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个画符的》 第1页 《我只是个画符的》作者:七野与八【完结】 文案 又名《你们妖怪不要碰我》,《第三外交部处理案件簿》 陆霜白自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画符小天才,平日摆个小摊赚点生活费,顺便对准恶鬼天降正义,除了兜里没几个子儿,生活美滋滋。 然而平淡如水的日子先是被一头丑陋的怪物打破,第二天,又被一个名叫「宿淮」的男人彻底毁灭。 漂亮男人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蛋招聘他为「第三外交部」工作,七险二金,包吃包住,待遇丰厚。 宿淮:「来吗?」 都说人不该为了五斗米折腰,陆霜白义正言辞地表示:「我不折腰,我是心动。」 * 对于自己的上司,陆霜白可以用三个词形容:冷漠、不近人情、武力值max。 他敢肯定直到世界毁灭,宿淮依旧是一只单身狗。 然而某天,陆霜白髮现孤寡王上司一触及他的目光便红透了耳根…… 他小心翼翼地手捧着闪瞎人眼的金砖,眼神闪躲地问:「喜欢吗?」 陆霜白狂咽口水:「喜欢!」 话音刚落,金砖便被塞到了他手里,宿淮红着脖子说:「这是聘礼,今天下午去民政局?」 陆霜白:「啊?」 他只是喜欢金砖,怎么就要成已婚男了? * 这个世界,人、鬼和妖共存。除此,还有一类妖,他们由人类转化而成,经歷了爱恨欲望,贩卖自己的灵魂,名为「邪妖。」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身而为人时,真相不能还他们公道,那么就以魂魄为代价,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论我们(妖)求偶时应该送些什么# #请问不去民政局还有金砖拿吗?# * 第三外交部,国家级认证单位,七险二金,包吃包住,待遇丰厚,来吗? * 1.关于妖和邪妖,本文有自己的世界观,尽量有逻辑的瞎扯淡。 2.攻受都超强,受是成长型。 佛系淡然一言不合就噼着雷玩的攻&能将符咒玩出八百个花样的受 内容标籤: 强强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都市异闻 逆袭 主角视角陆霜白互动宿淮 其它:小甜饼 一句话简介:破案捉妖,维护正义与和平 立意:真相难以还公道,但真相是伸张公道的途径 第1章 十月入秋,往往伴随着雨期。 昨夜刚下过雨,地面潮湿,今天的空气中仍旧带着闷热,粘腻的湿度让人心里升起莫名的烦躁。 一老居民区的树荫下却热闹非凡,一群老头老太太们围坐着,各自拿着一把大蒲扇往脸上扇风,不知道在讨论什么,气氛热烈。 「小陆啊,你那助眠符可真好用,我现在一觉睡到大天亮喽!」 「李老头你那算什么,我给我儿子买了桃花符,没过几天他就和我说找到了女朋友!」 「真的假的?!我孙女还没对象呢,小陆你那儿还有这个桃花符吗?快给阿姨看看,阿姨多买几个回去!」 …… 一个穿着时髦的女生恰巧路过,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下意识地「切」了一声。话一脱口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似乎有点儿大了,惹得一众银髮老人齐齐地向她看来。 一张张慈眉目善的面孔中,有一名皮肤白皙的少年显得格外突出。 他看着年纪不大,二十左右,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将少年独有的清爽气质凸显得一干二净。 最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形状漂亮的杏眼黑眸,像是散发着独特光泽的黑色珍珠,第一眼看去就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然而不知怎得,杏眼独有的无辜温润并没有在他身上体现出来,反倒略显违和,深瞳中透着不符合年纪的深邃冷淡。 少年也闻声望来,一双眸子弯如月牙,疏离感顿时散去,盛满了柔和的善意。 这让女生一下子回过神来,她慌忙低下头,加快脚步离开。 饶是脸皮再厚,她也经不起被这么多人看着,尤其还和长得好看的小哥哥对视。 注视着女生拦了一辆计程车离开,陆霜白放在腿上的大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那个女孩站得离他有点远,看不清她具体的面相,只远远瞧见一团黑气盘绕在对方的命门之上。 印堂发黑,是将死之兆。 人命不可违,命数不能干涉,否则天道有罚。 陆霜白微不可见地嘆了口气,可惜了,看着和他差不多年纪。 「小陆,在想什么?你快帮奶奶看看,助眠符和桃花符多少钱。」 肩头被一拍,陆霜白抬起头,惋惜的表情已经收拾得干净:「奶奶,助眠符三元。」他笑笑,又道,「陈奶奶,我这儿桃花符已经没了,等改天我再给您带过来吧。」 又和大家会儿聊了会天,陆霜白打了个招唿离开。 不巧,这个点正碰上下班的高峰期。 看着夹在冗长队伍中的公交车,陆霜白果断决定走路回家,还好他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走个二十分钟就能到。 走到一半,刚才匆匆一别的身影从一旁的计程车上下来,不知是不是也被堵得烦了,所以女生也选择下车走路。 第2页 两人擦肩而过时,这么近的距离足够陆霜白看清女生面相的怪异之处。 面部气色黑暗无光,延伸至双耳,并不只是单纯的印堂发黑,而是—— 夺命鬼到。 也就是说,有人想要她的命。 想通了这层,陆霜白加快脚步赶上前方的女生。 然而现在两人正处于人流庞大的商场周围,陆霜白只能一边躲避人群,一边时刻注意女生的走向,一时之间竟落在后面一大截。 看到那抹身影在一家服饰店橱窗前驻足,陆霜白松了口气,他侧身躲过身旁的行人追赶上前,可就在离对方仅剩下一个手臂的距离时,身旁传来一道尖锐的惊唿:「小心——」 定眼一看,橱窗上的整面玻璃竟微妙地从门框里脱落,几乎不需要猜测,明眼人都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 就在所有人看向出声的路人时,陆霜白脚步微动,以极快的速度向前一把抱住女生往一旁的空地上扑去。 随着两人一同倒在地上,玻璃也应声而落,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争先恐后地砸入众人耳膜。 这件事从发生到结束只有短短的几秒,太过于仓促,陆霜白也只是靠直觉行动,将女生托在上,自己垫底。这会被人拉起来才发现落地时姿势不对,导致他的右手肘与水泥地面狠狠摩擦,硬生生刮掉了一层皮,血淋淋一片,看着着实有点严重。 接过好心大爷的纸巾敷在伤口上,陆霜白道完谢后看向被吓傻了的女生。 命门上的黑气像是被风吹散了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霜白嘴角微微一勾,看着心情不错。虽然受了伤,但是他心里却产生了一股报復似的的快感。 定好的命数不可违,但是被人故意篡改的定数,凭什么要任其而为之? 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布袋,陆霜白递给女生,柔声道:「拿着吧,这是安神符,睡觉的时候放在枕头底下,今晚不会做恶梦。」 女生怔怔地看向救了她的人,正是那个被她嘲讽的骗子少年。她压根没有听清陆霜白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接过,又下意识地道了个谢。 等回过神来,人群散去,少年也早已消失了踪影。 环顾满地的玻璃渣,女生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玻璃渣边缘锋利无比,小小一片就能划破人的皮肤,要是这么一大块玻璃直直砸在自己身上…… 她现在还能活着吗? * 陆霜白一路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路走到家附近的「李家小灶」。 这家小餐馆面积不大,却收拾得十分干净,门前两叠蒸笼常年氤氲着热腾腾的烟火气,光是闻着,心情都会明媚起来。 早在他出生前这店就开在这了,店主夫妇两人老实勤奋,二十多年来每天准时从早上六点营业到晚上十二点,不止早中晚三餐,还包含夜宵。 在他的学生时代,几乎每天都会来这儿买早餐,高中下了晚自习,又爱来这儿吃面条。 「这不是小陆嘛,今天怎么想起来李叔这儿买馒头了?」 老闆是个胖墩墩的中年男人,看到有人在小店门口,连忙从里面出来。一看到是许久不见的老熟人,胖乎乎的脸上双眼顿时笑成两道缝。 「想吃您家的馒头了。」陆霜白笑眯眯地回答。 这边的馒头个头大,用料扎实,七毛一个。而街尾的只需要五毛,但也小一圈。 他饭量不大,街尾的馒头两个刚好。李叔家的馒头就如方便面,一个不够,两个太撑。 平时为了省这两毛钱,他都要特地绕个圈去街尾买。但今天他做了好人好事,打算奖励一下自己。 李叔特地挑了两个大的,将散发热气的馒头装入袋中:「最近是不是太忙了,怎么看着又瘦了。」说着,他又从蒸笼里挑了个大肉包放进塑胶袋里递给陆霜白。 李叔可以说是看着陆霜白长大的,深知对方的性格,又特意叮嘱道:「别和李叔说什么欠不欠,还不还的,这个是李叔请你吃的,可不许付钱啊。」 「好,谢谢李叔了。」陆霜白笑着接过,拿出手机扫码,听话地只付了两个馒头的钱。 临走前,他特地在对方胖胖的脸上停留了几秒:「李叔,您女儿明年一定会考上一个重点大学。」 李叔一听,带笑的两条缝几乎要陷在肉里:「你这么说,李叔心里就踏实了!」 他老婆给他生了一对凤胎,一儿一女凑成一个「好」字。可是两个孩子的性格像是生反了,哥哥文静内敛,成绩优异,今年保送了重点大学。妹妹从小皮实得他看到就头疼,成绩稀巴烂,去年的高考毫无意外地落榜了,好在之后她明白了高考的重要性,主动提出復读一年,发誓要考上重本。 他们心里欣慰,可看着闺女高考成绩单上血淋淋的152分,实在没法违心说出「爸妈相信你一定能行的」这种瞎话。然而今天小陆这么一说,他们终于不用绞尽脑汁演戏了。 等会让老婆给孩子买只鸡补补。 陆霜白一走,一旁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端着面碗上前,不解地问道:「老闆,人家只是随口一说哄你开心,你怎么还信了,谁当年高考不靠自己啊,你可不要被骗了。」 李叔听闻也不气恼,笑着解释道:「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能不知道他有多少本事嘛。」 第3页 在这儿干了二十几年,他虽然不清楚陆家具体的行当,但多多少少听说过陆家爷孙的本事。更是亲眼见识过当年无数官员富豪上门,哪个不是恭恭敬敬来请人,派豪车专门来接陆老,何等风光。 只是可惜,一场意外,陆老走了,独留当时未成年的孙子一个人生活。 谁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夜之间,陆老去世,门庭落空。小陆原本健康的身体急转直下,听说为了治病,几乎掏空了家底,原本生活富足、吃喝不愁的孩子,大学四年却靠着打工和奖学金维持着生活,让人不由唏嘘。 要是陆老还活着,就宠孙子那劲,哪捨得宝贝孙子为了省两毛钱去街尾买馒头吃。 年轻人听闻撇了撇嘴,一脸嫌弃地从面里挑出两根肉丝塞进嘴里。 那人也就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能有什么本事啊。 这片住宅区域都是四合院,不说全是富豪,却也不是差钱的。这人却只买了两个七毛钱的馒头,谁知道他是不是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连个包子钱都心疼,还装神棍来讨饭。 要不是今天搬家累到了,他才不就近选择这种破店吃面条呢。 「一看就是穷比。」 身上的牛仔裤都洗髮白了。 听闻,李叔笑意收敛:「小伙子,看人可不能只凭外表。」 「外在就是给人的第一印象,难不成我还得第一眼了解别人的内在美?」他挺了挺胸,将碗随手放在一边,口气蛮横,「现在这个社会,没有钱什么都白说,有钱才是大哥。」 注意到对方身上穿的戴的无一不是名牌,李叔摇了摇头,收拾碗筷。 身后走出来一个满头白髮,穿着一身墨绿色唐装的老人,他颤巍巍拄着拐杖,看着远去的身影,横眉竖眼:「小小年纪,口气倒不小。小陆是我看着长大的,要我说,我们小陆的脚指头都比那小比崽子厉害!」 李叔心道您老口气也不小。 「郑叔,别气别气,您吃完了?」 「没!我出来骂人的!没想到让他先跑了!」 「……」 第2章 打开自家四合院大门,陆霜白拐到菜园摘了两根茄子进厨房,没一会儿空气中传来酱爆茄子的香味。 刚将碟子端上桌,手机响了,是髮小顾涵。 一接通,对面就传来不着调的调笑:「哎哟,今天陆英雄救美喽~」 「你在说什么?」 「哥们,你上热搜了你不知道?」 点开扬声器,陆霜白打开巨博,一眼就看到了排行第五,标题为「美貌小哥英雄救美」的热搜。 视频也不知道是谁拍的,不仅把他救人的过程从头拍到尾,把他的脸也拍得一清二楚。底下的评论由一楼的「这个小哥哥为什么会这么好看」彻底歪了楼,鲜少人关注着「玻璃为什么会掉」这个问题。 陆霜白吃了口茄子,随口应付道:「噢……我看到了。」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嗯……谢谢?」 「……」 陆霜白轻笑一声,解释道:「那女生命不该绝,看到就随手帮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你心里有数就行。」顾涵道,「我打电话来是想提醒你,明天别忘了我姐那事。」 「放心,记着呢。」 顾涵的表姐叫曹出怡,也是两人的学姐,两人在a大上大学的时候她同在a大读博,平时常照顾两人。 上个月,经亲戚介绍,曹出怡被迫相亲了一个年纪差不多大的男人,对方性格老实憨厚,还是国企公务员,曹家父母满意得不行,不到一个月,就让对方上门吃了好几次饭,对这个相亲对象是越看越满意,在父母的催促下,曹出怡选择和对方交往试试,却没想到至此后每天都被催着订婚。 曹出怡却觉得所有的事都发生得离奇顺利。她的父母经商大半辈子,从来不是什么只凭短短几次见面,就逼迫女儿定下婚姻大事的人。而陈阳,也就是她的相亲对象,给她的感觉更是说不上来的奇怪,让她十分不安。 曹家不是玄学世家,只是曹出怡的姑姑,也就是顾涵母亲嫁到顾家后,才开始相信世上真有玄学一事。 奈何顾涵的半吊子的实力深入人心,于是曹出怡便想请陆霜白帮她看看。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但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小心点总归没错。 第二天中午,陆霜白到顾涵开的餐厅,没等多久,就见曹出怡和一个长相普通老实的男人一前一后进了包厢。 曹出怡a大博士毕业,并不是大众刻板印象里带着厚镜片的女书呆子,反而周身书卷气浓厚,打扮时髦,一身白色碎花连衣裙衬得她清丽脱俗。 男人身高与曹出怡差不多,一身黑色西装掩盖不住他偏瘦的体型,头髮打理得一丝不苟,黑框眼镜透着斯文,进门的时候还用手护在曹出怡周身避免她被门框撞,细微的举动透着恰到好处的贴心。 顾涵用胳膊撞了撞陆霜白的手臂,眼神示意道:这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觉得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 陆霜白食指轻叩桌面,证明了顾涵的猜测。 连顾涵都看得出来,这男人问题大着呢。 浑身都是鬼气,不是简单依附在身体周围,而是由内而外冒出来的。 第4页 「小涵,小陆,好久不见。」曹出怡又道,「我给大家介绍下,这是我表弟,顾涵。这是我学弟,陆霜白。这是我男朋友,陈阳。」 陈阳和两人一一握手,笑道:「小怡在我面前总提你俩,这次终于见到了。」 两手相握,对方的中指无意擦过陆霜白的手心,碰触到无法忽视的粗粝老茧,陆霜白笑意未变,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对方的双手。只见对方右手五指除了中指之外都十分光滑,只有中指上是厚厚一层老茧,而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指尖则泛着淡淡的黄色。 陈阳从服务生手上接过菜单递给几人,等大家都点好了菜,又特地加点了几份价格偏贵的硬菜,周到大方,给了曹出怡足够的尊重,礼仪上是丝毫都看不出差错。 没过多久,菜一一上桌,除了点的菜,还有一盅鸡汤。 顾涵示意服务员放在陆霜白面前,盖子一掀开,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淡淡的中药味。 「我特地让人去买的本地鸡,加了很多大补药材熬了一早上,你可得全部喝完啊。」顾涵又强调,「不可以挑食。」 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髮小,深知他挑食的毛病,真是操碎了心。 陆霜白一脸苦大仇深,他挑食,而且最讨厌喝汤,特别是这种带药材的汤。 一旁的顾涵目光灼灼,双眼中「你要是不喝就死定了」 的两把刀片明晃晃立着。 陆霜白眼睛一闭,摒住唿吸端起盅碗一饮而尽。 顾涵表示满意极了。 曹出怡轻笑出声:「你们关系还是那么好。」 顾涵:「姐,你是不知道,二白这挑食的毛病越来越过分了。他这些年要是认真吃饭,也不会到今天才长了这么五六斤肉。」 早在a大的时候,曹出怡就知道这个学弟身体不好,三天两头请假,一到换季就容易感冒发烧。前些年担心被风一吹就飘走的瘦弱少年,在顾涵三天两头的大补汤药下,脸上也长肉了。 说到这个,曹出怡不由想到她第一次见到陆霜白的情形。 顾家和曹家关系亲密,她小时候经常听到姑父夸陆霜白,每次都把人夸出一朵花来,就连表弟顾涵也一副「我朋友就是牛逼」的口吻来炫耀。直到有一年,她记得那天是大年初一,喜庆的日子里三人愁眉嘆气,只说陆家出了意外,但也是从这天开始,她渐渐地不太从大人口中听到有关陆霜白的事。 然后就是新生入学当天,九月的天气,陆霜白穿着一身长袖长裤,包得严严实实,怪异得很。表弟顾涵则像个老妈子一样忙前忙后,行李他搬,床也他铺,连吃饭的时候都先盛碗汤放在陆霜白面前,让人实在没眼看。 要说起亲疏关系,肯定是自家表弟最亲,哪捨得顾涵做这做那,因此一开始她看不惯陆霜白,为顾涵不平。 而后来…… 看了眼一副视死如归,努力灌鸡汤的某人,曹出怡嘴角上扬。 但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呀。 陆霜白放下盅碗,下肚的回味让人上头,这味道和大学那会顾涵攒了一月的臭袜子味一模一样。 鸡汤鱼汤筒骨汤,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愁。 陈阳这时开口道:「我认识一个老中医,帮人调理身体很有一套,要不改天我带你去看看?」 顾涵摆手,直接拒绝:「不用不用,老毛病了,平时注意点就成。」 又不是普通的身体损耗,看中医有什么软用,咱们二白的身子金贵着呢。 不想让对方把关注点放发小身上,顾涵换了个话题:「听说陈哥你在国企工作,平时忙吗?」 陈阳将挑完刺的鱼放进曹出怡碗里,又道,「我就是个领着死工资的小职员,把平时的事做好就成了,一点也不忙。」 「现在这年头,能进国企不容易,也要靠自身能力。」陆霜白接上话,「陈哥你是做会计的吗?」 「为什么这么说,我看着像吗?」 陆霜白剥虾剥得认真:「只是随口问问。」 陈阳笑了笑没有回答,换了个话题,问道:「我之前听小怡夸过你,说你当年高考以全市第二的成绩考进的a大,那你学的是国际贸易?」 国际贸易是a大的王牌专业。 陆霜白:「不是,我学的兽医学。」 陈阳讶异:「什么?兽医学?」 这可是a大最冷门的专业,即使a大近年来大力倡导这个专业的发展,然而每年报名的人数依旧惨澹可见。 毕竟一个有能力考上a大的学生,前途似锦,既然有机会进入社会后成为行业中的佼佼者,何必吃饱了撑着未来当一个前途莫名的兽医。 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陆霜白解释道:「小时候找了个高人算了一卦,说我下半辈子都要和鸟兽打交道,所以选了这个专业。」 陈阳听闻,面容严肃起来,但仔细一看,眼里却带着怪异的细碎光芒,只听他说道:「这……我没有说话的资格,但小怡把你当弟弟看,陈哥托个大,还是觉得你应该要为自己的未来负责,怎么能听信一个算命的话呢,你说是吧?」 将湿巾放回托盘,陆霜白迎上对方目光:「家中长辈说过,兽,并非只指四足哺乳动物,也指禽兽。辨别一只禽兽是否健康,也是一种为一个家庭作贡献的社会责任。」 第5页 话一说完,低头安静吃饭的曹出怡突然「噗」地出声,见大家都看来,她拿纸巾捂嘴解释道:「不好意思,喝水呛到了。」 陈阳担心地拍了拍她的背:「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事。」曹出怡擦了擦嘴,「兽医学和医学只是医治的物种不一样,但都在拯救生命,都很厉害。」 陆霜白回了一个淡笑,地将蟹钳掰开,取出一块完整的肉放入嘴中。 顾涵眼珠子骨碌一转,拿起一旁的工具,默默地剔肉。 啧啧啧,二白这是在说陈阳是禽兽啊。 饭后,陈阳积极地买了单,但是要赶着下午回公司上班便先走一步。临走前,陆霜白叫住陈阳,似是不经意地帮他拍了拍肩上的灰尘,笑道:「陈哥应该很得领导看重吧,真羡慕你,有一份好工作。」 陈阳对这话摸不着头脑,还是应付道:「别急,你还年轻,以后也会有自己的事业。」 注视着陈阳开车离开,陆霜白嘴边的笑意渐淡。 随着黑色轿车一个拐弯,后座上披头散髮的女鬼露出发青的侧脸,眼里留下血泪,咧嘴微笑。 第3章 顾涵要照顾自家店的生意,一时半会走不开,陆霜白便提议他将曹出怡送回研究所。 路上,两人步伐一致,曹出怡好奇地问向陆霜白:「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的额头塌陷,眉毛压眼,嘴大下巴尖,是个脾气暴躁,以自我为中心,好享受的,还有家暴的倾向,而且……」顿了顿,陆霜白又道,「这个人好赌,说不定还嗜赌如命,这个爱好,加上这个面相,万一哪天输到倾家荡产,他也不会收手,并不是个可靠的人。」 曹出怡没有质疑陆霜白的话,转而道:「你们学玄术的都这么厉害吗?怎么不见小涵看出点什么。」 顾家和陆家曾经在幽都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玄学一脉上可往上翻至八代甚至更久。 玄学有五大分支,分别为「山、医、命、卜、相」,像他们这种玄学世家一般都专研其一,比如陆家从祖上传承便是之首的「山」,也就是符箓法咒与术法,而随着时代变迁,修仙这事早已成了传说,他从小便跟着爷爷学习符咒的使用;顾家则专研「卜」,也就是现在众所周知的卜卦。 之所以说是「专研」,是因为每一门玄术都十分深奥,全部精通实在强人所难,因此从小到大,他们除了自家的,其余的也得学,什么都得会一点,否则只懂一门,必然会引起弊端。 他的观相之技虽不精湛,也能看准个七八分。 再者,玄学世家最讲究两点,一是天分,二是规矩。 玄学世家普遍艰难,而子孙的天分高低几乎就决定了世家的走向,因此为了保证后代得以传承,世家先祖早就根据其发家根源定下各自的规矩。 两者相辅相成,遵守规矩能保传承不断,如此循环,世家因此延续百年。 他与顾涵之所以相差甚大,这事说来话长,总得来说与其两者有关。 顾函父亲违背了规矩,到顾涵这儿,算是到头了。 曹出怡并不懂其中复杂,要仔细说起里头的门道来也乏味,陆霜白说起了别的:「面相併不能判读一个人,一个人伪装地再好,细节也会路出马脚。」 「陈阳的右手只有中指有老茧,结合他赌博的面相,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他这个人更喜欢打麻将。而他左手两指的泛黄,则说明对方是个老烟抽。因为只有在打麻将时,注意力全部集中容易忘记抽菸,而烟夹在手指间久了,指尖也会变黄。」 曹出怡垂下眼帘道:「人心隔肚皮,你们能通过面相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可是我们普通人一旦看走了眼,肯定是要吃亏的。」 「一个对你有所图的人,在达到目的之前,一定会将自己伪装完美。」陆霜白安慰道,「你的直觉不是已经告诉你不对劲了吗?」 曹出怡一顿,苦笑道:「你说得对,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可是没有人站在我这一边啊。」 她今年三十了,也就是现在社会上所谓的「大龄剩女」,现在这个社会对她这种大龄女青年的恶意令人髮指,甚至有人将女性与生育划为等号,认为女人年纪越大,生育能力降低,也就越不「值钱」,越没有价值。 哪怕她是研究所里最年轻,最有前途的研究员,哪怕她得过的荣誉堆满了整间屋子,但没有人在乎。在大多数人看来,她身上只贴着一个「大龄未婚」的标籤。 但是对于男性来说,只是一份国企的工作,却可以大大提升他们在婚姻中的价值,甚至还能成为相亲市场的香饽饽。 可是,她呢? 她努力经营自己的三十年,就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交代了吗? 许是看出了曹出怡脸上的失望,陆霜白出声道:「有些人二十岁就遇到正缘结婚了,有些人得离过一次婚才能遇到对的人,学姐,你的缘分来得有点晚,但也在抓紧赶来。」 曹出怡依旧低着头走路,她嘆了口气,听着并不抱什么希望:「你确定他在来的路上吗?」 「是。」陆霜白肯定道,「他在来的路上,很快你们就能见面了。」 陆霜白说得信誓旦旦,像是得到了唯一的支持,曹出怡眼中恢復了神采,笑容明媚:「那我再等等他,到时候你们帮我好好教训他。」 第6页 「必须的。」 两人这时已经走到了研究院门口,陆霜白掏出手机:「不欠因果,学姐,转帐吧。」 曹出怡:「……」 虽然早就听闻他们这行有这规矩,但看着举着二维码的漂亮学弟,曹出怡还是觉得对方像极了古玩街算命的骗子神棍。 「学姐,随便给就行。」说着,陆霜白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三个红色小布袋,「给你和叔叔阿姨一人一个,记得随身携带。」 「这是……」 「护身符,赠品。」 曹出怡:「……」 敢情你们这行竞争挺激烈哈。 * 事情办完,看时间还早,陆霜白拐去常去的老店买了一些纸张,等从店里出来,天色渐黑。回家路上,顾涵打电话来,一接通,陆霜白就听到对方咋咋唿唿道:「二白,查到了!」 陆霜白淡定道:「怎么说?」 「那个陈阳真的不是个好东西!!!」顾涵气得咬牙切齿,「那个狗日的王八蛋,联合媒人一起骗我姐!他欠债几百万,好赌成瘾,麻将馆里的保安说这人化成灰他们都认识,也不是国企员工,就是个无业游民!」 「你说他哪来的脸贿赂介绍人想傍上我姐的,他给我姐提鞋都不配!还好你让我去找大郑查他,不然我们还被蒙在鼓里。」 「我还听说他有个谈了八年的前女友,最后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分手了,但是他却和我姐说他以前没谈过对象,简直太过分了!这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好的骗局!」 原来是这样。 后座的厉鬼想必是陈阳的前女友无疑,是陈阳犯下的因果。 可他全身鬼气浓郁却不带丝毫怨气,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思考三秒,陆霜白将这疑点抛向脑后。 冤有头债有主,欠了就得还,他向来没有爱心管这种闲事。 他给的护身符完全可以保三人平安,厉鬼也难以近身,而剩下的事就得由曹学姐处理了。 想到饭桌上的指桑骂魁,顾涵「啧啧啧」道:「你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坏。」 「我这不叫坏,我是正义的使者。」陆霜白义正言辞,「你要永远相信光,终有一天你会见到光的使者。」 「切。」顾涵不屑道,「你当我傻啊,我只是没有这玄学的天分,我要是有你这身本事,我也不至于现在沦落到开餐厅的地步。」 对于他们这种来说,转行是种耻辱,即使现在他的餐厅大火,心里依旧遗憾自己没天分这事。 「这不挺好,我摆摊一天才赚个几十,还需要你接济呢。」 「害,哪能啊。要不是陆爷爷生前叮嘱你一定要把家里的钱捐了,你现在也不会过得那么紧巴巴。我奶奶也真是的,给你算的卦象居然要你去摆摊谋生,这也太奇怪了,你说我奶是不是算错了?不然凭你的本事,早就可以和陆爷爷一样,给那些有钱人干一单,哪还愁吃愁喝。」 陆霜白笑笑:「顾同学,不要被金钱腐蚀,耀眼的明天还等着你去拯救。」 顾家以「卜」起家,对于卜卦这一术得心应手,传承百年。而顾奶奶,则可以说是顾家近年最有天分的人,不然也不会优秀到让顾爷爷心甘情愿入赘。 他们世家,注重门面,规矩还多,在他们看来,男方入赘可以说是抛弃了本家的一身本事。 玄学世家的子孙不轻易算卦,有一个说法,命越看越薄。 他们从事这一行,本就在消耗阴福,他们这种人阴福本就少,因此比普通人更忌讳看命相。 然而,他五岁那年遭遇车祸,被人发现时,父母当场死亡,他唿吸尚存,却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因此爷爷委託顾奶奶算了一卦。 他一生中一共有两个命劫,一就是那场车祸,母亲将他护在怀里,替他抵了一命,已经过去了。 而第二个劫,任凭顾奶奶如何算都算不出来,五岁那年的车祸改变了他人生的命数。直到他十八岁那年,顾奶奶病危,临走前,她将她用其一生才摸到的卦相告诉他他的命路—— 功成则丧命,小摊可度日,可因兽而救。 卦象清晰,又让人看不明白。 凭字面意思,他没大富大贵的命,否则性命不保,而摆个小摊赚生活费可以让他安稳度日,他也因此选择学兽医学换取一线生机。 唔,说不定他哪天路上捡到的小猫小狗第二天化为人形向他报恩? 那他想要一个八块腹肌宽肩窄臀的帅哥,谢谢。 嘶,想想还有点带感啊…… 总之,他曾经答应过爷爷,要好好活着。 即使穷困潦倒,即使苟延残喘,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争取活着的机会。 陆霜白随着人群过马路,许是想得太过于出神,右肩突然被人狠狠一撞,书包直接掉在了地上。 他抬头,只看到一道穿着灰色卫衣的高大身影穿过人流走远,隐没于人群。而空气中,飘散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味。 * 十月的天也是说变就变,天气预报永远不准时,明明说半夜才会开始下雨,可天才刚黑,乌云便整片整片密布在空中,阴沉沉的,连四周的空气都闷得让人喘不上气。 陆霜白加快脚步赶回家。 天空渐渐变黑,路灯提前亮了起来,投下一片阴影。 第7页 陆霜白一边如常走着,一边垂下眼帘注意四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有人在后面跟着他。 他一个拐弯,背靠墙壁驻足,等了许久也没见有人上前。 是他想多了吗? 掏出包里的钥匙,陆霜白一打开大门,只见一个身着灰色卫衣的男人正背对着他,站在他家的院子里—— 是刚才在路上撞了他的那个人。 陆霜白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不管怎么想,这个人都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门没有被撬锁的痕迹,这人总不可能翻墙进来的吧? 「你是谁?」 灰衣男听闻并没有转过身,他先侧了侧头,帽子遮盖了他的容貌,只看到一个高挺的鼻樑微微一动,他似乎在闻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道:「小傢伙,你的身体好香啊。」 灰衣男的嗓音嘶哑难听,像是在玻璃上抓挠的刺耳声,但就算这样,也听得到他声线中的愉悦。 说完,他慢慢转过身,当看清他的全脸时,陆霜白瞳孔一缩,忍不住倒退一步。 就算笼罩在阴影之下,对方那犹如拼凑般,鼻斜眼歪的脸依旧明晃可见。 简单来说,丑得很。 只见他嘴角一勾,嘴角立马咧到耳根,露出满口尖锐的牙齿,笑容非人。 更丑了。 同时,闷热的空气扑面袭来,周身的氧气好似瞬间被抽得一干二净,只听「砰」的一声,大门随之被关上,声音砸得响亮,让人不禁心头一颤。 稳了稳心神,陆霜白沉声道:「你是谁?」 维持着可怖的笑容,灰衣男步步逼近陆霜白,恶臭味顿时逼近鼻腔。他紧紧注视着眼前瘦小的人类,笑容玩味,在等着看他最爱的场景。 然而这个人类并没有像之前那些一样慌不择乱地逃跑,只见对方将身上的包一扔,随手拿起地上用来锄草的锄头,紧握在手中。 就凭这个,就想打他? 灰衣男语气轻蔑一笑:「你真是个自不量力的人类啊。」 第4章 「还真是难得,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这么香的人类,你不知道,你们人类现在总吃那些加工的食物,味道是越来越不好了,肉也柴了。」 灰衣男 「桀桀桀」怪笑两声:「那个臭女人让我来调查你,但是我改变主意了。」他舔了舔嘴角,垂涎道,「你肯定很美味哦。」 陆霜白不敢有一丝松懈,对方一而再再而三提到「人类」两字,足以证明对方不是人类,他敢肯定一旦他走神,对方会瞬间上前将他撕成碎片。 灰衣男紧逼的步伐一顿,他鼻头一嗅,瞳孔收缩成一条黑色的细竖线,若有若无的红色萦绕在眼球白色部分:「不,不对,你身上有什么东——」 没等他说完,趁着对方震惊的几秒钟间隙,陆霜白抓准时机快速上前,用力将手中的锄头狠狠砸向灰衣男的脸。 定眼一看,锄头上下环绕着充沛的电光,犹如暴雨时在天空划下的闪电,滋滋作响。 「嗷嗷呜呜呜——」 伴随着一阵呜咽声,只见比陆霜白还要壮硕两倍多的灰衣男被狠狠地扇了出去,灰衣男痛摔在地上,试图挣扎着起身,然而雷电充斥全身甚至指尖,轻轻一动就带起一阵痛麻,他不得不喘着粗气趴在地上。 陆霜白直起身子,神色一贯淡定从容,只有眼角还犹带着没消下去的狠意。 突然,他视线一顿,看到灰衣男正巧倒在了菜园里,压弯了一众没来得及摘下来的蔬菜,心中「唰」地腾起一蹿火气。 他本来不生气的,现在开始生气了。 自从他将家产全数捐款后的第二天天降天赋,手里永远存不住钱,只要口袋里超过五十块这钱一定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飞走,如果存银行第二天帐户必定显示为零,衰得很,好像被穷神附了体,因此他日子向来过得紧巴。 因此他的符定价三元在物质勐涨的幽都简直是个神奇的存在,是爷爷奶奶们的最爱,贼畅销。——反正赚多了他也留不住钱。 如今一斤五花肉都得花三十,为了省钱,他还从网上自学种蔬菜,好不容易种出这一片能吃的,今天全部给压坏了! 因为身体算不上好,他每天都保持着一个心平气和的心态,修身养性。但今天,这只东西突破了他的底线—— 没有人和钱过不去!!! 拿起掉在地上的锄头,陆霜白趁对方还没起身,将锋利的刀刃面紧压住对方的脖子,声音泛着冷意:「老实点,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灰衣男惊恐地盯着这陆霜白,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 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动不了了,为什么这个人类居然能压制住他?! 回想刚才的种种,这个人类只是在看到他的那瞬间慌了一下,下一秒就恢復了心神,镇定得不像是一个人类见到他时该有的反应。 一个人类为什么会有这种超出范畴的、不符合常理的力量? 该死!他就知道那个臭女人不安好心!她一定是故意派他来送死的! 见他不回答,陆霜白加大力度,锋利的刀刃在灰衣男的脖颈上压制出一道血痕。 「你最好快点回答我的问题,我并不想对着你的脸太久。」说着,他一脸嫌恶,「噁心得想让我吐出昨天的晚饭。」 第8页 啊!!! 可恶的人类!!! 他虽然长得丑,但丑八怪也是有尊严的! 灰衣男似乎被惹急了,两边的犬牙竟急速生长,短短几秒就长到了下巴处:「你这个卑贱的人类,永远也别想知道我尊贵的身份!」 卑贱? 尊贵?? 都二十一世纪了餵这位大哥,况且你还被压在地上动都不能动,哪来的脑子说这种中二的话?? 陆霜白冷笑道:「呵,蠢货,既然你这么不知好歹,那就让我代表光的使者来惩罚你。」 从小的时候,他的睡前故事从来都不是格林童话真善美,而是形色各异的鬼怪,亦或是一些光怪陆离的奇事。后来长大些,爷爷工作时常常把他带在一边,见识过形形色色的魑魅魍魉,亦或是趁着假期带他增长经验,去除恶鬼做善事积功德,见证过这个不科学的世界。 华国上下几千年,玄学一说,有理有据,根源深厚。对于普通人来说,玄学已经是妙中之奇,但是现在他明白了,这个世界如果鬼怪的存在即合理,那么,就存在着更多他不知道的事。 比如眼前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 像对待厉鬼一样对待他,不用手下留情。 陆霜白从口袋中掏出一张黄符,将其放置在锄头上,瞬间,整把锄头雷电闪光乍现,比刚才的闪光还要威勐,刺得让人眼帘生疼。 见状,灰衣男不可置信大喊道:「你居然会使用雷符?!刚才你是趁我不注意贴了雷符!你、你是天师?现在这个社会居然还有天师!不,不不,大师别杀我别杀我,求您别杀我,我不想死!」 「你不想死,难道我就想吗?」陆霜白继续道,「你不想死,难道其余任何人就想吗?你应该杀过不少人吧,一个杀人犯有什么资格求饶?」 「我承诺过一个人会好好活下去,今天我若放过你,死的就是我,所以我更没理由放过你,对吗?」 「光、光光光的使者吗?」 「你猜呀。」陆霜白咧嘴一笑,眼神发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不然别怪我下手太轻。」 「说,你是什么东西?」 似乎明白自己无法从这个人类手中逃脱,灰衣男死死地盯着陆霜白,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不甘道:「我名唤傲因。」 手上的锄头一捻,陆霜白再次毫不留情地加大力道:「是谁派你来调查我的?」 脖颈间传来剧痛,傲因明显感觉到有液体划落,他双唇紧闭,脸颊上颤抖的肉显得他越发恐怖:「不说。」 见他嘴硬,陆霜白再次拿出一张雷符,锄头上的电光顿时大了一倍多,犹如入春的轰雷,散发着浓郁的力量。 比刚才还要威勐的电流瞬间流窜全身,傲因被电得浑身颤抖,好半晌大脑都一片空白,情不自禁蹦出今早偷看电视时新学的词:「草。」 「既然你不说,那我也不浪费时间留你了,那么,走好?」 眼前的人类嘴角带笑,可垂下的眼帘中不见半分笑意,盛着十足的冷漠。 回忆中,几百年前,那些天师也是如此驱赶他们的。可那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杀人不犯法,杀妖是为民除害,但现在杀人要蹲大牢的,杀妖也是犯法的,第三外交部一定不会放过你这个该死的人类! 哦草,不对,第三外交部首先不会放过他……这个可恶的世道,居然没有他傲因的一席之地! 「杀、杀杀妖是,是违法的……」傲因喘了口气,断断续续道,「你不能杀……」 话未说完,一团黑气勐然从他胸口迸发,眨眼间就将其包裹住,陆霜白只感到手上的相抵的力量一轻,躺在地上的东西竟肉眼凭空消失。 骤然的消失徒留一地的疑问,偌大的庭院空荡荡一片,陆霜白站在原地,眉头紧皱不语。 雨水哗啦啦从天而降,像是要洗刷一切,一切如常,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轰隆隆——」 天空降下一道闷雷。 秋雨来了。 * 他居然是我a大的学长! 发现这件事,褚霞兴奋地翻了个身。目光不禁落到枕头旁的小红布袋上,脸颊微红。 她本以为这东西就是图个心里安慰,这几天也没抱什么希望,随手放在了枕头下面,谁知道这几天的睡眠质量好到爆炸,特别是今天,一早起来容光焕发,一点儿也看不出她曾经歷过生死边缘的危险。 听到楼下大门关上的声音,是姐姐褚晚回来了。 忍不住把这事和姐姐分享,褚霞兴致沖沖地冲出房门:「姐,那天救了我的人居然是我的学长,他以前也在a大念书!」 说着,褚霞打开手机示意褚晚看。 屏幕上是一张红底的七寸照,学校安排毕业生统一拍的。红色的幕布衬得少年皮肤白皙通透,少年看起来虽然脸颊削瘦,但一双杏眼明亮至极,微微上挑的眼尾又透出几分俏皮,他正对着镜头微微笑,扑面而来的清爽与阳光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照片有点模煳,是当年有人在优秀毕业生公告栏上偷拍下来的。 昨天褚霞一回来就和褚晚说了发生的事,看到妹妹明亮的双眼,褚晚笑着看了她一眼:「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才没有!」褚霞反驳,「我就是觉得他长得很好看,好看的人谁不喜欢啊对吧!」 第9页 褚晚笑道:「嗯,小霞说得对。」 听出姐姐语气中的调侃,褚霞转移话题:「咳,今天陶医生来给爸爸做检查了。」 陶医生是父亲的主治医生,每周都会上门来查看父亲的病情。 父亲一年前生了一种怪病,请遍了国内外的名医,各个束手无策,医院接连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每次都险险从鬼门关拉回来。然而自从三个月前,姐姐托人从国外请到了陶医生,父亲的身体逐渐好转,情况稳定后,他们依父亲的意愿接回家修养,不过状况时好时坏,褚晚公司家里两头顾,操碎了心。 说到这个,褚晚果然关心道:「他怎么说?」 褚霞道:「陶医生说爸爸这次恢復得不错,只是年纪大了,这次病得太重,得好好养着。」 褚晚松了口气:「那就好。」 注意到姐姐脸上的疲惫,褚霞又道,「姐,爸爸身体已经没事了,家里有我在呢,你放心,你也不要太辛苦了。」 「我知道。」看了下手錶,褚晚道,「我还有个会,先去书房,晚点去看看爸爸。」 「好,那我去陪爸爸。」 看着褚霞蹦蹦跳跳进入父亲的房间,褚晚脸上温柔的笑意渐渐消失,她面色沉沉上楼,一进书房就将门反锁,她右手打了个响指,「嘭——」的一声,重物落地,是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的傲因。 褚晚嘲弄道:「一介上古凶兽,竟斗不过一个人类,废物!」 包裹在身上的黑气散去,傲因喘着粗气支起身子,咬牙切齿:「你是不是故意让我去接近那个人类的!那个人类说他的背后是光的使者,你连对方信息都没打听清楚,就让我去送死?」 「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让你去调查他画的符纸?」 褚晚眼神锋利,她让人调查陆霜白的背景,清楚干净,她若不是发现褚霞手中的符纸不同寻常,陆霜白看起来不过就是个在幽都有点本事的普通人类。 幽都卧虎藏龙,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可都不是她想要的。 然而傲因今晚的遭遇让她肯定了心中的猜测,陆霜白的资料背景被人篡改过,并且陆霜白定有能力救她父亲。 幽都曾有一传闻,一位名为「六先生」的老者能让人起死回生,他的孙子能力比之不遑多让,不过几年前六先生死后,他的孙子也随之消失在大众面前。 「六」又称「陆,陆霜白为什么不能是六先生那个天赋出众的孙子? 傲因就是个不自知的蠢货,只会打草惊蛇。 「要不是我察觉到不对劲,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活着躺在这里吗?」褚晚微微弯腰质声道,「别以为你做了什么能瞒过我,我说过很多遍,一旦出现在人类面前就吃得干净些,不要被发现,若没把握,就乖乖当好你的狗。」 话音刚落,上一秒还是一脸愤恨的傲因,下一秒突然笑了起来。 褚晚果然不知道那个人类身上的特殊! 一条疯狗,不知道在笑什么。 受不了笑得面容扭曲的脸在眼前晃,对眼睛的伤害简直无法挽回,褚晚再次打了个响指:「滚吧,有事我再叫你。」 黑气凭空出现包裹住傲因,一双血色的双眼充满了迫不及待:「褚晚,总有一天,我会取代你。」 「呵,拭目以待。」褚晚抬手一挥,傲因随着黑气再次消失不见。 第5章 这场暴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木质房门被打开,被打开的房门上,和墙壁四周里都贴满了黄符,黄符上的图案不一,硃砂红得鲜艷,但每一张都是一笔喝成,可见画符之人功底的深厚。 这些都是镇宅符,以防不干净的东西进房间,是傲因消失后陆霜白立即画出来的。 正常来说一张符足够保护一间房的面积,但他并不确定符对鬼怪有效,是否对妖有效,他也对傲因说自己是妖保持怀疑,一个连什么物种都不清楚的东西,他不可能信任对方,因此他把各个类型的镇宅符都画了一遍贴满整个房间,以防万一。 翻阅一晚上的古书,他终于在《神异经》上查到了有关「傲因」的解释: 「西荒之中有人焉,长短如人,着百结败衣,手虎爪,名曰獏。伺人独行,辄食人脑,或舌出盘地丈余,人先开其声,烧大石以投其舌,乃气绝而死。不然食人脑矣。」 傲因是凶兽,专门袭击单身旅人,喜食人脑,它有一个众人熟悉的称唿,「妖」。 作为玄学中人,他从小到大见过无数好鬼恶鬼,却从没听说过世间有「妖」。 没有突破口,他无从下手,但傲因的出现又确确实实威胁到了他。 他的劫数是否是傲因,他会因此丧命吗? 思来想去,陆霜白决定去找顾涵。 顾涵虽然是个半吊子,但一些简单的问题还是派得上用场的。 顾涵睏倦地靠载门框上:「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指了指手腕上并不存在的手錶,顾涵试图告诉自家发小一个很严重的事,「现在才早上七点半!我只有上学那会才起那么早!」 陆霜白:「大事不妙,我来找你算一卦。」 顾涵还没睡醒,迷煳地问道:「你是说来找我算一卦是大事不妙?」说完,他转而一想,「哎不是我说,你这是看不起我吶……」 第10页 挤进门框,陆霜白径直坐在沙发上,毫不客气地拍了拍沙发垫:「进来说吧。」 顾涵:「……」 搞得是你家一样。 将事情大概讲了一下,顾涵一脸怀疑地看着陆霜白:「你是说有只妖找上了你,说你很香,还想把你吃了,但是后来他变成黑气逃走了。」 陆霜白:「你这是什么表情,我难道大清早来骗你不成?」 「二白,咱们从小到大,你有听长辈们说过这个世界上有妖怪吗?没有啊!大家都只见过鬼,好鬼、厉鬼和恶鬼,你听鬼他们说自己见过妖吗?也没有!所以……你又做梦了吗,梦到自己是唐僧?」 顾涵挪了挪屁股坐近,「你记得咱们上初中那会,你说有只厉鬼每天晚上缠着你,陆爷爷吓得守了你整整三个晚上,后来发现是你在做梦。」 「还有上次高中的时候,你非说咱们寝室里有只女鬼,我吓得一星期不敢洗澡怕被看光光,后来发现也是因为你睡迷煳了。」 「你那么敬业,做梦都在除鬼做好事,怎么现在改成打妖怪奉献社会了,你和孙大圣抢饭吃吶?」 陆霜白:「……」 不,不是的,他这次说的是真的。 要不是算卦者不自算,他一点也不想被某人说成和孙大圣抢业绩。 鬼怪的出没,对他们来说习以为常。但是妖物的出现,的确有那么一点难以信任,毕竟上至爷爷那一代,也没有见过妖物,他们以为存在于书中,或者……早已消亡。 深吸一口气,陆霜白打算再好好解释一边,话到嘴边,他只能扯出一个微笑.jpg。 心好累。 「要不我今晚在你家住一晚吧,那个东西嗅觉很灵敏,也不知道今天晚上会不会跟过来。」 顾涵听闻,立即正襟危坐:「太危险了!作为从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髮小,我哪能置你于不顾,我一定用尽我一身的力量保你一世平安!」 他可没陆霜白的好本事,他连普通厉鬼都对付不了,更别说会吃人的妖,而且说不定这次又是某人睡觉睡煳涂了。 一边说着,他边起身快步走入一个房间。 这是一个完全由木质打造而成的房间,房内的家具很简单,只一个橱柜,和窗户下摆放着的一张檀木小榻。 一进入这个房间,顾涵收起平时吊儿郎当的神色,面容正中。 他拉开柜门,先是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这才小心地拿起叠好的一件黄袍穿在身上。接着,他坐下在塔前,从小屉里摸出几块龟壳,龟壳斑驳老旧却无旧感,表面透着漂亮的光泽,看起来用了很久,也被主人好好爱护着。 顾涵道:「你要问什么?」 陆霜白坐下在他面前,沉吟许久,才问道:「就测一下,我会不会因此死吧。」 顾涵闻言,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别说死不死的,多不吉利啊。」 他手上动作不停,向上一抛,只见那几块形状不一的龟壳竟一齐应声而落,凌乱却有序地放置着。 两人一看,顿时沉默了。 「二、二白,你看得懂吧……」 陆霜白抬头,面如死寂。 当年多多少少从顾奶奶那学了点皮毛,还算看得懂,不然他会以为这卦象是在闹着玩。 只是没想到,顾奶奶最爱的小孙孙卜卦之术辣么好,这么多年保持稳定水平,功夫不仅没有丝毫长进,还退步了。 顾涵:「别、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吶……」 陆霜白:「我问的是我的性命。」 顾涵:「……我知道,可是卦象说你的红鸾星动了。」 熬夜一晚没有困没有倦,但此刻的陆霜白瞬间感到了从心底散发的疲惫:「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抱希望的,毕竟你十年前算到自己要是穿红内裤就能逢考必过,结果不仅挂了科,还让【哔——】染了色。」 想起被染红近半个月的【哔——】,顾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蛋:「怎、怎么又提这个吶……」 有一个从小长大的髮小是件贴心的事,但他知道你人生自第一泡尿起的所有黑歷史,时不时提出来遛一下,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正打算把龟壳收起来,顾涵一瞥,惊叫出声:「二白二白二白啊啊啊!!!」 正走到门口的陆霜白立马返回,眼中燃起希望,他就知道他的好兄弟可以的,一定占出了不一般的卦象! 「什么什么什么!你说!」 「你女朋友是条狗,她法力无边神通广大,二白你这辈子都死不了了哇!」 陆霜白:「……」 呵呵。 你还是回你的餐厅煮饭去吧。 连顾奶奶都算不出来的命格,她的宝贝孙子真的很敢说。 下午三点,陆霜白觉补到一半,被一阵手机铃吵醒。 陆霜白迷迷煳煳按下接通键,手机里立马传来一道咆哮:「二白!出事了,我姐他们出事了!」 睡意回笼,陆霜白道:「出什么事了?」 「我现在马上来接你,我们先去我姐家,路上再详细和你说。」 道了一声「好」,陆霜白立马起身穿衣洗漱。 等待电梯时,他不由想到昨天傲因说的那句「他很香,」 傲因也算是狗吧,他几次三番闻他,还说他身上有东西,可他的裤兜里只有几张以备不时之需的黄符和一串家里的钥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第11页 那会是什么呢? 陆霜白垂下眼帘,眼角不经意瞥到挂在脖子上的玉佩。这是一块通体漆黑,形状不规则的长条玉佩,中央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形,画着奇怪的图案。 这块玉佩是陆家的家传宝贝。自他有记忆以来,他就戴着这块黑色玉佩。因为重,很多时候都不方便,特别是倒立的时候还容易砸到门牙。 小时候嫌它磕断了门牙不肯戴,但是爷爷不许。 他曾经还制造意外,将玉佩从高处抛下,愣是一点裂缝也没有。爷爷看到了心惊胆跳,生平第一次对他发火,气得三天吃不下饭,自此他再也不敢摘下来。 总不可能是这块玉佩吧? 陆霜白拿在手中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和以前相差无异,没有区别。 他之前戴了二十多年相安无事,不可能是因为这个,不然生活在人群里的妖怪早就找上门来了。 电梯到达他所在的楼层,陆霜白将思绪收回,现在重要的是他给学姐的护身符可保三人不被恶鬼邪崇伤害,但仅相隔一天三人却出事了,这让他不得不想到陈阳和他后座的女厉鬼。 总之,事情可能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才在电梯里站定,陆霜白顿感到一阵不对劲,但是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步,电梯刚一合上,重力犹如发了疯一般,以不正常的速度从十五层勐降,失重让他无法抓紧电梯里的把手,狠狠跌在地上。 密闭里,惨白的白炽光从上而下落下一片黑色的阴影,忽闪忽暗,令人心慌不已,陡然的危险从天而降,炸得他尾骨发麻,这不是普通的电梯事故。 屏幕上的数字从十五变成一,然后是负一,负二和负三……直到第负九层,一个不存在的层数。 「嘀——」 电梯门随着这声短促的提示音向两边打开,缓缓展现出眼前的景象,一片漆黑。 不,准确地说,前方只有一片浓郁的黑。 「叮铃铃——」 「叮铃铃——」 突然,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清脆响声骤然响起。 是铃铛的声音。 这道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响,犹如近在咫尺。 未知的危险让陆霜白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禁紧握成拳,他后背贴上电梯里冰凉的镜子,这才发现自己竟随着铃铛声步步往后退去,而现在,已经无路可退。 陆霜白心里一凛,警惕地环顾四周。他感觉不到任何鬼气,至于妖气,他一个人类也无法感知。但是前一天傲因刚出现,今天就出现这奇怪的事,让他不得不怀疑这是傲因搞的鬼。 后无可退,往前又是未知的深渊。他甚至不敢去尝试,他怕自己一脚踏出电梯门踩不到地面,会直直往下坠。 铃声还在有规律地响着「叮铃铃叮,叮铃铃叮——」。 来不及思考,下一秒,陆霜白髮现自己的身体竟在缓缓上升,四肢关节传来细微的疼痛感。 定眼一看,只见一根根透明的丝线将他的四肢紧紧绑住,他的双手双脚不得不同时向上抬起,整个身体呈大字型被摆弄着,宛若提线木偶一般被悬挂在空中,动弹不得。 他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很后悔,十分后悔,特别后悔。 他就不该来找顾涵那个能让自己的【哔——】都会染红的半吊子,他家没电梯还贴满了他画的符,安全得一批。 黑雾中,一只四脚动物若隐若现,它的外型似狼,一身黑色皮毛油光水亮,血色的双眼紧盯着陆霜白,眼中满是贪婪。 「找到你了。」傲因停驻在电梯门外,铃铛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一步之遥,陆霜白这才注意到傲因的脖颈上坠着一个圆形铃铛,表面光滑泛着金色光泽,藏于厚厚的毛髮中难以察觉,若隐若现中还露出一小截与其相系的泛白了的红绳。 「傲因!」 「是我。」傲因用后肢站立起身,投下的阴影将陆霜白完全覆盖住,「我活了百年,在妖力鼎盛时期也从没闻过这么香的人味,而且你还是个天师,对我们邪妖来说,简直大补!」 「这是我的原身,这次你奈何不了我了。」 说着,一条沾满粘液的粗/长舌头从口中吐出,径直逼近陆霜白的脖颈,在上一圈一圈的缠绕直至三圈,然后缓缓缠上陆霜白的侧脸,从下而上仔仔细细地舔舐了一番,像是在品尝人间美味。 傲因的本体是狼的模样,此时他嘴巴大张,嘴角笑裂至耳根,露出上下整齐的尖牙,这会面容陶醉,显得变/态又狰狞。 「人类,你即将成为我腹中的食物,这是你们天师至高无上的荣幸。」 第6章 口水顺流直下划入衣领,恶臭环绕在鼻尖,陆霜白胃里翻浆倒海,好在胃里空荡荡,不然他能当场吐出来。 陆霜白不合时宜地想,要是他吐了自己一身,不知道傲因还吃不吃得下。 来不及多想,缠绕在脖子上的舌头渐渐收紧,即便陆霜白竭尽全力向后仰,可吸入的氧气依旧越来越少。 没有人来救他,今天估计要玩完。 这个念头一出,下一秒,一道金光从陆霜白胸前乍现,将他身上的束缚眨眼间击破。跌落在地的瞬间,陆霜白迅速咬破自己的食指指尖,在地上画出一个繁复的符文,短短几秒,一气呵成。 这是突然出现在他脑中的符文。 第12页 虽然是第一次画,却又好像是已经画了千千万万遍一样,又快又流畅,不带一丝停顿。 画完最后一笔,陆霜白双手合十,食指合併,喝道:「风雷地土令,开路!」 随着话音落下,一阵雷电从符文边缘向上而起,细微的雷电编织成一张四面环绕的蜘蛛网,将他牢牢保护在其中。 傲因被金光勐地震飞了出去,强大的推力让他一时无法控制身型。只听到黑雾中一声低吼,他竟凭空一转,四爪落地紧紧抓住地面,然而余劲逼得他步步后退,堪堪停住时陆霜白身前已经筑起一道雷墙。 黑雾中血色的双眼一眯,像是在衡量什么,几秒后,一道黑色身影以极快的速度袭向前方,捲起的凌厉杀气一次又一次扑向陆霜白,带起额前的碎发。 可这道雷墙宛若铜墙铁壁,即使每一次的撞击都比前一次更加勐烈,这道防御墙依旧没有被撼动分毫。 陆霜白不敢松懈,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身上的t恤已经被汗湿透。 再一次攻击后,傲因停下动作。 一人一妖一跪一站,视线相撞的瞬间,皆看到彼此眼中不遑多让的锐利。 不知对视多久,傲因嘶哑难听的声音响起,迴荡在空旷的空间中:「我活了近千年,吃过的人类无数,见过的人类天师不下万人,包括天赋佼佼者,从没有见过有谁的符文可以用得如此精湛。」 看了眼地上的纹路,傲因严肃又认真地说道,「这是那位光的使者教你的吗?这真是一个十分完美的符文。」 陆霜白不答,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在这种紧张时刻他甚至有点想笑,奥特曼要是知道了一定倍感荣幸。 陆家经玄术百年,有着丰富的藏书,这也意味着他们保管着禁书。所谓禁书,并非是用了之后对自己不利的符咒,而是意味着传承中断或是难以继承,先祖们怕子孙后代画错了符咒酿成大错,因此将那些书封为禁书。 符文一事,画错一笔无效,当然也有可能画出新的符文,然而后者却不一定会得到无害的符文。有先例在前,老爷子一直教导他不要轻举妄动,无意的一笔也许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他年少时一度沉迷符咒无法自拔,于是经常趁爷爷不在家偷看爷爷藏在床底下的禁书。久而久之,脑中就有了大概的印象,只是都谨遵爷爷的教诲,从没实践过。 而据他所知,防御类的符文里,他并没有见过这个。 陆霜白的沉默,在傲因看来就是默认。 傲因一副高深莫测的语气:「令人敬佩,没想到你们人类之中居然还有如此高人。」 陆霜白嘴角一抽,强忍住不合时宜的emoji微笑。 「还行吧,不过就是一直在拯救世界罢了。」 「可惜了,他的徒弟要折在我的手里。」 听闻,陆霜白双唇一掀:「那可不一定。」 人家打小怪兽,都不把你放在眼里呢。 对视中,傲因右爪併拢,在手心缓缓聚起一团黑雾,他露出一侧锋利的尖牙,嘲笑着陆霜白的不自量力。 陆霜白心中一凛,他能感觉到傲因的这一击不同于之前,也许这次他不一定抵住他的攻击。算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能尽力了,还好他没存款不用担心死前没花完。 蓄势待发的攻击下傲因突然撇过头,似乎闻到了不得了的味道,喉咙里发出不甘的低吼:「人类,今天算你运气好,第三外交部的人来了。」 话一说完,下一秒傲因伴着黑气一晃而散,就如昨晚一样凭空消失。 头顶的灯光忽闪忽暗,「砰——」的一声,电梯门被重重合上。 陆霜白这才敢松一口气,他放下酸软的双手,看着用鲜血化出的陌生符文,眼中透出鲜见的茫然。 这是一个圆形符文,以他为中心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蔓延,每一个方向都画着他未曾见过的图案。 在他印象里,他从没在藏书中见过这个符文。 短暂几秒的茫然与不解后,陆霜白立马回过神,下意识地抹了一把汗湿的脸,手一顿,看向手心的口水,一脸嫌恶地掀起t恤擦拭身上的口水。 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这辈子不知道有没有刷过牙。 这些事可以等会再想,傲因刚才说到「第三外交部」,也不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出去。 按了按电梯键,电梯毫无反应,依旧停留在负九层,捡起掉在一旁的手机,上面也显示无信号。 那他怎么出去,难道等顾涵发现? ……不,靠顾涵不如靠自己。 动了动发麻的双脚,陆霜白刚站起身,一声「叮——」在耳边炸开,电梯门猝不及防地再次被打开,陆霜白下意识地转过头,作出防御的姿势。 一个神情冷漠的男人悬浮在电梯门口:「还活着?」 男人似乎对电梯里有活人这事有点惊讶,只见他漫不经心地打量陆霜白一眼,吐出两个字,「人类?」 这两个字被他念得又轻又慢,带着金属冷感的嗓音激起耳后一阵酥麻。 被汗浸湿的后背一阵发冷,陆霜白警惕地看着眼前横空出现的男人。 对方的长相不是时下常见流行的类型,是少见的俊美矜贵,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并不能制止其余人的靠近,反而有种别样的吸引力,就像网上说的那样,衬衫扣子扣得越好就越让人想扒开来看看。 第13页 男人黑髮微卷,相比大多数同性来说头髮偏长,但是一点也不显娘气,反倒有点儿妖冶。他有着一双狭长的柳叶眼,上挑的眼尾流波送盼,然而眼神却如一潭死水,纤长的睫毛向下生长,垂眼间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这样的长相,配上他气质中传递出的凉薄,两种违和的气息相融,微妙又相得益彰。 这大概就是远观不可亵玩就越想让人瞅瞅的典型例子吧。 不过令陆霜白更在意的是对方明明一身普通打扮,白衬衫和黑色西装裤,却透出比傲因的原身更明显的压迫感,不过两人传递出来的压迫感不同,眼前这位是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冷硬气势,又像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冷漠,淡漠到骨子里,不在乎一切。 无声对峙中,陆霜白背在身后的手悄悄靠近裤子口袋,可还没掏出里面的符咒,只见男人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一眼看穿了他的动作:「收起来吧,我带你出去。」 说完,他先一步转身,将后背完全暴露在陆霜白眼前。 稍一思考,陆霜白决定跟上他。 男人刚才的表现看得出他对自己「还活着」这一事很惊讶,再者,对方知道他有实力在妖类的攻击下保护自己,却还是把后背暴露在他眼前,这个男人很强。 而且刚才傲因提到「第三外交部」后立马逃走,看起来怕极了。 难不成这是一个制衡妖类的部门?那对方是人还是妖? 如是想着,陆霜白抬头,一小截黑色符文落入眼帘,它被印刻在男人的脖颈上,不像是纹身,反倒像是身体的一部分,从髮丝中延伸没入衬衫领口。 每一个符文都呈方形,像是什么文字,散发着浓郁,并且令人心生敬畏的力量。 等等—— 明明身处于黑色的空间中,他为什么能清晰地看到对方,也能看见自己的双手,和自己的身体? 愣神中,陆霜白的脚步渐慢,他环顾四周,除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偌大的空间中只有两人的脚步迴荡。 对方像是在身后也长了一双眼睛:「跟上,要是丢了,我还得花时间找你。」 陆霜白加快脚步,跟在对方身后。 算了,至少现在看来,对方不会伤害自己,先出去再说吧。 不知走了多久,一个白色的光点出现在眼前。像是一道门,跨出光点,明亮的光线争先恐后落入眼帘,陆霜白被刺得眯了一下眼,等到适应后,发现自己正站在顾涵的公寓楼下。 微风从远处吹来,带起一片摇晃的花草树木。渐黄的落叶从树枝上飘下,旋转落地。 远处的小区公园里,三三两两的孩子追逐打闹,一片欢声笑语。是熟悉的烟火气息,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谁会想到他刚经歷了生死威胁。 掏出手机一看,时间才过去了五分钟,也就是说那个黑色空间时间的流逝和外面并不一样? 「你得跟我回去。」男人出声打断了陆霜白的思绪,他似乎不想过多解释,只扔给陆霜白四个字,「消除记忆。」 消除记忆? 陆霜白面上不显,心里却一紧。 消除记忆肯定是不行的。 他刚刚知道妖的存在,傲因又对自己如此觊觎,可能不止傲因,还有其余的妖类,要是他们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也想吃了他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傲因的人身和原身所发挥的力量天差地别,他没有完全的把握每一次都能自保,更何况是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自保。 要是被消除了记忆,哪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吃了,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且这个可能性还非常大。 他可不想死。 垂在身侧的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陆霜白伸手道:「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宿淮没有握手:「你是天师?」 又是「天师」。 「天师」是百年前的玄术师才能达到的高度,那时就属稀罕,据老爷子所说,再修炼一段时间天师都有望飞升成仙。如今很多秘术失传,潜心修炼的玄术师越来越少,天师早已成了祖辈口中崇拜仰望的存在。 陆家这么多老祖宗,也只出过一位,他可不认为自己有这种实力。 可为什么这个男人和傲因都认为他是天师? 陆霜白谨慎地没有回答,宿淮也没有再说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二白!」 没过一会,远方传来的唿喊打破了沉默,是顾涵。 凉爽的气温下,他急得满头大汗,一路跑上前道:「二白这你朋友?算了,等会再说,我姐出事了。」 他拉住陆霜白转身就走,「不好意思啊哥们,我们有急事先走一步。」 这正合了陆霜白的意,他暂时想不出方法甩开这人。 宿淮站在原地,注视两人上了一辆红色的跑车离开,并不着急。 一个身影渐渐浮现在身边,是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年,他长着一张圆圆的苹果脸,脸上的肉多到形成了一个极其圆润的轮廓,像极了年画里的福娃娃,喜庆又讨喜。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老大,没追上,跑了。」 「是什么?」 「是傲因。」 傲因…… 连他都醒了。 第7章 陈苗苗早在两人从异域中出来时就隐身在一旁:「老大,好奇怪啊,我感觉傲因比以前好像强了很多,他们邪妖的修炼速度有这么快吗?还有啊,那个人类是用了什么法子从他手中逃出来的?这个人类好像很厉害。」 第14页 这也是宿淮的疑问。 他刚才正巧在市中心办事,察觉到邪妖的气息就立马赶过来。前后不超过三分钟,但足够傲因吃饱喝足。 傲因本就是上古凶兽,堕落成邪妖后实力愈发不容小觑,早年间他就是个棘手的人物,连一些小神都被其吞入腹中,但在他赶到时,那个人类却毫髮无损地活着。 这事虽然很稀奇,但这不足以让宿淮投入精力调查:「还是按照规定,你去把那人带回来消除记忆。」 「遵命!」陈苗苗比了个「ok」的手势。 这时一阵风吹来,陈苗苗捕捉到一丝讨厌的味道,打了个喷嚏:「老大,为什么他们两个人类身上都有邪妖的味道啊,这味真讨厌吶。」 邪妖的气息难以捉捕,他虽有感知,但也得在其气息浓郁的时候,不像陈苗苗这样嗅觉灵敏的小妖怪,只要还剩余一点微弱的气息也能闻到。 两个人类? 宿淮听闻,离开的脚步拐了个弯回来:「跟上去看看。」 邪妖一旦出现,必定发生血案。 作为第三外交部的负责人,捉拿邪妖是他的职责。 有提成的。 * 顾涵一路将油门踩到底,赶着好几个黄灯过交叉路口,将去曹出怡家的路程缩减到一半。 他经常来曹家蹭饭,熟门熟路,直接带着陆霜白上楼。一进门,只见曹出怡坐在沙发上抹眼泪,而曹家父母则半躺在沙发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见到两人赶到,曹出怡像是见到了主心骨,抹干眼泪,将紧攥的手心摊开:「二白,你看你给我的护身符。」 黄色的符咒上除了依旧鲜艷的硃砂几乎被染黑,只剩余一个边角还带着原本的颜色。许是在手里攥久了,随着曹出怡指尖松开,黑色的部分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灰烬纷纷掉落在地。 陆霜白面色一沉:「你将事情的发生仔细说一遍。」 「好。」尽管心里慌乱,曹出怡还是十分有逻辑性地复述道,「今天周六,我妈见我最近辛苦,做了一桌子菜,吃完后他们俩都好好的。我们就一起在客厅看电视,大概一个半小时左右后,他们两人突然昏了过去。」 「然后我闻到一股焦味,发现是从两人身上传来的,我就找了找,发现是你给的护身符发出的味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打开一看,里面的符纸变黑了,但是我的还是黄色的。」说着,曹出怡拿出戴在身上的护身符,的的确确还是黄色。 陆霜白走近沙发,给两人检查一番。 两人唿吸尚存,只是都少了一魂三魄。要不是他们都随身戴着他做的护身符,现在估计魂魄全没了。 顾涵见状,面色也严肃起来。 他虽然学艺不精,但是理论知识很丰富。现在这么一看,也知道出大事了。 见两人面色阴沉,曹出怡焦急道:「到底发生什……」 话没说完,曹出怡突然一个踉跄,顾涵眼疾手快立马扶住了她,只见她红润的脸色迅速变得惨白,眼神也一下子变得呆滞,短短几秒的时间失去了生气,宛若变成了一个玩偶娃娃。 陆霜白连忙抓起曹出怡手中的护身符将其塞进她嘴里,挽手掐了一个决,喝道:「天地法令,除鬼驱魔令,破!」 话音刚落,曹出怡勐咳出声,脸色也恢復了红润,眼中充满了生气。 掏出曹出怡嘴里的护身符,陆霜白神色凝重起来—— 这张黄色纸符在他眼前短短几秒整张变成了灰黑色,和曹家父母的一样,甚至更加严重,连带着上头鲜艷的硃砂也变得黯淡无光,要不是他就在曹出怡旁边,后果不堪设想。 他画的护身符,不止能防御不干净的东西,以防万一,还附带了定魂的属性,一般的恶鬼不可能附身,也带不走一魂一魄。 不管怎么想,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生魂离体。 曹出怡缓过神:「我这是怎么了?」 刚才一瞬间,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四肢失去了所有的知觉,有那么一个念头,她几乎感觉自己快要死了。而现在,她开始全身发冷,冷到整个人不停地颤抖,像是掉入了冰窖。 从符纸上抬头,陆霜白漆黑的瞳孔沉沉地望着曹出怡:「有人想要你们的命。」 最近唯一和曹家走得近的,值得被怀疑的对象也只有陈阳了。 陆霜白脑中不禁浮现那天坐在陈阳车后座的厉鬼,同时他想起一个被忽略的问题,戾气再重的厉鬼也无法出现在在白天,一丝丝光线都会将魂魄灼伤,更何况那天阳光大好,那只厉鬼是怎么安然坐在后座的? 心中存疑,但在没有充足的证据前,陆霜白并不想说出来引起多余的猜测。现在得抓紧把曹叔叔和曹阿姨的魂魄找回来,生魂离体太久,难以回到原身。 陆霜白简单解释:「叔叔阿姨不是平常的魂魄离体,寻常的叫魂大概是回不来了。」末了,他沉吟道,「他们可能在『无阴之凼』。」 顾涵听闻眼神一凛:「二白,你确定?」 世人都知道人间和地府,也知道黄泉路相连两界,是鬼魂去地府的唯一通道,但鲜少有人知道两者间存在一个狭缝,名为「无阴之凼」。 人世间有许多形形色色的鬼,有些留恋烟火气滞留在人间,有些无家可归四处飘荡,更有无数没有后人供奉因而力量逐年衰弱的鬼魂,他们容易成为新生恶鬼的对象,吞噬吃尽,魂飞魄散,因此其中的一些便被迫前往「无阴之凼」,寻求生存。 第15页 可以说在一开始,无阴之凼是鬼魂们的「庇护所」,它类似人间的收容所,收留着「老弱病残」的鬼魂。 然而久而久之,久居的鬼魂便发现了这个地方的特殊性。 「无阴之凼」里的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只要还剩一口气,往里头一蹲,便死不了。只要不离开这个地方,就游离在轮迴之外,阴差的勾魂索在这个地方毫无作用。 也就是说,地府有心无力,想管也管不了。 更何况这个地方易进难出,暗无天日,强大的鬼魂能留在人间拥有自由,何必将自己圈于这一小片狭缝中? 在无阴之凼的不过都是些老弱病残,这么一来,地府对这片区域更是撒手不管的态度。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样的想法没有错。但人死后成了鬼,失去人性,也更遵从自己的欲望,特别是恶鬼和厉鬼。他们生前手上沾满鲜血,死后更加不会消停,听到有这种地方可以遵从心意为非作歹,高兴还来不及,哪会在意有的没的。 于是他们飞踊而至,肆意啃食魂魄,争夺抢杀,无阴之凼就此成了闻名久远的「炼狱」。 然而顾涵听闻色变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无阴之凼对离体的生魂存在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就好比正负两极磁铁,残缺的魂魄没有自我意识,被无阴之凼引诱后,就此成为恶鬼们的食物。 生魂新鲜滋补,口感是一等一的好,是恶鬼们的心头所好。因此一旦进入,十有八九找不回来。 要是他没有猜错,二白是打算离魂亲自去找人,这种方法成功率高,但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要是出了意外,三人都回不来。 顾涵阻止道:「不行,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法子了,再拖下去,他们就真的都回不来了。」陆霜白信誓旦旦道,「我去过两次,信我。」 二白的能力毋庸置疑,既然他这么说,那就是有八成的把握三人都能安全回来。 看了眼沙发上脸色青灰的姨妈姨夫,顾涵也知道不能再拖,挣扎几番后咬牙点头。 如果他执意跟着二白一起去,二白不止要顾着两人,还要照顾他;如果换他去,就无阴之凼里那些凶神恶煞的鬼,加上他这三脚猫功夫,就是送人头的。 因此二白去,是最好的选择。 见顾涵拧巴着一张脸点头同意,陆霜白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空白的黄符,他咬破自己食指与中指的指尖血,往上画了一个繁复的符文,再将纸揉搓成细细的一条,竖立在桌上。 没有依靠任何外力,细如银针的纸棒笔直地立着,一旁的曹出怡惊讶地瞪大双眼,她第一次见识到这种不科学的场景,只觉得神奇得很。 另一旁的顾涵见怪不怪,只见陆霜白用指尖血从上而下一抹,一道血痕均匀地出现在一侧。最后他再次点在顶端,下一秒,纸棒顶端莫名被点燃。 这是简易版的引路香。 现在再返回家拿引路香已经来不及来,他只能以血引路,将就着用,只要确保回来的方向不错就行。效果虽然只有香的一半,但有总比没有来得强。 「阿涵你守着我。」陆霜白道,「时间一到,记得叫醒我,以碗碎声为信号。」 两人从小到大的默契不需要陆霜白太多的解释,顾涵点点头,掏出手机设置十五分钟的倒计时。 在无阴之凼,残缺的生魂无知无觉,只有齐全的魂魄才能保持意识清醒,但却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有些鬼自以为待了二十四个小时,好不容易出来后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改革换代,因此需要有人在外提示时间。 陆霜白伸手:「给我一个你父母能认出你的东西。」 这是为了引导魂魄回归,不然强制性带回容易对魂魄有损伤。 曹出怡摘下脖子上的白色玉佩,这是她十八岁那年,父母送给她的成年礼物。 「这个可以吗?我爸妈买的。」 「可以。」陆霜白拿起一旁的剪刀,剪下一段曹出怡的发尾,与玉佩紧紧缠绕。 拥有亲人血脉之物,事半功倍。 顾涵这时从厨房拿出一只瓷碗:「一定要回来。」 陆霜白郑重地点点头,他坐在椅子上,将一张叠成小正方形的黄色纸符含在双齿间,双眼闭上的同时,纸棒开始燃烧,发出烧灼的味道。 倒计时开始—— 14:59。 第8章 生魂离体,一闭一睁间,陆霜白身处于一片雾霭之地,眼前一片濛雾,只隐约能看到一条望不到尽头的泥土路,一盏盏古色古香的木质灯笼悬浮在路灯两边,点点青色的幽光若有若无,照亮昏暗的视线。 空气中瀰漫着腐朽的臭味,每一次的唿吸都伴随着死气,涨得肺部生疼。 残缺的魂魄在四周毫无目的地飘荡着,他们年纪不一,有老人有小孩,年龄跨度极大,穿着不同时代的衣服,有些甚至是当下的流行款,无一不眼神空洞,像是被操控着的木偶人。 一些恶鬼则调笑着接近,肆意摆弄着他们,把他们身上的衣服扒下来套在自己身上,亦或是上前啃个两三口,「嘻嘻嘻」笑着飘远。 陆霜白眉头一皱,记起他第一次来这里时,他才上初中。 那天他和爷爷去医院看望动完手术的郑爷爷,路过一间病房,发现了生魂离体的小男孩。 第16页 据说是大半夜偷偷熘出家门去公园玩耍,被一只流浪狗吓到了,等孩子家人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 大人发现后赶忙把孩子送往医院,男孩身上没有伤口,却昏睡一天一夜始终不醒,医生束手无策。 孩子年纪小,魂魄容易不稳定,男孩估摸着被狗叫吓到了,所以生魂离体。 爷爷注意到一家人愁云惨澹,了解情况后,便想顺手帮一把,谁知连叫魂三遍,魂魄却怎么也叫不回来。无奈之下,爷爷烧了一座元宝山托本地城隍一查,被告知孩子的魂魄去了「无阴之凼」。 那时他第一次听说那地方,很是好奇,一听那城隍说这地方危险得很,他便越好奇,一定要去看一眼,最后老爷子无奈只能带他一起去。那城隍性格温和和善,和爷爷的私交不错,看在金元宝的份上,便亲自带着爷孙俩去了「无阴之凼」。 可惜的是,他们来晚了。男孩的魂魄已经被恶鬼分食,成了医学生所说的植物人。 周围的恶鬼见到陆霜白纷纷停驻,见他口含黄符,心下便明白对方是魂魄出窍来找人的。在这地,什么道士和尚他们见多了,哪只恶鬼会没有吃过几口。 那滋味……啧,和普通人的可完全不一样呢,好吃多了! 这小年轻脸白面嫩,看着年纪不大,怎么可能比那些不惑之年的还要厉害? 想到这,恶鬼纷纷飞身上前扑,生怕落后一步抢不到点渣滓。 「天地法令,阴阳五行,雷电神符,开路!」 白色的雷电随着话音从天而降,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尖锐惊啸声,近身的恶鬼一齐被弹了出去,身上冒出焦灼的白烟,一个个面容痛苦。 这道宛若打击到魂魄深处的雷电遍布全身,连指尖都带着颤意,他们不禁跪地抓挠,长而尖锐的指甲在身体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像极了浑身瘙痒而疯狂抓挠的病人,却依旧挠不到身体里无处不在的痛意。 一个围观的老鬼亲眼看到了全过程,惊唿道:「天师!」 陆霜白双手呈九十度高举在胸前,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併拢,夹着一张黄符。 听闻,他眼神一瞥,是个穿着长袍马褂的清代厉鬼。 你们对天师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少年眼神凌厉,手上的符纸威力强大到能杀了他这把老骨头,清代鬼见状立马逃跑。 他做鬼千年,见过的玄术师不少。他活着的时候就见过天师除鬼捉鬼,现在全程目睹这一幕,便知道这年轻人不好惹。 玄术讲究天赋,年龄只是评判标准之一。百年前灵气充沛时,拥有极强的天赋之人就稀有,现代社会灵气缺乏,只能说是罕见,而这年轻人明显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幸运儿。 硬骨头难啃,主动进入这里的大多是贪生怕死,欺软怕硬的恶鬼,他也是其中之一。他可不想为了一时的嘴馋把自己给交代喽。 其余的恶鬼恶狠狠地盯着陆霜白,见清朝鬼拍拍屁股走人,即使心有不甘,也一闹而散,放弃离开了。 陆霜白收回手中的符纸,见周围没有他们的半点踪影,心下满意极了。 现在应该抓紧时间找人了。 陆霜白从口袋中拿出一张黄纸,纸上画满了用硃砂画的纹路,一笔一画看起来像是一副漂亮的花卉图。 这些符纸是他见到傲因后准备的,为了应对突发状况,可现场摺叠成任何他想要的符篆,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黄色的纸张在纤长白皙的手指中翻动,三两下的功夫就被折成了一只纸飞机。它和普通的纸飞机不大一样,两边的机翼向上翘起,尖角则微微向内折收。 陆霜白右手一弹,只见那纸飞机晃晃悠悠地浮在空中,转了个旋儿,像是一只灵活的小鸟,还亲昵地蹭了蹭陆霜白的脸颊。 拿出玉佩和髮丝放在纸飞机上,陆霜白道:「找到和这髮丝的主人血脉相连之人。」 听到命令,纸飞机如指南针一样不停地在原地转动,停顿几秒后锁定了最终方向。它速度极快,「唰」地一下就消失在大雾中。 陆霜白不紧不慢,又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小纸人,也是像刚才那样,在小纸人的脑袋上弹了弹,下一秒,纸人仿佛活了一般,挣扎着落地,一蹦一跳地朝着纸飞机的方向跑去,跑了一半还特意停下来等陆霜白,乖巧得不行。 这纸飞机和纸人是他无聊时琢磨出来的。 从前的寻人寻路符只能指引大概方位,具体的位置只能靠玄术师本人寻找,而且使用过程太过琐碎麻烦。要是在森山老林里,分分钟迷路。 于是他便想到将追踪符与引路符结合,直接引导具体位置,直接又省事。经过多次试验后,就有了现在的纸飞机和小纸人。 跟随着小纸人,陆霜白闯入一片白雾中,雾气浓郁到无法看清脚下的路。 纸人见状,跳上陆霜白肩膀,小手指哪,陆霜白便走向哪。小纸人指路方向多变,陆霜白不得不停下脚步问道:「你确定?」 小纸人拼命点头,还拍拍自己胸口:相信我哒! 不知走了多久,大雾又突然散去,一片清晰的视线中,曹家父母手牵着手站在路灯下一动不动,青色的光线从上而下打在两人脸上,僵硬的面部显得可怖极了。 纸飞机正调皮地绕着两人打转,见到陆霜白来,「唰」得一下飞了过来。 第17页 看了两人一眼,陆霜白眉头一皱,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但现下时间紧迫,来不及细想,先把人带出去再说。 陆霜白将曹出怡的髮丝分成两撮,在两张定魂符里分别放一撮,塞入两人口中。只见两人空洞的眼神瞬间有了亮光,一齐扭头,直直地看向陆霜白。 将玉佩交给小纸人,陆霜白:「跟着这块玉佩走。」 两人动作僵硬地点了点头。 纸飞机托着小纸人,走在最前引导方向,小纸人则将玉佩高举过头,乖乖带领着两人。 他们必须返回刚才来的地方,入口即出口,进出「无阴之凼」的途径只有一条。 一些恶鬼遥遥跟在后面,有些不死心的,悄悄缩低身子跟在曹家父母身后,试图啃个一口半口—— 吃不到那小孩,也不能让他得逞! 殊不知陆霜白时刻注意着身后的动静,他们还没碰到两人衣角,一张雷符先一步袭来,打得他们魂魄生疼。 围观的恶鬼放声嘲笑,活该! 心里没点b数嘛,难怪被人吊死舌头伸辣么长! 如此两三次后,没有恶鬼敢再上前捣乱,远远围观着三人,眼神贪婪又畏惧。 眼见着即将到达出口,一团半人高的黑烟从脚边低空飞来,极快的速度带起一路沙土,衣角飞扬。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有意,这团黑烟恰恰好停在出口的位置。 陆霜白眼睛一眯,警惕起来。 这团黑烟,和他被困电梯时出现的极其相似。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疑问刚出现在脑中,只见本跟在陆霜白身后的两人越过他上前,眼神再次变得黯淡空洞。 小纸人拼命举着玉佩在两人面前晃动,无济于事。 陆霜白下意识看向两人口中的黄符,如他所料,黄色的符纸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黑色。 曹家三人的护身符有异,十有八九是这团黑烟搞得鬼。黑烟想要三人的魂魄,它出现是来阻止曹家父母的魂魄离开的。 掏出两张黄符,分别贴在两人的命门上。两人立马停止了动作,双眼一闭,像是睡着了。 缥缈空洞的声音自前方响起,语气肯定:「你看得见我。」 陆霜白上前一步将两人挡在身后,眉头一皱,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倒是两边的恶鬼见他停下来,交头接耳: 「那玄术师怎么停下来了?」 「他是不是不行了,那我们能不能吃了他,好馋啊……」 「那你先去,记得分我一口。」 「呵呵,你怎么不先去,胆小鬼!」 …… 窸窸窣窣的声音并不小,陆霜白听得一清二楚—— 只有他能看见这团黑烟! 隔着十米远的距离,陆霜白能感觉到黑烟源源不断散发着浓郁的力量,这种力量比傲因的强大百倍,他连对付傲因都困难,要怎么在护住两人的魂魄下打败它? 另一边,顾涵和曹出怡紧盯着倒计时,只剩下四分钟了,三人还没醒。 落在桌上的灰烬突然凭空而起,勾勒出一个小纸人的轮廓。 作为从肚皮里就打过照面的好友,顾涵深知二白画符时习惯让符文之间互相有感应,也就是说,小纸人和纸棒上的符文能互相感应,就像是对讲机,纸人这是来给他通风报信了。 小纸人手舞足蹈,卖力演绎刚才发生的一切,顾涵见状面色渐渐严肃起来。 他看不懂。 小纸人歪了歪头,看懂了顾涵脸上的疑惑。只见它来回急得来回踱步,然后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倒在桌子上,还十分有灵性地蹬了蹬腿,死得翘翘的。 顾涵心里勐然一抖,它、它它它这是在说二白死了?! 第9章 「小涵,这是什么意思?」曹出怡担忧地问道,不敢确认心中的猜测。 顾涵摇摇头,他也不确定。 冷静下来想想,若二白死了,小纸人不可能有反应。虽然不知道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二白肯定遇到了危险,还是超出他能力之上,难以解决的危险。 眼见着倒计时只剩下两分钟,要是三人还没醒…… 他就进去找他们!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都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为什么不赌一把? 淦!不对!他现在只能赌一把! 倒计时还在进行中,顾涵将事宜一一向曹出怡交代好,也准备进入无阴之凼。就在他准备就绪时一只手突然捏住他的下颚,掏出他嘴里的黄符。 一个俊美的男人站在他面前,下垂的眼帘遮不住他眼神中的冷淡:「你要是进去了,别想回来。」 顾涵认出来,这是刚才和二白在一起的男人,除了他,一边还站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见他看来,友好地沖他挥挥手。 坐在沙发上的曹出怡眼神惊恐,被吓得不敢说话。 顾涵见状,下意识看向门口,大门紧闭,并没有被打开的痕迹。 顾涵愣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宿淮放下手,环顾四周的布置,视线在桌上的小人上停顿了几秒,招招手道:「你的主人遇到了危险?」 小人点点头,把刚才的动作再次做了一遍,表达情况真的好危险好紧急吶! 「无阴之凼?」 宿淮语气很轻,「胆子挺肥。」 第18页 话音刚落,顾涵的心颤了一颤,对方明明没有做什么,一举一动甚至都带着傲慢的味道,但不知怎的,让人恍然回到了高中时被老师突然点名提问时的提心弔胆。 只见对方眼神一横,上位者的气势就展现得淋漓尽致,顾涵一句「你是谁」还没说出口,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宿淮:「守着。」 陈苗苗:「好哒,老大!」 宿淮抬手在眼前一划,平整的白墙上突然被剖开了一道口子,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路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一跨进,口子便自动合上,白墙恢復如初。 顾涵愣愣地看着宿淮离开的方向,震惊不已。 这究竟是什么人,二白什么时候交了这样的朋友?! 肩头被轻轻一拍,顾涵侧过头,对上一张笑嘻嘻的圆脸:「你们放心,老大很厉害的,等会就把你朋友带出来啦。」少年语气活泼,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瓜子,贴心地放在顾涵手心,「来,嗑会瓜子,这是我最喜欢的人类零食。」 说完,少年自来熟地坐在沙发上,见曹出怡惊恐地往后一缩,又掏出两把瓜子,一把塞给曹出怡,一把放在自己手心,开始对着垃圾桶专心致志吐瓜子壳,礼貌地不行。 两人看着手中的核桃味瓜子:「……」 淦! 谁现在有心情嗑瓜子啊!! * 「那个人类好像快死了。」 「他怎么回事,前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在打他?」 「你看不见我也看不见,你问个屁啊!」 「你这老鬼说话怎么这么粗鲁,你没看见我眼睛被人挖了嘛!你是不是瞎啊你!」 「我、靠,原来你也是个瞎子!」 …… 在黑烟的防守下,陆霜白又一次被击退。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顺着脸颊、滴落在地。 光是护着两人的魂魄,就消耗掉了他大半体力,而不管他如何找准不同的方位攻击,黑烟还是纹身不动。 不对,应该说,他根本无法接近他。黑烟前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每次他使用符文,攻击就像打在棉花上,将其远远的弹回来。 黑烟不移动位置,也就是说,他没有办法接近出口将两人的魂魄送出去,他也出不去。 他能感觉到这一团没有人形的黑烟的强大,而它现在之所以没有对他动手,是因为它觉得有趣,它在玩弄他。要不是黑烟正玩得尽兴,肯定没两下他就一命呜唿了。 今天真是倒了大霉,先是傲因,再是这团该死的黑烟,难道他今天命犯死煞? 陆霜白紧皱着眉头观察周围,心中的不确定慢慢扩大,没有前路没有退路,现在该怎么办? 余光突然瞥到胸前坠着的黑色玉佩,再次抬头时,陆霜白的眼中盛满了坚定。 打不过就跑,只要跑了就还有一线生机! 「我收到的魂魄之所以不完整,就是你干的吧。」 「有几分本事。」只听到黑烟声线一沉,「不过现在该收场了,你的魂魄,我也一起收了。」 下一秒,四周突然颳起一道大风,再次睁眼后,一道道呈涡旋状的小型龙捲风突然出现,灯笼被吹得剧烈摇晃,光线忽明忽暗,还夹带着捲起的沙土,看热闹的鬼魂似乎感知到了大事不妙,纷纷四处逃散。 没有任何预兆,下一秒,无数道龙捲风朝陆霜白袭来。它们速度极快,快得陆霜白来不及拿出口袋中的防护符,他瞳孔勐地一颤,脑中刚出「今天真的玩完了」的念头,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身影突然落入眼帘。 宿淮右手一伸,手心朝前,不知他做了什么,一个随意的动作就将周围的风暴平復下来。 他侧过头,深深地看了陆霜白一眼,意味不明。 目光瞥到悬浮在一旁的纸飞机,宿淮应正了心中的猜测。 纸飞机和小纸人其实是追踪符和引路符,只是改变了形式。这个人类只是修改了寥寥几笔符篆的画法,就将两者合二为一做成一体,相辅相成,趣味横生。并且上面的符文,行云流水,笔锋锋利,足以见其功力的深厚。 这做法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远比想像中难得多,也许这个人类从傲因手中逃脱并不是偶然。 「山」一脉之所以是玄学五大分支之首,便是因为其力量的强大,百年前飞升的小仙中十个有八个便是研习符箓法咒与修真术法,藉此飞升。 现今灵气稀薄,现代人类崇尚科学,在他见过的玄学中人里,世家子弟对玄学早已没了先祖们有的敬畏,学得不三不四,沽名钓誉。玄术失传,世家没落,对于后人来说,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晦涩难懂,不识符文的意义,只会依瓢画葫芦。 这个人类却将新旧融会贯通,这不止需要天赋,还需要年復一年日復一復的练习,才能将每一个符文都吃透,进而创新。 在人类的范畴里,天赋加上努力,足以让他成为其中的佼佼者,更是其余玄学中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达到的成就。 自醒来的这二十多年里,他还从未见到这么有天赋的人类,况且年纪还这么小。 不过……他在和什么东西斗? 小纸人看到有人来救,开心地在纸飞机上蹦跶,却被前方袭来的风吹得掉落在地。 一股莫名的气息扑面而来,肉眼可见的空气波动像是海上掀起的浪潮,一阵又一阵。 第19页 「前面是什么?」 「你看不见?」 也就是说,鬼和这个男人都看不见那团黑烟,只有他可以?! 见又有人闯入,黑烟畅快地大笑:「这是你的朋友?又来送死一个!」 说着,它动身袭来。 陆霜白吼道:「小心!」 随着陆霜白的提醒,宿淮同时闻到了一股不详的气息,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抹嫌恶,伸出的手向右边一挥,一道紫色的巨大闪电照映在天边,细小的分叉将天际分裂得支离破碎,震耳欲聋。 陆霜白眼神一凛,对这人的来头更加警惕。他只是简简单单挥挥手,他尝试多次依旧难以近身的黑烟竟被凭空打散。 许是动作幅度太大,宿淮右手的袖子向上扯起,露出手腕上一颗繫着红绳的菩提。 这颗菩提很别致,整颗珠子又圆又鼓,上面的纹路是规则的方形四角尖,看着与铜钱的模样有几分相似,古韵十足。 「麒麟眼菩提!」黑气惊恐道,「你、你是第三外交部的宿淮!」 黑烟没有脸,语气中满满的惊惧传达得一清二楚。陆霜白听得明明白白,和傲因一样欺软怕硬。 这团黑烟仅凭一串手串就认出这个名叫「宿淮」的人,这么有名? 见陆霜白望来,宿淮道:「你听到了什么?」 陆霜白:「你怎么知道他在说话?」 话一说完,陆霜白回过味来,这人在诈他。 这人是看到他的表情推测,那个疑问是在验证,而他的回答应正了他的猜测。 心机深沉啊。 「他说你是第三外交部的宿淮。」 宿淮颔首:「就这样?」 陆霜白点点头。 宿淮在手心凝聚起一小波紫色雷电,向前噼下,捲起一片尘土。 垂眼看着地上被刨出的一个大坑,陆霜白道:「没打着。」 宿淮再次凝聚起雷电:「在哪?」 拍拍裤腿上的灰尘,陆霜白:「认出你是谁后就跑了。」 宿淮手一顿,收回法术。 人类一如既往惹人讨厌。 陆霜白才不管这人怎么想,径直走向出口的方向。 两人擦肩而过,宿淮的视线不经意划过陆霜白戴着的玉佩,冷淡的眸子出现显而易见的一顿。 等两人带着曹家父母的魂魄出来时,十五分钟的倒计时刚好响起。 垃圾桶里的瓜子壳已经堆满了一整座山,对于这惊人的嗑瓜子速度,顾涵和曹出怡的表情在短短一分钟内从震惊到麻木,连个过度都没有。 陈苗苗刚好嗑完最后一颗瓜子:「咦,你们这么快就回来啦!」 陆霜白默默移开视线,将两人的魂魄归位,青白的面色立马红润了起来。 见发小灰头土脸,顾涵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有没有受伤?」 「这个等会再说。」余光瞥到宿淮和陈苗苗站在一旁守着,明白两人是在等他把事情处理完,然后带他,不,是带全部人去消除记忆。 还算是讲人情? 陆霜白问曹出怡:「从你认识陈阳开始,把所有的事都仔细说一遍。」 曹出怡细细回忆,将细节也说得清清楚楚:「……我爸妈每星期都会叫陈阳来吃饭,他每次来都带着人参,所以我爸妈一直夸他细心体贴。我这几天工作忙,我妈看我脸色不好,所以今天中午做了人参炖鸡汤,他俩人平时也会放几片人参泡水喝……」 「等等。」陆霜白思索几秒,问道,「还有今天喝剩的鸡汤吗?」 「有,在厨房里。」 曹出怡端出一锅鸡汤,鸡汤已经冷却,一层厚厚的油浮在表面,却依旧能闻到浓郁且清甜的香味。 一旁的陈苗苗不停地嗅着:「好香呀……」 顾涵上前拨弄了下:「的确是上好的人参。」 他多年来给二白做药汤,也算半个药材的行家,这只人参主根粗实,歧根多,生长时间肯定不短,价格不菲。 陆霜白眉头紧锁,汤的味道的确很香,但是在他眼里,这汤是黑色的。 宿淮出声:「和刚才的东西一样,气息不详。」 他不像陈苗苗一样能闻到气息的味道,不过他能分辨不详。 陆霜白侧过头,两人视线相撞,眼中皆带着明显的打量。 他看得到黑烟,却无法辨别两者是否有关联。宿淮看不见,却道明两者之间有共同点。 如果宿淮的说法是对的,可人参是陈阳带来的,他和黑烟之间又有什么联繫? 「这件事的源头是陈阳,肯定和他有关系。」 陆霜白道,「阿涵,你和学姐待在这里。等曹叔叔和曹阿姨醒来,他们记不得刚才的事,你们找个藉口煳弄一下。」 「那你呢?」 「我去找陈阳。」 「我和你一起去。」宿淮的突然开口引来众人的一致目光,他们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就连陈苗苗也惊奇地看向他,他明明记得老大特别不爱管闲事的呀? 顾涵用眼神示意:这你朋友? 陆霜白摇头:不是。 但这人救了他两次。 不说别的,若陈阳与这黑烟有联繫,有宿淮在,能保证他的性命,而且他并不觉得自己能说服宿淮阻止他去。 「行,走吧。」 第10章 第20页 顺着顾涵给的地址,两人打车到了陈阳的住所。 这里是一片老式居民楼,每幢单元楼门口都摆放着一只大型垃圾桶,每一个都被黑色污垢覆盖,胡乱塞着颜色各异的垃圾袋,没有捆好的袋中流出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顺着垃圾桶外壁蔓延到地上。 陆霜白抬头看了眼陈阳所住的楼层,从窗户口肉眼可见几缕散不尽的黑烟,像是胡乱挥霍的藤蔓,在阳光下生生不息。 陆霜白偷瞄了一眼在身边的宿淮,对方神情一如既往。在他发现前,陆霜白先一步回过头,率先走向楼梯的方向。 只六层楼的高度并没有电梯,两人一口气爬上五楼,按响门铃,没一会儿门被打开。陈阳睡眼惺忪,一脸的不耐烦,看着像是刚起床。他鬍子拉渣,头髮也乱糟糟的,和昨天见面时绅士斯文的模样搭不上半点边。 一看到陆霜白,陈阳立马将门关上,却还是慢了一拍,陆霜白比他更快一步,用脚抵住门往后一推,登门而入。 「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陈阳慌乱极了,他当时可是对曹出怡说他住在刚买的精装公寓里的,暴露了!不对,对方既然能找上门来,肯定是知道他在骗那个女人了,他们是来找他算帐的! 下午的阳光正好,陆霜白穿着一身短袖还微微出汗,但他一跨入这道门,就感觉到一股阴冷,像是房间里开着十七度的空调,强烈的温差让人浑身一颤。 反观陈阳,白色背心和短裤,额头还微微出汗,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陆霜白环顾四周,只见不大的房子里连边边角角都瀰漫着鬼气,透着一股子阴森。 鬼魂喜阴,最不喜人气旺盛的地方,比如住满人的居民楼,比肩接踵的市中心。为了逃避鬼差,一般会找个荫蔽处躲起来,像是什么人迹罕见的废弃建筑物,或者充满阴气的坟地,久而久之,这些地方难免会沾染上一些鬼气。 所谓「鬼气」,也就是鬼魂的邪气,多多少少对活人产生影响。若是与鬼物待的时间长了,生病是小事,严重的还会影响寿命,然而陈阳与厉鬼同住一屋这么多年,阳气却未损分毫,要说没问题鬼都不信。 「刘小玲,八年前和你分手,分手后没几天摔下楼梯后脑勺着地死亡。」 陆霜白念出收到的简讯,在来的路上他拜託大郑简单调查了一下陈阳前女友的事。 陈阳脸色阴沉:「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们调查我?」 合上手机,陆霜白直截了当道:「她呢?」 「什么她?你在说什么!」陈阳顿时横眉竖眼,「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她人早就死了,你这话问出来自己不觉得奇怪?难不成你以为她还活着,你见过死人还能復活不成?!」 「她在这个房子里。」直视陈阳的双眼,陆霜白没有放过一丝细微的变化。 「你不要胡说八道!」陈阳似乎被踩到了痛处,动起手来。他用力一推陆霜白的肩膀,力道极大,陆霜白一个没注意,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站在身后的宿淮见状,向旁边一闪完美躲避,两人的衣角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擦过,陆霜白「哐当」一下撞上身后的大门,肩胛骨生疼。 宿淮轻拍衣角,像是事不关己的路人。 陆霜白:「……」 默默瞟了宿淮一眼,扶一下能累着您了? 陈阳大声嚷嚷道:「你们这是私闯民宅,马上滚出我家,不然我就报警了!」 垂下眼帘,宿淮清晰地看到陈阳喷溅而出的唾沫落到了他附近,睫毛微动,他右手手指往上一抬,屋内的嘈杂声顿时消失。 陈阳大张着嘴巴,试图发出一点声音,然而即使死抠自己的嗓子眼,连单音节「啊啊」几声都办不到,他惊恐地看着两人,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慌张之下,他转身就跑,却没想没跑几步又被定在了原地,瞪大的双眼中充满了恐惧,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出现在眼前的陆霜白。 陆霜白再次瞟了宿淮一眼,这位爷脾气似乎不怎么样。 转回视线,陆霜白道:「陈哥,我俩认识没多久,所以你可能不清楚我的做事风格。」 他一脸笑眯眯,「你和刘小玲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点也不好奇。但是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影响到了我朋友的生活,而我这个人呢,最讨厌处理麻烦事,为了赶时间,倾向的做法就是切断烦恼的源头,比如你。」 说着,陆霜白凑近陈阳耳朵,小声道,「你说,把你偷偷杀掉,然后切成好多块扔到不同的垃圾桶里,会有人发现吗?」 宿淮本在观察贴在陈阳身后的定身符,听到陆霜白的话,抬眼瞥了某人一眼,见他嘴角一斜,眼冒精光,心道:这个人类似乎没有外表看起来和善。 为了更有可信性,陆霜白走进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的亮光刺得人眼帘生疼。陈阳浑身无法动弹,几乎快要昏厥过去,只见昨天见面时温和有礼的青年笑容满面地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我数到五,然后就切下去,你的血就会biu的一下溅出来哦。」 不!不行! 他不想死啊! 心中无助地嘶吼着,陈阳使劲全力想要逃跑,奈何脚就像在地上扎根了似的,无法移动一步,只能绝望地听着耳边的倒计时。 「五。」 第21页 「四。」 「三。」 「二——」 「我杀了你!」 一道尖锐的女声从天而降,刘小玲一身红裙长至脚踝,挡在陈阳面前。紫灰色的脸上流淌着两行血泪,双目充满怨恨地盯着陆霜白。 陆霜白早有预料地往后一退:「终于出来了啊。」 早在来的路上他就想过了,陈阳一个普通人,哪可能懂得夺人魂魄的阴损事。还有他仔细问过曹出怡,陈阳前前后后带了八根人参,每一根都价值不菲,就陈阳的经济条件,不可能负担得起,除非是有人在身后帮他,而他同意接近曹出怡的始因,除了刘小玲,他想不出别的原因。 刘小玲死后成了厉鬼,众所周知,厉鬼不去害人已经是万幸,更何况如此和平共处一室,这么多年来陈阳还活得好好的。 再者,刘小玲不同于别的厉鬼,能在白天出来,而且身上没有厉鬼常带的怨气,只有鬼气,就凭这两点,刘小玲的存在就显得耐人寻味起来。 他不想浪费时间处理这个问题,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从宿淮手中逃跑,所以他用了这法子,把刘小玲逼出来。他猜测只要控制住陈阳,刘小玲就会说实话。 试问一个世界百强企业高管,年薪过百万,却愿意和一个好吃懒做还沉迷于赌博,没有上进心的男人在一起,并且还供他吃喝住八年的女人,会不爱这个男人吗? 「我说了,我不想管你们的事,我也不好奇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来的目的就是帮曹学姐解决问题。」陆霜白慢条斯理道,「所以我们速战速决,节省彼此的时间,陈阳也会安然无恙,怎么样?」 刘小玲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迴转换,看向宿淮的眼中充满了忌惮。 权衡再三,刘小玲点头同意。 陆霜白:「第一个问题,谁收了你身上的怨气?」 「是一个女人。」刘小玲道,「她说这样可以不让鬼差发现。」 「什么样的女人,她叫什么?」 「不知。」 陆霜白挑眉:「不知?回答问题前你可得想清楚了。」 他转动手中的刀,作势递给身后的宿淮,他自然是发现刘小玲的忌惮是对着宿淮的,而不是自己。 刘小玲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每次来都穿着一身黑衣,连脸都遮得严严实实,不过能感觉到她很高,身材也很好。她每次都是突然出现在家里又突然离开,阿阳根本没有她的联繫方式,都是她主动出现的。」 「人参也是她给的?」 「是。」 「为什么选择曹出怡下手?」 「是她让阿阳接近那个女人的,她说只要这个女人死了,我就能復活。」 曹出怡死了,刘小玲就能復活? 人死不能復生,阳寿到了,就连阎王爷都没办法让死人继续活着。就这种类似「我是秦始皇,给我打钱」的瞎话,陈阳这种脑子信也就罢了,怎么连做鬼多年的刘小玲也信? 再说了,刘小玲的□□早在八年前被火化,成了一堆灰,怎么復活? 见陆霜白将菜刀再次向后一递,刘小玲忙道:「是真的,我亲眼见过,我要是骗你,我就魂飞魄散!」 一个厉鬼发这种毒誓,天地可鑑,若是假的,是真的会魂飞魄散。 这件事像是找不到头的线团,一团乱。 死前遭受非人的遭遇,带着浓郁的怨气诞生,方为厉鬼。消除他们身上怨气的方法,除了超度别无其他,而一旦超度成功,鬼魂也会随之进入阴曹地府,哪有还留在阳间的道理。 刘小玲身上虽然没了怨气,但本质上还是厉鬼。 这种情况,陆霜白闻所未闻。 再者,如果人参上的黑气和刘小玲口中的女人有关,如果带走傲因的黑气也与「她」有关,如果傲因口中的「女人」和「她」是同一个人,那么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是有目的地找寻魂魄吃掉,还是只是一个巧合? 「她」到底又为什么派傲因来调查他? 最不解的是,「她」和无阴之凼里的那团黑气肯定有联繫,宿淮听不到,可他听得一清二楚,那团黑气明明是男声,可为什么刘小玲却说是一个女人? 难不成还是团伙作案? 想了想,陆霜白道:「你是怎么见的?」 刘小玲刚要说话,一团黑色的烟从脚底勐地蹿上来,犹如熊熊燃烧的大火,烧得她撕心裂肺地嚎叫—— 「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 第11章 这团突如其来的黑火打得人措手不及,陆霜白还没反应过来,一直默不作声的宿淮突然出手,将刘小玲救了下来。 短短几秒,刘小玲的魂魄变得透明,甚至能透过她的身体看到地板的颜色。要是宿淮再晚点,刘小玲估计当场灰飞烟灭。 刘小玲蜷缩在地,青紫的脸色愈加苍白,她环抱自己,全身小幅度颤抖着,奄奄一息。然而她还是挣扎着起身确认陈阳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 以宿淮的视角,他只能看到刘小玲突然痛苦地扭曲身体,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上前一步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陆霜白想了想还是如实告知:「黑气,像火一样在烧她。」 漫不经心的神情中终于出现了一丝讶异,宿淮走近刘小玲,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不见一丝怜悯:「家里还有人参吗?」 第22页 忍着浑身剧痛,刘小玲点点头,颤抖的指尖指了指电视柜。 电视柜不知道用了多年,已经旧到掉漆,把手上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灰。宿淮见状,自然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只见他抬手轻轻一勾,柜门自动打开,露出里面放置着的一盒包装精美的人参。 只瞟了一眼,宿淮肯定道:「是怨气。」 怨气由人心而生,人活着时那叫恨意,死后则名为怨气。那既然是由人产生的,就说明是人独带的,或因为爱,或因为利益产生相应的怨气,也就是众所周知的「因爱生恨」这一词,都是差不多的理。 怨气不可能通过转移的方法被放置在一个物件里,更不可能通过食物让其他人沾染上怨气。 不过……假设怨气真的可以被转移,那么伪造活人的非正常死亡似乎也是可行的。 这也应正了刘小玲所说的话。 以曹出怡一家为例子,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将怨气转移到他们身上,生魂离体后就相当于「伪造」了一个厉鬼的身份。 厉鬼不同于寻常魂魄,只有消除一身怨气后才能入轮迴。入轮迴前他们又得通过地府,而地府每天忙得要死,实在空不出人力物力去寻找行踪不定的厉鬼,每天产生的鬼魂数量庞大,厉鬼只是那一小部分,就算把这烫手山芋强制性扔给鬼差,也没几个热爱工作到如此地步。 原因嘛,自然是因为厉鬼的力量不一,要是运气不好,遇到个实力强大的百年厉鬼,想再死一次,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因此大多数鬼差一旦发现死亡名单上的魂魄成了厉鬼,大多会直接上报,图个省事,要是遇到便顺便收了,随缘随缘哈。 因此这样一来,所有不正常的死亡在忽视下不值一提,地府鬼力有限,不可能派鬼差去调查这件小事。 相出这种法子的人非常聪明,用替换的概念利用怨气,直接改变了体质。那莫非刘小玲口中死而復生的女人,也利用了怨气而復活? 收回眼神,宿淮抬下巴示意陆霜白开门:「走吧。」 陈阳和刘小玲对「她」来说,已经成了没用的棋子,已经问不到有用的信息了。 陆霜白顿悟这位爷是嫌弃门把脏,无奈地上前开门。 路过倒在地上的刘小玲,心中对她的同情一闪而过。如果是五年前,他也许会出手帮一把,把她放到寺庙前让高僧超度,但现在……事实证明,厉鬼不需要可怜。 眼见着两人要离开,刘小玲拼着仅剩的力气匍匐向前抱住陆霜白的右腿,恳求道:「阿阳……」 陆霜白会意,她是想说陈阳还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要是把陈阳就这么放这儿,万一出事了他也担不起这个责任,陆霜白看向宿淮道:「放了他吧。」 宿淮抬手一挥,陈阳背后的符纸立马掉落在地,发现自己能开口说话后,陈阳立即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狗日的毁了我的好事!」 刘小玲擅自违背约定,所以那位小姐要杀了她! 多日来的努力白费,那位小姐许诺的种种好处没了着落,这怎么能不气?! 陈阳手指陆霜白脸,暴怒道:「做人多管闲事容易死得早!你这副多管闲事的b样真他妈碍本大爷的眼!」 陈阳堵在门前,一脸无赖地伸手要钱,「你毁了我的好事还想走?我告诉你,不给我一笔满意的钱,你们两个别想走出这道门!别以为会点小伎俩就了不起,我可不怕你们!我大可以让刘小玲这只厉鬼杀了你们!」 刘小玲试图拖住他的腿,却被陈阳一脚踹在胸口,本就虚弱的魂魄被这么一脚再也起不了身,只能眼带恳求地看着两人,希望他们不要对陈阳不利。 做厉鬼多年,她见过无数怨气冲天的厉鬼,其中不乏实力强大,瞬间就能置人于死地的。刚才瞬间她能感觉到魂魄在燃烧,这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在那个男人凭空一点后立马消失。 陈阳也许不知道,但是经过刚才的事,她由心底对那个男人产生了畏惧,也许……他比那位小姐还要强大。 打量了一下陈阳的体格,陆霜白眉头轻皱,他俩体型差了可不止一丁半点,他的背现在还疼着呢,他可不认为娇弱的他可以掰开陈阳走出这道门。 陆霜白看了眼宿淮,希望他看在也被一同威胁的份上,帮个忙走出这扇门先,没想到这位爷十分尽职地站在一边当背景板,半点眼神也没有落到他身上。 陆霜白双手一摊,更无赖道:「没钱。」 「我呸!我可听曹出怡他妈说过,你和曹出怡表弟是邻居,他表弟住四合院,难不成你在他家旁边打地铺?」陈阳面孔狰狞,「必须给钱!」 好嘛,实话实说还不信。 见宿淮无动于衷,真的不打算帮忙。陆霜白微不可见地嘆了口气,做人还得靠自己啊。 他心中一直有个猜测,刘小玲是否记得她死前发生过什么。 大多数人死后变成普通鬼魂,执念变深,最放不下的是生前最牵挂的人,因此只要蹲守在其羁绊最深之人身旁必定一抓一个准,这是鬼差们月底沖kpi的捷径。 成为厉鬼后,有一部分会丧失死前的记忆,但是与其共生的怨气会让他们倾向去寻找让他们产生恨意的人,紧紧纠缠,不死不休。 他刚才对陈阳说「刘小玲和他分手后摔下楼梯死亡」其实是在诈陈阳。时间仓促,大郑能查到的信息有限,只查到了刘小玲的基本资料,以及她死亡的原因,并没有详细到是和陈阳分手前还是分手后,但依种种推测来看,刘小玲的死不可能和陈阳没关系。 第23页 再者陈阳的面相併不是个深情的人,他却执着于復活刘小玲,也没见他对刘小玲的魂魄怜惜,实在矛盾得很。 陆霜白转身,对躺在地上的刘小玲道:「宁愿无法入轮迴,也要成为厉鬼,你死前一定抱着极大的怨恨,你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刘小玲半睁的眼中透着不解,仔细回想下,脑中对于她死前发生的事是一片空白。 「你又要干什么!」陈阳现在已经不能说暴怒,他气得鼻孔大张,咬牙憋出这句话,「你要是嫌自己死得晚,我现在就成全你!」 「嘁。」陆霜白下巴微抬,从口袋中掏出一张黄符贴在陈阳额头上,「我新发明的,能让鬼怪附身,顺便看看你以前的记忆,还能体会到你当时的情绪。」 随着陆霜白缓缓解释,陈阳瞳孔剧缩,只见青年温温和和地笑道,「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呀?」 「不,不,求你,不要——」 关上大门,声音戛然而止。里面会发生什么,都与他们无关。 现在让他头疼的,是怎么离开旁边这位爷。 两人步伐一致,一前一后下楼梯,脚步声响彻在楼梯间,宿淮突然出声道:「为什么不问陈阳,反倒问刘小玲?」 「不想绕圈子而已。」陆霜白解释道,「陈阳面相太糟糕,这人没什么信用,他不会说实话的,而且我一开始就说了,我并不好奇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想尽快解决曹学姐的问题。」 「为什么帮她?」 「我没有帮她,我只是想走出那道门,明白不?」 帮? 陆霜白嘴角轻扯,透出几分嘲讽。 他怎么可能会帮厉鬼,这位爷的用词可真是奇怪。要是他真的有心帮厉鬼,可不会让她去报復陈阳,加重她的业障。 宿淮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小区门口,宿淮又突然开口道:「要不要来第三外交部工作?」 陆霜白脚步一顿,面向宿淮。 此时太阳快要下山,光线倾泻,将他镀上一层暖橙色的光辉,纵使这人再不近人情,也减淡了几分疏离。 宿淮背对着太阳面对他,一片阴影下,陆霜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前脚要消除他的记忆,后脚却要给他提供一份工作? 看到陆霜白眼中的质疑,宿淮解释道:「国家机构,七险二金,待遇丰厚,包吃包住,来吗?」 陆霜白怀疑地看着宿淮,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传销团伙坑人的时候都说待遇非常好。 宿淮拿出一张名片,白底黑字,没有多余的图案,简洁明了:「要是想清楚了,明天早上十点来办理入职手续。」 纤长的手指夹着薄薄的硬纸片向前一递,宿淮又道:「你不是想活着吗?」 心头一震,陆霜白勐地抬头,这次他看清了宿淮的脸,依旧是那双冷淡到看不到任何情绪的眸子,轻描淡写的话却能准确掐住他隐藏在深处的弱点。 这个人有感情吗? 突然的念头只在脑中停留了几秒,陆霜白没有过多思考,伸手接过名片。 有一个可以规避妖类威胁的机会,为什么不好好抓住? 他想活着,一直一直,会为了这个目标而活。 第12章 顺着名片上的地址,陆霜白坐公交来到市中心的国标大厦。 这是幽都的标志性建筑,位于市中心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交汇处,碧绿色的钢化玻璃铺满整座大楼,数不清多少层的高楼高耸入云,让人一眼望不到头。衣着精干的白领来往出入,个个脚步匆匆,反观他一身休闲装,神色悠闲,格格不入。 据他所知,这幢大厦里不乏世界百强企业进驻,楼层越高,租金越高,而一个国家级单位在30层高的大厦中位于顶层,如此浮夸的作风不怕被人民群众举报? 电梯门一开,先入眼的是一条l型走廊,雪白的墙壁面对整面的落地窗,阳光透过窗户铺满整面地毯,空气中瀰漫着清雅的香味。 左边的墙壁上挂了一副侍女图,少女在桃花树下逗鸟玩趣,朱唇粉黛,顾目流盼,泛旧的纸张难掩人物的传神。 陆霜白从小见多不少瑰宝,却少见这类的清代画作,风格不是随大流的淡雅飘逸,反倒色彩鲜艷夺目,用笔工整细緻,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最重要的是,看起来就非常贵。 顺着走廊向左一拐,是一扇明亮的玻璃大门。玻璃门上方和两侧挂着三块长方形的木匾,左边写着「低调做妖」,右边「不被雷噼」,最上面则是「正道!」,感嘆号十分粗壮,足以看出写字的人写这几个字时情绪有多么强烈。 这几个金色大字遒劲有力,气势磅礴,但配着玻璃门却显得不伦不类,就好比古代大门两边放了两颗圣诞树,违和得很。 这时玻璃门突然被打开,不对,是突然被撞开。陆霜白只看到一个红配绿的莫名物体「嗖」的一下出现在眼前,然后又「嘭」的一下,掉在了自己脚边,低头一看,是个杀马特造型的少年,红配绿是他头髮的颜色。 随着一声尖锐的「快跑」,一个浑身是血的西装男一拳将玻璃门打碎,摇摇晃晃地走出大门。 看到门口又有人阻挡他,西装男赤红的双眼血色更浓,垂在两边的双手如鸡爪弯曲着,蓄势待发。 第24页 「快拿那个球棒打他!」 顺着声音看去,陆霜白这才注意到杀马特少年手里握着一根棒球棍。 什么意思? 你们国家单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 思绪不过一瞬间,与此同时西装男两腿一蹬,勐地跃到半空中向他扑来,陆霜白来不及多想,一脚挑起棒球棒紧握在手,手心立马传来一阵烧灼的疼痛感。 但眼下情况紧急,逼近的西装男明显有异,像极了嗑了勐药神志不清的病人,他只能握紧唯一的武器,在与其一臂的距离时,将棒球棍用力一挥,随着空气中浮现的一抹火光,西装男狠狠撞在墙上,顿时不省人事。 完美的全垒打! 轰雷般的掌声整齐响起响起,其中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口哨声: 「这人是谁!肿么辣么厉害!」 「卧槽,居然打得满脸都是血啊,牛批!」 「你们看你们看,他门牙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活该啊他,谁叫他发疯逃狱!」 「哈哈哈哈哈太了!!」 …… 门口聚集了三三两两的……杀马特,五颜六色的头髮,红橙黄绿青蓝紫,一个也没缺。这种壮观的景象,已是许多年未见的,或许这就是江湖上消失许久,留下无人能超越的传说的葬x家族? 陆霜白:「……」 这到底是哪里,为什么感觉很糟心。 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正经单位,更像是西游记里的魔窟!! 手心的痛意让人无法忽视,陆霜白低头一看,手心上赫然是两道红肿的伤口,圆润的水泡遍布两只手掌惨不忍睹。 前方热烈的讨论声戛然而止,只见宿淮远远走来,像是只带着自带冷冻气场的冰箱,高声阔论的葬x小弟们默契地一闹而散。 默默收回想要离开的脚,陆霜白刚想找藉口走人,宿淮下巴一摆,先一步道:「跟我来。」 办公室内,宿淮拿出两只玻璃高脚杯,随后又从一旁的小冰箱里掏出一瓶不明黑色液体,他轻车熟路地打开盖子,将其缓缓倒入杯中,气泡伴随着黑色液体翻腾而上,没一会儿,杯壁上就出现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将其中一只高脚杯推向陆霜白,宿淮纤长的手指端起另一只轻抿一口,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透出几分愉悦,像是在品尝世上最好喝的东西。 陆霜白拿起杯子,凑近闻了闻,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这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可x可乐嘛!! 只见宿淮双腿交叠,姿势优雅,他坐的位置刚好背对着窗户,早晨金灿灿的阳光照在他的侧脸,衬得他轮廓深邃,骨骼分明的侧脸笼罩上一层矜贵的神秘感。 陆霜白顿默,一瓶大街小巷到处可见的可x可乐愣是被某位爷喝出了88年红酒的feel。依他短暂的人类经验来看,他好像真的不小心踏入了一个不得了的团伙基地。 放下高脚杯,宿淮道:「手给我。」 陆霜白摊开手掌,短短几分钟内,水泡全部消失,皮肤大块掉落露出鲜血淋漓的嫩肉,边缘处泛着焦黑,鼻尖甚至能闻到腐烂的味道。 宿淮:「那孩子是修炼火的小妖,那根棒球是他的法器,上面附着他的妖力,所以你碰到会受伤。」 陆霜白:「我看到的火光是他的妖力?」 「差不多,那不是你们人类认知中的火,你得庆幸他妖力低,要是碰到大妖的,能把你们人类烧成灰烬。以后不要擅自动法器,一个不小心,会要了你的命。」 宿淮不知从哪掏出一个蓝色的小瓷瓶,将其中的液体倒在陆霜白手心,清凉的触感顿时袭卷整个手心,大大缓解了不适。 宿淮又道,「别洗手,过一小时伤口就好了。」 手上的液体呈透明的绿色,黏腻湿滑,像是蜗牛的粘液。最神奇的是明明是液体,却一滴也没有滴下来,甚至有向伤口处自主蔓延的趋势,不过几秒的时间,泛红的肿胀已经完全褪去。 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合同,宿淮递给陆霜白:「看清楚就签字吧。」 犹豫再三,陆霜白接过。在人类的世界里,他从没见过这么神奇的药效,这个部门虽然看起来奇葩了点,但对他的性命来说,是强有力的保护罩。 随手一翻,陆霜白手上动作勐得一顿,他又不可置信地抬头直瞪着宿淮,眨巴几下眼睛后又低头仔仔细细数零,来回数了足足三遍,才在心里冒出一声「我靠」! 20,000 四个零哇!!! 宿淮:「有什么问题吗?」 「国家单位?」 「国家单位。」 「合法?」 「合法。」 这是什么顶级神仙单位!!! 陆霜白震惊了,可瞬间强大的喜悦戛然而止,他想起了自己强劲的穷鬼运,就算他一个月能赚以二开头的五位数,但他一天就能掉两万九千九百元,这笔工资对他又有什么意义?! 摆脱穷鬼之身的机会就在眼前,可他抓不住! 宿淮:「还有问题?」 「没有问题。」陆霜白含泪放弃,却还是强撑着微笑,「不过这钱还得麻烦你帮我捐给慈善机构,每个月给我留一百就行。」 宿淮讶异,一个人类居然有如此觉悟,难得。 「可以,员工福利该给的还是会给。」他不是什么黑心领导。 第25页 陆霜白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我还有一个要求。」 宿淮:「说。」 「入职后,我希望第三外交部不要干涉我下班后的副业。」 没有多问,宿淮爽快同意:「可以。」 宿淮手一挥,白纸黑字的合同内容立马更正,陆霜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郑重签上自己的名字,一道肉眼看不见的白色光芒闪过,这是成功签约的意思。 收回合同,宿淮看也没看直接放进了抽屉,说道:「以后你跟着我办事。」 「好。」 陆霜白点完头又道,「不好意思,忘了问,第三外交部是干什么的?」 宿淮:「简单来说,专门管理那些违反妖版律法的妖。」 妖版律法? 现代妖原来也是讲究遵纪守法的? 还没来得及问仔细,门被敲响,陈苗苗探头进来:「老大,有任务了。」 宿淮起身:「正好,带你去见识一下。」 * 金碧酒店是幽都数一数二的五星级酒店,也位于市中心,与国标大厦不过十分钟路程,而在这短短十分钟里,影帝黄凝死亡的消息不知被谁透露了出去,两人到达酒店时,前后大门早已被狗仔围得水泄不通。不只狗仔,粉丝也抱团前来,企图讨要说法,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通过警员通道,两人坐上电梯直达十三楼。 这一层一共左右两个总统套房,右边的房间门口拉起了警戒线,正是黄凝的兇杀现场。 不同于平日里常看到的蓝色制服的警察,站在门口以及在四处忙碌记录现场的警员皆穿着藏青色制服,左肩上戴着华国国徽以及三道白色的矩形长条,更怪异的是,每个警员脸上都戴着黑色的防毒面罩,让人无法看清他们的样子。 站在门口的警员似乎认识宿淮,向一旁让行通过。这时房门恰好被打开,一个梳着大背头的皮夹男上前,他面色严肃道:「老大。」 严峻的神情在注意到宿淮身边的陆霜白时立马裂开,老实敦厚的国字脸上充满了震惊,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珍贵的动物。 宿淮:「报告情况。」 「哦哦哦。」 庄应荣回过神,说道,「死者黄凝,根据监控显示,昨晚八点一十五分,黄凝携一女性入住酒店,但直到今天早上上午十点也没有人离开这个房间,包括黄凝带上来的女性,是服务生上来询问客房服务时发现门没有关,推开门后发现黄凝已经死了。」 宿淮越过庄应荣走进房间,见陆霜白也要跟上,庄应荣伸手一拦:「老大,这位小弟,看这个……不太好吧?」 宿淮脚步不带停顿:「习惯就好。」 庄应荣听闻,神情沉重地拍了拍陆霜白的肩膀:「这位小兄弟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对这两人打的哑谜,陆霜白不明所以,说了句「谢谢」,便加快脚步跟上宿淮。 走近房间,浓郁的血腥气争先恐后袭入鼻中,一个警员捂着嘴快步略过陆霜白,脸色苍白。陆霜白眉头轻皱,转头看到房间里的情况后下意识后退一步。 怪不得…… 那人不是反应大,这是一个比任何电影电视剧里展现给观众的还要可怕的现场。 整个房间几乎被血染红,地面、墙壁,甚至连天花板都染上了飞溅的血液。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一具浑身赤luo的s体,黄凝的脸正面朝着门口,他表情诡异,似是勐烈的欢愉又似乎是强烈到极致的痛苦,配上他身上斑驳的吻痕,不难想像当时房间里在发生什么。 顺着视线往下,他的左胸口处赫然被挖出一个巨大的血窟窿,心脏消失不见;而下t更是肉眼可见的悽惨,像是被什么东西嚼烂了,一丁点儿也没剩下,只一些碎肉掉落在地。 庄应荣站在两人身后,「嘶」了一声,又道:「不管看多少遍,下面都痛痛的。」 陆霜白点头同意:+1。 第13章 他见过不少厉鬼杀人或鬼时的现场,恐怖的程度不低于当下,都是强烈的视觉冲击下伴随着心理上的不适,因此勐然看到这种场景还在接受范围,但不得不说,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没钱的好处,捨不得花钱吃早饭也就不会像刚才那位警员一样有东西吐。 「这是这三个月来的第五起相似案件了。」庄应荣指了指地上的羽毛,「不过这次现场多了一些线索。」 顺着视线看去,的确有两三片羽毛掉落在沙发旁,但是它们沾满血迹,并看不出原色,只能辨别出每片羽毛皆有手掌大小,细长的宽度不超过常年人大拇指的粗度。 宿淮本想上前,瞥到地板上的血,便示意陆霜白道:「你,上前看看。」 陆霜白:「……」 您可真是位只会喝冰可乐的大爷。 避开血迹,陆霜白走到shi体前蹲下身仔细查看,眉头逐渐紧皱。 宿淮:「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胸口的横截面平整利落,是利器剖开的,不管是位置还是深度都恰到好处,刚好位于心脏上方,这人手法很专业。而且……」顿了顿,陆霜白不确定道,「黄凝下/体的伤口痕迹,看起来有点奇怪,像是咬了一口肉后会出现的月牙形,你看这周围一圈,像不像齿痕?」 没等两人回答,陆霜白继续说道,「shi体只有胸口和下/体出现伤口,墙壁上的血迹却呈溅射状,这明显不是黄凝的血,不过兇手杀了黄凝带来的女伴,墙上的血是她的也不一定。再者,他躺的位置离四面墙壁差不多都有一米的距离,地上却没有拖拽痕迹,也就是说沙发很有可能是黄凝死亡的第一位置。」 第26页 庄应荣探出头:「为什么你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而不是先把黄凝的女伴杀了。」 「黄凝的表情。」陆霜白指了指道,「看过杀人的过程,你会摆出这种表情吗?」 「我更倾向于两人是在进行某种不可描述的事时被杀。」 环顾四周,陆霜白又指了指地板上厚度浓稠的血迹,又道,「人的血液占体重的百分之七至八,也就是说一个体重六十公斤的成年人最多4800毫升,就算把两个人的血全部放干,和这整间房间的出血量对不上,所以受害者也许并不止两个人。」 宿淮眼中又充满明显的审视:「所以你的结论呢?」 「我刚才的分析全部基于受害者都是人类。」陆霜白两手一摊,无辜道:「你带我来,说明是妖作案,而我对于妖类一无所知,所以没有结论,只有分析。」 见宿淮没有说话,庄应荣接话道,「这兇手道行不浅,每次犯案现场都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痕迹,让人没有头绪,咱们一直抓不到人。」 他又道,「不过这次多少有点收穫,前四起的尸体只是鸟儿没了,这一次心脏也没了。」 两种作案手法不一,明显不是一人所为。 陆霜白没有道出庄应荣话中的矛盾,就算他不说,他相信宿淮肯定也清楚。 沉吟几秒,陆霜白:「你们妖,吃人?」 庄应荣大大咧咧地摆摆手:「害,现在是法治社会了,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吃什么人啊,就邪妖吃。」 宿淮听闻眉头一挑,收回眼里的审视。 陆霜白用了「你们」,是在拐弯抹角确认他的身份,也是在确认自己是否安全。 这个人类不止不和善,还十分有心机。 陆霜白:「什么是邪妖?」 宿淮直截了当回答:「傲因。」 「傲因?那傢伙也醒了?」 庄应荣惊得跳脚,「我的天,他可是最喜欢吃单身狗的,现在人类那么多单身狗,岂不是都是他的菜!?」 吃单身狗? 《神异经》上不是说傲因袭击单身旅人的吗? 「这位小兄弟,难道你……」没放过陆霜白脸上一闪而过的愣怔,庄应荣捂嘴一笑,「傲因最后一次出世时曾经说过,发酵二十多年的单身狗,味道醇厚,层次丰富,非常好吃,他改口味了。」 ……没想到你们妖也歧视单身狗。 「天有所感,诞生了妖。而邪妖的出世,是人为的结果。」宿淮道,「不要把妖和邪妖混为一谈。」 「邪妖的习性你以后会了解,作为你的上司,我给你一个忠告,第三外交部能保你不被邪妖杀害,但你工作时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你的造化,做好心理准备。」宿淮说完,转身离开,「走吧。」 陆霜白小心翼翼走回门口,低垂的头颅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一旁的庄应荣眼神骨碌碌一转,挤眉弄眼道:「小兄弟,来头不小哟,老大平时可不爱给人提建议。」 建议? 陆霜白微笑,暗道:他明明是想用话噎死人。 两人并排跟上宿淮,陆霜白道:「我们现在去哪?」 「去警局,警局那说是找到了一个目击证人,是个狗仔,就是他把消息放出去的,我们得去了解下情况。」庄应荣热情解释道,「我们第三外交部是你们人类一手建立的,说白了就是捉捕邪妖,保证人和妖的安全。」 「人有坏人,妖也有坏妖,小兄弟可千万不要对所有妖都有意见,我和老大都是好妖。」 「对了,我们和幽都的第一警局有合作,不过他们只以为我们是上头的特殊部门,并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 庄应荣指了指藏青色制服的警员,「喏,这些人和你一样都是人类,是你们上头选出来的,签了保密协议。主要是来辅助我们的,我们走后他们会继续採集证据。」 「他们为什么戴防毒面具?」 「邪妖记仇啊!他们都贼坏,没有例外!」庄应荣似乎对邪妖有很大意见,陆霜白甚至看到了从他口中喷出的口水。 庄应荣一脸气愤道,「你打他们一巴掌,他们不还你俩巴掌,必须得三起步,就像那被欠钱的二百五!」 「你看那些警员脸上戴的,就是防邪妖寻仇的。那可不是普通的防毒面具,不仅可以把他们的脸遮住,还能防止邪妖拿下面具,而且上面有专门的隐匿符,可以隐藏他们的气味。」 说着,他撩起左侧的衣服,又气愤道,「你看这疤,我当年捉了只小邪妖,就轻轻锤了他一下,结果那玩意儿跑了之后晚上拖家带口找到我,趁我睡觉给我挠了这么大一个口,疼死我老牛了。」 庄应荣说的疤在他的后腰上,只见小麦色的皮肤上赫然横着一道小臂般大小的口子,像是被利爪撕开了一层血肉,狰狞可怖,不难想像当时有多兇残。 不过让陆霜白愣怔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庄应荣不以为意,继续自顾自道:「你是不知道,我当时被那一家五口直接打回了原型。还好老大及时赶到,不然我就成生切牛肉喽。」 「哦对了,大家都叫我老庄。大家都是同事,我比你大了好几轮。你可以叫我庄哥。」 发完牢骚,庄应荣又一脸眯/眯笑道,「小兄弟刚才的分析很不错,你也是上头塞进来的?你比之前塞进来的那位兄弟强多了,他看到现场直接晕喽,还说是什么名牌高校研究生,也就那点胆量。对了,小兄弟你也是这个什么研究生?」 第27页 「不是,我是本科。」 「本科?哦,我晓得我晓得,就是大学生呀!」 「我可羡慕你们人类能读书了,我要是能读,轻轻松松拿下博士哦。对了,冒昧问一下,你大学什么专业?」 「动物医学。」 「什么?」 「就是兽医学。」 庄应荣:「……」 啥??? 短短一瞬间,庄应荣清晰想起当年走马灯下,那位拿着细长银针给他缝补牛皮的白大褂兽医,那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被支配的恐惧。 热情戛然而止,庄应荣颤抖着双唇勐然向宿淮跑去,竭力嚎叫:「老大,救命!!!」 陆霜白:? * 到达警局,已经有藏蓝色制服的警员等在门口,见到三人,他上前几步道:「宿先生,朱小姐让我在这等您,她让我转告您,详细审讯过程麻烦您看录像。」 宿淮率先一步走向放映室,一路上,看到宿淮的警员皆神色一肃,不少人停止嬉笑,点头致意。 落后几步,确信陆霜白不会对他的牛皮动手后的庄应荣对走在最后的陆霜白低声解释道:「邪妖做案肆无忌惮,通常现场暴力又血腥,很难找到痕迹,最重要的是人类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几乎不可能破案。」 「我们通常把案子分为四个等级,a、b、c和s级,这起连环案今天被列为s级。」 庄应荣比起一个大拇指,眼里充满了崇拜的小星星,「s级的案件基本都是老大出马,只要老大出马就没有破不了的案件,这些警员在背地里都说老大是神探!」 看着走在最前的高大背影,陆霜白眼神充满质疑。 在他的印象里,这只妖只是一只爱喝可x可乐的冷心冷面洁癖妖。 宿淮:「她人呢?」 「已经回家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警员眼神恍惚,「她说,美女的眼睛得时刻保持漂亮,不能看脏东西,所以今天她要带薪旷工。」 庄应荣嘀咕道:「这女人又作什么妖,就简单一个审讯,还累着她了?」 吐槽完,庄应荣继续给陆霜白解释:「他说的『朱小姐』是朱曼雯,当年被老大招进来的,天天穿着紧身抹胸短裙,大冬天也光着大腿,也不怕得老寒腿。」 「明明是只蜘蛛,不知道向哪只狐狸学了魅惑的技能,使起来居然比我见过的狐狸都厉害。她对审讯很有一套,所以一进部门立马成了审讯部的头儿,工资比我高,天天在我面前嘚瑟,啧。」 「她虽然喜欢迟到早退,但工作上从不出差错,还算有责任心,不是这种把事做到一半就走人的性格。唉,不过今天怎么就跑了呢……」 三言两语下,陆霜白脑中立马勾勒出一个生动妖/娆的女性形象,默默瞥向还在嘀嘀咕咕发牢骚的庄应荣,陆霜白往旁边挪了挪,认识不过短短两小时,他已经摸透了庄应荣的属性。 指了指已经走到放映室门口的宿淮,陆霜白打断他的话:「我们走快点吧。」 刚一走近,只听宿淮道:「证人呢?」 开门的手一顿,警员开始浑身颤抖起来:「死、死了……」漆黑的面具掩盖不住他惊恐的眼神,警员声线颤抖,「您还是看下录像吧。」 第14章 放映室内,灯光渐暗,投影仪的光束照在幕布上,录像开始播放。 画面里先是出现了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他低着头坐在椅子上,许是狗仔的职业让他对摄像头十分敏感,不过几秒后他突然抬头,一双充满红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墙角的摄像头。 屏幕的右下方记录着时间,一分钟,两分钟……直到第五分钟,男人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极了不会动的木头人。 没过多久,画面中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男人警觉地看向门口,只见一名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手拿文件夹走进审讯室,扯开椅子坐在男人对面,与其一起进来的,还有一名藏蓝色制服的警员,双手背在身后,守在女人身后。 女人长得十分漂亮,一头黑色波浪长髮及腰,随着高跟鞋规律的踩地声,乌黑的长髮也跟着摆动,风情万种,连髮丝都透着满满的性感。 现代社会好看的女星层出不穷,一搜巨博满屏都是美绝人寰的精修图,可相对于清晰度一般的画面中的这位朱小姐,依旧差了一大截。 他自己也是男人,十分了解男人的劣根性,对男人来说,她绝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然而男人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声音沙哑道:「什么时候放了我?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朱曼雯双腿交叠,红唇轻启:「你好呀,帅哥。」 她的声线轻细柔软,像是有只手抚过心脏,又像是有电流窜过全身,眩晕几秒后陆霜白才清醒过来。 宿淮面向前方,眼神却早已不动声色地瞥向陆霜白,见他没有受到魅惑这才收回眼神看回屏幕。 隔着屏幕,朱曼雯的魅惑之力还对人类发挥着作用,别说身临其境的人。只见男人直愣愣地抬起头,对上朱曼雯的眼睛。 「帅哥真乖。」朱曼雯单手撑着下巴,纤细的小腿晃动,轻松又自在,「来说说吧,黄凝昨晚就死了,你不曝光也不报警,但偏偏两个小时前跑去网上爆料,你仔仔细细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呀?」 第28页 「好。」男人眼中的光泽彻底消失,他呆滞地点头回答道,「我昨天接到线报,黄凝预定了金碧酒店的总统套房,我察觉有大新闻,所以在金碧对面的酒店也预定了房间。」 「晚上八点二十分,我刚架好摄影机,看到黄凝带着一个女孩进了房间。他们没有拉窗帘,所以我拍到了全过程,但是我真的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黄凝突然不动了,下/体一片血淋。」 「然后她走到落地窗前,对我笑了下,就拉上了窗帘。」 「她看到了我,我很害怕,逃回了家,我想了一晚上打算报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睡着了,醒来后我的巨博帐号已经发了黄凝死亡的照片。我当时用的是摄影机,而那些图都是从视频中截取的。」 朱曼雯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什么样的女人,你记得她长什么样吗?」 「漂亮。」 「具体点。」 「头髮长到腰,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像个二十出头的女大学生,皮肤很白,眼睛很大,鼻子……」话到这里戛然而止,男人麻木的神情突然换上痛苦,没有任何过渡。 他似乎恢復了意识,瞪大双眼看着朱曼雯,眼中发出强烈的求救信号,可下一秒,他又抱住自己的头拼命往桌上磕,力道一下大过一下,没一会就磕出了血印子,他嚎叫道:「我的头,我的头好痛,里面好像有人在和我说话,闭嘴!闭嘴啊!」 警员上前去制止男人,却被一把推开了手,只见他狠狠揪下自己的头髮,一把又一把,直到露出充满血孔的头皮,头皮下不断有东西凸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蠕动,下一秒就要破土而出。 「我靠。」庄应荣咒骂一声,「他不会被什么虫子控——」 「制」字还没说出口,「砰」的一声,像是西瓜爆裂时的场景,红白交杂的不明固液体掉了满地画面上的男人轰然倒在桌面上,靠着仅剩的脖子支撑,鲜红的横截面上血管清晰可见。 朱曼雯看着情况不对,早早躲到了墙角,身上没有沾到一丁半点,只是可怜了站在狗仔旁边的警员,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身。 看着眼前的场景,朱曼雯脸色铁青,而警员则直立立晕了过去。 画面一黑,放映结束。 放映室的灯光亮起,庄应荣一脸震惊地看了看面色如常的宿淮,又转头看了看没有什么表情的陆霜白,暗暗佩服:不愧是老大招进来的人类,连他看到都觉得过分的画面竟能做到面不改色! 刚才的画面太过有冲击力,他的小妖心有点承受不住,毕竟连审讯过千百次的朱曼雯那女人都变了神色,做妖几百年,他是真没见过脑袋【哔——】一下像烟花炸开的受害者。 深吸一口气,庄应荣起身离开:「我出去缓缓。」 门一合上,密闭的空间安静如斯。 宿淮关闭屏幕,灯亮后陆霜白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有句话说早了,邪妖杀人的场景比厉鬼可怕暴力多了。 「邪妖是人转化而成的,他们主动抛弃人性,贩卖灵魂,作为交换,得此存在于世。」宿淮低沉的声音响起,依旧是带着金属质感的冷淡。 陆霜白侧头看去,宿淮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只听他继续说道,「不论是恶鬼还是厉鬼,只要想办法消除身上的怨气,偿还了因果,便有重新获得转世的机会,但是邪妖没有。」 「他们没有魂魄,不用背负因果,所以没有来生,一旦死亡,便是真正的消失。」 「他们比任何的存在更加憎恨人类,不愿意再作为人类诞生于世。」 「你是说他们死后成为邪妖?」 「不,活着的时候。」 唿吸一窒,陆霜白瞬间明白了宿淮的话。 世界上,以金钱为符号标志物品的价值是最简单的等价交换。再往下是人情往来,更深入的便是爱恨情仇。 世间爱欲憎恨没有一把衡量的标尺,也说不清是多是少,谁对谁错。然而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便会存在付出和获得,有欠有还,有因和有果。 因结成果,果又形成因,循环交替,方为圆满。就好比有鸡还是有蛋的问题,一直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因为有鸡了才能下蛋,有蛋才能孵出鸡,保证生命的延续。 可若有因有果,有因却还未开果,这笔债老天爷会记着,这辈子还不清的就下辈子还。 因果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繫,是这辈子和下辈子的缘分,也是人们与这世界的联繫。 而邪妖,他们本可在转世后就能得到因果偿还,可即使代价不可估量,他们选择斩断后路,即使终点是比死亡还要无望的结局。 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做法,让人钦佩。 见陆霜白陷入沉思,宿淮收回眼神,深色眼眸中带着微不可见的嘲讽。 天道只讲因果,不管是人还是妖,亦或是神和魔,都会被这两字牢牢囚禁。 就连他,也难以避免。 他和陆霜白的「因」,早在他五岁时就埋下了种子,结出来的「果」会是什么呢? 他很好奇。 收回思绪,宿淮起身道:「走吧。」 陆霜白抬头看向宿淮,一动不动。 宿淮停下脚步:「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抬起右手,陆霜白面无表情道:「扶一把,腿软,谢谢。」 第29页 宿淮:「……」 * 见两人一前一后出来,庄应荣停止和警员交谈,面容严肃地走上前道:「老大,酒店方面排查了监控,黄凝女伴当时戴了顶帽子,各个角度都看不清她的正脸,只拍到了一个模煳的侧脸。」 「警方找到了狗仔用的摄影机,但是里面已经没有任何录像。而且……早上去敲门的女服务员失踪了。」 宿淮微微颔首道:「羽毛呢?」 「已经送到第三外交部去清洗了。此外,他们取证物的时候还发现了别的,一起送过去了。」说着,陈应荣拿出手机将发来的图片示意给宿淮看。 陆霜白凑过去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是一片薄如蝉翼的四角形鳞片,明亮光线下透着血红色的暗光,定眼一看,深绿色的表面带着暗纹,还透着隐隐约约的流光,诡异又好看。 自然界中有很多动物的鳞片都是这个形状的,光是这小小的一片实在无法判断是什么动物。 然而宿淮却眼神一凛,扔下一句「带他去宿舍」,便匆匆离去。 * 「我们宿舍装修豪华,单人单间,包吃包住,还包水电费。我们妖生性懒散,不喜欢工作,但是现在不比以前了,我们妖融入社会,也得生活嘛。」 「现在好多妖实力一般,大多还没邪妖厉害,个个都惜命得很,每年招聘那些妖挤破了头也想进来。毕竟待遇好,还安全,所以陆小弟你运气是真不错啊。」 「而且我们宿舍还有封印保护,邪物进不来,安全得很,陆小弟你可以放心睡个好觉。」 庄应荣豪迈拍胸道,「大家都很好相处的,陆小弟以后你就住我隔壁,有事庄哥罩着你!」 陆霜白:「你们老大也住那儿?」 「这倒没有。」庄应荣摆摆手,「他们大妖的领地意识很强的,我们要是敢踏进他家一步,哦不对,我们压根没胆踏进他家。」 陆霜白随口一问:「那我要是踏进他家一步呢?」 庄应荣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我劝你不要有这种想法。」 陆霜白:…… 行,他明白了。 「陆小弟,接下来往哪走?」 「往右拐,超市门口麻烦停一下。」 「好嘞。」庄应荣转了个方向盘,继续说道,「老大可有钱了,早就在幽都市中心买了别墅,还是在市中心的黄金地段,传闻他名下房产不计其数。」 「不像我们这种打工妖啊,买套房都得攒个几百年,真是闻者伤心,听着落泪。」将车停在超市门口,庄应荣疑惑道,「咦,这不是幽都那片好有名的四合院吗,我昨天看报纸说房价都上亿了,陆小弟你是不是指错方向了啊?」 将安全带的按钮一开,陆霜白平静道:「没错,我住四合院。」 庄应荣往后一仰,捂着再次受到打击的小妖心,受伤道:「陆小弟,原来你……」 原来你是隐藏富豪,和我们这种打工妖不一样,可恶! 陆霜白微微一笑:「庄哥你再工作个几千年,也能买到的,加油。」 庄应荣:「……」 谢谢鼓励,我孤独寂寞冷的妖生不敢奢望太多。 行李早就理好,陆霜白推开房间门将行李拿上,路过小菜园时一顿,想了想还是蹲下身拔光了院子里所有的蔬菜。 他辛辛苦苦种的,可不能浪费了。 起身时,陆霜白背嵴一凉,像是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他勐地转身环顾四方,什么都没有。 微风下,眼前熟悉的景物一片祥和。 刚才庄应荣说过邪妖一般不喜在白天活动,是他的错觉吗? 想到庄应荣还在路边等他,陆霜白没有多想,关上门快步离开。 屋檐上,一个穿着灰色卫衣的高大男人匍匐在上。阳光照耀下,源源不断的黑气不停从他背部冒出,宽大的帽檐遮盖了他的表情,只能看到血色瞳孔中满是怨恨与不甘。 第15章 清晨,温煦的阳光从窗帘缝中调皮地延伸,慢慢移动到床上睡得正沉的青年身上。 伴随着一声「啾」,陆霜白眉头一皱,挣扎着起身看向腹部处的异样。 这……这是什么? 他的腹部上躺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傢伙,看起来不过成年人小臂长,正睡得四脚朝天,露出圆圆的小肚子,喉咙里还冒着「咕噜咕噜」的打鼾声。 陆霜白伸出食指去碰了碰它的脸,小傢伙不耐烦地拿右爪一挥,换了个姿势趴在他肚子上。这下陆霜白看清了小傢伙的脸,乌漆嘛黑,和它四只爪子一样,只有躯干雪白。 他不由想起巨博上很火的一种猫咪,煤矿工暹罗,然而和暹罗不同的是小傢伙没有猫咪的鬍鬚,耳朵两旁还长了两只类似山羊的白色小角,看起来奇怪又可爱。 估计是某只小妖怪吧。 小傢伙睁开眼,露出一双浅金色的眼睛,黑黝黝的眼珠子通透明亮,像是上好的黑珍珠,漂亮得不行。它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还用脸蹭蹭陆霜白的肚子。 「啾」了一声,小傢伙拿右爪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见陆霜白似乎没意会,毛茸茸的爪子抬起指了指张开的嘴巴。 懂了,饿了。 拿出昨天路上买的面包,陆霜白将小傢伙放桌上。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快到上班的点,便径直去洗手间洗漱。 第30页 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等陆霜白收拾完,一袋面包已经空空如也,而小傢伙早已趴回了软绵绵的床上继续睡觉。 熟得好像是自己家。 随便吃了点,陆霜白抱着小傢伙出门,迎面碰上穿着印满爱心花围裙的庄应荣。 看到陆霜白手上举着的东西,庄应荣松了口气:「哎哟喂,我找了一早上,还以为被我弄丢了,原来上你那去了。」 「这是……」 「哦,这是铁蛋。」庄应荣道,「他爸住院了,所以这段时间我们轮流照顾他。」 摸了摸他肚子,庄应荣转身回房,「哎呀,咱们铁蛋饿惨了,庄叔叔带你去吃好吃的哦。」 陆霜白:…… 吃了一袋面包,成年人都没这么大胃口,还饿? 小妖崽子可真能吃啊。 门一关上,铁蛋立马醒来,挣扎着往门口扑。 「庄叔叔给你做了好多菜菜,铁蛋乖哈。」 铁蛋「啾啾」几声,急得团团转。 「香?」庄应荣疑惑道,「我怎么没闻到陆小弟身上很香。」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庄应荣疼惜地摸摸铁蛋,「咱们铁蛋肯定是饿了,所以闻什么都香,以后长大了要是乱吃东西像你爹一样被雷噼那可咋办哦。」 「啾啾」几下,铁蛋拿右爪拍掉脑袋上的牛蹄,雄赳赳气昂昂奔向厨房。 哼,懒得和你说,傻牛! * 陆霜白到宿淮办公室时,只有陈苗苗在,他正苦着一张脸闻物证袋中的鳞片,看到陆霜白进门,无精打采地招招手:「霜霜,早上好。」 「……早上好。」 陆霜白好奇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闻味道。」陈苗苗一脸嫌弃地将袋子合好,解释道,「邪妖擅于隐藏,不然这桩连环案也不会拖这么久。这次虽然有了点线索,但是依旧没什么头绪,所以老大让我试试能不能循着味道找一下。」 陆霜白:「……」 他居然把你当狗使吗? 没看出陆霜白复杂的眼神,陈苗苗龇牙笑道:「我的鼻子很厉害的哦,所以老大把这任务交给我。」 ……不,他真的在把你当汪汪使。 心里默默吐槽完,门被打开,宿淮右手端着一只高脚杯进门,里面装满了88年的珍贵可乐水。 宿淮:「怎么样?」 「闻好啦!」 陈苗苗道,「不过老大,这鳞片上面的味道已经很淡了,我只能确定大概方向。」 「可以。」宿淮指了指桌子上的羽毛,「这个呢?」 陆霜白这才注意到陈苗苗的右手边放了一片黑色羽毛,大约小臂大小,整片羽毛像极了绸缎,光滑亮丽,奇异的是整片羽毛都被一层暗绿色的色泽所覆盖,好看得不行。 「只闻到了死气。」陈苗苗道,「这只邪妖掉羽毛的时候应该已经死了。」 「老大,你已经知道鳞片是来自哪只邪妖了吗?」 「嗯。」 陆霜白接话道:「是什么?」 宿淮侧过头看向他:「人类命名她为『青城妇』。」 《聊斋》有记,青城妇是人与蛇精结合的后代,阴中有物类蛇舌,一旦咬住,男子脱阳死亡。 但之前宿淮说过,邪妖是活人转化而成的,而记载中「青城妇」是妖,而且他刚刚说了「人类」,这说明对于他们妖来说,「青城妇」并不叫「青城妇」。 可宿淮看起来并不想多解释什么,将88年神仙水一饮而尽,他放下高脚杯道:「苗苗,带路。」 陈苗苗:「好的,老大!」 陆霜白:「不等庄哥吗?」 宿淮:「老庄今天有事。」 「什么事。」 「做饭。」 陆霜白:……? 你们妖怪真是公务繁忙啊。 * 用了一早上的时间,三人走街串巷,终于确定了兇手所在的大致范围——西郊新建立的住宅区。 陈苗苗的鼻子都快用坏了,一路上不停地打着喷嚏:「阿嚏——老大,我闻不到了,味道到这里就断了。」 邪妖身上的味道特殊,及时人类的群体移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或者打乱邪妖留下的味道,但陈苗苗嗅觉灵敏,在妖中数一数二,追踪味道对他来说并不算难事,而且按理说,越接近目的地,邪妖留下的味道越浓,可他们一路找来却恰恰相反,并且味道就此中断,干干净净,毫无痕迹,就像是有人特地打理过一样。 好在虽然味道断了,但是鳞片上残留的气息依旧存在。 味道和气息看似相关,实际区别非常大。简单来说,味道会变化,气息始终如一。即使每天用不同的香水闻起来味道不同,但人或鬼魂的气息是不会被改变的。 陈苗苗的嗅觉灵敏,但是也仅限于能闻出味道,对于气息那是没辙。这就好比人闻得到食物的香味,却无法通过嗅觉知道食物的气息,因此捕捉气息要藉助工具,就比如陆霜白的追踪符。 这里是新建的住宅区,不过周边设施很丰富,车辆来往,人口流动性极强。 两人又跟着宿淮走了一会,一时半会找不到人少的地方,不知走了多久,这才找到一条没有什么人的偏僻小巷。 宿淮道:「你跟我来,苗苗你在这里守着。」 两人一前一后走近小巷,宿淮道:「把你上次在曹家用的纸人和纸飞机放出来。」 第31页 陆霜白顿悟,宿淮是想试试能否用他自创的追踪符找到青城妇的下落。 符上的符篆可以根据物品的气息来找到人或鬼,但是之前的适用范围都是在活人和死人之间,陆霜白并不确定能否适用于邪妖。 如是想着,他手上动作不停,纸飞机一放出来便在空中打了个转儿,停在两人中间。 拿出证物袋,宿淮将其打开放在纸飞机面前:「闻。」 陆霜白:「……」 就算使唤狗,也不是这样使吧。 纸飞机不知主人的想法,听话地探进透明袋里,只不过许久也没有动静。 宿淮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毕竟捕捉气息这事,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简单。 刚将证物袋收回,巷口传来一道低浑的男声:「陆霜白?」 突兀的男声顿时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陆霜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总之行动快于思考,唯一的念头是不能让别人看到纸飞机悬在空气中这不科学的一幕。他毫无意识地将手一伸,一把将宿淮身旁悬浮的纸飞机往他身后一推,牢牢隐藏在后侧。 许是用力过勐,眼见着额头即将撞上对方的下巴,陆霜白往后用力一梗脖子,堪堪停在离宿淮一指的距离。 唿,好险。 差点就撞上了。 与此同时,宿淮也微微向后仰着脑袋,脖间感受到一阵短促却又存在感异常热气,他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他不喜欢和任何人或任何妖有近距离的肢体接触,刚想开口叫人离远点,陆霜白已经自觉后退拉开距离他远远的。 他只是觉得靠得太近,怪让人膈应的。 不管两位当事人怎么想,两人的姿势在巷口的人看来,他许久不见的老同学正在对一个男人壁咚。 「哟,还真是你啊,老同学。」李目成先行开口,语气亲切,眼中却充满讥讽。 认出这熟悉的声音,陆霜白微不可见的嘆了口气。 又来了,大学四年,避之唯恐不及的李同学。 幽都这么大,毕业那么久都没见到过的人,偏偏今天碰上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某位爷在一起的缘故,运气可真差。 陆霜白本想随便应付几句走人,却在看到李目成时面上控制不住产生嫌恶,他本来只是不喜欢李目成,现在对他的感官更加糟糕了。 李目成西装革履,疏着油光发亮的大背头,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但即使巷口逆着光,让人难以看清他的容貌,但他身上,和身后一连串小猫小狗的冤魂太过显眼。 见陆霜白不答,李目成烦躁地松了松领带,继续说道:「大白天的,和你小男友这样不太好吧。听说你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你俩难道连间酒店房都开不起?」 说着,李目成毫不掩饰地打量宿淮:「男朋友长得不错啊,不过我说,你什么时候好这口了?」 又佯装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说,当初陈樱追你追得全校都知,你硬是不答应,莫非你其实早就喜欢男人?」 李目成口中的「陈樱」是经济系的校花,当时陈樱对他有好感,而李目成喜欢陈樱,惨遭陈樱拒绝后便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因此从大一开始直到毕业,即使后来陈樱成了他女朋友,李目成只要看见他便会上前冷嘲热讽几句,并且乐此不疲。 陆霜白从来不是软柿子,更何况身后那位脸蛋不错的小男友还是他的上司。 虽然他的确不喜欢女生,但他也不想被一个爱喝88年可乐的洁癖冷脸妖绑在一块,他冷冷地吐出三个字:「喜当爹。」 听到这三个字,李目成整张脸顿时扭曲。 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这三个字明晃晃在挑战他作为一个雄性生物的尊严。 陆霜白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李目成现在就是长了一张「喜当爹」的脸。 手机铃声在裤兜里不断震动,李目成掏出一看,眼神阴郁,对着陆霜白冷哼一声后离开。 相比陆霜白这种手下败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处理。 确定陆霜白听不到他的声音后,李目成接通电话,咬牙切齿质问道:「你今天都做什么了?」 电话另一头是一道轻柔的女声,耐心解释道:「我今天一天都在家里看电视呀,中午叫的外卖,晚上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去买菜好不好?」 即使对方的声线柔得掐得出水来,李目成眼中的阴郁不减半分:「家里装了监控,等我回家就去核实,你最好不要骗我。」 这一边,陆霜白若有所思,他和大学同学关系一般,在同学群里存在感很低,不怎么说话,不过他前几天在校友群里看到有人在说陈樱把李目成甩了,所以李目成这是找了一个新的女朋友,还顺便给自己找了个便宜儿砸? 他早前看过李目成的面相,命中无子,这也算是好事吧。 啧,他不应该为了气他提前和他说的,过个几十年,这肯定是个大大的惊喜。 将这事抛在一边,陆霜白侧头看向宿淮,又顺着宿淮的视线看向纸飞机,只见没有动静的纸飞机现在突然又好像抽风了一样,一直在往前怼,而这个方向,赫然是李目成离去的方向。 第16章 两人走出巷口时,陈苗苗不知道去了哪,并不在原地,但现下两人管不了其他,找到兇手踪迹最要紧。 第32页 人流来往,公共场合不方便放出纸飞机,陆霜白只能把它藏在衣兜里,用手指感知它指示方向。 纸飞机指示的方向混乱无章,两人已经重复经过好几个相同的路口,兜兜转转下第四次经过同一个交叉路口后,陆霜白突然停下脚步:「没了。」 两人停下时,人行道交通信号灯正好红转绿,行人起步前行,无数张陌生面孔从两人身边略过,配合着交谈的杂音,陆霜白只觉得气息的消失让人摸不着头脑。 既然纸飞机能感应到邪妖气息的方向,那么以符篆的强度来说气息的追踪不可能中断。至少他用纸飞机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陆霜白沉吟几秒,想起一种可能性,鳞片主人可能出事了。 陆霜白道:「以鬼魂为例,他们如果魂飞魄散,那就意味气息消失,我的符篆是不可能找到他们的,邪妖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是。」宿淮没有否认,思索几秒说道,「但是现在存在的可能性太多,也有可能上面的符篆并不能持续应用于追踪邪妖的气息。」 宿淮的话不无道理,纸飞机又不会说话,现在这个情况到底是哪种可能,他们并不能断言,最重要的是纸飞机指向的只是李目成离开的方向,而并不一定是指李目成这个人。 如果是后者,就算陆霜白这时候找人问到李目成家的地址,万一被哪个大嘴巴私下告诉李目成,打草惊蛇也说不定,更何况他和李目成的不和人尽皆知,他这样找人问住址未免太奇怪。 陆霜白想到的宿淮不一定没想到,今天估计要无功而返了。 宿淮道:「先回去。」 回去路上,陆霜白头靠车窗,看着窗外倒退的车辆和绿化带,脑中思绪不断,一阵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同时也打破了车内安静的氛围。 陆霜白一接通,顾涵大大咧咧的声音从手机另一边传来:「喂,二白,你是不是没看同学群?李目成突然说要办个同学聚会,好多留在幽城的同学都说去,班长在统计人数,一直在群里艾特你问你去不去,你怎么说?」 刚见过他就打算办同学聚会,他可不信李目成没憋着什么坏,不过这倒是个排除选择项的好机会。 陆霜白爽快回答:「我去。」 「好嘞,我也去,我直接和班长说了。」说完这件事,顾涵支支吾吾起来,「那个,二白,你在家不,我找你有点事。」 「我不在,你可以在电话里和我说。」 「不行不行,我得当面和你说。你在哪儿,我现在来找你。」 禁不住顾涵的执拗,非要见面说,陆霜白只得将金标大厦的地址发给顾涵,靠在座位上继续放空,他的视线向外,不经意注意到车窗上倒映着的宿淮侧脸。 和块板砖似的。 为了不再伤害自己1.0的视力,陆霜白闭上眼睛继续想事情,一不小心却睡着了,等他醒来,道路两边的路灯已经全部亮起,无数橙色的光芒照亮黑夜,替代了夜空中繁星微弱的光。 冗长的车队堵得老长,一眼望不到头,时不时有司机下车张望,喇叭声四起,与谩骂哀怨声交相唿应,明晃晃诉说着司机的烦躁。 「醒了?睡得怎么样。」 「挺香。」 一问一答完,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许是被堵得有点无聊,陆霜白想了想道:「你之前说人类把『青城妇』任命为『青城妇』,这是什么意思,对你们妖来说,她叫什么?」 宿淮并没有转头看他,他右手搭在方向盘上,食指时不时轻点:「人类在无法自救时,需要信仰,需要寄託。信仰之力对于神明来说是增强力量的一种方式,对于妖来说,也是如此。」 「当年她堕为邪妖,作恶多端,又凭藉自己人面蛇身的原身降临于世,告诉人类她是女娲后人,因此实力大涨。」宿淮嘴角一扯,隐隐透出几分不屑,「三无伪劣产品,倒也修了几分道行,可以和一些小神相战,她连灭三座城池,民不聊生,百姓哀苦不断,普通仙门无法抵抗,便告知上界期盼有人能将其封印。」 当年被派去封印的人是他。 如果他没有记错,当年的封印只能从外破,而无法从内破。就算他记错了,她在封印里百年,力量被大大削弱,她并没有能力破除封印。 可前几天他去封印地的时候,封印不出意外解开,然而到现世还存活着能破这个封印的,寥寥无几,究竟是谁? 听到这里,陆霜白产生了一种恍然的不真实感,这些像是只在电视连续剧中才会发生的情节,原来现实生活中也存在着? 陆霜白的思路顿时歪到了别处:「你的意思是说真的有神仙?」 思绪抽离,宿淮扭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听说她叫魏箐。」 * 两人到达国标大厦楼下时,路上行人三三两两,与白日市中心热闹的气氛不同,四周静谧如斯,路上连车都没几辆。 他们回来路上发生了连环车祸,导致这一堵就堵了好几个小时,直接从下午堵到了晚上。 陆霜白屁股坐得酸麻,一下车便看到等在国标大厦门口的顾涵,正两手揣兜,两眼无神地直视前方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涵奇怪地看了眼和自家发小走在一起的男人,周身气势强盛,只轻飘飘瞥了一眼他的衣服口袋,他便心生胆怯,又体验了一遍高中时没写作业被老师质问时的心虚。 第33页 这是二白朋友? 怎么看起来这么不近人情,嘶,怪冻人的。 在处理完曹出怡的事后,曹家一家和顾涵都被消除了记忆,因此他现在并不认识宿淮。见顾涵奇怪地注视着宿淮,又满带疑问地看向自己,陆霜白并不打算解释,妖的存在顾涵知道的越少,也就越安全,他甚至希望顾涵和宿淮两人自此之后再也不要见面。 指了指顾涵左边的衣服口袋,陆霜白转移话题道:「你带了什么过来?」 顾涵环顾四周,见周围没什么人,靠近几步在陆霜白耳边低声说道:「是刘小玲。」 刘小玲? 要不是顾涵提起,陆霜白倒忘了这个人。 不过顾涵把刘小玲带过来干什么? 「上次你不是帮我姐处理了陈阳那事嘛,结果今天,就我给你打电话前,这姑娘也不知道怎么找到了我,说是有事找你。」说着,顾涵掏出兜中一个类似招财猫的钥匙挂坠。 招财猫憨态可掬,却附着普通人难以看到的浓郁鬼气。 刘小玲的鬼气和怨气与之前相比,上涨了一大截,其中还夹杂着几丝猩红的血色,这是怨气冲天的表现。 「你知道我胆子小,我这一路都快吓尿了。我把她带过来了,你和她聊啊。」顾涵往后退三步,摇摇手道,「那我先走了啊,餐厅那儿忙,后天同学聚会你别忘了。」 手握招财猫,陆霜白轻嘆了口气,他是真的不爱管闲事。 本想将挂坠拿回宿舍再说,忽又想起庄应荣说过外交部里设置了封印,可以将一切不长眼还乱闯的邪物拒之门外,并且施以雷刑,厉鬼也属邪物,带上去肯定会对刘小玲有影响。 他虽然不爱管闲事,但也没有帮阴差杀厉鬼做好事的爱好。 虽然附近都没什么人,但要是被人看见他独自一个人站着自言自语也不是什么好事。陆霜白走到夹在两幢大厦间的人行走道,无奈地嘆了口气:「出来吧。」 人行走道两旁是专门为社畜摆放的座椅,方便他们休息,因此在两边也种了不少树木。这时清风徐来,带起树木之间摩擦的沙沙声,像是好听的配乐,连带着地上斑驳的影子也在随之摆动。 没过几秒,一个身穿红裙的姑娘凭空出现,她赤脚站在灰色地砖上,身后并没有如影随形的黑色影子。 刘小玲眼睛微圆,连鼻头都圆圆的,只是两行血泪看着吓人,这会她收起脸上的血泪露出了原本清秀可爱的样貌。 陆霜白对上那对黑白分明的双眼,心中不禁讶异。 刘小玲周身的怨气已呈猩红色却保持着清醒,甚至站在他面前这刻,眼神温和清明,安安静静笑着看向他,若是不知情的,怎么会想到她会是一个怨气冲天的厉鬼。 厉鬼难保持清醒,更何况这种红衣女厉鬼,更是凶中之凶。 他自小跟在爷爷身后,见过的恶鬼无数,也鲜少见到红衣女厉鬼,而每每偶遇,哪个不是眼神混沌,心中充满愤恨,即使魂飞魄散也要将自己的目的达成。 刘小玲开口说道::「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陆霜白:「不用道谢,我没有帮你。」 刘小玲摇摇头:「陈阳是家暴的惯犯。每一次的家暴后,他又会哭着求我原谅,我一次又一次心软,他变本加厉,动手更加频繁。」 「即使现在网上信息透明化,大家都在说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劝女生要清醒。道理我都明白,我却依旧选择了最笨的方法,忍耐和期待。」 刘小玲自嘲道,「我的忍耐没有换来他的知错就改,我的期待也没有让他意识到错误,直到他一把将我推向楼梯,我为我的愚蠢付出了代价,死后我才真正醒悟。」 「讲过去的事已经没有意义了。」刘小玲的讲述很平淡,像是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她继续道,「我托您的朋友顾涵帮我找到了陈阳失手杀我的证据,已经交到了警局,希望法律将他绳之以法。」 刘小玲抬手看向自己的手,浓郁的怨气久久不散:「事已至此,我的下场十有八九是灰飞烟灭。」 「怪,只怪我生前识人不清。」刘小玲嘆了口气,随后她对上陆霜白的双眼,微微一笑,「所以我是特地来向您道谢的,还有,我想起来关于那位小姐的事,觉得可能对您有用。」 「陆先生,请您小心点,那位小姐她就是当时我见到的,被復活的那个人。」 * 距离地面的二十八层高楼上,宿淮垂眼看完了全程,眼底一片淡漠。 妖的视力和听觉非人,虽然相距几百米,宿淮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完了两人全部的对话。 怀中躺着一团毛茸茸,小崽子翻了个身,睁眼看到抱着他的人是谁立马一个激灵翻身站起。 他在蠢牛屋里睡得好好的,什么时候换了个地啊啾! 一觉醒来见到某人,对小盆友的身心发展真的没有任何好处啊啾! 见他醒了,宿淮提着他后脖颈放到地上:「今天早上为什么跑到他房间去?」 铁蛋气得尖牙露出,伸出爪子挠向地毯,没过一会,一条条流苏整齐翘起。 啊啊啊,肯定是那头蠢牛告的状! 听着耳边一阵「啾啾啾」,宿淮不耐烦地皱着眉头:「说人话。」 小脑袋一昂,铁蛋继续「啾啾啾」。 第34页 「明天没饭吃。」说完,宿淮转身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准备回家。 小身子一僵,铁蛋彻底投降,眼巴巴跟上去解释道:「叔,那人类身上很香,有太阳的味道。」 「太阳的味道?」 铁蛋边回答边拿后腿蹭脸:「嗯!太阳的味道!」 低下头,宿淮定定看了他一会,在等解释。 铁蛋不解地歪头,不明白他叔为啥看着他,难道明天要给他加餐? 心里头的美滋滋还没来得及冒泡,只听他冷库无情还独断的叔对他进行了审判:「明天没晚饭吃。」 ??? 他可爱听话又懂事的小铁蛋又做错了什么? 第17章 昏暗的光线将树影揉碎,微风拂过,细碎的影子在陆霜白脸上晃动,遮住了他的神情。 「沙沙」声从未停止,在两人的沉默间格外明显,陆霜白道:「你知道你现在说的话和你之前说的矛盾吗?」 刘小玲表情认真,不带一丝玩笑:「我知道,但请相信我,我没有骗你。」 「那天她出现,让陈阳看到了我,并且对我们说她有办法让我復活。」刘小玲解释道,「陈阳不信,于是她说证明给我们看,但是陈阳胆小,他不肯和我一同前去,于是我便独自跟着她离开。」 「期间我没有任何意识,等我清醒后,我才发现我身处于一个很大的房间,房间里没有开灯,很黑,我依稀能分辨出窗户上的窗帘是暗红色的。外面的月光照进来,一个女人躺在床上,她全身蒙着白单,所以我并没有看到她的样子,不过她的右脚露在外面,后来我亲眼看到她的腿上有一道伤疤。」 「我是鬼魂的状态,我自然感觉得到那只是一具没有魂魄的shi体。」说到这,刘小玲眉头紧皱, 「后来,那位小姐伸出了一根手指,在shi体的额头上划下一直到下巴,床上的人……」 「活过来了。」刘小玲双眼紧盯着陆霜白,沉声道,「她突然有了心跳,身体有了温度,甚至魂魄也归位。」 「你信吗?」 跟着刘小玲的陈述,一幅幅生动形象的画面出现在脑中,最后的画面盘旋在脑中,陆霜白垂在两边的手指尖发凉,入秋的风在夜晚带来丝丝凉爽,同时也带起一阵毛骨悚然。 「她的手指上有什么东西?」 「没有。」刘小玲仔细想了想道,「我确定什么都没有,我当时也觉得很奇怪。」 「还有,陈阳没亲眼看到,只是从我的转述中知道那位小姐说的是真的。两人达成交易后,那位小姐便剥夺了这段记忆,并且收走了我身上的怨气。我在看陈阳记忆时,才将一切都想起来,希望对你有帮助。」 陆霜白思索再三,心中的怀疑越来越大,也许指尖上并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刘小玲看不见,就如同宿淮一样。 刘小玲口中的女人所说的復活,兴许指的并不是刘小玲本身死而復生,而是藉助曹出怡的身体復活,上演一场借尸还魂的戏码,壳子是曹出怡,内里是刘小玲。 「借尸还魂」的理论从古至今一直存在,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并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容易,就好比大家对于穿越的研究,假如物体的运动速度能超越光速,那么就能回到过去,穿越未来,然而事实是,物体的运动速度连与光速持平都难,更何况超越。 因为躯体因魂魄而生,它天然雕刻成其魂魄的模样,显示其一生的命格,就如凹和凸,是完美契合的。 所以借尸还魂永远只是理论合理,没有实操的可能性,不然鬼魂随便找具shi体就能復活了。 自然有它运行的法则,不会让人随随便便破坏生死运行的规则。 可若事情真的按照那人原来的计划发生,借尸还魂竟可以成功?不止曹出怡,曹家一家三口的身体也多了出来,那曹家父母的身体要给谁用? 深思这个猜测,一个更加毛骨悚然的猜想在陆霜白脑中映现,荒谬得让人遍体发凉。 刘小玲一而再再而三重复,他一开始的确不信,那现在呢? 他在前几天意识到妖和邪妖的存在,作为一个普通人,这个世界多着他不知道的非科学事件,更何况刘小玲有什么理由来骗他? 理清思路,陆霜白道:「你为什么确定那位小姐,和你之前见到的被復活的女人是同一个人?」 「我没有见过两人的样子。」刘小玲信誓旦旦,「但是她们两人小腿上都有一道蝴蝶形状的伤疤,并且都在同一个位置,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两个人在一模一样的地方长着相同的疤痕。」 世界之大,连同卵双胞胎都不会长得一模一样。 巧合?他也是不信的。 但现在这件事扑朔迷离,真的没有任何头绪,还牵扯到了他不熟悉的邪妖,他没有线索,只有凭空的、无法验证的推断。 陆霜白将手中的招财猫藏在一旁的花坛旁,「等再晚点,你自己走吧。」 刘小玲之所以附身在物件上,是为了避免人类的阳气灼伤自己,但等时间晚点,就到了鬼魂最自由的时间,他们可以不需要藉助外物,随意飘荡。 「谢谢您帮我恢復记忆,给了我一个选择的机会,陆先生,您是个好人。」 「你想多了。」 陆霜白转身向出口走去,「一路走好,别再见了。」 第35页 出口外车子来往,极快的车速带起风的「唰唰」声,附近隐约有人交谈的声音传来,三三两两的闹笑声充斥欢闹与人气。 走道里外仿佛相隔着两个世界,一个万籁俱寂沉默安静,一个人声鼎沸充满色彩。 刘小玲站在黑暗里,仰头感受着空气中漂浮的生气,胸口的郁气一扫而空。 她童年家庭不幸,父母离异,她寄宿辗转在各个亲戚家中,被当做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这些年她拼命努力学习考上好大学,找到一份人人羡慕的好工作,以为会被父母另眼相待,却依旧不如他们连大学都没考上的孩子们。 她寻求爱,她渴望被爱,可她从未感受过爱,也不知道什么是爱,因此她将陈阳随口一说的甜言蜜语当作至高无上的爱情紧紧不放,她以为陈阳是她的救命稻草,是她人生中的光,可惜死后她才懂,那不是爱,那是以爱为名的催命符。 虽然陆先生否认,但她就是感受到了他的善意。 恢復记忆的瞬间,汹涌的恨意袭上全身,她恨不得将陈阳扒皮抽骨,让他偿还她为他付出的一切。动手的瞬间,额头上的符篆突然散发出一股温暖,像是冬日里的太阳,冰冷的四肢百骸注入了一阵源源不断的暖流,意识回笼,她醒过来了。 对于厉鬼来说,能报復怨恨的人,是幸运也是不幸。 她在两人曾经一起生活过的房子里将陈阳对她做过的一切全部归还,上交他害人的证据,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双手交叠与前,刘小玲微微弯腰向陆霜白鞠躬,起身时,只见向外走的身影停下脚步,青年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他才悠悠嘆了一口气:「慧觉寺。」 「那里的大师最爱多管闲事,特别是那个名字里带『绪』字的」 削瘦的背影渐行渐远,慢慢和远处五彩斑斓的灯光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刘小玲一怔,甜甜地笑了。 「谢谢。」 * 半夜,天空陷入沉睡,只清风还调皮地吹来,带起树枝的摇摆声。银白的月光洒下地面,将万物镀上一层清冷的光辉。 被月色眷顾的地面突然忽明忽暗,只见两道身影在房屋顶端相互追逐,他们速度极快,上一秒还没来得及看清,下一秒又在原地消失,连一帧幻影都没有留下。 只见追赶在后面的身影突然双脚用力向地一点蹦到半空中,将前者的头作为脚踏板用力一点,柔软的身体又在空中三百六十度旋转,稳稳停在对方面前,堵住前路。 傲因被这一脚踹得晕了脑袋,连连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扶住嗡嗡作响的脑袋,傲因气到眼睛喷火:「跟了我一下午,又追了我一晚上,跟屁虫也没你有能耐。」 相比傲因的气喘吁吁,陈苗苗唿吸如常,这个后空翻对他来说就像嗑瓜子一样简单,圆熘熘的眼睛一眯,看向傲因的眼中充满了金钱符号。 傲因=邪妖 邪妖=提成 提成=瓜子 老大说了,只要有钱,人类的瓜子永远嗑不完! 想到这,陈苗苗飞扑上前,同时手中聚起赤色的火球朝傲因扔去,傲因一闪一躲拉开距离,没有伤到一丝一毫。 在他看来陈苗苗的攻击太慢,一切都像慢动作,他将他的攻击路线看得清清楚楚。 追人有本事,可论武力,和他相比还是嫩了些。 如是想着,傲因眼中聚起狠意,他微微躬身,嘴角扯出嗜血的笑意,下一秒,他飞身上前,速度极快,陈苗苗根本捕捉不到他的运动轨迹,只觉得脖颈间传来一阵剧痛,后背也像是被锤子砸开,骨头碎裂。 傲因右手成爪掐住陈苗苗脖子重重按压于下,他这一击力道极大,直接按压着陈苗苗穿透屋顶摔到别人家里,带起瓦砖的碎屑掉落在地,发出轰隆的响声。 公寓主人听到动静前来,眼见客厅中央从天而降的一猫一狼吓得惊叫昏厥。 两人早在交手时就切回了原身状态,不管是妖还是邪妖,在变成原型打斗时才可以释放全部力量,人形对他们来说反而限制了他们的行动。 陈苗苗全身剧痛,右手却悄悄探入口袋连按三下关机键,给紧急联繫人发送定位。 傲因眼中尽是怜悯,脸上的微笑却逐渐扩大:「原来是只赤焰兽,火龙后裔,怎么这么弱啊?」 「钢筋铁骨,周身烈火,一步也难以靠近。想当年,你先祖倒水倾河,清扫一片邪妖,我在他手上可是吃过不少亏,你说,我现在做点什么,才能报了这个仇?」 陈苗苗咧嘴一笑,下巴一昂,毫不畏惧:「你猜呀,猜到我就告诉你。」 「我排于家中第九,上头有八个哥哥姐姐,你要是伤我一分,他们还你八分。」 陈苗苗将口中带血的唾沫吐到傲因脸上,「不过,你恐怕没有机会见到他们了。」 「我叫我老大打你!」 话音刚落,一阵凌厉的杀气突然出现在两人上方,一朵朵云聚集在一起,万籁俱寂下愈演愈大,云卷汹涌,像是一个巨大的飓风下一秒就会将人吞噬。 傲因没由来心生畏惧,手上的力道不禁松懈,他鼻头一嗅,空气中除了第三外交部的味,还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可他还没来得及想起是谁,一个全身环绕着紫色闪电的男人从空中出现,浓云四散,他就这么悬浮在空中,居高临下的身姿像是在藐视一切生物。 第36页 男人垂下眼帘,昏暗光线下,看不清他的神情,唯有一双金色耀眼的双眸如冰锥般锋利淡漠,刺入人心。 「麒麟眼菩提!」傲因瞳孔勐缩,向后连退数步,狰狞的面容掩不住他浑身的怯意,「宿淮,你居然真的还活着!」 第18章 电梯到达三十层,宿淮目不斜视一路走进第三外交部大门,身后侍女图上的少女扬起一个温婉的笑容,朝其屈膝行礼。 已近半夜,外交部里早已没有人,只有一台台电脑被安静摆放在桌面,规律的脚步声异常明显。 直走到底右拐,宿淮向右边第三间房走去,棕色木门上是三个黑色大字「档案室」。 走进档案室,入眼的是一片宽阔的空间,没有堆放文档的架子,也没有任何的文档,反而空空如也,一件杂物也没有。 墙壁上的灯开关一关一开,眼前的场景眨眼间变了个样—— 一间间不过三四平方大小的房间紧紧相邻交叠,视线之内上下左右尽是牢笼,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牢笼里关押着满满当当的犯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知被囚禁了多少年,他们有些是邪妖,更多的只是妖。 听到动静,个个都扑向栏杆,见到来人是宿淮,哀嚎求饶声顿时响起一片。 「大人,大人,我再也不敢了!我知道错了!」 「大人,我再也不会伤害人类了,求求您放过我!」 「宿淮大人,我已经被关了四百年,还请您大发慈悲杀了我吧!」 …… 一双双不同物种的爪子,亦或是人类模样的手拼命向前伸出,试图挽留行走之人,却没有一人碰到哪怕宿淮的一片衣角。 这是一个空间法术,十几平的房间瞬间成了几百平的监狱,笼罩天顶,暗无天日,众人的叫喊在广阔的空间中此起彼伏,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回音,不会结束的哀鸣与绝望直冲耳膜,悲哀又可恨。 傲因被这阵嘈杂声叫醒,挣扎着睁开眼皮,正好看到一双铮亮的黑色皮鞋。 视线慢慢往上上移,宿淮穿着价值不菲的黑色西装停在栏杆前,表情一如既往冷漠,周身散发着拒人的疏离气息。 衣冠禽兽。 穿得人模狗样又如何,手上沾染的血还少吗? 只会比他多,不会比他少。 傲因不由回忆起百年前,某人也是一身黑袍,眼中是一片淡漠凌厉,将邪妖视为蝼蚁,毫不留情地清扫他们,看似高高在上无所不能,可战后他不也不得不躲到偏僻的山中沉睡苟且偷生? 天道就是如此不公,有人生来就高高在上,身份、地位,生来就拥有一切,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别人梦寐以求的一切,而有人在泥土里瞎爬滚打依旧是坨不入眼的烂泥,永远也改变不了身份。 忍着浑身的剧痛坐起身,傲因嘴角一扯,满带嘲讽:「当年行事张扬,不将任何人甚至连天道都不放在眼里的宿淮大人,没想到有一天也乖乖变成了天道的走狗。」 见宿淮无动于衷,傲因声线上扬,继续说道:「醒来后我就听说你还活着,我也没当真,毕竟当年某人被天雷噼了几十道后销声匿迹,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神明被连噼四十九道天雷能不能活着都不好说,何况宿淮大人您一只还未化神的瑞兽啊。」 傲因阴阳怪气,「没想到啊没想到,宿淮大人的命可真够硬的。」 傲因的声音不算小,甚至还有点大,大到响起的回音足以让监狱的犯人都听见。 听到这,被关押的邪妖们纷纷闭上了嘴。 他们只是一些普通的小邪妖,和那些同宿淮大人并肩存活了百年的大妖不一样。现存于今,他们行事也不敢嚣张,甚至于为了生存开始吃刚死去的新鲜shi体,企图得到一些未消散的元气。 可就连这,也会被捉起来被判无期徒刑,在幻境里承受剜心剁肉之痛,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死的那天才能解脱。 他们没有来生,一旦死亡就是真正的消失。所谓的逃离,要么是对自己下手亲手结束生命,要么便是乖乖待在这间牢笼里等死。 他们有勇气断绝来生,并不代表他们不怕死。 绝望的牢狱生活让他们早已经学会夹起尾巴做人,哪儿还有胆子和宿淮大人叫嚣。 听一些前辈说五百年前邪妖诞生并且快速崛起,不过张狂了仅三年,上界开始派人镇压邪妖,其中便包括为首的宿淮,以铁腕手段清绞邪妖,毫不留情。 邪妖们躲的躲,藏的藏,敢和上界叫嚣的,要么被封印,要么死。不过短短一年,世间再无邪妖作恶。之后便有传闻说这位宿淮大人因冒犯天道被降雷刑,不知踪影。 不过真是没想到,居然是七七四十九道天雷,这得犯了多大的错哟…… 至于第三外交部,听说成立多年,但直到宿淮大人坐镇,逮捕犯罪妖的效率才显着提高,其威名开始声名远扬,但凡听到这五个字,哪个不是转身就跑,哪只有胆叫嚣? 其管理者宿淮,他的铁面无私远近闻名,皆以第三外交部的准则严格执行任务,下手从不放水。 可以说,他们怕第三外交部,但更怕宿淮。 这会儿听到这只作死邪妖的话,纷纷闭上了嘴。 知道得太多,是要被杀头的。 第37页 像是没有听到傲因的话,宿淮面色如常,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平静地问道:「为什么想吃那个人类?」 傲因不屑地嗤笑道:「我想吃就吃,你是什么东西,你管得着吗?」 想到那个只用斧头就能完全压制他的人类,傲因心中愤懑不已,可让他更恨的是那只通风报信的欠揍赤焰兽,不然他也不会落到宿淮的手里! 听说这哥监狱的结界是由几个上古妖兽一同创造的,专门用来关押邪妖,堪比铜墙铁壁,任谁也无法逃脱,更别说被救出去。 前者凭能力压制他,他服。 但那只赤焰兽呢? 呸! 卑鄙无耻下流的小人! 想起对方那张欠揍的笑脸,傲因露出两排尖锐的白牙,有样学样道:「要不你猜猜看啊,猜到我就告诉你喽。」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一道闪着紫光的雷迅速噼下。随着紫光的消失,只见傲因瘫倒在了床铺上,不停颤抖着,他全身肌肉紧绷,无法动弹,只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宿淮,要是眼睛能发射刀片,宿淮这会儿该被片成刀削面了。 妈的。 和当年一样不近人情! 禽兽啊! 「想当年……呵,某人敢和天道对峙,现在却像只缩头乌龟,只敢在这间小小的牢房里噼噼我这种小妖。宿淮,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啊。」 对面蹲在角落的小妖见状,心中不禁佩服。 他尝过雷刑的滋味,犹如扒皮抽筋,那种疼痛深入骨髓,光是想想便心惊胆战,宁愿当只哈巴狗也不想再尝第二次,没想到对面这位刚被关进来的哥被噼了之后依旧不怕死的继续嘴瓢。 哎哟,勇士啊。 套用人类的话,瑞思拜! 再看看宿淮大人,被激怒也不动如山,将雷哥看成一坨狗屎。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宿淮放下手:「接下来我问的问题都好好答,奉劝你一句,说话前考虑清楚。」 「为什么想吃那个人类?」 侧躺在床上,傲因眼睛咕噜一转,明白宿淮还没看出那个人类身上的特殊,佯装不以为意道:「还能为什么,香啊,你闻到红烧肉香不想吃?」 「还有呢?」 「还有什么?」傲因吐出一口血沫,「宿淮啊宿淮,你年纪越大,疑心病也越来越重了,我建议你改天去医院看看病。」 视线下移,宿淮不难看出傲因满脸的得意。 他是傲因的老相识,对于他来说,傲因也是他的旧相识。傲因了解他,他自然对傲因的本性也一清二楚。 当年被他踩在脚下,傲因咬紧牙关,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说。不过就他的回答来说,他只说陆霜白身上很「香」,估计也不清楚为什么「香」。 废物就是废物,几百年前是,几百年后也是,没有任何使用价值。 想到这,宿淮毫不留念,转身离开。 「宿淮,你知道是谁把我叫醒的吗?」 突然高昂的声音让宿淮停住脚步,不过他没有回过身,而是侧过头看向傲因,双眸沉寒。 傲因嘴角勾起,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怀好意—— 「他回来了。」 * 「……昨日半夜十二点四十五分,一颗突如其来的流星意外砸向一居民公寓。但它从何而来呢,是人为还是天灾呢?但据专家检测,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滴滴拼车内,司机关上广播,摇头不满道:「现在这些专家也太不靠谱了,一块普通石头怎么可能从天上掉下来呢,估计又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能告诉我们群众的。」 「要我说,这肯定是从别的星球掉下来的,比如什么火星金星什么什么海王星。」 「说不定啊是外星人搞的鬼哦,他们看我们地球人不顺眼,所以砸块石头下来吓唬我们的。」 …… 操着一口川普,司机滔滔不绝,沉浸式发表着看法,慷慨激昂,浑然不在意后座的两个乘客一个望着窗外发呆,一个听歌。 车后座,陆霜白听着司机毫无边际的猜测,睏倦地打了个哈欠。 不巧昨天近凌晨十二点一个电话被杜爷爷叫醒,说是那天买的姻缘符给了孙子,没过多久母胎单身整二十八年的狗崽子终于有了对象,因此邻里邻居急求。 他画了大半宿才将杜爷爷需要的数量画齐,约好午后送过去。他不捨得打的,叫了辆拼车。 他早早就向宿淮请了假,等送完符,还要去参加同学聚会。 同后座的是个高中生,穿着一身蓝色秋季校服,他头戴银色b品牌耳机,也不知道在听什么,摇头晃脑一脸沉醉。 耳机里的音量大到距离一小臂远,陆霜白都能听到「动次打次」的声音,热闹得很。 现在正是午后时间,没到放学的时间点,又不是周末,一个学生在校外游荡,估计是逃课了。闲来无事,陆霜白偷瞄了眼少年的脸,意外地挑了挑眉。 到了下车的目的地,陆霜白打开车门,并没有急着走,他拍拍少年的肩膀,等他把耳机摘下来后才道:「你的每一个决定都会改变你的人生轨迹,一味去附和别人的爱好而忘记自己的初心,会损失你的未来。」 少年眼中盛满了疑惑,又有点惊讶。 那人在说什么?他每个字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又完全听不懂,不过对方是怎么看出来自己再试图融入朋友的圈子,而并非真心喜欢rap? 第38页 下车后,陆霜白慢悠悠走去老地方。茂盛大树下,已经围聚了许多银髮老人,一个个兴高采烈,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一看到陆霜白,皆满脸笑意地迎上来,没一会儿,兜里的符就被买了个七七八八。 同老小孩们聊了没多久,天空上方乌云密布在空中,阴沉沉的,连四周的空气都变得闷闷的,看着像是要下雨了。 明明早上还晴空万里,下午就开始要下雨了,天气预报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准。 随口抱怨了几句,老人们纷纷告别回家,陆霜白也整好书包,准备去参加同学聚会。 一辆黑色轿车突然从拐角处出现,恰好停在他面前,车门打开后,一个身穿黑色长裙的女人从后座下来。 女人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并看不清她的长相。一袭黑色露肩长裙至腰部收拢,又长至脚踝,盖住了脚背,几乎拖地,随着走动,衬得她身姿曼妙,好看极了。 长裙垂感极佳,不难看出材质上乘,配上她头顶佩戴的黑色小礼帽,更显得她优雅至极。 陆霜白瞥了一眼,停住了脚步。 直觉告诉他这位女士是来找他的。 果然,女人一看到他,就向他走来。到他身前站定,对方这才摘下墨镜,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庞:「大师,您还记得几天前您在路上救过的女孩吗?我是她的姐姐,褚晚。」 陆霜白一下子就想起那天他顺手一帮的女生,回忆起来,两人在面相上的确有血缘关系。 可是……对方的面相怎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 女人虽然面色苍白,但这掩盖不住她的明媚风韵,可是漆黑的瞳孔中少见光点,显得无神麻木,就像是一个精緻万分却毫无生气的玩偶娃娃。 陆霜白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仔细一看,又好像没有不对劲的地方。思考再三,他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不要和对方有过多接触。 他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想了想,措辞道:「大师不敢当,那天只是顺手帮了一把,褚小姐不用挂在心上。」 像是没有看到陆霜白的动作,褚晚毫不介意微微一笑:「我这次来得太唐突了,除了想表达谢意外,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请大师帮忙。」 不等陆霜白开口,褚晚继续说道,「小妹手上有大师您给的符,很灵验,每天晚上都睡得很香。我向她讨要了两天,不瞒您说,公司的事让我明天忙得焦头烂额,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但是用了大师您的符,我连续两个晚上都睡得很好。」 「幽都中高人很多,想必大师也是其中之一。大师您不必谦虚,您虽然年轻,但我听说你们这一行主要还是靠天赋吃饭。」 「实不相瞒,家父自半年前生了病,一直医不好,我们怀疑……所以我去找了一些大师,但是他们都表示无能为力,我这次来也是想碰碰运气。」 褚晚没有将话没说完,但意思表达得一清二楚,顿了顿,她继续说道,「不知大师是否方便去我家帮家父看看,画一个能治癒疾病的符文,价格好商量。」 普通人都对符咒有着误解,以为买了相对应的符咒,便能心想事成。 但事实上,符是一种能量的载体,因而有着特殊的磁场力量。在某种程度上,它能为带符者带来能量的加持,比如杜爷爷的孙子,他迟早都有这桃花,符纸的作用不过是加速了这一进程,并非是创造了新的桃花运。 符咒的力量不足以去改变一件命定的事情,比如命中早有定数的死亡。 从褚晚的面相上来看,母亲早亡,父亲也命不久矣,就算他画的符纸再有效,也没有法子从阎王手里抢人。 他从不画什么健康符,有病就去看医生。 褚晚面露为难,美人柳眉轻皱,双眸盈盈泛着水光,盛满祈求,这幅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不忍拒绝,不过他陆霜白是个铁石心肠,只会直截了当:「褚小姐,我并不是什么大师,我只是个画符的,也只会画符。令尊既然生了病,还是谨遵医嘱吧,褚小姐不要把希望都寄托在缥缈的玄学上。」 随着陆霜白的拒绝,褚晚的脸色似乎从苍白瞬间变得灰白,连嘴唇上的口红都褪了色。 「褚小姐,劝您一句,不要强留。」从包里拿出一张叠好的正方形黄纸,陆霜白递过去,缓声道,「我这儿有张安眠符,放在褚先生的枕头底下便可,起码能安心睡个好觉。」 言下之意,褚婉怎么会听不明白。然而她没有伸手接过,双眼紧盯着陆霜白,似乎要从他身上看出一个洞来,依旧不死心地追问道:「陆大师,您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价格好商量,只要能救家父,我什么都愿意做。」 收回手,陆霜白不适地向后退了一步,褚晚这话虽然语气带着强烈的恳求,但是视线逼人,黑亮的瞳孔阴恻恻的,像是带着探究与打量,下一秒就要将他吞併入腹。 天色渐渐变黑,天边发出一道沉闷的雷鸣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陆霜白抬头看看灰暗的天空,打算找个理由走人,再不走,他就得淋雨了。 褚晚表情坚决,大有一种不答应就不让步的决绝。 不想再多说,陆霜白嘆了口气,他理解对方的心情,但是他真的无能为力,将纸符直接塞到褚晚手里:「褚小姐,您先拿着吧。」 第39页 身侧的手一顿,褚婉最终还是伸手接过,将其牢牢攥在手心。 陆霜白见状,打了个招唿,先一步离开。 褚晚站在原地,看着陆霜白消瘦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嘴角缓缓扯出一个不明所以的微笑。 她张开手,黄色的符纸竟冒着微不可见的金光,而她的手心灼伤一片,表面就如同白纸燃烧时的灰烬,伴随着一股炭烧的焦味,几缕黑气盘绕在伤口处,久久没有消散。 她似乎感觉不到任何痛意,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将手指朝手心攥紧,力道大得连手腕上的跟腱都清晰可见。 直到陆霜白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不见,褚晚才返回到车上,很快,黑色的轿车消失在小区处。 地面上,一道黑色的影子徒留在原地,半晌,它突然扭曲交杂成一摊氤氲,向着某个方向飞速跟去。 闷热的空气中,这一片区域似乎格外阴凉。 第19章 除了上课时间,陆霜白待在学校里的时间并不多,空余时间他都在打工攒学费和生活费,不过选择学习兽医学的人大多友善,一来二去,大家也打成了一片。 距离毕业已经三个多月,大家各奔东西,有许多人选择留在幽都,不过要不是李目成先提出聚餐这事,并且扬言主动承担费用,也不会有这么多人积极响应。 毕竟刚毕业,大家基本都没过实习期,光是交房租就削去工资一半,更别说平时吃饭什么的都得精打细算,一个月工资压根不够花,这会有免费的蹭饭局,又能见到老同学,来的人自然不少。 等陆霜白到的时候,包厢里坐满了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热闹非凡。 顾涵看到人,忙招手让他坐在旁边。 他和陆霜白相反,不是学霸,当年刚好过a大的线,只能报考a大录取分最低的动物医学专业。不过家里人对他学什么倒也无所谓,反正最重要的家业也学不了,只要他开心就好。 「陆霜白你来晚了。」 「你是不是应该自罚三杯呀。」 「给他满上满上,嘻嘻嘻。」 …… 连喝三杯啤酒后,陆霜白连连讨饶,众人这才放过他,转而聊起了天。 年轻人聚在一起,肯定少不了感情话题,这边也不知道谁起了个头,从「公司经理出轨合作公司的员工,反被养鱼」,到「小三找上门把老闆的假髮给扒了」,最后话题转到了李目成身上。 李目成也算是年级里的名人,嚣张傲慢,嫉妒心强,小小一件事从他口中说出来都能变个味,还整天炫耀着他那个高官舅舅,而他最喜欢的,就是和陆霜白一争高下,就差比赛谁是吃饭第一名。 李目成也是低分进了兽医学专业,不过区别却是李家经营着幽都数一数二的连锁宠物医院,可以说是「众望所归」,不然以a大的分数线他足以报考其余一本的大学,还是好专业。 大学期间陆霜白加入过一个救助流浪动物的社团,李目成听说后也屁颠屁颠交了申请,但后来被社长发现他有虐待小动物的倾向,便把他踢出了社团。 「不是我说,李目成也太渣了,一毕业就把陈樱甩了,他以前天天跟在陈樱屁股后面做舔狗。」 「白天我还看到他在朋友圈发了和新女友的合照,啧啧啧,人姑娘看起来根本没成年啊。」 「真的假的,我怎么没看到,难道他把我屏蔽了?」 「他发了之后马上就删掉了,早知道我就保存了给你看看。」 …… 这时门被打开,李目成出现在门口,依旧是一身西装和一个大油头,手捧红酒。 讨论声戛然而止,刚说得激动的几人许是发现在人背后讲坏话不好,忙招唿人坐下试图掩饰尴尬。 李目成面色不虞,冷哼一声后落座:「不好意思来晚了啊,领导拉着我说个不停,求着我立马转正,不过是家小医院,我根本看不上眼,不过我也不能落我舅舅面子,没办法,只能勉为其难的答应。」 他放下手中的红酒,又道,「试试,我领导送我的82年拉菲。」 说着他眼皮一掀,瞄了眼坐在斜对面正低头喝着汤的陆霜白,李目成心中不屑,垂眉顺眼的小白脸模样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 上次莫名其妙说他「喜当爹」,害得他当天就带着女朋友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根本就没怀孕。 王八蛋,又煳弄他。 他一进大学就看陆霜白不顺眼,他从小到大都是焦点,但陆霜白却抢尽了他的风头,同学们都喜欢他,就连老师也对他赞嘆有加。 凭什么? 不过是个连午饭都只打一个菜的穷小子,累死累活一辈子,到头来也比不上他的一根手指头。 事实也证明了陆霜白就是个只会坑蒙拐骗的小人,哪里比得上他? 他只会越来越优秀,而陆霜白终有一天低落到尘埃里,在幽都辛辛苦苦一辈子也买不了一套房! 如是想着,李目成越发觉得自己和陆霜白讲话太掉价,看他一眼都觉得碍眼,转而和别人交谈起来。 都是进了社会的成年人,心中再不喜,面上也会做个样子,气氛没一会儿就缓和起来,酒过三巡,这顿饭热热闹闹地结束了,众人起身离开。 餐厅门口,李目成却叫住大家,他伸手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价值不菲的绿水鬼,道,「我女朋友十分钟之后到。」 第40页 大家一时都不明白什么意思。 「她知道我喝酒了,不放心我回去,所以来接我。」只见李目成一脸的春风得意道,「不像某些穷人,只会使些骗人的小把戏,没有资格谈恋爱。」 「你女朋友真好。」 「那当然,不好好对我,她哪里找得到条件比我更好的?」 「听说你女朋友很漂亮啊。」 「我看上她,是她的荣幸。」 …… 李目成浑然不知大家看热闹的眼神,他一直在注意陆霜白的一举一动,只见他低头自顾自地发简讯,心中不满,便说得更大声了。 陆霜白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继续发简讯,他状似无意动了动脚,不碰到桌下趴着的白猫。 李目成迟早会继承李家的事业,但他没有一颗爱护动物的心,即使现在生活富裕,但他的好日子不会太长。 顾涵碰碰好友胳膊,一言难尽:「你听听这厮说的话,没有一句能听的。」 陆霜白头也不抬:「你别理他就成。」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嘚瑟的劲,要不是因为他使坏,那优秀毕业生和那offer也不会是他的!」 兽医学就业困难,陆霜白曾经拿到了幽都数一数二的兽医医院的offer,最后却因为李目成家的关系,他被刷了下来。 他虽然可惜,但是也明白在社会上,关系远比实力有用。他无奈却并不气恼,他本就不打算去,更何况他现在进了第三外交部,更加不放在心上。 李目成注意着两人窃窃私语,脸色渐沉,这两人估计在说他坏话呢。这时余光瞥到一抹白色的身影,正是他的女友,程范范。 程范范正在马路对面等绿灯,老远的距离也不难看出她皮肤的白皙,不谙世事的脸庞清纯娇俏漂亮,再加上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连衣裙,衬得她又美又仙,带出来倍儿有面子。 见状,李目成对女友的打扮十分满意,乖巧又听话,让她过来接他便二话不说就来,大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站在后侧的陆霜白维持着笑意,一边不动声色地看向李目成的脸。 他这人虽然人品不好,但却是个长命百岁的长相,通俗点说,命硬。同学四年,李目成什么面相陆霜白是一清二楚,晚婚晚育,婚姻不幸。并且前天和今天看到他,的的确确是一脸的「喜当爹」。 李目成一把搂住程范范,朝着陆霜白的方向道:「给大家介绍一下,我女朋友程范范。」 「陈樱早就是过去式了,人得学着成长,人啊,要捨得扔掉那些配不上自己的东西,我一直相信我迟早会得到和自己匹配的一切,谁叫我命好,你们说是吧。」说着,李目成声音微微抬高,「不像某个人,毕业这么久也没有找到工作,还性取向不明,放着校花不要,偏要找个硬邦邦的男人,呵,也不知道什么心态。」 话里话外的指向太过于明显,众人面色各异。一些人在两人之间来回看,目露惊讶;一些则后退几步远离陆霜白,更多的则是装聋作哑,不想扯进两人堆积已久的恩怨里。 顾涵听闻心里火苗迅速上蹿,挽起袖子就要找李目成理论,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拉住他手臂,陆霜白嘴角弧度上扬,笑吟吟回击:「喜当爹。」 哦豁! 喜当爹! 这三个字如深水炸弹,一下炸开了花,顿时此起彼伏一片「哇」。这比知道「陆校草单身四年不是性冷淡,而是喜欢男人」这件事更来得劲爆。 李目成气得眼前直发黑,指着陆霜白「你你你你你」,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是真的没想到陆霜白这逼王敢当着众人的面这么说。 工作上哪个不是因为他舅舅的关系捧着他供着他,就连他领导也得看他眼色,更何况这种不属实的话,陆霜白怎么可以凭空造谣! 「李目成得改个名,叫王目成。」 「别搞笑,哪有老子跟着儿子姓的,噗——」 「憋着憋着,别笑出声啊,不然王目成得多尴尬。」 …… 周围的窃窃私语自动飘进李目成耳朵里,愤怒立即沖昏了他,李目成一把将程范范推上前:「你在这里发誓,要是背着我搞男人,你就天打雷噼不得好死!」 李目成这一推力气不小,程范范被推得一个踉跄,听到这话,一脸尴尬的和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见程范范迟迟不开口,李目成又推了她一把:「快点说啊,说大声点!」 程范范生得娇小瘦弱,被这么推搡依旧强笑,看起来可怜极了,有几人看不下去,出声充当和事老劝说,却被李目成怒指:「你们给我闭嘴!」 程范范看了看李目成的表情,知道今天要是不发这个誓,是走不了了。 她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刚想开口,又听到人群里的青年缓缓吐出两个字:「孬种。」 程范范:「……」 这位同学,别说了,没看到遭殃的是她吗? 后来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店家看店门口围了一群小青年,气氛颇有些剑拔弩张,深怕出什么事影响自家生意于是偷偷报了警。 巡警前来,众人将事情解释清楚这才散去。 「李目成膨胀了啊,以前不总是阴阳怪气内涵你嘛,现在居然敢面对面叫板了。」顾涵抱胸摇头道,「不过这人一如既往的渣啊,你说他那女朋友究竟看上他什么?」 第41页 「小姑娘啊还是得长长眼,李目成这样的,怎么能要,这不是毁了自己的幸福嘛。」 顾涵发挥话痨精神打抱不平,陆霜白看向两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那个女孩的腿部,有一团黑雾萦绕,延绵一片,环绕包裹着李目成。 那天纸飞机指的,也许就是李目成。 第20章 李目成带着一脸怨气回到新装修好的别墅。 这是上个月家里刚给他买的, 足足有四百多平,价格千万。 李目成道:「你觉得陆霜白能买吗?」 他有钱有工作,家世背景强大, 他哪里, 到底哪里比不过陆霜白? 程范范将被其扔在地上水果袋捡起, 打量了下满屋的动物魂魄,温柔笑道:「当然比不了。」 「还是你有眼光。」 李目成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指使程范范给他按腿。 看着程范范低眉顺眼的漂亮脸蛋, 李目成胸中郁气一扫而空, 心情舒畅,他伸脚拍了拍程范范的脸, 一脸调笑。 李目成没有洗脚,穿了一天的袜子成倍加持酸臭味, 程范范却没有丝毫恼意,还是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 按了一会儿, 她手一顿,摸进李目成裤袋拿出一个小纸人, 不由讶异:「你那同学倒是有几分本事。」 「你在说什么!」李目成听闻怒极,一脚踢向程范范, 但这一次却不似往常, 程范范一手捏住他的腿骨,「咔嚓」一声剧痛席捲全身, 客厅里传出一道杀猪般的嚎叫。 捂着被掰断的腿, 李目成恐惧地往墙角躲去:「你!你、你你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 你怎么敢这样对我!你是谁!」 「我?」程范范将躲藏在裤兜里的白色小纸人放在灯光下仔细察看, 不过一根大拇指大小,却像个真人一样, 栩栩如生。小纸人知道自个被发现了,挣扎着想逃跑,却被狠狠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将髮丝挽向脑后,程范范脸上的笑意不变,步步紧逼至李目成:「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原名魏箐,很多人叫我阿箐。」 * 陆霜白与李目成交肩而过时,特地把追踪符放进了对方的裤袋里。 他忘记向宿淮要联繫方式,但又怕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像上次一样中断,思考再三,陆霜白还是决定先跟上去看看再说。 当然他最惜命,也不觉得得为了这工作做到丢掉小命的程度,他只打算找到对方住所后就立马返回。 告别顾涵,跟随着纸飞机,没过多久,陆霜白被带到一片别墅区,这时纸飞机突然停下,在空中打了个圈回到他肩头。 陆霜白面色一凛,明白是追踪符被毁了。 夜幕降临,街上一片五光十色。 这里是一片新建的别墅区,零零总总几十户,说大不大,但说下也不小。不过好在很多住户还没有搬进来,只有没几户亮着灯光。 陆霜白没来过这,根本不清楚地形。再加上路上设施不算齐全,路灯之间相隔甚远,灯光也十分微弱,容易走错路,正打算转身离开,一瞬间,陆霜白心脏一下子高高吊起。 地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是眨眼间出现在身后的,长髮披肩,是一个女人。 无奈唿出一口气,陆霜白动也不敢动,心道:天要亡我。 半晌,待陆霜白转过身,如他所料,站在面前的正是一袭白裙的程范范。 不过程范范的气质与刚才所表现出来的截然不同,清纯的五官没变,可周身气质妖娆,眉眼流转间一股子娇艷媚态,和小百花气质可以说是一点儿也不搭边。 她温婉一笑,声线千娇百媚:「小哥哥,你是在找我吗?」 声音腻滑阴冷,听着十分不适,陆霜白不怕死地吐槽道:「你已经是妇女了,这么叫我不太好吧。」 女人最大的敌人就是年龄,要是你想在女性面前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就不能一开口就戳心窝子。 总之,永远18岁就对了。 不管是女鬼,女妖还是女人,永远逃不过年龄的坎。 果然,程范范勾玩头髮的指尖一顿,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小哥哥,你说什么呢,讨厌吶。」 「别讨厌了,孕妇应该好好休息,大晚上的瞎跑什么。」陆霜白继续扎心道。 她捂嘴娇羞一笑,随即卸下满脸笑意,再抬起脸时,眼神连个过渡都没有,冷酷嗜血:「你这个人类有几分本事,可惜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你真怀孕了?」这会陆霜白却语气惊讶。 他纯粹是根据李目成的面相诈她的,他可没法凭面相判断她是否怀孕,不然他可比医疗机器还神了。 「……」程范范也一顿,不由想起那句「孬种」。 这个人类好像有点不纯良。 陆霜白随手拿起路边的一块砖头:「我这人平常不打孕妇,但你不是人,我觉得可以打,你觉得呢?」 程范范不屑道:「砖头,就凭这?」 「前几天也有人,不对,也有邪妖这么对我说的。」掂了掂手中的分量,陆霜白下巴一扬,懒洋洋笑道,「要不要试试?」 两人处于一道通风的巷子口,眼神对峙中,几只野猫成群结队略过,发出「喵喵」的叫声。数双瞳孔在路灯下反着光,发出宛若车灯般的瓦数,随着最后一声喵叫,一阵大风扑面而来,快到陆霜白来不及看清,程范范已然逼至面前。 第42页 她双手十指指甲窜长,右手弓起紧紧掐着陆霜白的脖颈,脖颈处一片冰冷粘腻。不过陆霜白也不遑多让,立马用手中砖头拍向程范范的脑袋,「啪嗒」一下,手中的砖块顿时四分五裂,扬撒在地,毫无作用。 豆腐渣砖块啊淦! 陆霜白被高高拎起,脖子被紧紧卡住导致他无法唿吸,一张脸涨得通红,长时间的缺氧甚至让他眼前发黑,强烈的求生意志下,他探入口袋,伸手将裤袋中的雷符拿出贴在程范范挟持着他的手上。 「嘶——」 被雷电袭击的滋味不好受,程范范没有防范,一下就被刺得收回了手。 这种小小的攻击对她来说连皮肉都没有一点损伤,可看似毫无杀伤力的攻击却像是无数根细针一齐向下深深扎入她的血肉,犹如蚂蚁啃噬般难耐。 「你这小孩,倒有几分本事。」摸了摸手背确认无碍,程范范抬起头,不解地看着陆霜白掏出纸飞机抛向空中,她歪着脑袋目送一下就飞得老远的纸飞机,不明所以,「咦,你放出来是是什么东西,你们人类的玄术师现在喜欢在死前放风筝?」 「算了,随你吧,你死前给你点甜头。」指了指被打的地方,程范范又道,「不过,小孩,你的符篆痛到我了,怎么办?」 任凭程范范如何说,陆霜白都没有回答,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这会喉咙剧痛,压根说不了话。心中庆幸自己留了个心眼,在房间里也放了个小纸人,就怕出意外。 现在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纸飞机给宿淮通风报信,再等宿淮赶过来。 该死,他当时忘记问宿淮电话号码了,也不知道他们妖有没有跟上新时代买手机。 程范范也无所谓陆霜白说不说话,耸耸肩道:「我还是吃掉你吧,以免惹事端。」 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吃肉一样。 两人的战力根本不是一个级别,随着程范范步步逼近,陆霜白绞尽脑汁,试图从脑中搜寻那天抵御傲因时的符文。 可就像这话说的,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一道黑色影子突然勐地从陆霜白背后蹿上前,扑向程范范,一道撕心裂肺的叫声后,程范范连退数步。 正当陆霜白打算转身逃跑时,黑影处突然出现一条黑色的分支再次缠上陆霜白的脖颈紧紧收缩。 宛若藤蔓般的分支使的力道比程范范大多了,没过几秒陆霜白便双眼一黑昏了过去,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陆霜白看到程范范和黑影一来一回,打得不可开交,黑烟笼罩两者,几乎将其淹没。 * 颈处的痛意刺得陆霜白醒来,刚一睁眼,入眼的便是一片漆黑,像是处于没有开灯的房间,空气中传来若有若无的腥臭和铁锈味,两种味道相互交杂,宛若在大夏天放置许久没倒的馊饭桶。 过了好一会,陆霜白才慢慢坐起身,他环顾四周,却在转头时视线一顿,下一秒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只见一片黑暗中,数不清的椭圆形蛋被整齐地安置在干燥温暖的草堆里,一小部分早已破壳,透明粘液沾了满地,仔细一看,碎裂的蛋壳旁是数不清的小蛇尸体。 正如那天在电梯里遇到傲因一样,在这黑暗里他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身体,甚至灰白蛋壳上的暗绿色纹理。 灰白与墨绿色的交错,冲击力巨大,这不亚于看到一地蟑螂尸体,陆霜白顿时汗毛竖起。 陆霜白摸了摸手臂,心有余悸。 书中记载青城妇是人与蛇的孩子,原来半人半蛇生的是蛇蛋,那不得不说妖类生孩子挺原始。 许是大学专业使然,陆霜白走近一颗还没有孵化的蛇蛋细细观察,蛋壳非常薄,薄到他能清晰地看到里面游动着的小蛇,十分活泼。 耳边传来一道十分轻微的破碎声,陆霜白朝其看去,只见右手边一只蛋正在慢慢开裂,透明粘稠的液体从中缓缓流出,随即小蛇也从中流出,没一会儿就停止了挣扎——孵化失败。 「你看够了吗?」 头顶上方突然出现一道女声,陆霜白眼神一凛,立马做出防御姿势,然而看到上空浮现的场景后,他收回手中的符篆,皱着每天看向眼前的场景。 眼前的场景宛若动画ppt,又如同人死前会浮现的走马灯,程范范,不对,应该叫她阿箐。 阿箐稚嫩的脸庞浮现在空中,眼神灵动活泼,气质清丽脱俗,宛如一朵迎风摇曳的小白花,和刚才又是判若两人。 「你看够了吗?」 一片绿油葱葱的竹林下,阿箐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任由身前蹲下身的男子检查自己的脚腕。她似乎很不开心,嘴巴嘟得老高:「我是不是很笨啊。」 听出未婚妻的声音中的委屈,蓝衫男子憋住笑抬头,「不会,我们阿箐只是没看到石头所以摔了一跤,都怪那石头莫名其妙横在中间。」 男子仪表堂堂,清儒俊雅,手下的动作又温柔至极,帮阿箐轻轻揉着肿起的脚腕。 看着白皙的脚腕,阿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蛋变得红彤彤的:「我娘亲说了,女孩子的脚不能随便给陌生男人看。你,你这看了是得对我负责的,知道不。」 男子轻笑一声,随后又忍不住哈哈大笑:「傻姑娘,你下个月就会嫁给我啦。」 「我娶你,你嫁我,好不好?」 脸上的热度止不住上升,阿箐笑得笑得两眼弯弯,重重点头:「嗯!」 第43页 掐了掐阿箐脸蛋,男子帮阿箐放下裤脚,又转身蹲下:「来,上来,我背你回去。」 「不行,这、这成何体统!」 「我背我娘子,别人说什么闲话!」 「你还要进京赶考,这可不能坏了你的名声。」 「我让他们都把眼睛闭上!来,娘子,上背!」 「谁是你娘子,臭不要脸!」 「阿箐姑娘是我的娘子呀。」 …… 一粉一蓝在一片绿色竹林中渐行渐远,断断续续的笑声不时从前方传来,轻松愉悦,任谁看了谁不慕两人的感情之好。 两道交叠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转为一片漆黑。 这是……阿箐的记忆? 还没等陆霜白想明白,新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这次是两人成婚时的场景,喇叭唢吶声此起彼伏,谷豆抛洒在空中与花轿四周,免除三煞,愿这对新人白头偕老。 阿箐身着一身红嫁衣,抿了抿口红,对着镜中的自己嫣然一笑。眼波流转,干净的少女气息因精緻的红色嫁衣染上几分妩媚,眉眼尽是期待。 盖上盖头,阿箐被弟弟背了出去,进入花轿,轿子摇摇晃晃,随着一声嘹亮的唢吶声,轿子停在了男方家门前。 男人修长的手伸来,掌心向上,她一落入他掌中便被紧紧握着,珍惜之情溢于言表。 两小无猜,琴瑟和鸣,两人的故事一时间在街坊小巷流传,一时间成为一段佳话。 无数画面中,阿箐皆是一脸幸福的笑意。 陆霜白看着也不自觉跟着微笑起来。 然而美梦易醒。 男人成功考取解元,但他并没有像话本里一样抛弃妻子,也没有嫌弃同是商户出生的妻子。 而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两年过去了,两人膝下无子,男人虽遗憾却并不强求,也一直没有娶别人。但在当时的社会,子嗣何其重要,更何况阿箐的丈夫是家中的长子。 长辈对子孙的期待日益见长,而男人为了阿箐与家中长辈对抗,矛盾渐显。 一个大雨瓢泼的夜里,趁着儿子外出谈事,熟睡中的阿箐被偷偷捆起来仍入深不见底的山崖。 也许是认定了她必死无疑,阿箐的婆婆对外宣称她同人私奔。 在当时的封建社会,女子如此作风势必会影响娘家及其子女,连续数日阿箐家门前被扔了一地篮鸡蛋烂菜叶,姊妹们被退亲,家中兄弟也因她的事受到牵连不被上司赏识,就连小厮出门採购也遭人唾骂。 等阿箐回到小镇,等待她的不止是父母宣布与她断绝关系的消息,还有丈夫跳崖自杀的噩耗。 最后的画面,是阿箐形容枯骨地站在府前,眼中再也没有了光。 画面并没有说明阿箐在被扔下悬崖后经歷了什么,为什么还活着,眼前的场景转为黑暗,再也没有亮起。 「你……你看完了吗?」 一道弱弱的女声又从背后响起,每次都是这样出人意料,陆霜白简直有了条件反射,他立马转身目视前方,眼中充满警惕。 女孩见状也吓了一跳,躲得远远的。 女孩一身黑色制服,左胸口挂着金碧酒店独有的工牌。注意到这点,陆霜白道:「你是那个发现黄凝死亡的那个服务生?」 「对对对,我是,没错!」女孩激动地跳起来,「你知道我,你是来救我的吗?」 「我在这里不知道过了多久,今天几号了,你有什么办法能救我出去吗?还有,这、这里是哪里,四周都黑黑的,我好害怕啊。」许是终于见到了人,女孩说着眼泪便「唰唰」止不住往下流。 「还有,那个画面,每天都在放,比新闻播报还准时。」女孩指了指上空,又说道,「每天的画面都一模一样,我都看了几十遍了,根本不知道在讲什么。」 哭声渐大,女孩止不住地哭,好一番安慰后,才渐渐冷静下来。 「你说你一直待在这里?」陆霜白道。 「对!」女孩道,「那天我报了警,去洗手间的路上不知道被谁打昏了,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这里,直到今天你也进来了。」 那就奇怪了,若阿箐把人带来是为了杀人灭口,可这么多天过去,为什么女孩毫髮无损? 算了,就算问她对方也不一定知道原因,现在要紧的是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陆霜白头疼地看向四周,如果他没有猜错,这里应该和上次遇到傲因时的一样,都是差不多的空间。 上次是宿淮带着他离开的,他不知道如何找到出口,难道这次也得等宿淮? 阿箐把她关了这么多天也没有杀了她,那她把他关在这里,应该也是暂时不想杀他的意思,他们现在应该暂且有足够的时间等宿淮赶来。 可他一不确定纸飞机是否能准确传达信息,二无法确认宿淮是否能找得他,还是说赌一把? 看到陆霜白眉头紧皱能夹死一只苍蝇,女孩绝望了:「我们会死吗?」 陆霜白陷入了沉默,半晌才缓缓回答道:「应该不会……吧?」 * 今天的雨像是有小孩脾气,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回到办公室,宿淮脱下淋湿的外套挂在椅子上,从冰箱中拿出82年的可x可乐,端起一杯站在落地窗前。 无数二氧化碳的气泡在口中绽放,带来曼妙的口感,宿淮面带舒适,从繁忙的工作中抽出时间来难得享受这一片悠闲时刻。 第44页 窗外大雨淋漓,雨水顺着玻璃滑落,将窗外的五光十色化分成小块,在宛若放大镜的雨滴下,灯光氤氲,尽显城市的繁华。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滴声,宿淮的思绪也不禁飘向昨日和傲因的对话。 二十年前醒来后他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许是睡了太久,很多事他都有点记不得了,根本不清楚傲因说的「他」是谁,傲因为什么又那么笃定他认识「他」呢? 沉吟片刻,宿淮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嘟嘟嘟」三声后,电话另一头传来一道活泼跳脱的声音:「这里是小淮淮的专线,阿白蜀黍不在家,小淮淮要乖乖的哟~」 宿淮:「……」 俨然哄幼儿园小朋友的语气,「哟」后面带着的无尽的sao浪波浪号。 他脑袋是被驴踹了吧,居然想到打电话给这个变态。 挂掉电话,宿淮又在窗前站了会,沉思的侧脸倒映在玻璃上,眼帘未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的开门声打破了一室沉静,铁蛋雄赳赳气昂昂地开门进来,他头顶小纸人,嘴巴上还叼着湿透的,半死不活的纸飞机。 「叔,这纸人说那个人类好像出事了。」 * 「你们看够了吗?」 阿箐神色淡淡,从两人身后走上前,也仰头看向空中一帧帧的画面。 陆霜白将女孩挡在身后,戒备地看着阿箐。 陆霜白不敢放过阿箐的任何一个动作,却不料阿箐双手环胸,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后又目视前方:「小孩,你很有勇气,知道打不过我却还是护着身后那个女孩。」 陆霜白:「你为什么把我们带来这里?」 阿箐没有回答,她指了指那个蓝衫男子:「他叫焕礼,是我的丈夫。」 「我被扔下悬崖后,落在了从悬崖缝长出来的大树上,全身骨头粉碎,几近死亡。救我的人医术高超,加上我求生意志强烈,我活了下来,四肢恢復如初。支撑我度过那段昏天暗地日子的,是焕礼。」 「每当想寻死时,我眼前便浮现那双掌心向上的手,我发誓我一定要回去见他。」 「也不知道该说我运气好还是不好,我虽然被救了,但是救我的并不是一个能用常理衡量的普通人。救我的同时,他也想着法子各种折磨我,有时候我身上的毒药多达数十种,生不如死。」 「可能是半年,一年,两年?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找到机会逃跑,可是太晚了,焕礼已经不在了。」 阿箐扯了扯嘴角,继续道,「我听说他没我运气好,活生生摔烂了,尸骨碎了一地捡不起来。」 很难想像这是什么样的一个场景,陆霜白沉默着,阿箐见状自顾道:「你们知道吗?」 「我失踪后,焕礼的母亲重新给他取了一个秀才家的小姐,他们生下了一个聪慧的儿子,我回去那年他正好三岁,便能从头到尾背诵三字经,是个聪明孩子。」 「这就是他对我的爱。」阿箐轻声呢喃道。 焕礼爱着她,愿意为她死,却也与别的女人生下了后代。 为什么? 为什么他爱着她却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她不懂,这么多年她常常思考着这个问题,有了很多答案,可依旧不懂。 「想知道为什么吗?」即使阿箐自顾自讲着话,看似不会对他们做什么,陆霜白却没有放下警惕。 阿箐转过头平静地打量陆霜白,眼中盛着一滩死水,她莞尔一笑:「不想。」 这世间的答案都不是她想要的那一个。 不想。 那就没办法拖延时间。 想了想,陆霜白指了指满地的蛇蛋,又问道:「我是医学院的高材生,那你想知道为什么这些蛇蛋都没有孵化成功吗?」 阿箐讶异挑眉:「这个我倒是想。」 心里的焦急暂时缓解,陆霜白清清嗓子:「你产下一批卵一般需要多久。」 阿箐毫不犹豫回答道:「三十天。」 「那就对了。」陆霜白解释道,「一般蛇卵的孵化期约为60天。胚胎发育需要从母体汲取到足够的营养物质,你的卵先天不足。再者,蛇卵需要足够的热量供胚胎发育,比如太阳光和茎叶,温度对于蛇卵来说十分重要,你就这样放在地上,后天条件也不充分。」 「可我不是蛇。」 「咳,我知道你是半人半蛇,但是孵化蛇卵,逃不过大自然的规律。你看,我们人类不是也得怀胎十月,遵守自然规律才能诞生吗?」似乎怕阿箐不信,陆霜白又道,「你相信我,我在第三外交部宿淮的手下工作,对这个很了解。」 「宿淮?」听到这两个字,阿箐突然笑了起来,「原来他真的没死啊。」 陆霜白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 「小孩还是别知道太多得好。」阿箐向上一指,「有天在看着你哦。」 「还有,我可不觉得宿淮是一只公平正直的瑞兽哦,万一哪一天他杀了身边的下属,你怕不怕?」 看到陆霜白皱起眉头,阿箐捂嘴笑道:「他当年为了心爱的人,连天地都敢毁,可比我们邪妖作恶多端得多。只是可惜啊,一腔孤勇,他心爱的人还是找不回来。」 「小孩,在宿淮身边可要小心点,瑞兽虽占着一个『瑞』字,可不一定心怀善念。」 陆霜白:? 第45页 不近人情的可x可乐老妖怪还有这等丰富情史? 难得的八卦之心在心中熊熊燃烧,不过陆霜白也知道这会不合时宜,拖延时间才是最重要的。 他又继续道:「我可以帮您孵化,但是你要答应我,在孵化成功之前不能伤害我们。」 阿箐蹲下身,伸手轻抚脚边的蛋壳,似乎怕碰碎了,她只敢用手指轻轻触碰:「我既想他们出生,又不愿他们活着。」 陆霜白皱眉:「为什么?你既然想尽办法生下来,又为什么不想让他们活着。」 「邪妖的孩子,也是邪妖。一辈子都得东躲西藏,吃人元气才能保持人形。」 「我已经活成这样了,实在不想让我的孩子,也重走我的老路。」 陆霜白:「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生?」 黑色虚空中突然裂开一道口子,宿淮手拎牵引绳出现在众人眼前,牵引绳的另一端意想不到,竟是黑着一张脸的傲因。 陆霜白面露喜色,赌对了! 第一次感觉某位爷的出现让人开心! 第21章 「叔, 这纸人说那个人类好像出事了。」 小纸人顺着铁蛋的肉脖子跳下地板,一路跑到宿淮面前,它先指指纸飞机, 又用力掐住自己的脖子, 挣扎几下后倒在地上。 「又出事了?」 纸人爬起来止不住地点头, 急得跺脚,一双小短腿像是安装了马达,频率贼高。 宿淮道:「知道在哪吗?」 纸人摇摇头, 两手一摊:不知道呀。 知道具体位置的小纸人死翘翘啦, 它是引路的,现在只会卖萌。 铁蛋坐在地板上, 拿后脚不停蹬脸挠痒痒,满不在乎道:「叔你不是把傲因捉回来了吗, 他的鼻子比苗苗还好用,拿他当狗使成不?」 刚走到门口来餵崽的庄应荣刚好听到了这句话, 心中冒出两个大字:夺笋吶。 不愧是老大的侄子,小小年纪就有老大的风范。 抱起铁蛋, 庄应荣把手中的奶瓶塞进铁蛋嘴里,担忧道:「老大, 陆小弟出事了?」 「嗯。」穿上外套, 宿淮向档案室走去,「我去去就来。」 「好嘞。」突然想起了什么, 庄应荣掏出空间袋中的粗大狗链子, 递上前, 「老大, 用这个,人类社会出门遛狗要用牵引绳, 不然要罚款。」 深深看了庄应荣一眼,宿淮面无表情拿过狗链,隐约感到有点糟心。 这都是什么侄子和下属。 正如铁蛋所说,傲因鼻子比狗还好使,只闻了闻陆霜白的衣物,很快找到了陆霜白的所在地。 宿淮牵着傲因伫立在别墅前,在他们的视角里,只见一个黑色的半球将这一幢别墅牢牢罩住,密不透风。幽色从内到外,像是一个活着的生命体,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生命力。 是异域。 「哟,这熟悉的感觉,原来是老熟人啊。」傲因吊儿郎当站着,桀桀怪笑道,「当年你帮她的时候,有想过她会杀这么多人吗?」 宿淮冷冷一瞥:「当年你应战,有想过被她打得半死不活吗?」 傲因一哽,闭上了嘴巴。 嗤,他天下无敌。 收回眼神,宿淮仔细观察着异域四周。异域并不是坚不可摧的,再强大的异域也存在着突破口,防御最薄弱的地方就是异域的入口。 没过多久,宿淮双眼一眯,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视线里的红色牵引绳存在感异常,扎眼得很。傲因嘴巴又忍不住开始飘:「要不要打个赌,我赌那人类还活着。如果我赢了,你放我一马,如果你输了,我打你一顿,怎么样?」 「你这几百年没吃过核桃?」 「……」 动不动就妖身攻击,宿淮老狗毫无妖德! 对准突破口,宿淮抬起右手随手一划,像是切菜瓜似的,看似坚硬的表面柔顺地剖开一道仅一人通过的入口。 傲因插在裤兜里的手不由一紧,瞄了眼某人脖颈后的黑色符文上。 不是说宿淮的法力被封印了吗,怎么他瞧着和百年前没什么差别? 「异域」是邪妖实力实质化的体现,是专属于邪妖的私人领域。就好比是他们邪妖坚不可摧的家,在无法抵抗的危机来临时施展异域是邪妖的保命方式之一。除非本人允许,其余人不被允许进入,或者一些好吃人的邪妖也爱将人关进去,当作储粮仓。 而宿淮这作法就好比开着推土机把人家八台大炮都轰不倒的钢铁大门轻轻松松推翻了。 宿淮老狗不讲武德! 异域内漆黑一片,但这不妨碍宿淮刚一进去就看到转过来的三颗脑袋。 陆霜白眼中盛满希冀,差点感动到落泪。 女服务员一脸茫然加恐惧,生怕又来了不得了的怪物。 好在两人安然无恙,就连阿箐也一脸淡淡的笑意,松弛的站姿好似早就料到这一幕。 异域内的三人并肩而立,气氛没有他们想像中的糟糕,反而有点……和谐? 傲因见状,怒了。 阿箐都能被这两个人类心平气和公平对待,但是他呢! 他居然像条狗一样被宿淮这王八羔子牵着! 杀千刀的,这不公平! 傲因:「哎呀呀,这不是阿箐姑娘吗,怎么不去当你高贵的女娲后人,反而下凡来食烟火气了?」 第46页 阿箐:「嗨呀,这不是京城面如冠玉的状元大人嘛,怎么今儿个像条丧家犬来着?啊,不对,口误,状元大人一直是一条丧家犬呢。」 傲因冷森森笑道:「当年某人仗着自己人面蛇身煳弄人类,大肆宣扬自己是女娲后人,假惺惺地怜悯众人,高高在上享受着人类的供奉。」 「世人都道阿箐姑娘大慈大悲,救人于苦难之中,谁能想到有一日你血性大发连屠三城,连老少妇孺都不放过,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被你一箭穿心钉在地上,你可对得起你那些虔诚的信徒?」 阿箐把玩着发梢,漫不经心地回道:「当年某人仗着自己长了一张中看的脸,毁了不知多少姑娘的清白,因你自杀的女子不在少数,护城河旁哭喊不断,纸钱漫天,不过天道好轮迴,最后你被姑娘们的家人毁尸泄愤,最后抛尸荒野。」 「一个加害者,却心生怨气化为食人的恶兽继续作恶,毫无忏悔之心,你究竟是哪儿来的脸面?那本就是你该得的报应,你当时就该乖乖去死,落入十八层地狱日日刀锯毙命早日还清孽债。」 而不该装作自己是受害者食无辜之人脑髓,吃无辜之人血肉,宣洩心中的不公! 「傲因,你所谓的不公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若做个坦坦荡荡的正人君子,怎可会有如此下场?更可笑的是,你自怜极了,简直可耻可耻!」 傲因露出森然的犬牙:「慈悲心肠的女娲娘娘做惯了,教训起人来一套一套,既如此,为何你却不反省自己?」 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在他短暂的二十三年人生中,人生四喜他独缺「洞房花烛夜」,因为他在成婚前一天被残忍杀害! 他差一步就能成为皇家驸马,一步登天,倚靠自己的才华何愁没有出头之日,甚至他在史记上也可名留青史,这是任何为官之人都梦寐以求的结局。 他曾众星捧月,几乎到达人生巅峰,谁曾想一夕生变,从人人青眼相待的俊美状元郎变为人人唾弃的丑陋妖兽,若不是遇上那位大人的点化化为邪妖,得到强大的力量,他必定会被那些满口道义的虚伪正派诛杀。 不过都是虚假的慈悲,连同身为邪妖的阿箐也没有区别。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邪妖的也是。 傲因扬指怒骂道:「照你这么说,你是骗子,我也是骗子,怎么你倒觉得你比我高尚?」 「你杀的人并不比我少,甚至为了一个荒谬的传闻连屠三城,魏箐,你我有何不同?你口口声声批判我,可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是残忍至极?」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人类向我祈愿付出信仰,而我帮他们完成愿望,我们之间的交易彼此心甘情愿,难道我不是在做好事?」阿箐声线软和,轻飘飘道,「而你则是坑蒙拐骗呀,向姑娘们许下种种深情不负的承诺,信誓旦旦的瞬间,还记得吗?」 「而那些深情枉然的情话也不过是状元郎你张口就来的敷衍玩笑,令人作恶。」 「你怎知在那些瞬间我并非真情实意,而定是虚情假意?」傲因鼓起掌来,「阿箐姑娘一张嘴生得好生伶俐,一直往我身上泼脏水,怎得在你看来都是我的过错呢?」 「那你还记得你的那些信徒们祈求你去杀人,你不分善恶就去杀,乐善好施的富商、公正不阿的清官和那坚守边关的将军,你说杀就杀,你这也算是做好事?你实现对信徒的承诺,获得爱戴,对你来说是好事,可对百姓来讲这算是什么好事?」 「我长得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又有功名在身,前途不可估量,当年京城哪家姑娘不想嫁于我?就连陛下膝下脾气骄纵,盛气凌人的五公主也扬言非我不嫁,日日追在我身后跑。」 「你说我欺骗她们的感情,可我只要站在那儿就有人对我暗送秋波,阿箐姑娘难不成认为她们是只喜欢我这个人,而不包括这些附加的身外之物?」 「她们爱慕于我,哪一个不是眼巴巴想同我有几分联繫,正如你所说,这明明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我可有半分强迫她们?我只是想应了她们心中的欢喜,圆了她们想同我在一起的梦,我哪儿来的错?哪怕只是一瞬间,一个晚上,我也是用真心待她们,让她们得到欢喜。」 傲因冷哼一声,继续道,「你们这些女人,嘴巴上说着好听,愿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实则图我什么,我难道看不出来?你可见有人以真心真意待我?」 「状元大人说得冠冕堂皇,竟把自己描述成了一个受害者。是我的错,我不该同你多嘴,你们男人不过如此,都一个样,嘴上说着爱你到天荒地老,其实心里指不定在权衡着什么,人本犯贱,而你是其中楚翘,贱骨头一根。」 阿箐转头看向陆霜白身后的女孩,「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小女孩?」 女服务员躲在陆霜白身后,听闻犹豫着点了点头。 虽然这个女人把她抓来关了好几天,但同为女性,就算是敌人,她也很难不认同对方的说法。 不论什么时候什么物种,渣男都是亘古不变的物种,什么圆梦什么欢喜,按照现在的话来讲这渣男不过就是想给所有女性一个家。 呸,死渣男! 陆霜白挪挪脚步,将女服务员挡在身后。 从两人的对话来看,其中的积怨颇深,估计百年前就不对付。两人之间的硝烟味就差一把火就爆炸了,都这状况了,就别火上浇油了。 第47页 可陆霜白还是慢了一步,女服务员眼中的鄙夷彻底激怒了傲因,他弓起身子就要向前扑,蓄势待发间,宿淮一把将绳子往后一扯,将傲因压制回了原地。 傲因勉力支起头嘶吼道:「宿淮你这条天道的狗!你有种就和我打一架!」 宿淮垂眼一瞥,轻蔑之意溢出眼眶:「你配吗?」 许是嫌弃傲因太过聒噪,话音刚落,宿淮便封了傲因的声音,让傲因有苦说不出。 见状,阿箐弯腰行了一个礼,语气恭敬:「好久不见,宿淮大人。」 「嗯。」宿淮站在原地承了这个礼,等到阿箐直起身子,他又开口道,「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我绑着你走?」 宿淮眼神下移半分,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静静地看着她,淡漠的眼神如同冷硬的冰锥刺进阿箐的胸口,与傲因唇枪舌战时的热度勐然冷静下来,纵使相伴过数十载,相识百年,宿淮依旧这么不近人情。 不对,要说以前的宿淮虽也冷漠疏离,尚且还有一股宁为所爱之人也要与天地同归于尽的不屈和不顾,而现在的宿淮,他的骨子里好像都长满了冰渣,天地一切与他无关,他也与这天地毫不相干。 万物变化,有些迎来春暖花开冰雪融,而有些人,暗无天日的深渊里等不到一丝阳光,沉入黑暗,时境过迁,连自己也死了。 「恕小女子难以从命。」耳边的髮丝下划至脸庞,遮住嘴边的苦笑,阿箐垂下的眼帘掩盖了她所有的心思,「宿淮大人您是知道的,自始至终,我想要的不过只是一个孩子罢了。」 「我们的存在不被天道允许,更何况是由邪妖诞下的孩子,我知我若强行打破定会受到无法预估的天罚,但是……我还是想一试,反正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那至少在我死前,了却这一桩执念。」 「我已准备好了我应得的下场。」 「感谢大人百年前曾出手相救,阿箐永记于心。」话一说完,阿箐抬头,眼神变得决绝。 只见她身形一动,横行到陆霜白旁,伸手就要抓向陆霜白的脖颈。她的速度极快,快到陆霜白只见她在他面前一闪而过,下一秒,一声咒骂声在耳边响起,眨眼间落在他脚边的成了傲因。 在陆霜白的视角,阿箐的动作快得看不清身影。但是以宿淮来看,阿箐的动作犹如慢动作回放,在阿箐动身时,宿淮一把将傲因甩过来,砸向阿箐。为了避开傲因,阿箐不得不向后一退,和陆霜白拉开一个安全距离。 「妈的。」 傲因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有他知道宿淮这一下用了多大的力气,力度大到他都能开口说话,他甚至还听到了自己颈椎骨碎裂的声音! 宿淮你这老狗踏马有种! 他躺在陆霜白旁边,全身上下只剩个头还能动,不然……不然他就可以挟持着这个人类跑路! 傲因艰难地转动脖子,见到那只斯文败类大禽兽宿淮越走越近,阿箐步步后退,直到局势呈现一个三角关系。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发现阿箐心生怯意,傲因忍不住大喊一句:「臭婆娘!你在自己的异域里,怕什么!快杀了宿淮那个老东西!」 阿箐柳眉倒竖:「臭狗屎!闭嘴!」 衡量再三,阿箐下定了决心,她大喝一声,幻化为原型——她的面色更加苍白,像是覆盖了一张白色的面具,但最具有视觉冲击力的是她裙摆下一条布满墨绿色鳞片的蛇尾。 蛇尾很粗,最粗的地方目测有一个成年男性肩膀的宽度。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一身墨色鳞片,随着她的扭动,光泽四溢,鳞片与鳞片之间暗红色纹路像是流淌的血色河流,幽暗可怖。 这是她变成邪妖后的真身。 她的蛇尾长到在她身下盘踞了好几圈,尾巴支着身子,让阿箐足足有十几米高,低头俯视着宿淮。 她眼神一瞥,看向陆霜白的方向,准确来说是陆霜白戴着的玉佩。 在与黑烟打斗一番后,不知为何那道突然出现黑影停顿数秒后离去,她正打算了结陆霜白,却意外注意到他胸前的玉佩,熟悉的模样她曾见过无数次,绝不会认错——它曾佩戴在宿淮身上,从未离身过。 据她所知,这是百年前天界一位神明亲手炼化的法器,是护身的好东西,除此之外,还能隔绝气息。 这在当年是个鸡肋的功能,妖有妖气,魔有魔气,但只要化为人形便都能学会收敛气息,让这块玉佩变得稀罕的,是那位陨落的神明在此布置了一个绝对的防御结界,就凭当年宿淮的实力也无法撼动半分,当年三界混乱,这个法器是给还未学会化形的幼崽护身立命的好东西。 虽然不知为何碎成了好几块,但即使是碎片,效果也不容小觑——正好可以给她未出世的孩子隔绝天道的窥看,兴许孩子就能顺利诞生。 然而玉佩戴在了陆霜白身上,便是在保护着陆霜白,她对于陆霜白来说是一个威胁,在她打算取下玉佩时立即被玉佩上的结界反弹,无法取下。为了防止再出现如黑烟那样的变故,她不得不将人带到异域中再另作打算。 天要亡她,后来她又在陆霜白身上察觉到了一丝来自于宿淮的微弱气息,她心知不好,封印破解之时她便知终有一日逃不过这一劫,只是这个时刻却比她想像中来得快多了。 第48页 但是她不认命。 那位大人破除了封印,还赐予了她更强大的力量,她要做完她想做的事再去死。 思绪转念间不过短短几秒,阿箐避开陆霜白两人站着的地方,粗壮有力的蛇尾勐然向宿淮袭去——听说宿淮法力被封,试一试总比直接投降好。 蛇尾十分灵活,以不同的角度攻击宿淮,速度快得只剩下幻影,而幻影中,阵阵黑气如影相随。 宿淮脚下未动分毫,次次抵御了阿箐的攻击,仿佛在喝可x可乐一样轻松。 第一次看到如此玄幻的场景,陆霜白入了神,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看,直到聒噪的嘶喊声一阵接过一阵。 某啦啦队c位成员傲因叫得撕心裂肺: 「使劲打啊!使劲!你是不是没吃饭!」 「你傻啊,睁大眼睛看他招式啊!」 「快打他打他啊!」 …… 陆霜白:「……」 刚才两人还吵得不可开交,现在都加上油了,状元的脑迴路这么简单? 傲因正叫得起劲,直到被人一脚踹到尾巴骨,痛得浑身一个激灵。 陆霜白抵在傲因尾巴骨上:「异域是什么?」 傲因冷哼一声,撇过头不理他。 脚尖微微向前用力,傲因痛得嗷嗷直叫:「停停停停,我说!」 反正异域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也没必要死犟着不说。 喘了口气,傲因道:「按你们人类的理解,异域就是邪妖布置的结界。」 陆霜白:「然后呢,这个结界会怎样?」 傲因不情愿地解释道:「就是你家啊,你想干嘛就干嘛,每个邪妖的异域能力都不一样,唯一的相同点就是都可以把人扔进异域里,哪天有胃口了就吃掉,嘿嘿嘿。」 陆霜白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痛得傲因嗷嗷叫:「你这个该死的人类!我迟早吃了你!我早该在我的异域里吃了你啊啊啊啊!」 「阿箐的异域能力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 陆霜白学着宿淮眼皮一掀,作势再踹一次痛处,傲因立马务实,态度十分诚恳,就差跪下来抱着大腿发誓他的诚实:「我是真不知道啊大哥!你自己想想,你会让别人知道你的银行卡密码嘛!」 ……这倒是,难得错怪他了。 想了想,傲因还是忍不住补充道:「异域象徵邪妖实力的强大,只有个别邪妖才有能力创造异域,不是我在向你炫耀啊,其中就有我。」 陆霜白眼中充满质疑,但看着某人断了半身骨头却还要臭屁的模样,实在不忍心再打击他。 陆霜白好奇道:「那你的异域能力是什么?」 傲因双眼一亮:「力量和速度的加强!」 「……这么普通?」 傲因:「……」 不想理你!!! 第22章 傲因气到不想说话, 背对着陆霜白看两人继续打。 希望阿箐能把和人类一队的宿淮老狗打得落花流水腿抽筋! 眼前的战局两人依旧是一打一守,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人力量悬殊,宿淮脚下要是肯动一步, 这件事就能立马结束趁早回家睡觉。 宿淮为什么不直接将阿箐制服? 陆霜白若有所思, 突然想起来刚傲因和阿箐争得不可开交时, 宿淮的视线明显在这些蛇蛋上停留了好几十秒,难不成不动手的原因是这些蛇蛋? 陆霜白转身蹲下,随手拿起一颗蛇蛋, 又怕不小心被直接碰碎了, 改用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对他来说这颗蛇蛋里活着的只是一条小蛇,可对于阿箐来说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孩子。 皮肤一碰到蛇蛋, 唯一的触感是冰凉,冰到至极, 从指间一直冷到心,没有生命的热度。蛇蛋壳非常的薄, 举到眼前的距离能清楚地看到一条不过食指长的小蛇游荡在液体中,动作迟缓。 陆霜白看得入迷, 浑然不知阿箐停下了动作,死死地盯着他, 生怕他用蛇蛋来威胁她投降。 见两人都停下动作看向陆霜白, 傲因也跟着扭头,情不自禁吐出两个字:我靠。 非常具有人类社会的脏话精髓。 居然拿着人孩子要挟, 这是他这种穷兇恶极的混蛋也干不出来的事啊! 妈的, 他说错了, 这位才是狼人, 宿淮是小儿科! 感知到投身在自己身上的三双眼睛,陆霜白停下观察, 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怎、怎么了…… 疑惑间,耳边传来一道清脆的「咔嚓」声,陆霜白浑身一僵,下一秒,粘腻的液体顿时流满了手心,一条小蛇静静躺在破碎的蛋壳中,毫无动静。 陆霜白:「……」 「!!!」 不是他做的,他什么都没做!! 阿箐顿时暴怒,纵使她知道这蛋的存活率低,几乎不可能孵化成功,但是作为一个母亲,不免会迁怒,她看不得孩子在别人手里死去! 毕竟蛇蛋被这个人类捧起来才碎的,要是不动它,万一那千万分之一存活的概率就在此呢!! 本就因对宿淮的无用攻击憋得心里一团火,这会儿怒火烧得她眼眶发红,蛇尾摆动的幅度渐渐变大,阿箐喝道:「休怪我无情!」 话音刚落,狂风的「唰唰」声突然在黑暗的空间响起,像是八级飓风穿梭在周身,大风迷乱了眼,衣物也被吹得「哗哗」直响,与此同时鼻尖传来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眨眼间,漆黑中只剩下了陆霜白一个人。 第49页 手中的液体消失,干燥的手心里空无一物,仿若刚才的触感是一场幻觉。 陆霜白还没反应过来,鼻尖微凉,似乎有什么液体落在了鼻尖。陆霜白伸手一摸,还没看清是什么,无数雨滴紧接着从空中落下,短短几秒,飘飘小雨转眼成了瓢泼大雨。 陆霜白抬眼时,四周场景一变。 是刚才的最后一幕,是阿箐的背影。 阿箐失魂落魄地站在夫家的家门前,没有人理睬她,也没有人来赶她走,只有府前的大红灯笼摇摇晃晃,随风飘荡。 凄凉,凄冷,心如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穿着斗笠的男人从道路尽头出现,逐渐走近,他走到阿箐旁边将人打昏抬走。两人径直穿过了陆霜白的身体,在另一处的尽头逐渐走远,不知道要去哪儿。 这……他进入了阿箐的记忆? 陆霜白伸手接雨,任由雨水穿过指缝滑落,大雨敲打在皮肤上,带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这一切真实到似乎他就在现场。 没有多想,陆霜白抬脚跟上两人。 男人抬着阿箐走了很久,久到大雨停止倾泻,久到陆霜白身上的衣服由湿转干,这才在山角下一处的茅草屋前停下。 男人走进一间柴房,将阿箐放置在干燥的稻草上,用漆黑粗重的铁链锁住她的双手双脚。 男人蹲下身用力按压阿箐的人中,好一会儿,阿箐幽幽转醒,眼中一片茫然,甚至看不到她的恐惧,像是被抽干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躯壳还尚有唿吸。 男人拍拍她的脸,声音沙哑如砂纸在金属上打磨:「趁我不注意逃跑,有几分能耐。」 阿箐闭上眼,苍白的嘴唇微动:「你救了我,这命是你的,要杀要剐随你。」 男人冷哼一声,起身将柴房的门关上。 陆霜白站在柴房门口,正好与男人打了个照面。 男人身型强壮,看着三十有加,皮肤黝黑干枯,一道食指长的疤横在右脸庞上,带着几分狰狞。他眉骨高起,眼露凶光,印堂处悬针纹深刻,是个性情凉薄粗暴,固执执拗,不好相处的人。 陆霜白这时还不知道男人要做什么,以为是要出门,刚退后一步让路,就见木门在眼前合上。 心里不好的预感瞬间扩大,陆霜白心中急切,可他的手穿过房门,无法阻止事情的发生,耳边只依稀传来布料被撕裂的声音。 瞳孔剧动,陆霜白不敢相信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他正对着木门,眼中门上的刮痕勐然在眼中放大,它们无法消失,只会深深刻在木板上,甚至随着年月的增长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他明明背对着空中的月亮,可月光却没有投射出他的影子。 这是阿箐的记忆,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一切。 即使他想阻止,但是能怎么阻止? 百年前,他还未出生;百年间,一切的事都已成定局。如今,谁也无法扭转歷史。 身后的月光转为日光,月亮转为太阳,日月交替下树上的叶子脱落,秃枝上又长出了新叶。 炎热,严寒,气温在冷热交替,四季又四季。 这个男人对于医术有着近乎执拗的疯狂,而阿箐,一个无依无靠,死了丈夫的孤女,正是他最完美的试验品。 他想知道不同月份的胎儿在母体中能成长到什么程度。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阿箐的肚子从平坦变得硕大,又从大腹便便的模样变为平坦。 未成型的,成型的,男孩或女孩,只是一滩血色的,只有头没有四肢的,后来是长了手脚的……一个个孩子接二连三出生,男人每一次都捧在手心,犹如稀世瑰宝,兴奋到双颊发红离开,独留阿箐在柴房中。 这是阿箐的记忆,也是阿箐的视角,陆霜白并看不到男人到底对那些「孩子」做了什么,他能猜到,但他不忍心确认。 直到第十次。 这次落地的,是一个健康的男婴,刚从母亲身上降落便发出嘹亮的哭声。 阿箐在生产途中晕了过去,求死的心却被这道哭声喊醒。 沾湿的脸庞上那双失去光的双眸被瞬间点亮,像是黑暗中的烛火,明亮得不容忽视。 阿箐死死地看着这哇哇啼哭的孩子,充满了小心翼翼,眼神不敢有片刻的离开,第一次在男人起身离开时有了点反应。 她爬上前紧紧抱住男人的裤脚,眼中盛满了祈求:「求您……把这孩子给我吧,求您了……」 阿箐刚生产完,身子虚弱,再加上这些年不间断的生产,身体早就到了极限,多亏了男人的药吊着性命。她这点微弱的力道对男人来说就好似挠痒痒,男人轻松将小腿抽离,嘴角勾起一抹微妙的笑容,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阿箐瘦小的身躯连忙跟着男人爬向门口,可是铁链并不长,爬了没几步就限制了她的行动,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柴门被无情地关上。 隔着一道土墙,孩子响亮的啼哭声,阿箐低低的哭泣声顿时交织在一起,这也许是母子间这辈子唯一的交集。 直到孩子的啼哭戛然而止,阿箐这才放声大哭,肝肠寸断。 烛火再次被熄灭,归于黑暗。 她也许一直知道这个男人在干什么。 傍晚,男人端来一碗肉和一碗米饭放在阿箐面前,再次不发一言离开。 第50页 眼见着阿箐颤巍巍伸手,拿起碗筷进食,陆霜白不忍心再看,当机立断背过身去。 现在的记忆是在春天,远方的树上都开满了翠绿的嫩芽,明明眼前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可他的背后却是一个充满了死寂的世界。 肉香和血腥味交杂,让人噁心得作呕。 残酷,噁心,惨无人道,丧尽天良? 什么词能形容这过去发生过的一切? 陆霜白不知道。 但有一瞬间,他突然懂阿箐了。因为如果他是阿箐,他也无法原谅这个世界。 …… 深夜,夜空挂上了一道圆月。 男人一如往常来收拾碗筷,看到碎了一地的瓷片,男人恼怒地看着阿箐:「你要是再打碎一只碗,我就杀了你。」 眼见着女人眼中无光,呆呆地看向远方。 男人也没有多想,弯下腰开始收拾碎片,殊不知呆滞的眼神渐渐落到他的后脑勺。电光火石间,阿箐勐地扑身上前,将手中紧捏了许久的碎片勐然插入男人的脖颈,顿时血流四溅,将阿箐苍白的脸顿时染红。 眼见着男人挣扎,阿箐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压制住了男人,侧过头兇狠地咬上男人的耳朵。 「啊——」 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后,一只血淋淋的耳朵被吐到地上。 阿箐见状却没有停下动作,拼劲全力直到把瓷片完全插入男人脖颈,男人挣扎的动作终于变弱,阿箐这才脱力靠在墙上喘息。 陆霜白以为一切到此为止,却没想到阿箐仰头笑起来,又坐起身将食指深深挖入男人的眼框,使力搅动,在一声声惨叫声中,阿箐勐然勾起手指将眼球挖出一口塞入男人嘴中,逼迫男人咽了下去。 「好吃吗?」 男人躺在地上,满是鲜血的脸上只剩下了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充满了恐惧和憎恶。 人一旦刺入脖颈动脉,难活。 大量的失血让他失去抬手的力气,四肢在慢慢发凉,男人看着眼前笑得东倒西歪的女人,只愿死后做厉鬼也不要放过她! 另一只眼眶又是一阵剧痛,双眼一片黑暗,他的胃中又多了自己的一部分,可男人已经无所谓了,脖颈间失血过多,他今晚必死无疑。 阿箐笑意盈盈,推推唿吸减弱男人:「别死呀,别死呀,起来玩,起来吃肉啦!」 她将手伸向男人鼻下,确定没有任何唿吸后,拍手大笑道:「呀!死啦!你怎么死了,你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 又笑了一会,阿箐才停下来,抹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她双手握住男人颈间的碎瓷片,用力拔出,随后一下又一下,每一次都深深插入男人身上,留下一个个血洞,直到男人面目全非,狭小的屋子里血流成河,像被血涂刷了一层。 扔掉碎片,阿箐拿下男人系在腰间的钥匙,打开手上脚上的镣铐。紧接着,她转身进屋,出门时手上提着香烛和香火。 天空又开始下雨了。 一如那天她被带着回来时一样大。 雨水很快冲刷了阿箐脸上的血迹,红色的液体顺着脖颈流入衣领,很快在衣服上晕染了一大块,她面带微笑,走路一瘸一拐,按着记忆里的样子,一路走到一个寺庙。 还好现在是半夜,从荒郊野岭到城镇都没有什么人,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小小的寺庙里四处瀰漫着檀香,带来沁入人心的平静。 菩萨慈悲的脸庞看着普罗大众,怜悯关怀世间一切,似乎什么都可以被原谅,谁都可以获得宁静。 在这个庙里,她曾与心爱之人一同祈祷婚姻美满,子孙满堂,生活顺遂。 「可是菩萨,为什么您没有保佑我?是因为我不够虔诚吗?」 「我不怨您,魏箐今日前来只希望您能保佑我的孩子们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平安安稳地度过一生。」 阿箐跪在垫子上,双手合十举在胸前,朝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可随后她又颓然地跌坐在垫子上,呆呆地看着金相,眼眶落下两行清泪,与额头上的血混成一道滴落在地,晕成一片。 陆霜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下动然,他不知道这一刻的阿箐是否还相信菩萨。 这时一道凛冽的男声从两人头顶想起—— 「你想吗?我可以帮你。」 第23章 陆霜白不知道阿箐许了什么愿, 也不知道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帮了她什么。 在他仰头看向上空的瞬间,出现在眼前的不是木制横樑屋顶,而是灰色的天空, 布满密云的天暗沉沉的, 压抑得好似要往下坠落。 「求您放过我!」 「我再也不干了, 不要杀我!」 「我不是故意杀人的,求您不要杀我,我还有一家子要养……」 …… 耳边是遍地哀嚎祈求声, 男声女声互相夹杂, 陆霜白听了好一会才听明白这些跪地求饶的人在讲什么。 阿箐穿着一身灰色的布衣,同色长裙下是一条硕大的蛇尾, 只不过这条蛇尾没有现在的血色纹路,反而黯淡无光, 表面像是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这时的阿箐似乎还不是邪妖。 飞扬的长髮挡住了她一半的脸庞,然而垂下的眼帘中那冰冷的冷漠却恍然可见, 看着面前几人吓得痛哭流涕,阿箐苍白的脸上充满了不解, 怎么好像她才是其中罪恶不赦的犯人呢? 第51页 「你们都清楚自己做的是错事,那为什么还要做呢?」 阿箐指尖一点:「你, 为了娶县老爷的么女杀了为你生儿育女的髮妻, 为何?你明明可以允她一纸休书,一别两宽, 各自安好。」 「你, 村民都道你乐善好施, 是个活菩萨, 可他们都瞎了眼!你强抢民女,连幼童都不放过, 后宅被你玩弄致死后一张草蓆潦草送走的少女不在少数!」 她没有停止,继续一点,「还有你——为了一些蝇头小利,竟与敌国暗中合作,竟坑杀将士几十万人,他们也有父母,有妻儿,你毁了几十万个家庭,罪不可赦!」 …… 阿箐一一数落着他们的罪行,却不允他们狡辩的机会,每每话音一落,便将蛇尾一甩,贯穿胸膛。 半晌,荒废的寺庙中满院狼藉,遍地尸体。 四周的尸体还尚带着余温,陆霜白站在中央一阵恍然,阿箐的回忆像是一场大屠杀,阿鼻叫唤,她对世间不平充满了恨意,可也正是因为她对世间存有善念和希望,心中的怨恨才得以驱使着她去维护正义,可阿箐却用了最坏的方式—— 杀掉作恶之人,正义并不会因此到来。 这一瞬间,陆霜白胸口突然迸发出一股强烈且又微妙的情绪,五味杂陈——他确定,这不是他的。 这些情绪就像吸了水的海绵,瞬间将他填满,苦涩不堪,如汹涌的海浪迎面扑来,没有准备的人自然被灌了满口鼻,情绪波盪,恨意沉浮,将他淹没。 「咚锵咚锵咚锵——」 锣鼓交替声响彻耳边,眨眼间,陆霜白眼前碧空如洗,白虹贯日。 这一瞬间陆霜白又宛若躺在云朵上,温暖舒适,平和的心绪中还带着出乎意料的嚮往希冀。 陡然不同的两种心境让陆霜白登时反应过来,这不该是他该有的情感。他不过是一个看客,即使身入其境,也不可能对阿箐感同身受。 可是为什么他能体会到阿箐的情感,就好像他才是经歷了这一切的人? 怀着疑问,陆霜白抬起头,一眼便找到了年轻模样的阿箐坐在黑色瓦砖的屋檐上,正托腮往下看去,也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 她穿得难得的好看,一身嫩粉色长裙将她衬得宛若未出阁的少女,盘起的髮髻上由几十片金叶子做成的朱钗随之晃动,也跟着主人一同雀跃。 响彻天际的锣声由远至近,带刀侍卫手牵枣红大马,拥簇着一锦衣青年从城镇入口走近。街道两边顿时人声鼎沸,茶楼酒楼里的客人伸头探脑,个个喜出望外想一展今年状元的模样。 「这不是李家那小子?他居然高中状元了!」 「听闻李家小儿三岁就能背诗,小小年纪就能看出不凡啊。」 「李家公子这模样生得可真俊俏,可否婚配?」 「陈婶您就别想了,李状元和他未婚妻,天生一对呀!」 …… 年轻俊朗的青年坐在马上,意气风发地向两边的众人抱拳致意,像极了阿箐记忆中,那名名为「焕礼」的男子。 阿箐见状,眼神直勾勾盯着青年看,似乎怎么也看不够。听到路人对青年的夸奖,阿箐也开心地手舞足蹈。 陆霜白自然又感受到了阿箐的情绪,胸口中的喜悦自豪几乎同一时间将要迸发出胸口,带起指尖泛着的密密麻麻的酸涩。 即使青年与他只有七分像,即使一双眼睛像极了他的娘亲,非她亲生。 视线中,一个穿着墨袍的男子从屋檐处出现,慢条斯理走到阿箐身边站定,静静地看着街上发生的一切。 陆霜白与他们正好处于屋檐的两端,距离不长,但也不短,男人侧身对着他,身姿挺拔纤长,墨色长髮只用一根普通的黑色缎带松垮繫上,髮丝下垂遮盖了侧脸,只单单露出一个挺拔的鼻樑。 只听阿箐愉悦地喊了一声:「大人,您来了。」 男人低低地「嗯」了一声,又道:「他就是?」 「对,他叫顺安,顺遂美满的顺,一生安乐的安。」 「这是我们曾经给我们的孩子取的名字。」 「焕礼说,他不奢望我们的孩子功成名就,成就一番伟业,只希望我们的孩子这一生健康快乐与平安。」 …… 许是难得遇上个能说话的人,阿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许久,她扬起脸,郑重坚定道:「大人等了百年,阿箐也愿等。」 百年? 陆霜白一顿,这个男人难道是宿淮?! 陆霜白小心翼翼走上前,打算一探究竟。这时男人侧过脸对着阿箐说话,轮廓分明的脸看起来年轻许多,明明是少年的模样,一双深眸却已经染上了陆霜白熟悉的淡漠。 但「他」与现在的宿淮给人的感觉并不一样,要硬是说出个因为所以,以前的宿淮身上虽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却还留有一丝活气,还有着盼头,而如今的宿淮,让陆霜白想起一句话:哀大莫过于心死。 陆霜白心中的猜测落地,在寺庙里问阿箐要不要復仇的人是宿淮,是宿淮帮阿箐成了妖,所以阿箐口中所说的帮忙也许指的是这个。 陆霜白嘴角一扯,自嘲地笑了,在这一点上,他们三人竟诡异地达成了一个共识:有仇必报。 有能力復仇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若他也有这么一天,他定也——不对!陆霜白,醒醒!你不能再想下去了! 第52页 清醒的瞬间,陆霜白心绞一痛,他匍匐在地勐咳出声,剧烈的唿吸间让他眼眶发热,模煳了视线,他听到两人继续说着话。 「凡人转世归地府管,并没有规律。世间这么大,也许你永远找不到他的转世。」宿淮望着边际出声,又道,「而且转世后的人便不是你当初认识的模样了。」 「我知道。」阿箐嘴角边的笑意渐渐抚平,看着身着锦衣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眼前不禁浮现另一道身影,相互重叠,阿箐喃喃道,「若今天找不到,我便明天找,今年找不到,明年我接着找,我现在是妖,我有很多寿命,我可以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他为止,我只是……想再看他一眼,即使他容颜已变。」 她的语气很轻,轻到这句话轻而易举被风带走,也带来一道幽幽的嘆息。 宿淮如出现时神出鬼没,眨眼间又离开了。 阿箐的视线跟着队伍走向街巷的尽头,她看了,又似乎在出神,直到那人背影消失在拐角处,陆霜白听到了阿箐的低声呢喃:「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依旧是坐在屋檐上,眼前的场景没有规律地瞬息万变,记忆从阿箐杀了一个又一个穷兇恶极的坏人,变成她时不时偷跑去李家看看青年的状况,又变成她在青年大婚前跑去菩萨前祈祷…… 陆霜白胸口的感情也在随之不断变化着,直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毁天灭地的恨意将他淹没。 捂着绞痛的胸口,陆霜白眼睁睁看着偌大的院中大火肆起,房屋被团团火焰覆盖燃烧倒塌,柴木烧焦的味道争先恐后扑入鼻中,烟雾缭绕下,院中倒着数不清的尸体,早已没了唿吸。 一身身藏青色的小厮服间,一个满头银髮的老妇人显得尤为醒目,她身着布料上乘的暗红色外衣,更暗的红色映透了她的衣襟,只见四五根或粗或细的木棍毫无次序地插入她的胸口,每一根都穿透胸口,老妇人死不瞑目。 「我杀了你们——」 尖锐的女声在迴荡,阿箐站在院中,恨意如藤蔓般疯狂生长挥动,将身边逃跑的僕人一一杀去,一个穿着青色绸缎的女子被一群护卫护在最中间,神情紧张,步伐匆匆。她头上的金钗早已在奔跑中掉落,髮丝散乱狼狈,可她顾不了这么多,手紧护着高高凸起的肚子,跟着侍卫跑向门口。 阿箐注意到动静,连忙摆动蛇尾上前,将女子周围的护卫统统杀去。七八个护卫瞬间倒下,女子见状吓得嘴唇发颤,步步后退下却依旧紧紧护着凸起的孕肚。 突然,一个手持短剑的青年从一旁蹿出,紧紧护在女子身前。 阿箐动作一顿,不敢置信外出办公的青年居然出现在眼前,她毫无准备,慌乱地摸了摸脸颊,将脸上的血迹抹去,又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着,双手无处安放,好一会儿,她才颇有些无措地开口道:「你的名字是顺安,顺遂美满的顺,一生安乐的安,对吗?」 「没错,那又如何?」李顺安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护着妻子与其拉开距离。 眼中早已盛满的泪花在青年应声时瞬间滑落,陆霜白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悲喜交加,截然不同的复杂情感交织膨胀,只听阿箐哽咽道:「他若还活着,知道你这么优秀一定高兴坏了。」 眼泪滑落,还没来得及落到地面,就被空气中灼热的温度蒸发,出乎大家意料,原本平静的阿箐转而歇斯底里道:「可是他死了!他魂飞魄散没有来世了!」 「是你们,是你们杀了他!」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逼得他无路可走!」 「他疼吗?他是不是很疼……」 …… 魂飞魄散? 好好一个凡人怎么会魂飞魄散呢? 魂魄是转世的根本,除非在外力的作用下,不然鬼魂是不可能魂飞魄散的。 古时候有些道士遇到无法制服的厉鬼,才会採用这种下下策。但是李焕礼只是一个普通人,死后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鬼魂,无冤无仇的,谁会将他的魂魄打散? 还有,阿箐是怎么知道李焕礼魂飞魄散的? 李顺安趁机护着妻子逃跑,眼看着两人逃跑的背影即将跨过大门门槛,两道风刃从阿箐手中凝聚,瞬间刺穿了两人的胸口。 「以李氏一族血肉为引,我,魏箐愿以魂魄为祭,望李焕礼再有来世,一生顺遂,美满幸福。」 …… 火势蔓延,整座李府都置身于熊熊大火间,就连他身下的这一处房屋也被火焰包围,难耐的热度烧得连空气都变得扭曲。 心口的绞痛让陆霜白难以动弹,渐渐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他不由双膝跪地试图缓解这急速上升的痛意,可这依旧是徒劳,滚烫的温度侵染上皮肤,高温让陆霜白渐渐失去意识,昏迷的前一秒,是阿箐泪流满面的决绝。 * 「天地为证,日月为鑑。我,李焕礼,愿与魏箐结为夫妻,携手共生,白头偕老,此生绝不负她。若违背誓言,天打雷噼,不得好死。」 脑中传来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惊得陆霜白勐然睁开双眼,下一秒,心口的绞痛如影随形。 他又回到了大火燃烧的院子。 眼前是李顺安护着妻子逃跑的仓促背影,陆霜白眼睁睁看见自己抬手聚起风刃射向两人。足够近的距离,陆霜白清楚地看见倒地的瞬间李顺安以自己为垫,将妻子护在了怀中…… 第53页 「以李氏一族血肉为引,魏箐愿以魂魄为祭,望李焕礼再有来世。」 熟悉的誓言再一次迴荡在耳边,可这一次分明是从「他」的身体里发出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时间细想,陆霜白这次胸口的痛意更甚,痛到四肢百骸浸染上绝望,灼烧的热度中,脸上冰凉一片。 「轰——」的一声,房屋倒塌,视线昏暗间,他又回到了最初——再一次抬手聚起风刃。 一次又一次,陆霜白已经数不清多少次「他」杀了李顺安和他的妻子,而随着每一次的杀戮,胸口的疼痛愈加明显,心脏好似被人紧攥捏爆成了碎块,他无法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苦楚,就连指尖都在战慄叫嚣着痛不欲生的悲凉。 如果他是阿箐,如果这是阿箐当时的感受,那么他明白了,这一刻他真正明白变成邪妖得经歷的一切。 若这些厄灾从来不曾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又怎么选择孤注一掷,甘愿忍受失去一切? 如是想着,虚浮幻影中,陆霜白恍然看见自己的手与阿箐的慢慢重叠直到融为一体,不仅如此,就连理智似乎也随着復活次数的增加越来越模煳,直到最后他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也想要报仇。 「阿白,爷爷说的话你都听懂了吗?」 老爷子手持蒲扇,轻敲小孙子的小脑袋,然而困意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比光的使者还要强大百倍,小小的陆霜白砸吧了一下嘴,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 见状,老爷子重重嘆了一口气:「陆家百年基业不保啊。」 说着,他放下蒲扇,从陆霜白手下抽出一张符纸,一笔落纸,一张遒劲有力的符文便跃然于纸上,两指一夹,老爷子乐呵呵地贴在了宝贝孙子的背上,下一秒,睡得正香的陆霜白勐然睁开了眼睛,老爷子眼疾手快又往自家孙子后背贴了一张,小陆霜白像打了鸡血一样提笔就开始画符,一双胖胳膊甩得虎虎生威。 「爷爷!停下快停下,呜呜呜奥特曼救命!!」 老爷子拿起蒲扇悠哉扇着,摇头晃脑道:「提神醒脑符和学习用功符,是你爷爷我专门为你所创,我家乖孙不必如此感动。」 「你先用功学习,爷爷去街头吃个肉包。」 「我也要吃肉包!!!」 踏出门槛的脚步因孙子的哭嚎更加轻盈,老爷子嘴角上扬,打开随身携带的收音机放起了时下流行劲歌单曲:「……喔~夏天夏天悄悄过去依然怀念你,你一言你一语都叫我回忆,就在就在秋天的梦里,我又遇见你,总是不能忘记你……」 …… 那年夏天,知了蝉鸣,他因没吃到香喷喷的肉包哭了一整晚。 第一年老爷子的忌日,他买了整整两袋放在老爷子的墓前,一袋给老爷子,另一袋他当着老爷子灰白照片的面吃得一干二净。 都说味道可以唤起人们的记忆,记忆里肉包的香味唤醒了他不敢打开的回忆,以及,他答应过老爷子,他一定会好好活着,怎能因为这种小困难就丢了性命! 陆霜白用力咬破舌尖换来一丝清醒,这是他如今唯一可动弹的地方,许是咬得太狠,血充斥了整个口腔,溢出的血液顺着嘴角滴落在胸前的玉佩上,在陆霜白看不见的地方,一道暗金色的纹路亮起,不完整的符文登时金光乍现,这一瞬间陆霜白禁锢的四肢得以松解,他立即咬破自己的指尖,在手臂上以血画出提神醒脑符,同一时刻,他立马醒悟其中的怪异,一切都与他被拉入记忆后有关。 他只存在于阿箐的回忆里,连一扇门都触碰不到,这对于他来说都不是真实的场景,可对于雨水,对于火的热度,他却能一一感知,原因其实很简单,他先入为主的感受在支配着他的感官。 他从小便知雨的温度,也知火的热度,看到雨会觉得冷,看到火会觉得热,而他没有摸过一扇百年前的门,也不知满是深刻刮痕的木门摸着是什么触觉,他未曾有过这种感官体验,所以没有先入为主的感受。 简而言之,这些容易被忽视的细节,是他在不知不觉中和阿箐建立的一个微妙连结,进而一步步将自己代入了阿箐的立场产生了情感共鸣,不仅如此,在阿箐的异域中,情感是双向箭头,他也因此切身体会到了阿箐的所有感受,若他沉浸于此,失去意识后他就会被阿箐吞噬殆尽。 这也许就是阿箐的异域能力。 那么,反向操作,摒除一切感官杂念,他也能从此逃脱。 想清楚解决方法,陆霜白刚一静下心来,熟悉的冷冽声线在耳边响起,近得似乎只差一指距离。 「找到了。」 话音刚落,一根白皙的手指凭空出现,轻轻点在陆霜白的额头上,下一秒,所有场景全部消失,胸口的痛意也无影无踪,除了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在提醒着他刚才不是幻觉外,一切宛若一场梦。 脑中传来的清凉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让他瞬间回想起小时候的six god花露水,夏日必备神器。 耳边传来热切的唿吸,意识到这是什么,陆霜白立马向旁边一跳,离宿淮远远的。 「里甘码!」 宿淮带着女服务员出现在眼前,试图听明白煳了一嘴血的陆霜白在说什么鬼话,想来实在难分辨,宿淮解释道:「她的异域能力你应该已经了解了。」 第54页 「陆霜白,你太心软了。」 第24章 干他们这一行的, 心软意味着容易死。 厉鬼满口谎言,阴险狡诈,万一信错, 厉鬼不但不会感激你, 反而会试图杀了你, 以除威胁,以绝因果。 邪妖虽然不是厉鬼,但本性的最恶处大同小异。 他怎么能不知道? 陆霜白撇开视线, 不想再看到宿淮那副冷眼旁观的模样, 可头顶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无处可逃。 他从来没有对阿箐心软过。 他是人, 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不是一个没有心的怪物。第一次亲眼见到如此惨烈的遭遇, 难免会对她生出一丝同情,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但也仅此而已。 女服务员好心地上前将陆霜白扶起来,两人一言不发地跟上宿淮。 她运气好, 当场被宿先生拉住,一直跟在宿先生身后找陆霜白, 并没有像陆霜白一样被囚禁在那个女人的身体里被一遍遍的折磨——他们两人早就找到了陆霜白, 可不知为何宿先生并没有立即靠近,她急得在一旁跺脚, 又不敢出声催促。 这位宿先生虽然看起来很有本事很可靠,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瘆得慌, 一路上也不敢主动说话, 连唿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发出动静让对方心烦。 这会找到了青年, 她心里也踏实许多。 两人跟着宿淮一路无言,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又走进了一片大火蔓延之地。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像是火焰和黑暗的界线模煳交融,不知不觉中一下从黑暗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陆霜白面上不显,心中惊异不已,他的视线顿时从暗转明,鼻尖瀰漫着柴木烧焦的臭味,院中的一切清晰可见,是熟悉的那一幕。 「阿箐」面容扭曲,两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像是在与自己在做斗争。注意到突然出现的三人,「阿箐」眼球艰难地转动着,眼中的求救信号明晃可见。 不用猜,里面的十有八九是傲因。 这一次作为旁观者,没有了情感的束缚,陆霜白更能清醒地去看这一幕。 似乎争夺身体主导权失败,「阿箐」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放下掐脖的双手,转而聚起风刃将两人斩杀于门口,死寂般的绝望随着眼泪溢出眼眶。 女服务生心生不忍:「她明明这么难过,为什么还要执意杀了他们?」 陆霜白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这份情感太沉重太复杂,更何况人这种生物有时候在做什么连自身也不明白,而在场唯一可能知晓的人闭口不言。 陆霜白上前几步,与宿淮并肩而立:「你和她以前认识,所以你知道她的异域能力,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出去?」 「邪妖在启动异域时除了自保,也可以消灭棘手的敌人。」 大火倒映在宿淮的黑眸中肆意燃烧,宿淮面如沉水,「异域的本质是他们执念的化形,若想出去,要么让他们放了你,要么破了他们的执念。」 这听起来容易,实操性极低。 执念说白了就是人的心结。 人的心结何其难解,都说「解铃还须繫铃人」,可要是这结打得过死,或者这系铃人也死了呢? 这世界有解得开的结,就有解不开的结,无论哪种都需要一个机缘,而机缘,更难遇。 破执念这个说法像是一个笑话,若执念那么简单就能被化解,这异域也不会牢不可破了。再者,要是像宿淮说的那么轻松,也不会有第三外交部存在的理由了。 他们连阿箐的执念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破解执念了。 「还有别的方法吗?」 「杀了她。」 杀了她? 陆霜白沉默下来,半晌,他才开口问道:「我看过阿箐的记忆,是你当年帮她成为邪妖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当年宿淮没有出手,阿箐也许早就归顺命运,寿终正寝,也不用在泥潭中挣扎百年之久。 宿淮侧过头对上陆霜白的视线,持续的对视下,宿淮语气冷淡又生硬,掩盖不住对邪妖的嫌恶:「不必试探我,我不可能做这种事。」 确认了心中的猜测,陆霜白全然没有被揭穿的侷促,回想片段,阿箐在寺庙里杀人的时候蛇尾与如今的不同,他确定那时的阿箐的确是妖。 陆霜白:「你之前说过邪妖是由人转化的。」 「是。」宿淮解释道,「最初邪妖的确是由人转化,因有违天理,数量稀少,闻所未闻,所以在一开始并没有引起注意。后来一夕之间,邪妖数量勐长,为祸四方,害人性命无数,两方大战下,这才发现邪妖也可由妖转化。」 「区别在哪?」 「前者顺应天地,后者……」宿淮眼睛微眯,「得人相助。」 宿淮短短几个字,说来却话长。 「气」是万物生存的根本,有气才有生命。生命千万种,形态不一,鬼妖皆可化为人形,而区分他们的一种手段是他们身上携带的气息,一闻见分晓。 妖生来带有妖气,鬼带着鬼气,而人身上则是元气。这些气都是生来具有的,除此之外,像是煞气和怨气,则是可以通过后天产生的。 邪妖作为横空出世的异种,体内混杂着三气:元气、煞气和怨气。 煞气和怨气听着普通又耳熟,前者是由发泄情绪伤害了人或物后产生的,一般来说只有作恶的人身上存在;后者则是由人类心中的不满怨恨堆积造成的。 第55页 《庄子·知北游》中曾记载「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 元气只在活人身上有,人因元气而生,人死则气散,但事实没有人类记载中的那么简单。 「元」通「原」,元气是万事万物的根源,人是万物本源。 人类早已在千年中探索出这一点,可他们并不知道女娲造人时,是土地赋予了人类元气,并与人类的三魂七魄紧密相关,随着魂魄离体投胎,元气被归还于这片大地。 换句话说,元气与人类同生同灭,无法被独立提取,人就是其本身。 煞气和怨气承载于「容器」中存在,即来源于人妖魔,世间生灵,邪妖以其两者为根本,夺取元气中的一线生机而生。 大地繁衍万物,万物起源有根有据,邪妖的出世打破平衡,有违天地守恆法则。若是纵容邪妖强取豪夺,元气失衡,大地失去生机,万物则湮灭。 除了失去因果轮迴的代价,邪妖祭祀魂魄后留下的身躯其实是一具行尸走肉,它会腐烂,会慢慢变成一具白骨,而为了保持肉/身的新鲜,他们唯有不断吃食人肉,披上一件名为「人」的衣服苟且偷生。 宿淮说得晦涩,女服务员听得一脸迷茫,陆霜白倒是瞭然,通俗易懂点说,若将冷气比喻成元气,人则是猪肉,冷气是用来给猪肉保鲜的,而冷气的来源是冰箱,也就是一个元气满满的人类。 要是冰箱没电了,冷气没了,肉也就烂了。 那么究竟是谁帮了阿箐,连宿淮都认为是个威胁? …… 傲因死死盯着两人的方向,心中刚刚燃起的获救的希望瞬间被身边的大火扑得死死的。 两人并肩而立,无动于衷,甚至还在一起悠闲地聊天,怎么着,不想救他是吧? 他难道没有被救的价值?!是他傲因大人不配吗?最起码……起码他有被关在大牢里的价值吧! 你们这两个可恶的狗贼,什么锅配什么盖! 我呸! 都不是什么好鸟! * 那天在阿箐的封印地前,黑红的血迹洒满一地,十来具被放干了血的干瘪尸体蜷缩在地,放置太久,蝇虫环绕,腐烂溶解后面目全非。 要破除封印,要么是比施法者法力更加强大,要么动用禁术,封印松动后趁机破除。 他当年的法力正是鼎盛时期,对阿箐施加的封印这天地间难有人破,现今却有人敢以人类魂魄为祭,并且完美地躲过了天道的法眼…… 注意到干净洁白的袖口上一抹不知哪儿沾染上的灰,宿淮伸手拍了拍却拍不掉,耐心似乎到达了极限,留下一句「护好她」,眨眼间便闪现到「阿箐」面前。 这三个字刚进耳朵,陆霜白只见宿淮倾身上前,一改刚才防守的姿势,每每动手都直击要害,而「阿箐」也从傀儡般的状态抽身,行动轻盈,一一躲过宿淮的攻击。 与此同时,场景中的火焰的热度剧增,大火从足底窜起,足足有一人之高,将几人隔绝开来,并团团包裹在其中。 地上的shi体突然一齐弹起,像是丧尸般不畏惧火焰与疼痛,双眼无神地朝着陆霜白两人走来。 女服务员见状吓得腿软,陆霜白没法,只好拉扯着她先后退至一个安全的距离,紧接着他拿出口袋中的小纸人,再次咬破指尖血往上画了一个繁复的符篆,最后一笔落下,手掌大的纸人瞬间成了巨人,伫立在两人面前,宛若可靠的守卫,将这些shi体抵挡在前。 这是幻境,纸人可以抵御不真实的伤害——假火对纸人来说没有用。 正如陆霜白所想,周边的火堆对纸人无法造成伤害,然而纸人的腿却被尸体们啃得坑坑洼洼。 见状,陆霜白又掏出一张黄色符篆,在没有固体胶的作用下紧贴在纸人身上,下一秒,纸人宛若一个超强力发电器,全身上下充满电流,碰触的shi体一一倒地抽搐不起。 纸人转过身要夸奖,还高举双臂比了一个强壮的姿势:你觉得咋样,可还行? 陆霜白松了一口气,敷衍地比了个大拇指:「你真棒。」 他到底是怎么发明出这堆自恋的纸人的? 女服务员被这一番操作看呆了,她不由想起小学时常考的知识点:人是导体。 但、但是课本上也说过,要富强民主,相信科学啊,呜…… 视线瞥到陆霜白和那女孩相安无事,阿箐心中愤恨不已。 就差一点! 刚才就差一点,陆霜白就被她吞噬,差一点胸前的玉佩就是她的了! 心中的不甘不免让她分心,几招下,她被宿淮逼至角落,她自知自己失去逃跑的希望,无助哀嚎道:「大人何必逼我至此啊!」 「你我相识百年,我在您手下踏遍四荒为您寻了不少天材地宝,为何不能放我一码?这是第二次您将我赶尽杀绝!」 「世人都道大人公平公正,可他们是否知道当年助我成为邪妖,又派我带领一众邪妖毁天灭地的正是大人您!您助我可却又杀我,阿箐的命是大人您给的,多亏了大人才让我成功报仇,阿箐对此没有半点怨言!」 「大人对我有恩,这个秘密阿箐百年来一直守口如瓶,不敢泄露一丁半点,本以为您能怜惜旧情放过我,可大人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还是说大人对我们赶尽杀绝实是真的如同传言在消灭罪证为满足一己私心?」 第56页 同样是失去世间所爱,同样是求而不得,她以为他们是一样的,她以为大人一直是懂她的,以致于她竟生出一种近似荒谬的背叛感,却是她自作多情了。 想到这,阿箐声线尖锐,不甘与恨意在胸口缠绕交织:「大人连我想为人母的心愿也不肯一允吗?」 「迄今为止,从来没有邪妖产子的例子,即使成功了,你的孩子也是吃人血肉的邪妖。」宿淮眼帘一颤,眉眼间透着淡漠凌厉,「同你一般无二,天地难容。」 「可他们也有活着的权利!」 「有吗?」宿淮反问道。 ……有吗? 阿箐一窒,卡在嗓子眼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天道从不容邪妖,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可是,可是……为什么不可以有呢?为什么他们邪妖没有活着的权利呢? 她做人时,她没有活路。现在拥有了力量,也不为所容,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些「为什么」是否有答案?不再是「因为是邪妖」的答案。 这一瞬间,她突然感觉有点累了。 百年来,没有血脉,没有牵挂,孑然一身。 既然今天註定逃不过,那就让自己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吧。 低垂的视线从未孵化的蛇蛋上移开,阿箐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抬手打算给自己一个了结,宿淮却比她更快一步,五指向前一伸,堪堪停留在距离她面部五公分的位置,她脸色瞬间青白,脖颈处却泛起一片通红,神情痛苦之下额头青筋爆起,嘴角溢出一抹鲜红。 「啊——」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幻境突然忽明忽暗,四周一下子又充斥着浓郁的黑暗。 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以防万一,陆霜白带着女服务员快速跑至宿淮身边,只见傲因和阿箐的脸在宿淮手中不停转换,最终宿淮用力一扯,终于将两人分离开来。 傲因再次证明了自己是个废物,从阿箐身体里分离的瞬间不停翻着白眼,却还是顽强地用仅剩的力气瞪了宿淮一眼后昏死了过去。 这臭婆娘的异域能力是通过情感的连结来吞噬对方。也就是说,他要是再不从这婆娘身体里出来,他就要像螳螂一样被吃掉了。 可宿淮明明有温和的方法将他们俩分离,却偏偏选了这种野蛮粗暴的法子,这股痛意宛若在活人身上剖骨断筋,与雷刑有什么差别?! 他妈的! 宿淮老狗,我和你的仇不共戴天! 经过这一遭,阿箐虚/软地跌坐在地:「与其让我看着我的孩子被你们处理,大人何不让我自我了断?反正最终也难逃一死。」 宿淮:「一切按照第三外交部刑法处置。」 话音刚落,一道女声从几人背后突然出声质问,出乎意料,是一直默默藏在身后的女服务员:「你死了就能抵消你杀过这么多人的罪过吗?我理解你把那些坏人杀了,那是他们罪有应得,可他们说你还屠了三个城,为什么啊?」 「你受了冤屈你可以报官啊,可是你为什么要杀害那么多无辜的人?」 连阿箐也愣了愣,女孩眼里的气愤与不平恍然可见,鲜活的年纪还没有经歷过不公,还认为世界不是黑便是白。 阿箐笑了笑:「即使报了官,我告知了他们真相,又能如何?」 「他们可以帮你讨回公道!」 阿箐脸上的笑意也不知是不是在笑她的天真,声线平和:「你怎知我没有报官?」 「你又怎知我没有伸冤?」 「可是谁可以为我讨回公道,是美名其曰深明大义的官府大人,是收了贿赂的官兵,还是与我断绝关系的亲人?」 一连三问,女服务员也知道从古至今歷史上冤案不少,可是杀人还是不对的啊,可一时之间她也找不出理由反驳,讷讷地重复道:「那、那你也不能杀了三个城的人啊……他们都是无辜的。」 「战争纷乱,有多少人能活下来?与其失去人性苟活,为什么我不能来帮他们了结痛苦早日投胎转世?」 「还有,你怎知这不是他们的命运,若他们的死亡是命中注定,我只是好心让他们提前结束了苦难,而并非是我扼杀了他们的性命呢?」 女服务员咬着下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说的话明明就是不对的,可是一时之间她不知如何反驳。 「所以他们应该谢谢你吗?」这时陆霜白出声道。 他的声线中听不出喜怒,阿箐应声看去,嘲讽的唇角首先落入了她的视线中,相貌温和的青年第一次展现出锋利的线条,不等她开口说话,陆霜白先一步又道,「这位女士,你可以停止你的自作多情以及自以为是的慈悲吗?」 陆霜白从袖中甩出一道定身符,阿箐瞬间动弹不得:「你想干什么?」 陆霜白蹲下身和阿箐平时,他唇角上扬,可如黑玛瑙漂亮的双眸中却没有笑意,只能看到一片黑沉,「刚才你想杀了自己,对吧?」 「唔,让我猜猜,你当时是不是在想『啊,自己的命要掌握在自己手上?」 陆霜白轻笑一声:「你说你杀了别人是为了他们好,是为了让他们早日脱离苦海,可你却告诉自己要掌握自己的生死?」 「可是,什么叫做『为了你好』呢?不过是从自己的角度帮别人考虑别人的人生,再把这幅『为你好』的做派强施加到对方身上,我一直认为这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作呕的 『善意』和『好心』。」 第57页 阿箐直视陆霜白的眼神,眼中血丝可怖:「你一个人生不过二十载的人类懂什么?世间最苦的莫过于生而为人,一旦降生便意味着开始遭受苦难。苦难不一定是自己造成的,也不是自己选择的,而是你们口中所谓的『命运』赋予的,呵,好像是什么天大的恩惠似的。」 「你告诉我,什么是命运啊?善意难道比早已註定的命运还要令人作呕吗?没有受到善意的人生和那些畜生有什么区别,不如去做狗做猪,而非当人!」 「你看,命运才是强加在你身上的,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你只能全盘受着,遭受苦难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天道无眼,善报轮迴可笑至极!」 陆霜白起身走到那些蛇蛋前,在阿箐眼睁睁下一脚踏碎了一颗又蛇蛋:「既然死亡是註定的结局,可你刚才又说你的孩子有活着的权利,那别人没有吗?」 「你在干什么!住手住手!」 「啊——住手啊住手啊!!!」 「住手!求你求求你住手!」 …… 直到把附近的蛇蛋踩碎,陆霜白停下动作:「我这一脚叫作『为了你好』,早早放弃希望,认清现实,也阻止了它们生下来便死亡的结局,逃过带来死亡的痛苦。」 「我的所作所为是它们的『命运』,也是你认知中的『命运』。」 「人的生命不能因为你知道了他们的结局就可以被你提前剥夺。」 「这位女士,你明白了吗?」 第25章 异域消失的瞬间, 一盏白炽灯高高挂在众人头顶,明亮的光线吸引着一只褐色的飞蛾从窗户飞来,径直扑向灯泡, 它似乎被灯泡热度烫到了, 飞蛾轻轻一触便又扑扇着翅膀远离, 可它又不捨得离开,只好盘旋在周围。 「老大!陆小弟!」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庄应荣等在别墅外许久, 终于等到异域消失, 连忙破门而入。 「哎哟我天,哪儿来的这么多蛋啊, 怎么还破了那么多!」 摸了摸满手臂的鸡皮疙瘩,庄应荣缩回了脚, 靠着墙壁走到宿淮身后。 二话不说,庄应荣一掌噼向女服务生的后颈, 紧接着一旁的警务人员顺势接下昏睡的人,将人带出了别墅。两人动作流利默契, 一看就是惯犯。 庄应荣「嘿嘿」一笑解释道:「惯例惯例,得带回去消除记忆。」 阿箐被拷上特制手铐乖乖带走, 没有再看一眼蛇蛋。 手铐是第三外交部特制的, 能封印法力,戴上后与普通人无疑, 再也不能作妖。 庄应荣:「老大, 陆小弟你们辛苦了, 早点回去休息吧, 这里我们会处理的。」 宿淮点点头离开,陆霜白好奇问道:「这些剩下的蛇蛋会被怎么处理?」 庄应荣拍拍他肩膀:「小孩子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 明白了。 陆霜白也不想多问, 想要以绝后患,一般只有一种处理方法。 走廊深处的储藏室突然传来「咚咚咚」的闷声,像是有重物在撞击门,警务人员上前一开门,掉出一只被五花大绑的李目成。 看到陆霜白莫名其妙站在自家客厅中央,李目成脑中瞬间脑补出一场大戏,还躺在地上的李目成挣扎得愈加激烈。 见他似乎有话要说,陆霜白上前揭开他嘴上的胶布,下一秒,李目成中气十足的嘹亮嗓子开/炮:「陆霜白!我就知道你是个卑鄙小人,无耻下流!」 「你们两个肯定早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你和程范范早就认识了,为了我的钱接近我!」 「不对!是你让程范范勾引我害我出轨,这一定是你为了和陈樱再续前缘的阴谋!」 「陆霜白你好深的心机,程范范你这个盪/妇,渣男贱女,你们怎么有脸活着!」 「我诅咒你们唔唔唔!!!」 李目成完全看不出被关了几小时的疲惫与害怕,一张小嘴叭叭叭精神气十足。 见他这么有活力,陆霜白就放心了,将手中的胶带再次覆盖住他的嘴巴,怕不够保险又缠了好几圈,最后陆霜白决定保持善良到最后,给出一个建议道:「做点好事,好自为之。」 李目成在大学时就在背地里虐待小动物,这事被他们流浪宠物爱心社团的社长发现,碍于大家都是同一个学校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当时社长也不想把这事闹太大,怕给社团带来影响,便和副社长商量好将李目成在社团里除名。 两人都不是乱说话的,这件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本以为经过这事能给李目成敲响警钟,没想到他非但没收手,反倒变本加厉。 藏蓝色制服的警务人员上前带走李目成,可他挣扎幅度太大,活像只黏滑的泥鳅抓也抓不住,让人烦不胜烦,便利索得将人拍晕带走。 有经验得一批。 不过这次没有人接着他,他直挺挺倒在地板上,是被提着脚拖走的。 他们是经过层层选拔进入的第三外交部,若非没点修为,怎么可能被选中。他们早就看到这男人身边围绕着数不清的猫狗的魂魄,用脑子想想也知道这人干了点什么。 碰到这种人就好比手碰到粪,滂臭。 视线停留在满屋的蛋上几秒,随后陆霜白大步走向门外。 别墅门口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几个警务人员无声忙碌着。四辆黑色的suv整齐停在门口,宿淮早先他一步离开别墅,门外,他和阿箐的身影并肩而立,正低声说着什么,只见阿箐撇过头,被带上了其中一辆车。 第58页 已是凌晨三点多,天空依旧被笼罩在黑色幕布下。红色的车尾灯在街角处消失不见,阴影里的黑暗凝聚成一道边缘模煳的影子,静等了一会后突然消失在原地,像是从未出现过。 而没过几秒,一阵轰鸣的巨响划破寂静的夜空,天空中橙红色的血光将幕布撕裂,径直延伸至上空看不到尽头,留下无法平復的痕迹。 * 夜晚的公路空空荡荡,只一辆黑色suv平稳地开着。十字交叉路口,交通指示灯绿转红,车稳稳停在白线范围内。 四个学生模样的野鬼成群结伴,在马路一边嬉笑打闹,见人行横道灯转绿,吵吵闹闹地走过人行横道。 这几只野鬼穿着一模一样的蓝白相间校服,背着沉甸甸的书包,看着不过十七八岁,青白色的脸上青春洋溢。他们走过马路后,又停了下来,静静等着下一个绿灯。 他们的身后,是自发组织的人们放置着的一捧捧鲜花,来悼念鲜活生命的逝去。 陆霜白不由想起前几天巨博上闹得沸沸扬扬的一则新闻,一群高中生放学过马路时一辆醉驾的货车逆向行驶,四人经抢救无效后无人生还。 他们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孤魂野鬼,意识还停留在车祸前的一幕。魂魄被囚禁在这个路口,只会把动作重复一次又一次,无法去往往生路。 运气好得话会被负责任的鬼差找到,运气不好的话,估计就会被厉鬼给吃了。 衣服口袋里四只小纸人自主爬出来,没有询问主人的意见,径直透过拉下的车窗飞向学生们,一一贴在他们脑后,几人眼神瞬间清明。 鬼差的名单上顿时显现出了他们的位置,一个红绿灯的时间,一连串铃铛声从远处传来。 宿淮油门一踩,suv开过红绿灯:「下次不要莽撞行动。」 陆霜白下意识道:「嗯?」 宿淮:「邪妖的力量并非你所认知的厉鬼,特别是像阿箐这样受过信仰庇护的邪妖。」 陆霜白「嗯」了一声,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suv刚驶上高架,急促的电话铃声在狭小的空间中响起,刚一接通,庄应荣话中的焦急几乎穿透了手机:「老大,不好了!别墅爆炸,阿箐死了!」 …… 十几分钟前。 即将进入秋天,夜晚并不像白天一样还带着热度,凉爽的微风吹过两人并肩的间隙,吹向远方。 警员架着阿箐等车开来,注意到宿淮走来,识相地走到一边,静等两人交谈完。 看着前方飞蛾飞得摇摇坠坠,半晌,阿箐突然勾起嘴角,惨白的面容在黑夜中浮起一抹自嘲:「想当年大人待我如知己,亲自去地府帮我打听他的转世,可没想到……李家愚蠢又贪婪,竟用他的魂魄补全生来痴傻的李顺安残魂,他因此变得聪慧,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李家只顾血脉,全然不顾他再无来生,我一时恨意上头杀了李家满门,大人赶来将我打昏带走,我醒来后追悔莫及,可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我一直想面对面见一下那个孩子,没想到第一眼也是最后一眼。」 「我这一生总是在不停失去,累了。」 她没有任何留恋的事了。 面前的路灯下,灰扑扑的蛾子拍打着翅膀围着灯光转悠,投下的影子与路灯的阴影融合为一体,没过一会儿,蛾子从阴影中显现,从空中掉落在地,再也没有了动静。 收回目光,她突然察觉到自己心中似乎放下了什么,空空荡荡,竟还有一丝轻松。 宿淮:「等回外交部再说吧。」 阿箐摇了摇头,已经来不及了。 尘归尘,土归土,结成婚约时说好的生死相随,那天晚上魏箐便应该和李焕礼一起走了。 阿箐压低音量道:「我虽成了邪妖,不用再背负因果,却也不想欠大人什么。」 「在我被封印时,白泽神君曾来找过我,我应允了他一件事,阿箐已做到。从此,阿箐与大人,再无两欠。」 若是常人,必会询问是什么事,或者白泽为什么要去找她,可宿淮不为所动,他好似没有听到,不发一语地站着。这让阿箐忽然记起很多年前的宿淮,还尚是少年,却早早成了一副不外露情绪的大人模样,时常静坐许久看向远方。 她曾好奇问过宿淮在看什么,宿淮说,他在看这天地。 她又问天地有什么好看的,宿淮说他爱的人化为了天地。 一道嘆息随着微风飘向远方:「大人,您等到了吗?」 * 影帝黄凝一周前突发意外身亡,新闻一经报导,一网红突然站出来讨伐黄凝,揭开黄凝光鲜外表下鲜为人知的一幕。至此,墙倒众人推,黄凝的黑料如雨后春笋,纷纷冒了头。 在拍戏时耍大牌摆拍算是小料,还有工作人员爆料黄凝在剧组时私下找鸡数次,还打着「寻觅灵魂伴侣」的口号与圈内女星网红甚至粉丝交往,脚踏n条船。 「据已知聊天信息的爆料,黄凝为了得到资源,甚至『挑选』、迷/jian粉丝上供给高层。而解决的方法则是金钱补偿,可经某知名律师指出,合同看似赔偿丰厚,实则极具威胁性……」 「黄凝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犯了法律,有句话说的好,叫『纸包不住火』,黄凝所作的恶行早已暗中代价,黄凝得到现在的下场是自食恶果。但是黄凝的死亡不免让人觉得蹊跷,这是一个意外还是有预谋的谋杀?」 第59页 「第三集,『惊!黄凝死亡的真相原来是这么回事!』,娱乐小报社即将为您带来独家剖析,千万不要走开,gg之后更精彩哦!」 某家全国连锁品牌「沙县小吃」里,陈旧的装潢中一盏崭新的液晶电视高挂在一角,一边吃面一边仰着头的少女看得津津有味,连面坨了都没发现。 老闆从厨房出来,看女儿看八卦连面都忘了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拿过柜檯上的遥控器换了频道。 「欢迎大家收看走近科学第六集,自家公寓莫名被石头砸中,屋顶穿洞,业主大闹物业直言豆腐渣工程要求巨额赔款。两方僵持中,业主寻求媒体帮助希望得到一个公道。」 「据专家检测,突如其来的巨石并不如业主说的那么神奇,也并不是外星来物,更不是外星人砸下的预警,世界末日即将来临。这是房产商故意为之的豆腐渣工程,还是业主沦落成金钱的奴隶?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敬请收看下周走近科学第七集,为您揭露事实的真相。」 老闆满意地看着有理有据,充满了严肃氛围,一看就是探究社会大事的好节目,言辞凿凿道:「你们学生就应该多看看这种,多向专家学习这种科学严谨的态度,数学也不会考个不及格。」 少女撅着嘴,不满地看着父亲。 她一点儿不想看这么无聊又降智的电视节目,她只想看坏人得到不好的下场,大快人心! 陆霜白咬着吸管,喝着可乐,无聊地看着接二连三的gg,面前放着一只花生酱拌面的空碗。 庄应荣坐在他对面,正埋头苦吃,一旁累着四只不锈钢盘子,就是大学食堂经常能看见的那种。 如果他没有记错,庄应荣已经吃了鱼香肉丝盖饭,青椒炒肉盖饭,茄子肉末盖饭和川香回锅肉盖饭,现在正在吃西红柿炒蛋盖饭。 难怪那天早上那只小崽子这么能吃,原来妖的食量和他们人类的不一样。 距离阿箐的事已经过去了一周,阿箐当场死亡,傲因不知所踪,案件中的疑问以及那团袭击他的黑影,都随着阿箐的死消散,找不到答案。 也不知道第三外交部是怎么运作的,新闻报导只说是煤气泄漏产生了爆炸,以致于直接把李目成的房子炸成了废墟。 从医院醒来的李目成被消除了所有记忆,植入的记忆中是他和女友程范范吵架分手,女友与他分手后摔门而去,而他在心情郁闷下也离开了别墅去酒吧喝酒,煤气泄露导致了爆炸。幸运的是,在他刚回到家门口,还没进门前别墅爆炸,他在强烈的冲击下撞成了脑震盪。 闻讯赶来的李家父母对这刚买的千万豪宅心痛不已,将李目成骂得狗血淋头,无奈是自家儿子造成的意外,只能自掏腰包赔偿损失。 所有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他这一周没有见到过宿淮,便一直跟着庄应荣熟悉工作。 第三外交部之所以称为「第三」,因为还有「第一」和「第二」。排名不分先后,只是代表着成立的早晚。 「第一外交部」也就是他们所认知的各国与各国之间的外交,「第二外交部」则是处理鬼怪的灵异事件,而「第三外交部」就是专门处理妖和邪妖的事件了。 各部门能招聘了相对应的能人异士,大大增加了事件处理的效率,分工明确,一目了然。 第三外交部每天的琐事很多,第二外交部处理不了的事都会甩给他们,幽都范围内的一些异常报案也要他们一一去确认。 比如大前天他跟着庄应荣去某中学捉了一只喜欢在洗手间泼屎的狐妖,罚他做社工扫厕所整10年;前天去商场更衣间捉了一只爱将衣服勾破的狗妖,拘留5年,织毛衣30万件;今天上午他们则去酒吧逮了一只沉迷酒精的虎妖,罚他……罚他每天喝水500升戒酒瘾…… 十分长眼界。 只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第三外交部的惩罚就跟闹着玩儿一样。 第26章 庄应荣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细心地要了张发票,准备带回外交部报销。 作为一个万年·真·老光棍,他决定要为未来都会有的豪华别墅和百万爱车制定一个详细的规划, 比如不放过任何一个报销计划, 两块钱的矿泉水也是钱啊! 刚坐上车, 庄应荣接了个电话,「嗯嗯」几声,调了个头, 开往金碧酒店。 自从黄凝的事后, 金碧酒店从『幽都年度最收欢迎的酒店榜首』一度门庭落空,毕竟黄凝死亡的惨样曾在网络上被爆光且疯狂传播, 无马赛克的血/腥程度甚至导致有老人犯了心脏病。 华国人的某些思想根深蒂固,比如他们不愿意租住有人非正常死亡过的房子, 更别在拥有这么多的选择下,去住金碧酒店。 金碧酒店在经歷了一系列的宣传活动后, 来住酒店的客人依旧寥寥无几。今天早上,黄凝死亡的房间突然爆出一股恶臭, 熏得清洁人员直接在门口开吐,没人愿意靠近, 可见臭得非比寻常。 仅有的几个客人得知后闹着退房, 拿上赔偿款后加急赶忙离开了酒店,网络上对于黄凝的热度再次以直线飙升——黄凝化成厉鬼来復仇了。 要是黄凝地下有知, 他现在的名气比他拿了影帝那会儿还要高出一大截, 也不知道会不会欣慰到再当场表演一次他出神入化的哭戏。 第60页 第三外交部接到通知后立马告知距离酒店最近的庄应荣和陆霜白两人, 两人一到酒店, 只见一众服/务人员或坐或站在大厅,挂着经理职位铭牌的中年男人急得团团转, 见两人前来立马上前告知情况。 按理说,房间经过了特殊处理,现在他们酒店连个鬼魂都不可能有,比没毛的猪皮还干净,怎么就一周后突然传出恶臭味呢? 两人对视一眼,交代众人在原地不要动,上了电梯。 电梯门一打开,一股与公共厕所味道类似的臭味扑入鼻孔,随着两人越走越近,气味也越来越浓。 一打开房门,一股浓郁的,堪比十个,不是,二十个公共厕所的臭味,差点让两人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 庄应荣不知道怎么用他妖生有限的词彙去形容这个迷人的味道,毕竟他是一只文盲妖,非要形容,他只想说他在小肠里便秘的屎好像快从嘴里吐出来了。 赶紧给自己使了个法术封住嗅觉,庄应荣刚想帮陆霜白也使上,却见他早十分有远见地给自己贴了张符纸。 庄应荣庆幸道:「还好苗苗没来,不然以他的狗鼻子估计今天我们部门能吃席了。」 陆霜白点点头,却并不想开口说话,生怕有害气体从嘴巴进去把自己腌入味了。 臭味浓郁遍布房间,凭鼻子估摸是找不到源头了。 陆霜白想了想,掏出一张纸人,拿过桌上的钢笔先是画了两个鼻孔,又三两下在背面画了个符文,小纸人顿时十分有活力地跳起,高举圆圆的双手在桌上踮起脚尖转了个圈圈。 陆霜白拍拍它脑袋,示意它抓紧干活,它这才停下优美的舞姿,探头探脑,东闻一下,西闻一下,确定了方向,往洗手间跑去。 总统套房的洗手间很大,里面的设施一应俱全,陆霜白比了比,比自己卧室还要大点,心下对金钱更加崇拜。 纸人直接奔向足以躺下一人的浴缸,指了指接通下水道的口子,完成任务后又跳上一旁的洗漱台继续转圈圈。 打开手机电筒,两人支着脑袋向下看,只一眼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见狭窄的通道壁上满是鳞片,密密麻麻的,参差不齐地紧附着在壁上。 鳞片很眼熟,是阿箐的。 她是半人半蛇,以她是蛇的角度去思考,蛇的鳞片好比于人类的角质层,身体长大到一定程度便会蜕一次皮。蛇会蜕皮,却不会自然地掉落蛇鳞,除非像刮鱼鳞一样刮下来。 可阿箐总不可能特地来总统套房刮自己的蛇鳞留下把柄,要刮也应该在自己家刮。再说了,这种自虐倾向是什么毛病。 那么她是在什么情况下脱落鳞片的?而且她当时为什么会躺在浴缸里,还把鳞片全部沖入了下水道? 庄应荣藉助工具将管道里的鳞片揭下,放入随身携带的透明袋中。陆霜白隔着透明膜捏了捏,一点也没有蛇鳞的坚硬,反而像在捏一片塑料纸。 陆霜白眼睛微眯,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阿箐虽本来是人,妖身也是半人半蛇,可她生产下来的却是蛋,在某种程度上,她依旧有着蛇类的习性,卵生。 自然中没有一个物种在诞生生命时是简单轻易的,蛇类生产时,都更偏向温度和湿度适宜的场所,例如废料和草堆。但在少数情况下,也会在水中产卵。 假设当时情况紧急,门外有黄凝,或者说那只寻味而来的黑鸟对她产生了威胁,有没有可能她为了抓紧时间暴力生产? 不对—— 当时黄凝一定已经死了。 蛇每□□一次,精子在输卵管内可以保存五年之久。也就是说,只要□□一次,就可连续生五年,几个到几十个不等,像绞蟒,一次可以生产近百条。 如果阿箐啃食下/体是为了储存精/子,她在之前已经杀了这么多人,储存的精/子想必不少,所以别墅里才会有数量庞大的蛇蛋。 杀死黄凝后,突如其来的生产让阿箐措手不及,她只能就近到浴缸里生产。而在生产时有妖闯进来,为了保命,阿箐不得不加紧时间,甚至手动将蛇蛋从体内取出来。只有这样,才符合眼前的说法。 「咦,这是什么?」庄应荣从中取出一张特殊材质的白色布料,房间内的恶臭宛若潮水般消失殆尽。 布料柔软干燥,上面有人手写了三个字:阿河桥。 * 金碧酒店大厅。 经理顾不上擦拭从额头流下的汗,微躬着腰,将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连其中的小细节都不敢忽略。 作为一个小老百姓,出现问题的第一反应就是向警察求助,即使他现在在为金碧工作,但……这可不能怪他,那天的事员工不清楚,他可知道得一清二楚。 谁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只有人类呢? 身着一身黑色蕾丝长裙的女人听完面色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黄豆般的汗珠流至下巴,从对面传来的压迫感让经理心中惴惴不安,其余员工见状眼观鼻鼻观心,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眼前这位可是褚家继承人,别看她是个女的,年纪也不大,任谁也不敢小瞧了这位老褚总精心培养的继承人。 听说当年老褚总出事后,褚氏内部一些老狐狸心思浮乱,妄图联合起来瓜分褚氏获利,但任谁也没想到当时刚毕业的褚晚早就看穿了他们私下的动作,反将了他们一军,还将自己手中的股份提升了百分之六。 第61页 这增加的百分之六听起来不多,可再加上她继承的,这个数目不容小觑,足够在公司立足,立了个精明能干的形象。并且这些年,当年那些老狐狸辞职的辞职,退位的退位,这谁敢保证中间没有褚晚的操作? 褚小姐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失去待遇丰厚的工作,实在得罪不起。 可是,命案现场出现异样先报警难道不对吗? 经理的视线从没从褚晚的身上移开,见她眼神瞥向出电梯的两个警察,经理十分有眼色地介绍起来:「褚小姐,这两位就是警局派来的警察。」 「啊!是你!学长!」站在褚晚后的褚霞惊讶地叫出声,高昂的声线中掩不住激动,她快步走上前,指指自己的脸,「陆学长,你还记得我吗?之前在路上玻璃砸下来是你救了我。」 「我记得。」陆霜白点点头,又道,「不过我俩是同一个大学,高中,还是初中?」 「啊。」褚霞这才想到她认识对方,对方却不认识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也是a大的学生,现在在读管理学大二,入学的时候在公告栏上看过你的照片。之前真的真的很谢谢你救了我,一直想向你道谢,但是没有你的联繫方式,没想到以这种方式遇见了,我运气真好!对了,现在学长是在当警察吗?」 第三外交部的所有妖都在市警局挂了名,方便出任务。因此他们一律对外声称是在市警局工作,也有相关的证件。 陆霜白并没有直面回答,打了个马虎眼:「我现在在市警局工作,接到你们经理的报案,所以上头让我们来看看。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们可以放心。」 褚霞还只是个学生,有关公司的事都是姐姐一手在管理,包括这个金碧酒店,她并不知里面的弯弯绕绕,只是听陆霜白这么一说,满眼崇拜地看着他,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学长,我能要一个你的联繫方式吗?」 陆霜白刚想拒绝,一抹黑色的身影走到褚霞旁,是褚晚。 「原来陆先生和我家小妹是校友。」褚晚伸手,精緻的妆容上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好久不见,陆先生。」 褚霞疑惑地看看两人:「姐姐,你和陆学长认识?」 「有过一面之缘。」陆霜白伸手回握,对这件事没有过多解释。他一把推开一直在他耳朵边小声八卦的庄某人,又道,「事情已经解决了,褚小姐不必担心,我们也该走了。」 说完,陆霜白告辞离开。褚晚上前追了两步,开口挽留道:「陆先生,我知道再提这件事不免有些招人嫌,但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下我之前说的事,不会耽误您太久的。」 不愧是姐妹,褚霞一下就明白姐姐肯定找过陆学长请他帮忙爸爸的事。 自她记忆里,姐姐一直是大家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不论是成绩还是才艺,样样顶尖。当年才刚考上大学,那年暑假便在爸爸的指导下进入公司锻鍊,脚踏实地一步步变得越来越优秀,就好像世界上没有事情能难倒她。 而如今能让她如此紧张费心的,也只有爸爸了。 昨天半夜,爸爸病情突然恶化,还好陪护髮现的及时,连忙将人送到医院抢救,今天早上才从阎王爷手里捡回一条命。他们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接到经理来电,因此她陪着姐姐来这看看情况。 还好他们碰到了陆学长,他给的安神符让她每夜好眠,到现在都没有做过恶梦,比什么褪黑素运动都有效,陆学长现在还在国家单位工作,肯定非常厉害! 最最重要的是,无所不能的姐姐找过陆学长,陆学长的能力毋庸置疑! 陆学长肯定能看出爸爸身上的异样,毕竟当年跑完一千米都比她这个年轻人精神抖擞的爸爸怎么会突然间生病,再也没有醒过来呢? 褚霞开口恳求道:「陆学长,拜託,能不能请你帮我们一下,就去看一眼,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 他们即使知道结局的方向,但是只要他们不接受这个所谓的「真相」,就会试图去打破,去改变,直到发现南墙撞不破,太阳真的不会从西边升起,确认了绝望的挫败感,明白真相的揭开赛不过时间的流逝。 比如曾经的他,比如如今的褚家姐妹。 即使知道结局,也妄想笃定的现实可以被拯救。 褚家姐妹把他看成了寄託希望的稻草,可他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他只是个普通人,他救不了,也不能救。 陆霜白刚想拒绝,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他身边的庄应荣耳语道:「金碧的老闆一周前给咱们贊助了五百万。」 褚晚=金碧的老闆 陆霜白:「……」 明白了,人类社畜不能得罪金猪,妖也不例外。 第27章 褚家是幽都的老牌家族, 据说从建国初期,褚家创始人便移居至此,早年靠一家金碧酒店起家立足, 如今产业经过一代代的积累, 到达了普通人无法想像的地步, 也因此在幽都得到了难以撼动的地位。 褚家姐妹的父亲是褚家一脉的佼佼者,褚氏在他手中发扬光大,为幽都的经济贡献了不少力量。 陆霜白记得自己小时候在电视里还见过褚老和国家某位领导人握手欢言, 意气风发。 然而现在的褚老先生双眼紧闭, 虚弱地躺在床上。 业界赫赫有名的褚老不復当年风华,瘦骨嶙峋的身体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肤披在骨架上, 苍白的肤色的凹陷的眼窝让他看起来毫无人气,要不是胸膛还轻微起伏着, 难免让人误会这是一具失去生命力的躯壳。 第62页 即便如此,褚老的满头银髮被整齐地梳向脑后, 整洁干净,不难看出照顾他的人不想他因此丢失了尊严。 眉淡且断, 耳萎无泽,命门凹陷无生气。 陆霜白只看了一眼, 便掩下眼帘。 他的沉默回答了一切。 褚晚似乎早有预料, 见状,只是上前轻柔地给褚老掖了掖被子, 示意两人去门口说。 病房门口。 褚晚平静说道:「陆先生, 麻烦您跑这一趟了, 我想买一道安神符。」 陆霜白站着没有动, 直到庄应荣轻轻碰了他,他才把心中徒然升起的怪异感压了下去。 褚霞明白希望渺茫, 却依旧抱着父亲醒来的期待,即使被告知了结果,眼中的期盼短暂消失后再次復现。反观褚晚,她肯定比妹妹更清楚自己父亲的情况,他却无法从她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情绪,就连眼神也没有变化。 和那天晚上的宿淮一样,得知阿箐死亡的消息,宿淮神色如常地挂断了电话。 假设褚晚是在一次次失望过后,心里有了一定的准备,那宿淮呢? 见陆霜白没反应,庄应荣再次撞了撞他手臂,回过神,陆霜白爽快地拿出安神符结帐。 算了,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们妖的事他一个渺小的人类管不着。 * 离开病房,确认足够的距离不会被听到声音。庄应荣十分不贊同地摇摇头:「那人类大限早到了,这位褚小姐估计找了不少能人异士,不知道用的什么办法强留他在人间。」 「唉,延人寿命的法子都不是正道,这位老先生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女儿为了他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敢做,也不知是痛苦还是欣慰。」 庄应荣双眼不动声色瞥向陆霜白:「不过啊,陆小弟,你怎么没劝劝她?之前和人类道士合作的时候,那些老头见到了都要开口劝个几句,要是对方不听便恼羞成怒。啧,搞得自己像是什么正道的光。」 陆霜白双手插兜,轻描淡写解释道:「这位褚小姐不是个傻子,做之前她肯定知道代价。她既没有开口问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作不知道吧。而且,做都做了,我即使劝她,她会停手吗?」 将死之人要想延长寿命,唯一的方法就是借命。 借命? 可以,那我也可以让你的命超于时间的流逝。 早就说过自然有自然的法则,不应该留在人间的人被封着一口气也要滞留,那么对普通人而言的一分钟,对褚老老说可能是五分钟,甚至更多。 而且借命一事违反了天道法则,损道行,损阴德,更损子孙后福。 某人知道这法子可行,可一旦尝到了甜头又怎么停得下来。只是缺了一个敢陪她疯的,实力强大的施术者。 她在试探他能不能看出来,也在试探他的术法是正还是邪。 庄应荣:「你们人类的死亡并不是什么坏事啊,死亡也就是生的开始,顺应自然,投胎转世不好吗?」 「这自然是好事。」陆霜白掩下眼中的情绪,「我爷爷曾经和我说过,万物有各自规律,花开花谢,云捲云舒,顺应天地自然,万物才会得到始终。」 「你爷爷说的没有错,他肯定是个心胸豁达清明之人。」 两人这时刚从私人病房走到医院门口,一辆救护车唿啸而来,停在两人对面。很快,一个浑身沾满血色的中年男人被众人小心地抬出来,又急忙送往急诊室。 打扮得体的中年女人紧紧守在男人身边,满脸泪痕泣不成声,她跟着病床一路跑进医院,连跑飞了一只鞋也不自知。 一个满脸茫然的中年男人也从救护车里下来,他穿着与床架上的男人一模一样的条纹衬衫,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簌簌」的铃铛声出现,一个穿着白衣,戴着白高帽的鬼差忽然显现在男人背后。 鬼差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四五的样子,染了一头橙色的短髮,一只耳朵上戴着四五只银环,看起来十分潮流,帅气的五官不亚于现在的名流巨星。可他穿着一身古朴的白衣,看起来颇有点不伦不类,像一个行走的大橙子。 看到高帽上「一生见财」四字,男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想往前逃跑,却快不过泛着金属光泽的勾魂索,绳索一套上脖子,男人的眼神立马变得麻木,听话地走到最后一个排队。 意识到有一道视线正看向他,谢必安漫不经心地扭头看去,只有太阳洒下的一片阳光。 谢必安食指转着银环,严肃思考:是谁在觊觎哥的美貌? * 第三外交部一如既往的吵吵闹闹,对这群小妖来说生活似乎没有烦恼,工作单位被他们完美打造成大妈们砍价的菜市场,每天你来我往喜喜庆庆,满满的烟火气。 见庄应荣和陆霜白回来,两人受到了热烈欢迎,一群妖亲亲热热喊着「庄哥」「陆哥」,即使陆霜白比他们来的晚,他们也不想改口。 毕竟人陆哥虽然是人类,可是一来就帮他们干翻了邪妖啊,还当了老大的小弟,这么讲义气,实力又屌炸天的人类,他们一致想打五星好评! 更更重要的是,要是哪天老大看他们哪个不顺眼,希望陆哥看在他们也这么讲义气的份上,能帮他们说几句好话,爱心献符帮他们挡挡雷噼。 唉,心酸!社畜妖的心酸谁能懂! 第63页 陆霜白并不清楚他们奇怪的脑迴路,一开始,部门里的妖对他「人类」的身份无一不感到惊讶好奇,甚至有些一脸震惊,他本以为要花些时间被接纳,没想到只短短几天,每只妖都亲亲热热喊他「陆哥」,心思,嗯……还很单纯,各位妖每天只想着吃喝玩乐还有偷懒,脑子里塞不下勾心斗角。 总体来说,相处十分愉快。 陈苗苗立马给两人手里塞上波霸奶茶和奶油蛋糕,因为这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二! 现在是下午两点,到了他们每日例行的下午茶狂欢时间,而这份快乐会一直持续到五点下班! 陈苗苗不由自主往陆霜白身上靠,不知道为什么,他一闻到陆霜白身上那种太阳的味道,就感觉安心:「霜霜,你们今天顺利吗?」 「很顺利。」陆霜白把手中的草莓蛋糕递给他,「你今天去复查,医生怎么说?」 介于祖上的仇,傲因当时下手没有留情面,陈苗苗后面是被抬回来的。而不幸中的万幸,一只幼崽对抗一只近千年道行的邪妖没断胳膊少腿,按庄应荣的话来说就是黄鼠狼嘴下逃出的鸡,运气爆棚比鸡棚里的鸡屎还多。 不愧是第三外交部文盲中的知识分子。 「这个很好吃,霜霜你吃,你作为人类太瘦了。」陈苗苗将蛋糕推给陆霜白,他特地把给庄哥蛋糕上的草莓扒下来放在霜霜的蛋糕上,反正庄哥是头牛,应该多吃绿油油的草,而不是红彤彤甜滋滋的大草莓。 陈苗苗又道:「医生说我恢復得很好,过段时间就可以继续打架了。」 陆霜白没有拒绝陈苗苗的好意,奶油的甜味瀰漫在嘴里,心情也不由好了起来。 闻到陆霜白身上的味道变得更好闻了,陈苗苗放下心来,托着下巴开始听老庄吹牛逼。 「你们这些无知的小孩,不知道我当年和天蓬元帅,就是那只臭猪打的时候,他牙齿都被我打飞了哦,对着我痛哭求饶哈哈哈!」 「什么?有没有见过嫦娥?你这是看不起我老牛啊,嫦娥当年就是给我老牛端洗脚水的!」 「笑话!我长得比那头猪帅了不止一个台阶,当年哪个小宫娥不对我暗送秋波,我和你说,当年老大都没我受美女青睐!」 …… 庄应荣的牛逼吹得不着天际,陆霜白和一旁的陈苗苗咬耳朵:「庄哥和你们老大认识那么久了?」 「不是哦。」陈苗苗回答道,「我大哥说庄哥是当年被老大从垃圾桶捡回来的,因为打架输了。」 ……垃圾桶? ……捡回来? 你们妖喜欢把打架输了的妖扔垃圾桶吗?!! 「他不是说他打得过猪八戒吗?」 「他就是被天蓬伯伯打哭的,我二哥说庄哥这修为连给天蓬伯伯提鞋都不配。」 「……那端洗脚水的嫦娥呢?」 「我三哥说嫦娥婶婶有超级社交恐惧症,是个二次元宅女,不爱出月宫,几百年来见过的人连十个手指头都没有。」 「……那、那暗送秋波的小宫娥呢?」 「我四哥说庄哥只是看着着急,年纪不过是老大的零头,根本上不了天界,更别说小宫娥了,而且小宫娥都能当他祖奶奶了,庄哥连根头髮丝都入不了她们的眼。」 陆霜白:「……」 原来只是个嘴巴会说话的青铜啊。 庄应荣沐浴着崇拜的目光,颇有点找不着南北。他一口吸完奶茶里的最后一颗珍珠,摆手道:「哎呀,我知道你们是因为老大不在才敢这么嗨,当然我也不建议让大家更嗨一点啦嘿嘿嘿~」 「既然你们都那么好奇老大的纯情罗曼史,我也不是不能给你们透露一点点嘿嘿嘿~」 「想当年啊,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美若天仙天香国色的仙子下凡来找老大,她好看到什么程度呢!那可以说是倾国倾城到让月亮都害羞,太阳都黯淡的大大大大美女啊!」 「她娇羞地站在老大面前,将一封情书递给了老大。老大拆开一看,立马就点头跟着这个漂亮得像夺花一样的妹子走了,并且!并且一个晚上都没有回家哦!」 「唉唉唉,庄哥我可没有骗你啊。我要是瞎编老大的情史,让老大的雷噼我噼我噼死我!」 绿毛举手问道:「真的假的啊庄哥,我们读书少不要骗我们啊。」 红毛补刀:「老大去年可是登顶『最不收欢迎讨厌妖』榜首,上个月我还看到有女妖见到老大吓哭的,仙子姐姐们都那么好看,真的会看上我们老大吗?」 庄应荣:「我这说的都是真的,庄哥我这么多年一直跟在老大身后,知道的事肯定比你们多啊,不要怀疑,就说你还想不想听!」 …… 庄应荣止不住的「阿巴阿巴」,恍然没察觉大家齐齐收起了津津有味的神色,转而纷纷摆出一副「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啊是眼前这只莫名其妙的妖非逼着我听老大你的情史老大你要相信我啊我是无辜的」的恶臭嘴脸。 庄应荣的肩膀被人一拍,他不以为意地摆手道:「知道知道,不要急,马上,我马上就要说到老大那风花雪月的激情夜晚了!」 正想继续阿巴阿巴,可身后的手锲而不捨地拍着他肩膀,实在有点打乱他的节奏,庄应荣转过身刚想教训一下某个不识相的小妖,却在一接触对方冷若冰霜的黑脸时,没来得及咽下的黑珍珠完美地噎在了喉咙里。 第64页 宿淮居高临下地看着咳得满脸通红的庄阿巴,送给他一周不见的美好祝福:「噎不死你。」 众小妖屏住唿吸,人类的电视剧里都说知道的太多下场会不大好看,庄哥胆识过人,敢当着老大的面描述老大不得不说的情史,不知道会不好被抹脖子啊。听说人类这边墓地好贵哦,大家凑凑钱买一个,也不知道够不够埋…… 或者把庄哥埋在公司下面的花坛里,让庄哥的精神与他们同在,不知道每天施肥的话明年能长出一个完整的新庄哥哦…… 「叮铃铃」的电话铃声响起,配合着庄应荣颇有点装死的咳嗽声,杂音烦不胜烦。 为了庄哥的小命,一旁红衣绿裤的小棕毛妖英勇献身,意图用这通电话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小妖接通电话后不知道听到了什么,一头柔顺的中长发竟如针般笔直竖起,像极了一只受到刺激的刺猬。 挂断电话,小妖下意识地看向主心骨:「老大,蛮姐出事了!」 第28章 宁江市。 本该是下午光照最好的时段, 整片天空却满布浸黑的乌云,将整个宁江市罩得密不透风。 突如其来的暴雨阻断了大家的计划,机场门口密密麻麻站着一群走不了人, 也打不到车的市民。有人一脸烦躁咒骂着天气预报永远不准, 有些小年轻则打开手机录视频打算发到朋友圈秀一秀这难得一见的暴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哇」了一声, 众人像向日葵一样,一个个脑袋整齐有序地看向「哇~」的来物。 只见一辆烈焰色的加长林肯稳稳停在机场门口,车身四周都彩绘了火的标志, 看着绚丽又sao包。 车盖上布置了一捧硕大的粉色玫瑰花, 几乎将整个车盖覆盖,还十分有心地围成了爱心的形状。虽然爱心花束被倒泻的雨滴打得有点儿无精打采, 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带来的视觉冲击力,只是有那么一丁点儿让人担心会不会影响行车的视线。 不过, 这又和他们这些排队打车按小时算起的普通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万恶的社会,有钱了不起啊? 切, 有本事让他们也体验体验有钱是不是真的很了不起。 车窗落下,露出一个五官周正的男人, 他说不上帅,也不是时下流行的花美男风格, 更不像是这辆车的主人。 男人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 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个敢于金钱对抗的、与科研作斗争的正经人。 可他却是一个有钱的正经人!!! 哦,对了, 这还是有点关系的。 开着sao包贵车的帅气男青年容易让人民群众燃起听八卦的熊熊之心。 宿淮拉着行李箱, 与某正经人四目相对, 有种立马掉头回幽都的冲动。 万分不想上这辆如此没有品位的车。 像台报废的拖拉机。 啧, 几千岁糟老头子的审美真堪忧。 国字脸正经人先一步行动,他伸出右手, 抬起食指对着宿淮正经地勾了勾。 站在宿淮身后的陆霜白:「……」 来之前,陆霜白就听说这位分部的管理人是宿淮的好友,好到从小穿同一条裤衩的那种,但是……这怎么看都像是挑衅吧? 唔,或者是□□? 众人还在猜想是不是某个霸道来接小娇妻了,这么大个阵容,可顺着视线看去,没想到是个男人,还是个很帅的男人。 哎哟,难道现在不流行你跑我追你插翅难逃,流行你来我接恩恩爱爱couple gay了? 相比于被周围一众诡异的目光凝视,宿淮选择屈尊上车。 陆霜白一落座,应尚似是有些讶异:「咦,人类?」 「是。」陆霜白见怪不怪,大方回答道,「你好,我是陆霜白。」 妖大多不喜接触人,之前第三外交部也被塞进来过人类。第一个是个背景强大的关系户,但实在业务能力太差,一到案发现场就晕倒,被宿淮扔了出去。 之后一连三次,关系户们直接被拒之门外,即使有人试图学刘备三顾茅庐,却只能在门口的阵法里迷路迷到哭爹喊娘。于是圈子里一度传言宿淮不喜人类,也大大加深了宿淮不近人情的形象,那些想攀关系的高层也就渐渐歇了心思。 这时见宿淮自发将一个人类带在身边,作为多年好友的应尚很难不惊讶。 自宿淮醒来的二十多年,深入简出,老庄是捡来的,苗苗是他们好友的么弟,阿蛮是旧识,除了这三妖外身边难得信任的妖,对于人类宿淮更是避之不及,和人类参与的会议都由他出面。 咦,这名字…… 应尚后知后觉想到这是那个捉到阿箐的新人。 对于这事,他有所耳闻,当时听到下属在议论这事,心里还嘀咕道这只小妖运气又好又不好。 好是因为一般案件破案速度慢,快的半个月,长的两三个月都有可能,这新人走了狗屎运,没几天就发现了阿箐的踪迹,立了功拿了提成;不好是因为阿箐这种非普通邪妖,小妖哪打得过,一不小心就死翘翘。 没想到居然是个人类。 四肢健在。 还活着。 肩并肩坐在他对面的两人相处融洽,某只脾气从小就烂到透顶的暴躁妖兽还十分有耐心地向这个人类解释分部的由来,应尚眼睛一眯,总觉得两人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好奇心害死猫,但他是只妖,还是只大妖! 第65页 他不怕死也死不了,他非常想知道八卦! 应尚伸手握爪,笑容十分亲切友好:「你好啊,陆小弟,我是宁江这儿的分部负责人,应尚。」 「现在情况怎么样。」宿淮脱下被雨沾湿了一小部分的外套,拿起一旁的文件夹拍开应尚的爪子。 猥琐的鸡贼样,怎么不和这车一起被雷噼死。 应尚摸了摸被打疼的手,心中嘀咕道:「重色轻友,从小就知道打我……」 宿淮并不想知道好友脑子里的粪坑,自顾自翻开文件看了起来。 第三外交部设立了四个分部,每个月月末各个分部都会向总部提交每月案件总结。这份是宁江的,他反正要来,便顺便看了,也可以了解下阿蛮的情况。 应尚从一旁的小冰箱里掏出两瓶矿泉水,一瓶给自己,一瓶给了陆霜白:「今天早上我们收到消息,我部门一小孩崔山,也就是陪阿蛮去处理案件的小妖,他被环卫工人发现倒在路边,报警后送去了医院。医院里刚好有只妖在那当医生,认出崔山是我们外交部的人,于是给我们打了电话。」 「你知道的,我们妖和人类体质不一样,我怕小孩露出原型,就给他抓紧转到我们的医院了。」 「小孩修为不过三百年,身上刀伤却不止四百道,和切牛肉卷一样,连头髮都没了,秃了个脑袋,哈哈哈哈哈哈像个灯泡,还好崔山是只石妖,块头硬也够大,够削。」 陆霜白:「……」 听听,这是什么魔性的笑声。 那这血淋淋的场景到底是怎么会和牛肉卷刀削面联繫起来的。 宿淮淡淡瞥了他一眼:「人醒了没?」 应尚收住声:「还没呢。」 宿淮将文件夹一合:「那你怎么确定阿蛮出事了?」 阿蛮全名桑蛮,是宿淮的直系下属之一。半个月前,也就是陆霜白入职前,恰好接到任务来宁江协助他们捉一只行踪不定的邪妖,两人因此刚好错过。 现在妖的质量都大不如前,虽然在优生优育下总数量大幅度上升,但一个个都成了祖国的真花骨朵儿,娇弱得不行,手断了都要嗷嗷大哭的那种,一个个都不抗打。 而那些有修为的老妖,大多不喜人间,更喜欢在深山老林打滚,出世的很少。现在部门里能力有几分看头的基本都是与宿淮做了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并以丰厚薪资优待的。 虽然第三外交部每年都有招聘会,但是考核十分严格,特别是有宿淮这个吹毛求疵的领导在,扬言绝不容许外交部里有一只废物。因此每年招聘能留一个已经算是顶级效率,这也导致了第三外交部人手严重不足,各分部之间调动人员出差是常事。 桑蛮身上沾染了帝王紫气,准确来说,她被帝王紫气庇护着。一般邪妖遇上她打也不敢打,否则这效果比反弹暴击还要实在,说不定走步路都会被摔得半死。 据某资深八卦社社长庄老牛爆料,桑蛮法力深厚,一出手便没有失手过,是宿淮麾下最强打手no.1,某位操着老母心的庄社长还特地用「我有个朋友」的经验教训反覆多次叮嘱陆霜白「女人的年龄是个迷千万千万不要问哦」。 总之,如果连阿蛮都出事了,那这只邪妖该有多厉害? 眼见着应尚双腿交叠,两手交叉放在腿上,看起来要开始一番严谨的分析,某正经人轻飘飘吐出两个字:「直觉。」 陆霜白:「……」 宿淮:「……」 下一秒—— 「唉唉唉别用雷噼我疼疼疼嗷——」 陆霜白若无其事瞥向窗外,他什么都没看见。 * 外交部一向建议每次行动两两合作,不要逞能单打独斗。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打不过就互帮互助一起跑。 既然人类的社会讲究人道社会主义,他们也不能落于下风,搞一下妖道社会主义。 崔山实力一般,和桑蛮相比天差地别。这次之所以派他去协助桑蛮,是因为任务事发地是崔山的诞生地,合莲县。 与其说两人是搭档,不如说崔山是桑蛮的导游。 崔山是只石妖崽子,性格外向活泼,在部门里妖缘很好。对于他来说,从总部来的桑蛮,而且还是宿淮老大身边顶有名的大妖,桑蛮就是他这辈子无法碰触的高度。 崔山对这个任务表现得十分兴奋,几乎每天都要和好友唠叨个几句今天怎么怎么样啦,桑蛮姐有多厉害啦等等,不过也幸好小孩每天叽叽喳喳的简讯,大家也算是有了点头绪。 崔山的简讯里并没有说到案件详情,大多数简讯都是以他小迷弟口吻的吹捧闲聊,两句不离「桑蛮姐超厉害的」,只知道他们在事发地找到了一个叫「李招娣」的人,后来又在合莲县的医院蹲守了好几天,终于逮住了那只邪妖,并且只凭桑蛮一己之力捉捕,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轻松。 那也就是说,两人捉了邪妖后准备回分部,却在返回途中出了意外。可按崔山的话分析,那只邪妖的实力低于桑蛮,为什么在中途出了意外,又出了什么意外,并且只有崔山逃了出来? 拿出髮胶,应尚照着镜子理了理髮型,确认一丝不苟后又道:「总之,阿蛮是你下属,崔山又被削得这么惨,我有义务通知你一声。」 合上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应尚道,「和人类交涉的会议基本都是我去的,你是不知道,今早紧急开了个会,他们虽然用词委婉,但也听得出来他们在对这事施压。」 第66页 「崔山倒下的地方刚好在一家酒吧附近,年轻人多,很多人都看到了崔山的惨状,拍了照片传了视频。我们动作快拦截了一部分,但你们也知道,人类社交媒体的传播速度不是一般的快,总有漏网的。而且要是将这事完全压下,是不可能的,万一适得其反,影响更恶劣,所以最好的方法是适度控制,混淆视听。」 说着,应尚掏出手机递给两人看,屏幕上是一张清晰度很高的照片。 拍摄时间大概在早上四、五点左右,天空将白未白,是环卫工人上班的时间点,也刚好是798后回家洗洗睡的时间。 照片是在酒吧街对面拍的,先入眼的是五个硕大的英文led灯「night」,而后才是躺在一排霓虹灯下的崔山。崔山面部朝下,看不清他的容貌,只依稀能辨别出是少年的骨架,衣服裤子紧贴在身上,被染成了同一种颜色。 陆霜白将照片放大,只见少年身上的布料没有一块是完整的,数不清的豁口几乎让衣服变成了流苏乞丐装,每一道伤口都皮开肉绽,动手的人似乎是有强迫症,伤口不仅排列整齐,而且每一道的深度和长度几乎一模一样,精准如机器。就连侧脸也是,血色覆盖,蜿蜒而下,在灰色路面上凝聚着一团,难以看清哪里是伤口。 五光十色的霓虹光线下,这般模样显得恐怖至极,让人不自觉幻想下一秒,少年如花一样皮开肉绽露出森然白骨。 这样的照片要是在网络上传播,引起恐慌是必然。 应尚:「你知道的,我们分部人数是你们总部的一半还不到,本来就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才调来的阿蛮,现在要是派个法力比她低的,那我这不是让他们去送死嘛,对吧。」 宿淮将手机扔给应尚,语气冷淡道:「所以你找了我?」 「哎呀,这事找别的人不合适,除了我就是你。我本来打算自己走一趟的,但最近事实在多,还要和第一和第二外交部的人周旋,实在分身乏术。」 应尚两手一摊,一副「嘿嘿嘿,拿我没辙吧小样,脏活累活就交给你喽」的模样,继续说道,「阿蛮怎么说也是你下属,而且那些人都憷你,知道你去处理这事,肯定不会催得太急。」 更重要的是,没人喜欢和钱过不去,就算到时候舆论控制不住,真产生了对社会糟糕的影响,没人敢怪到宿淮头上去。 有捷径为什么不走? 和人类社畜一样,社畜大妖也会觉得社会关系很累哒! 第29章 大雨磅礴, 直到应尚将两人送到宁江的火车站,也没有一点儿要停下来的迹象。 几人商量了下,为了节省时间, 酒吧那儿就由应尚去调查, 宿淮和陆霜白则去找寻桑蛮的下落。 一般来说, 大家在完成案件后才会回外交部写报告,如今桑蛮失踪,崔山昏迷, 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有崔山的简讯, 但这拼不出一个完整的事实。 要想找到桑蛮,只能从最一开始的源头查起, 而这源头便是一个距离宁江一百多公里的小城镇,合莲镇。 事情的起因是警局接到的一个电话, 报案人是一个七岁大的男孩,说话逻辑并不清晰。接线员从他口齿不清的话里做了个总结:男孩四岁的弟弟在报案的前两天下午突然不见了, 有人看到男孩的弟弟和几个小伙伴跑去了后山,爸爸和爷爷听说后连忙找了其他男孩的父母, 几人找了一晚上终于找回了自家小孩,但每个人都神情惶恐, 都怕自家小孩被鬼怪附了身, 于是凑钱找来神婆做驱鬼仪式。 而刚巧那几天学校里在教育学生们「反封建迷信,信科学」, 男孩觉得父母这样做是错的, 于是打电话希望警察叔叔们将神婆抓起来蹲大牢, 还严肃地报了自家地址。 小地方大多有自己的传统, 也不乏存在封建迷信的思想和做法。这类事没有损伤到集体社会利益,警察管不了, 也没法管,总不能说「喂,你们封建迷信找神婆,所以我们要把你们统统捉起来」,因此大多都不了了之。 天真的善意不免让人啼笑皆非,接线员笑着哄了两句便挂了电话,但也不免觉得男孩可爱,所以在休息时间和同事随口聊了几句,没想到被一位路过的老刑警听到了其中一句男孩说的话:「妈妈说邻居阿姨因为刚生下来的妹妹在县城买了房」。 「因为刚生下来的妹妹在城里买了房」。 有些人想到的是,父母为了子女得到更好的生活和教育水平,在城市买了房,而有些人则会想到一个全世界政府都难以解决的犯罪问题,拐卖。 这位老刑警想得更多,小男孩的报警内容是「弟弟失踪,找回来后大人恐慌,叫了神婆驱邪」,为什么会突然提到买房呢? 做了几十年警察,这位老刑警的警觉性非比常人,调取了报警录音,听完后果然发现了不对劲。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查合莲镇每年的生育人口和人口数,近十年来,搬迁出合莲镇的人数竟占了总人数的一半,而少了一半人数的情况下,生育人口并未下降。 在生育率急速下降的现代社会,合莲镇的生育率高是件好事,然而问题就出在这里。 华国人口庞大,下辖的县级市不在少数,人口超百万的大镇已经出现了小城市的轮廓,就比如合莲镇,这本是一个经济发展落后的小城镇,落后到年轻人都只能选择外出打工赚钱养家,然而在老刑警的调查下,他发现这十几年来该镇的年轻人陆陆续续选择了回家,成家立业后却不出三年又举家搬出了合莲镇。 第67页 到第十年,也就是今年,合莲镇人口是十年前的一半,然而生育率却没有下降的趋势。 老刑警活了大半辈子,太了解这些穷地方对于男孩传宗接代这种事有一种说不清理的固执,重男轻女的思想普遍,有的家庭甚至为了生男孩胎胎拼,直到生出一个男孩才停生,可按照合莲镇如今的情况,即使每家每户使劲生,这生育率未免也太过于诡异。 意识到合莲镇的确有异常,老刑警立即叫上人出发调查。正如男孩所说的正面意思——邻居的确在城里买了房,女儿被照顾得好好的,并非贩卖。 在深入调查中,这位老刑警偶然听到有老人对自家孙子叮嘱过一句话:不要去后山,那里有鬼。 这是合莲镇每家每户口口相传的一句话。 四人只是普通警察,坚信科学,但这莫名其妙的话为什么能在镇里口口相传,范围广到无人不知,上至近百岁的老人,下至连几岁的孩子都知道? 顶流明星塌房的热度传播率都没这么高。 以防万一,四人前往后山调查。 后山绿树成荫,荒草丛生,歪七扭八的小道都是居民们一步步走出来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四人搜索了一下午,什么发现也没有,可没想到回来的第二天四人一齐高烧不退。 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发烧,却没想到其中一名警察在半夜死亡。第二天一早被家属发现时全身焦黑,已经被烧成了一根人棍。 发烧会自燃这事闻所未闻。 上头知道了这事,连忙通知第二外交部派人来看,没察觉到什么鬼怪附身,于是把这案件甩给了第三外交部,这才发现四人的身上沾了浓郁的妖气,还是来自一只邪妖。 不过是一些喜欢装神弄鬼的,又怯于去大城市搅乱腥风血雨的邪妖,大多都是没本事的,捉捕他们轻轻松松——起初,他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他们派出的两个小队,四妖无一生还。 乡镇交通大多不便,合莲镇更是其中楚翘,穷是出了名的,路差也是。 两人得先坐三小时的火车到距离合莲镇最近的县城青云县,再转两小时大巴,最后再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才能到达目的地。 恰巧今天突如其来的暴雨影响了交通,连火车也晚点,等宿淮和陆霜白到青云县的时候已经傍晚八点了。 和天色一起变黑的,还有宿淮的脸。 陆霜白向旁悄悄挪了一步,深怕宿淮一个不爽也送他一道雷。 电话里应尚语焉不详,说是桑蛮被邪妖重伤,邪妖逃窜难以镇压,为了防止事态恶化,宿淮这才带着他马不停蹄赶到宁江。 本以为是来镇妖的,没想到邪妖在哪儿都不知道。 被煳弄来也就算了,陆霜白觉得宿淮脸黑的关键原因是应尚票买晚了,坐票售罄,因此他俩是一路站着到的合莲镇。火车上摩肩接踵,封闭车厢里泡面味和汗臭味混杂,宿淮的西装被挤皱了,脚也不知道被踩了几次。 宿淮的洁癖不说众所周知,但身边熟悉的人都知道,应尚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很有可能是在报復宿淮噼雷的仇…… 好在应尚良心尚在,安排了妖给他们做嚮导。来人块头高大,皮肤黝黑,平头和国字脸透露出一股老实人的憨味,是崔山的哥哥崔岩。 虽然都是国字脸,但明显崔岩看起来靠谱得多。 崔岩生得魁梧,但是心细如髮,他早半天到了青云县,租了一辆车。碰头后,马不停蹄地将两人载到县城最好的宾馆,打算明天再一早开车去合莲镇,省得挤车。 晚上的雨下得更大了。 陆霜白简单洗漱了下便打算关灯睡觉了,临睡前,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纸人,想了想,怕一个纸人寂寞,又拿出一个给它作伴。 两个小纸人一见面立马手牵手,摇头晃脑,亲密无间。 两个小纸人身上画了不同的符文,正好一简一繁——这两个都是针对气息感应符文的试验品,今晚刚好试试威力。 自从上次他和阿箐对打没打过,私下一直在试着更改各类符篆的画法。 虽然他也明白他打不过阿箐事出有因,但是他现在的处境面对的不再只是鬼魂,邪妖力量强大,从傲因和阿箐手中逃脱是侥倖,那第三次呢,他也能幸运地等到宿淮赶到吗? 他不敢赌。 唯有让自己变得更强,才能把握住自己的性命。 暴雨骤停,两大护法也玩累了,手牵着手坐到枕头上,过了一会儿可能又觉得太无聊,两纸人开始玩起了主人的头髮,摩拳擦掌打算给主人扎一只美美的鱼尾辫。 努力了半天,辫子没成型,陆霜白倒是被耳边一阵痒痒弄醒,睏倦地将两纸人弹飞。 以为陆霜白在和他们玩闹,两纸人对视一眼手牵着手奔向陷入枕头的陆霜白。两纸人又闹腾了一会,见陆霜白睡得毫无反应,觉得没了意思,又坐下来面对面拍着手玩。 号称县城最好的宾馆,偷工减料的窗帘映着月色透着光,一团不知名物体一闪而过,在地板上投下转瞬而逝的影子。 天空又飘起了小雨。 两纸人追逐玩乐。 一夜好眠。 * 第二天晴空万里,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停了下来。三人收拾好出发,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终于到达了合莲镇。 第68页 崔岩去找地方停车,宿淮和陆霜白两人将行李存放在宾馆后,便站在门口等崔岩。 宾馆门口放了一盆足有一人高的青绿色盆栽,两个中年妇女左右观望了下,见没有旁人,说起了悄悄话。 她们手上皆拿着清理工具,看起来是宾馆的员工。俩人似乎有点年纪了,无力的眼皮耸拉下来,枯叶似的脸沟壑纵横,连身型都像极了枯树干,干瘪瘦小。 两人自以为压低了声,实则音量大得足以让被盆栽挡住的宿淮和陆霜白听得一清二楚。 「李姐,今儿是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 「哈哈哈哈,昨儿我儿媳半夜羊水破了,生啦!」 「哎呀,那真是好事啊。」 「是啊,结婚这么多年,终于给我们李家生了个孙子!」 「真是羡慕你啊李姐,我儿媳啊一连两胎都生了闺女,可愁死我了。现在天天和我儿子吵架,说什么死也不生,闹得街坊都知道了,人都丢死喽。唉,你说家里没个男娃,和断后有什么区别,现在的孩子可真不懂事。」 「你儿媳生了俩闺女,这也是好事啊,以后你家小子有福气了!」 「这我知道,可我也愁啊,没有小子,家里的香火就断了呀。」 「这好办啊,明天我给你个土方,我儿媳就是吃了这个怀了我孙子的!」 「真的啊?那你明儿可别忘拿啰。」 …… 就是普通的唠家常,陆霜白听了一耳朵,并没有放在心上。至于两人谈话的内容……在大城市里重男轻女的现象依旧存在,不用说城镇了,一些根深蒂固的思想要想完全消除并没有那么容易。 一旁的宿淮轻呵了一声,意味不明。他声音很轻,不是亲眼看到宿淮动了动嘴唇,陆霜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也不知道他们妖对于人类间的这种现象是什么看法。 很快,崔岩跑了过来。还没等陆霜白开口问下一步做什么,宿淮道:「去派出所。」 陆霜白:「……」 你们妖办案这么简单粗暴的嘛? 这算是他第一次「出差办案」,他本以为会像电视剧里一样,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三人总得来个神秘的暗探吧,真是没想到第一步是先去派出所。 像极了良好妖民。 桑蛮失踪危在旦夕,这案子只能抓紧时间办。 崔山的简讯里提到过案件的突破口是一个名叫「李招娣」的人,这同样是他们的切入点。合莲镇人口数量不少,他们又人生地不熟的,因此派出所必然是个省事的选择。 以上,便是宿淮的想法。 总得来说,就是图个省事。 临近午休,派出所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穿着深蓝色警服的小青年在值班。小青年整个人窝在宽大的椅子里,眉头紧皱,专心致志把玩着手中的魔方,却越转越乱,烦躁下全然没有注意到进门的三人。 崔岩敲了敲前台桌子,笑道:「小兄弟,有空吗?」 小青年见状,随手将魔方往桌上一扔,嘆气道:「有啊,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时间,咋的了,是你家的狗丢了,还是猫跑了,还是邻居家的裤衩吹到你家阳台被你老婆误会闹离婚了?」 小青年摆着一副颓丧的嘴脸,一抬头,视线直接略过站在他对面的崔岩,落在了崔岩身后的陆霜白和宿淮身上。 都说长得好看的人容易引人注目,也更容易看出这几人并不是县里的居民。 这两人一个脸白面善,如沐春风;一个长得好像人人欠了他五百万似的,清冷贵气。两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唯一的共同点是长得好看,像是电视里的明星,前者是主角,后者是反派。 见陆霜白对他对他笑了笑,小青年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咳,你们不是本地的吧?」 「不是。」崔岩好脾气地拿出证件,示意给小青年看,「我们是来找人的。」 小青年双眼一眯,随后又眼冒精光看向三人:「宁江市警局的兄弟?」 崔岩再次点头确认后,小青年瞬间精神抖擞:「好说好说,要帮什么忙,兄弟尽管说!」 崔岩:「是这样的,我们想找一个叫『李招娣』的人,招来的招,女加弟的娣。」 「没问题,李招娣……」小青年将名字输入电脑,说道,「合莲镇有两百多个叫李招娣的呢,你们找哪个?」 ……两百多个??? 崔岩瞪大了双眼,这嫩个找? 第30章 一个县同名同姓的不会少, 他们来之前就有准备,打算一个个问过去,但是没想到居然有两百之多。 看出崔岩的惊讶, 金丰扬也表示很无奈:「合莲县是几十年前几个村合併的, 姓李姓陈姓吴什么的都有, 其中姓李的占了一大半,你喊一声路上十个人五个姓李的回头呢,不止招娣, 还有盼娣, 想娣,各种娣。」 陆霜白心下一动:「这儿重男轻女这么严重?」 「招娣」顾名思义「招来弟弟」, 通常是家里生了女儿,希望下一胎生个儿子, 因此给女儿取名为「招娣」。不止招弟,什么盼娣望娣想娣, 意义异曲同工。 这取名的用意可以说是一种不成文的默契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全国统一。 金丰扬想了想, 不确定道:「还好吧?大清早亡了,重男轻女的思想也就老一辈可能有吧, 我看我租房那人家对女儿挺宠的, 有求必应。」 第69页 陆霜白点点头,转而说道:「听你口音, 你也不是本地人吧?」 「啊, 是。」一回答完, 金丰扬转而想到对方问这话的深意。 他刚毕业没多久, 心中英雄主义强盛,每天晚上泡在港剧里韬光养晦, 试图第二天能一展雄图,分分钟想捉坏人为民除害,满身斗志。没想到运气不好,毕业后被调配到这乡下来,同事之间相处也不融洽,常常把一些调节邻里纠纷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扔给他处理。 这兄弟这么问,难不成是觉得他不熟悉这地,所以想换个人协助? 这三人可是市局来的,要是他协助办案立功,从此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升职加薪调去市局,登上人生巅峰岂不是妥妥的? 「他们有点排外,你问他们,他们不一定愿意和你实话实说,你不如问我。」 金丰扬忙道,「我来了也有近一个月了,虽然不一定全部知情,但你只要说了,我一定能帮上忙。」 可能不止有点儿吧,午休时间都去吃饭了,就留个小青年在派出所,万一真出什么大事了,一个人可忙不过来,推出去挡事也不是不行。 陆霜白心里有了数,却又摆出一脸犹豫的模样。 见状,金丰扬知道这人其实不信他,毕竟一个初来乍到的小民警能知道什么,不如找一些资歷深的民警打听情况,事半功倍。 但是这么一个好机会他怎么能错过?他可不想在这乡下待一辈子啊! 金丰扬连忙将名单列印出来,积极道:「你们要问什么,我帮你们一个个问去!」 崔岩当年一出山就在外交部任职,干的还是外交部里妖妖都避之不及的部门,社会部,专门和人类打交道。一触到陆霜白的眼神,崔岩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主动上前拉着金丰扬去问人。 合莲县这儿肯定有问题,民警排外,估计也排他们这些来调查的,不一定会实诚地告诉他们他们想知道的。 不如找个愣头青,顺水推舟,互惠互利。 叽叽喳喳的金丰扬一走,不大的空间里陷入了安静。宿淮长得人模狗样的,但陆霜白不知怎的,一旦和宿淮单独相处,总有一种莫名的尬意。 他和宿淮接触的时间不算多,不过他已经充分了解到某人不爱说话只爱噼累的喜好。那天在应尚的车上,就应尚一人在巴拉巴拉,他还无聊地数了数,发现宿淮从头到尾说了十句话都没。 像个矜持的大小姐。 那现在他和宿大小姐去做什么好? 思索再三,陆霜白刚想提议去后山,没想到当了一路背景板的宿大小姐先一步打破了沉默:「我们去后山。」 不谋而合,陆霜白没有异议,乖乖地跟上他。 合莲县虽然是几个村子合併的,但是这边的住宅是中规中矩的白墙公寓,这是当年政府出资建造的,九零仅需支付一万元,村民们便可以购得一套一百平的公寓。 每个小区外表一样,但是各有各的特徵。有的家家户户装了铁窗,从一楼到六楼,无一例外;有的小区则在门口挂了一个三角形样式的红色香囊;亦或者在大门最上边放了一撮不知道是什么的枯草。 像很多城镇一样,合莲县也有个「市中心」,开着唯一一家商场,两旁开着几家杂货铺,店面门都不大,仅供日常所需。 马路还算平整,但是不宽,大概也就一辆大卡车的宽度。正值午休时间,路上没什么车,基本都是电瓶或三轮车来来往往。 道路一旁其中一家专做家常菜的饭馆里走出五六个穿着制服的民警,个个面色通红,估计喝了不少酒。 几人与宿淮和陆霜白擦肩而过,走出一段距离后才转过头看向两人离去的方向,眼中戒备明显。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知道无声交流了什么,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宿淮和陆霜白两人并不知道他们的小动作,两人就近找了家路边的水果店问路。 老闆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条纹t恤都热得满头大汗。明明热得不行,也没开一旁闲置的电扇。 陆霜白一见这老闆,就知道他俩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来对了地方,这个老闆是个热心诚恳的人。 见有人进店,老闆放下扇子忙招唿道:「想买点什么?今天的香蕉很新鲜,刚到的货。」 陆霜白:「你好,我想问个路,请问你们这儿后山怎么走?」 「后山?」店主听闻打量了下两人,不解道,「小伙子,你俩不是本地人吧,去后山干啥啊?」 见宿淮不吭声,陆霜白任劳任怨:「我们是出来旅游的,听我一个朋友说你们这儿风景好,所以想来爬个山,再拍几张照片纪念纪念。」 「我们这儿乡下的确环境不错,没有大城市污染严重,但你们可来错地方了。」 陆霜白无辜道:「既然您一个本地人也说这儿环境好,那我怎么会来错地方呢?」 话音刚落,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也进了门,他也满头大汗,不过是急的,不是热的。 男人一进门就大喊道:「老吴,快给我来一斤李子,越酸越好!」 店主不好意思地向陆霜白笑笑:「稍等。」 陆霜白:「您先忙。」 他只是来问路的,自然不能妨碍别人做生意。 这个名叫老吴的水果店店主很健谈,一边利索地装好一袋李子,又随口聊了几句:「你媳妇儿应该快生了吧,酸儿辣女,这回得是个小子吧?」 第70页 「就这两天。」看袋子里的李子不够多,男人又抓了一把放进袋子里,「谁知道是男是女,女孩儿也行啊。」 老吴「哈哈」笑了几声,对这话明显不信,在结帐时给男人打了个折。男人付完钱便转身离开,看着很急切,注意到杵在一旁的宿淮和陆霜白,像是被招惹到了似的皱起了眉头,低头快步离开了。 陆霜白收回视线:「看他面相,他家里都有三个孩子了吧。」 「面相?」老吴惊讶道,「小伙子你年纪轻轻还懂这些啊?」 「混口饭吃。」陆霜白道,「老闆你也是个有福气的,你女儿今年一定会有个好归宿。」 他的店铺里没有他和女儿的合照,他也没对这年轻人透露过自己有个女儿,对方却一下就说中了他的心病。 就算这年轻人事先调查过他,知道他家情况。但老李呢,这年轻人又不知道老李今天会来买水果,他是怎么准确说出老李家三个孩子的? 思绪转变的一瞬,老吴心中的不信与怀疑瞬间消除。 老吴拿起一旁的苹果就塞到陆霜白手里,又觉得一个太少,拿了个大袋子挑着新鲜的水果装了好几样。 他老婆去世的早,一直和女儿相依为命。如今女儿大学毕业后一个人在外工作,二十好几了都不见她谈恋爱,他心里不急是不可能的。 女大当嫁,女儿找到好归宿,给地下的老婆有个交代,等几十年后,他也能安心的去找老伴儿。 心事有了着落,老吴话也多了:「我女儿啊太懂事了,每次往家里打电话只报喜不报忧,每周都给我买衣服买吃的寄回来,我让她存钱给自己买点好吃的,她总说自己有。可大城市消费那么高,我就怕她吃不饱,委屈了自己,唉。」 「这女孩儿家家啊,最怕她出门在外受人欺负。」老吴指指门口,惋惜道,「刚才进来的老李,他家第一胎生的就是个女儿,后头生了对双胞胎,儿女双全,凑了个『好』字,本来是件好事。」 「姐弟俩岁数差得多,大女儿上初中,双胞胎才生出来。他家条件又不好,三个孩子穿的都是家里亲戚孩子不要的旧衣服。老李早出晚归忙着赚钱,他媳妇儿又要管着俩小子,对大女儿就忽视了。」 「他大女儿初三那年被人搞大了肚子,听说辍学后就被送到了他媳妇儿的娘家,已经好些时候没见到她了。」 老吴摇头无奈道:「我们这儿不生个儿子会被人瞧不起,但是他家都俩儿子啦,他媳妇都快四十了,非得拼四胎,要是一尸两命咋个办。而且他俩也不关心他大女儿怎么想的,唉,那孩子也是可怜。」 「人岁数大了,就容易唠叨,人家的家事我也管不着。只是想起了我女儿,多说了几句,小伙子不要见外。」老吴将一袋沉甸甸的水果袋子递给陆霜白,「小伙子你拿着,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陆霜白笑着接过,没有推拒:「那就谢谢你了老闆,你方便和我们说下后山怎么去吗?」 老吴犹豫再三,想了想劝说道:「我们这儿的后山又叫『莲花山』,因为山上有片湖沼,湖沼里每年都会开莲花。」 「老一辈传下来一个说法,说是山上住着一个莲花娘娘,能保佑小孩无病无灾长大,所以我们小时候长辈都会上山去这个莲花池子里给我们摘莲子吃,说是吃了就能沾上平平安安的福气。不过这也是老一辈的说法了,现在孩子都不缺吃的,苦哈哈的莲子也没什么吃头,现在也没什么人上山去摘莲子吃。」 「这山上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就是些树啊草的,莲花哪里都能看,小伙子你们就别去了。」 陆霜白:「老闆,看你脸色是不是这莲花山有什么问题?」 「是……也不是吧,这山上有点儿邪门,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不过还是别去得好。」老吴解释道,「我年轻那会儿,县里有户人家的儿媳生了个女儿,这婆婆是个狠心的,把自己亲生孙女扔到了山上,他家媳妇儿知道后连忙上山去找女儿,结果女儿没找到,人啊……」 老吴压低了声音:「疯了。」 人疯了? 陆霜白继续问道:「什么叫疯了,为什么疯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那儿媳后来是自己从山上跑下来的,她娘家人找到她的时候神智已经不清楚了。」老吴撇嘴摇头,「她人疯了,婆家哪儿还要她。她娘家家里条件好,又是家里的小女儿,二话不说把人接回家,早年搬去了镇上。」 「后来她娘家人又托人去山上找孩子,孩子还是没找到,倒是发生了一些怪事儿,那姑娘前婆家人天天说自己半夜听到孩子的哭声,一开始还以为是邻居家的,天天和邻居对骂,后来邻居都搬走了,才发现这声啊是自家屋里传出来的。」 「就这事儿之后,一些老人家去山上摘莲子,湖沼水没干,但莲花没再开过,那些老人下山后不是这个摔了就是那个伤了,孩子去山上玩回来后也发高烧说胡话,说是见到鬼了。总之,那地方邪门得很,现在后山已经没有人去了。」 见这个脸白面善的小伙子一脸不以为意,老吴心里有点着急。他也是从二十几的年纪过来的,知道这年龄段的人喜欢寻求刺激,但万一真的出了意外丢了性命,家里的长辈该有多着急啊,虽然是萍水相逢,但是他也不能害了人家。 第71页 「小伙子,你俩就听我一句劝吧。」老吴开口打算再劝劝,耳边略过一道清脆的响指声,老吴的眼神瞬间变得呆滞:「你们出门后右转走到底,再左转走到一幢红顶房子后,往北走路过一片菜地后,左手边就能看到一个路口,从路口上去就是莲花山。」 「忘记我们向你问路的事,我们是来买水果的。」一道低沉的嗓音传入鼓膜,像是带着魔力,老吴机械地点点头。 事办妥了,宿淮道:「走吧。」 陆霜白:「……?」 宿淮:「怕抢你风头。」 夺笋啊这只妖! 第31章 按着水果店老闆说的路线, 宿淮和陆霜白两人没过半小时就找到了莲花山的入口。 路边荒草丛生,高度都几乎要和膝盖平齐。四周的树木枝干粗壮,果实早就从树上自然脱落, 在地上任其发黑腐烂。 周围种种现象表示的确很久没有人上过莲花山。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总下雨的关系, 通往山上的小道泥泞不堪。两人鞋上都或多或少沾了些泥巴, 陆霜白眼见着宿淮下巴变得紧绷,心里有点儿乐,幸灾乐祸可真是个好词。 两人走到半山腰, 只见左侧的草丛竟呈压倒性态势倒下, 一些发黄的杂草甚至被暴力拔起后随手扔在一边。放眼望去,不同于其他区域顺直往上长的荒草丛, 一条杂草横七竖八倒着的小路蜿蜒而上,其中还有一小段被火烧过的焦黑痕迹。 宿淮判断道:「应该是桑蛮和崔山做的, 桑蛮喜欢用火。」 陆霜白瞭然,在出任务前, 他曾听庄应荣吐槽过桑蛮人如其名,一身蛮力力大无比, 最爱动手不动口,所以这大概就是桑蛮的辣手摧草的节奏。 直到昨晚上, 陆霜白还收到了庄应荣老母亲般操碎了心的叮嘱:能离桑蛮多远就离多远, 毕竟人类和薯片一样脆,嘎嘣一下, 哎呀, 没了! 桑蛮和崔山他们也来调查过莲花山, 由熟悉合莲镇的崔山带路, 两人从另一条道上的山,这和老吴这个当地人说的矛盾——他和宿淮现在走的路是唯一一条通往山上的路。 两人寻着桑蛮和崔山的脚印一路走到一片湖沼前, 虽然地面被大雨沖刷过,脚印依旧有迹可循,痕迹在湖沼周围一片凌乱。 湖沼的位置很奇特,被周围的山和树环绕在其中,清澈的水面印刻了天空湛蓝的倒影,一眼望去,一条条肥美的大鱼穿梭其中,波光粼粼的银色和水草的深绿色相互交映,随着水流荡漾波动,让人晃了眼。 两人站在湖沼与岸边的交界处,脚下是形状和大小皆不同的石头,其中不乏手掌大小的椭圆形鹅卵石,长年累月下,表面都附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土。 这个时间段已经过了莲花盛开的季节,不过仍处于其结果期,但别说莲蓬了,陆霜白连根莲花杆儿都没有看到,要不是被告知这里会长莲花,谁会想到这一层? 对于人类警察来说,只要循着线索搜查到足够的证据便可以还原事实的真相。而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要简单得多,抓只妖抓只鬼,一问便知。 可这儿比刚洗的盘子还要干净,别说妖气鬼气,连一丝怨气都没有。 可是这里曾经被扔过一个孩子,孩子最后也没有被找到,这样的干净反而不对劲。 以防万一,陆霜白拿出了一个纸人,不放过任何被遗漏的气息。 小纸人朝着四面八方闻了闻,歪着脑袋想了许久,最后移步上前扯了扯宿淮的裤脚:喏,就是这只妖! 宿淮轻踢了下小纸人,面无表情道:「它是不是不大聪明?」 小纸人捂着破碎的小心脏,指控某人,陆霜白满目同情地摸摸它的小脑袋。 孩啊,我也知道他不是人,可是爸爸打不过,忍忍。 陆霜白收起委屈巴巴的纸人:「你别这么说,人家听得懂。」 纸人趴在陆霜白肩上,两只圆手捂着眼睛却一点儿也没被流出来的眼泪打湿。小纸人悄悄挪开小圆手,见宿淮木着一张脸,哭泣的小肩膀抖动得更厉害了。 宿淮:「……」 别哭了,该上台领奖了。 一个不对劲的地方找不到妖或者找不到鬼的情况不多见,但也不少见。 陆霜白曾经就碰到过这种情况。 他记得是中考后的暑假,受到郑爷爷朋友的委託,他跟着爷爷去对方名下的别墅查看异常,偌大的别墅阴气森森,掘地三尺却找不到一只鬼。直到几天后鬼市大开,两人去闲逛,才被熟鬼告知那个别墅其实是一只百年老厉鬼的储粮仓库,他们去的前一天老厉鬼得知消息,便将粮仓吃得一干二净,逃了。 虽然没有了捷径,他们自然各有各的方法继续追查,不过他现在有单位有上司,这次的任务目标还是邪妖,先见之明,他才不要做那出头鸟,这可是要挨枪子儿的。 见陆霜白拒绝和他分头行动,宿淮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句「跟上」,继续循着桑蛮和崔山的脚印追踪痕迹。 可惜,就算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这后山走了个遍,两人也没有任何发现。也不知线索是被桑蛮和崔山带走了,还是说两人和他们一样无迹可寻。 同时,崔岩打来电话报告进度。在合莲镇名叫「李招娣」的人不少,两人分头行动也只排查了一半的人,名单上还剩下三分之二。 第72页 两边的进展都陷入僵局。 陆霜白:「要不我们去李家宝家看看?」 李家宝便是那个打电话报案的小朋友。 其实正常的步骤应该先去李家探查下情况,看看有没有可用的信息或者突破口,只是他们为了节省时间,所以先来了莲花山探查情况。 此时已接近太阳西落,这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 宿淮道:「明天去,今天先下山。」 话音刚落,宿淮眼神顿时变得凌厉,转过头警觉地看向水面。 陆霜白见状心里一紧,不动声色地掏出符篆夹在指尖,顺便躲了半个身子在宿淮背后。 宿淮牌保命符,不用白不用,不用不知道,一用吓一跳。 一时之间,两人有默契地屏住唿吸,紧紧盯住水面,四周安静得连风吹起的树叶碰撞的沙沙声都一清二楚。 时间像是静止了,不知过了多久,水面突然冒出一连串的气泡,陆霜白蓄势待发时,一个顶着满头水草的不明物「啪嗒」一下冒出了头。 不明物头上的水草多得惊人,让人无法看清模样,像极了一团杂乱无章的毛线球。 纸人终于觉得自己有用了,兴奋地拍拍陆霜白的耳朵:找到啦,妖! 妖?不是邪妖? 所以宿淮是发觉了妖气? 察觉到宿淮紧绷的肩膀一松,陆霜白也收起了纸符。只见一双肉肉的小手将头上的水草扒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露了出来,像是泛着光泽的黑色玻璃珠,透亮极了。 女孩的下半张脸泡在水里,嘴里「咕噜咕噜」地吐着泡泡,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可爱得让人心都快化了。 这难道是只小水草精? 不明白为什么岸上有人,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好看的大哥哥一直盯着她看,女孩眨巴着大眼睛,疑惑地歪了歪头。 「糖糖,你怎么乱跑!」 还没见到人,一道焦急的声音从水里传出。 「哗啦」一道水声后,一个剃了平头的强壮男人也从水里冒了出来,他一露出水面便急切地搂住女儿,紧张地查看她是否受了伤。 男人穿得很普通,只穿了一件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白色衬衫,因为在水里的关系,布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一双强有力的手臂,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男人身上背了一只24寸的黑色防水旅行箱,奇怪得很。 男人后知后觉意识到岸上有人,转头的瞬间呆了—— 吓呆的。 「找到糖糖了?你愣着干什么,王八蛋你是不是在看美女!?」 又是「哗啦」一下,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从水面冒出,即使是横眉竖眼的暴躁样,也看得出和女孩长得有七八分像,不难认出两人是母女。 女人一出水面先是毫不留情地一掌拍向自家老公的头,然后才骂骂咧咧地顺着父女俩的视线看去,吓傻了:「啊,宿、宿淮大人?」 宿淮的视线从三人脸上一一扫去:「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们三个上个月来外交部补办过人类的身份证。既然有人类身份证,出门旅游为什么不坐交通工具?」 男人「我们」了半天,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解释,看向家里横行的霸王。 女人白了自己老公一眼,接过话道:「是这样的,宿淮大人,这不快到十一长假了嘛,所以我俩就想着趁着假期带我们女儿糖糖出来旅个游。」 听说过这个冷面煞王的种种「威武」事迹,女人可不敢像对她老公一样凶,轻声细语解释道,「国庆机票涨价,您也知道沈医生那儿只收人类的货币,我家糖糖平时的治疗费用不低,所以我们就打算省点钱游过去。」 这样温柔的妻子,平日里难得一见,不,应该说,结再也没见过! 父女俩紧紧抱住对方,眼神惊惧,生怕老婆/妈妈中了邪。 「你们没有出入行记录,会有被人类发现的风险。」宿淮道,「你们在外交部办理人类身份证前,应该都收到过外交部发的手册。手册上说得很清楚,要像人类一样遵守社会规则,包括使用合法交通工具出行,不坐黑车,不偷渡。」 「现在你们违反了第三外交部人类守则之交通法法律法规,三人每人一千,共计罚款三千。」 三千元?!! 夫妻俩听到顿时如丧考妣。 这或许对其余人来说不算什么大钱,但对他们来说这是一笔巨款。 树妖一族生来自带治癒天赋,是天生的医者,在妖界医术一流,妖界现存也只有树妖懂得医术,然而树妖不喜出世,更愿意待在自己的领地吸取阳光雨水,踪迹难寻。 不过人类社会出奇葩的人这一定律,在任何一界同理,每个地方都有属于本地的显眼包。 树妖一族也有一个异类,姓沈名钱钱,听名字也知道这只树妖的癖好。 沈医生仪表堂堂,斯文儒雅,本质却是一只要钱不要命的树妖,对钱极度痴迷,说他对钱痴迷还算说轻了,他治病费用不仅按分钟计算,就连诊所里的一张纸巾都得收钱,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的本体是钱而不是树。 偷偷说一句,沈医生买的纸巾是拼xx上10块钱20包的那种。 包邮的。 咳,总之,他们是妖,不可能去人类医院看病,万一被发现可是个大麻烦。因此,即使沈医生每年荣获妖界最丧心病狂的妖no.1,但他们除了沈医生,别无选择。 第73页 他们女儿一出生就患上了某种疾病,一直治疗到现在都没有痊癒。这并不是说沈医生是个庸医,不然每天也不会有那么多妖排号插队去找他看病,只去了一次便痊癒了疑难杂症的妖也不在少数。 他们女儿的病过于罕见,连沈医生也查不出是什么病,这才拖了这么多年。 他们一周最少得去两次,每次去复查以及平时的用药价格都十分昂贵,加上每月房贷车贷生活费,他们不得不对生活精打细算。 这次国庆长假,女儿听幼儿园的小朋友说鹤丹市有个游乐园,他们不忍心辜负女儿的期待,这才怀着侥倖的心理出此下策。 两人还熬了好几个大夜规划路线,特地找了人烟稀少的河流游过去,反正对于他们水妖来说游泳是本能,却没想到时运不济,撞上了宿淮大人。 早就听闻宿淮大人不近妖情,百闻不如一见,亲测,真的不近! 宿淮:「你们是打算继续泡在水里,还是跟我下山?」 夫妻俩一听立马慌里慌张从水里爬出来。 哎哟喂,再不出来就怕下半辈子都浮在水里了哦。 第32章 百里之外。 应尚推开酒吧男厕所的门, 一股浓郁的妖气沖入鼻腔。 这妖估计把肺都吐出来了,妖味这么明显。 应尚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 心思旖旎:哟, 哪个妖妹妹在想我, 真是罪过。 一边想着,应尚边伸手进裤兜里掏纸巾,可谁知纸巾没掏着, 手却径直从破了的裤兜穿过碰到了自己的大腿。 应尚:「……」 昂贵的定制西装在命运的安排下, 质量不值一提。 纸巾没了,钱夹也没了。 大家注意到了什么是重点吗? 钱夹。 装着很多红money的钱夹, 谢谢。 还没来得及咒骂,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声突然响起, 应尚生怕有异,直接瞬移到了大厅, 心里更凉了。 几百个玻璃杯叠成的杯塔倒落的场景不可谓不壮观,碎片就像外面的大雨, 「哗啦啦」散落一地,好一会儿酒吧才重新安静下来。 经理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哭丧着小脸扯着小嗓子喊道:「我们堆了一早上的香槟杯啊, 三百多只呢,今晚vip客人包场指明要的……」 缩在一旁的下属也被吓得露出了两只小犄角, 却还是在经理出现的时候非常有职业操守地护住了头。他哆嗦地转过头, 气若游丝:「应、应老大, 我们是不是得赔钱啊, 这得赔多、多少啊……」 众所周知,因为应老大天赋异禀的惹祸本领, 他们分部是很穷的,特别是每次见完宿淮老大便穷得更上一步楼,导致他们聚餐常年只能选三十元一位还能团购打八折的那种自助。 没有肉的那种,嘤! 应尚眼下皮肉一颤,默默在心里算了个数:香槟杯,酒吧标价赔偿一支二百五十元。 应尚:「……」 靠! …… 听到一阵鬼哭狼嚎,陆霜白好奇地看去,只见宿淮面无表情地挂上电话,莲花山上又恢復了平静。 陆霜白:「应先生那儿有什么线索吗?」 宿淮点点头:「那家酒吧里有妖的气息,他已经让人去查了。」 有妖的气息,而不是邪妖,不是一个关键的线索,但有总比没得好。 太阳西下,一家三口正好换好衣服出来,他们得趁着天黑前下山。 转身时,陆霜白余光中突然有道亮光一晃而过,是来自刚才三人换衣服的草丛。 这道亮光就像是浮现在水面上的粼粼波浪,它存在于无形的空气表面上,刺得眼脸生疼,泪腺不由分泌出眼泪。 陆霜白紧闭双眼等这阵灼热过去,这才眯着眼打量,树木繁茂,一切如常。 他和宿淮刚才搜查过那块地方,没有异样。驮在肩膀上的小纸人悠闲地晃着双腿,也没有发出警告。 夕阳将树木晕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橙红色,柔和的光线也轻轻地落在平静的水面上飘散开来,波光四溢,静谧无恙。 估计是他看错了吧。 * 傍晚,冷亮高挂,像是被人咬了一口,圆得并不完整。 快到十五了。 「快快快,打电话!」 「怎么办越来越多了!」 …… 虽然是镇子上最好的酒店,隔音效果可见一斑。隔着一面墙壁,陆霜白能清晰地听到从隔壁传来的交谈声。 隔壁住的是江海夫妻和糖糖,两人的语气明显带着急切。 随便擦了擦刚洗的头髮,陆霜白顶着一头湿发打算去看看。 他改版过的纸人对气息极为敏感,人类无法听到的唿吸声如今也能分辨,只不过还在改进中,稍许有些误差,且距离有限,感应距离最多两米。 如今纸人紧紧贴住墙壁,一只纸手还在不停地摇晃,这是叫陆霜白赶紧去看看的意思。 早在下山的时候,小纸人和他说过察觉小朋友的气息不对,他当时看了一眼,小朋友窝在江海怀里睡着了,并没有什么异样。 他还以为是自己改良的符文出了些小问题,便没有太在意,现下看来确是小朋友出了问题。 一打开门,陆霜白便看见对面宿淮的房间前,宿淮和崔岩两人面对面站着。崔岩一脸焦急,t恤被汗浸湿紧贴在后背上,起伏不定的胸口看着是匆匆忙忙跑回来的。 第74页 宿淮的脸色也难得看出几分凝重。 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看到陆霜白,默契地停止交谈。 紧接着隔壁门被大力打开,同样是急切的夫妻俩。何暖无助地看向宿淮:「宿淮大人,我女儿病了,吃了药也没用,我们给沈医生打了好多电话,但是他一直没有接。糖糖刚刚晕过去了,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江海看着心疼,将妻子搂在怀里:「宿淮大人,听说您和沈医生认识,请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联繫到他?」 房门打开,依陆霜白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躺在床上的小朋友,面色苍白,露出的皮肤红肿了一片,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疙瘩。 小妖生病并不像人类小孩一样身体产生不适,小妖生病往往还伴随着妖力的躁动或者失控,特别是那些继承了父母强大血统的小妖崽子,若在生病时妖力失控来不及阻止,强悍的力量可以创造一场小型灾难,更甚者,会成为一只永远失去妖力的废妖。 在妖界,这是残疾。 现在妖界的生育率逐百年呈阶梯式下降,幽都的山海幼儿园今年小班只有八位小朋友,崽儿率岌岌可危,第三外交部的计划生育部部门整日愁云惨澹,部长的毛也成吨掉。 他记得这个小朋友是山海幼儿园中班三十位小朋友之一,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只热爱崽崽教育事业的某妖兽会把他耳膜喊破的。 宿淮看了一眼,立马掏出手机打电话。 陆霜白掏出一包纸巾递给江海:「像是过敏的症状,小朋友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吗?」 「谢谢。」江海给妻子擦了擦眼泪,不解道,「过敏?」 要是过敏这种常见的病,沈钱钱不可能这么多年看不出来。他虽然爱钱,但不会是那种为了赚钱拖延治病的黑心树医。 崔岩提醒道:「陆先生,我们是妖,会不会和人类生病的症状不一样?」 说的也是,陆霜白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们是妖,生病的症状不一定和人类一样,估计连治疗方法都大相庭径。 「他在飞机上,所以接不了电话,他现在在来宁江市的路上。」宿淮道,「崔岩,你送他们去机场。」 「谢谢,太谢谢了,宿淮大人。」 「你们直接去分部的医院,我留了话给他。」宿淮提醒道,「还有,别忘了去分部交罚款。」 江海、何暖一哽:「……」 突然不是很想谢谢你了。 等两人回房间收拾行李,崔岩焦急的情绪又染上了不安:「宿老大,为什么沈医生来宁江,是不是我弟弟出什么事了?」 宿淮点点头,没有多做解释:「伤势看着严重,不过没伤到要害,都是皮肉伤,就是一直醒不过来,应尚让沈钱钱去看看怎么回事。」 皮肉伤? 陆霜白:「……」 想到照片上血淋淋的妖,陆霜白有点拿捏不准他们妖口中的「皮肉伤」,果然人妖两界的病理学有着巨大且无法克服的沟壑。 崔岩煞白的脸色回了点血,但还是忍不住担忧。 他们石妖子嗣困难,弟弟是父母盼了一百多年才出生的孩子。要是崔山出了什么事,父母那儿该怎么交代? …… 临睡前,陆霜白收到了宿淮的简讯。 【宿氏保险:不管晚上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陆霜白白了一眼,他看起来像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就算厉鬼在他门口发钱他也绝对不出去! * 「李栋国,又抽你那劳什子破烟!给俺滚出去抽!」 一大清早的,又开始发脾气…… 李栋国抱怨了几句从屋里走出来,没成想又被听到了,趁着媳妇儿发火前赶忙出门来到院子里。 李栋国头髮半白,背有些坨,装在一身灰旧的中山装里,蹒跚的步伐装在一双崭新的解放鞋里,慢慢移动到一旁的竹椅上坐下,掏出口袋里的黑色小袋子后,疲惫的脸上这才显出几分轻松的笑意。 小袋子里装着一只老式菸斗,边角已经有点磨损了,但能看出主人十分爱护,表面还泛着光泽。 用这种老式菸斗要花点时间。 得先用包着菸斗的布将菸斗表面擦干净了,再放入菸草,菸草要装满后再装三分之一按实。在点之前最好空吸一下,但是没人比他会抽菸了,足够的经验让他省去这一步,装好后他只需要用打火机点燃,直到菸斗「满堂红」。 先把烟从嘴巴里吐出来,再慢慢的,从鼻子里唿出来。 李栋国抽了一口烟,而后听着屋内孩子的啼哭声渐渐消失,才开始抽第二口烟。 他的房子建在山坡上,早在政府出资重新规划整合这镇子前,他家的根就立在这儿了。 一眼望去,合莲镇尽收眼底,新砖红瓦,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屋门打开,一个微胖的女人捧着一脸盆的衣服径直走到洗水台旁,骂骂咧咧道:「嫁给你这辈子就没过过好日子,整天就知道抽菸抽菸,小宝发高烧好不容易睡着你就在屋里抽菸,还和大宝说后山有劳什子妖怪,你还天天抽菸,真不怕害死了你俩孙子是吧!」 十年如一日的碎碎念让李栋国学会了左耳进右耳出,看到一点菸灰落在鞋上,他着急忙慌地将菸灰拍去。 这是前几天他唠叨的老婆子给他买的。 第75页 「爸,喝点茶。」一个年轻女人跟着走出来,将陶瓷杯放在他脚边,笑道,「我去帮妈洗衣服。」 这是他儿媳妇儿,陈晓梅。 他还有两个孙子,大的叫李家宝,小的叫李双宝,都是他的命根子。 听着耳边的家常,李栋国吸了口烟,耸拉着的嘴角微微提起,眯起的双眼透出享受,似乎这是他一天中不多得的闲暇时光。 山坡下,有两个年轻男人并肩缓缓走上来。 头上的阳光晃眼,晃得李栋国看不太清人是谁,直到两人到了他家院子,李栋国才看清两人。 外乡人,都好看得不像人。 长得比较亲切的年轻人笑脸盈盈:「您好,请问这是李家宝家吗?」 「是。」李花擦着手走过来,「请问你们是……?」 陆霜白拿出工作证:「我们是吕警官的同事,我姓陆,他姓宿。」 吕警官就是那位带队来的老刑警,现在依旧和他的下属高烧不醒。 沈钱钱昨晚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赶往第三外交部专属医院,检查了案件相关所有人,包括崔山,不醒来的原因都一样——有东西在阻碍他们醒来,还想要他们的命。 李花擦围裙的手一顿,和丈夫面面相觑,犹豫道:「吕警官之前不是来过了吗?该说的我们都说了,不知道您还有什么事要问?」 「阿姨您别急。」陆霜白煳弄道,「我们来这儿不是为别的,只是收到领导指示,来你们这儿做一个『破除封建迷信,相信科学』的教育内容。」 默默抽菸的李栋国突然说道:「我们年纪大了,思想比较老旧,信一些迷信的东西也是图个心理安慰,我们承认是我们不对,就不用你们费心了。」 「我家小孙子打小皮实,喜欢跟在邻居家几个大孩子屁股后头跑。那天几个小孩跑去后山,天黑了还没回来。再加上这后山之前出过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所以找到人后听了村里老人的意见,去找了神婆去去晦气。」 「就算是骗人的,总归能让心里踏实点。」李栋国道,「就是这么点事,只请过一次神婆,没有别的了,以后我们会看住孩子,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两位可以放心。」 李栋国再次暗示他们该离开了。 陆霜白假装没有听懂,继续厚脸皮道:「他们为什么跑去后山玩?」 说到这个,李花顿时没好气道:「是隔壁邻居,李想他孙子,李龙的主意。」 「这孩子脾气大,主意也大,把其余几个孩子带上山后,自个儿倒是偷偷跑下山回家了,我们几家大人一起找了一晚上,他看着也不吱个声,问到他身上才肯说实话。」 和吕警官提供的供词一样。 李想一家就是报案人李家宝所说的「生了妹妹搬到县城去」的邻居。 不过有件事倒是挺让人在意的,为什么李龙偏带着孩子们跑去后山玩,而不是别的什么危险的地方? 李龙若是真存了坏心眼,合莲镇靠江,带孩子们去江边玩,出意外的概率岂不是更高? 第33章 「哟, 都在呢。」 一道男声从两人背后突兀地响起。 陆霜白和宿淮两人一转身,看到一个高瘦的中年人从小院外走来,说是瘦倒有点不准确。眼前的这个人明显瘦过了头, 衣服像是挂在他身上似的, 空空荡荡, 像是披了件衣服在这副行走的骨架上。 也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李想穿着一身新衣服,脸色看起来格外的红润, 和头髮半百的同龄人李栋国一比, 两人像是隔了一个辈。 李想瞥了陆霜白和宿淮两人一眼,走到李栋国面前站定, 吊梢眼一吊,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 可配合着李想的面相,这一眼没有显示出睥睨的气度, 只有市侩小人的得意。 「我家有张饭桌,带四条长板凳, 不打算带走了,想着去了新家后买张黄花木的高档桌子, 所以特地来问问你要不要, 你家那桌子用了几十年,我看旧得不成样了, 也该换了。」 说罢, 他瞥了一眼房子, 一脸嫌弃, 他眼珠子一熘,往正在水池边洗衣服的陈晓梅看去, 不肯挪开眼了。 李栋国没福气,娶了个媳妇又丑又凶不说,还不下蛋。不过他这捡来的残废儿子倒是个有福气的,媳妇儿连生了俩孩子都这么水嫩。 李花见状,立马没好气地将人挡在后面送回屋里,怒骂道:「呸!下流胚子!」 要不是李想这厮父母还在世时是村里的文化人,帮了不知道多少孩子积了不少德,这狗玩意儿哪配活着。 王八蛋!迟早遭报应! 菸草吸到了五分之一,不能再吸了。 这菸斗也是他老婆子送的,将来还得带进棺材里。 李栋国吐出最后一口烟,说道:「不需要,你走吧。」 「咱们做了几十年邻居,建国你也不用和我客气。」李想道,「这桌子当初也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要扔捨不得,但也不想继续用了,明天我们搬到城里就是城里人了,不用这种差桌子,你想要的话我就给你了。你们家那桌子啊,啧,桌腿都烂了,早就该换了。」 李栋国倒出菸灰,没好气道:「不需要,我们乡下人嫌脏。」 李栋国咬重了「乡下人」三个字,李想听到不屑地冷哼一声。 「两位,早点回去吧,事情就是我说的这样。」李栋国顿了顿,看了眼李想,状似无意道,「要是你们还有什么疑惑,可以问问这个人。」 第76页 说罢,李栋国也转身回了屋。 大门紧闭,院里一个人都没了。 李想瘦瘪的脸阴沉下来,看着倒有几分面目可憎。 不知好歹,难怪绝后! 这两个人,谁啊? 切,都是什么玩意儿! …… 宿淮:「跟上。」 「你感觉到了?」陆霜白也低声道,「你是怎么感觉到的?」 李想一出现,他就看到了眼熟的黑气,并且黑气遍布李想的躯干,只剩一个头还没有被黑气完全吞噬,然而黑气加上红润到不正常的脸色,诡异极了,就好像是有颗红脑袋随着黑气飘到眼前。 「我闻到了不详的气息。」宿淮紧盯着前方藏青色的背影,厌恶道,「很脏。」 有些人的洁癖好像深入骨子里了,也是不容易。 陆霜白心里嘀咕,不敢说,便问道:「吕警官当时有去过李想家吗?」 宿淮:「去过,,他认为这只是孩子的恶作剧。」 恶作剧?这才不是恶作剧,这是明晃晃的恶意。 李龙的父母长辈一定叮嘱过他千万不要去后山,所以他才把几个孩子领上山后自己独自一人回了家。 并且在这前提下,几个孩子平均年龄都不到五岁的情况下,李龙就敢置其于不顾,不论他将几人带去哪儿都存在危险,看着大人们在天黑后焦急寻找还躲在一旁看戏,这不是「恶作剧」三个字可以去解释的行为。 反正他小时候干不出这种损事。 李龙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但绝非是出于好奇和不懂事。 要是出了意外,担责任的不会是小朋友,只要说一句「他还小,他还是个孩子」这话就能噎死人,大人没法拿小孩怎么样,且在青少年保护法下,一命偿一命的概率更是为零。 就算当时真的有小孩出了意外,他们要怎么拿李龙定罪?毕竟只是「孩子间的玩闹」,李龙只是不懂事带小伙伴们去了后山玩,是他下山后其余孩子们才出的意外,并不是李龙直接造成的,这样的不在场证明并不会让李龙得到应有的惩罚。 按大多数情况来看,赔点钱这事就算过去了,也只能就这么算了。 而李龙一家子绝非善茬,在他们手中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最坏的情况极可能连赔偿都不了了之。 宿淮又道:「他重点查过李想刚出生的孙女,没有被贩卖。也问过附近的人,他们一家对外说是想让孩子得到更好的教育,加上正好李想的儿子李志赚了钱,所以全家搬去青云县。」 「合法?」 「吕警官去查过,资金来源合法。」 那就奇怪了。 李想这面相,一双吊梢眼露出一半眼白,山根横纹深得大老远就能看见,是个脾气暴躁,自私利己,还有点小贪的人。他不是个会为孙女考虑的慈祥爷爷,也没什么财运,晚年生活悽惨,穷苦伶仃,儿子也不是个能干赚钱的。 拐角处,李想停下了脚步,他背着手站在一个年轻女孩面前:「哟,小南啊,这是去给李栋国他们送喜糖吧?」 「明天我们就搬去青云县了,要不要给你外公外婆他们带什么话?」 「哎呀,你瞧我这记性,怎么忘了他们三十多年前就没和你妈联繫了。 「听说你妈快死的时候你打过电话给他们,怎么样,借到钱没?」 …… 李想背着两人,看不清他什么表情。 陆霜白只看到女生手上拎着一袋子喜糖,可能是觉得晦气,一见到李想就藏在了身后,打算略过他走人,没诚想李想迫切想炫耀自己要搬去青云县的事,也顺势一走堵住了女生的去路,让她不得不被迫听他说完话。 女生面无表情,面上是毫不遮掩的厌恶。 距离有点远,陆霜白竖起耳朵也听不到,便问宿淮:「那女孩说了什么?」 宿淮一本正经道:「关你屁事。」 陆霜白双眼一眯:骂我? 你们妖真是好有素质居然骂人!! 「你们妖的九年义务教育,老师没告诉你们要懂礼貌吗?」 「……不是。」宿淮非常无奈,他是遵纪守法不骂人的好妖民,「是那个女孩说关你屁事。」 哦。 嘁。 哼。 * 两人一路跟到了李想家。 李想家也是前些年的自建房,是合莲镇难得一见的一幢两层小楼,还带了一个大院子,看着比李栋国家新了不是一星半点。 陆霜白拉着宿淮躲到一颗大树后,用手比划道:躲这,别说话,观察! 宿淮动了动嘴,想说「他俩已经是隐身状态,不用躲」,看着陆霜白当小间谍当得津津有味,闭上了嘴巴。 人类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做人开心就好。 人类生命短暂,他不介意配合一下。 和李想一样干瘦的中年女人正在前前后后打包,看到李想回来了,连忙端茶倒水,还搬了张椅子出来,一脸的喜气洋洋。 形成对比的,是身后抱着婴儿,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李家儿媳。 她面带犹豫地盯着公公,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挣扎再三还是抱着孩子回了屋。 陆霜白神色严峻:「你闻到了?」 宿淮没回答,但脸色也没多好看: 「你看到了?」 看到了,四团人形大黑气! 第77页 闻到了,一家都是不详的味道! 突然,一大团黑气从屋里快速移动,硬生生撞上女人,巨大的推力让她不得不后退数步直到撞上屋门,同时,一道暴怒响起:「妈的,走路没长眼睛啊!」 这、这团黑气声音怎么像个小孩? 随着黑气从屋内跑向屋外,陆霜白不禁瞳孔一缩,再三确认下,他真的没有看错。 这团黑气十有八九是李想的孙子,李龙! 为什么说是「十有八九」,因为李龙的情况比李想还要严重,身上的黑气几乎要把他吞噬,仅剩一双眼睛和一个头盖骨。 一开始,因着屋内光线的原因,再加上树叶对视线的妨碍,导致陆霜白以为这是在无阴之凼里看到的那团黑气也跟来了。直到黑气暴露在充足的阳光下,他才真真看清,这其实是一个人。 一个快要被黑气吞没的人。 如果说刚才四个人的情况让两人意识到了情况的严峻,那李龙的出现,结合现在的情况来看,这里的事态比他们想像的还要糟糕。 宿淮使了个法术暂时关闭嗅觉,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个味道。 对于瑞兽来说,分辨气息不单单是指人类认知上的香和臭,还包括了对某一特性的判断,并且对瑞气和不详的分辨能力,可以说是达到了极致。 而这个味道…… 厌恶,骯脏,浓郁,还有……忍不住想去依赖的诡异感。 这种想让人去依赖的味道让他感觉十分的熟悉,熟悉到……心脏似乎要跃出胸口,随之嚮往。 定了定神,宿淮压低声音:「你看到了什么?」 陆霜白没有犹豫,直接道:「除了李龙,其余四个人身上都只剩下头部没有被黑气缠着,李龙严重点,只剩下眼睛以上部分。这个黑气,看起来和曹学姐家的,和无阴之凼的一模一样。」 虽然他现在对宿淮还不是百分百的信任,但如果这个时候不说清楚,到时候遇到危险,只会把自己置入其中。不如索性讲个清楚,让对方也有个准备。 这里的邪妖显然是条大鱼。 想了想,陆霜白单手放在嘴边,低声分析道:「这两家人好像都有问题,却又让人看不懂问题出在哪儿。」 「你看陈晓梅和李栋国夫妻俩的面相,三个人有血缘关系,极大可能陈晓梅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李栋国那番话看似给我们解释了,说白了就是把我们推回来,压根没说到重点。还有他那句『你们想知道的』,你不觉得奇怪?我们一开始就说了是来普及科学的,压根没问李家宝报警的事,他为什么要那样说,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而且最重要的是,几个孩子下山后没有出现和吕警官他们一样的症状,你要是说那神婆是真的有点本事的,我是不信的。」 他和爷爷走山南北这么多年,十分了解现在玄学界人才的败落,更别说这里藏着一只大邪妖。若刑警们的情况和这邪妖有关,自问自己,连他也没把握能祛除邪妖的法术,别说一个名不经传的「神婆」了。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跟在这家人身后,看看能不能捉出幕后的邪妖。 「还有一点。」宿淮沉声道。 陆霜白:「什么?」 宿淮目视前方,漆黑的瞳孔竖起,隐隐泛着金色的幽光,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几分严肃。 顺着宿淮的视线,陆霜白只见李想的儿子李志也从屋里出来,他双手各拿一只大编织袋,装上了一辆破旧的黑色面包车,又返回到屋内搬东西。 随着对方身影消失,陆霜白耳边炸起一句令他毛骨悚然的话,只听宿淮沉声道:「李龙和李志已经死了。」 第34章 上午还是晴空万里, 一到下午,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两人没带伞没雨披,赶着浑身淋透前回了宾馆。 宾馆大厅闹闹哄哄, 里里外外好几圈人争论不休。几个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站在其中, 争得面红耳赤。 「抓住这个女的带回去!」 「我管你是谁, 我们是这边的民警,得听我们的!」 「金丰扬!你还想不想在这混了!」 …… 金丰扬一掌拍开前来攥住他衣领的手,双臂大张将李南挡在身后, 急得满头大汗, 看向一旁大吼道:「崔哥,你没事吧?」 崔岩被两三个民警夹持着, 反手背在身后,手腕一扭动, 一阵难以言喻的疼痛从手筋传来,顿时让他失了力气。 下午突然下起了雨, 他和金丰扬刚好在附近,于是便回酒店拿伞, 无意中发现这个名叫「李南」的人类之前见过桑蛮,还没问清楚怎么回事, 这些警察就来了, 说他和金丰扬两人盗窃警局内部资料,要带回派出所调查。 而李南的罪行更是莫名其妙, 说她来酒店非法卖y, 交易对象就是他们两个。 金丰扬力争:「你们这是胡说八道, 放了我们!」 「胡说八道?」其中一个民警冷哼一声, 「她要不是来找你们俩,那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来酒店干嘛?」 「那不是李筱雨的闺女儿吗, 听说快要结婚了,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来?」 「寡母的,娘又死的早,估计没教好吧。」 「啧啧啧,为了点钱,真不知廉耻。」 …… 带有指向性的话让众人准确的理解了话中的歧意,李南躲在小民警身后,双手紧握成拳,面色煞白。 第78页 这些人……口说无凭,凭什么随意侮辱她妈妈? 随着围观群众越来越热烈的探讨,一番推搡下,一声惨叫让众人的议论戛然而止。 「你他妈的——放开我!」 宿淮一手拿捏住牵制着崔岩的民警,毫不留情地拖着手臂将人扔向一边,伴随着一道轻得完全可以忽略的「嘎达」一声,民警手臂脱臼。与此同时,一张灰黑色的符纸从他的衣袖里掉出,飘落在地。 视线没有落在这符纸上半眼,宿淮长腿向前一迈,右脚准确踩住符纸压在脚底,淡然的眼神清冷得像是外头深秋的雨。 明明没说一句话,只是光站在那儿,周身气势足以震慑周围一圈人,偌大的酒店大厅,顿时鸦雀无声。 陆霜白在宿淮动手那瞬间扶起瘫软的崔岩,奈何崔岩块头太大,妖身颇重,没把人拉起来,他倒是一个踉跄。 「怎么样,没事吧?」 「手……」 崔岩气息虚弱,两手垂在两侧,颤抖不已。手腕上的动脉清晰可见,却不是常见的青色或者蓝色,而是诡异的黑色,像一面错综复杂的蜘蛛网,一直向上蔓延。 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陆霜白并不敢轻举妄动。 身旁有人递过来崔岩被摔烂的手机,是那个被李想拦在路上的女孩。 女孩面色煞白,但是眼中却不见丝毫慌张,见陆霜白看向他,还镇定地点头致意。 金丰扬跑过来解释道:「她是李南,来酒店找你们的朋友,叫什么桑、桑蛮?我和崔哥回来的时候听到她在问前台,崔哥找她问话,接着俩人说了没几句,这几个民警就来了。」 帮着陆霜白将崔岩平躺在地板上,金丰扬继续说道:「崔哥当时想打电话给你们,但是手机被领头的那个民警抢走摔烂了。」 金丰扬扬了扬下巴示意,正是那个和宿淮叫嚣的老民警。 「你这是袭警,妨碍公务懂不懂!」老民警音量拔得老高,「我有权利将你们这几个人拘留!」 「谁给你的权利。」宿淮神色一凛,「宁江警局请我们来调查,你们倒好,试图给我们扣上莫须有的罪名,那我是否可以怀疑你们在案件中动了手脚所以做贼心虚?」 「胡说八道!是你们在镇上鬼鬼祟祟的,还让金丰扬这小子调取了村民的信息挨家挨户地查,谁知道你们打着什么算盘!」 「对,我们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我们有义务保护大家的安全!」 「我们没有接到上头的通知,谁知道你是不是编的。我们镇子安全得很,哪有什么大案子要查。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 这个带头的老民警在合莲镇出生长大,做了几十年的民警。他的脸早被这里的家家户户熟悉,相比于「从宁江来的警察」,这里的居民肯定对于熟人更加信任。 就这么三言两语下,几人挑起了大家对于自身安全问题的重视,纷纷倒向老民警那边,警惕排外的目光在几人脸上一一巡视。 「吓死个人啊,小伙子长得人模人样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哦。」 「我这几天一直看到这几个人跑来跑去,不知道在干嘛。」 「看着不像是警察啊,贼眉鼠眼的……」 …… 你才贼眉鼠眼。 你全家都贼眉鼠眼。 心里正嘀咕着,陆霜白见宿淮难得眉头一皱,显然对于这样的情况不擅长应付,在这种不合时宜的场合,他突然有点想笑。不知怎的,看到宿淮束手无策,他脑中突然闪现昨天开罚单时宿淮盛气凌人的样。 啧啧,给妖开罚单能开出统领三千大军的气势,面对人却憋不出一句话,一点儿也不像威名远播的宿氏保险呢。 陆霜白明白保险不能断的,他忍住嘴角的抽搐,把崔岩交给金丰扬,走到宿淮身旁,大声道:「谁再闹,一律按妨碍公务处理。」 他们欺软怕硬,那他便狐假虎威。有人的拳头硬,就会有人怕挨打。 顿时,议论声戛然而止。 当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时,大多数人不帮亲不帮理,更倾向「保命」。 看效果不错,陆霜白掏出证件,亲自举到老民警眼前:「这是我们的证件,看清楚了?」 酒店大厅的灯光从两人头上照射下来,正好露出了证件上的底纹反光,是华国警务人员的统一标识。 老民警眯起眼仔仔细细辨认了好几遍真假,碰触到某三个字时眼神一顿——侦查局。 对于这个部门,他印象深刻。 二十多年前,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刚刚入警局的菜鸟,半夜接到电话被叫醒,赶到警局后才被告知宁江市的领导突然来到他们这个小破镇搜查一个潜逃犯。 对于他们这个小镇子来说,平时处理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个潜逃犯逃到这里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的新闻,是以他们这些小年轻一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协助搜查。 最后在天亮之际,据说他们捉捕到了犯人。 在撤离现场时,他不小心把脚腕扭了,落在了莲花山上。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偶然看到市领导和两个年轻的男人上了山,并且下乡时高高在上的中年男人竟对着两个小男孩不停弯腰鞠躬,毕恭毕敬。 后来在一位喝多了的老民警口中得知,那两个男人隶属于华国的侦查局,而这单位担任着非一般的地位,只有少数一部分华国高层才知道。 第79页 地位有多超然他不知道,不过他记得很清楚,那两个人穿着鲜艷怪异,却都长着一张特别好看的脸,就和眼前这几个人一样。 对于这三人的身份,他们早就接到通知,说是会派人来普及科学教育,但是并没有说过三人的具体身份。 而那个女人…… 妈的,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居然还敢坑他! 心思一动,老民警变脸变得比唱戏的还快,连忙赔笑道:「原来是宁江的兄弟,对不住对不住,这是个误会。这样,你们三个继续查案子,需要什么和我们说,我们一定配合。不过你们身后的李南,我们得带走。」 「我们接到举报电话,李南非法卖y。」 老民警一边说着,其余几个民警一边靠近李南,试图将人带走。陆霜白起身,拦在李南前,语气不容置疑:「抱歉了,李南你们不能带走,她得配合我们调查。」 「她得配合你们的什么调查?」 陆霜白一笑,脸上笑意亲切极了,默默盯着老民警看,直盯得老民警自觉闭上了嘴巴。 其余几人对视一眼,没把陆霜白放在眼里,脚下刚一动,只听这个青年大声指着地上的符文大声说道:「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歪门邪道吗?」 「我的天啊,你们人民警察居然相信迷信诶。」 「上头在严厉打击迷信,你们身为警务人员却带头和上头对着干,你们什么意思啊,你们这让人民群众怎么看呀。」 「老大,快打电话给上头把他们抓起来,举报有奖,我听说举报一次,情况属实的话奖金四位数呢!」 …… 突然被cue到,宿淮眼角一抽,还没来得及掏出手机配合陆霜白的表演,周围人有人开始询问: 「四位数?这么多啊。」 「诶,举报电话是多少?」 …… 宿淮耳力惊人,一旁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眼尖地看到人群最外圈两个中年女人转过身离开,打算去举报了。 宿淮:「……」 不敢相信陆霜白浮夸的演技居然再一次有人相信! 「你可不要胡说!」知道了对方的底,老民警内心虚的不行,被陆霜白这么一说又顿时慌了,怕他们的作为被上层领导发现,更怕和侦查局扯上关系后丢了饭碗,慌忙到肾上腺激素飙升,紫红着一张脸解释道,「我们才不搞迷信那一套!大家可千万别举报啊,都几十年的老邻居了,我是什么人你们难道还信不过!?」 陆霜白一指:「那这是从哪里来的?这不是封建迷信是什么?」 「我们怎么知道!」 「我明明看见是从你们口袋里掉出来的。」 「你不用胡说八道!」 「你们打算用来干嘛,栽赃陷害还是谋杀?」 「根本没有这回事!」 「那举报电话呢?」 「没有举报电话!」 老民警:「……」 「哦,没有举报电话啊。」陆霜白弯起一双笑眼,「既然不知道,那这事就结了,人我们带走了,你们还不下班?」 …… 「是禁锢咒的画法。」陆霜白放下灰黑的符纸,「符文画得阴狠了点,控制的同时还麻痹硬化经脉,我们要是晚点回宾馆,后果不敢想。」 禁锢类符咒的画法各式各样,但万变不离其宗,主要作用就是限制行动。 而这张的画法类似于绳子的作用,将符纸贴在四肢,便可以暂停施术者的行动,类似捆/绑一样,一般来说符纸脱离人体,被施术者就可以恢復正常的活动。 但是这张符纸处处透着一股邪门。 首先是这纸的用料,不是常见的黄纸和硃砂,而是一种灰黑色如丝绸般光滑的不知名材料,也不知用什么替换了硃砂,闻着一股子血腥气。 再者,符文讲究的是一个连贯性,而这张符纸上的符文依旧是符文的画样,只是头尾处稍稍改动了几笔,不仔细看并看不出来。并且好几处连接点都断开,这看起来像是新手功力不精进才会犯的错误。 不连贯间断的符纸是不可能发挥效果的,是废纸,但事实却是这张符文可用,效果还很不错。 让人又拿捏不准是故意画成这样达到效果,还是技术真的太差歪打正着,发明了画符的新方法,这俨然成了带有攻击性的捆绑符咒。 攻击类型的符文一般都是单向使用,使用后在身上造成的伤势是无法逆转的。就比如他最擅长的雷符,一旦被施术者被其伤害,就好比用物理攻击造成了重伤,得用医学手段才能痊癒。 崔岩早在酒店大堂就失去了意识,幸好宿淮在场,大大阻止了蔓延的速度,保住了命。然而他身上的黑色脉络已经从手腕的部分向上蔓延凸起,像是有了生命力,黑色的脉络拼命包裹住整只手臂,恐怖不堪。 崔岩这情况,符纸无法逆转,筋脉受伤变黑更是闻所未闻,没有任何头绪去解决,除非……找到民警的身后之人。 眼角余光一瞥,宿淮正定定地看着他,陆霜白在这诡异的目光中,神奇地理解到了宿淮正在想的糟主意。 「……我是兽医。」 ……哦对,崔岩是块石头。 第35章 酒店房间内。 李南和未婚夫杨旭成各站在两边, 两人刚吵完,谁也不搭理谁。 第80页 他一听说南南出事,便连忙赶来酒店, 悬了一路的心在看到毫髮无损的李南后终于放了下来, 可这心安不过一瞬间, 李南便提起她要去找她二叔李招娣的事。 他不想去管长辈之间发生的恩恩怨怨,他只想和李南一起过好当下以及未来的生活。 过了许久,杨旭成忍不住打破满满室的沉默:「你二叔都说了让你别管, 你为什么还要掺和这些事!你知不知道别人和我说你要被那些民警带走的事, 我心里有多着急!」 李南撇过头,冷硬道:「我的事你不用管。」 「不用管?」杨旭成气得眼睛都红了, 「我是你未婚夫,我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而且你又不是没看到, 我们当时……」 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不该说,杨旭成立马闭上嘴巴, 即使身处密闭的房间内,他也警惕地环顾四周后才近身逼近李南, 用仅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李南,就算赌上我的性命, 我也绝不会让你也死的不明不白!」 「也死的不明不白」。 杨旭成的郑重其事并没有掩盖住他眼中的恐惧, 可即使如此他也紧攥住李南的双手不容她挣脱。 李南躲开杨旭成的视线,她低垂着眼死死盯着铺满走廊的红色地毯, 刺目的暗红色似乎正在与记忆中粘稠的回忆慢慢融合, 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吞噬其中。 那天也下着磅礴暴雨。 「哗啦——哗啦——」 「南南!」 …… 大雨磅礴, 溅起的雨滴已经打湿了裤脚与球鞋, 被湿透布料包裹的双脚和小腿传来强烈的不适。 扎着马尾的少女加快脚步,小跑着一路进了医院。 刚一踏进医院的大门, 一股浓郁刺鼻的消毒水味争先恐后跑入鼻腔,李南难受地拿受扇着鼻前,万分希望这种味道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最好医院也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样就不会有人生病了。 大雨和医院,都很让人讨厌。 住院部三楼,601号房间。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在房里响起,随后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是钢琴版的「欢乐颂」。 铃声响了好一会儿,电话才被接通。 女人压抑着喉头的痒意,心平气和地打着电话。通话中的两人不知道讲了什么,没过多久,便爆发出了激烈的争吵。 「不管你做什么,我只要她好好活着!」 「李招娣,我只要你带我女儿走!」 …… 女孩正巧听到这句话,扶在门把上的右手微微一顿,插入校服口袋。 李招娣。 她知道这个名字,听说是她二舅。 她妈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和两个哥哥,「李招娣」是妈妈的四哥,也就是她的二舅。 除了大哥早年病死,其余三个人都健健康康的活着。只不过他们三个人都不管妈妈的死活,二十几年前就把妈妈一个人留在了合莲镇,他们三个则都搬去了青云县,断了联繫,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妈妈也闭口不谈,但自出生的十几年来却不断听到有关他们的事。 「没良心」,是附近的邻居们评价他们时用得最多的三个字。 没良心,的确没良心。 不闻不问几十年,人都快死了也不回来看一眼。 「李招娣你这个懦夫!」 「你当时不敢带我走,这是你欠我的!」 「咳咳咳——」 房内咳嗽声愈演愈烈,痛苦得似乎快要将肺咳出来。伴随着一道玻璃打破的清脆声,女孩瞬间回过神,推门而入。 …… 「病人情绪不能有太大起伏,小姑娘不要再刺激你妈妈了,乖乖听话点。」 医生交代完,就离开了病房。 李南也懒得去解释,将妈妈露在外面的手放到被子,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肺癌晚期,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从检查出肺癌直到昨天下了病危通知书,不过短短半年,那个人却还要打电话来气妈妈…… 不对。 妈妈为什么会和李招娣有联繫? 从邻居们的口中,李南知道妈妈其实还有一个姐姐,也就是妈妈的三姐,不过当时三岁就被一对中年夫妻带去了宁江市,从此了无音讯。 在那个年代,全国经济都不发达,更别说李家村这种偏僻小村落,穷人生更多的孩子是常态,为了能帮家里分担重活,更是为了拼一个儿子让面上有光,传宗接代。 所以在老大病死,连生两个女儿后,终于得到一个儿子,取名为「李招娣」——他们还想再要儿子,却没想到下一个又是女儿,被嫌弃的赔钱货。 所幸有对不孕不育的中年夫妻靠着介绍人寻了过来,他们想领养一个还不记事的女孩以防养老,并且愿意支付一万元人民币。 一万块钱。 对于李家夫妻俩来说,不心动是假的。 现在这个数目听起来不多,但是在七零年代,物价单位都是分和毛,「万元户」是十分富裕了。 用一个累赘换一万块钱,这岂不是一笔大买卖? 况且他们不是贩卖女儿,他们只是想给女儿找一个更优越的环境生长,好好长大成人,这有什么错? 对,他们的确重男轻女,但这孩子不也平平安安养到了三岁,没挨饿也没挨打,更没将她抛弃,怎么他们就成了坏人了呢? 第81页 是那些指责他们的人不懂他们做父母的心! 是那些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嫉妒他们家的财运! 一万元大大改善了李家的生活,李家夫妻难得给儿子买了新衣,两个女儿也不用再馋着弟弟碗中的肉,即使知道肉是用三妹换来的,她们一致沉默不语,大口吃肉,唯有李招娣,摔筷离去。 高中毕业后他就独自一人去了宁江市打工,寻找妹妹的下落,同时在宁江认识了他的妻子,成了家。 后来镇府出资改建合莲镇,建起新房,李招娣拖家带口回到老家,在镇上买了房。 三年后,李家大姐二姐决定迁去青云县,与其鲜少来往的李招娣也欣然同意,却藉口要陪妻子回娘家过年,再也没有回来过。 妈妈则一个人被留在了合莲镇,那年她十五岁。 一念之间,李南悄悄拿过柜子上的手机,默记下了李招娣的电话号码。 …… 癌细胞是不讲道理的恶魔,最后的一段时间,她和爸爸将妈妈接回了家。 「南南,你等会写完作业早点睡,明天还得上学。不用等爸爸,爸爸下班了会马上回来。」 「好,路上小心。」 对于一个普通工薪阶层的家庭来说,治疗癌症的医疗费太高。作为家里唯一的劳动力, 不得不每天上完班后再去找活干。 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所以她的爸爸还没到四十岁,半年就愁白了头髮。 她都知道的,她发现了藏在电视柜最底下医院的欠费通知单,和一本红色的小本子,里面详细记录了向亲戚朋友们借的每一笔钱。 能借的人都借了,现在所有人对他们一家避之不及,在路上碰到也匆忙转头就走,就怕听到「钱」这个字。 她多希望自己能在一夜之间长大,可以赚钱帮家里减轻负担,可「一夜」没有魔法,她只能做一个每天上学读书的省心孩子。 没有人能帮帮他们吗? …… 雨季多雨,这天又开始下雨了。 临近傍晚,天空漆黑。大风将树吹得东倒西歪,风大得将玻璃窗撞得「唿唿」响,老旧的电视机里插入紧急播报,颱风来了。 伴随着女主播唿吁「大家不要出门」的建议,愉快的「欢乐颂」从房间里传来,下一秒,是妈妈绝望的哭声。 她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学会的炒菜也撒了一地。 …… 医生同情地看着眼前这个一声不吭的女孩,听说才上高一。爸爸被颱风卷下来的gg牌砸中,现在正在抢救室抢救,而她妈妈……在打击下病情恶化,能活多久只能看天意了。 脚步声逐渐走远,李南孤苦聆听地守在床边,她没有感觉到伤心难过,只有无助和迷茫。 谁能帮帮她? …… 要是……有人能帮他们呢? 李南心中犹豫不决,视线碰触到病床上昏睡着的妈妈,摇摆不定的心慢慢坚定起来。 她按下拨打键,忐忑地等待着。 「嘟……嘟……嘟……」 电话另一头传来一道疲惫的声音:「喂,你好,哪位?」 剎那间,李南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向这素未谋面的二舅打招唿。 许是李南粗重的唿吸声让对方意识到了什么,电话许久未挂,不知过了多久,李招娣终于等到李南开口:「你好,我、我是李南。」 又是一阵沉默,李南左手紧攥住裤子的布料,终于说出了那句话:「你……请问你是我、我二舅,李招娣吗?」 在她说出这三个字的同时,一双冰凉的手覆盖上了李南的手腕。剎那间,李南心惊地抬头,撞入一双冰凉的眼睛。 「是谁!」 「妈……」 「你在给谁打电话!」 李南手腕上的力气大得惊人,根本不像是一个连水杯都拿不起来的将死之人,无法忽视的疼痛被这双充满了复杂情感的双眼所覆盖,一时之间,她只记住了耳边那道惊心的嘶吼: 「你发誓!永远不会去找他们!」 「永远!」 「永远!」 …… 「后来,李叔叔抢救无效死亡,我父母赶到的时候只有南南一个人守在阿姨床前,阿姨也快……」李旭成挫败地揉了揉脸,担忧地给躺在床上的李南掖了掖被角,扫过陆霜白的脸,他的眼中带着毫不掩盖的戒备。 这个叫陆霜白的人借了自己的房间给他们,没想到一谈到旧事南南又因情绪过激晕倒,又不得不占用对方的房间让南南休息。 「我父母和李阿姨李叔叔在生前是很好的朋友,可是那段时间我们不在合莲镇,我父母陪我去宁江医院治疗腿伤,后来听人说李叔叔去世了,我们便连夜赶回来,见到了李阿姨最后一面。我父母答应李阿姨会照顾李南,并且一定将李南送去宁江读大学。」 「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事。」 李旭成脱下外套,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不难看出他的心烦意乱。思索再三,李旭成主动提起两人的目的:「我听南南说,你们的同事,那个叫崔岩的人在打听李招娣。」 「是。」陆霜白道,「关于李招娣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当年李招娣拖家带口不辞而别,再也没有回来过,李阿姨对李招娣闭口不谈。其他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关于这个人,你可以去向姓李的老人们打听一下。以前李家村还是一个小村子,村里出了什么事,消息都很灵通,不像你们城市里邻居间互相不认识,所以那些姓李的老人们一定知道他的事。」 第82页 杨旭成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你们如果要调查李招娣,还可以找当地民警协助。我们,特别是南南,我绝对不会让她掺和进这件事,我们快结婚了,过几天我会带着南南离开这里,希望你们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杨旭成的要求人之常情,然而李招娣是这个案子中最关键的人物,桑蛮和崔山两人跟着李招娣去了青云县,一个失踪一个重伤。 是李招娣给了桑蛮线索,助她找到了邪妖。 而李招娣当年的行为也不难推测,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会危及生命的事,所以带着妻子和孩子悄悄离开,即使妹妹去世也不敢回来。 陆霜白:「李招娣为什么突然回来合莲镇?」 「谁知道他在想什么。」杨旭成不耐烦道,「他非要南南跟着他走。」 当时李招娣回镇,是他陪着南南去见的。 李招娣约了南南见面的地点和时间,正是这家酒店的501号房。 李招娣穿得很奇怪,在房间里也戴着帽子口罩,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那天气温不高,是凉爽的早秋,但他出了一身的汗,宁愿热着也不脱外套。 站在他面前能明显感到他的不安,见到从没见过面的外甥女,李招娣没有任何的寒暄,准确认出了李南并且要求李南跟着他立马离开合莲镇。 还有,他当时并没有在房间里发现李招娣的行李,说明对方并没有过夜的打算。 南南当时情绪激动,三言两语下两人争执了起来。许是争吵声太大,房门被敲响,是面前这两个警察的同事,一个叫桑蛮,一个叫崔山。 再然后便是那个叫桑蛮的女警察和李招娣关在房间里聊了很久,最后两人决定当晚前往青云县。 那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怪异,李招娣像是受了不小的打击,垂在身侧的双手不停颤抖,不再强硬要求李南跟着她走。 桑蛮则让他们在这里等着,她说她还会来找他们。 找他们? 找他们干什么? 这和他们俩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有关系,他也绝不会搅进这摊浑水里! 杨旭成:「我们只知道这些,希望二位不要再来找我们,等南南醒了我们就离开。」 宿淮:「做不到。」 杨旭成也不是个温和的脾气,听人这么说立马怒得从椅子上站起来,陆霜白连忙拦在两人中间:「杨先生,我觉得我们得问问李小姐的想法,您觉得呢?」 「南南和我的想法一样。」杨旭成道。 陆霜白刚要说话,李南从昏迷中醒来:「我不走。」 「我要和他们一起去青云县。」 第36章 轰隆的雷声响彻天际, 一道耀眼的闪电随即照映了漆黑的天空,勾勒出山上树木的黑影。临近半夜,雨越下越大, 雨滴成群地从空中飞速降落, 形成了一道密密麻麻的雨帘, 与室内安静温暖的氛围形成明显的对比。 酒店大床上,崔岩继续昏睡着,唿吸微弱。突然, 他的身体勐地一震, 躯干向上呈现一个半圆的弧度,向后仰起的脑袋暴露整段脖子, 青筋凸起。 与此同时,崔岩的眼帘剧烈地颤抖着, 没过几秒,只见他突然睁大双眼, 往日青年眼中的温和消失殆尽,只有一片幽黑填满眼眶, 直直地望向天花板。 只见他双唇僵硬地勾起,露出一副诡异的微笑神态, 喉咙里发出「沙沙」声, 嘶哑地喊出两个模煳的字眼:「殿……下……」 说完这两个字,「崔岩」好似耗尽了力气, 他的身体好似弹簧一样又恢復了正常, 他双眼紧闭, 室内安静如常, 刚才的异常仿若一场幻觉。 脚步声在门外「嗒嗒」响起,一声「哔」后, 宿淮一进门便直接看向崔岩的方向。 刚才在电梯口,他又感觉到了那股前所未有的熟悉感,像是有人在隔空和他打招唿,对他说「好久不见」。 宿淮一把掀开被子,崔岩身上的黑色纹路依旧停留在手臂上,没有向上的趋势。 就在这时,房间的窗户突然被打开,四目相对,应尚差点脚底一滑。 他看到了什么!!! 啊!亲爱的挚友!你为什么要掀人家的被子! 「应先生?」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陆霜白站在房门口,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看眼宿淮,再瞅一眼陆霜白,应尚倒吸一口冷气。 捉捉、捉jian? 漂亮柔弱的人类心悦于强大威勐的漂亮瑞兽,然而这只可恶花心的瑞兽却将法力低微的小石妖轻松迷晕,并趁机掀开别人的被子,打算霸王硬上弓! 妈耶!宿淮你果然是只老禽兽! 应尚的面部表情太过于丰富,多年好友,宿淮深知某兽拥有极其「丰富」的想像力,当年就是靠着如此「天赋异禀」脑补了众仙之间的爱恨情仇,并靠一己之力将整个天界扰得三百多年都不得安宁。 分手的分手,离婚的离婚,单亲娃儿数量直线上升。一众天兵天将也被无辜牵连,日日鼻青脸肿。东海太子和其前太子妃甚至至今都是死对头,一见面就要大干一架,引得连下数日大雨也不停歇。 也因此某兽成功被拉入天界黑名单中,其中唯一的瑞兽。 人类的传销都没他有杀伤力。 宿淮头疼地把被子给人盖上:「你就不能走正门?」 第83页 应尚「嘿嘿」一笑,尽显猥琐。 宿淮:「……」 他怎么会认识这种兽。 陆霜白的注意力并不在应尚的表情上。只见应尚身在雨中,却没有被淋湿,仔细一看,周身似乎有一层保护罩隔绝雨滴。他第一次见到,觉得挺神奇。 怕被人看到,陆霜白关上门,不解道:「应先生怎么来了?」 应尚跳下窗户,没好气地指了指宿淮道:「喏。」 丧尽天良的恶兽断了他的财路,他只能为了钱「委身卖艺」,嘤嘤嘤! 宿淮:「我叫你来是有重要的事。」 应尚:「那你怎么不叫你的得力属下,就知道指挥我,我每天也很忙的好不好!」 「这里的事他们解决不了。」宿淮道,「让他们来就是让他们来送死。」 「什么意思?」 「这个镇子上没有一只妖。」 只这一句话,就让应尚瞪大了眼,还没开口问,宿淮缓缓解释道,「合莲镇是几个村子合併的城镇,五十多年前,那个时候还没有合莲镇,山上这座山也不叫『莲花山』。崔岩的家族,祖辈都住在这山上,崔岩和崔山也都是在这里出生长大,后来崔家迁移,那个时候通讯不发达,别说智慧型手机,连电话也少见,他们因此和留在这里的妖失去了联繫。昨天崔岩想去找一些老友打探情况,发现无一不人去楼空。」 除去一些思想新潮的妖,近些年他们响应第三外交部号召,融入人类社会,但大多妖依旧不爱轻易挪地盘,在华国的每个山头角落,或多或少都有小妖的存在,可合莲镇这种偏僻的山镇除了人类却没有生灵。 在一座山头上,妖全部消失,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发生了一些威胁生命的事,导致小妖们不得不离开;二是……全部死亡。 陆霜白补充道:「不止没有妖,连一只鬼魂都没有。」 「什么?!」 这下应尚彻底不淡定了。 如果说华国内每一座山头都能找到一两只小妖,那么比妖的数量更庞大的魂魄更是无处不在。 除去正常死亡的魂魄,非正常的,以及让地府焦头烂额的魂魄不在少数。一些力量强大的阴魂难以被收服,甚至会造成普通阴差的伤亡,所以魂魄的回收率有八成已经算是高效率了。 虽说这个镇子不大,但不可能比刚洗的盘子还干净。 再者,桑蛮失踪,大概率是邪妖所为,然而桑蛮身上有帝王紫气的眷顾,谁要是动她一根汗毛,就会被十倍甚至百倍的伤害反噬。 这里的邪妖连紫气反噬都不怕,除了他们镇守四方的瑞兽,底下的妖的确无法解决,否则就是来送死。 日出反常必有妖,老祖宗诚不欺他。 「你的意思是崔家离开后这里才合併成了一个合莲镇,怪事是从五十多年前开始发生的?」应尚又问道,「你们找到那邪妖了?」 宿淮示意陆霜白拿起装在透明证件袋中的符纸:「刚才我们碰到几个警察,找了个藉口想逮捕我们,从其中一人的袖子里掉下了这张符纸。」 应尚伸手一碰,手掌顿时一阵酸麻,好半晌,知觉才慢慢恢復。 见状,宿淮这才慢悠悠道:「别碰,是专门对付妖兽的。」 应尚疑惑地看着陆霜白:「你拿着怎么没事?」 难不成你其实是天师中的隐藏大佬? 宿淮好心地解释道:「对人类无效。」 应尚一哽:「……」 狗贼!所以你才叫陆霜白拿着!!! 还不早点告诉我! 应尚盯着陆霜白,控诉道:「帮凶!」 夫唱妇随! 狼狈为奸! 狗男男! 陆霜白:「……」 你在说什么,他只是个无辜被牵连的下属啊。 说回正事,应尚:「这符纸有什么用?」 「暂时不清楚。」说着,宿淮掀开崔岩的被子,面色肃然。 崔岩身上的情况更严重了,黑色脉络疯长,蔓延至整个上半身。更恐怖的是,脉络凸起,似乎下一秒就要喷薄而出,爆体而亡。 明明才过了一会,怎么突然成这样了…… 陆霜白也探头过来,一起沉默了。 宿淮:「……」 陆霜白:「……」 去找李南前,他看见宿淮给崔岩餵过一颗绿色的药丸。因之前宿淮给他涂过治疗烧伤的绿色液体,他对此百分百信任,没想到更严重了。 陆霜白:「你刚给他吃的什么……」 「……沈钱钱给的药。」 顿了顿,宿淮吐出两个,「赠品。」 应尚不忍直视,默默给某个倒霉蛋盖上被子:「沈爱钱那德性,赠品不是渣渣就是碎碎做成的,你也真敢用。」 「他和我保证包治百病。」 沉默三秒,宿淮道:「我没想到他连我也坑。」 这语气,应尚听爽了,幸灾乐祸道:「你也太自以为——」他连忙剎住了某个字,却止不住眉飞色舞,「他太好心了!真是棵不安好心的坏树!咱们妖界有这种妖医真是妖门不幸,唉!呀!」 生怕宿淮找他算帐,应尚立马岔开话题道,「小陆你把符纸放桌上,我再仔细瞅瞅。」 「这符怎么画得这么诡异啊……」应尚苦思冥想,他总觉得这符有点眼熟。 第84页 「本来想叫你来帮忙,但现在崔岩这情况,你得时刻注意着。」宿淮道,「还有件事,你得跑一趟,去审问下那些警察,你最擅长的事。」 邪妖对人类的憎恨深入刻骨,是以他们并不乐意和人类打交道。然而刚才那一出,镇上的民警显然是受了指使,目的暂且不知,但肯定和邪妖肯定脱不了关系。 再者,时间急迫,他们暂且顾不上崔岩。若送回宁江医院后应尚再返回也是可以的,但这样的话崔岩身旁没有了瑞气的镇压,万一找不到解决的方法就糟糕了,不如在保证崔岩活着的情况下找到邪妖,说不定能问出解决方法,也能避免回到宁江后束手无策的后果。 宿淮示意陆霜白跟在他身后:「现在还没有具体的线索,你看看能不能从这些警察嘴里问出些什么。」 「你们去哪?」 「找李南。」 * 半夜的雨下得更大了,硕大的雨滴打在地面又溅起高高的水渍浸湿裤脚,湿透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像是挥之不去的蚊子,令人心烦意乱。 大雨混着泥巴让这条通往墓地的路变得泥泞不堪,李南走在面前带路,手电筒微弱的光线在黑暗的环境下不值一提,李南踉跄一脚,身后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是那个长相温和的青年。 陆霜白:「小心。」 「谢谢,陆先生您的鞋……」李南歉意道,陆霜白为了扶她踩进了一个泥坑,鞋湿了,满脚都是泥巴。 「没关系,我们继续走吧。」陆霜白嘆了口气,不由羡慕宿淮,他的周身和应尚一样有一圈看不见的保护罩,隔绝了大雨,连鞋底也没有沾上丝毫水迹。 没过多久,三人到达了李南父母的墓地。 这里的墓园并不似城市里一样整齐规划好,就是在偏僻的山上规划了一片没人住的空地,没有人管理,走来的一路树木荒草丛生,许多墓碑被半人高的草丛遮掩,无人打理,不过李南父母墓碑周边很干净,开满了一圈白色的小雏菊,一束凋零的花束放置于前,看样子似乎是百合花。 李南:「到了。」 李南举着伞,遮住了她的神情,陆霜白轻嘆了口气:「你确定吗?」 「我确定。」李南坚定道。 傍晚的雨带着凉意,许是雨的原因,李南指尖冰凉,伴随着一股从心脏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冷意,她的眼前浮现出一个从未不敢去回忆的画面。 …… 颱风过后的夜晚,气温骤降。 挂着白布的灵堂内,扎着马尾的少女独自一人跪坐在地上,憔悴不堪。 父母去世,爷爷奶奶早在她小时候便去世了,她身边并没有长辈帮衬着处理丧事。幸好有相识多年的邻居,可怜她未成年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好心地来帮忙。 前厅还有尚未离开的客人在,李旭成父母和□□夫妇在忙着招唿。和前厅不时传来嘈杂的人声相比,这儿显得沉寂安静极了。 除了她,还有躺在灵台上的父母。 有人走了进过,□□端着一碗饭进,上面叠满了肉和菜:「小南,先把饭吃了,再这么下去,身体会受不了。」 李南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拒绝了。 见状,□□无奈地嘆了口气:「大宝今天有点发热,你李婶今天得先回去,不过你别怕,李叔在这儿。你先把饭吃了,等叔把前厅的客人送走,就过来陪你。」 少女恍若未闻,保持着相同姿势一动不动。□□没法,只能将手中的外套给李南披上,离开先去忙要紧事。 脚步声逐渐走远,世界再次安静下来。 视线慢慢看向父母脚边的煤灯。 按照他们这儿的习俗,这煤灯得放在脚下三天三夜都不能灭,这是照亮死者去往往生的路,她得好好守着,千万不能让灯灭了。 下一秒,一阵微风吹入门厅,煤灯忽明忽亮。李南连忙起身上前挡在两盏煤灯前,直到煤灯里的火苗烧得正旺,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希望爸爸妈妈下辈子得投个好胎,一生幸福美满,寿终正寝,可是……她也怕他们找不到这辈子的家。 如是想着,她看向手上的手鍊,这是今年她生日,妈妈送她的生日礼物。她还听说只要遗者身上戴着最亲之人的东西,下辈子还能当亲人。 拖着酸麻的双腿,李南缓步走到妈妈身边。她先将自己手腕上的手鍊摘下来,凝视许久,才缓缓伸出手去碰触妈妈的手,碰触到皮肤的一瞬间,李南忍不住唿吸一窒,是冰的。 这真的不是一场梦。 眼眶一热,大滴眼泪夺眶而出,模煳着双眼,李南抖着双手给妈妈戴上手鍊。 她感觉这一切都极为不真实,好像在做梦,又好像是梦醒时分不清真假的恍惚感,就连妈妈的手也轻极了。 一旁,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远至近,耳边传来一道不可置信的声音:「南……南南?」 李南察觉到了不对劲,等模煳的视线清晰后不由惊叫出声。 …… 大雨磅礴,少女的眼神如同被雨帘遮住的路,失去光亮,她终于敢说出记忆中的恐惧:「我亲眼看到她的手掉下来了。」 第37章 缓了口气, 李南颤抖着声线继续说道,「我的手上拿着她掉下来的手臂,那条手臂的重量很轻, 轻到不像是人手臂正常的重量, 后来我去摸了我爸爸的手臂, 僵硬沉重,根本不可能掉下来。」 第85页 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要不是亲身经歷过, 她也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荒唐的事情存在。 宿淮:「然后呢。」 听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事, 正常人的反应是害怕恐惧,是不可置信, 可这两人的脸色却变都没变,甚至没有质疑其中的真实性, 这两人果然和那位桑蛮小姐一样,不是普通人。 「然后, 当我拿着手臂靠近她的身体时又自动连上了,一丝痕迹也没有, 紧密无缝。」 雨声哗啦落入耳中,两座相贴的墓碑前三人并排站立, 李南一动, 蹲下身平视墓碑上两人的旧照,她静静注视两人的微笑, 不由露出笑容。 她的父母都不爱拍照, 两人去世后她找不到两人单独的照片, 所以墓碑上两人的照片是从一张照片里截下来的, 是他们一家三口唯一的全家福,两人互相依偎的中间是她。 「我只想知道真相。」李南道, 「所以我确定,挖吧。」 当时在房间里宿淮提出要看她父母的骨灰,她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她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可即使把他们从土里挖出来,她也要知道一切的真相。 宿淮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我未婚夫。」李南解释,「他当时正好来找我,也看到了这一幕。」 宿淮「嗯」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对陆霜白道,「挖吧。」 「……我?」陆霜白指了指自己,「你让我一个人挖?」 「有问题?」 「你让我用手挖?」 宿淮挑眉,不置可否,独身上前挖坟。 陆霜白总感觉他眼睛里带着点鄙视。 只见宿淮指尖聚起一小波旋风,雨水在风的旋转下变成了肉眼可见的小型旋涡,接着,宿淮食指轻轻一弹,这团小旋涡落在地上,开始缓慢刨去泥土。 陆霜白顿悟,宿淮对他的鄙视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道理的,不过也只是一点点,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正常普通人类啊。 「挖快点。」许是不满意其速度,宿淮一下命令,这团旋涡吭哧吭哧加快速度,就像是一台听话的自动挖掘机,没一会儿李南母亲的骨灰盒便从土里露出一角。 宿淮再次用眼神示意陆霜白。 这是让他去拿的意思。 陆霜白默默移开视线当作没看到。 他是遵纪守法好公民,从不干这种缺德事,不和缺德妖同流合污。 宿淮双眼一眯,开口道:「陆霜白。」 「哦。」 一动不动。 宿淮:「……」 「我来吧。」李南嘆了口气,赖得等这两个幼稚鬼行动。 小心翼翼地抱起骨灰盒,李南走到宿淮面前:「现在打开吗?」 「嗯,麻烦你了。」 轻轻擦去木质方盒外的泥土,许久,李南下定决心,打开了盒盖,之后又掀开瓷罐上的盖子,只一眼,随即全身僵硬。 宿淮也看见了,深黑的双眸陷入沉思,见两人沉默,陆霜白也往里面探了一眼:「这是什么?」 瓷罐里装的不是骨灰,而是一截被烧焦的木头。 「我妈妈……她那时候还是人吗?」 温热的泪水从李南双眼滑落,还没离开脸颊已变得冰凉,她痛心地低头看着这截木头,痛哭间竟连不成一句话,「她那时……还是我妈妈吗?」 「她是谁?」 李南泪眼婆娑,迷茫地问着两人。 陆霜白喉头微动,不知如何回答,只是默默地帮李南将盖子合上。 世界上有「感同身受」这个成语,但这个词不存在动词的语境,因为没有人能完全体会另一个人的悲伤和痛苦。 而所谓的安慰,也是无用的说辞,人们不会因为几句安慰就振作起来,也不会因为几句安慰就能将悲伤剥离,「安慰」是最乏力的语言。 「不是。」 宿淮漠然的声音止住了李南的哭,他揣兜站立,平静地看着泪流满脸的人类,眼中毫无怜悯之情,再次强调了答案,「她死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一具木头,你当初看到的骨灰只是仅对你们人类有效的障眼法。」 「木头……?障眼法……?」 这两个词熟悉又陌生,好像奇幻剧里才会发生的情节,还有「你们人类」,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们……是谁?」李南抱紧怀中的盒子,声线高昂且尖锐,「是谁!是谁害死了我妈妈!你们知道事谁对不对?告诉我,告诉我!!」 「还不知道。」陆霜白制止住李南扑向宿淮的动作,深怕宿淮一个不爽伤害到人,又耐心劝道,「你先冷静下来,我们也在调查这件事。」 李南惊定不疑,要不是陆霜白扶着她,这会儿已经倒在地上。她定定地盯着陆霜白,眼睛眨也不眨,几个唿吸间便理清了思路:「李招娣,是李招娣……他知道对不对,所以桑蛮小姐找到了他。」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没有回来参加妈妈的葬礼,但是我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他让我立马将妈妈火化,千万不要摆在灵堂里,但这样做有违风俗,没法让死去的人投个好胎。」 「我恨他心狠,骂了他,当即就挂了电话,后来他给我发过一条简讯,问我愿不愿意离开合莲镇,和他一起在宁江生活。」 李南扯出一丝苦笑,「我自然是没有同意。不过这些年我有想过一个问题,一个为了被卖掉的妹妹选择放弃大学,背井离乡去宁江找妹妹的人,为什么会选择狠心留下我妈妈一个人生活,这明明很矛盾啊,后来我想到了答案,人都是会变的,所以也没有再纠结。」 第86页 「再之后,我联繫过他,他将电话号码註销了,我意识到他真的很怕和我们扯上关系,还有一个可怕的猜测一直在我脑子里,我妈妈真正的死因不是癌症。」 李南擦干脸上的眼泪,她看向手中的木盒,渐渐变得坚定:「这里不是我妈妈,它不能被埋在这里,我要把她带回来。」 「宿先生,陆先生,麻烦请你们带我一起去青云县,我保证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李南抬起头看向两人,郑重其事道,「我要把我妈妈带回家。」 宿淮瞥了一眼李南,转身离开。 「陆先生,宿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举着伞的背影走得很慢,宿淮走出一段距离,侧过身回头看向还停留在原地的两人,黑伞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白皙俊秀的下颌,周身依旧萦绕着一副「莫挨老子」的漠然感。 李南当初说要跟着他们一起去青云县时宿淮并不同意,他知道宿淮这是嫌弃身边有个人类跟着很碍事。 他那刺痛人心的回答也丝毫没有人情味,在人类社会里,宿淮准能获得负情商no.1的宝座,没想到…… 陆霜白笑出声:「他答应了。」 …… 酒店房间内。 应尚举着一小瓷白瓶,苦大仇深:「你确定这瓶药丸,唔,不是药渣?」 这是沈钱钱的小信使,暗鸦,连夜送来的。 「说什么呢你!」竖直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传出一道咆哮,「我是那种没有医德的医生?!我既然收了你的钱,肯定会给你一瓶好药!」 那可不是,一颗平平无奇的药丸居然要三千元人民币,但是,应尚嘟囔道:「你连财神爷都敢骗诶……」 「你不要污衊我!」 沈钱钱矫揉造作地翘着兰花指指着应尚,脸上划过一道不自然,「本宫最近心情欠佳,小心砍了你的狗脑袋!」 应尚:「……你最近还在看剧?」 没错,大名鼎鼎的沈钱钱医生除了人尽皆知的爱财嗜好,还有个鲜为人知的爱好——狗血剧狂热者。 沈钱钱长相冷艷,一个「哼」字九转迴肠,模仿得惟妙惟俏:「是他自己乱餵药,把那颗通气血的药给崔岩餵了。」 「就算这药效不得劲,你的王八正义之气完全能压制这股邪气。」沈钱钱一双丹凤眼一挑,十分冷艷高贵,「还有只王八呢?」 应尚刚给崔岩餵完药丸,听他这么说,恨不得伸进手机捂住沈钱钱的嘴巴:「哎哟我的祖宗诶,你说我是王八就算了,你要是被那谁谁谁听见,你的小金库还想不想要了!」 到时候可别又来我家门前哭,还向你爷爷告状,头大! 沈钱钱臭屁地晃着脚,洋洋得意:「他敢!我可是妖界唯一在社会的优秀医生!那个王八蛋要是再没收我的小金库,我就回老家!我要让你们找不到像我这样人美心善又医术高超的好医生!我还要买水军整天去你们外交部门口嘤嘤嘤!」 说到这个,沈钱钱双眼一眯:「听说那只老王八身边带了个人类?」 应尚思索再三,消除对方灭口的可能性后,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是啊。」 「还是个医生?」 「……谁和你说的。」 「呵。」沈医生高贵又轻蔑地一笑,丝毫不将某个人类医生看在眼里,虽然作为妖界「唯一」的医生,他在妖生中久违地感受到了威胁。 捏紧双拳头,沈钱钱小下巴一昂,充满了单方面的斗志:「算他有几分本事能一眼看出糖糖的病症,不过肯定还是没有我厉害!我天赋异禀,还勤奋好学,是百年难遇的天才!」 「天才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天赋,还有那百分之一的努力!」 这事应尚倒是不知道,没想到陆小弟还有这本事,而且妖界千年难遇的天才才算是稀奇诶…… 「糖糖说她蚌埠住了所以露头,这孩子能忍,难受成那样也不吭声。你个土佬知不知道『蚌埠住了』是什么意思,这是人类网络用词『绷不住了』的意思,不知道吧,哈哈,你只老土妖!哼哼,虽然被那老王八蛋罚了三千块,也算因祸得福,我还从来不知道小水妖会对水过敏的,不得不说对方是个可敬的对手……好,马上来!」 沈钱钱医生又要喋喋不休,听得应尚一个脑袋两头大,多次张嘴都来不及插话,好在有好心妖解救了命苦的他。 沈钱钱朝门口喊了句,转头对应尚道,「我还有事,本宫限你一分钟之内把钱转过来,不然要你狗命!」 应尚:「……」 喳。 挂断电话,应尚想不通他一威风凛凛,当年受万人朝拜的瑞兽,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对着一树妖小辈讨好。 真是岂有此理! 真是有损他们大妖的威风! 淦!他也好想要一个牛逼轰轰的爷爷啊! 没有面对面检查过,沈钱钱也不确定该怎么治疗崔岩,这颗药只是用来保命的,等到药效后便不需要应尚用瑞气时时刻刻镇压。 在药效发挥前,他半步也不能离开崔岩。无聊之下,应尚转而研究起了桌子上的符纸,奇怪的布料,奇怪的画法,莫名的眼熟。 他好像见过这样的画法,很久很久很久之前…… 嗯,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 这时房门被敲响,门外的人大力拍打着房门,嘹亮的嗓子高过一阵又一阵,敏锐的听觉让他隔着门板特也听得一清二楚。 第87页 「肯定是这些外来人做的,我打听到今天有两个人跑了,还有两个就住在这里。」 「真是丧尽天良,没有良心,居然在菜里下毒啊!」 「我老伴当了这么多年民警,为民服务,怎么就不明不白地去了呜呜……」 「是不是莲花山上的鬼都下来復仇了毕竟当年……」 「瞎说什么啊你,你老煳涂了吧,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没数?有病!」 「诶,敲门怎么没反应啊,是不是都跑了啊?」 「不可能!肯定躲在里面,我们就守在门口,看他们出不出门!」 …… 应尚:「…………」 他就知道!宿淮叫他来准没好事! 第38章 天刚蒙蒙亮, 一辆黑色轿车从合莲镇驶出,开往青云县的方向,没过多久, 非常自然地尾随在一辆面包车后。 李南神情凝重, 不安地在后座。 昨天她一说完去青云县的决定后, 杨旭成便竭力制止,两人在家大吵一架。眼看着到了和宿先生约定的时间,情急之下, 她将人锁在了卧室, 自己跑了出来。 如果……她还能活着回去,希望阿成不要怪她。 狭小的空间内, 陆霜白兢兢业业当着司机,宿淮舒舒服服闭目养神, 安静的氛围下,李南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陆、陆先生, 你是在跟着前面那辆车吗?我们不去找李招娣了吗?」 陆霜白:「前面那辆新车是李想家的车。」 「李想?」李南皱眉,「我们为什么要跟着他们?」 陆霜白没有回答, 反问道:「你对他们家有了解吗?」 「他们家在镇子上的名声很不好。」李南对这家人的观感很差,「李想小气刻薄, 总是落井下石, 镇子上的店基本都被他赖过帐不还。他儿子李志爱贪小便宜,之前买菜还给了一老人百元的□□。孙子李龙和他们爷俩一个德性, 总是欺负镇子上的孩子, 有孩子被他用石头砸得头破血流, 孩子的爷爷奶奶去他们家要说法, 被李想父子俩用扫帚打了出来。」 「他们家只有李姐是个厚道的,她是李志的老婆, 不过李志总是打骂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又添新的,后来李志为了面子不准李姐出门,打了她也不给治病,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她了,听说她一个月前生了一个女儿,不知道又会被李志怎么打。」 「为什么这么说?」陆霜白问道,「据我们所知,李家是为了女儿才搬去的青云县,不是吗?」 「不可能。」李南当即否认道,「李姐嫁给李志很多年了,在生下李龙前,被带着去村里的诊所打了很多次胎,后来身体也不好一直没怀上,李龙是李志带回来的孩子,和李姐没有血缘关系。」 「因为怀的是女孩?」陆霜白冷笑道,「真不是东西。」 陆霜白年少时和爷爷走南闯北,这种事没少见,他甚至见到过一个名叫「婴孩桥」的石桥,水里里面都是被遗弃孩子的尸骨,几乎都是女孩儿。之所以把孩子扔在桥下,是因为桥上路人万人踩,让她们不敢再投胎成为女孩。 久而久之,桥下积攒了无数无辜亡灵的怨气,数量之庞大令人嘆为观止,在河底日日嘶喊哭泣,报復着每一个过桥的路人。 最后爷爷请了慧觉寺的主持去超度,可依旧有不愿离去的冤魂逃散。 人性本恶,这个「恶」,也是一个多音字。 车开到交叉路口,一辆大型混泥土卡车突如其然地停住了,司机绕着车检查,急得满头大汗,堵塞的交通开始让周围的车鸣声不断响起。 面包车先卡车一步开远,他们的车落后于卡车后。 车鸣声一阵短过一阵,看着悠哉的两人,李南不由担忧道:「他们的车开了不知道多远了,再这么堵下去怎么办啊?」 「不慌。」陆霜白口袋中掏出一张黄色符纸,一边折成纸飞机的模样,一边说道,「我们那天在李志的车上放了一个小纸人,不管他们去哪都能知——」 「道」字戛然而止,纸飞机乖巧地躺在手心,黄纸上的符文显示与小纸人已断连。 陆霜白:「……」 宿淮睁开眼,慢悠悠重述陆霜白之前信誓旦旦的话:「万无一失?」 陆霜白:「…………」 宿淮继续道:「绝对没问题?」 陆霜白:「………………」 宿淮瞥了一眼陆霜白:「人类中的玄学天才?」 陆霜白:「……………………」 闭上你的嘴吧,谢谢。 「没事,我在他们身上留了追踪术。」宿淮带着笑意说道,「为了万无一失。」 陆霜白:「……」 嘴长在你身上是让你学会闭上的。 他算是确定了,宿淮有着某一种恶趣味。比如在他俩问水果店店主时,宿淮明明可以使个小法术直接问话;再比如他明明在李想一家身上留了追踪术,还眼睁睁地看着他偷摸靠近面包车放小纸人…… 再这么耍他,他可要开始歧视全妖界的妖了啊!! 在心里默默吐槽完,陆霜白移动了下位置面朝窗外,蓦地,他脑中飞快旋转,发觉了不对劲。 贴在面包车底盘上的纸人是他改版的2.0纸人,藏得比阿杜还隐蔽。除了威力更大之外,为了防止再次被毁坏,他添合了另一种符篆画法,普通人无法损坏纸人,连破个角都不可能。 第88页 而纸人自主离开车身这一可能性更加不可能,这是他画的符篆,从来没有过违抗命令的情况。 那也就是说…… 「车上的纸人被发现了。」宿淮笑意变淡,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完全相信陆霜白的能力,那张纸人上的符文缜密细緻,考虑周到,不可能随随便便失去效果。 这辆卡车停在这里也许不是意外。 昨天那些警察的行为细想十分奇怪。 他昨天晚上问过应尚,宁江市警局的的确确告知过合莲镇的警局会派人过去调查一个案子,明令通知让他们辅助,可事实却是那些人和他们的上级对着干。 拘捕李南的原因也完全没有说服力,他们完全有能力将李南留在身边,而且轻而易举。 除非他们的目的一开始就不是李南,而是崔岩。 那张诡异的符纸没有用在他身上,背后之人肯定知道用在他身上效果不如用在崔岩身上好。至于更容易下手的陆霜白,因为一直跟在他身边,所以没有动手的机会,就算用在了他身上也无效。 因此,崔岩是最好的靶子。 对方认为只要崔岩有了危险,他们便会暂停调查,却没想到他提前一天叫来了帮手。 不过对方的速度更快,应尚还没来得及审问,涉事民警中毒,全部不治身亡,连魂魄也找不到。 陆霜白:「这只邪妖在阻止我们去青云县?」 「不是。」宿淮冷声道,「是在拖延时间。」 原因呢,原因会是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李招娣!」 …… 中午的天空灰濛濛一片,大片乌云聚集在一块,又要下雨了。 一辆黑色轿车快速驶进青云县,马不停蹄地往医院的方向赶去,极快的车速捲起路边的沙土,灰尘漫漫,路上的行人捂着嘴咳嗽,忍不住骂道:「赶什么赶,赶着去投胎啊!」 宿淮和陆霜白两人通过证件顺利进入医院的停尸间,李南被拦在外,惊慌不定。 就在半路,宿先生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另一头的人说李招娣死了,尸体存在这家医院的停尸间,等待亲属的认领。 工作人员将尸体从冷柜中取出来,介绍李招娣的死因:「这位病人是因心脏性猝死导致的死亡。这类死因发生之前往往没有徵兆,一旦发生,抢救时间非常的短,基本在一个小时之内。」 「两位警官,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他是在哪里被发现的?」宿淮道。 「他是自己倒在医院门口的。」工作人员道,「我们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两位警官可以去查一下监控。」 李招娣脸上盖着的白布在宿淮的示意下被掀开,他是个长相敦厚,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眉间两道深深的沟壑清晰可见,许是平日里烦心事太多,显现在了面相上。 一般来说,横死的面相有三大特徵。一是双眉过低压眼且稀疏杂乱,二是印堂窄小,三则是鼻樑断裂且有横纹。 但是李招娣却没有一项符合的,他的面相显示他早年波折坎坷,晚年幸福美满,子孙孝顺,是个寿终正寝的好面相。 这无疑是矛盾的,并且其中更加怪异的点,则是他的三魂七魄全部消失了,无法感应,和那几个民警一样。 就像一线城市生活节奏快,工作效率高一样,阴差的工作效率也和地域有关。偏远的小镇死亡率没有拥有极大人口数量的城市高,也因此前者的魂魄回收速度不会这么快。 为了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陆霜白从口袋中掏出一张黄符,开始叠金元宝。 这是专门烧给阴差的。 阴差是下面的公务员,活多钱少,因此多烧点小费大家合作愉快。 陆霜白有相熟的阴差,他在金元宝上画了一个橘子的图案,这是两人的暗号。 陆霜白向来大方,是阴差们争相抢夺的金主,而某位身份不一般的则厚着脸皮「抢」到了这份快乐的外快。 人人都爱钱,妖鬼都不例外。 两人想法出乎意料地一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忽略了唯一的普通人,注意到医生惊恐的眼神,陆霜白抬头看向宿淮,用下巴指指医生的方向。宿淮会意地点点头,抬脚走近医生—— 医生见状抖得更厉害了,仅剩的理智让他的双脚被钉在了地面上,强烈的恐惧又迫使他转身逃跑,可脚步还没迈开,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生动形象地上演了什么叫自动化晕倒。 陆霜白:「……」 宿淮无辜回望:「嗯?」 陆霜白张了张嘴,无语凝噎,这人胆子也太小了吧。 事已至此,陆霜白加快手中动作,很快一堆金元宝就完成了。宿淮适时递来一团火苗,在空中飞速奔向金元宝,两者相撞,元宝燃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像是不存在过一样。 两人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沉默中,陆霜白问了一个他思考很久的问题:「下面有车吗?」 第39章 有没有车这个问题陆霜白依旧没有得到答案, 就在他问完后下一秒,清脆的响铃「簌簌簌簌」传来,频率高到响得乱七八糟, 一听就是跑来的。 「陆小弟!好久不见呀!!嘿嘿嘿~」 未见其人听听其声, 开朗的笑声响彻整个停尸房, 谢必安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今天有了一笔不菲的贿赂,啊呸, 收入! 第89页 然而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欢快的脚步顿时紧急来了个急剎车,连扬在半空打招唿的手都僵住了, 甚至自欺欺人地闭上眼睛,假装淡定地转过身:「哎呀, 我今天怎么又梦游了……」 宿淮:「回来。」 简单普通的两个字,甚至听不出其中的感情, 对谢必安来说却是一把杀猪凌迟的钝刀。 话音刚落,谢必安立即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跳到了墙角, 竭力嘶吼:「卧槽!陆霜白你为什么会和宿淮这个魔鬼站在一起啊啊!」 谢必安看到宿淮之后的表现太明显,那表情显然是再也不想看到宿淮第二眼, 退避三尺还不够, 最好这辈子都别再见面。 陆霜白猜到宿淮不被待见,没想到居然这——么被嫌弃…… 「他他他、他!!你知道他是谁嘛!!」谢必安无能咆哮, 飞溅的唾沫让陆霜白和宿淮两人齐齐后退一步。 你们退一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谢必安一脸不可置信, 被嫌弃的感觉给他幼小可爱的小心灵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配上亮眼的橘色发色, 活像一个被榨汁的干瞪眼大橙子。 宿淮曾给他幼小的心灵带去过巨大的阴影。 想当年他刚死,任职小小阴差一职, 上班第二天便看到宿淮大闯地府,准确地说,他不仅看到了,还亲身经歷了一遍。 宿淮的生父是龙,他继承了强大的法力,不仅如此,宿淮当年还是唯一一个曾在陨落的前太子殿下手中研习的弟子,听闻那位殿下对宿淮倾囊相授,把一身的本事都教给了他,因此这也导致了后来宿淮法力高深,无人能敌。 他不仅翻搅三界,他还抢夺法宝! 不止神仙妖魔的,宿淮连人类修士仙门的都不放过,他们在洞府门口封下层层禁制,花样百变,连本人都不一定记得曾埋下什么陷阱,可尽管如此,依旧有倒霉蛋一觉醒来后发现家里只剩下了他的裤衩子。 当年三界人人自危,个个揣紧着自己的钱兜子,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鞋子,只差在脖子上挂块木牌,写上三个加粗的大字:我很穷。 没人想到宿淮连地府也不放过。 地府是维持着生灵运转的重要之地,什么都能倒,连天台也可以被推翻,就是地府不能塌,在哪闹事都可以,就是不能在地府闹事,要是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听闻宿淮是为了地府的法宝,六道轮迴。 这是地府至关重要的法宝,是后土娘娘的化身,关乎着天地亡灵的轮迴,更是天道维持世间善恶平衡的关键,若有什么闪失,不仅造成生灵涂炭,连生灵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众人自然不可能把它交出去。 可宿淮他不怕啊! 地府共十殿,十殿阎罗个个法力不俗,得知宿淮的来意无一人不制止,宿淮便一个接一个打过去,最后几人联手也不敌其力,都被打了一顿,更有一众阴差阴兵遭了殃,他亲爱的哥哥为了护着他被宿淮亲手打断了全身的筋骨,连最坚硬的头骨都碎成了三瓣! 都来看看,宿淮这妖下手多狠啊! 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最后还好酆都大帝和宿淮的几个哥哥一起及时赶来,这才制服了宿淮,结束了这场单方面打人单方面挨揍的阴间惨剧。 之后范无咎躺了五十年才能起身活动,又过了五十年才真正痊癒行动自如,每天吃药和喝水一样,掏空了俩人的家底,都是因为宿淮,兄弟俩一把年纪了到现在没买上房,还欠了一屁股债! 反观地府里的大龄青年鬼,不止有房有车,还还清了所以贷款,生活美滋滋。 听者伤心!闻者落泪!+1 地府里恨宿淮的不少,数量之庞大令人瞠目结舌,有些阴差甚至将投胎的机会留给同僚,天天琢磨着什么养生大法,早上喝豆浆中午艾个灸晚上再泡个脚,为的就是等着宿淮离开人世的那天争取机会去勾他的魂魄。 一个个在背后大放厥词,可一见到宿淮本人就像夹住尾巴的狗,转身就跑,都是嘴炮王者。 总之,认识宿淮的,不管什么物种都又敬又怕,大家的想法难得一致:能躲多远就多远。 诶不过,陆小弟为啥和宿淮这个魔鬼站在一起,行动默契,气氛还有那么点和谐? 谢必安两手握拳抵在嘴前,遮住了他不停哆嗦的嘴,只能看到他两只咕熘转着的眼珠子,贼兮兮道:「你俩……是什么关系呀?」 夹子音可可爱爱,胆子肥到流油。 怕得要命还不忘记八卦,肯定能和庄应荣成为好盆友。 陆霜白扶额无奈,年龄比他大了几十倍,怎么还是这么不着调:「……他是我老闆。」 老闆?! 搜嘎! 这就说得通了啊!陆小弟这是为了金钱捨身就义,被迫委身啊!不得了,好伟大! 钱难赚屎难吃,魔鬼宿淮竟把手伸向了人类,惨绝人道啊!! 谢必安眼中登时盛满了同情:「陆小弟啊,人间在世不容易,不止要付车贷房贷还要给宿淮当社畜,所以你要不要来我单位当个公务员?我给你走后门,让你直接当组长。」 陆霜白扯出一个有礼貌的微笑,回绝道:「暂时还不想死,谢谢。」 「说完了吗?」宿淮面无表情打断两人的寒暄。 「说完了说完了!」谢必安双手交叠在前,一副小媳妇样,一脸谄媚地笑道,「不知宿淮大人您召唤小人有何事吩咐,小人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帖帖,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第90页 陆霜白:「…………」 是我给你叠的元宝啊喂! 面对突如其来的腿部挂件,宿淮神色没有一丝变化:「查查这个人的魂魄,名为李招娣。」 「好嘞!」 谢必安自信地掏出一本蓝色小册子,立马翻查起来。 这是他们地府模仿人类公司,与时俱进的员工版生死簿app,花了大力气请来几百个过劳死的程式设计师,耗费整整三十年才做完这款伟大的发明,都是为了提供给死者完美的人生售后服务! 听者伤心!闻者落泪!+2 以前他们工作只知道死者的名字和家庭住址,不仅常常找不到,还容易找错人,现在的可不得了,会自动从阎王大人的生死簿上分流指派任务,自动显示死者生平经歷,无美颜无滤镜高清近照,以及定罪后的去处,gps定位导航还实时定位,一抓一个准,大大提升了工作效率。 他权限高,查一个凡人的信息轻而易举。 「大人稍等哈。」 谢必安拿着小册子往李招娣面上一扫,贴心解释道:「这几天我们正好更新了面容扫描,只要扫一扫连无名魂魄都能查出来是谁。」不用像以前一样领回去再查了。 蓝色册子发出「嘀——」的扫描声,下一秒册子便自动翻页,短短几秒间便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速度之快连「啪」的一声合上都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谢必安信心满满的笑容顿时裂了:「………………」 这不可能!!! 「大人再等我五秒,可能系统有点小bug,毕竟是新功能嘛!」谢必安再次扫描,小册子再次翻页,速度极快的一「啪」,又合上了。 「……要不,联繫一下你们的技术人员?」陆霜白看着失去笑容的谢必安,小心翼翼地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建议。 「不用。」谢必安扬起一抹牵强的笑,撸起了袖子,将一整只右手展示在两人面前,「待我算一算,保管比这破系统好用,不是我吹牛,我这技术只有一个字,『准爆了』!」 话音刚落,谢必安五指微动,动着动着他的眉毛也皱了起来,顶着宿淮寒潭般沉黑的视线,他的额角落下一大滴汗—— 淦!他算不出来!! 哥哥,救命!! h!e!l!p!!! 可远在天边的范无咎自然听不到弟弟的求救,他正在勤勤恳恳工作期盼着早日还完贷款。 宿淮面无表情地看着谢必安:「算好了?」 谢必安收回手乖乖站好,比鹌鹑还老实巴交:「大人,是在下不才,是在下无能,在下实在算不出来。我们员工的系统只能显示已死之人的死亡信息,如果大人想知道更多,得去找我们老大。」 至于我们老大想不想见你,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可千万不要来难为他这一个社畜小虾米啊! 谢必安本以为今天会挨打,没想到宿淮没说什么,径直拿出手机打电话:「喂,是我,宿淮……你手下的人没惹我……你也没做错事,我要查个人……」 …… 陆霜白陷入了沉默,足足半分钟神色复杂,他默默移动到同样呆了的谢必安身旁:「所以宿淮有你们老大的电话?」 谢必安:「你为什么要给我烧元宝叫我过来?」 陆霜白:「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打电话给你们老大?」 陆霜白、谢必安:「………………」 空气也跟着沉默了,两人对视一眼,一言难尽,久久没人开口。 半晌,谢必安才缓慢又委婉地说道:「……在他手下工作一定很辛苦吧。」 魔鬼! 坏妖! 黑心眼! 陆霜白出神地对着空气说:「……我第一次知道人间的信号和下面是通的。」 这是什么最新黑科技科技,是哪个运营商,请问要交话费吗? 两人鸡同鸭讲。 谢必安无言以对:「……你关注的是这个点?」 陆霜白侧头盯住谢必安:「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告诉我啊好兄弟!」 「放弃吧!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 他是绝对不会失去他的外快的!!! 第40章 很快, 宿淮挂了电话:「查到了,李招娣阳寿未尽,人还『活着』。」 活着? 那这边躺着的李招娣是个什么东西? 宿淮:「有看到吗?」 「没有。」陆霜白摇头回答, 他明白宿淮指的是黑气, 说完他动作一顿, 视线移至李招娣的尸体上,须臾,缓慢提议道, 「要不……试试?」 宿淮眼中立马透露出嫌弃, 沉吟几秒,勉强同意。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两人之间蹿出一个橘色脑袋, 左看看右看看,莫名感觉到两人间有一种无形的默契, 不用言语,只用一个眼神对方就懂, 他就像是车底的阿杜,三个人的关系果然太拥挤! 谢必安没有得到回答, 他看见两人戴上一旁的医用手套,走到李招娣两边, 随后一人各扯住李招娣的左右手—— 谢必安睁大的眼珠子快要从眼眶掉出来, 他悟了,他知道两人要干什么了。 原来禽兽气息是会被传染的!陆小弟你肿么了啊快醒醒!陆小弟你的人生太不容易了! 啊啊啊这是多么丧心病狂的两只禽兽啊!! 为什么要让他这个幼儿园的小朋友看到这样血腥的场景!!他还在玛卡巴卡啊喂!! 第91页 他不敢看, 捂住眼睛, 一张嘴巴倒是嚷嚷个不停:「啊啊啊啊啊你们要干什么, 别扯啊, 不要扯啊,太血腥了太暴力了你们是魔鬼嘛!!」 谢必安一边喊着, 一边将遮住眼睛的五指一开,震惊了:「咦?这是怎么回事?」 透着指缝,谢必安看到两人轻轻松松将李招娣的两条胳膊扯了下来,贴近躯体后两条胳膊又自动合上,像是芭比娃娃可以随意摆弄的四肢,不过芭比的四肢连接处是有明显痕迹的,但这具尸体上没有,连接处紧密无缝,仿若刚才的场景是一场幻觉。 「这片区域是谁管的?」 宿淮脱下手套扔进垃圾桶,他眼窝微深,微长的睫毛投影出隐约的光影,却遮不住眼中的不悲不喜,也看不见其中对人类的怜悯,白炽灯下,连冷淡都更深刻了几分,他的脸像是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完美雕塑,永远维持着一成不变的模样。 听不出喜怒的话让谢必安打了个冷颤:「我、我我马上查!」 顾不上一旁虎视眈眈的陆霜白,谢必安掏出手机赶紧联繫同事,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正襟危坐地汇报:「宿淮大人,小人已经让人去查了,等查到一定让那小阴差瞬移过来,还请您稍等,如果没有别的事,小人就不打扰大人您了,小人告退。」 谢必安一边赔笑一边往后退,哆嗦着打算熘之大吉,谁知宿淮双眼一横:「我让你走了吗?」 「……」嘤! 「跟上。」 宿淮率先推门而出,随着他远去的背影变小,谢必安心中的恐惧却随之变大,恍惚间,他的眼前浮现出那年哥哥被宿淮一拳打飞时完美的弧度线。 路过谢必安的身边,陆霜白似乎看到了从他眼眶里流出的两条长长的眼泪,陆霜白清了清嗓子,倾身低语,义正言辞:「给我你的手机号码,陆小弟保你平安,信我还是信秦始皇?」 诶?? 诶诶诶??? 除了被打飞的未来,他还要失去丰厚的外快吗??? 雅蠛蝶!! 哥哥,害怕!!! 远在天边的范无咎一拳打飞近身上前的厉鬼,目光注视着厉鬼飞出去的角度,十分满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捆好哀嚎的厉鬼,范无咎再次打了个喷嚏,奇怪,今天怎么一直在打喷嚏? 「大人,您是否身体不适?」一旁的小阴差一脸关切道,「大人保重身体啊,等会别忘记去药房买药吃。」 听到某个字眼,范无咎下巴一紧,冷若冰霜的脸更加美丽冻人,他硬生生吐出两个字:「不必。」 今天的厉鬼道行两百年,拿到的提成正好值两斤排骨,能给小弟解解馋。 买完排骨口袋空空,没多余的钱买药,他只需两杯热水就能解决小小的感冒,何必花钱。至于热水,阎王殿里就有饮水机,免费的。 「走了。」 「大人慢走!」 小阴差喜滋滋地送走范无咎,一脸崇拜。他半月前刚上任,管辖地便遇到了法力比他高深的百年厉鬼,实在打不过,正巧范无咎大人路过,二话不说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 没想到传闻中的范无咎大人心地如此心善,友爱互助,世界上还是好鬼多啊! 再说范无咎大人连点小病都不放在眼里,匆忙来匆忙去,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真不愧是范无咎大人,怪不得被大家称为地府kpi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第一人! …… 陆霜白:「你是怎么知道地址的?」 「李志说的。」李南垂眼解释道,「他来青云县进货,看到了他们的住处,回镇后告诉了我。那个时候我爸妈刚去世,留下我一个人生活,他这么做并不是好心,他只是想看戏。」 「就是这里。」李南指了指巷子最末端的一幢自建房,「我在对面的小卖部等你们吧。」 李南并不想见到这些所谓的亲人,陆霜白理解,以防万一,他悄悄将一个小纸人贴在李南后背,要是出了什么事,方便他们第一时间知道。 李南看不见谢必安,自然也没看到谢必安一看到她便一脸若有所思,他飘在李南周身,左看看右看看,总感觉哪儿不对劲。 眼见着陆霜白和宿淮两人已经走到了李南指向的自建房前,谢必安放下疑惑立马飘到两人身边,碍于宿淮的yin威,谢必安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事情还没弄清楚前告诉宿淮他的发现。 他已经患上了一种名为「宿淮」的重度ptsd,只要宿淮还有一口气在,这辈子都治不好了。 这是一幢带着小院子的三层楼自建房,红砖黑坡顶的样式在青云县十分常见。早年乡镇村民入迁青云县的要求不像现在这样条条框框,李家人从一户本地村民那儿购买了这幢老房子,便就此入户在了青云县。 李招娣的大姐和二姐一齐搬到青云县后并没有分家,两家人依旧一同住在一起。 宿淮施了个隐身术,两人正大光明地走进院子。 小院子里,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妇女正蹲着身子洗菜,她那指节粗大双手泡在满是泥巴的浑浊水里,动作利索地将菜叶上的泥巴一一清理干净放进竹篮子里,随后提着篮子敲响了隔壁邻居家的大门,一头银髮的老人拄着拐杖出现在门口,见到来人冷淡疏离地招唿了几句,却痛快地接过了递过去的菜。 第92页 根据两人的谈话中,陆霜白听到这一篮子菜是为了感谢昨天奶奶的儿子帮忙修理自行车轮胎。 妇女做完这件事并没有回家,她径直走向巷口,往菜场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遇到相识的人停下脚步寒暄几句。 一言一行中,完全是一个有社交圈子的,正常的中年妇女,且陆霜白并没有在她身上看到黑气。 然而第一眼见到这人,谢必安本就惨白的脸色更像粉刷上去的白墙,随后又见到她神色行为都正常无异,谢必安除了震惊和惊惶,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难得和宿淮达成一致:「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一个已经去世的人,魂魄离开躯体是常事。但是一个「活着」的人,为什么三魂七魄皆在,可气息却和死人无异? 见两人面色严峻,陆霜白不解:「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她已经死了。」宿淮沉声道。 「死了?可是她的三魂七魄——」 陆霜白一顿,话语戛然而止。既然是宿淮说眼前这人死了,那这个人定然是死了。 他接触过很多鬼魂,见过不少死者,他知道如何判断一个已经去世的人或者鬼是什么模样,可他又忘了,他现在面对的不是熟悉的曾经,而是邪妖,关于邪妖的一切,都是新的认知。 他不似宿淮,法力高强妖兽惧怕,有足够的能力化险为夷;他也不是谢必安,没有阴差的身份加持自然对于生死的感知力弱了几分,在他看来,面前的人就是一个正常的,有三魂七魄的普通人。 如果这是邪妖搞的鬼,他与邪妖之间的差距可想而知,是如深渊般的沟壑,如深不见底的海。 「还记得李志吗?判定一个人是否活着,三魂七魄是其一,更准确来说是元气。」宿淮不急不缓地解释,「你是人类,一出生便与元气融为一体,自是分辨不出元气。」 在物理上,真正的死亡是大脑的死亡,玄学上是三魂七魄的散尽,而以人类本源来说则是元气的消失。 元气与人类同生同灭,而眼前的妇女却会笑会动,有属于自己的思想,她有三魂七魄,没有元气,她是一具完美的行尸走肉,如幼孩在小时幻想自己的人形娃娃会动会笑,是活着的生命体。 人类的元气只有人类独有,是邪妖最爱的食物,也是邪妖的一线生机。 陆霜白:「那在你们看来,元气是什么样的?」 元气是什么样的? 宿淮难得蹙眉思考起了这个问题,似乎在很遥远的以前,他也曾经问过一模一样的问题,他不记得他问的是谁,这个人的模样是模煳的,模煳到他根本记不起这个人是谁名甚,不过他好像记得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个人的声音带笑,温柔如一丝清风拂过心头:「是万物生机的味道。」 第41章 带笑的话音刚落, 记忆瞬间回笼,下一秒,如过眼云烟, 宿淮又恢復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眼中稀碎的笑意像是从未存在过,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刚才……他在想什么? 这时,中年女人提着肉回来, 掏出口袋里的钥匙打算把大门锁上, 宿淮当机立断:「跟上她。」 三人紧紧跟在女人身后,进入屋内后皆一愣, 只见昏暗的光线下笔直站立着四个「人」,笑着面对着他们, 四人,八双眼睛, 眨也不眨地目视前方,入眼的这一瞬间陆霜白心头一跳, 他还以为这四人透过了宿淮的法术发现了他们。 刚飘进来的谢必安被这场面吓到,闪身躲在陆霜白身后:「卧槽这是什么啊!」 陆霜白脚步一动, 拖着背后的谢必安半掩在宿淮身后。 宿淮牌护身符在此, 恶灵退散! 宿淮:「…………」 什么意思? 「干嘛!」看到宿淮眼中的嫌弃,陆霜白不怕死地瞪了宿淮一眼, 「看前面!」 定眼一看, 他们有男有女, 老少皆在, 衣着整齐地站着,但也只是直立立地站着, 双手放置于两侧,面无表情的脸上两道木然的眼光直射前方,可是脸上的微笑,却连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都是三魂七魄皆在的「正常人」。 狭小昏暗的屋子内没有一个角落不透着渗人。 一室沉默,唯有墙上的塑料时钟走动着,秒针发出微弱的「嗒嗒」声,整点一到,陆霜白敏锐地发现四人中一个较为年轻的女孩向前走了一步,他立马躲在宿淮身后,顺便掏出符纸防御—— 万一宿淮打不过他一定转身就跑! 然而女孩只是穿上牛仔外套朝门口走去,一边拿出手机拨打电话道:「我已经在路上了,知道知道……商场门口见,不见不散。」 和普通人无异啊。 陆霜白松了口气,女孩并不是看到他们想杀人灭口,而是要和朋友去逛街。 吓死他了,他还以为他们三被发现了,他这么柔弱的一人类,可得保护好自己。 女孩已经死了,现在却能和一个正常人一样走路说话……谢必安惊恐地收回眼神,扯扯陆霜白的衣角,悄声问道:「陆小弟,你们到底在查什么案子啊?」 谢必安不敢惹那煞神,见宿淮上前查看,忙拉着陆霜白走到角落里,「这里不对劲啊,咱们要不要扔下宿淮先跑?」 「你觉得哪儿不对劲?」 「说、说不好。」谢必安摸了摸满是鸡皮疙瘩的胳膊,有点怀疑鬼生,「我怎么感觉这整个青云县里没多少活人呢……」 第93页 来李家的一路上,那些擦肩而过的人类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气息混乱,而他作为阴差对于生者和死者的气息及其敏锐,他能察觉到其中有不少活死人,和李家人的情况大同小异。 陆霜白小心翼翼对上谢必安的视线,须臾,缓慢说道:「……好像也没有一只鬼。」 不止是人的魂魄,连小动物的魂魄他也没有见到,和合莲镇的情况一样。 谢必安颤抖着声线:「陆小弟见过邪妖吗?」 陆霜白沉痛点头:「见过。」 谢必安谦虚道:「我是战五渣,你呢?」 陆霜白翻了个白眼:真不要脸!把四百年红衣女厉鬼打得鬼哭狼嚎的不是你嘛!! 陆霜白更加谦虚:「我是战十渣。」比你还多五渣。 谢必安鼻孔里出气:不知廉耻!!把那只半鬼王揍得差点魂飞魄散的是谁啊!!! 陆霜白下巴一昂,谢必安眉毛一动,皆往大门的方向,彼此的眼神中都浮现了一个字:跑? 「你们两个。」宿淮出声,眼神锐利地看向鬼鬼祟祟的一人一鬼,「在干什么?」 两人齐齐转头,一致露出「友善」的微笑,默契十足地开口—— 陆霜白:「在讨论晚上吃什么!」 谢必安:「在说大人您英明神武!」 宿淮双眼一眯—— 陆霜白:「在说你断案如神!」 谢必安:「在讨论晚上吃排骨!」 陆霜白、谢必安:「…………」 简直是……毫无默契的回答,谢必安默默缩在陆霜白身后,试图当一块没人看见的背景板。 陆霜白胆比谢必安稍肥,清了清嗓子试图转移话题:「这几个人怎么回事?」 宿淮没有回答,他背对着两人,再次巡视一圈,每次的目光在这三人脸上停留不过五秒,这一次他的瞳孔里泛起了淡淡的金色,眨眼间恢復如初,披着人类的皮肉里,不过是一截枯死的木头。 也许早在李家人举家搬到青云县时,这一家人就已经死了,李招娣无意发现了这个件事,于是带着家人离开,兴许用「逃跑」这个词更为准确,可他依旧没逃过。 能把人类变成傀儡木头的邪妖…… 在他的记忆里,并不存在。 「谢必安。」宿淮一开口,谢必安兢兢业业地小跑着上前,一脸狗腿笑容简直没眼看,「在在在!宿淮大人有何吩咐?」 「查查这几个人。」 秉着保住小命为第一准则,谢必安总感觉自个的脑袋在宿淮面前被高高挂起精神一直紧绷着,是以立马听懂了宿淮的意思,掏出他的生死簿,用人脸扫描功能「哔哔哔」三次,三次皆一无所获,翻开又合上。 「大人稍等。」对此早有预料,谢必安掏出手机寻求外援。 「嘟……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谢必安:「…………」 诶? 他们地府花了十年打造的,号称「永恆的007」,永远保持畅通的68001系统,居然也有无法拨通电话的一天??! 举报!这事必须得狠狠举报!如果他逃不过这一顿揍,那所有人都得挨一拳! 主打的就是一个感动落泪的同事爱!! 谢必安碎裂的表情太过明显,默默缩在陆霜白身后,希望还能看到明天早上的太阳,谁知宿淮并没有揍他,若有所思地让两人跟上,率先离开了李家。 李南还在门口等着,时不时向外张望,见两人出现,忙跑来两人身边,没有问什么。宿淮让李南先回酒店,谢必安被宿淮派去照看李南,独自带着陆霜白一起去找李想一家。 顺着宿淮施的法术,两人很快找到了李想一家。他们全款买下了青云县新建的住宅区,在这个县城里,近五位数的房价是周边居民嘴中的「豪宅」。 因价格不低,这里的住户率不高,李想一家入住时高调地放了近半小时的鞭炮,吵得大家多有不满,不过半天时间,邻里林外都知道小区里新搬来了一户人家。 两人到小区门口稍一问,爱聊天的保安大爷便将李想家的门牌号说得一清二楚。 宿淮和陆霜白两人到的时候,李家祖孙三代正半坐半躺在崭新的沙发上,悠哉看着电视,相比两个女人跑进跑出搬运着行李,收拾房间,三人简直舒服极了。 这么柔软的沙发李想从未坐过,他靠在枕垫上,满意地笑道:「现在这年代,生个女娃儿也不错。」 李南口中的李姐,李想的媳妇李慧慧听闻脚步一顿,借着箱子遮住了忍不住掉下来的眼泪。 「晦气。」李志咒骂道,耸拉着的眼角透露出对妻子的嫌恶,似乎再多看一眼都是对他本人的侮辱。 一只不能下蛋的母鸡,好不容易下了个蛋,就应该报答他们李家这些年不嫌弃她的恩情,让她有地方住有一口饭吃已经对她很不错了,天天哭丧着一张脸搞得他们李家欠她似的。 祖孙三代嚣张跋扈的面容如出一辙,李龙对李想这个爷爷也无半分尊重:「喂,老头,我要喝饮料!」 「想喝什么和爷爷说,爷爷给你买,都给龙龙买。」李想一脸宠溺,并不在意被小辈叫老头。 这可是他的宝贝孙子,他们李家唯一传宗接代的孙子,在他看来是自家宝贝孙子独一无二,小小年纪便学会像个领导一样指挥江山,聪明得很,以后一定大有出息。 第94页 「去给我买瓶冰可乐。」 「行!」 李想满口答应,恨不得把整个小卖部都买下来送给自己的命疙瘩。见儿媳妇从房间出来,立马招手让人过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块的纸币,扔在地上:「去,给我孙子买瓶冰可乐,多出来的钱别想自己用,一瓶可乐多少钱我清清楚楚,你要是敢偷拿一个子儿,小心我不放过你!」 李慧慧捡起皱巴巴的钱,没有放进口袋,她一脸懦弱,不是一个爱说话的性子,可想起李龙昨天闹肚子的事,依旧出声提醒道:「爸,冰可乐容易拉肚子,小龙昨天他——」 话未说完,李想打断,没好气道:「让你买就去买,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还不快去!」 见劝说无用,李慧慧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手脏了也不敢洗,连忙跑出门去买饮料。 天色渐黑,李家厨房飘出饭香,这似乎提醒了李志,他看了看时间,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兴奋,起身进了卧室,就一会儿功夫,他从卧室里抱出一个睡得正熟的女婴。 李想坐直身体,也难掩兴奋:「时间到了?」 「差不多,趁那婆娘回来前我先带走,不然她又要哭哭啼啼的,看着心烦。爸妈,你们先吃饭,不同等我。」 「还是儿子你聪明,快去吧,早去早回。」 宿淮和陆霜白两人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李志抱着孩子没有坐交通工具,徒步往县城外圈走。 没过一会儿,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两人刚一拐过一个转角,宿淮右手一伸,拦住身侧的陆霜白:「不对劲。」 陆霜白立刻警惕起来:「哪里不对劲?」 宿淮环顾四周,天黑了,家家户户点起了灯,夜晚的街道比白天多了一份轻松的活跃,不少老人和小孩吃完饭后出门熘达,看起来是一副平和正常的景象,可是正因为四周遍布的灯光,这其中的怪异处也更加显眼。 「你看。」宿淮指向左前方一幢六层的居民楼,「六层楼,每一层都亮了灯,只有二楼和四楼用了白炽灯,一三五六的灯光是黄色的。」 接着,宿淮又指向两人身后右侧的居民楼,这也是一幢六层的住宅:「你看,二四楼白,一三五六黄。」 宿淮所指的两幢楼灯光一样可以说是巧合,但陆霜白眼尖地发现两幢楼的四楼阳台上都放着一小盆仙人掌,不仅如此,他左身侧的居民楼和他右前方四十五度角方向的居民楼也一样,六楼都挂着一件黑色的t恤,无论颜色还是款式,都一模一样。 再细细观察,不止楼房,连四周的花草树木,如此不起眼的地方,多多少少也能找到重复的部分。 「发现了吗?」宿淮道,「我们周围的景物,很多部分在不断重复,包括我们刚才走过的路。」 这一发现倒没有令陆霜白感到惊慌,这有点儿像鬼打墙,原地转圈,分不清方向。 陆霜白:「邪妖版的鬼打墙?」 「不是。」宿淮示意陆霜白继续跟上,缓缓解释道,「邪妖和鬼不同,鬼魂喜迷惑心智,恐吓人类,人类在惊恐下会被削弱阳气,鬼魂因此趁虚而入,摄人心魂,相比之下,邪妖更直接。」 比如傲因,一看到他便想吃了他;比如阿箐,在她的异域里,对于仇恨的人一杀了之。 「你是想说,邪妖不会用这种方式来吓唬我们——」话音刚落,陆霜白顿住了脚步,他突然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难以相信由自己亲口说出的话,「……我们在邪妖的异域里?」 宿淮没有立即回答,似乎在细细思索着什么,陆霜白等了许久等到耐心耗尽,正当他想要再次开口询问时,宿淮终于有了动静,他脸色森寒,深瞳沉冷得可怕:「不是我们在异域里,是整个青云县都在异域里。」 第42章 「人类社会通过基站建立信号, 利用电磁波传输信息,有时会造成信号不稳定或中断的情况。地府的通讯则通过一个名为『流速』的法器输出能量建立信号,连通阴阳两界, 覆盖天地。谢必安的手机没有信号, 除非法器失灵, 否则不可能通讯中断。」 陆霜白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右上角也是无信号状态。 宿淮继续道:「那么只剩下了一种情况。异域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结界,好比在原有空间开闢了一个摺叠的新空间, 可以隔绝外界一切, 包括声音,气味以及任何法器的追寻。」 「可你打电话时是通的, 轮到谢必安打电话却——」陆霜白戛然而止,心中突然闪现的答案令他勐然抬头, 撞入宿淮的视线,他心中一凛, 没有再说下去。 这只邪妖一直在观察他们,宿淮许是在李家时就发现了这一点。 宿淮走近陆霜白身侧, 肩膀摩擦 ,略低下头压低声线道:「不要单独行动。」 说话间, 两人继续往李志离开的方向走去。 李志的速度不快两人稍一加快脚步便发现了他的背影。青云县背山而建, 眼见着李志已经远离了县城的范围,正往山上走去, 宿淮却又一次停下了脚步:「就是这里, 把手伸出来。」 陆霜白掌心向上, 将手往宿淮面前一摊:「给, 然后呢?」 「……」宿淮,「我是说, 把你的手往前伸。」 陆霜白不明所以,将手臂又往前伸了点,抖了抖道:「伸了啊,我手就这么长。」 第95页 宿淮:「……」 轻嘆了口气,宿淮无奈地握住陆霜白的手腕,将其手掌一翻,伸向两人正前方。 宿淮并不是将手掌心覆盖在陆霜白的手腕上,只是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微凉的指尖轻触皮肤,明明是及其微小的范围,也不是什么敏/感地带,却不知为何带起他脖颈后的阵阵冷颤,这种冰冷感深入骨髓,好似寒冬腊月,怎么也捂不热的手脚。 还好宿淮很快就缩回了手,可他停留在他手腕上的触感却并没有因此消散几分,反而像是被热铁烙在了皮肤上,异常凸显。 那根本不是人的温度,哦不对,宿淮他本来就不是人。 可是那似乎也不是妖的温度,像庄应荣,像陈苗苗,他们的体温和常人无异,甚至比人体平均温度三十七度还要高一点。 陆霜白想,难怪宿淮不喜欢被人碰触,也不喜欢碰人,难怪那天不扶他一把随他撞在门上,是不是有一丢丢错怪他了? 「感觉到了吗?」 宿淮冷淡的语气和他的体温一样,将陆霜白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他恍然大悟,原来宿淮说的「手往前伸」是这个意思。 陆霜白:「……」 不早说。 咦? 这层肉眼看不见的,透明的隔膜阻挡了他的手掌,却不妨碍他能感受到手下的触感,冰凉且光滑,像抚摸丝绸时的顺滑,也像触碰蛇鳞时透着黏腻的冰凉。 陆霜白上下左右一摸索,无一不同,用力拍打时,手下能明显感觉到连带的震动感,四周的透明隔膜也在一起回应他的力度,仔细看还能看到如同水波纹一样的冲击震动,模煳了眼前的景象。 宿淮解释道:「这是异域的边缘。」 「异域范围有大有小,和邪妖的实力有关,邪妖的实力越强,异域可施展的范围就越广。异域是虚无幻境,并非真实,它来自于邪妖,是由邪妖的力量创造的空间,在异域里邪妖可以为所欲为,随心变换。其中有极少部分邪妖能做到将实物囊括进异域……」 说到这里,宿淮难得顿了顿,不过几秒的停顿,他继续道,「准确来说,是吞噬。青云县里所有的人类,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陆霜白很快就理解了其中的意思,手腕上的冷意由小变大,惊起一身冷汗。 接触邪妖的时间虽短暂,不过他也知道强大的邪妖能够毁了一座城,却从未想到邪妖的能力居然可以如此惊人。 这种恐惧不是强大武力带来的震慑和惊悚感,而是当一种悄无声息的死亡方式不知不觉来到身边,面对未知且也许到死都不知觉的毛骨悚然。 涉及的人类也许穷极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中途被掐断,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种名为「邪妖」的物种,可以静悄悄地夺走他们的生命。 原来整个青云县都是邪妖的粮仓,不止储量,还运粮,而这样的行为不知已经持续了多少年。 这只邪妖一贯的做法便是将来自合莲镇的「食物」移动至青云县再进食。 这样的做法能最大程度的掩人耳目,方便隐藏异常。 青云县拥有着比合莲镇多至三到四倍的人口数量,没有了合莲镇较为「亲密」的邻里关系,他们作为外来人,就算他们搬到青云县后做了不符合他们一贯的行为举动,新邻居们也不会知道。 也因此,李家人搬到青云县后没有再和合莲镇上的亲戚朋友联繫,后者只会觉得前者过上了好日子所以掐断了和穷亲戚的联繫,以为是人之常情,却不知其实他们已经「死」了。 他无疑是聪明的,清楚现代社会媒体发达,稍一疏忽便会被人发现疑点,他也的的确确成功了这么多年。幸亏那位老刑警发现其中的怪异前来调查,否则等到全县的人都一一死去,再也无法挽回之时才会被发现这片悚然之地,这只邪妖说不定还会用同样的方式再一次吞噬另外一个地方,踪迹难寻。 「自然万物都有平衡法则,他能吞噬真实的景物,那么便一定会被限制吞噬的范围。」宿淮嘲讽的唇角不加遮掩地扬起,即使在光线并不清晰的环境中,这抹带着讽刺的笑意也清晰明了。 天道即虚伪又愚蠢,怎么会允许有物种超脱平衡法则,在他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 连天道自己都无法避免的事,自然更不允许任何人逃脱。 他最擅长俯瞰众生,带着隐藏在心底的蔑视轻视,将所有一切除了他自己都视为蝼蚁,还要假装自己公正公道,风清气正,却浑然不觉他早已踏入深渊沼泽,无孔不入阴暗与杂质,永远也洗不干净,就像一个被赦免的死刑犯,就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他视人类为宠儿,也不过是觉得人类渺小又弱小,翻不出大风大浪,不像顺应天地而生的妖兽和神明,有机会与他并驾齐驱,接受万物生灵的朝拜。 陆霜白没有注意到宿淮的神情,问道:「既然知道了边缘,那是不是只要打破它,我们就能出去?你当时来找我们时,就打破了阿箐的异域。」 宿淮:「异域可以从外界打破,只能进不能出。要想从内界出去,只有我之前说的那两种办法。」 要么杀了邪妖,要么破除邪妖的执念。 两者都不简单,大多数情况下只有死路一条。 宿淮:「邪妖控制异域的出入,他们想让谁进谁便能进,想让谁出去便能出去,所以我们来去自如,也是我们毫无知觉进入异域的原因。」 第96页 话音刚落,李志返回的身影遥遥出现在视线中。 而在陆霜白看来是一团巨大的黑影,等李志走近,出乎意料的是孩子依旧被好端端地抱在他怀中,只不过原本没有被黑气侵蚀的婴儿如今也变成了一团巨大的黑气。 真奇怪,白天看到的李家人身上并没有黑气。 陆霜白神色复杂:「我原本以为李志将孩子抱走是去和贩卖人接头,没想到……」 没想到李志卖的不是人,是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是一条刚降生于世,还未来得及牙牙学语,还未来得及品尝世间,甚至还未来得及在母亲怀中撒娇的小婴儿。 虎毒尚且不食子,有时候人和邪妖没有区别,甚至更没有良知。 宿淮「嗯」了一声,冷冷道:「死了。」 与两人冷冽的神色相反,李志乐得合不拢嘴,他脚步加快,以比去时更快的速度回到了家。 李慧慧见状,踉跄着跑向门口,见到孩子平安无事立即松了口气,她双眼通红,左边的脸颊高高肿起,一道鲜红的五指印深深烙印在脸颊上,可想而知施暴者用了多大的力气。 李慧慧顾不上脸上的伤口,从李志怀里接过女儿紧紧抱在怀里,趁李志和李想凑在一起说话顾不上她,便连忙抱着女儿回到卧室。 李母听到父子俩的兴奋声,也从厨房跑了出来:「儿子回来了?」 李母比了个手势,心中的兴奋直达面容,笑得合不拢嘴,「拿到了?」 「晚上八点,十万。」 屋内顿时一派喜气洋洋,李父李母止不住夸自己的儿子有出息,是个能干大事的人,孙子李龙前途光明,连未来娶孙媳妇的彩礼也有了,说完又开始催促李志俩口子再接再厉多生几个孩子,女孩也行,男孩更好,反正他们现在也不愁钱! 他们也许心里一清二楚,他们现下的安逸与财富是踩着自己亲孙女的尸骨换来的,却毫不在意,丧尽天良也不过如此。 同在屋内,隐身的两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宿淮嘴边的嘲讽渐渐加深:「陆霜白,你看,人类的本性从未改变过。」 李家所有人全部被黑气吞噬,陆霜白对此不抱有半分同情心,但他不认为宿淮的话是对的:「人有好有坏,不要拿少部分例子去判决所有人。」 顿了顿,陆霜白又道,「多问一句,你对人类有很强的敌意,为什么?」 宿淮目不斜视,平静地回答道:「我不认为我有义务向你解释。」 陆霜白耸耸肩:「我也不想听。」 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此静默下来,空气像是凝固了,没有人主动开口说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到了晚上八点,门铃到点准时响应。 早就按捺不住的三人一致冲到房门口,三人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没有见到来人,只见到门口放着的一只黑色塑胶袋,打开袋子,里面是层层叠叠红彤彤的人民币。 三人忙不迭将袋子捧进屋内,生怕被人看到,急匆匆关上房门。 下一秒,三人身上的黑气顿时消散,露出了黑气之下的面容。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他们笔直站在客厅,双手置于两侧,拉起了幅度一样的笑容。 头顶的灯光如初,将四人的身影照映在棕色地板上,深不见底。 露出一角的黑色塑胶袋中,红色的纸币顿时变化为黄色的纸钱,一小团黑色的火焰凭空出现,点燃纸钱将其燃烧殆尽,最后连灰黑的碎屑也没有留下,黑色塑胶袋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第43章 李想一家全部变成了傀儡木头, 和李南的亲戚一样。 甚至连卧室里的李慧慧,即使从未被黑气侵蚀过,却也在一瞬间失去了生命。她也许是家里唯一在乎孩子的人, 却也没有逃过。 和这只邪妖做交易的人不会独死, 相关的人一个也逃不过。像极了祖上积德的人家, 会庇佑后代子孙;而做过坏事,损阴德的人家,则会祸及后代子孙。 黑气就像是预定货物的标记, 那一袋子的纸钱是双方的交易「合同」, 一旦接受便是交易成功的意思。而既然人死了,那么合同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邪妖轻松毁之,任人怎么查也找不到把柄。 所有的关键点是孩子。 李招娣的父母将女儿贩卖, 李想一家人将孙女贩卖,不止他们, 那些搬迁到青云县的那些人,他们也许都曾将孩子作为交易, 换取金钱,却不知这种行为害了全家人。 而这些被买卖的孩子里, 有多少是女孩? 陆霜白不敢想下去。 陆霜白打破一室沉默, 声线紧绷:「这里有两只邪妖,对吗?」 邪妖都有自己独有的能力, 一个能操纵完美如人的木头傀儡, 另一个能将现实与幻境融为一体。 宿淮没有否认, 他道:「听说过『瞒天过海客』吗?」 没有等陆霜白回答, 宿淮继续说:「古时有一类人,名为『瞒天过海客』, 他们及其擅长伪装,有着令人惊嘆的骗人本领,即使再老练的人也禁不住被戏耍一番,其骗术可以瞒天过海,许多人被骗而不自知,到死也没有察觉自己身处一场骗局中,因此他们被称为『瞒天过海客』。」 陆霜白意有所指:「你老熟人不少。」 宿淮「嗯」了一声,假装没有听懂其中的嘲讽。 在他的记忆里,当年这只邪妖实力强大,嗜血残暴,他擅长针对人类的弱点,利用幻境编织美梦,人类在梦中可以得到富可敌国的财富,不可撼动的地位与权利,渴望的任何东西,他们在梦中醉仙欲死,不愿醒来。在现实生活中则昏迷不醒,因无法进食,直到身体衰弱而亡。 第97页 瞒天过海客则藉此光明正大独占死者的财富和权利,他们也许还会伪装成死者生前的模样,享受其一切。 不仅是美梦,他也爱极了恶梦。 他编织的恶梦是人心的阴暗处,梦境里是兵刃相对,弒父杀母,易子而食。梦碎人醒,人常常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身旁依旧充满了光怪陆离的魑魅魍魉,最后拿起身边一切可用的东西将身边人屠杀殆尽,哪怕是一根细绳,或是一块轻薄的帕子。 这时,瞒天过海客就爱坐在一旁,开怀地欣赏自己的杰作,直到落幕。 飞溅的红色血花是给他的鲜花和赞赏。 当年瞒天过海客死在他的剑下,他亲眼看到对方气绝而亡,现在看来他是利用了自己的能力假死脱逃。 按照当地老人说的「有鬼」的传闻,以及被扔了孩子后疯了的女人来看,他躲藏在这里最短也有三十年的时间,难怪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发现这两地的异常,因为竟连他都差点被骗了。 他们初到青云县,并不熟悉地形,回想这一路来的景象多有重复,只能说明那些被填补的地方,实际情况惨不忍睹。 李招娣是在青云县被发现死亡的,那就说明有很大可能性桑蛮还在青云县,甚至瞒天过海客也同在。 至于另一只邪妖,一定不会离得太远。 陆霜白:「我不明白,为什么邪妖要把三魂七魄依旧放在他们体内。」 对于邪妖来说,元气是重中之重,三魂七魄没有什么用,放在躯壳里可以解释是为了让路过的人类玄术师看不出来,可以当成一种伪装,那么除了人类之外的呢? 这显然是多此一举。 更矛盾的是邪妖把魂魄囚禁在这些躯壳里,然而青云县和莲花镇一样,街道上找不出一只孤魂野鬼。 莫非…… 宿淮双眼微眯,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大约十八年前第二外交部曾与地府联手调查过一件案子,这事在当时闹得太大,任他再不关注除第三外交部之外的事,也多少有所耳闻。 他记得那件案子与如今的情况相反。多年前某地魂魄骤增,一夕之间犹如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吸铁石,引得其余地区的魂魄纷纷被吸引前去,多地阴差勾不到生魂上报,经过一番调查后才发现那些消失的鬼魂已经都成了盘中餐,他们被投入聚魂鼎,成了炼化聚魂丹的材料。 一夕之间突然少了几千个人魂,这不是一件小事。若不再阻止事态恶化,呈断崖式的阴阳失调会让天地轮迴失去平衡,十殿阎王掌管地府,若无要事不得离开地府,可酆都大帝却派出三人前去解决此事,可想其严重性。 已经被炼化的魂魄无法挽救,三人只能将倖存的魂魄从鼎中救出来,即使加上魂魄残缺的,也只有总数的十分之一,防止再生事端,三人将聚魂鼎带回并且封印在了地府。 聚魂鼎是传说之物,早已在百年前的征战中下落不明,它是为了制作聚魂丹才被创造出来的邪物。 传说是百年前某一人类修士为了魂魄残缺的心爱之人,这才想出了这种可以称作恶毒的炼化之法。 聚魂丹无法重聚魂飞魄散的魂魄,它只能凝聚与修復不完整的三魂,直到三魂被完整復原。制造聚魂丹材料只需要两样,一滴菁纯之血和一滴魂魄精华,然而这两种材料却极难得到。 魂魄精华需要大量生魂,且必须在在鼎中炼化,不停投入魂魄,鼎火维持不灭,日夜燃烧七七四十九日,炼制艰辛,成功率极低,如果鼎火在中途灭了,必须从头再来。 而菁纯之血,来自世间最纯净的躯体,由满月婴孩身上的血液炼化。 得到这两种材料后将其合二为一,才能炼化出一颗聚魂丹。 古往今来,成功的案例了了,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却不代表没有成功的机率。只要有渺小的希望,那便都要试一试,天地三界,无论什么物种,从不缺疯子。 如果同样的事再发生一遍呢? 木阴养魂,他已经储存了足够的魂魄,菁纯之血也唾手可得。 宿淮一双眼睛深如寒潭,看不出丝毫波澜,周身气息却散发着一种无孔不入的锐利感,令人不容忽视,陆霜白敏锐地看向宿淮,却难以从他冷淡的面容中分析出什么,半晌,他只能嘆息道:「要是有什么生命危险,麻烦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很惜命的。」 顿了顿,陆霜白又加了一句,「这个月的工资我还没拿到。」 他想买只烤鸡吃,谢谢。 「铃铃铃——」 「铃铃铃——」 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飘入耳中。 两人循声望去,一道黑色劲瘦的身影从半空中显现,黑髮黑眸,蓬勃的肌肉包裹在黑色t恤中,清爽又利落,看起来浑身充斥着酷哥的气息。 来人见到熟悉的面孔,讶异地挑眉:「陆霜白?你怎么在这里?」 「好久不见。」不止范无咎,陆霜白也没想到对方会来青云县,他指了指身旁的宿淮说道,「跟老闆来出差。」 范无咎更惊讶了,转瞬满目同情:「你们人类打工不容易啊,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工作?我们地府的待遇还不错,我给你走个后门。」 陆霜白:「…………不用,谢谢。」 看得出来你们哥俩对宿某人的意见不是一般的大。 第98页 注意到陆霜白的表情,范无咎更同情他了,拍拍肩膀安慰道:「啊,我理解我非常理解,咱们改天私下再说。」 说罢,范无咎转向宿淮,冷笑着「呵呵」一声,言语之间满是咬牙切齿的不满和气愤,却碍于宿淮的武力值暂时压下心头的愤恨:「我们老大接到你的电话后就去查管辖这块的阴差了,没找到,所以派我来支援你。」 其实阎王的原话是让他抓紧过来,免得宿淮觉得他们办事效率太低回头把他们好不容易装修好的大殿再给砸喽。 这个「抓紧」是可以打的报销的抓紧,可见是十分的着急。 宿淮语气冷淡:「他为什么派你来?」 他为什么派你来?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怎么着,这是在嫌弃他?觉得他不行? 男人怎么能被说不行!! 范无咎冷哼一声,说话都变得文绉绉,要是谢必安在这里,肯定要去和陆霜白咬耳朵,自爆他哥的技能——嘲讽式怼人。 范无咎下巴一抬,简直酷得不要命了:「大人此言差矣,鄙人不才,不如大人您法力高深。只不过在下正巧多年前来过青云县出公差,对这边的情况略知一二,又是阎王大人最得力最能干的下属,这才派我前来相助大人,就怕大人在这个小小的地方迷了路。大人若有微词,大可去找我家大人理论一二,就怕您这行为寒了我家大人的一番良苦用心。」 宿淮收回眼神,表情冷淡,无动于衷。 见状,范无咎更阴沉了,宿淮这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啊! 面对这单方面剑拔弩张的气氛,陆霜白连忙拉住恨得牙痒痒的范无咎,好言好语道:「范大哥,咱不气,生气容易长皱纹。范大哥吃了没,谢必安也在这儿呢,等会我们一起去吃个宵夜,怎么样?」 宿淮那话其实就是简单地问一下,想知道为什么派范无咎来青云县,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不过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更何况还是一个打得自己不能自理,害自己倾家荡产治病还背了几百年贷款的仇人,所以哪怕宿淮张嘴唿吸,在范无咎看来都能歪曲成另一个意思。 「我弟弟也在?」范无咎暂时停止无能怒火,眉头蹙起,问陆霜白,「是宿淮叫他来的?」 还没等陆霜白回答,范无咎又怒了:「宿淮你个杀千刀的,你叫我弟弟来干嘛!你是不是就是看不惯我们哥俩想对我们赶尽杀绝!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当年打我那一下,我俩现在还有一百三十六年十一个月零八天的贷款还没还清!」 陆霜白惊呆了,能报出「一百三十六年十一个月零八天」这一准确的数字,看得出你是真的很恨宿淮!! 宿淮终于肯施捨范无咎一眼,还大发慈悲送了对方两个字:「废物。」 陆霜白:「…………」 大哥快别说了!不说这俩兄弟,我也想打你了! 「范大哥,咱们冷静冷静,深唿吸!」陆霜白拉住气得眼红的范无咎,只见对方一声不吭,径直往窗外飞去,他要带弟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们兄弟俩不能靠近以宿淮为中心的半径零点一厘米的区域! 范无咎的速度极快,飞到一半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嘭——」的一声,黑色背影笔直下坠。 宿淮继续高贵冷艷,冷哼一声再次强调道:「废物。」 陆霜白:「…………」 你被这么嫌弃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44章 范无咎这么一撞可撞得不轻, 等陆霜白和宿淮两人找到他的时候人还是昏着的,无奈之下只能把人先带回酒店。而将人带回去这事,宿淮肯定不会亲自动手的, 这事肯定落到陆霜白头上。 可他能怎么办啊?范无咎冰冰凉凉的, 要是驮着他就像驮着一块大冰块, 就算忽略他冰到堪比南极冰渣的事,能不能将他一路带回酒店也是个问题,他可没这么大的力气, 苍天可鑑, 他只是个卑微又弱小的人类啊! 无奈中的无奈,陆霜白当场作法, 哦不,创造艺术, 造出两个人形小纸人,吭哧吭哧将范无咎抬回了酒店。 感应到了哥哥的气息, 谢必安从二楼窗户探出橘色小脑袋,一眼看到被俩小纸人抬着回来的范无咎。 范无咎双眼紧闭, 两手端正摆在胸前,苍白的脸色更显得这一幕凄悽惨惨戚戚。 谢必安兴高采烈的表情顿时裂开, 泪眼朦胧地飞身下楼, 一把扑倒了范无咎身上,他伸出右手颤颤巍巍地探向范无咎的鼻息—— 没、有、唿、吸!!! 下一秒, 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喊狼嚎响彻天地:「哥——哥啊——哥你怎么了!!!」 「咱们哥俩这么多天没见, 你说给我带排骨, 我想了好几天的红烧排骨, 没想到好不容易见面却是阴阳相隔,排骨也没了, 啊——哥啊——哥——,弟弟我居然要继承你一百三十六年十一个月零八天的贷款,不如跟着你一起去了吧!」 谢必安简直悲痛欲绝,哭着看了一眼一旁冷漠无情的宿淮,继续嚎道:「哥啊——哥——,是不是名字两个字的人把你打成这样的,我们兄弟俩命好苦,名字两个字的某人居然打了你一次又一次,简直丧尽天良,丧心病狂,灭绝人性,简直不是人!」 「哥——我亲爱的哥哥啊——,弟弟现在还没能力给你报仇,你再等弟弟几百年啊——哥啊——你死得好惨啊!!!」 第99页 陆霜白注意到谢必安背在身后朝他挥挥的手,把「你们本来就没唿吸」这话默默吞进肚子里。 宿淮立足一旁,抱臂观看了这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觉得聒噪非凡,再也不想再这里待哪怕一秒之久,原地消失。 谢必安埋首在范无咎胸前,依旧在声情并茂地嚎叫,陆霜白也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名字是两个字的那位已经走了。」 表演戛然而止,谢必安抬起头的瞬间,范无咎也立马睁开了眼睛,兄弟俩对视一眼,默契地松了口气。 陆霜白:「…………」 看得出来你们真的是被打怕了。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陆霜白便醒了。他一个晚上都没睡好,睁着眼睛发了好一会儿呆,等到酒店的早饭时间,陆霜白慢悠悠地起床,下楼吃早饭。 宿淮不需要进食,范无咎谢必安俩兄弟也是,四人中只有他和李南两个人类需要吃一日三餐。 陆霜白走进酒店餐厅时发现李南也在,身旁还带着一个大约五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扎着两只小辫子,脸蛋圆乎乎的,又白又胖,穿着一条红色背带裤,看起来像个真人版的小丸子。 李南见到陆霜白,招了招手道:「要不要一起吃?」 许是昨天撞破了这个案件的真相,陆霜白如今对于孩子的出现十分敏感,特别是女孩子。李南的询问正随了他的意,去拿了几样早点便端着盘子过来和李南拼桌。 陆霜白:「这是谁家的小孩?」 「这是李叔表弟家的孙女。」李南没有察觉陆霜白语气中的异样,解释道,「李叔,就是□□。你应该知道他吧?李叔和我说过你和宿先生去找过他。他们一家都是好人,在我父母去世后一直关照我。」 「李叔表弟一家一直住在青云县,昨天我下楼去吃晚饭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小灿,就是这孩子。」 李南摸摸李灿灿的头,轻声细语道:「小灿,这是陆霜白陆叔叔,叫叔叔。」 李灿灿早在陆霜白坐下的时候就偷偷看着他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哥哥。 「哥哥好!」 「叫叔叔,不是哥哥。」李南纠正道。 李灿灿侧头看了看陆霜白,依旧坚持叫哥哥:「村里那些大肚子没头髮的才叫叔叔!」 李南无奈失笑,陆霜白也笑着从口袋掏出一块糖给李灿灿:「好,那你叫我哥哥。」 李灿灿瞬间被一块糖收买,继续低头吃早餐。她盘子里的分量不少,两个鸡蛋和两个大肉包,饶是一个成年人也差不多饱了,李灿灿一口喝完杯子里的牛奶,扯扯李南的衣袖:「还要!我看到那个厨师叔叔端出来好大一盘蛋炒饭!」 李南太了解李灿灿的饭量,立马起身去拿新出锅的蛋炒饭。 李灿灿看着陆霜白吃得香,吞了吞口水,凑过身子问道:「哥哥给灿灿糖吃,哥哥你真好,哥哥你要不要带我回家?」 陆霜白立即敛起笑容,一瞬间他脑中思绪纷飞,最后他强压下心口的复杂,耐着性子问道:「为什么想跟着哥哥回家?」 这一问,李灿灿变得委屈巴巴,看起来快哭出来:「隔壁的婶子和我说等妈妈肚子里的弟弟生下来,奶奶就要把我送去孤儿院了。」 「婶子和我说孤儿院里都是爸爸妈妈不要的小孩,都是不听话的小孩,女孩子都应该被送去孤儿院。」 「可是哥哥,我很听话的,我一直很听话的,为什么要送我去孤儿院呢?婶子家的大姐姐也很听话的,可她还是被送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所以我是不是也会被送走?」 陆霜白沉默地摸着李灿灿的头。如果在他没参与这个案子之前,也许他还能说些话安慰这个小朋友,但现在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跟着爷爷走南闯北,自认为已经看过了人性中的恶,可今天他才发现他认知中的恶是带着边界的,真正的恶是无法停止的,就如藤蔓一样肆意生长,荆棘遍布毫无边际,又如被倒入污水的大海,污染隐藏在平静海面内,却又无处不在。人的恶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它不是带着恶意去故意伤害,而是理所应当、自然而然。 拿完早点回来的李南看陆霜白脸色不对,关心地问道:「怎么了,晚上没睡好吗?」 「我想让哥哥带我回家!」没等陆霜白说话,李灿灿迫不及待开口道,「哥哥长得好看,还给灿灿糖吃,灿灿跟着哥哥回家,每天都有糖吃!反正奶奶也不要灿灿了。」 李南把蛋炒饭放在李灿灿面前,无奈道:「李灿灿你别瞎说,你奶奶可最疼你了,等你吃完早饭她就来接你。」 童言无忌。 李灿灿这小丫头话说一半,难免容易让人误会,再者陆霜白和宿先生来这儿之前肯定事先调查过,知道这里一些的情况。李南是个聪明人,缓缓解释道:「不是你想的这样。」 「小灿是他们家的宝贝疙瘩,爸妈疼长辈宠,知道有人给她兜底,把她养成了不怕惹祸的性子,天天带着村子里的孩子东跑西玩。前些天和她一起玩的小男孩摔了一跤,膝盖摔破了,男孩家里人觉得是被小灿推的,不是自家小孩不小心摔的。」 说到这里,李南神色淡淡,「小灿说的婶子就是男孩的奶奶,带着孙子去小灿家闹,被小灿爷爷拿扫帚打了出来,因为这事,她心里不舒服,所以昨天故意去吓唬小灿。小孩子嘛,被吓到了,怕家里人真的不要她了,和家里闹脾气,在街上乱跑,说什么也不肯回家,被我撞上了,我帮着照顾一晚。」 第100页 「这种老人……」李南顿住了话,「还是不说了,影响心情,吃饭吧。」 陆霜白把剥好的鸡蛋蛋白和蛋黄分离,把蛋白给李灿灿,缓缓道:「这个世界啊,有好人也有坏人,我们无法阻止坏人靠近我们,但是我们可以慢慢学会去分辨好与坏,去远离这些坏人。」 李灿灿想了想,不解道:「哥哥,我怎么能知道谁是坏人谁是好人呢?他们会把字写在脸上吗?」 「他们不会把字写在脸上,但他们会说话,只要通过他们说的话做的事,小灿就能知道谁是坏人谁是好人。」陆霜白道,「那个婶子就是坏人。」 小朋友还小,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会思考,想了许久,等到早饭吃完,李灿灿扯扯陆霜白的袖子,把自己得出的结论告诉他:「我明白了!那个婶子在吓唬我呢!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最疼我了,会把鸡腿给我吃,我想吃什么都会买给我,他们对我好。婶子家的姐姐没有鸡腿吃,婶子家对姐姐不好。」 「对。」陆霜白笑道,「小灿真聪明。」 人长大定性后难以改变,老人家的观念根深蒂固,有些老人就喜欢用吓唬孩子的方法去管教孩子,殊不知那些「爸爸妈妈不要你」之类的话只会给孩子产生恐惧,带来童年的心理阴影。 在大部分成年人心里,儿童不是人。 这个婶子更坏,她心疼自己的孙子受伤,所以用一种恶毒的方式去宣洩心中不快,却不知别人的孙女也是在宠爱中长大,她的长辈也会心疼她。 一个年过半百的成年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去报復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何其可笑。 李南带着李灿灿等在酒店门口,没等多久,李灿灿奶奶便骑着三轮车赶来接孙女。 李灿灿早就想通隔壁婶子是坏人这事,这会儿看到奶奶,亲热得不行,开心地挥着小手和俩人告别,将「想被哥哥带回家」这事完全抛之脑后。 陆霜白感觉自己心里好受了点。 他刚才和李灿灿说「这个世界有好人也有坏人」这话,同时也是对自己说的。 天会黑,也会迎来黎明。 …… 「刚才小朋友在,我不方便问,青云县这里曾经有个孤儿院?」 「对。」李南对这事不是很清楚,孤儿院在青云县,她当时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对于孤儿院的了解都是从大人们闲谈时听来的,「这家孤儿院开了没几年就关闭了。」 偏僻的小乡村开了第一家孤儿院,一开始没有人是贊同的,更何况当时院里的孩子百分之九十都是女婴。 再者说这些女婴都是被当地人亲手抛弃的亲生孩子,罪证存活,这无疑是在他们脸上打了重重的耳光。 过了一段时间,孤儿院里的孩子越来越多,也有残疾或者有天先性疾病的男孩,听说院长会想办法给生病的孩子治病,有些人的想法变了,把孤儿院当作慈善医院,若残疾的孩子被治好了便带回家,若治不好,便继续留在孤儿院。 有些人依旧担心害怕。 他们怕自己扔掉的孩子长大后回来认亲要钱,怕长得像被认出来,怕被人说闲话,怕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唯独不怕被自己的孩子埋怨。 还有人是庆幸的。 他们曾愧疚过,愧疚把孩子扔在偏僻地方等死,更怕遭到报应。而有了孤儿院,至少他们不用怀着罪恶感亲手扔掉孩子,最起码孩子还能活着,即使之后不幸地遭遇意外死亡,到时候也不算是他们造下的孽。 她知道有些人家会将刚出生的女婴扔掉,十几二十年前这种情况特别严重。 她当时虽然是个孩子,却也能切身体会到这种人性的可怕。她在合莲镇上小学中学,九年来班上三分之二都是男孩。她家住在合莲镇,见过不少人会去黑诊所偷查胎儿性别,若是女孩那便流掉,若是男孩,全家欣喜若狂。 陆霜白:「为什么关闭?」 李南:「我记得是半夜起火,火势太大灭不了,所以……」 陆霜白继续李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他眼神冰冷:「所以那个晚上所有孩子都被困在了孤儿院里,所有人都死了。」 第45章 「孤儿院?青云县的确有过一家孤儿院。」 从李南那得到了关于孤儿院的信息, 陆霜白找了个藉口离开,去找宿淮的半路上看到飘出房间的范无咎,便上前询问, 他记得范无咎曾说过他来过青云县。 提起这件事, 范无咎印象深刻, 很快便回想起来,讲起前因后果,他说道, 「这也是阎王大人派我来此的原因。五年前负责管辖青云县的阴差替任, 新上任的小阴差刚到第二天便发生了这场火灾,死伤大约五十余人, 除了两个管理孤儿院的兄妹,其余都是孩子。」 说着, 他嘆了口气,「你也知道因意外而亡的魂魄大多携带怨气, 一不小心便容易化成厉鬼。更何况孩子们生前又都是孤儿,还是集体死亡事件, 更是让这事雪上加霜,不少魂魄怨气极重。新阴差法力不高, 对业务也不太熟练, 手忙脚乱,跑了好几个怨魂, 那会儿我还负责新阴差的上任以及适应工作, 听闻青云县新生了一个小厉鬼, 便赶来帮他, 花了好几日才拘起所有魂魄。」 「那个小厉鬼是个残疾的女孩,怨气极重, 我赶到的时候已经吞噬了不少无辜魂魄,在满村子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说来也是唏嘘。」 第101页 范无咎重重嘆了口气,半晌,他蹙起眉陷入沉思,之后又缓缓道:「也不是全部,孩子们的魂魄只剩下了四十二个,两个大人的魂魄怎么也找不到,最后在小厉鬼身上发现了一丝残缺的一魄,那一魄力量及其微弱,一碰到勾魂索便消散了,我猜测少了的魂魄应该是被那个小厉鬼吃了。」 人间惨案不少,他上任的几百年来这不是他知道的第一例,也不会是最后一例,之所以印象不浅,主要因为死者都是孩子。 魂魄懵懵懂懂,排成一队被他带去地府,乖得让人心疼。等待审判前,孩子们神智归位,魂魄从懵懂的状态脱离,他们问哥哥姐姐去哪儿了,他们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他们是不是出事了…… 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幼小又无辜,即使看多了诸如此类的事,早已练就一颗铁石心肠,他却难免对其多出几分心疼。 范无咎:「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这事听起来和邪妖并无关联,但陆霜白总觉得两者之间存在着一丝微妙的联繫——孩子。 又是孩子。 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在范无咎详细解释时油然而深,特别是当范无咎说管辖青云县的阴差失踪时,千丝万缕的联繫似乎就差一个指甲盖的距离就能完全连上。 这跨越的十几年间,这个案子从未结束过,蜘蛛已经编织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网上已经包裹缠绕了一个个美味的茧,只需要等待一个时机,蜘蛛便能享用这顿筹划许久的完美晚餐。 陆霜白没有回答范无咎的问题,他问道:「之后呢,青云县有没有第二家孤儿院?」 「不可能有。」范无咎直截了当道,「根据后来消防员的调查,孤儿院着火是人为,有人在房子四周泼了汽油,那火势极大,出路都堵死了,根本没有逃生的可能性。孤儿院的位置靠山,发生的时间又在半夜,等大家发现火灾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个年代没有监控,所以一直没有找到兇手。」 「当时孤儿院的负责任是俩兄妹,那些孩子是俩人一个个捡回来的,五十多个孩子只有他们两人在照看。两人并不是当地人,路过旅游时看到被抛弃的孩子,心生不忍,所以决定留下来开了孤儿院。」 对某些人来说,自己抛弃的孩子在眼皮子底下好好活着,就好似这辈子都无法磨灭的罪证天天招摇过市,当忍耐达到极限,理智泯灭,良知也跟着死了。 范无咎说了「捡」这个字,实在微妙,说明遗弃的孩子不是直接被抛弃在孤儿院的门口,而是某些隐密的地方。 再者,青云县已经没有孤儿院,为什么那个婶子要用「送去孤儿院」这一理由威胁李箐? 李箐口中的姐姐到底被送去了哪里? 思来想去,陆霜白打算去曾经的孤儿院看看。 以防万一,谢必安今天的任务依旧是照看李南,而宿淮…… 范无咎十分愿意陪着陆霜白去调查,却双手双脚不贊同和宿淮同行,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就差摇飞了。 两人也不算是陌生人,陆霜白了解范无咎的实力,鬼品也比谢必安靠谱,关键时刻把范无咎往前一推,自己逃跑妥妥成功。要是和谢必安一起,他倒是要担多点心,因为谢必安十有八九比他跑得还快。 琢磨着范无咎的战斗力拖住邪妖应该不在话下,而且他们也不一定能遇到邪妖,做人不可能倒霉成这样。如是想着,陆霜白没有过多犹豫便同意了,然而这一决定,让他之后对于「命运馈赠早已暗中标价」这一至理名言进一步了解加深—— 人迟早要为自己草率做的决定付出代价。 时隔多年,范无咎依稀记得当年孤儿院的位置,两人找了没多久,顺利找到在焦木黑炭的废墟上改造建立的小学。 学校不大,三座教学楼围成凹型,外墙面全部粉刷成白色,多年的风吹雨淋后,白色外墙染上了污渍,难免显出几分泛旧的痕迹。 长方形的操场被三座教学楼围在中间,紧贴着长满葱郁树木的山头,红色国旗飘扬在山脚下,正好与教学楼位于操场两端。 这所学校没有围墙,三面环山的地理位置是它最自然坚实的防护墙。 两人到的时候学生们还在上课,门口没有保安室,两人十分顺利地进入了学校。 一些发生过惨案的地区往往怨气凝聚难以消散,常见的作法是覆盖建造,这也是华国人常说的风水,比如坟地或者乱葬岗之上会建学校,用阳气和正气镇压阴气,达到平衡。但也仅仅是达到平衡,而不是彻底净化。 若不是范无咎告诉他这里发生过惨案,他根本察觉不到,因为太干净了,这里的气息太干净了,和刚洗干净的盘子一样看不到一丁半点污垢。 「管辖青云县的小阴差怕是凶多吉少了。」范无咎惋惜道,「这小阴差生前做了不少善事,为了救落水的孩子没了性命,身上攒了不少功德,但投胎转世还是要等上几十年,正巧这儿的阴差到了投胎时间,阎王便招了这孩子为差。」 这些年来从青云县上报的书面报告一切正常,就像是一本手段高超的假帐,但假的东西往往经不住细查,一查便发现漏洞百出。 在谢必安让人查青云县阴差之前,没人发现这里出了问题,也没人注意到这个小阴差已经许久没有回地府了。 第102页 地府任职的阴差不少,然而每年依旧是缺人的状态。大家工作繁忙,老员工享受优等待遇996,新员工则是苦逼的007,除非放了年假,不然平时难得一聚。 若这小阴差已经在地府任职好些年,也许会有人发现自己的朋友消失了,但他偏偏新上任,在阴间没有任何朋友,同事之间也不怎么熟,他就像是失去了社交圈的人类,遭遇了不测等尸体凉凉才被发现。 说来这小阴差也是倒霉。每个区域通常会两两组队,以防突发状况,但是偏僻的地方,比如青云县,相比人员密集的城市,人少事少活也少,月薪却一分不少,所以往往只指派一个阴差负责,毕竟地府也常年缺阴差,得合理运用人员,所以嘛,合莲镇也在这个小阴差的管辖区域内。 这可不是压榨,这是对年轻阴差的锻鍊! 「也不一定。」陆霜白道,「你们不是有个员工安全系统?」 员工版生死簿app绑定了每个阴差的真实信息,为了防止阴差遭遇不测死亡,特地创造了员工安全系统,每天都要扫描脸部上下班打卡,以防万一,每周还要核实一次指纹,可以说是双重保障。 小阴差的app一直是正常状态,脸部打卡和指纹核实统统核对成功,app没有显示过异常登录。 一经提醒,范无咎被安慰到了,没过几秒又担忧起来:「那他人去哪了?」 「你被你弟感染了?」陆霜白翻了个白眼,「还能去哪儿了,被邪妖捆着呗,不然怎么能到点刷脸刷指纹。」 「哦哦,也是……」范无咎挠挠脑袋,莫非他昨天撞傻了? 他就说遇上宿淮准没好事! 「你看这里。」陆霜白指了指旗杆的底部,范无咎循声看去,只见不锈钢材质的旗杆,铮亮的光滑曲面上,有一抹手指般大小的黑色印记,边缘模煳,不细看根本难以发现。 陆霜白:「听说桑蛮喜欢用火,你看这里,像不像被火烧过的痕迹。」 不锈钢材质被火燃烧后会呈现黑黄色,但是这么小的一块痕迹,不可能是桑蛮做的,她力气大得很! 范无咎极力否认:「桑蛮的战斗力是你们第三外交部公认的第二强,她能把这整个操场都烧干净,一根草也不会留。」 陆霜白分析道:「当然,也许是哪个熊孩子用火柴烧过这里也不一定,但是你仔细看,除了黑色的部分,你不觉得其余的不锈钢部分太新了吗?你看教学楼的外墙都掉皮了,不锈钢风吹雨淋的,怎么可能这么亮,按理来说,应该是灰濛濛的亮感才对。」 桑蛮威名在外,是个收拾小孩也不手下留情的女暴力狂。若以桑蛮的劲,破坏一根不锈钢钢管轻而易举,还能顺便让钢管四分五裂,这么微小的痕迹,要么是在打斗中不小心蹭到的,要么是打完后有人将这钢管重新修復,遗漏了这抹容易被忽略的把柄。 后者可能性更高,也能解释钢管这么新的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陆霜白幽幽嘆了口气,「你那二字仇人昨天和我说过,这只邪妖是一个特别会骗人,特别会伪装的邪妖,所以在异域里眼见不能为实。」 范无咎愣了一下,面色复杂:「我那二字仇人不会认识这只邪妖吧?」 陆霜白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范无咎语气沉痛:「真是不巧,那二字仇人不仅是我的仇人,还是瞒天过海客的仇人……」 陆霜白震惊:「你居然知道这只邪妖叫什么!!」 范无咎补完自己的话:「当年,宿淮用自己的剑把瞒天过海客钉死在断崖上,见他没断气又捅了一剑,他们是有『过命交情』的那种仇人……」 陆霜白:「…………」 6 宿淮,人生最高成就get:遍地是熟人,全部是仇人。 一片沉默中,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到熟悉的精光。 陆霜白慷慨陈词:「我觉得桑蛮既然是宿淮的得力下属,那咱们得让宿淮来解救,这样才能体现他是一个十分爱护下属的顶级好上司!第三外交部上下全体员工肯定会十分感动宿淮是个体恤下属的好老闆,大家一定能更加团结一致,有助于工作效率的提升,加深大家之间的同事情深!」 他又语重情长道,「我一个柔弱的人类,你一个渺小的阴差,何必做汉堡里的夹心,何必要抢走本就属于老闆的功劳?不如把这个机会让给令人崇拜的宿淮大人,让他的形象变得更加高大!」 陆霜白温柔微笑:「你觉得呢,范大哥?」 范无咎摩拳擦掌,面露精光:「陆小弟,我觉得你说得很对!简直醍醐灌顶,一语惊醒梦中鬼啊!我们怎么可以和宿淮大人争功呢!」 「再说了,我俩要是磨破了一层皮掉了一根头髮,这工伤第三外交部一定倍感内疚,想赔我们一大笔钱,作为勤勤恳恳的社畜,为伟大的工作做出一点小牺牲我倍感荣耀,又怎么忍心让咱们第三外交部花这么多钱!」 「不瞒陆小弟,咱们地府上上下下一心,只想过个好年,托宿淮大人的福,最好提前过年,热热闹闹过年,过好这个年!」 陆霜白的微笑加深:「那我们早点回去吧,范大哥。」 范无咎迫不及待:「我背你,咱们飞着走!」 「客气了,这点路我自己走就行。」陆霜白贴心提醒,「范大哥,注意微笑,嘴角不要咧那么大。」 第103页 快乐的达成共识,两人迈着轻松愉快的脚步往校外走去,这时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像解开了绳子的猴儿,接二连三往外涌,两人还没走出学校便被人叫住。 叫住陆霜白的是一个男老师,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普通的细黑框眼镜,长得并不出众,普通的五官要是放在路人里完全不显眼:「请问您是哪位?」 男老师眼中警惕,「若非相关人员,请不要随意进出学校,你们这样会打扰孩子们学习。」 陆霜白转身道歉:「不好意思,我马上就离开。」 男老师紧皱眉头,不确定说道:「陆霜白?」 「您认识我?」 男老师仔细打量陆霜白的脸,皱起的眉头渐渐松开:「真的是你啊,你忘了?陆霜白,幽都一中,我俩高一的时候同班。」 见陆霜白还是没有想起来,男老师无奈地出声提醒:「看来你是真的忘了,我是卓天昊啊,高一的时候我是数学课代表,坐第一排。」 要是说名字,陆霜白还真想不起这个人,高一那会儿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天天琢磨着符咒,嚮往毕业后降妖除魔的日子,别说关注同学了,他连人都认不齐。 不过一说起数学课代表,陆霜白瞬间记起来,因为在他当时有限的人生里,他从没见过像卓天昊这么倒霉的面相。 卓天昊当时戴着一副镜片颇厚的黑框眼镜,厚重的刘海遮盖住额头,平时总低着头驼着背,不太爱说话,是个非常容易被忽略的人。 他天生运气不好,再加上后天穿衣打扮毫不自信,行为举止畏畏缩缩,他这霉运便更加重了,吃饭吃到石子,跑步常常被鸟粪精准袭击,甚至在校内踩到狗屎这万分之一的概率他也能碰上。 虽然生活中比较倒霉,但卓天昊的学业倒是没被传染,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模拟考也从没掉出过年级前十。 不过高中毕业后,陆霜白听人说卓天昊高考以一分之差与本科大学失之交臂,之后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后来嘛,在财运这方面,他自己的运气也好不到哪儿去…… 唉,说来都是泪。 陆霜白顺便看了眼卓天昊的面相,嗯,运气还是不大好,不过相比从前已经好很多了,至少不会影响到日常小事了。 看到老同学,卓天昊浮现出些许笑意,伸手道:「好久不见,老同学。」 握个手而已,正常的社交礼仪,陆霜白没有多想,迎面抬起手握住,可就在两人手掌相触的瞬间,卓天昊嘴角一勾,和善的表情勐然一变,连个过渡也没有,变成了一副得逞的阴险笑容。 「靠!陆霜白你小——」随着范无咎一声惊唿落地,眨眼间,天地一变,陆霜白的眼前变成了一扇红漆泛旧的大门。 星夜在瞬间代替了太阳高挂的白天,路灯杆子贴着密密麻麻的小gg,头上的灯光泛着记忆中的暖色,照亮回家的路。 陆霜白晕乎着脑袋缓了口气,低头的一眼,呆住了。 视线中他的手缩小了,变成了肉乎乎的小手,不止是手,脚也变小了,他的整个身体都缩小了,身上穿着的衣服是……我x,这不是他的小学校服嘛!! 心中的草泥马成群结队「嗷嗷」跑过的剎那,陆霜白后知后觉想到了一件十分严重的事—— 既然桑蛮可能在学校,那么笼罩着整个青云县的邪妖,也可能在学校啊! 人要为自己草率做的决定付出代价,因为不是所有邪妖一见面就开打的!!! 第46章 这时门从内而外推开, 熟悉的脸庞出现在陆霜白眼前。 老头子一如记忆里的精神矍铄,满头银髮每天都会仔细梳好,没有一丝凌乱, 不似有些老人七十多岁时浮现在表面的苍老和疲惫, 一直到去世前, 老头子一直是神采奕奕的。 陆霜白记得自己常常笑话他爱显摆又臭美,一出门就换上一身白褂子,把自己整成一副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样, 任谁也猜不到幽都鼎鼎有名的陆老就是个在家爱穿白背心黑裤衩, 咸花生配烧酒的普通老头。 每当他笑话爷爷时,他总是不服气的, 一定会和他争一争,各种证明自己年轻时长得多么英俊好看, 喜欢他的姑娘能绕幽都一圈,甚至找了一圈老友, 让他们翻箱倒柜找出当年他们无美颜无滤镜无p图的各个角度的纯天然美照。 甚至大言不惭自个孙子完美继承了自己的美貌,耳提名点日后要是他去世了, 一定要多烧点纸钱让他在地下风风光光,以此感谢他的完美基因。 就是一个臭不要脸的典范。 「你这呆小子, 傻站在门口干嘛?」 熟悉的语气将陆霜白从回忆中拉出来, 一瞬间他的眼眶发热,怕被看出异常, 陆霜白硬忍着憋回去, 笑道:「爷爷, 原来我小时候你就皱巴巴的。」 陆行风听闻, 手里的蒲扇毫不留情砸向疼爱的小孙子:「恶灵退散!」 陆霜白还沉浸在情绪中,反应慢了一步, 脑袋成功被扇柄砸到。 陆行风见状,挑眉一笑:「怎么样,乖孙,恶灵走了没?」 陆霜白揉揉被砸疼了的脑袋,没有说话。 老爷子去世后一次也没去过他梦里,头七也没有回家。他曾试图从范无咎和谢必安俩兄弟口中套话,范无咎闭口不谈,谢必安也难得聪明,知道自己嘴巴快,所以一旦他提起老爷子就土遁逃走。 第104页 当时爷孙俩说好的,只要他多烧点纸钱,老头就贿赂阴差回来看他,老头不守信用。 静静看了好半晌,陆霜白眉眼一弯:「爷爷,你怎么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看我,我给你烧了那么多纸钱,还不够买飞机吗?」 老头子横眉竖眼:「臭小子,什么死不死的,别咒你爷爷。」 陆霜白轻嘆了口气,眼前人的笑意和眉眼是如此熟悉,是任凭他怎么怀念,怎么懊悔,也回不来的人。 假货就是假货,装得再像,也是个赝品。 老头子这人混不吝,什么话都敢说,心胸豁达,不在意细枝末节,也不在意死亡,他总说人终有这么一遭,所以生前要好好享受生活,到时候快乐一噶,就是一个圆满的人生。 「你配吗?」陆霜白唇角的弧度依旧带笑,眼中的笑意幻化成冰锥,冷冷射向面前的人,「你配装成他的样子和我说话吗?」 陆霜白给人的印象一直是温和亲和的,生活中很少动气,即使心里不爽,被惹毛了,也是温吞地反击,就连身边最亲密的好友顾白也鲜少见陆霜白真正生气的时刻。 此刻的陆霜白犹如一把久违出鞘的利刃,即使如今他变成了小学生的模样,周身锋利的气质也不遑多让,锋利的刀刃正蓄势待发,不见血不罢手。 「陆行风」自上而下俯视着陆霜白,年老的面容上露出微妙的笑意,眼神却慈爱无比,像是两张分裂拼凑而成的脸,半晌他笑起来,语气关切道:「天晚了,快回家吃饭吧,爷爷今天给你做了好吃的,你不是最喜欢吃红烧排骨了吗?」 陆霜白掀唇讥讽:「哟,还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有人和我说,你是一个不得了的骗子。」陆霜白微微一歪头,上下打量「陆行风」,缓慢移动的视线带着轻蔑感的嘲讽,他状似可惜的嘆了口气,语调惋惜,「可我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随着陆霜白抬起头,两人双眼对视,这片安静到可怕的方寸之地仿佛正被看不见的密网紧绞着,空气都被分割成了碎块。 就在这时,两人头顶的路灯一暗一亮,不过转瞬间,「陆行风」眼眶中的眼白已经被黑色侵占,血色的瞳孔猝然亮起,「陆行风」伸出舌尖舔舐一侧的尖牙:「难得遇到一个聪明的人类,要是有机会,真想留你几年给我解闷。」 他学着陆霜白惋惜的语调,也嘆了口气道,「不过可惜了,你今天必死在我手中。」 陆霜白轻呵一声,不掩嘲讽:「还真是个学人精。」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说着,瞒天过海客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开始自顾自地笑起来,他的视线始终不离陆霜白,直到笑得喘不过气来,才带着快意的恨意开口道,「你说陆行风风光一生,有没有算到害死他的竟然会是自己的孙子?」 …… 另一边,范无咎举着尔康手,陆霜白的衣角略过他的指尖,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 上了一出大变活人的好戏,在操场上玩耍的孩子们却对这一幕熟视无睹,范无咎惊出一身冷汗,多年不见,瞒天过海客的实力超出他的预料,没有犹豫,他立马赶回酒店通知宿淮。 而同一时间,宿淮正在找陆霜白。 他与陆霜白不一样,并不需要每天进食,是以这几天都是等陆霜白吃完早饭后两人一道出门。可今日他没等到陆霜白,去餐厅也没找到,有工作人员说看到陆霜白一大早就离开了酒店。 谢必安也没看到自己哥哥,更不知道陆霜白去了何处。 宿淮问了李南,才被告知陆霜白可能去了曾经的孤儿院,现在改造成了小学。 宿淮:「孤儿院?」 李南把对陆霜白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说给宿淮听,宿淮道:「孤儿院出事是什么时候?」 「10年前。」 谢必安在一旁很快想起来:「我记得那会儿我哥好像来这处理过类似的事,可能他们俩一起去了吧。大人不必担心,既然我哥陪在陆小弟身边,想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范无咎虽不如宿淮法力高深,但也是一等一的好手。 「如今我们都在对方制造的异域幻境里,就算范无咎十年前来过青云县,他怎么能完全确定他带陆霜白去的地方就是当年孤儿院出事的原址?」 谢必安一顿,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宿淮的话不无道理,他们如今所见不一定是事实,万一俩人运气不好直接闯入邪妖的老窝,那可真是……真是倒了大霉了! 这老窝,怎么说也应该让宿淮去啊! 正当两人准备起身去学校时,一片巨大的阴影突然从窗户边投进室内,两人看向窗外,瞳孔勐然一缩。 谢必安按回夺眶而出的眼珠子:「这、这是什么……」 谢必安飘向窗边往外一看,只见一个个「人」从四面八方聚集,他们年纪不一,面容各异,皆一脸麻木地迈着一致的步伐往酒店的方向走来,宛若一场大型丧尸聚会。他们走到酒店前的空地上,互相搭梯向上攀爬,首尾相接,逐渐形成一个巨型傀儡人。 附近的街道尖叫声四起,其中不乏夹杂着「快跑」或者「救命」的无助吶喊,一些来不及逃离的人被傀儡紧抓不放,被丢入巨型傀儡人体内成为一部分。 第105页 猝不及防间,一个「人」突然从窗口蹿了上来,饶是见过无数惨状的鬼魂,谢必安还是被吓得往后一飘:「我靠,见鬼了!」 这个「人」如蜘蛛般爬行,趴在窗户上,「咚咚」敲了敲玻璃窗户,发出两声闷闷的拍打声。 见几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他身上,他嘴角的笑容拉扯到极限,诡异又可怖。他转动着脑袋,似乎在找人,最后一双麻木空洞的眼睛定定看向宿淮,僵硬地扯出一个微笑。 他只盯着宿淮,像是在向熟人打招唿。 不过眨眼间,「人」却向后一仰,落在地面上摔得粉碎,他的四肢与头颅都从躯干上掉落,却不见丝毫血迹,就如一个破碎的玩偶娃娃。 而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巨型傀儡人已经完全形成,只见傀儡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看得人鸡皮疙瘩肆起,不是吓的,而是一种莫名的噁心,就像是人体蜈蚣在面前首尾相接爬来。 巨型傀儡人不顾脚下的建筑物和人类,一步步向酒店的方向走来,伴随着悽厉的哭喊声,所见之处一片被其踩踏的废墟和血肉四溅的鲜红痕迹。 宿淮面色严峻,离开房间前给李南下了一层禁制,保证她的安全:「待在房间里不要离开。」 他对谢必安下命令:「你去救人。」 纵然他视宿淮为死敌,但他的工作也包括救人,对于宿淮的命令难得没有异议,紧跟着宿淮跳下窗台。 一阵冷风从李南身旁飘过,李南摸了摸起满鸡皮疙瘩的手臂 ,心中升起一阵凉意,宿先生刚才在和谁说话? …… 巨型傀儡人十分高大,密密麻麻的人攀附在上,足足十层楼的高度,遮盖了一半的天空。 范无咎回去求救的路上便看到了这个巨型傀儡,加快步伐赶回酒店。 宿淮正在牵制这个怪物,无论他闪现到哪个方位,傀儡身上无数双眼睛都只盯着他随之移动,让人不禁起了全身鸡皮疙瘩。 他的攻击方式向来简单粗暴,再加上这会儿被看得烦不胜烦,一道紫电从他掌中赫然出现,毫不留情引到巨型傀儡身上,然而能使邪妖痛不欲生的紫电,在这个巨型怪物身上却不痛不痒,而攀附在其上的「人类」一旦收到伤害便从主体掉落在地,原本留在躯体内的三魂七魄也随之消散,落在地上的躯体只是一副由木头做成的木偶躯干。 也许这些「人类」体内存着三魂七魄就是为此,不是为了炼化聚魂丹,而是为了阻碍他们的行为,让他们束手无策。 可策划这件事的主谋显然高看了宿淮的道德,正当宿淮酝酿更大的雷电,准备噼向巨型怪物时,范无咎终于飞奔而至:「宿淮大人,请手下留情!不能伤到他们!」 巨型傀儡人虽高大,行动却并不迟缓,趁宿淮犹豫时,它竟将身上的「人类」抛向兄弟二人,那些作为武器的「人类」争先恐后地扑向二人,正当二人抵挡时,它又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将双拳砸向他们—— 谢必安双眼紧闭:「哥——我们不用还贷款了!」 范无咎目眦欲裂:「闭嘴吧你!!!」 就在双拳近在咫尺时,一道黑色人影从天而降,将傀儡巨人的双手砍下,数不清的「人类」纷纷散落在地,了无生机。 谢必安喜极而泣:「哥——我们还是得还贷款!!」 范无咎一脸麻木:「…………」 这听起来好像不是一个好消息。 范无咎几次三番张了张嘴巴,最后弱弱提醒道:「宿淮大人,这些……不能杀……」 真的不能杀啊!!! 第47章 宿淮皱着眉, 毫不在意散落在地的傀儡人怎么样了,他仔细打量着重新聚集「人类」的巨型傀儡,他在其四肢的连接处隐约能看到紫色的经络, 特别是在巨型傀儡进行大幅度的肢体动作时, 这抹紫色愈加明显。 他心中有个猜测。 他毫不犹豫飞身上前, 手中赫然幻化出一把银白色的长剑,剑身光滑铮亮、薄如蝉翼,四周透着肉眼可见的寒气, 从剑身往上却不见护手, 而是直接焊接了剑柄,陵劲淬砺。 宿淮挽手一挥, 剑刃带出的刀锋竟隔着一米多的距离嵌进了傀儡巨人的肩膀和手臂的交接处,下一秒, 一道紫光乍现,竟逼得宿淮向后退了不短的距离, 没过一会儿,紫光收拢, 巨型傀儡重新连接好肢体,重新开始发动攻击。 与此同时, 天空在短短几秒内乌云密布, 「轰隆」一声巨响,无数细小的紫色雷电在乌云中若隐若现。 宿淮抬头一看, 嘴角不屑地一扯, 低声道:「蠢货。」 巨型傀儡趁机两手一抬一挥, 试图将宿淮併拢在手心, 宿淮眼神向下一瞟,不退反进, 抬剑便往巨型傀儡的头部袭去,就在这时,他眼神微微一滞,只见在傀儡人头部的上方,一根透明的细线在光线下似有似无,这时丝线向后一扯动,傀儡人的头部也随之向后一仰,完美避开宿淮的攻击。 这时宿淮的剑也随之拐了个弯,往向斜上方重重一挥,往头部顶上的细线袭去,可谁知这一道攻击竟径直穿过了线,飞向了远处的房屋,将其一分为二。 衡量再三,宿淮对两兄弟道:「牵制住它。」 说完,宿淮毫不犹豫飞身挤进巨型傀儡的胸中,傀儡身上的「人类」纷纷伸出手,试图把宿淮从中扯出来,宿淮却毫不留情,将胳膊砍下,没一会儿消失在傀儡中,只能看到四散的四肢不停地从巨型傀儡身上不断掉落。 第106页 范无咎再次伸出尔康手,欲哭无泪挣扎道:「真的……真的……不能砍……」 谢必安搓搓手,体贴安慰道:「哥,你不用这么悲观,到时候问起责任来,我们尽管把事往那谁谁身上推,保管没问题!」说着他伸出大拇指,欢快地比了个贊。 话音刚落,天空连打三次响雷,范无咎抬头一看,一张麻木脸:「……天道都在说你缺德。」 这时巨型傀儡身上的「人类」不再行动,取而代之的是傀儡的双手开始挤进它的胸口,毫不顾忌地扒开一个又一个「人类」,「人类」不停地坠落在地,四肢零碎,三魂七魄具散。 范无咎急忙喊道:「快救人!」 收到范无咎的命令,谢必安赶忙上前接住眼前的「人」,再将「人」安稳地放在地面上。这些「人」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机体,只剩下了轻飘飘的重量,傀儡驱体似乎更像是一个承载器,只要没有损坏,三魂七魄便不会消失。 还没来得及细想,闷声雷鸣居然不连断阵阵响起,天边不时闪现着刺眼的雷光,傀儡巨人「轰隆」一声跪地,将脚下的房屋压了个粉碎,连接着傀儡巨人的紫气竟在此刻显现出来,宛若人体中的脉络遍布全身,发出耀眼的光芒。 一道巨大雷响响彻天际,竟足足持续了五秒,紧接着,一道粗大的紫电突然噼落在地,砸出一个又深又大的黑洞,这是天道对宿淮的警告。 谢必安惊异道:「哥,这难道是那谁谁谁的雷劫?!」 「是。」范无咎一脸沉重,「桑蛮在傀儡巨人的体内,邪妖利用桑蛮的紫气做成了这个怪东西对付我们,让我们不能伤害保存它的『人类』,也因此不能伤害傀儡巨人,也这也是他们将三魂七魄还放在这些『人类』身体里的原因。」 这个计划思路缜密,不是一时兴起,还说明了他们也对第三外交部的情况了如指掌。 现如今还带着紫气的妖兽近乎灭绝,唯有一人,声名在外,那便是桑蛮。 桑蛮是一支帝王玉簪,是这位女帝最喜爱的一件头饰,常戴在身边,在她死后也伴她入黄陵,长随左右。 在女帝生前,桑蛮已经因机缘开启了灵识,长年累月下沾染上了女帝紫气,再加上受到了女帝的喜爱与珍惜之情,修炼神速,女帝弥留之际特令将她最爱的玉簪赠与宠爱的女儿,不要同她埋没在地底,可她不忍离开女帝,于是便同女帝一起进入皇陵长眠。 百年前,桑蛮甦醒,不知因缘离开皇陵,之后加入了第三外交部,可以说在第三外交部创立初期桑蛮便在此,时间上来说比宿淮还要早。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因为紫气无法隐藏,但也不算众所周知,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眼看穿桑蛮的本体。 自古以来,伴随紫气而生之人往往登上高位,称帝为王,他们由天地筛选钦定,保佑一方安宁,与携带紫气之人作对,轻则生病,重则丧命。 邪妖不知用什么法子将桑蛮与巨型傀儡融为一体,伤害它就等同于伤害桑蛮,更何况这个人是宿淮,他本就狠狠得罪过天道,好不容易保住一条性命,这会儿又在挑战天道多的权威,天道不生气才怪。 这就好比出狱的犯人受到严密监视,犯错后收到更严重的惩罚。 「这可怎么办才好!」谢必安急得直跺脚,他纵使记恨宿淮,也知道宿淮这是在救人,在做好事,天道这个不讲理的,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不讲道理! 范无咎摇摇头,哪有什么办法,雷劫一下,纵使大罗神仙也不能避免,除非宿淮不管桑蛮,不管这傀儡巨人,可若不管他们只能守不能攻,到最后也不占什么优势,这就是个死局。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开始设立结界,作为最后的挣扎。他们虽看不惯宿淮,但没觉得宿淮做错了。 不知过了多久,无数细小的闪电从乌云中显现,下一秒,一道粗大的紫电从云中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落下,就在这一瞬间,宿淮一手拎着桑蛮从傀儡巨人中破空而出,细线断裂,巨型傀儡轰然倒塌。 眼见着雷电即将噼下,桑蛮瞬间睁开眼睛,将宿淮往地面一推,挡在宿淮面前:「有本事就往我身上来。」 雷电勐然缩了回去,可天空中依旧乌云满布,不满地发出阵阵雷声,道道响彻天际。 天道怒极了。 宿淮一落地,便踉跄着倒在地上,从脸到双手,满目通红,他额头上青筋暴起,似乎忍着巨大的疼痛,然而他依旧不吭一声,只有抓地嵌入土中的十指泄露了他无法忍耐的剧痛。 他试图用剑支撑着起身,却没有一次成功,脖颈后的黑色符文散发着烙铁般的烫度,将人烧灼成一团火,让宿淮不停拉扯着领口,最后竟一把撕开t恤,这一眼,让在附近的三人都愣住了。 黑色的符文像是活了过来,或大或小的字体遍布了宿淮的全身,形成一个个圆圈环绕在宿淮身上,不止上身,符文还伸入腰腹,他的脸和手,耳后甚至连眼白也不放过,就像是一个逃不开的咒语,在禁锢压制着一个十恶不赦的犯人。 谢必安见状讷讷道:「啊……原来那件事是真的……」 范无咎紧皱着眉头,他也以为是假的。 据说四百多年前,宿淮仗着一身法力任性妄为,试图用禁术復活太子殿下,触怒了天道,为天道所不容,即将殒灭之际,宿淮的哥哥们歷尽千辛万苦,终于寻到失传的上古禁咒将弟弟封印,以沉睡的方式赎罪,终于保住了宿淮的一条命。 第107页 可这只是一个传闻。 实施上古禁咒的代价巨大,若真做成了,宿淮的那几个哥哥不可能至今都相安无事。 可宿淮身上显现的符文,的的确确带着上古禁咒的气息。 桑蛮随后落地,浑身虚软地瘫坐在地,她伤得不轻,全身上下遍布伤口,一道道宽度如手指粗的伤口像是被皮鞭抽打过,血肉模煳,深可见骨。可她的重伤和宿淮相比,可以说是大巫见小巫。 「大人!」 桑蛮惊声高喊,赶忙起身去制止宿淮的动作,可宿淮许是忍耐到了极限,又许是疼痛更加剧烈,他的眼中不復清明,一把推开桑蛮,这毫不收敛的力气让桑蛮整个人都飞了出去,要不是范无咎眼疾手快接住了她,这会儿她估计已经昏迷不醒了。 见状,宿淮眼中似乎闪过片刻的理智,为了维持仅有的理智,一次又一次,他竟狠狠朝地面砸去,即使是自己的身体,他也毫不顾忌,血流满面。 忽恍间,宿淮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那人温润如春风的嗓音中带着笑着,对他道:「阿淮,来,过来。」 短短的五个字让他心底泛起阵阵涟漪,也引起了惊天骇浪,又甜又酸,令他快乐,也令他苦恼,他虽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这人的模样,可他却莫名笃定,即使为这个人付出性命,他也甘之如饴。 这一瞬间,他似乎记起了一切,记起了那道从天际坠入深渊的血色人影,他最后一句对他说的话,依旧带着笑意,他记得他说:「阿淮,乖乖的。」 他抬起眼,一双通红的双眼布满血丝,可却遮不住他眼中的憎恨,他哑声道:「你……不分是非……」 一瞬间,一道天雷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噼在宿淮身上,穿过重重结界,依旧不减威力,宿淮狠狠一颤,从胸口处喷出一口鲜血,却依旧坚/挺着身子,绝不弯腰,绝不低头。 见宿淮还要再开口说话,桑蛮挣脱开范无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上前一把捂住宿淮的嘴,低声祈求道:「大人,莫再说了!」 她原身虽是玉簪,却没有玉簪独有的温润,反而长得艷丽飒爽,性格也如她的长相般,泼辣直爽,可这会儿她眼中却水光粼粼,拼死捂着宿淮的嘴:「求您,莫再说了,他已经不再了……」 天空雷声阵阵,似乎在等待罪人认错磕头,酝酿着第二道天雷。 她示意黑白俩兄弟来制止住宿淮,转过身对着天空磕了个响头,言辞诚恳:「天道在上,宿淮大人是为了救我一命才以身犯险,没有伤我一丝一毫!我身上的伤口都是一个名叫『木夕』的邪妖所害,请天道明鑑!」 见天道没有退让的意思,桑蛮再次弯腰,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桑蛮愿以一身紫气自证,宿淮大人未伤我一丝一毫,请天道明鑑!」 黑白二人一人一边牵制着宿淮,手中的人不停挣扎着,就像一只被囚禁的疯兽,想挣脱牢笼,兇狠地撕咬自己的仇人。 谢必安于心不忍:「哥,他真的是为了那位殿下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模样……」 「是。」范无咎嘆了口气,「一码事归一码,我敬他是条汉子。」 传闻往往夸大,带着不确定性,任谁也不会相信冷漠无情的宿淮曾经真的为了陨落的太子殿下一腔热血。太子殿下对天下苍生都有大义,若不是他,他们如今也不会好好活着。 黑白两兄弟对视一眼,皆双膝下跪:「范无咎/谢必安为地府阴差,以魂魄起誓,宿淮大人未伤桑蛮大人丝毫,他拯救了成千上百的魂魄,请天道明鑑!」 三人皆匍匐磕头在地,半晌,雷鸣声终于停止,乌云却未散,衡量许久后,天空骤亮,阳光再次洒满人间。 第48章 黑色符文归位, 从宿淮的后颈间一直延伸,从背嵴到尾椎骨,散发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令人望而生畏。 黑白俩兄弟手中一松, 宿淮昏倒在地。 见状, 三人倒是松了口气。 桑蛮从空间袋中拿出一颗透着灵气的白丹,熟练塞入宿淮口中,她抱拳感谢黑白二人, 末了, 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多谢两位相助,今日之事还望二位烂于心口, 莫要再提。」 二人自然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没问题,毕竟为宿淮求情这件事, 实在是丢人啊!要是被地府同僚们知道,这可是要被吐口水浸猪笼的! 三人对视一笑, 心照不宣,范无咎问起了正事:「桑蛮大人, 您为何会在这巨型傀儡的体内?」 「二位是大善人,实在担不起二位一声大人, 叫我桑蛮就好。」桑蛮道, 「我和崔石在莲花镇发现了一些线索,无意发现了李招娣此人, 他同我说我要找的人可能在青云县, 我同他保证将这邪妖了除保他外甥女平安, 他这才同意带我来找这邪妖, 可我从未想到这一偏僻之地居然有两只实力非凡的邪妖。」 桑蛮苦笑,「我们追着线索在医院蹲守, 终于等到了瞒天过海客,却不想羊入虎口。他假装自己重伤未愈,在我将他拘捕时趁机反抗,将崔山重伤。为了保护两人,我拼尽全力将他们送走,之后便没了意识,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再之后你们都知道了,我一醒来便见到了宿淮大人。对了,他二人如何了?」 黑白二人沉默,最后同桑蛮说了事实。桑蛮愣了愣,心中愧疚道:「都怪我做事不周全,害了他们。」 第108页 「这不能怪你。」范无咎看着还没恢復意识的宿淮,说道,「我们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地步。」 是啊,谁也没想到策划这件事的邪妖将宿淮也精准算计在其中,若不是桑蛮不破不立,敢以自身紫气担保,宿淮今日难得善终。 就在三人说话间,宿淮眼帘颤动,很快恢復了意识。十指连心,难耐的疼痛让他下意识举起双手,只见他的十指指甲皆掀起,鲜血淋漓,这一瞬间他眼中盛满了茫然,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完全不记得了。 「老大你醒了!」桑蛮担忧地看向宿淮,「老大,你感觉怎么样?」 宿淮没有回答,径直问向范无咎:「陆霜白人呢?」 糟糕! 陆霜白!! 范无咎心中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没过三分钟,一颗小心脏立马又吊了起来:「他被瞒天过海客带走了!」 宿淮没有多问,起身便要去救人,可天道降下的雷刑非同小可,即使及时服了伤药,伤势也不会这么快就见好。 宿淮人还没站直,下一秒就摇摇晃晃靠在一旁的树干上,他将身上的丹药一股脑服下,缓了口气便强撑着身体要去救人:「范无咎,带路。」 范无咎二话不说:「是!」 人是他弄丢的,若非他制止陆小弟叫宿淮,陆小弟现在也不会生死难料。 再者,瞒天过海客既能重伤桑蛮引宿淮前来,又千方百计带走陆霜白,背后的图谋肯定不小。 最重要的是,这满地的「人类」无故没了性命,他也要代表地府向瞒天过海客讨要个说法! 桑蛮伤得不轻,她留下来和谢必安留下来收拾烂摊子,一脸担忧地看向两人离开的背影。 瞒天过海客不足为惧,她担心的是那只叫「木夕」的邪妖,四人中只有她和木夕交过手,对方实力非凡,还可以无视她的紫气重伤她…… 瞒天过海客是邪妖,可木夕不像邪妖,难道邪妖也能进化了? …… 两人往学校的方向赶,行至一半,只见远处学校的方向一道金色光束直冲天际,这道金光即使在白天也十分显眼,空气中伴随着肉眼不可见的震盪将两人的衣角掀起,甚至连建筑物上的窗户玻璃也瞬间布满裂缝,下一秒,浓郁的灵气四溢,金光幻化成金色粒子从天而降,漂浮在空气中。 宿淮面沉如水,没有人发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难以置信,他看到金色的粒子落入花草树木时,花瓣叶片变得更加鲜亮,这是生机的力量。 范无咎抬起头,肉眼可见金色的粒子落入掌心,下一秒,他感觉通体舒畅,似午后暖阳照耀下的温暖,又似寒冬腊月里窝在被子里的舒服,不对,是更温暖,更舒服,是一种蓬勃的力量,身上的毛孔都能感觉到的舒畅感。 范无咎:「大人,这是什么?」 金色粒子飘散而下,不少都落在了他的皮肤上、伤口里,那些细微的小伤口肉眼可见的在癒合,胸腔唿吸时的疼痛也被为之化解,压下心中的愕然,宿淮面色不变地解释道:「生机之力。」 他身上曾戴着一块通体莹白的玉佩,在他沉睡前被白泽带走,再见时便是在无阴之凼,他瞥见玉佩在陆霜白脖子上戴着。 这块玉佩最大的用处是隐藏气息,白泽也不会无缘无故送人类一块玉佩,这让他不禁对陆霜白有所怀疑,却没想到是用来隐藏他体内的生机之力。 可是一个人类体内怎么会有生机之力? 范无咎震惊地看向宿淮,他听错了吗?他有没有听错? 「生机之力?您确定这是生机之力?!」 他曾听酆都大帝提过一嘴,生机之力的出现是世间迎来动盪的预兆。凡其出现,三界必会迎来一场浩劫,生灵涂炭,等浩劫结束,生机之力便会降临滋养大地,造福万物生灵。 生机之力早已成了传说之物,最后一次出现是在百年前与魔族一战之后,如今世间安稳,哪儿有三界即将毁灭的徵兆? 陆小弟只是一个有才华的人类,即使在玄学一事上十分有天赋,但追根究底,也只是一个人类,他没有对抗魔族的力量,也没有抵抗邪妖的能力,要如何拯救生灵涂炭的三界? 而当年降下生机的,正是那位惊才艷艷的前太子殿下,他掌握着生机之力,在与魔族大战后见人间满目疮痍,便以身献阵,赋予天地万物生机。 他虽与陆小弟相熟,但客观来讲,陆小弟和那位前太子殿下的差距不止一丁半点儿。陆小弟的能力是人类中的佼佼者,可是太子殿下是神,神与人,谁强谁弱一眼便知。 想到这里,范无咎余光瞥向宿淮脖颈后的封印,心有戚戚。 …… 金光乍现的瞬间,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抬头对视的瞬间皆看到对方瞳孔中的震动,下一秒,强烈的冲击将两人狠狠撞开,一左一右抛向两端。 周围虽是幻化的景象,却也被连累受到了撞击,四周的墙壁砖瓦轰然坍塌,随着地面的震动带起大团灰屑尘埃,瞒天过海客被砸进了灰墙众,砖瓦碎片倾泻而下,他勐然咳嗽不止,吐出一大口鲜血,顿时将胸口处仅剩的白色区域染得血红。 他本就伤得不轻,四肢处皆有深浅不一的伤口,皮开肉绽,被金光冲击的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稍一动身,伤痕处便有鲜血喷涌而出,将他染成一个血人。 第109页 瞒天过海客微微昂起头颅喘着粗气,似乎用这种姿势唿吸才能让他好受点,缓了半晌,等习惯了四肢百骸处的疼痛,瞒天过海客微微掀开眼皮,看向躺在远处的某人。 不愧是玉佩的持有者,备受优待,作为一个脆弱的人类居然没断胳膊断腿,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断气。 「喂!陆霜白,还活着吗?」 伤得这么重,瞒天过海客的语气依旧带着不正经的调笑,说完甚至还兀自笑了两声,畅快的笑意从胸腔释放,带着浑然不怕死的漠然。 陆霜白虽然是躺在地上的,但并没好受多少。 他和瞒天过海客的武力差距甚大,这一点早在两人动手之初他就想到了,甚至更久之前,在他被阿箐挟持后,他一直在思考如何从邪妖手下保命。 为此,他重新翻阅符文书籍,温故而知新,练了又练,多次修改符纸,改造了好几种防御类和伤害类的符文,今天终于有机会能试炼一番。 若换作是鬼魂,早就魂飞魄散了,可面对瞒天过海客,却只能伤到对方的皮肉。 瞒天过海客对他下死手,毫不留情,招招致命,每一下不是挨着头来就是朝着心脏飞去,他既攻又守,拖延时间久了难免体力渐失,一不注意便被瞒天过海客趁机而入,他那一掌直击命门,即将爆头时,胸前的玉佩登时碎裂,正是这道莫名出现的金光保住了他的小命。 老头诚不欺我,果然是传家宝贝。 深怕瞒天过海客再来一击,陆霜白咬着牙起身,然而剧痛勐然窜出胸口让他瞬间两眼发黑,再次向后倒在地上,霎那间,陆霜白鼻孔处流出两道深色的血液,脑袋上也不知哪里受了伤,因为这两下动作伤口突然炸开,头晕目眩中一股鲜红的热流流入眼帘。 疼得倒地不起,嘴巴依旧生龙活虎,陆霜白骂道:「狗屎。」 陆霜白痛得没力气骂人,声音虽小,但其中的语气可是声情并茂,带着满满的感情,表达了作者心中对某只邪妖的愤恨之情。 瞒天过海客大笑两声,扯到了胸口处的内伤,嘶着气又道:「星河,我叫星河,不叫狗屎。」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星河道,「我的父亲从中取名,将我取名为星河。」 「有人和我说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第49章 陆霜白的眼前正好对着星空, 他闭着一只眼,另一只睁着的眼因为头晕有点看不真切,恍然间, 星光浮动, 光年外依旧闪烁着星星的光晕, 可眨眼间,微弱的星光便隐藏进了黑夜中,再也望不见。 陆霜白脑中突然一片「嗡嗡」声, 听不到星河的说话声, 他想,管你名字是什么, 管你名字是不是从诗里取的,管你名字多好听, 你爹再有文化也挨不住他儿子是坨狗屎。 都说人死前会闪过走马灯,陆霜白却感觉此刻自己脑袋飞速旋转, 清明得很。他一会儿感觉今天可能得去见太奶了,他记得太奶可是烧得一手好菜, 死了也不亏;一会儿又想起那黑白兄弟说会给他特殊待遇,他一进地府就是公务员, 铁饭碗啊, 生前没这待遇,死后功成名就! 胡思乱想中, 只见星河已经从碎墙中起身, 颤颤巍巍站直了身体, 他背后的石墙窸窣掉落, 眨眼间坍塌在脚边,却愣是一点也没砸到星河。 陆霜白低声喃喃:「怎么不砸死你。」 星河笑道:「让你失望了。」 说着, 他踉跄着向陆霜白的方向走去,一边走着,他的模样随之发生了变化。 他原本是陆行风的模样,渐渐地,他脸上的皱纹神奇般消失,微佝偻的背嵴直起,不过一眨眼的瞬间,一个平平无奇的青年形象便出现在陆霜白眼前,正是卓天昊的模样。 「你倒是比你爷爷能耐,陆行风虽也擅长符文之术,却不如你这般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踏进了天师的门槛,陆行风教出了一个好徒弟。」 他血亮的双眸紧盯陆霜白,像是在欣赏自己捕获的猎物,似乎十分心有成竹面前的人绝不会逃过他的手掌心,直到走到陆霜白面前,他停住了脚步。 「这是你的高中同学吧,我和他也是很有缘分。」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我和他做了一场交易,我给他好运,他死后的人皮便给我,可没想到他天生霉运。」 星河摊手耸肩,一脸无辜,「可惜啊,过了没几个月,他便意外死亡了,这真的不是我做的哦。」 「这人皮可是个好东西,穿上人皮不腐不烂,我用了好些年了,现在脱掉还真是有点捨不得,不过嘛……」星河细细打量着陆霜白,十分满意,「我很快有一张新皮了,你长得很不错,我很喜欢。」 「宿淮和我说你擅长伪装,不止行为举止,就连外表也能伪装得天衣无缝。」陆霜白临危不乱,继续道,「可如今你却用人皮伪装外貌,而非化形,你是不是不行了?」 男人不能说不行,道理适用于各个物种的雄性。 星河心生燥意,轻而易举被挑起了怒火:「作为谢礼,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保证无痛,童叟无欺。」 说完,星河抬起手,从血肉翻开的边缘扯住翘起的皮肤,就像撕葡萄皮一样,一次又一次,将扯下来的破皮扔在地上,终于露出了他原本的模样—— 剑眉醒目,庭如满月,翩翩少年郎。 第110页 看起来不过堪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然而他的双眼却如一潭死水,惊不起任何波澜,与他年轻灵动的外貌格外不符。见陆霜白盯着他脚边的脏物,星河抬起脚用力碾压这堆碎皮:「人类看重外在,喜爱美貌之人,却不知多少毒妇在艷丽外表之下隐藏着一副蛇蝎心肠,搅翻局势,进陷言,害忠诚,君臣离心,劳民伤财,家破人亡,千秋万载被其毁于一旦。」 「而对于那些相貌普通丑陋之人,却无宽容慈悲之心。」星河唇角一勾,嘲讽道,「陆霜白,你莫再假惺惺了。若你真的重视你的同学,早在他被霸凌时就该伸出援手,可那时你在何处?」 「他试图轻生时,你又在何处?」 「直到现在人死了,你才感到愧疚吗?」 「可笑!」 「你这迟来的同情心令人作呕!」 陆霜白盯着那堆碎皮,心中一股难言的情绪油然而生,人生数十载,不过了了,一张皮囊包裹血肉游走世间,最后死去火花入土为安是应得的结局,千不该万不该被当成垃圾一样丢弃践踏。 但如瞒天过海客所说,在卓天昊有限的人生里,他的确没有给予过帮助,他不否认。 读完高一后文理分班,他和卓天昊分在了不同的班级,他并不知道卓天昊遭受了暴力。 他不认为他有罪,难道对于一个不知情者来说,在多年后知道曾经的同学遭受过校园暴力,是一种罪过吗? 如果是这样,没有人无罪。 「我承认我的确什么都没做,可你又正直到哪里去?」 陆霜白道,「你满口正义,为卓天昊打抱不平,可你在多年前便设下了陷阱,这么多年来你恬不羞耻,利用别人的模样生存,最后又不屑一顾,够虚伪。」 「你们人类才是真正的虚伪!」 「你既然可怜他同情他,那你为什么不出手帮他?」陆霜白轻笑道,「你把他的死推在我头上,不去制裁那些施暴者,反而要来质问我?你也挺可笑的。命运天註定,我帮得了他一时,帮不了他一世,他逃不过他的死劫。」 人的命生来便有註定,卓天昊天生霉运,短命福薄,这是他前世今生的因果。若他擅自改变卓天昊的霉运或者生死,等到将来某个时机,卓天昊受到的反噬会更大,甚至也许还会影响到他轮迴转世的机遇,这对卓天昊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踏入玄学的门槛,被教的第一课便是严令禁止插手别人的命运。 他并没有在说风凉话,也不是高高在上地讲道理,而是他亲身经歷过,他上过这一课。 「命运天註定……」 星河垂眸,沉默半晌,终于说道:「陆行风也和你说过一样的话。」 「而我最恨这句话!」 星河蹲下身,一手抵住陆霜白的咽喉缩紧,面容狰狞:「他说,若不是我们插手,那些孩子便不会得到这么不堪的下场。」 星河盯着陆霜白的双眼,眼中的偏执和痛楚几乎要溢出眼眶,他哑声道:「可救人一命有什么错呢?她一直心软善良,所求的,不过是孩子们能活着罢了。」 随着手掌间力量的增强,强烈的窒息感让陆霜白无法开口说话。星河慢慢低头靠近他,极近的距离,陆霜白竟看到了其中一闪而过的,对于邪妖来说极其罕见的爱意,正当陆霜白起疑时,星河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他道:「陆行风让我学会放手,可是凭什么?凭什么要让失去重要之物的人放手呢?为什么要让受害者吞下委屈和不甘?明明都是那些加害者的错!是老天爷的错,是这世间不公平规则的错!」 「若不将苦楚施加于我,我又何必做尽坏事?即使是执念又如何,我甘之若饴!」 陆霜白从没见过这样的眼神,满目狰狞下是一双哀痛的眼眸,充满苦楚与无助,偏执与疯狂,不顾一切也要完成想做的事,这让陆霜白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即便耳边都是苦口婆心的劝阻,依然冥顽不灵。 他想,双手沾满血腥的少年,不过也只是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罢了。 恰恰是这难得外泄的情绪,让陆霜白有机可乘,他掏出藏在背后许久的符文,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贴在星河后背,下一秒,剧痛如雷电般迅勐强烈贯穿星河全身,同时让他的四肢无法动弹。 这是定身符,却不似一般的定身符。 源源不断的,微弱的电流从符纸处蔓延到四肢,使其麻痹发麻,一旦试图挣脱,电流便会增强,霸道得很,和酷刑无异。 陆霜白从星河手中挣脱,倒地的瞬间牵扯到了五脏六腑的伤口,接连不断的咳嗽声中竟呛出一口血沫,只怕是已经伤到了内脏。 陆霜白晕晕乎乎地想,完蛋,今天真的得去见太奶了。 这张定身符有效时间十五分钟,等十五分钟过后宿淮要是还不来救他,他就等死后再去第三外交部要工资,至少得把这个月工资换算成纸钱烧给他。 陆霜白摆烂瘫着,想了想不解气地踹了星河一脚,年纪轻轻英年早逝不是他计划好的人生结局。 这重重的一脚被符纸判定为自主挣扎,强大的威力瞬间浸透四肢百骸,惨叫声响彻天际。 「啊————陆霜白你有种!!!」 要是周围有人,定会看到两具血淋淋的尸体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周围的建筑没一处完好,场面简直血腥又惨烈,加上这声惨叫,不亚于灵异现场。 第111页 听完惨叫版交响乐,陆霜白悠悠开口道:「你们救了不该救的人,扰乱了因果。本来能重新投胎做人的孩子变成了厉鬼,有的魂飞魄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爷爷没说错。」 「人生不是只有这么一辈子,宇宙浩瀚无穷,生命奥秘无限。万物皆流,无物常驻,唯变不变。我们能做的,只有每一世都尽力过好过得开心。」 「因果,因即是果,果即是因,这就是一个莫比乌斯环,看似无头无尾,其实首尾连接在一处,到底是有因有果,还是有果有因,谁能说得清?」 陆霜白深怕对方也是个老古董,体贴问道:「哦对了,你知道莫比乌斯环是什么吗?」 星河痛得龇牙咧嘴,没好气地瞥了陆霜白一眼:「我只是年纪大了些,又不是文盲!」 他不以为意,嘲讽道,「我做事从不惧因果,从不怕报应,不像你们人类做事瞻前顾后,懦弱无为。我虽从前是个人类,但从小都不曾为自己做过的事而后悔。你们是真正的懦夫,你们不过是害怕报应罢了,凭什么自诩清醒来教我做事?」 陆霜白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道理人人都懂,劝人时一套又一套,一是因为理智告诉作为旁观者的他们这样做不行,二不过是因为和自己无关,然而当自己亲近的人命运陡然发生转变,说和做又是两回事了。 他短短二十多年,见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有人为了病重的母亲卖了辛苦一辈子才买下的房子,最后母亲去世房子没了依旧不后悔;有人抛家弃子,快活几十年后又害怕自己晚年孤苦悽惨又回头去找前妻和孩子,乞求原谅以赡养晚年;还有人明知故犯,不撞南墙不回头,即使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也死不悔改,如他,也如星河。 有些人是勇者,有些人是懦夫,有些则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你不用承受因果,自然不怕。」 陆霜白突然感觉某只邪妖看着非常不顺眼,故意拿话刺他道:「说不定最后的报应在她身上。」 冷哼一声,陆霜白补他两个字,「废物。」 咦?这两个字,这语气,怎么也有点熟悉? 星河气得想揍人,可又动弹不得,气得直唿气:「你才是个废物!」 陆霜白慢吞吞道:「反弹。」 「!!!」 啊啊啊你才是坨狗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陆霜白在不知不觉中恢復成了成年的模样,他一边在心中默默倒数着自己的死期,因失血过多,他渐渐感到冰冷,他无奈地嘆了口气,他不一定能等到宿淮,但他一定会血流过多而死。 这一瞬间,陆霜白突然发现自己又恢復成了青年的模样,英年早逝却从没拉过小手,没想到自己死后居然要做一只处nan鬼,破罐子破摔的摆烂心态油然而生。 陆霜白扭过头八卦问道:「诶,我说你喜欢你妹妹啊?」 星河不回答。 「你俩亲兄妹啊?哎哟,骨科啊,想不到你名字这么诗意,玩得挺花。」 星河闭起眼继续沉默,看得出来十分嫌弃,陆霜白倒是难得放开,他慢慢挪到星河身侧,凑近他耳朵,眼底充满羞涩:「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其实我喜欢男的,嘿嘿嘿。」 星河虽然活了好几百年,但骨子里还是个古人,这会儿听到有人用一种洋洋得意炫耀的口吻说自己是个断袖,他勐然瞪大眼睛,「不知廉耻」四个字还没来得及说便吞入腹中,因为他一睁开眼便看到陆霜白血淋淋的牙齿,忍不住咒骂道:「神经病啊你!」 卓天昊记忆里的陆霜白明明是个正经人! …… 十五分钟后,宿淮没有来。 陆霜白眼睁睁看着星河jian笑着起身,摆烂地闭上了眼,完了,死期已到。 宿淮也是个不行的男人! 第50章 而金光乍现那刻, 一辆驶向青云县的大巴上,交谈声中夹杂着孩子尖锐的哭声,还伴随着「咯咯咯」的鸡叫声, 吵闹得声音让常年来往的大巴车司机都烦躁, 几次三番想张口想让大家安静点, 却每每扫到后视镜中的「大妈姐妹团」时,偃旗息鼓。 惨痛的经验告诉他,姐妹团的战斗力超强。 再一次略过后视镜后, 司机顿了顿。 在姐妹团中间, 一个扎着小辫的男人鹤立鸡群,坐在后座窗边的位置, 满脸微笑地和姐妹团交谈,将一众老姐妹们逗得哈哈大笑。 男人长相精緻, 却不显女气,比她闺女天天在电视上追的明星好看多了。就是, 就是穿得有点奇怪。 都深秋了,还穿着一身短袖短裤, 也不怕冷。短袖短裤也就算了,这、这夏威夷裤衩风, 头上还戴着一顶凉爽的草帽, 是咋回事啊,他寻思着这合莲镇穷乡僻壤的, 也不像是个度假的地方啊? …… 似有所感, 白方录停下交谈, 转头看向窗外。几秒后, 无奈又宠溺道:「呀,这倒霉孩子, 可真不听话。」 路上突然蹿出成群结队的动物,司机连忙一个紧剎车,抬头想骂娘的瞬间,人呆住了,大巴上顿时鸦雀无声,反应快的早已拿出手机录下这惊奇的一幕。 山林里的动物不少,农村长大的人多多少少见过野猪野兔黄鼠狼,可如今在他们眼前的还有老虎豹子和黑熊,轻描淡写地掀开眼皮瞥了车上的人类,眼中的嚣张简直和人一样,他们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大型动物的震撼。 第112页 一只猫头鹰低空飞过,叼起奋力奔跑的老鼠甩上后背,老鼠安稳坐着坐骑,明明是天敌,却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队伍最末尾是一些行动略慢的小型动物,最后一只是面无表情,边吃边跑的玛卡巴卡…… 「我滴个乖乖,活久见啊。」 「这是……集体过冬?」 「咦,刚才坐这儿的帅小伙呢?」 「哪儿来的帅小伙,你身边一直没人坐啊。」 「是吗?可能是我年纪大了,吓煳涂啦。」 …… 星河起身,一把通体全黑的长qiang赫然出现在他身侧,带着血腥的杀意靠近陆霜白,突然他神色一变,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仔细分辨后来自陆霜白。 星河眼神怪异:「你个人类喷香水,还挺娘的,不对……这是什么味道?」星河细细思索,瞥到地上碎裂的玉佩碎片,神色剧变:「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难怪!难怪让他将陆霜白单独带走! 难怪让他打破陆霜白的玉佩! 星河看向陆霜白的眼神从怪异陡然变成狂喜:「你是我的了。」 和星河一样神色变化的还有陆霜白,他能清晰地看到长qiang从头至尾都被眼熟的黑气覆盖,黑气宛若有生命力一般,如火苗一般张牙舞爪地四散,他也和星河一样恍然大悟—— 原来都是一伙的! 「你认识阿箐。」 星河没想到陆霜白已经见过了魏箐:「当然,她可是我的老朋友了。」他又道,「你没死在她手上,只能说明她也是个废物。」 两人的视线相叠,星河已经走到了他面前,陆霜白后背一凉,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现在他能感受到的杀气是真真正正来自星河的,此刻对方是真的想置他于死地。而之前,或者说开头的打斗更像是在引导他,说对方并没有用尽全力,他连自己的武器也是现在才展露出来,直到玉佩碎裂后…… 星河裂开一个怪异的笑容,右臂一举,锋利的qiang尖对准了陆霜白,一瞬间,以极快的速度逼近陆霜白的眼球,而此刻,陆霜白偷偷背在身后的手只将防御阵法画了一半! 千钧一髮之时,一团浓黑的雾陡然出现在陆霜白身后,拇指般粗的枝条从黑洞中如蛇般扭曲着急速生长,比qiang的速度更快,直穿透星河的双肩,将其钉在半空中 一部分枝条则有意识地缠绕上长qiang,也不知缠绕了多少圈,两者相抵抗,不遑多让,发出「嗡嗡」的颤鸣声。 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树枝条虽然阻止了星河的攻击,却也紧紧禁捁住了陆霜白,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一双苍白干枯的手臂从黑洞里伸出,环绕上他的肩膀,巨大的作用力根本不容陆霜白反抗,眨眼间便将他拉进黑洞里。 黑洞中传来一道愤怒的女声:「我警告过你,不准伤他!」 黑洞闭合前,陆霜白只来得及看到星河如抹布般从半空下落的尸体。 …… 学校内,宿淮和范无咎正在寻找陆霜白的踪迹,两人翻遍了整个学校,一无所获。 陷入僵持时,有声音同时传入两人耳朵,宿淮侧耳倾听,闪现到操场上,他环视空无一人的操场,闭眼仔细感受声音的来源,不过瞬间,他突然隔空一捏,一块灰旧的椭圆形石头便握在他的手心。 这是结界石,在百年前数量多到被当垃圾扔,如今却是个稀罕物。 他们本就处在星河的异域中,相当于第一层幻境结界,而这块结界石便是制造了幻境结界中的结界,一个更为隐蔽的空间。瞒天过海客本就是欺瞒的老手,结界石的摆放也被他藏了起来,若非有声音从其中传来,他们说不定依旧没有头绪。 宿淮即找到了结界石,星河制造的结界已破,两人轻而易举顺着裂缝进入了结界。 结界中的景象十分惨烈,断壁残垣,四处都是战斗后的痕迹,哪儿还有两人的踪影。 范无咎着急地在废墟中找陆霜白,每每看到血迹就忍不住心惊,他虽然想和陆霜白当同事,但也不需要早这么多年做同事啊! 宿淮细细观察四周,视线被地上一个画了一半的防御阵法吸引,是陆霜白画的,而最后的痕迹是一条横拖的血线,看来是画到一半被打断了。 就在宿淮低头查看时,一道凌厉的攻击从建筑夹缝中噼向宿淮,他后退一步躲避,同时飞出长剑射向攻击的来源处—— 被石块交叠的夹缝处。 长剑穿过,十分有分量感的三层石块却轻飘飘地往后方砸去,露出了被压在其下的人,星河。 他身上沾满了石灰粉末,掩盖了身上的一些血迹,没掩盖住他双肩上两个深可见骨的血洞,深黑色的血还在不停地向外流出,他唇色发黑,不止受了伤还中了毒,无法动弹,不然他早就跑了,才不会故意攻击宿淮让他发现。 「今天是什么日子,又见一个老朋友。」 话音落地,横立在他胸口之上的剑身一侧,抵在他喉间,宿淮走近,居高临下地问道:「他人呢?」 星河脸上不见惧怕的神色,笑意盈盈地回答:「你猜呀。」 宿淮收起剑,毫不留情地抬脚踩在他脸上:「把异域撤了。」 星河的头被踩得向后仰,笑声从他喉间不断:「不撤。」 随着宿淮脚下用力,他的头颅更深地卡进墙壁中,即使鲜血直流,他也依旧梗着脖子,只回应两个字:不撤。 第113页 宿淮:「聚魂丹的确能令人死而復生,但聚魂丹其实只能修补受损的三魂,而不是魂魄二者,所以使用聚魂丹的前提是三魂未散。」 三魂分别是天魂、地魂和人魂,天魂是爽灵,归天道;地魂是幽精,归地府;人魂是胎光,也称作命魂,归于人间。命魂住胎而生,将力量分布于□□上的七个脉轮中形成七魄,既七情,喜、怒、哀、惧、恶、爱、欲。 七魄是肉身所独有,人死后,七魄先消散,随之三魂离开□□,是以三魂是根本,失了任何一魂都无□□迴转世,而只要三魂完整便能生七魄。三魂七魄完整是一个会说会笑,会哭会闹的正常人。 三魂是杆,七魄是枝。有了三魂,生七魄并非难事。 当年炼制聚魂丹的修士想出了一个偏路,他窃取了一丝地府的轮迴之力,打造了如今的聚魂鼎,在聚魂丹修补完三魂后再将其投入聚魂鼎中,生出新的七魄与三魂结合,这才有了所谓的「死而復生」,唯一的弊端是失去前世记忆。 这世上所有的事都讲究因果。 天有天的规律,地有地的法则,只有依靠地府的轮迴之力才能完全回归一个人的三魂七魄。 就连顺应天地出现的聚魂灯,在聚集三魂七魄上也艰难重重,条件苛刻,必须以死者的灵识为引,青龙筋为烛芯,白虎油为蜡油,再用朱雀之火点燃,燃灯不灭才能聚齐三魂七魄,时间长达百年甚至前年,若灯灭则前功尽弃。 这也是唯一能逃过轮迴法则的神器,除此之外,其余的法子不过是耍流氓,无论何时何地,都将付出更惨痛的代价,得到无法承担的后果。 「若我没猜错,你一直在找她的三魂,但是没找到,对吗?」 青云县里的「人类」身上的三魂七魄还有一个作用,再制造一颗聚魂丹。 星河目眦欲裂,声线嘶哑:「你……还知道什么……」 「18年前,你炼制聚魂丹使数万魂魄失去轮迴,造成百万人命数动盪。然鲜少有人知道,聚魂丹乃逆天而行,你即不用承受因果,那么造成的恶果自然有人必须代替你背负。」 「我再猜一下,当初告知你炼制聚魂丹之法的人,和你说过你是邪妖,所以不用承担因果,对吗?」 星河嘴边无所谓的笑意终于滞止,他眼珠子僵硬地向上滑动:「代价是什么……」 范无咎心中气闷,18年前的聚魂丹之事,岂是一句「百万人命数动盪」可以了结的? 因果相连,阴阳失衡,不止涉及人的命数,还牵连了人类的未来。 那数万魂魄,有些转生后会成为造福人类未来生活的科技研究员;有些会将一身奉献于医学,拯救数万人类的生命;还有一些因公殉职的魂魄,身带功德,来世依旧选择维护社会的公平与正义…… 可他们却都因为某人的一己私利,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他痛惜,也痛恨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特别是这个始作俑者还不用背负天道的惩罚,将所有的恶果都让另一人承担! 如果让另一个人背负恶果是对星河的惩罚,那他希望宿淮的回答可以让星河痛不欲生。 范无咎忍不住插话道:「你猜啊!有本事你猜啊!」 宿淮沉默不语,看来没有回答他的意思,星河咬牙看了两人一眼,撤了异域,青云县终于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满目疮痍,碎骨粉尸,人间地狱。 宿淮环顾一周,「好心」地回答他的问题:「神形俱灭。」 第51章 星河陡然一震, 猩红的眼眶中癫狂与恨意肆长,相互缠绕,他不知又想到什么, 只一瞬间, 又肉眼可见颓败下来, 最终讷讷地重复着四个字:「神形俱灭……神形俱灭……神形俱灭……」 神形俱灭比魂飞魄散还要来得绝望,魂飞魄散听起来可怕,可若找到相应法器还是能捞到些残魂, 用恰当的方法温养下还有復活的希望, 而神形俱灭则是不仅灵魂和肉/体,就连意识也消散了, 真正意义上的被抹除。 范无咎无奈地摇了摇头,终是害人害己啊。 自第一颗聚魂丹被炼成已是百年前的事了, 久到他还未当上阴差之前,那时人间尚有修士, 升仙得道。听说那位人类修士虽成功将爱人復活,可不过五年光景, 天道便降下因果惩罚,人类修士在地府十八层地狱中服刑百年, 才转生投胎, 再经歷九世苦果偿还罪孽。 而他的爱人,虽是被动服用聚魂丹的人, 却承担了更多的因果, 从此销声匿迹。 毕竟聚魂丹是一颗有违平衡法则的丹药, 聚魂鼎也只是个山寨货, 两者无法与上古法器「聚魂灯」比较,而这世间也唯有此灯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復活三魂七魄, 可即使找到了聚魂灯,想要点燃烛心也并非易事。 自此三界合力压下这件事,制作聚魂丹的方法早已失传,服用聚魂丹之人「神形俱灭」这个苦果,又怎么会被众人得知? 天道不允许法则之外的事发生,即使服用了聚魂丹换取了几年的寿命,可始终逃不过天道的法眼。 又或许,星河背后的邪妖是知道的,却因他还有利用价值而不告知,至于无用之人的下场,与他又有何关系呢? 「将他带回去吧。」宿淮转身离开,他看向后山的方向,神色不明。 …… 落入黑暗似乎只是一瞬间,眨眼间,陆霜白的眼前浑然一变,明亮的光线再次笼罩他的视线。 第114页 他正站在一片泥土上,地面上是杂乱的脚印,看来这个地方有很多人来过。陆霜白抬头一看,落入眼帘的事整个青云县,一整个和平宁静的青云县,从远处眺望,孩子们还没放学,正蹦蹦跳跳地在操场上自由活动。 陆霜白意识到他被带出了异域之外。 环顾四周,一颗巨大的老槐树矗立在他身后,粗壮的树根盘综交错,有些深入土壤里紧紧扒住深土,有些树根则裸露在地表上,看得出来这棵槐树年岁不小。 突然,陆霜白瞳孔一缩,全身肌肉不自觉地绷紧,只见在槐树的另一面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背对着他,是以他看不到对方的相貌,只能看到雪白的脖颈,乌黑长髮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她苍白的手臂细如枯枝,连手肘都呈现一种奇异的灰白色,裸露在外的手臂看起来纤细却强壮。 她的指甲涂着艷丽的红色甲油,黑白红三者颜色对比强烈,让人不禁联想起某种中式恐怖情节。 若是他习以为常的鬼魂,他也许还不会感到惊慌,可在他面前的是邪妖,陆霜白不禁后退一步,他的直觉告诉他对方很危险,至少比他至今见过的邪妖都要危险。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女人发出一声轻笑,似乎在嘲笑陆霜白的自不量力,以为后退一步就能逃吗? 剎那间,一阵异风扑向两人,在陆霜白的眼中,无数股若隐若现的黑气被异风包裹着,尽数被吸入槐树中,还没来得及思考,他面前的槐树树枝便勐然抽长,密密麻麻的向他袭来,试图困住他的四肢和咽喉,他往一旁一扑,险险躲避,可过大的运动幅度牵扯到了本就内伤外伤凑对的各个部位,陆霜白面色一僵,趴在地面上便开始骂起了国粹。 而这期间,女人依旧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忍着剧痛,陆霜白额头满是汗:「我陆霜白这辈子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没当过渣男,连只鸡也没杀过,你想让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女人没有出声,只有黑色的风吹起她的裙角,露出小腿上足有一个手掌大小的伤疤。 这个伤疤在小腿的前侧,可这女人明明是背对着他站的! 陆霜白头皮发麻的同时,心中警铃大响,她就是那个人参制造商,刘小玲看见的被復活的女人,她也是和星河为伍的另一只邪妖! 意识到的这一瞬间,陆霜白恍然,刘小玲没有说谎,所谓的自己復活自己,和青云县制造傀儡是一个模式,只需要做出模样一样的傀儡人偶。 而这一事实,又能证实「借尸还魂」不再是一个理论,曹学姐一家被作为目标,等到他们的魂魄消失,便可将其余人的魂魄填充进去替换,神不知鬼不觉。 她把怨气放在人参里,以制造伪厉鬼的方式转移魂魄不被阴差发现,现在想置他于死地,难道就是因为他阻止了他们的好事?! 他谢谢对方对他的心心念念,但他真的罪不至此啊!! 身下土地微动,数根树枝破土而出将陆霜白捆住,他双手被捆于裤袋两侧,却也方便了他将手伸进裤袋艰难地从中掏出最后两张符纸。 「烧鬼灭形,急急如律令,开!」 两张符纸凭空而飘,一张飘向树枝,一团火焰窜出三米高,大火在眼前熊熊燃烧,顺着树枝蔓延而上。 顿时,尖锐的嘶吼刺耳声响彻山谷,女人蹲下身痛苦地抱住自己,最后不得不忍痛将枝条砍断。 陆霜白也被这出人意料的大火吓到了,不知是不是因为符纸沾染了他手上的血迹,还是他功力进长了,威力竟比从前更甚,大有「放火烧山,牢底坐穿」的可怕徵兆。 另一张落地后出现了巴掌大的小纸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拔高,蹿得比火还高,足够将捆得结结实实的陆霜白抱住,将人成功抢回自个阵营。 「快,快跑!」 陆霜白急道,小纸人二话不说立马将其抗在肩上往山下跑去。 前有狼后有虎,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让纸人往青云县的方向跑,起码青云县里有宿淮。如果跑得快得话,还能顺利捡回一条命。 陆霜白此刻仰天无泪,万分想念英勇神武的上司:宿淮啊宿淮,你在哪里!!! 「唰唰唰——」 划破空气的声音接二连三响彻耳边,小纸人甚至连五百米的距离都没有拉开,很快被追赶上来的枝条戳破,数不清的如成人手臂般粗的树枝如汹涌海浪朝他袭来,一瞬间的功夫,他再次被抢回敌方阵营,小纸人也被捅了个穿,符文失效。 粗粝的树皮紧贴着陆霜白的脖颈,慢慢收紧,不留一丝残喘的空间。缺氧的状态令陆霜白的视线无法聚焦,他甚至已经看不清女人走近的模样,视网膜里只照映着无数穿着红裙的瘦弱女人的幻影,宛若死神降临下的审判。 陆霜白这时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感官变得迟钝起来,可下一秒,一股钻心的痛意从胸口处蔓延,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让他麻木的感官再次敏锐起来,可似乎全身只能感受到这种尖锐兇勐的痛意,生不如死。 一团明亮温暖的物质隐隐约约出现在陆霜白胸口,女人面上一喜,兴奋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天空剎那间乌云密布,异风不再,女人却因陷入欣喜没有及时发现,一道带着祥瑞之气的白光朝着她逼近,白光一闪,以极快的速度砍断她的左臂,掉落在地变成一截枯枝,这次她连惨叫都发不出,恨恨地看向白光的主人。 第115页 来人是一个长相精緻,却不显女气的儒雅男人,可对方却穿了一身夏威夷风的长袖长裤,大小不一的艷丽花朵布满全身,好端端的一颗头硬是按在了层层叠叠的花上,活像一个招枝花展的斯文变态。 来人友好地对她打招唿:「啊喽哈~」 对方浑身的纯净祥瑞之气,是最最克制邪妖的攻击武器。 女人很快做了决定,发动树枝包裹住陆霜白打算将人一併带走,可下一秒,一道白刃比她更快,贯穿了她的腹部,她赫然吐出一口黑血,槐树树干中心匝然出现一道深不可测的裂痕。 缠绕着陆霜白的树枝同时被白刃切断,横截面平滑整齐,可见这道白刃的锋利程度。 男人抬了抬同一风格的夏威夷风纯天然草帽,说出来的话却不似他的衣品花里胡哨:「还想从我眼皮子底下偷鸡摸狗?你主人没有教你『识时务者为俊杰』吗?」 听到某两个字眼,女人双眼一眯,警惕异常:「你是谁?」 男人笑道:「放心,我们很快就能再见。」 似乎正如对方所说的,今天她带不走陆霜白,最后也定是以她落荒而逃为结局—— 地面一阵动盪,不远处的青云县终于得救,来自人们直冲天际的痛哭声是它向世界求救的第一声。 异域正在慢慢消失,宿淮肯定很快就找来,若到时候宿淮赶来,她一对二绝无胜算,可是陆霜白…… 算了,只要命还在,总有一天她能得到陆霜白! 她不甘地看了陆霜白一眼,只能放弃,化为一团黑雾消失。 女人离开,槐树从中一分为二碎裂,了无生机,树枝上的绿色叶子皆化为黑色碎片,随风飘散。 女人终于离开,白方录勐然松了口气。一放松下来,他再也忍不住胸口的痒意一连咳嗽好几声,连带着面色也愈加苍白。 还好对方识相跑得快,不然他就要露馅了。 第52章 吞下喉间的血腥味, 白方录快步走向陆霜白,他蹲下身将食指放在其鼻尖下,感受到还有唿吸, 这才放下心来。 还好这次他来得及时, 人还没死。 不过就算死了, 他最多也就是费点力去阎王殿抢回来。 白方录拿过陆霜白左手把脉,从储物袋里挑挑拣拣终于找到一个天青色瓷瓶,他将其中的绿色药丸一口气倒进陆霜白口中, 边啰嗦道:「这可是我倾家荡产从沈钱钱那儿买的, 就是为了这一天,我们说好了, 玉佩的事你以后可别怪我啊……」 吃了价格昂贵的灵药,陆霜白很快就醒来, 一睁眼看到一坨层层叠叠的花坐在他旁边,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花妖, 吓得连忙手忙脚乱往后爬。 「诶,别怕别怕, 是我救了你!」白方录露出亲切和蔼的笑意,证明自己真的是个好人。 「你谁?」陆霜白很警惕, 特别是在看到前方的槐树变成了两半的情况下, 试问这和在他面前把人噼成两半有什么区别! 「我是你爷爷陆行风的好友,我名叫白方录。」 「我从没见过你。」 「你当然不记得我, 我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 你才5岁大, 半大的孩子哪儿记事啊。」 见陆霜白一直没放松警惕, 白方录还想再证明一下自己,遥见不远处一个血色人影飞近, 仗着虽是个老人家可有足足5.0的超过全国百分之九十五的视力,白方录一指:「你看,宿淮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一落地,宿淮径直问道。 语气中的嫌弃的确是熟人之间才有的熟稔。 白方录右手一伸,做了个手势,笑嘻嘻道:「本大仙掐指一算,咱们小淮淮需要长辈们的帮助,所以我马不停蹄从夏威夷赶来,还帮你带了好大一批帮手,不用客气!」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说如实,三人背后的山谷里很快传来了动静,一道耀眼的白色光芒一闪而过后,平静的山谷里飞禽惊吓而飞,嘈杂的声音顿时让这片区域热闹起来。 「哎呀别挤我别挤我!我的蹄子都被你们踩了好几脚!过分啊!」 「我靠,你别把阵踩坏了,后面还有二部的人要过来呢!」 「啊——妈呀,我脑袋上怎么有只兔子?」 「你乱叫什么,有没有见识,那是三部的,他们都是妖怪!」 「什么妖怪啊,我们是妖,不是怪,你们这些人类分分清楚好不好,妖是妖,怪是怪,妖怪是妖怪,我说你们人是人妖你们乐意不!」 …… 三个部门在成立之初都有设下传送阵,以防万一紧急案件发生在偏远的地方。传送阵虽然速度快,但是传送空间有限,所以第三外交部的通常会化为原型进入传送阵,好让更多妖通过。 先传送过来的是第一外交部和第三外交部的人,两个部门好巧不巧传送时间相撞,所以在传送过程中两者混在了一起。 第一外交部里大多是普通人类,还有一些人类修士。作为人类,他们最了解人类的生活习性 主要事务是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避免引起恐慌还要掩盖鬼怪和妖存在的事实,包括帮二部和三部在社交媒体上作美化,简单来说,就是收拾烂摊子,大名鼎鼎的《走近科学》就是他们的经典手笔。 后来的是第二外交部的人和阴差,二部是地府设立在人间的办公处,连接人间与地府,除了外派的阴差,还有一些人类从中协助。这是所有修士考公的最后选择,因为二部真正实现了7x24,365xn,即活着是社畜,死了也讨不过社畜的命运,还没有年假,唯一的好处是死后考公能加分。 第116页 除此之外,他们不用收拾烂摊子,也不似三部和其余两部的关系差,再加上平时神出鬼没的,今天倒是难得一见。 第二外交部的正在一旁磕着瓜子看戏,津津有味。 宿淮轻咳一声,众人见状一个个自动闭上了嘴,两手叉腰嚣张得不行的也双手交叠在前,乖得很。一部和二部的领导走出妖人鬼群,硬着头皮和宿淮打招唿,三部的人看到撑腰的来了,欢快地打招唿:「老大,我们来了!」 第三外交部虽是成立时间最短的,但因宿淮作为负责人的缘故,凶名远扬。但对外形象倒也不是一直这么恶劣的,至少在一开始白方录担任期间,大家对三部的感观还是很好的,毕竟据可靠消息来源,三部里是有瑞兽任职的,听说白方录就是瑞兽。 什么是瑞兽? 是象徵吉祥之兽,顺应天地而生,自古以来被视为神明的存在,他们是人类歷史长河中神秘又超俗的自然力量。 施云布雨的龙,知晓世间事的白泽,百鸟之王的凤凰,象徵着国之奇瑞的麒麟……哪一个不让人望而生畏,却又心生追崇? 他们在歷史记载中消失百年,久到他们以为《山海经》只是一本图文绘本,直到白方录出现,他说,他们还在。 外界有不少人猜测宿淮的身份,即是白方录的侄子,那肯定也是瑞兽无疑,可看他那行事手段,又是真的很刑。 他们好奇,但他们能忍住。 宿淮意味不明地看了白方录一眼。 很好,第一第二第三外交部都到齐了。 第三外交部成立的初衷是为了让妖族同胞们在栖息地被压缩下也有处可去,是为了保护妖类同族。 天道偏爱人类。人类寿数不过百年,却有无穷的智慧和奉献精神,如今发展迅速的人类社会就是证明。然而更好的发展势必要占领更多面积,一些深山老林因此被开发改造,栖息地被毁,一些妖对人类存了报復之心,用不恰当的方法恐吓人类,最后自食恶果。 与此同时,某些妖兽顺应天地而生,法力高深,其后代虽然血脉稀薄,骨子里的本能依旧可以唿风唤雨,这种人类无法得到的力量超出想像,其中不乏拥有敬畏之心的人类,但也不乏贪婪的人类,他们捉捕或监禁妖兽,用其图利和掌权。 妖族不像人类团结,更喜爱独来独往,他们的下场往往是物尽其用后死亡。 种种因素都证明如果妖界还不做出改变,现在只是生育率堪忧,往后可能会歷史重演因而灭族,那么融入人类社会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而且与人类交好对妖族百利而无一害。 第三外交部的创立起初并不容易,这些年多亏应尚不停辗转周旋,才让妖界的形象变得亲切点。今天三部齐聚一堂,青云县的局面完美展示了他们三部的实力,说不定晚点一部和二部那边的高层又要发难,这下应尚又要秃头了。 白方录无辜道:「这么看我干什么?我带了这么多帮手来,不该谢谢我?」 这哪是帮忙,这是唯恐天下不安。 宿淮轻飘飘瞥了白方录一眼:「未经允许擅用传送阵,罚款三千。」 白方录:「……我是你叔。」 宿淮冷酷无情:「那更得以身作则,裙带关系不可有。」 白方录:「……」 另一边,三部的人耀武扬威地走近宿淮身侧,大家都看到了躺尸的陆霜白,其中一只化成人形的红毛比了个大拇指:「陆哥你果然命硬,跟着老大都死不了,你是人类中的这个!」 陆霜白:「……谢谢。」 你们妖的文化水平真是清丽脱俗。 …… 这次的事主要人物是邪妖,虽带着一个妖字,却是两个物种,但追捕邪妖也归属于第三部门的责任范围内,第一第二部门果然快乐地将锅大甩特甩,宿淮阴沉着脸,不得不拿出几十块结界石布置在青云县周边,将青云县又布置成了外界看见的一片祥和的模样。 青云县地理位置本就偏僻,往日里的人流量并不大,且青云县四周被群山环绕,早在傀儡巨人的出现时便将信号塔毁之一旦,宿淮及时布下了结界,因此消息并没有外漏,除了一辆来青云县感受乡村风情的旅游团大巴……车上全体人员现下都被管控着。 众人一踏入青云县内,便闻到一股挥之不去的破败的尘屑味和腐臭味,一眼望去,只见青云县三分之一的面积都是一片焦黑状,那是被大火侵蚀过的痕迹。 被大火侵蚀过的建筑物不少已经坍塌,可他们依旧能清晰地看见数不清的森森白骨,或四散在路边,或被掩埋在土中,随着众人走近,他们脑中不禁浮现当年的情景—— 无辜的人们被包裹于炙热的火焰中,痛苦叫哀,最后活生生被烧成一具具蜷缩的焦黑尸体。 看到眼前的惨状,众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一些多愁善感的边哭边走,为这些无辜的生命感到痛惜。 有经验老道的阴差上前快速检查一番,很快得出结论:「差不多是10年前死的。」 10年前,青云县的孤儿院发生过一场大火,死者不仅仅是孤儿院的孩子们。 范无咎是唯一经歷过这件事的,他顿时陷入沉思,自言自语道:「10年前孤儿院的火灾,只是一场障眼法吗……」 若他当时再仔细点,是不是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亡,是不是会有更多人得救? 第117页 「瞒天过海,瞒过天瞒过海,就连我都难看穿他的异域幻境,不必自责。」白方录拍拍他的肩膀,又道,「若你真的愧疚,那便把这事调查清楚,还他们一个安息罢。」 桑蛮:「白大人您也认识他?」 邪妖出世那会儿,她还没开启灵智,并未亲眼看过百年前天地都被邪妖搅得腥风血雨的模样。 「自是认识的。」白方录嘆息一声,「歷史上曾有一世家被当时的帝王抹去了所有痕迹,他们世代驻守边关百年,给百姓们带去百年的安宁与祥和,这便是岳家。」 「岳家四代忠君,不止在军中威望非同凡响,在百姓中也威名赫赫,甚至一度有流言说民间百姓不一定知道当朝帝王的姓名,却定知将军姓甚名谁,可想而知岳家当时的影响力。」 「你出生帝王身塌,定明白像这种情况肯定会引起帝王的猜忌和怀疑,也没有一个帝王可以容忍臣子的威望比他还要高得多。于是那位帝王自登基后便开始筹谋计划近二十年,不惜联合外敌,以国之战败为代价,终于给岳家扣上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株连九族。」 「不。」桑蛮并不认同白方录的说法,言辞凿凿,「我侍奉的那位帝王绝不是这般心胸狭窄,是非不分之人。」 「她英勇果断,善待臣子和有功之人,始终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她心怀天下,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好帝王,并非所有帝王都是多疑的心狠手辣之人,是岳家信错了人。」 白方录哑然:「你说得对,若岳家不愚忠,他们兴许不会落到这般下场。」 身后有小妖听白方录说了一半,着急道:「后来呢后来呢?」 白方录继续道,「虽扣上了株连九族的罪名,可那帝王连那一时半刻也不愿等,在扣下罪名前便派出暗卫去边关将岳家人悉数斩杀,岳星河,也就是瞒天过海客,被父兄藏在其尸体底下,这才逃过一劫,捡了条性命。」 「而京城岳家府邸,一夜之间,血流成河,三百多口人,只有岳星河那怀了身孕的大嫂活了下来,流亡在外。可那位帝王既能布下二十年的大网,势必是个心狠手辣的,他将岳家所有人的头颅都砍下来挂在城墙上,其中也包括嗷嗷待哺的三月小儿,藉此逼岳星河回京,承诺只要他回京便施捨他给岳家人收捡尸骨。」 白方录顿了顿,就这短短的空档,众人都明白岳星河的决定:「他去了,但这位帝王并非是一个信守承诺之人。」 「没错。」白方录敛下眼神,继续道,「他武艺高强,即使在皇城禁卫军的围剿下,还是捡了条命逃了出来。可不巧,那夜他那身怀六甲的大嫂临产,他这大嫂出生武将之家,心智坚韧,独自诞下麟儿,也等到了重伤的岳星河。」 「为了保住岳星河的性命,他这大嫂只能偷偷去药铺买药,可二人的画像早已布满大街小巷,且被那医馆馆主认了出来上报了官府,也因此找到了两人的藏身之地。他大嫂为了护住他们,以身做饵引开了追兵,他带着孩子顺利逃脱,第二日,城墙上便多了一颗头颅。」 白方录深深嘆息:「后来……也不知何原因,那个孩子并没有活下来。」 第53章 邪妖星河身世的揭秘让某些人心生不忍, 不由感慨道:「听说每只邪妖背后都有个悲惨的过去。」 白方录笑着摇摇头:「他虽身世可怜,但这并不是他胡乱作恶的原因,莫心软了。」 说着, 他注意到一旁瘸着脚跳来跳去的陆霜白, 问道:「在做什么呢?」 陆霜白脸色有点怪异, 一路上他大致数了下尸体的数量,光他看见的,就有三十多具, 且都是蜷缩状, 这说明他们死亡的时候还活着。 陆霜白:「他们为什么需要这么多的亡魂数量?」 邪妖需要吸食元气保持人类的外表,元气只存在于生者身上, 并不包括亡者,这些焦黑的尸体显然排除在外。 「我们到青云县后, 一直没有见过鬼魂。」陆霜白的话立即点醒了宿淮,结合李想一家的情况来看, 邪妖要的是魂魄,不仅只是元气, 而这10年前的大火是不是说明他们当时急需大量的魂魄? 他想起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事,在他和傀儡巨人对打时那些真正活着的人类, 他们受到牵连, 但魂魄却同那些傀儡人一样,消失不见。 他眉眼一横, 命令二部道:「二部所有人, 清算死亡人数, 核对生死簿名单!」 现场很快忙起来, 继二部被施发命令后,一部也被指挥着去救治人类, 不少被压在坍塌房檐之下的人还活着。 他们还忙着安置惊魂不定的人类,他们被安置在一处平坦的场地上,魂惊胆颤。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个奇怪的怪物,身边认识的朋友亲戚像失了魂一样往怪物身上爬,怎么也拉不住。那个怪物肆无忌惮破坏着县城,踩踏来不及跑掉的人类……后来,他们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变了,破旧衰败,到处都是大火烧焦的痕迹,甚至还有数不清的残尸白骨四散,熟悉的故乡顿时变成了人间地狱,他们甚至以为世界末日来临了…… 这些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这么泰然处之? 他们为什么小心翼翼地收拾着那些可怕的残骸,他们不害怕吗? 那些焦黑的尸骨,又是他们的谁? 第118页 …… 二部的阴差工作效率很快,没过半小时就将大致的伤亡情况报给宿淮。 宿淮和陆霜白几人找了个空房间疗伤,谢必安趴在陆霜白床边哭天喊地,令人动容,不过要是眼里再憋出几滴泪肯定更逼真,直接获得这届奥斯卡影帝奖。 「陆小弟啊——你死得好惨啊!!」 陆霜白浑身血淋淋,一脸麻木地看着谢必安锻鍊演技,装模作样嘆了口气:「可惜了,这个月的工资还没领。」 谢必安一顿,微微抬起眼,颤颤巍巍地提出自己的小建议:「要不……陆小弟你把你的工资烧给我,到了下面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陆霜白微笑着比出一个中指:你人怪好的嘞。 进来报告的阴差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的上司,你的算盘打得北极的熊都听到了。 宿淮:「何事?」 阴差估计死得早,还留着十分有特徵性的长辫,他拱了拱手恭敬道:「宿淮大人,范大人,我等已大致整理出了伤亡人数,还有宿淮大人您特地吩咐的,让小的们查查那些木头人,也有了些头绪。」 宿淮:「死伤多少?」 「近一半。」阴差补充道,「青云县大致三十万人口。」 这个数字超乎大家的想像,众人一时都沉默下来,而现下更严峻的问题是宿淮伤害了以桑蛮紫气连接的巨型傀儡人,天道便要降下雷刑,然邪妖杀害了十五万人,却没有受到任何的惩戒,他们究竟是如何逃过天道的法眼? 白方录掐着手指,不知道在算什么,他眼球一转,先开口问道:「那些傀儡人身上有什么异处?」 阴差答:「有的。那些傀儡俱是以槐木为身,刻着名字和生辰八字,且所有人在生死簿上都是『阳寿未尽』的状态。他们身上的元气缺失,三魂七魄具在,可是魂魄皆没有意识,无法交流。还有一部分,比如您让我们调查的李招娣,我们进行了招魂仪式,但不知魂魄去向。这着实让人不解,若放任不管……」 话没说完,桑蛮打断道:「不能不管!」 她朝宿淮解释道,「老大,这是另一只邪妖的能力,她名为『木夕』。据我调查,木夕的能力是以某种东西为媒介和人签订契约,这种契约会影响到所有相关的人,甚至后代。」 「是孩子。」宿淮道,「签订契约的媒介是孩子,不过这事尚存疑点,我已让范无咎去审了。」 疑点很多,比如李想一家将孙女卖给了木夕,和她签订契约,孩子死了,因此他们也死了。可是李招娣的父母将孩子卖给了城里无法生育的夫妇,孩子活着,为什么他的兄弟姐妹也死了? 若李招娣及家人收到波及,李南作为其后代,为何她身上却没异样? 又比如为何以孩子作为媒介,可以插手命数,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天道瞒了过去,他们用的是什么法子,难道单单只是木夕的能力吗? 早在他去找陆霜白前,他便让范无咎去审星河,作为同伙肯定知道更多事。 几人没等多久,范无咎很快找回来,他神色严肃,步伐匆匆:「宿淮大人,星河不肯说关于木夕的事,他说除非他见到陆小弟。」 「见我?」陆霜白不解,「他有说原因吗?」 范无咎摇摇头:「他只让你单独一人见他。」 「你不需要见他。」宿淮看向陆霜白,「我记得你有可以进入对方脑中查看记忆的符咒。」 宿淮指的是当时在陈阳家,作用于陈阳身上的符咒,可以让刘小玲看到陈阳对她的所作所为。 陆霜白:「对,但是这个符咒只能一人进入对方记忆中。」 进入对方的回忆和进入异域是两回事,只要能看到星河的回忆,就能知道更多木夕的事,也能救下那些被签订了契约却还没完全执行的人。 「那便你去吧。」白方录插入两人对话,「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可好?」 他笑意柔和,令人心生温暖,也让人不忍拒绝,陆霜白爽快答应道:「可以。」 话音刚落,陆霜白察觉出不对来,他刚才为什么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 几人来到关押星河的房间,宿淮抬手便将星河打晕,示意陆霜白行动。 强盗般利落冷酷。 陆霜白将画好的符文贴在星河头上,又将另一张符纸贴在自己身上,双眼一闭,很快便进入了对方的记忆。 宿淮不满地看向白方录:「刚才为什么用法术迷惑陆霜白?」 白方录摇头晃脑道:「天机不可泄露,不可泄露。」 宿淮:「擅自对人类动用法术,罚款五千。」 白方录:「……你是周扒皮的师父宿扒皮吗?」 财神爷都没你这么爱钱! …… 陆霜白最先感受到的是一阵刺骨的寒冷,睁开眼,他看到了星河记忆中五百年前的模样。 五百年前,六界发生了一场大战。 这场大战中的被围剿者们在天道眼皮子底下诞生,有违于因果平衡法则,是一种不符合常理的物种,人们称之为邪妖。 邪妖为祸人间,肆意横行,六界中人时不时听到来自人间灭门惨案的消息,不仅限于人间,受害范围逐渐扩大至妖界,直到妖王之子也死于这一场祸乱中,这才开始引起各界重视。 第119页 人类在遭遇无法解决的事时,心中常寄信仰,那段时间寺庙香火旺盛,即使是路边的乞儿,也愿意花光身上唯一的铜板求上一炷香,祈求老天爷,也恳求天上的神仙们救救他们,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们不要财富,不要地位,也不要权利,他们只想求得片刻的安宁。终于,他们终于等到了救兵,一时之间,人们更确信只要拥有虔诚的心,便能让神仙下凡相助。 星河侧躺在庙宇高堂之上,只觉得可笑。他双颊泛红,身旁放着六七只空了的酒壶,不屑之情在醉意下更显嘲讽。 屋檐下,一个穿着补丁的妇人带着一个不过五岁小儿,跪在神像前祈求着,瘦骨嶙峋的稚童扯扯娘亲衣角,眼中的天真与忧愁掺杂:「娘亲,只要我们潜心祈求,天上的神仙就会把那些妖怪杀光,对吗?」 「是的,孩子。」妇人面色欣慰,「我们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稚童深信不疑,再次躬下身深深一拜,连磕三个响头:「请帮帮我们……」 星河喝完最后一口酒,手中的酒壶在其手中捏碎成粉末,飘散于空中,他道:「蠢货。」 人类无能又软弱,面对未知总是盼着祈求着自私自利的神明出手相救,可他们来了吗? 他们的确来了,可人类不知,上界迟来的怜悯并非是因为上万人类的死去,也不是因为他们诚心的祈求感动了天界,只是因为他们的命还没有妖族王族的一条命来得金贵。 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行走在街上的人寥寥无几,这世道唯一能见多几个人的地方只有寺庙。若世间真的有公道,这世间便不会有冤案,不会有冤情,更不会有他们降世。 若世间真的有公道,他们早被消灭,人间不会变成如今哀鸿遍野的模样,死伤惨重。 可这世间恰恰不是由公道和正义组成的,无数冤屈汇聚成流,它们是透明的液体,消失于指缝中,亦或是蒸发于人间,无法真正存在。 所以他们诞生了,既然这不是一个有公道的世界,那就毁灭吧—— 这是他们降临于世的理由。 第54章 拿起身边最后一壶酒, 星河远远看着妇人带着孩子离开寺庙,恍然间他似乎看见了另外两道重叠的身影,不过一瞬间, 他立马回神, 妇人和孩子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视线中。 他许是喝多了, 他的娘亲身份尊贵,是镖旗大将军的嫡孙女,骑在马背上同父亲一起征战边关保家卫国, 是女中豪杰, 豪爽剑刃,岂是这一介懦弱的粗衣妇人可比? 寄希望于虚无的神仙? 呵。 他的娘亲靠她一己之力冲破昏君培养的黑甲军, 在重重围困下为身怀六甲的大嫂嫂冲出一条血路。作为虎门将女,娘亲半辈子随父亲征战在战场上, 怎甘最后死在之下? 她宁愿高昂地抬起头颅,在他们精心呵护了一辈子的家中结束自己的性命, 也绝不向仇人低头,所以她的头颅被割下, 高挂在墙头,暴晒腐烂, 化为白骨。 他同父兄远在边关, 来不及见她最后一眼。只能在高高的城墙上,在百姓纷纷驻足时, 在他们屈膝哭喊着为岳家人叫冤时, 在官与民的混乱纠缠中, 他有幸远远见了她最后一面, 即使她已不復当年英姿飒爽。 百姓们可以肆无忌惮地为岳家人祭拜,可他作为儿子, 他却不能在城墙下给娘亲磕三个响头,烧一炷香。 看,虚无的神仙渡了谁,又护了谁? 他们渡好人了吗? 时间一晃过去百年,他已经记不得她的模样了,希望她在九泉之下也不要记得他这种岳家耻辱。 「喂,岳星河,别偷懒了,快起来赶路!」 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星河一把扔掉近满的酒壶,神色不虞:「我说过好几次,莫喊我的姓氏。」 他已抛弃姓氏,不再是岳家人。 岳家男子在冠礼时起誓绝不为祸人间,心中只为百姓生计着想。他已经违背了誓言,他不配当岳家人。 若入了九泉,爹定拿家法狠狠罚他。不过他似乎没有这个困扰了,他死后不入地府,也见不到岳家的列祖列宗。 身后之人翻了个白眼:「唧唧歪歪的,你是娘们吗?快起来,再不走天就黑了,你哪儿来的闲心躲在这儿听废话?」 「哟,我们的女娲娘娘不是最爱听人讲废话?」 星河满身酒气,魏箐嫌弃地躲开:「醒醒你的脑子吧,你若是这幅模样应战,死的第一个就是你。」 「上界一直派人来围剿我们,哪次成功了?这一次我也能让领头的身首异处,不足为惧。」 「你可知这次领头的将领是谁?」 「什么来头?」 「是宿淮。」 「哦?」星河摇摇晃晃起身,一边冷嘲热讽道,「那个闯下弥天大祸的疯子?哈哈哈,不过是个可怜虫罢了。」 魏箐眼梢一挑,笑意不明:「轻敌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哦。」 星河嗤笑一声:「在战场上能打败我的人还不存在。」 魏箐往旁边一挪,一点儿也不想理这个自大狂,要不是事出有因,她才不想和一个喜欢折磨人的变态一起行动。 两人行至一片竹林,见到一块残缺的石碑矗立其中,这块石碑的年份许是很久了,破旧不堪,刻画在上头的字也在风吹雨淋下边缘模煳。 第120页 星河挑眉:「安河桥,平安渡河的桥?真是个好名字。」 魏箐嘟囔道:「阴阳怪气。」 …… 天色渐晚,月影横斜,天边升起的残月带着萧瑟与荒凉,将凉冷的月光撒落林间。 两人正在赶路,星河顿然停住脚步,侧耳倾听,魏箐不疑有他,严阵以待,可四周只有一片树木之间碰撞的沙沙声,不知过了多久,魏箐刚一挪动脚步,星河却突然伸出一掌打在她右侧肩膀处,他借力往后连退,也将两人拉开不小的距离,他嘴角勾起愉悦的微笑:「让我看看你够不够格与我同行。」 「你这个疯子!」 这一掌力道极大,猝不及防间魏箐连退几步这才稳住身形,她右边的肩胛骨被打碎,右肩不自然地下垂着,来不及咒骂,一道白光从远方袭来,她险险避过后看向来人的方向。 依靠着并不明亮的月光,只见一抹粉色衣角从树林中由远而近,不过两三次的眨眼间,便已走近两人面前。 来人长相清隽俊雅,衣着却花里胡哨,精緻的梨花图案绣在衣摆处,栩栩如生,走动间飘逸至极,小小梨花仿若带着淡雅的清香扑面而来,是件漂亮衣裳,来人却不是个正常人。 魏箐不由皱起眉头,一个男人竟穿着带绣花的女式粉袍,这是什么特殊癖好? 像极了烟雨楼里的兔子头牌。 来人一脸笑意,明明没有太阳,也没有下雨,偏偏还要装腔作势地举着一把画着同样花色的油纸伞:「姑娘,我掐指一算,我俩有缘。」 放荡的登徒子!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的同伴先走了,姑娘可否抽出点时间与我聊聊?」来人将伞微微一抬,好心提醒道,他笑意温和,「我乃白泽,这天地间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姑娘可有兴趣与我做个交易?」 …… 就在魏箐好奇打量来人时,星河早已偷偷离开,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同伴」是否会死在白泽手下。 他由人转化为邪妖,力量非凡,魏箐一个由妖转化的次等邪妖,要不是骗来了信仰之力,有什么资格作为他的同伴? 她若能解决棘手的白泽,到时候再承认也不迟。 星河随手摘下路边的竹叶,轻按于唇间,一唿一吸间,流畅清亮的音调逸于唇齿间,宛转悠扬。 这是他在边关时唯一的娱乐。 以星空为被,以松软的黄沙为榻,他的乐器是父亲在他六岁时亲手做的陶埙。 他年幼时淘气,父亲总愁他性子不定,耐性不足,这在战场上对于一个战士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没有稳重的性子便会沉不住气,掉入敌人的陷阱;没有足够的耐力在围剿敌人时会让人急功近利,损兵折将不说,还容易丢了性命。 也不知道是谁出的馊主意,父亲特地给他做了一个陶埙,试图用音律培养他的耐性,记得父亲当时做着青天白日梦,说岳家都是粗人,万一让他培养出一个懂音律的状元公子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然而直到父亲身死,他还吹不会一首完整的曲子,岳家祖坟也被那昏君让人挖空了。 改朝换代已过去百年,这一百年的时间足够长,长到他耐下性子找了世间最精通音律的大师学会吹陶埙。 然而这首曲子还未吹完,音调戛然而止,发出最后一声刺耳尖锐的结尾—— 带着杀意的剑气破空而来,二话不说指向他的喉间,他的反应已经很快,却没有快过执剑之人的速度,擦肩而过时,他脖颈侧间浮现一道血迹,阴寒气息顺着这一道小小的口子浸入体内,星河不可置信地抬头,只见一个身着玄青色衣袍的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脚尖轻踮于小小的竹叶之上。 玄青色衣袍黑不见底,来人黑髮黑眸,形销骨立,这身黑袍与其说是穿,不如说是挂在一副枯骨上。 少年手中的长剑薄如蝉翼,阴气凛然,这让星河很快认出来,此人正是名声响彻六界的宿淮。 他与黑夜融为一体,可似乎连月色都更偏爱他几分,勾勒出他的轮廓,又轻轻落在肩头,盛起一片光辉盈月,照映出他游离于世的孤傲与淡漠。 百闻不如一见。 几乎所有见过宿淮的人都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一传二,二传百,宿淮由此威名远扬,而这传言中却从未提及过他生了一副比他的气势更惊艷的相貌—— 人人都爱遥望天上的月亮。 人生可真是不公平啊。 星河轻嘆一声。 他如尘埃,于脏土腐叶中挣扎求生;有些人自暴自弃,惹下滔天大祸,可悔过自新后依旧被偏爱。 像他如此高高在上的人,可曾体会过他们无处可说的委屈? 他可真是……最讨厌这样的人了! 他想要这世间所有人给他陪葬! 「你就是宿淮?」星河的视线移向他手中的长剑,这柄剑同它主人一样大名鼎鼎,此刻银冷的剑身上沾满了血色,一滴一滴坠入土壤。 剑上不止有他的血,还有别的邪妖。 宿淮是先杀了其余邪妖,匆匆赶来。 连擦血的功夫都不留,以为他像别的垃圾一样好杀,这么看不起他? 宿淮眸色淡漠,看他的目光仿若看一个死物。 星河明白饶是他如何用言语激怒,宿淮也不会说一个字,因为他在战场上对死人也是这样的。 第121页 真是个无趣的人。 这时他突然想起一个趣闻,他嘴角一勾,扬声道:「那位备受众人爱戴的太子殿下可知你那龌龊的心思?」 宿淮眉梢微动,抬剑手腕一转,长剑指向星河的眉心,顿时盛满杀意。 星河笑意加深,这才有意思。 「让我看看太子殿下都教了你什么。」 …… 嘭—— 半山被无形剑气从中切开,砸向地面粉身碎骨。 不过短短一刻钟,以声声巨响响彻山谷,直到山体滑落,裊裊尘烟包裹着两道身影,烟尘散去,地面开裂,周围竹林或高或低,砍断的残肢七零八落,一片狼藉,宿淮执剑没入星河胸口,血洼顺着裂缝流入泥土,谁输谁赢,已见分晓。 这场打斗分出了胜负,比星河想像中还要快。 两人接手不过数十招,他便开始招架不住,步步紧退,这是他头一次被逼到这份上。极近的距离下,星河无意间看清了宿淮的眼神,麻木无神,他心中一颤,头一次开始正视眼前的对手,可是太迟了。 还真被魏箐说准了,他轻敌了。 传闻宿淮曾被六界众人联合起来讨伐,他不说二话,打伤一片。防止他惹下更大的祸端,其父母为他寻了一处安宁之地,设下重重结界,八个哥哥轮流看守,与世隔绝五十年,修身养性。 传闻不假,但也不真。 他还以为宿淮不过是个有点实力的疯子,没想到他是一只连自己性命也不放在眼里的疯狗,而若要论疯了的程度只会比他们邪妖更甚! 眼前不过剑光一闪,他根本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冰凉的触感先一步袭击大脑,再然后视觉才后知后觉有了反应,他看到长剑在不知何时没入他的心脏,将他牢牢钉在了地上。 地面震裂,连同一起破碎的还有他的心脏。 宿淮垂下眼眸,他依旧是一副心若寒灰的模样,可天生的压迫感和杀伐果断的气势并未随着停手消失,他整个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少年青涩的模样和盛满杀意的气势截然矛盾,他盯着眼前被鲜血浸透了的胸襟,似乎是在走神,完全没有把对手放在眼里。 他一直信奉一个人生准则,他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 星河眉梢一抬,年少时不可一世的特质从未在他身上消失:「喂,你知不知道他的尸骨被埋在哪里。」 似乎是某个字眼触动到了宿淮麻木的神经,他眼帘微颤,终于将视线移到星河的脸上,他缓缓转动着黑眸,黑潭深不见底,看不出情绪,星河却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一抹可能连眼眸主人都没察觉的,无法形容的哀伤,这让他产生一丝错觉—— 宿淮其实已经死了。 宿淮盯看着星河许久,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声线沙哑,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刚才撑伞那娘娘腔是白泽吧,你同他关系这么好,他没和你说过?」 星河浮现死气的面容带起一抹不加掩饰的嘲讽,高高在上的神君活得还不如他们邪妖痛快,可悲可怜。 「谁说他神形俱灭了?」捕捉到宿淮眼中无法遮掩的痛苦,虽然细微,虽然一闪而过,可星河觉得他赢了,他露出恶意的微笑,痛快笑道,「听闻太子殿下出生时苍穹破空,百鸟朝凤,余音绕樑整整三日庆祝他的诞生,作为天地钦定的天帝,谁能算到他本该圆满的结局会是挫骨扬灰呢,你说对吧?」 挫骨……扬灰? 宿淮眉眼一凝,视线中只有星河张狂的笑意,一声声迴荡在他耳边,他紧握剑柄缓缓转动,直到将手下败将的心脏捣烂搅碎,接着他又将剑拔出刺入了他的喉间,将他聒噪的笑声永远封止。 宿淮冷声道:「你不配提他。」 星河顿时吐出一大口血,他还没断气,不过也快了。 宿淮手段越残忍,星河感到越痛快,他要他的仇人余生都要承受巨大的痛苦,直到死亡! 还有什么比这更有报復的快/感吗? 星河又笑了,内脏碎块混着黑血从嘴角大滩流出,碎块卡在他的喉咙无法说话,他吞下喉间血肉,像一头倔强的野兽,濒死前依旧偏执地要向仇人咬下一块肉来,他撕扯着破碎的声带,用破空又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地恨道:「你……怎么……不……和他……一起……去……死?」 宿淮没有回答,他紧绷的嘴角似乎已经暴露了这个答案,他收回利剑,转身离开。 可走了不过三步,利剑再次夺空而出,宿淮这次连头都没有回,垂在身侧的手一转一动,长剑听从主人的命令,将躺在地上的人贯穿挑起,从剑刃到剑柄,尽数没入其腹部,将其钉在身后的山壁上。 这一次星河终于气数已尽,四肢都无力垂下,剑一离开他的身体,承受了巨大冲击力的半山山壁轰然倒塌,巨石碎块纷纷砸落,掩盖了这副被血浸透了的破碎尸骨。 暗夜之下,竹林恢復平静,乌云遮住弯月,再也看不到月光。 察觉到宿淮动手前,星河问过自己,若他没有轻敌,这一战是他赢还是他输? 他想,他会赢。 他还是会赢。 他从来不会输。 第55章 天边异动非凡, 似乎连带着天地一同震盪,随着一声尖锐的鸟啸,一道诡异的红光几乎铺满半边天空。 第122页 云端之上, 穿着各色衣袍的人类修士立于剑上, 一个个神情严峻, 快速朝一个方向飞去。山地之间,长相怪异的妖兽也纷纷出入,即将靠近天际时纷纷化为人形, 同穿着金色盔甲的天兵天将们一同战斗。 三界之间互有龃龉, 可今晚,面对邪妖, 久违地统一了战线。 今晚註定不会平静。 黑夜笼罩下,昏暗的各处角落藏着看不见的杀机, 天边血色瀰漫,将洁白的月亮也染红了。 动乱四起, 人界已然成为了最终战场,龙战鱼骇。 星河捂着胸口和腹部的伤口, 靠在一旁的山壁上喘息。 在被宿淮刺入第一剑时,他便开启了自己的异域, 打算假死逃脱。可虽有异域帮他伪造虚假的场面, 他身上的伤口却是实打实的,并且这两剑毁了他近七成的功力, 他感觉到身上的元气正在快速流失。 这时, 一旁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一群村民背着大包小包出现, 他们之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甚至还有襁褓中的婴儿。 他们许是看到周围异动,所以上山来找处庇身之所。 其中一个身着粗布补丁的中年男人大胆上前问道:「这位……小兄弟,你这伤……可还好?我身上还有点药,你需要吗?」 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 有时候人类的善良往往将他们引入绝路。 星河露出虚弱的微笑:「麻烦大哥了,我身受重伤,可否劳烦大哥帮我敷下药?」 中年男人似乎是这群人的领头,想了想便招唿身后的村民坐下休息一会儿,帮忙敷完药后还好心地将人一起带去他们在山谷中的藏身之所。 狭小山洞中燃起火光,不一会儿,悽厉的惨叫声响起,火光回归黯淡,山洞里多了十几具枯干的人尸,他们像是晒干的丝瓜球,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肤褶皱干巴巴贴在骨架上。 将最后一个男人扔在地上,星河满足地舒了口气。吸食的元气已将他身上的小伤口恢復了七七八八,可胸口和腹部被捅穿的伤口却没有癒合的迹象,且吃下的元气似乎并没有凝聚在体内,反而在不停的流失。 除了宿淮本人,还有一则传闻与他有关,便是他手中的那柄剑,入体伤口不愈。 星河自嘲一声,并无所谓。 他们邪妖的身体本来也就是一个壳子,吃人类的元气保持人样罢了,既然伤口影响了元气的凝聚,那便多吃点人,无伤大雅。 星河离开山洞,快速流食的元气让他迷了路,不知怎么走到了之前路过的石碑旁。 这里在不久前似乎也发生过一场大战,地面塌陷,周围竹林倾倒一片凌乱不堪,唯有石碑旁一圈干净整洁。 一个同样穿着黑衣的男人静静伫立在旁。 星河一愣,颇有些出乎意料,低头行礼道:「主上。」 被唤作「主上」的男人转过身,他戴着一个同色面具遮盖住面容,看不清样貌,只能听到他柔和的声线,带着春日暖风轻抚的力度,似乎能化解一切不安与恐惧。 「我允你活命,帮我做一件事,可否?」 星河缓缓笑起来,为什么不呢?他还想留着命去报仇呢。 …… 天色渐暗,即将迎来夜晚,山脚下小村庄的泥路上已空无一人,众人紧闭窗户,只能看到炊烟裊裊,与微弱的烛光。 星河随便找了块石头枕在脑后,百无聊赖。 活着真的很无聊。 他吃下主上给的丹药疗伤,一觉便睡了四百多年,醒来后胸前和腹部的伤口依旧未能痊癒,好在大部分元气能保留在体能运转,降低了吸食元气的频率。 醒过来的十多年,他抓人类吃人气,导致山下的人类人人自危,传言山上有只兇勐的野兽,还会下山觅食,因此他们一到天黑便足不出户。 听说人间现在也在打仗。 果然不论从前还是往后,每一个朝代都不会缺战争,杀戮和争夺是人类的天性。 人类到底究竟有什么值得天道偏爱的? 现如今六界,除了人界,其余五界消失踪迹,躲的躲藏的藏,不似从前外患内忧,如今只有人类内乱。不知想到什么,星河嘲讽笑出声,难不成天道以为只留着人类,人类之间便会和平相处? 夜深,村落里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时间安静极了。通往山上的小路上却响起一道脚步声,窸窸窣窣的,来人喘着粗气,似乎抱着重物。 听到熟悉的声音,星河勾起一抹瞭然的笑。 他的晚餐来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快步走至河边,她没有提着灯,却准确地走到建在河边的石塔前,她拢了拢怀中的破布裹紧,嘴里不停念叨:「不要怪我,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是个女娃,要怪就怪你那狠心的父母……」 她的语气慌乱既镇定,这事她干过很多次,但依旧怕遭到报应,可她是收了钱干这事的,钱货两清,她又心虚愧疚个什么? 如是想着,女人毫不犹豫将孩子扔进石塔里,恍然不闻背后嘹亮的哭声,快步离开。 星河背着手慢悠悠走到石塔前,将弃婴捡出,她身上的破被子被扔在一边,皱巴巴的小脸又丑又红,还沾着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白色胎脂,这孩子瞧着今晚刚出生,一个时辰也不到。 「真新鲜。」 「你爹娘不要你,与其让你活生生饿死,不如让我来结束你的苦难,你觉得如何?」 第123页 …… 水面一阵震盪,星河蹲下身洗了个手,他吃饱喝足心情很不错,他随意一瞥,只见水面之下的层叠白骨中竟生出了一朵白莲。 这朵白莲似乎是得到某个机缘应天地而生,是只天生地长的莲花妖,说是天道宠儿也不为过,这朵白莲是替天行道来了? 河中的怨气在他的炼化下非比寻常,相信再过不久就能完成主上的交代,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妖怎会是他的对手? 天道如今是又坏了脑子? 那他倒是要看看,这只小妖要如何替天行道! …… 时间过得很快,人类的战乱结束了,又过了几年山下几个村落合併,重新命名为「合莲镇」,这意味着他能吃的元气更多了。 河里的莲花妖也快修炼成型,赶在满月前,星河杀光了住在这山头上所有的妖,他迫不及待等待他的好戏开场。 满月日,星河身上开始疼痛,尤其是贯穿胸口和腹部的伤口,脓血直流,又腥又臭。星河蜷缩在山洞里,他觉得自己像极了一条狼狈的丧家犬,可悲可笑。 今日的满月似乎不同以往,不知哪儿来的充沛灵气在山间四溢,竟流进了这处极深的山洞里,这一丝干净的灵气向他扑面而来,慢慢的,柔和地包围着他,静谧又平和,他伤处的痛感似乎也被减弱了,舒服得让他合上双眼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星河是被哭声吵醒的。这二十多年来相似的哭声他听过无数遍,今天来得正好,正好给他当早餐补补。 他起身幻形掩盖伤口,慢悠悠走到河边,一个身着白裙的少女正费力地将孩子从石塔中抱出,她也是被这道哭声吵醒的。 听到身后的动静,少女转过身,眼中清澈如碧空,她歪着脑袋,懵懂无知:「你是谁?」 星河缓缓勾出一个微笑:「我是住在这个山头的妖,你是谁?」 少女眨了眨眼,正要开口回答—— 一股巨大的推力突然出现,陆霜白身形一晃,等他稳住脚步时面前两人相遇的场景已经变成了一片黑暗,星河躁怒的声音迴荡在陆霜白脑中:「滚!」 「滚出去!」 「滚出我的脑中!滚!滚!」 这里是岳星河的脑中,每一声「滚」似乎都带着巨大的杀意,像是沙漠中的龙捲风扑面而来,陆霜白被这无形的攻击逼得步步紧退,就在这时,他的背后升起一股源源不断的暖流,耳边传来宿淮镇定的声音:「继续。」 来自宿淮传输的力量让陆霜白再次进入星河的回忆,可这时对方已经意识到有人闯入了他的记忆中,陆霜白看到的记忆开始变得混乱,也看到了和白方录所说不同的故事。 一个貌美妇人身怀六甲,挺着大肚子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混入流民中往边关一路乞讨,终于碰上了从边关逃亡,赶去京城復仇的少年。 「阿星,阿星!」 听到熟悉的唿喊,赶路的少年停下脚步,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面黄肌瘦的人:「长、长嫂?」 「岳家只有我一人逃了出来,是母亲,母亲……」妇人泪如雨下,哽咽道,「母亲一人匹敌数十暗卫,挡在我身前,让我从暗道逃脱……」 「阿星,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长兄呢?」妇人一路逃亡,担惊受怕,怕被发现不敢打探有关岳家的消息,因此并不清楚其余家人的具体情况。 他的长兄在哪儿? 他长兄的头颅被挂在京城城墙上,他的身躯被扔在了边关的山崖下。 他应该怎么回答? 沉默半晌,星河才哑声道:「我被父兄护着,藏在他们的尸首下才逃出生天。」 妇人也只是怀着侥倖询问,听到早有所料的答案,她暗下眼神,停止了哭泣,再抬眼时眼中已是决绝:「我们离开这里,这是他们用命给我们寻的生路。」 妇人拖着少年的手臂妖离开,可对方一动不动,脚尖固执地向着京城的方向。妇人摸着自己的肚子,暗示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见少年不动,妇人又道:「你长兄三月前来信,他已给孩子取了名,叫清瑜。」 清瑜,岳清瑜。 少年在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字,许久,他终于妥协:「走!」 两人前有追兵后有堵截,只能往偏僻处流亡逃跑,更何况当时妇人已经怀孕八月有余,长期的流亡让她瘦骨嶙峋,为了保全大哥剩下的唯一孩子,两人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他想,若无意外,这孩子也是将来岳家唯一的血脉。 严密的搜查并没有发现两人的踪迹,没过多久,昏庸的皇帝放出消息说只要岳家余孽投降,就将岳家人收入棺内,入土为安。 这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他不傻,他不是皇帝那样的蠢货。 孩子降世那日,长嫂体虚力竭,血崩而亡,他寻了一处宁静之地将其埋下。几日后,他听说城墙上多出了一颗沾着泥土的人头。 昏庸的皇帝还是找到了他们的踪迹,只不过晚了一步,不甘之下竟让人将他长嫂的尸骨挖了出来…… 怀抱着嗷嗷待哺的新生小儿,他平復心中汹涌的杀意,最终决定带着孩子继续逃亡。 他虽有三个侄儿两个侄女,却不曾有过照顾孩子的经验,孩子跟着他风餐露宿,饿得跟只瘦猴儿一样。为了孩子能平安长大,他不得已找了处偏僻的村子,换名改姓带着孩子生活,养了三年终于将侄儿养得白白胖胖。 第124页 某年村子遭受洪灾,沖毁了近八成田地,冬季便没有了粮食。那年冬天村子里很多人活活饿死,为了活命,他只能不时上山打猎,怕孩子受冻将人留在屋中。 可那天,不过一个早晨,两个时辰而已,他唯一的亲人也走了。 他背着獐子回家,大门未关,桌椅倒塌,家中不见侄儿的身影,显然孩子被人掳走了。一时之间他以为追兵找到了他们,惊慌错乱之际一阵奇异的肉香传入他的鼻中…… 人被逼到了绝境,便无所畏惧,多么丧心病狂的事也能干得出来。 他们被天灾逼到绝境,而他被人祸。 后来,他将联手共谋的三家人屠杀殆尽。 他们说孩子被他养得很好,比同村孩子壮实,即使挨着饿肉也多,这是他们动手的第一个原因。 第二个则是因为他和侄儿是外乡人,他们料定他一个大人翻不起什么风波,即使反抗,一人也难敌四手。 关于这一点,他们错得离谱,对付他们这些没有武功的普通人,他的身手绰绰有余。不过有一点他们说对了,如他们所说,村里其余人在得知他杀了人后,纷纷讨伐他,平日笑脸相迎的邻里皆反目成仇,说他是魔鬼,说他是刽子手。 他们是真的不知道他的侄子是因何而死吗? 他只是为自己唯一的亲人报仇而已,为什么他又错了? 既然他有错,那就一错到底吧…… 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那天,热气腾腾的鲜血扑洒在身上,足够暖和他冻僵的身子,他杀红了眼,一个又一个,直到最后一个,他倒在漫天大雪里,任由死亡降临。 兴许是坏事做多了,老天爷也不放过,再次睁开双眼,他变成了邪妖。 他的二哥在刑部任职,他记得二哥曾同他说过,对于犯人来说,最大的惩罚不是死亡,而是被关在监牢里一天天无望地倒数着日子,他的日子不是倒计时,这个世界却是他的牢笼。 他离开了空无一人的村子,他永远变成了一个人。 第56章 画面一转, 今晚是满月。 圆月高挂,熟悉的痛意开始遍布全身,意识模煳之际, 一道白色的身影走进山洞, 少女温热的手心贴在他额头, 嘆息一声后,往他嘴里餵了一颗白色的莲子。 陆霜白试图走到少女面前看看她的模样,可也不知为何, 无论他怎么变换角度, 他只能看到少女的背影。 「阿瑜?」 「你回来看小叔了吗?」 上次小叔发热,你也是整夜靠在小叔身上, 小小年纪就这么乖巧懂事,不愧是我的好阿瑜, 比小叔我强多了…… 小叔半辈子保家卫国,可到头来也想不通自己保护的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保护的好人比坏人多,还是坏人比好人多呢? 要是你, 你一定会安慰小叔保护了好人,这是好事。 可他也保护了坏人, 坏人欺负好人, 还害得你不过三岁就离开了这世间,你爹爹肯定很生气, 小叔又要挨你爹爹的揍了。 挨骂也好, 挨揍也罢, 小叔想你, 想你们了…… 「阿瑜,带我走吧……」 …… 回忆往往带着充沛的个人情感, 人们也许会忘记一些令自己感到愉快的时光,但对于痛苦的回忆,每当回想时只会划下又一道新伤口。 陆霜白无声地嘆了一口气。 阿瑜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支撑着岳星河活着的希望,他本打算养大阿瑜后再去报仇,可人算不如天算,阿瑜还是死于人性的恶。 这种「人性的恶」是当年岳星河活着时,即使被效忠的帝王屠杀满门时也不曾有过的念头,可最终还是成了滋养星河化为邪妖的土壤。 当所有亲人离去,岳姓便也没了意义。 画面变化,陆霜白看到了一个背影,是星河的背影。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唯他一人站在熊熊大火中,毫髮无伤。他的脚下躺满了穿着两色朝服的文武官员,他的头顶上是身着黑衣的暗卫,一个个被钉在房檐屋顶上,死不瞑目。他们无一被利器穿膛而过,垂下的四肢像极了来索命的恶鬼。 「滴答——滴答——」 浓稠的血汇聚成流低落,其中一滴落在了星河的嘴角边,他伸舌一舔,品尝到了人间美味。 曾经神圣的金銮殿已然变成了魔鬼復仇的地狱。 大殿前方,身着龙袍的皇帝已两鬓髮白,星河惨无人道的屠杀让他歇斯底里,让他接近疯狂:「岳星河,你好大的胆子!」 「胆子?」星河转动头颅,低头一笑,下一秒,只见他抬脚一踢,躺倒在下的女人被飞踹至龙椅,剧烈的撞击让昏迷的女人勐然醒了过来,她吐出一口鲜血,哀求地看着颓然倒在地上的帝王:「陛下……救我……救我……」 此时此刻,传闻中倾国倾城的皇后娘娘,哪儿能见那半分曾经的雍容华贵? 「娘娘,听说是你向陛下提议挖出我长嫂的尸骨。」 「没有……不是,不是我……」貌美的女人不过桃李年华,是昏君最宠爱的继后,也是百姓们恨透了的妖妃,此刻女人却像条狗一样趴在他的面前,自诩高不可攀的曾经成了笑话。 「听说娘娘嫉妒我长嫂貌美,命人将她的脸皮揭下。」星河脸上浮现一个淡淡的微笑,「那现在呢,娘娘还是京城最美的女人吗?」 第125页 话音刚落,女人的脸顿时血肉模煳,两颗眼球从眼眶脱落,黑眸正正对着瘫倒在地的帝王。 「啊——」 「好痛好痛,我的脸我的脸!」 「救我救我——」 年老的帝王抖着手,极致的恐惧也让他脚下凝聚了一滩莫名的液体,他试图维持着身为帝王的威严,可颤抖的声线完全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岳家勾结敌国试图谋反,以下犯上,尔等欲孽竟对当朝皇后下此狠手,该株——」 话音戛然而止,就在刚刚,身旁的大活人凭空消失,温热的血液飞溅在他身上和脸上,一些甚至溅到了他的口中,留下了浓重的血腥味。 地上只剩染满血迹的凤冠霞帔。 面色惨白的帝王木然转动着眼球,他已经被恐惧吞没,浑然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朕痛惜岳家后继无人,给你一个重新改过的机会,只要你改过自新,不再谋害无辜之人,朕便允许你给岳家人收尸,光復岳家门楣。」 收尸? 星河陡然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声迴荡在大殿上,宛若一道道催命符。 多么可笑,岳家世代护卫边疆,忠君爱国,换来的却是满门屠戮,连一条狗都不能被容下! 「岳星河,你难道不想让你爹娘入土为安?!」 「入土为安?」星河笑道,「我的爹娘,我的大哥二哥,我的侄女侄子们,成了一具具无头尸首,被扔下悬崖深处,我找了数个日夜,只找到四散的断肢残骸,这么多人却凑不齐一具完整的尸体。」 「我将所有啃噬了尸体的山中野兽屠杀殆尽,我剖开它们的肚子,最后却只找到消化到一半的碎肉和断骨。」 星河低下身子,逼近皇帝:「你让我收什么尸,拿什么收,用什么安?」 岳家人应该在战场上为保护百姓而死去,不该因功高震主而死,更不该死在野兽腹中! 尿骚味更加浓了,星河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很可笑,他们岳家忠君,忠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帝王? 在死亡面前,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过是个会尿裤子的可悲老头,一个想求生的乞丐。 「是那妖妃迷惑了朕,她说你叛国,朕不过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朕要维护祖宗打下的江山,也要保护万千百姓。」 「不是朕的错,朕是君王,岂会犯错!」 星河昂着头,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莫名大火从皇帝的脚底窜起,瞬间将他恨了一辈子的人吞入其中。 「父亲,岳家所做的一切,值吗?」 …… 再一眨眼,眼前依旧是充满了火焰,而这次的火,发生在青云县。 三分之一个青云县几乎都在其中,以孤儿院为中心,向四周蔓延。 陆霜白站在孤儿院门口,看到熟悉的身影一下又一下撞/击孤儿院的铁门,可这铁门仿若被施了术法,纹丝不动。 以邪妖的力量来说,这不可能。 星河半个臂膀烧伤,依旧不知痛地继续撞/击大门,他试图从上空进入孤儿院,可每一次火焰都凝聚成一股股鞭子将他打落地面,阻止他的进入。 又一次失败后,他怒吼道:「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回答他的,是平静无望的黑色天空。 「别费力气了。」一道女声从门内传出,「今天这道门不会打开了。」 「你若恨我,大可打我骂我,我把我的长qiang给你,随你打骂,何必要用你的性命惩罚我!」星河化出长qiang重击,可大门依旧丝毫未损,「我不会让你再死一次!」 似乎是为了响应他的举动,四周的火势变得更加勐烈,直至将孩童的哭喊声完全淹没,不知过了多久,门后的女声虚弱地出声,这是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这是我要偿还的因果,以后我们两清。」 「不——」 「把门打开!琼珠,回来!」 「琼珠,别走——」 …… 大火烧至半夜,等火熄灭,被烧黑的大门终于能被打开。 星河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蹒跚前进,不顾一切将焦黑的尸骨埋入怀中。 月光皎洁明亮,这是唯一的光源。 他将人抱在怀中,依偎在她肩颈旁,感受她不见踪影的唿吸,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看不见月亮旁的星星,他才哑声道:「我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我让你很讨厌。」 你宁可去死,也不愿意再让我见你一面。 昏暗的光线下,陆霜白看到一滴透明的液体滴入土壤中,他不知道邪妖有没有眼泪,也许是从天而降的一滴雨,也许是他的错觉。 陆霜白静静站在一旁,此刻他忽然感觉庆幸,还好他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难过。 他又想,这样的悲痛欲绝,也许和老头去世时他感受到的一样吧,如果让他再经歷一遍,他不知道该如何承担。 …… 星辰漫天,轻柔的微风吹拂过脸庞,陆霜白看到两道坐在石墩上的身影。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名叫「琼珠」的少女,少女长得娇俏可爱,眼中充满了不谙世事的天真,她气鼓鼓地质问眼前的人:「你为什么从来不叫我的名字?」 星河眼皮一掀,无所谓道:「重要吗?」 第126页 琼珠:「当然!我们妖的名字多重要啊,除了父母取名,就是天地赐名。你叫我名字,我叫你名字,这才说明我们是一家人啊。」 星河一怔,侧头看向她,神情复杂。 琼珠耍赖着蹬腿:「叫嘛叫嘛,嘴长在你脸上不就是用来说话的嘛!」 见星河不为所动,她把果子往他怀里一扔,作势离开,星河见状连忙抓住她的手腕,紧皱的眉头像是在说「你这只蠢妖怎么这么麻烦!」,长在脸上的嘴巴还是乖乖妥协:「琼珠。」 「嗯嗯!我的名字是在我化为人形时天地赐名。」琼珠眼神亮起,坐回石凳上,「星河哥,你呢,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星河抬起头,今天也是星夜:「『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所以我父亲将我取名为星河。」 「好听,你的名字比我还好听!」琼珠是个捧场王,她指向满天星河的天空,「你看,天上都是你的名字,你的父亲肯定一直在陪着你。」 「星河哥,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清风拂过,抬起他嘴角的笑容。 少女真挚的誓言像一根羽毛轻挠着他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在他看不见的眼中,他不知他的双眼也如这漫天星河一样闪耀。 一股巨大的推力突然撞击陆霜白的腹部,再睁开眼时,他已出回忆。一睁眼,只见长qiang尖端带着无尽杀意直指着他,伴随着星河怒不可遏的脸:「你怎敢!!」 任谁被偷看了自己的隐私都会生气,他理解,但是他也不是什么很贱的人吧,为什么总想要他的命! 「小心!」宿淮将呆愣的人类一扯,迎上星河的攻击,两人破窗而出,飞至远处一幢高楼,来回不过三五招,一幢五层高的楼轰然倒塌,落石砸地,震天动地,强烈的冲击波瞬间震碎了整幢楼的窗户,玻璃如冰雹四溅,周围围观的妖鬼人急忙逃离现场。 「杀人啦,三部的老大杀人啦!」 「不要瞎说,我们老大正直善良,仁慈和蔼,是当今无愧的好瑞兽!」 「你们这群人妖,连个成语都不会用,别唧唧歪歪了,快跑啊!」 「骂谁人妖呢,活该你死得早,你这王八鬼!」 …… 嘭嘭嘭—— 只见烟尘瀰漫中,两道身影从断壁残垣飞跃而出,仅分开一瞬,下一秒两人又相撞在一起,空气波动震盪,带起周边尘土飞扬。 飞屑尘埃中,两人隔空对峙,宿淮双手背后,眉眼冰冷:「是谁告诉你陆霜白戴着的玉佩护主?」 星河嗤笑一声:「我是不是该笑你太天真了,你觉得我会说吗?」 第57章 「魏箐死了。」宿淮道。 宿淮的话让星河不禁想起当年天光乍泄, 一道强有力的封印冲破重重云层,就在六界众生的眼皮子底下,宿淮亲自将魏箐强制封印, 连带着天色异动, 封印之地寸草不生。 也是这道毋庸置疑的封印, 让群情激昂的邪妖望而生畏,丢盔弃甲,瞬间改变了战势。 要知道魏箐当年是邪妖领头之一, 除去她自身法力高深之外, 更重要的是她身上带有「信仰之力」,足够的信仰之力能让人成为半神, 也能让神仙法力更甚,对于邪妖来说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任何带有「信仰之力」的人,无法被抹杀, 若被伤害必反噬加害者。 当年民不聊生,人类走投无路, 求神求佛也求邪妖,魏箐半只脚踏入半神之门, 假以时日说不定会成为世间第一只成为半神的邪妖。 因此那道封印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言而知。 那是当年宿淮顶盛之际的力量,如今的宿淮可没法比, 也就是说, 宿淮虽然是施加封印之人, 可如今的他解不开魏箐的封印。 魏箐要么是在封印之力最微弱之时自己突破, 但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封印除了压制的作用,还会削弱被封印之人的力量, 魏箐被封印近五百年,能活着已经是命硬了,所以封印是被人为破坏的。 宿淮见星河神色如常,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破坏封印的是邪妖,而且是魏箐和星河共同认识的人,他只说「魏箐死了」,并没有说她是怎么死的,是自我了结,还是被杀。 这两者之间有大不同,若邪妖好杀,第三外交部里也不会关了那么多。 「你既不说,那也无碍。」宿淮神色冷淡,他右手一伸,一柄寒白的长剑横空出现在他手中。 「又见面了……」星河低声喃喃道。 这把剑是宿淮聚集三界宝物,亲自打造而成。由南极寒冰淬鍊,打造完成后浸泡在忘川河中整整七七四十九日,削铁如泥,至阴至寒。 忘川河划分黄泉路和冥府,喝了孟婆熬制的孟婆汤便可过桥投胎转世。 有些凡人不愿喝孟婆汤忘却前尘,便跳入忘川河中,灵魂被困千年,被凶魂恶鬼撕咬,无法逃脱,只能看着爱人一次次投胎转世路过奈何桥,百年酷刑等一眼前世尘缘,这是凡人不喝孟婆汤的惩罚。 而对神仙妖魔来说,忘川河也是禁地。忘川河水极热极寒,河内流淌着的是六界众生的苦与泪,酸苦干涩,也因此封印着百年前穷凶极恶的魔物,浑浊的河水只一滴便能让魂魄痛不欲生,长时间的接触还会使元神受损或灭亡。 这把剑就是受尽了污浊血水,日夜为骯脏之物咬噬炼成,虽未被赐名,却令三界之人皆闻风丧胆。 第127页 一旦被此剑刺穿,伤口根本不可能癒合,每月月圆之际都要忍受冰寒刺骨的痛楚,生不如死。就连使用者,若使用时间过长也会被此剑反噬,是一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神器。 当年就是这柄剑将他钉柱在悬崖之上,一剑毁了他三成功力,第二剑又毁了他剩下的五成功力,他假死逃脱,逃到偏僻的莲花山上苟且偷生,也因此遇到了琼珠。 琼珠…… 他有多久没有念过这个名字了? 听说这把剑还有一个传闻,今日正好来验验真假。 「宿淮,你可知你被封印记忆的原因?」星河扬声继续道,「自你醒来后,可曾见过你那八个好哥哥?」 宿淮手腕一转,将剑刃对向前方:「你想激怒我,为何?」 「你打赢我,我就告诉你啊。」 星河眼帘一掀,单手一转手中的长qiang,率先向宿淮刺去。 宿淮举剑一挡,双脚发力,从半空中跃起便对着星河胸口重重一踹,将其连退多步,宿淮没有停下攻击,继续飞身发动攻击。 星河手持一把通体漆黑的长qiang,红缨飘荡,带着嗜血的杀意,在主人的挥舞下抗住对方的重重一击,「锵——」qiang头与剑身紧贴着擦过,火星四溅,两人错身而过再次相对而立。 他的颈部赫然出现一道血痕,熟悉的冷意浸入四肢百骸,宿淮伤了他,而他连宿淮的衣角都没碰到。 即使被封印了部分法力,依旧游刃有余吗…… 这个男人,强得超乎他的想像。 后退几步,星河掌心未动,右手五指挣开又併拢,他的手筋被震得发麻,他的左手已被折断,仅凭着单手挥舞着长枪,可他依旧牢牢握着长qiang,可见臂力之强。作为战士,一旦上了战场,便绝不能丢弃自己的武器,除非身死。 星河眉目锋利,眼底晦涩不明,持qiang的双手一沉,红缨如吸满了鲜血,红光一闪,红缨变成无数血箭,破空而去。 宿淮面色一沉,五指一张形成一股气流,面对近在咫尺的血箭不退不让,挥动着手掌以柔克刚,将一支支血箭包裹在以气形成的圆球中,这时星河闪现在他面前,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势,qiang头直指宿淮,就在这时,宿淮双膝向后一弯,以仰身的姿势险险擦过眼球,右手一挽,自下而上一剑砍断星河双腿的筋脉,寒气入骨,星河站立不稳,直直下坠。 这是极为漂亮的一剑,使剑之人脚踏虚空凌云步,轻盈如燕,在半空中不曾停顿,一个翻身下跃,身姿挺拔笔直,人剑合一,犹如幻化成一把巨大的利剑直插向下。 视线中,宿淮再次聚起风刃,混合着星河的红缨血箭,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伴他而来,刺穿他的四肢,将其钉在地面上,带起一阵沙土尘埃。流入四肢百骸的烧灼感与至阴寒气交替,痛苦难耐中星河喷出一口带着碎肉的血沫,他无法维持「陆霜白」的外表,甚至无法维持幻化之力,露出了他的真实模样—— 少年面庞,苍苍白髮。 他胸腔处塌陷一片,和腹部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流着脓黑的血液,溃烂腐臭,即使一身黑衣,也掩盖不住被血浸透的布料。 这是他穿上人皮的原因。 这百年来,他的力量一直未曾恢復过,每当圆月之夜,他的伤口犹如被囚禁在阴寒刺骨的忘川,甚至维持不住自己的化形。 他心高气傲,不愿以这身破败的模样现身,他其实也不屑利用别人的外表苟活,但别无他法。 他脱力地躺在地面上,湛蓝的天空下,一把寒光剑刃带着不可忽视的力量指向他的心脏,他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歷史重演,他又输了…… 他向来不服输,但是这次心甘情愿。 疼痛并没有如期到来,星河睁开双眼,落入眼帘的是剑的尖端,剑的主人一如既往,如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宣判他的无期徒刑:「天地可鑑,第三外交部现负责人宿淮遵从天地律法,以公正廉明之心宣判邪妖岳星河关入暗夜塔,永无出塔之日。」 「这算什么?宿淮,你在可怜我吗?」星河被绑上特制的锁妖绳,挣扎咆哮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啊,你的剑不是唯一能斩杀邪妖的武器!」 「如今世道,邪妖没有死刑,只有无期徒刑。」宿淮道,「这是第三外交部的律法,毋庸质疑。」 宿淮沉静的瞳孔中倒映出他震怒的脸,对视下,星河竟奇异地平静下来,他突然发现以前的宿淮虽也冷淡疏离,但至少还会被他激怒,还带着一点儿人气。 「宿淮,落得和我一般下场,你可恨,可怨,可……悔?」 「你后悔了?」 星河一怔,他后悔吗? 是的,他后悔了。 他以欺骗琼珠的善心为乐,以玩弄琼珠的感情为趣,让琼珠亲手葬送了那些弃婴的性命,琼珠自责之下走火入魔,最后被他炼化的煞气侵蚀,亲手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他自以为是,用万人魂魄制造聚魂丹復活了琼珠,让她失去了復世的可能。 在最后一刻,他还恨她,他以为是琼珠恢復记忆后想要报復他,所以不愿打开那扇大门。 明明是天道! 是天道设下了那扇固若金汤的大门! 与天为敌,他输得一败涂地! 「那是木夕的诅咒,不是异域。」星河继续道,「想要解开诅咒,只有找到木夕,杀了她。」 第128页 宿淮:「怎么找到她?」 星河:「她想要陆霜白,你不用找,她会来的。」 宿淮:「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他后悔,他好后悔那晚他又听信了木夕的话,继续助纣为虐,让一个个孩子送死。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若当日阿瑜遇到心善之人保护他,他定不会葬于恶人腹中,可真当他遇到了愿意保护弃婴的琼珠,他却像戏弄寻食的蚂蚁一样玩弄她的善心! 多讽刺啊! 他这一生都在不停地失去,失去父母,失去手足,失去亲人,像他这样的人,为何不早早死去? 他做了很多坏事,最后想做点好事,为了琼珠。 如果那晚他死在宿淮的剑下,他就不会遇见琼珠,琼珠也不会死,她会快快乐乐长大,在莲花山上和真正的妖一起生活,看遍她喜欢的星夜。 他想,琼珠肯定非常讨厌他吧,不然为何要与他划清界限呢? 他攥紧疼痛的胸口,是宿淮又伤了他吗,为什么比圆月时还要疼? 「你讨厌我,是不是也恰恰说明了你心里有我……」 遥望碧蓝天空,星河抬手展开异域,布置独属于他的美梦。 他的耳边终于响起了他追寻已久的声音—— 「星河哥,快来看星星啦!」 第58章 陆霜白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两个非人类打斗, 然而眼前震天动地的动静依旧让他目不转睛,他恍然明白了自己的武力值。 不是他太强,而是傲因太弱, 所以连他也能打, 至于魏箐和岳星河, 那大概就是邪妖真正的实力,难怪挨打的是他。 「这是你画的?」白方录捡起符篆,细细打量, 赞赏道, 「练笔流畅,威力浑厚, 不错。不过对邪妖来说效果还是差了点,现在的水平只能看到对方情绪起伏比较大的记忆片段。」 「你懂?」陆霜白感到惊奇, 他还以为妖都是撸起袖子就干的。 「略知皮毛。」白方录不知从哪掏出一本连封面都掉光的小册子,递给陆霜白, 「我有一好友,一手符篆出神入化, 他离开前送了我一本画符篆的书,放在我这也没什么用, 就当作……重逢礼吧。」 白方录看了看天色:「我得走了。」 「你不等宿淮来吗?」 白方录一哽, 沉痛道:「一看到那孩子就想起我欠了七百六十八张的罚单。」 陆霜白:「……」 不得了。 「我走了,改日再见。」 白方录一脚踏上窗台, 转头提醒, 「哦对了, 你们再去一趟莲花山吧。」 陆霜白忽然想起看到的某些记忆片段, 忙道:「是你让魏箐……」 话没说完,白方录制止道:「嘘——」 他指了指上方, 「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 「她向你要了什么?」 「她向我要了一个答案。」白方录说,「下次,下次告诉你吧,我们很快就会见面。」 说完,他脚尖一踮,转眼便消失在眼前。 …… 同一时间的莲花山上,应尚和崔岩盯着河中层层叠叠的尸骨,面若死灰。 事情还要从今天早上说起。 今天一早,崔岩终于醒来,以防万一,应尚忍痛拨通了沈钱钱的视频通话。 沈钱钱虽然爱钱如命,但是个十分有爱心的好妖,再加上妖族天生对幼崽的爱护,打通视频时沈钱钱难得愿意当免费保姆,正在教糖糖看图说话。 两人也不知怎得说起罚款的事,应尚怜爱地看着糖糖,苦心教导:「糖糖乖,以后要是看到那个姓宿的叔叔,可千万别在水里冒头了,要罚款的。」 糖糖苦着脸控诉:「蚌埠住了。」 「哎哟瞧瞧咱们妖界的教育,不是蚌不住了,是绷不住了。」应尚痛心疾首,「绷不住也得绷住啊,咱么做妖的就是要能屈能伸,该省省该花花,大难临头保命第一。」 糖糖垮着脸,想了想,还是坚定摇摇头:「臭,蚌不住了。」 应尚一拍大腿,恨不得钻进屏幕里好好说教一番。 崔岩思索道:「糖糖说的臭,莫非河里有什么东西?」 他们虽然已经调查过,但众所周知幼崽嗅觉灵敏,再去检查一遍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两人挂断电话,立马上莲花山,又仔仔细细查了一遍,连草堆里的蚂蚁窝都不放过,依旧一无所获。正当两人准备下山时,河面突然出现无数小型旋涡,清澈的河面顿时污浊不堪,同时,一阵恶臭瀰漫,像是堆积了百年的腐烂臭味一股脑儿直冲鼻腔,熏得两人干呕不止。 强烈的臭味随着浓郁又怪异的怨气瀰漫,直冲云霄,等两人缓过神再次看向河中时,眼前的场景不禁令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白骨,无数具大小不一的骨架,被或深或浅地埋入了淤泥里,偶有露出肢体的一部分,在水面的折射动盪下,白骨宛若白色枯枝在淤泥中无孔不入,肆意生长。 这里居然被人布下了难以察觉的隐藏结界! 最上面飘着四具尸体,是派来调查案子的四个小妖,他们的尸骨已经开始腐烂,只能凭藉着穿着区分,崔岩将四人尸骨收好,放置在一旁,准备晚点带回三部。 再往下区分,是不知被埋了多少年的尸骨,其中有有人类的脚掌,也有野兽的断尾,仔细一看,甚至还有巨大如躯体的头骨,它们层层叠叠,深埋于浑浊泥土中,相交而叠。 第129页 这条河宛如一个巨大的时间坟场,白骨颜色深浅不一,腐烂在淤泥之下,无法想像其中到底深埋了多少人。 合莲镇属于应尚的管辖范围,应尚哆嗦着嘴唇:「世界末日来了吗……」 崔岩无声嘆了口气,默默为应尚默哀。 在自个的地盘上出了这等子事,的确不如世界末日来临了。 等宿淮和陆霜白带人赶到时看到的便是应某人手捏不知名小草,失魂落魄地扯着叶片:「我完了,我还没完,我完了,我还没完……」 「出息。」宿淮踹了应尚一脚,问道:「怎么回事?」 应尚僵硬躺平,答:「不知道。」 崔岩对于自家老大这怂样深感无奈,上前解释:「这座山上有一个结界,是为了掩盖河中被人为炼化的煞气和怨气,按理来说早该出事了,但这么多年一直被压制着,相安无事。」 这些煞气和怨气包含了人妖鬼,甚至来自于魔族,难以计算数量。 「老大!有人来了!」一头橘发的小妖高喊一声,声线嘹亮高昂。 陆霜白记得他的原身似乎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红隼,负责布置结界。 结界外,李栋国抱着孩子徘徊,他先去了酒店,被告知从幽都来的几人一早便上了山,可是山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们又去哪了? 李栋国怀中抱着一个小男孩,满脸通红,似乎是病了。 抱着生病的孙子,李栋国又是慌乱又是着急,早没了之前事不关己的镇定。 宿淮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孩子,示意橘毛将人放行。 李栋国眼前突然出现一群人,说不害怕是假的,忍着恐惧,他走近宿淮几人:「我知道你们能救我孙子。」 李栋国单手从兜里掏出一块泛旧的手帕,他将信保存得很好,拿出来时几乎全新:「琼珠说,等到时机成熟,让我交给能做主的人。我想,她说的大约就是今天。」 信? 陆霜白突然冒出一个猜想,莫非这信也是因为白方录,是他让琼珠托人交付的? 「琼珠?」宿淮目光灼灼,「你确定她叫琼珠?」 「我确定。」为了更好的确认,李栋国主动解释道:「30年前,我上莲花山,帮邻居找刚出生的孩子,和我的好友李招娣两人意外落水,被琼珠救了。那时我俩都以为她是村里某户人家的闺女,上山砍柴时总能遇到她。有天她问了我一个问题,她问我,是不是所有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我回答是。」 「就在那天晚上,村里那些被扔在莲花山上的孩子,一夜之间都回到了家中。」李栋国顿了顿,虽已过了几十年,但想起那个血色的夜晚,他依旧感到心惊,他继续道,「那些孩子出现得悄无声息,也消失得无声无息。」 「第二天晚上,琼珠敲响了我家的门。她……她脸色很差,不说二话就将一个残疾的男婴抱给了我,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再一次见到她,是在青云县。她盯着我,看了我很久,叫出我的名字,认出了我。她还是以前的样子,一点也没变,那时我才意识到她似乎不是人,我很害怕,于是跑了。最后一次见她,是孤儿院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她匆忙找到我,将一封信交给我,还给了我两颗莲子,说是给我的谢礼。」 「第一次见面时,我没有想到你们是琼珠盼着的人。」李栋国有些侷促,「所以当时我没有说实话。」 宿淮伸手接过,并没有急着看:「你家孩子怎么回事?」 「我孙子从出事后便开始发烧,我们以为他是被吓怕了,直到昨天我们在他背后发现了一个手掌印。」李栋国撩起孩子的衣服,将后背露给众人看。 掌印不大,像是女性的手掌大小,五指边缘清晰可见,就像是画上去的一样明了。 「那天李龙带着几个孩子上山,小宝说李龙带着他们来了河边玩水,有人在背后想推他下去,他觉得害怕,所以跑了。上山的孩子们这几天都陆续发起了高烧,但只有小宝后背有手印。」 「是标记。」宿淮拉下孩子的衣服,抬手在他额头上停留了一会儿,不过一分钟的时间,孩子面色已渐渐恢復正常,「睡一觉就好了。」 李龙带孩子们上山前就已经死了,那时的「李龙」只不过是一个被操纵的傀儡,哄骗不知情的孩子们过来献祭。 宿淮:「如果我没猜错,上山的孩子一半是男孩一半是女孩。」 李栋国愣了愣:「对,没错。」 这是一个万能破阵法,用三对童男童女为引,运用禁术破阵,魏箐的结界也是如此。 宿淮:「你知道李招娣会死吗?」 「他、招娣他,死了?」李栋国的震惊不像是假的,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我、我猜到一些,因为那些抛弃孩子的人家后来都出事了。」 他指的是那些被琼珠送回家,又被自己父母亲手杀死的孩子们。 「招娣的父母,的确将女儿卖给了城里人,但卖给城里人并不代表过上了好日子。那对夫妇骗了招娣的父母,他们其实有一个有暴力倾向的儿子。」李栋国顿了顿道,「等招娣找到人时,人还活着,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好好一姑娘,身上没块皮肉是好的,连生了三个娃都没好好活下来。招娣就是因为他妹子,不愿意回来。后来招娣父母接连去世,他才带着妻子回乡。」 第130页 陆霜白:「他之后为什么又走了?」 「因为……因为他发现他大姐和二姐不是人。他害怕小妹,也就是李南的母亲,不确定她是不是人,所以不敢带着她走。」 许是亲人间朝夕相处,李招娣了解自家人的生活习惯,这才发现了端倪。 李栋国:「你们还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如实说。」 宿淮移开眼神:「没有了,你走吧。」 宿淮没有问那两颗莲子的去处,李栋国也没有说其实琼珠给的莲子救活了当时性命垂危的养子。 另一颗则给了李南,所以李南没有和李家人一样发生异变。 离开前,李栋国脚步一顿,他转身看向相貌出众的几人,不远处,几个染着乱七八糟颜色的小青年正在河里勤勤恳恳挖白骨,岸边堆着好几座小山,看起来阴气森然。 他是个不认大字的农民,但也能看出其中一些骨头和人骨有着明显的差异。 他想问问三人,琼珠到底是什么,和他们一样吗,她是鬼吗,还是妖怪? 她还活着吗,还会回来吗? 陆霜白注意到李栋国的目光,关切道:「还有事吗?」 青年长得很好看,充满生机和蓬勃的生命力,他记得琼珠也长得很好看,笑眼弯弯,这一瞬间他突然释然了。 真好,琼珠可以永远漂亮,不用像他一样变得皱皱巴巴。 不管她是谁,不管她是不是「莲花娘娘」,这都不重要,他只知道她是个心善的好姑娘。 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别回来了。 「我想起一件事,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李栋国道,「孤儿院出事大概两年后,镇上有很多人偷偷卖孩子,特别是女孩。李卫军家的闺女,还没成年就怀孕了,女娃一生出来便被李卫军卖了。」 李栋国说完便离开了,宿淮让崔岩一同离开,去解决其余孩子身上的标记。待人走后,宿淮打开信封,一目十行看完,本就冷淡的面容更冷峻了,看得应尚都不敢开口询问。 应尚接过信纸,越看越咂舌:「我的天啊,居、居然是她……我还以为只是同名同姓……」 信上的文字并非是通用的中文字体,似乎是一种很古老的文字,陆霜白看不懂:「信上说了什么?」 「这事儿吧有点复杂,得从好几百年前讲起……」 第59章 应尚也没卖关子, 径直给小妖们科普:「天地初始六界,并无正邪之分。六界相互牵制,千年来相安无事, 井水不犯河水。本来大家过得都挺好的, 但后来吧, 出了对脑子有点儿问题的痴男怨女,六界平和才被打破。」 嗅到陈年八卦的气息,众小妖纷纷扔下手中的傢伙, 齐齐坐在草地上, 一脸的求知若渴:「咋了咋了,他俩咋了, 应老大,你快给我们讲讲。」 有小妖掏出半人高的瓜子袋, 兴高采烈地分给同事们,还友好地拉着陆霜白一起坐下, 大方地掏给人类同事一捧瓜子:「来,别客气。」 陆霜白:「……谢谢。」 这大概就是入乡随俗吧。 应尚接过小弟递来的瓜子, 一尝是蟹黄味的,顿时满意极了:「害, 就是那档子事呗, 男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追到了心爱的女神,女神芳心大动, 两人你侬我侬几百年, 男的腻了烦了, 于是抛妻弃子, 转向新美人的怀抱。」 「这不妥妥渣男嘛!」 「见异思迁的臭男人,就该不孕不育子孙满堂!」 「有些男人啊, 一生下来就是老畜生。」 …… 应尚满意地看着众小妖的反应,虽然他们妖界差生多,但是妖品还是不错的。即使被其余几界嘲笑文盲又如何,难道学习成绩是唯一评判他们妖的标准吗? 不! 重要的是他们妖界后生正直又善良的好妖品! 有小妖举手提问:「他俩感情破裂,那和天魔俩界有啥关系?」 「本是没干系的,但坏就坏在这俩人的身份不一般。」应尚高深莫测道,「一人是千年前天界的玉青女帝,一人是魔界的前魔尊,无恙。」 众小妖一阵譁然,这、这这这不就是歷史书上那两位不得了的人物嘛! 传闻这位玉青女帝颇有贤名,在那个天界崇尚武力的时代,皇族众揽独权,为所欲为,天界成了皇族的一言堂。 玉青女帝力排众难,设立一系列考试制度,不再以身份地位高低作为评判职权的高低,给予每人平等机会,皇族不再享有特权,能力出众的小仙也能登上高台。 而无恙魔尊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魔城四周常年被煞气围绕,这煞气源源不断,滋养魔物,滋生心魔。被煞气吞噬的魔物大多性情巨变,吃人蹋城;而被其入侵的魔族,往往被摄夺心魂,无药可救,无药可医。 这位无恙魔尊以一己之力从源头封印煞气,让魔族百姓不再受其困扰,为魔界带去百年安宁。 无恙魔尊对玉青女帝一见钟情,热烈的追求使得六界人人皆知,他还在魔界种满了女帝最爱的花,用法力维持花期,四季常开,因此魔城也被六界戏称「花城」。 两位法力出众,男俊女美,位高权重,两人的结合可以说是众盼所望。 玉青女帝在其勐烈的攻势下也动了心,没过多久,两人以天道起誓成婚,传闻俩人的婚礼是六界至今以来最豪华的婚礼,没有之一。无恙魔尊倾尽天材地宝,亲手为女帝编织了嫁衣,这件嫁衣华丽非常,一针一线带自带金色流光,那凤冠更是镶嵌了无数珍贵宝石,据说光是镶在正中间的还是魔界万年才出一颗的稀罕紫宝,可使人修炼事半功倍。 第131页 这是人人都想得到的稀罕宝贝,拇指般大小便价值天成,让人趋之若鹜,而魔尊却为他的爱妻寻到了一颗足足有鸡蛋大小的紫宝。 两人婚后无恙魔尊对玉青女帝更是宠爱。女帝不喜魔界常年无光,魔尊便陪着女主入住天界,日常便是往返天魔两界处理公务。 六界对此津津乐道,男人们唾弃魔尊,说他是「妻管严」,丢了他们男人的尊严,女人们则羡慕玉青女帝有个专一又深情的丈夫,而且这丈夫还身居高位,生杀予夺,对女帝情深不予的爱实在难得。 想当年,这对神仙眷侣传为一段佳话,也拉了不少仇恨。作为模范丈夫的魔尊完全拉高了各女魔女仙们对于丈夫的标准,男魔男仙们为了脱单,卷得苦不堪言。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位英勇神武的魔尊居然是个大渣男! 女妖们眼神充满鄙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我们不是啊,我们没有啊!」男妖们极力撇清关系,「这真的和我们没有关系啊,我们一个个都是孤寡了好几十年的单身妖,连漂亮女妖的小手都没摸过啊!冤枉啊!」 「还想摸小手,变态!」 「流氓!」 「渣男!」 男妖们:「……」 有求生欲强烈的聪明男妖立马给自己变幻了一张丑脸,表示自己长得丑,他是个专一的好男人。 「癞蛤蟆娶青蛙,长得丑玩得花。」陆霜白慢悠悠嗑着瓜子,「长得好看的男人不一定花心,长得丑的不一定不花心。这找对象啊,还是得睁大眼睛,千万别找一个又丑又花心的,那还不如找一个虽然花心但是帅的,起码享受了他最帅的那几年。」 一旁的女妖亲切地掏出一瓶饮料:「你说的很有道理。」 「过奖过奖。」陆霜白美滋滋接过,他正好渴了。 男妖们怒视:你会说就多说一点! 应尚似乎颇有感悟,认同道:「爱情嘛,你侬我侬的时候恨不得掏心掏肺,感情破裂后也恨不得掏出对方的心肝肺。」 这话听起来十分有文化,看来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处。 莫名享受到了小弟们的敬仰目光,应尚很是美滋滋。 某个曾是学霸的小妖忽然想起歷史书上内容,他举手表示疑惑:「老大,玉青女帝被渣男辜负,那也应该是天界想踏平魔界,可咱们的歷史书上明明说是魔界先挑事的,怎么这魔界还恶人先告状呢?」 应尚十分乐意解答疑问:「那位女帝可是这个。」他比了个大拇指,「想像一下,你们要是谈恋爱,前一天两人还花前月下,谈情说爱,第二天对方就变心了,你惨遭断崖式抛弃,这谁能受得了,你们说是吧。」 「玉青女帝也是啊,一时想不开,提起傢伙就去魔界揍人,两人和好后分开,分开后又去揍人又和好,可魔尊出轨成瘾,花天酒地,死性不改。就这么来回几次,闹腾了几十年,有一天玉青女帝就顿悟了,她明白男人一旦变心,再怎么委曲求全也没有用,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女帝把魔尊那啥给剁了。」 随着应尚声情并茂地比划,男妖们纷纷捂住□□:「这位玉青女帝可真是女中豪杰!」 「可不是嘛。」应尚想起他第一次见这位女帝,是对方出手拯救了被宿淮单方面压制的他,女帝温言软语是他不曾在亲妈身上感受过的温暖,一点儿也看不出是个剁了前夫【哔——】的狠人。 女妖a愤愤不平:「本来就是他自己的错,被【哔——】了也是活该,怎么还有脸让六界都随着他的【哔——】受苦受难呢,真是个毫无责任心的混蛋。」 女妖b:「把他的【哔——】剁碎了餵狗都是对狗的侮辱!」 女妖c:「所以这渣男被【哔——】了之后,心生怨气,这才率领魔族要踏平天界?」 「是,也不是。」应尚伸手,示意小弟再掏点瓜子,待接到瓜子后,才慢悠悠说道,「其实吧,关于这事儿吧,具体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 众妖眼神控诉,不带这样讲八卦的! 应尚装没看见,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总之,天魔两界的梁子就此结下,某天无恙魔尊突然带了三十万魔军杀上天界,天界太子领兵出征,与这位魔尊拼杀了三天三夜,最后魔尊身死消道,新魔尊继位,与天界定下和平契约。」 「天界太子?」说话的小妖一头翠绿色短髮,头上还夹着一个胡萝蔔样的髮夹,「可是那位传闻中应天道而生的太子殿下?」 歷史书上对于这位殿下的描述只有寥寥几笔,甚至还没那位渣男魔尊来得多,只提到玉青女帝自魔尊死后没多久,卸任职务。新任天帝继位,与帝后琴瑟和鸣,孕有一子,便是这位殿下。 殿下生来便是神格,出生时赤光绕室,天降甘露,更传神的是他手握神器而生,只是可惜他的神器随着他的陨落一同消失了。 天族子嗣繁衍困难,魔界则相反,生育率喜人,魔界以压倒性的人数优势打得天界战败连连。就在天魔两界打仗最凶的那年,这位殿下诞生,天界生来是仙,于是他们将有神格的太子殿下认为是天道化身,他是领了天命,为了带领天界与魔界抗衡,维护六界和平而生。 说到这位太子殿下,绿髮小妖一把丢下手中的瓜子壳,眼中满是钦慕:「我听家中长辈曾提起过,传闻这位太子殿下可徵风召雨,神力出众,以一敌十,将魔族打得连连战败,后来为了六界太平,更是以身献阵,是一位心怀苍生的好殿下。」 第132页 「以身献阵?这位殿下已经死了?」 「应老大,这是怎么回事?这位殿下做了如此大的贡献,咱们的歷史书上怎么没提过?连渣男魔尊都说他英明神武,那个编歷史书的是不是包藏祸心,难道是魔界派来的卧底?」 应尚注意到某人眼神瞥向他,顿时汗流浃背:「这个嘛这个……你只要记住,这个嘛,的的确确是没有的。」 他立马转移话题,解释道:「至于『以身献阵』,这是无恙魔尊死后的事了,也不能怪他。是那新魔尊违反了契约,这位新魔尊吧,走的是歪门邪路的路子,不仅修炼邪术,还解开了煞气封印,用以炼化万千魔军。魔军骨如坚石,皮若钢甲,即使受伤伤口不过瞬息便会癒合,而他们造成的伤口,疼痛溃烂,难以癒合。打嘛打不过,杀嘛杀不完,只能封印,而数量这么多的魔军,封印所需力量也不容小觑,太子殿下寻遍古籍,找到了一种封印之法,成功将其封印。」 应尚没说的是在与无恙魔尊之战时,太子殿下被其手下偷袭,最后以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打法打赢了那场战役,九死一生。 偷袭者便是那位继任魔尊。 若当年殿下没被偷袭,也许不至于到以身献阵的地步。 「好厉害,若是我,可没这决心去赴死。」绿髮小妖惋惜道,「听说这位殿下温文儒雅,莲华容姿,如朗月如怀,是六界第一美男子,应老大,这是真的吗?老大你见过这位殿下吗?」 「何止见过啊,他还是——」应尚偷偷瞥了一眼宿淮,措辞道,「这位殿下天人之姿,可不是你我可以随意议论的。」 众小妖:??? 可你刚才还说无恙魔尊和玉青女帝是痴男怨女,脑子还有病。 第60章 「咳咳, 不要在意细节。」看到质疑的眼神,应尚横眉竖眼,「你们入职时难道我有问过你们考过多少个零鸭蛋?」 众小妖齐齐摇头:「没有没有, 做大妖者不要在意细节!」 有女妖捧着脸:「太子殿下风华绝代, 长得好看又深明大义, 这样的男人要是和我在一起,就算是渣男,我也赚了。」 男妖们难以置信:你们刚才可不是这么说无恙魔尊的! 「你们这些女妖, 居然看脸下菜, 肤浅!」 「就是就是,太伤我们男妖心了!」 「长得好看的魔是渣男, 怎么长得好看的殿下就变成你们占便宜了啊!」 女妖勐拍身边男妖的肩膀,兇狠道:「你有太子殿下好看吗?你有太子殿下英勇善战?你有那胆量以身献阵吗?」 男妖痛得五官离家出走:「没、还没有……」 「姐的三观跟着五官走, 有问题?」 「没、没问题……」 「那你刚才说我什么?」 「说姐的眼光真好!」 「这还差不多。」 「那后来呢,和这封信有什么关系, 琼珠又是谁?」 应尚:「信上说,魔族留下的尸骨充满煞气与怨气, 留存六界久久不散,对六界都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于是天帝决定将其分成三处镇压, 每一处都着人看守,看守者是太子殿下生前身边跟着三名大将。这儿便是其中一处, 由琼珠将军看守, 她是三人中唯一的女将军。」 难怪天魔之战后, 这三人便销声匿迹了, 他还以为这三人也随着殿下陨落了。 应尚心中不由怅惘,他省略了信的一部分。 她说她死后不知为何復生, 也不知为何失去了所有记忆,这才被岳星河戏弄,犯下了大错。如果復生是天道对她的褒奖,死亡是天道对她的惩罚,她都愿意承受。 可这世间不是所有事都有逻辑。 绿毛小妖:「应老大,你是不是记错了,我听家中长辈提起过,不是三个,是四个,那位太子殿下身边还跟着一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将军。」 「当年的确有这么一位在,不过确切来说不是将军,是侍从。」这事应尚记得很清楚,因为某人很是讨厌这位长相白净的侍从。 他们年少时,宿淮的性子和如今截然不同,用「闹腾」形容都算给面子了,当年的宿淮可是生来不懂「怕」字,天都能被他捅破。 宿淮是老来子,上头有八个哥哥,因为有对不负责任的爹娘,还有某位哥哥的前车之鑑,哥哥们深怕幼弟从小没有感受过家庭温暖成为问题儿童,于是一个个都将其当眼珠子护着长大。 宿淮的霸道爹和娇俏娘,两个人动不动就风吹秋月,上演你逃我追的戏码,一演就是几十年,连人影都找不到。 等宿淮那霸道爹想过把爹瘾,树立老子威风时,已为时已晚,宿淮他根本不认他这爹,字面意思的不认识他爹的脸。 教又教不好,打又捨不得打,无奈之下,宿淮他爹把他扔给了自个儿那名声在外的侄子,也就是当年天界那位人人敬仰的太子殿下。 还别说,真别说,在太子殿下身边待了几年,宿淮变成乖乖仔,连走路坐姿都有模有样,他上天界找他玩乐时还以为宿淮被夺舍了,这种奇妙的反差感,按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屌丝成b king。 宿淮跟在那位太子殿下身边一百多年,这期间他上天界次数也不少,与太子殿下身边几位将军相熟。他还记得那个不爱美人独爱酒的劳天将军,也记得沉默寡言却十分喜爱动物的乐新将军,还有这位兰质薰心,却极有原则的琼珠将军。 第133页 殿下身边那位侍从照顾太子殿下的衣食住行,虽修为普通,但尽心尽责,体贴细心,做得一手美味的下酒菜。 那是个与人说话都会脸红的内向少年,听说这位侍从在殿下离开后五十年也陨落了。 「原来是这样。」绿髮小妖深深嘆息,「一直听闻那位殿下在大战中战绩赫然,可惜英年早逝。天魔大战死伤无数,自他陨落后,天界渐渐式微,如今鲜少见到天族。现在我们妖族也躲躲藏藏,谁能想到几百年前孱弱的人类如今成了天道的厚爱。」 「是啊,我们妖界已经混得很惨了,魔界更惨,战败后就关了魔界的门,拒绝与其余五界来往。真是世事无常,大肠包小肠。」 陆霜白第一次嗑瓜子咬到舌头,他为妖界的文化水平感到痛心。 「别说天族了,我活了这么久连魔族都没见过。」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要是长得这么寒碜,我也不想出门。」 「你们说,在魔界开个整形医院岂不是赚翻了?」 …… 「别想了,魔界如今只进不出,你们这点修为连入口在哪儿都找不着。」应尚指了指一旁的魔骨,有些头骨上长着巨大的角骨,有些则长如马头骨,形状各种各样,唯一的共同点是扭曲变形,完美诠释了什么是生物多样化,「这些是被煞气炼化后的魔族,所以说邪术害人啊,你们可得走正道,不然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应尚平时虽吊儿郎当了点,但毕竟也是一只名震四方的瑞兽,这会儿释放威压震慑小妖们,难得有了长辈既视感,一个个正襟危坐,乖得不行。 应尚满意地点点头,他们妖界虽然毕业率惨澹了点,但一个个都是正直的好孩子:「好了,故事也讲完了,大家继续干活,争取早点收工。」 绿髮小妖拿起铲子往河下继续挖,没过多久,铲子似乎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几人合力挖出,惊讶道:「人类真奇怪,居然把石碑扔在河里,这属于什么垃圾,干垃圾?」 同伴抗出这块半人高的石碑:「肯定是湿垃圾,你看,上面都是水,还有海草呢!」 「咦?这上面是不是写着『安河桥』?」绿髮小妖激动道,「老大!这块石碑就是这些日子庄哥一直在找的『安河桥』!」 绿髮小妖来自幽都总部,他十分同情庄哥的遭遇,因为过于口嗨得罪老大,所以被派去找「安河桥」。这段时间庄哥天南地北地跑,倒出找桥,全国的桥都快被他翻遍了,硬是没找到在哪儿,他本来就是只短毛妖,这几天都快斑秃了。 谁能想到「安河桥」不是一座桥,而是一块石碑! 陆霜白看到这块眼熟的石碑,恍然大悟,原来在好几百年前,白方录就开始下了这么大一盘棋。 当年白方录和魏箐做的交易,是让魏箐帮他找到安河桥的位置。而在岳星河的记忆里,他称为「主上」的男人也是驻足在这块石碑前,男人的举动,仔细想来其中或许还有什么隐情。 岳星河在这里守了百年,炼化的是镇压在安河桥下来自魔族的煞气和怨气,也就是说他的「主上」需要这个东西。 天魔大战在前,各界与邪妖的争纷在后,「安河桥」是琼珠拼死守着的地方,可在记忆里琼珠并没有出现,而是在百年后以莲花之身重现,所以那时琼珠便已经不在人间了吗? 可只是镇守,为何会死亡? 而且最奇怪的一点是琼珠将这封信交给一个人类,除了信任,其中是否还有别的原因,比如谁也不会想到琼珠将信委託给一个普通的人类? 如果这是一封不重要的信,它没有存在的必要,更别说交给一个不显眼的人类,保存了这么多年;而如果这封信很重要,这才符合需要费尽心思转交的结果,那么信中的内容仅仅如此吗? 思索间,宿淮已经走到河边查看,视线触及的剎那,他猝不可防后退一步,头痛欲裂。 「老大,你没事吧?」 「没事。」宿淮稳住身形,他心中莫名产生一种直觉:河里有东西。 「你们都让开。」说完,他挽起衣袖,手掌随着手腕活动捲起河水与淤泥,在上方渐渐凝聚成一个水、泥与骨的混合物,由小变大,直到露出深淤中的一具血棺,宿淮才停下手中动作。 他轻轻一挥,这具血棺便稳稳落在了地上。 这是一具通体呈深红的血棺,埋藏百年后重见天日,通体还散发着肉眼可见的寒气。其整体毫无衔接痕迹,似乎是用某种液体结成冰后,一点点凿出来的,更奇怪的是,血棺只有棺身,没有棺盖。 陆霜白好奇地摸了摸,刺骨的冰凉直入骨髓,还没反应过来,手臂被宿淮挡开,他这才发觉他的指尖在一瞬间被冻伤了。 「什么都敢碰,不要命了?」宿淮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示意陆霜白自己涂,「这应该不是棺材,只是做成棺材的样子。」 「这不是棺材是什么,你看,正好躺个人。」应尚边说着自个儿躺了进去,一旁的陆霜白都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应尚狗急跳墙,活像只烫熟的鸡。 宿淮细细打量:「这是忘川河水做成的,具体作用不清楚。」 「忘川河的水都敢偷?这些邪妖胆子也太大了!」应尚不可置信,他还以为陆霜白被伤到是因为他俩物种不同。 第134页 忘川河水最大的作用便是被孟婆熬汤,人类投胎前喝一碗,忘却前尘往事开启新生。 孟婆汤是无根之水,以孟婆的泪为引,取一瓢忘川河水加忘忧草炼制而成,是以喝下去能尝到无味,即甘苦辛酸咸。 而作为没有加工过的忘川河水,据说会伤魂魄,损元神,不管对于人还是神来说,都是世间最狠毒的毒药。 「这是谁搞出来的,难道是岳星河那个神经?他这不是纯纯自虐狂嘛!」应尚拿过药瓶,毫不客气地往受伤的手臂上倒,这可是好东西,得薅,使劲薅! 宿淮:「这里本来的确有一座桥,因地质演变,桥被埋在下面了。」 「老大,你是怎么知道的?」有小妖探出脑袋问道。 他本来不知道,是看到石碑忽然想起来的。 琼珠守的不是桥,是这具血棺。 镇压魔骨的,也不是这块石碑,是这具奇怪的血棺。 思索片刻,宿淮突然拔出剑:「全部退后。」 见状,陆霜白立马躲在应尚身后,其余小妖们有样学样,将年龄不得了的长辈当作坚硬的盾牌。 应尚顿时像极了一只张开翅膀的老母鸡,小鸡崽们在身后排长队。 应尚:「……」 说好的尊老爱幼的正直妖品呢? 下一秒,宿淮二话不说,举剑便噼向一旁的血棺,两者相触的瞬间,金光四射的法阵显现在冰棺周身,从里到外密密麻麻,无法计算数量。 这些圆形法阵似乎带着浑厚的力量,保护着这具冰棺不受损坏,反弹的攻击远超出宿淮的预计。 以血棺为中心,足有五公里为半径的区域内,地面震裂成了蜘蛛网状,即使应尚及时竖起防御法阵,震盪引起的空气波动依旧掀翻一众小妖,连远处的高树也从中折断。 宿淮距离血棺最近,受到的影响也最大,他连忙将长剑置于胸前抵挡攻击,却无济于事,只见他被捲入空气形成的旋涡中,翻身数次才稳住身形落地,以剑为拐插入地面,掀起的尘土几乎遮掩他的身影,直到退后十余仗,宿淮才堪堪停住。 与此同时,陆霜白也眼疾手快紧拉住应尚的衣摆,这才没被吹走,「撕拉」一声,应尚价值四位数的衬衫破了一个口子,他哆嗦着嘴唇不敢往下看:「陆、陆小弟……这是我的巴宝莉经典战马刺绣衬衫……」 陆霜白耳朵一动,一拍大腿,跑向宿淮:「呀,刚才是怎么回事,真是吓死人了!」 陆霜白演技拙劣,给应尚留下一脸泪和一件撕破了的巴宝莉经典战马刺绣衬衫。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被宿淮看在眼里的人类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单纯无害又纯良的好人类! 都是和宿淮一丘之貉的坏人! 人类! 无耻! 第61章 场面一片狼藉。 绿毛小妖灰头土脸爬起, 目瞪口呆:「宿老大,真是……厉害啊。」 难怪邪妖都怕他,要是被这么一噼……谁还不能剩点渣渣呢。 所有在场的人和妖都受到了程度不一的心灵创伤, 除了这具血棺, 一点被砍伤的痕迹都没有。 宿淮收回长剑, 面色不虞,那些被标记孩子,是用来破解冰棺封印的献祭品, 但没来得及实施。而这血棺早就被打开过, 里面的东西不知所踪,并且对方不知情。 应尚也管不了自己昂贵的衬衫, 麻熘跑到宿淮身边:「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连宿淮都噼不开这具血棺,谁还能噼?他已经被金钱创得伤痕累累, 他不行的! 可这事在他的管辖区内,总得有个结论。 宿淮:「只能先运回总部。」 应尚:「这碰都碰不得, 要怎么运?」 「你自己想办法。」说完,宿淮转身离开, 顺便拎起躲在身后的陆霜白,「跟上。」 作为一个24k穷鬼, 陆霜白非常识相远离同类, 同时好奇道:「我们去哪?」 宿淮:「水果店。」 事情告一段落,后续应尚会负责, 这期间结界会一直保持在青云县周围, 直到青云县重建, 找到破解之法。可若一直找不到木夕, 合莲镇和青云县里被牵扯的人也救不活。 木夕需要陆霜白,她会自己找来, 但是他们没有太多时间等她。 「为什么要去水果店?」 「等会你就知道了。」 一进水果店,宿淮直截了当给对方施了一个法术:「之前买李子的男人住在哪里?」 水果店老闆机械地报出地址,等两人离开,继续手边的工作,一点儿也没有察觉不对劲。 陆霜白:「这次不怕抢我风头了?」 宿淮:「人类都和你一样记仇?」 陆霜白骄傲道:「当然不,我是其中楚翘。」 陆霜白开始忽悠没见过世面的妖:「我有一本笔记,我取名为死亡笔记,凡是惹了我的人,我都记在笔记上,我的笔记会把他们统统杀掉,神不知鬼不觉。」 宿淮皱眉不解:「不可能,天底下没有这种神器。」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陆霜白继续胡说八道,「除了这件一件来自东方霓虹国的法器,我还有一件来自仰望国的魔杖,我只要挥一挥,配上我的咒语,就能轻轻松松施展法术。」 「你说的是倭寇国?」宿淮皱着眉,嫌弃道,「他们的东西不正经,建议你以后少用。至于这个仰望国,他们那的恶魔只知道寻欢作乐,常年沉浸酒色,不禁打,不过你说的这件法器听起来倒是不错。」 第135页 陆霜白:「当然,这可是所有麻瓜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可以辅助施法,让法力更强大。」 「什么是麻瓜?」 「就比如你。」 宿淮摇摇头:「你弄错了,我不想要这个。不过能辅助施法,倒是有点用处,可以给三部的小妖们都配一个,他们太弱了。」 陆霜白顿时汗流浃背:「……那、那倒不用,孩子嘛,要多锻鍊才能长大,工作能力还是得慢慢培养,靠真本事才好。」趁宿淮没开口,他立即转移话题,「你刚才还没和我说,为什么要找李卫军。」 被水果店老闆称为「老李」的男人全名叫李卫军。 宿淮解释:「那个男人身上没有不详的气息,但是损了阴德,所以我判断有一部分孩子不是被吃了元气,而是被转移出去另作他用。」 说话间,两人很快找到了李卫军的家。 这是一栋三层楼的自建房,一楼和二楼外墙贴着土黄的瓷砖,似乎是新贴上去的,还没有什么污脏的痕迹,三楼似乎也是新建的,墙面洁白崭新。 宿淮使了个法术将两人隐身,之后两人才走进去。 他们来的不凑巧,李卫军夫妻俩人正要出门。 李卫军正在锁门,他的妻子挺着一个大肚子站在一边,手上提着红蓝编织麻袋。编织袋里似乎装了不少东西,挤压得那层薄布料变形,沉甸甸的,看起来并不轻。 关好门,李卫军独自走在前面,这时一盒开盖的牛奶突然从三楼被扔下来,泼了李卫军一身,李卫军顿时暴跳如雷:「你这个死丫头,竟敢泼你老子!」 他指着三楼继续骂:「你个没教养的小b子,辛辛苦苦养你那么大,连点彩礼都赚不回来,就知道和男人乱搞怀孕,你就是个烂掉的果子!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来!」 「好了好了。」李卫军妻子上前扯了扯他,「快走吧,等今天晚上肚子里这闺女剖出来,俩小子的房子就有底了,管她做什么,就当没生过这丫头。」 李卫军一把挥开自己的手臂,暴躁又兇狠:「还不是你!连个丫头都管不好,天天吵着要念书,结果念到男人身上去了,还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老李家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临走前,他没好气地看了三楼一眼:「你个死丫头敢朝你亲爹泼这过期牛奶,也不怕遭报应,早知道你这么不孝顺,当年就该把你扔在后山!给我收敛点,别连累你两个弟弟过好日子!」 发泄完怒气,两人骂骂咧咧地离开,李卫军的妻子落在后面,她肚子大,行动不便,只能两步并三步,小跑着跟上自己的丈夫。 孩子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世间这样的父母不止这一对。 如果陆霜白没看错,牛奶瓶被扔下来的时候,窗前闪过一张削瘦的脸。 「三楼有人。」陆霜白道,「我们得上去看看。」 宿淮:「嗯。」 得到宿淮的同意,陆霜白挽起袖子,打算去把锁给撬了。他衣领被往后一拉,被莫名锁喉,陆霜白不满道:「你干嘛?!」 宿淮疑惑地问:「你干嘛?」 陆霜白理所当然回答:「我去撬锁啊。」 宿淮顿了顿,他没想到陆霜白原来走的是土匪路线:「我可以抢你风头吗?」 「……这位先生,有话直说。」 「我可以直接带你上去。」 陆霜白:「……你可以早点说。」 宿淮:「你没问我。」 陆霜白:「……」 那是他的错喽? 宿淮拎起陆霜白衣领,脚尖轻点往上一跃,穿墙而过进入三楼的一个房间,眨眼间, 触目惊心的景象便落入眼帘。 这不是一个房间,这是一个牢笼。 这个房间位于房子的西侧边,长条形的面积不大,唯一的家具是一张单人床,加上他俩,便显得拥挤。 这是一张不锈钢摺叠床,看着有点年数了,上面随便铺了几层薄布料,一个脏兮兮的女孩蜷缩在上,瘦得就和这几根不锈钢脚一样,因此显得脚踝上的黑色铁圈笨重极了,连接着铁圈的铁链固定在门后的墙上,限制了女孩的活动范围。 陆霜白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这个房间可活动的范围还没有这根铁链的长度长。 女孩双手抱膝,将头深埋其中,这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表现,她的头髮打结起坨,乱糟糟的,连身上的衣服也是,特别是裤子,还沾染着血迹,连带着床单上也是血迹斑斑。 她就是水果店老闆口中李卫军的大女儿,她不是被送去了乡下,而是被关在了这个小房间里。 想起水果店老闆说的话,陆霜白往女孩的肚子看去,是平坦的。 环顾四周,可以看出女孩被锁在这个房间里的时间并不短,水泥地板上摊着七零八落的饼干包装袋地,和碎了一地的水壶内胆,角落里则是干硬的排泄物,散发着难言的气味。 扔下去的牛奶塞在床底下,还有半箱的量,箱子上写着「儿童牛奶」,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家的两个儿子不要吃或者太多吃不完剩下的。 「她的父母把她的孩子卖了,涂刷了旧房子,建了三楼。」陆霜白只感觉到心里阵阵难受,「难道女孩就不是人了吗?」 难道就因为未婚先孕就活该受到这般待遇吗? 第136页 她唯一的抵抗就是从只能拉开一小道缝的窗户口向自己的父亲扔下一瓶打开的牛奶,而这扇单面窗户可打开的宽度只比牛奶盒宽了半个指甲盖。 长时间的飢饿让她无法唿救,也没有办法逃离。 窗外的阳光不是女孩等来的,是她无法触及的温暖与未来。 陆霜白想起河边那些被挖出来的数具婴孩的骨架,她们本来都是美好鲜活的女孩。 女孩怎么了? 是女孩就天生该被蹋践吗? 是女孩生来便该受歧视吗? 是女孩就一定不如男孩吗? 不论在农村,还是在城市,为什么世俗偏见对女孩永远都不是公平公正的? 不管是优秀的曹学姐还是眼前这个女孩,她们身上都有自己的闪光点,她们应该恣意地活出自己享受人生,过想要的生活,而不是被社会的条条框框和世俗的眼光逼婚,不是生来为了彩礼而被养大,也不该像个牲畜一样被关在食物和排泄物混成一团的房间里。 陆霜白忍着怒气蹲下身,他要解开这条该死的锁链。 锁链应该锁着那对丧尽天良的恶魔父母,而不是这个无辜的女孩! 宿淮轻拍陆霜白肩膀制止他,他右手凭空一划,将铁链毁得零碎。 女孩一听到声音便抱头尖叫,声嘶力竭的绝望哭喊深入人心。 理智回笼,陆霜白突然明白该怎么做对女孩更好。 女孩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如果他们凭空出现在女孩面前,一定会给她带来一定程度的惊吓。再者,他俩都是男性,女孩遭受了这种非人的遭遇,对自己的父亲恨之入骨,对于男性感到不安全感,他们不能再去刺激女孩的情绪。 「我早就知道这个世界远没有我想的这么美好。」陆霜白痛惜地看着女孩,「希望总有一两样东西,或者一两个人可以留住你。」 「即使犯人被无罪释放,不代表他没有错。」宿淮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善行或恶行都会像影子一样如影随形,恶善终有报,这是因果律。 宿淮慢慢走进女孩,手心凝聚起一道白色的光芒,他蹲下身,将手心轻柔地贴在女孩的额头上,缓声说道,「会好起来的。」 这股白光非常的温暖,仿佛躺在温水中,流水淌过四肢,缓缓治癒着心中的干涸与裂痕。 宿淮:「这是独属于树妖一族的治癒术,能让人感到平静,你会忘记痛苦。」 房间内啜泣声渐渐微弱,逐渐恢復平静。 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硬,但陆霜白总觉得其中包含着难以言喻的柔软与安抚,这一面的宿淮颠覆了他印象中根深蒂固的洁癖与冷漠。 也许他并不是一只生来就冷漠的妖,只是在他的岁月中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接着,宿淮对女孩使了和水果店老闆一样的法术,他问女孩:「记得你孩子的出生年月吗?」 女生很久没有说话,声音嘶哑:「两个月前的八号,凌晨四点十七分,是个健康的女孩。」 「那天不是我的预产期。」 陆霜白一算,两个月前八号的凌晨,是一个八字特殊的孩子,至于预产期……也就是说是算好了时间剖开来的? 宿淮:「你知道她被谁带走了吗?」 「他们卖给了一个女人。」 「好,睡吧。」宿淮话音刚落,女孩就慢慢放松了身体,沉沉睡去。 两人离开,宿淮直接通知了第一外交部,人类的事就该让人类去解决,他们会有更妥帖的办法让女孩得到妥当的照顾。 第一外交部的处理速度很快,在当日便救出了女孩,进行了妥当安置。 至于李卫军夫妻俩,则在一家私人诊所里被抓了个现行,他们对亲生女儿的恶行曝光,真正没了所谓的面子。他们不久后便被按律判刑,除了虐待罪还有拐卖罪,面子不面子的,他们也丢不了太多。 两人一关就是十几年,期间两个心尖尖上的儿子在亲戚间辗转,早早辍学,跟着社会上的混子整天惹事打架,与他们想像中光宗耀祖的骄傲儿子相差巨大,最后两人因非法诈骗判刑三年,老两口为这两个儿子操碎了心,为他们变卖家产还钱,年过半百还想方设法挣钱,省吃俭用终于凑齐了县城一套房子的首付,可谁知转头便被大儿子偷走赌博,输了个精光。 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小吃店,又在某天突然被曝光曾虐女而倒闭,两个儿子受不了邻里邻外的指指点点,抛下父母离开,再也没了消息。 他们曾有过去找大女儿投奔的念头,听说她在成年后带着小女儿去了四季如春的昆市,两人过得很不错,可大女儿在政府的帮助下改名换姓,他们也不知道小女儿叫什么长什么样,昆市这么大他们去哪儿找人呢? 当年开心少了两个拖油瓶,心心念念盼望着儿子们出人头地,谁知落到了晚年没人养老,悽惨孤苦的下场。两人心中是否后悔过,谁又能知道?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应尚连夜派人寻找合莲镇和青云县中曾将孩子转移的家庭,一夜之间竟抓捕了近三十户人家,一番调查下,他们发现除了一小部分自然生产的孩子,其余的孩子竟都是算好了时间出生,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证据皆指向木夕。 第62章 第137页 离开前, 宿淮取了女孩的一滴血和一缕头髮,他解释用这两样东西便能找到女孩的女儿,即使她已死亡, 而在生死簿上显示「还活着」。 两人连夜赶回幽都, 陆霜白终于好好睡了一觉, 醒来已是中午,感谢他的黑心老闆,出差多日, 犒劳给他半天假。 他胸口躺着眼熟的小妖怪, 肚子圆鼓鼓,应该是吃了饭来睡午觉的, 陆霜白毫不犹豫撸了一把,起身洗漱去上班。 第三外交部内打得火热, 陆霜白惊讶地看着好友顾涵,一身崭新深蓝色西装, 大背头梳得铮亮,仔细一看, 哦豁,连眉毛都去修了个形。 陆霜白:「你怎么在这?」 还穿成这副鬼样子? 「二白!!!」顾涵终于见到了出差多日的亲人, 一把捞过发小到角落窃窃私语:「你认识朱曼雯吗?」 「啊?」 「朱曼雯啊!你同事!」顾涵一脸羞涩说起这几天的事, 「前几天我给你打电话,你手机一直打不通, 我找不到你人又怕你出事, 所以来你工作的地方碰碰运气, 就、就遇上了朱小姐, 她说你和你老闆去出差了,地方偏远所以没信号。我手上拿着给你煲的汤, 她说香,所以我就送她吃了,没想到她特别喜欢我的手艺,当天就和我签了合同,以后你们单位的午饭都由我们餐厅承包!」 「她温柔又体贴,脾气好,还人美心善!」 人美心善? 朱曼雯可是审问部出了名的人面兽心。 陆霜白一双死鱼眼,看着顾涵露出矫揉造作的羞涩小表情:「然后呢?」 「我、我……哎呀你懂的!这就是一见钟情啊!」顾涵扭捏地捏着衣角,「但是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她人了,你能不能帮我介绍介绍?」 陆霜白:「…………」 他应该怎么说,人妖有别不大行?还是物种隔离不合适? 电视剧里人和妖能生出来半人半妖,这孩子会不会受到什么歧视? 思索再三,陆霜白郑重拍了拍顾涵肩膀:「我帮你问问。」 得先问问宿淮,人和妖能不能谈恋爱,特别是物种歧视的大问题。 顾涵还没追上,连摸小手的事都不敢想,完全不知自己的髮小发散思维,已经在担心两人的子孙后代。 顾涵感动:「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哥们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 「不过你得先把这身衣服换了。」 「怎么,不好看吗?」 「怕你家厨师往你身上放料酒和八角。」 顾涵:「……」 这嘴多损吶! …… 顾涵离开前,顺口提了一嘴:「对了,陈阳死了。他蓄意谋杀刘小玲,转移她的财产,在追捕过程中被大客车撞了,当场死亡,真是便宜他了。」 离开陈阳家前,陆霜白便已经看到陈阳脸上出现的死气,对此他毫不意外,他更需要知道另一件事:「你还记得我们高一的同学吗?」 …… 送顾涵离开,陆霜白返回第三外交部,迎面碰上陈苗苗,只见他快步上前,鼻子对着陆霜白上上下下不停闻:「霜霜,你身上好香啊,你是不是偷吃红烧肉了?」 香? 陆霜白侧头闻了闻:「没什么味啊,你是说洗衣液的香味吗?」 陈苗苗一脸陶醉:「不是不是,就是肉香。」 「苗苗你肯定饿了,快和铁蛋一起去吃饭。」身后的庄应荣一把拉开快长在陆霜白身上的变态,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道,「陆小弟,老大他简直不是人啊!」 陆霜白冷静回答:「他本来就不是啊。」 庄应荣喉头一哽:「你说得对,他是禽兽。」 「你说谁是禽兽?」一道低沉的声音如寒冬冷风从三人身后传来,是从办公室出来的宿淮。 陆霜白疯狂摆手:「我没有,不是我。」 庄应荣含泪吞下,大声宣布:「我在说我自己,我是禽兽!各位,我是禽兽!!」 宿淮:「你对自己的认知很深刻。」 庄应荣:嘤。 下班后,陆霜白拿上家当,出街摆摊。庄应荣看着稀奇,死活要跟着一起去体验下人类的生活,热情主动地打的。 既然不用挤公交车,陆霜白爽快答应。 陆霜白选择在幽南大学门口摆摊,这也是幽都数一数二的一本大学,更出名的是门口的「一条美食街」。 陆霜白找了个显眼的地方坐下,就在美食街和大学中间,但凡路过都能看到坐着摺叠小板凳的两人。 这会儿正是晚饭时间,学生出门觅食,看到有两个亮眼的小哥摆摊,不免多看几眼。 其中一个长相精緻清爽的小哥笑眼弯弯,看起来亲切极了,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视线下移,大家纷纷注意到了帅哥脚边泛旧的纸板,上面写着「陆氏神符,3-5元/个」,红色记号笔写的,还是没墨的那种,最后的标明价格颜色稀淡。 有人望而却步,有人见色起意,踌躇一番,决定实践见真知。 庄应荣缩手缩脚坐在小凳子上,像个委屈的小媳妇,一试不知道,试了吓一跳,他好像有点儿「人恐」。 庄应荣:「为什么来大学城这儿?是因为你们人类的大学生清澈愚蠢所以好骗吗?」 可他也听说,人类的大学生崇拜科学,最是讨厌封建迷信,他们在这摆摊真的有生意? 第138页 陆霜白:「今日我掐指一算,这儿财运好。」 说完,两人面前投下几道阴影,正是来卖符的几个大学生,其中一个戴着细框眼镜的女生道:「帅哥,给我来个『考试必过符』!」 一个小时后,陆霜白准备的符文清空,庄应荣坐在一边看得咂舌,一是惊讶陆小弟「掐指一算」的准确度,这哪是财运好,简直好到爆炸;二则是心疼,心疼陆小弟牺牲自己的色相吸引顾客,更心疼这些散发着微弱金光却只卖五元的符文。 普通人用肉眼可能看不出这些符文的厉害,但对于他们这种妖来说,他们眼里的世界和普通人可不一样。 庄应荣有几个在二部工作的同事,据说在他们人类的玄学圈子里,这样的好符一票难求,卖个四、五数都不在话下,有价无市,人类立做生意的老闆最爱买这些东西,怎么陆小弟卖这么便宜? 若是缺钱,把这价提高一点才合理,现在一杯奶茶都要卖个十几二十,陆小弟这是在做赔本买卖啊。 陆霜白收起纸板,对之后赶来的学生们解释今天已收摊,又去旁边的炸串店买了一大把,正好是今天收入的一半,兜里剩了一百元,陆霜白对自己的安排表示很满意。 两人一边等炸窜,一边闲聊,庄应荣提出疑惑:「陆小弟,你怎么下班了还来摆摊,是老大给你的工资太低了吗?」 「那倒不是,三部给我发的工资足够我在幽都过得很好了,就是这钱我拿不了,不如拿去做点善事。」 陆霜白说起自己的卦象,心中悲凉,「自打我成年后,我这身上就兜不住钱,但凡留了一百以上,当天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丢钱。有一次我回到家,发现口袋破了,一块钱也没留下。刚开始我不信邪,还试着把钱存银行卡里,结果那晚一个缅国诈骗团伙破解了银行安全系统,谁的钱也没丢,就我丢了那几百块。你说邪不邪门。」 庄应荣挠挠头,震惊居然有人这么倒霉:「这……你家住了穷神?」 「这世界上还有穷神?」 「当然有,不过挺多人不待见他的,挺惨一老头。」 店家炸好之后将炸串给两人送了过来,陆霜白分了一半递给庄应荣,继续道:「毕业后我试着投了简歷,陆续收到了好几家公司的offer,但是一到签合同的时候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导致没签成,三部是唯一我成功签了合同的。」 所以在李目成抢了他的offer后,他也只生出了「果然如此」的感慨。 「难怪你来咱们三部了,我听说你们人类很看重职业发展,以你的能力也不该来三部干苦力,没啥发展前景。」庄应荣一口撸下五串肉,吃得一嘴油,「你们人类工资结算的是钱,我们是为了拿丹药,你也知道现在这世道灵气不足,不适合咱们妖修炼,再加上好吃好玩的那么多更加影响修炼,大家都需要丹药补补,不然也不会待在三部工作了。」 「丹药珍贵,头五十年每年可以领一颗,你别看数量少,有这待遇已经很不错了,如今会做丹药的妖不多见。而且老大说了,谁若做了重大贡献就可以多领一颗,老大也是怕有些小妖太依赖丹药。」 「我们妖讲究的就是随心自在,哪天不开心了,找个舒服的山头一躺,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也是来了三部之后才知道去山里躺躺还要批假条的,批了假条还要扣钱,老大可真是个严——颜值特高的好人啊!」 陆霜白:「你是想说他是个严——」庄应荣眼疾手快往陆霜白嘴里塞了个鸡翅,瞪大双眼震惊陆霜白的够胆,「陆小弟,这可不兴说,老大听得见!」 「可你白天还说他禽——」庄应荣将鸡翅往里塞了塞,「陆小弟你记住,我才是禽兽!!」 说话音量大,路人纷纷开来,不可置信有人居然在大庭广众下骂自己的禽兽! 这个世界终于颠成了他们想像不到的样子吗! 在庄应荣的苦口婆心下,陆霜白不得不承认他就是禽兽,庄应荣满意极了,继续问道:「既然你的卦象说你可以摆摊为生,那你为什么来三部工作?你来上班也没钱拿啊。」 陆霜白狠狠吐出骨头,缓缓扯出一个真诚的微笑:「我不看重职业发展,我只想尝试不同的事经歷不一样的人生。我们人类有句话说得好,人生重在体验,不在于结果,只在于过程。」 庄应荣捧着韭菜思考了一番,郑重其事道:「陆小弟,你说得很对,你的这番话让老牛我今天开悟了。你和别的人类不一样,你不在乎金钱名利,你个性洒脱自由,很和我老牛的口味,你这个朋友老牛我交定了!」 「牛哥你很仗义,聪明又通透,我也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陆霜白分出某人一定要吃的炸韭菜,温柔道,「来,牛哥,多吃点,这个对身体好。」 两人吃完,庄应荣搓□□笑:「陆小弟,听顾涵说你还会算卦,要不你练练手,给老牛我占下正缘,嘿嘿嘿。」 陆霜白:「当然可以。」 八卦是人类的通性,他爱八卦。 陆霜白掏出三个硬币,往地上一抛,落地后三个硬币神奇地立在地面上旋转,庄应荣目不转睛看着,脑中止不住幻想着温柔善良的漂亮老婆。 转了半分钟后,陆霜白:「可能庄哥你的正缘来的比较迟。」 一分钟后,陆霜白:「庄哥,可能是你的桃花太多,正缘不好算。」 第139页 转了三分钟后,陆霜白收回硬币:「其实我算卦本事不大好,家里祖传画符,要不我卖你一个桃花符,只要五元。」 庄应荣如死鱼一般沉默。 陆霜白掏出手机播放音乐:「爱转角你遇见了谁,是否有爱情的美……一直想跟你说幸福不再熘走,下个路口你会看见爱……」 憋了半晌,陆霜白努力粘好某人破碎的心:「俗话说得好,你永远不知道爱情和意外哪一个先来临。」 庄应荣闭眼沉痛道:「我看不见。」 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悲痛欲绝简直如小吃街上的香味化为实质。 陆霜白想,若此时此刻下起了暴雨暴雪,一定会应景地往他脸上贴。 第63章 第二天, 陆霜白再次跟着宿淮出外勤,出门前他将黏在身上的铁蛋拔下来给这个月的保姆妖,乐浮。 乐浮长得明朗甜美, 却顶着一头高明度绿髮, 像极了在无良理髮店上当受骗的叛逆高中生。 听庄应荣说乐浮比他还大个几百岁, 陆霜白实在没法对着他的脸昧着良心贊同他还是个孩子。 宿淮开车,带陆霜白驶向郊区,等看到「慧觉寺」的路标, 陆霜白才知道今天的目的地。 若早点知道, 他肯定不来。 宿淮将车停在后门,也没勉强陆霜白, 独自一人进去。 他熟门熟路走进一个小院,小院里有个不大的小水池, 鹅软石环绕其中,一座石桥横跨在上, 周围花草茂盛,池水清澈碧绿, 几尾红色锦鲤游来游去,一旁还放着围棋盘和茶壶, 整个小院怡然雅趣, 舒心自在。 很快,一个穿着白衣的青年走出房门, 他周身带着浓郁的檀香, 与他的人融为一体, 如四月清风, 温润而泽。 他是宿淮的四哥,桥逊。 「怎么想起来找哥哥了?」 他的温和和白方录的不一样, 后者总有一股憋着坏的意思在里头,而前者则是由内而外,来自内心深处,本性如此。 看见许久不见的弟弟,桥逊很是高兴:「最近工作怎么样,忙吗?你看起来瘦了,再忙也别忘记吃饭,『妖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咱们妖虽然不用每天进食,但是食物可以增加多巴胺带来快乐。」 「现在人类社会美食那么多,吃一顿少一顿,咱家也不穷,你别亏待自己,要是没钱了便去阿爹洞府拿点金子,别来找四哥要。你若手头宽裕,可以给四哥转个帐,四哥的花呗这个月超额了。」 「四哥我前些日子和绪空一起去吃了绍兴臭豆腐,和长沙臭豆腐比起来还是差了些味,还是带汤汁的加蒜加香菜更合我胃口。我可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长辈,他竟不把最后一块让给我……」 桥逊絮絮叨叨不间断说着话,从工作料到美食,从美食料到天气,又聊到当下实时和娱乐明星,谁能想到表面看起来温文尔雅的青年是个没药救的大话痨。 活了上千岁也治不好的疑难杂症,沈钱钱拒收的病人之一。 十分钟后,宿淮额角手背青筋皆暴起:「你说完了吗?」 「说完了。」桥逊停住话语,算了算宿淮的耐心,上次是九分钟,现在多了一分钟,他的弟弟果然长大了。 好骄傲! 停了三秒,桥逊忍不住继续说道:「想起来当年你小小一团,一生出来就皮实得很。阿娘刚生下你就和阿爹闹脾气,因为阿爹在阿娘生你时睡着了。」 「那时魔族横行,阿爹带着大哥二哥和三哥去剿魔,战了三天三夜,阿爹知道阿娘生产的消息马不停歇赶回家,累得不行。阿娘责怪阿爹不在乎她,闹脾气离家出走,阿爹怕阿娘刚生产完身体虚弱,也跟着阿娘跑,我们只能向树妖一族讨要奶露餵你喝,你小时候身子骨弱,没想到你现在长得又高又壮,哥哥们都很欣慰。」 「对了,你有听说阿娘和阿爹在南边的昆市旅游吗?阿娘可喜欢昆市的花了,可阿爹特别嫌弃,他说一看到花就想到『花心城』觉得晦气,阿娘觉得他扫兴,于是把阿爹打了一顿……」 宿淮耐心尽失去,掏出手机把冰棺的照片给他看:「这是什么?」 桥逊脸上怀念的笑容顿时僵硬,嘴巴都说熘了:「阿爹给阿娘买了个二十克拉的钻戒——不知道啊。」 一个话唠突然不唠了,那肯定有鬼。 看到宿淮的冷笑,桥逊机智说道:「对了,你最近见到白泽了吗?」 宿淮言简意赅:「见过,跑了。」 桥逊:「咳,要不下次他跑之前你问问他?」 水里的锦鲤一甩尾巴:「甩锅!」 桥逊一手背在身后,快速下了一个禁言咒:「这是渝城来的鱼,他在夸你是大帅哥。」 桥逊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并没有说服宿淮,他拿出真言丹于手掌中:「大哥、三哥和七哥去哪了?若你不肯说,我不介意给你塞一颗。」 他们是兄弟中法力最强的三人,自他醒后,他从未见过他们,即使所有人都说他们在闭关修炼。 不用岳星河挑拨,他心中早已生疑。他也知道他忘事的原因和他脖子后的符文有关,然而这几十年他几乎查遍了所有的古籍,也没找到有关于这符文的只言片语。 妖界传闻他触怒天道,本该是被天道降下雷刑灰飞烟灭的命,然而父母和哥哥们为了保他性命,千方百计寻到一线生机,便是他身上这道失传已久的禁咒,还是一个鲜为人知,要使用者付出相应代价的禁咒。 第140页 也许这不是一个传闻,而是一个事实。 那他触怒天道的原因呢? 是因为他师从于陨落的太子殿下,为了向魔族报仇而不择手段? 还是因为他曾斩杀太多邪妖,犯下杀生之罪为天地不容? 这六界似乎人人都知他触怒天道的原因,又似乎人人都不知,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 传言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傲因、魏箐和岳星河试图用往事激怒他,可那些只言片语根本拼凑不出长达八百年的岁月。而范无咎桑蛮等人只是旁人,也不清楚他的过往。 知道他不忘事的只有他身边最亲近的人,父母、哥哥还有白叔,可为什么他们又都对他的过去绝口不提? 他做错了事,应该受到惩罚,而不是让亲人去替他承受,他们已经护他够多了。 阿爹阿娘不着调,他从小就跟在八个哥哥们身后长大,他们教他读书写字,教他为人道理,最小的八哥只比他年长一百岁,自己还是个幼崽,却总宠着他这个胡闹非为的老么。 他欠他们的太多。 今非昔比,他成长了,他有能力独领第三外交部,也有能力带领妖族在人类社会过上幸福生活,他在人妖两界都占据一席话语权,现在的他有足够的能力护着他们。 他也该学会承担。 若他的命是由三位哥哥换来的,那他宁愿去死。 桥逊微不可见地嘆息,心中酸涩又骄傲。 宿淮是他们从小养到大的弟弟,他怎会不清楚他心里的所思与愧疚。 「你放心,他们都好好的,没死没伤没缺胳膊短腿,我向你保证。」桥逊,「其余的,不是我不说,是我也不清楚。但是等到适合的时机,你想知道的事你一定会知道。」 明白这是四哥的真心话,半晌,宿淮点了点头。 他指了指池中吃撑的锦鲤:「这条讲渝城话的我要带走。」 桥逊:「怎么,你喜欢?」 「嗯,红烧。」 桥逊:「……」 …… 同一时间,陆霜白正在门口等宿淮。 慧觉寺位于幽都郊区,背靠山峰,林木耸秀,不同于幽都的繁华,这儿满目翠色,鸟叫,仿佛身处于宁静的远古画卷中。 据说慧觉寺建成至今已有千年歷史,是幽都享誉盛名的祈福圣地。 陆霜白下车透气,他颇有些羡慕嫉妒恨地看着宿淮的卡宴,这只妖可真有钱啊,活得久就是好,他要是活个几百岁……打住,就算能活几百岁,也就是多了几百年穷鬼命。 他是个男人,喜欢豪车,可是他是个穷鬼,只骑得起共享单车。 围着豪车赚了一圈,陆霜白心里更不舒坦了,想当年他也算个富二代,不愁吃不愁穿,住着祖传的四合院悠闲又自在,他不知道一斤五花肉十五元,也不知道胡萝蔔三元一斤。爷爷去世后他才知道老爷子富得流油,他按照遗嘱全捐了,不然他现在也能啃老开卡宴。 瞬间,陆霜白背后一僵,他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带着不怀好意的视线。 他假装没发现,以极快速度转身,一下就捕捉到了视线来源,只见半人高的树丛中半蹲着一个微胖男人,男人双目惊异地看着他,口水止不住往下流,半个领子湿透:「好香,好香,好香啊……」 香? 今天出门前他特地闻了闻今天穿的衣服,依旧是洗衣粉的味道,难道他身上真的有自己闻不到的味道? 就在陆霜白思索间,胖男人拨开草丛,一步一步朝着他走近,随着两人距离渐近,胖男人面目愈加狰狞,他鼻孔外露,口中的牙在眨眼间变得又长又尖,他十指指甲漆黑尖锐,浓郁的香味让他的双眼被猩红覆盖。 这是一只邪妖。 陆霜白后退一步,掏出黄色符篆严阵以待,邪妖理智丧失,他飞扑向前,而就在半空中,这只长相宛如伏地魔的邪妖突然摔落在地,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咙,在地上痛苦翻转。 「咱们霜白最近认识了新朋友?」 未见其人,先听其声。 听了十多年的声音,陆霜白怎么会认不出老头生前的好友,绪空大师。 绪空带着小徒弟缓缓走来,不知是不是陆霜白的错觉,他竟看见一道道金光以规律的韵动往他的方向震盪而来,这些金光来自绪空手腕上的佛珠,那是绪空常年在手上把玩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陆霜白眨眨眼,想再看清楚点时,这道金光竟消失了,或者说是他看不见了,因为随着绪空的走近,地上翻滚的邪妖愈加痛苦,也更加面目可憎,裸露的皮肤血淋淋的,一部分缓缓剥落,像是被什么灼烧了,还没落地便化为了灰烬。 第64章 绪空让徒弟将邪妖捆绑好:「去交给桥逊先生。」 这个小沙弥是绪空新收的入门弟子, 他一手拎起邪妖,沖陆霜白憨憨一笑,快步进入了慧觉寺。 绪空面部丰腴, 许是常年带笑的原因, 他的笑纹很深, 更显得端正慈祥,而他脸上一道异于常人的黑色浓眉则显得他整个人庄重不少,时刻彰显着佛家威严, 让人感到亲切却又不敢靠近。 陆霜白自记事起, 绪空便存在他的记忆里,他印象最深刻的一幕便是两个老头各自拿着棋子互砸, 那天下午,他在家里的院子里满地找黑白棋子, 气得他把棋盘直接扔进了垃圾箱。 第141页 没错,两个臭棋篓。 绪空:「霜白你好久没来了, 进来陪叔喝杯茶吧。」 绪空从小看着他长大,算是他半个长辈。自爷爷去世后, 他再也没有来过慧觉寺,没来见绪空。 绪空是他不想来慧觉寺的原因。 绪空漆黑的双眸宛如他手腕上的佛珠, 眼中流露着包容与深邃的洞察力, 他缓缓说道:「前几天我去礼佛,遇到了一个十分手巧的糕点师傅, 是你最爱的豆沙馅, 今儿你来得巧, 我正好带了一些回来, 来尝尝?」 陆霜白心中一动,忍着眼中的酸涩道:「好。」 世上已无长辈关心他爱吃什么馅的点心, 除了绪空。 绪空在慧觉寺有一处小院子,他院子里的陈设简单又古朴,一颗百年老树下放了一张木桌两张木椅,木桌上放着一个玉质围棋盘,整块玉石通透润泽,当光线透过,棋盘如汪洋大海般漂亮。 绪空从屋子里拿出茶壶茶杯,随意地放在围棋盘上:「这是桥逊先生送的,他是慧觉寺的住客。这么好的棋盘放在我这可惜了,我已经很久没下棋了。」 棋盘昂贵稀有又如何,愿意陪他下棋的人已经不在了,再珍贵的棋盘也没了用的意义。 沏好茶,绪空打开点心包装:「尝尝。」 陆霜白拿了一块花状的糕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很好吃。」 绪空笑意加深:「合你胃口就好。」 两人闲聊半晌,绪空的小徒弟返回,有事找绪空商量,两人去了屋内,留下陆霜白一人坐在小院子里。 这时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不过有热茶在手,倒也不冷。 过了没多久,陆霜白感觉一道阴冷的气息靠近,他转头一看,是刘小玲。 她身上阴戾的红光消失大半,惊喜地打招唿:「陆先生,真的是你呀,好久不见,最近可还好?」 刘小玲的魂魄凝时,还透着一股淡薄的几乎快消失的功德金光,陆霜白不解道:「你这身上的功德是怎么回事?」 「啊,是因为陈阳。」再次提起这人,刘小玲语气平静,「他意外横死,成了厉鬼,还吞食了一些刚去世的亡魂,我晚上出门散心正巧碰到,于是就——」 刘小玲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下,笑道:「我以前的眼光可真差,真是瞎了眼喜欢这种玩意儿,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我是厉鬼,害过人,我不多求投胎转世,绪空大师收留我,这些日子我在寺庙里每日听佛经,我的心里很久没有这样平静过。看到陈阳后,我本打算和他同归于尽,还好空绪大师及时让他徒弟来寻我,这才又让我碰见了你。」 「空绪大师说,上天有好生之德,给世间万物都留下了生机,凡事都有迴旋余地。」刘小玲道,「所以你看,功德之光与血光竟能相互抵消,我终于做了一件好事。」 是吗? 陆霜白在心里反问自己,上天真的包容万物吗? 那个晚上,他清楚记得他碰到的冰冷尸体,看到的血河,还有歇斯底里的自己。既然如空绪所说,难道他眼前能看到的现实存在着假象吗? 「霜白,住手——」 「快停下,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放开我,放开我!我一定要杀了那只厉鬼!」 「我要救回爷爷,不惜一切代价!」 「快走——」 「乖孩子,我要你以爷爷的名字起誓,以后不再使用任何禁术!」 …… 「人间疾苦,悲欢离合,佛说世事无常,看世事无常……」陆霜白低声喃喃自语。 这是幼时绪空常教导他的话。 「陆先生?」刘小玲晃晃手,拉回愣神的陆霜白,「陆先生,你在说什么?」 「他说得大概是对的吧。」陆霜白眼帘一动,狭长的睫毛掩下偷偷升起的雾气,他依旧嘴角带笑,看向玉盘与那块吃了一半的点心。 「你一定是在某个瞬间感受到了幸福,所以你愿意吞下之后的苦楚。」 话音刚落,刘小玲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边哭边笑:「你真是的……但是,谢谢。」 是她又不小心露馅了吗? 刘小玲想,这几天她沉溺过去,后悔异常,她将过去每一个细节从记忆里挖掘,反反覆覆地回忆反思,恨自己的蠢,恨自己舔狗一样对一个自私又噁心的男人委曲求全,她的心并没有随着陈阳烟消云散而平復,反而增长了无处宣洩的恨意,陷入了更深的执念。 为什么仅仅凭藉陆霜白的一句话,她忽然释然了? …… 绪空不知偷听了多久,等刘小玲离开,他立即出现,笑眯眯问道:「你也是吗?」 见陆霜白不答,绪空收敛了笑意:「孩子,还在自责吗?」 陆霜白低下头,半晌,他才哑声道:「老头死后为什么没有来找我?」 「在你的现实世界里,你只看到他没有来找你,但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你又怎么确定他并未如你所想责怪你?」绪空双手合十,拨动佛珠,「万法皆空,一切皆为虚幻,只有因果报应不是空。」 「找到那只厉鬼,你才会放下吗?」 「我不知道。」 「那便试试吧,有空记得来陪我喝喝茶。」 「嗯。」 陪绪空吃完点心,陆霜白拒绝小徒弟送他出去的好意。 第142页 沿着青色小径,在一道月洞门前,一个穿着白衣的青年背身站立,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笑道:「你好,陆霜白,我是宿淮的四哥,桥逊。」 小径两侧绿树成荫,微分吹来唤起阵阵树枝交错的沙沙声,有绿荫落在桥逊的脸上,阳光斑驳,唯独露出他那一双琉璃般的猫眼。 猫眼主人俏皮地对他眨眨眼,笑意瀰漫,这一瞬间有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萦绕在陆霜白心头。 对方是宿淮的四哥,可兄弟俩长得并不像,论长相,宿淮是狭长的桃花眼,轮廓削劲,桥逊则相反;论气质来讲,哥哥给人的感觉像是温水,弟弟不说话时像冰水冻死人,打架时那势头像热水烫死人。 桥逊:「听说绪空在招待友人,所以我过来瞧瞧,希望你不要觉得冒昧。」 随着桥逊走近,陆霜白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檀香味,浓郁但不腻人,香甜又清新,渐渐地,紧绷的精神也得到了舒缓。 陆霜白:「你认识我?」 「当然。」桥逊道,「你见过白叔了吧,他是我和宿淮的长辈。」 陆霜白第一反应是「原来是白方录说的」,很快他又反应过来桥逊似乎在四两拨千金,对方是不是故意在误导他,让他以为是白方录提过他,所以知道他是谁? 注意到陆霜白眼中的戒备,桥逊笑意加深:「宿淮就麻烦你多多关照了,他这孩子面冷心热,只做不说,其实特别重情义,温柔又善良。」 桥逊的形容让陆霜白怀疑自己认识的是宿淮,还是套着邪妖皮的宿淮。 等把弟弟描述得和朵需要被人怜惜的娇花一样后,桥逊心满意足地停下这个话题,说起别的:「陆先生,你知道邪妖从何而来吗?」 没等陆霜白回答,桥逊继续说道,「起初,邪妖被称为『异物』,后由妖转变,于是大家才渐渐称其为邪妖。妖和邪妖被混为一谈,不是妖被视为邪妖,而是邪妖被看作妖。」 桥逊抬手指了指天空:「若只是有心人在背后引导的舆论,他怎会分辨不出呢?」 宿淮曾经提过因为邪妖的出现,妖族承受因果,哪来的因,何来的果? 天道并不愚蠢,是非不分,那么是什么让天道如此判定? 桥逊见陆霜白开始思考起他话中的含义,又道:「傲因和青城妇是邪妖,被人类分别记载于《神异经》和《鬼狐传》,这两本都是人类创作的小说。岳星河则无名,你可有想过原因?」 当然没有。 他只是个普通人类,莫名被拉入妖的世界,他打不过青城妇也打不过岳星河,勉勉强强和菜狗傲因打个平手,说不定哪天就噶了,怎么会有闲心去思考这些事? 陆霜白后退一步:「我是个人类,只是个会画符的。」 桥逊一愣,蓦然轻笑出声,笑得陆霜白莫名:他说错什么了吗?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人要学会活得自私点才自在。」桥逊挥挥手,与陆霜白告别,「宿淮在门口等你,快走吧,你们还得赶去找人,再晚点路上就堵车了。」 桥逊转身回到自己的小院,他抓了一把鱼饵,随意向小池中一抛,随着涟漪阵阵,往日的一幕似乎也浮现在眼前。 「太子殿下,您该回去了!」 「不回。」 「您再不回,劳天那厮就要把我的洞府噼了!」 「噼呗。」 「……听说那位澄空仙子是天界第一美人,法力虽不如殿下,却也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且其母是东海公主,身份尊贵,殿下何不妨去见一面,说不定也是一段金玉良缘?」 「什么金玉良缘,他们只不过想让我找个配偶双修提升修为,我和澄空不是他们维护世道和平的工具,他们想娶自己娶呗。」 「只需要见一面就能平息他们打算联姻的想法,殿下何必倔。」 「我只是能打了点,又不是救世主,我没有能力护住天下苍生,我护住身边人就好。」 …… 水面恢復平静,好友决绝洒脱的背影犹如昨日,歷歷在目。桥逊看着倒映中的面孔,这才发现笑中的涩意。 「骗子。」 第65章 陆霜白坐上车, 宿淮鼻子一动:「见过我四哥了?」 「嗯。」 「以后离他远点。」 「为什么?」 「聒噪。」 「……」 宿淮手掌托着一个香炉,大约半个手掌大小,香炉里只有香灰, 并没有香, 然而神奇的是一股白色细烟凭空盘旋在上。 这股细烟像是一条灵活的小蛇, 一会儿扭成s形,一会儿又变成o形,或者缩成一团。 陆霜白:「这是什么?」 宿淮:「用来找人的。」 桥逊这妖虽聒噪, 却有一样通天本事, 他极擅长找人,不是大致方位, 而是准确位置,所以他要了李家女儿的一滴血和头髮。 根据桥逊的测算, 八字特殊的女婴就在幽都,只要跟着细烟的指引, 就能追踪女婴如今的所在地。 开了大约两个多小时,两人从郊区回到了市区, 跟随灰烟的指示,宿淮将车开入陇园别墅区。 陇园别墅区是幽都的别墅区, 也是富人区, 据说里面住着各界赫赫有名的大佬,因此这儿的安保十分严格, 巡逻时还有退休军犬, 访客没有业主的授权无法进入, 陆霜白本打算提醒宿淮, 以免他不知情,直到他眼睁睁看着宿淮的车在门口一停, 挡车杆自动上升,显示器自动播报字幕:「欢迎业主回家。」 第143页 宿淮这才缓缓解释道:「我在这有套房。」 陆霜白:「……」 小丑居然是他自己。 宿淮将车停在一幢别墅前,香炉中的灰烟随即消失,陆霜白往窗外一看,墙柱上的家标显示「褚家」。 幽都有几个褚家? 又有多少同姓能住在这里? 陆霜白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就是他认识的那个褚家。 造孽啊。 陆霜白颓然地窝在副驾驶上:「我有罪,把我拷起来吧,还有庄哥,我申请我俩住一个牢房有个伴。」 俗话说大难临头,死也要拉个垫底的,好朋友一起走快快乐乐不寂寞。 「给你们一个机会。」 「这事吧,还要从我和庄哥一起去金碧酒店说起……」 刚起了个头,两人眼前的铁闸门径直打开,房子主人知道有人在门口,也知道他们因何而来,她在欢迎两人进入。 陆霜白立马说出重点:「我猜如今褚氏当家人褚晚,就是我们要找的邪妖,木夕。」 陆霜白突然觉得和宿淮一起出门有点晦气,想来他以前出门遛个弯都遇不到一只厉鬼,但只要和宿淮出门就能碰到比厉鬼更生勐的邪妖。 一定是宿淮拖累了他的运气。 两人下了车,陆霜白跟在宿淮身后:「老闆你先走。」 宿淮沉默地看着他,陆霜白一脸谄媚:「咱们人类社会,老闆都是走在前面的,这是对老闆的尊重。」 宿淮嘴角轻扯,「呵」了一声。 要不是陆霜白还有点良知,他估计对方恨不得坐在他身上。 陆霜白耳朵一痒,为自己岌岌可危的良心感到一丢丢虚心,不过也只是一丢丢。 珑园以华国中式院落风格出名,陆霜白曾在网络上见过不少图片,然真正亲眼看到还是感到震惊,贫穷的他果然无法想像有钱人的生活有多快乐。 这个院子就是一个小型苏州传统园林,青石小径蜿蜒曲折,两边小桥流水,花团锦簇,是叫也叫不出名的名贵花种。 幽都市中心寸金寸土,然而这儿的环境却与自然融合为一体,陆霜白不敢想像如果他住在这里会有多么的快乐,难怪这么多人想尽办法也要住进珑园。 在这片花园后,才是一座古色古香的中式别墅,青砖黛瓦,白墙飞檐,雕花窗格,别具匠心的设计处处透着精緻与雅韵。 不得不说,若等到晚上挂几只红灯笼,还真的挺符合中式恐怖的氛围。 一路走去,陆霜白还注意到院子中所有的树居然都是槐树。 民间有句老话「三树院中栽,祸事天上来」,槐树便是其中之一。 一般人家里会种桂花树桃树等一些常见或寓意不错的树,在华国人的传统观念里,「槐」字带鬼,属阴,是木中之鬼也,也被称为「鬼树」,不吉利,一般家里不会种植,特别是对商人来说,凡是图个吉利。 和门口大门一样,别墅大门也自动打开,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有个小女孩从身后探头,她大约七八岁的年纪,身上穿着不合身的旧t恤,一双眼睛直熘熘的看着两人,半晌,她展颜笑开:「你们是来陪我们玩的吗?」 正是鲜活的年纪,孩子身上总带着独有的天真浪漫,陌生路人看到也会生出几分喜爱来,可陆霜白却心头一跳,明明眼前的小女孩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陆霜白往宿淮身后挪了半步,还是小心为上。 宿淮垂眼看着,不喜不怒,注意到他的目光,小女孩笑着抬起头,然而这个笑容,却让她的嘴角一直裂开至耳垂下方:「嘻嘻嘻,你是谁?」 回答她的是宿淮用力的一脚,她被直接被踹飞至房内,连带着大门摇摇欲坠,倒在女孩身上,然而女孩却毫髮无损,单手撑起沉重的木门扔到一边,表情阴沉地看着俩人。 宿淮嫌弃道:「脏东西。」 陆霜白:「……」 许是门口的动静太大,一个个孩子接二连三地从房间内各个角落探出脑袋,有些从二楼三楼跑来,有些则跳下来或者漂浮在半空中,这些孩子有男有女,穿着的衣服有新有旧,有去年的爆款童装,也有二三十年前的衣着风格。 仔细一看,不止女孩,这个别墅里所有孩子身上都捆绑着透明丝线,就如青云县的傀儡巨人一样,他们都被操控着,他们都已不是人。 之前他以为褚晚用歪门邪路给她父亲续命,直到看到眼前这一幕,他才意识到是以命换命。 她特地挑选八字特殊的孩子,把孩子们的寿数连接到她父亲身上。 女孩歪头不解:「你为什么打我?」 随着女孩的疑问,所有孩子都定定地看着门口的两人,不怀好意。 「又有人来陪我们玩了。」 「你们是谁,你们叫什么名字?」 「你们快进来呀。」 …… 「叔叔在和你闹着玩呢。」褚晚出现在三楼,她柔声安抚着女孩,从三楼跃然而下。 她一身红裙,搭配同款的红色高跟鞋,随着鞋底落地的「嗒嗒」声,摇曳生姿,风情万种。 褚晚本就漂亮,今天为了迎接两人,更是费心化了精緻的全妆,这身搭配她更是精心挑选了一上午,美人配华服,华服衬美人,可这视觉盛宴并没有让陆霜白感到丝毫享受,随着褚晚一步步走近,陆霜白便往宿淮身后再藏多一点,他可没忘记眼前的人曾想要他的命。 第144页 首当其冲,褚晚对陆霜白打招唿:「好久不见,陆先生,还记得我吗?」 女孩上前抱住褚晚的大腿,很是依赖亲近,褚晚温柔抚摸着女孩的头:「幽都有一传闻,据说有位高人可以令死者起死回生,大家恭敬地称他为『六先生』。人人都猜测『六先生』是名望响彻幽都的陆行风,可随着陆行风的退隐与去世,这个猜测再也无法得到证实。」 「你看,人类是多么的无知,他们对名望趋之若鹜,总是认为谁的名声越大,能力便越强,因此忽略了一个又一个惊才艷艷的无名者。」 褚晚一下又一下摸着孩子的脑袋,温和慈爱,突然,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声线一沉:「有心隐瞒下,没人知道当年这位『六先生』创下惊世之举时,竟只有十六岁!」 她满目憎恨,充斥着仇恨的双眼透过宿淮直直射向完全躲在他身后的陆霜白:「就是你,陆霜白!你明明可以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復活死者,为什么却不肯帮我留住我父亲!」 谁也没有预料到褚晚的动作,她五指併拢竟瞬间将女孩的脑颅生生捏碎,前一秒还扮演着慈母,后一秒却将女孩如垃圾一般随手甩在地上。 她右手一挥,无数的白色灯笼突然挂满院子与房子,花丛瞬间褪色,白色花瓣凋落满地,宛若有人因哭泣而流下的眼泪。 「既然来了,那便留下吧——」 话音刚落,孩子们随即聚拢在褚晚身后,不一而同地开口道:「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 这时,模仿鸵鸟的陆霜白突然越过宿淮进入别墅,他径直走到褚晚身旁,眼神失去光泽,麻木的神情好似提线木偶。 宿淮冷眼一扫,露出锐利如鹰般的竖瞳,陆霜白身上并没有控制他的丝线。 两人一直待在一起,没有分开过,期间他竟未曾察觉陆霜白着了褚晚的道。如影随形的距离,褚晚怎么做到的? 此刻,所有人都在门内,只有他在门外。他们出不来,所以想让他们进去。 一点小把戏,他还不放在眼里。 宿淮一脚踏进房门,大门随之关上。 褚晚亲热地挽上陆霜白的手臂,笑道:「长得这么好看,今晚就留下来陪我吧,怎么样?」 「不过眼前这个男人应该怎么办呢?他好像会打扰到我们。」她手背轻划过陆霜白脸颊,轻飘飘说道,「杀了吧。」 「好。」陆霜白乖乖点头,他右手侧举在前,两指中夹着一张黄色符纸,符纸上雷电缠绕,还没等褚晚看明白他要做什么时,宿淮已闪身一躲,同一时刻,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就在宿淮刚刚站着的地方,一个深坑出现。 大理石的坚硬程度众所周知,这道留下的痕迹如蜘蛛网状蔓延到三人脚下,碎石粉末飞溅,升起薄雾。 若宿淮反应再慢一秒,不知如今会是什么模样。 褚晚心中惊异,短短几天,陆霜白使符的力量大增,竟已经不需要跟念口诀,发生了什么? 产生疑问的短短几秒间,陆霜白没有停歇,数张黄色符纸依次从他的裤袋中飞出,环绕在其四周,随着一声令下:「所有将符听我令,杀——」 所有符纸一横,均向宿淮对齐,万箭齐发,不宽敞的房子里并不适合躲避,宿淮面色一沉,他亮出长剑,旋转剑身将所有符纸反弹,两相施力下,一些符纸以极快的速度朝四面八方飞去,无差别攻击下,褚晚避之不及,擦伤的胳膊立即出现灼烧感,连血都没有流出来,伤口外的血肉便被灼热的温度黏住。 孩子们尖锐叫嚣着,现下也躲了个干净。他们被褚晚安排偷袭宿淮,可两人的打斗不仅让他们无法近身,还被重伤。 趁褚晚闪躲,宿淮逼身上前,不顾手臂上的伤口靠近陆霜白,将人打昏。 接住倒下的陆霜白,宿淮眼尖地看到他额头的皮肤下似乎有条形状的虫子在蠕动,就是这个东西在控制陆霜白。 宿淮很快想起又一个熟人:「耳中人。」 他轻蔑地看向褚晚的方向,「原来是这样。」 当时藏在狗仔脑中的,便是耳中人。耳中人身长三寸,擅长隐匿身形,往往通过藏在人类的耳朵里控制人类的言行,他本是妖,后也被转化成为邪妖。 褚晚挑眉:「认识?」 「你不是邪妖,你没有异域。」宿淮道,「我们在耳中人的异域里,只要杀了耳中人,你无处可逃。」 「你敢吗?」被猜中了心思,褚晚却丝毫不惧,她有十足的把握,宿淮无法杀害任何一只邪妖。 宿淮低垂着眼帘,淡漠地说:「为何不敢?」 第66章 一手抱着陆霜白, 宿淮另一只手手掌向上,长剑凛然竖起,不停旋转着, 似乎在等待主人的命令。 同一时间, 宿淮眼眸一变, 他瞳孔竖起,泛起金光幽光,微抬下巴的瞬间他向左右轻扫一眼, 食指一抬, 长剑便瞬间没有了踪影。 褚晚只感觉到一阵强风从她脸颊处飞过,下一秒她眼前一黑, 一个熟悉的人从上方掉落,穿心而过, 死不瞑目,黑色浓稠的血流淌满地。 耳中人嘴巴大张, 惊唿音效卡在喉咙里,可想而知宿淮的剑有多快。 耳中人死了, 宿淮杀了邪妖,却平安无事。 这和先生说的不一样! 回过神来, 褚晚这才惊觉右边脸颊处冰冷刺骨的寒意, 她抬手一摸,是血, 是长剑刺向她背后的耳中人时划破的伤口, 也是宿淮对她的警告。 第145页 长剑在刺穿耳中人后并没有立即回到宿淮手中, 它听从主人的命令, 一一斩断控制着孩子们的丝线,孩子们失去控制, 一个接一个掉落在地,「咚——咚——咚——」,这一声声落地声在褚晚听来犹如催命符。 如白方录所猜测,她的攻击力并不如邪妖,因为她不是邪妖。 她悄悄将手背在身后,催动门外的槐树,树枝交叉成荫覆盖窗前的光线——和宿淮对着干必死无疑,她只想脱身。 趁宿淮将人抱到角落的功夫,槐树枝触而即发,拧成一股冲破玻璃,随即又分散到四周,以一个包围的方式,尖锐的枝头齐齐向两人发动攻击。 同一时刻,褚晚转身逃跑,在她看不见的视线内,她不知道她以全力拼来的殊死一搏,在宿淮眼里只是儿戏,他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树枝靠近他的瞬间即刻化为粉末,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他轻描淡写道:「无极,杀。」 话音刚落,一柄长剑贯穿褚晚的胸口,她不可置信地转过头:「你……不能……杀我。」 宿淮:「你——不能杀吗?」 语气中的轻蔑让褚晚心头一怒,黑色的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她心中恨极:「我是先生研究炼制数十年才完成的完美作品,你杀了我,先生不会放过你。」 寒气浸入四肢,褚晚瘫倒在地,强烈的痛意刺激着她燃起心中不甘的怒火:「我是『契』,我比邪妖更高贵,我是先生新融合的存在!」 「青云县不过是其中一个实验场,等先生功成,你们——都会死,都会死!」 一股无形的力量挟制在她喉间,褚晚被提在半空中,移动到宿淮前,宿淮问:「你口中的先生是谁?」 「你这蝼蚁有什么资格谈论先生!」褚晚如狂热的信徒,眼中充满爱慕与嚮往,「先生赐予我无上力量,给予我藐视一切世间因果的天赋。天道?它算什么东西?」 「先生是高于天道的存在,他才是创世主,只要有先生在,没有人会再经歷生离死别的痛苦!你们这些被死亡挟持的弱者,终有一天都会败在先生手下!」 说话间,褚晚的身躯开始变化,先是从四肢开始,变得僵硬又枯干,她的皮肤似乎已经失去了人类的质感,更像是被削了皮的树干。 她胸口的伤口没有痊癒,血肉变成了凹凸不平的雕刻,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也是一具被人操纵的傀儡。 「成功的试验品才会记录在案。」宿淮道。 「你什么意思?」黑漆漆的双眸盯着宿淮,她十分不满意对方的轻视。 她是先生最完美的杰作! 她不是试验品,更不是失败的试验品! 先生说过,她是他唯一的「契」! 她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宿淮眼中的金光并未消散:「你不是木夕,你是褚晚。」 「炼制傀儡是木夕的能力,因果结契也是。她从人类的因果中窃取好处,用傀儡欺瞒天道,若你真的是你口中那位『先生』满意的杰作,他何必让岳星河助你?」 「你是一个失败的试验品,不对,你连自己都认不清究竟是谁,连试验品都谈不上。」 「你懂什么!我是褚晚,我也是木夕,木夕是先生的赐名!我是幽都褚家的褚晚!我是褚生最骄傲的女儿!我就是先生最自豪的杰作!」褚晚疯狂挣扎,她更用力催动槐树攻击宿淮,可每一次都不堪一击。 「若不是先生相救,当年我早就死在那场车祸中,让褚家旁支阴谋得逞,若不是先生救了我,我又哪有机会尽孝。」 褚晚看向角落昏睡的人,恨意疯狂增长,「这一切都是陆霜白的错,没错,他有错!他明明可以救我父亲,他却袖手旁观!若不是陆霜白,我父亲一定可以等到先生回来!都是陆霜白的错,他若早早救我父亲,我父亲也不会死,我也不会暴露!」 她一直在暗中注意陆霜白,陆霜白是她的囊中之物,谁也不能伤害她,即使魏箐也不能。知道他即将前往青云县,她立即布置好一切,她自信在她的地盘上定手到擒来。 现实如计划般顺利进行,岳星河破坏陆霜白的护身玉佩,她从陆霜白身体里拿出生机之力,若不是白方录出现,她一定会成功,她不会晚回一步回幽都,父亲也不会死! 她费劲千辛万苦给他续命,她杀了这一整个屋子的孩子,只是希望父亲与她一样得到先生的力量,陪她一起活着,成为先生的助力,可到头来却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这都是陆霜白的错! 宿淮眉头一皱,他已经极度不耐烦,他最烦和颠婆说话,浪费口舌。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口中的先生是谁?」 「我是褚晚,我就是褚晚!我是木夕,我也是木夕!」 宿淮转身抱起陆霜白离开,大门合上的前一秒,长剑再次贯穿「褚晚」的脑袋,贴着缝隙回到宿淮手中。 院中,槐树颗颗凋零,截断的树枝与木屑散落满地。 …… 千里之外,在一个布下层层结界的山洞里,数不清的木头傀儡高挂在墙上,每一具都栩栩如生,他们赤身luo体,纤长的手脚自然下垂,使得这个山洞像极了一个蜘蛛洞穴,令人发麻。 某处,挂着一个和褚晚长得一模一样的傀儡,她身上雕刻着序列编号:129。 第146页 一个戴着面具的青年突然出现,径直走向129号,他轻柔地取下这具傀儡,向门口唿唤了一声:「木夕,进来。」 说罢,门口走进一个与傀儡,与褚晚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木夕单膝跪在青年前,妖冶的紫色瞳孔中不掩爱慕,恭敬道:「先生。」 傀儡在青年手中碎裂,他将其一扔,转身问道:「她不听话,你听话吗?」 「先生,我听话的。」 「乖。」青年温柔地抚摸她的脑袋,柔声道,「正好,去试试新炼制的契,杀了宿淮,但是不要伤害陆霜白哦。」 「陆霜白?」 「对,他是一个人类。」 …… 「陆霜白,眼前的人就是你一直在找的厉鬼。」 「就是他杀了你爷爷,你还记得吗?」 「陆霜白,杀了他,杀了他!」 …… 不是,他是宿淮,他不是—— 陆霜白勐然惊醒,还心有余悸,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睡在宿舍的床上,铁蛋缩着身子睡在一旁,察觉到他醒了,铁蛋大声「吱」了一声,敲门声即刻响起。 打开门,庄应荣一脸关心:「陆小弟你终于醒了,你知道下午多恐怖吗!你被老大抱回来的时候我们还以为你噶了,一探你鼻子还有唿吸,我们松了口气,老大说耳中人进你脑子了,我们的心又跳起来,然后老大又说耳中人死了,我们又放心了,这下你醒了,我们大大滴放心了。」 「你在说什么东西,不会说人话?」一旁的桑蛮翻了个白眼,解释道,「耳中人入脑一般都不会有好下场,爆头啦吸干脑髓啦都是常见死法,噁心得很。」 「饭点别说这些噁心的东西。」乐浮将两人挤开,将陆霜白拉进隔壁庄应荣的房间,「快,老庄给你炖了一下午的鸡汤呢,喝点补补。」 乐浮将一大碗浓香四溢的鸡汤放在陆霜白面前,和脸一样大的碗里还有一只大鸡腿,面对三人关切的眼神,陆霜白心中自有一股暖流自流淌,冲散了恶梦带来的余惊,他真心实意感谢:「谢谢。」 铁蛋跳上餐桌,埋头喝着小草莓碗里的鸡汤,还不忘抬头「啾」一声,这是让陆霜白抓紧喝,不然凉了的意思。 每人抱着一碗鸡汤,庄应荣啃着鸡脖子,随口问乐浮:「你和那网恋对象咋样了?」 乐浮有点愁:「他约我面基,我不知道该不该去。」 桑蛮一把捞过乐浮:「有什么不敢去的,去啊!咱们做女人的就是要做到心中无男人,身体里有男人。」 「哎哎哎,这话可不兴在孩子面前说啊。」庄应荣捂住铁蛋耳朵,「桑蛮你能不能矜持点,没看到咱们陆小弟还在嘛!」 陆霜白一口鸡汤呛在喉咙里,无视几只妖八卦的眼神,强撑道:「你们继续说,不用管我。」 庄应荣瞭然地挤眉弄眼,陆霜白轻描淡写往他心上开了一qiang:「庄哥你也挺童真的。」 庄应荣:「……」 桑蛮鄙视两个幼稚的男人:「半斤八两,阿呆别说阿瓜菜。乐浮你继续说,为什么不敢去啊。」 乐浮:「我也想好好的谈恋爱结婚,但我是妖啊,他是人,岁月不过百年。唉,等他老了走不动了,我还是现在这副模样,甚至等我们的孩子也死了,我还是长这样,想想就好难过。」 「你考虑得没错。」桑蛮一边啃鸡爪一边说,「不过你想太多了,人类的婚姻不一定都是美满幸福的,也许他中途出轨也说不定,那时候你巴不得他早点死,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乐浮气鼓鼓地看向桑蛮:「我知道了,你就是人类说的悲观主义者,桑蛮姐,勇敢相信爱情一次!万一没有你想的这么糟糕呢,你看铁蛋他爸,这不是每一世都在找他妈!」 听到有关自己的内容,铁蛋从鸡汤立抬起头,歪头疑问:在叫我? 庄应荣作为五星保姆操碎了心,他继续捂住铁蛋耳朵:「铁蛋乖啊,咱继续喝汤。」 被捂住耳朵因此不知道庄应荣在说什么的铁蛋:「?」 其余三人:……为同事的智商捉急。 陆霜白喝完鸡汤,一连问出三个问题:「铁蛋的妈妈是人类?人和妖可以相恋?铁蛋是混血,会受到物种歧视吗?」 「相恋的不少,生子的也不少,但大多都没落得好结局。」桑蛮爱怜地摸摸只知道干饭的铁蛋,「铁蛋他妈生下铁蛋后身体就不大好,他爸餵尽了灵药也只撑到了中年,直到身死铁蛋都懵懂无知,好在前些年终于开智。」 桑蛮继续说,「大多人与妖的后代法力薄弱,难以化形,更难维持人形。在妖界被嘲笑,在人界也活得遮遮掩掩,生怕被发现身份,不过这都是过去了。老大接手三部后大力改革,现在大家对混血崽子的偏见也少了许多,咱们三部就有好几个。」 陆霜白:「铁蛋爸爸去哪了?」 「在医院呢。」庄应荣无所谓道,「被雷噼了。」 陆霜白惊恐:「宿淮噼的?」 「想啥呢陆小弟,铁蛋他爸可是老大的亲哥,他是被天雷噼的。」庄应荣一脸谴责地看向陆霜白,忽然凑近他耳朵悄声道,「陆小弟说得好,老大就是个魔鬼!」 说完,庄应荣立马直起身,义正言辞:「老大才不会伤害无辜,陆小弟你怎么能这么想老大!」 第147页 陆霜白:「……就你戏多。」 「别精分。」桑蛮也嫌弃得不行,给陆霜白解释,「铁蛋爸找了铁蛋妈很久,一直没找到她的转世,便想着先努力赚钱把铁蛋养大,让铁蛋当个富二代妖,所以他就去干吃播,发了笔横财被天道噼了,这会儿还躺在医院疗伤。」 她感慨道:「咱们妖生不易啊。」 陆霜白:「付出了劳动力就应该得到报酬,为什么说是横财?」 桑蛮:「钱是福报,赚多少钱就是得到多少福报,但是咱们是妖,为妖做好事才算是福报,他天生胃口大,靠吃播赚了不少,他那行为属于扰乱人类社会秩序,所以被罚了。」 「……铁蛋是饕餮?」陆霜白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但瞧铁蛋一天十几顿还吃不饱的胃口,又觉得很可疑。 庄应荣:「是啊,咱铁蛋真可怜,从小没娘,还吃不饱,爹还被雷噼了。」 陆霜白勐然想到什么,一拍桌子:「那谁谁岂不是——」 三人齐齐点头:「嘿嘿嘿……」 桑蛮比了个数钱的手势:富得流油! 乐浮双手合十:有空拜拜! 庄应荣抓起啃得干净的鸡脖朝着办公室拜:求一夜暴富! 正在办公室加班却莫名收到来自手下暴富心愿的宿淮:「……」 第67章 一连好几天, 陆霜白每晚都会做奇奇怪怪的梦,每天醒来他都回忆不起梦到了什么,只犹记得似乎每一次都以他的死亡作为结尾。 难道这是在提醒他, 他的命劫快到了? 又是一天, 陆霜白挂着两个黑色眼圈上班, 庄应荣瞭然地递给他一杯泡着枸杞的热水:「兄弟,悠着点,人生还长着呢。」 陆霜白:「…………不是你想的那样。」 庄应荣:「兄弟, 不必多说, 我懂!」 陆霜白:「真的不是……」 「陆霜白,跟我出去一趟。」宿淮边穿外套边走出办公室, 「你喝枸杞水干嘛?」 陆霜白往前一递,笑容真诚又诚恳:「庄哥给你泡的, 让我给你拿进去。」 庄应荣被这波sao操作惊呆,在宿淮的死亡射线来临之际, 他一把夺过陆霜白手中的杯子,也不管烫不烫一口吞下, 拖着舌头解释:「窝自几泡的,窝虚, 肾虚!」 身后有小妖路过, 大为震惊,庄哥真是一头光明磊落, 赤诚相待的好牛! 等宿淮和陆霜白两人离开, 三部内部直接沸腾! 「你听说了吗?」 「什么什么, 快说!」 「庄哥肾虚!」 「听说了吗?庄哥虚了!」 「听说庄哥肾不行了!」 「什么?!庄哥不行了?送医院了吗?」 …… 这是陆霜白第一次来第二外交部, 和三部坐落在繁华市中心不同,二部设立在一个小胡同里, 入口处是红漆金柱大门,许是常年没有修缮的缘故,看起来有些破旧。 二部门口被成片的大树环绕,大门也被树荫遮了一半,极其隐蔽,若他路过,说不准不会注意到这还有扇门。 二部採取的是人鬼合作方式,因为要和地府打交道,在这里工作的人类都是玄学中人,避免普通人受到工伤。现在正是正午时间,也是鬼差最讨厌的时候,二部内只有人类在工作。 宿淮一进门便有负责人带着两人走小路进了最里的一处屋子,避开正门让陆霜白松了口气。 他之前跟在老爷子身边帮人处理一些灵异事件,客户不乏幽都内有钱有势的大老闆,有时也会跟着老爷子一起去串门交流,都在同个圈子,他认识的人不少。 爷爷去世后,他听从老爷子的遗言,与其断绝来往,甚至还换了手机号。好在之前他从未在人前出手过,除了顾家和郑家,也没什么人知道他的实力,因此他们也不勉强不打扰,最多认为他撑不起陆家,自觉离开了圈子。 人走茶凉,曾经门庭若市的陆家也许早就隐没在了玄学界中,他的顾虑是多疑的,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被认出,也不想被他们知道他在三部工作。 屋子里不大,但特别凉快,只放了一张木桌,还有一个年纪颇大的鬼差正趴在木桌上打瞌睡。 负责人敲敲桌面:「老杨头,起来干活了。」 名叫老杨头的鬼差迷迷煳煳醒来,眼还迷煳着,还是靠着轮廓认出了恶榜上年年有名次的某位no.1,他吓得一个激灵以为还在做梦:「恶鬼拿命来!今儿定打得你满地求饶哭着叫我杨爷爷!」 陆霜白:「……」 秒懂,「遍地是仇人」今日成就达成。 负责人:「……」 知道你们地府对三部老大有意见,但也不用这么急着送死吧? 室内温度骤降,老杨头清醒过来,触碰到刺骨的目光,心都凉了。 宿淮面色冷若冰霜,拿出一份纸质文件:「敲章。」 这是通往地府的通行证,需要敲章才能授权。 老杨头战战兢兢敲完章,狗腿地打开通道大门,鞠躬九十度:「欢迎大人下次光临!」 负责人:「……」 员工素质真丢人吶。 陆霜白跟在宿淮身后,一踏入门框,眼前场景瞬间一变。 是夜,夜空中千万颗星光挂满,形成微波粼粼的星河,横跨整片天际,霞红色极光在天边如布卷般律动着,美不胜收,这是他在人间从未见过的不真实。 第148页 耳边充斥着叫卖声,热闹非凡,有小摊也有商铺,与他想像中幽暗冷清的地府完全不一样。 街道两边是各种不同年代的建筑,有钢筋水泥的现代化住宅,也有亭台楼阁,池馆水榭,还有雄伟气派的唐代酒楼,和纤巧秀丽的宋代风赌场。 各个风格的建筑融合在一起,不显得杂乱,反而别有一番滋味。 还有灯,各式各样的灯,不止有纸灯笼,也有色彩缤纷的霓虹灯,将房屋铺上一层奇幻色彩,也给人带来关于时间跨度的极大分裂感,像是误入了动画中神秘的奇幻世界。 「这里是……地府?」陆霜白感觉自己眼睛都不够用,连连惊嘆,「原来地府长这样……」 他脸上与人被套上一个面具,宿淮说:「你是生人,面具可以帮你掩盖气息,也不容易被认出来。」 陆霜白好奇:「被认出来会怎样?」 「会死。」 「……」 一个长着独角的小男孩跑过,不小心撞上陆霜白,他转回身奶声奶气道歉:「对不起。」 陆霜白看着更加惊奇,忍不住碰了碰对方的小尖角,小男孩立马抱头就跑:「鬼贩子来啦,鬼贩子来抓小孩鬼啦!救命啊,救命啊!」 陆霜白:「……」 宿淮:「……」 两人面面相觑,四眼茫然,很快,两道巨大的法环出现在半空中,飞速旋转之际紫光乍现,从两人头顶落下套住,动弹不得。 宿淮眉头一挑,用法力挣脱,却发现自己全身像泄了力一般法力尽失去,且越动弹,法环越紧紧地箍着他。 穿着警服的高大鬼族人出现,扛着一根与他身量相当的狼牙棒,冷笑道:「该死的妖贩子,你再敢动一下爷爷我就把你打成你爹妈都不认识。」 宿淮:「你可知我是谁?」 警员鬼:「呸,爷爷我管你是谁!就算你是那个天杀的宿淮,爷爷我也把你送进大牢!」 …… 十分钟后,铐上手铐蹲在牢房的两人:「……」 地府一日游,留下铁窗泪。 …… 「那是鬼族幼崽,头上的尖角是他们力量的象徵,除了父母和伴侣,不能碰。」宿淮,「鬼族人诞生和成婚时会有碰触尖角的仪式,这代表着交换信任。」 陆霜白面无表情:「你怎么不早说。」 宿淮无辜:「你没时间给我说。」 陆霜白:「我一直以为地府里只有鬼差和鬼魂。」 「世间六界,除了人妖魔三族,还有天族鬼族和神族。鬼族自诞生以来一直生活在阴界,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地府。他们以月光为生,因此阴界长年都是夜晚,没有阳光。」宿淮说,「阴差主职押送魂魄,鬼族则是驻守鬼门关,防止魂魄被带走。」 「还有神族?」 「没了,死光了。」 听到有脚步声走近,宿淮没有继续解释,很快,一个身着黑袍暗纹的长髮男人出现在两人面前,他脑后插着一只玉簪,是个气质冷峻的古典美男。 古典美男生了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妖娆妩媚的眼型眼中却充斥着违和的淡漠,他双眼一扫,一旁候着的鬼狱卒兢兢战战地打开门,匆匆离开。 等听不到脚步声,古典美男突然咧着大白牙,看到难得一见的奇景,他一边狂笑一边掏出手机各种拍,像极了网上贱笑的白狐狸。 套着手铐失去法力的宿淮满脸杀意:「……拍够了没?」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还不快领我们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过了多久,魔性的笑声几乎要刺穿耳膜直达羞耻心的边界时,古典美男突然又变成了风轻云淡的样子。 一阵脚步声传来,高大威武的鬼族狱长很快出现,他眼神不善地盯着宿淮,他觉得这厮特别眼熟,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鬼族狱长:「只要有鬼贩子的可能性,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们鬼族也会把他抓起来扔进十八层地狱!」 「这是误会,我们不是……」陆霜白忙解释,却被狱长打断,「你有什么证据你不是鬼贩子?!」 这……还真没有。 古典美男上前一步,对狱长指了指:「眼熟吗?他是宿淮。」 谁?! 宿淮?? 那个名声臭得和鬼贩子齐名却不可能是鬼贩子的宿淮?! 狱长双眼瞪得像同龄,看见宿淮像见了鬼一样:「走走走,带上他们走,限你们一分钟之内立马离开!不,半分钟!」 陆霜白:「……」 够狠。 范无咎已经处理好了领人手续,等在门口,他不敢看向宿淮,他怕笑了挨打,侧身对美男恭敬道:「大帝,已处理好。」 来人竟是酆都大帝。 「这儿没事了,去忙吧。」宁侃恢復了往日的沉稳内敛,笑道,「阿淮,好久不见。」 「走吧,我带你们逛逛。」 忘川河是一条血黄色的河,河岸两边是各种商铺和住宅,由奈何桥连接两处,一边是地府的外围,引渡魂魄,也是鬼族和阴差的生活区;另一边则是内围,十殿阎王便入住于此,由牛头马面看守入口处。 桥边立了块眼熟的蓝色路牌:「我在地府好想你」。 第149页 宁侃自信满满:「如何?」 陆霜白夸:「非常与时俱进,很潮!」 宁侃:「好眼光!」 忘川河旁放了不少类似露营的桌椅,有鬼族情侣在围暖茶炉,打情骂俏,也有几个鬼族女孩边吃边美美自拍。 「你们被当成鬼贩子,也是事出有因。」 宁侃带两人找了处坐下,向俩人解释道,「这事儿就连阿淮你也不知道吧,约莫四十多年前,鬼族发生了一起孩童失踪案件,失踪孩子近三十人,到现在也没有找到。」 「地府往来的人,除了魔界和人界,其余四界随意出入,且都有出入登记信息,所有鬼警顺着线索去找孩子,孩子没有找到,他们也再也没有回来,所以现在地府对鬼贩子深恶痛绝,禁锢你的□□就是因此专门炼化的,可以压制一切法力。」 宁侃捂嘴调侃宿淮:「现上任的鬼警年岁都不大,不认识你也正常,不然这一路上都见不着鬼影了。」 随即,宁侃开门见山说:「你是来问忘川河水的事吧?」 刚想发作的宿淮听闻,不得不压制自己的脾气,咬牙切齿道:「还请宁叔指教。」 「忘川河水特殊,魂魄一旦踏入便会沉入河底,应该说,万物都是如此,即便是一片树叶。」 宁侃用法术让一旁的树抖落树叶,叶子已落在水面上立马沉了下去,宁侃道,「河面清洁全靠这水质特殊,省下很大一笔打捞费。」 「忘川河内有异兽看守,无人敢偷窃,也不曾被偷窃过,因为这河水不能用,也没法用。」 说着,他拧开剥开花生皮,将花生丢入河水中,一道特殊的口哨声后,水面荡漾,一头红黑色巨兽露出水面,它游到宁侃身边,金色瞳孔却不忘警惕地看向宿淮河陆霜白两人,认出熟悉的人,它粗壮的尾巴扬起,又狠狠拍向水面,直接来了场人工降雨。 「啊——哪个龟孙干的!」 「瘪犊子损塞!」 「水逆的威力果然好大!」 …… 一柄伞撑在陆霜白头顶,宁侃温和笑道:「忘川河水对人类魂魄有损,拿着。」 他另一只手撑着另一把伞罩着自己,唯独宿淮淋了一场人为大雨。 宁侃指指宿淮露在外的皮肤:「你看,起红点了吧,我就说这水不能用吧,世间也唯有此兽可以在忘川河中随心所欲了,它在忘川河中出生长大,才生了这身厚皮。」 下一秒,带着怒意的雷电噼向宁侃坐的位置,宁侃端着茶杯闪身一躲,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宿淮早预知了他的行动,另一道雷在他脚跟落地时随即噼下,跑不掉,根本跑不掉。 他忍很久了。 宁侃柔顺的长髮即刻炸毛,慢条斯理道:「我昨儿刚去做了柔顺护理,赔钱。」 明明是他先坑了宿淮,这会儿倒好,还倒打一耙,赔钱二字说得理直气壮,还说出了一股被占了便宜要对方负责的伤心委屈。 而此时此刻的背景……「热闹非凡」。 被泼了雨水的鬼族们揭竿而起,一个个撸起袖子开干,法器不是警员鬼同款狼牙棒,就是和悟空同款金箍棒,五颜六色的法术砸在黑兽身上愣是一点皮也没破。 在黑兽的狂怒吼叫声中,全场最忙的是老闆,他飞来飞去,拦了又拦:「别扔别扔,那是我从人界义乌带回来的好东西!别用我的茶壶砸黑兽,它很贵!那是我今天从人界新运来的青提葡萄,你们这些浪费粮食的灾贼,老子要揍得你们叫仙人板板!」 远处景色正美,近处满是鬼界烟火气。 陆霜白撑着伞,往宿淮身后一挪,忍不住想: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组成的? 第68章 狱长带着一群下属匆忙赶来, 把几个带头闹事的年轻魔带走,几人鼻青脸肿看着心有不忍,苦口婆心教育道:「打什么打, 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人家几岁, 你几岁, 你这岁数就是它的零头!」 说着,狱长低声训斥:「看到那三个人没,你该庆幸你又菜又弱, 惹怒了那尊衰神, 你今天连和黑兽打架的机会都没有!」 「谁啊,有那姓宿的衰?!」 「就是他!」 从小接受鬼族教育, 对于教科书上占据了整整三页知识点的某妖根深蒂固,再加上从小被长辈们耳提面命的年轻鬼们:「……快快快, 快带我们去坐牢!」 …… 让店家新换了全套新桌椅,宁侃抚平毛糙的长髮, 继续坐下喝茶:「不过六百多年前,天族曾派人来取过忘川河水, 大约是你图片上三分之一的量。」 「里面装了什么?」 「不知。」宁侃给红薯翻了个面,看烤得差不多了, 夹在陆霜白的碟子里, 「我猜大约是只有忘川河水才能包容的东西吧,比如说, 神骨。」 宿淮神色一凛:「不可能。」 「为何不能, 黑兽不就是个例子?」 宁侃一挑眉, 没有了打闹时的亲切感, 顿时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冥司神灵:「神骨能镇压煞气与魔气,世间太平与一具尸首相比, 孰轻孰重?」 宁侃说的并无不有理。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神族便是其中的担大任者。 神族生来便拥有无穷法力,六界虽互相制衡,可其地位却远高于其余五界之上。神族生来无情无爱,由天道孕育,这便是其至高法力换取的代价,他们是来自天道的旨意,维护四方安宁。 第150页 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天道意识到神族的存在失衡,于是神族陨落,唯神界留存。 担大任者便换成了天族。 一千两百年前,天族的太子殿下诞生,其天赋异禀,修炼神速,在各界与魔界之争迫在眉睫之时,更是以仙骨修炼化神,也是唯一生来并非神骨,后天修炼成神的独例。 若血棺中真的是神骨,那一定来自这位太子殿下。 传说神骨可镇压一切秽气,保一方平安。 也有传闻说他以身献阵,死无全尸,原来也有可能是被天族藏起来,将其分离,用来镇压由魔骨产生的秽气。 「这样的血棺,兴许有三个。」宁侃泡了两杯茶,一一放在两人面前,「把它们找齐,不就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吗?」 「人生没有这么多巧合,不过是早有预谋的苦心安排。」宁侃意有所指,「你的剑从忘川河水中炼化,兴许这就是破解之法。言尽于此,天色不早,你们该走了。」 「对了,初次见面,这是见面礼。」宁侃摊开手掌,掌心中躺着一把通体碧绿的小短剑。 这把小短剑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入手冰凉,下一秒就消失在了手心。 陆霜白:「这……」 宁侃笑道:「等你需要的时候,它会出现。」 …… 两人返回入口处,范无咎带着一个阴差等着两人。 「陆小弟,有人想见你。」他向旁边一侧,露出身后的卓天昊。 卓天昊一身的伤,断了的胳膊吊在脖子上,脸上挂满青紫的淤青:「好久不见,老同学。」 陆霜白:「你就是合莲镇的阴差?」 卓天昊爽朗地笑出声:「对,又是倒霉的我。」 卓天昊已不是陆霜白记忆中畏畏缩缩的模样,他死后想起了前几世的记忆,也明白了这一世他这么倒霉的原因。 是他求阎王用三世的气运换取与相爱之人白头偕老,下一世,他就能与前世的爱人再续前缘。 记忆没有恢復前,他会觉得不值得,但现在他觉得值。 「我是来道谢的,谢谢你救了我。」卓天昊笑道,「这一世做了不少蠢事,还和邪妖做了交易,成了阴差后又被他关了起来,不配合就挨打。」 陆霜白:「不用谢我,不是我的功劳,这是我老闆,你要谢就谢他。」 卓天昊听闻,认认真真给宿淮鞠了个躬,说了一些感谢的话,最后向陆霜白告别。 走之前,陆霜白叫住卓天昊:「你恨他们吗?」 他指的是高中时霸凌他的人。 「不恨,善恶有报,他们的报应还没到。」卓天昊坦然道,「还有,如果我必须失去什么才能得到我真正想要的,我愿意接受规则,不过的确有些气不过,有机会帮我打一顿吧,我霉运缠身,但不代表他们可以随意欺负别人。」 卓天昊只是开个玩笑,他本想着欺负他的三人高中毕业后各奔东西,哪能这么容易找到,却没想到陆霜白真的付出行动,还提前去踩了点。 当天晚上,陆霜白再次去幽南大学摆摊,这次是桑蛮一起跟着去的。 陆霜白:「老实交代,是不是宿淮让你们跟来的。」 桑蛮大方承认:「被你发现了。你也知道咱们还没找到木夕,还不清楚想要你命的是木夕还是褚晚,小心为上最好,还有,你身上的气息好像不大对,暂时不清楚原因,所以老大让我们跟着你。」 事关性命,陆霜白也不矫情,也不觉得让一位美丽的女性保护自己很丢人,他只是个弱小的人类啊! 陆霜白理直气壮:「请务必时时刻刻跟着我,除了我上厕所的时候。」 临近考试,出门觅食的学生少了不少,两人边卖边聊。 陆霜白问起桑蛮和宿淮是怎么认识的。 「我是器物妖,以物化形,这一类的妖怪只要有些年头,得到机遇就可以幻化成妖。我不一样,我是女皇最喜爱的一根金钗,打造后不过短短五年便开启灵智。」 桑蛮神色黯淡:「女皇身死那日,举国大丧。那些小人明面上将她入土为安,暗地里却将她一张草蓆潦草裹尸,扔在了乱葬岗。」 「器物妖开启灵智容易,化形却艰难,短则百年,长则千年。我那会儿还是根金叉,不能说话不能动,什么也做不了,怒火交加,悲愤至极下险些走火入魔,正巧宿老大路过,将我的理智唤醒,又帮我找到了女皇尸首,入土为安。」 「我承了老大的恩,自然要报恩。所以我一边陪着她,一边日夜修炼,化为人形后找到了他,进了第三外交部。」 讲起过往,桑蛮忽然想起另一件往事。 那时她被宿老大握在手中,两人找了半夜终于找到女皇,她喜极而泣,却听到老大迷茫地低喃:「你呢,你究竟在哪里?」 她几乎见过女皇所有的男宠,那些男人说着甜言蜜语,实则口蜜腹剑,或逢场作戏,假意为女皇担忧伤心,实则转身即变脸,争夺宠爱为谋取家中利益而不择手段,她太分得清什么是真心与假意,所以老大为爱伤情,失魂落魄的真心她不会认错,但也没胆子开口问。 这个「你」是谁? 若当年老大是因为这个人动了恻隐之心,她到时可得好好谢谢这人。 「你说的宿淮和我印象里的不大一样……」陆霜白道,他印象里,宿淮似乎好像不热衷做好人好事? 第151页 但事实上,宿淮保护了他好几次。 果然,偏见要不得。 桑蛮反问陆霜白:「你呢,为什么来三部?」 陆霜白面不改色,把应付庄应荣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人生在世转瞬即逝,财权的确不是最重要的。陆小弟,你果然是个通透的人类!」 「谢谢夸奖。」 又等了一会儿,陆霜白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人,对方经过时偷偷在他身上放了个追踪符。 走到小巷子里,陆霜白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垃圾袋往人头上一套,一拳揍了过去。 「我来我来,我也来!」桑蛮见状,雀雀欲试,很快加入战场,帮忙将人揍了一顿。 「谁啊谁啊,别打我!」 「啊啊,我知道了,欠你的钱我马上就还!」 「别打别打,我女朋友的照片我也可以再多发给你们一些!」 …… 两人对视一眼,打得更狠了。 等到地上的人再也动不了,陆霜白掏出他手机很快找到相关证据,又把他和某些烂人的聊天记录发给他的女友,最后报了警。 听到报警电话,青年最后挣扎了一下:「你……是谁……为什么……打我……」 陆霜白「呸」了一声:「我是光的使者!」 桑蛮又添了一脚:「呸,人渣!」 当了一回正义使者,两人开开心心去吃夜宵,桑蛮请喝奶茶,迫不及待:「还要揍几个?」 陆霜白:「还有俩个。」 「到时候叫我一声。」 「没问题!」 桑蛮与他碰杯:「你和别的人类不一样,我很喜欢你。」 她侧头看向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夜市,笑道,「我也很喜欢这个世界。」 她也一定很喜欢。 …… 又过了一段太平日子,气温直降,冬天到了。 陆霜白身上的气息愈加浓郁,吸引得铁蛋每天把他当猫薄荷吸,拉也拉不开。陈苗苗也是,觉得陆霜白身上特别好闻,每小时来吸一吸振驱赶打工妖的疲惫。 这天上班,陆霜白见同事们一个个梳妆打扮成圣诞树,时不时望着门口翘首以盼,不由好奇地问庄应荣:「怎么回事,有谁要来吗?」 庄应荣正拼命往自个脸上抹护肤品,争取看起来细腻点,没空理陆霜白:「你马上就知道了!」 这事关他的终身幸福! 没过多久,门口出现了一位风姿绰约的贵妇。 她梳着元宝式挽髻,双耳带着一对镶满一圈碎钻的碧玺耳环,身着一身白色旗袍,臂弯间挂着同色狐皮围脖,每一步都摇曳生姿,仪态万方。 小妖们蜂拥而上:「胡姨来了!胡姨快坐!」 「这是上好的大红袍,我从老大办公室里偷来的,胡姨快喝,小心烫口。」 「胡姨你摸摸,我可是连敷了一个星期的面膜,脸蛋贼嫩,这次能不能优先我?」 …… 胡钟玲,妖界媒婆排行榜no.1,「世纪妖缘」创始人,每年经她手成双成对的情侣妖不在少数,荣获无数锦旗上百面,为妖界结婚率奉献颇多,也间接挽救了妖界岌岌可危生育率。 而她这辈子最大的目标便是给第三外交部负责人宿淮做媒成功,她相信她若成功,定名声大噪,驰名中外,业务开闢海外市场直到变成全球第一婚姻介绍所! 胡钟玲让助理一个个登记,先把长得好看的往前排, 胡钟玲环视一圈,突然眼前一亮,看向正从洗手间出来的陆霜白。 胡钟玲一个起身,拨开叽叽喳喳的小妖们:「你,对,你,就是你!过来,抬起脸给姨看看!」 我? 陆霜白不确定地指指自己,双脚已自动走到对方面前。 胡钟玲从包里掏出一个西洋古董放大镜,几乎贴着陆霜白的脸弯腰观察,连连惊嘆:「长得可真帅啊,和棒子剧里的欧巴一样,三部除了宿淮那小子居然还有这么帅的,斯哈……」 「啧,你这桃花运……」胡钟玲万分同情,「我从没看到过这么孤寡的人类……」 有桃花运,还不少,但每一个桃花都从中间断开,就好像被什么人一刀噼断了。 胡姨翻开陆霜白左掌,更可怜这个人类了。 妖界孤寡王难得出一人,没想到一个人类也这么悽惨,好在人类寿命不过百年,忍忍就过去了,至于妖界那位……胡钟玲同情地看向宿淮的办公室,一千年都还是单身狗,不禁感慨道:「千年男童大补啊。」 因为离得近所以听得一清二楚的陆霜白:「……」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又不能说否则被灭口的事…… 第69章 说曹操曹操就到。 千年男童, 哦不,仪表堂堂的第三外交部负责人宿淮从办公室走出:「胡婆婆?」 他似乎很疑惑,前几天还说自己骨质疏松不能走动的老妖家, 怎么大老远从南边跑来了幽都。 「叫我胡姐。」胡钟玲眉头上扬, 微笑地教育小辈, 「别乱了辈分,小妖们都叫我胡姨。」 ……乱辈分的妖应该是你吧。 宿淮的嘴唇被502胶水黏了会,实在叫不出一声「姐」。 连他爹妈都要唤胡钟玲一声姨, 他哪敢喊她姐, 否则他爹都要跳起来叫他爹了,那才是真的乱了辈分。 第152页 这些小妖们尚不懂上古时期大妖的厉害, 也从未感受过上古大妖的威严,所以在胡钟玲让他们改口叫胡姨时欣然接受。 又也许是受了人类教育影响, 他们尊老爱幼,却不训从迂腐, 不认同妖界的阶级尊卑,崇尚「妖妖平等」。他们恨不得把每只老妖都叫年轻点, 也许对方随手给的小礼物就是他们花一百年工资也买不起的金丹。 宿淮:「您来三部有事?」 胡钟玲挽上陆霜白的胳膊,强拖着人踱步走进办公室, 跟在自己家一样, 脱掉高跟鞋就往待客沙发上一坐。 她舒服地喟嘆一声,下一秒, 女人们都会羡慕嫉妒的美貌脸庞瞬间变成了一颗毛茸茸的狐狸头, 九根巨大且蓬松的白色狐狸尾巴闪现在她身后。 「哎呀, 还是这样舒服自在。」 第一次亲眼见到有妖在自己面前化为原形, 陆霜白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他没想到竟是如此简单粗暴, 好歹搞点什么七彩祥云制造下神秘氛围吧? 等等,胡钟玲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九尾狐?! 九尾狐是祥瑞和子孙繁荣的象徵,难怪她的婚姻介绍所开得风生水起! 「来,霜白快坐在姐姐旁边。」认识不过十分钟,胡钟玲已经去掉了姓,喊上了名,可见她对陆霜白的喜爱。 等屁股沾到沙发,陆霜白才从惊傻中回过神,他抬头对上宿淮的视线,两只眼珠子里装了三个字母:sos 爷爷,他想回家。 宿淮移开头,亲自沏茶,双手将茶杯放在胡钟玲前。 胡钟玲优雅淡定:「来给小妖们登记找伴是其一,其二,是想要你帮我个忙。」 宿淮:「您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言外之意,不在他能力范围之内的,不帮。 胡钟玲不满地打量了宿淮一样,还是这么没有妖情,没有情趣的男妖是会被相亲市场淘汰的。 相比之下,还是身边的小朋友可爱得多。 猜猜刚才除了他的姻缘线,她还看见了什么? 胡钟玲怜爱地摸摸陆霜白的头:「姐姐我开了家妖界婚姻介绍所,生意还不错,要不要跟姐姐回去工作?肯定比三部待遇好,这儿的活又多又累,只要你跟着姐姐,日子保管舒服又自在。」 陆霜白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一个狐狸头里看出爱怜的意思,大概……是他天赋异禀吧? 还有,这话……怎么听起来像妖贩子…… 「胡婆婆。」宿淮提高几分,良心发现,拯救了一下呆傻的孩子,「您还没说需要我帮什么忙。」 「哦,对哦。」胡钟玲轻托下巴,手指打着弯,玩着下巴上柔软的毛髮,「这事儿吧,说简单也不难,说难吧,也不轻松。」 胡钟玲说话不缓不慢,带着南方独有的吴侬软调,缓缓道来:「这一年来,介绍所多了很多生意,不止是妖的,还有人的。你也知道现在很多小妖交了人类朋友,他们介绍了人类的生意,我们自然得趁火打劫,也开始开展一些人类相亲的业务。」 「陆陆续续成了几对,于是更多人类来我介绍所,一开始很顺利,直到一年前,有客户在相亲前反悔,或者说碰到了真爱,这种情况吧,倒也正常,一开始我也没注意到有什么问题,只当对方遇着了合适的对象,毕竟缘分这东西本就妙不可言,不可强求。但这种情况越来越多,不止是人类,还有妖也都这种说法,我便想着,是不是有妖在故意抢我生意。」 说到这,胡钟玲语气凌厉:「胆敢抢我胡钟玲生意的妖,我是定要称称他有几斤胆子,所以我就派人去查喽,倒发现了一些怪事儿。比如这些人和妖都是男性,又比如这些说找到了真爱的男人们,他们在某天晚上都消失了,其中一些人的家人说,他们在半夜曾听到过唢吶声。」 「我让人越往下查,发现所有人都是凭空消失的,然后把就发现这事儿和邪妖脱不了干系。」 「这邪妖,你也见过。」说到这,胡钟玲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又继续说,「你兴许不记得,她名为『采枝』,就是那个脸蛋圆圆的姑娘,那时我还同你说她长得讨喜,让你留她一命。」 她眉头微蹙,显得有些烦躁,「我将她带回桃花岛,禁止她伤人吸元气,虽能活着,但这皮总归是不大好看的,她也是个姑娘,女孩子大多在乎外表,某日她砸碎了所有镜子,自刎于屋内,当时我命人检查过她的尸体,的的确确是死了。」 「当时我向你保证我会对她负责,没想到她使了个法子假死脱身,这事儿是我的疏忽。」 宿淮嗓音冷淡:「桃花岛属南部,归南边分部管,你该去找楚非。」 陈楚非是陈苗苗的大哥,也是南边分部的负责人。 胡钟玲微微嘆息:「找了,失踪了,不知道是不是也被采枝掳走了,你知道的,那姑娘喜欢长相俊俏的男人。」 宿淮:「什么时候的事?」 胡钟玲思索道:「大约十天之前?」 宿淮眉头青筋直跳:「那你应该早点和我说。」 「所以我这不是亲自来和你说了嘛。」 胡钟玲倾身挽住陆霜白,「小霜白,和姐姐一块儿去桃花岛?那儿的桃花糕你一定会喜欢的。」 「不、不……我还有工作要忙。」 宿淮倒是有别的顾虑,贊同胡钟玲的提议:「让其他人做,你也一起去。」 第153页 努力当背景板,结果还是逃不掉出差的陆霜白:「……」 当晚,一行四人坐着胡钟玲的私人飞机落地昆市。 昆市是人界的「花城」,四季如春,花开常在。其中最有名的景点便是桃花岛,桃花岛不是一座岛,只是一个地名,种着十里桃花林,一到春季,桃花漫天飞舞,美不胜收,仿佛世外桃源,因此取名「桃花岛」。 如今又有了一家名气在外的婚姻介绍所,「世纪夭缘」。 人类以为其「夭」字取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代表着对女性结婚后家庭幸福美满的诚挚祝福,实则在取名时,胡钟玲并没有想这么多,「夭」即「妖」,初衷只是为小妖们找到爱情。 胡钟玲自建了一栋十六层的大楼,最上面两层是客房,给四人安排了房间。 放好行李,宿淮带着桑蛮先去了分部查看情况,留陆霜白和庄应荣休息。 这里有胡钟玲在,陆霜白在这里很安全,宿淮很是放心。 胡钟玲亲自带着陆霜白去参观她热爱的事业,努力挖墙脚。 虽然已是晚上,但大楼内员工依旧很忙。 胡钟玲解释道:「我们这儿分早班和晚班,早班是给人类和妖办理业务,晚班则是给鬼族和鬼魂。」 她示意拿着信息表飘来飘去的鬼魂,「这是我们最近开闢的新业务,做冥婚配对,给死亡的未婚单身男女介绍对象,根据长相学歷,逝者家境和投胎时间等综合定价,业务火爆,有好些个阴差也来登记信息。」 「你要是以后死了还没找着对象,就来姐姐这儿,姐姐给你介绍。」 「姐姐,那我呢?」庄应荣谄媚地探出头,他想插个队,他也想要老婆。 胡钟玲肩膀一抬,让披肩重回原位,高冷道:「叫胡姨。」 真是非常亲疏有别。 陆霜白笑意盈盈:「姐姐,你帮庄哥看看吧。」 「行,既然小霜白说了,那我给你个优待。」胡钟玲依旧拿出西洋放大镜怼脸看,不过三四秒,她就很快收回,「没救了,再等个百来年吧。」 这个放大镜是她的法器,能看到六界所有人的姻缘线,从没出错过,她就是以此在妖界坐稳媒婆no.1的宝座。 胡钟玲对陆霜白喜爱得很,摸了摸他的脸蛋:「小霜白长得真俊,就算你的姻缘线全断光了,姐姐也会想办法救你。」 庄应荣含泪咬手帕,羡慕嫉妒恨:这个该死的看脸的世界! 参观完,胡钟玲命令庄应荣去外面熘达一圈,随便去哪儿都行,范围不出桃花岛。 庄应荣虽不解,还是乖乖照办。 不止是为了自己的幸福,还因为胡钟玲远远高于自己的法力,妖界以强者为尊,他不得不听。 第二天一早,胡钟玲看到尚在的庄应荣,瞭然:「果然如此。」 庄应荣:「?」 胡钟玲:「长得不好看的,采枝看不上。」 庄应荣悲愤塞了三个大馒头:他果然讨厌这个看脸的世界!!! 桑蛮当晚并没有回来,宿淮让她留在分部,暂时代理,免得分部没有负责人一团乱。 听了胡钟玲的分析,宿淮道:「我去吧。」 胡钟玲:「你去有什么用?她打也打不过你,怎么可能将你掳走。况且她认得你的脸,烧成灰都认识。」 言之有理。 既然如此,长得好看,又被邪妖喜欢的人,又好掳走的人,自然只有…… 众人齐齐看向陆霜白。 被迫营业的陆霜白:「……我可以不去吗?」 众人齐齐摇头。 陆霜白挣扎:「我只是个柔弱的人类。」 胡钟玲给了他一撮毛:「姐姐保你平安。」 陆霜白:「……」 下午,陆霜白揣着颤颤巍巍的胆子,开启了桃花岛半日游。 可一直到傍晚,人也没回来。 正在大楼里等待的宿淮打电话给陆霜白,手机是关机状态。 悠闲喝茶的胡钟玲突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坏了!人没了!」 准是太合採枝那丫头胃口,提前把人掳走了! 第70章 就在大家着急寻找陆霜白下落时, 陆霜白安然无恙地在一个房间里醒来,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伸手去掏裤袋。 临出发前,他抓紧画了不少符文, 特别是一些防御类的保命符文。这些天, 他一直在学习白方录给的书, 受益匪浅,因此这些符文的威力也比从前更甚。 此时一叠厚厚的符纸还在,陆霜白感觉安全感满满。 不一定打得过邪妖, 但有总比没得好。 他从床上起身, 入眼的是喜庆的大红色四件套,被套上是一个大大的「囍」字, 下方还绣着精緻的鸳鸯戏水图,对面的天地桌上摆着三媒六证。 三媒是男方聘请的媒人、女方聘请的媒人和给双方牵线搭桥的中间媒人, 情况不同,此时摆放着的是三个纸人。 六证则是指一个斗、一把尺、一桿秤、一把剪子、一面镜子、一个算盘, 代表家中的粮食、衣物、相貌、重量、财富和帐目等。 这是旧时包办婚姻下的仪式,代表婚约之郑重, 一般是大户人家的作为。 两根粗壮的喜烛燃烧着,在雪白的墙面上投下阴影, 将屋中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诡异感, 特别是纸人脸上那夸张且僵硬的微笑,他们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着自己, 更是让恐怖程度直线上升。 第154页 墙上贴着「囍」字, 让陆霜白再次确定这里是个新婚房, 也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那些失踪的男性是被邪妖掳来结婚的, 此时此刻,他也是其中一员。 这让陆霜白想起老爷子曾说过的「鬼嫁」。 众所周知「冥婚」, 就是给两方因意外去世的单身男女找配偶,併骨合葬,因为以前的人们认为家族中若出现孤坟会影响家宅昌盛。 「鬼嫁」则不同,是未婚单身女性死后不甘心还单身,于是掳走看上的男人结婚。 说白了,就是自由恋爱,只不过这个「自由」的范围越界了。 本来几人的计划是他出门花枝招展一番,等傍晚时来个瓮中捉鳖,谁知他刚出门两小时便失去了意识,现在连手机也找不到,自然也无法通风报信。 房间内唯一的窗户被锁死,窗外天色暗黑,什么也看不清楚。陆霜白试着推开房门,意料之中被锁门了,不过这难不倒他。 他拿出一张符纸贴在门把上,门锁随即自动打开,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透过缝隙看去,房外漆黑一片。 待在房间里一定是死,出去不一定,不如赌一把。 陆霜白蹑手蹑脚打开房门,出门后立即弯着身子打量四周,这是一幢三层楼高的别墅,欧式风格,和房内的中式风截然不同。 回形中空设计,中间镂空,四边是走廊。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高挂在中间,一直垂直落于一楼的地面,浮夸的设计显然不合常理。 他位于二楼,这一层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是他背后的婚房,另一扇门的房间则在对面。 婚房面积正常,就是正常卧室的大小,可一层只有两道门,难道其余的空间都是对面的房间? 漫画里的主角也许会去开这扇门促进情节发展,但他不是,这种艰巨的任务得交给他英明神武的宿老闆。 陆霜白贴着墙壁下楼,慢慢移动到一楼出口,按捺着急迫的心情,陆霜白轻手轻脚开门,发现门没有锁,心中一喜,他耐着性子缓缓打开,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等这道缝隙刚好容纳一人侧身时,他迫不及待钻出去,可下一秒,他便后悔了。 这里根本不是出口! 是他不想促进情节发展的新世界大门! 这里似乎是另外一个空间,漫天星辰,繁星点点,美不胜收,但陆霜白没有欣赏星空的闲心。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这里放着数不清的玻璃柜,为什么这里每一个柜子里都站着一个男人!! 所有人都长着一副好皮囊,帅成不一样风格,有强壮的黑皮体育生,有西装革履的霸道总裁,玩世不恭的校霸,清冷矜贵的古风美男,还有穿着风衣的泡菜国欧巴! 配合着不同风格的衣服,他们搭配的髮型也很用心,像是一个个被主人精心打扮的手办,根据他们的长相和气质搭配相应的衣服和髮型。 他们脸上维持着不同的表情,比如黑皮体育生露着一口白牙笑容灿烂,霸道总裁邪魅一笑,古风美男则是侧着身子面无表情,角落里还站着一个一手掐着喉咙一手往下伸的美少年,可细看,却能发现他们除了性别男以外,还有着唯二的共同点——他们的眼中都透着惊恐! 离陆霜白最近的玻璃柜里站着一个萌系美少年,戴着兔耳朵和秃尾巴,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蹂躏感,陆霜白走近一看,耳朵和尾巴不像是带上去的饰品,更像是天生自带的。 许是凑得近的缘故,陆霜白眼尖地看到这只兔子妖眼球微微一动,他低声骂出一声国粹,这些手办就是胡钟玲口中失踪的男性人类和男妖。 好消息是还活着,坏消息是被邪妖当成了手办收藏。 这个叫采枝的邪妖,爱好可真是……变态啊。 陆霜白忽然想到他可以先救苗苗的哥哥,多了一个帮手也是件好事啊,可转而他又想起他不认识苗苗大哥,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陆霜白压下声线问兔子妖:「我一定找人救你出去,你知道出口的门在哪吗?」 「我知道呀,在通往我们幸福的路上。」有人在他耳边笑着回答。 同时,陆霜白感到后背一阵温热,意识到有人贴上了他的后背,耳边也是唿吸的热度,这是一种足以让男人怦然心动的互动姿势,可陆霜白只感到从脚底往上的透心凉。 转身时,对方已经往后退了一步,虽然距离是拉开了,但是眼神却依旧死死黏在陆霜白身上,贪婪又渴望:「你的身体好香呀。」 「为什么趁我沐浴的功夫偷偷跑了?」 「小哥哥,你好猴急呀。」 采枝一身凤冠霞帔,脸颊处挂着轻薄的红色面纱,露出一双圆圆的小鹿眼睛,身上的红色嫁衣让她在可爱的气质上添了几分艷美。 采枝闭上眼,深深嗅了一口气,她受不了从陆霜白身上散发的香味,这和脱光了站在她面前勾引她有什么区别! 男人,就是口嫌体正直! 这一连三句极其热情的话吓得陆霜白手都开始颤动,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只邪妖和眼睛发光的色中饿狼没有区别! 就在他暗暗规划着名逃跑路线时,采枝突然贴身靠近,她的面纱迎风而动,露出她皱巴巴的皮肤,还有嘴角可疑的透明液体。 陆霜白又悟到玻璃柜中大家恐惧的原因,一言不合就占便宜,是个生物都会怕! 第155页 「啊啊啊啊啊啊啊!」 慌乱中,陆霜白下意识推开对方,两手一伸一阵乱打,也不知道两只手究竟碰到了哪儿,再睁开眼时,他的手勾下了对方的面纱,采枝的脸完全暴露在眼前。 按胡钟玲之前说的,采枝被她禁止吸人气,因此外表不好看,他有过猜测,但亲眼看到,觉得胡钟玲说轻了。 除去一双眼睛依旧是少女神采,采枝的脸像是失去水分的发霉柚子,干瘪皱巴的皮肤上还有很多大小不一的黑点,蔓延至头部以下的皮肤,她的手因为皮肤萎缩的缘故,皮肤下的指甲完全暴露,又尖又长,像是恐怖片里狰狞的女鬼。 和他见过的邪妖相比,采枝不好看,但她身上没有其他人怨天尤人的恨意。 采枝捂着脸,又气又委屈:「你这个人类为什么要打我!」 她的左脸上有道血痕,陆霜白指甲抓的。 女孩子大多重视外貌,对采枝来说,自己的皮肤已经很不好看了,脸上还要再添一道伤,显得自己更加面目可憎,肯定生气又难过,这样想着,陆霜白难免有些愧疚,道歉说道:「对不起啊,不是故意的。」 采枝拿出随身镜,细细对照着脸上细微的血痕条:「我要是毁容了,你就得对我一辈子负责!」 陆霜白探头看了看,他一个人类能有多大劲,这道伤口再不贴创口贴就癒合了:「你这是强买强卖。」 「强买强卖又如何,反正今晚你也得和我拜堂成亲!」 说着,她一跺脚,房间内布置好的天地桌凭空出现,眨眼间,一身红色喜服代替了陆霜白的卫衣长裤。 所以这片格格不入的星空设定是为了让结婚时看起来更浪漫一点吗? ……所以他的归宿是玻璃柜中的红嫁衣貌美新郎? 「等等——」陆霜白绞尽脑汁,可一时之间想不出阻止对方的话,弱弱挣扎,「其实我喜欢男的……」 「男人擅长花言巧语,欺骗是他们的天性。」采枝怀疑地看着他,「你不想和我成婚,所以捏造个理由来骗我吗?」 陆霜白真心诚意:「不不不,我真的不喜欢女的,我们不合适。」 「我凭什么信你,你有证据吗?」 求问,如何证明自己的性取向? 陆霜白回想当初,他在学生时代被表白过数次,但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女生心动过,他一直以为是没遇到心动的人,直到高中时的某天早上醒来,他一边洗着湿哒哒的裤子,一边恍然大悟他喜欢男人。 同性恋只是性取向上的「左撇子」,和异性恋没有区别,只是相比较而言数量少了点罢了。 在很多情况下,陆霜白并不觉得性取向有多重要,遇到喜欢的人比性别重要得多。 而证明性取向的唯一方式,就是当人们遇到喜欢的人。 这可难了,他还没喜欢过男人。 采枝嗤笑一声:「证据呢?没有证据,我们就抓紧拜堂哦。」 拜完堂呢? 装盒子吗? 陆霜白一眼扫过「采枝版的奇蹟暖暖」,心一横,视死如归:「我男朋友是宿淮!你肯定认识他!」 采枝挑眉,又意外又不信。 宿淮那厮不是天族的太子殿下吗? 虽然当时人人都否定这个可能,但她的眼睛可是一把判断爱情的高精度游标卡尺! 陆霜白再接再厉:「我听说你特别恨宿淮,在这种情况下,我没必要和他扯上关系,对吧,万一你转移仇恨当场把我杀了,但是我这个人诚实,实话实说,不骗人,我男朋友真的是宿淮!」 还有一点,算是陆霜白的侥倖心理,也许抛出「宿淮」的名字,能让她想起胡钟玲当时为她的求情,从而放他一码,当然,这是一个十分小的机率。 采枝犹疑了,当年六界谁不知道宿淮的臭脾气,宿淮长得这么好看,她早就起了色心,她敢肯定,宿淮一定会是她伟大收藏中最举世瞩目的藏品,但她没这胆子。 和色胆比起来,当然是命重要。 每当她对宿淮起色心时,眼前总浮现出她一碰到宿淮衣角,对方就把她噼成两半的画面。 不敢惹,不敢惹。 如果宿淮知道有人肖想他,还谣言是他男朋友,这不属于噼成两半的事了吧? 所以不管怎么想,她都不觉得宿淮会被谁碰瓷。 难道说这个人类真的没有在撒谎? 「你真的是断袖?」采枝半信半疑,「宿淮真的和你在一起了?」 「我是断袖,我就是断袖,百分之百纯断袖!咱们21世纪了,新名称,同性恋。」陆霜白积极承认,「宿淮真的和我在一起,他是我宝宝,我是他的心肝宝贝!」 陆霜白克制住涌上心头的噁心,继续胡言乱语:「我还给他取了一个专属爱称,小淮淮。六界除了我,没有人敢这么叫他!」 「小淮淮,小淮淮,小淮淮!」 采枝没忍住,yue了一声:「打住打住,别说了,你这是在要我的命啊。」 陆霜白打心眼里同意:这大概就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吧。 「你这人类,眼光竟比我还差。」采枝缓了口气,一言难尽地看着陆霜白,「你长得怪好看的,怎么脑子不好使呢,唉,既然你不想娶我,那你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采枝凶相毕露,咬牙切齿地跺脚:「老娘这辈子最恨断袖!」 第156页 第71章 采枝说动手就动手, 朝着陆霜白的脖子发起攻势,她变脸的速度极快,以至于陆霜白避闪不及, 她细尖的指甲划过他脸颊, 血珠子顿时密密麻麻涌出。 「瞧瞧, 情侣同款,你看我们多有缘分啊,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 采枝心疼地看着伤口, 好好一副皮囊破相, 她可太心疼了! 陆霜白随手抹了把伤口,这种情侣同款不要也罢:「我一般不打女孩子。」 采枝顿时害羞:「我、我、我在你眼里还是个女孩?你这人类怎么总是撩拨我!」 「……除非对方邀请我打她。」陆霜白忍不了了, 事关清白,他不得不动手证明一下。 他掏出符纸, 两指一夹,置于眉间:「炎精炎精, 朱雀飞腾。神笔一下,上接丙丁。烈焰神女, 手把帝铃。三昧真火,速降朱陵。三台助力, 使者降灵。火轮神将宋无忌, 速持火轮,烧鬼灭形, 急急如律令。」 随着随着陆霜白低声, 黄色符纸上鲜红的符文更加艷丽, 微小的火苗瞬间将符纸燃尽。 随着符纸消失, 眨眼间,一簇簇红色火苗从采枝脚底燃起, 大火瞬间吞噬了她全身。 「啊——好烫!」 采枝急得跳脚,红色火焰在一点点侵蚀她的皮肤,从脚部到手部,嫁衣烧成破布,可她怎么也灭不掉身上的火。 她忽然想起陆霜白念咒的内容,炎精、朱陵还有宋无忌! 这是三昧真火,不烧成灰就不灭! 「我错了错了,快停下,求你!我真的知道错了!」 采枝痛得在地上打滚,一边求饶。 陆霜白没有让她致死的意思,见她这么痛苦,立马使用了水符文,迎头浇下,三昧真火一熄灭,采枝立马停止求饶,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陆霜白不动声色,面上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威吓采枝,其实心里狂喜,他向来习惯使用雷型符文,这也是他最拿手的,没想到火型符文他用起来效果也这么好。 要是宿淮在这,他一定惊讶于陆霜白能力的增进,这道火符文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成功召唤的。 这道符咒里邀请了各路火神烧鬼灭形,炎精是朱雀,朱陵是渡魂炼狱之官,宋无忌是方仙道神仙谱系里的火仙。 再者,三昧真火以火攻邪,是上中下三种不同程度的火力,特点是在变化中发挥其威力,一般使用初期施术者只能使得动下等火力,陆霜白却是直接邀三位火神用最上等三昧真火,可想其威力。 若陆霜白再勤加练习,指不定很快就能将对方瞬间烧成灰烬,连求饶都来不及。 「你!区区人类为什么能伤我至此!」采枝裸露的皮肤一片焦黑,混杂着红肉,惨不忍睹,过重的伤势让她无法站立,看着陆霜白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你到底是谁?」 宿淮法力高深,没想到找了个人类男朋友也这么变态,宿淮眼光不错,但是这个人类是真的瞎。 「不知道你信不信,我只是个画符的,真的……」 陆霜白也没想到采枝会被他伤得这么严重,对方毕竟是个女孩子,他放软了语调,「只要你不杀我,凡事都好商量。」 凡事都好商量? 采枝冷笑一声,以陆霜白的能力现在就能把她杀了,何至于还要和她好好商量,她在男人身上吃过太多亏,男人的话怎么能信? 「鬼才信你只是个画符的!」 采枝手凭空打破身后的玻璃柜,眼见着玻璃碎片就要扎进男妖喉间,陆霜白立即扔去一张防御符纸,将采枝反弹至反方向,声嘶力竭阻止:「你怎么能杀你老公!」 「我这么多老公杀几个怎么了!」采枝跌落在地,不甘地双拳砸地,「我想杀哪个就杀哪个,以后我还会有更多男人!」 「老!娘!不!缺!男!人!」 陆霜白苦口婆心:「不为爱情所困是好事,但是不是两情相悦的关系没有意义,而且杀人犯法。」 他在摆小摊卖符后,发现买桃花符最多的顾客是女性,问卦感情婚姻多的也是女性,女性似乎常常为爱情困扰,她们有着比男人更纤细敏感的情感神经,她们重视感情,也天真地认为自己选择的人不会有错。 她们坚信那个他一定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他,也相信对方也这么认为她是特别的。 她们往往是相信爱,坚持爱的勇敢者,也是被爱背叛的伤心人。 现在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觉醒,她们更爱自己,不再选择为爱所困,这个男人不行,那就下一个,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快乐更重要。 陆霜白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这个世界上从一而终的爱很少,但是至始至终可以唯一陪伴自己的人是自己。 陆霜白语气真诚:「我觉得你和我一个姓桑的朋友很有话聊,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你把这些人放了,我保证等宿淮来,他不会伤害你。」 「你劝我从良?呵,笑话,别人可以肆无忌惮伤害我,但我不能伤害别人?」 「小哥哥,她是邪妖她可坏了,你千万别心软啊!」 陆霜白右腿一热,一个长着兔耳朵的小男妖紧紧扒住他的腿:「小哥哥小心啊,这女人想采阳补阴,我已经脏了啊!」 「没有清白的男妖是要被女妖嫌弃的,她这可让我怎么活啊嘤嘤嘤!」 「你别胡说八道,我哪里占过你便宜,我俩拜堂成亲我就有权对你动手动脚!」 第157页 「那是我宁死不屈,这才保住自己的清白,结果你转身把我关进这玻璃柜里,还让我穿上这身露肚脐眼的紧身服,我天天都怕肚脐眼着凉窜稀,天天活得心惊胆战我容易嘛我!」 他是刚刚被陆霜白救下的小妖,他只是去胡婆婆那登记个人信息,好在来年开春生一窝小兔崽子,谁知道回去路上就被这只可怕的邪妖掳走当压寨相公,还是好几百个压寨相公的其中之一,好一个花心大萝蔔! 按妖的年纪算,他还是只幼崽呢! 采枝反驳:「你这兔妖添油加醋,我连你手都没摸过,我一靠近你你就大喊大叫,说自己宁死不屈卖艺不卖身。你应该好好反思一下自己,衣服一脱身上只有二两肉,一看就不好用!」 「她!她!她说我不行!奇耻大辱啊!」小兔妖告状,紧紧扒住陆霜白裤腿,「我一夜七次,比任何人都行,你这个没眼光的女人!」 「小哥哥快带我走,这个丑女人好可怕嘤嘤嘤!」 「你说什么?你说我丑?!」采枝杀气更重,碎落一地的玻璃渣立身而起刺向两人,陆霜白眼疾手快施展防御符文,碎玻璃化为粉末。 「啊——她好可怕!」 陆霜白抖抖腿,心累:「你不要说话!」 采枝气急败坏地打碎身侧的玻璃柜,一把将邪魅霸总提出来:「我丑不丑?」 霸总十分有求生欲,勐摇头:「不丑不丑,你好看你特别好看,你是天下第一大美女!」 采枝横眉竖眼:「那你现在亲我一口!」 霸总立即紧闭嘴巴,一脸拒绝,采枝见状双手捧住他的脸硬亲,还打了个响啵儿,霸总两眼一翻,灵魂升天。 采枝气愤地将霸总扔在地上,不信邪,又提出黑皮体育生:「你喜不喜欢我?」 黑皮体育生颤颤巍巍说:「我……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在it公司上班,朝十晚九,身边同事都是单身宅男,你根本没有接触异性的机会,你父母各方打听靠谱的介绍人,一个月前在胡钟玲那交了一万元相亲费,但是你连续相亲三次都被相亲对象嫌弃太黑,你根本没有喜欢的人!」 采枝流畅地报出他的个人信息,黑皮体育生直男发言:「你是跟踪狂吗?」 采枝将人扔在地上:「骗子!骗子骗子骗子!一个个都是骗子!」 她又气又怒,可同时,又止不住流泪。 她知道她长得不好看,她知道她丑,她知道没有人爱她,她都知道! 为什么她生来不好看? 为什么所有人都重视皮囊? 采枝双目含泪,苦涩道:「你一直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被很多人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你知道被很多人不喜欢,甚至自己的父母也因为你的脸讨厌你,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她泪如雨下,扶着一旁的柜子颤颤巍巍起身,歇斯底里:「这世间负我,没有人爱我!」 话音未落,四面八方的玻璃柜不约而同爆裂,其中有人类以为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松了口气,有反应快的小妖则迅速在自己面前竖立防御罩,在他们的视角里,碎玻璃尖锐的一端朝着他们对齐,所有人都逃不过被捅成筛子的未来。 慢了一步的小妖根本来不及,只能闭上眼害怕地等待死亡降临。 几秒后,疼痛并没有如预料般迎来,他们害怕又好气地睁开眼,只见一层淡薄的金光罩在他们身前,将他们牢牢护住,那个和邪妖谈判的人类背身站在他们面前。 ——是他保护了所有人。 有消息灵通的小妖在玻璃柜内时就认出了对方是第三外交部的陆霜白,宿淮的手下,那个捉捕邪妖魏箐立功的人类。 但他只是一个人类,即使有着惊艷的画符能力,即使侥倖伤了邪妖,他也只是一个人类啊! 他们急切地关心道:「陆先生,您没事吧?」 有小妖飞身至前,刚好接住踉跄后退的人,惊愕失色。 陆霜白脸上被隔开一道道细微的伤口,伤口不深,但衬着他白皙的肤色,红白色的对比触目惊心。 碎玻璃边缘锋利,不止脸上,他的身上也被割破了数道小伤口,婚服虽红,血液将婚服与皮肤黏在一起,映出骇然的深红色血迹。 他制作的符文威力的确大,但是他的动作不够快,人类的反应能力达不到邪妖的程度。他还是慢了一拍,只来得及用上所有防御符文,而不是在采枝出手时就阻止她。 陆霜白抬手摸上自己的脖子,没有断,还连着。 刚才他清晰地看到有一块玻璃直冲他喉间,被割喉前一秒,一道眼熟的黑气蓦然靠近阻止。 也是这道黑气保护了他。 「你……和木夕是什么关系?」 第72章 另一边, 胡钟玲感应到狐狸毛的方位,大步向深山走去:「找到了。」 她脚步一顿,宿淮问:「怎么了, 陆霜白出事了?」 「不是, 是我……」胡钟玲欲言又止, 最后嘆了口气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 陆霜白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问这个问题, 黑气的出现并不代表采枝和木夕认识, 也许是木夕还惦记着他藏在他身边,等待时机将他带走, 所以还不打算让他死。 甚至他都不确定,在青云县时想要他的人到底是褚晚还是木夕。 第158页 但是胡钟玲曾说过采枝自缢, 她在检查过后才确定了她的死亡,胡钟玲的身份连宿淮都要敬三分, 他不觉得她会判断错误,除非那时采枝用了岳星河的异域能力假死脱身, 胡钟玲没察觉,对此完全不知情。 采枝长发飞扬, 咄咄逼人的态度在听到「木夕」二字时一怔, 她犹疑地看着陆霜白,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回答对方的问题。 「你不如直接问我。」 清冷的声线伴随着一团黑气飞现在陆霜白身后, 落到采枝旁现身, 是木夕, 她和褚晚长得一模一样, 甚至于腿上的那道疤也没有差别。 褚晚死后,宿淮让庄应荣去别墅扫尾, 庄应荣将所有shi体都带回了三部,调查后发现褚晚只是一具用槐树做成的人形木偶,她不是邪妖,也不是人,和青云县的傀儡人相比,褚晚只是多了一些特殊能力,按她的说法,她是「契」,可她真的是唯一的「契」吗? 那木夕呢,木夕是邪妖的话,她的异域能力是否是创造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傀儡人?可是邪妖的异域能力只限于异域内,是她进化了还是说两者其实没有联繫? 可话又说回来,褚晚的模样有迹可循,桑蛮特地调查了她从小到大的长相变化,可以百分百确定木夕和褚晚共用的这张脸的确是属于褚晚的。 先来后到,谁先谁后? 对褚晚进行深入调查后,他们又发现在褚晚掌权前,褚氏内部夺权激烈,她作为继承人首当其冲,遭遇了一场严重车祸,大脑损伤,昏迷不醒。 当时的主治医师直言准备后事,后来褚老爷子想尽办法才请来国内外脑科专家一起手术,在极低的成功机率下将人救醒。 自此,褚老爷子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直到某日心脏病发作。更奇怪的是,褚老每年都会进行体检,身体十分健康,二十四小时都有私人医生专护,怎么会突然得了心脏病? 陆霜白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褚老当时为了救自己的女儿,和木夕做了交易,他以为女儿得救,实则不然。 还有褚晚心心念念的「先生」,他策划了这一切,也许他还欺骗了褚晚会让她父亲恢復健康,让褚晚甘愿替他在青云县办事。 「唯一」代表着珍惜、稀罕,意味着不可替代性,若她真的这么重要,为什么在宿淮找上门时木夕不出现,先生不现身? 所以褚晚本就是一颗弃子。 那位「先生」的目的也不可能只是为了让木夕能使用褚晚的身体和模样。 就在陆霜白思索的同时,木夕也在打量着她,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先生如此看重这个人类。 这个疑问让她心里非常不舒服。 木夕眼神停留在陆霜白胸前:「胡钟玲的狐狸毛?」 被一眼看穿,陆霜白不免有些紧张,对方明明站得离他将近两米远,而且他将狐狸毛放在一个布袋里挂在脖子上,还有衣服的遮盖,她长了一双透视眼? 「狐狸毛?是胡婆婆的狐狸毛吗?」 接住陆霜白的小妖也是狐族,听闻他面色一喜,悄声说道,「撑住,胡婆婆马上就会来救我们。」 胡婆婆是狐族的大长老,法力高深不可估量。 狐族每年都有小妖出去歷练,临行前胡婆婆会给每狐一根自己的狐狸毛。当然不是从身上拔下来的,是掉毛时收起来的。 但就算是一根掉了的毛髮,在紧要关头保护小狐妖也绰绰有余,同时,胡婆婆能立即得到感应,知晓方位,派狐族长老赶去救援。 狐族如今是数量最多的种族,这功劳少不了胡婆婆的狐狸毛。 「你是陆霜白。」她又侧头看向采枝,「你怎敢伤他?」 木夕像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说话没有任何语调,就连质问也听不出不满或愤怒的情绪。 「为何不能?」 采枝不服,木夕早早出现在她的异域里坐壁观上,这个人类不知道,她可清楚地很。俩人打得好好的,她突然出现来做好人了,还质问她?那她成什么了! 木夕:「先生说了,不能伤他。」 只要没击中要害,那就不是伤。 采枝翻了个白眼:「那给我?」 「随便,先生没有说。」 「那先生还说了什么?」采枝的白眼快翻到头顶。 先生先生,整天脑子里都是先生,先生挂在嘴巴上,活脱脱一个恋爱脑,她最讨厌恋爱脑! 木夕没有回答,她侧头看向反方向:「来了。」 采枝:「谁?」 「宿淮。」 「……」 「先生还说,杀了宿淮。」 「……」采枝,「你让我杀?你当我傻?」 「我可以帮你,功劳算你的。」 采枝眼神一亮:「那事后也可以给我?」 「随便。」 「好,成交!」 …… 夜空被噼开一道口子,宿淮背着刺眼的光,气定神闲地踏入异域,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采枝和木夕,视线触及到伤痕累累的陆霜白,皱着眉头走近。 宿淮一来,陆霜白松了口气,他身上防御类的符文已经全部用完,这么多人他没有办法再保护第二次。 躲在他身后的小妖窃窃私语,好奇又惊嘆原来这位好心的陆先生真的是宿淮的手下,宿淮来了,他们有救了。 有些第一次看到凶名在外的第三外交部负责人,哆嗦着往陆霜白身后缩了缩,那怂样比在面对邪妖时还要来得害怕。 第159页 一时之间,众人的注意力往宿淮那转移一部分,又或许知道救星到了,精神终于不再紧绷,更没想到邪妖竟胆大到在宿淮眼皮子低下动手。 采枝突然发动异域攻击,不到三秒,天空被黑色覆盖,支撑着陆霜白的小狐妖推了陆霜白一把:「陆先生小心,这邪妖的异域是——」 话音未落,小狐妖在陆霜白眼前消失,陆霜白眼前一片漆黑,骤然的黑暗会给人带来不小的心理压力,他刚想大喊找人,可随即又想到自己的声音也许会惹来采枝,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他绝对属于劣势。 他抬手小心翼翼摸索着周围,可他似乎被罩在一个玻璃柜里,最大极限便是转身,无法离开。 伤口火辣辣得疼,湿哒哒的布料黏在身上十分不舒服,陆霜白心中不免有些烦躁,就在这时,他挂在胸前的布袋竟发出盈盈白光,终于让他能大致看清四周的模样。 他周围站满了人类和小妖,他们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麻木,而采枝则轮流趴在他们背后,头贴着头,时而啧啧称嘆,时而唏嘘。 采枝皮开肉绽,趴在身上笑的样子像是笑面夜叉,带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陆霜白大概看明白了,采枝正在对他们使用异域能力,她的异域能力是什么? 陆霜白着急地在人群中找人,终于看到了宿淮,他眼神迷茫地站着,似乎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采枝改为趴在宿淮的背上,她愉悦的神情出现一丝裂缝:「嗯?嗯?怎么读不到?你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想法和恐惧是什么?告诉我,告诉我!」 趁着宿淮被魇住,采枝不拍死地拍拍宿淮的脑袋,屏气凝神,再一次窥探他的内心。 半晌,她怒气沖沖地睁开眼:「你心中最珍视的人不是你的人类男友,亏他还叫你小淮淮,你这个老渣男!」 「那我就不客气了,老娘今天替你小男友替天行道一次!」 采枝跃跃欲试,色心毕露:「我现在是你最珍视的人哦,嘿嘿嘿。」 俗话说得好,「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念念不忘,必有迴响」,垂涎百年,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她兴沖沖扑向宿淮,整个人往他手臂上一贴,还没来得及说话,她便看到天空都在旋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已经躺在了地上。 宿淮竟把她扔了出去,还是在被魇住的情况下! 怎么回事?难道他脱离梦魇了? 不对! 视线落到自己圆鼓鼓的胸前,采枝恍然大悟,她咬牙切齿道:「妈的,老娘最恨断袖!」 而宿淮,不知从哪拿出消毒纸巾,正在拼命擦自己的手和衣服,一下便用了半包。 他的眼神依旧茫然呆滞,这似乎是他下意识的举动。 半空中传来木夕的嘲笑声,火上浇油下,采枝怒火中烧:「行,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 采枝五指成爪,指甲变得又尖又黑,不知名液体从她指尖冒出,这是她炼化多年的毒素,只一滴便能让人痛苦死去,死后shi体萎缩干瘪,不堪入目。 对于宿淮,她多给一点不过分吧? 她再次飞身上前,争取一击致命,但她又一次万万没想到,她被背刺了。 一道金光在天空中乍然出现,像是黑夜中照亮天边的极光,引得众人不一而同看去,眼神也恢復了清明。 金光从源头开始,径直没入采枝的腹部,这一次是真的伤到了根本,采枝从半空坠落,浑身上下充斥着强烈的,万念俱灰的烧灼感。 见到这道如此强力的攻击,木夕现身,打算抓紧时间解决宿淮。 「别想动他!」 陆霜白闪现,护在宿淮身前,「见真」的威力太大,他隐隐有些承受不住,口中血腥一片,流至嘴角,他食指指缝间都夹着攻击型的符文,严阵以待。 白方录送的书中,有个符文名叫「见真」,即破开一切,眼见为真。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符文,陆霜白之前并没有尝试过,因为他没有把握能成功。 不知为何,在看到采枝打算毒害宿淮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使用「见真」,情急之下,他沾了身上的血,凭着记忆画出符文,幸而他运气好,一次成功。 这时,一躺一站的两人突然纷纷睁大眼睛,不止她们,还有她们身后不明所以的人类和知道太多觉得小命不保的小妖们。 他们的表情像是……见到了哥斯拉体型的厉鬼? 很快,陆霜白紧随其后—— 他的后背一热,宿淮紧紧环住他的腰身,毛茸茸的脑袋依偎在他脖颈间,声音委屈又是欣喜:「你回来了,我好想你。」 第73章 陆霜白:草! 采枝:草!!! 小妖们:草!!!!!! (汉语一级通用规范汉字) 陆霜白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哆哆嗦嗦转过身,不确定问:「你是宿淮?」 不是被什么鬼东西附体后的变态版宿淮? 宿淮温柔一笑,眼中盛满细碎的光芒, 他忍不住摸摸陆霜白的耳垂:「哥哥, 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 这是一个很亲密的互动动作, 适用于恋人之间,但不是现在他俩这种情况!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采枝,气急败坏:「所以我只是你们y中的一环嘛!!!」 第160页 小妖们捂住眼睛:不能看不能听, 小命最要紧。 陆霜白:那我呢?!环中环?? 陆霜白在宿淮眼中清晰地看到自己见鬼一样的表情, 他掐了掐人中,掐回些许冷静。 被邪妖掳来时他没感觉害怕, 一个人面对邪妖时他也没感觉害怕,可现在面对温顺版宿淮他害怕到了极点。 提问, 当一个薄情无义,杀伐果断的人突然用充满爱意的目光看着你, 并且温柔地笑,这是一种什么体验? 要命, 夭寿啦! 再次提问,人在害怕的情况下会採取什么措施? 陆霜白用行动回答:他朝着宿淮的侧脸一拳揍了过去。 采枝:我靠! 小妖们:我靠!!! (类似「思密达」的语气后缀) 宿淮捂着脸, 无辜又委屈:「哥哥, 你为什么打我?」 冷酷的气质,小狗般的眼神, 让动手的陆某自觉罪孽深重。 小妖们张开两指偷瞄:爱看, 好看, 多播点。 采枝半死不活, 色心依旧:「这要是换成我,我不敢想像我会是一个多么快乐的女孩。」 木夕万分不解:「他们在干什么?」 采枝投以同情的目光:「这已经不是幼稚园的车了, 你还在阿巴阿巴。」 木夕听不懂,问道:「你什么时候杀了他?」 「你看我现在这样像不像个送人头的?」采枝白眼大翻特翻,「我还能躺着和你说话算我命大。」 采枝:「你好没用。」毫无波澜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不屑。 「…………你行你上啊!」 「嗯,把异域撤了。」 …… 采枝收起异域,现出四周茂盛的树林,有小妖认出这是距离桃花岛最远端的一处禁区,这处禁区的设立是为了确保森林防火安全,没有滥砍滥伐的情况下,再加上气候的缘故,这里的树木高大,树叶层层叠叠,只依稀能看到天空,此时已经是凌晨。 大家聚拢在一处,大气也不敢喘,紧张地盯着木夕。 木夕:「你放心,我暂时不会伤害你,只要你把宿淮交出来,我可以放你们所有人走。」 躺在地上的木夕嚷嚷:「喂!那些人都是我的,你有什么权利——」 木夕手一挥,让她闭嘴。 「哥哥。」陆霜白手腕一热,宿淮善解人意说,「你们先走,我可以应付。」 说完,他连续咳嗽,眼神有意无意瞥向陆霜白,「我好像感冒了,好虚弱啊。」 陆霜白:「…………」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很想笑一下。 那他是走,还是不走? 「陆先生,不能留宿淮大人一个人在这里。」小狐妖扯扯陆霜白衣袖,示意他看向宿淮脖子后面,原本竖着的符文改变了方向,在他脖子上环绕一圈,不止如此,还有更多的淡色符文开始在皮肤上显现出来。 陆霜白并不清楚这道封印代表着什么,只看现在宿淮神志不清的状态,的确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若是平时,他放心得很,举手举脚第一个同意。 宿淮眼神尖锐地扫视小狐妖的脸,狐族最擅魅惑,狐媚子! 接着,数道看不见的冰渣子又冷冷射向小狐妖的手,宿淮昂头冷笑:「呵。」 小狐妖一抖,连忙拉开距离。 冤枉,他可什么都没干啊! 陆霜白没有注意到宿淮单方面的霸凌,拒绝木夕:「今天没有一个人会留在这里,所有人都会离开。」 「好。」 木夕二话不说,她两手张开,食指灵活地弹动着,很快,无数个木头傀儡人出现在众人周围,将他们完全包围住。 危险的不是看得见的傀儡人,而是在空中纵横交错,形成巨网的透明丝线。 并不是锋利的刀刃才能见血,有时候一张薄纸或一根细线也是很好的杀器。 木夕的细线足以将人断肢绞杀。 「最后一次机会,留下,还是不留?」 有战斗力的小妖自发站在两人身后形成第二道防线,按强到弱排,没有战斗力的人类站在末尾处。 宿淮晃晃陆霜白的手:「哥哥,不要管他们,你管我,只管我。」 陆霜白:「……」 好一个勾人的小妖精。 嘆了口气,陆霜白:「不留。」 也不敢留,怕宿淮清醒后第一个把他给噼了。 之后希望宿淮能看在他「被动」当好哥哥,还十分有义气的情况下,绕他一命。 若有必要,他也很愿意去消除记忆,有些太过可怕的记忆没有存在他脑子里的必要,他怕几十年后他回想起今晚,还会在棺材里诈尸:不是,他有病吧? 吓到别人就不好了。 木夕歪头不解,明明是非常划算的买卖,陆霜白为什么不同意? 难道因为陆霜白是宿淮的哥哥? 可是陆霜白是人类,不过二十几岁,他怎么会有这么老的弟弟? 对方不同意,有什么办法呢? 木夕十指一沉,半空中的傀儡人同时行动,朝着人群冲去。 宿淮举剑往空中一扔,剑身打旋将扑面而来的傀儡们砍成两半,剑回到手上,宿淮右手不停颤抖,顷刻间竟握不住。 宿淮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哥哥,手疼。」 陆霜白还以为宿精又在装柔弱,一看才发现他手心通红,开裂的伤口处布满坚硬的冰渣,这是被剑冻伤了? 第161页 这剑不是宿淮的本命法器吗? 他记得第一次去第三外交部,用了火妖的法器,手被烫伤,后来庄应荣和他解释,他作为人类没有法力,当使用者法力高于法器时才能控制法器,反之则会被法器灼伤。 陆霜白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可现下来不及多想,只好让宿淮先收回武器。 「啊——」 陆霜白左侧传来痛唿声,有妖断了半只手臂,切面整齐,是木夕的细线。 他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发生了。 木夕:「留,不留?」 陆霜白握紧手中的符纸:「你伤了人,还敢问我?」 这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木夕本就不是话多的人,当下十指飞动,立即开始第二波攻击。 陆霜白低声嘱咐小狐妖,「看准时机,带大家马上离开。」 「好。」领头的小狐妖让小妖们升起防御罩,护着身后的人类缓缓撤退。 更多的傀儡人密密麻麻出现,他们的速度很快,也没有意识,不怕死地朝众人飞扑,这一次的傀儡人身上都带着一缕黑气,普通的攻击根本无法击破他们。 宿淮和陆霜白领头,宿淮虽没了本命剑,但攻击依旧迅勐,他掌心上盘旋着一股小型龙捲风,他慢条斯理操控着,肉眼看不见风,风却无处不在,宿淮的每一次攻击都利落地将傀儡人噼成两半,迅勐异常。 对宿淮来说,应付这些小东西还游刃有余,甚至还有闲心问陆霜白:「哥哥,我厉害吗?」 「……」陆霜白使出一张符文连烧五个傀儡人,还要抽空表扬宿小朋友,「厉害。」 凭宿淮的实力,他完全可以处理,可如今情况对他们不利,傀儡人数太多,周边树木也繁多,再加上现在是晚上,唯一的照明物是微弱的月光,光是辨别这些如猴般灵活的傀儡人就够眼花缭乱。 其中有不少漏网之鱼穿过他们,攻击身后的人群。 对两人来说尚能应付,可对于妖力平平的小妖们来说可棘手得狠,他们中有被傀儡中伤的,也有被细线割伤的,后方传来一声声惨叫声,听得人心中一颤。 有人突然大喊道:「兄弟们,干它们!」 有一就有二,吶喊声接二连三:「沖啊!」 「都别怕!」 「谁怕谁是孙子!」 他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一直恐慌而害怕,因为眼前的一切都超乎常理,对他们来说只看到露着尾巴和耳朵的妖怪,会飞的木头人,还有漫天飞的黄色符纸。 这是cosy吗,还是拍摄玄幻电影现场,或者是什么捉弄人的搞笑节目? 直到地上越来越多的残肢断臂,这是出现在他们眼前不争的事实。 华国人血脉中自有血性,它在灵魂深处,古已有之。 他们不懂,他们也没武器,但他们有眼睛,他们亲眼看到这些妖都拼命在救他们,他们用防护罩保护他们,围在他们周围保护他们撤退。 不过是妖而已,谁还没看过西游记? 他们没有攻击力,但他们可以救人! 他们将受了伤的妖拉进防护罩,有人是医生,立马撕下身上的布料帮忙包扎止血,身材高大的则自发背上重伤昏迷的妖,互相扶持着离开。 两个物种并不相识,但今晚他们之间没有隔阂。 …… 就在这时,四周高大的树木纷纷倾倒下来,宿淮飞身连续将树杆踹飞,连续不断的数量应接不暇,众人只看到他的残影,听到耳边一声声巨响。 然而到了最后两根时,宿淮忽然一个踉跄,他踢在树杆上的力道没有令其移动半分。 陆霜白见状立即抛出两道符文,自动分别贴在树杆上,又拿出一道贴在自己身上,摆出两手托起的动作,高喊:「快走!」 他凭一己之力为剩余的人抬起树干与地面之间的空隙,终于撤走了最后一批人,只剩下宿淮一人,他跪倒在地,他若有余力,早该起身了,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小狐妖飞身到身侧:「陆先生,我们一起走!」 「你们先走!带宿淮一起走!」陆霜白脖颈间青筋暴起,「快!我撑不住了!」 「好!」小狐妖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我会马上叫人来救,陆先生小心!」 小狐妖动以最快的速度飞至宿淮身边,同一时刻,木夕突然出现在陆霜白身后,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说了,宿淮得留下。」 陆霜白感觉到强烈的杀意,可他不能动,他一动符文之间的连结力就会消失,还在树杆下的宿淮和小狐妖肯定会被压死。 这时,一只浑身透着黑气的傀儡人从森林中出现直奔陆霜白,张牙舞爪,千钧一髮之时,陆霜白眼前一黑,抬眼间,是宿淮的喉结,还有如烟花一般,炸开的红色鲜血。 「嘭嘭嘭——」 两截树杆坠落,在地上砸出深洞,陆霜白的心也随着响声颤动。 浓郁的血腥味让陆霜白回过神,随着视线缓缓下移,他看到宿淮的腹部被一只木手穿透,依稀能看出碎肉粘连在上。大片血迹浸透了宿淮的腹部,还有隐隐往上的趋势,白色衬衫几乎被染红,鲜艷又刺眼。 「噗呲——」 收到木夕的命令,傀儡收回手,没有穿入时的锋利,它五指微併拢的姿势增大了创伤面积,粘稠的血源源不断滴落,没入泥土,聚起一小滩血洼。 第162页 陆霜白感到一阵慌乱,连忙接住倾倒下来的人,他不敢想像这该有多痛,可是宿淮却对他安慰一笑,伤成这样,还要倔强地抬起胳膊环住他,他疼得指尖都在颤抖,哪还有什么力气紧紧抱住他,只能无力地垂下双臂。 「你不走……我不走……」宿淮意识开始模煳,却坚定地重复着,「我不走!」 真是……又倔又笨。 这才是木夕的目的,利用他来伤害宿淮。 陆霜白心头勐颤,半晌,哑声道:「你是不是傻,她不会伤害我……」 极近的距离,他清晰地看到宿淮脖颈后的符文又有了一些变化,或大或小的符文边缘发红,围绕着脖颈自行转圈,他抬手覆上,可还没碰到,便被符文上强大的力量弹开。 庄应荣曾不小心提过,这是封印。 这道封印禁锢着宿淮,控制着他的力量,可即便如此,他的法力依旧高深莫测。 越是如此,这道封印之力只能说明远远高于宿淮的法力,他能感受到其令人望而生畏的力量。 不知是什么原因,封印感受到宿淮的不可控,于是加强力度侵蚀他的力量,他握不住剑,他无力倒地,都是因为如此,所以他究竟是怎么在眨眼间来到他的身边? 第74章 傀儡返回木夕身边, 低垂着头,等待命令。 木夕不想被血溅到,走到一边:「把他留下, 你可以走了。」 「不……走……不……」宿淮几近陷入昏迷, 他断断续续念着什么, 模煳不清,陆霜白还是听明白了宿淮说的是「不走」。 就算失去意识,宿淮潜意识里对离开的字眼依旧敏感, 他不停重复着这两个字, 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两手相握,以不容拒绝的姿势锁死在陆霜白身上。 这一刻, 陆霜白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好像是冰冷刺骨的海水毫无预兆地淹没小腿, 又好像是被刚烧开的热水烫了手,可恍然间, 他又觉得这一幕好像曾经发生过,而且发生过不止一遍。 陆霜白轻拍宿淮安慰着, 不知自己已经红了眼。 要走一起走。 木夕歪头不解:「他要死了,现在你可以留下他了。」 在她的观念里, 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就该丢掉。 为什么还是不放手? 陆霜白低沉冰冷地回答:「我说过, 今天谁也不会留下。」 顷刻间,数道黄色符纸接连从陆霜白口袋中飞出, 以螺旋状将两人围成一圈, 它们无风而转, 剧烈又迅速, 掀起陆霜白的额发,露出发下森寒的眼神, 虽是人类,可身上不容置疑的姿态让木夕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符纸围绕着两人,转动得越来越快,直到看不清残影,剎那,无数道迅疾的紫色电光如爆炸般出现,形成一道电流包围圈将两人保护在其中。 不知何时,无星的夜空被层层叠叠的乌云覆盖,一道紫雷将划下降天空噼成两半,半边天际照得发白。 轰隆—— 轰隆—— 电闪雷鸣,一道又一道紫雷蓄势待发。 木夕仿若雕塑的脸上难得出现表情,她瞳孔一缩,眼见着一道紫雷毫无预兆地落在她身旁的傀儡上,这么近的距离,雷光刺得她双眼一痛,再睁眼时傀儡已经灰飞烟灭,连断肢也没留下半片。 这道雷,差一公分就会落在她身上。 如此近的距离……这是在警告她? 「你……是你?不,这怎么可能……」木夕不可置信地看着陆霜白,他明明只是一个人类! 一个人类而已,不可能召唤天雷从天落下! 先生创造了她,赐予她力量,她跟在先生身边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类。人类弱小无能,没有法力,没有妖力,无论对于妖还是鬼来说,人类一直处于食物链最底端。 她是先生身边最厉害的,怎么可以被一个人类比下去? 不过……她更想知道,先生为何如此紧要这个人类,这个人类在未来的某天会代替她的位置吗? 不行。 能留在先生身边的只能是她! 「你到底是谁?」 「我?」陆霜白说,「我只是个画符的。」 话音刚落,蠢蠢欲动的符文终于等到了时机,它整齐有序地排列在陆霜白身后,散发着不可忽视的气息,最中间的符文一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木夕闪飞而去,紧接着一张又一张,每一张符文上都充斥着紫色电流,宛若一张电网从天而降将木夕捕捉。 一张符文的力量不高,但若是一百张呢? 趁着木夕无法脱身,陆霜白托着宿淮,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转身往深山走去。 宿淮不止受了木夕的攻击,他身上的封印也在攻击着他。 他必须马上找人来救宿淮,不然他一定会失血过多死亡。如果宿淮死了,三部那些天真活泼的小妖们怎么办?他们虽然害怕宿淮,但也是打心眼里敬佩他。 两人离开的同一时刻,木夕往一旁的树后一躲,然而也仅仅躲了这一次,一张又一张,厚度不到一毫米的薄纸竟发出凌厉的破风声,她很快抵挡不住,被其团团包住,淹没其中。 「啊——」 紫电光柱直冲天际,势如破竹,响彻山谷的惨叫声后,一具焦黑的身体跌落在地,随之落在地上的,还有一截小臂,这是刚才情急之下木夕为了抵制攻击抬起的手。 第163页 这截手臂逐渐化成炭黑状不明物,表面呈现爆裂的纹路,然而怪异的是,在断臂处依稀可以辨别出由血肉和树木混杂交织在一起的离奇模样,黑血像是从中被挤出来的脓,散发着浓郁腥臭,像是在高温下放了很久的狗血味。 「呵……呵……」 这具焦黑的尸体突然一个挺身站起,木夕动作僵硬地扒下烧成块状的皮肤碎块,露出血肉模煳的身躯。 她毫不在意舔舐着断臂,一边缓慢转动眼珠子,从一开始的生涩到协调的灵活,而至始至终,她的眼神一直死盯着陆霜白和宿淮离开的方向,杀气逼人。 她脚尖碾着断臂,由轻到重,直到变成一团黑色粉末,她淡淡道:「这具身体……还是不行……」 浓郁的、深沉的黑气渐渐从她脚底凝聚浮起,其中掺杂着几缕紫气若隐若现,亲昵地缠绕着她,黑气所到之处她的皮肤恢復了往日的白皙光滑,不见一丝伤痕,覆盖着她未着寸缕的身体。 若不是断臂依旧,她像是从未受过伤一般。 「找。」 一声令下,具有人类雏形模样的傀儡纷纷出现在枝头,往两人消失的方向飞奔而去。 木夕不紧不慢地跟上。 躺在地上没有受到波及,被完全遗忘的采枝:「……」 有好心人来救救她吗? …… 陆霜白扶着宿淮,两人踉跄地穿梭在森林中,再一次看到熟悉的场景后,陆霜白确定这座山不对劲。 如果他没有记错,他们已经是第三次路过眼前这棵杉树。 陆霜白刚想往没走过的路走去,宿淮气若游丝地阻止:「有阵法……」说着,他吐出一口黑血。 陆霜白着急道:「你别说话。」 环顾四周,白雾不知从何而来,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内雾气越来越浓,别说辨认方向了,他连脚下的路也看不清。 如今他身上的符文一张不剩,如果被木夕找到,宿淮必死无疑。 可是继续站在原地,也会被找到。 陆霜白咬紧牙关,更加搂住宿淮:「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们在哪儿呀?」 「出来吧。」 听到木夕的声音,陆霜白心跳加剧,她果然没死。 情急之下,陆霜白一把背起宿淮,往反方向快步离开。 许是听到了他心中的祈祷,这一次,陆霜白看到了一座木屋。 他没有时间去想这座木屋出现在这里是否正常,他打算将宿淮藏在这里。 木屋很小,里面也没有什么家具,空空荡荡,灰尘厚厚堆了一层,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 陆霜白管不了这里干净还是脏,他将宿淮轻柔地放在地上,很快黑血便在地上形成一小滩液体,顺着木质地板的缝隙往下流淌。 宿淮浑身滚烫,半昏半醒,却还是紧紧攥住陆霜白衣角:「你去……哪……」 陆霜白轻拍他手:「我马上回来,你在这里不要动。」 「……」宿淮紧握陆霜白的手不放,黑红的血在两人的手掌间交融,黏滑的触感迫使力度松动,于是宿淮便一次又一次地紧紧攥住。 他总有一种感觉,如果哥哥这次走了,他就再也见不到了,他等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不记得等了多久。 他祈求着眼前的人不再离开。 「不……不走!」 宿淮低吼道,他语气愤怒,还带着难以察觉的委屈。 陆霜白试着掰开宿淮的手,耐着性子低声劝道:「她暂时不会对我怎么样,我们只要拖延时间,就能等到胡婆婆他们来救我们,你放心,我保证自己会没事,你待在这里不要动,等我把她引开,一定会回来找你,我保证,好吗?」 手上的力度没有半丝松动,陆霜白放软语气再一次保证,「我一定会来找阿淮。」 宿淮强撑着意识,执拗说:「不……不行!」他等了好多年才等到,如果他不能保证自己还能继续等下去呢? 「你以前也这么骗我……」他定定地看着陆霜白,似乎透过他看到了想见的人,「如果我等不到你了呢?」 「别……别走,求你……」黑色符文开始爬上宿淮的右脸,逐渐侵占他右边的眼眶,忽然一瞬间,他的体温骤升,到了一个非正常的温度,许是符文开始发挥其原有的力量,宿淮很快陷入了昏迷,只有手还死死抓着陆霜白的,任他如何也挣扎不出。 这时门口传来动静,木夕的木偶人已经到了木屋附近,正向木屋走来。 陆霜白很快听到了逼近木门的脚步声。 「咚咚咚——」 「你好,在吗?」 门口,木夕敲了敲门,提高音量戏嚯道:「你们自己出来,还是我进去?」 耳边的心跳声如雷贯耳,陆霜白绝望地看了宿淮一眼:「对不起……」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幽深的黑洞蓦然出现在两人身下,仅两人容纳的直径大小瞬间将两人吞没,快得陆霜白来不及反应,只能感觉到强烈的失重感,他连忙抱紧依旧昏迷着的宿淮,被动地坠向未知的目的地。 …… 木夕侧头倾听片刻,里面似乎没有了动静,她打开门,只看到地上干透了的斑驳血迹。 她垂眼遮住眼中的杀意,微微上扬的嘴角即刻紧绷成一条直线:「真会跑……」 她关上门转身离开,小木屋内恢復平静,就像没有人来过一般。 第164页 第75章 两人在黑暗中极速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温度骤降,陆霜白僵硬冰冷的胳膊快环不住宿淮, 幸好宿淮滚烫的体温驱赶了一定的寒冷, 不然陆霜白十分肯定自己能冻成一根冰棍。 直到身上的汗结成一层薄霜, 两人也还没有落地,这道幽暗的黑洞似乎没有尽头,除了冷便是黑。 失去意识前, 陆霜白恍然听到一声勐兽的吼叫声, 还没来得及多想,他便陷入了昏迷。 …… 再次醒来, 陆霜白髮现他身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中。 这是一间木质结构的房间,房梁之上细雕游龙, 窗户和家具上都雕刻着图案,或花草纹饰, 或奇珍异兽,处处透着古典与精緻, 古色古香的环境让人宛若身处于百年前的古代。 陆霜白环顾四周,房间一角的木架上放着一个老式搪瓷脸盆, 红白样式让他想起家中的同款, 即使现在大多数人都用塑料脸盆,但念旧的爷爷却一直没有改掉这个习惯, 这是他们那个年代的特徵与回忆。 要不是看到这个搪瓷盆, 陆霜白还以为自己穿越了。 低头一看, 陆霜白这才发现他身上盖着的也是古时样式的被褥, 不过他身上的衣服换成了干净的t恤,终于看到熟悉的东西, 陆霜白瞬间安心下来。 这里是哪里? 他在这里,那宿淮呢? 陆霜白起身想去找人,全身上下传来的酸痛感让他一个踉跄,跌倒回床上。 这时长着一头耀眼红髮的青年推门而入,见到陆霜白醒来,青年松了口气,随即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两颗尖尖的可爱虎牙。 陆霜白觉得这人有点儿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不过就对方一身现代打扮,倒是让陆霜白再次确认自己的确没有穿越。 「我是陈苗苗的哥哥陈楚非,叫我楚非就好,你就是陆霜白吧?」陈楚非手中拖着食盘,他听到屋里有动静猜到估计是陆霜白醒了,「你的名声早传遍了,在宿淮手中活过一个月的传奇人类。」 难怪眼熟,对方和陈苗苗的确长得有三分像,不过就这说话风格来说,两人倒看不出是兄弟。 陆霜白:「……听起来我命挺硬。」 陈楚非:「是挺硬的,你睡了足足四天。」 陆霜白一怔,对他来说不过是眨眼的片刻,原来已经四天过去了。 「你是第一个在三部里待这么长时间的人类,大家都对你很好奇。」陈楚非将食盘放在桌子上,拿起一个黑色药瓶走向陆霜白,他说,「我虽然从没见过你,但宿淮那厮的脸我化成灰都认识,一下就认出了你,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吃了,对你身体好。」陈楚非倒出一颗药丸,陆霜白就着水吞下,腹部很快升起一股热流,流向四肢驱散了酸痛的不适感,整个人顿时舒服不少。 「这里是哪里?」 「魔界。」 魔界? 再一次环顾四周,朴素的模样实在无法和传言中作天作地的魔界联繫起来,当年魔界如此嚣张,怎么也不抢点宝石黄金,将房间装饰得富丽堂皇,反倒破破烂烂的? 陈楚非倒是很适应魔界的穷酸样,没有注意到陆霜白内心的蛐蛐,好奇道:「你俩为什么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好我当时路过,不然摔到地上可捡都捡不起来。」 陆霜白没想到他们掉入的黑洞是通往魔界的,而且还在天上。他简单解释了下,陈楚非沉吟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魔界这边的情况复杂,我也不能立马下定论,得等宿淮醒来再说。」 「那他人呢?」陆霜白更好奇另一件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胡婆婆说你被邪妖掳走做压寨人夫了。」 陈楚非舔舔小虎牙,略感不爽:「士可杀不可辱,我宁愿待在魔界一辈子不出去,也不和那只蠢邪妖玩奇蹟暖暖。」 他解释说:「我趁那邪妖不注意跑出房间,看到对面有扇门,就想看看里头有什么,结果我一推开门就来了这。」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好奇心害死猫吧。 正巧,他就是猫科动物。 「那你怎么不回去?」陆霜白,「分部因为你失踪乱成一团,桑蛮现在暂时代替你坐镇分部。」 「不是我不想回,是我回不去啊。」陈楚非拉过一旁的椅子坐在陆霜白前,愁得很,「魔界在两族大战后关闭大门,只进不出,但魔界既存于六界,它便不可能与其余五界没有任何交流,否则我们看到的现代服装又是怎么来的,你说对吧?所以我猜测外界传闻魔界入口难寻是假,事实是这道门随机出现,我们三人就是误打误撞进来的。」 还有一个猜测,陈楚非没有说,他还认为那只邪妖是看守在后山,一直在寻找进入魔族的入口。 不过这只是他的猜测,他现在无凭无据,索性不说了。 他继续说,「从魔界离开的门只有一处,当时闭门被下了封印,凭我的力量根本打不开,我估摸着除了魔族的皇族,大概也只有宿淮能打开了吧。」 「唉,还是得等宿淮醒来再说,他肯定有办法。你失血过多,身上倒没什么硬伤,先吃点东西,我带你去见宿淮。」 陆霜白没有异议,他起身坐到餐桌前。食盘里装着他从没见过的食物,比如这碗红色的浓汤,它的质地浓稠,像是没有加水的番茄汤,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奇香,陆霜白先是闻了闻,再试探地舔了舔,入口咸鲜浓郁,一颗颗裹满汤汁的小爆珠在舌尖接二连三地爆炸,刺激味蕾, 第165页 令人食慾大动。 而盘子里裹满汤汁的肉块则入口即化,肉烂软香,又不失嚼劲,独特的滋味和他从前吃过的鸡鸭羊肉完全不同,更鲜嫩更多汁,陆霜白就着米饭吃得狼吞虎咽。 「好吃吧。」陈楚非单手撑着脑袋,笑眯眯地介绍美食,「这是食人果熬制的汤,俗话说吃啥补啥,你气血不足,吃这个最补血,还补气。」 「这是吞骨牛身上最嫩的部位牛里嵴,足足炖了一上午,可以强筋健骨,修復受损的筋脉,也是难得的好东西。这个吞骨牛啊魔界独有,长了三颗头八只脚,不吃草只吃肉,每天都要餵生肉和生骨,它们才能长出恢復肌肉能量的腱子肉。」 听到惊悚又容易联想到血腥事的名字,盘子里最后一口牛肉卡在陆霜白喉咙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面如死灰。 恶趣味得到了满足,陈楚非两手一摊,笑眯眯的脸上满是欠揍:「我瞎说的。」 陆霜白:「…………」 这都什么妖啊。 吞下最后一口肉,陆霜白胃里开始翻涌,不管陈楚非说的真假,这顿饭註定消化不良,说不定魔界的物种真的和他们人吃的不一样。 陈楚非倒是心情明亮得很,哼着欢快的不知名小曲儿,走路也一蹦一跳,跳脱的模样看不出是南边分部的负责人,倒像是个没心没肺的红毛二流子。 他正带着陆霜白去找宿淮。 陆霜白髮现刚才他醒来的屋子处于一处悬崖峭壁上,应该说,这里的房子都是如此安置的。 魔界的模样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他无法想像其全貌,因为这里的建筑风格与他以往看到的完全不同。 魔族的住处都安置在一颗不规则形状的石窟上,而这些石窟都悬浮在半空中,由吊桥相互连接,无数座木屋或石屋像是从石窟中长出来的一样,与其融为一体。 陈楚非先是带着陆霜白从石窟中的小路穿过,这里的石壁上雕刻着无数龛像,它们之中的大多数面容模煳,看不清楚模样,其中有些被人为破坏,只在石壁上留下一个凹坑。 除此之外,还有画技精湛的壁画,上面的颜色在千年间已褪色,只留下斑驳的黑色痕迹勾勒了歷史的轮廓,却不难想像出千年前它曾多么鲜艷与生动。 而令陆霜白最好奇的,却是石窟内壁上的蜡烛,有些已经燃尽,有些像是刚刚才换上去的,红色烛油顺着石壁滴落,可石墙和地面却不邋遢,看起来有人会来定时清理。 这些蜡烛遍布每一个石窟,照亮了每一条小路,从不见白天的魔界因这些蜡烛照亮了半边天空,配合着龛像,总透着一股说不清的虔诚。 这些蜡烛仅仅是用来照明的,还是有别的用途? 怀揣着这个疑问,陆霜白跟在陈楚非身后,不知不觉中走到了石窟外的吊桥前。 「全场大促!王八蛋老闆吃喝p赌和小姨子跑啦,一件八折,两件七折,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两银币一件,两银币一件,跳楼大甩卖!」 「老闆欠债,每样十元,是钱就卖!」 …… 小贩的吆喝声从脚下传来,陆霜白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这里的石窟虽然是悬浮的,其下却是一个大型集市,各式各样的商店齐聚一堂,不少魔族人正在进行交易。 魔族人的长相併不如人类一样统一,一双眼睛一只嘴巴两只耳朵一个鼻子,他们长相大径不同。 有些完全是人类的模样,有些是在人类模样的基础上多一双尖角,或是变形的鼻子和耳朵;再有一些则是半人半兽的样子,上身人类下身动物,或者相反;其余的则完全兽化,身材高大,自带一股子凶神恶煞的气势,还有其中一部分只有四肢和人类的一样。 不论他们的长相有多大区别,他们身着麻布粗料的灰袍,年轻一点的魔族人则穿着t恤短袖,不过也洗得泛白,是十几年前过时的款式。 看着竟比合莲镇的人类穿得还差,这让陆霜白更加确认魔界是个穷苦的地方。 「嗷——」 一声吼叫声响起,陆霜白探身看去,只见一个戴着黑色头巾只露出一双灰瞳的魔族人,牵着一头红色的巨兽游走其中,众人见此,纷纷避让。 这头红色巨兽乍看像是牛,细看却又像是羊,只那鼻孔巨大,喷散着热气,有魔族人捏紧鼻子一脸嫌恶,想来这头巨兽大概率很臭。 「那是可上战场的魔兽,只有魔族士兵可有。」 陈楚非站到陆霜白身侧,将他探头的脑袋拉回,「别把头露出去,你身上的披风可以掩盖你的人气。魔界有几百年不见人类了。我也摸不准他们什么态度,保险起见,你最好披严实点。」 听闻,陆霜白立即拢紧披风,和好奇心相比,小命更要紧,他眼前不就是个太好奇所以作死的例子? 引以为鑑,引以为鑑。 穿过这座吊桥,两人又走了七八分钟,终于到了宿淮所在的石屋。 石屋内充斥着浓郁的药味,不知名的药材挂满石壁和房顶,这里应该类似魔界的医院,两边摆放着数张石床,近一半的石床上都躺着魔族人,更奇怪的是,他们所有人都被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纱布被鲜血渗透,唯一露出的双眼中只有疲惫与绝望。 陆霜白神色严峻起来,宿淮在这里,说明他的情况并不乐观。 第166页 很快,陆霜白的猜测被证明。 陈楚非带着陆霜白停留在一间漆黑的石门前,一道年迈的声音传出,焦急又恼怒:「敲什么敲,别催,等着!」 有魔族护士路过,悄声道:「他今天心情很差,非常差。」 极低的音量,里面的人还是听到了,恼羞成怒地吼道:「老夫心情好得很!这世上没有老夫医不好的人!」 …… 没过多久,石门开启,浓郁的血腥味立马钻入鼻腔,通体漆黑的石台上,宿淮赤luo着上身躺着,他受伤的地方皆用纱布包扎完毕,只有腹部,被木夕中伤的地方,盖着一层被血浸透了的纱布,止不住的黑血顺着石台流下,小山一样的止血纱布胡乱扔在地上,触目惊心的场景令陆霜白心脏都失了一拍。 他连忙走近一看,失血过多的缘故,宿淮面色苍白,嘴唇也失去了颜色,若不是他胸膛还有轻微的起伏,陆霜白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黑色符文依旧执拗地缠着宿淮,似乎要与其不死不休,可是宿淮已经昏迷了,没有动用任何法力,他也从没有冲破封印的行为举动,为什么这道符文如此霸道? 第76章 「你是谁?」 思索间, 一颗脑袋突然探出来,自称「老夫」的医者不停嗅着陆霜白:「后生崽,你身上的味道好生奇怪。」 陆霜白被突然怼到眼前的角吓了一跳, 连忙往后退, 还不忘拉紧身上的披风。 这个暴躁的魔族人是个穿着紫色华服的老人家, 他头顶盘旋着坚硬的角,比他的脑袋还大,绕了好几圈弯, 像是肉桂面包, 又像是卡丁车赛道。 惠山皱眉打量陆霜白,眉头能夹死一只衰鬼:「老夫觉得你身上有点子奇怪。」 陆霜白又紧了紧披风, 生怕被认出是人类:「您闻错了。」 惠山:「不可能!老夫的鼻子可是魔界鼎鼎有名的狗鼻!」 狗鼻? 陆霜白默默上移视线:你不是一只咩咩吗? 陈楚非偷着笑挡在两人中间:「好了好了,你忙了这么多天都没洗澡, 说不定是你自己身上的馊味,你快去洗洗吧。」 「还不是你!」惠山皱巴巴的脸上满是恼怒, 「老夫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衰鬼身上的腐肉清理干净,但是这伤口老夫用尽办法, 甚至用上了最好的金疮药,还是怎么也止不住血, 纱布都被这衰鬼用完了, 你说你带这衰鬼回来干啥呢!」 「这衰鬼要是死了,老夫的一世英名也被你毁了!」 「你知不知道皇族有多讨厌这衰鬼, 要是被那谁谁谁知道这衰鬼在老夫这儿, 老夫这医馆准被那厮掀翻!到时候你怎么赔老夫!」 惠山跺着脚气道, 「要不是从前你父母对我有恩, 老夫才不帮你救这衰鬼!」 说完,他一拂袖, 怒气沖沖跑去屋后,没多久就传来哗哗水声。 他虽年纪大了,但也是个爱干净的老头,不遭妖嫌! 终于只剩下俩人,陈楚非走到陆霜白身边:「宿淮身上的外伤倒是其次,并未伤到要害,眼下最棘手的是他身上的封印。若无法让封印归位,外伤无法痊癒,宿淮恐怕再也醒不过来了。」 陆霜白:「你的意思是他现在伤口无法癒合,是封印的原因?」 「我猜的。他腹部的伤口的确严重,但按惠山的医术不该连血都止不住。」陈楚非继续说,「惠山是整个魔界,不对,他可以说是整个六界医术最为精湛的医者,就如他所说,这世上没有他治不好的病。我刚发现你俩时,宿淮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幸好发现得早,他也算是捡回一条命,但惠山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无法止住他伤口的血,所以我猜……这道封印不简单。」 符文如今遍布宿淮全身,陈楚非弯下腰,一脸猥琐,「你信不信他现在连裤dang里都是符文,打个赌?」 「……不了。」陆霜白一言难尽,婉拒道,「人类教育从小要做眼保健操,保护眼睛,我拒绝一切长针眼的危险行为。」 陈楚非jian笑两声,换上正色,他眯起眼思索道:「也许,封印里有道禁制,比如无法控制被封印者时,将其灭杀。」 陆霜白沉默半晌,他作为一个人类,并不了解封印,也从未使用过封印,按他的理解,封印的力量巨大,用来压制无法被消灭的存在,比如宿淮封印了拥有信仰之力的青城妇,又比如太子殿下封印的那些长相怪异的魔族士兵。 若陈楚非的猜测是真的,当初布下这道封印的人,许是觉得宿淮不可控,因此加上了这一个条件。 可他也听说过,宿淮身上的封印是他的哥哥们布下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道封印解不开,也无法再重新封印。」陈楚非神色严峻,「我想不到这世上能解开封印的还有谁,而且……若我没记错,这是一道上古封印。」 没等陆霜白询问,陈楚非径直解释说,「当年宿淮发生了什么事,我并不清楚。他师从于太子殿下,我们虽是同龄,但他的法力甩我们一大截。说来也不怕你笑话,他上战场对抗魔族和邪妖时,我们被父母勒令待在家中不许出门。」 「与邪妖一战后,宿淮失踪。直到上天降下徵兆,我们才知道宿淮惹怒了天道,却不知他到底为何惹怒。等大家找到他时他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他本就旧伤未愈,还硬生生扛了四十九道天雷,再落下最后一道,大罗神仙也救不回他的命。」 第167页 「后来他的三个哥哥联手布下这道封印,从长辈口中我才知道这是为了保住他的命。」 当年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当时的宿淮血肉模煳,没有任何求生意志,他连自己的命也不想要了。 作为从小到大的好友,他看着怎么可能忍心? 陈楚非神色严峻,「大多数封印只需施法者法力高深,而上古封印在千年前为神族所用,神族陨落后大多失传,其余五界哪有人堪比神族之力,能掌控神族的封印?即便是天族,也需要施法者付出相应代价。」 难怪,三部里的小妖都知道宿淮有八个哥哥,却只谈论过桥逊和铁蛋的爸爸。 陆霜白思索用什么语言恰当,迟疑问道:「那宿淮的哥哥们……」 「还活着,但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三人,所以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陈楚非深吸一口气,再次强调,「所以这道封印解不开,也无法再重新封印一次,除非让其自动归位。如果现在宿淮是清醒的,我认为他有能力控制封印,但他现在不想醒。」 陈楚非的视线落在宿淮身上,眼中似有不忍,这道封印封住了他的法力,也封住了他的记忆,他不想醒来大概是因为现在的梦很甜吧。 美梦难醒。 陆霜白偏过头,也顺着陈楚非的视线看到了宿淮微微上扬的嘴角,他想,如何叫醒一个不想醒来的人呢?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内屋里洗澡的水声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了,没有冷场太久,陈楚非又换上嬉皮笑脸的笑容,伸手竖起食指道:「而且如果宿淮醒不来,咱也不知道怎么离开魔界,你会成为第一个老死在魔界的人类哦,人生成就get。」 陆霜白翻出死鱼眼看着陈楚非,对他的恶趣味很是无力:「……我应该感到光荣?」 「给你造座金碑纪念一下,这大概就是你们人类常说的仪式感吧。」陈楚非「嘿嘿」一笑,很满意自己不是跟不上潮流的老年妖,真是非常与时俱进! 说完,他又开始发愁了,「唉,我真的好想回去,我现在很想念你们人类创造出来的那个甜滋滋的水。」 陆霜白不动声色地将眼神一瞟:「有一种甜滋滋的水比奶茶更好喝。」 陈楚非被顺利勾起兴趣:「什么?」 「康復新液,一种天然饮品。」 「这是什么,喝了能康復?」 陆霜白胡言乱语:「通利血脉,养阴生津的一款……饮料,只需要一口就能让人充满力量,而且很健康,没有添加剂,独属于大自然的馈赠,比奶茶健康得多。」 陈楚非真心实意地夸道:「哦?你们人类在这一方面果真厉害,等我出去一定尝尝。」 陆霜白微笑:「当然,我请客,让你喝个够。」 「说回正事,陆霜白,我需要你去叫醒宿淮。」 「我?为什么?」 陈楚非义正言辞:「在这里,只有我、你和宿淮三人彼此信任,你去叫醒宿淮,我得在一旁为你们护法。」 的确,他不会他们妖的法术,也不知道怎么护法,由他进入宿淮的意识叫醒他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宿淮醒不来,他们也出不去,而且时间拖得越久,宿淮死亡概率也越大,而等待救援……太冒险了,胡婆婆即使能感知到他们的位置,大概率也找不到进入魔界的门。 眼下唯一的方法,只有自救。 没有思索太久,衡量之下,陆霜白爽快同意。 他躺到屋内另一张石床上,只见陈楚非拿出一盏油灯放在他头顶前,这盏灯上面的火不是常见的红色,而是幽蓝色,渺小的火焰在靠近他的那剎那突然大了两倍不止,像是有意识般欢快跳跃着,让人看起来很舒心。 陈楚非将手掌轻轻覆盖在陆霜白眼前,他的眼皮随即感到沉重,下一秒,他沉沉睡去。 陆霜白不知道的是,在他沉睡的瞬间,幽蓝色火焰突然跳动,由一簇分成两份,自动悬浮在他和宿淮的眉间。 「冥冥之中,自由天定。」陈楚非朝窗外看去,魔界的天空从来没有过光亮,虽是千年未曾变过的黑夜,可谁说从未有过黎明? 他眼神沉沉,担忧地看着两人:白叔,希望你没有算错。 …… 「要知前生因,今生受者是;要知后世因,今生作者是。哈哈哈,因果因果,何为因,何为果?」惠山洗完了澡,换了一身更为华丽的金纹白袍,他手拿一只酒葫芦,脸色红润,已经喝得烂醉,连说话都充满了酒气。 他的耳朵比嗅觉还灵敏,在内室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慢吞吞走到陈楚非身侧,冷嘲热讽道:「老夫和你也算半个亲戚,你居然说不信老夫?你个骗子!你一大把年纪还骗人,厚颜无耻,你是大骗子!」 「这衰鬼再怎么样也是头瑞兽,就算被封印了力量还强得可怕,老夫从没见过这样的后生,若不是这封印做怪,估摸着比那惊才艷艷的太子殿下还要强上两分。那人类进入这衰鬼意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要么意识被这衰鬼控制,更糟糕点,意识被这衰鬼攻击,到时候这人不死也痴傻。」 「你不和他说明风险,到时他若成了个傻子怎么办!」 「他不会的。」陈楚非定定地看着陆霜白,半晌,嘴角一勾,「他等了很多年,怎么捨得伤他。」 第168页 第77章 意识下沉, 陆霜白察觉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中,他的意识是清醒的,身体却被束缚着, 像是被困在一个躯壳里无法自由行动。 他听见陈楚非在和惠山说话, 可两人的声音若有若无, 像隔着一道屏障,模煳了话语听不清楚。 忽然一道嘹亮的鸟鸣声滑过脑中,取代了两人的谈话, 随着这道清亮的叫声, 陆霜白缓缓睁开眼,亲眼看到了百年前的天界。 发出声音的是一只青色如翠的大鸟, 陆霜白第一次见,并不知道它是什么, 却自动在脑中浮现它的名字:青鸾。 它的羽毛似孔雀般华丽,尾羽流光溢彩, 见陆霜白抬头看着她,宝石般的双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它昂起脑袋扬声一叫,打完招唿便振翅而去, 很快消失在天际。 清风扑面而来, 带着莲花的清香,陆霜白混乱的思绪顿时冷静下来, 打量四周。 云雾缭绕, 琼楼玉宇。復道迴廊, 金碧辉煌。 与魔界的烛火通明截然相反, 天界没有一丝烟火气。 他身侧是一池碧水,漂浮着三两朵金莲, 红色的锦鲤自在地摆动鱼尾,不时吞吐泡泡,或用鱼尾拍打水面,可爱又顽皮。 陆霜白微低下头,看到一只沉睡的小兽崽正躺在他的腿上。 小兽全身毛茸茸的,像是金子做成的小豹子,尾巴更接近龙尾的模样,看着就威武不凡。他头上还长着一个圆柱形的小尖角,陆霜白髮现自己的手竟不受控制地往小崽子的角上抚摸,又轻柔地揉搓着他的脑袋。 直觉告诉他,这是幼时的宿淮。 下一秒,陆霜白听到来自自己胸腔震动的声音,他笑着打趣:「练了这么久,怎么还是只弱崽?」 宿淮一听立马睁开圆圆的双眼,张开大嘴一口咬在他食指上,并不痛。小崽子不是重重地咬,很轻,连牙印都没有,只是想表达一下不满。 「我说错了?你看看哪家崽子一百来岁了还和你一样不会化形。」陆霜白弹他脑门,也没使劲,宿淮却向后倒得四仰八叉,正好看到倒着走的劳天。 温热的手掌很快将他扶正,宿淮侧着脑袋,不明白劳天这个时候过来干嘛。 今天他休沐,往常定泡在酒罐子里不理工事。 劳天长相风流,眉如墨画,眼如漆,上挑的桃花眼看谁都深情,天生笑唇更是增添了几分恣意倜傥,总是看得天界一众仙子脸红心跳,可人人皆知他只爱美酒不爱美人,不知惹了多少仙子春心破碎。 许是休沐,劳天并不如往常一样衣冠济楚,他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袍,脑后只插着一只简单的玉簪,若是换个长相定用不修篇幅来形容,但在劳天身上,只感觉到放荡不羁的慵懒。 相处百年,两人不似君臣更似朋友,劳天直接坐在陆霜白身旁的石凳上,他眼下微红,眼神倒是清明,看起来应是喝酒途中想起重要的事才过来的。 「殿下还是这么宠着阿淮,说好每日跟着我挥剑一千次,却隔三差五找不着这崽子。」劳天凑近宿淮说道,他不受控制打了个酒嗝,臭味熏得宿淮立马一爪子挠向他脸。 劳天吃过的饭比宿淮吃过得盐还多,早一步缩回身子,得意道:「打不着。」 陆霜白抵唇忍笑,一手制止着宿淮毫无攻击力的小拳头,问劳天:「今日休沐,你怎到我这儿来了,昨日还听你说清洛阁出了好酒,今日要不醉不归。」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青袍的白净青年端着加了花蜜的浓茶走进花园,他是陆霜白的侍从,靳默。 他是两百多年前,陆霜白从人间带回来的,如今已是元婴修为。在人间,两百多岁的元婴修士是天才,但在天界,即使他是唯一未飞升便在天界任职的修士,但没有仙骨难入眼,能做太子殿下的侍从已经够令人眼红了。 靳默为人与他的名字一样,安静又沉默,不争不抢,这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为太子殿下尽心打理着衣食起居从不出错,靳默做事细緻,将殿下身边所有人的喜好都记在心中,让人很难不生出好感。 他面容温和,温润的眼神毫无攻击力,放下茶盏便自觉离开。 酒后喝一杯加了花蜜的浓茶是劳天的习惯,劳天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沖他背影高喊:「多谢。」 唯有小崽子自靳默出现便一直瞪视着他,很是不喜。 劳天不由打趣:「哟,咱们阿淮怎得还是不喜靳默?」 宿淮翻了个白眼,他不止讨厌靳默,他还讨厌酒鬼。 陆霜白轻拍宿淮脑袋,虽是教训的话,却明显听到其中的宠爱:「阿淮,不得无礼。」 宿淮撇过头怒视陆霜白,圆熘熘的眼睛表达心中的不满:为了那个侍从和这个酒鬼你拍我脑袋?! 你心里还有没有我了! 陆霜白许是觉得好玩,轻笑出声,对于这毫无攻击力的怒视,他完全没有感到威胁,问劳天:「说正事吧。」 「唉,还不是为了那战事发愁。」劳天一撸额前的头髮,喝不着酒已经让人很烦躁了,一想起战事,更烦了。 天界与魔界之间的战事已经延续近五百年,两界交界处大大小小的战事从未间断,却一直没有机会将魔族一网打尽,这都是因为魔界有无恙魔尊。 在未有矛盾前,有无恙魔尊如此的强人,六界都感到心安,可若他变成强敌,只觉得头疼。 第169页 在战场上,将领的法力不是唯一评判胜利的条件,还有他的智慧。不巧的是,不止法力无恙魔尊是五界中的佼佼者,他的谋略也是楚翘,至于民心,他为魔界带去长达八百年的安宁,魔界谁不服他? 殿下身怀神骨,可他太年轻,岁数只有无恙魔尊的零头。若假以时日他定能剷除无恙魔尊,可如今他们缺少的就是时间。 魔族人天生好战,躯体强壮,个个生来都是战士,近百年来,也不知魔族是怎么练的兵,战斗力比以往更甚。而天族更擅长法术,近战根本讨不着好。 上个月,两族交战,他与和乐新二人合作终于砍下魔族大将军的脑袋,将领死,士兵乱,魔族战败退兵,百年来第一次离开两界交界处,这一仗他们虽是赢家,但死伤严重。 好不容易有了一段喘息的日子,今日他却又得到了一个不怎乐观的坏消息。 「线人来报,无恙魔尊有新动作了,他召集了魔界周边部落的将士,大致预测总共十万魔军。」 陆霜白撸猫的手一顿,嘴角的笑也淡了下来。 魔界周边的部落更靠近煞气瀰漫的区域,他们犹如魔族和煞气的人肉隔绝带,世代守卫在两方其中,听闻他们比魔族士兵更为勇勐善战。 百年来,他们从不服从魔族皇族的命令,也从未参与过两界之争,他们独立存在,逐渐形成一股特殊的部落势力。 没想到无恙魔尊竟说服了部落参与两界之战,他是怎么说动他们的? 不过这个问题如今也不重要了。 劳天继续说,「两界的仗打了百年,不说你我,大家都烦不胜烦,这些年财力物力人力,每方面都耗费巨大,再继续下去,恐怕天界撑不住。看魔族这动作,大约也是如此,想与我们殊死一拼,做个了断。」 劳天单膝跪地,神色冷峻,「此事还请殿下再三深思定夺,劳天愿身先士卒,做殿下的利刃,以死为殿下开路。」 …… 汇报完战况,劳天解下腰间挂着的盛满酒的酒葫芦,乘着飞剑又赶往清洛阁。 宿淮伸爪拍拍陆霜白的手背:「哥哥,你不想打吗?」 疑问通过意念传达到陆霜白脑中,他轻声慢语,细细为宿淮分析现在的状况:「这是一场苦仗。」 「天族子嗣繁衍本就没有魔族兴旺,百年来死去的将领不比魔族的少,然而生育速度却远远比不上魔族,更何况魔族擅养魔兽,每一只都天性兇勐。」 「天族虽也养了不少灵兽,但灵兽的训养远没有魔兽轻松。魔界是一块沃土,加上魔族人的驯养手段,魔兽更易繁衍训养,寻常进食便能养成强壮体魄。灵兽则要看先天资质,若天资不错,便要餵食大量灵丹和灵石,因此每一只灵兽的死亡都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魔族是天生的战士,再加上十万的数量,我们天族如今连一半也凑不齐。」 现在具体情况不明,只知道「十万魔军」的情报,他确实无法裁定。 更何况劳天掩饰得再好,他还是一眼看穿他心中的焦急与恨意,他的妻子,死在两族大战中,尸首至今不明。 还没开战,劳天的心已经乱了。 不是不信任他,而是他必须为更多的人负起责任。 思绪凝聚,陆霜白不知觉停下撸猫的手,他微微皱起眉头,眼神深沉又深邃。 宿淮一跃而起,一爪子拍向陆霜白紧皱的眉头:「可是哥哥你厉害啊,你以一敌百!而且阿淮也能帮你!」 落在石桌上,未化形的崽子昂首挺胸,颇为骄傲,一下逗笑了陆霜白。 「你连化形都勉强,维持不了一个时辰,还要帮我去打魔族,大言不惭。」 靳默这时匆忙从外跑来,打断宿淮说话,又惹得小崽子怒视。 他急忙说:「殿下,玉青女帝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清脆的嗓音便在陆霜白耳边响起:「说了不用通报,难道你家殿下这儿还不欢迎我?」 玉青女帝的声音同她的人一样,透着一股子豪爽和果断。她将长发高高盘起,身着利落,大大咧咧地坐下,笑道:「上次你给我泡的玫瑰菊花茶挺不错,这次也给我来一杯。」 「是。」靳默退下,小跑着前往茶室泡茶。 魔族想要代替天族成为除神族外的五界之首,世人都说无恙魔尊野心勃勃,迎娶玉青女帝不过是他以身探入天界的第一步。 同时,他们也将错归责于玉青女帝,若她不那么自私,若她从未为了情爱与这居心叵测的魔尊成婚置天界子民于不顾,天界又怎会因此动盪百年? 自无恙魔尊将长矛指向天界时,玉青女帝成了众矢之至,她因此卸任传位,不过大家依旧尊称她一声女帝。 对他来说,玉青女帝只是看着他自小长大的姑母。 玉青女帝捏起宿淮的后颈,在半空中抖抖:「这是春瑶家的么儿吧,怎么还不会化形?」 春瑶是宿淮的母亲,也是玉青女帝的妹妹,不过春瑶和玉青女帝还有陆霜白的父亲没有血缘关系。 春瑶的亲生父母因意外去世,将刚出生的女儿託孤给好友,也就是二人父母。虽是养女,却也被万分娇宠着长大,婚后又被丈夫宠着,生了孩子管不好便往侄子这儿一扔,完美解决问题。 宿淮一个后空翻,顺利从玉青女帝的手中逃脱,跑回陆霜白怀中,拿屁股怼着她,连声「姑母」也不乐意叫。 第170页 玉青女帝单手撑着下巴,懒散地开腔:「你也太宠着他了。」 陆霜白含笑打趣:「今日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都往我这儿跑。」 玉青女帝一想,立即明白刚才是谁来过。 「劳天来过了?那正好,我也不多说废话。」 靳默端来玫瑰茶,还顺带拿了几盘糕点,玉青女帝截住话语,等人离开了才继续又说:「不要再手下留情。」 陆霜白嘴角的笑彻底淡了下来。 「不要手下留情」指的不是对魔族,而是对无恙魔尊。 「当年他孤身前往煞气源头将其封印,没想到那煞气天生地长已有了微弱的意识,趁他不注意躲进了他的意识中,我与他成婚五百年,竟然谁也没有发现。等到煞气显现,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玉青女帝苦笑着摇头,「我们试遍各种方法都无法消除煞气,直到有一天,煞气完全侵占了他的意识。他是无恙,却也不再是无恙。」 「你生来就聪慧,应早已发现内情。我知你因我对他手下留情,暗中也在找法子替他祛除煞气,但是天界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姑母高看我了,姑父……无恙魔尊高深莫测,不是人人都能与之匹敌的,你说我放水,我还真没有,是真打不过。」 陆霜白微微嘆气,沉重道,「姑母,若要战,我们面对的是十万魔军啊。」 他千方百计找去除煞气的法子,不止是为了玉青女帝,也是为了天界的士兵。若寻到方法帮无恙魔尊恢復清明,天界士兵也不需要再上战场。 「上一场战役死伤无数,如今还能上战场的士兵仅四万。」 玉青女帝欲开口,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两人都知如今天界形势并不好,进也不行,退也不行。 若这场战败了…… 天界的百姓该如何? 玉青女帝深深嘆了一口气:「你身上担子重,我不会左右你的决定,一切……皆由你定夺。」 她掏出一柄通体碧绿的长剑,「这是你托我改进炼制的本命法器,试试顺不顺手,若不顺手便让靳默再送来。」 她起身打算离开,临走前,她欲言又止,想想还是一吐为快,「你莫过谦,整个天界,也只有你能与他一敌,切莫手下留情,煞气吞噬了他的意识,他已不是我的丈夫。」 说着,她神色黯然,嗓音颤抖,「他的尸首……可否交予我?」 玉青女帝的双眼中盛着千言万语,她是矛盾的挣扎的,却也是坚定的。 陆霜白一愣,缓缓说道:「自然,您……保重。」 明白侄子误会了,玉青女帝失笑道:「我可没你想得那么傻,殉情一说,大约只有话本里才有吧。」 她说,「我答应过他,若他出事,定替他护着魔界子民。」 玉青女帝说完便离开,没有碰石桌上的茶盏。 和来时乘坐飞剑不同,她慢悠悠地散步离开,侄子这儿,许是养着阿崽的缘故,添置了不少崽子用的物品。 看到一柄小巧精緻的短剑,玉青女帝蹲下身,喜爱地摸了半晌。她惯用剑,对好剑如数家珍,还有不少藏品,却没有一把短剑如此玲珑剔透,精緻可爱的,和那只黄灿灿的崽子十分般配。 春瑶家么儿降生她还没送过什么礼,改日便把她手腕上的麒麟菩提珠送那崽吧。 也不知那崽子什么时候能化形,真是丢他们家的脸,可能更像他那只爱追着老婆跑的妖爹吧。 她早和春瑶说过,就算找只法力强大的妖,这娃的基因也不一定好使,这不,么儿都百来岁了还在喝奶。 真是和他们家的基因一点也不沾边,肯定像他爹。 就在这时,她周身气势突然一变,微侧着身,下一秒,只见一柄小臂长短的飞剑一半剑身都没入樑柱中,速度快得看不见她出手。 身后空无一人。 她刚才分明察觉有人躲在暗处偷看她,难道是她想多了? 第78章 等人离开, 宿淮迫不及待跳上石桌,爪子一挥,后腿一踢, 踹翻端上来的所有糕点。 不顺眼, 都不顺眼! 那盘绿豆糕是哥哥前几天夸过好吃的, 这盘玫瑰味的馅饼是姑母爱吃的,他们不许吃! 这个侍从长得人模狗样,其实居心叵测! 都不许吃! 瓷盘摔了满地, 陆霜白回过神便看到舔着爪子, 假装和自己无关的崽子。 理直气壮的模样仿佛在说,他已经很懂事了, 知道要背着别人表达对靳默的不喜。 陆霜白听到「自己」无奈又包容地嘆了口气:「唉,你这崽子……」 他想, 这位太子殿下是真的很溺爱宿淮。 …… 天边风云变幻,魔界没有天明, 天界却有黑夜,日月变换, 时间仿佛按了加速键,眨眼间, 陆霜白便发现自己身处于一间起居室内, 他站在镜前,正在穿戴一套墨色战甲, 即将出征。 魔族在无恙魔尊的带领下半夜突袭, 上万魔军涌入防守线, 虽然早有防备, 可他们的攻势势如破竹,天界士兵死伤无数, 已撤退至边城。 这一场战不可避免,且九死一生。 面对着镜子,陆霜白看不清镜中自己的模样,但他知道这位太子殿下的神色肯定是凝重的。 靳默手捧红袍,安静地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下,还是忍不住道:「殿下,靳默也想同您去。我知我法力低微上不了战场,但我能照顾殿下三餐吃食,起码……起码让我为殿下做口热饭吧。」 第171页 陆霜白紧皱的眉间松散开,调侃道:「待在这儿就够你头疼的了。」 他不可能带宿淮一起去,所以靳默得留下来照顾宿淮,依宿淮对靳默的不喜,他又不在家,估计两人有得磨。 「我也要去!」 化身少年模样的宿淮从门外跑来,他的武练师傅紧随其后,头疼地看着这个祖宗,躬身向陆霜白告罪。 「没事,你先下去吧。」 此时的宿淮稚气未脱,两颊带着婴儿肥,他眉目如画,眼神清冷,已有成年后俊美无双的雏形,不过他气质清澈如朗月,和百年后居高临下的倨傲姿态截然不同。 「你去做什么?连套剑术都使不好。」陆霜白露出温和的笑意,他摸摸宿淮的头,柔声叮嘱,「乖乖在家等我吧。」 「靳默,看好他。」 陆霜白披上披风,大步向外走去,宽大的披风迎风而起,占据了宿淮的视线,等披风落下,只见陆霜左手一抬,在院子周围布下结界,免得刚化形的崽子不知天高地厚真的偷跑去战场。 宿淮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妙,自己心里的小九九被看得透透的,陆霜白布下的结界犹如城墙铁壁,任凭他怎么在门内又打又踹也出不去。 「哥哥,哥哥!你别走,带我一起去啊!」 「我保证不捣乱!」 「哥哥——」 宿淮的喊叫声并没有停止陆霜白的步伐,他很快消失在门外。 此刻的宿淮不知道,这道深红色的背影在将来的无数个日夜反反覆覆出现在他梦里,而他却怎么也抓不住对方的衣角。 他有多想他,就有多恨自己当年的弱小。 …… 几个月过去,宿淮一直被拘在院子里,玉青女帝来过,在宿淮的怒视下「好心」的加强了结界。 临走前,她将手上的菩提珠扔给宿淮:「别太感谢姑母。」 说完,她潇洒离去。 在法术的加持下,宿淮无法自由出入,只能每日发狠地练着,只要他够强,哥哥去哪都能带着他。 练累了,他便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看向两界交战的方向,盼着心中惦记的人凯旋而归。 …… 战役推进得很快,魔族也是殊死一战,攻势凌厉,不要命的打法令两方都死伤不少,天界士兵锐减四成,但魔族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他们魔兽多,士兵更多,因此差不多的伤亡情况下便显得不那么惨烈。 烽火连天,硝烟瀰漫,大风唿啸,恍若尸骨在哀鸣。 众人脚下横尸遍野,魔兽灵兽混为一谈,每一处都躺着无辜的尸体,血浸湿了土壤,在表面留下干涸的痕迹。 以陆霜白为首,他的身后分别站着劳天,琼珠和乐新三人,再之后则是不到一万的天族士兵们。 多日连战让大家都疲惫不堪,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但他们双目坚定,全心信任着站在他们眼前的殿下。 只要有殿下在,他们天界便不会战败! 粗粝的沙瓤被风捲起,毫不留情地刮向脸颊,粗砂卷进眼帘,又挂在睫毛上,肩上沉重的担子让陆霜白不敢掉以轻心,他冷静判断着当前这战的局势。 魔族士兵浩浩荡荡聚集在面前,来自部落的魔族比一般魔族士兵的身形更加魁梧高大,他们赤膊上阵,浑身筋凸,肌肉充满蓬勃强壮的力量。 多日交战下,他们的攻打习惯陆霜白瞭然于心。 他们双手皆手持一柄锋利弯刀,擅长连环攻势,一气呵成。士兵一旦落单,往往得不到反抗的间隙,眨眼间尸首异处。 这些部落打法狡猾,血腥又残酷,练就的功法独树一帜,而且一落下风就撤退,时不时的偷袭令大家烦不胜烦,再加上无恙魔尊排兵布阵周全细密,这场苦战实在找不到突破口。 为首的部落首领张嘴发出一连串高亢嘹亮的吶喊,像是苏尔奈的奏曲,这是独属于部落激励士气的方式,作为回应,魔族士兵们唿喊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他们跃跃欲试,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兴奋,仿若这场战他们心有成竹,不会输。 的确,这一仗,天族的胜算不足一成。 陆霜白一眼扫去,瞬间发现少了一人,他握剑的右手一紧,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全军出击的一战,最重要的人却不在。 陆霜白冷静下来,细细回想这段时间对方的所作所为,他其实早有所感不对劲,只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现下他隐约有个猜测。 没有想太久,陆霜白很快做出决定,他侧过身,注视三人的目光,干燥起皮的双唇微微一扯动便带出血珠,他们相信他,他也信任他们。 如往常一样,他嘴角缓缓上扬,带着笑意说:「这里交给你们,可以让我放心吗?」 「殿下……」琼珠脸色惨白,半月前的一战她被新上任的魔族将军重伤右边肩膀,至今举不起剑,连一盏茶杯都费力,「无恙魔尊法力高强,让我跟着您去吧。」 她虽不擅左手,但好歹……若遇到危急时刻,能替殿下一挡。 「琼珠,别犯傻。」陆霜白眼神温润,琼珠不忍心,逃避了他的目光,他继续说,「玉青姑母在带援军来的路上,尽力撑住。」 天魔两界之战,其余三界从未插手过,不知玉青女帝耗费多少心血才说动妖族。 劳天眼眶微红,恳切地望着他:「劳天愿为殿下做任何事,让我陪您去吧。」 第172页 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量。 陆霜白含笑看着三人,半晌,一向不爱说话的乐新率先答应:「殿下,安心。」 「好。」没等其余二人说话,陆霜白彻底转过身,他望着负伤的士兵们,高喊:「所有人听令,跟从三位将军,誓死保护天界子民。」 「殿下!」 「殿下!」 「让我陪您去吧!」 …… 他们眼眶微红,无一不动容。 他们都知道殿下要去做什么,他们从没怀疑过殿下要逃跑,若不是殿下,天界恐怕早已被魔族踏平。 擒贼先擒王。 殊死一战,殿下依旧在为他们博一线生机。 可一人对抗无恙魔尊,胜算……微弱。 陆霜白忍住心中涩意,头也不回,御剑离开。 魔族将领大喊:「别让太子殿下跑了!」 劳天嘶吼:「天族士兵,听我令——」 …… 陆霜白以极快的速度御剑飞往煞气的封印地,果不其然,无恙魔尊正在此处,他正在试图解开煞气的封印。 陆霜白脚还没落地,数张黄符便如飞箭直直射向封印洞眼,好不容易有所松动的封印被重新加固。 侵占无恙魔尊的是煞气本源,它强大的力量来源也是来自煞气,也就是说煞气越多,无恙越强。 若封印解开,压制百年的煞气蔓延,将会感染所有魔军和魔族百姓,当他们被煞气吞噬,失去理智,忘记自己是谁,他们只会机械地拼了命杀光眼前的人,不死不休。 他们会成为最有利的武器。 到时天族必败,魔界也会大乱。 无恙连退数步稳住身形,他本是邪魅的长相,煞气入体后他的黑瞳被染成了紫色,看着更显魅惑妖冶。 紫瞳是煞气入侵的特徵。 无恙直勾勾地看着陆霜白,并不意外那群废物没有拖住他。 「天界太子,擅用剑,更擅用符。」他侧头,不解道,「从前你与我打斗时从未用过符篆,为什么?」 无恙魔尊也擅用长剑,和玉青姑母一样,听说当年他便是因姑母的一曲剑舞对她一见钟情。 两人做了几百年夫妻,时不时相互切磋,剑法也变得相似。 不巧的是,他的剑术是姑母手把手教的。 对上他幽深探究的视线,陆霜白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大约……想对你手下留情吧。」 第79章 话音未落, 他手腕一转,掌心向上托住剑柄一抬,数道剑影便闪现在半空中, 剑身旋转向前, 与高挂的烈日隔空碰触, 尖端闪现耀眼的白光。 通体碧绿的剑身清晰地照映陆霜白的侧脸,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后, 只剩无畏的坚决。 下一秒, 刀刃刺空而破,接二连三的攻击毫不留情攻向无恙。 无恙右手一扬, 掌心赫然出现一把玄色长剑,他转动剑柄, 形成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圆盾,将所有攻击一一阻挡在外, 两相重击下,碎石飞溅, 尘土瀰漫,很快将两人掩盖在其中。 嘭—— 一旁的树木受到波及, 同一时间被从中截断, 轰然倒塌,躲藏在林中的乌鸦叫嚣着振翅逃离。 一片嘈杂下, 剑雨停了。 四周的烟尘依旧还在, 模煳了无恙的视线, 他脚步没有动, 只一双眼珠子打量着四周,警惕着随时都会出现的动静。 可这里似乎只有飞鸟走兽的叫吼声。 人呢? 「呵。」他死死握住剑柄, 冷声道,「你就这点能耐?」 话音未落,只见烟雾往四周勐然散去,这一瞬间,无恙立马意识到了什么,他抬头看去,一柄硕大的碧绿色长剑从天而降,而陆霜白脚尖轻踮安然立于剑柄之上。 无恙连忙朝一旁避去,可极近的距离,他根本无法安然退身,他抬剑一挡,拼尽全力以力施力,虽扭转了方向,然而剑刃带起的风刃还是划破了他的衣袖,在他小臂上刻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 碧绿长剑一半剑身直直刺入土壤,泥土飞掀,地面炸裂成一片蜘蛛网状。 可想而知这道力度有多大。 无恙稳住身形,胸腔剧烈喘息着,眼神闪着寒光,他阴沉到可以滴水的脸上满是恼火,冷笑道:「从前是我小看了你。」 陆霜白说不再手下留情,是真的想置他于死地。 若他刚才慢了一步,被埋在土中的就是他了。 好一招声东击西。 陆霜白轻然落于地面,这时长剑已回缩成原来的大小,他单手用力一拔,将武器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抬眼对上无恙的视线,颇为冷淡地看着他,他自然也注意到了对方小臂上数道新旧不一的伤口,这一道道伤口整齐地横在小臂上,有些时间旧了已经结成了泛白的伤疤,有些似乎是刚添上去的,还渗着血,没结痂。 陆霜白眼睫一颤,冷淡的眉眼又冷了一度,森寒得可怕。 他的视线转移到无恙手中的玄铁长剑上。他记得这是玉青女帝为其专门打造的剑,还特地寻了一滴凤凰之血,至阳至刚。 因此这把剑还有一个神奇的妙用,被其砍伤者,如火焚烧。 正巧,他手中的剑由太阴真火淬火,与其相剋。虽也是火焰,却冰冷异常,可冻结天地,也会对元神与魂魄等造成无法修復的伤害,包括煞气,最最适合对付「无恙魔尊」。 第173页 无恙同他一样,也注意到了陆霜白的剑,他深吸一口气,挑眉笑道:「玉青炼制的剑?」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陆霜白眉头微微一簇,语气嫌恶,仿佛对方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脏东西,「你算什么东西?」 「我即夺取了魔尊的意识,我觉得,我大抵是比魔尊还厉害的存在吧。」将剑一横,无恙伸出舌尖慢慢地□□着剑刃,他不在意舌头上划破的伤口,等倒满嘴都是熟悉的铁锈味,他一口吞下,瞳孔中心迸现紫气,不知为何兴奋异常。 很快,陆霜白明白了。 只见无恙又直勾勾地看着陆霜白,「殿下的壳子,也很不错呢。」 眨眼间,无恙瞬间消失在眼前,只留下在原地的一个凹坑,强烈的杀气令陆霜白身体紧绷,他下意识抬手横挡,撞上刺向他脖颈间的玄色剑刃。 微小的火花激烈迸发,两手持剑都难以抗衡的推力令陆霜白咬紧牙关,而对无恙来说,他显得游刃有余,蓦地一笑:「身怀神骨的太子殿下,不过如此。」 陆霜白转动剑柄,青筋暴凸,顺势接下这道攻击,同时,他凭空翻转,将力全部施于剑身上,等他落地,两人的地位即变,可就在掌握主权那一刻,陆霜白眼角余光突然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他双眼一阵刺痛,视线也暗了下来,就在这短短一瞬间,强烈的杀气袭来,他避之不及,被划破了脸颊,与脸颊上的伤口一起流淌下来的还有从眼中流出的血泪。 一击之后,四周骤然安静下来。 陆霜白侧耳聆听,他听到了勐兽狂奔的惨叫,听到了不远处的细细涓流,还听到了鸟虫的低鸣,唯独没有捕捉到一丝来自无恙的气息或杀气。 「噗呲——」 他右肩被贯穿,血肉横飞。 很快又一次攻击,他左腿新增一道血肉翻飞的伤口,如传闻中一样,他此刻宛若身在地狱烈火中,骨头、肉身乃至灵魂似乎在被上千度的高温烤制,而他只能苦苦煎熬。 他催动内力,剎那间,幽蓝真火瞬间遍布碧绿长剑,像是有意识一样,温和地包裹着他周身。 可即使这道太阴真火来自自己的本命法器,其性质依然兇勐,他身上冷热交替,两相完全相剋的火在他体内谁也不服谁,也不顾自己的身体是否能承受,激烈交战。 可这也好过被无恙杀死。 陆霜白强行压制不适,冷静下来感受四周的风吹草动。 强者可将杀气敛于剑中,难以察觉。 但并非察觉不到—— 他感知到左侧飘来一缕清风。 陆霜白立即左手交替长剑,一个侧身,完美挡住刺向他心脏的剑尖。 仅一个指节宽的剑面,恰恰好对准着无恙的剑尖,与此同时,他掏出一张黄符贴在剑身上,与生俱来的天赋让他已经完全掌控的符咒,他直接省去念咒的过程,低声下命令:「破——」 足以亮瞎双眼的巨大紫电充斥剑身,从两者的交界处一路传到无恙手心,顿时麻痹了他全身。 陆霜白紧闭双眼,他听到了无恙后退的脚步声,没有停歇,他以更快的速度追赶上无恙。无恙再怎么厉害,依旧是血肉之躯,在这道麻痹神经的紫电下步伐缓慢,动作僵硬。 两人交身而过,陆霜白咬破指尖,在空中寥寥几笔,流畅地画出一道简单又带着力量感的符文,红色的血迹停顿在空中,听命于主人。 陆霜白再将太阴真火施加在其之上,命令道:「灭——」 血珠像是有意识般在瞬间形成无数道尖锐的血刺,毫不留情地穿过无恙的五脏六腑,不过短短三秒,原本鲜红的血珠变成了黑色稠血喷洒在地,灼伤了土壤,路边刚破土的幼苗和花骨朵顿时枯萎,失去了生机。 无恙的衣衫也被血浸透,布料承载不住吸满的血,滴落在地,形成一小滩积水。 无恙吐出一大口黑血,双膝跪地支撑,他眼中的紫气忽闪,突然举剑割向自己手臂加深伤口,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清明。 清醒的无恙似乎并不明白自己为何在这,也不明白为何他正在与陆霜白争锋相对:「殿、殿下……?」 此刻,陆霜白的剑离无恙的心脏只差半个指甲盖的距离,熟悉的语气让他不由停住攻击。 莫不是无恙魔尊从煞气中恢復了清醒? 若他真的脱离了煞气,于天界和魔界都是一件好事。 可他看不见,只能侧耳细细听着对方的动静,试探道:「姑父?」 他不知道在他迟疑的这几秒,无恙眼中的清明再次被紫气覆盖,且比之前相比更加浓郁。但重伤的身体让他举步维艰,他以剑支撑,嘲讽一笑,在嘲笑太子殿下的妇仁之心。 因眼睛看不见,陆霜白其余感知力更加敏感,他察觉到了无恙周身气息的变化,顷刻之间,他明白他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煞气之所以能入侵魔族人,是因为魔族的体质与其更亲近,也就是说魔族人的身体是天然的存放煞气的好罐子。 没有魔族人愿意被煞气摄取心智,但也没有办法清除魔界周边的煞气,这个困扰魔族百年的问题至今没有解决方法。 无恙魔尊有能力封印煞气之源,谨慎又谨慎之下,还是被这阴险的煞气摄夺心智。 他本以为太阴真火能分割煞气…… 如今,只剩下唯一的办法了。 第174页 轰的一声,土地炸裂,或大或小的碎块竖立在两人周身,无数张黄色符文一一展开,它们围绕着两人,凭空燃起红焰火光,兀自散发着禁忌的神秘气息。 这些符文慢慢下降,与土壤衔接在一块,它们宛若明灯般的亮度,在两者相接时带来灼热的杀气。 这是陆霜白专门炼化对付煞气的符文,同时……上面融合了来自神族的杀意。 神族奉天道而行,杀意可斩杀一切。 玉青姑母说,无恙魔尊在被煞气夺取心魂前,已是修炼成为半神之躯。这是一个只有他与玉青姑母知道的秘密,世间能杀半神的人,只有他一人。 陆霜白借用大地之力,催动符文,四根金色的锁链出现,挟持住无恙四肢,来自大地的力量是温和的,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反抗,无恙眼中的紫气渐渐消散,他眼神温和地看着陆霜白,并未出声。 这是无恙魔尊原本的模样,长相邪魅,但气质如沐春风,他学识渊博,爱护子民,他是一个心怀广阔的人。 受伤的眼睛泄露不出陆霜白的情绪,他将头撇向一侧,开口念起这道符文,等到最后一个字时,他顿了顿,嘴唇颤抖,最后还是开口道:「杀——」 一道更粗的金色链条破土而出,瞬间贯穿无恙的心房。 符文骤燃,化为灰烬的碎片随风而散。 …… 天边异动,一道极耀眼的白光从天而落,那是无恙魔尊陨落的徵兆。 刀光剑影的战场在这一瞬间都不一而同停下,众人一齐望向天际。 有如三位将军一样欣喜若狂的,也有如魔族将领般不甘怨恨的,还有作为援军的妖族,他们松了口气,这场长达百年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结束了!」 「魔族投降了!」 「我们的殿下胜利了!」 …… 霞光万道,横穿天际,为大地披上五彩霞光,像是在为凯旋而归的将士们喝彩。 天色渐亮,日出升起。 在战场的一角,玉青女帝迎着日出,落下两行泪,似喜似悲。 …… 无恙倒下的那刻,陆霜白飞身接住了他。 他手背覆盖一道热意,听到无恙魔尊喘息着,用尽余力发出的声音:「她……可好?」 陆霜白喉头微动,不忍心回答:「姑母很好,她每天都有按时吃饭,也按您说的那样每天都会出门散步,她……挂念着您。」 无恙魔尊嘴角轻勾,他眼前已经自动浮现她鲜活得到模样。 「魔族……」 「您放心。」 听到心安的答覆,无恙魔尊合上眼帘,嘴角挂着淡然的笑。 陆霜白手上的暖意很快冷却下来。 第80章 强忍着喉间即将喷薄而出的痒意, 陆霜白先是动作轻柔地将无恙魔尊放置在地,然后才向一侧吐出一大口血,血花飞洒。他双手撑地支撑, 眼睛, 鼻尖, 甚至耳朵里,鲜血止不住地流下来。 神族的法术让他消耗了过多的内力,他压制不住剑伤带来的炙热痛楚, 犹如重锤击打在他的胸腹部, 无法喘息。 他感觉到自己右半边身体在极高的热度中渐渐麻痹,还有五脏六腑似乎也在被生生撕裂着, 极剧的痛苦让向来擅长忍耐的他也抑制不住,难受地呻/吟起来, 他眼睫剧烈颤抖着,十指深深插入土中, 可这并没有缓解痛感,痛楚如潮水般一阵又一阵兇勐地袭击他。 他开始勐烈咳嗽, 在他看不见的视线里,他并不知道自己甚至咳出了鲜红的碎肉。 还有他眼睛上的刺痛, 不知道无恙是用什么伤的他眼睛, 他只觉得双眼宛若被千万根细针刺入,这是锥心刺骨得痛。 还没等缓过劲来, 陆霜白突然感觉到身后的异动, 有人正慢慢走近他。 他动弹不得, 冷声询问:「谁?」 身后的人走到他的身后, 回答他的,是一道穿膛而过的冷意, 如眼睛上的伤口一般。 …… 意识下沉,陆霜白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时间很长,他听到耳边的脚步声来来回回,不知道是谁在他耳边低泣,紧接着,他又听到有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着话,他听不清,只知道这人的话又多又密,说得他心烦,难道是阿淮? 冰凉的指尖上有时会覆盖一层暖意,似乎带着毛茸茸的触感,极大程度缓解了他无法动弹的烦躁心情。 从重伤中甦醒,陆霜白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黑。 现在是晚上吗? 不对,他记得他伤了眼睛…… 耳边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哥哥!你终于醒了!」 脖颈间很快感到痒意,应该是有个毛茸茸的脑袋在不停蹭着他。 「嗯……」多日没有说话的嗓音带着沙哑,陆霜白想举起右手摸摸小崽的脑袋,可他右手毫无知觉,一瞬间的慌乱后,他立马冷静下来,「阿淮,今日是何日?」 在陆霜白看不到的视线内,宿淮整个上半身都趴在床榻上,只一颗脑袋依恋地贴着陆霜白,上半身有意识地隔开,小心地不碰到对方的身体。 宿淮身上的衣袍皱皱巴巴,眼下两团黑,不愿意放开,自哥哥受伤,他一直守在他身边,已经许久没有休息过了。 大战当晚,三位将军一直等不到哥哥回营,于是分头去找,一直到天微微亮,哥哥才被劳天将军找到,间隔太久,他气息微弱,身下的血迹干涸,若不是他们没看到他陨落的徵兆,他们还以为……他牺牲了。 第175页 三人连忙将人送回天界诊治,聚集所有医者,乐新将军甚至不顾天魔两界依旧存在的争端,闯入魔界去请惠山医师。 说是「请」,实则「绑」。 众人齐心合力,三天三夜,终于将人救了回来,但他陷入昏迷,一直未醒。 胜利的喜悦因他的昏迷而冲散了大半,甚至还有人说太子殿下为天界奉献,提议为其立往生牌位。 但宿淮不信,他的哥哥英勇骁战,打败魔尊是必然的结果,他一定会醒来。 「……阿淮?」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宿淮微微抬起头,他不争气地红了眼,连鼻尖都红彤彤的,但他一点也不想被哥哥听出来,忍着哽咽继续说,「自无恙魔尊死,魔界投降,魔族不敢再乱。没过三日,新任魔尊上位。」 「见你一直不醒,伯父伯母三日前动身赶去云渊岛寻子无真人为你治病。」 说完,宿淮缓缓直起身,他很快发现陆霜白紧闭的双眼,想起当日他被劳天将军带回来时,浑身是血,连脸上都沾满血迹。 惠山医师见状,一进门就转身跑,是乐新将军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菜不情不愿开始把脉,虽然是个小无赖,但医术的确高明,不过他对眼睛上的伤也束手无策,前几日说突然想起一个兴许能医治的法子,匆匆离开。 当然,乐新将军寸步不离地陪同他。 宿淮很快意识到什么,他弯下身,将侧脸贴在陆霜白的左手背上:「哥哥……你不在的日子,阿淮每天都有好好练剑,功力大涨,连玉青姑母都夸我有你的风范,以后阿淮保护你。」 陆霜白嘴角淡然的笑意凝滞,心中不免动容,夹杂着微甜的酸涩,难道这就是养孩子的欣慰? 他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你还是个孩子,倒也不需要急着长大。」 陆霜白拿手指蹭蹭他的脸颊,又问,「魔界的煞气如何了?」 宿淮眼神上瞟,不满地说:「怎么什么都瞒不过哥哥。」 他了解陆霜白脾性,就算他不说也会问别人,他乖乖回答道,「你昏迷的第二日,煞气的封印不知原因破了,煞气被封存百年凶得很,事发又在半夜,很多魔族人都没有防备,据说被煞气吞噬的魔族人近四千。」 四千,不是一个小数目。 这些被感染的四千人见人就杀,包括周围的亲人朋友,也就是说,死伤不止四千。 可想而知当晚的魔界是怎样一片血海。 煞气再现,魔界需要主心骨,因此新任魔尊才匆匆继任。 「然后呢?」 「哥哥不必操心此事,玉青姑母早已带人去镇压净化,事态已经控制住了。」宿淮起身帮陆霜白掖好被角,像个小大人一样,命令道,「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 陆霜白轻笑:「现下几时了?」 「刚到寅时。」 也就是凌晨三点。 陆霜白柔声询问:「靳默被你赶走了,是不是?你俩相处了这么久,怎么还这么讨厌他呢?」 宿淮撇撇嘴:「我不喜欢他,没有理由,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也不许喜欢!」 「哥哥你是不知道,你一走他就虐待我,每天逼我吃蔬菜,我吃得脸都绿了!他还每天监督我练字,总是皱着一张苦瓜脸,练不好就加练,我明明练得非常棒……」 宿淮绘声绘色地告状,他想让哥哥知道这些日子他做了什么,没听到什么反应,他悄头看去,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 宿淮不免有些懊恼,是他话太多了,他应该早点让哥哥休息的。 …… 陆霜白醒来时,正听到几位医师在探讨他的病情,他们在低声争吵如何用药最为妥帖。 几人争论不下,陆霜白出声:「各位,就选一个最有效的法子吧。」 「殿下!」 「殿下,您醒了!」 「小殿下一早就叫我们几人一起过来,说是您醒了,老臣欣喜若狂,这一个月老臣日日担忧殿下,过得很是煎熬, 有殿下在,是我们的福气啊。」 「一边去,你个马屁精!殿下您伤在肺腑,右肩的伤又承受了凤火之力,身体虚弱,内力耗尽,最有效的法子,药性也是最强的,您的身子承受不住,最好还是徐徐图之啊。」 「是啊是啊,殿下,天魔两族 ,魔族与我们签订了和平契约,若他们先违背,后代都得承受因果,是以魔族绝不可能拿子孙后代来赌,殿下可以好好修养身子。」 …… 几人轮流劝解,陆霜白转动头,他的嗓子还是有点沙哑:「就按我说的做,这件事,还希望众医师替我保密。」 他闭着眼,脸色苍白,多日的昏迷让他两颊削瘦,看起来有种缠绵病榻的弱感,可当他说话时依旧是不容置疑的态度,几人对视,最终还是应了陆霜白。 「请殿下放心。」 「这、这……唉……」 「遵旨。」 …… 待几人退去,室内恢復平静。 陆霜白紧抿着双唇,心事重重。 天魔两界之战告一段落,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迎来了和平。 …… 今日是进行药浴的第一天。 药浴可帮他洗筋伐骨,血脉通常,能使之后的治疗事半功倍。 因陆霜白无法行动,靳默直接将浴桶放置在了房间里,倒好药浴,准备好一切,准备将陆霜白背起:「殿下,我、我来背您吧。」 第176页 「嗯,麻烦你了。」 这时,穿着玄青色锦袍的宿淮急匆匆冲进来,一眼就看到靳默触碰触到陆霜白的手心,气得眼珠子都要扔靳某人脸上。 自他能自如化形后,他便做了一柜子的玄青色锦袍,玉青姑母说他穿着这个颜色看起来非常成熟。 他正好需要成熟! 哥哥醒了,他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下来,本想回房眯一会,没想到一觉睡到现在,他守着哥哥好几天,又怕身上有味熏人,赶紧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穿上新做的袍子跑来。 没想到这个侍从居然趁机而入! 好心机的侍从! 「哥哥,我来!」他大吼一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榻边,一手拍开靳默的手,又怕陆霜白拒绝,二话不说背起陆霜白。 刚刚化形的身体并不高大,还处于十五六岁的少年时期,陆霜白身形颀长,虽瘦成了一把骨架子,但分量还是在的。 陆霜白两脚还拖在地上,一脸为难,孩子的心意,忍忍罢…… 紧接着,宿淮不小心一个踉跄,还好最后稳住了身形。 靳默目睹全过程,看得心口都跳了起来:「小殿下,当心啊!」 陆霜白无奈地嘆了口气:「唉……」 幽幽的嘆气声激恼了宿淮,他脸色涨红,脖子上青筋都暴起,还有点羞愤,他大声保证:「哥哥你信我,我过几天个子就能高过你!我现在每天练武,以后天天吃八碗饭!」 「……」陆霜白实在不想打击他,忍了忍,没忍住,说,「你还没到辟谷期?」 宿淮脚步一僵,他有点想哭怎么办。 「我、那我……明天不吃饭了。」 「……吃吧,吃饭长个。」 宿淮一脸无助地扭过脑袋,欲言又止。 要是吃了饭就证明自己还很弱,可要是不吃饭他就长不了个,他该怎么办? 第81章 宿淮警惕地关上门, 关门前还恶狠狠地瞪了靳默一眼,徒留门外摸不着头脑的靳默。 唉,他到底哪里惹到小殿下了? 药浴的水温很高, 没一会儿, 房间内充斥着浓郁的药草味, 水雾缭绕下将一切变得朦胧。 浴桶内,陆霜白身着白色单衣静坐着,单薄的衣物被打湿紧贴在身上, 敞开的衣襟泄露了大片白皙的胸膛, 随着唿吸微微起伏着,宿淮忽然脸红起来, 不知怎么地想起琼珠将军书房内挂着的仙男沐浴图。 琼珠将军说这副画是她对未来夫君的审美。 可他觉得哥哥远比那画中仙好看! 琼珠将军的审美有待改善。 哥哥是天界,哦不, 六界最好看的人! 「哥哥,阿淮来帮你擦背!」 宿淮喜滋滋地跑去, 他虽已经能自如化为人形,但并不熟练, 维持的时间也不够久,简单来说, 容易露馅。 他话一说完, 带着绒毛的尾巴刺破布料蹦出,在身后不停摇晃着, 泄露了主人高兴又兴奋的好心情。 宿淮脸顿时更红了, 这次是熟透了, 他併拢双腿捂紧无法控制的摇尾, 嘴唇剧烈颤抖着,不敢置信自己竟如此、如此不堪用! 他第一次庆幸, 还好哥哥看不见! 陆霜白听到了一道布料撕裂的声音,他没多想,询问道:「怎么了,可是摔着了?」 「没、没事!」宿淮强作镇定地迈着小碎步走到陆霜白身边,他又怕被察觉,手忙脚乱地将还在摇晃的尾巴强硬塞进裤腿里,松了口气。 「哥哥,我、我帮你!」宿淮早已将几位医师的叮嘱背得滚瓜烂熟,比如药浴每三日一次,每次要持续一个时辰,再比如哥哥肩膀上的伤口不能碰到药水,这个药浴是为治疗他受损的五脏六腑而特制的。 宿淮轻轻地挽起紧贴在陆霜白右颊的髮丝,严肃认真又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动作弄痛对方。 陆霜白:「阿淮最近练了什么?」 宿淮:「我、我在练哥哥你上次教我的剑法,还有你教我画符箓,但是好难啊,我做不到像哥哥这样厉害,陈楚非说他爹娘没让他学这个,为什么你让我学呢?」 「我少时游歷人间,偶然接触到符箓之术,这是人类与神沟通的媒介,可使九天神煞为其所用,役神驱鬼,还能祈福禳灾、祛病救人。所以人间有句话说得好,『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 「你说,人类生命短暂,他们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这些年,陆霜白从未对别人说过这些话,对于自己悉心教导的孩子,他很难有防备心,这是大忌,但这又如何,他若对谁都不信任,才是白活,也辜负了阿淮的心意。 他继续说,「我身来权高位重,又得了一身神骨,符箓之术对我来说自然得心应手,可人类口中所谓的鬼神,那些高于他们的存在,于我而言,也得尊称我一声『殿下』,他们尊我敬我,不敢有一丝冒犯,我不需要用术驾驭他们,他们也会服从我的命令。」 「若我没有这个身份,若我身来便不用负担天界重任,若我……并非应天道而生,我又是谁,会是谁呢?」 宿淮双手交叠靠在浴桶边缘,他听不懂眼前人的迷茫和烦恼,对他来说,这个问题很简单。 「你是你自己呀,我是我啊,哥哥是阿淮的哥哥啊。」 陆霜白有一瞬间的怔然,随即哑然失笑:「你说得对。哥哥让你学习符箓之术,是希望你能多学点本事,这辈子平安健康就好。」 第177页 说到本事,宿淮忽然想起一件传闻,好奇问:「哥哥,听闻你是自神族消失后唯一可以听到天道的人,出生便手握神器,这件神器是什么样的啊?」 「我从未使用过这件所谓的『神器』。」陆霜白纠正他,「而且那不是神器,是生机。」 「生机?什么是生机?」 陆霜白思索了一会儿,坦然回答:「我也不知道。」 大约是超越死亡的生存? 好奇宝宝没有纠结,继续问起了别的,宿淮:「哥哥,我不懂,天道真有那么厉害吗?你们都说它无所不能,那为什么它不亲自应战,为什么不清除煞气还魔族安宁,否则魔族怎会试图来侵略天界呢?」 说着,宿淮又想起之前四哥带他去玩,那时正好碰上一个渔村发生海啸,尸体挂在枝头,因地理位置偏远,一连三日,无人收尸。 他真的不明白,问道:「去年人界天灾连连,万数生灵葬生海啸,人类如此弱小,老弱妇孺连一把剑都举不起,怎么有能力对抗天灾,天道既然有大爱,为什么不去帮他们?」 「天道不会偏帮任何人,也不会忽视万物。」陆霜白一如既往,给宿淮耐心解释,「阿淮,我们只能看到现实生活中的小部分,其余大部分,我们一无所知。你抬头看看这间屋子,你正在与我交谈,对吗,那在这间屋子之外呢?我们看不到扶沟海中的鲸鱼跃出海面,也看不到漂浮在桐川林中的萤火虫,此时此刻,有人在笑,有人在哭,路边的花开了,也有树叶落在地上,万物流转,诸行无常,顺其自然,都在天道的眼里。」 「唔,听不懂。」宿淮抱着脑袋,感觉头大,「哥哥,你能听到天道,那就说明天道不想顺其自然啊,你说的话是矛盾的。」 陆霜白低声发笑,他们家阿淮也不是个笨蛋。 他笑说:「不懂没关系,你只要记住,天道赋予万物,但我们才是这个世间的创造者。」 「哥哥,你这样说,我更听不懂了。既然我们才是六界的主人,那为什么天道还要存在呢?」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宿淮像打了霜的茄子,一脸挫败:「听不懂。」 「没关系。」陆霜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而说起了别的事, 「若我没记错,下个月是人界的元宵节,这是一个家人团圆的日子。人界习俗是吃汤圆,代表团圆和幸福,等我身子好了差不多,带你去吃汤圆,可好?」 「好啊好啊!阿淮喜欢吃汤圆,哥哥,汤圆是什么,好吃吗?」听到可以同游人界,宿淮兴奋得手舞足蹈,不小心露出了「狐狸尾巴」,熟悉的触感轻扫到陆霜白脸颊,气氛瞬间凝滞。 宿淮抱着乱动的尾巴,脸红耳赤。 半晌,陆霜白先打破了沉静: 「阿淮,吃饭时不能再挑食了。」 宿淮脸瞬间涨得通红,欲盖弥彰,嘴硬道,「刚才是我的头髮!」 怕伤到孩子自尊心,陆霜白强忍笑意:「嗯,我就是说你的头髮。」 宿淮:「!!!」 你、明、明、就、不、是! …… 欢声笑语中,宿淮没有注意到微动的水面遮盖了陆霜白因剧痛而颤动的身体,和水面下握紧的双拳。 而关于今日陆霜白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在之后的不久的某天,宿淮忽然明白,原来早在很久之前,哥哥就明白自己註定死亡。 …… 一月后,陆霜白麻痹的半身恢復往常,虽没好全,但他已经能自由行走。 又休息了几日,他打算带宿淮去人间游歷一番。 宿淮死活不要靳默跟着,陆霜白只能将靳默留下。出门前,他交代了靳默一番,靳默一一记下,好脾气地对宿淮说:「麻烦小殿下照顾殿下了。」 宿淮昂着下巴,不理睬:「哼!」 照顾哥哥是应当的,别说得我俩那么生分,心机! 得知自己会和陆霜白出门,宿淮特地花一个月练了御剑飞行术,保管飞得稳稳噹噹! 陆霜白本想拒绝,话到嘴前,又不忍心打击他的积极性,战战兢兢坐了一路,顺利落地后终于安心地唿出一口气。 虽然过程有点颠簸,好歹也是安稳落地了。 他们此刻正在云海镇,这里是距离云渊岛最近的一个镇子。 父皇母后半月前传信回来,他们已寻到子无真人,但不巧,子无真人正在闭关,他们决定等在洞口,第一时间拦截四海云游的子无真人。 进村前,陆霜白递给宿淮一块白色玉佩:「戴着。」 宿淮惊喜地蹦跶了一下:「哥哥,这是你送我的礼物吗?」 陆霜白轻咳一声:「对。」 「可是我的生辰还没到。」宿淮眼神一瞥,很不满某人记错了他的生辰。 陆霜白掩住心虚,若无其事道:「这是……庆祝我们阿淮第一次御剑飞行的礼物,你做的很好。」 其实是为了掩盖宿淮身上的妖气。 宿淮虽已化形,但妖气还是有点明显,再加上他专注练剑操之过急,剑术有长进,但修为不足。 人间修士不容小觑,不能因为他们是人类而小瞧了他们,他们修炼成仙登上天界,可见人类潜力无穷。 他也不想打击小朋友的自尊心,毕竟……阿淮难得用功,希望持续的时间能长点再长点。 第178页 而对于宿淮来说…… 哥哥在夸他耶! 宿淮顿时自信心爆棚,美滋滋挂在腰间,抬起脑袋一脸求继续夸我的表情说:「前几日四哥问我,如果你和他一起掉进水里,我先救谁。我说我当然先救哥哥你啊!」 「这是哪门子得问题?我和你四哥都会洑水,你又不会,怎么救?」 他是这个意思吗?! 宿淮耳朵连着脸颊一起气红:「这、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我先救你啊!」 「你不会洑水,救什么救,待在岸上才对。」这话听得宿淮抓耳挠腮,没等他说话,陆霜白又继续说:「我倒是听过人间也有类似的问题,是那妻子问丈夫,若她与其母落水,先救谁。你四哥今日真是越发无聊了,闲的。」 宿淮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在抓痒痒,他不知道怎么表达,难受得很,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脱口而出:「因为、因为百年王八淹不死!」 「……」陆霜白停顿了下,想起好友的真身,缓缓点头,「在理。」 宿淮心里终于舒坦了。 原来他只是想骂四哥。 …… 正在云海镇等着两人的桥逊连打两个喷嚏。 坐在他面前的乐新默默移开两人眼前的菜碗,拧着眉头瞪视桥逊。 在桥逊的控诉下,乐新解释道:「脏。」 桥逊不确定地指指自己:我? 你确定你指的不是这碗菜?! 第82章 已是人间冬季, 两人走了没多久,天空中飘起小雪,雪花落到鼻尖上, 陆霜白才想起两人身上还穿着单薄的衣物。 天界没有季节, 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温度, 四季如春。他倒是忽略了这事,若这样进镇,难免引来注意。 陆霜白使了个小法术, 两人裹上厚厚的衣物, 宿淮自然地牵住陆霜白的手:「哥哥我扶你,咦, 哥哥你的手好冰,阿淮帮你暖暖。」 靠近热源的瞬间, 陆霜白僵硬的手指一动,没有拒绝。 …… 要说起云渊镇, 除了它的富饶,更多人更喜谈论这里的修仙门派, 天云阁。 天云阁专门修行卦象,虽武力值不足, 却十分有威望, 修仙界凡是有重大决策事件,掌门们都会拜託天云阁算个一卦, 以测兇险。 再加上天云阁掌门曾勘破天机, 于天灾中救了一方百姓, 于是威望更甚从前, 大家自然更是轻易不敢招惹。 自两人踏入镇子,宿淮东看西看, 又好奇又不解。他是第二次来人界,却是第一次看到不论百姓还是这个城镇,都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刚过好年,又临近元宵,街上很是热闹,两侧商铺旗帜飘扬,有商家已经提前布置了起来,张灯结彩,还有些小商贩张着大伞卖着各色小吃和各式栩栩如生的纸灯笼。 当然,鑑于云渊镇的特色,街道两边也有不少算卦的摊子,一个个仙风道骨的道士端坐着,有歷练的弟子,也有行骗的骗子。 这里的百姓从小在云渊镇长大,火眼金睛,他们只认准蓝袍先生。 天云阁的弟子一个个神机妙算,不会骗人的! 他们虽不会卜卦,但卜卦这一行为可是深入骨子,小到今日吃什么有益身心健康,大到子女的人生大事都得来算一算。 凡天云阁弟子卜卦,一文钱一卦,云渊镇百姓日子富裕,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大钱。 其中有一个摊位却与大家格格不入,这个摊位卖丹药,全部的商贩加起来,唯独这家卖丹药,可他偏偏穿着蓝袍,与天云阁的人穿得一模一样。 卖丹药的老闆看着刚及弱冠,长得面白脸嫩的,本该朝气蓬勃的俊脸上却酝酿着浓浓的丧气,像是有人欠了他八百两银子。 他双目无神地坐在凳子上,看着行人来来往往,这时他不知突然看到了什么,突然振奋起身,可一眨眼间,两人便消失在人群中。 脑袋突然被人勐的一拍,他呆呆地抬起头,看向来人:「娘?你回来了?」 一身利落行装的妇人见儿子又在卖丹药,气不打一处来,「顾三,你又在干什么!你还想不想过完这个年!」 「啊?年不是已经过完了吗?」 「……」 「啊——娘,别打了别打了!」 ……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很快找到了「云渊客栈」。 两人到的时候,乐新和桥逊正在吵架,准确来说,是桥逊单方面逮着乐新吵。 「你知不知道你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你热乎的体温怎么会说出如此冷冰冰的话语!你我相识两百多年,你居然嫌弃我脏?!啊?岂有此理!」 「你难道你忘记你养的阿黄,是我在你出门征战时辛辛苦苦遛的,还有你养的阿喵,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餵大的,它们不仅掉毛,还拉特别丑的屎,你不嫌弃他们脏,你居然嫌弃我脏?」 …… 桥逊宛若弃妇般控诉的话语引来周围一众注目,大家纷纷停下谈话,叫小二端来花生和瓜子,竖起耳朵听八卦。 作为主人公之一的乐新也得到了一碟小二上错的盐制花生米,听得太入神,送错桌的。 乐新默默嚼着花生米,全称礼貌地注视桥逊双眼,他怕对方一个人唱独角戏太寂寞,等到人骂累的时候,还贴心的给个回应,「鼓励」桥逊继续单口相声。 「我难道比不过你养的阿黄阿喵阿哌和阿哼强嘛?我不掉毛我也不乱拉屎!」 第179页 门外,陆霜白和宿淮两人本打算踏入门槛的脚步一齐一顿,又极有默契地收回。 还是装作不认识他们吧。 宿淮一脸嫌弃:他哥这样,属实有点蠢,他俩真的是亲生兄弟? 他看不像,他聪明多了! 乐新先注意到了门口的两人,越过持续澎湃激昂的桥逊,起身迎去:「公子。」 被发现,两人也走不了。 陆霜白从善如流地走入客栈坐下,反正他看不见,脸皮厚。 而宿淮,顶着一众八卦目光,觉得压力很大。 他很无辜,他什么都没做,他也不认识他哥。 他是正经人。 陆霜白喝了口热茶,询问:「你不是和惠山在一道?」 乐新言简意赅:「他跑了。」 陆霜白只能继续问:「怎么跑的?」 乐新继续省略:「趁机跑的。」 跑得无影无踪,不然他肯定抓回来。 「你个呆头鹅!」桥逊一言难尽,听他说话真是令人猴急,「他是问你惠山怎么跑的,为什么跑!多说几个字要你命啊!」 乐新恍然,扭正头诚实说道,「不知。」 其余三人:「……」 陆霜白:「那你怎会和桥逊在这儿?」 下界前,他同桥逊约好在云渊镇见面,乐新跟着惠山,琼珠和劳天则被他派去做别的事,等过几日,也会来云渊镇与他们汇合。 这次下界,带阿淮闲逛只是目的之一,或者说是以此为藉口,去掩盖他真正的目的—— 伤他眼睛和腹部的是同一人,且不是无恙魔尊,他必须将这事调查清楚。 他醒来后曾问过几位医师,他们断定这两处伤口与其余的,也就是无恙伤他的部位,不管是从伤口形状、深度,还有癒合情况来看,都截然不同。 伤口更浅,面积也更小,可这两处伤口上不知为何,无法癒合。 也就是说,他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除了这两处,这一月来,黑色脓血不断,他每日都得替换纱布,撒下散香粉,才能掩盖住腥臭气味。 再加上他最近越加畏寒的情况,他猜想,伤他的武器许是和奈何川有关。 乐新回答:「偶遇。」这次,他加上了几个字,「追着惠山来的,他找到了治疗殿下眼睛的法子。」 陆霜白放下喝空的茶杯:「快些找到他。」 只要找到他,就能证明他的猜测。 …… 陆霜白打算在这里停留几天,桥逊早几天到,租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子。 云渊岛上还没传来消息,他们那赶过去也只需要御剑一个时辰,他打算不如过几天清净日子,陪阿淮过个元宵节。 休息了一晚,天还没亮,陆霜白便醒了。 这一个月,他总在半夜被冻醒,腹部和眼睛处尤为痛苦,短短几秒间,他已冷得全身颤抖,嘴唇发紫。 这处小院不大,桥逊和乐天的住处离他不远,他不愿两人发现异样,只能强忍着,也庆幸昨日宿淮没有发现他异常冰凉的体温。 不知过了多久,痛意开始慢慢褪去,他的唿吸平稳起来,不需要再忍耐了。 他听到隔壁房间的开门声,接着,小院里很快传出细微的动静,是剑刃的破空声。 陆霜白很快意识到,是宿淮在早起练剑。 之前他与阿淮住在各自的院子里,他不知道阿淮竟然学会了早起。 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 之前不睡到日上三竿不睁眼的小崽子呢? 陆霜白虽闭着眼睛,一心二用,没有放过院中的风吹草动,隔着一道门,他脑中已经不由自主勾勒出一副副宿淮练剑的画面。 阿淮虽懒,但天赋不错。 等痛意彻底褪去,陆霜白休息了会起身洗漱穿衣,他一打开房门,宿淮立马注意到:「哥哥,你醒了!」快乐的语调上扬,陆霜白不知怎么脑中浮现出身后装了个螺旋小尾巴的宿淮。 「嗯。」陆霜白嘴角上扬,心情不错,「继续。」 「什么?」 「继续练。」 「好!」二话不说,宿淮更加卖力练起来。 等练完一套剑法,他身上大汗淋漓,比之前练了一个时辰的汗还多。 跑到陆霜白身边,宿淮仰起头一脸求夸奖:「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还不错。」陆霜白伸手,「剑给我。」 踏入院中,当脚底踩到松软触感,陆霜白才发现外头还在下雪,雪花飘在他手背上,他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陆霜白轻拢披风,若无其事道:「有几个地方错了,你仔细看着。」 一握住剑,陆霜白仿佛与其融为一体,他将力量聚集在剑尖,所指之处空气仿佛被狠狠撕裂,唿啸的风声随即传入耳中,而每一次挥剑,他的手腕都会快速翻转,凌厉的剑光中夹杂着数道剑影,行云流水,宛若银河倾泻。 他闭着双眼,不会令人联想到他是一个看不见的病人,只会误以为他是陶醉在剑法中的痴人。 陆霜白的身影倒映在宿淮眼中,每一招每一式,都牢记在脑中。莫名的,他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咚咚咚」一下响过一下,耳边都是如雷贯耳的心跳声。 他捂住胸口,试图停住,可无济于事。 恍然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第180页 不,不对,四哥也住在同一个院子呢,他怎么了,是他练功太累了吗? 「阿淮,可看清了?」 就在这失神的几秒间,陆霜白结束了这套剑法,宿淮一抬头,眼前的人黑髮飘逸,衣袍翻动,就这样撞入他的眼中,在冉冉升起的日光中,宿淮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第83章 这几天陆霜白有个小烦恼。 他家乖巧懂事又听话的阿淮似乎进入了叛逆期。 听到练剑声, 陆霜白推门而出,话还没来得及说,隔壁立即响起关门声。 这速度, 熘得比兔子还快。 陆霜白站在原地, 百思不得其解, 自从那日练剑后,宿淮便一直躲着他。从前像个跟屁虫一样叫着「哥哥」,现在一棍子打下去都发不出一个音。 难道是那天他打击了孩子的自信心, 是他的要求太高了吗? 还是他做了什么让阿淮恼他的事? 思来想去, 陆霜白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他第一次养孩子没经验, 这事儿还得问桥逊。 桥逊正裹着被子唿唿大睡,察觉到一道人影投下, 他松懈地睁开双眼:「干嘛?」 陆霜白髮愁:「阿淮好像有点不对劲。」 「孩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桥逊不以为然, 翻个身继续睡,欢快地打起了唿噜。 「桥逊?」 「桥逊??」 陆霜白摇头, 有其哥必有其弟,睡死的程度一脉相承。 …… 另一边, 宿淮贴在门上, 心脏还在怦怦跳,他紧张地听着屋外的声音, 直到脚步声走远, 他才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又不禁担忧起来, 哥哥会不会生他气? 他眼中是掩不住的失落,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思绪纷飞却没有头绪, 宿淮推开门继续练剑,他勐地一踩地面,如离弦之箭,将院中的木枝削断,他机械又有力地挥动着剑柄,似乎要把心中的茫然和无力全部发泄出来。 一套剑法刚练完,宿淮收回剑,眼角余光一瞥,这才发现陆霜白正倚靠在院墙上,他隐藏了气息,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 宿淮的第一反应就是跑,脚尖刚一动,陆霜白的定身符更快将他钉在原地。 陆霜白笑着看他,宿淮却心虚地出了一身冷汗。 「再跑,我就把你打一顿,明白吗?」 「……嗯。」 「乖。」陆霜白很满意,「去换身衣服吧,楚非来了。」 陈楚非是跟着胡钟玲来的,应该说胡钟玲路过云渊镇,发现了离家出走的陈楚非。 狐族对崽子有着天然的爱护之心,胡钟玲作为大家长,太了解不听话的崽子有多不省心,她一路提着崽子,发现云渊镇有陆霜白的气息,于是扔完烫手山芋,安心又快乐地离开了。 陈楚非正在云渊客栈大吃特吃,面前已经叠了六盘吃光的盘子,还在往嘴里勐塞大包子。 他吞下嘴里的包子,热切地迎了上来:「太子哥哥,阿淮,你们终于来了!」 待俩人落座,陈楚非揣着痛心疾首的小肚子,凑近陆霜白耳朵:「太子哥哥,胡婆婆走的时候没给我银子,我怕这些凡人以为我没带钱抓我去洗盘子,所以我一直不停地吃,终于等到了你们来了,嗝……哥哥,我肚子快爆炸了。」 陆霜白:「……」 怪聪明的。 不过……这倒也提醒了他一件事。 出门前,他似乎,好像,将钱袋子随意放在了桌上。 陆霜白若无其事叫来小二,点了一些吃食,趁俩孩子说话,他用桌子当遮掩,他迅速烧了一张传音符给桥逊。 宿淮拉着陈楚非的袖子往自己身边扯,兇狠地瞪了好友一眼。 说个话而已,靠这么近干嘛! 陈楚非莫名其妙:「你怎么了,被狗咬了?」 宿淮咬牙切齿:「你才被狗咬了!」 「那你这眼神怎么和乐新将军养的阿黄一模一样。」 宿淮咬碎后槽牙:「你才是阿黄!」 慢悠悠吃完早餐,桥逊终于姗姗来迟,身后跟着乐新。 桥逊还没睡醒,怨气冲天:「我真是欠了你们的!」 说完,他任劳任怨掏银子付钱。 典型的口嫌体正直。 宿淮吞下嘴里的馄饨,指指自家四哥:「睁大你的眼珠子瞧瞧,他那表情才像阿黄!」 坐在一旁的乐新默默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 一人顶着头上一个大包,宿淮和乐新并排走在最后,难兄难弟,心有戚戚。 陈楚非幸灾乐祸看热闹,一边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向桥逊撒娇买豆沙糖油果子。 宿淮:「我的呢?」 乐新:「还有我。」 桥逊冷哼一声:「让阿黄给你们买。」 陆霜白:「我觉得……」 桥逊一个眼神杀过去,打断道:「你想说什么?」 手捧热乎的糖油果子,陆霜白审时度势:「你说得对。」 …… 今日是元宵,云渊镇有个习俗,元宵当日,全家都会去山上的寺庙上香,祈求来年团圆平安。 几人闲逛半日,见周围百姓皆往一处走去,也决定去看看。 云渊镇上只有一个寺庙,取名也不费脑子,就叫「云渊寺」,十分有云渊镇的特色。 云渊寺内香火鼎盛,供奉着数座威严佛像,诵经声此起彼伏,人们虔诚地跪下祈愿, 第181页 殿堂外,种植着一棵百年古树,相比殿内年龄不一的百姓,这儿更多的是怀春的少男少女,他们将自己对姻缘的期待写于木牌上,再用一根红绳挂在枝头,希望月老给他们带来幸福圆满的好姻缘。 几人一进寺庙,宿淮和陈楚非便没了影。 宿淮站在殿外,没有打算进去,他一一扫过,宝相庄严,慈眉善目地俯瞰众生:「他们在求什么?」 陈楚非手上拎着三袋豆沙糖包,还在不停地吃。 他好羡慕宿淮有八个哥哥,有哥哥可真好啊,他是家里的老大,家里只有一堆哭嗷的弟弟妹妹,烦人得很。 有好吃好喝的,阿爹阿娘就要他让给弟弟妹妹。 凭什么啊,他也还是个孩子呢! 所以他要离家出走,让阿爹阿娘觉悟他在家的地位! 「我爹说人类的信念强大,足够的信念形成信仰,所以人能造神,也能杀神,不过这世间也没神了,所以烧香拜佛求平安求发财求升官吧。」陈楚非有自己的见解,「这缺德的人家,就算祖宗贿赂了酆都大帝,也不可能让后代发财升官啊。」 「我阿爹说他信我娘,可以驱邪。我信银子,可以让我买糖油果子。」陈楚非吃完最后一个糖油果子,问道,「你呢,阿淮,你信什么?」 钟鼓声悠扬,宿淮应声看去,视线落在树下挂姻缘牌的人们身上。 这么多人,月老得多忙啊,还好他认识这老头,到时直接命令他将他和——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宿淮顿时红了脸,陈楚非没听到好友回答,凑近宿淮又问了一遍:「阿淮,你信什么?」 宿淮后退几步,慌不择言:「你、你思想真骯脏!」 陈楚非:「啊?」 信银子是一件骯脏的事吗? …… 另一边,三人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坐下。 檀香浓郁,随风飘散在寺庙各个角落,随着一阵微风,一张传音符突然显现在三人面前,是琼珠和劳天传来的消息,他们今晚就能赶到,并再三劝说陆霜白千万不要使用内力。 传完话,符纸自燃,消失在空中。 因陆霜白看不见,琼珠贴心地使用了传音符,但她并不知晓三人正在一块,所以传音符一出现,自动传出琼珠严厉又担忧的话语。 桥逊和乐新不约而同看向陆霜白,等着解释。 事到如此,陆霜白也没什么好瞒的,而且也瞒不住。 「若我没猜错,推使魔族走向绝谷的,大约不是吞噬无恙魔尊的煞气。」陆霜白云淡风轻的态度却令俩人如临大敌,作为好友,桥逊又气又急,然而陆霜白的下一句话,更是火上浇油,「我想,应是有人在背后操控这一切,无恙魔尊只是他的棋子之一,他真正的目的是我。」 「所以你让我来带宿淮回去,这是原因。」 桥逊试图强忍着怒气,但他实在忍不了,他脾气本来就爆,他不会忍,也不想忍,怒火中烧,「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又要一个人承担这件事,你本来打算瞒我们多久?上次你一个人去对付无恙,你知不知道当时劳天找到你时你都快没气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你为何还不吃教训!」 「没错,你是太子殿下,你是天道的传话人,你身负重任,但你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桥逊扬声质问:「你太明白这次你兴许自己都护不住自己,所以要我带走宿淮,你说是还是不是?」 带着怒气的话下是对好友的担心、后怕和害怕。 这次运气好,下一次呢? 下一次还能坐在他面前与他谈笑风生吗? 「桥逊。」乐新拧着眉,不贊同地拉住爆发的桥逊,「殿下有自己的打算,我信殿下。」 桥逊甩开乐新的手,怒气连带,骂道:「榆木脑袋!主子是,下属也是,都是!!」 一齐骂完俩人,他头也不回地愤愤离开。 乐新讷讷道:「殿下,他生气了。」 「嗯……」陆霜白沉吟半晌,「你等会哄哄他。」 乐新:「嗯。」 两人刚说完,没走远的桥逊去而復返。 他红着眼,昂头怒吼道:「哄个屁,你留着去哄阿黄吧!」 「还有你!」他扔给陆霜白一块暖玉:「天天裹这么厚,散香粉都盖不住你那味,一天天死倔,下辈子你当头驴吧你!」 话音刚落,桥逊又一次怒气沖沖离开,这次他狠狠踩着青石小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气得快要喷火。 陆霜白犹疑:「……这粉没盖住味?」 「我没闻到。」乐新认真补充道,「殿下,他鼻子好,心软,优点。」 乐新的意思是,嗅觉灵敏和心软是桥逊的优点,人人都有优缺点,不要和他计较。 握紧暖玉,陆霜白恍然大悟,他是不是在给月老拖后腿? 第84章 两人起身打算离开, 陆霜白忽然察觉到不远处的树林里有一道微弱的唿吸。 他等在原地,命令乐新:「去瞧瞧。」 很快,乐新抱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回来, 孩子安静地躺在乐新怀中, 瘦骨嶙峋, 看不出什么年纪。 因为瘦,他的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警惕又漠然地看着两人, 他饿得不行, 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东西,没力气逃跑了。 云渊镇富足, 天云阁弟子们将卜卦的收入皆投入济善堂,是以街上很少看见流浪的乞儿, 这孩子出现在这里,大约是从北边来的流民。 第182页 人界的北部战乱, 数万人流离失所,云渊镇是离北部最远的镇子, 也不知道这个孩子这一路是怎么走来的。 「公子,这孩子, 不一般。」在乐新的视线里, 这孩子身上带着功德金光,应是祖辈做了大善事, 庇佑了后代。 陆霜白摸了摸孩子的额头:「你叫陆符叙。」 温凉的手心贴在额头, 陆符叙微微睁大眼睛, 迟疑地点了点头。 陆符叙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是觉得虽是寒冬腊月, 他却感到来自春天的温度,在对方碰到自己时,他忍不住瑟缩一抖,他怕蓬头垢面的自己弄脏对方干净的手。 可他似乎看不见,就连伸手碰触他的动作也是抱着他的人往前走了一步,他才能碰到。 因为看不见,所以不怕他脏吗? 他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你认识我吗?」 陆霜白没有回答,他温声说:「以后你会吃饱穿暖,平安健康,你会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藏青色书皮的小册子,「这个,就送与你吧。」 陆符叙没有接过,长时间的流浪使他对很多事都保持着警惕,即使是来自陌生人的善意,说不准在这层善意的表面下是直见人心的恶意。 他偷瞄了一眼,发现书册旁写着一个字:陆。 他识字不多,可爹爹教会他的第一个字便是他的姓氏。 陆符叙眼神突变,挣扎着想逃脱乐新的怀抱,凌厉地大叫:「你们是谁,你们有什么目的?」 他很久没有吃过东西,没有力气,不用等乐新制止便已脱力。 「这书放在我身上,我怕弄丢,就当作给你的新年礼物吧,我家孩子也有新年礼物,你是孩子,你也有。」 陆霜白依旧温和地说,「陆符叙,新年快乐。」 他突然很想哭,天灾使他家破人亡,又因人祸,他被迫流浪,再怎么坚强,也还是个孩子。 他颤抖着手接过:「我到时候一定还给你,你记得来找我拿。」 这次,陆霜白也没有回答,他对乐新说 :「将这孩子送去天云阁吧。」 没有多问,乐新领命离去。 陆符叙从乐新肩头探出脑袋,一直盯着陆霜白看,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印入脑中,他不想忘。 后来,他的确如陆霜白所说,没有再挨过饿,也没有再受过冻。他被送去天云阁,掌门当场为他卜了一挂,打算将他送去修仙界第一大宗,他不愿意,他只想待在云渊镇。 他留在了天云阁,为其尽心尽力以报答养育之恩,等掌门飞升后,他辞别宛若家人的师兄弟们,云游四方。 他一直在找一个人,许下的承诺他从来没有忘记过。 …… 暮色降临,洁白的圆月高挂,红色的灯笼也挂满街头巷尾,照亮了整条街道,灯影闪烁,璀璨闪耀的银河似乎搬来了人间,如梦如幻。 宿淮手里提着一个老虎模样的花灯,张着嘴巴似乎在嗷叫,然而憨态可掬的胖身子大大降低了它的威严,更像是在虚张声势地求撒娇。 这是陆霜白猜灯谜拔得头筹的奖品。 宿淮昂着脑袋,见路边有孩子羡慕地看向他手中的花灯,他往上一提抖抖,装作不在意地炫耀一番,整个人嘚瑟得不行。 陈楚非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龙鬚酥,腰上还挂着一包驴打滚,吃得满嘴糖渣子,他不要花灯,他只想大吃特吃。 陆霜白:「阿淮很喜欢这花灯?」 宿淮嘴巴一噘,口是心非到极点:「不过如此。」 陈楚非一股脑儿吃完一根糖葫芦,不解:「我瞧着你很是喜欢。」 「你懂什么!」怕被发现端倪,宿淮心里慌乱得不行,兇巴巴瞪了陈楚非一眼,你个缺心眼! 他继续心口不一,「一个纸灯笼罢了,又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好东西,有什么好稀罕的,吃你的吧,一天天的就知道吃,你真是饿了!」 陈楚非莫名其妙:怎么又生气了? 陆霜白扶额嘆气:怎么还在闹别扭? 说笑间,三人路过一个排着大长队的摊位。 摊位上坐着一个白鬍子老头,身着一身青袍,眉眼和善,正在给人卜卦,老者抬头间,看到路过的三人,握着龟壳的手一抖,三枚铜钱在桌上直立,老者一看,心也跟着抖了一抖。 似乎感知到了什么,陆霜白递给陈楚非一个半个手掌大小的小木盒:「拿去给那位老人家,就说是他照顾那孩子的谢礼。」 陈楚非的油手蹭蹭自己的裤子,擦干净后才接过,乖乖照做。 老者打开盒盖,里面放置着一颗绿色的丹药,他瞪圆了眼,不敢相信。 这、这是……… 他赶紧合上盖子,抖着手收好,再抬头时,三人已经不在原地。 若他没猜错,那位眼盲的公子是今日陆符叙的救命恩人。 陆符叙今日是必死的命,是眼前这位公子救了他,扭转了他未来的命运。 逆天改命,玄之又玄。 而这颗有价无市的丹药…… 那位公子无法视物,是怎么看出他修为迟迟无法提升,大限将至? 他到底是谁? 「师父师父,快回来啊!咱们的炼丹房又炸了!」 「什么?!顾三你是不是又活腻了!」 第183页 …… 三人寻了个卖汤圆的摊位坐下,摊主是一对年轻夫妻,年轻妇人头上别着一根红木簪,这是云渊镇这儿的婚嫁习俗,成婚后三月内日日戴着,寓意日子幸福美满。 妇人见三人衣着不凡,许是出门游玩的少爷,热心地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帮三人又擦了一遍桌子椅子。 见陆霜白眼盲,她贴心地介绍自家菜单:「各位郎君,爱吃什么馅的?咱家小店有豆沙、芝麻、花生还有红豆,不是我吹,咱虽然是个小摊,却是镇上口味最多的,小碗四文,大碗六文钱。」 「都要!」陈楚非狂吸哈喇子,「我要吃四大碗!」 宿淮嫌弃地坐远,毫不怀疑这人某天飢不择食连碗都啃。 一张四方桌,三人各占一边,宿淮一动,便坐得离陆霜白近了,他心突然跳到嗓子眼,不动声色地将屁股挪回去。 好在陆霜白并没有发现这事,他正在认真听妇人说话。 她担忧地提醒:「小郎君,糯米不易消化,晚间还是少吃为好。」 「四大碗,就四大碗,我很能吃!」 陆霜白笑道:「多谢关心,我家孩子胃口好,消化也好,无须担心,就四大碗。」 除了陈楚非的四大碗,他又点了两小碗芝麻的,他和宿淮一人一碗。 很快,六碗汤圆一一摆上桌,还冒着热气,每一碗都加了桂花酱,混着糯米香味,食慾大动。 妇人将一碗明显多盛的放在陆霜白前,笑意热切:「郎君请吃。」 郎君好看,她得多看几眼。 年轻妇人恋恋不捨收回目光,吃醋的摊主悄声问:「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妇人直截了当:「他!」 「你昨天还说我是你的心肝宝贝……」 「人这么多,你把嘴闭上吧你!」 …… 第一次吃到人间的汤圆,陈楚非感觉幸福极了:「哇,太好吃了,好软好甜好香!」 陆霜白也咬了一口,皮薄馅多,芝麻味香浓郁,真的很好吃。 「阿淮,你觉得怎么样?」 听到柔声的询问,宿淮吓得背都僵直了:「还、还行吧。」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说完,宿淮注意到对方略微苦恼失落的表情,又心虚又愧疚,更多的却是恐慌和茫然。 有谁能懂,他现在的心比这芝麻馅还要深沉! 陆霜白不禁苦恼,怎么还在闹别扭? 兄弟俩真是一模一样,不过还是阿淮乖多了。 琼珠和劳天终于赶到云渊镇,在去住处的路上看到了陆霜白三人。 「公子!」琼珠很高兴,她离开时殿下半边身子还不能动弹,如今行动自如,说明身体在慢慢恢復,她也找到了治眼睛的法子,再过几天,殿下又是健康的殿下。 琼珠长着一张弱不禁风的脸,却英气十足,飒然的气质很难让人误会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天界也没有人小看这位被太子殿下一手提拔的女将军。 劳天也随之坐下:「一路上对我摆着一副苦瓜脸,怎么一遇殿……公子,你就笑开花了,真不公平。」 琼珠翻了个白眼:「我乐意。」 「那位少年将军呢,你乐意不?」劳天揶揄,「他可是一见你就脸红,说话都结巴,连自个的名字都忘了叫什么。」 两人向来一见面就斗嘴,陆霜白都习惯了,若他们不吵,他才觉得难受,他笑着听两人说话,听闻,也八卦地转向琼珠。 「还有这事儿?」 「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岁数只有我的零头。我就是见他伤了手筋,随手帮了一把,一瓶药而已,我书房里多得是。」琼珠不以为意,完全没把那匆匆一别的少年放在心上,「再说了,本将军花容月貌,有男子倾心,实属正常。」 陈楚非十分捧场:「将军能打能揍,我看连咱们天界都没几个人配得上你!」 「小嘴真甜。」琼珠不甘示弱,也使劲爆料,「公子您不知,咱们路上遇到一玉面书生,十分有才华,劳天这厮不要脸,非要去和人比拳脚功夫。」 「是挺不要脸的。」陆霜白问,「那后来呢,打了吗?」 「当然没有。」劳天无奈地说,他也是个正直的人好不好。 看到坐对面默默吃汤圆的宿淮,劳天笑着打趣,「阿淮为何要将脸塞进碗里吃?」 因为他害怕! 「脸红」、「结巴」这不就是指的他?! 宿淮埋头不语,心中祈祷可千万别被这俩人精看出什么端倪来。 …… 不远处,桥逊随手拿了一个花灯遮盖住自己的脸,他和陆霜白刚吵完架,还骂人做驴,他不好意思见人。 乐新正弯腰仔细挑着花灯,没有找到他属意的,不开心地问摊主:「有乌龟吗?」 摊主很为难,他还是头一次见有人要买王八的:「郎君,咱这儿只卖十二生肖,您要不再仔细挑挑?」 乐新拧着眉,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眼神最后落在一只小黄狗上:「这个。」 桥逊正偷偷摸摸打量谈笑的几人,心里估量着好友大约没生他气吧,要不他也去吃碗汤圆? 乐新:「给。」 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灯笼突然怼到眼前,桥逊定眼一看,眼珠都画成斗鸡眼了,看起来聪明得很吶! 第184页 桥逊炸毛:「送我这只丑狗什么意思?」 乐新眼神慌乱地乱瞟,幸好路边的灯笼掩盖了他发红的耳朵:「我、我最喜欢阿、阿黄。」 喜欢阿黄所以送他丑狗? 你怎么不送给阿黄! 桥逊深吸俩口气,劝自己不要和傻子置气,他气得拨开眼前的呆子,还不如和那头驴一起吃汤圆! 乐新不懂他为什么生气,提着灯笼跟着走。 店家连忙拦住两人:「等等,这位郎君,您还没付钱呢。」 乐新一脸无辜看向桥逊。 「真是欠你的!」 桥逊付完钱,想去找驴时,发现吃汤圆的几人已经离开。 摊主笑眯眯地收下钱:「郎君是外地人吧,咱们镇每年过元宵节都会放烟花,就那儿,桥边是最佳观赏处,郎君们早些去吧,占个好位置。」 乐新面无表情注视着桥逊,双眼却发亮:「烟花。」 桥逊接过纸煳的阿黄,毫无自觉地纵容:「……走吧。」 …… 而另一边,吃完汤圆的五人也跟着人流去看烟花,宿淮牵着陆霜白的衣袍,找到了不错的观赏位,可其余三人也不知去了哪儿,宿淮和陆霜白站在桥上,松了口气。 太好了,终于只有他和哥哥两个人了。 两个人…… 两个人?!! 宿淮「唰」的一下松开衣袍,涨红了脸,刚才人多他没想这么多,只想着不能和哥哥走散。 现在、现在……怎么办?! 「咻咻咻——」 一朵朵绚烂的烟花点亮夜空,在接二连三的欢唿声中升空绽放,人们扬起脸,脸上无一不露出笑容。 宿淮却无心欣赏,他一会摸摸脸颊,一会又双手捧住自己脑袋,他还注意到身边一对牵着手的年轻夫妇,心下一动,他微侧过头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陆霜白,他也被这欢快热闹的气氛感染,虽什么也看不见,但嘴角挂着真切的笑,看到他开心,宿淮也觉得欢喜起来。 宿淮抿着唇,忐忑地伸出手,他紧张地盯着陆霜白垂在身侧的手,思索再三,最后还是懊恼地收回。 他心里有鬼,没法像以前坦然。 他对哥哥…… 他该怎么办? 陆霜白修长如玉的手展开在他眼前,掌心圆润,指腹柔软,陆霜白微微低下头凑到宿淮耳边说:「阿淮,我看不见,别把我弄丢了。」 四周人很多,大家依旧看着烟花欢唿雀跃着,可宿淮的耳中再也听不到其他。 他熟悉这双手,这双手用来握笔时可以写出苍劲有力的字,握剑时又犹如有雷霆之威,抱着他时温暖有力,握着他的手时…… 握着他的手时,手的主人是什么样的心情,会不会有一天和他的一样? 如是想着,宿淮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怦怦跳动。 他抬眼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人,只要这个人还在自己身边,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 如拨云开雾,宿淮长睫一颤,不再移开目光。 随便吧,他宿淮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谁能管得住他? 而且这是哥哥主动要牵的,不是他主动要求的。 宿淮牢牢牵住眼前的手,嘴角的窃喜怎么也藏不住,笑出声:「真拿你没办法。」 「砰——」 最后一朵烟花划破夜空,绽放的瞬间似乎在诉说着一种热烈的情感,点亮了夜,也点亮了内心的期待。 人群中有人粗着嗓子大喊:「元宵节快乐!」 有一有二,源源不断的祝福如绚烂烟花传递给天空。 某个角落。 桥逊:「平安顺利!」 乐新:「我、我喜欢阿黄,最喜欢。」 桥逊:「……?」 第85章 十年后。 「哥哥, 今日可好些了?」 宿淮照常练完功,跑去陆霜白的院子。 十年前,陆霜白的伤口突然恶化, 寒彻入骨, 昏迷不醒, 众人连忙将其送往云渊岛,彼时正巧子无真人出关,他那一手起死回生的医术顺利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命是保住了, 腹部和眼睛上的伤也治好了,但是这两处的伤都无法根治。 自知道陆霜白的病情, 宿淮更加不愿跟着桥逊离开,如今跟块狗皮膏药一般, 牢牢守着对方,寸步不离。 十年来, 陆霜白的身体极其畏寒,即使是八月夏季, 人间最热的季节,他也披着带毛的披风。 六界时局平稳, 他不想因自己的伤再造成任何动盪, 因此选择隐瞒病情,在云渊岛住下, 这一待就是十年。 惠山坐在陆霜白对面帮其把脉, 见宿淮来了, 他收回手, 嘟囔道:「跟屁虫又来了。」 因为有逃跑前科,惠山被乐新抓回来后被迫签下不平等条约, 十年来一直守在陆霜白身边,成了陆霜白的专属医师。 惠山从一开始的捶胸顿足,到如今乐在其中,劳天的功劳莫不可少,这对酒搭子有事没事就一起泡在酒罐子里,谈天说地。 如今的惠山脸上还没长出皱纹,少年气十足,说话时两边梨涡若隐若现,他的嘴和他可爱的模样不大相符,略毒。他的头上还没有长出盘旋的硬角,不过爱穿华服的爱好倒是没有变化,十分专一。 今日他穿了一身翠绿色锦袍,髮丝用镶着宝石的金簪挽起,手腕上也戴着不少金银珠宝,像个暴发户。 第185页 他与宿淮一家有血缘关系,与桥逊年岁相当,不过辈分大了好几倍,是两人的长辈。 陆霜白先一步将袖子一拢,遮盖住青紫的筋脉,温和地说道:「好多了。」 宿淮老远看到一只花枝招展绿孔雀,走近后才认出是小爷爷,看了这么多年,还是没眼看对方的招摇。 宿淮坐在陆霜白身边,贴贴他的手,还是冰的:「哥哥今日中午想吃点什么?」 「就你前日做的干炸带鱼吧。」 抓鱼杀鱼,得费不少功夫。 惠山哼哼唧唧,内心腹诽,殿下好手段。 一个眼神杀过来,惠山被看得心口一抖,忙喝口茶掩饰尴尬,下一秒,又觉得不对劲,怎么了嘛,表达下不满都不行?他长辈威严何在啊! 人前是条傻狗,人后是条狼狗。 殿下许是伤过眼睛,眼神不好,居然把狼狗当傻狗养啊! 稚嫩少年蜕变得更加成熟,宿淮的脸型褪去圆润的婴儿肥,开始变得稜角分明,已经初有百年后的模样,十年间,他的性格也愈加稳重,一手包办了陆霜白大大小小的事,衣食住行牢牢把关,不愿假借他人之手。 「哥哥觉得好吃,那我今日便多做一点。」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陆霜白终于将人哄走。 本是疯玩的年纪,却要留下来照顾他这个病人,他又心疼又欣慰。 「天天哄孩子有什么意思。」 而且你睁大眼看看,他是个好孩子嘛! 六界内每个医师都被他找上门了,就你不知道! 惠山一边收拾药箱,一边翻白眼吐槽:「你吃不下就别硬吃,伤你的不是武器,是忘川河水,已经和你的血融为一体了,除非你能分辨开你血液里的忘川河水才有办法救你一命,如今不过是吊着命罢了。」 「忘川河水弱水三千,至阴至寒,创世以来便与天界的弱水相通,鸿毛不浮,芦花沉底,大罗神仙掉进去捞晚点骨头烂了,泡久点魂飞魄散,魂魄消融在忘川河,这水得有多脏啊。」 作为医师,他觉得十分不卫生,自然万分嫌弃,对于地府的某些做法也很是不耻:「那些不愿喝孟婆汤跳进忘川河的倔种,整日苦天喊娘掉眼泪,怨气冲天,再干净的河也被污染了。都说孟婆汤五味杂陈,是因为孟婆手艺好,这骗骗人就算了,不就是地府图省事捞上来煮煮热,没有原材料价格,还没中间商赚差价,名头倒是被他们打得响亮,以后我医术高超的名气传出去,我也要多收点银子。」 「哎呀,话扯远了,总之,那个趁你不备伤你之人,真是阴险至极。」惠山背上药箱,打算去找劳天喝酒,「子无真人在外帮你寻药十年,只见寄回来的草药,没见他人影,他知道自己治不好,不敢回来见你,熘了。到时你要是那啥了,也别怪我啊。」 子无真人曾在神界任职,医术高超,即使惠山嘴硬自己的医术是六界第一,也不敢在子无真人面前拿乔,背后牛气哄哄,面对子无真人,他只能夹着尾巴做妖。 琼珠捧着一叠公文,与离开的惠山打了个照面,观察惠山的表情,她知道今日殿下的情况依旧没有变好。 她与劳天乐新三人在天界人界来回奔波,隐瞒殿下的病情,只说殿下在人界游歷,可这不是长久之计,日子长了,总有有心人起疑,更何况如今…… 平和只是表面。 「出什么事了?」 共事百年,琼珠状似轻松,其实心事重重,陆霜白一眼就看出来了。 「没事啊。」琼珠整理公文的手一顿,抬头笑道,「殿下多心了,我哪有什么事。」 陆霜白合上奏摺:「我还不了解你?」 琼珠嘆了口气,算了,这事早说晚说都一样。 她神情凝重道:「玉青女帝自五日前下落不明。」 「她一直劳心魔界的煞气情况,时常带兵去魔界净化煞气。可自五日前,所有人都失踪了,包括玉青女帝与她的侍从。天帝派人去魔界,带回了她身边的侍从,死了。」回想今日看见的场景,琼珠拧着眉头,不忍心说,「全身肿胀腐烂,呈黑紫色,被掏空了五脏六腑。」 「何处发现的?」 「魔界禹城。」 陆霜白记得禹城是靠近煞气的城镇之一。 自无恙魔尊身死,新任魔尊虽上任,一定程度上稳定了民心,却难以服众。魔族内部大致分为两派,一派认为他们应该继续攻打天界,一派认为既已签下和平条约,那便得守约。 不过两派对于天界派兵净化煞气的决策却一致同意。 天族不易被煞气侵蚀,既然有人愿意为他们处理烂摊子,何乐而不为? 姑母法力高深,能伤她的人没几个,应是不会出什么岔子,不过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出事。 陆霜白正在思索这事,天边突然降下徵兆—— 青天白日,星辰陨落,光华于天际消散。 陆霜白瞳孔一缩,来不及回屋拿披风,立即赶回天界。 天界正门,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被一柄银白长剑贯穿腹部,高高钉在石柱上,染血的衣裙随风晃荡,正是失踪多日的玉青女帝。 「咔嚓——」 她头颅本高高昂起,似乎感知到她已到家,终于放松地低下了头,凌乱髮丝中,洁白晶莹的玉簪碎裂成两半,一半掉落在地,四分五裂。 第186页 众人看到徵兆,聚集在天界门口,却不敢上前。 他们的殿下独自一人站着,他抬着头,安静地看着,脸色冰冷,不发一言,周身却瀰漫着无形的压力与警告。 琼珠落后一步,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玉青女帝浑身是血,却没有一滴血流下来…… 她流光了血! 她颤抖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殿下……」 陆霜白脚尖一踮,飞身上前,他拔出长剑,同时接过下落的玉青女帝。 他将剑扔给琼珠,轻柔地环抱着她,落地后再将人轻轻地放在地上。 他忽然意识到这一个动作,似乎不久前他也做过一次,他亲手送走了俩人。 这下,众人更加看清她的惨状,陷入一片震惊的死寂,没人敢动。 她四肢筋脉尽断,青葱玉指只留下了三根,双眼被剜,徒留两个血肉模煳的洞,她身上脸上都是剑痕,皮肉掀翻,面目全非,始作俑者似乎是为了宣洩不满与怒气,每一道伤痕都深刻见骨。 杀了她之后竟还要这般折辱她吗? 不对…… 陆霜白伸手触碰,还是热的…… 她是活着时受到这般非人的折磨! 陆霜白微抿着唇,眸光森冷不见底,他细细翻看她的伤口,不放过任何一处,在心里记下一笔笔帐。 在场没有人敢出声,他们惊恐又茫然,盯着陆霜白的背影,猜测他此刻的心情。 只有琼珠看到,殿下天生带笑,即使在战场上,也从未露出过如此锋利的一面,他的神情看不出丝毫波澜,可他给人的感觉,却是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不知过了多久,陆霜白站起身,长久的跪资使双腿僵硬,他眼前一黑,身形不受控制地摇晃,制止琼珠扶向他的手。 他沉声命令周围的天族士兵:「把这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禀报天帝,将玉青女帝的尸首带回我住处,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许碰她。」 「是!」 「琼珠。」陆霜白双眼深入寒潭,「拿上这把剑,随我去一趟魔界。」 第86章 临近魔界, 天空黑压压一片,黑色报丧鸟成群盘旋在禹城上空,在稀薄的空气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远远看着, 禹城门口重兵把守, 里外围了三层, 却无人出入。 禹城不是个繁华的小城,因靠近煞气边缘,并不是魔族人居住的最好选择, 然而这里盛产香料, 平常往来商人众多,络绎不绝, 无人出入的情况便显得奇怪。 这时,一队士兵现在两人视线中, 不过十余人,却驾驶着六辆马车。 不知马车上装了什么, 车轮在地上碾压出一道道沉重的痕迹。 这些士兵的穿着也很奇怪,他们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眼睛,而这一双双眼睛里, 没有透露出士兵该有的坚韧, 而是疲惫与恐惧。 两波人马在门前交流一番,随即马车径直进入了禹城内, 继续朝着某个方向前行。 陆霜白平静地看着, 眉眼沉黑, 他立即跟上, 琼珠上前阻拦:「殿下,让我去探路吧。」 她天生身怀净化之力, 对污秽之气最为敏感,如今禹城内气息混杂,怨气肉眼可见拧成血红黑海,在禹城上方凝聚叫嚣,久久不散。 更何况,玉青女帝之死,不管是对天界还是殿下,都是不小的打击,若她真的死于魔族之手,那天魔两界重新起战,还需要殿下带兵出征。 现且不知禹城内情况如何,殿下伤势还未恢復,在不知情下贸然进入,太危险。 俩人虽先行来了魔界,但天界不会放任不管,很快就会派兵前来,殿下并不需要以身涉险。 「不必,走吧。」陆霜白果断拒绝琼珠的提议。 杀死玉青姑母的剑来自右护法。 在这等严防死守下,对方最不希望的就是被任何人发现异常,因此,肯定不会选择打草惊蛇的法子,更不会在这关头杀害玉青女帝来挑衅天界,或者让天界察觉。 所以,玉青姑母的死另有隐情,他必须查清楚,兴许与他身上的伤也有关系。 拿出两张隐身符,陆霜白说:「隐身符只能隐身,无法隐藏气息,路过他们时记得收敛气息。」 两人悄无声息,又正大光明地进入禹城。 进入禹城后,两人心中的猜疑被打破。 原本熙来攘往的繁华街道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满目疮痍,哪儿还有半点往日喧闹的模样。 两侧房屋坍塌,被烧得面目全非,木质结构的房屋只留下几根烧焦的木头,到处都是焦黑的残骸,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刺鼻的烟味和煳味,还有一股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腐烂臭味,种种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不适。 黑漆漆的灰烬漂浮在空中,粘在身上,或铺满地面,全城寂静无声,街道上看不到魔族人,甚至一只家畜,只有破损严重的房屋,预示着主人已经遇难。 走到一处屋舍前,陆霜白只随意瞥了一眼,只见烧成黑炭的木樑下,压着一具同样烧焦的尸体,看样子是着火前想逃出来却没有成功,死前还在挣扎求生。 这群士兵似乎对周边的一切习以为常,他们目不斜视,也没有停留,大约又过了十分钟,他们终于在一处豪华别院停下。 这处院子依山建造,层楼叠院,错落有致,处处刻着精緻的镂空雕花,和不远处的废墟形成鲜明对比。 第187页 和禹城门口一样,这里也是重兵把守。 一个穿着管家服的中年人迎面跑来,他神色憔悴,眼下乌黑,似乎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他点头哈腰:「各位军爷办事辛苦了……主、主子命你们速去大厅汇报情况。」 说到「主子」两个字,陆霜白看到这个管事忍不住浑身一抖,他似乎对这两个字很恐惧,以至于想到这人便无法控制来自身体的自然反应。 士兵中领头之人眉头一跳,试探着问:「右护法可是外出了?」 管家挂着僵硬的笑,似是提醒:「左护法继位魔尊,咱们魔界也无左右之分了。」 领头人视线下移,这时他才注意到管家鞋底边缘沾染着一层血迹,他一路从地牢跑来,在青阶石板上留下一连串血色脚印。别院的僕从似乎习以为常,动作很快,拿着水桶和抹布跟在身后打扫。 他喉头一动,忍着泛红的眼眶,强装镇定:「管事说得是。」 他领头继续行驶,将马车驶入地牢后,转身离去。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与羞愧,可很快,又被极度的恐惧替代。 两人站在地牢入口,还没走进去,便听到此起彼伏的惨叫讨饶声。 难道禹城的魔族百姓都被关押在此? 似乎为了验证陆霜白的猜想,六辆马车的车帘依次被掀开,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魔族人,老幼妇孺,年轻貌美的女人,强壮的中青年……他们双手都被捆绑于后,两腿也被紧紧绑着,嘴中塞着布条,无法行动,任人宰割。 地牢内,一个个魔族士兵走出,他们将人一个个扛下来,当作货物一样,分门别类扔进不同的牢房中,他们动作井然有序,没有言语交流,似乎已经将这事做了无数遍,早就麻木不仁。 陆霜白侧头一点,示意琼珠再深入看看。两人再次屏息深入前行,惨无人道的场景蓦然映入眼帘。 原来靠近入口的牢房关押着新送来的魔族人,往后的牢房内正是禹城变为死城的秘密所在—— 这里关押着数不清的试验品。 他们被砍下四肢,光整平滑的横截面上连接着魔兽粗壮异常的兽爪,他们奄奄一息,或躺或靠坐在墙边,痛苦呻/吟着,地上一碗碗浓稠泛绿的药吊着他们的命,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禁术,这些人身上竟出现了明显的变异情况,裸露的皮肤上坚硬的鳞片清晰可见,还有些人异化程度更深,瞳孔已然变成了竖直的兽眼,看不出一丝人性。 一些已经完全异化的百姓则被粗壮的手铐铁链锁住,他们双目赤红,完全失去了理智,透明液体不断从口中流出,宛若一只只兽性大发的魔兽。 「嗷——」 隔壁牢房传来强烈的撞击感,魔兽的吼叫声传遍整个牢房,紧接着,是女子痛苦的嘶喊,这声喊叫却在中途戛然而止。 琼珠快步走去,却在接触视线时立马转过头,不忍再看。 女子仰面而上,面色潮红,内脏流了满地,她双眼睁大,满是不甘与怨恨,死不瞑目。 结合着地上碎裂的破碗,可想而知,不管是魔族人还是魔兽,都被灌了某种药,魔兽丧失理智,而体内无法发泄的燥热又让其发狂,魔兽将她一爪按压在地杀死,又遵循着天性,埋首在其身上。 连魔族士兵都要合作抵抗的魔兽,一个弱女子以何抵挡? 而邻近的牢房,关押着一个个肚子凸起的女人,她们无一不神色癫狂,却寂静无声,定眼一看,原来她们都被切下了舌头,发不出声音。 有人开始拿头撞墙,鲜血飞溅到墙壁,赶来的士兵看到,熟练地将人捆绑于石板上。 这是稀少又成功的试验品,不能出了差错。 再往里走,除了牢房以外,这里还设置了无数个木架,每一个木架上都捆绑着血淋淋的魔族百姓,惨叫声便是来源于此。 各个年龄段,不同性别的魔族百姓被捆绑于木桩上,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缺失了某一个部位,这里便是他们连接四肢的地方,他们身边依旧放着那碗绿色的药,一旦灌入身体,令他们连死都成了妄想。 这里似乎刚刚被打扫过,满地血腥被沖刷干净,只剩地缝里深红色的痕迹。而那些被清理收集起来的断肢与器官,则被随意地扔在靠墙的木桶内。 两排,整整十二只木桶,塞得满满当当。 隐身符并不能隔绝声音,两人对视一眼,琼珠神色比哭还难看,她上过很多次战场,打过很过仗,见过很多死人,却没有一次,像今天所见的这样,他们被刻意凌虐,不是为了族人的胜利。 魔族起兵是为了魔族百姓不再受煞气惊扰,为后代寻一片安息处,若有一天,天界的环境无法令天界百姓安然生存,她也会为了天族百姓牺牲一切。 但她绝不会如此随意辱没别人的性命! 一串轻不可见的脚步声从远而近,两人此时处于地牢最深处,无处可躲,只能找个角落边缘屏住气息。 琼珠无意碰到一个木桶,她低头一看,连忙捂住口鼻,压下唿之欲出的作呕感—— 木桶内扔着一个奇形怪状的死婴! 似人非人,似兽非兽,这是一个无法形容的怪物! 陆霜白自然也看到了,他压下心中的愤怒,有了决断。 脚步声不停,来人穿着黑袍金纹,戴着同色金边花纹面具,一直走到最中间的木架前,那里绑着一个无手无脚的人,见到来了,他微抬下巴,眼中满是不屑。 第188页 这时,两人才认出被绑着的竟是魔族的右护法! 曾经风光霁月的俊公子成了面目全非的阶下囚。 难怪,难怪管家说了那番话,他是在提醒那些士兵,右护法被捉,即死! 左右护法是同僚,亦是好友,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说,你将玉青女帝藏到了何处。」黑衣人怪异的声调,好似将两人的声音合併在了一起,却没有完全融合。 若没猜错,这位便是新魔尊,曾经的左护法。 右护法冷笑连连,嘶哑着反问:「你折磨她这么多日,目的何在,为了泄愤?」 「哈哈哈,我竟不知魔族左护法何时与女帝有私仇。」 魔尊没有说话,没有徵兆,他突然一拳砸向他的腹部,足以把肋骨打断的重力,木架自然也随之断裂,右护法的身体像一块破布,摺叠成一片。 鲜红的血飞溅到他衣袍上,他抬手一摸,趣味盎然地轻捻着,缓缓蹲下身,柔声说:「你若乖乖听话,本尊何必这样对你呢?好友一场,本尊于心不忍啊。」 右护法拼着最后一股劲,一口血喷在对方脸上。 他浑身剧痛,但他的心更痛! 为魔族未来而痛,为这些遭受非人折磨的百姓而痛! 他自认自己不是善茬,他愿意为了魔族百姓的安危泯灭良心,为其抢夺一片乐土,但无论是他、左护法,还是无恙魔尊,都不会做伤天害理,有害魔族的事! 他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无法忽视的恨意:「你究竟是谁!」 「我魔族与你有什么仇,你要如此对待我魔族子民!」 「必须有仇,才能折磨他们吗?」他无奈,又轻描淡写道,「那就算有仇吧。」 他欲伸手掐住右护法脖子,就在这时,一柄碧绿色飞剑破空刺来,他动也没动,徒手接住,以柔克刚化解攻势,又顺势用力推回。 碧色长剑回到陆霜白手中,而同一时刻,一道凌厉的掌风当面袭来,琼珠甚至来不及看,白色背影已挡在她身前,而她身后的墙壁瞬间炸裂。 两人身上的隐身符掉落在地。 陆霜白咽下喉间的血腥,不动声色收回被震麻的左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 此人不容小觑。 「来者是客。」魔尊一边慢条斯理地说,一边将手指上的血轻擦在衣袍上,等擦得干干净净,他才拿出自己的剑。 他也用剑,是一把通体雪白的剑,纯净无暇。 「既然来了,殿下便留下做客吧。」话音刚落,他迫不及待先行动手。 他的速度很快,眨眼间便近至眼前,随着他手腕挥动,剑身如游龙,顺滑有力,寒光闪烁,陆霜白只来得及将身后的琼珠往后一推,衣袖瞬间便被割破。 虽是软剑,可剑锋如刀,被用剑之人灵活地使用着,更增强了其攻击性,难以抵挡。 顾虑着牢中的魔族百姓,陆霜白伸手拿出一张符纸往天花板一扔,下一秒,上方破开一个大洞,他引敌而去,离开前叮嘱琼珠将牢中的百姓救出。 偌大的动静很快引来众人注意,琼珠拿出本命武器,严阵以待,她本以为这些士兵要与她一战,却没想到他们齐齐附身跪地。 「请太子殿下救救我族!」 第87章 地牢中闻声赶来的士兵和医师俯身跪着, 后脑勺黑压压的一片。 为首的老者穿着白袍,他是一名医师。 可他的手不是用来救族人的。 他支起上身,年迈的身子再一次附身, 额头重重磕地, 血流不止, 但是他终于能解脱了。 他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还未发声,便哽咽得泣不成声。 白袍上的斑驳血迹, 是他杀害同族人的证据, 可若他不这样做,他的家人便会成为首当其冲的试验品…… 他被私情所困, 他不无辜。 许是知道连日的折磨终于能结束,牢房内, 失去行动能力的魔族人们纷纷投来希冀的目光,四处传来哭喊啜泣声。 窒息般的绝望氛围, 即使迎来救兵,也没有消散, 禹城是最后沦陷的城镇,他们获救了, 可其余族人呢? 千言万语卡在嗓子眼, 安慰的话音无疑是苍白无力的,琼珠不忍心, 可心有隔阂。魔族百姓可怜, 可是两族百年之争, 死伤无数, 恨意不会因为看到他们如今陷入绝谷而烟消云散。 她……她不愿帮! 她若原谅,她天界身亡的士兵何去何从, 她有何脸面面对他们妻离子散的家庭? 半晌,琼珠撇过脸:「快起来吧,我们殿下说了,先救人。」 …… 天空乌云密布,紫光雷电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巨响雷鸣,一阵又一阵的隆鸣声响彻天地,五界中人因此惊扰,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魔界的方向。 而此时此刻,禹城上空,两道人影不停交缠分离,打得难捨难分。 他们的速度很快,强有力地捲起周遭空气,洪流般的燥热瞬间挥发空气中的水份,霎时一个巨大的火球伴随着黑影凭空出现,这时,距离陆霜白仅一个指节。 近在咫尺的距离,他忍住身体下意识规避危险的动作,不避反上,侧身险险擦过,他没有停下脚步,在同一时间,双手交换武器,左手反手将剑刃朝对方脖颈间抹去。 轰隆一声爆响,火球正中一处废墟,地面塌陷。 第189页 血花飞溅,一截血淋淋的手臂掉落在地。 拉开距离,陆霜白持剑的手一震,抖落剑上的血。 他眼中冷意深邃,静静望着眼前的人。 刚才他那一剑,看似攻击要害,实际直指面具,千钧一髮之时,对方以手相挡,竟不惜舍下这半截手臂。 他的面具毫髮无损。 「你是谁?」他神色不见一开始的隐隐震怒,冷冷问道,「为何伤我?」 这两个问题听起来愚蠢又可笑,他怎么可能回答他呢? 可下一秒,他恍然大悟,这才感觉到后背早已冷汗津津。 短短半个时辰,他们仅见了一面,他便看出他不是魔族的左护法,竟还确定他就是伤他之人。 陆霜白的提问是为了应证他的猜测,不是为了得到他的回答。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哪里露馅了? 魔族左护法,擅用火,一柄软剑从不离身,他用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来自左护法的功法和习惯。他伪装的天衣无缝,即使是最熟悉他的右护法,也是在五日前才发现这个秘密。 面具下的人,微眯双眼,眼中有警惕,也有欣赏。 不愧是六界人人称之贊之的太子殿下! 狂风唿啸,雷声轰鸣,他开怀大笑起来,目光却如蛇般,贪婪地盯着陆霜白。 陆霜白面色冷沉,眼中无悲无喜,因为受伤而泛白的瞳孔里没有对他的任何情绪,像是在看一只无关紧要的蚂蚁。 他没有把他当作是一个威胁! 是的,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从不将他放在眼里,从始至终,俯瞰着朝他叩拜的群臣。 他只在乎他在乎的人。 可究竟怎么做,才能做一个被他在乎的人? 他将左手大拇指和食指放入口中,吹出一段悠长怪异的口哨声,随着这道古怪的音调,天空愈加黑沉,天地似乎要倾倒,风雨欲来。 穿戴者天族盔甲的士兵从禹城四面八方聚集,是那群听命于玉青女帝而失踪的士兵! 仔细一看,他们面目全非,和地牢中的人一样,只不过这种变异程度更加成熟。一些四肢兽化,一些人的后背尖锐的巨刺高高凸起,刺穿了坚硬的衣物,成了不人不兽的怪物,唯一的共同点是完全兽化的瞳孔。 与此同时,脚下人群传来骚动,无数被解救出的魔族人都朝着地牢外逃跑。 那些不同程度异化的魔族人翻身而起,一口咬在族人的脖颈间,如魔兽般的咬合力,生生撕下对方的血肉和头颅。 一个接一个,他们毫无理智地杀害同族,也不惧怕迎头而来的剑刃,战斗,他们的脑中只有这两个字,至死方休。 在战场上,一个英勇无畏的士兵是强大的存在,可若是一头嗜血残暴得到野兽,不论敌方己方,一概论之。 他们有人的部分,却与野兽无疑。 「殿下,我们还会再见的。」 话音刚落,一阵尖锐激鸣的哨声过后,这群围绕在陆霜白四周的怪物,在眨眼间纷纷纵跃而起,将其整个人完全吞没。 加急赶来的劳天和乐新,已入城便看到了这一幕,目眦欲裂。 「殿下——」 他们心急如焚从远处飞奔而来,半途中,金光乍现,从层层叠叠的怪物缝隙中破开,他们似乎被一股无形推力控制着,一张张手掌大小的符文萦绕、连接在陆霜白周身,却在瞬间变成一道道足有一人高的黄色符文。 符纸边缘充盈着金光,神圣不可侵犯。 鲜艷的硃砂描绘着复杂神秘的字体,浑厚力量唿之欲出,听从主人不容置疑的命令,一一缠绕上这些怪物,牢牢控制住。 而在这一战的正中间,陆霜白黑髮飞扬,面容沉静却威严非凡,置身于耀眼金光中,宛若拯救世人的神明,圣洁无暇,令人不禁心生畏惧,又令人心驰神往。 等控制住场面,面具人早已失去踪迹。 陆霜白将这些怪物交给赶来的劳天和乐新,他匆忙返回地牢,琼珠正半蹲在右护法身边,神情沉重:「他有话想同殿下说,只剩一口气了,医师封住了他的穴位。」 他被砍断了四肢,本就用药吊着他的命,之后又被打碎了肋骨和内脏,整副身体都碎了,能撑到现在,是心中还有放不下的执念。 「殿下,护法伤势过重,我……无能为力。」 陆霜白并没有责怪他:「解开吧。」 得到应允,医师取下他喉间的银针,轻声道:「护法,殿下来了。」 右护法缓缓睁开双眼,眼皮无力耸搭着,却在触及到陆霜白的目光时,无神的双眼终于有了一丝神采,他扯动充满血的干涸嗓子,嘶哑道:「殿下,玉青女帝是我……」 「我知道。」陆霜白打断他的话,自他看到禹城的情况便猜到事情大概,许是玉青姑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如以命警醒天界。 这个主意,十有八九也是玉青姑母提出来的。 他早有预料,殿下不会责怪于他,可正是殿下的明理让他羞愧难当。 右护法重重喘出一口气,五脏六腑撕裂般得疼,是他活该! 两族战乱百年,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恳求天界的太子殿下护住他们魔界的百姓,对无恙魔尊,他也是心中有愧。 两族因无恙魔尊和玉青女帝而交好,和乐融融。他明知道被煞气吞噬的魔尊并非真心攻打天界,他明明清楚魔尊的意志,却还是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私心。 第190页 无恙魔尊法力高深,依旧被煞气吞噬,不如无恙魔尊的他,是不是迟早也有这么一天? 他口口声声是为了魔族百姓,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为了自己! 恐惧如影子,悄无声息地扎根随行,在他发现时已无法拔除。 他不知向谁求救,唯有太子殿下。 殿下深明大义,他有愧! 他这样的人,若死后下地狱他甘之如饴,就让他再自私一回罢! 「殿下……百姓……」 「我知道。」 陆霜白再次打断他的话,视线相对,两人无声交换信任,没过几秒,他的头终于无力垂下,却没有闭上眼睛。 医师潸然泪下,魔界都知,右护法出生高位,一身傲骨,他从未低过头,即使被新魔尊如此折磨,他依旧高昂着头,即使妻儿被杀,他也绝不交付魔族辛秘。 「护法,殿下来救我们了,您安心走吧……」医师颤抖着声,重重伏地,半晌,右护法终于合上眼帘。 玉青女帝五日前被埋伏,右护法拼着命将人救出,却在半道被发现。在被砍下四肢时,护法指使他亲自动手,偷偷交予他一卷帛书。 他只是地牢中一个不起眼的医师,不会引起怀疑。 「护法命我交予殿下。」他从怀中掏出这卷帛书,陆霜白匆忙瞥了几眼,面沉如水。 陆霜白缓缓转过身,地牢仿佛被血沖刷过,一地的断肢残臂,留有余气的百姓奄奄一息,医师们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没有人敢出声询问,他的神情纹丝未动,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点火,将手中的帛书烧得干干净净。 第88章 回天界前, 陆霜白折返去了一趟云渊岛。 惠山正在他的院里等他,见到人终于回来,他松了口气, 收起酒葫芦, 跟在陆霜白身后:「你去哪儿了, 那崽子找不着你,跟条小疯狗似的。」 一关上门,陆霜白微偻着腰, 一口血就这样喷了出来, 面色铁青。 惠山不着调的脸色立马一变,赶忙将人扶去床上把脉。 「死不了。」陆霜白收回手, 「我有事要你帮忙。」 作为一个医师,惠山最讨厌不听话的病人, 比如眼前这个! 「什么叫死不了,你伤成这样, 要是今晚就死了,那小疯狗非得把我炖了!」惠山强硬地夺回陆霜白的手, 试图继续把脉,他的医术虽然比不过子无真人, 但他敢说这五界之内, 他医术排第二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一只微凉的手搭上惠山的手背,陆霜白眼睫微动, 他的话奇怪又笃定, 他说:「只要我还有用, 我就不会死。」 被这话惹怒的惠山根本没细想, 直接生气说:「你在说什么东西!什么有用没用,没有人生来就是用来用去的!」 门外传来脚步声, 陆霜白衣袖一挥,在宿淮推门进来前,布下一道结界,宿淮进不来,只能在门口哐哐敲门。 「哥哥?哥哥你回来了吗?」 「哥哥你开门啊!」 惠山嘲笑:「你不怕死,倒怕那崽子?」 陆霜白承认,笑道:「是怕他念叨。」 时间紧急,他继续说,「帮我一个忙,你今日便可以离开云渊岛。」 有这种好事还不答应,这种叫白痴。 惠山爽快道:「你说。」 …… 宿淮打不开这门,他便倔强地守在门口。 他不信哥哥不想见他! 等了没一会儿,惠山推门而出,宿淮迫不及待进去找人,里面空无一人。 欢喜的神情陡然一变,宿淮眼底的戾气几乎要冲出眼眶,气势汹汹地去问惠山:「他人呢?」 「走了,让我叮嘱你待在云渊岛。」说完,惠山也掏出法器离开,看这崽子要吃人的样,他害怕! 熘了熘了。 宿淮心急如火,也掏出法器要走,可飞至半空,结界显现,阻止他离开,他伸手抚摸这层无形的隔膜,是哥哥的气息! 是哥哥! 是哥哥把他关在了云渊岛! …… 天魔两界再次开战。 如陆霜白所料,这一战与上一战截然不同,上一战持续而漫长,这一战极端又激烈,变异的魔军来势汹汹,他们皮肉坚硬,难打难杀。 他们以魔族百姓作为试验品,嫁接移植不成,不知用了什么秘术,混合魔兽和魔族人的灵魂,成功制造了数量庞大的、异化的魔族士兵,他们其中有士兵,也有魔族百姓,如今都是杀人利器,而这些异军只听从面具人的哨声操控。 而那些年迈的老弱妇孺,和小到三四岁的幼儿,则被扔进了煞气瀰漫的林子里,等被煞气吞噬后,再派人加以训练,用粗大的铁链拴着,作为炮灰,身先士卒。 天魔两界都还没有从上一战缓过神来,特别是天界,还没修整完毕又开战,士兵们已到了强弓之弩。 若以天界一己之力,这一战举步维艰。若战败,等其吞噬天界,战争蔓延至妖冥两界,得不偿失,于是在一番劝说下,妖冥两界选择合作,可即使有两界的帮持,这一战,依旧艰难。 先不说数量异常庞大的异军,棘手的是异军尸体难以处理,必须先收集起来,再集中处理,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净化或压制散发而出的煞气和怨气。 第191页 前有异军,后有煞气,他们还要同时应对被煞气吞噬的魔族人。 仙妖冥三界通力合作,半月后终于夺回魔界主城。 是夜,陆霜白独自一人从北镜之巅走回魔界主城,这里便是被各界戏称,名扬四海的花城。 花树凋零,黑色枯枝将天空分割得支离破碎,满目疮痍,处处都是坍塌的房屋,魔族百姓流离失所,只能暂时安置在大街上。 幸好未到冬季。 三界各派兵巡逻,医师们马不停蹄诊治伤员,各处都在分发食物,很多人被救下,却无法制止绝望的蔓延。 陆霜白看到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女孩靠坐在枯树下,小脸被灰尘覆盖,像是从泥潭中爬出来一样,身上也都是脏土,吃食放在她面前,已经冷了,女孩一动不动。 陆霜白忽然想起被他关在云渊岛的宿淮,有点愧疚,但不多。 走近一看,陆霜白才看到她怀中抱着的竟是一个酣睡的婴儿,用灰旧的襁褓裹着,脸上却很干净。 他蹲下身柔声询问:「怎么不吃东西?」 女孩被吓得一抖,两脚下意识踢着往后退,她抬头一看,见是太子殿下,这才放下心。 女孩很瘦,两颊凹陷,显得眼睛更大,也更能看清楚她的恐惧。她垂下眼,抱紧怀中的妹妹,细声问:「我明天也会成为怪物吗?」 兄长将她放入地窖逃过一劫,替她死在阿爹手里。 她很害怕,她怕长出魔兽的手脚,她怕她变得像阿爹阿娘一样嗜血残暴,只知道杀人。 陆霜白一怔,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笃定道:「不会。」 「很快就结束了。」他伸手勾起女孩的小拇指,再次承诺,「我保证。」 他的手带着凉意,和女孩的冰冷的手无异,女孩松开抱着妹妹的手,两手握住陆霜白的,将左右脸依次贴上他的手背。 这是魔族的习俗,用以感谢家人。 「太子殿下,你救了我们,我信你。」 女孩开始吃东西,她的眼前忽然飘下红色的花瓣,一片又一片,她懵懂地抬起头,只见她头顶枯萎的树枝长满嫩绿的新芽,重新开花。 不止她身旁的树,街道上接二连三绽放层层叠叠的花骨朵,花瓣随风飘扬,冉冉升起的期盼沖刷了从废墟中生出的心灰意冷。 她似乎看到了从前,充满欢声笑语的漂亮花城。 …… 回到营帐,琼珠、乐新和劳天三人已等候许久。 琼珠赶紧沏上一杯热茶塞入陆霜白手中,担忧道:「殿下去哪儿了。」 「出去走了走。」陆霜白抿了口热茶驱赶寒气,「战况如何了。」 三人接连汇报,等说完已是月上树梢,天色渐亮。 「异军虽被我们逼迫于此,但我总觉得不对劲。」劳天眉头紧皱,「他们神出鬼没,我们至今还没摸透其目的。」 「若对方只是想争夺魔尊之位,他不必犯险与天界起战;若他想坐这六界之主,这事显得操之过急。」琼珠思索再三,询问,「殿下,无恙魔尊染上煞气是否与他有关?」 「无关。」陆霜白放下茶杯,他没有解释,又继续说,「无论他们的目的如何,又打着什么心思,这战事,后日定能结束。」 此话一出,三人齐齐看向陆霜白。 「我就知道殿下有办法!」琼珠打趣乐新,「终于不用看你日日扯着这张苦瓜脸了,再苦下去,桥逊更加懒得理你。」 乐新嘴唇一动,没说话,先红了耳朵,最后吐出俩个字:「矜持。」 「呵呵,像你吗?」琼珠翻了个白眼,「暗恋他大半辈子,人家都没看出来你几个意思。」 陆霜白没忍住,笑出了声。 乐新羞红了脸,懊恼道:「殿下,莫笑。」 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劳天笑道:「你俩别闹,让殿下先把话说完。」 陆霜白指指上方,温和一笑:「我有法子,但不能说。」 三人皆信任地看向他:「殿下可有吩咐?定不负使命。」 「后日是月圆,我需要你们尽量将异军引到北镜之巅。」 北镜之巅位于魔界北边,是魔界最高的山,隔绝了魔界北边煞气,其背面便是煞气林。 乐新:「为何是后日?」 陆霜白:「天时地利人和。」 劳天:「殿下确定他们后日定会开战?」 陆霜白:「他们不动,便我们动。」 营帐灯火一夜未灭,直到天明,三人才神清气爽地离开。 这一仗打完,六界终于能迎来和平了吧。 他们报以希望,然而等到后日傍晚,直到巨大的金色封印从天而落,他们才知道这个方法是以命为祭。 …… 圆月当空,今日的月亮似乎特别大,洁白无暇,勾勒出北镜之巅的轮廓。 以其为中心,天边异动,武器的碰撞声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绚烂瑰丽的法术不时闪过,战火飞快蔓延,尖锐的嘶喊声掠过树林,血腥四散,在有心诱引下,三处队伍从三个方向成功聚集在北镜之巅前。 陆霜白手持碧剑,长身玉立,不威而怒。 他身形未动,眼底闪着寒沉的冷光,如计划一般,等三方都踏入他计算好的范围内,剎那间,无数张黄符当空直下,几乎将半个天边覆盖,天地一震,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半圆结界,所有异军被控制在其中,无法逃脱。 第192页 压力,无形的压力从结界上空施压,来自符篆上覆海移山的力量仿佛形成一只只看不见的巨手在镇压着他们,命令他们匍匐跪地。 他们没有理智,更不懂这是一个圈套,感受到痛苦便服从野兽天性,嘶声吼叫。 见异军都被困住,所有人都退到结界外。为了引这些怪物而来,所有人拼尽全力,伤痕累累,却没有人退缩,也没有人放弃。 大家都欢唿着,眼底闪烁着热烈的眸光。 「我们赢了!」 「终于打完了!」 「殿下威武!」 …… 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他们望向那道红袍翻飞的背影,面面相觑,不懂殿下为何一直背对着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很快,一道黑影突然闪现在众人眼前,还没来得及看清,黑红交叠的背影便一同坠入金色结界中。 第89章 琼珠目不转睛, 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们有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她上前轻摸结界,这道金色的外壳坚硬异常,力量浑厚, 即使她与乐新劳天三人一同攻击, 她敢保证, 这道结界连一丝裂痕都不会出现。 她知道殿下很强,可从未见殿下使用过如此霸道的阵法。 乐新皱了皱眉,不发一语。 劳天也压下心中的怪异, 坚定道:「我信殿下。」 …… 自面具人出现, 陆霜白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冲上前将人一把推入结界中。 自地牢一战, 他便躲在后方,只听哨声, 不见其人。 这个结界是他的结局,也是圈套。 陆霜白赌他会现身, 他赌对了。 手下的兵没了,那这个将, 又有何用呢? 一进结界,他便发现不对劲, 四肢力量仿佛被抽取控压, 他完全使不上劲。 更重要的是,这个结界, 只进不出! 似乎想到了什么, 面具人胸膛剧烈起伏着, 不可置信地望向陆霜白。 「我对你很失望。」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他心头一震, 他握剑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恐惧与歉意如浪潮瞬间将他吞没,他不知面具下的自己瞬间红了眼。 下一秒,如心中所料,陆霜白果然喊出了他的名字:「靳默。」 唤过他无数次的名字,这一次,却有不同的意义。 靳默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苦涩,等平復些许后才出声,声音沙哑:「殿下何时知道是我?」 「前日。」陆霜白冷淡的神色一闪而过一丝柔软,随后语调平稳地回答说,「前日我忽然想起阿淮很早之前问过我一个问题。他问我,为什么要带你,一个凡人,回天界。」 这个问题让靳默的心脏狂跳,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唿吸声,他强装镇定地问:「殿下是如何回答的?」 陆霜白:「应天道。」 心中的疑惑终于落地,靳默心中升起一股果然如此的荒谬感,还有无处可说的恨意,在胸腔中横冲直撞,无处发泄,他怒极,反倒冷笑连连:「那殿下现在是否在后悔,当日没将我一剑捅死?」 「说不后悔,那定是假的。」陆霜白无声地嘆了口气,他站在圆月前,月光如水,温柔地过渡他侧脸的阴影,他的睫毛染上淡淡的银色,被月赋予了一种深邃的、不可触犯的美,然而他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如一根根锋利尖刺,狠狠扎在靳默心头,宛若迟来的凌迟处死,将他心中的愧疚击散。 他说,「我去人界,是为你,我带你回去,便是想避免今日的情况。天道给予你一线生机,我虽从不认为你必定能躲过这註定好的命运,只是,我未曾想过,你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拉上整个魔界陪葬。」 「天道!天道!哈哈哈!又是天道!」 靳默泣血涟如,咬牙切齿厉声控诉:「殿下可否回答我,什么是命运!我的父亲是神,是你们仙界连地位崇高的天帝都要恭恭敬敬行礼俯拜的神!一个神,不知人间疾苦,不懂生老病死,可蔑视世间万物,法力强大的神啊!天道要他死,他便活不了,他死前都不知我母亲怀着我,人界连年灾祸,我与母亲与野狗夺食,吃过泥沙混杂的馒头,翻过臭气熏天的潲水桶,过得连一条畜生都不如,最后她被那群人渣拖去小巷,含恨而死,我母亲至死都以为是他始乱终弃,是天道将我们一家活生生分离!」 「我不恨他的抛弃,我只恨我没有得到他的半分神力!」 他一步步走近陆霜白,迎面而来的月光映出他眼底的血色:「若我是神,若我也有一身神骨,我定要向命运讨个公道,我要问问这天,为何有人生来锦衣玉食,身居高位,有人却饥寒交迫,幕天席地,我不要再从你们口中听到有关于因果的答案,你们生来是仙,怎会感同身受我们的苦楚?」 他嗤笑一声,继续说:「你们只会用因果二字搪塞我们,告诉我们这辈子做了好事积德,下辈子便能投身好人家,若做了坏事,便会遭到报应,可笑,可笑啊!」 「那些对不起我的人,那些坏事做尽的人,我没亲眼看到他们的报应,我如何能甘心!你让我等下辈子,可下辈子我们互不相识,我不记得恨,他不记得仇,你说报应?哈哈,不能让人感到痛快,叫什么报应!」 「人一死,一捧灰罢了,爱恨痴怨全部结束。我这辈子就算坏事做尽,为何要与下辈子的我有关系?欠债还钱居然还要分毫无关系的两辈子,这是什么道理,于两辈子的我公平吗?」 第193页 他似询问,又似反问,艰涩问道:「我这辈子就必须忍受痛与恨,才能换来下辈子的爱吗?」 「殿下,你说,这公平吗?」 靳默直直望向陆霜白眼底,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深处,被天道选中,物尽其用,是否同他一般怨恨不甘,或者,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可以施捨他的动容与仁慈。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陆霜白没有移开目光,他自然也看到了对方眼底水痕波动,他知道靳默想要什么答案,可他没有答案。 无法看破命运的,何止他一人呢? 他真的没有一刻没有过不甘吗? 不是的。 可又如何? 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做不到随心所欲,被命运往前推的俗人罢了。 一滴雨从天而降,紧接着,瓢泼大雨没有预兆地降临。 雨水顺着缝隙躲进面具里,像是他无言的泪,半晌,靳默颤抖着心,袒露心中的脆弱:「殿下,你若是信命之人,便不会去人界找我,对吗?」 我也是你在乎的人,对吗? 他紧盯着陆霜白的眼睛,仿佛只要他承认,他便会放下屠刀,认命投降。 这一瞬间在靳默眼里似乎被无限拉长,可他只见陆霜白眸光移动,视线落在他身后处,他侧头看去。 远处一道玄色人影御剑飞行而来。 如此远的距离,陆霜白却一眼认出是谁,只见他唇角一勾,如冰山融化,如春日降临,靳默的心却迎来了冬季,好像被沉入了窒息的冰海里。 他那些含着血泪的控诉换来的是他毫无波澜的冰冷眼神,而远处那道影子,却能轻易拨动他的心弦。 他捂着面具,仰天长笑,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也许在笑自己? 热流混着冰冷的雨水,戴着面具,他终于敢面对自己的可笑滑稽的心意。 八岁那年,母亲离世,是殿下找到了他。 他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严酷的寒冬,死了很多人,多到街上都是被大雪覆盖的尸体。 他穿着单薄的衣物,是去年夏天从垃圾堆捡的,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不过他可能也挨不过这个冬天了,昏迷前,他还有点庆幸,死了也好,不用再挨冻挨饿。 等意识清醒,他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客栈,耳边传来轻微的书卷翻动声。 他应声看去,看到一个很好看的人,在微低着头看书,他不认字,不知道对方在看什么,他一动不动,视线划过他温润的眼,挺拔的鼻樑,最后落在他带笑的嘴角,整个屋子都好像因为他的存在变得暖和了。 察觉到他的目光,对方抬头,对他笑了起来:「醒了?」 后来,他以凡人之身被带回了天界,殿下将他留在了身边。 他听到过许多风言风语,有人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他是一个乞丐,但他不在意,殿下救了他,他要报恩,只要留在殿下身边,他做什么都愿意。 他努力修炼,日夜不停,很快就到了元婴期。若他在修仙界,他这速度是天才,可以仙界来说,他的实力却远远不够……至少,他还没资格成为与他并肩而行之人。 不知何时开始,仙界流传殿下的婚讯,未来太子妃是天界第一美人,澄空仙子。 他曾数次偷偷去看过,澄空仙子如传闻所言人美心善,天真烂漫,但依旧不够格与殿下并肩,即使她拥有高贵的身世,倾国的相貌,他想,世间没有人能与殿下匹配! 当时的他,还未发觉这个来自内心最深处的阴暗面,叫嫉妒。 后来,殿下忙着出征,他日夜守在殿内,打理一切,却无意发现一个秘密。 原来他的父亲是神界的神。 他不是没爹的孩子,是他的父亲抛弃了他和母亲! 人死了,他也不计较了,现在的他待在殿下身边,很快乐,很满足。 再后来,殿下拒绝婚事,他欣喜得一晚没睡,好不容易睡着,他的梦里也全是殿下,第二日他因□□的凉意惊醒。 他羞愧难当,却又隐隐期待,若有一天,他飞升成功,殿下身边可否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不需要太多位置,只要给他一个落脚的地方,便足够了。 随着修为的精进,他忽然发现他身上的神族血脉开始隐现,他竟然能隐约看到过去的事,原来他的父亲,生来便能洞悉过去和未来的既定发生之事,而他继承了其中的一小部分能力。 某一天,他看到了曾经的片段,父亲并没有抛弃他们,以及殿下带他回天界的原因。 他的存在会掀起一段腥风血雨,所以为了六界,殿下找到了他,未来的魔头。 这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在意。 只要他能留在殿下身边,他就不会成为灭世魔头。 再之后,宿淮来了,得尽殿下的宠爱。 明眼人都看得出殿下是真心喜欢这只又蠢又笨,脾气傲慢,花了一倍时间才学会化形的小东西。 殿下命人打造了许多孩童适合的武器和玩具,亲手教他剑法和符篆之术,闲暇时抱着他晒太阳,教他读书写字,就算这蠢东西生病闹脾气,殿下也极耐心地柔声安慰,哄着喝药。 这蠢笨东西得寸进尺,仗着自己不会化形日日赖在殿下床榻之上,无耻至极! 嫉妒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他每日强撑笑意,心中妒火燃烧。 第194页 殿下从未这样对过他! 他想变得强大,他希望殿下能依靠他。 所以他开始筹划这一切,在殿下与无恙魔尊一战时,他狠心伤害了殿下,他以为这样他便能日夜照顾他,寸步不离。 又是宿淮! 他缠着殿下游歷人间,住在云渊岛一直未归。 他要殿下成为他的,日夜不离身。 他要成为六界最强的人,谁也不能抢走他。 他爱他,从那年冬天至今。 …… 眼见着远处的人影渐近,靳默手心寒光一闪,势如破竹刺向陆霜白的胸口,他反手一挡,一招击破。 就在同一时刻,一张定身符赫然出现在靳默后背。 陆霜白后退几步,等拉开距离后,他伸出右手,划开手心,红色的血如流柱,以一个非正常的流速滴落,却在末端化为点点金色萤光,飘散在空中,慢悠悠朝着月色飘去。 月光盈盈,波涛汹涌的力量喷涌而出,月亮与结界之间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无形通道,月光如水满到溢出来,藉以是施术之人来自天地澎湃力量。 在结界外的众人,痴痴地看着,太子殿下宛若与月融为了一体,黑髮如瀑,随风飘动如夜空银河,如梦如幻。 下一秒,瓢泼大雨戛然而止。 刺眼的金光从云层中破开,在空气中流转激盪,渲染万物,金色光线温暖地笼罩在每一个人头顶上,耀眼得无法直视,他们以手相挡,直到这道金光照亮黑夜,如白昼般明亮,紧接着一个巨大的金色六角星出现,震撼天地的力量汹涌澎湃,威震四方。 金色光晕里出现五行图案,而剩下的一角,正站着陆霜白。 「不对,不行……」琼珠奋力拍打着结界,嘶声力竭,「殿下——殿下你出来!」 劳天和乐新也恍然大悟前日殿下闭口不谈的原因,他们双目赤红,不约而同拿出法器,管不了这么多了,他们只想破开结界,将殿下带走。 曾经,他们信仰他的强大。 如今,他们只恨自己弱小。 从北镜之巅传出的动静非凡,桥逊和宁侃分别代表着妖冥两界的出征将领,纷纷赶来,他们扑身想去拦住这道封印,可六角星封印如网,伸缩有度,在将结界内的所有异军包裹住后,便迅速往早已设下的阵眼上回归,他们根本追不上。 而这阵眼,居然设在煞气林内。 殿下是想将这煞气一同封印! 以血为引,以魂献祭。 封印一旦设下,便没有迴旋余地。 陆霜白整个人被迫捲入封印中,他能感觉到生命力在体内渐渐流逝,眼角余光中玄色人影踉跄飞来,他狠心撇过头,不再看去。 这时,强大的冲击力震碎了靳默的面具,细微的裂声后,他的面具碎了一半,陆霜白瞳孔剧震,闪身逼近:「你——」 他一把揭开面具,赫然是左护法的脸! 「没错!」靳默煞白的脸布满诡异花纹,冷嘲一笑,「我早知魔界辛秘!」 魔界辛秘,控魂。 靳默人身不在封印里,他在不远处控制着这具身体,而受术者,即左护法,不得不承担施术者犯下的因果与业力。 是他大意了! 陆霜白反手扬剑,毫不留情地一齐贯穿两人的心脏,他凌厉至极的眼神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猩红的双眼,好似断裂的琴弦,弹奏着破碎的、无法言语的悲痛,泪光闪烁,落寞凄凉。 靳默伸手,缓慢地紧紧抱住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听到他说:「靳默,我以神的名义束缚你的灵魂,你至死无法再伤害任何人。」 「好。」 他听到自己轻声答应,如从前数百次一样,始终如一,答应他的殿下。 好。 一切都依你。 …… 空气似乎凝固了,时间在这一秒无限拉长,阵眼回归,封印成功。 不知是谁发出一道响彻天际的绝望悲鸣:「不要——」 …… 大地震动,原本紫黑气瀰漫的煞气林随着一股震盪焕然一新,枯黑的枝头长出新叶,绿意盎然。 点点绿光从大地土壤中诞生,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幼儿,跌跌撞撞飘至空中,随着微风,散落到魔界的各个地方,甚至是角落。 「这是什么?」 「这是生机之力。」 绿点落在皮肤上,瞬间被吸收,那些落单的异军眼神恢復清明,他们茫然地看着长在自己身上属于魔兽的手脚,理智回归,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 「阿爹,阿娘——」 「你们回来了——」 他们长相怪异,亲人却毫无芥蒂地将他们拥入怀中。 在战争中受伤,因病痛苦苦挣扎的三界士兵们,在接触到绿光时一瞬间恢復了力量,伤痛消失,伤口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恢復着,断肢无法重生,却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他们不约而同地问道:「这是什么?」 天边泛起柔和金光,天亮了,如同无尽的希望,他们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太子殿下赢了吗?」 「赢了,太子殿下赢了!」 各地都是欢唿与雀跃,大家喜气洋洋地庆祝着。 他们不知道,煞气林中,一个玄衣少年终于抱住了下坠的血人。 他冲破了云渊岛的结界,但还是来晚了。 第195页 怀中的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再也不会叫他一声「阿淮」。 第90章 没有人想回忆这日的战争。 也没有人知道宿淮去了何处。 多年后, 当桥逊终于在人界见到杳无音信的么弟,是在一个元宵节。 时光荏苒,万物变迁, 宿淮也变了模样。 火红灯火辉映下, 勾勒着他稜角分明的侧脸, 宛若一座精细雕琢的雕像,眉峰凌厉如飞剑,斜斜飞入落在鬓角的乌髮中, 鼻如刀刻, 眼神冷沉淡漠,并没有染上半点节日的热闹。 他独自一人行走在人群中, 冷淡疏离,周边的欢愉喜悦似乎都与他无关, 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路过一家卖汤圆的铺子,宿淮脚步一顿, 定定看了很久,终于开口要了一碗芝麻味的汤圆。 桥逊看着很不是滋味。 这些年, 所有人都找不到他。 对于他的消息,都只能从「有所耳闻」中听说, 听说他去了扶沟海, 日夜等待鲸鱼跃出海面;听说他去了桐川林,看那萤火虫漫天纷飞;听说他偶尔会去北镜之巅, 安静坐着赏月…… 他去了六界每一个能去的地方, 可每当他赶到时, 人已经离开了。 可是他的么弟, 他不喜欢一个人出门,他爱热闹, 他爱耍乐,他的么弟是一个连吃到讨厌的葱花,都要哭闹的孩子。 然而好友死去那天,他没有哭。 「这位公子,您要的灯笼,来,拿好。」 店家递来一只纸扎的狗灯笼,爽朗笑道,「公子您看,这狗做得够丑吗?按您的吩咐,我特地将这两颗眼珠子画近一些。」 桥逊回过神,低头看了一眼,很满意:「手艺不错。」 店家收起银子,喜不胜收,望向离开的背影,不禁纳闷,长得怪好看的公子,怎么审美出奇得差,特地要买一只丑狗? …… 桥逊提着纸灯笼付钱时,宿淮也看到了他,他想问问四哥,要不要一起吃碗汤圆。 可当他视线落在桥逊手上的丑狗时,又觉得还是算了。 还是不去打扰他们了。 「公子,您的汤圆好了。」 刚煮好的汤圆晶莹剔透,还散发着糯米的清甜,宿淮伸手接过,喉头一动,却没有食慾。 他扔下一块银子:「你的碗,我一起买了。」 就这么端着一碗汤圆,宿淮漫无目的地逛着,他路过一间香火旺盛的庙宇,百姓们进进出出,结伴同行,大家脸上无一不带着灿烂的笑意,又在对着菩萨跪拜时虔心虔诚。 趁人不注意,宿淮飞身上房梁,他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倚靠着,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人们。 孩子们许愿明天能多吃一块糖,老人祈求儿孙身体健康,顺利考取功名,妻子盼望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无病无灾,丈夫期待今年有个好收成,多赚点钱让妻儿过上好日子…… 宿淮扯扯嘴角,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只要诚心诚意叩拜,愿望就能实现吗? 夜晚降临,出入庙宇的人越来越少,直到街上再无一人,屋外突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世界又只剩他一人。 宿淮维持着同一个姿势靠在房樑上,他一边喝酒,一边听着雨声,放在一旁的汤圆已经完全冷了,表面漂浮着一层油。 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一个浑身是血的妇人踉跄着走进庙内,仿佛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她跌坐在垫子上,茫然无措。 一室沉默,互相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酒壶倒不出一滴酒,他听到她问:「菩萨,为什么您没有保佑我?是因为我不够虔诚吗?」 宿淮换了个姿势,侧躺着闭上眼,嗤笑又来一个傻子。 他又听到她继续说:「我不怨您,魏箐今日前来只希望您能保佑我的孩子们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平安安稳地度过一生。」 「砰——砰——砰——」 她朝着坚硬的地磕了三个响头。 宿淮纹丝未动,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忽然,他眼睫一颤,睁眼的瞬间他转身看去。 是强烈的死意,是与屋外夜色般,无法喊出悲鸣的绝望。 说不清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他听到自己说:「你想復仇吗?我可以帮你。」 把命留着报仇,总比没了好吧? 这夜,魏箐毫不犹豫地吞下他给的妖丹。 …… 又过了几年,宿淮大闹地府的事瞬间传开。 桥逊等人这才知道宿淮并非无所事事地躲在人间。 这些年他暗地里做了很多事。他奔波六界是为了找聚魂灯,聚魂灯是上古神器,早已下落不明,他自然寻找无果,而后他又听闻有种禁术可以令人死而復生,于是又去六界搜寻各式天地宝物,直到闯下这般大祸。 他帮助一个失去挚爱的人类修士,窃取了一丝轮迴之力炼化聚魂鼎,眼睁睁看着这个人类修士不惜利用数百魂魄炼制聚魂丹,最后又亲眼看着他们走到结局。 宿淮扰乱了轮迴。 宁侃破口大骂,领着桥逊找到他这个不省心的么弟时,宿淮正因惹怒了天道,受以九九雷刑。 灵雷一道接着一道落在身上,如抽筋拔骨,灵魂为之一颤,等一切结束,宿淮身上血肉模煳,血迹四散在周围,奄奄一息。 第196页 桥逊却觉得活该,他第一次对么弟动怒,一脚踢在他的皮开肉绽处:「他拼了命护着这六界,你是想让他连尸骨都不得安宁吗?」 在兄长们的强压下,宿淮被关于云渊岛养伤。 岛上的结界一层又一层,父母和八个哥哥轮流布下结界,层层叠叠,牢不可破,他们时不时过来熘达一圈,离开前,又顺手加固一下,免得他出去惹祸。 他在结界内闭关修行,养了一只黑不熘秋的丑狗,每当四哥来看他,他便放狗咬人。 然而没过几年,母亲拖着一身伤来给结界防固,哭着告知他六界大乱,父兄皆前去平乱,父亲杳无音讯,已失踪三日。 母亲叮嘱他在结界中好好待着后便挥袖离去,再接着没过几天,与世隔绝的云渊岛上飞鸟走兽哀鸿遍野,远远望去,远处的云渊镇竟是一片血色,他因此破了结界出关。 他一直没和父兄们说,他们费心设下的结界根本关不住他。 飞速赶去云渊镇,宿淮意外见到了魏箐。 多年没见,魏箐没变,似乎又变了,她的身上带着信仰之力,还有隐隐成神的徵兆。 妖变成神? 闻所未闻。 魏箐见到他很高兴,对他说了很多。长年一人待在云渊岛,他变得不爱说话。魏箐说,他便听着,他不明所以,魏箐似乎认为将她变成邪妖的人是他? 没来得及多问,他感知到从妖界传来的异动,匆忙离开,所幸及时,救下了失踪多日的父亲。 等与父兄们汇合,他才知道原来他在云渊岛上的那段日子,世道上多了一种违背天道而生的物种,名为「邪妖」。 什么是邪妖? 没有因果,没有往生,以灵魂为代价,这一辈子当以有仇报仇。 有仇报仇。 他抬头望天,嘴角一勾,他想,他喜欢这四个字。 邪妖猖獗,六界生灵涂炭,其中人界尤为悽惨,他去过的地方都被糟蹋得面目全非。 他决定随着父兄出征,一同平復大乱。他们都很欣慰,唯有四哥担忧地看着他,却什么也没问。 线下情报传来,魏箐即将成神,若一只邪妖成神,无法想像这六界会变成什么样,可若杀了这只即将成神的邪妖,他们又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那就封印她。」 宿淮淡然提议,他眼睫未动,语调平稳,仿佛在说一件小事,「我去。」 定下决策,宿淮先行离开。 军营内,有人忽然感慨万千:「宿小将军不愧是太子殿下亲手教出来的。」 还未走远的人脚步一顿,被其中的四个字触动神经,僵硬地钉在原地。 「嘘——你敢在那祖宗前提太子殿下,你不要命了啊!」 「怎么不能提?」 「啧,听说殿下陨落那日,这宿小将军抱着他的尸骨,谁都不能碰,最后是他亲手抱着殿下入殓,守了三天三夜,最后天帝看不下去,着人将他打晕,人醒后这小将军就失踪了。」 「你知六界为何怕他?哎哟,你是不知啊,他竟然想用那『轮迴转生术』復活太子殿下,这可是上古禁术啊,为了搜到那些天材地宝,六界都被他给薅空了!幸好他没找齐那些材料,若他真的用了这禁术,万一使用不当拉着大家去死,你我还能站在这好好说话?若要我赔上我的命去救,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我可没太子殿下捨身为人的大义。」 「太子殿下为六界牺牲,我等自是感激,可当年他三魂六魄散尽,元神破碎,只留下一副躯壳入土为安,哪有什么法子将他復活?这小将军年少轻狂,作闹六界,人人在背后称其『疯九』,谁拦得住?只要他别再作死,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叫我别提,你倒好,说得起劲。万一宿小将军没走远,你怎么办?」 「哎呀,别说了别说了,嘘——」 …… 封印魏箐没有宿淮想像中容易,邪妖力量不弱,甚至强于大多数天界士兵,特别是常年吸食元气的邪妖,与一个天将的实力相差无异。 他不是哥哥,只要出手便能一击中破。 他只能先削弱魏箐的力量,再施以封印。 对于魏箐来说,她没想到她一直信任的人竟想亲手将她封印,被同盟欺骗的背叛感让她卯足了劲与宿淮打得你死我活。 金色的巨大封印悬浮于空中,魏箐伤痕累累,四肢被粗重的铁链束缚着,她落下泪,不可置信地质问:「殿下,为何?」 宿淮一顿,直到封印完成的前一秒,他才陡然回过神,低声回答:「我想……保护他喜欢的六界。」 封印完成,宿淮随地一坐,他拿出酒囊,洒在封印前,沉默不语。 不知何时,他也养成了随身带酒的习惯。 年少时,他从未觉得酒好喝,万分嫌弃惠山和劳天是两个臭酒篓子。 微风徐徐,还剩了一半,他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清冽、苦涩盘旋于舌根。 就在这时,他另一只手心寒光一闪,周身纹丝未动,还在仰头喝酒,一柄短剑便迅疾有力地往林中掷去,锋利的剑刃一一削过落叶,精准地射向不速之客。 来人撇头一侧,轻而易举地躲过,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宿淮微侧过头,随即瞳孔剧烈收缩,只见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从林中慢条斯理地踱步而出,他周身缠绕着阴沉的黑气,仿佛一座黑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第197页 黑色面具上雕刻着妖冶的诡异花纹。 他死也不会忘记这个面具! 他居然没死! 他是如何逃过封印的? 寒光一闪,眨眼间,宿淮已逼近至面具人,利剑架在他的颈窝处,只要再往前一公分,必定血溅当场。 「我没有恶意哦。」面具人举起双手投降,示意宿淮自己并不是来打架的,「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太子殿下。」 他侧头凑近宿淮的耳边,不在意被渗血的伤口,亲热的模样宛若两人是相识多年的好友,只是在交换两人的小秘密。 面具下,靳默扬起一抹充满恶意的笑,嗜血残忍,他如恶魔般低语,引导着猎物一步步进入他的圈套。 寒光冷冽,映出宿淮的冰凉面容:「我为何要信你?」 靳默发出一声古怪的笑:「那你信任你的家人吗?」 「你什么意思?」 「他们都和你说太子殿下入土为安了,对吗?」 靳默抬眼,眼底透着森冷,他像是吐着红芯的毒蛇,只要狠狠咬上猎物一口便绝不松口,「他们骗你的。」 「他的尸骨被用来镇压异军尸骨上的煞气与怨气,掩埋在三处,分别由劳天、乐新和琼珠三人看守。」 靳默仔细观察着宿淮的表情,对方越痛苦,他越痛快。如他所想,宿淮沉郁的神情很快被近乎令人窒息的心疼取代,这极大的取悦了他,他发出一声尖厉的怪笑,「没错,他们三人并非陨落!哈哈哈,你被骗了!」 空气顿时凝固了,宿淮冷冷地盯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靳默停顿一下,伸手摸上宿淮冰凉的侧脸,歹毒的花蛇蠕动着,一字一顿道,「因为我知道,殿下死前,连最后一面都不想看到你。」 这句话让宿淮心头一震,胸腔更是血气翻腾,手上的力量顿时一松。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靳默抬指将剑轻轻一推,往后退了一步,欣赏着宿淮的表情,「你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他从喉咙深处发出古怪的笑意:「小殿下,后会有期。」 话音刚落,靳默便顿时化为一缕黑烟,消失在眼前。 小殿下? 会叫他小殿下的都有谁? 答案唿之欲出。 是那个修为迟迟没有长进,达到寿元后死去的靳默! 封印那日,根据琼珠三人所说,他们听不见结界内两人的谈话,他们只看见哥哥推着面具人往阵眼里沖,所有人都以为他被封印了。 所以……在背后搞鬼,伤他害他的,一直都是靳默! 哥哥,你看到了吗? 你想保护的人们,是怎么对待你的? 第91章 「情况如何了?」惠山急匆匆地从门口跑来, 一边擦着汗,一边着急问道。 魔军齐聚,正在往他可怜的小医馆极速前来。 到底是哪里来的叛徒, 居然去告状宿淮在他这, 他若找到这人非把人打一顿不可! 「快了。」陈楚非目不转睛地看着两团蓝色幽火, 还差一点点,只要等火熄灭,他们一族就再也不需要看守聚魂灯, 宿淮这命也能保住了。 惠山探头一看, 萎了:「快你个头,你个骗子!」 他来回踱步, 没过几秒,迅速爬进墙角的大竹篮筐里, 一边碎碎念叨着:「早知道当年待在云渊岛上天天种蘑菇了,要什么自由啊, 我若安分点就不会被抓去做实验,也不会困在魔界这么多年出不去, 你们在外界吃香喝辣,就我一个人在魔界孤苦无依天天挖野菜嘤嘤嘤……」 「我就说见到你们准没好事!当年若不是我帮了太子殿下的忙, 惹祸上身, 我英俊的头颅也不会长出来这破玩意,害得我定制的床都得比别人长, 花了我不少钱!我要报销, 报销!」 世人都道魔界战败后闭门不出, 是失败者的心虚, 可鲜为人知,真正的原因是那躺在石床上的魔头造的孽啊! 魔界只是把门关上, 不代表闭门造车,更不代表与五界断联,是那罪魁祸首设下了只能进不能出的封印! 魔族人能不恨他吗?! 简直恨透了啊! 陈楚非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还是这么怂?」 惠山掀开盖,怒道:「我要是不怂,你还能见到活着的我?!我要不怂,你们来魔界能找谁帮你们!」说完又立马缩了回去,安安静静窝在里面当发霉蘑菇。 要打你们打,他是和平爱好者! 整齐有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停在医馆门口处,紧接着,是重物撞击大门的声音,他们正在破坏陈楚非设下的结界。 蓝色幽火开始飘忽不定,只见悬浮于宿淮眉心上的火焰开始若隐若现。 陈楚非胸口一提,紧张地盯着,心中祈祷:快一点,再快一点…… …… 「轰隆——」 「轰隆——」 雷声轰鸣不绝,硕大的紫色灵电似乎要将天空撕裂成两半,天地颤动,狂风肆起,飞鸟走兽皆不安地躁动着,令人不禁心生畏惧。 沉睡着的意识登时甦醒,陆霜白睁开眼,大口喘着气。 他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被剑贯穿胸口的疼痛似乎还留在体内,惊魂未定,这时他忽然一顿,愣愣地抬手一看,这是他自己的手,几乎透明,视线直穿,可以看到满是沙土的地面。 第198页 他记得在太子殿□□内,一开始他还能保持意识的清醒,后来两人似乎融为了一体,他不再是一个看客,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喜怒哀乐,仿佛……仿佛就是由他自己,从心而生。 不远处,一群人正往他的方向急匆匆飞来。 位于最前方的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巨兽,毛髮波光粼粼,奔跑间随风飘动,神圣又威严。 八个长相各异的青年紧随其后,其中一人,便是桥逊。 白兽先一步落地,随即化为原形,乌髮白衣,竟是白方录。 陆霜白忽然想起,在他看到的记忆里,似乎一直没看到白方录的身影,怎么这会儿才出现? 白方录脚步匆匆,直接略过了陆霜白,往他身后走去。 陆霜白这才发现,离他十步远的距离有一道深坑,应该是噼下的天雷造成的,走近一看,这深坑中竟躺着一个血色难辨的人,如泉水一般喷涌的血染红了地,餵饱了土壤之间的空隙,在这凹坑中凝聚成了一小滩血流。 眼熟的轮廓让他立马认出这是宿淮,他仰面朝天躺着,眼帘半合,无神的眼中透着麻木与绝望,宛若一具僵硬的尸体。 裸露在外的皮肤血肉翻飞,可以看到其中嫩红的肉色,伤口边缘焦黑,惨不忍睹,无法直视。 白方录紧皱着眉头蹲下,血腥味扑鼻,他忍着颤抖的手,探向宿淮鼻间,许久,他才沉声道:「还活着。」 只见他右手突然一颤,下一秒又脱力地垂下,白方录这才注意到宿淮用布紧紧缠绕着自己的手和剑,然而他的右手早已从掌心断裂。 「白叔,我们快开始吧。」 八人中似乎是领头的人刚说完,天边顿时风起云涌,乌黑的云层不停翻滚着,灵电如利剑划破天地,天地似乎都在摇晃。 白方录脸色沉沉地望向天际,天道正在酝酿着降下最后一道天雷,他们根本无力阻挡,一旦天雷落在宿淮身上,他根本没有活路。 白方录:「事不宜迟,快!」 其中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步伐坚定地向宿淮走去。 桥逊眼眶通红,不忍心再看。 大哥二哥和三哥,是他们兄弟中法力最强的三人,由他们布阵万无一失。 为首之人,是八人中气质最为沉稳的人,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四弟,阿爹阿娘那边,麻烦你了。」 桥逊哽咽回答:「大哥……放心。」 邪妖一战后,阿爹受了重伤,卧床不起,阿娘寸步不离地照顾,无暇顾及又一次消失的宿淮。 他们兄弟八人找遍六界,也没打听到么弟的踪影,直到前几日白叔着急忙慌地出现。他从不插手天下事,即使六界纷争,他也置身事外,他们没想到他来,是为了宿淮。 若是阿爹阿娘在场,定然不会同意他们接下来的做法。 白方录拿出三张黄符,依次交予三人,以宿淮为中心,他们围成三个角,这道来自上古的封印,必须以身结印,他们三人即封印。 狂风唿啸,愈演愈烈,雷声宛若一次又一次的震怒,彼此相隔没有间隙,狂风大作,吹得几人睁不开眼,他们只听到来自白方录沉稳不变的语调。 陆霜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来自宿淮的方向,眨眼间,他便置身于宿淮面前,面对着面,极近的距离几乎碰到鼻尖。 昏迷的人挣扎着睁开了眼,他似乎感觉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从身体里消失,又似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血沫堵塞着他的喉咙,他颤抖着发出呢喃模煳的声音,上下两片嘴唇微动,陆霜白清晰地听到他的执着:哥哥。 声调破碎,往事一切爱恨皆与风一同消散。 随着一道嘹亮的鸟叫声响彻天际,刺眼的红光同时落在三人身上,三人顿时面色煞白,然而眼中盛满了欣喜。 风停了。 雷声不再。 众人睁眼,黑色符文出现在宿淮脖颈处,由此延伸,一圈一圈缠满禁锢他的身体,使其陷入沉睡。 四人皆面色惨白,白方录深深地看了一眼宿淮,嘆息一声:「殿下,吾不负所托。只是有一件事,您没有料到……」 情字难解。 一滴泪落下,陆霜白愣愣地摸上脸颊,不知何时他竟已泪流满面。 这滴泪,落在了宿淮眉心,沁入皮肤,眨眼间,四周骤黑,陆霜白不知自己又到了何处。 小腿处传来冰凉的湿意,陆霜白缓缓蹲下身,伸手摸索着,手指碰到一阵凉意,他抬手,鼻尖一嗅,无色无味,是水。 他在水里? 疑惑间,他听到了哭声。 断断续续的,像是小朋友的呜鸣声,充满着委屈与不安。 陆霜白仔细听了听,往哭声的来源处慢慢走去。 周围黑漆漆一片,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这片水域寒气逼人,没一会儿,他便被冻得四肢僵硬。 不知过了多久,一团蓝色幽火在其眼前凭空出现,在空中安静悬浮着。 大拇指般大小的幽火照亮了整个空间,陆霜白看到水面之上,躺着一只蜷缩的小兽,委屈的呜呜声便是由小兽发出来的。 陆霜白越看越眼熟,不确定地出声:「宿淮?」 听到自己的名字,小兽身子一抖,把自己抱得更紧。 「哥哥,你在哪里……」 第199页 「阿淮好害怕……」 陆霜白心中莫名一酸,没有多想,他立即伸手将宿淮抱在怀中:「我在。」 他轻柔摸着他的脑袋,低声哄着,蜷成一团的宿淮慢慢放松下来,慢慢睡着了。 蓝色幽火顿时迸发出艷红的火焰,陆霜白赶紧弯腰护住怀中的宿淮,黑暗只是一瞬间,下一秒,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倒脸。 陈楚非露出一口大白牙:「你醒啦。」 陆霜白瞬间意识到他回来了。 显然他的意识赶不上事态变化,只见石屋上方突然破开一个大洞,一道黑色身影挥舞着流星锤直奔宿淮而去。 陈楚非将陆霜白拉至安全区域,悠闲地靠在墙上,双手抱胸看好戏。 眼见着狰狞巨大的流星锤即将把宿淮的头锤烂,黑衣男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往后一撤,脚尖刚落地,只见他所站的地方,一把银色长剑如破竹之势插入石地中,发出响亮争鸣,似乎在迎接主人的归位。 黑衣人抬头,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瞬间激怒了他压在心口百年的怒意。 「宿、淮!」 「我说过若让我再见到你,定让你走不出魔界!」 第92章 来人二话不说, 说动手就动手,一把流星锤使得虎虎生威。 不过雷声大雨点小,不过三招, 便被宿淮压制在地。 陆霜白听到陈楚非的嘆息:「魔界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那倒也不用在人前这么直白。 剑指喉间, 只需要主人的一声令下便可封喉见血。 来人瞪着眼珠子, 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你你你、你好大胆子,还不把这剑从本王面前移开!」 此人便是魔界的现任魔尊,灼光。 自左右护法相继离世, 魔族内部混乱了很长一段时间, 人口骤减下,后人迄今都还在承受因果。魔族未来摇摇欲坠, 为避免继任魔君又是个拉着全族灭亡的嗜血暴君,长老们千挑万选, 以品性为主要考核,严谨地筛选了一遍又一遍, 终于从无恙魔尊的一脉宗亲中,选定了现任魔尊, 灼光。 只是这次,他们又遗漏了智商…… 见宿淮无动于衷, 灼光又气又急:「宿淮你这个伪君子!」 天知道! 当年战后, 太子殿下为魔族无辜百姓而牺牲,不仅制止了上一任魔尊继续造孽, 还连同煞气一同将其封印, 他们对殿下的感激之情无法言喻, 百姓们自发为殿下请愿祈祷, 日夜为其点燃长生烛。 他们深知愧对殿下,愧对六界, 同时也为了魔族不再受到侵扰,于是关闭大门,休养生息,谁知一月后,宿淮在半夜不声不响地来到魔界,设下只进不出的封印。 他没有伤害任何一人,却更歹毒! 不是他们魔族不想与五界交流,而是宿淮把他们出去的门都堵死了啊! 他们和宿淮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怨?! 更甚者,宿淮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灼光眼底充满恨意,怒吼道:「四十多年前,你大摇大摆进入我界,掳走近五十个无辜稚儿,这些年来,魔族相继有人失踪,人数高达百人,宿淮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怎么不让天道噼了你!」 宿淮面无表情地听着,顶着毫无变化的神情朝着陆霜白走来。 就在陆霜白以为是宿淮恢復记忆想灭他口时,只见他嘴一憋,一脸委屈道:「哥哥,他冤枉我。」 伤势未愈,宿淮惨白着一张脸,唇色血色全无,像极了可怜的小狗。 准备逃跑的陆霜白:……啊? 这声「哥哥」叫得陆霜白目瞪口呆。 这、这符文不是归位了吗,难道归歪了? 呆愣间,宿淮已经迫不及待蹭回陆霜白颈窝,撒娇道:「哥哥,想你了。」 陆霜白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和一头成年狮子埋首在他脑袋旁撒娇有什么区别,他无法承受啊! 半晌,他一愣一愣地扭过头看向陈楚非,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陈楚非收起同样迷茫的神情,默默捂上自己的眼: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难不成聚魂灯也有保质期? 宿淮又走上前两步,不满地将陆霜白的人头掰正:「哥哥,看我,他丑。」 陈楚非心口顿时被捅了一刀。 男人啊,为了追老婆居然插兄弟两刀! 哥哥? 灼光眼前一亮。 没错,他想起来了,宿淮有八个哥哥,这一定是其中之一! 仿佛见到了亲人,灼光热泪盈眶:「哥哥!哥啊,您要为我们魔界做主啊!我们冤枉啊——」 一个「啊」字卡在喉咙里,剑刃贴着他的动脉飞速而过,在空中打了一个圈儿,回到了宿淮手中。 冰凉的体感闪过的瞬间,灼光脑袋一片空白,他哆哆嗦嗦摸上自己的脖子,还、还连着! 这时,他才注意到宿淮看他像看死人一样的眼神。 灼光:? 他说错了什么吗? 他们魔族难道不无辜吗? 「咳咳。」陈楚非清清嗓子,隔开两人的视线,「这都是误会,误会。」 他掏出纸巾递给灼光,示意他擦擦干净血迹,再不擦伤口就要癒合了。 灼光一脸警惕地看着他递过来的白色不明片状物:「这是何物,你也想加害于我?」 第200页 陈楚非:「……」 哪个兇手会正大光明掏出兇器害人啊,这也太聪明了吧。 早听惠山说现任魔尊智商感人,没想到如此……感人肺腑。 「这是纸巾,人界的手帕。」陈楚非直接往他脖子上一按,问道,「你为何说四十多年前是宿淮掳走了你们魔族的孩子?」 不等回答,门口传来巨响,魔族士兵终于破开结界,鱼贯而入。 「保护魔尊大人!」 领头之人正是陆霜白路过集市时见过的灰瞳魔族人,亦是魔界的将军,司云。 见灼光没断手断脚,司云松了口气,他大步上前,将人保护至身后,其余魔族士兵整齐有序地排开,形成一个保护圈。 司云拱手道歉:「魔尊大人心繫百姓,一时急切,这才破门而入,还望各位海涵,修缮费用明日我会命人送来。」 墙边的大竹篮一动,惠山欣喜地爬出来,热切道:「司云大人深明大义!」 他的破山洞终于迎来了焕然一新的日子! 灼光扯扯司云的袖子,悄声道:「司云,宿淮他哥哥也在,我们可以告状,我们得出去把那些孩子找回来。」 他自以为声音很低,其实大家都听到了。 司云眼神瞬间变得柔和,抬眼时又恢復了清冷的模样。 他看向陆霜白,很快认出对方并不是宿淮的哥哥们,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宿淮侧身一挡,戒备地对上他的视线,仿佛是个害怕被人抢走心爱娃娃的小朋友。 司云眉头一挑,很快发现宿淮的不对劲,他试探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宿淮大人明示。」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有一种不给个满意答覆,就休想走出这间屋子的强硬气势。 他紧接着问道:「四十多年前,宿淮大人可否来过魔界。」 只要不涉及陆霜白,宿淮又恢復成以往不动如山的冷傲模样,他斩钉截铁道:「没有。」 司云的心思一目了然,暂不知魔族是敌是友,况且宿淮与魔界隔阂颇深,百年积怨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 陆霜白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开始维护起宿淮:「四十多年前,鬼族也发生了一起孩童失踪案件,孩子们至今没有找到,连派出去的鬼警也下落不明。」 「刚才灼光魔尊说是宿淮进入魔界将人掳走,你们都亲眼看到了吗?」 宿淮嘴角一勾,眼神温润地盯着陆霜白看。 还是哥哥对他最好。 「是。」司云一眼略过宿淮,说道,「不过眼见不一定为实。」 说着,他还扯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虽说司云主动退了一步,可不知为何,空气中总有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陆霜白回以微笑,可眼中并无笑意。这一瞬间,司云心头一颤,再定眼看去,的确是个普通的人类。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惠山轻手轻脚地退回墙角,继续当一朵安静的隐形蘑菇。 陈楚非挺身而出:「这事的确有待商榷,等宿淮解开封印,你们可以派人去询问鬼族。两起事件时间相近,我不认为这是巧合。而且,你们可以随意向人打听,宿淮在与邪妖一战后沉睡百年,四十多年前他还没有醒来。」 司云身后,传出灼光魔尊的嘀咕:「邪妖?什么是邪妖?」 「睡了百年?煳弄谁呢。」 「莫不是遭雷噼了?哈哈,报应!」 司云脚步移动,将人完全藏在身后,两人连影子都叠在了一起。 「我族已百年没有出世。」说着,司云又淡淡地瞥了一眼宿淮,意思就是,他们出不了门的原因懂的都懂,宿淮被冤枉,怪谁呢? 从医馆出来,已是深夜,集市已经收摊,街道冷清,只有灯笼随风晃荡。 司云走在最前方带路回宫,说是好好招待客人,实则放在眼皮子底下严加看管,大家心知肚明,没有异议。 他并非是个不讲理之人,况且,若宿淮破解封印,对魔界来说,不是坏事。 魔界已沉寂百年,长时间失去与外界的沟通,并无益处。 魔界的月亮很奇怪,弯月占据半边天,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就能碰到。 夜色下,星辰漫天,无数幽蓝色蝴蝶从一旁的森林中飞腾而出,在空中展翅盘旋着,最后回落于树枝上,将树林染成了蓝色大海,与天空交相唿应。 「这是火漪蝶,蛇蝎美人。」陈楚非解释道,「十只火漪蝶停留在皮肤上,只要十秒钟,就能把人吸成干尸。」 对美景的欣赏戛然而止,陆霜白露出死鱼眼瞪着他,陈楚非无辜耸肩:「这次我可没乱说啊,只要不去招惹它们,它们不会随便攻击人的。」 宿淮从善如流牵上陆霜白的手:「哥哥不怕,我让火漪蝶吸他的血。」 陈楚非一哽:「……」 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前方传来偷笑声,是躲在司云身后的灼光魔尊:「嘻嘻嘻,我也要火漪蝶吸干宿淮的血!」 其余几人:「……」 你笑的是不是大声了点? 几人继续往主城走。 不知不觉中,四周景物被幽蓝月光所覆盖。 火漪蝶三五成群聚集在弯月前,犹如一张密密麻麻的巨网,在众人眼前展开,蠢蠢欲动着。 司云眉头一蹙,将灼光魔尊拉至身后。 第201页 同时,宿淮也迅速将陆霜白保护起来,还不忘细声安慰道:「哥哥放心,有我在,阿淮不会让你受伤的。」 只剩陈楚非,麻木地看着这两对。 他就是个多余的,是吧? 砰砰砰—— 几人不约而同听到了清脆的木头碰撞声。 砰砰砰—— 灼光魔族忍不住探头,对着宿淮证明清白:「不是我叫来的,如果是我,我肯定等你先解开封印,再叫它们把你吸干,你说对吧?」 司云头也不回,伸手将人脑袋塞好,却是对着陆霜白道:「灼光魔尊心性单纯,还请见谅。」 陆霜白笑道:「柿子太软也不好吃。」 「嘘——」 陈楚非耳朵一动:「来了。」 话音刚落,纤纤玉足轻踮于一只蝴蝶上,断臂恢復如初,木夕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人,眼底沾染了幽蓝的光,照亮了眼眸中嗜血凌厉的杀意。 「原来你们躲到这儿来了。」 数不清的人形傀儡凭空出现天空,手脚垂落着,像是毫无攻击力的提线木偶。 然而经歷过才知道这些傀儡招式狠毒,陆霜白提醒其余三人:「小心操纵傀儡的线。」 除了陈楚非严阵以待,其余两人还处于震惊中。 司云瞳孔紧缩,身后,灼光魔尊迟疑地出声问道:「司云,她……是不是忆木绮?」 四十多年前,和孩子们一同失踪的傀儡师,忆木绮。 亦是死去右护法的遗腹子。 第93章 一只蝴蝶缓缓飞至最前方, 翅膀闪烁着蓝色光辉,轻盈地扇了几下,尾翼如丝带, 在空中划下流光。 它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 展翅一震, 其后的火漪蝶齐齐迸发,宛若拍打上轮船的巨浪,化作一道道流光, 直冲着他们飞来。 漫天流光, 如划过天际的宇宙流星,难得一见的美景, 若这些不是夺人性命的蝴蝶,陆霜白恨不得拿出手机留个念。 司云立即亮出一把丈八蛇矛, 矛头弯曲,矛尖开叉, 威风凛凛,自带肃然杀气, 他腾空跃起,离开前, 特地叮嘱灼光:「待在这里别动。」 他眼神淡淡一瞥宿淮, 一个眼神足矣的默契,灼光瞬间明白司云的意思:有危险就躲在他们身后。 灼光魔尊脑袋一缩, 心虚地瞟看几人, 幸好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火漪蝶虽美, 却兇狠异常。 它们不是美丽的废物, 是杀人不见血的兇器。 司云双手旋转着蛇矛,将空气搅成一层层看不见的震盪波, 仿佛是一台锋利的搅碎机,将所有飞奔而至的蝴蝶全部绞杀,独身一人阻挡在前。 灰袍飞扬,四分五裂的蓝蝶纷纷砸落在地。 火漪蝶虽食人血,体内却没有血。 灼光松了口气,又神气地扬起脑袋吹嘘:「睁大眼看看,这就是我们魔族的战斗力!」 陈楚非嗤之以鼻:「你们魔界就司云一人能打吧。」 「哥哥,整个妖界就我一人最能打。」宿淮耳尖一动,见缝插针地展现自己,宛若一只招摇的老孔雀。 陆霜白:「……」 不如让司云回来,他去打? 灼光鄙夷地看着陈楚非 :「呵呵。」 陈楚非:「……」 什么是兄弟? 兄弟是用来插刀的。 …… 蝴蝶被操纵着,成千上百的细丝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分布在空中,唯有光从缝隙中透出来。 木夕眸光森寒犀利,为什么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也要来挡她的道? 她在后山找了两人许久,失去了离开的机会。 那只蠢狐狸从树下侥倖逃生,叫来了胡钟玲那只老狐狸,在整个后山布下结界,派人追杀她。 很快,后山充满狐骚味,数不清的狐狸看守在后山。采枝那个废物,没过几招就败在老狐狸手下,她趁机逃跑,可无法离开结界,只能在此强压下东躲西藏。半日前,她偶然发现一个入口,她直觉这定是先生寻了多年都没找到的魔界大门。 先生派采枝那废物守在后山,就是为了找这魔界入口,不过几日她就完成了先生的心愿,如此简单的小事,怪那废物脑子里日日想着男人,耽误了先生大事! 她从没打算对上胡钟玲,她的任务是杀死宿淮。 她只需要完成任务,再想办法回到先生身边,告诉他魔界入口,先生必定会夸奖她。若回不去……就算死,她也要完成先生的任务再死。 可怎么总有不识相的人要帮着宿淮? 先生说,不能伤害陆霜白,但是先生没说,不能伤害除了陆霜白以外的人。 食指滑过下唇,木夕面露贪婪的食慾,垂涎欲滴。 困在后山的这些日子,她也的确饿了。 既然有食物不长眼地撞上来,不如先好好进食,再去收拾宿淮。 木夕十指成爪,傀儡大军闪现空中,紧随火漪蝶脚步,扑拥而上。 司云不退反上,如他的名字一样,招式飘逸灵动,即使挥使着笨重的蛇矛,身轻如燕,纵跃如飞,如浮光掠影,瞬间便拉近了与木夕的距离。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面对傀儡时,他毫不留情地斩杀,与木夕对招时,他却转攻为守,只是想活着擒拿她。 看明白司云的用意,陆霜白转头问道:「忆木绮是谁?」 第202页 灼光魔尊挑剔地看向陆霜白,不乐意回答。 他们魔界的事,和一个人类有什么好说的,说了他也不明白。 一道冷然的视线瞪着他,似乎要把他脸凿出个孔来,身上被宿淮打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灼光怂了,但这不代表他不能在心里骂他:人仗狗势! 他不情不愿回答道:「忆木绮是右护法的女儿,右护法死后,他的妻子才发现怀有身孕。右护法和其妻子恩爱非凡,右护法离世,夫人忧思过度,生下女儿后又撑了四五年,药石无医,还是去了。」 「福安堂是为战后遗孤所建,收留了很多无父无母的孩子,夫人死后,右护法的几位至交好友想接走忆木绮照顾,不知因何她全部拒绝,去了福安堂。」 这是魔族歷史上最难的一段时光。 他继位后花了很长时间查清缘由,左护法继位后,利用魔族关于魂魄的禁术之一,「灵魂交融之术」,令族人灵魂与魔兽相融,像是蛋白和蛋黄的混合物,合二为一。 可族人的魂魄根本承受不住魔兽霸道的力量,身体也无法接受魔兽体内的煞气,时间一久,病变的肢体部位渐渐溃烂腐败,惠山老人无奈之下,只能使用断肢的治疗之法,保住族人性命。 所有不幸中唯一庆幸的事,是异化的身体虽有煞气,但不会令人丧失理智。 千言万语化为一声嘆息,灼光继续说:「战后魔族人数骤减,四处是废墟,大家连一处容身之所都没有,异化的族人被病痛折磨,处处都缺人手,福安堂里只有几个老媪照顾,孤儿却有上千人。」 「忆木绮从小聪慧,也不知她是怎么想出来的,做出了如活人般的傀儡,即能照顾孩子们,又能给他们当玩伴,她性子寡言,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后来留在了福安堂帮着照顾孩子。」 「四十多年前,便是福安堂的孩子们皆数失踪,包括忆木绮。司云……他也是在福安堂长大的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她失踪后,曾多次试着破解封印,但是……」 但是宿淮太强大了。 越强大的人,设下的封印便越坚固。 「现在她既然回来了,司云不会放弃她。我是魔界的王,我也绝不允许任何一个魔族百姓出事。」灼光眼神坚决毅然,这是他坐上魔尊之位以来,一直坚持的初心。 望着打斗的两人,灼光敏锐察觉,「但她身上似乎有些不对劲。」 不是似乎,而是肯定。 褚晚和木夕长得一模一样,然而灼光魔尊和司云却一致认为木夕就是忆木绮,难不成三人都长了同一张脸?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 陆霜白:「你们确定她就是忆木绮?」 「当然。」灼光很肯定,「我们认识了好几百年,我不会认错人,就算我认错了,司云绝对不会。」 陆霜白:「在你眼里,她长什么样?」 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只要长眼睛,不就能看到她的样子? 冰冷的视线一直牢牢盯着他,灼光再次识相地回答:「圆脸弯眉,杏目含愁。」 陆霜白问陈楚非同样的问题。 陈楚非了解陆霜白不会问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即刻回答:「五官精緻,明媚风韵。」 陆霜白看到的和陈楚非的一样,他沉吟半晌,意识到他之前的猜测也许有误。 如两人所说,木夕是忆木绮,她是傀儡师,傀儡师最擅长什么? 制作傀儡。 未经雕琢的原木在其手中可以雕刻成任何一个形状,自然也可以雕刻无数长相一样的傀儡。 不管是「木夕」,「还是忆木绮」,她们两人都共用褚晚的脸。 在他看来,他看到的是褚晚的脸,可在灼光魔尊和司云看来,他们看到的是木夕原本的模样。 为什么会这样呢? 宿淮倚靠在陆霜白身边,不满他得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开口道:「哥哥,这把剑叫无极。」 他亮出自己的本命剑:「好看吗?」 「嗯?」陆霜白抬头,一下就看到宿淮湿漉漉的双眼,话到嘴边立马转了个弯,耐心询问,「取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有。」宿淮没解释,只是笑看着陆霜白,没有移开目光。 陆霜白一怔,对方黑白分明的眼中,是带着温柔笑意的自己。 他和宿淮说话时,居然是这样笑着的吗? 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视,灼光抖抖身子,掉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悄悄移动到陈楚非身边:「他俩是不是中邪了?」 这温柔缱眷的宿淮,比打他的时候还可怕! 两人缩在一起,陈楚非忍着牙酸,意味不明:「你们魔界是个福地啊。」 灼光移开视线,不远处,司云和木夕身躯交错,蛇矛划破空气发出尖锐唿啸,勐烈凌厉的压迫感席捲着如鹰般灵活闪动的傀儡,矛尖在其身上刻下一道道贯穿的痕迹。 傀儡的数量过多,司云应不暇接,期间还要应对木夕的攻击,他没有注意到无形的丝线随着傀儡的运动轨迹渐渐形成一张杀网,一旦固定住猎物,可怜的盘中餐必定荡然无存。 灼光急切道:「别站着闲聊了,谁快去帮帮我家司云啊!」 宿淮愁眉苦脸捂住缠满绷带的胸口:「哥哥,身上疼。」 「你伤在右胸口,捂左边的胸干嘛啊!」灼光气得声音都不成调。 第203页 还没有接触过人界语言系统的灼光,不知道人界有个词十分应景:绿茶biao。 宿淮头一歪,蹭到陆霜白颈窝:「哥哥,虚弱。」 陆霜白差点脱口而出一句「那你就在这休息」,出声前一秒,他意识到不对劲,猝然闭上嘴,做个哑巴吧。 难道他真的在魔界中邪了? 陈楚非不止牙酸,眼睛都快连着一起瞎了。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小子这么爱演! 还有你! 哪有你这么纵容戏精的! 六界的戏都被他验完了! 他咬牙挤出两个字:「我去!」 这俩个字也不知道是在说「我去」还是「我去!」。 脚尖在地上使力,身子一纵,陈楚非直接化为原形,赤焰兽与生俱来的天赋便是用火,他巨嘴一张,木制傀儡熊熊燃烧。 两人以一敌二,再加上火克木的天生优势,围绕在木夕四周的傀儡齐齐失去行动力,坠落于地。 又是难得一见的景象,宛若盛大的火树银花,璀璨夺目。 陆霜白心中感慨,若不是不合时宜,他真的很想拿出手机拍照留念。 第94章 两人齐心合力, 没过多久便将木夕降服。 陈楚非维持着兽形,一掌拍在木夕胸口,死死摁压在地, 溅起一片蓝色萤光。若不是司云阻止, 他非得直接将人活埋了。 见两人发生争执, 三人立马赶到其身边。 气氛剑拔弩张,陈楚非坚决立地处决木夕,司云将蛇矛往前一挡, 决然保下木夕。 两人谁也不让谁。 司云疾声厉色:「她是我魔族人, 谁也不能伤她!」 陈楚非毛髮火红,时隐时现的金色毛髮波光粼粼, 华丽的外型徒增威严气势,他瞪着一双兽眼, 眼珠子比一颗人脑袋还大,说话间周身赤焰随之涨幅:「你看看她这样, 她是魔族人?她刚才还想把你吃了呢!」 「我不会认错每一个魔族人!」 兽形的陈楚非,声音浑厚有力, 骂出一句国粹:「傻x!」 木夕龇牙挣扎:「呸!我才不是魔族人!你要杀便杀!」 陈楚非:「你听,这是她自己说的啊。」说着, 厚实的毛爪增加重力, 木夕瞬间被半掩在土中。 蛇矛一指,尖锐的矛头差点戳穿陈楚非的大眼, 成功制止了他施力。 司云反问:「你若不是魔族人, 那你怎么会知道火漪蝶食人血?」 火漪蝶以尸体血肉作为养分, 母体在尸体中产卵, 成熟后破茧而出。 火漪蝶,来自死去的魔族人。 大家对其避之不及, 只有初次见到火漪蝶的人才会以为这只是普通的漂亮蝴蝶,毫无戒备心地触碰。 「关你屁事!」 「她这么骂你你还要救她,你圣母啊!」 「我说了,谁也不能伤害我魔族人!」 …… 一个要杀,一个不给杀,迟迟争执不下。 灼光摩挲着下巴,不由猜疑:「性格大变,莫不是……」 被控魂了? 记忆中的忆木绮,本是温和寡言的性格,他从未见过她暴怒,甚至没见过她生气,和现在充满戾气的木夕相差巨大。 控魂之术事关魔族辛秘,灼光不想当着宿淮几人的面说出口,只是隐晦一提,司云蹙眉,也细细思考起来。 「你是说控魂?」陆霜白倒不这么认为。 灼光大惊失色,他没想到陆霜白正中他心中所想! 「你、你是谁?!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法术?」 「我……」陆霜白被问得一愣,迟疑道,「只是个画符的?」 灼光眼神充满质疑:「你为什么要用一个怀疑的语气来形容自己?」 陆霜白干笑两声:「说回正题吧,你为什么这么想?」 灼光:「我只是猜测,魔族确有这一禁术,但早已失传,唯一记录在案的案卷,不知道被哪个王八羔子毁得一干二净!」 「咳咳。」陆霜白清清嗓子,不知为何有些许心虚,但毁人案卷的是太子殿下,和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啊! 「哥哥可是病了?」宿淮顿时紧张得不行,担忧道,「此等污浊之地,空气太差了,哥哥,你现在很难受吗?」 灼光横眉竖眼,嚷嚷道:「哎哎哎,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啊!他咳嗽是他体质差,和我们魔界有什么关系,你看我和司云,长得又高又壮!」 他撸起袖子,脚步不动,只有气势,没有胆子。 离开陆霜白一拳距离,宿淮狗崽变疯狗,周身气质一变,打算把灼光片成魔界第一只烤鸭。 「别打别打。」陆霜白阻止宿淮,人在魔界,别打地主! 没看到那地主已经缩人身后去了嘛! 见是陆霜白拉住他手腕,宿淮又甜甜地笑了,相触的双手不就是证明了哥哥对他的紧张和关心吗? 手心的热度难道不代表哥哥对他滚烫的爱意吗? 甚好,甚好。 宿某脸上控制不住荡漾,开始发春,气氛顿时变得不伦不类,连空气都变得窒息。 喂喂喂,这是个谈天说爱的地吗? 没看到司某手上的武器? 没看到陈某的指甲都从毛髮里冒尖了? 还有那灼某,没看到他掐着脖子吐舌,一脸冤案? 有如实质的目光,饶是再厚的城墙皮都撑不住,更别说脑袋旁的两颗大眼珠,陆霜白不敢再战略清嗓,摆出严肃脸:「我来解释一下,控魂一术在使用初期并非禁术,是为了挽留被煞气吞噬的亲人,才因此创造出来。只要两者魂魄相连,施术者便可以控制受术者的行为,避免后者陷入狂躁和无理智的杀人行为,免于斩杀。而受术者脸上会产生纹路,这是控魂一术成功的特徵。」 第204页 「但当一件事有利可谋,事还是这件事,人却不一定不会改变。」 「有人利用此术控制没有被煞气入侵的正常人,指使他们烧杀抢掠,得到无数财富。他因为贪婪,控制了不下百人的活魂,最终承受不住力量,爆体而亡。」 「魔界有很多关于魂魄的禁术,但只有此术,被永久封存,成为魔族辛秘。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施术者不需承担因果,他指使受术者所做的事,全部由受术者承担。」 「控魂之术可逆,只要施术者解除,受术者便可以恢復如常。然而那些被操纵的人魂魄受损变得痴傻,无法挽救,这是果,即使他们只是掠财的工具,无辜的受害者。 「这道不限于因果规律的禁术,由一上古神指点,其中还有各种限制,比如只能控制活人的魂魄,并非口头说说这样简单。」 「所以,当时靳默操控左护法的魂魄,他不受因果惩罚。其因果落在了左护法及其子孙后代,还有你们魔族身上。」 话音刚落,除了陆霜白和宿淮,其余三人不约而同露出震惊的眼神。 这一瞬间,似乎连木夕的挣扎都变得微弱了。 灼光颤抖着嘴唇,惊定不疑道:「你怎么知道的,还知道的这么详细?」 「不对,靳默是谁,他用控魂操纵了左护法?」灼光语调越来越高,直到破音,惊飞树林旁小憩的鸟儿。 陆霜白一顿,是啊,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等等—— 你们不知道靳默是谁? 陆霜白很快意识到一件更加严重的事—— 所有人都不知道当时左护法被靳默施以控魂之术! 齐齐震惊下,一个不知道先问哪个问题,一个不知道先解释哪个,只有陈楚非的大眼睛提熘一转,看向了眼神黏着陆霜白的宿甜甜。 宿淮看不懂此刻诡异氛围,眼里只有陆霜白,眼神亮晶晶,吹捧道:「因为哥哥就是六界最博学,最厉害的人。」 其余三人:我呸,马屁精! 「先别管进墨还是出墨,控魂什么的破事。」陈楚非的前爪酸得不得了,「到底怎么处置她,杀还是不杀?我爪子按着很累的!」 陆霜白忽然想起青云县的事。 青云县是其中一处实验地,那昆市的某处也可以是第二个。 人可以是试验品,那么被掳走的鬼族孩子,魔族孩子也可以是试验品。 剖开表面,本质是什么呢? 有人生来便是王者,力量超脱,有人则选择锻鍊体魄或魂魄,强度越高的魂魄,其力量便会显现于肉身,也就是说肉身能承受的力量越强。 锻鍊魂魄有很多方法,比如修仙,比如……用禁术,炼魂。 雕刻一副躯壳,将炼好的魂魄放入其中,就是一个新的人。按照青云县的情况来看,这样的法子可以避免因果,或是转移因果。 之所以不选择肉身,莫不是因为肉身无法承受其力量?可是用木头代替就可行了吗,难不成其中还有什么秘密? 这个问题暂且不知,但陆霜白确定这个禁术,由控魂一术演变而来。 靳默的父神通晓过去,他即继承了一部分能力,就说明很可能他也预见了一些上古秘法。改编控魂之术,对他来说,也并非难事。 所以,也许木夕的身体里不止有忆木绮。 此刻的陆霜白并没有察觉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他沉吟道:「她脸上没有浮现控魂后的花纹,她有自己的思想……」 陈楚非振奋:「杀!」 「但她的确也是忆木绮……」 陈楚非萎靡:「不杀?」 「我有个办法。」陆霜白蹲下,伸手覆盖在木夕额头,不知为何,他脑中竟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有关这个符文的所有用法。 不需要硃砂,不需要符纸,由心而发,他即符篆。 「见真」的画法不再复杂,虽然只用过一次,但他似乎做过数遍,一小团散发着温暖的白光渐渐凝聚在手心,化为一片金色丝带,柔软地缠绕在他指尖,精准地没入木夕眉间。 木夕瞬间变得僵硬,眼中光彩渐失,没过几秒,她突然开始抽搐起来,陈楚非的爪子死死按压制着她,腹部以下无法动弹,但是无法言喻的痛苦依旧让她上半身起伏,后脑勺狠狠砸向地面。 在陆霜白的示意下,陈楚非又加了一只前爪施压,防止她伤害到自己。 全身都被控制住,木夕高仰着头,青筋暴起,痛到发不出声,可眨眼间,她煎熬的神情蓦然平静下来,变得麻木,最后睁着无神的双眼默默流泪。 记忆如雪花纷飞,一片又一片,连不成线。 她看到一个瘦弱的女孩,手握木块,笨拙地雕刻出母亲的模样。 木块越来越大,从一个手掌的大小,变为一人的高度。 女孩长大了,只是依旧愁眉不展,她的雕刻功夫越来越熟练,做出了长相与人无异的人形傀儡。这些傀儡在她的操纵下,宛若一个个活灵活现的人,日夜与寂寞的孩子们作着伴,寂静的福安堂开始笑语连连。 后来女孩成了魔界最有名气的傀儡师,帮很多人实现了心愿。 她做出了他们去世的父母,因病过世的孩子,阴阳相隔的爱人…… 她用一把刻刀,弥补遗憾。 后来有人闯入福安堂掳走了所有孩子,她发出信号,着急忙慌地跟上去,却被一起带走,后来也没有救下任何一个孩子。 第205页 孩子们的魂魄一一被抽取炼化,那人说,干净的魂魄是最棒的炼化药材。 药材? 那人男人将人命践踏到了极点。 为了救孩子们,她心甘情愿成为实验品,她成为了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成功的「契」。 她没有救到任何人,自己沦为其中一员,她如一个傀儡被操纵着,她在所谓「先生」的指示下,用过不同的「实验品」,人类、魔族、鬼族,妖族……最终确定最好的实验素材是魔族。 同时,无数陌生的记忆交叉着,像一面镜子,在她脑中绽放。她看到了妖族青年、人类女孩、甚至鬼族和魔族的孩子们。 妖族青年本是一只狸花猫,受到主人的宠爱,开启了灵智,直到年迈的主人离世,他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家,修炼成形那日,被男人带走。 人类女孩事业有成,还有一段人人羡慕的爱情,生活美满幸福,却在结婚前一晚,意外撞见了男人。 还有鬼族孩子,在热闹的大街上玩耍嬉戏,他们刚买了一小包薄荷糖,这对他们来说,就好像过新年穿新衣一样快乐,后来这包薄荷糖被男人扔在了河中。 数不清的记忆碎片令木夕头痛欲裂,万千银针刺痛着心灵。 「啊——」 这是被折磨到极致的无助吶喊。 镜面支离破碎,她回归平静,只剩胸膛剧烈起伏着。 她只想知道:她是谁? …… 陆霜白又看见了黑气,从木夕的体内飘然而生,紫色魔气与其相互缠绕,还有浓郁的怨气、煞气…… 陆霜白确定木夕就是忆木绮,她的确没有被控魂。 木夕僵硬转动着眼珠子,发出破碎的哽咽声:「司云哥哥……」 「木绮!是你吗?」司云颤抖着手摸上她脸颊,给予无声安慰,他红了眼眶,恳求陆霜白:「有没有办法能救她?」 陆霜白紧皱着眉头,他也不知道。 「啊——」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不停滚落,灵魂撕裂的痛苦让她仿佛要爆炸,她眼神陡然凌厉,叫嚣着:「先生一定会杀了你们的!」 下一秒,她又转为祈求:「司云哥哥,杀了我……」眼泪划过脸颊,令人心碎。 司云十指插入土中,进退两难,他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木夕又看向灼光:「快……快……」 「快啊——」 一道带着惊恐的嘶吼声后,木夕面露狰狞与恐惧:「他来了——」 话音未落,洁白弯月前顿时出现一片黑雾。 陈楚非爪下一松,木夕凭空消失。 化为人形的男人温柔怀抱着她,语气温柔,却令人不寒而慄:「你也不听话了吗?」 静躺在男人怀中,黑气不再从她的体内四散,重新回缩到体内,木夕痴迷地注视着他:「先生……」 满目憎恨化为绵延爱意。 「先生,我听话的。」 男人温柔地勾起嘴角,如神明般,高高在上地施捨他的原谅:「嗯,木夕真乖。」 「靳默……」 陆霜白遥望着戴着面具的男人,如人无异,可是为什么他周身黑气张着血盆大口,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狰狞邪恶? 这些年,他对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宿淮抬手护在陆霜白胸前,严阵以待。 他看不到黑气,但是能闻到浓郁骯脏的气息,第二次,他又闻到了熟悉亲切的味道。 得知此人的身份,众人保持高度戒备。 「邪妖也是你搞的鬼吧。」 没想到陆霜白直接切入话题,靳默眼中闪过一丝怔然。 这个「也」字用得很微妙,果然最了解他的人,世间唯有其一人。 靳默爽快承认:「没错。」 「与你一战后,我魂魄受损,为了不被看出端倪,我假意陨落,暗中偷练禁术,可我肉身之躯,承受不住磅礴力量,肉身开始崩坏腐烂。」 他停顿了一下,带着笑意说道,「你知道的,我运气向来不错,天无绝人之路,兴许是上天不捨得我死。我偶遇邪妖,超脱天道规律的物种,竟来源于渺小的人类,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我不想赌,我的身体也等不及。」 「于是,你又以妖做你的实验品制成邪妖,顺利转危为安,后又为达成某个不知名的目的,闹得六界生灵涂炭。你还故意出现在宿淮面前,不过事与愿违,宿淮没有中你的计,你的计谋也被他一网打尽。」陆霜白接上他的话,冷冽如冰,沉声质问道,「这些年来,你有大把时间,足够你捲土重来,为何你没有?」 陆霜白说了一大段,宿淮只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小眼神更亮了,心中热火熊熊燃烧,哥哥这是在护着他呀! 弯月前,悬在空中的人安静听着,藏在面具下的眼眸在慢慢勾勒着陆霜白的轮廓和五官,仿佛在品尝世间最美味的点心,意犹未尽。 可当他的视线触及到陆霜白和宿淮相依着的肩膀时,靳默提起的嘴角蓦然紧绷。 自他第一眼见到宿淮起,他便是驻扎在心脏的钉子。 他绝不会再让人夺走殿下。 靳默没有反驳,也没有回答,他就这样静静地看向陆霜白,喟然嘆息:「殿下,靳默也想您了。」 您并非只是宿淮一人的执念。 说完,他右手一抬,靳默食指一抬指向宿淮,突然,一道黑烟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袭来,等陆霜白察觉时,黑气已没入宿淮眉心。 第206页 时间在这一秒无限拉长,第一个字从陆霜白喉间迸发时,宿淮脖颈上的封印瞬间变得滚烫,黑色符文脱离宿淮身体,硕大的字体带着浩荡力量直冲天际,破开云层。 霸道的力量将身边所有人震退,倒飞在地。 万籁俱寂下,金光如烈焰岩浆喷发,熊熊火焰瞬间吞没了宿淮,只能看到其中扭曲的身影,痛不欲生。 「宿淮——」 第95章 偌大的动静吵醒了附近的居民, 有人睡眼惺忪地推开窗户,抱怨道:「谁啊,大半夜的,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们一眼注意到不远处漫天符文, 其中似乎还有灼光魔尊和司云将军的身影? 哎哟个老天爷啊, 他们魔族好不容易平和百年,又要出事了吗? 他们赶紧关上窗户,去香炉前上了柱香:太子殿下可得保佑他们平安啊! …… 几人倒地后, 都曾试图起身接近宿淮, 可封印被破,再也无法压制, 他们也无法靠近,无能为力。 靳默嘴角一扯, 发出无声嘲笑。 宿淮,凭什么永远有人愿意护你帮你? 静静看了一会儿, 靳默突然侧头,感觉到不对劲。 木夕是他的眼, 他在千里之外看到她找到了魔界入口,所以能及时赶来。 他能找到入口, 别人也能。 谁也没有注意到靳默的离开, 天边雷鸣轰隆,弯月不知何时被层层乌云所覆盖, 天地间骤暗, 天空好像要压下来, 抽干了氧气。 数十道紫色灵雷在云层中穿梭翻滚, 酝酿着力量,蓄势待发。 封印即破, 天雷一旦降临,宿淮必活不过今晚。 这时,围绕在宿淮身边的符文似乎活了,像蛇一般灵活地缠上宿淮的四肢和颈部,毫不留情地缩紧,筋脉尽碎。 见识过记忆中的场景,陆霜白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艰难地靠近宿淮,咬破指尖,一次又一次画出所有他能想到的可以救他的符文。 可每一次,两人近在咫尺时,无形推力震开陆霜白,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宿淮无法动弹,包扎好的伤口已经全部裂开,来自封印的力量宛若无形巨手攥住他的肺,失去意识前,他终于侧过头,嘴唇微动,看了陆霜白最后一眼,笑着闭上了眼。 宿淮已经发不出声音,仅凭口型,陆霜白却看懂了。 他说:「哥哥,我没事。」 许是看到陆霜白担忧的眼神,宿淮又忍着胸腔的疼痛,安抚道:「你放心。」 眼眶一酸,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明明前不久两人还是陌生人,他是宿淮的下属,他去第三外交部工作是为了保命,他看到的记忆与他没有关系,他不是太子殿下,可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陆霜白,你必须救他! 云层开裂,露出弯月一脚,一道白色人影飞腾而出。以胡钟玲为首,身后跟着十来个长相华丽的年轻人,如此明显的相貌特徵,不难认出都是狐族小辈。 飞至半空,胡钟玲大声疾唿:「白方录那小子给你的书在哪儿!」 「最后一页!」 「翻开最后一页!」 听闻,陆霜白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书,迅速翻到最后一页。 为了画符,他一次次咬破食指,指尖都快烂了,当指尖上的血迹触碰到纸页,也不知其中有什么玄机,符文浮现在眼前,随着书册无风而动,每一页符文接二连三从纸上跃出,像是有意识一样,没过几秒便拼接出一道完整的新符篆。 众人不由心中惊嘆,这是多么精湛绝伦的符篆啊,每一页独自成符,又能合併唯一。 没有时间欣赏,紧接着整本书化为一道光,覆盖在符文之上,使其变得更加凝实,金光一闪,符文往前方用力撞击, 陆霜白心中一动,紧紧跟上,终于闯入了宿淮的封印中。 灼光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目瞪口呆:「太子殿下?你、你不是说你只是个画符的吗……」 胡钟玲落地,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你就是如今魔族的魔尊?」 真是一界不如一界,怎么找了个傻的继位。 陈楚非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咧开一口大白牙笑出了声。 虽然现在场面还是乱七八糟,但是看到封印中相拥的两人,他却安了心。 殿下陨落后,宿淮在六界肆意妄为,不少人看穿了宿淮的心思,他们在背后都道宿淮起了非分之想,玷污了殿下的英明。 还有传言说太子殿下引诱幼童,心术不正。宿淮找到流言传播者,提剑上门,没有人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不过从此,再无人敢说太子殿下的不是。 只不过关于宿淮的流言蜚语,更加不利。 难道宿淮在意吗? 世人的眼并非能看清真相,人云亦云,真相唯有亲身经歷者才知道。 太子哥哥也是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宿淮。 他早已算到宿淮命中有一生死劫,为其安排好一切后路,还求助过不爱插手世事的白叔。 只是太子哥哥没有料到,宿淮对他的感情并非对兄长的手足之情,他同宿淮一样,不知道世间唯有爱情会悄然无声地降临,不受人为控制。 陆霜白一把抱住宿淮,这时四周景色一变,他怀中一空,睁眼后才发现自己竟沉入水中。 第207页 水域漆黑,唯有头顶一束光照亮周围,仅见的视线范围内,陆霜白髮现他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往更深的水域深处沉没。 他看到似龙的小尾巴,细长捲曲,陆霜白一下认出是兽形的宿淮。 他立即往下游去,伸手一把抱住宿淮。 小小的一团好像睡着了,四肢柔软,不见挣扎,只有眼角处一滴滴水珠不停流出,溶于水中。 哭有很多种方式。有人是声嘶力竭地哭,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委屈;有人热泪盈眶,因为激动而掉泪;有人哭,不发出声音,怕被爱自己的人听到,也怕自己爱的人听到。 陆霜白紧紧抱住,朝着光进来的方向奋力往上游去。 …… 与此同时,漫天符文在一瞬间静止,登时碎裂,化为点点萤光,飘然没入云层中,冲散怒意,弯月再现。 陆霜白及时接住宿淮,两人倒在地上。 …… 三日后。 一缕阳光挤过窗帘缝隙,爬入病房中。 宿淮紧闭双眼,安然躺在病床上,他全身缠满绷带,脖颈间间青紫一片。 不时有人进出病房,查看情况,心跳检测仪突然发出连串警戒声,来人喊道:「快来人,宿淮大人出事了!」 …… 「你既容不下任何威胁你的人和事,为何你不亲自解决魔族和邪妖?」 「你自诩正道,你自诩公平,将他利用殆尽,你的『恩赐』生生夺了他的性命!」 「你只是不想有任何人动摇你的地位,你要让六界畏惧你,你要让众生对你马首是瞻!」 「你的不公不正才惹来六界生灵涂炭,天底下最无耻虚伪的就是你!」 …… 宿淮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雷声震耳欲聋,降下四十九道天雷。 有道声音传入他脑中,虚幻缥缈:「吾平等对待万物。」 话音刚落,宿淮睁开了眼。 「醒了醒了!」 「快去告诉胡婆婆!」 …… 宿淮醒来后并没有动静,他安静地盯着天花板,一旁的医生大气也不敢出,众人见状,默契地逃离房间。 他的眼中毫无波澜,只见眼球微动,似乎回想起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表情却没有变化,半晌,眼中情绪归为一片死寂。 他好像做了一场梦,时隔百年,他真正醒来,心脏还留有被狠狠捏碎的余韵。 父亲曾和他说,人要学会原谅、忘记和释怀。 可他只想待在原地。 哥哥不在了,为什么他还要活着? 感知到身体变化,他举起双手不解地看着,起身走入洗手间,镜中,他脖子后的封印消失了。 「哟,醒了?」 胡钟玲倚靠在门框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命令宿淮坐下,开始讲述这几日发生的事。 三天前,胡钟玲解开魔界大门封印,带着心跳微弱的宿淮直奔出口。 没想到后山一片狼藉,她的狐崽们重伤一片。 也不知道靳默做了什么事,木夕实力大涨,仅凭她一人,运用傀儡,杀人于无形。 看起来是在泄愤,拿她的护崽们出气呢。 见胡钟玲等人出来,靳默带着木夕,眨眼间便消失在大家眼前。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一个意外发现,你在找的血棺就在后山,我带你去看看吧。」 宿淮沉默地听着,穿好衣服离开病房,胡钟玲慢悠悠跟上。 专门为妖打造的医院内,很多受伤的小妖化为原形躺在病床上,对妖来说,这样更舒服,也更好恢復。 沈钱钱忙得乐不思蜀,在头上绑了一个计时器,按秒算钱。 胡钟玲看他这钱奴样,牙都咬碎了一半。 树妖一族妙手回春,医德高尚,怎么出了沈钱钱这个掉进钱眼里的玩意儿? 现在的小辈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在她胡阿婆面前,居然还敢提钱? 胡钟玲挽起袖子,上前一把扯住沈浅浅耳朵,「温柔」教育着。 宿淮淡淡一瞥,径直略过他们,他也不知道应该走去哪里,只是随便走着,忽然听到有人开心喊道:「陆医生,这边这边,求摸摸!」 他脚步明显一滞,半晌,才侧头看去。 一只只纯白的狐崽往陆霜白身上扑去,身上很快挂满了白色毛球,陆霜白一点不介意,反而带着笑意一个个揉捏后颈,沉浸在毛茸茸中。 这几日陆霜白看大家忙得人仰马翻,救狐狸似乎也在自己的专业范围内,于是搭了把手,名声大噪。 短短三日,妖界疯传,陆医生人帅心善,接骨包扎温柔得令狐感觉不到疼痛,飘飘欲仙,忘乎所以,更重要的是陆医生身上还有一股特别特别好闻的味道,只想每天蹭蹭摸摸,最好还能舔一舔。 许是宿淮审视的目光太过明显,狐狸们纷纷脖子一凉,见冷面阎王来了,也顾不上香香的陆医生,钻进被窝里装死。 对上宿淮的视线,陆霜白不免有点心虚。 这人该不会想灭他口吧? 而宿淮…… 看不清宿淮在想什么,只有抖动的睫毛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与惶恐。 胡钟玲躲在医护台后,掏出古董放大镜,发出怪笑:「桀桀桀——」 陈楚非咬着吸管,学她蹲着:「胡婆婆,您在看什么呢?」 第208页 「瞧——」纤纤玉指隔空一点,胡钟玲指向只有她能看见的红线,「金玉良缘。」 「你在喝什么?」 「康復新液。」陈楚非拿着一杯深棕色液体,「陆霜白给我买的,甜滋滋,这味还挺清爽。」 胡钟玲举着放大镜怼近一看,怜爱地摸摸他的头:「傻孩子,喝吧,多喝点。」 第96章 胡钟玲领路, 带两人去往后山。 结界没有撤下,陈楚非命分部的小妖看守后山,胡钟玲也派了狐族小辈前来帮忙, 将这片区域打扫干净, 掩埋战斗留下的痕迹。 采枝自愿前来监工, 拿着望远镜对准满山的帅哥,不时擦擦流出嘴边的口水,沉迷工作的快乐。 这不比电视上的明星还亮眼啊! 望远镜瞄到熟人, 采枝吓得连忙扔远, 躲在石墩后瑟瑟发抖。 就好比男性到了某个年龄有了无法说出口的自卑,她一看到某张脸, 也是被迫清心寡欲啊! 胡钟玲:「靳默命采枝守在这座山上,找魔门是其一, 其二就是你们也在寻的血棺。靳默并不确定血棺的具体位置,采枝翻遍整座山头, 也没找到。」 而他们苦苦找寻的东西却在陆霜白出现后,送到了眼前。 这兴许就是天意吧。 树丛茂密, 胡钟玲对着前方扬手一挥,藤蔓自动拔地而起, 落叶一扫而空堆在一旁, 一扇覆满青苔的石门顿时出现在三人脚下。 胡钟玲退到陆霜白身后,笑吟吟望向他:「年纪大了, 眼睛不好使, 还得麻烦小霜白帮姐姐我打开。」 石门中央刻着一副长方形棋盘, 其中放置着大小不一的方格棋子, 棋子上的纹路在多年风吹雨淋下变得模煳。 陆霜白抬手轻抚,发现这些方格棋子是可以移动的, 观察片刻,似乎是华容道的玩法。 怕移错位置会有危险,思索再三,陆霜白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半晌,他停下手,听到了细微的门阀开启声,这说明他将所有棋子都正确放置。 石门从两侧缓缓开启,石壁两旁的油灯随之亮起,照亮向下的石阶。 三人沿阶梯向下,温度越来越冷,进入一处空旷的石窟,四壁笔直,石壁上满目都是人工凿刻的痕迹。 石窟中央悬浮着一颗拳头大的避尘珠,时隔多年,沉默地将这处不为人知的地方维持如初,看不到一丝尘埃。 空气中隐约有一丝酒香气传来,三人顺着这股香味来到一座石门前,石门自动打开,一个穿着泛旧青袍的男子背对着他们,安然坐于棋盘前。 卧室内,酒香更加浓郁。 视线触及青色背影,陆霜白心头一震,他停下脚步,不敢再走近。 他的身旁放着一个酒葫芦,握着葫芦的手从宽大袖袍伸处伸出,已成一截枯骨。 宿淮本想进入室内,胡钟玲一把拉住他的手,对着他摇了摇头,沉默地看向陆霜白的身影,不发一语。 枯骨盘坐着,面前放了一盘残棋。 似乎是因为等来了想见的人,又似乎是因为不忍心对方看到自己这般模样,酒葫芦往一侧倒下,琥珀琼浆流落在地,像是在与故人重逢时欢饮,空中瀰漫着的清香芬芳,表达着主人心中的畅快。 这一瞬间,劳天化为一抔骨灰,青袍没了支撑力,飘然落下。 不知何时,一滴泪从眼眶滑落,陆霜白愣愣地摸上自己的脸,他莫名感觉很难过。 宿淮抽出小臂,径直略过陆霜白,他扶起倒空了的酒葫芦,端正摆好,面对陆霜白时,脸上的无措转瞬即逝,生硬开口:「我等会让人来收拾他的骨灰。」 顿了顿,宿淮又道,「入土为安。」 心中的阴郁消散不少,陆霜白笑道:「好。」 这是今天宿淮主动对他说话。 从宿淮醒来开始,便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冷淡面孔,周身散发的气场比他的脸还要冷漠,之前是行走的冰箱,今天是行走的冷库,让人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好像看一眼就成了碰瓷,得赔钱。 两人眼神对视,相触的瞬间又默契地错开。 陆霜白错过了宿淮脸上的不自然,自然也不清楚宿淮并没有杀他灭口的想法。 胡钟玲倚靠在石壁上,捂嘴一笑,趣味盎然。 爱情最有意思的部分是什么? 是暧昧。 捉摸不透的期待感,多么令人着迷啊。 她胡婆婆可是火眼金睛,绝不会看错其中的暗流涌动! 啊,爱情! 想当年她年轻的时候,也是声名远扬的採花大盗呢。 若是陈楚非在这,估计会喝着新爱上的饮料,好心建议道:胡婆婆啊,该去看看眼科了。 陆霜白绕到另一边,低头琢磨这盘残棋。很快,他恍然大悟,他在移动石门上的棋子时,隐约感觉石棋在告诉他一个方位,正是白棋的落子处。 他执起一枚白子,颤抖着手,下在了一处,棋盘脉络从最中心的天元亮起,十步远的距离,一道暗室的石门缓缓移动着,清冽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只是闻到香气便感觉醉了。 这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劳天爽朗快意的笑声,他勐地抬起头,穿着青袍的故人安然坐着,隔着百年,他们相视而笑。 暗室不大,中间放了一具血棺,一坛坛精心酿造的酒从石壁处整齐摆放着,围绕着血棺,每一个酒罈子都用红布封存,他似乎看到劳天恣意潇洒地写下这两个字:「思归」。 第209页 盼君归。 …… 第二日,两人准备动身回幽都。 一打开门,还没化形的狐狸幼崽们一齐抬头,可怜兮兮地看向陆霜白,看得人心都化了。 他们奶声奶气地说道:「陆医生,你留下来吧,咱们这儿的待遇可好了。」 「是啊是啊,陆医生,你别走,我们都捨不得你,每天都想被你摸摸。」 「第三外交部又苦又累,我们这儿你可以天天睡到中午。」 这群毛崽子深知陆霜白的喜好,给其中一只白胖炸毛的使了个眼,肥崽子迫不及待扑上陆霜白裤脚,圆圆的眼睛天真又可爱:「陆医生,你要是走了,我吃不好睡不好,半个月后就只剩这张狐狸皮了。」 「是吗?」来人一声冷笑,「现在就把你做成狐狸皮,怎么样?」 谁啊,这么残忍对狐! 狐崽们一脸懵,咦,这不是陆医生的声音啊? 他们不约而同转过头,冷脸煞王俯瞰着他们,杀气浓郁。 不知是谁先尖叫一声:「快跑呀,吃狐的鬼来啦!」 眨眼间,白色糰子一个也不剩。 失去掌心的毛茸茸,陆霜白丧着张脸。 别说崽子们了,他看到宿淮这张冰脸,这浑身寒气,他也想熘! 宿淮扫过陆霜白身上单薄的衣物,皱眉道:「感冒不算工伤。」 陆霜白更丧了。 这冷酷的资本主义,居然还不允许员工感冒! 宿淮似乎急着处理工作,直接用了分部的法阵传送回本部。 两人回到第三外交部时,正好是午饭时间。 已是冬天,有毛的小妖本就不爱出门,再加上宿淮出差,没人天天盯着他们,天性释放了个彻底,偌大一层办公室旷工严重,只三个小妖还在坚持岗位,一只原身是猞猁,一只是貂熊,还有一只是阿拉斯加,都是耐寒的。 空气中充斥着鸡汤的浓郁鲜香,三只小妖埋首在鸡汤里,感慨:「曼雯姐一谈恋爱我们就有口福,希望这次的男朋友能多坚持一会儿。」 庄应荣大口朵颐,一旁已经放了三只碗,连骨头都吃了个干净,万分贊同,八卦地凑过去问:「姐,我的亲姐啊,听说你在和一个人类谈恋爱,对方怎么样?」 能不能长长久久,包下他一辈子的鸡汤。 朱曼雯吞下口中的鸡汤,舔着嘴角道:「很美味。」 也不知道是在说汤,还是在说人。 单纯的小妖们不住点头:「真的非常美味!」说着,又拆开一个盒饭,最近伙食太好,猞猁胖得眼都快睁不开。 反正同事们都不上班,他就帮他们解决这些烦恼吧! 这时,大门推开。 宿淮裹着一身寒气走进,冰冷的视线扫向众人。 一只鸡爪卡在庄应荣喉咙里,桑蛮嫌弃地将人一脚踹开:「别喷我身上。」 她笑着和后进的陆霜白打招唿:「回来啦,快来喝鸡汤!」 宿淮冷若冰霜地略过众人,办公室门关上,庄应荣艰难地吞下鸡爪,喉咙微痛,嘶哑道:「陆小弟,你们不是今天下午的航班吗?」 怎么提前大半天回来了,他都没来得及通知小妖们。 完了,老大要扣大家工资了。 他低声问道:「谁惹老大了,怎么这张脸?」 陆霜白:「唔,大概是想找回点面子吧?」 将宿某抛向脑后,大家其乐融融喝着鸡汤,谁也没想过要拿一碗给在办公室里烦躁踱步,不时将耳朵贴在门上的宿某。 大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还伴随着一阵嚎啕大哭声。 染黑头髮的乐浮站在门口,仰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桑蛮担忧地给乐浮擦眼泪:「怎么了这是,你今天不是去面基吗?哭成小花脸了,早叫你买防水的,你偏不听。」 桑蛮掏出镜子一照,乐浮立马止住哭声,顶着眼下一团黑晕:「我被骗了……」 「谁?那个网恋对象?」 乐浮点头,掏出手机一滑,示意大家看:「你看这人,长得多好看啊。」 说着,她又一滑,「你们再看,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几颗脑袋聚在屏幕前,一起沉默了。 眯眯眼,大蒜鼻,还有一口大黄牙,和前一张帅照毫无干系,比油烟机上的陈年油渍还油腻。 收起手机,乐浮伸出右手,张开五指:「我还给他花了好多钱,这个数!」 庄应荣心痛:「五百?」 乐浮摇头。 桑蛮不屑:「五千?」 乐浮继续摇头。 朱曼雯挑眉:「不会是五万吧?」 乐浮泪眼朦胧勐摇头。 陆霜白颤抖着小心脏:「……五、五十?」 「哇」的一声,乐浮哭得更大声了:「他骗我感情可以,但是不能骗我的钱!」 「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话还没说完,乐浮迈着两条细腿跑开,她要去找那个丑陋的渣男算帐! 大家担心乐浮,一个连着一个,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下跑得没影。陆霜白怕这群妖不懂人间法律,也担心地跟了上去。 听不到动静,推开办公室门的宿淮:「……」 人呢? 天色将晚,冬日余晖照进办公室。 宿淮落寞地坐在办公椅上,正在思考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第210页 他被孤立了吗? 手机铃响,屏幕显示「陆霜白」。 宿淮立马接通,他喘出一口气,沉稳出声:「餵?」 「您好,是宿先生吗?」 电话另一头传出陌生地男音,宿淮握着手机的右手一用力,屏幕登时碎裂。 「你是哪位?」 冷肃的声音吓得年轻小警察一抖,他今天果然还是穿少了,这破天气,怎么这么冷。 「您好,这里是关行区警局。您的几位下属,需要您亲自走一趟,来保释。」警员详细解释道,「他们几人公然殴打一名男性,桑蛮女士把他的腿打骨折了,朱曼雯女士把他的右手摺断了,乐浮女士捲入一起杀猪盘,正在录口供,哦还有,庄应荣先生把人一口牙都打碎了,陆霜白先生……」 宿淮急切打断:「他怎么了,有受伤吗?」 「哦,他没事,他拉架的时候,不小心把人打成脑震盪了。」 「嗯,没事就好。」宿淮穿上外套,瞬移到了车里,「能不能就保释一个人?」 …… 挂断电话,年轻小警察嘀咕:「这上司怎么这么不近人情,都当老闆了,保释费能花多少,果然越有钱的人越抠。」 他一拍脑门:「啊,忘了说!狗也在咱们警局呢。」 拘留所内,面露死鱼眼的五人排排坐,不善地盯着一只被一群女警们疯狂摸头的胖狗。 「这只阿拉斯加好有灵性啊,还会翻肚皮给我摸!」 「它不吃狗粮,就爱吃火腿肠。」 「摸起来好软乎啊!来给姐姐抱抱!」 …… 黑色胖狗不停发出哼哧声,露出一脸满足的傻笑。 他可真机智啊! 警察来的时候立马化为原型,不像他可怜的同事们,一只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一只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现在正在去林业局的路上。 还好他是一只狗! 他好庆幸他是一只狗! 做一只狗好快乐呀! 汪汪汪,姐姐你好香! 栏杆外,欢声笑语一片。 排排坐的几人嘴角一扯:呵,狗心好脏。 第97章 宿淮赶到警局时, 几人已经全部被保释出来,一个个坐在椅子上,乖得不行。 四人一狗, 少了一人。 宿淮:「陆霜白呢?」 庄应荣往前方一指, 透过百叶窗户的缝隙, 办公室里,陆霜白正与一个平头帅哥交谈甚欢,不知在说些什么。 桑蛮:「听说那人是他的髮小。」 「他一来, 警局的人就马上把我们放了出来。」朱曼雯一手玩着发尾, 一手拿着手机飞快地打字,「上头有人真好啊。」 乐浮目不转睛地看着, 不明觉厉。 原来恋爱是这样谈的! 宿淮眯眼一看,眼中冷光四射, 大步走向办公室。 有警员回头侧目,这人长得这么帅, 怎么脸臭成这样? 座椅上的四人接头交耳。 庄应荣:「老大什么时候这么在乎陆小弟了?」 桑蛮自信满满:「当然是因为患难见真情啊,认同小陆也是咱们三部的一员, 老大面冷心热,也是这么在乎我们的, 不然他怎么会大晚上的来接我们呢?」 庄应荣感慨:「咱们三部真的好团结啊。」 朱曼雯闻言同情地看了两人一眼, 转头对乐浮传授自己的经验:「乐浮啊,咱们看男人, 都得擦亮眼睛。」 乐浮不住点头, 几乎快把朱曼雯的话奉为圣旨。 朱曼雯对付男人游刃有余, 一句话就把对方撩得要死要活, 是她的偶像! …… 办公室内。 郑楚一从小长了一张正气十足的脸,配着脸, 又养成了一副严谨严肃的性格,大多数人对其第一印象便是不苟言笑与认真,只有亲近的好友知道这人不仅如此,还是个天生打工人,只有在工作的时候能多挤几个字。 「前段时间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听顾涵说你去出差了,怎么来拘留所出差了。」 陆霜白尴尬地笑了笑:「你怎么在这啊?」 大郑自毕业后便被招入国家秘密组织,三人平时都是通过手机联繫,他记得上一次联繫还是顾涵拜託大郑打听陈阳的住址,之后大郑就因执行秘密任务失联了。 「我们接到了好几起类似的报案,都是男性骗财骗色。」郑楚一拿着一个档案袋,十分有厚度。 他就是因为接到了相关电话,才赶来关行警局,没想到隔着铁窗看到了发小,「没想到这次的受害者是你同事。」 「不过你同事和这起连续作案没有关系,纯属倒霉。」郑楚一意味深长地看了好友一眼,「我推测这起案件是人鬼合作作案,二白,我需要你的帮忙。」 郑楚一直接说明来意,正色道:「我们的人在追踪逃犯时,发现他们进入了无阴之凼。我有下属跟着进去,生死不明。如果他们还活着,我希望你能将人带出来。报酬方面,不会少你,你随便提。」 「你考虑一下,改天给我个答覆。我还有事,得先走了。」听到敲门声,郑楚一起身,离开前回过头又说,「对了,老爷子让你后天去家里吃饭,他说有东西要转交给你。」 朱曼雯打了个车去找男友,陆霜白坐在副驾驶,其余三人坐在后座,后备箱里传出委屈的嗷嗷声。 第211页 庄应荣探头道:「老大,还有小舍和大熊……」 宿淮启动车子:「让他们在林业局待着吧。」 庄应荣喉头一哽,同情了一秒钟,随即羡慕得不行。 大冬天的待在林业局内,要是送到动物园还有吃有喝,每天躺着睡觉,不用早起上班。 真好。 羡慕。 没过几日,血棺运到了第三外交部,陆霜白还收到了一封来自胡钟玲的信。 活了好几百年,有些习惯改不掉,胡钟玲虽然也有手机,但还是更喜欢手写。 信上说,劳天的骨灰已经收集了起来,埋在一处风水极好的桃花树下,让他安心。 将信纸按着痕迹重新折好,陆霜白郑重地放在床头柜里。 闹钟铃响,陆霜白惊醒,太阳穴涨得生疼,这才发现自己大汗淋漓,枕头上满是汗渍。 这几天他的睡眠都很差,每天都在做梦,醒来后也不记得梦到了什么。 不过今天的梦,他能隐约想起一些片段。他梦到了去世的父母,两人去世时,他不过五岁,早就记得两人的长相,这么多年也从没梦到过他们,奇怪的是梦里两人的模样清晰可见。 来不及多想,快到上班时间,陆霜白赶忙沖了个澡出门。 公共厨房内,充斥着煎蛋和培根的香气。 电视里放着《走近科学》,配合着诡异的bgm,配音缓缓道来:「欢迎大家收看走近科学第二十八集,某男子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有两人踩着飞剑于云层上空飞行,修仙之人是否真实存在,还是该男子得了梦游症……为您揭露事实真相。」 这个月的庄保姆苦口婆心念叨着:「蛋啊,咱们也别光顾着吃,多了解了解人类生活,以后才不会被雷噼啊。瞧这种御剑飞行惹麻烦的,迟早被扣工资。」 铁蛋埋头吃饭,小身子几乎埋进足有十厘米深草莓大碗中,发现有人坐在自己身边,他鼓着腮帮子抬头。 这个人类脸色怎么这么差? 听说人类脸色差是因为在生病,生病就会死。 两爪一推,贴心的小铁蛋把自己心爱的草莓碗推到陆霜白面前,示意陆霜白快吃。 满脸麦片和奶渍,可爱得不行。 庄保姆把做好的丰盛早餐放陆霜白前,拨回草莓碗,对铁蛋道:「你吃你的儿童餐。」 他鼻头微动,疑惑道,「陆小弟,你喷香水了?怎么这么香。」 陆霜白一愣,随即含煳道:「估计是我买的洗衣液太香了。」 庄应荣没有多想,转过身继续做早餐。 除了八卦,他最大的爱好便是下厨,平时都是他负责大家三餐,乐在其中。 陆霜白没忍住手痒,摸着铁蛋一边吃早餐。 果然侄子像叔,这手感,啧,和宿淮不相上下。 铁蛋屁股怼着陆霜白,也不知道是吃得高兴还是被撸脑袋太舒服,尾巴甩来甩去,陆霜白眼神一瞥,忽然觉得自己真相了。 原来铁蛋叫铁蛋,不是因为贱名好养活…… 节目放到一般,底下蓝条滑动提示:今日林业局自居民区内找到野生保护动物,希望各位居民如若发现,及时拨打林业局电话xxxx-xxxx。 吃饱喝足,陆霜白去上班,办公室门口多了块立牌,上面写着:狗与阿拉斯加不得入内。 牌子有点歪,陆霜白伸手扶正,满意极了。 迫于宿淮的威严,这日不少小妖挣扎着来上班,不知不觉中,皆化为原形围绕着陆霜白,睡倒一片。 陆霜白左手摸着兔子同事的脑袋,右手摸着小熊猫同事的耳朵,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果然冬天是最适合摸毛茸茸的季节啊! 「你们在干什么?」 小妖们睁开眼,一眼就看到脸色比锅底还黑的老大,纷纷惊醒,四散而逃。 宿淮不善地看向陆霜白,抿着嘴,沉声道:「上班时间,不许摸同事!」 宿淮将手腕上的麒麟菩提珠戴在陆霜白手上:「不许摘下来。」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进入办公室,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仿佛做了一件毫不在意的,再正常不过的事。可若有人仔细看,定能看到他几乎快同手同脚的不协调。 看着大步离去的背影,陆霜白:? 大早上的,吃什么zha药了? 隔天正好是周末,陆霜白提前几个小时,先回了躺家。 这几个月不是在三部工作,就是在外出差,他一直没回来过。推开门,许久没打扫的院子已经落了一层灰,又是冬天,菜园内的土壤里都结了一层寒冰。 陆霜白拿了清洁工具,将老爷子的房间打扫干净。他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存封的书箱,擦干净后才将其塞入背包内。 陆霜白关好大门,前往郑家。 老爷子生前不是去和顾爷爷吹牛,就是在郑爷爷家蹭饭。如今三位至交好友,只剩下郑爷爷一人在世。 得知陆霜白今天要来吃饭,郑爷爷早早守在门口翘首以盼,看到人影,拄着拐杖站起来招手。 「霜白啊,来爷爷家怎么还提了一袋包子?」郑爷爷心疼极了,孩子平时也没几个钱,只能吃包子。 陆霜白解释:「是李叔给的,说是女儿考上了重点大学,一定要谢谢我。」 满是皱纹的脸在听到解释时舒展开来,他又心疼地看着陆霜白:「瘦了。」 第212页 三部的伙食待遇真差劲! 人类肯定还是得吃一部的饭菜,那些妖吸吸氧气就能活个上千年,懂什么是人类美食吗? 老人嘛,总觉得在外工作的孩子瘦了,即使陆霜白还重了几斤。 「今天我多吃点。」 郑爷爷乐得喜笑颜开,三小时后,陆霜白撑得痛心疾首。 婉拒了郑爷爷再添一碗饭的建议,陆霜白打了个饱嗝:「吃不下了,我已经吃了三碗饭了。」 郑爷爷听闻,迅速端走郑楚一面前的红烧排骨,这动作利落得根本看不出是个要拄拐才能走路的老人:「行,爷爷全部给你打包回去,别饿着了。」 保姆将打包盒塞得满满当当,满桌的菜里只剩下一点肉汤。 郑楚一不死心地夹了夹,肉汤里连点肉渣都没剩:「爷爷,我还没吃完。」 郑爷爷:「你饿一顿死不了。」 郑楚一:「……」 谁才是你的亲孙子? 离开前,郑爷爷从书房拿出一个木盒,一边掐算着手指,说道:「没错,就是今日,你家老头让我转交给你。三日后,你记得打开看看。」 恋恋不捨地送走陆霜白,直到身影在巷口处消失,郑爷爷忧心忡忡地返回家。 郑楚一拿了瓶辣酱拌饭,郑爷爷恨铁不成钢:「吃吃吃,一天就知道吃,我让你好好照顾霜白,但他进了三部你才知道消息,你整天除了辣椒拌饭还能做什么!」 「你们一部这么多人,连个骗子都抓不到,还要找霜白帮忙,要是我上任那几年,别说什么骗子鬼,就算是骗子厉鬼我也能在三天之内把他们找出来!」 郑楚一竖起大拇指,毫不走心地夸道:「厉害。」 难怪陆爷爷不爱找你吹牛,一个比一个吹上天。 紧贴郑爷爷家旁,一个浑身穿着名牌的青年出门,他压低鸭舌帽,阴沉地环顾四周,见到有人出现,他迅速关上大门。 …… 巷子口,陆霜白看到一辆眼熟的车停在路灯下。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宿淮的脸:「上车。」 能省个路费,不坐白不坐。 陆霜白喜滋滋地坐上车:「你怎么在这?」 「路过。」宿淮言简意赅,立即补充道,「我加班,碰巧看到你。」 陆霜白不疑有他,妖的视力比人类好,应该是早一步看到了他,所以载他一程。 注意到宿淮衣角有一片水渍,陆霜白抽了张纸巾去擦,坐了人家的车,当然也要表示友好。 更重要的是,宿淮没有灭他口的想法,是他误会了宿淮,他是一只好妖! 宿淮一个急剎车,惊慌失措大喊:「你干什么——」 宿淮整个人贴在车门上,冰冷寒沉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殊不知内心全是纯情少男被摸小手的羞涩与无措。 他耳边充斥着自己勐跳的心脏声,也不知道在期待对方说什么。 陆霜白举着纸巾,一脸懵:「我看到你的衣角湿了,帮你擦一下。」 宿淮不喜欢被人碰,难道连衣角都不行? 见他脸色黑得和外面的天一样,陆霜白又急忙道:「你别误会,我、我怕你感冒。」 话音刚落,他想咬断自己舌头,还没手掌大的湿衣角,感冒个屁啊! 第98章 宿淮就这么沉着一张脸, 油门踩到八十码,一言不发载着人回三部。 陆霜白压根摸不着头脑,他好心好意帮忙擦水渍, 被嫌弃的他还没生气, 倒是宿淮先生气了, 这生的是哪门子气? 天色渐亮,陆霜白再一次勐然惊醒,他坐起身, 伸手拿过手机一看, 刚过五点。 心脏以不正常的速度剧烈跳动着,陆霜白全身燥热难耐, 像是被放在火架子上炙烤着,口干舌燥。 他想喝水的欲望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可微凉的水并不能解决他心中的燥热,他打开公共厨房的冰柜, 整个人都埋入冰柜中,然而这并没有缓解多少, 他不停流汗,打湿了睡衣, 经脉跳动, 在他luo露的皮肤上凸起,纵横交错, 整个人都颤抖着。 有什么东西似乎要从身体里破土而出。 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 陆霜白爬向距离最近的房门。 桑蛮睡眠很浅, 听到动静, 推开房门一看,只见陆霜白蜷缩在地, 整个人如烫熟了的虾,红成一片。 「陆霜白?」 她赶紧将人扶起来,可还没靠近,一柄碧绿色长剑凭空出现,横在她脖颈前。 凛然的杀意令桑蛮大气也不敢喘,直觉告诉她,但凡她动一下,这柄剑定会毫不留情割破她的喉咙。 桑蛮后背冷汗连连,只能眼睁睁看着失去意识的陆霜白起身,转身往反方向离开,眨眼间,凭空消失在走廊尽头。 碧绿长剑随之消失,桑蛮立刻拿起手机给宿淮打电话。 意识陷入黑暗,却似乎是清醒着的,陆霜白总感觉冥冥之中,有人一直在指引着他走向某一处,意识回笼,他才发现置身于一处从未来过的暗室。 头顶白炽灯高挂,四周照得惨白,他眼前放着两具醒目的血棺,紧紧拼接在一起,浑然天成,仿佛从来没有分开过。 血棺被放置在一个不知名的黑色容器中,装着融化了一半的液体,还未消融的部分露出了惊人的金色骸骨。 漂亮的肋骨有一股奇异美感,泛着淡淡金光,神圣不可侵犯。 第213页 宿淮的长剑正立于血棺之上,宁侃送予他的碧绿色长剑与之交缠着,恍惚中,陆霜白似乎听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唿唤。 这把碧绿色长剑明明在他体内,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来不及多想,一个熟悉的人恍然出现在他面前,长身挺立,风光霁月,是梦里的太子殿下。 陆霜白依旧看不清他的模样,却近乎直觉地认为他在微笑地看着他,他好像已经等了他很久,好像……他自己也在等待着这一刻,很久很久。 他终于以自己的想法过着这一生。 可他也从未忘过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 他是谁? 他是陆霜白,他也是梦中的那个人。 …… 等回过神来,他的手已经放在了金骨上。 隐约飘动着的金光霎时化为一道霸道的力量,飞速钻入陆霜白体内,如波涛汹涌的海浪,瞬间吞没了他的五感,扒皮抽筋的剧痛瞬间席捲全身,他筋脉尽断,耳边传来全身骨头碎裂的声音,骨骼无法再支撑和肌肉,重重摔倒在地。 在陆霜白昏迷的瞬间,以他为中心,前所未有的磅礴遒劲力量锐不可当,扩散至四面八方,笼罩在三部上方的结界随之震动,两力相施下,三部上下门窗震盪碎裂,玻璃飞溅,众人齐齐惊醒,抱着被子一脸懵逼。 宿淮破门而入,飞身接住昏迷的人。 黑色容器内,血色融化,金色骨架完全展露,却黯然失色。 两把长剑掉落,皆漂浮在忘川河水上。 …… 天亮了。 幽都某处别墅,一个妇人正在浇花。 虽是冬天,花园里却百花齐放,花圃内种植了品种不一样的花,细数少说百种,摆放有序,不难看出主人在精心照料。 妇人身着一身白色旗袍,同色披肩,裸露着胳膊似乎不觉得冷,忽然她心头一跳,勐然抬眸看向天空,惊慌从眼中一闪而过,期盼很快被哀愁替代。 一片六边形的雪花放满速度,在她眼中清晰可见。 原来是下雪了。 保养得当的面容看不出年岁。 捡起掉落在地的水壶,妇人继续安静地浇水。 没过一会儿,保姆快步走入花圃中,小声提醒道:「太太,先生又来了。」 她在这家工作了五年,非常清楚夫妻关系极差,太太从不允许先生踏入这个家半步,而先生买下了隔壁的别墅,每三日都要来一趟,虽然每次都被拒之门外。 她夹在两人中间,不免感到为难,又为太太感到不值。 妇人姿势优雅,仿佛来的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一只普通的苍蝇,她继续浇花,讲出来的话却与这冬天一般冷:「让他滚。」 还是老样子。 保姆立马应了一声,也松了口气。 听说两人是因早逝的儿子形同陌路。 同为母亲,若孩子的死和丈夫有关,她定然也是要去拼个你死我活的。 做母亲的,只希望孩子平安健康,不求其他。 她既希望太太不要原谅伤害自己孩子的人,又心疼太太,在这幢冷清的别墅里,只身一人守着儿子的衣冠冢。 刚放下水壶,熟悉的气息便出现在身后,妇人神色不变,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见妻子没有反应,丰烨两手无措地搓了搓,小心翼翼道:「奕虹,今日可好?」 奕虹拢了拢披肩,冷淡说道,「既然每天都不走正门,敲门作甚?」 丰烨委屈:「万一你今天让我走正门了呢?」 走正门就说明原谅他了,对吧? 「你觉得呢?」连个正脸都懒得施捨,奕虹转身进了屋,她顺手布下结界,将丈夫隔绝在外。 天界不如人界,天地见证过的婚姻不易分开,若非如此,他的称唿应该是「前夫」。 丰烨更委屈了,哐哐拍着门窗:「老婆!天冷了,你多注意身体!」 「我今天要回一趟天界,明天不能来了,老婆你别想我啊!」 「不过你要是想我了,我今天晚上一定赶回来!」 「老婆!老婆你说句话吧,骂我也行!」 …… 奕虹右手轻轻一抬,隔绝了全部噪音。 她慢慢走上楼,进入一间风水和阳光都最好的房间,供桌上放着一个陈旧的拨浪鼓,边缘做工粗糙,可不论是鼓身还是鼓面都用了最好的材料。 是她当年初为人母,亲手为孩子做的。 她的孩子有着崇高地位,童年却只有一个玩具陪伴,他不被允许哭,更不允许叫苦叫累,只因他是天界太子。 她骄傲儿子建功立业,渐渐忘了自己的初心只是希望他健康平安。 作为母亲,连孩子的尸体她都留不住,亲手被她的丈夫沉入忘川河水,埋藏在三处,为六界和平,为了可笑的大义。 她的孩子从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至死,也不快活。 压下心中心疼与懊悔,她终于挤出笑意,温柔道:「儿啊,今日是你的生辰,母后去给你下碗面吃。」 …… 天气更冷了,这场大雪持续了快三天。 和外面的天气一样,一家专门为妖建造的医院内,医生护士们大气也不敢喘,顶楼最好的病房内,大名鼎鼎的煞神坐在其中近三天,不动如山。 沈钱钱哭天喊地给桥逊打电话,务必让他在今天将人带走。 第214页 妖界谁不怕宿淮? 那些小妖们一听说宿淮在医院,宁愿忍着病痛,也不来看病,宿某令妖们闻风丧胆,简直比癌症还可怕。 对沈钱钱来说,赚不到钱,他的心脏都快停了。 陆霜白一直没有醒。 做完例行检查,沈钱钱安慰道:「桥四哥,你不用担心,他没事。」 桥逊:「什么时候醒?」 沈钱钱:「不确定。」 宿淮冷哼一声:「庸医。」 沈钱钱气得头髮都炸出了绿叶,抖一抖,树叶掉了一地,敢怒不敢言,只敢掉点叶子抗议。 关上门,沈钱钱咬牙切齿:「加钱,必须得加钱!」 「别对孩子这么凶。」 「几百岁的树精还是个孩子?」宿淮眸子沉冷,「我还没找你们算帐呢。」 桥逊心虚地摸摸鼻子,绞尽脑汁打算先煳弄一番,宿淮先开口道:「他不是哥哥。」 他承认,他忍不住关注陆霜白,对方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他的心,一旦视线内看不到他的人,他不再感到无畏,他慌了,无法抓在手心的怅然,让他甚至想去控制对方,也更明白自己想要占有陆霜白的一切。 他想知道每一分每一秒,对方在做什么,他想知道他在想什么。陆霜白占据了他的大脑,他每天醒来想的第一个人是他,睡前最后一秒也是他,万蚁噬心,急迫纠结又迷茫,他想……把他揣进自己兜里,时时刻刻绑在一起。 他好像疯了。 他想接近陆霜白,却又感觉他的接近弄脏了他对哥哥的感情。 他唾弃自己,他的心里不是只有哥哥一人吗? 他究竟多么不堪,一边不愿捨弃对哥哥的感情,另一边又不由自主对陆霜白产生好感与依赖。 桥逊嘆息一声,轻声道:「他的确是太子殿下。」 他知命,但从不认命。 这一生是他们谋划多年取得的一线生机。 宿淮的视线缓缓落在病床上,这个紧闭双眼的人脸上。 「他不是。」 陆霜白没有他和哥哥之间的记忆,他长得也和哥哥不一样。 哥哥是哥哥,陆霜白是陆霜白,他俩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呢? 他明明不记得他是谁了。 么弟他养大的,桥逊大概明白宿淮的意思。 是因为害怕。 怕空欢喜一场,怕又一次失去,好不容易等到的人又成为泡沫幻影,所以不敢确定,不敢相信,所以惶恐异常。 可能,还有一丝丝委屈吧? 在喜欢的人面前,人是永远长不大的。 桥逊放轻声线,问道:「你会认错自己喜欢的人吗?」 宿淮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病房外的嘈杂声打断一室沉默,沈钱钱慌乱地冲进来:「一部的人来了,说要带陆霜白离开。」 话音刚落,宿淮周身气势一变,起身推门而出。 桥逊翻了个白眼,慢悠悠跟上弟弟。 还嘴硬,我看你在乎得很。 以郑楚一为首,其身后跟着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 一部和三部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平时也只有工作上的往来,互不插手对方的事,这是第一次,因为私事打破平衡。 自那晚陆霜白答应去无阴之凼,第二天再也联繫不上人,他动用关系才知道人躺在医院,昏迷了近三天,他立马叫上人,一路飞奔。 陆爷爷去世,他们就是陆霜白的亲人。 「我要带陆霜白走。」郑楚一隐含怒意,「他是人类,就应该去人类的医院治病。」 宿淮挡在面前:「树族医术你们人类望尘莫及,陆霜白留在这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他是我三部的人,你有什么权利带走他?」 沈钱钱挺起胸膛,妖族脸面不能丢,同族的敌人也是敌人! 二话不说,郑楚一亮出自己的法器,漂云刃。 操纵风灵,以百变着称,攻击密不透风。 「根据条约,三部招聘的人类员工,一部有完全的管理权,以保障人类员工生命安全为先,三部不得插手。宿先生难道要违背规定?」 郑楚一冷声道,「以私来说,陆霜白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你说我凭什么能带走他?」 「宿先生又是以什么身份,有权让他留在这里?」 见宿淮不再说话,郑楚一略过他,立马领着身后的医护人员进入病房。 ——你会认错自己喜欢的人吗? 宿淮看向身后的桥逊,他的眼中满含鼓励。 宿淮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步伐越来越快,挡在病房门口,阻止背着陆霜白离开的郑楚一。 他眼神坚定炽热:「谁也不能带走他!」 这一秒钟如紧绷的弓弦,时间似乎凝滞了。 沈钱钱脑袋一缩,赶紧让看热闹的妖员工们把值钱的东西都搬走,要是开打起来,他要两倍,不对,五倍赔偿! 剑拔弩张的气氛下,一道带笑的嘶哑声打破时间的沉寂。 「你俩别吵了,我觉都睡不安稳。」 第99章 「那是一部新上任的负责人郑楚一, 听说十分不留情面,也是个硬茬子。」 「嘶……比咱们宿老大还硬?」 「这、这个我怎么知道!」 「你脸红什么?」 「……流氓!」 第215页 「啊?」 …… 病房的门一关,导诊台上齐齐露出三四个瑟瑟发抖的脑袋, 有狗头有兔头还有老虎头, 口吐人言, 要是不知情的看到定吓晕过去。 沈钱钱搬了只椅子坐在门口,时刻准备着捍卫自己的财产。通俗点说,万一里面打起来了, 他能第一时间冲进去要钱。 跟在郑楚一身后的几个医护人员则守在门口, 见怪不怪。 视线聚焦在病房入口,没过多久, 一部负责人推门离开,神色焦急, 匆忙离去。 很快,桥逊也径直离开, 不过是笑着走的,还好心情地和沈钱钱打了个招唿。 又过了一会儿, 走廊里安安静静,三只小妖不再害怕, 恢復成人形。 沈钱钱却心惊胆战, 整个人都贴在了门板上。 里面一定设下了结界,不然他怎么连个字都听不到! 沈医生抓耳挠腮, 纠结下推门而入, 然而病房内空无一人, 病床上放着换下来的病号服。 「奇怪, 人呢?」 此时的两人正在无阴之凼。 去郑家那晚,陆霜白便和郑楚一商量好, 第二天两人一起去一趟无阴之凼。 无阴之凼对于生魂来说危险重重,更别说是以肉身直接闯入的四人,赶早不赶晚。 既然醒了,身体也没大碍,陆霜白便决定立马去无阴之凼。 郑楚一本来打算跟他一起去的,但不巧,他忽然接到电话,是关于近日的失踪案。 自半月前,便有家属报案亲人无故失踪,联繫不上人。一开始以为是普通的失踪案件,直到类似情况越来越多,送往医院昏迷的人数也不在少数。 往下一查,他们发现所有案件都与曹家出事时一般,昏迷的人缺少魂魄,失踪之人无迹可寻。为此,一部和二部联合成立了专门的小组,一是为了调查案件,二是为了避免引起大众的恐慌,一部还需想办法掩盖非自然事件的真相。 至于失踪的人为何无法找到呢,去了哪里? 在各种实验下,他们认为生魂离体,去了无阴之凼。 一部和二部近日为这事愁容满面,能顺利出入无阴之凼的人少之又少,人不敢去,鬼更别说了,简直是送人头啊。 二部与地府合作,人间的事地府不能插手太过,沟通之下,派了三位阴差去无阴之凼,却杳无音信。 地府也忙得人仰马翻。 魂魄数量对不上,生死簿上该死的没死,死了的还活着,青云县的麻烦还没完全处理好,紧接着又发生了这个烂摊子。 阴差不仅要勾魂,还兼职巡查,还没有加班费! 地府公务员的痛谁懂啊! 郑楚一向来是个不做没把握事情的人,也是无奈,求助好友,只求把他那几个冲动的下属带出来,人只要活着,比什么事都重要。 纸包不住火。 今日又有十余人突然昏迷不醒送至医院,被路人拍成视频传播到网络,因其身上都贴着黄符,很快吸引了一大波流量,网络传播速度迅速,帖子删不完,也不敢删得太明显。 对于玄学,大家是又害怕又好奇。 往下一翻,评论不是讲述自己的灵异遭遇,就是世界末日人要变成的言论,不少还掺杂着算命的小gg。 网友们打趣的同时,也开始担忧起来,万一殭尸出没,桃木剑到底有没有用? 三十的桃木剑威力强,还是三百的更勐呢? 郑楚一本想推迟去无阴之凼的时间,在得知三部负责人宿淮自告奋勇陪着好友去,郑楚一毫无心理负担地离开。 三部负责人不讲道理,好歹也是只瑞兽,皮糙肉厚。 至于桥逊…… 意会到弟弟的眼神,非常识相地藉口离开:「年纪大了骨质疏松,我得去晒晒太阳,先走了。」 而他不知,他这有心没胆的弟弟,终于达成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却连某人的脸都不敢瞄一眼,目视前方,正直得要命。 「你去哪儿?」陆霜白问。 宿淮目不斜视,走到岔路去了。 手机屏幕散发着幽光,照映着陆霜白的脸。 郑楚一发来了四个下属,和三位阴差的照片。屏幕上正好显示了某位阴差的脸,这位阴差生前上吊而死,舌头吐得老长,又因为加了滤镜的缘故,他凸出的眼球瞪得更大了,舌头又长又红。 要是普通美颜就算了,偏偏还加了个hellokitty的滤镜,脸颊两侧长了三根白色鬍鬚,头顶戴着大大的红色蝴蝶结,可爱又狰狞的脸让恐怖程度上升了两倍还不止。 不得不说,地府与时俱进后,手机功能比阳间的还强,连鬼魂都能自拍了。 无阴之凼本就昏暗幽森,这一照片更显得阴森寒冷。 陆霜白面无表情地滑着屏幕,下一张不是hellokitty,变成了艾尔莎冰雪女王…… 强大的滤镜看不出原本的长相,爹妈来了都认不出的程度。 要不是没有信号,他真想打电话给地府热线投诉。 宿淮走回陆霜白身边,硬着声线道:「找到了吗?」 说着,他轻咳一声,这、这独处,会不会太暧昧了? 宿淮垂下眼帘,死死盯着两只靠近的手,心跳不知为何又变快了,要不……装作不小心碰到了? 不行不行,太明显了,宿淮你记住,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好好想想! 第216页 还没想出个好的藉口,手的主人径直往前走去,完全没想到某人十分渴望着不合时宜的摸摸。 陆霜白皱着眉头,他记得上次来无阴之凼,满目可见四处飘荡的残魂和恶鬼,然而今日,只有灯笼安静地漂浮在道路两边。 都去哪儿了? 陆霜白掏出一张符纸,命令道:「抓一个过来。」 抓一个什么?自然是鬼。 符纸飞速地射向一个方向,不过半分钟,拖着一个长袍马褂的清代厉鬼回来。 陆霜白眼熟,这个清代厉鬼也眼熟。 「天、天师大人?」清代鬼反而松了口气,一个转身跪在陆霜白前,「大人,您可得为小的们做主啊!」 陆霜白往一旁一站:「上回见你,你不是挺怕我的吗,怎么这会儿要我为你做主了?」 「大人吶!您看看您四周!」 清代鬼整个上半身三百六十度旋转,哭天喊地,「您一路走来可见过几只鬼?我的好友们近日连续失踪,连片布料都找不着啊!大人啊,天地可鑑,我与几位鬼友虽是厉鬼,却是生前被富家子弟抢夺春闱名额,又被其杀人灭口而死,成厉鬼后报了大仇,却从未加害过任何无辜之人,我们在无阴之凼三百五十多年,从未吃过游魂。」 清代鬼继续哭诉道:「我等都是胆小怕事之人,无阴之凼一有风吹草动,我们就躲起来。躲到现在,游魂和鬼都不见了,我实是不知发生了何事。还请天师大人助我寻到好友。」 任凭这清代鬼一把鼻涕一把,陆霜白无动于衷,眼神凌厉,沉声问道:「我如何信你?」 清代鬼表明忠心:「大人此次入无阴之凼,可是在寻人?」 不等陆霜白开口,清代鬼附身叩拜,立马道,「总共四人,年岁都不大。他们被我藏在我的隐身之处,大人若信我,我带大人去看一眼便知。」 「你若骗我……」 「小的绝不敢骗大人!」 两人跟在清代鬼身后,走入一处弯弯绕绕的林子,过了许久,清代鬼走到一颗槐树下,吹了几声不成调的口哨,前方某处丛林中立马回应了同样的口哨声。 前方一处树丛微动,一个寸头男小心翼翼地拨开树枝,陆霜白立马认出他是郑楚一失踪的下属之一。 他似乎认识宿淮,转头往后招唿同事们,几人欣喜地爬出山洞。 清代鬼赔笑道:「大人,您看——」声音戛然而止,他尖叫,「怎么少了一个!」 「大人,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啊!」清代鬼欲哭无泪,走的时候明明完完整整,他真的没有吃人啊! 无阴之凼时间流速不同,清代鬼们自有自己的一套时间算法。 三人在这儿待了近五天,除了憔悴了些,身体并没有感到异常,甚至感觉不到飢饿。 「您是三部的负责人,宿先生?」寸头男欣喜道,「是郑哥让您来救我们的吗?」 宿淮:「不是。」 「啊?」 「是你们郑哥让我来的。」陆霜白道,「我姓陆,是你们郑哥的朋友。」 几人并不认识陆霜白,但既然宿先生像个跟班一个跟着陆先生,说不定陆先生的地位比三部负责人还高。 面面相觑下,寸头为难说道:「我们的同伴是在一个小时前出去的,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危险……」 清代鬼急道:「不是让你们待在这里别动吗?为什么还要跑出去!无阴之凼情况不明,你们这样是找死啊!」 其中的眼镜男解释:「我们那位同事比较性子比较急,在这里待了好几天,只想找法子出去。」 他眼中满是警惕:「我们很感谢你帮了我们,等出去了我们一定多给你烧点纸钱。」 但他们不相信厉鬼。 清代鬼也是个急躁的性子,最讨厌被人冤枉:「人和鬼之间的信任呢?我能把你们怎么样,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三人眼中怀疑:那可不好说。 「好了。」陆霜白出声打断,问三人,「你们同伴去了哪个方向,还有这几日,有没有见过阴差?」 眼镜男道:「他会卜算,算出突破口在南边,去了南边,我们阻止过,但是他不听。至于阴差,我们没见过,那日跟着几只鬼误入无阴之凼后,嫌犯不见踪影,我们遇到了清代鬼,一直被他藏在山洞处。」 陆霜白立马做出决定:「往南边去。」他对清代鬼说,「你跟着我们。」 明白这位天师大人答应帮他找好友了,清代鬼喜笑颜开,恭敬地鞠躬:「谢大人!」 路上,眼镜男快步上前,小声道:「有件事挺奇怪的,我们误入那天,看到了很多油魂。」 说到这事,清代鬼也觉得有问题,也飘着上前说道:「无阴之凼吸引残魂没错,数量如此多的残魂,我也是第一次见,就像书院到了饭点,学子们一窝蜂涌入食堂一般。」 陆霜白衣角一动,看向嘴唇紧抿着的宿淮,宿淮结巴道:「对、对上了。」 对上陆霜白的笑眼,宿淮又别扭地撇过头去。 又、又没碰到小手,为什么这样看我! 陆霜白又问:「这几日呢?」 「这几日我一直躲着,不过也看到不少残魂。」清代鬼思索一番,「更奇怪的是,那些恶鬼,大约是在十日前,一夜消失。」 第217页 他感慨道:「我与好友们生性胆小,对周围变动比寻常鬼敏感,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这四位后生也算运气好,若按往常,生人来此,撑不过半天便被啃噬干净,躲藏也没用,总有些嗅觉灵敏的会找到。」 几人边说边往南边走去,无阴之凼就像是一处没有边界的荒芜之地,四周景物大多相似,手机上的指南针软体失灵,若非清代鬼带路,几人指不定迷路。 这时,宿淮停下脚步,挡在陆霜白身前。 「嘘——」 他示意众人不要再说话,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灯笼微动,落在地上的黑影生出几分萧瑟,还有几分风雨欲来的宁静,不祥的气息如看不见的空气,缓缓蔓延至前方。 濛雾浓郁,渐渐将几人包围在其中,前方突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三人瑟缩抱团,清代鬼更怂,抱着头躲在三人身后。 宿淮锁定方向,比其更快,一张符纸从他身后闪现,凌厉的招式顿时划破空气,冲散濛雾。 一道道金光将雾气边缘染上颜色,等白色浓雾消散,只见一个金色牢笼竖立在眼前,其中似乎关押着什么,牢笼不停震动着,里面的东西试图破笼而出。 「是什么东西?」 「我看不见。」 「鬼先生,你看得见吗?」 「啥?啥玩意儿啊?」 …… 只有陆霜白能看见,笼中被囚禁着的,是一团黑烟。 「是你——」 黑烟显然对陆霜白叶印象深刻,看到宿淮时,显而易见的一滞。 「哥、陆……咳,你看到了什么?」 「那团黑烟。」 宿淮眉头一蹙:「是靳默?」 陆霜白摇摇头,说道:「像是,又不像是。」 当时靳默出现在魔界,大家都看到他由黑烟化形,然而无阴之凼的,只有他能看见。 面前的黑烟不是靳默,但其中必然是有什么联繫的。 清代鬼突然大叫一声,欲哭无泪,指着金笼里的瓜皮帽:「大人!地上的帽子正是我好友的!」 很明显,这团众人看不见的黑烟在悄悄地吞噬着魂魄,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失踪的鬼被吃了。 原来这团黑烟不止吞食生魂,也吃鬼。 陆霜白:「你们待在这里别动。」 他说的「你们」其中也包括宿淮。 宿淮会听话吗?当然不。 他还是跟了上去,对身后几人说:「你们待在这别动。」 三人一鬼:「……」 你们怎么回事? 兰州拉面扯不断了是吧? 上一次,这团黑烟趁机逃跑,这一次,在金笼的控制下,想逃也逃不了。 陆霜白走近,定眼一看,面色立马沉了下来。 这几天,黑烟不知吞噬了多少魂魄,怨气滔天,无数张歇斯底里的面孔在黑烟内部闪现,充斥着不甘与哀怨。 这团黑烟……更像是一个装着魂魄的胃囊,并没有将其消化融为一体。 感知到眼前人类的眼神十分危险,黑烟道:「你想做什么?」 「别紧张,我又不是什么好人。」陆霜白笑道,他拿出一张黄符,又掏出一只铅笔,旁若无人地画了起来。 黑烟安静了几秒,又忍不住嗤笑:「不用硃砂,用这劳什子没用的铅笔,你是蠢货吗?」 陆霜白将这道符文贴在金笼上,笑眯眯地回答:「脑浆摇匀了再和我说话,哦我忘了,你没有脑浆。」 黑烟:「?」 下一秒,金笼宛若插上了超强功率发电器,金色雷电编织成一张网,四面八方集中朝着黑烟攻击。 黑烟连喊叫声都连不成线:「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这道符文,众人都看清了笼中黑烟的形状—— 一张张怪异的脸由黑烟揉捏成型,他们似乎还「活」着,无数鬼魂撕心裂肺地叫嚣着,都想破开黑烟逃出,可转瞬间又被拉回体内,痛不欲生,连灵魂都在颤抖。 清代鬼探头一看,来自胆小鬼的直觉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大人,这团东西身上不见那些恶鬼!」 还没说完,只见陆霜白眼疾手快伸手,一把捏住一条舌头,右臂一用力,将长舌阴差从黑烟中霸道扯出,甩在地上。 宿淮崇拜地看着陆霜白,若不是身后没尾巴,指不定摇得比飞机螺旋桨还快。 而亲眼见证如同空手接白刃,徒手捏蟑螂般神技的三人一鬼:「……」 噫……舌头好痛。 第100章 槐树掩映, 一处石洞口长满了青苔,青藤垂挂,遮盖着木质牌匾, 岁月变迁, 云渊岛却似乎未曾变过, 牌匾上字迹清晰可见,一草一木皆维持着当年的模样。 石洞前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冬日暖阳懒洋洋地落在叶上, 落在两张并排摇椅上, 为两人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斑驳树影下,靳默露在阳光中的皮肤似是被火灼烧, 然而下一秒随着摇椅摆动又隐于阴影中时,又恢復如初。 淡淡的黑气不时从他体内飘然而升, 他却似乎没有痛感,也毫不在意, 闭目养神着,他的右手牵着另一人的左手, 十指紧扣,上扬的嘴角无不预示着他的好心情。 山洞内传出一阵高过一阵的尖锐嘶喊声, 痛不欲生, 是木夕的声音。 第218页 靳默哼着小曲儿,右手随着节奏拍打着木椅, 他缓缓睁开双眼, 光线折射下露出淡棕色眼眸:「无阴之凼……」 他侧过头, 似是怕吵醒安然酣睡着的人, 万分轻柔地说道:「殿下,您怎么去了那儿?」 宛若情人间的亲密语气, 不似责怪,反而带着满满宠溺的无可奈何。 他眼中满是怜爱,抬起相握的双手,将对方冰冷的手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殿下,再等等靳默,很快,您就能睁眼同我说话了。」 这具他亲手雕刻的傀儡没有唿吸,没有心跳,连触碰都是冷的,但是他长着与他的殿下一般无二的脸,也是百年来尝试过无数次后,他亲手为殿下打造的,最满意的一副身体。 「到时候,靳默就把您关在这儿,您每日每夜都能看到我,可好?」 阳光下移,缓缓落在傀儡头部,金光浮现,显现金色头骨。 靳默倾身,将轻柔的吻落于其眉心。 「我的分身们,都回来吧。」 …… 长舌阴差死里逃生,捧着自己长了一倍的舌头,欲哭无泪。 他的舌头火辣辣得疼,像是「爆炒猪舌」。 「搭扔!」长舌阴差眼泪鼻涕口水混为一谈,对陆霜白道谢,「蟹搭扔就民滋恩!」 陆霜白问:「你为什么在里面,其余两个阴差呢?」 长舌阴差指指那团黑烟,表示也在里面。 他们三人一进入无阴之凼就莫名其妙被吞了,丢死鬼了! 陆霜白眼神同情,这三位阴差的工作能力惨不忍睹啊,还没一只厉鬼会躲。 长舌阴差有苦难言,他只是一个弱小的打工仔啊! 陆霜白拿出手机示意长舌阴差看照片:「你看看,黑烟上哪张脸是你同事?」 找到人,他拉出来。 长舌阴差怼脸一看,嘛玩意儿啊,这是他同事?下巴尖得都能去凿地了。 这又是哪国的公主?这小脸比他们的还白。 长舌阴差仔仔细细对比了一番,最后无辜地摇摇头。 陆霜白轻嘆口气,地府版美颜app名不虚传。 他又向清代鬼招招手,问道:「看清楚了?确定里面没有一只恶鬼?」 清代鬼谄媚道:「大人放心,我在这里三百多年,每一只恶鬼的脸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团黑烟里的的确确没有恶鬼。」 陆霜白边嘆气边看向长舌阴差,你个公务员还没只鬼靠谱。 长舌阴差顿时泪眼婆娑,却一下又缩了回去。 为嘛宿淮大人盯着他的舌头看? 眼神好阴沉好可怕! 板寸头问:「陆先生,我们的同伴……」 陆霜白:「不在里面。」 三人松了口气,是一个好消息,但同时也是个坏消息。 摘下手腕上的麒麟眼菩提,陆霜白还没走进金笼,宿淮挡在他身前,依旧不敢正视陆霜白的双眼,梗着脑袋伸手:「我来。」 陆霜白从善如流地递给宿淮。 不愧是从小养大的孩子,一下子就明白他想做什么。 麒麟眼菩提虽沾了麒麟二字,却与麒麟并无直接关系。 这串手串是姑母去麒麟一族做客时,从麒麟山上採下来的果子,见其灵气浓郁有助修行,还有辟邪驱凶的功效,便做成了手串,以法力加持,久而久之,也能滋养魂魄,庇护一二。 将鬼魂一个个扯出来费时,也不现实,让这黑烟主动吐出来,更不可能。 不如直接点,直接动手让这团黑烟吐出鬼魂。 麒麟眼菩提在宿淮手中顿时放大,紧箍金笼,深邃厚重的奇香喷薄而出,令人通体舒畅,灵魂似乎被洗礼了,木质香气在空气中瀰漫,驱散了腐朽臭味,宁静又舒适。 鬼魂倾泻而出,黑烟不知吞噬了多少鬼魂,数量之多很快站满了这片空地。 清代鬼看到好友,老泪纵横:「老友啊!」 长舌阴差也发现了两位同事,果然和照片两模两样! 「啊——」 黑烟用尽余力一吼,突然的膨胀填满了金笼内的所有空间,还未逃出的鬼魂面目狰狞,不同年龄段的男女声唿喊交叠: 「救命——」 「求求你救我!」 金笼震颤,一道裂缝蜿蜒爬上栏杆,眨眼间,裂纹满布,金色电网威力越来越弱,消失殆尽。 陆霜白瞳孔剧烈收缩:「小心——」 他要自爆! 转变来得猝不及防,从陆霜白髮现黑烟的意图到出声提醒,相隔不过半秒,话音未落,巨大的冲击力便袭面而来,尘土飞扬即刻侵入眼帘,可与此同时,陆霜白落入一道温热的怀抱。 地动山摇,宿淮的第一反应是立即转身跑向陆霜白,他将人完全护在怀中,以自身作为肉垫往一旁翻滚到草丛,慌乱中,宿淮的嘴唇不小心擦到了陆霜白的耳朵,这一瞬间,两人齐齐僵硬,一个微张着嘴巴瞪着天,一个睁大了双眼死盯着眼前的泥。 宿淮右手五指大张,牢牢护着陆霜白的脑袋抵在自己的颈窝,唿出的热气喷洒在皮肤上,好痒,心里也好痒。 两人心脏仅隔着一层布料,默契地疯狂跳动着,相贴的部分像火般炙热,传递着体温,一同升温。 来不及反应的三人二鬼完全遭了殃,他们先是腾空而起被掀飞,后又被整块掀起的泥土埋在其中,他们灰头土脸地爬出来,木然看着眼前这一幕,现在是搂搂抱抱的时候吗? 第219页 你俩什么时候分开一下? 办正事要紧,谢谢。 「啊呸呸呸。」清代鬼面无表情吐出嘴里的泥,声明一下,这是他吐泥的声音,不是呸两人不雅的行为举止。 陆霜白一把推开宿淮,爬起身,义正言辞道:「好你个黑烟,居然偷袭我们!」 三人二鬼眼神麻木:欲盖弥彰,呵呵。 黑烟已经死翘翘了,骂给谁听呢? 宿淮面无表情起身,脸颊红成红富士,偏偏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红得冷酷无情。 三人二鬼:装模作样,呵呵。 这俩人之间要是没什么事才怪,骗三岁小孩呢!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三人二鬼顶着死鱼眼无声控诉着,他们满身是泥,而前方的两人倒好,身上只沾了几根草。 法力高深了不起啊! 有对象了不起嗷!! 大地一震,悬浮着的灯笼齐齐落地,视线立马暗了下来,尘沙飞扬,唿啸着擦过耳边。 长舌阴差大喊:「不好,无阴之凼要塌了!」 陆霜白随即拿出两张黄符,一张折成鸟的形状,另一张则折成一艘船。 画着传声符的纸鸟飞向半空,像是一只播报避难公告的喇叭,大声告知躲藏的鬼迅速在此集合,上船离开。 「你们守在这里,让大家都上船!」陆霜白张嘴便吃了一嘴的沙,招唿清代鬼,「带路,我要去找人。」 宿淮紧随其后:「我和你一起去!」 坐上宿淮的飞剑,陆霜白手指不停拨动着:「继续往南边走!」 虽被风沙吹得睁不开眼,清代鬼对这个地方了如指掌,立马指向南边。 抵抗着相反风压,飞剑稳稳疾行,不过两三分钟,他们便看到一处火光,一个穿着羽绒服的青年奋力奔跑着。 清代鬼立马一指:「就是他!大人,您看!哎哟,后面跟着的是什么玩意儿啊?」 定眼一看,青年在前,身后是燃着火光的傀儡人,正追赶着他,杀气凛凛。 「宿先生!」还隔着一段距离,青年认出宿淮,他边跑边大声吼道,「那片树林里有出口,被很多傀儡看守着,我一把火将他们烧了,但他们是活的,一直追着我,快跑!」 话还没说完,一把碧色长剑闪过青年身旁,将已追至他身后的傀儡从中噼开。 痛苦的嘶鸣声叫嚣,像是乌鸦破了的嗓音,折磨着众人耳朵,恶鬼随之从傀儡中挣扎而出,却在眨眼间灰飞烟灭。 陆霜白眼眸冰寒沉底,原来是这样。 这处无阴之凼也是靳默的手笔,在他的有意操控下,聚集游魂和弱小的鬼魂,以其为食,让恶鬼变得更恶,滋养恶鬼的戾气与怨恨,等到时机成熟,再与傀儡合二为一。 靳默他在制造一支傀儡军队! 黑烟是靳默的分身,为了吞噬魂魄增长自身力量,也是为了在隐蔽处制造傀儡,更是为了找血棺! 不止在幽都,青云县,昆市…… 也许他的分身在全国各地,每一个角落! 为了不被天道发现,靳默费尽心思,无声蚕食着人命。 如若分身回归本体,靳默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接上青年,飞剑迅速往回赶去。 纸船上载着满满当当的魂魄,阴差们大声说:「大人,全在这儿了!」 宿淮抬手一划,一道散发着白光的出口如平面划破,出现在大家眼前,飞剑不停,陆霜白一拍船尾,纸船自动行驶,跟在他们身后,离开无阴之凼。 出口合拢,晚来一步的傀儡失去目标,被坍塌的天顶砸入土中,接二连三的惨叫声永远被淹没在消失的夹缝中。 陆霜白和宿淮从病房进入无阴之凼,出来后自然也在病房,这时天已经黑了。 「这、这是人界?」 「那些铁壳子为什么会跑?」 「那些发光的是什么?」 …… 纸船占满三分之二的病房,鬼魂们趴在玻璃窗前大唿小叫。 清代鬼附身跪拜:「谢天师大人救命之恩!」 「客气。」陆霜白跳下飞剑,又拍拍船尾,笑道,「去吧。」 长舌阴差:「去腊儿?」 陆霜白:「自然是各回各家。」 各回各家? 那不就是—— 地府! 这艘纸船上载的本就是不想入轮迴而逃去无阴之凼的鬼魂,或者不想接受责罚的柔弱厉鬼,听到这话,争先恐后地下船,可是这船他们为什么下不了啊! 这是一艘贼船! 那个人类为什么能笑得一脸人畜无害,还对他们挥手告别! 谁来救救鬼啊! …… 地府上空,一艘黄色纸船缓缓出现,鬼哭狼嚎,哭天喊地,惊动了一干阴差。 「天上是什么,怎么来了一艘船?」 「咦,怎么这么多鬼?」 「兄弟们,抄傢伙啊,月底沖业绩了,先抢先得啊!」 宁侃喝完手中的热茶,这才慢悠悠走到船边,船尾处贴着一张往生符咒,黄色符纸上用铅笔画着繁复的符文,似乎在诉说画符之人有多么潇洒不羁,不为世俗所困。 宁侃撕下黄符,畅快地笑出声,他的友人终于回来了。 第101章 宿淮别别扭扭 「晚安。」 终于听到从病房传出来声音, 沈钱钱当即从一楼冲上病房。 第220页 推开门,窗户敞亮,病床上除了病服还多了张纸条:出院了。 沈钱钱:「?」 「人呢!没有我沈医生的允许谁让你们出院的!今晚的住院费必须得付!!」 …… 已是半夜, 幽都排行第一的火锅店内人却不见少, 热火朝天, 接近满座。 浓厚川香味无孔不入,火锅一开,热气腾腾, 驱赶冬夜寒冷。 陆霜白面前摆满了小份菜, 一侧的推车上也放得满满当当。 宿淮这是怕他吃不饱? 宿淮化为五星好评服务员,一双公筷拿在手机根本就没停下来过, 将荤菜放入辣锅,将素材放入菌汤锅, 等熟了便捞起来,放入一旁的碗中凉一下, 推到陆霜白面前。 他自己还没吃几口,一直在为陆霜白忙活。 准确来说, 是用忙碌掩盖不知所措。 陆霜白没有停下筷子,神色自然地挑起一个话题:「我听说三部当初是白叔一手创立的, 四处的选址也是他决定的吗?」 「是。」说起正事, 宿淮立即少了几分不自然,终于能和陆霜白说上话, 他似乎松了口气, 可在对方的直视下, 宿淮又莫名心慌起来, 脑中飞快措辞,语气也飞速:「白叔说幽都是华国首都, 龙脉在这儿,总部必须设在幽都,其余三部也是他亲自选址。」 应尚和陈楚非的管辖区附近都是血棺埋藏点,由此推测,第三处大概率在北边分部周围。 无阴之凼的动静已经惊动了靳默,他们不能再被动下去。 陆霜白:「我们得尽快去一趟北边分部。」 宿淮一口答应:「好。」 陆霜白:「不问我原因?」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去做。」 一句没有经过思考的话脱口而出,如此自然顺畅,宿淮当即愣住了,脑中一片空白,连找补都忘了。 锅内红油翻滚,冒起的热气从两人中间升起,氤氲朦胧,对方的脸庞多了几分不真切,唯独彼此眼中细碎的光芒清晰可见。 宿淮额头不知不觉冒出细微的汗,他看到陆霜白双眼一弯,笑着问他:「快到新年了,有过过人类的新年吗,今年要不要一起去广场倒数?」 宿淮摇头,仔细解释道:「我之前都在工作,年底的时候一般会比较忙。」他又立马说,「不过今年不忙,一点都不忙,倒数很好,我想试试。」 「那这次新年我来安排,大家一起过个年。」 「好!」 依旧是掷地有声的回答,宿淮说完才发现自己音量有点大,忙拿起手边的可乐掩饰内心波动,一口气喝完,又加了句:「这里太热了,我有点渴。」 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你多喝点。」陆霜白又让服务员拿了瓶冰镇可乐,拿起公筷,换他给宿淮涮菜。 两人吃完,并肩走出火锅店,身上还带着热气和火锅香。 幽都夜晚并不冷清,已到零点,街上灯火通明,火锅店对面的小吃街香味扑鼻,摊前聚着不少年轻人,热闹非凡。 「下雪啦!」 小雪怡情又浪漫,爱闹的年纪看到下雪都会兴奋开心,大家接二连三开始拍照发朋友圈,愉悦的氛围感染了一个又一个,包括宿淮。 他悄悄往陆霜白身侧靠近一步,一个拳头大小的距离顿时亲密无间。 天空飘起的雪花落在两人头上和肩膀上,宿淮心里是说不清的满足。 街上不时有情侣手牵手走过,俩人裹着厚围巾相视一笑,眼中饱含爱意。 宿淮垂下眼帘,再也按捺不住心中蠢蠢欲动的燥意,他伸出食指,缓慢地触碰陆霜白手背,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右手食指缓缓下移,坚定地勾住陆霜白的小指。 陆霜白眨了眨眼,忍住侧过头的冲动,如果他现在看向宿淮,他一定会更不好意思吧? 作为回答,他小指回勾,悠然笑意在嘴角若隐若现,眉眼多出几分柔软,雪花消融,寒冷不再。 填饱了肚子,又被热风舒服吹着,陆霜白坐在副驾上昏昏欲睡,没撑过一分钟便睡着了。 宿淮降低车速,一路无视车后滴滴喇叭声,面朝前方,正襟危坐,眼神却不由自主瞥向副驾熟睡的人,将勾起的嘴角偷藏在围巾里。 幸福在这一刻具象化了。 「开这么慢,下辈子投胎当蜗牛吧你!」 后方司机加速并行,摇下车窗怒吼一声,随后超车而过,后视镜内,黑车依旧慢速前行:「傻缺!」 谁家好人在路上开三十码啊! 刚停好车,陆霜白自动转醒,一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怎么开了这么久?」 他们上车的时候连一点都还没到。 宿淮脸不红心不跳:「路上堵车了。」 嗯?凌晨一点还会堵车? …… 洗漱完,陆霜白缩进被窝,已经做好预备迎接冷硬被窝,没想到被窝里暖唿唿的。他掀开一看,自动暖被机铁蛋牌已恭候多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偷熘进来的。 伸了个懒腰,铁蛋往身侧一倒,完美命中一半枕头。 别说赶孩子走了,陆霜白整个人心都快化了,赶紧给孩子扯了扯被盖好,给孩子来个马杀鸡。 铁蛋很快打着咕噜睡着,可见按摩师傅手艺之高超。 陆霜白拿过放在床头的黑色木盒。 第221页 木盒古旧,不过两个手掌大小,边缘的木漆斑驳,色泽清亮,木盖上设了一个阵法。 这种阵法古老失传,肯定不是老爷子设下的。 陆霜白将木盒放在在檯灯下仔细地看,发现侧边刻着一串时间。 算了算时间,陆霜白恍然大悟,这是陆符叙亲手做的木盒,也是他设下的阵法。 打开盒盖,里面赫然是一本蓝色书册,是当年他送给陆符叙的。 送出的礼物,他从未想过拿回来,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自己手上。 法阵的缘故,书册保存得很好,纸张并未老化,只剩下翻阅的痕迹,连边都没有卷一下。 他又想起小时候,他是见过这个木盒的。老爷子和他说过,这是陆家的传家宝,只有有缘人才能打开。 可为什么老爷子要让郑爷爷转交给他,并且让他在今天打开? 陆霜白一边回忆着蛛丝马迹,一边翻动书页,一张摺叠的白纸夹在最后一页,他拿出来展开一看,整洁干净,不足为奇。 …… 在一早上「你们人类太虚弱了」的碎碎念中,陆霜白终于在庄保姆饱含慈爱的眼神中揣着饱肚去上班。 当然,大冬天的,铁蛋版暖手宝肯定必不可少。 周一上午,阳光正好,第三外交部内睡倒一片。 世界上无法消灭的传染病是瞌睡,一人睡,人人睡,而最后一片叶子肯定盖在华国人的肚脐上。 陆霜白肚子上的「毛毛叶」被捏住了命运的后颈肉,被一个妒火燃烧的臭脸男人扔进了办公室。 「大白天的就知道睡觉,小孩子就应该好好学习,长大了报效妖界。」 「嗷呜!」 报你个头! 你这么喜欢工作,你把活全干了吧! 他铁蛋这辈子就是要当一个好吃懒做的二世祖! 听到没有,你个老登! 处理好小崽子,宿淮转身一看,咬牙切齿,陆霜白身边怎么又多了男人? 来人是郑楚一,风尘僕僕,鬍子拉碴,看起来一夜未睡。 他一整晚都在处理失踪案。 地府速度很快,当晚便将纸船上的生魂归位,医院内。昏迷的人接二连三甦醒,经过检查,都没什么大碍,好好休息就是了,可那些失踪的人依旧没有找到下落。 也是昨晚,无阴之凼消失后,遍布全国的一部、二部分部皆监测到不明异动,其余地区不停有人陷入昏迷和失踪的情况。 今早两部召开紧急会议,根据现有的情报和数据,无法确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上百人性命受到威胁,足以让他们进入警戒状态。 一部二部联繫密切,人死后成鬼,鬼投胎成人,想不联络都难,三部则有它的特殊性。 妖界向来以强者马首是瞻,三部的制度不仅与一二部相差甚大,物种不同实力也截然不同。简单来说,若派人任职三部负责人,不仅难以服众,人界和妖界之间的文化隔阂,和彼此间的不信任说不定会加剧矛盾。 更重要的是对于传说中带来祥瑞的瑞兽,人们总是带着敬畏之心。 若非宿淮坐镇,三部不会这么太平。 郑楚一虽然肯定宿淮的能力,但这不影响他对宿淮的不喜。 办公室内,两人面对面坐着,宿淮双手交叉抱胸,郑楚一放松地靠坐在沙发上,泰然处之的姿势仿佛这里是他的办公室,宿淮才是客人。 陆霜白给两人各倒了一杯咖啡,宿淮的加糖加奶,郑楚一的什么也不加。 郑楚一眉头一挑,再看向宿淮的眼中多了分审视,就像是娘家人看自家孩子带进门的媳妇。 郑楚一之前是一部的二把手,前负责人到了年纪退休,他便接替了位置,与宿淮的交流并不多,今天要不是为了陆霜白,他堂堂一部负责人也不会来三部跑腿。 郑楚一很快切入话题:「上个月,有一群青年去漠市自驾游,无意驶入一处天然形成的冰宫,倒没发生什么怪事,他们拍了些照片就离开了。不过旅游结束,六人都产生不同程度的幻觉,都说有人要害他们。」 郑楚一打开资料袋,将列印下来的照片递给两人看,照片上,这个所谓的冰宫并不大,接近二十个平方,雪白冰墙反射微弱阳光,光看照片就感觉冷。 他继续说道,「检测到六人身上有鬼气,二部以为是恶鬼作案,派人过去调查,一直没找到这处冰宫,昨天接到电话,派去的四人只来得及说是妖作恶,通话就断了,再打过去无人接听,定位一直没动。」 「今天早上收到的消息,两人死亡,一人zi杀未遂,还在抢救中。」郑楚一指了指合照中最中间的两男一女,他们是出事的三人。 他又指向最右的鸭舌帽男,「这人刚巧住我家隔壁,我来三部之前回去过一趟,人不见了。」 六人,三男三女都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模样,只能通过衣着分辨,五人都戴着厚帽,只有这鸭舌帽青年,穿着印满logo的奢侈品,站在六人中十分显眼。 「还有一件事。」郑楚一看向陆霜白,严肃道,「这人是当时你和陆爷爷救下的孩子。」 脸上的淡笑消失不见,陆霜白盯着照片上的人沉默不语。 当年有一孩子被厉鬼附身,爷爷带他去救人。 在处决厉鬼时,他因厉鬼的花言巧语一时心软,被厉鬼有机可乘,老爷子以身阻挡受了重伤,厉鬼趁机逃跑,而他……悔痛之下,做了煳涂事,他利用禁术延长老爷子的寿命。 第222页 老头不愧比他多吃了几十年的盐,很快就发现了他做的事,勃然大怒,没过几天便去世了,之后他身体便变得十分虚弱,财运也一塌煳涂,都是因果报应。 手背覆上热意,宿淮担忧地看着他,陆霜白笑笑,示意自己没事。 这一世他虽父母早晚,却得长辈厚爱,友人关爱,极其有幸。 郑楚一眉头一跳,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视,碍眼极了。 这只大妖果然心机深沉,多活了几百年,谁知道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还骗人感情! 他们家二白的年龄连宿淮的零头都不到! 这不是老牛吃嫩草,宿淮非常老! 郑楚一将资料扔进宿淮怀里:「我正好要来三部,资料就顺路带来了,不用谢。」 宿淮:「这人呢?」 「不知道。」郑楚一道,「这事已经涉及到了人命,而且又和妖有关,是你们三部的事,麻烦尽快查清楚。」 最后一句话语气加重,掺杂着浓浓火药味。 宿淮双唇一掀,话到嘴边打了个弯儿,冷淡的态度也来了个大转变:「郑先生放心,我三部一定还他们一个公道,该是妖界承担的责任,我们绝不推卸。」 郑楚一双眼一眯,这个房间充满了绿茶味。 怎么搞得是他在针对宿淮? 真是好老一只心机妖! 陆霜白起身送郑楚一离开,临走前,郑楚一轻咳一声,微微提高音量,语重心长道:「天底下男人多的是,多挑挑,总能挑到年纪合适的。」 他眼神一瞥,直接看向站在陆霜白身后的宿淮:「你说是不是?」 对,说的就是你! 老头妖! …… 又到了晚上,铁蛋牌暖炉准备就位,陆霜白直接抱入怀中,上手摸了两下,立马察觉到不对劲。 化形一模一样,但手感骗不了人。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门前,捏着冒牌铁蛋的后颈扔出房门。 「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一个人睡。」 假铁蛋在门前龇牙咧嘴,却无可奈何,回房间的每一步都充满了不服。 转角处,真假铁蛋相遇。 真铁蛋瞠目结舌,怎么还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铁蛋? 「嗷——」 你谁啊! 为什么模仿我! 假铁蛋爪子一提,狠狠拍在对方脑袋上。 模仿你个头! 你叔我几百年前就干过这事了! …… 第二天被闹钟吵醒,陆霜白还迷煳着,拿过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十三条未读信息,时间是凌晨四点左右,都来自顾涵。 【你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 【盆友,上辈子你我有仇吗?】 【快来救我,急!!!】 …… 再往下翻,是两条语音和一张照片。 陆霜白先点开照片一看,昏沉的睡意顿时清醒了。 照片内,朱曼雯一手高举手机,俯视角度下,她右胳膊肘掐着顾涵的脖子,两人一个笑得灿烂如花,一个宛若惨遭过蹂躏的怂样,小脸惨白,感觉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了,只看出强迫,没有自愿。 两人似乎在朱曼雯的公寓里,桌上还放了一大捧玫瑰花和喝空的红酒瓶,照片角落里露出了镜子一角,陆霜白放大一看,镜子里是一只成年人手臂粗的黑色蜘蛛腿……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顾涵好像从小就怕节肢动物,特别是蜘蛛…… 点开第一条语音,传出顾涵撕心裂肺的喊叫。 【二白,救命啊——】 背景音是一连串「嘿嘿嘿」充满了邪恶的快乐,他似乎还听到有人在说「你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 陆霜白并不想当他俩y中的一环,却忍不住点开第二条语音,是朱曼雯的声音,来自一个小时后。 吸足了x气,能听出朱曼雯满足的惬意,她对顾涵十分满意,从上到下,从里到外。 【你放心,阿涵在我手里,一根汗毛都不会掉,我会好好对他的。对了,帮我请个假,先请个三天吧。】 陆霜白:「……」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好友,他于心不忍,决定在精神上支持他。 【陆霜白:加油!你是最棒的!】 最起码,当顾涵打开手机,不会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 当天下午,北部传来消息,冰宫除了六人去的第一层,还有第二层和第三层,分部的小妖找到了第二层的门,第二层更加空旷,四面冰墙触目惊心,埋冻着残缺的魔骨和尸体,其中一部分不知被谁挖凿过,留下明显坑坑洼洼的痕迹,不知本来埋着什么。 宿淮决定提前去北边分部。 除了他和陆霜白两人,宿淮还打算叫上朱曼雯。 陆霜白:「不用叫了,她请假三天。」 宿淮:「什么原因?」 「嗯……为了爱情,可以吗?」 「没问题,作为领导,我非常支持员工组建家庭。」 话是这么说的,但不妨碍宿淮转身就给朱曼雯发了条简讯。 【今天赶到北分部,不然扣光你这个月的工资。】 时间紧急,两人直接通过传送阵到分部。 北部的小妖体格高大,不似总部小妖毛髮鲜艷,大多是毛白和棕毛,看惯了总部五颜六色的非主流,一下看到白皮碧眼的精灵系帅哥,陆霜白突然有点不习惯。 第223页 宿淮问接待人:「南瑛呢?」 南瑛是北部负责人。 接待人白皮白髮,连睫毛都是白色的,眼神碧蓝灵动,冰冷又阳光,漂亮极了。零下十几度,他穿着单薄的黑色体恤,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带您去。」 他领着两人去办公室,一打开门,热浪扑面而来。 一只没有一丝杂毛的大白猫躺在厚厚软垫上,周身围着四只小太阳,唿唿大睡,恍然不觉尾巴末端微微焦黄。 大白猫耳朵一动,睁开一只碧色猫眼:「哟,来了啊。」 少年音色清澈透亮,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沙哑,而他如君王般睥睨天下的气势,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萌。 感知到身边人对这只傻猫的喜爱,宿淮眸子一沉:「三部给你发工资,是让你在上班时间躺着睡觉的?」 南瑛猫爪撑着脑袋,不屑嗤笑一声,猫唇上掀,露出两颗小尖牙,可爱得不行。 而不屑维持不过几秒钟,在宿淮的威压下,南瑛不情不愿化为人形。 接待人名为熊海,是北边分部唯一考出驾照的小妖。 茫茫大雪下,黑色越野车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狂飙漂移,最后安全驶入一处森林。 静谧山谷中,森林连绵起伏,和湖泊一起被白雪覆盖,蔚蓝天空下,景色壮阔美丽。 越野车不知撞上多少次树枝,每一次都震得树上的雪砸在车上,不等雨刷挂落挡风玻璃上的积雪,熊海油门一踩横冲直撞,白牙依旧耀眼:「没关系哒,没关系哒。」 宿淮面色铁青:「你们的修车报销单就是这么来的?」 南瑛不以为意:「咱们大海能考出驾照已经很不错了,你别要求这么高。」 「到了。」话音刚落,越野车来了个紧剎车,积雪掉落,视野重新变得清晰。 冰宫入口已经提前被围了起来,两个小妖在门口把守着,看到黑色越野车,兴致沖沖跑来:「老大,我们找到了第三层的入口!」 通往三层的冰门和冰墙合二为一,完美隐形在墙壁中。 「就是这儿。」说着,他揉揉眼睛,嘀咕道,「我好像也产生幻觉了。」 南瑛懒得动脑,一声令下,熊海一拳砸开,冰门碎成一片。 南瑛猫头一昂,十分骄傲:「看,这就是我们北部的风格,效率第一。」 宿淮:「……」 陆霜白:「……」 四人顺着楼梯往下,很快到达第三层,顿时为眼前的美景目瞪口呆。 面对着他们的是一整片透明冰壁,能清晰看到海洋生物自由遨游着,宛若一个巨型水族馆。 一只巨型鲸鱼正好游过,发出悠长的叫声,仿佛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不仅如此,冰面上还放满了动物形状的冰雕。 冰床旁放着一只半人高的冰雕小狗,憨态可掬的小狗长着一双对眼,看着更傻气了。 陆霜白抬手摸摸狗头,眼眶微红。 好久不见,故人。 第102章 宿淮走来, 肩并肩与陆霜白站着,没有说话。 「这条冰狗。」陆霜白道,「我要带回去, 给你四哥。」 「好。」宿淮爽快答应, 又毫不留情将自己亲爱的四哥卖了个干净, 「四哥的房里,做了很多狗灯笼,也是这样的对眼。」 说着, 他抬手施下术法, 将其成为一座永远不会融化的冰雕。 陆霜白嘴角笑意上扬,宿淮的心情也随之变好。 气氛正好, 南瑛恍若未觉,大声嚷道:「这里应该是个起居室, 最里面有张冰床。」他拨开两人,挤到中间, 鼻子一皱,「好丑的狗, 我最讨厌狗了。」 自古猫狗不两立,别说猫和狗了, 猫派和狗牌各抒己见, 都能引发一场大战。 「我觉得挺可爱的。」陆霜白笑回了一句,走向南瑛说的冰床, 四周刻满了「正」字, 他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蹲在旁边, 笨拙地刻着一笔一划。 下一秒,蹲着的身影坐在冰床上, 按他以外的习惯,一定是端端正正坐着,百无聊赖地看着鱼,就这样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乐新的性格沉默寡言,但他也会感觉孤独,不知看到喜爱的动物,有没有给他带来一丝丝慰藉。 「血棺是不是不在这儿啊?」南瑛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东摸西摸,一会儿功夫整个三层就被他翻了个遍。 陆霜白低声「嗯」了一声。 当年他将元神封藏在一身金骨中,只有父皇知晓,两人决定,若他死了,便将他的尸骨用来镇压因战争遗留下来、挥之不去的秽气。 那些秽气集煞气、怨气,魔气等于一体,来自世间万物的痛恨痴怨成了它的能量,以他的金身镇压,可以阻挡负面能量的凝聚,再施以净化之力,不会再有后顾之忧。 若只单单使用净化之力,虽然有用,但劳神伤财,持续时间也长,而且,也许等不到完全净化,秽气会形成一个新的生灵,充斥着混乱的能量。 那日在三部,元神与他的本命剑共鸣,当他碰到金骨时,元神回归,但只有一部分回到了他的体内,剩余的还留存在缺失的部位,头部。 在这个冰宫里,他体内的元神并没有感应。 血棺不在这里。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可能性,这个血棺本来是在这里的,但是已经被人带走了,这人是谁,不言而喻。 第224页 陆霜白:「分部派来的小妖是怎么进入冰宫的?」 南瑛:「门上有个法阵,不难解。」 旅游的六人是无意发现这处冰宫,人类并不懂法阵,他们却轻易地进来,拍下留念照片。 见陆霜白陷入沉思,宿淮问:「确定血棺不在这里?」 陆霜白回过神,回答前他顿了顿,下意识美化起措辞,没来得及回答,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殿下。」 陆霜白骇然转身,宿淮却比陆霜白更快,一把将人带离靳默至另一端,挡在面前,宛若一头兇狠戒备的狼狗,低声吼道:「你想干什么!」 南瑛和熊海迅速集中,一左一右护在陆霜白身边。 能让宿淮都如临大敌的人是谁,对方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这人像死了一样,他们察觉不到他的气息? 楼梯的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唿声,是从冰宫二层传出来的。 大约有五个小妖在二层勘测地形,拍照记录。 这座冰宫三层与二层并不相通,各自与一层相连,空间空旷,冰壁光滑,说话时难免会产生回声,而惊唿声却穿过第一层,传达到第三层。 宿淮:「你把他们怎么了?」 「我什么都没有做啊。」靳默戴着面具,说话的声音柔和带笑,可他眼中寒光直射,冷意浸透眼眸,「小殿下不信我?」 他双手缓慢又连续拍了四下,紧接着,一个个似鬼似魂的骷髅架子竟从冰顶中接二连三飘然出现,白色影子虚无缥缈,行动间,竟还发出骨头相互碰撞的响声。 楼梯口,五个小妖悬浮在半空,被身后的骷髅架子挟持着,一只枯手捂住嘴巴,另一只则紧紧掐住喉咙,他们不停抬手抓挠,可这些骷髅架子似乎不存在一样,碰到的只是自己的皮肤。 「这是什么鬼东西?」 许是猫天生的习性,南瑛话还没说完,便先主动出击,他轻跃一跳,一把极细的长剑握于手中,刺向怪物眼眶,然而实质化的攻击并无作用,穿透怪物的身体,剑尖径直卡入冰中。 与其失之交臂的小妖看到自己被削下的一缕髮丝,心如死灰的心更凉了。 怪物缓缓扯出一个怪异的笑容,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和不自量力,没有肌肉覆盖的模样更加面目可憎,配合着几根稀疏的顶发,嘲讽力也加倍。 南瑛上唇一掀,不服气极了,拔出剑,用力噼向怪物,怪物倒是有恃无恐,距离最近的小妖透心凉地闭上双眼。 这时,熊海熟练地插入南瑛胳肢窝,将人抱回陆霜白身边。 南瑛身材纤细,只到熊海肩膀,大块头牢牢控制住自己的主子,任凭一双猫腿在空中空蹬,气急败坏道:「放开小爷,小爷要杀了他们!」 熊海低头在南瑛耳朵不知说了什么悄悄话,瞬间制止了南瑛的闹腾劲。 这大概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这是我耗尽心力做的幽魂,只听我的命令。」靳默道,「若殿下愿意跟我走,以后他们就归属于殿下您。」 「你想得美。」宿淮立即回道。 靳默轻笑一声,歪头望向被牢牢护在身后的陆霜白,语气意味深长:「殿下为何不告诉他,血棺不在这里的原因。」 宿淮没有回过头,但陆霜白明显感到他身形一僵。 「靳默。」陆霜白脸上没有笑意,「你想要什么?」 「殿下,您知道的。」靳默伸出手,手心向上,「殿下,来我的身边吧。」 「您想要的世界,我能帮您创造。无论您想做什么,靳默都会为您开路。」 「殿下,您永远自由。」 靳默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陆霜白身上,一双冷漠的眼就这样撞入他眼帘,撞得他心神一颤,又犹如巨浪撞击在礁石上,让人不禁心头澎湃,他展开的手丝毫未动,维持着一模一样的姿势。 这样的眼神让他想起两人在封印前对峙的那一晚。 相貌不一的两副躯壳,在此刻交叠成相同的灵魂。 面具下,靳默苍白的脸上浮现红晕,他忍不住激动得浑身战慄起来,这就是他的殿下,他的殿下啊…… 想把他揉进身体里,想在他身上留下消不去的咬痕…… 他不在乎殿下对他的态度。 他相信只要他坚持努力,只要他的努力被殿下看在眼里,终有一天,他也会在殿下心里生根发芽,如藤蔓般纠缠霸占他的心。 爱从来不是悄无声息地降临,它一定是有迹可循的。没有人可以轻轻松松得到一样东西,也不是理所当然,只有去付出,才能得到回报。 即使这种付出需要剥皮抽筋,但终有一天,他善良的殿下一定会感动他的付出,哪怕一丁点感情的波动,哪怕宛若石子投入大海的涟漪,也只能说明他得到了成功的第一步。 人心都是肉做的。 他要的是炙热如岩浆般的爱意,等触底反弹,殿下现在多恨他,之后就有多爱他,不是吗? 他不需要暂时的施捨,不需要短暂的怜悯,他只要全身心都爱着他的殿下。 为了这个目的,即使过程如蚂蚁啃噬心脏痛苦不堪,他甘之如饴。 他期待着,浓郁深沉的极致爱恋。 一道夹着痛意的闷哼响起,幽魂折断了某个小妖的手臂,紧接着一个又一个,面具底下,靳默嘴角笑意渐浓,在痛苦嘶吼声中,他缓缓问道:「殿下,要和我一起走吗?」 第225页 宿淮冷然掷声:「我说了,他不会跟你一起走!」 话一说完,南瑛和熊海被突如其来闪到身后的幽魂偷袭,吊举在空中,眼见着幽魂放在喉骨上的手即将紧缩,陆霜白沉声回答:「我可以和你走。」 宿淮胸膛剧烈喘息着,他牢牢握紧陆霜白的手腕,咬着牙后跟坚持说:「不行。」 陆霜白轻拍他手背,对着他摇了摇头。 这座冰宫是个陷阱。 靳默使计将他们引诱到此困在冰宫中,另一方面,以他对靳默的了解,第三外交部没有宿淮坐镇,即使有桑蛮在,战力依旧低弱,他绝对会趁机派人攻击三部,目的是里面关押着的大量邪妖。 他的分身遍布全国,大量人类一夜之间失踪,是为了「储备粮食」,他不仅要让现有的邪妖变得更强,皆为他所用,他也要制造出更强的契! 靳默先他们一步找到了这座冰宫,血棺一定是被他带走了。 他必须跟着靳默一起离开,先找到血棺最要紧。 更重要的是,如今这个情况,他们根本没有反抗余地。 「你好烦。」得到陆霜白的回答,靳默似乎倦了,他懒得再和宿淮废话,他拍了拍手,两三道幽魂顿时从一旁的冰壁中蹿出直击宿淮,将其牢牢挟持着,还将他的头往后一折,近乎与地面平行。 陆霜白掏出符纸,可符纸穿过幽魂,飘落在地。 和他预想的一样。 宿淮奋力挣脱,青筋爆凸,血液充斥大脑,连着脖子,面红耳赤,连眼睛也跟着一起红了,他无法动弹,只能用眼神竭力挽留:别走。 陆霜白不忍再看,撇过头正视靳默:「我答应会跟你走,但是你不能伤害在场任何一个人。」 靳默就这么无奈又包容地看着他,柔声道:「殿下,您现在只能信我。」 陆霜白并没有因为这道温柔到极致的眼神而放下警惕,他将所有人身上都贴上一张符纸,半晌,他抬脚走向靳默,没有再回头,但这次他没有忘记告诉宿淮:「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通往一层的门关上,光线泯暗,幽魂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跌落在地,然而还没缓过一秒,坚如磐石的冰层从中开始破裂,裂痕迅速蔓延至整面墙壁,伴随着清脆的咔嚓声,冰冷的海水勐然沖入室内,席捲整个空间。 第103章 「嘟……嘟……嘟……对不起, 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内……」 朱曼雯捂着流血的额头,挂断电话,她打给宿淮和南瑛两人, 一开始没人接听, 现在不在服务区内, 到底出什么事了? 三部总部也刚经歷一场突袭,一片狼藉。 更严峻的情况是关押邪妖的监狱结界被破,近一半邪妖眨眼间消失不见。 看到宿淮的简讯后, 她赶来三部, 本想用传送阵直接去分部,没想到以桑蛮为首, 大家奋力对抗,而敌人竟是一群木头傀儡, 数量不少,粗略估计, 大约是三部人数的三倍,更怪异的事每一具傀儡都长得一样。 幸好前几天加固过法阵, 又施加了一层障眼法,普通人从外部看不到大楼发生的变化, 不然刚修好的楼毁了一大半, 还看到这么多木头人飞来飞去,一旦被新闻报导, 一部的人又要咆哮了。 朱曼雯脚下的傀儡, 从腰身处断截成两半散在地上, 死不瞑目, 胸口前刻着一个编号:163。 其余的傀儡身上也是如此,不同部位上都刻着编号。 她大致翻看一遍, 最大的编号是207,最小的是18,并非连号。 「先别看了,快来扶我一下。」桑蛮躺在地上,腹部受伤的部位范围并不大,疼痛程度却飙升,根本没力气起身。 朱曼雯没有扶起桑蛮,她直接掀开桑蛮衣角,神情一变,只见一根极细的白线穿透桑蛮腹部,针眼大小却紫黑一片。 将右臂化为原形,坚硬的蜘蛛脚细緻地将这根白线缠绕住,朱曼雯勐然一拉扯出,顿时,黑血如泉眼般喷涌而出,桑蛮痛苦地蜷缩起来。 「别动。」朱曼雯按住她的身体,她变回人手后割破自己手心,将自己的血注入伤口,「这根线上有剧毒,要是等着沈钱钱,你说不定就没命了。」 桑蛮骂了句脏话,愤愤道:「你全身是毒,你想弄死我啊!」 「我虽然全身是毒,但都是宝贝。」朱曼雯略感骄傲,「而且我这叫以毒攻毒。」 剧痛来袭,桑蛮虚弱地说不出话,比了个国际手势表达感谢。 三部乱成一团,除了一地的破碎傀儡,还有躺在地上哀嚎的伤员,不少人身上都被白线贯穿,朱曼雯只能用相同的办法一个个救过去。 一个丰神俊朗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跟着四个头髮翠绿的年轻人,背着医疗箱,似乎是树族人,动作熟练地抢救伤员。 中年人身上带着上位者的威严,无法忽视,他身边站着风韵美丽的中年女人,看他的态度,这位女士的地位似乎更高? 作为三部唯一一个还能行动自如的妖,朱曼雯上前询问问:「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宿淮的姑父,这位是我的……」说到身边人,丰烨严肃的神情顿时变得柔软,笑意刚爬上脸,下一秒便裂了。 奕虹冷冷地接过话:「前妻。」 说完,她还强调了一句,「不熟,和陌生人差不多。」 第226页 丰烨顿时苦瓜脸,他哀怨地看着妻子,却不敢吭声。 朱曼雯这才看到对方脖子上好几条鲜红抓痕,见多识广的她立马看出这并不是夫妻间的难以自制,而是……真的挠,试图挠死对方的那个挠。 奕虹面色平静,她眸光明亮期待,却似乎也隐忍怒气,她沉声道:「我来找我儿子,他叫陆霜白。」 躺在地上的桑蛮减弱痛嚎声,这语气……怎么听起来莫名腥风血雨? …… 波涛汹涌的海浪逐渐恢復平静,岸边趴着四五只化为原形的小妖,浑身湿漉漉的,寒冬下,皮毛覆盖一层冰渣,正抱在一起取暖。 熊海扛着一个狗冰雕从海面冒出头,流畅地爬上岸。 冰宫第三层在深度不浅的海域中,幸好熊海是头北极熊,不仅不怕冷,还十分通水性。 他来回好几趟,将所有人救起,最后不见他带着宿淮回来,带着个狗冰雕是怎么个事? 作为猫科动物,南瑛这辈子最讨厌水,用法力烘干衣服,依旧不爽极了:「他人呢?」 「走了。」 「去哪了?」 「不知道。」熊海甩干头上的水,两手一伸,「他让你把这座冰雕送去总部。」 猫眼怼上对眼狗,南瑛发出质问:「不是,他有病吧?」 …… 「这里曾是云渊岛,我买下来后做了一些改建。」 这是一座四面环海的绿色小岛,草木丛生,日暖风和,与背后的寒冰森林仿佛是两个世界。 连接两者的通行门缓缓消失,陆霜白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全玻璃别墅。 「这是我为殿下安排的住所,殿下喜欢吗?」 陆霜白神情不见端倪,没有回答,径直往别墅走去,靳默自顾自说道,「殿下喜欢晒太阳,我想殿下应当是喜欢的。」 「等一下。」进入别墅前,靳默伸出右手两指,伸入陆霜白的衣袋,掏出一张黄符,燃烧殆尽。 陆霜白冷笑一声,看向靳默的眼神毫不掩饰冰冷与嘲讽。 「好了。」 烧掉引路符就像轻拍衣角上的灰尘,无足轻重,靳默说,「我亲手为殿下布置了一个房间,殿下看看是否满意。」 房间很大,面向海面的视野也很好,家具崭新,四角包裹了海绵,可见布置的人是花了心思在的。 地上铺了一层柔软的地毯,像是踩在云朵上,如果忽略放在地毯上的脚铐,这无疑是一个既舒适又温暖的房间。 靳默半跪在地,动作轻柔地给陆霜白戴上脚铐:「暂时委屈殿下了。」 被法术控制着,陆霜白无法动弹,直到脚铐锁上,他才被允许行动。 在这个房子里,他是个被看管的犯人,陆霜白神色淡淡,事不关己的态度仿若被限制自由的不是自己:「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靳默没有起身,他问:「殿下不生我的气吗?」 还是说,他不值得他生气? 陆霜白姿态平静,俯视对方,这时,他突然伸出手,靳默瞳孔剧缩,一秒的欣喜后他瞬间意识到陆霜白是想摘下他的面具,他迅速侧过头,站起身后退拉开距离:「殿下先好好休息。」 房门关闭,陆霜白嫌恶地看向特制的脚铐,上面还设下了法阵,无法解开。 …… 离开别墅,靳默穿过后花园,进入一片绿林,没走一会儿,山洞石门进入视线,两个垂首的傀儡人把守在门口,察觉到主人的气息靠近依旧不动如山。 进入山洞,满墙木质傀儡似乎变得更多了,靳默撩开挡眼的手脚下,走入深处的黑池中。 木夕被泡制在其中,她疲惫地靠在岩石上,嘴唇黑紫,听到脚步声,她挣扎着睁开眼,见到来人,眸光一亮,欣喜极了:「先生……」 在这水中近一个星期,木夕虚弱极了,她抬手撑着岩石借力转身,四五只手几乎同时暴露在水面上,她似乎并无察觉自己这一个转身,头和躯体以相反的方向一百八十度转变,甚至手还有一只手臂竟背过身,支持着她的后脑勺。 「先生终于来看木夕了。」她深切地注视着靳默,诉说委屈,「我好疼啊。」 靳默眼中的愣怔转逝而过,他似乎也没料到木夕会变成如今这幅怪样,可当他感知到从黑色池水中传出的强大力量,他的眼中迸发无尽喜悦,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好乖。」 他声线柔软,又道,「可以为了我忍耐一下吗?」 「当然。」木夕一脸满足,「能帮到先生,木夕很开心。」 「谢谢。」靳默道,这是他的真心话。 嘆了口气,他坐在岩石上,突然问道:「木夕,你觉得我是坏人吗?」 木夕依恋地靠在其身侧,摇头:「先生很好,先生不是坏人。」 靳默忽然想起鹅毛大雪那天,他偷偷去人界找到欺负娘亲的畜生们,将他们都杀了。 回天界时,遇到了刚从战场回来的殿下,许是看到了他受伤的虎口,殿下猜出了前因后果,他动作轻柔地给他上药,问他:「这样做会让你好受一点吗?」 他记得他的回答,他说:「是的。」 事实是没有。 他的内心依旧充满愤恨不甘,委屈和茫然。 那些人有些已经死了,有些还活着,变成了孱弱的老人。 第227页 坏人变老,却因为年纪得到善意,被保护被原谅,为什么? 而他的所作所为却千夫所指,杀害一个变老的坏人,倒成了他的不是,为什么? 高高在上的道德感,一定会让人变得幸福和满足吗,这是一种荣耀吗? 池面涟漪扩散,木夕疼到全身发抖,咬着牙不出声。 靳默轻笑着抚摸她的头:「不,我是,我是一个坏人,我供认不讳。」 …… 走入另一个方向的门,偌大的空间进入眼帘,这里关押着从第三外交部挪移来的邪妖们。 傲因蹲在一旁,见靳默来了,起身站到其身后,恭敬道:「先生。」 靳默:「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傲因:「不辛苦,是我应该做的。」 「放我出去!」 有邪妖大吼怒道,「你们是什么人,快放我出去!」 不少邪妖发声支持,他们虽然在宿淮面前怕得不敢吱声,但都当邪妖了,谁没杀过人,哪一个不是硬茬子? 另一个红髮邪妖嘲笑道:「哈哈哈,看他戴着面具,不会丑得没法见人吧。」 其余邪妖应和:「帅哥当然不会戴面具,肯定丑得人神共愤!」 「喂,丑八怪,先去整个容吧,有钱吗,不会又丑又穷吧,哈哈哈。」 …… 有些邪妖认出靳默的身份,他们当时是因对方从妖转化为邪妖,见状,皆不动声色,看着这些上蹿下跳的邪妖像是在看一群智障。 傲因站在身后,听闻瑟缩了一下脑袋,那个红头髮的怎么蠢成这样,真丢邪妖的脸。 「想变强吗?」靳默抬手一指,红髮邪妖顿时噤声,无形大手掐住他喉咙高举到前,他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想,还是不想?」 起闹的邪妖们纷纷闭上嘴巴,被关了这么多年,「识相」二字深深烙印在骨子里,谁也不想被雷噼,前有宿淮,后有面具人,以为离开第三外交部是轻舟已过万重山,没想到是乌蒙山连着山外山,妖生怎么这么难啊! 红髮邪妖窒息到双眼爆凸,张大的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无声的口型数次回答:想。 只见靳默手心一展,一股黑气从其手腕处出现凝聚,最后飞射向红髮邪妖眉心,他以面朝地重重砸下,随即全身抽搐起来,鬼哭狼嚎,直到声线渐弱,安静地躺在地上。 这、死了吗? 在周围邪妖惊恐的目光中,红心邪妖缓慢地站了起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双手,蓬勃力量从体内喷涌而出。 靳默侧头示意傲因:「带一个人进来。」 元气的味道让红髮邪妖感到飢饿,被关押在三部,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元气,贪婪的目光来回打转。 「吃吧。」靳默道,「留一口气,别把人弄死了。」 如恶狗扑食,不过十秒,这个青壮年在尖叫声中迅速变得苍老,黑髮变白,松弛的皮肉挂在骨架上,正当他以为自己快死时,趴在身上的怪物却被人一脚踢开。 靳默脸色阴沉,毫不掩饰杀气:「我说过,别把人弄死。」 红髮邪妖即欣喜又心惊,他虽然被踢断了两三根肋骨,但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在孕育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给他一点时间消化,他一定会变得比他巅峰期还要强大,而这一切都来自眼前的人。 他对着靳默跪地叩首,表示自己的忠心:「我愿意跟着您,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就是你的一条狗!」 靳默面向众人,冷冷道:「我要听话的人,若不听话……」 他伸手手心对着红髮邪妖,停顿下,五指併拢,比之前更大更凝实的黑气突然被拔除,回归他的体内,红髮邪妖顿时像陶瓷一样满身出现裂痕,脸上的碎片掉落在地,这……好像是他的左眼? 两眼相对,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眼中的惶恐与惧怕,他全身颤抖着,不再怀着侥倖,投机取巧的心思也无影无踪,这个男人比他想像的还要毛骨悚然。 红髮邪妖心甘情愿地俯下身子,这时他才发现他已经害怕得满面是泪:「我……愿意追随您。」 「很好。」 靳默语气平静冷淡,「还有谁要做我的狗?」 第104章 在一片悽厉的尖叫声中, 一个个变得老态龙钟的人类逐一倒下,有人瑟缩在角落里惶恐惧怕,因这超出认知范围内的事默默崩溃。 那些归顺的邪妖们惊喜地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有多少年, 体内的元气没有如此充沛过了? 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大牢内, 元气的消耗令他们逐渐虚弱,他们忘了拥有力量的感觉,而此刻涌动的力量顺着肌肉充斥着指尖, 像燃烧的火焰, 无穷无尽,现在的他们变得比之前更强!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 齐齐跪倒一大片:「吾等愿为先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靳默展开手掌, 一张本该在他手中燃烧消失的追踪符恢復原貌,他眸光森寒:「你们的第一个任务, 去杀了宿淮。」 邪妖们倾巢而动,空间顿时空旷一大片。 靳默离开前, 傲因忙问:「这些人类怎么办?」 他回头漠然一瞥,冷冷道:「留着, 我还有用。」 …… 落地窗前, 陆霜白抱臂安静望向窗外,幽魂在天地变暗那一刻凭空出现, 将别墅围得固若汤池, 尽责地巡视四周, 以这架势来看, 一旦天黑,外面的人进不来, 里面的人也出不去,这是一座被严加看管的牢笼。 第228页 陆霜白坐回床上,闭目养神。 随着移动,粗壮的铁链在地上笨拙地挪动,他的可活动范围只在窗户与床之间,不过两臂距离。 房门敲响的第一声,陆霜白勐然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清明。 靳默推门而入,打开灯,见陆霜白安然待在房间内,他肩膀一卸,整个人放松下来。对他来说,陆霜白是一剂强力药,可以让他毫无负担地,暴露坚硬蚌壳里难得的柔软。 紧接着,他单膝跪地,亲手给陆霜白解下脚铐,他的身上带着食物的香气:「我为殿下准备了晚餐。」 西餐桌上,一支精心挑选过的红玫瑰被插入透明的花瓶内,鲜嫩花瓣上还带着水珠。 靳默拉开椅子,绅士地邀请陆霜白坐下,他将烤制恰当的牛排装在精緻白盘中,轻放在其面前:「听说现在的人类喜欢吃西餐,殿下尝尝,我做的是否还合您的口味?」 坐在餐桌另一头,靳默面前没有摆放任何事物,哪怕只是一杯白开水。 他笑意盈盈地单手托着下巴,眼底眸光微闪,眼中只有陆霜白一人。 没有人知道为了这一刻独处的时光,他等了多久。 华丽的水晶灯投下柔和的光线,烛光闪烁,在餐桌上投下扭曲的阴影,像是栖息在阴影中的毒蛇,扭动身躯,蓄势待发。 面对充满黏腻且满怀爱意的目光,陆霜白不为所动,漫不经心地切着牛排,再慢条斯理地咀嚼吞下,半晌,他突然问道:「你的身体呢?」 面具下,靳默嘴边笑意停顿,不过几秒,他的眼底竟又掀起欣喜:「殿下是在担心我吗?」 像是听到匪夷所思的笑话,陆霜白蓦地笑了,他没有回答,也没接着往下问,继续一口一口接着吃。 空气顿时变得寂静,除了大提琴低沉轻柔的旋律迴荡在餐厅内,还有刀叉与白盘相触时传出的牙酸声,似乎在提醒着靳默,他还不如那一盘牛排合陆霜白的心意。 欣喜冷却,对于靳默来说,被殿下忽视比被憎恨还要来得令人惊慌失措。 「为什么?」 疑惑冷淡的嗓音突然打破一室沉默,靳默缓缓问出心中疑存许久的问题,「为什么殿下眼里看不到我?」 陆霜白放下刀叉,对上对方的视线,直白直接:「因为我心属之人不是你。」 嫉妒就像是伤口处溃烂的脓包,怎么也挤不干净,它疼痛到无法忽视,恶臭难耐,会让身边的人避不可及,可百般掩藏下,谁又知道它是人们心中不敢示于他人的脆弱。 他曾亲眼见过,怎么可能不明白?他只是想听对方说出来,怀揣着一点侥倖,万一答案并非和自己所想的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又问:「什么时候……」 「不知道。」陆霜白嘆了口气,对此事,他同样也是思绪万分,「也许早在我身为太子时,也许不久前,又或许这俩辈子我都存在相同的心思,所以你问我什么时候动的心,我也不清楚。」 因为在他正视自己的心意时,他才勐然惊觉,他早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宿淮。 为什么喜欢宿淮? 他也不知道,就像他不知道季节变化交替的真正时间点。 不过有一件事他很确定,在他第一次见到宿淮时,他对宿淮的心意的确只是对后辈的爱护之心,并无其他。 陆霜白的回答很平静,还夹带着一丝本人也不明白的疑惑,可是靳默却听出语气中深藏的爱意,他一直妄想追求的东西。 他为之付出努力的渴望,有人却总是能轻松得到,他的殿下不愿意以对待宿淮一样,以相同的待遇对待他。 这个事实更是一把不加掩饰的利刃,被陆霜白亲手插入他的心脏,将其搅动得四分五裂。 可他的身体里,明明没有心啊…… 「不要说了!」他厉声打断,从面具暴露的眼中,红血丝爬满眼眶,妒火中烧,扯下他遮掩狼狈的伪装,他假装自己心有成竹,假装不在乎现在,假装只在乎未来他会得到的一切,可事实是关于对方所以的一切,他都想要拥有,过去现在未来,哪怕是一根掉落在地的头髮丝! 「殿下,您死后,并非只有宿淮一人在找您,也并非只有他想尽办法復活您啊……」他卑微地祈求着,与一小时前面对邪妖时居高临下的男人判若俩人,他颤抖着声线,却又极力掩饰心中难以言喻的心碎,「殿下,您看看我吧……」 他走到陆霜白面前,单膝跪地,虔诚望着同样看着他的神明,再一次亲手剖开自己的内心:「殿下,靳默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的研究已经成熟,世间不会再有痛苦,没有生老病死,没有生离死别,这不就是当年殿下所希望的人界吗?」 陆霜白面无波澜,却大大刺激了靳默,他的眼中迸发奇异的光芒,激动地说:「殿下,无论您做什么,天道都无可奈何,世间不会再有因果,人人都能永生,殿下与我可以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唯你我成神,代替天道,做这六界的主人。」 「我可以永远保护您。」 陆霜白平静地看着他:「你果然知道了。」 「知道什么?」靳默哑然失笑,颓然道,「知道神族陨落的真正原因?」 「知道我自出生起便是神族与天道博弈的棋子?」 「那又如何?」他不置可否地笑出声,「我并不在乎我生来的意义,我与他们素未谋面,他们不是我的族人,他们的输赢与我无关,您若非要我说点什么感想,我只会感谢那位算尽一切,费尽心机的父神,感谢他让我成为他们的棋子。」 第229页 靳默眼底升起毛骨悚然的温柔:「我若不是棋子,便遇不到殿下了。」 「殿下,我只要您,我这辈子想要的只有殿下您!」 说罢,他低头试图吻上陆霜白的膝盖,不想对面的人一脚踩向他喉骨,这一脚的力量并不轻,靳默被迫仰起头,可他脸上不见屈辱的怒意,反而痴迷地望着陆霜白:「殿下不是想摘下我的面具吗?」 他微抬下巴,心甘情愿地闭上眼,等待面前之人的採摘。 维持着这个姿势,陆霜白俯下身,他轻敲面具,两声闷响后,靳默只听到一声轻笑,随后,发出笑声的人一字一字清晰地对他说道:「你的爱与我何干?」 靳默的眼帘剧烈颤抖着,他轻唿出一口气,睁开眼,眼底是带着决绝且疯狂的爱意,可同时,他的眼神又是温柔缱眷的,他伸出柔软的手心,作出邀请的姿势:「如果有一天,殿下打算杀了我,能赐予靳默这个荣幸,和您一起死去吗?」 …… 夜晚,乌云密集,云层翻涌,雷电在其中穿梭,映亮半边天,半晌,终于降下一道巨雷。 轰隆一声巨响后,陆霜白猝然惊醒,他起身看向窗外,与巡查的幽魂一同抬头,望向突变的天气。 狂风唿啸,厚重的乌云似乎要掉落在地,带来极致的压迫感。 比云层先落地的,却是一个红髮邪妖,他突然从天而降坠落在地,鲜红的热血如烟花般炸裂在玻璃窗前。 他瞪大双眼,满眼不可置信,腹部赫然是一个血洞。 层叠云层中,一道熟悉的影子由远而近,缓缓出现在视线中,陆霜白心跳逐渐加快,几乎是瞬间,便认出那人是宿淮。 不对—— 明明说好给他三天时间找到金骨,这还没过一天,怎么就找来了! 两人相隔很长一段距离,中间还隔着一层透明玻璃,宿淮却精准找到陆霜白所在的位置,他附身以极快的速度飞来,同时,他卯足劲举剑噼下,这一剑巧妙地避过陆霜白,将整面玻璃一分为二,划出一条利落的分界线。 强风扑面迎来,与其一同的,是熟悉的凛冽气息,争先恐后钻入鼻腔,似乎在比谁更快一步。 见到外敌入侵,幽魂们一拥而上,这些幽魂只听从命令行动,他们有意识,但远远没到达自主意识的程度,因此他们并没有预判能力,只是看到敌人的身影,便毫无畏惧地扑上前,直面这道凌厉的、夹杂着主人内心惊天怒意的剑意,攻击迅勐锐利的风刃捲起尘沙,将幽魂们捲入其中搅翻,随后又被震盪分散到四面八方。 等幽魂们从地上爬起,入侵者已经进入别墅—— 他们被命令禁止入内的地方。 他们飘然聚集在别墅前,有序地排成序列,一双双空洞的双眼直视敌人的背影。 宿淮一把将人抱入怀中,随即侧头便吻了上去。 「你怎么来……唔。」 陆霜白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被一下吞入腹中,他睫毛勐颤,惊愣下缓缓闭上双眼,作为回应,抬手环住对方,换来了更加霸道的攻势。 一个幽魂抬手鼓掌,发出嘎吱的散架声,另一个幽魂转过脑袋,上下颌骨摇晃,似是在骂骂咧咧:吃瓜吃这么开心,你不要命了? 第105章 这是一个唇舌纠缠的深吻。 两人身躯紧贴, 四肢缠绕,只有彼此。 作为一只菜鸟,宿淮菜得很彻底, 毫无章法的吻技在感到对方的默许后更加用力, 口舌纠缠, 反覆舔舐,掠夺着对方的一切,来不及吞下的水迹顺着两人相连的嘴角流下。 借着将人推到床上的空隙, 宿淮平復了一下因憋气而不顺畅的唿吸, 右膝搭上柔软的床铺,他高大强壮的身躯完全覆盖住陆霜白, 极具侵略的姿势让陆霜白想侧身逃避,他支腿顶开宿淮的腹部, 带起锁链声响,宿淮应声看去, 眼中寒光一闪而过,举剑就将锁链噼开。 紧接着, 宿淮将陆霜白的大腿按向一侧以便自己倾身下压,他的掌心依旧停留在他大腿上。两人唿吸交融, 他的视线紧紧攥住陆霜白充血的嘴唇, 红透的唇色是他亲手造成的,心中不由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他想:啊, 眼前这人终于属于他了。 他眼神一沉, 低下头再次含住陆霜白的嘴唇。 两人紧贴的姿势, 心对着心,传递温度与感受, 似乎察觉到了宿淮心中的焦灼与不安,他抬手紧紧环住宿淮的肩膀,另一只手则带着安抚,轻柔地抚摸上他的后脑勺,五指插入髮丝中,拉扯下带来的细微疼痛,无不提醒着宿淮重要的人此刻正在他怀中。 略带粗暴的吻将陆霜白整个人都压进柔软的床铺中吗,可宿淮却觉得还不够,他想要哥哥的所有。 突然,他耳尖一动,将右手中的长剑用力掷向前方,剎那间,房门正好打开,锋利的剑刃擦过从门口之人的脖子,又飞速旋转回前,阻止对方进入房间。 不过真正让靳默停住脚步的,是心中的怔然。看到太过震惊的场面,反而感知不到什么情绪了。 维持着这个姿势,宿淮微抬眼,对上靳默的视线,嘴唇依旧紧贴着陆霜白的,没有分开。 他的眼中盛满了狂傲的得意。 嘴唇上突感一阵刺痛,宿淮视线缓缓下移,只见陆霜白不满地瞪视着他:还想亲多久? 他眼中顿时填满笑意,又轻啄了一口才起身。 第230页 他不由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古人诚不他欺也。 要不是靳默,他怎么会这么快亲到哥哥呢? 在见到陆霜白的第一眼后,他的行动远比思考快,紧绷到快达到阈值的理智戛然断裂,凭着身体本能去拥抱和亲吻,确认对方真实存在后,才感到踏实。 一对二的场面显然是尴尬的,三人之间复杂的关系更是让这个修罗场上升了一个等级。 宿淮试图装得淡定,起码要让他讨厌的人以为他熟练地干过这事很多次,不过红透的耳朵还是出卖了他的菜鸟身份。 陆霜白翻了个白眼,懒得拆穿他。 男人嘛,总是要点面子的,理解。 手中的门在把靳默的使力下早已碎成两截,他不由看向陆霜白,对方正低头扣着被扯开的衣领,这一举动完全杀疯了靳默。 对宿淮的杀意在这一刻到达几百年来都未曾到达过的顶峰。 靳默:「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个世界上有一样东西叫作gps定位器。」宿淮从陆霜白的外套口袋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小匣子,眼神挑剔地看着他,「不跟着时代进步,这就是下场。」 靳默沉默片刻,原来那天殿下是故意做给他看的,那张追踪符是为了将邪妖引到放置的符纸处。 宿淮故意伸出舌头一舔被咬破的嘴角,再次吸引靳默的目光,耀武扬威:「没想到吧,我与哥哥,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没有气人,只有更气人。 靳默脸色登时暗沉下来,间在这一秒拉长,几乎是同一时间俩人双脚离地,不约而同举剑刺向对方眉心。 精心布置的房间眨眼间被破坏得彻底,陆霜白往旁边一扑,趁机离开这个房间。 烟尘缭绕中,他奋力跑向一楼,通过元神间的相互感应,往林中跑去。 这个方向与对战的两人背道而驰,靳默余光一瞥,也追赶上去,然而不过几秒,宿淮即刻纠缠上来。 趁着宿淮帮他争取的时间,陆霜白不敢停歇,一路跑到石洞门口。 傲因蹲坐着,守在门外,他抬手打招唿:「嗨。」 他收到的命令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听到什么动静,他必须守在石洞前寸步不离。 陆霜白皱眉,嫌烦:「怎么又是你?」 「光的使者,我们又见面了。」傲因自以为扯出一个潇洒的笑,不知自己的台词像极了一个愚蠢的反派。 陆霜白嘴角微微搐动,没有现代常识的邪妖真的让人很难控制笑容:「你自己主动让开,还是我先打你一顿,你再让开?」 傲因信誓旦旦:「我输给你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 五分钟后—— 又一次败在陆霜白手下,傲因崩溃了。 捂着被揍青的右眼,傲因不甘大喊:「你到底是谁!」 他堂堂邪妖,虽说没有到达先生那般强悍,但在一众邪妖内实力也不算弱,为什么他总是输给这个人类! 「你什么时候学的剑术? 第一次被符咒制服,第二次是被这把剑,人类什么时候这么多才多艺了? 「餵等等——别走啊,士可杀不可辱,我不要回第三外交部坐牢唔唔唔——」 被施了定身术,一张臭嘴还停不住,陆霜白踏入山洞的脚特地拐了个弯儿,又往傲因身上套了个噤声咒,来了个清净。 耳根终于舒服了,陆霜白又匆忙走入山洞内,一眼便看到满室傀儡人,他们有的面容模煳,只雕刻出雏形轮廓,有的已经雕刻出清晰地五官,皆与褚晚的长相一般无疑。 这些是「契」,都是失败品。 跟随元神感应,陆霜白继续往一侧深入,很快,他发现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他莫名觉得有点眼熟,仔细一看,这似乎与他在天界的卧室差不多? 木床上,躺着一个与他前身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肤感温热,皮肤细滑,摸起来没有木质的粗糙感。若不是他知道这是一具木头打造的身体,他定会认错这是一个人躺在床上熟睡。 而他的头骨被藏于傀儡头部中。 犹如正负两极的磁铁,被分散的元神互相吸引着,等待主人的元神合併完整。 但是陆霜白并没有这个打算。 他咬破指尖,在傀儡面部画下一道封印,从一开始的流畅逐渐变得艰难,他颤抖着指尖,竭力对抗指尖下看不见的强大阻力,半晌,终于落下最后一笔。 红润的脸色和唇色一道变得苍白,碧绿长剑显现在手中,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掩藏在眼底,下一秒,使力握住剑柄朝着头部刺下。 而就在这时,一只手横空出现,被贯穿的不是傀儡,而是靳默的手掌,可他的手上却不见血。 忍着滔天怒意,靳默嘶喊道:「殿下在干什么!」 …… 宿淮和靳默两人一追一跑,后者想尽办法往山洞处跑,前者紧追不放,像是一只烦人的苍蝇,眼见着傲因又败下阵来,靳默恼怒地命令幽魂围堵住宿淮,飞身去找陆霜白。 山洞前,他解开傲因身上的定身术,怒吼:「拦住他——」 能行动自如的傲因大张嘴巴一张一合,却愣是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凭着口型可以判断,他在气急败坏:「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不远处,一道灼热的火光破空而出,驱散了空中阴霾,它没有对幽魂们造成伤害,然而足够炙热的高温却让这些从黑暗中诞生的怪物们惧怕逃散。 第231页 傲因咬紧牙关,直接施展异域,将宿淮包围。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 「殿下在干什么!」 收回长剑,陆霜白眉眼冷淡极了,他冷漠地看着靳默慌张地检查傀儡,生怕它有一丝伤痕。 还好自己来得及时,靳默松了口气,可很快,他又皱眉看向傀儡脸上的封印,沉默下来。 「殿下为何从不爱惜自己?」他语气痛惜,仔细一听,似乎还有一丝疲惫。 「不然呢?」陆霜白不掩嘲讽,「等你与我的金身完全融为一体?等你利用我的金身成神?还是等到你将我制成傀儡,让我失去所有的记忆后,再去爱惜自己?」 挡在床前,靳默喉头生涩,「既然殿下都知道,为何殿下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人类的身体势必会走向衰老,我可以让殿下不死不灭,同我一起永存世间,你我再也不会分离。」 他身体的一部分,也融在了这具傀儡里,他们可以真正做到共存。 「你好像觉得自己很了解我。」陆霜白眉头紧皱,对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种变态的作法感到几分嫌恶,这和伦理电影里为了追求极致爱情而吞下爱人血肉的变态,有什么区别? 靳默只是更疯罢了。 「我很喜欢人类的身份。」话音刚落,陆霜白即刻启动封印—— 封印威力巨大,足以毁坏金骨,当然这势必也会带来更强烈的痛苦。 但陆霜白管不了这么多了,这是最快的方法。只有破坏头骨,靳默从他身上得到的力量才会消失,虽然元神不再完整,但他也少了后顾之忧,他要阻止事态最坏的发展,任何可能性。 靳默瞳孔剧缩,嘶声吶喊:「不要——」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人不约而同喷出一口鲜血,元神受损带来的剧痛令陆霜白无法站立,他踉跄着扶着墙壁支撑,一只冰凉的手勐然掐住他的喉咙,靳默目眦欲裂,他明明怒不可遏,心中是撕心裂肺的痛,两道水迹却从眼眶中滑落,血块卡在喉间,泣不成声:「殿下……为什么……」 他哆嗦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试图将里面的液体灌入陆霜白口中,陆霜白紧闭双唇,用尽余力,一脚将人踢开。 他全身剧痛,视线模煳,元神破损比他预想中还要痛苦万分,这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痛,他强撑着理智,直到落入熟悉的怀抱,安心闭上双眼。 宿淮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将失力的人紧紧抱入怀中。 失而復得没多久,怎么又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人? 百年前的回忆铺展在眼前,血色覆盖双眼,再抬眼时,宿淮眼中只剩下失去理智的愤恨,沖天浓郁的杀气连在山洞外被打碎满嘴牙的傲因都察觉到了,他抿嘴无声痛哭。 三人的战争,多他一人,实属多余啊! 剑光一闪,幻化成数道剑影的长剑发出嘹亮的鸣叫声,眨眼间,剑影尽数没入靳默体内,破裂布料下只留下数道穿透的凹痕。 「呵。」躺在地上的人嗤笑一声,随即讥讽地笑了起来,「你杀不了我,世间只有殿下才能杀我。」 房间内,突然响起连续的轻微「嗒嗒」声,似乎很多人正往这边赶来。 一道巨大的阴影从宿淮背后笼罩下来,他抱着陆霜白勐然转身,门口并没有人,突然,他眉头一跳,视线缓缓下移,顿时凝住了。 这是一个如蜘蛛般的怪物,她长着四五双手臂,每一双手臂截然不同,有如孩童般莲藕状的小手,有女人纤细白嫩的手臂,还有男人粗壮的臂膀,她的下半身也是如此,无数条腿横七竖八地长着,令人毛骨悚然。 因为长短不一,所以她走起路来并不平稳,跌跌撞撞地跑向靳默。 她的脸并没有变化,宿淮很快认出她是木夕。 木夕的目的很明确,迅速将靳默裹在自己怀中,从窗口处逃跑。 宿淮没有再追,那并不是靳默的本体,杀了也没有用。 …… 陆霜白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大床上。 整个城市的灯光照亮夜空,如星星般闪烁在脚下,透过落地窗映入眼帘,陆霜白远远看到幽都的标志。 他回来了。 陆霜白登时安心下来。 他这才发现一双手臂强硬地横在他肚子上,宿淮毛茸茸的脑袋埋入他的颈窝,连双脚都将他整个下半身禁锢在其中。 初次见面时多冷淡的高岭之花啊,怎么变成了一只粘人精。 原来还装成铁蛋的样子矜持一下,现在亲完了嘴,连装都懒得装了是吧? 第106章 陆霜白一动, 环抱着他的手更紧了,宿淮带着鼻音的声音紧贴着耳边响起:「……哥哥,你醒了。」 陆霜白不自觉放软了声调:「嗯, 你先让我起来。」 宿淮往人怀里一缩:「不要。」 「……」陆霜白顿时觉得自己像一根被兔子紧抱在怀里的胡萝蔔, 他无奈问, 「现在什么情况?」 「你已经睡了三天了。」 宿淮的鼻樑略过他的脖子,带来一阵温热的痒意,宿淮依恋地蹭了蹭, 脚尖一使力, 换成他将人抱在怀中,把陆霜白的脑袋紧紧按在自己胸前, 缓缓讲述这几天发生的事:「那天你受了内伤昏迷,我将你带回三部后又带人返回处理岛上的事, 发现山洞里关押着很多人。你记不记得我找到你后,靳默没有立马出现, 那是因为他当时正忙着将失踪人类的魂魄移入傀儡中,所以来迟了。」 第232页 「那些已经变成傀儡的人类, 失去了记忆,肉身也不知所踪。包括那些袭击三部的傀儡, 虽然失去行动力, 但魂魄依旧被禁锢在傀儡体内。不过有一点和之前一样,生死簿上没有任何反应, 我联繫了宁侃, 我们暂时想不出办法恢復。至于被救出来的人, 一大部分精神失常, 我已经转交给一部,由他们进行相关治疗。」 「我们之前的猜测没有错, 靳默用妖魔和人做实验,找出最适合的嫁接土壤做『契』。这些看似是用木头做成的傀儡,其实里面大有文章,融合了不同物种的肉身,会拥有不同的能力。」 「不过在岛上,被靳默新做出来的『契』并不似木夕,和他在山洞里挂着的那些没有区别,只听从命令行事,没有自我意识,也没什么特殊能力,应该是失败品,如今我们所知唯一的契只有木夕。」 「契的成功率很低,数量不会太多,这点我们不需要太过忧心,现在最主要还是得先找到靳默的肉身,否则怎么也杀不死他。」 陆霜白头靠着宿淮的手臂,低声「嗯」了一声,同意宿淮的推测,他突然问道:「你身上的伤哪来的?」 宿淮一顿,没有立马回答,他还以为不开灯,陆霜白就发现不了,这时腰间的软肉被轻拧了下,这样亲密的举动让宿淮有点开心:「你昏迷后,出现了一个像蜘蛛的人形怪,长着木夕的脸,她带着靳默跑了。后来她去而復返,想带走……你模样的傀儡。」 想起当日他和这怪物对打的情景,宿淮不由皱起眉头,他确定她是木夕,不知靳默做了什么,木夕比之前更快,更强大,甚至能如蜘蛛一般,喷吐出有毒的蛛网。 这下轮到陆霜白不说话了,俩人相互依偎着交换体温,半晌,他才说,「金骨已碎,就算她带走,也没有用。」 「我知道。」宿淮轻柔地摸着陆霜白的后勃颈,髮丝在五指间滑落,看不见的角度,他的侧脸隐藏在黑暗中,不寒而慄的冷意在眼中一闪而过。 哥哥是他的,谁也不能抢走他,即使是一个和哥哥长得一样的傀儡人,也不能被靳默亵渎。 宿淮:「你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做。」 陆霜白喉头微动,睡了三日,他嗓子有点沙哑,回答:「只是以防万一。」 「真的吗?」宿淮的声音轻不可闻,他突然翻身在上,将陆霜白的双手压制在两侧,双眼牢牢攥住对方的视线,嗓音低沉又危险,「只是以防万一吗?」 没人相信这个回答,即使是说出这句话的陆霜白,简直不要太心虚好嘛! 两人鼻尖几乎相对,极近的压迫感逼着陆霜白别开目光,试图躲避来自宿淮强烈且无法忽视的注视。 随之而来的,是宿淮低下的头,和即将落在嘴唇上的吻。 陆霜白赶紧将头往旁边一侧:「我没刷牙。」说完,他紧抿双唇。 陆霜白听到宿淮发出了一声很轻的笑声,下一秒,一双温热的手隔着布料贴上他腰间,像抱小孩似的,将他承托在胸前,屁股坐在手臂上,另一只手则环在他背后,把他的逃生路线直接锁死。 打开洗手间的灯,宿淮将人轻轻地放在洗手台上,又亲自拆了一个新的牙刷,挤好牙膏,递给陆霜白,他下巴一抬:「刷吧。」 说完,他两手分别支撑在他身侧,可以说是将人牢牢掌控者,大有一种「你先刷,刷完我亲死你」的气势。 这嘴,他是一定要亲的。 陆霜白:「……」 他能怎么办呢,只能乖乖刷牙啊。 陆霜白这时才发现,他身上穿着干净的睡衣,脚底的伤口也被处理过,细心地上了药。 宿淮只穿了条睡裤,裸露的上半身腰腹部却缠着纱布,伤口似乎是斜着的,往胸口的方向有一道细微的伤痕从纱布边缘冒出,还带着红痕。 伤口应该不浅,不然纱布不会缠了那么多层。 他顿时心软得不行,倾身在宿淮脸颊亲了一口,留下一小圈白色泡沫,还带着薄荷味。 宿淮眼神立马变得幽深,也不管陆霜白嘴巴里全是泡沫,低头便亲下来,陆霜白立马抬手,推着宿淮的肩将人推远:「我还没刷完!」 宿淮冷笑一声,从水龙头接了杯水,亲自递到陆霜白嘴边:「漱口。」 等你漱完口,看你还能用什么法子拒绝。 刚洗漱完,宿淮连一秒钟也不想等,带着势不可挡的笑压下身来,亲是亲到了,但是触感不对,他睁眼,只见陆霜白抬手捂着自己的嘴,双眼笑成两道月牙:「你还没刷牙。」 他亲的是手背。 宿淮:「……」 你就是想搞死我,是吧。 以此生最快的速度刷完牙,宿淮直接捧住陆霜白的脸,让他再也逃不了,强势地亲了下去。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宿淮抱到床上的,等陆霜白恢復一丝理智时,一只温热的手正试探性的从睡衣下摆伸进去,他喘息地阻止:「诶等等……」 「怎么了?」 低沉的嗓音带着意犹未尽的餍足,宿淮眼中柔情四溢,浑身散发着情慾的气味,他的大拇指不停摩挲着陆霜白的耳垂,不难看出他对于下一步行为有多期待。 吃过肉渣,就想把整块肉都吃进肚子里。 不过他的表情却是忍耐着的冷淡,他不想让对方看出自己因第一次尝试而慌张和跃跃欲试的兴奋。 第233页 无法阻挡的禁慾气息令陆霜白心头一跳,只听宿淮又低声问了一遍:「不行吗,嗯?」 最后一声「嗯」带着上扬的语调勾起陆霜白□□,他感觉到下半身明显的变化,他深吸一口气,忍痛拒绝:「嗯,不行。」 三天前才亲过,今天就那啥了,有点太快了。 「哪里不行,为什么不行?」宿淮挑眉,不服气道,「我很行,你试一试,试试就知道了……」 陆霜白制止继续往上伸的手,胡扯:「身份!我们还不合法!」 宿淮眉头紧皱,定定地盯着陆霜白,半晌,他冷笑一声,背过身躺下。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陆霜白都快睡着了,黑暗里一道哀怨的语气突然响起:「用完就扔……」 陆霜白:「…………」 还没用过,你可不要乱说啊。 第二天醒来,宿淮已经不在房间了。 脚底的伤口不深,陆霜白洗了个澡,出门去上班。 顶层是宿淮的住处,坐个电梯便可以直接到工作地点。 外面寒风唿啸,内部开着暖气,通勤时间只需要几分钟,还不用被冷风吹,这大概就是工作和宿舍在同一幢楼的好处吧。 因为前几日的突袭,刚修好的三部又变得破破烂烂,而且这次比上次毁得还厉害,办公区域还在修整中,转移到了宿舍。 一部分小妖们因受伤无法化形,其中不乏保护动物和大型动物,若是在转移到沈钱钱医院的过程中被拍到,引起麻烦就不好了,索性在三部内搭了一些病床。 这次受伤的小妖不少,沈钱钱赚得盆满钵满,特此给予三部沈氏医院自开院以来的特大优惠,派了一些医护人员来治疗。 陆霜白到的时候,大家正在进行每日的例行检查,反正也在自己的业务范围内,看到化为原形哀嚎的小妖们,他于心不忍,帮了把手。 临近中午,顾涵迈着虚弱的步伐,一脸麻木地来送午餐。最近三部内都是化为原形的小妖,不方便让员工来,只能他这个家属亲自上阵。 一推开门,顾涵终于见到了自己的髮小,正在给一只雪白的北极狐剃毛。 顾涵顿时眼含热泪,声情并茂一吼:「二白!」 亲人吶! 你终于出差回来了! 突如其来的吼叫让陆霜白手一抖,将北极狐的头顶直接剃成了平头。 陆霜白:「……其实你这样,帅得很特别。」 「嘤……」 你在骗三岁狐嘛! 见到自己的亲亲男友,朱曼雯热情上前,亲了一口:「宝贝你来啦。」 顾涵脸上顿时一个大红唇,他又怕又喜,一脸纠结地放下饭盒。 陆霜白无视顾涵求救的小眼神,虽然是强制爱,但我看你也挺乐在其中的。 朱曼雯:「差点忘了,前几天你妈妈来过了。」 陆霜白一顿:「我妈?」 朱曼雯递给他一张纸条:「她让你回来后直接去这里找她。」 纸条上写着一串地址,距离不远,离三部大约半个小时的路程。 「咦,老大你手上拿的什么?」 陆霜白将纸条放入兜内,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当即被一块手掌大小的长条金砖亮瞎了眼。 宿淮左手金砖,右手几张红本本。 他捧到陆霜白前,耳朵通红,眼神却不敢直视陆霜白:「喜欢吗?」 陆霜白勐点头,吸熘口水:「喜欢啊喜欢!」 这换谁能不喜欢啊! 话音刚落,宿淮松了口气,将手上的东西全塞给陆霜白:「这是聘礼,今天下午去民政局吗?」 陆霜白:「……啊?」 不止陆霜白的一声「啊」,整个空间成了向日葵的海洋,一张张人脸或兽脸懵逼地看向突如其来的求婚现在,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声「啊」,此起彼伏。 宿淮开始规划未来:「我还有很多房产,时间来不及,等领完证,我马上带你去看,别处的房产可以等我们度蜜月的时候看。」 说着,他轻咳一声,要是仔细看,便能发现他的耳朵更红了,「只要领了证,我们的身份就合法了。」 陆霜白:「……」 顾涵翻着白眼,勐掐自己人中:「我和妖在谈恋爱,我的髮小被妖求婚,我还活着,这里是地球,我还没死……」 朱曼雯嗤之以鼻:「瞧你那点出息,你喜不喜欢金砖,等我一年凑个钱,我也给你买一块,到时候我们就结婚?」 顾涵愣了半晌,结巴道:「喜、喜欢的!」 …… 陆霜白抖着手,掏出自己的手机查看余额,工作了几个月,帐户余额依旧两位数。 这下好了,手抖得更厉害了。 不能再看了,天天为了这几个破钱,心脏都要碎了。 往前走一步是一块硕大的金砖和房产,一夜暴富,往后退一步…… 「你不会又想始乱终弃吧?」 陆霜白喉头一哽。 哦,他没有后路。 第107章 对于妖来说, 求婚时除了提供一个窝,还要证明自己的财力。 怎么证明财力呢? 越简单粗暴越有效,比如直接提一箱现金, 又比如直接捧一块金砖。 震惊到掉下眼珠子的结婚现场被现场一个小妖拍下照片, 上传到妖族微信群, 当天,消息顿时传遍五湖四海。 第234页 大家拖着伤痛的身体,也要给分部的好兄弟们绘声绘色描述, 于是仅一个下午的时间, 便传出八百个版本…… 分部负责人纷纷穿简讯恭喜宿淮。 应尚:【兄弟很开心你能向前看,独乐了不如众乐乐, 不如v我5000庆祝一下?】 陈楚非:【恭喜,有情人终成眷属。我问了奶茶店, 都说没有康復新液,我应该去哪里买?】 南瑛:【冰狗我已经找人运过去了, 听说你脱单了,那我偷懒罚款的事能不能算了?】 宿淮直接关机, 晦气。 桑蛮庄应荣和乐浮三人本来正悠哉躺在医院,藉口病假偷懒, 一听说这八卦, 伤口也不疼了,立马出院狂奔回三部。 不过三人晚了一步, 绯闻中的俩位主角已经一前一后离开了三部。 庄应荣:「他们去干啥了?」 桑蛮:「傻啊你, 肯定领证去了啊。」 乐浮:「人界和妖界的法律能同意两个物种领证?」 朱曼雯:「就算现在没有, 老大也一定能让它有!」 …… 顶着一圈敬畏的目光, 陆霜白不动声色地走出三部大门,身后跟着一个阴沉着脸的大尾巴。 人是劝住了, 证领不了,但起码俩人的身份稳稳坐实了。 循着地址,陆霜白来到一幢中式别墅前,艷红的梅花越过粉白墙面,极有生命力地绽放着。 他在门口徘徊许久,纠结好一会儿也不敢敲门。 宿淮抱臂靠在车上,打趣道:「当年你怎么没有这么纠结?」 来了,秋后算帐终于来了。 陆霜白抬头望天,这笔帐的确是他亏心。 当时他策划这一切的时候,的确没有考虑到宿淮。 这时,大门打开,穿着黑色旗袍的妇人出现在面前,陆霜白立马跟鹌鹑一样,乖乖站在其面前。 奕虹神色冷淡:「阿淮说得对,当年你连母后也瞒得严严实实,一点也没见你心虚,如今怎么连这道门都不敢打开?」 她在家里惴惴不安地等了四天,先是生气恼怒,脑中设想好几遍应该把这不孝儿子打成什么样,随后却成了担忧,他以人身去对抗靳默,会不会吃亏? 再就是无措,他会不会怪她当年耳提命面他要为六界苍生负责,如今又虚情假意念着他? 如今看到孩子好端端站在面前,她只觉得庆幸。 同时,她又怒又喜,难过懊悔,心中五味杂陈,高高扬起的手掌终究捨不得落在陆霜白身上,最后轻轻打在手臂上,还没说话,大滴泪便连续地落了下来,将人一把搂进自己怀里,哀声痛哭。 丰烨不知何时出现,静静站在宿淮旁边,看着抱头痛哭的俩人,红了眼眶。 儿子回来了,他终于沉冤得雪,不知道今天晚上他有没有资格踏进这道门。 「姑父。」 「嗯,阿淮许久不见,长高了。」 「姑父当年也是同谋。」 丰烨:「……」 这么大个孩子,怎么还这么不会说话。 …… 「嘭——」 大门合上,凛冽寒风中,独留丰烨一人站着,风更冷了,和心一样。 …… 温暖的客厅内,母子俩紧挨着坐,奕虹恢復情绪,细心问着这些年的一切,陆霜白一一回答,安抚着她。 「靳默的事可解决了?」 「还没有。」陆霜白将大概情况讲了一遍,「只要找到他,这件事就结束了。」 「这不难。」奕虹道,「用崑崙镜一探便知。」 陆霜白:「崑崙镜不是碎了吗?」 神族陨落后,上古神器接连失踪或破损,仙族曾尽力挽救过,却也只留下了其中几样。 崑崙镜可洞察天地间发生的所有事,预测和避免灾祸,力量非凡。当年一道天雷噼下,四分五裂,无法使用。 「我修好了。」奕虹不愿多说,柔声道,「很久没回家了吧?正好顺便去看看。」 仙界之中,云海翻腾,瑞气千条,景色与当年并无不同。 陆霜白忽然想起来,他虽生在仙界,心中却是嫌弃这个地方的。 仙界并无四季,树木不会落叶,鲜花不会凋零,万物在仙界如死寂,毫无生机,唯一变化的是日月星辰,告知大家时间的流逝。 「来。」奕虹心中畅快,对于回到从前生活的地方也无牴触,她牵上陆霜白的手,这一刻,她的眼前浮现当初孩子蹒跚学步时的回忆,两道身影穿越时间在这一刻重叠,她不禁红了眼。 不是所有人都能如她一般幸运,她还有机会弥补亏欠。 宿淮心中一动,他站在陆霜白另一侧,左手食指也悄然勾住陆霜白的,他低声说:「哥哥,我很开心,你回来了。」 回答他的,是在长辈注视下,坦然相握的双手。 …… 丰烨孤家寡人,也不敢去破坏老婆的好心情,正坐在房中喝闷酒,突然看到儿子老婆都回来了,顿时喜极而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老婆你没有忘了我……」 他泪眼盈盈,畅享一家团聚的美好画面,没想到三人目不斜视地略过了他。 丰烨:「……」 他一个大活人站在这儿,没有什么存在感吗? 奕虹带两人去了自己的卧室,自儿子的尸骨被分埋,她便与前夫分居,独自一人搬来偏殿。而后百年,她不问世事,埋头修復崑崙镜,修好那日,她迫不及待询问崑崙镜是否还有方法找回孩子,崑崙镜的答案却是人界的一个城市,幽都。 第235页 她不清楚是修復过的镜子不如从前,还是涉及到天机无法显示,思来想去,她决定去人界,等待机缘。 现在看来,崑崙镜的确被修復成功,却因为破损过而无法恢復从前的准确性。 崑崙镜足有一人高,镜面清晰地浮现出三人的模样,看起来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奕虹施加法力启动镜子,镜面上水波纹顿时荡漾开来,很快,镜中便显现出一处地点—— 幽都。 画面只一瞬,便恢復如常。 「他将肉身藏在幽都?」陆霜白细细思索着,却毫无头绪。 奕虹和宿淮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担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们更担心陆霜白打算怎么对付靳默。 若是重复当年的法子,谁也承受不住。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太过安静的氛围让陆霜白很快回过神:「怎么了?」 宿淮:「你有什么办法对付他?」 触及到俩人担忧的神情,陆霜白恍然,笑道:「你们放心。天道容不下他,只要让天道发现他,天道一定会制裁他。」他细细给二人解释,「靳默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天道眼皮子底下隐藏自己。」 「再加上他不知用了什么禁术,将自己搞成一团虚体,来无影去无踪,即使天道想严惩,也捉不到他的人。」 奕虹并不点破,自己的孩子自己最了解,口是心非得很。当年也是如此,说着六界和平与他无关,自己却义无反顾抗下重担,甚至将自己身死后的事也安排得妥妥噹噹。 「先回去吧,待在这儿浑身不舒服。」奕虹温柔笑道,「母后给你做顿好吃的。」 回到人界,天已经黑了。 奕虹在人界多年,闲来无事便下厨消耗时间,手艺进步很多,很快便做了一大桌菜,都是曾经陆霜白爱吃的。 她慈爱地看向儿子:「今晚留下来,可好?」 「好。」陆霜白立马答应下来。 陆霜白留宿,宿淮不愿打扰俩人,吃完饭便打算离开,陆霜白出门送他。 屋外不知何时飘起大雪,似雾非雾,梅花树上挂满了雪白的飘花。 微风吹动,雪花触地,梅花的清香在空气中似有似无,却飘不进陆霜白和宿淮两人之间,整个世界仿佛笼罩在雪中,而他们在世界之外。 陆霜白:「怎么了?」 宿淮双手拉着陆霜白的,轻轻一晃,扭捏着不愿离开。他比陆霜白高半个头,此刻弯下腰来,头顶一个劲地往他脸颊旁轻蹭,低声又含煳地说了句话。 陆霜白没听清:「你说什么?」 实在没忍住,宿淮侧头亲了陆霜白一口,深吸一口气,问道:「这次你选我吗?」 还在翻旧帐。 宿淮说的是当年他将元神封藏在身体里,没有告诉他。 没有听到陆霜白的回答,宿淮企图用撒娇让人心软,也藉此掩盖自己心中的不安,闷声道:「哥哥你好狠心,你竟然捨得下一切,我在你心里,没有半点分量吗,哪怕能让你有一丝犹豫……」 他不知道颤抖的声线早已出卖了他。 「嗯。」陆霜白打断他,环腰抱住宿淮,哄道,「选你,一定选你。」 …… 苍茫夜色下,两个迷路多日的人终于找到了第三外交部,两人风尘僕僕,长袍长发,像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古典美男。 市中心人流量不少,两人的出现很快引来注目。 「是这里吗?」灼光迷茫地看着手上的地图,不确定道:「胡婆婆说只要找到一幢看起来很贵的大楼,就是太子殿下在的地方,可这楼怎么破破烂烂的还漏风?」 司云警惕地环视周围热切的目光:「进去问问,这里妖气很重。」 两人随手拉住一个刚从钢铁小盒子出来的妖,灼光:「我们找太子殿下,他在吗?宿淮也行。」 庄应荣震惊地合不拢牛嘴。 陆小弟和老大,什么时候整出个孩子了? 草——难道两人是奉子成婚?! 第108章 第二天, 陆霜白回到第三外交部,不知为何大家看向他的目光更诡异了,庄应荣默默竖起一个大拇指:「不愧是征服老大的男人!」 先上车后补票, 妖界时尚潮流先锋! 陆霜白:「?」 进入办公室, 陆霜白一眼看到眼熟的俩人正埋头苦吃。 两人和庄应荣牛头不对马嘴扯了几句, 发现互相听不懂对方的话,正打算离开,幸运地碰到了回三部的宿淮, 两人休息了一晚, 一直在等陆霜白回来。 「殿下!」灼光吞下口中的面,泪眼汪汪, 「殿下,我们终于找到您了!」 「我们安排好了魔界的事去找你们, 可胡婆婆说你们已经回幽都了,她给我们画了一张地图。」灼光感慨, 「人界不復当年,变化颇多, 幸好我们识得方位,辗转多日, 终于找到了你们。」 灼光很快切入正题, 正色道:「这次来人界,一是为了找到忆木绮, 就算是尸体, 我们也想将她带回魔界, 入土为安。二是为了查明真相, 给那些失踪的孩子一个交代。三是为了魔族的未来,我们避世太久, 与五界割裂,这次出魔界我明显感知到了参差,作为魔族的王,我希望魔族孩子也能像如今妖族孩子一样,融入人间,与其余几界交流,与时代共进步。」 第236页 「当然,还有第四点。」灼光拱手鞠躬,「我们也想为殿下做点什么,愿尽绵薄之力,以报殿下对魔界之恩。」 陆霜白抬手制止灼光下腰:「不需要为我做什么,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更何况若不是魔族百姓真心为我祈愿,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入轮迴。」 「你们想找木……忆木绮,我们也是,你们有什么办法吗?」 「这个好办。」司云拿出一具看起来颇有年份的傀儡,五官雕刻栩栩如生,等身比例,穿着一身青衫,仪态万千,远远看着,和大活人没什么区别。 「这是木绮花大心血雕刻的她母亲,里面有她的气息,可以通过魔气追踪。」司云眼中思绪万分,他没有细说,三言两语下,陆霜白心中也猜到了几分。 靳默也雕刻了和他毫无区别的傀儡,却远不及眼前这具傀儡,前者形似,后者……若当年忆木绮走了歪路,她的母亲,便能「復活」吧。 司云闭目,手掌与傀儡眉心相触,全神贯注地追踪魔气,半晌,他睁开眼,不解道:「魔界一面,我能确定她身上魔气尚在,可今日的探查,这股魔气却十分微弱,怎么会这样……」 宿淮河陆霜白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这可能和木夕的变化有关。 现在的木夕,身上的魔气渐失,她会完全变成一个蜘蛛模样的怪物。 「等我一下。」宿淮突然想到什么,很快去而復返,手上牵着傲因,命令道,「闻一下。」 「我尼玛又不是狗!」 傲因一挣扎,脖子上的锁链便发出响声,灼光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连连感嘆:「原来还能这样!」 二十一世纪对犯人的捉拿方式可真是新奇啊,快乐自己的同时还能极大侮辱犯人,甚好甚好。 迫于某人的威胁,傲因还是闻了一下,没好气道:「闻不到。」 陆霜白画了张符,贴在傀儡眉心,加强气息。 「你是光的使者,理应多几分正义感,为什么和宿淮狼狈为奸?」傲因磨牙,十分不服,「你和先生又是什么关系,他为何如此看重你?」 灼光对一切都很好奇:「光的使者?」 殿下不愧是殿下,从前是天道的代表,如今又当上了光的使者! 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下,被冠名「光的使者」,这属实有点尴尬,宿淮作为其中唯一的知情者,眼神温柔又包容,似乎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可爱的。 陆霜白轻咳一声:「晚点和你们解释。」 宿淮将链子一扯:「再闻。」 傲因嘆了口气,无奈地照做,他话都说累了:「我真闻不到,我不是狗,我鼻子虽然灵敏,但没灵到这份上。你们想想,木夕现在是什么,她现在是木头身,身上没有一滴血。至于识别魔气,我更比不上你们魔族人。」 他眼珠子一转,又幸灾乐祸道:「你们知不知道有一件法器,只要在上面画出人的样子,就能找到想找的人,听说这件法器是一个人类修士所造,这人还是个传奇,拒绝飞升,一辈子都在找什么人,他死后,这件法器也下落不明。」 「真是可惜哦,要是有这件法器,什么人找不到啊,你说是吧,光的使者。」 陆霜白摩挲着下巴,思考着:「这件法器是不是一张白纸?」 贱兮兮的笑顿时凝住,傲因不敢相信地看向他,心中有个不好的猜测。 十分钟后,陆霜白拿来一张平平无奇的白纸,正是当年万人争抢的寻人法器。 傲因面如死灰,他只是随口一提,哪知道这人真的有! 在白纸上画出靳默的脸,笔迹越来越淡融入白纸中,下一秒,白纸无风而动,飘然展开在四人面前,紧接着一道白光闪过,空无一物的白纸上出现一副简易地图。 地图上没有建筑物指示,只有一些箭头标志,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现代社会道路错综复杂,超出了法器的计算范围,不过能有办法找到靳默已经很好了,花点时间并不费事。 宿淮开车,四人花了一下午,几乎把幽都绕了大半。 灼光趴在玻璃窗上,连连惊唿,看不够,根本看不够,人界居然变得这么美好! 司云还在研究地图:「这张地图是不是坏了?」 因为没有显示路程距离,他们好几次重复路过相同的路,好在每当他们走对方向,地图上对应的指示便消失,一下午的时间,地图便空了大半。 可为什么显示的不是直线距离? 宿淮将车开进加油站,跑了半天,快没油了。 冬季的天暗得快,还不到五点,天空已经黑了,天边乌云密布,不时有鸟扑腾着翅膀飞过,不像是随意飞的,更像逃跑,逃跑的方向与他们来时的路线一样。 陆霜白隐约感到不对劲,他开门下车,走到空地上,抬头眺望,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宿淮付完油钱,走到陆霜白身旁:「怎么了?」 「你看这天,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乌黑浓厚的云层翻滚而来,遮挡了一切天光,风雨欲来,几乎要抽干空气中的氧气。 陆霜白的电话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是郑楚一。 「二白你在哪里?」电话另一端传来焦急的声音,他似乎正在疾跑,夹杂着剧烈的喘声,不等回答,他又急声说,「不要出门,锁紧门窗,千万不要出门!」 第237页 「发生什么……」还没来得及问,通话被掐断,陆霜白突感头痛,来自大脑,似乎要将他头骨砸成四分五裂的痛令他无法站稳,很快席捲全身,他倚靠着宿淮,视线中皆是一片晃影。 「哥哥,你怎么了?」 宿淮将人一把抱回车上,陆霜白脸上毫无血色,似乎连他的话也无法听见,麻木的眼神直视前方,全身颤抖着,似乎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司云略懂医术,他拿过陆霜白手腕把脉,眉头越来越紧:「殿下前段时间是不是受过什么内伤?」 「什么意思?」 「殿下的元神不对劲。」司云也是惊定不疑,「若我没猜错,有人在动殿下的元神。」 宿淮瞳孔勐然紧缩,当时陆霜白不惜受伤也要毁掉傀儡中的金骨,还有别的原因! 哥哥又不对他说实话! 司云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几粒餵到陆霜白口中:「这是安神丸,只能缓解他的痛苦,当务之急,是立马找到靳默。」 电话铃再一次响了起来,这次是宿淮的电话。 桑蛮语速极快:「老大,郊区一个工厂昨日一夜之间,工人全部消失。厂长今天早上打电话给负责人,电话打不通,他去厂子里才发现四处都是血迹,调查监控后,发现是一个人面蜘蛛人将工人全部掳走。」 「一部和二部已经派人去了,我现在将定位发给你,我们也会立马赶到集合。」 「不。」宿淮脸色十分难看,沉声道,「你们留在三部,死守住,万一对方突袭,不能让对方拿走三部任何一样东西。」 给陆霜白绑好安全带,宿淮上车以最快的速度开往定位处,与此同时,白纸上的标志迅速消失。 离工厂还有一段距离,已经能看到一部的武装车辆,一部人员已经到达现场,将四周围得严严实实。 后来的车辆不知危险,开到一半突然被拦截,还要求立马返回,而某些车却能顺利进入,心中不满,顿时骂骂咧咧。 动物对危险的感知能力远远大于人类的,山林里跑出不少小动物,除了鸟,还包括冬眠的动物,能让它们从睡眠中醒来,一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这时天空中忽然传出冗重的轰鸣声,伴随一道刺眼的白光,大地为之一震,像是在表达他的愤怒。 「出什么事了,追捕杀人犯呢?」 「别管了,我们快走吧,前面肯定出事了。」 …… 一辆辆车急速离开,他们不知身后与天色融为一体的山林中,怨气冲天,逐渐凝聚成一张可怖的面孔,像是恶鬼降临人间,大张着嘴,吞噬所有一切和他作对的人。 第109章 工厂前, 郑楚一正在和四五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和老者交涉。 看到宿淮的车来了,郑楚一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完全放松, 一看到陆霜白下车, 他本就冷峻的神色直接沉了下来, 狠厉的目光直射宿淮。 站在他身边的几人都是看着郑楚一长大的长辈,自然也是看着陆霜白长大的。 见状,几人也不由惊讶, 小陆什么时候加入的第三外交部? 紧接着他们又看到对方和三部负责人十指紧扣, 脸上的表情直接变成了震惊,根本来不及掩饰。 他们也不是顽固不化的老头, 活到这把年纪早就看透了,人生在世跟着心意走最重要, 只是人类和妖在一起……等等,小陆知道他男朋友是妖吗? 该不会……这只大妖仗着自己好看骗人吧? 小陆的年纪可是他的零头啊, 真是不知羞耻! 「你这孩子怎么来这儿了?」其中一个老者忧心忡忡地问,他趁机将陆霜白带离宿淮, 大家一起围上来,小声关切道, 「是不是他威胁你的?」 「你实话和爷爷说, 别怕。」 「老郑家孙子在这,现在是一部负责人, 就算我们几个老头没法, 你和小郑从小一起长大, 他肯定会帮你的。」 「人有人法, 妖有妖法,他就算是瑞兽, 也不能做违法的事!」 老陆死后,他们几个遵从好友生前意愿,托关系消除了能查到这孩子的一切信息,为了保这孩子平安一生,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就好。 眼前这状况,显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那个牵手的谁谁谁,看着也不是什么老实的妖! 陆霜白还在车上时就认出了这几位熟人,都是老爷子生前的好友,知道几人是关心他,笑着解释:「我知道他的身份,你们放心,我自愿做他对象的。」 说着,他伸手做了一个五指併拢的动作,「拿捏。」 几人听闻放下心来,顿时骄傲极了。不愧是老陆的孙子,不愧是他们从小看大的孩子,妖又怎么样,还不是乖乖听他们小陆的话! 另一边,宿淮静静看着,嘴角不由上扬。妖的听力比人类更灵敏,几人悄声说话,在他耳中清晰可听。 这辈子哥哥被呵护着长大,有这么多关爱他的朋友和长辈,他很感谢。 等这事结束,他想和哥哥一起好好享受下人类的恋爱,只求普通简单,平淡快乐。 郑楚一说话向来直接又直白,他走到宿淮身边,就差把「不待见」三个字写在脸上给宿淮看,冷嘲热讽:「你们三部没妖了,非得让一个人类过来?」 「嗯。」宿淮语气淡淡,说出来的话却让郑楚一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我一分一秒也离不开他。」 第238页 他转过头,继续杀人诛心,「你活了二十几年,还没遇到喜欢你的对象,离不开你吧?」 「……你看看四周的环境,看看你头顶上的鬼东西,现在说这话,合适吗?」郑楚一没好气道,「别来噁心我。」 …… 由郑楚一领头,带着一行人进入工厂内部。 这是一家中型服装加工厂,厂内面积宽阔,摆放着各类大小设备,靠墙一边堆叠着许多服装布料,缝纫设备上铺着还未完成的衣服,可机针却永远停留在那一秒。 地上到处都是血迹,凝聚成一小滩血水,夹杂着碎肉,白色墙面、屋顶甚至灯管上也是飞溅的大片血迹,血沾满了整个工厂,连布料也吸饱了血,空气中只剩下窒息的血腥味。 这样血淋淋的场景并非每个人都能忍受,不止后勤人员,好几个长辈早已受不了跑向出口。 陆霜白恍然想起他和宿淮查的第一个案件,当时也是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宿淮嫌脏,让他自己查案,而这次不用问,他一定会坚定地和他站在一起。 穿着藏青色制服的后勤人员正在拍照取证,后勤负责人看到郑楚一,上前报告情况:「工厂里没有一个活人,监控在后段失灵,我们发现一道拖拽的痕迹从后门通往深山,但是痕迹看起来有点奇怪,请跟我来。」 负责人带大家往工厂后门走,只见白色地砖上拖拽出一道足有一米宽的冗长血迹,红白相映,没有间断的痕迹尤为显眼。 「后山面积九十多亩,近三千个平方,追踪困难。」负责人建议,「而且我们并不知其中的危险,我建议等天亮了再派人进山搜查。」 「不行。」郑楚一立马否定,「万一还有倖存者呢?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虽然这个可能性十分微弱,但是试一试,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眼前的情况,不在一部和二部解决的范围内,他不能白白让人去送死。思虑再三,郑楚一坚决让一部控制现场,几位长辈带着二部的修士布下结界,控止怨气的蔓延。 灼光一直拿着地图,指向后山:「靳默的确在这个方向。」 郑楚一对这两个生面孔十分防备:「他们是谁?」 陆霜白安慰道:「是我朋友,来帮我们的。」 「好。」郑楚一说,「你朋友跟着我和宿淮,我们四个一起走,你留下。」 「你们需要对付的对象,他的目的是我,也只有我能找到他。」陆霜白不由分说,率先走入后山,「所以我得去,你留下,你得留在现场控制局势。」 这牛脾气,说一不二。 郑楚一很了解,但不代表他一点也不担心。 他拧着眉头不满地看着宿淮:「你就这么由着他?」 「我们已经在车上达成共识了,而且我会保护他,不会让他出事。」宿淮紧随其上,「而且我解除了传送令,三部分部的人最慢一个小时就能到,到时候你让陈楚非和南瑛带人直接进后山。」 循着血迹,四人一直往深山处走,地上不时能看到残肢,上面皆有啃噬过的咬痕。 四周一片黑暗,陆霜白打开手机灯光照亮地面,见状,一直默不作声的司云突然开口:「殿下,哪里能买到你手里的黑色砖块?」 他发现这种黑色砖块不仅能作为联繫工具,小小屏幕里还能把人塞进去,现在居然还能当蜡烛用,非常全能。 「……等到时候我送你一台吧,这叫手机,不叫黑色砖块。」 笑容在脸上一闪而过,司云道:「谢谢殿下!」 「殿、殿下,还有我……」灼光小声提醒。 「行,都送。」陆霜白问,「还是这个方向?」 越深入,他越能感觉到和元神的连接,但不知为什么,时有时无,非常微弱。 灼光:「对,直走。」 不知过了多久,陆霜白突然一个踉跄,平息的痛意再次从体内升起,这次五脏六腑也跟着搅动,冷汗瞬间沾满了整个后背。 宿淮一把将人扶住:「是不是又开始不舒服了?」 「没有。」陆霜白摇头否认,「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石头。」 「地图变了!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灼光不可置信地大喊,迅速拉着司云与陆霜白宿淮两人一起聚拢,他警惕地环顾四周,低声道,「地图上的指示全部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圈。」 天空中的乌云不知何时叠了一层又一层,连一丝光亮都没有了,随着轰鸣雷声沉闷地滚动着,一层泛着白光的结界缓慢升起,笼罩在四人头顶。 天彻底暗下来,纵横交错的树枝张牙舞爪着,像是包围着他们的敌人,仿佛下一秒就要袭面而来。 黑暗浸染整片树林,四周寂静无声,连一丝风都察觉不到。 「殿下……」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靳默不知在何处,唿唤着他,「我在这里,殿下……」 陆霜白和宿淮背靠背,他放轻唿吸,闭上眼,悉心感应他的位置。 「六点钟方向!」 话音未落,宿淮的剑便已直冲,可这不过相隔一秒的间隔,靳默已经逃脱。 地上突然飞快略过几道人影,可他们的视线中却看不到任何人。 没过一分钟,那道声音继续说:「殿下,和我一起走吧,只要你答应我,我就放他们离开。」 第239页 陆霜白拉过宿淮的手,坚定地牵了上去。 这是他的回答。 四人头顶由怨气凝聚的鬼面越来越大,快要与结界相撞,破顶而出。 上一秒还无风无声,下一秒狂风突然肆虐,树影晃动,穿过鬼面的嘴巴,振聋发聩 ,像是来自地狱的唿啸,警示人们恶魔的到来。 「地图上的圈也不见了!」灼光满头大汗,慌张道,「变回原来的空白了。」 「别说话。」宿淮顿了顿,似是不解,又更加警惕,「很多人。」 司云侧耳听了半晌,眉头紧皱:「哪里有——」 话音戛然而止,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听到了宿淮说的说话声。 各种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话音交叠,密密麻麻的嘈杂声通过风的传播,依稀可以辨认其中有人在家常唠嗑,有人在互相谩骂,还有人在惊恐尖叫。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步逼近,地面开始有规律地震动着,「嗒——嗒——嗒——」,像是有人在走路,可对方走得非常不稳,时不时卡顿一下,宛若……初生的孩童正在学走路。 不过几秒时间,一道硕大的阴影突然完全盖住四人,「轰隆——」,迅疾的惊雷噼开云层,照亮半边天,也照亮了怪物的脸。 缓慢走来的怪物足足高出高耸树木大半个身体,它的头部放着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第110章 对于宿淮来说, 这样的怪物十分眼熟,和在青云县出现的傀儡巨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唯一的区别是眼前这只由活人做成, 而非木头。 层层叠叠的人们互相交织缠绕着, 雪白扭曲的躯体仿佛软骨动物拧成一团, 似是人形,又如电影中的异形般丑陋狰狞,难以想像这是会在现实生活中出现的怪物。 每具身体弯曲幅度都很大, 身上的布料因此撕裂破碎, 干涸的血迹填满每一道躯体交叉的缝隙,布料沾满了血, 兜不住血珠子滴落。 根据身上布料的颜色,可以辨别出主要是来自服装厂的工人们, 要造出如此庞大的身躯,无法数清其中究竟有多少人, 或许其实并不仅仅是服装厂的三百多名员工。 在怪物头部的位置,这颗头颅更像是一个摆设, 并没有起到五官的作用,只是为了让它看起来更像一个「人」, 有「手」, 有「脚」,还有一颗「头」。 这只巨怪从西边朝他们走来, 一路上的树木被其推倒, 接二连三发出折断的嘎吱声, 一双类似脚的东西踩在粗壮的树杆上, 两三人环抱的树杆被轻而易举折断,留下一地木屑。 脚不能说是长着五根脚趾的脚, 只是形似脚部,「脚趾」是五颗人头,脚底则是由人体脆弱的腹部组成,在暴力踩踏下开膛破肚,内脏流了满地。 巨怪离四人还有十步距离远时,它停下了脚步,密密麻麻的黑色眼珠子一齐移动,不约而同俯视前方的四人。 说话声都停下了,直白诡异的视线死死盯着四人,像是终于找到了猎物,从其身上传递出迫不及待的激动与兴奋。 一颗眼珠子滚落到陆霜白的脚边,黑色眼眸对上他的视线,玻璃质感的干净眼眸落下眼珠主人生前看到的最后一幕的恐惧。 「这、这是什么东西……」灼光喉头微动,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这个怪物是怎么被造出来的……」 怪物身上传出的怨气不可小觑,怨气太多,连这幅庞大的身躯也无法承载,这才有了半空中的鬼面。 无法想像他们生前受到了什么样的折磨,才产生如此强烈的怨气。 没有人能回答灼光的疑问,制造这种怪物本来就是违背道德常理的事,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想出这样惨无人道的方法? 靳默显然已经疯了。 「桀桀桀——」 它开始发出怪笑,数百人齐声的笑让人心里发毛,这种笑更像是痛苦和哀鸣,只有抓到猎物虐杀得到快乐,才能缓解愤然与悲伤。 两方对视下,空气沉寂下来,气氛如紧绷的弦,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起动盪。 巨怪突然疾跑起来,两手大张,又猝然用力合拢,试图将四人拢入掌心一齐拍碎,可它显然低估了四人的速度,摊开掌心,只看到自己血淋淋的手掌。 它的力气很大,合拢的瞬间掌中的头颅们皆大张嘴巴,毫不留情地啃噬着,导致他们的牙缝里卡满了血肉,碎肉纷纷落地。 掌心部分昂声嚎叫着,痛不欲生,却又因满足了嗜血的欲望,满意地舔舐着嘴角。 这只怪物不分敌我,竟自相鱼肉。 其余肢体部分反应慢一拍,像是应和似的,发出一片唏嘘声。 宿淮带着陆霜白往一旁撤离,怀中的人莫名软瘫在自己怀里,从鼻孔流出鲜红的血:「怎么回事!」 「他在里面……」陆霜白虚弱解释,「靳默转移了我的一部分元神与他融为一体。」 宿淮的唿吸有一瞬间的凝滞,他环抱着陆霜白的手臂缩紧,又止不住手抖:「他竟敢……」 靳默用这些人作为自己本体的盾牌,这是一件显然违背天道的事,定降天雷。但其中哪怕有一丝陆霜白的元神,天道即便发现他的本体,也无可奈何,所以天空异动,灵雷迟迟不下,是不能下。 这样的做法,无疑是把陆霜白架在火架上烤。要么自损元神,让天道处理靳默,要么先杀了这头怪物再杀了靳默,保全元神。 第240页 若自损元神,人类的身体抵抗不住神力崩塌,陆霜白九死一生。 若杀了这头怪物,不仅得承受残杀人类的因果,更严峻的情况是,眼前的是活生生的血肉,到时尸身血海一片,他从何下得了手? 卑鄙小人! 巨怪没有停下脚步,径直朝着陆霜白走去,这个方向令它正好背对着灼光和司云,它的后背也是纵横交错的□□肢条,还有一道巨大的诡异花纹,以背部中央为中心,朝四周绽开呈对称轴图案。 「是控魂术!」灼光大声提醒对面的两人,他和司云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了这只巨怪的由来。 靳默试图用控魂术控制这些人类,却因数量过多自食其果,他因贪婪被反噬,牵连了自己的魂魄,于是成了这幅不人不鬼的怪样。 灼光又道:「只要让施术者解除控魂术,这只怪物就无法行动。」 「不止,靳默一定在怪物身体里。」司云补充,他眯起眼,语气森寒,「他不会主动解除控魂术,还有一个办法,找到他,然后杀了他。」 无需言语交流,四道视线远远相对,默契地达成共识。 宿淮背起陆霜白,找了隐蔽处躲着,观察着巨怪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灼光和司云则不停转换方位,吸引怪物的注意力。 巨怪一掌拍下,狂风涌动,留下一个凹坑,它试图拍死的两只跳蚤不知所踪。 它身上的黑色眼珠在眼眶中不停打转,搜索四人的身影。 「看这边,丑八怪!」灼光脚尖立于树顶,大声唿唤,引来注意,下一秒,上百道视线凝聚在他身上,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发现对方不是它要找的人,怪物发出纳闷的疑问声,与此同时,夹在肩胛骨处的一双眼睛突然刺向斜后方,盯着暴露于树后的一片白色衣角。 躯体之间似乎相互有感应,它很聪明,不动声色地转身,同时,挥动手臂朝后拍去,却扑了个空,树枝顿时贯穿它的手臂和手掌,嗷叫痛哭声中,残肢掉了满地。 它似乎被惹怒了,行动的速度变得更快,不管灼光和司云怎么吸引它的注意,它都只专注眼前的树拔地而起,发泄怒火。 「快让开,小心——」 一颗粗壮的大树被巨怪抛向工厂的方向,众人急忙躲避,等它砸在空地上,不约松了口气。 他们抬头看向远处持续发出怪叫的怪物,它身上上千只眼珠子不停歇转动着,茂密的树林被其毁于一旦,留出一片秃然的空地。 三部的四人围绕着怪物不停转变方向,戏耍下,它变得更加躁怒。 「头,妖的力量,真的有这么强大吗?」 「那不是妖。」郑楚一两手交叉抱臂,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他目不转睛盯着战况,不以为意,「还有,强大不是妖生存的理由,不要畏惧这种力量,也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 「听不懂,反正咱们人类肯定打不过这种怪物。」 郑楚一嗤笑一声:「谁说的?」 …… 宿淮全身紧绷,接连避开巨怪的攻击,感知到温热的液体流入衣领,他毫不犹豫转身:「我先将你带回工厂,这里交给我们。」 陆霜白忍住喉头的痒意,没有说话,但这不代表他默许了宿淮的决定。 他的元神在靳默体内,为靳默指使的怪物提供力量,也在透支他的元神之力。 他虽是人身,元神却承载着部分神力,浩瀚无穷,再这样下去,势必两败俱伤。最糟糕的情况,也许先一步耗尽体力的是他们这方,无力阻止后,巨怪还要仗着他的元神之力为非作歹。 靳默的声音再次从耳边响起:「殿下,和我一起走吧。」 「这个世间冷漠无情,人们披着皮囊遮掩丑陋的内心,骯脏的人性,这个世界没有真正善良的好人,也没有人理解你的善意。但是,殿下您能与我一起创造一个完美的新世界,所有诚服于我们的人都是善良正义的,世界上没有人会再受伤,也不会有战争,这样不好吗?」 陆霜白在心中回答他:「你肆意践踏生命,有什么资格站在高处批判众生?」 「你若真的了解我,便知道我这两辈子从未想过肩负天下大义,受万民敬仰,更未想过要千古留名,流芳百世,我所求的一直只是身边人的平安。」 他语气平淡,夹杂着嘆息与坚定,「不要再把众生苦乐施加在我身上,我不是你的救世主,也不是六界的拯救者,我只是一个会画符的普通人类。」 靳默没再出声,他似乎完全听不明白他的殿下到底所求为何,他想奉上他觉得最好的东西给对方,至高的权利和地位,无穷的力量和无尽的生命,这些他都能同时拥有,足以让他强大到不用再受任何事物或人的制衡,这难道不是任何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吗,可是他为什么不要呢? 短暂普通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做六界的神明,未来某天甚至能取代天道,不死不灭,掌控世间万物,多好啊,殿下您为什么不愿意呢? 半晌,靳默不死心,一字字轻声问道:「难道殿下就心甘情愿做一个人类吗?过几年等老老垂矣,孱弱的身体让你一事无成,最后只能变成一捧骨灰,再以因果入轮迴,生生世世逃不过因果的掌控,殿下真的愿意?」 「你身而为人,却看不起人类,真是讽刺。你到现在都看不明白吗?我不知人性,也没有人能参透人性,但我知天道深意。人类之所以被其偏爱,不是因为他们毫无威胁,正是因为生命有限,喜怒哀乐的每一瞬间都能被记忆,痛苦带来悲伤,于是他们更珍惜幸福与快乐。本自具足,不假外求,人人有心。」 第241页 陆霜白语气冷淡,「神族陨落,是因为他们妄图代替天道掌控六界,本质上,他们追求权利,填补漫长寿命带来的空寂,然后呢?当世间最来之不易的东西到手,他们一定永远就满足了吗?不,他们会创造更大的毁灭,贪婪与空虚并存。」 话音刚落,他食指中指併拢,手腕一转,指尖凝聚起一股凌厉的气息,果断坚决地往自己眉心袭去。 只要将他的元神彻底击碎,不属于巨怪的力量也会随之消失。 预料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宿淮握住了他的手腕,两人视线相撞,宿淮的眼眸深沉又温柔,他眼中星光点点,这一瞬间他仿佛填补上百年前无法挽回的懊悔,他短促地笑了笑,带着无法掩藏的爱意:「我说过,不会再让你出事。」 陆霜白心口一酸,他扯了扯嘴角,却没有扯动,他对宿淮感到强烈的歉意。 他向来自己做主惯了,上辈子一直被灌输的观念便是即使牺牲自己,也要保全众人,他就是言行不一的典型代表。 差一点他又忘记了自己对宿淮的承诺。 「对不起。」 「哥哥,不要说对不起。」宿淮掌心上移,捏住陆霜白指节分明的手,不由分说低头亲吻在他指尖。 相信我,我永远支持你。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与你并肩而行。 「别亲了!」 两人后方突然传出灼光的吼声,他气急败坏地奔出一句新学的国粹,不敢骂殿下,只敢骂宿淮,紧接着,远处的山头传来一声巨响,尘土飞扬,碎石落了一地。 不知是什么彻底惹怒了怪物,或许是看到陆霜白离它越来越远,或许是因为两人之间无法插入的温情大受刺激,愤怒加上心急,他以自身当作陀螺,飞速转动着,灼光一个不留神,被它的手打到,砸入山腰。 巨怪的行动让陆霜白喷出一口血来,溅满宿淮的侧脸,虚脱般倒在他的臂弯中。 下一秒,一股势如破竹的力量噼开浓密的尘灰,灼光如一个巨型炮弹,一脚踹在巨怪后背,怪物顿时轰然倒塌跌,肉山般沉重的躯体与地面碰撞发出巨响,也多亏这一脚,它四肢匍匐在地的姿势,让陆霜白和宿淮两人顺利找到了靳默的脸—— 眼熟的面具被藏在挤压的肉团里,在花纹的中心。 怪物并没有立即起来,它像是一个撒泼耍赖的小孩,在地上扑涌捶地,哭喊声连成一片,发泄无名怒火。 将陆霜白靠坐在树杆旁,宿淮低头在陆霜白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等我,我马上回来。」 说着,他双足一顿,纵跃如飞,眨眼间便靠近怪物,双手握紧长剑,剑尖与空气摩擦,飞溅出耀眼火光,眼眸深处仿佛倒映一片血色,以毋庸置疑的盪海拔山之力,精准地刺向面具。 意外便是在这一刻发生的,来得猝不及防,来得令人来不及反应—— 巨怪后背不约而同伸出粗细不一的胳膊,仿佛在欢迎食物自投罗网,瞬间将人淹没,拉入体内。 第111章 怪物体内自成一个世界, 四壁都是肉团,相互挤压着,形成一个逼仄的小空间, 靳默的四肢淹没于肉团中, 呈「大」字形禁锢在半空。 靳默的原身不再是原本模样, 一头黑髮下,是一张苍老的脸,布满沟壑, 深色的老年斑分部在两侧面颊。 看到来人, 他嘴角一扯,自嘲地摇了摇头:「这些年来, 我尝试过很多禁术,以人之躯, 使神之力,付出了很多你想像不到的代价, 变成这幅不是不鬼的样子,没想到会被你看到, 呵,我变成这样, 是不是让你觉得很痛快?」 「你就算没有变, 也比不过我好看。」宿淮轻描淡写地说,红黑交错的光影中他如利剑锋芒毕露, 「你派来杀我的邪妖, 我全部关进了牢里。你用秽气做成的黑池, 我让人拿土填了。你买下的云渊岛, 精緻布置的别墅,改天我会找个施工团队全部推平。」 一字字下, 靳默嘴角笑意渐淡,扭曲面容终于露出他的底色,是恨,是无法形容的滔天恨意。 宿淮想消除他的一切存在,以前没人在乎他,以后更不会有人记得他。 他又何尝不是呢? 「都是因为你!」靳默咬牙切齿,嚼穿龈血,「若不是你,我怎么可能伤了他的眼睛,若不是你,我怎么可能会用控魂术控制新魔君,若不是你,我不会下险棋利用魔族踏平天界,殿下也不会因此陨落。都是以为你,宿淮,你才是那个灾星,你才是一切源头的始作俑者!」 「若不是你,我怎么会一步错,步步错?是你害死了殿下,你才是罪魁祸首!」 「你除了狡辩和推卸责任,还会什么?」宿淮短促地笑了笑,微抬起下巴,眸底不掩讽刺与嫌恶,「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无论你走的是哪条路,无论哥哥是否和你在一起,你都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你觉得这是你使用禁术付出的代价,但真正付出代价的不是你,是那些无辜葬送在你手下的人命,你之所以变成这样,是惩罚,是报应,但远远不及他们痛苦的万分之一。」 「你懂什么?」靳默情绪激动,他身体挣扎着,形成一个半弯弧度,发泄满腔怒火,吼道:「我是神之子,除了我,还有谁有资格继承父神留下的资源?」 「我是神之子,地位绝然,即便是天帝也不能对我无理,你们所有人都应该敬我!」 第242页 「我本就该高高在上,却被那些下等人在背后嘲笑谩骂,我只不过想亲手拿回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罢了,我有什么错?」 「我无意看到从人变成邪妖的过程,只要捨弃魂魄就能逃脱天道法则,重新掌控命运,你我都知越是强大的魂魄变成邪妖后能力越强,只要成神,献祭神魂,我就能变成第一个拥有神性的邪妖,我会比神更强大!」靳默仰头大笑,笑意癫狂,可时至今日,终究是痴人说梦,掩不住的苦涩从他的笑声溢出,填满狭小的空间。 「成神之路,唯有天道应允,你註定成不了神。」 「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四处寻找他的金骨,是想强行占为己有。」宿淮眉眼森寒,冷冷盯着他,「如果我没猜错,木夕现在在第三外交部抢金骨。」 「我也和你一样,找过很多方法想让殿下復生,但所有方法都告诉我希望渺茫。」靳默眼神痴迷,沉浸在他千万遍的幻想中,「所以我要找到他的金骨,与殿下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我愿意虔诚的倾心奉献一切,为了殿下,我什么都愿意做。可是他说他不要,我不明白,为什么呢?我做的一切好像失去了意义。」 「不是失去意义,是本来就没有任何意义。」 宿淮声调冷硬,揭开靳默的遮羞布,「你用哥哥遮掩你的野心欲望,你求而不得的是风光无限,位高权重的自己,但同时,你自卑又懦弱,你觉得自己不配,你也害怕所有人指责你不配。」 「靳默,扪心自问,是你想让他做六界的主人还是你自己想坐上这个高位?」 靳默缓缓移动眼眸,胸膛剧烈起伏,咬牙切齿,一字字重重说道:「我要权力,要地位,要力量,也要殿下,我愿意永远侍奉他。」 宿淮不置可否地扯动嘴角。 狗听得懂人话,却不会说人话。 若靳默真的理得清,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 宿淮扬剑,不再多说,眼中的冰冷清楚倒映在银白剑光中:「你没有和他一起死去的资格。要埋,也是我和哥哥埋在一起。」 …… 宿淮被拉入体内后,怪物便停止了行动,像是一摊死掉的肉团,安静趴在地上,只有眼睛还在不停转动着。 空中雷声大噪,一声连着一声,黑浓的云似是要将天地吞没,没过多久,怪物突然在地上痛苦地打起滚来,百人哀嚎声如无数把刀片刺穿耳膜,尖锐刺耳的音浪似乎要把头颅震碎。 巨怪不停翻滚着,眼见着它往下山的方向滚去,怕它逼近工厂造成伤亡,陆霜白撑着树杆起身,他咬破指尖,随着手的移动,空中显现一道金色符文,掌心用力一推,符文即刻往巨怪的身上飞去。 这是一道可以控制巨怪,将其束缚在原地的符文。 眼见着符文即将落在巨怪身上,一道黑影突然略过枝头,木夕纵跃枝头出现在眼前,她以身抵挡,符文瞬间没入她的体内,下一秒,泥土翻涌,两根金色铁链破土而出,将其牢牢囚禁在空中。 木夕伤痕累累,四肢干枯狰狞,那些长在她身上不属于她的手和脚或伤或断,伤口处截面平整,应该是被什么锋利的武器削去的。 她浑身是血,虚弱不堪,没有力气挣扎,留恋地看向身后的巨怪,满腔爱意:「先生……」 「木绮!」司云飞近,怔然道,「殿下,还请让我……送她最后一程。」 陆霜白点头同意,他转身往巨怪翻滚的方向走去,贴心地给三人留出空间。 木夕似乎没有痛觉,手脚并用,一下下拍打着稳如泰山的铁链,这和以卵击石没什么区别。 灼光站她面前,动作缓慢又轻柔,慢慢地扯出她的魂魄,面容恬静,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三魂七魄只剩下一魂,几乎透明。 这一魂缓缓睁开眼,懵懂地看着面前红了眼眶的两人,失去记忆的忆木绮并不认识他们,可从灵魂深处升起的熟悉与信任,让她忍不住亲近他们。 不知为何,她突然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倦意,眼泪积聚,视线模煳,她大声哭着,像是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人:「我想家了,我想回家……」 她知道只要她说出自己的需求,他们一定会满足她。 司云抬手,将她的一魂搂入怀中,温柔又坚定:「我们一定带你回家。」 灼光的手虚盖在她头顶:「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话音落下,木夕的身体落在地上,身躯和数条四肢分离,散落一地。 安心的怀抱让忆木绮缓缓闭上眼,完全陷入黑暗前,她轻声问道:「你们认识我吗?」 「嗯,你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你叫忆木绮。」司云忍住哀恸,他尽量平稳声线,柔声哄道,「睡吧,等会就到家了。」 他们没有再听到忆木绮的回答,只看到她嘴角上扬的脸庞,化为点点白光,消散于眼前。 …… 天空中乌云下压,雷电翻涌,搅动云层化作庞大恐怖的漩涡,狂风降临,风沙吹迷了视线,陆霜白循着倒塌的树木找到巨怪,只见蠕动的怪物在翻滚中发出最后一声悲鸣,无法再动,它的背部不知被谁顶出一个尖锐的角,不过三秒,有人破空而出,是一个戴着面具的血人。 他破开血肉,在漫天血色下出现,还没等站稳脚步,化为黑烟消失在原地。 第243页 眨眼间,黑烟已近至陆霜白面前,化为人形,仿佛电影里的慢动作,时间在这一瞬间拉长,足以让一秒内发生的事清晰地印在瞳孔中—— 靳默抱住了他,与此同时,对方用黑气凝聚成的利刃,从他后背瞬间贯穿了两人的心脏。 冰凉的痛意从胸口轰然传递至全身,陆霜白缓缓低下头,震惊地看向胸口处的黑色血洞。 「殿下不爱我,那便恨我吧,这辈子你只能恨我一个人,永远只恨我一个人……」靳默浑身颤抖着,他不再伪装,死前终于抛弃了那些可笑的幻想,他祈求着询问,眸光渗人,「殿下,只恨我,好吗……」 陆霜白将他从身上推开,回答他的依旧是拒绝:「不,你不值得。」 …… 在靳默抱住陆霜白的那一刻,慢了一步的宿淮终于挣脱出巨怪,抬头的第一眼,血色一片。 跨越数十米,两人视线相对,他看到陆霜白弯起眼,对他笑了一下,嘴唇一动,无声说了三个字,是「对不起」。 对不起,我又没做到。 对不起,又要离开你了。 宿淮全身血液仿佛都被冻住了,他甚至忘了接过倒在地上的人,他不敢置信接受眼前这一幕,表情是从没见过的茫然,只有胸膛还剧烈起伏着,哽咽道:「哥哥……不要……」 ——我们的时间还很多,慢慢来。 ——年后再去领证吧。 ——我答应你,这次一定选你。 他连滚带爬,跪倒在陆霜白身边,却不敢碰触他,眼泪密密麻麻涌出,说话声碎成一片:「哥哥你忍住,你不要睡,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陆霜白想安慰宿淮,想叫他别哭,可一说话,只带出嘴角边的血沫。胸口的伤并非普通的攻击,他的元神也重伤破碎,靳默是真的想和他同归于尽。 心脏碎裂,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耳鸣声填满耳蜗,他看到宿淮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怀着歉意,他渐渐闭上了眼。 这一幕仿佛回到了从前的那个夜晚,宿淮如困兽般埋首在陆霜白耳边,发出绝望悽厉的悲鸣:「不要——」 天雷终于穿过云层噼下,贯穿长虹,积攒了百年的怒气,这道雷不同寻常,如天光白昼,耀眼非凡,等白光消失,连一片衣角也不復存在。 没有人看到靳默消失前,他曾伸出手,努力够着陆霜白的指尖。 如千千万万次一般,触碰月亮。 他的眼前浮现出当年与殿下的第一面,是殿下先伸手将他的手握住。 一滴泪填满了他脸上的沟壑,他轻声道别:「殿下,永别了。」 …… 插在尸堆里的长剑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哀恸,它也因这漫天的绝望而颤慄,听到了主人的号令,它飞身向前,那架势看起来竟是要刺穿宿淮的喉间。 巨怪倒地的地方在半山腰,灼光和司云闻声赶来,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便看到宿淮自s式的行为,连忙阻止:「你别做傻事,你看看那是什么!」 宿淮抬头,落入眼帘的是点点绿光,从陆霜白胸口处飘然而生,蓬勃的力量不知何时充盈了这片森林。 这是生机之力。 宿淮瞳孔勐然收缩,不止是生机之力,不知是什么的金色光点也随之浮现在眼前,散发着虔诚的愿力。 「感谢殿下救了我家人。」 「希望殿下早日入轮迴。」 「愿殿下来世平安无忧,幸福顺遂。」 …… 数以万计的百姓们低声祈福的声音萦绕在三人耳边,穿越时光,终于顺利传递给他们心心念念保佑的人。 金绿色光点跳跃交缠着,犹如精灵般跳动舞步,没一会儿,无数光点慢慢聚拢,最终化成一团巨大的温暖的光团,没入陆霜白胸膛。 「嗵嗵——」 「嗵嗵——」 微弱的心跳声顿然响起,逐渐化为强有力生命体徵,陆霜白苍白如雪的脸色多了一丝红润。 宿淮死死抱住他,指尖用力到泛白,他没有看到生机之力并没有不停歇,持续缓慢从陆霜白胸口处飘然升起,环绕在众人四周,大家身上的伤口逐渐癒合,尸堆里那些四肢折成各种角度的尸体也慢慢恢復了正常。 「老大,你们在哪里——」 「二白——你在哪里?」 「小陆啊,你有没有事?」 …… 山下众人见鬼面消散,再也按耐不住,皆默契地飞奔着上山,一时之间,山中只有各种关切的回音。 天空的阴霾不知何时骤然散去,天边日光升起,铺盖大地,一缕金光从云层中飘落,没入陆霜白眉间,四分五裂的元神瞬间復原。 这是来自天道的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