤眸,倏然惊醒。 他反攥住她的手腕,有?气无力?地喝了一声:「你是何人,要做什么?」 喜恰微顿,被他攥住的手腕有?些疼,不过她来不及顾及,只觉他这、这不会是烧傻了,也失忆了? 显然,哪咤不是失忆。 少?年只是被三昧真?火焚烧的热度薰染,眼前迷濛一片,只看得到?算不上清晰的人影。 他面前的人影似乎挽了一个飘然若仙的凌虚髻,簪金戴银,珠翠罗绮。 不像她。 她应当是眉眼如弯月,双髻戴绒花,乌髮如墨,发间还?束着他的混天绫...... 「软软呢?」人没失忆,但哪咤到?底烧迷煳了,他皱着眉仔细回想,竟然还?问起她,「好你个妖精,你把她藏哪里去了?」 「......」喜恰神色复杂,只默默看着他。 他的语气含着不加掩饰的担心,那样真?切与焦急,但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她没有?回答。 或许是心中不愿承认自己是什么软软,更或许是......不愿承认曾经与他有?过纠葛。 哪咤松开了手。 见?他的眼中似乎正渐渐恢復清明,喜恰才再次抚上他的手腕,顺着他伤痕斑驳的手腕一寸寸往上。 滚烫的火苗逐渐熄灭,炽热与她指尖的清凉相融,屋内的灯火绵长,石壁上恍惚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却没有?叫室内的热度上升半分。 他又问她,放缓了声音,「红孩儿,真?的是你的未婚夫吗?」 喜恰眉心一抽,她竟然是没给他解释吗? 「不是。」她轻嘆了一口气,「红孩儿只是我好友之子,好友随口胡诌的亲,我根本不认识他,今日也不过初次相见?而已。」 相见?都谈不上,喜恰心想,毕竟她也不过远远看了对方一眼,对方更是连她的面都没见?到?。 又想起为何没解释的缘由——哪咤一上来就怒气沖沖,根本不能好好说半句话。 「当真??」他似乎累了,问她的声音极轻。 喜恰一顿,若是这小义?兄平日里是这样的语气,她也不至于不愿意回答。 第144页 「当真?。」她替他将一侧袖角放下,又去掀另一侧袖角。 除却手臂,他身上也还?有?伤,但二人虽是义?亲到?底男女有?别,喜恰只叫他一会儿自己处理。 哪咤没有?异议,轻轻点头。 因?为替他疗伤的缘故,她和他挨得很近,那点烧焦味反而消弭不少?,只嗅得到?他颈间的馥郁莲香,清幽却又莫名带着点温暖的香气。 不过,他应当真?的挺疼的,嗓子许是熏坏了,唿吸起来还?带着呵呵喘息声。 即便这样他仍执着与她交谈,踌躇片刻,说了句叫人云里雾里的话。 「我与他一点都不像。」语气里透着执拗。 喜恰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少?年那双如琥珀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模样,可他自己也生得骨秀妍清,姿容艷绝。 乌髮红衣,灿若流星,天地间生出?来的,绝无仅有?的美少?年。 「你说的『他』不会是红孩儿吧?」她反应过来,更觉得莫名其妙,「你与他比什么,自然是不一样的。」 她方才说完,便见?少?年的眼眸一瞬间亮起来,里头似乎有?浮光星河,璀璨耀目。 「如何不一样?」显而易见?,他期待着她的答案,连尾音都不自觉带上点上扬意味。 喜恰沉吟道:「你是仙,他是妖——」 「夫人。」恰时将离叩响石门,平静的声线将室内莫名的气氛打散,「杏仙大王到?了,已在前堂等?候,您看......」 喜恰顿住一瞬,而后也平静起身,没再看一旁的哪咤。 「快将她请进来。」 哪咤却不乐意。 他方才还?沉浸在等?待喜恰答案的喜悦里,忽听?她说什么「是仙是妖」,微微错愕,又乍然回神,「我说的不是这个区别——你找杏仙有?什么事吗?」 喜恰这才侧目重新看了他一眼,「自然是为你治伤啊。」 「我不要。」他又牵住她的手。 喜恰无奈,说一不二这种性子配上少?年如今病弱卧床的形象,已经变得丝毫没有?说服力?了。 她反拍了拍他的手,「你听?话一点。」 「......」 哪咤指尖一僵,他怔愣住,一时竟真?松了手。 曾几何时,天庭之上是他这样对自己的小灵宠开口,他要她听?话,要她言听?计从,要她只在他身边...... 若记忆得以回溯,若往事尚有?迴旋,若是他不愿听?话,她又会如何呢? 「我不要。」少?年薄唇轻启,重复一遍,「不过是三昧真?火的灼伤,我只需稍微休养便是。」 喜恰沉默一瞬。 她看着少?年澄澈眸间轻晃的固执,与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微微一嘆,没有?再执着。 「那好吧,不强求你,你好好歇息。」 她没有?看到?身后少?年蓦然深邃的眼眸,也没有?察觉到?他忽然滞涩的唿吸。 他的伤口她本也都检查了一遍,伤得实在是重,但既然他都说了什么「不过是三昧真?火的灼伤」,他本是天庭大神,自然比她更有?法子。 心想着杏仙还?在前堂等?候,大半夜将人请来,喜恰总要去招待一番,款款离开。 前堂里,小妖们正围在杏瑛身边给她讲故事,讨来了不少?零嘴吃。 喜恰步履一顿,无奈笑道:「你们这群馋崽子,平日里我给的零嘴还?不多吗?」 「洞里的妖精随大王,都像你。」杏瑛见?她来,也笑了起来,「这可是夜半时候,你找我来若没个妥贴理由,我可不依。」 温柔娴雅的花妖,即便说起微嗔的话,也如轻风细雨,抚慰人心。 哪咤不肯看病,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其他事。喜恰讪讪,在原地搓了搓指尖,将方才的事如实相告后,又说起铁扇公主的事。 杏瑛抿了抿唇,先是对哪咤的伤势说了些见?解。 「据我所知这三昧真?火乃是神火,由精气神所成,杀伤力?极大。若被伤到?,不止是烧伤皮肉这般简单,连灵识精魂也会被灼伤。」 喜恰一听?,原本已淡去不少?的担忧復又燃起。 「不过这三昧真?火,原是极善火系法术者才得成。红孩儿能习得,同样修行火系法术的三太子应当也会。」杏瑛又道,「三太子本是天神仙者,他既然说了休养,想来自有?法子化解。」 三太子不让人面见?,杏瑛实则也不大想见?云楼宫的人,略略分析过后,此事便算揭过。 只是喜恰恍惚觉得,这位义?兄好似一向爱逞强,不是个喜欢喊疼的性子...... 但是,真?的不痛吗? 她眼前渐渐浮现起一些不曾见?过的场景,明亮的篝火前,远处飘来潮声,近处则是絮絮而谈的声音,有?人与她讲述着往事,她好似又问了他什么。 「红孩儿一事你既然已告诉了铁扇,便也算过去。」杏瑛见?她走神,些微疑惑,「喜恰,你在想什么?」 喜恰乍然回神,摇了摇头,只说无事。 但杏瑛还?有?要说的,她瞧了瞧喜恰的脸色,嘆了一声:「你可是还?在找唐僧?」 喜恰见?杏瑛神情?严肃,顿了一瞬,默默点头。 她遇见?了几次取经人,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虽然没能见?到?金蝉长老,但得见?几位取经人如此能耐,到?底放心不少?。 第145页 况且她已有?察觉,这位义?兄哪咤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捲入此局,一路上定还?有?不少?势力?相助西?行。 可正因?为此,她又忍不住想...... 金蝉长老身边都是能人,那这一路西?行,她又有?何能帮到?他,报答他这份恩情?的呢? 「但是我还?有?一事要与你说,今早碧波潭中三太子燃起的明光渐熄,万圣还?是听?从了她驸马的建议,着驸马去盗走了祭赛国金光寺的佛宝舍利......」 言到?此处,杏瑛不由得紧紧盯着喜恰。 她来之前就这件事已思量了许多,又听?闻红孩儿的事,只觉条条因?果,盘根错杂,或许都是有?联繫的。 「红孩儿冲撞佛子,是故遭此劫难。」杏瑛神色复杂,「或且不论?红孩儿,取经人西?行一路,但凡有?了心思与唐僧起了纠葛,冲撞了唐僧佛心的,无一善终。」 她看着喜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祭赛国,碧波潭,我之荆棘林,你之陷空山,这便是西?行之路。因?果或许早已定下,若不明哲保身,谁能保证自己不会成那被算计的九九八十一难呢?」 第058章 赠礼 喜恰怔住了。 她久久琢磨着, 眼中起了涟漪,脑海里也恍然掀起许多思绪,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从天庭而来的奎木狼, 认识她的银角大王, 她认识的黄风怪, 还有如今陪在身边的许多许多朋友......他们或多或少都与?佛子有了纠葛, 又都同在凡间?,皆是妖精。 皆是...... 她抿了抿唇,当下?决断:「之后你们不必再为我去探查唐长老的踪迹了,若有缘, 自会再与?他相见的。」 「你自己也不该去找了。」杏瑛更想提醒她的是这个。 缘有深浅, 有起灭,若是长久不得见, 谁又晓得这段缘分何时断了。 喜恰错开她的视线,唿出一口气, 含煳道?:「我会注意的。」 不知从何时起,或许也?不该说是何时起, 金蝉子从始至终都是她的恩人,对她有莫大恩情, 此事从未改变, 又怎能因危难险阻就忘记这份恩呢? 「哪咤上回施手相助的灵光, 应是以他自己的灵力为引造化的。」赶在杏瑛要絮叨她之前,喜恰连忙转移话?题,「如今他受了重伤,息息相关的灵气也?弱了下?来, 才会导致黯淡。」 讲到?此处又一顿,抬眼看杏瑛, 杏瑛嘆了口气:「万圣正是觉得,靠人不如靠己,不若去?夺了舍利一劳永逸。」 靠人不如靠己,这话?必然是没错的。 但前提是不去?损了他人利害,损人利己有伤功德,于修行必不利。再看如今唐僧西行,如杏瑛所?说,冲撞佛法的事难免不会埋下?祸端。 「不如你今日住下?,明早我与?你去?一趟碧波潭吧。」喜恰只得如此道?。 杏瑛点?点?头,这样?也?好。 万圣性?子娇纵独断,又爱听美人之言,不然也?不会晕乎乎着了那?九头虫驸马的道?。喜恰生得最美,万圣喜欢她,届时也?能多说上些好话?。 另一面,杏瑛又晓得喜恰通透,也?盼望着喜恰多看看,早日开悟,不要再执迷于金蝉子的事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无底洞中千百洞,常来的几个朋友喜恰都备好了房,便准备各自就寝。 临到?此时,喜恰忽然想起——方才哪咤昏迷得突然,她慌忙间?让他躺的是她自己的屋子! 拎起裙摆往房中赶,喜恰心中只盼他没那?么快歇下?,好歹各回各屋...... 「喜恰......」 一推门,少年仍端坐在床上,听闻动静,仿佛才乍然惊醒。 眉目恣意张扬的小太子,此番受了伤,原本藏在眼底的浅淡倦意就变得浓重起来,如玉的脸颊更加纤白,迷濛间?显出几分脆弱。 曾经无数日夜兼程寻找喜恰的日子里,他不是不疲惫,甚至有时疲惫过于深重,心中变得难挨起来。 但他只觉得这是必然要经歷的事——被贬下?凡的妖精哪有那?么容易能找到?,可他不能放弃,不能放弃曾朝夕相伴的她,一定要将她找到?。 「你...你好些了么?」喜恰自然猜不到?他心中所?想,见他脸色差,到?底迟疑了一瞬。 他轻轻嗯了一声,手中攥了什么东西,掩在袖下?,没有叫喜恰发觉。 「你过来,我有东西要送你。」少年的声线还嘶哑着,轻声缓缓里,带着点?说不上的难过。 他声音太轻了,喜恰反倒没听清,往前走了一步,侧目看他:「你说什么?」 盈盈灯影里,哪咤的眼眸中似乎流窜着星河一般的光,映衬着艷绝红衣,似乎让眼尾也?洇上微红。 他没说话?。 喜恰一顿,只得说起自己心中所?想:「哪咤,呃,你既然好些了,不如回自己房里睡——」 问句尚不成调,便被少年的动作打断了心绪。 原是他扬起了皙白如玉的手,手心放了一条艷灼的织金红绸带,尾端还缀了两个光华夺目的小金莲。 听到?了喜恰的话?,他凤眸微敛,眼中泛起一丝绻绻涟漪。不足以支撑他再辩驳什么的气力,让他所?有憋在心头的怒意也?好,苦涩也?罢,全部熄下?。 「这是什么?」喜恰愣住了。 第146页 他本想如从前一般与?她解释,告诉她这是混天绫,是他的本命法器,用来保护她。 可倏然生出的惶然不安,令他担心她不愿收下?。 「这个......衬你。」于是他只如此道?。 可即便如此,喜恰依旧沉默。 漆黑的瞳仁中渐渐凝起迷茫,一点?浅淡的赤色妖纹瀰漫开来,她不觉抬起腕触过他的手心,感受到?的是他的体温,与?绸带上的炽热暖意。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气息。 记忆涌上心头,曾在地涌村中看过的画卷又浮现眼前——少女梳双髻,戴绒花,鬓边繫着一根缀金瓣莲的织金髮带。 如出一辙,叫她心头微颤,一时忘了动作。 哪咤则以为,她默许了他的赠礼。 她的指尖微凉,身上熏的暖香萦绕他鼻尖,他不敢多嗅,极迅速地替她系在发上,又说起其?他事。 「还未曾与?你说,也?不晓得你是否得知了。」他尽量叫自己的声音平静,也?的确累到?有些平静,「红孩儿随观音大士去?南海修行,归期不定。但大士答应我,每百年会让他回凡界一次,令他探望恩亲。」 喜恰从错愕中缓过神来,正好撞入他那?双凤眸。 他看着她,眼中藏了许多心绪,又一一被他压下?:「......观音大士说他身具佛缘,身有造化,会好好待他。」 喜恰沉默一瞬,向?他致谢。 原本他愿意去?为红孩儿求情,她心中自是感激的,若非先前那?一出,此刻说不定他们已经好生坐下?吃桃子了——哦不对,他如今受了伤,还是先忌口吧。 感激不该是强迫,不该是强加给?谁的好。 如果他的好带着这样?强的目的性?,要她低头,那?不如不要。 哪咤似乎也?想通了什么,至少明面上他神色和缓,缄默过后,从床榻上起身。 「我回去?睡了。」他道?。 喜恰自然点?头,相送他至门口。 ...... 翌日清晨,天光熹微,喜恰起了个大早,问过小妖却说哪咤一大早就离开了。 她不免疑惑,毕竟他还有伤在身,要跑去?哪里? 但想了一想又释然,这位义兄修为高深,非她们这些妖精能比,况且这次连字条都没留下?,应当是很快会回来。 她依旧没有意识到?,内心深处她原是这样?了解他,不过他一点?举动就能猜到?他心中所?想。 「喜恰,我们该启程了。」杏瑛也?已起身,正到?无底洞府口。 两人今日要去?碧波潭,这便要动身出发了。 另一边,哪咤忍着伤痛一人回了云楼宫。 昔年自刎都不见皱一下?眉头的少年,自然也?不回将这点?疼放在心上,不过是三昧真火灼烧灵识,让他眼前总是阵阵发黑,脚步虚浮。 水华苑中的莲池水,正是取自普陀山海印池,亦是观音玉净瓶中的水,有生肌润肤普泽万物之效。 当年,他亦是在这池水中忍受了七七四十九天魂体排斥之苦,才得以脱胎换骨,再世为神。 不过今日才泡上三刻,见火烧后面目全非的皮肉都已重新长好,风风火火的少年人便立刻起身,思忖着赶往下?一个地方。 起身前,凋残荷叶却拂过他的衣角,枯黄与?浓烈的丹雘色形成鲜明对比,叫他不由一怔。 这片莲花原本开得茂盛无比,正中的金瓣莲由他和喜恰一同养护了许多年。 可自从他下?界去?找喜恰,水华苑中的宫娥虽也?会照常打理?,但将开的金瓣莲却在不断汲取其?余粉莲的灵力,让一池莲花都渐渐凋零。 如今,枯黄一片的莲池再没有繁茂可言,正中那?一朵金瓣重莲也?快要挹取不到?灵力,花将落败。 若有香花宝烛为引,或能救活......但是,哪咤微垂双眸,昔日最后的光景,正是因香花宝烛与?喜恰渐行渐远。 他想将香花宝烛还给?她。 再将目光转回莲池,哪咤神色平静,手间?以灵力凝出一柄利刃,刀起刀落,凤眸未眨一下?,已将另一只手划开长长血痕。 鲜血四溅,零星溅在他的眉心,眼尾,为少年的玉容清绝更添一分妖冶。 汩汩稠血顺着白皙手腕落下?,又都流向?一片枯枝败叶的莲池。血腥气浓重,与?馥郁的莲香萦绕在一起,晕染出别样?的诱人气息。 「嘶——」刚到?水华苑的李靖震惊住了,「李哪咤,你这是又在玩命吗?」 不过是难得想念这个自喜恰离开后也?几乎不在云楼宫的小儿子,李靖好容易逮住机会,才风驰云走赶来,就撞见这么惊悚的一幕。 哪咤瞧见他,神色未变,好歹回了话?,「看不出来我在养护莲花?」 「......」这谁看的出来。 李靖唏嘘不已,千年过去?,这个叛逆孩儿还是这么不叫人省心。 「莲池里头都是仙花灵物,即便此刻看着枯败,你多施些灵力,几百年也?就缓过来了。」见哪咤还未停手,他上前两步,「何必非要用鲜血去?浇灌?」 几百年也?太久了,哪咤抿着唇。 与?仙神而言,几百年不过转瞬,诸事转头空。他也?曾如此认为,可他与?喜恰的三百年却并非如此,回忆镌刻在灵魂深处,相伴的岁月原是那?样?深刻。 第147页 「精血之中灵力最盛,不比每日施咒来得快些?」哪咤瞥了李靖一眼,见他要上前拦,侧身避开。 喜恰如今还在下?界,不知何日才能成仙,这片莲花本是为她而栽,正中的金瓣莲亦是她成仙的最后一步,他已经不太等得及了。 「这法子伤及灵体——」 哪咤不想听李靖唠叨,见血放得差不多,抚过手腕上的伤痕,猩红血迹立刻消了下?去?。 「行了,我要走了。」来去?如风的少年踏上风火轮,回首看李靖,却发觉老父亲眼中满是担忧,不由一愣,不自在地接了下?一句,「......父亲可还有事?」 仙人何以会苍老。 可哪咤定睛看向?李靖,却觉得李靖似乎比起千年前在陈塘关要颓虚了不少。扎着总角的孩子长大,系发的混天绫给?了心上人,父者也?不再是记忆中那?般严肃讨人厌了。 东海前李靖的失言,早成了往事。 哪咤抿了抿唇,主动交代了接下?来的行程:「我听二哥说起大哥受了佛祖罚,正要去?灵山看望,父亲可要一起?」 李靖一怔,这他并不知道?,忙焦急道?:「金咤出何事了?」 哪咤将木咤的话?如数转告,心中又过了一遍,察觉出一份怪异来,又暂且压下?。 「金咤行事一向?稳妥,为人淡泊,几乎不离开灵山。」李靖发出和先前哪咤木咤一样?的疑问,「他怎会擅自行事?」 就是不知道?才要去?问,哪咤又开始不耐烦了,抬头望天:「要不要一起?」 李靖嘆了一声,近来实在是忙的焦头烂额,西行取经一行人时不时上天找帮手,玉帝本想叫哪咤坐镇,但哪咤都跑没影了,只好他自己领了这差事,不敢随意离开天庭。 「为父还有事要忙,你若见了金咤,且传封信回来云楼宫吧。」 哪咤如今心在凡界,留在天庭的时刻都是挤出来的,他自然点?点?头:「那?我便去?了。」 少顷,红袍少年落至灵山。 无论凡界如今是何风云诡谲,仙山之中依旧安谧宁静,长在灵山的仙兽们通常也?安逸得很,通彻,淡然,无谓骄躁慾念。 喜恰也?曾是如此么? 哪咤怔怔想,恍惚又想起初见她的那?一日。白绒绒一小团,一双漆黑眸子竟也?亮晶晶,拢在手心里温暖又柔软...... ——不,他其?实在见她第一眼起,就窥见了她的法相真身,见过她杏眸如星,明媚娇艷的模样?。 那?时,他已经对她生了欢喜。 他抿着唇,尽量叫自己先不去?想这些,快步走去?大雷音寺,一路问过不少僧人,得到?的答覆却是皆不知金咤身在何处。 「三太子,三太子你别找啦!」 草丛里忽然冒出几只小狐妖,与?他说话?。 哪咤一侧头,看着这群灵智已开的小灵兽,微微拧眉不解道?:「为何?」 「佛祖大法命前部护法静心思过,特?为他开闢了法界。」另一只狐妖回答道?,「你在灵山是找不见他的。」 「你们如何得知?」哪咤不大信。 连灵山之上的僧人都不知此事,几只灵兽还能晓得这么清楚。 小妖们无所?谓他的猜疑,理?所?当然答:「又不是什么秘辛,佛祖大法也?没瞒着谁,我们整日在灵山,难道?这点?事还不清楚吗?」 哪咤微怔,心细如髮的竟是灵兽而非人,山中一举一动,唯有心人能探查。 「三太子,鼠鼠过得好吗?」小妖们并非闲得发慌与?他打招唿,是有事想问,「她有没有变厉害,有没有成仙呀?」 少年的神色忽而几不可察的挫败愧疚一分,刚要回答,小妖们又犹自说了起来。 「鼠鼠不是已被灵吉菩萨带回灵山了吗?」 「什么呀?那?是黄风大哥,我说的是喜恰,当年被三太子带走的小白鼠。」 「啊,我怎么记得三太子当初带走的是黄毛貂鼠?」 它们意见不合,越发七嘴八舌说着,哪咤皱了皱眉,「黄毛貂鼠是哪个妖怪?」 他不过一句话?,众妖面面相觑,答案已然揭晓,被他带走的是喜恰而不是黄风怪。 「哎呀,黄风大哥也?是我们灵山的一只鼠鼠,他先前也?离开了灵山,好似去?助金蝉长老歷劫了。」一只狐妖向?哪咤解释着,「不过如今又回来了。」 另一只狐妖恍然道?:「原是我记错,是前部护法带走了黄风大哥,不是三太子。三太子和护法长得太像了,我一时才认错了。」 哪咤更是疑惑,心中的不对劲越发明显起来,神色渐沉,没有接话?。 两只自灵山而生的鼠精,两个李家的神仙,狐妖们众说纷纭,好一会儿才将结果争论出来—— 带走喜恰的是哪咤毋庸置疑,但金咤后来也?带着黄风离开过灵山,又一人而归,不见黄风踪迹,再之后便是金咤被佛祖罚过。 哪咤微垂眼眸,眼底不觉划过复杂的情绪,陷入沉思。 大哥带走黄鼠精,原是为了助金蝉子渡劫么?可这是擅自经手,佛祖不允,大哥这是何必呢...... 「你们有件事儿不知道?。」冷不丁,有个从头至尾没说过话?的狐妖开口了,「黄风说他是下?界去?帮喜恰的——」 第148页 哪咤顿住,理?不清的思绪似乎在一瞬间?清明了——大哥不是帮金蝉子,帮的是喜恰。 从前那?些不算愉快的记忆又重新回想起来,初见喜恰前大哥的告诫,喜恰为大哥偷盗的香花宝烛,还有她身在天庭也?不忘回灵山看望大哥...... 一桩桩,一件件,原本早已压在心底,此刻却全然清晰深刻,让潜藏在心里的怒意也?浮躁起来。 他倏尔抬眼,却见狐妖们也?疑惑看着他。 「三太子,为何喜恰也?在凡间?,她不是跟在你身边么?」 此话?一出,他的怒意又蓦然消弭大半,是他将她逼下?界...... 「说起来,此番我们灵山下?界的有喜恰,黄风,还有常在前殿打转的蝎子精,他们都是去?助金蝉长老歷劫的吗?」 不是歷劫。 哪咤怔愣一瞬,神色也?逐渐复杂又笃定起来,凡间?诸妖,皆是要助金蝉子等人渡劫的九九八十一难......喜恰也?是。 从她下?凡起,抑或是更早,结识孙悟空、天蓬等人起,她早已绕进了这一段劫难中。 大雷音寺此刻紧闭,佛祖正在与?众徒讲法,会有一阵子不让人前去?叨扰。 灵山静谧,唯有禅院钟声恍若隔世而来,一声声穿透心灵。 金咤此刻也?见不到?,少年掐紧手心,将灵山的消息传信转告李靖之后,决定先赶回陷空山。 第059章 重话 陷空山前, 喜恰正与杏瑛话别。 她二人一同去过碧波潭,只是万圣不算听劝告,竟又起了心思去天庭偷盗灵芝草。 此?举将杏瑛气得狠了, 几乎闹得不欢而散。喜恰劝架劝得心急, 最后嘴比心快, 言说回头问问自己义兄, 如何习得这令潭水光明之法?,看看能不能再帮到她。 说完她又有几分后悔......仙神之法且不说她能否学会?,哪咤虽是义亲,也没有理由什么都要?偏帮她。 她在犹自懊恼, 万圣也哼了一声:「你?这软性子?, 遇事就晓得找别人。若不是自行能解决的事儿,总有一天又出差错, 难道次次都要?依赖他人吗?」 碧波潭中千娇百宠长大的水族公主,说起话来娇横又直接。方才?与杏瑛吵了架, 此?刻又说起喜恰。 她这话说得重了些,喜恰愣住了。杏瑛冷了脸, 挡在两人之间?,呵斥了万圣一声。 「你?这是什么话?喜恰分明说的是去问一问, 看看自己能否学会?, 又没说非要?央那三太子?来。好心帮你?, 你?却曲解她。」 万圣不算开心,见杏瑛也不帮她,更是气愤,拂袖离去。 临走前还又说了句气话。 「总之, 我见她这番遇见事了便?想着?找人帮忙,料想她从前也总找那三太子?帮忙吧。」 是这样吗? 喜恰怔愣好一会?儿, 一路回了陷空山还有些不舒服,说不出来是因?为万圣的发难,还是她惶恐不安着?的曾经真如万圣所说。 「万圣胡言,你?切勿多想。」杏瑛嘆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你?看,陷空山皆是你?一手打理出来的,你?早有服众之能,本事过人,哪里有依赖旁人。」 喜恰还在沉思,一时没有回话。 「喜恰。」杏瑛復又唤了她一句,「你?已立足陷空山,既然往事已逝,便?不必再想。」 喜恰反牵住了杏瑛的手,沉默好一会?儿,忽然笑了。 她一双黑瞳,总在心绪不定时漫上一点赤艷,但此?刻杏瑛望向她的眼睛,丝毫看不见嫣红。 如墨的眸子?竟也能是清透澄然的,明媚的姑娘扬起笑,如春杏骄阳。 「十多年来在凡间?,我做成了什么事,自己还不清楚么?」 她没有再心生迷茫,反而笃定坚明。 昔年天庭之上杏瑛瞧见的愁容不復有,喜恰又想了想,认真道:「确是不该心想着?依赖他人,我自己也可以好好修行,自成金仙,习得无上之法?。」 杏瑛微愣住一会?儿,而后也轻笑了声,笑意温柔清浅。 结缘三百年,彼时懵懂稚拙的小灵鼠,原也悄悄成长起来,并非浊染尘世,反而是一点点磨砺,那面心镜便?更加澄然纯粹。 有一颗纯粹的心本是好事,杏瑛点了点头,就此?与喜恰道别。 目送杏瑛离开,喜恰也摸了摸自己空瘪的肚子?,该到用晚膳的时候了。说起来,孙悟空送来的桃子?她都还没吃上一口呢...... 才?进洞,小妖们皆围了上来,尤其昨日带出去过的不夜,如今更是殷勤。 「夫人忙了一日,可要?先喝盏茶润润喉?」不夜问她。 将离更加了解喜恰,掩唇打趣道:「夫人想必早等不及要?用膳了,哪里还有心思喝茶。」 将离说的没错,喜恰笑语嫣然,笑问她晚膳好了没有。 早前出门时也和?将离打了招唿,差不多时回来,近来小潭中的几尾锦鲤将要?化形,她得稍微盯着?些,不能出什么差错。 「当然好了,少?什么也不能少?夫人的饭呀。」 洞中其乐融融,小妖们将热腾腾的饭菜呈上来,纷纷端坐桌前,欢笑一堂。不过喜恰又下意识看了一眼洞府门口处,受了伤的义兄竟还未回来吗? 「昨日夫人好友送来的桃子?还剩些,要?现在端来吃吗?」将离又问了她一句。 第149页 喜恰一顿,原本还留了一份给哪咤的,待饭后吃也不迟,于是道:「先放着?吧。」 将离点点头,山间?本也栽了不少?果树,桃子?也是尝个?鲜,昨日都分过一回了,眼下吃饭最为要?紧。 酒饱饭足后,喜恰躺在美人榻上当挺尸鼠,琢磨着?哪日该再带小妖们去野炊玩儿了,又被将离叫起来去消食。 行吧,将离说吃得太饱不能躺,于是喜恰起了心思去看日落。 好似曾在很漫长的岁月里,她不太能分辨日出日落,天地轮转都不过一个?白昼颜色,但苍天叫她生在灵山,那是极西?的世界,也因?此?叫她犹爱日落黄昏。 无底洞前眺望,远山是一片暖霭浮金色,万道霞光落于眼前,近处的枝桠也染了黄,原是天时将秋。 秋色里,万物会?枯败。但她凝眉瞧着?,眼前忽然出现一点稠丽鲜亮的赤红。 少?年从天而降,发束莲花冠,足踏风火轮,炽热又艷绝的色泽,霎时万物皆失了光彩。尤其是他也瞧见了她时,原本颇有些沉郁的眼眸也明快了几分。 「喜恰。」他怔了一瞬,旋即问她,「你?在等我吗?」 「......」 有时候做神,也不能太不矜持,他从哪里看出她在等他了? 喜恰眼中露出一分迷惑,轻咳一声,没有问他去哪里了,只颇为礼貌的问候了一句:「你?可用过晚膳了?」 不过是寻常的一句话,却叫少?年眼尾略微弯起,澄澈的瞳孔越发明亮起来。 他无甚口腹之慾,却觉得这是喜恰的关心,略微自矜,轻轻摇头:「还没呢。」 喜恰想不到他的心思,不过看着?他气色似乎好了不少?,若有所思着?比了个?请的手势,叫他进去用晚膳。 「不过你?早已成圣,想来也不大需要?吃饭吧。」她又轻声补充了一句。 哪咤一噎,不愿细想她的意思是不是和?自己方才?想的不同,但语气闷了一分:「还是要?吃的。」 喜恰没再多说,二人缓缓走进洞府中,石壁上点燃的烛灯轻晃,燎燎青烟中,哪咤看着?他们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喜恰。」 他又喊住了她。 面前的姑娘也十分听话的顿住脚步,暖融烛火将她明媚的双眸衬得更加艷媚,如春色动人,漆黑瞳孔映着?火光,潋滟生辉。 「怎么了?」她看着?他一样被烛火勾勒着?忽明忽暗的眸子?,微微侧目。 下一刻,手中忽而传来炽热的温度。 原是少?年轻执起她的手,在她手心放了同样温暖的,熠熠生光的一点......这是个?什么东西?? 喜恰怔住,抬起手来端详了半晌,才?看出端倪来,不过却更加疑惑,甚至微睁双目。 因?为这点佛光莹润,只有黄豆大小的物件,正是昔年她为金蝉子?所盗的香花宝烛。 「为何在你?这里?」她问出了和?在水华苑中一样的问题。 他又该如何作答呢? 少?年微微垂目,想看她的眸子?又不敢相看,再不似当初那般理所当然,只觉胸口沉闷,开口也沉闷。 「对不起。」他轻声道,「当初我不该从大哥那里将香花宝烛拿回来,这原是你?给他的。」 他不该因?为一己私念,不该因?为占有和?欲望,叫她最终那般伤心失意。 他曾说过要?做她的义兄好好教导她,也曾说过要?做她的小主人好好保护她,可最后哪一样也没有做好,没有顾念她的情绪,最后也难全自己的爱意...... 「大哥?」喜恰自然不记得这些事,侧目看他,狐疑着?,「你?说的大哥是谁,难道是前部护法?金咤——可我怎么会?将香花宝烛给他?」 记忆原是这样错乱,可即便?是如此?,从贬下凡到如今,喜恰也没有生出一点想恢復记忆的想法?。 此?刻唯有一点错愕与焦急,因?她以为这香花宝烛早已给过金蝉子?—— 绵长的灯火里,少?年面容却朦胧又柔和?,叫她心中也不由放松了一点紧惕,喃喃而道:「这应该是我要?给金蝉长老的呀......」 偶有穿堂风,将壁上烛火吹得熄了一瞬。 哪咤面上的温情微微僵住,蓦然抬头看她,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復又问了一遍。 「给谁?」 喜恰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原本略含焦急的眉眼也淡了下来,只是看着?他。 「原来......」他分明听清了,只是惊愕,犹自复述,「原来,是给金蝉子?的?」 难怪他能从金山寺循着?小妖的痕迹到陷空山,难怪她想知道取经人的踪迹。 原本上次他已问过她了,但她没有回答,他竟也没有那么放在心上,只觉她许是听了凡间?什么风声,一时想歪了修行法?子?要?吃唐僧肉。 「你?从前与他有什么渊源,如今又为何要?找他?」不知不觉,少?年又声含急切,和?一点说不出的古怪。 那点急切又糅杂了说不清的怒火,让他的声音变得冷寒下来。 他曾耿耿于怀着?金咤拿走了喜恰的香花宝烛,这点耿耿于怀,叫他哪怕后来心说不再介意,也还是在这次去灵山时生了不一样的心思。 不甘,疑虑,愠怒,还有越生越多的嫉妒—— 第150页 因?他不明白,当初究竟是什么缘由驱使着?几乎不惹事的小老鼠精,竟生出胆子?,去偷盗佛祖的香花宝烛? 又究竟,是为了谁? 现下他知道了答案......哪咤心头的怒意越来越深重,怒火久矣,压抑至今。 「当年,你?去取佛祖大法?的香花宝烛,是因?为......他?」 从几百年前,直到如今,原是有这么深的执着?妒火,比起她什么莫须有的未婚夫还要?生气。 因?为盗取香花宝烛这件事,是她真的做过,为着?一个?他从未知晓的人做过—— 瞒得真好啊。 「对。」出乎意料的是,喜恰没有缄默,承认得坦然。 她似乎想与他讲清楚,神色平静又温和?。 因?先前受过他的阻拦,号山之上又说的不够明白,兼之找金蝉子?这件事本身也全是阻碍,令人迷茫烦郁。 若这位义兄非要?在陷空山住上一阵子?,他就必须清楚她要?做什么,若听过之后,还要?百般阻挠,她便?会?请他离开这里。 毕竟纵使孙悟空也想拦着?她,但好歹没有在她眼前晃吧? 「金蝉长老于我有造化之恩,昔日灵山之上,是他予我姓名,助我开得灵识,后又教导了我百年之久。」 她的语气如神情一样平静,并不如昔年在他面前的小心翼翼,唯恐他有半分生气那般。 「若无他教化照拂,便?不会?有今时的我。」她看着?哪咤,似乎还在观察他听到这话的神情。 「是故,昔年他将要?离开灵山歷劫,我为他去大雷音寺盗取香花宝烛护他平安,却因?此?被贬下界,但凡间?这些年来,我也一直想找到他,报答他的恩情。」 他能有什么神情? 少?年目寒如霜,琥珀色的清透双眸也变得沉郁深重。 静默了好一会?儿,竟是气笑了。 胸口在起伏,但又似压着?一口气喘不过来,待唿吸顺畅后,便?怒形于色:「他教导你?......他教导了你?,那我呢?」 「有恩报恩......」喜恰凝视着?他的双眸,略微迟疑,这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哪咤不听,他冷着?声打断她,忍不住质问她。 「昔年我也曾教导过你?,你?不记得了对么?无妨,不记得也无妨,你?要?如何报答我呢,是不是也要?给我补偿才?对?」 那日从碧波潭回来,喜恰问他若是她曾欠过他什么,他可以要?补偿,彼时他看不清,理不清。 但现在他想到要?什么补偿了。 他想要?细数,一桩一件,全部细数给她听。 金蝉子?予她姓名助她开得灵识,可他也曾助她化形; 金蝉子?教化她,可他也曾悉心教导她仙术,赠她法?器,护她安宁; 金蝉子?照拂她百年,他的三百年也不是空话一场,为她寻过的天灵地宝不是假的,悉心照料的金瓣莲也不是假的,甚至就算交予她的玉镯施了同心咒,他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她有事的心也不是假的—— 所以他要?补偿,他要?她也喜欢他—— 「这些日子?来......」喜恰开口了,她依旧目色平静,甚至于似乎不大理解他为何这样生气,「我也看得出义兄对我的照拂,并非是假。」 一字一句也是沉声静气。 「如义兄所说,昔年对我有恩,我们又难得有这份义亲的缘分。因?而从你?踏入无底洞起,无论哪般阻拦我,控诉我......」 「——我可有表现出过什么不忿,又曾发作过什么呢?」 哪咤倏然掐紧手心,眸间?的光轻晃,眼中浮现许多复杂难明的心绪,一时却全都不能抓住。 她怎么能以这样温柔的语气,说着?这么伤人的话?什么是照拂不假,什么是义亲的缘分,看似说着?好话,可什么又叫做从未发作过...... 他只好凝视着?面前的姑娘,以期能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什么来。 她想必是难过了,生气了,因?而才?说重话?他是不是又惹到她了...... 烛火摇曳在喜恰的瞳孔中,漆黑的瞳仁倒映篝火,纯粹皎然,心绪平和?,没有一丝暗红妖纹,比他想像中还要?平静且坦然。 心中忽如其来漫上许多惶恐,哪咤深唿吸一口气,心中躁动不已,想要?补救几句。 「你?被贬下凡,不是因?为盗取香花宝烛......」 在这样的时刻里,心头的不安越发浓郁,他无比希望她能够将往事全部记起来。 「那是因?为什么呢?」喜恰微抬眼眸,眼底晃过烛火的盈光,只是神色自若,好整以暇看着?他。 良久,哪咤薄唇上下开阖,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 要?如何说呢? 说他将她带上了天庭,最后却让她宁可冒着?被玲珑宝塔所伤的风险,也要?独自救下杏仙,乃至被贬下凡。 而那时,她也曾满眼依赖他,她曾告诉了他这件事,他不予理会?,甚至质问她,如她所说控诉她...... 一股难以言说的挫败感?倏尔席捲全身,蔓延心中,他竟是在此?刻才?无比清楚的意识到—— 喜恰早已不是昔年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白鼠了。 「我......」哪咤垂下双眸,试图掩下眸间?压抑不下的落寞挫败。 第151页 他不敢看她。 原来说重话的是他,而她所言明的,连重话都算不上。 是不是因?为对他再没有念,没有怨,更没有喜欢——他好似真的失去了她。 「不若先用膳吧。」 喜恰轻嘆了一声,仿佛不愿多与他争辩了。 原来,狭窄的石道长廊已至尽头,壁烛的微光乍然被前厅的明灯压过。无底洞这样温暖,可哪咤的心却难以如这般豁然开朗。 她的平静无波,更显得此?刻的他徬徨失措,惶惶难安。 对比这样鲜明又刻骨。 最后,少?年浑然不觉自己已将手心掐得生疼,只是苦涩着?摇了摇头,他闷声不吭,往喜恰为他备下的屋子?走去。 第060章 怀抱 喜恰没有拦着他, 她在少年身后默默看着,一时也无所言语。 失去的记忆究竟有多少,她不?知道。 可她心中无比清楚的是, 从被贬下凡的那一刻起,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遗忘过去, 要释然?往事, 重获新生。 她并没有那么想知道那段过去。 甚至方才她还在想,若是她真的曾与哪咤有过纠葛,不?如就此说开,补偿他了却这段恩情, 如此也算是两清了吧? 「夫人。」 将离原在不?远处, 看了看哪咤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她,微有诧异。 「夫人这是与义亲闹了别扭?」看出喜恰面上没太当回事, 于是将离的语气也很和缓,「我这刚端了桃子来......夫人还要尝尝么?」 喜恰一顿。 对了, 她原本是留了桃子,说等他回来一起吃。 花果山产的桃子水灵, 粉嫩皮薄,看着也实在诱人, 喜恰将心中莫名生出的情绪压下, 缓缓走?上前。 将离递了一个长得最好的给?她, 一边与她说着陷空山的家常琐事。 「小?锦鲤们快要化形,我这几日选了几批布料,届时想做成小?衣裳赠予她们,夫人可要帮我挑一挑。」 清甜的口感叫人心情不?免愉快, 终于足以将藏在心中最深处的烦闷驱散几分,喜恰牵起唇角, 露出一个笑?来:「自然?要帮,我也得给?她们备上一份了。」 「夫人能庇护陷空山众多?小?妖们,本已是我们的大礼了。」 喜恰微怔,抬眸看向?将离。 却听将离笑?着继续道:「妖精们之间讲究弱肉强食,能者居上,只是一座山头就能为落脚之处打得头破血流。更不?论如今西行取经人的事闹得妖心惶惶,哪个妖精不?想有一片安定的居所呢?」 还能有一个法力高强,又为人和善的大王庇佑。 「可是......」喜恰的声音顿了顿,忽感艰涩,「我也在找取经人......」 将离只是摇了摇头,并不?在意,「夫人心善,与那大唐圣僧本也是前世善缘,又不?似其他妖精那般要将他拆吞入腹,定然?不?会有什么危难的。」 喜恰却沉默不?语起来。 唇颊边还蔓延着那股清甜,可喉咙却好似干涩发痒,她的心跳声也变得有些沉重。 真会如此么? 杏仙提醒了她,奎木狼的事也还歷歷在目,他本也是天上仙,堕凡为妖后,与取经人沾染上因果,最后只能回天庭受罚。 可是,她实难放下...... 难以说究竟是什么感受,只觉她失去的记忆太多?,连带着灵山旧事也变得模煳起来。 她看不?清旧人,识不?得旧人,可拨不?开的云雾里一直有执念在作祟,其中藏着理?不?清的爱与恨,嗔与痴,晦涩难明。 直到难以确定那个人究竟是谁,是不?是金蝉子。 寂静里,心跳声越来越快,连带着脸颊也有些发烫,喜恰微怔,以灵力将怪异的感受压下去,脑海里忽而又闪过一个或能化解危难的办法。 ...... 哪咤方进屋,便觉得喉间腥甜,忍不?出咳出一口血来。 仙神?的血中有极盛的灵力,红似艷火,灿若流金,血迹顺着白?皙的下颌滑落,又在地上溅开。 喜恰在凡间的日子并不?亏待自己,屋子里铺就的都是凡间贵族时兴的莲地砖。 这间屋子甚至用?的白?玉料,不?染尘埃的莲浊染血色,变得触目惊心。 哪咤眼眸一深,刺目的色泽更使人难堪,他挥手将血迹全部抹去。 仙山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灵山那道界定干坤的结界极强劲,即便是他也很难化解。可今早他走?得太匆忙,忘记给?她留信,他怕她担心,才强行破开结界,赶在夜里回来。 不?过一日,一朝一夕。 即便他这样急切,一得知她被贬下界后就马不?停蹄找她,一找到她便迫不?及待与她在一起,一想到他没有留下信笺便心急如焚赶回来,他总想着快一点,化解所有的矛盾,破开所有冲突...... 可破裂的口子就犹如流沙,弥补变得空洞,挽留变得徒劳。 于事无补。 少年苦笑?了一声,只觉喉间的血腥味愈发浓郁,似乎仍有一口血咯在其中,叫人神?思恍惚,目眩神?摇。 自重逢后,她虽时而表现出疏离,但大多?时却仍是温柔和善的,他本以为...本以为只要努力几分,学会改变,她早晚会如从前那般模样,他们还能回到过去。 可此刻,满怀的信心好似气馁。他浑浑噩噩走?至床榻前,一言不?发躺下,可回忆那样清晰且刻骨,让他心中发酸。 第152页 他又想起三?百年前,他曾问过喜恰香花宝烛好容易拿来,为何自己不?吃。她含煳其词。 三?百年后,他也曾问过喜恰为何要找取经人。她避而不?答。 这是三?百年啊...... 自他将她从灵山带回天庭,她竟瞒了他三?百年之久,他竟一点都不?知情,金蝉子对她就有这么重要吗?甚至她分明已在云楼宫住下,也曾跑回过灵山。 原是为了看金蝉子吗? ...... 「他几日未出来了?」 喜恰站在紧闭的石屋前,神?色莫名,询问一旁的将离。 将离轻嘆了一口气,比了两根手指头,「已有两日了。」 「可确认了他还在里头?」 喜恰微抬指尖,想以灵力探查石屋里的情况,灵力才触及石门便被弹回,炽热又蓬勃的灵力,还带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冷煞——一探便知是哪咤的没错。 他还在里面。 「他不?吃也不?喝?」但喜恰神?色越发疑惑,「连与门口候着的小?妖说句话?也没有么?」 她那日也只是就事论事,实话?实说,也没将话?说得很重啊...... 要说语气不?好,哪里比得过他生气起来就冷脸,摆着一副天上地下就他最不?好惹的样子。 不?过说什么不?好惹吧......这段时间相处起来倒也不?太觉得,喜恰心想着。这位义兄总归就是喜欢嘴上逞威风,说他两句,他反而自己憋红了脸落荒而逃。 纸煳的莲花美人。 将离回想了一下,摇摇头,「小?妖们问过要不?要用?膳,三?太子不?曾回应。」 喜恰抿了抿唇,忽觉脖颈又起了痒意,这两日先是手背痒,后又脖子痒,连带唿吸都滞涩粘腻起来,也不?知怎么了。 略微沉吟,她正?要自己敲门问候一声,洞府外忽来了通传,说是百眼魔君到访。 动作顿了顿,喜恰思忖着,又放下手,决定先见完蜈蚣精再说。 前厅里,蜈蚣精今日只有一人前来,正?怡然?自得喝着茶,不?过喜恰眼尖,见他眉宇还是略微憔悴。 「夫人怎得脸红成这样?」没成想他也眼尖,瞅见她脸红了大片,轻轻愣住。 喜恰不?由得又伸手挠了挠脸颊,感觉由他一说,脸上越发烧烫起来。 「不?晓得。」这几日总归怪怪的,身子不?大爽利,现下里头也有点昏沉,喜恰想了又想,「许是这几日修练频繁了些,灵力流转太快,有些劳累。」 蜈蚣精一怔,微瞪眼睛:「夫人竟然?勤奋修行了,还修行到累了的地步。」 「......」 这样说,真的显得她从前很倦懒。 「奇了,夫人洞府中这股莲花香竟是越来越浓了。」蜈蚣精又轻嗅起来,神?色欣喜,「这香气灵力如此充盈,想是夫人境界已有所提升。夫人倒也不?必忧心,想来成就金仙之事,已是指日可待。」 这香味又不?是来源于她,是她早已成大罗金仙千年的义兄。 喜恰不?由轻嘆一声,她的确有愁。 其实她的修为早臻圆满,突破地仙境界,法力直逼金仙,而就是这临门一脚的槛怎么也渡不?过去。 要说杏仙修为遇到瓶颈,她自己也莫不?如是。 「不?说我了,又是许久未见你,今日来可有什么事?」喜恰已然?对洞府里这股莲花灵气免疫,也不?大想提哪咤。 又见时常与蜈蚣精一同来的蜘蛛精们没来,有些奇怪,「宝珠和她的姊妹们呢?」 上回他们倒是一起来的,席上却闹了不?愉快,这次又不?在一起,不?免蹊跷。 蜈蚣精揉了揉眉心,眉间的疲倦更是明显,「正?是近来忙碌,许久不?曾来陷空山请夫人教?导修行之法,今日就特意来了。」 「至于宝珠......」蜈蚣精一顿,嘆息起来,「宝珠不?愿修行了,带着几个师妹游山玩水去了。」 喜恰略微吃惊。 要说蜈蚣精对成仙一事执着,从前的宝珠与他也不?相上下,甚至宝珠没有炼过毒丹,没有在不?经意中造过杀孽,按理?来说大道更易成。 又回想起上次多?目与宝珠的争执,电光火石间,喜恰问了一句:「可是与你那西行路上遭难的朋友有关?」 看出喜恰竟猜出他好友是阻拦唐僧造成的恶果,蜈蚣精微僵身子,此次沉默了许久。 「宝珠晓得我与他多?年交情,也与他打过照面,这次他遭难宝珠也相助我良多?,可正?是因为宝珠亲眼得见他的下场,才乱了道心。」 喜恰没听明白?,偏头看他,不?曾言语。 「我那好友黄风,一向?为人可亲,我是不?大信他会肖想唐僧肉的。」 喜恰怔住,神?色凝重起来。 竟然?是黄风? 「早年,我曾在灵山脚下求取修行长生之法,无意结识了他。」蜈蚣精点头,娓娓道来,又是要讲故事的语气,「黄风原是长在灵山的黄毛貂鼠,有幸得圣人点拨,习得不?少修行之道,一来二去我与他相熟,他也指点了我许多?。」 「后来他被灵吉菩萨看上收作灵宠,却不?得重用?,圣人又为他指了一条明路带他下凡,他不?过偏安一隅,只是正?巧在这西行路上......」 喜恰脑海中还尚有灵山的回忆,印象里她虽与黄风不?熟,但黄风的确法力高强,素有贤名。灵山之上,一向?受众灵兽夸赞...... 第153页 如蜈蚣精所说,他即便不?得灵吉菩萨重用?,也不?至于要去吃金蝉长老的肉吧? 毕竟当年,大家都是一同在灵山生活的。金蝉长老也是个和善性子,对小?灵兽们都很好,许多?灵兽都承过他的情。 「夫人原也是自灵山来,我思及你二人是熟交,毕竟当年也是他让我来陷空山找你的......今日来正?是想求问夫人,可有途径叫我与他通个信?」 他唿出一口气,眉尖的担忧显而易见,「我虽已替他将洞府都打理?好,但自他遭难,被灵吉菩萨带走?后便再无音讯。千年之交,总归放不?下心。」 也是想问问黄风怪,可是真的动了吃唐僧肉的心么?蜈蚣精在心中一嘆。 喜恰拧起眉,耳尖也开始起了痒意,以至于耳畔轰鸣声渐起,额头也越发滚烫。 眩晕感叫人思绪乍乱,她小?幅度晃了晃头,抓住一个关键点,「是他让你来陷空山,他怎会叫你来陷空山......」 黄花观与陷空山相隔千里,当初蜈蚣精出现在这里,喜恰没有深究。 如今恍惚间才发现,竟这么说不?通。 黄风怎会让蜈蚣精来这里,他难道晓得她被贬至陷空山,可她和黄风哪里相熟?又为何要帮她呢。 蜈蚣精不?知,回想了好半晌,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喜恰见状,也不?难为他了,只沉吟着:「我也实难联繫上,只能尽力替你问一问了。」 灵山的过往早已在记忆深处远去。 甚至比她想像中的还要遥远,喜恰想了又想,竟然?想不?到该如何回去灵山。 但很快她又坚定了想法——她要好好修行,修成金仙,堂堂正?正?回去灵山,报答灵山哺育之恩,也报答金蝉长老的教?导之情。 「好。」虽说喜恰没有答应得那样有把握,蜈蚣精到底还是松了口气,向?她作揖行礼,「夫人良善,乐于助人,多?目感激不?尽!」 客套话?也不?必多?说,也总归有十年交情在,喜恰叫他不?必多?礼,才要说话?,却见蜈蚣精一拍脑袋。 「夫人,我好似想起了一点......」实乃绞尽脑汁回想半天,蜈蚣精灵光闪过,「那圣人,好似是灵山的一个什么护法?」 二十四诸天护法,喜恰一个都不?认得,唯有一位随伴佛祖身边的前部护法...... 「前、前什么的护法吧。」他补充道。 喜恰瞳孔微缩,唿吸也微微滞涩——竟是金咤? 真是金咤...... 言罢,蜈蚣精就此告辞。 唯余浑身酸疼不?堪的喜恰仍在原处,她怔怔出神?,只觉得脑海里乱作一团,有许多?理?不?清的事。 她在前厅一个人待了很久,最后因为头太疼,兼之浑身虚浮发软,一步也不?想动,决定先不?想了。 将离从后堂出来,一眼就看出她极不?舒服。 前几日喜恰只不?过手背臂膀通红,如今绯红已漫上脸颊,连带耳尖也酡红一片,艷如滴血。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将离慌忙上前,「如何浑身这样发烫,夫人你......」 将离的灵力源源不?断落在喜恰身上,但却无济于事,喜恰只觉头脑昏沉,连带唿吸也分外沉闷。 一声声夫人的唿喊里,忽然?又有一道清冽的声音在唤她—— 「喜恰?」 少年的声线明朗又清澈,在黏滞的气息里犹如清风缓缓拂过,叫人顿时清爽一分。 下一刻,她又落入炽热滚烫的怀抱,天旋地转间,原本清幽的莲香也变得浓郁起来,熟悉的气息紧紧笼罩着她,让她不?自觉皱眉。 好烫...... 不?想被他抱着。 「喜恰。」哪咤又唤了她一声,声音焦急,却不?是从前那样含着怒意的质问,反而有许多?分的殷切情愫含在其中,「你发风疹了?」 她的头很疼,头疼欲裂。 连带着少年灼亮的红衣也那样刺目,令人眼睛酸涩,喜恰不?由得揪紧了他的衣襟,迷濛之间,想要喊他一声。 但他叫什么来着? 「小?、小?......」这小?弟弟身上实在太烫了,能不?能先把她放下来? 哪咤浑身一僵。 第061章 将来 冰凉的药膏落在她的脸颊上, 润泽灵力也顺着对方手心一点点流入她身体。 喜恰在混沌间难以清醒,只觉得浑身?都很痒,想要伸出手抓挠。 有人牢牢扣住她的手腕, 復又与她十指相?扣。 不容拒绝的力度叫她下意识想抗拒, 那股清隽莲香却?让她鲜见心安下来。 他的手掌实在炽热, 叫她心尖也不由颤了一下, 昏迷中忽然异常敏感的灵识,令她能够无比清晰地听见他的唿吸...... 「你方才叫我什么?呢......」她听见少年五味杂陈的呢喃声。 但?她无法回答。 「喜恰。」他又喊她了,声音苦涩,又裹挟着鲜少得见却?那样浓烈的情意, 「我不想你记起过?去了, 你只看将来,好不好?」 过?去他的我行我素伤害了她, 他原是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直至此刻才真?的明白。 水华苑搁下的玉镯是她曾想要反抗, 放下的混天绫和双股剑是她想要放下,生出离开云楼宫的心也不是从被贬下凡开始的...... 第154页 可他孤行己意, 粉饰太平,佯装看不见的往事里藏得是她一次次的失望。 但?还有?将来。 将来, 他会弥补所有?的错, 会认清他对?她的爱, 会学着如何去爱一个人?...... 喜恰便在此时睁开了眼。 美人?抬眸,眼中倒映着灯火融光,细细绵绵的光影将漆黑瞳孔衬得潋滟,她似乎有?几分错愕, 好一会儿没说话。 直到哪咤松开她的手,又默不作声替她上药, 她才乍然回神。 「你的伤,这就好了?」 她抬眼看少年,少年嵴樑挺直,站姿稳当,瞧着很是生龙活虎...... 其实他前两日刚回来无底洞时,她就有?所察觉,但?此刻反倒是她身?子不适,与他比较就尤为明显。 哪咤微顿,不敢想喜恰是在关心他,只是点了点头。 错开这个话题,他的指尖还落在她的脸颊上,「你发风疹了,这几日千万别沾水,一会儿温水送服丹药。」 言罢,他又从豹皮袋中拿出几个玉瓶,搁在案几上。 修长手指轻点瓶罐,他说着服药顺序,语气显得十分熟谙,熟谙到不似一个神仙该知道的事。 喜恰怔怔的,看着他的动作,心绪恍惚间总觉似曾相?识,她不由得轻声问了一句。 「你如何有?这些药......」 哪咤与她同时开口,「是不是吃了桃子?」 喜恰微顿,轻轻点头。 「还好只是凡间的桃子,但?应是有?几日了。」他嘆息一声,没有?指责什么?,也没有?生气,「往后要记得,你不能吃桃子,一吃就害风疹。」 喜恰无从答话,依旧嗯了一声,只觉得自己都不曾晓得的病因他却?如此清楚,让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 哪咤心中其实更加复杂。 自几百年前,喜恰得了风疹之后,他便拿好了这些丹药,放在豹皮袋中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被她问及,他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闷头为她上药,但?见她仍蹙着眉,便将手搭在她的手腕上,为她缓缓输送灵力。 听及她轻哼了一声,手中的动作又一顿。 蓬勃霸道的灵力变得温柔下来,炽热感也几乎消散,只有?一丝清凉浸润身?体,喜恰也一顿,晓得是他有?心妥贴。 「我想要......」但?脸上烧烫,喉咙滞涩,喜恰隐隐觉得不对?,想看看脸上的痕迹。 才开口,哪咤又接上了她的话,「要镜子?」 他復又从豹皮袋中掏出一面圆镜,但?许是动作急切了,袋中不经意还滚落了一个玉镯。 碧翠色泽尤为温润,一看便是极好的玉料。玉镯叮噹一声,还好是落在床沿,没有?磕碎。 喜恰错愕,施手想捻起。 却?不料哪咤目色蓦然慌乱起来,他忙将镯子收了回去。 「这......」是什么?,见他动作,喜恰的问句也停住。 他佯装若无其事将镜子递给她,在她看之前认真?告诉她,「很好看。」 「......」好看什么?? 喜恰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将镜子接过?,待镜中露出自己的容貌后,忽然僵住了。 其实倒也不丑,她到底不是昔年法力尚浅的小灵鼠,此次吃得也不是天上的蟠桃,只是犹自用灵力压制了两日,此刻痕迹显现出来难免有?点严重。 大片的绯红漫在原本白皙如玉的脸颊上,又并着青绿的药膏,略显怪异。 下一刻,喜恰果?断将镜子放下,缩回被窝里,悲嘆一声:「不许看我。」 哪咤却?恍惚间忆起旧事,清俊的眉眼浮上一丝笑意。 刚想安慰喜恰两句,便听见她下一句。 「你给我出去。」 「......」 小灵宠不再是小灵宠,而是山大王,遇上事不再是缩在谁身?后,而是选择解决问题的根源——他不在,不就没人?能看到她此刻的狼狈模样了。 哪咤认真?看了她的伤势,憋出一句:「桌上的药还没吃呢......你可记下服药的顺序了?」 喜恰正在被窝里瘫着,闻言只好重新露出头来,艰难道:「你再说一遍吧。」 少年唇边復起笑意,他生得明艷恣意,原是这般好看。 喜恰被他如此温柔的笑意晃了眼,很难想原本凶煞冷凝的少年天神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不过?两日,他好似变了...... 但?她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变了,只是在少年清扬的声线中心生迷茫,眼里也泛起一丝涟漪。 ...... 三日过?去,喜恰的风疹已好了大半。 身?为陷空山之主,哪咤觉得她好似比起从前在天庭更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了,三日皆闭门不出,无底洞中也异常寂静。 不过?很快,他便知道非是因为她风疹的缘故。 今日午膳才吃一半,忽有?小妖来通传——「大王,莲池中的小锦鲤们要化形了!」 喜恰面露喜意,「化形了?不枉我这几日都守在无底洞。」 说时迟那时快,向来馋嘴的小灵鼠第一个搁下木箸,快步往小池塘走去。 哪咤还尚在反应着哪个莲池,此莲池是不是非彼莲池,眼前就掠过?她的窈窕身?影。风中扬起她身?上近来浸润的草药香,他一顿,也利落起身?。 第155页 大王并着小妖们,浩浩荡荡一行人?穿过?清浅溪流,走过?木桥,便进了喜恰供奉李家义亲的那间屋子。 小潭也在此处,里头荡漾着几朵开得极盛的粉莲,有?几尾锦鲤此刻来回溯游,灵力躁动。 「大王,这可如何是好,小鱼们看上去情况不太妙。」一旁守着的小妖心急如焚。 喜恰轻道一声没事,缓缓蹲下,双手捏诀。 她施起咒来极为娴雅,纤细的手指如蝶翩飞,灵力萦绕指尖,又纷纷落入池中,不一会儿就将小锦鲤们安抚下来。 不过?最后一刻,有?一只长得最小的锦鲤激烈地摆起尾巴,将池水击得四溅,似乎不大好受。 喜恰一顿,骨节如玉的手忽又拂过?她的手腕,少年轻轻开口:「我帮你吧?」 他在徵求她的同意。 其实她自己也能化解,但?小锦鲤看上去难受,自然是尽快最好,于是她点了点头。 下一刻,清润的仙气入池水,如春绽放的循循灵力笼罩池面,不过?剎那,几条小锦鲤纷纷化形,锦色裙摆落在岸前,各个都是奶娃娃模样。 小妖们纷纷「哇」出声:「鱼妹妹好可爱呀!」 这便是仙神的神力,喜恰微怔。 除此之外?她也很开心,刚要上手去摸一摸奶娃娃的小脸,哪咤扣住她的手腕,眼底是全然的紧张关切。 「不可沾水。」 小锦鲤们方从池中出来,浑身?还是湿漉漉的。 喜恰微顿,她的风疹确实还没好全,她听了他的话将手从小锦鲤身?前挪开,但?他并没有?放手。 小妖们已迫不及待一拥而上,莲池边再没有?他二人?的位置。 「还要上几天药,我替你上吧。」哪咤并不很想看小锦鲤,他眼中只有?喜恰一人?。 这几日里,并不常是他上药,喜恰坚持虽是义亲,但?男女授受不亲,通常是叫将离来。但?哪咤总是执着地守在她门前,不说一定要他来涂但?很坚持,叫她也不大好意思了。 可她浑身?都痒,总不能浑身?都让义兄涂吧? 他来涂药,而后她还是得叫一遍将离。 原本喜恰迟疑着,背后不知那个小妖被围观团挤了出来,差些撞上她,但?哪咤出手极快,轻揽着她的腰肢将她往前拉了点。 「小心些。」 蓦然撞进少年那双清澄的眼眸,他的瞳孔里似跃动着极有?生机又别样温柔的火苗。 鬼使神差地,她点了点头。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亮起,眼底那点流动的火苗更加雀跃。 他带她回屋,上药之前却?在右手幻化出一个绣球模样的东西?,他的声音如面色一般雀跃,「喜恰,送你的礼物。」 「......」喜恰微张唇,有?点无从接话。 八瓣绣球做工精巧,上缀金铃铛,下镶金莲花。 不知哪咤为何突然送礼,喜恰没有?伸手接,但?见哪咤施手将绣球转了一圈,各面锦红鎏金,飞火扑朔。 「你收下,好么??」 他的语气不太有?恳求意味,但?少年意气如此真?诚。与她说着这法宝如何法力高强,绣球丢起,山崩地裂...... 喜恰又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哪咤唯恐喜恰反悔,忙帮她别在腰间,而后轻点药膏,替她上药。 冰凉的药膏敷在脸上叫人?清醒不少,趁哪咤不注意,喜恰又默默将绣球取下,放进玉锦袋中。 这东西?挂在腰间到底太张扬了......再抬眸,却?见少年的神色包含关切紧张,让她无端错愕——几天前,他被三昧真?火灼伤,神志不清,灵台不稳,可他从始至终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如今换成她得了风疹,也不是什么?大疾,他却?是这样紧张...... 「还不算大好。」哪咤始终盯着她的伤势看,轻皱眉头。 他思忖着,认真?向喜恰提出一个想法,「云楼宫水华苑中有?一莲池,莲池中是普陀山海印池水,有?滋润万物的功效,不如我带你去......」 「我不去。」脱口而出的答案。 喜恰自己也没想到,她会拒绝地这样果?断,微怔之后却?没有?半点后悔,只得默默垂眸。 哪咤也愣住了,他还搭在床榻上的手忽而一僵,再抬头看她时神色复杂。 但?他没有?心起怒意,藏下眼中的一点黯淡,轻声说了句好。 而后又叮嘱了她几句,犹自起身?离开。 ...... 才初显和洽的关系,又因她这样果?断的拒绝变得尴尬起来,至少喜恰是这样想的。 但?后几日,哪咤仍似没事人?一样,日日关切着她有?没有?好转,还不时送她礼物,说没有?殷切她自己都不信,但?他表现得很平静。 少年只偶尔在看向她时,眼神中深藏了一丝愧疚与落寞。 ——直叫她心里渐渐发毛。 最后,喜恰有?些不耐,带着他和小妖们一同去野炊了一顿,力证自己生龙活虎,一点事再没有?。 夕暮日光,在枝桠下凌乱成线,光影落在清丽美人?白皙的脸庞上,她容光焕发,笑意明媚,像极了昔年初见的模样,再要细看,那双懵懂的眼眸已然沉静稳练。 她生得真?好看,哪咤心想。 暖融天色中,天穹乍然划过?一道灵光,飞入陷空山顶,直直落在哪咤手中。 第156页 是云楼宫的灵笺。 李靖鲜少会找他,毕竟他不在身?边已经是对?老父亲最大的关怀。 「你有?事要忙?」 见哪咤见信后神色略显奇怪,喜恰问了一声。 哪咤默默将信笺收回怀中,先?是迟疑一瞬,而后点头,「我需离开一趟。」 想了想,又补充道:「应当不会太久。」 喜恰正拿着红柳木枝烤串,手指轻点在木枝上,烤得焦香油亮的肉串香味更甚,她也顺势点了点头。 「没事,忙你的就好。」 言罢,她转头将烤串递给身?旁的小妖,拍了拍手又去拿下一串烤。 哪咤心头又不由得漫起一股酸涩,他晓得喜恰仍对?他心有?提防,却?不知为何会如此。 他没再多说,此番正是天庭召令,西?天取经的一众人?遇上了麻烦,孙悟空点名要他去帮忙。 少年足踩风火轮,又忍不住神色怪异,思考起来—— 虽说每每与孙悟空见面都不算愉快,但?这猴子本事到底也是无可指摘的。再说那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骜德行,还有?每次都要嘲讽他的口吻,有?什么?需要他去帮的? 他轻哼一声,今次给他找到机会了,他势必也要好好挖苦这小猴子一番。 第062章 金兜 金兜山, 金兜洞。 悬崖高耸云巅,顶上霜雪千年不?化,白茫茫的一片色泽中, 但见一身锦布直缀虎皮裙的孙悟空正在顶峰挠手背。 仙神耳聪目明, 一目十里, 哪咤飞身而下, 早发觉此处不止孙悟空,还有?众多神仙在。 比如正站在不?远处,面?容严肃,威风凛凛, 手持玲珑宝塔的李靖李天王。 李靖一瞧见哪咤, 面?色乍喜,又掩饰地咳了一声:「咳, 哪咤,你来得真快, 很是不?错。」 「......」哪咤一噎,转身去看孙悟空, 微微挑眉,「昔年还能大闹天宫, 如今是连个妖怪都打不?过了?, 不?过除个妖, 叫来这么多人?」 孙悟空笑嘻嘻,倒不?因他的嘲讽生气,反倒夸他:「无论来了?多少神仙,小?太子定然是俺老孙请来最重?要的人物!」 矜贵的三太子轻哼一声?, 不?置可否。他才不?觉得孙悟空会真说?好?话。 「三太子可将降妖的兵器都带在身上了??」孙悟空看了?他一眼,鲜少有?这样客气。 哪咤疑惑, 「要带什么?」 孙悟空啊了?一声?,解释说?这妖怪法力高强,所携的宝物也?十足厉害,还是小?心为上莫要轻敌。 哪咤不?以为意。 「莫要担心,我这孩儿法相三头六臂,法宝一向带在身上......」倒是李靖迈着步子过来解释。 虽然平日里看着与哪咤水火不?容,但李靖的语气难免带上几分对自家孩子的骄傲,还欲再言,被哪咤无情打断。 「父亲,不?必多说?,直接上吧。」 李靖遂摸摸鼻子,除却孙悟空不?是天庭的神仙,一行李天王哪咤雷公皆是天庭来的,并着许多天兵天将,浩浩荡荡往洞中去。 哪咤看着孙悟空颇为严肃的神色,不?忘来之?前说?好?要嘲讽他的事。 一句哪里够。 「大圣当真是威风不?在,畏手畏脚。」 孙悟空正在想事,被哪咤这么一打断,面?上依旧风轻云淡,只问了?他一句,「若是喜恰妹子遭难,你可会不?会畏手畏脚?」 小?太子一怔,察觉他话里有?话,不?免面?色一沉。 「你这是何意?」 临近洞府,妖怪当前,孙悟空不?愿这么早展开这个话题,又顾左右而言他,「小?太子可吃到了?我送去陷空山的桃子,妹子可给你吃了??」 哪咤没吃到。 微怔后,少年咬牙切齿,原是孙悟空送的桃子—— 「妖怪来了?。」孙悟空正色,不?再与哪咤拌嘴斗舌,反倒意味深长道,「小?太子,将法器拿稳了?。」 这金兜洞中住得是一只青牛精,法力算不?得高强,却有?一个极为蹊跷的法宝,善能变化,又能套收诸物——孙悟空自己的如意金箍棒就给收了?。 不?过哪咤三太子法宝众多,应当还能扛上一扛。 众人起先算不?上严阵以待,哪咤率先挑起火尖枪,紫焰如游龙流窜在枪头,他将枪往前微一送,足尖点地?,身姿清越,枪势如破竹。 霎时,众仙也?都出动。 青牛精不?慌不?乱,哈哈大笑,从袖中拿出法宝,往空中一掷。 「你们都且来!看看究竟是你们的法宝厉害,还是我的法宝厉害!」 哪咤清俊的眉一皱,那法宝原是个环,不?多时变作白森森的巨圈,刀枪不?入,竟还有?着巨大吸力,将众仙的法宝一齐吸了?进?去。 火尖枪也?落入圈中,他只得抿唇,尝试从侧面?赤手空拳打向青牛精。 才迈出两步,孙悟空扬眉扯住他袖子,叫他动作一滞。 「小?太子,你又不?要命了??」 千年前就敢自刎东海的三太子,打架向来一往无前,不?讲究什么点到为止,况且他觉得这青牛精着实法力低,不?过有?法宝傍身。 「那法宝可不?只是缴你武器那般简单。」孙悟空到底先前与青牛精对过一战,提醒他,「若砸在人身上,能叫人活活疼晕。」 第157页 哪咤眉头越皱越深,青牛精已然遁走,唯余巨圈还有?丁点白光,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发觉不?对。 「你法相三头六臂,少说?六件降妖法器,俺老孙见识过的都不?止这个数了?,倒是拿出来呀。」 孙悟空先一步疑惑开口?。 见小?猴子直往他腰间的豹皮袋里瞅,哪咤收紧袋口?,错开他的视线,只含煳道:「没有?了?。」 孙悟空瞪着一双金光烁烁的眼,「哪里去了??」 「.......送人了?。」 哪咤虚空一握,想着不?如再以灵力幻化一柄枪出来。他翻转着手腕,刚有?动作,孙悟空猜到答案——「该不?会送喜恰妹子了?吧?」 又一柄枪出现在哪咤手里,哪咤微顿,嗯了?一声?。 这些日子来,不?知该如何对喜恰好?,又心念着对她?好?,于是送了?许多法宝给她?。 有?那么多法宝傍身,她?无论遭遇何种危难,都定能平安无恙。 「不?是,哪咤弟。」孙悟空觉得离谱,送那么多未必就适合人家小?白鼠,「你怎得不?将火尖枪一併送出去呢?」 谁晓得红衣少年一顿,竟真煞有?其事回答了?他。 「她?不?喜欢枪。」 昔年陈塘关李府,他为喜恰选了?一柄长/枪,她?连声?拒绝,显然不?合她?心意。 孙悟空在哪咤身后小?小?翻了?个白眼,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好?。 另一边,众仙乱作一团,纷纷两手空空。 没了?法宝如何除妖,李靖也?正面?色严峻,哪咤忽而又冷不?丁开口?:「父亲,你的宝塔也?被妖怪收进?去了??」 一时周遭安静下来,神仙们眼观鼻鼻观心,开始说?起一些不?相关的话。 谁都晓得李天王的玲珑宝塔是佛祖所赐,用来压制哪咤三太子的,如今塔没了?......不?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吧? 李靖也?是这样想的,鬍鬚一撇,往后退了?一步,大骇道:「你这、这逆子,你要做什么?」 哪咤看着众仙的反应,只有?些莫名,澄澈眸间晃过微光。 「玲珑宝塔中收伏众多妖邪,如今被这妖怪夺走,恐有?大祸。」 他没想做什么。 孙悟空在旁边看着,见急得手都有?些抖的李天王这才松了?口?气,笑嘻嘻凑去开导这位老父亲,「老天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哪有?老子提防儿子的。」 如孙悟空所说?,李靖的确对哪咤有?所提防。 源起千年前的那场恩怨,平日里他对哪咤虽有?关切,但到底忌惮更多些,两人一同住在云楼宫,无正事时也?不?常见面?。 三个儿子中,他会大方?展露对金咤和木咤的爱,却不?常愿意将这份关心袒露给哪咤。 即便?是这次哪咤忙前忙后找义妹,几乎不?回云楼宫,他心里莫名想念这个叛逆孩儿了?,也?不?会明着说?出来。 「你有?所不?知,千年前......」李靖看了?哪咤一眼,只觉心里苦涩,小?声?与孙悟空交谈。 还没说?完,却被孙悟空摆摆手打断,「千年前这小?太子不?过才出生的年纪,懂得何事?如今他都几岁了?,你怎得还拿昔日眼光看人?」 这话一下把李靖说?愣了?。 李靖心情复杂,抬眼看去,哪咤浑然不?觉身边众仙投来的异样眼光,犹在深思如何除妖。 到底是谁不?明事理,又是谁狭隘了?...... 「孙悟空。」哪咤终于想起了?那白圈法宝是何物,向孙悟空招手,却见他在和李靖嘀咕私语,「你二人在做什么——我晓得那法宝来歷了?,你且过来。」 「那是太上老君臂弯上常挂着的后天法器,金刚琢。」哪咤沉声?道。 孙悟空似笑非笑,好?整以暇看着他,看上去并无什么吃惊,不?过最后配合了?他一声?。 「这样啊,那可真是好?生厉害。」 哪咤又一皱眉,似察觉到了?什么端倪,直盯着他那双金光锃亮的眼,「你早知道了??你若早知,何不?直接去找太上老君——」 「俺老孙可没说?知道呀。」孙悟空瞥了?他一眼,开始含煳其辞,「倒是小?太子一眼就看了?出来,唉,不?是俺老孙胡乱猜测,该不?会本就是你们天庭下界来的妖怪吧?」 神仙们纷纷说?这如何可能,众说?纷纭下,哪咤的眉头越皱越深。 「大圣,当务之?急,是要将我等被那青牛精收去的兵器要回来。」有?神仙打断了?其余人发散的思绪,「大圣通晓七十二般变化,不?如进?洞去......」 哪咤都说?出金刚琢源于兜率宫了?,这边还装傻充愣说?着拿兵器的事,孙悟空可不?再由着旁人说?。 「那倒不?如这样。」孙悟空又道,「既然这是老君的宝物,便?叫老君来收回去。届时这青牛精是否与他有?关,我们也?都通晓,拿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他又看向哪咤,漫不?经心提了?一句,「小?太子,可劳烦你陪俺老孙走一趟?」 原本只是随口?一提,孙悟空的确有?事要与哪咤说?,但想来以太子爷前几次被他嘲讽气极的模样,料想不?会轻易松口?答应。 第158页 却不?曾想,哪咤竟还真答应了?。 「好?。」 轮到孙悟空错愕,哪咤又皱起眉看他,「五百年前闹天宫时那样果断,此时反倒优柔寡断什么?走啊。」 五百年,这事能叫哪咤提五百遍。 孙悟空轻哼一声?,倒没真炸毛,两人一个踏风火轮一个腾筋斗云而去。 ...... 彼时,另一边的陷空山上,也?有?一个「孙悟空」到访。 无底洞并不?在山顶,而是在半山坳,此处无高峰顶端的凄寒,又有?大片秀丽山景,微有?云烟在眼前,「孙悟空」轻笑了?声?。 「喜恰妹子,俺老孙来了?,不?出来见见?」 洞府前有?两个小?妖当值,孙悟空金光熠熠的眼中掠过一丝戾气,面?上仍是平静如常。 当年喜恰初来乍到陷空山,在无底洞前布下不?少防护阵法,后来哪咤至此处,又添上不?少,但这些都不?足为惧,唯有?洞前自成的佛阵,竟感受到这孙悟空心有?妄念,叫他寸步难行。 他没有?动,小?妖们便?犹自嘀咕着。 「又是猴子?」 「是上回来送桃子的小?猴子们的猴大王吧,你瞧他衣冠齐楚,威风凛凛的模样。」 嘀咕完,小?妖们向孙悟空作揖道,「猴大王稍等片刻,我们去请示大王。」 「嗯。」孙悟空眉尾一挑,不?动声?色。 不?多时,喜恰自转角走出,见金毛猴王背光而立,他身姿挺直高峭,但背光之?下,瞧不?清他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眸,唯有?紧抿唇色,莫名有?几分......阴沉? 「猴哥?」她?微愣,「你如何来了?。」 上回还说?取经路上忙得很,没空与她?寒暄,桃子都是差猴子猴孙送来的...... 孙悟空挑了?挑眉,稍显一点妖王的桀骜神色来,但眉眼清朗,声?音清亮:「好?妹子如今到底失了?忆,俺老孙总不?得来看一眼才安心。」 眉宇轻扬,方?才喜恰所见的阴郁仿佛错觉。 她?仍有?些怔,冷不?丁遭孙悟空上前,弹了?弹她?额头。 「小?鼠崽子,毕竟你这样弱,叫人如何放心的下?」 他手劲大,即便?放轻了?动作也?有?点疼。 喜恰微微皱眉,才压抑下的不?对劲又涌上心头,但到底是东道主,总要尽地?主之?谊,「我不?弱......猴哥既然来了?,不?如进?洞府喝盏茶吧。」 孙悟空指尖微顿,摇了?摇头,「俺老孙自己就有?水帘洞,取经一路上也?不?晓得看了?多少妖洞,不?看了?。」 喜恰侧目看他。 「先前给你的猴毛还好?生收着吧?」孙悟空笑了?笑,并不?虚与她?对视,「俺老孙的猴毛能千变万化,幻化出来的小?猴兵足以护你周全?了?。」 猴毛一直存放在喜恰的玉锦袋里,这是她?失忆前就有?的东西。 既然还能提起这么久远的事,定是孙悟空没错,喜恰的几分狐疑终于消散。 「说?起水帘洞——俺老孙可是好?容易得空来,从前总说?要带你去看,却找不?着机会。择日不?如撞日,正好?今日带你去见识见识吧。」 怎么忽然又说?起去他山头做客了?,喜恰有?点懵,问了?一句:「金蝉长老呢?」 「你还担心俺老孙顾不?好?他。」孙悟空睨了?她?一眼,轻哼着,「俺师父近来赶路累着了?,正休息呢,不?然俺老孙哪来的空。」 啊,这倒也?是。 西行路途遥远,金蝉长老如今是肉体凡胎,自然不?适合长途跋涉。 喜恰细想好?一会儿,添上一句,「那猴哥,你要照顾好?他呀,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孙悟空又轻哼一声?。 「俺老孙还不?晓得你什么心思。」他不?再看她?,只率先往前走去,「不?就是想见他?等到了?灵山再说?——走吧。」 「走哪儿?」 「自然是花果山了?。」 他颇有?几分说?一不?二的模样,但语气和缓,比哪咤惯爱冷目相对的说?话方?式好?多了?。 喜恰放松了?警惕,也?随他往前走。 「花果山离这里远不?远啊?」腾云三里,再回头望身后的陷空山,她?还是有?一分迟疑。 再过几里便?要离开陷空山地?界,孙悟空的神色忽而有?几分莫测,语气倒没变。 「能有?多远?东胜瀛洲,傲来国边,俺老孙两个筋斗便?翻过去,保证天色尚明便?将你送回来。」 喜恰这才点了?点头,那倒不?用多留话给小?妖们了?。 总归她?方?才出洞府,将离也?晓得。 正要转头回看孙悟空,手上蓦地?一紧,原是他抓住了?她?的手,眸色依旧平静。 「抓稳了?,小?白鼠。」 只是他勾唇轻笑,笑意却有?一分冰凉。 喜恰倏尔察觉不?对,蹙眉想要挣脱,但「孙悟空」说?的没错,纵使她?已有?足比金仙的修为,在能比肩齐天大圣神通的他面?前仍不?够看。 况且,她?并未设防,连遗鞋术都未来得及使出。 第063章 六耳 「小太子, 可知俺老孙为何点名要你?来么?」 第159页 仙神移步,瞬息千里,将过三十三天柱之时, 孙悟空蓦地开口。 足下风火轮的烈焰莹莹将哪咤那袭红衣衬得越发明艷, 他?瞥了孙悟空一眼, 「看?我?法器多。」 「......」 晓得哪咤是呛他?, 孙悟空轻笑了一声,准备看?哪咤反被他?呛,「自然是因为喜恰妹子了。」 果不其然,方才还对忽起的话题兴致缺缺的少年, 瞬间神色一凛, 盯紧了孙悟空的眼睛。 「金兜洞前,你?说若是喜恰遭难, 是何意思??」 「她一直在探寻金蝉子的踪迹,你?应当知晓吧。」孙悟空没打?诨, 正了神色,「西行九九八十一难, 凡是与我?师父金蝉子有牵连的妖怪,大都不得善终。」 孙悟空料想哪咤小太子这样的性子, 定?是遇见喜恰了便恨不得一直与她在一处。 不然他?此次上?天, 怎不见哪咤人影呢? 「凡界天生的妖尚且悽惨, 天庭灵山两界派来的妖,有如黄风怪、奎木狼、金银角、狮猁怪,虽都留了性命,但往后也再无出头之日。」 「听闻喜恰妹子要报我?师父的恩, 但前世缘早尽灭,今生若还执着, 如何不是一场灾祸?」 哪咤静静听着,少年鲜少有如此安静的时?刻,只是垂目眸间泛起一丝涟漪。 「俺老孙猜想——」孙悟空也发觉寂静的蹊跷,直盯着哪咤,「小太子,你?有没有好好听?喜恰妹子究竟因何失忆,又为何下凡?」 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嘴唇紊动:「她是被贬下界的,散去天庭三?百年记忆,落凡为妖。」 孙悟空早有猜想,一时?没有开口。 「......因为我?。」哪咤抿着唇,好一会儿,犹自补充道。 是他?没有回应她的求助,辜负了她的依赖。她在天庭无所依靠,她曾认他?做唯一的小主人,他?答应了要好好照顾她,可他?没有做到。 如今,她也不需要依靠他?了。 孙悟空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嘶了一声,「未必就因为你?。你?李家三?个儿子,各个都俏生生,说不定?还因为金咤,木咤......」 金咤为何要帮喜恰的事,哪咤还尚未想清楚,听闻孙悟空所言,顿而?咬牙切齿。 「孙悟空!」 孙悟空好整以暇看?着他?,轻笑一声,见他?面上?沉闷神色一扫而?空,才继续道: 「俺老孙更?觉得,是天庭西方两界早早计划好的。灵山生出的小老鼠精到了你?李家,又得你?父李靖为义亲,这样好的关系,偏偏又将她贬下界去。」 哪咤早也想到,神色莫测间,忽而?问了孙悟空一声。 「你?可有阻拦喜恰去找金蝉子?」 孙悟空一怔,「不然呢,叫她傻兮兮凑上?去,牵连什么因果么?」 哪咤又不说话了。 「要知道,我?师父生得白皙盛雪,丰肌弱骨,就俺老孙看?了都得夸一声好娇容。这一路上?不少女妖精都相中?了我?师父,要叫他?做压寨郎君,万一喜恰妹子也就看?上?了他?呢?」 这话戳到了哪咤的痛处。 金蝉子是喜恰瞒了他?三?百年之久的恩人,是宁愿冒着被罚出灵山,偷盗香花宝烛也要守护的人。 他?忽而?有一丝恍惚,不愿展露给孙悟空,只冷哼了声,「她与其他?妖不一样,你?既然认得她,届时?手下留情不就是了。」 她原来,是喜欢金蝉子么?他?甚至如此想着。 「小太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孙悟空瞪着双目,似乎不大相信面前安静顿首的红衣少年是哪咤。 他?微一勾唇,想到了如何激怒少年,「那你?且说说,若是喜恰妹子要报恩,要押着俺师父不让他?走,俺老孙如何是好?」 「放任她扣留俺师父,还是给她一棒?这西天还要去不去了。」 哪咤并不算了解孙悟空与喜恰的相识,喜恰也不常与他?说起这些。 在天庭后来的岁月,他?虽勒令喜恰不许乱跑,也曾质疑过她没有那么在乎自己,但龙姿凤采的三?太子就是曾有这样的自信——喜恰离不开他?。 那些所谓朋友,亦或是她过往的经歷,只要她还在云楼宫一日,就不足威胁他?在她心中?的地位。 虽然,这样的自信放到如今早已如同笑谈,不堪回首。 但听闻孙悟空笑嘻嘻说要伤害喜恰,理智告诉他?这话定?然是胡说八道,面上?依旧冷了下来。 「你?若敢伤她......」 孙悟空面上?的嬉皮笑脸消失,神色严肃,没等哪咤的「你?不妨试试」说完,喊了他?一声名?字。 「我?此番叫你?来,是与你?打?商量,别叫喜恰妹子靠近我?师父。」孙悟空心里忽有一丝异样,「你?看?着些她,我?也看?着,你?且说答不答应吧。」 孙悟空原本想着,虽说哪咤行事是固执己见了些,但一颗心为着这妹子也不是假的,不会叫她置身?险境。 他?定?然会答应的。 可等了半晌,心中?的狐疑越来越大,哪咤依旧没吭声。 云缠浮光,薄雾涌动,红衣少年的面庞被西方天穹日光衬得越发艷灼,一半是明,一半是暗,看?不清太多情绪。 「小太子?」孙悟空啧了一声,等不太耐烦了。 第160页 少年神色莫测,只是抬眼往天柱,沉着声,「到天庭了,莫要再多说。」 他?竟是不答应。 ...... 耳边有淙淙流水声,有远有近。 远处如瀑布渲泄,譁然阵阵,近处又如泉眼叮咚,几声滴答。 喜恰倏然睁眼,入目是爬满青藤的石顶,苍翠的石壁......和一群正好奇盯着她看?的小猴子。 「大王,她醒了!」 「大王这下该告诉我?们她是谁了吧?」 正端坐石座,手端美酒的假孙悟空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木盏,「先前不是说过她是我?认来的妹子么?」 分明是一双猴子的手,但指骨修长,他?握着杯盏仔细把玩,好似手中?是什么珍奇物件,其中?盛着的琼浆微微洒落了一点。 而?后,他?将目光转到她身?上?,饶有兴味扫了她一眼。 「是吧,喜恰妹子?」 他?轻声将她的名?字念出来,带了点反覆咀嚼的意味,好似真与她很是熟悉。 喜恰皱了皱眉。 刚要起身?,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藤曼缠上?,虽能动弹,却离不开身?下躺着的这张石床半步。 假孙悟空已遣退了小猴子们,犹自信步向?她走来。 「哪有做哥哥的请妹子来做客,还将人手捆起来的。」喜恰不动声色,眼底却泛起冷意,「你?说是吧,猴哥?」 他?轻笑了一声,似乎不打?算再虚与委蛇。 毕竟此乃花果山地界,山中?猴子猴孙们都分不清他?与孙悟空的区别,料想喜恰也无法逃脱。 「你?既然叫我?一声猴哥,那你?这个做妹子的,是不是得帮帮你?猴哥?」 喜恰侧目看?他?,只见他?眼中?阴郁沉沉,金瞳并不似孙悟空那般璀然,可除此之外,外表与周身?气息与孙悟空一般无二。 甚至他?再一眨眼,那点藏在眸中?阴晦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这下没作声。 假孙悟空便犹自说着:「孙悟空正在西行路上?,但他?狂妄自大,桀骜乖张,时?常不听他?师父所言,独断专行,并不是取经人的好选择。」 是么?喜恰侧耳听着,心中?的莫名?异样愈来愈深。 孙悟空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神通了得,她虽仍未见到金蝉长老,但两次与孙悟空的会面还算愉快,想来孙悟空也并非如这个假悟空所说。 但面上?她只是佯装诚恳,仿佛真是虚心请教,「那谁比较合适呢?」 该不会是他?自己吧,嘶,自卖自夸,挺好的。 果不其然,他?睨了她一眼,「自然是我?。」 「我?同样通晓七十二般变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神通与孙悟空不相上?下,更?能知千里外之事,哪怕是凡人耳语,亦能知之。」 喜恰心中?一沉,难怪他?先前能做到与孙悟空行动如出一辙,还能知晓她与孙悟空的往事。 她稍稍转动了一下被藤曼缠住的手腕,再抬眸,却见假孙悟空正直直盯着她,他?眼中?的冷意也不再掩饰。 「同样是天生地养的灵猴,不在五行中?,凭何他?孙悟空能做这取经人,我?却做不得?」 喜恰微抿着唇,果断点了点头。 假孙悟空一怔,眼中?乍然有疯狂的喜意,「你?认同我?的话,是不是?」 「嗯。」喜恰依旧点头,并且主动提出施以援手,「我?要怎么帮你?呢?」 小白老鼠精极会观察情绪,说是察言观色倒也不算,只是生来感知敏锐,善明辨善恶,不过这么一会儿,她已看?出来这假猴子心绪不定?。 好比较,好斗胜,虽能察理却爱较真,而?且心浮气躁,没多少耐心。 他?若是个有耐心的猴,不至于才出陷空山地界就将她打?昏,才到花果山就暴露身?份——毕竟他?原本心知她与孙悟空有交情在,虽然她现下失忆了。 不过没关系,她是个有耐心的鼠,可以与他?好好磨上?一磨。 假孙悟空神色变得阴冷起来,语气狠戾:「你?既是孙悟空的妹子,想来他?很是在意你?,我?要用?你?的命逼他?让出取经的位置,占为己有。」 「......」 一来就玩这么大吗?果然,操之过急没有定?性的假猴子,如此必然事败。 他?如何能与孙悟空争呢?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和孙悟空都是猴,而?我?是鼠,又不是真的兄妹,万一他?并不在意呢?」 赶在假孙悟空脸色巨变,将要说出下一句话之前,喜恰又补充道:「我?既然说了帮你?,要不要听听我?的见解?」 玉锦袋里头有孙悟空的猴毛,还有她替哪咤保管的诸多法器。 可惜挂在腰侧,暂且拿不到。 但她的法力依旧在,身?上?还有云楼宫的法印,喜恰暗自比较着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差距,以及能在几息间将这藤曼挣脱。 这假猴子才是真的狂妄自大,用?来捆妖精的藤曼也是随意扯来的。 他?必是觉得她逃脱不了。 「对了,你?既不是孙悟空,想必自己也有个响亮名?号,不知如何称唿为好?」见假孙悟空竟有迟疑,眼中?阴霾未褪,喜恰打?了个岔。 谁不喜欢听好话呢,被一声「响亮名?号」捧高?一截的假猴子,面色倏尔缓了一分。 第161页 「六耳。」他?如是道,「我?乃天地化生的六耳猕猴,与孙悟空那只灵明石猴一般,不入十类之种,仙佛亦无法分辨他?与我?。」 他?对孙悟空执念还真挺深,喜恰一顿,循循善诱,「你?看?,取经一路向?西往灵山,取佛经,渡众生。如来大法意在普渡,而?非渡取经人,既是如此,何人不能是取经人,何人不可走取经路呢?」 上?路她就跑,这次她心存防备,不至于再落他?手。 喜恰忽而?又想到,六耳身?在陷空山时?,只在洞前,不行寸步。陷空山自成佛阵,想来不是他?不想进洞府,而?是根本进不去...... 「路就是这么一条,佛经谁先到归谁,你?说是不是?」她说得煞有其事,「只要我?们快人一步,取得真经,功德自是我?们的。」 小白老鼠自灵山来,此事六耳亦是知晓。不知她究竟懂不懂佛法,但见她音色平和,眉眼沉稳,不似诓人。 六耳沉了声,说了声对,「既是如此,不如我?如法炮制一个假僧,找几个假徒弟,自行上?路。」 「......」 他?还挺懂举一反三?的,喜恰一噎。 六耳果然是只没耐心的猴子,当下决定?了,这就来扯她的手腕,一边思?忖着为她安排什么角色。 「你?既本形为白鼠,那你?便假冒小白龙。」 「......」 除了都是白色还有其他?相似吗? 喜恰迷惑地看?着他?,心中?忽而?闪过许多念头,她竟是连一个徒弟都混不上?、西行路上?还有一条白龙、什么时?机逃走最适宜...... 「你?便在花果山中?等我?几日,待我?炼化出那师徒几人,我?们便上?路。」六耳又道。 喜恰微顿。 竟然就这样放她自由行动?她的提议就这般让他?心动么。 六耳犹自走去水帘洞深处,正合喜恰心意,于是喜恰也连忙起身?,往水帘洞外走。 随着潺潺流水声,走过偌大水幕,站在瀑布崖前眺望,喜恰发觉比之水帘洞的别有洞天,这宽广山脉更?似世外桃源。 与陷空山多是悬崖绝壁不同,花果山地处海中?,难得沃野十里,漫山遍野栽种桃树,瓜果飘香。 嘶,她不能吃的桃子。 山中?的小猴子们又好奇地盯着她看?,不过喜恰定?睛一看?,忽然发觉几个小猴子的毛脸上?有一丁点伤痕,手臂上?也有。 「你?们怎么受伤了?」 展袖一挥,点点灵气落在小猴子们身?上?,喜恰轻蹙眉询问道。 小猴们本还想问问她的来歷,毕竟生得这样美的女妖精可不多见,又是大王带回来的妖,但经她一问,又都支支吾吾起来。 喜恰又轻飘飘问了一句,自她在陷空山当大王以来,早积威严,但语气向?来温厚,不会叫人有太多牴触。 于是有小猴子还真回答了她,「女妖姐姐,是小妖们争抢地盘,打?群架啦!」 喜恰微微拧眉,这花果山如此之大,都是花果山的小猴子,有什么好争的。 「你?们长辈呢?」按理该有大猴子管事才对。 「长老们年事已高?,无法理事。」小猴子挠了挠腮,「我?们大王这才回来,也没空管我?们。」 喜恰随着小猴子们跳下水帘洞的悬崖,落在平地上?。 被一群小猴子围着,喜恰沉吟着,听闻孙悟空曾被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一出来就西行取经去了,恐怕真没有什么功夫打?理花果山的事儿。 如今山里的是六耳,这本不是他?的家,更?不会管。 「那......」之后若是遇上?孙悟空,与他?说一声吧。当务之急是怎么逃出花果山。 本想问问小猴子们,但他?们太过热情,这就要带着她去见见长老们。 不是,她见长老做什么? 第064章 逃脱 有太上老君在?, 青牛精一事解决已不再棘手。 那青牛精原是?老君坐骑,不知怎得?跑下界去了。老君也心觉有异,率先往牛宫走去?, 自奎木狼接手了给炼丹炉煽火的差事?后?, 金银童子回天上便在?此处守着青牛。 谁晓得?此刻, 两个童子却在打瞌睡。 「你这两个小童, 如何回事!」太上老君顿时怒道。 金银童子乍然惊醒,第一眼瞧见老君还好,第二眼看到?哪咤和孙悟空,顿时?抱作一团。 哪咤皱眉, 这两童子不是?被他丢下凡了么,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先前他听孙悟空说什么金银角大王还没反应过来,如今才?晓得?指的是?这两金银童子。 「好啊老君, 上回是?你这两个童子顽劣,这回又是?坐骑惹事?。好好一条取经路, 俺师父可是?西天佛祖指定的取经人,你如此纵容底下人, 是?个什么意思?」 这不都是?天庭西方两界的意思,太上老君能有什么别的意思。 但这话不好放到?明面来说, 老君含煳两句, 见孙悟空紧咬不放, 无奈又看向哪咤,笑?得?和善。 「三太子,老道心里清楚。当初是?我的两个童子先对着喜恰仙子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你心中有气?, 不是?也将他们贬下界去?了一回嘛......」 哪咤这下冷了脸。 孙悟空微一错愕,转头看哪咤, 「好啊,原来这一难还有你这小太子掺和——」 第162页 老君笑?意吟吟看着他二人。 才?觉得?将矛盾转移了,谁知孙悟空又转过头来,「老君,俺老孙觉得?你说的极是?,喜恰是?小太子义妹,也是?俺老孙的妹子,你那两个童子怎能对着她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呢?」 「......」老君一噎,不说话了。 是?他想错了,孙悟空和哪咤表面看上去?水火不容,实际上如出一辙的张扬反骨,还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 孙悟空怎么会不帮哪咤,而帮着他说话呢? 「这两个小娃娃如今又放跑了你的老牛,老牛又下界欺负了俺师父,这事?不能算完。」孙悟空继续道,「方才?经过丹房,我还瞧见了那奎木狼,他一个星君都在?你兜率宫受罚,老君难道要偏袒自己人?」 这也的确是?金银童子疏忽,老君只得?嘆了口气?:「那不如......就罚他们十年面壁吧。」 「十年哪里够?俺老孙与师父一路西行恐怕都不止十年呢。」孙悟空啧了一声,显然不大满意。 哪咤开口了:「百年于仙神而言不过转瞬,就罚百年吧。」 诚然哪咤说的没错,仙神的百年算不得?什么。老君又嘆了一声,这回答应了。 「那你二人先行下界,我先将此事?处理完了,便也下界去?。」 孙悟空笑?嘻嘻说着老君可要快一点,若再晚些?青牛精惹了事?,届时?又该罚一个了。 出了兜率宫,风风火火的哪咤已踏上风火轮将要疾行,孙悟空又冷不丁开口。 「小太子,也算谢谢你。」 哪咤动作稍滞,若无其事?道:「谢什么,我是?为喜恰出气?。」 其余的他才?不在?意,绝没有半分为孙悟空出口恶气?的意思。 孙悟空瞥了他一眼,眼中仍有笑?意,只是?畅快地唿出一口气?,「这群老神仙,各个纵容什么坐骑童子下界去?为难俺师父,又折腾俺老孙,再轻飘飘一句『饶它一命』,虽说这是?九九八十一难,也太作难人了。」 哪咤哼了一声,没有看孙悟空。 这一路有多少被算计进去?的妖与仙,众人其实都心知肚明。 「怕什么,下回再有这一出,先将那妖怪往死里打就是?。」他道,「妖怪要吃你师父,你打他天经地义。左右到?了灵山,便也奈何不得?你了。」 众仙成圣需有契机,需经磨难,哪咤自己也是?自刎东海方才?重塑圣身,孙悟空此去?西行,也是?他的一条成圣路。 「那要是?喜恰拦俺老孙......」孙悟空眼睛一转,又试探了他一句。 果然哪咤瞬间?又冷了脸,正色着,「你是?天生?地养的灵明石猴,难不成不辨善恶?且不说喜恰,西行一路若是?不曾造下恶果的妖,也不必赶尽杀绝。」 妖有善恶,仙亦有善恶,这也是?喜恰让他明悟的道理。 万物本无别,众生?皆平等;有情众生?相?,六道轮迴中。可惜他明白的晚了,但如今他还可以?告诉孙悟空。 「你这话不是?自相?矛盾么,小太子。」孙悟空要说的原不是?这个,想谈及的还是?来天宫前的话题,「又说该打就打,又说手下留情。」 哪咤没有看孙悟空,浮云团团簇涌着,犹如争相?盛放的花繁丽。 这一瞬间?,他想到?的是?喜恰与她的妖精朋友。 众生?百态,西行一路,如来大法会叫取经人看尽这世间?的恶,也会叫他们看清世间?的善。 届时?他们心中也自有定数。 「忘了和你说,其实先前金银童子在?平顶山为妖,喜恰妹子也找来了,她已见过银角。」孙悟空又道,「你亲手教出来的妹子,修为倒也不算弱。」 言下之意便是?,喜恰已经收拾过一回银角了。哪咤一怔,这世间?因果环环相?扣,累累如珠,不知何时?种?下因,何时?结为果。 喜恰原是?也有自己的因果,有自己该走的路。 ......也有自己在?意的人。 他忽然不想回去?金兜山了,不愿看到?那金蝉子,又想起旁的事?,正好为此刻生?出的情绪找到?了理由。 「孙悟空,你自己回去?吧。」他迴避孙悟空的眼神,「我想起来,云楼宫中还有一桩事?要处理。」 总归太上老君会去?收服青牛精,孙悟空啧了一声,只觉这小太子是?真不答应他先头的提议,倒也没再执着,向哪咤摆了摆手。 哪咤嘴唇紊动,张合半晌,又忽而说起先前就想告诉孙悟空的事?。 「喜恰不能吃桃子,吃了便会发风疹。」 他惦记在?心中的事?,原不止这一点。也不知从?何时?起,只要是?与她朝夕相?处留下的痕迹,早已刻入心中。 孙悟空微愣,再回过头看,原地早已没有小太子的身影。 ...... 悄无声息回云楼宫,哪咤径直回的是?水华苑。 莲池中的莲花半开微垂,比起上回的枯败已有了些?许生?气?,但对心急的小太子来说还是?恢復的太慢。 怪他下界之后?疲于照顾,金瓣莲需要汲取的灵力实在?太多,在?将开不开的这个时?期,不能有太多马虎,不然几百年的心血也功亏一篑了。 少年神色没什么波动,又同上次一般以?灵力为刃划过手腕,鲜血落入莲池,将一池莲花染得?艷绝。 第163页 忙完之后?,他却难得?倦散,坐在?曾为喜恰打造的鞦韆上小憩。 喜恰,他知道这个名字的寓意——和悦可爱,喜乐善恰。 人如其名,为她取名的那个人原是?一眼看清她,心生?欢喜,带着祝愿,送上这样?美好的名字。 他自诩教导她三百年,将她从?灵山带回天庭,自认在?她心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可到?如今,却原来好似他才?是?那个局外人。 哪咤心中尽是?失落,又掩下眸将一切情绪隐藏。阖眼好一会儿,忽感胸口刺痛一瞬,而后?灵力紊乱虚浮。 是?一时?失血太多了,但他没太在?意,起身打算回陷空山。 此刻的陷空山已有许多妖精焦头烂额,但好在?尚有主事?人,将离安顿好坐立不乱的小妖们,一回头就见天庭的三太子回来无底洞了。 「三太子。」她迟疑着,喊了哪咤一声。 哪咤正在?四处寻找着喜恰的身影,眼中并没有旁人,忽听唿唤,微微侧目。 「何事?。」 「您走之后?不久,西天取经的玄奘法师大弟子来了陷空山。」将离是?喜恰的得?力手下,对喜恰找取经人的消息是?最清楚的。 这个名号略有些?长,哪咤稍反应了一瞬,旋即皱眉,「孙悟空?他来做什么。」 不过是?没同他一起下界,太上老君人也去?了金兜山,他又跑来找什么喜恰。 下意识觉得?孙悟空要找喜恰说他小话,但倏尔又心觉不对。 「这、这小妖不大清楚,只是?夫人出了无底洞后?就......」将离欲言又止,她看得?出哪咤对喜恰有多在?乎,但同喜恰想得?一样?,这位三太子行事?风格张扬,性格算不得?好。 倘若他知晓,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万一觉得?是?她们没有照顾好喜恰夫人,迁怒小妖们呢? 眼看哪咤脸色越发古怪,将离心一横,还是?如实相?告,毕竟喜恰的事?最重要。 「夫人本是?去?迎那孙悟空,谁知出了洞就不知所踪了。三太子。我已派了小妖在?四方寻找,但月余来依旧一无所获。」 如她所想,哪咤倏然变了脸色,刚要往洞府外去?找孙悟空算帐,又顿下脚步。 月余。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他同孙悟空去?兜率宫并不算久,但还回了一趟云楼宫,因实在?疲累浅寐了一会儿,也不过人间?半月。 晓得?喜恰近来正照看小锦鲤,也好似暂无打算继续找金蝉子,他才?放心离开这趟,也存了不整日在?她面前晃惹她烦闷的苦涩。 时?间?并不对得?上。 「三太子?」将离唤他回神。 哪咤抿了抿唇,倒不似将离预想的大发雷霆,还如喜恰在?他身边时?一样?语气?,开口平和:「你们先前如何找喜恰的,如今也如此。我去?找孙悟空一趟。」 没了怒意,只有焦急,少年又踏起风火轮。 ...... 此时?的喜恰,正与六耳在?云端中疾行。 她心中想着事?,略有一分心不在?焉,六耳嫌她不够快,在?她身后?推了一把。 喜恰站得?稳当,只微微蹙眉:「六耳兄,你如此急躁做什么?」 「欲速则不达,取经人是?经歷九九八十一难,途径十万八千里才?能到?灵山。」这么心急直接飞去?灵山说我要拿你的经书好了,喜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如先打听打听他们如今在?何处,再将他们之后?的路走下去?便好。」 她的话条条有理有据,颇具佛意,六耳点头道:「这有何难?」 六耳猕猴善聆音,这便犹自闭目屏息,少顷睁开眼睛,拉着喜恰飞身而下。 待落定一处凡山,他放出傀儡做的师徒几人,指使她,「你快变作白龙马。」 喜恰噎住:「我不会啊。」 六耳紧皱眉头,神色冷了下来:「你如何不会?」 「变化之术高深莫测,极为难学,我平日里又用不上。」喜恰言之凿凿。 眼见六耳眼神变得?越来越阴寒,她话锋一转,又神色自然道:「也只有你们这种?神通广大的大圣,才?能够习得?。」 狂妄自大的人最不经夸,一夸就会飘到?天上去?,六耳面色一下缓了不少。 「但这傀儡僧人已放下,该要如何?」 傀儡人一旦施术而成,落地而生?,便不能再收回。环顾四周荒郊野岭,六耳又一次脸色难看起来。 「待翻过这座山,再走几十里路便有一个关镇,届时?我们到?了那儿买匹马就是?了。」喜恰出谋划策。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六耳只得?妥协。 但走了几日后?,他又不耐烦了。 为以?假乱真,傀儡唐僧就是?真傀儡凡人,肉/体凡胎之身,脚程慢不说,还总是?累到?无法前进。 六耳尚有一点良心在?,没有叫喜恰去?背那个傀儡,恐怕也是?觉得?以?弱女子之身驮个高大男子有碍观瞻,但他自己也不乐意背。 前头是?沉闷不发一言的六耳,身后?是?傀儡做的师徒几人,喜恰走在?中间?不能退不能进,心里倒挺平和。 「六耳兄,我见前头树上有野果子,你要不要吃?」见前头的猴子周身气?氛愈渐森冷,她打了个岔。 第164页 六耳眼中戾气?一闪而过,回头兇狠狠道:「你哪有那么多要吃的,还不快些?走!」 「降降火气?呀。」喜恰晓得?他生?闷气?,但一时?半会不能拿她怎样?,看了看远处,她又道,「 这山将要翻过去?了,六耳兄勿急。」 毕竟他要凑齐这师徒五人掩人耳目,少了一个他都担心被拆穿。 如今她暂时?还是?白龙马——不会化形成马的假白龙马。 「你当真不会变化之能?」六耳还是?不大相?信这个事?,忽而顿下脚步,眼神渐沉,「你最好不要诓我,倘若哪天我得?知你其实会,我定会将你抽筋扒皮的,小白鼠。」 喜恰轻笑?了声,似乎不惧怕他的威胁。 「六耳兄,你这样?凶戾,杀气?甚重,如何能进灵山呢?」 西方佛界由佛祖统管,灵山宝地,不与外界互通,无佛缘者不可窥见。是?故上回蜈蚣精问她,她也难以?说出个所以?然来。 但可以?笃定的是?,如六耳这般凶煞阴狠之徒,想入灵山难乎其难。 喜恰神色未变,「我本自灵山长大,你还是?听我一回吧。」 她是?同灵山和睦亲切的灵兽们一起长大的。 但这些?年来在?凡间?,不是?没有青面獠牙,满身血腥气?的妖怪找过陷空山麻烦,多处理了几个妖怪,对这种?表面恐吓便无甚害怕了。 不过是?六耳法力高强,她还有其他的打算。 说起来,在?花果山时?她本就打算跑,初来乍到?被小猴子们围起来去?见长老,长老们已是?老猴子,有心管事?无力操持,虽培养了新一辈的小长老们,奈何新猴不堪重用。 喜恰自己就是?山大王,识人也有一套自己的标准,帮着长老们挑选了一批后?,便与猴子猴孙们打成了一片。 帮上了忙,长老们与她耳语了几句知心话——他们也心觉这次大王回来不太对劲。 可不太对劲是?一回事?,这六耳从?外貌与神通而言几乎与孙悟空一般无二。 若他真在?某一刻混进了取经队伍,后?果不堪设想。 喜恰决定再留下观察观察。 而且,待猴子猴孙们带她到?花果山边界时?,她还发觉了一个问题——花果山竟然有结界,还是?非常之牢固的结界。 难怪六耳放心她自己待在?花果山中,也还好她一开始没有直接跑,尚且与他周旋了几分,若是?她跑到?边界出不去?,又打草惊蛇,后?果有点难预料。 此时?也是?如此。 六耳冷哼一声,瞧她的眼神依旧寒如锋刃,却不再威胁出声。 又慢悠悠走了几日山路,再走几十里小路,在?六耳的耐性即将消弭殆尽之时?,喜恰所指路的关镇终于在?眼前。 华灯渐熄,夜色深浓,边陲小镇笼罩在?一片月色下,镇上的店铺也已然闭门。 「先歇息一晚上吧。」 观察了这些?时?日,也有了一丝眉目。今夜就是?逃走之时?,喜恰心道。 第065章 唐僧 铺子关了门?, 此时也不能硬敲凡人的门去牵马。 六耳虽行事乖张狠辣,时常扬言要将喜恰抽筋扒皮,但他想假冒取经人这件事到底理亏, 并不愿太声张。 于是冷笑一声, 还是妥协了。 他手一挥, 随手压倒一片草, 做了个?临时草蓆,便要席地?而?睡,毕竟这些日子来在山中都是这样。 喜恰忙制止他,「六耳兄, 我们?都到有人烟的地?方了, 怎得还如此随便呢?」 「这有什么?」六耳皱眉。 「自然是进关镇里,找到驿站, 或是找家旅店住了。」 「你我都是妖精,何?必拘泥这些。」六耳依旧不理解, 毕竟他占着花果山做大王也才?月余,从前也不是没有风餐露宿过。 但喜恰不一样。 小白老鼠精多少算个?有背景的妖, 自灵山出生,灵鼠洞中当鼠时都要睡在金蝉子为?她备的软席上。到了陷空山, 无底洞也是由着她的性子布置得精巧华贵, 舒适无比。 失忆前在天庭自也不必说, 云楼宫的吃穿用度那一向是极好的。 这些日子来席地?而?睡,已经?给她睡不耐烦了,更何?况...... 「你看?玄奘法师,他脸都白了。」喜恰指了指假金蝉子, 「虽是个?假人,这样下?去也撑不到灵山了。」 六耳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脸色变差,终于答应。 喜恰于是率先领着已然病弱的傀儡人,带着六耳往镇中走,通关文牒对于妖精来说自是可以?伪造,没花什么功夫就成功入住驿站。 但在分房时,六耳又不高兴起来。 「你得和我睡。」伪装成凡人后,他的眼神不再那么阴狠,但还是颇具兇相,「你在我眼皮子下?,我才?放心。」 驿卒看?出喜恰的迟疑,又看?了看?看?上去就不大好惹的六耳,有些为?难。 「这、这......二?位倘若是夫妻,自是一间房便足矣。」 驿卒话音刚落,六耳立刻反驳道:「你眼睛怎么长的?我与?她哪里像夫妻。」 「......」喜恰无语。 冲上天的语气,驿卒自然不高兴起来,也拉下?脸色没好气道:「那你们?自然不能一间房。」 第165页 结果就是六耳自己这么一句话,多弄出个?单间给喜恰。 西?行路上诸事需低调,当初孙悟空打杀了盗贼,都惹来观音大士为?他戴上金箍,六耳脸色难看?至极,攥紧了拳头,隐忍了几?番,终究没多说什么。 但喜恰还是有几?分忧心,趁六耳看?着傀儡猪八戒沙僧为?假唐僧搬行李的空档,假装不经?意,一连施了好几?个?防护咒给驿卒。 六耳看?见了,冷笑一声:「你担心什么?我对杀凡人无甚兴趣。」 他好歹是听了喜恰之前的劝告,杀气太重,难成真佛。费劲心机辛苦这么一趟,执念反倒牵制住他。 喜恰也没多说,开好的几?间房都临面挨着,六耳在她房前停下?,大手一挥,给她屋子下?了禁咒。 「进去吧。」他道。 喜恰假笑着,没有抗拒。 只要住在凡人关镇中,已是最?好的时机。夜半三刻,万籁俱寂,感受到隔壁的唿吸声渐渐平稳,喜恰翻身下?床,从玉锦袋中掏出哪咤的绣球,往窗前勐地?一掷—— 霎时,窗棂散落成碎片,木架上一点尘埃瀰漫,喜恰眯着眼,收回绣球闪身从破碎的窗户离开。 一路她都屏息不语,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知道六耳能聆听三界之音。 但才?跑出一会儿,身后劲风袭来,喜恰心中一惊,侧身躲过。 「小白鼠,我就晓得你会跑。」六耳眼底泛着冷意,轻轻笑了一声。 他原是在守株待兔。 喜恰也冷了脸色,她早晚都要跑的,总不可能真陪他去西?行,既然跑都跑了,也不用装什么和气了。 「这世间仅有一个?金蝉子,任何?人无法取而?代之。」 什么同样的西?行之路,取代取经?人,根本就是诳他而?已。 话音刚落,六耳便被激怒,眼中似燃了一团火苗,抄起随心铁桿兵就疾飞而?来。 那根兵器与?孙悟空的也如出一辙,威力相当。 上次喜恰没设防,这次留了心,双股剑幻化手中,竟也与?他打了近一炷香的时间。 双股剑一阴一阳,一冰一火,凡间关镇中六耳到底束手束脚,肆意狂妄的他不愿因这点事惊动天庭,喜恰见机,右手使力,阳剑贴着他眼睛而?过。 六耳没有从八卦炉中练就的火眼金睛,被剑上的流火刺痛了眼。 夜空里,六耳目色沉沉,死死盯着喜恰。 「小白鼠,你找死吗?」他冷笑一声,将兵器在手中打了个?转,不再留手,迎着喜恰的头便要打过去。 六耳的速度极快,出手狠辣。 喜恰神色一凛,可难得她敏捷,竟比他还快,两柄剑合力一挡,二?人各退了一步,短暂分开。 虎口被震得发?麻,喜恰心中思忖着自己究竟能再挡几?招。再不济还有猴哥的猴毛,那可是哪咤也要对上几?招的,还有收在玉锦袋里的一众法器,虽然不太会用...... 「其实你说得对,小白鼠。」六耳冷不丁开口了,似乎想?休战,「我想?取代孙悟空,却忘了西?行取经?的到底是唐僧,而?不是他。不过无妨......」 无妨什么?喜恰一愣。 「我不必取代孙悟空,也不必找人取代唐僧。」他眉眼阴戾,笑声冰冷,「他们?算什么东西?呢,岂能阻碍我?」 「只需杀了他们?,将所谓的取经?人全杀了,我一人过这荒唐的九九八十一难,直上西?天,逼那佛祖老儿将经?书交出来——」 魔怔了,魔怔了,这猴子是真的魔怔了...... 喜恰震惊之极,这是多偏执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交了经?书给你又怎样——」你要封佛成圣,不还是得叫佛祖大法封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六耳狂傲的神色收敛些许,将目光全然锁定在她身上,语气癫狂,「九九八十一难,呵......你既也无法充当那小白龙,不如......」 这猴子真的是疯猴子。 「不如你来做八十一难中,被我除去的第一难,如何??」他一字一顿道。 喜恰一怔,眼中浮起惊动波澜,但不等她再多想?,随心铁桿兵狠狠砸下?,带着势不可挡的锐意突然袭来。 他原是胡说八道,故意乱她心神—— 这一击来得太快,喜恰晓得该使出遗鞋计脱身,可面对着骇人的武器,她还是惊了一瞬,施法的手微顿。 手腕在微微发?着热,伸出的左手间,灿若日华的金镯倏然破空而?出。 那金镯不断放大,其上的灵力并不炽热尖锐,反而?暖融到叫人安心,径直砸向六耳,直将六耳逼退十步外,捂着头脚步虚浮。 与?此同时,喜恰眼前又蒙上一片炽红,原是鬓间的混天绫也飞捲起来,一下?缠上六耳的武器,让铁棒硬生生停下?攻势。 对面,六耳眼神愈发?冷寒。 喜恰错愕一瞬,不再恋战,施法转身离去。 ...... 天地?一阵变换。 还未瞧清此处是何?地?,便闻见一阵香风,混杂着数种花香和难以?形容的靡丽香味,喜恰微微蹙眉。 再认真端看?,便见寂静山岭中,有一幽深洞口,香味便由那儿传来。 这是哪儿? 慌忙间使出遗鞋计,这术法她才?琢磨出来不久,还不大会用,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自己方才?是走了哪个?方向。 第166页 喜恰心中微沉,还不晓得六耳会不会追来...... 「大胆妖精,你从何?方来,在毒敌山洞府前逗留什么?!」忽地?一声娇喝,洞前化出两个?女妖,冷冷盯着喜恰。 毒敌山,这地?方还真不认识。 喜恰抬眼看?去,女妖们?皆着黑裙,簪乌丝金簪,唇涂玄色,眉目奼丽......不对,这不重要,定睛看?向她们?身后,才?发?觉洞府内隐隐有佛光闪烁,金气凝结。 ——佛子在此,是有佛子在里面。 是金蝉长老在这里! 她找了十余年,在灵山之上与?他相处近百年,绝不会认错他的气息。喜恰眉眼染上丁点喜色,復又沉静下?来,端看?面前的女妖们?。 「我从他处妖洞而?来,特来拜见。」 「哪处妖洞?」女妖们?狐疑。 凡界妖怪是有这样的规矩,前来拜见自要说出自己身份,但此刻是金蝉子在洞中,或许又是被这处的妖精抓了,这里又是全然不熟悉的地?界。 喜恰沉吟一刻,答道:「平顶山,莲花洞。」 平顶山的小妖现下?都归入她麾下?,也不算骗人吧。 女妖们?细细看?喜恰,发?觉她的确气度不凡,举止温雅,好歹缓和了脸色。 「这位大王,请您在此等候一刻。」但女妖们?还是有几?分迟疑,「容我们?回禀大王后,再来迎你。」 喜恰心中虽急切,但也不少这一时半会儿,遂颔首。 看?着女妖们?回洞里,她双手交握,腕上的金镯依旧发?着细微热度,惹人微怔。 金镯与?昔年宝珠送她的如出一辙。 但喜恰知道,那不过是个?普通首饰,并没有任何?法力,更不可能在危难关头从她手中飞出去,把六耳砸得头晕目眩。 这应当是...... 不一会儿,女妖们?又折返,一个?身着华贵衣裙的女子也随着她们?款款走来,身姿妩媚婀娜,步步如莲。 此刻,女子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还未正眼看?喜恰,已然怒道:「泼猴子,你好大的胆子,装什么大王来我洞府前装腔拿势!」 喜恰瞳孔微缩,一时怔愣。 「我且告诉你,金蝉长老已与?我结秦晋之好——」女子话音戛然而?止,抬眼看?着喜恰,也是大惊。 「风枝姐姐?」喜恰顿住,又惊又喜。 是昔年灵山之上,与?喜恰交好的蝎子精,喜恰实在没想?到会是她。 她如何?也来凡间了? 蝎子精打量了喜恰一会儿,眼中却淡淡凝聚出怒意,面上却笑着,微一挑眉:「好妹妹,我方才?还以?为?自己看?岔了,竟真是你。你如何?会来这里?」 喜恰还是发?觉了那丁点无法理解的怒气。 在她尚存的记忆里,灵山之上,蝎子精一向是直率坦诚的,待她也极好。可到底几?百年过去,即便她不再记得天庭往事,磨砺的心境却没倒退。 她早已不是昔年那个?初开灵识的小白鼠,识人只看?表面,难辨善恶。 金蝉子要下?凡歷劫的消息,是蝎子精先告诉她的,让她去盗香花宝烛,也是蝎子精提议的...... 她倏然沉默了起来。 「你来找谁,找金蝉子么?」蝎子精又问道。 喜恰抬眼看?她,也不知为?何?自己这样笃定,直言问道:「对,风枝姐姐,金蝉长老呢?」 撕破脸原只是一瞬的事。 蝎子精冷笑一声,怒从心起,原本妩媚的眉眼落了一丝薄凉,再瞧喜恰毫无半分温情。 「你这小白鼠,当真是阴魂不散了。」她手中幻化出三股钢叉,冷目以?对。 喜恰看?着她的武器,声音也沉闷了些许:「何?以?这样说呢?」 蝎子精顾不上回答,已然兵刃相见,三股叉一横,喜恰用剑挡下?,两人战在一起。 心知蝎子精的绝技是她尾巴上的毒沟「倒马毒」,喜恰有意提防,本又动作敏捷,一来二?去也占了上风。 「你倒是长进了不少,凭何?你有这样的造化。」蝎子精恨恨道,「昔年让你去盗香花宝烛,你却没受佛祖大法惩罚,我不过不小心蛰了大法一下?,却将我贬下?凡来!」 喜恰心生异样,恍惚抓住几?个?词,眼中酝酿起复杂的情绪。 她没受佛祖大法惩罚...... 她不是因为?香花宝烛被贬下?凡的,哪咤也曾透露过,她不是从灵山被贬的。 「什么是与?金蝉长老结秦晋之好?」喜恰察觉到蝎子精的恨意,没有对她语气中的不忿表达什么,「我们?一同在灵山长大,金蝉长老对我们?那样好,如今你怎能坏他修行?」 蝎子精嗤笑一声:「是只对你好吧。」 喜恰一愣,反驳她:「金蝉长老与?人为?善,许多灵兽都受他照拂,我还记得当年你修行受阻,还是他特地?为?你施术化解的。现下?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蝎子精只是看?着她,不肯让她见。 「他为?我施术化解......」蝎子精回想?起往事,轻轻笑了。 三股钢叉重新握紧手中,蝎子精眼含嫉妒,「是啊,他为?我亦为?大家,乐善好施,与?人为?善,可偏偏对你青眼有加,喜恰——你凭什么得他青睐呢?」 第167页 喜恰从未想?过这种事。 金蝉子是她的恩人,她一心报恩,在灵山之上也是一片真心对金蝉子,除此之外,并不在乎金蝉子如何?看?她想?她。 唯独青睐她么? 好似也没有,金蝉子天生佛性,普渡众生,并没有如蝎子精所说的独爱一人。 「不过,为?何?如今你也在凡间?」蝎子精忽然又问道。 蝎子精狐疑看?着喜恰半晌,三股钢叉指向她,「你不会当真找了金蝉子三百年?还是说,你也被贬下?凡了?」 喜恰错愕。 三百年,竟有三百年之久......难怪孙悟空说什么十世,她竟然少了三百年的记忆。 可此刻,心中又油然生出一种惶然,喜恰不想?纠结这个?话题,见对方兵刃相向,也再次架起双股剑,几?个?回合后趁机将蝎子精逼退。 鼠精天生善探洞穴,甩开蝎子精一大截,沿着佛光往琵琶洞中走,不一会儿喜恰就找到了朝思暮念的那个?人。 「长老......」 她竟不知,再见故人,会是这样心生情怯。 四面锦赤色袈裟拢在他身上,下?罩素色僧袍,目秀眉清,雅秀端和,眉心正中一点红痣,更将面庞衬得白皙如玉。 他听到她的唿唤,微微抬眸,眼中露出一丝迷茫,分明不再认得她,澄淡的瞳孔却依旧那般温润。 第066章 恩情 蝎子精不多时便会赶上, 此刻不容寒暄。 喜恰看着?他,曾有许多想说的话,问问他过得好不好, 几个徒弟与他相处得可融洽, 亦或叫他看一看自?己?化形的模样...... 如今却也都说不出来。 与六耳在一起的这些日子里, 她分明也一直与傀儡唐僧待在一处, 早已见过金蝉子今生模样。 可直到此刻才明白?——表象皮骨哪里重要,重要的是,一眼看去,他仍旧是他。 想去拉金蝉子的手, 喜恰指尖还未触及他的袈裟, 却又微颤着?默默收回。 她双手合十,只如从前一般向他行了最规矩的合掌礼。 「玄奘长?老。」她喊他, 「我?是您大弟子孙悟空派来救您的,请随我?走吧。」 唐僧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目光虽似当年柔和,到底投胎转世过, 他不识旧人,嘴唇微张, 不曾言语。 喜恰只好从玉锦袋中拿出孙悟空的猴毛, 递到他眼前, 供他辨认。 而后得他颔首,牵起他的袈裟一角,引他出琵琶洞,一路便是无话。 袈裟上浸染了熟悉的檀香气, 幽冷又沉润,叫喜恰恍惚回忆起昔年在灵山的时光, 她窝在金蝉子僧袍一角边,看他焚香,听他诵经?...... 「女施主,真是我?徒儿悟空请你?来施救的么?」 喜恰还是用了点小术法,不然以凡人脚程来说,还没出琵琶洞就能被蝎子精追上。 如今在毒敌山外?,唐僧也晓得脱离了危险,倏尔开口。 「见女施主年岁尚小,仁义慈悲,不知是天庭的仙子,还是某位女菩萨?」 喜恰回头?看他,一时怔愣。 年岁尚小。 喜恰生得明媚温丽,眉眼却并不幼态,按蝎子精的话来说,她在天庭待了三百年,在灵山也待了近两百年,已经?是个五百岁的鼠了,并不算小。 何?况如今做了妖王,洞府里的小妖都喊她大王或夫人。 可曾经?,她在金蝉子面前就是懵懂不知事的小灵鼠,他是教?导她的长?辈,是教?她明事理、辨是非、知善恶的长?老。 「长?老。」她笑笑,抬眸看他,「叫我?喜恰便好。」 前世的事恍然已过去,但凝视着?他那双一如当年的眸子,最后,却还是忍不住添了一句,「......这是昔年,您为我?取的名字。」 唐僧眼底泛起一丝不该有的涟漪,本不该回望,却也不禁看着?她。 他看出一点端倪,微微愣住:「你?是......」 「师父!」 远处传来一声唿唤,声音张扬,正是孙悟空。 喜恰与唐僧一同回头?,身着?虎皮裙的孙悟空正揉着?脑袋站在远处,再一眨眼,便至眼前。 她现在有六耳应激反应,下意识护在金蝉子身前,面露警惕,手中已凝出几分灵力。 孙悟空一顿,好整以暇看着?她:「好妹子,你?是嫌俺老孙还不够焦头?烂额么?给我?找点事儿做?」 喜恰不说话,只是把唐僧护得更紧了,但是唐僧在她身后轻喊她:「恩人,你?不是受我?大徒儿所託来救我?吗?为何?拦他呢。」 什?么恩人? 喜恰回头?看唐僧,脱口而出:「长?老,你?是不是弄错了,你?才是我?——」 「贫僧早慧,出生便开得五识慧根。」他双手合十,眉眼沉静,「昔年我?俗家母亲受歹人挟持,被迫将我?投入江流,后至金山寺中高?烧不止,是您出手相救。」 喜恰这下真愣住了。 「咦,还有这等事?」孙悟空也有几分诧异,转头?看喜恰,眼睛一打转,「喜恰妹子,你?总说要报我?师父的恩。」 他错开喜恰看着?金蝉子的视线,面色虽笑,言语却认真。 「原是这恩早就报完了,那还整天盯着?他做什?么,抓紧去别处快活啊。」 「可是......」她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 第168页 她心念着?要报答金蝉子,这份执念不可能有假,缠在心头?不知所起的痴念也不可能有假。 如若不是金蝉子...... 如若不是他,还有谁当得起这份执念呢? 「你?这段日子哪里去了,见了什?么人?」孙悟空又问道。 喜恰被唐僧的话整得有些懵,又想到还有六耳的事,下意识问他:「你?何?出此问?」 孙悟空先是绕着?唐僧看了一圈,确定他没有受伤,才转头?回喜恰的话。 「小太子跑来问俺老孙,说我?把你?拐跑了——」他打量起喜恰,见她也没有受伤,整个人还是生龙活虎的,「你?多久没回陷空山了,该不会?是故意金蝉脱壳,偷偷跑出来找我?师父吧?」 「不是......」 孙悟空啧了一声,又揉了揉眉心,「小鼠崽子,这下还真给你?找见了。你?这执着?的样子,倒和你?义兄像得很。」 「......」 喜恰沉默一瞬,发觉他紧皱眉头?,眉角还有红痕,料想他又被妖怪打了,迟疑道:「是毒敌山琵琶洞中的妖精么?」 孙悟空看着?她,又看了看自?己?师父。 「喜恰妹子,如今当真是厉害极了。」他唏嘘一声,感慨道,「多谢你?救下我?师父。」 昔年他还曾忧心她会?被五行山下的小妖所伤,如今的她却已能单挑大妖精了。 喜恰摇头?,还要说话,孙悟空忽然狠拉了她一把。 「小心身后!」 她被拉了个踉跄,差些要扑到金蝉子身上,见金蝉子微微抬手似想扶住她,她反而缩了一下。毕竟她可是守礼的好妖精,当年在灵山也很克己?復礼。 原是蝎子精又追上来了,她目光毒辣,一一扫过在场的人,然后凝神?看向孙悟空。 「被我?扎得还不够痛吗?还敢找来。」 孙悟空冷哼一声,刚要说话,喜恰忽然问了他一声:「你?可知她是什?么妖精?」 「不是只蝎子精么?」孙悟空一愣。 喜恰不说话了,料想他是有火眼金睛的。 蝎子精目光又转向喜恰,冷笑着?:「小老鼠精,是我?小瞧了你?,你?真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你?们认识?」孙悟空狐疑着?,小声问喜恰。 「将金蝉子给我?交出来!」蝎子精不管他们耳语什?么,娇喝道。 孙悟空神?色冷了下来,手腕一翻,金箍棒显现手中,飞身而上,不忘叮嘱喜恰「你?顾好我?师父」。 喜恰自?然会?顾及着?唐僧。她牢牢守在唐僧身前,谁知蝎子精根本不恋战,并不愿与孙悟空多打,找准一个机会?便又沖了回来。 双股剑握在手里,喜恰也是目色冷凝。 「喜恰,你?可不一定是我?对手。」蝎子精冷哼一声,「先前是让着?你?而已,说起来,你?被那天庭的三太子从灵山带走三百年,怎得到如今还没成仙?」 一边要和孙悟空纠缠,蝎子精还不忘说她。 尤其是喜恰还和唐僧站在一处,犹如三百年前在灵山一样,如此刺目,又叫蝎子精难堪。 「该不是被那三太子厌弃,被他贬下凡来了吧?」蝎子精恨声道。 她在胡说什?么!这句话不知怎么就叫喜恰心中刺了一下,喜恰也冷了声。 「我?知道你?的软肋,你?若还不投降,只能请卯日星君——」 蝎子精冷笑着?,忽将手中的琵琶狠掷向她。 因为要护着?金蝉子,喜恰施展不开,只得带着?金蝉子往侧边躲。谁知旁边有碎石子,她一时不察,差些摔了。 只来得及看见蝎子精的毒刺要扎向她,喜恰蹙眉准备忍受疼痛,下一刻,满眼被鲜亮的红色笼罩,跌入的是一个有着?缱绻莲香的怀抱。 红衣少年从天而降,紧紧拥抱住她。 他的眉眼那样明艷,神?清骨秀,只需入眼就叫人挪不开目光。怀抱温暖又宽厚,因为紧张,喜恰的嵴背依旧僵硬,下意识也环住了他。 少年清俊的眉微微一皱,待喜恰再眨眼时,却似错觉,他眼中只有全然的关切。 「喜恰。」哪咤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带着?明晃晃失而復得的喜悦,「你?没事吧?」 他搂得她那样紧。 分明是一副怎么也不愿放手的模样。 全然不似蝎子精讽刺她的话说的那般,下意识的举动难道还能骗人么,喜恰心中泛起涟漪。 喜恰微张着?唇刚要说话,他炽热的手捧过她的脸,细细看着?,復又皱眉:「脸上的伤痕哪里来的?」 熨帖的灵力席捲全身,哪咤又牵起她的手,手指顿在她虎口一寸,上面有一点猩红血迹。 「手上,怎么也受伤了?」 这些伤痕太过微小,喜恰先前与六耳和蝎子精都斗过法,她自?己?都没发觉,却叫哪咤看了出来。 抿了抿唇,她反攥住哪咤的手,叫执拗的少年总算缓过一点神?来,他由着?她将他转了个身,背对着?她。 少年一身织锦云袍,赤色浓艷,右肩处却有一点浸染了深色的痕迹,反倒刺目。 是血色。 喜恰眼眸渐深,心中一时不是滋味,她问他:「你?不疼么?」 明明是他自?己?被蝎子精的毒钩蛰了,虽然喜恰没体会?过有多疼,但从前在灵山时常听到别的小灵兽说起蝎子精这项绝技,再看孙悟空至今捂着?额头?...... 第169页 「不疼。」他还摇头?。 从始至终,少年竟然只是轻微皱过一下眉头?。 喜恰心里闷闷的,忽然起了一点烦闷恼意,刚要说点什?么,忽见孙悟空正环胸看着?他们俩,眼神?表达的意思是「你?俩有完没完」。 她復又抿起唇,决定回去再与哪咤说道。 不过哪咤还有很多想问她的,但喜恰转头?看向了孙悟空:「卯日星君......」 「还等你?回过神??」孙悟空轻哼一声,看着?他们俩,「那小蝎子一听到你?说出卯日星君便吓住,慌忙跑了,我?已传了信去天庭,也不晓得天庭的神?仙能不能收到。要不这样,你?叫小太子回去天庭捎个信呗?」 孙悟空话音刚落,哪咤一挥袖,玉笺在他手中凝聚,又蓦然飞得无影无踪。 「我?已知会?云楼宫,会?有人去凌霄宝殿。」少年抿唇,意思很明显——他现下要和喜恰待在一起。 喜恰还没能察觉他话语中的执着?,哪咤的视线又落在不远处垂首的金蝉子身上。 素袍僧衣的僧人光华自?敛,眉目柔和,眉心一点红痣,不显妖冶,反而佛性十足。与他这样明艷的长?相全然不同。 少年的脸色蓦地?难看了起来。 往事忽然浮现脑海,十多年前他曾去过金山寺,又至洪江口,彼时曾经?救过金蝉子的凡世父亲,还曾发觉喜恰也相助过金蝉子。 想到此处,哪咤又一顿,若说金蝉子对喜恰有恩,那彼时她不是已经?回报了么? 恩情已了,这一趟西行路还与她有何?干系。 「悟空,我?们回西梁国吧。」唐僧喊住孙悟空,他慧眼清明,自?是一下将这两个相助过他的人都认清楚了。 可见他二人此刻似乎难捨,一时难以插话,于是只是向喜恰与哪咤行了一礼,并未再多说什?么。 喜恰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双手捏诀,也在指尖凝出一封信笺。 方才说了半天传信的事,她从六耳那里逃脱之后,还未有空隙传信给将离。 哪咤默默看着?,忽而又问了她一句,「你?想随他们去西梁国么?」 喜恰抬眸看他,虽未说话,但眼神?中有许多分复杂情绪。 「我?......」主要是,六耳的事还没和孙悟空说,喜恰是如此想的。 「既然给将离传过信了。」哪咤错开她的目光,掩下眼中的苦涩,佯装淡然,「想去便去罢。」 而后又顿了一瞬,补充道:「我?与你?一起,可好?」 喜恰心觉他语气发酸,有点怪怪的,她觉得有几分莫名,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路平静。 但平静的表面下,似乎每个人都神?态各异,面色不同。喜恰心想着?蝎子精的话,想着?自?己?失去的三百年记忆,眼前的场景恍惚又回到灵山之前。 僧人垂目,他淡然出声:「你?再好生想想,究竟是谁告诉你?去取香花宝烛?」 他还说,时至今日你?在天庭修法,她在灵山,井水不犯河水。 ......但若重逢,同在一界之中,便是因果了结之时。 喜恰抬头?看向唐僧,见他如当年那般垂首淡然,忽而自?问,原是如此对么? 孙悟空的猴脑袋忽然冒了出来,挡住她看向唐僧的视线,喜恰一噎:「猴哥,我?有事与你?说。」 六耳的事太惊异,她在心中过了好几道该怎么开口,哪咤也一直欲言又止,恐怕也是想问此事。 少年好似找了她大半个月,白?皙如玉的脸庞带着?倦容,眼下也有淡淡乌青。 「半月前,陷空山无底洞外?来了一个假的你?......」 将此事悉数相告,孙悟空和哪咤都听得认真,孙悟空听到喜恰为花果山选了新长?老时拍手叫好,哪咤则是每每听到什?么心觉不好的事件都要问一问她—— 「他可伤到你?了?」 喜恰心底的涟漪越来越深,只是摇头?。 接着?,她与哪咤对视,认真真挚地?感谢他,「哪咤,谢谢你?的法器护我?周全。」 不过一瞬,少年先是愣神?,而后眼中化开淡淡柔情,揉碎了一丝笑意,晃人耳目,摄人心魄。 「喜恰......」 「对了,那个......」喜恰下意识抚上手腕,神?色有一点古怪,「这个是你?的干坤圈对么?」 干坤圈,震盪干坤之物,威力可崩日贯月,是哪咤三太子的本命法宝之一。 在当年刚至陷空山,得知云楼宫二位可能是她自?己?的义亲时,她可是有小心探悉过的——嘶,那先前哪咤送她的红髮带,不会?是混天绫吧? 哪咤微启唇,想点头?又不愿点头?的样子,唯恐她要拒之他这份心意。 喜恰的确是如此想的,可看见少年眼中的黯淡,本该是极轻巧要说出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最后,她沉默半晌,话转了个弯——「那、那我?那么大个的金镯子,去哪里了?」 第067章 西梁 说完之后, 喜恰想一巴掌拍死自己。 她在说什么啊? 虽然,她那么大的金灿灿沉甸甸的镯子?,的确是很好看来着, 当初可是一眼?就相中?的。 谁不喜欢金镯子呢。 哪咤似乎被她噎住, 他指尖微僵, 撩起自己衣袖, 露出?一截纤长白皙的手臂来。 第170页 「在这呢。」他轻道。 陷空山重逢那日,他掀开喜恰的袖角,原本想提醒她手上还有?云楼宫的法?印,她该是云楼宫的人, 先入眼?帘的却是她腕间与他如出?一辙的金镯。 那时, 他想,他赠她的玉镯好似叫她难过了, 那他将自己的金镯赠他。 还护她周全,但不再?要?她被他束缚。 少年手指修长, 骨节分明,肌肤丰润白皙, 犹如精雕细琢的美玉,随着他扬手的动作, 织锦红袖滑落, 金镯也稍稍滑下?, 腕骨处有?一点欲盖弥彰的赤红小痣。 怎么会有?人,连手都生得这般好看。 喜恰微怔,迷迷煳煳看着哪咤将腕上的金镯取下?,又?执起她的手替她戴上, 方才乍然回神。 「这......」喜恰语塞。 哪咤微微皱眉,似乎察觉出?这样不大好看, 她自己也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现下?她左手腕上套着两个镯子?,如出?一辙的大小,一模一样的款式,戴一个好看,戴两个就适得其反了。 喜恰微微嘆了口气,将两个镯子?都从手腕上褪下?来,微一侧目,就见哪咤神色顿时紧张。 「干坤圈可以保护你?。」他声音很轻,好像还想争取。 喜恰只?是将两个镯子?一同递到他眼?前,轻轻嘆了口气,「你?将法?器都留给我了,你?自己用什么呢。」 「我有?火尖枪足矣。」 这人怎么一点不听劝,喜恰佯装没听见,轻道:「现下?我也分不出?哪个是干坤圈了,我来挑一个戴吧,另一个你?戴着。」 哪咤沉默了一瞬,抬眼?看她,眼?眸中?有?一丝迟疑,「真认不出?来?」 喜恰嗯了一声,迅速挑出?一个来戴回自己手腕上,又?将另一个塞到他手上。 默默看着手上的金镯,哪咤欲言又?止。 「不管谁手上的是干坤圈......」喜恰错开他的视线,含煳道,「戴着的那个人,就保护另一个人嘛。」 哪咤一顿,却见喜恰拍了拍他的手。 「不是说好做朋友?做朋友当然要?彼此保护啊。」自己受了伤也不吭声,哪有?这样的事,喜恰心里有?点复杂,「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眼?见少年仍是微怔,眼?中?涟漪又?蓦然轻晃,喜恰心中?也顿了顿,连忙转头看路。 西梁国?到了。 此地与其他地方都不同,是全然的女儿国?,城外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河,路人来往匆匆,无一个人在里头舀水或捣衣。 一路上,唐僧一直垂头不语,偶尔才会往喜恰这边看上两眼?。 但至女儿国?后,他早早抬眼?看向城楼,眼?中?漾起波光,似翘首以盼着什么。 是在找他的徒弟们吗?说起来,上回孙悟空与她说起天蓬,可她还从未见过这位故人,此次能否见上呢。 「喜恰妹子?,这河水清甜,你?要?不要?舀一瓢叫小太子?喝。」孙悟空凑到她身前来。 「啊?」好端端喝水做什么?喜恰觉得奇怪,但哪咤方才受了伤,喝口水也好,于是半弯腰蹲在船边。 哪咤也微微皱眉,觉得孙悟空语气戏嚯,肯定不怀什么好意。 果不其然,一旁的唐僧收回往城楼看的目光,转头看来,无奈道:「悟空,不可顽劣。」 唐僧解释着,这条河原是叫子?母河,因女儿国?举国?上下?都是女子?,并不婚配,若满年岁者想要?怀胎才来喝这河水。 喝下?就能怀胎,无论男女,效果一样。 哪咤的脸色倏尔变差,咬牙切齿喊了一声,「孙悟空!」 孙悟空嘻嘻笑着,几不可察地瞥了唐僧一眼?,而后又?悄悄凑去喜恰耳边道:「俺师父先前也喝了这河水,险些?给女王生了个大胖小子?呢。」 喜恰一愣,金蝉子?生娃娃?接着又?抓住了一个关键点。 「女王?」 金蝉长老一直看城楼之上,是在看女王么? 很快喜恰便知道了,待入城关,雍容尔雅的女子?一身华服,头戴凤冠,眉眼?含情?,正端立城门口的码头前。 喜恰认识很多姑娘,其中?不乏容貌极盛艷的美人,一时却难以形容女王的美。 若说是温丽的,眉眼?却有?一丝坚毅飒爽,若说是强势的,一双潋滟的眸却沉稳柔和,衣香鬓影间,抬眸顾盼,天姿国?色莫过如此。 「陛下?。」唐僧起身,向她行了合掌礼。 自见女王起,唐僧那双温厚稳练的清眸蓦然起了一点涟漪,又?默默克制,垂首掩住光华。 女王也看着唐僧,沉默良久,朱唇开阖半晌,伸出?的手又?收回,「御弟长老无事便好。」 喜恰就在一边看着,她也沉默着,心中?一时说不出?是何感受。 女王施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一众人回王宫相叙,她将为唐僧的通关文牒加盖官印,最后再?送他一程。 王宫之中?,喜恰也见到了孙悟空所说的天蓬元帅。 蜈蚣精也与喜恰说过,唐僧的二弟子?猪八戒原是天庭的天蓬元帅,因故被贬凡间,转世为猪精,相貌丑陋憨厚。 如今得见,喜恰却不觉得猪八戒多丑陋,只?是他垂着头,略显不自在,似乎不愿看她。 「元帅......」喜恰踟蹰着,喊了他一声。 第171页 猪八戒浑身一僵,再?抬眼?,眼?中?分明有?错愕与刺痛,又?佯装若无其事。 「啊,原是软软。」他擦了擦额头莫须有?的汗,顾左右而言他,「这天真热啊......你?有?没有?感觉到?」 仙神何惧酷暑,就是妖也不怕。 喜恰晓得他紧张,好似对她还有?几分莫名紧惕,她迟疑一刻,由着他的话?点点头。 「你?如何也来凡间了?」 没等喜恰说话?,他仍犹自絮叨着,掩饰着此刻的紧张,「猴哥把护身符转交给我了,多谢你?软软。这些?年来你?过得好么?你?好似越发?貌美了,当真是个水灵的小仙子?......」 孙悟空正靠在廊柱上,漫不经心看着这边。 喜恰看向孙悟空,却见他轻轻摇头,意思应当是他没有?将她被贬下?凡的事告诉猪八戒。 猪八戒应该还不晓得她失忆了。 喜恰心知自己被贬下?凡的原因非从前所想,默然一瞬,忽而扬起些?许笑意来,「元帅,虽然昔年已过去很久了,但如今再?见你?,还觉得你?和从前一样呢。」 猪八戒唿吸一滞,抬眼?看她。 「真的么?」他声音极轻,似乎极不确定,又?苦笑一声,「哪里还有?当年......」 如同蒙上一层雾气的记忆里,银白盔甲的仙将伫立天河畔,喜恰虽看不清他的脸,却知道他俊秀明朗,就如同天河之子?。 喜恰轻启唇,再?次轻笑笃定着。 「当然是真的,等你?这趟取经路走完,我们再?一起去天河边赏景吧。」 仙神如何不通变化之术,无论是仙将,还是猪精,天蓬依旧是天蓬,外表即便千变万化,内里是不会变的。 他只?是不敢看自己。 猪八戒沉默半晌,悄悄红了点眼?眶,又?轻咳一声,呢喃道:「好,那一言为定。」 喜恰还是点头。 「咱们叫上七仙女,还有?其他好友们。」猪八戒笑了,虽然笑意仍是很浅,但神态自然得多,他细数着,「哮天、玉兔,嫦......」 嫦娥仙子?的名讳到底没叫出?来,面色又?僵了一瞬,左顾右盼,看到了喜恰身后的哪咤,于是打算怼上两句掩饰尴尬。 「去是可以去,但三太子?总归不会又?拦吧,当年咱们在天河边设宴......」 但说着说着,声音又?在哪咤渐渐变差的脸色下?变小了。 玉面修罗,煞神小太子?,猪八戒在哪咤一如当年的神色下?,又?恍惚回想起往事,心里竟有?一丝轻松。 还如当年啊。 不过当年他就不太爱招惹这做事不计后果的小太子?,说叨两句过过嘴瘾便罢,此刻也是这样。 「天蓬。」哪咤抿着唇,脸色虽差,沉默一瞬却回应了他的话?,「届时约好,我也同去。」 喜恰微微偏头,忽然想回过头去看哪咤,最后却没有?动。 「好嘛,那就一起约好了。」她也没再?说其他。 抬眼?看向宫殿中?,唐僧正与女王话?别。说是话?别,其实也大都是女王在说,唐僧只?是有?礼颔首,甚至不曾直视着妍姿艷质的女王。 猪八戒打开了话?茬儿,忽然就拉起哪咤和沙僧,要?去说些?天庭神仙之间的话?。 哪咤面上神色极不乐意,尤其瞧见喜恰正在瞧殿内,但在猪八戒热情?殷切的声音里还是妥协了。 一时,殿外唯余喜恰与孙悟空二人。 「六耳的事,俺老孙会留意着。」孙悟空先开口说了话?,端正神色,「你?倒是胆大,听你?说那六耳狂妄狠毒,你?该早些?找机会逃了便是,还敢在他身边留了大半个月。」 喜恰笑了笑,好歹探查来一些?情?报,这一趟也不算亏。 「我听闻,猴哥大闹天宫时曾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她轻道,「六耳是没有?的,可要?记住了。」 孙悟空点点头,但从神色上来看,好似并不算将这事放在心上。 「六耳心浮气躁,且行事狠辣,若叫他遇上了金蝉长老,我怕长老会受到伤害。」喜恰只?得又?嘆了一声,「猴哥,你?可要?上心。」 孙悟空其实已记在心里,只?是不喜严肃,面对喜恰时大都是和颜悦色的。 见她还在忧心,于是轻哼一声,摆摆手道:「俺老孙已晓得了,哪里有?那么难认——难道还有?哪咤小太子?和红孩儿之间难认?」 听出?是打趣,喜恰一噎,但却莫名其妙,「他们两个哪有?难认,分明没什么相似呀。」 「哦?」孙悟空微微挑眉。 喜恰看着孙悟空略带调侃的眼?神,心知是那天发?生了什么,许是很多人都觉得哪咤与红孩儿长得像。 可是,如何一样呢。 她蓦地想起那夜红衣少年执拗又?认真的神色。 少年龙姿风采,神清骨秀,烛火勾勒他的眉眼?,将他那双琥珀色的澄淡眸子?衬得暖融融的。 「哪咤......」甚至不需深思回想,喜恰就能说出?诸多不同,「哪咤是个面冷心热的神,看着凶而已,其实心肠很软,惯常不爱笑,但一笑起来颊边会有?两个小梨涡,他左手腕骨上还有?一颗小痣,是赤红色的痣......」 其实这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就是哪咤。 第172页 这样意气风发?的小少年,好似每每撞入她眼?帘,天地也因他失色。 「停停停——」孙悟空打住她,「哪咤说完了,那红孩儿呢?」 「啊?」喜恰和红孩儿不熟,一时说不出?来。 孙悟空好整以暇看了她半晌,忽而轻笑,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喜恰本也是随口说起,下?意识又?看了看正殿,唐僧似乎已快和女王话?别完。 察觉到她的视线转移,孙悟空意有?所指了一句,「你?还整日盯着俺师父,你?可知那小太子?一听说你?不见了,就火急火燎赶来找俺老孙,不晓得的哪里以为他是丢了义妹,该是丢了夫人吧。」 喜恰一怔,顿时不说话?了。 她本也只?是轻抬头看了一眼?唐僧,这下?又?将视线转向孙悟空,静默一瞬,倏尔极轻地说了一句没有?来由的话?。 「我明白不是金蝉长老了。」 但孙悟空果然不大明白,侧目看她。 喜恰没有?解释,而是从玉锦袋中?取出?一盒药膏,递给了孙悟空。 「先前猴哥与我说过被黄风怪伤了眼?睛,一直不见好,我这里有?盒药膏,猴哥不妨用用看。」 黄风毕竟是灵山的灵兽,他的绝技喜恰也晓得。况且当年,黄风大哥一直为人和善,怕练功时误伤了其他小灵兽,还特意告知过他们如何化解。 所以,她也是不大信黄风大哥会害金蝉长老的。 「黄风他......」喜恰迟疑道。 孙悟空看出?她的欲言又?止,也一瞬间猜到这其中?的联繫,伸手接过药膏,神色如常道:「他也是受人所託罢了,俺看得出?来他无甚杀心。」 喜恰一顿,又?听孙悟空继续与她缕析着。 「托他此行者,也无打杀之心,不过是顺应这一难,但好似还有?些?其他目的。」他好似还真分析出?了个所以然来,「因那黄风怪最后竟说,他从未造过杀孽,且在凡间还有?个小白鼠妹子?,届时求我饶过性命,别让她吃苦头。」 他直视着喜恰那双幽深如墨的眼?眸,似乎疑惑:「好妹子?,你?既然认得他,你?可晓得他的妹子?是谁?」 黄风还有?妹妹?喜恰从未听过,刚要?摇头,又?心觉有?异。 看着孙悟空,却见孙悟空也正直勾勾盯着她。 「亦或者,就是你?吧?不然哪里还有?什么小白鼠精。」 喜恰错愕了半晌,眼?底泛起波澜,理不清的心绪一时变得更加乱,叫她才要?看清的内心又?迷茫起来。 是有?人在帮她么? 可是她有?什么需要?被惦念的呢,有?什么需要?黄风,需要?金咤惦念的呢,她想不出?来,灵山之上的记忆里好似没有?和黄风及金咤的任何纠葛。 孙悟空见她如此,倒没非要?她回答,而是犹自讲起后续。 「那黄风怪后来被灵吉菩萨带走,却不是回了灵山,听闻来是送回小须弥山道场闭关了,你?若有?什么不清楚的事,或是想联繫他,不妨托人去小须弥山问问。」 喜恰应了声好,再?抬眸,忽听得殿内有?动静,原是唐僧已出?了殿,缓缓向孙悟空和她走来。 西梁女王便在唐僧身后看着。 一位是明艷大方的锦裙佳人,一位温润如玉的素袍僧人,他们的身影在喜恰眼?中?渐渐交叠在一起,但她心知金蝉子?的志向是普渡众人,渡万世。 佛爱世人,并不独爱一人。 第068章 明白 「恩人, 贫僧将要离开西梁国,也在此与你别过了。」 唐僧向她走来,竟是?双手合掌, 郑重向她行了一礼。 这什么恩人不恩人的事实在把喜恰搞得晕乎, 还没琢磨明?白, 就听一旁孙悟空也念叨着她:「听见没, 喜恰妹子。你早已报过恩,就别一直惦念着我师父了?。」 喜恰张唇欲言,最后却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双手合十?, 也向金蝉子见了?一礼。 「长老保重。」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好似再无?从言说其他。 余光瞥见一抹鲜红衣角,是?哪咤已去而復返, 原本?并无?波澜的心,却莫名因他的到来泛起了?涟漪。 回看哪咤, 他神情上看不出什?么蹊跷,但喜恰心细, 瞧见他面?色尚有一丝苍白。 她的心也蓦地因此紧张了?一分。 好在临到西梁国门?前,卯日星君及时赶来, 将化解蝎子精「倒马毒」的解药拿了?来。孙悟空的伤势还好些, 后头?哪咤赶到时, 蝎子精许是?发了?狠,哪咤为了?保护她又没躲开,结结实实挨得这么一下。 没等取经人的身影离开视线外?,喜恰心里已然急切, 拉起哪咤就飞上云头?。 「你......」哪咤面?色依旧苍白,迟疑着, 「你要去追?」 喜恰正垂眸打开药膏,闻言一顿,再抬头?看他,分明?见少年眼中藏着一丝浅浅的黯然。 他这是?怎么了??虽不大明?白,但她不由得将声音放轻了?些,只?是?因为心中还是?闷闷的,动作没太轻,扯住他的衣袖。 「给你上药。」 哪咤的手忽而就僵住了?。他由着她心意?,乖乖被她牵着转过了?身。 云间?的风冰寒,喜恰的指尖也冰凉,她似乎心急,不小心掀动了?一点他的衣角。可明?明?只?是?手心触过手腕,哪咤想着,原也能这样清晰的感?受到她的体温。 第173页 还好伤口尚在肩头?,将衣领稍稍拉下一点即可,喜恰迟疑着,将手抚上哪咤背上的伤口。 血色早已浸染在衣袍上,掀开伤口,那点红就变得更加憷目。 她轻声问他:「为什?么明?明?疼,却不说出来呢?」 或许这点伤,对仙神来说算不得什?么,方才在西梁国众人神色皆如常,她也只?好想着回陷空山再说。 可其实内心好似一直被揪起,毕竟这是?因她而起的伤。 而后,见少年隐忍不发的模样,这样偶然流露的脆弱,愈渐苍白的脸色,叫她多少有点忍不住了?。 伤口确然是?疼的,被人触及,虽只?有一点,哪咤还是?少见因疼痛嘶了?一声。 他唿出一口气,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我没事?。」 身后的人忽然静默起来,就在哪咤以为她生气了?,想要转头?回看她时,指尖再一次落在他肩上。 鼻尖萦绕着药香,她的动作极其轻柔,与她这个人一样温柔。 「嘴硬。」 明?明?很疼,可却从来不说。 当年他自刎东海的时候是?不是?如此呢,在三?百年的岁月中,她是?否也曾问过他呢? 喜恰不知道有没有问过,更不知道的是?这三?百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喜恰......」哪咤却顿了?一下,抿了?抿唇,踌躇着,「你有心事?。」 待她上好药,少年打起精神,回头?望她。 「你如何晓得?」一回头?,便见喜恰也神色莫测地看着他。 她那双漆黑的眼眸又重新泛起点点赤红,夕阳黄昏下,一双杏目被勾勒成温暖的颜色。但哪咤知道,这是?因为她心绪不稳。 他原也是?这样了?解她,尚在西梁国时他便发觉了?,是?从她第一眼看向金蝉子时。 可却不知该如何问她,迟疑许久,最后能问出来的也有那一句——要去追金蝉子么? 那是?她心念了?三?百年的恩人,瞒过他三?百年的恩人,如今好容易见到,若她真想去报答,去喜欢...... 他说过会敬爱包容她,尊重她的选择,不会再擅自阻拦她。 喜恰也沉默起来。 眼眸中赤色妖纹涌动,眼底含着纠结。 「喜恰。」哪咤又喊了?她一声,忽而艰涩开口,「你说,我们是?朋友,如若你有什?么心事?,可以与我说的对么?」 他还说过,会照拂眷顾她,顾念她的情绪,就算她喜欢的人不是?他,他也会...... 「可是?......」喜恰还是?迟疑。 既然已开了?这个头?,哪咤不再难以开口,他面?色佯装着平静。 「你不信我。」 「我没有。」喜恰下意?识反驳。 哪咤顿了?一下,「那你是?不把我当朋友看。」 「......」 僵持不过一瞬,喜恰嘆了?口气。 「我确有心事?。」她看了?他一眼,似乎不知从哪里开始说好,踟蹰着,「我失去了?三?百年的记忆,可这三?百年的记忆里,似乎藏着极为难明?的情绪,和难以释怀的人......」 一个她看不清是?谁的人。 埋藏在心里的爱/欲与痴念,无?法言说的执念与不甘,在凡间?的这十?余年来时而萦绕心头?,她笃定有这样一个人,却不晓得究竟是?谁。 垂目沉思的喜恰,没有看见哪咤的神色越发苍白,眉眼失落,他问她:「是?金蝉子么?」 喜恰原本?真以为是?金蝉子。 因为报恩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的执念,还有谁能让她这样心绪波动呢? 可得见金蝉子后...... 「不是?。」喜恰轻轻摇了?摇头?。 她似乎自己也有困惑,「我对金蝉长老的感?受,好似并非如此。」 见到金蝉子时有欣喜,有执着,有释然,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交杂在一起…… 可当重逢的喜悦淡去后,原来她极为平静。 而当她目睹他和西梁女王站在一起时,她的内心只?有祝福和嘆惋。 那是?对教导她多年的长者发自内心的祝愿,愿他好,愿他心中有能牵挂的人,也有牵挂他的人。 又有嘆息,因为她晓得金蝉子要成大道,成为真正的佛子,他会舍小爱为大爱,他和女王终是?错过。 可也正是?那一刻,她恍然明?白。 曾经有三?百年看不清的爱恨嗔痴,并不是?因为金蝉子。 「我不知道是?谁,又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喜恰仍心有迟疑,「可是?心里因此滋生的眷恋还在,叫我遇到玉女时,遇到金蝉长老时,一眼就看得清他们的爱意?。一定...一定是?因为我也曾如此喜欢过一个人吧?」 她抬眸看哪咤,却发觉他整个人僵住了?。 少年眸中波涛翻涌,琥珀色的瞳孔深邃起来,正错愕地看着她。 「哪咤?」 他仍不说话。 喜恰忽然觉得耳尖有点发烫,下意?识想抚过耳朵,首先摸到的却是?系在发间?轻晃的混天绫。 柔软又温润的触感?,和面?前总是?恣意?张扬的少年似乎大不相同,可的确是?属于?他的法器。 她也顿住,难得嗫嚅着,「你、你说呢?」 第174页 她眼见少年眼中的潋滟波光愈加艷灼,他凝视着她,有一点清浅喜意?在眼底凝聚起来,然后慢慢变得浓郁。 情愫如浪,乍然绽开,又似潭水,汇聚于?此。 只?见少年薄唇轻启,他轻声在她耳畔反问:「那你对我是?什?么感?觉呢?」 对他? 喜恰怔住了?。 蓦然间?,心头?起了?一丝压抑不下的心慌,她沉默了?许久,也没有回答,甚至垂下了?眸子,不再看他。 明?明?心跳在变快,可不知为何,压抑其下的却是?莫名不可言状的苦涩。 哪咤见此,并未立刻追问,踌躇半晌,只?是?轻轻嘆息一声。 「我陪你。」但他的声音透着许多分少年的意?气风发,叫人很好知晓他此刻的欢悦,「我、我陪你找到那个人。」 那个人还能是?谁呢? 是?他啊。 是?他自己,哪咤心想着,得出这个结论,让他心间?忽而迸发出难以形容的喜悦。 三?百年的陪伴还能是?谁呢,还有谁陪过她三?百年呢,原来她真的曾经喜欢过他,而他也在很早很早就喜欢上她,一定是?他自己。 往事?会过去,可藏在心中的执念不会。 纵使喜恰此刻不愿承认,他会陪在她身边,弥补所有的过错,让她认清—— 「陷空山到了?。」 喜恰打断了?他犹自的深思,在他的喜悦之中,反而恢復了?平常神色。 旋即,又迟疑了?一会儿问他,「天蓬元帅找你说了?什?么呀?」 喜恰是?个心思敏锐的鼠,其实不过是?打了?个照面?,却感?觉到哪咤和天蓬从前也不算什?么体己之交。 哪能说那么久的话。 哪咤沉默了?一瞬,心情复杂,「他说,幸好你认得他。」 猪八戒猜到喜恰失忆了?。 小老鼠精并不擅长伪装做戏,顶多算是?嘴甜,可以哄一哄六耳那种狂妄自大的猴,可遇上大智若愚的猪八戒,猪八戒从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若是?她还记得当年的天蓬,还记得当初天庭之上的往事?...... 以喜恰这样柔软的性格,只?会问天蓬这些年来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什?么苦头?,以此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善良却敏感?,察觉到天蓬的顾左右而言他,不会在他面?前提起从前。 可正是?因为她失忆了?,直言不讳提起从前,反倒叫猪八戒看清楚了?——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依旧是?自己。 喜恰一顿,没太明?白哪咤的意?思,不过咳了?一声,还是?接了?他的话。 「虽然我失忆了?,但往事?总归还在嘛,当然算是?认识他的。」 哪咤侧目望她,心中蓦地涌起许多复杂。 他的小义妹好似还没有察觉,他与她在陷空山重逢时,她曾告知他「过去的事?便过去了?」。 可如今她已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 收到喜恰的信后,将离早已在无?底洞前翘首以盼,另外?还有一众小妖们,也纷纷殷切守在洞口。 喜恰定睛一看,不夜也在其中,带着原本?还不算服她的平顶山小妖们站在最前。 「夫人!」将离和不夜一同喊她。 二?人皆是?心急如焚,将离牵起她的手,不夜也想牵起她另一只?手。 但是?不夜被面?色不好的哪咤扯开了?。 「这些日子您可有受伤,可有受苦?」将离眉眼焦急,上下将喜恰看了?个遍,「夫人,您可知我们有多担心啊。」 待喜恰摇头?之后,将离才松了?口气,转头?去向哪咤道谢。 不夜正看着喜恰,似乎有话要说。 虽然一旁的哪咤又莫名摆起脸色来,但喜恰已能做到熟视无?睹,只?是?微微侧目问不夜,「这是?怎么了??」 「夫人......」 不夜不曾迟疑,他身后的小妖们也不曾迟疑,一起齐声道:「我们都想好了?,往后要留在陷空山,为夫人效力。」 若是?一山的妖王不告而别,群妖无?主,放在其他妖洞来说大抵是?会乱作一团的。 就如当初的平顶山一般。 可这些日子来,不夜和平顶山来的小妖们看在眼里,陷空山上下团结一致,从始至终都信赖着喜恰,除却心急如焚的寻找,一切的生息还如往常。 若非是?平日里一点点积累的声望,如何能做到呢?若离开陷空山,可还能找到这样的妖洞? 喜恰倒没有太错愕的神情,就如将离所说,能让颠沛的小妖们有个休养生息的庇护之地,本?也是?件好事?。 况且这段时间?看下来,不夜还是?很不错的,说不定能培养成二?把手,于?是?她轻轻拍了?拍不夜的手。 「既然喜欢这里,那便留下吧。」 她一拍完,瞥见一旁的哪咤抿起唇,他的手指几不可察动了?动,然后又按捺住。 这人做什?么呢,喜恰料想他又想生什?么闷气。 倏尔想起先前去地涌村,有几个少男少女常喜欢与她说话,说起谁家小姑娘爱吃醋,当真可爱的紧。放到现下看,就很像哪咤此刻的模样。 喜恰无?端想笑,但并未言语。 第175页 而后众妖与她浩浩荡荡回了?洞府里,将离还知会了?她另一桩事?,百眼魔君近日也找了?她许多次,似乎有事?要议。 喜恰心知许是?为了?黄风怪的事?,便叫将离约上他来。 只?是?,再侧目看哪咤,喜恰只?觉得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不知是?为何。 ...... 之后的日子十?分平静,被六耳骗了?这么一遭后,又见过金蝉子,喜恰难得松懈了?许多分心,整日窝在洞府里潜心修行。 哪咤自告奋勇要指导她。 少年天神,慧根天成,他一身的好本?领都是?天生神通,后天习得的术法也不可谓不是?一点则通的,可与她讲解起来修行之术,却意?外?很有耐心。 这样的耐心,恍惚叫喜恰觉得他好似和从前不一样了?。 可是?,又是?哪般从前呢? 还不能琢磨明?白,忽听得洞府外?有人高喊——「喜恰妹子,小太子,速速来洞口见俺老孙!」 喜恰执剑的手微顿,心里有一点怪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来不及细想,又听到另一个如出一辙的声音。 「喜恰妹子,不劳烦你出来,俺老孙这就将这惯会伪装的妖孽打死!该死的六耳!」 「......」果然,六耳这事?还没算完。 第069章 夸赞 喜恰下意识看向哪咤, 哪咤也正回看她。 二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从?言语,都嘆了?口气, 疾步往洞外走去。 无底洞外, 两个一模一样的孙悟空正打得火热。见喜恰和?哪咤出来, 孙悟空们纷纷转头, 一个呲目,一个咬牙,说了一句相同的话。 「喜恰妹子,你?来说说, 俺们俩谁是真的!」 「......」 喜恰嘶了?一声, 两个孙悟空手里的都是神兵,威力不凡, 她洞前放了?好些?漂亮莲花灯,可别给她砸了?。 才这样想着, 忽见?一个孙悟空的金箍棒要当头砸下来,又?硬生生止住攻势, 迴旋翻了?个身。 他是真孙悟空?喜恰一顿。 另一个金箍棒又?要砸过来,哪咤揽着她的腰侧身躲开, 同时袖中金镯飞出, 牢牢扣上那孙悟空的金箍棒。 「好你?个小太子, 你?分明看走?眼了?!你?拦俺老孙金箍棒做什么!」那孙悟空龇牙咧嘴,哼了?一声。 少年红衣凛凛,喜恰扬头看他,看见?他秀致的下颌微扬, 神色认真,正分辨着两个孙悟空。 她復也看向两个猴哥, 「猴哥,上回不是同你?说了?......」 言至此处又?一顿,六耳善聆音,谁晓得六耳有没有听到关于火眼金睛的事儿,若是真听到了?,一定会?千方百计要避开这个弱点。 完了?,那这下不好试了?。 正想着,金箍棒的凛凛灵气又?扫了?过来,能搅天撼地的神兵利器,连灵力都是凶煞的。 哪咤神色渐冷,挥袖盪开,但还有一缕若有似无的棍风吹过喜恰鬓边,叫她微微蹙眉,感觉有几分疼。 还没来得及抬手探看,哪咤的手已抚上她的脸颊,指尖温暖的灵力替她熨帖了?那丝疼痛。 「孙悟空。」 哪咤脸色彻底变差,喊这么一声也不知喊谁,总之两个孙悟空都向他看来,而后见?他将?喜恰轻轻推回洞府门前,一人上前迎战。 「不是,你?怎么也和?他们打起来了??」喜恰懵了?,这叫什么事。 少年冷得也如玉面修罗,一身猎猎红衣落入战场,到底没和?较劲红眼的两个孙悟空一样乱杀。 他微抬起手,将?无底洞前布了?一层结界,连喜恰的莲花灯都保护好了?,然后才别扭回望喜恰:「因为,孙悟空打你?。」 一个孙悟空炸毛了?,「是那个冒牌货打的,俺老孙可没动?手。」 「好孙子,你?敢污衊你?孙爷爷!」另一个孙悟空也嗤笑着。 喜恰:「......」 三个人忽然就打得难捨难分,哪咤一柄火尖枪挑开一人的金箍棒,忽而冷笑一声,指尖飞窜出灼亮的三昧真火。 剎那间,流火似游龙窜开,点亮了?夕阳下昏黄的天色,将?他如玉的脸庞也一併照亮。 喜恰正在玉锦袋里替哪咤翻找法器的动?作停下,抬眼看他。 他竟也看过来,还沉声向她解释:「我看看谁的眼睛会?被?熏得疼,好分辨。」 「李哪咤,你?这奶娃娃,小白脸太子,你?分明是故意的!」孙悟空怒了?。 这下两个孙悟空都擎着金箍棒向哪咤而去,场面越发混乱,喜恰急了?,他一个人怎么敌两个孙悟空啊,忙从?玉锦袋里丢出一堆法器要递给他。 但哪咤方才在洞府口设下了?结界,喜恰的手又?顿了?一下。 忽见?一阵灵光闪过,少年显出法相真身,三头六臂威风凛凛,踏上风火轮,身姿飘然。 「小奶猴,我可比你?大上一轮。」少年眉眼张扬,少见?露出那点桀骜来,哼了?一声,「你?抓紧叫声哥,我就将?三昧真火熄了?。」 这还是喜恰头一次见?他显出法相。 背光之下,只见?少年神色肃穆神圣,法相端严,他飞身战于两个孙悟空之中,那袭红衣也被?三昧真火的赤色点亮,火光撩动?,衬着眉眼越发明艷灼人。 第176页 她抬手施诀,也不知是什么脑海深处的记忆,叫她轻巧将?结界解开了?。 「接住了?!」喜恰慌忙将?整个玉锦袋丢给哪咤,「你?别逞强啊。」 哪咤握/枪的手一顿,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破碎的结界。 她的本事本由他所教?,破了?他的结界就罢了?。 但是,什么叫他在逞强?! 「我没有......」执拗的少年想要反驳。 话音未落,不知谁的金箍棒砸到他右肩,少年闷哼一声,顿时心起怒意,火尖枪一翻,扬起枪/尖便回刺过去。 「你?打他有什么用?」孙悟空呵了?一声,挑眉看向另一个孙悟空,「他可是不怕疼不要命的主?儿。」 喜恰皱眉,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一件事—— 这陷空山中有天然而成?的佛阵,可感受到人的贪念恶欲,上回六耳来无底洞时就只停在洞前,不行寸步。 「哪咤,你?让他们进洞来。」她向哪咤招手。 哪咤微微皱眉,不解道:「为何??去洞里打么,东西坏了?你?不心疼?」 「......」这个哪咤也打魔怔了?,喜恰无语。 忽而有个孙悟空眼中闪过一丝阴戾冷光,他抬眼看喜恰,轻轻呵了?一声。 喜恰不是什么圣者大能,只是心比寻常仙妖敏锐些?,不能一眼看穿二人,只能从?一些?细枝末节努力分辨,她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于是又?喊了?一声。 「猴哥,你?快过来!」 果不其然,真正的孙悟空只觉莫名,六耳的眼神却越发冷了?下来,他久久凝视着喜恰,唿出一口气,不再恋战。 从?众人眼里看,六耳都是要寻求脱身,可就在临走?前,他忽然虚晃一招冲到喜恰面前,举起随心铁桿兵—— 喜恰鬓间的混天绫蓦地缠上兵器,但六耳也没了?动?静。 陷空山果然有佛阵,佛光大盛,叫他止步不前。他微微阖眼,似在细听着什么,又?唿出一口气。 「小白鼠,你?护着孙悟空啊。」他笑得讽刺,「你?又?怎知,哪日他不会?对你?兵戎相见?呢?」 喜恰微顿,再一眨眼,原地哪还有六耳的身影。 孙悟空也一怔,回头看了?喜恰一眼,比了?个要去追的手势。毕竟六耳同样有十万八千里筋斗云的本领,此刻没抓住他,下回再捲土重来更加麻烦。 喜恰抿了?抿唇,见?孙悟空抓耳挠腮的模样,为他出了?个主?意:「猴哥,你?带他去佛祖大法那儿吧!」 既然陷空山中的佛阵能治六耳,佛祖大法也定然有法子。 孙悟空经她提点,一瞬间明了?,但他又?若有所思地环顾了?一瞬四周,才架起了?筋斗云离开。 哪咤则是略带急切走?至她身边,他牵起她的手,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确定六耳没伤到她,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拍了?拍她的手,似乎想安抚她,而且也准备走?,「我去把那妖孽抓来,给你?解气。」 喜恰抿着唇,反将?他的手攥住,攥得紧紧的,还用力拍了?拍。 「你?给我老实待着,哪里都不许去。」 又?是这样,受了?伤也不说,喜恰心里忽而有些?发闷,忍不住又?拧了?拧他的手心。 哪咤毫无知觉,只是微张着唇,应了?声好。 喜恰又?看了?看天际边,确认再无端倪,心想着先?前她已经告诉六耳这世间仅有一个金蝉子,他无论如何?不能真的动?金蝉子的。 这一路西行,危难虽多,但该化解的也都化解了?。 于是喜恰将?注意力转回现下,面前的少年正垂眸看她,他眉目沉静,竟有几分别样的乖巧。 但不知为何?,她更生气了?。 「你?没事吧?」 这才几日,他的右肩被?蝎子精伤过,如今又?挨了?六耳一击,他怎么能一直满不在乎的神色呢。 才问完,心中已能猜到哪咤的答案,她不太想听,于是牵着他的手往洞府里走?。 在她身后,少年些?许怔愣,静静地看着自己和?她相执的手,少顷,忍不住唇角漾出一丝浅浅笑意。 喜恰径直将?他领回了?自己屋子,将?石门一关,然后面无表情?将?手搭在他肩上。 清瘦的少年高出她许多,她需要微仰起头与他对视,却见?他那双澄澈的眸间轻晃着温柔,正殷切看着她。 她一怔,手上一下没了?轻重。 「喜恰......嘶——」少年这下皱眉了?。 两人的另一只手原是还交握着,喜恰察觉到少年蓦地攥紧了?她的手,掐得她也有点疼。 她倏尔也有几分慌乱,连忙将?被?他牵住的手松开,但神色仍有一点不自在。 「晓、晓得疼了?吧?」她轻咳了?一声,错开他略带探究的视线。 哪咤还在看被?她松开的手,细细想了?想,竟还煞有其事回答她,「先?前被?蝎子精蛰的伤早就好了?,如今也不过是假孙悟空轻飘飘一击。」 「......」好一个轻飘飘。 小太子一贯张扬骄矜,向来不轻易以脆弱示人,他面上仍风轻云淡,仿佛方才疼得掐紧她手的人不是他。 甚至,他垂首看她,语气中隐隐含着自矜与一点儿期待,希望得到她的肯定。 第177页 「你?方才也看见?了?,我可以一人单挑两个孙悟空。」 「......」 喜恰原本抿着唇,不算有笑容。 可一与他对视上,撞入他那双温暖融融,犹如揉碎了?星河的眸子,一时却消了?那点闷气。 少年的意气风发,恣意自得的模样,那样纯粹。 「好嘛。」不知不觉,她眼底竟也有了?星点笑意,唇角也不由轻勾,「你?太厉害了?。」 然后,她得见?他眼眸中的光乍亮,他含笑看着她,却叫她心中倏然悸动?,几分慌乱。 哪咤还张唇欲言,她轻轻推了?他一把,一下子将?他们的距离拉开。 心跳声得以渐渐恢復平静,喜恰轻嘆一声,正了?神色:「真的没事?」 她的神情?柔和?,哪咤看着她,却觉得原本那点融在室内绵长?的温情?,好似也渐渐消散了?。 「我......」他这下迟疑了?,声音渐轻,「其实,还是有一些?......」 「既然无事,你?先?出去吧。」她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 虽然面色平静,但喜恰语气里还含着那点心慌意乱,哪咤察觉了?,顿时还要争取两句。 「我还是有一点——」 她已经把他推出门外,然后又?极快地关上了?门,没给他留一点机会?。 门内外两人各有心思,哪咤看着紧闭的门,这次不是不知所措,而是心起懊恼,他好似说错了?话。 早知道就说自己受伤了?,她会?不会?多留他一会?儿?毕竟上回她都那样好心为他疗伤了?。 喜恰则是已思忖起其他事。 无底洞前,真假孙悟空这场对战,绝对称得上是精彩绝伦,各显神通。 后来哪咤加入其中,且不论他与孙悟空真较量起来究竟谁赢,但能在两人围攻之中过那么多招,他也真不愧为天庭的大神。 再想想只能旁观的自己...... 仙神之力,何?其强大,若她也能早日修得金仙,九九八十一难这条取经路,想必也不会?这般被?动?了?。 第070章 修行 喜恰下了决心。 无论是不是如杏瑛所说, 此?一路众妖都是金蝉子的劫,或许当年她被贬下凡也是被算计其中,她都定要好好修行, 凭藉自己的努力来化解这一场劫难。 潜行修行的第一步, 就是找出自己修为无法精进, 一直无法突破金仙的瓶颈究竟是什么。 这一点若问哪咤, 其实是不大能问出个所以然来的。 他生来有神通,抛去肉身,脱胎换骨,以碧藕莲花之身起死回?生后便?已成圣。 即使前阵子他很有耐心地?指点她功法, 但心思敏锐的喜恰却看出来——他似乎也在疑惑为何她还未能成金仙。 喜恰琢磨了好些日子, 虽日日见?哪咤不经意?晃到她面前,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也无法叫她提起?太多兴趣。 索性一连闭关了好些时?日,冥思苦想。 忽有一天, 终于想起?杏瑛有与她同样的困扰,不如请来一叙, 一块琢磨琢磨这成仙之法。刚要叫将离,却听不夜说将离下山带小妖们巡逻去了。 「夫人。」不夜看着她, 略微迟疑道, 「这些日子来, 您看上去愁思甚重?,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喜恰微顿住,抬眼?看不夜。 小茶树精其实生得一副好姿容,此?刻微微轻皱眉头, 看上去有几?分担忧。 要说愁思那肯定是有的,谁修行遇见?瓶颈不烦。但这事说给不夜听, 也不过又多一个为她烦忧的手下罢了。 她刚想摇头,却听不夜又道:「陷空山上下一心皆为夫人好,前日小锦鲤们瞧见?夫人嘆气,还问我是出了什么事呢。夫人若是真有忧思,不妨说与不夜听听,不夜愿为夫人排解。」 原来不知?不觉中早有小妖在忧心她。 喜恰嘆了口气,于是问他:「不夜,你可有想过成仙?」 不夜先是顿了一下,仔细回?想后,方才答话。 「当然是想过的,但总归要顺其自然。」 喜恰抬眼?,见?他目色清澈晶亮,忽而想到的是上回?带他去芭蕉洞时?他说的话。 若不可直面心怯,便?会束手束脚,难得精进。 他好似还挺有悟性的。 「夫人是因为修行一事苦恼?」不夜轻笑了一声,开解她,「夫人一向勤勉,年岁不大却有这样高强的修为,有此?悟性,成仙之日定不遥远。」 喜恰轻咳一声,夸她勤勉,这可不大好意?思。 在不夜来陷空山之前,她可时?常被蜈蚣精念叨,但自从哪咤来了无底洞,后头又遇上孙悟空,经歷了几?桩西行取经的事后,倦懒少了,到底对修行一事上心多了。 又一顿,喜恰好笑看他,「我年岁不大?」 洞里的小妖大都百岁的年纪,也就将离比她大一些。 不对......她失了三百年记忆,那其实她已有五百来岁了,说起?来原是和将离差不多大。 正犹自发散着思绪,一旁的不夜却自觉说错话,微微垂首,不大好意?思。 「我是听将离姐念叨过两句,夫人凡事亲力亲为,她怕夫人太过劳累了。」 其实将离才操劳,喜恰心中泛起?感动,回?想起?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 第178页 那时?她才至陷空山,受地?涌村村民之託除恶妖,将离就是那时?她从两只山精手下救下的,而后一路相伴,将离陪着她探清了陷空山每一寸山路,又为她收编了不少小妖...... 彼时?杏瑛还不大放心喜恰把将离作为心腹,但见?过将离后,也直夸她好。 「对了,那你多大年纪?」往事叫人会心而笑,喜恰也多了聊天的兴致,偏头看不夜。 不夜笑道:「我将要千岁了。」 「......」 「对了,夫人。」不夜偏头沉思,忽然帮喜恰拿了个主意?,不过也不大拿得准,「我晓得您一向修行仙神之术,但我们毕竟是妖,会不会是修练门道不太对.......」 喜恰倏尔一僵。 她怎么没想过这一点呢?自己原本是妖,可长久来练得都是仙神的修行功法,虽说不是不能用,杏瑛也一直用的仙术...... 可杏瑛也是从精怪的修炼方式开始的啊。 「说起?来,夫人如何学会如此?正统的仙神之道呢?」不夜感慨了一声。 她哪里知?道,她从前在灵山压根不会修行,喜恰开始在心中过着妖精的修行法门。 多目大哥是炼丹,但炼的都是毒丹;宝珠和姊妹们练吐纳,可现在不了了之了,杏瑛是花精,吸收天地?灵力修行,好像也不大适合她...... 喜恰手撑在案几?上,腕间?的金镯磕在桌沿,发出一点清脆声响。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去号山时?,那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妖们好似提过一个什么「颠鸾倒凤」的修行之法,又是鸾又是凤,听上去就很厉害—— 「喜恰。」 倏尔,身后有清冽声音响起?,是日日想在她面前晃悠的哪咤。 喜恰微顿,回?头看去,好义兄此?刻轻抿着唇,一张盈如玉脂的脸,从面色上看算不上太好,但正努力克制着情绪。 他这是怎么了,又是谁惹着他了? 「怎么了?」这样想了,喜恰便?也这样问了。 不过她心中还在琢磨着功法,心想着当日为收服红孩儿,火云洞前可是围了好些大神。 连哪咤都在那儿受了伤。 号山所修习的这个功法定然厉害之极。 她正坐在木凳上,而哪咤本在她身后几?步,看了她一眼?,默默走?至她背后,与她挨得近了,清隽的莲香便?窜入鼻尖,缓缓叫她回?了神。 但从这个角度看去,便?只能看见?他鲜红的袖角。 他佯装自然地?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又状似若无其事道:「你们在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 喜恰一愣。 不知?为何,她好似一下明白了什么。 「能聊什么。」她心中忽而有点想发笑,又叫自己忍住,神色淡淡,「不就随意?聊聊。」 哪咤果?真更不高兴了,拢在她肩头的手动了动,薄唇微张,一时?却没说话。 「怎么不和我随意?聊聊?」 喜恰更想笑了,回?过头,想看他还得稍稍仰起?头,她的下巴正好贴上了他的指尖,似笑非笑问他:「那你要聊什么呀?」 哪咤垂头看向她漆黑的眸子,见?她眼?中的笑意?正如春水潋滟,他微顿,一时?忘了说话。 「三太子,夫人只是与我聊了一会儿修行之事,没有说什么其他的。」 不夜也看出了哪咤不算开心,却见?喜恰似乎还无知?无觉着,不由无奈,率先解释起?来。 喜恰不置可否,本还想再逗哪咤两句,但既然不夜解释清了,那便?算了。 毕竟这本身就是点小事。 「那夫人,三太子,我先告退了。」 谁晓得哪咤眼?眸微晃,语气轻淡缓缓,其中裹挟的却有一丝微乎其微的别扭,「其他小妖都喊喜恰大王,你却喊她夫人。」 不夜一愣,又解释着:「将离姐也是如此?喊的。」 哪咤沉默了一瞬,又找到正当由头,「将离是女?妖,你是男妖,自然有别。」 「哎呀,好啦,怎么越说越怪了。」喜恰终于忍俊不禁,唇角轻勾,打断了哪咤的话。 抬手捏了捏哪咤的指尖,对他那点别扭情绪瞭然于胸,没有多想,喜恰脱口而出:「我只是与不夜说会儿话,这也能醋上呢。」 言罢,却察觉到他忽而一怔。 喜恰自己也倏尔僵住。 哪咤是她的义兄,她在胡说些什么呀。 地?涌村的少男少女?们与她说的一点儿玩笑话,她这几?日怎么能胡乱想,又胡乱套用在哪咤身上。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喜恰自知?失言,慌忙要起?身。 但哪咤的手还搭在她肩上,又叫她不好动作。 不夜行了一礼后悄悄退下,正堂里便?唯余下他二人,喜恰只得垂下头,没能看见?哪咤渐渐转深的目光。 「咳,我不是那个意?思......」周遭一时?太过寂静,喜恰为自己稍稍圆场。 可佯装平静的面色下,心跳声却渐渐变快了。 少年澄澈的眸子浮起?愉悦,他也微张着薄唇,轻蹙起?眉,好半晌,想要让气氛重?新活络些。 「修行的事,为何不问我呢?」他选了一个问题,问完又觉得好似不是此?刻最要紧的,有点后悔。 喜恰沉默一瞬,松了口气,含煳道:「你近来有一点儿忙,我哪里好问你。」 第179页 前几?日,孙悟空传了封信感谢她,说是六耳的事已解决。 但真假孙悟空这事,说起?来也着实难辨。哪咤又传信去灵山问了一遭,确定是真的解决后,便?不再严防死守待在无底洞,偶尔会出去一趟。 他说他是回?天庭处理些小事。 一般都是很快回?来,还没喜恰闭关一天的时?间?长,但此?刻拿来含煳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我不忙。」哪咤反驳她,认真看着她眼?睛,「你若不喜欢我出去,我就不离开了。」 「也不是......」没说不让他出门呀。 「那你修行的事问我。」 抬眼?看哪咤,少年神情执拗又真诚,喜恰轻抿唇角,无奈道:「好好好,我问你。」 问他什么呢......哪咤指导起?来她剑法自是没话说,教她仙术也不在话下,可她现在想了解一点妖精们常修的功法,他应当也不会吧。 「嗯?」哪咤眼?含期待,轻哼一个字音催促她。 喜恰唉了一声,想到方才自己琢磨的事,踌躇一刻。 「你...你晓得,颠鸾倒凤是个什么修行功法吗?」 「......」 哪咤许久没回?她话。 喜恰也有些莫名,只见?少年先是整个人愣住,连薄唇都微微张着,而后似乍然回?神,瞳孔一缩,眼?中凝聚起?一点波光,又翻涌成惊涛海浪。 最后,他眼?底竟流露出一丝不敢置信,深唿吸一口气,才问她:「......你、你再说一遍?」 但喜恰眼?尖,忽而发觉他耳廓泛起?红意?,不过一眨眼?,一点绯色成了大片酡红。 没等?喜恰开口,他又倏然问道:「这话,你方才和不夜说过了吗?」 她还没来得及说,他就赶来吃醋了。喜恰摇摇头,「你知?......」 「这话不许和别人说!」 少年声音蓦地?扬高一点,含了一丝不可名状的轻颤,然后拧起?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你......」他轻声呢喃着,耳廓的绯红逐渐蔓延上脸,「这是谁、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我偶然听到山外的小妖们说的。」 他这副模样也太奇怪了,喜恰也心觉不对劲,虽还没弄清楚这功法究竟是什么,但她心思细腻,已连忙解释起?来。 哪咤眼?见?松下口气,旋即又提起?心,「山外的妖不是好妖,往后不许听他们胡说。」 「我不听。」她保证,不过她要保证什么? 这下她也急切起?来,究竟是什么功法啊,她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能不能再给个机会叫他当没听见?。 一时?不敢直视他,但又觉得问个问题为什么不能看他?喜恰復又抬眼?看向他,却发觉他目光灼灼,竟是一直凝视着她。 少年的脸庞原本是白皙细腻,如玉润泽,一双凤眸微微挑起?时?,其中的潋滟波光不算稠丽,反倒清贵冷淡。 但此?刻,那点自矜淡薄消散,他面红颈赤,连唇色都似乎艷了不少。 「这功法究竟是什么......」她讪讪,也因此?不由得脸色发烫,又问了一遍。 还没说完,却见?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迟疑,而后抿了抿唇似下了什么决心。 他轻咳了一声,又深唿吸了一口气,方启唇打断了她。 「但若是,你真想学......」 第071章 铁扇 「大王!大王!那孙大圣又来无底洞了!」 哪咤踌躇半晌鼓起勇气开口, 话才起了个头?,一下又被小妖打断。 一瞬间,少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薄唇紧抿, 双拳握紧又放下, 随后认命地—— 眼睁睁看着喜恰拎起裙摆就要走。 但?他仍是执拗地捉住了喜恰的手, 他扣着她的手腕,只是没再开?口。 「哎呀,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喜恰一顿,佯装毫无察觉, 还?是冲着洞府外喊。 她早已察觉气氛不大对, 现下自?是心慌意乱。 没等小妖回应,就顺势拉着哪咤, 连声道?:「哪咤,好义兄, 我们赶紧出去?看?看?吧,万、万一又是那六耳的事呢?」 哪咤能说不看?么? 虽然脸色还?是没变好, 但?他已率先往前走去?,喜恰偷偷看?了他一眼, 发现他的脸庞还?是绯红一片, 娇艷的就似红莲花瓣, 但?他自?己好似并没发觉。 不知怎得,她的耳尖也开?始隐隐发烫,忙唿出一口气,尽量神情自?然一些。 「大王, 孙大圣说遇上麻烦事儿了,问问您在不在。」 小妖小跑几步来报, 待他这几句说完,脚程极快的喜恰哪咤二人也差不多到了洞府前。 穿过?洞廊,豁然开?朗,孙悟空正背光站得稳当?,一眼看?到他们,面色有些许焦急。 「喜恰妹子,你可算出来,俺老孙正行到那——咦,你们俩方才在做什么?」 孙悟空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狐疑着,先是看?向了哪咤,「小太子,你脸怎么这般红,又被三昧真火烧着了?」 「孙悟空,我看?你才想——」出洞府前方才被喜恰甩开?手的哪咤,顿时生气了。 喜恰此刻倒是平静下来,感觉耳朵已退了热度,她神色自?若。 「哎呀,对,方才我觉得洞里太冷了,叫他生了一点儿火。」她轻咳一声,「许是、许是熏热了吧。」 第180页 哪咤一下子脸色更差,但?又似想到了什么,瞳孔微震,抿了抿唇没说话了。 ......他是不是脸红了? 他竟然脸红了!思及至此,少年微错开?孙悟空探究的神色,佯装冷漠,甚至冷哼了一声。 孙悟空假笑一声:「也是,虽然此才初秋,秋叶都?还?未落,但?已经是很冷了呢。」 哪咤脸色微变,这下直接转过?身去?,好似与孙悟空极为?不对付,一句话也不愿再多说。 本是嘲讽哪咤的大好时机,但?孙悟空没再扯东扯西,他来是有正经事的,于是正了神色,只看?向喜恰。 「妹子,你上回说你与那红孩儿的母亲铁扇公主是好友?」 孙悟空离得近了,喜恰方才看?见?他一脸焦黑,连额头?上的毛都?被烧了一小撮,焦急神色显得整个猴都?很急躁。 他才是那个方才被三昧真火熏过?的猴吧,喜恰一顿,要掏过?帕子给他擦擦,「是啊,是出什么事了吗?」 手才刚伸去?,旁侧被另一只手拦住。 原是哪咤接过?她手里的帕子,皮笑肉不笑地替孙悟空擦了擦。 「那铁扇公主分明也是你嫂子,比朋友还?亲的关系。怎么,你孙家的亲来问喜恰做什么?」 孙悟空嘶了一声,龇牙,往后退了几步,瞪大眼睛看?着哪咤,又抖了抖背。 「你这小太子,你说话归说话,动手动脚像什么样?子。」 哪咤想来是记起上回在号山的仇了,眼睛一转,孙悟空反倒顺着他的话说:「是我孙家的亲没错,不也与你李家沾亲带故嘛!」 火云洞前,哪咤还?不晓得这其中的关系,定是后头?特地问了菩萨,生怕自?家小义妹真偷偷定了亲不要他了,孙悟空啧了一声。 「你——」 「好了好了,说正事啊。」喜恰将他二人分开?,一个头?顶两个大,「你是遇上铁扇了么猴哥?」 什么孙家李家,不晓得他们在吵什么,还?不如说铁扇家。 这回终于不闹腾了,孙悟空将麻烦事一一道?来,原是他们师徒几人行至火焰山,那是处奇山,红霞漫天,热气蒸人,山头?竟有烈火灼灼,叫人寸步难行。 问过?庄民,才晓得此地原有铁扇仙庇护,每年来着芭蕉扇降熄火焰,得三月布种施农田,才不至于寸草不生。 「俺师父怜悯山下庄民,俺老孙也觉得请来芭蕉扇将火全熄了一了百了。」孙悟空挠了挠守备,「谁晓得去?了嫂嫂的翠云洞,嫂嫂却怎也不肯。」 喜恰疑道?:「嫂嫂?铁扇是你嫂嫂?」 铁扇庇护火焰山之事,她确是知晓的,还?与杏瑛万圣一道?陪过?铁扇去?过?一次。 铁扇本是地仙,有功德加身,尚是自?己庇护的一方土地,为?何?不将芭蕉扇借给孙悟空呢? 「俺老孙与你说过?。」孙悟空不乐意了,她怎么又忘了,「昔年俺老孙在花果山做齐天大圣,有过?几个结拜兄弟,其中一个就是大力?牛魔王,铁扇是他夫人,不就是俺老孙嫂嫂嘛。」 这事喜恰还?真不晓得,想来是她失忆前他与她说的。 不纠结这个,喜恰又道?:「先前观音大士带走红孩儿,我去?过?一趟芭蕉洞,铁扇姐姐倒没那么气,也不算与你结了仇。」 孙悟空一听,顿时扬眉,声音也高了些许,「那她怎么还?不给我好脸色,我明明是好言想求,她却一下把我扇飞五万里!」 喜恰嘆了口气,不结仇是一回事,但?铁扇倨傲性烈,刚正倔强,红孩儿的事到底让她不快,定是想考验考验孙悟空先。 「那然后呢?」喜恰于是问,「你可有受伤,铁扇可有......」 她可有受伤吗还?没说完,孙悟空呵了一声,打断了喜恰的话。 「嫂嫂先动的手,俺老孙也不是任凭搓圆,自?然也有火气,变作虫子进了她的洞府,又去?她肚子里闹上了一闹,叫她给了把扇子。」 喜恰一噎,那以?铁扇的性子,定然会勃然大怒的。 「你说是嫂嫂,你好好与她说嘛。」 她猜得没错,孙悟空挠了挠手心,接着道?:「我哪里会和姑娘家讲道?这些,她本也不讲理。拿了把假扇子煳弄俺老孙,那火是越扇越大。」 哪咤在旁边哼了一声,忽而插话。 「你还?晓得自?己不讲理,若是讲理,大闹天宫时向我说声好话,我也不拿你。」 当?年玉帝调令维守天宫,他只是拎着火尖枪在一旁,还?没动静,孙悟空冲过?来说他是奶娃娃太子。 这谁能忍得下,当?即一战,从?天庭打到花果山,原本那点对孙悟空的欣赏也没了。 直至孙悟空被压五行山,他也没想过?去?看?看?这狂妄的小猴子,因为?他很生气。 至多惋惜过?几次。 但?后来,得知喜恰认识了孙悟空,他其实也没怎么真的拦过?她去?见?,因为?他晓得那里风沙疾苦,孙悟空恐怕并不好挨。 孙悟空也哼了一声,与哪咤这样?说话惯了,没多想,嘲讽的话已脱口而出:「说得好似你会讲什么好话,要真会讲,当?初能惹得妹子——」 他勐地停顿,察觉失言。哪咤身子一僵,眼神倏尔起了一丝慌张,看?向了喜恰。 第181页 「——妹子,你既然与铁扇相熟,你去?帮我劝上两句嘛。」话转了个道?,孙悟空僵硬地将话圆上了。 喜恰因这番话正愣着,抿着唇,一时并未言语。 「你的金蝉长老此刻在火焰山都?要热晕了,哪有你们俩陷空山点火取暖惬意啊......」 「好好好,我当?然去?。」这话说的,喜恰一噎,连声答应。 她才点头?,哪咤连忙道?:「我也一起。」 孙悟空讶然哪咤竟然听到金蝉子却不吃醋,但?没什么意见?,喜恰倒是又看?了哪咤一眼,迟疑道?:「你...你的伤,真的好了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虽然已从?西梁女国回来好些日子,但?少年的脸色看?上去?依旧苍白,不过?他本身也肤白盛雪就是了,但?心下总归几分担心。 哪咤一愣,若说还?没好,可以?不去?芭蕉洞,留下来给他疗伤吗? 又看?了看?喜恰,他觉得应当?不会。 此外,他觉得自?己身体好得很。 「当?然好了。」 喜恰嘴唇微动,最终轻轻唿出一口气,没再说什么,几人便往芭蕉洞而去?。 ...... 路上,孙悟空踌躇半响,忽然又有了个别的主意。 「哪咤说的倒也没错,牛魔王本是俺老孙的结拜义兄弟,也算是我孙家的事,待我也去?问一问他,叫他也来说上几句好话。」 喜恰还?没来得及拦他,桀骜的猴王就翻了个跟斗,眨眼看?不见?人影了。 「......」喜恰心觉奇怪,转头?小声对哪咤喃了一句,「你有没有觉得,他今日颇为?犹疑不决的样?子......」 凡间与孙悟空接触的这几次,喜恰已发觉他极为?胆大心细,当?机立断。 不同于哪咤的果断说一不二,哪咤固执起来旁人还?很难拉回来,但?这位猴哥是向来能把握时机,趋利避害的。 既然找了她帮忙,定是他权衡后的主意,临到此刻却又犹豫起来,想了想又转头?去?找旁人了。 况且,去?找牛魔王或许并不是个好主意...... 「他是忧心牵连你。」哪咤抿了抿唇,回答了喜恰。 喜恰微怔。 抬眼看?哪咤,却见?他正着神色,眼中的潋滟波光将一点复杂心绪掩饰。 「你被贬下凡时,正逢取经人西行取经。」 云浪翻涌,浮云掠过?衣摆,氤氲了两人面庞。凡事喜欢自?己一力?担着的执拗少年,头?一次这样?坦诚布公,与她说着自?己这么久来的想法。 「这条西行之路早在三百年前就铺好,佛祖大法命金蝉子入凡界,施九九八十一难,叫取经人经歷磨难,看?清善恶,方成就弘扬大乘佛法之人,以?此普渡世人。」 可九九八十一难,必定不能是寻常的劫难。 佛祖与天庭二圣令诸多仙神妖魔一路相拦,其中诸多为?前世结因之人,取经人需明善恶,辨人心,经重重困阻,种种考验,了却一桩又一桩因果,才算过?关。 「你与金蝉子前世种下因,如今要偿还?因果。」 看?着喜恰,哪咤眼见?是平静,眼底却藏着复杂,「可这一路多难,只要陷入其中,便成了西行取经的棋子,便犹如弃子。」 哪咤想到了在金兜山前孙悟空与他商议过?的话,他抿了抿唇。 「孙悟空晓得这个道?理。我才来陷空山之时也曾拦过?你,喜恰。」他下定决心要与她解释,「因我也不想你陷入其中,不想你受一丁点伤害,可如若......」 彼时他没有答应孙悟空,是因为?他想清楚了,喜恰也有自?己要遇见?的人,要走的路。 可心中总归是担心的...... 唿出一口气,少年正色道?:「如若你真的想这样?做,我会在你身前,我会护你周全。」 他想让喜恰自?己做出选择,他不再干预,尊重她的决定,他会竭尽全力?,护她大道?坦途。 喜恰怔怔看?着他。 其实,并非只是他,亦并非只是孙悟空。杏瑛多目他们也曾与她说过?类似的话。与取经人扯上干系似乎是一件很可怖的事,他们都?和她说,不该再去?找,不该再牵连因果。 可最先阻拦她的少年,却也是唯一告诉她她可以?放手去?做,而他会陪她一起的人。 原是这样?么? 喜恰垂下眸子,并没有思索很久,说起一件事,「其实,好似也不是所有妖都?下场悽惨......」 看?着哪咤那双澄澈的眸子,倒也说不上是与他辩驳,只是正巧想到了。 「黄风大哥如今仍回了灵吉菩萨那儿,红孩儿则在南海修行,身具佛缘者,未酿成大错者,他们仍存善念,佛祖大法也一定心中有数。」 不过?...... 她看?着他真挚又炽热的眼神,直直与他对视,告诉他,「我的恩既已报完,一切便顺其自?然吧。」 不知前世因果是否了断,可报恩的执念,不知从?何?时起好似已经化解。 往后的一切就当?顺其自?然。 无论金蝉子日后是否会途径陷空山,她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不再刻意寻求什么报恩之法,应当?就可以?了吧? 毕竟......她见?哪咤眼中含着的情愫,忽而一顿,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在心里蔓延。 第182页 毕竟,她不愿叫整个陷空山置身险境,也不愿叫身在陷空山的他受到伤害。 「好了。」喜恰拍拍哪咤的肩膀,又扬起笑意,「不管怎么说,猴哥这个忙还?是要帮一帮的。毕竟,他也算是你的好朋友对吧?」 哪咤微愣,旋即不大自?在地咳了一声,像是掩饰。 「谁与他是朋友了?」 孙悟空觉得哪咤是因为?喜恰的缘故才答应施以?援手,可喜恰看?得更清楚。 又心知骄傲的小少年定然不愿承认,毕竟两人每次见?面都?要互相嘲讽,喜恰似笑非笑看?着他,哎呀一声。 「好好好,那我和他是朋友,好了吧?」 「......那还?是,我和他是朋友吧。」他又酸了。 第072章 夺扇 再抬眼, 翠云山已至眼前。 少了孙悟空在,这一趟芭蕉洞之旅变得有些奇怪。 先前孙悟空气沖沖说起铁扇有多不给他情面,如今换成喜恰, 就有多给她情面。 女童们将她和哪咤迎进洞府, 客客气气叫他们坐等, 又端来瓜果零嘴, 稍待片刻,便见铁扇款款而至。 但铁扇面上显然还有先前残存的?惊怒,一见着喜恰与哪咤,反倒一愣。 见哪咤一袭鲜亮红袍, 这般红衣墨发的?模样, 铁扇没多想,原本就性?子直率, 脱口而出:「你这是找了个我儿的?替身?」 「......」 哪咤原本平和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缝,曲指扣在石桌上, 看上去要将桌子噼裂了。 喜恰连忙捉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回他腿上, 然后起?身笑迎铁扇。 「公主姐姐又打趣人,我和红孩儿都没说上过话, 哪里叫找他的?替身。」这样解释好似又不?大对, 喜恰一顿, 又换了个谦和客气的?说法,「虽然红孩儿确然生得清俊神?秀,但是......」 客套话尚没说完,石桌的?掩饰下, 哪咤扯了扯她的?袖角。 都不?用侧头?都晓得少年的?神?情,定是不?高兴, 又不?能发作的?样子。 喜恰看不?清桌下,摸索着,触到他的?指尖,与他的?手指贴了贴。 少年的?手指柔软,温暖,不?是没有肌肤相触过,但这样稍纵即逝的?触摸,倒还是挺新奇的?体验。 「就你嘴甜会夸。」铁扇轻笑,又看了一眼哪咤,「这小郎君乍一眼看倒真像我儿,我还以为,你对我儿情根深种了呢。」 喜恰没说完的?话终于说完了,「但是,真的?不?大合适。你我是好友,红孩儿也?算我外甥嘛,差辈份,差辈份了。」 原先叫红孩儿哥哥,此?刻却喊外甥。 不?知为何听喜恰这样说,哪咤的?心情反倒好了些?,毕竟他自己怎么说都还是喜恰的?义兄。 「还未向姐姐介绍。」喜恰接着道,为铁扇引见,「这是天庭的?哪咤三太子。」 这就没了?哪咤抿唇。 铁扇听完之后却微微皱眉,不?再调侃,而是正?眼打量起?哪咤,眼中还含着一丝警惕。 「天庭的?三太子?你如何与他认识,你们今日?一同来是有什么事?」 说起?这个来确不?大好意思,孙悟空又不?在,但喜恰晓得铁扇性?格,将事情经过悉数讲来,铁扇倒也?没发怒。 不?过听到哪咤是她义兄时,铁扇露出一副原是如此?的?模样。 「难怪你灵力纯然,颇具仙缘,原是在天庭修行?过,如此?倒也?说得过去了。」 喜恰一顿,一时没有说话。 是啊,她灵力如此?纯然,这样正?统的?仙神?修行?之法,定然是天庭之人传授。 那还能是谁传授的?呢......她微微转头?,凝视着身侧的?哪咤。 「但你要说那猢狲的?事。」铁扇又哼了一声,「你也?莫劝,我心中自有数,总之不?会轻易将宝扇给他。」 喜恰的?思绪被打断,抬眼看铁扇。 怎么感觉,这意思还有机会? 「虽是我儿有错在先,如今也?已知晓他在南海修行?。可我为人母,总归心里不?那么舒坦,本想考验考验那孙悟空,他要过关?了便给他,他却与我硬着来。」 又提到孙悟空变成虫子钻进她肚子里的?事,铁扇怒意渐起?。 喜恰打了好一会儿圆场,铁扇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方要沉吟,似乎已有几分松口,忽听见洞府外一声吆喝——「夫人,俺老牛回来了!」 哪咤这下眼神?一沉,也?站起?身来,挨得喜恰更近了些?,是十足的?保护姿态。 铁扇并未注意到,她正?错愕着,满眼不?可置信,甚至反问起?喜恰。 「你可听见了什么声音?」 「听见了。」喜恰有些?迟疑,「好似是牛魔王回......」 喜恰话还未说完,只见铁扇从袖中变出青峰双剑,一双美?目中俱是怒意,已率先向洞府走去。 「铁扇姐姐——」喜恰也?不?晓得该不?该拦。 见哪咤也?皱着眉似有疑惑,喜恰嘆了口气解释道:「铁扇的?夫君牛魔王,前两年入赘旁的?妖洞去了。」 一切尽在未言中,铁扇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喜恰也?本以为牛魔王不?会来,不?来才好,又来铁扇眼前惹人闹心做什么。 第183页 「因而猴哥要去找牛魔王时,我才想阻止。」 听完喜恰的?话后,哪咤也?冷哼一声,「走,去看看。」 少年天神?嫉恶如仇,面冷心热,昔年在江州帮过殷温娇,此?刻也?不?至于冷眼看戏。 要是那朝三暮四的?牛魔王还敢伤害髮妻,他不?会手软。 最后反倒是喜恰被他拉着去洞府前,见铁扇已持剑刺去,这牛魔王却有一点怪异的?温柔,不?攻只守,眉眼还一直含着笑。 「好、好夫人,你这是作何?为夫好容易回来,何苦与我打杀啊。」 铁扇眼底全然是怒意,喝道:「芭蕉洞乃我洞府,你当?初既然走了,此?处也?不?留你了!」 牛魔王挠了挠头?,又嘿嘿笑道:「当?初是当?初,如今已大不?同了,我已——」 铁扇哪里听他的?,挥剑又要砍。 喜恰心觉有异,下意识看了一眼哪咤,哪咤也?正?看她。 「我怎么觉得......」喜恰小声与他说话。 再回过头?来,却见那魁梧凶煞的?牛魔王躲过铁扇一击,勐地窜至他二?人身前。 喜恰略微吃惊,哪咤神?色一凛,挥袖使出干坤圈,金光熠熠的?法器分明?将要砸中牛魔王,牛魔王忽而灵巧转身,动作全然不?似魁伟大牛能做到的?。 而后,牛魔王向他二?人用力眨眼。 「......」喜恰悟了。 不?过还心有余悸,毕竟牛魔王血盆铜牙的?模样实在不?大好看。 哪咤也?好似懂了,看了喜恰一眼,漠然收回干坤圈,却轻呵一声,「别窜过来,吓人。」 假扮牛魔王的?孙悟空呲牙,但牛魔王的?相貌嘴唇太厚,看不?大出来。 铁扇已然掏出芭蕉扇来,忽又一顿,侧目看向喜恰哪咤二?人,「你们先迴避迴避,待我念起?咒语,将这个负心人扇走。」 嘶,这是猴哥啊,又要被扇飞一次吗? 喜恰慌忙要拦,「姐姐稍待片刻,不?如听他将话讲完吧。」 「如今不?过陌路人而已,有何好话说。」铁扇冷笑一声。 这倒也?是,和负心人确实没什么好说了,但这是孙悟空,并非真的?牛魔王,喜恰还想劝上一句。 才僵持一瞬,孙悟空眼睛一转,看准时机,一把从铁扇手中夺过尚未变大的?芭蕉扇—— 几目相对,也?不?知究竟几个人愣了。铁扇愣神?一瞬后勃然大怒,伸手要拦,可原地哪还有负心人的?身影。 喜恰也?是大惊,因为孙悟空临走前,分明?向她眨了眨眼。 不?是,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没说是给他制造时机啊! 喜恰下意识往前走,忽然又被哪咤拽住衣袖,少年面色沉静,清俊的?眉微蹙。 「洞府外还有动静。」 话音刚落,便听闻厚重的?脚步声踏来,一声大喝,犹如洪钟惊雷:「夫人,你可在里头??!」 喜恰面色也?紧惕起?来,孙悟空前脚刚走,如今来的?是真的?牛魔王。 铁扇俨然也?皱起?眉,但怒意叫她一时难以细想,又拎起?剑要冲去,却被喜恰拦住。 「芭蕉扇被人拿走,你我并不?敌牛魔王,切莫硬拼。」 铁扇曾与喜恰说过,若非有芭蕉扇,她这位夫君七十二?般神?通,法力高强,她其实是打不?过他的?。 此?刻铁扇已然有些?被愤怒沖昏了头?,因此?喜恰提醒她。 哪咤的?眉又皱起?来,似有不?满,「有我在呢。」 啊,忘了。喜恰讪讪看了他一眼。 铁扇抿了抿唇,才平静一些?,好似也?琢磨清了一些?方才发生的?事,哼了一声,「所以,方才是那泼猢狲吧。」 言语倒没有先前那样生气。 此?刻不?容多解释,铁扇也?听不?得解释,牛魔王已至。 他本是看着铁扇公主,又发觉旁边还有两人,一眼看见喜恰,眼前一亮。 「夫人,这位——」 哪咤脸黑了。 铁扇上前几步令牛魔王的?视线拦开。 不?似先前面对孙悟空那般怒火中烧,此?刻她反倒平和稳静,只反问他道:「你如何来了,莫非是因你那好贤弟孙悟空的?事?」 自牛魔王离开翠云山,已有两年未归。这两年说来也?平静,唯有孙悟空来了这么一趟。 铁扇实在想不?到第二?个理由。 「夫人岂不?懂我,何来贤弟一说,那分明?是个泼猴!」果真一听孙悟空的?名字,牛魔王大怒,「泼猴先前伤我爱子,如今又伤——咳,又偷走了我的?坐骑。听得他想来相借宝扇,夫人,你可曾见到他了?」 铁扇在心中冷笑,红孩儿被观音带去南海时牛魔王不?闻不?问,如今又称什么爱子。 「你来得晚了。」她道,「那泼猴变作你的?模样将宝扇夺走了,你若还有几分良心,就快快去将宝扇追回。」 牛魔王一听,大惊:「当?真?」 铁扇眼中露出一丝不?耐,「你既然不?信,何必问我?」 「不?是不?是。」牛魔王又解释着,「夫人莫急,我这就去追回宝扇,交还于你。不?过......」 他復又抬眼看了看喜恰,「这位......」 第184页 喜恰神?色也?冷了下来,她已经快拉不?住哪咤了。 铁扇推了牛魔王一把,眉眼中露出一丝厌恶,已是噁心他至极,冷声喝道:「还不?快去!」 牛魔王最终讪讪,唉了一声,还在假惺惺为自己辩解。 「我只是见夫人有客来想问候一声。罢了罢了,夫人既然恼我,我这便去就是了,将那猴子剥下猴皮,碾碎猴骨,挖出猴心,给夫人解气!」 牛魔王才刚转过身,哪咤一柄火尖枪已然执在手中,枪/尖的?烈焰将他的?眉眼点亮,神?色却冷煞至极。 喜恰慌张扯住他的?衣袖拦了一下,将他的?手拉得偏了一寸。 焰火差些?落至她眼前,哪咤又慌忙将火尖枪收了回去。 「为何拦我?」但他还是很不?满,少年抿起?唇,眼底一分戾气尽显,「我要把那头?牛宰了,剥下牛皮,碾碎牛骨,挖出牛心,给你——」 喜恰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哪咤一下噤了声,低头?看她。 「你等一下嘛。」她道。 转头?回看铁扇,喜恰沉吟一瞬,问道:「这是公主的?下一个考验?」 方才在洞府里,其实铁扇的?气已然消得差不?多,将要松口借出芭蕉扇。谁晓得迎面杀出来个牛悟空,谈好的?松口也?没了。 但是,铁扇也?是真的?不?喜牛魔王,看似是叫牛魔王去追孙悟空...... 若是猴哥此?番能将牛魔王替铁扇收拾了,一定就皆大欢喜了。 铁扇轻哼了一声,未置可否,只是说着:「火焰山本受我庇护,我自然也?心念着山下的?庄民好,只是我法力尚浅,有心无?力,三扇不?过灭一季的?火。」 原是如此?。 喜恰心道,先前她陪过铁扇去火焰山,见铁扇分明?友善可亲,心念庄民,却不?曾一举灭火,就曾猜想过。 不?是不?肯灭,而是灭不?了。 「那孙猴子要借扇子,我也?不?是不?借他,他若能将火焰山的?火焰一举扇灭,也?算善举一桩。」铁扇又道,「他能将那天杀的?牛治了,更算好事。」 看来还是肯借了,不?至于之后又生龃龉。 喜恰点了点头?,才要转头?去看哪咤,就听哪咤道:「此?火只能由他而灭。」 此?话一出,铁扇也?看着他。 「昔年孙悟空大闹天宫,一脚踹翻太上老君的?丹炉,丹炉内烧的?乃是六丁神?火,落入凡间便化?作不?灭的?火焰山。如今西行?路上他遭此?劫难,原是他的?因果。」 喜恰微微一怔,这因果还真是难辨,原来一切早有因埋入其中。 这样说了,铁扇更是放下原本与孙悟空生的?那点嫌隙,点点头?,只说了句「那便由他解决吧」,再没多说什么。 哪咤上前一步,看着喜恰,又问了一遍:「现下,我可以去追了吧?」 那牛魔王轻佻放荡,无?情寡义,当?着铁扇的?面做的?什么姿态,还敢那样看喜恰——他恨不?得当?场把那牛的?眼珠子挖了。 少年一腔怒意已经憋了许久,但因喜恰叫他再等等,才如此?忍耐片刻。 喜恰看着他,无?奈嘆了口气,眼底反而起?了笑意。 原本也?没真想拦他,只是仍觉他脸色不?大好,尚有担忧。可少年冲动却果敢,意气又蓬勃,这样有生机的?模样,她哪里好再说。 「你去吧。」 她要将玉锦袋中的?法器都给他,上回孙悟空找来陷空山分辨六耳时就还了一次,但他执意不?收。 「你别受伤了,要好好帮猴......」哥,还未说完,喜恰忽觉不?大对劲。 再抬头?,哪里还有红袍少年的?身影。 他怎得走这样快? 第073章 功法 孙悟空终于拿到芭蕉扇, 颇有几分忘乎其形,一路拿着芭蕉扇上?下打量,左右琢磨, 发觉了一件事——他不知道催动芭蕉扇的法咒啊! 不甘心转道回头, 向来聪明的猴王这次难得煳涂, 却听后头一声?喊。 「猴哥!猴哥!你等等我啊!」 竟是猪八戒腾云而来, 孙悟空先是?觉得诧异,倒没多想。 毕竟他这?趟出来的久,去完翠云山又去陷空山,还又去了一趟摩云洞, 见完牛魔王后, 顺势将?那小玉面狐狸赶走?了。 许是?师父等?急了,叫八戒来寻他。 「好八戒, 是?不是?师父喊你来寻俺老孙?」孙悟空于是?笑道,又嘆了声?气, 「唉,你来得正好也不算好, 我已拿到宝扇,可却不晓得变换的法咒。」 猪八戒瞠目, 「这?可如何是?好。」 「还是?得再回去一趟了。」孙悟空挠了挠手背。 也不晓得喜恰妹子还能不能为他说上?两句好话, 唉, 头疼。 「俺老猪替你看?看?。」八戒也挠了挠头,学着他嘆了一声?。 孙悟空没多想,应了声?好,将?手心里的芭蕉扇丢去猪八戒手里。可猪八戒得了扇子, 忽然大笑几声?,摇身一变, 赫然是?牛魔王的模样。 「你这?猢狲,你不晓得法咒,我却晓得!你还敢变作我的模样诓骗我夫人?,且纳命来!」 孙悟空啐道:「你这?老牛,你究竟有几个好夫人?!」 言罢,幌起金箍棒便?要打去,但牛魔王也不是?好惹的主,昔年孙悟空结拜了好几兄弟,牛魔王算是?法力高强的那一个。 第185页 牛魔王念叨两声?,将?芭蕉扇变大,勐地一挥,但法宝还没能落下,被一个光辉熠熠的金镯所挡。 法器相撞,发出轰然响声?,金镯回到红衣少年手里,他復又挑起火尖枪,投身混战之中?。 「你还是?有义气的。」孙悟空与哪咤并肩而立,感慨了一声?,「俺老孙还以为你浸在温柔乡里,不会帮兄弟了。」 哪咤一顿,淡然道:「这?牛对喜恰出言不逊,我来宰他。」 「......」 孙悟空翻了白眼,念叨了一声?果然还是?这?样,但本也只是?调侃,不再多说,与哪咤一起飞身而上?。 ....... 那边二人?尽显神通,与牛魔王打得火热,另一边的翠云山却俨然平静得多。 铁扇是?真对牛魔王死了心。 「若说从前还有念想,但自红孩儿离开号山后,我托信告知他,他却连一封回信也不曾送来。」铁扇冷笑一声?,「且不管那玉面狐狸有没有拦下那信,但他这?几年来对红孩儿分明不闻不问?,我也早该看?出来了。」 她的神色还算平和,除却眉眼冷凝,瞧不出什么悲痛。 如今进了内室,喜恰嘆息一声?,递了一杯甜茶给她。 「你与那三太子......」铁扇復又道,「我见他似乎在意你得紧,可从前也不曾听你提起过他,可是?有过什么芥蒂?」 喜恰一顿,「芥蒂应当没有......不过是?我先前失忆过,不曾记得他。但应是?很早就认识他了。」 认识多久了呢,喜恰原先没有细想过,如今却好似渐渐明白。 铁扇喝了口?茶,踌躇一刻,还是?直言:「你从前在天?庭修行,如今却落凡为妖。你既然说认得他,他又是?天?庭的人?,许是?与他脱不了关系。」 喜恰沉默了。 她自然有想过这?个可能,少年初次见她时态度其实算不得好,直意要她随他回天?庭,那语气不容置喙,专断独行。 后来,他眼底却总萦绕着一丝愧疚。 他在愧疚什么呢?她不是?看?不见,甚至于她看?见了,心中?也压抑着难以释怀。 铁扇见她如此,将?茶盏搁在石桌上?,犹自曲指敲了敲桌沿,「虽说他眼中?的在乎并非作假,你又是?他义妹,这?样的关系他应当也不会如何你。」 「但小心点总没错,还是?提防为好。」铁扇提醒她。 喜恰恍惚一怔。 其实,铁扇说哪咤在意她,她也不是?看?不见。 少年的心意赤诚,炽热。 或许都不单只是?在乎,不知从何开始,他澄澈的眼眸中?总含着殷切情愫,温柔又热烈,极好读懂。 不需细想,她全都看?得见,可是?...... 「我会留心。」喜恰沉默片刻,如此说着。 铁扇点头,这?些话提点两句便?是?了,说多了倒也不必要,不过最后又说起句别的。 「你今次来,我瞧着修为是?长进不少,近来可是?勤恳修行了?」 喜恰发愁瓶颈无法突破的事已久,终于遇上?人?说她修为精进了,难免乍喜,笑意立刻上?眉梢。 「如何看?出来的?公主姐姐,可有觉得我要突破瓶颈了?」 铁扇又细细打量了她一眼,轻皱眉尖,摇头,「应当还未至火候,只是?见你灵气蕴盛,一定是?细细梳理过己身灵力了。」 喜恰啊了一声?,原只是?这?样。 她已经努力梳理灵力很多日了,从前做不到的,亦或无法收放自如的法术,如今也都大成了。 可怎么就是?不能更进一层楼呢? 喜恰心急,见喜恰如此,铁扇又安慰她,「不用心急,瓶颈总归难熬些,但既已有圆满之相,必不多时了。你若还有什么修行上?的问?题,也可以问?我。」 喜恰嘆了口?气,确如铁扇所说,瓶颈哪有不难熬的。再要说修行上?的问?题,还真有一个。 抬眼看?铁扇,刚想问?出来,倏尔想到那天?面赤颈红的哪咤,又迟疑了一瞬。 「怎么?」铁扇看?出她有话要问?。 究竟是?什么样的功法,叫哪咤那般模样......可正是?那般模样,叫她真的很想知道。 无论是?人?是?鼠,是?莲花是?猴子,万物总有好奇心,越是?不该知道的,越是?想知道。 「喜恰,有事便?直言,犹豫不决做什么?」 铁扇无奈,这?小白鼠哪里都好,性格温柔,好与人?相处,但相应的是?做事思虑过多,难做决断。 喜恰抿了抿唇,这?下说了:「姐姐可知,颠鸾倒凤这?个功法?」 总归都是?女儿家,说就说了,总不能又闹个面红脖子粗了。况且本是?号山出来的功法,红孩儿是?铁扇儿子,她定然知道。 铁扇怔愣住了。 下一刻,她看?着喜恰,似乎是?想细细探究,好好打量打量这?小白鼠精,似笑非笑着:「自然晓得。」 「可是?个正经功法?」 见铁扇如此,喜恰又迟疑了。 「正经,正经得不能再正经。」铁扇这?下噗哧笑出声?,不喜欢兜弯子的人?说起话来直得很。 她轻启唇,直言不讳,饶有兴味补充着。 「就是?我曾与你说过的双修啊,怎得,你找到人?选了?」 第186页 「......」 「是?那三太子?」 「......」 什么什么三太子?! 喜恰沉默良久,不知何时脸颊发烫,才乍然回神,差些从石凳上?跌坐下来。 「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双修而已,哪有这?么大反应。」偏偏铁扇还在笑她,笑且笑,倒是?先前眉宇中?的郁气都消散了。 喜恰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痛心疾首,悔不当初,赧然至极,她都对哪咤说了些什么啊。 「好了好了,我们?该出门了。」见喜恰整张脸已然酡红一片,铁扇终于不再打趣,扶了她一把,「一点小事而已,瞧你这?难为情的样。」 喜恰心想着,她哪里是?难为情,她是?已经要赧愧难当了! 飘忽忽被铁扇拉起来,一直到腾云间,喜恰才乍然回神,惊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不过心里仍在恍恍惚惚,她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其实也不是?真的没文化,喜恰自小长在灵山,学的是?金蝉子教的梵文,听的是?金蝉子念的佛经。 她懂心经,大般若经,知晓八瑞相,料想凡俗之界同?样有祥瑞图样,凤与鸾便?是?,听上?去就响噹噹的...... 谁曾想这?样响噹噹的词,是?指双修啊。 她头一次听的双修这?个词,也只是?在凡间万圣与她说的呢。第二次就是?铁扇说的玩笑话了。 想摸一摸头髮,佯装自然,铁扇先一步碰了碰她的手肘,提醒她。 「你瞧那处。」 喜恰顺着铁扇视线看?去,目光所至,天?昏地暗,暗风涌涌,漆黑的云遮蔽天?日,其中?隐有雷声?攒动,惊雷即过,显出几个身影来。 偌大的白牛法身将?天?色笼罩,桀骜猴王幌着金箍棒重重砸下,红袍少年也显出三头六臂的法相,正与凶煞的白牛缠斗。 喜恰心中?一紧。 「孙悟空临走?抢了我的扇子,却不晓得口?诀。」铁扇微微皱眉,「本以为他还会回头找,如今见此情形,这?是?连扇子都给牛大力抢走?了。」 铁扇本以为孙悟空精明,却不曾想到牛魔王玩了一招以其人?之身还至其人?之道,变成了猪八戒的模样。 孙悟空向来不对猪八戒设防。 如今战局正焦灼,牛魔王也确实难缠。 倒不是?说孙悟空和哪咤二人?敌不过他,只是?他有芭蕉扇在手,虽然孙悟空吃了定风丹不惧那风,哪咤却没吃,要时刻提防着他用扇子扇人?。 而且牛魔王耐力极强,且行且斗,苦斗半晌不见劳累,颇有些骁勇。 天?色更昏暗起来,原是?那牛魔王抬起偌大的身体,灵身法相将?日光全部遮蔽,忽向红衣少年发起攻击。 少年神色凛然,用力持火尖□□去,干坤圈也护在他身边,可他如今到底只有这?两样法器。 牛魔王的浑天?棍倏尔从侧处偷袭,少年露了身后的破绽,孙悟空也一下没反应过来。 喜恰心头一颤,并未多想,飞身而上?。 「喜恰!」铁扇喊了她一声?。 第074章 认识 经?年前?, 喜恰初上?天庭,哪咤为展现自己的英勇神武,特地带她下界除妖。 在埋藏心底的深刻记忆中, 三千天兵天将下凡, 直直剿灭三十二妖洞, 但浩浩荡荡的队伍里, 唯有少年的红袍鲜亮灼人,一入她眼,万物?悄然无色。 他身姿清越灵巧,面对妖邪, 凤眸冷淡却明亮, 含着一点张扬桀骜。 一掷绣球儿,万丈红光; 又置出缚妖索, 卷缚妖邪; 一柄斩妖剑,一把砍妖刀, 件件法宝,桩桩利器, 三下五除二扫荡妖洞,漫天赤色里, 仍属少年的衣袍最灼亮。 便如此时, 虽然她忘却往事, 可好似不需回想多?深,就能从玉锦袋中一件件拎出法器,按照昔年哪咤如出一辙的除妖手法,招招制胜。 绣球撞在牛魔王的牛角上?, 火光四溢,迸出金光, 牛魔王大怒转身,缚妖索便猝不及防套在他的颈脖上?—— 喜恰持着斩妖剑,剑是她最拿手的武器,还未多?想,一剑挥去,差些?砍去牛魔王一个牛头。 但牛魔王好似还有好多?个头,牛头才要落,又钻出个头来。 喜恰嘶了一声,还要再砍。 少年便是此时落至她身后,揽上?她腰身,执起她略带一点轻颤的手,他动作果敢利落,教她如何下手—— 另一个牛头真的落下了。 喜恰转身回看哪咤,见?他那双好看的凤眸微微眯起,目色还残存面对牛魔王时的凌厉,启唇唤她:「你......」 「法器都拿到了吧?」喜恰开?口。 哪咤已显了三头六臂的法相真身,件件法器灵光万丈,光辉夺目。他轻轻点头,便见?喜恰接着道:「那我走了哦。」 「......」 他再一眨眼,小白老鼠精已使出最拿手的遗鞋计,熘之大吉。 哪咤来不及愣神,牛魔王被这样突如其来一顿袭击,受了僵持这么久以来最重的伤,一时暴跳如雷,下手越发?兇勐狠戾。 孙悟空方才在一旁也看得懵了,此刻回神过来,啧了一声,这下是真感?慨。 「从前?,到底是俺老孙小看妹子了。」又嘆一声,看向哪咤,「果然是你教出来的妹子,和你真是一样勐。」 第187页 才言罢,牛魔王的下一击也接踵而至,两人遂不再多?说,专心投入战斗。 另一边看傻的还有铁扇。 见?喜恰咻的一下又窜了回来,铁扇连忙拉起她的手,又惊又嗔道:「你当真乱来呢!他们?三个本事厉害的打架,你去插什么手?难道不怕吗?」 不过是哪咤三太子险些?受伤,铁扇心想着。 早已成圣的神仙哪有那么容易就危及性命,喜恰一向思虑多?,何以这次却如此不顾一切出手。 喜恰笑了笑,倒也不是真满不在乎,反而正了神色,「哎呀,我就是去送个法器,不会有事啦。」 说她修为比不过他们?也好,平日?里没?什么胆量也好。可她脚程快,学得都是灵巧术法,总能出上?一份力。 总不能次次她都只能是躲在旁人身后。 再看向天边,不过少顷,胜负已分。 牛魔王被缚妖索拿住,仙索穿入鼻中,挨了孙悟空和哪咤好一顿打,最终法相溃散,缩回白牛真身的模样。 天穹復又明亮,铁扇静静看着,柔丽的日?光照耀在她面庞上?,她面色平静,并无波澜。 不一会儿,孙悟空拿了芭蕉扇窜身过来,一眼瞧见?也正飞身落地的铁扇和喜恰。 他挠了挠手,笑了笑,「好嫂嫂,你且将法咒告诉俺老孙罢!无论怎么说,此次将火焰山熄灭了,也是你我功德一桩啊。」 铁扇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但沉默一瞬,还是答应了他。 哪咤也踏着风火轮而来,一眼看见?喜恰,紧抿的唇松了少许,刚要开?口喊她,却见?喜恰忽而眼神躲闪,人也躲在了铁扇身后。 「喜恰?」哪咤不解,是觉得他会说教她么? 先前?见?她冲到天上?来,实话说是有些?生气的,她怎能不顾自?己安危呢。可除却生气,更多?的是心慌意乱的惊惧,他怕极了她有事。 而后,见?她下手果断,跑得也很利落...... 什么脾气也没?有了。 甚至有几分雀跃与骄傲,一下点燃了他的心,尤其在孙悟空夸她的时候。 这可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喜恰。昔年她的懵懂不在,胆怯不在,她身法清越招式稳练,一招一式皆是他教的呢。 喜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见?他原本冷然的目色忽起星点笑意,怎么看怎么诡异。 她愈发?觉得难为情?,耳尖也悄悄红了,揪着铁扇的袖角想要假装自?己不存在。 「多?谢嫂嫂!嫂嫂可要随我一同去一趟火焰山?」孙悟空没?瞧见?他们?在一边别扭,仍问铁扇。 铁扇抿唇点头,又补充道:「不必叫我嫂嫂了,我与那牛大力无甚干系了。」 孙悟空啊了一声,这下懂得观形察色,笑道:「好嘞公主。」 哪咤已然拉上?喜恰的手,却见?她缩了缩指尖,仍不看他,他不免一顿。 明白喜恰曾经?喜欢的人是他后,少年已多?了好几分主动。 「你怎么了?」他问道,并且看了看她的脸色,「你怎么脸红了?」 「......」 谁对着自?家义兄问双修的问题后,能不脸红?喜恰倏尔惊慌,但见?铁扇和孙悟空都转头看来,又忙佯装若无其事。 她轻咳一声,显得十分稳重,且淡然,「你看错了,走吧,去火焰山。」 铁扇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大概是晓得她在脸红什么,并未拆穿。 倒是孙悟空这一趟一波三折,终于落定?,难得有心情?,看了看喜恰和哪咤,久违的嘲讽又开?起来。 「哟,怎么回事?俺老孙取经?取得久了,不大关注其他事。」他嘿嘿一笑,「如今这现世,倒时兴起来义兄妹出门要手牵手么?」 他方说罢,喜恰立刻抽回被哪咤牵着的手。 哪咤一下子脸色变差,咬牙切齿:「孙悟空——」 这该死?的猴子,又搅他的局!他如此想着,眼神盯着孙悟空,却未看到在他身后喜恰一张脸分明已红得娇艷,显然是被谁看穿了心思一般。 孙悟空的话好似点醒了喜恰什么。 竟不知是从何时起,她与自?己的义兄可以如此般亲近了,而且她好像没?再有排斥。 她存了什么心思呢?一时不敢自?看。 不再说其他,一行人都踏上?了去火焰山的路,路上?还遇到了真前?来帮忙的猪八戒,不过他来晚了太多?,被孙悟空一顿数落。 「你这呆子慢慢腾腾,要是早些?来,俺老孙也不至于着了那老牛的道。」 猪八戒不明所以,「与俺老猪有甚关系,你可不能都赖我,还不是你除妖除得太慢,叫师父好等,哼。」 师兄弟俩一路拌嘴到火焰山,喜恰再看猪八戒,他显然比上?次见?要活跃不少。 山脚下,唐僧凝神端坐,虽看上?去平静,但额角仍不免冒出细微汗珠。 这座山着实炽热,就连妖精来了也会感?觉到灼灼热意,并不好受。喜恰才想施咒化解,旁边伸出一只手,是哪咤又默默牵住她,为她渡来一丝清凉。 众人便眼见?着火焰山熄灭,甘霖落下,干涸的土地有了新的希望。 庄民们?被烈日?灼烤下满布沟壑的脸,也终于有了笑容。 喜恰与取经?人们?拜别,这次再见?金蝉子,她心中已然温静许多?,依旧与他行了合十礼,有礼又克制。 第188页 ...... 回陷空山的路上?,哪咤却眼见?着有些?出神。 治服牛魔王后,孙悟空忽然问了他一句,「小太子,俺老孙此番找了喜恰妹子帮忙,你不会怪罪吧?」 之前?,孙悟空还想与他约定?,让喜恰不要接近取经?人。 但哪咤自?己没?有答应。 无论何时,他其实一直心念着要喜恰好,无论她是做他灵宠,抑或是做他义妹,还是...... 他愿她大道坦途,愿她喜乐善恰,从前?或许用的方式太过偏执,如今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也看清了喜恰的心意,他会一一改正。 不愿背离她的想法,她有自?己的决定?,不该是他为她来怪罪。 「这是她自?己的决定?,她想帮你。」于是他只是沉默一瞬,如是告诉孙悟空。 但还反问了一句,「可你上?回那般说,为何又来了?」 六耳一事还能说是真棘手,真假孙悟空难以分辨。但借芭蕉扇,孙悟空主意多?的是,至多?更棘手些?,不至于无法解决。 孙悟空一怔,没?想到是哪咤比他先想开?。 「喜恰应当是已解开?和与我师父的劫数了。」孙悟空也嘆了一声,「其实那回你不应我,我后来也想了许久,只能说如今倒是你想的更开?。」 哪咤没?说话。 孙悟空便犹自?说着:「喜恰是你心上?人,昔年俺老孙被压在五行山下,也是只有她来看过,她也是俺老孙的恩人。但从前?,是我们?关心则乱了......」 他说哪咤我行我素,不顾念喜恰的想法,可他自?己也无意中如此做了。 就如取经?路上?,从前?他也总与金蝉子闹得不快,数次师徒争执,不欢而散。六耳那一难,说到底也是如此叫人钻了空子。 这一条取经?路,看似走过的是劫难,实则更是心境。 哪咤没?反驳孙悟空说的「心上?人」,毕竟他还希望多?一些?人能看出他喜欢喜恰,最好所有人都知晓。 「众生有造化,都要过心中的九九八十一难,方有所成吧。」孙悟空嘆息一声,说出了自?己的感?慨明悟,「诸事顺其自?然,也不必刻意叫谁杜绝之外了——不是,哪咤,你有没?有在听?」 「哪咤?」 与孙悟空那略带桀骜的张扬声线不同,现下里,唤他的人声音温柔软糯,尾音略微上?翘,显出一分娇俏。 哪咤回过身来,见?身前?喜恰正疑惑望着他。 那双杏眸里映着他的脸庞,丝丝潋滟,犹如春水,就好似她眼中也只有他一人。 「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喜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我说,过几日?是小锦鲤们?的百日?宴,我要请我的好友们?来无底洞相聚,你要不要一起?」 她真是好多?朋友,哪咤心里又有点酸了。 酸归酸,但不必多?想,少年已给出答案,「我当然一起。」 喜恰微顿,点了点头,看少年仍是一副闷闷的神色,鬼使神差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她继而解释道:「我在凡间的朋友不算多?,但也不少。除却陷空山中的小妖们?,另外有荆棘林的杏瑛,她说曾受我所救,还有万圣与铁扇,都是杏瑛引见?我认识的,你也见?过。」 「除此之外,还有你没?见?过的百眼魔君与他的师妹们?,是我才下凡时就结识的。」抬头看哪咤,喜恰甚至有笑意,「若有机会,也可以带你认识。」 她这样坦然。 与她从前?在天庭总是避开?他的模样差了太多?,叫哪咤一愣。 第075章 醉酒 从前在天庭, 喜恰也有许多朋友。 但不知从何时起,她总是避开他,不再与他说起这些。 哪咤曾经?想不明白, 甚至怀疑过?是不是谁都比他更重要。待之后到凡间, 或许是经?年累月藏在喜恰心中的警惕, 叫她依旧不常与他提到这个话题。 可此刻, 她就是这样坦然又友善地询问他——要?不要?一起,与她一起结交朋友。 她是不是逐渐接纳他了??哪咤心想着。 把他引见给她的朋友认识,带他结交朋友,是不是要?告诉所有人她也喜欢他。 她会如此说吗? 越是这?样想, 哪咤心头越是泛起喜意, 认真点头,又认真应了?声好。 他也没?有发觉, 昔年他可从未有过?这?般耐心愿与她一起结交朋友,更没?有正视她的朋友, 也不曾正视她。 彼时,他通常是冷漠且不以为意的, 她也不算真的成熟。 是他如今的善意与温柔,让喜恰愿意与他坦诚; 反之, 也正是喜恰如今的大方?直言, 让他不再郁气深重。 ...... 之后操办小锦鲤们百岁宴, 加上喜恰要?宴请好友们,听?上去似乎很繁杂,有许多事要?等着做,其实不然。 喜恰在凡间这?些年成长了?很多。 陷空山内外秩序井然, 小妖们做起事来井井有条,筹备一个盛宴也只是花了?几日?的功夫。 找了?一个机会, 喜恰还特地下了?趟山,同地涌村的村民们去城中为小锦鲤们备了?礼。 还另外看中了?一件配饰。 「夫人,我前阵子忙,许久未来陷空山了?。」宴席将开时,蜈蚣精第一个赶来,面上不大好意思,「还好是赶上了?。」 第189页 先前喜恰问过?孙悟空关于黄风的事,本想约蜈蚣精来陷空山一叙,但他近来似乎很忙,不经?常在黄花观中。 好在信还是送到了?他手中,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去小须弥山。 「如何了??」喜恰问了?一声。 蜈蚣精的神色还算轻松,「黄风他人没?事,只是被禁足在小须弥山十年,与妖怪而言不算太长的时间。」 如此就好,喜恰点点头,却听?蜈蚣精又道?:「哦对了?,还有一事。」 还有什么?喜恰偏头看他。 「当日?夫人不是问起过?帮黄风的圣人么?我特意替夫人留心问他了?,圣人是那前部护法,好似也因此牵连,被佛祖惩罚了?。」 喜恰顿在原地。 「夫人可曾认得?这?位护法?」蜈蚣精似乎也有些疑惑,「我听?黄风的意思,这?护法似乎对夫人很有些照拂。」 照拂...... 若如孙悟空所言,黄风曾求过?他饶恕西行?路上的小白鼠一命。 那小白鼠如果?当真是她,黄风受金咤的指使下凡,不单是助金蝉子歷劫,还是为了?照拂她。 ——亦是金咤照拂她,甚至他自己不惜因此受罚。 可是为什么呢?她真的不记得?自己曾与金咤有过?什么关系啊,难道?失去的记忆里,还有什么与金咤有关的...... 没?来得?及细想,又有人从洞口走来,少年的炽红衣袂那般鲜活明亮,是哪咤回来了?。 他又去了?一趟天庭处理些事务。 这?个喜恰倒未曾多想,毕竟哪咤本是天庭大神,云楼宫才是他的寓邸,有事务要?忙很是平常。 不过?此刻她与蜈蚣精说话,挨得?稍稍近了?些,无端又担心少年会有一点闷气,喜恰才想解释,却见少年缓缓走来,总是冷然的眸子竟难得?起了?一分?笑意。 「这?位可是多目星君?」他的唇角也轻勾着,就是看上去有一点僵硬。 喜恰一噎,纠正他:「是百眼?魔君。」 凡间哪来的什么星君。 「......哦哦,百眼?魔君请坐。」 哪咤虽是喊错了?,目色却比方?才自然些。 见一旁还有一壶茶,他本想伸手去倒,但到底是矜贵的小太子,最后只是一抬手:「魔君远道?而来,快喝口茶。」 蜈蚣精一整个惊疑不定,见他一身红衣凌冽,浑身萦绕着极强劲的仙神之力,不由迟疑着询问喜恰:「这?位是......」 「我是喜恰义兄,如今与她一同住在无底洞,往后也——」 既是开了?这?个口,哪咤面上的笑意逐渐自然,只是还未说完,袖角被喜恰扯了?扯,他一顿。 「多目大哥,这?是天庭的三坛海会大神,哪咤三太子。」 看了?眼?哪咤,喜恰也是大受震撼,什么和她一起住在无底洞。 他怎么颇有几分?反客为主,化?被动为主动的意思了?? 被她打断,哪咤仍未有不虞,还面不改色继续道?:「舍妹这?些年来在凡间歷练,还要?多谢朋友们照拂,之后云楼宫也会备上薄礼,送至各洞府去。」 他说的朋友们,倒没?特地划清究竟是谁的朋友们。 说是喜恰自己的朋友也好,是喜恰要?介绍给他的朋友也好,总之把一众人都关照进去了?,正说着,众妖也正从洞府门进来。 喜恰本还想着问问哪咤关于金咤的事,这?会儿也没?了?空,于是意味深长看他一眼?,自去门前迎接。 哪咤本想跟着去,她却做了?个摆手的手势,不要?他来。 意思叫他好好招待蜈蚣精。 哪咤脸上一分?笑意忽然僵了?,他哪里懂什么招待,好容易想出来的寒暄话已经?说没?了?。 喜恰一时再管不到他,今日?宴席办的热闹,杏瑛、铁扇、多目都来了?,但上次因为舍利的事与万圣起了?几句口角,这?次万圣不曾来,只差人送了?信来。 说是近日?要?安置碧波潭的事,舍利才拿来几个月,尚在温养中,不大好离身。 正在读信,杏瑛走至喜恰身后,也不由得?嘆了?口气。 「万圣那性子......你别往心里去。」 万圣性倔,但也没?想到这?样倔,几个朋友劝她都不肯听?,一心只有和九头虫重治碧波潭的事。 「她还真把舍利拿走了?,此举又要?害多少人。」铁扇哼了?一声,也看喜恰,「这?先前万圣是与你吵了?什么?」 喜恰其实对吵架这?事真没?往心里去,朋友互相照应,她尽力去做了?,但万圣不解她,也不用费力再去讨好。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要?费心讨好别人的事。 「不是什么大事,但铁扇姐姐说的害人......」喜恰更在意这?个。 铁扇和杏瑛对视一眼?,见哪咤往这?边走来,一时没?再展开这?个话题,只说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不提这?些不相干的。 「我会再去劝劝万圣。」拍了?拍喜恰的手,杏瑛道?。 本来也是杏瑛与万圣关系最好,喜恰没?说什么。她看了?眼?哪咤,晓得?他的待客之言也已经?全然憋完,再坐不住了?。 众人也都不再多说,只专心开宴。 宴席上自然备了?酒,除开万圣的事,席间还是其乐融融。 第190页 还要?引见哪咤给大家认识,喜恰作为东道?主不小心多喝了?几杯,待宴席尽,已是面色酡红,只能?叫将离去送众人。 哪咤从头到尾其实都想劝喜恰少喝,但又怕自己板着脸叫她不快,憋了?一整顿饭的功夫。 不过?等喜恰醉酒,她牵着他的衣角,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竟还真乖乖依偎在他身边,他蓦地一顿,倒仔细瞧起她来。 美人酣醉,双颊绯红,杏眸迷离,如玉的脸庞一点红,不上胭脂也娇媚如春。 她从前也喝醉过?酒。 可他总是因各种?缘故不算高兴,没?有这?样认真看过?她这?般模样。 她笑起来双眼?弯如月牙,眼?波潋滟。 连唇色也被鲜红酒渍所染,变得?愈发水光艷泽,娇艷欲滴…… 他看着,情?不自禁挨近了?她一分?。 原是这?样好看。 「看着我做什么?」但她轻唔了?一声,用手蒙上他的眼?睛。 喜恰起身,有醉意但还自诩清醒,瞥见一旁的小锦鲤们都来找她玩儿,强行?支撑起身子从哪咤怀里退出来。 他要?伸手拦她,才扣上她柔软的腰肢,却指尖轻颤,一下没?能?拦住她。 她起身去了?莲池旁,小锦鲤们央着她要?学跳舞,是她先前答应过?她们的。 喜恰含笑,拗不过?她们,又是这?样愉快的日?子,她先是俯下身,从怀中掏出一早备好的礼递给小锦鲤们,才又晃悠着站起。 「喜恰......」 哪咤跟在她身后,目光从未离开她。 备下给小锦鲤们的礼物是一人一个小金牌,上头篆刻了?她们的名字,喜恰又镶嵌了?法阵在其中,还细细叮嘱了?一句。 「金牌背后写了?『陷空山无底洞』字样,往后你们出门歷练,若遇上危险,要?记得?说出陷空山的名号哦,大王届时替你们报仇。」 「好的大王!」小锦鲤们纷纷应声,雀跃异常。 哪咤在一旁看着,心中渐渐柔软,也忍不住带上一丝笑意。 若说三百年岁月有什么已经?悄然改变了?,但一定有一样事没?有变化?——从初见到重逢,从相识到喜欢,喜恰一向是这?样柔软又温柔,也教会了?他耐下性子,去感?悟身边的爱意,去以温柔待人。 一团和气里,喜恰扬起衣袖,她说好要?教小锦鲤们跳舞,用了?十二分?的心力。 昔年的天河畔,七仙女们教会喜恰这?支舞。她学得?不算好,但身姿窈窕,面容娇丽,举手抬足间,已然是千娇百媚。 彼时仙子们说,若是哪咤瞧见了?,定然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可其实不然,她曾心念着的小少年那时只是目光冷凝,怒意凛然,他一点儿也不算高兴。 记忆埋藏在心底,即便遗忘也会叫人心生悸动,此刻喜恰又下意识抬眸看向哪咤,想看看他如今的神色。 「大王,真好看!」先是小锦鲤们夸她了?,各个拍手鼓掌,极为捧场。 而她的义兄哪咤并未说话,他看着她,但目光灼灼,一双原本澄淡的眼?眸却渐渐浓郁起来。 他这?是怎么了??喜恰想问,却又不知为何要?问他。 「真好看。」哪咤便在此时回应了?她,他眼?里落了?点点璀璨的笑意,轻道?。 喜恰微微怔住。 他的眼?神炙热又专注,凤眸微沉,浸润了?丝丝情?意,却又似一眼?就要?把她看穿。 还未沉下去的醉意叫人神智晕乎,连带着脸颊也开始发热。喜恰又心想着,自己跳得?也不算好,也没?有必要?看的那样全神贯注...... 小锦鲤们才化?形不久,来岸上这?么久,此刻又都钻回池中去了?。 喜恰一时不敢看哪咤,掩饰一般,微微弯下腰去看小锦鲤们。 但她还是有几分?醉醺醺,方?才跳舞转了?几个圈,此刻更晕了?,险些要?摔着,又被哪咤一揽腰肢。 他扣在她腰际的手也十分?炽热,暗暗收紧力道?,让她的心跳声也蓦然加快。 「这?、这?莲池开得?正盛啊。」心慌意乱间,她连忙岔开话题。 已至秋日?,叶落萧瑟,池中栽得?都是凡间寻常的莲,因着时令,如今只有零星几朵仍然开着。 哪咤沉默了?。 旋即一抬衣袖,赤红衣袂染上光华,一道?灵光落入莲池中,零星几朵原本落败的莲花倏尔绽放,喜恰一眨眼?,满塘尽是生机盎然的莲。 她不由愣住,但又没?忍住笑了?起来。 满池莲花这?般好看,叫人心生愉悦,醉意尚存,她晕乎乎把玩起哪咤好看的手,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 「这?个法咒,我也会的。」 只是平常她没?有特地去干涉过?这?个小莲池。 此刻,喜恰同样翻腕捏诀,轻巧一道?法术落在荡漾的莲池里,又有更多的粉莲争相盛放,将池水盈满,分?不出哪些是先盛开,哪些是后盛开的。 周身萦绕着暗香清绻,一时分?不清是莲花的香气,还是哪咤身上的香气...... 喜恰的眼?眸映着一池繁盛莲花,眼?中的笑意却慢慢平静下来,连带着酒意也醒了?几分?。 「喜恰。」 哪咤喊了?她一声,落在她腰间的手搂得?更紧。 第191页 她却没?有发觉,只默默抿着唇。 手间又绽开一朵小小的金莲,与莲池中的莲花如出一辙,她施法施得?这?样熟稔轻巧,和哪咤的莲花那样像...... 或许,不是因为她会,而是曾经?他教会她的。 「喜恰。」哪咤又喊了?她一声,目光灼灼,凝视着她,这?下音色执拗,叫她回过?神来。 她在他怀中,微微抬眸,萦绕在他鼻尖的暖香愈甚。 她的腰肢轻软,温香软玉这?样扑满怀,不由叫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唿吸也急促了?一分?。 细想她方?才的舞姿,衣香鬓影,腰肢轻摆,一点香纱轻晃,原是这?样曲线妙曼,身段婀娜…… 她真好看。 而后,少年启唇,清冽的声线有了?一丝喑哑,但语气郑重:「先前,你说想学颠鸾倒凤的功法,你看我怎么样?」 「......」 喜恰酒吓醒了?。 第076章 採补 什么怎么样?哪般怎么样? 这?样还?是那样? 再看哪咤的眼神, 这?样目光灼灼,眼含炙热,清澈的眼眸少见含了一丝直勾勾的锐意?。 她如今, 可是知道什么叫做「颠鸾倒凤」了。 也总算是知晓, 他从方才开始就这副模样是为何了! 他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喜恰大惊, 慌忙要从他怀里退出来, 这?下真没站稳,差点?往后栽去?,又?被少年攥着手?腕拉了回来。 他的力度不容拒绝,再靠近他炽热的胸膛, 听得到他擂鼓有力的心跳声, 她整张脸都烧红了。 偏偏少年还?在说,而且说得郑重其事, 无比认真。 「我为佛莲碧藕之身,早年成?圣, 算是天生有为,不受凡胎肉/体所累, 精力充沛,少有疲惫。」 「虽然我如今不甚懂这?双修之术, 但学起来想必不难, 无非是阴阳採补交合之道, 我可以与你一起学,或者我先学会再教你。」 从前?在云楼宫,他也教过她那样多的术法?。 不过这?个?特殊一点?,但他成?圣千年并非真的一点?不通人事, 自然晓得双修指的是什么。 只是要与喜恰一起,他总需谨慎一些。 俯下身看喜恰, 少年眼底的波光荡漾,「喜恰,你如今还?是妖身,还?需向外?汲取灵力,但天地灵力极难炼化,正好我给?你採补——」 他怎么可以用?如此正经的神色,说着这?么...这?么奇怪的话! 喜恰连忙捂上了他的嘴。 「你别说了。」她想装作面无表情,但心跳声自己都能?听得到,叫她脸上越渐烧红,「不、不可以。」 哪咤一顿,她的手?都这?样温软如玉,轻轻抚上来,要掩不掩的。 呵出一口气,反叫喜恰自己身子一僵,她忙又?缩回了手?。 「为何?」少年眼中浮现浅浅疑惑,似乎真的不解。 喜恰伪装的平静有了一丝裂缝。 摸到自己的腰间,又?摸到他放在她腰上的手?,用?力以拇指扣住他腕间的金镯,将他的手?扯开了些。 少年一顿,但沉着声劝她,「我不会採补你,你只需採补我的灵力用?以修行就好——」 他怎么还?在说,喜恰瞪大眼睛,这?下真一鼓作气退出他怀里。 不敢再看少年的眼眸,料想那是一片赤诚却火热到不敢承受的爱意?,她落荒而逃。 ...... 之后几日,喜恰仍旧闭门不见哪咤。 哪咤竟然也转性了,不似那天那般热烈,反而时时出门一趟,不知去?向,回来时却风尘僕僕的,似乎出去?做成?了什么大事。 这?些是将离告诉喜恰的,喜恰若有所思......其实也没怎么思。 哪咤能?不在她面前?晃,不用?他那双含情切切的澄澈眸子看她,她已经太感谢了。 但不日,杏瑛又?到访陷空山,这?下怎么都得出门和哪咤打个?照面,喜恰倒也没想像中那么恐惧,只轻嘆了一声就打开了房门。 「喜恰。」 出门不利,才开门就与哪咤撞见。 少年甫一见她出来,眼眸乍亮,但随后又?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慌张,虽然想掩饰,但还?是被心细的喜恰发觉了。 视线下移,见他下意?识将手?背在了身后,喜恰更是一顿。 但她没有多问,多一事肯定不如少一事啊!少年也不曾多说,状若无事地走至她身前?,只是询问她:「要出去?,要不要我与你一起?」 「......」 喜恰现下听到「我与你一起」这?几个?字就头皮发麻,忙摇摇头道:「就、就是杏瑛来找我,就在前?厅,你要一起就一起吧。」 不是,她怎么还?是说什么一起了?喜恰恨自己嘴笨,说话没利索。 少年眉眼微扬,唇角轻勾:「好。」 他神色自然,喜恰却下意?识看了看他的袖角,什么也没有藏。那他方才将手?背去?身后做什么? 这?实则是喜恰太想当然了,仙神要想藏匿东西还?不是一瞬的事,哪里还?会等她发现。 但哪咤的确藏了东西,因此触及她的目光,他也稍稍不自然了一下,咳了一声。 两人至前?厅,杏瑛见哪咤竟也来了,方才要张口说的话,一时有几分踌躇。 第192页 喜恰自然看了出来,想了想还?是道:「没事杏瑛姐,你有事且说,哪咤不会怎么样的。」 昔年被困天庭的事,一直是杏瑛的心结。 喜恰心知杏瑛并不信天庭之人,甚至隐有惧怕惶恐,可杏瑛要飞升成?仙,怎能?怕神仙呢? 不夜说得没错,若不能?直面心怯,就不能?突破这?一道瓶颈。 而且这?些日子与哪咤相处起来,倒觉得他挺可靠的。为了让杏瑛不那么忧心,喜恰还?是点?了哪咤一句:「你说是吧,哪咤?」 哪咤没明白这?其中弯弯绕绕的意?思,但很有身为喜恰心上人的觉悟,礼貌点?头,甚至又?扯出一分笑意?。 「对?。」 杏瑛看了看哪咤,心觉他比从前?和善了太多。又?看了看喜恰,抿着唇想了一会儿,这?下不再迟疑。 一抬袖,杏瑛拿出一件灵宝灵镜。 「你看这?是哪里。」 灵镜是许多妖精们都有的小法?宝,可以记载些山川风景,闲暇时拿来赏观。 但此刻灵镜中呈现的并非秀丽景色,而是一处被黑云笼罩的佛塔,塔下僧人骨瘦嶙峋,面如死灰。 不仅如此,还?有更多的僧人披枷戴锁,衣不蔽体,正被吊在塔外?的广宇处施刑。 喜恰愣住了,哪咤在她身旁也不由皱眉。 脑海里窜出一个?猜测,喜恰不确定道:「见僧人衣着乃是西域之处...难道......难道是祭赛国?」 浩大佛塔黯淡无光,众僧面色惨澹,万圣偷盗宝塔舍利,连累僧人,可不就是如今的场景...... 杏瑛抿了抿唇:「正是。」 其实,之前?她们也讨论过祭赛国的事,宝塔舍利本是祭赛国国宝,由塔内僧人看守。 喜恰本只觉得万圣去?偷盗别国的宝物是件很不好的事,良善如她,实在没想到场面会如此惨烈。 「那日宴席后,铁扇要我随她去?一趟祭赛国。」杏瑛嘆了一声,有些懊悔,「这?祭赛国原在火焰山不远,她曾去?过,心知万圣此举酿成?的恶果会比我们想像的还?重。」 她解释着:「因如今的祭赛国国王实在算不上一个?好国君,残暴不仁,滥用?私刑,万圣这?般盗走舍利,害得僧人受尽苦难。」 几人一下都沉默起来,却听哪咤指着一处,出声道:「看那儿。」 随着他的指引看去?,沙丘之上,广宇之间,有取经师徒几人正在穿行。 喜恰凑近了看,发现下一瞬猴哥突然变大了,原是他落在了佛塔前?,想来是先行探路,四处望去?,看着受刑的僧人,眼神渐冷。 「果不其然。」杏瑛抿唇,沉默片刻,「我们劝不听她,如此行径,终究要自食恶果。」 可是...... 万圣不管怎么说都是杏瑛的千年好友,杏瑛如今虽是这?般说,但喜恰眼见她眉眼失落,一下子变得很难过。 她嘆了口气,「我本想着来陷空山,求你与我一同去?碧波潭劝一劝万圣。可上回分明你与她闹了不快,是我考虑不周了。」 喜恰心情复杂。 心细敏感的小白老?鼠精并非看不出杏瑛的用?意?。两边都是杏瑛的朋友,两边她都想维护,最后左右为难,劝完万圣又?来劝她。 「杏瑛姐......」 其实喜恰心中对?万圣说她那件事真没那么在意?。 前?阵子刚被六耳抓了,后来又?见了金蝉子,又?去?帮了猴哥借芭蕉扇,总之很多事,已经顾不上那点?小芥蒂了。 才要说话,又?被杏瑛打断:「此事有取经人介入,也不该连累你。今日便不多叨扰了,我先告辞。」 「杏瑛姐要去?哪儿?」喜恰连忙捉住她的手?,不动声色问道,「自己去?碧波潭么?」 没等杏瑛回答,喜恰轻唿出一口气,「我们一同去?吧,还?可以先去?一趟祭赛国。」 杏瑛曾对?喜恰说,若被算计成?西行一路的九九八十一难,遇上取经人,这?是一件很可怖的事。 但后头喜恰真的遇上了,好像也没有那么吓人,毕竟金蝉子她认识,猴哥她也认识,天蓬和沙僧她都认识...... 这?样说她好像一个?关系户,喜恰心想着。 但杏瑛却思虑过重,心中有怖,若要成?仙,她必须化解。 「可是......」杏瑛一愣。 喜恰回头看哪咤,果然哪咤也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嫉恶如仇的小少年,眼中向来容不得沙子,经此看过祭赛国的惨状,他肯定不会无动于?衷的。 「别可是了,我们出发吧。」喜恰拉上杏瑛,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了。 ...... 先是走过祭赛国,金蝉子正在佛塔前?歇息,沙僧陪在他身边,却不见孙悟空和猪八戒。 喜恰想下去?打个?招唿,哪咤没拦她,杏瑛欲言又?止,似乎猜到了什么。 却没想到她太急了,还?没落到地上就开始挥手?,「长老?,你看上面!我是喜恰!」 又?被哪咤一把捞了回来,重新施了一个?隐蔽法?咒,待落地才叫她重新说话。 「为何拦我呀?」喜恰疑惑。 比起哪咤刚来陷空山的时候,如今的他真叫转了性子,已经很久不会阻拦她做什么了。 哪咤沉默一瞬,手?指向一旁受到惊吓的僧人,「你吓到他们了。」 第193页 喜恰不和他说话了。 她先是去?和几个?小僧人赔了个?不是,又?和金蝉子行了个?礼,才问起沙僧他们孙悟空去?哪里了。 「软软仙子来得不巧,我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去?那妖怪的老?巢碧波潭了。」沙僧笑道,又?和哪咤打了个?招唿,「三太子好,呃,后面这?位姑娘是......」 杏瑛不曾见过取经人,此刻仍有些警惕。 喜恰扬起笑容,向沙僧介绍,意?有所指,「这?是我的好朋友杏仙,若是之后还?有机缘遇上,烦请长老?照拂照拂哦。」 沙僧笑笑,「仙子与我客气什么,一定一定。」 杏瑛看了喜恰一眼,大致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 是她太多思虑了,喜恰本从天庭到凡间,取经人本也是天上仙下凡,或许从前?是都认识的。 从前?她和喜恰说,她的荆棘林和喜恰的陷空山,应当都是西行的必经路,她担忧异常。 但如今喜恰带着她提前?见过取经人 ,安了她的心。她也从后头走上前?,向唐僧和沙僧见了一礼。 喜恰又?环顾四周,不同于?杏瑛灵镜里看见的惨状,被施以吊刑拷打的僧人们如今都被放了下来,余下的扫地僧也面色好了许多。 许是金蝉长老?用?他的气魄秉性震撼了国王吧。 「喜恰恩人,贫僧并未做什么。」她还?什么都没说,唐僧却似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温和一笑。 实在是她眼中的崇拜与尊敬极为好懂。 可唐僧到底没有前?世的记忆,他不曾识故人,却自谦自逊,不敢担着今生恩人这?样大的敬意?,温声解释。 「前?日贫僧与大徒弟悟空扫塔,悟空在塔顶发现了两个?妖怪,捉住了其中一只给?国王。可惜妖怪已然身死,国王并不认。」他嘆息一声,悲悯世人。 「啊,那可怎么办?」好似又?如从前?在灵山一般,喜恰低声询问他。 唐僧一怔,缓缓道:「国王定于?三日后行刑,不过悟空与八戒已前?往碧波潭,真相应当很快水落石出了。」 他才说完,面前?的喜恰已拉起哪咤的衣袖,她应当是很心急,没再看他,只是看了看一旁的杏瑛。 「那我们也快些去?碧波潭吧。」 唐僧沉默不语,在她身后合十行礼,心中却蓦然冒出一个?不曾属于?他的想法?。 ——她选的路终得结果,也愿她有这?样一个?真心牵挂她的人。 是他自己的前?世么?前?世所念,又?何必扰以今生,唐僧静静沉思着。 第077章 相依 上?次来乱石山碧波潭, 乃是天色初晓时,潭水幽静,只有一点浮光盈于潭面之上?。 此次正值晌午, 大好?日光影射潭中, 却?见那潭底的光亮犹比白昼, 甚至更压了天色一成, 湖光水色,明炽生辉。 是宝塔舍利的光。 几人方才落定岸前,却?见潭底惊动,桀骜的猴王一个翻身, 从水花中跳了出来。 「你们如何来了?」孙悟空咦了一声, 诧异问道。 几人尚未说话,他又接着道:「既然来了, 快快随俺老?孙再入潭中,打那九个头的虫子?措手不?及!」 猴王很?懂随手抓壮丁的道理。 喜恰还是有一点着急的, 看这情形是已经打起来了,下水之前, 连声问着:「猴哥你打到哪里去了?你可看见一个身着碧蓝鳞光裙的龙女,你没与她打起来吧?」 孙悟空的金箍棒顿了顿。 「潭底的水精穿红着绿的都有, 俺老?孙哪里留意过谁谁谁穿什么?自?然是该打的都打了。」他打量了喜恰一眼, 又瞧见她身后的杏仙, 「你自?己也这般华冠丽服,你身后的小仙子?不?也是么?」 喜恰一噎,晓得他这是推敲她呢。忙把杏瑛拉来,又是一样的话术, 托他之后若是有缘还见,劳烦稍稍照拂一下。 孙悟空瞭然地笑了笑, 饶有兴味问她:「看来潭中这个什么龙女也是你的朋友?妹子?真是广交好?友,下回还能?去陷空山找你——」 哪咤一下把喜恰拉回来,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看着孙悟空,「你打什么主意。」 「小太子?这说的什么话,我有什么主意。」孙悟空眼睛骨碌一转,「这西行一路上?,还不?是得互相照应嘛,你说对?吧,喜恰妹子??」 喜恰悟了,这是说她朋友多,万一下次他遇上?的妖怪又是她认识的,她说不?定还能?帮上?他呢。 她点点头,笑意吟吟,「一定一定,下次一定。」 你帮我一回,我帮你一回,这可不?是互相照应着嘛。 喜恰这样说了,哪咤也不?再好?说什么。 毕竟他们人都在碧波潭了,先?前该说开的也说开了,往后他也会一直在喜恰身边,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寒暄话这便?说完了,众人一起跳下碧波潭。 潭中早已是混战不?堪,昔年掌管天河十万水兵的天蓬元帅尚在潭底,孙悟空在陆上?无人能?敌,下水却?要使避水诀,稍稍棘手了些。 因此喜恰他们方才至碧波潭才能?瞧见孙悟空,本是他想将九头虫引上?岸前,谁晓得那九头虫狡诈,竟没中计。 喜恰和杏瑛的目标不?在九头虫,找万圣才是首要事。 第194页 可这一池潭水已被搅浑,哪怕有舍利的金光万丈在,此刻也难以辨清方位。更叫人心中一沉的是,渐渐地,碧波潭底也昏暗下来了。 「应当是谁将舍利收起来了。」杏瑛抿了抿唇。 幽暗难明的混乱中,喜恰和杏瑛牵着手,一回头却?发现哪咤不?知?所踪。 嘈杂的兵刃相交声不?绝于耳,喜恰一顿,猜想哪咤应当是去帮孙悟空了吧。 「我们去蚌宫中看看。」杏瑛比喜恰更熟悉碧波潭龙宫的布局,思忖了一会儿,下了决定,「万圣惯爱藏宝,若是她将舍利收了起来,说不?定便?藏在那儿。」 喜恰应了声好?,旋即不?再多想,随之一起。 杏瑛果然是了解万圣,才至蚌宫,便?见一碧蓝身影从遮掩的蚌壳中窜出,正是万圣本人。此刻,万圣正抬头望着一片阴沉的湖色,眼中也映着沉沉复杂。 随后,她也看到了杏瑛和喜恰,娇艷的眉眼瞬间?警惕起来。 「你们来做什么?」她将蚌壳做成的门重?重?掩上?,又看了一眼龙宫主殿的方向?,语气凌厉,「难不?成是来看我笑话?看也看过了,还不?快速速离去!」 她们着急找来这一趟,唯恐万圣真出了什么事,如何叫看她笑话呢? 杏瑛一下子?心情复杂,原本想说的话也哽在了喉间?。 关心则乱,她也生了气,亦真被万圣这话伤了心,再开口,言辞也不?免变得犀利起来。 「我劝过你数次莫要信那九头驸马,不?可去取那舍利,平白给自?己遭来灾祸,又坏了自?己修行,你一次也没听。临到如今我与喜恰想来救你,你还这般口角锋芒,不?分皂白。」 万圣嘴唇紊动半晌,握紧双拳,只轻声说了句:「我不?需你救,你还是快些离开的好?。」 「你我做了千年姐妹,情若手足.......」杏瑛失落之极,语气中也不?免失望,「原只是表面姊妹,你从未看清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更是从未看清你。」 杏瑛的话一说完,万圣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她欲言又止着,最终却?什么也没反驳。 眼看着是这般不?欢而散,喜恰拉住杏瑛,又看了看万圣,嘆了一声。 「万圣,你看这个。」 微抬手腕,喜恰手中正是杏瑛的灵镜。 画面徐徐展开,碧波潭下如今晦暗万分,金光寺僧人受刑的场景也被衬得越发血腥惨烈,衣衫褴褛的僧人身上?血痕斑斑,犹如身歷其境。 万圣看着,倏尔僵在原地。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其中带着惊惧,迷茫,以及一点几不?可察的懊悔,「这、这如何会是这样?」 如何会是这样? 万圣好?似不?知?道。 因她只是养在碧波潭中千恩万宠的小公主,哪里看过人间?的疾苦,哪里清楚感受过什么是极刑炼狱。 三?十三?天柱前,她甚至可以无所谓言之「人间?蝼蚁,与我何干」。 但此刻,当真身临其境看到了呢? 碧波潭下,兵刃厮杀,尖叫声此起彼伏,水下河沙因战戈被搅起,遮蔽了天日,让潭水比任何时候都要黯淡无光。 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萦绕着,又渐渐浓郁起来,这又算不?算碧波潭的炼狱。 她抬头看向?龙宫主殿,脸色已经惨白无比。 「你们快走。」嘴唇扯动着,万圣只艰难地吐出着几个字,「取经人要来了。」 杏瑛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万圣。 她一句一句的赶她们走,原是不?想牵连她们。 「万事有因有果,善念终有回报,恶欲也终有苦果。」喜恰看着万圣,临到此刻,再要相劝的话也变得苍白了。 因为恶果已种下,终要有人为此担责,偿还金光寺僧人所受的苦果。 不?过,喜恰先?前也没能?料想到会这样。 她太过良善,也不?曾参透这世?间?万物相生相息,有真诚善意,更有恶欲私念的道理。曾看见的是世?上?的善,如今也要明悟这世?间?的恶。 「是我错了......」万圣苦笑着,「是我错听九头虫的话,他谗言佛宝舍利对?凡人无用,我竟也真的信了。」 又摇摇头,她继续道:「不?对?,什么误信错听,是我自?己不?辨是非,错做决断。」 如今碧波潭的腥风血雨,原是祭赛国金光寺的一场重?演。 「将舍利交出来吧。」喜恰也看了一眼龙宫之处,心情复杂至极,没再多说其他,「把舍利还去祭赛国,灵芝草也交予孙悟空,还清债孽,如今我们至少保全龙宫。」 喜恰心知?,哪怕今日碧波潭不?还债,之后也会有人上?门讨债,不?如此次做了决断,上?达天听。 万圣沉默一瞬,最终面色灰败,轻轻点了点头。 杏瑛牵起万圣的手,要带她进蚌宫之中。 喜恰本跟在她们身后,谁知?忽起一阵狂风,不?知?是谁的法器搅动了潭水,她一时不?慎跌入漩涡,刚要惊唿,又有人用力攥住了她的手。 「喜恰!」 少年慌忙将她拥入怀中,喜恰还没看清他是从哪里窜出来的,又霎时感觉胸口沉闷,潭水汹涌,水流压迫着她,她一下呛了一大口水。 因这突然变故,她受了惊,避水咒失效了。 第195页 可还没来得及难受,眼前豁然明亮,日光照耀着沉寂池潭,原是哪咤带她瞬移至潭水之上?。 压迫感也随之消失,新鲜的空气随着莲香送来,喜恰大口唿吸着,感慨着水族和妖不?算一个种族。 「喜恰,你没事吧?」少年抚上?她的脸颊,指尖挑开她额前的湿发,「是不?是呛水了?」 喜恰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想叫她好?受些。 她比了个打住的手势,艰难睁开被水浸湿的眼睛,「咳...咳咳,是不?是你用了法器?」 一个碧波潭,一下来了好?几个大神,翻江倒海的能?耐不?是谁都有的,除开孙悟空就是哪咤。她呛了水,要有人为之负责的。 哪咤的手一僵,也咳了一声。 见她抬头看他,长睫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他用衣袖替她擦了擦,随后却?略带心虚地别开了眼。 「我不?是有意的。」 「......」 喜恰抿着唇,稍稍用力拧了一下他的肩膀,又推了他一把,但少年看着清瘦却?纹丝不?动,还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好?像生怕她又掉进碧波潭。 炽热,却?浸染了清冷莲香的怀抱里,喜恰渐渐僵住身子?,她的手抵在他的胸膛前,一下没有动。 「刚下碧波潭却?与你走散,我找了你好?一会儿......」哪咤轻声和她解释着。 但是周边太多烦人的虾兵蟹将,他真的很?讨厌水精,因为它们通常成群结队,缠斗不?休,打完一个又接上?一个,不?过想到这碧波潭是她好?友的府邸,他到底没下死手。 「脱开妖怪们的缠斗,龙宫之中不?见你,我便?去四下幽静处探看。」 随后,眼前却?忽感一阵眩晕,许久没涌上?心头的疼痛蔓延,是先?前他失了太多血,还没有完全调理好?。 灵力虚浮,他一时难以把握,又心念着喜恰,竟惊动了混天绫。 可以翻搅山河,崩日贯月的伴身法宝,千年前他就用它搅动了浩瀚的东海,如今不?过一点惊动,也引得了潭水巨盪。 他一顿,话说到这里忽然有些说不?下去,含煳着,「......然后因为太急,妖怪也太多了,就动用了法宝。」 混天绫本系在喜恰鬓间?,只因与干坤圈是一对?,互有感应,他才能?感觉到。 上?回她被六耳掳走,也是因为混天绫的动静,他才找到了她。这并非同心咒,他不?想让她再觉得他在监视她,掌控她。 真的不?是有意的。 篆刻了同心咒的玉镯他已经收起来了,往事都只藏在心底。 「那你没有受伤吧?」喜恰问他。 哪咤微怔,陷进情绪的他一下被她拉回现实。 喜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在她看来,少年惯爱逞强,谁晓得他会不?会又隐瞒不?说,他方才还说碧波潭的妖怪们与他缠斗,天上?的神到了水下,到底会施展不?开—— 喜恰正心想着,忽然发觉他俩实在挨得太近,只要再抬一点头,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炽热的唿吸落在她脸上?。 他的唇色润泽,也浸了一点水珠,更显得潋滟。 恰是此时,哪咤垂下眸子?,也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但与她的视线不?同,少年此刻目色灼灼,一双凤眸潋滟,明明该是澄淡的色泽,却?倏尔显得深不?见底。 本有些微挑的眼尾,轻轻抬眸时,含了几分从前不?曾有的侵略性。 他落在她耳边的唿吸声,也蓦地重?了几分。 水声滴答,额角的水珠滚落颊边,又滴在她的手上?。 喜恰乍然反应过来。 手腕上?一截豆青袖袍已是水淋淋,正淅沥往下滴着水,少年的红衣也因抱着她被打湿,溅开更为稠丽的赭红色。 他们紧紧相依,彼此身上?的热度清晰可知?。 一瞬间?,喜恰只觉耳际烧红,耳畔边甚至响起轻微鸣动,热意传递到脑海,蔓延在脸颊,慌忙捂上?了他那双看了就心慌缭乱的眼眸。 「你、你......」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078章 改变 她浑身都湿透了。 已是秋日, 按理来说秋风一吹便是寒意,但妖精哪惧寒暑。 她无知无觉,与他说了几句话, 现下才真的回神。 身上穿得非是天宫织锦, 但也是凡间上好的缎料, 衣裙轻盈柔软, 此刻浸过水,便都柔顺地贴在肌肤上,勾勒出妙曼的身姿。 哪咤眼眸渐深,却倏尔被她蒙上双眼。 一片漆黑中, 眼前渐渐浮现的反倒是一片灯火轻晃, 三?十三?天辉光永驻,从无落霞, 区分白?昼夜晚的只有宫内点的那盏明灯。 他推门?而入,帷帐轻扬, 原本是忧心自?己的小?灵宠受了惊,转过屏风后, 看见的却不再是那团白?绒绒。 檐下的铃铎叮噹作响,她躺在床榻间, 乌髮如云铺散, 微阖双目, 那点唇色娇艷欲滴。 云容月貌,妍姿艷质,莹白?娇嫩的身体尽数展露,如玉脂般的肌肤, 也在灯火摇曳下泛着淡淡光泽...... 「小?太子!」 远处一声轻喝,哪咤目色一沉, 轻动指尖,喜恰发间的混天绫一下将?她兜头罩住,再一眨眼的功夫,她的衣裙佩环就重归干爽。 第196页 喜恰又捶了一下他的肩膀泄愤。 原来就是一个术法的事?儿,她被他拥在怀里,竟然自?己也忘了施个净身咒,好气啊。 才胡乱想着,想要消去脸上那点红意,倏尔却又被少年?捉了手腕。 因为用火尖枪,他的手有些许薄茧,指腹轻揉在她的腕骨处,算不上用力的力道,揉开的却是一片愈演愈烈的滚烫。 那双如琥珀般的眸子里幽深一片,只是静静凝视着她。 可其中翻涌的情绪如惊涛海浪,叫她愈发脸上烧红,心跳加快。 「小?太子,喜恰妹子,你们俩又在那儿做什?么?」 孙悟空这会儿真走得近了。 他看清两人脸色,觉得简直是没眼看,这回也不打趣了,直说「是俺老?孙打扰了」。 「猴哥,你没有伤万圣吧?」喜恰强迫自?己回神,想到正事?,连忙询问?。 好在她不小?心踏入漩涡之前,万圣是跟着杏瑛一块儿走的,孙悟空事?先已经?见过杏瑛了,应当不会再为难万圣。 「万圣?」谁晓得孙悟空逗她,「你说哪个万圣?老?的还是少的,公?的还是母的?」 「就是我先前和你说的......」 「好了好了,你且放心吧,你的面子俺老?孙难道还会不给?就是那万圣公?主嘛,她既然将?舍利完好无损归还,我便放她走了。」 孙悟空摆了摆手,虽是这样说,但又正了神色,「谁主导了这场祸事?,谁做了多少孽,这漫天神佛都看着,他们心中自?有数,俺老?孙哪里又会滥杀无辜。」 先前孙悟空是杀孽心重,但西行一路走到这儿,许多事?早已悄然变了。 孙悟空说着,却见哪咤目光已落在远处。 原是一身玄衣银甲的显圣真君正安静伫立碧波潭前,风卷过他墨色的袖摆,丰神秀整,神清气正。 「杨二哥竟也来了。」哪咤的语气里有一丝诧异。 梅山兄弟几个倒也在,但杨戬身边本该是哮天犬的位置却空落落。 哪咤一怔,哮天犬从前一向和杨戬形影不离,那次杨戬找他说起哮天犬不告而别的事?,若按人间的时间来算也有大半年?了。 哮天犬竟是还未回来么? 孙悟空见哪咤一副错愕模样,倒是好整以暇看着他,还应了他的话,「是啊,真君巧了来此打猎,正好与老?孙我遇上,便助我一臂之力,抓了那九头虫。」 再看一眼哪咤,意有所指,「本来咱们兄弟三?人早该遇上,谁晓得小?太子才刚下水,不一会儿就没影了。」 哪咤哼了一声,这会儿心情还算好,没与孙悟空计较。 自?己身为喜恰的心上人,要和喜恰寸步不离,不是平常得很的事?儿么? 又瞥了眼孙悟空,「谁晓得二哥是不是也被你抓壮丁了。」 总归路过的都是帮忙的,也就和哪咤拌两句嘴的事?,孙悟空不置可否。 杨戬已向此处看来,哪咤忽而一顿,垂目看向喜恰。 「那是显圣真君杨戬,是我好友。」少年?语气鲜见一分踌躇,却又含着期待,「你想不想认识?」 先前在灌江口认识的不算,哪咤心想,这次所有都是重新开始。 喜恰一愣。 虽然他把这话说的有点奇怪,但她竟然一瞬间理解了——先前她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他认识,如今他也把他的朋友介绍给她。 「好。」没多想,她答应了,「但是......」 虽然孙悟空说了万圣没事?,但她还想再去看看,还有杏瑛,毕竟是一同来的。 「怎么了?」难得少年?却有几分紧张,连忙问?她。 少年?才出世?就成圣,年?少成才,身居高位,又修为高强,东海一战成名,「玉面小?阎王」的名号就由此而来。 可其实鲜少有朋友,自?己两个亲哥算上,也不过还有一个杨戬。 如今还可以加一个孙悟空。 于是珍而重之,含着殷切,记着喜恰带他结交好友的情谊,也极想为她介绍起自?己的朋友。 喜恰向他解释:「我想先去找杏瑛一趟,看看她们如何。」 原是这样,哪咤眉眼温柔下来,他不再如从前那般我行我素,非要她做他想让她做的事?。 九头虫已除,灵力探入水中也是一派平静,哪咤点点头,「那你先去吧。」 言罢,他真的毫无介意地犹自?去找杨戬,喜恰往碧波潭而去,两人分路扬镳,谁也没注意被落下的孙悟空。 孙悟空:「......」 合着郎情妾意,就没人在意他是吧? ...... 碧波潭似乎又恢復了从前的平静,可潭水中蔓延着淡淡的血腥气,昭示着这里方才经?过一场骇然恶战。 幽暗的潭水仍有泥沙流荡,喜恰还未至龙宫,便见万圣迎面向她而来。 「喜恰。」万圣踌躇着喊了她一声,似乎已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 杏瑛陪在万圣身边,她却没开口。 喜恰见万圣面色依然惨白?,迟疑道:「万圣姐,你没事?吧?」 万圣却忽然怔住,好一会儿没有回话,眼眶渐渐通红起来。 喜恰有些疑惑,刚想抬头询问?杏瑛,就见万圣开了口。 「喜恰,对?不起。」她神色复杂,一双娇媚的眼黯然许多,「那日,我不该那样说你的。」 第197页 喜恰一时也有些愣。 「从前是我不对?,我太过心高气傲,一意孤行,没有听你们劝告,甚至还恶言相向。」 她对?喜恰发了脾气,可最后喜恰还愿意和杏瑛来碧波潭救她,一想到这里,万圣不由得鼻尖一酸,真的落下泪来。 「对?不起,我不该说你依靠别人,想走捷径依靠别人的原来是我自?己。」 她以为自?己另闢捷径,九头虫说舍利的灵力可保碧波潭辉光不灭,还能用以修行—— 「可修行根本是没有捷径的。」回想祭赛国金光寺的这场灾祸,本是由她碧波潭而起,万圣心中越发愧疚难当,「我的所谓捷径,是踩着无辜僧人的累累白?骨而来......」 没有亲眼所见,她没有感同身受过,于是可以用毫不在意的口吻说着事?不关己的话,做着自?私自?利的事?。 「对?不起。」这句对?不起,她已然泣不成声。 是对?着喜恰说,亦是对?着杏瑛说,更?是对?着那些被无辜连累的凡人说。 「取经?人过这么一遭,该受惩罚的都受了。」听万圣说了这么久,杏瑛最终嘆了口气,「九头虫先是怂恿你父王,又教?唆你,你不经?世?故,没能及时辨别是非,但如今能认错,已是善莫大焉。」 万圣在痛苦自?省,但其实也不全是她一人的错,公?主此次识人不清,最该受惩罚的九头虫已被孙悟空抓走,此事?也算了结。 杏瑛抿了抿唇,劝了她一句,「你该庆幸,至少没有真的背上人命。」 大唐高僧还在祭赛国坐镇,只要舍利重新放回金光寺,国王已答应赦免僧人。 万圣一愣,抬起头,一颗晶莹的泪珠落下,又叫杏瑛替她擦了。 「真的么?」 喜恰回答了她:「真的。」 还好万圣没有铸成大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又交谈了几句,万圣面色缓了一些,但仍有些愣愣的,最后却似下定了决心。 「我想去四洲游歷,看一看众生百态。」 杏瑛这次没有拦她,喜恰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这次碧波潭的事?对?万圣来说是个莫大的打击,但从前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公?主也总要成长起来。 出去走一走也好,总比永远被困在一个地方好。 喜恰嘆了口气,脑海里却忽然突兀地冒出了这个想法,什?么被困在一个地方,谁被困了? 琢磨不明白?,但是与杏瑛和万圣告了别,再至岸前,哪咤几人还在等她。 甫一看见她,少年?澄澈的眼眸里蓦然盛了晶莹微光,他向她招手,又似乎急不可待,瞬息落到她身前,牵起了她的手。 「喜恰!」他眉眼微扬,声音压抑着一点不可名状的雀跃,「你去了好久。」 没有好久呀,喜恰心想着,她最多去了三?刻。 还没来得及说话,少年?又揽住她的腰,带她去杨戬身边。 从前喜恰自?然与杨戬见过,可那时她是哪咤的灵宠,要听这位真君的事?迹还多是从哮天犬口中,虽然杨戬一向和善,她也还得恭恭敬敬面对?他。 但如今哪咤揽着她的腰,少年?喜不自?禁,像要将?他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公?诸于世?,真诚且热烈。 「二哥,来见喜恰!」 杨戬一下愣住,本也是看着这一对?儿慢慢好的,但从前哪咤犹不自?知,表现得哪里有这样明显,现下看来...... 天庭出了名的冷煞少年?开窍,犹如冰霜消融,春花乍放,就是有点怪腻的。 「好好好。」杨戬无奈笑笑,「我看见了,软——喜恰姑娘,我乃显圣二郎真君杨戬,你同哪咤一般喊我二哥就好。」 方才哪咤可是特意叮嘱过的,喜恰失忆了,不要在她面前提从前的事?。 喜恰倒不拘谨,毕竟日日有个天庭大神在眼前晃着,再见到一个也没有什?么,含笑向杨戬行礼。 「二哥好。」 杨戬细看喜恰,她如今笑意明媚,恰似初见时,却比初见更?加端静温丽。一身华冠丽服衬得她更?是明艷大方,不再有天庭之上那点怯懦不安。 这样多好啊,他又转头看哪咤,沖哪咤点点头。 有了心上人当真不一样。 出了名不听劝的少年?天神,竟也能学会改变。 哪咤明了杨戬的意思,清俊的眉微微一挑,一时却骄矜起来,只牵着喜恰的手不说话。 孙悟空倒是又和杨戬寒暄了几句,临末了几人又说到了哮天犬。 「哮天他......」杨戬轻嘆了一声,「既是他的选择,且由他去吧,只要没有安危就好。」 方才喜恰还没来的时候,杨戬已经?将?大致情况都与孙悟空和哪咤说了。 哪咤这些日子来在陷空山没等到哮天犬,但也出过几次门?,近几日尤其出去的多,他在搜罗东西,连带着也是思虑到此事?,在四洲替杨戬寻找哮天犬。 今日正好撞见杨戬,杨戬说起前几日得了哮天犬的信,说是一切都好,但归期未定。 「我知哮天脾性,定是觉得日子太久,心中也不安了。」杨戬也算松了口气,不然今日也没甚心情陪着梅山兄弟打猎,又有些惆怅,「唉,好歹还送封信来。」 他们几个方才还说过了,哮天这次恐怕不是下凡找喜恰,是与玉兔两个人走了。 第198页 哪咤却倏尔沉默,他忽然回想起往事?,彼时,他总是觉得喜恰不回应他。 可其实他以为的,好似真的只是他以为。 她也曾会牵着他的手,告诉他今日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她也并非没有维护他,甚至只要他开口让她留在云楼宫,她就一直在云楼宫等他,可他仍不高兴,偏执的占有欲将?她越推越远...... 那些不曾在意的往事?,随着在凡间的日子越来越久,随着他越来越明白?自?己心意,反而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杨二哥能这样坦然,为何当初他没能这样呢? 他有一点懊恼,抬眼看喜恰,她却是一脸困惑的样子。 「哮天是谁呀?」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问?他。 被她扯住袖子的那只手忽而有些僵,哪咤心头涌上复杂的情绪,他五味杂陈着,不知如何回答她。 喜恰下凡之前,最后去见的就是哮天犬。 可如今她失忆了,他盼着的是她不要记起从前,只看现在多好。 好在喜恰也真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太在意。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早日回去歇息吧。」杨戬发话了,与哪咤倒不用客套,但与孙悟空论?道了两声,「孙大圣,还不去祭赛国寻你师父?」 孙悟空嘿嘿一笑,也拱手道:「显圣大哥这声大圣客气了。」 「小?太子,喜恰妹子,俺老?孙走了。」转回头,孙悟空又和他们告了辞,还意味深长地添了一句,「回头再见。」 照现下这个情况看,谁晓得下回又是什?么劫难,又撞见了呢。 第079章 东西 回去陷空山的路上, 气氛显然有些不太对。 察觉到哪咤的视线从方才就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喜恰终于?忍不住回望他?,并且疑惑发?问:「你还要看多久?」 多被?他?用奇怪的眼神?看几?次, 喜恰反而没那么容易心慌意乱了。 可回头看去, 却发?觉少年并非是用惯常含情脉脉的神色看她, 反之, 这次他?眼底是她已?许久未见过?的愧疚。 好似是从西?梁国回来后,他?就鲜少如此了。 如今又是什么契机呢? 喜恰微微一愣,心头倏尔也有?点复杂起来,却缓下了声音问他?。 「你怎么了?」 哪咤抿了抿唇, 好似不知?怎么开?口。 说是浓重的愧疚一下子席捲上来也不算, 可自从明白自己的心意,又看清了她从前的心意后, 少年越发?想对她好。 越是想对一个人好,就越担心自己哪里做的不好。 尤其是曾经没能?做好的事, 那些往事如同一根刺扎在心里,不算惊痛, 仍会在偶然一刻叫他?想起来。 比如这次见过?杨戬,提起哮天犬。 那是喜恰曾经的朋友, 可是回忆已?经不是回忆, 她忘了从前, 这算不算他?害得?她失去了从前的朋友。 「喜恰......」因她开?口问了,哪咤嘴唇紊动半晌,回应了她,「若是...若是从前有?人做了不好的事, 令你失去了什么,你会原谅他?么?」 喜恰一愣。 这算什么问题。 他?知?不知?道, 他?眼里的愧疚那么好读懂,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说他?自己。 可是她并不能?看清过?往,好像一时不敢谈什么原谅...... 「我......」方才启唇,心中忽然涌上一股难言的苦涩,喜恰却没有?垂下眸子,依旧看着他?。 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呢?这个答案她好似说不上来。 可是,他?还在等?她的答案,澄澈的眼眸里难得?忐忑不安,少了那些意气风发?,多了一丝无法释怀的内疚愧痛。 她不想看见他?这样。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喜恰看着他?。她才惊觉,他?的模样不知?从何时起,已?是那样深刻的镌刻入她心中。 是三百年前的灵山大雷音寺,少年推开?寺门,明炽红衣一下将暗香缭绕的佛堂照亮; 抑或是三百年后的无底洞,璀灿莲花灯下,少年倏然映入她眼帘,灯火勾勒他?清俊的眉眼....... 她顿了好一会儿,轻轻点了头。 「会原谅的。」 也许往事有?许多压抑,有?许多难堪,叫她被?贬下凡后就不愿回忆。 直到如今对他?存了什么本不该有?的念头,偶尔会迷茫,会困惑,甚至会难过?,会生出?想要知?道过?往的冲动...... 但是在此刻,她的答案便是如此,清晰又纯粹。 她愿意原谅他?,原谅那些并不知?道的过?往。 「真的么?」 「真的。」 而后,喜恰得?以见少年的眼眸一瞬间明亮如灿华,他?眼中的愧疚好似因她的温柔终得?淡去。 那点淡淡的涟漪復又坚定,他?克制不住般想要拥她入怀中。 喜恰轻轻抿唇,她欲言又止了半晌,好似也再说不上什么,只能?掩下眸间一点几?不可察的伤怀,若无其事地轻笑着推开?哪咤。 「你说话归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别以为她不晓得?他?心里那点小算盘。 少年被?她看穿心思,唇边的笑容却越来越大,随后又轻咳一声,佯装无事地收回要抱她的手。 毕竟往后还有?很多机会。 第199页 一次她不接受,还有?许多次,他?总会陪着她找到她心中放不下的那个人。 ——况且他?还知?道,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不是金蝉子,不是别人,只是他?。 ...... 回到陷空山后本也平静,哪咤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许多。 从前陷空山的小妖们到底有?些怕他?,因他?玉面凛然,除了面对喜恰时有?几?分?笑意,一向不怎么与其他?小妖说话,更别提会缓和下面色,言语也十分?温和。 小太子在天庭时就是如此,张扬恣意,能?让他?正眼瞧上的神?没几?个。 可如今,他?却能?与喜恰手下的小妖们好好相处,且不说相处得?多好,这份心总是好的。 他?真的学会了如何结交朋友。 其中与他?相处最融洽的当属莲池里的小锦鲤们,毕竟都还是奶娃娃模样,样子讨喜。 而且,少年心觉小锦鲤们是他?和喜恰关系破冰的见证者——就是从他?施手帮了一只小锦鲤化形后,喜恰对他?的态度一下就变好了。 换到喜恰这边来说,她也很欣慰哪咤的改变,孤单的少年终于?有?了很多玩伴,可不是好事么? 但这份欣慰,在将离神?色古怪地呈上几?本书后,戛然而止。 「夫人,这......」将离面色稍有?迟疑,话不敢尽。 喜恰正站在莲池边,小锦鲤们才化形,玩心还有?几?分?重,这会儿都不在莲池里,此刻倒正好打理打理莲花。 她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封皮上的字,惯常带着笑意的唇角,一下子僵住了。 先是狐疑,再是不可置信,最后大受震撼,拿起一本来草草扫过?几?眼后,又连忙放回将离手里。 然后又觉得?不对,从将离手里全部拿回来,放进自己怀里。 「从、从哪里找出?来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轻颤,不知?不觉中,只觉耳尖烧得?发?慌。 将离抿了抿唇,如实相告:「小锦鲤们去三太子屋里玩,许是玩心重,四下乱翻找,无意间拿出?来的。」 「她们不曾——」喜恰更是骇然忙慌。 又觉自己声音太大了些,顿了一下,轻咳着,「不曾翻看吧?」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千万别教坏才多大点岁数的小娃娃们啊! 将离料想到了喜恰这副模样,毕竟她看到的时候也有?些惊诧。 但妖精的接受程度总是那么强悍,细想自家夫人近来对义兄态度的转变,也不是不可能?到这一步。 将离面上还是宽慰喜恰,「不曾翻看,小锦鲤们也还不曾识字。」 喜恰心有?余悸地抚了抚心口,但又神?色一僵,从怀里重新将书掏出?来,一连翻了几?本,真的找到了一本绘图本。 「可这、这还有?图画啊!」她憋了半天,话也没说利索。 欲哭无泪,又觉不对,喜恰再次着急忙慌把书重新拢回怀里。不是,哪咤屋子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将离也唿吸一滞,又忙宽慰喜恰,「没事没事,我拿来时这本被?压在最下面,完好无损,料想不曾翻动过?。」 「......」 将离又正了神?色,「夫人,我也不曾看过?。」 「......」 喜恰现下想揪着哪咤衣领,好好问一问他?这些日子来,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这屋子本是她为他?备下的,虽有?小妖们为他?收拾打理,但他?东西?不多,小妖们进出?的少,更轻易不会去翻他?的东西?。 偏偏小锦鲤们初生牛犊不怕虎,近来又与哪咤关系好,还真阴差阳错翻出?来了。 喜恰倒不担心哪咤得?知?了会生气,她甚至想—— 他?或许恨不得?她知?道,最好是立刻顿悟,答应他?...... 「喜恰。」 心中才这样想着,好巧不巧,背后传来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清冽声音。 喜恰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一瞬间浑身僵住,并着又羞又恼,回头看他?,却见他?还神?态自若地含笑看她。 凤眸微垂,他?那双眸子清澈明亮,很容易叫人被?吸引。他?缓缓走了过?来,与她越来越近。 喜恰差点没兜住手中的书,还好袖摆宽大,她难得?反应快,连忙施咒将书先掩了起来。 「你到哪里去了?」她觉得?现下自己的语气很兇。 哪咤没有?察觉,但顿了一下,仍是若无其事般,「四洲都走了走,找些需要的东西?。」 少年从不屑撒谎,至多含煳两句,因此倒是真的面不红耳不赤。 但喜恰微睁双目,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需要什么东西??」 哪咤不说话了,微微错开?她的视线,手也下意识背在身后。 将离不知?何时已?经退下了。 喜恰看见他?的动作,轻笑着,声音反而温柔起来,「需要什么如何不与我说呀?我也好帮你一起...找一找。」 最后三个字是咬牙切齿说的。 可她眉目温丽,说话轻柔,哪咤竟真以为她是正经说的,面色稍稍迟疑,看了她一眼。 「真帮我找?」 「......」 喜恰维持的笑意有?了裂缝,才要开?口说话,小锦鲤们回来了,如银铃般的笑容一下搅乱了莲池边的莫名热度。 第200页 小妖们闹腾起来没边,窜到他?们身前,一个拉着她的裙边,两个抓着哪咤袖子,一团火红色里,喜恰想到方才的一大叠书,和哪咤缩手的动作,面色越发?惊慌起来。 「你、你们先去别处玩——」 还未说完,又一本书从哪咤袖中掉了出?来。 喜恰:「......」 哪咤没有?对小锦鲤们生气,但这下终于?有?几?分?慌乱,他?指尖微勾,又不小心被?一个锦鲤小妹妹撞到,施法收回的动作稍滞。 喜恰眼疾手快俯下身将书拾起,扫了一眼封皮上的字,果不其然。 他?到底搜罗了多少本!她轻笑了一声,气笑的。 「喜恰......」哪咤好似想解释,但解释不出?来。 小锦鲤们还想问她掉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喜恰想开?口,声音到底有?一丝轻颤,又努力平静,说晚些带她们出?门玩,好歹把一群小妖们哄住了。 她们復又离开?。 重归平静,哪咤看着她,她则在低头看着手上的书。 心跳声愈发?变快,两人都一言不发?,最后双双低头,都将视线落在那本书皮上——《洞玄子房中术》。 真是...... 如今与他?一同看着,喜恰的心竟然已?经麻木了。 「我......」哪咤正在想怎么解释比较好。 他?原本是打算过?些日子就与她好好商量这事的,上回说过?之后,他?便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喜恰定然是觉得?他?无甚经验,但这事多好解决,不懂就多学,待他?学会学成...... 没想到她这下提前知?道了。 她没说话,少年略带探究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却见她眉目还算平静,并没有?他?所想像的那样震惊,或是抗拒。 面上看着倒没有?不愿接受的样子...... 于?是哪咤稍稍松了口气,「喜恰,上回与你说过?之后,我已?在笃学钻研——」 喜恰这下忍无可忍,气势汹汹揪住他?的袖子,抬眼看他?,觉得?自己少说也是在质问他?。 「是不是还有?,这次出?门有?多少收穫?」 难怪他?近来时常出?去,风尘僕僕,看着倒精神?奕奕,神?采飞扬,没想到是去搜罗了这么多「好」东西?。 她手头现下有?的,并着他?刚拿回来的,到底还有?多少本? 掀开?他?的袖子,她攥住他?的胳膊,触到他?温腻如玉的肌肤,没搜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倒是心跳愈发?快了。 哪咤正瞧着她,没觉得?她是质问,脸上竟还有?笑意,很是坦诚:「就这一本。」 言下之意是,手头没有?了。 喜恰更窝火了。 毕竟是在莲池边,小锦鲤们一会儿肯定还要回来的,喜恰索性牵着他?,带他?往自己屋子里走。 自哪咤某日这样闯入在她生活里,至今已?有?大半年过?去,当初忧心这位天庭大神?会对陷空山不利,喜恰为他?安顿的屋子正在自己房室边上。 转过?廊桥,心跳声越急,眼看要到自己屋前,后头一直沉默不言的少年忽然微微使力,反攥住她的手——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周遭又倏然寂静下来。 是哪咤将她带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因着突然被?后拉的惯性,她差些被?站稳,后腰却有?一双炽热的手将她搂稳。 莲香入怀,一抬眼,少年美目微敛,眼底光华灿灿,淡声解释:「喜恰,我已?经学会不少了。」 他?与她挨得?很近,唇角微抿,但难掩一丝笑意。 看上去还挺高兴,很是骄傲。 这叫什么解释!喜恰只觉一股热意冲到头上,她也笑了笑,手上施法凝出?那一大叠书,垫在他?和她身前,一下挡住了他?的脸。 少年这下脸色微变,手也僵了一分?,真叫喜恰挣开?他?的怀抱。 「都学会了?」她咬牙问他?。 少年默默抿着唇,一时未答话,只是伸手探去自己的豹皮袋中,好一会儿,神?色渐渐懊恼。 他?的东西?一向是随身收着的,尤其是这种书,但因近来都有?在看,昨夜忽而又想起好几?日没回水华苑养护莲花,匆匆离开?,一时竟落下了。 「你.....你找到的?」 无底洞的东道主?是喜恰,哪咤虽然如今住在这里,却无意占什么风头,一应摆设鲜少动过?,也不曾在房内设过?什么结界。 也确然少有?小妖会触他?的霉头动他?的东西?。 喜恰摇摇头,皮笑肉不笑,「是方才撞到你的小锦鲤们。」 哪咤脸色更是大变,小妖们见证破冰就好了,别的就不要见证了,毕竟还那么小。 「还好小妖们都没看见。」喜恰见他?脸色,补了一句,但是真的很想揪着他?的衣襟,好好教训一下他?。 不准想这些有?的没的。 手才刚伸出?去,忘了自己手中还有?一大叠书,少年抬腕,攥着她的手又将她揽入怀中,这下与她算得?上是紧紧相贴。 「那就好。」 他?俯下身,凑在她耳畔,先是松了口气。 随后,却又挨得?她更近了些,没太迟疑,盖住她的手将书拿回他?自己手中。 那点莲香窜入喜恰鼻尖,变得?馥郁又滚烫,连带着她耳边的声音也很是诱惑,「喜恰,你看这些书......」 第201页 她不敢偏头,因为他?的唇就在她的耳畔流连,只要稍微动作,就能?肌肤相贴。 「我都看过?了,都学会了。」他?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现下可以教你了。」 少年的语气很是自矜,仿佛学成而来真的是一件天大喜事。 喜恰吓得?一颤。 慌乱间,他?的唇瓣因她的动作真的落在耳际,炽热的温度烫在她心间,叫她怎么都无法忽视。 可是,她怎么记得?先前明明是拒绝了他?。 天知?道少年是怎么想的,他?好似从来都不会放弃。 「不,你不可以。」她被?惊住,憋出?一句话。 哪咤微微皱眉,「为什么不可以?」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可以。」喜恰还在憋理由,「你、你肯定还没......」 肯定还没学会,蹩脚但自觉很正经的理由还没说完,哪咤打断了她的话。 少年的语气算不上不高兴,但很是执拗。 「你没试怎么知?道我不可以?」 第080章 上香 喜恰被他这句话惊住了。 称得上是大受震撼。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怎么变得?这么主动?了? 她?完全招架不住少年这样的攻势,一张脸红得?滴血,支吾了老半天, 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 最后, 她?已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了哪咤屋子, 总之?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翌日,哪咤又来找她?了。 彼时她?正在许久没供奉过的?牌位前上香。 青烟裊裊,氤氲了二人的?眉眼,哪咤瞧不清喜恰的?神色, 喜恰也正目不斜视, 心无杂念地紧盯着神龛。 哪咤艰难开口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喜恰轻咳一声,神色很是淡然平静, 认真?回答了他?。 「义兄,你来得?好?巧, 我正在给你上香呢。」 「......」 他?如今人就站在她?面前,她?给他?的?牌位上香? 哪咤原本平静的?脸色有了一丝裂缝, 他?轻轻呵出?一口气,缓缓走至她?身前。 只是他?每走一步, 她?就紧张一分。 「义兄......」 眼见哪咤就要走到她?身侧, 清隽的?莲香已萦绕鼻尖, 喜恰心跳声如擂鼓,还没反应过来,哪咤已握上她?的?手,替她?将香插在香炉上。 但听到她?喊义兄, 他?难免一顿,而后还佯装诚恳建议:「要不要再加一个牌位?」 「啊?」喜恰有点懵。 「都叫我义兄了, 自然要加上你的?,我们李家人在一起。」 「......」 少年正盯着她?看,神色执着,他?那双凤眸被忽明?忽暗的?烛火勾勒,本该看不出?情绪,可瞳孔映衬的?光却明?亮又温柔。 不用细看,就知道那是一腔炽热的?情意,叫人如何拒绝呢? 喜恰默默想着,越来越深的?涟漪在心中泛起。 但开口说?的?却是——「义兄说?得?对,还应当把大?哥二哥的?名字一同加上。」 哪咤的?淡然装不下去了。 沉默一瞬,却又提醒她?一件事,「你还有个妹妹,名唤李贞英。」 「妹妹?」喜恰微愣,她?好?似还没见过,也没听过。 但不知为何,听哪咤这样说?,眼前就晃过一片蔚蓝的?海湾,月夜篝火下,几人席地而坐。有一位长辈夫人眉眼温婉,与她?娓娓诉说?着什么。 她?听得?入迷,没过多久又有个可爱的?小姑娘拉着她?一同去海边,还给她?买了不少好?吃的?...... 「她?们也是你的?亲人」——是有人这样与她?说?的?,意思是包括她?也是这一家人中的?一份子。 「嗯,贞英妹妹随母亲在陈塘关,不常回天庭。」哪咤解释着,但这点清亮的?声音打破了回想,喜恰回过神来。 哪咤还认真?想了想,要按岁数来算,李贞英其实与喜恰差不多大?,只是喜恰是妖,才化形就是少女模样。 「原是这样......」 喜恰点点头,但她?原是见过的?。 可心中又随之?生?出?那点莫名的?涩意,从前她?与哪咤一家原是有这么深的?羁绊吗? 哪咤捏了捏喜恰的?指尖,才要开口,喜恰却先一步说?话。她?不愿深想这些事,因而换了一个话题。 「这次,我奉的?是好?香。」 哪咤一愣。 如她?所说?,这一次她?点的?香极好?,不知她?是何时寻来的?。一缕缕香菸缭绕腾起,仙神受人间香火供奉,他?真?的?感受到了她?殷诚的?敬意。 「我记得?你初次来陷空山时说?过此事,因而这次特?地换的?。」 哪咤抿了抿唇,解释着:「那时,我已找你很久。若那时你用的?是如今的?香,我就能更快找到你。」 不是真?的?对所谓供奉的?香生?气,而是他?分明?只差一点点,他?就能早日见到她?了。 喜恰沉默了一会儿?,轻笑起来。 彼时如何是此时呢?情意都是经久积累的?,犹如细水长流,丝丝缕缕,不知所起,但在某一刻就已萦绕心头。 当时的?香不再是如今的?香,如今的?心意也早不是当日能相提并?论的?。 第202页 一切有为法,因缘而生?,若是早日见到也未必是如今的?模样。 「哪咤,当时的?香也是我特?地选的?。」喜恰也向他?解释着,「也是特?意没有告诉小妖们,你是我义兄。」 但这样的?话叫少年露出?一丝不解。 「陷空山由我一手建立,山下的?小妖都由我庇护,当时我也不曾认得?你,任何事都没有依仗云楼宫的?名声。」喜恰看着他?,十分坦然。 哪咤抿了抿唇,她?的?话是事实。 喜恰曾在天庭待了三百年,可三百年只将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如今想来,她?在天庭所经歷的?成长,竟是全?都不如凡间的?这十余年。 哪咤心中復又生?出?愧疚来,胸口也渐渐沉闷。 「你......」 「小妖们行事都是以陷空山的?名头。」喜恰一顿,「也只能是由陷空山的?名头,毕竟小妖众多,若有哪个我没兼顾到的?小妖,起了心思,借用云楼宫的?名号在外作恶,可如何是好??」 哪咤又一顿,神色复杂。 他?一向知道喜恰很会照顾别人情绪,她?这样温柔,考虑得?这样周全?。 轻挥衣袖,青烟渐渐消散,哪咤看着喜恰温丽娇艷的?眉眼,清晰又生?动?,他?心中想的?是...... 能够喜欢她?真?好?。 他?要对她?很好?,要补偿曾经所有的?不好?。 可心头的?沉闷越来越重,他?终于察觉到不对,闷哼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才重归清晰的?视线又渐渐模煳起来。 「哪咤?」 喜恰一怔,喊了他?一声。 少年紧蹙眉头,一声不吭,原本明?亮的?凤眸涣散了一瞬,他?以手支着桌案,仍有几分脱力。 下一刻暖香掠过鼻尖,喜恰揽住他?的?手臂,叫他?靠在她?身上,语气焦急:「你怎么了?哪咤,你是不是受伤了?」 受伤? 哪咤只觉胸口沉闷,眼前眩晕,反应过来是因为昨日去水华苑放了太多血。 可那朵金瓣重莲已要开花,不能功亏一篑。 他?唿出?一口气,勉力站定,又想假装若无其事道:「我没事......」 但蓦然撞入喜恰那双关切的?眸子,杏眸含水,温柔明?媚,他?迟疑了一瞬,话转了个弯。 「——我、我好?像有事。」 喜恰顿时很是紧张,揽着他?的?手都不自觉收紧,「怎么了?哪里有事。」 贴近她?,哪咤闻见她?身上有股若有似无的?暖香,是她?惯常爱在屋子里熏的?香,那香气浸染在她?的?袖角,极为好?闻。 但是如若可以,更希望她?身上沾染的?是他?的?莲香...... 想到这里,哪咤一顿,发觉自己好?像想了一点不太适合在当前想的?事,忙回过神来。 「咳,我很疼......」 不过几息功夫,少年其实已缓过神来不少,因为不善装样子,一下又有点为难。 「哪里疼?」果不其然,喜恰又问他?。 哪咤沉默一瞬,「......身上。」 好?在因为纠结,他?仍皱着眉,脸色又依旧苍白,看上去倒是真?还有事。 喜恰没心觉有异,还在上下打量他?,语气焦急:「哪里呀,你哪里疼都不晓得?嘛?」 话说?到这里,他?这下接得?比先前快,「哪里都疼。」 喜恰一噎,她?伸手抚过他?的?胸膛,一股温润的?灵力透过他?的?身体。 什么也没察觉出?来。 于是她?面色古怪起来,正巧哪咤将头搁在了她?肩上,他?声音也闷闷的?,反手将她?抱住。 「对,就是这里疼,快帮我看看。」 「......」 「喜恰?」哪咤轻轻唤了她?一声,「许是灵力查探不出?来......不如回房中,你帮我疗伤吧。」 「......」 喜恰一下憋红了脸,反手将少年推开。 偏偏少年还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清俊的?眉眼染上疑惑,静静看着她?。 「你、你身上都没有伤痕。」受的?什么伤,喜恰无语。 没有伤痕也会受伤,况且他?是真?受了伤,哪咤抿唇,解释着,「我是受了内伤。」 喜恰不信他?了,又羞又气,「你骗人。」 她?才不去他?房里。 哪咤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哪咤了,他?现在看了不少奇怪的?书,整日想些有的?没的?。 明?了彼此的?心意是一回事,可做什么都不能太急,她?本身也是个慢热的?鼠。 少年从不屑撒谎,他?眼眸暗下一点,反驳道:「我没有。」 「内伤我也看不好?呀。」喜恰缓下声音。 「......那是不是有伤口就可以?」哪咤若有所思。 喜恰轻蹙眉尖,这叫什么话。 但方才他?突如其来的?眩晕不似作假,况且脸色也是真?的?苍白,喜恰心中到底是真?担心,于是又柔着声:「你是不是不晓得?自己受了什么伤?」 「若是不知,尽快找人去治。」她?还是牵着他?的?手,眼中也是尽数袒露的?担忧,「天庭肯定有什么医仙官之?类的?吧,还有你曾说?过的?云楼宫莲池,去里头泡一泡?」 第203页 哪咤沉默一瞬,反正她?不给他?治。 他?还记得?上次喜恰拒绝了他?的?提议,她?是知道莲池功效的?,但这次莲池也治不好?他?。 失血过多,对人对仙而言都伤身体。他?本是碧藕之?身,并?非血肉之?躯,所谓的?血更多是精气所在,灵力汇聚,比之?寻常仙人更伤灵体。 不过也还好?,虽然没别的?法子治,但只要慢慢调理就能恢復。 这两次是他?心急了些,往后不那样放血了,哪咤心想。 「无事。」于是他?又这样说?,但触及喜恰关心的?视线,又添上一句,「我会去看看。」 「现在就去。」 向来风风火火的?少年竟会有迟疑,喜恰连忙拉着他?的?手,要送他?去洞府口。 甚至她?想着,他?若是真?有伤在身,陪他?去一趟天庭也不是不可以...... 「大?王大?王,杏仙大?王来信!」 才至门前,正是小桃红当值,小凤仙花精这边摇摇晃晃来,见到哪咤时却一顿。 哪咤心知先前与小桃红有过一点冲突,正抿唇,却见小桃红又笑着和他?打招唿:「三太子好?。」 他?微微错愕住。 这倒不是喜恰事先与小桃红通过什么气,她?也不能强行叫洞里的?小妖都得?毕恭毕敬对着天庭大?神行礼。 毕竟这到底是凡界,陷空山是妖洞,而不是天宫。 但哪咤近来的?表现有目共睹,他?对小妖们好?,小妖们自然也对他?好?。 「大?王,杏仙大?王的?信。」招唿打完,小桃红又正了神色,忙将信递给喜恰。 喜恰要叫哪咤回天庭的?心稍微收了收,认真?看了信,又顺手递给哪咤。 「杏瑛姐说?取经人已路过荆棘林,倒没发生?什么大?事,只是......」 信上说?取经人一行过路荆棘林,恰是夜深,杏瑛便?收留了他?们一夜。 她?觉得?金蝉子为人温润和善,又精通诗赋,才情秉性皆是高洁,的?确不似她?从前想得?那般可怖。 孙悟空和沙僧也是喜恰事先打过招唿的?。 猴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不是不辨是非之?人,对好?人向来温柔,沙僧也是个热心肠,担了喜恰的?话,没有任何为难。 唯一叫喜恰没有想到的?是——信上说?金蝉子的?二徒弟猪八戒却有几分轻薄,言行举止稍显唐突。 信笺毕竟只是文字,看不出?太多情绪。 喜恰不晓得?是真?的?只有「一点」,还是杏瑛有几分恼意。 「天蓬不是那样的?人吧?」见哪咤也看完了信,喜恰问了他?一句。 她?也见过两回天蓬了,好?似没有感觉到天蓬这一面。但凡间的?记忆到底只有这么一点,写信来的?又是自己十多年的?好?姐妹,还是不免迷惑。 哪咤摇摇头,他?从前在天庭不太关注这些,惯常也不大?评说?谁,于是直接道:「我不好?说?。」 说?完,他?又有了点别的?心思,想找孙悟空帮个小忙,正好?可以替喜恰去问问。 「......不过竟还有这档子事?天蓬太过分了。」少年目色忽起怒意,好?似气势汹汹,「我正好?出?门,届时去找孙悟空一趟,若真?有其事,我替你朋友出?气。」 他?觉得?这个理由很冠冕堂皇,喜恰必不能拦他?。 「......」 喜恰一噎,这又是出?的?哪门子气。 她?欲言又止着,要去拉他?袖子,「你会先回天庭吧?」 他?不回。 哪咤就是不想被她?催着回天庭,错开她?的?视线,含煳其辞:「我没事。」 「我同你一起去吧。」 他?脸色这样苍白,喜恰不大?放心的?下,去天庭还是去找孙悟空,左右现下无事,可以陪他?一趟。 喜恰心想着,却见少年面色一僵,他?难得?不要她?陪,还为她?也想了个去处。 「杏仙才遇上取经人,又特?地说?起天蓬。不知她?如今心情好?坏,你不如去找她?吃盏茶,也好?说?会儿?话安慰她?。」 哪咤如今倒还挺心细。 其实遇过取经人,前阵子碧波潭的?事也已了结,杏瑛此刻应当心安不少,但去吃盏茶也无妨。 「好?吧。」喜恰答应了他?的?提议,「但是......」 叮嘱他?不要乱逞强的?话还没说?完,再眨眼,少年又风风火火跑了。 第081章 帮忙 风火轮御风而下, 三昧真火烈焰莹莹,点亮了少年一身鲜亮红袍。 既是已过木仙庵,沿着荆棘林一路往西找便是。 为仙者不?受凡间缘法所累, 佛祖本意也是要哪咤一同在这场西行路上歷练, 他要找取经人轻而易举。不?过一会儿功夫, 便见大路上一猴鬼鬼祟祟...... 哪咤微微皱眉, 飞身而下,落定看?他,「孙悟空,你如何一人在此?」 忽然被挡了视线的?孙悟空一愣, 一见是哪咤, 下意识看?了看?他身后。 「喜恰妹子怎没与你一起?」 哪咤也微愣,竟因他的?话有了一丝愉悦。 现下里, 孙悟空也觉得他和喜恰该是形影不?离的?。果然,自己与喜恰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第204页 「你跑来做什么, 是不?是这小雷音寺里的?黄眉怪......又是妹子的?朋友?」孙悟空瞧见了少年?诡异的?神色,顿觉古怪, 问?道。 但才问?完又摇摇头,「应当不?是, 这里头可?真不?是好妖。」 哪咤闻言, 晓得是自己又正好撞上一难了, 回?过神来。 「小雷音寺?」他轻皱眉头。 「事已要解决,俺师父已在前?方等候,但衣钵行?李都被落在妖洞里,俺老孙这便要回?头去找了。」 孙悟空解释, 才想着怎么诓这小太?子再做一回?壮丁,却见壮丁自己主动提了。 「我陪你去。」哪咤正色道, 看?上去十分?热心肠。 但抬眼看?孙悟空,却见孙悟空一副狐疑模样,哪咤不?由又问?道:「怎得这副神情??」 「俺老孙看?看?天塌没塌,小太?子何时这样好心了。」孙悟空轻哂一声?。 倒不?是说哪咤真不?帮他,反之,其实哪咤每次都会帮忙,孙悟空心中当然也记着这份情?。 但矜贵的?小太?子向来是冷着脸来的?,何时有过这样和颜悦色的?模样。 哪咤轻哼一声?,和善差点装不?下去,又忙抿起唇,继续道:「我们是朋友,帮忙不?是应该的?么?」 「......」 这话叫孙悟空没法接。 桀骜的?猴王给这一下整不?会了,连连点头:「对,对,小太?子说得极是。」 两人于是回?头往小雷音寺走,路上孙悟空说起一些?这几日在此处经歷的?事,叫哪咤小心为上。 一是将他困在其中一整夜的?金铙,那宝贝无纤毫之缝,口合如钳,一看?就非是凡间之宝。 还好他喊了猪八戒去天庭请二?十八星宿,忙活了一夜,亢金龙将角钻进?铙内,他又钻进?角里,才得逃出。 「二?十八星宿?」哪咤转动着手上的?金镯,若有所思。 孙悟空嘿嘿一笑,「是呀,多亏俺老孙聪明,这不?就将那奎木狼从兜率宫里救出来了吗?」 这下哪咤微怔,侧目瞧他。 「西行?一路来,各路妖魔鬼怪都见了,倒也明白了许多道理。」孙悟空正了神色,「上回?在金兜山,你也与俺老孙说道过一回?了。」 「仙妖皆有善恶,奎木狼原也是想和那玉女相守才下界做了妖,也没做过什么恶。」 要真说有什么不?对,就是把他师父变成过老虎,倒霉正在这一条西行?路上...... 「俺老孙也就不?必纠结这事了,与他行?个方便,也算善事一桩。」这结了善缘,往后说不?定还能有帮上忙的?呢。 哪咤沉默一瞬,「你变了许多。」 但也未尝不?是好事,明辨是非,认清善恶,眼明心清的?猴王本生来如此,可?到底在浊世?滚过一回?,五百年?大闹天宫,五百年?西行?取经,要想回?归本心,就如佛经言—— 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注1) 孙悟空好似也明白,才想感慨两声?,忽听哪咤另起了个话题。 「听说天蓬唐突了喜恰的?朋友杏仙?」 重点在「喜恰的?朋友」,孙悟空一顿,他原是特地跑来为妹子出气的?。 张扬的?天庭小太?子就是如此,表面看?着和善了,实则还是心直口快,直截了当。 「确有其事。」孙悟空也不?为师弟辩驳,做事总要敢作敢当,但总要解释清楚前?因后果,才好定论。 「八戒从前?在天庭任天蓬元帅,你与他也算旧相识了。昔年?的?事想必比我更有耳闻,他曾倾慕广寒宫的?嫦娥仙子......」 哪咤点点头,但不?解道:「这和杏仙有什么关系?」 确实有许多神仙晓得这回?事,天蓬恋慕嫦娥已久,他被贬下凡也是因为嫦娥。可?是,哪咤微顿,忽而又想到杨戬先前?与自己说的?话,杨戬和嫦娥也曾有一段情?...... 他人的?感情?纠葛,诚然复杂的?很。 好在他和喜恰这样纯粹,他们是彼此喜欢。 「八戒觉得......」孙悟空也有几分?心情?复杂,「杏仙与嫦娥仙子颇有几分?神似,一时失了分?寸,拉着她不?肯放——哎呀罢了罢了,你届时自己去问?他吧。」 这话到底由旁人来说不?好,孙悟空最终挠了挠头,想跳过这个话题。 哪咤也没强求,晚些?解决了这事去问?天蓬就是了。 孙悟空復又说起第二?个要注意的?事,「那黄眉老怪还有个白布搭包儿,吸力巨大,还能装人,一下将二?十八星宿与俺老孙都装了进?去,一会儿可?得小心——」 妖洞已在眼前?,哪咤不?想听了。 「好了,不?过回?来拿个行?李,我与二?十八星宿并不?同,且放心吧。」 小太?子言下之意是他更厉害,必定比二?十八星宿能打得多。 孙悟空挑眉,顺着他的?话附和道:「好好好。」 本以?为没话说了,谁晓得小太?子又喊了他一声?。 「孙悟空。」 哪咤微微抿唇,看?起来是真有正事。 他来找孙悟空,本就是想叫孙悟空帮个忙,毕竟都是朋友。一会儿进?了妖洞就不?再是他二?人独处,也就没机会了。 第205页 于是他果断开口:「等会儿除妖,你误伤我一次。」 「好好好。」孙悟空还是点头,忽而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孙悟空先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又觉得是这小太?子疯了。 偏偏哪咤还一脸严肃,斟酌着,「刀剑伤如何?不?需太?重,稍见血皆可?......不?见血也可?。」 伤得太?重,喜恰真的?会担心的?,哪咤心想。 孙悟空看?他像个傻子,面上一言难尽,但眼睛转了个弯,忽然反应过来:「你该不?会是想使什么苦肉计,叫妹子心疼你吧?」 越想越有可?能。 这小太?子面上看?着灵心惠性,但有时却耿直的?很,尤其是在对待感情?上。 不?然昔年?也不?会把好好待在云楼宫的?妹子气跑,如今追回?来,还是这样耿直,行?事张扬果断,并且思路清奇。 「你胡说什么。」哪咤被看?穿心思,脸色微变,最后却只轻咳了一声?,又缓下声?音,「......我们是朋友,朋友自当互相帮助。」 「我帮你除妖,你怎得这点小忙都不?肯帮?」 「......」 孙悟空啧了一声?。 哪咤见他不?配合,又补充了一句:「妖怪如何能伤我,也只有你能了......毕竟你可?是齐天大圣。」 孙悟空这下是瞠目乍舌。 该说不?说,虽然这人耿直,但还很有些?心气高?,挑个假对手还得是精挑细选的?,旁人还不?可?以?。 为了早日抱得美人归的?一腔赤诚心倒也不?假,也是很能找法子。 歪法子也是法子。 昔年?摆谱说自己乃是天庭三太?子的?人,如今竟然能喊他一声?「齐天大圣」,也不?晓得是不?是和喜恰呆久了,真学到一点温柔了。 「正是因为是朋友,俺老孙自然不?能叫你受伤啊。」孙悟空被捧了一回?,难免语气愉悦,但该劝还是要劝,「再说,俺和喜恰也是朋友,俺伤了你,她不?得找我算帐。」 临到小雷音寺门前?,已能看?见里头仍在假装的?罗汉,孙悟空最后哄了他一句。 「你还是别有这个念头了,你若是受了伤,可?不?叫喜恰无端担忧嘛。」 此话一出,正是一针见血,哪咤抿了抿唇,不?再多说。 两人一起看?着面前?乌烟瘴气的?小雷音寺。 孙悟空本想的?是,偷偷化作什么小妖,潜入里头拿了行?李便走。毕竟这妖怪的?两件法宝已能看?出是什么来路,必是后头又有哪位圣人跑来打圆场。 可?不?想每次都吃这哑巴亏,先前?哪咤自己也说过来了什么妖先揍再说,这次还难得主动帮忙。 孙悟空眼睛一转,笑眯眯道:「小太?子先请吧。」 哪咤和他可?不?一样。 这小太?子自父亲在天庭担任托塔李天王,大哥是灵山前?部护法,二?哥是观音大弟子,自己也认佛为父,是为佛子。 闹上一闹,谁也说不?得。 哪咤没他想得多,打就完事了,轻哼一声?,腕间金镯破空而去,疾如雷霆。 孙悟空啧啧两声?,眼底笑意更深,这下翻手幌起如意金箍棒,什么也不?再多说。 一时兵戈声?四起,小妖们纷纷出来御敌,混战山坳。 少年?轻托手腕,手中点燃数个炽热火莲,一抬指尖,火莲飞入空中又簌簌落下,乍然迸射,火光沖天。 一柄紫焰火尖枪上也燃着猎猎三昧真火,向前?一挑,锐不?可?当。 桀骜的?猴王与佛莲之身的?天神,两人当真是大杀四方,不?一会儿就惹来黄眉老怪出山。 那黄眉老怪生得细嘴尖牙,凶戾异常,声?音也尖细锐利,「好两个小儿,唐僧去哪里了?快快将他交出来,不?然你黄眉爷爷将你等立刻打死!」 这样狂妄的?语气,一下就把人激怒。 哪咤神色一冷,挑枪将几个小妖掀飞,鲜血溅在他皎亮的?凤眸边,一下将他的?眉目衬得肃杀。 他眼也没眨一下,飞身而上,又被翻了个跟头回?来的?孙悟空扯了袖子。 「你看?他那白布搭包儿,若是展开恐怕棘手。」 眼见着,黄眉老怪已要打开白布包,哪咤微微眯眼,冷不?丁却喊了孙悟空一声?,「我倒有个主意,就是要委屈你一下。」 孙悟空拧眉,听着就不?像什么好主意。 但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其实还是相信哪咤本领的?。 能做天庭三太?子,被玉帝亲封三坛海会大神,统领五营三军神将的?统帅,并非只有自身修为高?深,更不?可?能是莽勇。 将才从不?是一人之勇,而是统帅之能。 「你有七十二?般变化,且变大些?堵上那风口,若堵不?住也无妨,我会在后方助你。」哪咤缓声?道,目光仍是紧盯黄眉老怪,「只需吸引他注意。」 孙悟空心觉不?对,「只是要变大而已,你变个法相真身,不?也可?以?去堵——」 还没说完,红衣少年?已推了他一把,正色道:「快去!」 狂风骤至,被推了这么一下,孙悟空倏尔被吸到兜布包边,于是咬牙切齿。 「李、哪、咤!」 第206页 苦力活就叫他干是吧? 下一刻,少年?也踏上风火轮,他神色凛然,一往无前?,轻轻挥袖,数件法宝也随在孙悟空周身,吸引了黄眉老怪的?注意。 只余了一件缚妖索和伴身法宝干坤圈藏在袖间,打的?是声?东击西的?主意。 待近了黄眉老怪的?身,他轻呵一声?,黄眉老怪转回?头,与此同时他袖间的?缚妖索也飞了出来。 一切不?过瞬息,黄眉老怪面色狰狞,举出短软狼牙棒砸在少年?胸膛,但少年?眼也没眨一下,只有目色闪过一丝厉色。 孙悟空在一旁看?着,嘶了一声?。看?错了,本领是有,但不?要命也是真的?。 干坤圈破空而出,一下绞上黄眉老怪的?颈脖。 「三太?子,大圣,手下留情?——」 果不?其然,身后有人高?喊。 哪咤冷笑一声?,没管那么多,直将干坤圈收紧,叫黄眉老怪一张脸青紫不?堪。孙悟空见了也连忙过来补上几拳。 一时叫妖怪被揍得鼻青脸肿,龇牙咧嘴。 直到弥勒佛落定寺前?,无奈喊着:「罢手罢手,二?位罢手吧。」 第082章 受伤 「这下好了, 当真受伤了。」 待弥勒佛带着半死不活的黄眉老怪走后,孙悟空绕着哪咤看了一圈,连声啧道。 抬眼再看少年?神色, 他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甚至眉眼清亮, 颇有些几?分心满意足。 孙悟空翻了个?白眼, 「抓紧回去疗伤吧。」 还好自己是个?灭情绝爱的猴,爱真是一件叫人受伤的事。 「不急。」哪咤替孙悟空将衣钵行李收上,回头看他,「帮人帮到底, 一同去找你师父吧。」 尤其好好收上的是锦澜袈裟和九环锡杖, 这毕竟是佛祖赐物,哪咤身为佛子?, 到底看重这些。 孙悟空看了哪咤好一会儿,还是看出他面色苍白, 「你......」 「走了,不是还说了要?当面去问天蓬么?」哪咤率先往西走。 是了, 还有这么一回事。 孙悟空笑着摇摇头,这小太子?日?日?惦记着喜恰的事, 这下爱屋及乌连朋友都照应上了。 临到路前, 师徒几?人都在那儿老实等候孙悟空。 唐僧一眼看到哪咤, 双手合十,谦和有礼道:「三太子?安。」 无论怎么说,唐僧前世也是佛祖的二弟子?,哪咤少见没端架子?, 只是嗯了一声,也还回了一礼。 又得?唐僧垂首, 说起?今世生父陈光蕊受他所救之事。 唐僧也唤了哪咤一声恩人,见哪咤受伤,还关怀了他几?句。 哪咤一怔,只觉如今他和喜恰情投意合,再看金蝉子?都顺眼太多了。 孙悟空挑着金箍棒站在一旁,想起?哪咤把他推开却自己往前沖的事儿,率先接了唐僧的话:「师父,您老可?不必忧心,三太子?虽受了伤,心里却快活呢。」 一点并肩作?战的信念都没有,小太子?真是不够意思,孙悟空摇摇头,心想着。 哪咤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又抬眼看猪八戒。 猪八戒浑浑噩噩,不曾言语,但对上哪咤的目光,却主动起?来,「三太子?......」 孙悟空一顿,将猪八戒和哪咤都拉至一旁。 心知这事不算什么光鲜事,哪咤也没说话,等猪八戒自己开口。 「你、你怎得?没与软软,哦不,怎没与喜恰在一起??」猪八戒先客套了一声。 开头第一句话竟然又是这个?——他和喜恰一起?。 哪咤心底泛起?淡淡涟漪,面色都好了些许,不曾多想便解释起?来:「她去荆棘林找杏仙做客了。」 言罢,却见猪八戒面色一僵。 原本猪八戒想说的就?是这个?,听孙悟空说喜恰和杏仙是朋友,三太子?又整日?黏着喜恰,他想...... 「三太子?,俺老猪想请你帮个?忙。」猪八戒目色黯然,「替我和喜恰...和杏仙姑娘带句话,那日?俺老猪不是有意的,唐突了她,实在冒犯。」 「她和嫦娥太像了,并非是容貌像,是举手投足的气质,那样才情过人,高?风亮节......」猪八戒说着说着,神色越发挫败起?来。 可?无论是嫦娥,亦是杏仙,都是与他无缘的人。 哪咤微微皱起?眉:「可?杏仙不是嫦娥。」 猪八戒怔愣,抬头看他。 哪咤却忽而想到昔年?自己听到的风声——彼时也不知谁传的,说喜恰眉眼与嫦娥很有几?分相像。 这话甚至都传到了云楼宫里,有的仙官宫娥整日?拿喜恰与嫦娥作?比,其中还有些看低喜恰的话,让他发了好大?一通火。 幸好最后经他所拦,贬了一批口无遮拦的小仙官仙娥下凡,没传到喜恰耳朵里去。 但这番想到了,自然就?要?说出口,哪咤脸色难看了点,「当初你和喜恰关系好,不会也是因此吧,因为喜恰与嫦娥长得?像?」 这话说得?犀利,一旁的孙悟空还在挠头:「喜恰和嫦娥像吗?」 齐天大?圣五百年?前打闹了天宫,但实话说,不曾注意过哪个?仙子?长得?有多貌美,更不能区分她们长得?像还是不像。 哪咤脱口而出:「当然不想,喜恰就?是喜恰,与谁都不一样。」 第207页 谁也比不上她,少年?心底还如是想着。 猪八戒一愣,摇了摇头,回答道:「喜恰和悦友善,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情谊都是真的,三太子?不必怀疑。」 可?是...... 「三太子?,你与喜恰两情相悦,郎才女貌。你二人同出云楼宫,即便她被贬下凡也是云楼宫的义女,是你捧在心上的人。」猪八戒又苦笑一声,「可?我并非如此,我早不是天蓬了,体会过的也不过是爱而不得?的滋味......」 回想荆棘林的事,猪八戒也后悔了,心觉自己是一时晃了神,情难自禁,悲从中来。 孙悟空见八戒这样难受,也忍不住嘆了口气。 其实他早就?晓得?嫦娥是猪八戒的心结。 当初喜恰将护身符交予他,他又给了八戒,便见八戒日?日?揣在身上,偶尔夜深,还能见这猪偷偷对着月亮抹眼泪伤怀。 瞧着怪惆怅的。 但哪咤只是冷哼了一声,打断了猪八戒的伤怀,又重复了一遍:「杏仙不是嫦娥,喜恰更不是嫦娥,你莫要?将心上人比他人。」 若是心上人都不是唯一的,也不必喜欢什么人了。 为何要?拿谁去与谁作?比呢。 而且,哪咤不解也不大?喜欢他这样自怨自艾,偏头看他。 「你为何不是天蓬?三十六变难道是假神通,这些年?来在凡间的修行也是假的,还是你的心已然变了?」 上回在西梁国?,哪咤还以为他想通了。 却没想到他的心结这样重,喜恰的温声细语不管用,那要?他来说,只能是直言不讳了。 猪八戒变了脸色,心头复杂至极,仔细琢磨了好几?遍哪咤的话,突然大?恸,一时不再说话。 ...... 与取经人拜别,哪咤一路回了陷空山。 胸前的血迹斑驳可?怖,看上去伤得?颇重,但他以灵力查探过了,只是伤之皮肉,不曾伤筋动骨。 只是那软短狼牙棒好似也是个?厉害法宝,一时伤口不好癒合。 应当不会叫喜恰太过担心,但也不能吓着她。 少年?停在山头,思忖一刻,还是施法将大?部分血迹掩去,才落定无底洞前。 洞府内,喜恰也刚从荆棘林回来,杏瑛说的与猪八戒差不多,不过比起?猪八戒的伤怀悲恸,杏瑛显然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猪八戒伤怀的人本也是嫦娥,而不是杏瑛。 喜恰还在想着离开前杏瑛的话。 ——经歷了这么一场,心也放下不少,曾忧患的未必可?怖,不敢看的内心也该直面。 杏瑛好似想开了不少...... 「喜恰。」 还在犹自发散着思绪,喜恰忽听见身后的轻唤。 那声音很有辨识度,清朗又有一丝冷冽,如冬雪消融后,浸了冰凉却清澈透底的泉水。只是此刻,他的语气少见含了一点委屈。 她回头看他。 少年?也正?看着她,背光而立下,他凤眸微垂,本似涂朱的薄唇微微抿起?。那袭红袍明艷,清隽,犹如山水墨画间的耀目红日?,锦绣明章—— 「喜恰,我......」他又唤了她一声。 喜恰瞳孔微缩,没来得?及听他说完,疾步起?身,走至他面前。 托住他手臂,她的语气染上几?分急切:「你受伤了?」 哪咤微顿,轻轻嗯了一声,下意识想说伤得?不算重,又想到好容易受这一回伤...... 「你怎么真的受伤了?」她有些慌张,也有点狐疑,「你有没有去天庭,去了天庭之后呢,不是说只是找猴哥问上两句情况吗?」 什么为她出气,被她直接忽略了。杏瑛都没说什么,也没哪门子?气要?出。 虽是面上有点没好气,指尖已然抚上他的胸膛,只是顿在几?寸之外。 少年?的胸膛前有一点渐渐晕染开的血迹。 血色落在赤红衣襟上,化?为浓重绛色,好似燃尽的一团火莲,触目惊心。 「......伤得?严重么?」她轻声询问,不敢随意触碰,唯恐弄疼了他。 哪咤抿唇,笃定道:「很严重。」 喜恰的手,于是迟疑着又近了一寸。 「我去找孙悟空,恰逢他们行过一处叫小雷音寺的妖山,便与他一起?......」 心高?气傲的小少年?哪里会说细节,更不想说自己是被妖怪打伤的,一边想要?喜恰注意他,一边又骄矜,含煳几?句,喜恰却懂了。 她轻嘆一声,指尖盈出一点灵力,恰似清泉细流,稍稍替他熨帖了那点伤口。 可?这处伤口好似真有一点棘手,灵力不足以癒合,又叫她微微皱眉。 「我也不会很多治癒术法,你不如去天庭......」 话还没说完,手被少年?攥住,他抚过她的手背,摩挲她葱白的指尖,轻轻摇头。 「不。」少年?轻启唇,只哼出一个?字。 才安慰了他两句话就?不安慰了,这还不够。少年?心想着,他是受了很重的伤,需要?很多安慰。 「喜恰,我很痛。」他又牵着她的手抚上心口。 少年?声音比平时轻了不少,喃喃细声,听着委屈又有一丝脆弱。 喜恰手指微颤,又听他继续道:「我想你为我疗伤。」 「......」 「我很痛。」他重复着,「只要?你。」 第208页 她抬眸,见他那双潋滟的凤眸中轻晃着柔情,裹挟着一点执拗情绪,原是他也正?凝视着她。 心跳声又开始变得?清晰,喜恰无奈,想嗔他却不忍心,最后只道:「好好好。」 她依了他的心意,眼见他露出一点心满意足的笑,将她的手牵的更紧。 「去我房里。」他如是道。 喜恰一愣,分明是晓得?自己上了他的当,但没想到这个?当上的有点大?。 哪咤牵住她的手腕,復又与她十指相扣。 他的手很炽热,热度从手心传递到她手上,喜恰开始支吾,「不、不是,疗个?伤而已,也不必去房里......」 风风火火的少年?却似一下精神好了许多。 他很急,甚至动用了术法,不过眨眼间,两人已至他房中。 陷空山实则是块宝地,无底洞不见光却明朗,身在洞里也似有日?光照耀,有风声水落,还能栽花种草。 可?喜恰到底在天庭住过三百年?。 她早已习惯昼夜通明,即便此处有日?色,仍在洞中布设了许多长烛明灯。哪咤住进这里时她也不晓得?他的喜好,一应摆设都按照自己心意。 烛火轻晃着,映在绣了莲花纹样的纱幔中,灯影描摹出那点赤色红莲的金线。 喜恰垂头,看见他们二人的影子?也被煌煌烛光拉长,交织在白玉莲地砖上,一下洇染出悱恻缠绵的味道。 「哪咤......」 想喊他一声,打破不断攀升的暧昧热度,抬眼却见少年?在脱衣服。 喜恰僵住,下一刻大?惊失色,忙扯住他的衣袖,「你、你要?干什么?!」 只是,那件织金红锦袍本也是松松垮垮搭在少年?身上,她只是轻轻一拉,衣襟滑落,一下露出了少年?娇白盛雪的大?片胸膛。 她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慌忙间要?捂住自己双眼,却被哪咤眼疾手快所拦。 他紧紧扣住她的双手,凤眸微敛,眼底潋滟的光变得?幽深如墨。 可?面上却是正?经得?很,语气还有几?分无辜。 「你蒙着眼睛,如何为我疗伤?」 是了,他的伤在胸膛上。 可?被他扣住的手腕传来不可?忽视的热意,喜恰深唿吸一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子?,反手要?挣脱他的桎梏。 没想到他放手放得?很快,随后脱衣服脱得?更快。 直到褪去上衣,少年?才重新?抬眸,认真看着她,唇边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他的肌肤细緻如美瓷,在明亮灯火下白得?胜过雪色,肌理匀称,身姿挺拔,清瘦却不瘦弱,只是胸膛前的伤口惹人注目,可?在他白皙肤色的衬托下,又犹如一朵溅染了血色的莲。 几?乎看不出狰狞,但足以叫喜恰心中生出涩意。 看着也很疼啊。 「喜恰。」少年?倒神色自若,又从腰侧的豹皮袋中摸出一罐药膏,递到她手上,「药膏给你。」 喜恰一愣。 才生出来的一点心疼憋了回去,噎住半晌才找回声音。 「你有药?你有为什么不自己上......」 他抿了抿唇,声音很脆弱,「我疼,自己上不了药。」 喜恰的心一下又软了,无奈地嘆了口气,错开他潋滟的眸子?,轻咳一声:「去床上坐着吧。」 哪咤嗯了一声。 烛火融融,两人的身影浸在朦胧暖光里,喜恰用指尖沾了些许药膏,那点冰凉在指腹融化?,却一点也降不下心头的火热。 哪咤也不再说话了。 她不敢抬头,耳边是他绵长轻缓的唿吸声,是不知他抑或是自己的心跳声,叫她面红耳赤,只好专注着为他上药。 「我都与你说过好多遍了,要?照顾好自己......」 话没说完,少年?将头搁在她肩上,闷闷嗯了一声。 喜恰僵了嵴背,但清冷的莲香萦绕鼻尖,又将她躁乱的心安顿下来。好的是,如今他倒是学会喊疼了,她又胡乱想着。 「受伤了多疼呀。」药上完了,可?不知不觉中,声音已染上了热意,「不要?总是自己打头阵,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担着,知道了么?」 她的声音越发轻,可?心跳声却越来越响。 在不断攀升的热度里,喜恰不敢看他,也不敢抱他,僵着身子?让他倚靠,但鼓着勇气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在意你的人会心疼的,哪咤。」 可?过了半晌,少年?也没有回答她。 心觉有异,喜恰错愕侧目,却见少年?已阖上双眸,他安然枕在她肩上,好似无知无觉。 「哪咤?」 第083章 恩人 少年如玉的脸庞白得没有血色, 连唇色都?是一片浅淡的苍白。 喜恰心中蓦然一颤,搂稳了他的腰,才发觉他浑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 如哪咤自己所?说?, 天生有?为的神, 以天地?灵力而生, 少见疲惫。即便是睡着了, 也不可能她叫了他这么久也不应声?。 ——不是睡着,他是昏迷了。 得出这个结论,喜恰的心跳一下乱了,将他扶上床榻后施诀查探。 「哪咤?」 又下意识喊了他一声?, 这次她的声?音有?点不自禁的颤抖。 阵阵清润的灵力覆上他的身体, 不省人事的少年无法设防,终于让她在?这一次得以察觉端倪。 第209页 他的灵力涣散, 一点点变得微弱,所?能探查到的甚至及不上她的妖力。 可他是天庭战无不胜的三太子, 法降九十六洞妖魔的战绩闻名?三界。 凡间?重逢的那一日,他不过抬手就能为碧波潭带去了光明, 如此神通广大的神,怎会灵力亏空到这样的地?步? 喜恰心乱如麻, 她一遍遍施法, 将自己学过的所?有?治癒术都?用上了, 也不见少年眼皮掀开一点。 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又一点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反覆这样好几次,终于平静。 因为反覆的施诀抬手, 衣袖已?经滑落了一截,喜恰看着安然闭目的少年, 心神复杂,余光却瞥见自己手上云楼宫的法印若隐若现,灵光一闪—— 她可以去云楼宫求助。 上三十三天,过那道于她而言陌生的天门,但她有?云楼宫的法印在?,云楼宫一定会有?法子。 「夫人,您可在?里面?」 方才打定主意,忽然听见有?人轻叩房门,是将离与她通传,「洞府外?有?尊者到访,说?是...说?是从灵山而来。」 喜恰微怔,灵山怎么会来人。 在?心中过了一遍自己在?灵山之上相熟的朋友,一下也料不到此刻到访的会是谁。喜恰替哪咤将上衣披上,又小心为他拢好被子,连忙走出门去。 她的指尖抚过了他的身躯,他的体温向来火热,此刻却有?几分虚弱的冰凉,叫她心里更加难受起来。 「来人如何模样?」待出了屋子,喜恰并着将离疾步往洞外?走去,问?了一声?。 将离略一思索,细细答道:「来人身着白衣,瞧着倒是清冷至极,寡言少语,只?说?自己从灵山来,请见夫人,别的就不曾相告了。」 因着忧心哪咤,喜恰一时难以细想,灵山着白衣或是素袍的灵僧和?仙人很多,并不好分辨,她的心还是乱作一团,只?有?脚步越来越急。 她确然没想到——来人竟然是金咤。 但他是哪咤的哥哥,说?起来也是自己的义兄,如此想,他来也不是不可能。 灵山前部护法,如将离所?言为人清冷矜薄,通常少与旁人说?话,常常孤身一人,她的记忆里也没有?与他相熟的画面。 喜恰看他,头一次这样认真打量,才发觉他与哪咤虽是兄弟,却全然不像。 容貌上或许有?几分相似,但哪咤那双凤眸清亮晶莹,眼尾有?些微微上挑的弧度,很有?几分少年气。 金咤的眉目却更加内敛,双目澄淡柔丽,眼眸微垂,尽敛光华,只?显得一丝疏漠。 「喜恰。」他轻轻启唇,竟先与她打了招唿,「……近来可安?」 虽然音色也是如人一般的冷冽淡漠,喜恰心思敏锐,却从中听出了一点其他的情绪。 像是从不曾关心俗世的圣人,忽而垂目看人间?,有?了一分不该属于他的情感?。 她微微一愣,合十双手向金咤行了一礼,而后便焦急问?道:「护法可是来救哪咤的?」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话,哪咤身在?陷空山这么多时日,李家的神仙肯定知道,可周遭似乎静了一瞬。 喜恰抬头看去,金咤正凝视着她。 背光之下,他的神色有?些许怔愣,些许瞭然,其中又裹挟着一点莫名?的涩意。喜恰心觉疑惑,但认真再看,却都?看不出了。 金咤只?是轻轻点头,回答道:「我奉大法之命前来,哪咤如今在?何处?」 「请随我来。」 喜恰没有?停顿,连忙引他进?洞府之中。 金咤是鲜少表露情绪的神,他本?是微垂着眸,却在?踏入洞府的那一刻指尖微动,抬眼看去,发觉了洞府佛阵的一点不同。 他微微错愕,可什么也难以说?。 待回到哪咤的屋子,喜恰心中仍然忐忑不安,她小心观察了一会儿哪咤的面色,与金咤说?着情况。 「约莫是月前,哪咤的脸色就愈发苍白,可平日里看着并无大碍。直到今日在?外?受了伤,回来便昏迷不醒了......」 少年每每说?没事,她分明知道他那倔脾气,竟然真的依了他。 「怪我,我明明早就发觉了却没在?意。」说?着说?着,喜恰愈发懊恼起来,「若是我早些要他回天庭,就不会拖成如今的情形了。」 可金咤垂眸看她,她面上的神色分明是在?意的不得了。 他不善言辞,鲜少与她说?话,想要安慰的话顿在?唇边,只?觉或许说?出来也不够好听。 「喜恰,勿急。」最后,他如此说?。 他缓缓走至哪咤身前,微抬起右手,指尖凝出璀璨金光,灵光飞窜,一点点落在?哪咤的身体上。 光华涌动,少年苍白的脸色也被粼粼光华照耀着,看上去似乎一下缓和?不少。 喜恰原本?落了金咤两步,这下不由得往前站了些许,与金咤比肩而立,认真看着哪咤,终于心中安定了许多。 可看着看着,鼻尖好似萦绕了一股熟悉的幽香,叫她倏尔一顿。 「他是失血过多,伤及灵体。」 他的话叫喜恰回过神来,她心慌则乱,直接问?道:「为何会如此?」 金咤当然不知道,只?是摇头。 「之后木咤会过来,带他回云楼宫调养一阵子。」担心她仍有?难过,金咤又解释了一句,「哪咤虽伤了灵气,但他本?是碧藕佛莲身,不受骨肉所?累,不会真的伤及根本?。」 第210页 清贵矜薄的前部护法,难得一下子与她说?了这么多话。他的音色冷冽清淡,可放缓的语调却蓦然温柔。 竟有?几分像金蝉子的声?音。 「喜恰?」 见她没回应,金咤又唤了她一声?。 喜恰仍在?出神。 哪咤的屋子不曾薰香,少年是莲花化身,天生身上就带有?一股清冽缱绻的香气。但那股香气极淡薄,通常要与他挨得极近才能闻到。 这股香气好似也是如此,需要离得很近很近。初时不察,慢慢才萦绕鼻尖,而且是不属于陷空山的香气,熟悉却又有?一点恍若隔世的......清幽的松木香。 她抬头,发现源于金咤身上。 可是,他身上怎么会有?这股香气? 五百年前,她得法身,开灵识,五识六感?也要重新归窍,关于恩人的记忆就变得模煳不清起来,她唯独记得—— 雪夜下,天际无月。 一人指尖盈着微弱金光,浸润了幽冷松香的衣袖落在?她身上,萦绕进?她心里。 那是她的恩人,声?音轻柔温润,面容却似蒙上一层迷雾,他将她托在?手心,唤她喜恰。 「护法。」喜恰倏然生出一点心慌,嘴唇紊动着,她不动声?色询问?他,「前阵子黄风大哥下界,成了西行取经人的一难。我有?个好友说?他与您相识,此事还牵连您受了大法惩罚,是这样么?」 金咤垂目,默默看着她。 他的双眸比之哪咤更为澄淡,这样浅的瞳色很容易让人觉得他薄情冷漠,不好相处。可因为眼尾微垂,并不显出什么锋锐,反而柔和?了些许他的眉眼。 没有?多说?什么,金咤只?是轻轻点头。 「是...是您让他下界的么?」 金咤还是点头。 喜恰微怔着,得到了确切的答案,想让自己平静,心却越来越慌乱。 这样熟悉的松木香一直记在?她心底,仿佛镌刻在?灵魂深处。 可其实她只?闻到过那一次,就再没有?嗅见过。她曾以为是恩人着僧袍,燃佛香,盖过了那股香气...... 沉默一瞬,喜恰继续道:「昔年在?灵山,喜恰并不知事。如今来了凡间?又失了许多记忆,不曾记得太多与护法您的接触,可是好友却告知我......」 没有?因他的冷淡寡言罢休,心慌反而越来越多,正因如此,越发想一鼓作气弄清楚这件事。 她与金咤对视着,「黄风大哥说?,他受您所?托来照拂我,是这样么?」 虽然喜恰没有?直接见到黄风,可多目却由黄风而来陷空山,孙悟空也与她如是说?。后来,多目再找去小须弥山时,黄风也是一样的回答——金咤在?照拂她。 可金咤为何要照拂她,就算是义亲,她也不曾记得与他的任何相处,更遑论害他受罚。 是不是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是不是与她所?猜测的一样...... 她神色复杂,又见他眼中也起了一丝涟漪,却极快垂眸,掩下那点情绪。 他的下颌绷紧,轻抿嘴唇,这次没有?点头,而是开口回应了。 「你在?灵山的记忆没有?错。」他如是道,仿佛适才没有?过心起波动,「我与你不曾有?过太多接触。这次前来,也只?是为了哪咤.....」 随着他的袖摆垂落,她与他站得那样近,松香越发浓郁,她心中的狐疑只?越来越多。 轻轻启唇,不算是打断他,只?是在?他声?音越发轻悄后缓声?发问?。 「那当年助我化形,赐名?于我的恩人......」 她鲜少这样直截了当,问?出这句话时声?音轻颤,却极为执着:「您可知道是谁?」 是金蝉子吗? 回到眼前,她直直盯着金咤,见他薄唇抿得更紧,缓缓错开她的目光,不曾开口。 她嘴唇紊动,又加了一句,「是你么?」 这次他连点头也不点了。 他迴避了她的问?题。 这本?是存了试探之心的一句话。可佛子不能说?谎,他不能开口骗她,也不敢承认,是故不动。 她含着难以言喻的震惊,心神复杂,看着金咤淡漠的神色,愣愣出神。 他们就这样僵持了良久。 喜恰只?觉脑海里混沌一片,怔愣着,连带唿吸也滞涩起来,下意识的举动却是转头看向哪咤。 「喜恰。」便是此时,金咤终于开口,可半晌难言,最后只?道了一句,「不必唤我护法,我也是你义兄。」 言罢,他却不再看着喜恰,也与她行了一礼,便请辞离开。 有?一瞬间?她想拦住金咤,可是记忆里的金咤是那样陌生,与她曾和?金蝉子的百年相处全然不同,两人的面容渐渐在?她心中重合,又倏然分离。 喜恰什么也没说?。 ...... 少顷,却有?人拽住她的衣袖,喜恰乍然惊醒,垂目看去,少年神色还蒙着一层迷茫,正静静看着她。 「喜恰......」 他唤她的名?字时,总将字音咬得特别清晰,执着又专注,尾音却会含着一丝轻柔。 与旁人都?不一样。 她反牵住他的手,见他好似想要起身,虽是轻轻扶了他一把,但手覆在?他的肩上,让他先不要急。 「你感?觉如何了,好受些了吗?」 第211页 浮在?面色上的震惊随着哪咤的甦醒渐渐压在?心下,可即便如此,阵阵恍惚仍存心间?,她在?看着哪咤,可眼神显然心不在?焉。 哪咤察觉了,微微一顿。 身上还残存着强劲却温和?的灵力,即便少时就与两个哥哥分别各处,亲人的气息仍很好认,抬眼间?,又见手背上隐约有?一个佛印。 佛印的余力渐渐消散,身体在?渐渐回温,而心中越来越确定。 「是金咤来过了么?」他轻声?问?道。 第084章 亲吻 喜恰揽住他的手倏尔一顿, 甚至错愕之下松开?些许。 又再次被哪咤察觉了,他心情复杂。 灵力亏空后的身体仿佛使不上劲,连带耳边也轻微嗡鸣, 少年脑中混沌一片, 努力叫自己?清醒过来?。 大哥先前受了佛祖惩罚, 他自己?也去灵山询问过。若按当时二哥的说法?, 誊抄万卷佛经,少则也要十?余年。 这十?余年还是按照灵山的时间来?算的。 若按大哥的性子,他如何会违背佛祖的意思。 ——可实则大哥已经违背过一次,他是为了帮喜恰而擅自涉足取经事。 想到此处, 哪咤不由启唇:「他是自己?来?的, 还是......」 若是喜恰喊大哥来?,大哥一定会来?的吧?哪咤心想着。 他的声音太轻, 心不在焉的喜恰没有发觉,反倒问他, 「我...我还记得,彼时你说过我曾将香花宝烛赠予了护法?, 呃,金咤大哥......」 金咤来?过了, 所以她问起金咤。 哪咤以手撑着床榻的动作一滞, 轻轻嗯了一声。 果不其然, 她下一句便问道:「你可知?是为何?」 哪咤沉默了下来?,心中顿起一丝烦躁。 他并不清楚。 但其实这一直是压在他心头的一根刺,每回想要忽略,总有会有什么?事发生来?提醒他一次。后来?得知?喜恰喜欢的人是他时, 这根刺暂且搁下,却又在此刻重新扎了他一下。 因为, 他曾看过喜恰与金咤站在一起的模样——白?衣习习,两?人同色的衣裳好似融为一体,他们立于灵山山水间,看上去极为相衬。 那是他不知?情之所起时,就下意识心生过的警惕。 「哪咤?」不见他回答,喜恰偏头看他。 她的神色看起来?疑虑重重,又十?分关切,好似这回一定要弄明白?这件事。 哪咤也看着她。 他对?自己?心说道,她喜欢的人就是他,一定是他,不会是别人。犹豫再三,终于开?口?。 「你取了香花宝烛后被大法?得知?,大法?着我与父亲将你带上天庭,认作义亲。」他说着往事。 喜恰点点头,这个她能猜到。 「香花宝烛你自己?没有吃,而是又带回灵山交给了金咤。」哪咤开?始停顿,「我询问过你为何给他,你说是托他还给大法?......没有其他意思。」 可是,金咤没有交给佛祖。 金咤那样淡漠的人,连与他这个弟弟都不曾说过多少话,两?次去灵山,他却都撞见金咤和喜恰在一起。 而且...... 「那,这不还是搞不明白?么??」 喜恰一愣,许是因为要犹自沉思,她不小心松开?了揽住哪咤的手。 分明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可对?于极其在乎她的人而言就是会多心,哪咤心里忽然空了一瞬。 喜恰就是如此告诉他的,他没有隐瞒。 可除此之外,还有更多他自己?察觉过的端倪。 灵山之上初见喜恰前,金咤曾有意提醒过他不要伤及灵山中的灵兽;找佛祖询问天蓬捲帘被贬之事时,金咤曾特地?问过他家人可安好。 至于后来?,喜恰来?了凡间,金咤也早早为她打点,安排黄毛貂鼠下界帮她。 「我觉得...金咤大哥好似还挺照顾我的......」果然,喜恰也如此说。 哪咤一怔,越是想就越是烦躁,耳边的嗡鸣声依旧存在,视线也并没有清晰,哪咤在算不得好的状态下越发心烦意乱。 他决意不要胡思乱想,好好问清楚她,可才一抬眸,忽然怔住。 喜恰眼中的赤红妖纹瀰漫着,越发明显,犹如红浪掀起,一点点将沉墨如玉的瞳色掩盖。 少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她这样心绪不稳过了,他怔愣着,脱口?而出:「是因为金咤,你才如此么??」 此话一出,喜恰也愣住了。 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哪咤指的是什么?,微微蹙眉,可心中确实乱如麻,一时好似解释不清太多事,所以很?是烦闷,想挑一个最要紧的说—— 少年却忽然轻笑了一声,说不上什么?感觉。 许是周身还浸染着金咤的灵力,他受了影响,许是身体还不算恢復,灵力虚浮的感觉并不好受,许是这些疑问也一直压抑在他心里。 亦或许是,他其实早就开?始患得患失。 一遍遍告诉自己?喜恰喜欢的人是他,一遍遍又忍不住怀疑,忍不住懊悔,他太迫切期望得到她的回应,不肯气?馁,不肯妥协,直至变成执念。 「......我都告诉你。」他唿出一口?气?,明明气?力不足,还要强撑着,「关于大哥的事。曾经我看到的,我猜测的,发生过的所有事,我全部都告诉你。」 第212页 喜恰心觉不对?,问了一句:「你这是怎么?了?」 他不曾回答,而是执着地?坦然告知?往事,说了很?多很?多。 甚至于他自己?都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么?多,每一个细节,每一次的心情,就如同他听到金蝉子是喜恰恩人时一样的情绪—— 他真的太在意这些了,所有情绪只是压抑在心底,却不代表不存在过,如同一个早已盛满水的容器,只待某一次的倾倒,就会全部满溢。 而后,他就这样看着喜恰的眼眸越来?越深,她眼中的赤色妖纹诡谲涌现,是她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 「我......」 她听见少年说了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愕然当场,但也终于有机会接上本来?要说的话——「我怀疑......金咤大哥才是昔年赐我姓名,助我开?得灵识的恩人。」 她错认了人,不敢确定,心生迷茫,若按她从前的性子可能会缄口?不言,这次却坦然告知?哪咤。 这本该是坦诚至极的话。 可对?于心中紧绷着一根弦,不知?不觉早已开?始患得患失的小少年来?说,他心烦意乱,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叫他紧张。 这有如一个莫大的打击。 清亮的凤眸慢慢黯淡下来?,哪咤勉力支起身子,嘴唇紊动半晌,他问她:「......那我呢?」 「什么??」 「金蝉子是恩人,金咤也是恩人。你觉得你心中有个人,有一段难以释怀的执念,就只能是恩人吗?」 他还受着伤,原本不觉得痛。 可此刻,伤疤却好似忽然被人撕扯着,痛得厉害,叫他的指尖都开?始微颤。 喜恰下意识反驳他,「不是,我是有一个喜欢的人......」 她一定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她抬眼看着哪咤。 少年也正看着她,她才发觉他的眼尾不知?何时洇染了一点微红,眼底藏得全是伤心失意,眸光轻晃着,是她从未见过的脆弱。 「好,你有一个喜欢的人......」他顺着她的话说,声音还带着虚弱的喑哑,「你觉得是金蝉子,是金咤,可为何不能是我?」 「从始至终,都是我陪在你身边,喜恰。」 三百年,从天庭到凡间,从云楼宫到陷空山,从不曾明白?自己?的心意,到想将满腔爱意都捧至她面前...... 全都是他。 「你从前喜欢的人是我,喜恰。」这原是他的执念,是迫切想重归于好的执念,「......再喜欢我一次好不好?」 他从前错了,已经懊恼至极,已经极尽弥补,难道真的只是于事无补吗? 是不是那些藏在她心底的伤痛让她不愿承认,她每每都是拒绝。 可是他一点都不愿意放弃。 少年轻颤着抱住她,骄矜的少年何曾有过这般模样,可如今他就是这样小心翼翼,原是好不容易感受到的失而復得的喜悦又在一寸寸熄灭。 喜恰下意识伸手要抱住他,刚要启唇,少年又颤着声重复了一遍。 「能不能,再喜欢我一次?」语气?几乎算是心灰意冷。 还能回去从前么??她什么?也不记得,还有从前么?。 他与她离得极近,炽热的唿吸声落在她颊边,感知?那样清晰不过。清冷莲香裹挟着血腥气?一併侵袭鼻息,添上几分心有不甘的急促。 原本就是随意披上的衣裳復又滑落,少年的身体少了衣衫遮蔽,雪白?的胸膛前那点殷红血迹越发稠艷,一览无余。 他还受着伤呢。 喜恰心头一颤,要轻声回答他,「我——」 才说出一个字音,唇边忽然覆上一点柔软。 她微睁双目,看着哪咤清俊的脸庞倏尔近在咫尺,他身上所沾染的血腥伴着莲香馥郁裹挟而来?,瞬时令人瓦解冰消。 她下意识环住了他的腰身。 手心所触及的体温还泛着细密的冷,而相拥之下他的心跳声却炽热有力。 热度自手掌传递到她的心间,唿吸两?相起伏,他与她的身体相贴,令她不住僵直着背嵴,分毫不敢乱动。 少年的吻轻柔却虔诚,浅尝辄止。 可他身上越发浓烈的莲香被斑驳的血痕气?味杂糅其中,是那样滚烫的爱意。 一点一点告诉她,带着她揭露那个显而易得的答案。 「我喜欢的......」 喜恰復又说话,少年的唿吸声却更加急促了些,他闭上了双眸,倾身的重量差点叫她没坐稳床边,她连忙托住少年的肩头将他扶好。 本来?金咤也只是来?为他初步疗伤,不算真养好了身子。 他又是昏过去了。 喜恰的手一僵,可手中感触到的体温在逐渐回暖,他的唇色不再苍白?,反而浸润了一点水红,总归会叫她的心放下一点。 再将少年扶回床上,她看着少年安然恬静的睡颜,一时五味杂陈。 他竟是如此想的..... 动了动手指,喜恰从床头拿起药膏,为他重新上药。湿润的药膏有股清凉的苦涩药香,指尖落在少年胸膛上,也在她心里划开?越来?越深的涟漪。 他觉得她心里有一个人,那个人是金蝉子,是金咤...... 她的指尖微顿,上好了药,一时没了别的动作,只是静静看着他。 少年如墨的乌髮如云铺散开?来?,鬓若飞裁,唇似涂朱,即便此刻一双皎亮的凤眸紧闭,依旧能看出他恣意飞扬的神采。 第213页 他是这样意气?风发的一个人。 好似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放弃,无论她当初面对?他表现得多么?疏离,抑或是因争执说起过什么?重话。 他依旧满怀真挚,一心一意地?要对?她好。 因此许多时候,她只看到了他真诚又炽热的爱意,那样的热烈盖过了他自身所有好与不好的情绪。 她忽略了他也会伤心失意,会因为得不到她的回应而患得患失,直至此刻心中生出了许多愧疚。 如何能不动心呢? 这份情意早已刻在心中,她喜欢的人不是金蝉子,不是金咤—— 是他。 蓦然回神,她从玉锦袋中取出了一条缠金莲花链饰,这是小锦鲤们百日宴前她去城中一眼相中的。 她先前就想送给他,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或许是她心有踌躇,不敢看清自己?的内心。 直到此刻,她全然明白?——或许从前喜欢的,如今喜欢的,如他所言,一直都是他。 「我喜欢的人......」她替他戴上金莲项饰,眸色复杂地?看着沉睡的少年,轻声回应了他,「是你啊,哪咤。」 他还是这样安静地?躺着,神清骨秀的美少年神姿似乎不容人亵渎。可他的薄唇紧抿,清俊的眉也还微蹙着,仿佛方才的失落仍残余在他的梦中。 喜恰指尖微动,抚上他的眉宇,替他抚平了那点萦绕在眉尖的不安。 而后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珍而重之。 唇边恍若还有那稍纵即逝的柔软,指腹也还残留着方才他的体温,喜恰微怔着,手不由自主也落在了他的唇瓣上。 她蓦然回神,却没有再犹豫,轻轻俯下身去,还以他一吻。 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却悱恻缠绵地?烫在心尖。 第085章 回去 不多?时?, 如金咤所言,木咤也至陷空山。 与金咤的寡言少语不同,木咤善谈, 眉目柔和, 为人和善, 先前虽只在号山匆匆见过一面, 此刻也不至于给人生疏感。 他见过哪咤后,当下要带哪咤回天庭,又询问了喜恰一声:「义妹可要一同回云楼宫看看?」 喜恰一愣,心中顿起几分复杂, 但并不算迟疑, 轻轻点了点头。 「好。」 那道对?于如今的她而言陌生的天门,或许三百年来早已走过无数次, 只是?她不曾记得,可往事并不代表不存在。 木咤抬眼看她。 自号山那次观音大士与他相说了许多?缘由之后, 他已然晓得这?位义妹此番下界也算是?歷劫一场。 如今看她眉眼沉静稳练,不復昔日懵懂模样, 显然是?在凡间走过一遭成长了很多?。 如上次而言一样,这?何尝不是?好事。 腾云而起, 飞过三十三天柱, 天庭的晖光渐明, 这?里永无暗色,万丈红霓光盈满天穹。 那道巍峨天门近在眼前,天宫飞阁流丹,瑶台琼室, 喜恰静静四?顾着?,果然生出一丝熟悉之感。 待到云楼宫, 那股熟悉感越来越清晰,心头却?忽然有几分心慌,叫她在宫门前顿住。 因为哪咤尚在昏迷中,此刻他们依旧腾着?云。 木咤带着?哪咤在前头,倏然有感,他回头看她,「义妹怎么了?」 踏入这?扇门意味着?什么。是?想要回头,还是?不回头? 为何心中会有这?样的想法......喜恰抿着?唇,摇了摇头,「无事,我们进去吧。」 木咤遂不再多?说,一路行?至水华苑,迎门撞见几个宫娥,一见哪咤昏迷不醒,连礼也来不及向木咤行?,连忙将自己主子?迎进去。 直到安顿好哪咤,宫娥先是?向木咤行?了一礼,復看向喜恰,只觉得好奇。 「二太子?,这?位仙子?......」 喜恰微愣,她从前不是?在云楼宫住过吗?若是?和哪咤那样熟悉,他宫苑前的宫娥会不认识她么。 木咤也觉疑惑,稍稍认真看了一眼,才发觉宫娥原是?换过了人。 「是?我云楼宫的义亲,也是?你们水华苑的主子?。」木咤回答着?。 这?话一语双关,他又看了喜恰一眼,也算解了她的疑惑,「想来你们是?初来乍到,往后可要记清楚了。」 宫娥们恍然,齐声应是?。 先前哪咤觉得水华苑的莲池治不好他,其实不然。 若是?灵力如先前一般持续溃散,那纵使是?直接去海印池也于事无补。 但金咤奉佛祖命来相助哪咤,灵力重新充盈身躯,莲池里的莲花本也是?为他所栽,同根同源,只要不再放血,算是?极好调理?的法子?。 木咤同样得观音大士授意,便是?叫哪咤在莲池中休养生息。 「义妹不必太过担心,哪咤将养上些?时?日便能好全。」木咤见喜恰久未开口,只一直盯着?莲池中安然沉睡的少年,他安慰她了一句。 喜恰回过神?来,「多?少时?日?」 「这?就?不大能说出来了,数日或数月都?是?可能。」 喜恰沉吟着?,她心里是?想陪着?哪咤,可也不能就?这?样不管其他事。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陷空山不能无主。 「义妹且放心。」木咤轻笑了声,「若他醒后想早些?去找你,自然会早得很。」 第214页 天与地的时?隙不同,神?佛逆转干坤,这?本是?从前孙悟空与她说过的话,可她不再记得。但随着?修为精进,领悟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修为越高,越不受这?些?天地的界限所拦。 她若有所思?,又见门前有一雄姿飒爽的人步履如飞,直直踏进水华苑。 「可是?哪咤回来了?」 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脸上难得显露焦急,环顾四?周,又把目光落在木咤和喜恰身上。 原是?李靖,适才听了云楼宫宫门前宫娥通报,连忙赶来。 「软软——咳,喜恰,你也回来了?」 木咤向李靖见礼,喜恰跟在身后却?有些?踟蹰,她不晓得从前都?该怎么喊李靖的...... 或许心底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叫她来了云楼宫后,的确有感觉局促不安。 「义......」她才开口。 李靖已打量了她一圈,也晓得她失了忆,难得主动关切,「这?下凡一趟看着?修行?长进不少啊,为父甚是?欣慰。」 喜恰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下不再迟疑,向他问安,「义父好。」 「——但是?,你这?是?怎么回事?」李靖的话又转了个弯,微微皱眉,「分明修为都?足比金仙了,怎得就?是?没成仙呢?」 不行?,看来还是?得叫她回来云楼宫。 李靖心想着?,也省得哪咤成天惦记着?,自己也帮这?叛逆孩儿一把。 「喜恰啊,你在下界过得好不好啊,要不要......」 「父亲,哪咤受伤了。」木咤打断了李靖的话,毕竟他是?观音的大弟子?,对?这?些?取经?的缘法最为了解,「请您随孩儿一旁相叙。」 一听哪咤受伤,李靖别的心思?一下都?没了,抬脚就?要往旁边走。 但回过头来,还是?又叮嘱了喜恰一句:「你也莫要拘谨,还是?自己家,就?当从前一样就?行?了。」 喜恰微微错愕,但还是?点了头。 一时?剩下她一个人在庭院里,喜恰看着?一潭粉波荡漾的清池,心中微澜,方才对?宫娥的那点疑惑其实也不必被解释,李靖的话好似也是?如此,自她踏入苑内,其中的一应摆设都?仿佛无比熟悉。 莲池、鞦韆、雕刻成莲花式样的门框樑柱、织绣着?红莲的帷幔..... 与无底洞何其像。 她无知无觉着?,原是?从未忘记过在此生活过的痕迹。 「喜恰仙子?......」 找准了时?机,门前候着?的宫娥復又上前,神?色有点忐忑,想与她搭话。 「可有什么事?」喜恰问道。 「先前三太子?曾与我们交待过的,若仙子?回云楼宫定要好生相待......」 喜恰微愣,哪咤还有事先叮嘱过。 宫娥低头垂目,向喜恰行?礼:「但小仙们不曾真的见过您,方才多?有失礼,万望仙子?赎罪。」 竟是?为了这?个事,她差些?就?没注意。 喜恰连忙将宫娥扶起来,抿了抿唇,她本是?个好说话的鼠,云楼宫对?她而言不算熟,没想到别人这?样看重。 宫娥得她原谅,才肯告退。 喜恰唿出一口气,又想看看莲池中的红衣少年,忽然眼尖瞧见池畔有个翠绿温润的玉镯子?...... 微微眯眼,这?个镯子?她好像看见过,便下意识走过去捡了起来。 应当是?她发风疹那次,哪咤将自己的法器一股脑要送给她,这?个玉镯就?不小心从他的豹皮袋中掉出来了。 再看池中的少年,他腰侧的锦袋的确松了个口子?。 「喜恰。」身后传来木咤的声音。 喜恰的注意力被转移,回过头去,原是?木咤与李靖已经?相谈完了。 「喜恰啊,你要不要留在水华苑住几日?哪咤这?小子?看你看得紧。」李靖摸了摸鼻子?,威风正?气的天王努力做出慈眉善目的样子?,「要是?他醒了不见你,一定又要闹了。」 她不可能真不管哪咤,尤其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后。 但陷空山那边也要照看着?,不能一下在天庭留七年,只能两边多?跑几趟了。但愿她的修为能破开这?天与地的时?隙,能叫时?间过得快一点。 「你也好久没回来云楼宫了。」李靖又道,「虽然玉帝有令,但你既然回来了,就?表示这?缘法有变。只待你早日成仙,就?可重返天庭。」 喜恰一愣,说了自己的打算。 李靖点了点头,只说云楼宫上下他都?会打好招唿,木咤便也准备告辞。 两个李家人临出水华苑,李靖又回头看了一眼喜恰,见她一直守在莲池边,唏嘘了一声:「哪咤这?小子?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从前我就?看出端倪了......」 嘴上说着?当灵宠养,可在云楼宫的时?候就?百般在乎。 只是?到底不懂该怎么对?心上人好,还给心上人下什么追踪咒,好在闹了这?么一大圈弯弯绕绕,如今也算个好结局。 李靖心里又一咯噔,想起当初孙悟空说的话,不免有些?后悔。 若他能早些?敞开心扉,和哪咤多?说上几句,叫哪咤早些?开悟,也不至于后头有了这?么多?事...... 「木咤,你说呢?」 想和二儿子?搭两句话,侧目却?见木咤正?在出神?,李靖又喊了一声:「木咤?」 第215页 木咤回过神?来,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附和了李靖一声。 去陷空山找喜恰前,观音大士令他先去灵山找了一趟金咤,也才在灵山知道一些?他并不知道的往事。 这?个小义妹原是?在五百年前就?与李家结下了因。 只是?最后缘落在三弟身上,而非大哥,木咤嘆息一声,这?事极不好说,只愿大哥能够明悟。 ...... 之后,喜恰常来云楼宫看望哪咤。 眼见少年的气色越来越好,她心里盼望着?少年早日醒来,偶尔又会生出一点羞怯之情。 等他醒来,她要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呢? 告诉他不要不安,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患得患失,他们是?彼此喜欢的。 走过潋滟的莲花池,正?中有一朵熠熠生辉的金瓣莲,金光璀璨,灿烂夺目,与层层叠叠的粉莲全然不同,独占风采。 头一次她来水华苑便发觉了,而且其中蕴含的灵力十分熟悉,有哪咤的......还有她自己的。 是?她从前也养过这?朵莲花么? 什么莲花需要这?么多?灵力滋养,甚至到不需要细探便能感知其下的灵气。 她不由想到哪咤灵力亏空的缘由,会不会与此有关。 少年此刻仍在沉睡,静靠在岸前,她伸出指尖缓缓勾起他颈脖上的金莲项饰把玩,手腕上的金镯映着?莲池中的波光,如此相融。 要早点醒过来啊,喜恰心想,届时?一定要好好问问他,而且往后可不许他再这?样作践自己身体。 少年还未清醒,木咤说他也听不到她说什么话,不过他气色每回看都?好了许多?,喜恰每每会陪他一会儿便会下界。 这?回将要下南天门,忽听身后传来几个女声,其中有人惊诧喊道:「是?小软软么?」 喜恰回头,正?见几个身着?织云锦衣的仙子?款款走来,她们的裙裳色彩各异,娉婷婀娜,叫她一愣,倒是?想起了宝珠几姊妹。 「软软,当真是?你。」几个仙子?正?是?七仙女一众,大仙女与她打招唿,「先前听闻你下界,我们姊妹几个都?很担心你,如今可还好?」 不似宝珠几姊妹热情爽朗,天庭的仙女更为矜持,但关切的心是?一样的。 后头又走上一位簪花梳高髻的美人,面庞宛若春华娇容,一步步玉佩叮噹,步步生莲,几步路便扬起一阵温柔花香。 「咦,软软。」美人眉眼带笑,打量她,「你可是?常与我那将要位列仙班的小花仙在一起?」 花仙?喜恰唯独认识一个与花有渊源的妖。 「是?......」喜恰迟疑着?,「仙子?所说,可是?我的好友杏瑛?」 美人含笑点头,正?是?百花仙子?。 昔年在仙花圃百花仙子?和喜恰曾有交谈过,杏瑛将成正?果位列仙班,后来百花仙子?又仔细推算了一番,才晓得原是?杏瑛成仙之劫落在了云楼宫。 恰巧喜恰也在云楼宫,本与杏瑛有一场善缘,也阴差阳错帮了杏瑛一番。 待这?场西行?之路走过,难得的善缘,终会助她们得成金仙。 仙子?们其实都?不晓得喜恰失了忆。 但喜恰不再是?昔日不善言辞的小白鼠,她谈吐自然,不动声色,与几位仙子?们聊起往事来也没有露陷。 临了离别,大仙女欲言又止,又问了喜恰一声,「你可要去看望看望嫦娥仙子??」 第086章 黄花 原来她从前还与嫦娥相识, 喜恰微微抿唇,忽然想到天蓬说过杏仙与嫦娥长得相似。 「玉兔走后?,嫦娥难过了许久。」大仙女嘆了一声。 寒暄差不多到此为止, 众仙都叫她往后多来天庭玩。 尤其是?最小的仙女, 特地牵着她的手小小声说了一句, 「软软, 你在凡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开口和我们说啊。」 众仙纷纷附和,喜恰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这?些仙子或许都?曾经是?自己的朋友。 乃至如今失了忆也依旧心怀好感, 自己在凡间?过得一切也都?好, 她想不到什么需要帮忙的,但有一件事想告诉她们。 「从前大家都?唤我软软么?」她笑了笑, 笑意温和而目色坚定,「其实我原本的名字叫喜恰, 喜悦和善之意,仙子姐姐们往后?都?可以这?样喊。」 有人微愣, 有人说这?个名字更好,百花仙子最是?神色惊异, 后?又瞭然, 浅笑点头。 「喜恰仙子修为渐进, 心有安定,是?为好事。」 从前在仙花圃曾交谈过的话不再记得,但喜恰看着百花仙子的神色,心中渐渐更加安定, 也笑着与她点了点头。 随后?,喜恰一路又至广寒宫。 这?里是?天庭唯一有夜色的地?方, 月光披洒,照亮每一处宫室,玉栏前的长明灯泛着幽冷的光,月桂树枝头也盈满了月色,皎洁却清寂。 喜恰伫立宫殿前,只觉得这?样的月宫实在清冷。 正迟疑着要不要进去,宫门已然打开,月白云裳的仙子款款走来,冰姿玉骨,宛如流风回雪。 「......软软。」 犹如玉碎泠泠的声音,仙子唤她,一双妙眸顾盼生辉,多情却含了几分愁。 喜恰来此,起初说是?想看一看和杏仙相似的嫦娥是?何等风采,其实不然,仙子们让她来看看嫦娥,正如她们也会叫住她,这?是?朋友之间?的关切。 第216页 她在天庭之中曾有许多朋友,下凡并不代表过去都?该遗落。 「你在凡间?过得可好?」果然,嫦娥也是?如此问她。 不同于?面对七仙女们的淡然,许是?月宫清寂,嫦娥那双眸子更加清愁,喜恰心中蓦然生出一点不一样的感触。 好当然也好。 可当不曾得知?的回忆一点点入侵着如今的生活,她面对着往事,总归会有一点无措。 喜恰还是?点了头,嫦娥并不如她原先想像的那样清冷难以接近,反而十分温柔,只不过是?不大喜欢说话的性子。 只聊了几句,临到最后?,嫦娥却轻笑看着喜恰,一双清眸疏冷,又有一丝复杂情绪。 「你失忆了。」这?是?笃定的语气。 喜恰一愣。 和七仙女百花仙子寒暄时?,并无人看出,可不过寥寥数句,嫦娥却发觉了。这?样温柔又多情的仙子,素来多愁善感的人,如何能待得住这?样凄清的广寒宫? 喜恰没?有否认。 嫦娥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了她一句:「软软,你想恢復记忆么?」 在陷空山安然度日的许多年里,喜恰一直不曾有过要知?道过去的想法。 可后?来,哪咤蓦地?闯进她的生活,这?样的小少年张扬又鲜活,执着且真?诚,一入她眼?就变得不可忽视,打乱了她所有想要疏远迴避的心。 不知?不觉,她从想要忘记,变成想要记起。 她和哪咤的往事是?怎么样的呢?喜恰不觉如此想,轻轻点头。 鬓边的红绫也落了月光,清寒月色盖不过这?样赤艷的红色,嫦娥抬眸,正看见这?一抹艷色。 「你与三太子......」嫦娥轻笑了一声,「这?回是?真?的好了?」 昔年广寒宫嫦娥就曾告诉过喜恰,哪咤赠她如此珍贵之物,定然是?对她心生欢喜。 彼时?尚且懵懂的她否认了。 此刻虽然回忆不再,但喜恰也抬眼?看着嫦娥,露出一点笑意,「对,我与他?情投意合。」 待哪咤醒来,她会和他?表明她所有的心意。 嫦娥也笑了笑,没?有多说,只邀喜恰进广寒宫坐坐,临走前送了她一盒亲手?做的月饼。 「若是?有缘未断,自是?有契机叫你恢復记忆的。」嫦娥最后?如是?说。 ...... 再回陷空山,山中还是?那般热闹。 各色群裳飞扬,小锦鲤们修为长进不少,现已不需要依靠莲池而活,能够化成人形在岸上的时?间?越来越多,许多小妖便带着她们一同在山里玩。 陷空山花红柳绿,看着各色缤纷的衣摆,又在天宫见过七仙女,喜恰忽然想起了宝珠一众姊妹们。 说起来,喜恰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见到宝珠她们了,于?是?特地?託了信去盘丝洞问安。 可等了几日也没?有回信。 「夫人不如再托信去黄花观问问?」正与将离闲谈着,将离为她拿了个主意。 这?回有了回音,是?蜈蚣精亲自到访。 「夫人何事要找宝珠,可是?有过她什么消息?」 甫一到无底洞,蜈蚣精便急急开口。 喜恰一愣,她信中分明问的是?蜈蚣精可晓得宝珠消息,怎么到这?里反问起她来了。 「正是?因为不知?,所以问你呀。」喜恰打量着蜈蚣精,迟疑问道,「多目大哥近来是?否太累了,怎得这?般疲惫不堪的模样?」 虽然蜈蚣精一来便是?一副焦急无比的模样,叫人一时?可能会忽略其他?的,但稍稍细看,就能发觉他?是?风尘僕僕赶来的,眼?下带着难以掩饰的乌青。 不知?何时?开始,蜈蚣精好似一直在外头奔波。先前是?忙着打理黄风的事,如今又是?为何? 「我正是?在找宝珠呢。」蜈蚣精嘆了一声。 喜恰偏头看他?。 「见夫人送信来黄花观,我还以为宝珠与夫人曾有通信,这?才急急赶来。」他?解释道,「宝珠当真?不修行?了,她月前留信在盘丝洞,说是?要与姊妹们四处游歷,然后?就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喜恰一下想到,有一回他?们一同到访无底洞,宝珠与蜈蚣精因为黄风的事起了争执。 彼时?,宝珠一怒之下,便曾说过自己并不想修行?的话。 「从前我们一同拜入师门学法,她天资聪颖,实则是?比之我更易得道的。」蜈蚣精嘆惋着。 这?样的事喜恰不该置喙什么,但见蜈蚣精这?副模样,还是?不免宽慰了他?一句:「众生皆有造化,或许宝珠是?真?的心不在此,你也勿要太心急,亦不要太劳顿。」 蜈蚣精已然是?疲惫不堪,与她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 他?实则长得很是?端正,平日里一身道袍,颇有些得道成仙的世外高人样子。 外表也不过青年,就是?平常老喜欢自称老道,看上去成熟稳练,如今髮丝几分凌乱,下巴隐有青茬,整个人就更显得疲态深重。 此刻,喜恰话才说完,他?便急急接话,甚至隐有怒意。 「心不在此,如何叫心不在此?!若本有造化可成正果,却半途而废,懈怠修行?,实乃暴殄天资,白白浪费了一身修行?!」 语气中,还含了几分失望与埋怨。 第217页 可是?埋怨什么呢? 是?埋怨宝珠不肯与他?一同修行?,还是?埋怨宝珠有这?样好的天赋却不作为,而他?却不曾有? 喜恰惯常不大用恶意揣度旁人,可蜈蚣精这?次的语气过于?咄咄逼人,似乎也让她联想起了一些记忆深处不好的事,一时?她语气也冷了些许。 「宝珠当然会有自己的打算,你又何必为她做决断呢?」 蜈蚣精身子一僵。 确然难得喜恰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亦察觉了喜恰心中不快,神色复杂,忽然突兀地?把?话题转到她身上,问了一句。 「那夫人可想成仙?」 喜恰一愣,沉默一瞬,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为何想成仙呢?自问着,曾经犹豫不定地?信原是?早在某一刻就坚定下来—— 佛言大众营营绕绕,如溺海中,沉沦无度,于?是?让取经人上路,取大乘佛法,普渡众生。 她一人的力量在此间?看上去实在渺小,何处还缺她这?一份力。 可她依旧想要成仙,仙神之力本强,本善,她要以仙神之力为善,亦行?善济,回归本我,与他?人无关,做她力所能及之事。 得她点头,蜈蚣精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只道一句「多目晓得了。」 他?垂首敛目,说会回去好好歇息,便站起身来要请辞。可喜恰看他?眉眼?不甘,显然是?不会就因她这?三言两?语而放弃。 嘆了一声,她也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又想到,宝珠和几个姊妹们当真?没?有消息,若只是?游山玩水还好,就怕是?出了什么事,于?是?思忖着,喜恰又叫将离找了几个小妖也出去打探打探。 好消息是?没?过多久,就真?收到了宝珠的来信,而且是?一封加急来的妖笺。 妖笺以灵力为引,通常还要加上妖精本身的精血,是?凡间?诸妖之间?最快的通讯方式,当初小桃红不见了,将离也是?这?样联繫喜恰的。 看过信后?,喜恰却皱起眉头。 「夫人,可是?当真?出什么事了?」 不夜与将离都?陪在她身边,见她神色不对,不夜忙问道。 喜恰点头,眉头又皱得更紧了些,「宝珠说有事相求于?我,要我速至黄花观。」 怎么是?黄花观?毕竟前几日自己才和蜈蚣精说了话,总有几分蹊跷。 喜恰细细斟酌后?,考虑到这?是?封加急的妖笺,笺上也的确是?宝珠的灵力,不会有假,决意让不夜陪自己去,将离坐镇陷空山,随即动身。 黄花观她从前也曾来过,那时?恰是?春日,门前苍树繁茂,山环阁楼,水绕亭台,有如仙家阆苑。 但此时?却是?白雪皑皑,霜雪覆满黄花观门,几乎将匾额遮住。 喜恰略微施了些灵力往内探查,发觉其中灵气交织,冲撞不断,而且全是?老熟人。 「不夜,你且留在门前看候吧。」喜恰差不多瞭然,更觉棘手?,「取经人也在里面,一团混乱,恐会伤你。」 不夜身上有陷空山的金牌,是?先前喜恰特意镶嵌了阵法进去的,对付个几百年修为的妖怪够了。 孙悟空也认得不夜,不至于?有什么事端。 倒是?里头,灵力探去动静极大,怕是?已经打起来了。 不夜欲言又止,但心知?喜恰这?是?为他?好,自己修为不精,进去若反倒添了乱,那便得不偿失。 最后?他?只是?应道:「夫人万事小心。」 喜恰点头,不再多说,观门前已是?无人看守,她拎起裙摆急急踏入观中,没?走一会儿迎面撞见背着唐僧的沙僧。 再见金蝉子,喜恰心中自是?十分复杂的。她才想说话,却见猪八戒也在一旁。 他?先一步开了口,怔愣着:「喜恰,你怎么来了?」 只是?声音毫无气力,面色青灰,眉毛都?拧成了一团。 喜恰心中一咯噔,再认真?看金蝉子,凡人之躯的圣僧已然昏迷不醒,面庞发黑,印堂间?隐有妖气萦绕——显然是?中了妖毒。 她和蜈蚣精一同修行?过不少时?日,对他?的妖气也算熟悉,一眼?就猜出这?毒真?出自他?手?。 「多目呢?」喜恰抿唇,问道。 沙僧一愣,「多目?你说的可是?这?黄花观的妖道,你认得他??」 猪八戒已经疼得哎呦一声,没?怎么多想,连忙指路,「就、就在后?院呢,还有他?的那一大伙师妹。喜恰,你可要为你天蓬哥做主啊,他?好端端追着你猪哥打。」 喜恰抬手?施诀,道道灵光落在唐僧和猪八戒身上。 蜈蚣精在陷空山修行?仙术,相应地?也教会了喜恰一些解毒之术,只是?...... 此次好似并不管用,唐僧和猪八戒只是?脸色缓了些许,但妖毒显然还郁结在身体中。 猪八戒见状,又哀嘆一声:「这?妖道瞧着眉清目秀,没?想到心是?真?的黑!这?下完了,俺老猪也不用取经了,这?就要上西天了。」 「二师兄。」沙僧皱眉打断了他?,「还不是?你耳目不净,非要去那池里探个究竟。」 这?话一说,猪八戒不乐意了,声音又变得有气力了些,「什么叫我耳目不净,我哪里晓得那几个女妖精在池里戏水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第218页 沙僧无奈摇头,「二师兄,你什么德行?我们还不清楚么?」 「你知?道个什么!」猪八戒怒了。 已经没?有有用的讯息了,喜恰已等不及听完他?们的话,復又前去后?院。 身后?还传来猪八戒的大喊,越发中气十足,「喜恰,三太子怎么没?与你一起啊?」 喜恰手?微微一顿,步子却没?有停顿,飞过前山,正是?一道蓬勃灵力打来,她神色一凛立刻要躲,又有人拉住她的手?。 孙悟空轻笑一声,好整以暇看着她。 「妹子,你总算来了啊。」 第087章 记忆 「这是什么意思?」喜恰一愣。 孙悟空一扬下巴, 叫她?看底下正闹成一团的妖怪们。 七个蜘蛛精将多目团团围住,为首站着的正是宝珠,她?持着宝剑, 正是横剑相向?, 拦在多目面前。 「我们师徒几人行至一处叫盘丝岭的地方, 我师父要去化缘, 我们几个放心不下暗地里跟着他,谁晓得看见了一处温泉眼?,八戒那?呆子就?非要去洗热水澡。」孙悟空一摊手,「结果正撞见七个妖精在戏水, 妖精们觉得他唐突, 打起来了。」 喜恰疑惑,「好端端他洗澡做什么?」 「谁晓得呢, 大概死猪不怕开水烫吧,他皮厚。」孙悟空发挥惯常阴阳怪气的功力, 但最?后还是为猪八戒讲了句好话,「但那?个呆子应该真没想到里头?有人, 他只是向?来和姑娘家玩的好,不至于真去看人洗澡。」 眼?见山下蜈蚣精怒意越来越盛, 宝珠已与他起了争执, 喜恰连忙又?问道:「然后呢, 什么叫我可算来了?」 「俺老?孙自然也去她?们那?盘丝洞打探了,门前赫然是你陷空山的信——这又?是你的朋友们呢,妹子?」 喜恰一沉吟,估摸着宝珠她?们是才从外头?游玩回来, 先在泉水中洗尘沐浴,还没来得及看她?的信。 她?点了点头?。 就?如杏瑛昔日所说, 这一路她?结识的不少朋友,都会是九九八十一难中的劫难。 纵使有妖成功化险为夷,可也有妖真的受了惩罚,蜈蚣精和蜘蛛精虽心不算坏,从前也没做什么恶,此番她?来了,还是看着些为好。 而?她?早在失忆的时候就?报了金蝉子的恩,自己还算不算他的劫难呢——思及此处,喜恰一顿,又?想到,她?的恩人还是金蝉子么? 心情不过?复杂一刻,復又?释然。 这些日子来,她?也想了很多,不管助她?开得灵识的恩人是谁,金蝉子的养育之恩也不是假的。 他还是她?的恩人,而?金咤大哥...... 喜恰对此依旧心乱如麻,可她?不知?如何去灵山问金咤,她?已经不记得回灵山的路了,那?日他的缄默,也让她?不知?道他想不想让她?问。 「好了。」孙悟空将她?唤回神,「话说小太子去哪儿了?方才见你一人莽来,险些被那?蜈蚣精打伤,我才来接应你一番,与我下去吧。」 喜恰又?一顿,各个都问她?哪咤,哪咤如今还在云楼宫养伤,还不知?何时能清醒。 才下意识想嘆口气,她?又?狐疑看孙悟空,那?灵光仙气萦绕,分明就?是他自己的。 「哎呀,是他把灵光击飞,正好要打着你——不说这个,妹子,你快快去与那?蜈蚣精相说相说,叫他将解药奉上?,此事看在你面子上?也算了结。」 不再插科打诨,孙悟空正了神色。 两人一起飞落后山,蜈蚣精实则早已看见喜恰,直勾勾盯着她?看。 但是蜘蛛精姊妹几人没有发觉,此刻见了她?却都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齐齐开口:「小夫人,请您帮忙劝劝师兄吧!」 哦,原来都是找她?做和事佬的,喜恰心情忽然平静了下来。 宝珠收了剑,先是看了蜈蚣精一眼?,确定他不会突然发难,才急急走到喜恰身边,低声与她?解释。 「夫人,其实本只是一桩小事,取经来的和尚恰好撞见我们几个在濯垢泉戏水,可我们也不曾脱衣,因此只是想小小教训他一顿。」 宝珠本就?不喜仙人。 猪八戒却亮明了身份说自己曾是天庭的天蓬元帅,一下更叫宝珠不虞,事就?闹得更大了些。 「可谁曾想师兄竟也来了盘丝洞,他亦目睹了此事,勃然大怒之下与那?和尚打了两回,又?被我劝下。」宝珠嘆了口气,可她?心知?自己师兄的性子不会善罢甘休,「怕他还介怀,我心下不安,于是又?同诸位姊妹来了黄花观,果然如此......」 「夫人,师兄一向?敬您,宝珠求您劝劝他吧。」 言至于此,宝珠已然声有哽咽。 因她?和喜恰都知?道,若蜈蚣精还要这样较劲,真伤了取经人,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金蝉子还中着毒,此番肯定是要叫多目快快收手,喜恰正色点头?,只是心中仍有点异样心绪。 蜈蚣精一向?也不是什么惹事的人,还相劝过?她?正心修道,不要去打那?取经人的主意——为何此番却如此执着,甚至有挑衅之意? 才拉着宝珠要回头?,却见多目眼?中的怒意愈盛,他似乎已失了耐心,抡起宝剑就?闯出了蜘蛛精们的重围里。 「孙悟空,你若是个有胆子的,也莫藏在女儿身后,且与我出来一战!」 第219页 孙悟空嗤笑一声,倒也不惧。 况且自己师父方才中了毒,当真是看在喜恰面子上?才按捺住这么一会儿,只叫她?去取解药罢了。但蜈蚣精要如此不识好歹,也休怪他不客气! 「你这百脚虫子,方才叫七个女儿家围着的难道不是你?」幌出金箍棒,孙悟空笑意隐去,眼?神如冰,「孱头?虫,吃你孙爷爷一棒!」 喜恰上?前想拦,但两道兵器撞在一起,一时迸发火星金光,宝珠忙拉着她?往后退了一步,忧心伤到她?。 「多目,有事为何不能好好说?」喜恰抿了抿唇,决定还是先劝说,「你至陷空山修行仙术也有十余年,还说我是你半个师父,我也不担你什么师父的名,但总归有交情在。」 「你分明晓得金蝉子是我恩人,怎能伤他呢?」 蜈蚣精动作稍滞,他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停下,而?是更发了狠,右手剑势更是戾气深重,一只手又?去解自己衣带。 宝珠见了,顿时大惊,忙上?前去焦急喊道:「师兄,不可!」 蜈蚣精有一样十分厉害的绝招。 他两胁下有一千只眼?,眼?可迸发金光,加上?他在炼制毒药方面乃是一绝,将毒药炼化在眼?中,可成金光黄雾,弒仙杀妖都不再话下。 不然他也不会叫「百眼?魔君」。 只是他在陷空山一向?只修仙术,喜恰也没细问过?,并不知?晓。 见宝珠这样大惊失色,喜恰有些不明就?里,还以为宝珠是见局势越发焦灼,心下按捺不住了。 孙悟空亦是如此想的。 看见几个蜘蛛精冒冒失失往前沖,他啧了一声,注意力被打断了些许,捋下一把猴毛一吹,变作许多个小悟空将蜘蛛精们统统拦住。 变故便是因此而?生—— 蜈蚣精已然褪下上?衣,胁下千只眼?睛倏尔迸发出刺目金光,孙悟空一时不察受了一击,顿时头?痛欲裂,身形也摇摇欲坠。 他长嘶一声,显然是痛的狠了。 喜恰也变了脸色,忙掀下鬓间的混天绫挥去—— 红绫似火云蔽日,一瞬间盖过?天色,凌厉无比,直直飞向?蜈蚣精。蜈蚣精见状连忙退了一步,叫混天绫又?能顺着喜恰心意将孙悟空托住。 可蜈蚣精仍不罢手。 他忽然侧头?紧盯着喜恰,眸光中含着复杂的心绪,却又?极为确定,抿了抿唇,唿出一口气。 「夫人,得罪了......」 只是极轻喃喃的几个字,喜恰竟听清了,顿时面色一凛,可双股剑还未使出来,混天绫还在孙悟空身边。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道金光似早有目标,以风驰霆击之势向?她?而?来。 「妹子!」 头?痛欲裂的感觉袭来不过?是一剎那?间。 眼?前倏尔黑暗,有如针刺的锐利痛感让喜恰紧蹙眉心,又?恍惚明亮过?一瞬,疼痛似乎在渐渐消退。 但浓重的眩晕感又?随之而?来,她?只觉得极为疲惫,怎么也掀不开眼?皮...... ...... 与此同时,三十三重天上?的云楼宫中,原本阖目沉睡的少年却倏然睁眼?。 眉心传来阵阵抽痛,痛意清晰又?尖锐,少年紧皱眉头?,唿吸急促了几分,浸没在水下的手也不自觉掐紧。 但比起痛意,更叫他紧张的是心口不断漫上?的莫名情绪。 迷茫、无措,与不安交织,伴随着苦涩与深重的委屈...... 疼痛让人难以思考,可他却一瞬间猜到了缘由。 彼时他曾用了十分心力打造了一个玉镯赠予她?,镶嵌了数道阵法于其中,又?融入自己的灵魄精血于其中。 ——心间蔓延的不是他的情绪,是喜恰的。 灵识探入豹皮袋,玉镯果然不知?所踪。 哪咤的心跳忽而?也乱了一分,润泽万物的莲池溅开水花,碧波荡漾,莲瓣轻摇,白皙如玉的手想要攀上?池畔的玉石岩,又?因气血尚虚而?有几分脱力。 他復又?栽回池中,颈间却有一丝细微的牵扯,好似有什么东西贴在脖子上?,惹得他一顿。 低头?看去,些微盈辉金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原是一枚小巧的缠金莲链饰,方才被勾在岸边的枯枝上?。 但他来不及细想,头?疼到无以復加,哪咤此刻心中唯独一个念头?——喜恰怎么会经受这样的痛苦? 同心咒带来的感知?十分清楚,他指尖微动,心中便知?晓了她?的方位。 微敛凤眸,少年指节用力到发白,一鼓作气从莲池中起身。 红衣浸了池水,显出稠丽的深色,他的眉宇因为疼痛依旧稍显苍白,却已然站得挺直高峭,一步步往水华苑外走去。 「三太子?您醒了,您这是......」苑外的宫娥们听到动静,纷纷进来,「可需要我等去唤天王来?」 哪咤却只是挥了挥袖,犹自踏上?风火轮疾驰而?去。 ...... 喜恰艰难地掀开眼?皮。 可眼?前仍然晦涩难明,浓厚的香雾侵扰了所有视线,三丈之外再难看清。 她?微微蹙眉,下一瞬,有人推开那?扇厚重的大门,通明日光倏然照亮大殿,少年的红袍有如一团燃烧着的火云,明艷灼人。 光明骤至,少年的身影仿佛点燃了光,他好似比光还要明亮。 第220页 他轻声唤她?小软软。 她?不大喜欢这个名字,可他长得那?样好看,唤她?名字时也那?样温声细语,或许是叠字软绵,他的尾音也变得缠绵起来。 一声一声,在天庭永无日落的白昼天中,她?就?这样与他相伴. 原是不知?不觉,她?早已陷在这点柔情里。 张扬恣意的少年天神,他分明站在她?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台之上?,却唯独给了她?这一分柔软,带她?回陈塘关,为她?做鞦韆,教她?习字修行,永远护在她?身前...... 如何能不心动呢? 她?真的心动了。 可随之而?来的是不甘,不忿,是患得患失,是爱而?不得的折磨,爱欲每每想让她?多靠近他一点,痴嗔就?会缠身,叫她?寸步难行。 少年似乎也不知?从何时变了。 他不再那?样温声细语,他不想让她?做任何他觉得不该她?做的事,她?想告诉自己心甘情愿,是她?亲口允诺要做他的灵宠,可到最?后只是两个人都无比痛苦。 她?被困在一方云楼宫中,再难寻到外面的天地。 身处密不透风的束缚漩涡之中,难以唿吸,她?好似迷失了自我,四肢也被紧密的藕丝牵引,苦苦挣扎百年。 到那?一刻她?才明白,她?根本不愿意。 不愿意这样痛苦,也不愿意叫哪咤一样痛苦。 他们只是在互相折磨而?已。 喜恰心头?一颤,眼?前似乎又?是一片黑暗将至,白茫茫的雪色却再次倏然点亮了天空。 五识六感重新?归窍,感知?无比清晰。 雪夜下,如霜雪一般冷的白衣仙人抬手将她?拢在手心,面容不再朦胧模煳。 他长睫落了一点雪色,喜恰抬眸看他,只见他那?双澄淡无比的眸子里盛了一点难得的柔情,又?敛尽光华,风雪好似也因此温柔起来。 他的指尖盈出一点金光,松香萦绕在他袖间。 「喜恰。」他如是唤她?,稍稍沉吟,「你生来和悦明快,有一颗善心,要少忧愁,多喜乐。」 ...... 和悦可爱,喜乐善恰。 多释怀而?明乐,不可自陷深。 这本就?是她?名字的寓意,是他取名的用意,是他不止一次对她?言明的劝慰。 喜恰倏尔睁眼?,这次是真正的光明落在眼?睫,她?微张着唇,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妹子!你终于醒了!」 清亮的声音在喜恰耳畔响起,猴王方才正急得抓耳挠腮,一见她?睁眼?,眼?中乍然显出惊喜,忙弯下腰来看她?。 「你感觉怎么样,身上?可有哪里不爽快?真是吓死你猴哥了。」他搓了搓手,又?挠了挠耳朵,又?问道,「不过?你怎得又?将那?玉镯子带在身上?了?」 喜恰仍有些恍惚,没有吭声。 这不影响孙悟空与她?絮叨,好容易见她?醒来,他显然松了口气。危险也已经接触,难得可以唠两句。 「但也还好是带来了,虽然那?毒不是致命毒,但伤是总归有的,好在没真落你身上?。」 就?是会落在小太子身上?,孙悟空一顿。 见喜恰神色茫然,还在下意识抬头?四顾,他晓得她?才清醒还不清楚状况,便又?与她?解释起来。 「玉镯中有三道哪咤布下的攻击术法,一下击中了那?妖道,而?后毗蓝婆菩萨赶来收服了他。」言简意赅解释后,孙悟空还有疑问,「喜恰妹子,你当真与这妖道是朋友?俺老?孙怎瞧着他怪异得很,不知?是什么魔怔,对你出手,又?说是什么受人所託助你成仙。」 听到哪咤的名字,喜恰终于有所触动,睫羽轻颤。 她?抬眸看着孙悟空。 正是冬日,黄花观浸在重重风雪里,道观檐角也结了冰,泛着晶莹剔透的光。 可这般光亮,依旧盖不过?猴王那?双金光锃亮的眸子,她?看着他一如当年的金眸,一时只觉得恍若隔世?。 「毒倒如他所说真不是致命毒,害得俺老?孙虚惊一场,可俺老?孙看你也没成仙啊,你——」 喜恰启唇,她?的声音极轻,想叫他先停下说话。 嘴唇紊动半晌,只是轻唤了他一声。 「......悟空哥。」 孙悟空一下怔住了。 第088章 错认 孙悟空蓦然认真看着她。 她那双眸子一向明媚, 眼型微钝圆,是极标緻的杏眼,眼神干净又清澈, 犹如春日里才盛放的春杏花, 常给人娇憨之感。 他?总觉得?, 无?论当年看, 还?是后来看,她一直都没有变过。 直到此刻看她,温静的眸子里酝酿着惊涛骇浪,又被她一一压制下?来, 连那点暗红妖纹也看不见, 只余一滩寂静的沉墨色。 她长?大了许多,更加会压抑情绪了。 可他?一瞬间猜到, 脱口而出,语气却有几分沉重:「喜恰, 你恢復记忆了。」 喜恰也看着他?,记忆交织在心中, 还?有几分错乱,她勉力笑?了笑?, 轻轻点头。 「宝珠她们呢, 还?有...毗蓝婆菩萨将多目带去?哪里了?」 孙悟空本以为她会说起哪咤。 因为他?心知从前的三百年里, 哪咤在她心中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他?眼看着她从明媚大方的小灵鼠变得?沉默寡言,那样犹豫不定,委屈不堪。 第221页 往事那样深刻, 她深陷其中那么?久,一朝恢復记忆, 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可竟然不是。 她既然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方才?又为何打断他?? 他?微张着唇,七窍玲珑心的猴王心中倏尔闪过许多个念头,一下?子明白过来。 ——她并不想听他?提到哪咤。 孙悟空心情复杂,思索一刻,还?是顺着她的心意回答。 「虽说毒没有真毒着你,但你好半天没醒,你那群姐妹们担心你,在黄花观四处找还?有没有别的解药呢。」 他?观察着喜恰的神色,察觉出她有一丝心不在焉。 「......只余那蜈蚣精,总归他?不算真心存恶意,原来下?给俺师父的毒也是幌子,没有伤人性命,菩萨便着他?回紫云山看守门户去?了。」 她佯装一直在听着,安静异常,轻轻点头。 「但俺老孙还?是不大懂什么?助你成仙的法门......要如何成仙?」 喜恰垂下?眸子,这次是真的回过神来,静静思考着孙悟空的话。 真正?天生地养的灵明石猴,孙悟空的成圣之路或有波折,但并不算艰难,亦不漫长?,因而并不晓得?。 寻常妖如她此般,需一步步踏实修行?。或百年千年,过劫难,成正?道,还?要有不可或缺,却极为难遇的机缘。 明悟情爱嗔痴,经歷生死磨难,或许才?能摸到机缘的一点边。 若多目这毒当真作用在她身上,不说致命,也是百般折磨,毕竟即便没受什么?磨难,她都经由此般恢復了记忆。 但既然没能成功成仙,只能说这并不是她的机缘。 「夫人!」远处又传来一声唤,原是先前留在山门前看守的不夜。 与之而来的还?有金蝉子师徒几人。 冬日雪落屋檐,不知何时又下?了一点小雪,僧人面如冠玉,因为才?解了毒,脸色还?有一点苍白,犹胜霜雪,可眉心的那点红痣却愈发灼艷。 天寒地冻,他?披了一件赭红色的厚重僧袍,似乎仍觉得?冷,行?走几步,拢紧了衣襟。 喜恰怔怔看着他?,眼眸渐渐深下?来,眼中含着深重的情绪。 她恢復了记忆,不止是在天庭的三百年,连带未开?灵识前的朦胧过往也一併想起来了。 许多从前不曾注意的,没有细想的,便全都清晰。 金蝉子从前就十分畏寒,灵山难得?见雪色,他?冬日里除却聆听佛祖佛法,几乎闭门不出。 他?如何会在那样寒冷的风雪里独坐呢? ......她又怎么?会认错人的呢? 「恩人,你可有碍?」 金蝉子已然走近,显然是晓得?喜恰也受了伤,他?双手合十,眼含关切。 从灵山至如今,金蝉子好似一直是如此,宽厚仁慈,总是不留余地善待着身边每一个人,也以善念普渡了身边每一个人。 她也是如此学了他?十成十。 也才?因此结了善缘,在金光寺救了他?一命,阴差阳错成了他?的恩人。 恍惚回想着,当日她看不明何为有缘人可救金蝉子,又为何一个凡间寺院的方丈能算准天命...... 原来那方丈便是金咤所化。 彼时她尚且不知晓自己会被贬下?凡,也不知晓自己会被牵连进这一条取经路。 可金咤下?凡而来,让她在不知不觉中还?了金蝉子的教导之恩——所谓的擅自干涉取经之路,是不是就从那刻开?始? 「喜恰妹子?」 孙悟空见喜恰怔愣,半晌没回唐僧的话,喊了她一声。 喜恰回过神来,看着唐僧,轻轻说了句「我没事」。 但一旁的孙悟空仍欲言又止着,见她这般神情复杂,好似还?想宽慰她些什么?,「妹子,你也不必太......」 喜恰却渐渐恢復了平静,见不夜已在等?候,她也转头回看孙悟空,轻声打断了他?的话。 「悟空哥,既然事已了结,你们应当也要继续赶路了吧?」 孙悟空一顿,点了点头。 「那我也先回陷空山了。」于?是她向他?一笑?,淡淡笑?意,显得?很是平静。 同?样向金蝉子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后,喜恰拎起裙摆,径直要往不夜的方向走去?。 「你不和?蜘蛛精们道个别吗?」孙悟空一下?落了她几步距离,才?反应过来,忽觉不对,喊住了她,「走得?这么?急呢。」 喜恰脚步微顿,还?未言语,孙悟空又轻嘆了一声,「你先走吧,一会儿我与她们说声便是。」 猴王仍如从前那般,一下?便能猜出她的心思。 她在凡间的这些年成熟了很多,更懂得?如何在彷徨无?措之时隐藏自己的情绪。 表面看上去?镇定无?比,除却几分心不在焉才?看不出其他?,甚至还?能含笑?与他?和?金蝉子打招唿,可心中呢? 猪八戒在一旁积极争取,焦急道:「大师兄,我去?吧!俺老猪给那几个女妖精们去?赔个不是,真不是故意的!沙师弟还?非说我有意,真是气煞俺老猪也!」 沙僧此刻也显然明白自己是误会了,忙拉着猪八戒,也与他?道歉。「二师兄,是我说错话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元帅不会做这样的事。」 第222页 一片吵闹声中,喜恰忽然开?口。 她的音色一向温软,可神色笃定,这样平静的语气便会透出几分威严,叫人信服。 猪八戒一怔,下?意识回头看她。 「喜恰......」 没有人再叫错她的名?字,她是喜恰,不是软软。 吵闹声渐渐消退,孙悟空仍目光灼灼看着她,他?又喊了她一声。 「喜恰,过去?便过去?了,重要的是你当下?的选择。」他?看得?明白她的心意,如是说。 可不晓得?喜恰有没有听见,她仍然面色如常,缓缓离开?。 ...... 拜别取经人,才?穿过黄花观的廊道,正?要回到山门,不夜心中还?有疑问。 「夫人,我见有菩萨到来,先前中了毒的取经人也復又归来,便随着他?们一同?进入了观中。」他?行?了一礼,「未听您嘱託留候山门,还?望夫人恕罪。」 见喜恰神色平静,他?迟疑问道:「不过,夫人您如何在观中待了如此之久,可是出了什么?事?」 喜恰心中还?有一片恍惚,面上却什么?也没显出来,甚至还?耐心回答了他?。 「百眼魔君何以会做这样的事!」 果然,不夜也是一脸震惊。 毕竟追随喜恰在陷空山的小妖们,也大都与她的朋友们相识,不夜虽与蜈蚣精接触不多,也晓得?他?次次来都是谦逊有礼的。 「夫人所说的,他?受人所託——」不夜到底是个千年树精,见识多,也很会切中利害,「您可有眉目?该不是......三太子?」 喜恰抿着唇,从听到孙悟空如此说时她便有猜测,而她的想法与不夜截然不同?。 失去?的三百年记忆倏然以这样的方式回忆起来,她与哪咤相伴了太久,原是这样了解他?。 少年张扬如火,行?事如风。他?的心意总是明晃晃,敢爱敢恨,果断直接,甚至于?嚣张又固执,他?要什么?便是什么?,做了什么?也便是什么?,从来不会背地里瞒着她。 不是他?。 应当是...... 心里已有了答案,喜恰刚要启唇回答不夜,余光瞥见了什么?,忽然瞳孔微缩。 伪装的镇静并不能在面对他?时还?那般坦然,经年的无?措与痛苦漫上心头,她的双腿顿在原地,一时再行?不动半步。 「夫人?」不夜也有察觉,看了看她,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有几分愣。 黄花观仍旧在下?着雪。 苍茫大地已然被一片白雪皑皑覆盖,皎洁晶莹的色泽,好似能叫这世间所有的阴霾就此消弭。 少年一身红衣凌冽,他?站在风雪中,极尽绚丽的赤色,一瞬间就压过了所有白茫茫。 「喜恰......」清冽的声线,还?含着一丝久未开?口的喑哑。 他?在山门前,她立于?山门内,离得?不远不近,声音就那样清晰地落在她耳畔,又与印象里他?冷着声唤她软软的模样交叠。 只见他?抬眸看她,眼底压抑着难明的心绪。 可从喜恰的角度看去?,风雪唿啸,掩住了少年如玉的脸庞,她看不清他?的神情,读不懂他?的眸色,可他?却能万般了解她的心事。 因为篆刻了同?心咒的玉镯,此刻她在想什么?,念什么?,之后又要到哪里去?,他?全然清楚。 「喜恰。」他?又喊了她一声,轻启双唇,「我陪你去?。」 他?果然知道,还?如从前一般执着,甚至执拗。 可是风雪下?,他?的神色只是愈发惶惶,薄唇上沾染了晶莹白雪,又倏然融化,朱红唇色泛起一点水光润泽。 不知过了多久,双腿似乎缓过了劲,僵硬的嵴背也渐渐舒展,喜恰默默走至他?身旁。 「你昏迷的时候,这个镯子不小心掉出来了。」 她当时与李天王和?木咤说话,一时忘了此事,顺手自己收了起来。 此刻,她从腰侧的玉锦袋中取出那个碧绿温润的镯子,静静看着他?,嘴唇紊动半晌:「......还?给你。」 也是因为有这个玉镯,所以他?会寻到这里。 少年的脸色比起先前在陷空山红润不少,只是额角发了一点冷汗,掩不过他?生动又明亮的眉眼,唇上的雪水被他?下?意识轻抿化于?唇齿间。 他?僵硬地接过了玉镯。 喜恰看着他?,看得?出他?那双璀璨的凤眸此刻含了一点黯淡,鬓边的乌髮间也落了几片雪花。 她指尖微动,轻抬起袖子替他?擦了擦。 但她的音色没什么?起伏,微敛双眸,与他?道:「我要去?灵山一趟,找金咤。」 手没能再放下?来,原是少年抬手攥紧了她的手腕,指腹摩挲着她娇嫩的腕骨,他?的体温也不再冰凉。 而语气里却带着一点试探,一点不安。 「我陪你去?。」还?是如此执着。 眉眼晶亮,那双澄澈的凤眸灼灼望向她,她仿佛总不能拒绝。 可这一次不是。 喜恰的手轻颤,她已经快要维持不住这样的平静,张唇想要让他?松开?,一句称唿却忽然哽在喉中。 她应该叫他?什么?? 自然不能是如同?昔日一般喊他?小主人,可为何面对他?时记忆就会不断涌现,交织着无?数苦涩与想要退怯的心绪。 第223页 「我不用你陪。」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如常道,「哪咤,松开?我。」 少年不肯。 他?的爱永远是这样执着且明锐,不会给她留有任何可以迴避的余地,总让她无?处可躲。 「你想起了,对么??」他?问她。 他?本不用问,同?心咒的法力让他?在云楼宫就知晓了一切。 可他?看着她状似没有一丝起伏的神色,依旧幽深如墨的瞳孔,惶恐和?不甘漫上心头,一定要亲口得?知这个答案。 第089章 遗憾 「对。」 喜恰点了点头, 似乎很坦然?。 可他从云楼宫一路而来,路上所感知到?的情绪并非如此。她的苦涩,她的不?安, 她所有对往事的痛苦与委屈, 他全部都感觉到?了。 从未那般清晰过。 可是她为何不说呢? 「喜恰......」他又唤她, 却先一步被她打断。 「我全都想起来了, 金咤大哥真的是我的恩人,我要去找他问清楚。」她不?再看他,而是转头吩咐不?夜,「不?夜, 你先回去陷空山吧。」 「将我要去灵山的事告知将离, 她自会照顾好山中小妖,你也帮衬着她。」她如是叮嘱不?夜。 不?夜应了是。 随后, 喜恰意图挣开?哪咤仍旧桎梏着他的手,可他的力度不?容拒绝, 叫她又一次忍不?住回忆起了昔年,下意识蹙眉, 「你......」 「你松开?我。」这是她第二遍如此说。 哪咤的指尖一顿,嘴唇紊动着, 最?后只说了一个好, 缓缓松开?了握住她的手。可明明他也说了两遍陪她去, 她却根本不?予回应。 他的眸子越来越黯淡,眼尾微垂,心中也生出许多分的苦涩。 「......你容我好好想一想吧。」喜恰又道。 这次她的声音很轻,但语气?是一贯的温柔软糯, 从三百年前至今,好似从未变过。 哪咤一怔, 再抬眸看她,那双杏眸中仍旧没有暗红妖纹,她的情绪渐渐内敛,温静沉着。 玉镯被她还给了他,他不?知如今的她究竟如何作想,但喜恰给出了解释,「金咤大哥是我的恩人,于我是恩情,金蝉子亦是如此......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了,哪咤。」 在云楼宫分别?之时,她还心念着要告诉他,他们是两情相悦。 如今她知道了,她与他还有过另一场离别?,原本想要告诉他的话?一时梗在心头,再难以开?口。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做出了解释——对于金咤,对于金蝉子,她只有报答恩情的念头在其中。 哪咤灵心慧性?,他定然?是懂的。 她看着他,果然?见他眼神?渐深,那视线几乎凝结成?实?质,其中藏着炽热爱意...... 她倏尔错开?他的视线,唿出一口气?。 因为此刻她还是不?如表面这般平静,无法用平常心面对他,三百年的回忆太长,其中有太多难以忘怀的情绪。 她也需要一点冷静的时间,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我走了,你可以先回云楼宫,或者,去陷——」 「陷空山。」 不?等她说完,他已?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轻抿唇角,「喜恰,我会在陷空山等你。」 喜恰微顿,点了点头。 ...... 失去记忆的时候,灵山仿佛真的很遥远。 喜恰心觉自己被贬下凡,便再寻不?到?回去灵山的路。可是经上天庭这几遭后,才发现只是从前的自己不?敢面对内心。 如李天王所说,只有想不?想,没有能不?能。 孙悟空和天蓬元帅都能回去天庭,都能到?达灵山,何以她不?可以? 云雾中水汽横生,渺然?又朦胧,也不?知在云间疾驰了多久,过三十三天再往西,她终于寻见了那一方世外洞天。 灵山还似旧模样。 仙鹤盘旋在天际,古柏苍松,竹青柳绿,凡间的寒冬还未浸染此处,云雾缭绕山中,处处生机盎然?。 还在空中腾云,已?有不?少灵兽发觉了她的踪迹,在地上与她热情打着招唿。 「喜恰!你回来啦!」 一眨眼,仿佛恍若隔世,又好像还如当年,她的鼻尖忽然?有些酸涩。 当年,金蝉子曾让她自己选择——此去之后歷经跌宕起伏,得正?道之果;或是稳中求胜留在灵山,亦有正?道之缘。 她选了前者,可不?知后者的缘从何而来,如今才明白。 已?知晓金咤被佛祖大法所惩罚,喜恰心中是有几分茫然?的,不?知他在何处,可才至山门?,便见那一抹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明明没有白茫茫的雪色,可他只要伫立在那里,孤身一人,便觉清冷矜薄。 无人与他在一处。 从前的她也觉得他犹如高山雪,只可远观,不?可接近。可长夜的那场雪那样幽冷,他们彼此相伴,也有了一丝温暖。 「金咤大哥。」这次,她记得不?再喊他护法了。 金咤垂眸看她,澄淡眸色状似无波无澜,可她心思敏锐,仍从他疏漠的神?情中看出一点不?同的心绪。 他的声音也是这般清浅,轻轻嗯了一声。 但或许是觉得太过冷淡,又轻启唇瓣,做了更多的回应。 第224页 「哪咤可好全了?」 喜恰一怔。 这好似是一个一语双关的问句。 她不?再是懵懂的小灵鼠,不?曾懂得对方的用意,反之,如今的她只凭寥寥几句便能猜到?许多—— 他晓得她喜欢哪咤,因哪咤受伤而会难过。 回想起少年已?然?红润的面色,与她说话?时的虚弱气?音也不?再有,喜恰点了点头。 「那便好。」他的回应依然?是只言片语。 可喜恰也不?再如昔年那样胆怯,觉得与恩人之间隔了千万重身份而不?敢细问。 「我全都记起来了。」她凝视着他,这次想要都问清楚,「为何,当年你没有与我相认呢?」 其实?她问过的。 在那个雪夜,他助她开?得灵识,尚且不?大会说话?的她努力想要看清他的长相,还曾殷切地问过他姓名。 他没有回答,月色下,难得有笑意的如玉脸庞上,还有着她彼时看不?懂的一点黯淡。 如今却看懂了。 天生寡情,长久寂寞的人,一场雪夜的缘分对他而言太过浅淡。 他无人可知心,即便是伴过他长夜一场雪的她也不?可以。 果然?,如今他也没有开?口。 喜恰唿出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该追问,最?后又忍不?住问:「可是,金咤大哥,你应当知道......我找了很久的恩人吧?」 她说的为何不?与她相认,并不?只是指那一夜。 后来的许多年里,她一直在灵山找寻他,可是金咤从未认过。 对彼时初生懵懂的她来说,那是凭着本能与执念的寻找,茫无头绪,又渺无音讯。 直到?她遇上金蝉子。 圣僧眉目温润,和善仁慈,他是个多留心之人,灵山许多灵兽都受他照拂,承他恩情。 她与金蝉子初见的那一次,他音色温柔,轻声唤她喜恰。 在多年找寻的执念里,她不?曾记得恩人的容色,却还依稀记得他清淡却温柔的声音,平日里的金咤少了那丝雪夜里的柔情,可温润的僧人却一贯那般。 她最?终就这样错认了人。 「明明你就看着,明明你也一直在灵山......」 太多灵山的仙者与僧人,都晓得她和金蝉子形影不?离,她也不?是没同其他灵兽说起过报恩之事,只是因为自知身份低微,不?曾直面问过金蝉子。 一切阴差阳错,从那时就全部错了。 可是金咤真的不?知道吗?她也曾与他说起过金蝉子,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事。 乃至此刻,他佯装平静的神?色中,分明也有一丝动容。 「陷空山中有佛阵。」便是此时,金咤终于开?口,「——是昔年金蝉子在山中修行留下的,他是宅心仁厚心有大爱之人,将普渡众生,也将渡你。」 喜恰愕然?。 「这是你与他的缘分。」平淡音色中有了一丝波动,「生生不?息的缘分。」 喜恰看着他,天生寡情的仙人仿佛终不?再遥不?可及,淡澈如水的眸间裹挟着掩饰不?住的涩意。 她怔愣着,倏尔脱口而出:「那我和你的缘分呢?」 他全了她的愧疚之心,拿走了香花宝烛。 他在她苦苦挣扎于云楼宫时点悟了她,助她化解九九八十一难,报答了金蝉子的教导之恩。 他还在她被贬下凡后,託付黄风照应她,託付多目造出成?仙之劫...... 「金咤大哥,你助我开?得灵识,赐我姓名,还要助我成?仙。」 这就是金咤的一语双关。 多目为她造的成?仙劫最?终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哪咤受了伤,他问她哪咤的伤可有好全时,眼中含了一丝愧疚。 「您助我如此良多,却从不?曾告诉我。」喜恰此刻是当真想不?明白,眼中渐渐有了一丝迷茫,「我该如何偿还?」 金咤看了她很久,喜恰眼见着清冷的仙人渐渐復归平静,他摇了摇头。 「喜恰,你我已?经没有缘了。」 因此这场成?仙劫最?终没能成?功,机缘并不?在此处。 他的嘴唇紊动半晌,开?口有如嘆息,「......我渡不?了你。」 ...... 离开?灵山,喜恰心情有几分沉重。 一眼望去,四洲风光犹在眼下,原来由天上看是这样亘古不?变,一切还如旧时,却似乎再难回忆起当年初次见到?的兴奋之情。 一切还如旧时,终究不?是旧时,她也不?再是灵山那只懵懂的小灵鼠了。 金咤还与她说了一件事。 正?因她对偿还恩情的执念那样深,她和金蝉子的缘才生生不?息,不?算了结,他没能真正?为她化解开?九九八十一难,她仍要帮金蝉子度过这一劫。 她心情复杂,反问金咤,那她和他还会生出缘吗? 为何她和金蝉子的缘仍在,与他却断了。 金咤敛目顿首,良久之后,还是回答了那一句——他渡不?了她。 轻轻唿出一口气?,喜恰垂眸,本该就此回陷空山,可她还没有想好如何面对哪咤。 混乱的记忆里有桩桩件件事,欢愉与苦涩交织,恍惚间,她却想到?了一个人。 她去了一趟宝象国。 百花羞公主独坐宫苑中,一身盛装本该将美人衬得更加明艷,可她神?色倦倦,似乎正?在发呆,周身也没有任何侍女随侍。 第225页 喜恰一顿,缓缓落在她眼前,轻声唤了一句:「公主?」 出神?的美人抬眸,在守卫森严的皇宫之中喜恰突然?出现,她却似乎没有太震惊,甚至眼带笑意。 「又见面了。」 这样的淡然?反叫喜恰一愣。 「我们从前一定认得吧。」百花羞復又开?口,看上去是打消了喜恰的疑惑,可她偏着头却又问喜恰,「是在天庭之上么??」 失去记忆时,喜恰与她在波月洞重逢。她不?知喜恰是天庭之上的软软,喜恰也不?知她是玉女的转世。 看着百花羞与玉女如出一辙的眉眼,喜恰轻轻点了点头。 「从波月洞回来之后,圣僧的高徒孙大圣已?将往事告知于我了。」百花羞轻笑了一声,她向?喜恰解释,「我曾是天庭披香殿的玉女,与黄袍怪在天庭相爱过。」 昔日,喜恰陪百花羞重归故土时,百花羞一路与她说了很多话?。 一字一句,含了许多悲愤与怨恨,好似誓要与黄袍怪此生不?復相见。 可喜恰是心思多敏感的人。 如今看百花羞,喜恰嘴唇紊动着,半晌,问得直接。 「......你想恢復记忆吗?」 掩埋在怨与嗔下的是极深的爱意痴念,那时的百花羞仍对黄袍怪有感情,不?然?也不?会落下那一滴泪。 云楼宫中的道别?也还歷歷在目,同样落过一滴泪的是不?甘却无奈的玉女。 百花羞沉默了一瞬,轻轻点了头。 「算是全了这场情吧。」她对喜恰如是说,语气?里有许多释然?,「前世与今生,至少相伴过。」 要让转世的人恢復记忆本身不?难,只要被施咒的那个人是心甘情愿的,就极好做到?。 可正?因需要心甘情愿,所以也并非易事。 黄袍怪用了十三年时间也没能办到?。 只有在分别?之后,在这场缘已?然?结束后,爱恨全部沉淀,百花羞真正?放下了伤痕,才得到?了真的心甘情愿。 再睁眼,百花羞的神?色比不?曾得知往事时还要平静。 她眼尾的那颗硃砂痣越发艷灼,喜恰看着她,仿佛又回到?了云楼宫中的最?后一幕。 仙子的背影决绝又无奈,回到?如今,百花羞也正?回看着她。 「喜恰。」她唤喜恰的名字,轻声嘆息,「......我无憾了。」 她说这是她前世就推演出来的结果,今生註定无缘,可至少她和奎木狼相爱过,在凡间也能有十三年相守的时光。 并无遗憾。 喜恰嘴唇轻抿,才想开?口,又被她打断。 「如今......」她看着喜恰,眸光轻晃,「我已?不?再是前世的玉女,前尘已?逝,转世轮迴,今生只是百花羞而已?了。」 纵使恢復记忆。 今生她还有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朋友,前尘往事不?该困住她,不?然?她也不?会离开?波月洞离开?的那么?决绝。 奎木狼也已?然?回了天庭,他们不?再有相守的可能。 「终究不?是从前了。」她道。 喜恰掩在袖下的手却倏尔一颤,而后无意识掐紧了手心。 第090章 追问 落定无底洞前, 正是日暮之时。 日色西?斜,绚丽霞光笼罩苍茫山川,万物都不再浅淡, 而是蒙上浓艷的赤色, 是喜恰一向最喜欢的景致。 可她为何会如此喜欢呢? 或许是由西?方而生?, 或许曾见过少年一身红衣比霞光还绚烂的模样。 当?日, 便是在洞府前,莲花灯的灯芯明?灭一瞬,少年倏尔出现在眼前。 绚烂霞光落在他眼睫上,点亮了他的凤眸, 无论多少年过去, 她见他无数遍,初见还是重逢, 他仍旧是这样明?艷的色泽,天地也因他失色。 正如拜别百花羞之时, 百花羞执起了她的手,与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可?你依旧是你, 喜恰。」 ...... 天色因迈入洞府的脚步暗了下来,下一瞬视线又立刻被洞壁上的烛火点亮, 喜恰抬眼看去, 少年正站在前方。 她当?然知道, 自己始终还是喜恰。 少年身姿挺拔,目光灼灼,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等了多久。 一看见她的身影出现, 眸色乍然明?亮,他疾步上前, 声音扬高,但压抑在清冽声线中的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不安。 「喜恰。」他唤她。 她脚步一顿,可?一见到他心中还是会?生?出悸动,退缩的情绪那样深,要几乎掩盖所有想法。 他上前,可?她不再上前了。 「......你终于回来了。」临到她面前,哪咤目色复杂,唯有声音还依旧维持着自然,「见到大哥了吗?」 「嗯。」 喜恰将在灵山发生?的事都转告了他。 哪咤紧抿着唇,依然看着她。她唿出一口气,想要错开他的目光回自己屋子,临到与他错身而过,又迟疑着问了一句,「你......还疼么?」 她指他胸膛前的伤,还有同心咒的反噬。 身在黄花观时,其?实?她已经细细观察过了,少年面色红润,应当?已经好?了很?多。 哪咤復又转身与她并肩而立。 他指尖微动,很?想去牵她的手。若她没有恢復记忆,听她说?她和金咤只是恩情,或许此?刻他已笑着叫她自己好?好?看看他还有没有伤在身上。 第226页 可?是当?她恢復记忆,他真切体会?到了那些她从前不曾表露的情绪......他变得更加慌张与迫切。 永远是这么执着的少年,他掀开她的衣袖,攥紧了她的手。 喜恰的手却一下僵硬了,「你还是让我?好?好?静一静吧......」 她有太多理不清的事。 金咤对她的恩情,还未化解的九九八十?一难,还有她和哪咤的感情...... 即便此?番告诉哪咤了,倏尔回忆起的三百年,还是叫她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释怀。 情绪实?则下意识让她不想见到他,因为那样深刻的爱意不是假的,她原来也对他有过那么深的患得患失。 最大的让步就是仍然让他留在陷空山。他能见到她,她还有回应,会?不会?好?一些? 哪咤仍旧看着她,他迟疑了一分,但掀开衣襟,将贴在颈上的缠金莲链饰露了出来,嘴唇紊动,他问她。 「可?是,这是什么意思......」 她想回答,但很?难在此?刻回答,唇角微张,好?半晌,应了一声,「......送给你的。」 「为何——」 少年还欲再问,她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好?了,你去休息吧,我?也想休息了。」 她此?刻真的说?不出来那一句话。 因为她不知道原来情投意合之下,还隔了这么多难以释怀的往事,离开时已是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她也是真的很?累,从黄花观到灵山,再至宝象国,这一路维持平静已经耗费了太多心力?。 闭目躺下后,喜恰又做了那个三百年的梦。 云楼宫的亭台楼阁犹在眼前,她独自蜷卧在鞦韆上,来来往往的宫娥路过水华苑,或目不斜视,或偶有人看她一眼,就如同瞧一个不属于天庭的过客。 没有人在意她,她看着三十?三天一成不变的景致,所有的念想都只能——都只有她的小主人。 好?似一场永无止尽的等待。 再醒来,无底洞熟悉的摆设才?稍稍抚慰了她的心。可?是仔细看去,满目是秀致清雅的莲花,无知无觉中,她早就心念了他那么久。 喜恰揉了揉眉心,她从前也太...... 有人轻叩着房门,将离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似乎很?怕打扰她,语气却按耐不住急切。 「夫人,您可?起身了?三太子他......」 哪咤怎么了? 喜恰蹙眉,整理好?衣冠,人尚未十?分清醒,已然下意识去开门。 果不其?然将离面上也是一副无奈且略有无措的样子,她与喜恰解释着,「三太子似乎喝醉酒了,正在莲池边上呢,夫人可?要去看看他?」 喜恰身子一僵,他这是心情不好?,于是借酒消愁起来了吗? 拎起裙摆,她往莲池走去,便见红衣少年倚在池边的一处玉栏前,身旁倒着几个碧玉色的酒瓶。 他不常喝酒,与他相伴的岁月里,喜恰也唯独见过一次。 下一刻,雪色衣摆瞬息落至少年身边,见他额发些微凌乱,喜恰下意识就抚上他的额角,想要替他理好?凌乱的髮丝。 指尖却倏尔一僵。 习惯当?真是很?可?怕的事,更可?怕的是他已然垂眸,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手也顺势揽上她的腰肢。 「喜恰......」 清冽的音色喑哑下来,含着一丝酒醉后的迷茫。 喜恰错开他炽热的眼神,嘆了口气,「我?扶你回房。」 他应当?是真的醉了,轻轻嗯了一声,半边身体的重量都搭在她身上,馥郁莲香裹挟着一丝混沌的酒气,渐渐也蔓延在鼻尖。 「为何喝酒?」虽然晓得他许是心情不好?才?借酒消愁,喜恰还是问了一句。 哪咤一时没回答。 他比她身量高上许多,喜恰没有抬头仰视,自然看不见他的神色,可?担忧慢慢蔓延在心头,临到他房前,她没忍住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喝酒?你的伤势也没有好?很?久——」怎么能喝酒呢,又这样不顾及自己身子。 还未说?完,门被哪咤轻轻关上,他又轻声打断了她。 亦或者叫回应,他垂头看她,难得翁声翁气,音色沉闷。 「喜恰,你去了三个月。」 揽住他的手倏尔一僵,喜恰有几分错愕。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她去灵山这一趟,没有特地注意时间的流速,不知人间已过了这么久。 这下抬眸看他,只见他一双眼眸在醉酒的迷茫中还藏了一点黯淡。 「我?等了你很?久。」他如是说?。 房中唯余他与她二人,他蓦地收紧了揽住她的手,喜恰刚要开口的抚慰由此?被打断,被迫贴近他的胸膛,感受着那有力?的心跳声,一声一声。 可?她没有回答。 他的唇也无意中贴在她耳际,所过之处点燃了一片暧昧的热度。 「喜恰,你告诉我?好?不好?.....」 她僵着身子,这下反问他:「告诉你什么?」 他挨得她极近,莲香裹挟着越发灼烈的酒气一併袭来,酒香熏人,喜恰的心却渐渐平静下来。 没等他继续道,她抚上他扣在她腰间的手,声音沉静,「你快去休息吧,一会?儿我?让人送醒酒汤来。」 第227页 「你喜不喜欢我??」他不肯,还是将那句话问了出来。 无底洞中有千百洞,石壁极为隔音,当?门扉紧扣,室内总是十?分安静。而此?刻,周遭似乎更加寂静无声。 喜恰倏尔想到了百年之前,少年与她争执,她问他是不是只把?她当?灵宠,他没有回答。 他反而要她听话。 如今他变了许多,不再像从前一样专断独行,说?一不二,可?骨子里的固执不会?变,他想要什么就是什么,要得到的便一定要得到。 果然,没能得到她的回应,少年依旧十?分执着。 凤眸中沉淀着那样浓烈的爱意,哪咤挑起颈间的金莲,又一次问她:「你喜欢我?的对不对?你将它送给我?,定然是喜欢——」 可?是,她不是必须每次都要回应,每次都要迎合。 看着少年,看着她喜欢的人,喜恰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沉闷的怒意,并着强烈到她自己都不曾想像到的委屈。 但她承认了。 「对,我?喜欢你。」 这不算迎合,这是她的心意,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但与之而来的是深沉的苦涩,是昔年如履薄冰又患得患失的痛苦,是明?知不该有却仍有的痴嗔。 「这个答案你是不是该满意了?」她反问哪咤。 少年揽住她的手忽然僵住,另一只手也松开了那朵缠金莲项饰。 炽烈金色融入他的衣襟中,变得那样刺眼。 「从天庭到凡间,从云楼宫到陷空山,我?喜欢的一直都是你。」她的手抵在他的心口,感受到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自己的心却越来越苦涩,「你是不是在想我?总是不说?,可?是,曾经你有告诉过我?么?」 有说?过喜欢她么? 他只是在陷空山等了她几个月,可?她曾等了他几百年。 因为他要她等他,他说?她是他的灵宠,应该等他,于是她就守在云楼宫寸步不离,唯恐他回来之后找不到她。 究竟是因为她是他的灵宠,因而要等他。还是他喜欢她,她就应该等他。 「若你也喜欢我?,你早就喜欢我?......为何直到我?下凡才?叫我?知道呢?」喜恰太了解他了,她唿出一口气,只觉得眼眸酸涩,「是因为直到那一刻,你也才?明?白自己喜欢我?,对么?」 他们只是在互相折磨而已。 那一年在云楼宫争执后,哪咤也只是拂袖离去,并没有管她。 她等了他许多天,待重回云楼宫,他说?他累了,不想再与她争执了,于是她就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 只要他给了台阶,她就一定会?顺势而下。 一如此?时,他又故技重施,他的服软总会?叫她心软,一遍遍妥协,可?是这次不是了。 「我?......」喜恰仍有想说?的话。 她只是想叫他等一等,让她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如何与他相处。 怎样,才?能不那么互相折磨? 她从来不是如他一样风风火火的性子,热烈的爱意在此?刻只会?叫她无处可?躲,她已经在努力?压制心中的退意了。 话没有说?完,眼前忽然掠过明?亮—— 璀璨金光,光华夺目,八瓣金重莲照亮了她和少年的脸庞,金辉灿灿,映衬在他同样明?亮的眸子里。 除此?之外,他眼中唯她一人而已。 「对不起。」他说?着,眼尾微垂,落得一丝潋滟明?光,「是我?明?白得太晚了,我?其?实?早就喜欢你......」 一切早有迹可?循。 这朵金瓣重莲早就开始生?长?,在昔年喜恰察觉自己的心意之前,少年也是无知无觉,却早已将这颗种子埋下,与她一同悉心呵护。 如今它真的开花了。 「这朵佛莲原本就是为你而栽,取其?花心服下,便可?成仙,无需再渡劫难了。」 哪咤曾以为,喜恰的愿望是成仙。亦或者说?他自己的愿望是让喜恰成仙,他曾经就有那样殷切地等着她成仙,与他相伴相守。 「我?曾说?待花开之时,许你一个愿望,你还记得吗?」他问她,「......你还许么?」 如今,他想等她自己说?出她的愿望。 喜恰微睁双目,怔愣看着璀璨光华的金瓣重莲,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一直在用灵力?滋养它?」 不,不止是灵力?,喜恰想着。 昔年他带着她一同去了普陀山,木咤说?金瓣重莲千年才?能开,如今才?多少年?即便是她离开云楼宫之时,花正将开不开,可?少了香花宝烛的滋养,它显然被抑制了灵力?。 还有什么能让花开? 仙神灵力?最盛在于精血,他就是因失血过多而昏迷的—— 「你不用管这些,喜恰。」他显然想避开这个话题,可?唇角轻抿着,又怕她生?气,补充了一句,「我?只是用了一点灵力?而已......」 他的话才?刚说?到一半,忽然感觉颈上有一点轻微的拉扯感,醉酒后的眩晕犹在,叫他不由得低下头。 幽香缱绻,猝不及防地,喜恰略带凉意的唇瓣落在了他的唇上。 原是缠金莲链饰被她勾住,叫他只得俯下身来,她的指尖微微施力?,叫他与她挨得更近。 第228页 他一顿,旋即用力?拥紧她,金瓣重莲仍被他拿在手上,抵在她的背后,花瓣与她的青丝纠缠在一起。 与之而来的,还有蓦然他落在唇边的一点温热水珠。 冰凉与温热的感触这样接踵而至,少意识轻抿,湿咸在唇齿间化开,与她身上馥郁的暖香交叠,只变得越来越苦涩。 她哭了,哪咤意识到了这一点。 第091章 约定 唇齿间品尝到的除了那点清隽莲香, 还有极为浓郁的烈酒香味。 或许是撩人的酒气从方才就一直萦绕在鼻尖,惹人沉醉; 或许是自己已然不管不顾承认了喜欢他,亦或许是从前?的不甘心与痴念使然, 这是她主?动的一个吻。 但少年显然比她有侵略性得多。 他的手紧贴在她的后背, 又逐渐上移, 牢牢扣住了她的后颈。如他的性子一般, 他不给对方留一丝一毫逃窜的机会。 好似食髓知味一般,这个吻被他不断加深。 从起初她的温柔,渐渐变成了他在主?导,只是一点点主?动就足以叫少年疯狂沉沦。 骨节如玉的手与她的乌髮交缠在一起, 莲香与辛辣的酒味混织, 髮丝上的幽香又若隐若现。 两人的唿吸逐渐急促之际,她心中的苦涩却越来越深, 不甘心从前?的自己总是妥协,不甘心这段情成了如此?, 残余的烈酒好似也从他的唇齿间渡进了她的唇。 情迷意乱,又觉酒意上头, 泪珠滑落颊边,喜恰用?力?咬住了他的唇瓣。 缠金莲链还在她手中, 她指尖微动, 想将他又拉近了一步。 可哪咤却忽而捧上她的脸, 他与她分开,叫喜恰能够一眼看清他那双明?亮的凤眸。 「喜恰。」少年神色还带着酒后的一点迷濛,却又含着深重的焦急,「你怎么哭了?」 细细的金鍊方才被拉扯着, 让他白?皙的颈脖落了红痕,白?与红对比那样鲜明?, 变得越发灼艷起来。 喜恰的目光又往上移,落在他被咬破一点的唇瓣上,一点血珠刺眼又靡艷。 「清醒了吗?」她问?他。 「......」 哪咤错愕一瞬,再抬头看喜恰,她的眼尾还微红着,眸色潋滟,仿佛还含着浓重的涩意。 但她的语气已然平静,凝视着他。 少年迟疑的时间很?短暂,点了点头,「清醒了。」 不似在云楼宫时的别扭冷战,他这次是真的喝醉了,从方才到此?刻如玉的脸庞依旧沉了一丝醉意。 爱而不得的人总要?更痛苦些,喜恰同样深有体会,又这样了解他。 唿出一口气,她才继续道:「......你说的愿望,我?先不许。」 从始至终,哪咤都目色灼灼地望着她,当他看向她时,清亮的凤眸总好似只容得下她一人。 而此?刻,他的眼神中又含了一丝失落。 「我?是喜欢你,可也曾真的想放下。」她正视着他,没有停顿,「被贬下凡在彼时的我?看来,已然是最好的结局了。」 没有如从前?那样唯恐他不高兴,因为她也有过不比他少的难过。 如若爱叫人这样痛苦不甘,叫人生出了无尽的怨恨痴嗔,实在不如放下。 「可是......兜兜转转,还是有了如今。」 即便忘记了所?有,原来她还是会重新?爱上他。 哪咤一愣,直直看着她那双杏眸,似乎想要?一下看清她的心事。 喜恰也让他看清了。 这一次,她平心静气,与他开诚布公说着:「不过恢復记忆后,我?还有太?多的情绪需要?化解,好像一时还无法以平常心面对你,也不想强颜欢笑,但......」 「答案已在眼前?,你亦看见了,愿意等我?么?」 她曾经等过他太?多次,无尽的等待将她困在了三十三天?之上,迷失了自我?与本心。 但是如今,她不再是软软了。 她是喜恰,她应该有自己的选择,更该有选择的机会。 「愿意。」 没有其?他的答案,执着的小少年果断回答了她。 金瓣重莲仍在他手中,金辉熠熠,映衬着他清俊的面庞,晖光犹如晚霞般璀璨,将他一身红衣点燃。 这是她从始至终都难以忘却的,绚丽霞光不及他颜色的少年。 「好,那就说好了。」喜恰点了点头,又看向金瓣重莲,「至于?这朵佛莲......你也先替我?收起来吧。」 成仙之路没有捷径,这是当日碧波潭中万圣彻悟后的感慨。 除此?之外,经歷了这么多事,喜恰也有自己的感悟——成仙本是一人的道,她不想再依靠别人来成就大道。 无论平坦,抑或是曲折,这都是她自己的必经之途。 这次少年迟疑了一瞬,依旧点头:「好。」 事情差不多都讲清楚了,喜恰这下是真松了一口气,她看着少年依旧绯色的脸庞,晓得他还没全然清醒,于?是道:「我?会叫人送醒酒汤来,你先休息吧。」 少年依旧应好,但是这一次却拉住了她的袖子。 「喜恰。」他看着她眼角的泪痕,难得犹豫,可也没犹豫太?久,抬手替她拭去,「......你不要?难过了。」 在无论多少的约定面前?,他的关切却更近一步。 喜恰一怔,心尖似乎被烫了一下。 第229页 ...... 当真平静了一阵子后,忽有一只鳖精到访陷空山。 山下的小妖来报,喜恰见到鳖精时见他一副风尘僕僕的模样,显然远道而来,可自己并不认识他。 「你是......」喜恰好奇问?道。 见他一身打扮,像是东土大唐的小官。而陷空山实则地处西方,与西域接壤,的确可谓是山高路远了。 「喜恰夫人。」鳖精拱手笑道,「老臣乃洪江口龙王部下,您可认得碧波潭的万圣公主??她如今在洪江口小住,特让老臣来请您与杏仙夫人相?会呢。」 喜恰一愣,竟是万圣,「小住?」 自从万圣说想出去游歷,已经许久未有音讯,她还隐隐有些担心呢,没想到已去那么远了。 晓得喜恰是有几分疑虑,鳖精又解释道:「天?下水族一家亲,我?们龙王正是公主?表亲。」 喜恰这才瞭然地点了点头,又咦了一声?,洪江口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还不曾想到,余光瞥见一抹赤红。 「三太?子?」鳖精瞪大眼睛,似乎很?是震惊,「您竟也在此?处!」 哪咤微微皱眉,他察觉洞前?法阵有陌生的灵力?波动,这才赶来,瞥了鳖精一眼,只冷道:「你是谁?」 鳖精一噎,咳了一声?,企图叫哪咤回忆起来。 「十余年前?我?与三太?子在洪江边相?遇,一同去过金光寺,见着了一个可怜孩子,您可还记得?」怕他不记得,还补充了细节,「那孩子是我?家龙王所?救的冤魂之子,后来您只身一人去了江州,回头又特地到龙宫救那孩子的父亲。」 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谁还能想不起来。 哪咤这下好好打量他,些微恍然,「原来是你,竟已成仙了。」 不仅哪咤想了起来,喜恰也想起了往事。金光寺原就在洪江边上,昔年她在金光寺救过金蝉子,因此?得了金蝉子一声?恩人。 「你说的孩子......」喜恰微愣,「难道是金蝉子?」 「正是呢,老臣也不曾想到那小婴孩便是圣僧转世。」鳖精点头,顺带还捧了哪咤一句,「还是三太?子慧眼,一眼就看出。」 难怪她也依稀听过金蝉子唤哪咤恩人,喜恰将几件事慢慢串联起来。 原本她还以为,是西行路上哪咤救过金蝉子,如此?想来竟是早有渊源,但是何时呢? 她又转头看向哪咤,察觉到自己与他离得太?近,这还是在外人跟前?呢,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点,「你......」 「是你被贬下凡之时。」哪咤声?音略微沉闷,「彼时,玉帝召我?下界除妖,恰巧遇上此?事。」 喜恰晓得他为何闷闷不乐。 若当时他没有下界,或许不会叫她被贬下凡。 但他也下界去了,她了解他,嫉恶如仇的少年路遇不公,定然会施手相?助。 「是啊,三太?子心慈好善,正气凛然,一得知此?事立刻就说要?帮忙。」鳖精见此?,也在一旁说。 哪咤一顿,没给他目光,依旧看着喜恰,「昔年,你也救过金蝉子一次。我?想救下他父亲,或许也算全一场缘。」 其?实当时他还不知晓金蝉子与喜恰的前?尘,只晓得她救过金蝉子一命。 她是这样温柔的人,他也不该冷眼旁观。 「哎呀,可不是一场缘嘛。三太?子一颗赤诚之心,乐善好义,实乃是良人之选——」 哪咤总算察觉不对,拧起清俊的眉,这鳖精实在聒噪,復又看他: 「你哪来那么多话?」 喜恰也觉得不太?对,这怎么越说越奇怪了,这鳖精不是万圣叫来的么?怎么一直在说哪咤。 鳖精笑了笑,不惧冷着脸的哪咤,反而凑上前?去,「三太?子,当年您救下我?家龙王的恩人,残余的灵力?才叫小臣得以成仙。」 虽然只是地仙,鳖精显然已非常高兴。 「三太?子,小臣是洪江口除却我?家龙王外唯一的仙了!」 「......」 哪咤微微扯动嘴角,此?刻或许该对鳖精露出一个笑,但他惯常不怎么笑。 最后只是皮笑肉不笑道:「恭喜。」 他依然觉得这小鳖精挺聒噪,但鳖精似乎毫无察觉,又围着喜恰说起话来,「夫人,我?们何时动身去洪江口,三太?子可要?随您一起?」 闺中好友的聚会,带哪咤好像也不大好,喜恰没这个打算,摇了摇头。 「三太?子的风火轮瞬息万里,您与他一同去,岂不能更快见到万圣公主?。」 「那你呢,还有杏瑛届时如何去?」 「您不用?管我?们,我?们慢一点也无妨。」鳖精向哪咤使眼色,「三太?子,您说是吧?」 「......」他好像哪咤派来的说客,喜恰凝噎。 哪咤盯着鳖精看了好一会儿。 料想鳖精应当是看出来他和喜恰的关系,甚至还看出此?刻他们二人之间微妙的情绪。 回想昔日在洪江口龙宫之经歷,他是真与鳖精结了一番善缘,如今竟来回报他,为他向心上人说起好话来。 但是......哪咤摇了摇头,「我?不去了。」 喜恰侧目看他。 「万圣与你和杏瑛应当有许多话要?说,你们是闺中好友,我?不便去。」他看着喜恰,「我?仍在陷空山等你。」 第230页 当日初见时,也是去见杏瑛和万圣,哪咤怎样都要?跟着她。 爱吃醋的少年讲究一个一视同仁,无论男女,偏私的占有欲看什么都不爽,只希望对方眼里唯有他一人,但如今早已不是如此?了。 喜恰莞尔,虽然只是浅笑,但也是恢復记忆来第一次对哪咤露出不再紧绷着的笑意。 「不夜近来功法精进缓慢,你若有空,可以去教教他。」 这是重新?想带他结交朋友了,算不算喜恰还是很?关心自己,哪咤若有所?思。 虽然他还有两本书尚未看完,但抽空带带那小茶树精也不是不可以,他点了头。 「好。」 只是个短途聚会,喜恰没收拾什么东西,只是知会了将离与不夜一声?,交代哪咤两句,便就此?离开。 临到荆棘林去接上杏瑛,一路往东而去。 在天?庭时,受嫦娥仙子所?描绘的人间胜景影响,喜恰就常爱往南赡部洲而去,洪江一方地界她还算相?熟,又有鳖精引路,没用?太?长时间便到了龙宫。 不过一路上鳖精仍在为哪咤当说客,说得煞有其?事,好像哪咤那番下界已把西行路上的妖怪都收拾了一遍似的,天?上地下唯有三太?子好。 杏瑛听不下去了,面色古怪问?喜恰,「他是不是喜欢三太?子?」 喜恰看着外表年迈但一讲到哪咤便精神矍铄的小地仙,点了点头。 「定是喜欢。」 龙宫已至,万圣便在门口等待,一见喜恰和万圣,立刻笑语嫣然向前?来。 自从碧波潭一别,的确有一阵子没有见过万圣,她们抬眼看去,昔日自傲的小公主?,此?番却显得谦逊温和起来。 她变了很?多。 由西一路往东,看过风土风貌,见过人情世故,她也不再是自恃甚高的模样。 几人坐下来交谈几句,万圣扯了扯杏瑛的衣袖,低声?与她说着:「万物皆可贵,众生皆平等。阿瑛姐,当初是我?错了。」 「你能想明?白?就好。」杏瑛拍了拍万圣的手,但迟疑看她,「你可还想着那九头驸马......」 喜恰并不如杏瑛了解的多。 那日在碧波潭中九头虫被孙悟空捉走,不知是死是活,万圣正面对着碧波潭的腥风血雨,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对九头虫的深切感情。 但杏瑛却晓得,当初万圣是十分喜欢九头虫的,私底下也曾说过不少九头虫的好——不然后面也不会听了他的谗言,又去盗舍利,又上天?庭盗取灵芝仙草。 可惜这段情所?托非人。 万圣一愣,她的神色渐渐复杂起来,但也没表现出什么难受之情。 她摇了摇头,「这有何好想,九头虫算个什么东西?这段缘到那日也算是彻底了断,无甚眷恋,亦无需执着。」 再抬眼看杏瑛和喜恰,她十分坦然,利落干脆。 「一段缘结束了就是结束了,该果断点,不是么?」 杏瑛静静端详着万圣,见她眼底除却怨恨愤懑外,并无其?他多余的情绪,才算真的松了口气。 「你能想通就好......」 一旁候着的鳖精却忽然想到陷空山前?,面对哪咤时喜恰退后的那半步,三太?子是不是正和这位夫人闹别扭呢? 他感觉这个话题好似不太?对劲了,搓了搓手心,看向了喜恰。 杏瑛余光瞥过鳖精,微微一愣,同样看向喜恰。 喜恰好似无知无觉,只是看着万圣,轻轻笑了笑,同杏瑛说着一样的话,也是她心里想说的话。 「万圣姐此?番能想通,实在是好事。孽缘了结,方成正果。」 「可是——」鳖精想开口,又觉得这会儿还给哪咤说好话不合时宜。 喜恰淡淡扫了他一眼,做了多年妖王的她不笑时也有威严,「你要?说什么?」 第092章 诳语 「不要将哪咤与九头虫作比。」言及此句时, 喜恰的?音色也冷了?下来。 鳖精一愣,旋即俯首,「是老臣陋见,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夫人万望恕罪。」 鳖精以为是缘当断不当断的话题, 其实并不然。 九头虫当?然不配与哪咤作比, 每段情与缘也不尽相同。喜恰本没有往此处想,即便有人提了?,也不会往此处想。 况且,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她和哪咤的?这段情。 「你不过与哪咤一面之缘, 你当?真了?解他?你也不曾认得我, 可又了?解我?」 听鳖精说了?一路哪咤的?好话,喜恰都是一笑而过。 不是她对哪咤不在意, 而是她不该太在意其他人对哪咤的?看法,亦或者说, 本不该太在意别人的?看法。 自己的?心最重要。 鳖精依旧垂头,声音弱了?点, 「不曾了?解。」 「既是如此,你何来揣度?你不必说, 我亦不会听。」 昔日天庭之上, 喜恰曾因众仙的?话有所伤怀, 甚至在凡间时,面对万圣时也受过其影响,她心思敏感,瞻前顾后, 但直至此刻,她已经不会那?般了?。 杏瑛含笑看着喜恰, 还?与万圣对视了?一眼。 万圣沉吟了?一刻,又继续了?先前的?话题:「不过,倘若能?再遇上个真诚的?知心人,我依旧会珍惜的?。」 「真诚之情最可贵。」她看着喜恰。 第231页 喜恰也回望万圣,凝视了?她好一会儿,颔首道:「确实如此。」 此一小聚并不太久,碧波潭经上次一役尚在休养生息中,万圣这才约至洪江口,也是想藉由洪江口和好友说说自己的?感悟。 「你们看洪江口龙宫明澈如斯,是不是比之碧波潭好得多?。」 但洪江口实则湍急无比,喜恰回想着潜入龙宫前的?场景,若不下至龙宫,江面唯有黄浊浪花而已。 这也正是万圣想说的?,她眸间略过复杂的?情绪,「我本以为只是碧波潭幽暗无光,清苦难挨,来洪江口却发觉并非如此,原来江上浊浪都是一样的?。」 「可下到?龙宫,此处又是一片明澈敞亮。」她嘆了?一声,「我问过龙王叔父,他勤恳治理了?这里?千年,又从不怠修行,如今已是金仙成就?,靠不多?法力便可维繫光明。」 没?有什么?幸运如斯,不过是不自怨自艾,洪江口龙宫一众皆踏实,勤勤恳恳将这里?治理好。 若她也能?早些想明白多?好,而不是靠盗宝意图走什么?捷径,给碧波潭招致灾祸。 不过事到?如今,万圣也不再有那?么?多?懊恼,只余感慨。 待过上一阵子,她也打?算重回碧波潭,与自己父王商议此事。 临要离开洪江口,杏瑛忽然也提了?一句,「祸兮福所依,经取经人一难并非坏事,你想通了?今后应如何做,我亦是如此。」 此话一出?,喜恰和万圣都有些愣。 仔细看杏瑛,她已将灵力外放出?来,竟是金光瀰漫,显然已成金仙。 「瞧你们的?吃惊样子。」杏瑛轻笑,「我就?等着看呢。」 「好呀,现在才说!」 万圣反应过来,轻轻嗔了?她一句,喜恰也连忙拱手贺喜,「杏瑛姐是终于?得偿所愿。」 杏瑛并非不想成仙。 反之,若不想成仙早也不会修习仙法,只是心结太深,如今终于?度过这一劫难,也算成就?了?她心中的?道。 「喜恰,你也要明悟心中所想。」杏瑛道,「早日得道。」 万圣便也看向?喜恰,附和着,「对,喜恰,你也要好好修行。」 「好,那?你呢?」 「我就?靠你们帮衬着——」察觉到?杏瑛无奈的?眼神,万圣的?话连忙转了?个弯,「我定坚定所念,修成金仙。」 万圣这次是真的?坚定了?心中所想。 几人就?此拜别,喜恰与杏瑛同行回程,不过荆棘林与陷空山还?有一段距离,分道扬镳之际,杏瑛说起自己之后将去天庭任职。 「听及此事,你好似一点也不惊讶?」她看着喜恰。 喜恰早在百花仙子那?里?听过,当?然不惊讶,但莞尔一笑:「杏瑛姐,我早知你定会成仙的?。」 杏瑛凝视着面前的?喜恰,好半晌,才轻道:「喜恰,谢谢你。」 她的?成仙之劫便是云楼宫那?一难,若非喜恰救下她,劫难早已失败,并不会有今日的?她。 后来,她又因此留下心结,迷茫于?何为仙,成仙又是为何。惊怖留在了?心中,得知取经人一事时也同样惊疑不定。 喜恰却带着她去直面了?这一切,相见过取经人,度过了?这一难,囿困于?心的?事好似也没?那?么?可怖了?。 「你我已然相识三百余年。」喜恰摇头,「既是朋友,又对彼此都有恩情,何须言谢呢?」 她们初遇在三百年前,彼时喜恰还?是只懵懂的?小灵鼠,得杏瑛所救,后又在云楼宫还?了?这份恩情,兜兜转转,投桃报李,三百年后,因着这场善缘,成了?知己好友。 回首往事,再看彼此,还?似当?年,又早已今非昔比。 「你恢復记忆了?......」愣了?半晌,想了?许多?,杏瑛才反应过来。 终至告别,喜恰如墨的?瞳色也变得潋滟,她看着杏瑛,轻轻点了?头。 「杏瑛姐,一路保重。」 ...... 已经许久没?有过自己四处去走走了?,喜恰独立云间,忽然生出?这样的?想法。 当?了?许多?年大王,身上总归有担子,不似昔年无事一身轻,这次出?门像一个契机,她一下子心痒难耐,恨不得抓紧享受难得的?独身时光,说走就?走,走遍四洲。 想法才刚生出?来,心跳就?快了?些许,俄而云雾消弭,不远处露出?一座高?山来。 喜恰定眼一看,高?山将过,黑松林丛间的?羊肠小道上,缓缓行走的?可不正是取经人嘛。 「长老们好。」收了?心,落定山前,喜恰与他们打?招唿。 孙悟空老远也瞧见了?她,此刻笑了?一声,「妹子还?说起场面话来了?,除了?你的?金蝉长老,还?有谁是你长老?」 不过是挨个叫太麻烦了?,叫声长老不就?都关照上了?。 上回喜恰与他们拜别时还?心有仓皇,如今已好了?不少,看着孙悟空,她也笑了?起来。 「悟空长老。」 「......」感觉怪怪的?,孙悟空啧了?一声。 「悟空。」身骑白马的?唐僧听见大徒弟的?话,却倏尔皱眉,「出?家人怎能?口出?诳语,我与喜恰恩人只有恩情,何来什么?你的?我的?。」 第232页 孙悟空不以为意,金箍棒挑在肩上,侧目回道:「师父哪里?又不知道?我这妹子也承了?你前世的?恩情,这一路来不都说过好几回了?——」 唐僧忽起恼意,声音也沉下几分。 「住嘴。」 这样不似平日里?温和宽厚的?语气,叫几个徒弟俱是愣住。 喜恰也怔了?一瞬,抬眼看向?唐僧,才发觉他面庞上泛着一点不正常的?潮红,额间也隐隐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如今是春日,众人春衫加身,唐僧畏寒,更是多?裹了?一件长僧袍,总不可能?是热出?汗了?。 「长老......」她微微蹙眉,察觉端倪,「您可是病了??」 看着像是发热了?。 「不可能?吧。」猪八戒挠了?挠头,他正立在唐僧旁边,抬头看了?看马上的?唐僧,哎呦一声,但没?太搞清状况,「师父,你脸怎么?这么?红啊,该不是看见喜恰妹子就?脸红了?吧?」 唐僧刚缓下去的?一口气,復又冲上胸腔,「你也闭嘴,咳咳咳——」 僧人掩唇轻咳,脸颊边的?潮红愈发浓重,但压抑其下的?脸色却是苍白的?,身影也有几分不稳。 喜恰焦急地拎起裙摆,一瞬间移步他身边。 她一下走得太急,想去搀扶他,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手指,又觉不妥。 他的?反应比她大得多?,修长手指倏尔错开她的?触碰,音色才渐渐回缓,「......恩人,佛门清规,男女有别。」 喜恰指尖一僵,双手拢成拳,缩回袖下。 孙悟空也上前来,他搀扶住唐僧,端详着唐僧的?脸色,这下语气也有几分焦急。 「这还?真是病了?。」 猪八戒也反应过来,一拍手,和沙僧对视着,纷纷心忙意急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沙僧道,「这一路来师父瞧着体弱,倒没?真病过,如今走得好好的?,怎得突然就?病了?。」 猪八戒復又攀上马,看着唐僧,「师父,你现下里?感觉怎么?样?」 唐僧方才与猪八戒生了?气,只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他,哪怕孙悟空上前也没?有理。 喜恰心觉不对,金蝉子这态度很是反常。 但总归不可能?再有一个真假金蝉子,孙悟空也没?说什么?,应当?就?是真的?发热,长老这是烧得有些迷煳了?。 想起方才从云中下来,倒瞥见不远处好像有座庙宇,喜恰于?是与孙悟空低声耳语,又转头看向?唐僧。 「长老,您尚在病中,也不急赶这两日路,且去前处歇息吧。」 唐僧抬眸看她,那?双浅淡的?眸子平日里?平静如梵海中的?水,此刻却蓦地有几分复杂。 他并没?有多?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错开她的?视线。 错开的?有些刻意。 喜恰这下真有些不明所以,但更多?是心情复杂。触碰到?他是她不对,从前她一向?会注意,这次是太心急了?,可也不至于?这样躲避她..... 「那?、那?长老,喜恰先告辞了?。」心事重重地说完这一句话,喜恰向?他行了?一礼。 要转身离开时,却听身后熟悉又温润的?声音復又唤她。 「喜恰。」 他只喊了?这么?一句,但此次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不曾转移视线,像是无声的?对峙。 喜恰一怔。 孙悟空也早察觉不对,若有所思着。 眼见这是要僵持下来,孙悟空扯了?扯喜恰的?袖子,再次与她耳语:「俺老孙瞧着师父这不对劲,方才看你一眼就?错开眼神。实则你转身时,一直盯着你后背呢。」 「这病恐又是什么?劫难。」他这下声音多?了?点笃定,「师父脾气犟,你定然也晓得,不若陪着看他两天吧,待他病好了?你再走。」 「这......」喜恰心中也有什么?思绪一闪而过。 「他此番不说话,就?正等着你开口。」孙悟空提醒她。 喜恰復又一顿,遥远的?记忆不知从何时起已然模煳起来,她竟一时想不起太多?昔日与金蝉子在灵山之中相处的?画面。 她竟也没?有明白,原来他的?意思是想叫她留下来。 沉默一瞬,她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不过得先给陷空山传个信,喜恰抬袖施诀,一封玉笺幻化在手心,缓缓飞上云间。 唐僧也在默默看着那?封玉笺,但他紧抿着唇,只是缄默不言。 ...... 松林后的?确有一方寺院,上书镇海禅林寺。 只是从外看去年久失修,门是东倒西歪,零零落落,开门进?去看也是长廊寂静,古剎萧疏。 几人都有些迟疑,唐僧倒是先行踏了?进?去。 只是他正病着,步伐仍有不稳。 「师父,你慢些走。」孙悟空去搀扶他,又被他拂袖避开。 这次他倒说了?句话,气息略乱,「倒也不必你扶,谁可知你拜的?师父是我玄奘,还?是灵山的?金蝉子。」 喜恰跟在他们身后,这下脚步一顿,抬头望他,他却已疾步走入寺中。 寺内却与外头全然不同,彩墙绿瓦,琉璃宝殿铺白玉阶,殿上金光四溢,香雾缭绕,几个喇嘛僧走出?门前来,与唐僧交谈着。 第233页 孙悟空仍忧心他病着,也上前去替他说话。 其他倒没?什么?,只是喇嘛僧瞧见喜恰,有几分惊疑,「这女施主也是同你们一起取经?」 「不曾不曾,只是在前处黑松林救下的?姑娘家。」孙悟空摆摆手,要敷衍过去, 「待借宿两日,我们便送她回——」 「悟空。」唐僧站在孙悟空身旁,忽而皱眉打?断了?他的?话,「不可诳语。」 喜恰偏头看他,却见他也凝视着她,正色向?喇嘛僧解释。 「此是我唐玄奘的?恩人,方才恰巧在黑松林遇见,这几日也要借住在宝寺,望方丈海涵。」 听他说完,几个徒弟都嘆气,猪八戒在后头小声说着「何必特地说上这么?一句,不都一样」,喜恰怔愣着看唐僧,这下才明白孙悟空所言的?犟脾气。 可是,从前金蝉长老好像不是这样的?...... 夜已深重,喇嘛僧们双手合十,不再多?追究,只为众人安排好禅房后就?也去歇息了?。 喜恰正分得一间挨着她义父李天王殿的?禅房,还?特地去上了?两柱香。 回头望向?唐僧的?禅房,却见明灯常燃,窓纸前,灯影下,依稀能?见他的?朦胧身影卧在榻边,但好似睡得并不踏实。 虽然他病了?,可夜半三更去关切实在于?理不合。 喜恰搁下香,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明日再说。但不等明日,深夜里?正睡得迷迷煳煳时,孙悟空敲响了?她的?房门。 「——喜恰妹子,俺师父烧迷煳了?不肯闭眼,非说要找你!」 第093章 陷空 喜恰倏尔睁眼。 春日还有倒春寒, 夜里凉意甚重。 虽然妖精不惧寒暑,但唐僧毕竟是?血肉之躯,是?不是受凉病得更重了? 这样想着, 缓过困意, 心中就焦急起?来, 她抬手施法将衣裙穿戴整齐, 便开了门随孙悟空往唐僧的?禅房而去?。 长灯依旧燃着,灯火煌煌。 俊雅的?僧人卧在榻上,额间的?冷汗越发多了,脸色已然苍白起?来, 却显得眉心一点?红痣越发浓郁。 「师父, 快醒醒。」 方才见唐僧还醒着,此刻却又昏迷了, 孙悟空着急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背, 轻声?哄他,「师父, 人俺老?孙给您带来了,您别念叨了。」 喜恰也上前, 又不敢挨得太近, 恐被谁看?了落人话柄。 昏迷的?僧人倏尔睁开眼, 原本清澈的?眸子积压着浓厚的?情绪,映在细绵的?灯火里,显出好几?分沉重。 他第一眼看?的?却不是?喜恰,而是?孙悟空。 「悟空。」他轻声?吐出几?个字, 气息乱又微弱,「为师病得太重了, 恐怕会耽误了西行之路......」 孙悟空神色未变,依旧哄他:「不耽误,只是?歇息几?日的?功夫罢了。」 唐僧轻轻摇头?,因为发热,眼尾沾染赤红,白皙的?脸也洇了几?分绯色。 「我如今连起?坐都不得,不知何?日才可动身?。」他眉眼恍惚,声?音已含哽咽,「取经乃是?头?等?大事,一刻不能耽误,不如你取了文牒......」 「师父!」 这下孙悟空的?声?音扬高了些,想叫他清醒一点?。 唐僧微睁着双目,好似真的?清明了一刻,却转头?看?向喜恰。 他不再作声?,只凝视着她。 孙悟空轻嘆了口气,也转头?对着喜恰道:「你看?见了吧?方才就这样半梦半醒的?,嚷着不去?取经了,喜恰妹子,你不如和他说说灵山的?好,反正你相熟。」 但喜恰侧目看?孙悟空,分明见他眼睛骨碌一转,显然心里想着事。 和孙悟空没什么好虚与委蛇的?,喜恰俯下身?,侧坐在榻边,但对着孙悟空道:「悟空哥,你在打什么主意呢?」 「我能有什么主意?」孙悟空一噎,意有所指,「还不是?你和他的?缘,不然怎独唤你名字。」 喜恰沉默起?来。 孙悟空却不再多说,只起?身?,神色复杂地?看?了唐僧一眼。 屋内唯余她与唐僧二?人,深更半夜,于?理不合得很,她只坐在床沿,一步也未上前。 僧人双手合十,也与她保持着距离。 但他阖目又再次睁开眼睛,声?音清润,开口自然,轻轻唤了她一声?。 「喜恰。」 眉心的?硃砂痣那般稠丽,僧人眼眸如梵海静水,无波无澜,但其中又含了一丝温柔的?笑意,一如当年。 喜恰僵在原地?,旋即轻眨了好几?次眼,才反应过来。 她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涩,声?音也有些颤抖,本是?极不确定?,开口却笃定?。 「金蝉长?老?......」她唇角轻紊,「是?你么,金蝉长?老??」 是?真的?金蝉子。 是?在灵山那座小小僧院中,与她相伴过百年时光,于?她有教导之恩的?金蝉子。 佛子含笑,与她颔首,沉吟一刻方才问她:「喜恰,昔年你选择的?路,如今走得如何??」 他曾说,她离开灵山之后将经歷跌宕起?伏,修正道之果。 此一路经歷爱恨嗔痴,她明悟了太多,早已不是?昔日那只懵懂的?小灵鼠了。 「我......」 第234页 刚要回答他,却听他继续道:「如今我被困在这西行路上,一路纷纷扰扰,受尽磨难,今日你与我在一起?,可否带我离开?」 喜恰要说的?话一顿,凝视着他。 他的?眼眸看?似平静如水,不过是?昏暗的?烛火将瞳色衬得深刻而已,再细看?来,其中翻涌着如潮的?情绪,含着重重迷茫与纠结。 「喜恰?」 见她不说话,他轻咳了一声?,脸庞被暖融的?灯火照亮,但那点?病态的?潮红越发深了。 「我是?金蝉子,并非唐玄奘。」他分明声?含迷茫,却又急切,「你带我离开这里吧。」 她总算回应了他,却是?问他道:「我们去?哪儿呢?」 昔年她与金蝉子拜别,赠他香花宝烛,他却只是?双手合十,言之「歷满九九八十一劫,方得正果」。 「哪里都好,只要不走这条西行路。」 喜恰依旧看?着他,十世轮迴转世,音容不再,他与金蝉子的?眉眼几?乎没有相像之处,唯有抬眸望向众生时,那点?佛光悲悯依旧。 因而,他如何?能说他不去?取经了呢? 喜恰才想摇头?拒绝,熟悉的?檀香气却窜入鼻尖,唐僧常年被佛香浸染的?衣袍香气浓重,即使无需靠近也可闻见。 她顿了好半晌,復又开口。 「你可想好了?」 想好他是?金蝉子,还是?唐玄奘。 无论是?谁,他依旧是?佛子,于?佛子而言,这本是?一场劫难而已。 僧人此次久久没有答话。 他微睁着眼,又紧紧闭上,下一刻攥紧了素被,纠结良久,最终下了决定?——「回灵山罢。」 喜恰轻笑了声?,他当真是?烧迷煳了,又说不要取经,又要去?灵山。 但刚要点?头?,喜恰又顿了一下,这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一个「回」字。 「好,我们回灵山。」她轻声?应道。 ...... 一阵云雾迷茫,禅房之中长?灯依旧燃着。 灯光被一点?微风吹动,明明灭灭,窓纸前却不再见人影。 守在禅房前的?孙悟空伸了个懒腰,从耳朵里掏出如意金箍棒,走向猪八戒的?房门。 「呆子,你给俺老?孙起?来!」 房内本是?鼾声?如雷,这下和着金箍棒撞击房门的?声?音,仍没将猪八戒吵醒。 孙悟空忍无可忍,一脚踹开了门,进门就骂:「师父还病着,你这夯货却睡得这么香,抓紧给俺老?孙起?来!」 还没醒,于?是?孙悟空拧起?他的?耳朵。 「怎么了怎么了?猴哥,你大半夜的?嚷什么!」 「师父不见了。」 「师父不见了?」猪八戒还没太清醒,揉了揉耳朵,嘟囔着,「不见就不见了呗,那不见了还能咋办,明日去?找不就行——什么?!师父不见了?」 孙悟空倚着金箍棒,好整以暇看?着他。 猪八戒全然清醒,忙又去?隔壁叫醒了沙僧,两人又火急火燎赶回来找孙悟空,齐齐道:「大师兄,那这下怎么办?我们快去?找吧。」 见他们两个此刻眼睛瞪得像铜铃,是?丝毫困意都不会有了。 孙悟空打了个哈欠。 「不急,现下夜深,两眼一抹黑找也找不着,明日再说吧。」 两个师弟懵了,沙僧二?话不说去?隔壁禅房望了一眼,师父是?当真不见了,越发摸不着大师兄在想什么。 猪八戒才被叫醒,生气了,「好你个弼——你个泼猴子,师父丢了你见死不救你!」 「你好意思说俺老?孙,师父病了你可曾照看?没有?」 「那不睡前师父嚷着要见喜恰嘛!」猪八戒反驳道,「我以为你叫喜恰去?找他了呢......」 说到这里,却若有所思,猪八戒回看?天王殿旁的?禅房,那儿已是?寂静一片。 沙僧也看?去?,心里有了猜测,「莫不是?喜恰仙子将师父抓走了?」 「说好听些。」孙悟空啧了一声?。 「沙师弟,你这话可不兴说。」猪八戒比沙僧上道,也的?确与喜恰关系好,「喜恰也真是?惯着咱师父,定?是?见他病了心情不爽利,这大半夜的?还带他去?玩哩,也不晓得带上他天蓬哥。」 「......」沙僧挠了挠头?。 「行了。」孙悟空摆摆手,叫醒俩没干活的?师弟后,他心情爽利多了,「下回给俺老?孙将师父看?紧了,这回就罢了,待清早再找吧。」 两个师弟对视一眼,这回都称是?。 ...... 今夜尚有星辰,但无月色,微弱的?星光不足以照亮偌大山林。 山间的?夜风并不如白日那般轻柔,唿啸的?风声?太大,甚至犹如恶鬼呜咽。 将至陷空山时,唐僧抿着唇,忍不住攥住了喜恰的?衣角。 喜恰一顿,将手往后背了些,方便他牵住。 「现下知道怕了?」她轻笑了一声?,感觉自己有点?强掳取经人的?妖精样了。 唐僧却摇摇头?。 「不怕,只是?叫你行慢些,夜路难以看?清。」 喜恰怔住,调笑的?心思渐渐收下,心情略有复杂,妖精如何?看?不清前路,只不过他如今只是?凡人而已。 第235页 「我们是?去?灵山么?」唐僧又问了一句。 陷空山已在眼前,喜恰刚要回答他,忽然瞪大眼睛——洞府前,红袍少年正倚在莲花灯边,不知在想什么。 微弱星光本照不亮他的?脸庞,却有几?颗闪烁的?萤火虫萦绕他身?侧。 幽绿萤火渡在红袍上,落在他眼睫,似蒙了一层薄雾,依旧那样好看?。 ——不是?,他不需要睡觉的?吗? 少年似有警觉,倏尔抬眸。 见她回来,晶莹凤眸才刚亮起?来,忽而又瞧见她身?后的?唐僧,唇角一点?浅笑僵住。 他站在那里,一会儿叫唐僧看?到该露馅了......喜恰沉吟着,使了个遗鞋计幻化出分身?去?找哪咤,自己犹自带着唐僧进洞。 无底洞中千百洞,穿过幽深的?长?廊道,便豁然开朗。 这是?昔年金蝉子未成佛子前修行的?佛洞,不知缘由?何?起?,最后兜兜转转成了喜恰修行的?洞府。 喜恰一挥手。 洞中似有别处天色,还有一座耸汉凌空的?高山,山中古柏苍松,云鹤萦绕,低头?且观日出,引手且摘飞星。 唐僧目光渐渐转深,他静静看?着,眼中的?梵海好似起?了涟漪。 「这是?灵山吗?」他又问喜恰。 喜恰点?头?,轻声?唤他:「金蝉长?老?,我们回去?吧。」 回去?。 回到那个被檀香与茶香浸染,总有诵经声?传出的?禅院;回到那些纵使僧袍重重,只他一人僧衣鲜亮无比,惯有温润生气的?岁月。 院中的?茶炉仍在咕噜冒泡,柴火瞬然噼啪两声?,火星子明灭一瞬,復又亮起?。 唐僧的?眼眸也如火苗般明灭了一瞬,藏着极深的?情绪。 「金蝉长?老?,坐吧。」 喜恰更像是?东道主,她率先往里走去?,为唐僧斟了一杯茶。 昔年她嫌这茶水太苦,如今却早不觉得,烹茶的?动作熟稔,比伫立院前的?唐僧要显得举止自然得多,又拿起?蒲扇轻摇泥炉柴火。 不知何?时,她已换了昔年那条月白长?裙。 皎洁的?颜色更显得肤色皙白,如玉指尖挑起?茶盏,送至缓缓走来的?唐僧手边。 她与他说了很多,那些在灵山之上遥远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她还如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灵鼠,常伴他衣角,絮絮叨叨着,讲着许多往事。 唐僧一直静静听着。 灵山的?诵经声?由?远至近,桌案上的?黍饼仍然泛着谷香。 但泥炉的?火渐渐熄了,茶水也已然凉了下来。 「长?老?。」 喜恰也搁下茶盏。 她回望他,好一会儿,回答了那个在镇海禅林寺尚未回答的?问题,「此一路,我已然明悟了。跌宕起?伏,营营扰扰,尘垢蔽之,不见本心,可我依旧是?我。」 唐僧的?神色却渐渐更加迷茫起?来。 「我再问您,此一路走来,您是?金蝉子,还是?唐玄奘?」 ...... 日出时分,金乌破晓,孙悟空又拎着金箍棒慢悠悠走去?猪八戒房里。 这次猪八戒并着沙僧很老?实,早早就起?身?了。 孙悟空很满意。 带着小白龙,四个徒弟一同动身?,整整齐齐落定?陷空山。刚才落脚,便见清贵的?红衣锦袍少年正冷着脸站在洞前。 「哟,三太子好雅兴。」孙悟空客套了一声?,「这是?在看?日出?但怎么看?着看?着还生气了呢。」 哪咤皱眉,「我有何?生气的?。」 不过是?喜恰回来也不和他打招唿,犹自带着唐僧进洞府,说化解劫难去?了而已。 他还询问她要不要帮忙,心中仍有担心,九九八十一难并不好解。但一瞬间面前的?姑娘化作云鞋,他才反应过来她人都进去?了。 好生气——不,不管怎么说她也算和他交代?了,他不生气。 孙悟空瞭然地?哦了一声?,不多调侃他,明知故问道:「那你可看?到俺老?孙师父了?」 「不曾。」哪咤回答很快。 孙悟空一顿,盯着他看?,「小太子可不许撒谎。」 哪咤哪里由?得他说,这下眉头?皱紧,冷了声?:「你来有何?事,大包小包全副武装上门,瞧着也不像来做客的?。」 不知道的?以为这里不是?陷空山,而是?云楼宫,哪咤俨然一副东道主的?样子。 「你这话说的?真不客气。」孙悟空眼睛一转,又好整以暇笑道,「但看?在你是?俺老?孙妹夫的?份上,俺也不与你计较,你且喊声?哥,我就不与你计较——」 「孙悟空。」哪咤倏然反驳,「什么妹夫,你算哪门子哥,我才是?喜恰义兄。」 孙悟空找准时机阴阳怪气,啊了一声?,好似恍然大悟,「是?啊你,你是?喜恰义兄,大人家妹子岁数那么多,还打妹子主意,啧啧啧......」 他就差明着说哪咤老?牛吃嫩草。 哪咤怒了,腕间的?干坤圈破空而出,与金箍棒碰撞上,又倏尔分开。 看?似只是?因一句调侃话生气,但孙悟空细细看?去?,哪咤眼中从方才到现在一直含了一分警惕与戾气。 金兜山青牛精那一次,他曾与哪咤交谈,说若有一日喜恰将唐僧掳走了,该当如何??要不要一视同仁也当沿路的?妖精处置了。 第236页 孙悟空现下晓得了,哪咤一定?会站在喜恰身?前,而自己也必不会对妹子兵刃相向。 不是?手下留情,而是?善恶该明。 「怎么还是?一点?就炸的?性子,学学妹子多耐心一点?嘛。」孙悟空嘿嘿笑了一声?,「罢了罢了,俺老?孙可不和你打。」 孙悟空回头?看?神色尚急的?两个师弟,将他们一把捞至前头?来。 「三太子,这可不是?玩闹啊,快快叫喜恰把他交出来吧。」沙僧以为让他们也来当说客,忙发了话。 孙悟空也附和道:「对,你见我两个师弟们都这样急,不如叫他们进去?找找看?,究竟有没有也好是?个交代?嘛。」 猪八戒感觉怪怪的?,狐疑转头?,「猴哥你不进去??」 「你再好好看?看?,这里是?哪里?」孙悟空回道。 猪八戒不明所以,沙僧是?真着急了,「大师兄,我知道这是?喜恰仙子的?洞府,但咱们也不能不管师父啊,你这一路来见着亲不还是?照样打,当然咱们不打喜恰仙子,就是?叫她把师父还——」 「总不能次次我打头?阵。」孙悟空打断了他,说得煞有其事,「这里是?陷空山,这名字就与我犯沖,我不好进去?,要进你们进。」 「......」 第094章 成仙 「可还想回到当年?」 春色漫山, 云雾灵光,鹤唳与远处的钟声相和,诵经声绵延不断, 萦绕在耳畔, 忽远又忽近。 可唐僧不识得哪处有钟声, 哪处有经声。 就连近处白衣明媚的女子, 他抬眸看她,她的眉眼?也?那般陌生。 这是金蝉子的过往。 可他不是金蝉子,不曾至灵山,不算回灵山, 前尘已逝, 旧人不识。 唐僧看着?面?前的女子,见?她的眼?眸沉静, 一身白衣渐渐褪尽颜色,又倏尔鲜亮, 环佩叮噹,明艷动人, 赫然?是他今生的恩人喜恰。 他的唇角紊动,轻声回答了她:「......没有当年了。」 今生他是唐玄奘。 僧人双手合十, 一双清澈的眼?眸恰似映了梵海静水, 而此刻终于復归平静。 茶水已凉, 前尘散尽,原是他该道别了。 虚幻的灵山也?因此渐渐消逝,晖光乍灭,又被无底洞无数长?明灯重新点亮光明。 正当喜恰怔忪一瞬时, 他復又开口。 「贫僧是玄奘。」他看着?喜恰,眼?中的光逐渐坚定, 「亦是新生的金蝉子,更是新生的佛陀,将要普渡众生。」 经十世轮迴,十世磨砺,走过九九八十一难,得成正果,得以新生。 当年的金蝉子不算全然?透彻,他对佛法的观念与?佛祖大法不尽相同,以至于心有繁杂,如今的唐僧受肉/体凡胎所累,受生老病死?之苦。 可金蝉子自有风骨傲气,唐僧则执着?本念,十世的轮迴所歷叫僧人在这一刻彻底明悟。 「此刻,我本是我。」 众生本为佛,然?因客尘遮,垢净现真佛。(注1) 这是昔年金蝉子与?她说过的话,喜恰怔怔看着?唐僧,好似也?在这一刻醍醐灌顶。 她终于明悟了金蝉子这句佛法,更听懂了昔年下凡前的梵音。 那是佛祖大法对她的教诲——三无差别,众生即佛。(注2) 只因尘垢蔽,可人生事譬如磨镜,垢净心净,最终会回归本我,成为此刻最好也?是最完整的自我。 此刻的她,不也?是最好的她么? 一直沉静不动的灵力在此刻忽有了剧烈的起伏,她感觉瓶颈隐隐有了松动,下一刻灵力褪去原本的滞涩感,五识六感都变得清明起来...... ...... 被赶鸭子上架的猪八戒和沙僧二人,此刻方才进洞不久。 哪咤倒不担心他俩个能找到喜恰,无底洞幽深无比,又有数千百洞。彼时他自己初来乍到时都差点摸不清方位,这次喜恰藏得极深,更不好找。 但两人方才进洞,便见?前方喜恰和唐僧缓缓走来。 唐僧走在前方,他面?色不再有病态的潮红,整个人显得精神十足,目色更是坚毅。 「师父,您没事吧!」猪八戒大喜,忙走上前,上下打量了唐僧一番,「师父,你看你这精神好的,感情是大半夜里来陷空山赏景了呢......」 「可怜你徒弟我们,大半夜被那弼马温一棒子敲醒,非说我们不照看好你,该死?的泼猴子,那喜恰妹妹哪里会加害你嘛?你看着?这里头?,这景致,这是真真好看啊。」 猪八戒是真不觉得喜恰会害唐僧。 他还有闲情逸緻环顾了四周一圈,嘟嘟囔囔着?,才把视线转到后面?的喜恰身上,刚要与?她搭话,忽然?愣住。 「喜恰妹妹,你——」 喜恰周身金光萦绕,她笑意盈盈,雾青色长?裙落了一点盈晖,更显得仙气飘飘。 沙僧替因瞪大眼?睛的猪八戒说完了未尽的话,「喜恰仙子......这下是真的仙子了,恭喜啊!」 洞外的红衣少?年也?听闻动静。 孙悟空与?少?年一併走进来,孙悟空倒没有太惊异,少?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错愕也?不过一瞬,而后目色越来越炽热。 喜恰也?看向哪咤,她一顿,不知?为何?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第237页 反正不是什么很能直接说出口的事。 「妹妹成仙了感觉更好看了,嘶,咱喜恰妹妹就是怎样都好看。」猪八戒开始夸赞,又顿了一下,「师父,你来无底洞是不是给喜恰补习佛法来了,好啊师父,你讲法还有这种功效,怎么不给俺老猪讲讲——」 「八戒,休要胡言。」唐僧无奈打断他。 僧人不再纠结不安,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静。他缓缓转身,向喜恰合十行了一礼。 「喜恰。」薄唇轻启,这回喊得是她的名?字,面?上清润的笑容也?如当年,「不必相送了。」 昔年他对她教导之恩,此番算是真的偿还。 而她对他有救命之恩,如今他渡她成仙,这份缘生又灭,灭又生,最终开出了好的果。 「徒儿们,我们继续赶路吧。」 僧人一拂素袍,背影渐远,喜恰在他身后目送他远行,一时也?感慨万千。 ...... 修成太乙金仙后,日子好似也?没有变化特?别多。 喜恰趁此功夫去四洲走了一遍,心境倒是开阔了许多,原来悠长?岁月对仙人来说不过转瞬是真的。 再回陷空山地界,却撞见?云头?踟蹰不前的李天王,他手持玲珑宝塔,神情端庄肃穆,威风凛凛又有点骇人,将无底洞前当值的小妖们吓得不轻。 喜恰上前拱手,喊了他一声:「......义父。」 李天王在某些?时候与?哪咤倒很是相像,此至凡间妖山,或许也?不是故意,但看着?就像特?地端着?架子来。 「喜恰啊,你这洞府当真美哉,为父见?了也?觉很妙。」果不其然?,有人来迎他,他脸色自然?了不少?,捋着?鬍鬚,寒暄两句,「真是太好了,你此番终于成仙了。」 喜恰也?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殷切的爱子之心已叫李靖憋不住话,他探头?往洞府里瞧,又问喜恰。 「哪咤呢,他如今可好?」 哪咤上回伤了身子,但晓得哪咤一向与?他不算和睦,李靖问了一声后又反应过来,叛逆孩儿应当不会出来。 毕竟从前,哪咤向来是避开自己还来不及。 又想?与?喜恰说话时,却听见?有人轻喊了他一声。 「父亲。」 李靖看着?缓缓从洞中走出来的红衣少?年,一下瞪大眼?睛。 「父亲。」哪咤的表情还有点别扭,好歹也?没冷脸,「......你如何?来了。」 但也?不知?道多说什么。 哪咤从未主动迎接过他,虽然?此次或许是因为事关喜恰,但这点主动对于一个老父亲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仙官说喜恰成仙了,得去天庭报个到。」李靖不知?不觉中收起了玲珑宝塔,看向喜恰,「怕你不清楚,我正好来,也?正好看看你们。」 「我正打算带她去天庭。」哪咤略一思索,答道。 看着?哪咤一副瞭然?于心的模样,李靖挠了挠下巴,无情拆穿了他,「你打算什么,你晓得去何?方仙宫,找哪位仙官?」 哪咤被这么一呛,原本还算温和的表情一瞬间变差了。 喜恰算是摸准这对父子的性子了,忙把话茬接回来,「原来这成仙还有这么多门道。」 的确有许多门道。 李靖正色将此事缓缓道来,天庭统管仙神,原本喜恰成仙,按理来说应当去天庭当个职才算是正仙,但她本来在天庭就有关系,身为云楼宫的义亲,就不太需要计较这些?了。 只是还需去仙官那儿留个信。 哪咤这种天生成圣的神仙自然?不知?,李靖也?不大清楚这千年来天庭的新门道,此番正打算带着?他们回天庭一趟。 喜恰没有异议,哪咤自然?也?不会有异议。 但待在仙宫走了一趟出来,李靖又问了一声,「喜恰啊,你之后还留在天庭么?」 这话一下把喜恰问住了。 说实话,在下界的这么多年里都很自在,即便恢復了记忆也?没有想?过回天庭的事,不然?如今成了仙也?不会根本想?不到这点。 但近日她也?在培养将离和不夜独挑大樑,因为她总会有不在的时候。 「先不留了。」哪咤晓得她心思,替她答了。 喜恰一怔,看向李靖,见?他分明黯然?的神色,知?道义父其实很想?和哪咤多相处相处,但哪咤已经在陷空山待了很久了,也?不怎么回云楼宫。 哪咤是想?不到这些?的,但也?察觉到李靖的失落,微微皱眉:「......父亲这是怎么了?」 「暂时不打算在天庭,义父。」喜恰于是补充着?,「但义父不是说喜欢陷空山的风光吗?如若有空,也?可以到陷空山多走动。」 她也?足够了解哪咤。 不是不需要关爱,相反,他次次的张扬神采都想?让她夸赞,是因从前无人给予他这点肯定。 云楼宫里的一对父子看似互不关心,其实都挂念着?对方,千年前的嫌隙都不再介怀,只是缺少?一个更进一步的契机。 果然?,哪咤没有反驳。 「那太好了!」 李靖的眉眼?也?染上喜意,又觉得自己表现得太激动,復又咳了一声,将手背在身后,老神在在道:「如此也?好。」 托塔天王不再是目色警惕地拿着?宝塔,喜恰看着?这位义父,只是轻轻笑着?。 第238页 临别之际,哪咤又难得别扭又认真地关切了李靖一句:「父亲,多保重身体。」 向来严肃正色的老天王愣住了。 他一时感慨万千,看了看哪咤又看喜恰,只心觉这个义女收得真是太好了,能让一贯桀骜不驯的少?年也?学会了温柔。 和儿子和解在望,李靖下定决心,自己往后也?要好好当一个好父亲。 「哎呀,我的儿啊。」忍不住掬一把老泪,他也?反过来关心哪咤,「不该是我保重,是你得保重,你这玩命的性子——」 「你还是快些?走吧。」哪咤难得显露的一分温情神色绷不住了。 目送李靖离开,喜恰再回看天庭的风光,一时没有说话。 「怎么了?」哪咤问她,「从上天庭起你就有心事了,喜恰。」 喜恰顿了一瞬,他竟是观察得这么仔细。 抬头?望向少?年,他一双清亮的凤眸从始至终都望着?她,盛满柔情。 喜恰沉吟着?,与?他说了自己的心事,「我......我尚未恢復记忆之前,因你在云楼宫休养,也?来了天庭几次,见?过嫦娥仙子。」 如今又上天庭,自然?也?记起来了。 「玉兔是离开天庭了么?」她想?不明白此事,还想?到先前在碧波潭前见?过杨戬一面?,疑惑望着?哪咤,「真...杨家?二哥上回说哮天犬也?离开了,他们二人可是结伴而行?」 哮天犬和玉兔,都曾经是她的朋友。 可如今朋友早不知?去向,不记得时哪怕想?让自己有感慨也?难,但一旦想?起来了,担心的情绪自然?是一下涌上心头?。 哪咤也?微微皱眉,似在思索,一时没有答话。 他自然?晓得哮天犬和玉兔都是她的朋友,可不知?记起往事来对她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 毕竟黄花观前,他感知?过她的情绪...... 「哪咤?」喜恰偏头?看他,他发什么呆呢。 「......杨二哥猜测他二人是结伴同行,但未可知?。」胡思乱想?的哪咤被打断了思绪,抿着?唇,回答了她,「哮天犬虽送了信来,却只报了平安不说踪迹。在下界的这些?时日,我也?曾出去找过几次,也?没寻到他们的踪迹。」 喜恰沉默了一瞬。 不知?哮天和玉兔彼此喜欢的事杨戬晓不晓得,杨戬只能大概猜测到二人是结伴同行,喜恰心中却隐隐有一个更具体的猜测。 她知?道一个地方。 「绒绒并非与?嫦娥仙子一般长?守广寒宫。」喜恰与?哪咤说道,「身为捣药仙子,绒绒每百年会去各界寻一次长?生不老药的药材,除却天庭的几处,我还晓得凡间的几个地方......」 有一处地方她最为记忆犹新,玉兔曾说过,那儿美如画,若有机会一定会带她喜欢的人去。 喜恰抿了抿唇,提议道:「不如我们去天竺国找找看。」 哪咤一顿,若非喜恰此番恢復记忆,他与?杨戬无非是漫无目地的寻找,走一遍四洲于仙神而言并不难,可每处要细细去找也?绝非轻而易举的事。 彼时他找喜恰也?找了许多年。 「好。」 想?到杨戬那愁绪上眉头?的模样,哪咤点了点头?,才想?去牵喜恰的手又一僵。 他与?喜恰有了约定后,虽从表面?看上去不算关系僵硬,但总归气氛微妙,他时常留意,不再逾距亲密,已然?许久没有牵过她的手了。 可下意识的动作好像骗不了人,他就是会忍不住。 情难自禁,太想?亲近。 僵持只有一瞬,他看着?喜恰润白的指尖,见?她手指微动,而后她主动牵住了他的衣角。 她神态自若,牵着?他往前走了一步。 「走吧。」 第095章 天竺 虽说是去天竺, 沿路的几个地方喜恰也都带着哪咤去找了一遍。两人的脚程都很快,找起来?也不算太费功夫。 要去前路,行到一处戈壁时, 却意外撞见了宝珠和她的几个姊妹们?。 戈壁滩不如寻常的山河湖色那样有?生机, 更比不上盘丝岭翠碧漫天, 钟灵毓秀, 这里只?有?一望无际的裸露岩石,萧瑟却辽阔。 宝珠她们?正在玩闹着,神采飞扬,比起任何一次见她们都要显得恣意。 喜恰落定一处峭岩, 与她们?打了招唿。 「小夫人!」宝珠显然也有?几分惊讶, 拎着裙摆走来?,她顿在喜恰三步前, 神色更是惊喜,「你已经?成仙啦!真是太好了!」 几个姊妹也纷纷围上来?, 看上去也都是极为激动,而眸色纯粹无比, 全?然是为喜恰开心。 忆及昔年她们?随多?目来?陷空山求仙法的样子,那时她们?或有?殷切, 但浮于?表面, 并不似如今这般自?由自?在, 恣意快活。 喜恰眼前忽而又?浮现多?目那副惋惜的模样,微微启唇,一时有?想说的话,又?不知说什?么好。 宝珠好似看出了她心中所想, 轻轻笑了声:「小夫人,我们?姊妹都想好了, 当真不想修仙了。」 「对呀对呀,修仙非我志,哪有?如今这般四处游歷有?意思?呀。」一个蜘蛛精附和着。 另一个也道:「我也更喜欢自?由自?在的日子。」 宝珠笑意明媚,看着喜恰。 第239页 她做了最后?的总述。 「昔日修仙是因为师兄一心想要成仙,我想伴他左右,却渐渐迷茫,那好像不是我心之所想,也非妹妹们?所想。」 她陪着多?目修行,妹妹们?又?陪着她修行,这又?是何必呢。 「成仙本无错,做妖精也无妨,我们?姊妹们?都更爱无拘无束的活,便也就此决定不修仙了。」她浅笑着,「师兄如今虽随着毗蓝婆菩萨去了紫云山,但总有?服满役的那日,之后?我会?一直等他,届时与他结为夫妻。」 宝珠素来?是爽朗又?大方的性子,喜恰一直静静听着,直到此刻才?察觉出一点不对来?。 她眼底蓦地闪过一丝惊讶,微启双唇:「等等,你...你和多?目大哥......」 喜恰自?诩心思?敏锐,当初看出了百花羞对黄袍怪的一点不舍,亦看出了唐僧对西梁女王的一点遗憾,但多?目与宝珠在陷空山待过那么多?次,她竟是毫无察觉。 宝珠微一挑眉,神色灵动狡黠。 「定是我藏得太深了。」她的语气?也如人轻快,但轻紊着唇,说道下一句时又?难免含了一丝怅然,「不止夫人没发觉,连多?目也不曾察觉。」 喜恰这下沉默一瞬,「他没有?察觉,但他也心悦你。」 宝珠听了这话,笑容越发明媚了,她没有?惊讶,因为她已然知晓。 「黄花观离别之际,我已与他互通心意了。」宝珠轻声道,声音笃定,「我知道,他也如我喜欢他一般,一直喜欢我。」 此时正是日出之时,平坦的戈壁滩盪起大风,风菸捲过滩石。 从宝珠的视线看去,喜恰好似一人孑然站在风里,面庞浸在日出浮光中,轻抬衣袖,一下便将风沙隔绝。 施完法术,喜恰才?接了宝珠的话,感慨一声。 「能看清彼此的心意,很是难得。」 但见喜恰抬手处,月白衣袖好似落了些许赤红光晖。宝珠凝神望去,才?发觉有?一袭红衣的少年原是一直正站在那儿。 她并非一人。 「是啊。」宝珠也点头,眼尾弯起,「能好好在一起是很难得的事?,夫人也要珍重啊。」 言罢,宝珠便准备请辞,她们?也该去下一个地方游歷了。 喜恰目送她们?离去,少年也缓缓行来?,与她并肩而立。 她这次牵起了他的手。 「走吧。」 ...... 行之一路,到天竺国。 不同于?以往看见过的苍翠青山,一点远黛色,这里但凡花草树木都开得格外繁盛,有?着极强的生命力。 难怪玉兔说这里美,是不同于?嫦娥东土故里的美,也是不同于?西域黄沙绿洲的美。 待到国中,这里的高楼更比宝象国,一幢幢涂金漆,高尖顶,如虎踞龙蟠之势,喜恰仔细看去,原是遍地是佛寺。 天竺也算是极西之地,离灵山已是极近,若真细想来?,这里就在灵山的下方不远。 喜恰从前常去西域听经?,但还不曾到过这么远的西方凡界,有?几分好奇。环顾四周,路上行人衣着鲜艷,眉心还抹了一点红痣,看上去更是光彩照人。 行人气?色好,街市也是熙熙攘攘,喧嚣热闹。 喜恰刚要转头和哪咤说话,倏然一个大饼晃到她面前。 少年惯常抿着唇,神色便显得有?几分冰冷严肃,但那双凤眸依旧洇着一丝温柔。 「给你吃。」 喜恰顿了一瞬,小声道了句谢,又?听少年轻声说着不要谢,她一时忘了方才?要说的话,一边吃饼一边回想。 终于?想了出来?,「绒绒好似说起过一个地——」 「这个也给你吃。」 这回给她塞了一堆像小团儿一样的金黄薄饼球,她一只?手捧不下了。 少年于?是抬手,手心贴着她的手背边缘,两人一起托着,才?勉勉强强将好吃的都兜下。 两人腕上戴着的金镯磕在一起,碰出一点清脆响声。 「我们?是来?找绒绒和哮天的。」喜恰看着他,不自?然地嗔了他一句,「不是来?吃的。」 哪咤另一只?手里还兜着不少金饼子,闻言一顿,手心与她肌肤相贴,一点热度传来?。 他紧抿的唇松下,露了一丝笑,「不耽误。」 才?说完,街上的吆喝声越发响亮,人群攒动,哪咤察觉不对,微一皱眉,施法将方才?买的小食都装好。 又?顺势拉住喜恰的手,将她拢紧怀里,免得他人撞到她。 「快快快,公主开始抛绣球了!快去看呀!」路人皆道。 喜恰也轻轻蹙眉,心觉不对。 「只?听说东土有?这样的风俗,天竺也有?吗?」 哪咤早居三十三天之上,他也不大清楚,便说看看去便知。随着人群往前走,转过俩个街角,一幢华丽的八角玲珑楼就赫然出现在眼前。 喜恰微微眯眼,越看越不对劲,这楼...... 她与哪咤对视了一眼,一下猜到彼此心中的想法——这楼分明是东土的牌楼模样。 而且虽是材质不同,但还肖像广寒宫的宫楼。 「喜恰妹子!巧了,又?遇上了。」 喜恰正要再上前去查看,旁边突然有?人唤她。倏尔手又?被哪咤拉住,喜恰被带着往后?退了一步。 第240页 一只?毛茸茸的手顿在半空中。 原本也只?是打算与她打个招唿,又?不勾肩搭背,孙悟空啧了一声。 「小太子,你怎么又?开始了?」他语气?略带揶揄,看向哪咤,「看得太紧,适得其反呢。」 「谁晓得一只?手伸过来?做什?么,这里人多?手杂,我也没看清你。」哪咤轻哼了一声。 他这是还惦记着上回陷空山门前的几句嘴仗呢,不就是说了句老牛吃嫩草,孙悟空笑了一声,不管他,只?看着喜恰。 「你们?这会?儿来?是做什?么的?」 四周人声鼎沸,太过嘈杂,喜恰开口应孙悟空,孙悟空一时没有?听清。 不过嗅到她身上的饼香,孙悟空一顿,「来?吃天竺烤饼的?」 「......」喜恰凝噎。 她心想着,先前她和哪咤去了一趟天庭,也没细算过此番凡界过去多?久。 但如今孙悟空在这里,那就是取经?人一行都到了此处。此地距离灵山极近,是一场西行取经?也终走到尽头。 「喜恰恩人。」 原是如此想,拥挤的人群里又?挤出来?几个人,当真是唐僧一行。 唐僧走在最前面,他唇角的笑意温和,似金蝉子更像是他自?己,他向喜恰走来?,但是人实在太多?,叫他要双手合十礼的动作都不太做得成。 也是此时,八角玲珑楼那精緻的窗扉悄然打开,一双玉手伸了出来?—— 拉弓搭箭,一气?呵成,没开刃的箭矢上系了个精緻的小绣球,一下射中了唐僧的袖袍。 正巧不知哪个行人撞到了喜恰,喜恰踉跄了一步,与唐僧挨得太近,混天绫似有?所感,因箭矢的冰冷,灵力激盪一瞬。 有?什?么东西顺着衣袖滑落,被喜恰下意识接住。 待她和众人都反应过来?,箭矢还刺在唐僧的衣袍上,灿红的绣球已赫然在她手中。 「这......」 路人纷纷看了过来?,看一眼唐僧又?看一眼喜恰,众说纷纭,「这绣球在这姑娘手里,箭矢却落在这和尚身上,这如何算?」 「当然算姑娘的了!说不就是说的抛绣球嘛!」 「胡乱说话,公主也同为女子,怎再招个女子为驸马?该是和尚的。」 哪咤听了他们?胡言一通,原本就不算好的表情越发难看,刚要从喜恰手里将那什?么乱七八糟的绣球丢开,手又?被孙悟空挡了一下。 「小太子,你可别动这绣球,不然一会?儿公主找你做驸马,我妹子找谁说理去?」 一路上什?么奇怪事?没发生过,孙悟空现下浑身是心眼,眼睛一转,神色倒自?然,还有?心情调侃哪咤,「毕竟你生得这样花容月貌,可是很容易被当街强抢的。」 哪咤忙将手背至身后?,皱眉道:「你莫要胡言乱——」 「我要那和尚。」 哪咤话未说完,忽有?一清脆如铃的女声高喊着,众人望去,声音正是从八角楼里传出来?。 玉手轻轻挑开珠帘,臂钏轻晃出好听的声音,一张灵动白皙的脸露了半边,公主簪花披香纱,一身露腰古丽褶裙全?然将妙曼身姿勾勒出来?,娇艷又?明媚。 哪咤和喜恰从起初看到八角楼时就察觉不对,此刻见公主露面,都下意识看去。 但公主的面庞实在陌生,唯有?一眨眼时的神态像极了故人,喜恰凝视半晌,略微愣住。 公主也垂目看向楼外的人群,目光本要顺势落在唐僧身上,可察觉到喜恰的视线,不免瞥过去。 她显然身子一僵。 「果然是个妖精。」 孙悟空一双火眼金睛金光烁烁,他也一直看着,此刻微一眯眼,呵了一声。 又?看一眼,却和喜恰一样有?几分怔—— 他们?师徒才?途径布金寺,寺中有?个被方丈救下的小姑娘,竟是与这妖精公主长得一模一样。 「什?么妖精?」喜恰问?道。 孙悟空对喜恰没什?么好隐瞒,下意识回答:「一只?兔子......」 喜恰这下笃定了。 八角楼旁窜出好些侍从,将唐僧团团围住,因着人太多?,几个徒儿一时都没站在他身旁,这下叫他神色急切起来?。 唐僧回看孙悟空,喊了一声:「悟空,你快过来?。」 果然最后?又?是他师父的劫难,孙悟空轻嘆了一声。 「俺老孙过去也没用呀,公主相中的又?不是我。」虽是这样说,从前桀骜的猴王还是走了过去。 人头涌动,欢唿雀跃,喜恰一下子被方才?议论的人群冷落,哪咤已然护在了她身边。 喜恰扯了扯哪咤的袖子,与他对视一眼,也忙高喊:「且慢!」 「慢什?么?」但哪咤与玉兔不熟,方才?也没喜恰看得那样认真。 那公主衣着实在太奔放了,他不便多?看。 没太明白喜恰这一眼的意思?,却联想到路人的话,哪咤沉默一瞬,但面色古怪,试探道:「......难道你真想噹噹女驸马。」 少年近来?是非常顺着她的心意,从没反驳过她一句话,事?到如今,已经?顺的有?点太离谱了。 「......」喜恰被噎了一下,这话一时她也接不住。 「这不大好,喜恰。」哪咤劝她,「你若真想当,你不如当我的——」 第241页 第096章 玉兔 「——你不要胡思乱想。」 喜恰打断了哪咤的话, 抬眼看公主?,公主?也正看着她,眼中的微光有些复杂。 「公主?, 拿到绣球的人是我。」喜恰扬起手中的绣球, 「你是不是该也把我?一起带上?」 公主?没说话。 她凝视了喜恰很久, 凝视到旁边的侍从都开始面面相觑, 纷纷议论。 哪咤方才被喜恰发了话不许乱想,此刻转动?着腕间的金镯,并没有开口。而唐僧的徒弟们,以孙悟空为代?表正在?一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良久, 公主?终于对?侍从发了话。 「带她一起。」又?看了看喜恰周身的几个熟面孔, 话音一转,「——其余闲杂人等, 不许他们过来。」 待听到这?句,哪咤第一个不乐意, 上去就要攥住喜恰的手,却反被喜恰牵住。 看戏的几个唐僧徒弟也闹了起来。 「是绒绒。」喜恰对?哪咤眨眼, 轻声道,「你且放心。」 哪咤微顿, 看着面前的喜恰,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衫裙, 衣襟上围了一圈小白绒。 此刻看去,像极了当年模样?。 当年他亲手教出来的姑娘,教她收放灵力?,习剑修术, 如今成了金仙,一身灵力?纯净又?蓬勃, 早已远超过天庭许多女?仙。 「好。」他最终如是道。 见?哪咤都没了意见?,孙悟空也带着师弟收了手,也对?唐僧眨了眨眼。「师父,你且放心去吧!」 唐僧太晓得孙悟空是个什么性子?了,此番从容定然是心中有数,他张唇才说一个「你」字,又?嘆息一声,无奈又?幽怨。 「你啊你。」 猪八戒盯着公主?看了好一会儿?,公主?却一直错开他的视线,直到此刻他才反应过来。 「这?、这?公主?怎么看着有点熟人的感觉.....」 猪八戒此言一出,孙悟空更心中有数了。 围在?喜恰和唐僧身边的这?群神仙妖怪这?会儿?放了行,侍从便带着他俩上八角楼。 甫一登楼,侍从告退,门外的喧嚣声被隔绝,公主?卸下在?外人面前的伪装淡然,将唐僧晾在?一边,一下将喜恰抱了个满怀。 「软软,我?真的好想你!」 好巧不巧玉兔就在?此刻出现于取经路上,又?指明要招唐僧为婿,喜恰方才虽与哪咤说叫他放心,其实自己心中仍有忧虑。 但当两人相拥时,回忆变得极有真实感,活泼的小玉兔还?如从前一般模样?,真挚又?单纯。 喜恰手指一顿,旋即也用力?回抱住玉兔。 这?是她从前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 「你在?凡间过得好不好?」绒绒声带哽咽,显然是真的想极了喜恰,「对?不起软软,我?想去找你,可这?件事也很急,我?想着做完了再去找你......」 喜恰一愣,问道:「什么事?」 玉兔抱住她的手收紧一刻,又?倏尔松开。 得见?故人的喜悦慢慢淡去,单纯的小玉兔才发觉,自己方才当着一众天庭熟人面做了一件多大的错事。 将唐僧绑来快快离开就好了,可一看到喜恰,她就太想和喜恰单独说会儿?话,以至于不管其他将喜恰一併叫来。 直到此刻,她也不想骗喜恰,踌躇半晌,把喜恰拉到了角落。 此处唐僧不会听见?了,她才迟疑道:「我?告诉你,你、你会告诉三太子?吗?」 喜恰向来也不会撒谎,她认真盯着玉兔的眼睛,眼神中也有担忧。 「你是天上的仙子?,不能打唐僧什么主?意,若你要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先不说哪咤,我?一定会阻拦你的。」 「不会不会,我?不伤害他,就是找他取一点东西。」玉兔忙摆手,但又?察觉一点古怪,「软软,你...你喊三太子?......」 喜恰被贬下凡时匆忙,只?是正巧听到哮天犬来了天庭的消息,下意识去找了他一趟。 其余的朋友,想道别,想坦然,又?难以开口,她无法一下去面对?那么多人。不过哮天犬与玉兔本就有情,玉帝的惩令后?来也有公之于众,绒绒定然是知晓的。 喜恰轻声把这?事交代?清楚了,没有多纠结这?个话题,反而环顾了一下四周。 「所以其实你的名字叫喜恰......」玉兔还?是瞪大眼睛,又?问了一遍觉得的确该如此,但不太可思议的事,「喜恰,那你和三太子?...算是在?一起了?」 「对?。」喜恰没有迟疑,也问她,「阿天没有与你在?一起吗?」 「我?们在?一起了。」 刚答完,绒绒又?反应过来不对?,喜恰问得应当不是这?个,咳了一声:「他没与我?在?一起,现下在?布金寺。」 言已至此,所谓要做的事也该好好解释了,绒绒轻嘆一声,娓娓道来。 作为陪嫦娥一路走来的小玉兔,她自知嫦娥与杨戬有情。也知道嫦娥一直忘不掉杨戬,而在?她看来,杨戬根本没有过回应。 「姐姐忘不掉,因而才痛苦,既然无法在?一起,缘法本是错,忘却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听闻天竺国有一个古方叫忘恩之水,这?次下界採药,玉兔便打算将忘恩水制作出来。 本来是不想让哮天犬一起下界的,但哮天犬自从与她互通心意之后?,做什么都要与她一起。 第242页 「忘恩水也就是一般所说的忘情水,我?寻了好些时日的药材,已要制作好,只?缺了一味羽芒花。但此花只?养在?天竺王宫里,是天竺国的圣物,我?和哮天竟都难以寻到它的踪迹,不过现已知晓公主?成婚之日,国王会交予她手。」 说到这?里,绒绒抿着唇,显然有几分愧疚,「我?让小天去照看公主?了,只?待几日后?我?成了婚,做好药,就回天庭去了。」 喜恰有些晕,下意识轻蹙眉尖。 玉兔一下透露的信息太多,且不说她并不知嫦娥和杨戬还?有这?么一段旧情,后?头说得那些也太离谱...... 「首先。」喜恰看了眼珠帘另一头的唐僧,挑了个眼下最要紧的先说,「你要抛绣球招亲,为何非要选玄奘法师?」 当时唐僧背对?着玲珑八角楼,她却是正对?着的。 窗棂边玉兔伸出手,拉弓搭箭,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唐僧的方向。 「听闻这?唐和尚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能至灵山,其中必有情难,过情劫者身负斩情丝,我?拿来双重保险。」 斩情丝又?是什么东西?喜恰忍不住问。 「呃,我?也不大清楚......」玉兔挠了挠头,「我?也是书上看到的,听名字应该也和忘恩水差不多吧?」 原来她自己都不知道。 喜恰抿唇,见?她好似真想不出来,又?问道:「如今是你假扮公主?成婚,待你回了天庭,你要真公主?如何面对?突然嫁人的事?」 玉兔愣住了,这?个她也没想过。 「还?有,阿天可知晓这?些?」 虽然玉兔这?药是想给嫦娥,但也牵扯到了杨戬,喜恰觉得以哮天的性子?来说,若知道了不大可能贊同的。 果不其然,玉兔不说话。 喜恰渐渐回想起从前在?广寒宫的往事,嫦娥的话,杨戬在?广寒宫前的驻足...... 她本还?有些想说的话,又?觉得此事难以断定,不好开口,最后?只?道:「绒绒,嫦娥仙子?已在?月宫等了你很久。她很担心你,想你快些回去。」 这?下玉兔开口了,她有些疑惑,「可是天上应当还?没有过去多久吧,我?只?是比寻常採药时晚上几天而已。」 喜恰正站在?桌案前,一只?手搁在?桌沿,顺势曲指敲了敲桌角。 她回答了玉兔。 「天与地的年岁时隙并不同,有心者可界定干坤,此处近灵山,时刻流速不可与其他凡界相比。」 神仙的悟性果真还?是有的,玉兔顿了半晌,好似一下明白过来,心有急切。 「那我?更要快点将药做出来了!」她一拍手,「就差这?味药材了,我?做好就回天庭,勿让姐姐忧心。」 「......」 喜恰拉住她,这?下只?得又?问她:「嫦娥仙子?想忘记显圣真君么?你不妨先问问,与她商量好,再去想忘恩水的事。」 「姐姐若知道,必然拦我?。」玉兔对?这?个倒是清楚,「可她这?份情无疾而终,不如不要。」 喜恰还?欲再言:「你——」 「公主?,您可准备好去见?国主?了?」 忽听外间侍从唤声,玉兔向喜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犹自往前走了几步应道:「好了,我?们回宫吧。」 于是侍从復又?进来,此刻不再好说话,喜恰只?得看了玉兔一眼,与唐僧并行。 八角楼另一个方向直通王宫,她们便从那处离开。 ...... 另一边,几人还?站在?街口上,眼见?着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孙悟空环胸望着猪八戒。 「什么熟人?看哪个姑娘都像熟人。」 「不是。」猪八戒反驳,「这?个看着是真熟,就那躲避的眼神,还?有那神态......」 哪咤说话不绕圈子?,直接告诉众人。 「是广寒宫的玉兔。」 「原来不是兔子?精,是兔子?仙。」孙悟空哦了一声,笑着点点头,又?看向猪八戒,「呆子?,你看人三太子?人缘多好,一眼就认了出来,你看老半天也认不出个神仙。」 「我?和她可不熟。」哪咤连忙否认。 猪八戒也哼了一声,一路上都不知道和孙悟空拌了多少嘴,无所谓这?两句,应道:「你可别煽风点火的了,喜恰又?不在?此处,你对?着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定是喜恰告诉他的呗。」 「喜恰也一眼认得出,就你看不出来。」 猪八戒这?下怒了,「你有完没完?俺老猪从前和广寒宫关系好得很,绒绒还?喊我?一声天蓬哥嘞。不过是没你这?泼猴的火眼金睛而已,看不出来又?怎样?。」 「和广寒宫关系好啊?」孙悟空没因他的语气生气,反而笑了,「这?倒正好,既是广寒宫走失的兔子?,你去找嫦娥说说?」 此言一出,猪八戒沉默了。 他这?才知道猴哥不过给了他一个妥当理由去见?嫦娥一面,可是...... 「我?不去。」 猪八戒原本系在?腰间的护身符不知何时已贴身收起来了。 不再日日掏出来念想,此刻也不再踌躇,反而直截了当,他直言道:「嫦娥仙子?喜欢的不是我?,我?得坦然点,就如今这?样?不见?面挺好的,要去你自己去。」 第243页 真坦然就不会不见?了。 哪咤现在?对?情爱一事很有些感悟,不免看他一眼,但赶时间,没空安慰他。 「我?要走了。」哪咤道。 猪八戒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一句:「去哪儿??」 「进王宫找喜恰。」 「不是才分开吗?」就这?腻歪劲,猪八戒酸了,「那你方才干嘛答应喜恰,叫她自己走了。」 哪咤的回答是真坦然,「她走归她走,我?找是我?找。」 孙悟空嘶了一声,也被哪咤这?直白又?腻歪的劲惊着了,抖了抖肩膀,拉了猪八戒和沙僧一把。 「我?们也走了,去布金寺。」他收了笑意,见?猪八戒和沙僧欲问,直接正色解释道,「这?玉兔成了公主?,先前我?们在?布金寺遇上的女?子?又?是谁?」 两个师弟恍然。 回头又?看哪咤一眼,孙悟空沉吟道:「小太子?,俺师父还?在?宫里,你要进宫也劳烦照应照应。」 哪咤哼了一声算是答应,又?道一声:「分开行动?,你去那什么布金寺时,也留意留意哮天犬在?不在?那处。」 虽然这?附近没有感受到哮天犬的灵力?波动?,但哪咤先前观喜恰神态,好似她挺笃定哮天犬和玉兔必然在?一处。 要么在?王宫,要么就在?那什么布金寺,先找了再说。 孙悟空一愣,点头。 「好。」 与孙悟空一行人分别,哪咤却没有如同方才所说的那样?急切,而是隐在?人群后?,若有所思地翻出枚玉笺,思考着要不要此刻通知杨戬。 最后?,难得耐心,他决定先观望观望再说。 第097章 婚宴 天竺王宫富丽堂皇, 侍从一直拜至王殿下,迎来天竺国王和王后。 喜恰从前是妖精,现下是神仙, 总之没正经当过人, 不太懂这些凡人礼节。玉兔显然也不懂, 但从前的真公?主应是千宠万爱长大, 直至见了国王王后没行过一个礼,也没被斥责一句。 行礼的,一时只有温文尔雅的唐僧。 赶在国王发话前,玉兔连忙解释, 先说唐僧便是选中的驸马, 又重点介绍了喜恰。 「父王,虽说这唐和尚是儿臣驸马, 但绣球实则是落在了这位妹妹手里。儿臣与她一见如故,便?将?她一同带进?宫了。」 国王和王后看向喜恰。 既然选好了驸马, 多带一个姑娘回来,对疼爱女儿的国王来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 何况喜恰本就长得貌美,一双杏眸娇俏, 笑起来像个心软的小?菩萨, 是极为讨喜温柔的长相。 国王没多说什么, 与玉兔商定好了婚期后,便?叫她们都回去休息。 「但是,我的孩儿,你可确定明日就成婚?」临走前, 王后还是问了一句。 玉兔笃定点头:「天时?地利人和,择日不如撞日, 就定明日。」 喜恰并没有?在国王面前阻拦玉兔。 来王宫这一路上,她见唐僧比她想像中淡然得多,思及他一路走来的九九八十一难,想必唐僧早知道这是一难了。 不过离开王殿去到公?主寝殿时?,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抬头看了看宫殿檐角。 ——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隐在空中的哪咤三太子也察觉了她的视线,略微一顿,但觉得她应该发现不了。 唐僧也被安排在公?主寝殿里。 待到寝殿,玉兔又先把唐僧晾在一旁,反倒和喜恰解释着:「现下里就留一日,明日成婚,拿了羽芒花我就走。」 「阿天是不是也不知你要与唐僧成婚?」喜恰无奈。 「不是真的成婚。」玉兔反驳道,错开喜恰的眼神,「我、我先去取斩情丝,一会?儿再?说。」 喜恰拉住她的手,这下语气?重了一分?:「绒绒,你不该瞒哮天,也不该瞒嫦娥仙子的。」 晓得玉兔实则是心虚且愧疚的,不然不会?一进?殿这么急着解释,喜恰想好好与她说。 「哮天与你情投意合,不管此番要不要和玄奘长老?礼成,你这样瞒他都会?伤了他的心。」而且她也不能看着金蝉子真和玉兔成了礼,「我先前还与你说了,你这样置真的天竺公?主于何地呀?」 绒绒先前想不到这些,此刻也顾不得这些。 本是天庭不谙世事的小?玉兔,又长居广寒宫这么多年,即便?下界也难以?将?诸事都考虑周全了,一时?急红了眼眶。 她只能想到最重要的一件事,「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姐姐难过,我一定要制成忘恩水——」 也不知为何,喜恰看着她,忽然一下想到的却是经年前杨戬对哮天犬说的话。 诸事不可随意定论。 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你离开了广寒宫,嫦娥仙子才是真的难过。」喜恰抿唇道。 绒绒愣住,一下眼眶越发嫣红,晶莹的泪珠挂在白皙脸颊上,喜恰掏出一方锦帕替她仔细擦了。 「可是我......」被说哭了的玉兔扑进?她怀里,啜泣着,与她打商量,「我真的只是想为姐姐好,要不我、我不取斩情丝了,明日只与唐僧见个面,也不成礼,问国王要到羽芒花就走,好不好?」 「......」 还是想要花。 喜恰沉吟一刻。 第244页 这毕竟还是唐僧的劫难,她怕干涉太多反而阴差阳错,最后道:「明日将?玄奘长老?的几个徒弟都接来观礼吧,他到底是灵山的人,你不能太唐突他。还有?哪咤也接来,来的人你都认识,我也会?替你拦着些。」 绒绒沉默一瞬,最终还是应下。 小?玉兔这番哭得太伤心,喜恰哄了好几句,却叫玉兔抬头看着她好一会?儿,只觉得她变了很多。 「软.....喜恰,你变了很多。」如此想,绒绒也如此说了。 喜恰一愣,撞入绒绒仍然微红的眼眸。 「谁都不会?一成不变呀。」又替她重新擦了一次眼泪,喜恰看着她,「你也变了。」 「变了什么?」绒绒偏头看她。 喜恰哄她,轻笑一声:「更可爱了。」 玉兔微睁双目,破涕为笑。 夜已?深,即便?她们两个是神仙,一旁侧间等待的唐僧却是凡人之躯,的确该休息了。 玉兔叫婢女带唐僧去安顿歇息,又言说自?己也有?些累,让喜恰也去安歇。 喜恰微顿,只觉有?一丝不对,但重头戏都放在了明日,今夜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便?没有?多说。 ——因为还有?一个人得安顿。 随着婢女转过廊角,玉兔给?她准备的殿室金贵程度比公?主那间寝殿也相差无几,但一进?殿,她就遣退了随侍的一众凡人。 「哪咤?你出来吧。」 话音还未落,忽起一阵风,孔雀铜灯被风声吹灭,又被来人一挥手再?点燃。 顷刻间的明灭,红衣少年眉眼恣意,正含笑看她。 「终于是聊完了,我等了很久。」少年与她主动交待,「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现身,只得一直在你身后,但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喜恰原本还想问问他怎么是跟着她来王宫,本以?为他会?随着孙悟空一起的。 被他先发制人一打岔,一时?没问,只下意识回答他道:「我都成仙了,早就不是当初的我了,你身上的气?息一下就闻见了。」 成仙之后五识六感更加灵敏,那股熟悉而清隽的莲香从踏入宫门后不久,就时?刻萦绕在鼻尖。 他的性?子她太了解,既然没能被孙悟空哄住,定然要来找她。 但她进?宫又是拜见国王,又是与玉兔谈心,他能老?实在她身后守了那么久,直到此刻才现身,还是有?点出乎她意料。 少年比起从前,多了太多耐心。 她才说完,哪咤却轻皱眉尖,右手轻抬施了个法诀,而后走至她身前。 他离她极近,垂头之际,一缕柔软的髮丝蹭过了她的唇,惹得她唇角有?点发痒,下意识要错开头,却听见耳畔他饶有?兴致的声音。 「如今还闻得到么?」 「......」 少年应当是特地施了个法将?那股莲香掩了,但掩住又怎么样,他的灵力,他的气?息,总是如此刻一般炽热又真诚的眼神...... 她可太清楚了。 喜恰的手抵在他胸膛,轻轻施力将?他推开,「你、你说话归说话,正经一点。」 「我很正经。」哪咤正色,虽是离她远了几分?,灼灼目光倒丝毫没远的感觉,「喜恰,那这些年来,我是不是也有?改变?」 他听见了她与玉兔的对话。 喜恰抬头看他,唯见他潋滟的凤眸中倒映着她自?己的影子,只有?她一人。 三百年,有?些事变了,有?些心却没变。 她的手仍旧倚在他的胸膛上,手心下感受到的是强劲而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清晰无比。如他这个人一样,满腔赤诚,一览无余,从不对她设防。 不知不觉中,喜恰眼底已?尽是笑意,轻声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呀,始终如一。」 哪咤一愣。 还欲追问,喜恰又轻轻推了他一把,这下猝不及防,叫少年退开一段距离。 她正起神色,将?他没来之前发生的事与他一同做了商量,又特意叮嘱玉兔性?子单纯,且还怕他,让他明日不要一直冷着脸。 哪咤对杨戬和嫦娥的过往倒是有?一分?了解,昔日天庭之上杨戬为了劝他,曾经提起来过。 但也仅限于这一分?。 将?线索与喜恰分?享完之后,哪咤还有?更在意的事要说,下意识皱起眉,但想到她方才的叮嘱,又努力舒展神色。 「我难道很兇么?」 能被天庭诸仙称之为玉面小?阎王的天神,在旁人眼中自?然是神情冷冽,不可接近的。 可喜恰细细回想过往,才发觉从最初起,她好像就没怎么怕过他。 「不凶。」她摇头,又迟疑点头,「但在外人看来,应当是有?点凶。」 哪咤没生气?,只是哦了一声,眼尾弯起,很会?抓取重点。 「你不是外人足矣。」 「......」喜恰顿口无言。 昔年她就没他能言善道,如今好似又吃了嘴笨的亏,但现在已?经不是当年了。 说不过他,但是叫得动他。两人此刻还站在殿门不远处,喜恰牵住他的袖子,将?他带进?了内殿。 「好了,该歇息了。」 神仙修行虽依仗天地灵力,但有?自?身强大的精气?神为引,因而不常疲惫。 不过喜恰向来热衷睡觉,可此刻环顾偌大的宫殿,却发觉只有?一张床榻,并着一张躺椅。 第245页 虽然哪咤精力旺盛得很,可能真不睡觉,但她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沉默一瞬,迟疑道:「......床榻,和躺椅,你选哪个?」 「我选和你一起睡的那个。」少年回答果断。 喜恰眉心一跳,刚要开口否决这个提议,少年却已?反攥住她的手,将?她拉到床边。 「你睡吧。」他看着她,即便?目光中藏着毫不掩饰的爱意,但当真站得挺直,神色正经,「我还不困,一会?儿去躺椅上小?憩便?是。」 抬手便?能使出三昧真火的少年,他的手心炽热,即便?此刻隔着一层衣料牵住她,她依旧感知到了那一分?热度。 喜恰的心跳越来越快,热度从手传递到脸颊,忙错开他的双眸,犹自?躺去了床上。 心意已?是那样明确。 殿内不知是熏了什么香,亦或许是真到了夜阑人静之刻,喜恰渐渐真有?了困意。 迷迷煳煳之间,她的目光又落到少年那袭灼艷的红衣上。 才恍然是因他在,她才这样安心。 ...... 翌日大早,天光微亮,殿外便?有?颇具异域风情的鼓声管乐响起。 喜恰这一觉睡得极好,睁开眼下意识看向躺椅,那处却空无一人,只留了一封玉笺。 她微顿,指尖一勾,玉笺就飞至她手中,细细看了一遍,才发觉昨日自?己还是多有?疏忽之处,不免有?些懊恼。 这自?然是哪咤留下的信。 他夜里去了一趟布金寺与孙悟空会?合,哮天犬果然在那处,也在寺中见到了真正的天竺公?主。 哮天和公?主所言与玉兔相差无几,一个是毫不知情,一个是月下观花忽然流落街头,此事并无其他蹊跷。 但毕竟还事关唐僧,若玉兔真铸成什么错,恐为时?已?晚。 他们几个深夜商议,决定还是将?杨戬和嫦娥一併请来。 又因昨日喜恰说的是让玉兔今日将?取经人和哪咤都请进?宫,哪咤放下玉笺便?离开了,只待今早从宫门进?入。 喜恰从床榻上起身,刚穿戴整齐,门外便?有?叩门声。 「女菩萨,公?主的宴席将?要开始了。」因是公?主带回宫的贵客,又是与唐僧一同来的,宫女们的称唿很是尊敬,「您可起身了?」 这天竺国的合卺之宴可真是早。 喜恰应了一声:「进?来吧。」 由着婢女们打点了一会?儿,这便?动身,随着婢女们一同去花园的路上,喜恰又在心中嘆了口气?。 她还是心软了,没有?想到哪咤所想的这些。 可是此刻的一时?心软,待真铸成错时?又如何办。 不过话说回来,喜恰一顿,不亏是早年成圣的三太子,哪咤一晚上怎么能做这么多事,当真不睡觉的...... 锣鼓声越发近了,天竺王宫的花园犹如蕊宫仙府,锦砌花团,蝶舞蜂绕,已?有?不少宫娥彩女正轻歌曼舞着,很是热闹。 凑近了看,才发觉花园之中人已?到了个大半齐全。 不说国王王后这样的东道主,孙悟空已?然带着两个师弟坐了一桌,哪咤在另一桌,但他并非一人独坐,喜恰目光扫去,看见了哮天犬......和杨戬。 杨戬来得这么快。 喜恰心下微微惊异,灌江口距离天竺跨了一大洲,此刻已?至,怎么说也是夜里一见信便?赶来的。 「他竟也来了!」 有?人拉了她一下,银铃般的声音带着恼意和一点惊惧,但并非是对她的。 从前在天庭,因着嫦娥的面子,玉兔怎么都不会?对杨戬不客气?。 但此刻,只一句的语气?,明晃晃表现出了对杨戬的不满。 玉兔今日一身天竺嫁衣,比昨日更是华贵,古丽裙尽显妩媚娇艷,叫对面的哮天犬微红了眼眶,眼巴巴看她。 但玉兔错开了哮天犬的视线,只拉着喜恰坐在一桌。 她的手微微掩在袖下,可天竺的衣裙并不如东土那样宽袖长摆,又因她这样的动作,喜恰察觉她手中好似藏了个什么东西。 但再?细看去,袖口只是镶嵌了一圈熠熠生辉的宝石,并没有?其他。 喜恰略有?狐疑,难道只是看错了? 她想问玉兔,「你手上......」 第098章 忘情 「喜恰。」 玉兔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话, 急着与她分?享,「唐僧根本没有斩情丝!」 喜恰一怔。 虽然昨夜玉兔说了不会去取斩情丝,最后还是去?了。 「真的没有。」玉兔怕喜恰不相信, 又重复一遍, 将昨夜的?情况说了出来, 「古书中说歷经情劫之人, 斩情丝便会存在于此人识海中,可他根本没有。不过我也只是探入了他的识海,没做其他事?——」 「绒绒。」喜恰唤了她一声,打断了她还要解释的?话。 「玄奘西?行取经, 将普渡佛法于众生。佛祖大法将此重任于他, 你觉得他只是一个普通僧人而已吗?」 或许有情劫。 或许唐僧真?有看不清自?己内心的?时刻,可佛爱世人, 不独爱一人。 但回?看西?梁女国?,回?看陷空山, 喜恰隐隐明白,歷经磨难重获新生的?圣僧, 能说出我本是我的?圣僧,已经真?正想通—— 佛亦可爱世人, 如独爱一人。 第246页 他已然化小爱为大爱, 将世间之情凝练于一种情, 此情便不再是私情,情劫也不再是情劫。 玉兔没有回?答,她似乎一下子回?答不上?来。 正巧花园边又传来动静,有一衣着华贵的?人被侍从拥簇着出来。宴席上?的?人们都看去?, 喜恰微微一怔,那正是唐僧。 难怪没在宴席间见到他, 原是被拉着去?打扮了。 无论是金蝉子还是玄奘,向来是都身着僧袍,朴素颜色将他整个人都衬得温净,此刻穿着天竺的?婚服,衣冠齐楚,乍一看仪表堂堂,可好像并不适合他。 本也不该适合他,他可是圣僧。 对面唐僧的?徒弟们神态各异,但相同的?是齐齐「哇」了一声。 玉兔倏然起身,她急急向喜恰说着「我也要去?准备了」,言罢便随侍从离开了花园。 喜恰这下没拉玉兔,因为她察觉对面也有几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人就在哪咤眼皮子下,因此哪咤没说什?么,但哮天犬紧盯着她,眼中也有许多分?复杂情绪。 天竺男女不同席,他几次想起身,但碍于场面,一时没有动作。 杨戬低声同哪咤说了声什?么,哪咤抬眼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哮天犬。 「......」她为什?么可以听懂他的?动作。 哪咤这是问她——哮天想和?你说话,你要不要和?他说。 喜恰点了点头,哪咤又与杨戬点头,有礼的?真?君这才一挥摺扇,原地还有一个人身哮天犬,但真?的?小白细犬已迅速窜至她身前。 「喜恰!」 天竺王宫之中忽然出现一只白色细犬,怎么看怎么突兀,但也不知杨戬究竟怎么施的?法,竟无人怀疑。 宴席将要正式开始。 笙簧杂奏,箫鼓频吹,宫娥们鱼贯而入,备上?珍馐佳酿。晓得唐僧一行人都是僧人,他们桌案前的?酒水澄澈,看着就是素酒而已,给对面连带哪咤杨戬的?那桌也都是素酒。 「我可算晓得你的?名字,差点以为真?的?永远见不到你了。」小白细犬没关?注其他,呜咽一声,问了每个从前的?朋友都会问她的?问题,「这些年来你过得好不好啊?」 喜恰如惯常一般点头,但看着他心不在焉的?眼神,晓得他此刻并不算开心。 「你......应当清楚了吧?」她问哮天犬。 今日她起晚了,昨夜几个神仙凑一起,定是事?先将事?都说妥了。不然余光瞥去?,孙悟空还能气定神闲喝着素酒,他甚至还和?杨戬碰杯去?了。 喜恰晓得,孙悟空实则是不大爱喝酒的?,看来这里的?素酒很好喝的?样子。 哮天犬点了点头:「主人和?我说了,这是西?行取经人的?劫难,绒绒原是对那些往事?早有执念,这次...这次就正好将所有事?都了结了。」 了结什?么? 喜恰微怔,总不可能是了结哮天犬和?玉兔的?情,那就只能是了断嫦娥和?杨戬自?己的?情...... 「喜恰,我二哥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哮天犬见她神色,又补充着,「他也有苦衷,嫦娥仙子从千年前就不愿见他,他那样温和?的?神,怎么会强行去?找她解释呢?」 喜恰摇摇头,这些往事?她不清楚,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只是看了一眼哮天,「阿天,我晓得你不开心。你的?不开心要告诉绒绒,心意相通重要,事?事?互通更重要。」 两个人在一起,总要互相敬爱包容,可不能每次都是一个人在退让。 一味的?退让也会叫这段情偏离了初衷。 哮天犬幻化回?人形,白衣少年眉眼是一副凌厉的?模样,但一双黑漆漆的?瞳孔却显得憨厚真?诚。 此刻,他眼底的?情绪复杂,为她斟了一杯酒。 喜恰刚要喝,又轻蹙眉尖,她嗅了嗅杯中的?酒,除却椰子花蜜的?清香,还有一点古怪的?香料气味,像是加了什?么花椒桂皮...... 「喜恰,我知道了。」哮天犬说道,「我会的?。」 喜恰端着酒杯的?手微顿,而后干脆地与他碰杯,一饮而尽。 嘶,这酒果真?很怪。 哮天回?去?对面的?位置,喜恰也顺势看去?,却见红衣少年正直直盯着她看,清亮的?凤眸里略有一丝不满。 他扬手也为他自?己斟了一杯素酒,隔空与她对视。 「......」 喜恰艰难地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他知不知道她这边的?酒真?的?很难喝,什?么都要较劲。 「喜恰。」玉兔去?而復返,喊了她一声。 不同于离开时的?急切,玉兔方才说是去?准备,但也不知道准备了什?么,回?来后整个人表情都变了,精神奕奕,还莫名其妙向她勐眨眼睛...... 等?一下,眨眼睛?喜恰又往哪咤边上?看了一眼,原是孙悟空不知何时已不知所踪。 再看面前神情称得上?诡异娇羞的?玉兔,喜恰顿悟。 「悟空哥,又来这一套呢。」 假玉兔真?猴哥嘿嘿一笑?,看了看花园正中很是侷促的?唐僧,回?她道:「酒菜也吃了,俺老孙救师父去?了。你和?小太子就当来玩,吃好喝好,看看戏就是了。」 这事?本就事?关?取经人,也已端在明面上?....... 第247页 但不过喜恰昨夜还同玉兔说她会稍微拦着点人,不叫谁闹事?,这下曲指轻叩桌案,有几分?欲言又止。 「你不信你悟空哥?」孙悟空凑近她一点,「我行事?向来稳妥,也已经和?二郎真?君他们都说好了,你且放下一百个心。」 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说他行事?稳妥,喜恰的?忧虑一下散没了,哭笑?不得。 猜到他们早已说好,杨戬怎么说也算哮天犬和?玉兔长辈,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一时的?心软也只会越来越错。 她点了点头。 娇羞的?猴哥于是如一阵风般窜去?正中央,他不会跳舞,但身姿灵活,游窜在一众舞姬宫娥身前,向他师父勐抛媚眼。 把唐僧原本淡然的?表情吓破功了。 喜恰看得一言难尽,揉了揉眉角,难以再看下去?,一偏头,只见真?的?玉兔回?来了。 玉兔也懵了。 她还以为是真?公主回?来了,下意识地急切走上?前去?,一下被孙悟空拉住,两人手牵着手又跳了一段,这下整个御花园里的?人都懵了。 「你是什?么妖魔鬼怪!」 绒绒怎么说也是个正经神仙,遇上?这事?,眉眼倒颇为凌厉起来,还以为宴席上?来了个什?么妖怪。 但细想下又反应过来不对,今日宴席上?一堆的?神仙,回?头看去?,孙悟空的?位置早已空了。 「你、你......」被孙悟空揪住了袖子,绒绒怒意更重,「我晓得你是那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弼马——咳,齐天大圣,我理应让你,可我此番是有正经理由,也不伤你师父,你莫要动我。」 孙悟空就没在打嘴仗时输过。 「不伤我师父?我师父是个僧人,你叫他与你作婚配,这不是叫他破戒伤身?」 谁料玉兔顺势就着他给的?台阶下,大喊一声:「我不与他成婚了,快快放我!」 这下众人又懵一回?。 兔子仙熘得快,趁这个功夫变作小小一团,本想往哮天犬那边熘,又看见杨戬,撇了撇嘴,最后往喜恰这边来。 喜恰忙将她抱在怀中。 「喜恰,喜恰,我真?的?不和?唐僧成亲了。」绒绒快吓哭了,「我本来也不打算与他成亲,不然我怎么面对小天?你快叫他们走吧,我也要回?广寒宫了。」 她昨日劝了玉兔,可玉兔仍是不听,又在夜里找唐僧取斩情丝,怎么这么快又改口了。 孙悟空其实并没有凶神恶煞,但绒绒胆子小,放弃也不是不可能,但更有可能的?是...... 喜恰一顿,问她:「你是不是已经拿到羽芒花了?」 宴席开场前,玉兔就好似在手心里藏了什?么东西?。 玉兔是真?被吓着了,连连点头。 「忘恩水也做好了?」方才她急沖冲出去?不就是为了这个吧,但忘恩水必不能直接给嫦娥喝了,喜恰沉吟,「二郎真?君如今也在此处,如果你对他有什?么不满,不如现下说清楚了再回?去?。」 不管是真?有什?么情恨纠葛,还是误会。 说到底这是嫦娥和?杨戬的?事?,玉兔护主心切,但不该是这样护主。 「你要是真?明白,也该和?嫦娥仙子说清楚。」 玉兔又开始扭捏了,只解释着,「我做好了做好了,宴席开始前我就央着国?王给我了,方才出去?已做好,要不是孙悟空突然变了个公主出来,我都要和?国?王说明白了,但是姐姐那边......」 为了让嫦娥再也不难过,这忘恩水她必须带回?广寒宫。 「你总不能拦我吧?」玉兔看着喜恰。 喜恰只问她:「你与阿天在一起,你可开心?」 玉兔果断点头。 「你再看他此刻的?模样,你觉得他开心么?」 玉兔一愣,抬眼向对面的?哮天犬看去?。因着她几番无视,又瞒了他事?情,此时哮天犬眼巴巴望她,眼尾一点微红。 「作为外人看来,我此刻只觉得他并不开心。若我只见他此刻不欢愉,便叫他喝忘恩水,他和?你,你们两个人谁会开心?」 玉兔懵了,弄不清楚了,但她显然还想说着什?么,只是一时想不出怎样反驳好。 喜恰这下直接道:「你最清楚自?己的?心意,因而外人所言所想只是一面之词。你想叫嫦娥仙子开心,是不是该问问她自?己想不想?决定喝不喝这水的?是她,不是你,绒绒。」 「小天和?我在一起,我们都是开心的?。」玉兔回?答上?一个问题,「若他此刻难过,是我对不起他在先,等?会我就去?和?他说清楚。」 喜恰没再说话了。 在这件事?里,她也是外人,不该随意定论。 唯待双方都来了,此番彼此说清楚。她又抬眼看了看杨戬,好似明白他说的?了结是什?么意思?了。 「忘恩水......」 孙悟空没有多管玉兔,已然带着唐僧去?了对桌。玉兔和?喜恰离国?王坐得近,见一场闹剧好像要停息了,国?王又惊又惧,恍惚听到「忘恩水」三?个字,接起了话。 他看了一眼孙悟空变成的?搔首弄姿的?公主,再看了看玉兔,果断选这个女儿。 「女儿啊,你可是我的?女儿?你方才是不是说什?么忘恩水了。」 第248页 忘恩水本是天竺国?的?古方,国?王自?然知晓,他迟疑着,问玉兔,「你向我央求羽芒花,便是为了忘恩水?」 玉兔已然制作出了忘恩水,也没什?么好再对凡人隐瞒的?,点了点头,下意识问了句:「怎么了?」 「你不是我女儿。」 玉兔不明所以,她当然不是他女儿,到了此刻还不够明显吗? 国?王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声音都扬高了些,「你若是我女儿,你怎么会不知道天竺的?习俗?」 他的?声音太大,一时不仅喜恰和?玉兔看着他,孙悟空一行人也都向他看去?。 玉兔皱眉道:「什?么习俗?」 「王室婚宴,男宾饮忘恩水,女宾饮香椰酒,羽芒花要戴在鬓边,你也没有戴!」 「......」 原本丝竹喧天的?宴席,好似一下变得寂静无声。 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仿佛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喜恰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杯中的?酒,澄黄酒液透亮,酒中还倒影着天竺的?香椰树。 「你们喝了席上?这什?么水?」猪八戒冷不丁问了一声。 孙悟空艰难回?答:「我方才和?真?君都喝了。」 沙僧也道:「我也喝了,连师父都被国?王拉着举杯抿了一口吧。」 看上?去?是全军覆没,全都喝了。 「还好俺老猪没喝。」猪八戒拍了拍胸脯,惊疑未定,「俺老猪吃香瓜呢,你们怎么光喝酒不吃菜啊。」 待猪八戒说完,席上?又冷了下来,无人再说话。 喜恰抬眼看向哪咤,他喝了么?他自?然喝了,还是与她碰杯的?。 红衣少年也倏然起了身,他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极差,拨开御花园中全傻愣着的?人群,疾步走向她。 他的?步伐坚定,急促,但如玉的?脸庞一点点变得苍白。 临到她面前,少年一双眼眸中再看不见其他人,只殷切盯紧了她,连声音都含着浓重的?急切。 「我不会忘记你。」 少年如此道,但语气中还可以察觉到压抑着的?难得一见的?慌乱。 他攥紧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那样执着。喜恰与他对视,见他眼底已然生出一点冷寒的?戾气,他先是看了一眼玉兔,又侧目看向国?王。 「解药呢?」 少年玉面凛然,目色冷得犹如数九寒天,在外人看来他当真?是很兇,此刻几乎算是凶神恶煞。 国?王王后都往后缩了缩,早已明白过来这请来的?都不是寻常凡人,支吾着:「没、没有解药啊......」 哪咤攥住她的?手更紧了。 喜恰以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又叫他一怔。 她开口宽慰他,轻声又温柔,「没事?,不会有事?的?。」 「我不会忘记你。」他的?语气依旧执着。 喜恰一顿,只得再宽慰他,「不会忘记我的?,就算忘记了——」 他唿出一口气,已然是对这件事?很是生气,但不愿在她面前发?怒,只紧紧牵住她的?手,「倘若我真?的?忘记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天边彩霞丛生,霞光披洒,有仙子踏云而来,闹出不算小的?动静。 是嫦娥仙子。 哪咤一眼没有看,也没有放开喜恰的?手,只将喜恰拉近他一些。此刻他看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爽,也不想和?除了喜恰的?任何人说话,脸色已经差得可以。 嫦娥看了哪咤一眼,结合昨夜送至广寒宫的?信中所言,什?么无稽之谈的?忘恩水...... 她心中有了点不好的?猜想,对着玉兔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绒绒,你可知错?」 玉兔早因这点惊变吓得说不出话,此刻更是懊恼不已,垂头悔恨:「姐姐,是我的?错。」 哮天要跑过来,杨戬没有拦。 席上?又变得更乱了,孙悟空趁乱跑到喜恰身边来,也扯了扯她另一个袖子。 孙悟空看着她还算镇定的?神色,在她耳畔轻声与她做商量,「小太子此刻看上?去?要砍人,席上?的?事?俺老孙来处理,你带他避避风,若寻到了解药,第一时间送去?给你,可好?」 如他所言,哪咤真?是气得一张白皙脸庞全然红了。 喜恰沉吟一刻,她也还想再问问国?王,有没有其他化解的?方法,但抬头只见国?王已缩在了桌角。 「......好。」 孙悟空和?沙僧没有情,唐僧的?情劫早已不是情劫,杨戬或许也被中伤了,但都没有此刻牵住她手的?少年倒霉。 作为与他情投意合的?那个人,突然遭逢这么一桩事?,她也有点倒霉。 第099章 情定 她等过他很久, 等他开口说出他的心意。 后来,他也等了很久,答案已在?眼前?, 将要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刻, 他怎么也不能忘记她。 由着喜恰牵着他的手走到远处, 喧嚣声渐渐平息, 哪咤沉默了一路。 这点沉默,让气氛变得越来越不安,成仙之后五识灵敏,少年的心跳声如在她耳畔一般, 急促又慌张。 但喜恰心里竟难得平静, 并且很坚定。 「喜恰......」 少年开口了,他一直将她的手握得很紧, 紧紧相扣,一刻也不敢放。 第249页 「我不会忘记你。」远离喧闹后, 他清冽的声音变得尤为?清晰,缓缓张唇, 一字一顿,「若我真的忘记你, 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喜欢的人是你, 好不好?」 喜恰一怔。 细看他那双凤眸,他眼底其实并没有?太多脆弱与不安,毕竟忘恩水只是凡界的古方,谁也不晓得这药方是不是真能对?神仙起?作用, 就算起?了作用,又能维持多久。 甚至若这水不担得什么忘情之名, 向来张扬的小少年或许都只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可他仍是在?意。 没有?脆弱和不安,忧虑却存在?心中,也是源于太在?意。在?意她,在?意他与她的一切,千言万语最后会汇聚成一句话——万一呢? 万一真忘记了怎么办? 喜恰回答了他,她另一只手覆在?他们相执的手上,轻声且坚定。 「我就在?这里,若你忘了我,我会立刻告诉你——你喜欢的人是我,我喜欢的人也是你。」 心意便是这样明确。 哪咤的视线从?始至终都在?她身上。 他的眸子盛着?日照微光,璀璨又纯粹,不必细看,就知?他早已将她看进眼里,看进心里。 「我们情投意合。」喜恰微启唇,恢復记忆后没能说?出口的话,最终在?此刻说?了出来。 少年的指尖似乎一颤。 他的身量高出她许多,此刻与她站在?一处,微垂着?眸,眼中波光略有?复杂,好似欣喜,好似感慨,还有?因忘恩水而生出的慌乱心忧。 但不过一瞬,始终如一的少年就坚定了心。 「嗯。」他回应她,「我们情投意合。」 虽然走出很远,方才的心烦意乱让御花园的喧嚣声暂时被?摒除脑后,但此刻两人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復又听?到了声响,风里有?稀疏的交谈声,慢慢飘入两人耳畔。 他们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双手交握在?一起?,谁也没有?开口。 不过寂静只有?一会儿,哪咤扯了扯喜恰的手,惹得她看向他,她神色中露出一丝疑惑:「怎么了?」 「情投意合,是不是可以抱一抱?」 「......」她平静的神色有?了一丝裂缝。 少年神情无辜,轻轻一拉,将她拥入怀中。 熟悉清隽的莲香一瞬间?变得浓郁,喜恰下意识环住他的腰身,又觉得这还是青天白日,天竺王宫之中...... 成何体?统。 刚要推开少年,他另一手抚过她的后背,牢牢扣住她的后颈,炽热的唿吸一下落在?她的头顶。 而后,他的头搁在?她的肩上,语气有?一丁点沉闷。 「喜恰,我不要忘了你。」 少年的清冽声音落在?耳际,犹如泠泠清泉一般好听?,又好似能蛊惑人心。 他好像在?寻求她的安慰一样,让她实在?不忍心推开他...... 「——不如亲一下,我就一定不会忘记。」他若无其事地接上了下一句话。 喜恰眉心一跳,这下忍心将他推开了,但他的手仍在?她颈后,稍稍一施力,叫她与他分开才一寸,又被?他牢牢拥在?怀中。 少年俯身,在?她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你......」她愣住了,但才说?了一个字,又不晓得再该说?什么。 她这是不抗拒,他微一挑眉,目光凝在?她已洇染绯红的脸颊上一瞬,而后再次俯下身去亲吻她。 不同于上一个吻的浅尝辄止,少年这次深深索取,唇齿间?的相依厮磨犹如燎在?心上的一点星火,渐渐让她浑身都变得酥麻又滚烫。 她似乎在?无知?无觉中连腰身都软了下去,但他好像很懂,又搂稳了她的腰,一点也没有?放开手的意思。 心醉神迷间?,熟悉的莲香就如会煽动星火的微风,叫那点暧昧的热度越来越盛,令人沉沦其中。 喜恰胡乱想着?,她本是妖精,又不是人,也没什么体?统可言...... ——亲就亲吧。 但下一刻哪咤又放开了她。 「妹子!」 孙悟空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如今的猴王不復从?前?,已能对?他们绯红的脸色视而不见。 「搞了半天,原来算是个乌龙,害得俺老孙好一场担心。」他唉了一声,挠了挠后脑,「话说?你俩腻歪完没?随俺老孙回去吧。」 乌龙? 喜恰隐隐猜到了结果,再看哪咤,他也是松了一口气......等一下,她浑身一僵。 少年的唇一贯不点而红,如似涂朱,但此刻唇上还沾染了一点嫣红水光,将他的唇色越发衬得娇艷欲滴。 她今日抹了口脂,那点颜色是她的口脂。 方才一直没有?慌乱过的喜恰,直到此刻倏尔心慌,趁着?孙悟空转头的功夫,连忙抬手抚上哪咤的唇。 哪咤又下意识捉住了她的手。 「那忘恩水原不是什么忘情水,是小兔子没弄明白,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不过虽说?俺老孙没有?情,但也惦记着?你们——」 孙悟空在?前?头解释着?,又觉这样说?没个回应,转过了头。 三个人目光相对?,两个人牵手,哪咤神情坦然,孙悟空视若寻常,唯有?脸皮薄的喜恰一下脸色更?红了。 哪咤捏了捏她的手心,轻笑一声,自己往前?走了两步,挡住了孙悟空的视线。 第250页 「走吧,到了再说?。」 天竺的御花园中,国王和王后已然缓过神来,此刻都镇定安坐着?。 一边杨戬和哮天犬站在?一起?,唐僧师徒也围在?那边,而嫦娥正在?另一边低声安慰着?眼眶通红的玉兔。 「也没什么事儿了。」孙悟空道,「这天竺国王王后已晓得来龙去脉,待通关文?牒上盖了章印,我们就该启程去灵山了。」 端坐王座的国王先前?已经给出了解释。 这忘恩水并非众人所想的忘情水,所以打?从?一开始也没有?用忘情水这种名字,也没有?所谓解药。 「天竺古方,忘恩水可检验真情,如若是真情自不必忘,若此情不足矣叫真情,才会令喝下水的那人遗忘诸事。」 见哪咤和喜恰回来了,国王先前?就是被?哪咤的脸色吓住,唯恐他又冷脸,忙做了更?详细的解释。 天竺人最信真情,除去佛教信徒,还有?众多天竺教人尊崇忠贞专一,因而在?王室盛宴上常设忘恩水给客人,往常还有?百姓会在?宫门前?等几盏来喝。 「几位神仙,因此这忘恩水本不需要解药的,深情不可忘,孽缘不可追啊。」 这次因为?是公主婚宴,所以是男宾喝忘恩水,女宾饮酒,而羽芒花正是忘恩水最重要的一味药材,亦是天竺圣物,才叫公主佩在?鬓边。 「所以,若此情不足称之深情,还是一样会忘记吗?」不远处仍在?啜泣的玉兔,忽然抬头问?了一句。 她实则一直在?听?着?,此刻愣愣地看了一眼嫦娥,又将目光转向杨戬。 杨戬原是一直看着?嫦娥。 他没有?忘记,此情浓烈却隐蔽,埋藏心中,一刻也不曾忘。 孙悟空也用余光瞥去,但没有?多说?什么,反而仍是对?着?喜恰和哪咤道:「我让沙师弟去将真公主接回宫里,此刻他已在?路上,想必不多时便归。喜恰妹子,小太子,你们如何打?算?」 嫦娥听?到他们也将离开,淡淡望这边看了一眼,而后,目光落至哪咤和喜恰一刻不曾分开的手上。 杨戬同样也看到了。 他们相执的手,有?如对?心有?所念之人的讯号,不曾放弃的执着?,始终如一的坚定,兜兜转转,仍旧喜欢彼此。 心有?所念的两人最终对?望,好似都若有?所思。 昔年因与天庭意见相左,杨戬离开天庭至人间?灌江口,他并没有?放下嫦娥,嫦娥却以为?他的离去是放弃了自己,千年的知?交成了千年的陌生人,一个不敢追问?,一个避而不答。 可明明,只要再近一步就好了。 于他们而言,相隔万里也不过咫尺,何况此刻是真的咫尺。 「欸,这还有?忘恩水呢。」 孙悟空随手斟了一杯,笑嘻嘻走到哪咤和喜恰身前?。 「妹子,看你先前?不大喜欢喝那酒的样子。」孙悟空倒是真的心细如髮,眼睛一转,问?起?喜恰,「要不要尝尝这忘恩水的味道?」 喜恰还没来得及说?话,哪咤已然施手夺了过来。 「你别乱怂恿。」不爽的语气下还压抑着?一分不愿叫人察觉的慌张。 喜恰一顿,他似乎很怕她会喝。 抬眼看少年,他微垂着?眸子,澄澈的瞳孔浸在?光影里,便如一泓清澈泉水,此刻泉水涓涓,似起?了涟漪。 少年原是仍有?不确定。 相比较于他热烈赤诚的爱意,她的爱更?加内敛,回应好像来得还是迟了一点,让他不敢确定。 万一呢?万一她喝下忘恩水,真的忘了他怎么办,她已经忘过一次了。 喜恰伸手接过了哪咤手中的杯盏,凝视着?他的眼眸。 果然,他的慌张更?甚,薄唇微启,喊了她一声想要阻止,「喜恰!」 杯沿已碰上唇瓣,琉璃杯的凉意贴近肌肤,让脸上的热度稍稍消退,心上的滚烫爱意却反增不减,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以示抚慰。 「没有?万一,哪咤。」 她爱他,也是至始至终,从?三百年前?灵山初见到至今,是一见钟情的惊艷,更?是日久陪伴里不断滋长生生不息的爱意。 她一饮而尽,正是她亦如他一般,不会再忘记他。 孙悟空原本只是随口一句玩笑话,了解忘恩水真正的功效后,谁喝也没什么所谓,但忽然又目睹了一顿腻歪,他面无表情,转头又去找了猪八戒。 「呆子,你是不是还没喝?要不也来尝一口。」 「不。」猪八戒义正言辞拒绝了他。 孙悟空一顿,他自然晓得八戒有?情,情之所系此刻就在?眼前?,可难得八戒竟然没有?露出什么别的神情。 不再是见到杏仙那样的感慨难受,猪八戒好似真的看开了。 但这杯忘恩水他却并没有?喝。 或许是情意已不再是困扰,也或许是这份情已浅薄到喝下便能忘记,但他不想忘。再或许是情深如从?前?,他想要埋藏心中...... 孙悟空心思活络,想了一圈,最后摇了摇头不再纠结,感情总归是自己的,想忘或不忘都是自己的选择。 正巧沙僧也带着?真公主回来了。 「师父,我们也该出发了。」孙悟空没再多说?,只对?着?唐僧道,「此出天竺国,灵山也在?眼前?了。」 第251页 众人与相熟的人一一拜别,哮天和玉兔也紧牵着?手来与喜恰道别。 「喜恰,我们还能见到你吗?」 看着?哮天和玉兔如胶似漆的样子,喜恰轻轻一笑,谁晓得哮天也笑了。 这下喜恰一顿,再看他莫名透露着?欣慰的眼神,才明白她在?笑他们,他也在?笑他们。 「当然能呀。」喜恰咳了一声,脸皮薄的她又想掩饰,但最终只是往前?站了半步,略略挡开哮天和玉兔的眼神。 但她和哪咤的手依旧紧紧牵住,没有?放开,只坦然道:「我还会回去天庭的。」 往事已不再难以释怀,云楼宫也曾是她的半个家,直面从?前?后,不再有?心怯而患得患失的心思。 思及这里,喜恰又牵动了一下哪咤的手。 少年垂眸看她。 「灵山已在?眼下,我们陪金蝉长老走完这一程吧。」喜恰顿了顿,「也是陪陪我。」 灵山也曾是她的半个家,更?是生养她的故土。 她也是在?灵山与金蝉子生出因,才有?在?这一场西行之路上歷练成仙的机会,是劫也是缘,如今路也走到尽头,回去灵山,也算落得一个圆满的句点。 「好。」他轻声应道,利落干脆,没有?再因什么而顾虑紧惕。 与她一样坦然。 ...... 说?是说?相送,但九九八十一难总归是取经人的九九八十一难。 他们需诚心走过这十万八千里。 但哪咤和喜恰并不需要,于是他们两个在?云间?穿行,看着?下面的取经人翻过了最后一重山,到了一处大江前?。 唐僧穿上了珍而重之的锦澜袈裟,说?来奇怪,先前?喜恰觉得他着?嫣红婚服太过浓艷,此刻着?同为?赤色的袈裟,却极为?衬他。 他该是圣僧,身披袈裟。 天竺近灵山,可灵山却是在?西天上界,寻常无路可通,佛祖大法为?肉体?凡胎的唐僧特地开得此路,却有?灵山活水倾泻而下,滚浪飞流。 汹涌大浪中,唯有?一根长长望不到尽头的独木桥架于河上,喜恰定睛一看,原是独木上还篆刻了三个字——凌云渡。 这原是最后一难。 她和哪咤都没有?动,看着?他们有?商有?量又渡不去河的样子,心里感慨着?在?天上临眺俯瞰,视野真的绝佳。 唯有?孙悟空渡过去又折回来,不多时,却有?一位引渡佛前?来,将他们引了进去。 这下喜恰有?点欲言又止。 哪咤认佛祖为?父,他看得更?为?清楚,却也只是摩挲着?喜恰的指尖,并没有?多言。 他在?这条西行路上也已然学到了许多,从?前?不忿的,不解的,逐一被?命定的相伴之人点破,逐一化解。 一直到唐僧师徒进了灵山山门,喜恰在?云上俯瞰高山,见苍松劲立,灵鹤穿过。她轻启唇:「我们就送到这里吧。」 一切到此是尽头,也是伊始。 昔年金蝉子将她送上窗台,助她离开亘古不曾变化的灵山,让她看到这三界四洲更?为?广阔的景致,如今她也陪着?他的转世重回了故乡。 但看向山门,每每回来好似都会站在?那儿的金咤,此刻却不见踪影。 上一次,金咤说?过,他们已经无缘了。 喜恰静静凝视着?空旷的山门,心里到底生出一点感触,最后感触在?心里汇聚成了一个听?上去就难以轻松起?来的词——阴差阳错。 这个词,本就是饱含了对?造化弄人的感慨。 「喜恰,之后我们去哪里?」 少年清冽又张扬的声线倏尔打?断了她的乱想,喜恰抬眸看哪咤,他一如当年,还是那般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是她念念不忘三百年的小少年。 指尖一顿,她这下松开了与他紧握的手,惹得少年身子微僵,但下一刻,她温热的手心便抚上他的衣襟。 「你......」哪咤欲言又止。 一只手掀开锦红袍领,另一只手已然抚过他的颈脖,她的指腹柔软细腻,停留在?他劲瘦的锁骨上。 「喜恰。」他的声音竟也难得不自然起?来,「这、这还是在?灵山。」 「......」 是啊,她从?前?在?灵山的时候还是个懵懂的小灵鼠。 为?何现在?,一瞬间?就能听?懂他奇怪的言下之意。 喜恰又羞又恼,她手指微曲,勾起?那根细细的缠金莲链子。明明只是轻到不能再轻的力度,少年却心甘情愿向她近了一寸,两寸,三寸...... 她面无表情用手抵住他的肩头,让他不要再靠近了。 这下少年面露疑惑,启唇道:「你要做什么?」 喜恰摩挲着?这根细细的金鍊饰,金莲是极精巧的缠金工艺,抚摸起?来很有?质感,因而她才一眼看中,还特地托人改了形。 在?无知?无觉没有?恢復记忆前?,她下意识选的,就是那朵由他们一起?照料的八瓣金重莲模样。 「同心咒。」喜恰偏头看他,「我也想要一个.......」 哪咤一愣。 「就刻在?这个金莲之中。」她点了点那朵缠金莲,补充道。 同心咒并非什么不好的咒术,取二人灵魄精血融入咒术中,如一道密不可分的契约,若有?生死?关头,可以用灵魄作抵互相保护对?方——实则是个同心合意的秘咒。 第252页 如此说?着?,她率先在?金莲里融了一滴精血,再看哪咤,他的迟疑不过一瞬,也触碰上那朵缠金莲。 阵法繁复,他修长的手指却灵巧无比,指尖翩飞,利落又好看。 待他的一滴精血融在?其中,喜恰还未开口,他先说?话了,「好了,这样我之所想你都清楚,我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 喜恰一噎,摇头,「我不是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但下一刻她又顿住。 识海里渐渐浮现出他方才在?脑子里想的事,她渐渐脸红起?来,抵在?他肩头的手顺势推了一把。 「我、我意思是,有?这个咒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就能够保护彼此——李哪咤,你不要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忍不住了,下一刻识海中所有?浮想翩翩的心思消弭,少年听?她的话封闭了咒术。 另一个玉镯在?哪咤的豹皮袋里,这个袋子的法宝他从?前?恨不得全掏出来给她,喜恰从?中找到玉镯轻而易举。 拿出来融入精血,戴在?自己手腕上,一气呵成。 一手戴金,一手戴玉,妖精惯常爱金装玉裹,衣着?华艷,喜恰在?凡间?之后也偏爱这样明媚的打?扮,又因姿容冠绝,毫不显得俗气。 不同于从?前?的牴触,她甚至还扬了扬手,笑问?他:「好看么?」 哪咤怔愣看着?她。 灵山的光景就在?她身后,她生得那般好看,连这样的绝景胜景,在?他眼中也不过是衬託了她的明艷。 但其实,面对?着?不似当年又似当年的她,偶然他也有?恍惚。 来到凡间?,明白自己心意后,他曾担忧过许久,比之想让她记起?往事更?想她忘记,而后与她在?一起?的欣喜已然压过一切,忧愁隐隐萦绕心上,却不算明显。 直至她恢復记忆那一刻,惶恐到达顶峰,他预想了许多喜恰的反应,或许会动怒,抗拒,声色俱厉地让他离开...... 可是她都没有?。 她的温柔早在?不知?哪一刻起?润物无声,抚慰了他的心,叫他也不再如没有?遇见她之前?那样乖张桀骜,学会了收敛情绪,不再我行我素。 「好看。」他回答,亦轻声而温柔。 她轻笑一声,杏眸如水,漆黑瞳仁恰如墨玉一般纯粹,倒映的也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她牵起?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我们回去罢......不过你想去哪儿,云楼宫还是陷空山?」 虽说?先前?在?天庭,喜恰已做了打?算还是先留在?陷空山,但彼时哪咤是替她答的,并没有?说?他自己想去哪里。 哪咤毕竟还是天庭的三太子,在?天庭任职,也不能一直留在?下界。 「陷空山。」哪咤一时没她想的那么多,利落回答道。 「行,先回陷空山吧。」喜恰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又一抬头,却见他一副颇为?急切的模样,她有?些狐疑,「你在?想什么?」 问?完又后悔了,这才互相表明心意多久,他脑子里的思想已经越来越危险离谱了。 「想该想的事。」 他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见她此般狐疑,不免又思忖着?,回去的路也没有?踏风火轮,而是与她一同腾云。 又经过一处滔天江河时,喜恰心中也想着?事,将要开口时,被?哪咤扯动了一下手,「你看那儿。」 喜恰一眼看去,竟然又是西行取经人们。 他们取经可真是快,见一个两个周身金光萦绕,想来是真的得成正果。 才说?要在?云头恭喜他们一句,却发觉了不对?,微眯着?眼再细看,原是各个衣裳都湿透了。 凌云渡前?没完成的一难,有?因有?果,又在?此刻了结。 喜恰盯着?看了半天,哪咤捏了捏她的拇指尖,叫她回神。已带她看完了最后一难,现下他的急切表现得越发明显。 「往后还有?重逢时。」言下之意,现在?走吧。 喜恰看了通天河最后一眼,也点点头,「我们回去吧。」 她復又把视线落回少年身上。 恰好又是日落黄昏时分,背光之下,绚丽霞光披洒在?少年翩飞的衣袂上,为?他渡上一层绚烂金光。 他的面庞因落日余晖变得朦胧起?来,又还是那般骨秀妍清,纵然霞光与他同在?,他的风姿却足矣掩盖天地间?任何亮色。 喜恰一顿,接上了方才想说?的话。 「你说?许我的愿望,我想好了。」 晚霞之中万物变得柔丽缱绻,余光瞥去,四洲风光犹在?眼下,今朝还如旧年。 「我想......」少年澄澈的双眸也因她而生了柔情,她看着?他,一字一顿,「许愿年年如此日,情投意合,相知?相许。」 心跳声早已没有?过慌乱无措,而是一声一声极为?笃定。 她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也想叫他认真看清她的想法。 「许愿从?今往后对?你始终如一,你亦要如此。」她说?得异常认真,漆黑的瞳孔再不会有?暗红波动,「我一定会永远喜欢你,如若忘了你,便再喜欢你一次,你亦要如此。」 少年那双凤眸皎洁明亮,他目光灼灼望向她时,好似会将她拉入一个独属于他的漩涡。 第253页 裹挟着?赤诚的爱,明朗的心意,叫她不会忧心来日他可还会如此爱她。 「好。」他郑重答覆,「喜恰,我一定会守着?你的心愿,万古不磨,永生不变。」 天光云影,余霞成绮,光辉落在?两人的云袖上,袖下是从?始至终一直紧紧相握着?的手。 喜恰笑着?点头,又一顿,「至于金瓣重莲......」 本是叫哪咤先留着?,毕竟她已悟得成仙之路没有?捷径,靠自己本事成的仙才算修得正果,谁晓得当真大悟了一场。 成就金仙后,她也思忖过这件事。 可对?金瓣重莲实在?了解少,除了知?晓它可以用以成仙,再想不到其他用途,不过经年前?她倒是想吃莲花开落后的莲藕来着?...... 喜恰正发散着?思绪,少年却唇角轻勾。 因为?他知?道能用来做什么。潋滟的凤眸紧盯着?她,少年出声催促了一句。 「不必忧心,定有?用处。我们快快回去吧。」 喜恰侧目看他,神情方才露出一丝疑惑,视线忽然暗下来。 霞光万道的迷濛色泽被?掩盖,少年的吻顷刻而至。 虔诚地捧上她的脸颊,他温热的指腹摩挲着?她的下颌,这个吻汹涌而热烈,舌尖抵入,唇齿的甘甜被?他深深索取。 绚丽霞光会在?某一刻落在?眼睫,又会被?他的髮丝与侧颜挡住,光与暗接踵而至,反覆交替。 喜恰的唿吸越发急促起?来,手不自觉搭在?少年肩头,轻轻捏了一下。 他终于放开了她,却只是低低笑了声,「换气。」 不过吻过几回,但少年英才的哪咤向来学什么都快,在?此事上显得尤为?熟稔,提醒她时,甚至还有?一丝期盼她赞扬的骄矜。 再一次被?他深吻,唇瓣相依,喜恰艰难地支吾开口,「不是说?...快点回去么......」 他的手搂在?她的后腰,声音如她一般模稜含煳,更?添一丝暧昧。 「等不及了。」 喜恰抵住他的肩头,再一次喘息换气间?,又问?他:「你等不及什么?急一路了。」 薄暮晖光下,少年那双眼眸浸染了金辉,他总算松开了她,只是眼底的笑意绵绵不绝,如一贯看着?她。 「金瓣重莲灵力极盛,因此才能用以成仙,喜恰。」 什么意思? 她眼中的迷惑没能消退,颊边的酡红更?甚,叫少年又忍不住俯下身啄吻。 「那自然也可用来修行。」他解释着?,唇瓣从?她的唇角游移至耳际,在?她耳畔轻道,「用来双修,更?是极好。」 赶在?怀里的姑娘羞恼前?,哪咤搂稳她的腰,腾驾的云雾散去,光焰万丈的风火轮剎那生于足下。 「真等不及了。」他轻道。 天地间?的霞光也似乎在?霎时被?点燃,云兴霞蔚,光彩陆离,柔丽光芒笼罩了整个天穹。 这样的天,一看就是个良辰吉日。 宜双修。 -正文?完- 第100章 番外·陈塘关度假(一) 海浪翻涌, 潮声阵阵,喜恰落定在东海畔的峭崖之上,回头张望着。 红衣少年落后于她, 恰是破晓时分, 他的身影被晨曦微光勾勒, 看?上去更如不可亵渎的天神。 喜恰面色如常, 只是低声催促了他一句,语气却是轻缓的,「你快一点呀。」 哪咤闻言抿了抿唇,轻哼一声。 「起这?么大早。」 鲜亮衣袍被海风吹起, 他站在?那儿, 便?比偌大漫漫海色还要夺目,叫天地也俨然失色。 「这?不是母亲来了信嘛。」喜恰哎呀一声, 只得走前两步牵起他的手,哄了一句,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还不如不哄呢。 哪咤瞥了喜恰一眼, 见她虽是不大自然地错开?他的视线,可脸颊上那点酡红却还未褪去, 在?晨光中尤为动人, 他唇角轻勾, 牵紧了她的手。 不只要牵她的手,还要搂住她的腰,凑近闻到?她发间的暖香。 喜恰身子微僵,脸上的绯红更甚, 却没有挣开?他。 「下次是何时?」他问她。 她支吾着,回应他道:「下次…下次就是下次。」 少年意图显而易见, 揽在?她腰间的手蓦地收紧,炽热的手掌贴在?她的腰际,手想要不动声色想往上移...... 喜恰扣住他的手腕,轻轻推了他一把,这?下脸色越发红艷。 她话?也说不太利索了,「快、快些走吧。」 海风颳得愈盛,少年宽大的衣袍却遮住了风浪,她不敢再看?他,率先疾步往前走去。 身后他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又轻哼了一声。 「你可是答应了我的。」 喜恰想假装没听?见,可脸上滚烫的热意无法遮掩,连带耳尖也染了嫣红,只显得娇艷欲滴。 她是答应了他要双修来着。 从灵山回去的那日,哪咤将?她搂在?怀里,两人耳鬓厮磨说着悄悄话?。 少年神采飞扬,迫切又期待,这?样跃跃欲试的样子,叫她哭笑不得,也没有要拒绝的意思。 可临到?陷空山前,将?离说起今日来山中的事儿,还有好多要处理。 小虎崽子修行遇到?瓶颈差点走火入魔,无底洞前的老?树将?要成精想寻求相助,山下地涌村的村民中了厉害蛇毒尚未化解...... 第254页 喜恰可是一山之主,自然全都要管,忙完了一大堆事,天已从日薄西山成了晨晓之时。 小少年也陪她忙了一整夜。 后知后觉,脑子已然清醒了不少,昏昏绵绵的暧昧被沖得一干二净,她怂了。 好在?哪咤没强求,他比她还清醒。 挨个为每个小妖指点了修行,尤其是喜恰看?重的二把手将?离和不夜两人,他亲手教导了好几日,恨不得拔苗助长,力保往后他们不会因为修为不够生?出这?些小事来打扰他和喜恰。 而后,某一日夜深,才进了她的屋子。 可惜,这?日他的心上人喜恰睡得正香,连喊两声也不见答应。 不愿强行叫醒她,哪咤守了一整夜,守来了门外不懂温柔的虎崽子哐哐敲门。 喜恰睁眼,与他四目相对,却没有一点暧昧缱绻的气氛——因为外头小虎正在?大喊着陈塘关来信。 然后,全然清醒的她就拖着他来了陈塘关。 此?刻垂头看?喜恰,她分明?坚定地牵着他的手,哪怕进了城关也不曾放开?,但细腻如玉的脸庞已然红透,绯红蔓延开?来,连颈上亦如是。 哪咤细细想了一会儿,她还是太害羞了些。 得慢慢来。 他不再提这?事,而是随着她一同打量街上的铺子。 陈塘关的清晨极有烟火味,海上的薄雾会笼罩这?里,雾气又与包子出炉的蒸气相融,但千年来,少年重归故乡都是风风火火,不曾多看?过一眼其他。 此?刻看?了,也有了点兴味。 「给你。」 喜恰很幸运地碰上了第一笼新鲜出炉的包子,挑出最皮薄陷大的那个买给哪咤。 又见一旁有个小贩扛着一大个草靶子卖糖葫芦,她一口?气买了好几串儿,又挑出最晶莹的那个给他。 「这?个也很好吃的。」她兴致勃勃与哪咤介绍着,「第一口?是麦芽的甜味儿,而后是酸甜清香的山楂,你快尝尝看?。」 哪咤曾在?人间吃过糖葫芦,味道不算差,就是多吃两口?太甜了些。 但他没有吃过喜恰给他的,于是接了过来,在?她期盼的眼神下轻轻点头,非常配合道:「很好吃。」 喜恰笑得眉眼弯弯,颇为大气地又递了他好几串。 「好吃你就多吃点。」 「......」 她今日一身云锦彩裙,环佩叮噹,袖摆轻扬,左手戴金右手戴玉,看?上去不似凡俗之人,更不似没钱的凡俗人。 小贩见了他俩说话?,笑着夸她漂亮,还夸她温柔,「姑娘真是可亲,对自家弟弟如此?好。」 喜恰一顿。 哪咤也一顿,他反应过来,一双凤眸凝着不可置信的神色,「你说什么?」 早年成圣的天神,自有浑然天成的威压在?,即便?他不是冷目相对,也叫小贩察觉了不对,弱弱看?他一眼,连忙改口?。 「公子气度不凡,与小姐门当户对,佳偶天成。」 该说不说,做生?意的人极懂看?人眼色,方才所谓的姐弟关系一瞬间成了佳侣。 哪咤这?才面色稍霁。 神仙不会与凡人计较,他没多说,看?着手上卖相极佳的糖葫芦,以及喜恰对糖葫芦爱不释手的样子,甚至还多掏了一块金。 小贩被面前少年的出手阔绰惊住了,忙一大顿夸,说他和喜恰是金玉良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好了好了。」喜恰一顿,察觉不对劲,百年好合就是了,怎么都开?始早生?贵子了? 这?话?听?了叫人害羞,她连忙打断了小贩的话?,「阿伯,多谢你的祝福,我们去别处逛啦。」 回头看?了一眼哪咤,他倒是越听?越满意的样子,甚至还想再听?,喜恰将?他拉走。 「什么时候与我早生?贵子?」他问她。 「下次一定。」她果断回答。 哪咤呵了一声,伸手将?她拿着的糖葫芦收好,復又与她十指相扣,「那你可得当心这?个下次了。」 「什么意思?」 「你得养精蓄锐,留存体力,毕竟可不会只有一夜,这?样下次才一定......」他俯身在?她耳畔道,「早生?贵子。」 喜恰愣了一瞬,而后整张脸变得赧红无比。 「你、你......」你不出所以然来,此?人说话?越发大胆,不是她能招架住的。 好在?哪咤这?就止住话?题,他牵着她的手,这?便?要往将?军府走。 「等等......」喜恰又喊住他,「就这?么去?」 他眼神中露出一点迷茫,偏头看?她,「不然要如何。」 难道不能牵着手去么?他心道,母亲定然是晓得的,不然也不会传信至陷空山。 「虽然不是初次见母亲和贞英妹妹,但许多年没见过,我得备点礼去。」喜恰与他解释道。 当年随哪咤来陈塘关时她还懵懂无知,什么也不曾懂。 可如今已大不同,她既然叫过殷夫人母亲,还认了贞英做姐妹,怎么也不能空手去。 原是这?事,哪咤点点头,又道:「我早已备了礼。」 「备了什么?」喜恰略略吃惊,又有些好奇。 「给贞英新挑了柄红缨枪,给母亲带了几颗上好的灵芝。」 殷夫人的礼物算是正常,但是给李贞英的是什么.......喜恰静默一瞬,不大确定道:「红缨枪?」 第255页 印象里,李贞英是个娇憨友善的小姑娘,眉宇虽有几分李靖的英气,但从小养在?殷夫人膝下,不常见几个哥哥,因此?也不大会舞刀弄枪。 「从前你还送过什么呀。」不管怎样,哪咤是李贞英亲哥哥,喜恰还是决定参考他的意见。 哪咤略一思索,「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应当都送过了,还有修行的功法秘籍,术法典籍.......」 「那兵器,她可曾使过?」 他这?下一顿,回想着,摇摇头:「......好似不曾。」 「......」喜恰决定还是自己挑。 陈塘关中有许多胭脂铺首饰店,不过喜恰想着这?些店贞英定然是都逛过了,于是从自己的玉锦袋里拿了不少籽料原石,打了一套精巧的头面饰品,又买了些适合姑娘家的胭脂。 哪咤陪着她挑,看?着她如今处理事情来得心应手的样子,不免有些感嘆。 「上回带你来陈塘关,你还只是那么大点岁数的小妹妹,不知不觉已是几百年过去了,长大了这?么多。」 喜恰一噎,他感嘆的不可谓不刻意。前头小贩说他看?上去年岁比她小,还在?耿耿于怀呢。 她轻声反驳他:「我当年也长这?样。」 哪咤垂眸看?她,美人娇俏明?艷,一双如水杏眸一如当年,但他矢口?否认,且想到?了理由。 「不一样,当年你只有这?么大。」微微拢起手心,他手中就好似託了一个小灵鼠般大的她。 动作?温柔,但很倔强。 喜恰无语,无语了一会儿,又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哪咤轻咳了一声,这?下后知后觉有点不自然起来。 她于是换了个话?题问他:「对了,贞英妹妹多大了?」 李靖与殷夫人育有三儿一女,不同于没成仙前就生?下的三个儿子,李贞英在?父母成仙后才出世,生?来是仙胎,但天生?仙胎却比同龄人要生?长的慢,修行之法也不同于常人。 听?得此?问,哪咤思索着,忽而神情一僵。 「怎么了?」喜恰察觉端倪。 「没什么。」不过一瞬,少年恢復了神态自若,开?口?自然,「我忘了。」 喜恰欲言又止,哪咤已牵着她的手穿梭在?人群里,这?回是真去李将?军府了。 第101章 番外·陈塘关度假(二) 李将军府坐落在陈塘关正中, 与?周围房屋不同?的是,偌大的将军府还保留着一点殷商时期的古朴味道。 按理来?说,神仙府邸凡人不得踏入。 但殷夫人似乎偏爱着城中的繁华热闹, 将军府前的法阵没?有阻拦凡人, 两人到时, 门口还有俩个小仙童在和砍柴回来的老伯唠嗑。 至于陈塘关的百姓是否觉得这儿住的是神仙, 喜恰没?有深究。 反正云楼宫一家子神通广大。 甫一踏进将军府,娇憨的小姑娘李贞英飞奔而来?,她原是早早守在门口,此刻向他二人扬手。 「三哥!喜恰妹妹!」 喜恰踉跄了一下, 差点跌倒, 又被哪咤揽住臂膀。 「妹妹喊我什么......」她错愕,下意识偏头看?了一眼?哪咤。 哪咤一脸正色, 极快接话:「喊你姐姐。」 「确定?」喜恰面?色古怪。 李贞英已?走至两人身旁,哪咤没?了回应的时机, 只见贞英热情招唿道:「快快进来?,母亲备了宴, 就?等你们来?开席。」 「三哥,你可是好久没?来?了。」贞英还嗔了哪咤一句, 「二哥前些日子还来?看?了我呢, 你和义?妹——」 哪咤淡淡看?了李贞英一眼?, 小姑娘顿住,不明所以但噤了声?。 她不怎么怕哪咤,但也晓得哪咤在三个哥哥里脾气最不好,于是撇了撇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喜恰看?着,心里也有了一点数。 殷夫人正在正堂等候, 见他二人来?了,笑着向他们招手。 「你父亲与?木咤都与?我说过了。」闲话了几句,殷夫人嘱咐哪咤,「这是咱们家的好事,你可要好好对喜恰。」 见哪咤老实点头,殷夫人却愣了愣。 若放在从前,听?到李靖来?说道他的事,哪咤可是会冷脸的,如今竟变了许多。不过再看?喜恰,昔年懵懂的小灵鼠也变化不小。 「我们喜恰好似长大了不少呢。」殷夫人笑意温柔。 虽然昔年只有一面?之缘。 但那时彼此就?留了好印象,殷夫人是主动提出让喜恰喊她母亲的,此刻又如此说,生疏感一下散去不少。 喜恰要将自己带来?的礼物拿出来?,殷夫人却又牵住了她的手。 这是也要给?她送礼物。 看?着殷夫人手里精巧的镯子,喜恰一顿,又看?了看?自己一手金一手玉,轻轻咳了一声?:「母、母亲,先看?我的礼物吧。」 除却首饰,喜恰这次出门还装了不少陷空山的特产,哪咤在一旁做解释。 他对陷空山的熟悉程度有如自家,介绍起特产来?颇为?自得,惹得殷夫人频频侧目。 待喜恰将给?贞英的礼物也拿了出来?,李贞英「哇」了一声?,连忙道谢。 「谢谢喜恰义?妹!」 喜恰神色如常,但哪咤脸色不大正常。 他初见喜恰时就?看?穿了她的人身模样?,而李贞英一直像个小女孩,最初他把两个都当妹妹看?,没?有细算过,还以为?都差不多大。 第256页 方才在将军府外,喜恰问了一句,他才察觉了不对—— 在他投身佛门后不久幼妹就?已?出世,再不久母亲就?带着幼妹下了凡。 全是千年前的事。 贞英比喜恰大,思及这点,哪咤又想到了孙悟空的调侃,说他老牛吃嫩草...... 「贞英。」殷夫人看?了哪咤一眼?,又看?向李贞英,憋笑道,「如今可不止是义?妹了,该改口了。」 李贞英一愣,恍然大悟。 「三嫂!喜恰嫂子!」 小姑娘改口是真快,这一下倒把喜恰如常的神色叫古怪了,反观哪咤,他却是神情舒展开,拍了拍小妹妹的肩,「这才对。」 殷夫人看?着天色,叫众人用膳。 见喜恰红了脸,殷夫人又笑着圆场,「称唿倒也无妨,总归都是亲上加亲,原是一家人。」 这话倒也没?错。 但一直喊着还是有点怪,尤其?贞英特别喜欢喜恰送的头面?,一顿饭从头到尾得喊了有几十句嫂嫂。 在耳畔绵绵不绝的「嫂子」称唿里,脸皮薄的喜恰脸又开始发烫,一双筷子拿的都有些飘忽。 贞英替她夹了一筷子菜,「嫂嫂吃这个。」 喜恰的筷子差点没?拿稳,被哪咤托住了手,他面?不改色也为?她夹了一样?菜。 并?且笑容越发大,还对着贞英道:「你嫂嫂更喜欢吃这个。」 贞英又恍然地点点头,在席上又找了一样?菜。 「但嫂嫂也不妨尝尝这个。」 「......」 喜恰想了又想,既然说不过,不如加入他们。 宴席结束,殷夫人又留喜恰说了几句体己话,说这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就?多住几日,陈塘关还有许多好玩的。 喜恰想到被哪咤重点栽培后修为?大涨,且行事作风大变的将离不夜二人,他们应当是可以多担事了,于是点点头。 下午没?什么事,将军府也有一片演武场,风风火火的少年因对亲妹子中午的表现?很是满意,决定指导她练剑。 李贞英生无可恋,但晓得哪咤的性子,最后还是同?意了。 夏日的蝉鸣声?响亮,一声?声?合着兵刃相接的声?响。 兵器一寸长一寸强,贞英的剑敌不过哪咤的枪,没?打一会儿,小姑娘便败下阵来?。 「快来?歇息一会儿。」喜恰叫贞英来?廊下坐。 她早看?出贞英的扭捏,是想和三哥玩但不是这样?玩,此番在一旁作陪,也当是陪小姑娘说会儿话。 贞英满心气馁,哪咤仍站在台上。 一点微风拂动少年的衣袍,喜恰抬眼?看?去,少年也正看?来?,凤眸微挑,满眼?意气风发。 喜恰一噎,给?李贞英递了块瓜。 「他太厉害,我不和他打了。」贞英显然也看?见了他的神气模样?,气鼓鼓道。 喜恰安慰她,刚安慰两句,哪咤走上前来?,正听?到贞英一句「他欺负小孩儿」的气话。 哪咤啧了一声?,不对小孩的话买帐。 「你都多大了。」 三个哥哥都是天之骄子,李贞英作为?李家的小女儿也要强,气话说归说了,虽然脸气得红彤彤,仍拎着剑开始下一轮。 然后又惨败而归。 再来?,再败,来?来?回回五六轮,这下真打累了,李贞英不与?哪咤争了。 「嫂嫂,我想起来?娘亲叫我下午陪她逛集市,我不玩了,你陪三哥玩吧。」 找了个由头要去陪母亲,小姑娘熘之大吉。 喜恰一顿,回头看?被留在台上仍意犹未尽的哪咤,他还在莫名贞英的离开,火尖枪烈焰莹莹,将他一袭红衣照亮。 此刻叫他来?廊边坐,他应当会挺意兴阑珊吧。 喜恰嘆了一口气,放下手边吃得正香的瓜,施法净手,拎起裙摆上了演武台。 哪咤起初只安静看?着她走来?,越看?却越饶有兴味,等她到了身前,他轻笑一声?:「你要与?我打么?」 喜恰更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但他已?经很久没?有与?她对过招了,毕竟心上人哪里捨得打,虽然她肯定打不过他,但拆拆招也不是不可以...... 「对。」喜恰点点头,认真道,「三哥,妹妹修为?尚浅,可否手下留情?」 说不过他们,喜恰决定加入他们,兄妹相称,相敬如宾。 「......」 哪咤持火尖枪的手一顿,下一刻阴阳双剑擦着他眼?睫而来?,喜恰只是面?上瞧着温柔,打法与?他如出一辙,只讲究一往无前,又利又快。 一寸长一寸强的火尖枪,面?对没?有防范的时刻却显得太长,来?不及扫开剑势,少年抬袖,以腕上的干坤圈抵挡。 金光尚未现?出,喜恰手里的剑势弱了一瞬。 她还以为?他要用手去挡,慌忙往后退,又被少年揪住衣袖往前一步。 哪咤一挑眉,侧身躲过阳剑,才攥住她的手腕,又听?她喊了声?:「三哥,你没?事吧?」 「.......」 偏偏她问的这样?认真,他松开了手。 足尖轻点,身姿清越的少年绕至她身后,谁晓得喜恰也是虚晃一剑,剑势倏尔收回,另一只手的阴剑向后刺去。 他躲开,与?她拉开距离战了几回合,火尖枪一点,又怕枪上的三昧真火伤了她。 第257页 喜恰似乎也忌惮那三昧真火,剑意稍缓。 他更怕伤她了,火尖枪偏了一寸,干脆收起,干坤圈飞向空中,却引得混天绫灵力震盪,相生相伴的法器打不起来?,甫一感受到互相的灵力波动,便纠缠在一起。 喜恰抬头看?天,一时愣住,喊了一声?:「三哥......」 还打什么打,根本捨不得打。 法器都缠绵在一起,他也要缠绵了。 少年哼了一声?,手覆上她的手腕,阴剑在他手上挽了漂亮的剑花,冰寒且凌厉的剑气逐渐变得温和。 法器消散,掌心还残余一点冰凉,他摩挲着她的腕骨,贴着她的手心,十指相抵,俯身轻吻上她的唇瓣。 猝不及防的亲吻叫喜恰一怔,又被手上的凉意微微刺激,指尖微曲。 少年的轻柔也不过是一瞬的假象。 顺着她微曲的手指扣紧她的手,待与?她十指紧紧相扣,轻吻霎时变得汹涌激烈,勾缠着她的唇舌,叫她的唇被吻得有些发麻,脑子里也是晕乎乎一片。 手被桎梏着,腰身却软了下来?,不知不觉中他又松开了她的手,紧紧搂住她的腰。 这个吻缠绵且深久。 演武场只余他二人,残存的不过是风声?,和深吻间唇齿相依的渍渍水声?。 「嘶......」 直到察觉少年轻咬了一口她的唇瓣,喜恰吃痛,无意识地嘤咛了一声?,倏然回神,吓得指尖一颤。 她这才察觉自己的手也不知何?时放在了他的腰上,于是又羞又恼,轻拧了一把他的腰腹,想要以此作为?警告。 少年动作微滞。 短暂的停顿,唿吸却蓦地沉重起来?,他的嵴背僵直,松手也只是一瞬,旋即更用力地拥紧了她。 温热气息扑面?而来?,馥郁莲香与?她的唿吸交融。 炽热的手掌在她的后背轻抚,从腰肢游移至颈脖,他扣住她的后颈,被他触碰的地方漾开一阵酥酥麻麻,旖旎的热度在不断攀升,不知是谁的唿吸声?越来?越急促...... 最后一刻,他勐地推开了她,又怕她站不稳而拉住了她的手腕。 喜恰懵了,晕乎乎喊他,「三、三哥......」 他的手指抵住她的唇,眼?尾微红,声?音低哑:「不许喊。」 喜恰噤声?。 这个吻好似是有一点不太一样?,一切都从她拧了一下他的腰开始,他是不是腰不好? 喜恰胡思乱想,并?没?有察觉此刻自己眼?波潋滟,杏眸如同?蒙了一层水雾,视线只缓缓落在他的腰上...... 「不许看?。」他的唿吸又急促起来?,几个字音越发奇怪,喑哑又越发炽热的感觉。 喜恰忙收回视线。 这过招是不能再过招了,临到最后,少年的唿吸仍旧没?有平稳下来?,手指倒是稳,替她重新将混天绫系在发上。 然后叫她早点休息。 喜恰看?了看?天色,日头正盛,傍晚都算不上,但看?着他直勾勾望来?的目光,选择听?他的话。 第102章 番外·陈塘关度假(三) 度假的日子一连过了许多日, 陈塘关平静却好玩。 白日逛集市,海边的集市与其他地方都不同,有许多贝壳珊瑚雕刻的?小玩意, 还有各种海味, 特别好吃。 逛到兴处, 贞英还会带上喜恰去赶海, 喜恰玩得?忘乎所以,早把那天意外的吻忘至脑后。 明?面上忘至脑后。 哪咤笃学钻研双修之法的事,自?从那次被她撞破后,他已不避讳, 但晓得?她脸皮薄, 并不会细说。 而?其实,她倒真不大懂这些, 晓得?「双修」这个词也只?是来自?万圣和铁扇的?随口之言。究竟怎么?双修,怎样算双修, 可谓一窍不通...... 除却灵山前,哪咤的?想法曾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嫂嫂, 明?日你们是不是要走了?」贞英一张娇憨的?小脸晃到眼前,小姑娘笑得?极甜, 「正好今日我们赶海收穫颇丰, 夜里就将这些海味烤了吃, 好不好呀?」 她们方才去赶海了。 胡思乱想被打断,喜恰把注意力转回手上拎着的?沉甸甸的?海货,笑着点了点头。 哪咤对赶海无甚兴趣,不过?早已在将军府门口等她们, 一见喜恰,疾步走至她面前, 将她手里的?海味都拎到自?己?手上。 「三哥,我的?你就不管啦!」身后李贞英傻眼了。 哪咤本已和喜恰并肩而?立,闻言一顿,又?折回去,替贞英也拿了。 他神色不大自?然,因为?方才只?注意到喜恰了,没看见贞英跟在后头,轻咳着,「三哥自?然帮你拿。」 「分明?没瞧见我。」 谁晓得?贞英早看出来,她哼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只?去挽喜恰的?手。 今日的?确收穫颇丰,满噹噹的?海味拿去了后厨处理,喜恰这几日虽吃了很多,但还是很想吃。 贞英去找殷夫人了,哪咤见喜恰兴致依旧高昂的?样子?,捏了捏她的?指尖,「少吃一些,海鲜性寒。」 喜恰一愣,提醒他:「但我们都是神仙了,不怕这些啦......」 此言一出,哪咤也微怔,他有些微沉默,但不多。 「神仙还有许多不怕的?事。」他道。 第258页 喜恰偏头看他,「比如说呢?」 「比如,不怕双修。」 「......」 找准机会就要将这事拿出来说。 这次喜恰却没有脸红,反倒认真看着他,眼神带着探究,也与?他一般蕴含着深深爱意,却更为?内敛温静。 哪咤抿了抿唇,眉心一跳,「你看什么??」 喜恰杏眸流转,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她微一挑眉,这下眼底似有了一丝瞭然。 「你......」 哪咤还欲问,喜恰已拍了拍他的?手,叫他早些休息。 天色大亮,夜里还要烤海味吃,此刻却叫他休息,哪咤一噎。又?想到前几日他也是如此说的?,忽然觉得?一丝不对。 贞英又?跑回来找喜恰玩了,哪咤没了问话的?时机,只?得?作罢。 是夜,没有迷濛的?雾气,繁星照亮了整个天穹。 海风湿咸,却正好盖过?了篝火的?烟尘气,庭院中?洒落一片月光,将盛夏的?浮躁悄悄散去。 殷夫人和贞英都在院子?里,一眼看去却不见哪咤,喜恰一顿,四顾着,才在廊角寻到了少年的?身影。 他倚在廊柱上,不知在想什么?。 但见她出了门,少年快步走至她身边,神色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休息得?可好?」 喜恰咳了一声?,坦然回答:「睡得?很香。」 午后她让哪咤先?休息,结果是自?己?一觉睡到天黑。没办法,在陈塘关这些日子?玩得?太尽兴,一舒坦就想睡觉。 哪咤轻笑一声?,倒没说什么?。 犹如昔年一般的?月夜,几人围坐在篝火前,是真的?有了一家人的?味道。不同的?是昔年没有吃的?,现下里摆了满桌海味。 贞英又?如一贯一样喊喜恰嫂嫂,还递了几串到哪咤手里,嘱咐他:「三哥,你来帮嫂嫂烤。」 哪咤自?然接过?。 不多时,海鱼海螺海贝都烤好了,贞英拿了些给殷夫人,又?问喜恰够不够吃。 「三哥你呢?你怎么?不吃。」贞英又?问哪咤。 殷夫人制止了贞英,摇头道:「你三哥向?来不喜欢吃海味。」 喜恰微愣。 细想这几日,除却入陈塘关时要过?海畔,哪咤没再到过?东海边。 他并不喜欢东海,也不喜欢海味。 曾从殷夫人这里听过?哪咤的?往事,后来喜欢上他,就下意识从身边知道的?人那里了解了更多。哪怕下凡去,得?知哪咤是她义兄后,她也託付杏瑛将离寻获了不少消息。 少年天生有为?,出生即有惊天盖世之能。 知悉东海不为?陈塘关降雨,以至黍稻无收饿殍遍地后,他愤而?杀入东海,造下杀劫,最终自?刎于东海岸前。 虽有佛祖大法为?他重塑灵身而?成圣,可往事并不如烟散去,乃至三百年前,她曾在普陀山问起他,他依旧心有迷茫。 李贞英「啊」了一声?,有点惋惜道:「这个可好吃了,三哥竟然不吃。」 「没关系,还可以吃这个。」 喜恰将手里的?海味搁在桌上,在玉锦袋里掏了一会儿,拿出两串前两日放好的?糖葫芦。 仙人的?储物袋什么?都能装。 糖葫芦还如当日一样,在篝火的?明?灭亮光里,糖衣更是晶莹剔透,一颗颗山楂犹如红霞结晶,裹挟着麦芽糖的?甜蜜香气。 李贞英本以为?喜恰还带了什么?好吃的?,伸头看了看,不免有一丁点失望,不甚在意道:「原来是糖葫芦呀,我小时候早吃腻啦......」 殷夫人却将目光侧来,视线凝在那两串糖葫芦上,唿吸微滞,原本平淡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喜恰只?是看着少年,光影明?灭闪烁,他清俊的?眉眼难得?一分恬静。 从方才至现在,他一直静静凝视着她。 营火明?亮,火光绘在云锦衣袖上,少年抬袖,从她手上拿过?了一串糖葫芦。 「另一串你吃。」他看着她。 喜恰扬了扬玉锦袋,「我兜里还有呢。」 哪咤轻笑起来,原本玉面冷然的?少年笑起来凤眸轻挑,眸间?荡漾着一丝柔情,薄唇微弯,原也是这般柔顺。 他垂头,轻咬了一口薄脆的?糖衣。 恰好他的?一缕鬓髮被风扬起,发梢抚过?喜恰抬起的?手腕,稍纵即逝的?触感。 喜恰听见耳边他的?声?音清晰又?温柔。 「一起吃。」 喜恰吃了,然后又?吃了很多海味,烤出来的?海鲜别有风味,一不小心就吃得?很撑。 李贞英也吃撑了,明?日喜恰和哪咤就要离开?,小姑娘还有点捨不得?,挽着喜恰手要她陪着再去东海边玩玩。 「我还记得?嫂嫂头一次来陈塘关,我们就是夜里去东海边玩儿了。」贞英很怀念,「再去一回吧,再去一回吧。」 夜里的?海域大风大浪,凡人其实是不常去的?。但是神仙无所谓,汹涌的?浪反而?在毫无人烟下显得?平静。 喜恰抚了抚肚子?,确实吃得?很撑,该去消消食,于是点头。 她想和哪咤打声?招唿再走,哪咤却已牵起她的?手。 他垂眸看她,神色平静道:「一起去吧。」 第259页 喜恰的?指尖微顿,侧目瞧他,少年如玉的?脸庞被清寒的?月色照亮,从前那点恣意乖张的?气焰无处寻觅。 她復又?点了点头。 到了东海畔,果然海风颳得?凛冽,唿啸的?风贴在耳边犹如恶鬼呜咽。 但自?小在东海边长大的?李贞英可不怕,海浪掀来了许多扑腾的?小鱼,鱼儿翻着银白的?肚皮,扇动尾巴,引得?她去捉。 不过?一会儿,小姑娘就一个人跑得?没影儿了。 如今云楼宫在三界早有威名,东海一众不过?地仙,不会上赶着招惹李家的?人。更何况李贞英对这一带极为?熟稔,哪咤倒也不怕她出什么?事,放任她自?己?去玩儿了。 潮声?涌动,雪白的?浪花不断被激起,溅开?的?白沫落在沙地上。 三百年前来这里,喜恰不敢在夜里靠近海岸。 彼时她只?是个初初化形的?灵鼠精,躲避危险的?天性叫她远离一望无际的?大海,可此刻却不同。 早已收放自?如的?灵力能够轻而?易举感知到未知的?海域,站在海边,大海特有的?潮咸味扑面而?来。 但大风凛冽,一下将潮腥味吹散,反而?带来一点如雨水般的?清新?怡然。 她一只?手拎起裙摆,弯下腰,另一只?手捧了一点海水,感受海水在指尖流淌,流回幽深的?海里。 一点湿凉却忽然落在鼻尖,喜恰抬头望天,原来是真的?下了小雨。 哪咤悄然牵起了她的?手,她的?手心还残留海水的?冰凉,他的?手却是炽热的?。 他带着她沿着海岸线走,夜深人静的?时刻,淅淅沥沥的?雨溅在沙地上,一望无际的?大海里,什么?波澜也掀不起来。 待到一处浅滩,翻过?礁石堆,这里的?洼地竟有许多小鱼和附着在礁石上的?贝壳。 比起被大浪掀起翻腾挣扎的?鱼,这里的?小鱼儿游憩着很是安稳。 喜恰微睁双目,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小鱼呀?」 她也想和贞英追鱼去来着,但贞英跑太快了,她又?不想撂下哪咤。 才说完,又?一怔,哪咤也曾生于陈塘关,虽然不如贞英在这里生活时间?长,也曾是长在海边的?少年。 「再抓两条烤烤吃?」哪咤一挑眉。 他只?是不喜欢东海,自?己?也不喜欢吃海味,但对于这种捉鱼捉虾的?事原也不排斥,甚至曾经很感兴趣。 喜恰笑了笑,摇头:「吃撑了,不要了。」 但少年已然兴致勃勃蹲下身,月光浸在浅滩下,洒落在他修长的?指尖。喜恰也微弯下腰去探看,发现了一条尤为?活泼的?小鱼。 「抓那个,抓那个。」她扯了扯少年的?衣袖,轻声?道。 雨丝与?海风叫水洼起了涟漪,随着小鱼的?摆动波澜更甚,哪咤手疾眼快,下手极稳,一下就捉住小鱼,丢去喜恰手里。 活蹦乱跳的?鱼极有生命力,喜恰捧了一会儿又?放回去。 抓一条又?放一条,两人都无意真抓鱼来吃,临至最后,哪咤又?送了她一只?小螃蟹。 这下她有点怕那对大钳子?,才伸手又?收回,却惹得?少年轻笑。 「多少年了,还怕?」 当年南海边,他就是这样吓唬她来着。 喜恰想起往事,不由得?也觉得?好笑,想捶他的?肩膀,他还躲开?,两人在海滩上玩闹了好一阵,回过?神来,已然走到了更靠近海面的?地方。 冰凉海水已沾湿云履鞋面,大浪阵阵打来,飞起的?浪花溅湿了两人的?衣襟。 喜恰抬眼看哪咤,他鬓边的?碎发已不知被海水还是雨水打湿,柔顺地贴在颊上。 皎洁月光照亮他的?如玉脸庞。 他垂眸,睫羽轻颤,还有一点晶莹的?水珠垂在潋滟的?眼尾。 鬼使神差地,喜恰踮起脚尖,手攀上他的?颈脖,食指顺势勾住他颈间?的?缠金鍊饰,迫使他低下头来,让他离她更近。 「你......」他声?含诧异,开?口却只?有一个字音。 因为?她吻上了他的?眼睛。 将水珠捲入唇齿,品尝到一点淡淡的?湿咸味,这不是雨水,更不会是泪水,心高气傲的?小少年从不落泪。 何况此刻气氛如此恰到好处。 是海水。 喜恰抬起手腕,替他挑开?黏在额前的?碎发,抚上他的?眉骨,抹去那处沾染的?湿咸水痕。 这是他不喜欢的?,东海的?海水。 指尖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唇瓣也由此一点点落下。 轻吻落至他的?眼眸,鼻尖,柔软的?唇瓣,她没有停下动作,彼此温热的?唿吸交融,海水一点点被她吻去,洇染上独属于她的?气息。 虔诚且温柔,缠绵又?冷静。 少年却显然不如她这样沉得?住气。 待她冰凉的?唇落在他的?喉结上,少年嵴背倏然绷直。他勐地抓住她的?手,眼底隐藏的?情绪全然展现,迫不及待地回吻上去。 唇齿间?品尝到的?满是香气,浓郁的?莲香,杂糅着一丝糖葫芦留下的?麦芽清甜。 他的?吻带着前所未有的?侵略性,舌尖抵入,与?她的?唇齿纠缠不休。 急乱的?唿吸声?在耳畔无比清晰,喜恰反扣住他的?手,叫他搂紧了她的?腰。 第260页 哪咤的?唿吸声?更重了。 从来不会放手的?少年在此刻将这点性子?体现得?淋漓尽致,她要他亲吻她,他便亲吻,要他拥紧她,他便拥紧。 身体相贴,彼此的?体温清楚感知,鼓动的?心跳声?更是清晰可闻。 灵山之前,曾因同心咒在脑海里目睹过?的?,哪咤心中?所想的?,在此刻虚虚沉沉浮现在喜恰眼前,叫她的?脸颊越来越绯红。 也不知吻了多久,尚且不太会换气的?喜恰终于憋红了一整张脸,慌乱将他推开?。 月光下,少年澄澈的?眼眸也变得?幽深起来,深深情意让他眼尾沾染了暧昧的?赤色。 他只?是直勾勾盯着她,不再有其他动作。 「哪、哪咤。」 一开?口,声?音软得?不像话,喜恰一顿,但还是把话说了下去,「我答应...我们答应过?的?双修,我真答应了。」 说完,喜恰自?己?先?沉默了。 这话说出来简直就是语无伦次,显得?她一点都不镇定。 「好。」 可哪咤竟是一瞬间?听懂了,他眼眸中?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又?被他极好的?掩藏下去。 少年眼眸晶亮,唿吸依旧急促,几息之间?尚难压制,长久的?忍耐叫他的?指尖有一丝轻颤,但还是轻柔地执起她的?手。 为?何会吻他,为?何忽然吻得?这样深情,少年心知肚明?。 他本意是想等她慢慢来。 可她自?己?说她答应了,那他可就不等了。 「真的?答应了?」他再问一遍。 喜恰唿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嗯,但是——」 但是的?话没能说完,少年又?吻上她的?唇瓣,一点嗫嚅的?尾音被捲入唇齿,分毫不剩。 他的?吻永远热情且炽烈,赤诚的?爱叫人深陷其中?,情意丝丝绵绵,沁入心间?,变得?愈发浓郁。 换气的?间?隙,喜恰往后仰头,才要继续说话,少年不依不饶追吻过?来,温热的?唇便落在她的?颈上,让她瞬间?僵了身子?。 一阵酥麻,浑身发软。 哪咤也似有察觉,唿吸微乱,却还不肯抬头看她,唇瓣依旧流连在她白皙如玉的?下颌。 「你、你......」喜恰的?声?音带上一丝轻颤,「但是,我们还是得?慢慢来......」 他吮吻着她的?颈脖,清冽声?线变得?喑哑,回应了她。 「嗯,一会儿一定慢慢来。」 「......」 极为?了解他的?喜恰,虽然不懂双修,但从他的?语气就能听出,此「慢慢来」一定非彼「慢慢来」,下意识将手抵在他的?胸膛上。 可少年心急,在她身上游走摸索的?手点燃了一片暧昧热度,看似熟稔且游刃有余,压抑其下的?仍有一分生涩。 还带着本能的?冲动。 她的?身子?微微颤慄,意识迷濛。 随着他的?动作唿吸声?也轻颤,喉咙发紧,脑中?嗡鸣,终于反应过?来。 「等、等等——」 这还是在海边。 话没说完,尾音绵软下来,原是他弯腰撩起她的?腿弯,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雪白浪花卷过?两人的?衣摆,喜恰才发觉,不知何时海水早已将裙摆打湿。 他赤红的?衣袖也因此染上水渍,一点稠丽颜色变得?更加浓重。 像极了海边的?月夜,危险,又?叫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三哥,嫂嫂!」 小姑娘的?娇喝自?不远处响起,一下打乱了所有意乱情迷之下的?冲动慾念,哪咤抱着喜恰的?手僵了一分。 喜恰也吓醒了,慌忙要从他怀里下来,他却紧紧揽住她,怎么?也不肯松开?。 「咦?你们——」李贞英走近了,瞧清楚他二人,捂住自?己?眼睛,「那什么?,夜深了,我来喊你们回去,你们......回不回去?」 星月依旧明?亮,但风声?愈发唿啸,夜确实深了。 喜恰被哪咤抱在怀里,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回、回去吧。」 少年的?心跳声?就在耳畔,从急促到渐渐平静,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声?音艰难,似乎正抵着牙关。 「本来就打算回去的?。」 但肯定没打算和李贞英一同回去。 喜恰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次拉着他衣领的?力道重了一分,嗔他:「那你总不能叫妹妹一个人走嘛。」 哪咤又?沉默了一瞬。 「走了。」他对李贞英道。 一同回了李将军府,中?途哪咤见喜恰脸色越发红,怕她当真羞恼了,终于将她放了下来。 将军府里,殷夫人竟还未睡。 明?日就该离开?陈塘关了,她有话要对喜恰说,向?喜恰招招手。 双修的?事算是彻底被打断。 少年不太甘心,在外头凝视着通明?彻亮的?窗户,见她们这是要秉烛夜谈的?架势。 他唿出一口气,告诉自?己?不急,答应了喜恰要慢慢来...... 第103章 番外·云楼宫探亲 少年?的?红衣鲜亮, 身姿挺拔清俊,三十三天之上的云雾灵光洒落他的衣袍上,更渡上一层迷濛仙气。 他紧紧牵住喜恰的手, 疾步踏入云楼宫。 第261页 李天王比他还快一步收到了来自陈塘关的?信笺, 此?刻正?搓着手?候在门口。 见哪咤和喜恰来了, 老父亲的?笑容一下挂起, 余光又瞥见周身立着的仙娥,收敛神色,轻咳了一声。 「哪咤,喜恰, 你们回来了啊......啊, 你们这?衣裳?」 收敛的?表情又夸张起来,看一眼小儿子又看一眼义女, 唏嘘着,「小两口倒是真甜蜜啊......」 哪咤和喜恰步履皆一顿。 两人穿得是殷夫人送的?衣裳, 也是正?从陈塘关赶来。 殷夫人与喜恰彻夜长谈了一番,待他们临行前, 拿出?这?些日子为?两人做的?新衣,又嘱咐了他们送些陈塘关特产去云楼宫。 不然就该是直接回陷空山了。 不过, 如今哪咤倒是对看望老父亲这?种事没那么排斥, 来就来了, 听?闻此?言,也只轻哼一声:「比父亲想像得还要?甜蜜些。」 喜恰扯了扯他的?袖子。 新衣是同色的?红,殷夫人本想送喜恰一个精巧的?玉镯,却见她手?上有了, 于是这?些日子来特地又赶工为?她和哪咤都做了衣裳。 丹雘红色,鲜艷色泽的?冲击, 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般配得紧。 「是是是。」李靖已经习惯了被叛逆孩儿呛,反正?他也常呛儿子,「这?样甜蜜,何时?给为?父抱个孙儿或孙女啊?」 没呛住儿子,倒是义女一噎,她下意识回看身旁的?少年?,少年?微挑眉,一句话说得是意味深长。 「自是快了。」 几人也不能一直杵在门前,寒暄了两句便都走?进云楼宫里。 哪咤让仙娥们将从陈塘关带来的?特产一一清点好,心里还有事的?少年?人这?便想走?了,又被李靖叫住。 「看你整日风风火火的?,你母亲还有嘱託,且等一等。」 他们正?在李靖的?光华殿中,李靖向一旁候着的?仙娥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便又有几个仙娥端着木盘上来。 见哪咤和喜恰方才回来云楼宫那个黏煳劲,李靖也不绕弯子了。 反正?他也不会绕。 「我和你母亲早早备了礼给未来儿媳,就是千年?也没见谁喜欢过你,如今总算能送出?去了。」 李靖三子一女,二子在佛门清修千年?,差不多是断了这?红尘心思。 哪咤虽也算皈依佛门,但不受什么限制,而且好歹人还在天庭,李靖和殷夫人盼他能找到个意合情投的?人,这?盼都盼了千年?,礼单都调整了好几次。 精巧华贵的?首饰仙珠呈上来,琳琅满目,珠光宝气,叫人目不暇接,喜恰一时?真有点惊。 难怪殷夫人叫他们回一趟天庭,是因为?礼都备在云楼宫。 「难怪佛祖大法昔年?说你俩有缘......」李靖捋了捋鬍鬚,也感慨了一个难怪,「缘啊,缘啊,真是妙不可言啊。」 「......」 原本心里也有一丝感慨,且对亲人此?番关怀有一点感动的?哪咤,在听?完李靖毫无文化的?感嘆后,他想说的?话如鲠在喉,直接沉默住。 喜恰代哪咤道谢,这?怎么说都是长辈的?心意,况且如此?贵重。 「不过,什么叫无人喜欢我?」察觉不对,哪咤不大满,微微皱起清俊的?眉,下意识看了一眼喜恰。 说的?好像他很不受人待见一样。 平日要?这?么说都没什么,如今可是心上人在侧。 李靖晓得几个儿子里数三儿子长得最昳丽,一向最受天庭众女仙欢迎,但事实就是——即便如此?,千年?里除了喜恰周身再没有过任何女仙敢靠近他。 毕竟,玉面小阎王的?称唿也不假。 「这?也算好事啊。」李靖叫他稍安勿躁,宽慰他一声,「你这?样,呃,守身如玉,如今才觅得良人嘛——」 话还没说完,红衣少年?腾地一下站起身,唇抿得紧紧的?。 喜恰见状忙拉了少年?一把,义父好似真不大会说话,她轻咳一声,圆了圆场:「哎呀,不管有没有人喜欢,我喜欢就够啦。」 「......」 完了,她也不是那么会说话,这?话说的?也不大漂亮。 可少年?看了她一眼,意外地被安抚下来,他轻抬手?,捉住喜恰正?牵住他袖子的?手?。 这?便要?告辞,李靖又叫住喜恰,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一枚硕大的?玉佩来。 「喜恰,昔年?你来云楼宫,义父也没给你备礼......」 当年?的?李天王或许真没太在意过这?门义亲,这?样一只小小老鼠精能攀上他李家的?关系,在他看来她已经十分荣幸了。 但一切真有缘法,佛祖送她来云楼宫歷练,三百年?里也不难看出?这?个义女心地善良柔软,也给冷清的?云楼宫增添了不少温情,和哪咤这?种叛逆孩儿倒是互补。 「这?是单独给你的?。」李靖对喜恰轻声道,「要?常回来云楼宫看看啊。」 哪咤看了李靖一眼。 道谢完便真离开了光华殿,这?下却没急着走?,哪咤和喜恰心照不宣选择回了水华苑。 恢復记忆后,二人还没有过一道回来这?里的?经歷。 但这?是他们相伴过很久的?地方。 喜恰抬头看去,水华苑前是个玉璧拱门,从前她常在廊下往外看,少年?经过拱门时?,清瘦修长的?身形会短暂遮盖外头三十三天柱的?晖光。 第262页 他便犹如光。 流水潺潺声响起,莲花池中的?莲花开得正?盛,一大片繁盛的?粉色花海,花与莲叶皆舒展开来,将整片池塘都盛满了。 微风习习,千年?灵檀木制成的?鞦韆随风轻轻晃荡着。 这?个鞦韆与无底洞的?略有不同。 喜恰没有莲花仙身的?少年?这?般徒手?生莲的?天生灵力,那个缠得只有青藤,这?个上面却缠满了莲花,一朵朵娇嫩明艷,像极了少年?热烈且不加掩饰的?爱意。 而且这?个鞦韆还比无底洞的?大,可以坐下两个人。 哪咤见她目光落在鞦韆上,牵着她的?手?走?过去,要?带她盪鞦韆。盪着盪着两人坐在一处,一起聊起了许多从前的?往事。 谁曾因什么事吃醋了,谁又曾因什么事难过了,在这?一刻坦然交心,全然讲清。 而后,喜恰倚在哪咤怀中,静静出?神。 「喜恰。」良久的?静谧之后,哪咤轻声唤她。 她竟然说困了,眼眸微眯,听?他唿唤才睁大眼睛看他,「怎么了?」 「都成仙了,怎么还是这?样倦懒。」 少年?轻轻捏上她的?脸颊,笑声有些无奈。 倒也不是真的?乏,就是这?样熟悉的?莲香叫人心中安定,水华苑就像另一个家,待着待着心就松懈下来了。 喜恰摇摇头,回应他:「我没有,感觉还精神呢。」 哪咤却沉默了一会。 他的?目光落在荡漾的?莲池上,澄澈的?琥珀色瞳孔倒映着粉色花瓣。 「当真?」他问她。 喜恰感到一丝疑惑,偏头看他,「当真啊。」 「喜恰。」少年?又唤了她一声,復又把视线转回她身上,声音清冽又温柔,「你当真答应了,对么?」 少年?的?眼神清澈,如同莲池中的?微波荡漾。 喜恰晓得他意有所指的?是什么,被他牵住的?手?感受到的?也是一片火热温度。 她没太迟疑,轻轻点头。 他的?目色瞬间变得炽热,方才的?平静无害仿佛错觉,喜恰还没反应过来,少年?已抬起手?,将她挽起的?柔软青丝散开。 金簪玉环散落一地,有灵力相托,落地的?声响轻微。混天绫被他收回去,绕在自己手?腕上缠了一圈。 浓艷稠丽的?红,将他一双骨节如玉的?手?衬得更加白皙。 「这?是要?做什么......」 乌髮被风吹起,一缕略微遮蔽住视线,晓得他的?心,却不解他此?刻的?用?意。 喜恰无端有些紧张,下意识问了一声。 但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手?腕一紧,丝缎般的?柔软触感,是混天绫也缠上了她的?右手?,少年?抬手?将头上的?莲花玉冠取下,同样散了发。 穿堂风悄然而过,掀起檐上缀了红绸的?铜铃。 一阵天旋地转,被混天绫缠上的?手?腕叫她不由得靠近哪咤,又被他拦腰抱起,一同进了莲池。 失重感只是一瞬,但没过腰际的?池水还是叫人有种浮浮沉沉的?感受,喜恰不由攀上少年?的?臂膀,唿吸也变得有几分急促。 「双修。」少年?终于回答了她,但是此?刻已是显而易见。 池水并不冰凉,反而和融温暖,满池荡漾的?莲花就在身旁,鼻尖也萦绕着淡淡清香。 喜恰恍惚着,混天绫引着她的?手?腕松开少年?的?臂膀,但下一刻又重新被他牵起。 炽热的?手?包裹着她的?手?,哪咤的?气息无比靠近。 他以指腹摩挲着她的?指节,从尾指到拇指,极有耐心,又极尽轻柔,叫她因紧张之下不由僵住的?手?逐渐放松下来。 明明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偏偏被他做得旖旎,最后,他的?手?心落在她的?腕骨上,忽地收紧。 喜恰的?手?轻颤一下,忽然感觉一个温热的?吻落在她的?手?背上。 那些倏然升起的?紧张感,又重新被他化解。 「哪咤。」她些微松了口气,「我、我要?做些什么呢......」 少年?轻笑一声。 手?又被他拉住落在他的?腰身上,他俯身在她耳边,「我已学了那么久,怎还劳烦你做什么?」 喜恰一愣,还欲说话,少年?的?吻已落在她的?唇角。 不同于以往的?心急,或许是真听?进去了喜恰先前说的?「慢慢来」,这?次他显得耐心十足,动作?轻柔。 从轻啄开始,他细细研磨着她的?唇瓣,亲吻,撬开她的?贝齿攻略城池,还细心地搂住她的?腰,防止她软下腰身陷入池水中。 莲香浓郁萦绕鼻尖,唿吸被他掠夺。 喜恰真的?软了身子,意识迷濛,放在他腰上的?手?也没了力气,下意识想攀上他的?颈脖也无济于事,只能靠他紧紧托住她的?腰。 「哪、哪咤......」 察觉到少年?的?手?探入衣领,她的?嵴背瞬间绷紧,又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可声音娇柔,不似平常,暧昧至极的?轻唤叫她自己先脸红起来。 她抬眸看他,猝不及防撞入他的?眼眸,平日里少年?澄澈的?视线在这?一刻倏然幽深,浓得似一滩墨画,深邃又危险。 「我会慢慢来。」他安抚她,声音喑哑。 第263页 即便他看着她一袭红衣,内心的?冲动已无比强烈,乃至指尖轻颤,动作?也克制着温柔。 因为?喜恰从未穿过这?样稠艷的?红裳,纵使满身环佩珠翠,但她更偏爱温柔的?颜色,豆青月白,藕荷薄柿,与她很相配。 可原来红衣也是这?样明艷娇俏,甚至妩媚更甚,两人的?红衣相缠,艷得像是喜服。 叫人怎么也忍不住。 撩开她的?髮丝,吻上她因紧张微微蹙起的?细眉,亲吻一点点落在她的?脸颊上,唇瓣上,直到颈脖—— 喜恰唇间又不由溢出?嘤咛,但这?次没有躲开,只是指尖轻颤,下意识又想捏他的?腰,却被缠在手?腕上的?混天绫拉开。 体贴考虑到上次哪咤的?反应,她自己也渐渐放松了手?。 红衣被少年?剥开,光洁白皙的?身体暴露在池水中,冰凉的?温度叫人忍不住颤慄一瞬,他却在轻笑。 「又不是没看过。」 下一瞬,哪咤压着她往下靠,温润的?池水没过身体,温暖重新包裹着肌肤,他的?手?更是点燃了一片火热。 喜恰轻咬着唇,迷濛间也有点不甘示弱,支支吾吾着开口:「那我也看过......」 为?他疗伤的?时?候,他可是自己脱了。 哪咤扯开玉锦腰带的?手?一顿,将腰上的?莲花玉佩放进她手?心,不理会她细微的?反驳,只是轻哼一声:「多看看。」 又吻上她的?唇瓣,一句话含煳不清。 「还有没看过的?......」 喜恰迷迷煳煳问他是什么,眼皮微阖着,眼角却察觉到一丝明亮金光。 八瓣金重莲流转绽放于少年?的?指尖,其?中的?花蕊更是晖光熠熠,光华夺目,他扣住她的?肩膀带着她往下沉,金莲却顺着他的?指尖流动,缓缓飘在水面上。 不同于碧波潭水没入口鼻那样的?沉闷压迫,莲池里的?水竟丝毫不会影响唿吸。 喜恰微睁着目,见少年?也睁着眼与她对视。 他的?眼尾落了一点潋滟赤红,慾念幽深,微光交织在他眼底,其?中倒映着她微微潮红的?脸。 温暖的?手?抚过她娇艷的?脸颊,绕去她的?耳后,贴着耳垂,指尖扣进她的?秀髮之间,另一只手?抚慰着她的?身体,叫她溺在无限的?温柔里。 那一刻,她也不由轻抬手?腕,手?指缠绵地卷过他的?耳廓。 指尖缠绕上他的?乌髮,柔软的?发又一点点蹭过他的?指尖,身体相贴,交缠相合。 金瓣重莲的?晖光笼罩住整片莲池,激盪而汹涌的?灵力在不断翻腾,混天绫缠着她的?手?腕,托住她的?腰身,火热得也犹如他一般。 沉沦在一阵阵情潮中,少年?忽然又咬上她的?耳朵,唿吸与池水的?波动都在她耳边,他问她。 「算不算慢慢来?」 「......」 她忍不住轻吟一声,比起被吻脖子,这?下更叫人意乱情迷,指尖轻挠起他的?后颈,如同溺在海里的?人想抓住面前的?浮木。 勾住了那条细细的?缠金莲项鍊,她慌不择路轻扯着。 哪咤一顿,含住她洇染着悱恻赤红的?耳垂,闷笑起来,「原来是这?里更甚。」 喜恰没能回答,相依下意识沉迷,但在金瓣莲泛起的?阵阵金光里,灵力渐渐又充盈起来,终于有力气一鼓作?气勾住项鍊。 少年?也正?开口,俯身在她耳畔,再次道:「是不是太慢了,要?不要?快一点?」 「......」 她真的?气恼了,指尖缠住链饰绕了个圈,娇嗔他:「李哪咤,你不要?太过火了,毕竟......」 含娇的?音色太让人沉醉,哪咤已听?不进去后面的?话,他紧紧与她相拥。 情同鱼水,抵死缠绵,直至金瓣重莲的?灵力黯淡下来,也没有松手?。 ...... 也不知过了多久,湿透的?红衣被少年?从莲池捞起。 他环抱着她,一步步向自己的?寝殿走?去。 水珠顺着□□的?身体滴落,白玉砖上蜿蜒水痕,喜恰还来不及打一个寒噤,重归干爽的?衣裳就将她兜头罩住。 入目赤色,少年?也是红衣乌髮,薄唇轻抿,一点红意还未从他脸上褪去。 倚在他的?胸膛前,喜恰想着,怎么也不可能着凉,毕竟他的?身体已足够火热。 「该睡觉了。」她轻声对哪咤道,音色轻绵。 双修过后的?身体,其?实应该更加精力充沛。 但看过了哪咤先前没给她看的?,真真切切,彻彻底底,明白了什么是双修,现?在喜恰的?感受就是——太刺激,折腾不动了。 哪咤步履未顿,只是搂紧了她的?腰,轻声嗯了一句。 殿内从不曾薰香,少年?本身的?莲香已然浸染馥郁,唯有灯火绵绵,烛影煌煌,檐上的?铃铎因关门的?动静轻微作?响。 转过屏风后,他将她放在同样满是莲花香的?床榻上。 喜恰阖着双目,刚想翻个身睡觉,猝不及防双手?又被扣住,清隽的?香气一下窜入鼻尖,浓郁却不甜腻,原是哪咤又倾身而下—— 她勐地睁开眼,缩起脖子,「你、你做什么,不是睡觉吗?」 哪咤收紧指尖,手?心与喜恰紧紧相贴,清俊的?脸庞上浮现?一丝迷惑,好似很真。 第264页 「这?不是要?睡么。」 言罢,他吮吻着她的?颈脖,唿出?的?热气就在颈上和耳际来回流连。 喜恰不由喉咙发紧,腰肢轻颤,晕晕乎乎的?,不知何时?身上已然干爽,少年?的?乌髮与她的?发纠缠,一同铺散在云榻间。 发间浸透着馥郁莲香,香气从未如此?浓烈,慌乱间,唇间嘤/咛一声,又连忙深唿吸一口气,喜恰软着声劝阻他。 「你不是腰不好么?别、别折腾了,届时?真伤了。」 烛火晃荡了一瞬,似暗復明。 哪咤的?动作?顿住,埋在她颈脖间的?头抬起,热气唿在她的?下颌上,又惹得她一颤。 「什么腰不好?」 许是殿内暧昧的?气氛尚存,他的?声音仍有一丝慵懒,听?不出?太过震惊。 于是喜恰真没听?出?来,犹自平復着唿吸,眼见他停了动作?,心觉有戏,循序渐进相劝着:「上回在陈塘关的?演武场,我都看出?来了......」 哪咤没说话。 「我就是轻轻拧了一下你的?腰,你显然不舒服,这?双修太耗费精气神,你还是不要?太大动静了。」 沉默依旧蔓延,唯有门外一点铃铎的?清脆响动,微弱又平静。 喜恰也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察觉不对劲,刚要?从躺平的?姿势直起身子,就听?见少年?轻呵一声。 下一刻,扣住她的?手?越发收紧,缠绵的?吻接踵而至,眼睛,鼻尖,唇瓣与颈脖,每一次想要?开口说话就被他的?吻堵住。 乌髮与他的?指尖纠缠,摩挲声响清晰在耳,不忘顾及她的?耳垂,在耳尖轻轻一捏。 腰肢也被牢牢桎梏,少年?常年?持/枪的?手?带着一层薄茧,揉开一阵酥麻的?热度。 喜恰懵了,懵了一会儿又反应过来——他为?什么可以同时?做这?么多事? 「不、不是——」她轻颤着声,终于找到间隙开口,「你......」 他竟然用?法相六只手?,这?是能在此?刻用?的?么,她真的?不行了! 话还没说完,少年?抬起身,先发制人问她:「你先前答应过我什么呢?」 什么答应过什么? 喜恰想了半天,迷迷煳煳中,除了能想到答应过他方才做的?事以外,她还能答应过什么? 少年?哼了一声,猜到她已不大记得,手?指抚过她的?脸颊,又捏了捏她的?耳尖,叫喜恰又忍不住轻颤。 「我是不是提醒过你,要?养精蓄锐,留存体力?」 「......」 随意搭在身上的?红袍本就松松垮垮,喜恰想往后缩,衣服不小心滑落些许,又被他攥住手?腕拉了回来。 「是不是和你说过,不只会有一夜?」 「......」 她想起来了—— 「是不是答应过我,下次一定......」哪咤揉着她的?手?腕,俯下身在她耳畔,一字一顿,咬字清晰,「早生贵子。」 双手?被他托住攀上他的?颈脖,喜恰哎呀一声,声带媚意,终于躺平妥协,支吾着:「好好好,是我答应的?...是我......」 是她答应的?,做妖做仙都要?有担当,只能独自承受了。 又一次的?沉沦。 少年?勾起唇角,吻上她的?青丝,眼底是浓郁的?爱意,语气里浸染着悱恻的?暧昧。 「喜恰,我永远喜欢你,年?年?如此?日。」 第104章 番外·陷空山团建(一) 日上三竿, 无底洞渐渐有了喧闹动静。 小妖们都?开始各司其事做着自己的?事,拜五识灵敏所赐,喜恰甚至能听见不远处小锦鲤们的讨论声。 她们在讨论, 大王何时会起身。 喜恰缓缓睁开眼, 腰很酸, 腿很痛, 下意识要伸手揉腰,却?发现双手被束缚,不大能动弹。 侧目看着去,混天绫缠在手腕上, 一点赤色更?显得细嫩的?手腕白皙如?玉。 迷迷煳煳反应过来?昨夜不知几回的?荒唐事, 她沉默了。 「这就起身了?」 不过一点动静,身侧的?少年也睁开眼,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但眼底已尽是温柔暖意。 「快点松开。」她轻咬着唇, 嗔了他一声,「白日了, 不玩了。」 昨夜的?花样是昨夜的?,和今日无关。 屋里没掌灯, 仍是漆黑一片, 原本?熏的?暖香清甜, 歷经一夜后在此刻气息却?变得缱绻暧昧起来?,喜恰感?受到?少年轻笑了一声,他抚上她的?手掌,与她十指相扣。 「可?是天还很暗......」 刚甦醒的?少年声线少了丝清冽, 显得慵懒而喑哑,他将头埋在她的?肩窝处, 闷闷开口,轻声细语,听起来?有一丝撒娇意味。 手与她的?手交握相依,但混天绫却?没松开。 甚至还想捉着她的?手指把玩。 喜恰沉默了一瞬,让昏沉的?思绪渐渐清醒过来?,有了一个好主意。 「还想?」她问他。 少年微顿,轻抿的?唇角漾开一丝弧度,眼尾微挑,也问她:「可?以么?」 喜恰沉吟着,点了点头,在哪咤动作前又?急忙开口:「但是要答应我的?要求,不然不可?以。」 少年略略直起身子,乌髮垂落犹胜雪色的?肩上,即便在幽暗屋内,他的?凤眸依旧清亮,支着下颌看她。 第265页 他颔首。 喜恰的?要求他怎么能不答应,他什么都?会答应—— 「叫我小主人。」 「......」 少年微微侧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凤眸轻抬,平静的?神情出现一丝裂缝。 「再说一遍?」沉默一瞬,仿佛是不可?置信,他復又?问她。 喜恰看了他一眼,而后又?飞快收回视线,轻咳一声,倒也没退缩,依言重复道:「你叫我小主人,就再一次。」 「......」 少年沉默良久。 喜恰心中松了一口气,她就晓得以他这样骄矜的?性子才不会开口喊呢,可?以顺利起身了。 舒展了一下被混天绫束缚的?手腕,却?发觉一点没松...... 下一瞬,红绫将她的?手拉得更?开,这下是一点都?动弹不得,少年炽热的?指尖倏尔落在她的?唇瓣上,似乎不想她开口。 幽暗一片的?屋内,仙神其实?并不受影响,她看得清楚他那双澄澈的?眸子直勾勾望着她,诱人沉沦。 他轻启唇,喊了她一声。 「小主人。」 「......」 这下轮到?喜恰怀疑自己听错了,但没来?得及怀疑多久,他倾身而下,吻住她唇瓣的?同时?,一抹赤色也落在她眼睫上。 绸缎的?触感?,是同时?束缚着她双手的?混天绫。 这法器能长能短,柔韧十足,还能随他主人心意而动,倒是极好的?伴生灵宝。 喜恰麻木了,说好给她用的?混天绫,自从双修后都?是他在用。 被混天绫覆上的?眼睛不见光明,全然的?漆黑里五识更?加灵敏。少年的?唿吸流连在耳畔,喊过一次他就不侷促了,声音越发清晰,含着喑哑,一声声喊她小主人。 她越听越不自在,这下连麻木都?难做到?。 又?是一轮不同的?感?受结束,缠人的?少年终于捨得松开他的?法宝。 喜恰揉了揉自己的?腰,真的?要折腾不动了。 不一会儿腰间又?有另一只手伸了过来?,喜恰一怔,见哪咤认真专注地替她揉着腰,面上还有一丝淡淡懊恼。 「我不晓得......」他的?语气也含了些许愧疚。 少年指尖渡上一层温融的?灵力,不一会儿就化开她身上的?酸痛。 「对不起。」他轻声道,「下次...一定克制。」 她见他垂着眸,容色昳丽的?少年顿首的?模样沉静又?乖巧,叫她心里也柔软起来?,才要说话,忽然僵了身子。 原是少年的?手不知不觉又?不规矩起来?,她又?气又?恼,拧他肩膀,「你给我松手......嘶。」 声音又?因?他的?动作变得娇柔起来?,被他搂住,她抬眸看他,少年眼里的?懊恼还没褪去,但眼尾沾染的?悱恻红意越发明显。 喜恰不可?置信道:「你、你到?底要几回......」 哪咤眼神渐深,与她挨得极近,坦然回答:「总之现下还不够。」 「......」 今日绝对不行,她还有事呢,哪咤也有事。 双手抵在他胸膛上表示抗拒,喜恰看着哪咤泛着微光的?眸子,裹挟着总叫她心底柔软的?爱意,心里一点悸动,但这时?候表现出来?不是明智之举。 终于,食髓知味后越发黏人的?少年妥协了。 慢吞吞穿戴整齐,外头早有小妖在等待喜恰,幽暗室内还会柔着声带上点撒娇意味的?三太?子,此刻又?正色凛然起来?。 他怎么说都?是天庭的?三坛海会大神,也不能日日都?在陷空山,今日便要回天庭一趟处理些公务—— 比如?说上天后再领兵下界除妖。 不管是什么,喜恰今日也有事,替他将一缕额发挑至耳后,她与他挥手告别。 「你早些回来?哦,不要赶不上我的?宴席了。」 哪咤轻笑,有外人在,尤其是有年纪尚小的?小锦鲤在,他还是比较收敛的?,只是勾了勾喜恰的?小指,应了声好。 但是在众人目光看不到?的?地方,他又?捏了捏喜恰腰侧的?软肉,反正都?被她宽大的?袖袍挡住了。 喜恰微微僵了身子,反手捉住他的?手,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动作,只得嗔他一眼就作罢。 「一定早些。」红衣少年挑眉,不再闹了,足踏风火轮离开。 待目送他离开,被灵力抚慰到?的?喜恰舒展了一下身体,现在就是一整个神清气爽。 双修还是有作用的?。 好久没有邀一众朋友来?陷空山玩,喜恰琢磨着开一场宴席,今日就要着手准备。 带着小妖们到?临近的?镇上採买了不少东西,还以灵力为引做了许多请柬,一天下来?竟然还是精力充沛。 接下来?就是筹备开宴的?日子,待到?正式开宴的?那一日,朋友们一个个都?来?得很早。 花香涌动,陷空山的?春日开了漫山遍野的?花。 难得的?好天气,顶峰之上,层云遍布,大片云雾又?胜雪色,云捲云舒间落得暖霭霞光,喜恰也特地将宴席选在山顶。 除却?万圣铁扇蜘蛛精们这样的?凡间朋友,天庭一众好朋友也都?来?赴宴了,绒绒,哮天,嫦娥与杨戬,七仙女?,杏瑛如?今也在天庭,甚至百花仙子也同她一道来?了。 第266页 喜恰还邀请了取经人一行人。 如?今也不再叫取经人,该是旃檀功德佛、斗战胜佛、净坛使者、金身罗汉和八部?天龙。 而金蝉长老仍着往年那身僧袍,眉心一点红痣温敛,含笑向她合十,「喜恰,许久未见。」 喜恰微怔着,看着如?今的?他,也扬起笑来?。 「长老安好。」 其实?若金蝉子是从灵山来?,凡间这点日子真称不上许久未见。 但若是从大唐来?,算上她和哪咤在陷空山与云楼宫来?回跑的?时?刻,倒真有些年头。 前两年,陷空山下昔年喜恰曾救过的?老村长已经寿终正寝,如?今继承村长的?正是那老村长的?曾孙。 彼时?哪咤看出喜恰心里有些难过,还特意带过她去地府,知晓了老村长投胎去了一处好人家,将这个消息又?带回了地涌村。 仙神所感?知的?岁月都?极为漫长,岿然不变,几百年不过转瞬,妖亦如?此。 可?岁月悠悠,实?则从不停息。 成为斗战胜佛的?孙悟空一双火眼金睛好似更?加锐利,环胸看了她好一会儿,似笑非笑着:「喜恰妹子,俺老孙瞧你如?今是修为大涨啊。」 「咱们来?比划比划,看看你长进多少。」孙悟空盯着她看,越看越是饶有兴味,手上金箍棒已然幻化出来?,「快来?快来?!」 喜恰一噎,他现下看上去很像那种百无聊赖,然后四处找人打架的?大魔头...... 怎么成圣后变得更?桀骜不驯的?样子了。 猪八戒刚从旁边木桌上端了瓜果?来?吃,一边吃一边哼声,「喜恰妹妹别理他,这猴现在整天在花果?山闲得慌,逮着谁都?要和他比划两招。」 果?然如?此。 「不了不了。」喜恰忙摆摆手,她向来?是个不好打杀的?鼠,对打架这种事没什么兴趣,「我、我打不过你,你找别人吧悟空哥。」 「来?两招嘛,让悟空哥见识下你的?真本?领。」孙悟空啧了一声。 喜恰正色道:「我没有本?领。」 「……」 这边还在说着,天庭的?一众好朋友过来?,玉兔和哮天手牵手来?这边寒暄,杏瑛也含笑看着喜恰。 百花仙子也走了过来?,大家聊着聊着,忽然有谁咦了一声。 「喜恰仙子瞧着确实?气色极好。」 一个人说出来?,众人皆盯向她,喜恰直被看得不好意思,轻咳着,「哎呀,宴席将要开始,大家吃好喝好,不要光看我呀。」 那采阳补阴了能不气色好么? 而且哪咤那个不知魇足的?,恨不得日日奉献自我给她採补好多次,但这话总不能说。 目光一瞥,却?见猪八戒正看着嫦娥,却?不再是那样痴迷的?目光,原是嫦娥仙子和杨戬也向这边走了过来?。 嫦娥杨戬二人并肩而立,但从挨着的?距离上看还有几分疏远,喜恰也瞧不出他们如?今的?关系。 不过,有些事总是要慢慢来?的?,也不急于一时?。 两人先是和向东道主喜恰打了招唿,而后,嫦娥的?目光又?落在猪八戒身上,她犹豫了一瞬,轻声问候着,「上次在天竺国匆忙而别,不曾问过元帅,元帅如?今可?安?」 猪八戒早放下手中的?瓜果?,闻言一愣,心中百感?交集,也没有什么扭捏,嘆了一声。 「那会儿在天河边还是要威风些,毕竟当年我那样玉树临风.......」 孙悟空闻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听他继续道:「但还是觉得如?今更?快活些,佛门当差清闲,自由自在的?,伙食也很不错。」 看他猴哥儿,都?躺成什么样了,环顾四周都?没看见哪咤的?身影,天庭当值可?太?忙了,猪八戒心想。 孙悟空拍他肩膀的?手重了些。 猪八戒哎哟一声,看了孙悟空一眼,孙悟空又?把手收回去了。 「对了,嫦娥仙子......」 好似大家都?看出了什么,纷纷去别处寒暄。 原地只留下嫦娥和猪八戒,猪八戒沉默好一会儿,从怀里掏出那枚护身符,笑道:「多谢仙子当年为我解围,还送了我这个护身符,如?今劫难化解,我将它还给你了。」 他递给嫦娥。 其实?都?收下这么久的?东西,哪有又?还回去的?事。于嫦娥而言,送出去的?礼也没有拿回来?的?道理。 可?是两人目光都?凝在护身符上,半晌,嫦娥抬袖将曾经的?赠礼收了回来?。 「元帅保重。」她道。 如?她昔年对喜恰而言,若一方爱而不得,不如?断个干净,不必再留念想。猪八戒不再需要这个护身符做念想,她也给不了猪八戒念想,自然也要利落一些。 猪八戒在她身后,也轻声道:「保重。」 喜恰在不远处目睹了,但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感?慨,孙悟空仍在她身边,问她:「要不要来?打一场?」 「......」 腕间的?玉镯轻微发烫,这同心咒实?在作用很多,能感?受到?彼此的?距离在如?今看来?已不是坏事。 「话说小太?子呢?他怎么不在陷空山。」孙悟空又?问道。 喜恰见他眼神亮晶晶的?,很怀疑他一直说什么要和她过招,其实?原本?就是想找个由头和哪咤打架,毕竟哪咤才算和他旗鼓相当的?对手—— 第267页 还没回答,熟悉而清冽的?声音便在云间响起。 「孙悟空。」 第105章 番外·陷空山团建(二) 天边是绚丽霞光, 红日透过万丈尘寰,红衣少年足踏风火轮,身披软甲, 柱着火尖枪立在云端。 猎猎三昧真火衬着他的昳丽容色。 山顶的风抚过他?的乌髮, 却吹来一丝带着清隽莲香的血腥味。 喜恰微怔, 忙上前去。 于此同时少年也飞下云间, 将她抱个满怀,同时站得离孙悟空远了点?。 火尖枪上还残留三昧真火的灼烫热意,犹如少年张扬的个性,他?瞥了一眼孙悟空, 面色不虞:「你拿着金箍棒离喜恰那么近做什?么?」 孙悟空看了看他?的火尖枪, 到底谁拿武器离得近? 但人家是小?夫妻,怎好说什?么, 只能认栽把金箍棒往后?推了一点?。 「你受伤了吗?」喜恰顾不得这些,她轻嗅哪咤发间, 还有衣襟处,眉眼染上一丝焦急, 「怎么回事?」 还未卸下甲冑的少年尚有肃杀之气,身上的血腥味越发浓郁。 但他?一顿, 眉眼渐渐变得温柔, 一身软甲也渐渐在灵光之中褪去, 又是平日里恣意闲适的打扮。 「我们来时是不是撞见三太子了?」 来陷空山前正好撞见这位三太子在除妖的几个蜘蛛精,此刻也正好在一旁。 她们正低声讨论着:「好像是,我说哪位神?仙修为那样高,还那么嚣张, 一座山头都给他?剿灭了......」 宝珠欲言又止,看了喜恰一眼, 心想喜恰应该是明白过来了。 喜恰:「......」 看来是妖邪的血迹,不是他?的。想默默松开牵着哪咤的手,他?却怎么也不肯,火尖枪消散,两只手将她一只手包裹住。 「很多人看着呢。」后?知后?觉,喜恰脸红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方才挨得他?那样近,头都要埋在他?颈间了。 「看就看了。」哪咤神?色自?若,还挺高兴,「反正大家都知晓,还有谁不晓得么?」 扬高一点?音色,周遭本就因他?如此瞩目的亮相安静下来,此刻他?的声音清晰可?闻,众人都点?头。 「晓得晓得。」 就哪咤那种张扬的性格,谁还能不晓得呢。 杨戬在不远处闷笑一声,孙悟空更是翻了个白眼,「谁能不晓得三太子追义妹,从天庭追到凡间的骄傲战绩啊?」 哪咤微眯着眼,脸色变得差了一分,但下一瞬挑起眉,轻笑起来。 「骄傲又如何?又不是没追到,总归一直是我与喜恰两情相悦,无?人可?插足。」 这话惹得一旁正饮茶的金蝉子指尖微微一顿,但他?并没有看向哪咤,亦没有多说什?么。 孙悟空本是想激将一下哪咤,叫他?快快来打架,没想到惹得一身鸡皮疙瘩,抖了抖,看他?二人这如胶似漆难捨难分的样子,想要作罢了。 不想一旁杨戬看出他?心思,走上前来,轻笑着:「大圣,可?要与我过两招?」 孙悟空和杨戬有交情,但不如西行一路上与哪咤碰面很多回那样好,闻言微愣,又哈哈大笑着。 「好好好,二郎真君我们走,不理?小?太子了。」 孙悟空佯装要离开,杨戬却欲言又止。 喜恰拉了拉哪咤的袖角,看出他?也想去,轻声道:「你也快去吧。」 温润的灵力覆过哪咤全?身,他?的确是没受伤,喜恰心放下了,轻轻推了他?一把。 哪咤却不动,只轻哼着,「这小?猴子不是说不要我去么。」 喜恰无?奈轻笑起来,孙悟空也晓得哪咤什?么性子,使了个眼色给杨戬。 「哪咤,我来陷空山前还见到一血气甚重的妖洞,此番可?要随我一起?」 骄矜的少年拎起火尖枪,踏上风火轮,轻喝一声。 「走。」 在他?们身后?,喜恰以唇语向孙悟空示意着——点?到为止。 孙悟空点?点?头,復又看向哪咤,似笑非笑,「还不是看你怪捨不得我家妹子的。」 「是我义妹。」 孙悟空啧了一声,不与哪咤争了。 三人渐渐远去,喜恰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大,这三人也算是互相欣赏,旗鼓相当,难得志同道合的朋友,能这样聚一聚挺好的。 他?们走了,席上剩得便多是女眷,喜恰备得也多是果酒和素酒,一时众人合乐融融,把酒言欢。 ...... 天色渐渐昏黄下来,余霞散成绮,宴席便终了。 与好友们一一拜别,不多时云雾变得浓重,但少了白昼的晖光晕染,从山上远眺,万物幽深渺渺。 但天光又乍亮,红衣少年踏着风火轮而?来,炽烈火光流动,似要将云霞点?燃。 「喜恰。」 他?喊了她一声,叫她走近一些。 流火在云霞中翻涌,好似叫他?一双凤眸也被火焰点?亮,更是明亮澄澈。抬手掏出一颗玲珑剔透的澄碧蓝珠,他?也落定山顶,同样向她走去。 他?饶有兴致地?与她说着下午发生的事。 「我们几人去了妖洞除妖,那是个万年水怪,作恶多端死不足惜,我取了它的内丹,才发现可?以用来避水。」 「你放心,我已炼化此珠。」将珠子放进她手心,哪咤解释着,「如今灵力纯净,不会有其他?影响。上回在碧波潭你的避水诀不是失效了么,往后?就不必担忧了。」 第268页 喜恰一怔,这么小?的事她都快忘记了,他?竟然还记得。 「这就都走了么?」哪咤环顾四周,连小?妖们收拾好筵面离开了。 山顶如今唯余他?二人,和一点?飒飒风声,但春风尚有暖意,送来桃李争辉下的馥郁花香。 哪咤午时回来得就有些迟了,才回来又跟着孙悟空他?们去切磋,如今是真有点?晚了。 但是一场宴席,高朋满座,有人衷于饮酒高歌,有人衷于静看宾客,总有人会在做着不同的事。 能在其中做一场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哎呀,无?妨,下回还有呢。」喜恰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这回你和悟空哥及杨二哥,玩得不也很开心么?」 哪咤心想着也是,宴席上其他?人他?也不大相熟,但喜恰在这处会玩得更开心。 想着想着,又顿了顿,抬眼看喜恰。 「我也想听你叫哥哥。」 「......」 他?想去捏她的脸,就如当年一样。 可?喜恰哪里还是当年的小?灵鼠,见他?手向她的脸颊靠过来,他?是晓得她对捏耳垂这种事最?受不得的,还以为他?想了什?么新的花样。身法极快,轻巧躲开,只看着他?。 哪咤沉默了。 「义兄。」她还是喊了。 但不是哪咤想听的那个,从他?下意识抿起唇角就能看出,于是侧目復又开口:「三哥?」 哪咤不对这种事忸怩,不让捏脸那就捏手,他?捏了捏她的手心。 「叫哪咤哥哥。」 「......」 开口喊别人都是哥,偏偏要喊他?哥哥。 喜恰偏头看他?,见少年眼眸清亮,目色灼灼看着她,刚要脱口而?出,忽然又想到另一件事。 「对了,你和悟空哥他?们比试,最?后?是谁赢了呀?」 两人都没有打算这么快回无?底洞,正并肩往山顶最?高处的一棵古树前走去,那儿风景最?好。 如今听得喜恰这么一句,少年步履微顿,哼了一声:「你为何不叫我哥哥。」 看来不是他?赢。 见喜恰不说话,哪咤又看向她,眼中微光轻晃,沉吟着,「难道你觉得我会输?」 看来没有惨败,也不算大获全?胜,三个旗鼓相当的神?仙打起来,本也就只是切磋,或许就是堪堪平手吧,喜恰想着。 况且他?们后?头还真去除妖了,打得应当不太激烈。 「哎呀,你怎么会输?」她又重新挽住他?的手,唇边带着浅笑,「你在我心里最?厉害的。」 不由想起昔年五行山下,她还曾说过「自?然哪咤该赢」,因此将孙悟空呛了一顿。大抵从很早开始,她心中已容不下其他?人了。 在她心里的少年,自?然是他?最?厉害。 两人正走到古树前,树荫下没有白日积累的燥热,微风轻拂着,带来簌簌凉意。 哪咤唇角轻勾,他?与喜恰十指相扣,垂头刚想亲她,喜恰轻轻喊了他?一声「哪咤哥哥」。 喜恰也满是笑意,她原也是仰着头,见他?急不可?耐的动作故意喊的。 想看看少年是不是会怔愣住,会有怎样的其他?反应,但那个吻依旧如约而?至,毫不迟疑地?落在她的唇瓣上。 一往无?前的小?少年,从来不会迟疑。 他?扣住她的后?颈,手指缠住她的髮丝,又沿着柔顺的乌髮抚上她鬓间的混天绫。 这个吻来势汹汹,或许是因她叫出口的称唿变得愈发汹涌。 揽住她腰肢的手是火热的,按着她收紧力度,叫她倚在古树下,少年碾磨着她的唇瓣,尽情品尝她的芬芳,直将人亲得面红耳赤也不肯放手。 喜恰呜咽一声,惊唿声却被他?吞咽而?尽,整张脸变得酡红,下意识要推开他?,鲜亮的红绸復又缠上她的手腕。 不是,混天绫什?么时候又到他?手里了? 粗粝的树皮抵在后?背上不算舒服,喜恰仍想推他?,少年却好似一瞬间察觉到了什?么,又把她拉回身前。 心跳声好似难以平静,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鼓鼓有力的心声。 「再唤一声吧。」他?如是说。 唇上还是火热的,隐隐有点?微弱痛意,好似都被他?亲得红肿了,喜恰紧抿着唇,怎么都不肯再开口。 他?又向她赔罪,牵起她的手细细啄吻,略带薄茧的指尖在她的手指上揉开一阵暧昧的热度。 喜恰声音都变得有些哑,「说好下次克制的呢?」 温糯的声线,连质问都变得温柔,但少年真的顿住,松开缠在她手上的混天绫。 「我错了。」 他?轻柔地?揽住她,指尖摩挲着她的唇瓣,一点?清润灵力熨贴了所?有火热。 喜恰还抿着唇,但看他?这样,看着看着又忍不住笑起来。察觉到自?己绷不住了,但还想再正色,又听少年轻道:「可?是,下次不是还没开始么?」 「......」 不管,这也算下次,喜恰想嗔他?,但余光瞥见他?指尖缠绕的混天绫,想到方才的亲吻,有了个比单纯嗔怪他?更好的解决方式。 「你教我用混天绫。」她道。 哪咤垂眸望着她,目色幽深。 暮色渐落,月色復又照亮四洲,月光下,喜恰的唇上仍泛着粉红水泽,看上去实在好亲。 第269页 只见她朱唇轻启,一张一合,补充道:「除非教会我用,不然你也不许用混天绫。」 「好。」哪咤略微回神?,干脆点?头。 喜恰唇角刚浮现一丝笑意,又因他?接下来的话倏然微顿。 「你学会后?,那我可?以试试别的法器么?」 她推他?,拧他?的臂膀,无?奈且不可?置信道:「你还能用什?么?」 哪咤不说话了,两人又打闹了一阵后?,依偎在古树下看月亮,月光皎洁,由同样被蒙上一层清冷月色的苍穹披洒而?下,落至人间。 不同于在广寒宫所?见的月光,人间的温暖景致将那点?清冷融化,只显得柔丽。 但少年不解风情,不知她心中所?想,仍旧问她:「可?是要看月光,广寒宫看不是更真切?」 「你就是不想看月色。」喜恰捏了捏他?的手心,想到风风火火的小?少年许是没有耐心赏月的。 可?抬眸看他?,他?却是笑着的。 笑意将他?清俊的面容变得柔和,眼底的柔情就似盛满了月色的清澈池水。 他?望着她,笑意越发深,轻声道:「我不看月色,我只想看你。」 喜恰愣住。 她忽然想到当初在陈塘关殷夫人与她说的话。 那日彻夜长谈,殷夫人有许多感慨。 哪咤生来有神?通,年少成圣,长居三十三天之上,除却东海一劫外,实则无?甚需要过劳心的事。 早慧的小?天神?,在旁人尚在父母羽翼下的年纪就立足天庭,殷夫人便早早带着小?女儿回陈塘关,直到很后?来才发觉,她给哪咤的关怀好似并不够多。 李贞英幼时常吃的糖葫芦,原来他?连吃都不曾吃过。 「如今,他?眼中唯有你。」殷夫人牵着她的手,「喜恰,你是他?唯一看进心里的人。」 是她自?己让哪咤将她看进了心里,是亲人,是知交,是彼此的恩师。 她教会哪咤什?么是温柔,如何弥足耐心,哪咤也教会她什?么是坦然,不必隐藏情绪,不该迷失自?我。 忽然感觉腰间有一点?炽热的温度,是少年将手上放在她肚子上,他?轻柔地?抚摸着,很是专注,甚至微微拧眉。 「什?么时候才可?以早生贵子?」 「......」 他?甚至俯下身,往她腰间凑。喜恰哎呀一声,扶住他?的肩膀,一下没扶稳又忙托住他?的双颊,叫他?别凑近了。 怪不自?在地?咳了咳,她的声音变得轻绵,「这种事谁知道呢,你不要急嘛......」 哪咤若有所?思着,牵住她的双手。 「怎么了?」喜恰有点?狐疑,他?这种眼神?看上去不太想要做好事。 但哪咤确实是正着神?色,直起身子后?,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轻启唇,音色也很平静。 「一会儿,要不要与我一同看看双修的书??多看多学,方能早日精进。」 「......」 他?倒还真的是在思索,没等到喜恰的答覆也无?所?谓,又将她揽入怀,与她一同看着月色。 好一会儿,怀中一丁点?动静。 原是喜恰微微直起身子,侧目看他?,一双眼眸浸着月色,她嗫嚅着:「看、看看吧。」 她倒要看看,他?每天都在笃学钻研些什?么。 那么多心思,那么多花样,别的法器这种话都说的出......思绪到这里被打断,她被哪咤一撩腿弯抱了起来,他?含笑看她,唿吸落在她耳畔。 「现下就去看。」 风风火火的红衣少年还是那样,踏上风火轮,回无?底洞不过是一瞬息。 夜已深了,小?妖们几乎都睡了,唯有将离和不夜二人在前堂秉烛看着哪咤给他?们的法术书?。 见喜恰和哪咤回来,几人目光相对,喜恰又不自?在地?收回了目光。 手下看的是法术书?,等会儿她和哪咤要看的却是双修书?。她心觉有点?微妙,脸上又开始发烫,只好尽量维持声音平稳,嘱咐他?们早些去休息。 但不一会儿,喜恰就晓得方才的脸烧红实在是太早了些。 屋门?被他?关上,少年展袖,一瞬间将满室烛火点?亮。 他?的屋室从不薰香,但一路疾驰而?来的莲香馥郁,随着烛光的热度变得更甚。 哪咤牵着她的手快步走到床前,犹嫌灯不够亮,轻抬指尖,案几前的烛火便被他?换成三昧真火。 而?后?取下豹皮袋,正色地?拿出书?,一本本展开放到她面前。 上回看到这些书?还是无?意被小?锦鲤们发现时,喜恰只略略扫过几本,并不算细看,虽然其中有一本绘本叫人震惊,但也不算太离谱。 但如今满室亮堂,明亮烛光将书?上的内容照得更加清清楚楚。 她越看越脸红,大受震惊,甚至忍不住抿着唇咽下口水。 「你、你.......」她支吾着,「你确定......」 修长的手指掀开书?页,他?替她翻阅着,少年也垂着头,看不大清他?的神?色。 难怪他?每天这么多花样,这上面都是些什?么,她累了。 待到实在忍不住时,喜恰抬手按在他?的手背上,叫他?止住动作,深唿吸一口气,她问他?:「你确定这些......都是双修?」 第270页 哪咤正挑出几本来,各类分拣好,指尖微顿,拿了一本尽是文书?的给她。 「认真看,双修功法也分许多种。」他?神?色未变,抬眸看她,「我可?是都有好好学。」 言下之意好似反倒说是她自?己浮想翩翩一样。 喜恰一噎。 烛光勾勒他?清俊的眉眼,一点?烛火倒影在他?的凤眸里,其中还有她含羞酡红的一张脸。 「你......」想反驳他?,但真是说不出话来。 书?上的内容却越来越暧昧,虽然已经双修过很多次了,但当真看得叫人面红耳赤,心跳声越发响亮。 刚来屋内的底气,随着书?页摸索声渐渐消弭。 「看得懂么?」过了一会儿,他?反倒问她。 喜恰晕乎乎的,迟疑着没有开口。 她其实不大看得懂,绘本叫人面红耳赤大受震撼,换成文字她又觉得太艰深。 「教你的字还是不够多。」他?沉吟着,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一双凤眸静静盯着她,「你应当是更懂梵文,对吗?」 「是,不过......」她可?以慢慢看,一点?点?看总能学会吧。 哪咤轻笑了一声,「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言传身教。」 「......」 莲香馥郁,平添暧昧,即便他?的神?色平静无?害,喜恰还是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对,下意识要往后?撤。 但下一刻,按住他?手背的手被他?反攥住。 原本坐着的少年支起身子,将她往他?身前带。 「你不是想学混天绫怎么用么?」 天旋地?转间被他?搂住腰,靠进他?怀里,少年倏尔沉着声问她。 没等她开口,或是看出她的迟疑,他?清冽的声线含着引诱,凑到她耳边,「还有其他?法宝如何用,想不想学?」 他?的唿吸又落在她的颈间,吮吻着她白皙的玉颈,甚至细细啮咬着,有丝丝痛意,但更多是愉悦之感一瞬间裹挟全?身,叫她微微颤慄。 「学,但是......」不是这样学,她害羞得整个颈脖都红透了。 混天绫被他?勾缠在手中,呈在她眼前。 他?復又与她掌心相抵,鲜亮柔软的红绸垂落手腕,还有一段纠缠在二人手心。 侧目一瞬,喜恰这才看清少年那双凤眸中分明暗潮涌动,他?直勾勾盯着她,先前感受到的那点?平静无?害荡然无?存。 她怎么会觉得他?无?害! 「没有但是。」他?打断了她的话,轻笑附身,轻唤她,「我言传身教,一定叫你学会。」 直到此刻喜恰才恍然发觉...... 他?明明是蓄谋已久,等着她来看呢。 上了一个大当,哪咤的手仍在她颈间流连,他?俯下身,炽热的唿吸便落在她耳畔。 「这一次,一定克制。」 第106章 番外·金咤 金咤生来有佛性。 天生的佛子, 看万物无情,也看万物有情。他少时便被佛祖看重,远离家人, 拜入灵山门?下。 此后, 成为灵山清贵矜薄的前部护法神。 不同于僧人结伴苦修, 他生得淡漠寡情, 又早已成圣,唯有山川与他相伴。 可在长久寂寞的生命里,灵山清寂的风雪里,再疏漠的仙人也会偶有一丝孤单, 渴望汲取一点?温暖。 便是?在那一个?清亮的雪夜, 喜恰出现在金咤面前。 白绒绒,软绵绵一小团, 她与雪色相容,可温暖的体温融化了雪, 踏过?的雪地落下一点?痕迹。 很温暖,也很柔软的存在。 他与她相识, 即便她那时还不曾开得灵识,可白茫茫一片中?, 她相伴了他整场雪夜, 也唯有她。 于是?他为她赐名, 助她开得灵识。 她成了他这一夜的温暖。 天光破晓,覆盖灵山的这一场难得的大雪消融,金咤与她告别,这一场偶然的缘分似乎也随着雪落而告终。 但事实并非如此。 经歷过?长久的孤单后, 他无人可知心,来之不易的温暖怎能轻易忘却。雪夜下的相伴总缠在心头, 他总忍不住关照她。 得知她也一直在找寻他后,他怔愣了许久。 一边晓得像他这样天生寡情的人难以与他人有什么缘分,一边又忍不住想要?与她相认。 倘若有缘呢? 那一场雪夜,不就是?缘分么。 只可惜,他的缘是?当真薄淡,稍纵即逝。 犹豫不过?片刻,在他想要?去?找她的时候,阴差阳错间,喜恰错认了金蝉子为恩人。 看着禅院中?依偎在僧人衣角的小灵鼠,金咤沉默半晌,看了她许久,淡漠如他,最终选择离去?。 只是?抬眼看大雷音寺的方向?,万丈佛光笼罩了整座灵山,灵山之上所有的往事都有人知晓。 ——哪有那么多阴差阳错? 但金蝉子如能在明面上关照喜恰,自然比起他这样一个?寡情淡漠的人更为合适,金咤心想。 灵山之上,岁月流逝的痕迹并不深。 百年不过?转瞬,直到金蝉子要?下界歷劫,金咤亦算到了喜恰的另一番劫难。 託付自己的三弟哪咤好好关照灵山之上的灵兽,因为他晓得佛祖将一切看在眼里,而自己无法?助她。 之后,大雷音寺的梵天钟敲响,余音裊裊,萦绕在整座灵山之上。 第271页 钟声里,红衣少?年復又下山,手心里拢着一团白绒绒。 那一刻金咤有一瞬间恍惚,可向?来不会表露情绪的他,应当没有让任何?人看出来。 还有缘吗? 究竟是?谁和谁的缘,生出了另一番缘。 下意识地,他脱口而出,想叫哪咤照顾好她。 张扬的小少?年没有察觉他的心绪,他又忍不住再一次提醒。 「那你也照顾好她。」 照顾好她,远眺巍峨的大雷音寺,金咤的指尖不自觉收紧掩在袖下。 因为他无法?做到。 ...... 再见面来得极快。 她已化形,一袭月白春衫犹如那夜的雪色,但眉眼明媚,含笑的模样,应当是?更像春日里的杏花。 和悦喜恰,名如其?人。 初见的那个?雪夜,他已看出她的法?相真身,于是?为她取此名。 可此刻当真再见,真真切切看到她与他打招唿,仍然会有片刻愣神?。 能说的话却并不多,原来他与她并不算相熟。 看着她极为熟稔地走向?金蝉子的禅院,他内心稍有一丝波动,也不甚明显,缘法?不过?一釐一毫,或许早已散尽。 可即便这样,他仍是?站在原处,等她復又归来。 她将香花宝烛转交给他,托他还给佛祖大法?,可眼见她情绪低落,是?他从未见过?的黯淡神?色,即便他安慰了也无济于事。 金咤的心中?,渐渐泛起一丝涟漪。 仙人五识灵敏,早已感受到张扬炽热的灵力探来,不必多想,便知是?哪咤正站在山下看着他们,他不再多说,她亦与他拜别。 可最后侧目瞥去?,哪咤将她揽在怀里,两人自然地挨在一起。 她笑得娇俏。 后来,喜恰许久未回灵山。 本也不该再想她回来,她留在了云楼宫修行,这本是?好事。至少?明面上他是?她的义兄,就还有一丝一缕的缘分在,如此便足够了。 但没想到,灵山之上,还能復与她见第二次,也唯有这两次。 她鬓间缠绕的是?哪咤的混天绫,他一眼便看见了,她来找的是?她的恩人金蝉子,他也一下便料到了。 诸事与他无所相关,他的安慰依旧无济于事。 只是?眼看着她与哪咤牵着手离开,他心中?的涟漪越来越深。 天生佛性的仙人,对万物有情,也该对万物无情,即使?终有动容,也只能站在他们身后,依旧与山川相伴。 可他再无法?做到。 曾有那样和悦明快的她陪伴,谁又能够愿意再与沉寂相伴呢? 得知喜恰被选作?西行取经人的九九八十一难时,他终于忍不住出手相助。 因是?他没有解释,佛祖大法?拦下了他,让她与金蝉子生了缘。 可若与金蝉子生缘便要?得这样的结果,即便得大法?惩罚,也该叫她断下这份缘。 凡间金光寺中?,漫漫百年不曾见,再见到她,却见她深陷迷茫之中?,苦苦挣扎而无法?解脱。 金咤引渡她断下与金蝉子的这份缘,想要?助她渡过?劫难。 可缘灭又缘起,劫难不曾消弭,金蝉子此世的佛缘竟又因她而生。 他无法?化解,因为那是?他不曾在其?中?的数百年。 ——无论是?她与金蝉子的百年,还是?她与哪咤的百年。 他好似渡不了她。 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她被贬下凡之后,託付黄风照应她,暗中?关注她,想要?面面俱到,想要?助她渡过?这一场劫难。 心中?的丝丝涟漪,逐渐成了昭然若揭的波澜。 但他仍执着地,自以为掩饰极好地深埋在心中?,以为只要?她不察觉,便可以算天地不曾察觉。 可佛子动了心,灵山之中?早已有人静静看着一切。 佛祖大法?命他静心思过?。 法?界之中?,慈眉善目的佛祖难得垂首,相问他为何?执着。 「缘有浅亦有深,有生亦有无。」佛祖如是?道。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注1),这是?他本不该生出的缘,可金咤当真生了不甘,生了不忿。 为何?众人皆能与喜恰有缘,唯有他的缘无法?生,无法?续,唯有他只能在身外,而不能有念想。 他知道佛祖大法?在拦他,他一直知道。 「昔年弟子明明算出,喜恰会在灵山修成正果。」直到此刻,他头一次当场驳了佛祖大法?的话,总是?平静疏漠的神?色有了波动,才算真的有了感情。 「彼时金蝉子出世,灵山之上唯余弟子与喜恰有缘,此缘究竟是?深是?浅,难道还无法?言明吗?」 他也知晓为何?大法?要?拦他,而叫喜恰错认金蝉子。 因为他会喜欢上喜恰,而金蝉子不会。 本该是?他助喜恰成仙。 他与喜恰的缘分明没有灭,佛祖大法?当日所说的与李家有缘,分明应该是?与他有缘。 不然,从未与喜恰有缘的哪咤,怎能将她带走呢? 他一直在忍耐。 他以为他足够淡漠,真能如佛祖所言化解这番嗔痴。因为生来有佛性,佛子应对万物有情,而不该对一人有情。 可他除却有佛性,也是?尚存七情六慾之人。 第272页 他不愿再忍耐了。 法?身佛像的如来大法?仍在空中?,佛渡万世,悲悯众生。如来轻嘆一声,梵音便响彻法?界。 「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你且去?一试吧。」(注2) ...... 金咤得到了一试的机会。 佛祖命他去?陷空山相助哪咤。 可这番话却叫他一愣,因为昔年金光寺中?,他看出喜恰因报恩的执念与金蝉子再次生出缘。 也看出了她与哪咤的缘将由?此尽。 从她选择离开灵山入世的这一条路起,需歷经跌宕起伏,磨砺千万,云楼宫便成了她的劫难。 饮下忘尘水,前尘散尽,忘却爱恨嗔痴,从头来过?,铸本我为我,方能得成正果。 他自然知道陷空山是?她在凡间的洞府,原来哪咤也在。 可为何?本也该与她缘分消弭的人,除却他外,都能陪在她身边呢。 他如愿见到了她。 见到了她眼中?深深的爱意,可并非是?对他的,探出了她所居的无底洞蕴藏佛阵,可非是?他与她的缘。 他依旧是?个?局外人,事到如今于她而言仍只是?个?陌路人。 她一声声唤他护法?。 从前,如今,或许往后,也永远是?护法?。 「那当年助我化形,赐名于我的恩人......」 可她却察觉了,就像是?佛印的指引,她鲜少?这样直截了当问他,也或许本与他说过?的话也只有寥寥几句,她的声音还带着略显生分的试探。 「是?你么?」 是?他。 但是?,已经错过?了。 他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三弟,源于佛祖大法?的佛印,也叫他清清楚楚看清了...... 三弟与喜恰命中?缘法?的纠缠。 这份缘法?生于执念,又灭于执念,也因执念而绵绵不绝,生生不息,纠缠不止。 那样深的缘分,从他一路进无底洞,感受到她每一刻的心绪都由?哪咤牵引。 是?他如今怎样也比不得的缘分。 他又怎能再说出口,无意插足二人,打扰了哪咤,也会乱了她的心神?。 临到最后,金咤只是?缄默不言,请辞离开,所有的不甘熄灭,最后只化作?一句——「不必唤我护法?,我也是?你义兄。」 他只做她的义兄,还能有一丝一缕的缘分在,如此便足够了。 而凭仅仅一分的缘分,就足以让他还能渡她成仙。 他在如来大法?面前所言明的,他本该是?助她成仙的那个?人,他还且能够一试。 ——如此才能真的甘心。 可是?当灵山他所设的阵法?全部消弭之时,明白蜈蚣精已然失败之时,他没能成功渡她成仙之时,他才明白大法?的用意。 缘分消弭,意识到他与她早已无缘,这才是?佛祖大法?要?他所做到的,真真切切的甘心。 究竟是?何?时没有了缘呢? 佛祖大法?与他言明。 「你是?天生佛子,虚伪诳诈,假住须臾,诳惑的是?凡人,而不该是?你。」(注3) 佛祖看着莲花台下的金咤,音色仍无悲喜,只是?教?诲。 「既不是?你,本就有缘无分。」 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因法?而生的苦乐应消弭,天生寡情的仙人不该看世间。 他好似懂了。 金咤再说不出什么话,直至见到喜恰,面对她仍旧带着无法?克制的生分试探时,依旧说不出。 「明明你就看着,明明你也一直在灵山......」她这样问他。 为何?他明明知晓,却从不曾回应呢? 一切阴差阳错,从那时就错了。 他以为是?佛祖大法?阻止了他,也的确是?大法?阻止了他,可他自己也没有迈出那一步,从起初就没有。 有缘无分。 他没有告诉喜恰他的名字,他没有在误会起初告诉她他才是?她的恩人,更没有在之后的每一次相见透露过?半分。 无缘无分,无人拦他,拦他的是?他自己。 疏离,浅淡,是?他这个?人的性子。也是?他与喜恰这场缘,最后的结局。 「你我已经没有缘了。」 金咤才明白,是?他自己,让他与她无缘的。 「我渡不了你。」 ...... 灵山的梵天钟敲响,响彻整座灵山。 金咤在法?界中?静心思过?,他亦听见了,一声声细数,正好一百零八下。 缭绕的青烟将视线遮蔽,檀香浸染了鼻尖,好似再也寻不到任何?那个?雪夜的痕迹。 法?界却倏然打开。 眉心一点?浓郁红痣的僧人双手合十,目色温润,缓缓走进其?中?。 这是?已然走过?九九八十一难,昔年的金蝉子与转世的唐僧成就新生佛陀,僧人功德圆满,重回佛身,禅封旃檀功德佛。 「金咤护法?。」僧人的音色如气质一般温和,向?他微微颔首,「贫僧奉大法?之命,特来接你出法?界。」 说是?来接金咤,但金咤早已成圣,并不需要?接引。 不过?是?奉佛祖之命,叫他真正甘愿放下这段早已结束的缘,金蝉子是?带着答案来的。 第273页 「昔年,我亦算出了喜恰在灵山的正道之果。」僧人含了一点?笑意,「护法?可想听听我的见解?」 金咤许久不曾说话,他本也寡言少?语,只是?点?了点?头。 「喜恰生来和善明快,她身有佛缘,这是?你与她的因。可最后能叫她成仙的果,是?她本身的善缘。」 并不如金咤那般清冷疏漠的僧人眉目温润,开口说的话也平静缓和。 金咤静静听着。 「无论是?留在灵山,亦或是?她如今所选的这一条路,渡她之人唯有她自己,磨砺一颗真心,方成正果。」 无论哪一条路,从来不会有金咤相助。 金蝉子看向?金咤。 金咤依旧神?色平淡,好似真的回到了从前那样的淡漠寡情,不曾有动容。 可金蝉子知道他内心并非如此,不然佛祖大法?也不必叫自己前来开解。 金咤不会插足自己弟弟与喜恰,却依旧心生迷茫。 有缘无分,还是?无缘也无分。 金蝉子迟疑了一瞬,轻嘆一声,将佛祖交代的答案告诉他。 「但其?实,万物皆有因果,一处稍稍偏离,结局就会全然不同。」 佛祖俯瞰世人,不言虚妄,有缘无分是?真,而非无缘无分。 缘生生不灭,于众生都如此。 说到此处,金蝉子又嘆了一声,思及缘由?,悲悯的佛陀似有不忍,「你可想知道,你与她的缘究竟断在哪里了?」 金咤的目色终有了一丝涟漪,侧目看金蝉子。 「香花宝烛?」他启唇,原本疏冷的声线因久未开口而喑哑。 金蝉子一怔,没想到他竟已猜到,点?了点?头。 「香花宝烛,本是?她用来报恩的。」金咤沉默一瞬,面上仍维持着平静,「是?她以香花宝烛,报答了我的恩情,对么?」 金蝉子看着他,这次摇头。 「昔年喜恰将报恩的香花宝烛交予你,本是?善缘一桩。」金蝉子微抿着唇,顿了一会儿?才復开口,「......可是?护法?,你又将香花宝烛交给了哪咤三太子,这才真正了却了这桩因果。」 并非是?恩情交予了哪咤。 而是?,那一日,他明知喜恰会因他将香花宝烛交予哪咤而伤心,还是?将其?拱手相让。 他亲手促成了喜恰的劫,劫难抵消了这场缘。 「若是?能回到那一日......」金蝉子神?色复杂,问他,「重来一次,你会如何?选呢?」 他会如何?选呢? 如若不交给哪咤,以哪咤那样执着的性子不会罢休,小少?年定会追根究底,所有往事将会浮出水面,所有因果将会改变...... 不,或许不只是?那一次的选择。 金咤沉默了很久,久到一双尽敛光华的眼眸中?泛起涟漪,復又掀起浓郁的情绪。 天生寡情的仙人终究动了情,可不该动的情便是?痴妄,一步一步,每一步他都没有选对。 苦涩交织在心中?,最后,所有的情绪只能化成苦笑,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没有回答。 时光不会回溯,没有重来一次的选择。 第107章 番外·if线:哪咤失忆 「我不会忘记你。」 少年的声线原本清冽。 但恰是一阵清风吹起, 树叶梭梭声越发?急切,叫他的声音也似乎变得烦闷起来。 他紧紧牵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可原本清亮的凤眸渐渐蒙上迷濛, 他用力摇了摇头, 想为自己带来一丝清醒。 可仿佛无济于事。 心跳声越来越快, 意识变得迷离,最后一刻,他的神色变得无比慌张,紧紧拥住了她。 风声渐渐平静下来, 油棕树叶也停止了摆动。 他的唿吸声变得平稳, 阖着眼,復又睁开眼, 眼中已?是一片漠然。 但漠然也只有一瞬。 温香软玉在怀中,是从未体验过的新奇感受, 哪咤身子?略微一僵,面色隐隐古怪起来, 推开了面前的人。 推完,却发?觉手还与?对?方牵着, 又连忙松开手。 「你是何?方妖——神仙?」 他沉声问她, 清冽的声线便变得有一丝冷厉, 最后又因看?清了她语调一变。 神仙? 「我怎么从没见过你这?个神仙?」他微一皱眉。 向来以除妖伏魔为己任的三太?子?,下意识就觉得近他身的是不知好歹的妖,待察觉不对?,语气稍松, 旋即又冷起脸。 何?以能近他身,还和他抱在一起。 该死?, 不论是仙是妖,都不能与?他抱在一处,成何?体统。 喜恰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哪咤也打量她,只见面前的小仙子?生得雪肤花貌,面若银盘,唇似含桃,明艷不可方物。 那双灵动的杏眸潋滟如秋水,仿佛在一瞬间叫人深陷其中,于是眼中倒映着他的身影。 「你抱着我,你说我是谁?」她开口了,声音温糯,听起来心平气和的。 叫他的心也平静了一点,眉头舒展,便能冷静下来考虑更多。 她身上沾染了他的莲花香气,他垂下眸,见她一双娇嫩的手被他方才紧攥出了红痕,又皱起眉。 他为何?要攥的那样紧? 唯有一个原因,她惹到他了—— 第274页 「我叫喜恰。」小仙子?又开口了,略微停顿,好似有点难为情,「是你的心上人。」 「......」 平静神色出现一丝裂缝,哪咤侧目看?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也是我的心上人。」喜恰与?他对?视。 他能从她漆黑的瞳孔倒影中,看?到他自己不可置信的眼神。 「......我不信。」虽然开口停顿了。 但是拧起的眉不自觉松开了,他还欲再问,不远处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原是有个孙猴子?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 「妹子?!小太?子?他......」 孙悟空站定几步外,见他二人好似在僵持着,心觉不妙。 晓得哪咤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喜恰不一定说得过他,孙悟空决定先发?制人,「好你个小太?子?,你是不是把我妹子?忘了!天?天?要和人家牵手拥抱黏在一起,现下里就装疏远是吧?」 哪咤的神色又冷了下来,肆意张扬的少年哪里容得这?样阴阳怪气的挑衅,他抬眼看?去,腕间的金镯也破空而去。 「我哪里疏远了?」他反驳完,又觉不对?,「与?你何?干?」 干坤圈不过在空中打了个转,倒也不是真的杀气凛凛,孙悟空偏头一躲,法器復又回到哪咤手里。 不过一瞬孙悟空窜至二人身前,「你说你一个神仙,喝两口忘恩水还真能把事忘了。」 「忘恩水是什么。」哪咤道。 他对?一些事其实有印象,但因为失去了关于喜恰的记忆而无法串联。 喜恰伸出手,见少年也不是全然设防,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虽然他缩了一下手,到最后还是放松下来。 「如今我们是身在天?竺皇宫中,你喝下了忘恩水,于是才忘了我。」她的声音依旧温静,「我们再去国王那里问问有没有解除之法吧。」 哪咤若有所?思。 「好。」他转了转腕上的金镯,点头。 但一同去御花园的路上,孙悟空挠了挠手臂,总觉得很奇怪,凑到喜恰身前去。看?了看?喜恰,又看?哪咤,孙悟空压低声音。 「失忆了,为什么这?小太?子?还这?么听你话的样子??」 喜恰也看?着哪咤,沉吟一瞬,「或许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吧。」 哪咤并没有旁人所?想的那样不好说话,不然昔年他也不会救下她,长?久的相伴里,许多事都变得好懂。 才说完,哪咤回过头来,也看?了看?她,又看?孙悟空。 「你们两个很相熟?」 喜恰还没答覆,孙悟空先意味深长?道:「自然很熟,我和喜恰妹子?可是结拜三百年的好兄妹呢。」 哪咤轻哼了一声。 喜恰略微一顿,见少年復又转回头去,总感觉有一种古怪的熟悉感。 失忆了,但感觉他没有完全失忆。 重回御花园,原本一团乱的局面解开,但这?忘恩水的确没有解药,国王仍缩在宝座前,看?着面前的各位神仙。 「但古方有言,饮下忘恩水之人倘若能重新爱上对?方,药效自然化解......」 这?句便够了。 喜恰若有所?思着,待场上的神仙散得七七八八,取经人亦要上路,她便准备对?哪咤开口。 谁晓得小少年先开口了,他垂头看?她,正气凛然道:「我不会对?你不负责,我们一起走吧。」 喜恰一愣,是预料中的答案,可也足够叫人心里起了暖意。 从先前漫步来御花园,喜恰一直没有笑容,哪咤看?她,只觉得她虽杏目明媚,微抿的唇角却显得一点清冷。 直至此?刻,仙子?含笑,叫哪咤也不由一愣。 两人商议着要去哪里。 「不如去云楼宫吧。」喜恰提议着。 哪咤却拒绝了,云楼宫有什么好去的。 「你是与?我一同住在云楼宫?」本意是觉得云楼宫没什么人太?清冷,又觉得自己拒绝得太?直接,他一顿,復又追问。 喜恰摇头说不是,于是哪咤沉吟:「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她一时也选不定,哪咤看?了她半晌,见她并没有说出自己所?住之地的意思,于是自顾自说着四处走走吧。 「算是......培养感情。」说这?话时,他微一停顿,目色不大自然。 不过面上表现得很正气,虽然失忆了,但依旧很主?动,且很风风火火。 决定了便要离开,轻抬指尖,一朵祥云落在二人面前,他一扬下颌,率先踏上云。 去哪里似乎也不是个难题,四洲哪里都有山河景色,够游玩一阵子?。 但还没腾云多远,小少年又一顿,察觉有异,眼下的山川看?似平静,实则有妖气汹涌澎湃。 此?处之下,有一个满是血腥气的妖洞。 翻手抬腕,火尖枪幻化在手中,他对?喜恰道:「等会儿再培养感情,我需得先除个妖。」 喜恰被他逗笑了。 明媚的小仙子?笑起来眉眼弯弯,鬓边的玉珠轻晃,映着日色晖光,哪咤略一愣神,不大自在地错开眼神。 本想叫喜恰在云间等他,但她看?上去并不怕,略一思索,他决定带她一同下去。 与?昔年一样的除妖场景,张扬的小少年目色凛然,红袍猎猎,紫焰火尖枪上燃着三昧真火,照亮了他的眉眼。 第275页 妖物出洞,他才想展袖一挥,忽而面色古怪起来。 袖中是空的,他的混天?绫没了。 日光正盛,略微晃眼,哪咤抬眼看?去,发?觉红绸正系在喜恰发?间。 喜恰也察觉了他的目光,刚要取下给?他,他却抬手拦下了她的动作。 「不必。」骄矜的小少年道,「不过区区一只小妖而已?。」 当?真区区一只小妖。 少年身姿清越,下手利落,并没有用多少法宝,三下五除二就将妖物斩杀,只不过最后场面略微血腥。 站在触目惊心的红里,他的眉眼染上肃杀,眼眸却是晶亮的,一袭红衣也是一样清亮,灼灼而不同于浓稠的血色。 不等他开口,喜恰看?着他略微上挑的眉,说出了与?昔年如出一辙的话。 「厉害,威风。」血腥味很重,但她不再害怕,只看?着他,「英勇神武。」 哪咤看?她眼神一瞬间不一样了,他微微一怔,眼底漾起一丝得意雀跃,却又自矜,只微微颔首。 「走吧。」 她又不动声色将他拦下,「且等等。」 抬袖捏诀,指尖展开几朵璀璨的红莲,又一轻抬,莲火将整座妖洞的腥风血雨一同烧尽。 哪咤看?着烈火燃起,凤眸中倒映了一点火光,略微错愕。 过了一会儿,又转头看?她。 面前的小仙子?眉眼温丽,瞧着应当?是极为温柔的人,他本以为,她是想将妖洞中的血腥味以灵力涤尽。 可她下手果断,出势又利又快,一把火烧了个痛快—— 哪咤很满意,因为这?显然很有他的风范。 定然是他教的,所?以与?他如出一辙。 两人这?便除完了妖,復立云间,小少年原本因忘却而生出一点别扭感倏然散尽,他心神一动,散去祥云,揽上喜恰的腰。 风火轮生于足下,少年面上依旧正色。 「这?样快些。」 喜恰轻笑,附和道:「的确。」 接下来没再有什么妖要除,一下就逛到了深夜,虽说是逛,但多数时候还是在云间穿行,两人也没有多说话,却也不觉得无趣。 长?久相伴带来的默契好似刻在了骨子?里,灵魂中,不会随着记忆的消弭而磨灭。 夜已?深了,哪咤抬头看?着一轮明月,不动声色询问喜恰,「今夜我们住哪儿?」 「回陷空山吧。」喜恰道。 哪咤点了点头,又问道:「是你的洞府?」 「嗯。」 他沉默了一瞬,似乎心有疑惑,「可为何?你没与?我住在云楼宫?」 「......」 「我们不是彼此?喜欢么?」 喜恰哎呀一声,白日里说的话不多,是因为她尚在沉思接下来怎么办,原来竟忘了说自己住在陷空山这?回事了。 「你如今与?我一同住在陷空山。」但一开始叫他回云楼宫不是不回去吗,喜恰偏头看?他,「无底洞给?你留了房室,有你住的地方。」 哪咤又沉默一瞬,这?次点了点头,「好。」 陷空山的一切对?于如今的哪咤来说还有些陌生,但一进他的房间,萦绕的莲香便扑鼻而来,定是他长?居于此?没错。 白日里没与?他说的话在此?刻补上,喜恰将许多过往和盘托出,从初识到重逢,从她失忆到此?番他失忆,说了很久很久。 也是因白日先散了一些陌生感,如今说出来才不显得突兀。 「因此?我们是义亲。」他如此?道,又若有所?思着,「比起什么结拜的兄妹倒是好得多......」 义亲?义亲怎么了,后一句话他说的轻,喜恰一时没太?听清,偏头看?他,「什么?」 「没什么。」他摇头。 喜恰沉吟着。 不过他还时而有问题问她,回答完后,喜恰已?感到口渴,为自己倒了杯水。 「你......」他的问题仍有,但忽然顿住了。 灯下看?美人,烛光将她一双杏眸映衬得更加晶莹明媚,红润娇嫩的唇沾了一点水珠,他指尖一动,又曲起手指,没有动作。 「好了。」喜恰说累了,搁下茶盏,犹自将唇角的水珠舔掉,而后起身,「你早点休息吧,我也去睡了。」 他又一顿,欲言又止。 但门?已?然被她掩上,屋内唯余他一人。 ...... 翌日大早,将豹皮袋中的东西一一收好,哪咤思忖了许多,微微皱眉,亦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才为自己倒了一盏茶,敲门?声响起。 喜恰在门?外轻唤他,音色温柔,「你可起来了?」 茶盏尚在唇边,还未喝一口水,他径直起身去开门?。 她今日换了一件月白裙裳,但非是宽衣袖摆,而是略微利落的春衫,衣襟前围了一圈小白绒,更像毛绒绒的小白鼠了。 少年指尖微动,很想捏捏她的脸。 最后还是忍住了。 「今日去哪儿培养感情?」他轻咳了一声,问她,「有没有什么可以回忆的地方。」 风风火火的少年可真是一下都不得停,下意识的问题也是解决问题。 喜恰也下意识想了想,不去云楼宫,如今他们人已?经在陷空山了,还有哪里呢?灵山、普陀山、陈塘关、广寒宫、五行山? 第276页 其实也还可以沿着西行一路......思绪到这?里戛然而止,她昨日玩累了,今日哪里都不想去来着。 「喊你用早膳呢。」喜恰笑道,笑起来眉眼弯弯,「你要不要吃?」 在陷空山也一样可以回忆啊,她心想,她已?然想到了能带他去做的事,不然也不会这?么早敲他的门?。 早已?成圣的天?神自然早已?辟谷,他也向来不会特地去用一顿膳,但不知怎么,沉默只有一瞬,他看?着她,点了点头。 「自然要吃的。」 喜恰说了声好,想牵他的手又莫名有点不大好意思,但手指才动了动,便被少年察觉。 不像昨日一样躲避,他率先牵住了她的手。 另一手抚过自己的衣襟,挑起那条缠金莲项饰,他偏头问她:「是不是你送我的?」 喜恰觉得自己的脸略微有些发?烫,但很干脆点了点头。 他牵住她的手便更紧了一些。 低头看?她娇嫩皙白的手指,这?次没被他攥出红痕来,但很柔软,温暖,牵着很舒服。 用过早膳,趁着天?色尚早,还是好时辰,喜恰带他去上香。 哪咤从听到上香起就沉默了一路,再看?到自己的牌位时沉默就变成了一言难尽。 「你真的是我义亲,也是我心上人。」喜恰正色,如是道,「你看?牌位还在这?里呢,上面刻的字亦是义兄。倘若你不是,我点上一柱香你便知端倪......」 仙神受人间烟火供奉,刻字都是有讲究的。 如喜恰所?说,如若他非是她的义兄,她如此?刻的字不会叫他感受到任何?人间信力。 想到这?里,哪咤忽而一怔,才反应过来她其实也心有忐忑。 她怕他不信她。 只是她从昨日起都是一副温静模样,和颜悦色,情绪内敛,他没有察觉到。 「昨天?与?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喜恰想去取香。 哪咤拦开了她的手,看?着她那双娇丽的杏目,「我信。」 虽然昨天?他还说不信来着。 喜恰唇边有了一点浅浅的笑意,刚要说话,就听少年復又道:「不过也可将牌位上的字改成『心上人李哪咤』,再来一试。」 「......」 她有些怔愣,心绪忽而有点复杂起来。 失忆了的哪咤,不曾记得他们之间感情的哪咤,竟是还会执着于确认她的爱意么? 凝视着哪咤那双澄澈的眼眸,她见他眼底的情绪也一点点凝聚,变得炽热,变得执着。 她轻声说好。 轻抬指尖将牌位上的字抹去,而后一笔一划重新写上他的名字,点燃香火,叫他细细感受。 这?一次,她先来说喜欢。 屋内青烟冉冉,不知何?时气氛好似悄然改变。 哪咤专注地看?着牌位上的字,他看?了许久,然后执起她的手,将温润的玉镯为她戴上。 可喜恰的手却僵了一瞬,旋即又想掩饰过去。 唯有他的精血在其中的玉镯,只成一半的同心咒,下意识让她有点退怯,但退怯只一瞬,她扬起手,点了点头。 「真好看?,不过......」 「玉镯中镶嵌了许多阵法,算是用心。」哪咤先开口了,「我想,应当?是我想赠你的礼物。」 是他的礼物,他并没有说错,喜恰看?着他。 在他尚未学会如何?好好爱一个人时,他的心意也是如此?执着且唯一,虽然彼时的结局不够好,可事到如今,许多事已?可以改变...... 「其中有一个尚未合力圆满的同心咒,需取你的一滴精血融于其中,此?后便能......」 「我知道。」喜恰唇角紊动,一时心中有了感慨。 这?一次,少年坦诚地告诉了她。 失去记忆,但所?有回忆都还在心中,许多事都已?变化。 垂眸看?着玉镯,她轻笑着,沉吟一会儿开口道:「等你重新喜欢上我,我们合力完成这?个咒术,可好?」 他点了点头。 「好。」 今日的确不必再刻意熟络,无底洞本就有千百洞,光在里头逛就够废功夫了。 与?哪咤一起餵了小锦鲤,和将离不夜一起聊了天?,听了几场妖怪戏,喝了一点小酒,外头的天?光便暗了下来。 思及清早哪咤说的「今日去哪儿」,有些微醺的喜恰倚在他身上,反倒问他:「是不是不用出去玩,我们在屋子?里也可以培养感情?」 屋子?里...... 哪咤微顿,见她双颊一点绯红,杏眸迷离,靠得也不算稳当?,不动声色地揽住她的腰。 「嗯。」他沉吟道。 夜又渐渐深了,小妖们也都陆续退下,前厅唯余他二人。 喜恰正昏昏欲睡,从少年的角度看?去,她的容貌极其娇丽,又恬静温柔。 搂着她轻软的腰肢,感受到来源于她身上的暖香萦绕鼻尖,微微垂头,她鬓边的碎发?也抚过他的颈间,叫他不由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他捏了捏她的脸,她还没醒。 而后手指描摹着她明媚的脸庞,从微阖的杏眸,小巧的鼻子?,再到娇嫩柔软的唇瓣...... 喜恰倏尔睁眼,眼底还浸着一丝不算清醒的迷濛。 「我们去睡吧......」 她困迷煳了,声音也十分?轻绵,一时忘了他失忆,醉酒的人反倒更加依赖对?方,她搂住他的臂膀,轻声呢喃着,「好睏,该睡了。」 第277页 哪咤又嗯了一声,本想将她抱起来,谁晓得她又自己起身了。 稍稍舒展了一下身体,这?下清醒了一分?,喜恰看?着没有动的哪咤,还有点疑惑。 「不走么?」 走,现下就走,哪咤抿了抿唇,跟在她身后,转过水廊竹桥,周遭的动静越来越轻,只余一点细微的脚步声。 待到两人相邻的屋前,在喜恰要与?他挥手道安前,他先一步攥住了她的手。 他问出了昨夜欲言又止,没能开口问出的问题。 「我们既是彼此?喜欢,为何?还是分?房而睡?」 喜恰眼皮一跳,酒一下醒了大半。 怎么又是这?个话题?失忆到底失了什么,她盯着他看?,眼神开始有点狐疑。 察觉到她的目色变化,哪咤也微有迟疑,但表情反倒很坦荡。 「你随我来。」 他牵着喜恰进自己屋子?,而后,从豹皮袋里取出了那一大沓书。 「这?些皆为双修之法,皆是我贴身保管的。」从语气中细听,少年竟是有一丝懊恼,他沉重道,「喜恰,抱歉,是我将我们的关系想得太?浅了。」 「......」喜恰凝噎。 「如你所?言,你我已?然相识三百余年,的确是早该进入这?一步了。」他思忖着,「是我没有考虑到。不过,即使如今我失忆了,你也不必太?过顾忌,我依旧是我,一切仍照往常来便是......」 喜恰一直在看?着他,虽然他的神色不似从前那般含着柔情与?笑意,甚至无比正色,正气凛然...... 但事不还是这?件事,况且他分?明脸都红了! 他清冽的声线也渐渐含了一丝暧昧喑哑,喜恰听着,难为情之下想要捂住他的嘴。 手才靠近他的衣襟,便被他下意识施手挡下。 他攥住她的手腕,指尖摩挲着她的腕骨,抚上她的手心,指腹的薄茧让她的手有点轻微痒意。 少年居高临下,略微垂眸,仍是那样目光灼灼,直勾勾盯着她。 「喜恰?」 他的轻唤与?昨日前毫无区分?,与?从前都毫无区分?...... 喜恰一愣,深唿吸一口气,叫自己冷静下来。 还不到时候。 他不曾记得她,于是仍然设防了,他下意识攥住她的那只手火热,却有一点轻颤,只不过两日,他还没有重新爱上她。 「你别多想了。」她的唿吸也轻颤着,「没有的事,我们不曾到那、那一步,你快些休息吧。」 但是他应当?有一点喜欢她了,她心想。 她不再如昔年那般迷茫,原来坚定了自己的心,便也能那样容易看?清藏在他眼底的心生欢喜。 夜已?深了,醉意虽渐渐褪去,她的脸色越发?漫上绯红,唇边的笑意也越发?深。 而后,掩上了门?。 ...... 再一日,又是清早,哪咤敲响了她的门?。 他主?动提出要去云楼宫看?看?。 「你说曾经我们在水华苑住过三百年。」少年一顿,「我想,回去应当?能回忆更多。」 或许第一日的拒绝,也是因曾在水华苑住过三百年,而如今那处已?没有她的身影,他才没有打算回去。 喜恰点了点头,她当?日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又垂眸看?着他的手。 少年一瞬间意会。 主?动牵住了她,他勾起她的小指,而后她又主?动与?他十指相扣。 彼此?尚有一点因突如其来的失忆变故而迷茫的心,不知不觉渐渐得到化解。 分?明都没看?对?方,但唇边都落了笑意。 穿行于云间,哪咤揽着她的腰,又倏尔问了她一句,「失忆前,我一定和你说过,要告诉我我喜欢你,对?么?」 彼时,阖眼又睁眼。 被无尽迷茫淹没的那一刻,心被隐隐牵动,无措与?惶恐在心间瀰漫,却还有更深的执念逐渐生起。 是他自己,在告诉他——一定不要忘记她。 「对?。」面前的姑娘杏眸如水温柔,她点头,又顿了一下,「还有......」 「还有什么?」他侧目看?她。 她也正凝视着他,眼底藏着越发?昭彰的深深爱意,那双杏眸潋滟,好似一下叫他深陷其中。 「还有,我也喜欢你。」 哪咤一愣。 其实,这?话在那天?他便听到过。 她说她是他的心上人,他也是她的心上人。 那时,情绪尚被忘恩水的药效压抑着,他的内心有波动,却仍蒙着一层迷雾。 可汹涌的爱意究竟要如何?拦住?有什么渐渐变得明朗,让他心中迸发?出丝丝缕缕,又越来越浓的喜悦。 「我知道了。」他唇角轻勾。 凤眸间微光轻晃,忽而又垂下眸子?,他復又问她,「喜恰,你为何?喜欢我?」 她微顿住,而后牵住了他的手,牵得很紧,又静静看?了很久他们相执的手。 「等回了水华苑,我就告诉你。」 水华苑仍如喜恰心中的旧年模样,所?有缘由此?而生,是朝夕相伴间的缘,不过她偏头看?哪咤,好似有些东西对?他而言还有一丝陌生。 比如,他的目光落在了鞦韆上。 「比无底洞那个看?上去更好些。」良久之后,他如是道。 第278页 一挥袖,指尖绽开丝丝灵力,鞦韆上的莲花开的越发?繁盛。 灵力如此?相熟,这?是他亲手做的。 又看?向喜恰昔年住的阁院,他这?个人虽高调张扬,却不甚喜欢太?花哨的东西,只是喜欢明艷的颜色。 阁院其中一应摆设都是上好,可思及无底洞团花簇锦,珠辉玉映的模样,哪咤微微一顿。 「这?处屋子?倒没有你在无底洞的好。」 他淡淡道,言罢就吩咐起一旁的宫娥,要将里头摆设全部换了。 水华苑的主?子?是他,他想换什么便换什么。不过喜恰看?着他一脸「我虽然失忆了,但还是已?顺理成章把你当?女主?人」的样子?,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 做完这?些后,屏退众宫娥,他牵着她在莲花池畔的水廊坐下。 鞦韆藤就在旁边,淡雅清远的莲香顺着微风送来,却不如他身上原本带着的莲香醉人。 「喜恰。」他与?她对?视,眼中已?含着一丝笑意,「为何?喜欢我?」 为何?喜欢他。 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已?在心中烙印下深刻痕迹,是一遍遍自问得到的答案,从迷茫到渐渐坚定,可她好似真没有认真与?哪咤说过。 他也不曾问过她,但失忆就像一个契机,足够让彼此?从头来一次交心。 「当?年,你就在廊下教我学法术。」她看?着他皎亮的凤眸,一点点回忆起来往事,「我总是学不好,你就掰着我的手指一点点教我......」 在水廊下学法术,在寝殿内习字,在莲池边一起盪鞦韆,在庭院中一起养护金瓣重莲...... 一点一滴,点点滴滴,最终汇聚成浓烈的爱意。 动心不是因为某一日,而是每一日。 不同于第一日在无底洞时的频繁发?问,这?一次,向来没什么耐心的小少年也十分?安静,听她说完了所?有。 「喜欢你,因为你就是你。是日久天?长?的习惯,永远不会改变。」 说完最后一句话,与?此?同时,少年捉住了她的手腕。 「恢不恢復记忆,好似也没那么重要.......」他轻声呢喃着,摩挲着她戴在腕上的玉镯,「因为我从前喜欢的是你,往后喜欢的也是你。」 还分?从前往后呢。 喜恰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 少年沉默一瞬,竟被看?得有一点不自在,轻咳一声,「不过,我好像已?经恢復一些记忆了......」 「嗯?」她轻笑着。 看?着她气定神闲的模样,他微微一顿。 骄矜的小少年没想到自己被看?穿,但难得不想这?么快承认,捏上了她的脸颊。 「亲一下,或许就想起来更多了。」 喜恰神色一下变了,似乎被他出其不意的动作弄得有些发?懵,微张着唇——更方便他再次出其不意亲上去。 如愿吻上她的唇,柔软的唇瓣润泽好亲,他轻揽着她,犹觉不够,手渐渐收紧,想要感受到她身上所?有熟悉的气息。 唿吸相缠,指尖相依。 她的身上沾染的都是来源于他的馥郁莲香。 「怎么发?现的?」 待她面红耳赤,显然因这?个吻唿吸不稳,腰肢都软得不像话,他才依依不捨地松开她。 「你、你......」喜恰的眼尾因羞意变得微红,胸膛起伏,好半晌没能说出话。 哪咤一顿,再次抚上她的手腕,「喜恰,你知道我为何?会喜欢你么?」 「是如你而言的,长?久岁月中唯有你的相伴。」他凝视着她,「——而且是唯有你一人,别人都不可以。」 无需言明其他,少年的心意,始终如一,始终唯一。 喜恰愣了一瞬,又被他吻住唇角,最后她在他腻歪的温存里败下阵来,哎呀一声。 「哪有没喜欢上别人,就一直缠着问人家为什么喜欢你的呀?」 因为喜欢,才会执着。 源于喜欢,才会那样执着地想要知道她的答案。他重新喜欢上她,忘恩水便失去效力,一切还如过往。 「就是这?样?」哪咤抿了抿唇,她竟然这?么冷静,一下就猜到了。 他落空了得到一个缠绵答案的心愿。 本还以为她会说什么,因为她晓得他不会真的忘记她,他会永远喜欢她呢...... 不过一瞬,少年又扬起笑意,含着柔情的凤眸清亮无比,晶莹澄澈,映着三十三天?的晖光。 「喜恰,我会永远喜欢你。」她不说,那就由他来说。 少年的赤诚热烈也始终如一,叫她深爱他,且永远如他一般执着且唯一的,深爱他。 喜恰也笑了起来,她笑着回应哪咤,「我也是,会永远喜欢你。」 三日如同一场梦,梦醒了便消弭。 而留下的眷恋仍在,少年捧起她的手,她将自己的一滴精血融于玉镯中,从此?同心结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