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同奸臣篡王权》 第1页 《伙同奸臣篡王权》作者:白面暹罗【cp完结】 文案 做个奸臣拯救世界! - 攻是个忠君的将军,受是个狡猾的奸臣。 按说应该势不两立的,结果俩人互相。 恋着恋着发现他们的王是个昏君。 那还有啥可犹豫的,联手造反夫妻档! 光明磊落忠犬攻&见风使舵受 标籤:、双向暗恋、强强、he 第1章 招惹 广庆九年腊月初,一骑快马疾驰进了曲国都城繁阳,饮风踏雪的骑手带来了边塞的好消息,大将军张忠义大败旅国铁骑,斩敌首五千余,还俘虏了旅国大将回来。 此一战扬国威,举国欢庆!曲国国主对张将军大肆封赏,然而张忠义已是封无可封的从一品骠骑大将军,这恩赐只得落在他独子张野的身上。 张野年不过十七,一跃成为了从四品太子右卫,这便是从地方调到中央,被划归在太子党内了。众人皆羡慕张氏一门得曲王如此看中,一时间,将军府门庭若市,送年节礼的能把整条街堵死。 谢文喆知道这消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一直都没下定决心启动他的计划。这日听说张将军在京中过完年便已回了边塞,只把张野留在京中,他终于按捺不住,把贴身的小厮随安唤进来,开始沐浴净身,又洁面研粉、描眉熏衣。 随安可没见过谢文喆这个架势,见他又换上一身骚气红锦袍,披了一件雪狐大氅,直把自己打扮的新郎官一般,终于开口问道:「大少爷这可是要去求亲不成?」 谢文喆横了他一眼,道:「我去将军府。」 随安很是为难,将军府倒是有个未出门的大小姐,不过人家是张将军嫡长女,怎么着也轮不到自家大少爷一个从七品的小官去求娶。 只是这话说出来怕是要挨打,随安识相的闭口不言,见大少爷把屋内几个吃剩的糕点装进礼盒里,终于憋不住问:「少爷这是干什么?」 谢家虽然已是家道中落,但毕竟是祖上出过宰相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至于连点正常的礼物都拿不出来。 谢文喆对随安摆手道:「反正也送不出去,凑个数罢。」草草的装上些糕点果子,又把一张礼单写的光鲜亮丽,就这样坐着马车奔着将军府去了。 将军府和这京内其他府邸大不一样,人家门前摆俩石狮子就到头了,而将军府门前站着的是俩经歷过杀伐的士兵。 二位见谢文喆这样子,都斜着眼瞧他,谢文喆也识相,恭恭敬敬的上拜帖,口称是小张将军的朋友,听说张野留在京城了,特来拜会。 张野自小跟着他爹戍边多年,此次封赏后才是第一次正经的留在京城,按说没什么朋友,不过是不是朋友还是得主家说了算,门房把拜贴递上去,不一会就接到消息说,小将军要这位谢公子里面请了。 张野本来半分不认得谢文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多了这么一位朋友,奈何谢文喆的拜贴写的好,从祖上交情开始论证,一宰相一将军相交甚密,因此张谢两家必是世代交好如亲人一般。只是苦于张家戍边不得常常相见,故今日方来拜访。 张野刚满十七岁,独自留在京中,人际关系还在摸索阶段,被谢文喆这一忽悠,倒真以为这是个世交的好友了,急忙请进门来。 第一眼看见谢文喆,张野有些意外,这跟他心目中世兄的印象可谓大相迳庭,谢文喆巴掌大的脸因为敷了粉而白的发光,柳眉星目,或因年岁上刚刚勉强能算做个青年,所以颇有些雌雄莫辨,他个子并不很高,骨架也小,一身红色锦袍衬得他弱不禁风,说不出的俊逸风流。 就是……有点娘…… 但谢文喆可不管张野怎么看自己,见到他第一句话便是:「还请张贤弟屏退左右,我有要事相商。」 张野现在的脑子已经快不转了,他贴身的护卫阿虎怕这位是个刺客,听到这话反倒上前两步把张野挡在身后。 张野被他这动作唤醒了神志,他也知道阿虎的意思,不过就谢文喆这个小身板,要真行刺他,十个加在一起也没有成功的可能性。索性就挥退众人,听他说话。 只剩他二人,谢文喆说话便十分惹火:「贤弟可知,这偌大的将军府,覆灭已成定局。」 张野果然被惹得要发火,他家正如烈火烹油,世交好友不说来锦上添花,反倒来喝倒彩,让他颇为不悦。但谢文喆长的好看,张野对着他的脸,好歹脾气小了一点,只是驳斥道:「此话差矣,我张家满门忠烈,为曲国尽心竭力,前些时更立下赫赫战功,世人皆贊张家军为国之柱樑……」 「曲旅两国相交千余里,戍边的西路军队皆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数量更是禁军数倍不止!」谢文喆冷笑,「而世人却将这样一支军队唤作,张家军。」 张野一时无语,然而谢文喆却咄咄逼人道:「而今君上亲封你做太子右卫,将你这将军独子留在京中,到底是赏是罚?」 言语如利箭,捅了张野一心窝子,他只能驳道:「你莫要离间,张家的忠心,君上尽知。」 「你若想让君上知你忠心,便让令尊辞去军职,回京作个闲散侯爵,」谢文喆道,「你也莫要再领什么右卫,每日只斗鸡走狗做个纨绔便是了。」 「笑话!」张野怒起,斥道:「想是你们太平日子过久了,就忘了边陲将士如何保家卫国!年前旅境内大雪,牛羊死了半数还多,因此东进劫掠。此次虽胜,但开春之前,旅国必将再入侵我曲国国土,若我父回京,焉有其他将领可护边陲百姓平安?」 第2页 「这便急了,那下面的话我若说了,岂不是要被你轰出门去了。」 张野忍了忍,还是道:「阁下请讲。」 谢文喆笑了,他还以为这小将军是个爆竹的脾气,没想到还颇有涵养。 「若要保你父子平安,便将你嫡姐嫁入宫中罢。」 张野连话都不想说了,直接送客。 谢文喆出门的时候还有点懵圈,随安凑到跟前问:「少爷这是怎么了?」 「他们把我的礼物留下了……」谢文喆喃喃道。 「这不是好事嘛!」 「好个鬼!我以为张野必然会把我的礼物扔出来,所以里面放的和礼单上写的完全不一样啊!」 张野将那一盒子的糕点研究了个遍,每个都仔细掰了个稀碎,也没找到什么线索。 「不应该啊……」张野皱眉,这人胸有城府却与自己交浅言深,礼单上花团锦簇实际上却只是一盒子糕点,这必有玄机!张野将那盒子点心交给阿虎道:「给,小心点查!」然后就回书房去给父亲写信去了。 阿虎拎着那盒子碎糕点,想了想,用点茶法仔细的沏了杯铁观音。 就像张野没想到谢文喆能无耻的只送一盒吃剩的糕点一样,他也没想到,第二天京中便流传说,将军府受了一个从七品小官的礼,却把人从将军府赶了出去。 这事别提多窝火了,张野想辩也辩不明白,他只能在脑海中把谢文喆的脸画了个红叉,以后见到了好远远的躲开!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谢文喆知道自己这回才能算是把将军府得罪死了。想到那个剑眉凤眼的少年从此就只会对他投以鄙视的目光,他不是不郁闷,只是若要在这京城中往上爬一爬,少不得要踏着将军府这块垫脚石才好。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一年,至多不过两年,他必要在曲王身边说的上话才行。虽说出身官宦世家,但他的祖父当宰相时便不得先王喜欢,轮到父亲做了个御史,以留名千古为人生追求,成天琢磨着怎么死谏,如今的曲王看见他父亲就不烦别人。家里指望不上,他只能另寻出路。 然而这齣路也不是处处都有,官大的他攀不上人家,官小的没什么攀附的价值,挑来捡去,总算有位官吏入了谢文喆的眼。 既然是要巴结,那礼物是必须要送的,谢文喆选了又选,最后狠狠心,吩咐随安道:「你去把我娘箱笼里的那幅慧景真人的山水找出来吧。」 随安简直要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少爷一向把他娘的嫁妆看的眼珠子一般,这次竟要拿去送人?, 「少爷这是要送去哪家啊?」随安很是心疼,「慧景真人的亲笔可是孤品了,少爷你也捨得!」 「快装起来吧,我明日要去史家一趟。」 随安手上的动作停了,问道:「史家?哪个?我就知道一个史家,家里世代作史官,结果都没什么好下场,如今家里死的就剩个起居郎了。」 「对,就是他家,我要去拜访史兴平。」 「少爷你莫不是煳涂了!一个从六品的小小起居郎,如何配的上这么重的礼!」 谢文喆看着随安那护食的样子,不禁好笑,耐着性子跟他解释:「起居郎虽然只是个从六品,但也是君上亲选的。如今的曲王在位九年余,史兴平做了七年起居郎,可见其手段。」 「做了七年还未升官,这人也没啥出息了。」 「此言差矣,能在君上身边录其言行,可谓是曲王委以心腹之人了。」 曲国的先王好歹要点脸,虽也曾要求看起居注,但被拒绝也就算了,因此前朝的起居郎当的也算安心。 只是当今曲王曲炳君的王位来路不正,因此反就更加要脸些。凡是史官所写他必要校阅,如果写了点什么不对的,他向来不吝批评指正。 可脸总不能都给了曲王一个人,史官也有要脸的,豁出脑袋搬家也非要写点让曲王堵心的,曲王大怒,想着脖子不可能比闸刀硬,连砍了史家四个人,一家子杀的就剩一个男丁了。本以为这还是个犟种,没想到史兴平这人,识时务,又乖巧,反而颇讨曲王的喜欢,跟左相一派也十分亲近,虽说从六品官不大,但也是朝中说的上话的人。 这些弯弯绕谢文喆说了随安也不见得明白,但是再不明白,主人的吩咐也得照做,随安边收拾边嘟囔:「还不如送去将军府……」 谢文喆瞥他一眼,道:「莫要如此小家子气,这画我送的出去,自然也拿的回来。」 随安这才高兴起来,马屁拍的啪啪响:「少爷才智过人,定是拿的回来的!」 第2章 哄骗 史兴平不喜欢见客,原因有二,一是找他的人知他是君上近臣,来求的多是一些让他掉脑袋的事。二是有些人登门拜访,是为了能当面骂他奴颜媚骨辱没家风。 谢文喆也不是个受欢迎的客人,他爹是怎么个德行史兴平知道的很,琢磨着这儿子八成也是个风骨人物,想必也是要来骂他。本可以就託病拒客,但看到礼单上写的慧景真人四个字,史兴平心头如小鹿乱撞,脱口而出道:「快请!」 他想的很简单,只要能看一眼慧景真人的真迹,就是顶着挨顿骂也是值得。没想到谢文喆进门便对他深稽一礼,全然不是来指责他的样子。 「史公受苦了。」谢文喆说的真情实意,「世人皆贊史家气节,殊不知这史书总要活人来写,这骂名也总要有人来担。」 第3页 一句话把史兴平说的眼泪汪汪,立时把谢文喆引为知己,二人赏画吟诗,一天下来俨然是拜把子的架势了。他听说谢文喆来求他引荐,点头如捣蒜:「贤弟德才兼备聪颖过人,我定会在君上面前保举贤弟!」 「兄长此言差矣!」谢文喆心想,若是靠着史兴平举荐给曲王,那他在上的根基未必稳固,起步点低则会拉低自己的升迁上限,显然很是不妥,但口上却对史兴平说道:「兄长如今在朝中步步为艰,若为我在君上面前出头,只怕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体贴的弟弟!史兴平立刻给按谢文喆的意思给左相郑超仕写信,谢文喆临走前,史兴平将自己爱不释手的那幅慧景真人山水画又还给了他。 「此画甚为珍贵,你我兄弟二人用不上这样的客套。贤弟既是要在郑相处谋一个出身,不如将这画呈于郑公,他乃是山水的行家,若得此作定会对贤弟另眼相看!」 谢文喆甚是感动,与他这刚认的兄长依依不捨的道别。 上车后,随安美滋滋的摸着又回到他手上的礼盒,对谢文喆佩服的五体投地:「少爷神机妙算,这画果然又回来了!」 谢文喆懒散的半躺在车里,外人面前的得体模样此时半分也无:「高兴早了,这画不多时又要送出去了。」 「少爷,这次再送出去了,还能回的来吗?」 谢文喆沉默片刻,方开口道, 「能。」 张将军的家信一向是跟着边塞的军报一路进京,而这次却偏偏派了个亲兵专程给张野送了一趟。 阿虎见张野看完信脸色十分不好看,问道:「咱们将军是不是在边塞遇了些妨碍?瞧着小将军不大痛快。」 「君上塞了个姓童的监军给父亲,此人仗着手上有君令,时常搅闹军中,父亲都忍了下来,谁知他愈加放肆,先阻父亲上书,后竟敢变卖军中粮草!」 阿虎挠挠头道:「这童监军既然犯了军法,那就撤职查办呗!,小将军愁的是什么?」 曲王给父亲派监军,这已经是不信任的信号了,张野道:「此人是君上亲封,若要处置怕是要惹君上不快。」 「那就上书给君上,让君上处置了他!」阿虎说道。 张野摇头,当着曲王的面骂曲王派去的人,结局可想而知。他想了想,对阿虎说道:「你去查查这位童监军的出身,此事或许有解。」 阿虎动作快,第二天一早便交了差。张野见童监军曾有在南川书院求学的经歷,心中便有了成算。 南川书院可谓是曲国首屈一指的书院,由此考中做官的学子们渐渐在朝堂上形成了一股势力,以左相郑超仕为首,人唤南川党。 此事既然无法报于曲王,不如去求郑相,或许有解决之法。 张野按着郑超仕的喜好备了厚礼,到了左相府却发现要求见左相的人着实是多,寒冬腊月的在相府坐满了小半个院子。他眸光一扫便见到了谢文喆,也是因为大家都冻得佝偻着身子,只他挺着腰板端坐,在人群中确实打眼,可是张野仔细瞧,他嘴唇已经冻的发紫,显然并非不冷,而是强撑罢了。 张野看谢文喆看的有点久,相府总管唤了一声,他这才收回目光,跟着总管,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插队进去见郑相。 见张野进了屋,随安悄悄的对谢文喆说:「少爷,我见那小将军刚才一直皱着眉看你,你最近可小心些,我怕他会找机会打你。」 谢文喆一哂:「怎么会呢,你想多了!」心中却暗暗决定,一会从相府走的时候不坐车了,自家马车目标太大,倒不如徒步回家安全些。 张野不知道这主僕二人的心思,他只知道这次求见左相毫无用处,郑超仕全程笑眯眯,却绝口不提与跟童监军有关的话题,张野告辞时,他更是以为官清廉为由拒收了礼物。张野一出门,就听那相府的管事正在对院里的人说:「郑相有恙,劳各位久等,今日便散了吧。」 他的眼睛不受控制的去看谢文喆,谢文喆听了管事的话,隐蔽的白了他一眼,也不像其他人一样与管事套词,带着贴身的小厮就往外走。 张野想着,他收了礼却赶人出门的黑锅好歹也该往下摘一摘,便交待阿虎在车里等着,自己跟了上去。 随安悄悄回头,被张野吓了一跳,急忙小声对谢文喆说:「少爷不好了,小将军真的来打你了!」 被张野跟着,谢文喆心里发毛,他也小声对随安说:「他对京城不熟,我们快点走,找个拐角把他甩开。」 前面主僕二人也不上马车,反而越走越快了,张野不明所以,跟着他们的步伐也快了起来。 谢文喆几乎都要跑起来了,各种胡同一通乱转,然而他忘了张野虽然路不熟,但是体力绝对是碾压他的,他已经把随安都甩掉了,张野却还能一直跟着他,谢文喆索性不走了,此处偏僻,让他打一顿也不会很丢人,就这样吧。他转身,仿佛刚看见张野在这里一样惊讶道:「张小将军!你也在这?真是好巧!」 张野虽然年纪小,但自小军中长大,颇有威仪,此时皱起眉来更是让人心生畏惧,谢文喆本以为就要被怒斥,却听张野开口问道: 「你为何不坐车?」 「……?」 饶是谢文喆思虑缜密,也被他问懵了。 第4页 张野个子高,此时谢文喆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不知怎的就觉得脸上热了起来,见他只穿着一身湖蓝色的棉袍,被冻的隐隐哆嗦,又问:「你的白狐大氅呢?」 谢文喆今天来见郑相,不宜穿的太张扬,所以衣着很是朴素。他见张野不像是要打自己,眼珠一转,道:「我去当了,车也坐不起,快走几步活动一下,倒能暖和些。」 「怎么就这样了?」张野迟疑了一下,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你先披着吧,莫要冻病了。」 张野的这件大氅披在他的身上已经大到几乎拖了地了,谢文喆缩在带着张野体温的衣服里,努力把上翘的嘴角往下压了压,道:「我见贤弟方才去拜会了郑相,可是有什么难处?」 刚还称唿张小将军,两句话就又变成了贤弟了。张野想了想,还是把求见郑相的来意与他说了。 「贤弟煳涂了,」谢文喆脸上浮现了欠揍的笑容:「若想解决此事最容易不过,只需找个没人的地方料理了这位童监军,回头报个失足跌下城墙,一了百了。」 张野驳斥道:「这怎么成,童监军是君上亲派,也是朝廷命官,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怎可如此草菅人命!」 「私卖军中粮草可是死罪?」 「是。」 「那怎么算是草菅人命了?」 「他犯军法,自然是军法处置,暗地里了结他是私刑,公私不分,谈何律法!」 「好一个公私分明的磊落君子!那我问你,既然监军已犯军法,现在他可曾伏法?」 「……不曾。」 「已犯国法却仍逍遥法外,律法何谈?」 见张野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谢文喆摇了摇头道:「现在辩这个已是无用了,你既然让郑相知晓了此事,偷偷处置童监军已经不妥当了。」 张野有些郁闷:「那现在怎么办?」 他沮丧的样子真的很不顺眼,谢文喆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突然笑道:「这大氅皮子真好,想是陇西特有的墨狐皮吧?」 张野不知道话题怎么突然变成了讨论皮货,但还是点头道:「对,这是我亲手猎到的。」 「这皮子甚是暖和,」谢文喆道,「若是我帮贤弟解决了此事,贤弟便把这大氅送我可好?」 张野见他裹在大大的衣服里,就只一张脸露在外面,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不禁点头道:「这大氅送你就是了,你若能解决童监军的麻烦,我便将今日提给郑相的礼物都给你送家去。」 「我要礼物作什么?」 「你现在不是……」张野把「靠典当度日」几个字咽了回去,换了一种说法:「不是有难处么?有些东西傍身总是好的。」 谢文喆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笑的更开心了,又想到将军府日后未必能保住这些宝贝了,便宜了自己也好,便点头道:「这样也行,那我帮你办完事了,你把东西偷偷给我送去吧。」 「我给你东西,怎么还要做贼一样偷偷的送?」 「你们张家不听我劝,迟早要完。我现在得和你保持距离,省的你们将军府倒了我吃挂烙。」 这一刻,张野真的很想揍他。 二人分别,张野转身要回相府门前乘马车,就见刚被自家主人甩丢了的随安终于寻到了谢文喆,他一脸欣喜的扑向主人:「少爷你在这吶!刚我还特意跑回咱家车里看了看,见您没回去,我又折回来找,可算找到了!」 张野回头,看着传说中当了衣服坐不起车的谢文喆。 谢文喆也看着他,笑的像只小狐狸:「贤弟莫要嫌富爱贫,无论我家世境遇如何,都定会千方百计达成贤弟所託之事,还请放心罢。」 张野嘆了口气,点一点头道:「既然都是要回左相府,不如同行吧。」 谢文喆一愣,随即笑着应了,又悄悄对随安道:「张小将军这是迷路了,你在前面领路吧。」 随安领命,见少爷身上披着小将军的大氅,不禁感嘆,自家主人是个人才,一张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知是怎么哄的小将军,刚刚见时人家还皱着眉,现下瞧着竟似有笑意,真是叫人好生敬佩!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评论~满地打滚不想单机_(:3」∠)_ 第3章 赐字 谢文喆答应了帮张野解决童监军,但却毫无行动,只是每日守在相府求见。随安开始还心疼慧景真人的画,几天折腾下来,他现在巴不得把这画送出去好省心些。 谢文喆日日在相府门前受冻,今日终于时来运转被管家传唤,他施施然起身,正衣冠迈步去见郑相。才撩起棉帘子,便听到有人高声谈笑道:「那张野自以为封了个太子右卫便了不得了,竟敢来郑相您府上张扬!」 又一人道:「如今小太子不过两岁,他这右卫当的也是有趣。」大家闹笑起来。 谢文喆走进堂屋,大家便都停了闲话看向他,他一躬到地,正待开口说话,却听郑相道:「本相为官数载,两袖清风,那张家小儿开口便以重礼拉拢,想必是把边塞的恶习带进京来了。」 谢文喆仗着自己低着头,狠狠的翻了个白眼。 这一屋子的人精见郑相如此做派,立刻都跟着附和起来,只当谢文喆不存在一般。谢文喆眼睑微垂,随即直起腰来,袖手静立在厅堂中,也不插话。 第5页 郑相说笑了一阵,似是口渴,低头吃茶,厅堂上迅速静了下来。谢文喆知道这是下马威结束了,此时方拱手道:「晚辈谢文喆,特来给郑相爷请安。」 郑超仕「嗯」了一声,放下茶杯问道:「这位姓谢?莫不是前朝右相谢峰的后人?」 谢文喆心中叫苦,进门先给脸色看,问话第一句先提祖父,这郑相怕是与谢家有过节。然而事已至此,谢文喆也只得硬着头皮撑下去。 「是,不过文喆懂事时祖父早已因病致仕,是以无福得祖父教养。」 郑相点一点头道:「那倒可惜,你若得谢相爷亲自教诲,今日就不会求到郑某门下了。」 厅堂里众人都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人对着谢文喆嗤笑出声,显然是听出了郑相话里的嘲讽之意。 「郑相错了。」 此言一出,堂屋内陡然一静,只听那俊秀青年朗声道:「谢文喆对郑相併无所求,今日来拜会,为的是解郑相危机,助郑相脱困局。」 郑超仕自当上左相,只有他说别人错,还未有人敢如此驳他,一时之间竟气的笑了:「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你倒是说说看,本相何危之有!」 谢文喆扫视堂内众人,道:「今日人多口杂,不便筹议,日后晚辈还来拜访,到时再与相爷细谈不迟。」 郑超仕哈哈大笑:「谢家小子年少气盛,果然有志不在年高!」 谢文喆装作听不出这话的反讽之意,拱手道了一声:「相爷谬赞。」 郑超仕很意外,自己特意把谢文喆在外面晾了好几天,他一直都乖乖的等,本以为就是个软柿子,没想到捏上去却挺硌手,不愧是谢峰的后人,无论干的什么卑鄙事情,面上都是一派的清高。 谢文喆却在心中懊恼,他想这次来左相府是自己错了,史兴平已经给郑相写了信,郑相却仍让自己坐了好几天的冷板凳,这就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可是他当时只以为这是郑相架子大,没有当一回事,导致如今在相府处处被动。 他手中的筹码不多,「谢相后人」这个头衔且能唬住不少人,若是今天被郑超仕把谢家按在地上踩,那以后自己更是举步维艰。现如今只有赶紧离开这里,保全名声再做筹谋。想到此处,谢文喆便打算告辞。 郑超仕却不打算放过他,连声挽留,他一改谢文喆进门时的嘴脸,笑的仿佛和蔼的长辈般问道:「谢贤侄可有字了?」 谢文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种事情也没必要撒谎,便实话道:「小子未及加冠,家中长辈不曾赐字。」 「好好好!」郑超仕点头笑道,「我有二字曰敛之,可与贤侄为表字,你意下如何?」 不等谢文喆反应,堂中开始纷纷称赞相爷。 「谢家有福气,得相爷赐字!」 「竖子狂妄,相爷赐字颇有深意!」 「莫要胡言,敛之二字乃是相爷对后辈期许,一番慈爱之心叫人为之动容啊!」 事已至此,谢文喆知道自己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拱手道:「敛之谢过相爷赐字。」 此一局言语交锋,谢文喆丢盔弃甲,大败而归。 回家路上,谢文喆还绷得住,随安却气的不行,像抱孩子一般抱着怀中的画道:「这幸好没送,否则悔也悔死了!」 谢文喆见他那样子不禁好笑,一口郁气也散了。又听随安问他:「少爷,郑相这条路眼瞅着是走不通了,现在我们怎么办啊?」 「谁说走不通了?」谢文喆懒散的半倚在车壁上,「我不清楚谢郑两家的恩怨,谢家却一定有人知道,知己知彼方可扭转此时情势。」 他朝随安点一点头道:「你回家去找人打听打听祖父与谢相旧事。」 「这……我该去哪打听啊?」 谢文喆看着他苦着一张脸,无奈的承认这个伴着自己长大的小厮脑子大概是个实心榆木的。 「前些时有个宋氏身边的女使……叫什么琥珀的经常来找你,你可还有联繫?」 「不是琥珀,她叫珊瑚……」见少爷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随安急忙道:「我可不敢跟夫人那边有什么瓜葛,少爷明鑑啊!」 「我知你忠心,但也要你办事。你今天到家便藉机寻那珊瑚,只去闲聊,把我将慧景真人的画作送去给郑相的消息透出去便行了。」 随安还挺痛快的应到:「小人领命。」到家后就高高兴兴的去寻那小女使去了。 谢文喆看着他兴奋的样子,觉得是时候把这个珊瑚从继母的院子里要过来了,否则说不定哪天自己这贴身的小厮就要被美人计迷了去了。 他爹自娶了宋氏作续弦后便越发讨厌自己这个长子。左右谢文喆手中有他娘的陪嫁,宋氏就算是剋扣也不过是剋扣公中的份例,半分碍不到他,他也懒得在这府中使心眼,只当是早已分家了般过日子。 他的住处与谢府的主院离得远,是谢府中临街的一小进院子,他平时为出入方便,索性在院墙上开了个角门。这下更不与正院在一起搅勺子了。 谢文喆回家后便折腾着洗漱更衣,嫌弃的将那身棉袍丢在下人怀里,书房已经被烘得暖意融融,他便换了绸衣,白衣青带,本是一派名士模样,却毫无仪态的半躺着瘫在榻上吩咐下人:「备着些酒菜来。」 正好此时随安回来,听见他的吩咐问道:「这么晚了,少爷你还要待客么?」 第6页 谢文喆见他回来了,便将其他人遣出,问随安:「事情办得怎么样?」 「少爷放心,消息已经透出去了。」 「那今晚我爹必来与我算帐,我们静候便是了。」 话音刚落,院内便响起脚步声来。 谢文喆坐直身体,道:「给我爹开门吧。」 门一开,谢文喆一改成竹在胸的姿态,惊愕的看着门口。 张野站在外面,正保持着举手要扣门的姿势。 他见有人开门,并不进去,反倒退了两步又回到院中去了。 谢文喆起身走出屋去,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啊……」 「我家院墙高七尺余啊!」 「所以阿虎在墙外搭了把手。」张野说着打了个唿哨,墙外的阿虎便开始朝院里扔盒子,张野一个个的接住,放在脚边,见谢家主僕二人还在站在原地,唤道:「愣着干什么,你俩快把东西搬进去吧!」 「这是什么东西?」谢文喆自诩智计深远,然而与小将军几次相见都被他搞得一脸懵逼。 「我不是答应你把给郑相的礼物都给你送来么?这便是了。」张野将最后一个盒子接住放好。 「你不是知道我说落魄是骗你的么?」 「我回去查了你的家世,知你在这谢府中也不一定过的如意,反正已经答应了你,就给你送过来了。你又说不愿与将军府有牵连,我也不便名正言顺的登门拜访,只有如此了。」 谢文喆看着随安一趟趟的往屋里搬东西,终是觉得拿人手短,于是把张野往屋里请,边走边笑道:「你莫不是怕我不肯出力不成?放心,童监军的事我定能圆满解决。」 「不用了。」张野道,「童监军已死在军中。」 作者有话说: 张野:你家院墙很难翻么?没关系我这里有云梯! 第4章 斗嘴 那童监军着实是个惹事的行家,张将军领兵出去剿匪,只两日,回来就听说这傢伙在营中与人起了口角,大骂说要奏请君上,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军中铁血男儿与他积怨已久,哪还管你这个,大家一起动手,竟将那童监军围殴致死。 这下惹了大祸,张将军百里加急的一封家书告知了张野,张野知道此事再无善了,又想起谢文喆还在为此事奔波,便偷偷的赶来见他。 这前因后果真是让谢文喆扶额了。 「只一个小小的监军,就可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你父亲这心机谋略……是怎么混到今天的?」 张野听他说自己的父亲,不是很开心,反驳道:「为将者,智、信、仁、勇、严!我父心思都在抵御外敌!」 「那好歹请几个军师啊,一个帮着出点有用主意的都没有么?」 「边疆偏远,对于京城的消息总是不能及时获知,因而就算身边有军师也似聋子瞎子般。何况旅国常有进犯,当下的保命之道和远在天边的朝堂情势,孰轻孰重不必多言了。」张野长嘆一声,「前些时我在边疆,尚可为我父出谋划策,而今留京,本想着可知朝廷动态,探听消息,没想到竟似坐牢一般施不开拳脚,处处受困。」 谢文喆嗤笑道:「堂堂从一品骠骑大将军,竟要你个黄口小儿为之谋划,实为可笑。」 张野都要被他气笑了,道:「世兄不过长我两岁,也能说出这种话来?」 「我?我颖悟绝伦慧心妙舌,岂是一般人可比的?」 「哦。」一般人张野点头道:「谢大少爷好生谦虚,不知这颖悟绝伦慧心妙舌是否能给你加上几岁,让你得以成年加冠,摆脱了黄口小儿的范畴呢?」 「我虽未加冠,可已经有长辈赐字与我,唤作敛之,可见在其心中,我已成年了。」谢文喆心说,没想到那老郑头死皮皮赖脸给我起的字,居然还能让我在与张野斗嘴时派上用场,已经不亏了。 二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就见刚刚自觉去门口把风的随安急急忙忙地冲进来道:「少爷,老爷来了!」 见到张野,谢文喆早就忘了自己本来是在等自己老爹的,此时让张野走已经来不及了,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堂屋里转了一圈,见厅堂实在没有能藏人的地方,索性拉着张野进了卧室去,口里说着:「我爹一会就走了,你找个地方先藏一藏,莫要出声!」 张野被他拉着,一头雾水,问道:「我为什么要藏起来?就说我是你的客人不行么?」 「嗨呀你就藏好吧!我早前跟我爹说自己是断袖,你若不想惹麻烦就听我的话,否则他老人家一个酒后失德,你小将军的名声就毁了,以后再也甭想娶媳妇了!」 「……啥?」张野已经懵了,谢文喆顾不得许多,出去把卧室门关上,想了想又上了锁,刚锁完转身,就见他爹正怒髮冲冠的看着他。 「你是不是又跟谁鬼混了!」谢老爹挺着个仿佛孕期六个月的大肚子,一把把谢文喆从门口推开,扽着卧室门上的锁斥问道:「好端端的为何锁门?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倒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里面有我娘的嫁妆,要锁上才安心些。」 谢老爹听了这话,气势稍弱,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道:「你把你娘家嫁妆里的画送人了?」 「嗯,送了。」 见谢文喆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谢爹不知怎的有些心虚,他缓了缓问道:「送谁了?」 第7页 「左相郑超仕。」 「你怎么能……你可知……你简直……」谢家老爹已经要气到中风,话都说不利索了。 谢文喆看着他,火上浇油道:「郑相赐我一字,曰敛之。」 「那老匹夫竟敢如此!我谢家与他势不两立!」 谢文喆见火候差不多了,把一杯酒递在谢老爹面前,谢老爹接过来一仰脖,涓滴不剩。 这杯酒就像镇静剂一样冷静了谢老爹,他在桌边坐下,开始自斟自饮,同时打开了话匣子。 「想当初你祖父官至一品宰相,那时候那郑超仕不过是个五品的朝奉大夫,自以为是探花出身高人一等,竟不将你祖父放在眼里,屡次冒犯!」 谢文喆听母亲说过自己祖父,他老人家是个傲睨万物唯我独尊的脾气,别说一个小小探花,就是怼上候爷都是不怂的,想必郑超仕在祖父那里吃了不少苦头。 果然就听谢老爹说道:「你祖父就压了他几年的升迁,又见他年轻气盛,在他加冠之日给他赐了字。」 「赐了什么字?」 「改之。」 谢文喆点头,敢情赐字这一招还是从他爷爷这里学的,已经将近二十年前的时间过去了,郑超仕还在耿耿于怀,可见这事真是在当时给了他巨大的创伤啊…… 「既是祖父赐字,怎的没人知道郑相字改之呢?」 谢老爹一拍桌子:「那忘本的自你祖父致仕便绝口不提这事,反倒请君上给他另赐了字,到今日他位高权重,哪里还有人敢提!」说罢「滋儿」一声饮尽杯中酒,又道:「想当初你祖父乃是独相!你知道独相么?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知后来那姓郑的匹夫越级上书,混说一通,竟然说动君上,分了你祖父的权柄,又将你祖父贬作右相,反倒是让那郭三当了左相。你祖父哪里受得这个,当即辞官致仕。」 谢文喆明白,自古以左为尊,先王此举是明着打他爷爷的脸,逼着他交权了。 他爷爷致仕应该也不全是赌气,一个失了君王心的宰相,致仕是唯一能保全谢家的选择了,好歹他致仕的时候先王还象徵性的留了三次,也勉强能算个君臣相得的佳话吧。 谢老爹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郑超仕:「你祖父就是被这姓郑的小人挤兑的,致仕之后就一直郁郁不快,到登仙之时还恨恨的念着改之二字,可见多恨这个郑超仕。」 他还要倒酒,酒杯却已经空了,谢文喆吩咐随安再去拿酒,谢老爹却拦住道:「我今日来也不是为了喝酒的,我问你,你把哪幅画送给郑老匹夫了?」 「挺贵的那幅。」 「哪幅?」 「慧景真人的舟山春景图。」 这个名字把谢爹像爆竹一样点燃了,他暴跳如雷道:「你个败家子,你娘的嫁妆是这么让你糟蹋的吗?!」 谢文喆微笑道:「既是我娘的嫁妆,自然是娘留给我糟蹋的,爹你叫那宋氏死心便是了。」 「有你这么说你母亲的吗?」 「我母家姓王,出身高门世家,为何说不得一个不知出身的宋姓婢女。」 谢老爹气的说不出话来,王氏出身高,嫁他算低嫁,一身的小姐脾气不得他喜欢,所以知情识趣的婢女宋氏就成了他的心头好,王氏死后他心疼庶子,不顾礼法扶正了宋氏,因而在朝中留了个扰乱嫡庶的名声,为此屡受攻讦,这才总想着要死谏君上以正名。 此时被长子这一句话掀了老底,纵使没理也要搅上三分,不然没脸在儿子面前当老子了。 谢老爹目光划过被谢文喆锁上的卧房的门,心念一转,王氏给长子留下的嫁妆哪里会放在卧房中,放不放的下且另说,他这长子最是讲究,怎么可能把自己就寝的地方当成库房用?这锁上的蹊跷!正愁发作没有由头,谢老爹大声喝道:「好好的卧室上的哪门子锁!我看你这是与人鬼混呢!来人!给我砸开!」 谢文喆还没说什么,随安一张脸却吓得煞白。谢老爹见状心中更有把握,也等不及下人动手,借着酒劲儿一脚踹开了房门! 作者有话说: 大锤今天给我刷了一块钱的玉佩,告诉我说是七夕礼物……我现在很想守寡! 第5章 花言 开了门入眼便是墙上一幅冬梅图,上面的红梅仿佛要伸出画去,衬着地上雪一样的羊毛地毯,这冬景中也透着奢华与温暖。 谢老爹恨恨的看了一眼那画,自己的书房也没有这样的画来装饰门面,这儿子倒挂在卧房!然而此时也顾不得这些,谢老爹转着圈四下低头去找,终于在那地毯上发现了个脚印一样的黑色痕迹,激动的指着喊着:「这儿!这儿!有人来过这!」 「是啊,」谢文喆在他背后冷冷的说,「人还没走呢——您刚给我踩的,转眼就忘了么?」 谢老爹一时语塞,他觉得这不是自己踩的,又不确定自己刚才有没有踩到这里……突然一拍脑袋,现在哪里管的那么多,找人就是了! 他去看谢文喆房内的雕花架子床,见那床幔已经被放下,床里被遮个严严实实,便问道:「这还不到睡觉的时辰,怎的就已经把这幔帐放下来了?」说着话就去伸手,谢文喆阻挡不及,眼睁睁的看着谢老爹掀开了床帐…… 床上空无一人。 谢文喆正要松一口气,就见他爹不顾自己大肚子的阻碍,弯腰去看床下——也没人! 第8页 于是不大的一个睡房,床上找了,床下找了,衣柜也找了,又见那临窗的大炕上铺着外族进贡的洋毯,上面设着靠背迎枕大条褥,实在是藏不得人,终是一无所获。谢老爹知自己这大儿子向来是嘴下不留情的,勉强撑着说了两句面子话,谢文喆送他出门,他转身跑了个没影。 他可不知道大儿子已经吓得里衣都被冷汗打透了,好不容易把谢老爹靠走了,谢文喆回身就进了卧房。 「人呢?」 「这里。」张野说着,从架子床顶的承尘上探出个头来。 谢文喆松了口气道:「你倒会藏!」 张野一个翻身便从上面下来,笑道:「小时候捉迷藏玩的多,这才练了这个本事。」又正色道:「我在屋内都听见了,你也是为难,童监军的事就不要管了。」 「你哪里见我为难,」谢文喆坐在临床的炕上,招手示意张野过来,见张野也坐下便接着说道:「我爹见识浅薄,只以为祖父致仕是郑超仕的手笔,不算错,但却偏颇。先王在位,郭家被提为左相,可以说是谢家败落后的首个既得利益者,若说郭郑两家没有勾联,我是不信的。」 张野思索片刻,道:「可是如今,郑超仕任左相,郭家九郎郭振海任右相,两家在朝中分庭抗礼,已是水火不容之势了。」 「当初两家联手与我祖父夺权,没想到我祖父看的明白,竟放手致仕了,这下没有了共同的敌人,只剩下了共同的利益,两家分赃不匀,必然是要打起来的。」谢文喆眉头微蹙,用食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炕桌,又道:「你只看,先王时郭家是左相,郑超仕那时还远远比不上郭家,然而咱们这位君上当上曲王后,郑超仕一跃成了左相,郭家反倒要退为右相,可见二者中,郑家为新秀,郭家为旧吏……」 张野点头道:「我明白了,所以郑超仕背后的是曲王,郭家代表的是先王老臣势力。」 谢文喆笑道:「你心中明白就好,当着外人可不要说的这么直接。」 「我又不傻,怎会对着外人说这些!」 「哦?我竟不知自己何时成了小将军的内人,可有婚书庚贴?」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张野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知小将军意思,」谢文喆狡黠地笑着,「既成了你的内人,定要为夫君解忧了。」他又收了调侃,问张野:「童监军已死的消息,除了你京中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张野脑子已经被他搅成了一团浆煳,此时本能的摇头道:「没了,没了。」 「那便好,还有转机。」 「转机?」 「你只当那童监军还活着好了,让你父封锁消息,直到接到上面换监军的命令。」 张野不明白,问道:「为何上面会换监军?」 「因为我会让郑相从中操作此事。」 「你怎么可能……」 谢文喆见张野还是一头雾水,笑道:「你不用操心这个,我说我做的到,定然不会食言。你可信我?」 张野点点头道:「我信。」然而沉默片刻,他终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你与你爹说自己是……是……可是真的?」 谢文喆的笑容一顿,随即笑的更开心了些,道:「是什么?断袖?」他摇了摇头:「我自然不是,只是不与我父这样说,只怕那宋氏嫁过来的侄女外甥女能堆满这一屋子了。」说完,谢文喆瞧着张野,眼波流转道:「你倒希望我真是个断袖么?」 张野摆着手,磕磕巴巴道:「没有……不是……你挺好……我先走了!」说着便在谢文喆的大笑声中跑出屋去奔向院墙,眼看就要翻墙出去。 「这不是有角门么……」一直站在院外的随安话没说完,就见张野已经从院墙顶上蹦了下去。 果然是小将军,动作流畅姿势潇洒,就是落地时动静大了些,随安打开角门探出头去看,就见阿虎正扶着张野走远。回房跟主人说了,主僕二人笑了一阵,谢文喆道:「今日歇了吧,明日还有场硬仗要打。」随安不明白明天要干什么,但也不多问,伺候少爷睡下了。 张野回到将军府时天色早已黑了下来,他心不在焉的洗漱完,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童监军的事情,若完全公事公办,那么最坏的情况不过就是君上进一步丧失对张家的信任,可是明面上,张家毫无错处,曲王一时半会动不了张而若要暗箱操作此事,成功自是不必说,可是如果失败被发现,那张家一个欺君之罪是甩不脱的了。他与谢文喆不过见过三次,为什么要信他? 想到这里,张野脑海中的俊秀男子似乎又在眼前,笑盈盈的问他:「你倒希望我真是个断袖么?」 张小将军勐然翻了个身,拿被子罩住了头。 不管张野这一晚如何转转反侧,谢文喆却睡的很好,第二天一早起来吃过了早饭,换上大红色绣金线莲花锻袄,围了雪色貂毛风领,外面又罩了件银鼠皮的大氅,打扮的甚是招摇。 随安备好车马,问:「少爷去哪?」 「左相府。」 「怎么又去那!」随安很是不乐意,被谢文喆凉凉的看了一眼,又乖乖的问:「那还要带画去么?」 「带着吧,今天大概能送出去了。」 随安更不开心了。 一路晃晃悠悠到了左相府,谢文喆却不急着下车,打发车夫去相府门前看看情况。车夫回来禀告主人:「少爷今日来的不巧,相府管事说相爷头疾发作,正在门口拒客呢。」 第9页 谢文喆一拍手,道:「这便成了!随安,下车!」 随安跟了谢文喆十余年,然而还是不明白自己少爷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不过跟着少爷走已经成了本能,他问也不问,把车凳放好扶着谢文喆下车。 左相府很大,门也不止一个,谢文喆绕过大门,去西边角门处敲了敲,里面很快就应了声。 那开门的家丁见谢文喆这富贵公子的打扮,小心翼翼地问:「公子贵姓?小的好去里面禀告。」 「谢敛之如约来拜会郑相,这是拜贴。」 家丁听说姓谢,接了拜贴把二人请了进来,回身关上门,又给谢文喆搬个春凳过来后就急急忙忙的进去通报,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就带着相府管家过来了。 管家这次倒比前些日子客气了些,见了谢文喆还作了作揖,谢文喆却不敢托大,急忙回礼,要知道宰相门前七品官,他现在且得罪不起这相府的管家呢。 谢文喆把随安抱着的画接了过来亲手交给这管家,又悄悄给他塞了个荷包。管家默不作声的收了荷包,捏了捏,脸上便挂了笑,道:「谢公子来的巧,相爷今日得闲,听说您来了很是开怀,叫您进去呢!」 谢文喆在厅堂等了好一会郑相才露面,见他起身施礼,便笑眯眯的来扶,口中道:「敛之来了,可等烦了?」 「不敢不敢,」谢文喆笑道:「郑相公务繁忙,抽空一见已是小子的福气了。」 郑超仕在主位坐下,抿了口茶,悠悠地道:「敛之与谢相的脾气倒大不相同。」 「父亲也常说,我没有祖父的风骨,他常以此为憾事,但小子倒觉得,脾气不似祖父也不见得不好。」 「哦?」郑超仕显然有了兴趣,「你也觉得你祖父脾气不好么?」 「非也。」谢文喆唇角一勾,心说这老傢伙总算上了勾,面上却仍是一派恭敬,道:「祖父虽然是个烈性脾气,但却并不毛燥轻率,他常说,路遥知马力,日久才可见人心。是以若成了他老人家的眼中的可造之材,那可真是福祸各半了。」 郑超仕不自觉的微微的坐直了身子,道:「此话怎讲?」 「我曾听家里的老管家说,先王时,祖父大权在握却渐渐力不从心,然而我父资质愚钝性情刚烈,并非是继承祖父衣钵的绝佳人选,他老人家便在众官吏中择了一人,悉心培养,但是此人虽精明强干却性情急躁,祖父便屡次妨碍他的升迁,世人都奇怪为何要如此,祖父却道:『以此人脾性,若他这官升的快了,恐怕惹出的祸事我便收拾不了了,还是在官职小时就板板他的脾气,将来方可委以大任。』」 谢文喆说到这里,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趁机偷眼瞧郑相,见他的笑容不知什么已经消失了,整个人眼神空洞,仿佛陷入了沉思。 这些已然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许多细节肯定早已模煳,现在给郑相另一种「真相」,他就会混淆当年的记忆,就算不完全相信谢文喆的话,也会有那么几分的疑惑,而只要再旁敲侧击的点播一下,郑超仕就会信个七成左右了。 谢文喆接着说道:「祖父还特意给他这得意弟子赐了字,希望他能尽早改了弱点,可惜他老人家走的早,到最后也不知此人结局如何。」 郑超仕沉默良久,问道:「谢相登仙之时,可留了什么话下来?」 「并没有,」谢文喆添油加醋道:「祖父那时已经病入膏肓,话也说不成整句,我们围在床前,只听他叫了几声改之,便仙逝了。」 谢文喆说完,就见郑相端起茶碗,以袖遮面饮了许久,再放下,眼角竟带着水光。 谢文喆心中咋舌——这也太好骗了吧?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骗人,我是专业的!」 第6章 巧语 郑相不愧是多年官场打拼出来的人物,虽然一时情绪激动,但很快就平復下来,看着谢文喆的眼神又恢復了刚见到他时那虚假的和蔼样子。 谢文喆知道,去了对谢家的成见,接下来才是他要打的硬仗。 「看我,净与你说些陈年旧事,还没问贤侄,今日来访,所谓何事?」 谢文喆听郑相这话,反倒微笑起来,超郑相拱一拱手,道:「文喆昨日妄言,相爷可还记得?」 郑超仕哈哈大笑:「你说你要解老夫危机,助老夫脱困局,倒是把我那日客人吓了一跳。」 谢文喆道:「昨日文喆在相爷面前放肆了,不过今日来,我的目的却未改。」 「你小子得了我的赐字,还不明白么?敛之敛之,便是要你收敛些,莫要再如此肆意狂傲!」 郑相话说的严厉,态度倒还温和,谢文喆起身束手听训,郑超仕却话锋一转,问道:「口口声声说要为老夫解忧,你又知道我何忧之有?」 谢文喆知道这个问题就是南川党的入门考试了,他的回答关系着自己是否能够打入左相的利益集团。 他略一思索,说道:「太子右卫张野来访时,在下正在好在府上撞见。拜见郑相之人何其多,那张野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可是昨日在厅堂之内,相爷还是提起了几日前他来访之事,定然是他的拜访让相爷为难了。」 郑超仕半晌不语,谢文喆却不是很慌。他心中明白,就算此时自己说中了老郑头的心思,这个左相也不会承认的。 第10页 谢文喆明白张野为什么来求郑超仕,也明白为什么郑超仕半分面子也不给张野。 在张野的逻辑中,若是手下有不法之事,那么上峰必要处置的。童监军是南川书院出身的南川党人,所以身为南川党的领袖,郑超仕有责任管束童监军。可是堂堂左相在朝中修炼多年,哪里肯冒着得罪曲王的危险为张家处置童监军!是以态度坚决,人也不管,礼也不收。 然而此时这事情还只是暗中角力,各路玩家都未揭盅,郑超仕定然不会对他告知实情,自己这样一个刚刚投靠他的小杂鱼,且还要刷一刷好感度才行。 那童监军的尸身放的越久,此事就越难以善了。此时虽是寒冬腊月,但要让张将军把尸体放上个把月也不现实。 谢文喆的时间急迫,然而对上郑超仕这样的老狐狸,急躁便是自己最大的破绽。 谢文喆提醒自己要沉稳,就听郑超仕笑道:「少年人心思莫要那么多,要知见微知着并非是常人所能为之,你如此空耗心血,要注意补养才是。」说罢唤来管家道:「给文喆拿些血燕来吧。」 此话虽是表面上否决了谢文哲的说法,但郑超仕并未赶客不说,还给谢文喆送了补品,这一切清楚的表示,这一关,谢文喆已是通过了。 谢文喆反应很快,他先是急忙站起身来推辞,而后又作感动状收下,再换上一副羞愧自责的表情,道:「相爷如此待我,文喆又感动又羞愧,其实这次来拜访相爷并非无所求,刚才在相爷面前卖弄不过是想给相爷一个好印象,谁知反倒是班门弄斧,相爷不但不责怪,还十分关心小子,这真是让文喆无地自容了。」 「哦?这么说,你这次来相府拜访是有求与我了?」 「正是!」谢文喆说着,示意相府管家把装画的礼盒呈给郑相,那管家早先得了好处,此时十分配合。 郑相接过盒子,去一旁的书案上展开,听谢文喆说道:「先前小子偶然得了一幅画,都说是像慧景真人的舟山春景图,但文喆才疏学浅不辨真假,经起居郎史兴平介绍,说郑相乃是山水大家,是以特来劳烦相爷来给小子掌掌眼。」 话是这么说,但是听的人和说的人都明白这不过是场面话,为的是给送礼蒙上一层遮羞布罢了。 慧景真人的舟山春景图可算得上是份大礼,若郑超仕收了,那便是接受了谢文喆的投诚,此后便要把他当成自己人了。既然是自己人,那郑相与张野什么情况总不能还藏着瞒着了,好歹要透一点吧? 郑超仕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完全可以破掉这个局,只要一句「你这是真迹,快拿回去好生收藏」就可以让谢文喆无话可说。 但是画作展开的瞬间,郑超仕听见了自己热血流动的声音,丹青妙手的笔底春风甚至暂停了他的唿吸,他眼也不眨的看着那舟山春景,仿佛已经忘记了这凡俗的一切。 一时间,屋内极静,谢文喆知道他走的这一步是险棋,然而他也相信在这场博弈之中,胜利的必然是自己。他在赌,赌郑超仕会败在一个贪字上。 郑超仕似乎是被这幅慧景真人的舟山春景图冻结了,久久没有动作,他身边的相府管事有些诧异,轻轻唤了一声:「相爷?」 郑超仕仿佛突然被唤醒,他回过神来恋恋不捨的合上了画卷,却仍是一语不发。 谢文喆是多么灵透的一个人,见郑超仕如此,便知他需要仔细斟酌利弊,所以没有马上说出此画的真假来。 「相爷日理万机,不必为文喆的这一点小事耽误时候,只闲暇时再慢慢鑑赏亦可。」谢文喆说完又起身道:「今日天色已晚,文喆不便在相府叨扰,这便告辞了。」 郑超仕象徵性的说了两句客气话便送了客,谢文喆出了相府方才松了一口气,只要郑超仕留下那幅画,就已经成功了八成。 谢文喆一身的上了自己的马车,却见随安把嘴撅的能挂个油瓶,这随从的心思实在是好猜极了,谢文喆看着随安,道:「你莫要心疼了,少爷我跟你保证,这画早晚会回来的。」 随安想了想,觉得这世上似乎没有自家大少爷办不到的事,随即又高兴起来道:「我信少爷的。」 「高兴了?」谢文喆笑道,「既是高兴了,那就为你家少爷跑个腿儿吧!」 张野正在书房中读兵书,就见阿虎捂着脑袋进来了。 「这是怎么了?磕哪了?」 阿虎气哼哼地道:「不是,是谢少爷的跟班,就是那个叫随安的,好端端的往咱院子里扔了块青砖,正好砸在我头上。」 「他人呢?」 「被看院子的兵士按住了,这时候怕是正在被审问吧……」 别看张野在谢文喆面前似乎脑子不太够用,但是比起这些只知道动武莽夫,张野就是个智勇双全的天才少年了。 谢文喆平日都是躲着将军府走,生怕跟张家扯上关系,这次却任由随安来自家捣乱,必然是要给他传递什么消息的。 想到这里,张野吩咐道:「把随安带来这里吧,我有话要问他。」 阿虎转身去提人,张野赶紧又加了一句:「客气些!」见阿虎点一点头,张野才放心了些。 随安接了谢文喆的命令,来将军府给张野传话,他一门心思记着少爷嘱咐他行事要隐蔽,于是便打算效仿张小将军,跳院墙进去。 第11页 将军府的院墙那个高啊,随安摔的简直要散架了也没爬上去,他只能另想办法,四处找石头垫脚,正巧对面墙根下有不知谁家用剩下的青砖,随安拿来一块一块的垫脚,好不容易能从高高的院墙上探出个头来,就见张小将军的随从阿虎正在院中舞棍。 随安牢记少爷要他隐秘行事的叮嘱,此时也不敢大声叫喊,情急之下拿起小半块砖来扔到院子里,想引起阿虎注意,谁知自己准头偏差太多,砖头奔着阿虎的脑袋就去了。随安一着急,脚下失了重心,连人带砖摔的那叫一个惨,不等起身,就见将军府里窜出七八个精壮的大小伙子,把他架进了府里。 随安哭了,这叫哪门子的隐秘行事了啊!少爷救我! 作者有话说: 今天回来的晚,写少了,明天尽量补一补 第7章 救命 阿虎把随安带到张野面前的时候,小将军被吓了一跳。 「你们下手都这么黑的么?」张野看着随安肿得睁不开的那只眼睛,问阿虎:「我不是叫你们要客气些么?」 阿虎很委屈:「我们没动他,这都是他自己摔的,」又摸了摸自己头上被这小子砸出的大包,生气道:「不信的话主子问他!」 随安还沉浸在暴露了的自责之中,此时听了阿虎的话,无精打采的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个二指长的小纸条递给张野,道:「这是我家少爷要我给你的。」 无论过程如何曲折,随安这总算是完成了少爷交给他的任务,他看了看张野,又回头看了看阿虎,怯生生的说:「随安这就回去跟少爷復命了,求张小将军行个方便?」 「你等等,帮我给你家主人带个话!」张野道。 「您说!」随安看起来精神了些,他准备将张小将军的话一字不落的传给少爷! 「下回传消息,换只信鸽吧!」 「……」 随安被打击的够呛,垂头丧气的离开了将军府。 送走了随安,张野打开那小纸条,见上面写着:我这边行事需要时间,叫你爹悄悄把那姓童的尸体冻上,别放烂了!——内人。 张野哭笑不得,吩咐阿虎:「你去拿个火盆进来。」阿虎领命而去,张野把那纸条看了又看,犹豫半晌,终于还是趁着四下无人,将纸条上的落款悄悄撕下来,塞在贴身的荷包里。 「主子,火盆来了。」阿虎走进来,倒把张野吓一跳。他奇怪的看了一眼不知为何显得心虚的张野,就见主子仿佛握着烫手山芋一样,立刻把那手中的纸条投进了火盆之中。 「或许是这火盆烧的太旺了吧,」阿虎心想,「主子的脸被烤的这样红,可不要上火了啊!」 于是在这寒冷的二月初,张小将军喝了一整天的凉茶。 随安回来的时候,谢文喆正在书房写字,看到随安的时候吓了一跳,忙不迭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随安愁眉苦脸的告诉谢文喆事情的始末,就见自家少爷伏在书案上,气的浑身发抖。随安愧疚难当,「噗通」一声跪下,道:「小的办错了差事,少爷罚我吧!」 谢文喆好不容易收住了笑,抬起头看到看到随安的熊猫眼,噗嗤一声又笑起来,随安一脸懵逼的看着少爷如此开心,愣愣的问道:「少爷不生气么?」 「我为什么要生气?随安你这差事做的好,少爷我重重有赏!」谢文喆笑着拍了拍随安的肩膀:「你快回去涂些药吧。」 虽然不知道自己这差事办的哪里好了,但是得到了少爷的肯定,随安一扫之前的沮丧,开心的仿佛要飞起来。至于张小将军让他传的话,他暗搓搓的没有对少爷说。哼,信鸽算个鸟! 随安万万没有想到,到了晚上的掌灯时分,张野又翻墙进了谢文喆的院子,更过分的是,他手里还提了个用黑布罩起来的鸽子笼! 谢文喆对张野的到来也很意外,不知怎么好端端的还给他送了两只鸽子,他回身,就见随安恶狠狠的瞪着那笼子,心中猜出个七七八八。他用下巴点了一下那笼子,对随安道:「接过来,好好养着。」随安听话的接过笼子,闷闷不乐的去门口把风了。 谢文喆把张野请进厅堂,又关上门,这才对他道:「贤弟此番前来,就是为了送鸽子么?」 张野就是来送鸽子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想到可以送鸽子进谢府的时候,真的觉得这个理由很合理。然而现在被谢文喆这样一问,他又觉得自己这行为的确有点傻乎乎的了。他下意识的捏紧了随身的荷包,脑子简直要转出火花来,终于让他想到了藉口! 「我这次来是想知道,世兄在郑相处进展如何,毕竟郑谢两家还曾有些旧怨。」 谢文喆狡黠一笑:「这点小事自然难不倒我,今日后,南川党必有我一席之地。」 张野却有些担心,他思索片刻到:「人称南川党,实际上不过是左相排除异己结党营私的产物罢了,奉劝谢兄还是不要瓜葛太深,免得以后不好抽身。」 「你莫要为我担心,我即便是想泥足深陷,恐怕郑超仕那老傢伙也不会给我机会。」 谢文喆见张野一副不解的神情,与他解释道:「这世上为王为帝者最怕什么?一是将军军权在握,二是朝臣结党营私,你父占了其一,郑超仕便为其二。那你想想,为何曲王疑你父却信郑超仕?」 第12页 张野思索片刻回答道:「郑超仕看出了君上对我父亲有所不满,于是他与君上站在同一阵线,他越是给我张家找麻烦,君上便越信他!」 谢文喆笑道:「孺子可教!」又仔细的与他分析道:「南川党的事情连你也知道了,可以想见郑超仕的结党有多么猖獗,他怎么敢?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结党营私,营谁的私?若是为了满足郑超仕自己的权欲,那郑超仕早已为曲王所不容,他到今天仍为左相,正是因为他的南川党办的是曲王想让他办的事情!」 「如此阿谀奉上,真乃小人!」张野终于明白了,他为童监军的事情而去求郑相这件事有多傻,他用右手遮住眼睛,觉得自己又可笑又可悲。 「你别伤心,」谢文喆见他这样子,觉得仿佛有针戳在心上,他嘆了口气,把张野的手拉下来说道:「这都城繁阳里长大的人,都脏的很,你踩我我踏你,万般心肠都在算计,你才来了多久,见识的还少呢。」 张野看着谢文喆,又看了看自己被他握住的手,谢文喆身量不高,手也小,白莹莹的仿佛是块暖玉般搭在他麦色的腕上。 「为什么要教我?」张野问,「你说我将军府定然倾覆,又说不愿与我张家有瓜葛,那你只要冷眼旁观便好了,为什么还要教我这些朝堂上的事?为什么又要殚精竭虑的默默为我将军府奔走?」 谢文喆放开了张野的手,唇角绽出一抹笑来:「张小将军贵人多忘事,你送的礼物还在库房堆着呢。」 「你既然说起礼物,我倒要问问,不知我还要再送多少礼物,才能抵得上你给郑相的舟山春景图!」 谢文喆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这个,愣了一瞬便明白过来:「你在左相府安插了钉子?」 张野不说话,谢文喆点头道:「我倒小看了你。」见他还是盯着自己瞧,一副不达目的就看死你的架势,谢文喆笑道:「我就说小将军你忘性大,你曾救过我性命,我自然该为你当牛做马以报救命之恩。」他见张野一脸困惑,显然早已把这事情忘了个干净,便笑着斜了他一眼,又道:「只可惜谢某不是个女子,不然以身相许,倒更方便些。」 张野脸上又不由自主的烧了起来,谢文喆觉得比起刚才他那副沮丧样子,果然还是此时的手足无措更让自己觉得开心。 满心的疑问被谢文喆这三言两语就戏嚯的打发了去,这救命之恩是真是假,张野知道自己怕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只好告辞。 张野这回好歹没有跳墙,随安悄悄的开了角门,放张小将军离开,谢文喆看着他的大氅在寒风中被吹得飘扬起来,然而这人却好像感觉不到冷似的,也不知道拢一下,就这样给他留下一个大剌剌的背影,正如两年前的那个黄昏。 两年前,谢文喆正是如今张野这个年纪,彼时疼爱他的母亲新丧,父亲却为了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弟弟,要扶正家里的宋姨娘。谢文喆与父亲大吵一架,蒙荫的官职也不做了,带着些钱就出去游歷,不知听谁说塞外风光好,便只身跑来观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没等到地方,不知哪里露了白,竟遭人绑架。钱财乃身外之物,舍就舍了,谢文喆巧舌如簧,竟在那穷凶极恶的暴徒手中留下一条命来。然而身无分文又举目无亲,甚至在大冬天里连身保暖的衣服都被剥了去,十七岁的世家少年第一次明白贫穷和无助。谢文喆知道自己生的好看,在这种时候,他的俊俏相貌恐怕会给他带来巨大的麻烦,他只能把头髮搓乱,又用冰冷的泥水抹了个花脸,蜷在一个勉强还算避风的街角思考下一步如何生存。 张野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的世界里,那时他冻的整个人都恍惚了,睁眼便见一个少年正在用力推他。「醒醒,别睡,」那少年道:「你穿的这样少,只怕睡过去了就醒不过来了。」 谢文喆已经冻的僵了,嚅嗫着嘴唇,半晌只说出一个字:「……冷……」 随后,一件墨狐皮子的大氅从天而降,铺在了他的身上。 「哎呦我的小祖宗,这大氅花了京城绣娘多少功夫,你倒好,拿来盖乞丐!」少年身边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与其说是长辈,反倒更像个管家的样子。那男人说着话,便伸手要去抢那大氅,少年一把拦住道:「这皮子是我猎的,所以如何用这大氅,孙叔便随了我吧。」 那孙叔听了这话,不以为然道:「这世上的乞丐多了,你救的一个,救的了这世上所有人吗?你这事情做的没意义,不值得的。」 「孙叔错了,我今日救他,他便能活。」少年的声音迴响在谢文喆的耳边:「对他来说有意义,这便值得。」 孙叔无话可说,只得催那少年道:「行行行,值得值得,你快去见你爹吧,再让你见几个乞丐,只怕张将军要倾家荡产。」 少年听了点头,起身要走,却突然一顿,一只脏兮兮的手扯住了他的衣角,他回头,意外的发现这小乞丐竟然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那乞丐问。 「我叫张野。」 「张野,我会报答你的。」 张野朝这脏兮兮的乞丐一笑,道:「你活着便已是对我的报答。」说完就大步离开了。 没了大氅,张野身上的衣服便显得单薄起来,然而这人却好像感觉不到冷似的,留给谢文喆一个大剌剌的背影。 第13页 亦如此时。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有点晚……不过应该也没有人在等我吧?哈……哈……哈哈……有点尴尬 第8章 诬陷 卯时一刻,脸上还带着伤的随安轻手轻脚的进入谢文喆的卧房,就见少爷正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 随安见怪不怪,少爷有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起床都要这样发一会呆才能真正清醒。随安就当少爷还在睡着,也不去叫他,出门去把放在外面装满热水的铜壶提了进来,又准备好奶液,花瓣,香丸,茉莉皂球,玫瑰皂饼,牙刷子,青盐,手巾……随安掰着手指数着这些少爷洗漱必备的物件,突然一拍脑袋,又出门去取前两日少爷亲手照着古方调制的洗颜粉。 好歹都拿全了,把水倒进铜盆里的时候,哗啦哗啦的水声终于让谢文喆清醒了起来,他抹了一把脸,下床开始洗漱,随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给少爷递东西,看着谢文喆光洗脸就折腾了四次,这才把温热的毛巾敷在了脸上。 「小的叫如意来给少爷梳头吧。」随安说着就要出门去叫丫鬟,谢文喆一把拽住他:「等会!王妈妈还没回来么?」 「按说这几日就该回来了,不过老人家愿意和儿孙多待些日子,也是常理嘛。」随安去把早已候在门外的如意唤进来,谢文喆一脸生不如死的闭上了眼睛。 王妈妈是谢文喆的奶娘,自小看着他长大的,前些时候儿子来谢府说是媳妇生了孩子,老人家便跟谢文喆说要回老家看看孙子,谢文喆自然同意,给王妈妈备了车马拿了礼物送她回乡。 谢文喆的头髮一直是王妈妈给打理的,王妈妈一走月余,谢文喆总不能披头散髮的待着,随安知道少爷惯是个打扮精緻的,千挑万选,从外面聘了个专门给世家贵女梳头的丫头来,一手的绝活,自打她来给少爷梳头,少爷就是出去骑马射猎疯跑上一天,那头髮也是纹丝不乱。按说这样的好手艺,以少爷那个挑剔性子本该喜欢才对,可谁知少爷却对这如意多有牴触,屡次问王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只有谢文喆知道,如意梳的头髮,好看是好看,就是……太疼了。每次他都觉得自己已经要被拽秃了,不知那些闺阁妇人为什么不仅能忍耐这样的折磨,而且还能甘之如饴…… 好容易捱过了梳头时间,随安去找少爷点名要穿的那件银白色暗纹交领敞袖长褂,配上黛绿云纹无袖圆领外袍,腰带一系,谢文喆又恢復成了那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 随安拎着张野前几日给少爷的那件黑狐大氅在谢文喆身上比量,道:「按说今日配个黑色的大氅才威风,不过这件少爷穿显得大了些,回头叫绣娘改改尺寸才好。」 谢文喆看着那隐隐透着华丽的大氅,笑道:「你莫要瞎琢磨了。」 这件大氅便是两年前少年张野施捨给谢文喆的那一件,当时谢文喆拿去当了钱,方有盘缠回家来。 回家后谢文喆一边去赎那大氅,一边去查哪个张姓的将军有个叫张野的儿子,终于确定了救命恩人的身份,他将这大氅细细清理一番,怀着期待把它送回骠骑将军府,指望着张野看见这件衣服能想起当初的落魄乞丐,谁知这一送便两年没有消息。直到如今,这大氅兜兜转转,竟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谢文喆摸了摸这件黑狐的大氅,对随安道:「它就该是这个样子,你不要动它,且妥善收好吧。」 随安应了声「是」,随后又问:「少爷,咱们今天要去哪儿呢?」 谢文喆淡淡道:「去备车吧,今日还去左相府。顺便把我昨夜画的扇面随意带上两个吧。」 「怎么又去?」随安不解的问。 谢文喆没有说话,昨夜他反覆斟酌与郑相的谈话,总觉得这姓郑的老狐狸不可能被他三言两语就打动,郑超仕做出一副两家冰释前嫌的样子,不过就是个表态,意思是只要谢文喆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他可以不拘两家上代恩怨而提拔他。 郑超仕真的有如此肚量尽释前嫌? 谢文喆用右手食指关节敲敲额心,问道:「随安,你说郑相的敌人是谁?」 「啊?郑相?」随安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不少,他悄悄地说:「郑相的敌人是右相啊!上次少爷不是跟我说,郑家跟郭家有新仇,咱家也跟郭家有旧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少爷你去投靠郑相的时候只要稍微编个靠谱一点的故事,郑相就会拉你入伙嘛!」 「对,因为与其拒绝我,让我和郭家一起联手,不如接受我的投诚,让谢家与郑家站在同一立场。」谢文喆长嘆一口气,道:「我原以为是这样的,可是如今的郑相,怕是换了个敌人了。」 「谁?郑相怎么到处结仇,他这官怎么当的?」 谢文喆点点随安的脑袋,道:「跟了小爷十多年,半分长进也没有,你这怕真是个榆木雕的。」 郑相的处境很是微妙,他是当今曲王能登上王位的最大功臣,因此深得信任颇受重用。曲王上位之初,急需朝中大臣的支持,可是郭家那一伙老臣都在观望,敢站队当今君上的屈指可数。曲王内忧外患,于是暗中指使郑超仕壮大南川党,以对抗以郭振海为首前朝的老臣。而如今君上在位九年,老臣们也已经都在曲王的掌握之中,而此时尾大不掉的南川党便显得有些碍眼了,郑超仕自然是个聪明人,他见郭家已不是曲王的最大隐患,便把目光投向了远在边疆为国征战的张 第14页 「郑超仕觉得他要保住自己的权势,只要塑造一个新的敌人,让南川党成为君上手中的刀就行了,」谢文喆对一头雾水的随安道,而我,必须要说动左相,让他明白只有左相郑家,右相郭家,将军张家,三者鼎足而立,君上方能最大限度的容忍南川党的存在。」 「少爷,小的不知道你游说郑相有多难,但是你这连天去拜访,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了啊?」 谢文喆摇头,走出门去:「因为你家少爷我时间不多了。」 马车里,随安出奇的安静,谢文喆正在思量未来的手段,也没有注意自己随从的小小异常。直到要下车的时候,随安再也忍不住,跪着扯着自家少爷长袍的下摆,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少爷我想了一路,您在哪里看的庸医,怎的就时间不多了!随安日日都跟着少爷,未见少爷有半分不妥,为何今日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啊……」 谢文喆额上的青筋都要蹦出来了,他一把将随安扯起来,咬牙道:「我是说再过两天那位的尸身都要藏不住了,所以我劝郑相的时间不多了,你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随安懵了,谢文喆见他眼泪还挂在脸上,没好气的把腰上的方巾扯下来让他擦眼泪,问道:「可哭完了?」 随安急忙点头,又羞愧道:「少爷,我脑子不灵,这面上又挂了彩,今早虽然已经消肿了,可这青紫看着更吓人了,实在没脸跟少爷去见人。」 「你这一脸伤,少爷我正好有用,别人问起来,你只说是将军府打的,记住了么?」随安虽然笨笨的,但好在听话,不管明不明白,只要少爷说了,那便如奉纶音。 二人这次求见,没遇什么阻碍便入了厅堂见了郑相,这一次堂屋里已经坐着了几位,颇有几个熟面孔。 郑相见到谢文喆来,一副很高兴的样子道:「谢贤侄来了,可巧刚还提起你来,快坐下吧。」又吩咐下人:「上茶!」 大家不明白,只一天不见,谢文喆怎的就与左相气氛融洽起来了,众人不知左相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好问,只能尴尬的和谢文喆寒暄问好。 郑超仕啜了口茶,道:「贤侄今日来,正好可以尝尝老夫这里的舟山春茶,人都道此茶味浓,口感凛冽,不知你有何评价?」 谢文喆唇角微翘,心想这老郑头果然架不住一个贪字,他定然是想要收下那舟山春景图了,不然何苦在今日与自己打这样的机锋。 「文喆与茶之道全无半分研究,这舟山春茶甚是珍贵,给了我怕是要牛嚼牡丹了。」 郑超仕哈哈大笑,众人也跟着笑起来,谢文喆装作不好意思似的低下头,暗中示意随安把带来的扇面拿上来。 随安一露面,所有人便都在瞧他,那一张脸青青紫紫惨不忍睹,大家皆想不通为何谢文喆出门还要带着这样一个有碍观瞻的下仆。 郑相自然也看到了,他开玩笑似的问随安:「怎的伤成这样?莫不是你家主子罚你了?」 「大人明鑑!我家少爷最是体恤,从未动过奴才一根汗毛!」随安当即跪下,大声说道:「这伤是小人……都是奴才自己的过失!」 郑超仕笑道:「你这奴才倒是护主。」又问谢文喆:「这是怎么回事?」 谢文喆换上了一脸愤怒:「说起来也是在下行事不稳,前些时我曾拜访将军府,不想那太子右卫收了在下的礼物,转个身的功夫就将在下赶出了将军府。」 郑超仕自然听到过这个传闻,不由点头,谢文喆接着说道:「我这僕人最是忠心,昨日经过将军府,他想到我曾在此受辱,一时气不过,便朝将军府内扔了块石子。谁知那将军府甚是霸道,竟涌出七八个家丁,将我这僕人绑进府内痛打一顿!王城内如此嚣张,真是令文喆痛心不已!」 谢文喆说完,果然众人纷纷安慰,藉机又众口一致的骂了一会张家,谢文喆义愤填膺的跟着附和,很快与这厅堂里的众人志同道合起来。 大家正骂的开心,郑超仕咳了一声,堂屋里又安静了下来,听郑相用手点指随安道:「你这手里拿的什么?」 谢文喆起身将随安手里的扇面接过,展开呈给郑相,口中道:「这是小子精心绘制的扇面,还请相爷品评。」 郑超仕状似认真的看了看,笑道:「果然少年才子,此扇面气势连贯意境高远,书与画相辅相成,不失为一幅佳作!」 「既然得相爷赏识,小子愿把此扇献与相爷!」 「好,贤侄如此心意,倒比些金银玉器之类的俗物更让老夫开怀些!」 这扇子是明面上谢文喆送给郑相的礼物,这二人心知肚明,将这场戏一唱一和搭的极好,倒真唬住些人,以为这谢文喆是个什么书画大家,便探着头想要看一眼这让郑相赞不绝口的扇面。 郑相合了扇子,笑道:「贤侄送老夫礼物,可是想要老夫为你在将军府讨个公道不成?」 「不敢劳烦相爷为此等小事忧心,文喆今日来的确有求与相爷。」 郑超仕坐直了身体,道:「说说看,若老夫能力之所及,定然帮忙。」 「相爷知道,小子如今任一闲职,还是当年蒙荫受封,到如今再无寸进,不怕相爷笑话,我父也疼爱弟弟多些,但凭长辈为我筹谋也是妄想罢了,文喆不甘此生碌碌无为,还想换个出身。听闻南川书院多博学鸿儒,谢文喆想舍了这官职,寒窗苦读,好在科举中如当年相爷般堂堂正正搏个功名!还请相爷赐文喆一封书信,让文喆能去南川书院读书!」 第15页 谢文喆说完,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惊愕的看着他。 当官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谢文喆能蒙荫做官,不知多少读书人羡慕嫉妒,许多科举成功的人,穷极一生可能还达不到谢文喆如今这个官阶呢!这人是疯了不成? 若说这屋子里有谁是谢文喆的知己,那必是郑超仕无疑。 郑超仕听出了谢文喆话里的意思,他是蒙荫做官,天然隶属世家老臣一派,所以郑超仕对于用他多有顾忌。今日,谢文喆就是在表示他愿舍了这世家的出身,去南川书院读书就是愿意用几年的时间来换取自己的信任。 郑超仕心道:这个谢文喆,这是铁了心了。自己也确是在用人之际,耽误他几年,又何尝不是在耽误自己? 「贤侄的大才,我已知晓,蒙荫也并非坏事,何苦辞官折腾自己。」郑超仕笑眯眯的说道,「你若是单单想拜个博学鸿儒为师……贤侄,你看老夫教不教得你?」 成了! 谢文喆干脆利落的跪地叩首道:「谢文喆拜见老师!」 第9章 丽娘 与郑超仕的师徒名分定下来,谢文喆可谓是春风得意,纵使他眼下只是个从七品的小官,但就算是二品大员也要高看他一眼了。 随安也不像来时那般遮遮掩掩,把一张青青紫紫的脸抬的老高,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 他脚步轻快地追上谢文喆,问道:「少爷归家去么?」 谢文喆心情也不错:「今天你可立了功,少爷我最是体恤,咱们且在外面吃顿好的再回去。」 随安如果有尾巴,现在能摇成个螺旋桨,他乐颠颠的跟着谢文喆来到了繁阳里出名的和丰楼。 武张大道是横贯京城的九条大道之一,它与纵贯南北的文昌街交汇之处便是和丰楼的所在,谢文喆来时已然是未时,冬日的中午总是更得达官贵人们的喜爱,京城的伙计眼力都是练出来的,见了谢文喆这打扮便知这定是个世家公子哥,可是楼上雅间已然是满了,店小二只好点头哈腰的来给谢文喆道歉,指望着这位主儿是个好说话的。 「不妨的,我们在大堂就好。」谢文喆倒无所谓,店小二感恩戴德,正要安排,就听一娇滴滴女子声音道:「小二哥好不懂事,谢公子好不容易来一次和丰楼,你竟连个雅间都匀不出来么?」 那女子在这数九寒天的日子里仍穿着一件艷红交领纱裙,前襟低的让看的人都替她觉得冷,一方丝巾腰带一般系在如柳般的腰肢上,腕上金的玉的镯子带了十数个,微微一动便是一片金玉相击的清脆。 谢文喆看着这女子的如秋水般的眸子,笑道:「丽娘依旧好颜色,怎的今日竟没个知心人陪你,倒叫你在这里招唿。」 丽娘媚眼如丝,食指戳在谢文喆眉心,道:「你个没良心的,奴家听说你来了,多少个恩客也得打发了去,你倒奚落起我来了!」又转身对那小二哥道:「既然雅间没位置,我就带他去后边我的小院了,谢公子阔绰,你们上一桌十五两的席面吧!」 谢文喆不置可否,只是笑着打发随安去闲逛,自己跟着丽娘进了和丰楼的后院。和丰楼是官办的酒楼,故此虽占的是寸土寸金的地界,但后院却着实宽敞,丽娘虽然不如从前,但好歹也是当过头牌的姑娘,院子位置好,装饰也华丽。 谢文喆进门就见了桌上新添的官窑茶盏,笑道:「丽娘颇会花销,只怕往后谁娶了去,倒不见得能养的活了。」 「丽娘在教坊司入了册的,还谈何嫁人?谢公子这是煳涂了,」 见丽娘挽着谢文喆进了屋,院里的丫鬟婆子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他二人独处。见四下无人,刚还千娇百媚的姑娘,立刻收了那股子妖娆,几步奔到内室,翻出了件厚实的袄子穿上身上,口中只道:「天杀的老鸨,可冻死老娘了。」 头牌瞬间变村姑,谢文喆见怪不怪,见桌上茶还热着,斟了一杯递给丽娘:「暖暖手吧。」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按说怎么也轮不到你在和丰楼上唱曲,莫不是得罪了哪个权贵?」 「哪里是我的错!」丽娘愤愤不平道:「前些时我傍上了郭家的四少爷,你知道的,就是那个右相的小儿子,郭公子年纪小,好哄的紧,我央着他包了我,很是过了段好日子。」 谢文喆点头笑道:「前日郭振海突然狠揍了他小儿子一顿,我还奇怪,原来根由在你这里。」 「那个杀千刀的,与我说的千好万好,挨了他爹一顿打就把我招了,他爹也是小气,堂堂右相竟给和丰楼施压,可苦了我,只能日日熬着,不知还能不能活着见着你,可巧你今日来了,可救我出了这火坑吧!」 谢文喆用手指来回的划着名茶杯,并不说话。丽娘见他并不搭话,有些慌张,试探似的问道:「文喆,再这样下去我只怕是要死在这里,你我自小相识,你总是能想出办法来的!」 「周姐姐,你也曾是世家贵女,可知道为何会沦落至此的么?」谢文喆这一句话,叫丽娘浑身发起抖来,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早晨,她娘哭着上吊自尽,她爹给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要她自裁…… 「我知道是我活该,可我当时真的以为我可以将终身託付给他!他说他能救我出去,文喆,他说要娶我!」丽娘痛哭起来:「我也曾高贵典雅,我也会琴棋书画,我也曾与他门当户对!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回去过那样的生活!」 第16页 「周家因为想要一步登天而遭了灭顶之灾,」谢文喆放下茶碗,「周姐姐,你怎的不长记性。」 丽娘伏在地上哭起来,谢文喆站起身来蹲在她身边道:「姐姐,你可还记得你叫什么?周家就只有你一个孩子,周伯伯把给儿子起的名字给了你,姐姐,你叫周立,」谢文喆把丽娘散落的鬓髮别至耳后,轻声道:「你小时常抱怨这名字不好听,而今世人皆叫你丽娘,你可觉得顺耳?」 谢文喆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丽娘:「姐姐,我能救你,可是我只救有用之人,你对我可有用?」 「周立有用。」丽娘抹干了眼泪,站起身来直视着谢文喆,「前些时你要我往外传将军府的事情,我做到了,将军府收礼赶人的事情,人尽皆知。」 谢文喆看着她抹花了妆的脸,笑道:「周姐姐这样才对,莫要假装成一个只会依附男人的女子,反倒自己信以为真了。」 「我知道了。」周立闭了闭眼:「来我这的男人里,就你说话最不受听。」 「哄姐姐的人多了,也不缺我谢文喆一个。」他又端起茶盏来道:「再熬两天吧,我争取尽早救你出去。」 周立眼睛一亮:「那这两天我收拾细软准备干粮,我们什么时候逃出去?」 「逃?」谢文喆笑着问:「为什么要逃?我要堂堂正正销了你的贱籍,把你赎出去。」 周立愣住了,她不可置信的问:「你?你一个从七品的官吏,怎么能销了我在教坊司的贱籍?」 「周姐姐莫要担心这个,我可曾食言过?」 「……倒是不曾……」 「这便行了!」谢文喆微笑道:「不过我救姐姐出来,姐姐可要报答我的。」 「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周立咬牙道。 「那倒不用,只求姐姐一件事!」 「什么?你说!」 「此生,对得起你的名字,莫要再试图依靠任何一个男人了。」 「包括你?」 「包括我。」 周立笑了起来。 「好。」 谢文喆在周立的院里直待到亥时才回家,随安去茶馆听说书先生说了一下午的江湖演义,主僕二人都十分满足的样子,然而一推门,就见到一个人影正坐在厅堂里。 随安当时就吓的大叫了一声,谢文喆反倒被随安吓了一哆嗦。 「别叫。」 那黑影走近,谢文喆和随安才发现那是张野。甭问了,肯定是跳墙进来的。 张野靠近谢文喆,便闻到了他身上那一股子腻人的脂粉香气,本来就因为等人而有些许不耐烦,此时张野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随安被张野吓得直抖,谢文喆倒是半点不怕他:「你这口气好像我爹,怎么,小将军漏夜前来是批评我破坏了宵禁的么?」 「不是,」张野认真的回答:「我得到消息,说郑相收你为徒了。」 「消息这么快,你的钉子真的很有效率啊,可以介绍给我认识么?」 「你保证不会为了讨好郑相而出卖他么?」 「知我者贤弟也,这我可保证不了,你还是别告诉我了。」 张野终于按捺不住,问道:「为什么给将军府泼脏水?你明明知道随安的伤不是我们下的手。」 「怎么?来责问我的么?觉得我辜负你的信任了?」谢文喆用指尖敲了敲桌面,有点不高兴。 「没有不信任你,只是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所以就来你家请你教我。」 谢文喆听了他的解释,心情好了一些,此刻用手指对着张野勾了勾,示意他靠近一些好与他讲。 谢文喆今日在周立处饮了不少酒,此刻眸中带一点水光,一举一动说不出的风流,张野看的有点呆,直到谢文喆的食指戳醒了他:「认真些,我要开始给你上课了!」 作者有话说: 张野:「这都几点了!怎么才回来!是不是又去喝酒了?你这身上的香水味咋回事?谢文喆你给我解释清楚!否则别想进屋!」 谢文喆:「……小将军,你是不是走错片场了?」 第10章 定亲 谢文喆这屋中只燃了一支蜡烛,烛光把两人的影子映在窗棂上,一跳一跳的抖,仿佛是张野此时心头的小鹿般片刻也不安生。 「如果你是当朝宰相,」张野听见谢文喆说道,「你仇家的儿子突然说要投奔你,你可会信他用他提拔他?」 谢文喆有一种很奇怪的特质,他能让张野突然乱了唿吸,也能让张野瞬间静下心来。 「自然不会。」张野答道。 「那么如今,你是这个仇家的儿子,你如何让当朝宰相信你?」 「……时间,」张野说道:「时间是忠诚最真实的凭证,一年不信,两年不信,然而五年十年下来,必然可成为这宰相的心腹。」 「这的确是最稳妥的办法,可是你没有时间。」 「那便为他做事,一件不行,十件,十件不行便做百件!」 「小将军也太实在了些,」谢文喆笑起来,「若我说,你这仇家之子就是来祸害利用这宰相的,你又如何能在最短时间内让这宰相信你?」 张野低头皱眉思考良久,才抬头看向谢文喆,道:「原来如此,郑超仕视我将军府为敌,你便做出一副与将军府不睦的假象来,敌人的敌人自然是更值得信任些。」 第17页 谢文喆笑着,将桌上放了一天的冷茶给张野倒了一杯:「虽然你心思纯良,但好歹没有蠢到家去,按说这点小伎俩骗郑超仕本还是有些不够用,幸好我还准备了后手,破釜沉舟放手一搏,没想到竟然比我预料的结果还好。」他许是饮了酒的缘故,笑的格外开心,言语间也没了顾忌:「那老郑头还说要收我为徒……他那南川党如今尾大不掉,眼见着就要反噬了。」 张野着急起来:「你如今也算做是南川党了,可有脱身之法?」 「我?你放心吧,南川党跟将军府一样,不过是我的一阶垫脚石罢了。」 将军府不过是垫脚石,张野听了谢文喆的这话,总还是有些不舒服,他饮尽杯中冷茶,道:「权势对于你来说,竟如此重要么?」 「很重要的。」谢文喆温柔的看着张野,「我要有权倾朝野的能力,才救的出我最想救的人。」 张野几乎脱口而出问这人是谁,随即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谢文喆不想说,他便是问了也是白问。他嘆了口气,道:「你今日饮了酒,早些睡吧。」起身打算告辞,却被谢文喆一把拉住袖口。 「你先不要走,我还有事情要求你!」张野看向谢文喆,见他眼中映着烛火,似是如同他心中对他温暖的渴望,张野的声音也温柔了下来:「你说。」 「我需要你去和丰楼,为一个叫丽娘的女子赎身。」 一句话似是一盆兜头浇下的冷水,将张野的心肺都要冻住了,他脑子乱成一团,却听谢文喆接着说道:「我知道张家在琼花巷有别苑,你把丽娘安置在那里,别安排守卫和嬷嬷,不然我不方便过去与她说话。」 「那女子可是私娼?」张野觉得自己的声音里似乎含了冰,然而谢文喆却一无所觉,说道:「丽娘是在教坊司入了册的,恐怕还要你抖抖太子右卫的威风才行了。务必帮她销了贱籍,不然你为她赎身的银子可打了水漂了。」 「我做不到。」张野断然拒绝:「为一罪女藐视朝廷法纪便是荒唐,何况这更损害将军府的名声,如今父亲如履薄冰,我只行错半分,恐怕对于我爹就是山崩地裂的灭顶之灾。谢文喆,我不能因为你的私情搭上整个将军府。」 「这点小忙都不能帮么?」谢文喆还是笑着,半分不像遭到拒绝的样子,张野瞥他一眼,道:「不帮!」 「那好吧,我也知道贤弟为难,此事我自己想办法就是了。」谢文喆全程不见恼怒,客客气气的把张野送出角门。 随安白天刚在背后给张野泼了盆脏水,正是心虚的时候,见那活阎王走了,这才敢在谢文喆面前出现,见谢文喆心情不错不禁奇怪问:「少爷,你和小将军都说什么了?怎么我看着他刚出门时,脸色比来时还难看。」少爷倒是很开心的样子。 谢文喆唇角止不住的上翘,他得意的拍了拍随安的肩膀,问道:「随安,你说,少爷我可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么?」 随安脑子不快,但是在拍少爷马屁这方面绝对是一骑绝尘的,他想也没想就道:「自然没有!」 谢文喆笑道:「你看,你都知道,可有些人却愣是不明白。」 「啥?」随安懵懵的。 「没事。为我更衣洗漱吧,明日好好歇一日,哪也不去了。」 谢文喆很快就陷入了黑甜的梦境,然而张野却在榻上烙饼。 他设想了千百种谢文喆与丽娘的关系,为谢文喆给丽娘赎身的缘由编了数十个版本,偏偏要避开最有可能的那一个。 他现在想奔去谢府,揪住谢文喆的衣领,大声的质问他,他权倾朝野后要救的是否就是这个丽娘!是否因为如今还不能救她所以才为将军府办事,是否因为自己是骠骑大将军的儿子才来接近! 然而他没有资格这样做。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谢文喆也没有任何对不起自己的地方。 真可笑,谢文喆对我说他不是个断袖的时候,我却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张野勐的起身,只着一身中衣去了院子里练拳。待到阿虎起床来侍候小将军洗漱,就发现小将军已然穿戴整齐坐在厅堂。 见阿虎来了,张野起身道:「走,去和丰楼。」 「主子,和丰楼不卖早点,此时怕是没开呢。」 「……那什么时候开张?」 「怕是要到午时左右吧。」 「……」张野又坐下,冷着脸扮阎王,脑子里还在转着谢文喆的事情,谢文喆已近弱冠之年,谢家为何不急着为他定亲?怎会由着他与一柳巷女子情根深种,甚至想尽办法为她赎身? 「阿虎,去查,谢家大少爷谢文喆可曾与人定亲?」 阿虎做事麻利,半个时辰便来回禀:「主子,谢文喆确曾与一女子定亲,不过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张野略一思量,问道:「那女子是哪家的,叫什么?」 「那女子姓周,是周品古的独女,闺名唤作周立。」 周立,丽娘……这二者可有什么联繫? 「这周品古是个什么人?怎的我竟没听说过他?」 「小的打听到,这周品古原也是前朝一个二品大员,当时周家与谢家很是亲近,所以才做了这门亲事,谁知谢家已故的老太爷一朝致仕,周家便换了嘴脸,这门亲事就算是断了。」阿虎面上严肃,不过说起八卦来也是一副津津乐道的样子,「结果当今君上登位没过多久,周家不知犯了什么罪,全家竟被抄家流放,周品古夫妻当场自尽了,却不知这个女儿周立去了哪里,总之下落不明。」 第18页 罪臣之女,必是落在教坊司手中了。所以这丽娘与谢文喆是的情分,谢文喆为了她,宁可对外称自己是一断袖,也不肯与别人定亲。 好一番深情厚意!张野以手遮眼,长嘆一声,苦笑起来。 谢文喆,我真上辈子是欠了你的。 作者有话说: 随安:「少爷,张小将军已经连着来了三天了,要不以后我们给他留门吧,省的他老是跳墙。」谢文喆:「嗯,这样也好,你顺便多准备一套被褥出来,免得小将军来的太晚误了宵禁。」张野:计划通√ 第11章 不娶 虽然看不出,但是谢文喆昨晚的确是喝多了,早上起床时,他发呆的时间整整长了三倍,然而毫无用处,嗡嗡作响的脑子勒令他赶紧躺下,并表示今天自己不打算工作了。 谢文喆从善如流,直挺挺在榻上挺尸,哪知随安噔噔噔的跑进屋来,谢文喆被他的脚步声震得耳鸣,正待呵斥他,就听随安大声道:「少爷少爷!王妈妈回来了!」 谢文喆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一边穿鞋一边喊随安:「快快快给我把洗漱的东西拿进来!」 随安立刻窜了出去,一会就叮叮噹噹捧着一串少爷日常洗漱用品,还没放下,传说中的王妈妈已然杀了进来。 「这都几点了,哥儿还没洗漱?随安怎么伺候的?」 随安安静成个耗子,一声不吭悄悄走出去捡刚刚掉在廊上的皂饼,谢文喆脑子里一团嗡嗡作响的浆煳,还得露出个笑脸对王妈妈道:「妈妈回来了,可想煞文喆了。」 「少拿软和话哄我!我问你,你是不是又动你娘的嫁妆了?」 谢文喆指天咒地:「我不是我没有我就只借了一副画出去给人看看!」 王妈妈「啪」的一声拍在谢文喆的胳膊上,谢文喆「嗷」的一声,倒把王妈妈唬了一跳,急忙上前去看是不是自己刚才下手重了。谢文喆藉机反趴在榻上,把头埋在被子里悄悄揉太阳穴。 王妈妈自小看他长大,小伎俩一看便知,此时上前一掌拍在他屁股上,道:「你这是又喝酒了!你一喝酒就跟人使坏!说,这次又坑了谁了?」 「托朋友帮忙,怎能叫坑呢!」谢文喆转过身来,王妈妈立刻用温热的毛巾板捂在他脸上,道:「我还不知道你,净干些胆大包天的事情。哥儿你是聪明,可也不能把别人都当做了傻瓜,你酒后没个分寸,说话做事不免失了谨慎。听我这老婆子劝一句,以后还是少饮酒罢!」 谢文喆一笑,道:「妈妈说的是,我以后定然注意。」 王妈妈听了这才高兴起来,吩咐随安拿解酒茶来,看着谢文喆一口一口的饮着,忽又想起嫁妆的事,问:「你娘命苦,嫁到这个虎狼窝里来,终是没能看着喆哥儿你长大成人,临走前她最舍不下的就是你,撑着一口气也要等你舅家来给你撑腰,生生没让你那杀千刀的爹沾到半分她的嫁妆,她这份心意你可明白?」 谢文喆咽下一口解酒茶道:「我明白,我娘怕我爹偏心眼,又怕我成亲公中不给我置办彩礼,所以是要把她的嫁妆留给我娶媳妇用。」 「你既明白,为何还要胡乱糟践!」 「也不能算糟践吧,我给朝中大官送幅画,大官便提拔我青云直上,妈妈且看着,不出一年,我定能成为我爹的上官!」 王妈妈沉默一会,嘆了口气道:「喆哥儿何苦如此钻营,你这是还未加冠,等你长大成人的那一天,你舅家定然不会不管你的,到时岂不更名正言顺些。」 谢文喆听了王妈妈的话,不禁一笑。王妈妈是他亲娘从王家带出来的,对旧主总是有一份天然的信任在,而谢文喆却看得清楚,舅家早已放弃了自己这个外甥了。当年母亲病入膏肓,求到自己哥哥面前,舅舅自然不能撒手不管,帮她保住嫁妆已然觉得仁至义尽了。后来谢老爹态度强硬地扶了宋氏作正房,王家就像不知道一样,对谢家连句申斥都没有。谢文喆当年离家出走,未尝不是觉得自己孤立无援而心冷出的下策。 然而对着养大自己的奶嬷嬷,谢文喆却不想对她拆穿这真相,只是笑着道:「妈妈说的对。不过自己能办成的事情,老是麻烦舅舅未免太过任性了些,舅舅家里情况也是复杂,能让他省点心,也算我这个外甥的体恤了。」 王妈妈听的眉开眼笑,直道:「我家喆哥长大了,懂事了!你舅舅若是知道了,定然高兴!」 谢文喆乐呵呵的饮完一杯解酒茶,眼前好歹不转悠了。随安上前侍候他起床,王妈妈之前注意力全在谢文喆身上,此时看见随安的脸,唬了一跳,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随安牢记少爷嘱託,大声答道:「张小将军打的!」 谢文喆踹了他小腿一脚:「对着王妈妈说实话!」 随安这才蔫蔫的答道:「自己摔的……」 王妈妈见主僕二人这毫无默契的操作,便心知肚明:「喆哥儿这回坑的这个,就是张小将军?」 谢文喆只是笑,也不回答。王妈妈嘆口气:「哥儿少跟实心人玩心眼,这世间实心人可是不好找,伤一个少一个,你若不是真心待人家,离人家远点。」 「怎么我在妈妈心中这么坏么?」 「你娘没了,我得替你娘把你教好!省的你长成你爹那个德性,到时候我都没脸到底下见你娘。」 第19页 谢文喆大笑道:「我爹?我爹跟我比起来,那就是个实心眼!」 王妈妈把手巾板往铜盆里一扔:「成天没个正形,妈妈跟你说的都是好话!」 「是是是,我知道是好话。」谢文喆笑着应了,问王妈妈:「回家可见到儿子了,大孙子可招人疼吧?」 王妈妈提起孙子来,笑成了一朵花,絮絮叨叨的跟谢文喆讲她孙子如何白如何胖如何聪明,谢文喆笑嘻嘻的跟着点头,就听王妈妈语锋一转,道:「……我看着他啊,心中就想,我啥时候能抱上我家喆哥儿的孩子啊!」 谢文喆脸上的笑僵住了。随安在一旁噗噗的,好像漏了气一般。谢文喆狠狠瞪他一眼,对上王妈妈期待的眼神,应付道:「我这连个亲事都没定,说这些还早着呢……」 王妈妈起身道:「喆哥儿要是想定亲,我这就舍了老脸,去求王家把你一个表妹许给你!」说着就要往外走。 谢文喆一把拦住她:「妈妈!你莫要闹了!」 「喆哥儿,我是为了你好啊!之前那宋氏闹着要把她那不知哪儿蹦出来的侄女许给你,你被迫说自己是个断袖,谁知那贱人竟然以此为藉口,绝口不提你的亲事,直把你耽误到现在,与你同龄的好人家的女儿都已经被挑走了,那宋氏是要毁了你啊!」 「我是个男子,婚嫁之事可毁一个女子,但男子可大不一样。」谢文喆看着王妈妈,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今日文喆跟妈妈交个底,我就是个断袖,因而并不想娶妻。」 王妈妈震惊的看着谢文喆,然而多年的相处,王妈妈知道面前的这个孩子并未说谎。王妈妈慌乱起来,片刻后结结巴巴地道:「你这……是个……无论如何,总不耽误娶妻……怎么也得传宗接代……」 「王妈妈,」谢文喆扶她坐下:「我已然见到了母亲的不幸,我何苦再耽误一个可怜人,女子在这世上的路本就窄,我不能还要如此残忍让一个女子搭上她的一生。」 王妈妈沉默良久,长嘆一声,流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我可以接受不涨收藏这件事,但我不能忍受你们不收藏我还不用评论告诉我理由!对!收藏或者是评论,我总得骗到一个才开心!球球你们了!哼! 第12章 赎人 张野在将军府等的无比焦躁,兵书翻开也看不进去,只好去练骑射,把靶子扎个像刺猬时总算捱到了午时,张野招唿阿虎:「走,和丰楼!」 阿虎见少爷车也不坐,直接骑马,一副猴急的样子,心中不禁感嘆:「这么急着去那种地方,小主子这是长大了啊。」 他们来的早,和丰楼刚刚开门,楼上还有地方,张野在临窗的雅间坐下,伙计正想问小公子要来点什么,就听张野道:「你们这有一位叫丽娘的姑娘么?」 小伙计低头翻了个白眼,眼见穿的人模狗样,看着也是显贵人家,谁知竟是个急色鬼,上来二话不说先叫个姑娘。 心中吐槽归吐槽,面上还是谄媚的笑着:「爷您稍等,小的这就去唤丽娘出来。」说完转身就走,也不问张野还要吃点什么了——反正丽娘自然有本事宰这冤大头一笔,他只需照着最贵的席面准备着就是了。 此时的丽娘还在榻上流口水,昨日谢文喆给她留了话说要赎她出去,她心中高兴,索性喝了个酩酊大醉,睡到此时也未醒。伺候她的小丫鬟进来见她这样都要哭了,好歹把她拖起来洗漱,待她化好了妆容,已然过了半个时辰,她急急忙忙的从后院往前面赶,就见小二哥正在廊边等她,见到她二话不说就竖了个拇指:「丽娘好魅力,那客人一直在呢,这都多长时间了,也不吃东西也不说话,就直挺挺的坐着等你。」 肯这样等她,定是个与她相熟的客人,只要柔声细语的抚慰几句也就摆平了,想到这里丽娘也不着急了,款款前行,直把那莲步踏出了十二分的婀娜。 直到看到张野,丽娘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她想像中的客人。她多年在风尘中打滚,只一眼就看出这人不好相与,看那架势基本就可以确认,这人就是来找茬的了。 好在这里是和丰楼,倒没人蠢到会在这里直接动手。丽娘壮壮胆子,脸上现出妩媚的笑容来:「我与公子初次相见,竟能得此青睐,实为荣幸。不知公子唤丽娘前来,是要听一段小曲呢还是要行酒令?」 张野从没来过这种地方,此时见到丽娘一身艷色纱衣,妆容浓重,又对他笑的轻浮,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女人哪里配得上谢文喆! 然而到底还是听她把话说完了,张野一指对面的灯挂椅:「坐下说话。」 丽娘有点懵,不过客人最大,她听话的坐下,刚沾个椅子边,就听对面的客人问道:「你可是叫周立?」 丽娘耸然一惊,这个名字已经很久都不被人提起了,她的笑脸僵了僵,对面的客人就已经看出了端倪,点一点头道:「你果然就是周立。」 瞒也瞒不下去,丽娘眼珠一转,道:「小女子是曾用过周丽这个名字,不过是华丽的『丽』字。」 要不是张野现在烦心的紧,他能被这话逗笑了,这女人也不是个聪明的样子,不知怎的能叫那七窍玲珑的人物记挂在心上。 「我并未说是哪个『立』字,这样反驳是不打自招了?」张野此话一出,就见那丽娘露出懊悔的表情,然而只一瞬,又变回一张笑脸。 第20页 「我与公子说笑呢,奴家好久以前是姓周的,不过周立这个名字不好听,奴家便舍了去,只唤做丽娘。」说罢用纤纤素手去碰张野的放在桌上的手臂:「公子可喜欢奴家现在的名字?」 张野的眉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他收回手臂,交叉抱在胸前,也不理她,用下巴指点阿虎:「叫他们掌柜的过来。」 阿虎领命而去,丽娘倒松一口气,可能是这小公子见她实在不对口味,于是打算要结帐离开了。 掌柜早就注意着张野这一桌了,穿的也是高门大户的衣着,酒楼刚开始迎客就来了窗边的雅间,一开口就是叫一后院女子来伺候,回头就坐那干等,茶都喝空了三壶,愣是不点吃的。说是来蹭茶水喝的吧,二位客人,年纪小的那个贵气威武,年纪稍长的那个凶神恶煞,掌柜心中也没底,生怕这俩是来这约架的,暗中已经把这雅间周围清空了。 此时听说这桌客人叫他,掌柜站起身就窜了过去招待,他想的挺好,看来这二位不满意这丽娘,想必是要结帐,一共不过是几杯茶水的事,就权当是送的,他们在这里坐着,小二都不敢招唿客人去楼上雅间,赶紧把这两个活祖宗送出去就是了。 掌柜点头哈腰的来到张野这桌前,没等吱声,就听张野开口道:「多少钱?」 这真是要结帐走人了,掌柜笑着说:「公子哪里话,这次只当是小店请公子喝茶,怎好要公子的茶钱!」 「没问你茶,我是说她,多少钱?」张野用下巴点点丽娘。 掌柜平时只管算明帐,这种暗帐一般都是客人直接赏了歌姬,回头歌姬去跟后院的鸨娘分帐,从来没见把掌柜叫来算这个花酒钱的。这掌柜也不知道这姑娘的钱到底该怎么算。正待要吩咐小二去后院叫鸨娘,就听丽娘开口道:「小公子俊俏,能与公子聊上两句是丽娘的福气,哪里还好收公子的银钱。」眼见是要免费了。小二哥在一旁心中嘀咕,都道是姐儿爱俏,今日一瞧果然不假,就丽娘这死要钱的姑娘居然也肯白陪,长得好真是占便宜。 大家都以为这回算是能把这尊佛请走了,却见张野不耐烦道:「我要给她赎身,多少钱?」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掌柜的点头赔笑说让这位客官稍待,小二哥不等掌柜的吩咐,熘出去到后院找鸨母去了,这可是个大生意,万没有放过的道理。 丽娘却有些迟疑,她与这位客官素不相识,刚刚她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见这位小公子有什么为她心动的迹象,怎么突然就要为她赎身? 「丽娘多谢公子厚爱,只是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家在哪里啊?」丽娘试探的问道。 「骠骑将军府,张野。」 我的妈!丽娘记得清楚,前些时谢文喆让她散布流言,就是关于这个骠骑将军府的!她只用三天就让这留言传遍了京城,圆满成功的完成了任务,结果可倒好,今日苦主寻上门了! 和丰楼是官家的营生,她算是官家的财产之一,这张野定是觉得在这里不好处置她,要把她赎走了好另行折磨!丽娘此时的脑中充满了各种恐怖画面,这些画面慢慢的汇聚成一行血淋淋的大字—— 去他娘的谢文喆!!! 作者有话说: 这一场,是脑补女王周立与脑补皇帝张野的正面对决! 第13章 郭四 丽娘背后的汗毛都要炸起来了,只好在心中默念要冷静,她是教坊司在册的贱籍女子,赎是赎不走的,只求熬过了今天,赶紧叫谢文喆来救命。 老鸨来的快,听说有冤大头愿意接手丽娘这块烫手山芋,她鞋都要跑丢了,生怕客人中途换了主意。紧赶慢赶上了楼,就见一神仙般的人物,她瞄了一眼丽娘,心说这丫头也不知道哪好了,傍上的都是这种青年才俊。 「听说公子要成就我们家的丽娘?哎呀真是好眼光,不知公子贵姓?」 「张。」 「张公子一表人才,与我们丽娘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要不然小公子移步后院,好与丽娘独处些时候……」 「不必了,」张野不等这鸨娘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我要给丽娘赎身,你开个价。」 鸨母笑脸微僵,看上去倒是颇为尴尬:「张公子怕是年纪小些,不明白我们这些风尘女子的难处,丽娘自小也是个官宦人家出身,可惜命苦,沦落到这么个腌臜的地方,身契都在教坊司,怕是要把命都填在这里头。」说着拿起丝绢来拭眼角看不见的泪水,「您若是好心,便花上几个零钱,给丽娘一个庇护,您放心,只要您包下了丽娘,我绝不让其他人动她一个手指头!」 张野真的没啥耐性听她在这里絮叨,他冷着脸说:「不包,我只给她赎身。多少钱都行,你开个价!」 鸨母疑惑的给丽娘使眼色,心说这祖宗是哪来的,咋这么油盐不进,就见丽娘朝张野的方向努努嘴,又轻微的摇了摇头。鸨母当即明白这不是个正经的客人,怕是来寻晦气的,这口中的话就又转了个方向:「既然张公子不肯让步,那只怕是您与丽娘没有这个缘分了,公子不如看看其他姑娘……」话正说一半,就听楼下乱闹闹的闹了起来,不多时,楼梯那边便传来一男子的声音,口中高唿着:「丽娘!丽娘!」 大家都向着楼梯张望,就见一个看着像是二十出头的男子沖了上来,那男子微胖,身上锦袍玉带,头上的发冠亮闪闪的嵌着明珠,脚底一双皂白的靴子,上面全是新崩上去的泥点子。可见是一路跑的急了,男子窜上楼来就扶着墙喘,边喘边道:「……丽娘……唿……我……我来找你了……」 第21页 他喘了一会,后面的跟班家丁才跟了上来,四个大小伙子站在楼梯口往下拽这男子,口中连声哀求,这个道:「四少爷我求求你跟我们回去吧,老爷要是知道你出了门就来这,我们几个小命不保啊!」那个又说:「四少爷也要为自己想想,老爷说了要是四少爷再敢来和丰楼,定要家法伺候的啊!」乱闹闹的闹成一团。 虽然四少爷如此坚定地来支持生意,但鸨母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郭家已经撂过话了,要是再有敢勾引四少爷的姑娘,就小心和丰楼开不下去。 此时的鸨母哪里还顾的上张野,她急忙过来跟着那四个家丁一起往下搀这四少爷,嘴里还在劝着:「哎呀我的祖宗诶~你家大业大的不在乎,我们丽娘可没有二条命够折腾了呦~你这是逼着我们丽娘去死不是唉~」 郭四少刚喘匀了一口气,一听这话,不知打哪来的力气,一把扯过鸨母的衣领:「你说什么?」又隔着鸨母看向丽娘:「我家里为难你了?」 丽娘看着他的脸,见上面的青肿还没有消,可见真的是挨了一顿狠的。 郭四少松开鸨母,甩开拽着他衣服的四个家丁,上前去握丽娘的手道:「你信我!我没说出你来!我爹打了我二十一下,戒尺都打折了一根,我一个字都没有说!」 丽娘看着他的眼睛,用手摸了摸他肿起来的半边脸:「疼么?」 郭四少笑起来,许是脸疼,这个笑看上去十分的扭曲狰狞,他摇摇头道:「不疼,多亏撞成这样,否则我爹不放我出来呢。」 张野看着这一对狗男女,只觉得怒火中烧,真的很想甩袖而去,回头抓着谢文喆的衣领,把他脑子里进的水摇出来。 然而他又想起了谢文喆对这丽娘十余年的情意。他自己已然是求之不得,竟然不捨得谢文喆也尝到这种滋味。 「你来晚了,我要给丽娘赎身了。」 郭四少进来时眼睛里便只装的下丽娘一个人,此时冷不丁旁边有人说话,才反应过来这还坐着一个人。 「你是谁?」 「太子右卫,张野。」 郭家孩子多,郭四少此时连个官职也没有呢,只是靠着他爹是右相才耍的起威风来,此时一听张野这官职,第一感觉就是蒙他的,太子刚两岁,哪里冒出来个愣头青就敢来冒充右卫?他听都没听过。 「你打哪来的啊,听说过我爹是谁么?我爹是……」 「我知道,你爹就是把你打成这样的人。」 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张野这一句话可把郭四少气的够呛,上来就想打他。 大家急忙都上来拦着,郭四少隔着重重人海,打也打不到,那就只能耍嘴上功夫了:「你小子给我等着!看我今日不把你打出血来!我的女人你也敢抢!说!你爹是谁!我让我爹整死他!」 张野听着他如此大放厥词,不是不生气,不过为了个风尘女子跟人这儿打架骂街,他是真的做不到。 张野给阿虎使了一个眼色,阿虎立刻明白,大声唤道:「鸨母,一会把丽娘和她的身契一起送到骠骑将军府,教坊司若为难,便让他们来找将军府吧。赎身的银钱你说话,到时自会给你备下。」说完,主僕二人都站起身要往外走。 骠骑将军府的名号果然好用,那鸨母一听,原来这张公子来头这么大,不由得连连应下,只有那郭四少大惊失色,他此时方知此张野就是那个骠骑将军的独子,论权论势,论品论貌,就没有地方能让他占个优势的,唯一的优势,只有论情了。 「且慢!」郭四少大声道,「你说要赎身,可也要丽娘愿意!你去问问丽娘,她可愿意跟你走?」 张野倒并不很重视丽娘的意见,但郭四儿这话一说,他要是问也不问就走,总像是有点强抢的意思。张野思及此,站定看向丽娘,道:「是脱了贱籍与我回去,还是就在此处甘于堕落,你选。」 郭四少听了张野这话,十分激动,他扭身去看丽娘,道:「丽娘,你信我,我会让鸨母照顾你,半分苦也不让你吃,待过些时日。我定能说服我爹把你救出去,到时我们就成亲!」 丽娘不说话,只低头摸她腕上的镯子,一只金,一只玉,十数只摞在一起,几乎全是郭四儿送的。他每次送,都说要娶她。 她信,这个男人拼死了到如今也不肯定亲,家里给安排的婚事他都一桩桩的搅黄了,郭家家风严厉,他手中本就没什么体己银子,却一股脑的都花在自己这里。他把她的小院变成了一个美梦,让她沉醉其中,再不愿醒。 可是终究要醒的。 「张公子,我这便去收拾,还请公子稍待。」 「丽娘!」郭四少大喝一声,随即喉头哽咽说不出话来。 「四少爷,都道是婊子无情,自然是谁家出的价码高我便跟谁走。劳您记挂,丽娘无福,就此别过罢。」她转身即走,步履又急又乱。 走了几步,就听背后男子哭腔道:「我不怪你!是郭某没用!丽娘!」郭四儿嚎啕出声:「我不怪你!」 丽娘不敢回头,只牢牢的闭着嘴巴低头往前走,任由眼泪打在那艷色的纱裙之上。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啥时候轮到我出场?你该不会是利用我来带红新人,所以疯狂给新人加戏吧?」 我:「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 第22页 第14章 内情 说是收拾,其实丽娘也没带什么,她想着反正到了将军府自己也就没了下场,何苦还要带些身外之物,索性把衣衫用具,甚至这些年攒下的体己银子都给姐妹们分了。她只带着那一串镯子,穿了身暖和衣服就被将军府一乘小轿接到了琼花巷的别苑。 看到给她安排的屋子,丽娘还挺意外的,她以为到这就直接是牢房待遇了,没想到还能有个自己的小院子住。 张野跟在她身后,板着一张阎王脸。带她进了厅堂后便在主位的太师椅上坐下,开口道:「说吧,你和谢文喆是怎么回事?」 这就颇有点三堂会审的架势了,丽娘此时正值失恋,一腔子悲愤让她毫无畏惧,也不做那些个妩媚姿态了,开口就怼张野道:「你不是知道了么,还来问个什么!」 「既然你和谢文喆有情在先,何故又与那郭四公子纠纠缠缠?」 「……我怎么着?」丽娘懵了一瞬,随即小心翼翼的问:「我和谢公子的事情,您知道多少啊?」 「知道的不多。」张野说道,「你与他自幼定亲,他不忍你流落风尘,费尽心机,不惜一切也要救你出去。」 丽娘看着张野,觉得这人口中的谢文喆大概只是跟她认识的谢文喆重名而已——那孙子要是有这份真情实意,她怎么可能还受的这份罪! 「张公子误会了。」丽娘琢磨着跟谢文喆划清界限的可能性,道:「我与谢公子交集不多,更谈不上有何情意,虽年幼时口头定过亲,不过没过几年家里大人就不提了,这事便已作罢。此后我与他更是甚少见面,他有时来了和丰楼也不过是与我聊上几句,高兴了饮几杯酒,便是我唱曲子他都懒得听。」 张野听她否认,眉毛皱成个川字:「既然毫无情意,那谢文喆为何托我去赎你?」 「谢文喆让你来的?」丽娘杏目圆睁,「他让你帮我赎身?你为何要如此帮他?」要知道那姓谢的可还串通我传你的丑闻呢! 张野被她这样一问,也是一愣,显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帮谢文喆的忙。初时张小将军说要去和丰楼,更多的不过是想要看看这个谢文喆心中的白月光到底是个什么样儿。后来见到了,觉得这女子毫无优点,却又怕谢文喆伤心,索性帮他赎回家来,断了这女子和外面的勾连。然而这些心思,他也不必讲给丽娘听。 「谢文喆与我……你管这么多与你没有好处。」 丽娘此时真是对谢文喆佩服的五体投地,看看!这才叫人才!把这张公子坑了,人家还要搭上银子帮他的忙……等等!银子!丽娘这才想起,她来时以为要入了虎口,把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全分了! 张野看着这丽娘不知在想些什么,脸色变来变去的,他耐着性子问她:「你当年与谢文喆定亲的事到底是如何情形?」 银子虽然没了,但好歹自己现在已然不是教坊司在册的贱奴了,这张公子看样子也不是来整治她的,丽娘整个人松懈下来,往身后的边椅上一坐,道:「恩公既是想知道,丽娘定然知无不言。」她改口改的飞快,刚刚还是张公子,现在就已经一口一个恩公了。 「恩公想必已经知道了,我乃先王一朝吏部尚书周品古之女,周立。我周家与谢家原本相交甚密,故在我二人幼时,长辈常玩笑说要结亲。不过那时我们也不过几岁大,男孩女孩也玩不到一块去,反倒没那个意思。后来朝中风云变幻,先王觉得周家与谢家互有勾连,视为结党,谢老爷子为保住谢家致仕,而我父亲却不甘就此隐退,于是想出个主意,要将我嫁与那时先王太子曲炳昊。」 「你与先王太子?这年岁上如何相配?」 「八十新郎十八娘,这年岁上的匹不匹配,于那些人眼里是顶不重要的事情。他们看中的哪里是我这个人,不过是我父亲的身份权力罢了。」 「可是先王太子那时已年逾四十,怎么可能还没有正妃?你父亲堂堂二品大员,又只你一个女儿,捨得你去做妾?」 丽娘笑起来:「我父亲自然捨不得,所以曲炳昊要娶我,就必要先除了太子妃才行啊!」 之后的事情,张老将军的副将曾给张野讲过,先王末期,太子曲炳昊不知为何与太子妃一家反目成仇,原本支持太子的老臣们开始游移不定,朝堂动盪,于是那时的晋王曲炳君率军进京勤王,太子曲炳昊见势不妙,竟然弒父上位,幸而晋王赶到,将太子击杀当场。后晋王曲炳君登上王位,改年号为广庆,至此,社稷安定。 这样三言两句就说得完的故事,有多少内情和辛秘,纵使经歷过的人亲口对张野说,张野也感觉一阵恍惚。 「新王上位,周家自然没有好果子吃,很快就家破人亡,」丽娘说到此处,脸上已然没有了笑意:「母亲自缢,父亲起先也要我自尽以免受辱,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对我说要我再难也要活下去。」丽娘看着张野:「这便是我前半生的故事了。」 张野亦沉默下来,良久,还是丽娘先笑起来:「至于我后半生的故事,便不适合恩公这般洁身自好的人听了。」 「你与那郭四郎……若是真有情意,我便成全你们也可。」 丽娘惊愕的看着张野,随后噗嗤一笑,道:「恩公真是有意思。」她低头摆弄起手上的镯子,缓缓道:「我是个罪臣之女,他是当朝右相的亲子,这亲事如何能成?不过是我们做梦罢了。他原也是个俊秀人物,现在倒为了我,成了京城的笑柄。」丽娘抬起头,眼眶已然是红了:「我这样的女子,与其误他,不如负他。」 第23页 张野嘆口气,觉得与丽娘说话真是叫人情绪低落,许是她这一生颠沛流离全不由己,总让人生出许多怅然来。 「你若是想要,就要伸手,难道只站在原地,等别人送到你手边来不成?」张小将军顶看不惯这她这悲春伤秋的样子,站起身来走了两步,还是回头来又与她说了两句:「递到你手中了,你倒要摔在地上,糟蹋完了又要哭,我真是看着也生气。如今你已经脱了那火坑,接下来要怎么办你自己拿主意罢。」 张野人也赎了,话也说了,得知丽娘与谢文喆没什么私情,心口的大石也不堵着了。他转身出了小院,看一看天色,已然是申时三刻,只待过一会就要天黑了。 张野算了算时辰,决定回家先小睡片刻,毕竟晚上还要去跳墙,这可半分耽误不得。 作者有话说: 以后尽量下午5点前更新,欢迎领导观光莅临,希望各位能够提出宝贵意见。在此我对大家表示衷心的感谢和诚挚的问候!在此新春佳节之际……对不起串台了 第15章 争执 谢文喆正在哄王妈妈。 老人家得知他不肯娶妻之后很是哭了一阵子,随后便闹脾气,一整天也不和他说一句话。 谢文喆颇为后悔,早知道跟王妈妈交底是这么个下场,还不如就一直瞒着她,反正他就是不娶媳妇,她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然而一柜既出,扭头难回,谢文喆只好自己作死自己受着,如今王妈妈在窗边做针线,谢文喆小媳妇一般的陪在旁边,端茶递水,侍候的十分殷勤。 待到掌灯时分,谢文喆按住王妈妈的绣花绷子道:「妈妈绣了一天了,好歹也歇歇,天色暗了小心伤眼睛。」 王妈妈「哼」了一声,但到底把手里的活计放下了,正要和谢文喆说话,就听院中有声响。 谢文喆想出去看看,王妈妈一把拉住他,此时也顾不上还在怄气,耳语般对谢文喆道:「你别出去!我听着像是院子里进了贼了。」 谢文喆猜可能是张小将军又来跳墙了,便对王妈妈道:「妈妈别担心,想是我那实心眼的朋友又来拜访了。」 王妈妈一愣,就见谢文喆面上带着笑容走了出去。 张野见到谢文喆第一句话便是:「我把丽娘赎出来了。」 谢文喆没想到张野如此雷厉风行,昨天跟他说了的事情今日就办了。见张野表情严肃,谢文喆起了坏心眼,故意逗他道:「你既见到了丽娘,便可知那是个让人魂牵梦萦的美人了。」 张野点头:「嗯,算是个美人吧,把郭家那个小儿子迷得不行,今日去赎人,差点没和他打起来。」 「你遇上郭四儿了?」谢文喆笑道,「那郭四儿也算是个人物。」 张野嗤笑一声向屋内走去,口中道:「我倒是没看出来。」 谢文喆见张野熟门熟路的往里走,有些好笑,口中却依旧与张野说着郭家的四少爷:「你莫要看他与丽娘相好便觉得他是个纨绔了,正相反,他可是郭家最好读书的一个了。」 张野在桌边坐下,自己伸手倒了杯茶,道:「既是如此争气,怎的不见去科举,凭才学入仕挣个前程出来。」 「你只知道这世上有读不起书的穷人,可想不到还有不能科举的官家子弟吧?」谢文喆在他左手边坐下,道:「这郭四是郭右相唯一一个庶出的儿子,他家老大做到了中书舍人,二郎已是掌一方大权的禹州刺史,便是那老三实在不争气,也挂了个八品的闲职,就只有这郭四,别说官职,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你一向聪明,便是我不说你也知道了这里头的缘由。」 「我见那郭四活的倒是挺顺心遂意的,今天还指着我的鼻子让他爹来收拾我呢!」 谢文喆笑着白了张野一眼:「他除了有那么个爹,就再无什么别的依仗了,但在这繁阳城里,许多人明知他在右相府过的艰难,却仍会给他面子,这便是他的本事。须知这世上的聪明人,便是狐假虎威也比那威风凛凛的将军过的舒服肆意呢。」 张野被他说的呛了口茶,咳了两声道:「你这是奚落我呢!」谢文喆大笑,站起身帮他拍背:「贤弟自是那威风凛凛的聪明将军,可莫要对号入座了去。」 张野笑了,道:「我哪里聪明,在这繁阳城中,不过是叫人耍着玩罢了。」 谢文喆在他背上重重的拍了一巴掌:「贤弟这是对我不满了?」 张野被拍这一下没什么感觉,谢文喆却震得手疼,张野见谢文喆疼的甩手,笑道:「我没有说你,怎的你还要不打自招呢。」 「我知你心中疑惑,」谢文喆重新坐下道,「今日你来,我便教你,但凡有什么不明白的,你问就是了。」 张野思索片刻,问道:「你既与那丽娘没有私情,为何要我去赎她?」 「你在左相府插了钉子,我自然也不能放过了右相府,郭四对丽娘死心塌地,只要有了丽娘,我们便可以对郭家瞭若指掌。」 「你是要那丽娘去打探郭家?」 谢文喆瞥了张野一眼道:「贤弟未免太看得起她,丽娘却不是那份材料。我要的钉子,是郭四儿。」 张野决定把茶放下了,喝水时不要听谢文喆说话,否则必得呛上个两三次。 「你要人郭家的亲儿子给你做钉子刺探他老子?」 第24页 「嗯,这样比较安全。」 「那郭四儿凭什么听你的?只因为你手上有丽娘?」 谢文喆看张野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的样子,总觉得他像只炸了毛的猫,说不出的有趣。 「是你手上有丽娘才对,而我要掌握的,是他原本毫无指望的前程。」 张野沉默下来,一会才开口道:「你这样揣测人心,总让我觉得害怕。」 「怕我也这样对你么?」 「怕你有一天猜错,万劫不復。你走的每一步都是险棋,成功便是立竿见影,失败便是反噬自身。人心易变,你如何能保证每一次都成功?」 「贤弟这是担心我了。」谢文喆眼含笑意,道:「我自然不是每次都成功,不过纵使失败,我也必有后手,自保无虞。」 张野看着谢文喆,见他神色中的自信风采,自己的心情舒畅了起来,唇边便也带上了一抹笑意。 「说起来,我在将军府也有钉子呢!」 张野一怔,随即哭笑不得:「我这是也成了你的钉子了?」 「整天跳墙过来给我传递消息,你这钉子做的倒比别人都辛苦些。」 谢文喆冲着张野笑的狡黠,张野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道:「既然知道了你的意图,我好歹安心些。丽娘照你说的安置在了琼花巷,那院中人少,你去看她也方便。」 见张野要走,谢文喆伸手扯住他道:「你竟是个急脾气,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张野也不坚持,又回身坐下:「你还有什么事?」 「哪里是我的事!你强行赎买丽娘,将军府的名声必然有损,这事儿你就不管啦?」 张野一听,还的确是他的事,急忙问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挽回不成?」 「没办法。」谢文喆的回答听着就欠揍,「这事是我故意的。」 张野:「……」 「你张家越是高风亮节,曲王便越是觉得你张家图谋不轨。不给几个小辫子叫曲王抓住怎么行呢。」 「难道我祸害了将军府的声誉,曲王就会信张家了不成?」 「别说傻话,只要你张家还领军,曲王与你家就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道理很简单,就算是累世官宦的家族,他的权力也来自于君上,君上说处置便能处置了,可你家的权力来自于边防将士对张家的信任与拥护,这是曲王收不回来的权柄。一把尖刀,却不能握在自己手上,曲王现在心中可是恐慌的紧。」 「可我张家世代效忠曲国……」 「九年前,晋王领军杀入京城勤王之时,打的旗号也是效忠曲国。」 张野无语,他面色青白,在这夜色即将笼罩大地的时候看着更显得愤怒与无措。 他看着谢文喆问:「我该怎么办?」 谢文喆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领兵,一如当初的晋王一样……」 「不可!」张野打断了他,「我父若是有这大逆之举,则曲国必然内乱数载,如今旅国虎视眈眈,边关布防有任何漏洞,则必然被旅国狼军进犯,大好国土难道要拱手让与旅国不成!」 「你张家已然要被逼上绝路了,你们背负的道义与责任已经成为了累赘!要么现在叫你父辞去所有军职进京养老,要不就举起大旗反了这天下!」 「张家做不到。」张野站起身来,转身走向门口,「守着大曲国的边疆,就是张家的宿命,纵使刀剑加身,张家不退一步!」 作者有话说: 颱风天大家要注意安全啊! 第16章 面君 张野走后,谢文喆还是呆坐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天色已然暗了下来,他的面容在黑夜中模煳,不知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王妈妈从卧房推门出来,看了看他,点起了灯来。他这才像甦醒了似的,抬头看见奶娘,唤了一声:「妈妈,你在这呢。」 王妈妈弯腰去摸他的手,发现冷的像冰一样,便把手中的暖炉塞给他,开口问道:「你就是因为这个人,才打定主意不娶妻的么?」 「啊?我不是……」谢文喆看着王妈妈的眼睛,谎话说道一半就没了音,他低头闷闷的道:「您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这孩子向来都蔫坏,何时曾这样失态的与人争执。」王妈妈嘆了口气:「何况你与他说的那些,但凡透出去一言半语,便是塌天大祸,你肯说给他听,定然是从心底里信他敬他的。」 王妈妈见他沉默不语,蹲下身来握住谢文喆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喆哥儿,你一心待他,可知他是否肯用一样的心思待你啊!若哪一天他娶妻,那你岂不是自己耽误了自己吗?」 「妈妈,你还是不够了解我。」谢文喆站起身来扶起王妈妈:「想要的,我从来也不会放手,抢也要抢到,骗也要骗来。」 张野行走在茫茫雪原,冷风夹着雪花打在他身上,他却并不觉得冷,前方隐约可见高耸的城墙,他知道父亲就在那里,他向着城墙走去,谢文喆却突然出现,拦着了他的去路。 「你们背负的道义与责任已经成为了累赘!领军!反了这天下!」 醒来的时候,张野眼底青黑,显然这一夜的梦境让他忧心忡忡,比一宿没睡感觉还要累,然而多年的习惯还是让他按时醒来起床洗漱,正忙活着,就见门房进来禀告,说宫里来了人。 第25页 张野换上一身官袍,听那传话的小内侍尖着嗓子道:「君上宣您入宫觐见呢。」 张野赏了那内侍一个荷包,内侍笑眯眯的收起来,这才悄声的对张野耳语道:「右卫小心着些,在君上身边伺候的大人今日脸色都不好看。」 把王上的消息往外传,那一向是要掉脑袋的事情,但是受了官员的供奉,宦官们也琢磨出了方法,不能传君上的消息,那只要说在君上身边的人便好了,这主子高兴,奴才就恨不能笑出朵花来,主子不高兴,奴才自然都要做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架势出来的。 张野谢过这小内侍,妥帖的把人送出门,回头便备上两匹快马,带着阿虎一路直朝王宫奔去。 路上他脑子里把君上此次宣他觐见的理由想了又想,对策也准备的七七八八,到了拱门处把马交给阿虎,又解了佩剑,只身一人去见曲王。 曲王身为一国之主,来求见他的人却还没有求见左相的人多,只寥寥几个官员来请安,很快就轮到了张野。 曲王今年三十一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见到张野却摆出一副和蔼长辈的派头来,不等张野施完礼便招手让他起来,又对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道:「给张卿设个坐!」 这已算的上是礼遇了,那大太监搬了个马扎来,笑眯眯的对张野道:「在君上面前坐着论事,这可是少有的恩典了。」 张野自然知道这算是恩典,可是他不能坐,曲王正是疑心的时候,他大剌剌的坐下,只怕是给君上心中怀疑的种子浇水了。然而也不能就站着,这又显得像是不稀罕曲王恩赐似的,如此乃是坐立两难。 张野直接跪下了,双手交叉至于额前,前额触地,竟是跪叩大礼。 「君上,张野知错了!求君上恕罪!」 曲王显然没想到他竟开口就求饶,缓了缓问道:「你有何过错?」 「臣昨日去喝花酒,相中一女子,谁知竟是在教坊司入了册的,臣头脑一热,罔顾法度,硬是为那女子赎身。今日君上传召与我,定是知道了我办的这件荒唐事,臣万般惭愧!求君上恕罪。」 张野这是主动把自己的小辫子递上去了,曲王原本打算以此事来暗示底下的臣子上书,起码也要问责骠骑将军一个教子不严,谁知这张野将这事情就此过了明路。 曲王若是现在表现出生气来,那么与张野接下来的对话就无法继续了,若此时不生气,那便表示原谅了张野的过错。自己该是个什么态度,现如今,两下为难的又变成了曲王。 头顶上的曲王默不作声,张野保持着叩头的姿势,心中暗自盘算,进来就叫赐座,显然不是来责怪他的,曲王想必是想从他口中得到些边疆的消息。 骠骑将军的军报在战事不吃紧时大概是十日一封,而童监军的密报也是跟着军报一同到京城的。童监军自被发现倒卖军粮,就被阻断了与京城的联繫,距今已有半月有余,曲王被断了消息,相必此时也是心急。 张野心中自有成算,对曲王而言,用赎买罪奴这件事情作筏子,结果不过就是让骠骑大将军具折自辩一番,哪里赶得上边境张家军的密报重要。 果然,曲王沉默了一会,亲手扶起张野来,口中道:「不过是少年人一时意气,算不得什么大过失,你何必如此惶恐。」 这时也不叫张野坐了,曲王生怕这十七岁的少年还要说点什么让他为难,急忙直接问出他最关心的话题:「你父远在边关,想是十分的惦念你,寡人听说你父前些日特别派亲兵与你传信,可见爱子之情。」 「是。」张野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曲王无奈,只好接着往下续:「不过竟等不及十日一次的军报,还要特意快马送信,可是边疆出了什么状况?」 君上已经明言问到了面上,再不说话是不行了,张野心中也曾犹豫了一下,若是此时跟曲王上报,就说那童监军倒卖军粮已被军法处置,后果会是如何? 人证物证俱在,曲王便是生气也没有理由说张家处理的有哪一点不合理,不合法。 要说么? 「家父来信不过是私事,为家中长姐婚事操心罢了。」 曲王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似乎是要将他盯出两个洞来。半晌后方开口:「你家只你和长姐两个孩子?」 「是。」 「张卿今年十七了,你姐姐年芳几何?」 「回君上,长姐过了年刚满十九岁。」 曲王笑起来:「呵,正是好年华,可许了人家?」 张野垂眸,立时想到了他与谢文喆的第一次见面,那时谢文喆说了一句,把长姐嫁入宫中,结果被他撵了出去。 而今,他见过了丽娘的悲剧,明白了这深宫内似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所有人在权利的裹挟下都会身不由己。他的长姐,不应该在这里埋葬自己的幸福。 「家父来信就是来说此事,好像已经找到了人家,特意让我与长姐考量。」 「好。」曲王应了一声,端起茶杯。张野遂告辞出来,与曲王对话不超过两刻钟,他身后已经被冷汗湿透。 此时,张野在心中无比明白,谢文喆是对的。 作者有话说: 想要海星……可以么 第17章 打脸 谢文喆今日一早便来参加郑相的府宴。 要谢文喆来说,死冷的天气在个露天的院子中宴饮,那可真是遭罪。但是左相大权在握,能参加他老人家举办的宴会,已经是许多官吏们求之不得的机会。 第26页 前些时左相府前求见的人日日能塞满一个院子,未尝不是那些没有资格参加宴会的人,为了给自己争取机会的手段。 谢文喆就是临时被加进宴请人员名单的幸运儿之一。 按说这宴会筹备时间已是不短了,但在谢文喆眼中仍显得简陋。席面设在相府花园,用帷帐圈出了一大块地方,以防宾客乱走,扰了后院女眷。许是怕宾客们冬日寒冷,花园中央的空地上拢起一个火堆来,方便大家靠手取暖。 谢文喆来的早,此处寥寥几人,互相见了都打招唿,有一络腮鬍子的中年人见谢文喆面生,上前来与他拱手搭话道:「这位小兄弟我未曾见过,不知尊姓?」 谢文喆也回一礼,口中道:「不敢,小子姓谢。」 只说姓氏不说官职,可见官职对于姓氏来说是拿不上檯面来的了。那络腮鬍子便明白谢文喆必是出身名门,但位低权微。南川党向来是由以科举考取功名的读书人组成,这种人怎会出现在南川党为主体的宴会之中?络腮鬍子也是个精明人,当即想到了一种可能,这人许是送了郑相什么不菲的礼品才能得上这么一个席位。他也不戳破,只是客气的朝谢文喆笑笑,也不屑与他报上自己的名字,转身与其他人寒暄去了。 谢文喆见他如此也不生气,不过蝼蚁一般的人物,与他又有什么影响。 谢文喆只在院中四处闲逛,见还有地方设了投壶,便一时技痒拿起箭来试,十投九不中,直把一旁的相府下人逗的抿嘴直笑。他这般自在逍遥,倒是碍了别人的眼,只见一人之前还在与那络腮鬍子聊得正欢,却一转身奔着谢文喆走来。 这人看上去已过而立之年,头上戴着的进贤冠恨不能用珍珠嵌满了,身上穿着大绿色丝绸宽袖长袍,腰间的锦带在他这一身绿中点上了一点红,许是这一身的颜色衬的他面色阴沉,谢文喆见他走过来的架势总觉得这人很不友好,但他在外总还要装作个谦谦公子,是以还是对此人略一拱手施礼。 这人也不还礼,一脸倨傲的站在谢文喆身边,道:「都说世家公子皆精六艺,今日一见,不过尔尔。劝你歇了手吧,平白劳烦下人为你拾箭。」 这便是明着来踩他了,谢文喆自诩不是唾面自干的人物,何况揶揄起人来,他已是个行 「这位公子心善,对僕从倒甚是体恤,想必同属一个出身,切身体会,推己及人总是要心软些。」 那公子怒道:「你这厮竟说我和这些奴才身份一样!我定要叫相爷把你赶出门去!」 「请君慎言,谢某绝无此意!相府纵是僕从也不乏有才之士,干的虽是侍候人的活计,但也知人冷暖,倒不像您在这数九寒天的日子里仍是一袭绸衣。不过穿着如此清凉却还能有如此大的火气,想是您挨冻习惯了罢。」 那绿袍男子气的脸红脖子粗,正待开口骂人,就听见动静,回头一瞧,是郑相出来见客了。他此时只好咽下口中的骂人话,只说一句:「你给我等着!」便转身朝着郑超仕的方向凑去,看样子是想与左相寒暄几句了。 谢文喆看着他又是不甘又是焦急的样子,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他循声看去,刚才给他拾箭的僕人忙敛了笑,做出一副端正态度来。 谢文喆身量不高,这僕人个子比他还矮些,一双大眼睛乌熘熘的看着谢文喆,谢文喆朝他一笑,他忙低下头去拾箭,一双手又白又细,反倒衬的那羽箭粗糙起来。 「你还要玩么?」那僕人把箭都收拢,悄声问他。 「还是不玩了罢,」谢文喆笑道,「我若再玩上一会,恐怕郑家的小娘子不好收场。」 那僕人愣了一愣:「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娘子天生丽质,怎么扮僕人只怕也是不像的。」谢文喆接过她手中的羽箭,「郑相已经出来了,小娘子还不走么?」 那姑娘听了,急忙转身朝着后院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文喆只是笑,也不说话,那姑娘见实在无法多留,不自觉的跺了下脚,转身走了。 这时机选的恰恰好,因为她前脚刚走,郑相就来唤谢文喆了。 「文喆!你过来,过来过来,」 郑超仕已然在主位坐下,四下环顾,方找到角落的谢文喆,忙把他叫到身边来。 「老师。」谢文喆走到近前,向郑超仕行礼。 「好好好,快起来。」郑超仕笑呵呵的示意谢文喆坐到他身边来,「这次宴请大家,便是一场桃李宴,其实也是想让大家认识一下我这位弟子。」 谢文喆起身向大家施礼:「小子谢文喆,得老师赐字敛之。在下初来乍到,与各位同僚皆不熟识,如有失当之处,还望海涵。」 此番算作是在南川党扎下根来了,自此,南川党便尽知他谢文喆是左相心腹。 如今这场宴会中的主角变成了师徒两个,到处都是对谢文喆说恭喜的人,谢文喆一个个的应付下来,饶是他博闻强识也不禁有些张冠李戴。正昏头涨脑,却见起居郎史兴平正在一旁自酌自饮。「史大哥!」谢文喆唤着,与史兴平坐在一处,余光中只看到那一袭绿色绸衣在人群中对着他拱手说恭喜,谢文喆忍不住微笑起来。绿衣男这一声恭喜说的及其憋屈,说完名字也不敢报,灰熘熘的就想走。谢文喆也不便拦他,只是悄声问身边史兴平:「那个穿绿袍的是哪家的?」 第27页 史兴平对这种宴会兴致缺缺,他肯来不过也就是看着左相的面子,郑超仕请了他,他总要来坐一坐才显得重视左相。没想到在这宴上竟能看到谢文喆,更没想到谢文喆竟这么快就能拜右相为师。史兴平觉得这个年轻人前途远大,怕是不愿意与自己这种人人唾骂的角色在大庭广众下显得交好,遂只安静在一边喝酒,谁知谢文喆竟招唿上来,还与他称兄道弟。 这小伙子好,真诚! 史兴平抹抹湿润的眼角,听到谢文喆的话便悄悄说与他听:「这人叫郑亮,据说是郑相的远房亲戚……八成是因为都姓郑才硬套的关系。」 「这人倒是有趣。」 「你大可不必说的这么含蓄,去年春闱他考中了贡士,君上殿试给了他一个进士出身,这人至此便倨傲起来,不瞒贤弟,他还指着鼻子骂过我呢。」 谢文喆笑起来,如此一个肤浅角色,不拿他做个炮灰都对不起他这性子。 作者有话说: 一号炮灰准备就绪!请塔台指示! 第18章 挑拨 谢文喆正在算计,感觉史兴平推了推他,他抬头,就见郑超仕正笑的一脸慈祥的看着自己。 谢文喆知道这是郑超仕叫自己过去了,他快步走到郑超仕身边,躬身道:「老师。」 郑超仕凑近,小声对他道:「你跟我来。」 谢文喆跟着郑超仕出了帷帐,七扭八拐的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这里很显然被打扫过,郑超仕推门进去,谢文喆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个茶室,茶具皆已备好,里面却一个伺候的也无,郑超仕坐下自己沏起茶来,见谢文喆还站着,招唿道:「来,文喆你坐下与老夫说说话。」 谢文喆听话的坐下,他明白郑超仕必然是要与他说些隐密,于是也不多话,正襟危坐神情庄重,显得老实,嘴严。 郑超仕将热水浇在茶具上,道:「昨日,太子右卫张野赎走教坊司一贱籍女子,此事你可听闻了?」 「竟有此事?教坊司内在册的皆是罪奴,那张野说赎人就赎人,未免太过嚣张!」 「你与老夫倒是想在了一处,明日必要参那骠骑将军一本,责他将军府罔顾法度,嚣张跋扈。」 郑超仕笑眯眯的看着谢文喆道:「张家与你结怨不少,老夫也是为我弟子出一口气罢了。」 谢文喆暗暗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心道,好傢伙,自己打击政敌倒要他来领情,这老郑头未免想的太美。 「老师爱护之心,弟子铭感五内,只是若为弟子的小小恩怨,直接与将军府交恶,弟子以为不妥。」 郑超仕放下茶具,看着谢文喆问道:「哦?文喆对此事有何主张?」 「弟子一点浅见说与老师听,老师可莫要笑话我见识浅薄。」 「我自是知你品学,你但说无妨。」 「君上登位已有九年,这九年中,是老师尽心竭力的辅佐君上才能四海承平。但近些年来,君上已经越来越多的提拔世家老臣一派,眼见着就要与老师您分庭抗礼了。」谢文喆看了一眼郑超仕的表情,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又继续说道:「世家便是如此,危机时便远远地躲开,待到昌平盛世了,他们又出来摘桃子,着实可气。」 谢文喆三言两语挑拨完了,又要想办法把将军府摘出来,他接着说:「而且老师若是对上将军府,则我等南川同僚必将与骠骑将军两败俱伤,反倒便宜了那右相郭家一派。」 郑超仕一时没有说话,手上却没有停,他把一杯沏好的茶放在谢文喆面前道:「尝尝。」 谢文哲便也不再多言,二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你于大局颇有见地,但此间内情你了解的还不够多。」郑超仕开口道:「前些时,张野来府上拜访,说是一个监军犯了军法,特来求我处置。」 谢文哲做出一副困惑的样子来问:「将军麾下的监军出了错,怎的还要老师您来处置?」 「这监军姓童,是南川书院出身,也是老夫我当初举荐给君上,这才成了张家军的监军。」 谢文喆啜了一口茶,抿了抿唇,状似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师,可否告知这监军到底是犯了哪项军法?许是张家诬陷这童监军也未可知。」 郑超仕权衡了片刻,才小声的告诉他:「这姓童的也是煳涂,竟在军营内倒卖粮草,还被人抓了个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倒教那张野以此事为理由来求我,那张野话说的客气,但我也听出来他是以为这监军是我指派,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了!」 谢文喆心中嘆气,他知道张野绝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是真心的来求他办事,可是这老傢伙一向自诩可以猜度人心,自己不干净,倒把别人看的一般脏。 「老师推拒了张野的请求?」 「自然是要拒的,童监军已在君上面前挂了号,哪里是我能处置的?况且我若是应了他张野的要求,那倒卖军粮反到像是我指使的了。」 「老师思虑周详!」谢文喆一脸的钦佩,随后又说:「不过这样一来,张家定然左右为难,童监军是君上派去的人,却犯了这杀头的大罪,张将军此时对他可以说是杀不得放不得,唯一的办法只有上书启奏君上,将这童监军的罪状一併呈上了。」 谢文喆看了一眼郑相,又接着道:「只是不知这童监军倒卖的军粮脏款去向如何,若是君上查起来,不知是否有些许阻碍?」 第28页 郑超仕倒茶的手勐然一顿,谢文喆见状便明白,这倒卖军粮的幕后主使郑超仕定然是有份参与的,他就说,姓童的小小一个监军,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来犯这种杀头的死罪,他身后的靠山必然是个硬茬子,要么是君上想要把剋扣的军费存入私库,却让郑超仕来背这个黑锅;要么干脆就是这老傢伙自己贪下了这笔银子。无论如何,事已之此,郑超仕是绝对要让这件事情藏形匿影的,因为但凡张家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来,那只要查到赃款去向,便是他的塌天大祸。 「要弟子来说,老师大可不必明刀明枪的与张家拼个你死我活,既然那张野来求您,那么显然将军府是不打算将童监军的罪状捅到圣上那里的。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暗中与张家合作,将这件事情瞒下来。老师只要找个理由把童监军召回……就说让他回京述职好了,只要这姓童的离开张家军,将军府的目的就达到了,到时他张家反要记咱们一个人情。」 郑超仕捻须思索良久,方开口道:「不妥。那童监军既然犯了军法,以张忠义的脾气怎可轻轻抬手放过!他必然是等着我将童监军召回后,好向君上参上一本,说我指使那姓童的,到那时这童监军便是我的一个活生生的把柄!」 谢文喆真想冷笑给他看,这老傢伙良心不多,心眼却不少,许是亏心事干的多,日日都担心有人害他。然而此时还是得顺着他的话说,无论如何,今天若是劝不动这郑超仕,那童监军的尸体只怕放烂了这事都解决不了了。 想到这里,谢文喆靠近郑超仕,郑超仕见了便主动附耳过来,只听他说:「老师多虑了,人活着才是把柄。这边疆与京城路途遥远,一路上山匪众多,若是有那胆大包天的让童监军出了什么憾事,倒也不意外。」 郑超仕惊讶的看着谢文喆,许久后,朗声大笑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说完又敛了笑容,捻须道:「只是文喆你要想一想,老夫将童监军召回境内述职,童监军却死在了路上,追责起来,老夫也脱不了干系。」 「若是这谋害童监军的幕后主使是右相郭振海一派,老师以为如何?」 郑超仕皱眉道:「你这便是说笑了,好端端的,右相为何要对童监军下手?」 「老师且不必想理由,只要右相派有了嫌疑,自有大把的人来帮老师猜测他的意图。」 郑超仕端起茶碗来慢慢饮尽,这才抚掌大笑道:「妙!妙!妙!文喆,你竟没有说错,你果然是可解老夫困境的贤才!」 谢文喆起身行礼:「学生为老师解忧,自是分内之事,还要感谢老师肯做学生的伯乐才是!」 郑超仕笑的慈祥,与他坐了一会便带他又回到了宴会之中。谢文喆松了口气,此时他真的想马上去见张野,告诉他事情办成了。 昨夜自己让他十分恼怒,今日听了这个消息,他应该会开心些吧……谢文喆想着,唇边露出了一抹微笑。 作者有话说: 看的人好像越来越少了,怎么,是嫌弃我们谢公子不够骚?还是觉得我们张小将军不够傻?你说出来,我写给你看还不行么! 第19章 投怀 谢文喆从宴会上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今天他算是半个主角,来敬酒的络绎不绝,他纵然用尽了躲酒的手段也依旧喝的大醉,此时在自己的马车里就睡了个踏实。 随安着急的围着马车直转圈,继续让少爷在马车里睡下去恐怕要冻坏了,叫又叫不起来,难不成让下人把少爷拖出来抗回去么? 但到底是伺候了少爷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看着在车里熟睡的谢文喆,随安一拍脑袋,进去喊了王妈妈出来。 「哎呦,喆哥儿怎么醉成这样!不是说过少饮酒的么!怎么就不听劝!」 王妈妈的絮叨刚出口,就见那车里的谢文喆条件反射般抬起头来道:「我没醉!」好傢伙,竟是瞬间清醒了过来。随安在一旁偷笑,便知这王妈妈是治少爷的法宝。 谢文喆进屋就歪在了临窗的大炕上,大口连灌了三碗解酒茶,这才恢復了成了随安熟悉的那个谢文喆。 「给我打水净面更衣。」 随安领命而去,回来时带着一件少爷惯常穿的寝衣。 「不是这件!」谢文喆揉揉抽痛的额角,「给我拿那件新做的石青色的来。」 虽然随安不明白,这明明都是已经要睡了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换上件出门才穿的衣服,但还是乖乖的转身去拿。 「算了,还是给我拿那件半旧的月白色圆领小袄吧!」谢文喆在这里举棋不定,随安却见怪不怪,应了声「是」便出去了。回头把两件衣服都给他带了来,谢文喆见了笑道,果然还是随安懂我。 谢文喆净面漱口更衣,甚至重新弄了弄头髮,随即便靠着大坑上的迎枕,拿了本书在那装模作样的翻,耳朵竖着听着院里的动静。 只等到亥时三刻,院内却一点动静没有,寂静的十分正常。谢文喆脸上表情越来越难看,随安惯会看少爷的脸色,此时更是缩成鹌鹑一般。 一片只有虫鸣声的寂静中,谢文喆突然将手中的书「啪」的一声甩在炕几上,道:「走!」 随安知他现在虽然看着正常,但实际上还是在醉酒状态。这府中能制住谢文喆的除了王妈妈,别无他人,只是王妈妈年纪大了,此时早已去睡了。随安想喊王妈妈起来,被谢文喆凉凉的瞥了一眼,立时如霜打了的茄子般,只能乖乖听话。 第29页 「你去找个梯子来。」谢文喆边说边亲手在箱笼里翻找。等到随安扛着沉重的梯子回来时,就见谢文喆已经换好了一身墨色窄袖劲装,腰间繫着一根青色云纹锦带,脚上一双皂靴,外面罩着张小将军送的墨狐大氅,周身打扮的干净利落。 见随安晃晃悠悠的扛着梯子进来,谢文喆一手提着灯笼,把另一只手一挥,道:「走,出门!」 随安只能苦哈哈的把梯子套在头上用手扶着保持平衡,走在谢文喆身后小心翼翼地问:「少爷,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去将军府!就许他张野跳咱家的墙,今天我也要试一次!」 随安泪流满面,只求少爷快点醒酒吧!这样耍酒疯他要遭不住了! 谢家好歹出过宰相,家宅的位置也好,离着将军府的路程不远不近,恰恰在随安体力耗尽时到了。 谢文喆选了西面的院墙,因为这西面的院里靠着院墙种着一棵大树,谢文喆成竹在胸微微一笑,心道这完全就是为他准备的! 选好了位置,谢文喆叫随安放下梯子,又打发他去远一点的街角帮自己望风。 爬上去时很顺利,只是梯子有点短,最后一步,眼见着就能攀上去了,谢文喆脚下一使劲儿,人坐在了墙头上,梯子却被登倒在了墙头下。 没关系,只要他能抱住院内的大树,就能顺着树干爬下去。 问题来了,这树离院墙似乎没有看着那么近,几支靠近院墙的树枝都很细弱,怕是不能承受他的重量。谢文喆不甘心的试了试,树枝掰折了仨,人差点摔下去,也只好作罢。 谢文喆从小自恃甚高,三岁识字五岁吟诗,万没想到今日被困在了将军府的墙头上。 好在将军府守卫森严,他这里刚刚弄出些动静来,就有狗叫声响起,随后各处纷纷掌灯,府内守卫家丁都纷纷朝着这西面的院墙涌来。 张野正在书房给父亲写信,局势纷乱,他自曲王处回来,便一直在思索当朝局势,只想的昏头胀脑,一封信写了又勾勾了又写,显得尤为艰难。 正在头疼,便听得外面狗也叫人也嚷,纷乱不堪。 「阿虎,」张野吩咐道:「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阿虎听令出来,不一会儿回去与他回禀道:「说是院内进了个贼,现在正被困在西面的院墙上。」 张野皱眉道:「怎么还有贼翻墙翻到了将军府来了?」 阿虎凑近小声道:「我瞧着竟不像个贼,他身上还披着件看着就挺值钱的衣服,很像主子你原来的那件大氅呢!」 「你怎的不早说!」张野站起身来,也顾不得自己袖口衣角沾着墨迹,吩咐阿虎:「你去将围观的护卫遣散,狗也牵走。」说完便快步向外走去。 谢文喆在院墙上被风一吹,他那点酒算是彻底醒了。此时又羞又囧,用那件墨狐皮子的大氅把自己整个人埋了进去,任底下人怎么说都不肯露脸,只盼着千万别有人认出他来。 不一会儿,他听见驱赶人群的声音道:「都散了,别看了,没有主子的吩咐,不得接近此院,听清楚了吗?」 喧闹叫嚷的人群纷纷应着「得令」,很快便安静下来。他想探头出来看,又怕还有人没有走,便仍缩在墙头上没有动。 「别藏了,人都走光了。」 谢文喆听到张野的声音,从那件把自己包的像一个球一样的大氅中探出了个头来,他环顾四周,发现果然只有张野一个人。 张野见到果然是谢文喆,正想说话,就见谢文喆正正衣冠,朝他笑道:「让贤弟见笑了。」 从畏畏缩缩的小可怜到衣冠楚楚的谦谦君子,瞬间切换完成! 张野:「……」 「你不先从墙上下来么?」 「如此也好。」 谢文喆坐在墙上,颤颤巍巍把两条腿耷拉下来,皂白的靴子在砌的严丝合缝的青砖墙上蹬了蹬。 「贤弟可有梯子?」 张野见他这又软又怂的样子,早已在肚内笑翻了天。一天的抑郁仿佛都在此刻得到了疏解。 张野:「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谢文喆被恐高折磨的脚都软了,谦谦君子的面具也不带了,瞪着张野道:「你家连个梯子都没有么!」 「有云梯,你要用吗?」 谢文喆:「……」 将军府自然是有正常梯子的,奈何张小将军有私心,不肯去拿。 「你信我,无论你跳到哪里去,我都必定可以接住你!」 谢文喆咬一咬牙,先将大氅脱了扔给他,随后闭上眼睛开始深唿吸。 张野眼也不眨的看着谢文喆,他穿着一身劲装,交领窄袖衬得他身量似乎更小了些,青色锦带在腰间一束,便更显得腰细腿长。他闭着眼睛,睫毛一个劲的颤,显然是害怕的很。 「别闭着眼睛,看着我,朝我这跳。」 谢文喆睁眼,见张野伸着双臂,正在等他。 黑衣公子终于鼓起勇气,脚下一蹬,纵身从墙上一跃而下,随即便被下面的人上前几步稳稳接住,牢牢拢在怀里。 在他们看不到的彼此的脸上,都浮现出一抹朦胧的微笑。 作者有话说: 甜不甜!甜不甜!!反正我就这点产糖能力,已经尽力了~ 第20章 夜谈 张野让谢文喆站稳后,还是放开他,拿起了地上的大氅,从头到尾又将他罩了个严实。谢文喆在墙上着实冻了一会,此时手脚冰凉,张野把人带进书房,什么茶都没给他上,反倒给他预备了一碗姜水驱寒。 第30页 谢文喆灌了一碗,身子总算暖起来了,就听张野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那你怎么没来?」 张野唇角微勾:「怎的,你盼着我去吗?」 谢文喆横了他一眼:「张小将军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只把我谢府当自家后花园子一般的逛,怎的今日我有消息要告知于你,你反而不来了。」 张野想起自己夜夜跳墙进谢府的事迹,也没什么资格说谢文喆,只好与他解释:「今日曲王传召,我心中乱的很,一时忘了时辰。」随即想起来了些什么,又接着问他:「你府上不是有我送去的信鸽么?只要放飞一只便能传来消息,何苦你夜深露重的如此折腾自己。」 谢文喆今日醉的迷煳,哪里还记得有什么信鸽,然而他断断不能在张小将军面前丢人,眼珠一转,便想出藉口来道:「你久在边疆,用信鸽来传递军令也是寻常,只是你不知这京城中信鸽十分稀少,只在官家传递紧急消息时才用的上,我若拿出来放飞一只,倒比我跳墙过来还要显眼些。」 这理由乍一听上去很是那么回事儿,然而仔细推敲全是漏洞,谢文喆见张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急忙转移话题道:「曲王今日召见你了?」 「嗯。」提起这个话题,张野就一阵烦躁,谢文喆倒显得颇有兴趣。 「让我猜猜,」谢文喆用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碗,道:「要么是因你强行赎买了丽娘而叫你去训斥一番,要么就是因为童监军无法传信,而将你叫去打探你爹的消息。」 张野点头道:「童监军久未给君上传递消息,君上显然是急了,把我召过去问父亲与我传的私信。」 谢文喆听完一哂,曲王给张将军派监军,不乏试探底线的意思,若张家军忍得下监军,那下次便可以再派个副将,就这样一点点的把军权从张家手里抠出来,也不失为一条兵不血刃的妙计。只不过这童监军步子迈的大,直接就在人张家军的底线面前反覆横跳,结果自己丢了命,曲王的计划怕也泡了汤。 「那你是怎么煳弄他的?」 张野嘆了口气,道:「我只说父亲来信是商讨我长姐的婚事,这才得以脱身。」他顿了一顿,又道:「对了,强赎罪奴的事我直接与曲王请了罪,他暂且顾不上追究,我估量着以后也不好翻脸再以此事为藉口找将军府的麻烦了。」 谢文喆简直对张野刮目相看:「想不到你还有如此手段,我倒是小看你了。」 「事已至此,曲王必不会善罢甘休,这次勉强应付过去,却只是开端罢了,童监军终是隐患,如今竟是不好收场了。」 谢文喆得意一笑:「你既然将这事情托给了我,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不出五日,你爹定能接到朝廷诏童监军回京述职的消息。」 张野惊喜道:「你竟真的做到了!」 「你不是一早便相信我会做到的么?」谢文喆朝张野笑的狡黠:「不然今日曲王召见,你大可以将童监军的罪证如实呈上。」 张野见他笑得一副狐狸模样,唇角便也跟着扬起,道:「嗯,我一早便信你。」 谢文喆一向觉得自己的脸皮不算薄,但不知怎的叫他这样一看,竟觉得血在往脸上涌,他抿了抿唇,继续说道:「将童监军的尸身和一辆破马车丢在双山地界便是了,若是想要把戏做的再像些,将那与童监军一同犯案的同党尽数绞杀在此,也使得。」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也得与我说清楚才好。」 「我说动了郑超仕,他将会把那童监军以述职的名义召回,并在路上下手除掉他,随后嫁祸右相郭振海。」 「这怎么又涉及到了右相?」 「因为如今的南川党就像是一把收不住的刀,不拿右相去挡,便要砍在你将军府的身上了。」 张野眉毛皱成一个疙瘩:「只是这右相何辜,平白无故的做了我将军府的挡箭牌……」 谢文喆见他的模样,有些想笑。郭家左相右相轮流做,叱咤这官场许多年,手段只怕是出类拔萃,哪里还会有个干净的样子!偏这傻蛋事到临头还担心人家为他背了黑锅。 「你放心吧,以郭振海的手段,此嫁祸手法必不能成,不过是给郭家添点堵,给左相找点乐子罢了。」 见张野还是皱眉,谢文喆想了一想,问道:「你可知双龙山在何处?」 张野不知为何又提到了双龙山,但也点头道:「双龙山乃京城通往西域的必经之所,距京城不到百余里。双龙山上地势险峻,中间却是一条坦途,如此地势可算是兵家必争之地。」 谢文喆点头:「这样重要的道路,可是双龙山上却常年有一伙匪患。他们嚣张至极,除了官家不劫,剩下的但凡经过此地,不论是商是农,不交银子便要交命。哪怕是大镖局,走镖之前也要提前给了他们供奉才行。」 张野惊愕道:「怎的如此猖狂,就没有人管吗?」 「两年来,殿前都虞候朱勇率禁军在双龙山剿匪四次,皆旗开得胜,回京后便立时能立功得赏,只是这山上的贼匪却至今仍在作乱。」 「如此看来,这朱勇甚是可疑,双龙山上的贼匪倒像是他升官的踏脚石了!如此做派,真是在丢军人的脸。」 「而这丢脸的朱勇将军,正是右相郭振海的姻亲。」谢文哲微笑着道:「现在还觉得郭家无辜吗?」 第31页 张野一声嘆息,无言以对。 谢文喆见他不语,便也敛了哂笑,神情严肃了起来。 「此事暂且放在一旁,我只问你,童监军的事情可还有其他人知晓内情?」 张野一愣,答道:「他的事情闹得大,在我张家军西北营中已是人尽皆知了。」 「这竟是难办了,」谢文喆微蹙了眉头:「倘若营中有一人告密,则你我满盘皆输!」 「不会。」张野摇头道:「你放心,我父虽在上差点儿意思,但治军可是一顶一的,同袍弟兄,已然是将身家性命都託付给了彼此,绝无背叛!」 谢文喆看着张野眼里闪的光,那是他在这吃人的繁阳里仍未磨灭的善良。他如此倔强的坚持自己的正义,一如他倔强的交付于自己的信任。 张野就应该这样,只有这样的张野,才会拯救曾经走投无路的谢文喆。 你没有必要改变。 因为我会用尽全力去守护你。 作者有话说: 如果我开新坑去写小甜饼,会有人失望么? 第21章 香饵 广庆九年二月初,童监军被发现遇害于双龙山,所有从人皆无倖存。 经查,双龙山上常年匪患,一伙号称双龙寨的贼匪屡次行兇,这一次更是劫杀了回京述职的官员,朝廷震怒,勒令剿匪。 郑超仕在左相府中哈哈大笑,谢文喆坐在一旁低眉敛目,甚是乖巧。 「文喆好眼光!怎的就选在了那里!」 「双龙山惯是一个无法无天匪盗横行的地界,不怕老师笑话,两年前弟子出游,行至那里还曾险些丧命呢。」 郑超仕捻须笑道:「我道是你如何知晓双龙山的匪患,原来竟是有切身之痛。此次朝廷下令剿匪,你这大仇得报了。」 谢文喆抿着嘴笑,郑超仕又道:「如此一来,郭家却与此事无甚瓜葛了,倒是可」 谢文喆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郑超仕心里明镜似的,如今他说这话不过是在等着自己为他谋略罢了。 「年前弟子听说殿前都虞候朱勇曾率兵四剿双龙山,而此次君上又下令要清剿匪徒……老师可要想想办法,莫要再给朱勇第五次机会了。」 郑超仕思索片刻道:「那朱勇次次剿匪都说大有收穫,可却不见这双龙山上有个安静的时候,可见这里头的水深啊。」 「老师的意思是……那匪徒与朱勇有勾结?」 郑超仕瞪了谢文喆一眼道:「你这孩子,说话太直!」随即又捻须嘆道:「然而也是说到点子上了。那朱勇四年来连连剿匪立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便坐上了殿前都虞候的位置。这双龙山上的匪徒,倒像他家后园子的菜,随手一摘便是功劳了。」 谢文喆做出惊愕状来:「既然如此,那朱勇岂不是虚报军功?这便已是杀头的死罪了!」 郑超仕沉吟半晌,对谢文喆说道:「此事老夫必要上书君上,这剿匪之事绝对不能落在与郭家沆瀣一气的人身上。」他又嘆一声:「只是老夫得用的皆是文人,只怕这剿匪的差事倒没有合适的人选。」 谢文喆早知郑超仕不会有得用的人,这差事就是自己设计给张野准备的,张野去剿匪,一能立功,二能遮掩一下童监军死亡的真相,两全其美。 「咱们捞不到这差事,却也不能让郭家再讨了便宜去!」 郑超仕想了想:「那倒不如交给将军府去办了。也好,到底那童监军也算张将军部下,将军府插手此事也算是名正言顺吧!」 「老师高明!」 「带兵剿匪,虽然得是将军府出面,但这其中必得有咱们的人,」郑超仕低声与谢文喆说道:「将军府毕竟靠不住,万一有什么纰漏,还得要一个精明人在场为之遮掩一二。」 「老师思虑周全,只是兹事体大,这人选必得是信得过的人才行。」 郑超仕笑眯眯的看着谢文喆:「一事不烦二主,文喆啊,只怕还要你劳动一趟。」 谢文喆做出一脸为难来:「老师,你也知道我与那将军府素来不睦,与那一群莽夫一处,小子真是提心弔胆。」 「你怕什么?你是我左相郑超仕的弟子,还有谁敢动你不成?」 「那张野自视甚高,想必要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看着便生气。」 「文喆果然还是小孩子脾气,」郑超仕笑的慈祥:「有我在,难不成你还怕没有在张野面前扬眉吐气的一天吗?」 谢文喆一脸喜色,倒身便拜:「文喆谢过老师提拔!必为老师效犬马之力!」 郑超仕一脸慈爱的扶他起来:「老夫平生最喜欢文喆这样的聪明人,日前君上跟前的六位中书舍人中有一人致仕,文喆不妨准备一下。」 这可以算是天上掉了馅饼,中书舍人,从六品,官阶不高,却是掌管传宣照诏命的君王近臣。 谢文喆明白郑超仕这是抛出一个饵来吊着自己,让自己与张野互为牵制,这样才好尽心为他办事。 这饵太香,谢文喆不得不咬,只是如何吃掉这香饵,又不被勾住腮帮子,还要看谢文喆自己的本事了。 出了左相府时间还早,谢文喆在街上逛了一会儿,却净是买些胭脂香粉衣料之类的女人物件,直到日头偏西,谢文喆方满载而归的上了马车。随安看着这车里的一大堆东西,笑呵呵的道:「少爷给王妈妈买了这么多东西,王妈妈指定高兴坏了。」 第32页 谢文喆瞥了一眼随安,觉得他那脑子长了就是为了显高的。 「这些是给丽娘买的。」谢文喆想了想,又警告随安道:「不许告诉王妈妈!」见随安点头如捣蒜,谢文喆方安心了些,对车夫道:「去琼花巷。」 马车一路行至琼花巷中,随安鬼鬼祟祟的下车,见四下无人,这才回身禀告谢文喆,谢文喆便整整衣衫,去敲丽娘小院的门。 丽娘亲自来开的门,谢文喆见到她简直都不敢认了。丽娘穿一身石青色对襟窄袖襦裙,梳了个小盘髻,似乎一时连个像样的簪子也找不到,头上插了几只筷子。她用件羊皮短袄把自己裹了个严实,看上去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夫人,哪里还有半分曾经的妩媚风情。 丽娘见到谢文喆却很高兴,见到随安把马车上的东西一件件的搬进小院里,更是开心的紧了。 「要说还是你疼人,那小将军赎我出来之后就把我往这儿一放,除了吃喝有人送,别的一概没有!就我这身衣服还是跟伺候我那小丫头借的,就这一身,连个换洗的也没有,都不知以后该怎么办!」丽娘带他进了堂屋,一路上的抱怨就没停过。 谢文喆笑道:「我听张野说,你只身来这儿什么都没有带,便知你此时定然是缺衣少食。只是不知丽娘为何如此慷慨,竟捨得将半生积蓄皆赠予了姐妹?」 「这事儿还不得怪你,当初他赎我,我一听他就是我传的流言主角,可是吓了个半死,还以为他是来找我报传流言的仇,便一时冲动将身外之物全都散了。谁知这张公子就是你派来救我的!」 丽娘瞄了一眼谢文喆,又谄媚的笑道:「果然是谢家大郎,骠骑将军的独子你也使唤得动!」 谢文喆一笑,并不接话,反而问道:「你当初既然觉得张野赎你是为报仇,那为何还是跟他走了?要知你走后那郭四儿每天只在和丰楼饮酒,不至酩酊大醉绝不返家,看着便知他伤心。」 提起郭四儿,丽娘的笑容便僵了一僵,随后又更灿烂地笑了起来,道:「男子若是失意,都是那一副鬼样子,过段时间,有个新的红颜知己,便就把我忘了。如今的伤心不过是一时,若我真的再与他纠缠,他爹震怒,只怕他的前程便没有了,那时方是他长久的伤心呢。」 谢文喆笑道:「你倒是心善。」他看着丽娘:「只是丽娘,我救你出来,图的便是你的报答。你可愿意用郭四儿来报答我?」 丽娘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郑超仕:「文喆你去跟张野剿匪去吧!」谢文喆:脸上mmp,心中笑嘻嘻 第22章 迥异 广庆九年的冬天,雪下的不大,天气干冷干冷的,丽娘这里如同寻常人家一样在院中堆了高高的柴垛。普通人家是纵是烧炭也断不会全部用碳火取暖,这些干柴便是这整个冬天的倚仗。 丽娘今年二十二岁,她十三岁入和丰楼,刚去便被鸨母瞧上了她的好容貌,作为花魁来教养了两年,至此吃穿堪比富贵人家的小姐,还是她第一次像一个普通人家一样用柴火度过冬天。 然而纵是锦衣玉食,人也不见得就舒坦了。丽娘曾经以为只要她出了那个虎狼坑,她的人生就可以步入正轨。她从十五岁起就梦想着有一位翩翩公子可以赎她出来,给她一个 而今她已不再是罪奴,翩翩公子有了,家也有了,可是却和想像中的生活大相迳庭。 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丽娘也不知道,她觉得自己的未来还是一片迷茫。 丽娘总是无法控制的想起郭四郎来,可能是因为他最接近她曾经的梦想。她不断的告诉自己没有可能了,可是依然放不下。丽娘活了二十二年,只心动过这一次。 「我要与郭四郎合作。而丽娘你是最好的敲门石。」谢文喆的话语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郭四郎是个聪明人,他必会仔细思量我的意见,此事成败在五五之数。是让郭四郎与我为敌还是为友,我想不如交给丽娘你来决定吧。」 丽娘觉得又喜又怕,喜的是或许她和郭四郎仍有相见的一日;怕的是郭四郎就此毁在谢文喆手里。 谢文喆并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便离开了,他们彼此都知道,谢文喆想做的事情,丽娘不可能拦得住,丽娘配合,谢文喆省力些,丽娘不配合,谢文喆也会通过其他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 想来想去也不过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丽娘终于下定了决心。 谢文喆回家的时候,果然在厅堂里见到了张野,但同时也见到了正在孜孜不倦查问张野的王妈妈。 王妈妈早就盯上了张野这个经常来「私会」他家喆哥儿的人,在她看来,自家的喆哥儿是天下最好的孩子,聪明懂事孝顺上进,长的还好看,自是天王老子下凡也配不上他,何况是这么一个半夜跳墙的不知底细的浪荡人。 王妈妈表面上十分客气,给张野端茶倒水递果子,待到张野盛情难却吃了一杯茶,王妈妈便开始了滔滔不绝的问话,叫什么多大了哪人,家里有没有给定亲(重点),家里兄弟几个家产如何……只把张野问的脸都绿了。 他也不知道谢文喆和这王妈妈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哪里敢认真回答这王妈妈犀利的问话,只好在这支支吾吾的应付,度日如年苦不堪言。 谢文喆到家的时候,王妈妈正在给张野倒第二壶茶——张野为了能把嘴占上不说话,只能疯狂喝水。 第33页 王妈妈见到自家喆哥儿进门,笑呵呵地迎上去道:「喆哥儿你可回来了,客人等了你许久,茶都喝了两壶了。」 她老人家又撇了张野一眼,随即悄声对谢文哲耳语道:「这孩子不行,不实诚!」 谢文喆越过王妈妈,看到了张野幽怨的眼神,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拉着王妈妈给张野介绍:「这位王妈妈是我的奶娘,打小把我养大,和亲娘也差不多少了。」 王妈妈一听这还得了!她面上笑着拧了谢文喆一把,道:「喆哥儿你又胡说!」又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还有客人在这呢。」 谢文喆被王妈妈这做派逗得直乐,张野见这位王妈妈颇得谢文喆尊敬,忙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拱手行礼,叫了声「妈妈。」 王妈妈斜了他一眼,道:「老妈子我受不起小公子的礼。」又对谢文喆说:「我替喆哥儿去看着门外,防着有人乱闯碍了你们说话。」 王妈妈走了,张野不知为何,此时方有一颗心落了地的感觉。他长出了一口气道:「你这妈妈忒是厉害!问的我好似在三堂会审,这么一会我都直冒冷汗。」 谢文喆笑的开心,道:「你这怎么跟女婿见了丈母娘似的,张小将军的气魄手段都到哪里去了。」 张野不服气:「万般手段那都是对敌,哪能用来对付你的亲近之人啊!」 谢文喆笑的连连点头:「小将军果然分的清主次敌我。」 张野现出了些少年人的得意来道:「那是!」又有些惴惴不安的对谢文喆说:「我怎么觉得王妈妈不太喜欢我?」 谢文哲的笑就一直没停过,此时道:「你只管放心吧!我这妈妈向来是爱屋及乌,但凡是我喜欢的,还没见她讨厌过呢。」 张野想开口问「你喜欢我吗?」 然而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 谢文喆惯会这样,风平浪静的时候,偏要在张野的心湖上投一枚石子,让它一圈圈的盪起涟漪,然而你仔细看去那石子,却已不见踪迹。 果然,说完这句话后,谢文喆笑了一会,随即慢慢敛了笑容,严肃起来,张野便知道,他要说正事了。 「双龙山的事发了,朝廷要派人去剿山上的匪徒,在派遣带兵将领人选时,左相宇右相无疑会争论不休,而将军府必然会成为他们折中的最优选择。」谢文喆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又道:「令尊带出来的强将基本都在边陲,京中只你一个在,只怕小将军你这次只有领兵剿匪这一个选择了。」 「我也不用有其他的选择,在我看来,带兵可要比揣度人心要轻松的多了。」 谢文喆道:「你莫道此事轻松,带将军府的兵和带禁军可是两回事儿,你这样的年纪做主将,必然有那不服管的兵油子拿你不当一回事,你可想好了应对之法?」 「你不必为我担心,」张野的语气中有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好歹是兵营中长大的,那些禁军的军旅生涯大概还没有我长,谁是兵油子还说不定呢。」 谢文喆看着张野胸有成竹的样子,觉得果然还是个张家人,他骨子里就流淌着铁血的战歌,打不倒逼不退的军魂。 「只是除了禁军的兵不好带之外,左相和右相可能都会派人与同去剿匪,这趟差事中的利益牵扯,你可要甚为留心才行。」 张野长嘆一声:「怎的到哪都摆脱不了这勾心斗角,」他看向谢文喆,道:「你们天天这样不累吗?」 「若勾心斗角能达成自己的目的,那至少比诉诸暴力要更好吧!」 二人的眼中,一个写着我阴不过别人就干脆打死他,另一个写着我打不过别人不妨就阴死他。他们看着彼此,都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见家长之前毫无准备,就会是张野这个下场!哼! 第23章 胡言 想要找到郭四郎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只要去到和丰楼上,必然有一雅间是为郭公子准备的。 只是你若要来寻他说话,时间可要算好,不能早也不能晚。早了,只怕郭公子宿醉还未醒;晚了,只怕这位郭公子又醉晕过去了。 谢文喆时间掐的颇妙,午时一刻上去,果然见这右相公子正在一个人喝闷酒,身边只一个小跟班,乐伶花娘更是一个也无。 「郭公子好兴致,只是都道『独饮愁千里』,我不妨陪郭公子好好饮一杯,可好?」 郭四郎端起酒杯看了他一眼,随即举杯一饮而尽,也不说话。 谢文喆只当他同意了,在他对面坐下,随手拿起一个杯来摆在面前。随安拦住要上前的伙计,自己执壶给自家少爷倒了个满杯。谢文喆对郭四郎举杯道:「来,凡安兄,你我满饮此杯!」 「凡安」是郭四郎的字,是他爹郭振海在他加冠成年时为取的,然而他一无同窗,二无同僚,每日只与些狐朋狗友纨绔子弟混在一处,亲近的叫他声四哥,不亲近的唤他一句郭公子,很少有人能正正经经称他的字。 郭四郎「哐」的一声,把酒杯撂在桌上,道:「谢公子,我顶讨厌人称唿我的字,况且你我也未熟络到那个程度,何苦这般假惺惺!」 「长辈赐字是表明了对你的期望,凡安兄,何必如此牴触?」 「嗯,期望。」郭四郎冷笑一声:「嫡子皆有出息,我爹他对庶子的期望不过就是,安分守己,甘于平凡。呵呵,挺好。」 第34页 「凡安兄可知,我的字是什么?」 郭四郎不说话,只是举杯的手顿了顿。 「我小凡安兄几岁,未及弱冠,左相亲赐字,敛之。」 「你来我这炫耀的?」 「我姓谢,祖父是先王朝独相,十九年活的肆意张狂,只去左相府拜访一次,便得了这个『敛之』为字,」谢文喆将杯中的琥珀色酒液一饮而尽:「而今,我与你说起,你竟还觉得我在炫耀。」 「你……」 「我只道凡安许能与谢某做一知己,如今是谢某错了。告辞!」 他起身便走,郭四郎起身扯住他衣袖,口中道:「敛之留步!」谢文喆回头,郭四郎放手,举杯饮尽,随即倒杯而示:「给敛之赔罪!」 姿态已经做得足了,谢文喆这才回身归坐道:「我知凡安为何觉得我是炫耀,如今人人皆知,我是左相郭老的弟子,这初见赐字便也变了意味,众人倒将之作美谈了。」 郭四郎看了看谢文喆,点头道:「我知这必是你千方百计才可做出这番逆转来,你谢家与郑老的恩怨我也略知一二。」 「我可以,凡安也可以。凡安凡安,凡者,皆也。凡安未必不可解为四海皆安。要我说,这二字可为宰辅气象!」 「我倒明白那郑老为何要与你这『敛之』二字了,敛之你这性子,着实张狂了些。」 二人相视一笑,同举杯,一饮而尽。 「我郭四儿没什么大本事,是这世上最无用之人了。靠着我爹混口饭吃而已,不能读书,不能习武,不过是个连个女人也护不住的废物罢了。」 「凡安何苦如此妄自菲薄。」 「我与你不同,你是谢家嫡子,家族万般期望都在你身上。我,娘是一下贱伶人,怀上我便觉得登了天,谁知郭家不是那寻常人家,去母留子,没得半分商量。我娘将我抱在嫡母面前,第二天便自缢而亡。自此,我便是郭府的一个影子,一块污渍。我拼死读书,希望自己挣出一个前程,结果院试便被我爹将卷子抽了。他不说我也知道,我母贱籍,我不配。」 「我生就不配这高贵,我认。他们轻我贱我,我认。我自度过这晦暗的一生,我认。可当我愿择一与我同样轻贱的女子为妻时,我这出身又忽然高贵了起来。多可笑……多可悲!」 郭四郎举杯将饮,却被谢文喆拦了下来。 「凡安这话没有道理,你以为你与丽娘无缘,是因为你出身高贵而丽娘轻贱么?」谢文喆将他手中的酒杯接过来放在桌上道:「恰恰相反。丽娘姓周,先王时丽娘的父亲是吏部尚书周品古,她是嫡出独女,暗中许给了前朝太子。若非意外,恐怕此时丽娘已然母仪天下了。」谢文喆笑看郭四郎:「你道这样的出身,如何轻贱了?」 郭四郎目瞪口呆,谢文喆伸手执壶继续道:「可惜周品古押错了宝,君上初登大宝,正是清算的时候,周家被判了流刑。君上本想让周家吃吃苦头就行了,谁知那周品古倒是烈性,一家子都自尽了,只留下丽娘这么一个独苗。君上觉得周家不识时务,雷霆之怒都冲着这个小女孩去了,丽娘这才入了教坊司。凡安,你如今可明白令尊为何不许你见丽娘?他是怕君上怪罪你郭家同情罪臣,怕君上以为郭家要给周家翻案吶。」 郭四郎已然听的傻了,半晌才喃喃道:「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谢文喆见这郭四郎已是信了九分,便一副高人做派,也不管他,自顾自的给自己倒酒,继续说道:「这仅是其一,其二便是如今君上的态度,对于周家,他难道还如九年前那般憎恨么?非也,且不论周家到底有何罪状,只这丽娘,便是曾经的王室太子正妃的人选,这样的人物却行贱业,王室面上又如何丢的起这份颜面?是以君上已然有了赦免周家的念头——左右只剩一个姑娘家,赦免了也与大局无碍。这一层上意,便是令尊也未参透,却被那张家的小子捷足先登了。」 郭四郎已全然认同了谢文喆的这套胡诌的理论,他拍案道:「是了!就是这个道理!不然那张野强赎丽娘,怎的君上就口头上的训斥也无半分!」说完,他勐然意识到了:「若是我……若是我当初坚持给丽娘赎身……」 谢文喆见他眼眶已然红了起来,只一抬眼,两行热泪便滚滚而下:「敛之,是我窝囊,是我没用啊……我这样的人,配不上……配不上丽娘……」 谢文喆起身拍着他的肩膀,道:「凡安莫要责怪自己,若你强行给丽娘赎了身,令尊早已容不下她了,只怕丽娘便要香消玉殒。那张野得张将军看中,自是说什么,他爹都信的。」 种子已然种的差不多了,谢文喆还没忘接着浇一浇水:「若是凡安兄可以得郭相青眼,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没用了……丽娘……丽娘已然与我无缘……」郭四郎哭的直抽抽。 谢文喆趁着他拭泪悄悄翻了个白眼,口中却温情道:「凡安兄可是想见丽娘?这份痴心真是叫人感动。」又凑近郭四儿耳边,悄声道:「我知道丽娘在哪,我可以带你去见她。」 郭四儿的哭声勐然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最近身体出了点小状况,所以耗掉了存稿,现在每章都要现码了。为了保证质量,我写的很慢,如果你喜欢的话,能不能让我知道呢?我会更有干劲的~爱你 第35页 第24章 骑马 谢文喆将郭四郎一路带到琼花巷,郭四儿坐立不安,问谢文喆:「敛之可知那张野是个什么脾性?我与丽娘私会他可会知晓?丽娘是否愿意见我?若是为此受到什么牵连,那可如何是好……」如此絮絮叨叨一路。 谢文喆不去管他,只问一句:「男子汉大丈夫,凡安兄只说你想不想见丽娘便是了,其余的我为你担着!」 郭四儿连连点头,被谢文喆感动的一塌煳涂。 谢文喆仿佛皮条客一般,郭四郎进了小院,他则在外面的马车里等,一刻后郭四郎出来,面上的表情就已然变了。 「敛之也莫要与我打趣了,丽娘已然告诉我了。」郭四郎咬一咬牙,道:「郭某不知何德何能,竟要敛之如此费心筹谋。」 谢文喆微微一笑,丽娘果然还是识趣。 「凡安这话严重了,你自是那宰相根苗,我何德何能可以差遣了你。」 郭四郎抬头看他,迷惑不解:「你……」 「我与凡安合作,自是要双赢的,我必为凡安谋划得郭相重用,也请凡安出人头地后助我一臂之力才好。」 郭四郎衣躬到地:「郭某任凭阁下差遣!」 至此,郭振海的小儿子,变成了谢文喆钉在左相府的钉子。 朝中对于剿匪人选果然很是打了一番官司,最后的人选也毫无意外,就是太子右卫张野。然而这场博弈却并未停止,左相荐了谢家一个从七品小官来与太子右卫协同剿匪,右相却以殿前都虞候剿匪经验丰富为由,要荐朱勇。曲王沉吟片刻道:「朱勇劳苦功高,也该给年轻人歷练些才好。」 此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是悬在朱勇头上的一把利刃,只待时候到了便要落下来。 郭振海儿子多,偏只有小女儿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掌上明珠,他对朱勇这女婿只怕比对儿子也不差了。此时真是五内俱焚。 对此右相一派也有人出主意,朱勇本人不行,那就再荐自己人跟去剿匪,能遮掩便为朱勇遮掩一二也是好的! 郭振海却想起了小儿子的话:「君上放着四次剿匪大捷的妹夫不用,却叫个毛头小子领兵,就已经说明妹夫已经不得信任了,他的功劳但凡有一丝造假的端倪,便是滔天大祸,任谁也救不了。现如今父亲与其继续派人遮掩越陷越深,不如舍卒保车。毕竟小妹说到底靠的住的是父亲,而非夫」 郭振海觉得小儿子说的有些道理,朱勇干的那些事情他心知肚明,如今眼见是要事发,也还是自保为上的好。舍了一个朱勇,他只保下自己女儿便省事的多了。 「那不如让你妹妹与他和离……」 「父亲不可!」郭四郎道:「如今那朱家还指着咱家来救,若小妹与朱勇和离,他们即刻便明白朱家已成弃子,到时若心存报復,只怕要闹得更难看些了!不如就让小妹先稳住朱家,若真有大祸临头的一天,再让妹妹带着外甥回家来就是了。到时他朱家倾覆,唯一一点根苗在咱家,便是拿个火钳子也撬不开他的铁嘴钢牙了。」 郭相听了这小儿子的话,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一旬后,太子右卫张野受命剿匪,领五千禁军,要向着百里外的双龙山出发。 「你出来!」 「你进来!」 「我一主将,跟你在车里躲着,像话吗?」 「大冷天的,我一参谋跟你在外面骑马喝风就像话啦?」 「你去剿匪,不能一直在车里坐着吧?骑马总要练练啊!」 「我可以在营帐里坐着!运筹帷幄懂么?我一军师,难不成还要上阵挥刀不成!」 「你在车中坐着越坐越冷,不如活动活动,还可以暖和点。」 「你把我的车帘子撂下我就不冷了,好不容易有这点热乎气,全被你放跑了……」 「废话少说,下来骑马!」 「骑不了!风大,吹得头疼!」 「我替你挡着,你下来与我同骑!」 参谋大人心不甘情不愿的被主将大人拖下了车,拖上了马。 也有那不明所以的小兵,见状偷偷对身边的同袍说:「我瞧着这二位上官,私交一定很不错!」 边上人瞟他一眼:「你咋看出来的?」 「你看,那二位还共骑一匹马呢!多亲近!」 「你再好好看看!那参谋是千百个不乐意硬是被主将拖出来的!主将这是在故意折腾他呢!」 「咋着?这二位还有仇不成?」 「可不是,这二人一个是左相门下弟子,一个是骠骑大将军独子,身份相当,按说应该也没什么矛盾,可是听说这谢参谋不知为何得罪过主将大人,偏偏这次又被派来与他一同办差……」 「怪不大冷天的被从车里叫出来骑马,这谢参谋这次只怕是不好受了!」 不好受的谢文喆坐在马上,前面围着狐裘大氅,后面是张野暖和的体温,他把头埋在兔毛的风领中,藏住脸上的笑意,耳边张野还在唠叨:「你一天天老是闷在车里怎么行,人都要憋坏了,出来看看景色也好啊。」 谢文喆声音闷闷的:「冷呢……」 张野把他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问:「还冷吗?」 谢文喆简直要笑出声来,勉强收了一收唇角才道:「好些了。」 「你若畏寒,这两天先这样也行,只是眼见着天就要暖了,你可要做好准备,骑马要学起来了!」 第36页 「我学过,资质愚钝,学不会,差点摔成个坡子,我娘怕我讨不到媳妇,不让学了。」 「你这是什么歪理!」 「我只问,若我因此纳不到好姑娘为妻,张小将军可为此负责么?」 「我就没听说会骑马还能耽误娶媳妇的……」 「你管那么多,就问你能不能负责!」 「能能能!我负责,你,给我学骑马去!君子六艺,骑射不行,你好歹要会骑啊!」 「有张小将军这句话,我可安心不少,只是不知哪位能教我,本事弱的我可不学!」 「我教,我教还不行么?」 「那就一言为定了,张小将军,说好过几日再教,今日便放我回车里去吧!」 「好不容易把你从车里拽出来,哪里有那么便宜!先跟我跑一圈再说!」 战马踏着薄雪,仿佛驾云一般的奔腾而去,兵卒们只听到主将的大笑和谢参谋叫着「慢点!慢点!」的声音。 唉,今日果然又是参谋被欺负的一天啊! 作者有话说: 今日果然又是作者没涨收藏的一天啊! 第25章 哥哥 双龙山距离繁阳不过百里,一千轻骑,三千步兵,还有些伙头兵等后勤部队,走得快些一天也就到了,张野却不急,走走歇歇,直走了三天才到地方。安营扎寨又耽搁了一天,随后便是派出探马,四下探查匪徒行迹。 双龙山地势险要,树林密集,除了官道以外的地方都很不好走,可藏身的地方也格外多,探马每日来回报的信息都十分有限。 张野也不着急,只专心一件事儿——叫谢文喆起床,教他骑马。 「张大人,求你了,这天都没亮呢!」 张野内心波澜不惊,这些天为了能睡懒觉,谢文喆什么都叫过了。 「叫啥都没用!每天起个床怎么就这么费劲,我见你睡得也不晚啊!」 「我睡少了脑子就不灵了,求张大爷放过我吧!」 「你这脑子灵了就知道坑我!快起来!外面的马匹都给你备好了!」 「张哥哥呦,你就让我睡会成么!」 张野半晌没说话,谢文喆又睡了过去。 「你……你怎么什么都叫的出口!」张野突然大声说道。 谢文喆被他这一嗓子又叫醒了,迷迷煳煳的睁开眼睛,见张野耳朵红的都快透明了。 张野见谢文喆睁眼看他,顿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冒出一句:「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说完风一样的窜出了谢文喆的营帐。 「这还叫人怎么睡嘛……」谢文喆说着,唇边现出了得意的微笑。 翻个身,又睡了。 张野绕着驻扎的营地一圈一圈的跑,每到情绪波动的时候,他总是这样来平復。营中也有起的早的,见主将都在锻鍊,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跟着吧!跑到第五圈的时候,身后的兵丁们就已经要崩溃了。 谢文喆伸着懒腰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般景象…… 「怎么了这是?」 张野正好跑完第六圈,见他醒了,便跑到他面前来:「醒了?走!骑马去!」 一听这话,张野身后的将士们先欢唿起来,感谢谢参谋!果然,只要有谢参谋在,张主将就只祸害他一个了! 日出时分,阳光透过树影,打碎了山间的朦胧雾气,金灿灿的光映着张野轮廓分明的侧脸,直把他衬的如同战神般威严凛然。谢文喆与他并肩牵马,缓缓走在山脚下。 「这些天,已经有人对你颇有微词了,说你苛待下属,庸碌无为。」谢文喆道。 「那倒是巧,也有人向我报告你养尊处优,败坏风气。」张野道。 二人相视一笑,张野道:「他们都以为你我交恶,要从中挑拨,你我二人若是两边使劲,这差事定然要办砸了。」 「这伙人必然是朱勇麾下,一心想着旧主呢,」谢文喆问道:「那你现在知道了,可要处理掉他们?」 「现在为这点事就发作不值得,不如再等等看。」 「看样子张贤弟这是要下一盘大棋了!」谢文喆笑的狡黠,张野瞥他一眼:「刚才起床的时候不还唤我张……哥哥来着么,怎么这么一会又变贤弟了?」 「我长你两岁还多,眼见着就要成人了,叫你一声弟弟怎么啦?按理说你还应该叫我一声哥哥才是呢!」 张野无奈:「好好好,都是你有理……」 「那叫声谢哥哥听听!」 「你不要过分啊!」 「就一声,叫完我就舒坦了~」 张野冷笑着扯了一把谢文喆手中的缰绳,他的战马扬起四蹄,咴熘熘的一声长鸣,把谢文喆吓了一跳。 「上马吧!今天咱们争取让马跑起来,」张野咬牙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可要把缰绳抓住了哦——谢、哥、哥!」 也不知这张主将是如何欺辱的谢参谋,这位潇洒公子回来时哪还有半分的潇洒样子,眼圈都泛了红,一只手一直按着尾椎骨处,口中喃喃不停,有那好事儿的仔细去听,就听谢文喆恨恨道:「小畜生!屁丨股都要让你撞碎了!」 至此,张野的传说便被流传开来,大家纷纷嘆服,张主将是个狠角色。 但也有那不服气的,柴胜就是其中一个。 柴家出身平凡,祖先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靠打仗挣下一份家业来,子孙们也没有什么好人脉,只能接着从军,这样一代代的混下来,到了柴胜这一代,不知怎的被朱勇看中,也叫他混成了个副将。柴胜能有今天,朱勇的知遇之恩是不能忘的,所以他对如今这位未及弱冠的张主将那是嗤之以鼻的,平日里张野说往东,他必向西走,原地不动都算是给张野好大的面子了。 第37页 今日探马回报,说在山腰一处发现的营寨,似是有匪徒在此聚集,张野便召来各参谋、副将议事。 谢文喆第一个接到消息,为了保持自己与张野不和的假象,他特意迟到了将近两刻,谁知进了张野的营帐,才发现居然还有比他更晚的,柴胜到现在都还没出现呢。 直到将近半个时辰过去,柴胜才大摇大摆的走进营帐。 「呦,哥儿几个都到啦?那是我来晚了,主将莫怪。」 「柴副将,我们议事已经结束了。」 「人没到齐你咋能开始议事呢?果然还是个孩子,没啥领兵的经验,」柴胜大剌剌的坐下,对张野说道:「你们刚才都说啥了?你再给我说一遍。」 张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也不说话。柴胜毕竟在禁军中混了这许多年,朋友还是有的,此时便有一个姓卢参军来为与他说话:「小将军,要不你就再给柴副将说一遍吧,也不费什么事。」 张野微微一笑,对那卢参军道:「卢参军倒是好心,不如你私下告知柴副将吧。」 谢文喆听了,心下一沉。柴胜议事迟到,按军令处置,至少也是要按住打军棍的,如今这样轻飘飘的一言带过,只怕以后这部队就更不好带了。他正想说话,就听张野又开口道:「我身为主将,见你们如此团结一心,很是欣慰。不如以后我们实行联防制,这样大家也能互相帮衬些。」 「联防制?没听说过啊!」 「啥叫联防制啊?」 张野微微一笑:「听上去玄乎,实际上也就是两人为一组,但凡有任务便二人互相配合完成,赏罚共享。这样大家也轻松些,互相能有个照应。」 谢文喆听他说完,第一个叫好:「这样岂不是一样差事两人做?可是轻松不少啊!」 众将领听了他这么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也没什么问题,于是都点头道好,联防制就这样定了下来。 「那好,」张野点头道:「既是如此,那么下面我就两两分配联防名单了。卢参军,我见你与柴副将交好,不如你二人一组如何?」 柴胜原本以为张野要给他分个死对头来针对他,谁知竟将他与好友卢参军分在一起,他喜出望外,一口答应了下来! 谢文喆抬头看着坐在将军帐中主位的张野,张野也看着他,悄悄对他眨了眨眼。谢文喆唇角上翘,心中默默的给这柴卢二人点了根蜡。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这章甜!咱不能开车,至少能骑骑马! 第26章 收权 所谓的联防,其实就是连坐,张野换了个名字就把柴胜他们忽的一愣一愣的。 起先柴卢二人分成一组,还是挺开心的,但是渐渐地卢参军觉出不对了。 先是张主将派二人领兵去伐木做成拒马,以防有贼匪沖营。这差事是分内之事,不难,分派的也算正常,卢参军先应了下来,柴胜却不以为然。 「张野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理他作甚!」 「你还是收敛些,到底是主将反覆的差事,还是得办啊。」 柴胜一身便衣,懒洋洋躺在自己帐中,听了卢参军的话嗤笑道:「你还真拿他当一回事了!你看昨日议事张野那个怂样,放心,他不敢把你我怎么样的。」 卢参军胆小,还是犹豫不定,柴胜却翻了个身道:「要去你去,我可不去。被个十几岁的毛孩子指使的团团转,我老柴还要不要面子了!」 柴胜打定主意不去,卢参军也没办法,自己到底不敢违抗军令,只好转身自己去做事。他权柄不大,手下的亲兵玩命干了一天,才勉强完成,各个累的孙子一般。 可是第二天,张野褒奖二人时,什么都没做的柴胜却与他一同领赏。卢参军心中不平,然而也觉得这张野是个泥人土性子,再分派任务,索性也不做的那么尽心,一天下来做了一半不到。 于是张野以违抗军令为由,二人按住一起打板子。 卢监军这下觉出不对来了,敢情他与柴胜一组,就是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了,自己做好了柴胜有功劳,柴胜做的不好自己却要与他一同受罚!凭什么他柴胜可以过得那么逍遥,还得他来抗雷啊? 自此卢监军化身卢监工,逼着柴胜干活。 柴胜是谁?那是张野都不放在眼中的刺头一般的人物,小小的卢监军更是拿他没有办法,卢监军跟着柴胜屡屡受罚,二人友谊的小船翻得一塌煳涂。 他实在受不住了,偷偷来求见张野,进了将军帐便跪倒在地:「主将!请恕小人前些日子的不敬之罪!」 张野面上笑呵呵的,上前去扶卢参军,嘴上道:「卢大哥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卢参军哪里敢与张野称兄道弟,想起前些时候的自己对张野的轻蔑态度,卢参军想求张野都觉得张不来嘴,可是真是不想再与柴胜一起受罪了,卢参军把换联防的事情吞吞吐吐的与张野说了出来。 没想到张野极好说话,说给他换联防伙伴就真的换了,卢监军松了一口气,对张野感恩戴德,跳出了柴胜那个大坑,自此便真心拥戴张野,服服帖帖的再不敢有违逆之处。 柴胜那是兵油子中的兵油子,换了人又怎样?你就是换了天王老子来,他也概不合作。柴胜就以这种态度,将联防的伙伴换了个遍。张野没办法,终于不尝试再安排他了。 第38页 柴胜觉得他获得了这场抗争的最终胜利。 但是很快的,他渐渐发现他说的话没人听了,有时甚至开饭了也没人来唤他,他所到之处一片安静,几乎没人与他说话。有时他见其他几个副将参军正在笑闹,只要他一凑过去,大家立时变得严肃起来。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排挤了,甚至他的手下也私下里对他怨声载道,张野议事再也没有人叫他,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权威。 与他相反,张野却日渐受到大家的重视,原先说好跟柴胜共同进退的人此时在张野的手下安分听话,张野的主将权威终于完全树立,再也没有人可以违抗他下达的军令了。 山间的落日总是要早些,夕阳的余晖映的天边一片鲜红,仿佛是为这场不见血的博弈配上了颜色。张野坐在马上,与谢文喆并肩看着远处黄昏中的军营。 「恭贺张小将军心愿达成。」谢文喆对着张野一拱手。他如今已经可以端坐在马上,虽然只能小跑,但也算的上是一大进步了。 人前面色冷峻的小将军在谢文喆的面前方才有了些十七岁少年的样子,他得意的朝着谢文喆笑着,道:「这才是刚开始呢,接下来才是这场剿匪的关键所在。」 谢文喆明白张野的意思,双龙山的土匪十分不简单,他们消息出奇的灵通,山腰上的匪寨明晃晃的摆着,可是每次官兵出击,不是扑空就是中埋伏,山寨里空空如也,看的出这群匪徒撤离时间一定十分充裕,以至于还可以不慌不忙的将细软全部仔细的搬走。 这其中的原因就像秃子头顶的虱子般明显——匪徒知道官兵的行动,有人在与他们通风报信。 「如此看来,那朱勇的剿匪还不如说是养匪,我们这次的部队中不少人之前都是朱勇的部下,定是他们之中有人暗中与匪徒联繫上了。」谢文喆皱眉道。 「定是如此了。」张野点头:「如今内奸不除,此次的剿匪必败。」 「都是自家兵马,你真除掉了,回头也不好交代。」 张野舒展了眉头,想了想道:「内奸用的好了,就会变成一把利刃,反间计,一向都是最有效的。」 「只是这种人必然惯于背叛,毫无忠诚可言,你怎能放心用?」 「勾结贼匪,已是死罪,如今我让他们重新变成官兵的暗桩,便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张野嘆气道:「你没有从军的经歷,所以不明白,军人最大的忠诚便是服从,主将是朱勇,他们便服从朱勇。错在主将,不在军人。」 谢文喆沉默了,他此时听见的,是张野的军魂。谢文喆不懂张野作为一个军人的信仰,但却愿意为之守护。 「能成为禁军护卫王城的,都是千里挑一,不知多少边关将士都梦想着立功之后能调进繁阳,成为一名禁军。」夕阳下的张野目光坚毅:「既然如今这五千禁军的主将是我,那我便要让他们有个禁军的样子!」 谢文喆看着张野,见他露出了少年人意气风发的笑容来:「我不能让在边关的兄弟们失望啊!」 夕阳映红了张小将军身上的铠甲,这一刻的他仿佛是战场上纵马厮杀的前锋,剑锋所指,锐不可当。 谢文喆看着他,温柔的笑了。 「好,我帮你。」 第27章 慈悲 张野召了所有人议事,宣布进入战备状态,不日即将会对双龙山上的匪徒进行大规模进攻,此次要集中兵力,争取一击即溃。 众将士忐忑不安的作着准备,等了一天……两天……五天…… 也没等到开战的命令。 而此时的张野面前跪着个人,五花大绑,捆的粽子一般。 谢文喆贱兮兮的在他面前走来走去用手点指:「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粗心大意的,身后有人跟着都不知道么?有没有点间谍的基本素养?」 张野端坐在将军帐中,黑着脸一声不吭,谢文喆接着扮白脸:「都是自己兄弟,混到这一步都不容易,禁军有多难进你心里都清楚,这大好前途就这样毁了,可惜不可」 「你倒是说说,勾结匪徒泄露军机是个什么罪名。」张野开口道。 听到这话,跪着的人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他心中清楚,这罪名足够让他全家抄斩了。 这人身体勐然前倾,他手被捆在背后,此时头重重的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谢文喆和张野都被他吓了一跳,就听这人带着哭腔道:「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求将军开恩!」 谢文喆扶起他来,见他额头上已然见了血,道:「你这又是何苦,犯下如此大罪,你倒是说说怎么才能对你开这个恩啊!」 那人还要往下磕,口中说道:「小人自知罪无可恕,今日以死谢罪,只求将军上报小人是擅自出营被当场射杀!」 「你这……」谢文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那人见张野还未说话,嚎啕痛哭起来。 「求将军开恩!我死了不要紧,只是我家中还有老娘和媳妇,我媳妇已经怀了身孕,我……她跟我一天好日子也没过上,如今我做下这等混帐事来还要连累她……」 谢文喆翻了个白眼,这人早想什么了!现在事发了想起家人了。这不过是赌徒心态,做事只凭侥倖,不计后果。 然而这人还是要用的,这话自然也不能说了。 张野此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第39页 那人哭的满脸鼻涕眼泪,和额上流下的血混在一起,模样说不出的狼狈,他吸了吸鼻子,答道:「小人叫尤信。」 「尤信,你既然知道为你的家人考虑,可见定然不是个亡命之徒。那么你为什么要给匪徒通风报信?可有什么好处么?」 「我……」尤信犹豫片刻,又将头磕在地上:「这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妥了,这背后还有条大鱼要钓。 「既然如此,那我只能按军法处置了!」张野唤道:「来人!」 「将军!」尤信懵了,他说这话的意思是想用自己背后的人来与张野交易,好能换条活命,谁知道这张野不按理出牌,居然就不问了。尤信这下急了,大声喊道:「我说!我说!」 张野挥退进来的手下,谢文喆也好整以暇的端茶坐在一边,听那尤信说道:「是柴副将派我去给山上的匪寨传消息的……柴副将对将军你多有不满,而今又被众人孤立,便派我们这些在他手下的亲兵去传信,好叫将军这次剿匪失败。」 「此话当真?」谢文喆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又对张野说道:「不想此时竟有如此内情,这尤信被上司所迫,也是无奈,不如将军放他一马,叫他戴罪立功吧!」 尤信听了这话如奉纶音,见张野点头,更是如获新生。谢文喆亲手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他如小鸡啄米般叩起头来。 「此事关系重大,你若说漏一个字……」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张野敲了敲椅子扶手,尤信立刻安静下来,听到张野吩咐他:「你去把柴胜叫来吧。」 尤信心中不愿意,然而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去找柴胜。 柴胜能混到副将,自然也不是太傻。他前些时派尤信去给山上传递消息,今日见尤信满脸血泪的来叫他说张主将有请,当即便什么都明白了。他有心把这背信弃义的亲兵一刀噼死,然而此时杀了他也无用了,反倒更坐实了他指使这人通敌。 柴胜束髮,将头盔端正的带好,认认真真的穿上禁军铠甲,又将身上佩刀擦得光亮如新,蹬上一双崭新的军靴,去将军帐中见张野。 「柴副将,坐吧。」张野全然没有柴胜想的怒不可遏,甚至态度还算客气,然而他才不领这份情,只冷笑一声:「张主将莫要装模作样了,我柴胜小看了你,认赌服输!要杀要剐,你下令就是了!」 谢文喆在一旁笑着打圆场:「这话又是怎么说的,柴副将可是有什么误会罢!」 柴胜看看谢文喆,又看看张野,嗤笑一声道:「你二人一个是将军儿子,一个是左相弟子,向来水火不容的,今日竟也合起伙来对付起柴某了,倒是看得起我老柴!」 「柴副将既是认罪,不如与我们说说,是怎么认识这山上的贼匪的吧!」 柴胜一愣,支吾几声,随即嚷道:「你问这些作甚!我自是与那贼人巧遇后相识的!」 「柴副将如此说,便是要为上司守口如瓶了。你只怕是殿前都虞候朱勇的关系吧?」 柴胜一听谢文喆提到朱勇,立刻急了:「你血口喷人!此事与其他人都无关!你莫要牵扯到其他人身上去!」 「柴胜,年三十二,十八岁与长兄去南疆戍边。胡蛮之战,兄战死,你身中三箭,重伤。因功调入繁阳禁军中,得朱勇赏识,升至副将。家中男丁除你柴胜外皆战死,唯余母亲与妹妹相依为命。」 柴胜震惊的听着谢文喆将他的事情娓娓道来,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你家,也称得上是满门忠烈。」张野说道,「我张家与你一般,男丁仅存父亲与我,余皆战死。柴胜!」张野大声的问道:「你可后悔入伍?在你兄弟战死的那天,你可后悔为曾这家国洒下热血,你可愿意为这家国执剑冲锋?」 「我……我不悔,我愿意!」 「既然初心未改,何故误入歧途!你自以为你这副将是那朱勇提拔与你!你错了,这官职是你柴家的每一个人,每一个!都曾为这片土地以身守护的报答!你柴家几代人的鲜血铺就了这盛世繁阳,他们用生命造就了你的未来。」 「而今,你却要将这一切都亲手埋葬。你要背上一个通敌的罪名,然后屈辱的死去。你母亲与妹妹至今还在繁阳里辛苦劳作,你三十二了,甚至没有钱娶媳妇,柴胜,你告诉我,你为了什么?」 「我……我……」柴胜缓缓跪倒在地,痛哭起来。 「不过是为了四个字罢了——知遇之恩。我懂的。」张野弯腰去扶柴胜。「可是柴副将,你舍公法而行私惠,你父亲会怎么想,你兄弟白白葬身在那南蛮之地!他们会怎么想!」 「我……我说!」 谢文喆唇边隐隐现出笑意。他看着张野,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此时如一尊琉璃制的菩萨,灿灿的发出光芒来,让人心生慈悲。 作者有话说: 两天没涨数据……只好劝自己说只要没掉收藏就行了,要知足啊~ 第28章 杀戮 柴胜的倒戈让张野的剿匪计划顺利了许多,柴胜交待了这伙土匪在山上躲藏的位置,张野又安排他去给匪徒传递假消息,随后只用了一天,就成功包围了所有的土匪。 土匪之所以能躲过官府的搜查,实际上靠的是熟悉环境,流动性强,这一被包围就慌了神,因为流动性强,所以他们随身都不会带很多粮草,眼见着官兵围而不战,摆明了就是要消耗他们。 第40页 之前朱勇来剿匪,不过就是做个样子,因此贼匪也没什么伤亡。这双龙山的大当家一琢磨,觉得那朱勇能巴结的上,这张野未必就那么铁面无私。大不了把给朱勇的孝敬都给张野嘛! 大当家派出亲信来,带着财物偷偷送给张野,张野十分高兴,连人带东西都收下了。大当家见那亲信迟迟不见回来,可是包围圈缩小了,却仍是不进攻。 「大哥,是不是东西给的少了啊!」二当家的说。 「咱随身带的这点东西就这些,都给了啊!」大当家也很苦恼。 「大哥,要不就把咱的藏宝地图献上去吧!」三当家的咬牙道。 大当家一听就急了:「那怎么行!那可是咱这么多年存下的宝贝!」 「东西没了可以再攒,还是命重要啊,何况对上外面的官兵,咱兄弟是能杀个痛快,可是家里的老弱妇孺都被困在这里,要是真被围剿……」三当家一席话,把大当家惊出一身冷汗来。 「都是那朱勇柴胜设计害我!若我逃出生天,必将他们碎尸万段!」 「大哥现在你说这些都没用,要我说,我们就投降了朝廷,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 大当家咬了一咬牙,想着就算是此时被招安,待到风头过去还是可以再回山上嘛,保命要紧保命要紧。 于是张野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双龙山上所有匪徒。还收穫了一张「藏宝图」。 谢文喆对「藏宝图」不感兴趣,反而跟着张野去见山上的匪徒头目。 大当家看到谢文喆,总觉得眼熟,虽然不记得在何处见过,然而像谢文喆这种达官贵人,但凡能攀上些关系,总是有好处的。 「小人觉得这位大人看着面熟,可是在何处见过?」 张野听了大当家的话,疑惑的看向谢文喆,谢文喆却面无表情道:「你我初次见面,许是谢某这张脸生的普通了些。」 谢文喆若是生的普通,那世上便没有长的好看的人了。那大当家听出他话中的嫌弃之意,遂不敢多言,只当个鹌鹑般缩在一旁。 张野看着手下清点过了这些投降的贼匪名单,男丁一千三百多人,剩下的一千多人都是些妇孺家眷。 人员都已经锁缚看管起来,张野便叫几十名手下与他同去「藏宝图」上标示的地点。「你要跟我一起去么?」张野问谢文喆。 谢文喆摇头,道:「营中这许多的事情,不能没人看着,我留在营中吧。」 张野想了一下,觉得也有道理,便将谢文喆留下看着这摊子,自己去寻宝去了。 那「藏宝图」并非只有一个地点,双龙山上土匪作恶多年,很是有些积蓄,这些东西被这里藏一点那里藏一些,若非有图标示,只怕无处可寻。就算拿着图,找起来也很是麻烦。张野足足在山上转了一天,才找齐了这图上的东西。 令他意外的是,他竟然还找到些谢府的物件,有一件紫貂皮的大氅,里子上还绣着谢文喆的名字。 难怪他让自己将童监军的尸身扔在双龙山上,想必是以前在双龙山处吃过亏罢。 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山上的夜晚来的比别处都要早些,张野将谢文喆的东西自己带着,又叫手下将剩下的财物都收好,一队人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往军营中赶路。 离营中还有一段距离,张野便觉出了不对。浓烈的血腥味自军营的方向传来,他想起留在营中的谢文喆,一颗心勐地揪紧,随即抛下身后的士兵,提鞭打马,风一般的向营中奔去。 然而营中并不如他想像一般的惨烈,虽然血腥味更浓,但是一切却,仍井井有条,丝毫不见慌乱。只是士兵的眼神中都不由自主的流露着惶恐。 张野刚走入营中,便有人来向他报告。 「双龙山匪徒年满十岁以上者,一千四百五十一人,皆已伏诛!请将军示下!」 张野大吃一惊,问道:「何人胆敢……」话未说完,就见谢文喆向这边赶来,张野顿时顾不得面前的人,朝谢文喆走去,边走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谢文喆将他拉倒一边,遣退了身边的人,这才对他说道:「是我下令,除了妇女和十岁以下的男孩,其他都没有留下。」 张野简直不敢相信:「你下令处死了他们?全部?他们……一千四百多人……」 「对,一千四百五十一人。」 「为何?」 张野觉得手都在发抖,他握紧了拳头。 「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与这些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就因为你曾在双龙山上被打劫过?」 谢文喆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曾经……算了,这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这一千四百个姓名还不够重要么?」 「这些都是山匪!杀人不眨眼的,他们难道不该死吗?」 「他们投降了!」张野对谢文喆大声吼道:「他们已经表示要向朝廷效忠!他们手无寸铁,他们相信只要投降,朝廷就会给他们一条活路,至少会给他们一场审判!」 「你是不是忘了童监军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只要这些人上了大堂,你觉得童监军的事情你将军府还能瞒得住?」 张野眼睛已然红了,他不可置信的道:「一个监军的死,要搭上一千四百多条人命么?」 「这一千四百人,每个人身上的命案都不止一条!他们罪有应得!」 第41页 「好一个罪有应得!难道一个刚刚年满十岁的孩子也犯下过命案?也是罪有应得?」 谢文喆看着张野,平静的道:「对。」 「你怎么能如此……」 「两年前,我路经双龙山,见一个小孩子,看上去也就只有五六岁的模样,他可怜兮兮的与我说,他已经三天没吃过东西,只求我给他一个饼子,一时怜悯,我给了他二钱银子。随后,这孩子就带了山上的匪徒将我洗劫一空,我险些丧命在此。」谢文喆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个孩子现在还活着,因为他今年刚刚七岁。你问我是不是记恨双龙山上的人,对,我恨,但是还不至于要了他们的命。然而为了你,为了你的将军府,这一千四百五十一个人不能活着,我宁可担着这份业障。若你不想让这些人是为你将军府而死的,那便就当我是为了吧,只要你心中会觉得好过一点。」 「你这样……你这样与那朱勇有何不同!」 「区别大了,你当那朱勇拿回去领赏的首级都是谁的?皆是在这双龙山上遇害的人,他们无辜被杀,甚至连个全尸也不得。」谢文喆冷笑道:「而我拿去领赏的,至少真的是这双龙山上为非作歹的土匪!」 说完,谢文喆转身,只留给张野一个苍白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申签的结果迟迟下不来,我真是深受折磨。最近更新可能不会很稳定了,没有更新的时候我会提前在评论区请假的~谢谢大家 第29章 寻道 回繁阳的路上,张野再不如来时那般常与谢文喆亲近。众将士看在眼里,自然是议论纷纷。 「瞧着谢参谋长的一副小白脸的样子,没想到杀起人来真是狠啊!」 「你瞧他那娘们叽叽的样子,就知道他是个狠人了!」 「这咋说的?」 「最毒妇人心嘛!」 众将士闹笑起来。谢文喆在车中坐着,隐隐听到他们的对话,唇边牵起一抹冷笑,撩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众人笑声立停,个个端坐于马上,看也不敢看谢文喆的车驾一眼。 谢文喆却并没有理会他们,他的视线越过步兵们竖起的如林的长枪,看向那个白马银枪的小将军,小将军一无所觉,自顾自的与身边的副将低语。 大概是风吹得太冷,谢文喆只觉得手都冻的刺痛了起来。他将车帘子撂了下来,在车厢中自己生闷气,他与张野已经三天没有说过话了,如今张野见了他就跟没看见一样。 谢文喆知道他和张野之间再也不会毫无芥蒂了。 这一次的杀俘,是他借张野的主将之名下的命令。假传军令,只这一条便可以给他治罪了,但张野许是顾念往日情分,还是默认了杀俘的事情是他下的命令。然而瞒的了朝廷,却瞒不住从头到尾经歷了一切的这些同袍。 谢文喆如此放肆的践踏军法都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让张野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信打了折扣。 这在谢文喆的意料之外。 他本以为此次剿匪已然不是朱勇和稀泥的那种剿法了,真刀真枪的打,匪徒必然反抗的厉害,在对抗中匪徒全军覆没的结果便要顺理成章的多了。没想到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劫匪竟然轻易地就全部投降,导致他不得不把计划中的血战变成了杀俘。 智者千虑,然而人心万变,谢文喆的谋划第一次产生了误差,却牵一髮而动全身,导致张野与他产生了隔阂,此后的道路仿佛蒙上了一层迷雾,不再清晰。 道不同不相为谋,张野的道是忠义,那么自己的道是什么?谢文喆第一次陷入了迷茫。他这一次的谋划失败给他带来的挫败感超乎预期,张野不再理会他,谢文喆也并未带着随安一同出京,导致如今竟没有人能与他说一说话。 郁气结于心,谢文喆只觉得这天气越来越冷,他缩在车上,用皮裘将自己裹成一团,渐渐神志模煳。 张野表面上不再与谢文喆联繫,但暗地中却一直在留意着谢文喆的动向。眼见着一整天了,谢文喆也未露过面,送到他车驾中的吃食一口未动不说,连停车下来方便的时候都没有。 张野眉间皱起,忽然举手示意部队停下,随即扎营。 柴胜经此次剿匪一事,已经彻底倒戈了张野,此时见他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下令扎营,不禁心中困惑,问道:「主将为何在此处歇脚,不如再走一段,再走两个时辰便可在前方水源处安营造饭了,岂不方便?」 张野如今心下焦虑不已,哪里还能再走上两个时辰,随口道:「如今天寒地冻,水源处也必然结了冰,与其劳动奔波两个时辰后还要精疲力竭的去暖冰,不如此时大部队埋锅造饭,只派人运冰回来便是了。」 柴胜恍然大悟道:「主将果真爱兵如子!」 于是这爱民如子的十七岁小将军驱马来到谢文喆车驾前,下马挑帘,钻进了车内。 此时不过申初,距离黄昏还要有两个时辰的光景,可是谢文喆车内却很昏暗,他将窗子关的严实,车窗的帘子也撂下来挡风,身上更是裹了几层衣物,甚至只露出一张泛着红晕的脸庞来。 张野见着他似在沉睡,唇边唿出烫热而浑浊的唿吸,闭着眼睛眼球却转个不停,睫毛也一个劲儿的抖。小将军当即便明白他这是做梦魇住了,忙推了他两下,却不见他转醒。张野犹豫片刻,伸手去拍了拍谢文喆的脸,然后便发现谢文喆脸上的热度不正常。 第42页 谢文喆一向是膏粱锦绣着长大的,然而这次随军剿匪,他一个伺候的人都没带,此时风寒发热,身边竟无人察觉。 「快醒醒,车里冷!」 谢文喆从噩梦中醒来,神志仍是昏沉,他见张野半跪在他面前,竟分不清这是真的还是梦中。 「张野……」谢文喆眯着眼睛呢喃着他的名字,张野边用手试着他额上的温度边应道:「我在这。」 「张野……张野!」谢文喆「哇」的一声哭起来,眼泪簌簌落下,直哭的气噎声堵。 张野愣住了,他自认识谢文喆以来,谢文喆一向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就算是丢了面子也要硬撑着不垮的一个人,何时见他哭的如此狼狈。 「他们来找我索命……可是我没有……我没有错!他们罪有应得……」谢文喆带着哭腔说的无与伦次,张野只好把他拥在怀里,拍着他的后背道:「没事了,你是做噩梦了,如今没事了。」 谢文喆把头埋在他的右肩膀,被盔甲硌了一下,便又往他脖子上靠,在脖子上围的风领里蹭蹭眼泪。 张野被他灼热的唿吸喷在脖子根的地方,痒的他身上也热了起来,但还是忍着没有推开谢文喆,只有喉结忍不住动了动。 「我是不是做错了?」谢文喆在他耳边低语。 「我不知道。」张野说。 谢文喆从他肩上抬起头来,车内昏暗,但谢文喆仍努力的看着张野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委屈,眼泪止不住的淌下来。 「你是为了将军府,我明白的。」张野伸手给他抹眼泪,「我十四岁同我父亲上战场,亲手杀了一个旅国士兵,他的血溅了我一身,我当时热血上头,不觉得有什么,回来的时候,旅国人的脸不停地出现在我面前。我开始想着,他为什么来上战场,他是不是也有家人,他的家人是否已经穷苦困顿,只等他给家里拿回去一点吃的。」 张野一直在外面骑马,手上也不干净,把谢文喆的脸上抹的花猫一般,他悻悻地收回手来,接着说道:「我有过这样的纠结,便不想让你也有如此经歷。」 谢文喆哭的鼻塞,鼻音重重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是军人,保护你是我的责任,而你就应该在远离鲜血与厮杀的地方,干干净净的作一个潇洒公子,让你的双手染血,便是我的不对。」张野说着,将身上的斗篷解开来包住谢文喆:「你正在高热,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 「头疼……」谢文喆说着,眼角又有泪光:「张野,我知道我的道是什么了。」 张野知道谢文喆现在病的厉害,肯定是神志不清了,他心中焦急,想着赶紧叫军医来给谢文喆瞧病,此时也顾不上谢文喆的前言不搭后语,一边随口问道:「是什么?」一边将谢文喆打横抱起,抱出车外向着军帐走去。 「我的道,就是你啊……」谢文喆喃喃说着,蜷在张野怀里,昏昏睡去。 作者有话说: 你们跟我说实话,有没有很想我? 第30章 娇气 张野抱着谢文喆离开,留下看到的这一切的众将士面面相觑。 甲:「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乙:「你这还看不出来?」 丙:「我看出来了,主将这是和谢阎王又和好了!」 「你懂个屁!」乙看丙的眼神充满了鄙视:「我跟你说,主将和谢阎王在繁阳就结过梁子,他俩表面上装的还挺友好的,其实私下里俩人相当不对付的!」 甲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两天都不见他们说话了,敢情是装都装不下去了……」 乙:「对呗!就是这么回事!」 丙:「可是这还亲自把人抱出来……还唤军医呢……」 乙:「你傻啊!刚才马车里谢阎王哭那么大声你没听见啊?必是张主将进去把谢阎王一顿好揍,直打得他哭爹喊娘的,这可能是下手重了,把人打伤了,这才传军医来治呢!到底也不能就这么打死了吧?」 丙:「竟是如此……怪我来的晚了,竟没有听到谢阎王哭!」 甲:「要说凶还是咱张主将凶啊,谢阎王,那是动动嘴皮子杀了千把人的角色,结果被张主将打的嗷嗷直哭!」 乙:「那你看呢,好歹是将门之子行伍出身,治谢阎王这种没事就出么蛾子的,那是万试万灵!」 众人皆点头嘆服,于是张野莫名其妙的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又恢復了往日的威信,真是可喜可贺。 不过此时的张野还顾不上其他了,所谓病来如山倒,谢文喆平日不常生病,然而一病起来便是高热不退,兇险的很。偏他病后还变得爱哭起来,一点小事就眼泪汪汪的看着他,一会喊冷一会叫热,直把张野指使的团团转。 「快喝水!从早上道现在一碗水都没喝下去,病怎么能好!」自从军医嘱咐谢文喆要多喝水之后,张野一会就要催着他喝水,偏谢文喆喝一口水跟咽药一样,每次沾沾唇便算喝了,敷衍的非常明显。 「别端个碗跟我装样子,再喝一口,往下咽!」张野简直要被他气成王妈妈,絮叨频率直线上升。 「咽不下去,嗓子疼……」得,谢文喆这眼圈又要红了。 「你真是我的活祖宗!」张野接过碗来坐在他的床边,问他:「小口咽疼么?」 谢文喆点头。 第43页 「那就喝一大口咽下去,反正都是疼,这一口多喝一点咱就算没白疼一次,对吧?」 谢文喆歪着脑袋想了想,点头,然后接过碗来,喝了一大口。 「来,咽!」 谢文喆喉结一动,随即疼的皱眉,眼泪啪嗒一声掉在碗里。 「咋就这么娇气……」张野嘴上说着,手里却轻柔的给他擦眼泪。「行了,躺一会吧,睡一觉捂捂汗,一会就能舒服一点了。」 谢文喆把手里的碗递给张野,乖乖躺下,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 张野用凉水浸了帕子给他敷在额上,看着他脸上范着不正常的潮红,发起了呆。 生病了之后的谢文喆与平日判若两人,张野一边担心他这样高热不退会伤了脑子,又觉得生了病的谢文喆说不出的可怜可爱,见他似是又觉得冷了,在被子里蜷成了一团,便将大氅脱下,俯身盖在谢文喆身上,抬眸便见他冻得寒颤,嘴唇冷紫。 那片刻,他竟想以吻相暖。 然而终是守礼君子,张野直起身,将谢文喆额上的帕子换了新的,随即从军帐中走了出来。 那帐中太热,似乎沸了他周身血液,他别无他选,只能溃逃。 谢文喆浑浑噩噩的过了两天,第三天白日里总算热度稍退。张野思量了一下,虽说也有军医随行,但是军医擅长的大多是创伤,治风寒总是要差点意思,何况军中药材品种不全,数量也少,与其让谢文喆天天在营中养病,不如急行军一日赶回繁阳更得些妥帖照顾。 于是大部队开拔,急速向繁阳回返。将士们无伤亡打了胜仗,回去便是军功,那还不归心似箭嘛! 一路上走的飞快,谢文喆的车驾晃的厉害,不一会就晕的不行,险险要吐出药来。张野见状,马也不骑了,钻进谢文喆的车里与他共乘。 「若是觉得憋闷就开窗透透气也好,免得犯了噁心。」 「不要……冷……」谢文喆声音闷闷的。 张野之前已经把谢文喆的车里能铺的全铺上了,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他要开窗透气,便只好坐在谢文喆身后,让谢文喆后背靠着他,前面拥着被子,尽量保暖。 到了吃药的时候可是费了劲了,谢文喆一开始说药太烫了,放一会喝,放了一会又说凉,直把张野气的想揍他,他却眸中含泪说道:「不想喝,太苦了……」 这谁还打的下去! 张野只好哄他:「你一口气喝下去,就苦一次就好了。」 「一口气喝下去怕是会吐……」 张野想了一想也对,如今谢文喆胃口很差,只能上下顿的喝粥,粥也不过每次喝两口就饱了。此时一大碗灌下去,若真的呕了药,反倒更伤脾胃。 谢文喆原本以为这药可以不喝了,谁知张野让车停了下来,端着个碗,开始一勺一勺餵他。这还不如一口灌下去呢!谢文喆被苦的眼圈都红了,张野却一口也不肯让他少喝,生生把一碗苦药一点一点的餵进去了。 谢文喆理智上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可是现在他就觉得委屈,超委屈,他看着又怼到唇边的勺子,张嘴含住,眼泪却扑簌簌的往下掉。 「哎呦,好了好了,最后一口了,喝完就没了!」张野抽回勺子把药碗放下,对谢文喆道:「张嘴。」 谢文喆听话的张嘴,张野便将一块饴糖送进他口中:「好了,这会可不苦了吧!」 谢文喆含着糖,呆呆的看着张野,张野将手中装着饴糖的荷叶包塞给他道:「你要是再觉得难受了,就含一块吧。」说着就要下车去,却感觉到衣服被拉住了,他回头,就见谢文喆歪着头问他:「你去哪?你不管我啦?」 张野顿时有了一种养儿子的感觉,所谓爱兵如子,没想到还真的如子了…… 「我们今天黄昏之前就要赶回繁阳去,我得出去带队了,你把窗子关好吧,车子颠的很,你小心别磕到了哪,知道了么?」 谢文喆点头,松开了张野的衣服,张野觉得他乖的不像话,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髮,下车去了。 见张野又骑着马了,如今的一号跟班柴胜急忙策马跟上去,问道:「将军,糖好吃么?」 张野随意的点头道:「不错。」 「那你看,糖可是金贵物件,我专门给我家小妹买的,小妹喜欢的紧呢!」 张野听了笑道:「我既是吃了你妹妹的,待回了繁阳,我也要再买些还了才好。」 「不用,不用了。」 「总不好叫小孩子空欢喜一场。」张野说道,「况且我知道你的情况,你家里只靠你的饷银过活,你但凡有了余钱,还要去接济曾经的战友家眷,柴胜,我觉得你应该过更好才对。」 「嗨……我也没念过什么书,也没什么本事,日子过成这样也是活该……」 「你不忘恩亦不忘本,迷途知返知错能改,你应该得到福报才对,因为只有你的日子过得更好,才显得这世上有天理。」 柴胜看着这个年轻的小将军,人生中第一次,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作者有话说: 作男谢文喆上线,无底线撒娇模式启动! 第31章 汤药 曲王早已知道张野回京的消息,此次出兵双龙山,也是算得上是他曲王彰显武功,是以平定匪患,禁军大捷的邸报一早就贴出去了,衙役们走街串巷,敲着梆子在繁阳城中喊了一天「吾王神勇剿匪大捷」,个个叫的嗓子都哑了,不知道的还当这是曲王亲征去剿了匪呢。 第44页 不过总归是打赢了,繁阳人民还是兴高采烈的把武张大道围了个严实,歷来得胜归来的将军归国都要走这武张大道,张野自是也不例外,曲王派的传旨内侍一早就在城外等着,礼部的执事也早就忙活起来了,只待大军一到整备装束,好去游街。 千等万盼,可算见到了大军的影子,那内侍见到头里骑马的银甲小将军,正要过去宣旨,却见张野抬手制止了他。 「内官还请稍待。」说着,张野也不理要上前的众位执事,左右看看,走到了一驾普通的马车前问道:「可是谢家人?」 车里人听见说话,探出个脑袋来,张野一看,正是随安。于是也不再问了,转身走回谢文喆的车驾,小心的把人抱了出来交给随安,口中道:「三天前似是风寒,高热不退,畏寒。昨日白天热度稍退,黄昏时又热了起来,今日巳时初好了一些,一刻前又有些反覆。他今日晚间还未喝药。记住了么?」 说完,见随安点头如鸡啄米,张野微微松了口气,刚要转身,又补充道:「他嗓子疼不爱喝水,你记得提醒他。他如今脾胃不好,药一点一点的让他喝,不用太多,熬的浓点也好少遭点罪……」 张野这边絮絮叨叨的嘱咐随安,禁军中却有别样的看法。 「看见没,主将把谢阎王打晕了都!」 「主将这是不想让谢参谋有觐见君上的机会啊……」 「那这是够狠的,到了领功的时候了再叫你见不着君上,真是好算计……啊不,好智谋。」 大家正说的开心,就听身边有人清了清嗓子,众人立时安静下来,果然见张主将已经威胁完了来接谢阎王的人,正在往这边走。大家心中得出结论——平时看着十分随和的张主将,一旦讨厌谁,就会变得人狠心黑,所以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张野去觐见不提,且说谢文喆被随安带回了家的时候,正是高热復发,王妈妈见他这般,心疼的直掉眼泪,郎中已经在家里候着了,看诊煮药,一院子人就忙活起来了。 谢文喆病中恍惚,睡得沉了,如今醒来竟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张……张野……」他喃喃的唤着。王妈妈过来摸他额头:「喆哥儿可是醒了?」 谢文喆冷不丁见到王妈妈,脑子还懵着,随安已经端着黑黑的药碗进来了:「少爷醒了?正好药也熬好了!」王妈妈将谢文喆扶着坐在床上,后背垫了靠枕,谢文喆清醒了些,见随安拿了个勺子盛着一口药来餵他,不禁翻了个白眼:「这一口一口的是怕我不够苦怎么着。」说完拿过碗,一口干了。 随安心中啐了张野一口,说了那么多,全都是废话,他就说自家少爷哪有那么矫情。 谢文喆一手拿碗,一手用绣了翠竹的帕子按了按唇角,问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张野呢?」 「酉时一刻了,张小将军此时应该在宫中宴饮吧,毕竟今日禁军得胜游街来着。」 谢文喆想了想,可惜的道:「早知道我也应该去的,说到底,我还没游过街呢……」 王妈妈噼手夺过谢文喆手里的碗,道:「成天想一出是一出的,就你病的这个样子,还想游街?怕是马都坐不住。」 「那怕什么,让他们把我捆在马上,只不掉下来就行呗。」谢文喆笑着逗王妈妈。 王妈妈见他醒来喝了药,看着精神也还好,心里也敞亮了些,说道:「那只怕人家得以为你是那土匪请的坏师爷,被抓到繁阳受刑游街来的。」大家说笑一阵,谢文喆病中精神短,一会就又睡了过去。 这天起,谢文喆好医好药好膳食的养着病,然而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眼见着四月中,春华大地绿柳抽枝,他这病堪堪好些,然而还是患了春日咳,每日只像个药罐子,各种汤药每天三次一顿不落。 张野时常来看他,与他说说外面的局势。随安发现一个规律,张野若不来,少爷的药喝的痛快着呢,但凡张野来了,那一碗药喝下去可就费了劲了。 「那朱勇事发,全家抄没。郑超仕想以朱勇做筏子,指责郭振海包庇女婿,谁知那郭振海竟拿出了女儿与朱勇的和离书来。」张野把一勺汤药凑在谢文喆唇边,谢文喆含住咽下,张野便拿出一颗饴糖来餵他,就这样一碗药足喝了两刻钟,随安在一边看得直嘆气——张小将军,是小人误会你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比较短小,先跟你们承认错误好不好?我存存稿,争取以后补上! 第32章 祸端 谢文喆与张野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喝药,只当随安是个透明人一般。谢文喆精神好了些,含糖笑道:「这郭振海倒是听劝。」 「叫郭振海放弃朱勇这个女婿,这事儿是你干的吧?」 「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前脚把那郭四郎带到了琼花巷去见丽娘,后脚郭振海就放弃了派人跟着去剿匪。肯定是你让郭四郎对右相说了什么,右相才要舍了朱勇这个女婿。」 谢文喆狡黠的笑,张野瞥了他一眼,怼了一勺药过去,谢文喆的笑脸立时垮了,委屈巴巴的咽了药,张嘴要糖吃。 张野不理他,道:「你上一块饴糖还没吃完,吃完了再要吧。」谢文喆二话不说,把口里的饴糖嚼嚼咽了,继续张嘴要糖,张野却看准机会,又塞进了一勺苦药进去。 第45页 这下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谢文喆气鼓鼓的瞪着张野,张野笑道:「好了好了,刚是最后一口了。」 随安在一旁看的直起鸡皮疙瘩,眼见着少爷总算把这一碗药咽下去了,便要起身侍候,结果被谢文喆凉凉的瞥了一眼,随安立时如个鹌鹑一般缩着不动了。 张野都忘了这还有随安这个人了,动作娴熟的倒水拿给谢文喆漱口,嘴上说着:「你原说要让郭四儿给你做右相府的探子,我还只以为你是随口说说,如今一见,这右相亲子倒真成了你留在右相府的钉子了。只是我不明白,你这样让右相舍了朱勇脱身是为何?」 谢文喆把水吐在地上的铜盆里,说道:「左相右相须得势均力敌才好,若是郑超仕这么一下就把郭振海击垮了,那下一步的目标还会盯上将军府,咱就白忙活了。」 「可是如今郑超仕志得意满,眼见着右相这是要落了下风了。不知为何,曲王此次处置起朱勇来真可谓是雷霆手段,竟是半分余地也未留。」 「郑超仕能混到如今权柄在握,可谓全凭洞察人心,对于曲王心中所想,他是一猜一个准。张家军虽然惹了曲王猜忌,但是到底是戍边在外,还要抵御旅国入侵,曲王倒是没有那么迫切的想要问罪你张但是繁阳城内禁军五万余人,这原本都应该只听君上调遣的部队,却被朱勇一把攥在手里,曲王寝食难安久矣。所以此时朱勇事发,曲王便处置了这个掌禁军虎符的殿前都虞候,如此一来,五万禁军名正言顺的落在君上手中,也是给敢染兵权的官员们一个震慑,一举两得。」 张野见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便递了一盏姜茶过去道:「你身子还没好,少动些心思吧,病中忧思,我看你是嫌自己好的快了。」 谢文喆就这他的手喝了口姜茶,道:「我这次病的真不是时候,出兵大捷的宫宴报病了去不了不说,那郑超仕还答应我说,等我剿匪回来就举荐我做从六品的中书舍人呢。结果这一病,又给耽搁了……」 张野听了他的话,手上却顿了顿:「那郑超仕何时与你说的这话?」 「今年二月初时吧……怎么了?」 「……」 张野犹豫了一会,因为谢文喆正在病中,张野其实不是很想告诉他这个坏消息,然而看着他一脸困惑的样子,又不忍心他一直蒙在鼓里……到底还是开口道:「月初的时候,郑超仕上书,举荐郑亮为中书舍人,曲王已经点了头,只差吏部一道手续调令了……」 谢文喆的面色渐渐冷了下来,他垂眸深思良久,嗤笑一声:「我就知道没这么容易。」 张野见他这样子心生怜悯,见他伤心便想安慰,就见他展颜笑道:「你不是觉得郭振海落了下风么,不如我们帮他一把好了。」 张野默默收回了要摸摸谢文喆头顶的手——与其怜悯这位,还不如怜悯一下即将倒霉的左相郑超仕。 郑亮这些日子可谓志得意满,眼见是要高升,奉承他的人每天不住嘴的夸他。混到他这个份上,每日宴饮必要选在和丰楼,只是郑亮觉得雅座也配不上自己这达官贵人的身份了,特意在和丰楼的后院包了个女子,每日与朋友吟诗作对,把盏言欢。 他是开心了,可是他家里媳妇就不是很高兴,每日垂泪,只嘆悔叫夫君觅封侯。若是其他女子,嘆一声也就罢了,可郑亮媳妇不是这样的人,你叫她不开心了,她就不能让你痛快了。晚上郑亮回家,只要被媳妇闻到身上有脂粉香,那必是要在门外跪一夜不许进屋的。 以前,郑亮还能忍,因为媳妇娘家有些银钱,这些年全是岳家在支持他读书。而今,眼见着自己就要成为中书舍人了,让一个朝廷命官跪连廊,说的过去吗?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郑亮转身就去了和丰楼后院睡了一宿,此后干脆就不回家了,每日与和丰楼的贴心人双宿双飞在一处,家里媳妇哪里肯,哭也哭过闹也闹过,郑亮一纸休书,总算把媳妇吓住了,从此家中红旗不敢倒,外面彩旗肆意飘,郑亮十分得意。 然而好景不长,他那岳家不知哪里打听来的门路,竟跑去大理寺上诉状,说当朝左相郑超仕收受贿赂。给左相送礼的多了,按理说也不算个大事,偏这郑亮岳家口口声声说是他家出钱给郑亮买官。卖官鬻爵,这性质可就变了!大理寺不敢怠慢,只管往上报,很快便传在了曲王耳中。 郑超仕面色青白,万没想到这郑亮能给他引出这样的祸端来。 曲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郑卿,你可知此事?」 郑超仕乌纱帽早就摘了放在一旁,此是把头在地上叩的砰砰作响,口中连唿冤枉。 幸而曲王不欲深究,只责了他几句道:「爱卿为左相,这识人的本事只怕还要再精进些才好了。」 郑超仕一身冷汗,听着上首曲王淡淡道一声:「回去具折自辩罢。」郑超仕踉跄着起身,倒退着走到殿外,只觉得是再世为人。 第33章 运筹 事情闹得这般难看,郑亮这日子自然也是过不下去了,两家为着是和离还是休妻又大大的闹了一场,给这繁阳百姓不少的热闹看。眼见着这一场婚变逐渐升级,郑超仕不得已出面劝郑亮,如今正是在风口浪尖上,再这么折腾下去只怕又要被御史院参上一本。 想来想去还是前途重要,郑亮只好咽下这口气,与妻子和离,并让妻子带走了全部嫁妆。 第46页 这样一来,刚当上中书舍人的郑亮突然就家徒四壁了。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还是和丰楼的可人儿给他出了个主意。 「郑大人何愁没有来钱的路子,您是君上身边的中书舍人,就只这一条,便是源源不断的来财路。」 郑亮听的眼睛锃亮,忙问:「此话怎讲?」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是什么时候雷霆什么时候雨露就要看君上心情了。总有人想赶着个好时候面见君上,您经常在君上身边,只给他们露出一点消息来,总会有人大把大把的给您送银子呢~」 郑亮倒吸了一口冷气,往外卖君上的消息,这可是大罪……可是自己手里头确实是太侷促了,妻子走的时候发了狠心,能带的全带走了,而他多年花着妻子的嫁妆,如今也还不到发俸禄的时候,这一下倒是真抓瞎,眼见着平日内的宴会都许久不敢去了……郑亮心头这在犹豫,却见自己身边的可人儿哭了起来。 郑亮忙问缘由,见那女子拭泪道:「鸨娘见你拿不出闲钱来,要让奴家去前头给人唱曲儿呢~奈何奴心中只有郑大人一个,所以伤感不已。」 一句话,说的郑亮热血直往脑门上沖,脑子一热也顾不上其他了,心下一横,道:「你莫哭了,我干就是了!」 五月初时,谢文喆已然又是活蹦乱跳的好人一个了。此时朝中却发生了一件大事,右相郭振海弹劾中书舍人郑亮,罪名是窥伺君上,倒卖宫中消息。 此事一出,曲王震怒。 郑亮在殿上直接被拖出去打板子,生死不知,郭振海却不甘心就此放过南川党,口中矛头直指郑超仕。 「君上明鑑!郑亮所行之事确是不义,是老臣识人不明,但老臣绝无窥伺内廷之心!」 「人是你举荐的,据说这郑亮还是你郑家旁支!左相如此撇清,怕是不能服众!」 「此事只是谣传,我郑家绝无这种子弟!老臣愿上家谱以证清白!」 底下左相右相吵的不可开交,众官员分作两派,彼此攻讦不休,叫曲王头痛不已。 「好了!」君上开口,殿中陡然一静,曲王长嘆一声:「郑卿尽忠多年,寡人自是信你,只是你举荐郑亮,想必是上了年纪,辛劳忧虑以致如此结果。不如先歇些时候,待到思虑清明后再议国事罢!」 郑超仕整个人无法控制的抖起来。 曲王话说的客气,然而背后的意思,在场哪一个不是人精,那一个听不出来,这是要收左相的权柄了。 郑超仕此时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再攀回来难如登天! 「君上恕罪!老臣举荐郑亮实乃无奈之举,心中人选实际另有他人!」郑超仕知道此时必须要拼上一次了,如今在他这个位置,如逆水行舟,光是保持不退便已费尽心机,如若一朝失势后果不堪设想。 「郑相公莫不是在说笑?既然有其他人选,为何不一早荐于君上?」 「实乃是事出有因,君上可记得老臣前些时推荐去剿匪的谢家大郎谢文喆?」 曲王沉吟片刻,道:「是有些印象,怎的庆功宴上到没听过这个人。」 「这正是老臣的为难之处,此子实乃栋樑,今次剿匪更是立下功劳,可谁知许是劳苦过甚,回到繁阳后他便卧床不起,病势危急。」郑超仕见曲王神情略有缓和,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中书舍人本就是掌管传宣照诏命的要紧职位,怎等的了这谢家大郎的身子好转,臣这才荐了进士郑亮,想着他读圣贤书多年,纵比不上谢文喆也不至太差,谁知这人人品如此不堪!」 曲王还未说话,右相郭振海已然冷哼一声:「郑相公既是无论如何都要举荐自己身边人做这中书舍人,想必也是明白此职位甚是要紧了。不过君上给你一次机会,你便举荐了郑亮这种货色,现在还想让君上再听从你的推举么?郑相未免想的太美!」 郑超仕一口牙都要咬碎了,恨不能起身抽这郭振海的耳光,然而此时郭振海说什么半点不重要,他要在乎的是曲王的反应。 「老臣之前举荐了庸才,惹了君上不快,此时更要荐贤才方能弥补!」他跪伏在曲王面前,以最谦卑的态度道:「臣的是非对错,只凭君上定夺!只求君上宽恕老臣失职之罪,老臣必为君上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有那右相一派的人还要说话,偷眼看郭振海的表情,郭振海瞄着曲王的面色,微微的摇了摇头,于是方才还吵得凶的两伙人,此刻都安静下来,只待曲王说话。 「郑卿起来吧,你的忠心我自是知道的。」曲王此言一出,郑超仕便松了一口气,又听曲王道:「只是你又举荐了这个谢文喆做中书舍人?此人人品,你可能保?」 说实话,郑超仕觉得谢文喆也就那样,善于揣测人心又诡计多端,真的不是个好人品,只是这人心机虽多,到底是出身名门世家,不至于像郑亮这样,是个愣头青的同时还是一个蠢货。 想到这里,郑超仕一咬牙,道:「老臣敢保!」 曲王听了笑道:「这便是郑卿立下的军令状了。」一句话说的郑超仕面色青白,此时后悔也晚了,打掉牙齿和血吞了,他已无退路。 然而此时斗的乌眼鸡一般的郑超仕与郭振海还都不知道,左相派的南川党与右相派的守旧党突然爆发的矛盾,都是由那谢家大郎一手策划的。 第47页 至此,谢家那个未及弱冠的青年,只凭一己之力,用三寸不烂之舌,便挑的当朝两大党派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五月,春景已将尽,谢文喆观这院内桃花落英缤纷,唇边绽出一朵笑来。 夺我的,必要他倍还;护我的,便守他平安。 作者有话说: 炮灰一号工作已完成!炮灰二号请做出场准备!对了,你们想不想给配角们起名字?可以评论里告诉我哦~起名废柴美滋滋的等名字~ 第34章 气人 按说郑超仕收了谢文喆做弟子,谢文喆病中,当老师的好歹也该来看看的,可是郑超仕连个面也没有露。 谢文喆也能理解,大概是郑超仕脸皮还不够厚,做了出尔反尔事情之后,总不能在他生病的时候到他家里来跟他说:「哎呀,怕你病死了,答应你的职位我给别人了。」 故此,谢文喆这位做弟子的本应病癒后拜访老师的,如今也只做没有老师一般,每日宁可闲逛也不沾左相府半分。 可郑超仕却坐不住了,他被迫在曲王面前力荐谢文喆,可是立下了军令状的。 之前他答应了谢文喆剿匪后便提拔他,可是谢文喆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之后,他却举荐了郑亮……这事情原就是他做的不厚道,导致如今谢文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郑超仕隐隐感觉到他将不再受自己的控制了。 然而已经在曲王面前将话说了出去了,此时也反悔不得,郑超仕只好回过头来再与谢文喆联络感情,派人去请谢文喆过府一叙。 谁知道去请人的自己回来了,跟郑相禀报说,谢文喆大病将愈,此时不好拜访,怕过了病气给郑相大人。 话说的好听,但这事情做的还是相当不给郑超仕颜面了,郑超仕听了大怒,上好的嵌金瓷器在地上摔了个细碎,一旁的下人吓得喘气都不敢大声,只低头束手听郑相怒骂道:「竖子安敢无理!不尊师长!不孝父母!实为品行低劣之人!」 骂完了,郑相很是喘了一会,有那胆大的管家进来道:「相爷莫气,谢文喆不过是一小小从七品,只要咱们将他不尊师长的消息传扬出去,他的仕途便完了……」话未说完便挨了郑超仕一记眼刀,不敢吱声了。 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郑超仕干坐着生了一会闷气,转身回了后院书房。 可巧经过后院小花园,见到小女儿婉仪正与丫鬟在扑蝶,小姑娘们欢声笑语,一派的天真烂漫,看着都叫人心情愉悦起来。 郑超仕驻足看了一会,心下抑郁得了少许缓解。 忽又想到,自己正愁与谢文喆的关系无法修復,如今谢文喆年十九,未有婚约。自家这小女儿婉仪十六,也未曾有定亲的人家,两下相和,岂不美哉? 更重要的是,如果谢文喆与婉仪成了婚,那么作为自己的女婿,他定然要回到自己的掌握之中了。 「婉仪!」郑超仕唤女儿过来,郑婉仪此时方知父亲在此,忙收了罗扇,规规矩矩的朝郑超仕走来。 自大女儿八年前入宫为妃,家里便只剩下这个小女儿承欢膝下,小女娃儿生的漂亮又是百般的伶俐,郑家夫妇便心肝肉一样的疼她。是以此时婉仪见到父亲也并无畏缩,落落大方给郑超仕行礼,口中道:「父亲金安。」 郑超仕见到这个女儿,十分满意。见女儿行完了礼道:「眼见着也是个大姑娘了,该许个人家才是。」 郑婉仪娇俏的一跺脚,拿着罗扇遮了脸道:「父亲就会取笑女儿!」 「在我面前还要使这小性子,我还不知道你,最是大胆无忌。」见女儿羞红了脸,郑超仕微微蹙眉,将郑婉仪带到书房内,语重心长道:「眼见着你也到了年纪,此时不与我们说说你的心意,到时盲婚哑嫁,岂不委屈了我的掌上明珠?」 郑婉仪撇了撇嘴:「父亲也疼姐姐,怎的将姐姐嫁到那深宫内去了?这些年间更是受尽冷落,如今更是见一面都难。」 这话险些噎死郑超仕,八年前他的地位还远不如今日,为了权势,他狠了狠心把大女儿嫁给了君上曲炳君,大女儿成了曲王的贤妃,郑超仕这才总算是把自己绑在了曲炳君的战船上。他从此平步青云,大女儿在曲王的后宫中却过得十分艰辛,八年间未生一儿半女,开销却越来越大。为保着贤妃能在后宫中过得舒心些,郑超仕做个清明贤相的梦想早已被现实埋葬,贪下的银子流水一般的送进贤妃宫中,可是郑超仕也知道,银子不过就是给女儿买个表面的体面罢了。 为着这个,郑超仕的夫人郑高氏没少埋怨他,然而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把大女儿要回来了,夫妻二人怀着对大女儿的愧疚,狠命的宠爱小女儿,直将她宠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这不,自己亲爹怼起来也是毫不留情。 「你莫要说些旁的,我只问你,你可有中意的人选?」郑超仕真是拿自己这个女儿无可奈何。 「……」郑婉仪不说话,手里的罗扇左左右右来回的转个不停。 郑超仕心下一沉,他一见郑婉仪这样子,便知这小丫头心里确实有人了。正在想着是哪个登徒子竟敢勾引自己女儿,就见郑婉仪嘆了口气道:「女儿整日只在家中,哪里来的外男能让我中意的,还不是凭着父母做主了。」 总算松了一口气,郑超仕试探着问道:「那你可喜欢什么样子的?父亲便去给你在青年才俊中挑上一挑。」 第48页 郑婉仪略低了低头:「至少要相貌周正的吧……」她想了想,又道:「还得要聪明些的,要会说话,还需有些涵养才是。」 郑超仕心里盘算,谢文喆别的不说,那张脸是绝对合格的,人也聪明,也会说话,高门大户出身,就算没涵养,装也装的出一副样子来。 他这边想的千好万好,把女儿打发走了便回后院去找郑高氏商量。郑高氏见也没见过谢文喆,听郑超仕把他说的人中龙凤一般,便也点头由着老爷做主了。 谢家这边还什么都不知道,转天便有韦国县伯夫人上门来做客。 谢家与这韦国县伯平日中也无甚交往,初时还不知为何这位夫人会上门拜访,聊了些时候方知,这位是来给谢家大郎说媒的。 谢文喆已经十九了,婚事还没有一点消息,宋氏自然是无所谓的,可是谢老爹却是真的着急,好不容易见有媒人上门来,很是高兴。 待问清是给哪家做媒时,谢老爹的脸色却不好看起来。左相郑家,那是谢家宿敌,万般没有结亲的道理。 谢老爹硬气的很:「我谢家虽家道中落,但还没有到要卖儿子的程度,还请郑相死了这份心罢!」 郑超仕真是被谢家这一家子整的要吐血,儿子与老爹脾气半分也不像,却都很擅长打脸气人。 郑超仕很是缓了一段时间,才将冲到脑门上的血稍微冷静了一些。 他将旁边的管家叫来道:「备车。」 「相爷这是要去哪?」 「去谢」 作者有话说: 郑婉仪在第十七章 曾经出现过哒!对不起,我十七章留下的伏笔,在三十四章才勉强写出来一半…… 第35章 认婿 当朝左相亲自来谢家拜访,谢家该扫榻相迎才是,可是谢老爹自认一身傲骨,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如此竟把郑超仕晾在了厅堂,只有一小厮负责上茶,谢老爹本人连个影子也不露。 郑超仕却不是很生气了,他已经摸透了谢老爹这个人了,简单形容就是一个字:蠢。自己与一个蠢人还能计较什么呢?如今郑超仕肯坐在这里咽药一般的喝这碗茶,等的也并不是谢老爹,而是谢文喆的态度罢了。 谢文喆此时正在劝谢老爹:「不论如何,这郑相名义上也算的是儿子的老师,父亲这样怠慢,总归要让人说咱们谢府无礼。」 不提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谢老爹就暴跳如雷:「他算你哪门子的老师!我不承认这事儿!再说了,就他那个忘恩负义的样子,能教给你些什么玩意!你莫要与他混在一起,倒把你带坏了!」 对付他爹,谢文喆经验丰富的很,他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父亲这么想,实在是偏颇了。那郑相好歹探花出身,学问还算的扎实。况且我拜他做先生,为的也不是什么考取功名,而是依附着他,好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才好。」 谢老爹指着谢文喆骂道:「你好歹也是谢家子弟,怎能为着升官去攀附权贵!」 「想当年郑相也曾攀附祖父,他便是凭此一步一步成为左相的,如今我谢家的后人攀附于他,不过就是一报还一报罢了。怎的就只许郑相沾我谢家的光么?」 谢老爹不抗忽悠,琢磨琢磨好像也是这么回事,他一拍大腿:活该郑超仕做咱们谢家的垫脚石!转身美滋滋的出去招待左相了。 好不容易把谢老爹哄出去见客,谢文喆转身回了自己的小院,把今早刚上身的石青色蝠纹圆领敞袖锦袍换了下来递给随安。 随安拿着衣裳看了看,道:「早上少爷还说今日穿这件显得精神呢,这怎的又要换下来了?」谢文喆随口道:「就是为着这个才要换下来呢。」说着又打发随安道:「你去把衣箱最底下一件绛紫色褂子给我拿来吧。」 随安找这件绛紫色衣裳可费了劲了,要不是少爷说,他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件衣服。 谢文喆穿上长褂,嫌弃的低头看了看,问随安:「看上去怎么样?」 随安一挑大拇哥:「好看!」 谢大少爷凉凉的看了他一眼:「说实话!」 「真的挺好的,就是有点显黑……但是少爷你本就生的白,不妨事的!」 谢文喆点点头,又用粉扑唇,盖了盖血色,对着铜镜端详片刻,道:「就这样吧。」说完便靠在临窗的大炕上,随手拿起昨日看了一半的书来。 谢老爹虽然被谢文喆劝着去接待郑超仕,然而到底是相看两厌,郑超仕只与他寒暄两句便说要去看看谢文喆。谢老爹一听正中下怀,便叫了个小厮给他带路,自己熘之大吉了。 郑超仕到了临街的一小进院子,便从谢文喆的住处察觉到了他与谢家的疏离。从前郑超仕只听说谢家大郎谢文喆与父母关系不很和睦,如今一看,倒像是分了家般的过日子了。 谢文喆听见声音,知道人已经到了,便作了一副急切样子出门来迎,见到郑超仕,他衣躬到地,声音里带了点哭腔道:「弟子见过老师!」 郑超仕急忙来扶,见他皮肤暗沉,气色也不甚好,嘴唇更是无一丝血色,很是有些大病初癒之人的憔悴。 「身子可好些了么?」此时的郑超仕化身成为一名心疼弟子的老师,言语中满是关爱。 谢文喆以宽袖作拭泪状,挡住了翻上天的白眼,口中却道:「弟子近日好了许多,本应去拜会老师才是,可又怕风寒未大好,再给老师过了病气,那便是弟子的罪过了。谁知今日老师竟然能过府探望,弟子这心里着实感动,有些失态,还请老师原谅。」 第49页 郑超仕这些天来可以说是诸事不顺到处吃瘪,此时听谢文喆说话,心下郁闷方消解了些。他也知道他这弟子素来会说话,说的未必就是真正心中所想,然而这话听着舒服,便不由自主信了几分。 「你这一病,我可担心的紧,然而朝中局势多变,甚为兇险,为师也是实在脱不开身。」 「弟子晓得。」谢文喆语气诚恳:「老师派我去参与剿匪,这是触了右相的软肋了,右相必然拼死反击,老师可要小心。」 郑超仕看着谢文喆,觉得他左脸上写着「聪明」,右脸上写着「懂事」,怎么看怎么合他心意,所以便在这关切里也掺了几分真心。 「如今身子可大好了么?冬日风寒,可有伤了元气?」 「承蒙老师关心,文喆身子已经见好了,许过个几天便可痊癒。只恨小子这病来的不是时候,老师正在用人之际,我却只能躲在家中,不能为老师分忧,真是罪过!」 「人吃五谷杂粮,怎会有不生病的人,你莫要太苛责自己了。」郑超仕沉吟半晌,还是将话说出了口:「先前老师曾跟你说,要举荐你做中书舍人,你可还记得?」 谢文喆听了心道说了这么久可算说到正题了。口中道:「小子自是不敢忘的,此次剿匪兢兢业业,也是为了让老师举荐我时可以名正言顺,不至被人诟病。」 郑超仕总觉得这话像是谢文喆在讽他,可是看谢文喆的表情又不像,便只好当做没听出话外之音,对谢文喆道:「我已上奏君上,举荐你做中书舍人了,兴许过些日子,吏部文书便会下达。你要好好调养身子,莫不要上任时还病殃殃的才好。」 郑超仕绝口不提之前举荐郑亮,结果郑亮被罢官问罪的事,然而谢文喆早在张野口中知道了,左相右相鹬蚌相争,叫自己这渔翁得了利。 谢文喆此时还贱兮兮的道:「老师何苦将此事放在心上,文喆才疏学浅,做君上身边的中书舍人实在是太抬举了!」 郑超仕:「……」 这样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实在是太欠揍了。 郑超仕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平了平心火,道:「莫要妄自菲薄,你的才能老师向来看好,只是中书舍人每日伴君,必要稳重一些才好。」 谢文喆口中称是,又听郑超仕嘆道:「中书舍人共六人,属你的年纪最小,恐怕必然会受些非议,因此更要谨慎才是。」 「弟子受教,必会小心当差,不叫老师为难。」 「好,好啊……」郑超仕捋着鬍鬚呵呵笑,又道:「先成家后立业,我想着你也到了将要加冠的年纪,家里可有给你定亲?」 谢文喆心中一惊,但定没定亲的事是瞒不了人的。 「学生小时曾订过一门亲事……」 「我知道,是与周家那次吧?」 本想以幼时定亲为藉口,却被郑超仕一语点破,谢文喆只好把话咽了回去,道:「正是。故此许多人家以为我已定亲了,致使今日也未曾有良媒上门来。」 「你若无良配,我倒有一上佳人选!」 话已至此,谢文喆只好说:「老师做媒,定是好人家的小姐,不知是哪一位与弟子有缘。」 郑超仕笑道:「老夫有一女儿,正是二八年华,可与你相配,不知你意下如何?」 谢文喆起身行礼,衣躬到地:「拜见岳父大人!」 第36章 作祟 郑超仕目的达成,满意的走了。 谢文喆的笑脸立刻垮了下来,皱着眉回屋,倚在临窗大炕的迎枕上,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在炕桌上。 见谢文喆这副样子,随安也不敢说话,倒是王妈妈面带喜色,对谢文喆说:「喆哥儿,我知你不愿说亲,但是如今这也算是件好事,不然你就试一试,万一这是个讨你喜欢的好姑娘呢?」 「妈妈,她若真是个好姑娘,我便更不能糟践她。」谢文喆道:「况且我心中已有别人,她又如何能讨得我喜欢?」 王妈妈还不甘心,只道:「这是你老师做媒,你如何推拒的了,你刚不是还叫那老头儿作岳父吗?」 谢文喆无奈:「那郑老头与我勉强有个师徒的名分,但这关系也名存实亡,他日前在曲王面前立下了军令状,如今是想用自己的女儿栓住我呢!」 王妈妈不懂这些,但听说这人要利用自己的喆哥儿,立马对这老头的印象一落千丈:「那喆哥儿可要小心些才好……」 「但他目前还要算我的上峰,我一时还不好直接拒绝他,只能先应下来,再慢慢筹谋才好。」 「杀千刀的老贼!」王妈妈义愤填膺,在她看来敢算计喆哥儿的都该下油锅炸至两面金黄。谢文喆笑着看王妈妈道:「妈妈也莫要着急,他有他的打算,我自然也有我的办法,放心吧,我吃不了亏的。」 王妈妈想了一想,也是,总算将心放下一半来,又听谢文喆道:「不知不觉也到午时了,难怪我觉得有些饿了呢。」 喆哥儿饿了这还得了,王妈妈急忙去小厨房嘱咐厨娘张罗饭去了。 谢文喆见王妈妈走了,招手叫来随安:「你那个相好叫珊瑚还是什么的……」 「少爷我忠心为主,绝无二心!我跟那珊瑚绝对没有什么的!只是她常向我哭诉说主母严苛我们方多聊了两句……」 「停!」谢文喆只问了一句就被随安灌满了一耳朵的表忠心,只好安慰随安道:「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因为你忠心,是以要将这件大事交给你去办呢。」 第50页 随安听了十分兴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谢文喆,只待他吩咐。 「你去与那珊瑚说,谢家大公子即将成为当朝宰相的女婿了,只怕二公子以后在谢家再无立足之地。」 就是随安也知道,这话若是传到主母宋氏耳中,宋氏怕是要疯。但是少爷让他这么做必有主子的道理,自己这脑子想了也是白想,于是随安乐颠颠去前院找珊瑚去了。 谢文喆没骨头般倚着迎枕,样子闲逸舒适,但心中却少有的纷乱起来。 他没想到郑超仕为了加强彼此的关系纽带,竟然捨得自已的女儿。此事若成……不,此事必不能成! 谢府主母谢宋氏自然知道前些时有人上门给谢文喆做媒,不过她觉着谢老爷反对的意思很坚决,这桩婚事是必不能成的。怎知转天,老爷的态度竟然变了,宋氏知道自己这位良人素来耳根子软,不知那谢文喆又跟他说了些什么,眼见着这位就要成为当朝宰相的东床快婿了! 宋氏对着自己的嫂子吐苦水:「咱也不是就一定不想让他过的好,只是这谢家说起来是高门大户,实际上也就是那么回事,家产有限不说,朝廷的人脉自老爷子没了之后也不剩什么了,你说这老大要是娶了丞相女儿,那回头这家里不都得供着他一个人啦?那时哪里还有良哥儿站的地方了!」 她嫂子出身不高,又没有什么经歷,此时只觉得自己这小姑子家大业大,心眼却是忒小:「要我说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个,就算新媳妇家世显赫,进了门还不是要唤你一声母亲嘛!」 「嫂子这话可说错了!谢文喆对我那是横竖瞧不上眼的,这些年都没叫我一声,我哪里还敢指望他媳妇!」 「到时候你掌家,新媳妇进门若是不尊敬你,你大可以给!她些苦头吃!倒是看她还敢忤逆长辈不成!」 「若是宰相女儿进了门,我哪里还能掌家!老大的媳妇那是长子长媳,定是要主持中馈的。这些年我扣了谢家大郎多少的份例,那也是一大笔银子,到时只怕还要补给他,叫我怎么甘心!」 听到银子二字,嫂子终于与宋氏同仇敌忾了起来,道:「那怎么成!你在谢家熬了这许多年,总不能到头来将手中的银子都给了旁人去!」 「现如今也只有搅黄这桩事才好,可是老爷那边使不上力,我一个后宅女子,也真真是没有办法。」 宋氏的嫂子脑子比她快,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问宋氏:「前几年你不是说要将我闺女嫁给大郎的么,最后这事情怎么的又不成了?」 「还不是因为这大郎说他是个断袖,这种败坏名声的事情他都拿来做藉口了,不论真假,我也不能把侄女娶进门来受苦了……」 「他既然有个断袖的名声,你何不替他宣扬宣扬!」 宋氏大吃一惊道:「这可不成!传扬出去谢家岂不没脸了!更何况这事情也就我和我家老爷知道,若是有什么风声,老爷必知是我说出去的,到时定然饶不了我!」 「要不怎么说你是个实心眼,你事情做的小心些,只说是这大郎在外面风流才被抓了现行,这样你家老爷也说不出什么来!」 宋氏听了只觉得十分心动:「那我便试上一试,只盼老天垂怜,给我家良哥儿一条活路!」 宋氏嫂子笑道:「放心,良哥儿才是咱家的亲外甥,咱家定是要为良哥儿打算的!」 月末,谢文喆接到吏部调令,由此正式成为从六品中书舍人。 十九岁的中书舍人,可谓前所未有,一时间朝野大哗,百官议论纷纷,有说谢文喆少年才俊的,也有说谢文喆黄口小儿德不配位的,但大家心中都明白,谢文喆的上位正是左相郑超仕权势熏天的表现,至此对这位郑相都添了些敬畏。 谢文喆春风得意名声鹊起,但同时也有些流言蜚语传了开来。 郑超仕躲着夫人三天了,今日总算是被郑高氏逮到了人,郑超仕只道前头还有事要处理,高氏却一改从前的体贴温柔,任他说什么都拉着郑超仕不肯放手:「相爷你可曾听说了,你给婉仪挑的那位谢家大郎……那谢家大郎是个断袖啊!」 郑超仕自然是听说了,他就知道这流言传到夫人耳中,她必要与他闹一场不可,是以这几天总躲着夫人走。今日终是躲不过,只好劝高氏道:「郑家与谢家的婚事不能反悔的,那谢文喆由我作保,已经成了中书舍人了,位居高位本就惹眼,若此时郑家悔婚,那我就彻底失了他的信任了。那时我为他做的种种岂不都成了无用功!」 高氏眼泪淌了下来:「可是相爷,婉仪的终身难道就不管了么?」 郑超仕嘆一口气:「你疼婉仪,难道我就是非要推她入火坑不成?那谢家说是住在一处,实际上已然是分家的架势了。婉仪嫁过去,独门独院的过日子,甚至都没有个正经的婆婆可以磋磨她,这样的日子才快活些。」 高氏与郑超仕夫妻多年,自然听出他的避重就轻:「相爷且不要说什么谢家,单就说那谢文喆!外面都传开了,都说他好男色,嫁了这种人,就算我女儿是天香国色也得不到丈夫半分爱怜,这日子哪里还有个舒心的过法!」 「你也知是流言,哪里能信!都是那有心人嫉妒他,浑说的罢了!」 高氏将信将疑:「相爷可是说真的?那谢家大郎真的没问题?」 第51页 「我这弟子最是洁身自好,平日也不去烟花柳巷不说,就是屋里头也连个丫鬟都少见,只一个奶娘与小厮经常贴身伺候,为人很是端正。」 高氏听了反而更加疑虑:「你还说他不是个断袖!眼见着也是要加冠的人了,怎会连个侍候的通房丫头也没有!」 「你也想的太偏了些,如今他守规矩也成了错事了,难道非要他生出个庶长子来才算好的?你倒要叫婉仪嫁过去就带旁人的孩子不成么?」 高氏哑口无言,心中纵是怀疑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得放郑超仕去前院了。 郑超仕总算在夫人这里逃过一劫,但他心中其实也有个疑影,谢文喆在男女之事上的确太干净了,十九岁的年纪,确有些不正常。 「你找个可靠的人去,」郑超仕悄声对身旁的管家道:「暗中查一查谢文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37章 书吏 有了实职,谢文喆便不似从前般闲逸,鸡鸣头遍便要起,打着灯笼借月光赶路进宫去,早朝时晨光微亮,大殿广场上连个挡风的地方都没有,直吹得人怀疑人生。 好容易把早晨熬过去了,可以入内殿稍歇片刻,却也因为年纪小颇受人轻视,明明也是中书舍人之一,却从未有过面见君上的机会,每日只在中书省的府衙内整理些文书,倒像是个小小书吏般。 书吏们见他性子还挺随和,渐渐的也敢与他说笑两句,有那爱开玩笑的八品文书常打趣谢文喆:「前些时一位户部书吏来取档,我与他说这里有一位新来的阁老,让他猜猜是哪个,那人猜了半晌也没猜到是你,结果叫我讹了一顿酒去!」 「你只顾着自己快活了,喝酒也不见想着咱们。」谢文喆笑着与他打趣,那人道:「下次必要叫敛之一起去!不然他还不信有人这么年轻便作了中书舍人成为阁老呢!」 正在说笑,却见门外进来一人,书吏们立刻都停了闲聊,每人都好似无比专注手上的差事。 来人正是中书舍人郭常元,他是右相郭振海的长子,如今在六位中书舍人里也隐隐有些头领的意思了,他平素不苟言笑,颇有威仪,因此底下的书吏们见了都有些怯他。 「前面忙的膳食也顾不上吃,偏你在这里悠闲说笑。」郭常元看着谢文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谢文喆却不以为意,右相的儿子讨厌他这左相的弟子乃是情理中事,无他,立场不同罢了,若这郭常元对他好声好气和蔼可亲,他还得琢磨琢磨是不是有什么黑锅要塞给他来背了。 「我见你这里也没什么事做,不如午后你去君上处受命吧,将卢安丰替下来,也让他歇歇。」 这纯是难为谢文喆了,他自打上任就没有人教过他,面君礼仪就是个问题,何况君上怎会放心用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 郭常元等着谢文喆大吃一惊连连推拒,谁知谢文喆拱手施礼,只道一声:「是。」 到底是少年意气,不懂得老成持重在这官场有多重要。郭常元心道你要找死我自然不必拦着,冷笑一声出去了。 众书吏见他走了纷纷舒一口气,有人偷眼瞧谢文喆,却见他面上有为难之色。 这个道:「敛之这是怎么了?可是害怕面君?」 那个又说:「做阁老怎可不见君上呢,想是敛之年纪轻些方才紧张,过个两次便好了。」 谢文喆却道:「谢某刚刚走马上任,未得知面君有何禁忌,况且这么匆忙,恐怕在君上面前有失宜之处,那便不妙了。」 众书吏听了只为他抱不平,皆道是其他阁老排挤欺负了他。 有那仗义的便说:「别瞧咱们只是中书省八品文书,但当初也是受过廷内觐见礼仪训导的。若敛之你信的过,不如咱们权且教你个架势,叫你不至于御前失礼便好。」 谢文喆连连道谢:「我自是求之不得,只是误了大家的午膳,却是愧疚。只待今日散班,大家都请赏光去和丰楼一聚,可好?」 「那敢情好,只是要敛之破费了!」 大家说说笑笑,气氛又重新和睦起来,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直把已经快被遗忘的礼仪训导拼凑起来,亏得谢文喆天资聪颖,竟也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因此,曲王歇了个晌再起身理政时便见到了正跪地俯首叩见的青年。 六品以下官袍乃是松绿色,通常曲王见穿这种官袍的人,基本都是年过不惑的人,见了他也是一脸凝重,被官袍衬得面色如土。 而这颜色穿在面前这人身上,松绿的衣领衬着纤细白净的脖颈,仿佛这身袍子也灵透了起来。 他叫青年抬起头来,便见这人唇边隐隐带着笑意,让人看了也舒心。 「我记得你,你叫谢文喆?怎的今日叫你来当值了,卢卿可是会偷懒。」 卢安丰与谢文喆同属南川党势力,五个中书舍人中也就这一个对他的态度还算软和些。郭常元挑了这个时候让他来当值,未尝不是想一举将南川党势力肃清。 想到这里,谢文喆知道他不仅要说明自己为何来顶班,同时也要为卢安丰开脱了才行。 「是微臣仰慕君上,方才与同僚商议求来今日这份差事,还请君上恕罪。」 曲炳君似笑非笑道:「我倒想知道,你如何仰慕我了。」 谢文喆拍马屁的功夫是一顶一的好:「君上一统江山多年,内安社稷,外抗蛮夷,放眼四海,又有谁不会仰慕君上呢?」 第52页 曲炳君哈哈大笑,觉得谢文喆就算能力一般,单凭这张巧嘴也可以留在身边做一弄臣。 谢文喆面君有惊无险,接下来便一直在御前伺候,曲炳君见他虽是生手,但做事却颇有条理,一个下午过去,谢文喆无功无过,平安的混到了散班。 散班后回到府衙,众书吏果然在等他,一伙人如约结伴朝着和丰楼走去,说说笑笑和很是热闹。 书吏中有一人,因着中书省案卷中机密甚多,他便总觉得会有敌国奸细前来探听,因此平素便疑神疑鬼。此时这人却突然拉住谢文喆道:「敛之,你瞧见跟在我们后面那个黑衣人了么?」 谢文喆一愣,回头向身后看,果然见有一人,络腮鬍子眯缝眼,一身黑衣紧趁利落,更无半分累赘装饰。 「这人跟了我们许久了,你见他时他便是一副无事闲逛的样子,可始终坠在我们身后保持着距离,着实可疑。」 谢文喆悄声说道:「这黑衣人确实古怪,但你我并无证据,此事此时还不宜揭穿,总归咱们人多,不如就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好了。」 那书吏点头,遂一路作若无其事状入了和丰楼,谢文喆包了楼上一雅间,又叫了一桌十五两的席面,惹得众人都笑道:「谢阁老慷慨!」谢文喆只作纨绔般挥一挥手:「这算的些什么!」又叫了几个姐儿来弹唱助兴,这下众人更热闹起来,闹笑着灌酒的灌酒吟诗的吟诗,各个皆成了放荡不羁的文人雅士。 谢文喆藉口盥洗出了雅间去,果然在拐角见到一抹黑色衣角一闪而逝。他没看到一般洗了手回到雅间,绝口不提刚才的事,只与大家笑闹如常。 待到日落余晖散尽,众人方结束了宴饮,各自上了马车归家去了。 谢文喆送走众人,却没有直接回家去,反而散步般走了一刻钟左右,随即步入了一条小巷子内。 此时夜色初降,黑衣人的身影渐渐隐蔽起来,他跟在谢文喆身后,见他在一户挂了空白牌匾的人家门前敲了敲,门一开便闪身进去了。 「呸!」那黑衣人看了看那户人家的大门,啐了一口:「难怪生的这样好看,原来竟真是个兔爷!」 第38章 阿遥 谢文喆进的这户人家小院不大,却被开垦成了个菜园,只在中间留了一条小道通向屋内。 来开门的是个步履蹒跚的老头,见了谢文喆也不说话,转身带他往屋内走。 屋内四处都点了烛火,一青衣男子正拿着线香点琉璃灯,回头见是谢文喆,唿的一口又将灯吹熄了。 「哑伯,快帮我把蜡烛都灭一灭,省着些下回待客用吧。」 哑伯憨憨笑道:「你这孩子怎的这样小气起来了,平素没人来也罢了,谢公子既来了,你便好好待客才是。」 「我与他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你问他这屋里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谢文喆随意找了个圆凳坐下,笑道:「不过几日未见,怎的如此焦躁起来,这还哪里有个逍遥公子的样子了。」 青衣男子听了这话,手中的线香「啪」的一撅两半,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眼见着是生气了。 哑伯在一旁打圆场道:「哪里是几日,谢公子好几个月未曾来了,阿遥可等的心焦呢。」 青衣男子自小被卖入小倌馆,早已忘了自己的名字,隐约只记得曾被唤过阿遥,于是花名就叫做逍遥公子,在业内也曾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只是这行都是吃的青春饭,年纪大了生意也大不如前,他奢侈日子过惯了,一时竟不适应,眼见着落魄起来。 说起来,这已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两年前他日子就要过不下去的时候,谢文喆找上了他,二话不说就包了他一年。他原还以为傍上了富户,谁知谢文喆竟只隔些时候才来找他,来了半分逾礼也未有,只与他聊天说笑而已。 阿遥自持貌美,在风月地方长大,自有那无限的风情,眼见着谢文喆无半分心动,心中很是不甘,到底是靠身子卖钱的,谢文喆守礼,阿遥便心慌,总觉得这个金主是拴不住的,想来想去,想到一个办法,他高价买了一方药来,据说只要沾唇,便是神仙也要成就好事才可解了药性。 这天谢文喆再来,阿遥便说要熬了姜汤给他驱寒,随即端了药上来,眼见着谢文喆喝了下去。 谢文喆见他眼珠不错的盯着自己,微微一笑,道:「天冷,不如逍遥公子也饮一碗?」 反正是助兴,俩人都饮了也无妨,阿遥毫无疑心,也喝了一碗,旋即眼前模煳,晕了过去。 再醒来,见谢文喆搬了椅子在他床边坐着,他自己则被捆在床上,四肢皆不能动。 「听闻逍遥公子高价买了药来,总不能浪费。」说着,谢文喆示意一旁站着的,跟着阿遥从小长大的小厮给他灌了一碗药。 这一碗药灌下去,逍遥公子抓心挠肝,偏谢文喆将他四肢捆在床柱上,他便是自渎也不能,只能蹭来蹭去连声哀求,谢文喆却不理他,坐在一边悠哉的读书,偶尔笑眯眯看着他在榻上挣扎。 药性两个时辰才过去,阿遥眼睛肿的核桃一般,哭的说不出话来,披头散髮,衣衫凌乱,床上更是一塌煳涂,手脚都被勒的发紫。 谢文喆还是一脸和煦的笑容:「可长记性了吧?」这才示意小厮去解开阿遥的手脚。 逍遥公子浑身发抖,被松开后挣扎着下床,与其说跪,不如说是瘫在谢文喆面前:「阿遥知错了,求谢公子开恩……」 第53页 谢文喆一笑,转身走了。 下回再来,逍遥公子便规矩的多了,至少心里对谢文喆知道了敬畏。 如此,谢文喆倒与他亲近了些,有些话也肯与他说一说了。他便也渐渐的懂了谢文喆的界线,有了些蓝颜知己的样子了。 「哑伯胡说呢,你不来我这日子过得美着呢!」 「是了,我瞧着院里还种了菜?怎的原来的那些竹子呢?」 提到这个,阿遥便又气鼓鼓的了:「都叫哑伯挖了,说是不实在。」 哑伯在一旁道:「不是我说,种那么老些竹子,就只能吃点竹笋,时间长了不腻吗?现在咱种点小菜,每天换个花样吃个新鲜,多好!」 阿遥简直要被哑伯气死了,连声道:「行行行好好好你快下去吧!」 哑伯呵呵笑:「成,我去地里摘点菜给谢公子尝尝,你们先说说话。」 哑伯走了,谢文喆道:「我见院内墙角还留了块地方,是要种些什么?」 阿遥生无可恋:「哑伯说要在那里搭个鸡窝,以后每天给我煮个鸡蛋吃……」 谢文喆忍不住笑起来,阿遥瞪了他一眼:「笑笑笑,你还好意思笑!你从哪整来这么一人,对外都说是哑巴,结果关起门来唠叨的要死!」 谢文喆笑道:「我瞧他倒把你照顾的很好啊,如今你这日子不也过得不错?」 阿遥沉默半晌,还是开口问道:「小陈去哪了?」 小陈便是自小陪阿遥长大的小厮,上次出卖了阿遥后便跟着谢文喆走了,从此阿遥便再没见过他。 「小陈求我为他造了户籍,参军去了。」 「是吗……真好……」阿遥喃喃道,随即笑起来:「从小便与我说要去当兵挣军饷,竟真叫他成功了。」 「他出卖你,你不生气么?」 「有甚好气的,他原就讨厌我使些下作手段……不,他原就讨厌我这种不知廉耻的人……不过既是靠着出卖我换来了这前程,想必我曾经对他来说也是有用的人呢。」 「哦,他可不是这样说的。」 阿遥眼睛一亮,却装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哦,他说什么了?」 「时间太久了,我忘了。」 「你!!」 「这都快一年半了,谁还会记得。」 「若是我,便是再过个十年八年,我也不会忘!」 「那你记性好,我却是忘了。」 阿遥气的跳脚却无可奈何,只得道:「那你今天来干什么来了?是不是你那小将军又与你话不投机啦?都跟你说了,说话要软和点,别老拿话噎人!噎死了他你又要心疼,何苦来哉!」 「我自是知道,我们相处甚好。」 「怎么,张小将军是突然开窍了还是怎么着?」 「总之就是……挺好的。」 「不是我说你,你这边思前想后,可知他是怎么个想法?断袖分桃向来为世人诟病,万一小将军家里突然就想着给他定个亲,你可怎么办?」 「若他心悦我,不情愿定亲,我必然会想出办法叫这婚事成不了!」 「说的好!那你可确定他的心意么?」 「……你今天真是话多!我此次来可不是与你说张野来的!」 「奇了怪了,今天竟然不是来我这吐苦水来的,那你今日过来作甚?」 「借你的地方做个样子,一会就走了。」 「哦,你那后娘又要往你院子里塞人了?所以跑我这里来证明自己确实是个断袖来了?」 「差不多吧……时候差不多了,我这便走了。」 「走走走,快走!你今日来哑伯一定做了好吃的,免得一会又要与我抢菜吃!」 阿遥将谢文喆送到门口,刚要关门,就听谢文喆轻声说:「小陈让我跟你说,待到他存够了军饷就来赎你,叫你等他。」 「都一年多了也没个信!鬼才要信他!」阿遥「哐」的一声把门关上,随后头顶在门板上,唇边不自觉的浮上了一抹笑来。 第39章 偷窥 左相府内,郑超仕的眉头死死的皱成一团,管家正在他耳边低语:「此事千真万确,想必那谢家大郎定是有什么问题。老爷你看二小姐与他的婚事是不是……」 「此事切勿外传!我也不想这话传到夫人耳中,你可明白?」 管家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无奈的道了一声:「是。」转身下去了。 郑超仕一人独处,再不压抑情绪,直把牙咬的咯吱吱响:「谢文喆真欺我太甚!」 恨是真恨,然而此时要让他毁了婚约,他却又不是很愿意。 郑超仕为官多年,见过的人多了,便也有了识人的眼力,在他看来,谢文喆必是宰相根苗,此人脑子灵办法多,若能为己所用,那便叫自己如虎添翼。 可是若与他交恶,则难保他不会背后下黑手。 原本谢文喆由他一手挖掘,自属南川一党,谁知他一时贪了郑亮送的财物,由此惹了一身腥不说,更是与谢文喆疏远了关系。 此后便一步错步步错,直至今日,竟要搭上小女儿的终身幸福。 然而生在郑家,享了富贵,也要付出代价,便是贵为公主亦有和亲的一天。婉 仪自是无论如何也要嫁去谢家的,只得多给些嫁妆作为补偿了吧。 想到这里,郑超仕起身,特去后院见高氏,只道说谢文喆断袖分桃的流言皆是无稽之谈,叫高氏放心把婉仪嫁过去。 第54页 郑超仕向来觉得女人都没甚脑子,只当如此便能打发高氏这样的妇道人家,怎知却是大大低估了他这位老妻。 高氏与郑超仕过了多半辈儿了,最是知道他的做派,但凡事情是真没问题,他只会在用膳时提那么一嘴,如今专门过来说起这件事情,便是出了问题特意来遮掩了。 高氏立刻作出判断,谢家大郎有问题! 此事关系到小女儿的终身大事,眼见着郑超仕是指望不上了,高氏想到了另一个人——她的大女儿,如今的贤妃。 第二天高氏便给贤妃上了请见牌子,母亲的请见牌子递上去,贤妃恨不能立刻同意了,然而她陷在后宫之中,条条框框板的人木偶一样,纵使心急如焚也要按规矩禀报了王后才行。如此耽误,眼见着高氏最快也要三天后才能见到大女儿了。 高氏着急见女儿,郑超仕这边却着急定女婿。 到底是要将女儿推进火坑里了,郑超仕见到婉仪也是有些含煳的。可怜婉仪浑然不知,一副小女儿态的跟郑超仕撒娇道:「听母亲说父亲给我定了人家?好歹也要让我看一眼,若是不好的,我可不肯。」 「女孩子家还要去见外男不成?不像话!」郑超仕话是这样说,但却想着让婉仪见一见谢文喆也好,毕竟谢文喆这个火坑有副好相貌,也能让女儿跳的心甘情愿些。 转天郑超仕便在谢文喆下衙时叫他过府来叙话。 谢文喆进来颇得曲王赏识,以致几天司职的中书舍人里没有谢文喆的话,曲炳君甚至会主动问上一嘴。 如此一来,中书省再不敢小瞧这位少年郎,谢文喆日日遇到的都变成了一张张笑脸,再不復从前般冷遇。 然而笑脸背后藏着的心机又哪里会少一分,谢文喆游走于权势之中,纵使天资甚高,也总不免被老于世故的同僚们算计,每日下衙只觉得身困体乏,半分脑子也不愿动。 奈何郑超仕叫他,他还不能不去,因为此前,他故意向跟踪者透露出他是断袖的消息,如今想必是事发,郑超仕才要将他唤来府中谈婚事的,看来这场风波总算可以过去,谢郑两家的亲事也要作罢了。 想到这里,纵是不情愿,也赶着下衙后到了左相府中。 郑超仕直把他安排在中堂,一时也不出来见他。谢文喆心想他如今毕竟有过错,受着郑超仕的冷落再是正常不过了,于是也不急燥,仍稳稳噹噹的坐着品茶。 他不知道,堂中的屏风后面,正躲着一人。 郑超仕本想让高氏也来一起看看谢文喆的,不巧高氏今日要入宫去见贤妃娘娘,遂只郑婉仪一人,悄悄藏身屏风后面,透过屏风的缝隙偷看谢文喆。 郑婉仪此时心中小鹿乱撞,她曾在早春里的一次宴会上扮作一小厮,巧遇一让她心动的男子,本以为此生已是无缘,怎料如今的谢家大郎竟正是他,正莫不是上天註定的缘分么! 郑婉仪唇边的笑意掩也掩不住,见她爹迟迟不肯出来,只留谢文喆一人在堂上枯等,她帕子都揉成了团,咬一咬牙就想自屏风后面出去,身边贴身侍候她的丫鬟忙拉住她劝道:「小姐莫要冲动,一会相爷就要出来了,要是撞上小姐见了外男可怎么办?」 郑婉仪自小胆子就大,叫郑家夫妇宠的更是无法无天,此时道:「就是父亲看到了又怎样,他还会骂我不成么?」 那丫鬟伺候她多年,必须得是个聪明的,因为若是脑子笨一点劝不住小姐,小姐自是没事,丫鬟可逃不过责罚。 「小姐这话是没错,相爷自是不会说小姐一句不是,可是这位谢大人会如何想,咱们总要顾忌一二才是啊。」 郑婉仪一愣,正自犹豫,那丫鬟如同见了救星一般道:「小姐你看,相爷出来了。」 郑婉仪还颇不甘心,此时见父亲,恨恨的看了一眼丫鬟,也只好作罢了。 谢文喆见了郑超仕笑呵呵的出来,顿觉事情不对,若是不想结亲了,哪里还会有个笑模样。果然,全程郑超仕只对他嘘寒问暖,对他一点不满也不说,婚事更是半分也不提。 谢文喆心下焦虑不已,然而此时也不能与左相翻了脸去,只得嘴上应承着,心中想着对策。 而这时的高氏见了贤妃娘娘,正自宫中回返。一路上,高氏都在回忆着与女儿的见面。 先前入了贤妃娘娘殿中,亲母女见面,闲杂人等一概遣出,只留二人说些体己话。 然而宫里规矩大,高氏只待不到一个时辰便要出宫去了,临行前,贤妃握着高氏的手悄声道:「兹事体大,我必得好好询查一番方能下定论,母亲放心,若那谢文喆真是……我必想办法叫这婚事成不了。」 高氏得了女儿这一句话,仿佛吃下一颗定心丸来,方才能安心些。 贤妃送走了母亲,片刻也等不得,当即便要下令谢家主母入宫觐见,却有贴身侍候的提醒说,嫔妃要见外头的命妇必要王后谕令方可,今日已经晚了,恐扰了王后的休息。贤妃听了这话,心头涌上滚滚怒火,然而她这殿中俱是眼线,每日都要谨慎度日,如此也只得忍着罢了。只是按照章程来宣那谢家人,只怕又要个几天才能有消息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隔天更的目的是想存稿,结果发现越存稿写的越慢……不存了!日更! 第40章 断情 第55页 谢文喆从相府回来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郑超仕仿佛是下了狠心,定要与谢府结下这门亲事了一般,如此一来,事情便超出了谢文喆的预料,变得棘手起来。 谢文喆满身疲惫的到了家里,进门却见到了张野。 二人已有数天未见,一是谢文喆任中书舍人以来,着实不如从前清闲逍遥,二是张野接到了自边关的家信,说是从三月中,旅国便常有进犯,似是在探曲国虚实,只怕边关大战一触即发。 如此一来,张小将军每日在边关战报中忙的焦头烂额,只恨身在京中不得在前线厮杀。只是今日听到了些风声,说是谢家大少爷被左相招了作女婿,这便再也坐不住,早早来谢府找人了。 「少爷,」随安凑在谢文喆身边,用手指了指张野,悄声道:「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谢文喆看了看张野的脸色,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理亏。 「你今日来的早些。」 「是你今日回来的晚。」张野坐在太师椅上,手中茶盏虽已换过,但仍已经凉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耽搁了太久的时间,然而今天若不见到他,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而此时见了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今日被郑超仕叫了去,好生絮叨了一番,是以回来的晚了,怪我怪我。」谢文喆笑着在他身边的太师椅上坐下,不觉语气中竟多了些讨好。 「嗯。」张野听他提起郑超仕,心中郁气昭彰,只道:「你们翁婿之间,自然是要谈的多些。」 话既出口,张野想必是发现了自己情绪外露,显然是有后悔,然而也强撑着不肯再说着软和话。 谢文喆听他这么说了,好似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终于狠狠的敲在身上,疼得他锥心一般。 许是生病时与张野撒娇惯了,此时的谢文喆对着张野,只觉得满心的委屈都要爆发了。 朝中受的冷遇算计,突如其来的婚事,费尽心机也未有结果的谋划,桩桩件件都不曾顺心遂意过。谢文喆自诩可智安天下,如今竟连一己之身也无法自这权谋的漩涡中挣脱,只能被裹挟着逐渐扭曲。 若得了这权势失了他,那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似笑话。 张野原只觉得,自从谢文喆成为中书舍人后,他们二人的关系就日趋冷淡起来,只怕从今以后谢文喆的官会越做越大,最终彼此陌路罢了,张野心中懊恼,只能看着谢文喆似是离自己越来越远,却也无计可施。 如今,他稍带怨气的一句话,不怎么就叫谢文喆红了眼眶,只见谢文喆穿着一身半绣松绿官袍,头上乌沙都有些歪了,一脸的疲惫与委屈。张野终是狠不下心来接着刺他,只柔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话未说完,就见谢文喆似是那摔了跤后被大人抱起来的孩子,见了有人安慰,便顺理成章的哭了起来。 这谁还抗的住了,张野这回话也不说了,只手忙脚乱的给他抹眼泪,见他哭个没完,便将他拥在怀里,安慰的拍着他的背。 随安在一旁,简直没眼看了。自从上回生病,少爷就自行参悟了对付张小将军的一门绝学。他自小陪少爷长大,见到少爷哭的次数都没有小将军见得多。 谢文喆很是哭了一会,情绪宣洩的差不多了,才终于嘟囔着对张野抱怨:「……一个个全是些老狐狸,开始明着整我,后来就玩阴的了……」 「可吃亏了?」 「那倒没有……他们哪里阴的过我!不过就是些叫人隔应的小手段罢了!」谢文喆在张野面前全不设防,此时倒露出些得意的神色来。 张野见他情绪总算好转了,便想问他些郑家的事,然而到底开不了口,只能轻轻嘆了口气,却听着谢文喆主动提起了这件事来:「那老郑头前些日子得罪了我,不知怎的想出个注意,说把女儿嫁我。」 张野看着谢文喆:「你……不想与郑家结亲么?」 谢文喆瞪了他一眼:「与郑家结亲,那这辈子都要被绑在南川党的战船上了,我又不傻。」 张野松了口气:「所以你并没有答应郑超仕吧,想必外面的流言都是假的。」 谢文喆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只要「嗯」一声,张野便会信他。 若在从前,他也定然会这样做的。若被揭穿,也不过找些藉口便能煳弄,比如当时并未拒绝这门亲事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还不是与郑超仕翻脸的时候,他万事尽在掌握,便是此时未成,也终会向着他控制的方向发展的,最终定可不负本心…… 而此时的谢文喆看着张野的眼睛,一时间竟不能开口。 他自己也不那么肯定了。 他向来知道郑超仕权欲薰心,但也未曾想到他竟连曾无比宠爱的亲生骨肉也可以这般无情牺牲。尽管如今郑超仕的所作所为让他觉得噁心,但谁又知道以后自己会不会也变成这样的人呢?扪心自问,他不敢保证,他只能沉默。 他的沉默让张野在瞬间明白了一切。 「所以,你倒真要成为左相的东床快婿了。」 谢文喆无话可说,张野笑道:「那便要恭喜谢大人前程似锦,步步高升了。」说完起身就要离开,谢文喆心急如焚,一张巧嘴却像是哑了一般,只好伸手扯住了张野的衣袖,紧紧攥在手里。 张野顿住脚步,却不肯回头。 第56页 「近日外面关于谢兄的流言甚多,我倒希望有一条能是真的,谁知竟是我以为最假的一条成了真。」 谢文喆此时心如擂鼓:「你想什么是真的?」 却听张野一字一句的锥在他心上:「此时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傻话罢了。」 说罢,张野勐地将谢文喆手中的衣袖抽出,将他手指磨的生痛,抬手再去抓,张野微一闪身便叫他抓了个空,却听张野轻声道:「这毕竟是件好衣服,袖子还是不要断了吧。」 「我与郑家婚事必不能成的!」谢文喆原只差一丝便可探明张野心迹,却不想他竟口出绝情之语,一时间方寸大乱。 「对那姑娘好一些吧,君子一诺千金,这也总归是你应下的婚事。」 语毕,张野再无二话,大步走了。 谢文喆对着张野离开的方向愣愣的站了许久,直叫随安都替他伤心。 「少爷,你怎的不说你叫人去街上宣扬你是个断袖的事啊?」 谢文喆回过神来,缓缓的坐下:「做了却没有达到目的,说了又有什么用,平白丢人罢了。」 随安哪里见过这么丧气的少爷,抓耳挠腮的想了想又道:「要不我去取梯子,我们去将军府吧!」 谢文喆沉吟片刻,道:「纵是见了他,我又该说什么?口吐莲花终不如郑家退亲来的确凿。将军府便那时再去吧。」 说完,谢文喆深吸一口气,将万般纠结的心绪皆甩在身后,只恨恨道:「君子一诺千金,可惜我谢文喆,偏就是个汲汲营营的小人!」 作者有话说: 还是日更好啊~日更了我就敢管你们要海星了,要不然我都不敢吱声的哈哈 第41章 贤妃 贤妃娘娘心急如焚的等了几日,总算得以将谢家主母谢宋氏宣入宫中。 宋氏哪想到自己会有被宫中妃子召见的时候,心中忐忑紧张自不必说。 待入了贤妃寝殿,壮着胆子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娘娘,却见贤妃娘娘正神情肃穆的看着她,多年奴才本性此刻全被唤醒,宋氏二话不说跪地叩头:「奴婢知罪!」 这一声倒把贤妃吓了一跳,不知这位命妇为何在她面前竟会口称奴婢。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先问出谢家大郎的情况来才是要紧事!想到这里,贤妃厉声问道:「你既知罪,不如好好与本宫说说,罪在何处!」 宋氏脑子转的飞快,她琢磨着这贤妃是谢文喆未婚妻的姐姐,定然是给谢文喆撑腰来的,此时叫她进宫来那还能有好事,想必是她做的事情已经败露。 想到这里,宋氏叩头道:「奴婢……奴婢不该传扬说……谢家大郎是个断袖……还请娘娘恕罪,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贤妃万没想到这事情竟然是宋氏传扬出去的,她惊异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宋氏哪里敢说谎:「娘娘明鑑!此事绝不是我无事生非,此乃前些年那谢文喆亲口所说!」 既是如此,那小妹怎能嫁去谢家!贤妃怒火中烧:「你们好大的胆子!谢家是要骗婚不成!竟欺辱我胞妹,实是可恶至极!」 谢家骗婚的名声传出去,那谢文喆且不必说,自己的良哥儿还怎能娶到好人家的闺女!宋氏大惊失色急忙道:「不是这样的!娘娘误会!谢文喆只是随口说说搪塞我罢了!绝不是真的!」 贤妃哪里听得她再说什么,左相嫡女,贤妃胞妹,何人嫁不得,怎就非要许给谢家了! 宋氏被赶出宫中,失魂落魄的回家不提,只说贤妃娘娘,她怒火未消,唤来内侍,要他出宫去给郑相传信,偏那内侍不开窍,听了吩咐不动身,反而开口劝道:「娘娘不如先去通知了王后,待王后允准……」 「拖出去打二十。」贤妃冷着脸道,随即环顾手底下伺候的人:「若谁不想在这我这受苦了,只管说出来,我赐金放还便是!」 一殿沉寂后,贤妃终于把消息送了出去。 这消息送的如此艰难,郑超仕却并不当一回事,听那传话的说贤妃娘娘请他入宫,便道:「老夫哪里去得后宫中,娘娘想必又是缺银钱罢了,送去就是。」 那内侍带了大把的银票回来,非但没让娘娘高兴,反而惹得贤妃好好的哭了一场。 哭罢,贤妃态度坚决,把银票全退给郑超仕,只留一句话,要父亲入宫与她详谈。 郑超仕无奈,只好秉明曲王,要入宫见一见女儿。 曲炳君听他说完请求,并未立刻说话,郑超仕躬身行礼,一时间竟不敢动。 「郑卿既是想念女儿,自是该去探望一番的,纵是书信消息往来不断,也终不如见上一面来的痛快些。」 郑超仕知道,曲炳君这是觉得他与贤妃联络频繁,怀疑他刺探宫中消息了。此时他还哪里敢说话,心中后悔不该一时心软听了女儿的话,却听曲炳君道:「来人,带郑卿去看看贤妃吧。」 事已至此,郑超仕也只好从命,只是见了贤妃便没了好脸色。 「怎的就非要我入宫不可了。」郑超仕还在焦虑如何打消曲王的疑虑,却听贤妃道:「爹可是给小妹定了人家?」 郑超仕简直要被贤妃气个倒仰,他心急火燎的入后宫来,不惜惹了君上不快,谁知贤妃竟只是关心小妹婚事! 「区区小事而已,何必如此!」郑超仕面色十分难看。 第57页 贤妃却不觉得这是一件小事:「爹可知道,那谢家大郎据说是个好龙阳的!」 「都是些谣传罢了,何必认真。」郑超仕目光闪烁,却仍咬死了不肯说实情。 「前些时候我见了谢家主母,她与我说是那谢家大郎谢文喆向她亲口承认的!父亲!小妹万不可嫁给这样的人!」 「你懂得些什么!」郑超仕此时方知大女儿已然动用关系查明了谢文喆的问题,不由得恼怒道:「谢文喆如今已然得势!他如今在中书舍人的位子上,竟隐隐有压郭常元一头的架势!郭常元,那是右相郭振海的长子,做了七年的中书舍人,结果还不如一个上任月余未及弱冠的小子!你可知这样一个人物将来会有怎样的前途!你妹妹许给这样的人为何不行!」 「父亲只看权势,竟不顾小妹终身幸福么?」 「嫁与有权有势的人家,总比嫁些破落户的好。」 「那请父亲好好看一看我!」贤妃站起身来摊开双臂,暗金色的华服衬的她雍容大气,头上的首饰组成了繁复的百蝶穿花,当间一颗颗硕大的翡翠嵌在一双张开的金色鸾鸟双翼之上,更是显出了富贵。 「我如今算是嫁入了最有权势的家族,每日说是喝金咽玉也不为过了。」贤妃说着,却勐地将头上镶翡翠鸾纹金分心拔下来狠狠掼在地上:「可这日子却过得让我无比噁心!」 郑超仕被贤妃这一下弄得有点懵。 「你……」 他刚要开口就被贤妃打断了:「这些年了,满宫嫔妃,只有王后于两年前得了太子一个孩子,其余竟无一人有孕!如今已是六月,彤史上记录君上临幸后宫不过五次!」 「噤声!你不要命了么!」郑超仕气急败坏,贤妃却心如死灰:「我已然如此,妹妹难道也要走我的老路么?」 郑超仕惊惧的环顾,见四下无人方松下一口气来,仍是劝道:「为父知你过得不易,只是谢家毕竟不如郑家,凭着郑家在,婉仪定然不会吃亏。」 「这话听着耳熟,只早年间父亲对我亦如此说。曲炳君大位不稳,必多指望郑家帮扶,断不会亏待女儿。」 郑超仕恼羞成怒:「你提这话作甚!」 「女儿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父亲忘了,当初父亲谎称表哥亡故,骗我入宫嫁与君王时,曾在入宫途中的车上与我承诺,必要我妹妹嫁与她心仪之人。」 话说到这一步,父女之间所有温情的伪装已荡然不存,郑超仕只冷笑道:「你既如此坚持,那便遂了你的愿吧。」 贤妃生性温柔,此生从未如此忤逆父亲,如今见郑超仕松口,自己强撑的气场也为之一松。 「婉慧,你如此大费周章的要给你妹妹一个如意郎君,焉知那谢文喆不是婉仪眼中的良配呢?」 贤妃哪里肯信:「婉仪断不会如此。」 郑超仕起身:「如今我说什么你自是不信了,倒不如将你妹妹诏入宫来,你亲自问一问的好。」 郑超仕走后,贤妃心中忐忑不安,到底去求了王后叫她见一见妹妹。 作者有话说: 贤妃可谓被爹坑后又坑爹啊 第42章 姐妹 谢文喆最近过得很不好。 与郑家的婚约像是一座山一样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压力,他整个人明显的瘦了下来,原本就脸就巴掌大,如今更是瘦的下巴都尖了。 王妈妈看了心疼的不行,每日换着法的折腾吃食,奈何这位大少爷总是夹两筷子就放下了,问他就说饱了,把王妈妈气的直想揍他。 「不过就是结个亲,倒像是要了你的命!」王妈妈「啪」的一声摔了筷子:「当初这亲事也是你自己答应的,如今后悔了又来闹腾自己,每日只吃这么两口,我餵猫都吃的比你多些,你娘知道你这么糟蹋自己身子,不知要有多心疼!」 王妈妈一张嘴,谢文喆便头疼,只好赔笑道:「妈妈别生气,我不是故意不吃,只是如今天热起来了,我总是苦夏才没有胃口……」见王妈妈张嘴还要说什么,谢文喆急忙又道:「可巧今天忽然就想喝些梅子水开胃,想必有了梅子水便能多吃点了。」 王妈妈最是明白他这伎俩,然而见他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知道是自己的话戳了喆哥儿的伤心处了,于是嘆了一声, 起身道:「行,我这就给你弄梅子水去!」 王妈妈走了,谢文喆才松了口气,叫来一旁的随安道:「把这桌上的东西撤了吧。」 随安为难道:「等会王妈妈回来看见,又要罚我了。」 谢文喆:「有我呢,你只说是我吃完了便是。」 随安撅着嘴收拾桌子:「少爷,也不怪王妈妈着急,你这吃的也太少了些,这样下去身子怎么撑得住啊?」 谢文喆不做声,随安偷瞄了他一眼,又道:「少爷,你要是真的不想成亲,只与那郑相说咱退亲就是了,何苦如此为难自己啊?」 谢文喆摇一摇头:「你不懂,若是拒了亲,便是将左相得罪了……」话未说完,自己便愣住了。 的确,若想要与郑超仕保持如今的平衡,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成为左相贤婿,二便是郑家主动退了这门亲事。谢文喆本想走第二条路,谁知竟是阻碍重重,眼见着除了真的成亲似乎已无路可退了。 可若是他自己去与郑超仕退亲,又会如何? 第58页 郑超仕必然大怒,或许由此便指使南川党与他为敌,此后偌大一个朝堂便是他孤军奋战,再无助力。 那又如何? 他如今已是中书舍人,得了曲王看中,纵是与万人为敌,他也能一步步自这荆棘中踏出一条路来。 随安见自己少爷呆愣片刻后唇角上扬,随即哈哈笑了起来:「随安,你说的对!」 随安:「???」他刚才说什么了? 谢文喆心境豁然开朗,胃口也好了起来,王妈妈端来的梅子水喝了,晚饭又多吃了半碗,直把王妈妈喜的收不住笑。 谢文喆这边想好了要退亲,宫中贤妃却毫不知情,她在宫中权柄有限,然而为着小妹的婚事,她已是拼尽全力,总算说服了父亲,又将郑婉仪召入宫中来与她说话。 郑婉仪对于自己这份婚约的遭遇毫不知情,只以为姐姐叫她入宫来不过是为着在她出嫁前能说说体己话而已。所以当贤妃屏退众人,与她说出谢文喆是个断袖时,郑婉仪整个人都呆住了。 「……小妹你也莫要着急,我与母亲定然不会眼见着你嫁去谢家的。」 郑婉仪沉默良久,开口问道:「此事姐姐如何得知?」 「前些时便有此流言传出,我召了那谢家主母谢宋氏入宫来问,谁知这消息竟是她在外面传扬开来的。」 「如此,只能说明这谢宋氏与谢家大郎不对付罢了,又怎能确凿得知真相?」 贤妃叫郑婉仪这话说的一愣,眼见着妹妹似是在为那位谢家大郎开脱了…… 「据那宋氏说,是那谢文喆亲口与她承认自己是个断袖的,如此,这事情便已确凿了。」 「未必。」郑婉仪咬了咬牙道:「我是不信的,谢宋氏与谢郎不睦,自是她在造谣!」 「我的好妹妹呦~」贤妃急得不行,连连劝道:「你想想,那谢文喆与宋氏不睦,怎的就会在她面前戳破自己是个断袖的老底了!想必是心里有了心上人,怕宋氏给他房里塞人,这才与宋氏说了实情!他心中没有你,你嫁过去就要和他的心上人争,哪里争的赢!何必受这个罪呢!」 「如何争不赢!」郑婉仪冷笑一声:「心上人再好也好不过身边人,曾经高家表哥也曾对姐姐念念不忘,如今已经娶妻生子,和和美美了。」 贤妃唿吸一滞,几乎不敢相信妹妹会说这样的话,却听郑婉仪继续道:「我这许多年,总是在想姐姐,若是当初姐姐能坚持一些,是不是就能不入宫,是不是就能称心如意的嫁给高家表哥了?」 贤妃只觉得全身都在抖,多年的伤疤叫妹妹毫不留情的撕开,疼得贤妃泪盈于睫却要强自忍住。 「正因为姐姐当年听了父亲的话,才不想你步了姐姐的后尘……」 「姐姐这话不对!」郑婉仪道:「姐姐走到这一步,难道全是父亲的错么?姐姐就毫无错处?姐姐若能坚持心中所爱,说不得如今会是什么结果。若说姐姐真的不想我步你的后尘,那么便不要插手我的婚事,莫要让我与谢郎似姐姐与表哥一般,可好?」 贤妃无话可说,只得遣退郑婉仪,独自在屋中呆坐,泪眼朦胧间,那个梳着双丫髻,在她出嫁时扯着她的袍角嚎啕大哭的女孩,渐渐的模煳了,终于消失,再也不见。 谢文喆忙活了几日,总算到了沐休,他每日都要早起,所以若有一天能睡个懒觉,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在榻上浪费掉整个上午的。 可是今日,他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换上身赭色交领直襟长袍,辰时便急急忙忙的乘车去了左相府。 左相家人见了他来,半分也不敢怠慢,忙先请进门来再向内通报相爷。 郑超仕听说谢文喆来,心头烦闷。为着与谢家的婚事,一家子与他闹的不可开交,他眼下也没有个决断,此时要是见了谢文喆,由他问起了婚事来也是麻烦,于是干脆避而不见,叫管家好茶好水的伺候着,就只说郑相公务繁忙不得见。 想不到谢文喆此次来倒是颇有耐心,就在堂中饮茶侯见,等足了一个时辰。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没有等到郑超仕,却等来了他的女儿郑婉仪。 作者有话说: 贤妃也是个可怜人……然而更可怜的是正在家里憋屈的张小将军 第43章 退亲 郑婉仪自前日从宫中回来便心绪烦乱,她虽然可以一句句怼的贤妃说不出话来,可是到底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哪里又真能洒脱的起来。 偏巧今日谢文喆来拜访,就有那想要讨好她的下人来与她通风报信,说是谢家大郎在前院的厅堂里等相爷,已经等了很久了。 郑婉仪听了哪里按耐的住,斥责下人道:「怎的才来与我说!」随后仔细打扮一番,也往前院赶了过去。 郑婉仪如同上次一样躲在屏风后面。然而上次是傍晚,她躲在屏风后才能不露端倪。这次却是清晨,升起的太阳将屏风和屏风后面的她的影子清晰的映在地上。 谢文喆马上就发现了屏风后面有人,瞧着影子便是位女子,在左相府中能如此大胆的女子,也只有那一位了。 谢文喆不动声色的放下手中的茶杯,向陪着在一旁的相府管家道:「既然老师公务繁忙,那敛之也不好叨扰,这便回去了。」说罢就要起身离开。 「等一下!」郑婉仪不顾身旁丫鬟的阻拦,自屏风后走出,见了谢文喆微微一笑,落落大方道:「家父或许是一时腾不开手来,还请谢公子稍待。」说完,又示意管家带着众人下去。 第59页 老管家哪里敢让这二人独处,正在左右为难,就听郑婉仪道:「这里是相府大堂,我纵是与人私会也没有选在这里的道理,如今不过是要与谢公子说两句话,竟不能行个方便么?」 她既已如此说了,管家十分无奈,只得带人退了下去。 郑婉仪耍了这通威风,回身在谢文喆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道:「倒叫谢公子笑话了。」 谢文喆素来知道这郑家这个小女儿胆大包天,现在只求她不要再出什么么蛾子妨碍了退亲才好。 「郑家小娘子此番若无要事,谢某还是离开的好。」谢文喆站起身来,想要自这是非之地脱身,郑婉仪却道:「你怎知我无要事与你说?我要说的,是天大的事呢。」 话已至此,谢文喆只得道:「请郑家小姐指教。」 「我爹……」纵是平日里惯是言语无忌,此时郑婉仪也羞的不行:「我爹要把我许给你,你……你可愿意?」 原指望谢文喆一口应允,全了他们之间的这段缘分,没想到只听到他冷冰冰的道:「郑家小姐怕是有什么误会。」 郑婉仪一愣:「误会?这桩婚事不是已经定下,只两家心照不宣而已么?」 「你我两家一无媒妁之言,二无下定之物,怎能算得缔结婚约?此事说起来于姑娘名节有损,还望郑家小姐慎言。」 郑婉仪脑子不笨,听了这话便知情况不对,略略一想,道:「你今日来我家寻我父,可是来退亲的?」 谢文喆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郑婉仪鼻子一酸,眼眶已然红了:「所以,你不娶我是因为什么?我生的不好看?还是嫌我郑家没有底蕴?」 一个小姑娘,被他退亲气的直哭,谢文喆也有了些愧疚,可是时至今日,他却不想骗人了。 「郑小娘子哪里都很好,只是我心中已经有了人。」 郑婉仪带着哭腔问道:「是谁?」 谢文喆轻嘆一声,道:「知道了是谁又如何?这与郑小姐又有何干呢?」 「我只问你,他们都说你是个……你真的是个……断袖么?」 许是觉得她这话问的太过直白,谢文喆展颜一笑:「这个哪里由我说了算。」 郑婉仪被他这笑容晃了晃神:「你这是唬我呢,这种事情,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嘛?」 「若我心中的她是位窈窕淑女,我便是位风流君子;若他是位翩翩少年,我也只得承认自己好这龙阳。由此来看,便只有我心上人才做的了主罢。」 郑婉仪愣愣的听着,只觉得谢文喆说起那个人来,整个人都透着温柔,让她心中酸涩不已。 谢文喆见郑婉仪停了眼泪,便微笑道:「当初应了这门婚事,是我的过失,为保郑家小娘子的名声,就请郑家主动退了这门亲事吧,原因都推在谢某身上便好。」 话毕,谢文喆离开相府,只留下郑婉仪一人坐在堂屋中,青葱般手指摩挲着谢文喆用过的茶具。 一旁的丫鬟全程见证了小姐被退婚,此时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小姐一怒之下将她拖出去打,没想到郑婉仪轻轻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自言自语般问道:「我哪里比不上别人?」 丫鬟哪里敢说她一个字的不好,连声道:「小姐已然是比谁都要好!」 「是了,有了心上人又怎么样,我自然有办法,拔了他去!」 丫鬟只觉得汗毛倒竖,郑婉仪却不管她,只召了管家来问:「你们可查过这位谢家大郎?可曾见他与谁走得近?」 管家听她这话就觉得头大,这位想必是又要闹起什么事情来,当即绝口不提曾派人跟踪过谢文喆的事情。 「你莫要蒙我,我想知道的事情,就是翻到天边也要查个分明,你此时与我说了,倒还能省下些功夫来。」 相府管家无奈,只得将那日跟踪谢文喆的黑衣人叫了来。 这个大鬍子眯缝眼的黑衣人叫邪龙,名字叫的霸气,其实也就是一街头混混,三教九流都吃的开,运气好搭上了左相府,从此便专为府中的贵人们做些暗地里的勾当。 今日被相府上的二小姐召见,邪龙也好奇,都说这二小姐生的花容月貌,如今有机会可要看看是怎么个好看法。 谁知见了郑婉仪,才瞄了两眼便被掌嘴,邪龙顶着肿起老高的两腮,这才觉出这位小姐是个狠辣的人物,至此垂手听令,再不敢造次。 「你好好说说,那日跟着谢文喆都看到了些什么?」 邪龙哪里敢说谎,一五一十的说了,待说道谢文喆进了挂空白匾额的一间小院,郑婉仪不解,问道:「这是为何?那里是什么地方?」 邪龙对着个大家的小姐,总觉得这话开不了口,然而郑婉仪冷冷一眼扫过来,竟吓得他心中一颤,只好与她解释:「一般南风馆都是些暗门子,藏在民宅中,只悬一块空匾上去,待有熟客方才迎进门去。」 郑婉仪心中油煎一般,沉默良久,继续问道:「你可知那家是个什么来路?」 邪龙还真的查过,此时答道:「那家人少,只一个年轻的和一个年老的在院中住,那年轻的生的好看,想是那做生意的。那年老的又聋又哑,许是那小倌雇来伺候的。这家人平素不怎么与人走动,除了谢家大郎外也没发现有什么其他客人,想必是那谢家大郎养着他了。」 郑婉仪咬了一咬牙,起身道:「你带我去那小院,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才能让谢郎如此放在心上!」 第60页 第44章 梦碎 谢文喆今日一扫阴霾心情甚好,随安都感受的到他眉目间的喜气,向谢文喆提议道:「少爷,时辰还早,要不我们去东市逛逛吧?」 谢文喆含笑暼他一眼:「你好容易攒下几个钱,平日全买了小玩意送珊瑚,怎的今日又有闲钱去逛?」 随安笑嘻嘻道:「我琢磨着少爷今日心情好,必然会给赏钱,所以才要出来逛呢!」 谢文喆手持摺扇,轻敲在随安头上:「还学会跟我讨赏了!」 随安笑道:「瞧着您心情好,玩笑几句罢了!」 谢文喆展扇摇了摇,道:「少爷我今日还有大事要做,你这赏只怕要在晚上才拿得到了,如今还是速速归家去的好。」 随安干脆的应了一声,只想着少爷还要有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谁知回家后,谢文喆就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衣服,这件袖子长了不方便,那件颜色暗了不鲜亮,只把箱笼折腾了个底朝天,才终于定下一身雪青色云锦圆领劲装,外罩月白色云纹交领纱袍。 衣服放在一旁,谢文喆又去沐浴焚香,洗漱绾髮,直把随安折腾的团团转。 待到日落西山,谢文喆才终于打点妥当,柳眉星目挺鼻薄唇,自是一派风流俊逸仪表堂堂。 眼见着天要黑下来了,随安也明白过来为何少爷要如此费劲的折腾了,不用谢文喆吩咐,他便去寻了梯子来等着一会扛到将军府去。 谢文喆见他这样子,笑道:「知我者随安也!」说着掏出张纸来给了随安。 随安笑嘻嘻的接过来,却见竟是张五百两的银票,当即吃惊的看着少爷。 「这钱你也别乱花,置办个宅子好去跟琥珀提亲才是正事。」 随安眼眶发红,感动道:「少爷,她叫珊瑚。」 谢文喆笑道:「我记她名字做甚,反正以后也要唤作随安家的了。」 随安听了这话,顿觉豪气万丈,扛着梯子大步流星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随安以后愿给主子扛一辈子梯子!」 谢文喆对随安真是无奈:「你还指望我爬一辈子墙了不成!」 主僕二人说笑着出门去,随安扛着梯子不好看路,下台阶时竟踢到了什么东西,好悬没摔倒。定睛看去,却见这角门台阶旁正趴着个人,被随安无意间绊了一脚,却没有出声,只是蜷缩着往边上避了避,抬眼去看出来的人。 这人头髮散乱,身上滚的全是土,一条腿呈现出扭曲的角度,脸上鼻涕眼泪混着土,还带着些擦伤的血迹,叫人辨不出原本的模样来。 此时这人见了随安与谢文喆,整个人激动的双手撑地,努力想爬到谢文喆身边来,口中嚎啕着说着:「谢公子……阿遥……阿遥……」 谢文喆皱眉看着这人,一开始只觉得有些眼熟,待他说话才骤然认出:「哑伯?」 哑伯是在阿遥身边侍候的,他既如此,阿遥又在哪里? 「随安把梯子放下,去备马车。」谢文喆声音里含着冰,又叫了门房把哑伯抱进屋去,请郎中来看,他自己带着两个家丁和随安一起坐马车奔向了阿遥住的小院。 小院的大门只虚掩着,谢文喆推门进去,见院中菜园已被踩得乱七八糟,他顾不得许多,几步跑进屋内。 屋里的门也四敞大开着,阿遥向来喜欢在夜晚来临时点上许多蜡烛,此时这些蜡烛都滚在地上,或摔做几段,或被碾的零碎,瞧着场景,似乎是有贼来入室抢劫一般。 「阿遥!阿遥!」谢文喆喊着逍遥公子的名字,然而不大的屋内却无人回应。许是躲起来了?或是被人绑走了?谢文喆皱眉思索,却忽然发现屋里卧室门关着。 如果真是有贼来,没有理由放过最有可能藏着金银细软的卧室,也没有搜完了卧室还把门死死关上的道理。谢文喆对着家丁使个眼色,两个家丁将寝室门围住,一脚跺开! 然而这门并没有锁,屋里乱的像被人翻箱倒柜的找过东西,可是也不见人影。 「阿遥,你在哪呢?」 依然没有人回应谢文喆的唿唤,谢文喆走进房间,见床上幔帐遮着,随手撩了开去。 旋即身子一僵,呆立当场。 阿遥衣衫凌乱,双手被缚在头顶,一双眼睛睁得极大,死死的盯着帐顶,眼角泪痕俨然,脸上似被人掌挥过,能看到红色的指印,嘴里塞着一大团布料,看样子是他自己被撕破的衣服。 谢文喆抖着手去扯他口中的布团:「阿遥,你还好么……」 许是谢文喆手抖,一时间竟扯不动那布团,好像阿遥正在紧紧咬住一般。 「阿遥,你松口……」谢文喆的手指触到了阿遥的嘴唇,那唇青白冰冷,一如阿遥的皮肤。 他伸手去解绑住阿遥手腕的绳索,盼着阿遥可以眨一眨眼,如往常一样对他抱怨说他来的晚……然而没有,阿遥就只一动不动的瞪着床帐,没有一丁点的反应。 眼泪滴滴答答落在了阿遥的脸上,谢文喆看见他脖颈间清晰地勒痕,终于无法骗自己说阿遥还活着。 「是谁……到底为什么……」谢文喆喉咙哽住,说不出话来,脑海里浮现出着阿遥小心翼翼问他「小陈去哪了」的样子,和他最后说着「鬼才要信他」时唇边绽出的笑容。 谢文喆弯腰抹去阿遥面上的泪水,泪眼模煳的看着他面上的掌印。 第61页 这样折磨一个人,显然已经不是单纯的为了劫财或是劫色,种种迹象都能看出兇手对于阿遥满怀的恨意。 阿遥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倌,平素也从不与人结怨,为什么会遭此毒手? 「阿遥,我定会为你报仇。」谢文喆咬牙道。 随安在一旁吓得够呛:「少爷……少爷我们现在怎么办?要报官么?」 谢文喆胡乱抹了抹脸:「随安去报官,其他人在这里守着。」说完,快步离开了这里,上了马车道:「回府!」 马车哒哒哒的一路跑回谢府,谢文喆在车内思索着,兇手与阿遥有仇,杀害了他以后故意翻乱了陈设,做出一副入室抢劫的景象来,但却百密一疏,放过了哑伯。 想到这里,谢文喆心头的悲愤化作焦急,只盼着哑伯能说出兇手来,叫他为阿遥报仇。 谢府内,哑伯情绪总算稍微稳定了下来,见谢文喆回来,急忙挣扎着起身,口中焦急的问道:「谢公子!阿遥!阿遥他怎么样了?」 谢文喆眼前浮现出阿遥尸身的惨状,他闭了闭眼,才问哑伯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从头说!」 哑伯只当是阿遥已经得救了,松了口气抹抹泪眼,一五一十的说了这齣惨案的经过。 今日申时二刻,过了正午最热的时候,哑伯在院中忙活着垒鸡窝时,逍遥公子小院的门被敲响了。 这本是件平常事,因为虽说被谢文喆这个金主包下了,阿遥有时却还是会接待一些客人,不过就是陪陪酒,卖卖笑,听一听客人的得意或是抱怨,聊胜于无的赚几个小钱,皮肉生意却不肯做了。近来他心情很好,有时便冷着脸怼那偏要留宿的客人道:「我可就快要成为军爷的家眷了呢,怎能还作践自己呢。」如此一来,客人倒是越来越少,只零星的剩一两个,通常客人来多在傍晚,如今这时上门却是少有。 今日天热,阿遥的懒病又犯了,半分也不想奉承客人。于是装作院中无人,也不应声。按说一般的客人这时候就该走了,可这回,外面的人却敲起门来没完没了,直把阿遥烦的去开了门才罢休。 门外的是两男两女,两个女人一个看上去像是个大家小姐的样子,另一个看装束便知是个丫鬟。两个男的一个年级大些,看着像是个体面人家的老爷,另一个像是个家奴院工,蓄了一脸的络腮鬍须。 阿遥站在门口一脸懵,那丫鬟开口道:「可是逍遥公子的院子么?」阿遥傻傻的点头,侧身让这一行四人进了院子。 按说南风馆是不接待女客的,不过逍遥公子却是例外,他的客人里很是有几个苦闷的女子,有的是家里的出门跑生意,一走几年不回家,有的是找了男人入赘又嫌弃丈夫的大户人家的主母……这种女子,只要听她们说话,再安慰几句便好了,钱来的容易的很。阿遥以为今天来的也是这样的女客,虽说拉着这么多人来逛南风馆的确奇怪,不过客人已经进门了,难道还能撵出去不成?阿遥无奈,如今他这一身也全然不是待客的装束,只好道一声稍待,示意哑伯来领着客人们进屋,他自己去换衣服了。 哑伯比划着名带着客人进屋去,给客人们沏茶,正忙活着,那丫鬟突然对着哑伯叫道:「这水太凉了,你去换一杯热的。」 哑伯似没听到一般,毫无反应。这是阿遥的小伎俩,哑伯装作又聋又哑的老人,可以舒缓客人们的紧张情绪,叫客人觉得这里保密性好,方可以畅所欲言。 此时见哑伯没有反应,这四人显然轻松了些,丫鬟嘀咕一句:「看来还真是又聋又哑……」一旁的体面老爷却突然劝起小姐来:「您是什么身份的人物,何苦来这腌臜地方,听奴才一句劝,咱回府去吧!」听说话,这位老者倒像是个大户人家的管家的样子。 那小姐冷冷一笑:「我倒要亲眼来瞧瞧,什么样的人物,才能迷得倒谢郎。」 作者有话说: 庆祝伟大祖国70岁生日!在这大喜的日子,我给各位跪下了! 第45章 热闹 哑伯默不作声,竖起耳朵听着这几人的对话,渐渐理清了这四人的关系,这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带着丫鬟,管家和家丁来找阿遥麻烦来了! 「我的二小姐呦~」那管家急的团团转,道:「那如今见也见了,咱就回去吧,让相爷发现了可不得了!」 小姐却冷笑一声,理了理鬓边的步摇:「着什么急呢,我今日大费周章的来了,就这么走,岂不可」 哑伯听着这事情似乎有什么异样,悄悄倒退两步想要去提醒阿遥,谁知阿遥更衣的动作倒快,此时已经撩了帘子出来了。哑伯心中嘆了一声,琢磨着这是哪家客人的女眷找上门来了,只怕阿遥要被指着鼻子骂了。 哑伯还在担心,阿遥却浑然不知。 他换了身鸭卵青色叠纱对襟长衫,明明已是弱冠的年纪,头髮却仍只用一根髮带半批半束,如此整个人便如同嫡仙一般,直衬得一屋子都成了凡人。 阿遥到底是风月场里打过滚的人物,一眼就看出这四人中做主的恰恰是年纪最小的姑娘,他风度翩翩的对那姑娘作了揖礼道:「敢问小姐芳名?」 一旁的丫鬟呵斥道:「我家小姐的名字,你哪里配知道!」却听见自家小姐嗤笑一声:「玉梨的嘴是越来越快了。」 那丫鬟听着话头不对,也不敢再张狂了,讪讪的站在一旁。 第62页 阿遥见了笑道:「小姐好威仪。」 那小姐嘴角略勾了勾:「逍遥公子好相貌。」又回头笑道:「看来,我于容貌上竟还逊他一筹,如何是好?」 众人无一应声,气氛尴尬起来。 阿遥还想说两句奉承话,却见那小姐一甩绣帕道:「若在往常,我也颇喜欢看美人,只是今日心情不好,瞧着你这张脸便觉得噁心。」 她话音刚落,身边的丫鬟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上前去打阿遥的耳光。 阿遥哪里肯挨打,一把握住了那丫鬟的腕子,对着小姐道:「不知是哪里惹了小姐不高兴,阿遥先给小姐赔个不是,还请小姐绕过我吧!」 「邪龙,你还不动手么?」 那家丁听了这话,二话不说过来将阿遥的手臂拧在背后,那丫鬟挣脱了出来,轮圆了巴掌打在了阿遥的脸上,眼见着就肿起来了,一旁的哑伯看见阿遥挨打,急忙过来拦,结果被邪龙一脚踹在地上,竟半天爬不起来。 「哑伯!」阿遥生怕哑伯年纪大了再有个好歹,只得向那小姐讨饶。 那小姐朝邪龙点一点头,邪龙方才放开阿遥,阿遥知道了这女人不好惹,刚才的装出的潇洒样子此刻半分也无,瘫在地上直发抖。 哑伯总算颤颤巍巍起了身,想要跑出去求助,刚转身没走两步,又被邪龙踹倒在地,邪龙脚踏在他右腿膝盖上,笑嘻嘻对小姐道:「这老东西也是碍事,不如就……」他比划了个手势。 管家看不下去了:「这老汉又聋又哑,什么也说不出去,何苦为难他。」 邪龙耸一耸肩,脚下却用劲,只听「咔吧」一声,哑伯疼的冷汗直流,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发出声音。阿遥跪在小姐面前叩头如捣蒜:「贱奴知错了,求贵人放过哑伯吧!」 小姐见了他们这狼狈样子,似乎是满意了些,朱唇轻启道了一声:「把这逍遥公子请到屋里去,这里砸了吧。」 阿遥和哑伯都松了一口气,砸东西就随他们去吧,只要不伤人就行。 一众人把厅堂内破坏的一塌煳涂,又拖着阿遥进了内室去了。 哑伯见没人管他,拖着扭曲的右腿,一点一点爬出了小院,来寻谢公子求救。 「谢公子,阿遥怎么样了?可是吓坏了吧?」哑伯焦急的问着,却不见谢公子回答,他看向谢文喆,才发现谢文喆目中含泪,面色铁青。 哑伯心中不安起来,连声问道:「阿遥呢?谢公子,阿遥在哪?阿遥还好么?」 只听谢文喆哽咽道:「哑伯,我定为阿遥报仇!」 哑伯一愣,旋即嚎啕痛哭。 报官的结果不出谢文喆所料,只说是有贼人图财害命,随即成为了一桩悬案。 那小院是谢文喆的产业,他自然成为了苦主,京兆尹原本以为会有两方对此案施压,已经做好了受夹板气的准备,谁知这谢大人不愧是大曲最年轻的阁老,竟十分大度的不追究此事。如此,他只需按照左相府的意思即可,反正死的也不过是个贱籍罢了。 一条人命轻飘飘揭过,八月时,谢文喆带着自己的庚帖去了左相府郑家提亲。 郑超仕虽有疑虑,但郑婉仪却欣喜若狂。 「如此结果,也不枉我脏一次手。」 玉梨却有些忧心:「主子也要小心些才好……」 郑婉仪不以为然:「怕什么?此事不过四人知晓,管家自然是守口如瓶,你也是我身边的人,只一个邪龙,如今也被暗中除了去了。」 「小姐,还有一个哑巴呢……」 「原也是不打算留着的,倒是管家多事。不过一个又聋又哑的下贱人罢了,耳听不到口不能言,放过也就放过了,想必不碍事。」 玉梨只好道一声:「主子好谋划。」 两家的婚事正在进行,曲王朝中却发生了些大事,曲炳君唯一的孩子,也就是当今的太子病了。 小孩子生病最是为难,何况太子身份何其贵重,太医院不敢下重药,只能徐徐图之,致使太子今日好了,明日又烧起来,反反覆覆,直叫原本圆胖的孩子瘦了几圈。 郑超仕知道,如果有一天太子有个三长两短,那必是举国缟素,那时再要办喜事,便是扎曲王的眼了。 谁也不知这太子可再撑多久,因此两家的婚事进行的飞快,九月重阳节时,谢府迎亲的花轿便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去接新娘了。 阿虎混在街边看热闹的人群中,看着谢文喆一身红色喜服骑着白马跟在喜轿旁。 身边人群都在兴高采烈的看着这十里红妆,这个道:「你看看这相府嫁妆!整整六十四抬,气派!」那个说:「那是丞相的闺女,比着公主也不差了!你仔细看,这嫁妆里根本没有家具,要是算上家具,何止六十四抬!」 也有赞嘆新郎的:「你看这仪表堂堂,生的真是俊俏。」 「你看这位年轻,也是个大官呢,你是没赶上,接亲的时候那红包一把把的扔,豪气得很!」 「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啊!」 阿虎再也听不下去,转身回了将军府,将大门紧闭,试图将这声声唢吶也关在门外。 「主子。」阿虎来到书房,见张野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手里拿了个荷包摆弄,他规规矩矩行礼,站在了张野身后。 「外面可热闹吧?」张野看着窗外的杏树,纵是高墙隔绝,也能隐约听的见吹打的声音。 第63页 「……也就那么回事。」阿虎半分好也不想说,他只为自家的小将军鸣不平。 「那日他初来府上,穿着身红色锦袍,我便想着这颜色真配他,今日喜服上身,想必更好看些。」 「我倒没看出来!瘦的麻杆一样,喜服在他身上都直咣当!」阿虎说着,用拇指和中指捏了个圈:「胳膊就这么细,我撅折了都不用使劲!」 张野眉头皱的死紧:「怎的就瘦成这样了……」 「主子就别再想他了,想当初旅国打下了巴塘城,大家士气低落,您还给大家鼓劲,那时大家都说您拿得起放得下,颇有大将之风呢!怎么现在被个谢文喆闹的这样丧气起来了!」 张野苦笑:「这怎么能一样,被旅国打下的城池,早晚可以打回来。而那个人……已是再不能接近了。」 阿虎不忿道:「那个谢文喆有什么好!攀附权贵见风使舵,一句话有半句都是假的,不知主子怎么就稀罕这样的人……难道图他生的好看么?」 当然不是。 张野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见过谢文喆了。 那年张野还不满十四岁,每日在军营中厮混,倒是成就一身好功夫,每日练武场中跑的欢,一到书房便犯困。要他说,军营中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多的是,他且认得字便行了!偏他爹非要逼着他读书,直把他烦的见到先生就跑,每每都要他爹亲自来抓他按在书桌前才肯安生。 可是张忠义每日忙的很,哪里能成天看着他,眼瞅着张野年纪轻轻混的倒像是从军十几年的老兵油子,张将军下了狠心,将张野送回繁阳,请了国子监的先生亲自来教! 进了京的小张野像是带了紧箍咒的孙悟空,再蹦跶不起来了,每天饱受折磨,恨不能掀了桌子逃回边塞去! 他爹派来跟着照顾他的是自己一个姓孙的贴身副官,孙副官也有个儿子,与张野差不多大,看张野也带了些移情作用,平日很是疼他,见他来了繁阳后每日愁眉不展垂头丧气,便琢磨着如何能让张野开心些。 孩子嘛,该和同龄人一块交往才好,不然镇日对着个老头子跟他讲之乎者也,多好的孩子也得腻歪! 孙副官一拍大腿,把张野送到了繁阳最有名的少年诗社中。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宝贝儿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张野:「呸!渣男滚球!」我:「怎么越写越觉得攻受人设互换了?」 第46章 初见 知慧诗社之所以是繁阳最有名的诗社,并非是这里文学水平有多么高,完全是因为这诗社里完全是权贵子弟。这里的成员,最次的家里也得有个五品官,不然都不好意思开口说话。 张野好歹是个大将军独子,若凭身份,他可以在这诗社里横着走。可他自小长在军营中,如果到处提他爹的身份,那就没人敢跟他玩了,于是张野无论到哪,绝口不提家世,只凭投缘来结交朋友。 没想到,他在边塞无往不利的魅力在这繁阳城中失了灵。 社员们原本就看不上这个举止粗鲁的黑小子,不知哪来的土包子也与他们这些显贵坐在一处,衬的他们都庸碌了。 「怎么总是到你就卡住!」终于有一个小胖子不肯迁就张野,开始了责问。这一句仿佛打开了一个开关,大家都纷纷不满起来,隐隐可以听见有人道:「吭哧半天对上来一句,平仄都不对,倒像是打油诗似的!」 这话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张野脸红的像要滴血,又是羞又是恼,只觉得这繁阳城中都是些只知道耍嘴皮的,居然还敢嘲笑他!张野气的大吼道:「你们……」 他原想说「你们都是些没用的废物」,没想到刚说出两个字便被人打断了。 人群中走出一个少年来,穿着水绿色平纹素纱直裰,柳眉星目,唇边带了些笑意,瞧着便叫人生出亲近之意来。 大家见了这少年,一时间也顾不得张野了,纷纷凑到那少年身边去,这个道:「谢兄来的可有些晚,罚酒才是!」那个道:「谢贤弟可是叫我好等,你再不来我们便要去你家找你了呢!」 张野冷眼瞧着这少年,只觉得他就快把「文弱」二字写在脑门上了,然而他来这一打岔,张野终于是还把火气忍了忍。 接下来的诗会大家便有了重心,全都围着那位谢兄谢贤弟,又是夸又是捧,把张野听的直犯噁心。 然而没人在乎他的感受,待到大家又开始对诗的时候,张野还在想,他的下家就已经接上诗句,张野明显感觉到自己被排斥,索性也不做声了,只闷闷坐在一旁。 却听那姓谢的少年笑道:「每日只吟风花雪月亦是无趣,不如我们诵一番军旅豪情可好?」 张野听了一愣,抬眼去看那少年,少年朝他微微一笑,随即又转头与他人说笑起来。 众人对于少年的提议没有异议,于是这个吟一句「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那个诵一声「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勛」,直把张野听得热血沸腾! 然而他还是只能听不能吟。 他此时心中也暗暗后悔平素读书太少,忽见那姓谢的少年自己一人走到了窗边,他心念一动,跟了上去。 少年凭窗而坐,纱质的衣料随风轻摆,自是一派的逍遥,偏张野这个时候凑上去与他说话。 「我知你是为我解围,不过我偏就不爱读书,倒让你白费心了。」 第64页 那少年回头见是他,笑道:「知我费心了,难道不值得你谢一声么?」 张野挠挠头,道:「自然是要谢谢你,只是……你怎么知道我家是武将呢?」 「这繁阳城中的官宦子弟,哪个会晒得这样黑,便是天生黑一点的也是要抹了粉的,」少年又伸手去握张野手腕,张野一时间想闪开,但还是任少年将他的手掌心向上摊开了。 「你瞧,你手上全是茧子,定然是常年习武养出来的。」那少年笑盈盈道:「想必来这个诗社也是你家里大人逼迫着你来的吧?」 「我顶不乐意读书,」张野也靠着窗子,与少年吐苦水:「我家里是行伍出身,我以后也必是要报效沙场的,要我说,只要我有一身好武艺,到战时冲锋在前,必可将敌军杀的大败!何苦费事读书呢。」 「哦?小将军是觉得读书无用了?」 「嗯!无用!」 「那我倒要问问小将军,待你率军冲锋,敌军却摆出了一字长蛇阵来,你该如何?」 「……」 「若是鸳鸯阵呢?」 「……」 「五行阵?」 「……你这都是纸上谈兵罢了!」 少年笑道:「虽在纸上,谈的也是兵啊。你以一人力,可敌几人?你若集千军万马,又可敌几人?所谓兵法,便是让这千军万马以最小的耗损得到最大战力的办法。」 张野若有所思,那少年又道:「前人以自身经验写成书本,不知是多少将士用命填的结果,小将军还是莫要辜负的好。」 一席话说的他如梦方醒,见那少年说完就要回到席上与众人欢聚,张野急忙问道:「你肯对我说这些话,便像我的先生一般了。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那少年回头粲然一笑:「在下谢文喆。」 至此,谢文喆这个名字就刻在了张野的心上,使他纵然有过忐忑、犹豫与失望,却仍相信当初那个由着温暖微笑的少年。 他见过谢文喆狡黠的淘气,利落的算计,也见过谢文喆的骄傲与软弱,这个名字渐渐在他心头鲜活起来,让他想到了便会情不自禁的微笑——直至今日,这名字却又像是伤口一般,让他痛彻心扉。 谢文喆成亲了,就在今日。 至此便应该放手了,忍着疼也该选择遗忘。 然而在一个个难眠的夜晚,张野终于明白,哀莫大于心不死。 谢府今日热闹了一天,如今已是戊时,喜宴却还未散,众人都叫着要闹洞房,谁知谢文喆许是太高兴了些,只要敬酒便来者不拒,直把自己喝吐几次,醉的如烂泥一般。 这洞房哪里还闹的起来,只好把新郎官送到书房醒酒,谁知谢文喆竟如何都叫不醒,只好叫新娘子在新房中空等。 玉梨自打做了亏心事,便总是有些不安的样子,此时久久等不到新郎入洞房,她便在郑婉仪耳边嘀咕:「小姐,你说姑爷他该不会是知道了些什么吧?」 「闭嘴!」郑婉仪迟迟等不到谢文喆,心里也有些焦躁,此时一肚子气全朝着玉梨撒了过去:「早知你如此多口舌,就该叫你与那邪龙作伴去!」 邪龙早已不知暴尸于哪片荒野了,玉梨听了这话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口中只道:「玉梨知错,请姑娘开恩。」 「你快给我起来!这是怕谢家不知道我苛待下人么?」 怎么做都是错,玉梨不敢吱声了。 直至红烛燃尽,郑婉仪也未等到她的丈夫。她将头上的红盖头勐地扯下来甩在地上,面色铁青。正待发作,却听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快!快!」郑婉仪急忙让玉梨捡起盖头来蒙在头上,一切妥当了,才娇滴滴问一声:「谁呀?」 门外响起了谢文喆贴身小厮随安的声音:「回禀大奶奶,少爷今日高兴,喝醉了酒,如今还未醒酒,特来告诉大奶奶一声,免得叫大奶奶担心。」 郑婉仪听了只道一声:「知道了。」随后又恨恨的将盖头扯了下来。 玉梨怕她生气,在一旁劝她:「姑娘,看来姑爷还是在乎你的,喝醉了还特意嘱咐人来告诉你。」郑婉仪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回事,心里又甜了起来,嘴上却对玉梨道:「如今还叫什么姑娘,你也该叫我一声大奶奶才对。」 玉梨松了口气,福了一福道:「是,大奶奶。」 第二日天明,郑婉仪起了大早,事实上她昨夜便整宿未睡着,总是惦记着谢文喆什么时候酒醒了会来看她,倒时她睡死过去岂不煞风景。 谢文喆倒是一宿好睡,天光大亮了方姗姗来迟。 「婉仪睡得可好?」谢文喆看着郑婉仪的黑眼圈温柔的问。 郑婉仪在他面前可说不出个不字,只好道:「睡得很好。」 谢文喆一脸懊恼:「都是为夫的不是,大喜的日子竟醉晕过去,平白让你担心。」 郑婉仪此时心都化成了一汪春水,只觉得嫁与这样温柔的丈夫真是再幸福不过了。 时辰已然不早了,郑婉仪担心误了给公婆敬茶,谢文喆只道:「我母亲走的早,如今这位曾是婢女出身,素来视我为眼中钉一般,而我父亲性子古怪,曾与岳丈不和,我只怕委屈了你,索性不要去了。」又招唿人来上早饭,道:「我平素也不与正院那边在一块儿搅勺子,不如早膳就在这里用吧。」 第65页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郑婉仪自是什么都听谢文喆的。 吃过了早饭,谢文喆便去了书房,只留她一个人在房里,她在此处人生地不熟的,一时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在房中枯坐,等着谢文喆再来。 然而至等到傍晚才有人来给她消息,说是谢文喆被急召入宫,此时还未回来,叫大奶奶自行用膳吧。 话带到了,晚膳却不见踪影。郑婉仪此刻早已饿得腹鸣如鼓,她向来脾气大,火气上来焉能罢休,只找到了谢府厨房去,摆着大奶奶的架子将膳房好一通训斥。 膳房有些委屈,大少爷从不吃大厨房的东西,都是自己小院里的小厨房做,没想到成了亲之后倒娶了个麻烦的人物。 虽说闹这一场在谢府中名声就不大好了,郑婉仪却不后悔,因为自从这天起她便再也没见过谢文喆,若不提前敲打了膳房,只怕要生生被饿死了。 作者有话说: 张野:「谢文喆撩完我之后就跑了!都不问我叫啥的!」谢文喆:「张野救完我之后就跑了!都不知道我是谁!」我:「你们就说这俩人配不配!」 第47章 丧子 郑婉仪耐着性子等,然而新嫁娘第三天是要带着礼物回门的,眼见着今日就已经是成亲的第三天了,却仍不见谢文喆身影。 玉梨惴惴不安的问郑婉仪:「大奶奶,这可如何是好?」 郑婉仪也不知如何是好,她的情绪很复杂,既恼怒于谢家如此怠慢,有害怕这怠慢是因为谢文喆已经知道了她做过的事。郑婉仪思前想后,仍没有个办法,然而回门是一定要回的,她只好自己准备了四盒礼,孤零零一个人回左相府去。 左相夫人高氏一早就等着了,此时见了她,疼的心肝肉一样,连声问她在夫家好不好。 母亲担心成这样,郑婉仪也不好一味诉苦,只说一切都好,但是自打成亲以来,几乎没有与夫君相处。 没想到高氏却不以为然道:「朝中发生了大事,你爹也被叫了去,想必谢文喆这些天也都不在」 这一句话可宽了郑婉仪的心,她原先的担忧都没了,也有闲心关心一下朝中大事了,问着:「朝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把人都叫去了?」 高氏道:「你可不要乱说,我得到消息,说是当今太子病入膏肓了!」说到这里,高氏不禁喜上眉梢,感嘆道:「可算等来这一天了,当初那李家女儿就是凭着有这个儿子才当上的王后,这些年她在宫中作威作福,你姐姐在她手底下受了多少磋磨!如今没了儿子,我看那姓李的还怎么猖狂!」 郑婉仪陪着高氏乐呵了一阵,高氏方才问起来:「听说谢文喆与谢家主母颇不对付,你可吃亏了?」 「倒没有吃什么亏,夫君护着我呢,他说怕我委屈,就连第二天的敬茶也说免了。」 高氏皱起眉来想了想,道:「这谢文喆要说疼你也真是疼你,但这事情传出去,人家大多也要说一句你们小辈不懂规矩。」 郑婉仪不以为然:「夫君的意思是与正院分开来过,井水不犯河水,如此也落得个清净。」 「我的傻孩子!」高氏急道:「你倒是清净了,可不知外面人怎么看你!父母俱在却分家另过,说起来就能扣个不孝的帽子!你是当朝左相的嫡亲女儿,嫁的是谢家嫡长子,合着该掌家才是!娘跟你说,只要掌了家,谢家便无人敢欺你了!」 郑婉仪如听纶音佛语一般,回到谢家后便开始与宋氏争权。 宋氏掌家将近三年,贪了公中不知多少银子,俱贴补了儿子和兄嫂,为了遮掩,想在帐上动动手脚,谁知做假帐也是个技术活,至此谢家的帐便一塌煳涂。 这种帐本交到谢文喆媳妇手中,简直就是自取灭亡。宋氏为此抵死也不交权,很是在谢老爹面前哭闹了几场。 谢老爹是最也是为难,后院的事,难不成他还能直接训斥儿媳妇么?就应该是他骂儿子,儿子再骂媳妇才对。可是最近朝中事态愈发危机,谢文喆最近都在宫中甚少回家的,谢老爹就是想找都找不到人。 这边家中闹的乌烟瘴气,谢文喆却半分也懒得管,他有更大的事情要去操心——如今太子眼见着是不行了。 曲王在十七岁时便已娶妻,至今也有二十四年了,原配十二年前无子而逝,此后曲炳君身边只有美人相伴,却无一可称为正室。 九年前曲炳君上位为王,王后之位却始终空悬,致使几家为了后位几乎打破了头,最后还是李家女儿自己争气,于两年半前生下了一个男孩,曲王已近不惑之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孩子,自襁褓中便立为太子,李美人更是母凭子贵,一越成为曲国王后,执掌后宫权柄不说,李家更是凭此成为外戚显贵,几年下来,也可在朝堂中说的上话了。 如今太子若没了,就像是稳定的天平上撤了筹码,各方势力的角力完全可以预见。 曲炳君这两天心情极差,已经有两个中书舍人被脱了出去打板子,剩下的哪里还敢在曲王身边伺候,一个个恨不能把脑袋缩在腔子里。右相郭振海的儿子郭常元眼珠一转,心想着倒是个除掉异己的好时机,于是不管谢文喆还在新婚,就将他拖了来在曲王身旁候着。 谢文喆很感谢他,真的。在他看来,在曲王身边也比要应付郑婉仪来的让人舒心。 太子连续高热三天,终于撑不住了,伴着王后李氏一声嚎啕,曲国的未来陷入了一片迷雾之中。 第66页 没了太子,自是有人悲痛万分,外戚李家哭的肝肠寸断,上书请以太子礼厚葬。而左相郑超仕带领的南川党则以太子未满三岁逝乃夭折为由,请求依照旧例。 所谓旧例,意思就是刚出生的皇子和公主都不上玉牒,因新生儿体弱,不一定都能活下来,所以待到三岁后,看着能够长大了,才正式祭告祖宗,将皇子或公主上玉牒以承认其身份。 两年半前太子出生,曲王对这个独子着实偏爱,立刻以太子身份上了玉牒,结果却是白忙一场。 南川党的意思就是要将这个早逝的孩子的存在全部抹去,表面上是维护旧礼,实际上是打击李氏。 李氏立时就炸了锅,好傢伙我们辛辛苦苦养育太子这些年,你左相这一句话,就好像我们李家没给曲王生过这个孩子一样,哪有这样的道理! 两家在殿上吵得不可开交,可怜曲王独子新丧,还未自悲痛中走出,就被搅的不得安生。 「君上!」李国舅指着郑超仕大骂:「此贼妄议太子,乃是对君上的大不敬!他既如此居心,且有女儿在后宫之中,未必不是这厮指使女儿对太子下手!还请君上绑了这对父女细细审问才是!」 郑超仕头上青筋直冒,然而到底是读书人,勉强压抑着没有上前去撕了李国舅的嘴,只对曲王道:「臣绝无二心,只是太子早夭为国之凶兆。君上春秋正盛,以后必会延续血脉,实在不必为一时悲痛枉顾祖宗法度。」 「你这奸佞……」 「够了!」 李国舅还欲再骂,却被曲王堵了回去,曲炳君冷冷说道:「太子一向被王后养在身边,此时你李家不追悔没有好好照顾太子,却还要沾着我儿子的血夺权势不成?」 李国舅「扑通」一声跪倒,高唿:「臣绝无此意!只是为太子悲痛,请君上明鑑!」随即叩头在地不敢吱声了。 李家挨了训斥,郑超仕却并没有获胜的得意,他与曲王君臣多年,此时觉出情况有异,便也乖乖跪了下来。 果然,曲王骂完李国舅,转脸就来骂他了。 「郑相口口声声为社稷着想,可曾有本分顾忌寡人?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没了!」曲炳君流下泪来:「而你们却藉由着我儿子的丧事在这里胡搅蛮缠!」 一众官员皆都跪下,口中连连高唿:「君上恕罪!」 曲炳君拭一拭泪,对着如入定一般站在一旁的谢文喆道:「你,与我来拟旨!」 第48章 国丧 曲王面上瞧着还颇冷静,实际上丧子之痛未消,又被殿上的争吵激起了真火,待回到御书房内便大骂道:「都是些没有人伦的东西!每日只想着争权夺势!」 贴身伺候曲王的内侍乃是康和安康总管,此时早已下跪叩头动也不敢动,谢文喆跟在曲王身后,仿佛影子一般默不作声。 曲王坐在书案前,然而气还未消,突然撒气般一脚踹在桌案上,桌案一晃,上面的摞的老高的明黄奏章噼噼啪啪的掉下来,叫曲炳君看着就来气。 「太子生病以来,给寡人的上书多了一倍还多,各个都在说储君乃天下安定根本,要寡人以社稷为重,早做定夺……太子还未薨落,他们就打起了主意来!哪个是在乎这个天下了!他们心中只有自己,巴望着寡人一家子死绝了,他们好去邀宠新帝!」 「那李家是太子的亲外家,可是孩子没了,他们却来不及悲痛,先要确立太子身份以保他李家不倒!他们可曾有一点人伦亲情啊?」 谢文喆也不说话,也不像其他人一般跪地叩头,只是上前去将掉在地上的奏摺都拾起来,整齐的理成一摞。 曲炳君看他一眼,见他此时仍不慌不忙从容淡定,想起谢文喆的岳丈郑超仕来,仍气不打一出来:「还有你那个泰山老岳父,那也是个偷偷算计寡人的,贤妃在宫中还算懂事,偏他这当爹的不知足,说什么守旧礼……朕还不知道他的心思么,就是想把李家拉下来他好做国舅!」 见谢文喆仍然只低头收拾没有回应,曲炳君随手抄起一本奏摺来扔他:「你哑巴了?说话!」 谢文喆偏头躲过,语气平常道:「若是郑相当了国舅也好,如此一来我与君上便是连襟了,好歹与皇亲国戚也沾点边。」 曲炳君都要被他气笑了:「旁人好歹还做些掩饰,你倒是直白坦荡!」 「旁人都与君上论社稷,微臣不同,微臣要与君上论亲戚。」谢文喆将整理好的奏章重新放回桌上:「在文喆眼里,看到的不是没了太子的君王,而是丧了幼子的父亲。」 曲炳君叫他这么一说,火气稍降:「他们在前面吵个没完,你倒说说,以亲戚论,此事该如何决断?」 「亲戚就该缄口不言才是,如何有资格指手画脚?幼子新丧,该以何种礼制,应全凭君上心意才好。」 「以寡人心意,自然是要将我儿以太子礼入王陵才是!只是……太子夭折,也的确是囯之不祥……」 谢文喆心中哂笑,曲炳君嘴上说着心疼爱子,实际上也与大臣们一样,首先考虑的是太子的死对于王权造成的影响罢了,说起来,真正能为这个孩子伤心的人,怕是只有孩子的母亲了。尽管心中腹诽,谢文喆面上却不显,只一脸感动的嘆道:「吾王痛心之时仍有此等考量,可见君上心怀天下大义!」 第67页 马屁拍完了,又给曲王出主意:「既然君上两下为难,不如折中,将太子以郡王礼入葬,既可全了父子情分,也不致外人议论国运。」 李国舅是想借太子葬礼确定李家地位,让众人知道李家不会因为太子薨逝而走向败落,郑家则是想抹去这个太子的存在,方便日后为贤妃铺路。 若按照谢文喆的主意来,郑超仕与李国舅两家的算盘便皆落空了,唯一高兴的只有曲炳君一人。 曲炳君连连点头,他原以为谢文喆成了郑相的女婿,以后一定就只向着郑超仕说话了,没想到谢文喆半分偏向也无,一心只为自己考虑,真乃忠臣。 如此一来,太子丧事尘埃落定。李郑两家两败俱伤,后宫中李氏怕没了孩子后被撵下后位,再不似从前般张扬。而贤妃一向谨小慎微,如今虽说郑超仕想将她再往上送一送,她自己却没有这个心气儿了:「在这宫中的女人都过得像块牌位,摆着好看罢了,又何苦争个高低出来!」 郑超仕只怪她自己不争气,枉费他的一番打算,然而终还是无可奈何。 太子亡故的国丧风波持续了半月有余,这些日子谢文喆夜夜宿在府衙,随安日日给他送饭来,顺便告诉他如今谢府上的情况:「郑婉仪和宋氏争的乌眼鸡一般,宋氏不知听了谁的主意,只口头上说让郑婉仪掌家,却不给库房钥匙与帐本,府上但凡有开支便让去找如今掌家的大奶奶要银子,郑婉仪初来乍到不明所以,用自己的嫁妆撑了几天府内开销才反应过味来,如今追着宋氏要帐呢!」 谢文喆听得直笑,又问随安:「王妈妈可还好?」 随安点头道:「王妈妈挺好的,每日在家中含饴弄孙,就是总写信埋怨少爷,说您不该娶郑婉仪这样的蛇蝎女子,又怕您被这毒妇算计,要从家乡回来帮您呢。」 谢文喆微微点头:「王妈妈性子直脾气暴,就是怕她叫那郑婉仪看出端倪来,我才放了她回家去。如今已然是十月,也该处理了郑氏,接王妈妈回来了。」 谢文喆到家的时候,郑婉仪正在生闷气,忽然听到声音,一抬头便看到久未见面的夫君,当即便落下泪来:「你这些日子去哪了!还知道要回来!」 谢文喆只柔声道:「这是怎么了?我不在的日子里,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郑婉仪只是哭,拿帕子拭泪时与身边的玉梨使了个眼色,玉梨急忙道:「大奶奶怕您为难不肯说,我却看不下去了!太太当真是欺人太甚!」 「玉梨,你快别说了……」 「大奶奶,你再这般忍着,只怕要让人欺负死了!」 谢文喆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对主僕对戏般说话,此时插上一句:「这是怎么一回事,玉梨,你但说无妨。」 「前些时候太太只说要大奶奶掌家,三番四次的管大奶奶要银子,该说什么府中钱紧,要大奶奶先拿嫁妆填一填窟窿!说要大奶奶去她那里取帐本,结果大奶奶过去了又说要教规矩,直叫大奶奶站了一整天,最后帐本的影子也没看到,还说要大奶奶明日再去!」她倒不敢说被哄了嫁妆的事,怕谢文喆嫌她家姑娘蠢。 郑婉仪早在一旁哭成个泪人,她是真委屈,在娘家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怎料嫁过来却被人骑在头上! 「岂有此理!宋氏奴婢出身,竟敢如此欺辱与你,我去找她理论!」 「夫君且慢!」郑婉仪做贤惠状,道:「太太虽出身微贱,但到底是长辈。夫君肯为妾身鸣不平,妾身心中安慰,便是受些委屈也不妨事的。」 谢文喆感动道:「婉仪肯受委屈,我却不肯委屈了婉仪。那宋氏最是在乎银子,此时见你嫁妆丰厚,想必是动了歪心思,日后种种伎俩定然不会少了,你且要日日当心才是!」 郑婉仪已经上过一回宋氏的当,此时也不觉得谢文喆是危言耸听,只着急道:「这可如何是好,只有千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呢?」 「说的也是……」谢文喆假作为难的样子道:「我倒是有一招釜底抽薪,只是怕婉仪不肯……」 「什么办法,你说说看!」 「那宋氏既是图你的嫁妆,你索性将嫁妆都送回郑家去!」 「这……」郑婉仪很是犹豫,这样一来的确可万无一失的保住自己的嫁妆,但是向来只有被休弃或者和离的女子才会将嫁妆都返还娘家,偏她嫁妆甚多,且都是不便折现的首饰古玩字画一类,这要是全都抬回了左相府去,只怕会遭人议论。 谢文喆见她犹豫,说道:「怎么不说话了?可是觉得我的主意不好?」 郑婉仪为难道:「也不是非要……」 「自你嫁入谢府中,我便总觉得你似有疑虑,好似有事情瞒我一般,我只当是你我相识得晚,你顾忌着我曾将其他人放在心上,可是我既然娶你,便已是与他断了往来!你可信我?」 郑婉仪自然信他,因为这往来还是她亲自下手断的。但无论如何,听了谢文喆这一番话,着实让她心下安定不少。 郑婉仪又想了一想,谢郎将嫁妆返了郑家,于她是没有什么损失的,况且也能说明谢郎娶她并不图钱,倒也显得他二人夫妻情深。 「谢郎做主吧,我自是听谢郎的。」 谢文喆得了她一句话,立刻就叫人给她收拾嫁妆,直收拾到日落西山,才勉强都装了箱去。谢文喆雇了车来,连夜将郑婉仪和东西拉到了郑家,倒把郑超仕和高氏二人吓了一跳。 第68页 郑超仕听女儿说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之后颇不贊同,训斥女儿道:「怕夫家夺嫁妆,就把嫁妆还娘家?哪有这般行事的,被人知道了少不得要说我郑超仕的女儿不敬公婆,不守妇道!」 高氏却觉得这是件好事:「就婉仪那对公婆,也没有什么值得她孝敬的!若在夫家过的不顺,好歹还可以张嘴朝家里要嫁妆来傍身,总比将嫁妆给了别人花用的强!」 郑超仕气的直翘鬍子,连声道:「歪理!都是些歪理!」 然而任凭他再反对,到底也不能再把嫁妆都送回去了——几车东西在左相府与谢府之间送来送去,只怕会更显眼些。 郑家只好收了嫁妆,留郑婉仪在娘家住了一宿,第二天又将人送回了谢府去。 作者有话说: 一步步收拾郑婉仪了,争取下章就揭盅! 第49章 哭诉 谢文喆虽住的离正院远,但是架不住宋氏眼珠不转的盯着,这边稍微有点动静,那边就已经开始猜这对夫妇到底在干什么了。 然而谢文喆动作快,东西都拉走了,宋氏才堪堪明白过来,当时便炸了锅了。 「老爷!您瞧瞧老大媳妇,来了咱家头一天,仗着自己娘家身份高,说不来敬茶就不来了。随后又要越过我这个婆婆来管家,我让她掌家了,她干了几天又撂挑子,还管我要起银子来了!」宋氏委委屈屈抹一把泪:「如今她嫁到咱们老谢家,却把嫁妆都送回去了,这是什么意思?怕我抢了她的还是怎的着?」 谢老爹听宋氏这么一说,那可还得了,也顾不得天色已晚,派人把谢文喆叫来问话。 谢文喆此时正在好睡,郑婉仪原想让他陪着一起去郑家,他却道:「你今日带着嫁妆回去,岳父岳母必要问起来的,我在只怕你与父母不好说话。」如此打发了郑婉仪,自己独占了房间,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被叫起来的时候,谢文喆还带着些起床气,随安悄声对他道:「老爷在前院发了火,如今正叫少爷你过去呢!」 谢文喆没有办法,只好草草套了件衣服,出去见亲爹。 谢老爷叫谢文喆来时还是理直气壮的,不知怎的见他真的来了,反而有点怯他,许是平时被这个大儿子怼的太多,导致见到谢文喆条件反射般的就觉得理亏。 谢文喆大剌剌往他爹身边一坐:「明日不是还要早起去上朝么?怎的这么晚了又闹起来了?」随即又哦了一声道:「我忘了,爹你是不用上朝的。」 按照品级,谢老爷这个御史按说也有上朝的资格的,奈何他老是「死谏」,曲王见到他就不烦别人,特意下旨叫他「不得登殿」,于是他这御史连面君的机会都没有了,官做的可谓是名存实亡。 如今听了谢文喆这么说,谢老爷鼻子都气歪了,没好气道:「知道你明日上朝,我也耽误不了你多少时候,就是问你一句,你媳妇这些天可闹的不像话,你管是不管?」 谢文喆嗤笑一声:「我哪里管的了她!这些天我在朝中忙的脚不沾地,刚回家来她就与我哭闹,说是宋氏拿了她的嫁妆银子,我刚劝了她两句,她便叫人收拾了嫁妆箱笼回娘家去了!」 谢老爷大怒,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胡说八道信口雌黄!宋氏便是再不知事,也不至于要谋儿媳妇的嫁妆!」 谢文喆凉凉道:「你确定?我倒觉着宋氏一向就稀罕别人的陪嫁,如今看着郑婉仪的嫁妆眼热,不正是她的作风么?」 谢老爷噎了一噎,说不出话来,只好瞪着眼睛道:「现在说这些都没什么用,我就问你,你媳妇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哪里知道,许是要和离也不一定。」 大儿子好不容易娶到的媳妇,成亲不到一个月就和离,说出去好说不好听的。 谢老爷立刻将宋氏的哭诉忘了个干净:「那怎么成!外面都传你的闲话,这要是郑婉仪与你分了之后再跟别人说点什么有的没的,你往后可怎么再娶亲啊?」 谢文喆一脸真诚道:「都说娶妻娶贤,我是谢家长子,该娶个贤德的来做谢家长媳才是,如今娶来个搅家精进门,早些和离也未尝不可。」 谢老爷听他这么说,又犹豫起来,最后只好道:「话虽如此,但毕竟她嫁过来的时间还短,兴许以后能改好吧……你也莫要太苛责她了。」 谢文喆懒洋洋的应了声,又道:「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房睡了。」 谢老爷摆摆手,让谢文喆回去了。待到谢老爷自己回房时,等待已久的宋氏急忙迎上来,殷勤问道:「老爷可是叫大郎管束那郑氏了?」 谢老爷现在才觉出不对来,他叫谢文喆来不是让他教训郑婉仪的么?最后怎么变成劝他不要苛待媳妇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谢老爷含煳的应了声,又劝宋氏:「那郑氏毕竟是小辈,你也莫要总是针对她,她的嫁妆银子爱放哪就放哪吧,你一字也不要提,反正半分也到不了你手里,何苦惦记!」 这话把宋氏气了个倒仰,只觉得肯定是谢文喆说了什么,让谢老爷胳膊肘往外拐了!往日一向偏疼自己的丈夫,如今看来还不如谢文喆疼媳妇! 「在老爷眼里,我便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了?」宋氏哭起来:「我知道自己出身低微,你肯娶我便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除此之外我半分奢念也不敢有!若不是那郑氏眼中没我这个婆婆,我又何苦来为难老爷!」 第69页 宋氏一哭,谢老爷就有些无措,只好说道:「儿媳嫁来不久,许是不懂规矩,你好好教便是了。」 宋氏得了这一句话,总算止了眼泪:「你这话可当真?我可以调教那郑家女儿么?」 「你到底是她的婆婆,名正言顺的事情。」 得了这一句话,郑婉仪第二天回来的时候就被宋氏叫到正院去了。 宋氏这回彻底端上了婆婆的架子,口中叫着郑婉仪:「老大家的,给我拿杯水来。」郑婉仪气的要死,只是前一天刚把嫁妆都送回了娘家去,此时她也有点理亏,想着不过是一杯水,倒就倒了。谁知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郑婉仪竟没有个能坐下喘口气的时候,不知道这宋氏哪那么多使唤人的主意。 待到了吃早饭的时间,宋氏又要郑婉仪伺候她吃饭,郑婉仪自娘家回来,滴水未沾,此时飢肠辘辘,听宋氏说要自己像丫鬟一样给她布菜,当即翻了脸,只把粥碗扣了宋氏一裙子,转身回了谢文喆的小院去。 待到谢文喆下衙回家,郑婉仪已经哭的气噎声堵,把「我受委屈了」的情绪表达的淋漓尽致。 谢文喆在曲王跟前呆了一天,曲炳君哪里是个好伺候的,谢文喆在这个多疑君王面前处处谨慎,不免乏累。此时回家就看到郑婉仪如此做派,真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厌恶:「这又是怎么了?」 「谢郎回来了,是妾身不好,倒叫谢郎担心。」 「玉梨,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谢文喆真是没心情看她演戏,直接开口问她的贴身丫鬟。 玉梨早已背熟了词,此刻侃侃而谈,将那宋氏说的丧心病狂,最后略去了郑婉仪泼粥,只把大奶奶说的如开在悬崖峭壁上的一朵雪莲,身处危境,却纯洁而坚韧。 谢文喆听了玉梨的话,做出震怒的样子来:「竟有此事!这是看我不在,特意来折腾你了!宋氏真是居心叵测!」 又为难道:「这可如何是好,我若在,还能护着你些,可是我去了衙门,她便能叫了你去,偏她还占着个长辈的名分,你更是不好拒绝了。」 郑婉仪听他这么说,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忿忿道:「她这是存心折腾我呢,这种恶毒的女人,就该被……」后面的话却咽了回去。 谢文喆只当没听到,好似苦思冥想一番后对郑婉仪说道:「要我说,宋氏既然拿身份压咱们,咱们索性就躲出去好了。」 郑婉仪不解,问道:「躲出去?怎么躲?躲到哪去?」 「那宋氏不过就是在这谢府中有几分积威罢了,只要咱们离开谢府,住到外面去,她一个婢女出身,哪里有那么长的手来管咱们!到时咱们过自己的日子便是了,再不用搭理她这个所谓的长辈。」 郑婉仪十分感动:「谢郎,你竟然肯为我与谢家分家么?」 「傻姑娘,」谢文喆一脸的宠溺样子:「我如今刚成亲月余便分家,那世人该如何看你?到时候不知你要受多少闲言碎语。」 「那怎么搬出去住呢?」 谢文喆露出一个发自心底的笑容:「我有一间宅子,正巧空了下来,你只管住到那边去,对别人只说是去小住几日散心,怕有人闲话,我会偶尔再回到谢府这里住上几天,如此一来,宋氏哪里还能找你的麻烦呢?」 郑婉仪十分高兴,只觉得这办法两全其美,一口应了下来。 谢文喆见她同意了,便嘱咐道:「你也莫要太着急,只收拾了常用之物先住过去,大件东西慢慢再收拾,也免得让旁人看出端倪来。」 郑婉仪点头,却见谢文喆说着就要走,忍不住伸手拉住了谢文喆衣角。 「谢郎……」郑婉仪脸上红的要滴血一般,小声道:「谢郎自成亲那天便一直有事,如今……如今我……」郑婉仪臊的说不下去,只低低的垂着头。 「我书房中还有事,今日怕是不能陪夫人了。」谢文喆说完,想从郑婉仪手中扯出衣角来,不想郑婉仪却死死抓住了不肯放。 「谢郎!我与你成亲也有些时日了,你为何……你为何不肯碰我?」郑婉仪此话一出,谢文喆便知道今日怕是要找个好点的理由才能哄弄过去了。他眼珠一转,做出羞涩模样,悄悄附在郑婉仪耳边道:「那宋氏在府中大权独揽,平日里没少往这院子里安插眼线,我一想到我们亲昵的举动都会被一五一十的报给那丧心病狂的女人,心中便觉的十分噁心。」 郑婉仪在宋氏手下吃了不知多少亏,此时就是说那宋氏是个夜叉变得她也相信。因此听了谢文喆这话,便也将信将疑的放了手去。 谢文喆对她笑道:「夫人莫急,待到了新院子,我便有个惊喜要给你呢!」 郑婉仪听了,心中又羞又喜,红着脸一跺脚,跑回了卧房去。 因此她并未看到,谢文喆面上意味深长的冷笑。 作者有话说: 郑婉仪:「谢郎对我真好!」谢文喆:「呵呵,还有更好的呢!」张野:「又是谢文喆叫别人夫人的一天qaq」 第50章 復仇 清晨,谢文喆骑一匹白马,与马车一起候在在谢府角门前,两匹马膘肥体壮,待到郑婉仪与丫鬟玉梨上车,便撒开四蹄小跑起来。 郑婉仪在车中坐着,虽然摇晃,但眼角眉梢都是遮不住的喜气洋洋。玉梨坐在她身边扶着车中的箱笼,看着主子心情不错的样子,便也敢说上几句话来凑趣:「您只跟大爷说了几声为难,大爷就想方设法的给大奶奶想辙,眼见是真的将大奶奶放在心上呢!」 第70页 郑婉仪心中更得意,嘴上却对玉梨道:「你这丫头,惯会笑话我的。」 「天可怜见,我这可是真心话,只盼着将来能有人对我有这样的一半好,我便做梦也要笑醒了!」 郑婉仪沉下脸来:「你这是想找个谢郎这样的夫君了?」 玉梨哪里听不出来她话里的冷意,急忙道:「我哪里有这个福气,天生的贱命,只盼着找个主子身边的小厮就心满意足了!」 郑婉仪这才又有了些笑模样:「你这是看上随安了?」 玉梨羞答答的不吱声,郑婉仪笑道:「你们身份倒是相配,我或许可以在谢郎面前提上一提。」玉梨很是欣喜,连声道:「谢主子体恤奴婢……」又听郑婉仪道:「只是不知玉梨你怎么报答我这份体恤!」 玉梨心中腹诽郑婉仪刻薄寡恩,自己已经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她却连这点恩典都要自己去求她……然而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玉梨只好道:「愿为姑娘肝脑涂地!」 郑婉仪这才笑道:「你若能嫁的随安,与我也并无坏处,如此,也可以让随安帮我看着点谢郎,免得什么脏的臭的勾引了他去。」 「怎么会呢~」玉梨安慰郑婉仪:「大奶奶只看,平日中大爷在府衙里忙的很,今日为了给大奶奶搬家,还特意请了假来,可见大爷心中只有大奶奶,再没旁人位置了!」 郑婉仪撩起车帘看向一旁骑马跟着马车的谢文喆,随后嘆道:「我只愿他的心意能长长久久的才好。」 马车咕噜噜的前行,很快驶进了一条小巷中,停在一间小院前。 「大奶奶请下车吧,到地方了。」外面响起了随安的声音,郑婉仪下车,就见随安与几个谢府家丁正在门前等,玉梨见了随安,有些羞涩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呢?」 「少爷叫我们在这里等着,好给大奶奶搬箱笼呢。」随安笑眯眯道:「里面都收拾好了,大奶奶请吧!」 郑婉仪抬头,就见这个院子似乎是新修的,大门和围墙都很高,似是为了防止人翻墙而入的样子,想必是谢郎怕自己住的不安全吧。郑婉仪心中甜蜜,回首看谢文喆,谢文喆正从马上下来,脸上带着笑意道:「走,我带你进去。」 郑婉仪喜滋滋的向着谢文喆伸出手去,谢文喆牵过她的手,牢牢抓住,带着她进了这间小院。 进了门,郑婉仪才觉出不对来。 小院里两旁种着的菜,如今已然全都蔫了,烂糟糟堆在地里,角落里有个垒道一半的鸡窝,如今也塌的不成样子。 郑婉仪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地方,这正是那个逍遥公子住过的院子! 她勐然停住了脚步,谢文喆微笑着看她,问道:「怎么了?」 郑婉仪睁大眼睛看着他,以为他已经知道是自己杀死了逍遥公子,可是此时见他面带笑意,似乎又不像。 「这里……这里有些偏僻,我怕是住不习惯……」 「这里可不偏僻,只是这里围墙修的高,隔了外面的声音罢了,你一向喜欢清静,住在这里最好不过了。」 郑婉仪哪里肯住在这个死过人的小院里,连忙又说:「可是这里总归是晦气……」 「晦气?」谢文喆面上笑意更胜,紧紧握住了郑婉仪的手:「哪里就晦气了呢?」 郑婉仪语塞,她显然是不该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的,那么所谓的晦气也无从说起了。 她无比懊恼自己无意间说漏了嘴,好在谢文喆并未就此话题深究,只是携了她的手慢慢走向屋子。 玉梨哆哆嗦嗦的跟在郑婉仪身后,心虚加害怕,让她竟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门外的几个家丁将郑婉仪的箱笼都抬了进来,然后在门口站成一道人墙。 「我想着你在这里,除了玉梨也没别人伺候,于是派了一个人可以专门为你送些吃食。」谢文喆带郑婉仪走到屋子门前,门却被从里面推开了,郑婉仪和玉梨目瞪口呆的看着站在里面的哑伯,一时间竟懵住了。 「哑伯,以后郑小姐就要你好好照顾了。」 哑伯咧嘴一笑,如同地狱爬回的恶魔,响亮的应了一声:「是!」 「啊——!」玉梨一声尖叫就要往院子外面跑,转眼就被门口的家丁拦住,推搡间,她跌坐在地,害怕的抖作一团,涕泪交流却不敢哭出声来。 哑伯开口说话的瞬间,郑婉仪便明白了。 「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她勐地把手从谢文喆臂弯中抽了出来:「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娶我?!」 谢文喆面色不变,仍然带着笑意道:「我若不娶你,只怕你就嫁到其他有权势的人家去了,到那时我再要给阿遥报仇,只怕还要先平了你的夫家,未免麻烦了些。」 「谢文喆!我就知道你与那贱人有一腿!如今为了给你的姘头报仇,你竟如此待我!当初若不是你与我说你有心上人了,我也不会想到要除去这个下贱的男娼!谢郎,我什么都肯为你做,我对你是真心的啊!」 「你这毒妇!阿遥又做错了什么?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哑伯老泪纵横,几乎要上前去打她。 「凭他挡了我的路!我与谢郎佳偶天成,他不过是谢郎的一时煳涂!」 谢文喆看着郑婉仪:「不过是这样愚蠢的理由,阿遥竟填进一条命去。」 第71页 郑婉仪却不甘心,她理理鬓髮,整整衣袖,对谢文喆道:「谢郎,你只是一时冲动没有想清楚罢了,我不怪你,我们回家去,照旧做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妻可好?」 谢文喆:「不好。」 「谢文喆!你莫要给脸不要脸,你若执意復仇,我父亲定然饶不了你!他可是当朝宰相!」 谢文喆嗤笑一声:「我之前有意叫你父亲发现我是个断袖,但凡他对你真心疼爱,如何会同意我的求亲?说到底,你父亲不过将你当做一个联繫他与我关系的筹码罢了。」 「你胡说!我自小便是他的掌上明珠……」 「掌上明珠,终究也能卖个好价钱,令尊是个聪明人,倒有你这样一个煳涂女儿,也是奇怪。」 「我……我娘家不会不管我!我姐姐乃是贤妃,她一向最疼我的!」 「你嫁入谢家一月有余,一未给公婆敬茶,二未入族谱,」谢文喆声音很轻,但在郑婉仪耳中宛如雷击:「三来,你不是把嫁妆都拉回郑家了么?如此,我若说你离家与人私奔,你猜有多少人会信我?」 郑婉仪不敢置信:「你怎么敢……」 「嗯,我敢。」 谢文喆说着,跟哑伯一起往院子外头走去,边走边道:「除了院墙加高了之外,这里的一切都如阿遥在时的样子。」郑婉仪想跟在他们身后一同出门,却被家丁们拦了回来。 「你们敢碰我?放手……谢文喆!谢文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是郑家人!郑家不会放弃我的!谢文喆……」 谢文喆回过头来,看着曾经披着端庄温婉外衣的郑婉仪仿若疯妇,他灿然一笑:「愿郑小姐在这屋子里,夜、夜、好、梦!」 家丁们将郑婉仪推了个跟头,随后都退出了院子,哑伯仇恨的看着郑婉仪,喊道:「上锁!」 郑婉仪疯了一般的扑上去,却只扑到门板上,耳中传来了锁链的声音,让她终于陷入了无尽的绝望。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谢文喆!」郑婉仪拼命的敲着门板:「谢郎!谢郎是我错了!我知错了……求你……」 门外,谢文喆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復仇固然痛快,逝者却再不能看到了。 他为了这一次的復仇,已经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哑伯早已泪流满面,口中唤着阿遥的名字:「阿遥,你可看到了么……我们终于能给你讨个公道了……」 他擦一擦眼泪,又问谢文喆道:「公子怎么不直接杀了这个毒妇为阿遥报仇!为何还留她一命?」 谢文喆沉默片刻,才开口说道:「我没资格为阿遥报仇,说到底,阿遥是被我牵连才遭郑婉仪毒手,能决定郑婉仪命运的,不该是我。」谢文喆嘆了口气,转头问随安:「陈副尉可回来了?」 随安小声道:「回来了,只是路上赶的急,回来就倒下了,如今已是病的起不来。」 「他这病可要紧?」 「郎中说是没有什么,只是一路疲累,加上哀毁过甚,这才病倒了,好在他年轻,只要好好养着,总不至于伤元气。」 谢文喆松一口气:「如此也罢,叫陈副尉且先养一养身子,一切等他康復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总算写到了!这章写的很开心,不知道你们会不会看的很开心呢?看的开心的可以给海星~看的不开心的可以给评论~哇我真是个要饭的天才! 第51章 相残 「我是左相嫡女……我是贤妃胞妹……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阿姐……阿姐来救我……谢文喆你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我爹一定会抽你的骨扒你的皮!」尽管骂的声嘶力竭,郑婉仪的声音却仍被牢牢禁锢在这小院中。 小院院门是特意设计过的,大门有两层,全都上了锁,外面一层看不出端倪,里面的一层却在上面开了一尺见方的可开关的小窗,同时,小院院墙高耸,便是白日间的阳光也只有片刻停留,如今已是深秋,白昼一日日缩短,更是要逼疯郑婉仪。 「二姑娘……」玉梨与郑婉仪一起被困在这里,她比郑婉仪还要惨些,郑婉仪只要发疯就好了,她却要还要伺候。 「二姑娘莫要喊了,这院墙高,怕是外面听不到的。」 郑婉仪恶狠狠的瞪着玉梨:「都是你!是你一直为谢文喆说好话,我才如此信他!」 玉梨翻了个白眼,不想再费力劝这位二姑娘了。她了解郑婉仪,郑家的二小姐从不犯错,就是有错也可以推到别人身上去。与其在这里跟她说话,还不如去找找箱笼里有没有什么冬衣。 眼瞧着天气一天天冷下来,这院子里头连点炭火也没有,是怕再过半月,她们就要冷的受不住了。 可是玉梨也知道,她们带的箱笼里多是金银细软,因为来时郑婉仪说了,无论少了什么东西,都可以再置办,只要有钱就行了。这话原是没错的,可是没想到如今就算有银子也找不到可以花钱的地方了。 正在发愁,门口突然传来响动,玉梨知道,这是给她们送饭的来了。果然,只见木门上的小窗开了,有人把饭菜递了进来。 玉梨接饭菜的时候从小窗探头出去看,果然和往常一样,来送饭的正是哑伯。 郑婉仪见到了人,反而不骂了。玉梨送了口气,二小姐总算长了点记性,前些日子她在哑伯送饭时破口大骂,哑伯二话不说将饭菜撤了回去,于是两人一整天连口水都没喝上。 第72页 将空碗筷递出去,玉梨弯着腰凑在小窗口处,尝试着问:「还要关我们多久啊?」 哑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哐」的一声关上了窗口的木板。门外又传来了锁链的声音,玉梨嘆了口气,道:「二姑娘,来吃饭吧。」 饭菜并不好吃,总是清汤寡水的。若是以前,这种饭菜郑婉仪看都不会看一眼,如今也只得安安生生的吃下去了。 「玉梨,今天是第几天了?」郑婉仪问。 「第十六天了。」 「嗯,快了,母亲十六天没有收到我的消息,一定会发现不对劲的。」郑婉仪长嘆一声:「我娘知道我受了这样的罪,不知该有多心疼。」 然而该心疼她的母亲,直到一个月过去也没有任何动静。 郑婉仪心中越来越慌,原本每日还会骂上两句谢文喆,如今也没那个精气神了,只是日见消瘦沉默。 她不知道,郑家已经顾不上她了,他爹正在闭门谢客,断了与同僚间的一切私下往来。 只因朝太子遗孤突然出现,扬言当今曲王无子,依着旧例,应该立宗室子继承大统。 消息在民间闹的沸沸扬扬,老百姓们听说了都觉得挺好,曲王前些日子不是死了太子嘛?正好这有个替补的,也免得江山传不下去嘛~ 曲炳君勃然大怒,专门腾出一个早朝的时间来骂他哥曲炳昊。 早朝散朝后,郑超仕率先封了相府,连下人都不怎么往外走动了。他这举动好似开启了什么开关,很快,繁阳城中的朝廷官员府邸都一个个的闭门谢客,连街上都清净了很多。 「少爷,君上真的要立曲炳昊的儿子当太子么?」随安一边帮着谢文喆更衣一边问。 「你从哪听来的?」 「街上都这么传呢!说曲王死了儿子,想起来哥哥那还有个大侄子呢,于是要接来把他立为太子。」 谢文喆都听乐了:「只怕村头地主家俩儿子争家产都没有这么和谐,就今日,曲王还在殿上骂前朝太子呢!」 随安点头道:「骂的好,那前朝太子本来就是个坏人。」 「坏人?曲炳昊可称不上坏人,他顶多是蠢些罢了,只怪他身在太子之位,犯蠢便是最大的坏事了。」 「既然曲炳昊不聪明,那为什么还要立他为太子?看来上一个君王也是个煳涂的」 「先王谥号兴,称曲兴王,是公认的中兴之主,他登上王位时,曲国西有旅国,东有倭寇,北方时常叛乱,曲国内外一片潦倒,他在四面楚歌中捋顺了曲国内政,同时放权张忠义将军,平北叛,杀东倭,生生将旅国打退三百里,换来如今的好光景。」谢文喆道:「这样一位英主,哪里会煳涂!」 「那怎的会立这样一位太子?」 「曲兴王哪里都好,就只一处弱点,他子嗣单薄,前面几个长成的儿子都早逝了,只剩曲炳昊与曲炳君两人,以才智论,当然是曲炳君更胜一筹,但是曲炳君有和他老爹一样的弱点——没有子嗣,而蠢一点的曲炳昊已经有四个儿子了,曲兴王大概觉得这四个儿子里头总会有个不像他爹这般蠢的,于是决定了立曲炳昊为太子。」 「可是后来曲炳昊为什么要弒父呢?是不是曲兴王后来又后悔选他继承王位了?」 谢文喆笑道:「来,随安,把你从说书先生那听来的故事再跟我说一遍。」 随安一本正经道:「太子寻花问柳,要休掉太子妃,太子妃跟家里告状,太子害怕太子妃家里人报復他,想当上曲王就不怕太子妃家里了,于是就刺杀了曲兴王要自己当曲王,结果被当今君上识破了阴谋。」 谢文喆听得大笑,道:「想不到这说书人还颇有本事,这种胡扯的故事中居然还能藏着些真相。」 随安急的抓耳挠腮:「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少爷,你就讲给我听听吧!」 「曲炳昊这个人,实在不聪明。他欲得到吏部尚书周品古的支持,想到的办法是求娶周品古的独女周立,周家可比郑家疼女儿,虽不能直言拒绝,却说周家女非正室不做,这便是委婉拒绝了。可是奈何曲炳昊是个蠢人,他直接跑去跟太子妃说对不起她,要她将太子妃的位子让出来。」 「太子妃家里姓邱,邱家虽比不上周家,但也是有名的世家大族,太子妃的父亲那时还是岭南太守,也是封疆大吏,怎能受此奇耻大辱,遂与太子反目成仇。」 也不怪邱家与太子翻脸,哦,我家在你这种了这么多年的树,眼见着要开花结果了,你一脚把我家踢开,拿着果子去给旁人献殷勤,逗我家玩呢?换谁也忍不了啊! 「由于这件事情太子做的实在是太蠢了些,曲兴王特意下旨申饬,本想修復与太子与臣子的关系,奈何覆水难收。眼见着朝中废太子的唿声日渐壮大,曲兴王却突然病了。」 随安一脸「我懂」的表情:「这说不定就是曲炳昊看情况不好,所以给曲兴王下的毒!」 谢文喆无奈道:「随安,我觉得曲炳昊都要比你聪明些。朝中有人叫嚣着要废太子,只有你爹一门心思的保住你,而你应对这种危机的方法是给你爹下毒?」 被少爷一说,随安也觉得自己有点蠢,他讪讪道:「不是说曲炳昊为夺王位,谋刺先王,幸而当今君上率军勤王,才将太子曲炳昊击杀当场么?」 「曲炳君的封地在静彬,离繁阳千里之遥,事发突然,他却能及时出现在繁阳城中护驾,这便是个天大的笑话。先王英明一生,只在最后这件事情上败得一塌煳涂,他没想到曲炳君竟有胆子逼宫弒父,最后落个不得善终。」 第73页 随安惊道:「少爷你是不是说错了,逼宫弒父的不是太子曲炳昊么?」 「先王称病就是想缓一缓局势,没想到他这一病,倒给了还是晋王的曲炳君一个信号,晋王领兵逼宫,杀死曲兴王,杀了太子曲炳昊,就这还不放心,又把能找到的太子儿子全部弄死了,这才当上曲王。」 随安不信,道:「少爷也未亲眼得见,怎知这兄弟二人,谁是弒父的兇手呢?」 「这还用看?长个脑子的都能明白,」谢文喆瞥了一眼随安,道:「若当今君上曲炳君真的是来勤王护驾而非逼宫,那他必问心无愧,又何苦在上位之初连杀四位史家人?史家是史官世家,向来与世无争,他们一个个的又为何拼着命不要了也非要写曲炳君的坏话不可?不过就是想以命相博留下真相罢了。」 随安听得目瞪口呆:「竟然是这样……」 「曲炳君登上王位的最初两年,只有郑超仕这样草根出身的人才敢上前攀附,其他世家旧吏都心怀疑虑不肯效忠,就是因为他这手段实在暴烈。这也就是死的剩他一个先王血脉了,要不但凡曲兴王能再有个儿子,哪怕是个婴儿呢,曲炳君都不可能登的上王位。」 随安如醍醐灌顶,点头道:「竟然是这样!那现在这个前朝太子血脉又是哪冒出来的啊?八成是个假的吧?」 「多半是个真的。」谢文喆沉声道:「太子妃虽然与太子曲炳昊闹得厉害,但等到曲炳君入繁阳时,却也是她最先发现不好,太子妃也是个女中豪杰,带着自己的儿子一路南下跑到了岭南,在邱家的庇护下保住了曲炳昊唯一的嫡子,想必就是这个孩子了。」 随安苦思冥想:「那如今曲王没孩子,到底谁能来继承大统啊?」 谢文喆伸手在随安头上弹了一下:「没事瞎琢磨什么呢,有这时间,还不如帮你家少爷想想一会要穿什么衣裳!」 随安看看外面天色,道:「已经都这么晚了,少爷还要出门去么?」 谢文喆嗯了一声,面上的笑意掩不住:「今晚上,扛着梯子跟我走!」 作者有话说: 揭开歷史的迷雾!欢迎走近曲王的内心世界!怎么?没走进去?那就对了!曲炳君是没有心的!他的心已经死了~ 第52章 墙头 爬墙,谢文喆已经很有经验了。 哪里放梯子,哪里上墙头,在墙头上挪多远后能引到狗……一切都计算的详详细细。 衣着上也要好好打扮一番,宽袍大袖的衣服是穿不得了,上梯子容易踩到袖子。谢文喆穿了一件栗色劲装,紧袖短打,周身利落,头上只以髮带系作马尾状,只看外表,又有谁能猜到他是当朝六位中书舍人之一,曲王面前的红人呢? 「随安,就支这儿吧。」 随安听话的把梯子架上,谢文喆开始往上爬。 他穿的英姿飒爽,好似一江湖游侠,可是此时看动作就露馅了——没有这么笨拙的游侠。 往墙头上一坐,谢文喆竖起耳朵听动静,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秋日的虫鸣。很好,没惊动狗。 可是接下来,无论随安与谢文喆怎么努力,也不能把梯子拽上墙头。 「唿……唿……少爷,我没劲儿了……」 谢文喆也累的够呛,只能怪谢府的梯子做的结实,木料用的实在。 谢文喆又一次被困在墙头上,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被阿虎撞了个正着。 阿虎与谢文喆四目相对,都愣在当场,随即,谢文喆绽出一个笑来:「阿虎!叫你家主子来接我。」 阿虎阴沉着脸,转身走了。谢文喆美滋滋的等着见张野,却没想到阿虎回来时不仅没有张野的身影,他还牵了两条狗。 谢文喆笑脸僵在脸上。 两条狗见了生人,叫的震耳欲聋,将附近的守卫都引了来。阿虎冷笑着道:「你还敢来我将军府?还敢要见我家主子?做梦!」 谢文喆心想还好早有准备,将衣领一翻,抻出一条蒙面来繫上,对阿虎道:「你快去叫你家主子,不然闹起来多不好看!」 阿虎心一横:「我家主子必不会见你,你识相的话就快走!」 「见与不见都是他说了算,你如今这样行事,岂不是替主子拿主意了?」 阿虎哪里说得过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做事僭越,可是他着实不愿意张野再与谢文喆见面了。 不同于张野,阿虎对于谢文喆始终抱有怀疑,在阿虎看来,这人十分奸诈,不知为什么要与张野结交,如今他想帮着主子,便能挑唆的朝中两位宰相相互争斗,那谁又能保证他没有反噬将军府的一天呢? 最重要的是,谢文喆这个人对张野的影响太大了。自从谢家与郑家结亲以来,阿虎就没见张野有过笑模样。阿虎陪在小将军身边多年,眼看着他日渐消沉,真是活吃了谢文喆的心都有了。 「今日凭你怎么说,都甭想如愿!识相的就赶紧回去,这里不欢迎你!」 「行啊,我这就回去,一会找人来堵你们将军府的大门,有本事你叫他这辈子别出门了!」 阿虎气的脸都紫了,吭哧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有那来凑热闹的侍卫,不认得墙头这位,还在四处问:「这人是谁啊?怎么这么大胆子,爬将军府的院墙被抓个正着怎么还理直气壮的?」 那位也纳闷呢:「我也不知道啊,你看这还蒙着面呢,看样子就是个贼啊!」 第74页 「如今做贼这么高调了么?」 「既然是个贼,那就报官啊!再不济咱们这么多人,把他弄下来打一顿也行啊!」 阿虎听到身后嘁嘁喳喳的闲言碎语,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开口道:「散了散了,别在这凑热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有那个多事的凑上来问:「那这人怎么办啊?要不叫人把他弄下来吧?老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阿虎恨恨道:「不管他!就把他这么晾着!我看他能坚持多久!」正说着,却见面前的人都朝他鞠躬行礼,口称「小将军」。阿虎一回头,便见张野正朝他走过来。 得,自己白忙活了!阿虎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张野,只好将这院中围观的侍卫家丁全部撵走,免得有闲话传出来。 方才后院里那么大的动静,张野怎么会听不到。之所以当时未出去,是没有想好要怎样见谢文喆,毕竟,他们已经很久未曾见面了,张野一天天的数着,到今日是第七十四天。 每一天,在夜色逐渐笼罩时,张野都有冲动,想要去见他,想要与他说话,想看着他胸有成竹的为自己出谋划策,或许有哪件事不顺心,他便又会掉着眼泪眼巴巴的等着自己去安慰,那时便可以顺理成章的把他拥在怀里,任他将眼泪鼻涕蹭在自己肩头。 张野盼着有一天自己能鼓起所有勇气,把在心里憋了无数个日夜的话都说给他听…… 可是每一次,张野都忍住了。去谢府并不难,他去过无数次,可是他害怕如果有一天,他翻进那间院子里,会发现有一个女子点着烛火等着谢文喆回 七十四天,每天的清晨都无比煎熬,因为要从梦境中清醒,再重新接受现实。 而如今,谢文喆就在那里,自己推门便可以见到。 张野却犹豫了。 算了。认输。 张野告诉自己,就只见这一次,这次之后便收了心思。 他走去了后院,看到了谢文喆。 谢文喆看上去很好,只是瘦了些,他在墙头翘着二郎腿正与阿虎斗嘴,一簇马尾在他脑后跟着盪阿盪的,像是张野此时鼓动的心跳。 谢文喆也看到了张野,他跟别人耍无赖耍的欢,见到张野却突然讪讪说不出话来了,悄悄撤了二郎腿,努力在墙头坐的端庄些,把蒙面摘下来,清清喉咙才说道:「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你可想我了么? 张野看着谢文喆的脸,恍如隔世。 「嗯,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 谢文喆笑道:「就是因为好久不见了,所以要来见你啊!」 张野深吸了一口气,每次都是这样,谢文喆轻飘飘一句话,便能使他欣喜若狂。然而随后便是深渊万丈。 「谢大人好歹也在朝为官,怎的一身飞贼打扮?这样子让人看到也不好,你还是回去吧。」说完,张野转身就走。 谢文喆一愣,他想到过或许张野会不高兴,或许自己要把事情和盘托出才能让张野重新放下芥蒂,可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张野会这样干脆利落的拒绝他! 岂有此理! 谢文喆心下一横,叫了声:「张野!」 见到张野回头,谢文喆灿然一笑,随即从墙上一越而下。 张野被吓的魂飞魄散,拼命跑上前去接,总算险险接到。 小将军心如擂鼓,惊魂未定,紧紧抱住怀里的人。 谢文喆被他抱的都有些痛了,却露出个得意的笑来。 作者有话说: 迟到了,打破了队形……我现在懊恼的像张野一样 第53章 相知 张野与谢文喆对坐,两人一时都不说话,只是谢文喆笑盈盈的,张野却严肃的不苟言笑。 「你要一晚上都不与我说话么?」 「……」 「没关系的,我明日沐休。」 「你若是摔断了腿,只怕一天的沐休不够用了。」 谢文喆笑嘻嘻道:「怎么会呢,不是还有你呢,想必我不会出事。」 张野真是要被他气死,吼道:「万一呢!我要是没接住你怎么办!」 「那就赖在你将军府养伤,反正到那时你便不能天天躲着我了。」 张野瞧着他一脸的得意,心中暖的如沐六月骄阳,忽而又临腊月寒霜。 「你……你这样,可曾想过家中妻子会担心么?」 一言出,二人皆不语。谢文喆不知该怎么说他这成亲背后的弯弯绕,正待解释,却听张野又道:「今日你来也好,免了我还要与你道别。」 谢文喆吃惊道:「你要去哪?」 「如今旅国蠢蠢欲动,我回边塞去,也可助我父亲一臂之力。」 「你疯了?」谢文喆勐地起身,险些将桌子带倒了:「如今你好歹是太子右卫,岂是说离京就离京的?」 张野轻嘆一声:「如今太子都已经不在了,我这个右卫又哪里有位子。与其在繁阳空耗光阴,不如回去边塞,还能有些用。」 「你只当你这个太子右卫是个实缺官不成?」谢文喆看着张野,心里着急:「曲王给你官职是假,留你在京中作人质是真!你今天从繁阳出去,明日曲王就会以为张家军要造反!」 「……」张野沉默不语,甚至不肯与谢文喆对视。 谢文喆突然明白了,张野怎么可能不知道曲王的意思,他的离京,倒不如说是逃离。 第75页 边关此时并无紧急战事,他张野就算去了,也不过是守城防范罢了。那么他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危险也要离开繁阳? 谢文喆心跳的厉害,想问又害怕,然而又捨不得这能得知张野心意的机会从指缝中熘走,到底拼着问出了口:「你……是因为我么?」 「……」张野不说话。 「因为我成亲了,所以你才要走么?」谢文喆觉得自己的血液似乎在沸腾,可是他的手脚却无比冰冷,仿佛是他的身体已经做好了如果遭到拒绝就逃跑的准备。 等待他的是张野的沉默。 张野沉默了许久,久到谢文喆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久到谢文喆的心冷到了底。 谢文喆屏住唿吸,努力的克制着自己,他有些失望,但更多的却是不甘。 没关系的,谢文喆对自己说着,纵使被张野拒绝,他也要将张野留在繁阳,做不得鸳侣,还可以做朋友,做不得朋友也可以做同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张野出了繁阳去,他要护住张家,至少也要护住张野才行。 谢文喆心中酸楚,看着张野在他眼中逐渐模煳,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张野点了点头道:「嗯。」 谢文喆愣住了,他怔怔的问:「什么?」 「我要离开繁阳,是因为你。」 只一句话,张野却像用尽的全身的力气。 「谢文喆,我想我与你做不成朋友,因为我对你很贪心。」 张野站起身来,他已经做好了谢文喆转身离去的准备:「别让我在你身边看着你了,那对我来说,太残忍了些。」 他背过身去,不去看谢文喆,怕看见他的吃惊与厌恶,又怕看见他眼中的自己。 「话已说完,不如我们便就此别过吧……」张野话未说完,背后却一热,一双手臂紧紧缠在他腰间,叫他一时愣在当场,脑海里似有烟花炸开,晃的一片空白。 「我等了好久。」谢文喆将脸贴在小将军背后,呜呜的哭起来:「你怎么才说,你怎么叫我等了那么久!」 张野如在梦中,恍惚的拨开谢文喆的手臂,回身看他。 谢文喆眼泪止不住,他来时敷了粉,此时眼泪将面上沖的一道一道的,看上去又可怜又滑稽。 张野却觉得谢文喆的眼泪都似乎在发光,他伸手去拭他的眼泪,看他噙着泪又绽开一个笑脸,终于忍不住将人拥在怀里。 至此,两个灵魂终于彼此圆满。 这温暖的拥抱持续了很久,然而当二人分开,当沸腾的心绪渐渐平稳时,现实的问题还是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你的妻子……」张野到底还是开口问了,这就像一根心中的刺,纵是在两情相悦时仍刺的他坐立难安。 谢文喆倒不当一回事,他还拉着张野的手呢,听到张野问起,他实话实说道:「叫我关起来了。」 张野:「???」 「你把郑氏怎么了?」张野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把她囚禁在南巷的一间小院内,」谢文喆道:「每日派人给她送一日三餐,大概现在还没饿死。」 若是一般人,听到这里只怕要跳起来骂谢文喆是个滚蛋。好在张野甚为了解谢文喆,听了只是略想了想,问道:「她犯了什么错?」 「我与她说已经有心上人了,要退亲。于是为了嫁我,她将我的一个朋友杀死在家中,随后又对官府施压,逍遥法外。」 张野皱起眉来:「这样的人,你为何要娶?!」 「我若不娶她,想让她受到惩罚至少还要几年时间,这段时间中,她若发现我的心中另有他人,那她会不会想法设法的除了你去?想到这里我总是不寒而慄,与其被动挨打,不如就将她捏在自己手里,凭她,总翻不出五指山去。」 张野啼笑皆非:「她一个弱质女流,怎么能对我下手?你担心的过了。」 「纵使知道你能无恙,也总担心有个万一。」谢文喆见张野收不住的笑,有些恼,道:「笑什么,我很傻是不是?」 「没有,」张野轻轻抚过谢文喆的面颊:「你为我着想,我很高兴。」 谢文喆耳根都红透了,结结巴巴的道:「那你……现在还走么?」 「……」 谢文喆「啪」的一下打在张野手上,气唿唿道:「你居然还想走?」 张野只好哄他:「我知道此时走不得,只是不知这日子要到什么时候……」 「你家什么时候真的造反,什么时候你就能自由了。」 张野哭笑不得,却听谢文喆接着说道:「你莫要以为我这话是玩笑,眼下,张将军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张野不由得严肃起来,问道:「如今左相右相互搏的热闹,如何又轮到我张家的危机?」 「你今日可听到流言,说前朝太子曲炳昊的遗孤要君上立他为储?」 张野哂笑道:「这都是乡野造谣罢了,就是真有这么个真龙血脉,曲王也不可能立曲炳昊的儿子为储君啊。」 「确是不能。可是这个道理,你懂,我懂,那么这个曾被曲王千里追杀,最后只能靠隐姓埋名才躲过一劫的前朝太子遗孤不知道么?他突然这样跳出来,岂不是自己告诉曲王该去哪里下刀子?」 张野沉思片刻,道:「他既是敢此时现身放出流言来,必是身后有倚仗……所以这位遗孤让曲王立储是假,试探民意起兵造反才是真!」他剑眉紧蹙,果决道:「我必要写信给父亲,保不齐南方会有打着太子遗孤旗帜的叛军出现!」 第76页 「你张家的危机还不在此!」谢文喆握紧了张野的手,道:「你父亲是先王留给太子曲炳昊的护国武将,若不是当初曲炳君逼宫篡位时张将军正在边塞与旅国交战,只怕今日登上王位的不会是他曲炳君了!」 张野点头道:「当年曲炳君血洗禁宫,我父亲听说后捶胸顿足,只恨身在千里外不得回援先王与太子。」 「而张将军的存在,也正是曲炳君为何要屠尽太子一支的原因——他知道只要有一个太子遗孤活着,那么令尊不可能拥立他成为曲王!」 张野脑子转的快,此时已是一身冷汗:「是了,当初曲炳君与张家说太子一脉已全数伏法,父亲这才死了心,只因先王后嗣只剩他一人,所以才拥立他……而如今……」 「如今太子遗孤出现,曲炳君会怎么想?张将军到底会不会对太子遗孤效忠?这遗孤敢如此叫嚣,又是不是因为有张家军作为后盾?」 「兹事体大,我要赶紧给父亲写信才好!」 「张家要渡此劫,可保万无一失的办法只有一个,虽然你不愿意听,但我还是得说,叫令尊放军权回繁阳吧,不然我们做的一切都只是扬汤止沸罢了。」 张野反握住谢文喆的手,沉声道:「我懂,你都是为了我,为了将军府好。」 他嘆了口气:「可是我父亲身为骠骑大将军,背负的是曲国两万万百姓,有时这军队如烫手山芋,放不下的,便只好忍着疼。」 谢文喆看着张野眉间的褶皱,忍不住要伸手去抚平。张野见他为自己忧心,便展了眉头笑道:「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他站直身体对谢文喆施一抱拳礼道:「劳内人为我费心!」 谢文喆也朝他揖了一揖,道:「客气,小将军也不是外人。」 二人彼此对视,都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露出老母亲般的微笑…… 第54章 恩人 若是心情舒畅了,便觉得每一天的日子都过得飞快。眨眼间已是腊月,冬日寒风如刀般吹在脸上,叫人忍不住要缩成一团。眼见着年关已近,街上的人反而多了起来,人群熙熙攘攘,都是大包小裹来採买年货。 谢文喆挤在人流之中,看着面前的面人摊子走不动了。 摊主冻的直缩脖子,见了谢文喆看着草粑上的面人,急忙上前:「这位爷一看就是达官显贵,想必是想给家里孩子买上一个,不知孩子是个什么属相,老汉手艺没得说,保准捏的好看!」 谢文喆面上带了微笑,道:「我想捏两个人像。」摊主一愣,他擅长的只有个十二生肖,人像捏得也就那么回事,然而上门的生意哪有拒绝的道理:「贵人是想捏个财神还是文曲星?」 「捏一个我,再捏个比我高些的,壮些的人,要穿一件藏青色绣蝠纹圆领紧袖长袍,腰系一玄青锦带,头上覆着懒收网……」 摊主汗都下来了,捏个面人混口饭而已,哪里会有这么精緻的细节要求啊? 他费了比平时多的多的功夫,终于勉强捏好了,递给谢文喆。 谢文喆拿着两个面人,无语凝噎,许是知道自己手艺不行,这摊主从面人的用料量上做了弥补,谢文喆手上这两个泥人都胖的十分憨厚,看着凸出去的肚子,谢文喆觉得,这摊主应该是从十二生肖里猪的捏法中领悟到了塑造人像的精髓吧。 尽管并不是想像中的面人模样,谢文喆还是笑呵呵的付了钱。一旁的随安心中感嘆,自打从将军府回来,少爷就一直很和蔼,而张小将军也恢復了跳墙的习惯——事实上现在张野不用跳墙了,谢文喆的小院已经每天都会给小将军留门。 谢文喆熘达了一圈,也只买了个面人而已。看此时天色还早,他转身带着随安上了和丰楼去。 丽娘走后,和丰楼的花魁在这一年间竞争的颇为激烈,几位姐儿挨个儿在楼上唱曲,只盼着能有个贵人能瞧的上了,也能将自己的身价往上提一提。 今日在楼上的美人也认得谢文喆,见他来了便凑在身边,直跟了上二楼的雅间。 「小二哥,给谢公子来一桌十五两的席面!」那美人也不客气,直接就替谢文喆招唿了一桌。 「红樱好没道理,我们两个人,哪里吃得这一桌。」 那红樱媚眼如丝道:「知道谢公子如今成了亲,想必要精打细算过日子了。只是您许久不来,我若这次不沾沾您的便宜,下次只怕没时候了。」 谢文喆摇头笑道:「红樱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红樱掩唇轻声道:「红樱只怕消息不灵通的,得不到公子的青睐。」又凑近谢文喆耳边悄声说:「那位说了,今日便要放郑婉仪回郑家了,还请谢公子准备好说辞。」 谢文喆点头,以茶带酒敬红樱,道一声:「倒是辛苦红樱了。」 红樱接过一饮而尽,放下茶盏道:「只求能叫那郑家女得到报应,方能慰阿遥在天之灵!」话音未落,已泪流满面。 红樱与阿遥是旧相识,阿遥这个人,脾气大说话直,按说没有个讨人喜欢的地方,但偏偏这风月场中的朋友有很多。许是这些红尘里打滚的人见的多了,也能在阿遥兇巴巴的面具后面看到他的善良。但凡有哪个姐妹手头银钱有为难,只要找到阿遥,阿遥必会慷慨解囊。为此,阿遥的钱总是用的特别快。 第77页 红樱也与阿遥说过,花钱别老是这样大手大脚,好歹也该攒些傍身,阿遥却总是笑嘻嘻的说:「既是知道她们的为难,便伸手帮一帮。」 阿遥的身份见不得光,于是他在旁人眼中好似死了只蚂蚁般无所谓,可是对于有些人,便是死了至亲般难过。 「阿遥常会帮一帮我,如今,也该我帮一帮他。」红樱见小二哥来上菜,不便多说,只拿了酒壶来给谢文喆斟满,道:「谢公子也小酌两杯才好。」 谢文喆推了酒杯,只道:「我喝茶便好。」 一桌子菜上齐,谢文喆夹了几口便放了筷子,起身准备回家去。 「今日这酒也不喝,菜也不吃,天刚擦黑便要走,倒像是家里有个勾魂的!」红樱很是怨气。 谢文喆可不敢喝酒,张野鼻子灵的很,若自己喝了酒才回家,只怕家中勾魂的就要变成索命的了。 他坐的时间短,临走时还不忘拿上刚才买的面人。红樱打从听他要走便一脸的不乐意,直到讹了谢文喆二两赏钱才高兴起来,一路把他送出和丰楼去。 谢文喆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问随安:「有什么味道么?」 随安迟疑的闻了闻,无奈道:「我是闻不到,可是张小将军就不一定了。少爷您还是快点回家换身衣裳比较稳妥!」 于是谢文喆与随安紧赶慢赶的回家去,刚进门就发现张野已经在了。 「怎的一身脂粉香?你去和丰楼了?」 张野开口便直击灵魂,谢文喆只好讪笑着递面人给他看,口中说着:「今日去探了消息,明日只怕郑超仕就要叫我去左相府了,想必要更晚些。」 张野听到郑家便觉棘手:「可是郑家向你要人了?」 「人今日就被放回去了……」见张野瞪大了眼睛,谢文喆忙又补上一句:「我有意放走的,这般关着总是隐患,趁着现在太子遗孤闹得沸沸扬扬,左相府腾不出手来管女儿的。」 「那如今可是要跟郑家撕破脸了么?」 「那便要看我的本事了!」谢文喆得意道:「郑婉仪回到郑家第一件事应该就是告状,而第二件事,便是要感谢放她出小院的恩人了。」 「恩人是你安排的?」 「这位恩人只怕会成了郑婉仪的噩梦……」谢文喆长嘆一声:「失了心中所系,他便如坠入深渊后的修罗,再没有什么能拦住他復仇了。」 郑婉仪此时正在高氏的怀中痛哭,只说自己被谢文喆如何苛待囚禁,将高氏说的怒火中烧,与郑婉仪一同痛骂谢文喆,待到骂的痛快了,高氏也不免问起郑婉仪:「那谢大郎为何要如此对你!难道就不顾及咱们郑家了么?」 郑婉仪不说话只是哭,她下手杀人的事情,郑超仕与高氏都是不知道的,当初也不过是左相府的管家出面便压着京兆尹平了此事。 此时高氏问的急了,她便嚎啕道:「母亲还不信我么?那谢文喆便是个断袖,如此才苛待与我!」 高氏总觉得事有蹊跷,然而女儿哭的肝肠寸断的样子,也不好再问下去,只盼着郑超仕那边的问话能有个结果。 此时的郑超仕正在与带郑婉仪回家的恩人说话。 「小人参见左相大人!」这人全然不以恩人自居,半跪地施礼,态度放的十分谦卑,口中道:「小人姓陈,曾在戍边的西路军七营中任陪戎副尉。」 郑超仕自是不将这小小的从九品武职放在眼中,但这人好歹救了自己女儿回来,言语上总要客气些:「陈副尉快快请起。」郑超仕做了个虚拖的手势,又示意下人拿来百两白银:「这些来谢陈副尉送小女回府。」 不想陈副尉并不接银子,只是双膝跪倒在地,口中道:「我与婉仪相识已久,彼此倾心,只求郑相爷成全!」 郑超仕大吃一惊,急忙遣退众人,厉声询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陈副尉不卑不亢:「我与婉仪两年前便相识于万佛寺,小人出身微末,为了配的上她特去从军,指望能以军功升迁,日后可以风光迎娶。怎料一朝传来消息,婉仪竟已嫁人,小人自边关回返,路上耽误了些时日,原本已经死心,谁知那谢家竟待婉仪十分严苛。小人不甘心婉仪吃苦,遂将她带回郑家!只求相爷成全!」 郑超仕气的面色铁青却不好发作,只怕这事情闹出去阖家成了别人的笑柄,遂好声好气的招待这位陈副尉客房休息,转身就杀了去后院找郑婉仪问个清楚。 郑婉仪与这陈副尉相识将将月余,初时是郑婉仪的婢女玉梨先发现给他们送饭的人从原来的哑伯变成了这位相貌出众的陈副尉,陈副尉与哑伯不同,平时很愿意与玉梨聊两句,二人渐渐熟络起来,玉梨才知道,这位陈副尉是因为父亲去世所以从军队回来奔丧,但去世的父亲与谢文喆又有债务关系,所以不得不来替谢文喆干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恰巧哑伯生病,所以换成了他来给这小院中的人送饭。 陈副尉不知这院中的人为何被关了起来,但他心肠软,见不得人受苦,于是郑婉仪与玉梨的日子渐渐好起来,在这冬日里也有冬衣可穿,也有炭火可以烤了。 郑婉仪也发觉了情况有异,于是也认识了这位陈副尉。小院中长日寂寞,郑婉仪憋得要发疯,陈副尉温柔体贴,又生的俊俏,在落难的郑婉仪心中渐渐成了唯一的依靠,二人两心相悦。郑婉仪求他给郑府送信求救,谁知郑府竟闭门谢客,陈副尉根本进不去。郑婉仪无奈,只好继续等待机会。 第78页 这天下起了鹅毛大雪,陈副尉来给小院送些吃食和碳,却发现郑婉仪一直在院中门前冒雪等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雪盖了一层,陈副尉很是心疼,于是发了狠心要将郑婉仪救出去,为此不惜去谢文喆院中偷钥匙。一番波折下竟然成了!郑婉仪心中感动,陈副尉却情绪低落,只说如今郑婉仪又变成了那个他高不可攀的相府二小姐,只怕二人缘断。 郑婉仪自危难中见真情,哪里肯放弃,于是听了陈副尉的引导,编出个故事来,便是陈副尉与郑超仕说的那一个了。 郑超仕来问郑婉仪实情,郑婉仪想起陈副尉甘愿冒着得罪谢文喆的风险也要救她出小院的情谊,低头应道:「陈郎说的都是真的。」 第55章 和离 郑超仕气的要死,此时抬手就要打,高氏见状连忙去拦,一家子闹哄哄的很是乱了一阵。 老相爷瘫在太师椅上怒气沖沖,郑婉仪跪在地上哭个没完,高氏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终是一跺脚:「真是造孽!」回头问郑超仕:「老爷,如今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把那姓陈的打发了去,我带着这个孽障回谢家请罪。」 眼见着郑超仕口中话的意思是不欲与谢文喆翻脸了,郑婉仪花容失色,跪行几步扑在郑超仕脚下:「求父亲不要送我回谢家!女儿真的不想再见谢家人了!」 「当初吵着要嫁的是你,如今说不想回去的也是你!你到底还想要怎么糟蹋你爹的名声!」 郑婉仪哭喊:「难道爹的眼中只有名声,就没有婉仪这个女儿么!」 郑超仕怒从心头起,一个巴掌抽的郑婉仪偏过脸去,郑婉仪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挨郑超仕的打,她捂着脸哭道:「把我送回谢家便是要了我的命!还不如叫父亲把我打死在这!」 郑超仕听的又要动手,高氏急忙流泪护住女儿:「事情已经闹到如此地步,送婉仪回去便是去割肉餵狼!老爷你要打她,不如就打死我!反正我不能眼睁睁的看她遭罪!」 郑相爷见抱成团的两人,真是豆腐掉进灰里,吹吹不得,打打不得。 「都是你教出的好女儿!」他怒喝一声,拂袖而去。 第二天,郑超仕早早的派了马车在谢文喆的府衙门前等,谢文喆一下衙便被接到了左相府中,郑超仕满脸堆笑,一口一个贤婿叫的亲热。 谢文喆一张脸却冷若冰霜,几次欲言又止,待到下人上了茶来便自觉退下,只留这翁婿二人说话。 「小两口吵架是常事,婉仪这次回了娘家也是一时冲动。」郑超仕笑呵呵端起茶杯:「我已经说过她了,一会就让她跟你回家去吧。」 谢文喆一只手扶着额头,一只手连连朝郑超仕摆手,道:「还请郑相莫要提起此事,是我配不上令媛。」 「这话是怎么说的……」 「郑二姑娘是个好姑娘,只是大概与我不投缘,自打嫁来谢家便很是波折。」谢文喆嘆了口气,一脸的委屈模样:「新婚头一天,郑二姑娘只说头痛,便没有去给长辈敬茶,我父亲便颇有微词,我只好解释说她身子弱,所以不能按规矩行事,父亲听了便只好作罢。偏前些时朝廷事忙,我有个半月余未曾回家,回来便听说她与家中太太争着掌我爹质问我说为何她身体不好不能敬茶却能管家,我亦是无话可说,甚是羞愧。但她乃是长媳,管家也是应该,我好容易劝得太太松了口让她管了,她竟又撒开手去,只管指天咒地说我谢家贪了她的嫁妆。我想着我谢家也不图她这嫁妆过日子,只管让她送回了郑家去。谁知她又与我闹说不愿与我父母住一处,逼着我分家……我父亲还在,这家我是断断不能分的,可是见她说的可怜,我也只好将我一间私产与她来住。」 听到这里郑超仕已经觉得有些听不下去了,想着郑婉仪曾将她的嫁妆都送回了郑家,心中已经将各处的线索都串成了故事。 想必是小女儿与那陈副尉私许了终身,但是料到陈副尉出身差,自己定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所以在听说谢文喆是个断袖时欣然许嫁,盼着成亲后可以与那姓陈的小子私相授受,谢文喆既然好男色,想必也不会多在她身上花心思。 谢文喆倒对她很是容忍,她指望着用嫁妆与那陈副尉双宿双飞,那这嫁妆肯定不能放在谢家,所以才费时费力送回郑家来。谢府毕竟是高门大户,想必是不好与那姓陈的相见,所以要住在外面…… 郑超仕最是了解谢文喆,就郑婉仪那点小伎俩,必是被谢文喆发现了。 果然就听谢文喆道:「只是这后面的事情,我竟也不好说,还请相爷问问你的这个好女儿吧。」 郑超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能说什么?没事,一顶绿帽子不算什么的,我女儿你带回去吧…… 只怕这便是要与谢文喆结死仇了。 郑超仕眼珠一转,眨眼间已经落下泪来了。 「是老夫教女不严,如今竟出了这等丑事,我竟是……」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谢文喆忙起身来,急道:「相爷莫要如此!想必是我与郑二小姐没有这个缘分吧。不如就此一拍两散,各自安好也就罢了。」 见事情已无可挽回,郑超仕只得以袖拭泪:「老夫与敛之结亲,原想是能更近一步,怎料世事无常,竟事与愿违,我这心里头真是难受啊……」 第79页 「老师!老师莫要伤心太过了。」 谢文喆这一声,叫郑超仕立刻止了泪:「你……你如今还愿意认我做老师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与您没有翁婿的缘分,但师徒之分,敛之不敢忘!」 「好!好!」郑超仕大喜过望。事已至此,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算得是幸运了。 谢文喆来时还算得是左相的女婿,出门时无家室所累,一身轻松。与随安道一声:「回家!」谢家的马车便咕噜噜的驶向了谢府——和谢府中正等着谢文喆的张小将军。 郑婉仪自谢文喆来时便一直提心弔胆,只怕父亲将她重新送回谢还是高氏身边的桂妈妈消息灵通些,待到谢文喆走了便来与郑婉仪报喜道:「谢家大郎走了,听说是签了和离书了,咱家二小姐可算是脱了身了!」 高氏与郑婉仪喜极而泣,高氏连声道:「真是祖宗保佑!我原先就瞧着那个谢文喆不顺眼,如今可见的确不是个好的!」她这边说谢文喆,郑婉仪却只担心陈副尉:「不知陈郎如今如何了……」 高氏安慰道:「事已至此,想必你爹也不会拦着了……出身家世倒不必看得那么重要,只要人是个可造之材,剩下的让你爹慢慢培养嘛,这样的人,总会顾忌你父亲,不怕他对你不好!」 郑婉仪点头,随后偎依在母亲怀里,只觉得云消雾散,一切都清朗了起来。 郑家二姑娘要再嫁,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不管怎样,谢文喆这绿帽子是戴的结结实实,可是也不见他恼怒,不管是真嘲笑还是假同情,他只嘆一声便揭过,倒颇有一番大气风度。 郑婉仪虽是二婚,但是好歹身份在那,该有的一点也不能差,于是贴身丫鬟玉梨可忙了起来,她素来伺候二姑娘,这次更是有共患难的情分在,郑府里的人都把她当做二姑娘的心腹人,把婚事採买都交在了她手中。 这天玉梨正在店里挑茶盏,忽见门外进来一位,单看衣着便知是个风尘女子。玉梨只瞄一眼,便皱眉放下手中细瓷茶托,语带不屑对店里伙计道:「如今你家真见着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怎的什么脏的臭的都敢进来了?」 伙计不敢搭茬,那风尘女子却忍不得,怪声怪气道:「这是谁家的狗在这里乱吠,想必是主子没有拴好。」 玉梨大怒:「你嘴巴放干净点!我乃是左相府嫡亲小姐屋内一等丫鬟!你这等贱民也配说我?」 那风尘女子惊讶道:「你是郑家的?你可是叫玉梨?」 「莫要叫我名字,我嫌脏!」 「今日可巧,竟见了未来的姐妹,不过瞧着姿色不过如此,只怕做不得什么花魁,没准只能做个丫鬟,兴许还得来伺候我呢!」 玉梨听的大惊失色:「你混说些什么!」 那女子笑道:「瞧着你这是还蒙在鼓里呢!左相府差人来与我们鸨娘说了,他们府中二小姐身边有个丫鬟见识过了主子的落魄,主子见了她就想起那段抑郁的时候,实在堵心,索性卖了了事,说的不正是你么?」 玉梨厉声喝道:「你这蹄子信口雌黄!真是好不要脸!」随即捂脸急奔出店去。 虽然口中不信,但玉梨心中明白,这恰恰就是郑婉仪能做出的事情,她心中又急又气,一路跑回左相府,但却不去后院,反而悄悄来了客房。走到窗棂下,叠指弹窗,口中唤道:「陈郎?陈郎在么?」 陈副尉从房中走出来,见了她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玉梨落下泪来,一头扎在陈副尉的怀里,哽咽道:「二小姐要将我买到窑子里去呢!」陈副尉大吃一惊,忙道:「怎会如此!她是发现了我欲纳你做姨娘么?」 玉梨摇头,哭着说道:「我见了她在小院的丑态,她不愿让人知道曾经落魄,所以要卖了我……」 陈副尉为难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心中原只有你一个,偏她又瞧上了我,我是怕她知道我倾心与你,再对你做些什么,这才迫不得已与她交好……」又咬牙切齿道:「有时我真恨不叫她明日就命丧黄泉,好成全我们两个苦命人!」 二人哭了一场,终究也没什么办法,分手时,陈副尉指天咒地道:「若你真的被卖入那腌臜地方,我便一刀杀了那郑婉仪,到时我二人做一对亡命鸳鸯,来世再做夫妻!」 玉梨泪眼婆娑,只觉得苍天不公。待回到后院,郑婉仪却待她如常,半分看不出即将要推她入火坑的愧疚。 玉梨咬碎了牙,然而终是按捺下来,面带微笑看着正在揽镜自照的郑婉仪,只是拳握的紧了些,竟在掌心留下了四个深深的月牙。 第56章 绝命 郑超仕松了口,郑婉仪终于得偿心愿,可以与陈副尉共结连理。 可是郑相爷有他的要求,陈副尉出身着实太低,要娶他左相的女儿是不可能的,只能以赘婿的身份入郑家来。 郑婉仪听了这个本还有些担心陈副尉能不能接受,高氏却笑道:「我的傻孩子,这是个好事情呀!日后你爹少不得要提拔他!」 「上门女婿,说出去终是不好听……」 「那也要看是谁家的女婿!」高氏用手点着郑婉仪的额头,道「你且去与他说,这人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会乐呵的答应的。」 不出高氏所料,陈副尉果然一口答应。郑超仕对此颇有微词,嫌弃陈副尉没有风骨,高氏却劝:「你倒是喜欢那谢文喆,我也没见他有什么风骨。」 第80页 郑超仕冷哼一声:「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然而终是嘆一声,开始筹备郑婉仪的婚事。 悔婚再嫁到底不是什么值得大排宴宴的事,这又是召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上门女婿,加之南方太子遗孤闹得沸沸扬扬,左相府着实不好太扎眼,故而这回郑婉仪的喜事就只待在左相府里草草操办一番便是了。 眼见着明日就将再次出嫁,郑婉仪却不知为何,心中似悬着一块大石,总叫她隐隐不安。 母亲高氏只以为她是再嫁紧张,屡次安慰,如今更是在出嫁前将她叫去房中说说私房话。待到她要回自己住处时已是入夜时分,高氏身边的桂妈妈也不用小丫鬟,而是亲自举着灯笼送她,路上只与她说些喜庆话,眼见着看到了她屋内灯火才返回了主院去。 桂妈妈走了,郑婉仪却觉着奇怪,她这小院也有不少丫鬟婆子伺候的,如今见她回来,竟无一人来迎?她走进屋内,撩了帘子,便见绸制屏风后面隐隐有个人影晃动,她只瞧一眼那身影便认出,正是贴身大丫鬟玉梨。 「玉梨?怎的今日这房中竟只有你一个了?」郑婉仪说着,绕过屏风往屋里去。听得玉梨轻声道:「我有事要与二小姐说,于是将人都遣走了。」 「什么事情要这般大的阵仗……」郑婉仪突然怔住,见屋内玉梨将那凤冠举在胸前端详,身上穿的正是自己的大红喜服! 「大胆奴才!」自己的喜服叫别人穿在身上,郑婉仪勃然大怒:「你竟如此僭越!可见是规矩坏了!滚出去跪着掌嘴!」 往常玉梨定会怕的要死,然而今日却只满面哂笑:「你又何止这一件喜服,难道不能匀我一件么?」 郑婉仪哪里能受得她,怒不可遏,扑上去便要打玉梨,却被玉梨一脚踹开。 简直是要反了天了!卖身契还在自己手中的奴才竟然敢同她动手!郑婉仪怒极反笑:「你竟敢如此放肆,明日便该叫老鸨子来将你领走才是!」 果然如此!玉梨眼泪纷纷落在大红喜服上,郑婉仪见她哭的厉害,以为她也知道怕了,正待开口再训斥几句,就见她在桌上抄起个物件,勐然欺近用左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右手却高高扬起—— 随后便是胸腹上锐利的疼痛。 郑婉仪眼睛瞪的极大,身体的力气似乎都随着血液流失,整个人委顿在地,一时竟是不能出声。 玉梨见她没有反抗,渐渐松了手,见着那半片剪刀还插在郑婉仪腹间,倒退几步,又看了看满手的鲜血,颤抖着将手抹在了喜服上,随后再也忍耐不住,失声痛哭。 事已至此,再无回头。 玉梨将早已准备好的绳索悬在樑上,踩着凳子,遥遥看着客房方向。 「陈郎,我先走一步……」她脚下使力,整个人悬在了空中,双脚略踢动几下,最后终是没了动静。 屋内的惨剧正待落幕,却听房门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郑婉仪脸正冲着来人方向,如今正看到来人是情郎陈副尉,一时间只觉得庆幸。 那剪刀并无血槽,加上玉梨到底是个女子,力气弱些,所以她伤口并不致命,初时不过是一时应激无法挣扎,如今缓了一缓,总算能开口说话。 「陈郎,」郑婉仪小声唤他,只觉得唿吸都牵动着伤口,每说一句都疼的发抖:「陈郎救我……」 陈副尉许是战场中血腥场面见的多了,此时在这恐怖的屋内却仿佛置身花园散步般,丝毫不见慌乱。他瞥了一眼玉梨悬在樑上的身体,也不欲施救,只是轻轻偏身让过,小心的躲开地上血迹,向着郑婉仪走去。 郑婉仪眼见将要得救,情绪稳定了些,伤口似乎也不那么痛了,她伸手欲抓住陈副尉袍角,却见他轻巧的向后一退,避了过去。 郑婉仪一怔,但仍求他道:「陈郎快叫人来……救我……」 陈副尉在她够不到的地方蹲下身,轻声问她:「疼么?」 郑婉仪十分委屈的答道:「陈郎我好疼……」 「我是问,阿遥死时,疼么?」 郑婉仪整个人似被冰冻,她甚至都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只一股寒气由心口瀰漫至四肢。 「你……你……」她牙齿打颤,已然说不出话来。 「你只知我叫陈遇,却不知我真名并非是这个。」他唇角似是泛起一抹微笑:「我与阿遥自小相识,因为我们都是孩童时便被人牙子卖到了南风馆去,我只记得自己的姓,他只记得自己的名,于是便将这名也给了我,我自此便叫做陈遇遥,我叫他与我一起姓陈,他却不愿意,说是自己的亲人一定会找他回去,如果他姓了陈,家人就找不到他了。」陈遇遥定定的看着郑婉仪,道:「你说,这人傻不傻?」 郑婉仪还哪里说得出话来,整个人抖若筛糠,却听陈遇遥继续道:「他傻的地方不止如此,我们都有一副好相貌,在南风馆那样的地方又会有何下场自是不必说。我比他年长些,便是要先受辱,我不从,几乎被馆主打死,阿遥却站出来,说他来接客,求馆主让我做他的小厮。」陈遇遥眸中闪烁,似有水光,面上却仍带了笑。 「他生的好,很是受了几年的罪,期间攒下些傍身的银钱,却都借出去了。我说他,他便笑嘻嘻的说,都是风尘里打滚的人,不能帮她们少些痛苦,就只能给她们些银钱罢了。这话说的,倒像是他自己不苦一样。」说到这里,陈遇遥摇了摇头道:「他这个性子,哪里能在这吃人的繁阳里活的下去?」 第81页 「待到年纪渐大,他身边总算冷清了下来,只一个谢文喆与他个栖身之所,算是包下了他来。我知道他那个性子,早晚被人卖了换钱。与其被别人占了便宜,不如就叫我来好了。于是我出卖了他,以此在谢文喆那里撤了贱籍换了个出身,这才能去参军。」陈遇遥敛了笑容,站起了身。 「可是离他远了,我却每日都梦到他,我想许是我对不起他,便开始攒钱,找人带信给他,让他等我给他赎身。我知他心意,但我觉得他不配,毕竟他是那么傻的一个人,哪里配的上将要出人头地的我呢?我本以为这样便可以算作报答了他,谁知一朝来信,竟与我说阿遥没了。此生我负了他无数次,只这一次,我终于明白什么叫绝望。」 陈遇遥朝着郑婉仪走了一步,郑婉仪如见厉鬼,挣扎着踢动双腿,想要远离,却哪里能成,只见陈遇遥走近,抬脚将她髮髻踩住,她半边脸蹭在地上,混着血迹与尘土,眼里满是恐惧。 「还要感谢郑二小姐,」她耳边是陈遇遥冰冷的声音:「若不是你杀了阿遥,我还不知道他于我而言是多么重要,」陈遇遥呵呵笑道:「原来我可以为他弃了这前程,弃了这性命,甚至弃了这尊严。」 他抬脚松开郑婉仪的头髮,郑婉仪终于可以抬起头来,却见陈遇遥勐的一脚踏在那半片剪刀上,竟是生生的将那兇器又踩深了几分! 郑婉仪痛不欲生,口中哀嚎,然而除了面前的索命阎王,竟无他人听见。她的惨状似乎取悦了陈遇遥,他面上带笑道:「都说人若不得全尸,便不能去阴间投胎,只能跟在生前最惦念的人身边,我便去阿遥坟冢取了他一节小指,想必阿遥此时正跟我身边看着你呢,见你如此,不知他会不会觉得大仇得报。」 郑婉仪恐极,使出全身的力气高声尖叫救命,盼着能有人来,却见陈遇遥弯下腰来包住了她冰凉的手,将她的手覆在剪刀上,慢慢将这半片剪刀拔了出来扔在一旁。 「阿遥,我们便在这里看着她咽气可好?」 血立时喷涌而出,郑婉仪眼前发黑,她徒劳的想要捂住伤口,却已然无力,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随着这红色的液体消散,最后只能徒然的留下一滴绝望的泪来。 第二日本是个宜嫁娶的日子,谁知一早去叫新娘时,推门就见这地狱一般场景,郑二小姐浑身是血滚在地上,她的贴身大丫鬟却穿着喜服吊在房中,二人俱已气绝多时。 郑超仕与高氏悲痛欲绝,将还在唿唿大睡的陈副尉拎了起来问,陈副尉听了也是伤心不已,只说是那玉梨仰慕自己,想必是嫉妒郑婉仪,这才下了杀手。高氏听了哀叫一声上前与他厮打,恨不能将他立刻打死好为女儿报仇! 但是如今左相府已经不能再有人命了,否则在这多事之秋只怕要引起各处注意。郑超仕下令,将这陈副尉乱棍打出相府,从此再不许此人入繁阳! 于是陈遇遥被撵出了繁阳,此后再不知其所踪。 第57章 晚膳 左相府喜事变丧事,对外只说是二女儿患了急病,府中下人都被严格管控,竟是半分消息也没透出来。 可是张野却接到了相府内暗桩传信,当夜便去告诉谢文喆消息。 谢文喆正在与王妈妈说话,就见张野如回家般推门而入,王妈妈见了他笑道:「如今张少爷过来都不带吱一声的了,可把我老婆子吓一跳。」 张野朝王妈妈拱拱手道:「是张野的不是,吓到妈妈了。」 「你这孩子也忒是正经,老婆子与你说笑呢!」王妈妈爱屋及乌,如今见了张野也亲热起来:「今日外头可冷,你快来烤烤火盆儿!我去外头张罗晚饭去,喆哥儿为着等你也还没吃呢!」说着,王妈妈便出了门去。 张野笑着给她让了路,朝着谢文喆走过去,谢文喆帮他把大氅脱下来,折了几折放在临床的炕上,又去摸他手是不是冷,倒被他反手握住,道:「怎的这样凉?」 谢文喆笑道:「我手哪里凉了,只是你从外面进来,怎的手倒比我热些?」 张野与他对坐在炕上,将他双手拢在手中暖着,道:「我自幼习武,身子自然强健些,你这手脚到了冬天便这般凉,可见是气血不足,不如以后每日早上与我一同晨练可好?」 「那你可是要住在这儿了,怎的要与我同睡么?」 张野被他说的面红似火:「你这人……这话也是可以胡乱与人说的么!」 「怎是乱说,」谢文喆凑近张野耳边,轻声道:「我只与你说。」 张野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见谢文喆正笑的得意,忍不住去捏他的脸,道:「成天没个正经,就知道欺负着我玩。」 谢文喆大笑着后仰躲开,张野欺身而上,大手搔在他腰侧,谢文喆如鲤鱼般闪转腾挪,到底也没能躲了过去,直笑出了眼泪来。 二人闹的正欢,就听门口有人轻咳一声,原来是王妈妈拿了饭菜回来。 王妈妈自外头便听见屋内笑声,前些时候喆哥儿娶了亲,为此与张少爷吵了架,此后便每日郁郁寡欢,人也瘦的厉害,只把王妈妈愁的皱纹都多了几道,如今见他如此快活,王妈妈也暗暗劝自己,不成亲就不成亲吧,但凡能叫喆哥儿痛快地过一生,便是个男人她也认了。 进门就见这二人滚作一团,她简直没眼看,嗔道:「都多大了还没个正形!快点收拾了洗手去,这就吃饭了!」 第82页 张野不好意思的起身,整了整衣服便去外屋找铜盆洗手,谢文喆却赖在炕上不肯动,只大声叫张野:「你帮我带了沾水的手巾板回来吧!」 王妈妈「啪」的一声拍在他腿上:「懒死你算了,这两步也不肯走!」 谢文喆被打的哀哀叫,张野听了急忙进屋来,借着给谢文喆递手巾的时候用身体将王妈妈隔开,偷偷用口型问他:「疼么?」 谢文喆不过作个样子与王妈妈撒娇罢了,如今看张野这着急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王妈妈也忍俊不禁,与张野道:「甭理他,这是装样子呢!你这孩子可真是个实心眼。」又与谢文喆说:「可少欺负些张少爷吧!」说罢摇了摇头,把饭菜一样样摆在炕桌上,又将食盒拎走了。 二人这才坐下吃饭。 谢家家教很是讲究,谢文喆吃饭一口口细嚼慢咽,用餐礼仪十分端正,而张野却是自幼在兵营长大,吃饭风捲残云一般,若是有汤水还会发出稀里唿噜的声响来,想起个什么话题直接在餐桌上就聊两句,半分讲究也无。 二人厮混在一处,渐渐的都改了习惯。 张野吃饭快,待到他几口吃完了,谢文喆便也放了碗筷不肯吃了,逼得张野只能把每口饭都嚼满二十五下,这才能让谢文喆好好吃顿饭。 而谢文喆如今也将食不言寝不语的家教抛诸脑后,每每喜欢在吃饭时与张野说笑。 此时张野便正听他讲同僚的笑话:「你知道卢安丰吧?就是那个南川党出身的中书舍人,这人实在有趣,先是听说我是郑超仕女婿,那个谄媚劲就别提了。前些时候又听说我和离了,再见我就招唿都不打,这又传出来说郑婉仪生病,他也不知道在脑子里想出了什么弯弯绕,居然又笑嘻嘻的凑在我身边来了,今日尾巴一样的跟在我身后转了一天,郭常元都叫不动他,可把郭大少气的够呛……」 提起郑婉仪,张野这才想起了自己的来意,与谢文喆道:「如今外面只说郑婉仪是生病了么?」 「是啊,说是急病,郑超仕为此特意告了假,一脸担忧不似作假,倒是一副慈父姿态。」 张野停了碗筷,皱了眉道:「左相府出了大事,郑二姑娘死了。」 谢文喆也没料想陈遇遥下手竟如此快,此时也颇惊愕:「怎的就死了?」 「我今日收到消息,说是手下的贴身大丫鬟刺死了郑二姑娘,随后自缢而亡。二姑娘的情郎被撵出了繁阳,郑府内封锁了消息,知道真相的人不多,俱已被控制住了」 「所以你这位暗桩到底是谁啊?很厉害啊!」 「……」 张野无奈,现在是讨论暗桩能力的时候么? 「郑婉仪死的突然,我只怕她的死会对你有影响。」 谢文喆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张野碗中:「没事,反正人也不是我弄死的。不过我倒是很佩服陈遇遥,做下如此大事,竟然可以全身而退。」 「陈遇遥?是那个郑二小姐的情郎么?是他杀了郑婉仪?」 谢文喆点头道:「应该就是他,这位陈遇遥可不能小看了,他可非是池中物。」 张野还是为谢文喆担心,问道:「他为何要杀郑婉仪?他是你派去的死士么?」 「我哪里使的动他,他杀郑婉仪是要为我死去的朋友阿遥报仇。」 张野想了想道:「肯为友人涉险,可见这也算位义士。」 谢文喆听得笑了,道:「算了吧,他哪里是位义士,不过是人在时不珍惜,人没了他才明白过来罢了。不过说起来,此人心机谋略不输于我,处世又比我狠辣果决,若非出身不好,只怕如今便已经是位不得了的人物了。」谢文喆说着,又摇了摇头道:「我还是心肠太软了啊~」 「……」 双龙山上死的那一千四百多人应该不会这么想。 第58章 忠贞 心慈手软的谢文喆很快就将郑家的事情抛诸脑后,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几日后,果然传出郑婉仪病亡的消息。 贤妃在后宫中哭成个泪人,然而人都不在了,只能去求个后事的哀荣,她自深宫中消息闭塞,只知道是妹妹嫁了谢文喆后病死了,对谢家真是刻骨仇恨。 自己的妃子死了至亲,她爹还是朝中大员,曲炳君不得不在今日翻了贤妃的牌子,他盘算的好,以贤妃此时的状态定然是伺候不了他的,他这次过去只需安慰几句,做个样子表示一下对左相很看重,对贤妃很好很关心的态度便可以了。 谁知刚入贤妃殿中,就见她领着一群伺候的跪在地上,口中道:「求君上为臣妾做主!」 曲炳君见她披头散髮,素服赤脚,急忙上去扶,口中道:「爱妃这是做什么!正是严冬季节,你若冻坏可怎么好!」贤妃哪里肯起来,两行清泪流至腮边,她一头叩下去道:「臣妾小妹枉死,只求君上问问谢家,为何我郑家女好端端长到如今,嫁到他家不过几日人就没了!」 「听贤妃的意思,是要寡人斥责谢家了?」 贤妃哪里听不出曲炳君话中的冷意,但仍强撑着不肯请罪。小妹身体一向康健,怎会说没就没了!谢文喆如今正得君上重用,想必做了什么手脚害了小妹,父亲满心满眼都是权势名声,哪里会为小妹出头!到头来,还是要靠自己才能给妹妹讨公道!此时她不能退,退了,小妹就白白丢了这条命去了! 第83页 殿内无人说话,陷入了冰冷的沉默。最后还是曲王先开口:「贤妃僭越了。」他指望着这样斥责一句,贤妃请个罪,这个事就过去了,谁知贤妃竟是一声不吭,只将额头触着地面,一动不动。 曲炳君对贤妃是没什么耐性的,然而此时也不便立时发作。朝堂上正是多事之秋,南边太子遗孤还蹦跶的欢呢,若自己在后宫罚了贤妃,只怕前朝立时就会有对左相的参奏。 「爱妃爱妹之心,怎叫我不为之动容,」曲炳君弯腰在贤妃面前伸出手来,贤妃听着这话抬起头来,见状犹豫片刻,终是搭上曲王的手站起身来。她一起身,众人也皆动起来,这才有人给曲王更衣上热茶。 曲王牵着贤妃的手,说的语重心长:「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你只要好好养着身子才好,怎能如此哀悔过甚?况且你说要我斥责谢家,那么爱妃倒是为寡人想想,该如何措辞?」 「臣妾并非存心为难,只是我小妹死的蹊跷……」 「你妹妹生病前已与谢卿和离了,随后就又说要再嫁……如今那谢家大郎的流言传得难听的很。」 这一连串的变故贤妃都是第一次听说,不禁大惊失色道:「怎会如此?」 曲炳君却很喜欢她这种与外界不通消息的安生劲儿,看在她甚为乖巧的份上,便又对她多说一些:「你若是愿你妹妹能体面些,倒是也有个主意,你只说是那谢家公婆苛待儿媳,逼得二人和离,你郑家女儿不愿再嫁,这才满心忧郁,一病不起,寡人再下旨给你小妹立上一块贞烈女子的牌坊,如此可好?」 贤妃这还能说什么,只好感激涕零跪地谢恩。 第二日原不是谢文喆当值,曲炳君特意将他调了来,这本是常事,谢文喆也未曾太在意,不曾想曲炳君突然关心起他来。 「如今关于谢卿的闲言碎语可是不少。」 谢文喆心中觉得异样,但还是立时应道:「臣家中事乱,实在不好与君上诉苦,只是若说这流言伤人,臣确是委屈的很。」 曲王暗嘆这话接的好,笑道:「如今却是传的难听了些,寡人有法可解。」 谢文喆立时跪地谢恩不提,只说曲炳君一件事卖了两家人情,甚是得意。 几日后,便有舆论翻转,说那郑家二姑娘着实坚贞,竟为着谢家大郎郁郁而终,可嘆可怜。 又有那多疑人,说这定是郑家为了士林名声放出来的消息,谁知曲王竟赐了贞洁牌坊下来,如此便是坐实了此事了。 如此一来,左相府出一位烈女传典范人物,郑超仕很是增光,而谢文喆也摘了绿帽子,谱了一曲爱情绝唱。 「这就是现抄的孔雀东南飞,敢情我还得自挂东南枝才圆满呗!」谢文喆在家气的够呛,要不是摔了茶盏还要劳累王妈妈收拾,他此时定能摔上一地的碎瓷片。 张野给他抚后背顺气,然而谢文喆还是气的不行:「曲炳君就是故意的!他讨厌我爹呢,这屎盆子往我爹头上一扣,便能将郑家洗的清白无辜了!」 「我倒是挺高兴的……」张野话一出口就遭到谢文喆怒目而视,他笑道:「如此一来,就没有人家给你说亲了,不然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再有个右相要嫁女儿给你呢。」 谢文喆横了他一眼:「得了这番教训,我哪里还敢胡乱答应了,日后要再娶,必得挑个贤良淑德的美人才行~」 张野不说话了,只默默的坐在一旁生闷气,谢文喆见他吃醋,笑起来道:「这美人不仅要哄我开心,还得懂些排兵布阵,最好要那身手矫健,会跳墙的,这样的人物,便是每日叫我起床晨练,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张野一把将他按在怀里:「你就每天拿话熘着我玩吧!」 谢文喆靠在他怀中,听着他咚咚心跳,心中郁气这才散了。 有了张野的抚慰,谢文喆好歹不那么憋屈了。人死如灯灭,就是再给郑二小姐好名声,她也不可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再害人了,不过是虚名,给就给了吧。不过就这样认怂,显然不是谢文喆的风格,他谢家做了郑家的垫脚石,他也要反过来噁心噁心郑 于是玉梨以一个忠僕的形象出名了。大家纷纷议论:「那郑家二姑娘贞烈,手下的奴婢也是个有情义的,竟自愿殉主,真是可歌可嘆!」 这传言让郑家格外憋屈,玉梨是杀了女儿的兇手,如今竟成了忠僕,偏他们又不能反驳,只好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还有那多事的人,劝郑家把郑婉仪和玉梨合葬,如此可偿玉梨的忠义!听到这话,郑超仕真是要被气的活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第59章 下旨 曲王坑了谢家,谢文喆坑了郑家,却也有人要豁出命去坑一坑曲王。 这天早朝中,郑超仕仍在告假,南川党不免群龙无首,都很安静。加之年关将近,众朝臣皆有些散漫,曲王亦拿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百官论,上下都很和谐。正在此时,却突然有一人自后面奔上前来,跪地叩拜,口称有本要奏。 这人趴跪的快,曲王竟一时都没看清他是谁,谢文喆得曲王看重,早朝的位置是钦赐的,尤为靠前,此时却看了个清楚,这人正是翰林学士崔岱。 崔岱南川书院出身,平时最是老实,当了二十年的穷翰林,眼见着已是可以告老还乡的年纪了,不知这是要奏请什么,谢文喆发现他跪在地上,身体一个劲儿的抖,刚开口两句话说的十分含煳。 第84页 「臣……微臣奏请……君上……」 曲王听的费劲,颇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声如蚊蚋,实难听清。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 崔岱吓得浑身一抖,大声喊道:「君上无子!求立宗室!」 八字一出,朝堂之上雅雀无声。 南方太子遗孤闹的正欢,哪里有人敢在这时摸老虎屁股! 崔岱一句话喊出来,人倒是镇静了些,抖还是抖,但是好歹能大声说话了。 「先帝天命所在,社稷有归,今君上不惑之年而无嗣,乃使国之前路暗矣!为今之计,可选宗室细心教导,立为太子,承国之重!」 谢文喆内心给这位崔岱竖拇指——话说到这种程度,基本上等于在这大殿上直接抹脖子了。 曲炳君显然惊怒,然而为君九年,城府渐深,也可以勉强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了。 「此事可改日再议!」 「君上不可!此事乃是天下安危之所系,万不可一拖再拖!今南方已有兴王血脉,理应使之还朝,重归宗室!」 曲王冷笑道:「众卿家皆是如此想法么?」 下面的官员此时各个成了缩头乌龟,只恨不能把脑袋缩在腔子里,哪里敢吭声。朝堂上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谢文喆左右看看,略一思索后出列答话:「臣附议。」 曲王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谢文喆说出来的话,正要开口训斥,便听谢文喆继续道:「如若先王血脉流落在外,自是无论如何也该迎回繁阳,归于宗室的。然而此人真假未辩,单凭空口白牙便要以万里江山託付,未免荒唐。为今之计,应召此人入繁阳,谨慎询查。想必若真为先王后嗣,应坦荡无惧才是。」 「好!」曲王松了一口气,越看谢文喆越觉得顺眼的很。 原本朝中争论的是要不要将太子遗孤立为宗室,而谢文喆一句话,直接质疑了这位太子遗孤的血脉,从根子上破坏了这位遗孤最大的依仗。 「谢卿所言极是,此事关系重大,仅凭一人言怎可定夺,理应谨慎才是。」又冷冷看着崔岱:「你还有何本奏?」 「臣……臣……」 「既然无事,散朝!」 总管康和安在曲炳君身边此后多年,此时心领神会,一转拂尘:「退~朝~」 谢文喆随着众人跪叩,恭送君王,却见曲王用手点一点他:「你与我来!」 谢文喆自是无有不从,从崔岱身边走过时,见他瘫委在地,整个人似是水中捞出来的,满头冷汗,一脸侥倖生还的样子。 崔岱名不见经传,为何在朝堂上会突然发难?看他劫后余生的样子,定是知道他这一番话会激怒曲炳君,然而他不仅说了,还在被打断后又紧追不捨说了第二次! 他是板上钉钉的南川党人,如今郑超仕不在,他又为何要来作这个死呢? 谢文喆脑中转个不停,跟着曲炳君进了内书房中。 曲炳君往御座上一坐,怒气未消:「如今竟是被逼到这份上,想必是盼着我早死了!」 一旁的小内侍正在上茶,听了这话急忙跪下,手中不稳,将茶盏打翻在地,好悬没有溅到曲王。他急忙叩首请罪,却被曲炳君一脚蹬在胸口:「半分不顶用!」 内侍总管康和安急忙上前拖走了这小内侍,不一会,外面就响起了啪啪的打板子声音。 「君上也该消消气,错是别人犯的,身子却总是自己的。如今有那不忠不义之人作祟,可不要让他们遂了意才好。」 曲炳君深吸口气:「崔岱好大的胆子!敛之你说!是只有他自己是这么想的,还是朝中已经都是盼着那小崽子入主繁阳的人了?」 谢文喆眼珠一转,道:「君上这话没有道理,而今在您治下,四海昌平,纵是那假称的遗孤,不也是要做您的嗣子才能归于正朔么?」 这番话总算暂时松弛了曲王紧绷的神经,他怒气渐消,愁意渐起:「南边终是闹的不像话,我只怕真的召入繁阳来,出的乱子还要再大些!」 「叫来眼前,总比放在外面蹦跶的好,何况这一路上多灾多难,要保证这位的安全,可非易事。」 君臣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曲王终于开怀大笑,道:「敛之好筹谋,得你一个真乃寡人之幸!拟旨!召他入朝!」 曲王下了旨,南边却久无回信,看来那太子遗孤也不是个傻的,他依仗的势力全在南方,若只身前往繁阳,便是如只拔了牙的老虎,只怕骨头都要被拿去泡酒。 然而这曲王这旨意下去,便是顺应民心民意,瞬间占领了道德高地:我诚心邀你来入宗室,你若不来,则是你心中有鬼,根本不是兴王血脉! 那太子遗孤如今去与不去都是两难,民间流言翻转,只道这位遗孤怕是假的。 南方一时也翻不出什么花来了,曲王松了口气,朝中气氛又好转起来,眼见着新年已至,大家总算不再集体闭门谢客,于是都开始了互相走动拜年送礼。 左相府也应了节日,前些时门前还缟素,如今也挂上了红灯笼,门前鲜红的对联甚是喜庆。 不过如今左相府门前拜年的人却少了许多,去年还乌泱泱的排队求见,今年却寥寥几人,可见左相府如今已是势不如前了。 然而郑超仕惊讶的发现,谢文喆带着年礼来给他拜年了! 第85页 第60章 拜年 说起来,郑超仕对于谢文喆的感情很是复杂,明明是自己一手提拔,可是如今却比自己还要得君上信任。明明想要郑谢两家交好,却闹得下场惨澹。最气的是,这种种事竟都不能挑出谢文喆一点错处来,到最后还不得不承认是郑家对不起谢文喆。 曲王的算盘打的极好,他下旨为郑家二姑娘立了牌坊,表面上看是要保住郑超仕的颜面,但这样做便是将黑锅都扣给了谢家了,谢文喆身为谢家子弟,必然会对郑家不满,如此一来,便是郑超仕与谢文喆这二人分崩离析,不復曾经的亲密合作了。 这一手切割体现出的君王心术,叫老狐狸郑超仕也嘆为观止,他曾对谢文喆作出的一切拉拢,在曲王一块贞节牌坊之下全部付诸流水。 所以谢文喆今日能来给他拜年,真是叫他十分意外。 「弟子来迟了,」谢文喆给郑超仕作揖:「恭祝老师健康长寿,万事如意。」 郑超仕也笑呵呵的,一副慈祥长辈的样子,甚至给了谢文喆一个红包以作压岁。 二人客气过后按主宾落座,郑超仕瞧着谢文喆意气风发,心中五味陈杂,一时沉默下来,只是慢慢品茶。 「老师可憔悴的多了,如今朝中诸事繁琐,还请老师保重身体才是。」 「老啦,如今君上已经不怎么传召我入宫觐见了,许多事情也力不从心,眼见着你这等青年才俊青出于蓝,老夫方能稍感安慰。」 谢文喆笑道:「老师莫要自谦,如今南川党还要您掌舵才行呢。您告病的这些时候,大家都没了方向,那翰林学士崔岱不知是听了谁的撺掇,竟在朝上说要将南边的那位立为太子……」 「此事我也听说了,那崔岱已经被革职了,对外只说是因病致仕,想必也惹不出什么事情来了。」 「老师果然宅心仁厚,只是弟子怕那崔岱背后另有其人。」 郑超仕显然很是惊讶,问道:「此话怎讲?」 「崔岱今年六十九了,他自殿试得中探花后便一直得先王赏识,封了翰林学士,本以为能地方上有缺便可以被外放,在地方做个父母官,谁知这一等便是二十年,期间更是换了君王,他这探花也不值钱了。」 郑超仕嘆一声:「倒也是个可怜人……」 谢文喆道:「崔岱二十年如一日,在翰林院十分安生,怎的会突然蹦出来直戳君上逆鳞?弟子去查过他家里,他妻子早逝,只留下一个儿子,今年也近而立之年了,还未有功名在身,一家人原本过的十分拮据,近日却突然开始打听京郊良田,眼见着是要置产了。」 「这么说是有人收买了他?可是这背后人意图又是什么?难不成是南面那位的手笔?」 「倘若南边那位竟可以买通常年在京中翰林的学士,那天下早就乱起来了,哪里还能这么悠闲的庆贺新年呢?」 郑超仕点头道:「有道理,那么这位背后主使意欲何为?」 「弟子恐怕,此事是奔着老师您来的!」 「我?」 「正是,崔岱南川书院出身,是个正经的南川党,他在朝中为南边那位遗孤摇旗吶喊,偏您又称病在家,那君上会如何琢磨此事呢?想必也会想一想崔岱的话到底是不是您的意思吧。」 郑超仕面色阴沉,崔岱并不是个大人物,甚至都不起眼,又有谁会处心积虑的利用他来算计自己呢? 谢文喆见郑超仕沉默不语,也不再说话,只是垂眸喝茶。 郑超仕心中也略略有些人选,此时心烦意乱,索性端起茶杯来。谢文喆世家出身,知道这就是要送客了,遂起身告辞,郑超仕出来送他,听他边走边道:「今日来时经过郭府,谁知拜见右相的人竟将街都给堵死了,费了好些功夫才得通路,如今回去又要再经歷一次,实在叫人头痛。」 郑超仕心中一紧,自家寥落,那右相府中却是热闹!那郭振海向来与自己不和,想必就是他在那幕后主使崔岱了!好一个郭振海,竟是如此下作! 他心中愤恨,但面上不显,仍笑呵呵的送谢文喆出门。 谢文喆文质彬彬的上了自己马车,随后往里一坐,整个人瘫靠着车壁,在车中晃晃悠悠的回家去。 「少爷此行可还顺利?」随安问他。 谢文喆摆摆手:「和老郑头说话忒费劲,他这人善猜忌,你要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他是不会信的,非的自己猜出来的他才奉为真理。此时想必他已经打算出招与右相怼个你死我活了!」 「恭喜少爷,心愿得偿!」 谢文喆笑的得意:「只盼着这两位丞相把精力都放在彼此身上才好,我将军府也能松一口气。」 随安腹诽:这怎么就「我将军府」了?你这样不拿自己当外人,张小将军知道么? 张小将军显然是知道的。新年中,将军府上拜年的帖子也接个不停,他一时被拴在府中接见来客,竟是哪里也去不得了。好容易在初七找了个空档,这才能出来见一见谢文喆。 正值年关,各家走动频繁,张野与谢文喆道:「不如我也提了礼物,大大方方的来你谢府拜年可好?这样也不至于总这样偷偷摸摸的见面。」 谁知却被谢文喆言明禁止:「你在明面上万万不能与我,与谢府有任何交好的迹象!」 「……」张野沉默半晌,点头道:「我知道,你是怕我将军府出事,连累了你。」 第86页 谢文喆见他生闷气,哭笑不得,道:「我一时的玩笑话,你竟记得这么久么?我不欲将你我关系暴露与人前,是因为只有你我两家无甚交情,甚至交情不好时,我为将军府说话时才更容易被别人相信。」 张野点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有时候,我也想在人前与你亲近,而非如今这样,只能与你形同陌路。」他长嘆一声:「难道我们要一直这样在人前做戏么?我只希望有一天,我能理直气壮告诉别人,我与谢文喆,我们很好。」 谢文喆唇边带笑,安慰张野:「会有那么一天的……」 可是他心中知道,将军府的危机不彻底过去,这一天恐怕遥遥无期。 第61章 议和 广庆十年的除夕,又是一个张家不能团聚的节日。 每到腊月,都是曲国边塞紧急战备的时候。旅国人是游牧名族,靠天吃饭,若哪一天突然下大雪,那么旅国人只怕就要东进来抢劫一番,说到底,都是生存罢了。好在旅国虽然以骑兵闻名天下,却不善攻城。张忠义将军每每亲自上城墙指挥防守,哪里还顾得上庆贺新年。 骠骑大将军张忠义回不来,繁阳城中的将军府里坐镇的是个十八岁的小将军,大家想要与将军府拉关系就很是抹不开脸来了——四五十岁的人亲自登门去给十八岁的小将军拜年?好说不好听的,招人笑话。 于是张野在初七之后终于清闲下来,正想着可以有时间与谢文喆在一起,谁知谢文喆又被曲王叫去了。 曲王在此时宣谢文喆入宫觐见,确是有大事要与他商量,南边的太子遗孤给朝廷上书了! 这位曲兴王后嗣名叫曲靖平,正是当年前朝太子妃带出去的太子嫡子。他与母亲隐姓埋名多年,母亲总是提起往事,说他才有资格继承王位。可是他知道自己这一枝失势已久,早已没了继位的希望,如今只求能安安生生的活着罢了。 原本已经放弃了希望,谁知突然传出消息,说曲炳君立下的太子早夭,曲国竟陷入了王氏无后的境地! 前太子妃邱氏却一副解恨的模样:「老天有眼!凭他曲炳君再怎么狼子野心,恐怕也是子嗣艰难!」 曲靖平这种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毫不当一回事,可是有人却上了心。 邱氏的嫡亲大哥叫邱越,是邱家如今的家主,他一点点看着邱家自曲兴王的繁盛到如今的寥落,心中一直想重新将邱家带上巅峰。如今曲炳君死了孩子的消息传来,邱越顿觉是个机会,于是先传出流言,为自己的外甥造势。在他看来,曲炳君必然是不会再有孩子的了,那兴王血脉便只剩自家外甥一人了,为了曲靖平能被册为太子,邱越可以不追究曲炳君当年杀父弒兄。果然,朝中下旨,要自己的外甥去繁阳,这便是要进京受封的节奏啊!邱悦喜出望外,急忙打点行装。 他的算盘打的好,然而曲靖平却不想配合,他自幼命如浮萍动盪不安,人生种种全不由着自己说了算,故而此生的愿望便是安稳的过完这一生。听说舅舅要拿他去换邱家起復,曲靖平是一百个不愿意。 最后还得是他娘邱氏劝他:「如今曲炳君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与其再次东躲西藏,不去就搏这一次!」 曲靖平头脑清醒,他担心此去繁阳,或许根本就是送死去了。邱氏也有这样的顾虑,她早年间虽身在后宫,到底也还有些见识,便想起了曲兴王曾为太子留下的肱骨之臣。 于是邱家上书曲王,称要让骠骑大将军张忠义护送曲靖平进繁阳受封。 谢文喆看着这封上书,脑子里嗡的一声,只觉得从后背凉到了心脏。 曲王也是面如土色,他收到上书就急急将谢文喆宣了进来,此时连声问:「你看这是怎么一回事?这邱家为什么会要求张忠义去护送?难道他们早已经与张家军勾结了不成?」 谢文喆冷汗都下来了,此刻无比庆幸自己与张家的关系从未公开,以至于他还能在曲王面前给将军府打打援场。 「君上多虑了,」谢文喆强笑道:「边关军报三日一次,昨天还来报说张忠义正在与旅国对峙,想必他也腾不出手来勾结南方。」 曲王面上稍安,但还是心有余悸,半晌没有说话。谢文喆脑子里疯狂的想办法,期望能把将军府自这太子遗孤的事件的泥潭中摘出来。忽然听得曲王问道:「我大曲因何与旅国交战?谢卿可还记得吗?」 「我大曲沃野千里,百姓安居乐业,旅国却是穷山恶水,只能游牧狩猎为生,因而时常东进,劫掠我大曲城池村庄。自明启年间起,曲旅两国交恶已有六十余年了。」 「为这一点财物,竟打了这许多年,也是荒唐。」 这一点财物?那是百余里锦绣山河!那是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在这位君王口中,不过是一点点财物。 谢文喆觉得曲王这话说的又突兀又诡异,电光火石之间,谢文喆突然明白曲王话中的潜台词——他想与旅国议和! 在曲兴王之前,曲国一直不敌旅国骑兵,每次边疆战乱,皆是惨败,可谓是将军百战死,壮士亦无归。直至曲兴王下了狠心,大胆任用张忠义将军,这才能堪堪与旅国打成个有来有往的局面,如今更是能略占上风,去年还将旅国大将抓做了俘虏押解回繁阳,至今仍关在兵部衙门的典狱中。 第87页 这样一片大好的光景,曲王却突然要全盘放弃,原因只有一个——太子遗孤的上书打破曲炳君对张家的最后一点信任,这位君王已经完全不相信骠骑大将军张忠义的忠诚了。 谢文喆知道,曲王想与旅国议和,随后便有理由撤了张忠义的军权。 这便是将军府最危难的时刻,然而同时,也将是将军府最有希望全身而退的时刻。如果议和,至少张家能得以保全,这已经是谢文喆能想到的,将军府除了造反之外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君上所言……极是。」 谢文喆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在曲炳君面前跪下:「待到新年伊始的大朝会之日,我必将奏请君上,主张曲旅和议。」 曲炳君大悦,几步上前扶起谢文喆道:「敛之果然是我肱股之臣!你的忠心,寡人尽知了!」 谢文喆垂眸不语。曲旅两国相互杀伐数年,彼此早已是血海深仇,如今眼见张忠义将军占了上风,就要对旅国还以颜色时,若有人提出要议和会是个什么下场。大家都明白,说是议和,其实不过就是对旅国投降纳贡,求个平安。如此丧权辱国,必为世人所不容。 议和是曲炳君的想法,可是曲炳君知道如果自己出面说要投降旅国,只怕就要被钉死在歷史的耻辱柱上了。他必须要找一个人站在他前面为议和冲锋陷阵,为他抗下所有的流言蜚语。 谢文喆就是他找的这个人。 此时的曲炳君明白,谢文喆说要主持议和,便是将自己所有依仗全部剥离,在这之后,他能依靠的只有君心。君王为他撑腰,他便能平步青云,遭君王厌弃,他便即刻堕入深渊。 谢文喆面色凝重的出了宫门,找到了自己的马车。他坐在车上,紧蹙的眉头仍未舒展,唇边却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在此刻,他的内心十分坚定。 既如此,那我此后万世之名不要,我甘愿来当这个投降派,只求将军府能全身而退,只求我的张野能够平安。 第62章 附议 张野一早就来了谢家,等着谢文喆从宫中回来。 没想到人是回来了,却带回太子遗孤要求张忠义亲自护送入京的消息。 张野大吃一惊,在屋里来回走,心中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悲凉。 「张家祖辈皆为国尽忠,如今竟是落得如此,只怕君上对张家全无半分君臣情分了。」 谢文喆几次欲言又止,只是问道:「如今已经由不得令尊再犹豫了,不如就将战事放一放,且回京可好?」 「我爹回不来的……」张野皱眉:「昨日来信,旅国已经派兵围了丰乐城,如果丰乐城失守,那便是在西线撕了口子。让旅国轻骑之师直入曲境,便是如狼入羊群,丰乐后面的驻军根本拦不住,平昌县大竹县恐怕会惨遭屠戮。」 「难不成大曲只有你爹一个武将不成!离了他大曲江山就完了么!」谢文喆再控制不住情绪,他眼睁睁的看着张家裹挟着他最重要的人,向着最危险的境地而去,他尽全力去拦,却似螳臂挡车。 张野看着他,缓缓开口道:「曲兴王治下,曲国三品以上武将九十七人,而今已渐渐寥落,细数只剩二十八人。这二十八人,十六位在繁阳拱卫京师,五位如我一般,不过是受荫封的闲职,两位封疆大吏镇守北疆,南方的太守从未经歷战事,受封武职不过是为了方便军队调度……」 仅剩四位,三位皆在张忠义将军麾下,可谓是这位骠骑大将军的心腹了。就算张将军告老还乡,只要这三位还在张家军中,那么张忠义的卸任就毫无意义。 这已经是局死棋。 「曲炳君想要与旅国议和。」 谢文喆一句话震惊了张野:「怎么可能!我们被劫掠了这么久,还曾被旅国占了拢州,十年前才堪堪收回,现如今正是一举击溃旅国打的他们不敢来轻易进犯的时候,如若议和,那这十几年的鲜血与征战,岂非一场笑话?」 「曲炳君不在国土,不在乎百姓,他在乎的,只有他坐着的王位。曲兴王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培养了百余位将军,让曲国终于能与旅国相抗衡,却叫曲炳君九年内几乎屠戮殆尽,这不过是因为曲炳君王位来路不正,军权放在任何人手中他都不会放心,总想着找个机会除去这些有军权的将军们。他暂时不动张将军,不过是因为需要张家为他守西方门户罢了,而今他觉得骠骑大将军对王位有了威胁,定然不会再手下留情,与旅议和后让你父亲上交兵权,这已是你将军府最好的结果了!」 「这却不是曲国最好的结果。」 「能不能放下你的家国!眼见如今已是要大祸临头了!」谢文喆恼怒道:「如今曲旅战况焦灼,哪里是一时便能决出雌雄的!将军府纵是退了,总还是有威望在,旅国也能有个顾忌,若是待到曲炳君亲自对张家动手,那张家军的凝聚力就散了!从此后只怕等待曲国的只有的便是彻底颓败了。」 张野缓缓坐下:「你劝的动我,我却不一定能劝的动我父亲。」 二人一时间皆沉默不语,谢文喆深吸口气,道:「我会在朝中提起议和。」 张野勐地起身,不可思议道:「你疯了么?你今日敢提起议和,明日便会有成群的奏摺弹劾你,纵是那曲炳君能保你,你也定会落得个佞臣的名声!」 「是不是佞臣,我心中知道答案便好。若一直都只在乎名声,我只怕要活成了我爹的样子了。曲国连年征战,国库消耗十之七八都是军费,如若议和,也可缓缓压力,待到国富民强,再一举拿下旅国也不迟。纵是此刻挨了骂名,我也不怕没有翻身的一天。」谢文喆去牵张野的手:「你莫要担心我了,只求你能说动张将军,此时真的已是将军府的劫数,存亡皆在令尊一念之间。」 第88页 张野此刻心中五味杂陈,终是点头,回握住谢文喆冰凉的手:「我知你心意,如果真能与旅国议和,让旅国不再东进侵犯劫掠,我大曲也可得几年时间喘息,那时我父亲便能安心释了兵权,也可平了君上疑心了。」 这一刻的他们,仿佛行在陡峭的悬崖峭壁之上,唯一的安慰,便是彼此紧握的双手。 元宵灯节七日休,待到元月廿三,各官衙恢復办公,谢文喆首先去了兵部衙门,找了相熟的书吏暗中询问,使了些许银钱便得了年前一旬的典狱帐册附录。 广庆九年腊月初,骠骑大将军张忠义大败旅国铁骑,俘虏了旅国大将阿克申。这位来头不小,是旅国大可汗达日阿赤的亲兄弟,因为就算作为俘虏,在繁阳也是多被照拂,每日典狱开销也是一笔数字。 而谢文喆细看帐册,却发现自年前,阿克申的开销便被抹去了。这种情况,要不就是人死了,要么就是人已经不在兵部衙门的典狱中了。 由此可知,曲炳君早就起了议和的心思,想必这位阿克申会作为议和的条件之一,被安全的放回旅国去。 谢文喆心中不是滋味,他深思良久,终还是长嘆一声。 第二日朝会上,谢文喆上奏,请求议和。朝野惊动,一时间,这位未及弱冠的少年被众人唾弃咒骂,右相郭振海指着他大骂国贼,左相郑超仕却瞟一眼上面一言不发的曲王,低头不语。 他不说话,南川党们也不敢吱声,一时间便只有守旧党骂个没完。 曲王瞧了瞧这朝中形势,一眼看到沉默的郑超仕。 「郑卿可有话说?你如何看待谢爱卿所奏之事?」 郑超仕哪里听不出曲王的意思,到这个地步仍叫谢文喆作爱卿,可谓是明晃晃的告诉他答案了,郑超仕飞速思考,终于咬咬牙,躬身说道:「臣附议!」 一时间,众人都被郑超仕这三字惊了一惊,左相一派的守旧党连骂人都滞了一滞,随即好像大了鸡血,跳着脚的连着郑超仕一起骂的狗血淋头。 郑超仕示意南川党们跟上自己的脚步,然而即便如此,也没有多少人有勇气同意议和,同样附议的也只有几人而已,一併被守旧派问候了祖上,更显得势单力薄。 眼见着朝上老臣们唾沫星子横飞,眼见着议和派势单力薄,曲炳君没有办法,只能退朝再议,走前又指着谢文喆道:「你与我来。」 谢文喆垂眸应声,身后一位三品官员恨恨的呸了一声:「竖子当道!奸臣误国!」 谢文喆脚步顿了顿,只当做没听到一般,随曲王走了。 作者有话说: 剧情进行到这里了,我发现自己真的不太擅长写虐点,真的像亲妈看着孩子遭罪一样难受。不过写文也和人生一样,有起有落有悲有喜,相信我谢哥张哥能挺住的,实在不行我就给他们的金手指充值!这些天家中情况很乱,更新跟不上,以至于断更了几天,跟大家说声抱歉,以后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殉国 议和遭到的阻力之大,是曲炳君不曾料到的。他回到御书房内就十分沉默。 谢文喆自是知道曲炳君烦心,但群臣中如郑超仕般敢猜度君心的又有几人?能猜中的更是寥寥无几。此时曲王不表态,能站出来主动挨骂的自然没有几个。 「君上莫要生气,强烈反对议和的只有几人骂的凶些,大部分官员尚未表态,议和之事恐怕还要君上稍作点拨才好。」 曲炳君长嘆一声,道:「但愿这些草包里能有几个略识得时务。」 他想了想又问道:「敛之可是满了年岁,可加冠否?」 「是,二月初二便是臣加冠礼的日子了。」 曲炳君情绪好了些,听了笑道:「龙抬头,好日子!」 「微臣请君上赐下御用之物,使得微臣可以荣耀门楣。」 曲炳君点头道:「善!」 二月二时谢文喆加冠,正式取字曰敛之。谁知曲王竟特意出宫到场,更是赐下一顶金冠来为谢文喆亲自带上! 一时间,骂谢文喆卖国的声音弱下去,大家纷纷参透了曲王意思,有那嵴梁骨软的,先前骂的凶,转眼就变成了议和派,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曲炳君乐见其成,派了使臣去与旅国交涉,争取达成合议。 此事算作告一段落,谢文喆松了口气,只待曲旅合议达成,旅国便会退军,张忠义将军也可将西疆放一放,归来繁阳卸任。 两个月过去,使者不见归来。张野却收到父亲在边关寄回的信来,信中只道旅国竟是加派了兵力,攻势更勐! 众人只道是旅国不同意议和,主战派骂的更是难听,曲炳君怒火中烧,许是叫旅国折损了面子,便给张忠义下密旨,叫他即刻出兵与旅国大战! 这份密旨是谢文喆起草,谢文喆面不改色的写完发出,随即便叫人去谢家唤随安来宫门处等。随安哪里敢怠慢,一路奔马至宫门前,就见少爷已经在等他了。 「我时间不多,你且听仔细。」谢文喆满头冷汗,对随安说道:「你回家去,用信鸽给将军府捎信,只写密旨有诈,城中驻守即可,万勿出兵血战!」 随安真到关键时刻还是顶用的,信鸽带着二指宽的条子飞向将军府。 张野很快便收到了条子,他顷刻间明白了谢文喆的意思,立刻写信给父亲张忠义。 第89页 密旨与家信一同由繁阳传向西疆,张野与谢文喆皆心急如焚。 晚上下衙回家,随安凑在谢文喆耳边道:「少爷放心,一切都办好了。张小将军已经给骠骑大将军去了信,百里加急,想必不会比圣旨慢上多少。」 谢文喆点一点头,紧蹙的眉仍未舒展。随安虽按着谢文喆的意思办了事,却半分不明白缘由,此时问道:「少爷,您为何说暗旨有诈啊?」 「曲炳君所有行动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维护他自己的统治。如今对于他来说,张忠义将军是充当其沖的心腹大患。」 谢文喆嘆口气继续道:「曲炳君要除了骠骑大将军的权柄,最合理的办法有二,一是与旅国议和,边境无战事,将军还朝理所应当。二是将军战败,自可召回繁阳问失职之罪。如今眼见着第一条路行不通,曲炳君便想走第二条路了。旅国骑兵彪悍,然而却对攻城战束手无策,我军依靠城坚墙高便可占尽优势,如今他却下旨要出城迎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平白牺牲边关将士性命。况且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做必会遭人诟病,这才不用眀旨,反倒用密旨口谕,以便事发后可将责任全部推给张将军去。」 随安咋舌:「连曲王都盼着曲国输,这仗还怎么打?」 谢文喆长嘆一声:「是啊……这仗还怎么打……」 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抗旨。只要曲炳君发的是暗旨口谕,便如未曾接旨一般踞城不出。旅国围城的部队也是要粮草供给的,如今正是冬天,旅国本就缺食物,待到无法提供军粮的那天,旅国围城部队自会撤走。 如此一来,曲炳君要问张将军抗旨的罪名,首先便要将这旨意公之于众,谢文喆便是赌他曲炳君不敢明目张胆的将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摊在天下人面前。 谢文喆满心疲惫的回到了家,平日里都会悄悄来谢府的张野,今日却没有来。 王妈妈道:「今日野哥儿没来,倒是院里飞来只鸽子,我瞧着好像是信鸽,就摘了字条。」说着将一个小小的纸筒递了过来。 谢文喆展开,只见上面正是张野的字迹:当下危急,恐人监觊,思君不见,惟愿君安。 他将这字条看了又看,终是狠下心来将这纸条燃在了火盆中。燃起的火光映着谢文喆的脸,同时也让他眸中燃起了灼灼火光。 谢文喆赌赢了,曲炳君果然不敢追究张忠义的抗旨。 谢文喆也输了,他输在低估了曲炳君的无耻程度。 广庆十年二月末,西线驻防的西路军中出现了叛徒,趁夜为旅国围城的大军打开了城门。 骠骑大将军张忠义、怀化将军闻严殉国,明威将军莫元思被俘。 更可怕的是旅国由此长驱直入,拢州光復十年后又被旅国侵占。拢州一失,则曲国半壁危矣。 繁阳城内的将军府此时已然缟素。张野与嫡姐张素披麻戴孝,麻木的应对着络绎不绝前来弔孝的人。 张忠义将军的尸身已四分五裂,被旅兵拿去领赏,此时已是再寻不得,眼下府中棺中只是一身衣冠而已。 张野一直都很坚强,直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到了谢文喆。 顷刻间,张野泪如雨下。 「阿喆……我父亲没了。」 谢文喆不知该如何安慰,这时的张野才终于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没有了平日的沉稳,只是个再无依靠的。 「他们告诉我,我爹本不用死的,他可以弃城逃走,毫髮无伤,可是他没有……」谢文喆用手捧住张野的脸,让张野的泪水顺着他的指尖倾泻。 「我知道的,张忠义将军是想用他自己的命换将军府的平安,换曲炳君的信任,换西路军能继续按照他生前的计划抵挡旅国进犯。张野,」谢文喆轻轻吻上张野的眼泪:「令尊是位英雄。」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更新晚了。以后尽量还是11点45更 第64章 临危 英雄的末路总叫人嘆息。 骠骑大将军的死让曲国群情激奋,大有死战旅国,不退一步的气势。 然而曲王朝会的大殿上却静的如同坟场一般。 「如今怎的都不说话!寡人议和你们反对,一心要血战!如今又待如何?」曲炳君太阳穴抽痛,旅国攻势之勐,他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禀君上,如今旅国蛮夷势如破竹,眼见向着繁阳行进,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先挡住旅军才是。」还是郑超仕先开了口。 道理都对,只是全都是废话。旅军是一定要挡的,可是眼下大将折损不少,如今派谁去挡才是难事。 满朝武将,无一人出头。 谁都不傻,曲王对于武将的忌惮,只要脑子不煳涂的都能看出来,自广庆元年起,有威望有经验的武将都陆续遭难,其中原因五花八门,归根到底也不过是功高震主四字而已。如今囯之危难,若挺身而出,焉知不是下一个张忠义? 「老臣有一人选!」郭振海突然出声:「骠骑将军之子张野可一试!」 「万万不可!」郑超仕如今与郭振海掐的你死我活,凡是郭振海的意见,不管对不对,二话不说先驳回,然后再慢慢想藉口:「张将军亦死于旅军之手,那张野黄口小儿,怎能当此大任!右相竟推举此人,是何居心?」 郭振海冷笑道:「如今情势危急,左相若是质疑老夫的意见,不妨也提出人选来相较!」 第90页 一句话堵的郑超仕无言以对。他能举荐谁?举荐谁去都是平白得罪人罢了,一时间左右两难。 曲炳君心中那个气!都什么时候了,还忙着内讧呢?目光一扫,看到谢文喆站在人群中沉默,仿若一座木雕。 「谢卿!你来说说!」 谢文喆闭了闭眼,努力平復了情绪,此时方踱出人群,擎着朝笏躬身道:「臣有一上佳人选,只是不知……」 「你说便是!行与不行再议不迟!」 「与骠骑大将军同驻守西疆的将军共三位,其中只有归德将军焦图得以全身而退。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焦将军与西疆驻守多年,想必很有对敌经验,不妨由他统领西路军残部,再加之禁军精兵,定能制敌。」 曲炳君听了焦图的名字就开始皱眉。 这位归德将军焦图就是当初接了密旨,放旅兵进城的人。他自战败后一路逃回繁阳,在曲炳君面前禀明如今军情,随后便被关入大理寺待审。与张忠义抗旨不尊截然不同,在曲王看来,这样肯听他命令的人才是真正的忠臣,是以曲炳君原本打算待到事情过去,再给这位忠臣找个替罪羊,将他清清白白的放出来继续为国效忠。 既然焦图已经向他证明了自己的忠诚,派他去抗旅,曲王倒也安心,只是这种差事,基本上九死一生,是要豁出性命的。这焦图看着实在不像是个能捨死忘生的人,由他带兵真能挡住旅军么? 曲炳君实在犹豫,一时间不能决断,只好散朝后慢慢思量。 今日不是他当值,所以散朝后的谢文喆回了到中书省府衙中整理卷宗。今天他心神不属,效率奇慢,众书吏只觉得奇怪,却也不便多说。待到近午时,外面进来一文书,见了谢文喆便凑过来,悄声对他道:「谢阁老在?刚在外面有一小厮求见你,只说是他家少爷有事,问他是谁也不说,问他家少爷是谁还是不说,已经等了许久了,我瞧着倒像是个骗子的样子,你可要小心些才好。」 谢文喆听了一愣,向这书吏道谢,又道:「我还是要出去看一看,是个骗子也要撵走才行,在这里成何体统。」说着起身向府衙外面走去。 外面果然是个不认识的小厮,那小厮见了谢文喆立刻上前,悄声表明身份:「是阿虎派小人来的,求谢大人帮帮我家少爷。」说着塞了纸条过来,也不多留,转身就走了。 谢文喆待到僻静处才打开纸条,见上面写着:少爷强闯大理寺被囚。 纸条被谢文喆团成了团,紧紧握在掌心中。 再回到府衙时,谢文喆面色如常,有那书吏问何人找他,他只笑道:「不知是哪个不入流的士子要来求我,怕我不见,竟想出这种办法来引我出去,叫我骂了一顿,这才撵走。」 有人道:「能叫谢阁老骂的人可是屈指可数,这小厮也算是赚了!」大家闹笑起来,谢文喆也跟着说说笑笑,仿若无事发生。 待到一刻后,谢文喆才得以脱身,他只作寻常般出了中书省府衙,随即 策马狂奔,向着大理寺而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的少,明天尽量补回来 第65章 焦图 谢文喆赶到大理寺时,便见到了正在府衙门外乱转的阿虎。 阿虎见了他,眼睛一亮,当即就想上前来与他说话,却被谢文喆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只好讪讪地站在原地。 谢文喆只当没看到阿虎一样,越过了他,直接进了大理寺的府衙。 大理寺卿名叫齐保庭,四十余岁年纪便是当朝三品大员,主掌天下刑狱审讯,可见其为人精明。 原本齐保庭正在休憩,听说中书舍人谢文喆来了,一骨碌爬起来,提上鞋子便出来迎。 「谢大人!」齐保庭笑脸迎人,开口便很是亲近:「今日你来,想必是君上有吩咐,不然你可想不起我来!」说着就招唿属官:「来给谢大人上好茶来!」 谢文喆微笑着坐下品茶,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齐大人果然是位明白人。」说罢朝着边上一努嘴。 齐保庭一见便知意思,当即遣退众人,只留他二人说话。 「今日我来,是要见一见焦图焦将军。」谢文喆摩挲着茶杯,状似轻松,齐保庭却十分为难的样子:「这……并非我推脱,只是君上有令,任何人不得与焦图有接触……」 谢文喆勐地将茶盏撂在桌上,发出哗啦一声:「也好,那我倒也省事,回去就这般禀告吧。」说罢便要起身。 齐保庭听了这话,立刻如临大敌:「谢大人且慢!」随即他倾身小声问道:「您这是……」他指指上面:「……的意思么?」 谢文喆只是微微一笑,也不答话。 齐保庭就像得到了什么确切的答案,一拍大腿:「谢大人稍待!我这便去安排!」说罢急急的出了门去。 谢文喆敛了笑脸,指尖一下下敲在太师椅扶手上。 自早朝时,谢文喆说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想要验证他自己一个想法。 引起谢文喆怀疑的是,张将军败得太诡异了,在他抗旨踞城不出后立刻就出现了叛徒,时间怎么会掐的这么巧? 只有一个可能,曲炳君下的暗旨不止一个,这位曲王准备了张将军抗旨不遵的后招。 曲炳君不会对一个无名小卒下旨,这种人的背叛也根本不会对西疆产生如此致命的威胁,他必须要一个够身份够重要的人来完成他的命令。 第91页 四个将军中,只有焦图全身而退。而早朝时自己提出让焦图率军抗旅时,曲炳君居然流露出了些许的回护之意。 至此,一切线索都指向了一个可能——焦图受曲王指使,是此次曲国战败的罪魁祸首。 如今张野强闯大理寺是为何?他是否也判断出焦图是元兇? 应该是了,张野对于西疆瞭若指掌,想必他会比自己更快的推理出这一切,所以他才会捺不住愤恨,即便是强闯也要来当面质问这位曾与父亲并肩作战的焦图。 该如何将张野救出大理寺?谢文喆正在闭目思索时,外面渐渐传来了人声,齐保庭满面笑意,对这面前这个与他儿子一般年龄的青年客气道:「谢大人久等!已经安排好了,请移步吧。」 谢文喆睁开眼睛,点了点头,起身随他走了。 焦图呆的地方是大理寺的典狱,阴暗自是不必说,蛇虫鼠蚁也是避免不了了,谢文喆小心的跟着齐保庭,一路上七扭八拐,听了不少惨叫呻吟,见了不少看守的狱卒,这才到了关押焦图的地方。 谢文喆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单间,离着其他狱室都很远,所以也颇为安静,墙上有几个似乎是用来通风的孔洞,地上收拾的也还算整洁,看得出已经是给了这位归德将军优待了。可是焦将军的状态眼见着却不太好,他木呆呆坐在草垫上,一双眼睛肿的烂桃一般,身上的血衣未曾换过,如今正发出阵阵臭气。 谢文喆忙掏出帕子来掩了口鼻:「你们这是对他用刑了?」 「嗨呦,我们哪里敢动他!这位打从关进来就是这样,不更衣不洗漱,不准人碰他,每日只是低头流泪,」齐保庭凑近谢文喆,在他耳边悄声道:「想是经歷过惨败,被旅军吓坏了吧。」 谢文喆扬了扬眉毛不置可否,又拢紧了身上的大氅,道:「这里可真是湿冷,人呆久了哪里能受的了,该不是你们暗中调理焦将军吧?」 「冤枉啊」这位大理寺卿一脸的委屈:「前些时怕他冻坏了,我们还给他放了火盆,谁知这位不知怎么了,竟赤手拿炭要往口里塞,好在看守们拦的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吶。」又招招手示意谢文喆凑近,小声道:「要我看,这人大概是被吓疯了,要说派他出去领兵,怕是……」 谢文喆一脸为难:「这可叫我不好交代了……」又嘆了口气:「齐大人,不是我说你,焦图好歹也是个归德将军,就算暂且被押在大理寺受审,也不能就这般亏待。」 齐保庭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回头一定提高焦将军的待遇!」 「要我说,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给焦图将军找一间闲置的官舍才是。」 「官舍?」 「是啊,」谢文喆勾了勾唇角,露出些许嘲讽来:「大人怎的不明白,这人,君上还是要用的。」 齐保庭瞬时就冒了冷汗,连声道:「是我疏忽,是我疏忽了!来人!快去准备!」有狱卒应声而去,齐保庭笑道:「我是个煳涂人,一时误会,还请谢大人莫要在君上面前提起才是……」 谢文喆点头:「好说好说。」 齐保庭松了口气,又呵呵笑道:「官舍只怕还要一会才能收拾的好,谢大人若有什么话,不如此时问也使得。」 谢文喆瞥了齐保庭一眼,也笑起来:「我倒真有话想要说上一说,不过却不是对焦图,而是对齐大人说的。」 「哦?齐某洗耳恭听!」 「传说民间有种匠人甚是神奇,造房时会在墙内留了铜管,专门用来偷听。在这种房间里,纵是悄声细语,声音也似在偷听的人耳边一样。」谢文喆目光瞟向牢房墙上留的拇指粗细的孔洞:「不知这般高超技艺,齐大人可有耳闻?」 自己的手段被人一语道破,齐保庭的笑脸都要撑不住了,只能尴尬道:「这……倒是不曾听过……不过这里甚是腌臜,还是待到收拾齐整了再问话不迟。」 谢文喆微笑:「那便承了齐大人的美意了。」遂不再说话。 好在齐大人手下动作快,不一会便来回禀说官舍备好,总算免了二人尴尬。两位官差将焦图架出牢房,焦图也并不挣扎,整个人如泥胎木塑般任由人摆弄。待人将他更衣梳洗完毕,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谢文喆脑中转个不停,拼命想着办法,只是不知张野关在哪里,如今又遭的是什么样的罪。他心中焦急,面上却不显。冷冷瞥一眼仍未有离开意思的齐保庭,点头道:「齐大人若真愿舍了前程,那我也不便阻拦,您留下一起听便是了。」 齐保庭听了这话,迟疑片刻,终是退了出去。 谢文喆连蒙带唬,总算能与焦图单独说话,还未及开口,就听焦图嘶哑的声音问他:「是君上派你来送我上路的么?」 谢文喆一愣,就见焦图又流下泪来:「是我老焦活该,我就该一早死了,免得祸害了那么多人……我对不起张将军……我对不起你们啊……」 谢文喆哪里有耐性听他说这些,厉声问道:「你且住口,我只问你,可曾见到过张野?」 「张野?」焦图喃喃道:「是了,他是张将军的儿子……我要见他!张野在哪里?」 看样子张野闯了大理寺,但却并未见到焦图……谢文喆略微思考便有了主意:「你要见张野?」见焦图点头,他转身出去找了齐保庭。 第92页 「如今事情复杂了,这焦图竟是一定要见到骠骑大将军独子张野才肯开口……还要麻烦下齐大人派人去趟将军府将人请来才好。」 「这……」齐保庭十分犹豫。 「怎的,难道是这张野不好说话,齐大人害怕他不肯来么?」 「倒也不是……」齐保庭将谢文喆招唿到一边,悄声与他说来龙去脉。 「今日将军府有人来我大理寺,口称要探视焦图,可是君上有令,焦图是谁也不能见的。谁知我们与那人说了,那人竟要硬闯,生生撂倒了我们二三十位,」齐保庭用手轻轻拍在自己面上:「你说这不是打我们的脸么,大理寺岂容他如此放肆,遂将此人暂且扣押,一番问询后才知是太子右卫张大人……你说这事情闹得……」 「如此说,张野人正在你大理寺中了?那倒是正好,还要劳烦齐大人叫了他来。」 齐保庭直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不成不成,君上有令……」 「齐大人!」谢文喆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我知你为难,只是我这差事也不是能轻易应对过去的事情。你说我这什么都没问出来,回去了怎么说?」 齐保庭苦笑,口中说着:「都不容易,都不容易……」却仍旧不肯吐口放张野出来见焦图。 谢文喆有瞬间的垂眸,然后抬眼看着齐保庭,嘆了口气道:「我瞧着齐大人也确实是不放心,而今也只有一个办法了,不如我、张野、焦图三人对话时,让齐大人旁听可好?」 齐保庭这才笑起来:「这是谢大人体恤我了,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在旁窥视,只是身在其位,不得不尽职罢了。您放心,我在一旁绝不出声,您就当没我一样!」 谢文喆面上也绽出个笑来,心中却为这位大理寺卿点了根蜡。 作者有话说: 曲炳君的灵感原型是宋高宗赵构和明崇祯帝,一位大敌当前非要杀将军,一位私库有钱却眼见亡国也不肯拿出来募兵,叫人哭笑不得。曲王性格杂糅了这俩人,命运却大不相同,因为毕竟有我谢哥在呢! 第66章 请罪 全天下的监狱似乎都一个样子,阴暗潮流湿,是繁殖蛇虫鼠蚁的绝佳地点。 张野鼻间闻到的是泥土参杂着血液的腥气,耳中时常响起呵斥、求饶、尖叫和呻吟的声音,可是眼前却是一片昏暗,似乎印证了他晦涩的未来。 他的这间牢房内空空如也,狱卒们连个恭桶也没有放一个,似乎是存心要看他出丑,他指骨关节处还带着的瘀伤便能够解释他被如此为难的缘由。 这牢房中没有地龙也没有火盆,在这冬日中愈发的阴冷,张野靠墙席地而坐,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一般一动不动,可是思绪却在不停翻涌。 焦图出身草莽,斗大的字不识得一筐,打起仗来却悍不畏死,是员不可多得的勐将。也因此才入了他爹的眼,带在身边一路提拔,从无名小卒一直做到了归德将军。 依着焦图的性子,在西疆发生这样惨烈战事的情况下,他是最不可能全身而退的一个人,可是为什么最后却是他安然无恙的直接千里奔回了繁阳?为何西疆会突然出现叛徒?这叛徒又到底为谁效力? 这一切的答案,只能去问焦图。 然而原本合理的探视却被大理寺毫不留情的拒绝,搬出将军府来亦是无用,甚至大理寺一小小评事出言嘲讽道:「你说骠骑将军府?可省省吧,张忠义都死了,你将军府早就不灵了!」 一句话激出了张野的真火,在大理寺大打出手,直将赶来拉偏架的大理寺右寺丞打的满口是血,掉了三颗牙出来。 随后衙役们一拥而上,好不容易才制住了他。那寺丞吐出一口血来,气急败坏尖叫道:「将军虎了不几了?我照要看看,没惹张忠义,还有谁能给里出头!给我关几来!」 于是他便被关在这间牢房里,两个时辰也未有人问上一句。 张野从未想过,原来没有了父亲,自己竟如蝼蚁一般,毫无还手之力。在这阴冷的牢房之中,他从心底觉得无助起来。 「谢大人!小心脚下!」 张野突然听到有杂乱的脚步声接近这里,他抬头去看,便见到了大理寺卿齐保庭正在与人说话,在齐保庭身后的人穿着一身松绿官袍,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 正是谢文喆。 「齐大人好大规矩,太子右卫无缘无故也能被关在这种地方。」 齐保庭心中破口大骂,啥叫无缘无故?这哥们都要把大理寺掀了,没对他用刑都算是大理寺厚道! 然而面上还是呵呵笑道:「都是误会,误会……来人!快快将张大人请出来!」 张野迷茫的被放了出来,他看着谢文喆,却不敢出声询问,怕坏了谢文喆的打算。 谢文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张野,见似乎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松了口气。他朝张野眨了眨眼,口中道:「听说张大人想见归德将军焦图?」 张野见了谢文喆,心中便突然安定下来,道了一声:「是。」 谢文喆点头:「正巧焦图将军也想见你,」他侧身展臂对张野道:「张大人,请!」 于是二人由齐保庭带着,又回到暂时关押焦图的官舍。 说是官舍,其实是大理寺官衙后院的一间角房,因为久未有人居住,所以即便是新近打扫过也透着一股子霉味。 第93页 屋里焦图木呆呆的发愣,屋外守着两个狱卒正在抱怨着差事,老远听见人声,二人急忙站好,就见齐保庭领着谢文喆和张野走了过来。 「参见大人!」二人行礼,齐保庭却挥挥手:「都去歇歇吧,一会儿叫你们。」 两位狱卒退下,齐保庭道:「焦将军就在里面了。」说着就要推门进屋,却被谢文喆拦了一下:「齐大人当真要在此旁听么?」 齐保庭笑道:「谢大人,这不是咱之前说好的嘛!我保证绝不打扰你们谈话!」 谢文喆点一点头,对张野道:「进去吧,有什么话,直说便好。」 焦图坐在榻上,听见声音抬头看人,见到齐保庭和谢文喆都无甚反应,可是看到谢文喆身后的张野,他却勐然站了起来:「你是……张野……少将军……」 张野看着焦图,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在他年幼时,这位归德将军是他爹的副将,平日最喜欢让他骑在肩头带他在营中四处转悠,若人问起来,焦图便大剌剌道:「老焦带着少将军巡视军营,快过来行礼!」惹得众人笑他「狐假虎威」。而今见到这位焦将军,他几乎都不敢认了,眼前的人早没了印象中圆胖的大脸,瘦的几乎脱了像,头髮白了一半不止,乍一看竟像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一般。 张野心中五味陈杂,他咬了咬牙,说道:「焦叔,我今日来寻一个真相,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丰乐之战到底为何会败得如此惨烈!」 焦图听了这话抖的厉害,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少将军!老焦对不起你……」说到此处,这位归德将军嚎啕痛哭:「是我给旅军开了城门……是我害死了张将军……」 张野目眦尽裂,两步上前攥住焦图衣领,竟生生单手将他拎了起来:「你说什么!你竟是投靠旅国出卖了父亲不成!」 焦图被衣领勒的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憋的通红,只有眼泪簌簌流下。 齐保庭一看这就要出事了,急忙上去拦:「冷静,都冷静,咱好好说话……」他想让张野松手,谁知张野常年习武,他那点力气根本就掰不开,正在焦急时,谢文喆上前拍了拍张野手臂:「他没有投敌。若是投敌,他只需等着被俘就好了,不必千里迢迢奔回繁阳来。你把他放下来吧。」 张野咬一咬牙,终于还是放了手,任由焦图跌坐在地上。此时他情绪翻涌,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文喆见他眸中冒火,嘴唇都直哆嗦,知他此时怒极,很想为他抚胸顺气轻声安慰,却碍于有外人在场,只得放弃,转了脸来问焦图:「焦将军在西疆多年,想必也知道私开城门于西路军是灭顶之灾,你为何要这样做?」 焦图咳了几声,勉强喘匀了气,流泪道出一言:「我不知会如此!我只是领了曲王的旨意!」 齐保庭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他此时只想回到两刻前,狠狠给坚持要进来旁听的自己一个耳光。 第67章 守秘 齐保庭不是个笨人,他深知在如今这位多疑的曲王治下做官,有时候真的不能知道的太多。今日听得如此机密,他真是悔不当初。 焦图哪里顾的上齐保庭的想法,还在抽噎着跟张野道出实情:「曲王之前派了个使者叫巩夕,说是要去跟旅国商量着议和的事儿。巩夕去的时候还带着个旅国的将军,就是去年被我们逮到的那个,那个叫阿克申的。结果等了两天他回来了,跟张将军说是谈崩了,阿克申也白瞎了,又给旅国放回去了。我一时生气,就骂了他一顿。」 焦图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道:「没想到晚上的时候他突然背着别人来找我,跟我说旅国太过分了,要好好教训一下,又说他已经给了京中消息,待到几天后就会有援军从繁阳到丰乐城来。我本来很高兴,谁知他又忽然拿出一道圣旨来,说是曲王的密旨,要我在五天后的子时打开城门,放旅军进城,再与京中来的援兵前后夹击打的旅军一个措手不及。」 谢文喆原只是静静的听着,此刻忽然冷冷开口道:「事已至此,你还要说谎么?」 焦图被他说的惶恐起来,连声道:「我没撒谎,我没有……」又转向张野,喊到:「少将军……我……我没有……」 张野看着焦图,开口说道:「巩夕既然对你说他是和谈失败后刚才给京中传信叫援兵,又为何会现在就拿出密旨来,定好了五日后的计划?」 焦图一愣,随后又哭的涕泪交流,跪正了身子,俯身给张野叩头:「少将军,是我……是我动了妄念!那巩夕对我说君上不满张将军已久,早晚要夺了张家的权柄。他又对我说,如果有人私开城门,那么君上至少能抓住张将军治军不严的把柄,到时张将军犯错,而我又能率援军将入城的旅军一网打尽,立下天大的功劳,张将军退隐后的骠骑大将军便要由我来做了!我一时鬼迷心窍,便……」焦图说到此处,嚎啕痛哭起来:「便接了密旨,于五日后的子时私开了城门……而后不见援军,我去问巩夕,他只道是援兵来的晚,要我护着他回繁阳去迎……我后来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援兵,都是那巩夕骗我!因我一时贪念,害了将士,害了百姓,害了张将军!我该死啊!」他叩起头来,额头在地上磕的咚咚响,很快就见了血。 张野看着焦图的血与涕泪混在一起,说不出的狼狈,自己一时不知自己是更恨他还是更可怜他。 第94页 谢文喆却替张野开口道:「行了快别磕了,难不成叩头能使时光倒转不成?你这般作态,是要逼迫张大人原谅么?」 焦图闻言不敢再磕,只是先前磕的太狠,此时停了动作便觉得头晕噁心,他好些时候没有吃什么东西了,只能呕出些黄水来,里面竟还有些血丝。 齐保庭原本一直在装死,此时见状也怕焦图死在大理寺他不好交差,急忙开口道:「二位大人莫要再与他说话了,我须得叫人来给他瞧瞧毛病,今天就暂且如此吧,二位请移步!」 张野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屋子,谢文喆忧心的看了他一眼,转脸对着焦图道:「你造孽在前,纵是自尽,与阴曹地府也无颜见张忠义将军!而今旅军长驱直入我大曲,黎民百姓惨遭屠戮,你若真想赎罪,便自己去收拾这烂摊子,自请去抗旅吧。」说完也跟着张野出去了。 齐保庭看看谢文喆的背影,又看看委顿在地上的焦图,一跺脚,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叫你非要尽职!」打完才跟着也急步出了门去,匆匆去请府衙内的医官。 门外,张野背身泪流不止:「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真相如此不堪,谢文喆亦是无言以对。按焦图所说,他是五日后的子时开了城门,那时正是深夜,旅军怎会在第一时间就知晓城门已开并全副武装进城突袭?二人心中都已推导出了真相——曲炳君派了巩夕去与旅国交涉,名义上是议和,实际却是商量合谋除掉张将军,而放回阿克申便是曲王对旅国表示的诚意。如此一来,旅国除了挡在边境难以逾越的障碍,而曲炳君除了他时刻防范的心腹大患。只是千算万算,曲炳君没有想到旅国杀害了张忠义后得寸进尺,不但占了陇州,更是向着繁阳攻来,这才酿成大祸。 「阿喆,我该听你的……」张野将拳握的死紧:「这样的君王,不配我张家为他拼命……」 谢文喆正欲安慰,就见齐保庭带了医官赶来进了屋子去。他只能收了满心的担忧,对着又出来的齐保庭扯了笑脸招唿道:「齐大人。」 齐保庭也对他们皮笑肉不笑的招唿:「谢大人,张大人。」 张野拭了泪并不应声,谢文喆却道:「想必齐大人也明白了,敛之这次来并非奉旨。」 齐保庭气的要死,他也是刚明白过来,焦图奉密旨私开城门这事,曲王怎会让人知道,怎会派人来问?难不成是怕别人不知道他做的龌龊事不成?所以才要下令让人不得接触焦图。 偏谢文喆一顿忽悠,让他误以为这位中书舍人是奉王命来问话,还把受害者家属张野一併请来听了证人证言……这位大理寺卿如今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只能苦笑道:「谢大人这是要拉着齐某人一起跳火坑啊!」 谢文喆摆手:「齐大人此言差矣,今日事唯四人知晓,你我皆不外传,又有何人知晓呢?」 齐保庭知道,这事情万万不能让曲王知道,否则,这样大的君主把柄被你知晓了,前程如何且不必说,只怕命先要保不住了。 「我自是信的过谢大人的,只是这张大人……」就算谢文喆不说,这里还有个张野呢!亲爹被这样谋害,张野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当真忍得下这口气么? 谁知一直在他面前沉默的张野却看着谢文喆,自牙缝中吐出三个字来:「我守秘。」 齐保庭松了口气,如今上了谢文喆的贼船,下是下不去了,只能祈祷这船夫驾驶的稳些才好。 作者有话说: 张野要开始成熟起来了! 第68章 沉默 今年的雪下的尤其大,自有高门大户嘆雪景瑰丽,然而也有人家一夜过去被雪压垮了房屋的。繁阳城外逃荒和躲兵乱的难民都混在一处不分你我,却各有各的悽惨。 傍晚时,外面又飘起了雪花,大理寺的屋顶也压了厚厚一层雪,显然是差役们还来不及清理。通常大理寺门前都很清静,在百姓看来,这座府衙不是审讯便是关人,兇险得很,平日都是要绕着走的。然而今日,这萧瑟的大理寺门前,却有一辆高门大户的马车一直停在外面。 阿虎身上的雪化了落,落了化,在他的衣服上结了冰。然而阿虎却顾不上这些,他眼珠不错的盯着大理寺的门,恨不能将这紧闭的朱门烧出个洞来,好能救少爷出去。 眼见着天都要黑了,大理寺却毫无动静,不仅少爷没有消息,连谢文喆也没出来。阿虎心中一边念叨着「不会又填进去一个吧」,一边又不甘心的望眼欲穿。 谢文喆没让他失望,待到日落时,大理寺角门偷偷打开,张野和谢文喆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阿虎喜出望外,忙快步迎上去:「主子出来了!冷不冷饿不饿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张野说完转身看向身后的谢文喆:「你是怎么来的?可要与我一起回去?」 「我是骑马来的……」谢文喆环顾了一下突然道:「哎我马呢?」 阿虎在一旁解释:「你下马就进大理寺了,也没栓啊,那马熘熘达达就走了。我以为你是故意的,还感嘆老马识途来着……」 「那马是我府衙中公用的,丢了只怕要有麻烦……」果然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谢文喆抿了抿唇,一匹马的价钱他自认是赔的起的,只是马匹这种东西属于军备,因着曲国少出健马所以管控极严,且官府的马生老病死都有备册,自己回去说一声马丢了,便要交待丢马的细节,官府还要派人出来找马……到时自己来大理寺的事情就大白于天下了。 第95页 正在担心,却听有人在身后道:「无妨,马匹不好销赃,若有贼人也不会自找麻烦去偷。」谢文喆回头,就见张野正在他身后道:「这种马幼时便养在官衙,平日只在繁阳中使用,如有饥渴便会自行寻路回去,想必如今已然回到马厩多时了。」 谢文喆心下稍安,朝他拱手道:「既如此,还是要请张大人捎我一程了。」 张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并没说话,转身迈步便走,谢文喆跟在他身后,二人无言的上了车,留阿虎在车厢外御马。 车内火盆早就熄灭了,谢文喆进去便打了个冷战,用大氅把自己裹成了球。张野见了便去点火,那火盆冷了多时,哪里还点的着,张野试了一会,终于无奈道:「这只怕要换了碳才行,这一路你恐怕要忍着些冷了。」 「无妨,我还有阿野啊。」谢文喆掀开大氅,张开双臂来。张野看着他,有些犹豫,谢文喆嗔道:「你快些,冷呢!」 张野终于还是上前去将他抱在怀里,又仔细的用大氅将他盖了个严实,动作温柔,却一言不发。 谢文喆知他情绪不对,却不知如何开解,二人沉默片刻,谢文喆在张野怀中拱了拱,道:「阿野身上真暖和,我竟要被烘的睡着了呢。」 张野嗯了一声,终于开口道:「别睡,睡着了只怕会更冷些。」 「那你与我说说话,兴许我便不会这般困了。」 「嗯。」 谢文喆:「……」 张野:「……」 二人又沉默下来。 谢文喆无奈,只得在他面前说些朝中局势,又与他抱怨几句同僚:「……郑超仕与郭振海斗的乌眼鸡一般,郭振海的那个大儿子郭常元如今看我就哼哼,立场划的鲜明极了。我今日若要真丢了马,只怕他更是要借题发挥了……」 「你……」张野忽然开口,谢文喆立刻住了嘴听他说话,可是他却沉默片刻,道:「没有什么,你接着说吧。」 谢文喆恼了,手按在张野胸膛上支起双臂来:「你想说什么?只说便是了,为何这样吞吞吐吐的?」 「我只是觉得……我如今……不配与你在一起……」张野低头不敢看谢文喆。 谢文喆面色铁青,他缓缓坐直身子,离开张野的怀抱,坐的远了一些,拢一拢身上的大氅:「我行事手段尽是些旁门左道,阴险算计,想必是叫张大人看不顺眼了。张大人说配不上我是客气的意思,在下明白了。」他面上说的好听,心里那叫一个气,脑中念头层出不穷,装冷漠装无助装白莲花哪个更有可能挽回?谢文喆瞬间做出决定——装可怜!于是往后的话里不自觉就带了点哭腔:「只当我这些日子是自作多情,平白给张大人看了笑话了……」 张野见谢文喆红了眼圈,立刻慌了神:「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很好,样样都出色,纵使身处逆境也总能凭一己之力翻盘……然而我……」 谢文喆停了假哭,问:「你怎么了?你也很好!」 「我?」张野面上现出苦笑来:「我原也这样以为,我爹在时,我总觉得自己年少有为,日后前程远大,这天下任我挥洒……然而我爹没了,我才发现,我只不过是碌碌无为的庸人,只一个大理寺便可置我于无望。」他嘆一口气,向后靠去:「原来,我的身份并非是张野,而不过是骠骑大将军的儿子罢了。」 「今日在囚室,我听到你来时不知有多高兴,看着你借力打力,不仅问明真相,还封了大理寺卿之口,处理的滴水不漏。我突然明白了,当我失了所有的光环,当我就只是张野时,你便离我很遥远,我想我是真的配不上你……」 「你配不配的上我,难道不是该我说了算的么?你自己就擅自决定了算怎么回事呢?」 张野抬头看向谢文喆,车内光线昏暗,张野却仍在他脸上看出了一丝笑意。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想分手?没门!」 第69章 御马 将军府的马车轱辘辘的行驶在繁阳的街道上,车内门窗的位置都挡着大棉帘子,将寒风遮挡在外的同时,也叫车内愈发的昏暗。 张野看着谢文喆,纵是已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却仍是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情绪。而谢文喆此时似乎……在笑。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正与你在去双龙山剿匪的路上。」 马车带着车上的人来回摇晃,似乎也唤起了张野的记忆:「嗯,那时的你连马都不会骑,镇日坐在车里睡懒觉。如今却能骑着马在繁阳城中行走了。」 谢文喆轻笑:「你只当我真的进步神速么?」 张野一愣,谢文喆凑近了,在他耳边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我自幼都曾学过,其他几项都稀松平常,唯御一字,我学的甚好,御马御人皆是精通。」 张野一愣,开口问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与我说,怎的还要让我教你?」 「只是我见了张小将军,便是骑马也忘了,御人也不会了,只愿与你待在一处。你说什么我便听什么,纵是辛苦也心甜。」 「你……」张野此刻面红似火,正待说话,谢文喆便伸双手来捧住张野的脸:「所以别说些傻话来叫我伤心,我也曾是个无名小卒,若是因此便觉得自己不配你张小将军,那岂不是要与你失之交臂,到时你可就亏大了!」 第96页 张野看着他面前男子的眼睛,澄净如琉璃,里面只专心的映着自己。他伸手将面前的人重新拥在怀里,咽下心中的彷徨与失落,感受着彼此怀抱带来的温暖,缓缓在耳边「嗯」了一声。 今日没有朝会,然而曲炳君仍然起的很早,天一亮便钻在了御书房内看摺子。 眼见着已是午膳时候,御书房里,奏摺被扔了一地,曲炳君坐在桌后,看一本甩一本,贴身内侍康和安只得跪行着弯腰去捡。 曲炳君终于把奏章都甩完了,长嘆一声:「我大曲朝中无人啊!一个个只会说些废话,竟无一人能为寡人谋划,寡人真是养了一群废物!」 他抬眼看了看,见康和安还在跪着,道:「如今你我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你何苦这般拘礼,起来便是了。」 「是。」康和安起身走到曲炳君身边,将奏章摞的整齐,又放回了书案上。曲炳君见不得他这般规矩,伸手揽在他腰上,将他抱的脚下不稳,倒在了君王的怀里。 曲炳君手上仍在使力,康和安站也站不起来,又不敢挣扎,整个人只好以奇怪的姿势僵在曲王身上。 曲炳君知他性子腼腆,亦不强求他柔顺,只对他感嘆道:「若你哥哥仍在,寡人何必如此为难。」 一句话说得康和安垂下眼帘,沉默半晌,道:「哥哥文武双全悍勇无双,若是还在,定然能驱逐旅寇,还天下太平盛世。」 「可惜……可惜他英年早逝……我与和勇,再不能相见了……」曲炳君喃喃两声,竟然落下泪来。 康和安面无表情,双手却紧紧握了拳。见曲炳君哭个没完,这才出声道:「君上若真烦忧,不妨叫了谢敛之来商讨一二,他向来能为君解忧的。」 曲炳君这才放开了他,拿帕子拭泪,道:「你去传他进来吧。」 第70章 交情 中书省作为曲王发布政令执掌天下的中枢,府衙也被设在了王城内,距离曲王寝宫明政殿不过两刻钟的脚程,然而此时外面天寒地冻,下着鹅毛大雪,曲炳君一时又心疼康和安,怕他天冷路滑再走的急了有个什么闪失,于是特地嘱咐着,叫这位康总管乘了轿子再去唤谢文喆。 谢文喆正在屋外被史兴平拉着说话,大雪落了一身,直把他冻得哆嗦,偏史兴平一点也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拉着他的披风不肯放他走。 谢文喆正在发愁,忽然远远见到一乘黄顶小轿,他立刻竖了根手指在唇边,示意史兴平别再说话,史兴平一时说的激动,半分没有领悟他的意思,还在与他纠缠:「……只求谢贤弟能与我说几句实话,如我因此遭了灭顶之灾,也定不会与贤弟有半分的牵连!」 谢文喆无奈,只好小声道:「有人来了。」 史兴平这才回过头去,正好见了康总管自轿上下来。史兴平仿佛见了什么脏东西,也顾不得再与谢文喆说话,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谢文喆夹在这两人间,又不能去追史兴平,只好在康和安面前为史兴平找补:「史大人刚与我说有些急务待办,这便火急火燎的走了……」康和安一挥手:「我还不知道他,惯是看我不顺眼的。他走了也好,省得还要在这里给我脸色瞧。」 谢文喆失笑道:「你倒是看的开。」 「不看开还能怎么着,前前后后就只剩这个一个听话的史家人,君上也得给他几分面子,我一个小小内侍,又算得了什么!」 「康总管这是妄自菲薄了,你瞧,我便要仰仗着你康总管大发慈悲,在君上面前护我一护不是。」 康和安瞪他一眼:「我这活计都是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镇日不知要怎么小心才好,偏你仗着与我投缘,成天向我问些君上动向!」 谢文喆笑嘻嘻为他掸雪:「所以今日君上叫康总管来中书省是为何事呀?」 康和安环顾一下周围,又见自己的一乘小轿也停的甚远,这才附在谢文喆耳畔道:「今上正为选派抗旅统帅而愁眉不展,我便按你上次与我说的,在君上面前提起你来,果然便派了我来宣你觐见了。」 谢文喆对他点一点头:「敛之谢过康兄了。」说罢便要从荷包里掏东西出来,康和安一把按住,道:「你可莫要弄些金银之类世俗之物给我,我都丢不起那个人!」 谢文喆笑道:「我还不知道你?这是我寻得的一些得用的鼻烟,你整天要提着精神,困时用它醒神是最好的了。」 「有这等好物件,怎的才给我!必是你自己先偷偷的用了!」康和安接过鼻烟来还要打趣谢文喆。 「下回可真要自己用了,免得送了人还要落埋怨,」谢文喆笑着与他玩笑,又道:「你且先等我,我回府衙取了东西便随你走。」说罢便要转身,康和安却一把拉住他道:「你可有把握?今日君上神色不渝,显然是强压着火气呢,你可不要触了霉头,平白挨一顿训斥。」 谢文喆朝他点一点头:「放心,我必能劝得住君上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事要休一天啦~ 第71章 战迁 曲炳君如今真是慌了,旅国打下丰乐后如入无人之境,向东吞了拢州也没有满足,如今已经进发到距离繁阳不过六百余里的江安县,江安县令为拦敌拼死毁桥砸船,这才让旅军勉强被澄江拦住。 六百里,对于骑兵来说只要三天的急行军便能到达,也就是说,如果旅国一旦过江,那么亡国之祸就在眼前。 第97页 换谁谁现在都坐不安稳了,西路军本是曲国最精锐的部队,却被一举击溃,要说其实张家军伤亡倒不是特别大,只是张将军一死,张家军群龙无首,残部全都分散在西疆附近,与繁阳断了联繫,这支力量用不上,指着京中吃的脑满肠肥的禁军去阻旅军,那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谢文喆跟着康和安进殿时,曲炳君正如热锅上的蚂蚁般走来走去,此时见了谢文喆,都顾不上摆出高深莫测的架子与他寒暄,开口便问:「谢卿可有良策?」 一进屋就来这么一句,一般人都得叫他这么着问懵了,这也就是谢文喆,即便如此也能瞬间明白曲炳君的意思,他不慌不忙对曲炳君施叉手礼道:「谢某不才,此时只有两策可保君上平安。」 「速速道来!」 「或战,或迁。」 四字一出,果然见曲炳君来了兴趣:「战我知道,这迁又作何解释?」 谢文喆心中嗤笑,对于曲炳君,你只要把他往最不堪的方向揣测,那基本上就能八九不离十了。果然,曲炳君一听「迁」字,眼睛都亮了。 所谓「迁」,不过就是扔下繁阳这一城的人逃跑呗!曲炳君心里明镜似的,此时还要装作不知道的问一问,不过就是做个姿态,若今后有人骂他,他也可以说是臣子死命劝谏,自己是身不由己。 谢文喆心道,你这一通祸害之后想跑?能让你出武张门都算我白长了这一张嘴。 「如今正是危急时刻,君上安危乃是曲国之本,如今不妨迁至妥善地带,以保万全。」这话说到曲王心坎里了,他忙问:「那谢卿看,何处安全?」 「为今之计,只可以往东去……」 「东……」曲王犹豫了,再往东走五百里,可就下海了啊……他正迟疑,就听谢文喆接着说道:「君上放心,旅军就算打进繁阳也不过是祸害一时,敌军战线长,必然坚持不久,他们总不能永远留在这里,待到旅国撤兵跑了,君上便可以回繁阳来了。」 曲王一想这话有道理,正打算同意迁出繁阳,就听谢文喆话锋一转:「只是君上离开繁阳,臣却怕有人会趁虚而入……君上可还记得,南边还有一位正在蠢蠢欲动……」 曲王倒吸一口凉气。对啊!南面还有一位太子遗孤呢!这要是自己跑到海上去,那太子遗孤曲靖平被邱家护着登位可怎么办,那自己这些年的谋划岂不都为那小崽子做了嫁衣吗?到那时他哪里还能回的来,难道这辈子都只能在海上漂着?那怎么行! 思及此处,曲炳君愁眉不展,强撑了个架子道:「囯之危难,我身为国君自是要守着社稷,怎可临阵脱逃。」 谢文喆唇角几不可察的微微勾起,又道:「既是如此,唯有一战。臣有一人选,可堪大任,正是归德将军焦图!一来,他在西疆领兵多年,可谓知己;二来他抗旅骑经验丰富,可谓知彼,如此人物,现如今却被平白关押,实在是委屈了人才!」 事已至此,也容不得曲王选择,逃也不能逃,只好随便那个将领都行,且上前去顶一顶吧! 焦图出征的那天,满朝文武都去送了,曲炳君握着焦图的手,大有一副江山都託付给你了的架势。 焦图却只冷着脸抽出手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半跪在曲炳君面前:「焦图这次去打仗,估摸着是回不来了,只求君上能珍惜将士们的鲜血与性命,莫要将这万里好河山,都交给了蛮子!」 曲炳君面色铁青,只好僵笑道:「你莫要担心,如今旅军被隔在澄江之西,我大曲借地势之便,又有你这等贤才良将,定能驱除鞑虏,復我河山!」 焦图也不等曲王允许平身便站了起来,嗤笑道:「如今天气冷,澄江的水冻得不知有多结实,旅军要想接着往东打,现在是最方便的,我估摸着他们停在澄江边是因为冬天马得吃草料,这是正等着运粮草呢。」 这位焦将军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然而当着百官的面,总不能将这唯一能抗旅的将军当场打死了,曲炳君只好又勉励几句,耐着性子看着焦图翻身上马,总算将他送走了。 在外面被焦图惹得一肚子火,曲炳君回了明政殿便有些压不住脾气,殿中伺候的全都遣退,只留下了康和安一个。 康和安最烦这种时候,和曲炳君独处,要么就是听他絮絮叨叨的讲自己孪生哥哥康和勇的事,要么就更糟,会被曲炳君拿来泻火。 康和安小心翼翼的跪在底下,连头也不想抬,盼着这次能躲过去。 然而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被曲炳君压在身下,康和安只觉得打从心底里噁心,他面无表情的承受着,眼睛空洞无神,手上紧紧扣着被子,生怕自己会耐不住,一拳打在这位君王脸上。 总算熬了过去,康和安想起身,却被曲炳君强行留住。曲炳君抚着康和安的头髮,轻轻的亲在上面,甚是缠绵。康和安强忍着粘腻,僵着身子躺在曲王身边,听他在耳边轻声说:「寡人觉得这个焦图是不行的,你早做准备,恐怕繁阳是待不住的了。」 康和安听了一惊:「君上这是打定主意要出繁阳了么?那要往哪里去?南边那位又该如何处理?」 「寡人想过了,咱们往北边走。北面更冷些,旅军骑兵也更难跟上补给,相对安全。而南边的那个小崽子,只要他敢称王,那便是要站出来与旅国对上,到时邱家就要出兵来战旅军了,祸水南引,我们也能更安稳些。何况邱家定是打不过旅军的,待到旅国灭了邱家,旅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我们再回繁阳,一箭双鵰。到时旅国也打不动了,我们再与旅国和议,割些地赔些钱,这事也就过去了。」 第98页 康和安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开口道:「君上谋划周详,只是这样,我大曲岂不丢了半壁江山?」 「傻和安,」曲炳君唇角勾出一抹残忍的笑来:「纵是这江山仅剩半壁,它也是我曲炳君的,总比万里江山锦绣山河都归了别人的强。」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偷懒了,谢谢评论的小可爱们唤回了我的良心2333,以后按时更新! 第72章 残部 曲炳君料得不错,焦图果然是靠不住的。这位归德将军率两万禁军与于澄江边和旅国决一死战。旅国领军的正是曾被俘的阿克申,如今见了焦图真叫个仇人相见非外眼红。 焦图本打算以大部队诱敌,派五百人去断旅军粮草,奈何曲国的禁军皆是些未上过战场的,对面骑兵仅一波冲锋便呈溃逃之势,纵是焦图喊破了嗓子也是无用。 焦图看着战场上飞溅的鲜血,知道大势已去,然而正面战场虽然被击溃,但烧粮草的小部队如果能够得手,至少也可以缓缓旅军的脚步。当下他能做的只有拖住时间,等待远处燃起火光。 禁军勉强结阵,然而在骑兵的冲击下,阵型越来越不成样子,一位年轻的士兵看见身边的战友被长枪捅了个对穿,惊恐的嚎啕起来,他知道下一个会有这样遭遇的就会是自己了。这一刻,他完全被恐惧操控,转身便要逃走,只跑出五步,便被踏在马蹄之下,吐出一口血来,眼见是活不了了。 曲军已是强弩之末,然而远处仍未有任何动静。焦图咬着牙,抬手正了头盔,抚了抚胸前的护心镜,随后一手握紧长斧,一手擎住马缰,大喝一声:「张将军!老焦来请罪了!」 战马沖入骑兵中,长斧左噼右砍,然而终是不敌对方人多势众。焦图跪倒在自己的血泊中,眼睛却仍死死的盯着西南方向,下一刻,他的头颅高高飞起,恰在此时,他的眸中映出了远处的冉冉升起的黑烟与火光。 消息传回繁阳,两万禁军十不存一,归德将军焦图战死。唯一的好消息便是成功烧毁了旅国两千担粮草,使得大曲可稍作喘息。 曲国的朝堂上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似乎也沾染了恐惧,君臣皆惶惶不可终日。 「众卿家倒是说说看,如今寡人该当如何!」 郑超仕揣度曲炳君的心思已然是很有经验了,此时站出来道:「以臣所见,若保社稷万全,还要请君上亲自动身才好。」 大家都以为他这是要叫曲炳君御驾亲征,谁知他话锋一转:「请君上速去东巡,以慰民心!」 大家心中都暗暗点头:这才对嘛,这才是咱们熟悉的左相! 敌人在西线,劝曲王东巡不过就是说着好听的,实际意思就是叫他赶紧跑。在这里的哪有一个是笨人,心里都明镜一般。 眼见着曲王要点头,偏有那不识趣的御史跪了出来:「万万不可,此乃存亡危机关头,君上一动,则民心四散,恐繁阳将士心寒,我大曲亦再无希望!」 有这人带头出来反对,朝中便一片譁然,各个都求曲炳君留在繁阳。 曲炳君沉默的听了一会,勐然起身,抄了手边的镇纸向下扔去,险险砸在跪地叩头的御史身侧。 朝臣们似被冻住一般,都停了声音,只听曲炳君阴沉道:「你们心中的盘算,只当我不知道么?如今大义凌然,待到繁阳陷落,你们又有几个肯为国效死?」 众臣纷纷跪了,口中高唿:「君上息怒。」 只一人挺身不跪,此时仍稳稳的站着,手中执笏板道:「老臣有本奏!」 这人正是郑超仕的老对头郭振海。 曲炳君冷眼看他,心想着这老傢伙想必又要对着郑超仕破口大骂了。若在平日,骂也就骂了,左相右相之间不和总好过两位权臣互相勾结。然而今日郑超仕的话正中他内心,是以必要维护一二的,不然左相被骂的哑口无言,那他还怎么因势利导出繁阳避祸呢? 谁知这次的郭振海却并没有把矛头指向郑超仕,只是奏道:「今我大曲之祸,皆由西路军战败而起,放眼望去,且只有西路军能将旅寇逐出我大曲,依臣所见,万般皆次要,只有一处根本,便是将西路军残部力量凝聚,方为上策。」 曲炳君见他不是反对自己逃跑,好歹松一口气,也能听听他的意见了:「郭卿家所言甚是,只是西路军如今群龙无首,竟如一盘散沙,如今已与京中失联许久了。」 「为今之计,且要派一将领自繁阳绕过旅军防线,赶到西疆组织收拢西路军才是!」 谢文喆垂眸掩住内心的惊涛骇浪,他双手扣紧笏板,来不及组织语言便站出去厉声道:「此事不可!」 满朝文武都在看他,等着这位君上身边的红人说出个一二三来,谢文喆抿了抿唇,强说道:「话虽容易,但此事焉能有人胜任,便是派了将领去了西疆,有要花费多久才能收拢残部?到时岂不是误了君上大事!」 谢文喆指望着赶紧把曲王的注意力转回到逃出繁阳上面,可千万不要让郭振海说出那个能胜任这件差事的人来! 「老臣举荐一人可令此事速成!」郭振海高声道:「太子右卫张野,可当此任!」 谢文喆闭上了眼睛。 完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写多一点!加油! 第73章 传旨 第99页 繁阳城似乎有一种魔力,纵使城外流离失所的难民清楚的预示着大曲国的正陷入危难之中,繁阳城内却仍是一片歌舞昇平。 这些天的雪停停落落,整个繁阳银装素裹,冬日早晨的叫卖不绝于耳,街上仍是热闹,却见不知哪里窜出一匹快马来,众人闪躲不及,却见那骑手御马娴熟,连人带马左右腾挪,未伤一人便自这热闹市场中穿过,扬长而去。 有那受惊的行人见着背影骂道:「赶这么急,去奔丧不成!」一旁小贩却急忙拦住他的话:「可万不敢这般说话,你瞧那人穿着绿色官服,又打宫中方向来,只怕是哪位大官哩!」那行人听了也觉得有道理,讪讪的不说话了。 马上骑士正是谢文喆,他打马狂奔,直朝骠骑将军府去,到了门口起都未喘匀,却目不斜视,理也没理正在大门两旁值守的侍卫便抬手砸门,口中道:「传旨!」 圣旨来了,将军府依例打开正门,侍卫正要去喊张野迎旨,却见谢文喆大步迈入府中,亲自去寻张野去了,门内侍卫僕人面面相觑,只好跟在谢文喆身后。 得到消息的张野出来,正与谢文喆走了个对脸,还未开口,便被谢文喆一把拉住。他们相处许久,也有些默契,见谢文喆如此,张野立刻闭口不言,听得谢文喆喝道:「君上旨意岂是人人听得!退下!」 大家目光看向张野,张野点点头,众人这才散去。 谢文喆面色冷峻,对张野道:「劳烦张大人寻一处僻静所在吧!」 张野明白这是谢文喆有话要对他说,遂带他去了前院书房去。 谢文喆进门四下环顾,见一个人影子也没有,总算松了口气,这才拿出圣旨来递于张野:「你看看吧。」 张野接过,一目十行看完,沉默不语。 「这旨意你接不得。」谢文喆千方百计自康和安手中接过这个传旨的差事,为的就是来与张野说这一句。「曲炳君只说一句,叫你去西疆收拢残部,其他一句未提。此路程危险自是不必多说,就算你平安无事到了西疆,可是此时西疆早已在旅军势力之下,张家军皆被分为小股四散游荡,你一人如何能在敌军势力下收拢十几万兵马?」 张野捲起圣旨,随手抛在一边:「你莫要担心了,我自是有办法。」 谢文喆气的一拳怼在他肩膀上:「你还真要去了?我且问你,就算你成功的将张家军重新凝聚起来了,那这军队的粮饷又该何处筹措?曲炳君就出这么一句话,其他镚子儿皆无,你倒要替他填这个窟窿么?」 张野见他双手握拳,显然是气的不轻,伸手去拉住谢文喆手腕,将他拽在椅上坐下,自己在他面前蹲下身道:「这一切你都不必担心,我其实很早之前就在想着要去西疆收拾残局了,这一段时间也算都想的周全了,此行必是万无一失的。」 谢文喆怔怔的看着张野,张野目光坚定,眸中似有火焰在燃烧。 「你一早就想好了?」谢文喆鼻腔发酸,他咬牙忍着泪意,一字一句的问着面前的人:「所以前些时候你在马车里与我说的什么配不上我之类的话,都不过是託词而已了么?」他笑起来,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所以你早就想与我断了联繫然后离开繁阳了,是我傻乎乎的将你的客套当了真……」 张野:「???」 他哭笑不得,为面前生了七窍玲珑琉璃心的人抹眼泪:「你这都是哪跟哪啊?」 谢文喆「啪」的一声拍掉他的手,用袖子胡乱的抹了抹脸:「张野将军宏图大志,怎可为了谢某辜负,是我自视甚高,倒耽误了你!」说罢起身抬腿便要走。 张野一把抱住了,任他挣扎也不放手,谢文喆哪里是他的对手,一会便累不不动了。张野凑在他耳边道:「乖了,不闹了好不好?」 「我哪里闹了!」谢文喆气极:「你去为曲炳君冲锋陷阵,就那么愿意给你的杀父仇人效力吗?」 话一出口,二人都沉默下来。张野缓缓的松了手,谢文喆却没有迈步就走。他也知道自己口不择言说的重了,此时心中又气又悔,咬着牙不出声。 张野嘆口气道:「西路的张家军毕竟跟着我爹十数年了,都是同袍将士,如今战败,他们心中必定也是惶恐的紧。我打着张家的旗帜去西疆收拢了军队,想必他们也是愿意凝聚在我身边的,好歹也算是有个主心骨。待到我收拾了残局后便回繁阳来,与你每日都在一处,可好。」 谢文喆勐地转过身来:「你是不是傻!」他气唿唿的往太师椅上一坐:「你这一去九死一生,便是回来了也不见得有什么奖赏,你若真收拢了张家军打退旅国,曲王只怕对你更是忌惮了,少不得在你背后使坏,只有日日做贼,哪有日日防贼的道理,你只一松懈,谁知曲炳君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张野坐在他身边:「我不是还有你么……」 「可我也不是万事皆可成功的!」谢文喆勐地捶了一下桌子:「我也费尽心机的想保住令尊!结果呢?若下回出事的人是你,你叫我……」他眼泪落下来:「你叫我可怎么办呢?」 「不会的。」张野凑近谢文喆,轻轻吻在他脸上:「从前的我,只能由你保护。而今我也想有能力保护你。如果我们只能靠攫取权力才能保障平安,那么我便要建功立业,与你携手在官场上一步一步的攀爬,直到我们能将王权牢牢制住,让他再不能伤害我们。」 第100页 「那也不必……如此搏命啊!」 张野嘆气:「如今繁阳虽然依旧岁月静好,然而在繁阳之外的旅军让虎视眈眈,我仔细的考虑过,如今除了去收拢张家军还能再拼死一试,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能抵抗旅国了,国破家亡就在眼前,由不得我逃避。」 「说到底,你心中放不下的还是家国社稷!」谢文喆几乎已经被说服了,然而还是忧心忡忡的朝张野抱怨。 张野笑起来,将他拥在怀里:「我心中放不下的,只有你。」 「从今日起,我不护君,不护国,我只护你。你在繁阳,我便去保繁阳平安。」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我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再补更一天……但是已经写不动了,只好盼着哪一天灵感爆棚!最近就……么么哒 第74章 分别 谢文喆最是擅长甜言蜜语,一张嘴能说的你白日见鬼,然而今日却阴沟翻船,叫张野几句话说的心上长草一般。 他哪里肯认输,强撑着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先自己平安了再说!」 偏张野仿佛开启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脸的正经道:「有你在,我定叫自己安全无恙的归来。」又嘱咐他道:「我去西疆后不好给你谢府传消息,便只能连着写给你的信一併捎给将军府来,你记得每十日派人来取一次。我这一走,府中只剩了我长姐做主,她脾气大些,若与你有些牴触,你也莫要放在心上……」 忽然听的窗外有人喝道:「小崽子,有你这么说你姐的么?!」伴着声音,一红衣劲装女子推门而入,后面跟着手足无措的阿虎。 「主子,我尽力了,实在是挡不住大小姐……」 女子正是张野嫡亲的姐姐张素。 张素瞄一眼阿虎,刚才不知跟自己在外面听墙角听的多开心,现在倒全是自己的错了……呵,男人! 张野见了她,立刻起身,脸红的灯笼一般,规规矩矩的叫:「长姐。」 张素嗯一声,看着谢文喆道:「就是你叫谢文喆?」 张野立刻挡在他身前,言语恳切:「长姐,求你别为难他,万般皆是我的过失……」 「滚一边去!待会再跟你算帐!」 张野咬着牙,僵着身子不肯动,倒是谢文喆自他身后闪身出来,对着张素作揖,口中唤道:「见过张小姐。」 张素冷哼一声,道:「我张家子弟向来是沙场上的顶梁,惯是捨生忘死的,怎的出来你这么一号人物,叫我家小弟牵肠挂肚,徒增烦恼!」 谢文喆早就知道张素这一号人物,骠骑大将军嫡女,被全家宠着惯着,眼瞅着已经是快双十年纪的老姑娘了,也未曾许个人家,原以为是该是个大家闺秀,今日一见倒是个鲁直的性子。 「张家姐姐这话错了,我不在乎阿野是不是能报效沙场青史留名,我只怕阿野心中的牵绊不够多,我怕他不惜命。世上的将军多的是,阿野却只有一个。」 这话说的张野心里暖融融的,却把张素和阿虎肉麻的不行。 「你这酸死个人的话都是哪学的?以后少说!别把张野带歪了!」 谢文喆心说你弟酸起来我都遭不住,不知道是谁带歪谁,然而听着张素话中意思,也有认可他与张野关系的含义在,便也不反驳,只微笑点头,不敢再惹这位女中豪杰。 张素凤目微挑,看了谢文喆一眼,便再不理他,与自家弟弟说话:「张野,以往姐姐总觉得你心肠软和,不是个将军的性子,故而总是抱怨你与我生错了性别,今日你做出此等决断,我知道我弟弟终于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延续我张家辉煌。阿弟你只管去,将军府有我!有阿姐在,你便有家!」她又瞟一眼谢文喆:「你放心,你这个男媳妇,姐姐我也一併给你照顾着,你若回不来,我就代你娶了他,必不让他跑出咱张家去,可好?」 张野和谢文喆都哭笑不得,阿虎脸都绿了,在后面拉着张素的衣角:「大小姐,你少说两句吧……」丢人呀…… 张素一甩手:「成天就知道扯我衣服,早晚扯坏了叫你挨一套鞭子!」又回身拉着阿虎手腕,拽的阿虎一个趔趄:「走了,去给咱家小将军收拾收拾行装!」说完雷厉风行,走了个没影。 谢文喆终于明白为什么张家无论如何都不肯将嫡女嫁去宫中,以便解决将军府的危机——就张素这样的嫁过去,不出三天就得惹出大祸事来。 他和张野互相看看,都笑起来,笑了几声后,又同时安静了下来。 二人心中都明白,此去便是不知归期的分别,心中泛起的苦涩不是几句甜蜜言语便可安慰的了。 谢文喆勉强忍住泪意,勐地一头扎进张野怀里:「此生无所求,惟愿你平安,若是此行不顺,你便隐姓埋名在西疆,不要冒险回来繁阳了,只等我去寻你……」 张野抱着他,笑道:「都是些傻话。」说着,再耐不住,捧着谢文喆的脸,轻轻吻在唇上:「你且等我凯旋归来便好。」 三月,张野随身只带几个京中武官,加上十几个贴身的护卫,自北面兜了一个大圈子绕过旅军防线,一头扎进了西疆。 这次肯跟着张野来的武将多是之前与这位小将军有过接触的,柴胜便是其中一个。 在柴胜眼中,张野简直是最好的领导,上次跟着张野去剿匪,回来就升作了都指挥使司的六品断事。所以尽管这次风险极大,柴胜却坚信跟着张野有肉吃,自请跟着一起来到了西疆。 第101页 西疆内乱做一团,旅军虽打下了丰乐城,但是后面的平昌县和大竹县都抵抗的很厉害。旅国一心想着东进吃掉大曲更多的领土,哪里肯细緻的巩固统治,是以两县军民皆都胡乱杀了了事,一时间平昌县大竹县如地狱一般。 如此一来,倒叫曲人更加同仇敌忾,眼见着被旅军打下来就是被屠城,后面的城镇各个都拼了命,倒像刺猬一般叫旅军不好下口,只好暂且围了,待到东面打的差不多了再回头收拾这几个硬骨头。 西疆除了有几座城池未能拿下之外,还有流寇的问题,有几股流寇在西疆活动的很是猖獗,柴胜每天都很担心这个问题。 「张将军,咱们只怕要躲着些,这些贼人装备精良,行动有序,只怕单靠咱们这几个人打不过啊!」 张野听了他这话只是一笑,问道:「你可知这些流寇都是哪里人?他们为什么会有武器装备?」 柴胜一时被问懵了,张野与他解释道:「这些流寇,多是无依无靠的张家军残部。他们行动有序,说明这伙流寇中有直属将领正在带兵。如今我们有惊无险的到了旅军背后,就是要专门去寻这些流寇收编在麾下的。」 柴胜恍然大悟,自此后见到土匪就像见到了亲人。张野打出张家的旗号,只五六天的功夫便有了几千人的一支军队。 人是有了,粮草又成了大问题。这几千号人总不能跟着张野一直挨饿吧? 张野却总是不慌不忙的样子,每日只与这些收编来的将士们闲谈,祥细的问他们成为流寇后的生活和行动路线。 柴胜为了粮草的事情愁的直掉头髮,谁知这天,天刚擦黑亮,众将领便被张野叫到了一起。 「今日,我们要干一件大事,我们要以这三千余的兵力,去夺旅国十五万人的粮草!」 作者有话说: 张野要去独自成长了……家里媳妇留给姐姐照顾,真是不放心啊 第75章 劫粮 张野这话一说出口,大家脸上便都出现了同样大义凛然的表情,有人一拍大腿,起身豪爽道:「好!但凡能叫那旅贼吃苦头,便是舍了这条性命也罢!」 张野哭笑不得,摆摆手叫这人坐下,道:「一个个家中还有妻儿老小,别动不动就要慷慨就义的样子,咱们争取无伤亡全歼旅军粮队。」 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 旅国运粮的部队,有几个将领作流寇时离着老远见过。 「张小将军,旅国可不像咱大曲,他们运粮的都是些精锐。前些时候我们也动过劫旅贼粮草的主意,奈何白填进去几个兄弟的性命。」 张野点头,道:「旅军选在严寒季节东进侵略,本就是不合常理。冬日中骑兵不仅人要吃粮食,就是马吃的草料也要另?行押运到前线去。」 故此可以推测,这次的东进侵略,旅国并非预谋已久,而是打下丰乐城后的顺势而为。 「想必旅国也知道,这次侵略,粮草是重中之重,加之前些时被焦图将军烧毁过一次,所以运粮的都换成了精兵,也不奇怪。」 柴胜简直抓破了头:「这一路粮道,光护粮的就不下五千人,全是骑兵,从头到脚护的严实!这可怎么下手……」 张野却有他的办法。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旅国此时还在千里迢迢的开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 战线拉的长,局部兵力就愈加薄弱,张野先派了一只百人队伍去骚扰运粮队的队尾,逼的旅军粮队以为大军来袭,用粮车围成一圈原地防范,结果待到护粮的主力部队赶到,骚扰的张家军早就撤了回来,如此三番两次,生生拖了运粮队几天的路程。 现在的旅军粮队有两个选择,一是断尾求生,放弃队尾,加快进程赶往前线。二是与这群苍蝇一般的张家军死战,灭了他们就消停了。 要知道,这次担任运粮任务的都是旅国精兵,原本都是战场上响噹噹的人物,如今倒要来做后勤,护粮的旅军心中本就不忿,如今要是被这么一小支部队打了放弃一部分补给,那还哪有见面再回旅国庆功? 运粮旅军没有第二个选择,只能死战。于是这天负责按时按点骚扰的百人队伍遇见的,就是全副武装的旅军大部队了。 敌我实力悬殊,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跑啊! 这一百人默契十足,往周围的林子里一扎,四散奔逃。 旅军集中兵力就是要把这队总是来骚扰的士兵一下掐死,哪里还容你逃跑!于是前面的张家军逃的方向千变万化,后面追的是五花八门,眼瞅着就要能合围住这百十来人了,却突然发现远处粮队里燃起了火光。 这百人不过是张野留下的饵,张家军的大部队在调虎离山后,对付剩下的粮队护卫真如砍瓜切菜一般。粮食能拿走的拿走,不能拿走的付之一炬。 旅军眼下处境便极为尴尬,精锐兵力几乎无一伤亡,就是把粮草全丢光了……回去交差?丢了粮草,回旅国那就是个死! 这五千人中领军的是一位千户侯,叫阿都沁,意思是「放马的人」,从名字里就能知道这位领军并非出身贵族,能有今天的地位真的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如今一朝犯错,千户是肯定做不下去的了,说不准命都要丢了…… 阿都沁能混到今天,他有自己的智慧,如今骑虎两难的局面,他一拍自己扎满小辫的脑袋,决定投降。 第102页 在他印象中,曲国一直优待俘虏,就是阿克申被抓了一年多,不也好端端的回到了旅国么?如今还抢了自己的差事上了前线,把自己排挤的只好来做后勤……想到这个就生气! 阿都沁琢磨着,如今投降,曲国肯定不能把自己怎么着,到时候还可以探探这伙人的底。到时他这五千人在敌军中起事,二话不说打这伙人一个措手不及,到时也能将功折罪,没准还能再往上升升官……他想的挺好,谁知当要投降的时候,手下竟然没有几个肯跟着他走的。 大家都不傻,自东进以来,这支旅军把曲国城镇霍霍的那叫一个惨,如今投降?那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不准曲人一记仇自己就全没命了,还不如逃回旅国去,把丢粮的黑锅往阿都沁头上一扣,这样自己相对安全。 于是阿都沁这队伍人心散了,不好带了,很快陆陆续续跑了将近一半。 剩下的三千人进不敢进,退不好退,生生混成了流寇,缺衣少食,很是窘迫。 屋漏偏逢连夜雨,张野统帅的张家军似是鬣狗一般,你咬一口我掏一块,磋磨的阿都沁生不如死,眼见着三千人变作一千,马匹装备更是丢了不计其数。 灭了这一支运粮精兵,张野总算解决了手下人的装备和温饱,经此一役,张野的名声在西疆渐渐传开,张忠义之子的旗帜终于能够明目张胆的打出来了。只短短一月,张野收拢残部四万余人,张家军在西疆死灰復燃! 而繁阳的曲炳君并不知道张野竟会有如此本事,他听了右相的话遣张野去西疆,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并未报了很大期望,毕竟是在已经沦陷的西疆收拢曾经战败的散兵游勇,谈何容易!这事儿成了可解曲国之危,不成……不成的话不过死一个张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眼下迫在眉睫的大事,仍是如何逃出繁阳。 支持他「东巡」的人很少,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左相郑超仕带了几个低品阶的文官敢说出这个话来。 大家都不傻,如今曲炳君若逃出繁阳,能不能回来还不好说,大曲政权未来飘摇未定。 如果旅国真的攻陷了繁阳,这满朝文武未必就会遭灭顶之灾——旅国马上打天下,难道还能马上治天下不成?到头来,还是要这些官员来维护国家的运转,可谓是流水的君王铁打的官。 再不济,南边还有个正朔血脉的曲家人可以投资,也没必要吊在曲炳君这棵歪脖树上不下来。 何况劝君王弃都城出逃?这肯定就是千古流传的坏名声,为曲炳君担这个坏名声,大家都会在心里衡量一下值不值得。 第76章 止逃 张野说是十日一来信,然而他身陷敌后,要传消息何等不易。 从他走后至今已有两月余,将军府拢共就只接到过他的一封信,还是刚到西疆时写的,之后张野便像断线风筝一样毫无踪影。 谢文喆急的心火烧一般,一天恨不能跑将军府八百回。 张素也着急,不过她出身如此,自小见惯了父亲杳无音信的在沙场征战,此时倒比谢文喆更冷静些。 「要不怎么说弟妹你沉不住气呢!你说你这么慌,让将军府中其他人怎么想?就得咱俩先得稳住了,下面的人才会琢磨:大小姐和大奶奶都这么淡定,那将军肯定没事!」 谢文喆真是没心思纠正她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唿,自张野走后他每晚都睡不安生,起了一嘴的燎泡,听了这话也只是勉强扯出个笑模样来道:「张小姐倒是淡定。」 张素笑道:「你莫要小看我弟弟,他十六七岁便能察断战事,我父亲常贊他是天生的将才,」她撇一撇嘴,道:「父亲在我面前都要把他夸出花来了,该不会那般不顶用,定是会凯旋归来的。」 不得不说,张素这种无缘无故的乐观也稍许安慰了谢文喆,更何况如今谢文喆还有一件要命的事情要操心——曲炳君正在撺掇朝臣上书支持他「东巡」呢! 谢文喆拼死了也不能让曲炳君出了繁阳去,自己的小将军去西疆那是冒着多大危险啊!曲炳君这时候拍拍*股跑了,那便是放弃抵抗的姿态,万一因此让边关将士士气受影响,那张野领军岂不是还要更辛苦? 于是谢文喆决定,他曲炳君就是死也要死在王座上,逃也甭想逃出繁阳去! 如今光用南边的太子遗孤说事,曲王也听不进去了,谢文喆略作思索,决定团结几个盟友,正所谓三人成虎,自己一个人说不动曲王,那好几个人一起忽悠,不信曲王不在心里头琢磨琢磨,如今便是能拖多久,能多拖他一天就要多拖一天,拖到最后,要么旅军围了繁阳逼得他不得不踞城抵抗,要么旅军撑不住自己撤出曲国,反正无论如何也要曲炳君硬撑在这里当个护国的门面,免得自己的张小将军为难! 要何人来开口忽悠曲炳君也是个难题,首先这人必须是要在曲王面前说的上话的,还要是个近臣才好。按说郑超仕便的身份便很适合,可是这老傢伙一门心思讨君上欢心,已经到了不要名声脸面的程度了,如今正跳着脚说要跟着君上往东跑呢,眼下是一点也指不上他能劝谏了。 而与左相郑超仕相反,右相郭振海强烈反对曲王东巡,便成了谢文喆的天然盟友,也不再需要谢文喆再去拉拢……排除掉两位宰相,剩下的可以选择的曲王近臣就很有限了,谢文喆挑挑拣拣,终于定下了两位人选——内侍总管康和安;起居郎史兴平。 第103页 但是问题接踵而来,这二人与谢文喆关系都很不错,不过彼此却很不对付,要他们能相互合作,只怕谢文喆自己还要费一番功夫才行。 谢文喆嘆一口气,此时身边的王妈妈立刻一巴掌打在他后背上:「快别嘆了,年纪轻轻,也不怕把福气都嘆没了。」 谢文喆平白挨了一下,只好苦笑道:「妈妈说的是。」随即招唿随安:「叫外面备车吧,我一会还要出去一趟。」 王妈妈十分不乐意:「好容易清闲一天,喆哥儿你这是又要走?成天东奔西走,眼见着前些日子养出点肉来,如今又瘦下去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谢文喆正要开口去哄王妈妈,就听随安在一旁接话道:「这不是张小将军去打仗了嘛,等他回来,少爷一准又高高兴兴的了!」王妈妈拉下脸来:「就算是那野哥儿去打仗了,你这日子难道就不过不成?整天得空就往将军府里跑,我要是将军府里的人,肯定都烦死你了!」 谢文喆瞪了随安一眼,笑呵呵对王妈妈道:「我不去将军府,今日是有朋友约我去家中稍坐,我与他说说话。」王妈妈这才面色稍霁,仍是唠叨了一句:「可少喝些酒才好!」 「是是是!」谢文喆连声答应,逃也似的跑了。 上了车,随安问道:「少爷,将军府?」 「……」 谢文喆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去将军府的次数太多了…… 「今日我们去史」 马车调转方向,朝史兴平家中奔去。 史兴平自打向曲炳君低了头,做了他的起居郎之后,便带上了奴颜婢膝的帽子,人人都说他折了史家的嵴樑,在士林的名声狼藉,因此也没什么朋友,谁知竟出了一位谢文喆,填补了他久旷的友谊,此时听了谢文喆来拜访,高兴的大步出来迎。 「贤弟快进来!你来的可巧了,我这里正有一幅印启的草书,贤弟快来与我掌一掌眼,看看到底是否为真迹!」 谢文喆知道史兴平向来醉心古玩字画,此时也不着急说事,笑呵呵道:「连史兄也拿不准么?那我可要见见!」 二人移步书房,史兴平兴沖沖的拿来,小心的摊在桌上,谢文喆凑上去看,见一方粗娟上墨迹如行云流水,正是印启的《闻达贴》。 「用料笔风落款无一有瑕,叫我说,这是真迹无疑!」谢文喆一拱手:「恭喜史兄又添收藏!」 史兴平喜的搓手:「王谢两家皆是高门,你见过的古玩字画只怕车载斗量,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着把那《闻达贴》小心收好,又笑呵呵招唿谢文喆:「贤弟快坐,你今日来可算是有功,我必得好好招待才是了!」 谢文喆笑着坐在书房太师椅上:「光说可没用,前些时听了史兄这里有了雨前龙井,想必此时也能尝尝。」 史兴平一挥手:「这算的些什么,今日你就是要龙肝凤胆,我这里也是——没有的!」 二人笑了一阵,史兴平又把话题扯在他新的字画上了,谢文喆不愿败他兴致,便也顺着他的话题问道:「印启的字难得一见,多在高门中收藏,怎的今日叫史兄捡了漏去?」 作者有话说: 不能再叫双十一这么耽误我了!更新! 第77章 勇安 史兴平听了这话,面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如今朝中因为东巡的事情闹的不可开交,有那消息灵通的高门大户便要早作准备了。」 谢文喆也敛了笑容,他明白史兴平的话,如今看着繁阳似是一片乐土,但有一日曲王出逃,则必是大动盪。世家大族消息灵通,此时自是要早做准备,手边有些不便携带的古玩字画自是换成银钱带在身上安稳,合着你不能在逃难的时候拿出张字画来跟人说:劳驾,换张饼。 因此,这张《闻达贴》背后预示的乱世,总叫人愁烦。 「史兄看样子是不打算跟着君上去东巡?」 「东巡?」史兴平冷笑一声:「我生在繁阳,繁阳便是我的根,若这繁华有一天会被战乱变作废墟,我也註定是这废墟的一部分。」他目光定定的看着谢文喆:「贤弟呢?是否要上书颂扬东巡?」 谢文喆勾一勾唇角:「我只怕君上一走,这天下事,又有何人可堪决断?」 「正是如此!这道理你我皆知,可惜……」史兴平显然是想说些曲炳君的不是,但看一眼谢文喆,还是没有把话说下去。 谢文喆知道,这是史兴平心中对他尚有顾虑,果然,史兴平沉默片刻,道:「听闻贤弟与宫中的康总管关系倒很和睦。」 谢文喆听他说这话,笑道:「我与他接触的多些,他倒也是个好相处的人……只是我见史兄也与那康和安有很多接触,怎的你倒像是很不待见他呢?」 史兴平呵呵两声,道:「咱们不说他了,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我这里还有几罈子千年醉,我们不醉不归!」 谢文喆总觉得此时的史兴平有一种末日前的疯狂,平素最是讲究礼仪的人,今日一脚踏在椅上,双手捧着酒罈勐灌,然而如此饮酒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果然不一会,史兴平便呛了一口酒,一张脸红的吓人,不知是喝的还是咳的。 谢文喆急忙上前去给他拍背:「史兄慢些,也没人与你抢……」 史兴平喘过一口起来,勐然摔了那酒罈:「你别管!我眼见着就要死了,今日倒要好好的醉一场!」 第104页 谢文喆急忙招手叫人来收拾酒罈,生怕史兴平发起酒疯来再被酒罈碎片伤到,口中安慰他道:「史兄这是说的什么话,怎的就到这个程度了……」 史兴平勐一挥手:「怎么没到!君王出逃,我大曲要亡了!我的繁阳……我的繁阳就要没了……要没了!」他说着,趴在桌痛哭起来。 这种话都敢说,可见真是醉了。谢文喆急忙遣退所有人,见只有他二人在这厅堂中才稍稍放心。 于是便只有史兴平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这里迴荡,君道与国共存亡,臣节尽忠死国事,眼前这个叫所有人都看不起的史官,尽管他的国家已被君王抛弃,但他自己却不肯抛弃这个国 谢文喆也叫史兴平哭的心中酸楚,然而张野为了拯救这个国家生死不知,他的眼泪又留给谁看? 「别哭了,几日不见你嚎丧的本事倒精进了!」谢文喆如今也不愿与史兴平假惺惺的客气了:「有时间哭,不如来跟我商量商量,怎么让曲炳君出不去繁阳!」 史兴平哭声小了一点,抽噎道:「如今郑超仕一门心思的撺掇君上出去,单凭你我……嗝……哪里拦的住啊!」 「所以我想着,还是要再有个说话份量重的人才行!史兄觉得康和安如何?」 史兴平把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你可不要被那姓康的骗了,他最是与君上穿一条裤子的,凡事只要他知道了,那便是君上知道了!」 谢文喆一愣,他平素与康和安交好,和这位内侍总管一起瞒着曲炳君的事情多了去了,怎么也看不出这位康总管有史兴平说的那么忠心耿耿。如今史兴平如此说,应该就是被康和安坑过了…… 「史兄比我年长些,想必比我更会看人,不如跟我说说,免得小弟我以后吃亏上当啊!」 史兴平心中高兴,他之前因为知道谢文喆与康和安关系不错,所以有几分顾虑,万一自己这边对谢文喆说了点什么,谢文喆觉得自己与康和安关系更好,回头把自己的话透给了康和安,那岂不是他自己找麻烦嘛! 如今谢文喆说这个话,明显是跟自己关系更好嘛! 史兴平借着酒劲一拍桌子,道:「这事情我就只对你说,你可不要往外传出去了!」 谢文喆一哂:「史兄放心,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定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史兴平在座位上弯腰压低了身子,凑近谢文喆,悄声道:「这位康总管,来头不小的,你年纪轻些,不知有没有听过康这康家原也是繁阳有名的人家,只是家道中落,人口不丰,直到兴王一朝出了一位武状元,叫康源……」 史兴平说的事情发生的太早了,那时的谢文喆甚至没有出生。 史兴平口中的康源算得上是位能人,他出身名门家道中落,然而曲兴王时四海战乱,他看准了兴王重视武将的时机,一举成了武状元,顿时光耀康家门楣,年纪轻轻便在京中做了武官。待到曲炳君成亲之后,他更是一举成为曲炳君的侍卫,也算抱上了一条粗腿。 曲炳君娶妻朱氏,朱氏嫁入王族,甚是重视子嗣,听闻说有抱男得男的说法,便要找来活泼的小男孩在身边,以期能够早日有孕。 正巧康源有一对孪生的儿子,五岁的孩子,平素最是活泼淘气,正入了朱氏的眼,于是选了两个男孩中的哥哥,抱进了府中扶养。 一养便是十二年。 十二年间,朱氏不见有孕,康源的大儿子康和勇却愈加得曲炳君的宠爱,甚至后来每日与曲炳君同座同卧。 起先朱氏觉得可能是曲炳君喜欢孩子,这才对康和勇另眼相看,可是这曲炳君喜欢孩子却不近朱氏的身,这猴年马月能有个自己的孩子呢? 朱氏虽有疑心,可是自小的教育不允许她怀疑自己的丈夫。如此过了这许多年,眼见着康和勇已经长成了十七八的大小伙子,朱氏却还是在认真的骗着自己。 直到她亲眼看见自己的丈夫抱着像是自己儿子一样的康和勇滚在床上。 这许多年的磋磨已经耗尽了她最后一点勇气,在春日的一个早上,朱氏被发现时,正吊在雕樑画栋的房樑上。 朱家死了女儿,闹得不可开交,把曲炳君的丑事在兴王面前掀了个彻底,差点没把老曲王气的昏厥过去。 然而到底是自己生的,总不能叫他给臣下的女儿偿了命去,曲兴王也是无奈,一咬牙一跺脚,立了曲炳君的笨蛋哥哥曲炳昊为太子,又将这个好龙阳的儿子赶出了繁阳,远远的打发到了距离繁阳千里之遥的静彬去做了一个晋王。 曲炳君如此可算是撒了欢,静彬天高皇帝远,他的小日子过的美的很,唯一的担忧便是由于离着京城远,朝廷的统治也弱些,总是有叛军或是刁民作乱。 此时的康和勇已然十七八岁,一身的好本事,带兵平定静彬各处祸乱堪称游刃有余,单这点便叫曲炳君更爱重他。 这样的日子过了些时候,千里之外的繁阳中却有人起了么蛾子,这人正是曲炳君那不太聪明的哥哥曲炳昊。 曲炳昊自当上太子后就很是神气,无处不想彰显自己的太子威望,这天不知听谁说起曲炳君的闲话来,一时想起要作一位好哥哥,好好教育一下自己走了歪路的弟弟曲炳君。 教育方法也很简单粗暴——赐死康和勇。 当朝太子,国之半君,君要臣死,臣欲何为? 第105页 康和勇只能赴死。 没人知道曲炳君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一切的。但是在一年后,曲炳君以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方式杀入繁阳,杀父弒兄,踏着宗室的鲜血,登位成了曲王。 至此他得到了无上的权利,与长久的寂寞。 谢文喆听史兴平说书一般的讲到此处,心中疑惑渐起:「这么说,康家不曾获罪?那为何康家的二儿子康和安会沦落到入宫去做了一名内侍?」 史兴平呵呵的冷笑起来:「这便要问我们 贤德圣明的君上了!」 曲炳君初登大位,质疑者有之,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了百般讨好这位新君。康家失了大儿子,觉得是这位晋王害死了康和勇,原本对曲炳君颇多仇怨,谁知曲炳君一朝成为曲王,康家这下仇也仇不了怨也不敢怨,反倒可惜没了康和勇,康家如今没了鸡犬升天的机会。 要说这位康家老爷康源真是位人物,事到如今他一拍脑袋想起个人来——正是康和安! 和安和勇不仅是一母同胞,更是一对双生子,模样极像,不过和勇善武,而和安却更愿意读书。 康源把和安举荐给了曲炳君。 随后,康家便再无康和安这个人,而第二日宫中便多了一位内侍总管。 「好好一个世家子弟,转眼成了宫里伺候人的,你说谁能接受的了!」史兴平语气中不乏幸灾乐祸:「康源当时就被气死了,真的是气绝身亡。我估计他都要后悔死了,他引荐康和安原是想着曲王能封他儿子一个官做,谁知这官倒是封了,不过是在宫中做官的……这事儿换了谁,谁都接受不了,偏康和安本人接受良好,一朝由少爷变作奴才,差事却办的妥妥噹噹,可见其善于隐忍,心智坚定。」 听到这里,谢文喆笑道:「你这听上去倒还颇欣赏他,怎的后来又与他闹成这个样子了?」 史兴平「啪」的一下拍在桌上,随后疼得呲牙咧嘴,甩手道:「我哪里跟他闹了!分明是他跟我闹!就他那点丑事我都懒得写,偏他狗腿一般每日都要来看起居注,动不动就以『莫要惹人非议』为由删改,拿着曲炳君的鸡毛当令箭!起居注是能删改的嘛?我难道就一点真话都留不下来嘛……」 史兴平说着,借着酒劲又哽咽起来:「他尽管删,他可劲儿的改!那不过是杜撰的文字罢了,我才不会傻乎乎的让真相被埋葬……我史家皆是斗士,我们誓死捍卫真相!即便是我……即便是我!」他晃晃悠悠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凑在谢文喆耳边悄声道:「你可要去看看我真正的宝贝?」 谢文喆被史兴平带着来到他府中一处僻静的小院。 史家原本也算是世家,这间三进的府邸住着甚至有些拥挤。谁知一日间男丁几乎要死绝了,因此史府就显得空旷起来,眼下这处小院显然是很少有人来,冬日积雪也无人清扫,谢文喆深一脚浅一脚,很快就湿了鞋袜。史兴平在自己家中,穿的比谢文喆还要少些,此时却浑然不觉得冷。他进了小院后环顾四周,见除了他们再无旁人,这才小心的取出贴身的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锁。 屋内与屋外大不相同,显然是精心打扫过的,然而让谢文喆震惊的是,屋内密密麻麻全是书册,一摞摞分门别列,竟堆满了半个屋子! 谢文喆随手拿起一本,见是仿着宫中起居注制的册子。翻开,里面字迹工工整整,可见书写者的用心。 「这便是真相。这才是我真正的宝贝。」 谢文喆看着史兴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却见史兴平似是从未喝醉一般,对他作揖行礼,又缓缓跪在他面前。 「史兄这是做什么……」谢文喆急忙去扶,却见史兴平「咚」一声将头磕在地上,整个人跪叩在谢文喆面前。 「我死可以,可是真相不能死!」史兴平抬起头来,眼神中一派的清醒与坚定:「宫中的记档毁了才好,而这真相却需要永存于世!我知你素来最有办法,于是便只有将这些东西託付给你我才能安心赴死。求谢贤弟成全!」说完又叩下身去。 谢文喆听得他把话说完,只是淡淡道:「请恕谢某帮不得你。」 史兴平错愕的抬起头来,却见谢文喆绽出一抹笑来:「我生就一副狡猾心肠,惯是会歪曲逢迎的,你如何觉得我能守好这些东西?」他伸手将还懵着的史兴平扶起来:「你的真相还是要你自己去捍卫,我只问史兄一件事,若今日我说,我能让曲炳君出不得繁阳去,我能让这繁阳的禁军背水一战死守繁阳,史兄,你愿不愿意抛下成见,跟着我护住你的故乡,护住你的真相?」 史兴平已然泪如雨下:「若能救得家国,赔命又如何!」 「好!」谢文喆看着这一院子的起居注,心中突然明白了张野捨身的豪情,此刻他似乎与千里之外的情郎灵魂相通,仿佛自己正在无限的贴近他。此刻,谢文喆却只微微一笑。 「有我在,繁阳平安。」 作者有话说: 两天的更新凑成一章,请笑纳~ 第78章 搅和 四月的早晨,大风呜呜作响,倒像是要把屋顶吹了去般。此时晨光熹微,王宫大殿上关着门,同时燃着根根儿臂般蜡烛,熏的人昏昏沉沉。 早朝的气氛很是低迷,众人所报皆是一连串的坏消息。北面春汛又淹了良田,恐怕要误了春耕;西面旅军仍在澄江边安营扎寨,已经将附近的乡县劫掠一空;大股流民朝着繁阳城迁来,如今都堵在城外,已经把这繁阳围了一圈又一圈…… 第106页 曲炳君眉毛皱成一团,对于其他事情都是听听便罢,倒是关心了一下繁阳城外的流民问题。 曲炳君不过是垂问一两句,右相郭振海的大儿子郭常元仿佛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拍曲王马屁的好机会,立刻站出来道:「君上爱民如子,区区草芥之民的小事也放在心上,可比尧舜!」 郭常元语气之谄媚,赞扬之浮夸,简直刷新了曲国马屁的虚假上限!大家此时心中为右相郭振海报以万分同情——有这种儿子,也真是件丢脸事。 唯有谢文喆发现,郭常元牙关紧咬,扣着笏板的手上都绽出了青筋来,可见十分用力。 想必这哥们儿站出来绝不是为了给曲炳君拍马屁的。 果然,郭常元又开口道:「如今流言如沸,都臆造君上欲舍万民东去,如此诋毁真乃大逆不道!还请君上全力惩之!」 朝中鸦雀无声,曲炳君气的脸都发青,他问流民只是怕「东巡」的时候这些流民挡路,结果被郭常元这样一说,竟是活生生的被他的话架了起来。 曲炳君这边正两下为难,郑超仕一见老政敌已经出招了,急忙又出来救驾:「如今繁阳外的流民皆来自曲国各处,君上欲解决流民问题,还是要亲自体察曲国各处灾情才好做定夺!」 「郑卿所言极是!」曲炳君松一口气,又怕这早朝再出什么么蛾子,宣道:「无事退朝!」说完起身便走,袍角都被带的打了旋,昭示着主人几乎都要跑起来的心情。 谢文喆看着曲炳君的备影,又看看郑超仕,觉得还是得离间一下这两位配合默契的君臣。 于是下了朝,谢文喆就去找他的前任老丈人叙旧了。 「敛之来了!稀客稀客,不知今日来政事堂是有何要事?」郑超仕见到谢文喆很是客气,他与谢文喆的关系一波三折,自打小女儿死后,郑超仕这女婿也没了,谢文喆翅膀也硬了,于是当初想控制谢文喆的那点子心思都被咽了回去,噎的郑超仕只能干瞪眼,被迫又把抱大腿的绝学用上,舍了这张老脸拼命讨好曲王,这才能再次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这次来是专门请教老师,还请老师为敛之解惑。」谢文喆态度放的很低,郑超仕却道:「那真是不巧,我手边的公务尚未处理,恐怕一时腾不出功夫来……」 「老师尽管去忙,敛之等着就好!」谢文喆才不给他推脱的机会,束手站在一旁保持沉默,居然真的开始乖乖的等了。 郑超仕装模作样的忙了一阵,见他还是不肯走,只好放弃抵抗,对他招手道:「敛之过来吧。」 谢文喆恭恭敬敬的过去:「还请老师择一处僻静地方。」 郑超仕点点头,带他现在了政事堂外面的廊上:「敛之有何事?但说无妨!」 谢文喆看着廊上来来去去的文书官员,不知这里到底哪里僻静了,然而郑超仕非要在这里说话,无非是怕自己再坑他,找个人多的地方,也好为他郑超仕做个担保。 谢文喆微微一笑:「老师一力主张君上东巡,君上可曾私下透漏何时启程?」 一句话说的郑超仕脸色骤变,简直想过来捂谢文喆的嘴,左右看看,见好在无人听到这话,急忙就把谢文喆拉到政事堂的一处文档房内。 谢文喆暗暗冷笑,心说我还治不了你?面上却扔一脸的真诚,直到郑超仕小心的去关门时还道:「老师这是做甚?」 郑超仕回身瞪他一眼:「你说呢?」 谢文喆一脸无辜:「我以为老师无可讳言,这才不肯与弟子在偏僻地方说话呢。」 郑超仕心道你小子跟我这装什么装,你是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口中说道:「敛之这是不满与我了。」 「老师明鑑!」谢文喆大大方方承认了,道叫郑超仕愣了一愣,又听他道:「敛之自问无有不尊敬老师之处,不知为何,老师倒与敛之日益疏远……敛之心中郁郁,故此才这般行事。」 郑超仕哑口无言,说起来他与谢文喆疏远关系是在郑婉仪死后,然而说到底,这桩事似乎也怪不得谢文喆……如此一来,谢文喆道像是个受害者一般,叫人不好苛责。 郑超仕正在尴尬,却见谢文喆对他深施一礼道:「方才弟子对老师不敬,还请老师恕罪。」这梯子搭的刚刚好,郑超仕立刻借梯下台,和蔼道:「敛之率真赤诚,是老师误会你了。」二人皆假笑起来,笑声中满满的都是师徒情深。 谢文喆觉得感情牌打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心中倒数三二一收了笑,问道:「如今风雨飘摇,敛之心中实在不安,想起老师睿智果断,所以特来请教。」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看上去忧虑不已:「眼下有老师支持,君上东巡已是定局,只是不知敛之是否该早做准备,伴君东巡呢?不知老师如何安排,是否留在繁阳中?」 郑超仕一早就准备好了跟着曲炳君逃到东面去,听了谢文喆的话道:「如今还是应该早作准备,为师自是保驾随行!」 谢文喆长嘆一声:「有老师这句话就好……也省得敛之一家子到时侯抓瞎。」他又啧啧道:「只是不知东巡时君上如何安排人监国,恐怕右相郭振海会留在繁阳,到时……」 响鼓不必重锤,谢文喆一句话就叫郑超仕心烦意乱。 曲炳君要是明说他这是要从京城逃跑了,那倒好说。但是既然要将逃走披上一个「东巡」的外衣,那么就必是要留人监国的。他无后嗣,监国人选只能是臣子,两位宰相便是最好的人选。而今若是郑超仕随曲王走,那京中剩下的便只有郭振海,他不监国谁监国? 第107页 「一想到老师一走,这权柄就要全数落在右相身上,我便有些忧心……我惯是现在老师这边的,若是留下,不知要被右相一派如何苛责,如此一看,果然还是该跟着老师走。至于以后回到繁阳来会如何……便到时再操心吧!」 谢文喆三言两语将郑超仕脑中算计搅和成一团乱麻,自己一拱手,走了。 第79章 桃花 政事堂距离谢文喆的中书省不远,走大路步行也不过两刻不到,若想要快些,也可穿过一片桃林曲镜,只需一刻多些便可。 如今正是春日,桃花开的娇艷,这一路上落英缤纷,春景美不胜收,然而一贯风雅的谢文喆此时顾不上观赏,急急踏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春日的鹅卵石尤其湿滑,谢文喆却顾不得这些,大步往府衙走——此时的时间弥足珍贵,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曲炳君会一拍脑袋说走就走。谢文喆自己的布局还未完成,若是网还未撒好叫猎物跑了,那才真是后悔莫及。 这片桃林很是茂密,林中有一泉活水,便在此处挖了个小小的水潭,水潭西面是一座造景的假山,绕过假山便可踏上在水面蜿蜒的窄窄的一条栈道,如此造就了一个精緻的园林景象。 谢文喆平素很喜欢这处小小的造景,而今却顾不得欣赏,他走至假山处,正要走上栈道,便听得前面有人说话,想来是有人选在了此处密谈。 既是密谈,谢文喆便识相的想躲了去,免得发现彼此,一场尴尬,谁知那边却提到了他的名字。 「谢文喆」这三个字往耳朵里一钻,他再不偷听可就说不过去了。 好在这假山将他挡了个严实,他虽看不见说话的人,却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一人道:「前日郑相欲为圣上东巡拉拢户部侍郎,碰了个软钉子,今日倒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谢文喆早朝后就去了政事堂与郑相说话,郑相态度并不热切,二人所言内容不详。」 另一人沉吟片刻,开口问道:「今日郭常元的话是早有准备么?他可透了什么风声?」 「郭常元城府颇深,倒也看不透,不过他也就是个右相的发声筒罢了,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只是如今谢文喆立场诡异,琢磨不定,可要着重盯紧了他?」 「不必……你在他面前,只怕会露了马脚,只这般不冷不热的便好,尽量与他少接触些。」 谢文喆牵起唇角,这二人他都认识,不仅认识而且熟悉,熟悉到听着声音就能知道是谁的程度。看在二人如此看的起他的份上,便不去惊扰,只待这两位说完了话分开,他才自假山后走出,也算免了彼此的尴尬。 谢文喆一路踏着落英归来,在府衙门口便遇到一位相熟的文书。 「谢阁老这是去桃林散步了?」那文书笑道:「康总管来了一会了,想必是君上要召见您。他见您不在,问起来时我们只说您是去查阅记档了,您可别说漏了……」说着又指了指他的肩上,谢文喆偏头看去,见右肩落着一片桃花花瓣, 他把花瓣拿下来,笑着与这位文书道了谢,径直走入了府衙。 康和安正坐在堂上喝茶,抬眼见了谢文喆便放下了茶盏:「你可算回来了!」 谢文喆朝他笑道:「我去查几份记档,回来的晚了。」说着走上前去,在康和安面前摊开右手。康和安一脸困惑低头去看,只见一枚挑花花瓣正在谢文喆掌心中。这位康总管面色变了变,最后仍笑着道:「君上召见谢大人呢,可不敢让君上久等。」 谢文喆一笑,收回手去:「康总管说的是,我这就随您去见君上。」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中书省府衙,向着明政殿方向去。 康和安突然道:「如今耽误的时候有些多了,不如你我自偏僻近路过去,可好?」 谢文喆一笑:「能省些时间自是好的。」二人说着,绕过春日的御花园,寻了一处僻静所在。 康和安先停下脚步:「谢大人倒是好胆魄,还敢与康某来这四下无人之处。」 谢文喆一改平日端正,往旁边的墙上一靠:「有什么好怕的,和安还能杀了我不成?你看看你那个小身板,再看看我的,咱俩如此势均力敌,打起来恐怕要互相扇耳光咬人抓头髮,那场面未免太难看了些。」 康和安笑起来:「你既然知道卢安丰是我的暗桩,又刻意告诉了我,那想必是要以此事在我这里得些好处了,不妨现在就说一说。」 「和安真是心急。」谢文喆笑着摇摇头道:「说起来,卢安丰倒是个能人,我从前虽觉得他对我的态度多变,但也一直以为他是南川党,万没想到这位中书舍人竟然还会听和安的话。」 「他不过是个小人物,牵连到他也没什么意思,你有何目的不如直说。」 「和安大可不必如此如临大敌,我定不叫你为难便是了。只是如今君上主意举棋不定,我心中不免忐忑。」 康和安冷笑一声:「你只颂扬东巡便好了,定然哄的圣心大悦。」 谢文喆见他目露轻蔑,问道:「瞧着和安的意思,是不贊同东巡?」 「此事自有圣裁,哪里有我一个奴才多嘴的地方。」 谢文喆想了一想,康和安此生皆是万般不由己,此时便要说服他为自己做一回主了才好。 「和安,我并不是想威胁你,我拿你作朋友,所以才不想瞒你。」 第108页 谢文喆说这话,康和安报以怀疑的目光,别说他不信,就连谢文喆都觉得自己这话假惺惺的,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话说的真诚:「你只道自己是个奴才,却不知你只一句话,便可改了这天下。单只看和安你是愿意做个奴才,还是来支配你唾手可得的权利。」 他站直身体,笑道:「我说这些都没用的,你早就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纵是入宫为奴,你也仍然可以在左相身边埋下暗桩来。这天下如棋,你早已是棋师。」 谢文喆定定的看着一言不发的康和安:「如今,我亦要入局,和安可要与我联手?」 康和安双手握拳,思虑良久:「谢文喆,我真是摸不透你,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的目的再简单不过,正如你一样,我不愿这繁阳沦落,亦不愿做一条只知跟着主人的狗。」他笑起来,将手心中仍未丢弃的桃花瓣递与康和安:「我要阻了君上去东巡,我要保住繁阳。」 康和安看看谢文喆,又看看他手心,闭了闭眼,终是接过了这片花瓣。 「如君所愿。」 第80章 黑状 曲炳君吩咐了康和安去传谢文喆,可很是等了一会,眼见着康和安一去不回,他脸色越来越难看,身边伺候的最会察言观色,如今已是轻手轻脚的不敢有一丝动静,生怕一个不小心命就没了。 待看到康总管带着谢文喆回来,简直就像是失散多年的亲人再次重逢,眼里都是喜悦的泪花。 曲炳君见了二人不禁皱眉:「怎的这么久?」 康和安正想要随便找个藉口遮掩一二,却听谢文喆二话不说跪地叩首,口中道:「臣知罪!」 曲炳君被他这大动干戈的请罪吓了一跳,觉得谢文喆未免太过谨小慎微,他还有要紧事要谢文喆来为他出谋划策,所以不耐烦的挥手道:「谢卿平身吧,不过是略迟了些,也不必如此。」 谢文喆跪直了身体,却不肯起身,口中道:「今臣迟来,实在是身不由己。只因郑相召见,无暇顾及其他。」 这话便惹得曲炳君满心的不高兴了,怎么着,他堂堂一曲王,竟不如一个左相么?他阴沉着脸不说话,谢文喆见挑事儿成功,又急忙说几句话把自己摘出来:「臣知君上召见,心急如焚,偏郑相口中之事乃是社稷之本,故此微臣不敢不听完。」 曲炳君叫他两句话勾起了好奇,把自己的事情先放在一边,问他道:「你倒与寡人好好说说,郑相召你何事?」 谢文喆此时以毕生功力,在曲炳君面前先是迟疑,再是坚定,然后又表现出愧疚,最后以一个大义凛然的表情作为结尾,让曲炳君全面无死角的观察了他的内心变化,随后一个头叩下去:「郑相对臣有知遇之恩不假,但君恩重于山,君上既然问起,臣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文喆极富层次的表演让气氛都紧张了起来,曲炳君大声喝到:「你说!」 「郑相召臣去,是问微臣是否要跟着君上东巡,微臣原本还奇怪,对郑相说东巡尚未有旨意,还需君上定夺。谁知郑相听我说完哈哈大笑,只道……」谢文喆浑身颤抖,一副不敢说下去的样子。 「说!」曲炳君大喝一声。 谢文喆吓得一个激灵,低头道:「郑相说君上优柔寡断,最后必然会听他的主意去东巡……他又劝微臣说,不要跟着君上走,说君上一走,他必会留下来监国,到时便是权倾朝野,让我跟着他,定然前途远大……」 话未说完,曲炳君已勃然大怒,将书案上一方白玉镇纸砸了个细碎,口中怒喝:「大胆!」 谢文喆见挑得曲炳君动了真火,立刻不敢再说,口中连声道:「君上息怒!君上息怒!」 曲炳君初闻自己遭亲信背叛,一时半会哪里能平静的下来! 然而到底是当了好些年曲王,曲炳君亦不是个会一味偏听偏信的,此时发了一会脾气,脑子略微冷了冷,总算能对这跪了半天的谢文喆说一句「退下」。 谢文喆跪的腿都麻了,淡定的在心中骂了骂曲炳君八辈儿祖宗,起身踉跄的退下了。 他走后,曲炳君屏退众人,把康和安叫来身边,问道:「你觉得谢文喆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康和安要如何回话是早就与谢文喆串通好的:「奴才也不知该如何分辨,但与君上透露此事,谢大人亦没有什么好处,反倒是得罪了朝中宰相……」曲炳君咂摸咂摸这话,点头道:「谢敛之的忠心我知道。只是……要说这郑超仕胆大包天意图藉机篡夺王权,我却是也不相信的。」 康和安见他如此,忙又把话圆回来,道:「这其中又所误会也未可知……」 曲炳君点头道:「寡人也这般猜测,不如将郑超仕传来问话……」 「君上三思!」康和安立刻跪下道:「今日君上召了谢大人后立刻宣来郑超仕问话,怕是不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郑相真有不臣之心,君上岂非打草惊蛇?」 曲炳君觉得有道理,便将召见郑超仕挪至明日,但终究坐立难安,想到如今这王位风雨飘摇,战火流民与庙堂诡诈混作一处,他心中邪火愈盛,见康和安正低着头跪在面前,忍不住走至他面前,伸手扣住了那方纤细白皙的脖颈。 - 谢文喆拉拢了康和安与他同谋,又两头下套,在曲炳君面前告了郑超仕的黑状,志得意满,还未到下衙的时候便准备悄悄熘走去将军府看一看有没有张野的消息。 第109页 谁知当走出没两步便被史兴平拦住,二话不说就被拉着去喝酒。 谢文喆无奈,只得和史兴平同至和丰楼,小二哥见到两位大人,急忙迎上来招待:「二位楼上雅间稍坐……」却见谢文喆摇摇头,问道:「带我们去后院吧。」 这便是要找个红颜知己同饮了,小二哥点头哈腰把这两个金主往后院带,鸨母见了谢文喆简直就像是咋见主人的忠犬,围前围后,殷勤的招待茶水点心,嘴上还道:「原本以为丽娘被赎了出去,谢公子便不来咱们这地方了呢,如今不知哪位姑娘有福气,得您怜惜呢?」有看着史兴平:「这位公子可是个面生的,不如奴家给您稍作介绍?您只说想要个什么样的,咱这里定有您喜欢的!」说着话,这位风云犹存的鸨母便将手搭在了史兴平手臂上。 史兴平虽已近而立之年,但自幼家教森严,哪里经歷过这个场面,他就是想拉着谢文喆说说话而已,此时陷在这烟粉之地,真是动也不敢动,一张脸红到耳根。 谢文喆瞧他好笑,眼见着他为躲那鸨母已经要将自己摔下椅子去了,这才为他解围,对着鸨母道:「我这位朋友是陪着我来的,你就莫要闹他了。去叫红樱备好琵琶,我今日且要听一曲西江月才好。」 那鸨母悻悻的收了手,对着谢文喆笑道:「谢公子稍待!」说完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第81章 花酒 和丰楼后面的小院数量有限,非得那有身份的莺花女子才能分得一处院子住,红樱就是一个普通穷苦人家卖来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不如人,按说是没资格住着一间小院,但郑婉仪的事情过后,谢文喆特意来和丰楼打过招唿,红樱有他这个金主支持,这才能有个清净的院子住。 鸨母见谢文喆虽说会为红樱花些银子,但却甚少来和丰楼找她,心中不免觉得她这好日子过不久,想着要另找那伶俐的姐儿来栓住谢文喆这有钱的冤大头,谁知今日总算等到谢文喆来了,鸨母未等开口为其他人牵线,便听谢大公子点名要红樱伺候。 想不到那姑娘看着不怎么出色,却能叫谢公子放在心上,鸨母心中对红樱刮目相看,喜滋滋的去后院通知这姑娘作好准备。 红樱却比鸨母更知道谢文喆的为人,想必日这位谢公子来也不是为了看她的。鸨母还在絮叨着叫她好生打扮,她口中应着将鸨母打发出门去,随便理了理头髮便当做是打扮过了。 果然,谢文喆带着史兴平来到红樱的小院,为的也只是有个地方能够安静说话。红樱只能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拨着琵琶给他二人望风。 史兴平在这院中真是浑身不自在:「贤弟怎的选在这种地方……」 谢文喆笑着给他斟茶:「红樱是个嘴紧的,在此处说话倒可以比你我家中还随意些。」 史兴平将信将疑,很是警惕的瞅着在门口坐着的红樱,红樱白了他一眼,又朝谢文喆道:「少拿好话哄我,今日你要是银子给的少了,小心我把你俩说的话都传出去!」 史兴平一听这话简直要蹦起来:「这怎么能行!」 红樱见他当了真,扑哧一声笑起来,谢文喆也忍俊不禁,拉着史兴平坐下,道:「甭理这个疯丫头,她这是说着玩呢。」 史兴平这才反应过来是遭了这女子的戏耍,一张脸更是红的要滴出血来。谢文喆见他下不来台,也怕他一时恼羞成怒,便转了话题,问道:「史大哥今日拉我说话,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史兴平又看了一眼红樱,小心翼翼的道:「那件事……就是那件事,你进展如何?」 谢文喆忍着笑意道:「史大哥放心,眼下已经说通了康总管,就等着郑相入局了。」 「你这就说通了那姓康的?」史兴平满脸的不可思议:「我还以为他必不会趟这趟浑水,为此准备了很多策略和说辞来企图说服他……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谢文喆笑道:「哪里还用我劝,康和安自己本就是最不想去东巡的人。」 史兴平只觉得谢文喆口中的康和安大概和他认识的不是一个人。 「那姓康的向来对君上唯命是从,半分不见违逆,曲王东巡,他也不过是换个地方伺候主子罢了,怎的还会暗中反对?」 谢文喆啜了口茶,轻声道:「如今的康总管,说起来是一个小小的内侍,实际上却也是曲王的心腹人,只怕比起你我,君上还要更相信他一些。在朝中,只要你得了曲王的信任,实际上也就是得到了权利。」 史兴平不以为然:「得到了权力又能怎么着,他还不是指着曲王宠幸,如今自是狐假虎威,若哪一天换了日月,他便最是登高跌重的一个!」 「正是如此,所以曲炳君在曲王位置上坐一天,他便能得到曲王赋予的权力。如果曲炳君真的离开繁阳去东巡,那么他之前在朝中所有的经营,都会随着远离繁阳而灰飞烟灭——连曲炳君本身都不一定能保住曲王的位置,康和安离开繁阳,便只能从隐形的权臣变作流亡君主身边的奴才了。」 史兴平嘆一口气道:「是了,当初康家把他举荐给曲王,为的是权势,而康和安能屈于人下这些年,图的也不过是权势。如今若曲王一走,他康家这些年的谋划,他康和安这些年的隐忍,便都成了笑话了……」 谢文喆笑着摇头:「史大哥这话也偏颇,康家所求是权力不假,但康和安却是个可怜人,说到底,这位康总管不过就是想要活着罢了,在那深宫中,他若要安全无虞,要么靠攫取权力,要么就只能靠着君上的倾心爱护……换做是你,你选哪一个?」 第110页 史兴平愣住了,他平素一贯是看不上康和安的,如今倒品出一分同病相怜来……嘆一口气,史兴平将心中对康和安的些许怜悯抛之脑后,他最关心的还是曲炳君的动向:「眼下劝着君上不要走的人多的是,就算加上你我恐怕也无济于事,康和安真能说动君上么?」 谢文喆微微一笑:「康和安并不会去劝君上留下——真正想要东巡的是君上,他自己打定了的主意,缺的不过是个藉口。如今便是要标本兼治,毁了他的藉口绝了他的念头才行。」 「如今蹦哒的最欢的叫着东巡的便是郑超仕了,可是这位宰相位高权重,哪里是轻易动的了的……」 「史大哥安心便是,如今局已设下,我们静观其变吧。」谢文喆与他闲坐了这些时候,心中却是长草一般,算起来已有两日没有去将军府了,也不知张素有没有接到张野的消 眼见着天色渐暗,谢文喆起身与史兴平告辞:「史大哥稍坐,小弟先走一步。」 史兴平听了他这话急忙起身:「我与贤弟一起走!」 谢文喆出门就要悄悄去将军府的,叫他跟着也不方便,话不能直说,谢文喆随便找了个藉口道:「你我二人一起从这里出去,只怕要引人怀疑,不如史大哥稍坐片刻再走可好?」 史兴平瞟了一眼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红樱,见这女子也不看他,一举一动似乎规矩的很,便勉强点头道:「好,那我便过上一会再出去。」 谢文喆朝他拱一拱手要走,却被红樱伸手拦住了,刚还大家闺秀模样的红樱此时像换了一个人:「谢公子这便走了?听了我这么久的小曲儿,好歹也赏一点吧?」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82章 家书 谢文喆笑道:「少不了你的。」在怀中掏出张银票来放在红樱手上,红樱看了看那银票,笑眯眯的福了一福:「谢过公子的赏!」 谢文喆这才得以脱身,只留史兴平在这里枯坐。 红樱也懂得看人脸色,知道眼前剩下的这位不待见自己,索性也就当他不存在,一个人撩了撩琵琶,练起了阳春古曲。 「你这里弹错了。」 红樱抬头,见这人正盯着自己……的琵琶。 「让公子见笑了,」红樱朝他展颜一笑:「不知公子贵姓?」 史兴平看着面前女子在灯下柔美的侧颜,小声回答道:「我……我叫史兴平……」他说了这一句,便磕磕巴巴的再说不出话来,脑子一抽,倒给这红樱作了个揖,然后夺门而逃。 红樱笑的不行,突然见这位史公子又回来了。他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来,打开看了看,迟疑片刻,索性连着整个荷包都放在了红樱身边,这才转身再次逃走。 红樱笑着打开来看,见里面净是些散碎银两,加起来也有几两银子,想必是这位史公子带出来的所有银子了——毕竟也不是人人都像谢文喆那般的财大气粗。 红樱将那荷包整只收起来,心中史公子看着比谢文喆年岁大的多,没想到竟是这般纯情,也是好笑。 — 谢文喆却顾不得史兴平是否被人嘲笑了,他派人叫了自家的马车过来,一路行至将军府的后门,马车停住,谢文喆并不下车,而是派了随安去敲门询问。 谢文喆心思缜密,想的也多些,如今张野不在,将军府中只有张素一个女儿家,他若入了将军府中被人看见,倒叫人往歪处猜测。到时难不成要为了张素的名节娶了她不成?谢文喆被上一桩婚事折磨的够呛,也实在不想与张野上演情郎变姐夫的戏码。 随安自将军府门口返回,整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撩了车帘就道:「少爷!有消息了!」 谢文喆一把将随安扯进车来:「张野写信回来了么?他可安好?」 随安被谢文喆扯的一个趔趄,歪坐进车里,伸手进怀里拿出一封信来:「少爷你看!」 这时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车内烛火闪烁,谢文喆却也顾不上这许多,拆了信就看起来。 这封信正是张野所写,谢文喆先看日子,见是十天前的日子,总算将心放下一半来。既然张野可以写信回来,那便是西疆一切都很顺利才能恢復与繁阳的联络。 果然,信中张野说一切安好,时至今日,已经收復了丰乐城,徵召的西路军也恢復至十万余人。此外,因为丰乐城光復,截断了旅军的粮道,从而让旅军陷入了进退两难。 谢文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一来,旅军再无余力东进,繁阳安全无虞! 他的张野,仅凭一己之力,救大曲于危难中! 此时涌入谢文喆心中的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激动,他看着书信,见在结尾处,张野写到:「唯愿卿康健,素日常展颜。边关烽火苦,思卿梦里甜。」 谢文喆把信读了又读,看的眼前都花了,这才终于捨得把信收起来,问随安道:「张野这次带回来的信件都是给谁的?」 随安一早问过,答道:「张小将军好容易送一回信,自是写了许多。少爷一封,张家大小姐一封,听说还给朝廷写了战报……」 谢文喆此时心情大好,笑道:「你去与将军府说一声,这战报迟两天再送去宫中,这个消息我还需要再瞒两天。」 随安不明白缘由,但还是照着少爷的嘱咐去了。 第111页 第二日是谢文喆当值,康和安与他暗中说:「今日君上召见郑相。」 谢文喆点点头,便候在御书房内,明面上是等着随时为曲王拟旨,实际上是等着近距离看自己为郑相设的局是否能成功。 巳时刚过,曲炳君果然召了郑超仕来说话。 「郑卿前些时提到的东巡是很有些必要,只是如今城外流民肆虐,不知这东巡该如何开始……倒要叫郑卿替我出出主意。」 郑超仕一心促成曲炳君出城去躲旅祸,这流民的问题他亦是仔细想过办法的:「臣有一策,不如在繁阳西面城外三十里处设一救济难民的粥棚,一来可提现君上爱民之心,二来可以将流民引向西面,避免耽误君上出行!」 这主意真是绝了,曲炳君击节赞嘆:「好办法!」一时间,真是明君贤臣相得益彰。 二人正在高兴,谢文喆插言道:「办法是好,只是不知这建粥棚的银两要去何处寻……」 「国库……」 「君上明鑑,如今国库虽未耗尽,但您将要东巡,这国库已然是捉襟见肘了。」 这话说完,便没人再说话了,一个个都似冥思苦想来钱的办法,却无一人敢言语一声。 郑超仕心中有盘算,国库的银子动不得,那么只有动曲王的私库了。逃出繁阳是为了活命,曲王该会同意自私库拿出钱来建粥棚吧…… 「君上不妨开了内堂,也可支应一二……」 郑超仕话未说完,就见曲炳君面上的笑意「唰」的一下就没了,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郑超仕立刻知道他这话说错了,眼见要得罪君上,郑超仕生生把话又转回来:「只是内堂毕竟是国君私库,若是建个粥棚便要动国君私物,不免遭人笑话。」里外话都叫他说干净了,可是这钱仍然没个解决办法。 郑超仕见曲炳君面色越来越难看,终于一咬牙,道:「臣家中尚有些余钱,此时愿全数捐出以救国难!」 第83章 名声 御书房内,郑相的豪言壮语震惊了每一个人。 以繁阳外的流民数量来看,若建的粥棚能让所有流民都汇集,那么这粥棚的规模便小不了,又要顾及到流民是否会发生哄抢踩踏等事故,故而还要有足够的武力镇压,算算这个帐便知这份花销只怕少不了。而且这施粥也不是一天就能引来全部流民的,只怕粥棚还要开设一段时间才行……这桩桩件件,哪一个都是白花花的银两散出去。郑超仕开口说了这话,可见是真的要全力支持曲炳君东巡了。 曲炳君也颇为感动,他不见得是没钱,只是这钱有人愿意倾囊相助,他不过也就感嘆一声这位臣子忠诚的事,毫不费功夫,何乐不为? 「既如此,此事寡人全权委託给郑相了!」 郑超仕撩衣双膝跪倒:「臣领命!绝不负吾王期待!」 谢文喆笑呵呵的看着这两位,慢悠悠嘆道:「君上与郑相君臣相得,堪称佳话!」 曲炳君省下一笔开销,十分得意,听了这话更是顺耳,特意起身去扶郑超仕:「郑卿自是我大曲的肱骨之臣!」 郑超仕哪里敢让曲王亲手扶他,立刻起身拱手:「臣不敢居功!」 一旁的康和安此时插话:「郑相大义,定将千古流芳!只是……」他又对曲炳君弯腰行礼,口中奏道:「而今东巡已定,然而施粥尚需时候,君上不妨择一良日启程。」 曲炳君听了点头:「是该如此!」又问郑超仕:「流民之事,郑卿还要抓紧着些才是!」 谢文喆此时又插言道:「如今郑相不仅要施粥安抚流民,更是要打点朝中事物,想必是要忙的分身乏术了。」 曲炳君听了这话,想起了他将郑超仕召来的目的,状似不经意的问道:「郑卿如今家中是否收拾妥当?可要随寡人同去东巡?」 郑超仕自打谢文喆与他说了监国的事情以后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如今朝中人心惶惶,不知哪天就会被旅军踏破城门,当官的都揣着各自的小心思,一时间都三缄其口。故此他堂堂一宰相,此时这种大事竟无人可以商量,也就只能在家中嘆上两声。 家中的夫人高氏听到老爷这般长吁短嘆,不禁问道:「如今可还有什么大事要你担心?」 郑超仕正愁无人可倾诉,此时听夫人问起,也不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了:「……只是我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随驾去东巡避祸……」 没想到高氏听完倒笑了:「这又有何难,他曲王逃出繁阳去,可会带着咱的女儿走?」 郑超仕摇头道:「我哪里敢问这个,只怕是不会带着女眷的……」 「女儿在哪,我就在哪!」高氏看着郑超仕道:「眼见着就剩王宫里这独一个了,我是断断不能抛下她逃命去的!」 郑超仕嘆道:「可是眼见着旅国大军压境,这繁阳可谓朝不保夕了,我只怕……」 「老爷!你郑家的祠堂还在繁阳!女儿不管,祖宗也要抛下么?」 郑超仕长嘆一声,眉头紧锁。 高氏与他夫妻多年,最是明白见郑超仕,此时见他迟疑,劝道:「我知道你是担心繁阳战乱,只是富贵险中求,我听老爷你话中的意思,若是留在繁阳,你必是要监国的!旅国能否打进都城来还未可知,就算繁阳真的沦落了,老爷你也可以降了旅国,就凭着你的监国地位,旅国也会有惜才之心,到时大可东山再起继续为官!留在繁阳可谓是进退两相宜,何苦跟着那如曲炳君过那颠沛流离的日子!」 第112页 想到这里,郑超仕拿定了主意,此时曲炳君问起,他立刻又跪下,把头叩在冰凉的地上,大义凛然道:「为臣子,愿为吾王肝脑涂地,君上且去东巡,我愿为君上断后!以此身守国门,半步不退!」 谢文喆心中一挑大拇指——这话说的多漂亮,如果没有自己之前告的黑状,此时曲炳君多半已经开始给这位忠臣鼓掌了。 「郑相有心了。」眼见着这位一力主张东巡的宰相自己却要留在繁阳,曲炳君顿时觉得这位忠臣也不那么顺眼了,只凉凉道一声:「想必郑相心中已有成算,这便跪安吧。」 郑超仕跪叩在地,也不见曲炳君面色如何,听着这话总觉得似乎是哪里不对,一时倒不敢起身了。 还是内侍总管康和安上前去搀他:「郑相礼数周全,只是年岁大了,这般的起身跪叩折腾了些,我扶着您站起来吧。」 郑超仕知道这位不是一般的小小内侍,康总管那在曲王面前是一贯得脸的,此时这人这般殷勤的来扶自己,想必是曲王授意。刚才自己的话并无什么瑕疵,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郑超仕心中安慰自己,恭敬的倒退出去,这才敢走。 曲炳君见他小心翼翼的告退,这才冷笑道:「寡人还未出繁阳,便有人着急要做这江山的新主人了!」 谢文喆在一旁劝道:「君上莫要生气,您有上天护佑,万民忠心,千般阴谋都蒙蔽不了您的双眼,只是如今情势不比以往,郑相位高权重,君上还是要小心才是。」 曲炳君一巴掌拍在桌上,敲得茶盏哗啦一声,他怒道:「我为何要小心!不过是寡人手下的一条狗罢了!动动手便可以除了去!」 「君上慎言!」谢文喆大惊失色状:「君上莫要轻视了郑相,他筹谋多年老奸巨猾,如今更是要沽名钓誉,收买朝野内外的人心了。」 曲炳君强压怒火:「此话怎讲?」 「施粥救济灾民原是君上爱民如子的表现,如今这恩德倒被郑相揽了去……君上以为,这流民有食物裹腹后会对谁感恩戴德,又会宣扬谁的菩萨心肠呢?」 曲炳君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康和安见他不说话,急忙开口与谢文喆把这段双簧对下去:「谢大人此话偏颇!难得郑相毁家纾难,肯真金白银的建粥棚救灾民,也未必是想要搏个好名声以便监国吧。」 康和安这一句明褒暗贬,越发坐实了郑超仕的野心,曲炳君此时勃然大怒,气的嘴唇直抖:「好一个畜牲!」他破口大骂,似乎是恨不能现在就把左相叫回来一剑捅个对穿。 然而他骂归骂,却迟迟不肯下旨意夺了郑相的权柄。 谢文喆知道,这位曲王恐怕还指望着郑超仕自掏腰包给他解决流民问题呢,等到问题解决了,逃走前一天下旨带着郑超仕一家子一起走,路上不顺眼了就直接弄死,找个淹死累死水土不服之类藉口,此事就两全了——即能解决流民,也能解决左相,何乐而不为? 谢文喆却不能让曲炳君这般轻易地出繁阳,他略作思索,向曲炳君请命道:「如今郑相对我还算信任,若君上信我,我便去刺探郑相意图以回报君上!」 曲炳君如今真是完全相信了谢文喆了,听了这话总算心中有了些安慰:「寡人知你忠心,你去便是!」 这算做口谕了,谢文喆领了旨意,恭敬告退,继续去坑郑超仕了。 第84章 离间 政事堂内,郑超仕回来后正在发呆。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次面君后心中惴惴不安。自己是哪里犯了错么?他脑中回忆着面君的每一个细节,分析着曲王的每一句话,然而曲炳君向来喜欢故弄玄虚,态度模稜两可的时候多了去了,故此分析来分析去,到底也没有个结果。 「老师!」 郑超仕醒过神来,就见谢文喆正走进来,郑超仕想起方才他在君上面前特意提起施粥的花销,逼的他要出这笔银子,不由得心中愤懑,冷哼一声:「谢大人肯来我政事堂,真叫老朽蓬荜生辉。」 谢文喆面上仍是笑呵呵的,也不等他让,自己便寻了张太师椅坐下::「老师这是恼了我了。」 郑超仕端了手边的茶盏,也不说话。 「老师莫要怪我,我也是怕这帐目到时掰扯不清,倒坏了您的名声。」谢文喆说着,见郑超仕仍不为所动,便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后,轻轻给他揉肩:「弟子原是好意,谁知君上竟不肯从内堂拿出银钱来,倒要叫您自掏腰包。」 郑超仕听了这话,将茶盏重重放回桌上:「老臣为国尽忠,便是散尽家财又如何!」 「老师高义!想必君上东巡后,您必是民心所向,监国当是情理中事!」谢文喆见这老头如今还在跟自己唱高调呢,捧了他一句,随后又来挑拨:「只是老师,您这银子又是打从哪来的呢?」 郑超仕僵住了。 他是草根出身,以他的俸禄来说,就算加了每年的冰敬炭敬,再干十几二十年也筹措不到这么大手笔施粥的开销。然而做宰相这许多年,自是收了许多的孝敬的,比如前年,官桥镇州府抽税太频繁,逼反了一批泥腿子,把当地官员吓得不轻,撵三赶四的给他送礼,求他将此事瞒上一瞒,他只这一桩事便收了白银五万,金条三千。 可是这种事哪里是能叫人知道的! 「如今学生只怕您出了这银子,倒叫人抓了把柄,在这关窍上,若有人参您一本,只怕咱们的谋划全都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第113页 郑超仕此时真的急了起来:「我已在君上面前开了口,这可如何是好!」 「唉,老师您煳涂啊,您还一大家子要养,怎的就将这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谢文喆越是这样说,郑超仕便越是焦虑,眼见着火候差不多了,谢文喆终于开口道:「不如……老师就推了这差事吧,吃力不讨好,您又是何苦呢!」 郑超仕犹疑半晌,还是摇头:「如今哪里还有回头路……我若推了这差事,只怕君上对我失望,怎会将大权授予我?若是这差事办的好了,也许君上可念着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放我过关也说不定……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见郑超仕仍坚持着要给曲炳君办事,谢文喆心中泛起了些许怜悯,尽管这位左相人品官品都不太好,但是对曲炳君的忠心还真是一顶一的。 可惜,偏要跪舔一个昏君…… 谢文喆一边同情郑超仕,一边准备着在火坑边缘推他一把。 「老师若信我,我倒有一两全其美的办法!」 郑超仕正是两难抉择,听了这话哪里按耐的住,连声道:「敛之快说说!」 谢文喆面露难色:「我原是不该说这个……这办法未免有愧对君上的嫌疑,若被人知晓,只怕……要不还是算了吧……」 郑超仕被他这样不上不下的一吊胃口,真是百爪挠心,此时轻易放过谢文喆就不是这位左相的作风。 「敛之这是与我疏远了。」郑超仕面露伤感:「老师我一心提拔你,师徒之谊,知遇之恩,敛之皆不顾及了么?」 「弟子万万不敢!」谢文喆大惊失色,急忙走到郑超仕面前一揖到底:「老师的恩情,弟子至死不敢忘的……」他咬一咬牙:「还请老师附耳过来。」 …… 郑超仕听了谢文喆的主意,大喜过望,第二日便开始筹划施粥事宜,计划做的甚是稳妥,只是这银子很快捉襟见肘。 曲炳君听到施粥计划进展缓慢,很是疑惑,叫来康和安吩咐:「你去责问,为何如此拖沓!」 康和安跪地回禀:「此事奴才略有耳闻,郑相捐出白银一百五十两,说是平素为官清廉,倾其家产便只有这些银子了……」 曲炳君气的发抖:「一百五十两!郑超仕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君上息怒,奴才听说那郑超仕说是要毁家纾难……」 郑超仕听了谢文喆的主意,十分光棍,在自家门口泼墨挥毫,写了四个大字——此屋出售! 这表达的态度就十分明确了:你瞧,我这可是砸锅卖铁,房都卖了,什么时候这房子卖出去,我定然把钱全拿来施粥! 曲炳君真要给他活活气死:「好一个郑超仕!好一个朝廷肱骨之臣!」 可是眼下曲王再气也得憋着,因为此时为东巡摇旗吶喊的,郑超仕算是最积极的一个,若此时处置了他,怕朝中人误会,倒时大家若以为他是因为不想东巡,那他可就真的逃出不去了…… 曲王嘴角都起了燎泡了,他是真的上火。 更上火的是,这粥是必须要施的,郑超仕领了差事不掏钱,这钱就只能从别处出了。 曲炳君首先想到的是从户部出这个银子。 结果换来的是户部尚书的哭穷:「国库空虚,只怕不堪此用!」 曲炳君无奈,可是这流民不引走,他就出不去这繁阳。无奈之下,曲炳君到底动用了私库。 施粥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曲炳君看着自己的内堂流水般的减少,心疼的直滴血,只能安慰自己:这算是为了活命,钱财身外之物…… 然后如此过了三天,流民皆聚在西面粥棚,每日守着等着施粥。时机已到,曲王即将宣布要去东巡时,谢文喆乐呵呵的来奏请了。 「君上大喜!西路军大捷!」谢文喆奉上军报,上面是张野收拢残部,光復乐丰,截断旅军粮草……桩桩件件都是重要的胜利。 有了这份军报,便代表着旅军根本无力攻入繁阳,什么东巡都可以去见鬼了。 这本是喜事,可是曲炳君真是欲哭无泪……他刚花了私库去救济灾民,这白花花银子都白花了! 第85章 致仕 如今已是晚春时节,澄江早已开化,十万旅军被困在澄江边,已经快有两月未有任何补给,周边的村镇都已被劫掠一空,能吃的都被消耗殆尽,逼的没有办法,已经有骑兵开始杀马裹腹了。 此事传入旅国将军阿克申耳中,他勃然大怒,严令禁止将士杀马,然而却屡禁不止——不杀马马也活不下来,一个冬天没有草料,各个饿得跟骷髅战马一样,根本没有办法再骑着打仗了。 从大好局面变作此时的进退两难,阿克申的威望也逐渐下降,旅人对他意见很大,甚至有流言传出来,说他被曲国俘虏后早就已经成为奸细,这次就是要将大旅的精锐都葬在这里,好方便阿克申与曲王邀功。 这流言让阿克申十分气愤,他是旅王的亲弟弟,怎么可能去效忠曲王?可是这无稽的流言在旅军中愈演愈烈,阿克申一气之下抓住典型斩了几个,可是却引了众怒,眼见着军队就要譁变了。 阿克申焦头烂额,幸而身边还有心腹为他筹谋:「将军不用生气,将士们肯信这些话,不过就是饿得狠了,只要解决了粮食也就没事了。」 阿克申怒道:「要是能解决粮草,我还用跟你这废话吗?」 第114页 「将军莫急,粮草倒也是有办法解决的,有人与我说,愿意用粮草换咱的瘦马。」 阿克申十分犹豫,曲国的战马没有良种,若将这战马卖了,以后的仗怕是更不好打了…… 「将军,我大旅这次战败是因着运粮不力,都是运粮官的责任。但若是这十万大军陷在这里有个损失,可就是您的责任了……眼下还是换了粮草,绕道撤出曲国方是良策!」 一番话点醒了阿克申,眼下还是保住这旅国十万精锐为宜,他点头同意了这笔交易。 五月中,旅军靠着卖马换来了粮食,开始准备撤回旅国。回程要绕开乐丰,只能先往南再往西,这样一来路途长了两倍还多,旅军人人都带着掠夺来的金银财宝,只是没有了马匹,旅军行军速度慢的厉害,然而好歹可以每日一餐,不至于饿死途中,回家的诱惑近在眼前,一路上归心似箭。 然后,十万旅军正面遇上了张家军。 旅军看到了张家军骑着的骏马,顿时炸了营:「这马是我们的!」 「将军将马匹全都卖给了曲国!」 「阿克申果然是曲国奸细!他这是要害死我们去领赏!」 大敌当前,旅军竟然真的譁变了,还未待张家军动手,阿克申便被自己人碎尸万段,丧了性命。说来可笑,阿克申被关在曲国一年多,性命无忧好吃好喝,回到旅国反倒死在旅军刀剑之下。 十万旅军如今全部都是骑兵转步兵,长途跋涉又累又饿,如今又失了主心骨,变作一盘散沙,连个阵型也摆不出来,只能逃跑。 张家军骑兵沖入旅军之中,砍瓜切菜一般,遇到的反抗少之又少。 旅军此时只恨自己没有多生两条腿,扔下抢来的身外之物,四散狂奔逃命。 此一役,十万旅军被俘三万余,逃走万余,其余皆丧。 这一方的土地都被鲜血浸透,张野口鼻间都是腥气,身边的柴胜笑的见牙不见眼:「头儿你真是绝了!抢了他们粮食跟他们换马,然后骑着他们的马过来劫他们的道,他们用马换来的粮食剩了一半还多,这又落在咱们手里了!」他竖起拇指来:「里外里咱们坑的旅军命都没了!这十万精锐被灭了,我看旅国还怎么跟我大曲抗衡!」 柴胜正说的高兴,穿着一身黑色铠甲的阿虎进来了:「老远就听见老柴这大嗓门了,那边正在找你查点战利品呢,你快过去看看吧!」 柴胜乐呵呵走了,阿虎这才对张野道:「少爷,繁阳一切安好,谢公子和家中的信都到了,少爷可要写回信?」 张野长出一口气,笑道:「不写了,阿虎,我们回家!」 — 繁阳城中此时正值大变,当朝左相因年老请辞致仕,曲王再三挽留,终是同意了郑超仕告老还乡。 谢文喆坐在左相府中笑眯眯的饮茶,郑超仕面色铁青。 「谢大人今日来府,不知有何贵干!」 谢文喆将茶盏轻轻放下,艾绿色的锦帕按按嘴角,这才不慌不忙道:「老师这是生我的气了,敛之今日绝非自愿来府上叨扰,只是老师刚刚致仕,手中差事不免有些要交接的,我奉君上之命,前来给老师帮帮忙。」 「谢大人还是莫要这般行事才好,」郑超仕冷冷道:「老朽虽然将左相的位置腾了出来,但谁会坐上去还不一定呢!」 「敛之心中清楚,今日来也是希望老师能举荐一二。」 郑超仕哈哈大笑:「我?举荐你?」他敛了笑容:「我为何要举荐一个口蜜腹剑见面三刀的人?你以为你的那些伎俩到如今还能瞒过我吗?」 说到这里,郑超仕已经气的手都哆嗦了。他千方百计的想要得到曲王的宠信,为此他捨弃了理想,捨弃了尊严,甚至捨弃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今年刚刚五十出头,哪里就是要告老还乡的年纪?都是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从中作梗,屡次在他面前进谗言左右他的决定,见他一点点失了君心,最后甚至到了被曲王生生逼着他致仕的地步……郑超仕活吃了谢文喆的心都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焉有提携他的道理! 面对恨得咬牙的郑超仕,谢文喆面上半分异样也没有:「君上说老师向来最识时务,如今怎的就转不过这个弯来……」他盯着郑超仕的双眼,微微勾起唇角:「老师是要灰熘熘的离开繁阳,叫众人都知道您是不得君心被逼致仕呢,还是举荐弟子,叫弟子登上宰相之位更有颜面呢?」 郑超仕抖着嘴唇,一时说不出话来,谢文喆笑道:「老师真的以为我是来求您的么?没有您的这份举荐,学生难道就不能成事了?」 谢文喆站起身来:「君上早已属意于我,您开不开口,实在是无碍的,只是我终究念着您的好,您举荐我君上必会同意,这样世人也道是老师在君上面前还有些面子,为您被迫致仕遮一遮羞罢了。」 谢文喆这番话听在郑超仕耳中简直就是羞辱,他抄起桌上的茶盏就要摔在谢文喆面前,谢文喆几步上前,握住了郑超仕扬起的手腕,将他手中的瓷器接了过来,小心的放在桌上:「老师即便生气,也不要糟蹋了东西,这样好的茶具只有繁阳才有,老师的家乡怕是难寻了,总归是碎一件少一件,老师剩的不多,还是珍惜为好。」 说完,谢文喆朝郑超仕拱手施礼:「怕是此时老师看我便觉烦心,敛之告辞了。」 第115页 谢文喆走了好一会,郑超仕仍呆呆的看着桌上的瓷器。 一时的愤怒过后,谢文喆的话便渐渐清晰起来。郑超仕知道,他如今的还能占住的名利,便如这剩下的茶盏一样,所剩不多,砸一件少一件了。 怎的就到了这个地步……郑超仕铺开一份空白奏纸,毛笔沾着墨迹,写下了举荐的奏章。 多年的老习惯,让他在写完奏章后总要通篇看上一遍,以防有错字对君上不敬。这次的字迹似乎是格外模煳,郑超仕眨一眨眼,两行浊泪落在奏章上,晕开了墨迹。 第86章 抄家 逼着郑超仕下台一鞠躬之后,曲炳君仍觉得没能出一口气,就这么放过了这位图谋掌权国事的野心宰相,真是太便宜他了! 「这等不忠不义之人,怎配得告老还乡!就该抄家流放方能赎一赎他的罪过!」 伴君如伴虎,谢文喆见他生气,觉得这炸毛的老虎还是得顺着毛摸,便笑道:「郑相私德有瑕,幸而君上宽宏,方能叫郑老有个善终。」这样捧一捧,盼着曲炳君的脑子能被马屁熏一熏,别再这样没事找事了。 曲炳君听了这话,心中郁闷稍退,也不禁觉得自己真是个贤明宽厚的君王,想了想这些年郑超仕好歹为自己冲锋陷阵,便就放他一条生路也罢! 只是前些时候这郑超仕自己请缨处理流民,结果倒叫自己的私库贴了银子去,曲炳君想想还是心疼不已,总想着要将这损失的银子从郑超仕那里再挖回来。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曲炳君想了片刻,吩咐谢文喆:「谢卿办事一向得力,今日还要派你去帮帮郑老才是。」他招手叫谢文喆附耳过来,小声道:「你算算他这些年来该得的俸禄,再扣了他这些年的花销,其余一个字儿也别让他带走!」曲炳君直起身子道:「寡人平生最恨贪官!也要叫郑卿走的清清白白才好!」 谢文喆真是服了这位曲王的小心眼,这样算一算,跟抄家还有什么区别?嗯,还是有区别的,郑超仕的生活水平可是远远超过他的俸禄的,只怕这样一算,郑超仕全家净身出户之后还要倒欠朝廷的银子吧…… 谢文喆心中嘆气,曲炳君这人,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坠诸渊,郑超仕好歹为他干了十年脏活,如今倒得个这样的下场…… 按说郑超仕已经叫他坑下了台,下场再怎么惨也不关他的事。不过谢文喆还有一点私心,他既然还想要榨干郑相的最后一点政治价值,那么就还要在众臣面前给郑超仕留一点脸面,万不能叫大家都看出如今曲炳君对这位曾经的右相很是憎恶来。 谢文喆脑子快,一双狐狸眼眼珠一转,便计上心来。 「君上既是如此决断,微臣这便拟旨了。」谢文喆态度十分恭敬:「这旨意一发,则郑老这些年的积蓄便瞒不住了,也叫天下人都可知君上整治贪官的决心。」 曲炳君听的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只是……君上,这扣留的郑老家财,可就全部入了国库了,户部尚书正每日到处诉苦,如此一来,他倒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曲炳君先前还点头如鸡奔碎米,听了这话,那脖子好像突然落了枕,顿时就僵住了。 「你慢下笔,等寡人再想想……」 眼下西路军又重新被收拢在了一处,这军费就是项大开支,若郑超仕的家产入了国库,那眨眼就要用于发西路军的兵饷,倒时岂不是又竹篮打水? 曲炳君想的是,这郑超仕坑了他私库的钱,就要把钱还回到他的私库中来,还到国库去算怎么回事呢,他还是赔了钱的啊! 他这里纠结来纠结去,心中的算盘打的啪啪响,谢文喆带着嘲讽的笑意,将手中的笔重新放下,不慌不忙开口道:「微臣有一妄言,请君上恕罪……」 「你说便是!」曲炳君如今对谢文喆可谓十分信任,在他看来,这个年轻人识时务,主意多,甚为好用。 「郑老曾官居一品,至今已有数年,一朝致仕,全无半点银钱傍身,晚景可谓凄凉,不免叫人心寒。依臣拙见,君上此时不如就睁一眼闭一眼,放了他一马好了。」 此话一出,曲炳君明显不太高兴,谢文喆又小声道:「郑老临行前,微臣会去送行,想必他会记得君上恩德,到时定会有不菲贡品奉上。」 谢文喆说是送行,但曲炳君明白,其实这也就是去抠郑超仕家财去了,到时叫郑超仕以上贡的名义奉上财物,便可名正言顺的归入私库了。 「敛之果然是寡人臂膀!」这种暗中抄家的脏活,谢文喆竟能主动揽在身上,叫曲炳君心中泛起了几瞬感动,然而更多的,还是能够充填私库内堂的欣喜:「旧相还乡,新相自当去送送,你去便是,寡人待你的好消息。」 这是第一次,谢文喆明确的听到了曲炳君透漏要以自己为相,意料中事,他内心无甚波澜,然而面上却露出大喜之色,跪叩道:「臣领命!必不负君上!」 - 翌日,左相府中正院一棵杏树郁郁葱葱,下面并排两张太师椅,中间的案几两杯茶正升腾着水汽,谢文喆坐在右侧椅上擎起茶杯来,看着另一张太师椅上的郑超仕,笑道:「敛之还要谢过老师的举荐,今日闻听老师启程还乡,弟子特领旨来送。」 郑超仕在短短时日之内已然两鬓斑白,看着竟似忽然老了十岁。他看着院中来来回回搬着箱子的内侍,将茶盏捧在手中,仿佛感觉不到烫一般的紧紧握住:「如今,可遂了你的意了。」 第116页 「老师错了,这是君上的意思。」 「君上?君上……」郑超仕绽出苦涩的笑来:「我此生算计无数,自认一腔忠心全付于君上……倒没料到竟是这般下场。」 谢文喆听他这样说,伸出一根食指竖于唇间:「老师慎言,此处人多口杂,哪一句传出去,只怕您悔不当初了。」 郑超仕一声冷笑:「既是说与你听,便已不怕外传,老夫如今孑然一身,还有甚好怕的么。谢文喆你也莫要得意,焉知老夫今日不是你的明日呢?」 「老师自是敛之的前车之鑑,故此弟子总盼着老师能安享晚年,纵是不能在朝中掌一国权柄,也能在乡间做一德高望重的耆老。」谢文喆笑容不变:「事已至此,老师是索性闹起来掀了这脸面,还是咽下这委屈以宰相老师的身份告老还乡呢?」 郑超仕看着眼前这位弱冠的少年人,曾几何时,他在寒寒冬日坐在这个院中,与许多不入流的士人在一起,求着见自己一面。而今,他踏着自己一步登天,回首自己却跌落高台,看来看去,也只有这位少年人肯伸手给他搭上一节短梯,叫他终不至于一命呜唿……好人坏人都叫谢文喆做尽了,事到如今,郑超仕终是认了输:「敛之青出于蓝,老朽不及你多矣。」 「老师这话便是见外了,敛之自老师处得益良多,此后也必保老师余生无忧,您安心便是。」 郑超仕听了这话,忍了又忍,终是又开口刺了谢文喆一句:「如今话说的漂亮,你也别当我不知道,你如今还肯叫我一声老师是因为你不仅要有宰相的头衔,还要接了我的位子成为南川党人的领头人罢了!」 谢文喆心中也感嘆,郑超仕的政治敏感果然厉害。 没错,在谢文喆看来,郑超仕如今仍有的价值便是他统领的南川党。做一个宰相哪里有那么容易,一个头衔而已,朝中哪有因为你有个头衔就义无反顾跟着你的蠢人,宰相真正的实权在于他拥有多雄厚的班底,如今他势单力薄,最好最快的掠夺实权的办法就是继承,郑超仕致仕后,南川党群龙无首,必是要出一个领头人的,那么自己是前任南川党郑相的弟子,同时又被举荐成为新任丞相,又有谁比自己更合适这个位子呢? 事已至此,郑超仕已无路可走,难道他真的能只为一时气愤舍了全家性命,舍了多年名誉么?他此时仍要这样刺谢文喆一句,不过就是认命之后微乎其微的反抗罢了。 「老师果然一针见血,看来还是敛之还是修炼不够,未及老师的期望,日后必更收敛些才是。」谢文喆干脆承认了,对,我就要继承你的南川党,这次被你看出来了真是不好意思,以后我使阴招的时候会更隐蔽的。 郑超仕见他干脆的就承认了,一拳像是打在棉花上,更憋得慌了。他沉默良久,长嘆一声:「看见你,我仿佛就看到了谢相——我说的是你祖父,你们爷孙二人倒是一个路子,想当初,我在你祖父处也没少吃亏,每每叫我生了挫败之感。那时我出身寒微,刻意亲近,做了你祖父身边的小吏,虽不是心腹,但也可日日跟在独相身边,也算是威风。你祖父才高疏狂,偏叫人都愿与之相交,彼时慧景真人尚在,竟亲自来为你祖父绘了一幅山水。」 郑超仕说至此处,仍有些心有不甘的样子:「慧景真人现场泼墨,那是大家亲笔,便是君王也难求,可为传家之宝!谁知谢相却并不很在乎,这名家大作竟被你祖父送去王家做了聘礼……偏慧景真人不仅不生气,还贊说自己的画派上了用场,甚是高兴……」 谢文喆不曾知道这些旧事,此时一愣,郑超仕见他这样,总算是舒心了些:「对,正是那幅《舟山春景图》。」郑超仕此时方舒心的笑起来:「你可知你拿出这幅画来与我时,我是如何激动的了。」 谢文喆微笑道:「那时老师只是微微发愣,没想到背后竟有这样的故事。」 第87章 斗殴 左相府的位置极好,如今正是初夏时节,有微风吹动郑超仕头顶的杏树,叶片沙沙作响,却被内侍们来来回回抬着重物的声音盖住,这院中便再无祥和安静。 郑超仕原本心境凄凉,但说起谢文喆来赠画时的场景,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真心的笑起来,道:「你同你祖父一样,这画你说送就送了,我那时心中思绪翻腾,却强自忍耐。」 他嗤笑一声:「那时只觉得当初你祖父做着独相,再怎么风光终是被我超越了去,到如今,这《舟山春景图》如同他的权势一般,都落在了我的手上。」 郑超仕沉浸在回忆中,得意了一会,却又重新回到现实,他面上的笑容渐渐散去,长嘆一声,起身道:「你与我来。」 谢文喆跟着他来到卧房内,郑超仕小心的掀了拔步床尾一块雕版,从中抽出一长方形锦盒来,打开,将里面的捲轴放在床上,小心的展了开来,谢文喆凑上去看,见正是那幅《舟山春景图》。 「如今,老朽想一想当初谢相的致仕,不免要贊一声,急流勇退谓之知机。老朽不如谢相多矣!」他又抬头,看着谢文喆的脸,重又说道:「老朽不如谢相多矣!」 郑超仕用手抚过那画卷,又低头看了良久,终是小心捲起重又放回锦盒内,将盒子递于谢文喆。 谢文喆一愣:「这是……」 郑超仕将那盒子放在谢文喆手上:「当初谢相叫老朽为你品鑑一二,老朽看了,是真迹,这便还给谢相,还望谢相莫要暴殄天物。」 第117页 谢文喆拿着那幅几经辗转的《舟山春景图》,沉默片刻,开口道:「既是如此,还请郑相放心,贤妃于宫中必会平安无虞。」 聪明人说话,彼此都省心。 坐上回家的马车,随安紧紧抱着那锦盒,嘴都要咧到了后耳根:「少爷神机妙算!当初便说这画会回来,如今果然就回来了!」 谢文喆懒洋洋倚在车壁上,心中却泛上一丝疲惫。 这朝堂似是赌局,或者大富大贵,或者家破人亡,总是人在局中,能有如祖父一般的运气已是难得。 权势就像这幅画一般流转,他纵是一身智计,又何尝能保证自己永远风光?他像一只踩入流沙的困兽,在这诡诈朝堂中做的每一分挣扎都让自己越陷越深,终至没顶。 而那个能伸手拉住他的少年,如今又在何方?可曾饥寒?可曾平安? — 此时的张野在西疆也遇上了些小麻烦。 张家军之前是被打散了的,这次重组在张野这位张忠义之子的旗帜之下,乍看很是和谐,然而一击击溃十万旅军,没了外部施压,内里的矛盾一个个的凸显出来。 阿虎大步走向主将营帐,撩开帘子一脸无奈:「主子,老柴和包成德又打起来了……」 张野放下笔,嘆气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还是老问题,」阿虎愁眉不展:「老柴说三万俘虏每日吃喝皆是大开支,不如杀了一了百了。包成德说自古没有杀俘的道理……二人一言不和动了拳脚,如今正在习武场上抱着打滚呢,大家分都分不开,眼看着俩人都要上嘴咬了,实在是不好看,于是只好来寻主子拿个主意。」 张野起身,跟着阿虎来到校场,就见二人滚得一身是土,包成德正经张家军出身,柴胜久做禁军,哪里是他的对手,此时被包成德骑在身下,双手也被包成德紧紧攥住手腕,一时间动弹不得,情急之下探头一口咬住了包成德的下嘴唇…… 这下可把来围观的将士们都惊呆了,本着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原则,校场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张野来时正看到这惨不忍睹的一幕,包成德惨叫道:「你快容开!」柴胜哪里肯听他的,连连摇头,扯的包成德更是惨叫连连。 一位围观的士兵正兴致勃勃的看着二人打架,就觉得身后有人拍他,他不耐烦的转过头去,正看见阿虎身后的张野,讪笑道:「张将军……」说着闪身让他二人过去。他这一声张将军叫的周围人也回过头来,于是纷纷给张野让路。 柴胜和包成德僵持了一会,突然发现周围的人都出奇的安静,于是柴胜默默的松了口,包成德也松了手,二人起身,像是两只丧家犬一样的夹起尾巴来:「张将军……」 「如今本事大了,敢在营中私斗。」 「我没有!」柴胜急忙反驳:「我们只是比试,点到为止……」 阿虎不忍直视:「老柴,你都把人家嘴唇咬出印子来了……」 柴胜急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一时情急……你看包副将连点油皮也没破,我要是真的私斗,他肉都得被我撕下来,以后都甭想喝汤!」 大家闹笑起来,张野也忍俊不禁,但好歹不能由着手下这般胡闹,板着脸道:「既然你二人精力如此旺盛,不如今日就安排你们值夜好了。」 柴胜和包成德如同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的走了。 张野两人各打五十大板,算是把这桩事情处理完了,回营帐的途中却一直紧蹙眉头。 阿虎跟随他多年,自然察觉他似有心事,到将军营帐后给他沏了一杯浓茶,悄声问:「主子可是察觉出哪里有问题吗?」 张野点头:「眼下这三万战俘便是最大的问题,我军并无朝廷给养,这些日子都是靠着劫粮过活,养着三万人,也确是负担。」 阿虎疑惑道:「那就像是老柴说的,干脆就……」 张野看着阿虎,无奈道:「阿虎,你可知为何自古便有不杀战俘的规矩?」 阿虎点头:「为了体现我大曲宽大仁义。」 张野一笑:「这话不可谓是错的,不过没有说道点子上。不杀俘虏,从根本上还是为了能够减少我们获胜的代价。一人在战场上,眼见着就要失败,眼下有两条路,一是拼死一搏,二是束手就擒,前者虽能伤敌但必死无疑,后者虽未伤敌但能有活命,你说,一般的士兵会选择什么?」 阿虎思考片刻,点头道:「我明白了,不杀俘虏,是说只要投降就有一条生路,这样敌人就不会破釜沉舟殊死抵抗。」 「是了,若投不投降都只有一条死路,那敌人就会战斗到剩最后一滴血,在此过程中,我们也会多搭上几条将士性命,付出更大的代价。」张野撇一眼外面映在营帐上的人影,道:「阿虎明白了这个道理,柴胜,你明白了么?」 柴胜讪讪的撩来营帐门口的帘布,走了进来:「将军你早就知道我在外面啦?」 张野瞪他一眼,那么大个影子映着,他又没瞎。 柴胜红着一张大脸,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柴胜知道错了,特来给将军赔罪……」 阿虎笑道:「老柴你最该赔罪的不应该是包副将么?这把人咬的……」 「都赔,都赔!我一会就去给包副将认错,到时候我脱个精光背着木棍去求他,这叫负荆请罪!小包心软呢,肯定不会打我……肯定不会打太狠的。」 第118页 第88章 赎买 内部矛盾解决的七七八八了,可是三万战俘仍未有个处理的办法。如今军饷还不知何时能发放,张家军自身也是缺衣少食,早晚还是会有人对养着三万战俘有意见的。 张野即将返回繁阳,此事没个办法,只怕他前脚走了,后脚张家军便会被战俘拖垮。 总要想出个办法来,张野满脑子的担忧,直到三更才勉强睡去,谁知第二天一早就被吵醒了,阿虎进来与他禀告:「老柴和小包又打起来了……」 张野:「……」 柴胜说话算话,巡夜刚结束,他一大早就去负荆请罪了,谁知包副将是乐丰本地人,乐丰突然遭难后他保着自己一家,幸而女眷都没有出事,待到此时乐丰光復,他又带着家眷回到乐丰,与家中老娘和妹妹住在一处。 包小妹一早听见有人敲门,一开门就见一男的光熘熘跪在门口,吓得「嗷」一声跑回了屋。 随后包成德拎着长刀就出来了,追了老柴三条街,如今已经绕着军营跑圈了。 二人被逮到主帐来时,柴胜还真的觉得自己冤枉。 「我巡夜完了就去找他赔罪,谁知道大家告诉我包副将不住在营中,说他回家去了,我只好去他家找他……谁知道开门的是个女的……我也很慌的呀!」 包成德气的够呛:「你赔罪就赔罪,为什么不穿衣服!」 柴胜振振有词:「我那是负荆请罪!你懂不懂,负荆请罪是不能穿衣服的!」 「那也没叫你把裤子也脱了啊!!」 柴胜没词了,讪讪道:「我打听过了说你也没娶媳妇,哪知道你家中还有女眷……」 阿虎挤兑他道:「你不是去负荆请罪的么,那还跑什么,倒是站住了让小包打一顿啊!」 柴胜偷偷瞟了一眼还在气鼓鼓的包成德:「按说打一顿也没什么……只是他拎了军刀出来……」柴胜脖子一梗,振振有词道:「我怎么能让他背负伤害同僚的罪名呢!」 包成德怒道:「你把我妹吓得直哭,现在还找藉口!」 阿虎灵机一动,问包成德:「你妹嫁了么?」 包成德摇头,阿虎一拍手:「你妹未嫁,老柴未娶,不如……」 话未说完,柴胜和包成德都立刻道: 「我才不要妹妹嫁他!」 「我才不要娶他妹妹!」 说完,二人怒目而视: 「我哪里不好了?」 「你还敢看不上我妹?」 张野已经被这俩人闹的没脾气了:「你俩这是来吵架了么?」 二人这会儿都蔫巴着摇头,不敢说话了。 张野嘆口气,开始给他们断官司:「这事情是柴胜做的不对,柴胜你自己说怎么办!」 柴胜抓抓头:「我……他怎么处置我都受着就完了,这条命抵给他了。我就剩这条命,也不值钱,横竖他不能把我卖了!」 他这样说,倒叫包成德不好意思了:「也不至」 张野却被柴胜的话提了个醒,他愣了一愣,突然道:「这个办法也不是没有道理……」 「???」 在场的三个人都一头问号,却见张野兴奋的一击掌道:「我们可以把战俘卖给旅国!」 旅国此次东征看似来势汹汹,但实际上却是临时起意,指望着趁势一举拿下曲国,万不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结果被张野生生掐断了命脉,从原来的势如破竹到如今损兵折将十万。 十万人,对于旅国而言简直是致命的打击,而这十万人中除却被自己人斩于马下的阿克申,还有大大小小的将领近百人。张野想到的办法,就是用这些将领来向旅王索要赎金和粮草,同时更有诛心的办法,便是除去将领,每个倖存的旅国俘虏都可以被一匹良驹赎走。 这一招看上去不过是为了敛财,其实这其中更有张野的另一重算计。 旅国东征失败,损兵折将不说,粮草更是被张家军劫去不少,好不容易为了战争勒紧裤腰带熬过一个寒冬,结果又要用不菲的粮食来赎买武将,哪里能够出的起全部将领的价格。 被赎走的欢天喜地不说,被留下的难道就没有被遗弃的感觉么? 心里防线一散,劝降便容易了很多,只是忠诚度不容易保证,张野另有办法,凡是投降的将领,他都要他们给自己的家小写信,然后派几人带着信去旅国将这位降将的重要家人接出来安置在百废待兴的乐丰。如今旅国损兵折将,哪里还顾得上看守被俘武将的家眷,因此几乎都可以很顺利的把人接出来。 如此一来,张家军的军饷也能发了,粮食也足了,更有熟知旅国内情的降将听命麾下。 这还不算完,要知道除了将军,还有三万普通士兵呢!旅国连将领都赎不全,哪里肯用良驹赎普通士兵。 然而张野已经放了十几位旅国士兵,状似好心的叫他们替被俘的人给家里人传口信:只要能有一匹马,就可以换回自己的亲人。 旅国发动这场战争已是十室九空,本来宣扬的必胜变成惨败,本以为丈夫儿子已经死在战场,谁知还有机会让他们活命! 在旅人皆充满希望的时候,旅王却一盆冷水泼下来——禁止旅人以任何理由交易马匹。 亲人生的希望被自己的君王生生掐灭,旅人哪里肯乖乖认命,一时间旅国到处都有小规模的暴动,而有更多的人不顾旅国的禁令,偷偷的牵了马来与张家军交易。 第119页 柴胜高兴的疯了,每天看见战俘仿佛看见了金银,笑的牙不见眼。他和小包勉强算是不打不相识,二人算计着,截杀旅军那天除了这些被俘的,还有好多逃跑的呢,那可都是银子粮食马匹啊! 于是这两位整天拉着队伍在乐丰周围搜索,要是能逮到一个旅国逃兵就跟发了财一样,就这样生生把乐丰的治安水平提升到了一个路不拾遗的档次。 第89章 二少 西疆一切都步入正轨,张野终于能返回繁阳了。 一封军报百里加急送往繁阳,而比军报更早到的,是张野的家书。 谢文喆见了信,唇角忍不住的上扬,嘴上却嫌弃道:「说好五月便返程,眼下都已经将近七月了,才来封信说要回来,想必是繁阳没什么可惦记的,这才如此拖沓!」 随安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您每天催我去将军府问消息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每天我做贼一般早晚各去一次,搞得人家见了我就一句:『随安今儿没信儿!」』随安说着,弯腰捶腿:「哎呦,我这腿啊,都跑细了!」 谢文喆笑道:「好了,知道你辛苦,明日饶你一天空闲,你可以去找你的珊瑚腻歪了。」 听了这话随安笑的开心:「还是我们少爷懂得体恤咱,随安谢过少爷!」 说完又凑近谢文喆:「少爷,珊瑚与我说,夫人那边一直在求老爷,要让您举荐二少爷呢。」 谢文喆点一点头,他如今当上了宰相,自然是水涨船高,谢老爹眼见着大儿子出息,不免想要让他提携一下小儿子,这都是情理中事。 刚到家门口便见谢老爹的随从守在门旁,见谢文喆的车回来的便转身跑了,谢文喆嘆气,对随安道:「备好糕点和酒水,一会我爹就过来了。」随安领命而去,回来时果然就见谢老爹已经在谢文喆的小院里坐着了。 自从谢文喆和离以后,谢老爹总觉得他是被宋氏搅了好姻缘,听说那郑婉仪回家后就殉情了,谢老爹吓得够呛,生怕谢文喆也情根深种跟着一起想不开,万幸自己儿子坚强的挺住了,而且情场失意官场得意,竟弱冠之年便做了左相!谢老爹很是引以为荣,但是对不起这大儿子的事情太多,见了谢文喆就有些打憷,此时坐在这小院中浑身都不自在。 「父亲好些日子未曾来过,不知今日是什么大事叫您走这一趟?」 谢老爹讪讪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 谢文喆笑了:「本就住在一处,怎的倒像是两家人似的。」 「一家人一家人,」谢老爹是一时半会无法开口说要求,只得费尽心思找话题铺垫:「既是一家人,你好歹也是咱谢家的长子,住的这么偏也不是回事,不如就搬到主院东厢去住……」 谢文喆摇头:「不了,我已经买下了郑超仕之前的那座房子。」 谢老爹大惊失色:「你要搬出去住?」 谢文喆笑道:「日后只怕我客人多,不便在此吵了父亲的清闲。」 他见谢老爹愁眉不展,一副想说话又张不开嘴的样子,笑道:「父亲不必担心,只当那是谢府的别苑好了,我虽做了宰相,但您还在,我是不会分家别过的。」 谢老爹松了一口气,为了不显得尴尬,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后被辣的咂砸嘴:「你这酒倒是烈性。」 「这酒是君上赏的,名叫醉千秋,」谢文喆笑着又为他斟满一杯:「我平日不爱这杯中物,也品不出个好坏来,不如就叫父亲都带回去吧。」 谢老爹高兴起来,一杯接一杯的喝,很快就眩晕起来,但这轻飘飘的感觉倒让他轻松许多,对着谢文喆也不再那般不敢说话了。 「我知道……知道你有出息!」谢老爹擎着酒杯,身子微晃:「你出生的时候,我瞧着……嘿,一点也不像我谢家的人,你长的像王……像你娘……如今来看,你就是我老谢家的……你跟我爹一……一样,谁都猜不透你……聪明有能耐……」 醉千秋的后劲大,谢文喆本以为谢老爹喝不了几杯就要醉死过去,倒时候什么话也说不了了,省的彼此为难。谁知这几杯下肚,谢老爹凭着多年酒精抗性,不仅没倒,话还多了起来,对着谢文喆举杯道:「敬你!敬我大儿子!我……我大儿子有出息!」 谢老爹醉的狠了,这杯酒仰脖干了,再放下酒杯,竟开始哭起来。 「我大儿子受委屈了,我知道,爹心里都清楚……」他号啕起来:「爹对不起你啊……你是个断袖,本来就不好结亲,谁知好不容易娶了个喜欢的媳妇,还叫我们给逼死了啊……」 谢文喆真是哭笑不得,郑婉仪殉情明明是之前曲王为了给郑超仕找面子编出的理由,谁知自己的老爹竟是全盘相信了。酒后吐真言,可见这件事的确是让谢老爹无比愧疚。 「我知道这事儿是宋氏做的错了……」谢老爹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我也知道我是偏心良哥儿……」 王妈妈一直在外面偷偷他们说话,怕自己的喆哥儿吃亏,听到这里她实在忍不住了,翻着白眼进来怼谢老爹:「听老爷这话的意思,是知道自己有错了,都说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如今日老爷就把这偏心的毛病治一治吧!」 谢老爹一见王妈妈,整个人就往后缩,酒都醒了一半,哪里敢接她的话,对这谢文喆讪讪道:「良哥儿……你弟弟笨,身边还有一个宋氏……我是真怕你弟弟就这么被耽搁,学的一身小家子气……」 第120页 谢文喆还未说话,就听王妈妈冷哼一声:「还以为老爷煳涂,如今来看您这心里明白着呢!既是知道宋氏眼界小,当初又何苦非要扶正!」 谢老爹重重的放下酒杯:「我与喆哥儿说话,你莫要插言!」 王妈妈哪里会怕他,冷哼一声:「当初宋氏在我手下做一个三等的丫鬟,最是会装的清白无辜,然而到底藏不住狼子野心,见了男主人便要去勾引,纵是说破天去也是个下贱胚子!如今生了个庶子竟还要我们喆哥儿与他打算?我呸!」 谢老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叫王妈妈的话一激,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喆哥儿!你的僕妇如此无礼,倒该好好管教一番!」 谢文喆点头:「王妈妈这般,的确是有些许过了,倒叫父亲尴尬。妈妈,快来与父亲赔礼便是!」 王妈妈一福身:「老身心直口快,老爷不爱听,回了您的正院便是,何苦在此为难!」 谢老爹气的发抖,然而王妈妈领的也不是谢府的月钱,他真是半分拿捏不住,只好含怒而去。 王妈妈见他背影,呸了一口,回身教育谢文喆:「你理他做甚!跟个提线木偶一般,宋氏怎么说他怎么做,他那个脑袋大概就是为了能显得高点!」 谢文喆笑,王妈妈损起人来一张嘴真是不留情,今日也正是靠了王妈妈才将谢老爹打发走了,不然他还要为难些时候。 「左相府的翻新还是得加紧些,早些过去早些清净。」 第90章 重逢 六月末,天气已然热了起来,旅国的战俘也被卖的差不多了,基本上每日的交易量还都颇为稳定,经常能见到游牧打扮的旅国人牵着好马,战战兢兢的等在乐丰城外。有的听到亲人的名字被喊道,急忙就去将马缰交在曲国士兵手上,只一会便可见到自己的亲人自那战俘营中踉跄的走出来,此时不免扑上去痛哭一场,倒叫那周围还未听到名字的人投以羡慕的目光。 包成德对于将这些旅人放回旅国总有顾虑:「将军,就这样放了,岂不是纵虎归山?他们回去毫髮未伤,依然是旅国的战力啊!」 张野笑着道:「包副将可以放心,他们回去,必不能再入旅军了。」 包成德一脸困惑,旁边的阿虎提点他:「旅人徵兵也是要录下名字的,偏旅王下了令,不准旅人以马匹做交易,也就是说这些被亲人换回去的人都已经违背了旅王的命令,从此他们得不到旅国的承认,已经成了逃兵。逃兵若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怎会再去参军!」 「竟是如此!」包成德真是对张野佩服的五体投地:「张将军早就想到了这点!有将军在此,我西疆可保安宁了!」 然而张野此时却归心似箭,西疆情况稳定,他便抽了一万人,带着阿虎并几名将领回繁阳去了。因着粮钱马匹都充足,这支张家军十日里行军千里,竟都不甚劳累。 但在至繁阳五十里,张野便被此处惨状震惊了,他去西疆时繁阳外虽有流民,但却不至如此,此时眼见着衣着褴褛的难民各个瘦的骷髅一般,几乎不见老人妇孺。人们都围在一个破败不堪的草棚附近,见了这大队人马,不顾被奔马踢踏的危险,扑上去指望着能要来一口续命的口粮。 阿虎大惊失色:「旅国已经被打跑快两个月了,繁阳城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柴胜此时心有不忍,对着张野道:「将军,不然我们就给他们一些吃的罢……」 「众将士不准下马,加紧回繁阳。」 「将军……」 张野抬手止住的柴胜的话:「此时你敢停下来施捨粮食,下一刻队伍就会被飢饿的灾民冲散,到时你又能如何应对?排成阵型对着这些流民动刀子么?」 阿虎也劝柴胜:「你施捨一口吃的,倒叫这些灾民蜂拥踩踏,平白造杀孽。不如回了繁阳再想办法周济他们。」 柴胜终于点头继续赶路了,可是张野心中却有一股怒火未灭,曲炳君陷害父亲,导致这生灵涂炭,这笔帐,他定要好好的算上一算! 然而行至繁阳城门,却见早有礼官在此恭候,张野再心急,也只得勒停下马,与来人交涉。来的人官职不小,正是礼部尚书,正二品的紫袍昭示着他的身份,张家军见着这位鬍子都白了一半的尚书正客客气气点头哈腰的与张野将军搭话,不禁也觉得与有荣焉,各自将腰杆挺得更直了些。 然而此时,张野听着礼部尚书的种种安排,却不禁皱起眉来:「于是我还需在城外平白待半日,等着一副空车辇?」 吏部尚书急忙摆手:「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空车,这是君上的步辇!」 张野含着冷笑:「这么说,君上是要亲自来迎了?」 礼部尚书被这句话噎的说不出话来,心中直骂曲炳君,若是重视此次凯旋归来的将士,你倒是出城来迎啊,派出一驾空车做个表面功夫,倒叫人心寒。想到这里,礼部尚书恨不能跟着张野一起呸曲王一口。 然而他终究还是食君俸禄,到底不敢放肆,只得勉强笑着劝这位小将军:「如今张将军立下大功,君上大悦,只可惜如今脱不开身,只得以车马代之,是非君上所愿,还望张将军体察上意,莫要失望才是。」 没有希望谈何失望。张野并不在乎曲炳君是否真的出城来迎,他只是因为被耽误了时间而焦躁,繁阳城里,有他真正心之所向的人,正在等他。 第121页 「张将军。」远处突然有人出声唤他的名字,这声音魂牵梦萦,曾在无数个冰冷而危险的夜里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礼部尚书见了这人如同见了救星,连连作揖,口中道:「下官拜见谢相!」连忙又与张野说:「张将军,你看,君上又派了当朝左相来迎你,可见重视!」见张将军此时脸上绽出了笑容来,尚书大人总算松了口气,暗嘆还是自己的身份不够显赫,这张将军见到自己这个二品官眉间皱起个疙瘩,你看看他见了当朝一品,这笑的多开心! 谢文喆与张野对视良久,终于转头向着礼部尚书道:「君上差我前来,也是有话要交待给张将军,不知这……」 「是是是,下官明白。」礼部尚书应声,领着人后退二十步,终于留下谢文喆与张野二人可以私下说话。 张野见了谢文喆,嘴就突然笨了,定定的看了谢文喆半晌,相见后的惊涛骇浪堵住了他的脑子,他恍惚的开口说道: 「你怎么来了……」 「……」 张野说完显然也有些后悔,这话倒像是不希望谢文喆来似的,他急忙又说:「我不是不愿意见你,我就是不知道你也会来……」 「……」 战无不胜的小将军此时大败亏输,整个人手足无措起来,舌头上仿佛打了结,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急的简直要转起圈来。 谢文喆见张野这样子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他忍着眼泪,坚决不能哭出来。早上他便知道张野今日会来,把洗漱物品用了个遍,如今面上还敷着粉,此时一哭就全毁了。 「我想早些见你,就来了。」 张野听谢文喆这样说,傻傻的笑起来:「你还好么?我总怕你在繁阳过得不好……」 「傻子,」他含泪笑着:「我在繁阳又怎么会过得不好……」 「有时不是锦衣玉食就不委屈了,你在繁阳中与人斗智,不知比我要艰难多少。我知道你做了这个宰相也并非一帆风顺了,想必也要吃好多的苦头,」张野上前一步,想去抚谢文喆的面颊,然而不远处还有人看着,他终是没有伸手,只是看着谢文喆,轻声说道:「我捨不得你受苦。」 谢文喆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所有人都贊他少年宰相,得君上信任,前途似锦,只有张野会想到他的无力与疲惫,会在乎他那一个个不寐的夜晚,会心疼他那一场场强颜的欢笑。 「你倒来担心我,你可知我在繁阳过得最不好的时候,便是你没有消息的时候,每日都担惊受怕,劝着自己没消息就是好消好不容易盼到你的信说要归来,却又一天天空等……」谢文喆说不下去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时间的坐立难安的时候,张野见状连忙安慰:「都过去了,你瞧,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么!」 「你敢不回来!」 「不敢不敢……」 两人都笑起来,碍于不远处有人正看着,久别重逢竟只好理性克制。然而彼此无恙,总算可以伸手触摸到彼此,已是莫大安慰。 谢文喆看着张野,又瞟一眼不远处站的规规矩矩的礼部众人,终是嘆一口气,拿出锦帕来拭干泪迹:「你既回来繁阳,我便要先于你说一说如今情势,你救曲国于危难中,这种功劳曲炳君瞒不下,只能承认,可是只怕这次他也只会赏一虚名,西路军的军权恐怕是交不在你手上的。」 「既是如此,我放权便是。」 「阿野,你已无退路了。」谢文喆蹙着眉头:「你放不放权,都是张野,都是只身退旅的英雄,任何行为都摘不掉你功高盖主的帽子。我们彼此都明白,无论西路军权交在谁手上,只要你振臂一唿,他们便是张家军。」 张野垂眸一笑:「我知道。我放权,放的是曲炳君给我的权。我要握紧的,曲炳君给不了我。」 谢文喆看着张野,此时他丝毫不似一个少年,仿佛干坤尽在他手中掌握,前路在二人面前铺开,无比清晰。 「张野接旨。」谢文喆拿出一直带在身上的圣旨伸手递于他:「太子右卫张野战功卓着,国之肱骨,兹以君恩封为骠骑大将军。」 张野不跪不叩,伸出手去握住谢文喆拿着圣旨的手,与他交换一个坚定的眼神,随即接过圣旨。 「张野领旨。」 ———————————————— 广庆十年七月初,繁阳城中暑气灼人,偏这大中午的桑拿天,繁阳人都挤在武张大道两旁,有那挤不到好位置的甚至上房上树。为了清路,禁军身着黑色铠甲手执战戟全副武装的在大道旁占了两排,叫人看着都觉得热。 此时,两个禁军副指挥使正在一片树荫下闲谈,二位家境不错,都是家中的小儿子,被送来禁军中镀个金,往后便是平步青云。他们倒是不用辛辛苦苦的去清路,但这大热天穿一身又沉又黑的铠甲,两位少爷的身子,哪里受得遭这个罪,家中派来僕从给二人打扇含冰,生怕委屈了。 「君上倒是相当重视这位张野将军,你瞧这阵仗,百二十里就去迎了!」 「嗨,他算是什么将军,怎么可能立下如此功劳!想必是勉强杀了几个旅人罢了,他倒是把排场摆的这么大……」 「嘘……这话可不敢乱说!这位可是张忠义的独子,想必言传身教也有些本事的。」 「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未满弱冠的少年郎,能有多大主意?估摸着也就像是咱上一位殿前都虞侯朱勇一样,屁大点功劳也要吹的像是百年大捷一样。」 第122页 「你这话说的也有些道理……唉,亏的我还大热天兴致勃勃的来」 这二人正在八卦,就见武张大道尽头传来动静,王族的仪仗护着曲王的车驾走在最前,两旁的禁军连忙大声呵斥「都跪下!」「快跪下!」 百姓们纷纷跪在武张大道两旁,眼睛却都往曲王车辇后看,待看到那个银甲小将军端坐于白马之上,众人皆欢唿起来,口中喊着:「骠骑将军!英勇神武!」之类,夸赞声不绝于耳。 那两位禁军中的少爷目瞪口呆的看着张野身后:「怎么有这么多旅国良驹?」 跟在张野身后的张家军胯下的战马身躯粗壮,四肢坚实有力,头大额宽,胸廓深长,一看就知是难得的好马。 更难得的是,张家军每人胯下都骑着一匹,连毛色都是清一色红棕色,显然是精心挑选出来的。 「这么些红棕色战马,得是从多少马里挑出来的啊……」先前质疑张野能力的人此时心悦诚服:「如此看来,张将军这功劳是实打实的,真是少年英雄!」 旁边人挤兑他:「如今倒叫起张将军来了?」 「知错能改嘛!」这人讪笑着,看着甚至比曲王仪仗还要整齐的张家军,面上现出憧憬之色。 第91章 顶撞 曲国王宫前,各色的马车将宫门堵了个水泄不通,便是新年宴饮也没有这般的热闹。 新任骠骑将军凯旋归来,曲王大悦,在太极殿举办了极其奢华的宫宴,四品以上官员皆可入殿共襄盛举,一时间繁阳城车水马龙,民间宫中举国欢庆。 曲炳君笑容满面,于宴上高举起酒杯,一旁的内侍敲起铜锣,众人陆续安静下来。 「此一杯,敬我大曲列祖列宗,寡人得祖宗保佑,得保江山无恙,实乃大幸!」 众臣子也举杯附和:「幸得祖宗护佑!」 曲炳君一饮而尽,哈哈大笑,身旁康和安执壶将他杯中斟满,他再次举杯:「第二杯,敬我大曲诸位臣工!你们对寡人忠心,寡人便能信任尔等!」曲王再次一饮而尽,大家也都举杯,口中道:「为君上尽忠!」 「第三杯!」曲炳君把空杯递在康和安面前,由他给自己斟满了杯:「这一杯,我要敬张野,寡人的骠骑大将军!勇武善战,颇有乃父之风,国之柱石也!」 张野是这次宴会的主角,如今当算是武将中的第一人了,座位也与曲王离得近些,抬头便能看见曲炳君正举杯向他敬酒,可他偏不抬头,只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将面前的一盘蟹粉狮子头戳的在盘中滚来滚去,倒像是没听见曲炳君的话一般。 「张将军!」曲炳君又叫了他一声,张野这才抬头,曲炳君朝他抬了抬酒杯,面色已经开始不好看了。 宴上的眼睛都在盯着二人看,一见这情势,便都渐渐安静下来,直至鸦雀无声。 「张将军功勋卓着,寡人与你满饮此杯!」曲炳君又说了一遍,张野这才缓缓拿起酒杯,起身道:「方才有些心事,竟至走神,还望君上见谅。」 这好歹算是张野给了他一个台阶,曲炳君立刻就又换上一副笑脸:「无妨!张将军才自边疆归来,便叫寡人唤来宴饮,舟车劳顿想是累了,偶尔走神也不要紧,反倒叫寡人好奇你是因何事神思不属啊?」 张野心中冷笑,执杯道:「我只是觉得奇怪,如今七月中,虾蟹并非应季,怎的微臣面前的蟹粉狮子头做的如此地道?」 曲炳君听后哈哈大笑,道:「这蟹可并非是平日市井而来,而是自东方海上而来的鲜蟹,只这一道菜用到的蟹,便要五十艘渔船打捞一月有余,方能捕来品质上好,可以进贡的活蟹。此后以冰铺底,在这盛夏时节快马加鞭疾驰三日,将这蟹自东面运至繁阳,其后只选尺长的还活着的母蟹,方可为此宫宴添一道。」 曲炳君说的得意洋洋,恰巧在坐有一位姓邹的少詹事,惯是会熘须拍马的,经常与前任左相一唱一和给曲炳君捧臭脚,此时他大声贊道:「此真乃大国气象,小小菜餚可见我曲国国势昌盛……」 这种话邹大人那是说习惯了的,拍起马屁来行云流水啪啪作响,能不重复的说上一个时辰,奈何他被曾经的左相郑超仕养成了另一个习惯,就是边说边要去看南川党领袖脸色,根据左相的脸色来判断这马屁要拍到什么程度。 而如今的左相是谢文喆,邹大人偷眼看去,谢相正含笑看着他,微乎其微的摇了摇头。 于是邹大人话说到一半,语气渐渐弱下去,最后竟不敢吱声了。 着名马屁精都把话咽了回去,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宫宴之上霎时寂静无声,竟是将曲炳君衬得十分尴尬。 张野的声音在此时便尤其的清晰响亮:「臣自西疆回繁阳时,见京城外遍地饿殍,原还有些担心,如今见这宫宴如此奢侈,想必君上的安民手段甚是高超,竟在一日内便可消弭祸患,叫繁阳城外的流民皆可安居乐业。」 曲炳君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张野这话便是明晃晃的打他的脸了,而且是一个耳光抽的他转上三圈那种,曲炳君在大庭广众下丢脸,一时间又急又气,口中大喝一声:「大胆!」随即竟脱手把酒杯朝张野掷去! 酒液四溅,眼见着酒杯就要砸在头上,张野勐地伸手接住,面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笑意:「谢过君上赐酒。」 第123页 曲炳君做曲王已经十年有余,便是初登王位之时也未曾有人叫他这样丢脸过,他面色如猪肝,气的指着张野的手都在抖:「来人!给我把他……」 他话未说完,谢文喆突然起身扶住他,将他指着张野的手臂压了下去,口中道:「君上这是有酒了,这衣服上也沾了酒液,快来人伺候君上更衣。」 曲炳君对谢文喆怒目而视,却见谢文喆扭过头去,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张家军。」 这三个字仿佛一张灵符,封住了曲炳君的动作,曲炳君气哼哼的看了一眼张野,拂袖而去。 谢文喆也看了一眼张野,朝他狡黠的眨眨眼,随后跟着曲炳君去了太极殿后身的厢房。 张野唇边浮上一抹笑意,将手中御用酒杯随意的放在桌上,拿出帕子擦手。 宴上的臣子鸦雀无声,这一场君臣对垒叫他们看的心惊胆战,然而这位始作俑者却毫髮未伤,反而悠闲自得。 曲王的王权在此时此刻,在众人心中发生了巧妙的变化。 张野此举是故意而为,他的父亲曾经也屈服于王权之下,然而曲炳君心如冷刃,终是热血也暖不起来。 作者有话说: 大家的评论我都有仔细的看,原本想用写的小说与大家交流,可是有些小可爱真的好甜啊,忍不住要回復?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92章 治罪 后殿的厢房十分规整,用一架屏风隔开了玄关与内室,此时曲王坐在内室的榻上,气的直哆嗦。 康和安连忙解开他衣领的扣子,又是为他抚胸顺气,又是为他按摩头部穴道,好一顿忙活。 谢文喆却只在屏风外安安静静的垂首站着,似乎在等着曲炳君的吩咐。 曲炳君喘匀一口气,不耐烦的伸手将康和安挥到一边,咬牙切齿道:「张野真乃逆臣!狼子野心表露无疑,刚才就该将他诛杀!」 他冷冷的看着屏风上映着的谢文喆的影子,道:「谢卿刚才为何要拦?你口中说张家军,难道是已经掌握了张野要利用张家军造反的证据?」 「君上恕罪,微臣提及张家军只因一时情急,以微臣看来,如今万万不可治张野的罪。」 「大胆!」曲炳君勐地站起,几步绕开屏风:「你这是看着张家势强,要倒戈不成?」 谢文喆立刻跪下:「君上明鑑!臣此举皆是为君上考虑!那张野未及弱冠,刚刚立下功劳,难免少年意气,倘若因此被治罪,于君上的名声也有些妨碍!」谢文喆见曲炳君仍未消气,又继续说道:「那张野此次回繁阳并非只身一人,他是带着万人军队回来的,如果此时处置张野,万一引起张家军的譁变,岂非陷君上于危机之中?」 这话真是一记闪电般惊醒了盛怒中的曲炳君,倒叫他出了一身冷汗,然而心中仍有些许不平:「如此说来,这张野寡人倒是碰不得了!」 谢文喆劝道:「君上何苦着急,如今张野正是烈火烹油,若要治他,可徐徐图之。」 「好一个徐徐图之,」曲炳君冷哼道:「谢卿的意思,如今竟是不能动他了?」 「臣绝无此意,张野冒犯君上,理应受些惩罚。他如今小小年纪便做了骠骑大将军,难免傲气沖天,不如君上将他连降三级,也去去他的骄气。」 曲炳君击掌道:「正该如此!」出了心头的恶气,看着谢文喆也顺眼了起来:「谢爱卿平身便是。」 谢文喆却仍跪地不动:「君上,臣还有一事奏明!」 「你说便是!」 「张野如今敢在宴上放肆,多半还是因由繁阳城外流民之事闹得猖獗。如今城外田地荒芜,人人自危,若君上可尽快平息流民祸患,则今日张野在宴上的话便不再是顶撞了。」 曲炳君嘆一声:「说的倒是轻巧,此事哪有那般容易!」 谢文喆微微一笑:「臣倒是有个主意,如今兵乱已平,更不能由着这些流民四处游荡寻讯滋事,此事既然是张野提起,那不如就叫张野来解决,倒要治治他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毛病。」 曲炳君大悦:「谢卿果然好谋略!」 谢文喆又道:「只是此事若摊开来说,不免会有人觉得君上有推卸的嫌疑,还是要下密旨,方能叫张野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曲炳君觉得谢文喆这番话简直说到了他心坎里,急忙道:「好!那今晚谢卿就跑一趟将军府,传了寡人的密旨去!」 谢文喆面上做出迟疑的样子:「如此一来,微臣可是要大大的得罪将军府了……」忽而又俯身叩头道:「但为了君上,臣万死不辞!」 曲炳君满意点头,谢文喆心中也美滋滋,奉旨夜访将军府,不用跳墙了! 被谢文喆这一番话换了心情,曲王更衣后再赴宴时便又笑容满面,仿佛掷杯的事不曾发生过一样。 右相郭振海看向跟着曲炳君身后出来的谢文喆,见他神色如常笑容和煦,面上并无半分郁色,心中不免长嘆一声。 宫宴散去,郭振海由儿子郭常元搀着上了马车,父子独处,郭振海便开口问道:「今日之事,你可看出了什么门道?」 郭常元思考了一下,道:「张野如今手握军权,似是脱出了君上掌控了。」 郭振海摇头:「这都是小事。」 小事?郭常元不明白,这怎么就成了小事,但郭振海多年积威,叫他仍然恭敬道了一声:「是。」 第124页 郭振海瞥他一眼:「我知道你心中不服气,只是你想想,张家鼎盛时,手握大曲三分之二还多的军队,那时不比现在要更难掌控?可是张家素来重视忠义的名声,万般不肯起兵造反引天下大乱的。」 郭常元迟疑道:「那是他爹,这位张野看着可不像是张忠义那般忠心为国……」 「你呀,看问题还是只看表面,」郭振海道:「你只看如今这位张小将军,不也是孤身前去收復河山了么。这种事,办不好就是身首异处,即便办好了,回来也是功高盖主引人猜忌,换了别人只怕想都不去想,他偏偏就去做了,可见张家人都是些愚忠的死心眼,不足为虑。」 「儿子明白了,」郭常元点头,又道:「既然这是件小事,那父亲又对今日之事有何见解呢?」 郭振海长嘆一声:「我原以为郑超仕一走,朝中便再无人可与比肩,没料到倒杀出个毛头小子谢文喆来……」 郭常元听了谢文喆的名字就不开心,这人起点比自己低的多,原本在自己手下做个中书舍人都嫌他年轻,结果转眼人家翻身竟成了当朝宰相,隐隐比自己父亲还高了半阶,这不免叫郭常元又嫉又恨,此时便道:「那等小人,一向只知道熘须拍马的,便是上位也无甚本事,父亲不必将他放在眼里。」 「无甚本事?」郭振海白了自己这个傻儿子一眼:「他今日在君上大怒之后敢上前去拦了君上的话,回头说要君上更衣,君上便二话没有起身去更衣了。我问你,换了你,你敢如此行事么?」 郭常元怔怔的摇了摇头,郭振海道:「不要说你,便是我,也只能在君上盛怒时噤若寒蝉。更可怕的是,君上与他进去不到两刻,出来是竟已是面上带笑,丝毫不见惊怒,这人的厉害可见一斑!」 郭振海一席话,说的郭常元嵴背发凉,他焦急道:「父亲,我与谢文喆在中书省共事时便颇为不睦,如此说来,会不会对父亲您有所影响啊?」 郭振海久久不语,最后还是重重嘆了一声:「左相右相本就是权力的博弈,此消彼长,谁能更亲近君上,谁就能握紧更大的权力!如今我们倒要想一想,该如何取得君上更大的信任才是!」 第93章 共舆 张野此番回繁阳,率兵奔走千里,未等喘上一口气,刚入城便被叫来宫中赴宴,偏又有那杀父的仇人惺惺作态,叫人烦心。 勉强熬到散席,他真是一刻也不想多留,身边有人与他闲话,他也不过是草草应付几句。奈何总有坐在末席的文武官员,在宴上不能与他搭话,如今便都凑在他身边,恨不能把自己说成是他八桿子打的着的亲戚。 张野正被闹的不得安生,就听身后有人道:「张将军!」 大家都朝他身后望去,见了来人,便都识趣的停了说话,恭敬的招唿道:「谢相……」 张野听见声音回过头去,便见谢文喆正站在他身后,面上带着笑容,道:「瞧着张将军还在忙着,也不便打扰,不如等大家说完之后我再与将军私下说话吧。」 「……」 众人也都不傻,谢相要是真的想等,只要站一边不发言就行了,何苦还要叫张将军一声呢!何况他们也没有什么认真要紧的事,不过就是跟张将军套套交情而已,当着宰相的面拍将军的马屁,总觉得张不开嘴下不去手,索性就纷纷行礼告辞了。 张野可算松了一口气,正想回身站定与谢文喆说话,却见他已然走到自己身旁,并伸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二人并肩同行,旁人也就不便再上前来,张野总算落了个清净。 一直行至宫门处,张野停下脚步来,见周围没有人,便小声问他:「你怎的也不说话?」 谢文喆朝他狡黠的笑:「今日张将军才自西疆归来,本该叫将军与府中家人团聚。可惜谢某差事在身,只怕要去府上叨扰一二了。」 张野一愣,随即道一声:「扫榻相迎!」 二人的车驾都停在宫外,只是谢文喆的一品红顶马车在一群青色绿色的马车队里很是惹眼,张野却是骑着马来的,此时放眼望去哪里还找的见,只有先上了谢府的车,出了这条街再叫人回头仔细的去找,幸亏阿虎眼神不错,一早就看到了主子自宫门出来上了车,只是一时被车马围住,半晌才出来寻到了谢府的车。 谢文喆见阿虎还在规规矩矩的牵着马,笑着问着:「阿虎如今也被封了做五品定远将军了,怎的还要叫他伺候?」张野还未答话,阿虎便先开了口:「主子就是主子,什么时候都是。」 谢文喆点头,这般忠诚的护卫倒是真的少见,阿野能叫他这般忠心的护着,可见他的张小将军就是哪里都好,值得一切人都对他好! 然而张野却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都好,此时阿虎与随安都坐在车厢外,车里只有他与谢文喆两个人的时候,小将军终于在谢文喆面前流露出了些许的软弱来。 「阿喆,我……我这样是不是会给你添上好些麻烦?」 谢文喆看着刚强坚韧的张野这般忐忑,忍不住笑起来,他对着张野,将手放在他面前,手掌向上摊开,张野看着谢文喆细白如瓷般的手指,迟疑的将自己长满茧子的麦色手掌轻轻搭在了上面。谢文喆勐然握住,向着自己的方向勐地一拽,张野对他毫无防备,此时重心不稳,整个人都趴在了谢文喆身上,谢文喆双臂在他腋下穿过,扣在他背上紧紧抱住了他,张野只听见谢文喆那清冷如溪流般的声音正在他耳边说着滚烫的话语。 第125页 「没有阿野暖我,才给我添了大麻烦……」 唿吸的热气扑在他耳朵上,叫他瞬时战慄起来,索性将手臂揽在谢文喆腿弯处,将他整个人横抱在怀里,口中道:「每次都要来闹我,如今在车里可安生些吧。」 谢文喆身量不高,如此便整个人陷在张野怀里,可是谢少爷哪里是个肯认输的人,此时手脚不方便动弹,便唿一口气吹在张野耳朵上,直叫张野整个人都红的像个熟透的虾子般。 「你怎么了?是车里太闷太热么?想必是这车中的冰盆放的少了吧……」偏谢文喆这惹事精又装了无辜般的问上这一句,张野再忍不下去,口中道:「你说呢!」一双大手在谢文喆腰间搔起痒来。 这下便换谢文喆把腰弯的虾子一般了,他腰肢敏感的紧,如今笑的喘不上气来,偏双手被张野单手制住,竟是反抗不了。 「好人!我错了!放了我吧!」 「还闹不闹了?」 「不闹了不闹了,我错了,我们好好说话……」 张野这才停下了动作,见谢文喆已然笑出了眼泪,便抬手帮他拭去:「好歹也当了宰相的人了,叫人看了非要笑你不可。」 「他敢!」谢文喆得意洋洋笑道:「如今我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轻易无人敢与我造次。」张野见他这得意的样子,笑道:「嗯,知道我家阿喆最厉害了。谁都比不上的!」 「……我怎么觉得你这口气好像哄我呢?」 「……」 「果然是哄我的吧?」 「没有,我只是……怕我如今行事会叫你这个宰相为难……」 谢文喆不在乎的一挥手:「有什么为难的呢,如今的情势,你便是对曲炳君俯首帖耳,他也不见得会将良心给狗少餵两口,倒不如你如今这样,痛快的驳斥了他,他反倒对你没辙了。只是你这骠骑大将军估计是做不下去了。」 张野摇头道:「这骠骑大将军不过一个名头,便是失了也无所谓。」 「一个名头自是没有什么所谓,不过这西路军的虎符只怕他要一起收了去……」谢文喆的眉头渐蹙,他看着张野,问道:「阿野,我问你一句实话,如今这张家军,你到底有几分把控?」 张野也看着谢文喆,轻声道:「有虎符时,十分。没有虎符,十分。我只与你说,今此一役,我把西路军变作了我的私兵。」 夏日的夜风吹拂在这摇晃的马车中,却吹不散这二人滚烫的心跳。 谢文喆看着张野认真的眼神,渐渐勾起唇角,他点头道:「好,既如此,便与君同窃曲国罢!」 第94章 姐夫 将军府门前张灯结彩,只怕要比过年更热闹几分。 阿虎率先从车把式的位子上跳下来,站定看着将军府的大门,随安也跟着跳下来吐槽道:「你们这将军府装扮的好像要娶媳妇……」阿虎瞪了他一眼:「嘴上有个把门的行不?怎么片汤话这么多。」说完闷闷的回身敲了敲车壁:「主子,到了。」 张野先从车上跳下来,却站在车前也不曾走,随安想要上前去搀自家少爷,结果被张野挡了个严实,下一刻便看着张野伸手温柔的扶着谢文喆。然而谢文喆没有随安给他准备马凳垫脚,一时竟不知怎么下来,只好准备先坐下再往车下跳,偏动作还笨拙的很。张野见了他这幅样子笑起来,长臂一揽便将他抱了下来。 将军府中早已得了消息,此时见张野回来,立时开了正门迎这一行人进去。 四人刚刚进门,就见从院中立着一红衣女子,正是张野的胞姐张素。她少有的穿了一身红色袄裙,头上破天荒的带了一副周正的头面,见了他们就探着双臂快步奔了来,步伐快的叫衣角都打了旋儿。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是自己已有半年未见的亲弟弟沙场归来,激动的抱住哭一场也是应该的。谢文喆含笑看着,张野也伸了手臂等着抱姐姐,一切亲人相见的感人要素全都就位,谁知张素竟径直越过了张野,抱住了他身后的阿虎。 「?」 张野回过头去看,只见那边的阿姐抱着阿虎早已哭得哽咽:「你总算平安的回来了……」 除了张素,其他人都呆若木鸡。阿虎也僵住,乍着手动也不敢动,然而怀中姑娘哭得太惨,他也只好迟疑的用手安慰的拍拍张素的后背,一抬头,便看见张野正危险的眯着眼睛看他,口中无声的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虎哪里知道怎么回事,此时双手做投降状拼命摇头。张素感觉到了阿虎的动静,她勐的抬头,见阿虎脑袋摇的像拨浪鼓,怒从心头起,勐地揪住了他的衣领:「你摇头什么意思?去了半年一字家书也未曾写,我想知道你是否平安只能旁敲侧击问弟弟,生怕你有个什么闪失,好不容易把你盼回了家,你就知道晃脑袋……」 阿虎脸涨的通红,张嘴刚要说话,便被张素提着衣领拽进了屋去:「我今天倒要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眼见着姐姐连正眼都没瞧自己,张野颇有些气闷,开口叫了一声:「姐……」 「你自己媳妇就在旁边,叫我干什么!咱俩谁也别耽误谁!」 「等……」话还未说完,那边张素已经把阿虎拽进了后院,「啪」的一声把门带上了。 张野整个懵掉了,他看看谢文喆,谢文喆看看他,片刻,谢文喆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126页 「这下可好,随从变姐夫,也不知你们如今该如何称唿……」 随安也在旁边目瞪口呆,他在谢文喆身边没大没小的惯了,此时喃喃道:「娶这样的媳妇,阿虎这苦命人……」 话音未落便被谢文喆一巴掌打在后脑勺上:「瞎说什么呢!将军府嫡出大小姐,阿虎这命都要甜掉牙了!」 随安摸着后脑勺,十分委屈的样子,张野看着他嘆一口气,道:「按理我不该说这话……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有些同情阿虎了……」 三人一齐看向紧闭的院门,发出了怜悯的嘆息。 第95章 奸臣 张野从一品骠骑大将军连降三级变成了冠军大将军,这件事情在曲炳君的运作之下传的很快,按照曲炳君的想法,一个官员刚升迁便遭贬斥,这可是很能说明自己这个君王的态度的。 偏这文武百官好像突然变了聋瞎,照旧削尖了脑袋往将军府跑,将军府门前的访客不少反多,这使得原本以为张家会就此沦为二等世家的人都出乎意料。 谢府小院中,七八个人端正坐在厅堂里,把不甚宽敞的地方挤了个满满当当。 「谢相,你说这将军府到底是个什么路数……今日孙侍郎也去将军府求见了,他南川书馆出身,是我的同窗,平素也我有些交往,如今他这样行事,若哪一天君上追究,下官恐怕是……」 说话的是一位叫冯宇的南川党四品监察御史,他已是不惑之年,说话态度仍十分谦卑,谢文喆年纪轻轻,却坐在上首,身着月白长衫,手中玉骨摺扇轻摇,看着像是个涉世未深的风流公子哥,然而在座各位却无一人敢轻视,皆恭敬等着他说话。 谢文喆笑道:「冯宇这是怕受拖累了。」 「谢相明鑑!下官身为御史,理应该上书弹劾孙侍郎,然而又有同窗之谊,竟不知该如何行事……」 「既然没有主意,那便不要轻举妄动便是了。」谢文喆合了摺扇,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这倒更叫众人好奇。 「谢相如此说,可是知道此中内情?」冯宇站起身,一揖到底:「还请相爷赐教!」 谢文喆沉默片刻,小声道:「诸位都不是外人,今日我的话出得我口入得你们的耳,万万不可外传。」众人皆道绝不外传,便听谢文喆道:「张野小小年纪被封,已然昭示着君上宠幸,他偏又是个直率的性子,半分粉饰也不会做的,在君上面前有什么便说什么,纵是一时得罪了,然而他军功卓着,君上也不过是降职而已。我倒要叫大家好好想想,张忠义将军牺牲不过半年,按理说张野此时应该已经因为父丧而卸职丁忧去了,那里还能得封将军?君上为了启用张野,已然是要将他夺情起復了,由此可知张野在君上心中的地位,恐怕比起我来也只高不低。是以他到底是个骠骑大将军还是冠军大将军,全都不妨事,咱们只要透过表象才能看到君上想要重用张野的心啊!」 「如此说来,这孙侍郎反而是做对了?」冯宇喃喃道。 谢文喆看着困惑的冯宇,心想这群人若真一股脑的涌到将军府去拍马屁,只怕张野会烦的把他们骂出来吧……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的翘起了唇角。 冯宇正紧盯着上面这位年轻的丞相,此时见他表情,心下飞快盘算,思来想去觉得这应该就是一抹对他的嘲笑了,自己难道是犯了什么可笑的错误?想到这里,冯宇二话不说撩衣跪下:「下官有什么不对的,还请谢相直言相救!」 谢文喆被他这一跪吓了一跳,终于拉回思绪,也不好解释,只好做出一副高深莫测来,他脑子快,忽悠人的话张口就来:「你还是没明白,君上要用张野,但是未必想要看到张野被拉拢。」 「这可是叫人为难了……」 「这有何难?」谢文喆笑着用摺扇敲打着手心,把话又圆回来说:「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表面与将军府保持距离,然而若真的有什么与张将军有干系的差事,不妨抬抬手,也算是个善缘。如此,即可叫君上放心,也可以交好将军府,两全其美。」 众人都如奉纶音,交口称赞谢相韬略过人,谢文喆在心中抹一把汗,今天也总算是忽悠成功的一天了! ———————————————— 官职是降了,可是对张野无甚太大的影响,曲炳君也是十分郁闷:「如今朝中皆是些腹内空空的草囊饭袋!竟无人可领会我的意思……」 偏有那惯会给他画大饼的谢文喆在一旁给他出主意:「君上无需烦心,正所谓君心莫测,君上为王多年,机智过人,况且如今权威日盛,大臣们一时理解不了也是常有的事。」 这话听着舒服,可是实际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办法啊,曲炳君不太高兴,谢文喆也明白光是这样打发不了这位,便又道:「君上如今只是将张野降职,若是把流民问题交于他解决,那待到他焦头烂额内外交困时,君上便可治他一个无能的罪过!想必那时便可藉机收了他西路军的权柄,没了西路军,他张野不过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捏圆搓扁还不是凭君上心意么……」 曲炳君仍是有些犹豫:「话虽如此……但是那张野若是真的把流民都安顿好了呢?」 「君上,朝中大臣苦思良久也未有个合适的办法解决流民,难道是因为我大曲没有人才么?非也!大家都不敢提流民的安置,无非就是因为这件事要花钱,而且数目必然不小。」谢文喆说道这里,曲炳君便明白过来,笑道:「既是如此,便把这事情交给张野去做吧,他做好了只怕也是耗尽了将军府的家财,若是没做好,寡人便可治罪于他……谢卿果然是好谋算!」 第127页 谢文喆施施然跪地表忠心:「君上机敏,臣望之不及,君上心中早有成算,不过是借着微臣之口说出来而已,微臣不敢居功!」 曲炳君哈哈大笑:「谢爱卿果然是寡人的贤臣!」 谢文喆也面上带笑,曲炳君这人他也算是看的明白,因为他的王位是篡逆而来,所以纵是大家都不敢说,他自己心里却是明镜一般。既然无论如何也摘不掉这个包袱,那么为了证明自己的合法性,他可以不择手段的篡改史官记录,同时也养成了凡事都要在表面上讲道理的伪君子做派。要讨好他,只要将他做的缺德事粉饰一番,说出几条冠冕堂皇的道理来,便能成为他口中的「爱卿」。 这样的曲王,也可称得上是一任昏君,在他手下如鱼得水的自己,又算得是什么呢?或许史书留名,也是位奸臣吧。 效忠曲王是奸臣,篡了王权亦是奸臣,既是如此,不如就反了这天下罢! 高位上的曲炳君仍赞嘆着扳倒张野的诡计精妙无比,然而在他看不到的时候,谢文喆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第96章 梳拢 曲炳君的旨意下的很快,他盘算着这样可以能将张野打个措手不及,然而他不知道自己身边兢兢业业出馊主意的人早就投了敌了……也不能说投敌,人家根本从头到尾就是站在张小将军一边的。 张野接到旨意的时候一点都不慌,谢文喆就像一个泄题的考官,早把题目跟他说过了,而且二人甚至一起商讨出了标准答案。 来将军府宣读旨意的不是别人,正是内侍总管康和安。按说这种传旨的差事一向都是专门传旨的内侍来做的,然而此时不同往日,曲炳君对于张野十分忌惮,故此派出了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来,并且曲炳君特意嘱咐,要好好看看张野接到旨意的反应如何。 康和安一乘小轿来到将军府,没进门就被府前护卫盘问,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进去,生生被拦在将军府前等候传召,足等了小一刻,方见将军府正门敞开,张野带着几个护卫快步迎了出来。 康和安这才能跟着张野进了将军府。府中三步一岗,连廊左右皆是披挂整齐的士兵。康和安跟着他走到正院的厅堂内,却见这里也有人守在门前。 「康总管大驾光临,张某有失远迎,还请康总管莫要放在心上。」张野随意的客套两句,康和安似笑非笑的看着张野:「张将军客气,是我做了不速之客。不过府上倒是守卫森严……」 张野笑笑,道:「将军府中军情紧要,不免引人觊觎,所以严加看守,免得叫有心人窥探,坏了我大曲万里河山。」不待康和安继续说话,张野直接问道:「康总管此次前来,可是君上有何旨意?」 这便是连场面话也不愿意说了。 康和安点头:「既是圣旨,也不是人人听得的,还请张将军屏退众人。」 按说这话在场的人都听见了,可是却没人肯动,直到张野一挥手,这些人才迅速的退了出去。 康和安也不废话,从背后的锦盒中抽出明黄捲轴来:「冠军大将军接旨——」张野慢吞吞的跪了下去,康和安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读完,双手擎圣旨道:「张将军,接旨吧。」 张野起身,单手来拿那圣旨,口中道:「臣接旨。」话已说完,圣旨却并未接过来——康和安并未松手。 张野抬眼看着康和安,二人对视片刻,康和安方松了手去,任由张野接过圣旨。 「张将军,无关旨意,康某倒有些话想说。」 张野一愣,他平素与康和安并无什么交往,二人之前谈不上任何交情,今日这位曲炳君的心腹人要与他私下说话,叫人十分意外。 「此处并无他人,康总管但说无妨。」 康和安微垂了眼睑,小声说道:「张将军,小人不知你与谢相到底是如何的交情,只是敛之走到今天实属不易,我见他三番四次的护着你,可谓是机关算尽……」 他话未说完,张野已然警觉起来,开口便打断:「康总管这话,张某听不明白。我与谢相无甚交情,往来也皆为公事而已,不知你信了何处谣传……」 「张将军别忙着否认,在下这番话并非是要对你们不利,正相反,我是以敛之朋友的身份来对你说,你确实是他的障碍,而且也正在给他造成麻烦。张将军,你年少有为,性子孤傲些也是常理,只是你张野在君上面前站的越直,敛之便要在君上面前跪的越卑微,你每一次对王权的顶撞都要敛之去想方设法为你开脱!大家都不是傻子,一次两次可以,次数多了,难道君上会一直看不出来么?倘若有一天君上发现了你们的关系,那么失去了君王宠信的宰相会有个什么下场,郑超仕便是个最好的例子!」 张野心中大震,然而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是矢口否认与谢文喆交往甚密。康和安也不听他的辩解之言,一番话说完转身便走,回宫述职去了。 他走后,张野枯坐良久,待到天将擦黑,他总算是按捺不住,穿了一身玄色衣袍,孤身一人前往了谢家小院。 谢文喆此时却并未回家,而是上了和丰楼。 若是往常,和丰楼的鸨母见了谢文喆,那必是要拉到后院坐一坐,听她跟他絮叨一下自己的姑娘多么想他这个良人,然而今天却不同,谢文喆坐下喝了一盏茶了,鸨母连面也没照一个,谢文喆心中有数,这就是在故意躲着自己了。自己一没革职二无欠帐,权钱都在却叫鸨母避如蛇蝎,显然就是和丰楼自己出了问题。 第128页 他转头对着忙前忙后殷勤备至的小二哥道:「我去后头红樱屋里坐吧,你也不必在这忙了。」此话一出便见小二哥十分为难,一副有口难开的样子。谢文喆将茶杯放下,起身就要去后院,却被小二哥拦了下来:「公子稍待,小的这就去叫章妈妈来。」 片刻后,鸨母赶到了战场,开口就仿佛才知道谢文喆来了一般:「这是哪阵香风把您吹来了呦!今儿一早就听得喜鹊叫,原来是应在您这儿了!」好话说了一箩筐,就是不提去见姑娘。 谢文喆如今威势日盛,也没有闲心再听她煳弄,翘了二郎腿将摺扇一展,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鸨母眼珠一转,开始用帕子抹眼角:「前些时候红樱的家人来找,我这一时心软就收了银子,红樱便被带回了家去……」话说到这,谢文喆坐直了身子,摺扇唰的一声合了起来。 鸨母久在风月场打滚,这一见便知谢文喆是动了怒,立时扑通一声跪下身去:「老奴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是那红樱家人言辞恳切……」 不待老鸨说完,谢文喆冷冷一笑:「红樱一早便没了家人,她是自己把自己卖进和丰楼的。章妈妈,还不说实话么?」 这个时候,章妈妈用帕子抹的就是真眼泪了,她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是老奴的罪过,红樱……红樱是被一恩客梳拢了去了……」 红樱不似其他女子,她与男女之事看的通透,每日只将银子放在心上,毕生理想就是熬出头去做个鸨母,怎会突然就叫人赎了身去? 「她可是自愿出楼?」谢文喆沉声问。红樱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只怕她叫人强夺了去严刑拷问。 鸨母连连点头:「红樱乐意呢!她要是不愿意我们也不会不守规矩的叫她出了楼去,那妮子哭着求我,老奴一时心软……况且,况且梳拢她的人,谢相公是认得的!那公子姓史,大约三十多的年纪,生的圆脸微胖,面白无须,他第一次来还是谢相公带来的吶!」 这说的便是史兴平了,谢文喆皱眉问道:「自那次以后,这位史公子还常来丰和楼么?」 「常来!来了就找红樱说话,一来二去便熟了,不是我老婆子自夸,就是看人这方面我还是有两下子的,我看那史公子像是对红樱动了真心了,这才动了恻隐,谢老爷明鑑!那红樱管我叫了这些年的妈妈,我就是不爱她也犯不上害她啊……」 谢文喆听了她这一番辩白,心中倒信了几分,面上却仍是冷若冰霜:「你既是这么说,那我倒要去史府上去拜访恭贺一番才是了!」 「老奴说的句句实情!谢相公不妨去看,红樱保准在呢!」 谢文喆这才用摺扇敲敲老鸨子的肩膀,老鸨子踉跄起身,心中大骂红樱那小蹄子如今倒快活,留了她这老婆子在这里受这份罪,面上却带上谄媚的笑来:「谢相公如此关心红樱,可见是个有情的人,偏有一副好眼光,您照顾丽娘,丽娘便被人赎了去,您又看中红樱,这红樱没两天也被赎了出去了……如今楼里的姑娘们都说谢相公您是那月老转世,盼着能得您一二分眷顾呢,您看接下来您是相中了哪位姑娘,我也好叫她梳洗一番……」 谢文喆站起身来:「今日便不必了。」说完扔了二两银子在桌上,乘着马车走了。 第97章 壁咚 自从谢文喆当上宰相以来,每日的访客如云,他这一方小院已然是不够用了。 郑超仕之前住的房子归了自己,那边地方宽敞些,谢文喆早就打算要搬过去了,所以如今这小院里已然都被般的差不多了,就连院中的竹子都被移植去了那边,院子里只剩参差不齐的孔洞,叫张野跳墙的时候差点崴了脚。 谢文喆院中本就少人伺候,如今更安静的过分,张野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厅堂中,脑海中响起的是康和安冰冷的话语。 难道自己在曲炳君勉强的尊严与硬气,真的要阿喆的谦卑和妥协来换么?康和安是曲炳君手下最心腹的人,为何又要来这般状似语重心长的警告自己呢?阿喆与这位康总管又是个什么关系……张野的脑子里乱做一团,他枯坐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听见院内有了声音。 「明日若能碰上史兴平就好了,若要遇不上他,那明日下衙还要去一趟史府……」 说话间,谢文喆带着随安抹黑进了屋,随安边在身上找火摺子边嘟囔道:「少爷,不过是个无甚姿色的丫头,何必这般上心,这等小事也要您亲自去操心……」 「你是不是每日都会扔一部分脑子啊,怎么越来越笨了!那红樱是一般的丫头么?她对少爷我可是相当重要的……」 张野在一片黑暗中开口:「相当重要的什么?」 「啊!」 「娘啊——」 俩人都被吓了一跳,还是谢文喆吃惊过后反应的快了些:「随安闭嘴!」 随安就只有一个好处,听话。大少爷发了话,随安第一时间把自己的嘴捂上了。 谢文喆沉默片刻,轻声问:「阿野?是你么?你怎么在这?」 张野不说话,走上前去燃了蜡烛,谢文喆这才看到他冷峻的面色。 「接着说啊,那个叫红樱的,到底是你相当重要的什么?」 谢文喆见张野此时仿佛是醋罈子里捞出来的一般,不禁笑起来,他越笑,张野便越恼,眼见着谢文喆已经笑弯了腰,张野忍无可忍,一赌气转身跑出了屋子,任谢文喆怎么叫都不回头。 第129页 谢文喆看着张野气唿唿的跑了出去,他连忙追在身后要把张野带回来,谁知他跑的太慢,张野几步就到了围墙边,轻轻一跃就用手攀住了围墙顶。他只来的及 上前去扯住了他衣服:「别走别走,我跟你解释……」 张野这时候哪里还肯听,勐地向上一窜,谢文喆手中衣料打滑竟脱了手去,他急忙又去拽张野,这次就只能够到一只鞋子了,焦急中他双手攥住了鞋子,张野又在收腿,两下使劲,居然将张小将军的军靴脱了下来! 一时间,二人都愣住了,谢文喆捧着鞋子怔了片刻,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张野又气又怒:「把鞋子还我!」 「不还。」 「你当我没有这只鞋子就回不成家了么?」张小将军骑在墙头怒吼道。 「你前脚走,我后脚就把这只鞋扔到寡妇门口去!」谢文喆也不甘示弱:「你瞧瞧,这鞋上还绣着张将军府呢!」 张野一张脸气的通红:「你到底要怎样?」 「你下来,跟我说说话,我就把鞋子还你。」 张小将军好端端一个驰骋沙场的少年英雄,今日终于阴沟翻船,不得不为一只鞋而折腰。他气哼哼的从墙上单脚跳下来,倚着围墙朝谢文喆伸手:「我下来了,你把鞋子还我!」 谁知谢文喆却把手中鞋子向后一扔,张野见了正要说话,谢文喆便突然欺身上前,双手按住他的双肩,踮起脚来抬头吻在了他的唇上。 千言万语都在口中搅碎,张野在这微凉的夏日里一时间浑身滚烫,满身的醋意都似蒸发了去,心头暖暖的盈满了万般柔情。 「红樱,是我相当重要的暗桩。」谢文喆轻轻在他耳边说着话,略过耳畔的唿吸叫张野脑子乱做一团。「阿野可要问问,你是我的什么?」 「我……我是你的什么?」 谢文喆轻轻笑起来:「这你居然也要问,倒真像是个傻子,」他又在他唇上轻啄一下:「我的傻子。」 大傻子张野被谢文喆再领进屋中去时,已然不记得自己还缺一只鞋子的事情了,然而谢文喆却知道,按着张野的性子,他必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不然不至于会如此焦躁。 「阿野今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张野又回想起了康和安的话,那句「你张野在君上面前站的越直,敛之便要在君上面前跪的越卑微」仍萦绕在耳畔,叫他时刻都不安。他嚅嗫片刻,终还是说道:「今日康总管来将军府传旨了,曲王果真要将处置流民的差事交给我。」 「此事我们不是已然有办法了么?城外流民或因战乱或因水患逃难至此,如今能活下来的也多是壮年男人,正是从军的好材料,你去流民中徵兵,一来给了他们一条生路,二来也可补充张家军的兵员,三来,朝中文武百官半年未曾解决的流民问题被你轻松化解,也可大大增加你的名望,此一箭三雕,你为何犹豫?」 张野忧虑的看着谢文喆:「百般都是我的好处,你又为自己考虑了多少呢?曲炳君将这两难的差事交给我,打压的意思和其明显。将流民交于我解决是你出的主意,这件事我办的好了,难道曲炳君不会迁怒与你么?到那时你又能怎么办呢?」 谢文喆展颜一笑:「阿野未免忒看不起我,到时我自会化解。」 张野狐疑道:「你该不会是为了安慰我而骗我的吧?」 「阿野这话没有道理,我何时骗过你?」 「你当初给将军府的帖子就是骗我的,后来还骗我说你穷的当衣服,还骗我给你送礼,对了,你还说你不会骑马来着……」张野掰着手指数,轻轻松松过了十条。 「……」 谢文喆第一次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半晌见他还没数完,谢文喆崩溃道:「你怎么都记得这么清楚?」 张野左手握拳,右手竖着四根手指:「还要我接着数下去么?」 谢文喆认输:「好了你别数了,我这便告诉你我的办法……」 作者有话说: 我猜你们没想到我今天能二更~咦嘻嘻嘻嘻嘻 第98章 军费 谢文喆的办法简单有效,说到底不过一个字:钱! 如今曲国的国库是个什么德性他是知道的,去年是个灾年,曲国赋税半数也未到,屋漏又逢连夜雨,旅国一来撒野,损失更是不尽其数。户部尚书如今为了匀出西路军的军饷来,愁的头髮愈加稀疏,每天守在曲炳君的书房门口,得空就哭穷。 无论如何,解决流民的根本问题就是个钱字,如果张野成功收编了流民,那就相当于把周济流民的银子转成了军费,名目不同,该花还是要花的。 军费国库出,曲炳君打压将军府的算盘就不灵了,可想而知他应该不会高兴。 而此时,谢文喆就会向曲炳君提出进一步打压将军府的办法——剋扣军费。 这是一个圈套。 当初曲国先王曲兴王起家时,四面楚歌,可比曲炳君如今要为难的多,但他仍坚持招兵买马,恨不能扫空了国库也要供应军费。如果曲炳君是个明白人,他就万万不会同意谢文喆的这项提议。 问题就在于,曲炳君不见得是个明白人。 他藩王出身,当上曲王之后,他的所有行为的根源都只有一个——维护他的统治,掩盖他的篡位。 第130页 曲炳君成为曲王的前几年,在他治下,曲国似乎也无甚不好,依旧是个国立强盛的大国,然而这只是因为先王曲兴王把曲国底子打的十分结实,经得起折腾罢了。如今已是广庆十一年,大曲这座高楼终于禁不住折腾,骠骑将军张守义的死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曲国状况急转直下,变作一栋随时可能坍塌的危楼。 而造成这一切的曲炳君却不会承认自己是位标准的昏君,他从未被先王作为继承人培养,没人教过他要以一国的眼光来做这个曲王,故而曲炳君的政治素养便总是有些小家子气,刻薄寡恩,一国得失不计,却将私库看的慎重。 这样的人,你跟他提剋扣军费,他恐怕要跳起来鼓掌。 谢文喆把曲炳君的心思猜的通透,然而曲炳君毕竟也做了这些年的曲王,此时虽然觉得剋扣军费这办法利大于弊,但 他也有顾虑。 「兹事体大,寡人还需好好想想。」 曲炳君的话让谢文喆勐地抬起头来,这与他的设想不同,必是哪里除了岔子。 「微臣……微臣智计疏漏,想必是有什么地方没想的妥帖,君上英明卓绝,还请提点微臣一二。」 曲炳君面上显出得意的神色,用手点指谢文喆:「你还是年轻些,想的不深,这才只看到表面一层。」 谢文喆脑子转的飞快,此时他已经想到了为什么曲炳君会如此犹豫。 自己说要剋扣军费,为的是保全张野手中的西路军虎符。道理很简单,如果要以军费压制张家,那么前提就必须是张家掌着军权负责发饷。如此一来,从张野手中夺军权的事情,就必须还要再放一放。 想必曲炳君也想到了这一层,这才有所疑虑,不肯同意。 果然,就听曲炳君道:「如今我即将重收西路军权,军饷的发放已然与张家无关痛痒。」 谢文喆低头翻了个白眼,口中道:「是微臣想的简单了……只是君上重收军权亦非一时一刻,况且那张野此时将流民收编,又要国库出饷银,国库岂非雪上加霜?反倒是那张家,半点损失也无。」 曲炳君听了他说这话,想到户部尚书顶着个秃瓢镇日堵他,见到他就摘了官帽跪地叩头哭诉国库空虚,只觉得更加郁闷。 「君上……不如就将收西路军权之事再延后一二,可好?」谢文喆表现的小心翼翼:「君上权且放心,如今正是国库艰难的时候,等熬过今年,便是国库丰盈的好时候了,到时张家只怕也被这一年的军费掏空了,君上那时再收张野权柄,便是一石二鸟,不费吹灰之力!」谢大忽悠一番话叫曲炳君左右衡量,终是觉得这样也可行,遂点头道:「事到如今,也只得如此罢!」 「君上英明!」 「谢爱卿也是为寡人尽忠职守,堪称表率了哈哈哈哈」 「都是君上励精图治广纳贤才……」 一旁的康和安却冷着脸看着这一对君臣的商业互捧现场,他看向谢文喆的目光意味深长。 待到谢文喆告退,康和安亦找了个机会,在他回到政事堂前堵住了他。 谢文喆见是他,以为这是有事要托自己的关系去办,便笑嘻嘻玩笑道:「你又来找我做甚?再来要那宫外的消息,我可是要收银子的了!」 却见康和安面色冷峻,开口便嘲讽道:「谢大人倒是好本事,轻飘飘几句话便护住了将军府呢。」 谢文喆瞬时收了笑脸,扯着康和安的衣袖,康和安此时也乖乖的任他拉着走,二人一路来了背人的地方,谢文喆左右看看,见周遭无人,这才与他说话:「这话哪里是能玩笑的,叫君上听了去,我哪里解释的清!」 康和安被他拉着衣袖时面色稍缓,此刻听了他这话,又将眉毛皱了起来:「你当人人都是傻子,都看不出来么?你倒说说,你和那张野到底是什么交情,怎的就千方百计的护着他!」 「我没有……」 「自张野回到繁阳开始,你便一步步的为他铺路,如今他张野功勋卓着,有抗旅之功,又平了流民之患,满朝文武皆嘆服。这也罢了,可是你今日又在君上面前保住了他对西路军的统领!你可知这是一步多么危险的棋,如果君上识破,你又将如何自处?」 谢文喆默然不语,康和安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在他面前全然说谎是矇混不过去的,恐怕也只能真假参半的煳弄过去了。 「和安,谢谢你看出这一切,却仍为我在君上面前保守的秘密。」谢文喆言辞恳切,语气和缓而真诚:「我的确是想保住张家,因为只有张家才能在这种时候守住西疆,抵挡旅国东进。和安,你这般聪慧,想必也能看出这情势来,君上如果真的收了张家的权柄,那么当旅国再次打过来的时候,我们还能不能像上次一样幸运?」 康和安眯起眼睛看着谢文喆:「这就是你的理由?这么简单?你和张野真的没有交情么?」 「呃……要说交情,他一年前强行赎走了我在和丰楼包下的姑娘……」 「……」 康和安虽然还是不大相信的样子,可是脸色也好看了许多,他长嘆一声:「你纵是想保住张家,好歹也顾着点自己才是。」 谢文喆笑着道:「我有分寸,放心。」 康和安看着他的笑脸,欲言又止,不知怎的又生起气来,对着他翻了个白眼,迈步走了。 第131页 看着康和安的背影,谢文喆敛了笑。 正如康和安所说,自己的意图已经越来越明显了,如今他的一切计划都需要加快,才能保证他们的关系被察觉的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依旧能护住他的张小将军。 第99章 从军 繁阳城外地势平坦,西面曾开建过济农仓,之前还有个粥铺周济流民,因此大量流民都聚集在这里,盼着这粥铺能再次开放。 此时正值夏日,流民的日子却没有好过些,周围能吃的东西早就都被填了肚子,如今这里竟是一点绿色都瞧不见。受不得冻的早就在冬日时熬不住了,剩下的都是些身子骨健壮的,然而如今也饿的皮包骨一般直接躺在地上。目光所及只有零星几个歪扭的低矮棚子,都是树枝子搭出来的,勉强挡一挡风,聊胜于无罢了。 已至子时,但流民营中连虫鸣也没有,只有晚风时而带来一两声绝望的哭泣,想是又有哪个人撑不下去,魂归西天了。 羊倌麻木的听着这若有似无的哭声,心中一丝触动也无,前几日前他也曾伏在哥哥身上痛哭过,然而终究唤不回他哥的一条命。没了哥哥护着,羊倌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便没了活路,他身上的衣服早在前几日就被抢了去,如今只剩一条破裤子,便打赤膊蹲在一处窝棚外面,盼着树枝缝隙里透出的火光能帮他熬过这个夜晚。 窝棚里面的是几个男人,正守着火堆闲聊。 「三哥真的要去?」 「嗯,妻儿老小都没了,也没什么牵挂,不如就去试一试,好歹是条出路。」 「三哥你可想好了,西边的人都多凶啊,和他们打仗玄乎的紧,保不齐就没命了,我来这就是因为西边打到的我们的县城去,好几个村子的人一起都逃了到了这里来……」 那位三哥哼了一声:「现在还有几个全乎的?」 劝他那位不说话了。 「你们也知道,我就是西边来的,原来张大将军活着的时候,西面安全的紧,那时但凡有个家里是当兵的,那全家都能靠着饷银吃饱,即便是打仗也是场场都胜,叫人眼热的很。当时我要去,人家还不收,说是早都满编了。如今虽然张大将军没了,可是他儿子顶了他的差,我琢磨着也错不了的,倒时候我当了兵,好歹能吃饱了肚子,不至叫饿死在这里。」 「既然三哥拿定了主意,那咱们也不能拦着,兄弟们愿意的就跟着三哥走吧。」 里面的人声嘈杂起来,羊倌也听不清了,他抱着双膝缩成一团,困得一晃一晃,却不敢靠着棚子,怕靠倒了再挨上一顿揍。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羊倌揉揉眼睛,站起身来抻抻已经麻了的腿,蹒跚的跟在了三哥的后面。 三哥警惕的看着羊倌:「你个小兔崽子跟着我干什么!敢偷爷的东西,爷把你脑袋拧下来!」 羊倌吓得后退一步,却没有像三哥想像中的拔腿就跑,还是哆哆嗦嗦的跟着他。 「你想干嘛?再跟着我我就揍你!」 「我……我也想去当兵……」 「小崽子说梦话呢!你这么丁点大,哪里会要你!」 羊倌不说话,倔强的站在原地。三哥呸了一声:「反正也不关我的事,你要跟就跟吧!」 这一大一小走了二里地,终于看见了守卫森严的军营,羊倌好些天没吃过一顿像样的东西,这二里的路几乎要了他的命。 三哥也不管他,迳自去寻了军营门口的守卫:「这位军爷,我要当兵,到哪里才寻得到老爷?」那守卫见惯了,随手一指:「在那边排队!」 三哥这才发现,报名的队伍已经规规矩矩排成了个蛇形,长长的看不见尾巴。 「咋这么些人?」 「只要报名,成了就给个粗面馒头!这可是救命的粮食呦!」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有军爷看着,流民排着队等,直到日头西斜才轮到了三哥与羊倌。 登记的军爷问的很详细,从哪来到哪去家中几口人地里几头牛何人可做保……问的三哥直发懵,不过他到底是个壮年小伙子,稀里煳涂的答完后也被通过了。三哥兴高采烈的要去领粮食,却见羊倌正在战战兢兢的回答问题。 「今年多大?」 「十……十五了。」 三哥嗤笑,这孩子顶多就十一二岁,眼见是谎报了年纪。那登记的军爷也不是傻子,当即便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吓唬道:「你若说谎,查出来可是要挨板子的。」 羊倌瑟缩了一下,却还是坚持:「我真的……十五了,求军爷给我口饭吃吧……」 那军爷嘆一口气:「饭是可以给你,不过这兵你是当不了的,去拿个馒头,走吧。」 羊倌哭起来:「军爷,我不要馒头了,只求你让我当兵吧!我能打架的,我哥活着的时候教我……求您……」 那军爷显得十分为难,三哥此时忍不住开口道:「这样大的孩子,若是叫他回去,只怕活不过三日……给他粮食他也守不住,倒不如什么都别给,就看着他死在这好了。」 这时再拒绝这孩子便像是杀人一般了。那军爷迟疑片刻,招手唤来同僚替他,自己站起身来对羊倌道:「你在这里等着。」转身向着军营内走去。 羊倌已经哭得脚软,绝望的在地上蜷成一团,旁边的三哥却没走,看着羊倌呸了一声:「快别哭得一副娘们样子,小心军爷回来后嫌你胆小不要你了!」 第132页 羊倌立时收了哭声,只抽噎着问:「我不是已经不能当兵了吗?」 「你小子是不是缺心眼,这不是没说不要你吗?没说就是有希望,哭个啥!」 一会那军爷回来,果然带回了好消息:「你倒是运气好,张将军正在营中,听了这情况也可怜这些孩子,下令组建少年营,十到十五岁的男孩都能来报名,你算是这少年营中的第一个少年兵了。现在,你该给我句实话,你到底多大了?」 羊倌瞅瞅军爷,又瞅瞅三哥,终于小声道:「十一……」 一切登记完毕,三哥带着羊倌进了新兵营,里面都是些流民,各个精瘦,但也看的出,养些日子都是正值壮年的小伙子。 羊倌啃着馒头进来的时候,大家都紧紧盯着他的干粮,可是出乎意料,竟无一人来抢。三哥为人精明些,眼睛来回扫着这新兵营,想找里面比较强的人,把分得的馒头献上去得个庇护,谁知却被人拒绝的干脆:「在这里,分给谁的粮食就是谁的,要是敢得了别人的粮食,那便要被赶出兵营去呢!」 三哥安下心来,与人闲聊起来:「这也太大方了,来了就给粮食!刚还跟我说有衣服可以领呢!」 「这还不算,我们来当兵是有饷银的!每月两吊!便是在家乡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的钱啊。」 「这钱可都是国家发的!国库里有钱呢!」 「哪啊!我刚听那官爷念叨,国库发不出银子来了!这都是张将军掏腰包贴补我们呢!」 「张将军真是活菩萨!他这是救了我的命啊!」 「可不是……你看,就这么小的孩子都收了来当兵,他能做什么,还不是张将军白养着他!」 羊倌听了不高兴:「我也不白吃饭的,等到我长大一点了,就去给张将军打架!」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做了这么久的流民,唯有这次笑的真诚,因为总算有了一条出路,总算能奔着活命! 张野听着营中热闹的声音,唇边勾起一抹笑来。柴胜却十分焦急:「将军!如今这银子流水一般的花,到何时是个头啊!」 张野瞥他一眼:「不过是些银钱,我自有办法,你且去置办粮草便是了!」 柴胜欲言又止,一跺脚走了。张野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的摇头,柴胜到底是个粗人,没看到这流水般的银子背后的关窍。 朝廷不给军费,就意味着这些兵不吃朝廷的粮饷了,不吃朝廷的粮饷,还能算是朝廷的兵马么? 张野想起了谢文喆那狐狸一般的狡黠模样:「阿野,吃了你的粮食就是你的人了,养私兵可是要花大价钱的,你可捨得?」 他有什么捨不得的,可是却听谢文喆道:「你捨得我却不捨得,将军府的银钱是你的,可你是我的,都说过日子要开源节流,我花起钱来虽然大手大脚,但也有一二个开源的办法,你可要听我的?」 张野想到这里,面上不自觉的绽出笑容来,谢文喆的脑袋里总装着层出不穷的办法,就像一本怎么读都读不完的兵书,如此聪慧,却又对他无比的妥帖。 今晚,他的阿喆又在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我总算掐着今天更新了…… 第100章 寻樱 谢文喆正带着史兴平逛花楼。 二人身处温柔乡中,却并无一丝笑模样,若不是熟客,只怕会被撵出去——这样的客人,一看就知道是来找麻烦的。 和丰楼的老鸨子简直要哭成泪人,她匍匐在谢文喆的脚边不停哭求道:「大人,老奴是真的没有说谎,红樱姑娘的确就是被这位史相公梳拢了,来接人的轿夫也说是抬了红樱去史府的……」 谢文喆皱着眉不说话,反倒是身边的史兴平急的跳脚:「你胡说八道!我与你说了会给红樱赎身不假,但是你一直抬价,找藉口不放人!红樱私下与我说这些日子不要来了,说冷一冷她才能压一压她的赎身银,于是我便有几天没来看她……怎的今日你竟当着我的面撒谎说我把她赎走了?」 谢文喆最是知道这和丰楼的套路,此时开口道:「妈妈也不必害怕,史公子是一时激愤,我们此次来,也不过是想知道红樱的下落罢了。红尘女子多坎坷,若是人有个什么急病突然没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谢某只求妈妈给我句实话,红樱是真的被赎出去了么?」 老鸨子点头如捣蒜:「老奴真的不骗二位爷,红樱真的是被赎了出去!出去的时候她还挺高兴呢!」 谢文喆点头:「既是如此,我便信了章妈妈。」 老鸨子松了口气,刚想站起身来,便听到谢文喆好似突然想起来般问道:「只是我不明白,前些时你无论如何不肯压价放了红樱去,如今偏是有人冒名要赎走红樱,你怎的就这般大方的叫史公子将她梳拢了去?」 史兴平一拍大腿:「这是如此!怎的这般巧合,真的来赎你不肯,轮到假的你便叫抬了人!定是你从中做鬼!」他此时关心则乱,脑子里转的都是些惨事,他恨恨的看着哆嗦个不停的老鸨:「红樱若是少了一根毫毛,我定与你誓不甘休!」 老鸨子哭天抢地:「我真是冤枉,二位大人,我这里是花楼,是靠着姑娘们挣钱的,若是看中了便可以掏点银子去赎,那我的生意还怎么做!不瞒二位说,红樱我养了快十年了,她有福分被梳拢,我也替她高兴,只是红樱自己一头扎在迷魂阵里,我却要替她看的清些,我和丰楼的姑娘虽说做的是贱业,但也是各个娇养,若是那贫苦人家来赎我就放了,那岂不是送姑娘去吃苦?有那男子口中说的千好万好,实际一分银子也捨不得掏,这种男人也绝非良配!」 第133页 史兴平大怒:「你还有理了?敢情我这还算得是贫苦人家呗?」 「您这个,情况特殊,」老鸨子开始理直气壮起来:「红樱原就不是您包下来的,谢相公花了这份钱,红樱按说就不该见你了,可是你说是谢相公的朋友,我这才松了手叫她与你相见,你既是要梳拢红樱,那便要砸我和丰楼的招牌,所以我才推三阻四的不叫你赎人。」 谢文喆点头:「章妈妈这是实话了,如此你便可以吊着史公子常来和丰楼,又不必退我给红樱的包身银,一箭双鵰,可称是好算计了。只是我不明白,你这思路这般清晰,怎的突然又同意给红樱赎身呢?」 老鸨子瑟缩片刻,还是咬一咬牙道:「老奴押上命去,拼死交待一句实话,还请谢相公护我一护。」 「你说便是。」 「前些天来人赎走红樱时我也是不乐意的,只是那人……那人背后靠着右相府,况且又说是史公子来拜託他赎人,我第一是实在吃罪不起,第二是红樱姑娘也愿意,于是就出了一百两银子叫把人抬走了……老奴我对天发誓,真的就只收了一百两……」 「右相?」史兴平急的直转圈:「红樱落在右相的手里,这可如何是好……右相知她是你包下的姑娘,怎么可能善待与她!」说着眼眶就红了:「我的红樱可还活着吗……怪我怕你看轻,竟不肯早日向你坦白,平白耽误了这些日子,叫她被别人骗了去……」史兴平眼泪簌簌而下,不一会便哭的气噎声堵。 谢文喆见他这是动了真情,也不好就叫他憋回去,只好继续问老鸨子:「你如何知道那人是右相所派?难道他竟与你直言不成?」 「这……」老鸨子迟疑着不肯说。 谢文喆食指关节轻敲桌面:「章妈妈已然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想两边讨好也是不能了,不如好好选一棵大树靠着,好过左右犹疑,平白遭难。」 老鸨子此时也明白过来,急忙道:「谢相公说的是!老奴自是对您无有隐瞒的!那日来赎走红樱的人,正是郭家四郎!」 史兴平抽噎道:「怎会是他?」 「这您有所不知,郭四郎虽然打从丽娘被赎走后就不怎么来了,但毕竟曾是常客,咱们也都是认识的。如今不同以往,他在右相爷面前是极得脸的,我们轻易哪敢得罪!」 谢文喆点一点头:「既是如此,那红樱倒也应该无恙。」 「贤弟此话当真?」史兴平止了哭,连声问道。 「当不当真,我前去一探便是。」 「贤弟你果真是我的好贤弟!」史兴平喜出望外,随后又皱眉道:「只是贤弟此去,可会有危险?」 「为什么会有危险?」 「你堂堂一左相,去右相府中找一女子,未免会叫人诟病……」 谢文喆见他愁眉不展,一脸的担心的样子,不禁笑起来:「史大哥安心便是,我哪里是那样鲁莽的人,你只管在家中安坐,我定会把红樱带回来便是了。」 ———————————————— 谢文喆想找郭四郎的确简单的很,不必去什么右相府中,他只要派人去一趟琼花巷的小院,送上明日请郭四郎一聚的帖子便好,地点,自然还是选在了和丰楼上。 然而第二日,郭四郎早早就到了,却不见谢文喆的身影。郭四郎在和丰楼上枯坐了一个时辰,这才看见谢文喆施施然的走进了雅间。 小二哥已经把腰弓成了个虾米样,一路恭维着谢文喆进来,见他坐下,立刻道:「二位爷,今天的海参是新发的,又打东边来了上号的海产,不如就来一桌海天宴?」话是跟俩人说的,可是这小二哥的眼睛却只盯着谢文喆,显然是知道这位谢老爷虽然年轻,但是位高权重,半分怠慢不得。 郭四郎看这景象也不意外,他久在欢场打滚,对这逢高踩地的做派再熟悉不过,也不以为意,随口道:「既如此,便就上一桌吧。」 小二哥点头就要下去,谢文喆却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这伙计机灵,当即停下脚步听这位爷吩咐。 「要我说,今日倒不适合吃的太好,」谢文喆将手中摺扇一展:「免得叫人吸髓知味,养大了胃口。」 「客官这是怎么话说的……」小二哥一听这话中意思便知这二位今日可不是来欢聚的,然而客人没点菜,他一时也不能走开,只得在此左右为难。 谢文喆看他抓耳挠腮的样子,微微一笑,他要为难的并不是这无辜的伙计,于是使唤他道:「吃什么一会再说吧,你先去给我沏一壶茶来。」 「好嘞~」伙计如蒙大赦转头就要走,却听对面的郭四郎说道:「且慢!」 小二哥只好回身去接着招待,只见郭四郎自身上掏出个水绿色绣着竹叶的荷包来:「你们这店中便是再好的茶也差着些,这是我带来的敬亭绿雪,就拿这个去吧。」 店小二点头称是,接过下楼去张罗茶水去了。 雅间内只剩郭四郎与谢文喆二人,谢文喆将摺扇一拢,笑道:「郭公子豪气,敬亭绿雪,出自敬亭山,乃是贡茶,此茶形如雀舌,挺直饱润,茶香鲜浓,似绿雾结顶,当算是茶中顶尖,便是在宫中也没有多少,如今倒叫你拿来招待我。」 郭四郎笑道:「谢相爷见多识广,自然配的上这等好茶。」 「郭公子客气,我到觉得郭公子与我品味上甚为相似,前些时我相中这楼里一名女子,昨日来一打听,倒是叫人赎了去,倒是叫我很是可惜了一阵子。」 第134页 郭四郎瞧着谢文喆,笑道:「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这可谓是人生一大憾事。」 「既是如此,不如郭公子将红樱还了回来,也好叫谢某安枕,可好?」 作者有话说: 每到周三不做人!我像个在开学头一天赶作业的孩子…… 第101章 身孕 郭四郎一愣,他没想到谢文喆话说的如此直接:「谢相爷这话,郭某可有些听不懂了……」 「郭公子不妨坦诚一点,如今你我都心知肚明,这圈子绕的便没意思了。你既有求于我,不妨就开口说一说,总好过我们在这里猜哑谜。」 郭四郎惊讶道:「你怎知我有求于你?」 谢文喆冷冷一笑:「你赎走红樱是为了什么并不很难猜。她并非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若是为了从她口中探听消息,大可不必给她赎身这么麻烦,只要在她外出时绑了她严刑逼问便可。你没有这么做,那么你或者是要以她为要挟,逼我做什么事,或者对我说你这样是在保护她,让我出于感激帮你做什么事。」谢文喆摺扇轻敲,道:「不知郭公子选的是哪一个。」 一番话说完,郭四郎面色惨白,终是嘆气:「谢相爷神机妙算,我这点本事真叫班门弄斧了。」 「郭公子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你倒是第一个想要以人质胁迫我做事的人,可谓勇气可嘉。如今你既是好心赎了人,不妨将人送回到和丰楼来罢,我只当这事情没有发生过,可好?」 郭四郎犹豫片刻,终是咬牙道:「请恕我不能从命!」 谢文喆微微一笑:「既是如此,郭公子这是要与谢某恩断义绝了。」 「郭某绝无此意!谢相爷说的对,郭某的确对有求与您,还请您帮一帮我吧!只要您伸一伸手,我便即刻将红樱姑娘好好的送回来!」 「郭公子这话就没有道理了,你送不送回红樱,与我何干?你送她回来,高兴的是起居郎史兴平,你不送她回来,便是要在自己家里好好的养个姑奶奶了。」谢文喆说着话,起身向外走去:「如今我倒是比以前要忙些,也顾不上与你计较,这便走了吧。」 还未到门口,就见小二哥正端着敬亭绿雪进来。谢文喆提鼻一闻,笑道:「幸好未点一大桌子酒宴,否则现在你我都吃不下,倒是糟蹋了。这茶也真是好茶,郭公子不妨自己享用吧。」 话已说完,转身要走,却听背后「扑通」一声。谢文喆回过头去,见郭四郎双膝跪地,口中道:「郭某知错,求谢相援手!」 店小二僵当场,他此时内心简直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进来的怎么这么不是时候,此时恨不能微波凌步出去。还是谢文喆看他实在为难,将他手中茶具接过,道:「你出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伙计一熘烟的窜了,谢文喆将手上东西放回桌上,这才看着矮了半截的郭四郎。 「你这是何苦。」 郭四郎跪的笔直:「事关家人,郭某无计可施方出此下策,还请谢相宥恕!」 谢文喆挑眉:「事关家人?你父亲?」 郭四郎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谢相误会,我说的是丽娘。」 「丽娘逼你来用红樱胁迫我?」 「没有……」郭四郎犹豫片刻,还是说道:「丽娘……有了身孕。」 饶是谢文喆足智多谋也没明白这两件事之间的关系,正在皱眉间,就见郭四郎俯身叩头,口中道出原委:「我借着您的光,在父亲那里得了赏识,日子方好过了些。可是自打您当上左相,便不再见我,因此父亲见我帮不上忙,渐渐又疏远了我。可是他曾经应了我要举荐我为六品文官,如今也不做数了。我在右相府中,虽也算的是衣食无忧,可是不能科举没有出身,到底是如浮萍般没有根基,我一人在相府势单力薄,婚姻大事也全然不能做主,只能委屈丽娘一直在琼花巷中做外室,我原打算就这般过日子,只要我一直不娶别人,丽娘便与我的正室夫人是一样的……偏她在此时有了身孕……我不能……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也如我一样做一个庶子,我想给丽娘一个正经的名分,我想让我的孩子也能堂堂正正的叫我一声父亲!」 他勐地抬起头来:「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没有出身,也没有本钱,我竟不能从右相府中脱身!眼下,能对抗右相府的人,也只有您了!我想您贵人事忙,许是不会见我的,于是我以史兴平的名义骗走了红樱,想以此能叫谢相来见我,帮我一把……」 谢文喆点头:「你早这般说实话多好,平白误了许多时候。你起来吧,不过是这般小事,到叫你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小事?」郭四郎目瞪口呆,这在他这里便是绝境,然而在谢文喆的口中却仿佛是盏茶便能解决的小事。 谢文喆坐在太师椅上,端起一杯敬亭绿雪:「你想要令尊重视你,便要给他出些对付他敌人的主意,不巧如今令尊的敌人便是在下,于是你便觉得我不会再给你出主意了。」 「难道不是么?谢相如何会自己坑自己呢?」 谢文喆笑道:「所谓计谋,不过就是叫令尊做的时候能开心一下罢了,能不能真的坑到我,又有什么要紧。」 「既是如此,请谢相教我!」郭四郎言语急切,倒叫谢文喆笑了起来:「你倒心急,难道不怕我出的主意,最后坑的是你郭家么?」 第135页 「是不是坑到郭家,与我也不很要紧。」郭四郎坦诚道:「我早就不将郭家视为自己的家族,在我心中,家人便只有丽娘和丽娘的孩子。我现在只想积蓄力量,叫父亲实践他的诺言,举荐我做一官半职,那时我便有能力剥离郭家,娶我真正想娶的人!」 谢文喆笑道:「有夫如此,倒也是丽娘之幸。如今你想要得令尊重视,不如回去对令尊说,要与君上一同东巡。」 「东巡?」郭四郎疑惑道:「早前是听说君上想要去东巡的,但那时西面不太平,这才有了东巡一说,如今早已没了旅军威胁,为何君上还要去东巡?」 谢文喆看着郭四郎疑惑的表情,笑道:「我会叫君上尽快东巡的,你只需在那时劝他伴君同去即可。」 郭四郎面露难色:「这我该如何劝呢……」 谢文喆展扇,悠哉道:「你告诉令尊,郑超仕便是不愿跟君上东巡,才落得告老还乡的下场!」 作者有话说: 二更完成 第102章 内侍 盛夏的日头都要把人烤出了油,如今虽是三伏已过,但这天气却还是叫人热的烦躁。 明政殿外的小内侍们却顾不得热,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湿,却不敢去阴凉处躲一躲,人人都笔直的站在各个门廊处守着。 谢文喆出入明政殿已是常事,君上跟前伺候的这几个小内侍跟他也混的极熟,都知道这位左相年纪轻,是个没有架子的,也习惯与他说笑两句,今日却一反常态,见他走来也不说话,只悄悄的与他使着眼神上的功夫。 谢文喆见了他们这副样子便知道今日曲炳君定是有又哪里不顺心了,他轻手轻脚的走进明政殿,迎面正碰上康和安。 「这是怎么了?」谢文喆朝里面扬扬下巴,问康和安。 康和安朝里面使了个眼色:「好容易过了两天安生日子,这又因着何时要大选嫔妃充实后宫的事情吵了起来,倒惹得君上不快。偏还没个眼色,如今还跪在里面絮叨个没完。」 「我听着挺安静的啊……」 「刚才君上大发雷霆,这才有了此时的安静,要我说你赶紧走,没的平白吃这挂烙。」 「那你呢?一会还要进去侍候么?」 康和安露出一抹悽然的笑来:「我自然是要进去伺候的。」 谢文喆看他这样子,想了一想,道:「我进去吧。」 康和安大吃一惊,勐地抓紧了他的衣袖:「你要干什么?你要进去?你可知……」他后面的话便哽住说不出口,谢文喆见他这样子,笑道:「别怕,我进去哄他两句,他高兴了就行了,免得你还要受他折腾。」 康和安怔怔的看着他,一时竟忘了动作,谢文喆扯了几下衣袖扯不动,说道:「你快松松手,这料子爱起褶子,别再给我抓皱了。」 他这才勐的松了手,看谢文喆整整衣袖,大步走进了内殿。 内殿中正跪着礼部侍郎,如今身子趴在地上佝偻的像只虾子,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上头坐着的曲炳君正冷着脸瞧着他,二人似是在比赛一般,谁都不说话。 谢文喆也无人通传,自己就进来了,曲炳君余怒未消,瞥了他一眼,谢文喆立刻跪叩在地,口中道:「臣,太宰左僕射谢文喆恭请君上圣安!」 曲炳君也不叫起,只道:「谢卿来的正好,礼部侍郎汤健口出妄言顶撞寡人,该当何罪?」 谢文喆还未开口,便听汤健大声道:「臣万死!但我朝后继无嗣,乃国之哀也!君上后宫不丰,膝下犹空,便是该广纳佳丽,开枝散叶,方可保社稷安定啊君上!」 谢文喆很是意外,他进来前本以为是曲炳君要大选,汤健不让,这才吵了起来,没想到竟是反了过来。他眼珠一转,已有了主意,施施然开口道:「汤侍郎偏颇,君上春秋正盛,后嗣以后自然会有,何苦急于此时。况且我大曲宫中嫔妃身份贵重,非常人可胜任,自是要仔细研选,才堪配得君上一二,这哪里是一时的功夫,侍郎心急了。」 这一番话仿佛是照着曲炳君心坎里说的,有了谢文喆做对比,汤健就显得愈加不懂事,曲炳君看着他,眼中的恶毒似乎都能化为实质:「常言道皇帝不急太监急,此时正是应了这话了,你汤健这般操心寡人后院,做个侍郎也是可惜了,不如就留下做个内侍吧!」 底下的两人听了这话都勐地抬起头来,汤健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谢文喆也吓了一跳,但看着曲炳君的表情,这竟不似个玩笑! 不能让曲炳君如此妄为!这个头一旦开了,往后的朝堂便是地狱。思及此,谢文喆略微迟疑片刻,随即大笑起来。 他这一笑,汤健和曲炳君便都看了过来,谢文喆边笑边指着汤健道:「君上,您瞧汤侍郎吓得,面色都青了!」 曲炳君看着汤健面无人色的样子,心中也觉得出了一口气,不禁跟着得意的笑起来。 谢文喆这时口中又道:「如今侍郎可知错了?你这般顶撞君上,合该拖出去杖责二十,如今君上宽宏,才仅吓一吓你以作惩罚,还不叩谢君恩?」 汤健此时还哪敢有二话,飞速叩头,口中道:「谢君上天恩!谢君上天恩!」 曲炳君原是认真的,但话说到这份上,也只好放过汤健,他恨恨瞪一眼谢文喆,对汤健道:「好了,你退下吧。」 第136页 汤健如蒙大赦,背后的冷汗都湿透了衣袍,他踉跄的起身,倒退出了内殿。 此时在殿内跪着的人便只剩谢文喆了。 「你这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想必是寡人平素轻纵了你。」 「微臣知罪!」 「你认罪倒快,不妨说说,你错在何处?」 谢文喆现出不安的神色来:「刚刚见君上朝微臣眨眼,便擅自揣测上意,想是君上吓唬那汤侍郎的,又见那汤侍郎吓得半死,实在好笑,一时没有忍住,竟然君前失仪,真是该打。」 这样一说,曲炳君也煳涂了,他拿不准刚才是不是真的朝谢文喆眨眼了,但一时生气就辱没朝廷命官为内侍的事情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也不好就明说,索性便认下,接着谢文喆的话道:「说的好,是该好好打上一打。」 「君上爱民如子,微臣也是万民之一,只求君上对儿子切莫偏心,既饶了汤侍郎的一顿打,便也饶了我的吧,只把敛之吓上一吓,敛之以后定会长了记性了!」 插科打诨的说完,曲炳君气也消的差不多了,此时方有了些笑模样:「你可是生了一张巧嘴!」又见谢文喆一直跪着,笑道:「不是说了让你以后不必跪叩的么,怎的今日倒不起来了?」 「君上免了臣的跪叩是爱护,然而有朝臣在场,微臣不跪不叩岂非是坏了君上的威仪,臣心中实在惶恐。」 曲炳君点头:「好!谢爱卿是个有规矩的,平身吧!」 谢文喆跪了半天,此时站起身来脚都麻了,心中翻着花的把曲炳君骂了个通透,口中却道:「君上今日与汤侍郎的周旋甚是精彩,有他做例,以后这些口舌如剑的人也可收敛些!」 曲炳君挥挥手道:「我只愿他们以后少烦我些才好!」见谢文喆低垂头不说话,道:「今日倒稀奇,平素那般能说,此时倒像是锯了嘴的葫芦。」 第103章 劝巡 内殿中,只剩曲炳君与谢文喆二人,眼见着曲炳君情绪已经得到控制,谢文喆方才放心下来,长嘆一声,开始了他的表演。 「微臣今日甚是感慨,见了这汤健,我方知君上为难。」谢文喆努力把话说的真诚恳切:「人皆道为君者天授王权,却不知君上治理这广袤疆域,亦是无比辛苦。亏得君上天赋异禀,无论大事小情,桩桩件件都做的无可挑剔,甚少非议。」 曲炳君也知道谢文喆这话不见得是事实,可是这奉承话却也听的无比悦耳,他挥一挥手道:「我只愿做一明君,虽不能媲美尧舜,但也不愿堕了先帝威名。」 谢文喆心中已经把白眼翻上了天,曲兴王打下的基业已经叫他毁的差不多了,如今倒还觉得自己是个明君,这人大概是对「明君」有什么根本上的误解。 「君上必能名垂青史!微臣得遇贤主,乃是此生大幸!」马屁也不要钱,谢文喆索性怎么肉麻怎么说。哄得曲炳君乐呵呵的了,他又话锋一转:「只是如今朝中有臣子暗中问我,是否要奏请君上东巡,微臣一时不知是该呈请君上还是该阻止,不敢妄自揣测上意,故来上禀,恳请君上示下。」 曲炳君眉毛一皱:「东巡?怎的又提起此事了?」 「前任左相郑超仕曾上书,建议过东巡,君上曾批示此事,并定下了行程。」 曲炳君不耐烦道:「我知道,只是那时……那时是有东巡的必要,如今朝中事忙,哪里还能腾出功夫去东巡!」 谢文喆点头,一脸的贊同:「正是如此!如今朝中千头万绪,西面才刚有些起色,怎的就又说起君上东巡的事了!偏有那煳涂人,竟对微臣道说,君上在旅军来攻时要东巡,旅军撤军君上便不走了,可见君上是怕了旅国,东巡是为逃命去的。君上您听,他们这种话也说的出来,可见平日里是眼珠不错的盯着君上,君上有一步不合他们的意了,他们便要跳出死谏,图的不过是身后的贤名罢了,真是可恶!」 曲炳君听得眉头紧皱:「怎的还有这样的流言?说寡人去东巡是逃命?」 「君上不必在意这种话,如今朝中纷然杂陈,君上定是要顾着曲国大业,区区颜面,比起朝政来也便是小事了。」 曲炳君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区区颜面?我的颜面就是曲国的颜面!我失了颜面便是曲国失了颜面!」 谢文喆听着这话头,即刻跪地请罪道:「君上说的是,此事是微臣没想明白,君上东巡原就是为了大曲的长治久安,此等大事,自是该入议事日程,如此,即可封住悠悠之口,也可使君上亲自巡视大曲国土,彰显君上爱民如子的仁德!」 曲炳君噎了一噎,他原本没打算去东巡的,说那话原就是想要将那群敢在背后说他闲话的人都处置了,谁知被谢文喆一说,倒是非要去东巡不可了。 「呃……谢卿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如今国库空虚……」曲炳君勉强想了个理由,要东巡便是要花钱的,现在国库里没钱,怎么巡嘛! 谢文喆抿嘴一笑:「君上今时不比往日,这东巡花的钱也不见得非要动用国库。」 曲炳君听了这话就头疼:「难不成你也打起了内堂的主意?」 「微臣岂敢!微臣的意思是,君上出巡,沿途接驾的官员是何等风光,既是有福气能一睹天颜,那便是大大的荣幸了!君上大可以让沿途的官员孝敬一二,如此,何愁出巡花费呢?」 第137页 谢文喆一句话点醒了曲炳君,对啊!他如今再去出巡就不是逃跑了,逃跑不好叫沿途的官员们送钱来,但是如今可以啊!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心动。 「如今正是好时候,臣听闻说君上曾经的属地静彬此时正值美景,君上此次出巡也不一定非要去东面,去看看静彬的故居也正是机会。」 这一句话说动了曲炳君,他曾在静彬做一逍遥藩王,若不是曲炳昊让他屡遭迫害,兴许他亦不会有今天……而那个让他此生错失的人,此时正静静的躺在静彬。兴许和勇也盼着自己能回去看看他吧……曲炳君眼眶发酸,长嘆一声:「十年生死两茫茫……我也该回去见一见罢!」 「臣领旨!即刻便去筹备!」 ———————————————— 谢文喆劝着曲炳君出繁阳的目的达成了,然而下一步还有一个大问题:何人监国。 这事情十分敏感,当初谢文喆便是用这件事告黑状,生生将郑超仕拖下马的,如今轮到自己,更是要小心筹谋才能不被曲炳君怀恨在心。 张野最近忙的脚打后脑勺,给新兵立规矩可谓劳心劳力,银子也是流水一般的填了新兵的肚子。好不容易挤出半天清闲来,来了谢府,老远之外就发现小院的门前已经被求见谢相的人挤了个水泄不通,只怕跳墙进去还得踩在人头上,只得作罢。 正在发愁,就见随安自人群中挤了出来,左右张望似在寻人。张野生的高大,比起这群来求见的文官来至少高了半头,倒是好认。随安瞄见了在人群之外貌似闲逛的张野,微乎其微的朝他点点头,随即进门去了。不一会便有小厮出来道:「今日相爷不见人了,诸位大人都散了吧。」 人群沸腾起来,有往小厮手中塞东西的,有大声叫着要小厮收了拜帖送进去的,还有些拉着小厮要问个究竟,竟是乱成一团。张野见这样子,转身去了谢府正门,果然不一会就见谢府正门旁走车马的侧门里驶出一架马车来。 那拉车的是两匹油光水滑的枣骝马,可是走的颇慢,赶车的也不急,由着这两匹马散步一般的走走停停。 张野跟着那马车走了一会,出了谢府所在的街巷便是一处僻静角落,那两匹马打了个响鼻,停下来不走了。 张野见着,朝那赶车的点点头,大步一跨便上了车,撩了帘子进去,果然见着谢文喆与随安正在车内。 谢文喆正笑盈盈的看着他,道:「今日怎的就你自己来,没带着阿虎?」 张野瞪着谢文喆:「你说呢?」 谢文喆笑道:「你姐的身份,便是什么高门显贵也都嫁得了,却偏偏相中你身边的常随。」 张野横了谢文喆一眼:「你莫要觉得阿虎身份低,他与我姐原就是有婚约在的。」 「还有这事?」 张野嘆气道:「你也知道我姐那个脾气,若是嫁去官宦之家书香门第,只怕是要与亲家结仇去的。我父亲便动了心思,要将我姐嫁与知根知底的人阿虎的父亲是我爹的一名参将,武艺超群,很得看重,阿虎那时又稳重又懂事,颇有乃父之风。」 「既是如此,阿虎也该是个官家子弟,怎的就与你做了常随?」 「也是造化弄人,阿虎父亲知道要与我家结亲,总觉得是高攀了我家,于是憋着要得件大功劳,好叫儿子配的上我姐。三年前旅军来犯,他擅自率五千兵马出城御敌,怎料中了埋伏,全军覆没,他本人也力竭战死。他死后,阿虎绝口不提亲事,自降身价来做了我的常随,说此生再无他念,惟愿为我张家做牛做马,以偿父过。」 谢文喆笑道:「我听着这个故事其中还有隐情,军中好儿郎不知凡几,有那已有功勋的青年才俊不选,怎的就相中这小小参将的儿子了?哪里有父亲这样给女儿选夫家的呢?这怕不是令尊的意思。」 张野点头:「果然瞒不住你,我姐早就相中阿虎了,是她自己找父亲说的,我爹向来说一不二的,偏对我这姐姐半分办法也无,只好就随了他。」 谢文喆笑容渐渐淡了下去,道:「既然如此,他父亲犯下大错,初衷却是为了这门亲事,那阿虎自愿做你的常随,为的可就是断了你姐的念想了,他可是怨了你姐姐?」 张野道:「兴许是怨的,不过这也几年前的事了,纵是他以自己为奴,我阿姐却还是一心等着他不肯嫁于别家,纵是铁石心也捂得热了。」 马车里挤了三个大男人,闷热的很。偏怕人瞧见里面,一时也不敢开窗。谢文喆倒还耐得热,张野却早已热的顺脖子流汗,往车里一坐,像个火炉般散热气。 谢文喆看着他头上的汗珠流过腮边,顺着稜角分明的下颌向下,沿着脖颈流过喉结,喉结一动,便滴在锁骨凹陷处,向下没在了衣衫里…… 「老在车中说话也不是个事,你瞧你这热的,脸都红了。」张野说着,从他手中拿过摺扇,展开给他轻轻的扇起来。 「等到……」谢文喆开口,还发现自己的嗓子都哑了些,他装作无事般的清清喉咙:「等到我搬入郑超仕曾经的宅邸便好了。」吸口气,平静一下道:「你不知道,我翻新他家旧宅时,发现他这屋里竟是有暗道的!从他原先的内书房一直通到九锁巷的一间偏僻住宅,如今这暗道倒是便宜了我,我已经悄悄将那宅子买下,此后你我便可在那儿相会,行事也可方便着些了。」 第138页 随安已经沉默了半天,此时听了这话不禁插嘴道:「少爷,你这怎么说的好像是去偷人……」 他这一说话倒把谢文喆吓了一跳,他家少爷早都忘了还有他这一号人物了:「你怎么还没出去呢?」 不一会,随安委屈的出来坐在了赶车的旁边,闷声闷气道:「走吧,去琼花巷。」 作者有话说: 今天和明天要玩命更新了……拖延症害死人 第104章 夫妻 马车辘辘的驶入了琼花巷,这边住的都不是什么高门显贵,巷子里鸡鸣狗叫,热闹的很。 张野听着外面的声音,闷闷地道:「你倒是对这里很熟,今日不是你说,我都不记得这里还有个宅子。」 谢文喆将食指抵在唇间,轻声说:「你闻到了么?」 张野警觉的嗅了嗅:「什么?」 「你没闻到?好大一股醋味呢!」 张野抿唇一笑,将手中的摺扇一拢:「这个醋我倒是吃的不香,只是你如今来找丽娘,只怕那郭四不会轻易与你干休呢!」 谢文喆伸手自他手中接过摺扇:「郭四儿才不会恼呢,就是他请我过去的!」 「那你还叫我一起去?他是右相亲子,叫他知道你我关系,岂不危险?」 谢文喆笑道:「你还当他不知道?你将丽娘赎出和丰楼的时候,咱俩的关系就已经暴露了,丽娘那个胳膊肘肯定是拐向郭四儿的,她还能替你瞒着自己男人不成?」 正说着,两匹马扬首打了个响鼻,马车停了下来。 张野先跳下车来,回身接着谢文喆,随安与车夫架着马车继续朝前走去——这种巷子停着这样一架马车也未免太乍眼了些。 谢文喆举手敲门,听着里面女人声音:「来了!」随即便有人来开门,正是丽娘。 丽娘胖了些,气色倒是很好,见了他们便高兴道:「快进来,四郎正等着呢!」说完双手便自然的放在了腹间,她小腹微微隆起,看着是刚刚显怀的样子。 「怎的是你来开门?下人们呢?」 丽娘边带着他们往屋内走边道:「我知四郎请了你们来,便将这屋里伺候的都打发走了,好叫你们能安心说话。」 谢文喆笑道:「如今丽娘行事也妥帖起来了,可见是嫁人掌家了。」 丽娘低了头,小声道:「如今我不过是个外室,谈何掌家……」 「丽娘这话是说自己不想当外室了?」 丽娘笑道:「文喆这话说的,谁愿意这般没个名分呢。」 谢文喆看着她,笑道:「是了,丽娘指望着有个名分,因此便打着掳了旧时姐妹来威胁我的主意,此间盘算的巧妙,倒有几分令尊周大人的影子了。」 丽娘僵在原地,只一瞬便反应过来,强笑道:「文喆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如今位高权重的,讨好还寻不到门路,怎会去威胁……」 「周姐姐莫慌,」谢文喆面上仍带着笑,眼里却隐者寒冰:「周姐姐明明知道我最在意的是什么,也知区区一个红樱并不能叫我就范,但你仍选择了用红樱,我还要谢过周姐姐手下留情呢。」 丽娘此时也顾不上肚子,急忙就要往地上跪,谢文喆使了眼色,身后张野一个箭步上前扯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生生架住,一时竟跪不下去了:「周娘子还有身子呢,哪里行得这样的大礼。」 丽娘如今真是吓得腿软,言语上便带了哭腔:「文喆,是我错了,自打我住进这小院,你竟是一时也没来看过,我与四郎心中都惴惴不安,只怕我们对你没用了,你要将我们视作弃子了……自打你成了左相后,四郎的境遇便一日不如一日,他是右相亲子,如今想要暗中投靠你都找不到门路,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别的主意,只想着若红樱出了事,定能引起你的注意,这才将红樱赎出来与我一同住了几日。前些时候已经用一乘小轿送她去了史家,想必如今也是因祸得福,高兴的很……」 他们这边正说着话,郭四郎已然察觉到不对,疾步从屋内出来,见着张野正架着丽娘,急忙走上去扶住:「这是怎么了?」 丽娘见他来了,也就不往下跪了,站直了身子勉强笑道:「无事,不过是一时脚软,幸而被张将军扶了一把。」 琼花巷这小院不大,他们三人的对话,郭四郎在屋内也隐隐听到个尾巴,此时猜到情况不对,二话不说撩衣跪倒:「谢相爷恕罪!我夫妻二人一时煳涂,如今已然知错!日后相爷如有吩咐,在下必竭尽全力!」 「快起身吧,」谢文喆口中说着,却并不伸手去扶,只将摺扇一展,携着张野朝屋内走去:「院中说话也不方便,这便去你屋里讨上一杯好茶罢!」 郭四郎迟疑片刻,终是起身搀了丽娘,小声问她:「你没事吧?」 丽娘摇头,也小声道:「你进去与他说话吧,我去给你们沏茶……你只实话实说便是,反正也瞒不住他。」 郭四郎点头:「我明白的。」他不安的将手放在丽娘腹间,仿佛是要从这小小的生命中汲取勇气,随后便朝她点一点头,大步走进了屋内。 屋里,张野正与谢文喆说话:「你今日来,就是来吓唬他们的啊?」 谢文喆笑道:「哪里是吓唬他们,我这次来是提点,你懂吧,就是稍稍提点一下。」 张野上手捏他面颊:「一会再把人家女眷吓出个好歹的,你就知道后悔了!」 第139页 谢文喆被他掐了个正着,此刻含煳道:「快放手,我那周姐姐坚韧堪比男儿,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妨事的。」 张野刚放了手,就见郭四郎进来,谢文喆脸变得极快,此时半分刚才泼皮样子也没有了,岸然道貌,竟是有些不怒自威。 「小郭来坐吧。」谢文喆指一指他对面的太师椅,如同在自家一般。他比郭四郎还小着几岁,可是郭四儿听着他叫自己小郭,反倒有种被他当做自己人的安心感,此时也不敢托大,乖乖在太师椅上坐下。 「君上即将出巡,正式的诏书三天后就会颁布,然后便是定下随行人员的名单了。」 郭四郎大吃一惊:「怎的这么快!」之前谢文喆与他说会劝曲炳君去东巡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将信将疑,谢文喆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便是得君上信任,也不过就是个幸臣罢了,想必平素也只能在君上面前拍拍马屁抱抱狗腿而已,谁知他前日说去劝,今日便有了消郭四儿原是看着谢文喆这般年纪便在官场上钻营成功,想着借力当个一官半职便与这位划清干系,如今看来这位的智计远远在自己之上,恐怕未来大有可为! 更何况……郭四郎悄悄瞟一眼安静坐在一旁的张野,这位凯旋游街的时候他也是去看过的,未及弱冠的冠军大将军,武官中的头一份,没他大曲都要亡国的人物!这样的人与谢文喆一同到他这里,可见是彼此相当信任……郭四郎此时倒庆幸自己上谢文喆这条船上的够早,这人虽说智计深沉,但也是个善待手下的——连红樱那般低贱的暗桩,他也亲自出面来保了,可见这位并不是个过河拆桥的。 既是如此,自己身为右相郭振海的亲生儿子,就该好好表一表忠心了。 「谢相放心,父亲那边我必会暗中运作,您等我的好消息便是,三天之内,定有结果!」 谢文喆哈哈大笑:「小郭倒是十分伶俐了。」他将手中摺扇在手中轻敲几下,转了话题道:「我瞧着丽娘已是显怀了,如今是几个月了?」 提起丽娘,郭四郎面上忍不住现出笑意来:「如今已是有五个月了。」 「那算一算,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天还冷着呢。」 丽娘此时正好端了茶进来,听他们说这个笑着接话道:「可不是,二月间正是冷呢,也是不会挑时候!」 谢文喆抿一口茶:「这正是敬亭绿雪,果然是好茶!」他将茶杯放下,看着丽娘笑道:「你也不必太担心,等到二月时你们便可用上银丝碳了,银丝碳最是少烟,想必不会呛了孩子。」 丽娘听了,立刻向谢文喆福了一福:「谢过谢相爷美言了!」回头见自己的四郎还没听明白这话,便扯了扯他的衣服,郭四郎一脸懵的跟着作揖,显然是没明白状况。 谢文喆一笑,不顾他夫妻二人挽留,拉着张野起身告辞了。 他二人走了,丽娘便拿指头去戳郭四郎的额头:「傻子,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了,你倒煳涂了!」 郭四郎是真的煳涂了:「你们这是打的什么哑谜,怎的就苦尽甘来了?」 丽娘倒:「你没听文喆说嘛,要让咱用上银丝碳了!」 「银丝碳怎么了,你冬日用的,就是我从家中带来的银丝碳啊,有甚稀奇的?」 丽娘都要被他气笑了:「亏你还是官家子弟,还没我明白!我朝只有官至六品以上才可用银丝碳,否则便是逾制!文喆说这话,分明就是要提拔你!你可明白了么!」 郭四郎心心念念的便是要做官,做了官便能出去单独立府,做了官便能摆脱嫡母的压迫,做了官便能娶了丽娘,此时毕生梦想近在咫尺,他整个人都呆住了,许久方绽出个笑,而后却忍不住眼泪,抱着丽娘痛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 大家元旦快乐!晚上还有一更~ 第105章 财路 出了小院时日已西斜,家家户户都升起屡屡炊烟来,几个小童在巷子里叫闹着疯玩,一熘烟的从树下下棋的老人身边跑过,惹得不知谁家的狗叫起来,一时间热闹的紧。 马车停的远,谢文喆与张野并肩走在巷子里,被这凡俗的烟火笼罩,似乎军中琐事与朝中争斗都已远去,为有安宁惬意。 谢文喆深吸一口气,道:「这是谁家的菜香,闻着倒叫我腹内鸣鼓。」 张野笑道:「往常不知有多挑食,王妈妈翻着花的给你做好吃的你也不肯多吃两口,如今这平常百姓家的吃食倒叫你开了胃口,这话要是叫王妈妈听了,只怕要打你。」 「王妈妈才捨不得打我,如今我这样出息,她只会兴高采烈的一天三次给我娘烧香,要我娘保佑我。」 瞧着谢文喆这版得意的神色,张野也不禁跟着笑起来,二人在这傍晚落霞的映衬下缓缓的走着,彼此都希望这样的时光能长些,再长些。 然而琼花巷终究还是到了头。谢文喆与张野坐进暗沉的车厢里,逼仄的现实便迎面扑来,叫人重新陷在里头。 「好端端的,怎的又突然提起东巡这一茬了?」 谢文喆低垂了颈子,道:「没什么,曲炳君说要去,我也只好由着他。」 「撒谎,」张野抽出他手中的摺扇啪的一声敲在他头上:「如今又没有旅国大军压境,他曲炳君哪里会想到要去东巡?定是你拿的主意!」 谢文喆捂着脑袋,委屈道:「你要是用的顺手,回头我送你便是了,何苦老是用我的东西打我。」 第140页 「这附庸风雅的玩意除了能用来敲敲你也没什么别的用处了,我要这个做什么……你别又打岔!」张野又用摺扇敲了敲他抱着头的手背:「还不与我说实话么?」 谢文喆扁扁嘴:「你真是越来越不好煳弄了……一点都不可爱。」见张野眯起了眼睛,谢文喆嘆了口气:「曲炳君去出巡,那就要在两位太宰中选出一位监国,我要争取到这次监国的机会。」 「你这是在引火烧身!曲炳君何其善疑,你费尽心血监国,他回来后你能有什么好果子吃!这道理你不会想不到,那为什么还要抢这个监国的机会?」 「阿野,你收编流民,如今银钱可是如流水一般?以你来看,还能撑到几时?」 张野也正在为此事发愁,但此时却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我说了,转移话题这招不好用了……」 「我并非是转移话题,收编流民,国库又断了军饷开支,纵是你搭上将军府所有产业,一不见得能支撑到过年。我想着要趁着曲炳君这次出巡,得到监国大权,然后为你开一条财路出来!」 张野大吃一惊:「你竟是要开边贸?」 谢文喆笑道:「你怎么知道?可见这事情你平日就想过了,这才能猜出我的意图来!」 张野冷着脸道:「这事不行!」 「怎的就不行了?你信我,这事情我一定给你办的妥当!」 「正是因为你能将此事办的妥当,所以才不行!你趁着曲王不在擅开边贸,那曲炳君回来怎会轻易放过你!我纵是千难万难,也不愿将你搭进去!」 「阿野,」谢文喆伸手捧住张野的脸:「你的困境便是我的困境,你难便是我难,别说这种搭不搭进去的傻话了,平白叫我伤心。」 张野看着谢文喆,七尺男儿此时也红了眼眶:「你这样,分明就是拿自己的前程为我开道。之前你上书议和,便已是遭了非议,如今再开边贸,可想那群学究们会如何骂你!」 「这世上的仗是打不完的,曲旅两国战乱百年,带给两国的只有伤痛与流血。我想,这世上能真正缔造和平的,只有共同的利益。如今我大曲将士伤亡惨重,他旅国却只会更惨,此时开边贸,两国都可休养生息,我们用东西换来他们的皮子与马匹,更是叫间接削弱了旅国的铁骑,这等好事便是一时被那煳涂人骂两句又如何?青史昭昭,终会有后人懂我!」 张野被他这一番诡辩搅的脑子都混了,一时觉得不该如此,一时又觉得这样好像也对……他皱着眉道:「便是如此,那曲炳君如何会容你!」 谢文喆笑道:「曲炳君?他可比那群老学究好煳弄多了。他如今心心念念的便是除了你这心腹大患,我只需对他说,开了边贸便可以两国交好为由,削减张家军的军队数量,减少你对他的威胁,你看着吧,只怕曲炳君会跳着脚的给我叫好!」 尽管张野心中对谢文喆的计划持否定的态度,但也不得不说,曲炳君大概真的就会这么蠢兮兮的上当。张野只好从其他方面努力的找着谢文喆计划的漏洞…… 「就算曲炳君出巡了,你又怎么保证他会留你监国?」 谢文喆粲然一笑:「不如我们就来打赌吧,我与郭振海之间,曲炳君定是会留下我来监国,而带着右相去的。」 「赌便赌!若是我赢,那你的这个计划就要停止,可好?」 「好呀~」谢文喆狡猾的笑:「那若是我赢,小将军可要出什么彩头?」 「你说便是!」 「那我可就不客气啦!」谢文喆附在张野耳边,轻声的说了几个字,张野顿时像是被煮熟了虾子,从头红到了脚:「你……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什么话都敢说!今日便要好好教训了你!」 谢文喆被他一双大手搔在腰间,顿时就痒的挣扎起来,大笑道:「好人!好将军!我再不敢了哈哈哈……求你饶了我吧……」 随安在马车外面坐着,不由得瘪嘴,怪只怪少爷把他撵了出来,要是他也在里面,你说现在是不是就能帮帮少爷了!哼! 作者有话说: 二更达成! 第106章 罢官 曲国的朝堂一向以规矩着称,文官武将按品阶排的整齐,奏报则要出列,纵是吵架也是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叫人听的清楚明白。 然而今天曲国的朝堂如同闹市一般,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声音乱糟糟的混作一团,曲炳君面似冰霜,对着康和安使了一个眼神,康和安多灵透的一个人,一甩拂尘,高声唱道:「肃~默~!」如此,殿中总算是安静下来。 曲炳君倚在王座上看着这一殿朝臣,冷笑着鼓了鼓掌:「众卿家真是叫寡人佩服,不过是去出巡,你们倒是能连吵三天!若当初在抗旅时都如此踊跃,我大曲何愁之有!」 这话诛心了,刚刚各执己见争得面红耳赤的大人们只好闭了嘴,规规矩矩的站着听曲炳君呵斥。 但是也有切身利益相关,实在是不能闭嘴的人。 户部尚书执着笏板从文官阵营中窜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殿中,说话时语气中已经带着哭腔了:「君上!君上欲出巡体察民情原是好事,只是君王出巡耗资甚巨!还请君上三思!」 曲炳君就不爱听他说话,这位户部尚书张嘴就没好事,他如今主意已定,哪里是三两句就劝得动的,然而毕竟是位老臣,也不能就叫拖出去塞了嘴,只好应付道:「寡人自有主意,尔等也不必有此顾忌……」他话音未落,那户部尚书已然将头上乌沙摘下来放在地上,随即一个头叩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叫人听着就知道一定很疼。 第141页 「君上!国库连年遭难,如今入不敷出,眼下已然是连军费也无力支撑,只得叫张将军自筹粮饷!若君上此时出巡,不免寒了边关将士的心啊君上!」 户部尚书的话好像在油锅里浇了一瓢凉水,朝堂上立刻就炸了锅,曲炳君面黑如锅底,剋扣军饷这种事哪里能摆在桌面上,都是私下暗中操作,谁知今日被户部尚书在此时抖了个干净!他觉得甚是丢脸,一时间看着户部尚书的秃瓢把牙咬的咯吱吱响。 还不等户部尚书接收到他的恨意,已经有大臣出列来拉他的仇恨了:「君上!军饷乃是大事,关系边疆安定国家存亡,不可轻慢!况且如若国库不出军饷,那怎可称之为国之军队?长此以往,只怕我大曲会有军阀作乱,割据分裂之祸!」 谢文喆听了这话闭了闭眼,果然这朝中人不都是傻子,这私人出军饷的利害关系,自有明白人看的清楚。而他却不能让这人再说下去了,万一哪句话点醒了曲炳君,那他岂非全面崩盘? 「启禀君上,而今多事之秋,我大曲直值困境,天灾兵乱,致使百姓困苦难当,君上不忍叫子民陷入绝境,故免了受灾百姓的税银,因而才叫国库空虚,国库虽此时不丰,但只需缓过此难,便可重新归于正常。张将军乃是国之栋樑,难道竟不与君上同心同德共渡难关,却非要在此时苛捐加税,至民与绝境么?」 谢文喆两句话便偷换了概念,将军饷等同于了加税。给士兵发军饷是应该的,可是加税这个话题就敏感了,如今任谁说出加税给士兵发这种话,那等待他的就是一场腥风血雨,只怕还会被冠以酷吏的名号,在场的都是朝廷重臣,哪一个会不爱惜自己的羽毛呢? 别说,还真有一位,正是如今还跪叩在地的户部尚书,老人家此时已经心存死志,无论如何也不肯将国库花用在曲炳君出巡游玩上,他持着笏板的手都在抖:「君上,老臣在户部已有十数年了,看着国库由盈到亏,实是感慨良多。先王在时曾为户部亲手书了四字,曰:开源节流,至今这四字的匾额仍悬在户部高堂之上。臣资质平庸,辜负先王期待,这开源竟是穷尽一生也未有良策,只有这节流老臣还有些心得。如今百废俱兴,国库开销甚大,老臣每日都在权衡轻重,生怕有一文钱花的不是关窍。君上,听的老臣一句劝,此时国库再禁不起大动作了,还请君上收回成命,改日出巡!」 曲炳君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他是最要面子的一个人,偏这老匹夫将他粉饰太平的遮羞布当众扯了下来,叫他怎能不恨!他高高在上的看着户部尚书,怒极反笑:「寡人听得户部尚书刚刚承认自己资质平庸,想来是户部的担子重了些,尚书年纪也不小了,不如就返乡养老吧!」 「君上!」 「君上开恩啊!」 「君上三思!」 地上朝臣跪了一半还多,各个都在叩首为户部尚书求情。 曲炳君冷冷一笑:「诸位卿家如此逼迫于寡人,是与户部尚书结成一党,图谋逼宫么?」 大家都不说话了,只那户部尚书指天咒地道:「老臣忠心日月可表,如有结党,就叫老臣家祠不宁!」 这话一出,曲炳君也没法再说什么了,人家把祖宗都带上发誓了,身为曲王再不依不饶,未免掉了身价。正在为难,就听自己的贴心忠臣谢文喆出来说话了。 「尚书的忠心我未见,但这资质平庸倒是实打实的了。国库乃是国之重器,并非是个乡野财主的粮仓。国库的钱并非是要存下,而是要用出去,用在刀刃上!如今君上统领一国,若非亲眼所见治下百姓的真实生活,那君上的治理岂非是纸上谈兵?如此重要,在尚书口中倒成了罪过!可见户部尚书为人煳涂,不堪身居此高位了。」 「你!你个奸佞!你便是个祸国的小人!」户部尚书气的站了起来,一时激愤,将手中笏板照着谢文喆的脸就扔了过去,好在他是个文官,力道拿捏不稳,准头也差着些,这才叫谢文喆躲了过去。 谢文喆这位苦主还未说话,曲炳君便已大怒:「岂有此理,当庭殴打我朝太宰!该当何罪!」 满朝文武无一人说话,各个低头不语,还得是谢文喆道:「如此君前失仪,可见是不配为官了。君上!臣请罢免此人户部尚书一职!」 曲炳君半点没耽误:「准奏!」不等朝中其他官员作何反应,他起身便走:「退朝!」 康和安看看谢文喆,看看户部尚书,又看看曲炳君的背影,心中嘆气,然而也只能唱到:「退~朝~!」 第107章 济私 正主儿走了,诸位大人也只能散了朝,谢文喆单枪匹马干掉了大曲首席帐房先生,用事实解释了什么叫做权倾朝野。 户部尚书也是两朝元老了,从先王时便是谨慎妥帖出了名的,如今一朝被个二十出头的左相说罢官就罢官,倒叫右相一派的前朝老臣大失所望。 谢文喆转身出明政殿,就听得背后有人小声嘀咕:「如今这朝中竟是竖子当道了……」 又有那口舌刻薄的道:「现如今,只要大腿抱得牢,黄口小儿敢上朝!」 身后有人发出嗤嗤的笑声,谢文喆脚步一顿,后面立刻万籁俱寂悄无声息。他微微侧过脸去,见他身后几位官员此刻早无之前的嚣张,一个个恨不能将脑袋缩到衣服里去,只有方才作打油诗的那位,他身着绿色官袍,显然最高不过是个区区五品,此时虽然吓白了一张脸,但还是做出一副大义凛然:「下官不过是说笑两句,莫非谢相也要对号入座么?」 第142页 谢文喆唇边泛起一抹冷笑,却并不说话,身旁早有人对那绿袍训斥:「凭你的身份,如何配与太宰说话!真是没规矩,你是那一部的?上官是谁?」 谢文喆此时方笑着拦道:「你身为三品御史,何苦与这等小吏争执,且在考评记下便是,年前结果下来,他自会有个好去处。」 那绿袍官员脚下一软,却见刚刚与他谈笑的同僚们都闪开了去,竟是扶都不敢扶上一把,倒像是害怕被他传了疫病。 狗腿御史瞧着那官员狼狈模样,不禁有几分得意,朝谢文喆束手行礼道:「谢相说的是。」 谢文喆朝他一笑,看也未看身后人一眼,悠然的向前走去。 还不待下了台阶,忽听身后康和安的声音高声唤道:「谢相且留步!君上传召!」 谢文喆回身笑道:「既是如此,还请康总管领路。」 康和安有意在其他官员面前为谢文喆造势,此时衣躬到地,有意将姿态放的十分谦卑:「君上正有要事,说是要与谢相商议才能定夺,还行谢相快随某家去见驾,免得君上心中焦急。」随后便带着谢文喆撇下众人,直奔明政殿后去了。 二人行至无人处,康和安便放松了架子,总算不端着内侍的仪态了,见谢文喆没事人一般跟着他,不禁翻了个白眼,一拂尘甩在谢文喆身上:「今日那尚书不知吃错哪剂药了,句句折那君上的颜面,便是你不言语,只怕他也落不得什么好去,你又何苦还要踩上一脚,平白惹得一身骂名!」 谢文喆朝他笑道:「君上的性子你知道的,我若不是坐实了让户部尚书告老还乡,他早晚叫君上逼死在繁阳。好歹也为大曲算了这些年的帐,总不好就叫他这般殉职。」 「我真是不知该怎么说你,好心救人倒叫人指着鼻子骂一顿,你这是要普度众生立地成佛了?」 「你可别笑话我了,我哪里那般纯良,如今我这样行事,也是为了能得君上信任的多些罢了。」 康和安沉默下来,他明白谢文喆的意思,一个年轻的左相,不过是凭着曲王宠信才得这般权势,若这时在朝中还能传出贤德名声来,那依着曲炳君的性格,绝对不会再如此信任他了。非要他嚣张跋扈,在其他人眼中落个奸佞的名声,这才能让曲炳君放心去用。 一来,君上的宠信是他唯一的依仗;二来,君上可用他去做一切无法宣之于口的脏活;第三,若哪一天惹了众怒,曲炳君完全可以用处置他的方法来平民愤,坏事全是奸臣做的,曲王不过是个被奸佞蒙蔽了的君上。 「你既是心中明白,为何还要如此行事?古往今来有哪个奸臣逃了下场?那郑超仕便是最好的例子!」 谢文喆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笑道:「如今我都不担忧自己的前程,怎的你倒焦虑起来?」 「我不焦虑,」康和安冷笑道:「我有什么可焦虑的,你一步一步的往绝路上走,我只在一旁看热闹好了!」 「哪里就是绝路了,」谢文喆揽上康和安肩膀:「正所谓绝处逢生,你且看我逢凶化吉的本事便好了!」 康和安看了看谢文喆搭在他肩上的手,终究是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 曲炳君在后殿中余怒未消,见谢文喆来了,不禁开口抱怨:「便是你出的好主意!如今那老匹夫发了疯,竟叫寡人颜面尽失!」谢文喆听他这样说,当即跪下请罪:「都是微臣思虑不周,也未曾想到如此局面。」 曲炳君踱来踱去,脚步又急又乱:「寡人原本还想体恤他辛苦,想着出巡就不让国库出资,只用内堂的银钱便好,谁知他竟如此不识好歹!寡人堂堂一曲王,竟用不得曲国国库吗?岂有此理!他不让我用,我就偏要用!你去下令,出巡所使银钱,一概出自国库!」 谢文喆心中冷笑连连,他再明白不过,什么生气什么愤怒都是假的,曲炳君就是不想花用自己的私库罢了。堂堂一国君竟像个乡间吝啬财主一般,不免叫人心生鄙夷。 可是如今自己威势不够,便仍要哄着这位曲王。他眼珠一转,叩头道:「臣请陛下三思!」 曲炳君勐地将桌角摞的整齐的奏摺掀在地上,厉声问道:「如今竟是你也要来拦着寡人吗?」 谢文喆也不抬头,仍是将额心抵在地上:「君上,此次出巡声势浩大,文武百官得以面君,想必皆会奉上家中珍宝孝敬与君上,君上出巡走私库,则这些孝敬便顺理成章入了内堂去,如若君上出巡乃是国库出资,那这些孝敬到底是归于国库还是收入内堂,只怕还有一场口舌官司要打……依臣所见,君上切莫因一时之气,失了百官的孝敬才好。」 「敛之此话有理……」曲炳君心中算盘打的啪啪响,此时见谢文喆还跪叩着不敢起身,他便屈尊降贵亲手去扶,口中嗔怪道:「寡人早就说叫敛之不必跪叩,这怎的又行此大礼,倒叫咱们君臣显得远了。」 谢文喆恨不得呸他一口,嘴上说的好听,自己要真不跪叩,只怕早就被冠上君前失仪的帽子了。 作者有话说: 以后争取恢復到每日中午更新!如果写不完,我就……把这个作话删掉 第108章 劝父 曲炳君谢文喆这里正唱着君臣和睦的大戏,忽听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小内侍进来报:「禀君上,巩进士求见。」 第143页 谢文喆一愣,内侍称这位为巩进士,可见是个无官职在身的人,一个无官职的人怎能来求见曲王?就算他来求见了,内侍又怎会进来通报?能让曲王破例,那此人须是世家大族出身,素有才名在外。可是自己从未听说过有巩姓才子名流,芸芸世家里倒是有个姓巩的,只是个没落的小家族,在繁阳中也排不上号。 既然不能凭着自己来觐见,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了,这位巩进士是曲炳君主动召见的。这意味着曲炳君是特意选了自己在的时候叫人进来通报,他想让自己和这位巩进士见面…… 想到这里,谢文喆抬头看曲炳君,果然见他点头道:「宣进来吧!」 巩进士身着鸦青色文士服,髮髻整齐的束在头顶,生的颇为英气,倒是一副好相貌,得了君上宣召,脚步却也不疾不徐,瞧着仪表气度像是哪家贵族出身的子弟。只是谢文喆眼尖,瞧着他文士服上依旧清晰的摺痕,又看看他头上未有顶心装饰的素冠,便知这一身寻常衣着恐怕就已经是他压箱底最体面的一套了。 巩进士入了殿内,见除了曲王还有一紫袍男子在,心知这位定是朝中显贵,举止更是规矩了些,目不斜视的走到距离曲王二十步远处跪叩行礼,口中道:「学生巩夕,参见我主君上!」 巩夕,谢文喆将这名字在舌尖上抿了抿,唇角勾了一丝微妙的弧度。 曲炳君此时和蔼至极,「巩夕平身吧。」他这样说完,忽然像是想起这里还有个人一样,对着谢文喆道:「这位是旧年的进士,颇得我的眼缘,谢爱卿识人善任,不妨帮寡人看看,这人可堪为官?」 谢文喆拱手笑道:「君上抬举我了,巩进士乃是科举出身,天子门生,任谁来看都定是前途无量的。」 曲炳君抚掌而笑,显然是颇为得意:「既是敛之也觉得巩夕乃是可塑之才,不妨就带带他,为他寻个差事吧!」 谢文喆笑道:「君上安心便是,我定会给巩进士谋一个好缺!」 巩夕听的心花怒放,当即叩谢曲王,又对谢相行礼道谢,谢文喆亲热的扶他起来,一时间气氛和谐,大殿上亲若一 觐见结束,巩夕仿佛踩在棉花上,整个人都飘了,他美滋滋的等着上任,心中盘算着能得个几品的官职,如此过了三日,却毫无消息。 他有点急,但是想着许是谢相事忙,一时把他忘了也未可知,便买了几样礼品去谢府拜见。拜帖呈上,又没信了,谢府小院人满为患,他连个院内等候的资格都没捞到,只能在谢府外白白站了一天,最后气急败坏的回去了。 谢文喆此时哪里顾得上他,曲王出巡在即,如今左相右相留下谁来监国已是迫在眉睫的决定,他之前的布局都将在此时发挥作用。 ———————————————— 郭四郎去给郭振海请安的时候,他大哥郭常元正在听训。 「……初时还觉得你出息,小小年纪便能在君上身边做一中书舍人,谁知这几年你倒是不知上进,眼见着那谢文喆都已经和你爹我平起平坐了,你却还是个中书舍人,这六品官你要做一辈子不成?」 郭常元心中苦涩,然而亲爹训话,他也只能乖乖听着,说一声:「儿子知错。」 郭四郎听得里面道:「既是知错,便回你自己的院子好好反省一下,怎的那谢文喆轻轻松松就罢免了二品尚书,你却连个红袍子都穿不上!」郭四郎知道他大哥就要出来了,可是此时再躲已是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与他大哥撞了个对脸,「大哥安好。」郭四郎规规矩矩行礼作揖,郭常元却知道刚才父亲骂自己的话都被这个四弟听了去,不禁恼羞成怒,呵斥他道:「镇日就知道在胭脂窝里鬼混,不成体统的样子,活着也是丢我郭家的脸!」 郭四郎作揖的手握的青筋直冒,但还是不发一言,不敢起身。郭常元见他这样子,总算是出了一肚子火气,便也不再管他,一甩袍袖走了。 郭四郎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气,进了父亲的屋子。 郭振海刚朝大儿子发完脾气,此时见了小儿子也仍是余怒未消,见他给自己行礼问安,不禁冷笑一声:「今日倒是知道来给我问声好了,真是稀客。」 「儿子平素事忙,因而少来请安,还请父亲体谅。」 郭振海嗤笑一声:「事忙……你倒是忙着在你那外室身边风流快活!如今你爹我在朝堂上日益艰难,生了几个儿子倒像是来讨债的,一个也指望不上!」 「父亲说的儿子惭愧,今日儿子听说君上已定下日子出巡,此时正在抉择监国人选,因而来跟父亲商议,这件大事关系着我郭家存亡,实在是要紧的很。」 郭振海一愣,他这个儿子无官无职,每日也只与些市井之徒厮混在一处,没想到竟也对朝中事了如指掌。「你消息还算灵通,」郭振海点一点头,这才示意郭四郎坐下:「如今君上意图出巡,只怕一走便要几月时间,而今,朝中人人都属意我来监国。」 「父亲只说是朝中人,其中可包括君上?」 「君上无后嗣,宗室也无人了,左不过是两位太宰中择一位,君上不选我,难道要个弱冠小儿替他管这天下不成?况且那谢文喆也知自己浅薄无能,早就上书与君上说要同去伴驾了,如今便只剩我是名正言顺的监国人选。」 「父亲如若听我一句,便不要再想着监国,上书伴驾方才是良策!」 第144页 郭振海听他这话,怒从心头起,勐地站起身道:「胡说八道!我做太宰已有十余年,焉能不如一个毛头小子!叫那谢文喆抢了监国,倒叫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放!」 「父亲!」郭四郎也起身道:「这便是那谢文喆设下的陷阱!父亲还请仔细想想,他先是主动撺掇了君上出巡,随后又摆出了姿态来说要伴驾,这里里外外为的是什么?他就是想让您领这监国的差事啊父亲!」 作者有话说: 还有人记得巩夕是谁么? 第109章 事成 郭振海心中陡然一惊,然而在四儿子面前却仍要一副早有成算的样子:「笑话!你说他处心积虑要我监国?我还未见过如此拙劣的计谋,我便是监国了,又与他有什么好处?」 郭四郎焦急道:「父亲难道不奇怪么,当初的左相郑超仕何等精明事故的一个人,怎的就会突然失了君上宠信,说致仕就致仕,说返乡就返乡了?」 郭振海噎了一噎,随即道:「那郑超仕素来是个品行低劣的,想是什么地方触怒了君上也未可知。」 「父亲果然思虑周全,那郑超仕正是因为一件事触怒了君上,才遭此下场。那时君上意欲东巡,郑超仕极力促成此事,随后对君上表示要留下来为大曲守国。」 郭振海倒吸一口凉气:「竟是如此?」 郭四郎点头:「正是,那时郑超仕为左相,与科举出身的朝臣关系融洽,可称一党,如此人物监国,君上怎能放心?如此便是东巡也不去了,回头就勒令郑超仕致仕,因而有了谢文喆做左相的一天。」 「好啊,好啊!」郭振海咬牙道:「郑家失势谢家上台,想必定是这位在后面推波助澜……他如此推倒了郑超仕,如今又来同样的一手想害我了!我焉能叫此竖子得逞!」 「正是这个道理,如今父亲上书请求伴驾同行,便可叫那谢文喆自食恶果。到时我郭家在出巡时与君上时时亲近,却留那谢文喆在繁阳中叫君上猜忌,可谓一箭双鵰!」 郭振海听得连连点头,看着四儿子的目光都柔和了许多:「四郎很知道为郭家着想,爹爹见你如此,真是十分欢喜。」他哈哈一笑,似闲聊般开口问道:「只是这般隐秘的朝堂之事,四郎又是何处得来的消息呢?」 「父亲莫要笑话我了,儿子平时常在市井花街走动,偶尔听得几分蛛丝马迹罢了。」说罢,郭四郎呵呵憨笑起来。 郭振海见他打马虎眼不肯说,便也不强问了。这个庶子在府中过得不容易,既然他琢磨出了自己的消息来源,便就让他以此作为依仗吧。反正是为郭家的利益,以后不妨多用用他。 事情已经谈完了,可是郭振海见郭四郎仍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坐在太师椅上端起茶杯:「四郎还有事?」 郭四郎咬一咬牙:「二月间,父亲说能为四郎讨一闲职,不知如今有什么消息没有……」 话未说完,郭振海将手中茶具「哐当」一声撂在桌上,倒把郭四郎吓得一抖。 「如今你能耐了,只这一点小事便也要从我这里要了报酬去!你还当我是你爹么?」 郭四郎面色惨白,一时间心中愤恨,一句「谢文喆都比你像我爹」已经到了嘴边,又生生的咽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气,方开口道:「还请父亲莫要气坏了身子,儿子知错了。」 郭振海冷哼一声:「你下去吧。去与帐房说,这个月多给你些月钱。」 「是。多谢父亲。」郭四郎双手紧握,指甲刺的掌心阵阵发痛。郭振海不知道,他已经丧失了郭四郎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从此右相庶子郭四郎,变成了谢文喆阵营中最坚实的信徒。 ———————————————— 郭振海请求伴驾的上书叫曲炳君陷入了新一轮纠结,原本只谢文喆一人提出要伺候君上鞍前马下,他原也打算好了叫谢文喆伴驾,留下郭振海来监国,谁知这郭振海不知抽的哪阵风,非要与他同去出巡,为此一天八遍的在他面前表忠心,叫人烦不胜烦。 私心里他更喜欢谢文喆,不说别的,就谢文喆的模样看着就比一般人赏心悦目些,加上为人机灵又妥帖,这一路上必能叫他省心不少。可是郭振海求他的态度已经算得上是悽厉了,一时间叫他陷入了两难抉择。 曲炳君眉头紧簇,正为此烦心不已,一双凉凉的手按在了他的太阳穴,为他轻轻的按摩起来。 曲炳君放松了些,抬手将那双手握住:「如今天还热着,你手怎的这样凉?」 康和安道:「君上快放开吧,我特意用冰水洗了手,就为给您添些凉意消消心火,如今叫您捂热了,我倒白费功夫了。」 「还是我的和安最知道心疼人。」他松了手,闭眼享受着康和安的动作,许久后突然开口:「和安最知我心意,你说,此次出巡,我该带谁?」 康和安手下一顿,又继续按揉着曲炳君头上穴位,轻声道:「这种大事,我哪里有开口的资格……」 话未说完,便被曲炳君扯了左臂,他一时脚下不稳失了平衡,被生生扯着坐在了曲炳君腿上,「寡人叫你说,你便有资格。」 康和安手指动了动,忍下了推开曲炳君的冲动,小声道:「以奴才所见,君上该带着右相才是……」 「哦?这又是什么道理?」 「奴才为着君上考虑,君上若带谢相走,那就要留郭相监国,那郭相乃是先王老臣,他位高权重又久在繁阳,跟从者众多,是素有贤名在外的,君上一走数月,山中无老虎,那郭相便如同称了大王的猴子,待到君上回到繁阳,不免要弹压一阵,平白多了好些麻烦。」 第145页 「照你这样说,我该留下谢文喆了?」 「奴才哪里能有什么主意,君上自有决断,奴才不过是伴着君上久了,这方能与君上有些默契罢了。」 曲炳君听了哈哈大笑:「和安真是妙人!」他俯身在康和安唇上轻啄一下,随后放开他道:「叫中书舍人进来拟旨吧!」 康和安低眉顺目道:「是。」随后退下了。 走到偏僻处,康和安见左右无人,举袖狠狠的抹过嘴唇,他袖上有些银线装饰,隐隐让唇间渗出些血色来。他尝着唇齿间带些铁锈的味道,却隐隐绽出一抹笑来。 早前谢文喆便来求过他,想要他在监国人选之间为他说话,他纵是有些失望不能与他同去出巡,但也还是笑着应了下来。 敛之,康和安幸不辱命。 作者有话说: 问:巩夕是谢文喆的什么人?a:好友、b:仇人、c:情敌、d:cp。大家回去都做一做,不会的回上一章问一问评论区的课代表,下课。 第110章 百灵 若说起这繁阳城里最逍遥的去处,和丰楼可谓是首屈一指的,好地段好厨子好姑娘,样样出众。不过若是想要有点别样的感受,那和丰楼倒要逊醉梦台一筹了,只因比起和丰楼来,醉梦台还有另一种美人可供消遣——小倌。 醉梦台要比和丰楼偏僻的多,但其占地面积却比和丰楼大的多了,不同于和丰楼的精緻宏伟,醉梦台是很不起眼的一座二层小楼,但是周边却都是单间小院,有的挂的匾额上有字,有的却是空白的,小院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的铺开了颇大的面积。 如今谢文喆正与张野坐在其中一间空白匾额的小院中,院子虽小,却也有几分园林的意趣,院内中间的凉亭下竟还引了活水来做成了一处曲水流觞。 谢文喆与张野肩并肩坐在凉亭中,看着对面的白衣公子动作优雅的点燃香碳,谢文喆摺扇轻摇,甚是自在,张野却如坐针毡。 「我突然想到今日营中还有事……」 「今日便是营中翻了天去,你也得好好坐这儿陪我。」 「阿喆便饶了我吧……」 「小将军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认赌服输方是大丈夫所为~」 张野无话可说,恨自己为什么要与谢文喆赌他能不能监国……如今悔之晚矣,只好被迫乖乖坐着。 谢文喆狡黠一笑,凑近在他耳边道:「将军莫羞,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位百灵公子最善此道,必会细细的说于你听……」 张野脸红的要滴出血来,见他还在嬉笑,忍不住伸手掐了他的脸:「你这泼皮怎的如此……怪我平时纵坏了你,今日与我回去定要好好罚你!」 谢文喆被他掐住要害,连声道:「哎哎哎快放手……粉……粉要给我掐掉了!」 那百灵公子见他二人如此,笑道:「人家都是带了朋友来我这,你倒好,带了个冤家来。」 谢文喆好不容易叫张野松了手,却见张野听了这话,正挑眉看他,急忙道:「莫要胡沁,这位才不是我的冤家!」 百灵公子笑着递茶给他:「那是何人?」 谢文喆一本正经:「此乃拙荆。」 百灵公子噗的喷出一口茶去,却见这位英武的小将军听了这话,不仅不恼,反倒唇角含笑,隐隐透出点得意模样来。他心中感嘆,真是什么茶壶配什么盖,就谢文喆这种九转十八弯的心肠,偏配了个憨直的。 「你八百年也不来一趟,今日来定是有事儿,我也不与你绕弯子,你直说吧,免得又拐着弯坑我。」 「那我便直说了,」谢文喆将手中摺扇一拢,道:「我与他在这方面皆是生手,听闻你精通此道,所以特来请教!」 张野没想到谢文喆竟是如此直接,此时他有些害羞模样,目光游移,左看看右看看,整个院子都被他扫视了一圈,就是不与谢文喆对视。 却听谢文喆继续道:「你既然是这醉梦台的幕后老闆,想必是善于经营的,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还请仔细教教我们才好!」 百灵公子噗嗤一笑,张野此时也知道谢文喆这是故意戏弄他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谢文喆朝他眨一眨眼,笑道:「瞧着小将军似乎不是来学经商的呢,原是想学什么的,直说无妨嘛~」 张野真是对他半点办法也没有,此时轻咳一声生硬的转移话题道:「百灵公子这香调的甚好,不知叫个什么名字?」 「此香唤作沉安,」百灵公子将手中雕着祥瑞麒麟的青铜香炉递给张野:「这香料质地坚硬,香味厚重,于室外用是最好不过的了,公子倒识货,难不成是想要做这香料的生意么?」 谢文喆道:「香料生意也未尝不可,百灵公子可有什么经验可以传授?」 「那你可找错人了,我的生意不过就是开个风月场,你要问我如何经营我倒是略知一二,可是说起这买进卖出的香料生意来,我当真是一窍不通。」 「此话当真?」谢文喆笑眯眯道:「你可莫要诓我才是。」 百灵公子妩媚的朝谢文喆翻了个白眼:「诓你也没有银子拿,我平白无故的诓你作甚?」 张野抚着腰间剑柄,对谢文喆笑道:「阿喆莫要难为他了,他不过是旅国插在繁阳的一颗棋子,只怕这风月场的生意也是煳里煳涂的表面功夫罢了。」 第146页 此言一出,百灵公子面色大变,起身疾步后退,随即开口便要喊出声来。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张野的剑,百灵公子刚张开嘴,便感觉到脖颈旁边冰冷的利刃。 「我要是你,就会叫他们别动。」百灵公子忍不住的抖,张野执剑的手倒是很稳:「你的六个同伙,两个在房顶,梁下、树上,酒缸内各一个,还有一个是你刚打发出去放信鸽的小厮。他们只要一动,你便会丧命,百灵公子可要一试?」 百灵公子目瞪口呆,谢文喆在一旁道:「不是我说你,你说你一个暗桩来敌国打探消息警觉性这么差的么?两国交战你这边一点消息都送不出去,就没想想自己是不是已经暴露了?」 「那消息都是你动的手脚?」 「自然是我啊,换了别人你坟头草现在三尺高了!」 百灵公子咬一咬牙,发狠道:「我为何要信你?如今已被你二人识破,横竖是个死,我还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你鱼倒是能死的干净,可是我们这网结实着呢,」谢文喆同情的看着百灵公子:「你要是非要搭上你这六个同伴的命去,我也拦不住你。阿野,准备动手吧!」说完怂怂的往张野身后一缩,不吱声了。 「等等!他叫你阿野……你……你姓什么?」 谢文喆又从张野身后探出个头来:「他姓张。」随即又缩回去了。 「张……张野……」百灵公子听到这个名字便泄了气:「你竟是张野……罢了,死在你手上,我也算认命了……」 「谁说要杀了你了?」谢文喆又把头探了出来:「要想杀你早杀了,都说了是来和你讨论经营之道的,你怎的就听不进去话呢?」 「啥?」百灵公子瞅瞅谢文喆,又瞅瞅张野,懵了。 作者有话说: 百灵公子显然对憨直的认知有误。 第111章 识破 夜色中,一辆深色的马车辘辘的行在街上,两匹枣骝马油光水滑,看着就不是一般人家能养的起的。然而此时已过了宵禁的时辰,按说这辆马车已是违反了禁令,该以犯夜的罪名被拿问,可是巡夜的兵丁仿佛失了明,任由这马车在街上行走,都不敢去拦一拦。只因按大曲律法,只有三品以上方能有两匹骏马拉车,这车内的显然是位高权重的人物,哪里是小小巡夜惹得起的呢。 车内,位高权重的谢文喆正百般讨好功高震主的张野。 「阿野莫要生气了,我这也是为了开边贸的计划,」谢文喆小心翼翼的与张野解释道:「我们虽要开边贸,但也不能是大曲的官方出面,得叫旅国主动求着大曲通商才行。我原想着把这旅国的探子留着,以便日后与旅国交战还能派上用场,如今却能利用他给旅国放出边贸的意愿,也算是派了大用场了,多好!」 张野目不斜视,连个眼神也不给他。 谢文喆眼珠一转,挪挪挪,挪到了张野旁边,揽了他一条手臂,把头靠了上去:「阿野方才真是英武,那百灵公子听了你的名字当即束手就擒,可见我阿野已是声名远播的少年英雄了!」 张小将军冷酷无情,直接抽手换了个地方坐。 谢文喆靠了个空,委委屈屈的掏了帕子抹眼睛,哽咽道:「刚才那个场面,真是叫我吓得不轻,至今想起来还有些后怕呢,只有阿野在身边我才能稍得些安心……」 张野瞥了他一眼,伸手抽了他的帕子,谢文喆一愣,抬头便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哪里有半点泪痕! 如今被掀了个底儿掉,谢文喆也收了假哭,身子一歪翘了个二郎腿,用手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我数三个数,你要是再不坐过来,我便去找你姐说你欺负我!三……二!」 张野恨恨的瞪了谢文喆一眼,一声冷哼,随即起身……坐了过去。 谢文喆偷笑,环住张野的腰身:「我知道你是因为我将自己置于险境才会如此生气的,不过其实凭着我这三寸不烂之舌,那百灵公子也不会伤害我的,希望开边贸的不仅是我们,只怕旅国还要更急迫些呢,百灵公子作为旅国暗桩,把这么重要的消息传回去更是大功一件,我该是他的贵人才是呢!」 张野冷笑一声:「这么说,倒是我坏了你的好事?」 「没有没有,」谢文喆抬头朝他笑的谄媚:「我原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叫那百灵公子相信我,谁知阿野只一剑便化被动为主动,不愧是我的贤内助!不过我并未告知你这位百灵公子是旅国奸细,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他那小院建的便古怪,怎的会将大树植在墙边?岂不是方便了贼人翻墙?」张野显然是跳墙跳的多了,此时倒颇有经验:「我本就奇怪,便多看了两眼,谁知风吹时竟有一人影在树上……这位百灵公子若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那必是有猫腻在其中了。我心存怀疑,又见他手中香乃是旅国贵族常用的,便问他名字,他说叫沉安。」 「怎的?这名字错了么?」 「不,此香正是沉安,曲旅不通商,故此香在大曲极少见,是有些不法之徒私自倒卖,方才能在大曲出现,倒卖的商人为了安全,把沉安带进大曲后便换了名字,沉安香味道厚重,烟雾也大,便得了『幽云』之名。」 谢文喆恍然大悟:「百灵公子用了这少见的香料本就奇怪,并且只知沉安不知幽云,所以阿野才确定了他是旅国的奸细!」 第147页 张野点头:「我那时真是怒火中烧,他这种人来曲国做内应,身边定会有打手同伙,你与他如此熟稔,可见是常常来这儿的,岂非早已处于险境?」 谢文喆见他说着说着又开始瞪自己,急忙装乖:「我知错了,下次定然不会再犯,阿野饶我这一次吧~」 张野拿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受了他讨好的献吻。 二人腻腻乎乎一阵,马车外随安敲敲车壁:「少爷,将军府不远了。」 好一会,张野方掀了帘子出来,看着随安的眼神很是兇恶,随安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只好缩脖做鹌鹑状。 好不容易送走了瘟神,虽然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把头探进车厢里,跟他的少爷告状:「张将军真的是太兇了,刚才居然还瞪我,真是可怕。」 本想从少爷这里获得些许安慰,谁知一抬头,自家少爷正笑眯眯的看着他,轻声道:「随安,你这个月的月例得扣一半。」 随安如遭雷击,委屈极了,直到回家也还没有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 ———————————————— 曲王出巡的队伍极长,清晨出发,队尾至午时方才出了繁阳的大门去。来送驾的人都被晒出了油,可是却有人欣喜有人愁。 高兴地自然是南川党,党魁谢文喆年岁不大本事不小,如今已然是监国之位了,这曲王一走数月,朝堂岂非是南川党的天下了?想想就叫人期待。 守旧党一个个却如丧考妣,前些时户部尚书被罢职,现在左相又跟着曲王出巡了,只剩一群老臣在一个年轻人手下瑟瑟发抖,坐冷板凳是肯定的了,只盼着这位手下留情,莫要给他们穿小鞋才是。 前朝老臣们提心弔胆过了一个多月,却发现并未有预测中的糟糕,谢文喆这监国做的有模有样,也并非凡事都向着南川党,颇有些权衡两派的意思,倒叫人不敢轻瞧。 谢文喆这边的监国做的风声水起,可是有一人却恨得牙痒痒,正是旧年进士巩夕。 巩夕原以为自己被曲王宣召,又被曲王当面介绍给谢相,这分明是要被重用的迹象啊!他雀跃了些时候,对着旧时的同窗也把自己即将飞黄腾达的话说出去了,结果眼见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谢相那边竟是无一点消息!好你个谢文喆,君上说要提拔我,你却不当一回事,岂有此理!这这分明就是违抗君上圣裁! 可是如今曲王已出巡去了,这天下事都归了那谢文喆管着,自己便是想去告状也是投告无门……巩夕一筹莫展,偏自己那些同窗背后嘲笑他异想天开的话传到了他耳中,他又急又气,想着无论如何,总要见上谢文喆一面才行。 奈何投拜帖皆是石沉大海,谢府小院他也挤不进去,巩夕一咬牙:那便休怪我不按常理出牌了! 作者有话说: 随安被扣了月例,十分委屈,只好盼着各位能施捨点海星,好叫他去贿赂作者给自己涨点智力了…… 第112章 待审 曲王出巡时一个后宫也未带走,满宫女眷,谢文喆便是监国也不能住在王宫里,只好苦兮兮每日早出晚归,在谢家与王宫中往返。 巩夕便是掐准了时间,这天在天光未亮时便守在路边,待到谢文喆的车马经过,他勐地窜了出去,还未来的及跪下便被众守卫按住,三四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吓得他尖叫起来。 谢文喆早上起得早,这个时辰正在车里迷煳,守卫的动作利索倒也没惊了他,反倒被巩夕这一嗓子吓了一跳。 「外面这是怎么了?」 「回相爷,外面有人拦车,疑是刺客。」 巩夕听了这话立刻急起来,大声喊道:「谢相!谢相!我是巩夕啊!我不是刺客!我来求见谢相,我是巩夕,巩……」 话还未说完,已然被守卫抽了一嘴巴:「大胆!还敢大声喧譁,来人将他嘴堵上拖下去,莫要扰了相爷清净!」 巩夕嘴里立刻被布塞住,有那手脚快的拿了绳子,三下两下将他捆了个结实,眼见就要被拖下去了,他疯狂地挣扎,口中呜呜叫个不停,却只换来了更粗暴的对待,正在绝望之际,他忽然听到了车里年轻男子的声音:「你是巩夕?」 四个字如同天籁,带头的守卫使一个眼色,便有人将他口中的布团扯了出来。巩夕咳了两声,嘶哑道:「我正是巩是曲王介绍我认识谢相的!」 车内没了声音,不一会,从里面跳下一男子向着巩夕的方向走来。 天色暗沉,一时也看不清容貌,巩夕却能感受到这人身上的贵气,他纳头便拜,却因手脚皆被捆住,只得咣一声把头砸在地上,这时也顾不得疼了,口中大声道:「巩夕参见谢相!」 「啊?」那男子挠挠头,回头向着马车道:「少爷,这人都不认识你啊?会不会是骗子啊?」 车内,谢文喆掀了帘子探出头来:「你们照着他的脸,我来看看。」 守卫扳着肩将巩夕上半身抬了起来,又找了引路的灯笼来照,那巩夕面上指痕清晰,鼻涕眼泪淌了一脸,如今额上还磕青一块,整个人狼狈至极。 谢文喆任由灯笼照着巩夕的脸,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巩夕又觉得害怕,又觉得屈辱,感觉好似过了一个时辰,谢文喆才幽幽说道:「看着倒有些像,只是一时还不好分辨。如今我赶着入宫去,实在也无暇仔细辨认,不如就先将他押在大理寺吧,待我闲暇时再做定夺。」 第148页 巩夕面色大变,谁知道这位谢相啥时候能有闲暇的时候……正待再喊些什么,嘴却已经又被塞住了。 ———————————————— 大理寺卿齐保庭原本日子过得悠闲,谁知今日祸从天降,大理寺关进来一位进士,罪名是冲击太宰车驾,疑是刺客,左相吩咐关押待审。 齐保庭曾在谢文喆手下吃过亏的,如今听到谢文喆的名字就犯愁,这位「刺客」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身份,竟敢冲击那位阎王爷的车驾,想必是有些来歷的。 他一时间左右为难,只得将巩夕安排在一个单间牢房里,好吃好喝供着,以免有什么差池。 如此过了十余天,仍不见谢文喆提起这位来,大理寺便也有些懈怠,对巩夕照顾的也就不是很妥帖了,食物一天只送去一次,恭桶更是几天也不倒一回。 巩夕蓬头垢面,身上的味道与恭桶相似的同时又额外添了一股子酸臭,叫人闻之欲呕。他本人也一天比一天绝望,初时还会嚷一嚷要见谢相,如今已然知晓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结果,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巩夕本以为自己恐怕要在这牢中关上一辈子了,牢房门口却突然传来了动静,几位狱卒进来二话不说剥光了他的衣服,用了几桶凉水泼在他身上,闻着他口臭,又将口檀塞在他嘴里,接着胡乱给他套了衣服,将他带了出去。 见到阳光的一瞬,巩夕情不自禁的挡住了眼睛,泪水顺着腮边没入鬍鬚中,不待感慨,他勐地被人向前一送,脚下一绊,哐当一声跪在了地上。他本能的双手拄地,随即又被人粗暴的扯着头髮抬起头来。 「我把人交给你们两天,怎么就搞得如此狼狈?」巩夕面前的男子嫌弃的捂了口鼻,一旁身着紫色官袍的中年官员拱手作揖请罪道:「是下官的错,下官这就叫人为这位梳洗一二,还请相爷稍待。」 上首的年轻男子一挥衣袖:「快着些吧……齐保庭不说我说你,这一次两次的你怎么就没点记性……」 巩夕被人拖着带走,声音也渐渐听不到了,但这一刻他仿佛再世为人,只要见到谢文喆,只要将这一切都说清楚,他的康庄大道终会出现!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我是短小的我……明天把字数补回来!请大家敬请期待!我的粗长表现! 第113章 密旨 谢文喆看着清理过了的巩夕重新被押了上来,此时巩夕身上曾经的自信都已经被打击的粉碎,他安生的跪在谢文喆面前,不叫他说话他亦不敢吱声。 谢文喆唇角隐隐勾出一抹笑来,但又很快收敛,露出个半信半疑的表情:「哎呀,你竟真的是巩夕不成?」 巩夕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地上:「谢相!我真的是巩夕啊!」 谢文喆一拍大腿:「你看这事闹的!」回头又训斥齐保庭:「我把人交给你们,说了等我过来在做处理,瞧瞧你给我这事办的!」 齐保庭汗如雨下,口中连连认错,亲自去将巩夕扶起来,巩夕此时千百般的委屈都想起来了,自是哭成个泪人。 既然不是刺客而是谢相旧识,那再于此处说话便不合适了,齐保庭安排了一间闲置官舍:「相爷与这位巩进士不妨就在此处说话,巩进士这两天受了亏待,下官这便给二位安排些酒菜去。」 谢文喆笑吟吟的看着齐保庭道:「怎的大理寺卿不来旁听一二么?」 齐保庭汗如雨下,他记性甚好,听着巩夕便觉得熟悉,自打听这名字自谢文喆口中说出来,他便想起这位到底是谁了,他是真的不想和这件事情沾上关系,这才找藉口要躲出去,谁知谢文喆竟不肯放过他。 看着那巩夕泣不成声,齐保庭欲哭无泪,只好留在屋内假装自己是一件家具,指望着谢文喆和巩夕能当他不存在。 谢文喆此时对着巩夕态度堪称和蔼:「巩进士莫要伤心了,此事是本相的过失,竟叫你受了如此委屈,本相该赔罪才是……」 「谢相万万不可如此,」巩夕哪里敢叫谢文喆认错,此时忙停了哭声,哽咽道:「都是小人莽撞行事才发生这一场误会,都是小人的错!」 谢文喆哈哈一笑:「巩进士果然明理,无怪能蒙君上召见,想来这等人才,是该为国效力才好。」 巩夕一听这话哪里还顾得上哭,眼角眉梢已然带了喜色,却听谢文喆话锋一转:「只是如今君上出巡在外,这一点小事也不便千里迢迢去惊扰,偏君上走之前也没留下话来,我如今也是为难……不如待到君上还朝再做定夺……」 「不可!」巩夕这话出口便自觉语气强硬了,但他受了这许多罪才能见到谢文喆一面,若是再放过这次机会,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如愿以偿,于是此时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谢相有所不知,我为君上立过大功,所以才得蒙君召见的,还请谢相提拔!」 「哦?」谢文喆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既是如此,不如巩进士与我说说,你竟是如何为君上立功的呢?」 巩夕蔫了,吭吭哧哧的说不出话来,谢文喆也不再逼问,施施然站起身来:「本相如今公事繁忙,也无这许多时间,你的事情下次再说吧!」 「谢相请慢!」巩夕看了看谢文喆,又看了看齐保庭:「此时还请与谢相私下详谈。」 他话音未落,齐保庭已经开口道:「下官告退。」抬脚就要出去,谁知谢文喆笑道:「大理寺卿乃是本相心腹人,你但说无妨。」 第149页 齐保庭简直要被气死,自己咋就成了他的心腹了?哦,敢情你坑我的时候我就成了你心腹人了! 然而谢相已经这么说了,他也不能当面驳了左相的面子,只好板着一张脸又走了回来。 巩夕迟疑许久,此事事关重大,他也没有其他办法,如今已是不能回头,他只能压低声音道:「小人曾经得君上青眼,领王命出使旅国……」 「哦?出使旅国?」谢文喆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本相曾与君上提起,要与旅国议和,君上也有此意,遂派了使团,谁知不见使团归来,旅国却是加派了兵力,其后更是一举击溃西路驻军,使得我大曲失了护国武将,大败亏输。」他略微向前倾身道:「要说巩进士是这个使团中的一员,那便休怪本相问上一声,如此失败的出使,怎的就成了你口中为君上立下的功劳了?」 巩夕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谢文喆见他仍不肯开口,冷笑一声:「我看你竟是信口胡言,此等人品岂配为官!当初出使旅国的使团尸位素餐,明明是去议和,却反倒使得旅国大军进犯!这且不论,单说这议和失败后,使团竟一丝消息也未传回,致使我大曲被打的措手不及,生灵涂炭。如此渎职早该按律追责!」谢文喆挥手召来一旁的齐保庭:「大理寺卿,将此人带下去好生训问去罢!」 齐保庭作揖称是,心中却一百个不愿意,若大理寺当真审问,不知会问出多少不堪入耳的真相来,他真怕自己这小小的大理寺卿扛不住这后果…… 然而比他更不乐意的正是巩夕本人,他听了这话大惊失色,双膝跪地厉声喊到:「谢相我冤枉!此中还有内情!请谢相听我一言再做定夺!」 谢文喆冷冷的看着他,不耐烦道:「巩进士的话未免啰嗦了些,若还是如此闪烁其词,休怪本相不再给你下一次的机会了。」 巩夕冷汗直流,他咽下一口唾沫,颤声开口道:「当初使团明面上是去旅国议和,实则早已接了君上密旨,此次出使真正的目的是与旅国商议,除去两国共同的心头大患……」 谢文喆身子向后一靠:「笑话,曲旅两国交战多年,哪里有什么共同的心头大患,你纵是扯谎也该有些限度才是。」 巩夕听得他的反驳,心中更是焦灼,生怕不被相信,此时也只好咬一咬牙,将真相和盘托出:「君上怀疑骠骑大将军有反叛朝廷的意图,所以想要收了张忠义的虎符,叫西路军换个首领。但张忠义统领西路驻军多年,早已是树大根深,君上一时动不得他,只好另做打算。恰逢此时曲旅议和,于是派遣小人去与旅国商议。两方定下了计划,五日后西路军内部会有人打开城门,那时旅国便可以杀入城去,趁乱除掉骠骑大将军张忠义。如此可免了张忠义叛乱的危险,同时亦可表达曲国对于曲旅议和的诚意。」 谢文喆暗暗咬牙,然而面上却半分愤恨的痕迹也不显,反倒是做了个惊讶的表情:「竟是如此?此话可当真?」 巩夕见谢文喆似是已经信了,急忙回到:「千真万确,兹事体大,便是给小人一万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在此事上说一句假话!」 谢文喆又皱起眉来:「你说的倒像是确有其事,可是其中仍有漏洞。你说你定下计划,五日后会给旅军开城门,可是西路军治军极严,城门这等重地更是重重把守,你区区一个使臣,怎会有机会去给旅国开城门?如此可见你这分明是妄言!」 巩夕急的六神无主,趴在地上叩个不停,口中道:「小人句句都是真话!小人无法亲自打开城门,但君上早写有密旨叫小人带在身上,小人看出了归德将军焦图好大喜功,便示与他君上的密旨,叫他五日后开城门放了旅军进城,这才引出叫张忠义葬身的丰乐之战!此后亦是归德将军焦图护送我一路返回繁阳。」 谢文喆沉默半晌,点头道:「如此方才合情合理了。」 一旁的齐保庭大气都不敢喘,这个故事他从两位当事人的口中各听了一遍,如今来龙去脉俱已明确。可是这件事情当算是曲王最不堪示与人的真相,左相又为何要探知的这般清楚?谢文喆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齐保庭还未想明白,就听谢文喆开口问出了一个叫他汗毛倒竖的问题:「巩进士空口无凭,倒叫本相将信将疑……你既说是君上密旨,我且问你,如今密旨在何处?」 巩夕唿吸一滞,眼珠在眼眶中来回的转,半晌方道:「密旨……已遵王命毁去了。」 谢文喆听了哈哈大笑:「巩进士故事讲的曲折,但终究是谎话连篇漏洞百出!你若真的为君上做了这些,怎会不留密旨作为证据?如此信口雌黄,罔顾法度污衊君上,如今竟还敢欺骗与我!大理寺卿齐保庭,你方才在旁听得一清二楚,你来说说,此人该当何罪!」 齐保庭这才明白为什么谢文喆要他留下来旁听,原来就是在此时要他唱一唱双簧的……他略作沉思,道:「此事有关君上清誉,还应该谨慎处理才是。不如就关在我大理寺中,待君上还朝与他详细说明此案,由君上亲自决断方可。」 巩夕呆若木鸡,他心中明白,曲王做下这种事来,又怎会承认,如若得知是他将此事说出来的,那他便只有死路一条……要么藏着密旨被处死,要么拿出密旨来求谢相信他一回,该怎么选已经没有悬念了。 第150页 「谢相开恩!有密旨!密旨藏在我邻人院中西墙一块松动的砖石之下!请谢相信小人一次!小人即刻便可为谢相取来!」 ———————————————— 小剧场 齐保庭:完了,人证物证俱在,谢文喆是不是要去起诉曲王叛国了啊? 谢文喆:齐大人,叛国该当何罪? 齐保庭:按律当斩……不对!我怎么莫名其妙成了你的队友了? 谢文喆:嗯,放心吧,我的队友都是坑来的,习惯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为了长,我晚了……揪心的是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多粗长,很是委屈。 第114章 鱼水 当巩夕双手将密旨交在谢文喆手上的时候,他仍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本是想要谢文喆举荐他为官的,如今为了活命却将最后的底牌也给了人 谢文喆将这份密旨展开来看,上面字迹清楚内容明了,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份密旨没有经过任何中书舍人,而是曲炳君的亲笔所写。曲王终是多行不义,竟忘了还有这样白字黑字的证据,如今落在谢文喆手中,终有一天会成为一把淬毒的利刃。 谢文喆小心的将密旨收起,再看向巩夕的目光就和蔼的多了。 「如此看来,巩进士并未骗我,你果真是为君上立下过功劳的人。」 巩夕现在能保下自己一条命来都觉得是赚了,哪里还敢提功劳,只得跪在地上抖似筛糠。 谢文喆一笑:「巩进士折腾了这些时日,想必也是疲乏。说起来也有好久没见到家人了吧?合该回去见见,免得叫家里人担心。」 巩夕听着意思是要放自己走了,不由得大喜过望,急着告退时,却又听见谢文喆道:「至于巩进士的职位,咱们日后有时间再聊不迟,这些日子且在家好好养养身子吧!」 谢文喆清朗温柔的声音在如今巩夕的耳中好像地狱中的恶鬼索命,巩夕一时不明白他这话中深意,整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在家中翻来覆去的想,眼见着头髮一把把的掉,竟是有些英年早秃的迹象了。 而谢文喆得了密旨,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张野。 他身着黑色劲装,头髮整齐的盘在头上,紧衬利落的趁着月黑风高进了将军府的东侧角门。如今他出入将军府已是像回家一般自然了,进门都不用人带路,直奔前院书房。 张野果然正在这里,灯烛闪烁,小将军正伏在案上写信,忽然被一双手遮住眼睛,耳边男声笑道:「非要在晚上写这些东西,小心伤了眼睛!」 张野拉下谢文喆的手转身回头看他,谢文喆笑着在他唇上轻啄一下,又凑近了张野刚刚写的信:「这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让你这么晚也不得安歇。」 「那百灵公子已经启程回返旅国了,我的人暗中看着他,他似乎没有什么异动。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也许过一段日子,旅国就会派人来与我们商议开边贸的事情。」 「这倒是件大事,不过我却有件更大的事情要告诉阿野。」谢文喆自袖内掏出一个不大的木匣来,伸手递给张野:「你看看这个。」 张野疑惑的接过,打开木匣来看,里面正是谢文喆从巩夕手中得到的密旨。 张野默默的看了许久,再抬头时眼圈儿已然是红了:「这便是焦图口中提到过的密旨了……你是在哪得到这个的?」 「这事情说起来,还是曲炳君自己将巩夕给我送上了门来……」谢文喆怕张野情绪激动,从他手中拿出密旨仔细卷好:「那巩夕自出使后回到繁阳便觉事态不妙,他也不是个蠢人,知道此事导致的后果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承担的。如果有人深究丰乐之战为何会有叛徒擅自开城门,那曲王首先便会推他出来做替罪羊,他躲在乡下,心惊胆战的过了好一段日子,直到曲国危机过去,他方回到繁阳,以使团向曲王復命的理由重新回到了曲炳君的视野里。」谢文喆冷哼一声:「对于这种替他干脏活的人,曲炳君一向会给予提拔委以重任,于是便将他介绍给我,希望我为他举荐官职。」 张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復情绪:「那这东西可是巩夕保命的了,为何会交给你呢?」 「因为他蠢啊,」谢文喆安抚般的将手放在张野紧握的拳头上:「他贪图我的人脉,指望着我在官场上提携他,于是千方百计地要向我证明他曾为曲王立下过大功。」说到此处,谢文喆面上毫不掩饰的浮现出了对于蠢货的讥笑:「可是当他说出这件隐秘的功劳之时,便已经将主动权交在了我的手中。你说,如果曲炳君知道巩夕将这丰乐之战的真相说与别人听,是会嫌他嘴碎,还是会嫌他命长呢?」 「原来如此,」张野点头道:「你便以此为威胁,将他的密旨要在了手中……」 「正是如此,有了这份密旨作为证据,他曲炳君便逃不过一个陷害忠良、昏庸无德!」 张野看着谢文喆手中的密旨,一时间思绪万千。在朝堂中,至今还有人将丰乐之战的失败归咎于他父亲张忠义的身上,说是因为曾经的骠骑大将军治军不严决策不当,从而导致旅国大举进犯,更有甚者还曾要以此问罪于张 纵使他以少敌多,几乎全歼了旅军,也仍有人说他这是戴罪立功。笑话!他张家何罪之有!他的父亲败给了自己誓死守卫的国家,倒在了曲炳君从背后捅来的毒刃之下! 第151页 张野反手握住谢文喆,声音沙哑道:「我们将这份秘旨公之于众吧!我要让天下人都看一看,我父亲是如何含冤而逝!他们的曲王到底是怎样的自私虚伪!」 谢文喆看着张野虎目含泪,心中也觉得酸涩无比,他见不得自己的小将军受任何一点委屈,可有时他又不得不让他的阿野委屈,他总是痛恨自己地位不够高或是权势不够大,以至于要不断地隐忍,用违心的言语欺骗一个又一个的人,用圆滑的面具隐藏住自己那一颗想要保护张野的决心。 「阿野,这样不行。」谢文喆抚上他的面颊,轻轻地抹去他的泪水:「诚然,这张秘旨如若公布,将会给曲炳君带来许多麻烦,可是然后呢?曲炳君会写一张罪己诏,承认自己昏庸,承认奸人挑唆,承认自己一时受了蒙蔽,然后将罪责全部推在巩夕身上。这便是你要的吗?令尊的冤屈,张家军的牺牲,边关百姓的灭顶之灾,就只值得他的一张违心的罪己诏吗?」 谢文喆捧住张野的脸,轻轻地吻在他唇上,却只尝到了血与泪的味道。 「阿野,你信我,给我时间,我定会为你张家讨回一个公道!」 张野目不转睛地看着谢文喆,他的面庞早已在这泪眼中模煳,然而他已然可以在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谢文喆微笑的模样,谢文喆的声音响在耳边,他的双唇轻启,吐出一个个让他安宁的字眼,叫他忍不住倾身重重的吻住他,将他纤细的腰肢整个嵌在怀里。 这是一个漫长的吻,漫长到二人都仿佛是要窒息。张野抚过谢文喆的脸,食指在他被吮的红润的唇上摩挲一阵,随即向下抚过他的脖颈,衣领已经被张野不知不觉的扯开,然而他却仍不能接受自己与谢文喆之间有任何的障碍,他将谢文喆抱坐在案几上,只两处的盘扣哪里受得他如此摧残,早已散落开去,他迳自将手从里衣下摆探了进去,双手握住谢文喆的腰肢,将他拖向自己。 谢文喆不过是个纸老虎,平素里只懂得逞口舌之快,哪里有过这般经验,此时便是手足无措,只得闭了眼睛环住张野的脖颈。 衣衫尽数乱糟糟的堆在一处,二人初经人事,一个纵是温柔小意也不免贪了孟浪,一个只咬牙将心上人的温存全然包容,终是色授魂与,一晌贪欢。 作者有话说: 同学们我又迟到了,这次我是开着车来的,大家把窗户都给我焊死!一个都别想下去! 第115章 养伤 卯时三刻,天边初现晨光,将军府内正是各路奴僕家丁们繁忙的时候,打水的烧火的做饭的伺候主子洗漱的都井然有序。 然而奇怪的是,将军府上各处都守卫森严,单只前院的书房附近连伺候洒扫的人影都没有一个,府中下人早已接了命令,便是经过外院书房的此时也要远远绕开,因此倒将这处衬的格外安静。 张野手中端了一个碗来,小心的推了书房的门,门扉吱呀一声,他急忙扶住门板,侧耳听了听,见里面没有声音,才安心的迈步进门,又从里面将门带上了。 一回头,却见本应安静沉睡的人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你醒啦?怎的这么早?我还以为你要多睡一会……」正说着,迎面一个软枕朝着小将军砸来,张野动作极快,一手挡在身前抓住枕头,另一手仍稳稳的拿住了碗,连一点汤汁也没洒出来。 对面,谢文喆正气鼓鼓的看着张野,他的外衣早就被扯的散了架,里衣的衣带也叫张野扯坏了,此时只能光熘熘的裹着被子,见了张野便发脾气:「你还好意思说!这都两天了,你到底还让不让我走了!」 张野将碗放在案上,走到床前去将枕头给他摆好:「我是瞧着你每天费心劳力的,叫你多歇两日也好。」 谢文喆简直要锤床:「你让我歇了么?!」 张野面红耳赤,上前想去抱他,谢文喆从被子里伸出脚蹬在他腹间:「你可离我远点吧!你再来我非要死了不可。」 张野看着自己腹间莹白的脚丫,顺着脚看向他小腿,目光一直顺到了被子底下去,谢文喆当即收腿蒙被装死,动作堪称娴熟。 张野被他逗的一笑,回身拿了案上的碗来:「好了,你乖乖喝了这碗药,我今晚便让你回家去。」 谢文喆掀了被子露出头来,见张野拿着碗,碗内的苦药汤味道挥之不去,他眼珠一转,假哭道:「郎君真是狠心,竟要给我强灌了这碗避子汤不成!」 张野正给他吹药,听了这话差点没把碗摔了,面红耳赤道:「这是为你消肿用的!你再浑说,我便将这内服的药撤了去,给你换上了外敷的才好!」 谢文喆立时不敢吱声了,乖乖的伸手接过碗来喝药——外敷的只怕越敷越肿,他还是不要挑战张野的自制力了…… 张野见他乖巧,便坐在床边,翻出了针线和扯坏的里衣,给他补了起来,谢文喆看着他娴熟的动作,好奇道:「你怎的会针线?」 「在军中没有女眷,这等简单的针线便要自己来做,久而久之便会了。」 谢文喆看着他低头,平素拿着刀剑的手如今拿着针线,小心的将自己里衣的衣带对好,努力将接口缝的平整,那专心的样子叫谢文喆的心中泛起了蜜。 「阿野,」谢文喆笑眯眯的唤道,「如今阿野总算有个前妻良母的样子,倒叫夫君我甚是安慰。」 第152页 张野笑着瞪他一眼,却终是难掩宠溺,无论如何也凶不起来了。 随安看到张野终于把自家少爷送了回来的时候,简直要哭出声来:「少爷你可算回来了,我都担心死了,王妈妈那里我一句话都没敢说!」随安边说边瞪罪魁祸首张野,「小院里这些天求见的我都说你病了,偏有人还要来探病,你再不回来我真的是要去上吊了!」 谢文喆穿着张野的外衣,衣角长的要拖到地上去,他一甩袖都觉得自己是个唱大戏的:「可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随安挠头:「倒也没有,就是百官突然没了主心骨,一个个都有些慌。」 谢文喆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吩咐随安去给他取件衣裳来换。随安领命出门,谢文喆这才敢一点点试探的坐下,动作十分缓慢。 张野见他这幅样子也不忍心:「还疼么?」谢文喆在自己家中,仿佛又有了调戏张野的动力,此时一瞥张野,倒更像是个媚眼:「疼不疼的哪里一句话说得清,阿野真想知道,不如下次我在上面,咱们试一试。」 张野哪里会轻易放过他,见他坐的艰难,忍不住打横将他抱起来进里屋卧房,谢文喆万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竟让张野兽性大发,此时赶紧承认错误:「阿野我开玩笑的我错了你饶了我吧……」话未说完,张野已轻轻将他放在床上:「每日就只这张嘴厉害,」说着在他唇上轻吻一下:「这些天是我孟浪了,你好好养着,药一次三次记得喝。既是还不方便,就缓两日再去上朝,听到了么?」 谢文喆被他的温柔迷惑住了神志,稀里煳涂的点头,勐然反应过来,又急忙摇头:「不行,如今旅国不知何时会派出使臣来商议边贸,若我不在,恐怕底下的官员考虑都不考虑便会一口回绝,如此一来岂不前功尽弃!」 张野按住挣扎着要起身的谢文喆,嘆一口气道:「你只放心养着,那百灵公子刚入旅国,想必旅国内商议此事也还要一些时候,时间尽够了。」 谢文喆无可奈何,只好继续在家里养病喝药。 如今他本人是回了家,好歹能允许官员来家中探病了。随安对外说的病因是谢相偶感风寒,可是来探病的人都十分奇怪,风寒为何要趴着养病……可要说谢相是装病吧,他又的确是日日喝药的,苦药汤的味道绕樑三日久久不散。 偏有个翰林院的刘编书,祖上三代从医,只他一个当上了个京官,平素给上官送了不少孝敬,因此得了和上官一起给谢相探病的机会。 今日正赶上谢文喆午间喝药,刘编书抽鼻子一闻,这药味不像是治疗风寒的,倒像是消肿止痛的更多一些。他悄悄与上官说了,他的上官一拍大腿:「这药是消肿止痛的?怪不得谢相要趴在床上,想是臀背受了什么伤,故此才不能仰躺!」 第二日,繁阳城中关于谢家的八卦火速传播开来!有的说是左相谢文喆的父亲,看不惯儿子小小年纪官职倒在老子之上,所以对谢相施了家法;还有人说是左相偏袒小儿子,要谢相给小儿子安排一个肥缺,谢相不肯,所以受了父亲的家法…… 谢老爹:「?」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作者有话说: 罪己诏:经过大家的批评教育,我终于明白我开的不是什么车,而是拖拉机,根本没有窗,焊不死…… 第116章 父子 小院中正是傍晚,谢文喆趴在床上吃蛋羹,这种事情随安看不出来,王妈妈却是心里明镜一般。他伤好的差不多了,王妈妈却仍把他当做琉璃人一般,每日只念叨着:「这时候不养好了身子,日后是要作病的!」怎么说也不许他下床走动,王妈妈拿出伺候儿媳妇的经验,叫谢文喆平白无故享受了坐月子的待遇。 因着谢文喆受伤的缘故,王妈妈只要见了张野就不免要给他脸色看,左一句粗野放纵,右一句不知道疼人,直把张野数落得抬不起头来,每日来看谢文喆都是摇着尾巴来夹着尾巴走,很是可怜。 不止张野怕这位王妈妈,便是这府上的谢大老爷,见了王妈妈也是要肝儿颤的。 然而今日平白无故被人骂说嫉妒长子偏袒幼子,谢老爹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委屈!听了外面的传言立时就炸了,二话不说杀到了谢文喆的小院,刚迈进一只脚来便嚷着:「小兔崽子,有你这么污衊亲爹的吗?我今日非要好好教训……」一路怒气沖沖的谢老爹只跟王妈妈打了一个照面,就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 王妈妈听着他高声叫骂,只气的火冒三丈,这都欺负到自家孩子身上了,哪里还忍得了:「呦,是谢老爷来了,您这好久不来,我险些把您认成了哪个来打秋风的远房亲戚!」 谢老爹知道这位王妈妈骂街的造诣卓绝,自己绝对不是对手,立刻果断避战,只余怒未消般问道:「谢文喆人呢?」 王妈妈一手叉腰,整个人像是把茶壶:「哎呦,喆哥儿病了这些天,老爷总算记得过来看看,只是一来便小兔崽子小兔崽子地叫,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谢老爷不跟他废话,一掌将她扒拉到一边儿,推门便进了谢文喆卧房,王妈妈见房门失守,只得跟在他身后也进了屋。 谢文喆老早便听到了院里的动静,此时见他爹来也不起身,只懒洋洋地趴在床上问了一声安。 谢老爹原以为谢文喆是装病故意散布流言,此时闻着屋里的药味儿,方知自己的大儿子是真的病了。这就不好立刻直接教训了,只得平了平心火,开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第153页 谢文喆抿唇一笑:「小伤,不妨事的。」 谢老爹气不打一处来:「你倒是不妨事,你可知道就这件事,外面都已经传成什么样了?你爹我是最要面儿的一个人,结果如今你卧床倒成了我的不是。」 谢文喆也没有想到这个锅让老爹背的这么瓷实,只好道:「父亲放心便是,此等流言最是无稽,不过是今天说说你家明天说说他家,只做不理,几天也就清净了。待到事情告一段落,我便找机会澄清此事,还父亲一个清白。」 谢文喆态度诚恳,处理办法也合适,谢老爹一时也挑不出毛病来,只好做一副语重心长样子:「我这样大的岁数了,有些非议也无所谓,只是你弟弟正是需要举荐的时候,如今外面的流言也带上了他,只怕对他多有影响。此事既然是因你而起,不如你就举荐他做个一官半职,也算是对他的补偿。」 谢文喆听了他的话,唇边勾起了一抹讽刺的微笑:「我还纳闷儿为何今日父亲进门就骂,原来是为了文良的事情。也对,若非如此,父亲想必不会登我小院的门。」 谢老爹看看王妈妈,见她没有破口大骂,便开口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文良到底也是你弟弟,你们兄弟齐心,他也好在官场上帮你一把!如今你深受君上重用,正是能开口提拔你弟弟的好时候。左相这个位置看似风光,实则危险得很,咱说万一哪一天你若是落了难,那有个亲弟弟在官场上是不是还能帮你说上两句话?」 「好。」 「况且文良这孩子也不是特别笨,你若平日多加提点……你说什么?」谢老爹反应慢了半拍,此时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谢文喆轻描淡写般道:「我说好,待我病好上朝,便为文良择一肥缺。」 谢老爹十分惊喜:「此话当真?」 「自是要当真的,」谢文喆笑道:「只是父亲,待我病好后,可能就要搬出谢家祖宅,住到郑超仕原先的宅子里去了。」 「这怎么成?你是谢家长子,如今住到外面去,这不是打我的脸吗?人家只会传咱们真的父子不合。」 谢文喆唇边现出一抹冷笑:「父亲说的极是,只是如今我身为左相,又为监国,眼下这个院子是不够用了,文良的院子比我这处大了五倍不止,且靠着正院进出也甚为方便,不如将我们二人换一换。」 谢老爹听了这话,眼珠来回的转,口中嚅嗫道:「那也未免麻烦了些……」 谢文喆展颜一笑,目光中满是讽刺:「既是如此,那便算了。」他的声音如同冬日山涧中的溪水,清脆而冰冷:「爹,文喆感谢你,养我长大,为我开蒙,没有让宋氏夺了我娘的嫁妆银子,让我有一条活路。」 他二人都知道,养他长大的是奶妈王妈妈,为她开蒙的是亲娘王氏,而阻了宋氏夺他亲娘嫁妆的是他的舅这二十年中,谢老爹尽到的亲爹的责任微乎其微。 谢老爹嘴唇颤抖起来:「文喆,如今你竟是要戳我的心窝子吗?」 「父亲这话就严重了,您的心窝子,如今正在正院,与他的亲娘一道用饭呢!」 谢老爹再待不下去,站起身来便向外走去,然而走到门口终还是不放心,回头道:「千错万错都是爹一个人的错,你还是会为文良讨一份差使的吧?」 谢文喆大笑起来,笑到捶床,随安在一旁难过的直掉眼泪,王妈妈抄起桌上的茶盏便朝谢老爹砸过去:「老杀才!快滚!」 谢老爹嘴唇开开合合,终是没说出一句话来便走了。谢文喆抹一抹笑出的眼泪,看着身边的随安和王妈妈:「哭什么呢?我们马上就能搬到真正的左相府去了,好日子才刚来呢。」 他口中这样说着,却有泪珠顺着他的脖颈一直淌到了心口。 门扉吱哑一声响,外面走进一皂衣男子,正是张野。 谢文喆见了他,勉强绽出个笑来:「你倒是来的巧,我爹才刚走呢。」 张野走近床边:「不巧,我早就来了。」 「那倒是叫你听了一场笑话……唔」 张野不想再听他强颜欢笑,在床边屈膝半跪,伸手将他抱在怀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 「不必忍着,想哭就哭一场。只是你要记得,我在。」 谢文喆一愣,随即仿佛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见了父母,嚎啕痛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 父母的偏心是对孩子最大的伤害,谢文喆的一切狡诈都是他生存的本能。 第117章 乔迁 闹了这一出,谢文喆名正言顺的搬家了。 其实谢家小院很早之前就已搬的差不多了,连王妈妈都已经去了新宅了,若不是因为谢文喆这次受伤,只怕王妈妈也不会赶回谢府照顾他。 当朝左相乔迁之喜,这哪里是能够怠慢的。尽管谢文喆并未因此设宴招待大家,可是那贺礼也是一定要送的,并且看在谢文喆正在监国的份上,这礼物好歹也得加厚三成。 一时间左相府前门庭若市,送礼的人将街都堵死了,如此陆陆续续持续了一天,各种金银物件文玩字画绫罗绸缎花样百出,将左相府的库房堆了个满满当当,到傍晚时才得了些清净。 王妈妈皱着眉看这些财物,似乎并不高兴。随安却乐呵呵的,边伸手去拿他没见过的珍宝看个新鲜,边开口问道:「妈妈这是怎么了,难道还怕这钱跳起来咬了手不成?」 第154页 他话音未落,就被「啪」的一声拍在手背上,打的他「嗖」一下缩回了手,回头可怜巴巴的看王妈妈,王妈妈一脸的嫌弃:「你说说你跟了喆哥儿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有长点心眼?这钱是白送的吗?这得是托喆哥儿办多大的事才会送这么重的礼!你说这钱还不是咬手的么?」 随安笑嘻嘻道:「妈妈且放心吧,就咱们少爷那个脾气,不会吃亏的。」 王妈妈嘆了一口气:「原先瞧着他还是个精明的,不知怎的一见到那张家小子,脑子就好像是坏了,前些时候跟我商量着,说要把他娘的嫁妆给那张家小子做军费去,叫我骂了一顿,这才不提这个话了。结果如今又大张旗鼓的搬家,还来者不拒收了这么多东西,我觉着他就是想要给那张家小子送钱!」 随安此时僵了一张笑脸,磕磕巴巴道:「没……没有,怎么会呢……」随即不待王妈妈说什么,找了个藉口,转身就熘了。 随安一路熘去了前院书房,推了门便是一脸的劫后余生,对着谢文喆说道:「少爷不好了,王妈妈发现了!」 谢文喆脑子快,当即就知道是自己贴补张野的事发了,他马上起身吩咐随安道:「快给爷备……」车字还未说完,就见王妈妈推门而入:「备什么?喆哥儿你该不会又要大半夜的不着家吧?」 谢文喆尴尬的缓缓坐下,像随安使了个眼色,口中道:「怎么会呢,我是想让随安去给我备茶……」 「大晚上的,喝什么茶!一会夜里又要熬夜,觉都睡的不踏实!」王妈妈对正想要偷偷熘走的随安道:「给少爷拿杯牛乳来!」 随安巴不得逃离这是非之地,应了声「是」转身就跑了。 王妈妈看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气:「唉,随安这孩子未免也太傻了些,这般明显支开他的藉口,他竟都浑然不觉。」 谢文喆笑道:「随安是个实心眼,他与你我亲近,所以对咱们不设防,但若是别人,他便知道亲疏远近,不肯轻易相信了。不然那宋氏院儿里的珊瑚那么精明,不还是没有从他嘴里掏出咱们的消息嘛。」 王妈妈皱眉道:「说起这个珊瑚来我就犯愁,好在如今我们搬了出来,正好叫随安与她断了联繫,将来给他介绍个好姑娘,想必他也就忘了珊瑚这号人物了。」 「妈妈你这可就是不了解随安了,那个榆木脑袋认准谁,那就是一根筋,对我如此,恐怕对珊瑚也是如此。」谢文喆安抚的拍拍王妈妈的手:「好在那珊瑚不过是个宋氏院子里头的小丫头,平日里也不得什么重用,咱们将她从宋氏那里要来便好。」 王妈妈摇头:「那珊瑚鬼精鬼精的,就怕他不是真心愿意和随安过日子。若哪一天觉得随安不好,再去投靠宋氏,可叫这孩子怎么办呢!」 谢文喆只笑道:「妈妈说的哪里话,随安跟着我,前途自是不必说,纵是那珊瑚看不上随安,又能找了哪个比随安强的呢?」 王妈妈点头道:「这倒也是。」然而随即又皱起眉来:「只是一想到你要为那个珊瑚去求宋氏,我就觉得心里不舒坦……」 谢文喆哈哈大笑:「我的好妈妈,你倒是想一想,他们求我照顾谢文良,那便是将心肝儿送在我手上了,我只攥攥手,他们只怕会心疼的流血,到时又是谁求谁呢?」 王妈妈这才展颜,笑道:「还是我喆哥儿有办法!」 三言两语哄的王妈妈高兴了,随安也正好端了牛乳进屋来,见方才王妈妈还怒气沖沖,如今便喜笑颜开了,他在心里给少爷挑了个大拇指,也跟着傻笑起来。 二人见了随安的傻样,忍不住笑得更开心了些,这有了新主人的左相府,此时盈满了和谐的气氛。 第二日,谢文喆上朝的第一件事便是举荐一人为官。 此人并非是谢文良,而是一个大家都没有听过的名字——巩夕。 能被如今权势正盛的当朝左相这样推举,可谓是无比荣幸。更何况,谢文喆给巩夕的并非什么小官,而是如今还在空缺的二品大员户部尚书一职! 只是举荐一个没有听过名字的人做户部尚书,自然是有大把的人要反对。 「那巩夕未有功绩,如今倒要凭着左相的举荐一举身居高位,难道这朝堂上是你谢相的一言堂不成!」 「正是,巩夕这个名字,我们听也没听过,他怎能担此大任?」 也有那擅长和稀泥的在一旁拉着劝道:「诸位大人都请消消气,户部尚书的重要不言而喻,若凭三两句话举荐一人也不实际,不如就将此人作为候选,眼下这巩夕成与不成,还是要待到君尚还巢再做定夺才是稳妥!」 事情是谢文喆挑起来的,如今他倒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悠悠道:「诸位说的都很有道理,我亦觉得这巩夕并无资歷,按说不该如此一朝便成为户部尚书,奈何此人乃是君上出行前特意召见,又细心的介绍与我认识,说是此人为曲国立下过汗马功劳……因此君上之意,我实不敢违。诸位大人若是不认同此人,便随尔等的意思罢!只是还请记着,这人我可是举荐过了!」 谢文喆这一招甩锅大法一施展出来,朝堂立刻安静了,再问谁反对巩夕任户部尚书,一时竟没人说话。 作者有话说: 喆哥儿坑人起手式——先捧起来再让他登高跌重! 第155页 第118章 拜相 巩夕自己才尤其意外,他与谢文喆的会面谈不上愉快,事实上是太不愉快了…… 巩夕原本最好的设想,也不过捞个六品左右的职缺罢了,这还得是傍上了谢文喆这条大腿的情况下……谁知他只与谢文喆一个照面,便将自己所有的底牌都抖了个干净,把柄牢牢捏在谢文喆手中,他以为自己命都要没了,没想到天上还能掉下馅饼来。 正二品的官职啊!就只凭谢相一句话,他便从一个落魄的旧年进士,一越成为当朝户部尚书!从布衣到紫袍,他这境遇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巩夕这得意劲儿就不用说了,一时间旧时同窗都纷纷前来拜贺,那或是嫉妒或是谄媚的眼神只叫他浑身舒坦! 也有那诚心实意为他打算的来劝他:「如今是那谢相举荐你,这等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你可要去表一表忠心才好!」 提起谢文喆来,巩夕就觉得害怕,然而他自诩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如今也只得硬着头皮去左相府拜访致谢。 巩夕去左相府奉上拜帖,如今左相府宽敞了许多,他总算是能在院子里等了。原以为如今好歹也是个当朝二品了,这次谢相也总该叫他的拜帖插个队,提前召见他才对。谁知一等便是三个时辰,眼见着天色微暗,小院里人也只剩了零星的几个,还未等有人招唿巩夕进去,谢府内便出来一个年轻男子向这几个还在等着的人道:「今日天色也晚了,相爷已不见人。诸位有什么事情不妨明日早来!」 一时间,巩夕不知道自己是失望更多还是庆幸更多,转身跟着若人群出去,却听那男子说道:「巩大人且请留步,相爷叫您进去相谈!」巩夕心中七上八下,跟在那男子身后向厅堂走去。 这厅堂与郑超仕在时大不一样,进去入目便是一扇红木嵌琉璃屏风,屏风前置一长条案,案前的八仙方桌上茶香裊裊,谢文喆坐在左边的太师椅上正在等他,见他进来便吩咐道:「随安,去给巩大人上茶。」 巩夕见方才带他进门的年轻男子应了声:「是。」便转身出了厅堂。如此便只剩他与谢文喆二人了。谢文喆态度倒十分和煦,一指身旁八仙桌右侧的太师椅道:「好不容易得了些清净,这才能唤你进来私下说说话。巩大人坐吧。」 巩夕哪里敢跟谢文喆并排坐在主位,听了这话立刻作揖行礼,走到了厅堂左侧谢文喆下首的扶手椅处,坐下时也只敢搭个边,神情动作看的出来很是拘谨。 谢文喆见他这低眉顺目的样子,微微一笑,道:「还要恭喜巩大人心愿得偿。」 巩夕听了这话起身行礼:「小人……下官多谢相爷栽培!此后必定听从相爷差使,相爷有令无敢不从!」 谢文喆哈哈大笑:「巩大人何必如此见外,快坐下,坐下。」见巩夕又战战兢兢的坐下了,他方渐渐停了笑,「巩大人说这话就偏颇了,你我皆是君上臣子,我又何德何能差遣得了你呢?」 巩夕两句话便把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心下很是惶恐,连声道:「是小人说错了,瞧小人这张贱嘴!」说着便抬手轻轻抽自己耳光。 谢文喆也不叫停,任他如此唱大戏般的演了一会,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是随安来给巩夕上茶了。当着下人抽自己耳光实在丢人,巩夕被迫停了手,谢文喆倒像是没这事一般笑着招唿他道:「巩大人尝尝,这是御赐的顾渚紫笋。」 巩夕只得连连称是,伸手接了茶盘,低头啜茶掩饰尴尬。 谢文喆唇角微勾,露出一抹讥讽的微笑:「巩大人这个官职来之不易啊!说起来,这官场之中也并非人人都如同你我一般忠心为国。前些时我举荐你为官时,竟也有不少人反对,由此可见,你这尚书之位恐怕也尚未坐稳,还需当心才行啊!」 巩夕立刻听出了谢文喆这说的是守旧党。他早就知道朝堂中的南川党与守旧党之争,他原就是科举出身,当初也是凭着自己在南川党中的熟人介绍,先攀上了前左相郑超仕,这才能以一进士出身领了出使的大任。原以为回来便飞黄腾达了,谁知不到半年就变了天,郑超仕告老还乡,新上任的这个谢文喆在他眼中堪比阎王……如今这个阎王的大腿抱得也甚不稳当,巩夕此时更是不安起来:「这……相爷,在下才疏学浅,乍一上任便遇这种情况……我可如何是好?」 谢文喆见这人已经被点的差不多了,笑道:「你是我举荐,自是有利有弊。且放宽心,你我同心同德,定会在这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巩夕听着谢文喆话里话外,意思是要做他的靠山,当即松了一大口气,急忙站起身来双膝跪地:「愿为相爷效犬马之劳!」 「巩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谢文喆起身亲手去扶,巩夕哪里敢劳动他,这便站起身来,又听谢文喆道:「你我立场相同,我自是要在上面支持你的,但是你在户部下面也得有人,若没个亲信人,只你光杆一个,又能成什么大事呢!如今既是做了尚书,便该指派些自己人占住重要位子才是关窍!」 巩夕信连连点头,这话说的很是实在了,可见谢文喆是真的在提点自己,他今日来就是要给谢文喆表忠心的,如今自是喜不自胜,「巩夕多谢相爷提携!」 谢文喆拍拍巩夕肩膀:「你我二人也是互惠互利,况且巩大人这般的识时务,我看到你这种聪明人,便觉得人才不能埋没,故此就算惹了非议,也要举荐你当朝为官不可!」 第156页 巩夕感激涕零,却又听谢文喆嘆一口气:「说起来,我还有个弟弟,资质可就大不如你了,如今文不成武不就,也没个官职,倒叫我为难……」 巩夕陪笑道:「相爷定是谦虚了,您这般英明智慧,想必小谢公子也必不会差的!」 作者有话说: 喆哥儿要一个坑埋俩人,而我要在明天请一天假去看牙医……毕竟吃着饭发现掉了半颗牙着实吓到我了qaq 第119章 受贿 巩夕还在点头哈腰的拍马屁,谢文喆却已经对他的马屁精准度不报希望了,只低头摆弄茶盏,也不再说话。 巩夕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这是哪句话惹了谢文喆不高兴了,他脑筋转的极快,仔细的反刍谢文喆的每一句话,小心的开口找补:「小谢公子青年才俊,想必缺少的只是个机会……」他边说边看着谢文喆的表情,希望能从中看出一点端倪。 谢文喆听了这话唇角微翘,饮了口茶。巩夕当即眼前一亮,知道自己是说到了关窍,便大胆的继续道:「想必若是得人举荐,这小谢公子必会平步青云!」 谢文喆摆手道:「你休要提起这件事,前些时家人曾与我讨论过,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每日惯会游手好闲,我们真不知该如何将他引入正途。也想过要我举荐他为官,可是我为当朝左相却不好开这个口,若是开了举亲不举贤的先河,恐怕便坏了官场规矩,叫他人耻笑。」 巩夕连连点头:「相爷高风亮节,这小谢公子乃是相爷亲弟,相爷开口举荐,未免叫人诟病。然而若因如此叫小谢公子平白失了为官的机会,那岂非是明珠暗投!在下自是不能眼见如此不平事发生!相爷权且安心,我必在朝中举荐小谢公子,只是不知小谢公子适合哪样职位……」 谢文喆笑道:「既是你举荐,自是要在你手下做事,他是个混人,恐怕还要你多多教导。」 巩夕如今心花怒放,谢文喆既是求他办事,那便是一份人情,日后自己这大腿便是抱的更牢了些,他当即点头如捣蒜:「巩夕定不负相爷所託!」 谢文喆点头微笑:「既是如此,我便放心了。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也不便再留你说话,夜深难行,你路上且要小心才是。」又将随安唤了来:「随安,你去送送巩大人吧。」 「是,」随安走到巩夕身边:「巩大人,您请。」 巩夕连声道:「不用不用,尊管留步……」然而随安却很坚持,巩夕只得跟着他走出门去。 既然知道这位叫随安的是谢文喆的心腹,巩夕此时也不敢怠慢,暗暗准备好了打点的银两,找机会塞给了随安。 随安见了银子显然很高兴,对巩夕笑的更是热切。巩夕心中哂笑,谢文喆颇为高冷,但他的下人显然是个眼皮子浅的,这银子不能白送,总要挖出一点消息来才算够本。 「尊管显然很得相爷信任,想必是有多年主僕情谊在的。」 随安一脸的骄傲:「我自幼伴着少爷长大,情义自是不一般的!」 「那是那是,想必相爷待您已经像亲兄弟一般了吧!」 随安翻了个白眼:「巩大人这是奚落我呢,我再不济,也不至于像那二少爷一般不招待见。」 巩夕听了这话心头一动,急忙问道:「哦?此话怎讲?」 「您还不知道这事呢?」随安悄声道:「我家少爷是正房大太太王氏所出,身份高贵。而那二少爷却是谢老爷如今的续弦生的,说是续弦,其实不过是个婢生子罢了。」 巩夕睁大眼睛:「竟有此事!」 「你没听过最近的传言么?说谢老爷偏袒小儿子,要我家少爷给二少爷某个官位,少爷不肯,所以受了父亲的家法……」 「那不是无稽的流言吗?」 「嗨呀,巩大人你真是实在,流言里头也藏着真相呢!」 巩夕得了这个消息,细思恐极:「如此说来,相爷叫我举荐小谢公子……这可叫我该怎么办呢!」 随安一摆手:「这我哪里知道!」 巩夕白着一张脸,忙又掏出银票来塞在随安手里:「还请尊管帮我一帮!」 随安接了银票,看了看是张一百两的,便又要塞回巩夕怀里:「巩大人还是别难为我了……」 这是嫌少了……巩夕此时只得咬牙再掏出几张银票来,一时也顾不得心疼钱了,将这几张银票和那一百两一起奉上:「巩某只求尊管给指点一下迷津,方才相爷的话实在是没有听清楚,还请尊管慈悲,告知一二!」 随安赚了个盆满钵满,这才笑道:「我这真是盛情难却……巩大人既是在相爷面前答应了举荐二少爷,那自然还是要说到做到的,只是若想合相爷的心意嘛……将来二少爷在巩大人手下干活,如何照顾二少爷也是巩大人说了算的……巩大人可明白了?」 巩夕明白了,这是说要举荐了小谢公子为官,然后在出手刁难,如此可堵悠悠众口,又可以为谢相出一口怨气!妙啊!他当即觉得自己已经看破谢文喆的意图,这便谢过了随安,美滋滋的回家去了。 随安从怀里掏了巩夕给他的银票,也美滋滋的回了厅堂去,一进门就见谢文喆与张野正并排坐在厅堂上首的两张太师椅上,自家少爷正柔声哄着张小将军:「你莫要生气了,那巩夕不过是看着风光,到底也蹦哒不了几天,咱们如今还要利用他,且让他得意几日吧!」 第157页 张野摩挲着谢文喆的手:「我并非生气,你是定然不会放过他的,我知道。只是如今你这样劳心劳力,我竟一点也帮不上你,只能躲在屏风后听你和这种卑劣之人打机锋……你和他多说一句话,我都为你觉得委屈。」 谢文喆笑的似是喝了蜜一般,柔情似水道:「傻瓜,只要你在,我便不委屈……」 随安实在听不下去了,假咳了一声,这才把眼中只有彼此的二人惊醒。 谢文喆见了随安,笑道:「咱们随安今日可是发了财了,那巩夕给了你多少银子?」 随安捏着银票递给谢文喆:「少爷果然神机妙算,这一沓至少五百两了!」 谢文喆将他的手一推:「给我做什么,你既是把话说到了,这便是你得的赏,快收起来吧。」 随安惊讶道:「我收起来?」 「给了你,便是你的。」谢文喆笑道:「何况你就要娶媳妇了,正好拿这些钱置办。」 作者有话说: 有了密道,小将军终于不用跳墙了,喜大普奔! 第120章 二少 随安被这接连的好消息砸的晕头转向,笑的牙不见眼,张野也在一旁笑道:「随安要娶媳妇了,那我也得奉上一份礼金才行了!」说着掏出几张银票来放在八仙桌上。 「你拿回去,」谢文喆起身走到张野面前,要将那银票塞回张野怀里:「你如今军费紧张的很,一文钱都要分成两半花,哪里还能要你的钱!」 「不过是份心意,」张野按着谢文喆的手哭笑不得:「哪里就那般穷了……」 谢文喆义正言辞:「你我是一家人,哪有一家人随两份礼的道理呢?」 一句话说的张野心暖情热,忍不住伸手抱了谢文喆的腰。 随安仿佛被按在了狗粮盆里,忍不住又咳了一声,结果谢文喆头都没回便道:「随安你先下去吧。」 随安挠挠后脑勺,为难道:「少爷……王妈妈有话,说张将军若是偷偷从密道来见您,那一定要我一直在场才行……」 谢文喆翻了个白眼,悠悠道:「少爷我听到你这么懂事,真是欣慰,不如你便别娶媳妇了吧,在我身边一直做个懂事的老光棍,可好?」 「小的告辞!」 随安风一般的消失了,谢文喆忍俊不禁,在张野怀里笑的直抖,张野将他打横一抱,向着屏风后面的卧房走去。 长夜漫漫,自是有人无心睡眠。 ———————————————— 巩夕原以为背靠着谢文喆这株大树,应该高枕无忧才对,奈何户部原本就不是谢文喆的势力范围,上一个户部尚书就是被谢文喆直接赶下了台的,如今又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巩夕,凭空坐上了尚书的位子,倒叫户部原先的官员同仇敌忾,气氛一时间很是险恶。 巩夕是新官上任,很想来上三把火给自己立一立威,奈何竟是诸事不顺,自己吩咐的事情更是频频出错,只叫他愁的又开始大把大把掉头髮,眼见着是越来越秃了。 渐渐的巩夕也看出来了,自己这是平白担了一个户部尚书的名头,真正的户部事宜竟是一点也插不上手。这时候巩夕觉得谢文喆说的太对了,他果然就该在户部中安插人手,然后提携这些自己的力量。一时间,巩夕身边的亲近人可谓是鸡犬升天,个个在户部中任了要职。 至于谢家二公子谢文良,巩夕自然是没有忘,他想来想去,在户部给谢文良寻了一个从五品金司郎中的肥缺。所谓金司便是管着曲国银钱收支的衙门,不可谓不重要,如此便算是不辜负谢相所託了。 谢文良一跃成为从五品,这起点可比当初谢文喆的六品中书舍人还要高啊,何况金司郎中无疑是个实权位子,这无论怎么看都是谢文喆尽心尽力的提携了弟弟的结果。如此一来,谢老爹反倒生了些愧疚,回头到了小儿子房里嘱咐:「你既是凭着你哥的关系上了任,便要规矩起来,把身上的毛病都收一收,别给你哥丢人!」 谢文良哪里听得这话,他往床上一坐,闷闷道:「谁求着他给我官做了!」 谢老爹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哥待你好还不对了?」 谢文良索性四仰八叉往床上一倒:「我才不乐意他对我好!金司郎中……这一听便是镇日守在户部里坐班的差事,一大早就要起床去应卯,岂不是连练剑的时间都没啦!」 谢老爹被他气的转圈找傢伙揍他,偏谢文良挨打挨得多了,早就有了经验,鸡毛掸子拂尘之类凑手的物件都藏了个没影,谢老爹转了一圈连个镇纸都没找到。 谢文良正在得意自己准备的周全,却见谢老爹眼睛一亮,疾走两步,竟从墙上摘下一把剑来。 二少爷「噌」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爹,有话好说啊爹!」 谢老爹火冒三丈,提着剑就往谢文良身上抡:「成天和一群纨绔子弟在街上招猫逗狗没个正形,真是丢光了我谢家的脸!」 幸好这剑带着剑鞘,谢文良眼疾手快,双手合十夹住了就要落在他头上的剑身,口中道:「我哪里招猫逗狗了?那分明是行侠仗义!」 「我呸!」二少爷猝不及防被他爹啐了一脸:「少往你自己脸上贴金,还行侠仗义……你有那舞刀弄枪的时间,还不如静下心来读书!」 「老爹你读了一辈子书了,现在不也是赋闲在家……」 第158页 「……」 谢老爹怒火攻心,握着剑柄,将剑身自剑鞘中抽了出来。 「别别别!爹可小心着点!」谢文良擎着剑鞘,一脸的担心:「我这把宝剑花了十五两银子呢,您可别给我折了!」 谢老爹真想一剑砍了这小子:「就这破玩意,十五两?你哪来的闲钱!」 谢文良眼珠四处乱转,不敢与他爹对视,谢老爹看着他这副样子就明白了:「你娘又给你塞私房了?」 「这可不是我说的!」谢文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卖了他娘,又对谢老爹解释道:「儿子见了街边有一十几岁的孩童带着妹妹卖剑,说这剑是他爹仅剩的遗物,又说要是没人买剑他便养不活妹妹,只能将妹妹卖掉了。您是不知道,那孩子哭的那叫一个惨,我一时心软,便买了回来……也算劫富济贫吧!」 谢老爹怒道:「十五两给了一对儿乞丐!你知不知道十五两都够一家四口一年的开销了!好啊,劫你爹的富周济外面的穷人,你倒是好仗义!」 谢文良嬉笑道:「我这也是为咱谢家积德,若百姓都夸谢家是个积善之家,爹您也面上有光不是!」 「你甭跟我这找藉口!往后做了金司郎中,你若还是这样肆意妄为,你爹我打断你的腿!」 谢文良往后一倒又躺在了床上:「什么见鬼的金司郎中!我不去!要不爹你现在就打断我的腿算了!」 谢老爹气的直咬牙:「你若是不听我的话乖乖去上任,我便停了你的月例银子!」 谢文良无所谓,他自己的那点月例是一定不够花的,每每都是靠他娘宋氏贴补他。如今停了月例,也不过是向宋氏多要一点罢了,他没在怕的! 谢老爹自是知道他的依仗,冷冷道:「你莫要盼着你娘救你,她再敢娇惯你,我便收了她管家的权利!」 那还得了!他娘非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可! 谢文良被掐住了命门,只得不甘不愿的起身,眼珠一转,问道:「我要是去当官,俸禄便全归自己么?」 作者有话说: 是的,二少爷就是个被惯坏了的憨憨~ 第121章 说书 在谢老爹同意不插手谢文良的俸禄,都归他自己支配后,谢文良终于同意去户部报导了。 初见巩夕,谢文良还是觉得自己运气挺好的。这个上峰态度和蔼,听说还跟他哥有点关系,自己这个关系户想必日子也不会很难混吧。 正想着,就见巩夕笑呵呵的叫他:「小谢郎中可有什么擅长的?我这边知晓了,也好挑了合适的差事交代与你。」 谢文良本来就怕在户部做官后镇日要坐在屋里看文书,如今这户部尚书倒是很照顾他,还贴心的问他擅长什么……他细细思量一番,道:「我这人好动不好静,最好是有些什么可以动手的差事来交于我,方能叫我一展身手!」 巩夕笑眯眯的听完,一拍巴掌:「这真是巧了!户部金司多得是这种动手的差事!」 于是谢文良果然一整天手都没闲着——他对着帐簿打了一天的算盘。 谢家二少爷简直要哭了,他动手的意思和巩夕的动手截然不同,而且这金司郎中听起来风光,但实际上就是一个有官位的帐房!他自幼就不习惯久坐,算筹更是学的一窍不通,今天一天下来他不仅坐的腰酸背痛,而且进度极慢,连在户部金司伺候的低品书吏都隐隐的对他的帐簿进展表达了鄙视。 谢文良上任第一天就遭受了重大打击,下衙时便不想回家,他有一逍遥去处,如今便直奔那里去了。 谢文喆今日难得准时下衙,如今大概是察觉他虽一副未经世事的样子,但却将监国位子坐的极稳,给他找麻烦的人渐渐发现不起作用,也只得陆续放弃了,于是他这才能得以早些回家守在密道前等着张野。 下衙时间,马车都排在宫门口,谢文喆的身份在这摆着,宫门前停着的马车一个个都要靠在路边停下,给左相的车驾让路,车夫稳稳的驾着马车前进,车后方却响起马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近,马上的人说话也听的清楚了些:「都让让都让让,别踩倒了你们!」随着话音,一匹马疾步奔来,车夫被迫停了车给这人让路,那匹马停也不停绝尘而去,随安见了那马上的骑士,却来敲了敲车壁,对谢文喆道:「少爷,我看着刚才过去的那人好像是二少爷。」 「文良?」谢文喆皱眉道:「这方向也不是回谢府的,他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随安摇摇头:「我也没想明白……少爷,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看看啊?」 谢文喆一愣,随后道:「关咱们什么事呢,回家吧。」 「是!」随安应了一声,马车继续辘辘前行,没多一会,谢文喆又从车里探出头来:「他骑马,我们驾车,这样能跟的上么?」 那车夫挠头憨笑道:「主子发话要跟,那便是一定能跟上的,前面就是闹市了,他的马跑不起来的。」他说完便甩一记空鞭,驾着马车跟着马蹄扬起的尘土跟了上去。 马上的人正是谢文良,他直奔闹市中去,在一家茶楼跟前勒住了马,下马将缰绳交给门口的伙计,自己走了进去。 这茶楼规模不大,陈设也半新不旧,大堂里常年有一说书先生,平素说说歷史演义之类招揽茶客。 店小二还是第一次见有身着官袍来的,急忙上前殷勤招待:「大人可要来楼上雅间?」谢文良一挥手:「雅间有什么意思,我坐大堂,老几样都给上一碟子!」说着捡了桌离着书台近的位子坐下了。那店小二此时才认出他来,笑道:「原来是谢公子,您这几日不见就换了装扮了?我好悬都没认出来!」谢文良掏了一两银子扔在他怀里,嬉笑道:「你小子就是眼拙,连大爷我都不认识了!怎么着,我就不能批身官皮呗?」店小二接了银子,笑眯眯道:「哪能呢,谢公子说的对,小人眼拙!」又向台上的说书的喊道:「许先生,金主来了,你也甭歇着了,说上一段吧!」 第159页 那许先生见了谢文良,点一点头道:「上回书说到哪啦?」 谢文良一摊手:「你说的书,我哪里记得!」 许先生白了谢文良一眼,他生的俊秀,这一眼倒像是老朋友的玩笑,逗得谢文良哈哈笑。 那许先生也不说废话,说了几句定场诗,一拍惊堂木便开始说起了《忠义传》。 谢文良将瓜子捏了一把,津津有味的听起了书。 谢文喆和随安跟着进了茶楼,一眼就见到翘着二郎腿听书的谢文良,心中倒也松了一口气,他原是怕这小子出入赌坊暗门子之类的地方,如今他只是来听书,倒也没什么不好。 谢文喆出宫时便换下了绛紫色官袍,换了一身雪青色直襟长衫,此时手持摺扇进来,哪里还像一位权倾朝野的宰相,倒似是个风流公子。 店小二的眼力是万千人里淬鍊过的,一眼就瞧出谢文喆的富贵,连声招唿:「这位客官,楼上雅间……」谢文喆摆一摆手,捡着谢文良身后的一桌坐下,只点了壶茶。那谢文良正听书听的入迷,丝毫没发现谢文喆进来,于是谢相便静静坐在他身后,看着自己这个弟弟翘脚嗑瓜子,还时不时给说书先生叫好的样子…… 台上先生说的忠义传,讲的正是骠骑大将军张忠义的故事,此时已渐渐说到了丰乐之战,谢二少爷渐渐入了戏,二郎腿也不翘了,瓜子也磕不下下去,眼里竟含了泪光。待到那许先生说到张将军身中数箭却仍用手中长枪杀敌,纵是死了尸身也不肯倒下时,谢文良开始抹眼泪。 许先生一摔惊堂木,结束了这一回书,不待他下来收赏钱,谢文良便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扔上了台去,自己坐在位子上哭的哽咽。 谢文喆看着谢文良穿着一身官袍在那里用袖子抹鼻涕,真的不想承认这个傻子是他弟弟。正在迟疑要不要上前跟他说话的时候,那个说书先生从台下来递谢文良一条手帕:「快别用袖子了,好歹是当了官的人了,怎的随身还不带块帕子。」谢文良接过来要抹眼泪,帕子凑近鼻端,一股子酸爽味道,他将这帕子展开,怒道:「这不是台上的展布么!况且你这展布多久没洗了!」 许先生笑道:「如今可不哭了吧,下回再来给你讲忠义将军的儿子张野,那是虎父无犬子,全赖他才保了我大曲的平安吶,你听了肯定高兴。」 谢文良被这样一打岔,眼泪也收了,他吸一吸鼻子,骄傲道:「我知道,张野将军凯旋归来时我还去看了!据说他年纪跟我差不多,如今便立下了不世功勋!我如今也当了官了,兴许将来有了上朝机会,能近距离看到他呢!」 一直在偷听他们说话的谢文喆:「……」 作者有话说: 张野,你的小舅子是你的忠实粉丝! 第122章 使者 谢文喆到底还是没有露面,在谢文良还与许先生对话的时候便悄悄走了。 随安见少爷唇边带笑,似是心情不错的样子,便凑趣说道:「文少爷还是老样子,每天都吊儿郎当的混日子,不过人倒是不坏。」 谢文喆道:「我爹与宋氏那般宠他,才叫他如今还像是个孩子似的不知愁。」他摇摇头,笑道:「如此也好,总好过教的他一肚子奸猾。」 随安连连点头:「对,谢家有一个少爷这样的就够了,再来一个就呛行了。」 谢文喆凉凉的看他一眼,拿着摺扇敲敲他的脑袋:「你便是仗着少爷我宽宏,如今竟是什么混帐话也敢说了。」 随安挠挠头:「那少爷这是要停手么?要不要跟巩夕打个招唿,别折腾文少爷了……」 「停手?」谢文喆一笑:「我还要用他呢,停手怎么成,不过既然这孩子这样崇拜张家,改日该叫他见见嫂子,就当做是补偿吧!」 ———————————————— 巩夕很快就发现,户部尚书听起来是个威风的,但也就是表面风光,实际上经了曲炳君这些年的挥霍,又接连遭了兵祸天灾,国库早已是一团乱帐,处处赤字年年亏空。前任尚书离职的突然,也没个人与他交接,这便叫人想补亏空也无处下手。 「相爷!相爷救我啊!」巩夕无计可施,只得来左相府求谢文喆:「眼下这户部已经要支应不下去了,各处都来要钱,眼见着拨不下银钱去,朝中对户部的意见也越来越大了,再这样下去只怕我在这户部安插多少亲信也不顶用了!」 巩夕这边急的跳脚,谢文喆却仍是悠哉,此时正一边欣赏扇面,一边嘆道:「巩大人何必这般慌张,你这急惶惶的来寻我,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就是找我诉一诉苦来?」 巩夕已经要哭了:「相爷,国库啊!这还不是大事,那什么才是大事啊!」 「哦,说起来此事的确很重要,」谢文喆抬起头,凉凉道:「可是这事情你说与我听,我亦没有办法,国库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的前任支撑的下去,轮到你就不行了呢?」 这话就说的扎心了,巩夕无言以对,只得扑通一声跪在谢文喆面前:「是巩夕才智疏陋,求相爷提点一二,巩夕万死以报!」 谢文喆也不急着叫他起来,一时间,厅堂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巩夕越跪身子越低,眼瞅着冷汗簌簌而下。谢文喆这才像是无奈似的长嘆一声:「唉,巩大人起来吧。」 第160页 巩夕如蒙大赦,不但不起,反而一个响头扣在地上:「请相爷赐教!」 「这件事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谢文喆幽幽道:「我只知道如今这国库的花销是免不了的了,你既是不能节流,不如就在开源上想想办法。」 「这……」巩夕抬头睁大了眼睛:「相爷的意思是……加税?」 谢文喆摺扇轻摇:「开源便只有加税一个办法么?」说完一扬手,「话已至此,本相真是仁至义尽了,巩大人可要回去好好想想才好。」说完就叫下人送了客。 短短两句话,足叫巩夕想了几天,眼见着头髮一把把的掉,话却半句也未参透。 巩夕正一头雾水时,旅国来了使者。 百灵公子事情办的漂亮,如今旅国果然来求了边贸。兹事体大,好不容易平静了几天的朝堂又吵得乱做一团,但不管是同意的还是不同意的,基本上都打算等曲王回来再做定夺。 谢文喆心中知道,以张野的家资,恐怕撑不到曲王还朝。此时还是要及早定下才行,他将巩夕捧到了户部尚书的位子上去,为的也就是叫他出面,将边贸事宜定下来。 「巩大人这回可就时来运转了。」谢文喆将巩夕召来说话,巩夕听了却有些不解:「相爷为何有此一说?」 「旅国来求边贸,既是生意,便有了许多赚钱抽税的办法,你前些时还跟我诉苦,如今机会来了,你可要抓住了才是!」 巩夕这才恍然大悟,急忙作揖道:「巩夕谢过相爷提点!此事若成,的确是个为国库开源的好办法。只是……之前与旅国开战,我国民同仇敌忾,如今若要开边贸,是不是就有点……有违民意啊……」 谢文喆冷下脸来:「巩大人这意思是不同意开边贸了?也罢,原就是为你着想,你若是不领情,那便算了。」 巩夕一愣:「还请相爷赐教!」 谢文喆一声冷笑:「你之前出使旅国导致了什么祸事,你自己不清楚么?眼下朝野中对旅国的敌意深重,指不定哪一天就要来翻丰乐之战的真相,到时你有又何把握能逃过此劫?如今既是旅国来求边贸,你便该一力促成此事,曲旅关系越融洽,你事发的可能性就越小……这么简单的道理也要我仔细说给你听么?」 巩夕顿时一身的冷汗,此时再给谢文喆跪叩便诚心实意了许多,「相爷一番话,真叫下官茅塞顿开!下官必会在君上还朝后努力促成此事!」 「你还等君上还朝?」谢文喆嘆一口气:「我问你,国库还能支撑多久?只怕你在君上还朝之前就会被问罪下狱了,还有心思等着君上回来吶?」 「可是此事没有君上点头,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开口定夺啊……」 「君上出巡归出巡,也并非是什么国事都不理了,每日朝中的重要奏摺都是快马运到君上那里留待批示,比如你做户部尚书一事,我便写过一封奏摺,君上批示说可,我这才敢将你送上尚书之位。如今这桩大事,你不妨也写一奏摺呈于君上,如此等到君上批示,好歹能快些。」 巩夕觉得谢相的主意都很是受用,这便仔细写了一篇奏摺,将那边贸夸的百利无害,然后连夜用八百里加急的快马送至曲炳君的面前。 曲炳君此时也顾不上看奏摺,他正在法台下看着一道士做法。这道士生的眉清目秀,看上去年纪不大,但据说却是有大神通的,能请仙招鬼,万试万灵。曲炳君此时心心念念,便是由这道士做法,叫他见一见康和勇。 作者有话说: 这本书写到现在已经将近三十万字了,成绩并不很好,不过我会继续努力的,谢谢大家一直陪着我~没有你们,我坚持不到现在,爱你们每一个看到这里的小天使! 第123章 真人 从繁阳递来的奏摺有许多,大多都是些请安折,这些曲炳君基本上是不看的,只有三品以上官员的奏摺他才偶尔瞄上一眼。 谢文喆与康和安在出巡之前便有约定,只要看到奏摺背面的锦缎里夹着一丝银线,便一定要给曲炳君,并且要尽力促成奏摺里的事情成功。 如今,康和安怀里正揣着一本带着银线的奏摺,他也颇为难,此时的曲炳君一心扑在旧人身上,这本摺子怕是不会看的……然而谢文喆的託付犹在耳边,康和安咬一咬牙,终还是随身带了奏摺,想着找机会给曲炳君过目。 法台上,那据说是有大神通的道士此时做完了法,正燃了符纸在一盏茶上晃来晃去,口中念念有词,随后恭敬的双手端给了曲炳君:「君上且要饮尽,方能心想事成!」 「好!逍遥大师辛苦了。」然而嘴上这么说,曲炳君却不肯伸手去接这杯茶。 康和安一见便明白他的意思,随即接了茶杯,掀开盖碗,小啜了一口,如此过了一会,见无什么不妥,方才将这茶盏交给曲炳君:「君上请用。」 曲炳君这才安心,一口饮尽,那被称作逍遥大师的道人又开口道:「君上此时定会身困神乏,且安心休息。」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捆香来:「此香唤作请神香,今夜入睡之时点燃,君上所求,必会如梦。」 果然,曲炳君听了这句话便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回到安寝的地方躺下便睡了过去。 康和安见曲炳君睡得沉了,总算能有些自己的时间,他将请神香点上,便叫了个内侍在里面看着伺候,他则出去稍作梳洗。 第161页 正在泡脚时,外面急匆匆跑来一个小内侍,开口便道:「请总管快去看看,君上发了呓语,正唤着您的名字呢!」 康和安只得匆匆赶到曲炳君面前,床上的曲炳君正在断断续续的喊着:「康……康和……勇和……」 那负责看着请神香的内侍见了康总管过来,立刻跪地磕头如捣蒜,康和安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君上是什么时候开始呓语的?」那内侍含煳的答不上来,只能将头一下下的砸在地上,发出咚咚声响。康和安怕他再磕出个好歹来,急忙喝止,厉声问道:「问你什么答就是了!君上何时开始呓语你都答不上来,你难不成睡过去了么?」 小内侍涕泪交流:「回总管的话,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小德本是专心看着香,谁知不知不觉竟盹了过去……」 这还真是睡过去了,康和安无话可说,只得叫他退下,那内侍如蒙大赦,万般感激:「康总管的大恩大德,小的永世不忘!」说着便退了下去。 以往若是屋里这般吵闹,曲炳君早就醒了,然而今日他却仍沉沉睡着,口中呓语不断。康和安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将他叫醒:「君上,君上您醒醒……」他轻推曲炳君,然而今日曲炳君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康和安费劲了力气,却只让曲炳君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神志似乎仍不清醒。 曲炳君隐约看见康和安的脸,喃喃的喊了一声:「和勇……」见他不说话便一声声的唤起来。 康和安见他似乎是恍惚间认错了人,心中一动,想起了怀中的奏摺。 「王爷,」康和安仿着哥哥的称唿应了一声,随即就见曲炳君眼角流下泪来。他一时间心生恶意,俯身在曲炳君耳边道:「王爷,我的弟弟还好么?」 曲炳君嘴唇颤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句话好似一把刀子捅在他心窝里,他半晌才昏沉道:「和勇……和勇别怪我……」 康和安看着此时的曲炳君,心中的厌恶到了顶点,他抚住胸口,坚硬平整的奏摺让他心绪平静了下来,他压低声音在曲炳君耳边道:「王爷如今是曲王了,可给天下人一个喜乐平安。且允了旅国开通边贸,方能叫您这王位千秋万代呢!」 康和安如此支应了一会,眼见着曲炳君渐渐又陷入沉睡,这才放下心来。这一步棋走的极险,如果曲炳君当时便清醒过来,那他的下场便不好说了。好在一切都有惊无险,康和安此时方能放松下来,然而一放松,他便觉得一阵困意,不禁打了个哈欠。 这不正常,他想起了曲炳君刚才叫不醒的样子,又想起那个无故打盹的内侍……想到这里,他将目光投向了正在散着裊裊烟雾的「请神香」。 那位自称是逍遥真人的道人到底是个什么来路,至今也没人能说个清楚,他自称是逍遥门下一仙师,能引故人如梦,在乡野间名气甚大。曲炳君出巡游玩,得了这个消息大喜,于是连夜将人请了来。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今来看,这人也就是用了安息香之类催眠的药剂和香料使人沉睡,想必也不过是一江湖骗子罢了。 虽是如此,但康和安还不能拆穿这人,他借了这人的局给曲炳君做了扣,便得装着信了这人能招魂入梦才行。 次日晨起,曲炳君神清气爽,他这一晚睡的熟,梦便有些模煳起来。康和安一早就伺候他梳洗,状似不经意般问道:「君上昨夜可如愿了?」 曲炳君看到康和安,脑海中立刻浮现康和勇问他自己弟弟还好么时的样子。一时间曲炳君破天荒的对康和安产生了一丝愧疚,他不愿提起此事,转移话题道:「最近朝中可有什么消息么?」 康和安乖巧跟着他转移话题,答道:「最近的摺子可多了,朝中发生一件大事,朝臣们纷纷给您上奏摺呢!」 曲炳君一愣,忽然又想起了梦里康和勇对他说起的边贸之事,他一摆手止住了康和安的话,道:「叫寡人猜猜,可是旅国提出要与我大曲通商?」 康和安做出一副目瞪口呆状:「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竟真是此事!曲炳君心下大震,昨夜的梦竟是真的么?和勇真的回来给他託梦了!这逍遥真人果真是个仙人! 作者有话说: 逍遥真人到底是谁呢?大家猜猜? 第124章 炼丹 曲炳君顾不上理那诸多的奏摺,他得知旅国请求通商之后的第一件事,竟是召见逍遥真人。 逍遥真人看上去十分年轻,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但问起他年龄,他却道已有六十余岁了。原先曲炳君只当这是他的妄言,如今也有几分相信了。如今见那道人进来,不等他施礼便亲自去扶,口中道:「真人的神通,寡人已然是见识到了,果然神奇!」 逍遥真人乍一看倒是的确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此时他宠辱不惊,一脸的淡然道:「招魂入梦原就是雕虫小技,君上过誉了。」 曲炳君惊讶道:「这么说,真人还有其他的术法?」 逍遥真人浮尘一扫:「我自幼在仙山修行道法,最擅长的自是炼药。」 「真人炼的都是些什么药?」 「无他,不过是些驻颜养生的丸子罢了,不瞒君上,老道我六十四岁仍身强体健,不乏是炼药的功劳。只可惜下山后缺材少料,炼丹技巧竟不得施展。」 曲炳君原就对他的本事深信不疑,如今听到这真人还能永葆青春,焉能不动心!曲王立刻求真人与他同行,待到还朝之日,便将国师之位与他,那时便在宫中建庙宇丹房,叫国师安心炼制驻颜丹药! 第162页 逍遥真人几次推脱,终是耐不住曲炳君热情似火,答应了下来。 有了真人相助,曲炳君这才能按下心来看摺子。 对于旅国求通商一事,大臣们都各抒己见,上奏摺的人多如牛毛,然而此时是谢文喆监国,要往曲炳君身边送什么摺子自然也是他说了算了的,于是十本中有八本是贊成通商,并例数通商的种种好处。剩下的两本,谢文喆专挑那说不出什么道理,单纯说与旅国是世仇不能和解的摺子给曲炳君送来。曲炳君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看完奏摺,只觉得朝中已然是大部分都倾向通商,只几个人胡搅蛮缠而已。 纵使如此,曲炳君还特意挑了巩夕的摺子拿出来看。如今巩夕坐上户部尚书的位子,曲炳君实际上是十分满意的,在他心中,巩夕乃是大大的忠臣,所以之前要将他介绍给谢文喆,一是看看谢文喆到底是不是想要大权独揽,二是看看自己亲自介绍的人在谢文喆心中能有多重的地位。 原以为巩夕能有个五品的官职就不错了,谁知谢文喆竟扛着压力,出头举荐巩夕做了二品大员,可见也是个无私心肯分权的了。 况且这巩夕做了户部尚书,他便可以不被户部制约了,原先那个秃瓢动不动就在他面前哭穷,这不行那不行的,如今换上巩夕这个听话的,想必情况大有好转。 巩夕的摺子里先是侃侃而谈通商后对国库的好处,而后又隐晦的提及,君上曾想与旅国交好,遂派了使臣和谈,如今旅国来求通商,正是说明当初君上的先见之明。 曲炳君原就因梦境中康和勇的话而倾向于开放边贸,如今看了这摺子连连点头,而后又问身边的康和安:「此事谢卿可有上折?」 「回君上的话,有。」康和安呈上谢文喆的摺子,上面的意思也是通商,不过他贊成的理由又有所不同了。 谢文喆的意思是,如果君上拒绝通商,那与旅国肯定又会发生冲突。张将军在西线已然很有威望,如此一来只怕又要添些功勋,倒时君上难道还能继续剋扣功臣的军费么?只怕拒绝通商后,国库不仅少了进项,而且又会多了军饷支出,实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谢文喆上的这本摺子,真是说到了曲炳君心坎上。 曾经张忠义是曲炳君的心头大患,曲炳君费尽心机除了他,谁知一时不察,竟又造就一个新的救国战神出来,眼见着如今声势倒比他老子还要强些了,这叫曲炳君怎能安枕! 是以只要有些许能够削弱张野势力的办法,曲炳君都愿一试! 特允通商的旨意快马传入繁阳,谢文喆看着那金黄色的圣旨,与一旁喜不自胜的巩夕道:「巩大人如今可放心了吧!」 巩夕急忙奉承道:「都是相爷智计高妙,小人钦佩至极!」谢文喆抿唇一笑:「我最是喜欢巩大人的谦逊,此事能成,你自是有功劳的。」说完,谢文喆将圣旨仔细收起,又似闲聊般问道:「如今既是要开边贸,只怕户部是要忙的狠了,不知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如今怎样了?」 巩夕心中一颤,尽管知晓谢文喆与弟弟不和的消息,但他却一直不敢对谢文良下狠手,只是给了他一个虚名,然后分派在金司审计处,每日做些枯燥的工作罢了,这差事做的好了坏了也不叫人说他,只把他作影子一般对待。如今谢相提起,他竟一时不知该如何交代。 「我那弟弟最是顽劣,如今几天竟还很是安生,可见是你会调教。不多他这差事当的这般稳当,倒还真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他只三两天便会惹出祸事来呢。」 巩夕听着话音,知道谢文喆这是在点他呢,于是心领神会,点头道:「相爷的意思我明白了。」 谢文喆莞尔一笑:「巩大人这是真明白了?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 巩夕点头哈腰的告退,回头待谢文良不免更苛刻几分,有他在上头针对,谢文良每次当差就像受刑,工作加倍,且完不成便不能回家,一时间让二少委屈的不行。 「爹,这个官我不当了,我要辞官!」谢文良忍无可忍,冲到老爹面前告状,「简直就不是人干的差事!我就差住在户部里头了,每日都要受人白眼,一天下来腰酸背痛,连舞剑的时间都没有了!」 谢老爹看着小儿子这样也有些心疼,然而口中却依旧说着:「你尚年幼便有了这个实缺,不知有多少人羡慕的眼珠子都是红的,如今你说辞就辞,岂非叫人笑话你不是当官的材料?这位子是你哥託了关系给你求的,你辞了不是叫你哥里外不是人嘛!」 谢文良烦躁的跺脚:「当初我就说不做这个破官!现在倒好,骑虎难下了还!」 然而无论如何,这官一时半会是辞不得了。 作者有话说: 抽空挤出来一章qaq回家之后码字真的好艰难啊……这些日子不定期更新,大家新年快乐! 第125章 顶撞 全家人都不支持谢文良辞官,他也只能耐着性子每日去户部应卯。大概是差事落下的太多,他如今反而有些债多了不愁的破罐破摔。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谢文良已然是百毒不侵,只要照常发俸禄,其他一切都能忍。不仅如此,他的算盘拨的越来越熘,竟渐渐有些游刃有余的意思了。 巩夕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烫手山芋,到底是正经的金司郎中,无缘无故的训斥一番反倒显得他这个户部尚书为人刻薄。巩夕进退两难,只好摆出一副严肃神情来,对谢文良的进步视而不见,并且不断的加重他的工作量。 第163页 谢文良自是有所察觉,他越来越忙,已然连去茶楼听书的时间都没有了。然而这倒使这位从小娇生惯养的少爷犯了犟,上官为难他,他偏要做的叫人挑不出错来,叫那给他小鞋穿的人无话可说! 谢文良已然核对完了去年户部一整年的开支,如今正在算今年的帐,他五指翻飞,算盘被他打的清脆,但这动作流畅,眉头却皱了起来。 「这便是今年全部的支出帐簿了吗?」谢文良叫住旁边经过的九品文书问道。 「今年的都在这儿了,怎么谢爷你还嫌这差事不够多啊!」 「可是我怎么没见西路军军饷开支呢?」 那文书大惊失色,急忙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哎呦,我的爷,你可小声点,这事儿在户部可是个禁忌呢。」 谢文良听话的压低了声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您来的晚不知道,前些时上面有命令,不再支付西路军花销了,如今西路军的粮草军饷都是由那张将军自掏腰包的。」 「这怎么可能?」谢文良听了这话不禁大声嚷起来,见那文书拼命的眨眼挥手,这才咬咬牙压压火气,又压低了声音问道:「张将军整合了西路军打退旅国,如今还为咱们大曲驻守戍边,然而这粮饷还要自己想办法?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是说啊,大家听说了都在为张将军报不平,但这是上面的意见,咱们也没有办法。」 「上面?哪个上面?可是户部尚书巩大人吗?」 那文书挠挠头道:「大概是吧,我也搞不懂……唉,大人你要去哪儿?」 谢文良迈步就往出走:「我去找巩大人说道说道!」 那文书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年轻啊……」 巩夕见到怒气沖沖的谢文良时心中一惊,兴许是自己给谢文良穿小鞋的动作太明显了,叫这傻小子察觉了?想着若谢文良闹起来可能不好看,便将他单独叫到一处荒僻偏殿说话。 巩夕满脑子都是应付谢文良的说辞,可是面上仍是一片慈祥,笑着对谢文良道:「文良在本官面前不必拘束,你我二人坐下说话便是。」说罢拉了椅子来与他隔案对坐,倒是个促膝长谈的氛围了。 谁知谢文良开口便是:「尚书大人可知军饷之事?」 巩夕叫他这样一问便是一愣,脑子差点没转过来:「什么军饷?你这没头没尾的说什么呢?」 谢文良义正言辞:「尚书大人可知,兴王曾留下一言,一国之赋,十分为率,八分以上养兵,其中西路为国之剑盾,可占其六。」 巩夕点头:「这我倒是知道……」不过他还是搞不懂谢文良突然提这个干什么。 「大人既是知道,那为何今年的西路军的军饷支出在户部毫无记录?」 巩夕皱眉:「停发军饷自是有停发的道理,你区区一个金司郎中,莫要僭越!」 谢文良怒不可遏,大声嚷道:「如此剋扣军饷,岂非叫戍边的将士们心寒!」 巩夕无语,他的前任就是因为在朝中直言了这件事,结果被谢相直接怼到致仕的,如今这位小爷又来他这里闹……他原还质疑为何谢相要给亲兄弟为难,如今算是明白了,要是他有这样一个跟自己唱反调的弟弟,只怕自己也不会兄友弟恭吧。 一旦确定谢相也不会保着谢文良,巩夕说话便没了以往的客气:「谢郎中莫要胡搅蛮缠了,你若是闲得慌,就将前年的赋税再算过一次罢!」 谢文良蓦地起身怒道:「你身在其位而不作为,户部亏空不查,宫中用度占了赋税半数有余你也不理,反倒剋扣起前线保家卫国的战士们的用度了!」 「大胆!」巩夕拍案而起:「你这般无理取闹,哪里有个官员的样子!如今户部屡屡赤字,那军费年年耗资甚巨,削减亦是情理之中事,倒叫你在此处与我大唿小叫!」 谢文良冷笑一声:「削减?自元月起西路军军饷开支户部帐上一文也无!扣将士们的血汗钱倒是干净利落,宫中开销却愈加庞大!可见这钱都花在何处了!」 巩夕被骂的恼羞成怒,指着谢文良鼻子道:「你这话大逆不道!莫要以为你是谢相亲弟弟便可如此放肆!若不是看着谢相的面子,你以为你今日能在此跟我指手画脚?识相的便老实的去拨算盘,否则便不要再做这个金司郎中了!」 谢文良怒极反笑:「你这种人也配做官!可见是老天无眼官场黑暗!你也甭跟我提谁的面子!老子辞官不干了!」说完一扯头上官帽乌沙,甩手扔在了巩夕面上,他自幼便舞刀弄枪,准头也好力度也大,这一击正中巩夕鼻头,只把巩夕打得哗哗淌眼泪,他抓着谢文良的官帽,看着谢文良大步离开的背影,气的破口骂道:「扶不上墙的烂泥!金司郎中你说辞就辞?你有本事以后别回来求我!」 谢文良回头冷冷看他一眼,呸的一声吐了口唾沫,头也不回的走了。 巩夕原地又站了一会,他此时倒十分庆幸自己将谢文良拉到偏僻处说话了,不然闹这一场,他这尚书岂非是威风扫地?想到这里他长出一口气,擦擦眼泪整整衣衫,准备去见谢文喆,谢文良毕竟是谢相的弟弟,他辞了官,自己理应去谢相处知会一下,请一请罪。 巩夕想的很好,谢文喆曾几次暗示他,要他整治弟弟的意思很明白了,如今这位谢二爷自己辞了官,正合了谢相心意,他这次去见谢相,名义上是请罪,实际上该是去请功才是了! 第164页 可是事态出乎巩夕意料,他去见谢文喆时,谢文喆正在与几位官员说话,他本想在一旁等等,谢文喆却笑眯眯的叫他过来:「巩大人此次来有何要事?」 巩夕略微迟疑:「下官……可暂待片刻。」他知道,这样说了,谢文喆定会明白自己想要与他私下说话,谁知谢文喆却摆摆手:「本相自问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这可叫巩夕为难,当着众人的面,他总不能大咧咧的恭喜谢文喆总算将弟弟挤兑走了吧?略一思衬,巩夕拱手道:「下官来请罪,金司郎中谢文良不堪户部政务繁忙,辞官而去,我身为户部尚书却留不住这等贤良人才,自是下官的不是。」 谢文喆一时没有说话,端了茶杯来饮,周围的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直把眼色都使得足了,谢文喆才缓缓道了一声:「巩大人不必如此,是家弟才疏学浅,当不得你户部的官员。」 巩夕一愣,这话说的就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了。他错愕的抬头看向谢文喆,见谢文喆虽在饮茶,眼睛却正在看他,还朝他眨了眨眼。 巩夕心下稍安,心道谢相也就是在百官面前做个样子,实际上谢文良辞官还是遂了谢相心意的。于是也不多做解释,拱拱手,便道一声:「既是如此,相爷公事繁忙,巩夕也不便多做打扰,这便告辞了。」 他一走,众人更是面面相觑,见上首的谢文喆不言不语,一时也摸不到头脑,就有那胆子大的人开口小心试探道:「相爷您可要去找人仔细问问?这金司郎中也非是下品官员,怎的说辞就辞了?」 谢文喆放了茶盏长嘆一声:「户部的事情,我怎么插得上手。我那弟弟自幼读书习武,都是名师教导,不说样样出色,也不见得哪里不如人。说有毛病也不过就是脾气鲁直,是个有一说一的主儿。本以为能在户部安生领一份俸禄,这不知是何处出了差池,竟一举便丢了官职,可见我的脸面在户部是不管用的了。」 有个绿衣侍郎道:「可是……这巩尚书不是相爷您举荐的么?怎会如此……」 谢文喆摆摆手:「莫提此事了罢,本相併非是挟恩图报之人。他与本相政见不同,容不下家弟在户部任职也是常理,我亦勉强不得。」 众人于是都点头称赞谢文喆不愧为当朝太宰,豁达大度,有庙堂之量! 谢文喆只笑不语,任由大家把自己的马屁拍的啪啪响。经此一事,他要传达给大家一个信他与巩夕关系恶劣,巩夕做的一切,都与他谢文喆没有关系! 毕竟,他将要巩夕推下火坑了,自然要与他做好割裂,免得脏了自己的衣裳。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我想死你们了! 第126章 兄弟 谢文良对着巩夕耍了一通威风,辞官的话砸在上官的脸上都不打磕巴,然而收拾的东西回家的时候就不那么痛快了。 他已经可以想像到谢老爹知道自己这就辞了官,会如何的震怒。 谢老爹的震怒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爹震怒之后的絮叨,通常谢老爹的絮叨的程度是随着事件的大小变化,谢文良觉着就今天他辞官这事,他爹的唠叨大概一个月打底。 想到这里,谢文良不禁垂头丧气,牵着马走出府衙,他心中的悲壮不下一个即将被午门正法的死囚犯。 如今还不到他下衙的时候,现在回家,他爹肯定就知道他把官当黄了,要不然……就先去听书?谢文良想着,他已经有快月余未见许先生了,也不知有许先生没有说什么新的评书……死刑犯也得有一口断头饭吧,他就先去茶馆放松一下,待到下衙的时间再回家去,至于怎么跟家里人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来担心这个也不迟! 谢文良刚一只脚迈进茶馆,便受到了伙计的热情招待:「呦,谢二爷可有时候没来了!快里面请!」 谢文良此时将所有的烦恼都抛诸脑后了,他高兴起来,问伙计:「许先生在么?」 伙计挠挠头:「许先生有日子没说书了,要不我给您去请一请吧,能不能请的来这可不好说。」 谢文良兴高采烈地捡了一个离书台近的位子坐下,听了这话,他心情顿时又黯淡起来,垂头丧气的点点头,只觉得嘴里的干果都不香了。 好在小伙计机灵,竟真将许先生请来了,谢文良心情起起落落,如今又笑成牙不见眼。许先生见了他这样子微微一笑,只将惊堂木一拍,接的竟还是谢文良最后一次来时听到的的后文书。 谢文良顿时什么烦恼都忘了,美滋滋的听到了下衙时分,这才依依不捨的离开,临走前还问许先生:「先生明儿还来么?」 许先生笑道:「谢二爷来,我明日自是会在。二爷可是明日沐休么?」 一句话说的谢文良从仙境坠回人间,他辞了官还哪有什么沐休,只好含煳的应付过去,嘆了口气,骑着马回了谢 谢老爹正在侍弄花草,见了二儿子回家,照例问道:「今日差事办的如何?」谢文良含煳道:「还……还成……」谢老爹见儿子垂头丧气,只以为他是办差太累,便挥挥手:「你快去歇着吧,不用耗在这里陪我说话了。」 谢文良本以为这就要斩立决了,没想到临了还蒙了老爹的大赦,他立刻求生欲爆棚,自己窜回了屋。 今日混了过去,明日又该如何? 第165页 第二日到了卯时他自动转醒,在被窝里辗转反侧,竟是连懒觉也睡不了了。昨日没有说出口的话今日更难对家人坦白,他索性起身,像以往一样牵马出门,先在个人迹罕至的小树林里舞了半个时辰的剑,然后在朝食铺子里一直耗到了茶馆开门。 他进茶馆的时候伙计都愣了,他满不在乎的寻了老位置坐下,剥着花生等许先生。如此坐了一天,到下衙的时候才走。许先生今日说了一天的书,正想着明日能歇歇,结果第二天,谢文良又来了。如此三天,许先生撂挑子了。 「你跟我说句实话,」许先生在谢文良身边坐下:「你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谢文良强笑道:「我能出什么事……」 「第一天还能说是沐休,你这都休了几天了?定是出了什么事。」许先生嗓子都哑了,皱眉对谢文良说道:「你莫要嫌我高攀你,我是拿你当朋友的,你若信我便与我说句实话,到底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许先生一句话打开了谢文良的话匣子,这些日子做金司郎中的苦闷,上官的为难与决裂一股脑的倾诉给了许先生。 许先生咽了一口梨水,看着面前耷拉着脑袋的谢文良:「这么说,你辞了官,然后不敢跟家里说,怕你爹骂你呗?」 谢文良挠挠头,话是对的,就是听上去显得他怎么就那么怂呢…… 「我不是怕我爹骂我,就是吧……我这差事是我哥给我找的,我如今说辞就辞了,挺给我哥丢脸的……」 「你既然怕你爹骂你,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你哥说说呢?」 「我都说了我不是怕我爹骂我……我哥比我爹还可怕,打小他只要一笑,肯定就有人要倒霉……」 许先生看着谢文良的傻样,颇有点谢老爹的恨铁不成钢:「你把你哥给你找的差事丢了,好歹该去你哥哪里说一声吧?」 谢文良苦着一张脸看着许先生,颇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哥现在位高权重的,每日忙的很,还是不要去打扰了吧……」 「你总这么逃避也不是个办法,男子汉大丈夫,当学一学张野将军,他先是经歷了丧父之痛,而后又面临国家的风雨飘摇,那不是比你如今还要为难?但他仍挺身而出,方成就了一番功业!」 提起偶像来,谢文良好似被打了鸡血,连连点头。许先生松了一口气,未娶妻的他此时倒有了一种哄儿子的体验。 谢文喆自打知道了谢文良辞官了之后就一直在等谢府来人,可是等了这许多天也没有消息,他还在纳闷谢府怎的如此安生,这天下衙回家时就见到了混在左相府求见人群里的谢文良。 谢文良虽然被许先生激励着来见哥哥,但也是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的,他贸然来左相府,一没拜帖二没请柬,他也不肯说自己是谢文喆的弟弟,于是就被安排在院里,跟众多来求见谢相的人一起坐冷板凳。 谢文喆倒有些诧异,他原以为会是谢老爹带着谢文良风风火火的来见他,不曾想竟是弟弟独自来……这样也好,毕竟弟弟年轻些,比自己那个煳涂爹还要好忽悠一些。 谢文良战战兢兢的来见哥哥,本期望着在人群中多藏一会,谁知一眼被认了出来,只能在别人羡慕的眼神中,期期艾艾的来见哥哥。 想像中的责怪与鄙夷全都没有,谢文良意外的看着面前笑容和蔼的谢文喆,听着谢文喆像是个好哥哥一般的叫人给他上饭菜:「你来找我只要与人说一声就是了,怎的还在外面等?如今虽还是秋日,眼见着天气也渐渐凉了,你若是在院中坐的时间常了受了寒可怎么办……我听下人说你一早就过来了,直在这里等了我一天了,除了几杯凉茶外竟是水米未沾,这怎么成!我这里也没有你吃惯的厨子,你只将就着吃点东西吧!莫要饿着了自己。」 谢文良端着饭碗,看着面前正关切的看着自己的哥哥,心中泛起了感动的潮水。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还是小孩子的自己特别喜欢哥哥,哥哥干什么他都想要跟着。 他娘跟他说,哥哥的身份比他的高贵,他只有跟哥哥混在一起,才能被当成是堂堂正正的谢家人。他不管那么多,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哥哥做的事情都很有意思。可是渐渐地,哥哥开始疏远自己,看他的眼神也带上了嫌弃和鄙夷……可是他仍毫无察觉,他听哥哥说江湖上的侠客,说那神奇的武功,觉得一切都那么让他嚮往……于是在他八岁那年,他义无反顾的认了一个世外的高人做师父,跟着师父去了人迹罕至的山林中修习武功。 后来他听说家里找他找的快疯了,他娘与嫡母王氏也撕破了脸,一家子闹成了繁阳的笑话。待到他被谢家从拐子手里救回来的时候,他娘就抱着他不撒手了,从此再也不肯叫他跟哥哥在一处玩耍……用他娘的话说,哥哥精的鬼一样,怕是把他卖了他都还要给哥哥数钱。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跟着师父去学武会让他再也不能亲近哥哥了,但是在他的心中,他一直期待着哥哥能想小时候一般,跟他说话,教他识字,跟他一起吃饭……就如同此时。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嗯,是我做的,我找了个拐子,三言两句就把我那个傻弟弟骗走了……不,我要是真想害他,谢家翻了天去也找不回来。我就是想让宋氏知道,我谢文喆不是她利用的起的,也叫她少在我娘面前装样子……没什么过分的啊,你瞧我这个弟弟如今不也傻的挺可爱的么!」 第166页 第127章 贤兄 谢文良在哥哥慈爱的目光中吃完了这一餐饭,谢文喆的温情的态度让谢文良陷入的迷惑。 多年来,宋氏总是在他耳边说着自己这个哥哥是如何的奸猾狡诈,在他娘的口中,谢文喆就是他们娘儿俩最可怕的敌人…… 谢文良接过哥哥亲手递给自己的茶盏,看着哥哥温润如玉的笑容,觉得他娘对哥哥有着很深的成见! 「哥……我……」谢文良支支吾吾的开口,「我辞官了……」 谢文喆的笑容不变:「嗯,巩夕几天前就来与我说了。」 「那狗官……」谢文良骂到一半,又把话咽了回去,小心翼翼道:「他是怎么说的?」 谢文喆笑容不变:「他说你不堪户部政务繁忙,这才辞官不做了。」 「他放……什么厥词!分明是他帐目不清为官不正,还态度嚣张……」谢文良说着说着心虚起来:「那巩夕镇日要我算旧帐,我忙活了一个多月,日日早出晚归做些毫无意义的事情……」谢文良声音越来越小,他话是这样说,然而自己心中也明白这些不过是藉口,他辞官主要还是因为跟巩夕吵了一架,为的还是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军饷之事……这个不太敢跟哥哥说,怕哥哥觉得他是个傻子…… 不过听说那户部尚书去哥哥面前告状了,这事情哥哥八成是已经知道了吧…… 「哥哥,巩夕可跟你说了些什么难听的吗?」 「那倒没有,只是他在与我说起此事时,态度不是很好。那时我身边还有其他官员在,倒叫人看了一场笑话。」 谢文良听到这话,坐立不安起来,他在家给他爹认错时惯会跪下受家法的,此时便也考虑是不是要跪下给他哥请罪,谁知还未有动作,谢文喆便伸出一只手来放在他的肩膀上按住了他:「没事,不过是个五品小官,不想做就不做了。」 谢文良惊讶的抬起头来,听他哥说到:「这事情原就不怪你,你素来是个懂事的,定是那巩夕叫你受了委屈。你不要自责,我见你今日独自来找我,想必是家中还不知道你辞官的消息。你莫要害怕,万事还有哥哥在呢。」 这种被理解与保护的感觉让他热泪盈眶。哥哥待他这样好,他却让哥哥丢脸了。谢文良惭愧的低下头,嚅嗫到:「哥,我错了,是我一时任性才让你失了颜面……」 「都说叫你不要自责了,」谢文喆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哥与你说一句实话,那巩夕原就是个与我不融洽的,我二人政见不同,颇多摩擦,他这次借着你的由头与我翻脸,实是大势所趋,没有你也会有别人,早晚的事情罢了。」 谢文喆说着,嘆了一口气:「如今君上出巡,朝中暗流涌动局势不稳,本也不是你蒙荫做官的好时候,奈何父亲心急,偏逼着我一时半刻与你个差事才行。我不忍他老人家失望,只得为你拣选职位……偏就凑巧了只有户部有个实缺,我虽对巩夕颇有忌讳,但想着自己好歹有几分颜面,这才叫你做了个金司郎中,倒不成想叫你受了这些的苦。」 谢文良听的直拍大腿:「难怪爹会突然跟我说要我做这个金司郎中!我原本就不想做这个镇日坐班的差事,爹非让我去,这才叫哥哥与我都为难。」 谢文喆一笑:「你也莫怪父亲,他远离朝堂多年,如今的朝中局势已是今非昔比了。奈何父亲那个犟脾气,你我竟都说不动他……」 说到这里,兄弟二人不约而同的嘆了一口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同时笑了起来,此时这一点点小默契,倒一扫之前的生疏,叫二人真的生出的兄弟的感觉来。 谢文良向后一靠,面对哥哥的时候也放松了一些:「哥你现在搬出来住便是脱离了苦海了,不像我,每日回家都要被爹堵在门口盘问。」 「父亲那是关心你,便是我住在谢府时,也不见得能经常见到父亲的……」 「哥你这样出息,咱爹对你无不满意,自然是不怎么管你了,倒是我,每日还被他像是个孩子一样看着。」说到这里,谢文良突然坐直了身子:「诶,哥,你说我要是搬出来住行不行啊?」 谢文喆看着自己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傻弟弟,真心觉得要不是谢老爹看他看的紧,这弟弟指不定要闹出什么大祸事出来。 「我是因为政事繁杂,怕吵了父亲的清净,不得已才搬出谢府的,你要迁出另过又是什么道理?这话叫父亲听了只怕要伤心。何况如今你既是辞了官,也该同父亲说一声才好,总这般瞒着到底不是个办法。」 这话说的谢文良又垂头丧气起来,扁着嘴不说话了。 谢文喆见他这样,笑道:「你也莫要闷闷不乐,回家后只管把责任都推在我身上,对父亲说你辞官是因为那户部尚书与我不和即可,如此一来,想必父亲也不会狠骂你一顿了。」 谢文良感动的泪水模煳了视线:「这怎么行,事情本就是我自己的错,断没有叫哥哥抱屈含冤的道理!我今日回家,只对爹说实话便是!」 谢文喆也一脸的感动:「我弟弟真是长大了,如今也是个敢作敢当的男子汉了!你放心,哥哥不会看着你没了前程的,你既然不喜欢在衙门坐班的差事,我便再寻一个你喜欢的官职,叫你在禁军的御林军中做一校尉,可好?」 谢文良听了大喜,连连点头:「多谢哥哥!」他如今觉得自己这哥哥真是世上与他最亲近的人了,万事都为他着想,比父母还要疼他!只可惜,哥哥的亲娘去世的早,爹爹平素也是对自己关照的多些……这样一想,哥哥从亲人处得到的疼爱比起自己来真是少之又少了。 第167页 谢文良看着哥哥,顿时觉得要给哥哥更多的亲人的关怀! 「哥,我们从小就不像一般的兄弟一般同吃同睡,说实话,我原先还一直有点怕你呢。如今看来,哥哥你很好,是我自己误会了你,都是我的错,我想我应该弥补我这些年对你的亏欠!」 「……?」 谢文喆原本算计的挺好,在弟弟面前刷个好哥哥的戏份,顺便挑拨一下谢文良和谢老爹的关系,最后用个御林军校尉的官职将堵这对父子的嘴,叫他们说不出自己一点的不是来才好。可是弟弟的这一句补偿叫他真是有点懵……他要补偿啥? 「哥!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日就同其他兄弟一般,抵足而眠!可好?」 …… 好个鬼!!! 作者有话说: 张小将军快出来吧,有人要睡你媳妇了 第128章 霜极 如今正是傍晚时分,依照惯例,再过上一两个时辰,张野便会从正屋卧房的密道出来。 谢文喆不敢想像他推门发现屋里有另一个男人时会是什么表情……估计要哄很久吧……最近自己操劳过度,腰疼,所以还是安分些,要把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 「你若是想要在哥哥这里呆上几日也可,我这便叫人给你收拾出一个房间来,你若在家中呆了烦闷了,大可以来哥哥这里小住……」 谢文良高兴道:「我便知道哥哥疼我!」 谢文喆松了一口气,就见谢文良站起身来挥手道:「哥哥疼我不假,但我也不是那种不知事的人!我今日来左相府本就突然,若再临时叫相府下人收拾房间岂不是太过麻烦了!」 「文良果然是通情达理……」 「不如就在哥哥卧房内加一床被子,岂不省事!」不待谢文喆阻拦,谢文良已经推门出去:「哥哥的卧房在哪呢?啊,看这宅子的格局,想必主屋便是哥哥的卧房了!」 谢文喆真是要向天翻个白眼,刚刚把好哥哥的戏份演的太足,如今悔之晚矣,眼下竟一时不知如何拒绝这弟弟的一片情意……眼见着谢文良已经向着正房走去,他无奈只得跟上,大不了见招拆招,总有办法把这祖宗哄回家去的。 左相府的主屋是一厅二室的结构,格局仍和谢文喆的谢府小院无甚差别,只是地方大了些,叫人住着更开阔舒心些。谢文良在这屋里转了转,他一向对家居之类小玩意不感兴趣,是以也不知这一室的陈设有多名贵,只是看着沉稳大气,叫人隐隐觉得雅致高贵。 「哥,你这床够大的啊!」谢文良笑道:「正好我睡觉不安生,这下倒也不怕睡到一半滚下床来了!」 谢文喆无力吐槽,只能强笑道:「是么,我睡觉倒是十分安生,只怕有一点响动就要醒……」 「太好了,哥你要是醒了就替我盖盖被子,我总是踢被子,晚上总被冻醒。」 「……」 谢文喆都快笑不出来了,谢文良那里又发现了新玩意儿,他凑近墙上挂着的一把剑,问道:「哥,你这个是个装饰?」 这把剑是张野的,因着有一天,谢文喆夜里不知怎的做了噩梦惊醒,后来竟是有些失眠,总睡的不安稳。王妈妈说这是被惊了魂魄,得要个凶一点的物什镇着才好。于是第二天,张野便带了这把剑来说要给他压在枕下,他百般劝说,才终于叫他的小将军同意把剑挂在墙上镇着了。 想到这些,谢文喆唇边带了一丝笑,应道:「嗯,放在室内说是镇宅的。」 谢文良手快,抬手就把剑摘了下来,一按绷簧,将宝剑苍啷啷抽出剑鞘,剑面锃亮,险些晃了眼睛。 谢文良爱不释手的看着手中宝剑:「哥,这么好的剑挂着当装饰?你这可算是暴殄天物了!」他在手上颠了颠,摆了个剑诀起手式:「这剑真不错,韧度也好,配重也合适。哥,你哪淘换来这好东西的啊?」 谢文喆抿嘴笑道:「只此一把,多了可没有了。」 谢文良不信:「这还有啥不能说的,难不成是御赐不成?不对,御赐的剑大多要比这个长,多是好看不好用,不似这把宝贝,用着颇为顺手……」他瞟一眼谢文喆:「哥你不说这剑是哪来的,我也能猜出来,你信不?」 「我信我信,你快别闹了,这剑是开了刃的,别伤到自己。」谢文喆从他手中接过剑柄,想去拿剑鞘,却见谢文良正仔细看着剑鞘的鞘口和剑标,不一会,谢文良一脸震惊的抬起头来,道:「哥,这剑……是冠军大将军张野的?」 谢文喆差点没把剑扔出去,他瞪大眼睛看着谢文良,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好在谢文良自己给他解了惑:「这剑标花纹中藏着铸剑师的名字,这位铸剑师十年磨一剑,剑剑堪称杰作,最有名的一把唤作霜极,是几年前骠骑大将军为独子定制,三尺剑身短一寸,由此即便剑身更有韧性也不影响坚度,但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也只有剑法卓绝之人可用……这种种描述都对的上,这把剑肯定是霜极没错了!」 谢文喆知道这个弟弟平素喜欢舞刀弄剑,但也没想到他能精通到这个程度……谢文喆此时脑筋动的飞快,刚想编个瞎话煳弄过去,就见弟弟勐一跺脚:「我知道了!定是因为户部不肯给张将军拨军饷,逼得张将军只能典当了家产填这个窟窿!」 谢文喆听的目瞪口呆,谢文良又伸手取过了剑身,还剑入鞘,看着手中的宝剑,眼中含泪:「张将军此时得有多艰难啊,竟连随身的宝剑也给当了……哥,你买这剑花了多少钱,我回头凑给你,我要把这剑还给张将军!」 第168页 果然是个混迹于茶坊书场的英豪,这跌宕起伏的想像力真叫人嘆为观止! 谢文喆还能说什么,他此时真是焦头烂额一脑门子官司,自己这弟弟不仅要抢张小将军的床位,如今还要抢这把剑了……两害相权,谢文喆只能取其轻了。 「这剑我也不知是多少钱,是奶娘王妈妈不知从哪淘换来的,说是摆着图个吉利,我便听话挂在屋中了。你若是想要,快趁着王妈妈不在拿去吧,否则待她老人家明日清早来叫我,只怕不会允准你动这把剑了。」 王妈妈那是名声在外的,谢文良没少听他爹抱怨,仔细一想,他爹和他哥都拿不住的人物,想必自己在王妈妈面前也是白给……可是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和哥哥秉烛夜谈,想必哥哥也期待已久了,如果今夜拿着剑走了,岂不是叫哥哥失望?谢文良拿着霜极宝剑,陷入了两难。 谢文喆见他纠结,只好再劝:「你我兄弟说话的机会还有的是,可是这剑这次不拿走,下次兴许就没机会了……」 谢文良点头:「哥你说的对!那这次就算弟弟失约了,改天一定来与哥哥赔罪!剑我拿走了,日后定还你一把更好的!」说完将宝剑往腰间一挂,做贼般的走了。 谢文喆真是松了一口气,他应付满朝文武也没有应付他弟这么累! 作者有话说: 剑与床位不可兼得……况且如果张野与阿喆与陌生男人与剑的共处一室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呢…… 第129章 拒见 巩夕正在铜镜前小心翼翼的梳着髮髻,他最近头髮少的厉害,已经快要簪不住发冠了,饶是那滋补养生的汤水不间断的喝,也无法补救日渐光滑的头顶,连新娶的小妾也说了「自打入秋以来老爷看着是疲累不少」这种话。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这个户部尚书做的本就不甚稳当,加之前任突然离职,留下的烂摊子他竟束手无策。 原以为傍上了左相这条大腿能给他出出主意,谁知自打谢文良辞官后,谢相似乎就对自己不甚热络了。巩夕开始十分惶恐,他仔细想着谢文喆的一字一句,总觉得自己揣摩的没有错,谢文喆分明是不待见他这个弟弟的,为何又要疏远自己? 就算是自己会错了意,事已至此,巩夕也不可能再去将谢文良请回来了。他只好日日去相府求见,想着见了谢文喆就请罪,好说歹说也要叫谢相不要与自己交恶。 谁知到了左相府呈拜帖后迟迟不得召见,他堂堂一尚书,竟也要与那些不入流的小官们一起等在院中……这分明是折辱!巩夕强压怒火等了几天都没有结果,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呢!他一气之下,索性也不去了!左相分明是故意冷落自己,那便交恶好了,他这户部尚书是在君上那里挂了名的,谅谢文喆也不敢真对他如何。 可是他忘了,其实都不用谢文喆动手,他自己便已经是满身的官司了。 这天便有手下的官员来报,说边贸的税收不上来了。 巩夕大惊失色,如今户部四处漏风,全指着边贸税收能有些进项,如今可算是户部头等大事。前些时为了边贸,他还专门组建了衙门,起名叫市旅司,派了亲信陆强做市旅司督办,去西疆运作,如今怎么会收不上税来? 「这消息是陆强信中说的么?」 那官员嚅嗫道:「不……不是……陆大人回繁阳述职了……」 「什么!」巩夕勐地站起身来,这陆强怎会在没有命令的时候擅自回繁阳述职?必是有大事发生! 「立刻把人叫过来!」 「是!」这官员转身要走,巩夕又道:「等等……你悄悄去,莫要惊动了旁人。」 陆强是哭着见巩夕的:「尚书大人,下官真是尽力了!」 他一个小小的税官,在西疆哪里说的上话,市旅司原是要管理往来客商,从中抽半成贸易额做税收的,但陆强发现无论是曲国商人还是旅国商人,都会自发的去寻张家军的庇护,贸易的抽成自然也被张家军收入囊中了。 张家军之前就有与旅国贸易的底子在,如今由暗转明了,更是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商人们的保护伞,维护着贸易规则顺利实行。市旅司一无军队二无威信,拿着一纸空文尴尬极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奈何陆强既不是强龙,也不是地头蛇,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山流口水。 陆强也不是个蠢的,如今市旅司刚起步便现出疲态,半分税银抽不上来,日后问责,他焉有命在?还是得及早脱了这烂摊子才行! 是以在西疆呆了月余,陆强包袱款款的又回到了繁阳。说是述职,实际是也就是要辞官了。见到巩夕先诉一诉苦,随后就说是自己能力有限不堪委此重任,辞官不做了。在陆强看来,丢官总比丢命强! 他这一撂挑子,巩夕可就抓了瞎。若是以往时候,他此刻肯定已经跑去左相府找谢文喆求救去了,奈何如今与左相翻了脸,他也只能自己想辙。 ———————————————— 清晨,随安打了水端盆进了谢文喆的卧房,房里一片寂静,随安轻手轻脚的放下东西,正待将少爷叫醒,却见少爷眼睛睁得老大,正直勾勾看着床顶承尘。 随安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探出个手指伸在谢文喆的鼻下,换来了谢文喆斜眼一瞥,那眼神分明就是看弱智的。 第169页 「少爷你醒啦,怎的不出声……」 谢文喆嘆了一口气,翻身起床:「你少爷我犯了相思了,不行么?」随安挠头道:「可是张将军昨天才走的呀……」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懂不?」 随安点头如捣蒜:「少爷说的对!」他一拍脑袋,又道:「少爷你果然说什么都是对的,那巩夕昨晚果然私下给君上发了密折,如今已经叫咱的人扣下了。」 陆强一离开西疆,张野这边就得了消息,这位市旅司督办为什么突然会回到繁阳来,他二人心中明镜一般。 那时谢文喆便想到,巩夕得了通商税银收不上来的消息,定会上书给曲王。如果曲王没有回应,那巩夕狗急跳墙,下一步只怕要求到将军府去了。 「他害死我爹,还有脸来求我?」张野握紧了拳头,巩夕这个名字他甚至都不愿意提起,怕脏了自己的舌头。 谢文喆嗤笑道:「你莫要笑看了这人的面皮,只怕比你那城墙还要厚上三分。何况此时他那里知道你已经知晓他做下的那些噁心事呢!定是会舔着脸来求你的。」 「那轰出去便是了!」张野咬牙道:「若不是他还有被利用的价值,我早就将他抽筋拔骨吊在城门前给将士们解恨了!」 「你可消消气吧,」谢文喆伸手在张野背上轻抚,「我知你心意,定不会轻纵了他。只是这边贸之事,到底是咱们不占理,只要他与你见过一次,便有藉口说是将军府跋扈,抗旨垄断商路。」 张野点头:「我明白,如今便是要躲开他去,叫他无法往我身上泼脏水才是。」 「是了,若他说你西路军越权管理通商侵吞税银,你便一概不认,只说是旅国时常有贼匪劫掠,你西路军只是保护我大曲百姓罢了。如此便能叫那巩夕有苦说不出。」 二人定下计来,张野便卡着时间出繁阳赶赴西疆,以便统一张家军对外口径,叫人挑不出错来才是。 张野走了,谢文喆一开始还挺高兴的。 因为如今张小将军简直是住在了左相府,天黑便回家吃饭睡觉抱媳妇儿,偏他军旅出身,对谢文喆晚睡早起的做派时有不满。 之前曲王在时谢文喆要早起上朝,还不显的懒惰,这曲王一走,他成了这繁阳说了算的人物,从此便能赖床到日上三竿。张小将军每每打拳跑步折腾一趟之后,谢文喆还未醒,好容易待他起了床,便要着急忙慌去宫中处理政务,兵荒马乱的收拾完了就走了,只留张野在左相府干瞪眼。 张野琢磨了一下,觉得这样不行,阿喆这般赖床,叫自己一早上都不能与他多说说话,真是亏的慌。 于是谢文喆的好日子一去不復返,晚上辛苦操劳,早上又要被叫起来与小将军一起晨练。每每求饶,小将军只说是他体质太弱,这才动不动就跪不住了…… 如今张野去了西疆,谢文喆原本以为能有个懒觉可以睡,谁知竟准时准点的醒了,只能躺在床上干瞪眼。 唉,阿野害我啊!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什么叫跪不住了?你给我解释清楚!」 第130章 实践 谢文喆所料不错。 巩夕上了密折后久等无回信,然而税银却一天天的流失,每拖一天,税款的窟窿就越大,他的罪过就越多。 眼下他只好另外想办法,既是西路军导致了税款收不上来,那便要找能管得住西路军的人说说话了。这人便是张野无疑。 按说这件事,找张野说项要比上书曲王还要容易的多,巩夕早该第一时间就这样做,但是架不住他自己心中有鬼。他曾害死了骠骑将军张忠义,害的西路军死伤进半,纵使张野不会知道这件事,巩夕自己见张野却终是打憷,是以不到了事情无法解决的时候,他是不愿意来求张野的。 偏这事就到了无法解决的时候。 将军府上求见的人不多,但大多是武将,一身文人习气的巩夕很是不屑于这群粗人一起候见,每每派人递上拜帖便等静候消息。本以为他堂堂一户部尚书,官阶比张野还要高呢,张野见了他的拜帖肯定会马上给他回信。如此等了几天,将军府却没有动静,巩夕这事情拖不得,只能亲自前往将军府拜见,没想到依旧是吃了闭门羹,将军府上下人说了,张将军早已出门去了,今日是不会回来了。 巩夕不是个傻子,他得到张野离开繁阳的消息后便若有所思,他前些时给将军府递的拜帖是附了礼单在上面的,虽说不过是些便宜的点心礼盒,但如果张野之前就不在繁阳中了,那门房就应该会表示主人不在家,明确的拒绝这礼盒才是,可是门房处收了礼品,这说明要么张野是想隐瞒自己离开繁阳的行为,要么便是……张野人还在繁阳,只是避不见客罢了。 避不见客,张野在躲什么?那必然就是在躲自己了啊! 市旅司无能,管理不了曲旅商人,这自然是户部的罪过,但是只要自己这个户部尚书见到张野,便可以恳请西路军帮助户部收税,到时,张野便只有两个选择。 一,答应帮忙,那便要将通商税银归还市旅司。 二,拒绝帮忙,那便是蓄意截留税银,更是罪证确凿了。 巩夕心中知道,只要见到张野,户部便能推去一半责任,他要是张野,只怕也要躲在家中装着外出不见客。 第170页 事关前途性命,巩夕如今也顾不上脸面了。他琢磨着张野肯定是在家躲他,那他便守在将军府门口等!不过就是冷板凳,他又不是没坐过。 于是将军府变成了巩夕的新衙门,卯时便来拜访,门前守卫不让进,他便将马车停在将军府附近,直到天黑也不肯走,指望着下一刻张野便出门,好能被自己堵个正着。不过将军府也不是只拒绝他,但凡有人求见,便都被门房拦在外面,理由都是将军未在。 但总有人不甘心,要守在将军府门前,巩夕的马车在人群中便也不显得太显眼了。他这边正缩在马车中,却听得一熟悉的声音,「你们将军还没回来么?」显然是在问将军府的门房。 那门房倒很客气:「真是不巧,我们将军如今还未归京呢。」 那声音嘆口气,又问:「那张将军何日回京啊?」 「这……主人的事情,小人哪里能知晓,您有什么事情不妨说与小的知道,待到将军回来,小人定会一字不差的转达。」 那声音犹豫片刻:「此事不便相托,若哪天张将军回了繁阳,且要为我将此拜帖呈上啊!拜託诸位了,我明日再来。」 巩夕听着这声音,认出这位正是曾经的金司郎中谢文良。 想当初这位辞官,就是因为要多管闲事为这将军府出头,如今想必是来这里找张野卖这份人情来了。巩夕讥笑一声,撩了车帘,正见谢文良抱着把剑被将军府关在门外。 「这不是金司郎中谢大人嘛?如今竟是也要来效忠将军府重新讨个一官半职了?」巩夕故意在谢文良面前提了他的旧官职,见这谢文良果然忍不住要来与自己理论了,他心中暗暗讥笑,这谢文良一点不像他哥,心思粗脾气直,几句话便能被激怒,此时正能被他利用一下。 「你堂堂一个户部尚书不也来将军府求见张将军了么?怎么你来得我来不得?」谢文良见了巩夕便要翻白眼,如今他已经不是自己的上司了,之前又从谢文喆处得知这人是哥哥的政敌了,谢文良见了巩夕可是半分客气也欠奉,奈何众目睽睽不能拖下来揍他,只能夹枪带棒的与他说话。 巩夕听了谢文良这话,暗暗高兴,他索性从车上下来与谢文良理论:「我今日来是为了求张将军叫西路军收敛一些,如今西路军插手商贾之事,实非正常!」 巩夕与谢文良搭腔为的就是要吵上一架,如今将军府门前人多,他正好在吵架时说出西路军侵占边贸税银的事,如此便可以卖个惨,叫人知道将军府跋扈,他一个户部尚书还要屈尊降贵的来求张野这般的武夫,这样也能争取几分舆论。 「尚书大人如今管的可宽多了!」谢文良撇一撇嘴:「你户部早已剋扣了西路军的军饷,怎的,你不给为国戍边的将士们饭吃,还不许人家自己挣钱了?合着就让我大曲的西路军冻饿而死才行呗?」 剋扣军饷之事是曲王下的密旨,起初少有人知,若非上任户部尚书在朝堂中叫破此事被迫致仕,只怕如今连四品以上有资格上朝的大臣们都不会知道。巩夕没想到这谢文良竟这样敢说,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戳破此事! 在场的众人大多是武官,被剋扣军饷对于将士来说意味着什么没有比他们更明白的了!顿时议论声起,有那脾气暴躁一点的,已经要上前来用武力与巩夕理论一番了。 谢文良做金司郎中时一直是个软柿子,无论他给这小子多少文书的工作,他总是能骂骂咧咧的做完,所以在巩夕心目中,谢文良不过是个实心眼子的莽夫罢了,怎知今日他一开口就叫自己陷入了即将要挨打的窘境。 眼见要受皮肉之苦,巩夕连忙大声反驳道:「你休要胡说,无论如何,张野指使西路军劫税便是胆大包天无视王法!实该问责才是!」 谢文良嗤笑道:「那这么说,你是承认你剋扣军饷之事了?」巩夕语塞,但见周围人义愤填膺,急忙撒谎道:「没有这种事!」 「你这狗官,满口扯谎,你大概没想到我已将今年各项税银核对后抄录了一份,铁证如山你如何抵赖?」 巩夕的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他伸手抹去,强迫自己要冷静,面上做出不屑的神色来:「你才是信口雌黄,户部帐册何等重要,岂是你一届无官无职的草民能抄录的?」 谢文良哈哈大笑:「尚书大人是不是忘了,方才你可是叫我金司郎中呢!我这个曾在户部任职的金司郎中抄录的户部帐册,自然可信!」 自己揶揄谢文良的称唿突然变成了对方的有利佐证,巩夕瞬间恼羞成怒,然而不待他说话,周围的人已经被谢文良煽动了起来。 「狗官,还敢来将军府门口,我看你是活拧了!」 「看他那撇拾拉嘴的德性,这是瞧不起咱们呢!」 「我们这等武将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买咱命的银子定都被这狗官贪了去!」 你一言我一语,渐渐群情激奋,眼见着就要动手。巩夕吓得面色苍白,眼见着讨不到好处,急忙又逃回了车中,灰熘熘的走了。 谢文良盯着巩夕狼狈逃离,看着马车扬起的尘土,嘴角泛出一抹冷笑。 就这点水平,还想污衊大英雄张将军,我呸!小爷听许先生说书听了这么久,是白听的不成?哼!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原来许先生还能兼职教人吵架?」许先生:「这锅我不背,吵架是你家族绝学,令弟绝对是遗传基因在起作用!」 第171页 第131章 贪污 想了各种办法却四处碰壁,巩夕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时间一天天过去,每耽搁一天,国库的窟窿就大一分,最终都是要巩夕这个户部尚书来填的,银子填不上就要用命来填了,他怎能不急。 事到如今,由不得他再拿乔了,脸面都是小事,只盼着能有贵人拉他一把。 正所谓病急乱投医,繁阳城里被巩夕走了个遍,提着礼物这个侯府那个高门的几乎是挨个拜访,却收效甚微,人家听说是户部尚书来访,有的称病不待客,有的请他进来却只喝茶闲聊不提政事,还有那更缺德一点的,礼物照收却不办事,临了贊巩夕一声懂事,倒像巩夕是他的晚辈,礼物是晚辈给长辈的孝敬了,直把巩夕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如此辗转几处,也有那权贵看着这位焦头烂额的户部尚书可怜,便点拨道:「如今正是谢相监国,之前也是他力排众议举荐了你,你何不去求一求他?」 巩夕一阵尴尬,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那权贵一见,便知这其中必有什么隐情,原本相同阵营的官员互相背叛突然势同水火也常有发生,只是这巩夕稍有起势便过河拆桥,倒叫人颇为轻视。官场上最怕人背后捅刀子,巩夕人品必然有瑕,不可深交。 被人还算客气的请出府邸,巩夕发现自己已然是走投无路了,权贵的话还迴响在耳边——何不求一求谢相…… 他也想求啊!可是眼下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何处得罪了这位年轻的宰相……要不,就豁出脸面去候在左相府,如此等上几日,看看能否求得谢相心软。 既是要去求谢文喆,那么寻常礼物定是不行了,谢文喆出身高门大户,眼界自是不必说的高,倒叫巩夕十分为难。 思来想去他终于想到一个好主意,巩夕祖上喜欢收集寿山石做印,其中一块田黄石乃是心头至宝,其石质晶莹,色彩均匀,最妙的是此石形状酷似盘龙,未经雕刻便角爪尾鳞俱全,叫人不得不感嘆上天的鬼斧神工。这块寿山石至今还收藏在巩家祠堂之中,俨然已经是巩家的传家之宝了。 如今为了前程性命,巩夕算是豁了出去,狠下心来决定将此石献给谢文喆,以求能重新讨得谢相的欢心,弥补他们之间的裂痕。 巩夕本以为这礼物送得极妙,那谢文喆原本就是个风雅之人,想必也是个识货的,见了如此绝品的寿山石必然会爱不释手。 然而他的美梦还未做完,左相府中便走出一人,将他送的礼盒又还了回来,对他说道:「巩大人请回吧,我家相爷最近吹了些风,犯了头疼,如今是不便见客了。」 巩夕定睛一看,这人正是随安。 之前与随安的接触让巩夕知道,这是谢文喆的贴身随从,也是个贪财成性的,用些银子便可打动。 「尊管!尊管留步,您可还记得我?」宰相门前七品官,纵是个下人也轻慢不得,巩夕笑的谄媚:「前些时我经常来拜访谢相的。」 随安瞥他一眼,哼了一声道:「我记得呢,不过大人近来可不常来了。」 「近来公务繁忙,公务繁忙……」巩夕将随安拽到一旁,悄声问道:「谢相可是真的不见客吗?」边说着话,他边将一张银票塞进随安的手中,随安低头看看银票,面上方有了些笑模样,同样压低了声音道:「相爷日理万机的,哪有那精力挨个见来访的人,不得从中挑出一些个值得见的人吗?」 巩夕听着这话里有话,一张银票又塞了过去:「在下愚钝的很,还请尊管指点一下,怎么才当得这值得见的人呢?」 随安瞥他一眼,笑道:「其实多数还是要看身份,如果身份没问题,便要看看带了什么礼物来,像是有些人来拜访相爷,竟然只送了块破石头,你说叫人看着生不生气?就这还指望求见相爷,也是可笑。」 巩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是不好发作,勉强扯出个笑容来:「在下多谢尊管提点,这便回去再准备礼物。」 随安点头道:「这准备礼物说简单也不简单,但说难也不是那么难。咱家主子官宦世家出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要把礼物送的让他爱不释手,想必是难了些,但这世上也不只有雅物才讨人喜欢,有时那黄白之物,倒是用场多些。」 巩夕听了此话,如奉纶音,刚才勉强的笑容里也添了些真诚,此时再往随安手里塞银票便不那么心疼了。 按照谢相贴身随从的建议,这回巩夕送给谢相一个素白梅瓶,看着顶多值个几百两,但在梅瓶里面居然还塞满了银票,竟足足有三万两之多。 果然,这份礼物一送上,不一会儿就有人来传,说叫他去厅堂候见。 巩夕焦急的等待了一会儿,方见谢文喆从屏风后出来,他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口中道:「下官行事鲁莽,使得相爷不快,特来请罪!」 谢文喆见他如此,疾步向前,亲手将他扶起,神情之和蔼,态度之温和,叫巩夕心中感嘆这三万两果然花得值得。 「巩大人何至如此?前些时我是对你有所疏远,不过那也是做给别人看的,我本以为你与我也算交心,是该有此默契的,不成想竟叫你为难,是我想的不妥帖了。」 一席话说的巩夕喜出望外,他原以为自己抱的大腿一走了之了,谁知这大腿又自己走回来了?此时且要抱紧了才是,万万不能再被甩脱一次了。 第172页 巩夕急忙表态道:「不怪相爷,是下官会错了意,着实是闹了不少笑话。」 「此处也没有外人,姑且不要站着说话了,」谢文喆招唿巩夕坐下,嘆了口气道:「我早知你今日来见我所为何事,有句话我得先要批评你,做事未免太急,也没个章程,区区一点小事,闹得满城风雨。叫人看了笑话还不妨事,就怕有那素来便看你不顺眼的,以此为由参奏你一本,你说你冤不冤?」 巩夕顿时焦急起来,语气急切的问道:「相爷的意思是有人参奏下官吗?」 谢文喆笑呵呵道:「你放心,我都给你压下去了。只是你下回自己也要注意着些才好。」 巩夕松了一口气,对谢文喆那是感激涕零:「多谢相爷回护!」此时想起这些天的周折,不禁郁闷道:「相爷明鑑,非是下官故意搅闹,只是这边税之事,事关重大,户部的市旅司迟迟收不上银子来,眼见着国库不充,要论罪过,我这个户部尚书是首当其冲的,是以这些日真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无二。」 「你呀,就是心眼太实。」谢文喆啜了一口茶,「你可知市旅司收不上税来的根源在哪里?」 提起这个,巩夕便咬牙切齿:「都是那西路军,他们仗着在西疆势力大关系硬,一味的袒护那些逃税的商户,到头来商户们只需交税银的五成便可得西路军的庇佑,叫我市旅司难以插手。」 「如此说来,这便是西路军的不是了,既然能寻得到罪魁祸首,你又何必如此着急上火的?」 巩夕直挠头:「相爷您有所不知,那西路军行事极为谨慎,对着市旅司只说是如常庇佑大曲百姓,竟叫人挑不出错来。我就算是想要告状,手中也没有证据。」 「巩大人说笑了,此事哪还要什么证据?你只红口白牙向君上陈情一番,自会有人替你担了这罪过去。」 「这……只怕……」 「我知道,你没有证据,这状肯定是告的理不直气不壮,只是我要你仔细想想,你与西路军在君上面前,君上是会更信任你呢,还是会对心腹大患西路军更公正呢?」 巩夕思考片刻方恍然大悟,此时真是一身重担尽数卸去,喜笑颜开道:「下官谢过相爷提点!」 谢文喆抿嘴一笑:「此时可明白了?」 巩夕连连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我瞧着你倒是还煳涂着呢。」 巩夕此时连忙拱手:「下官愚钝,还请相爷点拨一二……」 「市旅司收不上来税银,你户部帐目定会不少赤字,这一两也是赤字,万两也是赤字,所幸赤字再多也有西路军为你扛着罪过,你可是到了有福气的时候了。」 「相爷这话的意思是……」 「我拿你做自己人,这话出的我口入的你耳,你权且当做没听到好了。」 巩夕明白了谢文喆的意思,真如天上掉下个大馅饼一样,走的时候脚步都是飘着的。 他走后,随安进来收拾茶盏,见自家少爷闭着眼睛,没骨头一般的瘫在太师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他心中好奇,忍不住开口问道:「少爷,你俩最后打的那段哑迷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谢文喆瞥他一眼:「你又偷听我与客人谈话,知道的说你是好奇,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出了个奸细。」 随安很是不服气:「有我这样忠心的奸细吗?」 「奸细怎么就不能忠心了,不过就你这般实心的脑子,怕是当不了奸细的。」 随安不吱声了,他垂头丧气,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脑子不够使。 谢文喆看他耷拉着脑袋,心中好笑,跟他解释道:「我刚才是在劝巩夕大把的贪污国库的银子,然后把这些帐目都算在西路军的头上,就说是西路军截流了税银造成的亏空!」 随安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抬头傻乎乎的看着谢文喆:「少爷,你自己说,咱俩到底谁更像奸细?」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巩夕给的三万两银票,我还得给阿野送到西疆去……你见过这么往里搭钱的奸细啊!」 第132章 外城 说起西疆,给人的感觉一直是个边关苦寒之地,连年的战争使得丰乐城城墙高筑,城外能藏身的林子早已被砍光了,就连能遮人视线的植被也被清理一空,唯一倖免于难的矮草也在人与战马的践踏下消失殆尽,只露着光秃秃的黄土地来。许多年来,这片土地上不知有多少人丧命,每一寸的土壤都浸透了旅曲两国战士的鲜血,边关百姓把这里称作修罗场,平日里是半步也不肯踏入的。 而今,在这片修罗场上却繁荣了起来,许多人涌入这里,在曾经的战场上铺一块毡子就叫卖起来,这样的人汇集在一起,将这战场铺的几乎看不见土地。曲人与旅人此时也没有了界线,都在这由小摊子组成的迷宫中摩肩接踵。偶有口角,便有身着青白铠甲的武士上前干预,维持着秩序。无论是哪国的百姓,看见张家军的那身制式装备便都不约而同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此这样一个鱼龙混杂的市场,竟然也渐渐的繁荣了起来。 傍晚的夕阳照在这规模庞大的集市上,将人影都拉的老长,张野手执长枪,默默的站在丰乐城的城墙上看着下面攒动的人群,已然是夕阳西下的时候,集市却仍无要散去的迹象。 第173页 「将军!」背后的一声招唿打断了张野的思绪,张野回过头去,见是副将包成德,问道:「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包成德挠挠脑袋,笑道:「繁阳城中又有给您的信来了,这回随信的还有几万两银票,数额太大,兄弟们都不敢动,所以来寻您拿个主意呢!」 张野一听便知是谢文喆又掏私房银子给自己寄来了,他唇边绽出一抹笑,顿时便显得温和起来,对包成德道:「我这就过去,只是还有一事要问你。」他一指下面仍熙熙攘攘的人群,问道:「眼见着天色就要暗下来了,怎的这集市还未有散场的迹象?」 包成德跟着看了一眼,笑道:「这市集近日昼夜不歇,晚上便燃起火把来照亮,仿佛是星河一般,煞是漂亮。」 张野却有别的想法:「这些商户难道一直不眠不休么?」 「也不是,他们大老远的来这儿,带的货物总要卖出去才行,这样苦熬着,也是为了早日把东西卖完好回家去罢了。」 张野的眉毛蹙了起来,道:「这样不行,边贸是要常开的,非是这一日便结束的事情,长此以往,倒叫人人疲惫不堪。况且天黑后火把照明有限,不仅会有盗贼,况且我们兄弟也容易有照顾不到的情况。还有,我见这商户们都挨得极近,若有一家走水,则后果不堪设想。」 包成德一拍大腿:「将军说的对,兄弟们也说过这些,前些时有几家商户叫火星子撩着了些物件,好在处理的早,这才没酿成大祸!」他想了想,却又为难起来:「只是若是这集市散了,这些商户也没地方去啊,荒郊野岭的,睡哪也是个问题……咱们丰乐城中倒是有空房,但在这市集上做买卖的人各处都有,咱们总不能叫旅人进丰乐城来,若旅人生了坏心,那可大事不妙……」 「既然丰乐城中不能住,为何不在城外建起房屋来?」张野缓缓道:「如今兄弟们都还清闲,我想着将外面这集市建成丰乐的外城,这样,若战可退守内城,若和则能令商户安居。况且边贸的市场绝不仅限于这样一个小小的集市,许多大商人千里迢迢赶来贸易,所带的货物必然是以百车为计,我们不妨提前建仓,好叫大商户存货。」 包成德听的认真,此时把头点的似鸡奔碎米:「将军所言极是!这样可真是太好了!我们盖了仓库房子,也能卖上一笔……」 「不,我们只租不卖。一来,商人多是半年在此,半年在老家,如此游走做生意,若买了房子,那这外城的房屋便会有半年的闲置,岂不浪费。二来,这里到底是两国国界,何时再起干戈也未可知,商户买下这里的房屋也是提心弔胆,不如就统一租出去,产业在张家军手中,也能安百姓的心。」 包成德高兴道:「这样也行,那租金又是一笔收入,兄弟们做事也能更积极些!」他是个急性子,此时便要风风火火的去落实,张野见了他这样子笑道:「你也不用着急,先去寻了阿虎,你们琢磨出个章程来再与我看。」 包成德应了声是,半刻等不得,急忙去寻阿虎了。 阿虎还在帐房拢帐,包成德进来就盖了他的帐簿,笑道:「你可有了新差事了!」说着将张野的想法与阿虎说了,阿虎听了也很是贊同,二人一拍即和,都很兴奋。 包成德感嘆道:「将军这年纪也不大,脑子怎么长的,怎么就能想到这么多的主意!你说就将军这样的文武全才,得啥样的人家才能配的上啊!」 阿虎面色怪异,心说能配的上张野的那个简直就是个妖怪。 包成德完全没注意阿虎的表情,「我琢磨着能配的上将军的,想必得是个貌美贤淑的,每日围着将军转,将军说什么都乖乖听话的那种……」 阿虎想了想,打了个冷战:「你快别想这个了!」他一想到谢文喆贤淑的笑着给张野洗手作羹汤,就觉得莫名的可怕…… 包成德笑道:「好,我不说将军了,那你呢,你可比将军还要年长几岁,可有定亲了?」 阿虎先是点点头,随后又嘆了一口气。 包成德笑道:「这还哀声嘆气的,怎么,是定亲的姑娘不可心么?」 「不,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阿虎犹豫道:「只是……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怕她跟我委屈了……」 包成德哈哈大笑:「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如今你好歹也是个有名号的将军了,怎的还胆小起来了!你算得是年少有为,何况有张将军在,还怕没有好前程嘛!」 阿虎摇头:「你不懂……」 「这有啥不懂的!我跟你说,要想这姑娘的家里对你刮目相看,也是有诀窍的!我问你,这姑娘有弟弟么?」 「有……」 「那就成了!这姑娘家都疼弟弟,你找个机会,提携一下你这小舅子,叫她家看看你的能力,保准能成!」 「……」 「阿虎你咋了?捂着心口干啥啊?」 「老包……」 「哎,阿虎你说!」 「……求你闭嘴!」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阿野想要我下厨的话,我可以的!」 ——阿虎:「总害怕这个阴险的小子会给我家将军下迷魂汤……」 ——张野:「坐等姐夫提携!」 第133章 贪银 张家军建造丰乐城外城的行动很快开始了,有张野这个主心骨在,丰乐城外的市场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建起了商铺驿站仓库马厩。 第174页 西疆这样大的动作,繁阳中早就得了消息,只是在众多官员眼中看来,这也不是件大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每日繁阳城中的勾心斗角便已耗尽了他们的心力,哪里还会想着千里之外的张家军为什么要盖房子。 巩夕将市旅司从西疆寄来的信件狠狠揉成一团,用力甩在地上,一旁侍奉的小妾绿梅吓了一跳,急忙要给巩夕抹胸顺气:「老爷这是怎么了……」然而还未碰到巩夕,却被巩夕伸手将她扒拉到一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回头便见巩夕站起身来在书房来回踱步。 绿梅见自己老爷这样焦躁,一时间也不敢说话,只静静的立在一旁扯手帕。巩夕疾步在屋中走了几圈,耐不住心中气愤,也顾不得身边人是不是听的懂了,大声抱怨道:「我市旅司还在呢!他倒是大模大样的在丰乐建起了坊市来了!这哪里还有半点将我户部放在眼中的样子!」 屋中只有一个乐坊出身的绿梅,此时是半句话也接不上的,只好沉默。巩夕也不在意,又走了两圈,接着说道:「张野如此大动干戈,要的可不仅是人力,没有大笔的银子也是不成的,如今的边贸也未有大规模的交易,光凭着那几个小门小户的商家,便是抽干了他们也建不起这样大的工程,我就奇了怪了,这张野是打哪弄来的钱呢?难不成这银子还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提起银子来,小妾绿梅总算能接得上话了:「若说起钱来,个个衙门里最有钱的就是户部了,老爷您是户部尚书,那自然是要比这什么张野有钱的!」 巩夕这种奉承话听得多了,此时不耐烦道:「你懂什么!这户部有钱是公家的,老爷我不过就是个管帐的……」 绿梅妩媚一笑,甩着帕子道:「您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人道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可见这随手的便宜,不沾白不沾。您只伸一伸手,便是这数不尽的富贵!」 巩夕冷笑一声:「说的简单,我一伸手,没准就是塌天的大祸!万一事情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那绿梅却不肯甘休:「妾身问一问老爷,这事儿若不会败落,那您这份子清正廉洁又有谁知道?您伸手取了这富贵,又有谁知道?人都道官官相护,可见这贪官是必要比那清官多的。您不是说与左相交好么?此事若是能叫左相护您一句,您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巩夕显然有些被说动了,然而神色还是有些迟疑:「君上对我恩重如山……」 「您动的是国库,君上有他自己的私库,您在公家拿点东西,又未动君上的内堂,怎么会对不起君上呢?」绿梅将巩夕拉回座位,动作轻柔的给他按摩头上穴位,「况且您说的那什么野,难保他那万贯家财不也是这么来的!怎么就许他不许您了呢!」 一席话说的巩夕心动不已,他沉思片刻,挥一挥手对绿梅道:「你的话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绿梅乖巧的福了一福,转身走了出去,出了正院回头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便兜兜转转朝着西南角门走去。 那里人少僻静,素日便只有一个门房小厮守着。绿梅行至角门前轻咳两声,那守门的小厮便出来点头哈腰道:「姨娘可是要出门?若是出门,只怕还要与夫人报备一声。」 绿梅笑道:「原想着去买些脂粉,如此也不便为难你们,我这就回去了。」说罢又咳了两声,拿帕子掩住嘴角,悄声道:「该和老爷说的话我已是说完了,这银子……」 那小厮仍是笑眯眯的,但声音也低了下来:「您权且放心,明日来此,小人定会双手奉上。」 绿梅点一点头,转身想走,却又实在忍不住好奇:「你只悄悄的与我说,你家主人是谁?到底是想要干嘛?」 小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脸不变,却一言不发。那绿梅知道自己这回也是白问了,抛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小厮也不着急出门去传递消息,反倒是拿了扫帚,将这西南角门清理的一尘不染。第二日门边便多了一块不显眼的石头,下面压着的,正是银票。 ———————————————— 如今已近冬月,繁阳里的家家户户都开始在门口挂棉帘子挡风,这天一冷,谢文喆就不愿意动,旷工的念头一起来便压不下去了,他索性镇日躲在家里偷懒。曲王走了快半年了,这繁阳城的百官中属谢文喆最为位高权重,他一撂挑子,众官员们便都追到了左相府来求见,渐渐的竟将这左相府变作了政事堂。 在家办公,谢文喆自然是自在了许多,张野为他养成的早起习惯已荡然无存,他每日必日上三竿才醒,洗漱一番吃完朝食才会开始见人处理政事。 今日,随安一如往常一般拿着瓶瓶罐罐的来伺候自家少爷洗漱,门外便有小厮隔着帘子来回禀:「相爷,那边说事成了,银子也都送去了。」 谢文喆正在用热手巾板敷脸,含煳说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待那小厮走远了,随安方小声问道:「少爷,这能成吗?万一要是那巩夕胆小,不动国库可怎么办?」 谢文喆漱了漱口,笑道:「你还当那巩夕是什么清白君子不成?巩家向来就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高门,但打赏你的银票都是百两起步,给我送礼也是万两的出手,若单论俸禄只怕他十辈子也赚不到这样多。说到底,他的腐败早就开始了,不过是手伸的不长而已。人心贪念一起便再难控制,你且瞧着吧!」 第175页 果然,几日后便有人来禀,说巩夕求见。谢文喆朝随安一笑:「你瞧这就来了!」 巩夕这次来自然也是带了礼物的,他如今发了大财,正是春风得意,然而他也知道,这白花花的银子看着是好,但终究还是个隐患。若有一天此事败露,那便是抄家灭族之罪了。 想来想去,他心生一妙计,眼下是谢相权柄最大,与其他一个人在此担惊受怕,不如将谢相一併拖下水,那时谢相就算是为了自己,也会尽力隐瞒此事! 于是这回来拜访谢文喆时,他带的礼物便是银票,面额竟达四十万两之多,掐在手上厚厚的一沓! 其实他搜刮的银钱足足有六十万,这钱原是用于每年修缮曲王宫室。今年曲炳君出巡半年,宫中只剩些女眷和下人,这修缮的钱自然是能省就省,大修的地方小修,小修的地方不修,便是必须要整修的地方也是猫腻众多,很是赚了一笔。 如此一来,不满的也不过是些不受宠的后宫嫔妃和些说不上话的宫女太监罢了,无甚所谓。 谢文喆拿了钱,待巩夕的态度便更亲近了些:「巩大人这样快就领会了这户部尚书的精髓,往后更会官运亨通,可谓是宰辅的人才了。」 巩夕连忙拱手:「相爷谬赞,下官资质平庸,怎堪与相爷相提并论!巩某还指望您能提携一二,这些孝敬只是下官一点心意。」 谢文喆笑道:「巩大人可莫要这样说,如今眼见着巩大人是富贵起来了,想必要不了多少时日,本相便是拍马也不及巩大人财势熏天了。」 这话一听就是谢文喆在怀疑自己忘恩负义,巩夕一听急忙表忠心:「下官感念相爷的提携之恩,日后定如今日一般,您占六下官占四!相爷对巩夕的回护,巩夕至死不敢忘的!」 谢文喆定定的看着巩夕,只把他看的寒毛直竖方才展颜一笑,道:「你这般的懂事,本相自然要护你的周全!你只大胆行事,此后只将责任都推在西路军身上,有我为你在一旁佐证,你放心便是。」 巩夕花了四十万两银子,为的就是这一句话,此时听谢文喆亲口说出,不禁心花怒放。除了送给谢文喆的,里外里他还赚了二十万两,这样大的数目,以往他是想也不敢想的,如今轻而易举便到了手,叫他回家时双脚都好像离了地,整个人都飘了。 巩夕走后,依照惯例偷听的随安忧心忡忡的进了书房,看着美滋滋的数着银票的少爷,不禁开口问道:「这事您真要替巩夕兜着吗?」 谢文喆哈哈一笑,将这一沓银票一分为二,一半递给了随安,道:「这二十万两给咱的将军送去。」 「那剩下的要收起来吗?」 谢文喆狡黠的笑道:「收起来做甚?害怕别人抓不到咱们的把柄吗?」 随安挠头道:「那这该怎么处理?难不成要一把火烧掉吗?」 「二十万两雪花银你说烧就烧,随安未免也太大气了些!」谢文喆嘆一口气,放弃了对随安这榆木脑子的拯救,「你给我拿一张空白奏摺来,这银票随奏摺附上,咱们先发制人,告巩夕一个监守自盗侵吞国库!」 随安此时恍然大悟:「厉害啊,少爷,这四十万两咱们匿下二十万,再拿着二十万去告状,这可就贪了一半了!」 「你给我好好说话,什么贪不贪的!我这是为了支援边疆建设!为国为民!」 随安点头如捣蒜:「是!相爷英明!」 作者有话说: ——巩夕:「这叫哪门子的英明!这就是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笑里藏刀两面三刀背后捅刀刀刀见血啊!」 ——张野:「我就奇怪我媳妇咋能这么有钱……」 ——谢文喆:「多些巩大人的无私奉献!」 第134章 回京 谢文喆的摺子如以往一般,先是到了康和安的手里,只是别人的奏摺都是按日期一起封箱快马递送,可这眼下这份摺子却单独放了一个木匣,匣子以蜡封口,康和安拆开都费了一番力气。看到匣子里满满登登的银票,和康安愣了一下,随后拿起奏摺,看到了奏摺背面熟悉的银线。 银线的意思便是要康和安极力促成此事,他悄悄打开摺子来看,见这回摺子上写的是要弹劾户部尚书巩夕,他一时想不明白为什么,谢文喆前些时候还要力挺巩夕,如今忽然又要与他反目……难道是巩夕夺了左相的权柄?可是奏摺上又说匣子里的二十万两银票都是巩夕给谢文喆送的礼物——能如此大手笔的给谢文喆孝敬银子,说明巩夕完全没有要与谢文喆为敌的意思啊……康和安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决定安谢文喆的意思办。他将奏摺放回,匣子封好,随后捧着这匣子去见曲炳君。 曲炳君今日仍在与国师逍遥真人谈经论道,一开始他对这位逍遥真人还有些疑虑,已经谁知这些天与真人深谈,方发觉这位道长言行滴水不漏,真像是个睿智的老人一般。 「贫道年轻时也曾随师父云游,但也只是与红尘中草草瞥上一眼罢了,自上山后便沉醉于丹道,常观星以测吉时。说起来,贫道曾在十五年前见帝星变轨转暗,原以为是天下大乱之始相,便当即决定为渡黎民之苦难下山歷练!谁知贫道风餐露宿五年后,竟观此帝星竟又重新归正由暗至明!想是天佑大曲黎民!」 曲炳君听得点头,十五年前正是兴王立储而将他逐至静彬的时候,这样说来,他曲炳君原就该是这王位的正朔! 第176页 正与逍遥真人聊得开心,康和安手上捧着匣子从外面进来,打断了他二人的对话:「君上,繁阳紧急奏报。」逍遥真人听了一甩拂尘就要告退,曲炳君笑道:「真人乃是未来的国师,有何听不得的。」边说边接过匣子打开。 里面厚厚的一叠,皆是银票。曲炳君一愣,不知这上奏附上银票是怎么一回事,待到打开奏摺,只大略一看,便口中大喝一声:「岂有此理!」随即勐地将那匣子用力掼在地上。 逍遥道人沉默不语,康和安急忙跪地膝行几步去拾那四散飘落的银票。 此时的曲王好似被撬了藏钱箱子的地主,看着那二十万两银票怒火中烧,此时也顾不上许多,当即下令,迴转繁阳! 眼下已是冬月,曲王原定在静彬避寒,开春再回繁阳的,如今突然回京,未免仓促,然而曲炳君不管那许多,去时半月有余的路途,竟只十天功夫便至。 銮驾回京,按说该是百官肃列城外恭迎,可如今曲炳君心急如焚,一切虚礼都抛诸脑后,至繁阳时已是深夜,曲炳君索性趁夜入宫,刚回到御书房便叫康和安传谢文喆进宫回话。 谢文喆如今的作息一塌煳涂,康和安到左相府上时他竟还未入睡,见到康和安风尘僕僕的来见他也并不意外。 「和安漏液前来,想必是要事了。」 康和安久不见谢文喆,如今见他笑盈盈的站在自己面前,一时间竟说不出自己是欣喜多一点还是烦心多一点,只能板着脸道:「如今您倒是威风了,一封奏摺折腾的君上日以继夜的往回赶,到了繁阳都来不及歇一歇便要召你入宫!」 谢文喆笑道:「何必这般着急。你且坐下歇歇,等会再带我入宫也无不妥。」说着叫人上了热茶与点心,「你快尝尝,这是我家厨子新琢磨出来的花式,香甜的很!」 康和安跺脚道:「我哪里有时间与你在这里吃茶!」 「嗨呀,你就是太谨慎了,如今这个时辰,按说我早就睡下了,你若是现叫我起来梳洗一番面君,那需要的时候可就多了。你权且就当我还在起床,趁机歇歇脚吧!」 康和安也是真的累了,从宫中出来都未来的及喝上一口水,此时也不跟谢文喆客气,茶水连喝了两盏也不解渴。谢文喆见他这样子,索性拿了个海碗给他,反被他白了一眼:「好歹也是个当朝宰相,这是跟谁学的这般粗俗!」 「你就莫要讲究了,这里只有我在,还会有人笑话你不成?」谢文喆将茶水倒在海碗中,塞在康和安的手里,二人手指相触,康和安低头看看手中的大碗,唇角几不可察的勾了勾,将这一碗茶水慢慢饮尽,方才说道:「你我好些日子未见,你倒仍是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我在京外竟猜不透你的举动,前一刻还一起为边贸摇旗吶喊,下一刻就突然翻了脸去,你跟我交个实底,究竟是想如何处置这巩夕?」 谢文喆坐在太师椅上向后一靠,轻声说道:「我与他,势不两立。」 康和安瞥他一眼:「那巩夕如何招惹你了,怎么就势不两立了?」他迟疑片刻,又继续说道:「我只怕是因为君上对巩夕多有信任,所以这人才碍了你的眼……」 谢文喆一愣,但他与巩夕真正的 仇怨却不便与康和安说实话,于是索性笑道:「知我者和安也,如此,和安可会助我一臂之力?」 「竟真是如此?」康和安顿时将眉间蹙起,道:「你眼下已经是君上最信任的臣子了,但君上也不是傻子,他总不会满朝文武中只信你一人,就算你除了这一个,也总还有下一个,你哪里处置的完!就如同现在,你除了巩夕,君上却又从穷乡僻壤带回来一位国师来,你又当如何!」 「你莫要担心,我有分寸。巩夕并非是我凭空构陷,他确有监守自盗的实情。不过怎的就多出一位国师来?这我倒未曾听说。」 康和安轻蔑的一笑:「是个年轻道人,便就一张嘴哄的君上高兴罢了,他那些个伎俩也不过是些旁门左道,想是迟早要叫这朝堂吞了去。不过眼下倒是叫君上颇为看重。」 「便是个市井之徒,但能说的叫君上起心动念,也是个人才了。」 「怎么,这种人你竟也想着要招揽么?」康和安斜了谢文喆一眼:「我劝你还是离这人远着些,我瞧着他那样子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前些时还跟君上说他擅长丹道,想必以后这宫中要兴起一阵子炼丹的风潮了。跟他沾边,只怕留下个佞臣的千古骂名,何苦来哉!」 谢文喆笑道:「和安这话说的,难道我如今的名声就好似的,你跟着郭相走了这些时候,可没少听他骂我吧?」 「他哪里有空骂你,这位半辈子都端着一副千户贤臣的架子,谁知这半年倒一反常态,围在君上跟前大献殷勤,以前还会为了清誉驳一驳君上,如今对着君上竟是半个不字也没有了。」 二人吃着茶点聊着这些日子的消息,康和安松快了一会,然而到底是有差事在身的,见时辰差不多,便催着谢文喆进宫去见曲炳君。 谢文喆想了想,带了一份礼单和一个礼盒,跟着康和安走了。 曲炳君在宫中等的心焦,如今也没有与国师谈天说地的闲情了,只将人都打发了去,一个人在御书房等着谢文喆。 康和安一路疾行,待到御书房门前才平復唿吸,整整衣装去给曲炳君復命:「君上,谢大人到了。」 第177页 曲炳君点点头,康和安这才又出去带着谢文喆进门。 谢文喆一路上与康和安有说有笑,如今走进御书房中,却立刻换了一副表情。他双目含泪,嘴唇都在颤抖,见了曲炳君立刻跪在地上,膝行着上前给曲王见礼:「臣,太宰左僕射谢文喆参加我主君上!」 曲炳君此时冷冷的看着谢文喆,口中道:「谢大人真是好本事,连寡人都被你这一纸奏书叫回繁阳来!你这监国做的可够威风!」 谢文喆一听这话急忙叩头,面上急得流泪,但其实心中倒不是很慌。他知道如今曲炳君单纯是因为丢了银子而迁怒罢了,冤有头债有主,自有那贪了银子的正主儿来承这曲王的雷霆之怒。他所要做的,不过就是将话说的好听些罢了。 「臣罪该万死!君上出巡前对臣寄予厚望,谁知臣离了君上之后竟是处处碰壁,每每遇事,若非上奏请君上示下,臣早就如同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无二了!可见是臣愚不可及,辜负了君上重託……臣知罪!」 这一番请罪的话听在曲炳君的耳中却顺耳极了,他将这监国的权柄交在谢文喆手上,心中也是要犯嘀咕的,倘若谢文喆真将这监国做的毫无破绽,那岂不是变相证明他这曲王还不如一个弱冠的臣子? 如今见这谢文喆似乎在朝堂中也不是一言九鼎,曲炳君略略放心,话也温和了些:「你年纪尚轻,经验不足也是常理,日后该谨记教训才好!」训了几句,见谢文喆的眼泪滴哒不停,不禁也有些奇怪:「谢卿怎的这般伤心?起来说话吧。」 谢文喆装模作样的拭一拭泪,口中道:「是臣君前失仪,只是臣久别君上,如今方能面君,心中激动!臣这些日子过得着实忐忑,好不容易盼得君上归来,还请君上为臣做主!」 曲炳君对谢文喆的态度很是满意,此时也清咳一声,道:「谢爱卿有何委屈不成?但说无妨!」 谢文喆与他这般磨叽了许久,如今才算到了戏肉,当即叩头道:「户部尚书巩夕,肆无忌惮浊乱朝纲!更有监守自盗侵吞国库!桩桩件件臣皆有据为证!」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讲真,就我这演技,值不值个影帝?」 ——康和安:「我就很奇怪你是怎么做到泪如雨下却不淌鼻涕的……」 ——谢文喆:「大概是跟阿野撒娇的时候哭的多了,这才练就了这梨花带雨的本事,他最顶不住这个了!」 第135章 告状 曲炳君心急如焚的赶回繁阳,为的就是此事,如今谢文喆主动提起,他自是要问个清楚。 谢文喆先是呈上了巩夕曾给自己的礼单,前后两份,一张是盘龙寿山石并一些雅致的小物件,另一张则是一个素白梅瓶。 「君上明鑑,这巩夕虽是臣举荐的,但其中也有些许波折,许是那时巩夕便已记恨于臣,此后我二人便不十分和睦,但他毕竟是君上提过的人,是以臣对他多有容忍,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他却突然给一反常态,竟开始给我送礼……」 曲炳君从康和安的手上接了那两张礼单,低头仔细看了看,忽然开口问道:「这盘龙寿山石是个什么物件?」 「回禀君上,这寿山石乃是一件上品的田黄石,最妙的便是此石天生有形,未经雕琢便似盘龙,上身昂扬,似要一跃而飞。」谢文喆添油加醋说道:「如此祥瑞,合该将之献君才是,倒被他来赠予我……臣心中疑虑,哪里肯收,于是只留下这礼单,却将这寿山石退了回去。」 曲炳君冷笑一声:「寡人出巡这一路上,也有许多人来献祥瑞,大多是牵强附会,没几个真的。想不到眼下这个真祥瑞,却被寡人信重的臣子藏的严实……」 谢文喆只用这一张礼单,便已使得曲炳君对巩夕的信任岌岌可危,此时更是趁热打铁,将那素白梅瓶呈上:「君上知道的,臣素来谨慎,将那寿山石退回后便日日惴惴不安,想不透这巩夕的意图。还在犹疑中,他竟是又给臣送上了一份礼物,便是这个不大起眼的梅瓶。因这梅瓶不值什么银子,臣想着一再拒绝他也是不妥,于是勉为其难的收下了。谁知上手把玩时放才发现这梅瓶里竟装满银票?掏出一数竟整整二十万两!这正是臣随折附上的那些银票。」 曲炳君亦不是个傻子,此时看着那梅瓶的礼单,缓缓道:「你这话说的不尽不实,这礼单上所书的日子可与你上摺子的日子差了不少去,你又当如何解释?」 谢文喆立刻叩头,口中道:「臣对君上忠心耿耿,绝不敢有丝毫违逆!只是……臣亦非圣贤,见了这厚厚一沓银票,说不心动是假的……但最终,臣终是对君上的忠心战胜了私慾,这才下定决心,定要为君除去这祸国贪官!」 谢文喆早已算到曲炳君会看出这礼单日期上的问题,此时这番话看似是暴露了自己贪财的嘴脸,但实际上却更合乎曲王的逻辑。 曲炳君本就是个吝啬贪婪的君主,所谓智者见智仁者见仁,在他这便是贪者见钱,自是要眼开的,所以谢文喆清正廉洁便显得假,心生贪念才是正常。 曲炳君为君多年,最怕的就是如同张忠义那般的臣子,不贪财,不好色,连个小辫子也抓不到,偏又功高盖主,叫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去用…… 是以要是底下的臣子们有贪钱的小毛病,曲炳君倒还安心些。但前提是这臣子贪的得是底下人的钱,若这手伸在自己口袋里,那便莫怪他要发雷霆之危了! 第178页 曲炳君沉吟片刻,问道:「你上书说是他侵吞国库,我反倒要问你,你是如何得知他这二十万两是源自何处的?」 谢文喆低声道:「此乃巩夕亲口与臣说的……」 曲炳君冷哼一声:「你二人既然平时多有龃龉,他又怎会将这种抄家灭族的罪过与你实话实说!」 「君上明鑑,臣亦不知这巩夕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送这梅瓶来,暗中在里面塞了银票,待我收下后,他许是想着我也脱不了干系了,这才与我说明意图。他自我大曲开启与旅国的边贸后便贪图这里面的款项,因而想藉此机会与我串通,他说君上对张家并不信任,不如叫他贪了这银两,随后将这帐上的亏空都推给西路军去……如此一来他便能富可敌国,到时与我三成收益,只求我能同他一起栽赃!我闻得此子狼子野心,一时不敢与他闹翻,只好表面上同意与他同流合污,暗地里再与君上说个分明!」 曲炳君一拳锤在扶手上,怒道:「好一个富可敌国!他私藏龙石私吞国库!这里头只怕不是一个贪字了!」他一指地上跪着的谢文喆:「你说说看!这巩夕到底是要做甚!」 谢文喆低头叩首,下嘴却黑:「巩夕此人胆大包天,但臣与他素来不和,若说他想造反,也怕有人说这是臣构陷巩夕,故而臣不敢妄言!」 曲炳君冷笑道:「好一个不敢妄言!我倒要亲自召见他来,好好问一问!」 谢文喆知道,他这一面之词,到底没有全盘煳弄过去,这坑巩夕的最后一担土,还得由他自己填。 「此事由君上亲自垂问,必能水落石出!」谢文喆嘴上奉承话不停,曲炳君见他如此,不禁又有几分信他。却听得他又说道:「君上此次突然圣驾迴銮,想必也能给那巩夕一点震慑,那巩夕此时大抵还不知自己已然大祸临头……未免打草惊蛇,君上不如明日再去传召他,先不忙与他治罪,您且问问他边贸之事,看他如何回答,便知臣句句实言,不曾有半分冤枉了他!」 「谢卿所言甚是!」曲炳君点头同意了,但随后又道:「只是如今夜色已深,宫门都已下钥,谢卿不便回还,不如就留宿宫中吧。」 这是要将谢文喆扣在宫里,免得他出宫串联的意思了。谢文喆面色不变,叩首道:「谢君上体恤!」 出了御书房,便有那小内侍带他去空屋休息,这屋子显然是多年未有人住过,一股子霉味不说,室内也是很久未被修缮过了,更是连床好铺盖也没有。好在如今离着天亮也不久,捱一捱便是了。 谢文喆见刚才那个小内侍仍未离开,便笑着问道:「我有些口渴,能否与这位内官讨口水喝?」 那小内侍左右看看,小声道:「谢相,不是小的怠慢,只是如今您这离不了人,我怕是走不开的了……」 这便是要守在这里寸步不离的看着他了。谢文喆知道,这小内侍肯跟他这样直白的说话,便已经是在偏帮他,于是笑道:「那便不为难你了,我忍忍便是。」随即拿了帕子擦擦屋内唯一一张椅子,坐下静静的闭上眼睛。 许是得有那么半个时辰,门口突然响起脚步声音,谢文喆抬头看去,见康和安推门而入。他以左袖口挡住口鼻,右手唿扇几下,口中道:「这是什么味!」 又见谢文喆坐在椅上,床榻也只有一层落满了灰的床褥,当即便骂那小内侍道:「叫你来伺候谢相,怎的如此行事!叫君上知道了,你这脑袋还要不要!」 这小内侍也是没辙,如今委屈的都要哭了,康和安一跺脚:「还不快去准备些干净被褥去!」 那小内侍犹豫的看看康和安,又看看谢文喆,显然是不敢擅离职守,康和安上前去点他脑袋,道:「有我在这里替你伺候,你快去快回便是!」 这内侍这才松一口气,急忙去寻铺盖。 康和安见他走了,这才与谢文喆到:「你莫要哄骗我,此事你究竟有多大把握?我先将实话告诉了你,方才你走后君上便命我找了禁军私卫处的人,想必明日天一亮,你与巩家便会被搜家取证,你可知这一搜下来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事都要摊在阳光下,你可曾料到此事会到牵连到你相府?只查出一件事来……」 「我料到了。」 「你便是大祸临头……你说什么?」 谢文喆展颜一笑:「我早料到可能要进我府上搜查,已经将左相府清理的干干净净,绝无半分纰漏。」 康和安一时语塞,他看着面前的谢文喆,突然明白了他这副嬉笑皮囊下的算计。 二人都沉默下来,不一会那小内侍搬了铺盖来,康和安便顺势离开了。 小内侍要将这铺盖往那灰呛呛的床上放,谢文喆见他那床褥子被子都是半新不旧的样子,便知这恐怕是小内侍自己的铺盖了。他睡不惯旁人的寝具,此时便劝道:「小内官先不忙,这干净的褥子铺下去只怕就脏了,眼见着天冷,要洗这样一个大件也着实是费事的很,眼下也就快要天亮了,我只在这椅子上蜷一会也就是了。」他又拿起这内侍刚刚给他带进来的冷茶,道:「有这口茶喝,我便知内官这是尽心了。」 那小内侍从未想过谢文喆作为一朝宰相竟能如此平易近人,此时也不免感动。 待到天亮,便有人来唤走了谢文喆。有那大内侍将这小内侍扯在一边问道:「谢大人可有与旁人接触过?」 第179页 那小内侍刚想说康和安康总管来过,但想到提起这个来,这位和蔼的宰相说不得还要有些麻烦,于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摇摇头道:「我守了一夜,除了我,谢大人未曾见过旁人。」 ———————————————— 谢文喆这边倒是准备的充足,巩夕则没有这个心理准备了。他一早起来,还未梳洗完毕,便已有宫中内侍传召他,叫他去面君。巩夕消息并不灵通,听了这话还以为是要出城迎接曲王銮驾,谁知竟一路被带到了宫中,他这才知道曲王早已回到了繁阳。 初时还有些紧张,但见了曲王却发现谢相也在,巩夕当即安心不少,一番跪叩,曲王态度很是平和,还叫了赐座。巩夕正想着或许是谢相在曲王面前为他说了好话,这才有了这次的面君,就听着曲王问道:「巩卿初理户部,可有什么难处么?」 巩夕刚凭着户部尚书的权力得了不少的油水,此时生怕自己说有难处曲王会将他调任,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臣甚是勤谨,户部一切如常……」 曲王握着扶手的手指紧了紧,勉强保持着笑脸不变:「巩卿曾上书言开边贸一事,寡人听你所述前景,这方允了此事,不知如今运作如何?」 巩夕一听这话,心中咯噔一声,请不自禁看向一旁的谢文喆。谢文喆却眼观鼻鼻观心,半分反应也没有。巩夕咬一咬牙,想起了之前定下的计策,当即从马扎上滑下来,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道:「君上恕罪!臣自君上允准边贸后便组建了专门的衙门市旅司,怎料那西路军蛮横,竟截收了税银,致使我户部亏款良多!」 果真是这个藉口!曲炳君听着这话当即大怒,他本就不是个隐忍的脾气,此时见这巩夕果然如同谢文喆所说,将亏空都推在西路军身上,不由得惊怒而起,抬手就将一沓银票朝巩夕摔去:「你倒瞧瞧!这是不是你户部的亏款!」 巩夕一时间懵住了,他看看散落一地的银票,又瞧瞧曲炳君,再扭头看看谢文喆,终于明白过来,此时他全身抖若筛糠,一时哀嚎着叩头:「君上恕罪!君上恕罪!」 曲炳君看着他,见他磕的满面是血也无丝毫怜悯,只冷冷说道:「巩夕,你究竟贪了多少,不妨说出来吧,寡人留你个全尸。」 巩夕听了这话,一时间万念俱灰,双腿也跪不住了,整个人瘫在地上。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不……这不是他的错……都是谢文喆……都是谢文喆撺掇了他!委顿在地的巩夕突然来了力气,整个人勐地窜起,伸手就去掐谢文喆的脖颈,口中哀叫道:「你这畜生!我与你有何仇怨!你竟如此害我!」 谢文喆反应不及,被他掐了个正着!眼见着巩夕的一双手青筋暴起,谢文喆很快便被掐的涨红了脸! 作者有话说: 这真是结局的大好机会……谢文喆卒,张野怒,君主死,王权篡! ……别打我……别打脸……好吧我不太监了!我会好好写完的…… 第136章 行兇 曲王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会在他面前行兇,眼见着巩夕暴起,他第一反应便是起身去屏风后躲避。 康和安霎时间面无血色,扑上去掰巩夕的手臂,口中高喝:「来人!侍卫!」嗓子都喊破了音。 好在殿前的御前侍卫立即沖了进来,见此情形,便以刀鞘狠狠击在巩夕腕上,巩夕不过是个书生,哪里抗的过,他痛的哀叫,尽管还不想放手,但手腕酸麻,已然是使不上力了,康和安此时急忙掰了他的手指,才将谢文喆解救出来。 谢文喆缓过一口气来,咳得泪流满面,巩夕随即被五花大绑,口中却还叫着:「谢文喆是我同谋!他也不干净!你们查他!查……」话未说完,便已被侍卫堵了嘴巴。 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去巩府上搜家的私卫处也回来了,果然在巩夕家中搜出了盘龙寿山石和大量银票,又有各种名贵物件摆设首饰书画不提,眼见着巩夕贪污的罪名已经是落实了,曲炳君挥手道:「拖下去,交由大理寺审问。」 谢文喆心中松了一口气,此事总算是有了个结果,他原还以为巩夕会有更强力的反扑,谁知这个蠢货一时冲动竟然会在曲王面前动手,如此便失了说话的机会了。 曲炳君看着巩夕被拖出去,这才有心思关心一下谢文喆:「谢卿如何了?快传太医来!」 谢文喆此时稍稍喘匀了气,「咳……臣……臣无大碍……」 「如此便好,」曲炳君点点头,又说:「只是这巩夕口口声声说谢卿与他同谋,若寡人不听不查未免也失了公允……」 谢文喆知道这是曲炳君要找藉口翻一翻他的家底了,禁军私卫处的人只怕早已在左相府中折腾起来了,不过是仗着自己身陷宫中消息不通,此时方随便找个搜家的藉口罢了。 「巩夕信口雌黄!臣愿自请搜家,以还臣一个清白!」他跪的端正,将额头叩在地上,免得叫曲炳君看到他面上的冷笑。 谢文喆如此识相,曲炳君也觉得满意。 「谢卿受了惊吓,如今便在宫中歇一歇,不急着回」 仍是不得自由,谢文喆却安之若素,康和安亲自出来送他去看守处,路上寻着一处无人地方,将身边的小内侍打发去了把风,康和安扯着谢文喆的袖子,颇有些气急败坏:「我倒要问你,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你豁出去命也不要,也要置巩夕于死地!」 第180页 谢文喆一愣,扯出一抹笑来道:「和安说什么呢,我怎么会……」 「你别哄我!我亲眼见着,那巩夕扑上来时,你本已移动身子躲了开,后来不知为何又僵住,任他掐住了你!」康和安气的嘴唇都青了:「你为何如此……你何必如此!你要治那巩夕,我总能为你办到……」 「和安,」谢文喆微笑着打断了他,握着住了他拉着自己衣袖的手,「旁的可以,可是巩夕我是一定要亲手置他于死地的。你的心意,我谢过了。」 康和安愣住,任由谢文喆抽出了他手中的衣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自是一片空空如也,直到迴转至曲王身边时整个人还怔怔的,倒叫曲炳君奇怪的看了他两眼。 曲炳君态度温和,却在谢文喆离开后又去传召了户部侍郎王意。王意是前任户部尚书的左膀右臂,按说巩夕如今的位子该是他的,可是谢文喆横插一手举荐了巩夕,于是王意这侍郎的位子便再难升迁了。 曲炳君算盘打的好,这王意与谢文喆和巩夕都算是政敌,由他口中得到的应该是不偏不倚的实情了。然而就这样他也不放心,见人进门,开口便是问罪:「王意,户部尚书巩夕已经获罪了!你可知罪!」 一句话吓得王意扑通一声跪叩在地,口中道:「臣不知情,求君上明察!」 「那巩夕是户部尚书,你是他手下的户部侍郎!他的所作所为,你敢说丝毫不知?」 王意都要委屈死了:「君上!君上明鑑!那巩大人自当上户部尚书后便专权独断,许是背后有谢相撑腰,他便大肆提拔些毫无经歷的旧友同窗,每每将吾等旧时官吏隔绝在外,只用与他亲近的人,是以我虽为户部侍郎,却因着非他一系而被排挤,他所做之事臣真是一概不知!」 曲炳君听到他的话,眉毛情不自禁的皱起,问道:「巩夕背后有谢相撑腰?谢相与巩夕的关系很好么?」 王意老实答道:「回禀君上,之前尚书大人与左相大人的关系十分紧密,左相的弟弟还是由巩尚书举荐的,后在户部任了一个金司郎中的职位。只是后来二人似是发生了些龃龉,巩大人便明显对左相的弟弟多有刁难,更是逼得他辞了官。据说后来因着此时,左相与巩尚书闹的颇不愉快……」 曲炳君点点头:「既是如此,你便是不知道市旅司的事情了?」 王意叩头道:「君上恕罪,能进市旅司的非是巩大人的亲信不可,吾等是伸不进手去的。」 康和安在一旁松了一口气,如此便更能佐证谢文喆的话了。 曲炳君问完了王意,点点头,又吩咐下去,叫禁军私卫处来回话,康和安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却见私卫处呈上的帐册清晰的记着左相府收的每一份礼物,谁在哪个时候送的什么东西,皆在册中。 曲炳君翻看着这厚厚帐册中的一本,这本很薄,看着便有几年的时间了,字迹纸张也有着些许的泛黄,显然是伪造不来的。距离如今时间越近的越厚,可见随着谢文喆官越做越大,送礼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按说如此受贿也已经是个大罪过了,但曲炳君有他的想法,在他看来,官是没有不贪的,倘若今日查左相府,左相府清清白白的,反而说明谢文喆在其中做了假,如此大额的礼物,来路也很庞杂,这才说明谢文喆虽然也是个贪官,却只是向底下人伸手罢了,只要这人有才,肯为他用,那么这不是什么大毛病。 既是如此,谢文喆倒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耿直忠臣了,自己果然是没看错人,谢卿可堪大用! 曲炳君眼下觉得谢文喆好,便想着要让他此时最看重的两位臣子见个面才好。 「国师何处?可有闲暇?」 曲王召见,自是要有闲暇的,逍遥真人仍是一身道袍面君,一拜浮尘,说不尽的风流出尘。 「寡人这些天冷落了国师,国师休怪」 「岂敢岂敢。」逍遥真人笑道:「只是贫道欲寻一处安静地界建起丹房来,倒不知这宫中哪里合适?」 曲王当即便道:「这些日子倒是忙昏了头,险些误了大事!国师不妨先拿着寡人的手牌在宫中走走,选了合适的地方只管与寡人说了便是。」 二人正说得热络,谢文喆到了。 曲炳君抚掌笑道:「谢爱卿来的正好,此乃逍遥道人,其德可堪为国师!真人,这位是左相谢文喆字敛之。」 谢文喆与逍遥真人目目相对,都有片刻怔愣,却只一瞬便都挂上了笑脸。 「无量寿佛!谢大人真是年轻有为!」 「惭愧惭愧,真人果真是仙风道骨!」 作者有话说: ——逍遥道人:「谢文喆怎么混成宰相了?」 ——谢文喆:「陈遇遥能耐了,装了个老道还混到曲炳君身边了?」 第137章 下狱 关着巩夕的这间牢房位置还算是不错的,虽然地势低些,但人在牢里好歹还能站直,棚顶还有个拳头大的窟窿,平日也能通风透气,不至于叫人噁心。 但大理寺卿齐保庭此时却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该折腾折腾这位巩大人,也省的叫这位如今还精力充肺,到让他如今为难……他看着被关在牢中,扯着牢门骂左相的巩夕,情不自禁的嘆了一口气。 「巩大人省些力气吧,你在这儿骂破了天去也没人会在乎,何苦来哉!」 第181页 他只隔着大老远说了这一句话,结果巩夕如见救星,急忙从栅栏间隙探出手来,似是想要抓住些什么,「齐大人,我知道君上将我交由你来主审,我说,我什么都对你说,只求你大发慈悲留我一条活命……」 齐保庭可吓坏了,他就是怕这位巩大人什么都说,万一他招供出一些不该听的,那以曲王那个疑心程度,自己恐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了…… 那边巩夕还在高声叫着:「齐大人!这一切都是左相谢文喆搞得鬼!是他教唆我动国库的银子!他说他可以给我庇护……我的银子几乎都给了他,剩下的不过寥寥……」 齐保庭嘆了一口气,对身边的狱卒点一点头,那狱卒心领神会,拎了脚边的水桶,一桶凉水便泼向了还在喊的巩夕。 如今已是近腊月,这水凉的彻骨,将巩夕浇了个透,风从头上的窟窿里灌进来,刀子一般的割在巩夕身上。 喊声立刻停了,巩夕抱臂蜷成了一团打哆嗦,齐保庭施施然走近他的牢房,轻声说道:「巩大人,咱俩见过几面,也算得上是熟人了,瞧着你也不是个煳涂人,怎么如今还净说些傻话呢!」 「什……什么?」 看着巩夕冻的牙齿打颤,齐保庭也不免有些可怜他,早晚要送他上路,自己不妨就开开恩,叫这位尚书大人死的明白些吧! 齐保庭轻轻一挥手,在场的狱卒立刻明白了意思,转身退的干干净净,他这才轻声说道:「巩大人之前做过些什么事情,咱们都心知肚明。你自己想想,就勾结旅国这件事,谁才是最想让你闭嘴的那个人?」 巩夕倒吸一口凉气,不知是冻的还是惊的。他此时也想明白了,曲王派他去勾结旅国,导致西路军大败亏输,进而造成了旅国东进屠戮,曲国险些亡国……这种事情曲王之前没有灭口反而要重用他,已经算得上是王恩浩荡了!如今贪污被下狱,自己对曲王已经没有了半点利用价值了…… 「巩大人明白了吗?没有人会审你,没有人会想知道你口中的真相。我手中早有君上的暗旨,叫我以狱瘟的藉口悄悄除了你也就是了。」 「不……不!」巩夕勐然欺近,倒将齐保庭吓了一跳,见他似乎是想将头探出来,结果却将脸紧紧挤在栅栏上,表情十分扭曲:「你骗我的,你们若不审我,怎知我贪了多少银子?若君上叫你处死我,你怎会到现在还不动手?」 「唉……」齐宝廷嘆了口气,无奈说道:「你家都叫抄没完了,贪多少又有什么打紧。我巴不得要赶紧动手,以防节外生枝,只是有人拦着不让啊!要不是那位私下跟我说还要来见你一面,你此时恐怕都化灰了。」 恭喜此时仿佛听到了活命的希望,急切地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声清亮的男声回应:「是我。」说罢,有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这间牢房。 来人一人穿着一身霜色银线绣斗篷,一人穿着藏青色大氅,二人都风帽压的很低,一时看不清面容。 但这声音巩夕怎会不认得!这声音就似冤魂恶鬼一般的勾动这他的贪婪,直叫他到如今的万劫不復!他一时间咬牙切齿,仿佛打了鸡血,嘶吼骂道:「谢文喆!你个畜牲!你还敢来见我!可恨我当时怎的就没有掐死你……」 谢文喆摘下风帽,扫了他一眼,对齐保庭道:「齐大人,太吵了。」 齐保庭心中无奈,然而这里的狱卒都已经叫他打发出去了,便只好亲自上手,去拎了个实心的木棍,瞄着巩夕的肋骨就是一杵,这一下怼的实着,巩夕正骂的开心,冷不丁这一下捅的咬了舌头,顿时唇角流血。 谢文喆看了看齐保庭,又看了看巩夕嘴角的血迹,贊道:「想不到齐大人还是个武林高手啊!」 齐保庭被他调侃的尬笑,说道:「相爷吩咐,不敢怠慢。要不你们聊,我出去看看……」 谢文喆一笑,道:「我与这巩夕的过节,齐大人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此时你出不出去都是上了我的这艘船了,不如留下听个全本。」 齐保庭已经认命了,眼瞅着谢相的贼船他是下不去了,也只好就老老实实的盼着这船行的稳些。 「下官自是唯谢相马首是瞻,只是此处毕竟是大理寺司狱,人多眼杂,下官不妨去将底下的人都遣一遣,免得扫了谢相的谈兴。」 「嗯,那便有劳齐大人了。」 齐保庭出去给他们把风,此时狱中便只剩三人。巩夕见那捅的一手好肋骨的齐保庭走了,这才开口恨恨道:「谢文喆,我今日倒要与你理论理论!我巩夕是哪里对不起你,你竟这般害我!」 「哦?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便不能害你么?」谢文喆讽刺的笑道:「那我倒要问一问巩大人,张家军也没有分毫对不起你,你又为何要去害了他们?」 巩夕噎了一噎,随即愤愤道:「你莫要拿这些话来与我抬槓,你搬出张家军来不过是借他们的名义来为你自己的倒戈找个好听的藉口罢了!说起来还是你主张剋扣的军饷!如今倒好像是自己是苦主一般,少与我在此惺惺作态!你若不从中运作放我出去,我便将你手中有曲王勾结旅国的密旨一事透漏出去!到时咱俩谁都好不了!」 谢文喆听着他说的话,越听越觉得有趣,听到最后甚至为他鼓起了掌:「巩大人好打算!可见不逼至绝境,你是不会动脑子的。不过可惜了,到底是个猪脑子,便是绞尽脑汁,想出的也不过是个笑话。」 第182页 「谢文喆你别以为自己多厉害!」巩夕面上浮现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我手中也有你的把柄在!」 「那可有趣了,不知深陷牢狱的巩大人,要如何将消息传出去呢?」 巩夕的笑僵在脸上,他焦虑的摸了一把头髮,手中便缠满了髮丝,纠结在五指上,恰如他此时绝望的心绪。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明白了。 「这一切……难不成都是你计划好的么?」巩夕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从一开始就打算算计我,将我推上户部尚书的位子也是你故意的……你算准了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动国库的银子……你也算准了君上因为旅国的事情而封我的口,我便是知道再多你的把柄,也再难说出……」巩夕看着谢文喆面上的微笑,终于颓然的放弃了挣扎:「这一切从最初便是一个圈套……可是……可是你到底是为什么要这般的与我过不去!」 「答案之前就告诉过你了,可是你偏就不信。今日我发了慈悲,赏你个明白。」谢文喆说着,转身帮身后一直跟着自己的人褪掉了风帽。 巩夕原本以为跟在谢文喆身后的这人是左相府上的那个贪财的随安,谁知竟不是。可是面前的这个青年,他也只是瞧着面熟,一时间也认不得,不由得问道:「这是谁?」 谢文喆冷笑道:「怎的,是巩大人亏心事做的多了么?竟连苦主也不认得了。」 巩夕有些懵,看看谢文喆,又看看那高个子的青年,突然灵光一现,高声叫道:「你……你是张野不成?」 张野并不说话,甚至好像连看巩夕都嫌碍眼一般,倒是巩夕震惊到声音都扭曲了:「张野……张家军……谢文喆……你们竟是一伙的?是了,是了!原来张家军一早就想靠开边贸来养兵!你们张家军侵占税款,我这个户部尚书反而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谢文喆朝他一笑:「可算是想明白了,如此黄泉路上也能当个明白鬼了,真是可喜可贺。」 巩夕此时方才明白,从他踏上仕途的那一刻,便都是一步步踩在陷阱中,他们叫他实现了毕生的愿望,然后又在他的至高点将他推落深渊——这一切都是在为张忠义,为张家军復仇! 巩夕颓然的顺着栅栏瘫坐在地,此时已然明白自己再与生路,他将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不……不!凭什么只有他要付出代价!他不服! 「张将军!丰乐之事只是我一时煳涂!我只是听命行事!我并不是主谋!你若真想报仇,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什么都告诉你!」 谢文喆看着巩夕,觉得他拼命求生的样子荒唐的可笑:「巩大人这也未免想的太美了些。」难道还有人不知道这罪魁祸首是曲王么? 巩夕一时语塞,他如今可谓弹尽粮绝,丝毫筹码也拿不出了,只能梗着脖子嚷道:「想不到你张野名声大,其实也是个孬种!害死你爹的罪魁根本不是我,你不敢报復罪魁祸首,却把气都出在我身上!算什么本事!」 张野并不正眼看他,只沙哑着声音道:「罪魁祸首,我自是也不会放过。」 巩夕目瞪口呆,罪魁是曲王,连曲王都不放过的话…… 「你竟是要谋逆不成!」 张野却不再理他,只伸手去牵了谢文喆,转身向外走去。 背后传来了巩夕绝望的声音:「好一个张野,你心机竟如此深沉!败在你的手上,我巩某认输了……」 作者有话说: ——巩夕:「想不到在谢文喆背后算计我的竟然是个武夫!张野果然智谋深远!」 ——谢文喆:「你败在谁手上了你tm给我说清楚!」 ——张野:「今天又是给媳妇作背景板的一天~」 第138章 懊恼 当朝左相与冠军大将军同来大理寺看望一位失势的户部尚书,叫人见了不免会有些离谱的猜测,为避人耳目,谢文喆与张野出了大门便上了一辆不显眼的马车。 马车内的装潢与马车朴素的外表差距极大,堪称豪华。车内暖炉蒸腾着雾气,叫这一方小天地内又暖和又舒适。 谢文喆靠坐在车窗边,伸出指头将车帘掀了条缝,向外望了望,这才安心与张野道:「看样子倒是没人注意到我们,如今可放心了。」 张野点点头,将风帽摘下,靠着车壁低头不语。 他这次回繁阳走的急,西疆的许多紧要事情都放在了一边,路上连夜奔马,到如今已是三日未曾合眼。 谢文喆知他疲惫,此时也不去吵他,只坐的远些,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却见张野忽然睁开了眼睛,二人对视,谢文喆反倒先移开目光,口中道:「如今为防着人跟踪,还得绕些远路,只怕要些时候才能到家,你不妨先睡一会吧。」话音未落,就见张野伸出手来,一把将他拽倒在自己怀里! 谢文喆吓了一跳,缩着脖子问道:「阿野这是怎么了?」 张野并不出声,只三两下将谢文喆的斗篷解开扔在一边,谢文喆笑道:「这是要做什么……」却见张野动作不停,又去解他立领赤色袄褂的盘扣。 谢文喆不免有些慌了神,急忙握了张野的手:「车里太小,未免有诸多不便……」 张野闻言手下一顿,抬头看了谢文喆一眼,随即一只手便将谢文喆两个腕子都钳住了举过头顶,另一手仍在与他颈边的盘扣周旋。 第183页 谢文喆又气又急,口中只劝道:「阿野你听闻巩夕的消息便从西疆赶回繁阳,路上定是疲乏,不如先歇个晌,待到晚上……晚上……」话未说完,却见张野骤然欺近,谢文喆甚至觉得自己能听见他的心跳声,他的下颌凑近了谢文喆的耳边,热切的唿吸叫谢文喆的耳朵迅速泛了红。 「你以为我是为了巩夕才回来的么?」 张野口中说着话,手上动作却不停,「我接了巩夕因贪污下狱的消息,便知你几次三番寄来的银子都是哪里来的了。」 谢文喆唿吸一滞,强笑道:「巩夕自是送上了门来的,我哪里有不用的道理,如今银子用了,罪名也叫巩夕担了去,阿野你该欢喜才是……」 「哦?我该欢喜是么?」张野终于解开了两枚扣子,单手将衣领掀至谢文喆的肩膀,露出了他的脖颈与白皙锁骨。 谢文喆好似怕冷一般瑟缩,却叫张野按着不能动弹,耳边只听张野轻声问道:「那你来告诉我,你这脖颈上的青紫指痕,要叫我如何欢喜!」 谢文喆来时特意穿了立领的衣服,指望能挡一挡叫张野发现不了,此时被拆穿了也是无奈,知道怎么缩也藏不住这被巩夕掐出的指印了,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放松了身体笑道:「不过是看着吓人罢了,其实也不是很严重……」 张野见谢文喆不再挣扎,这才松了钳住他双腕的手,转而抬高了他的下颌,仔细看他脖颈间的瘀痕。 热气喷在谢文喆的喉结处,倒叫他痒到了心里去。他之前的推拒不过是怕被张野发现伤痕,如今被拆穿了,反倒没了顾忌。 看着面前小将军皱着眉的样子,谢文喆忍不住凑上前去,在他抿紧的嘴唇上轻啄了一下,「别生气了,我也不是故意的,不过是躲闪不及……」 张野面色没有丝毫转暖的迹象,指腹抚过那指痕,冷冷道:「躲闪不及?若真是躲闪不及,这指痕怎会如此对称?两个拇指位置正是哽嗓咽喉,可见是面对面掐住了你!这印子清晰到几乎五指分明,说明你根本没有有效的挣扎过!」 谢文喆目瞪口呆,只听张野道:「你倒是与我说说,究竟是什么情况下,你能叫人正面掐住脖子,却不做任何反击挣扎?」 谢文喆歪了头迴避着张野的眼神,脑子疯狂的转着,然而还未找好藉口,便被张野钳住下颌掰正了视线。 「这是又想要编故事骗我了,」张野冷着脸说道,「打从你寄来那二十万两银子来我便觉得不对,你的家底我最是清楚不过,王妈妈不会同意你动嫁妆,你又哪里会有这么多的现银!此后巩夕因着贪污被下了狱,我便知你这银子定是与巩夕的贪墨脱不了干系!我心中惶恐,怕你受这巩夕的牵连,这才从西疆急奔赶回,谁知你倒是已经有了一手好算计……你故意激怒巩夕,使他一时激愤在曲王面前施暴,如此便可叫他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就被下狱,对么?」 张野此时表情还算平静,可是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阿喆与巩夕无仇无怨,何至于如此耗费心机?只是因为自己与巩夕有着杀父之仇,阿喆才要算计的巩夕名声扫地家破人亡。 为此,阿喆甚至以身涉险,为的不过就是让他身上担负的军饷压力小一点,让他在边塞不至于因为银子而束手束脚。 但正是因此,才叫张野的心倍受煎熬。 阿喆遇袭时,他在千里之外,而阿喆被巩夕袭击的消息,几乎也瞒住了他。若非阿喆目光躲闪表现的颇为奇怪,若非巩夕一时激愤叫破此事,或许这件事至始至终也不会被自己知道…… 谢文喆了解张野就好像张野了解自己,此时的阿野定是会自责,谢文喆伸手揽住了张野的脖颈,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认真道:「阿野,我算计巩夕的确有很大赌的成分,但一旦赌输了,我也还有后手。巩夕在曲王面前暴起行兇之事的确在我意料之外,但他既然送了把柄来,我又怎能不利用一番……况且那巩夕不过是个书生,能有什么力气,门外便是曲王护卫,他纵是行兇也定不会得手,故此我才得会冒险……阿野,你信我,我还要与你长长久久的在一处,自然不会轻易涉险。」 张野看着谢文喆的眼睛,只觉得世间的一切也换不来他这一双盈满了自己的眼睛。指腹间他肌肤的余温尚存,那热度似乎能一直烧到心里去。 张野闭了眼睛,吻在谢文喆的唇上,初始还是一个轻柔的吻,渐渐的却似他此时心绪一般暴烈起来,这吻是他心中的郁结,是他对未来的忧虑,也是他对自己的失望。怎么就不能保护好他,怎么就一次次的叫他受伤,怎么就只能看着他在这诡秘朝堂上独自挣扎,怎么不能成为他的依仗…… 两人的唇瓣分开,灼热的唿吸却停不下来,张野将谢文喆紧紧束在怀里,仿佛这样就可以将一切能伤害到他的都挡在身后…… 然而只是仿佛。 张野明白,如今真的想保护心上人,留给他的只有一条路,那便是尽力攫取权力,才能护的住谢文喆。 「如今见了你,我也能有几分的安心了,此事我不便露面,只怕要立即返回西疆去了。」 谢文喆闻言吃了一惊,从张野怀中直起身来:「怎的这样急?不能在繁阳留几日再走么?」 张野只摇摇头不说话,谢文喆也明白,如今巩夕出事,若张野此时回到繁阳的事情被曲炳君知道,只怕依着曲炳君多疑的性子,又会惹出麻烦来。 第184页 如今这短暂的相聚与接下来的分离,总叫人生出几分惆怅来,谢文喆靠在张野身上,听着他心跳,想到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再这样偎在他怀里,突然就觉得鼻酸。 张野揽着谢文喆,突然觉得阿喆未免太过安静,低头一瞧,这位已经将他的胸口哭湿了一块。 小将军顿时慌了,手忙脚乱的给谢文喆擦眼泪,谁知这位当朝一品太宰倒像是水做的,眼泪越擦越多,还仰着头哽咽着问他:「怎的……怎的就要这样急,难道……不能……呜呜呜……过几天再走么……」 一时间,雄心也忘了,壮志也扔了,张野把头点的像是小鸡啄米:「好好好,我藏几日再回去,可好?」 谢文喆这才破涕为笑,嗯了一声,又重新陷入了张小将军温暖的怀抱。 作者有话说: ——张野:「我告诉你,眼泪在我这不好使了……哎阿喆这次流泪都没出声,肯定是真伤心了……」 ——谢文喆:「我就说,这招梨花带雨万试万灵!」 (一会还有一更) 第139章 商讨 户部尚书乃是当朝二品,掌管田赋,关税,厘金,公债,实实在在是个不可或缺的权臣位子。 不久前,大理寺突发狱瘟,前任户部尚书巩夕染病,在狱中便一命呜唿。于是户部尚书的位置便空了下来,一时间朝中为此暗潮涌动,几方势力都频频聚会,每日商讨个不停。 右相的府邸中自然也少不了种种聚会,郭振海跟着曲炳君出巡半年,路上折腾不说,加上还要处处小心事事谨慎,不免劳心劳力,身子骨也不似去年一般康健,如今半倚在暖炕上喝些汤水,身边几位右相一派的官员端正跪坐在下首,正在商量着如何处理这户部尚书的缺儿。 「爹,要我说,这户部尚书还是应该举荐一个咱们的人,毕竟这户部是个钱袋子,总要握在咱们自己人手里才安心,若落在那南川党的手上,咱们右相一派岂不处处受制于人?」郭常元最先开口,他是郭振海的大儿子,平日最得右相的欢心,如今他一说话,自是有人应承。 就有那礼部郎中道:「郭小阁老说的很是在理!前些时郭相不在繁阳,不知那巩夕是如何刁难我们礼部的,去年的礼器到如今了也未换上一换,这若是上面怪罪下来如何是好,难不成他户部能来顶这个缸么?还不都是我礼部的不是!」大家纷纷贊同,一时间交头接耳好不热闹。 却见右相将手中的茶盏一放,哗啦一声,倒像是个安静的信号,底下顿时没了声响。郭振海咳了几声,缓缓问刚才说话的礼部侍郎:「你说礼器没有换,那换礼器的银子你也没见着了,对么?」 那礼部侍郎点头道:「对,户部不肯批条子,我们礼部既未见到东西,也没见到钱。」 「这么说,是户部把这银子吞了。」 「正是呢!要不这白花花的银子都哪去了?定是被那巩夕贪了去!」 郭振海一笑,开口问道:「那如今户部尚书巩夕已死,他家也都已经被抄完了,你可见到了这份银子?」 礼部侍郎迟疑一下,不明白郭相这是什么意思,然而还是实话实说的答道:「下官仍未见到置办新礼器的银子。」 「这便是了,他巩夕贪的钱,纵是抄了家也仍未见踪迹,可见这里头的水有多深了。」郭振海嘆了一声:「如今我倒要劝着你们,离户部尚书这个位子越远越好!眼见着上一任的巩尚书留得是个烂摊子,咱们的人又何苦凑这个吃力不讨好的热闹!」 「可是我们不争……那岂不是会被南川党占了先去?」 郭振海闻言哈哈一笑:「烫手山芋罢了,便是那谢文喆只怕也正想要将这户部尚书往外推呢!」 「郭相所言甚是!」一个坐在末席的中年官员突然开口,「只是户部的帐目虽是一团糟,可是如今我大曲与旅国已开启通商,户部主管赋税,单这边贸税收便是户部翻身的大好机会……」 郭振海未等他说完便已打断,冷笑着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起身施礼:「下官乃是户部仓司主事……」 「七品芝麻官也配在此安坐?逐出门去吧!」 那人面色惨白,虽是羞耻至极,但仍勉强守礼,对着上首郭相拱一拱手,不待人撵他,自己便起身出去了。 郭振海讥讽的一笑,「这七品官能出现在这,想必是有人带路引荐了,不知是哪位有如此眼光啊?」 人群沉默片刻,随即一人作揖道:「下官户部侍郎王意,带了下属来拜见郭相,倒叫郭相不快,实属罪过。」 郭振海点点头:「原来是你。怎的,他那番话原是你的意思不成?」 王意的手在袖中紧握成拳,郭振海将他带的人撵了出去,实际上也就是在打他的脸,他原就是右相一派,若郭相想要争一争这个户部尚书,那他王意便是最好的人选。然而如今看郭相的意思,是要整个放弃户部了,那么身为户部侍郎的他便成了一枚弃子。 「还请郭相三思!赋税乃是国本,户部更可堪为六部之首!若郭相不争,则乃财权旁落,是非良策啊郭相!」 郭振海看着王意,端起碗来又咽了一口燕窝,方才缓缓道:「王大人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若你来做这个户部尚书,可有破局之法?」 王意咬咬牙:「臣定加强市旅司职权,将边税重新掌握在户部手中……」 第185页 「煳涂!」郭振海重重将碗撂在炕桌上:「本相只出走半年,而今这朝中已然都是左相的天下了!为今之计是要将谢文喆的权柄夺回!你这主意不仅对谢相没有百利无害,反而又为与张家军为敌!如今张家军暂且还动不得!我要谢文喆领了户部也正是要挑得左相与张家军的不和,只要谢文喆因边贸之事与张家军对上了,我们才能藉此机会一箭双鵰!」 这话说的是相当直白了,众官员只管贊郭相足智多谋,王意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重新坐下,再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说: ——郭振海:「大家放心,只要谢文喆管了户部,那肯定是要和张野打起来的!我们看热闹就好了!」 ——谢文喆从张野的怀里探出头来:「老郭刚才说啥了?我忙着谈恋爱没听清……」 第140章 指桑 右相的商讨时间并不是很长,毕竟如今郭相有恙在身,还是当安心静养为宜,故而今日也只是午时便结束了这场集会,叫大家各自返家去了。 出了右相府的大门,王意不免有些闷闷不乐。之前被撵出来的仓司主事仍未离开,如今见了上司出来,自然迎了上去。二人视线交汇,王意便已知下属意思,朝他摇一摇头,嘆了口气。 仓司主事于是也不再说话,二人并肩步行了一会,走到了和丰楼下,王意开口道:「如今这个时辰,想必你也腹中飢饿,今日我请客,也叫你尝尝这和丰楼上最拿手的炖锅!」 仓司主事哪里会拒绝,上楼坐上雅座,却见王意点的东西不少,当即明白,他堂堂户部侍郎在右相府上竟连一顿饭食也未被招待。 席上王意急饮几杯,一声长嘆:「你我想是在这户部做到了头,合该趁早另谋他缺了……」 仓司主事郁闷更甚,王意尚可调职,可是自己这小小的主事又能谋到什么好差事,当初好不容易攀附上王意,如今他这一走,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他愤愤饮尽杯中酒,趁着酒劲骂道:「好一个右相!说是叫人来商议,却半分旁人的意见也不肯听,分明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放弃户部了!」 「你倒是小声些!」王意急忙去拦他的话,「你倒是多大的胆子,敢在此说郭相的不是?」 「侍郎何苦怕他!眼见着他也不管咱们户部的死活了!」 王意长嘆一声,摆手道:「话不是这样说的,眼见着这朝中就是谢文喆的天下了,如今除了郭相,还有哪一个可堪与他抗衡!他连续罢免了两任户部尚书,所图必然不小!你我在这官场上若无依附,必然要在谢文喆的倾轧下尸骨无存!」 仓司主事沉默片刻,突然凑近了小声道:「侍郎,眼见着郭相似乎也是不敌了,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我何不……去左相处探个口风?」 这话把王意吓了一跳,他连连摇头:「不成不成!你哪里懂这里面的道道,便是真去了左相府上,那谢文喆怎就会见我?」 「侍郎可还记得前些时君上问了那巩夕与谢相的关系?当时侍郎可是还向着谢相说话来着呢。」 「我那时也不过是实话实说……」 「侍郎这些实话可是叫左相撇清了与巩夕的关系了,怎么说也是帮了谢相的忙,不如就以此试上一试,许就有条出路也未可知啊!」 一番话说动了王意,他在户部打拼多年,如今若是调职,能不能有位子还不好说,就算是平调去了别处,那自己这许多年的积累也就鸡飞蛋打,到头来还要重新来过,实在得不偿失。 从和丰楼返家后他辗转反侧,终于决定走上这一步险棋。第二日便偷偷摸摸去给左相送上了拜帖,果然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了。这也是意料中事,王意嘆了口气,也就不再对此事上心了。 ———————————————— 几天过去,又是十日一次的大朝会,文武官员在广场中肃列,从黎明前一直等到日上三竿,然而曲王依旧没有露面。 这已经是曲王第二次缺席朝会了,众大臣在寒风中白白等了一个多时辰,各个冻得面色发白,终是敢怒不敢言。待到司礼太监高唿退朝,这才三三两两的散去。 曲王不上朝,但是曲国还是要运转下去的,此时的两个宰相显然成为了百官的核心。尽管二人的矛盾人尽皆知,可是面子上的功夫也是要做足的,下朝后,两位宰相同聚政事堂,共同处理国事。 说是共同处理,实则即便是在同一大殿中,二人也相隔甚远,各自都有官员簇拥,但左相与右相之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界线,将两个阵营划分的清晰分明。 然而明眼人在此便可以看出,谢文喆这边的官员多是红袍,其间夹杂着几个紫袍大员,放眼看去朱紫一片。 而郭振海这边则是红绿相间,少有紫袍。 看着对比如此分明,郭振海嗤笑一声,心中想着那谢文喆不过就是监国半年罢了,人倒是没少笼络,如今一个黄毛小儿看着倒比自己还有宰相派头了! 他心中不忿,放下手中装着燕窝的炖盅,对着自己这一边的官员说道:「如今本相有恙在身,也是经不起各位的折腾了,好在郭某虽年纪大了,可还有一位年轻的在,纵是岁数小些经验不足,可是好歹也是位正经的太宰,你们若有事,不妨就去问问他去。虽说他不过是你们儿子孙子的年纪,但你们也不可无礼,还是要以官职相称才是!」 第186页 他这声音不大不小,殿内人人都听的清楚,一时间众人都雅雀无声。在场的人都是官场中打滚多年的老油条了,哪里听不出这指桑骂槐的话中意思,不由得都偷眼观瞧谢文喆。 被郭振海大庭广众这样讥讽,谢文喆却只是笑道:「文喆年轻,难免有些地方想的偏颇,但凡有不周全的地方,还得请诸位多多献策才是。」如此的隔空对话,谢文喆看上去颇有些认怂的意思。然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左相只要这般一笑,那是肯定有人要倒霉了。 果然,众人随即便听谢文喆继续说道:「说起来,前些时户部侍郎王意给我上过拜贴来着,原是想在家中特意招待一番,怎料一时疏忽,竟忘了这桩事。恰巧如今王大人也在,择日不如撞日,不妨就在此处直言吧!」 王意冷不丁被点名,一脸的呆若木鸡,而郭振海的目光却似箭一般射向王意,眼中的鄙夷与仇恨几乎能化为实质。 王意叫苦不迭,他万没想到左相与右相的博弈中,自己竟然成了那个倒霉的靶子。如今两边都得罪不起,干脆就装起了傻,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郭振海却冷笑一声:「王侍郎,谢相唤你呢!」 作者有话说: ——王意哭唧唧:「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谢文喆笑嘻嘻:「我的队友都是坑来的,不信你问齐保庭!」 ——齐保庭:「兄弟想开点,这都是他的正常操作,被坑多了就习惯了。」 第141章 羞愤 郭振海此话一出,王意就明白,自己在右相这里只怕是混不下去了。 比敌人更叫人憎恨的是叛徒,如今他身在郭相阵营中,却暗搓搓与谢相勾连,无论是否成功,他这种行为都算作背叛了,以郭振海的脾气,即便是他此时跪地表忠心,也再难得到信任,而他想调职的事情也肯定没戏了…… 谢文喆只一句话便叫他没有了其他选择,王意在郭相杀人一般的眼神中,一步步走到了谢文喆的身边,如今只剩这一条大腿可以抱了,他咬一咬牙,跪地行大礼:「下官户部侍郎王意,参见左相大人!」 谢文喆急忙上前几步,亲自扶他起身:「都是同殿为官,何必行此大礼!我素来听闻王大人才德兼备精明强干,如今户部正是步履艰难的时候,还需王大人这等人才不懈努力才是。」 此时谢文喆这边的官员皆是喜气洋洋,一改之前对王意的冷漠,都纷纷说起这位户部侍郎的好处来,还有好些人抿着带笑的嘴角,悄悄的瞥一眼大殿另一边的郭振海,随后便发出嗤嗤笑声,叫右相这边的官员很是觉得丢丑。 谢文喆与王意自是一番弃暗投明不计前嫌的戏码,右相那边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郭振海脸色铁青,王意这样做,等于是公开的投向谢文喆的阵营,这便是明晃晃的打他的脸了。 实际上郭振海心中清楚,如今这个情势,王意有点首鼠两端的意思倒也算在情理之中,毕竟他这个户部侍郎也确是不易,但谢文喆既是当面点出来了,自己这个右相若还不开口表态,倒好似自己这个多年的宰相怕了他一个刚刚加冠的小年轻。 此时只要王意大庭广众表一表忠心,那便可狠狠打谢文喆的脸,也可叫人明白他御下有道,好好争一争这颜面。 奈何他打算的好,然而王意竟投了敌。 郭振海本以为自己这右相只不过是名义上比谢文喆的左相低了些,实际上要论在官场上的影响力,自己比谢文喆要强的多。然而不过是随君出巡半年,回来时才发现,谢文喆监国半年,早已树立了威信,竟叫许多官员倒戈向了他。 如今就算输,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郭振海将手中碗盏往桌上一撂,哗啦一声响,像是个信号一般,叫这大殿上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谢相这话说的,倒好似能做了户部的主了!户部尚书之位空缺,君上也并无旨意,谢相还是该谨言慎行些。」 谢文喆笑意盈盈:「郭相多虑了,前些日子君上私下召见我,曾与我谈起这户部之事,以我的意思,原该是再举荐一位能人来做户部尚书,奈何这户部帐目繁杂,竟是一时不能理清。也是君上信任,便叫我先领户部一些时日,待到有那合适的人选,再来择日选做尚书即可。」 这一番话噎的郭振海再无法开口。户部尚书这样大的事情,曲炳君与他提也未曾提过,如今却私下就交给了谢文喆……这一局从头到尾输的彻底,郭振海面上再挂不住,咳了几声,话也不说一句,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郭常元见父亲一言不发的离开,顿时也觉得尴尬,口中说道:「父亲近日身子不好,如今可是严重了……」急忙跟在郭振海身后出了政事堂。 父子二人一同走在连廊上,拐了几个弯,走到了一处偏僻地方,郭振海方停了脚步,郭常元此时偷眼看父亲,见父亲已是累极,这才敢去搀了郭振海。 郭振海显出一点迷茫来,口中道:「怎的就会到如此地步……」念了几声,嘆了一口气,又道:「还是要趋附君上才行啊,若非那谢文喆比我更得君上信任,我又怎么会败的如此难堪……」 郭常元其实不以为然,他爹半年时间都跟着君上,结果倒不如留在繁阳的谢文喆得宠,可见再逢迎也是没什么用的了。不过郭振海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他们从小就不敢对父亲有丝毫的质疑,如今也同样不敢说出反对的话来惹郭振海生气,只好把想法都藏在心中暗暗琢磨。正在想着此事,忽听父亲又说道:「你四弟的亲事还未有着落吧?」 第187页 郭常元一愣,四郎和那个丽娘混在一处的事,家中已经无人不知了,当时还是郭振海亲自点头允准的,不过条件是他郭家人不可娶个风尘女子为妻,丽娘也只能做个外室,于是郭四就这样拖着婚事,叫那丽娘住在外头……怎的今日父亲又提起这桩亲事来了? 「那丽娘听说是有了身孕……父亲难道是要松口让丽娘进门么?」 郭振海瞪了郭常元一眼:「我郭家还没有那般自甘堕落!我说四郎的亲事,关那丽娘什么事?」 郭常元这方才反应过来,郭振海的意思是要给郭四郎寻一门正经的亲事了。 「四弟乃是庶出,又有一个外室,只怕这亲事找不到太好的人家了……」 「四郎这门亲事还要好好打算一番,如今我郭家势弱,你们三兄弟都已娶亲,只有四郎尚可联姻,为我郭家添一丝助力。从前你们如何编排他的我不会追究,只是这亲事关乎我郭家权势,半分不得疏忽,你们可莫要犯了煳涂!」 郭常元只好点头:「是,父亲发话,四郎的亲事定是要仔细考量的……只是他这庶出身份……」 郭振海冷冷瞥他一眼,道:「他是庶出不要紧,改日叫他记在你母亲的名下,也算作嫡子罢。」 郭常元听的一百个不乐意,然而不敢违背父亲,只好另找理由:「那外室的孩子……」 郭振海一摆手:「不过是个外室,既有了身孕便生下来再看,若是女娃便好好养着,纵是庶女也可做联姻之用。」 「若是个男孩呢?」 郭振海冷哼一声,并未说话。然而他未尽之言,郭常元已是明白了。纵是少时便瞧不起这个弟弟,然而此时,郭常元却不禁对郭四郎泛起了一丝怜悯。 作者有话说: ——郭振海:「到头来还是只有自己儿子才靠的住,让四郎去联姻肯定有助于我郭家的和平稳定发展!」 ——郭四郎:「呸!还好我早就投敌了!」 ——谢文喆:「我不禁对郭相泛起了一丝怜悯……」 第142章 交情 谢文喆说曲王叫他暂领户部并非空穴来风,曲炳君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迫于无奈。 国库自打曲旅之战后便一直处于亏空状态,其后的天灾更是叫今年的税收寥寥,好不容易缓了一年,偏又叫巩夕上台胡搞一气,但因不能仔细审问,这被他贪了的银子也没个去向,想要追回实难登天。 眼见着就要到了年关时候,宫眷的新衣,祭祀的贡品,新年要宴宗室宴廷臣宴外藩,茶宴曲宴国宴的开销都还算是小头,要命的是新年整修宫室! 原先巩夕贪的就是每年翻新宫室的钱,故而如今的皇城看着就不如往年鲜亮,甚至到了王后宫中也会漏雨的程度,粗使的内侍们都不敢用力的擦朱漆的大门,生怕擦下漆来更不好看。 过年时这样的皇城岂非是丢了曲国的颜面!可是若是要整修,银子又从哪里来? 如今的户部已是无力回天,但要说在绝境里想出办法来,曲炳君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谢文喆。 在曲炳君面前,谢文喆显得很是为难。 「微臣经验不足见识浅薄,君上若令我暂领户部,只怕百官议论……」 「哦?你乃是当朝左相,暂领户部怎会遭人议论?」 谢文喆一副羞惭表情:「启禀君上,君上出巡留臣监国,奈何臣才疏学浅能力不济,竟叫朝中出了巩夕这等的蛀虫,若非君上还朝当机立断,只怕臣就要酿出大祸事来!」 这话谢文喆是经过算计的,曲炳君最怕什么——权臣,但若这权臣是个听话的废物,那便叫他再满意不过了。 果然,听了这话曲炳君笑道:「谢爱卿不必担心,既是寡人的意思,你只管放手去做便是!」 谢文喆只好拱手称是,领下了这份差事。 刚迈出殿门,康和安便迎了上来:「我且送送谢相。」说罢便跟了上来。谢文喆一见他亲自来送,就知道这是又有话要与他私下说,便也笑着跟着康和安行至偏僻少人的长廊。 一到地方,康和安便收了笑,眉毛蹙的死紧:「如今的户部你也敢接?你可知这是君上已经处理不了了才丢给你的烂摊子!」 谢文喆笑道:「和安别急,我自是有办法解决的。」 「你能有甚办法!」康和安急的扯住了谢文喆的左袖,生怕这人又随便说两句话打发他,「眼下户部要想破局,只有靠着西边的通商边税!你要重振户部,必要与那张野对上!你与他交情匪浅,又怎会如此行事……」 谢文喆心头一紧,急忙打断了康和安的话:「什……什么交情,我屡屡与西路军作对,哪里有什么交情……」 康和安冷笑一声:「谢文喆,你把别人都当傻子不成?你既是世家大族出身,有从哪里来的习惯要用海碗饮茶!」谢文喆还要反驳,就见康和安勐一用力,扽着他的衣袖握住了他左手的手腕,他趔趄一下,不禁离着康和安更近了些,就听这位内侍总管轻轻在他耳边道:「你明面上要对付将军府,而实际上每次都不伤筋动骨,你这明贬暗护的把戏,以为无人看的穿么!」 谢文喆听得他一语道破,心中也有些紧张,反手握住了康和安,目光灼灼,却不发一语。 康和安看着他的眼睛,明明是有些威胁的目光,然而自己却从中看出了那一点点的祈求……还能如何呢,自己能为他做的原就不多,但每一次都想拼尽全力。 第188页 「我会为你守秘。」康和安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被握住的手热的发烫,「……我今日敢对你说,就是在向你证明,我会守秘。只是我想要你一句话,为什么要这般的护着将军府,为什么要这般小心翼翼的为张野打算?」 「我……」谢文喆刚刚开口,便忽然放开了康和安,又挂上了一张笑脸:「国师好兴致!」 康和安跟着谢文喆的目光回过头去,就见逍遥真人一身道袍,手中拂尘一甩,笑眯眯道了一声:「无量寿佛!这里人迹稀少,甚是清净,想来二位与我颇有默契,才得遇此处。」 康和安见是逍遥真人,心中有些不安,他与谢文喆站的太近,此时被外人看见,下意识就向右错开一步,将谢文喆挡在了身后。 谢文喆一愣,随后笑道:「康总管送到这里就请回吧,我自己出去便好。」 康和安冷着脸点点头,对逍遥真人说道:「不如国师与我一同去见君上?」 「贫道尚未受封,康总管这句国师不免浮夸了些。」逍遥真人袍袖一摆双手抱拳拱手:「还请总管先去向君上復命去罢,我尚有几句话要与谢大人说。」 康和安不由得皱了眉,看看逍遥真人,又看看谢文喆,走又不放心,留下又没有什么理由,一时竟显出为难来。 还是谢文喆朝他点一点头:「康总管就先回去吧,我自会谨慎行走。」康和安这才走了。 这长廊此时就只剩了逍遥真人与谢文喆,见没了旁人,逍遥真人便失了他那幅仙风道骨的模样,往旁边的廊柱上一倚,痞里痞气的将那拂尘往后领一戳,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扬一扬下巴冲着谢文喆道:「许久不见,谢公子已然成了宰相了,手段高超啊!」 谢文喆拢一拢衣袖,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不过是俗世打滚罢了,不像遇遥,如今已然是世外仙人了。」 陈遇遥不耐烦的一挥手:「不过是混一口饭吃。」 「混到王宫里来了?」 「那是,哪里有王宫里的饭食好吃呢!」陈遇遥笑嘻嘻道:「你我都是知根知底的,我这人生地不熟的初来乍到,还要靠谢公子多照顾着,我瞧着你与那康总管关系不错,那人顶看不上我的,要不你帮我去跟他说说,叫他别再沖我翻白眼了,行不?」 谢文喆嘆一口气:「遇遥这可为难我了,我哪里有那么大的面子呢。」 「嘁,谢公子这是骗谁呢!瞎子也能看出来,康总管对你的情谊可不一般。」陈遇遥渐渐敛了笑:「不知张将军该做如何想呢?」 听到陈遇遥提起张野,谢文喆唇角僵了一僵,随即又展了个笑:「遇遥连这个也知道,想必是阿遥对你说的吧?」 阿遥这个名字似是一把尖刀一样扎在陈遇遥心上,他再装不下去笑脸,表情僵硬道:「自是他……他与我说的,他什么都会与我说……」 谢文喆见他终于不会故作轻松了,这才幽幽道:「你走时曾取走了阿遥的一截指骨,如今快归还了去吧,莫要让他不得全尸,魂魄不安。」 陈遇遥牙关紧咬,不再说话。谢文喆见状便嘆一口气,像宫外走去,与陈遇遥擦肩而过时,小声劝他:「快走吧,别陷在这种地方了。」 不知他是否听到了这句话,但在谢文喆走后,陈遇遥又呆呆的站了好久,然后缓缓的抽出那拂尘,抚摸着木柄,牙关紧咬,却红了眼眶。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完了完了,隐婚的事情要瞒不住了!」 ——张野:「哎呀这可怎么办呀嘿嘿嘿~」 第143章 误会 谢文喆用阿遥噎了陈遇遥,然而他心中也不是不难受的。每到这种时候,他总是想见一见阿野,也只有在阿野面前,他可以不掩盖自己的情绪,不考虑后果,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如今还不到下衙的时候,但谢文喆却觉得自己一刻也等不得,随便找个头疼的藉口便告了假,上车回 张野正在左相府的书房中写字,细细的行书写满了十几张纸,袖口染了墨迹也未曾察觉。风透过开着的窗子吹进来,叫他脑后简单梳成的马尾微动,又有碎发滑落至腮边,划过他微皱的眉,却不显得女气。他整个人如同一柄入鞘的剑,尽管藏起了锋芒,却仍透着英武。 谢文喆走在院中透过打开的窗子看着他的阿野,只是这样便叫他唇边不自禁的带了笑。 张野听着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到谢文喆,舒展了眉目,也露出个笑来。二人隔着一扇窗,就这样彼此看了一会,还是张野先说道:「怎的站在那里傻笑,不冷么?」 谢文喆哪里肯认下傻字,立刻反驳道:「你才是,这种时候还开窗,可是嫌屋里太热了么?」 张野笑着关了窗,谢文喆朝房门走去,与出来迎他的张野撞上,张野握住谢文喆的手,便觉得似是握住一块冰,「还笑呢,手这样凉还站在门外做什么!」 谢文喆被他牵着进了屋,笑道:「这屋里也连点暖和气儿也没有了啊,这大冷的天你开窗做什么!」 张野将谢文喆的手放在手心里捂着,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不知你什么时候回来,开着窗,你进来便能见到了……」 谢文喆哈哈大笑:「阿野这是恨身翻不作车尘,万里得随君呀!」这诗原是首闺怨词,张野听他这般调笑,当即有些羞恼,将他腿弯抄起,打横抱在怀里,吓得谢文喆短促的尖叫一声。 第189页 「怕了没有?小心我将你摔下去了!」 谢文喆伸臂搂住了张野的脖颈,狡黠的眨眨眼睛:「我家小将军才不会捨得呢!」 张野对他半分办法也没有,又哪里捨得他受半点痛,只好冷冷哼了一声,抱着他走了几步,弯腰把人放在了书案后面的椅子上,然而小将军想要起身却是不能了,谢文喆揽着他不肯放手,见他抬头,便送上唇去,在他嘴上轻啄一下:「我也想阿野了,这才早早就回来了。」 张野半跪在椅子边,上身微微前倾,手扶在谢文喆的腰上,一边使力让他与自己离得更近,一边回吻住他的甜言蜜语。 这个吻便不再是蜻蜓点水一般了,他们的唇舌纠缠着,吮吸与舔舐着彼此,轻柔的动作渐渐粗鲁起来,仿佛交换着彼此的灵魂。 一吻罢,二人都是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偏张野还要在谢文喆耳边轻声问一句:「还冷么?」 谢文喆一愣,随即笑起来:「阿野好高明的取暖手段,从哪里学来的……」 「从你这里,」张野看着谢文喆的眼睛:「每次你看着我,我就会热起来,每次看着你,我就想着要用唇舌堵上你的嘴,叫你的视线被我充满,叫你和我一样的热起来……」 纵是花楼里打滚的谢文喆,如今也听得面红耳赤:「怎的肉麻起来了……」他视线扫过那桌上的东西,见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些来回划去又填补的痕迹,仔细看才发现是些边塞布防和外城望楼的设计安排。他仿佛找到救星一般的拿起一张来,转移话题道:「这布防怎的这般勾画的厉害?阿野可是有什么为难么?」 张野知他此时怕是害羞,也不逼迫他,顺着他的话道:「如今这丰乐外城还要好好的构划一番,毕竟如今虽与旅国相安无事,但也说不准他们会不会突然撕毁盟约劫掠一番。」张野说着话,眉毛忍不住就蹙了起来:「可是如今曲炳君回来繁阳,朝中情势不明,只怕建这外城是会有变故,若要加紧工程,只怕会有纰漏……」 「你大可不必担心这个,」谢文喆伸手去抚平张野眉间的褶皱:「我刚刚受命,要暂领户部了。你的外城尽管尽善尽美便是,有我在,没人会过问此事。」 这明明是个好消息,张野却并没有很高兴:「你暂领户部?如今户部可是个烂摊子,巩夕的那一笔烂帐算也不能算,国库几乎就是一个空壳,你领了户部岂非麻烦?」 谢文喆此时又得意起来:「对别人来说是一块朽木,对我来说却是未雕璞玉,你只安心便是了,我自是能叫户部起死回生!」 张野却哪里能安心!谢文喆的剑走偏锋的确有奇效,然而有时为了要达到目的,他甚至可以伤害自己。 「事情哪有你说的那般轻松!上上个户部尚书在户部经营多年,他和右相郭振海过从甚密,致使整个户部对郭相很是逢迎,巩夕更是还未站稳脚跟就已经失利,你贸然统领户部,光是底下人给你暗地里下绊子便能叫你寸步难行!」 「阿野莫急,这个问题我自是想到了,」谢文喆笑盈盈道:「前些时户部侍郎王意给我上了拜帖,可见郭相阵营也不是铁板一块的。而王意这个户部侍郎也在户部呆了多年了,自是户部上下都熟悉的很,正是一个绝妙的帮手!」 张野惊讶道:「王意?他平素很受郭相信任的,你如何能叫他为你做事?」 谢文喆朝他眨眨眼:「你怎的知道的这般清楚?想必我的阿野也在郭相府上埋钉子了?」 「不过是一个院里的洒扫,只有些不重要的消息可以传的回来……你莫要打岔!」 「哈哈哈,」谢文喆笑的开心:「我自然要靠王意给我送的那张拜帖啊,郭相最是多疑,对背叛他的行为更是深恶痛绝。要是被他知道王意给我送过拜帖,你说他会怎么想?我甚至都不用拿出证据来,只在郭相面前说上一句,他那多疑的性子就会帮我把王意推到我的阵营里了。」 「若王意不肯与你合作呢?」 「那他的官怕是当到头了……放心吧,王意是个聪明人,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如今已是要入冬的时候,天黑的早,二人说了一会话眼见着天色就暗了下来。 随安进来掌灯,刚到屋里就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道:「少爷,这屋里这样冷,怎的也不多叫个火盆……」他回头一看,自己少爷陷在张将军怀里,俩人靠在一起正腻乎着呢! 谢文喆正专心的看着张野写的布防计划,随安的话也未听清,抬头问道:「随安刚才说什么?」 这俩人在一块的时候目中无人是常事了,随安挠挠头道:「没什么事,这天都黑了,少爷你这样多费眼睛啊。」说着点亮了琉璃灯盏。谢文喆此时方才觉得眼睛干涩,揉了揉道:「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竟不觉得。」看了看张野,「阿野想是都饿了,怎的也不说!随安,叫摆饭吧!」 随安应了一声,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小声道:「对了少爷,王妈妈回来了。」 谢文喆睁大了眼睛:「妈妈不是去看孙子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才,我与王妈妈说少爷你想吃她做的小酥肉,这才将她拦了一拦……」 随安话未说完,门已经被人敲响了:「喆哥,快些吃饭了,小酥肉放久了就不脆了。」这声音正是王妈妈! 第190页 听了这声音,谢文喆腾的从张野腿上蹦了起来,伸手去拉张野:「快快快出去迎一迎……」 张野扶着桌案站起身来,动作却有些缓慢,谢文喆问道:「这是怎么了?」 张野讪讪道:「腿麻了……」 也是,谢文喆再轻也是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坐在张野腿上好些时候,张野又不是个泥塑的,怎能不麻。 谢文喆此时也顾不上王妈妈了,急忙蹲下给张野揉大腿,口中道:「怎的麻了还要忍着不说!如今可好些了么?」 张野见他这样心中一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髮:「有你在,就算是腿麻了我也觉得……」 正在此时,王妈妈已经推门进来了,口中念着:「怎的还不……」话说到一半就僵住了。 谢文喆背朝着她蹲在张野面前,看不清动作,而张野手扶在谢文喆头上,口中缓缓吐出方才未说完的两个字:「……舒服……」 王妈妈:「……」 这天,张野享受到了王妈妈最体贴细緻的照顾,连话都没和谢文喆说上一句。入夜,王妈妈特意给他打扫了一整间院子,为了他的清净,还锁了这小院与花园间的通路。 张野坐在屋内哭笑不得,自打谢文喆和他在一起之后受伤,王妈妈就对他报有十二分的警惕,如今纵是明白不过是误会,却仍是对他严防死守。 西疆的事务数不胜数,他忙中偷闲留在繁阳几日,也不过是想与阿喆在一处多些时候罢了,既是不成,那也只得先回西疆,待到大事成后再做打算…… 他正想着,忽听院中有动静,他推门出去看,只听小院围墙外有人在说话。 「少爷,我就说该拿个梯子来!」 「你拿梯子那是多大的动静,惊动了王妈妈咱还能来的了么?」 「那现在怎么办?这又不是外墙,怎的修的这样高!」 「来,你跟我垫个脚……哎哎你站稳啊……高点……」 「少爷你使劲啊!先把这只脚迈过去……」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谢文喆总算骑在墙头上,一身白衣蹭的灰呛呛的,正愁怎么下去,抬眼就见张野正仰着头看着他,他们彼此相视,谢文喆展颜笑道:「阿野,接住我!」 白衣男子纵身跳下墙头,扑进在下面展臂接着他的男子的怀里,二人相视一笑,轻轻的吻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说: ——随安:「喂!少爷!还听得到么?不拉我上去么?」 第144章 知州 几日的时间如白驹过隙,很快,张野不得不启程回西疆去统领各种大小事宜。 因着张野回到繁阳的事情不能声张,因而回西疆便也只能悄悄启程。 张野走的那一天,谢文喆不能去送,心中闷闷不乐,百官见了他这幅样子也不奇怪,毕竟接下一个烂摊子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只有王意觉得奇怪。 户部的状况虽然棘手,但也不是最近的事。前些日子他与谢相说起户部事宜的时候,谢相还信心满满的样子,怎的今日忽然就变了脸色? 难不成,又有什么变故? 他刚刚转投谢文喆麾下,在南川党中还未立稳脚跟,此时不免要处处谨慎行事,如果真是要有什么变故,他尽早问明情况,也好有个准备…… 想到这里,王意开口唤道:「相爷!」 谢文喆正想着阿野只身一人牵马独行的寂寥与孤苦,就听得有人叫他,嗯了一声抬头,就见王意站在自己面前一脸的担心。 谢文喆愣了一愣,随即发现因着自己面色阴沉许久,这政事堂内的官员此时已然都不敢出声,整个大殿静的落针可闻。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再放任自己情绪,嘴角挂上一丝微笑道:「嗯?王大人何事?」 众人见谢相终于有了笑模样,顿时气氛为之一松,王意松了一口气,拱手一礼对谢文喆道:「如今谢相统领户部,下官自是全力配合,不知相爷有何吩咐?不如令手下人将帐目重新查验一番如何?」 王意想的很简单,巩夕贪掉的银子不是平白消失的,户部是有帐册的,他自何处贪了多少钱都有迹可查。 如今户部正是艰难,如果重查帐目,保不齐便能有蛛丝马迹,到时说不准能追回这笔帐目。 他计划的好,却不想谢文喆道:「此事未免太过劳师动众。过去的帐目先搁置吧,如今你只将如今的帐目理好便是了。」 王意心中疑惑,然而他此时却也不好开口细问,正要应声退下,听谢文喆笑道:「王侍郎的拜帖可在我可收着了,怎的也不见来拜访呢?」 王意急忙作揖:「是下官失礼了……」 他还要道歉,谢文喆却摆一摆手:「无妨,正巧如今正是赏梅的时节,我府中院内有一片梅林含苞待放,想着几日后在家中办一场梅花宴,王郎中不妨早来。」 「相爷风雅,想是几日后若有落雪,衬着红梅,想必美不胜收!下官必前往一观才不负相爷盛情!」 见谢文喆此时似是心情不错,也有人在旁捧场应和道:「谢相平素低调,甚少饮宴,如今王大人有这样的机会,真是叫人羡慕啊!」 「这话说的,倒像你就不能来了似的。」谢文喆笑着:「到时候自然是大家都要来捧场的。」 众人听了都说笑起来,大家都知道,这是谢相要归拢清点此时的南川党人了,但凡这种聚会中能被正式邀请,那便是得到了谢相认可,在南川党中排的上号的人物了。 第191页 消息传出去,许多人都动了心思,有那没资格又想能攀附左相的人此时更是暗中打听,朝中被这一场还没有影子的梅花宴搅的暗潮汹涌。 然而这宴会还没有消息,谢文喆却突然在朝中发难。 曲炳君最近沉迷修道,早朝已是连罢了两期,如今实在是说不过去了,这日只好来上早朝,本想着不过是与朝臣们大哥照面,无事早些退朝就是了,谁知谢文喆突然站了出来。 曲炳君心中一惊,以往谢文喆在朝堂上并不经常说话,毕竟手下有的是人,他大可不必亲自下场与人唇枪舌战。 今日这位太宰左僕射亲自禀告,想必是要有大事发生! 曲炳君打了十二分的精神,只听谢文喆道:「启禀君上,平桂知州刘永宁贪赃枉法,招权纳贿,僭越逾制,乃是大不敬!臣请将其革职查办,以儆效尤!」 「这等小事也要来禀?」曲炳君不耐烦道:「不过是个五品小官,你自行处置便是。」全然不将此当作一回事。 谢文喆正要领命退下,身后却有一人疾步走出,手持笏板躬身道:「臣以为此事不妥!」 谢文喆回过头去,见说话人是给事中刘道辉。 刘道辉会为刘永宁出头也是正常,这二人是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的,据说刘永宁为了逢迎这位给事中,也没少花银子,这也难怪刘道辉坐不住了。 「监察官员乃是御史台的职责,谢相贸然弹劾平桂知州,只怕是有越权的嫌疑!」 他这一站出来,仿佛是导火线一般引燃了整个朝堂。不用谢文喆自己说话,自有南川党人会出来骂他。 「这话可笑,难道当朝太宰,竟不能弹劾一五品小官么?」 「宰者,国之辅臣,既如此便有监管百官的责权!」 「刘大人莫不是要徇情枉法不成?」 刘道辉只一张嘴,哪里敌得过众人,一时进退维谷,只得将目光投到了右相郭振海处。 郭振海此时不言不语,只是闭了眼睛,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状似无意的点了一点头。 顿时右相麾下言官也下场来战,将大殿吵得天翻地覆。 「谢相无故指责一方父母官,难道没有以权谋私的嫌疑?」 「一方父母官却祸害百姓,难道还要纵容不成?」 「是不是真的祸害百姓了也未可知!」 …… 曲炳君看着下面朝臣乱成了一锅粥,不禁烦心的揉了揉额角,一旁的康和安见状,高声唱喝道:「肃~静~」 底下的声音慢慢安静下来,曲炳君冷着脸道:「怎的这一点小事便这般聒噪!」 郭振海此时方出列,手持笏板道:「君上容禀,臣以为此事还应三思而行,平桂知州一向没有劣迹,考评皆优,此时单凭一家之言就断其罪过,未免不妥。」 右相如今站出来说话,众朝臣便都将实现投向了谢文喆,所有人都知道,这时是两位宰相要亲自下场过招了。 面对郭振海的咄咄逼人,谢文喆却是云淡风轻:「此事君上赦令由臣全权处置,但既然郭大人对君上的决定有所质疑,那臣也不愿君上为难。臣愿与御史台共同查办此事,请君上放心,吾等必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这话算是给郭振海扣了个不敬君上的帽子,郭振海听完再无方才悠然的神色,急忙跪在地上,双手持笏板高高举起:「君上明鑑!臣绝无此意!」 曲炳君冷冷的瞥他一眼,用下巴点点谢文喆:「你看着办吧,退朝。」 君上竟连起身都未对郭相说上一句,下面的朝臣看着这一幕,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郭振海只觉得如芒刺在背,待到君上离开,他方才慢慢的起身。 许是最近身子弱,而刚刚有跪的太勐伤了膝盖,他起身时竟一个趔趄,险些又栽倒,多亏身旁有人搀住了他。 他扭头去看,却惊讶的发现是谢文喆,郭相顿时又羞又恼,就要甩开,却听谢文喆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的到的声音道:「郭相再要推搡未免难看。」 这话叫郭振海僵了一僵,谢文喆此时撤了手去,带着笑意道:「郭相还是气度大些的好,如今就挂不住面子,那以后可怎么办呢?」 郭振海面色铁青,一口气憋在心里,直到回家也未平息怒气。 「四郎的事情安排的如何了?」郭振海吩咐大儿子郭常元,「最近谢文喆动作不断,我们是该想些法子治一治他了!」 作者有话说: ——郭振海:「去把四郎给我叫来,让他出出主意,怎么才能治住谢文喆!」 ——郭四郎:「没问题,你等一会,我去问问谢文喆,回头告诉你办法!」 第145章 过渡 当朝左相与御史台联合调查平桂知州刘永宁,办案速度飞快,不出三日便查出刘永宁足有三十五万两的家底。如此一来,他贪污证据确凿。 这案子办的极其规矩,叫人挑不出一丝错来,曾经在朝堂上提出过质疑的人皆是哑口无言。 曲炳君得了禀告,下令将刘永宁革职查办,亲眷流放,家财尽数充公。 此事算告一段落,京中官员原以为这是一件牵连极广的事,只怕要有一干人马落水,谁知竟只不再向上追究,就这样草草结了案。 给事中刘道辉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他要力保刘永宁,不过是因为从这位远亲那里收到贿赂实在不少,于是就很怕受到牵累罢了。若只是刘永宁自己倒霉,那他又何苦费心费力的与谢相对上呢! 第192页 事已至此,大家不免都失了关注,眼下最吸引眼球的事,又重新变成了谢相的梅花宴。 曾经的左相郑超仕三五天便一小宴,一月至少一次大宴,用以联络南川党的关系。 然而谢文喆做这左相也有好些日子了,与郑超仕比较起来,他可以说是十分的低调,虽说也在家中接见下来访的宾客,可是这宴会竟是第一次张罗,如此又如何不引人注目! 因此梅花宴的请柬便成了朝中的枪手货,但凡能得一张谢相的请柬,甚至都能叫人高看一眼。 腊月二十三,百官都封箱封印准备过年,偏这左相府前门庭若市,竟挤的水泄不通。 然而能拿着请帖进去饮宴的这是少数,大多都是听到风声却搞到请帖的人,只好堵在门口,盼着万一能趁乱混进去,得个在宰相面前露脸的机会。 奈何门前的吴管事是谢文喆精挑细选出来的,虽是相府新人,但精明的很,纵是纷乱拥挤中也称的上是有条不紊,竟未让人钻了空子。 只是有个情况十分棘手,一名男子没有请帖,却要进到左相府里来,吴管事叫人拦了,结果这人说是谢相的弟弟。 「您瞧,我也不是非要怀疑您的身份,只是这没凭没据的,您这空口白牙便说您是谢相兄弟……咱跟您说句实话,打从今儿一早,说是相爷亲戚的得有二十来个了,您说我这要是都放进去,这差事我还当得了么?」 「我怎么就跟你说不明白呢!我真是他弟!亲弟!」 「您说您是谢相亲弟弟,那怎么没有请帖呢?」 「就因为我是亲弟弟所以才没有请帖啊!」 「那照您的说法,这些没请帖的都是谢相家人呗?」 「我……嗨呀!你这人怎么这么轴!你放我进去,找个认识我谢文良的给你证明!」 吴管家但笑不语,衬的谢文良尤其的急躁。 谢文良本不想来凑这个热闹的,奈何谢老爹得了梅花宴的消息,一大早就叫了他起来。 「你哥办了宴会,你去长长见识,何况自从你丢了金司郎中之后就一直没个差事,今日去你哥那,说不得他见了你,想起来哪里有个职缺也说不定!」 谢文良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来了,本想着可能在宴会上谁都不认识会很尴尬,谁知如今连门都进不去。 他向来是个犟脾气,你不让他进去,他偏要进去!今儿他就跟这吴总管槓上了! 「你去把我哥叫出来!叫他亲自来领我!不然我今日就闯进去!咱们谁都不好看!」 他自幼习武,如今更是随身带着张野的那把霜极,此时狠话一出,手便摸上了剑柄,眼见着是要急眼了。 吴总管架不住他闹,只好先稳住他:「您说您要进去也行,不过这佩剑可是不能带进去的,不如交给门房保管……」 谢文良向来对霜极宝贝的很,他还在等张将军回繁阳后将这把宝剑物归原主呢,此时哪里肯交出来! 「我还能拿剑砍了我哥不成?」 吴总管心说你到底是谁的弟弟还不一定呢……然而如今也只好陪笑道:「您且稍待,我进去请人来!」说罢转身进了内院。 他并非是真去找谢文喆——若是来个人闹就要把相爷请出来,那只怕他这总管早就干不下去了。 如今这是要去寻了内院家丁护院来,他原以为不会有人胆敢在左相府门前撒野,是以未在府门前安排太多护院,如今看来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吴总管感慨着世风日下,抬头正撞上随安。 这位是谢相最贴身的人物了,吴总管客客气气的拱手行礼,随安见他脚步匆忙,问到:「这是怎么了?你怎的不在前院招待?」 「有个泼皮,说是相爷的弟弟,正在门口闹呢,我想着叫人将他打出去……」 随安心中咯噔一下,随即道:「你先别忙,我跟你去看看。」 二人来了门口,见谢文良一脚踏在门前春凳上,正气鼓鼓的等着。 「哎呀二爷!」随安急忙迎了上去:「您来了怎的不提前说一声,今儿个忙忙活活的,没的倒怠慢了您!」 吴总管见这位还真是主子的亲兄弟,立刻不说话了,只缩在随安身后,生怕这位二爷跟他算帐。 谢文良狠狠瞪一眼吴管事,但也未太为难他,冷哼一声便跟着随安进了大门。 但这梅花宴真的没什么好玩的。 此次能受邀赴宴的皆是南川党中的佼佼者,三四品的官员随处可见,奈何谢二爷做官时大多都是被关在屋子里折腾算盘,人脉是一个都没结交下。此时身处陌生人的海洋之中,也无人能跟他说上句话,他只觉得无聊透顶。 「随安,我哥呢?」 「主子着实忙的脱不开身,不如二爷先找个地儿歇歇脚,吃些茶点?」 谢文良百无聊赖,此时十分想念说书的许先生,只好对随安挥挥手:「你先去忙着吧,我自己逛逛就是。」 随安今日真是没空专门伺候这位,听了这话也正中下怀,略施一礼便去招待其他宾客了。 谢文良在他哥家里也不拿自己当外人,想着今日说不定也请了说书先生来,便随手从果盘里拿个苹果来,边啃边逛起了园子。 作者有话说: ——吴总管:「你们评评理!这二少生的人高马大的,我们相爷却矮的很!他跟我们相爷站在一起至少高了半个头,哪里像是弟弟了!」 第193页 ——谢文喆:「……感觉到了被冒犯。」 ——张野:「别听他的,你已经很高了!」 ——谢文喆:「高我一个头的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第146章 掉马 谢文良晃晃悠悠的四处闲逛,见了投壶,将苹果叼在嘴里,伸手取箭玩了一会,然而独自一人也没什么彩头,很快无聊起来。 他对这左相府并不熟悉,不知不觉踏上了通往主屋的路,绕过正房便是后院,这里原本该是妻妾住的地方,但谢文喆自郑婉仪死后便再无女眷,这里目前被用作暖房,种些花木景致,因此也并没有派人守着二门拦客,反而开放了园子任人观赏。 踏入园子初入眼帘的便是一处树林,这树林面积并不很大,乃是围着花园暖房种下的一圈梅树,此时红色的腊梅密密的挤在枝头,放眼望去美不胜收,在繁阳这般寸土寸金的地方,仍在风雅中透出了贵气。 谢文良踏上林间砖石小路,走了一会,便走到了暖房前,这里为了採光,嵌着少见的大片琉璃窗,透过窗子,隐约能看到暖房中各种不当季的花草生长的颇为茂盛。 反正无聊,不如就进去看看。 谢文良迈步进去,入目便都是奼紫嫣红,里面的四处都放置着花盆,大的小的密密麻麻,挂着的垂着的也不少,叫人都不敢落脚,生怕践踏了这满园春色的郁郁葱葱,屋里倒营造出了柳暗花明的感觉。 谢文良正往里走,忽然听到有人说话。 「这粉牡丹开的这样好,想必是花了功夫的……」 这声音他听了三年多,当即便听出是许先生的声音! 他正愁无聊,如今许先生在此,想必是哥哥请了来说书的,在这暖房里舒舒服服的听许先生说书,岂不美哉! 「许先生!」谢文良兴致勃勃的开口唤道,随即向着声音的方向寻去。 还未待他走几步,里面的许先生步履匆匆的走了出来,险些绊倒地上的花盆。 谢文良见了许先生便是一愣,不同于以往在书场的朴素长袍,今日的许先生装扮的尤其富贵,头上戴着白玉束髮冠, 顶心嵌一硕大明珠,身穿一件佛头青刻丝貂皮袄,谢文良站在他身边,险些被衬成下人。 「怎的今日……」谢文良话还未说完,便叫许先生一把拉住,走出了暖房。 谢文良莫名其妙,被扯着手走到梅林中颇为茂密的地方,许先生方才放了手,回头第一句话问谢文良道:「你不是说你今日不来了么?」 谢相要开梅花宴的消息早就传开了,许先生曾在茶坊特意问过,谢文良当时说的是:「既是各路官员凑在一起的宴会,那便肯定没什么好玩的了,与其听他们打机锋还不如在这里听你说书!」 结果今日耐不住谢老爹软磨硬泡,到底还是来了,一时间谢文良竟有些愧疚:「家里人说我哥开的宴会,不来怕被人说闲话……」他又看看许先生:「你这是……」 「谢二爷莫要声张,」许先生将手指竖在唇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今日是悄悄熘进来的。」 谢文良十分疑惑:「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这不是……不是来採风的嘛!」 「採风?」 「我既是个说书先生,怎能不去了解实情就胡说呢!今日我特意打扮的富贵些,好混进来打听朝廷辛秘!」 原来如此!谢文良恍然大悟,点头道:「果然是人靠衣装,许先生你换这一身,瞧着也挺像那么回事的!」 许先生见他笑嘻嘻的样子,微微松了口气,又听谢文良好奇的问道:「方才在那暖房里的都是谁啊?你方才出来的匆忙,可不要被他们看穿了才是!」 「嗯……都是些……嗯……书吏!他们也不见得谁都认识,也不会怀疑我,不妨事的!」 「可是我方才叫了你一声许先生,你便这样出来了,回去可怎么跟人解释呢?」 谢文良还在为许先生忧心,就听许先生笑道:「我干嘛还回去!如今还是赶紧熘走的好……」 谢二爷点头如捣蒜:「对对对,你还是快走吧,万一被人发现你混进宰相府中,只怕要当做奸细讯问……」他犹豫片刻,拿定了主意道:「这样吧,我送你出府去,若人问起,你只说是我带你进来的,我好歹能与人求求情!」 说罢,谢文良携了许先生的手,向着梅林外走去。 奈何运气不好,二人还未走到二门口,就听身后有人笑道:「文良这样着急,是要去哪?」 谢文良的心登时便就揪紧了,他期期艾艾的回过头转身,见自己的哥哥带着随安站在身后,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哥……我……」 他这大冬天急出一身汗来,生怕谢文喆问起他身边的许先生是谁。 原打算对人撒谎说许先生是自己带过来的朋友,可是眼下随安也在,这位可是看着他独自一人进府的,这谎话立刻就会穿帮! 谢文良悄悄向左挪了两步,把身旁已经僵住了的许先生挡了挡,对谢文喆说道:「我这是饿了……寻思着找点东西吃……」 「哦,」谢文喆点一点头:「你动的多些,容易饿也是常事……」 「嗯嗯嗯!」谢文良还在点头,就听他哥继续说道:「只是你自已没规矩就罢了,怎的还带着许爵爷一起胡闹!」 第194页 「谁?」谢文良有点懵。 他身后的许先生却嘆了一口气,这才转身,朝谢文喆拱一拱手:「谢相。」 谢文良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哥,又回头看看许先生,口里喃喃道:「许爵爷?」 谢文喆看着这个还在状况外的傻弟弟,忍不住一把扯住他的衣袍将人扽到自己身后,谢文良没有防备,被扯了个趔趄,许爵爷瞬时伸出手去似是要扶,却终还是讪讪的放下了手。 「爵爷似是与舍弟颇聊得来,」谢文喆唇边泛着笑:「我这弟弟为人单纯鲁直,是个凡事不走脑子的,如若有哪里不合礼数,我替他向爵爷赔声不是。」 「相爷客气了。」许爵爷对谢文喆说话,眼睛却去瞄他背后的谢文良,偏谢文良此时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我这人也无甚爱好,只是愿意讲讲古说说世态炎凉,得遇令弟,便引为知己。若说有些遮掩,也是怕有身份上的隔阂,并非是有意隐瞒。」 这话答的驴唇不对马嘴,显然是解释给谢相身后的谢文良听的。 然而谢文良却似对这番解释毫无反应,只悄悄从背后扯一扯谢文喆的衣服:「哥,我们走吧……」 谢文喆本想再讽刺几句这位骗了自己弟弟三年的许爵爷,见弟弟失魂落魄的样子,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对许爵爷拱一拱手:「爵爷请自便,我兄弟二人不便奉陪了,告辞。」说完转身就走,只留下许爵爷愣愣的站在原地良久。 作者有话说: ——谢文良:「哥你啥时候知道许先生身份的?」 ——谢文喆:「一开始就知道啊。」 ——谢文良:「那你咋一开始不说啊?」 ——谢文喆:「之前不知道你这么乖,不想管你。」 ——谢文良:「……扎心了。」 第147章 亭会 谢文良跟在谢文喆身后,一路上都郁郁寡欢。 谢文喆纵是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实在是有点蠢过了头,但见他情绪这般低落,也不好再说什么。 二人沉默着走到主屋厅堂,谢文良捂着脸坐在了边椅上,久久不语。 谢文良见状,嘆了一声,吩咐随安去拿了些吃食来。 「不是说饿了么,先用这些垫垫吧。」 谢文良抬起头来,谢文喆发现他眼圈已然都红了。 「这是怎么了?」谢文喆倒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弟弟居然会伤心到这种程度。 却见谢文良仿佛是情绪爆发般痛哭流涕,谢文喆被他吓了一跳,急忙走上前去安慰弟弟:「没事的,不过是那许爵爷狡猾,文良你日后小心点他便是了,莫要哭了……」 「不是……」谢文良抹了一把哭出来的鼻涕:「我以前老是跟他吹牛说咱们权贵之家如何威武霸气……现在全穿帮了……太丢人了呜呜呜……」 「……」 谢文喆能说什么?他只能向天翻个白眼,决定还是离自己这个弟弟远一点,免得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兄弟亲情烟消云散。 「……你慢慢哭,哭累了自己吃东西吧。」 把弟弟扔在一边,谢文喆转身去忙他的正事了。 他的这场梅花宴可不单纯只是为了娱乐大众,户部的难题还在眼前,他便要利用这一场宴会,将这国库的困境一举解决! 暖房外的梅林挨着相府后花园,郑超仕江南出身,造景时也依着南方园林将这花园打造的巧妙风雅,山石流水无一不全,假山完全就是按照真山做的,上面还有一亭子,旁边种了竹林,亭中引一眼活水做了曲水流觞,这水穿过亭子,顺假山的山石飞流而下,成了一方小小的瀑布,坐在高处的亭中放眼望去,相府梅林尽入眼底,自是观景的绝妙去处。 只是在这寒冬腊月,坐在这亭子里就不那么舒坦了。 王意齐保庭等一干人等在亭子里坐了良久,一个个被风吹的面如刀割,险些要流鼻涕。相互之间客套话都不愿意说了,感觉张嘴就要被灌一肚子风。 左盼右盼,可算看见了谢相的身影,亭中众人急忙打起精神站起来,对谢文喆躬身行礼。 「快坐下,快坐下,」谢文喆笑着道:「怎的也不叫下人将这亭子围一围,这样不冷吗?」 冷是冷的,可是在东道主面前说冷,好像在责怪招待不周,于是个个都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不冷不冷……」 「相府如此美景,竟叫下官都忘却了寒冷了!」 「今日阳光甚好,到不觉得冷……」 谢文喆微微一笑,他叫人在这里受冻,不过是给个下马威,如今见这些人里没有起刺的,便不再折腾了。 「我倒是觉得冷,来人将这里围一围,取个火盆来,这才方便咱们坐下说话。」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见外面的僕人给谢文喆抬来了带着暖垫的太师椅,大家这才纷纷落座,可惜刚才好不容易被捂热的座位,此时已然又冰冰凉的了。 好在将这帷幕一挡火盆一点,这个四处漏风的亭子总算是暖和了起来。正主儿来了,大家也都纷纷开口说话,一时间这亭子里的气氛如温度一样热络起来。 眼下最合适的话题,莫过于拍相爷的马屁了。 「相爷这园子造的真是极好!这梅雪争春青竹琼枝,叫人羡艷啊!」 谢文喆听了,唇边绽出一抹冷笑:「这原不是我的布置,想来大家也都知道,这间相府曾经是前任郑相的居所,他老人家一手布置,也不好就叫我毁了。」 第195页 郑超仕得势时风光的紧,但最后下场不好,说是被抄家流放也不为过,不过是勉强保住了一家子性命罢了。 这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说话人立刻闭嘴。 谢文喆却不以为意,笑道:「这园子想必也是花了郑相不少的银子,他离京走得匆忙,这才将这间宅子贱价兑给了我,想来我也是捡了个大便宜。」 有那灵透的陪笑道:「当年建此宅院的时候,我也是看在眼里的,那真是精雕细琢,流水一般的花银子,如今能叫谢相所得,也是这宅子的福气。」 谢文喆摆一摆手:「这算得什么福气呢,想来还是郑相当权时来的舒服,仅凭俸禄便可建起这偌大一个宅院。如今我们便没有这种优待了,国库不丰,你我都知眼下这俸禄已是捉襟见肘,不禁要担心何时这户部就要撑不下去了。」 王意对此事最是上心,此时见谢文喆说这等丧气话,心中焦急起来。 「相爷,眼下这户部要想重振旗鼓,不妨先去查一查巩夕的旧帐,如果能追回一些,想必也可以应一时之急!」 谢文喆不慌不忙,伸出手来在面前的火盆上烘一烘热气,素白细长的手指在火光的映衬下仿佛是一块暖玉。 「今日在座的可以说都是我看重的人,我说一句话,你们要记在心里,巩夕的事情,以后谁也不要提了。」 在王意看来,查清巩夕的烂帐或许是户部翻身的唯一手段了,可是他三番两次提起,却都被谢文喆否定,此时心下不免不忿,顾不得上下尊卑,开口问道:「相爷此话怎讲,若没个由头,王某真的不知为什么这巩夕的帐就提不得了!」 谢文喆深深地看了王意一眼,嘆道:「唉,王侍郎到底还是年轻啊!」 众人黑线,你谢文喆刚二十出头,如今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说三十多的户部侍郎年轻,这也未免可笑了些。 但是哪里有人敢笑,各个噤若寒蝉,只王意一人还锲而不捨:「愿听相爷高见!」 谢文喆笑着瞄了眼此时躲在人群后面的齐保庭:「个中缘由大理寺卿齐大人最是清楚,不如就叫他与你们说说吧!」 此时成为亭中众人目光焦点的齐保庭在心里大骂谢文喆,好傢伙,他都快使出缩骨功来减少存在感了,却被谢文喆一下点了出来,这事是能在大庭广众下宣诸于口的吗? 奈何他反抗不得,只好将此事含煳地说得越神秘越好:「诸位,此事我也只是看出一点苗头,若说最圣明的莫过于当今君上,然而君上在得知巩夕贪污后的消息,却严令大理寺不得讯问。谁知此后这巩夕竟因狱中瘟疫横行,悄无声息的就死了。」 在场便有聪明人心念一动,问道:「那不知这场狱瘟共死了多少人呢?」 齐保庭尴尬的一笑,嚅嗫着说道:「许是这巩夕身子弱些,竟只他一人没有挺过去……」 至此,众人鸦雀无声。 能混到这一步的都不是蠢人,眼下都已经明白,巩夕是君上亲自下令不能查的禁忌。 至于为何不能查,大家心中各自生出了许多故事,然而都三缄其口,一时竟无人说话。 还得是谢文喆开口打破这沉默:「户部眼下是一团理不清的乱帐,若非要在旧帐中纠缠,不过是自添烦恼罢了。」 王意长嘆一声,不得不承认谢文喆说的是对的。 「求相爷为户部指条明路,王意愿为相爷披荆斩棘!」王意说罢起身,衣躬到地向谢文喆行礼。 谢文喆伸手虚扶一下,笑道:「王侍郎快起身吧,小心叫着火盆熏到了眼睛。 王意起身,眼睛果然是红红的。 谢文喆朝他微微一笑道:「依我所见,既是乱帐不能查了,索性快刀斩乱麻,眼下真正能救户部的,还得是边贸。」 众人今日被连番的惊吓,如今都已经要炸了锅了。 「边贸此时可掌在张家军的手里!」 「相爷慎重,此时不可再与将军府为敌了呀!」 「我倒觉得相爷此言有理,那边贸原就该户部掌管,怎能叫一个武夫继续搜刮钱财?」 谢文喆含笑看了说这话的人一眼,认出他是六品昭宣使孙定,心中记下了他的名字,面上却不显,只道:「此事我自有定夺,户部名义上掌管边税的市旅司还在,那西路军便是霸占着边税也名不正言不顺。」 他此时换了一副凛然庄严的面孔:「我先与那张将军商议,如若不成,我必要使出雷霆手腕来,总不能让君上失望,叫国库一直空虚!」 众人听着谢文喆如此强硬,也不便再出来反驳,只好胡乱说几声相爷英明,但想的都是:谢相与郭相已经是势不两立了,如今又要多得罪一个大将军,真可谓是四面树敌。 众人心中盼着谢文喆能轻点作,别将它南川党的根基毁了。 谢文喆才不管他们想什么,此时已然又重新挂上笑脸,招唿道:「如今这个时辰,前庭的宴会想必已经是准备好了,不如大家现在就过去品评一下我相府厨子的手艺吧!」 众人只好起身四散走出亭子,在这其中,最懵逼的当属齐保庭了。 他早就知道张家军的张野将军和谢相关系非浅,可是今日不知怎的,谢相突然就信誓旦旦要与张将军为敌了。 齐保庭不禁心中哂笑:为了边贸的税收,为了钱,曾经两肋插刀的兄弟也要劳燕分飞,可见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啊! 第196页 他还在这里感慨,就听谢文喆叫住了他并几个亲近之人:「几位且稍待。」 大家也知道这是谢相还要与这几位再多说几句,旁人自是不便再听。待到闲人都走的一干二净,谢文喆收了面上的笑意,严肃地说道:「你们是我最信任的人,说是我的心腹也不为过,我与你们先交个底,方才这厅中的人,有一两个已经被买通做了探子了。」 一句话说的几人面露惊讶,齐保庭更是出了一身冷汗,连声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他方才说的话如果叫人添油加醋的禀告曲王,那等待他的将是与巩夕一般无二的下场! 他这边火上房一般的着急,那边谢文喆却只是对他一笑,道:「齐大人何必惊慌,本相还在呢!」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呦呵,敢在我面前说阿野的不是,本相已经在炮灰收集册中添上你的名字了!」 ——齐保庭:「相爷你的收集册能借我看看么?我总觉得里面有我的名字……」 第148章 甩锅 谢文喆明白齐保庭究竟在害怕什么,要想叫这滑头能安心给自己办事,少不得要餵他下吃安心丸。 「齐大人不必忧心,君上对本相素来信任有加,自是不会有人冒着触怒君上的风险,来说我左相府的闲话。」 这句话给了齐保庭很大的安慰,他心中也不禁感嘆谢相如今真是权势滔天。 曲炳君没有派人在左相府邸里埋钉子吗?以他那个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的多疑性子,不安插人来监视肯定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曲炳君没少往谢文喆眼皮子底下塞人,但谢文喆门户把的严,他家中人口少,僕役本就用的不甚多,还都是用惯了的老人,若想混进左相府来当暗桩,难度那是不一般的大。 「相爷这话倒叫我煳涂了,」宝文阁学士徐茂疑惑道:「既然您一早知道有那背信弃义狼子野心的人,怎的不乱棍打他出去?还容他在此探听消息呢?」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谢文喆看着徐茂笑道:「这人的幕后主使是谁?难道你们心里就没有数吗?」 「谢相是说……这背后主使乃是当朝右相?」 谢文喆招一招手,大家情不自禁的都往前凑近了一些,就听谢文喆道:「各位都不是外人,我当着你们大家的面交代一句,眼下本相看着是风光,实则危机四伏。君上将户部这个烫手山芋交在本相手中,固然是对本相的信任,但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一句话说的大家心有戚戚,谢文喆继续道:「眼下最棘手的问题,该是如何救户部于危难?国库频频赤字,眼见的已是要撑不下去了,如今还要请各位想想办法才是!」 太常博士耿鹏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实心眼,此时听了谢相的话,挠挠头问道:「相爷方才不是说要用市旅司去夺回张家军手中的边贸税权吗?」 徐茂在一旁翻了个白眼:「耿大人怎的还未明白,既然那群人里有探子,那么相爷当着探子说的话怎能当真!」 谢文喆给了徐茂一个赞许的眼神,又和蔼的对耿鹏解释:「按说去与西路军争边税的确也是一条出路,只是如今朝中大臣怀私心的多,讲公义的少。此时不说别人,单说那右相就正在一旁虎视眈眈,眼下若再与将军府结怨,只怕这朝中争斗不休,致我大曲危矣!」 齐保庭心中暗挑大拇哥:瞧瞧咱家谢相,一句掐不过认怂的话,生生能让他掰扯成国家大义,分分钟把属下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不过看破不说破,这个场还是要捧一捧的。 「哎呀,谢相爷高义啊!」 由他起头,大家顿时纷纷拍起了谢文喆的马屁,一时赞扬之声不绝于耳。 谢文喆心想你们这奉承话倒是说的挺顺口,但能不能有点正事啊? 他抬手向下压了压:「诸位闲言少叙,还是得想一想国之大计,如今可有良策?」 「……」 这话的效果立竿见影,大家顿时都沉默下来。 良久,只听耿鹏小声道:「要不……先以内堂应一应急,如何?」 此言一出,大家都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向了他,只把他瞧得浑身发毛,讪讪道:「怎么了,干嘛都看着我?无论如何咱大曲也是君上的江山啊,求君上开内堂救国难,不过分吧?这主意不行么?」 当然不行,想从曲炳君的私库里拿钱,那真是摸着铁老虎屁股拔毛,不仅一毛不拔,还得挨咬。 谢文喆都懒得理他:「诸位,可还有其他办法吗?」 这下又无人应声了。 谢文喆长嘆一声:「眼下既是束手无策,那也只得兵行险招了。」 听着这话的意思是谢文喆早就有办法了,果然是当朝左相,智谋一绝啊! 众人当即打起精神来:「愿闻相爷高见!」 「哪里是什么高见?」谢文喆摆一摆手:「也实在是无奈之举罢了。」 他嘆一口气,道:「说起来也是这之前的知州贪污案叫我瞧出一些眉目。前些时王宫修缮的花销甚巨,国库原是拿不出的,最后竟是用那知州案发后被抄的家产填的这个坑……」 听了这话,众人多半都明白了这办法是什么。 「相爷的意思是……」 「如今朝中贪官污吏横行,官场的风气污浊,若能趁此机会去腐保廉,也堪称是利国利民的幸事!」 第197页 「这……」 一时间,大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相互之间眼神乱飞,都有些慌乱起来。 「此事还请相爷三思,」老狐狸齐保庭率先开口:「前朝的确曾有兴王杀硕鼠梁岩,查抄他一人家财便抵三年国库之事。但现如今我朝尚无这种巨贪,若要以一个贪官家产来补国库亏空,只怕杯水车薪。」 谢文喆面上带着残酷的笑意,手指轻轻敲着太师椅的扶手:「一个不行,十个呢?」 齐保庭勐地睁大了双眼:「相爷这万万不可!此计一出,不知要得罪多少权贵,只怕相爷会成为朝中公敌,受万冠所指!」 其他人也急忙来劝,纷纷说这主意未免太过冒险。 谢文喆心里明镜一般,在座的这些位有一个算一个,保证没一个干净的。如今若是清剿贪官污吏,他们难保不会被牵连,自是要全力阻止的。若要他们心甘情愿的支持,还得叫他略施手段。 「诸位大人都极力反对,难道本相不知道这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么?」 亭中立刻安静下来,只见谢文喆缓缓摇了摇头,语气沉重的说道:「你们难道不奇怪么,我堂堂一任太宰左僕射,为何要去弹劾一个小小知州的贪污案?而君上又为何要无视郭相的谏言,并以强硬的态度要我查明此事么?」 有那心眼多的立刻明白了谢文喆的言下之意,大惊失色道:「相爷是说……此事是君上授意?」 「难不成还是我自己要去寻一个知州的晦气吗?」 这事就是谢文喆自己要干的,不过此时他拉曲炳君来说事,想必不会有人敢去君上面前仔细去问,这锅曲炳君替他背的稳稳的! 谢文喆要查贪污他们可以拦着,但如果是曲王要查,那便是谁也拦不住了。 厅中众人眉头紧锁,一时间愁云惨澹,颇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气氛。 「我此次请大家前来饮宴,也就是想悄悄把消息透给你们,说起来此事到底也是君上交给我的差事,我好歹能从中说上两句话。眼下是暴雨将至,我少不得要护一护你们。」谢文喆将一个通情达理却左右为难的宰相形象表演的惟妙惟肖,叫众人都不禁有些感动。 却听谢文喆接着说道:「即使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怕大家也要壮士断腕方能保住全家平安。有那收了人家孝敬的,帐目对不上的,偷偷暗地里放印子钱的,都收一收,处理一下,莫要叫人在这个关头抓住把柄才是。」 「相爷……」有人期期艾艾道:「这偌大一个家业,难免有些个不甚妥帖的地方,但好歹也是辛苦这许多年攒下的……咱们能不能……」 谢文喆冷冷的瞥他一眼,叫那人当即瑟缩了一下。 「大人言下之意,是要捨命不舍财了?」 「没有没有……下官绝无此意……」 谢文喆却不再理他,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诸位,消息我已经带到了,大家不妨自行考量,我也不便多说。既是这个时辰,想必大家也饿了,与我共同赴宴吧!」 言罢他起身便走,只留给厅中众人一个背影。 作者有话说: 争取一会再更一章…… 第149章 解释 谢府前厅此时正是莺歌燕舞,美酒珍馐流水一般,叫前来参加饮宴的官员们各个尽兴,只有几位知道了内情的官员在谢府的这场梅花宴上味如嚼蜡。 除了他们,还有一位许爵爷,饭也不吃,曲也不闻,一双眼睛四处扫瞄,将这厅中的人看来看去,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将所有人都看过一遍,他便有些焦躁的样子,目光瞟着入口影壁,盼着那人能从影壁后面走出来。 这影壁后面出来的人不少,不过多是下役僕从,即便如此许爵爷也不敢移开目光。 偏偏有那种不识相的,见了他便凑上前来与他搭话:「给爵爷请安!」 许爵爷无可奈何,只好应付两句,盼着这位能识相一点,打个招唿就走,却没想到这人反倒絮絮叨叨与他说起话来。 「许爵爷看着是不记得下官了,您贵人多忘事,容下官再向您介绍一下自己,下官乃是六品朝奉郎武斌,曾专程与您府上拜访,却被您拒之门外。今日有幸得谢相赏识,今日受邀参加这梅花宴,这才得以在此向爵爷请安……」 这武斌也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来,许爵爷已经一脸的不耐烦,他却还是罗嗦个没完:「今日我与诸位大人共同在竹亭内与谢相说话,谢相屡屡对我微笑,可见是对我颇为赏识。下官还想在那找找看许爵爷在何处的,谁知道未曾看到爵爷的身影,想必是爵爷您不如我这般能与谢相说的上话吧!」 许爵爷听得简直要被他烦死,敢情这位是曾经在自己这里受挫,如今翻了身特来跟他炫耀的。 许爵爷心中有事不愿理他,可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他这般不依不饶,倒叫爵爷也来了脾气,当即嘲讽道:「哦?既然你口口声声说受到了谢相的赏识,那我倒是好奇,谢相可是跟你有什么探讨不成?」 那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不过是个朝奉郎,哪里有资格跟谢文喆探讨,口中说的受赏识也不过就是混在竹亭附近的人群中能听到谢相说话罢了,那竹亭被帷幕罩着,他甚至连谢文喆的面都见不到。 可是他既来这许爵爷面前炫耀,自然不能承认自己不过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喽罗。虽未见到谢文喆的面,但好在他耳力上佳,谢相在亭中的话,他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此时许爵爷问起,他又不愿失了面子,便咬一咬牙,压低声音道:「我自是与相爷探讨了救国之事,如今户部吃紧,相爷便听了我的意见,要着手与张家军抢夺边税!」 第198页 武斌原本以为听了这话,面前的人要么会对他另眼相看,要么就会恼羞成怒,谁知对方眼睛一亮,急切地问道:「此话当真?」 许爵爷听到这个消息好像还挺高兴的,武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得意起来,将头扬的老高道:「谢相亲口所说,真会有假?」 谁知许爵爷出乎意料的竟朝武彬拱了一拱手:「多谢!」说罢便起身离席,向着影壁后走去,留下了伍斌一头雾水。 许爵爷是真的挺高兴的,他原就没有什么藉口去再找谢文良说话,如今得到这个消息,便能名正言顺的去告知谢文良了。 想到这里,他脚步都快了许多,大步走向影壁后面的主院。 按说这是主人休息的地方,该有人拦一拦,但如今谢文喆这府中也没个女眷,僕役又少,故而也就干脆开放了园子叫这些宾客随便去逛了。 许爵爷在主院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只好拦了个小厮问道:「你家谢二爷也何在?」 那小厮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谢二爷是谁,笑着指一指梅林道:「刚才二爷朝着那边去了。」 许爵爷顺着他指的方向又在梅林里转了一圈,仍是没找到人。 正在烦躁,忽然见了林间小道尽头的暖房,他心中一动,走了进去。 谢文良果然在此,这时他一手拄头在花木中呆坐,不知正在想些什么。 许爵爷默默的看了他一会儿,谁知谢文良竟毫无反应,爵爷只能尴尬地咳了一声,唤道:「谢公子。」 这是他冒充许先生时对谢文良的称唿,如今却见谢文良听到他的声音勐一抬头,随即四下看看,似是要找个地方躲,然而到底无处可藏,只好起身对他拱手道:「许爵爷有礼了。」 「我听你叫我爵爷,怎么这么别扭呢……」他几步走到谢文良身边的位置,扯着谢文良一起坐下:「你只当我是你的说书先生,行不行?」 「……」谢文良低着头不说话,许爵爷便有些心慌,方才打算说的事情都跑到了脑后去了,就只讪讪道:「我真不是有心骗你,这个爵位是世袭来的,这繁阳城中也没有谁真的把我这个爵爷当回事儿,我便平时走鸡斗狗逍遥得很。那书管是我的产业,奈何请的说书先生实在太次,我一时兴起,辞掉了他自己上去说了一段,反响不错,以后便玩票似的说了几场,这才认识了你。你性子率直,与我颇为投契,我一直拿你做知心人,你来书馆,我便是你的说书先生,你不来,我才做回我的许爵爷。」 「你……」谢文良并非铁石心肠,听了他这番话也有些感动,他抿了抿唇问道:「你说你叫许心远,这名字是真的吗?」 见谢文良肯对自己说话,许爵爷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姓许名皓,字心远。」 「嗯。」谢文良轻声道:「既然如此,下回可莫要骗我了。」 许心远大喜,既然谢文良这样说,那这件事算是翻篇了! 然而谢文良想起自己曾对许心远说下的大话,仍是有些尴尬,他挠挠头道:「我哥还在前院等我,我、我先走了。」完便要起身离开。 许心远之前见谢文喆将谢文良带走时便心中不悦,此时听到谢文良提起他哥,更是觉得烦心,若有谢文喆在一旁守着,他不知要熬到何年何月才能得手…… 「文良,你可知你哥要与张将军为敌了!」 果然提起张野,谢文良好像打了鸡血,立刻问道:「你说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心远装模作样的嘆了口气:「唉,还不是因为边疆贸易的事情,你哥要与张将军抢夺边贸的税收了,日后只怕矛盾不少。」 谢文良急得团团转:「这怎么行?这怎么能行呢?」他勐地一跺脚:「我得去劝劝我哥!」说罢,风风火火火地跑向了前院。 许心远几句话挑拨了一下兄弟二人的关系,此时看着谢文良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唇角却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得意的微笑。 作者有话说: ——谢文良:「哥!你敢跟张将军为敌,那你就不是我哥了!」 ——张野:「对,你以后管他叫嫂子也行!」 第150章 秒怂 夕阳下的红梅盛开的热闹,黄昏中这片梅林仿佛映红了天,衬着左相府的楼阁瓦檐,自是一派的富贵景象。 前院觥筹交错,敬酒划拳,笑声说话声不绝于耳,喧闹的声音让正焦急的寻找哥哥的谢文良更是烦心。 他在人群中转来转去,好不容易找到正在人群中应酬的谢文喆,急忙快步走了过去,气沖沖的大声喊道:「哥!我有事儿要跟你说!」 谢文喆正在笑着与人说话,冷不丁被这一嗓子打断了,他面上的笑意未减,扭回头来看了谢文良一眼。 就这一眼,谢文良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冰水,方才的火气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立刻怂的一缩脖子:「哥你忙着呢?那我一会再跟你说……」 谢文喆却不肯放过他,招手道:「正好文良来了,快来参见沈大人!」 谢文良无奈,只好乖乖走过去,谢文喆将手搭在弟弟肩上,给他介绍:「这位是正留守指挥同知沈青,」又跟沈青道:「这位就是我弟弟谢文良,前些日子我给他找了个文职,奈何我这弟弟干活仔细爱较真,倒被那巩夕视作眼中钉一般,很是受了些委屈,倒叫我心疼。他平素也爱个舞刀弄枪的,我琢磨着还是得给他寻个武职才行……」 第199页 沈青混迹官场十余载,自然听出了谢文喆话里的意思,他原就是来巴结左相的,如今立刻道:「相爷不必费心!令弟一表人才,定会有个好前程!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既是如此,我这弟弟就拜託给沈大人了!来,请沈大人与我满饮此杯!」 「好说好说……」 他二人在这里说话,一旁的谢文良也听出来了,哥哥如此尽心的为他打算,他却来找哥哥吵架,实在是叫人羞愧。 然而若是这样就偃旗息鼓,他又觉得对不起张将军……一时间左右为难,刚想要悄悄熘走,却见他哥一个眼神瞥了过来,没办法,谢文良只好垂头丧气的跟在他哥身边转悠。 不久,许爵爷也从影壁后走出来归座,见谢文良小媳妇一般怂怂地跟在他哥身后,知道定是被左相教训了,要上前去要给他解围,却被谢文良杀鸡抹脖一般的使眼色,许心远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只好又坐了回去。 谢文喆又没有瞎,怎会不知道谢文良的动作,他瞥一眼许心远,不由得挂上了一抹冷笑。 他弟什么德性谢文喆最是知道,若没有人背后怂恿,借弟弟一个脑子,他也不会来气哄哄要找自己理论。 撺掇谢文良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谢文喆顿了一顿,举杯就要去奚落一下许心远,谁知刚迈一步,身后的谢文良就拽住了他的袍袖,谢文喆回过头去,就见弟弟满眼的哀求之色,正在朝他小幅度的摇头。 「……」谢文喆心中暗嘆一声,将袍袖抽回不理谢文良,却也当做没看到许心远一般,避开了他后仍旧穿梭在酒宴上与人应酬。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场宴席也已近尾声,参宴众人纷纷起身告辞,谢文喆也不多留,只笑着送别几句。 谁知待到许爵爷起身与主人告辞时,谢文喆还未说话,身后的谢文良「嗖」的一声窜了出去,口中喊着:「哥我去送送许爵爷!」随即拖着许心远跑了,谢文喆阻拦不及,只好嘆了口气,随他去了。 许心远被谢文良拖到了门外,脚步踉跄,面上却如沫春风。 「你可别再招惹我哥了,我哥手段厉害着呢!」许爵爷刚刚站定,就听谢文良连珠炮似的这样说道。 他面上的笑意不禁淡了几分,抿了抿唇道:「谢公子这话,是担心我去找谢相的麻烦么?」 谢文良气的跳脚:「我是担心你!」 得了他这一句话,许心远心里饮蜜一般道了一声:「好。」 谢文良听他应了,心中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要回去:「我得回去找我哥了……」 「等等,你……你还会来茶坊么?」 谢文良面露迟疑,挠挠头不言语。说实话,知道许心远的身份之后,他一想起自己的黑歷史就说不出的尴尬。 许心远见他沉默,轻嘆一声:「可惜了,上回书正说到张将军剿匪的紧要环节,如今只怕再没机会说下文了……」 谢文良也想起来这事来了,急忙问道:「对了,张将军是怎么知道匪徒踪迹的?」 许心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也不说话。谢文良想了想,到底还是被许心远上次说书留的扣子勾的死死的,此时心虚道:「我原就打算继续去听书的,茶馆自然也还会去的……」 许心远笑起来:「那好,我就恭候谢公子大驾了!」 谢文良朝他笑了笑,拱手告辞,转身回了相府。 很快,就连在宴上醉倒的客人也被抬上了马车,左相府的院子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眼见着除了僕役只剩他们两兄弟了,谢文良总算得到了机会与谢文喆说话。 「哥……」谢文良期期艾艾的开口道:「我听说,你要收边贸的税权啊?」 「嗯,」谢文喆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谁跟你说的?」 「嗨呀,哥你先别管是谁说的,你就告诉我是不是真的吧!」 谢文喆却不回答,只笑道:「连你都知道了,看来这消息应该是传遍了。」 「难道这是真的吗?」谢文良急的跺脚:「哥你可不能这样做!朝廷已经很久不给西路军军饷了,如今张将军只怕是要靠着边贸的进项来养兵!」 谢文喆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听着谢文良继续跟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哥你若是真的夺去张家军的边税,那说是自毁长城也不为过了!张家军一倒,难保旅国不会再次大举东进,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想不到,」谢文喆面上带着笑,道:「文良也会说大道理了。」 「哥!」谢文良都要哭了:「你怎么非要跟张将军过不去啊!」 「因为接下来,你哥我在这朝中将会与很多人树敌,如果我再与将军府亲近,那么将军府就会与我共同被攻击。」 谢文良显然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懵了:「哥你啥意思?」 「我只要先放出与将军府不和的消息,我的敌人就会与将军府交好。如此,将军府就可以避过这场风波。」谢文喆手指轻轻敲了敲太师椅的扶手:「我这样说,你可明白了么?」 谢文良:「……所以哥你是要保护张将军?」 谢文喆翻了个白眼,话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了,还问!真怀疑自己这个弟弟是不是练剑的时候把脑浆子甩出去了……说起剑来,谢文喆看了看谢文良腰间的霜极…… 第200页 「眼下咱们谢家不能表现出一点与将军府亲近的意思,你腰上这把剑暂时也不能去还给张野了,不如就……」还给我…… 「嗯!哥我知道!我一定收好这把剑,等风波过去再还给张将军!正好可以以此为藉口见见这样一位大英雄!」 「……」很好,一提起剑来脑子就好使了。 「哥,要不然今晚我们兄弟二人抵足而眠……」 「我突然想起来,今天王妈妈也在呢,你快将这把剑收好赶紧回家吧!哥也累了你也早点睡吧随安快来送二爷出门!」 作者有话说: ——谢文良:「我哥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许心远:「你确定?」 ——谢文良:「我确定!说我哥不好的都是坏人!」 ——许心远:「哎呀谢相真是菩萨心肠!」 第151章 选媳 黄昏的红霞很快褪去,黑暗渐渐笼罩了整个繁阳,郭府的书房中被几盏烛台照的通亮,总管郭顺束手守在门口,右相郭振海正端坐在书房读书。 说是读书,但书页好久未曾翻动,显然是神游天外,不知想些什么去了。 自打谢文喆传出要设梅花宴的消息,郭振海便坐立不安,眼下他在君上面前不如谢文喆得宠,更是不得重用。 原来与他一同嘲笑谢文喆是黄口小儿的同僚竟都陆陆续续的改投左相麾下,这一次随君出巡归来后,他这十年宰相说话还不如一个毛头小子好使,他若再不谋划,这朝堂中哪里还有他一席之地! 郭振海越想越气,「唰」的一声将手中的书扔出去老远,书页都打得散了。 他仍怒气未消,朝着门外的郭顺吼道:「怎么还在这里傻站着?出去打听一下那小子的宴会结束了没有!」 郭顺低眉顺目的进来拾起纷乱的书页,轻声禀告:「老爷,先前便有消息传回来,说是那边的宴会早就散了。」 「那怎的还没有人前来拜见我?」 这问题郭顺又怎么能知道,只好含煳道:「老爷莫急,许是一会就有消息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有小厮禀道:「老爷,礼部郎中吴理吴大人求见!」 这一声仿佛是及时雨一般,郭振海听了急忙道:「快请进来!」 小厮领命,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进了内院。 吴理见到郭振海,满面堆笑,道:「郭相久等!吴某这厢有好消息要与郭相爷说!」 郭振海听得精神一振,忙道:「什么事?可是那谢文喆有什么把柄?」 吴理一愣,随即苦笑道:「那谢文喆十分小心,家中摆设用度皆未有逾礼之处,倒也没什么把柄……」 郭振海一阵失望,轻咳一声,幽幽道:「那你倒说说本相喜从何来?」 「郭相爷!属下今日去谢文喆府上赴宴,听到一个大消息!户部已然是要撑不住了,于是谢文喆要与张家军争夺边税!」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我听到他亲口所说,还能有假么!」 郭振海哈哈大笑:「果然如同我预料一般!户部就是个烫手山芋,接下来免不了要与各方势力争夺,定会树敌!」 吴理更是在一旁附和:「还是郭相有先见之明!」 即使已经得到了消息,郭振海也不愿意听一个小小的礼部郎中没完没了的奉承。 三言两语将吴理打发了出去,郭振海又重新坐回了书房中,不过与方才的焦虑不同,此时的他面上带笑,显然是心情不错。 「郭顺,」郭振海将自己的管家唤了进来,吩咐道:「把老四叫进来吧!」 「这……老爷,如今天色已晚,是不是明日……」 郭振海瞥了郭顺一眼,冷冷道:「怎的,我还使唤不动你了吗?」 「不是不是,」郭顺急忙解释:「平素四少爷都是宿在外宅中的,如今若是马上派人去找,只怕还要些时候……」 郭振海这才想起,四郎那个外室似乎也快到了月份,再有两个月便要生产。 「好端端一个宰相之子,偏要跟娼妓混在一起,真是败坏家风!」 然而再怎么骂,郭四郎也不可能马上出现在他面前,郭振海迟疑了一下,又道:「那叫老大过来一趟吧!」 郭常元原本都睡下了,又被老爹喊起来,只好套上衣服去正院跟父亲说话。 「你四弟的婚事筹备的怎么样了?」郭振海开门见山,倒把郭常元问出了一身汗:「这个……父亲见谅,四弟那个出身……好人家实在是难挑……」 「我便知道此事你定是不上心的。」郭振海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大儿子:「吏部尚书田宇是个老狐狸,一直自诩为纯臣不参与党争,若能拉拢了他,那便能方便我们行事了。」 郭常元迟疑道:「我也知道田大人位高权重,但是他并无合适的女儿啊……」 「他不是还有个妹妹么?」 郭常元惊愕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田宇的妹妹田氏在繁阳城里是出了名的,原本的相公是个外放的京官,有一个抱养来的妹妹,田氏妒其貌美,嫁过去后竟使计生生逼死了自己的小姑子,因此为夫家所不容,眼下已是被休回来两年有余了。 把这样一个狠毒的妇人聘回来做正房夫人……只怕四弟的外室是活不下去的。 第201页 「爹,这田大人的妹妹似乎要年长一些,与四郎不是很相配啊……」 「人家好歹也是嫡亲出身,我还怕人家嫌弃四郎呢!这事就先定下来吧,我改日去尚书府上提亲,你也去你弟弟那里跟他说一声,叫他明日回家来一趟。」 郭常元无言以对,他不敢反驳父亲的吩咐,但让他自己亲自跑腿去通知郭四儿又觉得掉价,于是只派了个去小厮跑一趟琼花巷,将这消息告诉了郭四郎。 郭四郎正趴在丽娘肚子上听胎动,冷不丁被右相府小厮打断了,只好穿上衣服出去外屋听小厮的传话。 那小厮还算客气,见面第一句就是:「奴才恭喜四爷!老爷要为四爷娶妻了!听说是吏部尚书田宇的嫡亲妹子呢!」 在繁阳中田氏的故事都传遍了,这女人可是除了名的兇悍,郭四郎闻言大吃一惊,然而当着小厮的面却不敢说什么。 那小厮觉得他这传的是个好消息,合该得点赏钱才是,却见四爷眉头紧蹙,半分没有掏钱的意思。 小厮见他不拿银子,不禁撇撇嘴,接下来的话就有点夹枪带棒的:「少爷在外逍遥久不归家,老爷记挂的很,这不,老爷吩咐少爷您明日回去看看呢!」 郭四郎听了这话一愣,问道:「明日就要回去么?」 小厮翻了个白眼:「相爷吩咐,奴才不敢说谎。」 郭四郎紧紧的抿着嘴唇,半晌才想起来要打赏小厮,反手取了几个钱打发了。 小厮走后,郭四郎愁眉不展,缓步走向内屋,到门口嘆一口气,收敛一下情绪挂上个笑脸,这才推门进去。 然而映入眼帘的便是坐在炕沿抱着肚子抽泣的丽娘。 「这是怎么了!」郭四郎急忙去抱她:「如今你有着身子,流泪伤眼睛呢!」 「我都听见了,恭喜四郎要娶妻了……」 「……」郭四郎现在就想把那小厮按在地上打一顿,然而此时丽娘的眼泪流水一般的淌,叫他心疼不已。 「胡说什么呢!我只会娶你,旁的人我便是看都不看一眼的!」 丽娘看着郭四郎认真的脸,哭的更厉害了:「这哪里是你能做主的……你爹若逼你……」 「那我就去谢相,求他帮我!」郭四郎说完,突然反应了过来,他将丽娘抱起来放在炕上,小心的给她盖了被子,嘱咐道:「你莫要哭了,我现在就去左相府,求谢相去帮我想个办法!」 作者有话说: ——郭常元:「我觉得我爹好像有点太狠了……」 ——谢文喆:「要不你弃暗投明?」 ——郭常元:「你别闹了,那是我亲爹!」 ——郭四郎:「啊?大哥你说啥?」 第152章 求人 大晚上的被从被窝叫起来,谢文喆十分不高兴。 随安伺候他穿衣,听他抱怨道:「这大半夜的,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天说啊!」 随安也是为难,挠挠头道:「少爷,你还是去看看吧!那郭家的四爷方才做贼似的来敲门,门一开就要往里闯,倒把看门老郑吓了一跳。」 闻听此言,谢文喆本来微微眯着的眼睛一睁,整个人都似清醒了几分,加快了穿衣速度:「随安你来给我束一束髮,动作快着些吧。」 随安听话的拿了梳子,却诧异地问道:「少爷何必如此着急?」 「我正想要郭四儿替我办点事,这就送上门来了。只是他这漏夜前来,想必是有些什么麻烦事儿了。」 果不其然,郭四郎见到谢文喆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相爷救一救我妻儿,郭某愿粉身以报!」 谢文喆起的匆忙,头髮只是随意一束,套了件袍子披了大氅就出来见人,他素来注重仪表,此时这副样子实在不愿意与郭四郎在此久谈,只挥手道:「你起来,这事情若我能帮的上忙,你跪不跪我都会帮,若帮不上忙,你便是白跪了。」 「我知相爷为人,此事您定会有办法!」 谢文喆拢了拢衣服:「你倒是笃定,」说罢转身走到太师椅前坐下,道:「那你便起身好好说说,我听听到底是什么事情能将右相之子为难至此。」 郭四郎冷笑一声:「呵,右相之子……正是因为我爹是右相,我才会落得如此地步……」他嘆一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在谢文喆面前束手道:「今天晚上郭府传来的消息,说我爹要亲自给我张罗一门亲事……」 他说道这里停了下来,似乎是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 谢文喆见他脸憋得通红,一时不知是羞是气,便打圆场道:「原来是这桩事,你家里不是一直在给你说亲吗?已经是常事了,平素也未曾见你如此慌张。既是不想娶,那便推拒了吧。」 却见郭四郎摇头道:「相爷有所不知,这次的事情与以往不同,从前家里说亲都是我的嫡母说了算的,给我张罗的净是些小门小户,不入流的人家,这等的拒了也就拒了,无甚大碍。然而这次是我父亲亲自操持,要替我向田家求亲……」 「田家?」谢文喆一愣,繁阳的官吏,但凡四品以上他都能记住,甚至官员彼此之间的亲眷关系也甚是明了,可是若说繁阳城里有女儿的高门大户,还真就没有姓田的。 还好郭四郎补充道:「就是吏部尚书田宇。」 谢文喆眉头微蹙:「可是田大人似乎没有适龄的女儿啊……」 第202页 「我父亲相中了田大人的妹妹……」 「……」 谢文喆无言以对,田氏的大名他自然也是听过的,这个妇人的恶名在外,只怕田氏自己都没想到还有人敢提亲。 郭振海为了拉拢田宇,竟然这种招数都想的出来,他谢文喆也是甘拜下风了。 然而看着郭四郎一脸的悲催相,谢文喆还是安慰了一句:「田宇的妹妹与你差着辈分呢,怎么可能呢!」 「相爷!此事千真万确,」郭四郎急忙道:「那田氏的过往满繁阳城里人人皆知,她曾因妒恨其他女子美貌就下手将人逼死了,可见性子暴烈,且不说若此桩婚事成了丽娘会有多伤心,我只怕让田氏做了正房夫人,我的丽娘便是难有活路了!她本就有着身孕,这样一来焉知不会落得个母子俱亡的下场!」 「这倒也是……」谢文喆用手指轻轻敲着桌案:「如此说来,可也真是件棘手的事。」 郭四郎听谢文喆的语气迟疑,心中不禁打鼓,若谢文喆都不能扭转此事,那郭四郎便只能独自面对父亲了。 想也知道,他的小细胳膊哪里掰得过郭振海的大腿。眼下谢文喆是他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是他保全妻儿的唯一途径了! 想到这里,郭四郎不禁鼻头一酸,落下泪来:「只求谢相给我指条明路,四郎与丽娘愿为您当牛做马肝脑涂地!」说罢又要跪下叩头。 谢文喆顶烦别人给他磕头,为了保持自己谦和有理的形象,别人一跪他就要亲手去扶,麻烦的很,此时见郭四郎这等做派,不禁心中起腻,喝道:「动不动就要跪!成什么样子!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若这般软骨头,如何能抗住压力护住妻儿!」 一句话说得郭四郎跪也不是起也不是,他以扎马步的姿势僵住片刻,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痛哭起来。 谢文喆被他哭的脑仁疼,终于大发慈悲给了句准话:「此事我再想想办法,你放心,我定会全力制止此事!」 郭四郎哭声顿了一顿,拿袖子抹了一把鼻涕泪,用浓重的鼻音问道:「相爷此话当真?」 谢文喆嫌弃的瞥了两眼他的袖子,总算控制着把视线移开,点头道:「自然是真的,只是此事若要办得圆满,这其中也要你配合才行。」 妻儿的身家性命都捏在别人手上,郭四郎哪有不配合的权利,立刻保证道:「只要象爷您吩咐,我绝无二话!」 谢文喆点头:「即使如此,我要你说服你爹,让他与将军府结盟。」 郭四郎一愣,他没想明白这件事与他的亲事有什么关系,但因是谢文喆的吩咐,他还是一口应了下来:「此事不难,我定会为相爷办的妥妥噹噹的!」 谢文喆点头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你所求之事也是十拿九稳,你放心的去吧!」 郭四狼大喜过望,高高兴兴地走了,谢文喆从椅子上站起,伸了个懒腰:「随安,更衣,我总算能回去睡觉了。」 随安一边伺候谢文喆脱衣服,一边劝道:「少爷,这事情关乎内宅,一个不好可能就惹得一身腥,你可别叫张小将军回来锤你!」 谢文喆挑眉,横了随安一眼,唇边却因听到这个名字而泛起了一丝微笑:「他敢!」 随安想了想,张小将军大概的确是不敢。 「可是这是人家的亲事,关乎郭田两家,只怕处理起来要麻烦的很……」 「谁说的?」谢文喆边解着头髮边道:「这事情容易的很,即便是我什么也不做,这桩亲事也成不了!」 随安睁大了眼睛:「这是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那田宇一早就投靠我了,装纯臣的主意还是我给他出的。」 随安听得目瞪口呆,甚至在心底泛上了一丝对郭家父子的同情。 郭振海的拉拢计划从一开始就挑错了对象,而郭四郎被使唤的团团转,回头还要对少爷感恩戴德…… 想到这里,随安不禁抬头挺胸的骄傲起来——自己的少爷,果然是最棒的! 作者有话说: ——郭振海:「田大人,我把儿子卖给你,咱俩结盟吧!」 ——田宇:「郭宰相,咱俩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谢相你听我说!我是无辜的!」 第153章 半仙 临近新年,各家各户都在为过年做准备,卖年货的摊子一个接着一个,将繁阳城点缀的甚是热闹。 眼下自然也是登门拜访的好时候,赶着年前去送年礼,主人家也好说话。 郭振海便是挑了这么个时候,一大早就出门去了田家,然而未到午时便返了家,显然并非一次成功的拜访。 从田家回来的郭振海气得头疼,他亲自提亲,这是多大的面子!结果却被那田雨像洪水勐兽一般的挡了回来! 郭振海觉得自从跟着君上出巡过后,他就开始走背运了。 先是王意当众投靠了谢文喆,而后又遭君上训斥,想用儿子和人联姻,却被人拒绝的毫不留情。 「老匹夫,不识时务的东西!」 他在书房大发雷霆,一旁站着的郭四郎大气也不敢喘,只静静地站在一旁,恨不能让自己变得空气般透明。 然而到底是徒劳,郭振海眼角扫到他,便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还不是你不争气,如今连个被休的妇人也看不上你!」 第203页 幸好没看上,否则还不知如今要如何收场。 郭四郎束手听训,心中却另有想法。 好在之前去求了谢文喆,谢相办事果然靠谱,想必今日田家的拒婚便是谢相的手笔……他在心中庆幸不已,然而当着郭振海的面还是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做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郭振海拿儿子撒了气,此时火气稍降,人也冷静了下来。 他心中知道此事也怪不得郭四郎,又想起这个儿子对他提出的拉拢张家军共同对付谢文喆的建议,到底还是嘆了一口气。 也怪他曾经将自己的这个庶子打压的太狠,如今他要功名没功名,要产业没产业,便是蒙荫的职缺也被哥哥们占了去,的确是不好与高门大户的女子结亲。 「算了,你的亲事先放一放吧。」 郭四郎如蒙大赦,迈步正要离开,又听郭振海道:「回去将你屋里的女人处理一下,如今也到了说亲的要紧时候,总不能让好人家的小姐一进门就为你养着庶子庶女。叫人知道了,倒要说咱们郭家家风不正。」 这话好似一盆冰水从郭四郎头顶浇下。 丽娘已有近八个月的身孕,此时说不要庶出的孩子,难道是要丽娘一尸两命吗? 郭四郎不敢深想,也不敢反驳。 这些年来的经歷叫他深知自己父亲的性格,素来是独断专行刚愎自用,半分也听不得别人的意见的,此时若与他争论,自己只有吃亏的份。 如今只好先应下来,在求着谢相想办法…… 「是,」郭四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儿子知道了。」 郭振海似是有些意外,抬头看了郭四郎一眼。 他原以为四儿子且要在这件事上与他争论一下,毕竟这个儿子还曾经因为女人顶撞过他,也曾被行了家法还是不肯松口供出那个花楼里的女人……谁之如今答应的如此痛快。 想必是日子久了,新鲜劲而过去了。 无论如何,儿子这般听话,郭振海还是挺高兴的。 他破天荒的给了郭四郎一丝笑模样:「你既是如此懂事,也不枉我对你寄以厚望。回去后好好读书,来年科举,你便去试试吧。」 郭四郎心中苦涩,父亲这是要他用妻儿的命换一个考取功名的机会。 曾几何时,他也指望着能用科举扭转自己的命运,让自己堂堂正正的有官做,有俸禄拿,不必在嫡母手下讨生活。 然而刚燃起的希望,在被郭振海抽了卷子的时候灰飞烟灭。 而今,连谢文喆都肯伸手来拉他一把的时候,自己的亲生父亲却扔肆无顾忌的作践着他,仿佛自己就是在他脚边的一条狗,烦了踢两脚出气,高兴了给点残羹剩饭,还要看着自己摇尾乞怜,咬死唯一温暖过自己的伙伴。 低下头藏住唇边的一抹冷笑,郭四郎规律的行礼,口中吐出的字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四郎多谢父亲。」 郭振海对郭四郎的异样毫无察觉,如今谢文喆正得势,郭振海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对付政敌上。 他做宰相的日子不短,但一直是右相,这右相,永远都矮着左相一头。 之前是郑超仕,郭振海虽然觉得他是个阿谀颂圣的小人,但也知自己不如郑超仕老奸巨猾,加上郑超仕毕竟有从龙之功,这个左相他也不得不服气。 好不容易等到郑超仕下了台,他满心以为自己这回可以顶了左相的位子了,谁知凭空冒出个谢文喆,他还是在右相的位子上没有动弹。 郭振海也琢磨,自己到底差在哪儿了? 最后总结出来,在曲柄君手下做官,若不能哄的君上高兴,便是能力超群也是无用。 曾经他自认是满门朱紫的官宦世家出身,且不能如同那泥腿子郑超仕一般的对君上摧眉折腰。 他要做的是千古贤臣,而郑超仕不过是一弄臣罢了。 直到比他小了四十多岁的谢文喆也踩在了他的头上。 要论起谢家,只怕还要比他郭家强上不少,看着谢文喆得君上这般的重用,郭振海的坚持显得十分可笑。 郭振海觉得自己想通了。这江山权势都是曲王的,若想从君上手中分得权力,那便必须讨得君上的欢心。 然而他已经倔犟了一辈子了,如今这个年纪叫他去曲王身边卖乖,就算他捨得下这张老脸,人家曲王也不一定买帐。 眼下就只有再想别的办法,既然自己不讨君上的喜欢,那与君上身边的红人结盟也算是一条出路…… 郭振海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当即来叫来幕僚亲信问道:「依你们看,如今谁最得君上宠信?」 有位叫赵强的幕僚不长脑子,开口就来:「自然是谢敛之谢相……呃!」 这人被旁边的同僚孙新怼了一肘子,立刻不说话了。 郭振海气不打一处来:「我还不知道他谢文喆在君上面前得脸么!我是说除了他!」 赵强此时也在反省,怎么能脱口而出呢,你瞧,惹得郭相不高兴了,这可得补救一下,马屁拍起来! 「那自然是郭相您最得君上的赏识!君上出巡您千里随行,可见君上对您……哎呦!」 孙新见郭相面沉似水,急忙又怼了赵强一下,这下正戳在肋骨上,叫他险些咬了舌头。 赵强不干了,用眼神示意孙新:得了,我不说了,你来! 第204页 这显然就是好心当作驴肝肺了,孙新嘆了口气,道:「郭相,据属下所知,如今在君上身边最得宠幸的,应该是内务总管康和安,此人与君上形影不离,可见君上对其爱重!」 郭振海想了想,康和安的确是得君上信任,但一个内侍,保不齐还是君上的男宠……便是再怎么得势也是个下贱人,与他联手,未免失了身份…… 「此人不堪大用,还是要再择人选才是……」郭振海心头烦闷:「谢文喆势大,我们若是想要君上重用,还是要与君上得用的大臣交好才是!眼下若要压住谢文喆的势头,需得八方聚力,谢文喆与张家军起了龃龉,我们恰可以在此时拉拢张将军,如此我们在军中便也说的上话了,只是这朝中若没有个能劝君上的人,我们到底还是被动……」 郭振海正在为难,却听给事中刘道辉突然开口道:「郭相,臣倒有一个好人选!」 「哦?你说说看!」 「这人郭相也熟悉,正是国师逍遥真人!」 郭振海听了这名字就摇头:「君上还未下旨,他哪里就是国师了!一个小小的道人有什么结交的价值?」 刘道辉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郭相有所不知,我听闻这逍遥道人的确是道法精深,君上对他信任有加,眼下日日与他谈道,前些时君上为着修道连早朝也不上了,还是这位从中劝了劝,君上才又在年前上了一次朝……」 「竟有此事?」郭振海半信半疑。 「千真万确!下官还听闻,君上已经答应了逍遥道人,开年头一件事就是立他为国师,新年大祭都要交给他主理呢!」 郭振海大吃一惊,新年大祭乃是国之大事,如今竟交在这逍遥道人手上,可见这位是马上要一飞沖天了! 「好好好!国师既然如此才德兼备,本相若不结交,反倒显得本相目中无人了!」 虽然定下了人选,但郭振海心中总是忐忑。 他在伴驾出巡时与逍遥道人见过几次,按说看着的确是个神仙一般的人物,但就是太年轻了。 而且这位逍遥真人总说是自己已经年过六旬,对此郭振海向来嗤之以鼻,觉得他不过就是个骗子。 不过如今郭振海也想开了,就算这位逍遥真人真是骗子,可是曲王信他,那他假的也是真的。 如今除了与他联手,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能对付谢文喆,郭振海不得不暂时放低身价与之结交了。 由于刘道辉的消息说年后逍遥真人就要正式成为国师了,右相觉得还是要赶在年前,趁着逍遥真人尚未发迹时就示好才行。否则等人家成了国师,这要去巴结的人就多了,倒显得自己前倨后恭的很是势利眼。 逍遥真人如今住在繁阳有名的凝仙观里,因是曲王特别吩咐,于是他只一个人便占了一片不小的院子。 郭振海捡着腊月二十八这天去了凝仙观,虽然目的是与逍遥真人结交,但是入观就直奔主题去奉承一个道士,郭振海还是觉得太过掉价,于是寻了个藉口说是要来上香祈福。 凝仙观建在繁阳中,每天去上香磕头的人中达官贵人不知凡几,除了曲王亲至,没什么香客能让凝香观的观主变一变脸色。 郭振海虽是右相,但也怕那油盐不进的观主不卖他的面子,于是干脆放弃了宰相的车驾,只着一身便装,带着几个僕从去了凝仙观。 他原本想先在正堂上柱香,随后熘达着悄悄去见逍遥真人,谁知前脚刚迈进凝仙观的大门,后脚观主便出来迎接,口称相爷,衣躬到地。 郭振海一边觉得很有面子,一边又奇怪,对观主问道:「本相临时起意微服前来,怎的你们竟像提前知道一样?」 那观主笑道:「您老要来的消息,逍遥真人提前便告诉我们了,他还说相爷您是我们道观的贵人,要我们务必以礼相待!」 郭振海瞪大了眼睛:「他怎知本相会来?」 观主笑呵呵道:「逍遥真人乃是半仙之体,自是掐指一算便能知道您来的时候了!」 郭振海身子一僵,他没想到如今凝仙观中的这些正经的道人竟也都相信逍遥真人是神仙了! 难不成……这人真有神通? 作者有话说: ——陈遇遥:「来孩子们,这些铜钱你们分一分,拿了钱的去右相府门前盯着,看见有个红脸的胖子出门就抄近路跑来告诉我,知道了么?」 第154章 同盟 凝仙观虽地处繁阳,但占地不小,说起来这道观原本也是一座宰相府邸,只是后来宰相谋逆,被禁军闯入宅院,府中人皆丧命在此。此后便有谣传说此处怨气横生,时常闹鬼。渐渐的这处宅子荒凉起来,官府指望能镇一镇亡灵,于是将此处改了道观,渐渐地发展壮大,如今已然是个香火鼎盛的大道观了。 如今陈遇遥住的更是这凝仙观中为数不多的好院子,清净,雅致,衬着这位逍遥真人更是出尘。 在来见逍遥真人的路上,郭振海被观主介绍了一路,都是这位逍遥真人未卜先知的种种事迹,此时不禁也收了原本那份轻视,觉得没准这位真是个能人。 所以临进小院时,郭振海也整理了一下袍袖,抬手刚要敲门,却见小院的门扉「吱呀」一声开了,里面站着的正是笑意盈盈的逍遥真人。 陈遇遥一早就趴在小院的门上听着声音等着郭宰相,好不容易听着人群脚步声停了,这才赶在郭振海敲门之前开了门。 第205页 面对郭振海惊讶的眼神,陈遇遥一甩拂尘:「无量寿佛!贫道便知郭相此时要来,特备下茶点,还请相爷屋内一叙!」又对观主客套两句,这才与郭振海一起走进堂屋。 此时郭振海也不由得对逍遥真人刮目相看了,坐下还未客气两句,就听逍遥真人开门见山道:「郭相今日为何而来,贫道也略知一二,」他拂尘微动,点了点跟着郭振海进屋的随从,笑道:「不过此事不宜大张旗鼓,不如就请这几位在外面稍待?」 郭振海有些迟疑,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他身份贵重,而且树敌颇多,难保没有人想要趁他不备行刺与他。 这位逍遥真人的路数他还未摸清,如今便要一室独处,万一这位突然对他有什么不利…… 郭振海还在胡思乱想,言语上未免有些迟疑,却见逍遥真人勐地一挥拂尘,正抽在桌上的茶杯上,杯盖被他抽的飞起,正撞向厅堂角落摆放的落地花瓶。屋内众人都是一愣,几个随从转头看向那花瓶,回过头来就见逍遥真人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短匕,正架在郭振海的脖颈上。 这场变故将在场众人都吓懵了,郭振海万没有想到这位逍遥真人还有这等不逊于武将的身手,此时刀架在脖子上,想要尖叫却又怕他手起刀落,一时间竟屏住了唿吸,面色更是红的似要滴血一般。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然而一瞬后,逍遥道人却主动撤了手。 「叫郭相受惊了,」逍遥道人将匕首随意的扔在桌上,「郭相若是担心安全,那大可不必。」 郭振海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逍遥真人如此行事,无非就是告诉自己,这些随从们的保护形同虚设,若是他想对自己不利,那么有没有这几个人在场,他都会得手。 「你们退下吧!」 「相爷……」 「还嫌不够丢人么!退下!」 既是主子下令,随从们只好都退出屋外。 厅堂里只剩逍遥真人与郭振海二人。 之前的下马威耗尽了郭振海的骄娇二气,此时的陈遇遥自然成为了这场谈话的绝对主导。 「右相今日前来,想必是受了左相打压。」 逍遥真人开口便直刺人心,郭振海情绪大起大落,如今尴尬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轻咳一声:「都是为君上效力,哪有什么打压不打压……」 「那右相大人今日为何还要来见我?难道不是想与我联手对付谢文喆么?」 这话未免也太直白了些,郭振海与人打交道,最是擅长拐着弯说话,如今被逍遥真人如此一问,竟半晌不知该怎么答。 「既然郭相不说话,那想必是被我说中了。你我既是有共同的目标,不如就坦诚一些吧。」 「哦?国师也与那谢文……谢相有仇么?」 陈遇遥手中摩挲着拂尘木柄,唇角挂了一抹冷笑:「不共戴天。」 ------------------------------------- 「阿嚏!」谢文喆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一旁的王妈妈一边给他递手巾板一边絮叨着。 「平日里叫你多穿着些,非要不听劝,如今可受了风寒吧!」 谢文喆蔫蔫的围着被子坐在临窗的炕上,皱着鼻子闻面前的药碗:「妈妈再给添些蜂蜜吧,如今这个也太苦了些……」 王妈妈横了他一眼:「半碗药你能往里头加一斤蜜,仔细坏了药性!」又见谢文喆可怜兮兮的样子着实可怜,嘆了口气道:「这药是不能再添蜜了,你一口喝了,我去厨房给你寻些蜜枣点心吧。」 谢文喆这才高兴起来:「谢谢妈妈!」端起碗来似乎是要饮药。 然而王妈妈刚走,谢文喆立刻放下药碗,唤道:「随安,随安!」 「哎,少爷吩咐!」 「你去将军府打听一下,张野什么时候回来?」 随安苦着脸:「少爷,你打从腊月起就问了无数遍了,张将军的信里不是说了要腊月末才回的来么?」 「万一他提前回来了呢!」 「……」 主子发话了,随安还能有什么办法,这个月已经去了将军府四十六次了,在多一次也无所谓了。 「那少爷,我还是拿些空盒子包上些点心充当给将军府送年礼的人么?」他迟疑一会,又道:「能不能换个人去啊?我送的次数太多了,人家将军府的人见了我之后礼都不收了,直接就告诉我人没回来……」 「谁没回来?」 随安随口答道:「还能有谁!张野将军啊!」 说完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劲,这话根本就不是少爷问的,自家少爷笑的甭提多开心了,哪里有空跟他说话! 回过头去,只见张野正在大步向着少爷走来。 成,将军府是不用去了,不过这屋里只怕也呆不了。 随安十分自觉的出了屋子,贴心的给少爷关了门,自己站在门口等王妈妈。 王妈妈端着盘子过来,见他站在屋外,奇怪的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随安比了个「嘘」的姿势,悄声道:「张将军回繁阳了。」 王妈妈立刻明白了,撇了随安一眼,大声道:「这得了风寒可不是好玩的!可得记得喝药!」 说完把盘子往随安手里一递:「你也甭在这傻站着了,跟我去厨房找你家珊瑚去吧!」 随安笑嘻嘻接了盘子:「那可不行,少爷这里得有人伺候呢!」 第206页 王妈妈翻了个白眼:「放心吧,喆哥儿这回可有人伺候了,想必苦药里蜜都不用加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要倒v了,正在努力攒存稿,小可爱们追连载的快看呀~我尽量等等你们(当然其实是写的太慢存不够文qaq) 第155章 情浓 张野赶回来的很急,如今袍边都溅着泥点,一双靴子将屋里的地毯踩出了一个个泥印子,可见是从马上一下来就来找谢文喆了。 看到张野,谢文喆笑眯了眼睛,然而却还嘴硬道:「没想到贤弟还记着来哥哥这看看,以为你要在西疆过年了,如今怎的回来了?」 张野在这冬日骑行千里,心心念念便是回繁阳见一见谢文喆,此时便是他耍起了小脾气来,在张野眼中也是娇嗔可爱,叫人恨不得揉在怀里。 「月余未见,你倒想起自己是哥哥了,既是长我几岁,怎么也不见你好好照顾自己?如今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可叫我担心。」 谢文喆此时唇边笑意压都压不下去,摊开手臂道:「过来让我瞧瞧,你是怎么个担心法!」 张野低头看看地毯上的脏印子,又看看对面穿着雪白中医的谢文喆,纵使他此时头髮凌乱还蒙着被,也仍是个病弱版的翩翩佳公子。 这叫他一时不敢靠近,生怕阿喆被自己这风尘僕僕的一身蹭脏了,便笑道:「我这一身脏的很,待我换过一身衣服……」 话未说完,便看见谢文喆勐地甩开了被子站起身来,鞋也不穿,几步扑进了他的怀里。 张野慌忙接住他,袍角上的泥水蹭在谢文喆身上,谢文喆却甘之如饴。 月余的分别让张野胸膛内的心跳也如丝竹般悦耳,谢文喆踮着脚,近乎贪婪的紧紧环住张野,仿佛拥抱了整个世界。 然而整个世界却似乎另有想法。 「怎的不穿鞋!地上凉呢!」张野瞬间王妈妈附体,「你穿的这么少,干什么还把被子掀了?」 说着,他将谢文喆往上一举,一只手探在谢文喆腿弯,将他整个人竖抱起来。 这样,谢文喆便能脚不沾地了。 可是再多旖旎的氛围都被这抱孩子一样的姿势搅和的稀碎。 谢文喆无奈的环抱着张野的脖子,「没事的,铺着地毯呢!」 张野哪里肯听他的,把人放在临床的炕上,谢文喆坐在炕沿边,垂下的两条腿盪啊盪的,随即就又被张野用被子裹成了个球。 「如今这还生着病呢!便是好生坐着,可别再受凉了!」 张野回头看见了桌上摆着的药碗,「想必是你又耍小孩子脾气了,怎的还不吃药?」 说着拿过药碗来,半跪在地毯上,让谢文喆的赤脚踩着自己的大腿,手上舀了一勺药递在谢文喆的嘴边:「我摸着这药冷热正好,你便趁现在喝了吧。」 谢文喆对着张野,那里拒绝的了,方才王妈妈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让他咽下半口的苦药,如今被张野一勺一勺餵到见底。 总算喝完了,谢文喆苦的舌头都木了,在张野大腿上踩了踩,笑道:「大郎我把药喝完了,金莲你可要给些什么甜头么?」 张野又好气又好笑,握住他的赤脚,轻搔他的脚心,谢文喆闪电一般要缩脚,却哪里挣的过张野,二人在屋里笑闹一场,最后还是谢文喆笑的气喘吁吁的认输道:「好人,我错了,下回可再不招你了!」 张野笑着将他连被子一起抱着,听了这话将他转过来,二人面对面,听张野轻声在他耳边道:「那可不行……」 他在他嫣红的唇上轻啄一下,分开时却见阿喆眉眼弯弯的又来凑近,加深了这个吻…… 二人吻到情深,张野的手渐渐的探进被子,又钻入了中衣,中衣也禁不住这般的折腾,散开的领口中露出了谢文喆白皙的锁骨。 张野忍不住以唇舌去描绘那美妙的形状,正在情浓,谢文喆含煳的在他耳边道:「阿野……」 张野应了一声,却听怀里的恶魔一般的人道:「阿野,我还有正事要与你说……」 「……」 张野百忙之中抽空瞪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只报復一般的在他脖颈处咬了一个浅浅的牙印,谢文喆小小的尖叫了一声,随即又嗤嗤的笑起来。 「阿野不想听么?」谢文喆声音里头藏着坏,轻轻去吮张野的耳垂,「可是,阿野,我正生病呢……」 「……」 张野仿佛被点了穴道,整个人僵住了,谢文喆大笑起来,连人带被滚到了一边去,这才抱着被坐起来,笑道:「那阿野现在想听正事了么?」 张野不想听,张野现在就只想揍他。 然而到底是心尖子上的人,纵是被他闹的狼狈万分,也还是捨不得动他一个指头。 张野躺着深唿吸了片刻,起身道:「我去换身干净衣服再回来跟你说话。」 「哪里有那么麻烦,这里便有现成的,便就在这里换嘛!」谢文喆笑的狡黠。 张野无奈道:「小祖宗,你就饶了我吧!」 得了张将军求饶的谢文喆,甚至比斗垮了右相还要得意,总算大发慈悲放了张野一马。 待到换过一身干净衣服的张野回来,就见谢文喆正抱着被子吃蜜饯,一旁的王妈妈正说他:「……如今病着,怎还蹭的这一身……」 见张野进来,王妈妈毫不客气的横了他一眼:「野哥儿也该劝着他些,还和他一起闹……」张野被说了个红脸,只好跟王妈妈作揖认错:「是我孟浪了……」 第207页 谢文喆看见张野仿佛看到了救星,对王妈妈撒娇道:「妈妈先去歇会吧,我与张将军有事要说……」 王妈妈看着他脖子上新鲜的红痕,冷冷道:「方才还没说够么?」 谢文喆条件反射的一捂脖子,讨好的朝王妈妈笑道:「是说正事呢!」 「你说不说正事,我还管的了你!」王妈妈横了他一眼,又对张野道:「野哥儿可帮我看住了他,如今正风寒呢!」说罢,这才出了屋子去。 王妈妈走了,谢文喆松了一口气,拍拍身边,叫张野来坐下,自己往他身上一靠,笑道:「阿野不在繁阳的日子,有人可比我还要心焦呢!」 张野看他笑的像只偷了鸡的小狐狸,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这又是哪位被你坑了?」 「嗨呀~这话说的多难听,我只不过是给了郭相一个选择,他非要往我的坑里走,我哪里拦得住!」谢文喆得意的揽着张野的胳膊,「若是年后郭相来找你示好,你可莫要推拒,只模稜两可的吊着他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王妈妈:「好好的一个少爷,如今倒要当成个小姐似的担心!唉,这人还病着呢,那野哥儿竟也不体谅一下!」 ——张野:「……冤比窦娥……」 第156章 合谋 「若那张将军只不置可否的含煳应付,郭相又当如何?」 凝仙观的小院内,逍遥真人笑眯眯的看着对面的郭振海。 「相爷说的意思贫道明白,您是要藉此机会与张将军联手对抗谢文喆,这原也是个好主意,只是不知郭相有何把握,能够一举说服张野前来投靠?」 郭振海有几分得意:「那张野若不是个傻子,定会同意与我们结盟,谢文哲如今已经放出话去,决意要与张家军闹翻了,眼下正是我们联合的大好时机,到那时我在朝中,张家在军中,而国师你在去往身边,我们三人联手可供掌天下权命!」 逍遥真人一甩拂尘,笑道:「可惜了,郭相这般好的谋划,只怕要功亏一篑。」 他自是知道谢文喆与张野的关系,然而不便与郭振海明说,只得侧面提醒他这主意不行。 郭振海却不以为然,他只觉得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国师多虑了!」 陈遇遥心中暗暗嘆了口气,表面上仍带着和煦的微笑:「郭相看上去倒颇有自信,不过此计虽妙,相爷也不妨去想想其他计划,到时有个后手也好。」 郭振海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反驳,此时很不太高兴:「哦,国师的意思倒像是吃准了我拉拢张将军不会成功似的。」 这便是要说僵了。 陈遇遥灵机一动,索性双手合十将眼一闭,缓缓道:「昨日我夜观星象,见天狼暗淡,主不力,毕月乌星大如斗,并散利光于太微垣中游移。」 郭振海听得云里雾里,迟疑的问道:「国师的意思是……」 陈遇遥胡诌一通,见引起了郭振海的兴趣,方睁开眼睛,把眉头一皱,一脸的严肃:「不瞒郭相,我自这星象中看出,张将军定然不肯被你拉拢,想来他只会明哲保身,只对你闪烁其辞。待到那时,郭相你又该有什么办法呢?」 「这……」 郭振海一阵语塞,说实话,他觉得逍遥真人未免有些自视甚高了。算准了一点事情,人家客气的叫你句国师,你还真当自己是大罗金仙了? 他顶看不上逍遥真人这一通胡扯,然而此时还要谋求与逍遥真人的合作,只好把心中的鄙夷压了压,尽量和声细语的与逍遥真人讲道理。 「国师道法精深,我自是佩服不已,但正所谓事在人为,只以星象来断定张将军不会受我招揽,也未免有些偏颇……」 陈遇遥不等他再说下去便打断了他的话:「郭相既是不信我,那我与郭相倒也没有什么别的好说了。」 他摆出这副姿态,心中也有些忐忑,若郭振海此时真走了,那他之前摆下的这些迷魂阵便是白费功夫了。 然而郭振海性子强硬,若不如此欲擒故纵的将他折服,此后就算合作,他也只会沦为右相的簇拥。 郭振海见他摆出了送客的架势,不免也有些慌,之前逍遥真人说与谢文喆有仇,他便觉得这个盟友是板上钉钉的。如今若是和逍遥真人谈崩,那他在曲王面前就很难说得上话了。 「国师误会!」郭振海急忙又往回找补,「我自是相信国师法力,只是我想不通为何这张将军不肯与我们联手?要知道,谢文喆可是指名道姓要夺他关税的啊!」 陈遇遥的唇边浮上了一抹冷笑:「这箇中原因,郭巷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不然只怕污了你的耳朵!」 郭振海似是想到了关窍,先是惊讶,随后又半信半疑道:「难不成……谢文喆与张野有勾结?」 陈遇遥点点头,这位右相好歹也不是太蠢。 闻听此言,郭振海倒是很高兴:「郭师如何得知此事?您说的这些话可有证据?」 陈遇遥僵了一僵,这实话是肯定不能说的,他疯了才会和郭振海坦诚过去。 如今,他也只能作一副不屑的样子嗤笑道:「怎么,郭相难道还要与那谢文喆对簿公堂不成?」 郭振海显得非常兴奋:「非也非也,此事事关重大,若是我们将谢文喆与张野勾结的证据交于君上手中,那便可以一举除去谢张二人!那便是永绝后患了!」 第208页 呵,他要真给出证据来,那不等谢文喆倒台,他陈遇遥自己就要背上欺君的罪名,只怕要先被曲炳君活剐了。 逍遥真人一摊手:「此乃贫道卜卦问吉所知,没证据。」 这话显然出乎郭振海的意料,敢情这些事都是逍遥真人算的……口说无凭,真是全无用处。 若非还用的上逍遥真人,郭振海早就甩袖走了,此时他也只能尴尬的笑道:「国师果然技艺精湛,这个也能算的出来……」 陈遇遥怎会听不出郭振海言语中的讥讽与不以为然。 「郭相有顾虑也是应该的,毕竟如今的证据就只有贫道红口白牙一张嘴。」 逍遥道人佛尘一甩,一派的仙风道骨:「不如郭相今日暂且回去,待到年后便可与张将军商讨同盟之事,若张将军痛快答应,那贫道自认技不如人,此后为郭相马首是瞻。」说到这里,逍遥真人目光凌厉地看着郭振海:「不过若是这张将军对郭相推三阻四的话,那郭相不妨考虑一下贫道的卦象推算。」 郭振海根本不信张野会放弃与自己结盟的机会,不过若是能以此事让逍遥真人听自己的话,也不是一件坏事。 「既是如此,那便请国师静候佳音吧!」 ------------------------------------- 且不管郭振海这边如何折腾,谢文喆的日子过得却自在,自打张野回到繁阳,谢文喆头也不疼了鼻也不塞了,弄的倒好像前一段时间的风寒是假的一般。 年节里来给相府将军府送年礼的人真是络绎不绝,今年左相府门前送礼的人更是排了长队,家家好像比赛谁送的多一样,竟还有回家想想觉得自己送的不够,又过来补第二份的。 谢文喆来者不拒,赚了个盆满钵满。 对此,张野却另有想法,他将送上门的年礼大多都拒之门外,反过来还要劝谢文喆。 「正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收了这些年礼,难保不会有给了孝敬的人来求你办事。给他办了便是受贿渎职,不给办也落得个贪财的名声,难保不会威严受损。所以这些年礼我是一概不肯收的。」 谢文喆正低头看着礼单,听了这话笑道:「嗯,反正如今的关税便能支撑西路军的开销了,阿野这般爱惜羽毛,我也能放心些。」 张野无奈:「别光夸我了,你自己也要注意啊!」 谢文喆将手中的礼单随意扔在桌上,抿嘴笑道:「阿野这话说的可就外行了,我与你情况不同,如今我若不收这年礼,只怕转眼就会有人大过年的吊死在我家门口了。」 张野一愣,听得谢文喆笑道:「眼下早已不是他们给钱,求我办事的时候,而是给钱求我不要办事。」 张野一点就透,警惕地问道:「你莫不是又有什么事情瞒我?」 谢文喆心中暗道一声糟糕,他在阿野面前说话向来都不设防,如今一不小心竟是说漏了嘴。 阿野这般机敏,倒叫他说起谎来费心费力,他还在心里盘算着,就听张野道:「我原就奇怪,郭振海好端端的怎么会来拉拢我……如今才明白,想必是你在年后有什么大动作,是以先要将我摘出去,免得受了你的拖累,是不是?」 全中! 谢文喆只好去揽张野的腰,朝他讨好的笑道:「年后我便要开始严查贪污,眼下这些给我送礼的都是我悄悄透过消息的。他们如今也不过是两条路可以走,一是捐了大部分家财给国库,这样能保一家平安,二是守着自己的家财,等着被以贪污的罪名抄家流放。这些给我送礼的人,大概是想着与其捐了国库,还不如都送了我,好歹能在我这里烙下一点人情。」 张野倒吸了一口冷气,急道:「你这样大的手笔查贪污,动的可不只是一个人的利益,岂不是这样四面受敌?曲炳君的性子你我都再清楚不过了,便是他如今信任你,可是待到众臣给他施压的时候,他难道还会不遗余力的支持你么?」 谢文哲狡猾的笑道:「我自是有办法让他必须站在我这边,曲炳君最是自私,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权衡利弊,我便要他为着自己的利益,不得不与我绑在同一条战船之上!况且既然是我来查贪污,那自然是捡着政敌来查,右相一党早就从根子里烂透了,一查一个准。何况他们早就恨我入骨了,便是我查不查贪污他们都是要和我作对的,那便正好拿他们填一填国库这个大坑吧!」 张野静静的听着谢文喆在这里长篇大论的分析利弊,其实他们心中都明白,若非张家军占了关税来养兵,谢文喆也不必为了充实国库这般的铤而走险。他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叫所有人将眼睛从边贸上移开,给他张家军争取时间罢了。 谢文喆的阴险狡诈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本性,在任何人眼中,谢相就似一口井,冰冷,黑暗,深不见底。 然而在张野眼里,谢文喆就似一汪开了桃花的温泉,温暖,清澈,柔情脉脉。 作者有话说: ——陈遇遥:「郭相真是倔强啊」 ——郭振海:「国师真是神叨啊」 ——谢文喆:「阿野真是不好煳弄啊」 ——张野:「我的阿喆天下第一!不服来战!」 第157章 拆台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大曲的朝堂自然也不例外。 新年里的第一件大事,便是曲王立了逍遥真人为国师,连新年大祭也交由了这位国师主理。 第209页 一时间,这位逍遥真人成了繁阳城里一等一的红人,有那惯会揣测上意的人,家中也都开始供这些元始天尊真武大帝之类,以期讨得曲王欢心。 然而,真正掌握着曲国权利的高位大臣们却并不看好这位国师。 国师一职在曲国已经有些年头无人担任了,名字叫的好听,但众臣也都知道这不过就是个弄臣,哄曲王开心的罢了,若是有哪一个国师敢干预朝政,那基本上也和找死差不多了。 然而面子还是要给的,毕竟是君上身边的红人,好歹也能和内侍总管混个平起平坐。 郭振海倒颇得意,他一扫年前的颓势,如今傍上了国师,不管有没有实权,好歹有人能在曲王身边为他说话了。 他想的挺好,当初谢文喆也是只凭着一张嘴在曲王面前讨了好处,没道理谢文喆能成功他却不行。 一时间郭相自信爆棚,想起了年前与国师的赌注,便挑了个晴好的日子,提了贵重的年礼去将军府拜访。 偏张野不在 事实上,张野自打回来,在家的时间就极少,门房早就得了命令,任谁来送礼,都只收礼单不收实物,对外只说府内张将军去访友了。 郭振海兴致勃勃的来,在门房碰了一鼻子灰。将军府的下人说张野不在府中,他是不相信的,哪有人大过年的不在自己家里呆着的? 「老爷……您看这……」郭顺知道郭振海此时的心情定然不会很好,所以问话十分小心。 郭振海冷冷一笑,甩袖进了马车:「回家!派人在这里等,每隔一个时辰就去问问,看他们将军回没回来!我就不信那张野还不回来睡觉了!」 一夜过去了。 郭顺来回禀:「老爷,守着将军府的人来报消息,说是那张将军似乎是一直都没回去……」 郭振海当即就把手中的书扔出去了。 他如今动不动就这样发脾气,郭顺捡书的动作已然十分娴熟,三下五除二将散了的书页归拢好了,劝道:「老爷息怒,许是那张将军在朋友处留宿了……」 「大过年的不回家?难道他还会去见情人了不成?他骗不了我!定是蹲在家里给不见人找的藉口!」 郭振海生了一会的闷气,随后吩咐:「你去给将军府上拜帖,就说我明日去府上拜访!」 他堂堂一个右相亲自下拜帖跟张野约定时间,这样总不会被打脸了吧? 张野回府已经是第二天午时了,张素正从点心匣子里头挑柿饼往阿虎嘴里塞:「这个看着也甜,你尝尝!」 阿虎吃的嘴都要塞不下了,张野见了打趣姐姐:「唉,好白菜都被猪拱了……」 张素一拧阿虎:「听听,阿野说你是猪呢!」 张野一拍巴掌:「哎呀!猪说话了!」 阿虎绷不住,噗的喷了一口柿饼,哈哈大笑起来。 张素跟弟弟斗嘴就没输过,此时翻了个白眼:「姐好歹把白菜拱到手了,哪里像你,白菜拱没拱到不说,你这猪倒快成别人家的了!」 张野笑道:「我若镇日在府中,那阿虎只怕要来帮我忙活差事,到那时咱姐弟可就都拱不着白菜了。」 「如今这贫嘴的功夫倒是见涨,想必是有那口舌灵巧的调教过了。」 姐弟俩正在说笑,门房进来呈拜帖,张野见了郭振海的名字,笑容便淡了几分,待看了内容,嘆了一口气。 张素一巴掌拍在张野背上:「大过年的唉声嘆气做什么?谁的拜帖?你想见就见,不见推了就是!」 张野将拜帖递给姐姐:「要是能推掉就好了……」 「郭振海?他找你作甚?不是说最近他和阿喆不对付的么?难道你还要见他?」 「正是阿喆的意思,说要瞒一瞒将军府的立场,如今也只得先应付一下他。」 郭振海可不知道自己是被应付了。 递了拜帖,次日再去将军府时总算进了门,张野亲自来迎,算给足了郭振海的面子了。 郭振海这样大的年纪来拜访一个张野这样年纪的小将军,原来是有些挂不住脸的,然而此时也顾不上了,见了张野,顿时笑的好像见了自己心爱的孙子,展开了慈爱的笑脸。 「想当年你跟在你爹身后的时候我就说,像你这样的后生一定是有出息的!如今看到你如此建功立业,想必你爹泉下有知,也能十分欣慰吧!」 郭振海一副长辈的派头,开口就要跟张家论旧情。 张野心中冷笑,想当年他爹做骠骑大将军的时候,左相郑超仕和右相郭振海二人平时都要打起来了,但对张家军却是统一战线,不遗余力的打压。如今听着郭振海说话,倒像是当初跟他爹关系很好一样。 说来也奇怪,谢文喆有时候也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演戏,但张野却觉得真的很是狡黠可爱。 如今换成了郭振海,张野就觉得很是反胃噁心了。 「郭相今日前来,想必有要是相商,不如去前厅一叙?」张野不愿意跟他拐弯抹角的,希望这郭振海能识相的赶紧说赶紧走。 郭振海却不这样想,他听的张野这样着急与自己说话,以为张野是得了谢文喆要抢关税的消息,着急与自己结盟呢。 「既是如此,贤侄便前方带路吧!」 进了厅堂,郭振海还想着张野可能会让他坐主座,他到底要不要推拒呢。 第210页 谁知张野自己二话不说做在主位上,只给郭振海让了个边坐,不待郭振海反应,已经有僕人来上了茶。 这时候再端着茶碗去换到张野旁边的主位上就有些不好看了,郭振海只能憋屈的坐在这和自己身份不匹配的座位上,心中安慰自己:这张野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不要与他计较礼仪…… 正想着,听张野开口问道:「右相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郭振海平一平心火,重新挂上和蔼的微笑:「贤侄想必听说了,左相谢文喆在梅花宴上大放厥词,对贤侄很是不利啊!」 张野不愿意跟他揣着明白装煳涂,便直接点头道:「此事我也略有耳闻。」 郭振海还等着张野骂两句谢文喆呢,谁知他一句略有耳闻就不说话了。 这戏没人接腔,他自己唱的就有些尴尬,然而无论如何这场子不能冷了。 「那左相未免有些放肆,贤侄你养兵为国戍边不易,他却放言要户部夺了你张家军的边贸税权!你说说着……」 「这是有些过分了……」张野开口道。 郭振海听了一喜,以为张野终于要把话头接过去了,谁知却听张野说道:「郭相这话说的不尽不实,这边税本就是由户部市旅司管着的,我西路军根本就没有什么边贸税权,您口口声声说是我们占了关税,难不成是想治在下的死罪么?」 郭振海被他噎的一时语塞,半晌才又道:「可是这市旅司也根本收不上来边税,曲旅两国的商人都是通过西路军的护佑才能顺利贸易的……」 「我们只是护佑我国商人平安交易,关税的事情却不是我们管的上的了。有那商户怕带着贵重的物品不安全,所以雇了我们的军队予以保护,我们收几个零钱充作保护费用罢了,跟边税可无关。」 郭振海简直想暴起打人,许是想着打不过张野,这才勉强又道:「我知道贤侄是无辜的,只是那谢文喆放了话,贤侄只怕有口难辩。」他生怕张野又跟他掰扯保护费不是关税,赶紧接着说正题:「我不忍看着贤侄平白受委屈,所以想着来帮一帮你。以后若是那谢文喆胆敢跟你过不去,我便跟他过不去!」 「可是郭相,」张野凉凉道:「你现在已经跟左相很过不去了啊。」 「……」 郭振海快哭了。 他这厢驾梯子,张野那边就拆台,如今句句都噎的他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说: ——郭振海:「只要我搭台子的速度够快,丢脸就追不上我!」 ——张野:「嗯,来人给我把这台子点了吧!」 第158章 结党 郭振海在张野这里疯狂碰壁。 他原本也有些心存怀疑了,可是偏张野表现的像是个听不懂暗喻的莽夫。 郭振海也摸不清这位大将军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总觉得自己鸡同鸭讲,费了劲了。 好不容易谈到要联手对付左相谢文喆了,郭振海总算是松一口气。 他觉得此事十拿九稳,张野定会同意。 谁知这年轻的张小将军犹豫半晌后回答道:「郭相的话很有道理,只是我西路军如今度日艰难,眼下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贸然与左相交恶,只怕倒让他记恨。」 郭振海险些气了个倒仰:「你怎么没明白呢,是谢文喆先要与你过不去了!」 「可是我没有什么得罪左相的地方啊?平白无故的他为何要与我过不去?」 「你如今不是截了户部的关税么!」 「郭相慎言!我们在西疆守法的很……」 郭振海要疯了,这点事就说不明白了! 事到如今,他也不是傻子,见张野显然是不买他的帐了,他心中想起了国师逍遥真人的话,此时也犯了嘀咕,难不成真如逍遥真人所说,张野与谢文喆早有勾结?张野如今是在装傻? 他平一平心火,也不再与张野兜圈子了。 「贤侄,你也知道,我如今与左相相处不十分融洽,年前君上将户部交给了谢文喆主理,如今谢文喆透了话出来要以关税重振户部,眼见着你我都将受他排挤。如今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我联手,方才可以与谢文喆稍作对抗。」 张野微垂了眼睑,郭振海已然将话明着说了,他心中知道自己再装傻恐怕过犹不及,于是沉吟片刻道:「郭相好心前来提醒晚辈,晚辈心中感动,只是此事事关重大,难免要多斟酌……」 郭振海简直都无奈了:「如今已然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这还有什么可斟酌的……」 张野不理会郭振海的抱怨,仍自顾自的开口继续道:「郭相,晚辈有一事始终有顾虑,如果您能为晚辈解惑,晚辈自然愿意在麾下效力!」 郭振海大喜过望:「贤侄尽管开口!」 「您说那谢文喆放出话来要与我作对,想必是暗中得了消息。只是我心中好奇,这么重要的消息,不知是何人透漏给了郭相?」 郭振海的笑脸僵住了。 他派人去谢文喆的梅花宴上探听消息的行为本就上不得台面,不好言明。 况且他对张野丝毫的信任也没建立,若他真的与谢文喆相勾结,那是告诉了张野给他传递消息的人是吴理,岂不是等同于把暗桩是谁告诉了谢文喆。 见郭振海迟疑半晌也未吐出个名字来,张野笑道:「看来郭相对我也有所顾虑,既是如此,那么就算是你我联手,只怕也会因为猜疑分崩离析。」 第211页 「贤侄误会了,」郭振海急忙往回找补,他此时心中暗自盘算,出卖一个吴理,便能得张野的信任,从而在军中占据势力——这无疑是郭振海此时最想得到的结果。 而吴理不过是个用钱就可以收买的小人罢了,纵是出卖了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不如就…… 「这消息是谢文喆在梅花宴上与心腹说的,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礼部郎中吴理深明大义,不肯与他同流合污,于是来寻我告知了这消息。此事是他亲耳听到,万不会有假!」 得了吴理的名字,张野唇边绽出一个一闪而逝的浅浅笑容。 「既然如此,那晚辈也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若那谢相当真与我作对,我便与郭相商议着如何回击便是!」 郭振海将吴理卖了个干净,终于得了张野一句准话,此时不禁喜出望外。 他高兴的不仅是可以与张野联手对付谢文喆,还有国师逍遥真人就要听命于自己了,此时不免分外得意。 目的既然已经达成,郭振海便随意夸了几句张野,随后总算是从将军府告辞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郭振海,张野长出了一口气,张素和阿虎却从厅堂后面走了出来。 他二人在影壁后偷听了许久,此时张素满心的疑惑:「阿野,小谢对你一直都挺好的,你怎能答应了郭振海呢?」 张野瞧着张素一脸的担心,笑着问道:「我答应他什么了?」 「你不是与他说,如果小谢与你作对,你便与郭振海联手对付他么?」 张野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道:「是啊,可是问题是阿喆永远不会与我作对啊。」 张素一时语塞,显然是不知这二人玩的什么套路。 张野见姐姐张素已经渐渐开始蹙眉了,向她解释道:「我如今答应他,也是阿喆的意思,表面上与郭振海结盟,实际上却只静观其变,什么都不需要做。」 「只有个结盟的名分却不做事?」张素想了想,道:「这郭相就那般的愚蠢,不知道你们这样是骗他的么?」 「便是他知道了,将军也不会怕的。」阿虎在一旁笑道:「郭振海来与将军结盟的理由是谢公子要对将军府出手,那么如果谢公子没有如郭相所说跟将军府交恶,那便是郭相蓄意欺骗了我们。」 「正是这个道理!」张野给了阿虎一个赞许的眼神,接着跟姐姐解释道:「到那时,我们不计较他郭振海谎报军情,便已是给他面子了,他怎好再回过头来怪我?」 张素恍然大悟,笑道:「难怪你方才无论如何也要问出郭振海的消息来源,想必是为你家小谢清理门户了!」 张野「嗯」了一声,又道:「他身边有这种暗中告密的小人在,我终是不能放心。如今揪出这个叛徒来,阿喆的日子也能过得松快些了。」 张素装模作样的嘆了口气:「唉,我曾经乖巧的弟弟,如今也狡诈起来了,果然是跟着小谢学坏了!」 「兵不厌诈,何况这郭相拉拢我,原就没安什么好心,不过是想要将军府给他提供军队上的支持罢了。没道理只让他算计我,我却不能算计他。」 张素听他这长篇大论的理由,对阿虎笑道:「你瞧他说的这样多,我却只觉得言不由衷呢!」 阿虎挠挠头,对张素说道:「你也别为难将军了,他为着谢公子,只怕是将这郭宰相活吃了都不解气,如今不过是小小的欺骗利用一下,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张素白了阿虎一眼:「你瞧瞧,我这弟弟都知道要护着小谢了,怎么不见你护着我呢?」 阿虎手足无措,急忙道:「我……我什么时候不护着你了!」 张素一指张野,道:「那我问你,我和他一起掉水里,你救谁?」 张野:「……」 阿虎:「……」 「你居然还犹豫了?」张素像一只被点着了的炮仗:「甭问了你肯定救我弟!你心里就没我!」她怒气沖沖的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顺手甩了一下门,厅堂的门板被她这样一摔,半扇都歪了。 阿虎左右为难,见张野在一旁悠哉的看戏,语气中难免带了些恳求:「将军……你看这可怎么办啊……」 「还能咋办,去追啊!」张野看着阿虎,笑眯眯的透过那坏掉的半扇门,看着外面重重踏步的姐姐:「你看我姐跑了这么久都没跑多远,想必就是等你去追她呢!」 「嗯……我追上之后怎么说啊?」 「……这也要我教么?」 阿虎我脸涨的通红,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就是想知道……我该救谁啊?」 「……」 张野衷心的觉得,别管别人了,阿虎如今还是想想怎么自救比较现实。 ------------------------------------- 比阿虎更可怜的是郭振海。 他一早就来了将军府,跟张野说话简直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终于得到了张野与他联盟的口头承诺。 出将军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郭振海一上午说的口沫横飞,因此口干舌燥,只得一杯杯的喝茶,生生灌了一肚子茶水。 喝茶却不当饭吃,因此他出了将军府不免腹中飢鸣如鼓。 「相爷可要回府用膳吗?」郭顺恭敬地问道。 郭振海眼珠一转,想起了他和逍遥真人曾经的赌约。 第212页 如今张野接受了他的拉拢,那逍遥真人可算是赌输了,不如趁热打铁,叫那国师对他言听计从也好。 郭振海打定了主意,对郭顺说到:「这年节总是山珍海味,不免有些胃口不适,今日不如就去凝仙阁尝一尝斋饭吧。」 郭顺自然没有二话。一行人赶着马车直奔凝仙观,午时三刻便已到了。 观主见了郭振海甚是热情,宾主尽欢,一餐斋饭吃的舒心顺意。 然而饭后求见国师时却出了麻烦,观主一脸为难的对郭振海道:「郭相来的不巧,国师此时不在观内。」 郭振海一愣,这大过年的,他一个道士能去哪里呢? 却听观主道:「如今国师深得君上信重,今儿一早便从宫中来了使者将国师接走了。」 郭振海面上波澜不惊的点点头,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新年正是百官挂印封玺的时候,此时能被君上召入宫中,那可是谢文喆也没有的恩宠! 有这样一个强有力的盟友,又有张家在军中为后盾,他郭振海何愁大事不成! 作者有话说: 虔诚祭奠所有在这场战疫中逝去的英灵,愿大家此后人生,皆是平安喜乐! 第159章 挥霍 这一次的新年,朝堂中火药味十足。 左相右相的互搏已经一触即发,双方都在等新年过后休衙结束好採取大动作。 对于眼下这种朝堂形势,曲炳君却颇为得意。 他做曲王这些年,最擅长的便是这平衡之术,在他看来,只有朝中两党互相制衡,他这江山才坐得稳当。 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情叫他倍感焦虑。 在他去南巡之前,这国库便已经面临着入不敷出的问题了。 他原指望着剋扣了西路军的军饷,国库便能有些起色,谁知巩夕当上户部尚书之后,将户部的帐搅的一团乱麻。 眼下国库赤字当头,逼得他不得不亲手打破了左相和右相的平衡。 将户部交给谢文喆打理也实在是个无奈之举,他知道这会叫南川党的势头盖过右相党,但如今也只能指望谢文喆能扭亏为盈,救一救国库了。 谢文喆果然不负他的期望,初一接手户部,便一举解决了宫中新年的巨额花销。 按说这银钱得来的不易,全部用于宫中新年未免奢侈,但曲炳君却另有想法。 眼下他朝廷中最大的问题便是缺钱,但越是缺钱,他便越不能让人看出来。 因此,这一次的新年,宫中用度极尽奢华,从年三十到正月十五,曲王宫中日日欢饮达旦,每晚入夜便会开始燃放的架子烟火,直至天明才歇。 按照国师逍遥真人的说法,此举乃是向天乞神,来年定会风调雨顺。 然而且不管他能不能求神成功,如今这般花用,国库很快就又一次入不敷出了。 偏国师又出了新的么蛾子。 「君上敬神之心四海皆知,只是若要以丹药为引延年益寿,还需用心建一座丹房才是。」 丹药的妙处,曲炳君已然是知道了。 他服了国师的丹药后便时常昏睡,十次中有五次能叫康和勇入得他的梦来。 少年眉目未变,或与他一同饮宴,或与他共赴巫山,就仿佛是这人在他的梦中復活了一般。 「丹房是一定要建的!」曲炳君下定了决心:「国师不妨说一说条件,寡人这便叫人着手去办!」 得了君上这句话,逍遥真人微微一笑:「丹道乃是采天地之灵气,以无形化有形,是以丹房应择一气运昌盛之处,以玉石筑塔,琉璃为窗,将宝鼎置内,焚表祭天,方可使一丹房初成。」 曲炳君听了也不免咋舌,这得花多少银子? 国库现在四处漏风,到哪里弄这笔银子来?难道要用内堂出这丹房的花销?那他可不干! 他还在这里犯愁,便听国师道:「这丹房的建造非是一日之功,军上且不必着急,不如将得用的臣子召来商讨这丹房的建造。」 曲炳君闻听此言,勐一拍手:对呀,他自己想不出办法,大可以叫谢文喆来! ------------------------------------- 谢文喆这日还在家中赖床,就听到随安火急火燎的唤道:「少爷!少爷!快起了,宫里来人了!」 谢文喆伸了一个懒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道:「这是宫中的谁来了?」 随安乖巧的答道:「来的是康和安康总管。」 「哦,」谢文喆应了一声,吩咐道:「你去将我洗漱的东西拿过来吧!」 随安领命而去,谢文喆却抱着被又打起盹来,待到随安拎着一匣子瓶瓶罐罐回来,就见那康和安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内院,正在静静的看着自家少爷。 没见过客人私闯后宅的!随安心中腹诽,然而毕竟是宫中来使,他也不敢多言,只好重重的咳了一声,大声喊道:「少爷,快醒醒!」 谢文喆睁眼,就见康和安正戏嚯地盯着自己看。 他也不慌乱,只朝康和安展颜一笑,道:「你这不请自入可真是坏了规矩了,倘若我这屋中有个美娇娘,你说你尴不尴尬?」 康和安见了他的笑脸,略微呆了一呆,随即轻咳一声道:「君上那边催的急,我在厅堂等了许久也不见你人,这才来后院寻你,谁想到你这日上三竿还未起床?」 第213页 谢文喆懒洋洋的伸出脚来在地上找鞋:「你着急也没有用,我这还没洗漱,总不能这样去面君,你且在厅堂内等我一会儿,顺便也松快松快,别老像是在君上面前一样板着脸了。」 「如今差事在身,我如何能闲得住?你快着些穿戴洗漱吧。」 谢文喆含煳的应声:「嗯嗯,我动作快着呢……」 康和安见他这架势哪里肯信,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随安,沖他伸手道:「来,把东西给我吧。」 随安瞪大了眼睛,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康和安点了点头,主动将随安手上的洗漱匣子接了过来:「你下去吧,我来伺候你们家少爷洗漱。」 随安万万没有想到宫中来使要跟他呛行,当时就懵了。 谢文喆的盹也被这位内侍总管吓醒了,忙道:「这怎么成?怎劳康大总管动手!」 康和安闻言横了谢文喆一眼:「怎么着,左相看不起康某这伺候人的本事吗?」 眼见着气氛就要僵了,谢文喆忙扯了个笑脸出来,重新又开起了玩笑:「叫你浮生偷得半日闲,你倒不乐意了。」 「再怎么偷闲也改不了这天生的命数,伺候你总比伺候别人强。」 康和安说着,沖随安扬了扬下巴:「你去提铜盆和热水,回来放在门口就行。」这口气,比谢文喆还像主人。 随然虽然平日稀里煳涂的样子,但忠心是一等一的,康和安的话他且当没听见,只将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少爷。 偏偏谢文喆也朝他点一点头,道:「随安你先去打水吧。」 随安被抢了生意,心中十分委屈,噘着嘴去打水了。 屋内就只剩谢文喆与康和安二人。 谢文喆将被子甩在一边,趿拉了一双鞋,去屏风后换衣服,嘴里说道:「好啦!我已经将我的伙计打发走了,和安现在可以说一点别人不能听的话了!」 康和安看着屏风后面的影子,喉结动了动,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我是想告诉你要小心,这次君上宣你进宫,是又要跟你催户部的银子了!」 谢文喆手上动作一顿,从屏风后探出个头来:「宫中新年的开支不已经填上了吗?怎的这么快又要来催?」 「还不是那劳什子的国师,又想出了糟蹋银子的新方法了!」康和安提起逍遥真人来便是一脸的不屑,「他与君上谏言要盖什么宝塔建什么丹房,逼的君上没有办法,只好来叫我寻你。」 谢文喆缩回头去继续系衣服上的盘扣,口中笑道:「哈哈,君上这是又想来叫我填这个坑了?」 康和安有些烦躁,见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更是替他着急:「平白无故落在头上一个大麻烦,你还笑得出来呢!」 「如今由我带管户部,这差事是无论如何也推不掉的。既然如此何必哭丧着脸,倒让君上心中不喜。」 说着,谢文喆自屏风后走出,身上穿着藕色蝠纹圆领棉褂子,外面罩了一件亮红色锦缎棉直裰,趁的整个人喜气盈盈。 康和安见他穿的这般喜庆,忍不住就带了丝微笑,口上却道:「你怎么穿了一身便装?快去换了官袍来!」 谢文喆一边举着双手捣鼓着自己的头髮,一边对康和安说道:「和安有所不知,现如今正是休衙的时候,我若穿一身官袍进宫去,未免有些乍眼了。倒不如便装来的方便些,也能更和君上心意。」 他捣弄了半天,只把自己的头髮系成个歪歪扭扭的发揪,甚至还有一撮头髮落在外头。 康和安见状,不禁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替他拢住了头髮。 谢文喆吓了一跳,忍不住向旁边闪了一步,康和安却好似没发现一般的,凑上前两步继续帮他梳头。 谢文喆见他动作自然,自己再躲不免会气氛尴尬,也只好故作爽朗的笑道:多谢和安了。 康和安面上浮现出一个微笑来,三两下便将谢文喆的头髮打理好,又转身去门口取铜盘和热水。 谢文喆没想到他真是要伺候自己洗漱,急忙道:「方才不过就是为了跟你私下说话,哪能真叫你动手伺候呢!」 康和安瞥了他一眼:「跟你的话还没说完呢!」说着一边试水温,一边开口道:「眼下一等一的要紧事,便是你要如何说服君上不建丹房……你可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谢文喆取了手巾板儿在铜盆里浸湿,展开蒙在脸上含煳地答道:「不过就是一个丹房,君上想建那就建吧!」 康和安听他这话便气不打一出来,伸手掀了他脸上盖着的手巾:「说建就建!你以为那是乡野村夫盖间草房子吗?你户部这般拮据,银子从哪里来?」 谢文喆仍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既是如此,那这盖丹房的银子我自掏腰包出了便是」 「……你!!!」 康和安气的要命,然而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得讽刺道:「谢相真是仗义疏财,不知相爷还有多少家资,方能供君上这般……」他将「挥霍」二字咽了回去,然而到底意难平,「啪」的一声将手上的手巾板摔在了铜盆里,溅了一地的水花,康和安看也不看,转身就出去了。 谢文喆这才松了口气,草草洗漱一遍,周身收拾的利落了,这才去厅堂寻康和安。 这位内侍总管如今已然板了脸,公事公办的样子接了谢文喆入宫,路上一句话都不肯与他说。 第214页 谢文喆只好在他身边悄声说道:「我知和安你也是为我好,你放心,我吃不了亏的。」 康和安瞪了他一眼:「你吃不吃亏关我什么事!我白费什么心呢?」说罢快走几步到了谢文喆前面去了。 这样,就没有人能看到他唇边的隐隐笑意了。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阿野你放心,我的钱只给你花,给曲炳君的那都是理财,以后会连本带利回来的……」 ——张野:「嗯……钱不钱的咱另说,我就想知道康和安怎么能去你卧室的!」 ——谢文喆:「都怪随安!他没看住!」 ——随安:「懵逼.jpg」 第160章 丹房 正如谢文喆所料,曲王虽然招他入宫,但也并不想引起其他朝臣们的注意,见了谢文喆没有穿着深紫官袍入宫觐见,他更是觉得这位左相事事合他心意。 平素见臣子多是在御书房内,今日,曲王特意在寝室见了谢文喆,对外只说是找了谢相来宫中陪他下棋。 临窗的罗汉塌上早摆上了棋盘,曲炳君早就坐在了西面的座位上,见了谢文喆,笑眯眯道:「谢爱卿瞧着似乎比年前胖了些,想必是这个年过的安逸啊!」 说罢,又指着棋盘另一边的位子对谢文喆道:「来你坐这,跟寡人下下棋说说话!」 谢文喆礼数周全的叩谢了曲王,「谢君上赐座!」这才在罗汉塌上浅浅一坐,口中马屁拍个不停:「多谢君上关心,如今君上治下四海承平,百姓安居乐业,如此才叫我做得这样一个盛世的清闲宰相。」 这马屁拍的曲炳君圣心大悦,笑容也真诚了几分:「爱卿说自己清闲,这可是谦虚了,年前你户部的差事办得很好,你的忠心,寡人是看在眼里的!」 谢文喆心中冷笑,因着康和安之前和他打过招唿,他此时明白曲炳君的意图,纵是把他夸的这样好那样好,但只要自己不能给这位曲王从户部掏出钱来,那自己的忠心便立刻一文不值,只怕曲炳君能和自己当场翻脸。 然而此时还远远不是能跟曲炳君翻脸的时候,谢文喆调整了一下表情,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来,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屈膝往地上一跪,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一点微妙的哽咽:「君上这般信任微臣,臣真真是感激涕零……」 曲炳君见他这样急忙伸手来扶:「爱卿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谢文喆从善如流的被他扶起,重新又坐回座位上,抬袖子去抹那并不存在的眼泪,顺便将自己翻上天的白眼遮一遮。 曲炳君见状,又安慰了他两句,谢文喆表演结束,见好就收,恭敬的给曲炳君请罪:「臣心中感动,致使君前失仪,还望君上恕罪。」 曲炳君自然没有责怪他的道理,「谢爱卿一片赤诚,何罪之有!」随后又叫康和安:「来给谢爱卿上了茶来,寡人要与谢爱卿品茗!」 康和安规矩的端了茶来,目不斜视,看也未看一眼谢文喆。 曲炳君接了茶盏,笑道:「爱卿尝尝,上好的君山银针!」 「谢君上赏!」 君臣二人面上都盈满了和睦的笑意,谢文喆知道,到了这一步,明君贤臣的戏码就算是结束了,接下来就该是重头戏。 谢文喆索性也不再多嘴,只在一旁静静的品茶,等着曲炳君开口跟他提及建丹房的事情。 谁知曲炳君也半晌不说话,屋子里陷入了尴尬的寂静。 谢文喆偷眼去瞧,却见曲炳君也一脸的为难样子。 谢文喆明白了。 曲炳君年前刚从户部抽了大笔的银子去,如今休衙期还未结束,他便又要户部拿出大笔的银子来,想必是自己也觉得这种行为过分,一时间张不开嘴吧。 眼见着屋内的气氛越来越诡异,谢文喆在心中嘆了一口气,这样沉默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他端了茶碗捧在手里,开口说道:「这盏君山银针真可谓是极品,茶叶在水中三起三落,片片倒竖,想来是精挑细选才敢供于君上。今日得君上赏赐,当真是有口福的!不然平时哪里能饮到这般的好茶!」 说罢,他举杯细细品了一口茶水,随即皱眉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臣总觉得这君山银针有股陈茶的味道……微臣见识少,不免有些奇怪,这是君山银针特有的味道么?尝着倒像是去年的旧茶……」 自己已经把话铺垫到这个程度,曲炳君总该往下接了吧? 果然就听曲炳君道:「爱卿的舌头倒灵,这君山银针就是陈茶,然而这陈茶虽然味道有异,但也总不好浪费。如今宫中用度当省则省,也好叫你的户部腾出银子来做点别的。」 谢文喆嘴上说着:「君上如此体恤,真乃万民之福!」心中却不以为然,话说的好听,那有本事你就拿省下的这点茶叶钱建丹房啊!还不是要从户部抠钱! 正想着,就听曲炳君呵呵笑了两声,举起茶盏来饮了一口,似是闲聊一般问谢文喆:「新年过后,用银子的地方就多了,你户部应早做准备才是。」 谢文喆知道他这是往建丹房的事情上引呢,故意说道:「君上指点的是,臣也正在为此事忧心,依照往年的例子,国库恐怕还半年左右方能再有大笔进项。」哼,急死你! 曲炳君果然大吃一惊:「什么?半年?」 谢文喆重新站起身拱手回道:「君上莫要焦急,如今国库虽然吃紧,但只要没有突然的大笔支出,维持日常运转是无碍的。」 第215页 曲炳君听闻此言却并没有高兴一些,只把眉间皱成了个大疙瘩,抱怨道:「还要半年,这时间未免太长了些……」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来,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之前你不是说我朝与旅国通商能收关税填补国库吗?怎的如今反倒比之前还要拮据了?」 谢文喆听着他话语里有怪罪的意思,心说今天赐的这个座位倒叫他起来跪下的来回折腾,还不如让他一直跪着来的轻松些…… 心中腹诽,动作却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地往地上一跪:「君上明鑑,这关税的确能使国库增加收入,只是在那之前,这差事被交由那罪臣巩夕一手督办,谁知这人心怀不轨,在边税上的帐目乱做一团,真假帐目混在一处,叫人辨认不得,不仅如此,就连市旅司也叫他搅个乱七八糟。原说若是严刑拷问,或许还能弄清帐目真假,谁知他竟病死在狱中了。如今要整治边税的乱帐,只怕还要好些时候方得一些眉目,眼下这关税怕是短时内不会有所起色了。」 曲炳君听了这话便有些不高兴,然而终究也挑不出什么谢文喆的错处来,许是心中烦乱,他只好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里走了一圈。 忽然,他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停住了脚步,对谢文喆说道:「寡人记得,去年北地因遭水患,从而减免了赋税?可有此事?」 谢文喆不知道他又要干什么,点头道:「是有这事,北地百姓皆感恩君上……」 话未说完,就见曲炳君摆摆手道:「既是感恩,那如今水患已经过去,不如就将曾经的赋税交齐吧?也可缓解些国库的压力……」 谢文喆简直要给曲炳君鼓掌,给遭了灾的难民们增税,这堪称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的典范了。 心中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样说,谢文喆深知曲炳君的脾气,他不是个能听进去谏言的人,要让他放弃增税的念头,就只能顺着他说。 「君上所言甚是,北方尽是些沃野良田,如今也该教齐了赋税才是。」 曲炳君听的谢文喆没有意见,心中松了一口气,他自然也知道这税收的十分牵强,但国师那边急着要建见房,眼下总要从国库里抠出银子才行。他心中的算盘打的极好,此时他交给谢文喆去办,这样他也省的落下一个苛待百姓的名声,若是有人对加税之事有非议,他也可以推在谢文喆的头上去。 曲炳君正为心中的谋划得意,然而耳边却听谢文喆继续说道:如今正是春种时节,此时收税只怕会误了春耕,眼下的徵税且还要缓一缓,待到秋收时,便可以用税款补一补国库了。」 曲炳君听了这话,笑脸也没了,面色不太好看。 他白高兴了,说来说去就说竟也是要半年后才可以加税……那他说了这么久,岂不是白费了这番口舌? 如此一来,曲炳君有些恼羞成怒,也懒得跟谢文喆绕弯子,直接道:「寡人眼下便要用银子,左相说一说有什么办法没有?」 得了,这称唿也改了,爱卿也不叫了。 谢文喆听着他的口气这般强硬,心里嘆了一口气。如今光是拖时间已经是没用了,该来的还是会来,依着曲炳君的脾气,这筹钱的差事他是躲不掉的,反正都要干活,与其来回推脱惹他生气,不如就干脆的应下,好歹还能再从曲炳君这里骗来点信任。 况且此事他早有准备! 对付曲炳君,首要就是要会说话,谢文喆更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君上要用银钱,定是要做利国利民的大事,微臣定然全力相助!绝不会有半分拖累!」 曲炳君神色一僵,说起来,他要建丹房还真就不是什么家国大事,不过谢文喆已经这样说了,他也不好反驳,含煳的应了一声,却听谢文喆问道:「不知君上是要作何用途,又要多少银子呢?」 「……寡人慾建一座丹房……」饶是曲炳君也觉得这个理由上不得台面,急忙又说了几句粉饰了一下:「要建这丹房乃是国师卜卦问天的结果,天命不可违……」 谢文喆倒是很想听听他后边还能编出什么理由来,谁知曲炳君说完了这话便再也找不出其他像那么回事的理由了。 眼见着他憋得脸都红了,谢文喆心中暗笑,总算大发慈悲的接住了曲炳君的话:「既是如此,这丹房的确是要建的,君上莫要烦心,建丹房也用不得多少银子,户部这点花销,尚可支应!」 曲炳君越发觉得难开口。 「这丹房……要建在如今玉明殿的旧址上……」 「要将玉明殿改做丹房么?这就更是用不了多少花销了……」 「……玉明殿要整个拆掉,在旧址上建起一座丹房来……」 「……拆掉重盖也行,这样拆下的玉明殿的木料也可以用来建新丹房了,省着些应该也可以支应。」 「……木料不能用,这丹房要以玉石筑成塔状,还要用琉璃做窗,如此才能凝聚天地灵气……」 「……」 谢文喆服了!没想到陈遇遥还真是什么都敢张嘴要啊! 「君上!若是这般的规模,只怕掏空了户部也无法做到啊!」 谢文喆跪地叩头,实则很想扯着曲炳君的领子摇一摇,看看这人脑子里到底是进了多少水,那陈遇遥是给他喝了迷汤么? 曲炳君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过分了些,然而他今日来叫谢文喆,就是为了让他给自己出主意的,要是这事情谢文喆也办不到,那只怕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第216页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谢文喆,长嘆一声:「连你也这样说……难道这丹房真的建不成了么?」 谢文喆跪在下面,忽然灵光一现,此事未必不能加以利用!如若施展手段,那么也许可以藉机将自己的计划提前! 「君上!臣有一法,可使丹房得建!」 第161章 捐银 年前的郭振海还做着一举扳倒谢文喆,一统朝堂的美梦,然而直到年后休衙结束才发现情况不对。 先是谢文喆说如今国库空虚,官宦之家都该节俭度日以尽绵薄之力,随后他又唱起了高调,说是身为太宰,理应合众臣之力救国。 这话说的真是漂亮极了,然而这话也不过就是说说而已。 要救国,怎么救? 难不成有还能叫官吏自掏腰包往国库里塞银子么? 谢文喆真的这样干了。 右相一派正在嘲弄他,结果转头谢文喆竟然真金白银的捐了了八十万两银子给国库。 八十万两这啊!这数额大到朝野震惊。 这下可轮到郭振海坐蜡了。 他帐算的明白,如今国库空虚无需质疑,要是光让他缩减用度,他也能支应。可是眼下左相捐了钱,按理说,自己这右相是不是也该捐些聊表心意啊? 要说捐出一点银子来,郭振海也不见得不能捐,可坏就坏在那败家子谢文喆一口气捐了八十万两! 这下可叫郭振海犯了愁,照这个架势,自己身为右相,至少也得捐个六十万两才不至于太难看。 六十万两……郭振海哪里捨得! 按说如果郭家倾尽全力凑一凑挤一挤,也不见得捐不出来。 可是凭啥啊! 莫名其妙将祖祖辈辈攒下的基业一举全捐给国库?只怕他郭家老祖宗的棺材板都压不住! 更何况就算掏空郭家捐了这六十万两,也就算个不过不失,勉强不丢人罢了。 只怕捐了之后,大家还要去贊谢文喆带了个好头,带领朝臣救国救民……呸,到那时,他郭家岂不是花钱给谢文喆出风头?最后不过落得个拾人牙慧的评价罢了! 这种亏本的生意郭振海当然不肯做,然而一点不捐,他又怕谢文喆以此为藉口在曲王面前进谗言…… 捐不捐,捐多少,怎么捐……一个个问题将郭振海为难的够呛,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每天愁眉不展,唉声嘆气。 还是大儿子郭常元见父亲忧心,给他出了个主意:「父亲何不探探君上的口风?眼下父亲为难是因为怕君上对咱家有意见,是以眼下当务之急,应该是探明君上心意才是!倘若君上并未心存不悦,则父亲危机可解。」 郭振海细细思量,点头道:「有道理,只是这君上心意如何,可不是咱们郭家人能去探听的了,还需挑选一位得君心的人才行!」 郭常元道:「父亲之前不是与那逍遥真人私交甚笃,此时那逍遥真人成了国师,正是得君上圣心的时候,此事不如麻烦国师想一想办法。」 郭振海也觉得这个办法甚好,夸了自己这个得用的大儿子几句,于是第二日就去了凝仙观拜访了国师。 谁知那逍遥真人如今忙的很,一大早就入宫去了,到现在也不见回还。 问观主,观主也说不准这国师什么时候能回来,郭振海无奈,只好在凝仙观苦苦的等,一直等到日落西山才见到国师的车驾回返。 郭振海此时眼巴巴的等了一天,早已不耐烦了,心中一股郁气无处可发,见了逍遥真人,只能勉强挤出个笑脸来,客气的寒暄还没有两句,便急不可耐的道出了他此次来拜访的目的。 听郭振海急火火的说完,逍遥真人却摆摆手,对郭振海道:「郭相爷这是想的差了。」 郭振海一肚子的火气,此时听得逍遥真人这一句话,就好像在火药桶里扔了个火把,当即就炸了:「国师如今好大的面子,这等小事也推三阻四!」 逍遥真人听他说话这样不客气,嘴角露出了一个讽刺的弧度:「贫道区区一个出家人,纵是面子再大也比不上郭相爷啊。」他说着,微微扬了下巴,便显出一副高傲的样子来,「如今我便是堂堂国师,不是也要被右相奴才一般的训斥么?叫旁人来听,想必分不出是相爷来求我,还是我想求相爷呢!」 郭振海被这话说的哑口无言,他素来威风惯了,很少有求人的时候,于是方才一时便没有收敛住脾气,此时也觉出了方才实在是失态,只好起身向国师拱手赔罪:「老朽方才一时着急,言语有所唐突,还请国师莫怪。」 逍遥真人面上仍是带着笑,只是眼神却冷冷的:「无量天尊,郭相爷如今被逼迫至此,火气大了些也可以理解。贫道房中还剩了半盏残茶,最是降火舒肝,不如让郭相爷饮尽了吧! 郭振海一时愣住了,别说喝逍遥真人剩下的残茶,便是那曲王剩的茶他都不屑于再饮,从前哪里受过这种折辱!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毕竟有求于逍遥真人,之前又出言不逊得罪了人家,此时若要此事能善了,也只得喝了这半盏残茶…… 逍遥真人轻轻转着拂尘木柄,眼珠不错的看着郭振海饮完了茶,见他服了软,这才将嘴角的冷笑变成了微笑,对郭振海道:「如今郭相爷的火气可平了些吧?如此便能静下心来听我说上一句。」 第217页 郭振海屡屡见识逍遥真人的厉害,此时不由得心生了些畏惧,反倒静下心来听这位国师讲话了。 「郭相爷的担心我是知道的,只是此事另有蹊跷,」逍遥真人一甩拂尘:「郭相不妨想一想,那谢文喆出手便是八十万两雪花纹银,纵是他有些家底,然而多少家产可以叫他能眼睛也不眨一下的捐出这样一大笔银子?」 郭振海睁大了眼睛:「国师是说……」 逍遥真人低头看着拂尘,幽幽道:「我一出家人倒是不太明白,只是颇为好奇,谢相这八十万两究竟是何处而来?」 郭振海恍然大悟,高兴地直搓手:「不用问了,这样大的一个数目,我郭家掏不出来,他谢家也肯定是拿不出来的!眼下就只有一个可能,这银子定是这谢文喆贪墨而来的了!」 逍遥真人并不言语,却在脸上浮现出赞许的笑容来,郭振海仿佛受到了鼓励,更加兴奋起来:「这样大的数目,可见谢文喆定然贪了不少,如此,我便可以上书奏他一本,想必他的得意也就到头了!」 陈遇遥摩挲着拂尘木柄,抬头笑道:「即使如此,贫道便祝郭相爷心想事成吧!」 ------------------------------------- 有了国师逍遥真人的点化,郭振海回家后立刻与投靠他的朝臣们串联起来,集思广益,写下了一篇精彩绝伦的弹劾奏摺,第二日便迫不及待的递了上去。 然后石沉大海。 郭振海一时也不确定曲王到底看没看到这篇奏摺,按说他儿子是君上身边的中书舍人,这摺子到没到君上手里该是最清楚的…… 奈何如今中书舍人已然全被谢文喆把持,郭常元逐渐被边缘化,如今甚至一点君上身边的消息也探听不到了。 郭振海便摸不清此时曲王的沉默,倒底是没看到这摺子还是在包庇谢文喆。 若是曲王没看到奏摺,那自己就想办法让君上知道此事便好。 但若是曲王执意要护着谢文喆,那就休怪他要使用雷霆手段了。 到底是做宰相多年的人了,郭振海怎会完全的束手无策!他深谙君权与相权之间的相互制约,断不会因此就乖乖认命。 转天便到了十日一次的大朝会的时候,众臣在大殿上排班肃列,却迟迟不见曲王。 曲炳君自从南巡归来,上朝的次数便骤减,以前好歹还露个面,年后便一次都不曾来了。 众臣从晨光微熹等到了日上三竿,方见来传话的内侍总管康和安。 「君上事忙,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康和安高声唱完转身便要回走,背后忽然有人叫道:「且慢!」 康和安回过头去,见喊话的正是右相郭振海。 他脸憋的通红,不知是急是怒:「老臣有要事启奏,求吾王临朝!」 「这……」康和安显然很为难:「郭相……这不合规矩吧……」 郭振海看都不看康和安一眼,似是懒得跟他一个宦官废话,当即手持笏板跪下,朗声高唿:「老臣郭振海,有事启奏君上!恭请君上临朝听政!」 他麾下的大臣们自然也有样学样,此时唿啦啦跪了一片:「恭请君上临朝听政!」 康和安一时间有些怔愣,不知这般情况该如何处理是好,情不自禁的抬头朝谢文喆看去,却见谢文喆几不可见的微微点了一下头。 如此一来,康和安心中安定不少,这才挂上了一副笑脸:「郭相莫要高声,您这殿中喧譁终是不妥,不如我去将郭相爷的意思传达给君上便是了!」又顿了一顿,笑道:「如今正是春寒时候,地上凉的很,郭相年纪大了,且站起来说话吧!」 郭振海瞥了康和安一眼,口中道了一声:「有劳总管。」然而对康和安让他起身的话却充耳不闻,依旧挺直了腰杆跪在原地。 见他这样,康和安也懒得再劝,转身回后殿去了。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八十万两!呜呜呜我的银子啊!这钱给阿野他不香么!」 ——张野:「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谢文喆:「过年收的年礼啊!」 ——张野:「年礼?你一共收了八十万两的年礼?」 ——谢文喆:「没有啊,我一共收了一百二十四万。」 ——张野:「……」 第162章 庇护 曲王的寝殿离着朝会的大殿甚远,康和安的身份又不能乘辇坐轿,只得徒步走回去。如今天冷,康和安快步走了半盏茶的时候才到,已然冻得面色潮红。 到了寝殿外,康和安长出了一口气,动手掀了帘子,屋内的热气扑面而来,冷热交替叫他手脸都针刺一般的疼起来。 殿前值夜的小内侍被凉风一吹,立时警醒起来,见来人是康总管,这才规矩的起身,无声施礼问好。 康和安搓了搓手,朝那小内侍一点头,那小内侍便乖巧的要出去,却听总管开口吩咐道:「去打了水来,再加个帕子。」 小内侍听他开口说话,心中一惊,第一反应便是回头去看睡梦中的曲王,见床上的人并没有被吵醒的动静方松一口气,随即觉得在康和安面前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又给他施了个礼,这才领命而去了。 曲炳君昨夜与逍遥真人畅谈了大半宿的道法丹药,临睡前又用了安眠的香料,此时正陷在梦境之中,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第218页 康和安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曲炳君的睡脸,伸出手来在让面颊上拍的啪啪作响,口中声音却十分温柔:「君上,君上快醒醒……」 曲炳君只是轻轻皱了眉,眼珠在眼皮下转动,却并没有转醒的迹象。 康和安忍不住拍得更大力了些,直将曲炳君一边面颊拍的泛起了红。 他还待要换一边接着打,却听方才的小内侍敲门:「康总管,水和帕子拿来了。」 康和安暗嘆了一声,也只好收了手,将冰凉的帕子覆在了曲炳君的脸上。 曲炳君打了一个激灵,慢慢睁开了眼睛。 然而他神智似乎还是有些昏沉,见了康和安的脸,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口中呢喃到:「和勇……」 康和安表情不变,将帕子展开了盖住曲炳君的脸,顺便盖住了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小声对他说道:「君上快起吧,今日是上早朝的日子了。」 曲炳君迟钝了得有一炷香的时候,这才伸手扯下了脸上的帕子,似乎终于清醒了,坐起身来打了个哈欠,冷着脸道:「今日叫他们散朝便是了,这种小事也要叫我起来吗?」 康和安在一旁束手说道:「奴才已经去前殿说过了,奈何今日郭宰相执意要叫君上去上朝,如今前面的大殿内跪了一片,奴才劝了他们也不肯起来,逼得没有办法,只好来叫起君上。」 曲炳君被打断了美梦,如今正是一肚子的起床气,听了康和安这话,不禁冷笑两声:「那我倒是要去瞧瞧,这郭振海到底有什么要紧事!」 口中这样说,曲炳君却不紧不慢的洗漱了半个时辰,待到莅临早朝的时候,郭振海已经跪的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 他本以为曲王来了会叫诸位大臣们都平身,这才跪在这里表示自己的决心,谁知曲炳君被打断了康和勇的入梦,此时正是携着万钧怒气,当即也不叫起,就只问跪着的右相郭振海:「寡人为国殚精竭虑,昨夜至三更才眠,今早梦中惊醒,听闻郭宰相有本要奏?倒叫寡人好奇,到底是何等大事,竟让一国太宰如此慌急?」 郭振海心中一凛,已然知道自己逼着曲王上朝的行为已经彻底惹怒了他,一时间也颇为惶恐。 然而剑在弦上,不得不发,眼下只盼着他弹劾左相之后能将君上的怒火全部转移去谢文喆身上。 「臣有本奏!」郭振海一咬牙,朗声道:「太宰左僕射谢文喆,坏国家律法,实乃大不敬之罪!臣请以国法论处! 此话一出,朝堂上当时就炸开了锅,众朝臣都交头接耳。 「郭相这话没头没尾的,大不敬的罪名也是能顺便说的么?」 「郭相此言必有他的道理,若谢相当真清白,就该在这朝中与郭相辩一辩才好!」 一时间,有指责郭振海胡言乱语的,有说谢文喆的确过分的,大殿中热闹的的仿佛市井一般。 趁此机会,郭振海偷眼去看谢文喆,却见谢文喆只是手持笏板,静静地站在原地。 郭振海一时不知为何谢文喆既不见慌乱,又不出言反驳,按理说,听了他的指控,便是再冷静也该有些反应才是…… 除非!除非谢文喆早就知道今日自己要弹劾他! 郭振海瞬间明白了,曲王并非没看到自己的奏摺!他不仅看了,而且还给谢文喆看了!所以谢文喆对此早有准备,方能这般淡然! 这厮定是觉得曲王会保着他了! 想到这里,郭振海又转回头想看看曲王的表情,却听朝堂中有人大声道:「启禀君上,臣有话说!」 郭振海此时心如乱麻,听得有人说话,条件反射般的看向谢文喆,却见谢文喆比之方才动也未动,这话显然不是他说的。 说话的人是吏部尚书田宇,他是朝中公认的纯臣,通常说话公正,并无偏袒。 郭振海间说话的人是他,也略微觉得心安,之前他要与田家联姻,田家拒绝的干脆,而今想必也不会被那谢文喆拉拢才是。 却听那田宇问道:「郭相口称谢相乃是反了大不敬之罪,不知有何证据?」 郭振海脑子转的飞快,眼下曲王定是偏向谢文喆的了,但他也并未没有一战之力! 他在曲炳君手下为官多年,最是知道这位曲王有何忌惮,而今不如就藉此机会挑拨一番,叫曲王对谢文喆起怀疑之心! 「君上,左相谢文喆动辄拿出八十万两文银赈济国库,此乃大逆之举!普天之下,只有为君王者才可如此行事,为臣者万万没有私授国库的道理!是以谢文喆此举明为忠心,暗为僭越!实该以谋逆罪名处置!」 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顿时叫南川党徒冷汗涔涔。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便都把目光投在谢文喆身上,指望着他能开口说句话为自己辩白,偏谢文喆此时仿佛是聋了,神色如常,却动也不动。 这就叫人疑惑了,这举动完全不像是左相平日的样子,在南川党人心目中,谢文喆精于算计,一副口舌便是死人也说的活,怎的今日竟三缄其口? 正在惶急,忽听有人冷笑出声:「郭相真乃贤才,罗织罪名更是一把好手!」曲炳君拍了拍手,又道:「那按照郭相的意思,谢卿捐银八十万两该算是僭越之罪大不敬,那寡人允准了此事,岂非共谋?」 听了这话,之前南川党的担忧紧张就似雾气一般散了个干净。就算罪名再骇人听闻,但只要君上不怪罪,那谢相定会安然无恙。 第219页 然而有人高兴有人愁,曲炳君此言一出,吓得郭振海伏身在地,将头磕的仿佛鸡奔碎米,口中惶然道:「臣绝无此意!还请君上明鑑!」 如此激烈的一场右相弹劾左相的政变,瞬间土崩瓦解。而其中的主角之一谢文喆,甚至都没说过一句话。 朝中众人此时同时在心中涌上了一个共同的念头:也难怪左相不说话,有君上这般的信任,他便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此时大家看向谢文喆的种种目光中便更添了一份意味深长,见这一身宽大的紫色官袍竟也叫这位年轻的太宰穿出几分温润如玉的感觉来,光看外表,又哪里想的到这位年轻太宰的手段呢? 谢文喆任由众人打量并不放在心上,他看着正在叩头的郭振海,唇角隐隐一抹微笑。 若在平常,郭振海如此处心积虑的给他扣的这个罪名没准还真能造成一点麻烦。 但是奈何如今曲炳君正心急火燎的打算兴建丹房,这丹房这般豪奢,自己拿出的这八十万两不过是解了曲炳君的燃眉之急罢了,这后续款项还尚无着落,若他真的获罪,那这笔钱可就没处寻了。 况且,若是没了他,曲王这个兴建丹房的计划只怕会遭到朝臣们的集体反对,到时曲炳君可谓是「人财两失」。 如此一来,曲炳君定然会护他到底,他哪里会怕郭振海给他罗织的罪名。 想到这里,谢文喆又低头看了看还在跪叩的郭振海,此时曲炳君不说话,大殿上便是鸦雀无声,便衬的郭振海咚咚的磕头声音十分清晰。 谢文喆兴致勃勃的看了一会,眼见着郭振海额头都肿了,谢文喆这才施施然的走出一步,执笏板向曲炳君求情道:「郭相兴许对微臣有些许误会,但总归没酿成大祸,还请君上饶他一马吧!」 苦主已经说了话,曲炳君方凉凉的道了一声:「既是如此,那这次先记下吧,郭相日后且要谨言慎行。」 谢文喆闻言朝郭振海一笑,弯腰去扶郭振海起身,口中说道:「幸而君上不怪罪,郭相快起身谢恩吧!」 郭振海磕头磕的几欲呕吐,听的这话,更是羞恼异常。 在他看来,谢文喆为他求情的举动,无疑是在用他的尊严来塑造一个宽容大度的好名声罢了! 这令这位右相怒火更炽,一把勐地甩开了谢文喆来扶他的手,郭振海高声道:「君上!臣还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入v了,我要暴更!看看晚上能不能再一更~爱你们么么哒! 第163章 集资 郭振海之前已经遭了曲炳君的训斥,还得是死对头谢文喆替他求情方能免了责罚。 按理说他已然是对曲王护着谢文喆的意思心知肚明了,却仍是不依不饶,叫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被打击的傻了。 郭振海不傻,他此时心中另有一番盘算。 如今,他对谢文喆的指控已然是失败了,可是若他就此罢手,那日后便将一直被谢文喆压着一头,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这叫他如何能忍! 之前是自己太过心急,若是成功给谢文喆扣上僭越的大不敬罪名,固然可以将左相及其麾下的南川党势力一网打尽,然而失败的可能性也高。 而今果然叫那谢文喆逃过一劫,不仅如此,甚至自己也被牵连反噬了。 早知如此,不如就听国师的,以贪污为罪名弹劾谢文喆,这样纵使不能一脚将谢文喆踩死,也能叫他元气大伤一阵,总好过自己成为朝堂中的笑柄。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豁出去再试一次! 「君上,老臣要弹劾太宰左僕射谢文喆,此人贪赃枉法,数资甚巨,实乃朝堂之蛀虫,国家之硕鼠!」 曲炳君深吸了一口气,皱了眉头看着跪在面前的郭振海:「郭宰相还真是没完没了。」 郭振海伏身在地,手里紧紧握着笏板不敢抬头。 他知道自己如此执着的弹劾谢文喆,註定会惹得曲炳君不悦,但是如果这次不想方设法将罪名加在谢文喆身上,日后恐怕就再无机会了。 况且他算计的很好,纵使君上向着谢文喆,也总要有一个底线。 谢文喆有没有僭越,这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曲王若想护着他,自然可以给谢文喆开脱了罪名去。 可是若谢文喆做了贪官,那么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曲王纵然是再想包庇谢文喆也不能轻易给他脱罪——总不能在当着朝中文武百官的面说谢文喆是奉旨贪污吧? 如此一来,只要他说出证据,就算是曲王也只能按国法办事! 「启禀君上,臣有证据!」郭振海此时仿佛打了鸡血一般亢奋:「之前左相谢文喆捐入国库八十万两,想必这便是贪污而来!请君上细细思量,左向谢文喆不过才为官几年而已,他的俸禄可有如此之多?这一大笔的银子,谢文喆又是何处得来的呢?是以,这八十万两银子分明是他贪赃枉法的证据!」 曲炳君一言不发,郭振海偷眼去看,见曲炳君闭着眼睛,仿佛是睡过去了…… 郭振海有些后悔,曲王此时根本不在状态,这样下去自己的话恐怕又要白说了……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只有逼的君尚必须处置了谢文喆才行。 「君上,」郭振海提高了声音勐的叫唤了一声,倒把曲王吓了个激灵,曲炳君还未来的及发作,就听郭振海继续大声说道:「老臣每月俸钱三百千,绫四十、绢六十、棉二百,禄粟百石,纵然算上田庄的几千两进项,一年也不过就是六千出头罢了,就算不饮不食,这许多年也未必凑得出这八十万两!谢文喆不过弱冠年纪,哪里就有这样的大笔积蓄?此中内情,还请君上详查!」 第220页 听得这话,下面的官员们也都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郭相说的也有道理,这么多的银子,来路的确蹊跷……」 「也不尽然,谢家本就是一等一的世家大族,虽说谢家子嗣不丰,但也因此少了分家的忧患,若家财汇集一人,想必也是大数目。」 「二位同僚,你们可莫要忘了,谢相爷的母家可是姓王的……王家可是出了名的富有……」 一时之间,朝臣们小声说话的嗡嗡声音不绝于耳,边说还都边偷眼望向谢文喆的方向,正聊得起劲儿,却听谢相忽然清了清喉咙。 这声音不大,但百官却渐渐肃静下来,一个个竖着耳朵,准备听左相谢文喆说话。 「臣谢文喆给君上请罪!」 只见谢文喆撩起了紫色的官袍下摆,缓缓跪在曲炳君的面前。 这一句话听的南川党们大吃一惊,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们你瞧我我瞧你,个个面面相觑,一时摸不清状况。 相反,右相一党固然也很惊讶,但这惊讶中就有几分藏不住的喜气了,不仅如此,他们简直要敲锣打鼓的喝彩起来! 几句话便逼得不可一世的谢文喆当场认了罪!郭相威武啊! 奈何他们没高兴一会儿,又听谢文喆继续道:「捐资国库原本是为臣子们的一片忠心,谁知竟叫其他同僚误会至此,甚至搅闹的君上不得安宁,此事谢某难辞其咎,还望君上能允为臣解释一二……」 曲炳君打了个哈欠,瞧着似乎是精神了点,挥挥手对谢文喆道:「嗯,谢卿与郭相好好说说吧!」 谢文喆跪的笔直,手持笏板朗声道:「如今我大曲国库不丰,臣身为太宰,最是知道国家艰难!年前与同僚好友在左相府中赏梅,闲聊之时论起此事,方知此为国忧心之人不止敛之一个。其后捐银护国乃是当时博彩群议定下的办法,这八十万两自然也不是微臣一人所出的,我们一干人等年前集资,年后由我一同捐至国库。这其中谁人出资几何,臣都已详尽记录,此前已然尽数上表于君上了!」 「这不可能!」郭振海显然有些不可置信:「这样大的事情,我怎的从未得到消息?」 谢文喆微微一笑,看郭振海的眼神仿佛是看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郭相这话倒让我不知如何作答,或许是您年纪大了,有些耳聋耳背也未可知啊!」 南川党人们听的谢文喆如此讽刺郭振海,一个个都偷偷笑起来。 郭振海听着身后隐隐的笑声,面色涨得通红,然而事已至此,他的打算眼瞅着就要落空了,此时的嘲笑都是小事,关键是如何扭转这局势…… 「谢卿快平身吧!」曲炳君说着,又打了个哈欠,随后转过脸来对着郭振海,面上便没了笑容:「谢卿的确是给寡人上过表的,在场诸位卿家有几分的忠心,寡人也心知肚明。」说着,他抻了一个懒腰道:「此事可是搅闹的甚久了,这便退朝了……」 「君上!」郭振海竟一口打断了曲王的话,「老臣欲请谢相的上表名册一观!请君上成全!」 听得郭振海说出这种话来,就连谢文喆也觉得心中诧异。 他不知道为什么郭振海就这么倔强,非要定下自己的罪名来才肯罢休,如今更是连曲炳君的面子都不给了。 然而郭振海却是有他自己的算计,在他看来,这钱就是谢文喆一个人出的,说什么早有上表都是谎言,曲炳君说看到了上表,大概也不过是在帮谢文喆撒谎而已! 眼下自己的行为确实算得上是打了君上的脸,可是如果此事坐实,那谢文喆便如坠深渊,到那时自己所做的一切方才都值得了…… 他还正想这般的想着,却听曲王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一时间让他错愕不已。 「康和安,你去后殿拿了名册来,倒要给郭相好好念一念了!」 难道真有名册? 很快,康和安便取来了谢文喆的上表,将上面一个个名字都念了出来,上面皆是南川党中对谢文喆忠心耿耿的人物。 南川党人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念出来,心中也有些意外,真算的上是又惊又喜。 这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太常博士耿鹏了!年前谢文喆与他们说要让他们舍财保命,耿鹏还以为不过是谢相想要从他们这里搜刮些钱财的藉口,没想到竟真有此大用!自己的名字落在这捐赠名册中,岂不是将会留名青史?一时间耿鹏真是要对谢文喆钦佩的五体投地,誓死追随了。 然而有人高兴,自然也有人绝望,郭振海听着这一个个名字,仿佛是对他失败的宣判。他面色有红转青,伏下身去以额头触碰着冰冷的地砖,全身抖若筛糠。 「郭相说这捐国的银子乃是臣一人所出,并以此作为臣贪污受贿的证据,可见平素对臣误会颇多。」谢文喆低头看着郭振海,这位又像仿佛瘫了一样的跪叩在地上,紫色的官袍被他撑得很满,叫人忍不住担心他的腰带。 抱歉了,郭相爷,既然你送上了门来,那就休怪我要利用一下你了! 「此次虽是误会,但也能看出郭相为国担忧的忠诚之心,右相既然如此担心贪污之事,不如有户部牵头,为我大曲捕一捕硕鼠,去一去蛀虫!彻查贪官污吏,也好成全了郭相爷的忠心!」 谢文喆话音刚落,大殿中仿佛是冰封一般,众朝臣鸦雀无声。 第221页 要说查贪污,这大殿中百官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人愿意。 前朝曲兴王时曾颁布律法对贪污予以严惩,那时的官员好歹还有些收敛。 然而待到曲炳君上位,朝中的风气就开始渐渐越来越歪了。这十年过去,而今当官收一收孝敬早已是常事,若真要细查,个个都是一头的小辫子。 纵然大家心中都不同意,可是却没有人出言反对。 这也根本就没有办法反对。 哦,这边左相提出说要整治贪官污吏,那边来句坚决反对……这就不打自招了呀,回头肯定先查反对的,一查一个准。 曲炳君原就是用了安神香的,此时早已倦怠的很了,见诸人都沉默不语便将之视为默认,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对谢文喆道:「既然如此,谢卿你就好好的查查吧!」说罢打着哈欠走了。 康和安见状高声唱到:「退朝~」 众臣都倒着退出了大殿,只剩郭振海一人,还孤零零的保持着跪拜的姿势。 康和安走到郭振海面前笑道:「郭相快起身吧!君上已经走了。」 郭振海缓缓的抬起头,面容憔悴,到像是老了十岁一般。他试图起身,但腿早已跪麻,动作踉跄的几欲摔倒,康和安只在旁冷冷地看着,丝毫没有扶一把的意思,直到郭振海走出大殿,他才冷哼一声,道了一句:「活该!」 与郭振海这边的落寞不同,谢文喆那里却是热闹得很,曲王令他查贪污,这便是把官员的命都攥在了手里,这种情况下还能撑着不去讨好的,真是寥寥无几。 尽管谢文喆其实很是讨厌被人围住奉承,但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他模样生的好,只微笑着看人一眼,便使人如如沐春风。 「诸位大人,且先去忙正事吧!君上交代的差事,我且要先理理,待到有个思路,再与各位商量如何?」 众人听他这样说,也只好私下散了,谢文喆回了政事堂,还未坐稳,便见齐保廷笑呵呵的迈步进来:「给相爷请安了!」 「坐,」谢文喆朝他点一点头,又道:「往日看你下了早朝便熘的没了影子,今儿个怎么还来找我闲话了,是大理寺不忙吗?」 「忙归忙,可是在忙也没有给相爷请安这事重要啊!」 「老齐啊,你这奉承技术真的不行,要不回去练练再回来吧!」 「别别别,我找您是真的有事。」齐保廷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礼单来,规矩的双手呈上:「请相爷过目!」 谢文喆拿过来看了一眼,发现上面一条条罗列的都是些贵重的东西,最后一行写着银票六万五千两。 「这是什么?」谢文喆问道。 齐保廷笑得更谄媚了些:「这些东西,明日我就送去您府上!之前您的话我没往心里去,到今日才知您的良苦用心,」说着他动手轻轻的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都是我肤浅了,您可别怪罪!」 谢文喆挑高了眉毛,笑道:「如今知道了我的苦心就好,东西就不用送了,你的名字我之前就已经上表写过了,方才大殿上不是听见了么?」 「这是因为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这才觉得愧对相爷,这捐给国库的钱怎么能让您替我出呢?您要是不收下这礼单,我可真是没脸见您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有了!宝贝儿们晚安! 第164章 雕木 齐保廷是个聪明人,像他这样的聪明人当然不止一个。 一整天里,谢文喆这里的人来来往往,各个陪笑,待到下衙返家时候了,政事堂的来人仍是络绎不接。 谢文喆看着天色不早,心中添了几分焦急,奈何求告之人太多,哪里肯放过他,于是生生拖到了酉时三刻方才得脱身。 回家的时候,谢文喆手中已经捏了厚厚的一沓子礼单,想必之后有好一段日子,左相府门前又一堵的水泄不通了。 随安早就在门口候着了,进了谢文喆的车驾便出来迎,口中道:「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谢文喆见他这般,开口问道:「他来了?」 随安点头:「申时就到了,如今正等着您呢!少爷怎的今日回来的这样晚!」 谢文喆将大氅往随安手里一塞:「如今倒见你为他跑腿了,不知阿野给了你什么甜头。」 随安听了这话气的跳脚,抱着衣服追在谢文喆身后:「少爷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我是那种拿了甜头就忘了主子的人嘛!再说了,这不是少爷你说的要把张将军也当主子看的嘛?我就当替少奶奶跑跑腿,又怎么啦?」 谢文喆听他这一番刨白,笑的打跌,点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随安你最是忠心了!」又问他:「那咱家的少奶奶现在何处呢?」 「在书房里等着您吶!」 谢文喆于是拿着这一沓子的礼单去后院书房寻人去了。 张野早就在等他了,只是今日谢文喆回来的晚一些,张野等他的时候闲的无聊,不知从哪里寻来几块木料,雕了些个兔子老虎之类的小玩意,此时桌上地上叫他刻的全是木屑,谢文喆进来的时候,就见他正跟手中的刻刀较劲。 「阿野可等久了吧?」 张野抬头,就见谢文喆撩了棉帘子进来,想必是来的急,一身官袍也未来的急换。 他起身放下了手里的木头,走上前去摸谢文喆的手,谢文喆一愣,随即笑盈盈的握住了张野,正待温言几句情话,就见张野皱了眉道:「怎的这样冷的天,你竟连件大氅也不肯披着,冻坏了可怎么好?」说着,又去给他寻了平日要换的常服来。 第222页 谢文喆笑着接过张野手中的衣服,调侃道:「阿野倒是贤惠的紧,如此看来,可真是越来越有贤内助的样子了。」 说着又将手中的礼单一股脑的塞给了张野:「既然如此,不如就叫阿野替相公我管管帐吧,你看这是什么? 张野翻看着这厚厚的一沓的礼单,眉头渐渐地蹙了起来,抬头问道:「这些上面都是些金银之类贵重的物什,若单一张也就罢了,这许多张未免也太贵重了些,都是哪里来的?」 谢文喆此时正在屏风后换衣服,听了这话,探出个脑袋来道:「这些都是我收来的孝敬,怎么样,可观吧!」 张野奇怪道:「你这又是坑了谁了?怎的这些人要平白送你这样厚的礼?」 谢文喆此时换好一身紫色锦袍,散了头髮随意地扎成一束马尾,施施然自屏风后走出来笑道:「他们不过是想散财保命罢了,眼下我若不收这孝敬,只怕朝中泰半的人都要慌的睡不着了!」 说罢,谢文喆只往太师椅上歪歪一座,眉飞色舞的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讲给张野听。 「……今日那郭振海着实是倔强,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要曲炳君念名册,你是没看到,当时曲炳君脸都绿了,若不是我为他求情,只怕当朝右相要在那大殿上跪到天荒地老去呢……」 张野这些日子被郭振海以结盟为藉口烦的不行,此时听了他的名字就皱起了眉头来:「你倒是好心,怎么反倒为他求起情来了?」 谢文喆翘了个二郎腿笑嘻嘻道:「你当我愿意?只是你也知道,曲炳君此人最是多疑,自己篡位做了个国君,便瞅谁都不像好人了。」他又晃了晃脚,又道:「到底是在前朝被曲兴王压制了许多年,也没个人教他如何做个君主,早年不知从谁那儿学了点半吊子的制衡之术,这下可算的如获至宝,若这朝堂上没有两个大臣互相掐架,他便觉得自己这个曲王是白当了。」 张野看着他调侃曲炳君的得意样子,心下只觉得他的阿喆真是聪明又可爱,忍不住就想叫他再得意一点,于是接口道:「所以你不仅没有藉机打压郭振海,反而还替他求了情?」 「自然是要求情的,反正我求不求情曲炳君都不会一下摁死右相来让我一家独大,不如就做个样子,体现一下我的宰相肚子里能撑船。」谢文喆笑道:「说起来要是真的哪一天郭振海倒了台,只怕曲炳君就要掉过头来打击我了,所以此时还是让郭振海老实的占着右相的坑吧!」 张野笑嘆了一声:「你可不知道,郭振海这些日子三番两次的来找我,盼着要与我联名上书弹劾你呢!」 谢文喆嗤笑:「让他蹦哒些日子吧!如今眼见着曲炳君沉迷炼丹,政事上竟然渐渐地撒了手。如今什么摺子可呈于君什么摺子要被压下,已然是我可以控制大半的了。如此下去,想必有朝一日,便是曲王发的圣旨也要由我来决定,到那时,郭振海自然是没了作用,也没有必要再留着他了。 张野听他说的开心,可是心里也知道,若想走到这一步,就要让那曲炳君沦为一个傀儡君主,然而曲炳君并非一个幼稚孩童,他既是尝到了权利的滋味,又怎会甘心大权旁落? 只怕到时候,他们要面临的是步步危机的朝堂,并且要保持君权与相权兵权之间微妙的平衡……只怕踏错一步,就将会使曲炳君失去控制,此间兇险,并未是如此戏言便描述的了。 张野低头嘆了一声,心中感嘆前路艰难,抬头却见谢文喆正好奇的拿起桌上的一块木雕打量。 这块木头被雕成了个人形,虽然衣饰褶皱等细节仍未雕琢,却已然能看出是个男子的模样。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个人形的面部位置却凹了下去,被刻刀雕的坑坑洼洼的,也看不出个鼻子嘴来。 「这是什么?」 张野顿时紧张起来,心说怎的不看兔子不看虎,偏来看这块还未成型的……这个他雕了许久却不满意,此时不免有些脸红,从谢文喆手中拿过木人来藏在身后道:「这个是刻着玩的,你别看了。」 谢文喆哪里肯依,口中说着:「你给我看看……」伸手过去抢,张野才不会被他轻易得手,二人撕扯一阵,张野仗着自己是个手长脚长的高个子,索性将那木人高高举起,以不变应万变。 谢文喆跳着够了一会,直把自己累得鬓髮凌乱气喘吁吁,然而也未沾到木人半分,此时瞧着张野的笑脸,不禁气的扁嘴。 「如今可显得你个子高了!你等着!」 说着转身去窗边寻了个马扎来放在张野旁边,自己踩着上去要够那木人。可是张野又不是长死在地上的,此时只轻轻往后退上一步,谢文喆便离目标更远了。 谢文喆气鼓鼓的跳下来,端着马扎要往张野身边放:「你别动啊!」 张野哭笑不得,哪里肯听他的,结果便是张野在前面跑,谢文喆端着马扎在身后追,二人都把年纪活到了狗身上,此时幼稚的仿佛五岁孩童一般。 如此追了一阵,张野倒无所谓,谢文喆却是累的出了一身汗。 拼体力不行,那便之后智取了!谢文喆此时眼珠一转,将手中的马扎往地上一放,右脚踩了上去,双手按住小腿,口中哀哀叫道:「等……等会儿,好像抽筋了……」 张野有一瞬间的迟疑,心中也怀疑谢文喆是不是装的,然而便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的抽筋了,他也放不下谢文喆不管,如此一来张野果然上当,回身来看谢文喆的情况,却被这小狐狸抓住机会,立刻左脚也迈上马扎,朝着张野向前一扑! 第223页 谁知张野乃是战场上歷练出的反应,瞬息之间向后一闪,谢文喆扑了个空,在马扎上晃晃噹噹,眼瞅着就要失去平衡。 张野怕他摔了,慌忙回来将他拦腰抱住,谢文喆哈哈大笑,却不急着趁此机会抢那木人,只是揽住了张野脖颈,轻轻一吻印在了他唇上。 张野微愣,就听谢文喆在他耳边轻声道:「就算阿野不给我看我也知道,这定是你照着我的模子雕的。」 张小将军此生叱咤风云,枪下之鬼无计其数,然而此时却不好意思的小声说道:「我这雕工实在拿不出手,改了好多次,总觉得不像你……」 谢文喆双腿往他腰上一盘,整个人猴在张野身上,笑道:「这哪里怪得了阿野,我这样的谦谦君子风流少年,自是精雕细琢也刻画不出半份神韵的!」 张野被他逗的笑出声来,伸手挽住他的腿弯向上颠了颠:「你这样说倒是奇怪了,怎么我却不见你说的谦谦君子风流少年,想必是谁将我的阿喆换做了你这泼皮吧!」 谢文喆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双手环在张野的脖子掐住,作势要用力:「怎的我如今这样子,你不喜欢了呗!」 张也只低头在他唇上一啄。 「喜欢,只要是你,我便觉得无尽的欢喜……」 二人渐渐吻在一处,正巧门外王妈妈进来招唿他二人吃饭,推门见此场景,王妈妈已然然是见怪不怪了,只重重的咳了一声,嗔怪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一点正型都没有?你只这样赖着,也不管野哥儿受不受得了你!」 谢文喆这才从张野身上下来,嘴上却道:「他非要我赖着他,我哪里有办法!」 张野被他这般的冤枉,也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谢文喆得了便宜卖乖,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王妈妈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野哥儿未免也太纵着他了,喆哥儿本来就主意大,没个人看着他点,只怕哪一天要闯下弥天大祸了!」 谢文喆笑道:「可不敢闯祸,不然阿野定会骂我的!」 王妈妈朝他翻了个白眼,也不应这个话,只道:「你们两个快出来吧,快吃饭了。」 张野笑着应了声,却听王妈妈转身时小声道:「瞧着野哥儿就是个怕媳妇的了,想必是没得指望了……」 张野无奈的笑了起来,然而他心中也知道,谢文喆要闯的弥天大祸,他是阻止不了的。 祸事再大,莫过于篡权谋反,这弥天大祸谢文喆早晚会去闯,而他,也只会与谢文喆携手,共同将这王权倾覆。 作者有话说: ——随安:「少奶奶好!」 ——张野:「?」 第165章 冤案 比起谢文喆的轻松愉快,郭振海可真算得上是苦大仇深了。 朝会大殿上的一幕算是让他身为右相的尊严摔了个稀碎,郭振海觉得实在是太丢人,于是回家后就以生病为理由不在待客了。 然而大家都是混在官场上的,他这真病假病,明眼人一看便知。 况且据说原本的右相一党中也有人埋怨他多事,甚至传出不少闲话来。 「若非他一意孤行要对付左相,何至于叫君上有了清查贪官的藉口,如今谢文喆大权在握,都是右相的功劳!」 这话虽然不会放在明面上,但说的多了,经也有一两句传到了郭振海的耳中,引得他在家中大发雷霆。 「不过是些忘恩负义见风转舵的鼠辈!」郭振海对着大儿子郭常元抱怨道:「这帮蠢货,难道以为我费尽心机对付谢文喆为的是自己吗?如今这毛头小子得了势,焉有他们的好果子吃?一个个还上赶子去巴结,当真愚不可及!」 被迫留在家中给父亲侍疾的郭常元能说什么?此时也只能对父亲苦笑,安慰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那谢文喆一时得势不妨的,正所谓登高跌重,想必日后他定会吃些苦头,父亲只管等着就好了。」 郭振海听着大儿子这煳弄事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倒是看的开!只怕还没等到那谢文喆登高跌重,我郭家就要先一步败了!」郭振海越想越生气:「如今你这中书舍人的差事干得越来越没有滋味,近日竟都不教你去坐班了,可见君上拟旨都不曾用你!你到成了个中书闲人了!」 郭常元苦笑,他也想去坐班,可是郭振海这一装病,他也只能请假回来假装侍疾,不然只怕就要带上个不孝的名声了。 然而这话要是跟郭振海说了,他肯定又要骂起来,所以郭常元也只能辩解道:「自从那逍遥真人受封国师。君上便每日只与他混在一处。眼下也不止儿子做了闲人,君上旨意越来越少,如今中书舍人都已经寻不到事做了。」 他嘆了口气道:「眼下给君上的奏摺,皆被谢文喆筛选过一遍,已然是少了大半……即便如此,剩下的摺子君上也不过是翻一翻表面上几本,随后大部分都发下去给政事堂了。爹你也知道,政事堂一直是左相一手把持着,咱们郭家也实在插不上手……」 郭振海听他罗罗嗦嗦说了这一大套,却只听出这话里有嫌弃自己没有统领政事堂的意思,他一时间甚是恼怒,冷哼一声道:「差事上不见你效力,藉口倒是不少!你道不如跟你四弟学一学,好歹能为我出一出主意……」 郭振海这边话还未说完,忽听有人在门外冷笑道:「老爷这说的什么话,我元儿这样出众的嫡长子,竟赶不上从别的女人肚皮里爬出来的庶子更讨老爷的喜欢吗?」 第224页 郭振海面色一僵,急忙站起身来去开房门,随后又亲手给外边的人打帘子,口中道:「夫人怎么来了,也不叫小丫头来说一声……」 右相夫人邵氏被身旁的丫鬟扶着进门,理了理鬓边的头髮,抬眸瞥了郭振海一眼,道:「老爷这话说的,是嫌我来的不巧了?也是,今日我若不来,哪里能知道老爷竟然这般嫌弃我的元儿呢!」 「夫人这话是怎么说的……」郭振海面上挤出了些僵硬的笑容来:「元儿是我的嫡长子,我怎能不喜欢他……只是这郭府将来註定要由他继承,我便对他严格要求了些罢了……」 邵氏往窗边的太师椅上坐下,笑道:「老爷要教训儿子,我一个妇道人家自是说不上话的,然而即便如此,你也少拿他跟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比,倒叫我听了生气!」 郭振海呵呵笑道:「一时口误,一时口误……」又急忙转了话题问道:「夫人今日怎么来前院了,可是明珠和庄哥那边出什么事了?」 明珠是郭家的长女,原是嫁了殿前都虞侯朱勇的,怎料朱家因剿匪欺君,全家都没了下场,只郭相的这个女儿郭明珠及时与朱勇和离,这才保了朱家的一个男孩回到了娘家来。 这男孩唤作庄哥儿,许是突然造了大变故,身子便有些不好,郭明珠镇日守在这孩子身边,竟是寸步难离。 邵氏心疼女儿,平素里也多与郭振海说起郭明珠的事情来,于是今日邵氏突然来前院,郭振海便以为是庄哥有什么不好了。 邵氏听了这话不太高兴,道:「老爷可别说丧气话了,庄哥近日好的多了,眼下已经能坐起来吃些菜粥……」忽而想起正事来,又道:「叫你这一打岔,我险些忘了,今儿一早吴家的媳妇便来找我哭,求咱们救她相公一命,我跟她费尽了唇舌,直到刚才方勉强哄的走了。这便过来问一问老爷,这事到底该怎么办?」 郭振海一愣:「吴家?哪个吴家?」 「就是最近出事的那个礼部郎中吴理的媳妇儿!」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邵氏奇怪地道:「今日吴理的媳妇过来跟我说,她相公因贪污被下了大牢,眼下家中乱做了一团,怎的这样大的事,老爷竟然不知道么?」 郭振海大吃一惊,他是真的不知道! 这谢文喆怎么动作这么快!短短几天,竟真的有人被以贪污为罪名拿下了? 然而更令他觉得可怕的是,郭相府的消息来路已然出了问题,这样大的事情,堂堂一右相竟然比后宅妇人知道的还要晚! 郭振海思考了一阵,眼下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这吴理不过是个小小的礼部郎中,折了便舍了。 只是这谢文喆若动手,肯定不止吴理一个遭殃,只怕他麾下的人各个都有危险了。眼下郭振海还是要想对策,集中力量救更重要的人才行! 果不其然,之后便陆陆续续有右相一党因贪污而被抓的消息传来,加在一起,短短十天,四品以上官员竟已有十数个之多! 这叫郭振海不能再袖手旁观了,不然早晚一天,他这个宰相的势力得叫谢文喆尽数斩去了…… 于是正月将尽的时候,郭振海又一次跪在了曲炳君的殿外求见。 曲炳君原是懒得见他,还是国师逍遥真人劝了几句,这才叫右相得以面君。 郭振海见了曲王就哭了,口中哀声道:「老臣求君上作主啊!」 曲炳君瞧着郭振海肥壮的身子跪叩的样子就一阵厌烦,然而今日有史官在侧,他也不得不表现出一点君王风范来。 「郭相起来说话吧!有何委屈,与寡人说说吧!」 郭振海费力的从地上站起身来,哭诉道:「君上!谢文喆得了君上旨意彻查贪污,实则却是以权谋私清除异己,许多与他政见不同的大人都已被他陷害入狱,还望君上做主!」 「竟有此事?」曲炳君显然也有些出乎意料的样子。 他之前许了谢文喆清查贪官污吏的权利,是因为谢文喆向他献策,说眼下要弥补国库亏空,便要从贪官下手,将贪官的家财尽数查抄入库,方能有余力建起玉石丹房来。 曲炳君当时亦觉得这个办法好的很,一来可以肃清官场不良之风,二来可以补国库之空,三来,这查抄的银子究竟有多少也是难说清的一件事,这其中若也能收入自己的私库一些,则更是一桩好事。 是以谢文喆在朝中一提此事,曲炳君当即便同意了。 只是这查抄官员之事,到底容易得罪人,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如今谢文喆要来带这口黑锅,他自然忙不迭的把权柄给了这位左相。 可是眼下这竟成了谢文喆清除异己的手段,这是曲炳君绝对不能接受的! 若郭振海一派真的一败涂地,那谢文喆岂非要独揽相权? 到那时,又有何人能压制谢文喆与之平衡呢? 想到这里,曲炳君高声唤道:「康和安!」 一直安静的仿佛影子一样的康总管上前一步:「奴才在。」 「去传召谢文喆来!」 康和安立刻领命而去,几乎是小跑着去了政事堂,一刻钟的路程用了一盏茶的时候就到了,累的康和安大冬天的跑出一身汗来。 叫了谢文喆,回程时却走的慢的多了,康和安专挑那人迹罕至的宫中小巷,为的不过就是能给谢文喆透露一下消息。 第225页 「还是那郭相挑的事,说你趁着查贪官的事情排除异己。」康和安喘匀气息,又道:「只他说两句还不妨事,但是我看着君上似乎面色不大高兴,你此次千万要小心应对才是!」 谢文喆对他点头谢过,又安慰道:「和安且放心吧!我自有应对之法!」 如此到了曲王面前,谢文喆撩衣跪倒规矩行礼:「臣谢文喆,参见君上!」 然而此次曲炳君却不叫起了,他看着面前跪着的谢文喆,一时间又想起了这位左相的忠君之事来,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责问。 这样一来。站在一旁的郭振海倒是很开心,他觉得曲炳君不叫谢文喆起来,定是因为他告状成功了,一时间得意非常,帮腔道:「谢文喆,你可知罪?」 谢文喆翻了个白眼,心中骂了郭振海一句狗仗人势,然而面上却表现出了一脸的迷茫。 「君上,臣自知愚钝,不知是何事又惹得郭相如此焦急,竟抢在君上之前就对臣问罪了!」 闻听此言,曲炳君也觉出不满来,冷冷的看了一眼郭振海。 郭振海还没站一会呢,此时只好又重新跪下,「臣失仪了,求君上恕罪!」 曲炳君恶凉凉的「嗯」了一声,郭振海也不知道这是恕没恕罪,此时也不太敢起身,只把一双眼睛狠狠的盯着谢文喆。 曲炳君不理他们二人私下的眉眼官司,只开口对谢文喆道:「我听闻你近日所查贪污之事,落马的官员皆是与你政见不合之人,可有此事?」 谢文喆不慌不忙,跪叩一次缓缓说道:「君上明鑑,此事纯属乌有!」 他又抿了抿唇,绝定激一激郭振海。 「不知是谁向君上进此谗言,想必这人也定是个贪官,说出这种话来,不过是一丘之貉兔死狐悲罢了!」 郭振海果然被他激怒,高声道:「君上面前你还敢抵赖!前些时候你查抄的所谓贪腐官员皆是些素日与你不合的!如今细细想来,你南川党中竟无一人贪污吗?分明是你暗中包庇!」 谢文喆凉凉的看了他一眼:「看来是郭相在君上面前说我藉此机会清除异己了?不知我哪里得罪了你,竟被郭相一次又一次不遗余力地抹黑。」说完向曲炳君一拱手:「若非君上明察秋毫,只怕你早已得逞,冤枉了我去!」 骂完了郭振海,他又对曲炳君禀道:「君上着臣查贪污之事,臣绝无半分私心!臣查出的贪官皆是证据确凿!微臣愿以性命担保绝,此中绝无半个冤案!」 郭振海气了个半死,他当然知道这些人平素贪了不少,冤是肯定不冤的,可是重点难道不是谢文喆专查右相一党不查南川党么! 「左相这话真是掷地有声,不过我倒要问上一句,怎么不见你一视同仁去查南川党呢?」 谢文喆理都不理他,只对曲炳君说话:「君上容禀!臣查贪腐,素来都力求公平!若南川书院出身的官员之中有贪污受贿之人,臣也绝不姑息!」 说完,谢文喆不待郭振海接话,马上又道:「只因这南川书院向来推崇忠君爱国,教出的学子们也个个深明大义,便是为官这些年收过一些孝敬,也都在前些时捐至国库中了!这等忠良之臣已然是倾尽了家中余财,据臣所知,有人为了能捐资国库,已经将家中祖宅向外租赁了!」说罢了特例,谢文喆又一个头叩在地上:「君上!这等忠臣便是不去嘉奖,也不能任人给他泼上贪官的污水!还请君上做主!」 曲炳君听完点了点头,心中也为有这样的忠臣涌上了一丝自豪来:「爱卿所言甚是。」 又回过头来问郭振海:「郭相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作者有话说: 跟你们商量个事呗……有没有人能给我补一个作家关注?卡在149好久了,给我个整数呗? 第166章 承诺 郭振海当真是想不通,这情况怎么又被谢文喆扭转过来了, 面对曲炳君的冷言冷语的问话,郭振海真是无语凝噎。 他此刻回想前面的一桩桩事,突然明白过来了。 在与谢文喆的这场对弈中,他以自为是与谢文喆你一招我一式的出拳,纵是不能赢,应该也不会输的太惨。 谁知谢文喆竟然想的这般深远,打从年前的收礼,年后的上表,再到掌握权柄彻查贪官,一环扣一环,竟叫他算计的丝毫不差! 然而可怕的是,如今的谢文喆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弱冠青年,已是如此智计深远,若再过些年,哪里还有人能够压制的了他? 这个道理,可恨君上不明白呀! 郭振海还在心中感嘆,却听身旁的谢文喆又开了口:「君上,郭相对臣的误会可谓是越来越深了。而臣清查贪官之事,纵然是问心无愧,只怕也有许多人如郭相一般对臣颇有微词!臣不愿受这样的误解,所以请君上提拔一人为户部侍郎,敛之愿受此人监督,以证清白!」 这话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郭振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光诧异地看向了谢文喆,不知他又要搞什么么蛾子。 康和安在暗处微微皱了眉头,也是一脸的不解。 而曲炳君更是奇怪了,他当了曲王这些年,还未见过有人主动要求找人来监督自己的。 想必这谢文喆是当真是要全心全意的做好自己吩咐他的差事,忠心可见啊! 第226页 「既是如此,那谢爱卿说一说,要选谁来当这个户部侍郎呢?」 郭振海听了这话,当即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谢文喆的诡计!他定是要举荐一个南川党人来占住这个户部侍郎的位子!什么监督不监督的都是做个样子罢了! 想到这里,郭振海又来了精神,插言道:「君上!此人选由谢相自己来选,未免失了些监督的意思吧?」 谢文喆展颜一笑:「郭相莫要担心,我推举的这人,想必你是不会有意见的。」 曲炳君来了兴趣,问道:「哦?何人能叫你二人都同意呢?」 「君上,臣举荐的这人,正是郭相之子!」谢文喆瞥了一眼郭振海,继续道:「听闻郭相家中有一子,眼下身无官职,与朝堂也没有什么牵扯,岂非正好作这监督之人?」 曲王一听这个人选,抚掌大笑:「妙啊!」又问郭振海:「你又意下如何啊?」 郭振海此时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了,他实在想不通,把郭四郎扶上去对谢文喆有什么好处?难道四郎还会出卖他的亲生父亲不成? 也兴许是谢文喆为了避嫌,故意选了一个郭家人,正巧郭四郎在外声名不显,这才被谢文喆挑中了吧……但无论如何,亲儿子做官,郭振海也没有什么反驳的理由。 于是郭四郎出任户部侍郎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对于这种情况,三人都觉得满意。 郭振海觉得他郭家终于有人能对彻查贪官的事情插上手了; 曲王觉得谢文喆这样一是证明了他的忠心,二也是能叫郭家能少来烦自己几次。 而在他们眼中吃了大亏的谢文喆,此时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 他原就答应过郭四郎,要让丽娘的孩子出生便用上银霜炭,前些时候事多,险些就将这茬儿给忘了,幸而郭相这般不遗余力的提醒,才叫他顺势给郭四郎谋了这个户部的位置。 如今已是正月末了,想必丽娘的孩子就快要出生了吧? 谢文喆所料不错,眼下丽娘的肚子已经快要足月,想必不多时便会发动了。 这些日子郭四郎几乎是眼珠不错的盯着丽娘,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 丽娘本人却并不很害怕,此时正挺个大肚子给腹中的孩子缝小衣服。 「你就先放放吧,别累坏了眼睛,咱们的孩子哪里就缺这一件衣服穿呢?」郭四郎看着丽娘的肚子便觉得胆战心惊,恨不能让她什么都别干,乖乖躺着养胎就好。 丽娘却反驳道:「别人做的哪有当娘做的贴心呢?我听说刚出生的小孩子都是要闻着母亲的气味才能睡得着的,眼下我做的这件衣裳沾了我的味道,孩子定然会喜欢的不得了!」 郭四郎无可奈何,只好点头道:「好好好,算你有道理。只是做完这一件就歇歇吧,可别再做了。」 丽娘朝他一笑,还未说话,便听有人咚咚咚地敲响了小院的门。 郭四郎去开门,门口的小厮一见他便道:「四少爷,老爷找你呢,快回家去吧!」 郭四郎有些犹豫,然而郭振海的话他眼下到底拒绝不了,只得对那小厮客气的说道:「我进去说句话就来,且稍等片刻。」 那小厮为难道:「四少爷您还是快着些吧,老爷叫的急,我们也没有办法……」 二人正在说话,屋里的丽娘听见声音,一手撑着后腰出来看了看,对郭四郎笑道:「四郎快去吧,我这里不打紧的。与其在这里耽误时间,不如快去快回来的安心些。」 郭四郎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跟着小厮出门赶奔郭府。 刚踏进郭府的大门,就见管家郭顺牵着马从府中出来,二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这位管家是父亲身边一等一的近人,向来是被父亲放在身边使唤的,郭四郎不敢怠慢,主动去跟这位大管家问好。 却见郭顺也不理他,只低着头上马走了,郭四郎讨了个没趣,尴尬的笑笑,也不放在心上,随即便去正院寻郭振海去了。 郭振海今日却与平素不同,以往见郭四郎都是板着一张脸,如今却是满面堆笑,只把他往次座上让。 郭四郎见到郭振海的笑脸就觉得心惊胆战,生怕他爹是又给他找了哪门的亲事。 谁知这次竟真的是个好消息。 「四郎,君上已然允了你做户部侍郎,你且好好准备一下,想必过几天就要上任了!」 这对郭四郎来说正是当头一个馅饼,他简直要被砸晕了头,多年的夙愿达成,他竟一时不敢相信。 「父亲这话可是当真?」 「自然是千真万确!四郎以后便是堂堂正正的正三品户部侍郎了!」 郭四郎一阵狂喜,然而随后便稍微冷静了下来。 当官的消息这般突然,可想而知并不是郭振海运作的。以他对自己亲爹的了解,郭振海万万不会在嫡长子是六品中书舍人的情况下,去给庶子求一个三品户部侍郎的位子。 既然不是郭振海,那就必然是谢文喆了! 郭四郎想起了谢文喆说要让他新生的孩子用上银丝炭的承诺,心中一暖,但随后却不禁涌上了一丝悲哀——面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然而还不如一个外人替自己着想的多…… 郭振海这边还是在细细的叮嘱郭四郎:「你这官职对我们郭家可谓是至关重要,那谢文喆如今正仗着查贪官之事耀武扬威,如今你一跃成了他手下的正三品官,可要记着时时要为我郭家着想,万不能叫那谢文喆太舒坦了才是!」 第227页 郭四郎心中冷笑,面上却规矩的应道:「是,儿子知道了。」 这厢郭振海还要再嘱咐几句,却突然有人一把推开书房的门,高声道:「老爷如今可是父慈子孝,开心的很啊!」 这一句话将屋内融洽的气氛搅的无影无踪,郭振海神色一僵,呵呵干笑两声:「夫人怎么来了?」 「我若再不来,只怕这个家都要归了庶子了!」邵氏进门便恶狠狠地瞪了郭四郎一眼,又怼郭振海:「难怪前些时还让元儿跟他这四弟学一学,眼下这果然是出息,动辄由一白身当上了三品官,如今可是比他大哥还威风了!」 郭振海连忙赔笑:「叫四郎到户部去乃是权益之计,我也未曾想到是这个结果,夫人莫要气了……」 郭四郎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对夫妇,幼时在这位嫡母手下受的委屈此时又涌上心头,叫他忍不住要拿话刺一刺邵氏:「如今也只不过是个三品官而已,母亲莫要气坏了身子,眼下我虽然比大哥官职高上一些,但想必日后大哥的前途也不止于此,母亲又何必计较一时呢?」 邵氏被郭四郎嘲讽,心中怒气更甚,也顾不得什么主母风范,直接开口骂道:「你个小畜牲如今可得意了!你亲娘是个贱婢,你便也寻了个出身下贱的!果然是烂种结不出好果来!」 郭四郎也不回嘴,只微微低头,看着这个所谓的嫡母对自己破口大骂,面上浮现出一抹嘲笑来。 郭振海此时一个头两个大,嫡母与庶子闹成这样未免太过难看,他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连说带劝的哄走了邵氏,回过头来看自己这四儿子,心中也不免觉得有些对他不住。 见郭四郎低着头不说话,郭振海嘆了口气道:「你母亲的话也有道理,如今你既是当上了户部侍郎,也的确不该有个罪臣之女为你生子,这种事情若被人参上一本,你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 郭四郎心中不以为然,然而此时也不是跟郭振海翻脸的时候,也只好应了声:「是。」 郭振海听他答应,仿佛是高兴了些,笑这对他道:「你如此懂事,为父便放心了。四郎你且要记着,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 郭四郎听着他话中的意思,心中涌起了几分不安来,他强压下这种感觉,拱手对郭振海说道:「父亲说的是……若无其他事,我便先去准备一下吧?」 郭振海挥一挥手道:「好了,你去吧!再到帐上领五十两银子,好好置办置办才是!」 郭四郎领命,然而一出右相府的书房,他便连帐房的银子也没有去领,只牵了一匹快马,一路疾驰奔回琼花巷。 作者有话说: 好感动,一口气涨了好多作收,你们未免也太宠我了!爱你们!! 第167章 回春 傍晚时分,冬日的残阳散发着最后的一丝温暖,街边的小贩也都开始收拾摊子了。 一名卖炭的汉子正准备把驴车赶过街,就见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骑手半点不勒缰,直把这汉子的驴吓得直蹬后蹄,生生把他从车上颠了下来,雪水混着土滚了一身。 过年新做的衣裳如今就脏了,那汉子气的破口大骂:「赶着去投胎啊!」 而那马上的郭四郎对他的斥骂充耳不闻,只把手中的鞭子甩的啪啪直响,恨不得身下的快马能生出翅膀来。 偏此时天空竟又飘起了鹅毛大雪,郭四郎眼前白蒙蒙一片不说,马蹄也时不时的在雪地中打滑。 郭四郎纵心中油烹一般,但纵是万般的焦急,这速度却不得不慢了下来。 行至琼花巷时,天色已然渐渐的暗了下来,附近的人家都已关门准备睡觉了,琼花巷内一片安静。 郭四郎下马到小院前敲门,然而只敲了一下,他便觉出不对来,伸手轻轻一推,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心中不妙的感觉更甚,他在心中安慰自己,定是走的时候忘了关,然而此时的双手的颤抖却骗不了人。 他咬一咬牙推开了门,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脑子嗡的一声! 丽娘穿着单薄的衣服,斜侧着身趴在雪地上,一手护着肚子,另一只手臂屈在头前,浅色的襦裙上沾染着大片的血迹,脚上只着罗袜,在雪地中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郭四郎不敢想像,他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些什么,丽娘又经歷了怎样的挣扎…… 仿佛被一双巨手捏住了心脏捏紧了喉咙,郭四郎在那一瞬间竟说不出话来,他迈步朝院子里奔去,这短短的几步路中也因着手抖脚软,被自己狠狠绊了一个跟头。 他甚至都来不及站起来,连滚带爬的扑倒在丽娘身前,一边伸手将她上半身扶起揽在怀里,一边高声唤道:「丽娘!丽娘你快醒醒……」 然而丽娘没有丝毫反应,她显然已经在这雪地中趴了很久了,大雪已经渐渐盖住了她身后的血迹,她的身子冷的冰一样,任郭四郎如何唿唤都没有反应。 巨大的恐惧笼罩了郭四郎,他甚至都不敢伸手去探一探丽娘的鼻息,此时他索性将人整个打横抱起,踉跄的跑出小院去找医馆。 郭四郎整整跑了一刻钟才到了回春堂,期间不断地唿喊着丽娘的名字,丽娘的手臂软软垂在身侧,仍旧昏迷不醒。 此时已然要到宵禁的时辰了,医馆都已经打烊,他只能疯了一般的在医馆外高唿救命,指望着能将郎中喊来救人。 第228页 回春堂的郎中姓于,也是个医药世家,在繁阳城中也是出了名的好郎中了。 他口碑很好,此时见了丽娘半身血迹,急忙将人叫了进去。 于郎中看道丽娘的肚子,不禁将眉头皱的死紧,他摸着丽娘腕上的脉搏为难地说道:「如今看着样子,令夫人似乎是腹部受了重击,方才导致提前发动破了羊水,如今耽误的久了,只拍大人孩子都不大好。」 郭四郎此时又是惶急又是恐惧,只是连声哀求道:「大夫,我求您救救她,求您救救我们的孩子……」 于郎中点点头:「好在如今孩子已经足月,若是要救孩子,倒是有些方法……」 郭四郎听了这话喜出望外:「好,大夫您说,只要能救得我的妻儿,教我怎样都行。」 于郎中却摇了摇头:「我有句实话要与你说,如今这个情形,要两全其美只怕是不行了。」他诚恳的对郭四郎道:「若保孩子,则必损母体,要保大人,只怕这孩子就活不了了。眼下这种状况已是危险,若不早做决定,只怕会一尸两命施救不及,所以还要早下决断才好。」 郭四郎当即呆若木鸡,只觉胸口憋闷喘不上气来。缓了一会,才对郎中恳求道:「大夫,求求你,难道真的不能两全吗?」 「眼下母体甚是虚弱,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罢了,若舍母保子,则还有几分希望……」 郭四郎牙关咬的死紧,一时间头脑一片空白。 「大夫……」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眼眶流下,然而他却毫无察觉,他只能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这个孩子我可以不要,求你救一救我的夫人……」 于郎中眼中浮现出一丝怜悯来:「我也不瞒着你,如今大人的情况,眼下便是全力施救,只怕也不会救得令夫人,倒不如保住孩子来得稳妥些。」 郭四郎面部涨得通红,太阳穴突突的跳。 这是他和丽娘都万分期待的一个孩子,他给这孩子起了无数的名字,希望他平安,希望他长寿,希望他聪明,希望他俊美;丽娘则将那最柔软的锦缎一点点的裁了布片,给这个孩子做了一身又一身的衣裳。 遭逢灾难时,手无缚鸡的丽娘拼死挣扎,直至最后关头也没有忘记要护着自己的身孕。他明白,若是丽娘如今仍醒着,只怕也要捨命保了这个孩子。 可是他不能失去丽娘。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他也要将丽娘从鬼门关拉回来! 纵使此时他心如刀割,牙都要咬出了血来,然而还是一字一句的跟于郎中说道:「我保大人,求大夫救我夫人一命。」 那郎中点一点头,「既是如此,那我便去熬药施针。拙荆颇通接生之法,眼下既是要保母体不损,则需大力赶压腹部,直至将胎儿产出。只是若依此法,则胎儿十有八九是不保了,况且令夫人母体孱弱意识模煳,会不会撑得过去也未可知,你还要有这个准备才好。」 郭四郎此时只能木呆呆的点头,他心中一团乱麻,只觉得手抖脚软,一时竟要站不住了。 如此熬了一宿,第二日破晓时分,方有消息传出。 丽娘勉强保住了姓命,如今仍人事不省,而他们的儿子却夭折在母腹中。 郭四郎一时悲喜交加,终于在抑制不住情绪,跪地痛哭起来。 丽娘隔天才悠悠转醒,见郭四郎一脸憔悴的守在他身边,当即觉得安心不少,开口要说话,却觉得嗓子嘶哑,被餵了几口水后,丽娘才幽幽道:「四郎,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恶梦,梦见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郭四郎不说话,只静静的落下泪来,丽娘此时才惊觉不对,她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孩子呢?孩子还好吧?」 随即,她的手便被郭四郎握紧了。 「丽娘,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丽娘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这一句话唤醒了她的记忆。 琼花巷中响起的敲门声,小丫鬟去开门后闯进来的中年男子,她被那男子推倒在地,男子抬脚狠狠踩在她的腹间…… 丽娘表情渐渐扭曲,泪水如泉般涌出。 「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郭四郎急忙为她拭泪,然而自己也控制不住情绪,二人抱头痛哭一场。 琼花巷的宅子是不愿再回去了,郭四郎也怕丽娘再遭毒手,于是索性花了大价钱,就暂住在于郎中院内,每日诊治服药针灸。 如此五日后,郭府传来消息,郭四郎的任命已经下来了,不日便要上任户部侍郎。 此时的郭四郎早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兴奋,然而郭振海却甚为重视此事,在他眼中,这便是打击谢文喆的开始,是第一等的大事! 于是便将郭四郎叫在身前,几次三番的叮嘱他诸般事宜。 郭四郎只沉默地听着,待到郭振海终于絮叨完了,他才开口道:「父亲的话我都记住了,只是儿子还有一事相求。」 郭振海此时看着郭四郎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当即道:「何事?你说便是了。」 郭四郎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郭顺,勉强将面上带了笑容,对郭振海道:「而今儿子也算得一朝廷命官了,只是这身旁却连伺候的小厮也没有一个,事无巨细皆是单打独斗,不免有时分身乏术。况且儿子初涉朝堂,必是有些不懂不会的要人帮忙的,所以还请父亲派个得力的人来帮帮我才是。」 第229页 郭振海听了,点头道:「嗯,说的有道理。」又笑道:「听四郎这话头,想必已经有人选了,你相中了哪个管事?只管开口就是。」 郭四郎冷冷一笑,指着郭振海背后的郭顺:「郭总管向来是跟在父亲身边的,见多识广,也颇得父亲器重,眼下儿子便想请父亲将郭总管派给儿子帮帮忙。」 郭顺听了这话,面色苍白如纸,他「扑通」一声跪在郭振海面前:「老爷!老爷!我伺候您这么多年了,向来忠心耿耿,求求您……」 郭振海看了郭顺一眼,又回头对着郭四郎笑道:「郭顺是我身边的老人儿了,我用的顺手,不如你再选个其他人吧……」 「即使如此,那儿子也不能强求。」郭四郎仍是笑着,似是十分遗憾道:「只是若没有郭总管这等精明强干的人在身边,儿子想必是要做下一些煳涂事了。」 郭振海显然一愣,他双唇微抖,眼看就要发火,然而对上郭四郎凉凉的眼神,他不禁心中一颤。 垂眸沉思片刻,郭振海抿了唇,缓缓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将郭顺调与你身边,任你差遣吧。」 话音未落,那厢的郭顺惨唿一声:「老爷!」 然而未等他开口,就听郭四郎朗声道:「儿子谢过父亲体恤!」 郭顺面如死灰抖若筛糠。 郭振海看了看瘫软在地上的郭顺,心中也有一丝不忍,他开口好似要说什么,终是欲言又止,最后只挥了挥手:「四郎好好当差去吧!」 郭四郎应了声,带着郭顺走了。只剩了郭振海坐在书案前久久未动。 他自然是知道为什么郭四郎跟他要郭顺过去伺候。 前些时郭振海下令要除了四郎那个外室,去下手的便是这个郭顺。 让他落在郭四郎的手里,他自然是没了好下场。 郭顺跟了郭振海许多年了,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他也不是不痛心。 只是再痛心也不过就是个奴才罢了。 他下令动手除了四郎的那个外室,若郭四郎对此事毫无表示,郭振海反而担心郭四郎记恨自己。如今郭四郎既是跟他要走了郭顺,想必是将郭顺作为罪魁祸首处置了。 如今四郎要把这股子邪火全发在这个奴才身上,这口气出了,想必这件事也就了了。 牺牲一个奴才,换得他与四郎之间的父慈子孝,何乐而不为呢? 作者有话说: ——郭顺:「郭振海你不是人!你可别忘了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的事我可全知道!」 ——郭四郎:「哦?那郭总管可要跟我好好说说!」 第168章 密谋 郭四郎上任的第一天,便与同僚相处的不是很愉快。 一来他未曾做过官,一上来便是个正三品,不免叫人议论。 二来,这户部已然是谢文喆的天下,他一个右相亲子来做这个户部侍郎,也未免有些格格不入。 户部官员眼中,郭四郎就是来他爹派来给户部添堵的,于是在他面前纷纷缄口不言,只将他孤立起来。 而这一切,郭四郎都不甚在意,他只想尽早与他的上峰谢文喆见上一面。 谢文喆如今每日忙的脚不沾地。他麾下的南川党仿佛一个巨大的食人怪物,一旦放出笼去,便日以继夜开始的绞杀右相党一派的官员。 眼下光是下狱的便已经有十数人了,谢文喆每日便是组织人手从弹劾贪腐到抄家下狱便已然是要废寝忘食了,那里还有空去见郭四郎。 于是郭四郎便镇日守在政事堂的门前,如此四天后,终于撞上了谢文喆。 谢文喆见了他,只微笑着点一点头就要过去,谁知竟被他拱手拦了去路。 「还请谢相能与下官私下谈谈。」 谢文喆一愣,停下了脚步,看着郭四郎,见他态度坚决,心中知道定是有要事与自己说,于是只略微沉思片刻,便对身边人道:「你们先去忙吧,我与郭侍郎说几句话就来。」 很快,这屋中就只剩谢文喆与郭四郎两人了,就见郭四郎撩衣跪倒,拱手道:「求谢相帮我!」 「你起来说话!」谢文喆见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问道:「现下已经入朝为官了,怎的还有什么事叫你这样为难?」 郭四郎抬起头来,眼眶已然是红了:「相爷……我的孩子……我和丽娘的孩子,没有了。」 谢文喆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一回事!丽娘呢?可还康健?」 郭四郎自从丽娘出事便郁郁寡欢,这些天沮丧的情绪如同千斤重担压在身上,偏对任何人都不能显露分毫,在丽娘面前更是强颜欢笑才能安慰彼此。 如今谢文喆问上这一句,击垮了郭四郎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不禁痛哭流涕,哭自己失去的孩子,哭自己狠心的父亲。 「……那伺候丽娘的小丫鬟早已被郭家买通,一时趁我不在,放了郭府总管郭顺进去,那郭顺便对丽娘下了狠手,是想叫丽娘一尸两命。幸而我回去的早,竟从鬼门关上把丽娘拉了回来,只可惜我那孩儿,齐齐整整的一个小子,如今……」他又落下泪来,哽咽的不能说话。 谢文喆听他哭诉,也觉得心酸,得知丽娘已被救了回来,也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又见郭四郎哭的伤心,又轻声劝道:「如今你也要节哀才是,孩子已经没了,但是丽娘还在,眼下她才是你要首先照顾好的。眼下琼花巷出事,想必是不能再住了,那你们是要怎么办呢?」 第230页 郭四郎抹一抹眼泪:「如今小院儿是回不去了,我想过了,我还是要住回郭府去,这样消息才来的灵通一些,只是丽娘不能安排,所以特来求相爷,给丽娘一个安身之所。」 谢文喆听了却疑惑起来:「你要把丽娘送走?怎的,是要与丽娘就此了断了么?」 「不!怎会!」郭四郎立刻大声反驳:「我只是想让丽娘住的更安全些,叫郭家寻不到她的踪迹才行……只是眼下却没有个能安置的地方……」 谢文喆想了想,觉得这繁阳城的房子倒不是很难找:「眼下正在清查贪腐,这房屋一类财产都不好藏,于是繁阳中的不少官眷都在贱价出售,你只捡个地段好的盘下就是了。若觉得外头找的丫鬟不放心,我便拨去几个家生奴才伺候,只要你行事小心些,想必丽娘的安全是可以保证的。」 谁知郭四郎听了这话却有些为难的样子,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还有什么不妥么?」 郭四郎咬一咬牙,还是道出了实情:「不瞒谢相,如今我……囊中羞涩……若想置产,等俸禄要几个月才行……郭家给的银子只是日常花销,置产却是远远不够,我也不敢跟郭家要,怕他们知道我要买房,那时只怕丽娘又要遭了毒手……」 谢文喆却松了一口气:「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如今,银子的事是最好解决的了!」 说罢伸手从袖中抻出一沓银票来,随手抽了一张递给郭四郎。 郭四郎小心的接过,却见是张一千两的银票。 「眼下你除了置产,也得给丽娘置办些应用之物。如今她遭难,更是该买些名贵的药材养身才行,这些你先拿去用,不够再与我来拿。」 这数额对郭四郎来说真是太大了,他想要推拒却不能,因为自己却的确需要这样的帮助。 他身为郭家人,而这样慷慨相助的却是郭家的敌人……郭四郎捧着这张银票,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我曾经以为只要我做了官就能摆脱了郭府,经此一事,我终于明白,只要郭家还在,丽娘与我在一起就永远不会安全。」郭四郎说道这里,又规矩的给谢文喆深施一礼:「四郎谢过相爷的雪中送炭,此恩纵粉身碎骨,亦不敢忘!」 他抹了一把眼泪,又道:「只是这杀子之仇,我却是不能不报!今日我特来求谢相帮我,不除郭家,郭四郎誓不罢休!」 谢文喆看着郭四郎,心情有些复杂。 如今的自己虽然得势,但也是仅凭曲王的宠信而已,如今的曲王疏于朝政他才有机会把持朝堂,但若他真的将右相彻底连根拔了,那曲王便立刻会着手对付独揽大权的自己。 所以眼下,郭振海不能出事。 「我不瞒你,右相虽对我屡屡阻扰,可是如今还不是除掉他的时候。」谢文喆严肃的看着郭四郎,淡淡的说道:「我只问你一句,若此事还需从何长计议,你能不能等?丽娘能不能等?」 郭四郎要咬紧了牙关:「谢相放心,我最是知道此事艰难,眼下我也在尽力搜集郭府罪证,只是希望这一天来临时,我能亲自动手!」 谢文喆看着他,嘆一口气,还是应道:「如你所愿。」 ------------------------------------- 这厢谢文喆与郭四郎商议着除掉郭家,而在右相府,也有人正在商议着要除掉左相谢文喆。 这也无甚奇怪的,谢文喆的南川党已经将不少人都关进了大牢。这些人大多是世家出身,自小便是高官得坐骏马得骑的人物,哪里受过这等狱中苦楚,如今沦落成为阶下之囚,个顶个的哭爹喊娘,可以说是悽惨的很了。 南川党这样大的动作,叫满朝官员人人自危,生怕哪一天这巨大的灾难落到了自己头上。 也有的右相党觉得这样任人屠戮不行,于是绞尽脑汁弹劾谢文喆,罪名罗织的条理分明,何况这更是二十几名四品以上官员的联名上书,由不得君上不信! 奈何如今曲炳君沉迷炼丹不理政事,便是奏摺都是左相整理过再统一呈上的。 谢文喆又不傻,这种弹劾自己的摺子,他根本就不会往上递。 如此一来,这一份精心撰写的奏摺连曲王的面也没见到,直接夭折在了谢文喆的手里。 上书失败,右相党徒只能每日聚在郭府商讨着如何应对眼下的情况,但商量来商量去也无甚好办法,只能恨恨的骂着奸臣误国。 然而,世家出身的虽然孬种不少,但也不乏有胆识出众的。 翰林院侍讲姚广便是个气血方刚的年轻人,他虽出身锦衣玉食的世家,然而素来勤奋好学,每隔一日便要读书一个时辰,如此勤奋竟屡考不中,但好在父兄疼他,走了关系叫他做了个六品的侍讲。 谁知谢文喆当政便要开始清剿贪官,如今他父亲哥哥已然被勒令要上交家中帐簿,家族倾颓已就在眼前了,他怎能不急! 只是他陪着这群人日日开会,却日日拿不出个章程来,真教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眼下这又是没有任何作用的一次聚会,大家除了骂一骂谢文喆,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反击,姚广当真是听不下去了。 他年纪小,原本在这群人里是说不上话的,如今也顾不得了。 「既然有奸臣误国,那我们身为朝廷命官,为保国家社稷,就该清除奸佞还政于君才是!眼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就拼死一搏,清君侧自古有之,我们不妨效仿先贤!」 第231页 这话一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无人搭腔,气氛安静的诡异。 姚广原本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可是见大家都不说话,不免觉得这群人真是胆小如鼠,他心中气愤起来:「局势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我们若非破釜沉舟,只怕不得平安……」 右谏议大夫郑辛嗤笑一声道:「姚侍讲果然是少年心性,有一股子闯劲哈,倒是什么都敢说呢!」 姚广此时心中来了火气,大声道:「眼下已是危急存亡之际,诸位大人只是这般无关痛痒的骂上两句,对朝堂局势又有什么影响呢?我们彼此利益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还顾及着这顾及着那,每个人都不肯坦诚以对,那又何必在此苦苦商量对策?」 「小伙子脾气未免太大了,」一旁的正奉大夫窦景此时开口劝道:「姚侍讲有所不知,我们的确有顾忌,但并非是顾及彼此,而是顾忌……」他举了双手向上一拱手:「……那位!」 「正是这个道理!」郑辛连连点头,接口道:「那谢文喆能有今天这样的权势,都是因为君上信任他的缘故!你觉得起兵讨伐谢文喆是在清君侧,岂不知在君上眼中你就是个起兵造反的!」 郑辛又道:「咱们退一万步说,就算君上不会责怪,那你要以清君侧为名办成此事,也是要有很苛刻的条件的!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兵权了,你倒说说,如今在座哪一位手中有半分兵权?难不成要带着几个家丁去对抗京中禁军吗?」 此言一出堂中偷笑声不断,姚广面红耳赤,然而心下还是不服,反驳道:「我们手里没有兵权,难道就不能联合有兵权的人吗?」 窦景摆一摆手:「你还年轻,此事未免想得简单了,自君上登位已有十余年光景,如今还能在京城掌兵的,哪一个不是对君上唯命是从的,人家与左相无冤无仇,为何要担冒风险与你共同参与此次清君侧呢?」 姚广被说的哑口无言,然而总觉得此时承认错误实在太过丢脸,便强撑着道:「难道就一个例外都没有吗?」 郑辛还想在讥讽姚广两句,却听上首有人轻咳一声,当即便闭了嘴。 上首的郭振海半晌没有说话,只是轻轻转着手中的茶盏,发出细碎的声音。 大家此刻也安静下来,静静地等着郭振海开口。 「细说起来,如今倒有一人可堪此用。」 此话一出,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郭振海向下摆一摆手,众人又重新安静下来,听他说道:「如今只有一人,他手中所掌握的兵权,便是君上也不敢小觑。他与本相十分交好,正巧又与那谢文喆不睦,如此条件,岂非是成事的绝妙人选?」 「相爷说的莫不是那……」 郭振海捋着鬍子笑道:「不错!正是冠军大将军张野!」 闻听此言,诸人都兴奋起来,有人拍着大腿道:「相爷此人选甚妙!不说别的,那谢文喆年前还放出话去,说要夺了张家军在西疆的边贸税权,听这话头,想必二人定是不合已久,眼下我们要扫除谢文喆这个奸佞,那张将军肯定是要助我们一臂之力的!」 又有人道:「这话有理,况且咱们都别忘了,相爷的四子正在谢文喆手下做户部侍郎,如今正可以里应外合,将那厮一举拿下!」 「此事能成,多亏郭相深谋远虑,若非他老人家布下此等天罗地网,焉能叫我们商讨出这除奸大计!」 一时间,众人将郭振海的马屁拍的啪啪作响。 郭振海在谢文喆手下吃瘪这么多次,终于能有翻身的机会了,听这大家的话也高兴起来,觉得胜利在望了。 于是这日集会一散,他当即便去将军府拜访张野。 这已经是郭振海这个月第三次拜访将军府了。 郭振海觉得眼下他既然与张野结了盟,就该时常一起集会,商讨对付谢文喆的计划才是。 谁知他每每邀请张野去府上聚会,张野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他,至今也未来过他的郭府。 郭振海也颇无奈,正所谓见面三分情,这盟友之间久不见面,哪里还有一点情分在呢? 于是他也只好放下身段,屡屡拜访将军府。 只是郭振海觉得这是在与张野联络感情,可是张野却烦他烦的不行,一听到郭振海又来了,他就不由得要皱眉。 然而如今还不到与右相撕破脸的时候,纵是再烦这位郭相,张野也得忍下来去见上一见。 经过郭振海的屡次骚扰,我们心直口快的张将军已经能熟练的摆出个假笑来待客了,他觉得自己已经修炼到,不管郭振海说什么都能微笑着当耳旁风的程度了! 然而他错了。 今日,张野的假笑大法在郭振海面前彻底失灵,他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郭振海:「你要干什么?你再说一遍?」 眼见是已经震惊到连敬语也不用了。 郭振海虽觉得有些被冒犯,但毕竟是有求于张野的,此时也计较不得,还是好声好气的跟张野重新说了一遍:「还请贤侄对君上陈一陈情,求君上罢免了谢文喆……」 张野挥一挥手:「不是这句,下一句。」 郭振海按捺住心中的火气,又道:「本相是说,如果君上一意孤行,不肯处置了左相,那还请贤侄在西疆集结军队,打出个旗号清君侧!」 这未免也太过异想天开了! 第232页 张野都气笑了:「郭相这话说的轻松,只是若我举兵打出清君侧的旗号,那与造反有何分别?」 郭振海面上不自觉的带了一丝讨好的笑容:「怎么会是造反呢!贤侄做个样子便是了,哪里会叫你真的率兵来清君侧呢!你放心,只要君上看到你的态度,想必他便会认真考虑要谢文喆下台了!」 「那郭相的意思,是要我举兵胁迫君上让当今左相下野?且不说此事能不能成,我只问郭相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郭振海显然很不高兴:「贤侄莫要忘了,那谢文喆与你也是有仇怨的,若除了谢文喆,与贤侄也是大有裨益的呀!」 「郭相口口声声说谢相会对我不利,可是眼下现象也并未做出什么有损我将军府的事情,我为何要主动找这个麻烦呢?」 郭振海气的面红耳赤,大声斥责道:「贤侄这话可真是没有道理!须知你我已是结盟,怎好只顾个人得失!」 张野冷冷一笑:「郭相记性差了些,想必你我之间的有些话是记不太清了。既是如此,那我不妨帮助郭相回忆一下,当初我的原话是:『若那谢相当真与我作对,我便与郭相商议着如何回击便是』,而眼下阿……谢相併未动手,怎么郭相还要勉强我主动去招惹是非呢?」 郭振海被张野堵得说不出话来,然而叫他就此偃旗息鼓,他又很不甘心,只好又再搜肠刮肚的找寻说服张野的说辞。 「贤侄啊,我这都是为你好啊!」郭振海努力做诚恳状:「眼下谢文喆可是正彻查贪官,若他把矛头对准将军府,贤侄那时岂非是悔之晚矣?所以与其被动,不如先行出手才更有利,至少能占个先机啊!」 张野心中恨不能拔剑把郭振海切段,此时真是懒得跟他说话了,只想快点打发了他去。 「郭相此话未免杞人忧天了些,我张家歷代忠于大曲,自然不会起兵乱政,这等致使朝野大乱的动作,我张家是绝不会参与的。是以郭相所求,恕难从命!」 郭振海还想再劝,张野却是不想再听了。 这厢郭振海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那厢的张野便已经高声唤道:「来人!」 门外的侍卫昂首挺胸的进来,张野朝着郭振海微微抬了抬下颌:「送客!」 于是当朝左相便被架出了将军府去。 郭振海坐在自家的轿子里闷闷不乐,一来他被赶出将军府的时候未免也太过丢脸,二来他觉得明明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怎么就被张野这般坚决的打了回票……左思右想越想越气! 他觉得张野真是特别自私,说好联手一起对付谢文喆,眼下他却半点力也不肯出,看这架势,想必是要等自己将谢文喆斗败后他好坐享其成……这种盟友也真是可笑!纵是个将军又如何?这点胆识还不如那个神棍一般的国师! 想到国师,郭振海忽然又记起了与逍遥真人曾经的赌约。 当初逍遥真人说他算出了张野与谢文喆有勾结,那时的郭振海是一百个不信。 然而可今天张野这样的态度,却让郭振海心中也有了怀疑的影子…… 如果张野真的跟谢文喆早就勾结在了一处,那么张野的态度就顺理成章了…… 想到这里郭振海心下微惊,急忙掀了轿帘大声唿唤道:「郭顺,郭顺!」 轿子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人凑近轿窗,低声问:「老爷,有何吩咐?」 前来应声的却并非是郭顺,而是郭府另一个总管胡忠。郭振海愣了一愣,这才想起郭顺已经被调拨了去伺候郭四郎了,如今想必已经被处置了…… 想到这里,他心绪不禁更加烦乱,对着胡忠没好气的说道:「还愣着干嘛?吩咐轿夫,去凝仙观!」 ------------------------------------- 凝仙观中,郭振海坐在逍遥真人的茶室中唉声嘆气。 「我早就与相爷说过,那张野并非真心与你我结盟,可您偏不信,如今可是吃亏了吧?」逍遥真人边说边笑眯眯地给郭振海沏了一杯茶。 郭振海还是有些不服气:「眼下张野是不是真就和谢文喆勾结也未可知啊!万一国师的卦象不准呢?」 逍遥真人抿唇笑:「郭相爷与其在这里与我置气,不妨先想一想,如今你既然已经把清君侧的消息透给了张野,那此事对于谢文喆来说便也不算是秘密了,如若谢文喆对清君侧有了防备,郭相你又该当如何呢?」 郭振海思索了好一会儿,终还是嘆了一口气:「倘若谢文喆当真有了防备,那清君侧的事请便就此作罢。反正此事若无张野支持也是办不到的,如今纵是放弃了,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哦,没有什么损失吗?我倒不这样看。」逍遥真人一拂尘:「此事既让郭相爷失去了张野这样有力的盟友,又失去了打击谢文喆的绝佳机会,如此看来,郭相爷的损失不可谓不大。」 郭振海被逍遥真人说的心乱如麻,忍不住抱怨道:「可眼下张野已然是拉拢不到了,本相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办法可不是没有的,」逍遥真人抚着拂尘木柄,轻声说道:「郭相爷若是真心想将张将军拉拢到我们的阵营来,那贫道倒可以为您出出主意,端看郭相爷舍不捨得付出代价了……」 郭振海闻言,眼睛里简直要射出精光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逍遥真人,道:「国师且说便是,若真能将张野拉拢过来,本相也没有什么捨不得的!」 第233页 作者有话说: ——郭振海:「谢文喆太坏了!贤侄你去发动军队跟曲炳君告状去!」 ——张野:「凭啥?」 ——郭振海:「咱俩不是结盟了吗?」 ——张野:「那你仔细想想,我的盟友和我媳妇打起来了,我帮谁?」 ——郭振海:「……喝~tui!餵狗粮的不要脸!」 第169章 告状 将郭振海从将军府打发出去后,张野便去寻了一身侍卫的衣服换上,出门正撞上姐姐张素和阿虎。 张素看他这身打扮,当即对身旁的阿虎道:「得了,晚膳又不用带我弟的份了。」 阿虎为人却老实,问张野:「那晚上还回来么?」 张素在一旁哈哈大笑,张野被她笑的有点不好意思,咳了一声,小声道:「不回来了吧……」 张素笑着拧了阿虎一把,娇声道:「阿虎你可莫要再问了,我怕耽误咱家的猪去旁人地里拱白菜呢!」 张野被他姐这般的打趣,险些臊的端不住,只低声说道:「那我先走了。」随后将侍卫的头巾压的低了些,快步出了将军府。 他寻了些繁闹的街市,施施然从人群中走过,随后又经过几条偏僻的小巷,确认没人跟踪注意,这方一个闪身进了一间民宅。 那民宅的地窖便藏着通往左相府的密道,张野走了许多回,已然是再熟悉不过了,只小一刻便到了左相府正院的书房内。 谢文喆还未下衙,张野便自行在书房里等他。 随安路过时向书房内张望了一眼,见凭空多出个大活人来也并未惊讶,反倒泡了壶茶给张野端了进去。 「将军,少爷只怕挺晚才会到家,要不要派人去政事堂催一催?」 张野摆摆手:「还是不要去催了,便是他今日早回来了,该他拿主意的事情也一样不会少,反倒打乱了他的计划,给他平添压力。」 随安眼珠一转,接着说道:「那晚膳您先用吧,近日里头少爷回来的都晚,且一到家就懒得动弹,如今更是连晚饭都省下了。」 张野看着随安,笑道:「你这是过来找我告状来了。」 随安皱着脸,抱怨道:「少爷不吃晚饭,每次挨骂的都是我,偏我们说又说不听,劝又劝不动,如今也只有指望着您了!」 「成,这事交给我便是了。待你家少爷回来,你便去准备上膳吧!」 随安告状成功,美滋滋的下去了,留他一人在书房内。 张野在这里简直就和在家里一样自然,当即铺开笔墨便在桌案上画起了张家军在西疆的布防图。 如此,直等到天都黑透了,方才听闻有脚步声传来。 「阿野可等久了吧?」谢文喆推门便带进来一股寒气,「早知道你在等我,我便就把事情推掉,早些回来了!」眼下却被那些无聊的琐事耽误了与张野在一起的时间,谢文喆怎么想怎么亏,「我听随安说你一直等我,到现在也没有用晚膳,眼下都已经入了更了,可是饿了吧?」 「你倒来说我,你自己不是也没有用膳吗?」张野笑着走过来掐了一下谢文喆的脸:「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养出些肉来,眼下你这一忙又瘦回去了。」 谢文喆对他讪讪的笑:「是了是了,我这便要好好吃饭了,咱们这就去偏堂用饭吧!」 于是张野洗涮墨笔,谢文喆更衣,都收拾利落了,便一同向着偏堂走去。 左相府人少,于是主子吃饭也没有几个来伺候的,只随安一个人立在一旁听吩咐。 随安见了张野就勐对他使眼色,张野看了看挤眉弄眼的随安,又看了看谢文喆,轻咳一声对随安道:「日后还要叫你看着你家少爷,若是他再有不用膳的时候,你便飞鸽传书来报与我知。」 随安当即欢欢快快地应了一声:「是!」 谢文喆瞪了随安一眼,说了个「你敢」的口型,谁知被张野扭过头来逮了个正着,见到张小将军正瞪着自己,谢文喆如川剧变脸般对随安换了一张笑脸:「张将军的话在我这里就是军令圣旨,你听他的就是了。」说完又讨好的沖张野笑笑,「来,阿野吃饭,今天厨房可是准备了你最爱的炙羊肉!」 张野明明比谢文喆还小了两岁,此时却像一个唠叨的老父亲:「你忙起来就不爱吃饭,这我是知道的,只是这也并非是什么好习惯,与养生之道更是不利,眼下你便已不知饥饱,长此以往更是坏了胃口,到时你难受起来又要灌那苦药,何苦来哉?」 「阿野说的自然是对,」谢文喆笑嘻嘻的给自己求情:「只是信鸽向来只用作传递紧要军情消息,如今你倒用它来监督我吃不吃饭这种小事,未免也太夸张了。」 「哪里就夸张了。」张野说着,将一个虾球舀在了谢文喆的碗里:「所有有关于你的小事,在我这里就是天大的事。」 一旁的随安被酸的直撇嘴,他如今领了张野的尚方宝剑,上能管宰相下能管少爷,四捨五入便是相府当家人了,于是干脆也不在二人身边做这个讨人嫌的了,只说了声要出去看看信鸽,转眼便跑的没了影子,偏堂便只剩下了张野和谢文喆。 随安一走,张野便成了给谢文喆布菜的人,谢文喆素来挑食,总是嫌弃猪肉柴、羊肉膻、虾有壳、鱼有刺,如今这些东西却被张野堆满了一碗,他也拒绝不得,只好皱着眉,一点一点放进嘴里。 第234页 张野边为他夹菜,边与他闲聊道:「你如今可算是把郭振海给逼急了。」 谢文喆在碗里挑挑拣拣,夹了一个虾球笑道:「他又去将军府烦你了吧?」 张野瞪他一眼,道:「都是你出的主意,要我和那郭振海联盟,如今的他可算是找到藉口了,三天两头的来将军府,要么套近乎,要么来吩咐,倒像是我欠他的。」 谢文喆笑呵呵地把虾球放在嘴里嚼嚼嚼嚼,边嚼边道:「郭振海的话你听听就罢了,完全不用理会他,他且不敢把你怎么样呢!」 张野嘆了一口气:「你都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奇思妙想,便是今日来我将军府上,居然要说服我起兵去清君侧!」 「噗……」谢文喆一口虾球喷了出来,还好用袖子挡了,没有将桌上的菜全都雨露均沾,不过即便如此也咳的够呛。 张野过去为他拍胸顺气,又餵了他一口水,谢文喆这才缓了过来,哈哈笑道:「他真的去找你了?而且红口白牙的说出了清君侧这三个字吗?这人该不会被我气到失心疯了吧?」 张野摇了摇头道:「便是这种时候你才要更加当心一些,眼下那郭振海既然已经连这等几乎造反的念头都有了!你也说不准他会不会突发奇想找个人来行刺你。」说着,他眉头紧紧蹙起:「依我看,我还是该给你调拨两个护卫来,他们都是经过战场的人,最是明白如何抵挡突如其来的危险,有他们在,我才能稍微安下心来些许……」 「阿野未免太小心了些,你只管吧心放在肚子里,便是借郭振海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繁阳城里对我有任何行刺的举动,除非他想拿整个郭家给我陪葬。」 张野不解道:「你这话我就不明白了,他甚至都已经要大费周章的起兵,好逼迫曲炳君除掉你了!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若说起来,行刺岂不是更方便些?」 「我的傻将军!他说要起兵清君侧起的是谁的兵?是你的兵呀!到时候起兵逼迫曲王的帽子是给你扣上的,关他郭振海何事?可是如若行刺,只要查出来,那他整个郭家就完了,所以你当那郭振海真是个一无是处的么?他做了这些年的右相,自然知道如何能用最小的损失换最大的利益!」 张野怔怔地想了一会儿,不禁嘆了一口气:「也不知你们的脑子里怎么生了那么多的弯弯绕,和你们比起来,我就是个傻子了。」 见张野闷闷不乐,谢文喆起身凑到张野身边,在他左颊上亲了一下。 「要我说来,你才不是傻,阿野只是太正直了。」他又在张野的右颊上吻了一声,于是这点唇上的油花均匀地蹭了张野一脸,他边伸出手去给他擦干净边道:「阿野就是我的锚,有你在,才让我不至于在这勾心斗角中迷失了自己。」 张野被他说的心中一暖,笑道:「你惯是会哄我,我傻不傻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你别说,真就有那等最傻的傻子,傻却偏偏就不自知呢,」谢文喆像个小狐狸一般的偷笑:「你猜他是谁?」 「在你面前,就算是精的像个鬼都被你衬得傻了,人选这样多,我哪里猜的中!」 谢文喆哈哈大笑:「最傻的那一个是曲炳君啊!」说完,他颇为得意的往张野大腿上一坐:「眼下这位不知怎的,还迷上了炼丹,如今朝政都荒废了,真真儿是正合我意。照这样发展,想必没过两年我便可以将这曲王之位架空了。到那时曲炳君也不过就是个纸老虎,你我便可以将我们的关系大白于天下,再不用委屈小将军走密道了。」 张野想到了未来那个时候的场景,不禁也笑了起来:「是啊,到那时我张家总算是彻底的安全了吧!如此一来,我也总算能安心的带兵,不至于担心背后被人捅刀子了。」 谢文喆微微一愣,笑着问张野:「怎的阿野竟还是想做将军吗?为何不自己做这个曲王呢?」 张野闻言吃了一惊,他从未如此想过自己要将曲王取而代之。此时被谢文喆问起,他略微思索片刻,方一字一句道:「我不能来做这个曲王。」 「若说我真的能起兵篡夺了曲家的王权,那么接下来的会发生的事情便是大曲的灾难。各地将涌现出无数的叛军,他们招兵买马,以勤王为藉口成为军阀,以我为榜样对王权发起进攻。接下来可以预见的是各地混战,生灵涂炭。只怕那时,我大曲便会被分裂,再难统一。」张野表情严肃的对谢文喆道:「所以,就算是傀儡,曲炳君也必须要存在。阿喆,你能明白吗?」 谢文喆看着张野明亮的眼眸,他能明白张野心中的坚持,这让他欲言又止,终还是紧紧地抿了唇。 「嗯,阿野,我明白。」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随安,我们明天吃鸽子汤吧!」 ——随安:「少爷口下留情啊!你看尚方多白,宝剑也很可爱啊!」 ——谢文喆:「你为什么要给这两碗鸽子汤起名字?」 ——随安:「少爷你死心吧,作者那么善良,一定会保护同类的!」 第170章 舍女 张野原本以为,自打他拒绝了郭振海要他起兵清君侧的计划之后,他便要与右相一派形同陌路了,毕竟当初他不顾郭振海的颜面,生生将他撵出将军府。 都说这位右相性如烈火,最是爱惜颜面,当初自己做的那样绝,就是不想与他再有什么纠缠了。 第235页 可是张野万没料到,不过是过了几日,郭振海竟似乎是忘了之前的教训,居然又来将军府发请帖。 请帖上对曾经的不愉快只字不提,只是言辞恳切的要请张野过府一叙,写的可谓是十分的客气了。 奈何张野如今想起郭振海来,就觉得他会随时暴起对阿喆不利,这请帖写的再好,也难以打动小将军的心。 张野只随手将这请帖一扔,然后就将此事撇到脑后去了。 如此平静的过了几天,许是那右相久未收到这请帖的回音,竟然又亲自来拜访将军府了! 这叫张野不禁更加心生警惕,这郭振海能舔着脸又来与自己交涉,想必是有什么利益驱使着他,这利益甚至让他连颜面也不要了。 果然,郭振海进来时,半分宰相的架子野没有摆,真是叫人为他的脸皮厚度啧啧称奇了。 他对着张野仍称唿的亲热,甚至上来还想拉着张野的手说话,被张野一个闪身躲了。 郭振海显然有些尴尬,但是他却很快调整好了表情,只笑着道:「近日府上要开茶会,特意给贤侄松了帖子来,贤侄可看到了么?」 张野一拱手:「还要给右相请罪,我如今怕是去不了了。」拒绝的干脆利落,连个藉口都不找。 郭振海的笑容僵了一僵,随即又笑道:「我也知道贤侄每日军务繁忙,想必是一时脱不开身,故而不能去我府上。既然如此,贤侄不如看看哪天有空闲,本相也好能把这茶会的日子往后推推。」 张野一万个不想去,于是只呵呵笑着打岔道:「郭相快来尝一尝这盏茶,这茶叶只旅国才有,可惜只有些一些野生的茶树,每年产出极少,人都唤作番来金,不知郭相品着如何?」 「哦?竟是如此珍贵!」郭振海举杯饮了一口,仔细砸砸嘴:「好茶!这茶香甚浓,入口竟还有几分茉莉花茶的滋味,可谓是珍品!真是好茶,好茶啊!」 张野目瞪口呆,这茶就是普通的茉莉花,他不过就是随口编了个名字打岔罢了…… 他心中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脑子一刻不停地转着把郭振海打发出去的主意。 正待开口送客,然而还未开口,郭相已经放下茶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又把话题拐了回去:「贤侄的顾虑,我也能猜到几分,本相之前的计划也确实是有些鲁莽,想必是人老了,脑子也不灵了,是以也只能想出些馊主意,倒叫贤侄看了笑话。」 张野听他话中意思,似乎放弃清君侧的计划了。 不用被郭振海反覆的劝说出兵,张野当真也是松了一口气,他扯出个笑来对郭振海说道:「郭相不必自谦,您为官数载,只怕吃的盐比我们这等晚辈吃的米还要多,自然是经验丰富了。倒不像我这等的榆木脑子不开窍,惯是玩不好那些个勾心斗角。」 郭振海好像听不出来张野这番话里的夹枪带棒,面色不变地摇了摇手:「眼下本相这等年纪,真的斗不过年轻人了。你瞧那谢文喆,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便已经能把我这等的老傢伙压制的喘不过气来。」他嘆了一口气:「眼下若说能想出其他办法来克制左相谢文喆,怕还要指望你们这些出类拔萃的年轻人。」 他将身子前倾,离张野更近了些,小声道:「本相经常叫了些年轻的官吏在家中参与各种集会,为的也是能够集思广益,想出对付左相的办法来!」 张野不由得渐渐蹙了眉,问道:「眼下可有人出了什么好主意吗?」 郭振海呵呵笑道:「若说出主意的嘛,那还真是不少了。只是大家还需要聚在一起商议一下,看究竟哪种方法可以叫那谢文喆惊慌失措焦头烂额。眼下老夫前来,便是想请贤侄过府共商大计的,只是不知贤侄哪日能腾出空闲来?」 张野心中一动,眼下这郭振海已经是给阿喆添了不少的麻烦了,若右相这边一直暗搓搓的出阴招来对付阿喆,想必对阿喆来说也是个讨厌的麻烦。 只有千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呢! 既然如此,不如就叫他来参与右相府的集会吧,兴许还能从中套出情报来,回头告诉了阿喆,也好叫阿喆有针对性的防备。 想到这里,张野换上了一副笑脸,对郭振海说道:「既是郭相如此盛情邀请,那我便不好推拒了,算起来,我后日里并没有什么安排,想必是要去郭府上叨扰一番的了!不知您府上方不方便呢?」 听闻此言,郭振海笑呵呵的连连点头:「方便,方便呢!那本相就等着贤侄大驾光临了!」 此事一旦敲定,二人间的气氛也变和谐了起来。 郭振海又饮了几口这珍贵的「番来金」,笑着恭维了张野两句,张野又将假笑大法祭了出来,笑的脸都要僵了。 好在郭振海的目的已经达成,于是喝完了这盏茶便起身告辞了,张野客气地把他送到了将军府的大门口。 郭振海上了轿子之后,笑脸马上塌了下来,吩咐下人道:「去凝仙观!」 凝仙观中,逍遥真人正等着郭振海呢,见了他便笑着问道:「如今事情可谈妥了?郭相这回可信了吧?」 郭振海阴沉着脸点了点头:「那张野听说我们要商讨对付谢文喆的办法,果然同意来我府上了!」说罢恨恨地一拳拍在桌上:「国师所料不错,他果然早与谢文喆有勾结!想必之前谢文喆放出的要与张野对立的话,都是故意引老夫入局的!」说道这里,郭振海越来越生气:「本相这一把年纪,竟被两个黄口小儿玩弄于股掌之中,真乃奇耻大辱!」 第236页 逍遥真人在旁劝道:「郭相也莫要生气,眼下此事还是有转机的,那张野与谢文喆也并非是铁板一块,只要稍作挑拨,让二人分道扬镳也不是什么难事。」 郭振海此时对这位国师真是半点轻视也没有了,当即拱手道:「还请国师点播一二!」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办法,郭相定然早就想到了,郭家若与张家若结两姓之好,为何不用最直接的办法呢?」 郭振海疑惑道:「国师是说……要我两家联姻?」 逍遥真人一甩拂尘:「郭相真是好悟性。」 相比于国师的轻松,郭振海却显得十分为难:「这……按说是个好办法,只是不瞒国师说,郭家现如今找不出可以联姻的人选,因此这方法只怕是行不通了……」 逍遥真人一笑:「郭相这话可就不对了,我怎么听说您还有一个小女儿在呢?」 郭振海嘆气道:「若说我那小女儿明珠,也真真儿是一场冤孽。她于二八年华时便许给了殿前都虞侯朱勇,原来还觉着是门好亲事,谁知没过几年,那朱勇竟然犯了事,老朽费尽周折才将明珠连带外孙接回家中,只是小孩子多病,眼见明珠是寸步也不能离的。国师要说叫我这女儿去与张野联姻,只怕是不成。」 「事在人为,」逍遥真人用拂尘轻轻点点郭振海:「郭相爷这般推脱,莫不是捨不得女儿吧?」 郭振海摆手道:「不过就是个丫头片子,总归要嫁人的,我也没什么捨不得的,若是真能叫这丫头嫁于张野,那倒是这丫头的福气了!只是我这孩子已是和离过的,怕是那张野眼界高,不肯屈就啊!」 「若郭相下定了联姻的决心,那贫道便为您谋划一场!」逍遥真人哈哈一笑:「还请郭相附耳过来!」 郭振海凑了过去,由着逍遥真人在他耳边轻轻说着话,听罢,郭振海不禁迟疑道:「这事未免……只怕是不成吧?」 逍遥真人朝他一挑眉,道:「那郭相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 郭振海只好摇头,他自然是没有的。 「既是如此,那郭相不妨听我一回。此事若成,则你郭家便能得一东床快婿,如若不成,那也无甚损失。」 郭振海还是有几分为难:「也不能算是一点损失都没有吧?若此事不成,我那女儿……」 闻听此言,逍遥真人收敛了笑容:「瞧郭相这样子,倒也算的是一慈父了!只是前些日子还问过您舍不捨得为拉拢张野付出代价,当时您回答的可痛快,眼下看来不过就是诓骗贫道的罢了!」 这话绵里藏针,竟有要和郭振海一拍两散的架势,这叫他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他为了对付谢文喆,费尽心机的与张野和国师结了盟,眼下张野已是指望不上了,若国师在撂开了手去,自己可就孤掌难鸣,更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他咬一咬牙狠一狠心:「国师说的哪里话,本相说的话自然是作数的!只要能拉拢了张野,便是搭上一个女儿又有何妨?本相这边回去安排便是了!此事若成,固然皆大欢喜,如若不成,那也只能怪我这女儿命不好吧!」 第171章 陷阱1 今日一大早,郭府里的僕人们就忙得不可开交。 大管家胡忠站在院里,指使着下人们将桌案、椅子、屏风、摆饰等搬来抬去,又对着洒扫的粗使骂道:「你们这是煳弄谁呢!这边边角角的野定是要打扫干净!」眼见着是要将这郭府打扫的一尘不染才肯罢休。 僕人们自然是叫苦不迭,然而胡忠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立志要将郭相的吩咐办的妥妥贴贴,于是这便将整个府中折腾的不得安宁,便是比年前的打扫还要严苛几分。 胡忠这般行事,自然会有几个心中不服他的家丁,此时捡了个偷懒的时机便藏了起来不干活了。 小厮聚福插着手往廊柱上一倚,问身边的厨子:「今儿这是怎么了?这胡大总管莫不是突然抽了风吧?」 厨子捡着几粒花生往嘴里放,嚼完说道:「嗨,这不是老爷要办茶会么,于是请了几位大人来做客,吩咐了要收拾了前后院子出来,所以胡忠这才在这里耀武扬威。」 「哎呦,来咱们郭府的大人那可多了去了,咱就说这些天日日来的那几位,看着谁的官都不小啊,但也没说要这般的折腾。怎么就偏偏今日非要郑重其事地扫起院子了?」 「这谁知道呢?或许是有什么贵客要来吧?听说不仅是把前院打扫了,就连后院也整整齐齐的收拾过了,比前院还精心呢!」 「这是什么客人呢?难不成还要住这?」 「你操这个心干什么?」厨子把最后一颗花生扔进自己的嘴里,「要我说,聚福你还是快去在胡总管面前露个脸吧,不然他回过味来,又要说你偷懒,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骂你一顿了。」 聚福嗤笑一声:「我才懒得理他!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傢伙,看见他就烦!」 那厨子呵呵笑道:「那我也不劝你了,你自己当心着些,我得去后厨备菜了,明日可是得忙起来了!」说罢便转身去了厨房。 聚福插着手在原地站了一会没有动,见这厨子走的影子都不见了,这才转身从后门熘出了郭府去,他寻了街边一个卖枣子的摊子,装作要买枣子的样子,悄悄对那摊主说那几句话,随后左右看看,又若无其事的回郭府去了。 第237页 那卖枣子的过了一会便收了摊子,推着小车向着左相府的方向走去。 此时谢文喆正在宫中当值,左相府里的随安接了这消息,他看了看纸条上的字,嘟着嘴想了一想,实在不知道为什么郭府中大扫除这种消息也要专门找人来说一声……难道是按条收钱的?那这一条没什么用,少爷可算是白花银子了。 想到这里,他将手中的纸条随手放在了书房桌案上,抬脚要走,又抽抽鼻子,转身去窗边,将窗子支开,打算给室内换换气。 在他身后,那二寸见方的小纸条被风吹在空中打了个转,随即飘飘悠悠落在了落地书架的底下。 第二日倒是个好天气,待到了午时,张野便如约去郭府赴会。 今日郭府的门前车水马龙,还有总管站在门前笑意盈盈地将一个个客人往里请,瞧这架势,倒不像是要聚会密谋,反而像是着郭府上要办喜事。 然而张野是第一次来参与右相的集会,见此场景,他虽然心中觉得奇怪,可是也说不上哪里不对。 来都来了,好歹要去打探一点消息才行。想到这里,张野开启了假笑开关,走进了郭府。 郭振海一听他来了,当即出来迎接,笑道:「哈哈哈张将军,你可是稀客啊!快来,里边请!里边请!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张野客气地一拱手,便跟在郭振海身后进了厅堂。 果然如郭振海所说,厅堂里已经快坐满了人,各个都是笑脸迎人的,根本看不出来有一点密谋的气氛。 张野平素跟朝堂上的官员接触甚少,此时也只能把少数几个人的脸和名字对上,偏偏大家都认识他,见了他便七嘴八舌的跟他问好打招唿,一时间,赞扬张将军的话如同雪崩一般,险些将张野淹没。 然而张野心中知道,在座的各位只怕都是自家阿喆的敌人,于是便打从心底里不信这些奉承话,只马马虎虎的应付几句,气氛渐渐的尴尬起来。 郭振海假装感觉不到这种情况,也不跟张野介绍这些人,只笑道:「如今客人齐了,我们可以开宴了。」 众人都纷纷点头。这些刚才还赞扬张野的应声虫们,如今这个称赞郭府的厨子,那个称赞相爷的品味,马屁拍的十分娴熟。 看样子,竟无一人对此有异议。 张野更是觉得莫名其妙,刚来郭府就要吃饭……这和他想像中的茶会完全不一样。 他暗中拉了拉郭振海,轻声问到:「原想着是来参与茶会,与大家说说话的,可是不知为何郭相眼下却如此安排?」 郭振海笑容不变,他作亲近状拍了拍张野的手臂,道:「眼下这个时辰,只怕大家都饿了。这腹内无食,头脑便会空空如也,只怕饿着肚子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的。不如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在共同商议来的更妥帖些吧!」 张野有些无奈,然而客随主便,他也不能再多说什么。 郭府显然对此是早有准备的,郭振海一声开宴,下面的僕从便如流水一般的上菜。张野被郭振海邀请坐在主桌,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 正在魂游天外,这边却听得郭振海举杯道了一声:「来人!快给将军倒酒,我要与将军喝上几杯!」 言罢,便有一个小厮上前来,执壶要给张野倒酒。 张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酒杯,用手遮了这杯口,皱眉道:「郭相,眼下这时候怕是不宜饮酒吧?」 郭振海呵呵笑道:「不过是小酌两口罢了,贤侄何必如此拘谨,不妨与我满饮了此杯!才好共商大计啊!」 张野的手没动,依旧遮着杯子。 「郭相,咱们之前说好了,您请的是茶会我才来的,如今这茶会上饮酒,未免有些失风雅。」 听了这话,郭振海面上笑容微敛:「不过是一杯酒而已,贤侄何至于此!」随即好像发现了自己露了嗔相,急忙又笑道:「既然贤侄不想喝酒,那不喝便不喝吧,也免得你我二人之间伤了和气。」 张野闻言松了一口气,正打算客气两句,谁知身边执酒壶的小厮却身子一歪,酒液顺着壶嘴淌了出来,正浇在张野的肩膀上。 张野动作飞快地将酒壶扶正,然而到底是湿了半边肩膀。 「你这奴才!怎的如此毛手毛脚!」郭振海怒喝一声,「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筷子拍在桌上。 那小厮早就吓得浑身发抖,此时跪在地上叩头如小鸡啄米一般:「老爷饶命!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好好的宴席,都叫你给搅和了!」郭振海怒不可遏:「将军是本相的贵客,怎料你竟伺候的这般不上心!」 张野没想到这一点酒液竟叫郭振海发了这般雷霆,当即劝道:「郭相息怒,这点小事,当真没什么大碍。说起来只是可惜了郭相的美酒,若是郭像不心疼,便也不用再追究这小事了。」 郭振海恶狠狠瞪了那小厮一眼:「还不快谢过将军的宽宏大量!。」 那小厮跪在地上,对张野千恩万谢,郭振海发完了脾气,此时方又换了一张笑脸:「眼下天冷,贤侄却湿了半边的衣裳,这可是耽误不得的。」他顿了一顿,又关切地对张野道:「若不嫌弃,不如去换了我还没上身的衣裳,再回来吃酒吧!」 张野打从心底里不愿意碰郭振海的东西,此时想也不想便拒绝道:「不过是湿了一点,我皮糙肉厚惯了,倒不是很在意。」 第238页 「贤侄大度,倒衬的我郭府待客不周了。」郭振海看了一眼还跪着的小厮,冷哼一声:「你还不带着将军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好将功折罪吗?」 那小子吓的瑟瑟发抖,对张野叩头道:「还请将军允了奴才带您去更衣!」 张野见他吓得面色苍白抖若筛糠,便动了一丝恻隐之心,起身对那小厮说道:「既是如此,你前面带路吧!」 那小厮感激涕零,带着张野在郭府内行走。 这般走了一柱香的时间,张野便觉出有些不对。 他虽然对郭府不熟,但相府的院子格局也都差不多,他在谢文喆那里逛得熟了,眼下便发觉这小子竟是带他进了后院的二门,眼见着还在往里走。 「我瞧着你是把我带到后院来了?怎么不在正院寻一间空屋?」 那小厮恭敬回道:「将军有所不知,我们府上的少爷多,眼下前院可找不出一间空房来了。只有后院有几间房还空着,小的给您拿衣服也是要从夫人那里取上一件,所以干脆就将您带到后院来了。」 说罢他推开一间房门,回身对张野做了个请的姿势:「将军若不嫌弃,便在此处稍微等奴才一会儿,我这便为您取了衣裳来。」 张野走进屋内四下看看,这房间只一张拔步床,配着一桌一椅,瞧着样子颇为简陋,但是显然打扫的很干净,屋里甚至还有熏过香的味道。 张野看样子并没有什么异常,便对那小厮道:「你快去快回吧!」 那小厮转身走了,张野拉了椅子坐在上面,摸一摸自己肩膀上的湿痕,心说这郭振海真是矫情,就是这样一点湿,就算不换衣服,一会自己也干了,如今还非要带他来换一身,真是麻烦。 正想着,便听到门外有脚步声音。 「你这腿脚倒快,这就回来了……」张野话说一半卡在了唇间。 来人是个女子,生的眉清目秀,单看身上佩戴的饰物,便知这不是一个下人能有的打扮。 屋里连个屏风也没有,张野只好拱手道:「小姐莫慌,我是郭相的客人,席间被酒湿了衣裳,眼下藉此地更衣,还请小姐迴避片刻,给我行个方便。」 那女子并不说话,反倒进了屋子又回身将门关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张野脑中警铃大作,当即大声质问道:「你是何人?见了外男非但不避,反而关门作甚?」 那女子插了门栓,转身看了张野一眼:「将军莫要高声,此刻若是引了人来,只怕您纵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张野此时脑筋转的飞快,前后关窍都思索了一遍,此时也明白自己这是上了郭振海的当了。 他冷笑道:「郭相如今倒是什么下三滥的办法都肯用……怎的,我不肯帮他办事让他怀恨在心,于是派你来毁我的清誉么?」 那女子摇了摇头,随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轻声道:「妇人乃是郭相之女郭明珠,求张将军救我儿子一命吧!」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我觉得应该给随安买本《五年密探三年卧底》」 第172章 陷阱2 郭相的宅邸内,一道二门把前院和后院分隔成了两个不一样的世界。 前院觥筹交错,一群文人雅士欢声笑语。而后院却与前面大相迳庭,如今竟是连个走动的下人都没有,整个后院人迹全无,似乎是府中的僕人都目标明确的躲着这处地方。 屋内,张野站在桌后,垂眸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那女子头上梳了简单的髮髻,用两根金钗固定了,在这冬日里,她的穿着可谓是十分单薄,此时跪在地上,被冻的瑟瑟发抖,然而尽管如此,她的气势却没有丝毫的瑟缩,便是求人也带着一种不屈的劲头。 郭明珠对张野开门见山,直言道:「明珠今日来此,亦是受了人指使,但见将军英武,故而不敢冒犯,只求将军能允了父亲的提亲,于张家郭家都大有益处!」 「指使你的人是谁?」 郭明珠悽然一笑:「将军这是明知故问了,我乃是右相的嫡亲女儿,又有谁能指使的动我呢?」 这话中的意思便挑明了,是郭振海派她来的。然而这女子上来便如此直言不讳,倒叫张野更是心中生疑:「你说那郭相派你来的,目的是与我张家结亲?此事他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提出来便是了,为何还要做如此安排?」 郭明珠哀嘆一声:「父亲的意思,我又哪里能猜的出……想必是觉得我是个年纪比将军大的寡妇,怕将军不允吧……然而郭家只我这一个女儿,故此派我前来……前来……」她犹豫片刻,咬了咬唇:「不瞒将军说,他们之前还在这屋内燃了暖香,意图促成此事……」 张野听闻这话,登时脸色一变,暖香甚是催情,可见郭振海为了促成此事,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他的眼神四下一扫,然而这屋内陈设简单,倒不见哪里有燃着香的痕迹,只鼻端有着微微的薰香味道。 他还在四下寻找,郭明珠却开口道:「将军放心便是,我虽然听父亲的吩咐办事,但也觉得这般行事实在下作,于是自作主张,趁人不备,偷偷将那暖香拿去扔了。也是因为我想与将军开诚布公的谈上一谈。」 张野微微一愣:「姑娘倒是通情达理,即使如此,想必你也是不愿意的了,那又何苦前来呢?」 第239页 郭明珠仰头妩媚一笑:「谁说我不愿意了?我父亲要拉拢将军,联姻自然是最妥帖的办法。眼下我自是有说不出的苦衷,若非无奈,也实在不愿逼迫将军,只求将军能允了父亲提出的亲事,免得郭张两家成了这繁阳城中的笑柄。」 张野心中冷笑,说来说去,这郭家小姐的目的与郭振海也无什么区别,不过是手段不同罢了——她用的办法是交涉,郭振海用的办法是强迫。 「这桩亲事是万万不成的,郭姑娘既然通情达理,看样子也知道此般不妥,那还是不要再淌这浑水了,还请速速出去吧!」 那郭明珠面色一变,她咬一咬牙显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将军此言,与我是灭顶之灾!眼下我已无退路,只求将军体谅我的难处罢!」 这番话说完,她忽然站起身来,双手动作利落在发顶一抽,一头长髮当即散落下去,她将金钗一甩,三下五除二解了腰带,手上略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背过身去,脱下了身上的丁香色绣缠枝莲的宽袖褙子。 她本就穿得极少,脱了褙子,里面就只剩一个月白色的肚兜堪堪系在身上,落出两个白花花的肩膀来。 张野见此不由得心中叫苦,此时若是有人撞进来,那他真是百口莫辩。 然而按着郭振海的计划,他一定是会安排了人前来撞破这等丑事的。 张野知道自己此时已经踏入了陷阱,若是不想被郭振海得逞,眼下还要想个办法才行! 以他的身手,郭明珠根本拦不住他,无论是窗子还是门,他只要想出去就能出去,到时郭振海带人来撞破此事的时候,他也不会被捉住……不行!到时这屋中剩下衣衫不整的郭明珠,若是她存心栽赃,自己依旧无计可施…… 张野的脑筋转的飞快,他看也未多看一眼面前的女子,反而在房间里四下打量。 屋子里的陈设很少,就一床一桌一椅,半个藏人的地方也找不到……等等! 张野看到了那结实的架子床,心中突然想起第一次去见阿喆时,自己曾经就藏在床顶的承尘上! 依照常理,找人一般只会找床底,很少人会想到还要找床顶的承尘。那么只要先将这郭明珠打晕,连人带衣服都甩到承尘上面去,然后就只能赌前来捉姦的没有人会去架子床上面去找人了。 至于这女人醒了之后会说什么,张野却是毫不在乎。 只要在这个屋子里寻不到人,郭家就没有藉口栽赃他了,待他从郭府脱身出去,那郭振海便拿他再无办法,自然这联姻也就作罢了。 眼下的破局之法只有此一条,张野眯起眼睛,眼看就要一步踏出至郭明珠的面前然后挥手击晕她,却忽听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音。 张野和郭明珠都是一愣,却听见一个孩童的声音,正隐隐的啜泣道:「阿娘,阿娘你在哪……」 张野一愣,却见面前的郭明珠再无半分从容,她大惊失色,捡起了地上的褙子几下套在身上,匆忙的奔到门口去拨那门栓,刚将门开了个小缝便从外面拉进来一个孩子。 趁着过明珠手忙脚乱地重新插门,张野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孩子。 他不过是四五岁年纪,头上梳着整齐的垂髻,身上却只着中衣,脚上鞋都没穿,小小的白袜子被他踩出个黑底来。这样的冷的天气,虽然不知这孩子在外面走了多久,但是这身打扮显然是过于单薄了,孩子被冻的面色潮红,嘴唇青紫,见了郭明珠便一头扎进她怀里哭了起来。 郭明珠蹲下身来,双手扳住这孩子的肩膀,厉声问道:「你怎么来了?是怎么寻到这里的?」 那孩子只顾着抽泣,郭明珠眼见着更焦急了些,摇着那孩子的肩膀:「来的时候可有人看见你了?你快说话!」 那孩子被她摇得哇哇大哭起来:「我都听到了!阿娘要改嫁了,阿娘不要庄哥儿了!」 「庄哥儿莫要听人胡说,快告诉阿娘,你来这里路上都看到了谁?」 那孩子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没有人看见庄哥儿……」又把脸贴在郭明珠的颈侧,哭的悽然:「阿娘别走,庄哥儿害怕。」 郭明珠将他揽进怀里,忍不住跟着落下泪来。 张野在一旁看着这母子二人哭作一团,也并不上前搭话,他此时心中反倒轻松下来。 若是此时郭家人闯进来要捉姦,也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这屋里还有一个孩子,他也不信郭明珠会当着这孩子的面再宽衣解带的来陷害自己。 如今闹到这个地步,郭家父女的盘算可以说是全面翻车了。 想到这里张野微微一笑,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不慌不忙的看着这对母子。 如今要来担心时间的变成了郭明珠了,她哭了一会儿,揽着那孩子在这屋里四下张望,然而屋中陈设简单,一时也找不出能藏人的地方,她只好抿一抿唇,指着床下对那孩子说道:「庄哥儿乖,你一会儿躲在床下,无论如何也不要发出声音来好不好?」 还不待那孩子答应,张野在一旁嗤笑起来:「郭姑娘莫不是把张某当成个死人了?」 郭明珠一愣,自打发现庄哥儿以来,她的全副心神都扑在孩子身上,一时倒是真的把张野给忘了。 「将军!」郭明珠十分尴尬,拢了拢衣衫,叩头道:「求将军莫要声张,求将军救我儿一命!」郭明珠涕泪连连,几句话说的叫人忍不住要动恻隐之心。 第240页 然而这副样子在张野眼里,远没有他的阿喆来的可爱可怜,经过了谢文喆的撒娇装可怜专项训练,此时郭明珠的表现不仅露出几分刻意来。 张小将军心中无半分波动,只嗤笑一声道:「你们父女处心积虑算计于我,你倒说说看,我为何要帮你?」 听了这话,郭明珠再也撑不住,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泪如雨下:「将军,稚子无辜,还求将军能网开一面,救救我的儿子……」 庄哥儿看看哭成个泪人的母亲,又看了看对面的张野,一跺脚,便「咚咚咚」地跑到张野身边用小拳头锤他:「不许你欺负我阿娘!」 张野坐在太师椅上,伸出一只手来捏住了孩子细细的双腕,拖着过来转了半圈,双腿轻轻夹住,双臂像铁打的一样将这孩子禁锢在自己怀里不能动弹。 郭明珠大惊失色:「不要伤害庄哥儿,他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 张野看出郭明珠的关心不是作假,便微笑道:「郭姑娘不必惊慌,只要你能老老实实的退出门去,不再参与郭相的谋划,我自然不会伤着孩子半分。」 郭明珠嘴唇颤抖,半晌才开口道:「不瞒将军,我此时骑虎难下。为着庄哥儿,我只有嫁去你将军府这一条路可以走。我知将军不愿娶我,但若他日将军另有安排,明珠可立即下堂求去,不论是清灯古佛还是悬樑自尽,只需将军一句话,明珠绝无怨言!」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了!我没弃坑! 第173章 策反 张野沉默了良久,并未应郭明珠的话。 他一时想不通,为什么郭明珠明知嫁到张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却依旧要乖乖听从郭振海的吩咐,不惜以名节为代价也要促成张家与郭家的联姻。 郭明珠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这是不是郭家的又一个阴谋? 张野一时不能确定。 然而他明白,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将这个叫庄哥儿的孩子控制在自己的手中,只要儿子还在他的手上,便能叫郭明珠不敢轻举妄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如今害怕来人的从张野变成了郭明珠。 这位郭家的嫡女此时牙关紧咬,方才的从容半分都不见了,只剩下满面的焦急。 「求将军发发慈悲,让庄哥儿先藏起来吧!不然一会儿父亲进来,看见庄哥儿出现在这里,只怕这孩子凶多吉少……」 张野对郭明珠这番说辞是半分也不相信的,他们郭家人都生就一副狡猾心肠,只怕他前脚放了这个孩子,后脚郭明珠就能接着宽衣解带。 「郭姑娘这话倒是奇怪,我听你话中的意思,这孩子叫庄哥儿,是你的儿子?」见郭明珠点头称是,张野接着笑道:「既是如此,那这孩子便是郭相的亲外孙了,怎么被郭姑娘一说,倒好像是郭相要对这孩子下毒手一般?」 郭明珠还要说话,张野却冷下脸来道:「郭姑娘,我张野承认自己不是那心有七窍的聪明人,但也不是个痴傻的,你要是以为只说一句『有苦衷』就能打发了我,那可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郭明珠面色煞白,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 「将军误会!」她看了看张野怀中还在挣扎的庄哥儿,面上的焦急不似作假,迟疑片刻,郭明珠咬了咬牙,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 「不瞒将军,我本就不是什么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她深吸一口气,将一切原因和盘托出:「当年繁阳城中的军权,殿前都虞侯可以统领三成之多。这自然是个极好的联姻对象,于是父亲便将我许给侯爷。成亲之后,我夫妻二人颇为恩爱,不久便有了庄哥儿。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和和美美的过下去,谁知忽有一日,郑超仕突然发难,揭发说夫君勾结匪徒冒领军功……」 郭明珠说道这里,仿佛被唤醒了什么悲惨的记忆,开始发起抖来:「郭家早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父亲知道此事定会让整个朱家面临抄家灭门之祸,他不忍我受苦,便提前做了安排,叫我与夫君和离。」 这件事张野自然是知道的,那时便是他与阿喆二人结伴去双龙山剿匪,才为后面揭发朱勇勾结了匪徒的事情做了铺垫——况且这一切都是阿喆的算计…… 想到这里,张野不由自主的添了一点心虚,却听那郭明珠继续道:「当时,夫君已经知道朱家恐怕要遭难,于是便去求父亲,想让郭家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一救朱家,谁知却从父亲那里听到了我要与他和离的消回来后我夫妻二人痛哭一场,我原想着就随着夫君一起去了,可夫君却劝我与他和离……为了我母子二人的安全,他二话没说便签了和离书……」 「郭姑娘尽管已经与那朱勇合离,可是话里话外仍是唤他夫君,似是仍未忘前尘故人啊!」 郭明珠悽然一笑:「得遇此生良人,纵是哀痛,也不捨得忘却分毫。」 张野嘆了一口气:「那怎的如今又答应了郭相前来陷害我?你如此行事,难道不是对你自己所爱的亵渎么?」 郭明珠嘴唇颤抖,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将军明鑑,明珠自是一刻也忘不了夫君,可是我已经答应了他,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我们的庄哥儿,为此,明珠可以不要脸面,不要名声,甚至不要贞洁!我只求我的庄哥儿能平安无事……」 张野皱眉想了一想:「我倒是越听越煳涂了,你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这我可以理解,只是怎的你说的好似不嫁来张家,这庄哥儿就要不得活命了一般……」 第241页 「将军是个厚道人,自然是不能明白这其中的残酷。我郭家不似将军府一般真心疼爱女儿,听闻张老将军在时,君上便屡屡有纳张家女儿入宫的意愿,谁知竟皆被张老将军拒了去……真叫我好生羡慕。」 「可是我郭家的女儿变没有这般的好运气,若无联姻之用,这日子只怕比我那庶出的四弟还要难过一些。」 「我能嫁与夫君,与他共度了这几年的好时光,只怕已是花光了我这辈子的运气。此后余生,我便只有守着我的庄哥儿这一个念想。」 郭明珠看着张野怀中的庄哥,这个孩子可能是方才挣扎的累了,此时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的样子。 她看着孩子,绽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可是很快就又流下泪来。 「可是偏偏庄哥儿是朱家的后人,是已经被满门抄斩的罪臣的孩子!」 张野听着她的话不由得微微蹙了眉头:「郭姑娘只怕是多想了,既然郭相费尽心机的救了你和庄哥儿,又怎会去加害他呢?这岂不是前后矛盾?」 「呵,将军也觉得救庄哥儿是因为父亲的慈爱吗?」郭明珠一把将面上的泪痕抹去:「将军有所不知,当初父亲与朱家联姻,两家亲密无间,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那朱家出事满门都没了下场,可是我郭家却连个训斥都未遭,这其中的道理,还请将军细想!」 张野蹙眉细思片刻,惊讶的抬眸:「……难道是……朱家满门抄斩,只剩庄哥儿这一个男丁,郭相是以庄哥儿为人质,方才叫朱家三缄其口……」 郭明珠笑起来,笑容里满是凄凉与无奈:「将军果然聪明……保下庄哥儿是父亲当时的无奈之举,而今朱家人皆已伏诛,庄哥儿这个人质也自然失去了价值。 「所以……现在这个孩子反而成了郭姑娘你再嫁路上的绊脚石了……」 「正是如此!我听闻说张将军为人正派,于是便动了心思,想借着将军的威势保住我的孩子……」郭明珠跪在地上,将头重重地砸向地面:「将军,我不求嫁到张家后能真的拉近你与父亲的关系,也不求大将军的正室之位,只求将军能发一发恻隐之心,保住我的庄哥儿一命,哪怕叫她在将军府当个下人,也比丢了命强!」 庄哥儿被张野抱着动弹不的,此时却在张野怀里打盹来,只是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他口中小声的呢喃:「阿娘莫哭……莫哭……」 张野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把他抱得更安稳了些,嘆了口气道:「纵是如此,庄哥儿到底也是郭相的亲外孙,血脉相连,想必郭相不会下此狠手吧……」 郭明珠撇了撇嘴角,露出个嘲讽的表情:「将军可知,我有一个庶弟,唤作郭四郎的?」 张野点头:「我知道,如今他已是户部侍郎了。」 「说起来,我这四弟是个痴情种子。这些年对一教坊女子动了真情,那女子怀了我四弟的骨肉,按说也该是父亲的亲孙子,可是那又如何?到底叫父亲狠心的除了去。纵是四郎官做的再大,却也不能对抗父亲分毫。父亲对旁人便是如此,对我,又会有什么差别呢?」 「……」 张野无言以对。 「我比我那四弟更了解父亲,自从我带着庄哥儿回到郭家以来,庄哥儿便总是生病,我偷偷的把药渣拿给外面的大夫看,方才得知庄哥儿的饮食和汤药里都放了些相剋的东西。」 「从此后我再不敢离开庄哥儿半步,为了保他平安,我只得每日餵他安神汤,这让他脾虚嗜睡,方能装成个病弱的样子来,我又向外宣扬这孩子是早夭之命,如此过了一年父亲才勉强相信,由着他自生自灭了。 张野皱眉道:「这样小的孩子,你倒是捨得对他用药……」 「庄哥儿是我的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若非不得已,我何尝愿意他受这份罪!可若不这样做,只怕我庄哥儿早已没命在了……将军,郭家容不下这个孩子,若要保证庄哥儿的性命,须得我带他离开郭家……嫁去张家便是我最好的机会,若此事不成,只怕父亲会以为庄哥儿是他不得不除的障碍,到那时,我便是回天乏术了!」 张野听郭明珠道明原委,这才明白为什么她说自己有苦衷。对于郭明珠与庄哥儿,他不是不同情,可是纵是可怜他们,张野也不可能为了一点怜悯之心而搭上自己的婚事。 「我知道郭姑娘的处境艰难,只是这门婚事,我却依旧不能答应。」 「将军,我真的什么都不求,我只是想让将军给我一个栖身之所……」 「……郭姑娘,抱歉。」 郭明珠沉默片刻,幽幽道:「将军,请恕我直言,你这般决绝,难不成是已有要求娶之人了吗?」 张野一愣,随即点头道:「对,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果然如此……」郭明珠的眼泪簌簌而下:「眼下将军的路子走不通,庄哥儿只怕是没指望了……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无能,竟不能好好的护住我的孩子……」 张野沉吟片刻,方开口道:「你若是真想护住这孩子的性命,也并非只有与将军府联姻这一条路。」 郭明珠睁大了眼睛,目中满是欣喜:「若将军能救我儿性命,我便任将军差遣,绝无二话!」 「既是如此,我便先将庄哥儿带走,若一会儿有人来,郭姑娘自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第242页 郭明珠犹豫片刻,终是下定了决心:「我明白了,将军放心便是。」 第174章 认亲 郭府的前院,郭振海面上仍洋溢着客气和蔼的笑容,但经常望向内院方向的眼神却透露出了他内心的焦躁。 如今在前院里欢饮的官员们都不是傻子,看着郭振海的脸色就都明白了郭相这时心中有事,故而个个都特意避开,好叫郭相能有个清净。 然而右相一派里头有一个叫姚广的愣头青,许是太年轻了,也看不出个眉眼高低,围着郭振海推杯换盏举杯敬酒,直把郭相烦的不行。 这也不能怪姚广不懂事,此时他的父兄皆陷囹圄,眼见姚家倾颓在即,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官人微言轻,只能跟着郭相混的更亲近些,才好求着这位当朝宰相将父兄救出来。 郭振海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只觉得这个青年很是不识时务,颇为烦人。 虽然此时心中满满的都在惦记后院的计划,但是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他对姚广呵呵两声,草草应付两句,便又将目光投向了郭府的大管家胡忠。 胡忠立刻就明白了老爷的意思,借着给郭振海斟酒的时候,靠近了在他耳边悄声道:「张将军已去了将近两刻钟的时候了。」 郭振海听了,面上表情微变,点一点头,挥手叫胡忠退下。 然而这话也被跟在郭振海身边的姚广听见了,他虽然不是绝顶聪明,可是人也不傻——真傻子是混不到郭相的聚会上来。 此时姚广得了这个消息,脑中疯狂思考起来。 为什么郭相这般关注张将军去了多久? 为什么郭相今日好似与他说话都心不在焉? 突然,他福灵心至,想到一种可能——该不会是张将军不辞而别了吧?那可是够打相爷的脸的……这样无礼的行为却叫相爷无法发作,难怪相爷不高兴。 要不,自己来帮着相爷揭穿此事? 想到这里,他试探的躬身小声对郭振海道:「相爷,张将军去的可够久的了,许是相府太大,迷了路也不一定,我们要不要去寻一寻他?」 郭振海正愁没由头提起此事,姚广这话正中他下怀,这下他对姚广的态度也温和了些,笑道:「此话有理,如今也该寻寻张将军,也免得叫人说郭府对张将军招待不周。」 说罢,郭振海又挥手唤来了方才将酒液倒在张野身上的小厮:「将军去哪儿换衣服了?怎的你回来了却不见将军的踪迹?」 那小厮低着头回到:「将军进了后院的一间房里,又对我说不用我伺候了,奴才这便回来了。」 郭振海「啪」的一巴掌抽在了那小厮的脸上:「本相叫你伺候将军,你怎的如此怠慢?」 姚广在一旁劝道:「相爷莫要动气,如今看来,许是张将军真的迷了路,现在还是先去寻到张将军为要。」 郭振海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斥道:「这顿打你暂且记下,如今带我们去张将军更衣的房间去吧!」 那小厮捂着脸,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郭振海又招唿在场饮宴的众人:「大家都一起来跟着找一找吧!」 尽管预感到这里面似乎是藏着什么事,但郭相发了话,大家自是无有不从,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穿过二门,来到郭府后院。 小厮在一处房门前停下脚步,回身对郭振海道:「老爷,就是这里了。」 郭振海点一点头,伸手去敲门,口中唤道:「将军,你还在里面吗?」 屋里并无回应,郭振海对此也未感到半分意外,仍是呵呵笑着大声道:「怎的没人应声?可是将军没有听到吗?」说罢又敲起门来。 郭振海打算的很好,他再敲一敲门,若是再没有人应声,那他就带着众人闯进去,想必可以将里面的人抓个正着! 到那时,这门婚事张野是无论如何也赖不掉的了。 郭振海带着笑意,正准备举手再敲一敲,谁知却敲了个空,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郭振海一愣,这出乎了他的意料,按照计划屋子里面的张野做出了这等丑事来,此时是万万不敢开门的才对…… 他笑容僵在脸上,看着屋内走出的女子,正是他的女儿郭明珠。 郭振海此时脑中思考着各种情况的可能性。 也或许是张野识破陷阱,提前逃了也说不定……他想到这里,定了定神。 不怕,正所谓奸出妇人口,只要明珠哭诉几句,那这口黑锅张野野逃不脱! 郭振海上下打量了一下郭明珠,见她此时衣衫虽然单薄,却十分整齐,心中不由得暗骂了一句女儿不会演戏,此时的衣服怎能穿的这样周正,就该衣衫不整才更有说服力! 算了,将就吧。 他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大声问道:「明珠,你怎的在这里?张将军呢?」 郭明珠迟疑这并未答话。 如今,郭明珠有两个选择。 一是彻底投靠张野,让张野保住庄哥儿。 二是诬陷张野非礼她,达成父亲的计划。 可是现在庄哥儿正在张野的手中,若她诬赖张野对她无礼,那庄哥儿会是什么下场……她不敢想,眼下也只有把希望寄託于张野身上,指望着他能言而有信——说到底,她觉得张野的承诺,倒比自己父亲的更值得相信一些。 第243页 「父亲,」郭明珠款款施了一个福礼,「明珠见过父亲……父亲这是有什么事么?怎的带着这么多人?」 「我们来寻张野张将军,他人呢?」 「父亲说的什么张将军?我倒是没见过……」 郭振海的表情一变,不禁蹙了蹙眉毛。 明珠这话说的和他计划中的完全不同,莫不是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他又一想,那张野可是个习武之人,想必是以武力威胁了郭明珠,这才叫她撒谎说没看到! 于是郭振海招了招手,那个带路的小厮凑上前来躬身,听他问道:「你果然将张将军带到这间屋子里了?若是说谎,可是有你好受的!」 那小厮下了个哆嗦:「相爷饶命!」他当即跪地赌咒发誓道:「小人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间!」 郭振海点点头,既然明珠出现在这里,那他也相信这小厮是真的没有说谎。 至于女儿为什么说没看到张野…… 「明珠,你怎会出现在将军要更衣的房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与名节有大妨碍!你若有什么委屈,爹给你作主,你只管说了便是!」 话已经铺垫到这里了,郭振海只等郭明珠配合他,却听郭明珠疑惑道:「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以为女儿在此与外男会面吗?女儿来时房中空无一人,哪里有什么张将军?」 被郭明珠这样一说,郭振海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他没想到郭明珠如此不配合。 他抿起唇来想了一想,这房中燃了暖香,如果张野进来过这间屋子,必定要在暖香的引诱下做出些丑事,难不成是这傢伙私下里已经答应了要娶明珠,明珠这才为了自己的名节替他隐瞒? 想到这种可能性,郭振海不禁蹙起了眉头。 这事情若不在众目睽睽之下敲定,他到底不能放心。明珠这丫头年纪小,许是被甜言蜜语两句就犯了煳涂,她可不知,一旦放了张野,今日这样好的机会就要从手里熘走了!若是以后张野不认帐,那他们可全无办法逼迫其就范了……如此一来,郭家也不一定能得到将军府的助力……那怎么行! 想到这里,郭振海伸手就要拨开郭明珠,好闯进房去看个究竟! 正在僵持,却突然听到背后响起一个清朗的男声:「大家怎的都聚在此处?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郭振海手下动作一僵,他回过身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发出声音的男子,那人面上带笑,怀中还抱了一个孩子。 正是张野。 「张……张将军……」众人都不由得有几分尴尬,此时郭相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聪明人都知道了郭相今日这样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如今见了这情形,显然是郭相的打算落了空。 郭振海此时面上铁青,却还是要装出一副笑模样,神情显得有些扭曲起来。 「贤侄……贤侄不是说要去更衣吗?这孩子是……?」 张野不慌不忙,轻轻拍了拍怀中被嘈杂声音惊醒的孩子:「嘘,大家还是小声些,免得吵醒庄哥儿」 郭振海这才凝神细看张野怀中的孩子,果然是庄哥儿! 这孩子为什么会在张野这里?郭振海心中惊疑不定,伸手要把庄哥儿接过来,张野却轻轻一扭身躲过了他的手:「如今这孩子睡得正甜,还是不要抱来抱去,免得惊了他的瞌睡。」 「将军为何会与庄哥儿一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野轻笑道:「我原在屋里,等着小厮来拿换洗的衣裳,却突然听着外面似有孩子的哭声,出去一看便见这个小傢伙正在外面哭的厉害,说是寻不到阿娘了。我见这孩子穿的实在是少,怕他冻病了,这才一直抱着哄他。」 说到这里,张野讥讽的笑起来:「我本是想着将他交给僕从,好叫郭府人替他寻一寻母亲,可是不知为何,您府上内院竟碰不到一个奴僕家丁,我身为外男又不好在后院乱走寻人,也只好抱着庄哥儿等在原地了。想必是等了有些时候,这不,庄哥儿都睡着了。」 郭振海暗暗咬牙,心中觉得这个孩子真是个灾星,好好的计划,就这样叫他给搅和了。 然而面上仍要挤出个笑来。 「怎么能让贤侄替我们看孩子呢,明珠,快把庄哥儿抱过去吧!」 「是,」明珠也怕庄哥儿在张野那里有个闪失,伸手从张野怀里接过了孩子,这么一折腾,庄哥儿有些醒了,抬头看了一眼,见识母亲,低低的唤了一声阿娘,随即用小脑袋在明珠身上蹭了一蹭,又甜甜的睡去了。 郭明珠拍了拍孩子的后背,疼爱之情溢于言表。郭振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还不快将孩子抱下去!」 郭明珠迟疑片刻,看向了张野,张野正要说话,却听郭相身边的一个青年道:「且慢!下官有话要说!」 说话的人自然是不那么机灵的姚广,方才他看了看张野又看了看郭明珠,终于明白了郭相到底想要干什么了,他急于讨好郭振海,此时也顾不上许多,有个空档,急忙插话:「郭相,我瞧着这个孩子,似乎与张将军有缘呢,今日来人这样多,这孩子偏偏被张将军撞见,还与将军相处的这么和睦,倒是难得的很!不如就让这孩子做了张将军的儿子,岂不两全其美?」 他这一番话说的郭振海又怒又喜,怒的是这人说这一番话,直接揭开了他的遮羞布,将他的意图暴露在众人视线中了。 第244页 然而却也正是这番话叫他有了迴旋的余地,他心中一喜,借着这个话头,便可以重新提一提郭明珠与张野的婚事! 「这样一看,庄哥儿这孩子确实是与贤侄相处的很好,不如就……」 「相爷这话正合我意!」不等郭振海将话说完,张便打断道:「庄哥儿这孩子我倒是喜欢的紧!」 郭振海心中一喜,莫不是这张野真的相中了明珠?刚要开口,却听张野继续道:「若是相爷不嫌弃,我便收了庄哥儿做个义子,如何?」 郭振海被他虚晃一枪,此时也有些恼怒,可是大庭广众之下拒绝的话也说不得,只好尬笑着道:「将军看重庄哥儿,那是庄哥儿的福气,本相自然是乐见其成……」 好好的一个女婿,变成了外孙子的义父……郭振海一口牙咬的咯吱吱响,有苦说不出。 然后张野还有更让他吐血的话:「我瞧着庄哥儿似乎身子不好,恰巧我府上有名医可以调理,不如将庄哥儿接到将军府上小住几日,也好开了祠堂将庄哥儿的名字入族谱。」 郭振海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他原以为张野的意思,不过就是给庄哥儿当个干爹罢了,谁知竟说要请族谱,这可就是要过继的意思了! 然而他还未来的及阻止,一旁的郭明珠扑通一声在地上:「我替庄哥儿谢过将军!」说完起身将庄哥儿往张野怀中一塞,强忍着眼泪转身就走。 这发展已经叫郭振海彻底懵了,然而此事是他亲口答应,众目睽睽之下也反悔不得。 庄哥儿在张野怀里似醒非醒,张野便拿大氅裹了裹孩子,对郭振海道:「今日是郭相的宴会,按说我原是不该早走,但如今还是给孩子看病要紧些,如今我就先走一步带着儿子回去看病,改日再派人来府上拿我儿子的行李吧!」 言罢,张野抱着庄哥儿转身便走,只剩右相一派的一干官员站在原地,你瞧瞧我,我看看你,无比尴尬。 作者有话说: 作话不知道该说什么……要不我给大爷们表演个更新吧! 第175章 棋逢 张野抱着新认的儿子,一路马不停蹄地逃回了将军府。 之前郭明珠为了能够实施郭振海给张野栽赃的计划,只好从庄哥儿身边离开,为此给庄哥儿服下了大量的安神汤。此时想必是药劲犯了,孩子这一路上倒睡得很安稳。 张野为了脱身才答应郭明珠要护住庄哥儿,然而情急之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先认了儿子,按说其实认个干儿子就成,可是他一时冲动,把庄哥儿认作了嗣子,带回了将军府来。 然而此时他看着睡得正香的庄哥儿的后脑勺,心里却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这叫他怎么跟阿喆说呢? 他认了郭家的孩子为嗣子,会不会对阿喆未来的计划有什么影响啊? 想到这里,张野长嘆一声,先不说这些大影响,单就这孩子醒来后哭着跟他要娘,他就没有办法解决…… 要不然就……扔给姐姐姐夫? ------------------------------------- 张素还在将军府的校场上与阿虎切磋,此时她正将一根齐眉棍耍的虎虎生风,直把阿虎折腾得苦不堪言。 「大小姐,您可慢着点吧!当心伤了自己……」 「呸!老娘这棍法娴熟的紧……你别打岔!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一口一个大小姐,我今天就不信这个邪了,非把你板过来不可!你别跑!来战!」 「……素……素素……」阿胡的脸快要红得跟张素的衣服一个色了,「我改了,我改了,您快把棍子放下吧!」 「你改个屁!」张素听到他说「您」就上头,二话不说,抡着棍子把阿虎追的绕着校场跑圈。 二人正闹着,忽听院中响起了孩子的哭声。 「哪儿来的孩子?」张素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倾耳细听,果然听到有孩子哭闹的声音,而且似乎离得不远。 她带着阿虎顺着哭声寻去,却见下人正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那孩子哭的中气十足,口中不断的唿喊:「阿娘……我要阿娘……」 张素如今正是见了孩子便喜欢的时候,忙拉了阿虎凑上前去,柔声问道:「你是走丢了吗?你阿娘是谁?」 那孩子也不理她,只哭得涕泪涟涟,张素哄了半天也不见好,只得放弃了,吩咐下人:「这是谁的孩子?快带着去找他娘吧,你瞧瞧这哭的,都快成个小花脸了。」 下人很是为难:「大小姐……这孩子是将军带回来的,说是……说是从今以后便是府上的少爷了……」 张素要掐孩子脸的手当即顿在半路,随即握成了拳:「你家将军呢?让他给我滚过来!」 僕人的声音更小了:「……将军……将军放下孩子便出府去了,说是晚饭不在家里吃了……」 张素狂怒:「好个小崽子,可长能耐了!不知什么时候在外头鬼混,如今孩子都这样大了!」 阿虎急忙过来劝:「大小姐,可快消消气吧,生气伤身呢!」 张素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阿虎一眼,只把阿虎瞪得倒退两步:「我……我可没惹您啊……」 「你俩一丘之貉,没一个好玩意!成天跟个老妈子一样『大小姐、大小姐』地叫,如今正好给你家将军带孩子吧,虎妈妈!」 说罢,张素将手里的棍子狠狠往地上一扔,转身走了。 第245页 被棍子砸了脚的阿虎:「……」 被吓到停了哭的庄哥儿:「……」 这二位大眼瞪小眼,愣了一会,随即庄哥儿缓过神来,哭嚎的更厉害了。 阿虎:「……?」 平白被卷了一顿,虎妈妈抱着人哭闹不休的孩子,委屈…… ------------------------------------- 阿虎这边委委屈屈,张野那边也不见得就顺顺利利。 他放下了孩子就走暗道来了左相府找阿喆。然而此时天色尚早,阿喆还未下衙,张野便依旧在书房等他,只是今天未免有些坐立难安,平白无故认了个儿子,也没跟阿喆商量过,不知阿喆会不会生气?他还要想一想该如何将这件事情和缓地说出来…… 他在这里胡思乱想,注意力便难免不集中,谢文喆下衙回府,一进书房就见到心上人在,却发现小将军平日的警惕性全无,此时正呆呆地盯着前方发愣。 谢文喆恶向胆边生,轻手轻脚地绕道张野身后,用手捅捅他的左肩,人却闪在了右边,张野向左一看,没人,向右转头便见谢文喆正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若在平日,张野定要在心中贊一声可爱,怎奈他今日状态不对,见了阿喆便一股脑将方才打了许久的草稿忘了个一干二净,此时他头脑一片空白,脱口而出道:「我有儿子了!」 谢文喆:「……?」 张野:「……!」 张野简直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等等!不不不!不是那么回事!」他脑子乱成一锅粥,颠三倒四的给谢文喆讲了一遍今日的郭府歷险记。 「我听了那郭振海还假模假样的好似疼爱这个孩子,便一时义愤……」说到这里,张野也不免有几分心虚:「我跟那郭振海说,要把他的外孙要过来当儿子……」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还说要请了族谱来……把这孩子收做嗣子……」 按说那时他便已成功破了郭振海的陷阱,救庄哥儿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一件事,他当个名义上的干爹就已经是完成了对郭明珠的承诺,也算得是救了那孩子的性命了,大可不必费尽心机的将庄哥儿带回将军府来。 只是他看那庄哥儿实在可怜,不忍见他陷在郭府中日日服那虎狼之药来装病,一时心软,便脱口而出要请了族谱……此时见了阿喆,他方觉出自己的莽撞来,生怕阿喆之前早有安排,自己这样反而坏了阿喆的计划。 正在忐忑,却听谢文喆开口问道:「那孩子,叫庄哥儿的,生的可俊么?」 张野一愣,挠挠头道:「这个我倒没仔细看……」 「那他性格可好?」 「他今日一直哭哭睡睡……倒也不知性格如何……」 「那他可是个伶俐聪慧的吗?」 「……这个……」 张野此时心中惭愧,认个儿子一问三不知,也着实是说不过去……这事情果然是他莽撞了…… 却听谢文喆长嘆一声,道:「赶明儿把儿子带过来我教吧,可万万不敢让孩子随了你这个煳涂的!」 「阿喆……」张野抬眼看向谢文喆,目光中又惊又喜,感动中还带了一丝羞愧:「阿喆竟也不怪我么?毕竟是那庄哥儿是郭振海的外孙……」 「也是哈……」谢文喆蹙起了眉:「那孩子若是随了郭振海,想必是不那么聪慧的了,唉,可惜了……」 「应该还好吧!」张野成功的被谢文喆带跑偏了,「他爹是朱勇,想必也能有些武学上的天赋,而且他娘看着是个明白人,说不准倒真是个好孩子……」 「哎哟,」谢文喆往太师椅上一靠,翘起了个二郎腿盪了盪:「没想到张将军对那郭家女评价倒是不错,真的没想过要讨回来做个将军夫人嘛?」 张野万没想到他这一句话竟是捅了蚂蜂窝,一时间寒毛倒竖,当即便明白了为何有些面对百万雄狮也不皱一下眉头的武将,回到家就能变成了惧内的一把好手。 「没有没有没有想都没想过!」张野连忙解释:「当时我只想着如何脱身,连那女人的眉毛眼睛也未仔细看过……」 他已经要举手向天发誓了,手忙脚乱中,却听谢文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闹你了,」谢文喆狡黠地笑道:「你将那孩子带回来也好,说起来,毕竟是我害的那孩子自幼丧父。你收了他做嗣子,我便可以趁着孩子还小好好的骗……教导他一番,也免得日后翻旧帐,再与我结下仇来。」 张野此时野轻松下来,觉得阿喆真是体贴又善良(?)。 「阿喆这也未免想的也太远了,想当初那朱勇勾结匪盗谎报军功也都是真的,并非是冤枉了他,如今朱家败落,也只能算是罪有应得罢了。你只好好的教会他是非曲直,想必他也没得什么可以恨你的。」说道这里,张野抿了抿唇,又道:「可是眼下我们的关系还并未被人知道,若我的儿子拜了你做老师,那岂不是叫明眼人一看便知我们的不和皆是假象了……」 谢文喆笑得玩味:「阿野,你还郭振海不知道当我们的关系么?」 张野惊讶道:「郭振海知道?那他今日为何……」说道这里,张野突然顿住了,「如此说来,今日他设下陷阱硬要将女儿嫁于我,目的不止是要拉拢张家,同时也是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只是,他是如何得知的?」 「自然是有个高人指点了他,不然以他那脑子,横是想不到要用一个小寡妇勾引张家的大将军。」 第246页 张野蹙了眉,喃喃道:「是谁为他支了招呢?这么阴损的主意,难为他想的出来……」 谢文喆哼了一声:「郭府的暗桩传来消息,说那郭振海原是信佛的,如今却屡屡拜访凝仙观。若不是这位郭宰相突然转了性,那想必这答案就藏在那凝仙观里了。」 张野自然知道如今朝中新立的国师眼下便住在凝仙观中,可是有些事情他却想不明白:「照这样说,那郭振海是去找陈遇遥了?可是那陈遇遥与你是旧识,又怎会反过来帮他来害你呢?」 谢文喆似笑非笑道:「陈遇遥这人看上去生的纯良温厚,实则心机深沉手段毒辣,你只看他那个对付郑婉仪的手段,便知他绝不是个好相与的。奈何如今我实在是忙的不行,也是顾不上他,不想他还给我背后下了黑手。」 谢文喆伸了个懒腰:「如今这朝中的糟心事未免太多了些,且待改日得了空,到要好好的去拜访一下这位故人!」 谢文喆话中好似此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然而张野却很是有些顾忌这位国师。 「这陈遇遥与你是旧识,眼下可算是攥着我们的把柄了。如今看来他既是对你我不乏恶意,焉知他不会去曲炳君面前挑明?到那时曲炳君怪罪下来,你可怎么办呢……」 谢文喆狡黠一笑:「我只怕他不肯说呢!只待他去君上面前多嘴,我便能置他于死地!」 「这不过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倒是你与国师都没落了,岂不是为郭振海做了嫁衣裳……」 「谁说的?」谢文喆站的累了,此时索性往张野腿上一坐:「我治他的同时,肯定是要保着自己安然无恙的!」他见阿野似是不信的样子,便细细解释给他听:「陈遇遥若是去告状,首先就要说明自己是如何得知的,这种不打自招的蠢事,便是郭振海也做不出来,更别提精的鬼一样的陈遇遥了。」 「如此一来,他必得编一个由头来解释他的信息来源,既是编的,就没证据,况且你我行事隐秘,便是他们想破了头也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到那时,他陈遇遥就是构陷太宰,妄图乱政。以曲炳君的多疑心思,他这国师只怕就要在大理寺做了!」 说完,谢文喆双手捧住了张野的脸:「怎么样,如今阿野可相信我的手段了吧?」 张野见他在自己怀里,得意的仿佛是偷到了鱼的猫一般,不禁就低下头去,在他额上轻吻一下:「信了信了,我的阿喆果然是智计无双!」 谢文喆索性揽了他的脖颈,扭着身子在他怀里笑道:「将军不是说自己今天早郭府中坐怀不乱的么?怎的此时这般孟浪?」 张野怕他摔下去,忙用左手揽了他的腰身:「你就犯坏吧!」 谢文喆大笑道:「其实将军再孟浪些也使得,」又凑近了张野的耳边:「今日王妈妈探亲去了,不在府上呢……」 张野面上通红:「你真是我的克星!」说罢,只右手在谢文喆褪弯下一勾,便起身走去卧房了。 作者有话说: ——随安:「少爷!少爷!可以用晚膳了!」 ——张野:「等等!你还没吃晚饭?这身子哪里受得了!」 ——谢文喆:「……随安你完了!」 第176章 对手 张野顺利自相府脱身,郭振海就不是那么开心了。 他自然对着郭明珠大发雷霆,然而郭明珠却是规矩认错,毫不悔改。事已至此,郭振海已然失了能辖制郭明珠的庄哥儿,对这个唯一的女儿,也真是豆腐掉进灰里,吹不得打不得。 逼婚张野的主意是国师出的,眼下生生玩砸了,郭振海不免对国师生出些怨怼来。 出的什么破主意,眼下不仅没将张野收入麾下,反而是一丝迴旋的余地都没了! 于是再次来凝仙观拜访的郭相,不免有了些兴师问罪的味道。 陈遇遥也很生气的好么! 他也知道郭振海不是个精明能干的,但也没想到会他会失败到这个地步——自己的家务事处理的一塌煳涂,亲生女儿居然会背叛他帮一个陌生人…… 然而再气也要保持微笑,眼下谢文喆在朝中一手遮天,能与谢文喆对抗的寥寥无几,数来数去也只有这位右相能略微支撑几个回合了。 逍遥真人拿出了哄曲王的本领,好一番劝慰:「郭相也莫要烦心,那张将军一早便与谢文喆勾结在一处,是以拉拢不成也是情理中事,况且那张家一直便是君上的眼中钉肉中刺,若非还需要张家抗旅,君上一早便会处置了张家军去!由此看来郭相与那张野决裂,也并非坏事。」 郭振海仍是不悦,冷笑道:「国师真可谓舌绽莲花,只是若这张家这般不得君上待见,当初您为何又要我去与之结亲呢?」 因为这样就能叫谢文喆知道什么是痛失所爱。 陈遇遥闭了闭眼,心中已然找到了其他藉口:「相爷有所不知,那张野若能弃暗投明,你我自是有办法叫君上对张家有所改观,如此一来我们相互守望,在朝中自然所向披靡。可惜那张野执迷不悟,倒是坏了这一盘好棋。」 这话有理有据,郭振海这才信了些,也长嘆一声:「唉,怪我小看了他,倒不曾想他一介武夫,竟也能说动明珠倒戈……」说罢略微压低声音小声道:「事已至此,国师您看接下来我们又该当如何?」 第247页 陈遇遥也正为此烦心,此时沉吟片刻方道:「如此一来,贫道该亲自去会一会这位谢相才是了!」 ------------------------------------- 四月间,天气渐渐转暖,谢文喆正在政事堂中处理公务,忽有书吏来报,说是国师来了。 谢文喆垂眸想了一想,心中也意外这陈遇遥竟还敢来见自己,随即释然,反正自己也正想要与他谈谈,如今既是送上门来,自然没有拒客的道理。于是面上盈了笑,只道:「快请进来!」 陈遇遥一身素衣道袍走进政事堂,手中拂尘一甩,端的是仙风道骨! 「无量寿福,不知贫道是否叨扰了相爷的清净?」 「国师客气,政事堂乃是国事汇集之处,哪里有什么清净可言,倒是国师一心炼丹不理世事,方是个会享福的。」 「哪里就真能不理世事呢,如今丹房正是收尾的时候,贫道亦是忙的无法脱身。」 「既是如此,那国师可要小心了,」谢文喆面上温和微笑,话里却带了刀子:「千万别忙错了地方,平白耗费心血精神才是。」 陈遇遥只当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意,微微一笑道:「相爷通透。」 二人你瞧着我我看着你,面上一派和睦,内里却皆是笑里藏刀。 「国师前来,想必是有要是相商,难道是丹房的兴建上出了什么问题?莫不是这丹炉上还要嵌上宝石么?」 「相爷玩笑了,」陈遇遥四下看看,见这房内屋门大敞,往来官员络绎不绝,不免有些犹豫。 「贫道昨日夜观星象,大有裨益,故此前来与相爷商酌一二,」他微微一转拂尘:「只是这天机不可泄露,还请相爷寻个僻静的所在!」 这是要与他私下密谈的意思了,谢文喆原就有话要点一点陈遇遥,此时便也同意,遣了左近之人。 屋内只剩他二人了,陈遇遥方才仙风道骨的精气神全然不见,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痞笑着道:「您甭以为我是跟您要钱来的,正相反,我这次来可是来报喜的,如今这丹房眼见着要竣工,我算了一算,如今手上还真就余下了不少工钱来呢!」 谢文喆笑着端起面前的茶盏:「哦?我原以为这丹房是由你督建,只怕银钱上不大够用,还想着再要贴补,想不到竟有剩余。」 「您瞧这话说的,好像我是那种不懂事的铁公鸡似的,不瞒您说,这工钱我花的细緻着呢,这省下来的都是我抠来的,要真由着工部,这点余钱一准没影子了。」 谢文喆举杯啜了一口茶,方才淡淡道:「这倒真是件好事,只是这等喜事,君上可知道?」 陈遇遥抿唇一笑:「我此次前来正是要与相爷商量,这银子是您筹措来的,也是我精打细算省下来的,咱哥俩不如就二一添作五……况且此等小钱想必也入不得君上的眼,又何苦再麻烦的上报呢?」 谢文喆低头想了想,道:「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他手指在太师椅扶手上轻轻敲了几下,抬眸看着陈遇遥的一张笑脸,忽而又说道:「只是国师似乎是对我有点误会,这点小钱,本相也不看在眼中。」 陈遇遥一愣,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拂尘的木柄,方才缓下表情来,呵呵笑了两声:「是我眼皮子浅了,只是这钱虽少,但已是如今我能拿出的全部了,您知道我出身不好,如今便也只能借花献佛,用这等小钱来与相爷投诚……」 谢文喆抬手亮掌,打断了陈遇遥的话:「还请国师慎言,谢某胆子小,此等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的罪名是万万担当不起的!」 「相爷玩笑了,此事你知我知,怎会有什么不妥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有人暗中去君上面前告我的黑状,这岂不就是现成的把柄?」 「您这话就见外了呀,你我本就是老相识,彼此知根知底,我自然会将此事瞒的滴水不漏!」 谢文喆点点头:「好一句知根知底,如此看来,在国师眼中我倒是个傻子了。 只是国师心思缜密,挑选盟友的眼光倒不甚灵光,如今想必是右相办事不利,竟逼的国师要亲自下场了。」 陈遇遥瞬间变了脸色,站起身来衣躬到地:「相爷误会!我是问问不敢与相爷您作对的!」 曾几何时,谢文喆可以兜着圈子和陈遇遥在言语上打半天的机锋,而如今大概是受了张野的影响,竟也对这种场面话不耐烦了起来。 「眼下只你我二人,你若还这般的虚伪便没意思了。」 陈遇遥沉默了。 话已说到这种程度,他索性敛了笑容:「……想必是这次郭振海事情做的急了,倒叫你发现了,真是可惜……」 谢文喆轻轻摇头:「你只当是郭振海莽撞才叫我发现的吗?非也。」见陈遇遥吃惊的表情,谢文喆轻声道:「只当初我刚刚接手户部,你便狮子大开口要修上一座极尽奢华的丹房,那时我就看出了你暗中要与我为难的意思。」 陈遇遥紧紧攥着手中的拂尘,面上却只微笑:「你竟发现的那么早……那倒是我轻看了你。」 如今被识破,他索性也破罐破摔,不在谢文喆面前做恭敬的样子了:「当年我只报復了郑婉仪便不得不离开繁阳,本想着混入宫廷便可借曲王权势除了你,怎知入了城才发现,这短短几年竟叫你混成了宰相……谢文喆,你这叫我如何能够甘心!」 第248页 谢文喆微微一笑,「既然这般不甘心,怎的不见你去君尚面前告我一状?好歹现在是个国师,在君上面前也是正得宠的人物,不如就去告我结党营私与武将勾连如何?」 陈遇遥闻听此言冷笑一声,又重新坐在谢文喆对面的太师椅上:「相爷这是设套让我钻呢,如今我这国师做的可不得人心,此时我若敢开口干政,只怕便是君上也保不得我了。谢公子这是要叫我自取灭亡了。」 他面上现出讥嘲之色:「且不说你的罪名我空口无凭没有证据,就算是我告状成功了,只怕我自己的老底也会叫你在君上面前揭穿,两败俱伤而已。」 陈遇遥果然是个聪明人。 谢文喆点一点头:「国师倒是给我提了个醒,说起来,你怎的就不怕我现在就去君上面前拆穿你的身份呢?」 「你不会的。」陈遇遥抬头,眯着眼睛看着谢文喆:「如今你能大权在握,全赖君上沉迷丹道!我被揭穿之日,便是你须将大权还君之时。想必你是想让这一天来得越晚越好的。」 他又冷笑道:「如今的情形才有趣,你我虽深恨对方,但偏偏奈何不得彼此!」他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谢文喆:「如今虽是你春风得意,但我却我倒要看看,你我之间到底胜负如何!」 谢文喆在心中暗嘆一声,这陈遇遥说的不错,如今这场面叫他二人不得不保持这岌岌可危的平衡。这是一场权利的角逐,就看他二人到底谁能从曲炳君手中盗取更大的权柄。 而现在,明显是谢文喆要占据上风的。 那就休怪他欺负人了。 「说起来,如今宫中丹房已然要收尾,再叫国师宫里宫外的跑也是不便,不如从此后便住在宫中丹房内,也方便君上问道,如何?」 陈遇遥一愣,呵呵两声:「相爷莫要把我当成个傻子了,你行此举不过就是要切断我与宫外的联繫罢了,看来那郭振海也并非是一无是处,想必也是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这才叫你起了断我人脉的心思!」说着,陈遇遥不禁现出了一点得意来:「只是此事并非你能说了算的,国师居处,且要下旨方可定夺……」 他话未说完却被谢文喆粗暴地打断:「哦?国师是要圣旨吗?那我这边给国师写一张吧!」 陈遇遥目瞪口呆,见谢文喆竟真的拿出了一卷盖了玉玺的空白圣旨,随意拿起一只笔,沾一沾砚台中几乎干涸的墨,只一柱香的时候就写完了。 「如今国师可以回去收拾行李了。到时会有宫人去凝仙观宣旨,国师候着便是了。」 陈遇遥勐地站起,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舌头:「你……你竟敢伪造圣旨!」还当着自己的面! 「国师慎言啊,此乃君上忙于修道,遂吩咐旨意皆可由政事堂出,为君分忧本就是宰相之职,本相实在推脱不得!」 没想到谢文喆如今竟然已经可以代拟圣旨,这般轻轻松松便将他困在了这王宫高墙内,叫他之前所有的谋划皆付诸流水…… 陈遇遥颓然坐回椅上,眼前阵阵发黑,却听得谢文喆幽幽道:「眼下已然是撕破脸了,你我也大可不必再遮遮掩掩。你怨我没有照顾好阿遥,我也能理解,只是你我之间倒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叫你视我如死敌吧?」 「哈哈哈哈……」陈遇遥大笑着站起身来:「果然是高门大户出身,阿遥与你大概只是个阿猫阿狗一样的宠物,纵是丧了性命,也不过就是两滴眼泪一声嗟嘆罢了!」 他紧紧的握了拳,眼眶赤红:「可若非是你要保护你的小将军,拿阿遥去做了幌子,那郑婉仪何至于要对阿遥下此狠手! 此后,你知道我必会为阿遥报仇,于是利用我除了你名义上的妻子郑婉怡!」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真是好算计啊谢文喆,你用阿遥的性命,为你和你的将军铺平了路。」 谢文喆听着陈遇遥的指责,只觉得一切都可笑至极。 他想说,如果不是为了给阿瑶报仇,他根本就不会娶郑婉仪; 他想说,如果没有你陈遇遥,他也有其他办法可以叫郑婉仪生不如死; 他想说,为了给阿遥报仇,他险些与自己小将军恩断义绝…… 然而看着陈遇遥眼中的疯狂,谢文喆知道他说什么都不会有用。 「那你呢?」谢文喆双唇轻启,一字一句,仿佛是一把把利刃捅在陈遇遥的胸口:「在阿遥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呢?」 陈遇遥如遭重击,嘴唇颤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紧紧捏了拂尘,转身头也不回的摔门而去。 作者有话说: 膝行着抱紧各位的大腿:「亲爱的们,我回来了!我没有坑!」 第177章 结党 申时二刻,暮春时节的繁阳尚未甦醒,八品承事郎任富早早地候在宫门口,只等开了宫门便可入政事堂继续归拢昨日未看完的公文。 按说他一个八品小官本没资格入宫,但却另有奇遇——如今他已是掌枢寮中的一员,每日出入宫禁自是不在话下。 他初领这个差事还不满一月,每每生出不可思议之感。 任富原是广庆四年的一名进士,未及而立便已高中,也称得上是年少有为。曾几何时他也以为自己即将飞黄腾达官运恆通,谁知入了朝才发现,他一没背景二无钱财,便是看着名次不如自己的一个个做了高官,而他却只能空耗时间在繁阳城中后缺,如此白耗了两年,花光了所有钱财,也不过得了一偏远小县的九品司职。 第249页 曾经的凌云壮志被击的粉碎,反倒叫他踏实了下来,在穷乡僻壤兢兢业业做了两年地方官,只因不会媚上,年年考绩皆是个中评,虽是升迁无望,但好歹也是个吃皇粮的差事。 奈何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三年上老家传来消息,说是父亲丧了。 于是这九品小官也做不得了,只得捲铺盖回乡丁忧。 待到三年孝期满,官场中已物是人非,任富原就没什么人脉,此时更是两眼一抹黑,凑了些盘缠又来繁阳走动,但其实心中已经对此不报什么希望了。 谁知恰逢此时,朝中曲王沉迷丹道,由此将政事全交由左相处理,左相纵是能干也并非三头六臂,遂成立了辅助宰相处理政务的掌枢寮。 也不知这位谢相爷是从哪里得了他的名字,竟是亲自点他入了掌枢寮!转眼间他便受封八品承事郎。 莫要小看这八品官,这官位虽微,职权却大的惊人,他每日所见皆是封疆大吏的奏摺,纵是骄傲也是惶恐,只得谨小慎微殚精竭虑,不肯有半分的懈怠,如今更是一早便来宫门前候着了。 他也并不是例外,如他一样的掌枢寮官员一大早便来的不少。 他们与任富一样,大多都不是繁阳本地人,此时的官职也都不高,相同的处境不免叫他们有了一种彼此惺惺相惜之感,于是众人凑在一处边等边闲话,这倒不见得无聊。 任富自然也不能免俗,下车凑近人群,只听一人说道:「……官职低些算什么的,关键还是要前程好,如今吏部那边已经传来消息,陶东兄便要择日升迁成为光禄寺署正了!如此一越三级,可谓是平步青云!」 陶东闻听此言,谦逊中也藏了几分得意,摆手道:「哪里的话,眼见着还没有准信呢!」 「这还不是迟早的事嘛!现如今那尸位素餐的高官屡屡落马,继任者自掌枢寮出已是惯例,如今不过就是差一张任状罢了!陶兄一飞沖天,可莫要忘了我们这帮同袍呀!」 任富在一旁听得心口激跳,他来掌枢寮的时间尚短,且不知还有这等惯例,一时间将信将疑,又听那陶东笑道:「你这话说的,好像自己不是前程似锦一样,我们同属左相门下,我不过是早踏出这一步罢了,倒是羡慕你们能在相爷手下多受教些时日呢!」 大家笑起来,纷纷贊同道:「陶东兄这话不错,我们掌枢寮的自是各有一番锦绣前程的!」 偏此时有人发出了不同的声音:「这也不一定吧!我前些时还见到了谢家的二爷,那可是咱谢相的亲弟弟,而今不过就是做了个二等侍卫,给君上看大门罢了!」 「要不怎么说你这人不开窍呢,你还当这给君上看大门的差事是个苦差吗?掰着手指头数数,多少武将都是这当中出身的!一等侍卫正四品!不知比咱们强到了哪里去了!」这位又压低声音:「况且我在吏部的故友传出消息,那谢二爷的升迁路子是照着内城提督的位置去的!」 那人还是不服气,争论道:「你这可就是胡说了,这内城提督可是将这繁阳的步军统领衙门捏在手里的,京师的禁军只怕都要听他的号令,这谢二爷一个毛头小子,怎担得起如此重要的武职?」 旁人斜了他一眼:「你这话说的就没道理,咱们谢相年纪大吗?能力如何?这谢二爷可是谢相的亲兄弟,哪里又会差了!」 「这话说的对呢,要我说,幸而谢相少年得志,因而只看能力不看岁数,要不然以你我的年纪,只怕此时还在苦苦熬资歷,哪里有今日的造化呢?」 众人纷纷点头,任富也不由得庆幸起来,恰在此时,宫门大开,众人连忙整肃神色,鱼贯而入。 任富一早上听了一肚子八卦,刚坐下便得了一长条锦盒,他深吸一口气,打开来看,见果然是一幅黄娟圣旨,于是一上午穿梭在尚书省请几位大人签字,好在谢相的字是早就签在上头的,因而诸位大人都没有什么废话,未到午时便已派了人去凝仙观宣读旨意了。 了了这桩差事,任富松了一口气,回来又归拢其他奏摺,转眼一天便过去,再抬头时,只见窗外夕阳斜映余晖下,谢相一身紫袍,正走进政事堂来,经过他的座位,随手拿起他桌上的镇纸拍了拍:「今日事毕了,诸位散衙归家去吧。要是有那干活没够的,明日请早!」 此话一出,原本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松,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然后收拾书案,便有那好玩笑的说道:「相爷每日政务繁忙,但这下衙的时辰倒是卡得死死的,倒好像是家中金屋藏娇,迫不及待要回府一般!」 任富吓得的手上一抖,心说怎能这样与当朝宰相玩笑,莫不是不要前程了么! 谁知谢相竟无责怪之意,反倒朝那胆大包天的书吏笑道:「满殿中便是你这嘴里不饶人,不然就你一人在此将摺子看完了吧!」 那人哀哀怪叫起来:「相爷饶命吧!若是晚回去了,只怕家中的河东狮要冤枉我又去喝酒了呢!」 众人都闹笑起来,任富正惊讶于谢相的平易近人,忽然觉得有人将手放在他的肩上拍了拍,一抬头,谢相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相……相爷……」任富声音都有些颤抖。 只听面前俊秀的青年朝他一笑,轻声道:「今日的差事做的不错。」 霎时间,任富仿佛站在了一团棉花上,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第250页 他一时大脑放空,而此时谢相正在身边,叫他不由得喃喃问出了他一直以来的疑惑:「不知相爷为何会点我进掌枢寮……」话问出口,方觉得冒失,然而覆水难收,任富一时面色惨白。 却见谢相一愣,随即笑的和蔼:「你出身寒门,却中了进士,可见你是个用功读书的。在穷困之地为官二年,纵是没钱打点也叫上峰连着两年给了你中评,想必是这官做的不错,竟是不能叫人挑不出错来,由此可见你不是个庸碌,此后你守孝又实打实的守了三年,可见品性上也是个好的,这等贤良若不入我掌枢寮,岂不可惜?」 一时间,任富百感交集。 这短短几句话说尽了他半生坎坷,抚平了他半世委屈,谢相这般年纪便可见微知着,选贤用能,何愁大曲不兴矣! 任富只觉得眼圈一热,此时心甘情愿地拱手深施一礼:「下关任富,愿为相爷效死!」 ------------------------------------- 谢文喆走出宫门时面上仍带着笑,然而坐进车中,面上却止余疲惫,只朝随安摆摆手:「归家吧。」 随安最是听话,当即出去吩咐车夫,只留谢文喆一人毫无形象的瘫倚在车厢中。 谢文喆半眯着眼,手指无意识的一下下敲着车壁。 眼下,他自是风光无限,堂堂左相,领一国职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已是富贵已极! 然而巅峰之后往往便是衰落。 如今他已然是进无可进,可是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陈雨瑶与郭振海在一旁虎视眈眈,他纵是将那陈遇遥困在宫中,断了他与宫外的联繫,然而终是暂时的罢了。那陈遇遥不会束手就擒,他却只能见招拆招。 要说他也有办法一击制敌,然而这种暴烈的手段只怕会让他的敌人殊死反击,到那时,想必是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 况且此时他也需要陈遇遥与郭家在他面前做个对立的架势,不然若他真的在朝中一家独大,那么接下来就只真刀真枪的与王权相抗衡了。 谢文喆闭了眼睛,心中涌上疲惫来。 他不能放手一搏,这还不是时候,比起与敌人争斗,他身后还有他的小将军,且不能牵连到张家……且要再等一等…… 马车「吱呀」一声停下,随安前来打车帘,轻声道:「少爷,到家了。」 谢文喆睁开眼睛,搭着随安的手从车上跳下来,小声对他问道:「在吗?」 随安微微点头:「正等着呢。」 谢文喆这才有了笑模样,大步朝书房走去。 张野果然在书房等他,想是来了有一会时候了,此时正捧着一本书,看的眉头紧蹙。 「这是看到什么了,怎么神情这样严肃?」谢文喆把书从张野手中抽出来,低头看了一眼封皮,见不过是一本普通的山水游记,与他这苦大仇深的表情并不配套。 谢文喆一愣,便知张野想必是有其他心事。 他将手中的书往案上一抛,拖了太师椅来,往张野对面一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又把二郎腿翘起来晃了晃:「来来来,跟哥哥说说,哥可是排忧解难的一把好手!」 张野此时方舒展了眉头,笑道:「你这样子,哪里像是我的哥哥了?」 谢文喆闻言把腿放下,正了正神色整了整衣襟,做了个「请」的手势:「不知贤弟所忧何事,不妨上榻与我细细说来!」 「此话当真?」张野戏嚯的笑道:「那小弟自是求之不得,还请哥哥莫要反悔才是……」说着站起身来作势要把谢文喆抱起来。 谢文喆不过是嘴上浪一浪的能耐,当即认怂,讨好的笑道:「等等等等,我说着玩的,这不是看你有心事么,到底是谁惹了我们小将军不开心了?」 张野也就是闹闹他,此时见他话题转移的僵硬,便也不再为难他,坐下嘆了一声:「要说这事情也是我没有想的周全,当初一时头脑发热便认了庄哥儿做义子,谁知竟叫那郭家找到了理由,那郭家人每日拜访我的人比之前还要多些,当真烦心的很。」 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道:「就说那个郭明珠吧,她最近没完没了的给我姐发拜帖,说是来与我姐说话的,其实就是来见庄哥儿,这母子二人每天见了面哭一场,临走时又哭一场,直把我姐烦的不行,这两天已经找藉口打了我两顿了……」 谢文喆听的哈哈大笑,张野无奈伸手掐了他的鼻子:「你别笑了,给我想想办法啊!」 谢文喆闪身躲了他的手去,笑道:「人家到底也是孩子的亲妈,一时捨不得也是自然的,好在是后宅女眷的事情,你只远远地躲开就是了,何苦愁成这样。」 张野无奈道:「她若只是单纯的来看孩子倒也罢了,只是她那几个哥哥也轮着来我府上拜访,前些日子居然还说我既是认了庄哥儿做义子,那便是郭府的实在亲戚了……」 谢文喆啧啧两声:「眼见着郭宰相的处境是愈加的艰难了,不然原来他可做不出这么不要脸的事。」 「这还没完呢,看样子郭振海似乎还不死心,」张野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昨日那郭常元来探我的口风,那意思是还要将郭明珠许给我呢!」 此话一出,谢文喆果然立刻炸毛:「他敢!」他站起身来在屋里转了两圈,咬牙切齿道:「如今郭家的爪牙已经被我治的四分五裂,眼下这是特意给我找不自在呢!」 第251页 他气鼓鼓的坐下:「这样噁心人,呸!」 「你别气了,」张野哭笑不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郭家既然非要贴过来,我只躲出去就是了。」 「你要躲到哪里去?」 谢文喆看着张野,张野与他对视,彼此都知道答案。 「我在繁阳也留的太久了,眼下也该去西疆看看……」 张野在繁阳已经待了有小半年,如今张家军也的确是需要张野统帅……一切都很好,只是…… 谢文喆不想张野离开。 没了张野,他每日在权术算计中挣扎后的脆弱,又能流露给谁呢? 左相委屈! 第178章 折柳 立夏,冠军大将军张野从繁阳回返西疆。 出城的队伍足有上百人,皆是骑着高头大马的精壮战士,纵是没有特意净街,但如此招摇的仪仗也不免引得人群围观了起来,有那愿意装明白人的还跟一旁的人解释:「这是咱们大曲又要出兵去打仗了!」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嗤笑一声,这人循声望去,就看见路边一辆平平无奇的车子里,有人正撩着车帘看着他,面上带着一抹嘲笑。 这人顿时觉得丢了面子,当即掳了袖子要上前理论,却被旁人拦了下来:「可别去!你看这马车虽然不起眼,可这拉车的马匹却是少有的良驹,车中人只怕非富即贵!」 那人闻言变了脸色,只硬是撑着哼了一声道:「这次就算了……」随后灰熘熘的走了。 车里的随安笑呵呵的回过头来与谢文喆道:「如今这人真是什么都敢说,瞎话张口就来,还觉得自己可有道理了。」 谢文喆此时正压低了身子,把帘子掀起了小小的一角,谨慎地向外望着,闻言只瞪了随安一眼:「你与他较什么劲,快来帮少爷我盯着点,看看咱家将军走过去没。」 于是随安也重新将那车帘掀了条缝,边看边道:「不过说句实话,张将军这次出城也实在是太过招摇了吧?这样不会被别人说三道四吗?」 谢文喆白了随安一眼:「你这话可错了,此时就是要排场大才好呢!」好叫人知道张野已经不在繁阳,这样郭府寻不到人继续作势,好歹能消停一会儿。 想到这里,谢文喆撂了帘子嘆了口气,又闷闷不乐起来。 随安也看出了少爷不高兴,他挠了挠头,劝道:「嗨呀少爷,你也想开些,张将军不过就是出去多一段时间,待到眼下这风头过去,他自然就回来了,小别胜新婚嘛!」 谢文喆:「……」 随安这话听上去就好像张野抛妻弃子出去躲债了…… 谢文喆横了他一眼:「随安,不必勉强自己安慰别人,你闭嘴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 随安也觉得这话怪怪的,于是讪笑着又继续看向外面,正好看到队伍中的一名骑士。 他身下一匹乌云踏雪,人在马上肩背笔直,一身玄色铠甲更是衬的人英武俊逸气宇轩昂。 随安提高了音量,甩手招唿谢文喆:「少爷少爷,看,张将军在那儿呢!」 谢文喆也看到了张野,他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他身上,纵是平素见惯了阿野的样子,可是这时候还是忍不住要把眼神都放在他身上,一瞬也不想离开。 而张野,此时也正在马上四下环顾,仿佛在寻着什么,直到看到谢府的马车,他眼睛一亮,定定的瞧着这辆小小的马车,仿佛想透过车壁,看到那个他最想见到的人。 谢文喆抓着车帘的手紧了紧。 他很想下车走到张野身边去,握紧他的手,让他带着自己,一起去西疆,去那个没有阴谋,没有算计,只有他与他的地方。 或者他干脆就任性一回,将阿野手中的缰绳夺下,求他别走,让他留下。 若真如此,张野大概也会遂了他的心意,继续留在繁阳,在他每日下衙后能陪在他身边,听他诉说自己的得意与脆弱。 然而他不能。 他的阿野是翱翔在天际的苍鹰,他又怎会去折断阿野的翅膀? 他只愿做他翼下的风,带他鹏程万里,许他壮志凌云。 所以此时,他甚至都不能彻底将这车帘掀了去,堂堂正正的与阿野招招手。 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张野渐渐的走远,谢文喆只觉得心里乱做一团。 「回去吧。」 眼见着张野的背影渐渐消失,谢文喆收拾了离愁,又变成了那个无懈可击的左相。 他的铠甲已然离开,他的脆弱再无人可见。 然而自然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 ------------------------------------- 郭常元今日照常来给郭振海请安,已是日上三竿了,郭振海还是在榻上没有起身。 最近右相一派的官员落马的速度又加快了,郭家这边来求告的人络绎不绝,逼得郭振海没有办法,只好对外说是自己缠绵病榻,一时顾不上见客。 「父亲。」郭常元规规矩矩的端了药来,却被郭振海不耐烦的放在一边。 「我不是叫四郎来见我么?他人呢?」 「四郎去户部应卯了……」说完郭常元便见父亲果然有些生气,他心中倒是有了些幸灾乐祸。 自从郭四郎得了户部侍郎的差事,便每每传回谢文喆那边的消息。如今眼见是成了郭振海眼中的第一有出息的儿子了。 第252页 要郭常元说,郭四郎传回来的消息根本没啥用,纵是知道了也没有什么手段可以对付,反倒叫郭家的处境愈加的艰难。 如今你看,真到了需要他郭四郎的时候,他哪里能脱身呢!还不是要蜷在谢文喆手下乖乖去当差!说到底,这郭家最后还是只有他能顶用。 与郭常元的得意不同,郭振海此时眉头紧皱,索性将郭四郎的事情放下,问郭常元:「前些时我暗中吩咐李大人上折弹劾掌枢寮的陶东越级升迁,此事如何了?」 郭常元显然是有些为难,吞吞吐吐道:「李大人那边并没什么消但是……」 「但是什么?」 「这个……前些时有人见了李大人出入左相府……」 郭振海抄起手边的药碗,哗啦一声摔在地上:「卑鄙!」 郭常元急忙来给他抚胸顺气,劝他冷静。 郭振海冷静不了。 曾几何时,他右相郭振海也是能与左相郑超仕分庭抗礼的人物,谁知到了如今,竟已然混到了在朝中说不上话的地步!眼下就连他麾下的一干官员们都开始对他阴奉阳违,倒戈的倒戈,认怂的认怂,真当他郭振海是面捏的了! 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寻得一个办法,叫他能重新在朝中立威才是。 郭振海思前想后,唯一觉得可行的办法便是去凝仙观找国师逍遥真人商量一二。 于是次日,郭振海只说最近身子不爽利,要去道观祈福求药,一大早便来了凝仙观。 谁知他连国师的影子也没见到,只有观主出来迎接。当问起国师的时候,那观主显然有些吃惊的样子。 「郭相爷不知道么?前些时君上下旨,已经让国师搬入宫中了!」 郭振海比观主还吃惊。 他知道自己的势力已是大不如前,但从未想过郭家竟然已经沦落到连君上下旨的消息都得不到的程度——要知道他的大儿子郭常元可是君上身边的中书舍人,主要司职便是任起草诏旨制敕等事。 郭振海自凝仙观无功而返,到家时怒火中烧,当即叫来大儿子前来斥责,谁知郭常元比他还懵。 「父亲这消息未免假的荒唐,君上已有数月未曾招我们伺候了,宫中断断不会有旨意下达!」 闻听此言,郭振海并没有一丝欣慰,反而大惊失色:「此话当真?」 郭常元信誓旦旦:「千真万确!儿子纵是再无能,也好歹是个中书舍人,君上下没下旨意,儿子自是再清楚不过。 郭振海呆坐许久,颓然道:「我郭家气数尽矣!」 这话说的郭常元瞪大了眼睛:「父亲这是怎么了?为何会有这般丧气的话?」 郭振海面色惨白,看着儿子还是不明白,不免摇了摇头。 「国师被召入宫中久居已是定局,既然不是君上下旨,那必是谢文喆已然有了代拟圣旨的权利了,于是他便特意将国师召入宫中,一来可以讨好君上,表明他谢文喆对君上修炼的支持,二来将国师困在宫中,断了国师与宫外的联繫了。」 郭振海看得清楚,如今张野躲着郭家去了塞外,国师又被困在了宫内,他郭家孤立无援,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文喆将自己这右相一步步架空。 如今谢文喆还只是对他麾下的官员们动手,待到哪一日彻底剪除了他的党羽,那便到了郭家倾覆的时候了。 只可惜如今他竟没有一个人可以来商量对策! 郭振海意识心力交瘁,只喃喃道:「若是此时能与国师相见,好歹能有所商议……只可惜呀……」 「这有何难?」 郭振海勐的抬头,就听郭常元道:「如今国师在君上身边伺候,与我也是常常 见的,纵使不能一起促膝长谈,但传个口信收封书信也总是没有问题的。」 郭振海闻听此言大喜,当即便想与国师做书信联络。 然而提笔在纸上刚写下两个字,他便顿笔停手,随即揉了纸。 「父亲,您这是……」 郭振海朝他摇了摇头,唤下人端进火盆来,将那纸张投入火中烧作了灰烬。 「白纸黑字的留下把柄来终是不妥,此事断断不可有书信,还应该由你带了口信才醒。」 郭常元这方才恍然大悟,此后的行事不免更谨慎了些,待到这日由他当值,便寻了机会,将张野出发去了西疆的消息悄悄透露给了国师。 国师不愧为国师,手中拂尘一扫,笑道:「贫道夜观星象,已然洞察此事。然还是要谢过郭阁老的消息了。」 郭常元暗挑大拇指,你看看,真不愧为国师,愣是什么都算的出来! 于是又赶紧问他郭家下一步该当如何,谁知却只换回国师四个字:「稍安勿躁。」 作者有话说: ——郭振海抄起手边的药碗,哗啦一声摔在地上:「baby!」 ——郭常元:「诶!爹你叫我?」 ——陈遇遥:「我夜观星象,全知全能!」 ——郭常元:「国师神人!能帮我算算到底谁才是我爹的baby么?上次我答应了一声被打的可惨了……」 第179章 怀疑 「稍安勿躁」这四个字自然惹的郭振海又发了一通脾气。 然而除了痛骂一顿郭常元,到底是无可奈何。 在郭振海看来,这句稍安勿躁分明是逍遥真人搪塞之语,可是他不知道,此时逍遥真人的处境恐怕比起郭振海还要更难受一些。 第253页 陈遇遥在繁阳的根基本就浅薄,此时又不得出宫,从前苦心经营的消息网被废的一干二净。 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只能依靠郭常元偶尔带来宫外的消息,真是憋屈的很了。 然而他自幼遭遇困境,那里是那么轻易会放弃的人。 既然宫外的门路走不通,那便只要换条路子。 索性他如今还在曲王身边,曲王的信任是他如今翻身唯一的希望。 既是如此,便只借着曲王的权势对付谢文喆。 然而,谢文哲在宫中也并非全无人脉,宫中的大事小情,谢文喆身在相府却一清二楚。 陈遇遥暗暗思忖,若想真的打得谢文喆措手不及,只怕还有一人是无法避开的障碍。 如今已是六月底,天气热的人心烦,宫中侍者皆换了夏装,没什么品阶的小内侍自然是一身灰青色布衫,但若是到了康和安这个位子,那换季制的衣裳只怕要比后宫的妃嫔们还要勤着些。 如今康和安便是一身鸦青色交领衬袍,上面细细绣着一只仙鹤,双翅正绣在袖上,举手投足间那宽大的袖子一展便似仙鹤腾飞。如此外面罩一件宽摆轻纱袍服,更衬得康和安不似凡人。 据说这衣裳是曲王钦赐,只这绣纹就耗了织造营半数绣娘一年的功夫,称的上是价值连城。这样一件衣裳穿在身上,足见康总管在君上心中的地位了。 然而纵是这等华服也未能让康总管有半分的倨傲,他每次仍是规规矩矩的在曲王身边伺候,不见半分懈怠,于是宫人都称赞说康总管从容。 然而康和安的小徒弟却能察觉到,师父近日已然是越来越焦躁了。 许是近来君上要师父近身伺候的时候越来越少了些,如今多是国师在旁与君上讨论丹道了,许是师父也怕在君上面前失宠吧…… 想到这里,小徒弟不禁在心中嘆了口气,看着师父顶着个大太阳,手中捏着一袋鱼饲在锦鲤池旁发呆。 他在一旁陪了一会,正想开口叫师父来树荫下躲躲,就听身后响起脚步声来。 这个地段本就偏僻,这大热的天,谁还会跟自己师父一样来这晒着呢? 他回过头去,却见来人也是个谪仙般的人物,此时正抱着拂尘,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的师父。 小内侍一愣,随即一福身,大声道:「给国师请安了。」 这一声惊醒了池边的康和安,他回过头去,见了陈遇遥就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随即勉强翘了翘唇角:「国师也来赏锦鲤么?真是好兴致,怕是在下扰了您,这便退下了。」 见康和安转身要走,陈遇遥笑道:「康总管留步。」又回过头去对那小内侍道:「如今这锦鲤倒也值得一赏,只是我手边没有鱼饲,还请这位小侍官替我取上一些,可好?」 那小内侍看看师父,见康和安隐隐的点了点头,于是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小内侍一走,陈遇遥便伸手从康和安手中的袋子里捏了些饵饲,随手往池里一甩,就见池中锦鲤飞快的聚集争抢起来,有些甚至被顶出了水面。 见此情景,他哈哈大笑道:「这点迎头小利也要争抢,真是蠢物。」 康和安原以为他将小徒弟支开是有话要说,谁知这位国师竟真的餵起了鱼。 他眼帘微垂,挡住了眸中的轻视,伸手将鱼饲袋子递出去,开口道:「我那小徒弟取来鱼饲怕还要一会,不如国师先用这个,我便告辞了。」 陈遇遥接过那袋子,笑呵呵道:「康总管果然洒脱,有人朝思暮想的东西,康总管弃如敝屣,就仿佛这鱼饲一样,随手便可让与别人。」 康和安惊讶的抬头,见那逍遥真人将手中拂尘一甩:「只是不知啊,若真有人向康总管要了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康总管还有没有这份淡然。」 康和安勉强挤出个笑来:「国师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下倒是听不明白。」 「总管这样便好没意思了。」陈遇遥抓了一把鱼饲甩入池中,「这宫中的人都说,自从贫道做了国师之后,君上便开始疏远康总管,也不常叫去伺候了,因此康总管见了贫道才总是没个好脸色。」 他又朝康和安一笑:「然而我却是知道,国师这般焦躁,只怕是因着谢相许久不曾入宫所致吧?」 「谢相公务繁忙,本也不是需要日日前来面圣的。况且宰相来与不来,都是君上的安排,与在下又有何干!」 陈遇遥一甩拂尘,笑道:「康总管这话倒叫贫道愧疚,想必是贫道镇日拉着君上修道,竟叫君上冷落肱股之臣了。」 康和安冷冷一笑,道:「不过就是些无稽流言,国师万不可当真。我心知国师是有大神通的,常在君上面前伺候也是应当的。」 陈遇遥扭头看着他,嬉笑道:「我到底有什么本事,只怕康总管是最明白的人了。不过就是靠着一张嘴在君上面前讨口饭吃罢了,也说不准哪一天就叫人揭穿了去。」 如此,竟是亲口在康和安面前承认自己是个骗子了。 康和安十分意外,然而他为人谨慎,左右看看,见确实无人,方道:「如今这蝉鸣吵得很,国师的话我竟没有听清。」 陈遇遥闻言笑的爽朗,伸手去拍他的肩膀:「康总管果然是个妙人!」 康和安眉头一皱,闪身躲了开去,陈遇遥见状却笑的更开心了:「看样子总管似乎颇为嫌弃我这个江湖骗子啊!」 第254页 他又凑的近了些,在康和安耳边道:「只是康总管这嫌弃的没道理,说起来,你我都不过是君上拿来解闷儿的玩意儿罢了,又有什么高下呢?」 「你!」康和安面色铁青,冷哼一声:「国师的得意未免嚣张了些,难道不怕我去君上面前将你拆穿么?」 「康总管哪里会这样做呢!」陈遇遥笑道:「如今因着君上常用请神香的缘故,康总管也总算能轻省些,这岂非是贫道的功劳么?若拆穿了我,君上失了梦里人,可不是要重新在这现实里寻上一寻了么!」 「呵,国师倒是会邀功。」康和安咬了咬牙:「只怕您这次不只是来我这里讨个人情的。有什么要求,您直说便是,这般的兜圈子却也是不必了!」 「康总管通透!」陈遇遥笑着又一次把手搭在康和安肩上,这次康和安也只是身子僵了僵,并没有躲开。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眼下我在君上身边,一举一动不免都引人注意,我知道康总管你与谢相私交甚笃,可这宫里的消息也还是要传的太快为好。」 「国师这是说我勾结朝臣买卖宫中消息了?」康和安紧紧攥了拳:「你若有证据,尽管去君上面前告我便是!」 「康总管误会,贫道可没有责怪的意思!」陈遇遥将放在康和安肩上的手拍了拍:「不瞒康总管,我与谢相也是老相识了,我二人彼此知根知底,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你与他早就相识?」康和安显然有些意外,问道:「我怎么知道你这话是不是骗我的?」 「是谢相使计除了前任左相郑超仕的,不瞒你说,当初入郑家杀了郑家女的那个人,便是我。」 当初设计郑超仕,康和安没少帮忙,按说谢文喆对郑超仕下手的事,该是只有他和谢文喆自己知道才对…… 想到这里,康和安瞪大了眼睛:「是他亲自派你去郑家的?」 「这是自然。」 康和安闻言想了想,渐渐低了头,小声问道:「那也是他派你来接近君上的么?」 陈遇遥唇角露出一丝几不可查的冷笑:「是。」 康和安垂了眼帘,幽幽说道:「这他倒不曾与我说过……」 陈遇遥也不说话,康和安沉默一会,忽又抬眸问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将宫中的消息瞒他?倒叫我不敢信你!」 「我自然是不会对谢相不利的,」陈遇遥不慌不忙的解释道:「只是如今有些消息,谢相得知的越快,对他越不好。」 「这话说的没有道理,」康和安摇头道:「国师所言,终是难以取信,在下恕不奉陪,告辞!」 说完,康和安大步离开,正遇上取鱼饲回来的小徒弟,小徒弟还要走过来把鱼饲交给国师,被康和安瞪了一眼,于是乖乖的跟在师父身后走了。 陈遇遥这算是与康和安不欢而散,但他却一丝焦急的样子也没有,只将手中剩下的鱼饲袋子掉了个个,将剩下的全部倒入池中。 看着池中的锦鲤疯狂抢食的样子,陈遇遥面上绽出一抹微笑。 他原本也没想着一次就要策反成功,他不过是要在康和安的心里种下一枚怀疑的种子,然后慢慢的看着这颗种子蚕食着康和安与谢文喆之间的信任,一点点的长大。 然后,他的下一步计划就可以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陈遇遥:「你听我说,谢文喆根本不相信你……」 ——康和安(捂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第180章 借刀 夏至一到,谢文喆便有些苦夏,每日膳食只捡着清淡的用上两三口。 如今没人在旁劝着,便只能靠着王妈妈没完没了的絮叨,方才能让谢文喆瘦的慢些。 然而王妈妈也不是万试万灵的。 「少爷,求你了,你这兔子似的吃两口青菜就饱了,回头王妈妈必得狠狠的骂我。」随安都要哭了,这晚膳端出去跟端进来的样子没差别,王妈妈肯定满院子嚷嚷他没用……说起来他倒也不怕挨骂,可是如今珊瑚就在厨房当差,叫她听去了,自己曾经说出去的大话就全破了…… 谢文喆笑道:「你为难我也知道,要不,你将就吃点?」 随安嘆了一口气,坐在桌旁,恨恨的夹了一筷子八宝芽菜放在嘴里:「少爷,自打入夏,我已经胖了一圈了,眼下春天做的衣裳现在穿着都紧,咱俩老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 谢文喆苦笑,眼下他忙的像个陀螺,要紧的国事一件接着一件不说,他还要分出心神来防着在一旁虎视眈眈的陈遇遥与郭振海,最后的一点时间,他还得抽空来犯一犯相思病,如此一来,吃饭真的变成了最不重要的事。 「我是真的没什么胃口。」谢文喆摇了摇头:「如今我这宰相做的真是十分艰难……」 「少爷你这话我就不懂了,」随安嘴里嚼着菜,边吃边竖起一个大拇指来:「如今您可是这份的,这大曲国里,您说一不二!比着曲王也不遑多让了!要是这都艰难,那还叫别人活么!」 谢文喆随手拿起身边的摺扇敲了敲随安的脑袋,「你这脑子啥时候能装点东西,如今是什么话都敢说了!这种事情也是能宣之于口的么!」 随安揉揉脑袋,咽下食物笑嘻嘻道:「我又不傻,只跟少爷面前才会说这个话呢!如今咱府上门前车水马龙,一个个来拜访的都时朝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多气派啊!」 第255页 谢文喆与随安自小一起长大,说是主僕,实则与兄弟也不差什么,随安每日跟在他身边,自己的一举一动也都不背着他,谁知他竟是半点不往心里去,还是一副实心眼。 「你只看如今咱们府前的热闹,却不知这热闹的背后藏着的危机。」 随安闻言放下了筷子,眨巴着眼睛,一副准备听聆听私塾先生教诲的表情。 谢文喆拿他没办法,只好与他说个仔细。 「如今你家少爷我看着是权势极盛,可是这些依附于我的大小官员中,嘴上奉承心里不以为然的绝不在少数。」谢文喆将摺扇在手心敲了敲:「此时我大力整顿吏治清查贪腐,你可知有多少人是为了躲避清查这才与我示好的?这些人名义上是与我一党,实则不过是利益驱使,该贪的半个子儿也不会少,还指望着我为他们庇护呢!」 「既是如此,那该查处的就查处了呗!」 「你当这是说书吶?说查就查?」谢文喆白了随安一眼:「你也不想想,我若主动去查他们,剩下的南川党会怎么想?我这费劲打下的局面岂非平白葬送?」 随安也为难起来:「那可怎么办?这真是豆腐掉进灰里,吹不得打不得了……」 谢文喆笑起来拿扇子轻轻敲了敲随安:「行了,别想了,真指望你想出主意来,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随安捂着头,哭丧着脸道:「少爷你别敲了,您就是把我敲成佛陀,我也赶不上您那个脑子呀!」他又凑近了些,换了讨好的笑脸:「要我说,您肯定是早就有主意了!」 谢文喆笑道:「你这表情变得倒快,只是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有主意了呢?」 随安脑子不好使,可是他对谢文喆的信心却是满满的。 「你是我的少爷啊!有什么事能难的倒您啊!」 谢文喆听了这话大笑起来:「好好好,我总得想出办法来,才对的起咱们随安这张甜嘴!」 ------------------------------------- 郭振海已经装病了和很长时间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传出生病的消息去,然后等着曲王能关切几句,这样好歹能说明一下他这个右相在君上心中也是有地位的,以此找回一点被谢文喆踩在地上的面子。 谁知如今他已经病了月余了,君上问都没问上一声,朝政也不曾停摆,从侧面说明了他这个右相,有没有都一样。 这就叫人很恼火了。 幸好他还有个好儿子。 今天户部沐休,郭振海躺在榻上等了一早上,总算等到了小儿子郭四郎来给自己请安。 如今曲王不理政事,连带着中书舍人郭常元都没了权柄,眼下便只有做户部侍郎的小儿子能在朝中说的上话,是以眼下郭振海瞧着郭四郎的目光都变得和蔼起来,见了他便坐起身招手道:「四郎来了,来,咱们说说话儿。」 「父亲如今身子可好些了么?」郭四郎坐在塌边,见一旁的药汁还满满的一碗,便拿了勺子,一口一口的餵给郭振海。 郭振海的病原就是假的,那药碗也不过是装个样子,可是四郎来服侍汤药表示孝顺,他也不好开口拒绝,只好一口一口的咽了,当真是苦不堪言。 「你在户部的差事如何了?」郭振海在喝药的间隙抽空问道:「如今你在谢文喆手下当差,虽是会艰难些,但想必他要做什么事情也瞒不过你去,如今你可要盯紧了,如若他有什么把柄,你立刻回来说与我听!」 郭四郎点头,又伸了一勺药怼在郭振海唇边:「父亲放心,这是自然的。」看着郭振海张嘴咽了,他又继续道:「只是那谢文喆也不是个傻子,平素做事都滴水不漏,想必是故意防着儿子的,看样子要抓他的把柄,还是要从长计议才是。」 郭振海听了这话就皱眉,刚开口要说话,郭四郎那边见缝插针立刻灌了一勺药进来,郭振海只好闭嘴,尽管如此还是差点呛到,正要发火便听郭四郎道:「如今虽是抓不到谢文喆的错处,但是他麾下的南川党却也不是铁板一块的。」 郭振海闻言,当即也顾不得生气了,连声问道:「你快说说,此话怎讲?」 郭四郎却不慌不忙,又餵了两勺才悠悠道:「这谢文喆借着整顿吏治对我们麾下的官员大肆打击,偏他占着道理,咱们倒反驳不得。然而他手下的那些人也不见得各个干净,尤其是那些见他势大才去依附的墙头草,更是面上清廉背后贪婪,光儿子知道的便有光禄寺署正广涛、工部员外郎孔怀一干人等,要孩儿说,合该参奏他们一本才好。」 「这倒也是这个道理……」郭振海想了想,又嘆一口气:「只是如今这奏摺都压在谢文喆手中,他若真的想要包庇,只怕我们也无可奈何……」 「父亲这话错了。」郭四郎笑道:「您细想,若他谢文喆真的为了包庇手下而藏匿弹劾奏摺,这岂非是现成的大把柄么!到那时父亲对谢文喆的弹劾才算是师出有名呢!」 郭振海一愣,随即拍手笑道:「妙!妙啊!这等妙计,我儿果真聪慧!」 对于争权夺势,郭振海向来拼尽全力,既是定下计来就马上安排下去,过了几日便有人就此事发难了。 政事堂内,谢文喆看到这本奏摺便笑了起来,用这摺子敲敲桌子,伸手递给了正在他下首饮茶的郭四郎:「我说你怎的今日赖在我这里不肯走,原来是等着这个呢。」 第256页 郭四郎接了奏摺过来,笑道:「为了引他上这奏摺,我当真费了不少唇舌,如今可是要看看成果才甘心。」 「此事能成,四郎该当首功,当真是辛苦了。」 郭四郎起身拱手道:「得相爷这句话,我便是没有白白赖在这里喝茶了,只是下官不明白,您为何要设计让右相参奏广涛、孔怀呢?」 谢文喆微微一笑:「前些时我已是三令五申要整顿吏治,谁知这二人竟是半分不放在心上。说到底,不过是觉得投入我的麾下便可以为所欲为罢了。我若亲自下手惩处,不免显得凉薄,倒不如请你父亲帮我一帮,到那时将这二位罢官抄家,也算的是师出有名。」 郭四郎忍不住心中暗嘆,谢相爷这一手借刀杀人真是高妙,既除了南川党内不听话的人,又能借这二人杀鸡儆猴,关键是,这黑锅还得是郭家来背的。 看着郭四郎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谢文喆笑道:「这摺子你领下去办了吧,如此一来,你在右相那里也能得个好。」 郭四郎领命而去,谢文喆将下一本摺子打开,却久未翻动。 他手指轻敲桌面,显然还在思考。 实际上,谢文喆心中还有另一层算计。 如今郭家势弱,朝中经过一轮清洗后,渐渐成了他一家独大的形势。 眼下曲炳君是不理政事的,可是若哪一天经了陈遇遥的提醒,只怕曲王那多疑的性子会让他立即扶植右相的势力来保持朝中平衡。 所以,谢文喆要未雨绸缪,先营造出右相能够与他抗衡的假象来迷惑曲炳君才行。 那么下一步,陈遇遥又会如何出招呢? 作者有话说: ——郭四郎:「爹来喝药了!」 ——郭振海:「我家四郎真咕嘟……孝顺咕嘟……咳咳咕嘟……你等咕嘟……救咕嘟命……咕嘟……咕嘟……」 ——郭四郎:「爹你中奖了,你看勺子上写的再来一碗!」 第181章 动摇 最近,郭振海可谓是喜事频频。 首先,是谢文喆麾下的光禄寺署正广涛、工部员外郎孔怀,因贪污受贿遭了惩处,二人如今已是被抄家落狱。 据说谢文喆得知这二人出事,也曾亲自帮忙周旋一二,怎奈证据确凿,加上有郭四郎从中主导,最终这位权势滔天的左相也不得不秉公处理,颇有些挥泪斩马谡的架势。 事后,那些因着投靠了谢文喆而整日不可一世的傢伙们,也都要乖乖的收了尾巴。 不过郭振海也感到颇为意外,他倒没想到郭四郎能有这样大的能量,竟能在谢文喆手下活动,这等能力,不愧是他郭振海的儿子。 想比之下,大儿子郭常元就要逊色许多了。 郭常元负责的是在郭振海与宫中国师间传话,郭家对于消息的传递可谓是尽职尽责,可每每换来的却是国师的一句稍安勿躁。 这就很气了,郭振海感觉国师根本就是在应付自己,可是不好与正主发脾气,便只能埋怨郭常元不会办事。 郭常元委屈,每日看着他爹对他四弟的笑脸,简直要咬碎了牙,待到入宫面对国师时则是一脸的幽怨。 他不知道,如今国师也为难。 陈遇遥心知,如今郭家是他宫外消息的唯一来源,郭振海与他交好,绝不是无偿的,他要继续利用郭振海,就必须要证明自己对郭家有用。 然而郭振海的胃口是会越餵越大的,眼下他的筹码很少,所以只能先应付着郭家,待到郭家要按捺不住的时候,再给一点甜头拴住。 此时看着正跟自己絮叨的郭常元,陈遇遥心中嗤笑,这位郭家的大少爷每日顾着家族内斗,一心想着与他那个四弟争宠,也是个废物一般的人物。 「郭大人说的话,贫道不见得认同。」陈遇遥打断了郭常元的滔滔不绝:「如今不过是谢文喆手下几个喽啰伏法而已,根本没有触动南川党的根基,实在算不得什么值得庆贺的大事。」 「正是呢!」郭常元抚掌贊同道:「便是这一点小事,倒叫我那四弟在父亲面前得了脸,如今俨然是要越过了我这个大哥去了!」 「长幼有序,如此可谓是坏了伦理。」 陈遇遥自幼在南风馆长大,最是知道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此时专捡着郭常元喜欢的话说,倒将他哄得仿佛遇到了知己。 「听国师这话便知您是个明白人,只可惜……唉……」 「郭大人也不必嘆息,眼下贫道倒有一法,此计若成,那便是直击左相七寸,到那时,左相不死也要脱层皮!」 郭常元闻之大喜,这回国师总算不是一句「稍安勿躁」了,当即拱手道:「还望国师指点!」 陈遇遥一笑,招手道:「你附耳过来。」二人交头接耳一番。 只是郭常元听了国师的主意,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国师这样……可谓是剑走偏锋……这能打击到谢相么?」 陈遇遥哈哈一笑:「我自有道理,你只管通知郭相爷便是了!」 郭常元虽然有很多疑虑,但是想到父亲对这位国师倍加推崇,也不便反驳,只听国师胸有成竹道:「只郭相在君上面前谁出这番话来,我保证那谢文喆定会慌了手脚!」 「呃……」郭常元显然很是为难,小声道:「国师的计策高妙,只是有个小问题……」 第257页 陈遇遥一愣:「什么?」 「那个……如今我父亲正在病中,只怕是见不到君上的面啊……」 陈遇遥灵透,当即明白这郭振海是装病,如今想要病好,却没有个台阶铺垫…… 「此等小事,郭相爷大可不用担心,不出五日,君上便会去府上探病,到时还要请相爷做好准备才是!」 郭常元听了这话,方知为何父亲特意嘱咐自己要对国师特别客气,这位竟能指使的动曲王,可见在君上面前自是极得脸的了。 可与此人结盟,何愁权势不来! 郭常元回家后立刻与郭振海一五一十的交代了,郭振海果然也很高兴,他素来相信国师的能力,于是积极准备,因为怕自己病的不真,还特意吹了几夜的风,直把自己真的折腾到风寒才肯罢休。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待到三日后,曲王果然出宫来给右相探病了! 一切都如同陈遇遥设想的一样,从郭府回宫后,曲炳君当即宣召了谢文喆前来觐见。 康和安去传谢文喆来,临走前,总觉得站在一旁的逍遥真人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倒叫他有些心虚气短,不自在起来。 谢文喆近来很少被传召了,今日突然要他觐见,他不禁也有些奇怪,问起来,向来消息灵通的康和安却也不甚清楚。 「说起来今日君上去了郭府探病,谈话时,郭相特意支开了我去,因而我所知不详,但想必也就是郭相又说了些你的坏话罢了,想来不是什么大事。」 谢文喆闻言却紧紧皱了眉:「此事应该没有那么简单……郭振海与君上的谈话为何要特意避开你?这说明他已然察觉到你我之间的交情匪浅了……可是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康和安却已然猜出了这其中必是那国师在其中作祟……然而逍遥真人却口口声声说是与谢文喆是旧相识……难道谢文喆早已知晓此事,现在来问自己是在试探?可那逍遥真人的话也未必是真……康和安一时思绪乱极,想要与谢文喆说出那天与逍遥真人的对话,可是嘴唇嚅嗫几下,终是没有开口。 这叫他怎么说呢……说他满心的抑郁?说他的对当朝左相的龌龊心思?说他已然被逍遥真人看穿?还是说他怀疑谢文喆不信任自己,所以又在宫中安插了这位国师的事? 无论哪一件,康和安都说不出口,于是只能沉默的跟着谢文喆一起踏入丹房。 如今白日里曲炳君几乎一直在这里研究丹道了,谢文喆刚进来,就见曲炳君正与陈遇遥正在讨论什么。 曲王抬眼见了谢文喆进来,当即便不再说话,笑容也尽敛了去,只点点头道:「谢相来了。」 谢文喆却很规矩的跪叩:「给君上请安!」 他深知,此事自己越是势大,越不能有丝毫僭越,否则曲炳君必定会起疑心。 果然,大礼参拜后,眼见着曲炳君的面色好了一点,他挥了挥手:「平身吧。」 谢文喆这才起身,垂眸,一副恭敬领训的样子。 只听曲炳君咳了几声,幽幽道:「今日叫了你来,是想与你商议一下西路军的事情。」 此言一出,谢文喆心中一凛,目光箭一般射向了曲炳君身后的陈遇遥,陈遇遥似笑非笑,只将手中拂尘转了一转。 却听曲炳君继续说道:「今日我与郭卿相谈一番,倒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如今的冠军大将军张野在西疆领兵,可谓是天高黄帝远,原先还能用军费压制一二,如今军费自筹,便是再难管控了……」 曲炳君话说一半,谢文喆却开口道:「启禀君上,臣有一事相告!」 曲炳君闻言有些不耐烦,但平素谢文喆表现良好,他便只是看了谢文喆两眼,并未呵斥。 「谢相直言便是了。」 「这……」谢文喆故意现出些犹豫来,倒引着曲炳君问道:「为何吞吞吐吐,可有什么顾虑不成?」 「启禀君上,微臣是想,国师乃是方外之人,此等军国要事,怕是要误了国师的清修,不如请国师暂退一步,如何?」 曲炳君与国师日日相处,方才竟一时忘了国师不能干政的事,此时这才想起还有国师在,便点一点头,回身看着陈遇遥,陈遇遥便也明白了意思,一甩拂尘道了一声:「无量寿佛,贫道告退。」 他行至门口,突然看了一眼康和安,笑道:「不如康总管与贫道同去,如何?」 康和安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只当没听到这句话。 谁知曲炳君却听到了,他觉得平白将这位世外高人撵出了丹房,实在是有些不敬的意思了,也该叫和安过去伺候一二。 何况和安素来知他心意,想必也能为他在国师面前稍作解释。 想到这里,曲炳君吩咐康和安道:「你与国师一同去吧!」 康和安没有办法,只好低头与陈遇遥一道走出了丹房。 陈遇遥行至丹房外的连廊上停下了脚步,回身笑盈盈的对康和安道:「康总管脚步如此慢,想必是惦记里面君上与谢相的谈话了。」 康和安抬起头来,面色不渝的看着陈遇遥,他却笑起来,手指抚着拂尘道:「不瞒康总管,便是我也想一听究竟呢!可惜……」 「国师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你既说是与谢相交好,怎的谢相与君上谈话还要专门遣了你出来呢?」康和安对他的疑虑更重,问话也愈加不留情面,「眼下看起来倒像是你与郭相串通好,要来对付谢相了……」 第258页 面对康和安的质问,陈遇遥仍是不慌不忙:「康总管所料不错,此事正是我与郭相联手,但若说是串通,不如说是我利用了郭相。」 「你!」康和安没料到他这般坦诚,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陈遇遥一扫拂尘:「只是还请康总管听我细细道明缘由才好!」说罢,不待康和安有什么反应,当即快速说道:「眼下我看似是在与敛之作对,然而实际上却是在帮他!如今,敛之被私情扰乱,眼下已经要失控了!」 这话说的康和安一愣,事关谢文喆,他颇有些关心则乱,一时间忍不住动手扯住了陈遇遥的衣袖:「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遇遥四下看看,见没人,这才小声在康和安耳边说道:「方才康总管也听到了,如今君上要与谢相所说之事涉及到西路军与冠军大将军张野,那贫道还请康总管猜一猜,为了保住西路军的利益,敛之他又会做出何等的选择?」 康和安垂眸不语,自己与谢文喆相处甚多,自然也看出他对冠军大将军张野那明贬实保的态度。 康和安也曾想去向谢文喆问过,然而谢文喆对此事避而不谈,他不愿强迫,便也不再去深究。 而此时,陈遇遥的话迫使他第一次直面这个问题。 「我猜康总管也能想到,这一次,敛之还是会不遗余力的护住张家,护住这位冠军大将军。」 说到这里,陈遇遥向前一步,悄声道:「贫道所说的敛之失控也正在于此,眼下看来,敛之对于张将军的感情已然是不计后果了,他为保张家军而将自己陷于险境也不止一次,若再不阻止,总有一天,敛之的大业将因此毁于一旦!」 「你……」康和安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他清了清喉咙,方才问道:「谢相与张将军,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这……」说道这里,陈遇遥似乎是很为难的样子,最后方才一副下定的决心的表情。 「康总管可曾记得,前些年有市井流言说谢象乃是断袖……」 说到这里,陈遇遥唇角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上翘。 「实话与康总管说,那并非是无稽的流言。」 康和安此时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他勉强收束心绪,道:「即是如此,你又为何处心积虑要对付张将军呢,这岂非是与谢相作对?」 陈遇遥面上浮出一抹冷笑:「那康总管说一说,这张将军可堪为良配?」 康和安说不出话来,只听陈遇遥侃侃而谈道:「敛之如今是一心扑在其中,所以无怨无悔。可我等旁观之人却瞧得清楚,那张将军对谢相也不过就是利用而已,他张野又何得何能值得敛之为他赴汤蹈火!他为敛之做过什么?倒是敛之每日为他筹谋,常常不惜以身犯险!这等的奸猾小人,若我不能挺身而出为敛之除了这张将军,那早晚有一天,敛之要毁在那张野的手中了!」 陈遇遥这一番话其实说的并不高明,可却恰恰契合了此时康和安翻涌的内心,他紧紧抿着唇,犹豫半晌,终于问到:「那我要如何做?」 陈遇遥闻言大喜,立刻拱手向康和安作了一揖,「康总管深明大义!」 自由在秦楼楚馆长大的他,见惯了哥儿姐儿与客人之间的争风吃醋。 他知道,比起事实,康和安更愿意相信是谢文喆看错了人,也更愿意相信这样的张野配不上谢文喆。 「总管也不必如临大敌,其实并非要总管做什么,只是若有什么关于张将军的消息,还请总管不要主动告知谢项便是了。」 说完,陈遇遥便眼珠不错的盯着康和安的脸,直到康和安微不可见的点了一点头。 陈遇遥再也掩饰不住面上的得意的笑容。 他也应该得意的,不是吗? 因为如此一来,他便斩断了谢文喆在宫中最大的眼线。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作者有话说: 晚上看看还能不能再写一章 第182章 扭转 丹房内谢文喆的形势亦不容乐观。 曲炳君经由郭振海的提醒,终于意识到如若再放任西路军自筹粮饷,那么久而久之,这西路军就会变成张家的佣兵。 此时郭振海的话仍迴荡在曲炳君的脑海中。 「君上请细思量,若此时那张野有反心,他振臂一唿率军东进,我大曲焉有兵力可防?老臣斗胆,劝君上未雨绸缪,及时将张野调回繁阳,再以国库筹措西路军军饷,以此重新将西路军收为国用!」 此一番话对曲炳君颇为触动,尤其见郭振海声音嘶哑,面容憔悴,却仍在为国忧心,不禁对这位老宰相生出了一丝怜悯来。 然而曲炳君再不理政,也知道西路军的军费是多么庞大的一笔费用,于是他回宫后便叫康和安去宣了左相谢文喆来,如今谢文喆掌管户部,自然是要与他细细思量此事。 恰在此时国师逍遥真人拿了新近做好的请神香前来,听闻此事,便问起:「那当初又是谁给君上出的主意,要西路军自筹粮饷呢?」 曲炳君这才回想起来,正是谢文喆为他出了这般的计策。 于是谢文喆来时,曲柄均明显对他有了些怀疑,待到谢文喆将国师遣走,曲炳君立刻撂下脸来,喝斥到:「谢文喆,你可知罪?」 谢文喆二话不说跪下就扣头,口中道:「君上息怒!」 第259页 这一套动作看着慌乱,实则谢文喆还是心中有底的。 如若曲炳君真的拿住了他什么罪责,那才不会管身边有什么人,定然是噼头盖脸的一顿斥骂。 既然如今曲炳君是在国师出门后才对他发难,那并说明还是给他留了些颜面了,同时也说明他的罪状不过是空穴来风罢了。 所以如今他要稳住,万不可胡乱承认些什么才是。 「微臣叫君上忧心,已是大罪,只是臣资质愚钝,还请君上指点一二!」 曲炳君冷笑一声道:「你哪里资质愚钝了?你聪明的很!我问你,让西路军自筹军费的主意是不是你出的!你是何居心?」 谢文喆只觉得背后一凉,然而他脑筋转的极快,倾刻间便想出了应对。 只见江他将头砸在地上磕出声音,口中道:「君上,此法是出自微臣之口,只当时民生凋敝,国库萧条,故此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臣当真无一丝私心,万万没有趁机打击张家的意思,还请君上明鑑!」 这态度可谓是谦卑已极,曲炳君见他跪叩的身影微微颤抖,腹中怨气便也消了一些。 如今听他话中意思,竟以为自己是来给张家撑腰的,可见他并非是为了让张家有条件反叛才出此计策的。 想到这里,曲炳君心中一哂。 这谢文喆毕竟是个弱冠之年,有些时候看问题没有老臣看的深远,也是情有可原的,何况此计也算是为国省了一大笔开支,且并未酿成大祸,倒也不便过分苛责。 「你起来吧!」 谢文喆只觉得额头钝痛,然而也是松了一口气,如今既是叫他起身,那此事便还有迴旋的余地。 接下来如何应对,才是他真正要绞尽脑汁的地方。 如今曲炳君不再问罪,然而小小的斥责几句也是要有的。 果然,谢文喆起身后,曲炳君随即骂道:「你可知,你这计策险些酿成大祸!我只问你,若那张野率西路军造反,我大曲可有与之抗衡之法?到那时岂不危矣!」 当初说要剋扣西路军军费的时候,曲炳君可是拍着巴掌叫好的,如今财政缓了过来,有人在他耳边吓唬几句,他便又改了主意。 谢文喆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知道对付曲炳君这种人,你且不能开口就反驳他,如何叫他改变主意,这也是需要技巧的。 「君上的意思微臣明白了,当初要西路军自负军费也不过是无奈之举,如今我国库见丰,君上圣明,也该将这规矩改一改了。」 曲炳君面上有了笑意,响鼓不用重锤,这谢文喆果然是个忠心懂事的。 又听他继续道:「只是如今国库盈余不多,若要负担起西路军的军费还要紧一紧,眼下也没有办法,想来想去只两个地方能挤出钱来,臣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还请君上示下!」 曲炳君点头道:「你说便是。」 谢文喆微微一笑:「一来北方今年大旱,原是抽调了一笔款项去救济灾民,如今倒也可以暂时扣出来做军费之用,虽是不足,但仍可将就一时。」 听了这话,曲炳君皱起了眉来。灾民的阵仗他是见识过的,当初旅国大举进犯也未曾打到繁阳,反倒是灾民将繁阳城围了个严严实实,叫他连出城都束手束脚无计可施,到最后还是掏了私库的银子建了粥棚,这才勉强平息了难民的事态……如今若是这北方遭了旱灾的人南下,那岂不是重蹈覆辙?难道他还要再开一次私库周济吗? 「这断断不行,谢爱卿可还有其他的办法?」 「还有一条,只是……」谢文喆表现的很为难,曲炳君挥手道:你但说无妨!」 「这二来便是收缩宫中用度……只是微臣觉得这般便是委屈了君上,心中不忍……」 曲炳君惊讶道:「这宫中用度方才几两银子,便是俭省些也不见得够军费开支吧!」 谢文喆心中冷冷一笑,面上仍恭敬顺从,拱手禀道:「君上有所不知,只今年六月间,宫中便採买了光明砂五百钧,紫灵砂与丹砂各千钧,又及民间炼制成品水银七百三十一石,只这一项便耗银八万六千五百四十两,还有各种天材地宝,名贵药材,加在一起……」 1 曲炳君大吃一惊,他一没想到每日仅炼丹便是这般大的开支,可是若说因此放弃丹道,他又如何能甘心? 眼见着这一项也是削减不了的,曲炳君不禁烦躁起来。 若说为了银子不够的事情指责谢文喆,曲炳君实在张不开这个嘴,他心中明白,若是换上一个人,别说国库有盈余,便是他每日的炼丹材料都不见得能够供应。 可是这西路军的军费也是顶要紧的事情,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焦急,却听谢文喆在一旁轻声道:「君上也不必着急,如今朝中截留军费也非是一日两日,如今也未到十万火急的时候,再拖一拖也是行的。」 曲炳君嘆了口气:「你哪里知道,若这张野真起了反叛之心,我大曲岂非要顷刻亡国?此等危机真叫寡人坐立难安!」 见了曲炳君又想马儿跑又不想马儿吃草的嘴脸,谢文喆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拱手对曲炳君道:「君上请恕微臣死罪,微臣斗胆且有一问!」 曲炳君此时正想听他出出主意,当即点头道应允:「你问吧!」 谢文喆低头垂眸,恭敬的问道:「据臣所知,君上对西路军明明早有安排,不知是何人妖言惑君,竟让君上担忧至此?」 第260页 曲炳君一头雾水,真真不知道自己对西路军有什么安排,却听谢文喆继续侃侃而谈道:「当初封张将军为冠军大将军时,君上便已暗示了微臣压制西路军的绝妙办法,此计一出,那西路军便是自负军费十年,也不见得有那个胆子敢造反!怎的君上今日竟似忘了一般,不知是何人扰乱了君上的心绪,真乃罪人也!」 谢文喆句句说的真诚,曲炳君此时的记忆也模煳了起来,自己真的跟谢爱卿说过什么计划吗? 「你倒是来说说,是何种办法能防西路军?」 「君上知道,这西路军守的是西疆,防的是旅军,而张野曾一举剿灭了旅国大量军队,说是他与旅国有不共戴天之仇也不过分。如今若是他率兵东进,那西疆边防就会空虚,旅国必然率大军与西路军身后追击。到那时我大曲军队正面出击,旅国军队从背后围剿,则西路军腹背受敌必败无疑,如此又怎会对我大曲产生威胁呢?」 这一番弔诡的道理说的曲炳君晕头转向,况且他此时也搞不清这套道理到底是不是自己说给了谢文喆之后又给忘了的……但比起要重新掏银子给西路军军费,曲炳君打从心底里还是愿意相信这套理论真的能成功,如此,他又不用削减自己的炼丹用度,又不用担心张家军的造反,岂非一举两得? 「如此说来,确是寡人一时忘了,倒叫爱卿你受了委屈,这事是寡人的不好。」 「君上为国为民思虑良多,此时召见微臣,微臣只有欣喜何来委屈?」论起道拍马屁来,谢文喆简直是专业级的,然而他此时也没忘了给郭振海泼泼脏水。 「倒是那以言语扰乱君上思虑的人,平白惹起这一段风波,当真可恶!」 曲炳君此时也觉得郭振海是咸吃萝蔔淡操心,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甚是蠢笨,然而这位右相此时正在病中,也不便下旨申斥,只能暗嘆一声,打定主意,日后这位郭相的话还是要少听些才好了。 谢文喆兵行险招,终于一次平息了这一场危机,起身倒退着离开的时候只觉得冷汗已经将后背浸透了。 作者有话说: ——陈遇遥:「谢文喆你可真是小偷讲评书——贼能白话啊!」 ——谢文喆:「……我算明白曲炳君那一口的歇后语都哪学来的了……」 第183章 愧疚 日已西斜,暖色的晚霞映红了天际,风吹起丹房外连廊上悬挂的菱纱,将这以汉白玉砌成的八角白塔映衬的更加奢华旖旎,若说其他由暗红宫墙组成的宫殿是富贵乡,那么这座丹房便是那不染尘埃的清净地。 然而居于这其中的,却是各个都在世俗中挣扎的凡人罢了。 谢文喆刚踏出丹房的大门,便见陈遇遥与康和安正在一处说话,陈遇遥春风满面,康和安却显然有些心神不属。 谢文喆心中知道康和安素来是颇瞧不上陈遇遥的,平日也说他不过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弄臣,话中意思是不屑与之为伍。 如今他二人这样子,倒好像是康和安被陈遇遥给缠上了。 此时见康和安面色不好,谢文喆怕是陈遇遥为难了他,便主动上前为康和安解围道:「正好康总管在此,劳烦康总管送我出去吧!」 二人都回过身来看着他,谢文喆却看也没看一眼陈遇遥,冷落敌对的意思已然溢于言表。 然而陈遇遥却似半分也没将谢文喆的态度放在心上,只道了一声:「贫道告辞。」又朝似笑非笑地看了康和安一眼,甩一甩拂尘,回丹房去了。 康和安则有些浑浑噩噩的,送谢文喆出门去时,竟还在空无一物的连廊上拌了一跤,整个人半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怎么了?」谢文喆急忙伸手去扶,二人不经意间两手交握,康和安倏然缩回手去,动作迅捷的倒叫谢文喆一愣。 康和安也知道自己这个举动着实有些失态了,他勉强整理心神,摇摇头道:「我没事。」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又朝谢文喆问道:「倒是你,怎的这额上又带了伤?」 谢文喆回手摸了一下额头,却只摸到纱质的官帽,笑道:「我遮掩的这样严实,怎的还是叫你看出来?」 康和安用手指了指谢文喆头顶官帽:「你向来都不习惯将这乌沙带的这样深,如今想必是有意遮掩什么才会如此。」 「和安可是要把我看透了。」谢文喆又将这帽子往下压了压,「其实不大疼,只是样子太难看了,所以要遮一遮。」 康和安点一点头,心中酸涩。 他仿佛能看到,谢文喆在丹房里冒着巨大的风险为张家求情的样子…… 康和安闭了闭眼,幽幽问道:「那西路军的事情可解决了吗?」 「嗯,」谢文喆应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去,显然是不欲多谈此事。 他身后的康和安张了张嘴,但终是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也快走两步,跟上了谢文喆的步伐,与他比肩前行,轻声问道:「方才我听国师说你二人早年便相识了……」 谢文喆笑着点头,心中却有些诧异,他算是了解康和安的,和安向来不在乎这种人情来往的事情,怎的今日会突然问起? 想必是陈遇遥趁着他去见曲炳君时对康和安透露了些消可是陈遇遥为什么要将他自己的底细说与康和安听呢? 谢文喆想了想,心中也怕康和安被陈遇遥误导,便主动开口与他解释道:「要真论起来,我与那逍遥真人也曾是相识于微末,道也有过一段关系融洽的时候……只是如今已然是分道扬镳了。」 第261页 康和安脚步顿了顿,随即又无事一般开口问道:「这是为何?」 「无他,政见不合罢了。」 「文喆这就是哄我了,那逍遥真人与我说他出身卑贱,这等的乡野草莽哪里来的什么政见!想来你是不信我了。」 谢文喆文言忍不住笑起来:「他连自己的出身都跟你说了?」 「嗯。」康和安应了一声,随即严肃道:「文喆,我只问你,你与他不合可是因为……那个人吗?」 谢文喆闻言不禁收敛了笑容皱起了眉头。 「他连这个都与你说了?这倒不像是他能做出的事情……」 阿瑶是陈遇遥心中不可触碰的伤口,然而陈遇遥却将此事告知康和安,如此看来,想必他在康和安身上是大有所图…… 谢文喆还在皱眉细想,二人却已经行至连廊尽头,耳边康和安嘆了一声:「我得回去伺候了。」 谢文喆这方回过神来,然而他却并不放心这样就走了,回过身来与康和安嘱咐道:「那逍遥真人是个狡猾的人物,你与他接触只怕要加十万分的小心,要我说,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若他再说些什么有的没的,你只不理便是,有我在,他奈何不了你。」 康和安闻言一愣,面上现出了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的表情,他抬头看了看谢文喆被乌纱挡住的额头,略微低了头,小声道:「我有分寸。」 虽然还是觉得不放心,然而此处不时有人往来,谢文喆终不能在此处与康和安放心说话,便也只好点一点头离开了。 他身后,康和安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寻不见那一抹紫袍的痕迹。 ------------------------------------- 谢文喆到家时已是月色初上,一进门便看见随安小跑着迎上来:「少爷少爷,老爷来了!」 谢文喆嘆了一口气:「怎么专赶着今天来?」 随安也哭丧着脸:「少爷,你还是快去看看吧!眼下是王妈妈正招待着呢……」 谢文喆倒吸了一口冷气,王妈妈招待谢老爹……怕不是要把谢老爹怼到中风…… 然而他额上还有伤,如今在家也不能还带着乌纱帽吧? 「快快快,给我换身衣服!」 没办法,只好现找出了个红菱纱嵌白玉的一个宽抹额来带着,又为了配抹额穿了身银红绣麒麟纹的锦袍,这才急匆匆奔着正院厅堂去了。 刚走到院门,就见厅堂门口的下人们各个缩头缩脑噤若寒蝉,里面王妈妈的冷笑声便是关着门都挡不住。 「眼下老爷自是有妻有子,如何还记着我们喆哥儿?想必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罢了!」 谢老爹显然是气的够呛,直把桌子拍的啪啪响:「我来看我儿子!怎的还要你个下人在此处聒噪?」 这显然是吵了有一会了,谢文喆不敢再耽搁,连忙推了门进去。 王妈妈见了他便住了嘴,眼睛往他抹额上看了几眼,嘆了一声:「喆哥儿你回来了……」 谢老爹见了谢文喆更是有些犯憷,当即也不敢再说话,只嗫嚅道:「喆哥儿……」 谢文喆笑着应了一声:「父亲。」又看看空空如也的案几,心知王妈妈想必连杯茶也没给自己老爹上一盏,心下好笑,促狭的看了一眼王妈妈了,吩咐道:「妈妈去泡壶茶来吧。」 王妈妈自小看着他长大,一眼就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冷哼一声,扭头出去了。 没了王妈妈,谢老爹明显松了口气,对谢文喆抱怨道:「如今也是个宰相了,府中的下人这样不懂事,岂不是叫人诟病?」 「是,儿子知道了。」谢文喆随便应付了一声,这种话他都懒得反驳。 谢老爹也是随口一说找找面子,他自己也知道,在大儿子心目中,只怕这位王妈妈比自己还重要几分呢。 如今谢文喆有了大出息,他见一面自己这大儿子也并不容易,不免想多聊两句,不然见面就说所求,未免有些太过功利了些…… 正在费心找话题,只听谢文喆笑着问道:「父亲在此久等了,可有什么要紧事么?」 「我……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你这过年时候也没回家看看,我们难免有些惦记……」 「倒叫父亲担心了。」谢文喆似笑非笑:「只是年节时我这里也实在忙不开,怕回了祖宅扰了父亲的清净,这才没有回去。」 谢老爹呵呵笑道:「良哥也是这么说的,他可是惦记着你呢……」 谢文喆就知道谢老爹来自己这里没有别的事情,肯定是为了谢文良来的。 果然,下一句就听他道:「眼下你弟弟还是个二等的侍卫,说出去也不好听……」 谢文喆展颜一笑:「这话,是文良跟父亲抱怨的么?」 「良哥儿倒不曾抱怨……」 想也知道,谢文良每次来找他都是高高兴兴的,只说与同僚们切磋玩闹甚是欢乐,想必是不会突然抱怨这二等侍卫的。 「那这次父亲来,怕是宋氏从旁撺掇的了。」 谢老爹有些尴尬咳了咳:「也……也不全是她的意思……你也知道良哥的年纪,如今咱家也算是一等一的人家了,他娘就想着要为他寻一门亲事。谁知相看了多少个,就没有一家成的,甚至还有两家,明明说的挺好,结果第二天又反悔,可把他娘气的够呛。」说着,谢老爹嘆了口气:「按理说以咱家这样的条件,何至于此……思来想去,或许是良哥儿这二等侍卫的官职太低吧……说出去也就是个给君上看大门的,到底不长脸,我寻思着,良哥儿这官职能不能再动一动,好歹混个四品,也能好好跟人提亲……」 第262页 他这边话音刚落,王妈妈便端茶推了门进来,还未等谢文喆说话,她便面上带着嘲讽道:「哎呦,姑老爷这话说的,好像四品乌纱帽是个不值钱的差事似的,这么说来,倒不见姑老爷当上个四品官!」 这话说的谢老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大声嚷道:「我与喆哥儿说话,有你个奴才什么事!没规没矩的……」 「姑老爷扶正夫人的丫鬟的时候,也没见规矩到哪里去!眼下求的着喆哥儿了,这才上门讲上规矩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良哥儿是喆哥儿的亲弟弟!如今喆哥儿贵为宰相,便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您这上下嘴唇一碰,说的这般容易!你可知喆哥儿的这个宰相做的多艰难!你心里但凡能正上那么一点,也不至于看不出他的为难!」 「你懂什么!如今喆哥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里就……」 王妈妈气的发抖,二话不说走到谢文喆面前,一把扯下了他的抹额来! 谢老爹的话戛然而止。 那华丽的抹额下的,是青紫一片的额头。 过了这几个时辰,如今已然是肿了起来,谢文喆清丽的面容更衬得这处青肿的狰狞可怖。 谢老爹的话劝都憋回了肚子里,倒是谢文喆笑了。 他拿过王妈妈手中的抹额,无奈道:「眼见着我已经很小心了,可还是瞒不过妈妈的眼睛。」 王妈妈已然是泪眼婆娑:「喆哥儿受过的罪,只我老婆子一人看在眼里,便是那亲爹来了,也不过是要仗着身份从喆哥儿这里捞好处罢了。」 一句话把谢老爹噎的够呛,只好讪讪道:「这……我也不知道……喆哥儿既是受了伤,要不就先歇歇吧,我这就回去了……」说罢起身要走。 谢文喆开口挽留:「要不父亲在我这里用过饭再走吧?」 谢老爹连连摆手,他如今理屈词穷,再坐下去也如坐针毡,急忙就要告辞。 谢文喆将他送至门口,仿佛是想叫谢老爹的愧疚加倍一般,道:「父亲放心,良哥儿的事我会放在心上,想来若我拉下脸去求一求许爵爷,许是良哥儿的官职也能往上升一升吧……」 谢老爹已经叫他说哭了,一边抹泪一边道:「喆哥儿……你受委屈了,是爹对不住你……呜呜呜……」 谢文喆体贴的送谢老爹上了回谢府的车子,待到谢老爹的车驾和他的哭声一起消失了,这才笑着摇摇头回返。 屋里,王妈妈正在落泪,见了谢文喆,又气鼓鼓地跟他抱怨道:「你爹来了肯定就没好事!你怎的还这般的心软,要去答应帮那良哥儿升官?」 谢文喆笑着给王妈妈拭泪,安慰道:「妈妈最是知道我,我哪里是那会心软的人?给良哥儿换差事是早就定下来的事情,不过是最近忙活的忘了。如今父亲提起,我便顺手卖个人情,实在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王妈妈啐了一口:「你净哄我!我听着呢,你说要去求那个许爵爷……」 谢文喆哈哈大笑:「哎呦我的妈妈,你可是不知道,那许爵爷与良哥儿的关系才是亲近,良哥儿的事,他怕是比我都要上心些呢!」 作者有话说: ——许爵爷:「啥?谢家去给文良求亲了?推掉推掉全都给我安排了去推掉!」 第184章 软肋 得了曲炳君的探病,郭振海也算得了些面子,又过了几天,便说已经痊癒,兴沖沖的去宫中谢恩去了。 按照他的设想,自己为君上指出西路军的大隐患,君上且该重新重用他才对,然而出乎意料的,曲炳君见了他只问了句:「如今身子可大好了么?」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还没等他再说几句表忠心的话,便挥手叫他退下了。 郭振海不免有些失落,特别是得知自己恢復西路军军费的提议并未被实行,他心中也更加不忿。 其实他倒并不关心西路军到底发不发军饷,他只希望藉此能叫谢文喆受到君上质疑。 如今谢文喆似是丝毫未受到此事的影响,仍是执掌朝政大权,眼见着自己这个右相是被架空的摆设了! 郭振海再也忍耐不得,偷偷找上了国师。 「您看,如今我们屡屡下手,也只叫谢文喆手下两个喽啰落马罢了,与他竟是无甚妨碍,」郭振海鬼鬼祟祟的四下看看,又道:「便是本相上次的病中进言也被他化解了去,这人当真是奸猾,国师可还有什么办法?」 陈遇遥如今正等着这位右相主动来找他。 这老头虽然干啥啥不行拖后腿第一名,然而此时他毕竟还是有值得自己利用的地方,只需轻轻挑拨两句,这个蠢货便能一条道给你走到黑。 陈遇遥笑盈盈地对郭振海道:「相爷稍安勿躁,此时还须从长计议。」 郭振海听到稍安勿躁这几个字就闹心。 他嘆了口气:「难道如今当真就拿他没有办法么?」 「要说办法,其实还是有的……只是……唉……」 郭振海哪里听得他只说一半?当即追问道:「国师可是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说!」 这就算是上钩了。 陈遇遥唇角露出一丝微笑,言语上却仍是犹犹豫豫的样子。 「不是贫道不肯说,只是怕说出来相爷倒不肯相信。」 「国师这话见外了,您这屡次帮我,我自是对国师深信不疑的!」 第263页 陈遇遥点一点头:「那我若说,这对付谢文喆的关键,就在张野身上,相爷可信我?」 「这……」郭振海有些疑惑,「若说那张野与谢文喆有所勾结,这我是相信的,可是以目前的情势,便是那张野有个什么好歹的,对谢文喆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巨大的打击吧?」 「这话错了。」陈遇遥一甩拂尘:「相爷且细想,若你是谢文喆,那张野不过是你手下一个无所谓的同盟,那么当你的政敌在君上面前说张家有造反嫌疑的时候,你会如何做?」 「我……」郭振海细细思量起来,当真遇到这种情势,他会立刻与张家撇清关系,以确保不会被连累…… 「想必郭相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可回头看看谢文喆是如何做的?」 「他……说服了君上,保住了西路军如今的格局不变……」 「正是如此!郭相在朝中多年,如何不明白,这事关谋逆,君上疑心起,再难消,那张家迟迟早早会被君上清缴。这样的浑水,但凡是个明白人都不会去淌,可是这谢文喆不仅不避讳,反而三番两次的对张家明贬实保,难道不可疑么?」 「国师的话很有道理!我竟是没想到这一层!」 「既是如此,我们只需将切入点放在张野身上,便能叫那谢文喆吃足苦头。」 听到这里,郭振海眼睛一亮,然而随即便又皱了眉。 「国师这话说的轻松,只是那张野如今身为冠军大将军,手下西路军也占了大曲半数兵力,一时半刻也想不出能如何去针对……」 陈遇遥轻轻甩一甩拂尘,笑道:「相爷领会错了贫道的意思了,对付张野,只一味针对是起不到作用的。我们越是针对,那张野和谢文喆便越会抱团。要想让他二人分崩离析,还是要以拉拢张野为主。」 提起拉拢张野,郭振海便是一肚子的气:「国师这话说的轻巧,可是那张野哪里是那般好拉拢!从年前到如今,我在他身上碰的钉子还少么!那就是个不识抬举的犟种!偏还军权在身,叫人奈何不得……」 陈遇遥闻言笑起来:「相爷何必如此,便是咱们奈何不得他,也总有他不能拒绝的人。」 郭振海满面的疑惑,却听陈遇遥幽幽道:「相爷说说,若是君上下令,张将军如今可会抗旨不遵么?」 看着郭相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陈遇遥渐渐敛了笑,手上摩挲着拂尘木柄,低低嘆一声,语气中充满了玩味:「且看看张野又会如何选择吧。」 ------------------------------------- 今日沐休,谢文喆一大早就派了车马在谢府门前堵着,这才能逮到了谢文良。 「哎,哥,啥事还非要一大早就来……」 谢文喆笑盈盈的坐在车里,手中摺扇展开摇了摇:「如今良哥儿可比我还忙了,若非这一大早截着你,还不知你要跑到哪里去!」 谢文良挠挠头,笑嘻嘻道:「哥,可不是我不去看你啊,主要是前些时候爹专门找我说,你最近太忙,叫我不要去烦你……」 「良哥儿倒是听话……」 谢文良急忙转移话题:「哥既然是来了,不如就去府里坐呗!正好也能让爹看看你,如今他老人家张口闭口都念叨着你呢!」 「哦?」谢文喆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两眼,「那正好,我倒是想与父亲好好说说,你这屡屡被退的婚事到底是为的什么。」 谢文良张了张嘴,期期艾艾的往谢文喆身边蹭了蹭:「哥……要不咱就在这说吧……」 谢文喆将摺扇一拢,「啪」的一声敲在谢文良的头上:「看样子为什么会被退婚,你心里倒是清楚的很。」 「哎呦,」谢文良捂了头,「哥,我这是……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嘛,如今我要趁着年轻再做出一番事业来才好……」 「呵呵,行,如今子啊官场上混,倒是学会敷衍了。正好前些时父亲求我给你升升官职,我这就给你安排了,如此才方便家里给你安排个门当户对的亲事。」 「……哥……这事你就别管了……」 谢文喆冷笑起来:「我不管?我若真的不管你,只怕你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你实话与我说,你与那许爵爷厮混了多久了?」 谢文良惊讶的抬起头来:「哥你是怎么知道的……」被他哥狠狠的瞪了一眼,他立刻缩了头,吞吞吐吐道:「其实也不全是因为他……」 「那就趁早断了,那许爵爷远不是你看着那般的单纯,你与他一处,且要吃苦头的。」 「我不!」谢文良反倒上了犟劲儿:「我喜欢他!我与他说好了,我们此生相伴,断然不会娶妻!」 「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话!」谢文喆被他气的够呛,「你有本事把这话跟父亲说去!看他不打断你的腿!」 「我跟哥你都敢说,还会怕父亲么!」谢文良一梗脖子就要下车,「我这就去跟父亲表明心迹!」 谢文喆一把拉住他:「你是疯了不成?爹素来看重名誉,你怕不是会被他打死!」 「死就死了!」谢文良自幼习武,只轻轻一挣,谢文喆便就抓不住他了,他跳下车,面色严肃一字一句对谢文喆说道:「哥,你说的对,这事情我原就不该瞒着父亲母亲。我心里有他,便是多好的女子我都不会再喜欢了,又何苦叫父母再为此事操心。」 谢文喆简直想抽他:「你是鬼了心窍了不成!他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汤了!」 第264页 「哥,你别劝我了,心远已经是我的人了,我断断不会对他始乱终弃!」 「……」 谢文喆有点懵:「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谢文良方才一时冲动才说了这话,此时反应过来,脸已经红的要滴血。 「那个……那个……」他咬一咬牙,「我们……我们已经……他……反正我既然是做了,就定是会负责到底的!」 那一瞬间谢文喆只觉得,这许爵爷对他弟,真是下了血本了…… 「你先上来!在谢府门前闹,难道还怕别人不知道么!」 见谢文良还是有些犹豫,谢文喆无奈道:「你自己倒是豁出去,可也要想一想许爵爷的名声才是。」 许是这句话说动了谢文良,他这才又上了车。 谢文喆也不敢把车停在这里了,吩咐车夫:「回府去吧!」 一路上,谢家两兄弟都情不自禁的沉默了下来,谢文喆用摺扇敲着手心,眉间郁结。 这个弟弟是宋氏的孩子,曾几何时,他因着恨宋氏,也恨上这个弟弟,觉得是他夺了父亲,从而叫自己的母亲郁郁而终。 十七岁之前,他的心中只有满心的怨怼,怨谢家,怨王家,怨世道不公,怨命运悲凉。 他以为这世上没有所谓的善,所有人都不过是自私的利己罢了。 直到走投无路,被一件貂裘裹住身体。 或许正是那一丝丝的温暖,让他愿意重新接纳这个世界。 有张野在身边,他方能一点点卸下自己的戾气,重新寻到此生所求,同时接纳自己这个无辜的弟弟——虽然其实也有一点利用的成分吧……但要打从心里讲,自己真的已经不能似从前一般放着这个弟弟不管了。 而今,看着谢文良坚定的眼神,谢文喆只觉得,真是报应到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争取再一更 第185章 早食 相府的马车咕噜噜的行走在繁阳清晨的大道上,此时天色尚早,街边早点摊子正是招唿客人的时候,清亮的叫卖声透过薄薄的纱帘传入车内,叫谢文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谢文喆瞥了一眼弟弟:「饿了?」 谢文良不好意思的笑笑:「哥,我没吃早饭呢,要不我下去买两个火烧带着吧……」 谢文喆点点头:「那停车吧,我们下去吃点东西,边吃边谈吧。」 谢文良显得有些紧张的样子:「在大街上说这事么?」不会被人听到么? 谢文喆笑了笑:「你只小点声音便好了。越是这种人声嘈杂的地方,反倒越安全。一来大家都会认为在这种地方不能说什么大事,二来在这种地方,便是偷听也要费劲些。」 于是谢文良便看着他哥下车,动作娴熟的喊了摊主来:「来四个烧饼,再要半碗豆腐脑,劳驾叫了那边卖胡辣汤的老闆,给添半碗胡辣汤做滷子。」 谢文喆又回过头来问弟弟:「你要吃点什么?」 「给我也照这个来一碗!」谢文良回头就见他哥已经在旁边的小方桌边的马扎上坐下,正拿着一方帕子擦着餐具。 「哥,」谢文良走到旁边跟着坐下,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吃早点的内行,怎么宰相也会光顾这种路边摊子吗?」 谢文喆给了弟弟一个白眼:「我又不是生下来就做宰相的,怎的就不能尝尝路边的早点了?」 谢文良嘿嘿笑道:「说起来也怪哥你生的太富贵,我总觉得你和这种小摊子不搭……大概在我心中,你就该是正襟危坐在大八仙桌前,对面摆着八荤八素,你动手每道菜夹上两筷子,然后便一挥手通通赏了下人……」 谢文喆:「……」 我的亲弟弟,你可少听点书吧! 正在此时,谢文良身后,早点摊老闆端着二人点的豆腐脑来了:「您慢回身。」 说着将满满的两大碗放在桌上,热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谢文良的馋虫早就开始作祟,此时舀了一勺放进嘴里,被烫得直吸气:「嘶……这豆腐脑配上胡辣汤,可真是绝了,改天我叫心远也这样吃……」 谢文喆不慌不忙用勺子慢慢的搅着豆腐脑,听到谢文良的话,笑道:「你这说的什么话?许爵爷是什么身份,哪里就能与你在小摊子上吃这种东西。」 谢文良不服气:「哥,你可别这么说,心远不是那种只知吃喝玩乐不知民间疾苦的富家子弟,他平素最喜欢与我在街上寻一些民间的美食,也愿意和街上的百姓聊天,那是半分的爵爷架子也没有的……」 谢文喆舀了一勺豆腐脑放进嘴里,听着弟弟滔滔不绝地说着心上人,他竟觉得有一点羡慕,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张野。 不知哪一天,它才能像弟弟一样,在别人面前名正言顺的谈论自己的心爱之人……可是碍于身份,这一天的到来也必然是伴着巨大的危机的。 谢文喆知道这条路上布满了荆棘,他亦是全副武装才敢踏入这禁区。 可是谢文良呢?他是否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还是仅仅凭着一腔热血,以血肉之躯,赤脚踏进这片荆棘之中? 想到这里,谢文喆放下勺子,浅浅的嘆了一口气,打断了谢文良的滔滔不绝。 「文良,你只当许心远是个闲散的爵爷么,但若真的仅是如此,哥哥绝不会拦你。」 谢文良听了这话,眼睛都亮了起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你同意我们?」 第265页 「你听我把话说完!」谢文喆揉了揉额角,表情严肃:「我只问,你说你二人决意终生不娶,是认真的吗?」 谢文良也严肃起来:「自然是认真的,我二人向天起誓,有背此诺,天打雷噼!」 「有些事情不是一句诺言就能解决的。」谢文喆幽幽道:「文良,我今日与你说的话,希望你能用心思考,切莫凭一时之气。」 谢文良一头雾水:「哥,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你可知许爵爷为何姓许?」 这话显然是把谢文良问住了,他挠挠头道:「这是什么新出的灯谜吗?他姓许……是因为他爹姓许啊! 「你错了,他爹不姓许。」谢文喆冷冷一笑:「许心远的爹是曲兴王的侄子,名字叫做炳真,也是炳字辈,也就是说,许爵爷一家是王室血脉!」 谢文良听得一愣一愣的:「哥,你说啥呢?宗室姓曲,可是爵爷姓……」说到这里,谢文良突然顿住了。 「是了,想必你也发现了,这许曲二字发音相似,其中便包含着一件前朝往事。」 谢文喆长出了一口气,徐徐讲道:「那还要从曲兴王登基之前说起,太宗朝王室子嗣便稀薄,太宗育有三子,老大是伯硕亲王一脉;次子便是曲兴王一脉;太宗还有一个幼子,便是许爵爷这一脉。」 「那时伯硕亲王体弱多病,眼见着是与大位无望了,太子便要从剩下的两个兄弟中选一个,论长幼该是次子做太子,奈何太宗偏爱幼子,因而对百官表达了想立幼子为储君的意图,奈何与礼法不符,这才不得不立了年长一些的曲兴王为太子。即便如此,太宗对于幼子的偏袒却毫不掩饰,屡屡欲废太子,兴王原本岌岌可危,却不曾想得上天护佑,太宗竟一时急病发作,驾崩于丽水行宫,曲兴王这才得以即位。」 谢文良素来喜欢听这些故事,此时不禁开问道:「既然是二哥当上了君王,那这小儿子岂不是很危险……」 谢文喆:「……」他感觉自己好像是个说书的……真想一拍书案,来个请听下回分解然后扭头就走…… 算了,自己的亲弟弟,他还能怎么办? 「兴王若是气量这般小,只怕也不会创下这一番丰功伟业。做了曲王以后,他并未对自己这个弟弟问罪,反而处处照顾有佳,一时间倒叫世人贊他兄友弟恭。 而兴王的这位弟弟也是个妙人,待到他儿子出世,他便主动上书改了儿子的姓,由曲变做了许,以此表示,他这一支对兴王俯首称臣,此后对于王位再无威胁。 弟弟如此识相,不禁叫兴王更高兴了些,于是赐了他弟弟做亲王,世袭罔替。」 谢文良听了这话,皱眉道:「也就是说,心远的爵位是亲王?那怎的大家都唤他许爵爷而不叫许亲王呢?」 「这便是许炳真的聪明之处,兴王晚年权力更迭,如今的君上更是将宗室视若水火,那时的许亲王觉得势头不对,当即上书请辞亲王爵位。 而在那时前朝太子曲炳昊刚刚被清剿,朝堂动盪人心惶惶,君上还需有宗室替他压一压非议,便驳回了他的请辞。 即便如此,许亲王也再不许别人以亲王唤他,对外只说他有个爵位,于是许爵爷这称唿便传开了,久而久之,便有些脑子不灵光,以为这许爵爷不过是个闲散的爵爷罢了。」 谢文良讪讪笑道:「原来如此,我竟不知还有这等辛秘,还好哥你告诉我了,不然我与心远相处这样久,竟不知他是亲王,只怕他要笑我呢!」 谢文喆:「……感情我这是给你讲故事,加深你们彼此了解么?」 「啊,难道不是吗?」 谢文喆真想一巴掌把他抽个转圈! 「谢文良,你给我好好想想!」谢文喆咬牙切齿道:「许心远是正经的宗室!而今上至今无子!未来将会如何?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有思量吗?」 谢文良一脸懵圈的挠了挠后脑勺,半晌方缓缓地睁大了眼睛:「哥,你是说……」 谢文喆松了一口气,自己这弟弟好歹不算是傻到了 「心远会成为曲王?」谢文良不敢置信,勐地起身,差点打翻了面前的豆腐脑,「这怎么可能?心远他不过就是……他不过就是个爵爷罢了……他怎么会……」 谢文喆嘆了一口气:「所以我劝你与许爵爷的事情,还是要三思而后行,凡事要想到万全,方可立于不败之地。如今我且问你,若有一日,许爵爷真的登上大宝,那你又该何去何从?」 谢文良紧紧咬了嘴唇,低头想了一会,抬起头来,却仍是目光坚毅:「他便是做了曲王,也依旧是我的心远!我心悦他,不管他是说书的也好,是爵爷也罢,便是什么亲王,甚至贵为国君,他也依旧是他!」 谢文喆嗤笑一声,轻轻为他鼓起掌来:「恭喜恭喜,你这可谓是坚贞不屈了。只是哥哥有一句话要问,若许心远真的做了君王,你又该何去何从?难不成要进宫做一位男宠吗?」 「我……我……」谢文良嘴唇颤抖,「哥,或许你会看不起我,可是我想,若他真的成了王,没了我,又有谁能在那深宫之中陪伴着他呢?」 谢文喆沉默了一会,他没有想到谢文良会是这样一个回答。 或许是因为有康和安的例子,在他的印象中,但凡是男宠,只怕都会痛苦不堪,他从未想过,或许也会有人为了彼此而自愿留在那宫墙深处。 第266页 然而即便这样,他们的磨难也不仅仅如此而已。 他须得将这些最不堪的未来都摆在弟弟的面前,让他不至于毫无准备的踏入悲剧。 「身为曲王,许心远务必要开枝散叶,以保证大曲王位延续,否则若哪一日因丁王权而祸乱起,那你便是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谢文良,你可做好这样的准备了吗?」 谢文良半晌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着面前的那碗豆腐脑,却发现有眼泪不由自主的掉进碗里。 作者有话说: 作者的脑子胡成了一团,塞住了作话,所以今天没有作话! 骗你们的~嘻嘻 第186章 联姻 谢文喆抽空关心了弟弟,结果,向来信奉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的谢文良,在街边的早餐摊儿上哭成个泪人儿。 谢文喆有些于心不忍。 「你也莫要哭了,如今尚有余地抽身,总归比那事到临头再要后悔的强。」 谁知谢文良听了这话,却勐摇头道:「我不后悔,只是心远……这些事都压在他身上,他那样骄傲的人,为了延续血脉竟要被当做……他如何受的了!」 谢文喆服了! 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他谢文喆猜不透的心思,那他弟绝对是名列前茅的。 还想再劝几句,却听有人自远处骑马急奔而来,口中高唿道:「大家让让!劳烦让让!」 这声音谢文喆停着耳熟,探头去看,果然见着正是随安。 随安也正好看见了左相府的马车,当即勒住缰绳,跳下马来朝这小摊子跑来,原以为是相府的车夫在这里,谁知走近才见了少爷正在这里吃东西。 「少爷你怎么在这呢,可叫我好找!」随安又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了二少爷谢文良,当即把后半截的话咽了回去。 自上次胡乱将消息弄丢了,结果险些酿成大错之后,随安变得出奇的谨慎,如今见谢文良在这里,面上还带着泪痕,他更是不敢说话,只不停地对自家少爷使眼色。 谢文哲见他跑的满头是汗,显然是有急事,因也顾不上身旁的谢文良,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有什么要紧事?」 随安点点头,凑近了悄声道:「少爷,宫里来消息了!」 宫中的消息向来是最难传出来的,能叫随安这样着急的,想必是个大消息。 谢文哲也不耽误,站起身来对弟弟道:「文良,该说的我都说与你听了,到底该如何做,你还需仔细考量,我怕是要有急事,这边先走了。」 「大哥且去便是,我这里……我心中有数了……」 谢文喆欲言又止,他觉得谢文良的有数和他理解的有数应该不是一个意思…… 然而如今也暂且顾不上了,谢文喆只嘆了口气,叫随安把马留给谢文良,然后带着随安一起上了回府的马车。 待到马车骨碌碌的跑起来,谢文哲方皱眉问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随安这才老实说道:「刚传来的消息,说是宫中添了一位公主!」 「什么?!」谢文喆很是吃了一惊! 之前并未听说宫中嫔妃有喜,那这个公主又是哪里蹦出来的? 难不成是哪个宫女么?可是曲炳君素来喜好男风,便是后宫三千佳丽也未有临幸,怎轮的到一个宫女? 重要的是,这次是公主,那下次就有可能是皇子,如若曲炳君真的有个儿子,那朝中的局势只怕要变天了。 「这消息可是康总管传出来的么?」 随安摇头:「不是,康总管已经有些时日没有传消息出来了。」 谢文喆细细思量了一番,只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去查查,公主的生母是哪一位!」 随安领命去了,到了下午便有了回信,只是得了这消息,随安却有些瑟缩。 他硬着头皮去书房找少爷,在房门前探头探脑,一张脸皱的苦瓜一般。 谢文喆早就看到了随安,此时见他在门口踟蹰,不禁嘆了口气:「可有消息了?进来回话吧,公主的生母是谁?」 随安迈进门来,期期艾艾道:「那个……公主的生母……是邵氏……」 「邵氏?」谢文喆有些奇怪,他就没听过宫里有姓邵的嫔妃,「哪个邵氏?」难不成,真是个小宫女? 「邵氏……就是郭相的媳妇……」 谢文喆:「?……!!!」 这未免也太猎奇了些……顷刻间,谢文喆脑海里郭振海的形象换了一副绿色的乌纱帽。 不过想想也不太可能,郭振海已近花甲,原配便是年轻些,只怕也年过半百。 「到底怎么回事?」谢文喆抬眸看着随安,「邵氏的女儿怎会成了公主?莫不是曲王认了义女做公主吧?」 随安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少爷果然聪慧,一猜就中!据说君上前些日子去郭府探病,正撞见郭相之女在侍疾,感念她至孝,于是认作义女,封了公主。」 谢文喆只想揍他,消息听了半截就来吓他,果然还是欠揍! 然而只要这公主不是曲炳君亲生的,那说到底也是虚惊一场,谢文喆也松了口气。 「据我所知这邵氏只有一个女儿吧?那这么说,受封公主的是郭明珠?」 「嗯?可是我听说公主不叫明珠啊……说是名叫凤仪……」 谢文喆嗤笑一声:「凤仪……这名字显然是后改的,不然便是再显赫的人家怕也不敢给女儿起这么个名字!」 第267页 随安嘿嘿笑道:「这事情也是有趣,凤仪这名字,咋一听倒像是个王后似的……」 这倒是提醒了谢文喆,他细细思量一番,觉得这事情不对。 「这曲炳君既是觉得臣子的女儿好,按照常理,该是纳入后宫才对,怎的会突然动了念头认个女儿?」 随安挠挠头,道:「许是因着曲王膝下无子吧,认个女儿又不涉及到立不立太子,这不是正好么!」 「那为什么不认个年纪小一点的女孩?偏要认个寡妇做女儿?」 「这……」随安答不上来了,「也对啊……那少爷你说,这到底是为啥啊?」 谢文喆皱了眉,想了一会:「这其中怕是有蹊跷……你想,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公主去做的呢?」 随安冥思苦想,最后只得认输:「少爷,我这脑子真的不够用,还是跟我说了吧!」 谢文喆手指在桌案上轻敲,双唇轻启,吐出二字:「联姻。」 随安恍然大悟:「对啊!那曲王认了这个义女八成就是想要用来联姻吧?」他又皱眉想了想:「可是……朝中也没有大曲要联姻的消息传出来啊……」 谢文喆紧紧蹙了眉:「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联姻之事必是经过考量的,从确定联姻对象到择取义女的人选,这些都不是一两日能定下来的。可是此事我从头至尾竟是一点风声也未听到,可见,我宫中的眼线已然是出了岔子了。」 「可是,宫中的消息不一直是康总管传递的么?难道是他出了什么事么?」 「那倒未必。」谢文喆的声音冷了下来:「只怕此事有人背后操控,康总管是要与我离心了。」 「少爷是说,这背后的一切,都是康总管在作祟?」 「……」谢文喆无语的看了一眼随安,「如今被封了公主的是郭相的女儿,郭相身后是谁在操纵不是明摆着的么!除了陈遇遥,如今还有谁能给曲炳君出这种奇怪的主意!」 随安傻笑起来,挠头道:「少爷,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啊?」 「如今郭相势弱,曲炳君在此时认了郭相的女儿做公主,大概也有平衡两相权柄的意思。」谢文喆抿了抿唇,又道:「眼下情势尚不明朗,我们还需谨慎行事。曲炳君认个女儿且不妨事,但是这联姻便是涉及国家的大事,想是绕不过我去的,眼下我们静观其变吧!」 ------------------------------------- 郭振海刚刚将郭明珠送入宫中去,回来见夫人邵氏的时候,却被拒之门外,里面伺候邵氏的贴身丫鬟出来,犹犹豫豫的向郭振海传达邵氏的原话。 「夫人说……老爷既是将女儿卖到宫里去了,哪里有脸见夫人呢……」 郭振海不知是羞是怒,一张脸涨的通红,斥退了下人,自己守在邵氏门前,将房门桥的哐哐作响:「夫人,夫人你且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邵氏的声音带着哭腔:「老爷哪怕对明珠又半分疼爱,也不会叫她入了宫去!」 郭振海无奈,只得隔着门板低声下气的求告道:「夫人,事情绝非你想像的那样子,你且开了门,我细细的说于你听便是……」 半晌,方才听见门栓响动,郭振海推门进去,就见邵氏正坐在榻上拭泪,两只眼睛肿的像对核桃。 郭振海最是见不得邵氏哭,此时手足无措的凑在她身边,连声道:「明珠入宫去明明是好事情,怎的你就这般的想不开了……」 邵氏勐地一甩手中的帕子,气道:「哪里是什么好事!你去问问,如今可有哪一家还愿意把女儿送进宫里去的!」 「这能一样么,明珠入宫是以君上义女的名义,可比那些嫔妃要强出一座山去!」 「你当我好煳弄!当君上的公主怕是还不如入宫做嫔妃的好!至少嫔妃不会被送去和亲!想必是眼下君上不想与旅国打仗了,所以挑个女眷出来顶这个窟窿……这种事只怕人家躲都来不及,只你一个,被那个国师忽悠了几句,便上赶着把女儿送了出去!」邵氏连珠炮一般的说完,将手帕覆在脸上痛哭起来:「可怜我的明珠,以后不知要在那蛮荒的旅国吃上多少苦头……」 郭振海急得团团转,连声劝道:「夫人莫要伤心了!明珠是你的女儿,同时也是我的掌上明珠啊!我就这一个女儿,哪里捨得她吃苦……你放心,我是绝不会叫明珠去旅国和亲的……」 「呸!」邵氏扯了帕子啐了一口:「你现在话说的好听,只怕到时候那国师再说上几句,你便又变了主意也未可知啊!」 郭振海见实在劝不住,只得与她说了实话:「明珠的确是要被君上指婚联姻的,但请夫人放心,她绝不是与旅国联姻!我保证,明珠肯定能安安稳稳的嫁在繁阳中。」 邵氏这才止了悲戚,瞪大了一双眼睛:「你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明珠如何能嫁在繁阳里?她要嫁谁……你倒是快说啊!」 「那还能有谁?」郭振海此时透出了一点得意来:「你倒是想想,如今朝中还有谁是君上急于拉拢的对象?」 邵氏起身就拎了他手臂上的肉转了一圈:「你倒和我买齐了关子了!到底是哪个?你快说!」 郭振海疼的呲牙咧嘴:「疼……夫人快放手……我说便是了!」待邵氏放了手,郭振海捂着手臂,与她解释道:「如今那张家掌西路军军权,戍守西疆,便是君上也奈何不得。国师这方为君上出谋划策,说与其压制张家,倒不如与张家联姻,以确保张家的忠诚。君上闻言颇为贊同,然而宗室人丁稀薄,竟是寻不到人选,无奈只能过继。」 第268页 郭振海说着,面上现出的得意的神色来:「按说这等荣耀,也不一定就会落在咱家,还是国师说,如果大张旗鼓的选过继,怕是招人非议,又为咱家说尽了好话,这才选了明珠。」 邵氏却仍是顾虑重重:「咱家之前就想将女儿许给张家,可那张野拒绝的毫不留情,可见是无意与明珠结为连理的……如今君上固然可以促成这桩亲事,但我就怕张家对明珠有偏见,倒叫她受欺负……」 「夫人多虑了,如今明珠出嫁,那便是正经的公主,那张野作为驸马也只会矮着明珠一头,想来应该是无碍的。况且庄哥儿也在张家,明珠嫁过去也好母子团圆,想来也是一大幸事。」 提了庄哥儿,邵氏这才被郭振海说服了,她轻轻嘆了口气,算是认同了女儿被过继成公主的事实。 「但愿明珠此后能平安喜乐,再不要受什么磋磨了……」 第187章 赐婚 君上认了郭宰相的女儿为义女,这件事情在朝中掀起了一个小波浪,倒叫郭振海又威风了起来。 对此,谢文喆倒是不以为意,便是郭振海再做什么文章,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得曲王看重的虚名,除了荣耀,其余也没什么实惠,右相原来在朝中说不上话,如今也依旧没人听他的。 眼下更叫谢文喆在意的是这陈遇遥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为何要撺掇着曲炳君认个义女。 如今过了几日了,宫中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 海面却是平静,海底的暗流便越是翻涌。 这件事如同悬在心上的大石一般,总叫谢文喆惴惴不安。 而康和安对这种情况的沉默,也叫他生出了些不祥的预感来。 说起来,打从他上次入宫时,康和安的表现便有些异样,当时他心中牵念着张野便没有在意,现在想来是那时便已经有人从中作梗了。 这人的意图也十分明显,怕是打算切断他与康和安的联繫纽带,从而叫自己摸不清宫中的情况。 想来,因着谢文喆将陈遇遥困在了宫里,所以陈遇遥便想方设法的切断了他宫中的眼线。 如此逆境,竟然能扳回一程,这等心机便是谢文喆也要嘆一声高明。 那么陈遇遥如此大费周章,不会没有后招,这其中的癥结怕是就要落在这个新晋的公主身上了。 明眼人都能猜到,曲王将一名成年女子封作公主,显然是要让她以王室名义和亲的,如今的问题只有一个——和亲的对象究竟是谁? 受此事影响,谢文喆这几日显然是有些焦躁起来。 随安见着自家少爷每日为此事烦心,也难得的用起来他那不灵光的脑袋,帮着一起分析起了陈遇遥与郭家打的算盘。 「按理说,一国公主最有可能和亲的对象便是旅国宗室了,兴许就是要去旅国和亲的呢!少爷你该不会是想多了吧?」 谢文喆凉凉的看了随安一眼:「这两国联姻的大事,应当早有风声传出来,可偏巧你家少爷我是一点消息也没收到,这难道不奇怪么?想来是有人刻意阻断了消息。」 谢文喆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摺扇一下下的敲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半晌才说道:「奇怪的不止如此,如今我安插在旅国的暗桩传回的消息中,旅国也并没有要和大曲和谈的意图,要说是宫中的消息瞒得好,可是这两国联姻的消息不至于要连旅国也瞒着吧?如此看来,只怕这联姻的对象另有其人。」 随安挠挠头,奇怪道:「唉,这曲王平白无故的认个公主,又不和旅国联姻,难不成是真的羡慕起别人有女儿么?」 谢文喆白了随安一眼:「你当封一个公主是为了好玩吗?如今看来,如果这公主并非与旅国联姻,那可能性便只剩一个——曲炳君试图以赐婚公主为条件,拉拢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以确保忠心。」 细想朝中何人值得曲炳君以联姻拉拢,答案便明显的多。 「难不成……曲王是要给少爷你赐婚?」随安的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他的想法很简单,眼下要说显赫,哪里还有比他家少爷更显赫更举足轻重的人呢? 谢文喆看着随然一脸认真的表情,嘆了一口气:「那陈遇遥要是能跟你一样笨,那少爷我该省多少事儿啊!」 随安撅了嘴,很是不开心:「要我说这也不是不可能的嘛……」 「你可别忘了,陈遇遥是见识过我如何整治郑婉仪的,如今要是将这郭明珠送在我手上,不仅不会对我不利,反而能让我借着驸马的名号再压他们一头,这样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也就随安你能办的出来。」 随安闻听此言,垂头丧气道:「那既然不是少爷,朝中还有谁值得下这么大的手笔拉拢呢?」 那陈遇遥想必没有蠢到要将它与郭振海的女儿凑做一对,那么剩下的答案已是唿之欲出。 谢文喆当真是无奈:「你再仔细想想,如今哪位正手握重兵,叫曲炳君坐立难安的?」 随安这才惊唿道:「那岂不是张将军?」见谢文喆点头肯定了这个答案,他蹭的站起身来,开始在屋里来回的转圈:「这可怎么行呢?咱们可得想个办法……要不就叫张将军直接推了吧!」 「你说的倒是轻巧,曲王赐婚,阿野说推就推,放在曲炳君眼中,这就是妄图谋反的预兆,他哪里会轻易放过张家!」 第269页 「那可怎么办?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张将军娶公主么?」 谢文喆沉思片刻,缓缓道:「眼下我们看似没办法办法,但实则阿野手中的兵权是能制衡王权的,眼下若曲炳君真要赐婚,那我便只能想方设法让曲炳君做一个选择,看看是他的万里江山重要,还是一时的颜面重要了。」 谢文喆所料不错,郭振海将女儿送入宫中半月有余,将军府便忽然接到了曲炳君的口谕,传召张野回繁阳。 两日后的傍晚,张野孤身一人悄悄入了繁阳城内,便是将军府也没有回,直接从密道入了左相府。 见张野突然出现在书房,谢文喆纵是有准备也吃了一惊,急忙拉着他在书房坐下。 张野进城后并未歇脚便来见他,此时跑的满头是汗,叫谢文喆也不禁有些心疼,伸手倒了一碗消暑的绿豆汤递给他:「便是曲炳君下了圣旨,你也不必来的这样急,迟几日也不要紧的。」 张野端碗一饮而尽,朝他笑道:「我倒不甚在乎他,只是想快点回来见你。」 谢文喆听了这话,忍不住绽出个笑来,随即又想到即将到来的指婚,情绪又很快低落下来:「想必我的书信你已经看到了,若我所料不错,曲炳君此时宣你入宫,只怕要与你指婚了。」谢文喆忍不住咬了咬牙:「你我书信往来到底不安全,眼下我只当面问你一句,此事你欲如何处置?」 张野见他表情凝肃,忍不住笑道:「想不到阿喆也会担心这个,不过是个公主罢了,纵是个天仙,我也会拒绝了去。」 「你的心意我自然明白,」谢文喆皱起眉来:「只是若你拒婚,只怕此后你张家的处境会更艰难,这点你可曾想好了吗?」 张野笑道:「怕什么,再艰难的时候我也过来了。」 原以为这话能叫谢文喆有些安慰,然而却见他仍紧蹙了眉头,欲言又止的样子,张野甚少见他有这般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伸手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轻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阿野……」谢文喆抿了抿唇,「你有没有想过,与其这般委曲求全,不如就武力逼宫来得痛快些……」 「怎的又提起此事了?」张野嘆了口气,「阿喆你知道的,我张家世代忠良,纵使没有救天下于水火,也万万不能为一己私利而致黎民于战乱,比起谋反弒君,我倒更希望能叫曲炳君老实的做个傀儡,叫他再不能迫害忠臣。」 「嗯,我知道,」谢文喆垂了眼睑,手指一下下的敲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眼下若曲柄均真的与你说了联姻之事,你也不必拒绝的太过干脆,只模稜两可的拖着便是,想必过些时候,他就顾不上赐婚这等小事了,到那时你再拒绝他,便也拿你无可奈何。」 张野显然有些奇怪:「这是为何?」 「你只听我的便是了。」 张野满心的疑惑,然而还是相信了谢文喆。 次日入宫时,曲炳君待他亲切的很,寒暄几句后笑道:「寡人最近添了位公主,如今也该论婚嫁,瞧着年纪倒与你相当,你可有意么?」 果然是要赐婚。 张野叉手行礼,回话道:「臣常年苦守边境,餐风沐雨时而有之,而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如何受得这般的苦楚。」 在曲炳君看来,由他赐婚乃是天大的荣耀,他万没想到张野竟会一口拒绝。 平白失了面子,曲炳君的面色一沉:「这么说,你是瞧不上寡人的公主了?」 「臣不敢。」张野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只是为公主选婿乃是大事,还请君上细细考量。臣自认并非良配,不忍耽误公主的前程。」 曲炳君有些恼怒,但张野这话说的挑不出毛病来,倒叫他只能暗自憋气。 这等不识抬举的人,真是碍眼。 「此事寡人再做思量,你退下吧。」 张野不卑不亢的退下,待走到康总管身边时,总觉得他在瞪着自己,抬头去看,却见康总管眼观鼻鼻观心,看样子对他毫无兴趣。 许是自己看错了吧。张野边这样想着,边走出门去。 待他走后,曲炳君方冷哼一声:「原想着封他个驸马,以保他对寡人尽忠,谁知这人竟这般不知好歹,真是白费了国师的一番好意。」 此时陈遇遥正从屏风后出来,听着这话一甩拂尘,笑道:「想是这位将军在军中待的久了,故而有些鲁直。」 「国师真是仁善,倒还为他说话。」 陈遇遥微微一笑。 他自然是要为张野说话的,不然若曲王真凭一时之气不肯与张家联姻,那他处心积虑的计划岂非做了无用功? 只有将谢张二人拆散,他方能觉得自己为阿遥出了一口气。 为此,他必将全力促成此次联姻。 第188章 造谣 陈遇遥心中的算盘打的好,然而,事情实际的发展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过是几日时间,繁阳城中便流传起了曲王欲择一位宗室立为嗣子,然后委以大曲储君的消息。 这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的传播开去,很快,便是街边的小贩也信誓旦旦的说大曲将重获太子再创辉煌,仿佛是亲耳得了大内的消息一般。 不光是这些平民,便是在在官场上混迹了半辈子的人此时听到这消息,也不禁有些半信半疑。 实在是因为这消息太有理有据了,其中甚至分析了前些日子曲王为何心血来潮认义女为公主。 第270页 「君上乃是一国之主,哪里会随随便便认一个女儿呢?人都说君上此举是为过继嗣子而做的试探,如今想来,果然是这个道理!」 一时间众说纷纭,朝中波澜乍起。 曲国宗室本就已经零落,如今细细数来,也只有许心远血脉最近。 这在许多人眼中,许心远的太子之位已然是稳了。 于是一时间,许爵爷即将被立为储君的消息满天飞,大家都说的煞有其事,原本不太热闹的王府被前来拜访的人围的水泄不通。 而谢文喆自然不在其中,如今他只悠然在自家倚在贵妃榻上打盹。 张野坐在一边剥核桃,剥出的核桃仁在碗里满满的堆了个堆。 随安瞄了瞄少爷,又看了看一旁的小将军,见张野眉心皱的死紧,手中的两个核桃只轻轻一捏便似蛋壳一般碎的利索,随安忍不住小小的打了个寒颤,生怕这位一时耐不住性子,想了想,小声劝道:「将军,您要是不想剥了就放下吧,少爷嘴上说是要罚您,但您要是伤了手,只怕少爷又要心疼。」 张野一愣,还未来的及开口,一边假寐的谢文喆便冷哼一声。 「我还没吱声呢,你倒比我还疼少奶奶!」 张野哭笑不得,也知阿喆如今气儿不顺,便哄着道:「好了好了,我接着给你剥就是了,如今这一碗也满了,快吃了吧。」 谢文喆自榻上起身,拿起小碗来抓了一把核桃仁放在嘴里嚼的嘎吱吱响。 随安小碎步移到他身边,悄悄附在少爷耳边道:「我刚看张将军那眉毛皱的怒目金刚一般,想必也是为这桩指婚发愁呢,人家也挺无辜的,您可悠着点吧……」 谢文喆瞥了一眼随安:「谁还琢磨指婚的事儿啊?你可快歇歇吧,这事儿早解决了。」 「解决了?」随安十分错愕,他看了看少爷,又看了看将军,「啥时候解决的?咋解决的啊?」 「阿野跟曲炳君说了啊!」 「……这就完了?君上就同意了?」 谢文喆好笑的看着随安:「自然不会这么爽利,不过你没听最近繁阳里传的要立储的消息么?」 「听到了,传的可凶了,不过要我说,这消息肯定是假的,立储啥的那都是没影的事!」 「哎呦,随安这脑子有长进,那你说说,这消息为何是假的?」 随安憨憨笑道:「这消息要是真的,少爷您肯定一早就知道了,如今您都没提前接到这个信儿,所以这消息铁定是假的!」 谢文喆:「……」我真谢谢你对我这么有信心了。 「不过少爷,这消息为什么会解决指婚的事儿啊?」 没等谢文喆开口,张野便出声道:「不论真假,只要立储的消息传到南面去,那南方只怕就要不安了。」他手中咔吧一声又捏碎了两个核桃;「现如今在南面还有一个不那么安生的前朝太子遗孤等着继承王位呢。」 谢文喆见随安仍似懂非懂,又详细的与他解释:「若论起来,前朝太子遗孤曲靖平才是大曲宗室中血脉最近的人,邱家也是一直觉着曲炳君无后,想着日后王位必会落在曲靖平身上,这才能安生的在南方不生事。」 随安这才明白过来:「那如今传出曲炳君欲立他人为太子的消息,南边的邱家肯定就炸了锅了!」 「正是如此。」想到这里,张野嘆了一口气:「邱家在南方盘踞多年,此时如若起事,只怕要刀兵相见。」 谢文喆将手中的核桃仁抛起来往嘴里扔:「立储的消息传出去,南方是肯定会乱起来的。一旦起了战事,那曲炳君可以指望的必然是阿野这个冠军大将军。到那时阿野便是直言拒婚,曲炳君又能奈何?」 随安一拍手:「对呀!这样咱还怕什么指婚啊!」说完又看了看张野,小声道:「既是如此,那将军怎的还这么不高兴啊?」 谢文喆看了张野一眼,哼了一声:「那你自己去问他去!」 张野无奈的笑笑,对随安轻轻摆了摆手。 随安福灵心至,果断不继续在这里蹚浑水了,嘴里念叨着:「哎呀不知道一会午饭吃什么说起来还真是有点饿了少爷我帮你去看看菜……」边说边撤出了战场。 屋里只剩张野与谢文喆两人,张野也不说话,仍是低着头,两个两个的捏核桃,谢文喆瞧着他这样子,也觉得心里郁闷,将装了核桃仁的小碗往桌上一撂:「你别费劲了,我不吃了!你有什么话就直接问吧,不必这般拘着。」 张野只将两个核桃握在掌心转了一会,才开口轻声问道:「曲王立储的流言,是你传出去的么?」 谢文喆冷着一张脸自榻上坐起身,面上挂了一丝恼怒:「这还有什么可问的,自然是我传出去的。 「嗯,我也猜到了……」张野迟疑一会,又问道:「你这般……就仅仅是为了对付曲炳君的赐婚?」 「是又如何!」 张野抬头,看到谢文喆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倒笑了起来:「也没说你什么,怎么就生气了……」 谢文喆面上仍无一丝笑意:「听这话,张将军倒还要说我的不是了!想必我是要先给张将军赔个礼,怪愚兄自作主张,倒坏了张将军的好姻缘!」 张野听他这话,将手中的核桃「啪」的拍在桌上,两个可怜的核桃遍布蛛网一般的裂痕,却仍勉强保持了完整。 第271页 谢文喆瞥了一眼桌上的核桃,心知张野下手仍有分寸,他颇有些仗着偏爱无理取闹的架势,正想梗着脖子再跟张野吵两句,谁知下一瞬便被捏住了两腮,他嘴被掐的像只鲤鱼,只能含煳道:「里干嘛……」话未说完,就见张野的脸逐渐靠近,最后唇贴唇的碰在一起。 这算是吃人嘴短,谢文喆便是有千言万语此时也说不出来了,只能老老实实的消气。 二人好一会才分开,张野又在他唇上啄了啄,见面前的人已然面带红晕,笑道:「阿喆果然就该这样可爱,莫要再说些胡话气我了吧。」 谢文喆此时脑子煳作一团,仍撑着不肯认怂,软软的哼了一声:「我哪里气你了……」 「我心悦你,便只与你有姻缘之份,旁人自是九天仙女也入不得我的眼了。」 谢文喆晕晕乎乎的,嘴上仍犟道:「你便是话说的好听,那怎的如今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张野索性也倚在了谢文喆的贵妃榻上,二人缩手缩脚地挤在一处,张野嘆了一声:「我只是想着,邱家盘踞南方多年,树大根深,此时若是发动,只怕大曲又不得安宁。战事一起,只怕百姓遭殃……偏此事论及根由却出自于我,不免叫我有几分唏嘘……」 这厢张野郁郁不乐,那厢谢文喆却笑了起来。 「我与阿野相识已久,竟不知你还有个蓝颜祸水的资质呢!」 谢文喆探了一根手指在张野面部轮廓上虚虚划过,被张野一把握住了攥在手里:「心事说与你听,你却拿我打趣!」 谢文喆轻笑道:「要我说,你这般自责倒大可不必,南面的邱家自曲王上位之时便是躲不过去的隐患,若真再如此放纵下去,那等到曲炳君出事的那一天,南方的情况只会比现在更加棘手。倒不如一口气掀了邱家的摊子,叫他们死了这份心的好。」 张野吁嘆一声:「也只得如此了……」他低头细细思量了一番,又问道:「你既是要以许爵爷为藉口逼反邱家,可是动了扶许心远上位的打算?」 谢文喆闻听此言愣了一愣,随即笑道:「许爵爷不过是我用来引邱家的饵罢了,倒也不是真的就将全副身家押在他身上……况且若是……」 他话未说完,却见方才说是要去厨房看菜色的随安又急匆匆的回来了,推门便道:「少爷!大事不好了!」 张野和谢文喆都从榻上坐了起来,小将军皱眉道:「怎么了?你仔细说!」 随安慌的直甩手:「这可麻烦了!少爷,许爵爷来找咱们算帐了!」 谢文喆听了这话有些莫名其妙:「他来找我算什么帐?」 「少爷您不是造谣说他要成太子么?」 「你告诉他是我造的谣了么?」 「没有啊!我能告诉他么!」 「那他来找我算什么帐?」 「呃……」随安懵了。 「唉……」谢文喆嘆了一口气,放弃了拯救随安那浆煳一般的脑子。 随安一脸的无辜:「那少爷,咱干脆把他撵出去吧!要是他为了谣言来兴师问罪,咱就说不是咱们干的!」 一旁的张野一手遮眼,已经笑的不行了,谢文喆气鼓鼓的瞥了他一眼:「你没听随安说么,许爵爷要来了,我在厅堂招待他,你且在厅堂的屏风后藏着吧……别笑了!」 作者有话说: ——谢文喆:「全天下最珍贵的便是随安的脑子了!」 ——随安(又惊又喜):「少爷……(感动)」 ——谢文喆:「因为物以稀为贵。」 ——随安:「qaq」 第189章 拆穿 谢文喆虽然嘴上说着许爵爷不是来与他算帐的,但实际上他心中已经明白,许心远这一次定然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拜访。 要知道,这个时候许心远的王府可正叫人围的水泄不通呢,若非必要,他实在没有理由抛下那一府的客人,突然来他这左相府拜访。 在等待下人将许爵爷带进厅堂的时间里,谢文喆细细思量了一下此次许心远来的目的。 如果他将此次曲王立储当真,那这次便很有可能是要来探一探自己这位左相的口风。 若真如此,便可以说明在许心远内心之中还是有想要成为曲王的野心。 在明知道做了曲王就要为大曲王室开枝散叶的情况下,许心远还对王位念念不忘,可见在他心中王位要比谢文良要重要的多了。 想到这里,谢文喆的唇角微微翘起。 只要许心远还想登上大位,那他谢文喆就可以三言两语主动说服许心远放弃谢文良。 毕竟有断袖之癖的曲柄君就是前车之鑑,曲王无后嗣,则曲国社稷不安,他许心元若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继续喜好男风,那只怕朝中的文武百官也容不得再有一个这样的曲王了。 而像自己弟弟那样的犟种,若非许心远先一步放弃这段孽缘,指望着谢文良先回头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眼下算是看到了希望,谢文喆见着许心远不免更亲切了些。 「许爵爷!」谢文喆面上带笑,见了许心远便主动迎上前去:「真是稀客,快里面请!」转头又吩咐下人:「快上好茶来,就要御赐的蒙顶甘露好了!」 许心远勉强翘了翘唇角,开口道:「谢相爷客气了,如今我府上乱做一团,今日着实有要事要与相爷商量,这才撂下那一摊子前来拜访,相爷若要招待,实在也不必大动干戈,只与我寻个清净的地界说话便是!」 第272页 谢文喆只笑道:「这是自然,许爵爷还请厅堂一叙!」说罢带着许心远进了门,又向厅堂内的隔断大屏风望了一望,见张野藏的严实,这才回头引着许心远在客位落座。 很快便有下人端茶上来,谢文喆故意当着许心远的面吩咐道:「你退下吧,这里没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过来。」 下人规矩的应了一声「是」,端着茶盘走了。 许心远犹豫着没有说话,谢文喆也不着急,只拿茶杯的盖子轻轻的在茶碗上撇茶沫,好一会,才听到许心远开口道:「进来繁阳城中流传的谣言,相爷可听到了?」 谢文喆就知道他是为此而来的,此时也笑着应到:「如今繁阳里传的沸沸扬扬,我自然也听闻了这个消息。」 许心远犹豫一下才又问道:「那要是相爷来看,这消息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谢文喆见他如此关心,心中颇为满意,面上却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来。 「许爵爷何有此问?」 许心远抿了抿唇:「那我便与谢相直言了,明人不说暗话,君上从未与我提过要在宗室里选嗣子,可这消息却顷刻流传起来,可见此事蹊跷,想必这并不是君上的主意,偏朝中众人却都信了传言,此时纷纷去我府上拜访,实在叫我为难……」 谢文喆端茶轻抿一口,笑道:「许爵爷过虑了,无论这消息是真是假,若真有那么一天,爵爷你都是宗室中的不二人选,如今官员们纷纷提前表态,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许心远面上现出了一丝恼怒,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中便带了几分讽刺:「谢相这话说的倒是有趣,细想起来,便是右相郭振海也不免来我府上探问一二,怎的就左相这般沉着,竟是一点也不关心此事的样子呢?想来只怕是谢相一早便知这收继嗣子之事乃是谣言吧!」 谢文喆一愣,他倒没想到许心远还能想到这一层,如今倒是要小心应付。 垂眸吹了吹茶梗,谢文喆轻笑道:「许爵爷误会,如今我身兼数职,皆是要紧的朝政,一时间倒没顾上这个,想来是叫爵爷多心了,谢某在此给爵爷赔个不是……」 未等他把话说完,许心远便打断道:「谢相不必如此!我此次前来也并非是要怪罪相爷,眼下只你我二人在,我们大可不必揣着明白装煳涂!」 「这话是怎么说的……」谢文喆还想再装傻,许心远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你我都心知肚明,曲炳君不可能立任何人为太子!」 这位许爵爷简直就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半分表面功夫也不肯做,开口便是一声惊雷。 谢文喆也被他这般的直白震了一震,但他向来谨小慎微,怎会轻易在许心远面前吐露心迹,当即在面上堆了假笑,语气中满是劝慰:「许爵爷这话未免有些偏颇,君上如今尚无子嗣,以宗室继承大统乃是礼法所在,如今是以爵爷早做准备,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曲炳君将一个籍籍无名的道士封为国师,每日只埋头钻研丹道,」许心远冷笑一声:「他这是要琢磨着炼丹长生一统万年江山呢,哪里会突然要立个什么太子!如今众人仅凭流言便一个个来朝我示好,怕不是嫌我这日子过得清闲了!」 谢文喆有些意外,他未料到许心远竟然能够在看似触手可及的权势面前保持着这般的冷静,此时对他倒不敢轻视了。 「许爵爷慎言,这等言论且说不得,要让人听了去,只怕你我都有麻烦。」说罢,谢文喆又嘆了一口气:「爵爷的为难我是知道了,只是谢某对此也是无能为力……」 「谢相放心,我今日来左相府拜访,也并非是要求着谢相做什么,只是这流言蹊跷,我想请谢相帮我分析一二罢了。」许心远面上浮现出一抹讥嘲来:「文良前些日子刚刚与我说了些担忧,我当时还信誓旦旦的说不会发生,谁知不过几日便出了这事,倒叫我不得不多心了。」 这便是明晃晃的指责了,许心远的言下之意是在向谢文喆表明,他知道这事儿就是谢文喆在背后策划的。 谢文喆丝毫不慌,他做戏是习惯了的,只抵死不认,那对方也奈何不得。 他将茶盏在桌上一放,面上神色微恼:「许爵爷这话我倒是不明白,怎的还提起文良来了……」 许心远打断了谢文喆的话。 「正是因着文良的关系,我才肯将这话与谢相言明,我二人亲近,所以爱屋及乌,我便也不拿谢相做外人待。」他盯着谢文喆的眼睛,缓缓道:「大曲王族向来没个安生的时候,为争王位不知惹出了多少事端来,有人趋之若鹜,也有人避之不及。我今日与谢相交个实底,在许某眼里,便是用整个天下也换不来我与文良的悠闲度日。所以不论是谁动的什么心思,都是白费功夫罢了!」 这一番话倒叫谢文喆有些动容,他原也没想到许心远能为谢文良做到这个份上。 不过有些事情,也不是嘴上表态就万事大吉的。 「许爵爷这份初心可贵,可是这世间总有许多的不得已。」谢文喆语气中透着几分凉薄,「纵是爵爷心志坚定,可若真有大厦将倾的一日,爵爷当真能抛下家国,只顾自己逍遥么?况且覆巢之下无完卵,那时爵爷若不挺身而出,只怕身家性命也难保万全,又谈何逍遥呢?」 许心远听了这话,低头良久不语。 第273页 谢文喆也不催他,只是又将茶盏捧在手里,食指无声地敲着杯盏。 厅堂内陷入了窒息一般的沉默。 「谢相。」许心远抬起头来,语气中透着坚毅:「谢相这话当真算的警示良言,许某亦有这等担忧,故而今次来左相处拜访,还望相爷为我解忧。」 谢文喆垂眸思索片刻,只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眼下谢相不如与我细细分析,若我真做了曲王,谁才是最大的获利者。」许心远目光凌厉:「如今希望我成为太子的肯定不是曲王,想来便只剩朝中权臣才会如此行事了。毕竟如今曲炳君在位多年,君王威势已不易撼动,倒不如立了我这样一位无根基的太子,从此便可以我为盾,挑战瓜分王权为己所用。倘使我真有登上大位的一天,这人亦有从龙之功,倒可以继续做他的权臣,把持朝政。」 说完,许心远定定的看着谢文喆,一字一句道:「谢相,许某的分析可有些道理么?」 谢文喆便是这朝中最大的权臣,此时许心远的言中之意,他心中明白的很。 「许爵爷这话是怎么说的。以爵爷的才智,便是真登临大宝也将是一朝明君,哪里会有把持朝政的权臣呢!」 许心远微微一笑:「谢相这话说的很有道理,想来,若是真有个权臣妄图将我推上王位,只怕也是搬石头砸脚,得不偿失罢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文喆再装傻便是要与许心远结仇了。 他垂眸沉思片刻,方露出个笑来:「得遇许爵爷,倒是文良运气不错了。既是爵爷已然打定了主意,那我也不妨帮上一帮了。您若真心只愿悠闲度日,那我为着文良,也定会叫爵爷顺心遂意,做个富贵闲人罢!」 许心远起身深施一礼:「如此,许某多些谢相体谅了!」 「许爵爷这是做什么!」谢文喆急忙去扶,宾主二人不复方才的剑拔弩张,厅堂内充满了的空气。 然而谢文喆面上微笑,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这许心远表面上是个只知玩乐的宗室子弟,然而实际上,这人心机深远的很。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什么,随后像蜘蛛一样在猎物身边织了网,只待猎物撞上来,他便死死缠住再不放手。 自己的那个傻弟弟,真是救不回来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嘆了一口气。 自己也就罢了,眼见着弟弟文良这也是要绝了后了…… 不知道谢家老爹知道了会是个啥表情…… 算了,反正他真的是尽力了,谢文良自己选的路,以后是好是坏,便交给时间去证明吧。 作者有话说: ——许心远:「别装了就是你干的!」 ——谢文喆:「啥~?你~说~啥?」 ——许心远:「我当上曲王立马对张家军下手!」 ——谢文喆:「嗯!你说的对!我弟弟的幸福最重要!你不想当曲王我一定帮你!」 第190章 盘算 带着一脸假笑将许心远送出了门去,谢文喆回到厅堂时,就见张野已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正坐在他方才的位子上喝那一杯残茶,见他回来了,张野笑着放下茶盏道:「人送出去了?」 谢文喆点一点头,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轻轻的嘆了一声。 「怎的唉声嘆气的,这倒不像我认识的阿喆了。」 谢文喆懒洋洋的横他一眼:「那你倒是说说,你认识的谢文喆是个什么样?」 张野自谢文喆腰间抽了摺扇出来,讨好似的给他扇风:「我家阿喆向来智计百出,哪里有什么愁事呢!」 谢文喆只将一手支在桌上扶额道:「你哪里知道,我这还有个叫我没辙的弟弟呢!」 「说起来……」张野显然有些好奇:「你弟弟跟许爵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唉,别提了,孽缘啊!」 张野笑起来,道:「你弟弟与许爵爷是孽缘,那你我又是什么呢?」 「这还要问?」谢文喆一字一句:「咱俩这叫天赐良缘!」 严已律人宽以待己,谢文喆向来是其中佼佼者。 张野被他逗笑了:「得了这等的天赐良缘,怎的还要嘆气,快别发愁了!」 谢文喆往太师椅上一瘫,闷闷道:「我就是可惜,好好的一步棋,眼见着是废了……」 「那便罢了吧,瞧着如今这位许爵爷不肯做棋子呢。」 闻听此言,谢文喆坐直了身子:「做我的棋子哪里不好了!最后还能混个曲王噹噹!多少人想要做这样的棋子还没机会呢!」 张野却另有看法。 「要我说,许心远倒也不是真就将王权视若粪土,只是当王权与心中人取捨时,他做了自己的决定。」说着,他看向谢文喆,轻笑道:「细细想来,若有一天让我在你与王权中取捨,我亦是如他一般的选择。」 谢文喆愣了愣,手指在茶盏上摩挲着,迟疑半晌,幽幽道:「若有一日你能夺了王权,我倒要欢喜……」 张野只将手中摺扇一拢:「怎的又提起这个来了,我不是与阿喆你说的很清楚了么,只因着我如今是大曲的将军,若是真以叛乱篡位,轻则大曲刀兵四起,重则我张家世代清名一朝颠覆,便要万古背负篡权骂名,我如何面对张家九泉之下的英灵?」 谢文喆连忙笑道:「你怎的急了,我便是说着玩的……」见张野仍是不悦,谢文喆又将他手中的摺扇抽了出来:「想来,这许爵爷不肯当这曲王也不见得就是坏事,他如此心机,若真做王,只怕要比如今的曲炳君难把控……至于以后王位要如何传……便走一步算一步吧,眼下还是先应对南方太子遗孤才是。」 第274页 谢文喆轻笑着展扇给张野扇了扇:「此一战想是无法避免,阿野可有万全把握?」 张野轻嘆一声:「南方甚少起战事,那太子遗孤便是倾尽民力仍不过是一地私兵罢了,如何能敌张家军。只是此去路远,西疆与你,我都放心不下。」 「西疆也就罢了,怎的我还叫你这般忧心?」 张野伸手将谢文喆的手连着摺扇一起握住,语气中是藏不住的担忧。 「你这般殚精竭虑,不惜以掀起太子之争为我铺路,然而你这般的动作亦是危险,若有谁在曲炳君面前戳破这流言出自左相府,那你又将如何应对?」 谢文喆听张野这般担心,笑着将另一只手覆在他手上:「放心吧,我自是有我的办法。」他微微垂了眸子,唇角浮出一抹冷笑来:「如今既是有人这么迫切在我背后算计你,想必我再客气,便就叫人看轻了呢!」 他又抬眸笑看着张野:「我的将军只管安心便是,只待你回来,我定然安然无恙!」 见他如此笃定,张野也不禁带了一抹笑来:「那你便等我,只待入冬,我必将大胜归来!」 二人双手交握,只将眼中装满了彼此,便是再无第三人可入眼。 正在柔情蜜意,却见随安推门而入。 随安看着这二人坐在一个案几两侧,正侧着身子将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他再傻也知道自己这是来的不是时候了。 「少爷你们继续,当我没来!」 满室旖旎散尽,谢文喆这时只恨方才回来为什么没给厅堂落锁。 「随安,你这个月月钱没了!」 「少爷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我不是说当我没来了么……」 「你就不能悄悄的出去么?为什么非要说话啊!」 「……那扣一个月也太狠了吧?我许了珊瑚要给她买最好的口脂呢……」 张野只在一旁笑看着他们主僕二人吵吵闹闹,只觉得这样的安宁日子才叫人恨不能停住了时间,叫他与阿喆再无离愁。 然而该来的还是会来。 三日后,有消息自南方传来,前朝太子遗孤曲靖平反叛,率大军北上,打出了除贼復礼的口号,沿途宣扬曲炳君乃是弒兄杀父的不义之徒,他曲靖平夺位乃是王权归正,实属大义所在。 如此仿佛是大庭广众下扯了曲炳君的遮羞布,一时间,曲炳君出离愤怒,即刻要派兵镇压。 可是这带兵的人选却迟迟定不下来。 要按曲炳君所想,自然是要派自己信任的亲信才行,可偏偏他这些年来打压武将,得他信任的要么是些只会阿谀奉承的纸老虎,要么便是已然卸甲归田,早已无实权可带兵。 不管曲炳君是否承认,眼下他得用的将领,数来数去竟只得张野一人。 思来想去,他也只得将张野宣召进宫,将剿灭叛军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这一切张野早有准备,面对曲炳君的任命他也并不推辞,只轻描淡写道:「得君上这般信任,臣喜不自胜,只是幸而臣未成家,便也少了些牵绊,若有家室,只怕要牵肠挂肚,无益于为君上效忠了。」 话已至此,曲炳君虽说还惦念着要将张野指婚一事,但与平叛相较,自然是江山安危为重,这联姻之事且先要往后放一放了。 张野即将领军平叛的消息传得很快,连同他拒婚的消息一同传入了右相郭振海的耳中。 「我明珠已然贵为公主,难不成还配不得他么!」郭振海将桌子拍的啪啪响,面上满是怒不可遏。 郭振海的大儿子郭常元束手立在一旁,半句话也不敢说。 他知道父亲原本是想拉拢张将军,只是每每不得其法,要他说,他爹这种种行为与其说是要拉拢,还不如说是处心积虑的要给张野使绊子。 心里这样想,可他也知道自己劝不动父亲,再者,他虽然能提出不妥的地方来,然而却无力解决,说出来也是平添烦恼罢了,何必张嘴挨骂呢。 然而郭家到底也还有不怕郭振海的人的。 「老爷何必非要与张家做亲?」右相夫人邵氏开口劝道:「要我说,纵是明珠强嫁过去也不是什么好事,女子到了夫家,若不得丈夫的喜欢,只怕还要更遭罪些。」 郭振海皱眉道:「夫人你便是想的差了,如今明珠已然是公主了,哪里有人还会受欺负呢!」 「老爷你如何知道女子的为难,便是名义上是公主了,可嫁去将军府也不见会像正经公主一样兴建公主府,自然也没有公主府的护卫,说到底,仍是靠着夫家过活罢了。」邵氏的语气中不乏担忧:「我只问老爷一句,若明珠真的嫁去将军府,被磋磨个一年半载,对外只说是重病不治,老爷你可有办法给女儿伸冤么?」 郭振海哑口无言,只得长嘆一声:「唉……本以为明珠做了公主便是我郭家起势的一天,没想到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一旁的郭常元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道:「父亲也不必太忧愁了,妹妹做了公主也总归是好事。要依儿子的话说,纵是那张野不想娶公主,可是朝堂中想要尚公主的人多了,便是拉拢不到张野,也总归能与世家大族联姻,哪里就需要担心妹妹的婚事呢!」 听了这话,郭振海一愣,随即捋须笑道:「如今元儿能想到这些,也见是长进了。」 第275页 邵氏也高兴起来,白了郭振海一眼道:「亏的老爷还能看到元儿,我还当您这眼里被那四郎塞得满满的,都不在乎咱们的儿子了呢!」 郭振海讪笑两声:「嗨,我不过是见四郎在谢文喆手下做事,故而多问上几句罢了……」见邵氏仍是不高兴的样子,郭振海又连忙哄道:「元儿比之四郎不同,他将来要继承我郭家的基业,掌家之人,不免就要多几分严厉方能成器。在我心中,元儿实则是最重的。」 邵氏这才作罢,只催着郭振海:「老爷还是要想想,明珠到底该作何归宿,咱们且要挑个合适的人家才是。」 「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郭振海微微皱眉,与邵氏解释:「如今的明珠已然是公主了,婚事自然也不是郭家说了算的,还是要看君上会将明珠许配给谁。」 「那怎么成!」邵氏明显对曲王不抱什么希望:「君上如今沉迷丹道,如何会想着好好给明珠婚配!难道我的女儿要将此生葬送与宫中不成?」 郭振海倒不是很担忧,劝慰道:「夫人不必担心,虽说不能指望君上主动为明珠着想,但好在咱们宫中有人可以说的上话。」 「老爷是说……」 郭振海呵呵一笑,面上尽是得意:「不错,正是国师!」 第191章 慈父 郭振海对国师满怀希望,然而国师陈遇遥却对此事很冷淡。 在他看来,通过指婚来给谢文喆添堵的手段已经被化解了,那这位新晋的公主自然也就没了利用价值,她以后的出路又与他何干呢。 因此,面对急切的郭振海,陈遇遥只笑说:「郭相何必这般急切,凤仪公主的婚事尚且还有转圜余地,且再等等看也是使得的。」 再等等?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难不成要让明珠像曲王后宫一样,被困在高墙内不得解脱? 况且嫔妃尚且能名正言顺,明珠一个被过继的公主,却常住宫中,这本就不合常理。 若她年纪尚小还好做解释,可是明珠及笄多年,早就已经出嫁过了,这日子一长,哪里还会有什么好名声……到那时要再与世家大族联姻只怕就更难了。 若真如此,只怕夫人不会轻易干休…… 郭振海脑海中浮现了邵氏哀怨的眼神,当即一个哆嗦,急忙伸手拦了国师想再说两句,却见国师面上虽还带着笑,但却闪身躲了开去,只道:「君上还我前去服侍,贫道且要失陪了。」 这语气中的推脱之意简直都要溢出来了,郭振海此时哪里还看不出来,然而他也只能束手无策,眼睁睁的看着陈遇遥离开。 靠山山倒,郭振海到底不敢与国师撕破脸,然而不免怒火中烧。 纵是如此,那他堂堂一个右相,难道不能为身为公主的郭明珠选个好出路么!他的女儿偏要嫁与这世上最好的儿郎! 他含冤带气回了右相府,当即寻了幕僚来商议,眼下纵观朝野,最有前途的人物是哪个? 幕僚们你瞧我,我瞧你,一时间也摸不清右相意图,只得含煳道:「若说起这个,自是右相公子最是有前途……」 「这话可是很有道理,瞧着郭相爷长子已然是中书舍人了,谁知小儿子更出息,如今官至户部侍郎,自是前途似锦……」 若在平时,郭振海还能听一听这样的马屁,可是如今他这心中油煎一般,听着这种没什么用的奉承话就很是不耐烦了。 「诸位,我今次来是与诸位商议大事,并非来听阿谀之言,若在座皆是这点本事,那便趁早散了去罢!我相府不养闲人!」 这话说的重,叫右相府上的幕僚都是一惊,各个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好在这郭府上也有些并非混吃等死之人,此时见平素那些惯会熘须拍马的人得了训斥,便知这回相爷只怕是要听些实话了。 「相爷息怒,要小人来看,论起前途来,莫过于眼下最得势的谢文喆谢相了,如今政令皆自掌枢寮出,可见这位左相年纪轻轻便已是大权在握,当属是最具前途的年轻一辈……」 这倒是大实话,但听在郭振海耳中,分外不是滋味。 「这人不行,再想!」 众人都沉默下来,心中暗暗猜测郭相爷此时问这话的意图。 既然是问前途而非权势,想必是要些青年才俊,说起来前年的榜眼倒是个年轻人,如今也已经入掌枢寮了,想必前途也一片大好。 然而郭振海对这个答案仍是不满意。 区区一个贫家出身的榜眼,还在那姓谢的手下打杂,哪里堪配公主呢!不成! 如此颇耗了些时候,终于有人提出了一个好人选——许爵爷! 「相爷,我等早就听说,如今君上欲立宗室为太子,若论亲缘,则许爵爷乃是头号人选,这等人物,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一次,郭振海没有立刻否定,他开始细细的思量了起来。 前些时候,君上要认嗣子的消息在繁阳城中传播开来,种种分析有理有据,不免让人相信了几分,况且这消息想必君上也有耳闻了,可是他不仅没有斥责许心远狼子野心,在南方因此事而起叛乱的时候,还主动派了张野前去平叛!入此看来岂不是在为许心远撑腰么! 如此看来,这位许爵爷想必已然是太子的称心人选了! 若是明珠真能嫁了他,那日后许心远承继大宝,他的女儿岂非是名正言顺的王后? 第276页 想到这里,郭振海心潮澎湃!这等身份,正是明珠良配! 他哈哈一笑,当即一拍巴掌,二话不说,单方面的将此事定了下来! 他又是个急性子,此时就急忙起草奏疏,熬夜修改润饰,待到第二日便上书曲王了。 自从曲王沉迷丹道不理政事之后,所有奏疏都是交由掌枢寮统理,郭振海的这篇奏摺也不例外。 谢文喆一大早就接到奏摺,翻开看完,便忍不住微笑起来。 身旁的书吏自是早知这两相素来不和,此时小心翼翼道:「相爷,要不咱就把这摺子打回去吧……」 谢文喆随手将这摺子扔在桌上,笑道:「你这话可是错了,这是当朝右相的奏疏,看上去也并无什么无理之处,何故打回呢?」 「相爷的意思是……」 「便就好好的给君上看看吧,好歹是右相的一片慈父之心。」 那书吏想了想,便也明白了谢相的意思。 眼下那郭家的女儿已然被过继给了君上,已经算是君上的女儿了,郭振海却仍是一副操心儿女的做派,想必会惹的君上不快吧…… 思及此,他也是一笑,对谢文喆施礼道:「属下明白了,相爷放心,这摺子必得入了君上的眼。」说完规矩退下,待宫人来接今日奏摺时,特意将这份奏摺放在了最上面。 那小宫人捧着这一沓奏摺回去时,康和安正倚在连廊的红漆柱上发呆。 前日,谢文喆照例派了一个小书吏给他送了银子来,话也依旧说的客气,说是给总管的一点孝敬,他虽然受了,可是心里难免难受起来。 自他上次听了陈遇遥的话,将张野被指婚的消息瞒了谢文喆之后,他就明显感觉到了谢文喆对他的变化。 虽说每旬仍是依旧给他送些礼来,但是从前的礼物都是些周到妥帖的物什,叫人拿在手里就知道自己这是叫人放在心上惦记着的。 而今却只是些冰冷的金银锭子,他看着总觉得自己的心就和这些金银一样,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 康和安看上去心情不好,他手底下的小内侍自然也纷纷夹着尾巴,那捧了奏摺的宫人见他站在连廊上的必经之处,坐实无处可避,只好低眉顺目的向他走来。 「康总管吉祥。」 康和安被这一声问好唤的醒过神来,低头看了看着小内侍手中的托盘,一眼就看见这一沓摺子上面丞相的标记。 他以为是谢文喆又给曲炳君上书了,急忙拿来翻开,却发现摺子上明显不是谢文喆的笔迹,仔细看落款,竟是右相。 这下便失了兴趣,直把那摺子又扔回托盘,口中问道:「这右相的奏章说的也并非是什么大事,怎的要放在最上面?」 那小内侍慌忙弯下腰去道:「奴才不知,奴才自掌枢寮那处接来便已是这般了……」 康和安微微蹙眉,又将那摺子拿起来细细的读了读,眼珠一转,便已知道谢文喆让右相的摺子得以面君的原因。 想通之后,他微微一笑,将那摺子端正的重新放了回去,对那内侍点一点头:「做的不错,君上现如今正醒着,你只这般的呈上去就是了。」 那小内侍原以为要挨骂了,没想到竟是逃过一劫,施礼后忙不迭的熘了。 康和安看着那小内侍的背影,唇边的笑意未散。 如今,这右相只怕要遭殃了。 他从谢文喆小小的一个动作中就能明白他的意图,这样的默契又有谁能有呢? 想到这里,他冷下来的心又重新暖了起来。 如果谢文喆想做的事情与张野无关,那他康和安必要尽全力帮上一帮才是,谢文喆总有一天会知道,自己并没有跟他离心,自己只是……只是见不得谢文喆对张野这般的维护罢了…… 想着,他回身朝丹房走去——曲炳君看奏摺时想必还是要人伺候的,他在旁时进言两句,敲一敲边鼓也好吧。 康和安所料不错,他进去时,曲炳君正在为右相的摺子生气。 最近,曲炳君清醒的时候正在渐渐的减少,每日竟只有最多三个时辰的光景,其余的时间都在沉睡,在梦里与康和勇相聚缠绵。 因此,虽然他也经常生气,但很少是因为奏摺而大发雷霆——毕竟每次送上来的摺子是谢文喆精心挑过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请安折罢了,曲炳君如今精神也短了,每日能看个三五个奏章就又倦了,如此一来,呈现在曲炳君面前的便皆是一片岁月静好的景象。 对此情形,国师陈遇遥也有些意外,他本意是要取信与曲炳君,然后徐徐图谋大计,谁知这取信的过程倒是顺利的过头了,如今眼见着曲炳君是沉迷了,每日的请神香剂量越来越大,叫他骑虎难下,反倒是为谢文喆做了嫁衣,造就了如今左相治国的局面。 再这样下去,只怕这曲王也活不得几年了,他又悄悄调了请神香的配方,减少了安神助眠的效用,这才叫曲炳君能有几个时辰的清醒。 然而纵是如此,大量的请神香也叫曲炳君渐渐变了性情,原本还是个喜怒不定,如今倒是很稳定——醒着就生气,时时都暴躁。 因这,平素在身侧伺候的康总管也是能躲就躲,倒不像今日一般主动凑在曲王身边,殷勤的捡着刚刚被曲炳君摔成两半的摺子,嘴上不住道:「君上息怒,还请君上保重身体……」 第277页 他上头的曲炳君气的直喘,口中怒喝:「郭振海好大的胆子!如今竟这般的明目张胆!显是目中没有我这个曲王了!」 作者有话说: 嘿,我回来了……我灰熘熘的去码字了 第192章 口才 这摔打的动静大,国师陈遇遥自然也是听到了。 他原本想着,今日这曲王的心情依旧不好,只怕要躲得远些,谁知却听见了郭振海的名字。 到底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此时也要去看看,能拉一把也是要上上手的。 他掀了珠帘进殿来,耳边曲炳君的斥骂声不绝于耳。 「如今认了他一个女儿,倒像是给他脸了,如今这爪子伸到寡人身边来了!当寡人是个傻子,看不出他的谋算吗?」 陈遇遥正待上前去劝上几句,却听跪在下头的康和安已经率先开口道:君上息怒,许是郭相一时起了些别样的心思,这才为公主的婚姻大事操心……」 陈遇遥听着这话头,心中道了一声不好,果然,下一秒,曲炳君便愤怒的拍桌道:「岂有此理!既然已经是我大曲的公主,那她的婚姻哪里是一个大臣能插手左右的!他这是僭越!是犯上!」 陈遇遥听到这直言片语便已猜出前因后果来,知道此时已然不能袖手旁观了——曲炳君已然将僭越之罪都安在了郭振海的头上,若他再不吱声,只怕曲炳君如今这脾气一上来,有可能下一秒堂堂右相就会被抄家落狱。 「君上息怒,还请君上以保重身体为要!」 陈遇遥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枚华光溢彩的玲珑翡翠葫芦来,从中捻出一粒小巧的药丸,递于曲炳君。 曲炳君看也不看,接过便塞在口中,随即长出一口气,作吐纳状,闭目抚胸半晌,方才道:「国师的意思寡人明白,都说气大伤肝,想必是损根基坏修行的,寡人且要平心静气,万不能叫这起子小人毁了寡人的丹道仙途!」 陈遇遥松了一口气,如今只要曲炳君还拿修仙当成最紧要的事,那就方便他控制场面。 以他如今在曲王身边的得宠程度,只要为郭振海说上两句好话,想必后果也就是曲王叫来郭振海训斥一番——说到底,右相不过就是上书保媒罢了,这事可大可小,毕竟是公主的亲生父亲,便是对过继出去的女儿婚事略关心了些,这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陈遇遥面上挤出一抹笑来,开口劝慰道:「君上如今丹道进益颇多,此时修身养性方是关键,这世上人多愚昧,皆没有君上这班的灵根天成,世俗中人放不下这血脉羁绊,因而终生不得解脱者比比皆是,想来这郭宰相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实在不必君上这般着恼。」 这话说的曲柄君舒心顺意,此时他最愿意听到有人夸他修仙有进步,因此怒火不由地消了几分,唇边也带了一丝笑纹出来。 陈遇遥心中暗喜,眼见着局势拉回来了,他不禁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未出完,便听曲王身旁的康和安笑道:「国师这话颇有道理,想来那郭丞相是捨不得与凤仪公主的血脉亲情的,故而绞尽脑汁为凤仪公主寻一门显赫的亲事吧!」 曲炳君听了这话,冷笑道:「既是这般的捨不得女儿,又何必同意送女儿进来做养女呢……」他正笑着,却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愣,一改方才的轻松,将眉毛皱在一起,口中喃喃道:「凤仪……凤仪……」随即一口气哽在喉中,他又要开口说话,竟一时呛咳起来。 他这一咳,康和安与陈遇遥急忙上前伺候,又是端茶送水,又是抚胸顺气,即便如此,待曲炳君再抬头时,也已然是青筋暴起,双目赤红。 「这事情不对!」曲王喘气道:「郭振海绝非是什么感念父女情深!」他又咳了两声,接下来的话说的咬牙切齿:「寡人认了他的女儿为公主,他立即就为女儿改名为凤仪!他是何居心!」 陈遇遥当然知道郭振海的居心,他这是巴望着靠女儿混成个皇亲国戚呢!可这话他不仅不能说,还要绞尽脑汁为过真海演示,还能怎么办呢?自己选的猪脑子盟友,也只能靠自己来维护了。 「君上明鑑,您是知道的,那右相郭振海不过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直性子,没什么算计的,比起左相来是逊色的很,是以也没什么要紧的差事,向来是不得什么脸的,」陈遇遥言语中不忘稍带上谢文喆,暗搓搓的暗示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此番君上认下郭相的女儿做养女,怎能不叫他郑重对待?是以凤仪这个名字也不过就是为了让公主更有些王室风范罢了,实非是他居心不良……」 曲炳君听了他这一长串的话,也并不表态,只皱眉闭眼,一张脸连气带咳涨的通红,看上去更是怒火冲天的样子。 陈遇遥不安心,正待再说两句,却听一旁的康和安又开口了。 「是了,说起来,倒是凤仪这个名字更能透出凌云壮志的味道来,」康总管用手轻柔的抚在曲炳君的胸口,轻声道:「君上息怒,您想,这许爵爷最近在繁阳风头无两,倒是个正经的良配呢!况且如今在郭相眼中,想必是要许爵爷这等的身份,才不辜负凤仪公主的名字吧!」 这话声音虽轻,但却像一块重石一般的敲在陈遇遥心上! 他如今也常在曲王面前行走,自然知道前段时间坊间传出的闲话对曲炳君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位曲王生平最在意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他的王位来路不正,二是他膝下无子,王族无可承其位者。 第278页 恰巧,前段时间的流言正中他的痛点,那段时间,伺候曲王的内侍都被拖出去了几个,整个丹房都没人敢大声喘气。 陈遇遥明白,曲炳君这还打算着修道成仙一统万年江山呢,这时候你跟他说立储,他怎会不恼? 恼怒的曲炳君险些要将许心远削官夺爵,好在他留存有一丝理智,知道这时候因为立储的流言处置许心远,只会叫百官的视线重新回到今上无嗣这件事上。 众怒难犯,曲炳君也不敢硬刚,好在他如今也不上朝,大臣的上书也有谢文喆为他挡驾,他一边假做不知流言,一边加大了服食丹药的剂量,盼着早日修成大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郭振海偏要去撅虎鬚,曲王只是精神短了,不见得人就傻了,况且右相目标明确意图明显,这就是一副把赌注下在许心远的身上,要投靠未来曲王的架势。 陈遇遥原本还打算帮郭相卖卖蠢,争取粉饰一下这脑残的行为,虽知被康和安一句话击中要害——满城的官爵子弟,右相一眼相中了流言中的未来太子,这是指望着从龙之功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作废了陈遇遥为郭振海做的所有开脱。 这样不行! 陈遇遥握紧了拂尘,正要再开口,却见曲炳君似是疲倦的挥手道:「都下去吧。」 这一刻,向来果断的陈遇遥却有些犹豫。 如果现在他再说上两句话,也许就能扭转局势,保住郭振海…… 可是这样一来,他为右相脱罪的意图就明显了,保不齐就被曲王看穿了他与郭振海的牵连…… 想到这里,他哂然一笑。 虽然郭家的势力也很重要,但叫陈遇遥为了郭家以身犯险,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臣告退!」 陈遇遥倒退出了丹房,却未走远,只在门口略站了站,果然就见内侍总管康和安也撩了帘子出来, 方才在这位康总管手下吃了亏,陈遇遥此时不免带了些怨气的嘲讽。 「康总管好口才,便是多年的宰相在您面前,只怕也敌不过您这只言片语吧。」 康和安只冷冷了看了陈遇遥一眼,施礼道:「国师谬赞了,康某见国师似有为郭相开脱之意,才特地帮国师为右相说了几句好话,怎的国师似乎还不太高兴呢?」 「康总管误会了,郭相与谢相素来不和,我与谢相的交情深厚,自然是为他考虑的更多些。」 康和安听了他这话,只哼了一声,显然是半分都不肯信的。 他原就觉得谢文喆对陈遇遥颇为敌视,这下见他为郭振海说好话,更是觉得他之前的话都是谎言。 想到今日谢文喆对自己的疏远,康和安心里生出了被骗的愤怒来。 「国师这般信口雌黄,竟面无愧色,倒叫我佩服不已,」他抿了抿唇,面上现出讥嘲来:「国师难道不怕我去君上面前揭穿你么?」 「康总管是个聪明人,何必与我说这些无稽之言呢?我这人受不得什么委屈,只怕受审时一个不慎,便就要泄露些谢相的秘密出来了,」陈遇遥笑眯眯的看着康和安:「恰巧,各种秘密,我倒是知道不少的。」 康和安如今切身体会了什么叫投鼠忌器,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但陈遇遥仍不准备放过他,这位国师将手中拂尘一甩,向前一步,几乎要贴在康和安身上,康和安忍不住退了一步,这气势就弱了下来,却听陈遇遥在他耳边道:「总管何必这般针对陈某,若说起来,陈某还是为总管帮了大忙的。」 康和安只觉得这话荒唐,他冷笑一声看着陈遇遥,道:「国师这说的是什么道理……」 话未说完,就听陈遇遥笑道:「不是么?若非贫道引君上入修仙之道,只怕总管还得再为大曲耕耘出一位太子来才行呢!」 只这一句话,便如同晴天霹雳击在身上一般,康和安瞳仁骤缩面色如纸,双唇颤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说: 一般的国师都要熟练掌握周易八卦,而我们的陈国师也不例外——他十分八卦。 第193章 炫耀 陈遇遥两句话把康和安吓得面无人色,心中也有些意外。 这种宫中辛秘,只怕狡猾如谢文喆也不见得能够知晓,便是他,也是从曲炳君吸入请神香后的梦呓中猜出了些意思来,原还没有当真,哪知今日一诈康和安,才发现他原以为的荒唐梦话竟是真相。 此事若是传出去了,那为着大曲的颜面,康和安这等阉人是半分活路也没有的。 想到这里,陈遇遥就颇为得意,仅凭这个,他就算是捏住了康和安的命门,不怕这位内侍总管再给他使绊子了。 凭着康和安在曲炳君心中的地位,只要为己所用,那他就算是将这曲王捏在手里了。 如此,谢文喆外掌朝政,他陈遇遥在内挟君上,方可算得势均力敌。 少了康和安这个阻力,陈遇遥在宫中行动可谓自由不少,当即便趁着今日郭常元正在当值,给他传了消息去。 为今之计,郭振海必须要证明自己并无讨好未来新君的意思,上书妄言公主婚事也不过就是慈父的一时煳涂罢了。 「你需告诉你父,即刻收拾家里,将家中容易被误会的字纸都抹去了罢!」 郭常元听完这话倒吸一口冷气,慌张转身想要立刻就要出宫去报消息,被陈遇遥一把拉住了:「君上刚发完脾气,你这边就要出宫去报信,还嫌不够显眼么!」 第279页 郭常元面色如纸,热锅蚂蚁般的原地转了两圈:「国师……眼见着我们这是触了君上的逆鳞了……这可怎么办……」 「慌什么!」 陈遇遥见他没半分从容,高声喝了一句,见他安静些许了,这才道:「如今也未必就是什么滔天大祸,依我看,君上眼下是要抄家搜一搜的,到时候你郭家最多是折损些银钱罢了,若这次没寻到些确凿证据,想必也就是不轻不重的一番申斥,你父亲受的多了,也不必很放在心上。」 这话不大好听,不过却是给郭常元服了一颗定心丸。 「若真如此就好……」 郭常元神色缓了缓,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要感谢陈遇遥,立刻就要撩衣跪倒,陈遇遥却不耐烦道:「别这般作态了,还是先想想你家要如何逃过这一劫才好!」 他手指摩挲手中拂尘:「你父为宰相,家中一点东西没有也不正常,如今只要捡着重要的,将你们对付谢文喆的东西都处理干净。」 郭常元连连点头,却听国师一声冷笑。 「还有,」陈遇遥略带嘲讽,冷冷道:「你家与我的关系,半分也不能留证!我且不管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是攥着我的小辫子要挟我,也要你们郭家熬过这一劫才行了!」 「是是是……」郭常元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国师这话就是多虑了,我郭家万万不会……」 「那就好。」不待郭常元说完,陈遇遥就起身:「你再熬几个时辰,待到下衙时归家再说。回家后也别闹出什么大动静,只叫几个心腹暗暗处理就是。」说罢,也不再理会郭常元,转身离开了。 这几个时辰对于郭常元来说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时候,回家就原原本本的与郭振海说了,这下郭家的热锅上又多了一只蚂蚁,父子二人在屋内犁地一般地转圈。 要说郭家的僕从真是不少,但是这等动辄抄家掉脑袋的大事,郭振海也不放心指使下人,眼下能用的也只有他自己和儿子们了。 郭家二少爷在外为官,三儿子倒是在,可是也是个混人,这等大事上是帮不上忙的,也只有将郭四郎叫回来帮忙。 眼下事态紧急,郭常元如今也顾不得挑剔这个四弟了。 父子三人忙的团团转,都沾了一身的纸灰味道,导致第二日郭四郎黑着眼圈进户部衙门的时候还被人笑道:「这是去哪里上坟去了么?」 郭四郎不甚在意,户部是谢文喆的地盘,他这个郭相亲子在这户部自然不受待见,比这话还难听的他也听过了,不过是耳旁风罢了。 「谢相可来了?」他小声问道。 「这才什么时辰,相爷哪里会来……」 张野去南方平叛,西疆的事务都交给了阿虎,偏阿虎打仗还好,管起琐事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谢文喆也只好临危受命,在家中暗暗帮着处理西疆军务,每天只觉得觉不够睡,每日赖床都成了习惯,不到午时不来户部。 郭四郎也知道谢相这个时辰不来,他不过就是随口一问罢了,此时得了回答,便点一点头,随即坐在廊间,竟是什么都不做了,就专心等谢相的样子。 谢文喆此时却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随安将卧房外间的窗子开了个小缝,透过缝隙鬼鬼祟祟的看着外面,一见王妈妈气势汹汹的过来了,急忙奔到卧室里去,一边推谢文喆一边道:「少爷快醒醒!王妈妈来了!」 谢文喆被他推得哼唧了两声,不耐烦的将被子向上一拉盖住了头。 随安还想再叫几声,却见王妈妈已然推门进来了,他看着王妈妈,讪讪的笑了笑,退到了一边去,只把叫少爷起床的大任拱手让人。 王妈妈上前去看了看谢文喆:「喆哥儿怎的又不肯起来?」说罢转身朝向随安:「昨夜是几时歇的?」 随安简直想缩成个球,怎奈被问到了头上,只好犹犹豫豫的答道:「昨夜阿虎……孙虎将军派人传了信来,只说西疆什么什么地方的帐不对了,于是少爷就熬夜算了一会……」 「什么时辰睡的?」 随安一缩脖子:「申……申时……」 王妈妈果然大怒:「怎的就说不听呢!熬夜算帐多费眼睛!」 她这声大了点,那厢谢文喆条件反射般的坐了起来,眼睛还闭着,口中喃喃道:「起了起了,这就洗漱了……」又打了个哈欠。 王妈妈气的跺脚:「还熬夜给别人算帐……这种事就不能找个帐房先生做么?还要亲自点灯熬油的……」 谢文喆拥着被子,发了一会呆之后,王妈妈的话才在他脑子里转起来。 「西疆的事还是能瞒就瞒的,不然要是叫人知道了现下张家军的帐目,不定有多少人要红眼……」他伸了个懒腰,「说起来,妈妈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王妈妈正拿着铜壶兑热水,听了这话抬头问道:「喆哥儿怎么知道我有事?」 谢文喆下床来揽住了王妈妈一边手臂:「妈妈平素最疼我,若没什么事情,想必是要由着我睡到日上三竿去,哪里会来喊我起床呢!」 王妈妈笑了,空出一只手来戳谢文喆的额头:「就你机灵!」她顿一顿,又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那边的二爷大早上的来寻你说话了,你愿意去见就见见,不愿意我这就打发了他去算了。」 谢文喆刚刚清醒,脑子还没上转速,听了这话一愣:「二爷?哪个二爷?」随即恍然大悟:「你说的是良哥儿?」 第280页 「可不就是!那小子如今得你的庇佑当了官,也人模狗样的了——跟他爹越来越像了!」 谢文喆失笑:「他爹也是我爹呢……妈妈可别在人前这样说,如今良哥儿已然是内城提督了,手里攥着繁阳城门的守军禁卫,整个繁阳的兵权都要听他调配呢!」 王妈妈怒道:「你可别提你爹,他那心眼都偏到天边去了!要不是他几次三番的过来跟你磨,谢文良哪里有如今的官位!」 谢文喆见她生气,笑着劝道:「妈妈这话可错了,文良走到这步也不只因我,他背后自有依仗的。」 听了这话,王妈妈将手上铜壶重重撂在地上:「你忘了你爹那个偏心的样子了?怎的倒为他们说话了!」 「哎呦,妈妈别气了,」谢文喆揽住王妈妈的腰:「爹偏心文良,我却有妈妈偏心我呢,论起来我也不吃亏呀。」 王妈妈被他逗得开心:「你这张嘴真是喝了蜜了!」又嘆一句:「要说起这谢二爷,倒也真没什么毛病,但我看着他就想起他爹来,真是怎么看都不喜欢。」 「既是如此,妈妈也不必非要见他,只别将我这二弟吓走便好了,他如今这内城提督官小权大,我说不定还有要指望他的时候呢。」 王妈妈从来都是将喆哥儿的利益放在头位的,听了这话便吁了一口气:「既是如此,你快洗漱了吧。」 谢文喆洗漱一向仔细,待到整理完毕出来见客时,谢文良已然等了有半个时辰了,此时正坐在左相府外院的厅堂内抠红木太师椅的扶手。 「你怎的来了?」谢文喆进来就见到自己这弟弟正在破坏家具,脸上写满了焦虑。 方才目光呆滞的谢文良听了这话,立刻站了起来看向门口,看到谢文喆后仿佛见了救星:「哥!」 「这是怎么了?」谢文喆捡了个最近的椅子坐下,一边整理玉佩的流苏一边问道:「今日这个时辰还没去上衙,是差事上出什么问题了么?」 「没有……」谢文良站在原地,好像个犯了错的书童:「哥……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了……如今人都在传,说是君上有意要将公主许给心远……」 谢文喆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垂眸道:「哦,我倒也听到些消息,如今也是难办啊……」忽又抬眼看谢文良:「许爵爷这样的身份,往后这种事情只怕也不会少了,说到底也不是什么良配,不如就此断了……」 谢文良急的跺脚:「哥你不明白!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心远得了这个消息,如今已然要上书抗旨辞爵了!」 谢文喆:「……」 怎的,这是来你哥这儿炫耀情比金坚来了么? 心累。 第194章 栽赃 张野此时远在南疆不得见,自己这弟弟又跑来刺激他…… 谢文喆没好气的哼一声:「如今良哥儿也出息了,倒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了。」 「我是见心远神色不对,这才强问出来的……他一直是这样,出了什么事都要自己来顶着……」 谢文喆顿时没了戏耍弟弟的兴趣,看着对面的弟弟还在不遗余力的破坏自家的红木家具,他终于大发慈悲。 「你去跟你家爵爷说,一动不如一静,这事儿且不能成的,放宽心吧。」 谢文良一愣,面上的愁云惨雾顿时一扫而空:「真的?哥你没骗我吧?」 谢文喆翻了个白眼。 谢文良高兴的都要跳起来:「这下可好了!哥你不知道,心远都要急死了,为了这事起了口疮,吃饭都不香……」 提到这个他又义愤填膺起来:「这个闲话到底是谁传的!气死人了!」 还能是谁传的……自然是你哥! 郭振海居然蠢到要插手公主的婚事,谢文喆恨不能将他的上书当众朗读,如今只是传传消息已经算是很克制收敛了。 「哎呦,谢提督倒是凶,你知道了又能怎么着?」 「我……」谢文良想了想,将腰间的佩剑拍了拍:「我要叫他小心爷的这把剑!」 谢文喆定睛一看,这把剑他熟悉的很—— 正是谢文良从自己这里顺走的张野的佩剑,霜极! 很好,拿着我的剑威胁我…… 「你不是说要将霜极拿去还了张野将军么?怎的还在你手里?」 谢文良动作一顿,这才想起了自己这把佩剑是从哥这顺走的,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去还过的,只是总是阴错阳差……」说着挠了挠头:「如今内城禁军也多有西路军升迁的,我如今做内城提督平日便配这把剑,有些能认出这霜极来的,便也对我存了几分好感,说起来倒也颇为借力……」 「所以不打算还了?」 「那怎么成!要还的!」谢文良顿了顿,又讨好的笑道:「这不是将军不在繁阳嘛!等他凯旋归来,我便去还剑!」 「你可记着些吧!」谢文喆站起身来:「好了,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既然解决了 烦心事,便跟我一起去上衙吧。」 谢文良却有些迟疑:「哥,我还是得先去找心远一趟,他还不知道消息,万一真的上书……」 「怕什么?我拦下来便是了,有什么难的。」谢文喆瞥了弟弟一眼:「你莫要耽误正事,如今这内城提督的位子你还未坐稳呢,莫要让人抓住些怠慢公务的把柄。」 第281页 谢文良被哥哥说的乖乖点头,哥俩一同出门,却是一南一北各自上衙去了。 谢文喆还没进户部的衙门,就看见连廊上的郭四郎正襟危坐,郭四郎一见他便立刻站起身来。 谢文喆脚步不停,穿过连廊经过郭四郎身边,郭四郎自然地跟在他身后,说话声几不可闻:「妥了。」 只这两个字,便是他在这连廊吹了三个时辰的风的理由。 而郭家的倾颓也由此正式拉开序幕。 当陈遇遥端着曲炳君今日要用的请神香入内时,毫不意外的看到曲炳君正在召见私卫处的掌事白影。 尽管很想知道里面的对话,陈遇遥却还是脚下一顿,暗暗退了出去。 因为他最是清楚,曲炳君只怕不会愿意让人知道他是如何指使私卫处的。 这私卫处算是曲炳君的死忠,里面皆是些神出鬼没的人物,平日也尽是为曲王处理些见不得人的阴私事。 私卫处掌事白影生的一张大众脸,最是擅长打探消息。如今他正跪在曲炳君面前,听着这位曲王吩咐。 「此事你暗中查访,定要仔细的将郭家搜过,如有什么可疑之处,你便立即呈与寡人!」 「是!」 白影话不多,接了命令便向外走去,经过门外的国师时也是目不斜视地擦身而过,然而即便如此,也叫陈遇遥暗暗出了一身冷汗。 他只好平顺了一下唿吸,安慰自己郭府早已得了消息,想必不会出什么纰漏,待到重新平静下来,才又挂上了一幅笑脸,去向曲炳君献上今日的请神香。 然而今日的曲炳君却出乎意料只对他点一点头道:「国师辛苦了,放在这里就是了。」眼见竟是没有要用的意思。 陈遇遥当即明白了——曲王今日为着郭家的事要尽可能的保持清醒了。他自然也不好再劝,只好若无其事地躬身退出,心中却在焦急的等着郭家的消息。 这一等就是几个时辰。 陈遇遥嘆一口气,光是这么等着也不是个办法,他如今不过是个不涉及政务的国师罢了,就算是郭家真的出了什么事,也不见得就会叫他知道消息。 他想了一想,把请神香又备上一份,上殿去见曲炳君,谁想这次他连大殿也未进的去,只在殿外就被康和安手下的小内侍拦了下来。 「国师且等等吧,君上方才发了好大的脾气,如今总管正在里头服侍呢……」 陈遇遥笑着对那小内侍点点头,伸手掏了些赏钱来,然而回过身去便紧紧的抿了唇。 若事情如他的算计,那郭家应该是查不出什么要紧东西,曲炳君也没什么理由大发雷霆…… 如今怕是事情有变! 丹房的大殿内,一个年轻官员正俯身跪在曲炳君面前,他头顶上的曲王已经沉默了很久,殿中只剩康总管侍候,如今整个大殿如坟墓一般死寂。 自他来求见君上已然过去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他就一直这样跪着,现在腿脚已经没了知觉,然而他的内心里,正有一团火在燃烧。 半晌,他才听见头顶上的人开口道:「郭侍郎,你说你要来揭发郭相的罪状?」 郭四郎一抖,颤声回道:「是!」 「这可新鲜,那郭振海乃是你父,怎的如今你要来揭发他?」 「臣……臣……」 「你可知,我大曲以孝治国,你如今乃是忤逆之罪!」 郭四郎纵是十分紧张,也在此时生出了些荒谬的感觉。 好傢伙,弒兄杀父的主儿如今跟他理论起孝顺来了…… 行吧,反正这种大义凌然的场面话,谢文喆之前让他背了一堆,此时正用的上。 「君上,臣虽愚钝,但忠孝之心不敢或忘!忠孝忠孝,忠君在前孝顺在后,是以臣得知郭相有不臣之心,虽有负养育之情,但仍知要以国为重!」 曲炳君沉默一会,才又幽幽道:「寡人已派私卫处去查了,若你说的那处没有证据,你知道诬告右相是个什么下场。」 郭四郎紧紧握了拳,叩头道:「还请君上明断!」 曲炳君整个人往后一靠,闭目静等消息。 这一等便又是一个时辰,戊时三刻,私卫处的白影回来了,他话不多,只呈了一沓书信与曲炳君,随后便利落的退下了。 曲炳君翻了翻那一沓书信,开始还只是皱眉,到后来气的手都抖了起来,面上青筋暴起,看着也是吓人的很。 一旁的康和安急忙递上茶来:「君上息怒,大怒伤身啊!」 曲炳君抄起茶杯来便甩了出去,砸在墙上又弹回来,在郭四郎面前摔的粉粉碎。 「好一个右相!好一个国之栋樑!」曲炳君几步走到郭四郎面前,一脚踹的他后仰,随后俯身扯住他衣领怒道:「你说!郭振海谋划了多久了?他与南方的余孽勾结了多久?」 郭四郎知道曲炳君会生气,但是没想到他会失控到这个程度,一时间也被吓到了,说话都抖了起来。 「臣……臣不知啊……臣是庶出,向来在父亲……郭相面前不得脸的,也是昨日郭相叫了臣去烧毁证据,臣这才得知……今日便来报于君上……这些信件也是臣昨日趁着郭相没注意时藏下来的……」 曲炳君这才松了手,郭四郎要叩头,双手正按在面前的碎瓷片上,顿时见了血,然而他也不敢缩手,只暗暗忍耐,听着曲炳君怒道:「好一个右相,他原是个两头下注的高手呢!信上说若是叛军能打进繁阳,他郭振海就会带头承认那个小杂种太子遗孤的身份,到时候那小杂种娶郭明珠,他郭振海又是权倾朝野的国丈了!」 第282页 康和安急忙劝道:「君上息怒,如今君上得天护佑,又有郭侍郎这样的忠臣效命,这等诡计,必不能成的。」 曲炳君发过一场脾气,被请神香掏空的身体此时也涌上一股疲惫来,他涨红了脸,闭目忍气,半晌后才又开口:「吩咐谢文喆,去将郭家抄家,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幼,一同落狱待审!」 康和安应了一声:「是。」随后又看向仍跪在下面的郭四郎:「君上,这郭侍郎……」 曲炳君伸手揉了揉眉心:「郭侍郎检举有功,不在其中。」又犹豫了一会,对郭四郎道:「你大义灭亲,忠君为国,寡人自是有一番赏赐,日后再论功而定,你下去吧。」 郭四郎此时双手和双膝都剧痛无比,他踉跄着起身退出大殿,他这样子让守在门口的小内侍都吃了一惊,见他手上还在滴血,那小内侍贴心道:「大人这手上破了口子,还是快寻太医处理一下吧,不然可疼的很呢。」 郭四郎甩了甩手上的血迹,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疼么?」他面上的笑容渐渐明显起来:「我倒不觉得了。」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疼了。 他的丽娘也不会了。 作者有话说: 不敢说话,怕挨打 第195章 回家 宫中正发生着大事,谢文喆却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眼见着到了酉时,他片刻不耽搁,刚下衙就坐上了自己的马车。车里随安一边伺候着少爷喝茶,一边对车夫道:「走吧,回府去。」 谁知谢文喆摆手笑道:「今日且不回府,咱们好久没去和丰楼了,今日少爷带你去寻个开心吧。」 和丰楼?随安面前浮现出府中丫鬟珊瑚的一张冷脸,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如今张将军不在繁阳,少爷你倒是能撒欢儿了,可是我家珊瑚回去定是要骂我的……」 「为着你家少爷,挨一顿骂不值么?」 随安苦着一张脸:「值倒是值,可是随安求少爷多点上一份香炸南瓜球吧,珊瑚爱吃这个,我带回去说不定能少骂我两句……」 「堂堂男子汉,怎的如此惧内!」 「少爷你不惧内,那张将军在繁阳的时候也没见你敢去和丰楼啊……」 「我那是不敢么?我那是不愿意!」 随安不敢再还嘴,但是看向自己少爷的眼神中充满了怀疑。 谢文喆握拳掩住嘴,虚虚的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你家少爷去和丰楼是有正事的,理直气壮!」 「嗯嗯嗯,少爷我信了我信了,我肯定不会跟将军告状的!」 「我看你以后找他要月银去算了……」 二人一路斗嘴,直到车子停在和丰楼门口,这俩人才收敛了些,看着又像是主僕了。 鸨母见着谢文喆便笑成了一朵花,手中的手帕上下翻飞,挨个的给他介绍如今和丰楼上的姑娘。 「谢爷您这次大驾光临,我们整个和丰楼且都盼着呢!姑娘们听说您来了,个个争着要来伺候,都说谢爷您相中的姑娘都能有个好归宿的……」 随安听了这话不大乐意:「难不成你们这儿的姑娘都心大了不成?要卯着劲儿进我们相府的门槛了?」 「谢公子身份贵重,她们哪里敢动这种心思!」鸨母急忙解释:「不过就是看着丽娘和红樱都有好去处,心中羡慕罢了……」 听了这话,谢文喆抬眼看了看鸨母,面上似笑非笑:「红樱也就罢了,丽娘是个什么去处,你不清楚吗?」 鸨母有些尴尬,然而很快又在脸上堆满了媚笑,道:「看谢爷这话说的!便是丽娘重回了和丰楼,但有您的照拂,这日子过得也比那一般的姑娘强出百倍去!不是老婆子我自夸,只冲着您的面子,我只差要把丽娘当亲娘一样伺候呢!」 「哦?你这话是在跟我表功了?那我倒是想要看看你把人照顾的如何了。叫丽娘来伺候吧!」 鸨母的笑僵在脸上,一向的灵牙利齿也迟滞了起来:「这……您也知道情况……丽娘如今实在是……」 谢文喆也不说话,面上似笑非笑,只轻轻吹一吹手中的茶盅,抬眸看了一眼鸨母,便叫鸨母未出口的话噎了回去。 她徒劳的挥一挥手帕,眼见着矇混不过去,也只得退出去寻丽娘前来。 鸨母走了,方才板着脸站在谢文喆身后的随安才松了一口气,顺手拿起桌上的苹果啃了一口:「少爷,要我说你就不该再找丽娘了,她现在心中肯定还念着郭四儿呢,见了你也不会给个好脸,何必呢!」 谢文喆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你这话说的我不爱听,当初丽娘出事,是郭四来求我另寻地方安置的,重回和丰楼也是丽娘自己的选择,我还自掏腰包付了丽娘的包身银子,怎的如今倒要受埋怨了?」 随安瞟了一眼自家少爷:「您就拿我当个傻子,能让您掏银子,必是有好处的,要不然这银子早被你打包送去做军费了!」 「还说自己不是傻子,这种事也是可以随便出口的吗?」 「少爷也太谨慎了些,这里又没有其他人,怕什么的。」 谢文喆挑眉斜了他一眼,只觉得自己这位贴身的小厮直冒傻气。 「你可知,《中庸》有云:君子慎独,意思是独处的时候也要谨慎,圣人的话,难道也有错么?」 第283页 随安抓抓脑袋,他觉得慎独好像不是这么个意思……然而瞟了一眼谢文喆,见自家少爷一脸的严肃,又觉得肯定是自己记错了,慎独就是要防备隔墙有耳的意思。 忽悠完随安,谢文喆抿了一口茶,悠悠道:「下回可小心些吧,你这性子,我真怕哪天闯下大祸来。」 随安一缩脖子,拿苹果把自己的嘴一堵,不说话了。 谢文喆又抿了一口茶,目光向门的方向瞟了瞟,又笑道:「说起来,周姐姐毕竟是与我自幼相识的交情,少爷我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纵是她如今落魄,我便出些银子帮上一帮,又有何不可呢!」 话音刚落,只见门口的锦帘掀动,老鸨子满脸堆笑的进来:「谢爷,丽娘到了!」 随后闪人让出身后的人来。 谢文喆一愣。 一时间,他甚至没有认出丽娘来。 丽娘极瘦,两腮都瘦都缩了进去,整个人都在衣服里晃荡,竟是形容枯藁。 谢文喆身后的随安显然也很是吃惊,大声质问鸨母道:「我家少爷是没给钱么?怎的好好一个人,叫你们照顾成这个样子了!」 鸨母此时真是有苦说不出,只得跪下求饶道:「谢爷,这真不是咱们怠慢了丽娘,实在是丽娘自己这……我们也叫了大夫来看,只说是心病,我们天天好菜好饭的供着,药也是一顿不落的送,只是都不顶用啊!」 随安还要说话,却突然被丽娘打断了。 「你们怨她做什么呢,这是丽娘的命数罢了。」 谢文喆看着丽娘,嘆了口气对鸨母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下去吧。」 鸨母踉跄起身,感恩戴德的退了出去,谢文喆对随安使了个眼色,于是随安便出去守在门边了。 屋里只剩谢文喆与丽娘二人。 「周姐姐怎的就这样了?」 丽娘只垂眸:「吃不下,睡不好,不过是熬着罢了。」 「你这又是何必……」 「何必?」丽娘抬眼看着谢文喆,唇边浮出一抹苦笑来:「我失了我的孩子,然后被我以为的良人重新送回了娼寮来,你倒还要问我何必……」 「周姐姐,有时候事情要比你知道的复杂的多……」 「哈哈哈哈哈……」丽娘狂笑起来,她抬起头不再看谢文喆,眼泪顺着眼角簌簌而下:「谢文喆,我错了,我记得那年,你来和丰楼对我说你能救我出去,你要我记得自己叫周立,你要我从此后不依靠任何一个男人,我答应了,然而最后,我还是依靠了他,我以为我此生的苦难到了头,谁知那只是个开端。」 「我若没有过希望该多好,我若没有那几年的时光该多好……」丽娘的嘴唇颤抖着,绽出一个笑来:「那些日子太美了,我怀着我们的孩子,听他说他会娶我……许是我这辈子的幸运都被那些日子耗尽了吧。」 她的眼神黯淡下去:「算了,从我被送回和丰楼的那一日,我便知道,一切不过是奢求,是我贪图了,转了一大圈,我不过就是个和丰楼的丽娘罢了……我后悔没有听你的话,要是当初……」 丽娘说的动情,一转头,谢文喆正抓着一把瓜子磕着呢。 纵是丽娘心如死灰,如今也想吐口血出来了。 「周姐姐未免想的太多了,」谢文喆又拿了一颗瓜子放在嘴里,含煳道:「当初与你说那些有的没的,不过就是知道那郭四儿成了你的座上宾,想靠你把他变成我的助力罢了。」 他「噗」的一声吐了瓜子皮,笑道:「当初不过是随便试试,谁知周姐姐魅力无边,竟真将那郭四儿死死的钉在了我的阵营中呢。」 丽娘怔愣地看着谢文喆。 她原本以为,谢文喆毕竟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总会有一些情义在的。 然而此时听着他无比坦白的说着对自己的利用,丽娘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何心情。 她似乎是有一点心痛,但那与她曾经的撕心裂肺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或许这点麻木,才能支撑着她不倒下。 她早该知道的,在这世上,她本就孤身一人。 「哈,」丽娘笑了一声,「是我三生有幸,竟也有被谢相利用的价值,我只以为自己这等的贱民,在谢相心中怕是轻于鸿毛……」 「这可就是气话了。」谢文喆放下瓜子拍打着手,「周姐姐何必这般的自怨自艾,我心中自是无比重视你的,因着姐姐的缘故,我可是办成了一桩大事!」 谢文喆的声音就在她耳边,丽娘却觉得这声音忽远忽近,似乎听不真切。 「那郭四儿可是把你放在心尖上了,为着你,他竟是斗败了整个郭家呢!」 丽娘一阵恍惚,她有过很多次希望,然而每一次都会迎来更大的不幸,这次会是例外么?还是又一次让她坠入深渊的序幕? 她呆呆的坐着,直到和丰楼里响起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越来越近…… 「丽娘!」 声音在门口响起,她僵硬的扭头看去,见门口的人跑了一头的汗,衣领都浸透了。 那人见了她,双眸便落下泪来,一个大男人连喘带哭,整个人狼狈不堪,却仍是努力的朝她笑着。 「丽娘,我来接你回」 第196章 报信 这厢一对夫妻重逢抱头痛哭,那厢的谢文喆看得津津有味,险些又要抓起一把瓜子来。 第284页 本来看戏挺开心的,谁知这二位又哭又笑,衷肠诉起来没完没了,竟是有把堂堂一朝左相做个花瓶摆设的架势了。 谢文喆瞧着他们甜甜蜜蜜地搂在一处,不由得想到如今正在南方战场厮杀的张野,心里泛起酸来,重重咳了两声,总算让丽娘与郭四郎想起来——这还戳着一位宰相呢! 郭四郎打从进屋眼里就只有丽娘,此时方才醒悟,急忙跪下给谢文喆行礼。 「郭四叩谢相爷!若非相爷对我夫妻的照拂,只怕我二人断断没有今天!」 谢文喆伸手扶他起来,笑眯眯的拍了拍郭四郎的肩膀:「郭侍郎现在就谢我未免为时过早,说起来此事还未到盖棺定论的时候,这郭家只怕还有翻身的余地呢!」 郭四郎一愣,那边的丽娘听到这话大惊失色,已然瑟瑟发抖起来。 他看着心中便焦急起来,连忙道:「不会的……相爷有所不知,我今日亲耳听得君上下旨,要您去查办郭家,如今想必宫中内侍正四下找您传旨呢,只要您能领了圣旨,便可以名正言顺的……」 他话没说完,就见谢文喆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只这一个轻微的动作,便叫他心中忐忑起来,剩下的话竟是说不出口了。 谢文喆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说起来,这右相郭振海到底通没通敌,没有人比你我更清楚了。」 「可是……可是君上已然是信了我的,方才还下旨说要缉拿……」 「此言差矣,你只当君上凭着你的一面之词便要发落郭家,岂不知这也不过就是一时之气而已,待到过些时候,他静下心了,便要生出些疑窦来,加之有国师在旁进言,只怕郭家这官司还要再拖些时候,迟则生变,许是郭相他能够翻身也未可知……」 说到这里,谢文喆直起身子轻嘆一声:「假的终究是假的,你这一张嘴,哪里能让郭家那好几十口子缄口不言俯首认罪呢?」 「这……这可如何是好……」 郭四郎面色铁青。 通敌的信件是他假造的,倘若这次郭家不倒,那么倒的就是他郭四了…… 他一时又惊又怕,急忙又跪下叩首道:「求相爷救属下一命吧!」 「郭侍郎何必如此,快起来!」 郭四郎实在是太爱跪了,谢文喆也懒得一扶再扶,于是也就嘴上说的客套,身子却很诚实,只懒洋洋往太师椅的椅背上一靠,伸手又抓起一把瓜子来:「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呢,郭侍郎这也不怕周姐姐看了笑话。」 听着谢文喆对自己的调侃,郭四郎反而安心了些,谢相既然还能开玩笑,那就说明情况也并非全然无解。 「听谢相言下之意,可是有办法叫郭家绝了根基,道尽途殚么?」 谢文喆看了郭四郎一眼,心想着位郭家四少爷下手真是狠,一副生怕他爹死不透的样子……郭振海得子如此,可真是造了孽了。 郭四郎这种人,若为仇敌必然棘手。 不过此时作为盟友,谢文喆就要夸一夸他这斩草除根的劲头了。 「郭侍郎不必害怕。」他朝郭四郎一笑:「若真是一筹莫展,我今日专程赶到和丰楼,难道是来和你抱头痛哭的吗?」 听得这话,郭四郎松了一大口气,急忙拱手道:「还请相爷指点!」 谢文喆笑眯眯的往嘴里塞瓜子:「此时要彻底扳倒郭家,最重要的便是时间,从此时起,你我片刻也不能耽搁!」 「……」 郭四郎看着此时还悠哉悠哉嗑着瓜子的谢文喆,半分也没有感受到他分秒必争的意思。 说起来,谢相爷方才是不是还听了半天他们夫妻叙旧来着? 他正在心中腹诽,却听得谢文喆问道:「郭侍郎,你听得君上下旨已有几刻了?」 「许是在三刻前吧……」郭四郎有些不好意思,「君上下旨后便让我退下了,我随后一刻不停地赶来和丰楼,便是耽误了些时候,总归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谢文喆闻言笑道:「我便知道,有周姐姐在,你定是率先到这里来的,我在这里等你,便是要教你如何进行下一步。」 他表情严肃了些:「君上身边的内侍要出宫,即便是领了旨意也抵不过那宫禁森严,加之我有意为难设障,想必此时那传旨的内侍仍在宫中折腾呢。」 听到这儿,郭四郎不明白为何谢文喆要拦着传旨的内侍,但也不敢细问,只拱手问道:「不知相爷要我如何行事?」 「我要你即刻回到郭家去。」 郭思良心中疑惑,却也还是连连点头:「相爷权且放心,我定会将郭府牢牢看住,但叫半只蚂蚁也跑不出去!」 「你这样我可如何能放心的下呢!」谢文喆压低了些声音:「我要你回去并非是让你防着郭家人出逃,正相反,我要你给郭家通风报信!」 郭四郎睁大的眼睛:「通风报信?」 「对!你要回去与你父亲说,如今大祸将至,君上怀疑郭家通敌,一个时辰后我谢文喆就会带人查抄郭家,到那时全家落狱,鸡犬难逃。 郭四郎大惊失色:「这是为何?郭家得此消息,必有准备,岂不是打草惊蛇?」 谢文喆抿唇一笑,将手中瓜子放了回去:「郭侍郎这是还没想明白呢,你不妨设想一下,当郭相听得你这个消息,他当下会做何反应?」 第285页 郭四郎思忖片刻:「父亲只怕会即刻出逃,以后再找机会在君上面前申诉冤枉吧……」 「正是了,以郭相的性格,他纵是想要在君上面前辩个分明,但只要听说是我这个死对头前去抄家,他定然觉得在我手下不得超生,权衡利弊后,自然会先行出逃保命,毕竟是一朝右相,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想必你父亲很是明白。」 说着,谢文喆看着郭四郎微微一笑:「而我要的就是郭相出逃。」 郭士郎直把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小,迟疑地问道:「下官不明白,相爷为何要如此行事?我父逃出繁阳只怕是要投奔二哥的,二哥如今在禹州也是一方大员,要保下郭家再上书朝廷想必不难,到那时我们就再难控制了。」 「你父到底是当朝右相,若真将他扣在繁阳,那才是正经的不好控制。」谢文喆食指轻敲太师椅扶手:「我问你,禹州地处哪里?」 郭四郎有点懵,但仍答道:「禹州地处南疆呀……」 「那我再问你,你揭发郭相投敌,投的是哪个敌?」 「前朝废太子遗孤啊!」 「那这位太子遗孤如今身在何处?」 「身在……南疆!!」 郭四郎才恍然大悟:「是了!原本郭家通敌是我的一面之词,不可尽信的!可是如果郭家在抄家之前跑了,那便是畏罪潜逃,他这又是向南疆逃窜,这通敌就坐实了!」 谢文喆点头笑道:「正是如此,如今要是想让郭家真正失了翻身的机会,还需要郭侍郎快马加鞭回去报个信儿才是呢!」 「相爷妙计!」郭四郎贊了一声,随即又犹豫起来:「只是下官还有一点隐忧……」 「你但讲无妨。」 「我父虽无谢相这般的灵透,可到底是多年官场打磨过的,若我回去说君上怀疑郭家与废太子遗孤有勾连,那只怕我父为了证明清白,即便是逃走也不会向着南疆去了……」 「所以,你为什么要告诉他郭家通敌对象是废太子遗孤呢?」谢文喆笑眯眯的看着郭四郎,「你只管对你父亲说,张将军对他多有诬陷,致使君上怀疑郭家与旅国勾结,如此一来,你父想着与张家的恩怨,定会更信上几分。」 闻听此言,郭四郎这才高兴起来,起身道:「相爷高明!属下定不负相爷嘱託,这便去了!」又转身看向丽娘,轻声道:「你等我回来。」说罢出了和丰楼,打马扬鞭飞奔而去。 与郭四郎的风风火火相比,谢文喆这边便悠闲的过分了,待到郭四郎走后,他只歪歪斜斜的往太师椅上一靠,手上一下一下的敲着椅子扶手,竟还跟着楼下大堂里的丝竹哼起了曲。 一旁的丽娘经歷了大落大起,又旁听了谢文喆一整套的阴人把戏,此时整个人都还恍惚。 她迷茫的看着谢文喆,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让丽娘仿佛回到了几年前…… 那时的谢文喆还是个七品的小官,每日无甚正事,来了和风楼便是这副样子,闲适悠然。 而今这位年轻的公子已然是大权在握,只动动嘴皮子,便能叫朝中一品大员万劫不復…… 「处置郭家这样大的事情,竟也不见谢相有半分的焦急……」丽娘听他哼曲哼的荒腔走板,忍不住开口说道:「我听你们话中意思,如今君上已然下旨了,可那郭家家大业大,此时才得到消息收拾细软,又怎能来得及呢?若你前去抓捕,反而逮个正着,岂非坏了大事?」 谢文喆抬眼看向丽娘笑道:「周姐姐方才万念俱灰,如今见了郭四,倒也打起精神来关心这些官场俗事了?」 周丽被他一番调侃,不禁闹了个红脸,嗔怪道:「行了行了我不问了,想来这些话你也不愿跟我一个女子说,我也只不过是弹弹琴,唱唱曲,给爷们解闷儿罢了。」 「这可使不得呢,」谢文喆笑着坐正了身子:「周姐姐眼见着要成为官眷了,传出去说我谢文喆叫下属嫡妻唱曲做乐,那我未免也太冤枉了些。」 「你这张嘴,真是……」丽娘被他调侃的又羞又恼,只恨这厮位高权重,否则按在这里打上一顿才出气! 第197章 不幸 这一晚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不眠夜。 谢文喆却不是其中的一个。 待到传旨太监终于走出王宫的时候,这位左相大人早已从和丰楼打道回府,安然入眠了。 以至于被人从被窝里硬喊起来,谢文喆还一脸的不高兴。 随安伺候他洗漱,听的他口中嘟囔:「大半夜的也不安生……」 随安:??? 「少爷你不是知道今晚肯定会领旨的吗?」 谢文喆瞥他一眼:「知道归知道,但少爷我不想起床的心也是真的。」他又嘆了一声,「一想到一会还要表演一番气急败坏苦大仇深,我就累的慌……」 然而无论如何,这齣戏都要往下唱的。 戏台子大,谢文喆自然也不会唱独角戏,他叫来几个掌书寮的官员,又喊来百余禁军,最后还不忘把大理寺卿叫了来。 对于大理寺卿来说,可谓事发突然。 可怜齐保庭,大半夜一脸懵的被喊来,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呢,就要来捉拿右相郭振海一家…… 他真是要捶胸顿足──自己明明就打算不掺和这种朝廷内的党争的,谁知如今越陷越深,然而差事自动找上门,他是不干也得干了。 第286页 齐保庭一路上想东想西万般无奈,谁知到了右相府上又得知了一个劲爆消郭振海带着夫人和长子跑了! 「谢相!这可如何是好!」齐保庭急得直跳脚,「听郭府的下人们说那郭振海入夜就走了,如今只怕已然出了城了,这黑灯瞎火的去追,只怕这些人手是不够的……」 「齐大人稍安勿躁,」谢文喆朝他一笑:「郭相到底是多年的老宰相了,有一些门路也在意料之中……」 「哎呦我的老天爷,我说您怎么就不着急呢!郭家这一跑咱可难交差……」 谢文喆安抚地拍了拍齐保庭的肩膀:「我知道齐大人这是担心我,无妨的,自有人会在君上面前为我说项。」 齐保庭听了他这话,心下安神了些,随即一愣。 他本来不是打定主意不参与党争的么?谁知如今却将谢文喆的跟班当的真情实感……真是煳涂! 齐保庭抬头,却见这位年轻的左相正在朝自己招手,一时间他也顾不上暗自责怪自己与谢文喆走的太近,急忙躬身来听谢文喆的吩咐。 「本相如今与齐大人交代一句,如今这般情景,只怕你大理寺不日便会接到命案,你且小心着些罢。」 齐保庭一愣,惊愕道:「这命案兇犯可是与郭振海有关?难道他还会在逃亡路上杀人不成?」 「非也。」谢文喆嘆了口气:「郭家这一逃,只怕是要断了自己的活路了。」 齐保庭看向谢文喆的眼神都变了,这位年纪轻轻,未免下手也太狠辣了吧?这是要对郭家格杀勿论吧? 「瞧什么瞧,要置郭家于死地的可不是本相!」 齐保庭不说话,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谢文喆长嘆一声,缓缓道:「此时真正容不下郭相的人,此时还在安睡呢。」 齐保庭一愣,随机心领神会,望向了王宫的方向。 王宫中的丹房内,曲炳君刚刚燃了请神香,此时正在沉睡,待到午时方缓缓醒转过来,明明睡了很久,但他的精神却仍是恹恹的。 这种情况在得到了郭振海逃跑的消息后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畜生!!」曲炳君骂的十分大声,只把丹房外的小内侍下了个激灵,随即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辱骂便传入他耳中,直听得他冷汗淋漓。 「君上息怒,」陈遇遥在旁劝道:「如郭家那等乱臣贼子,必当伏诛,君上身体要紧,切记气大伤身,不利于修行啊。」 听到「修行」二字,曲炳君稍稍安静了一会,然而额上仍是青筋暴起,忍不住又骂起来。 「这等猪狗不如的东西,当初就该全家凌迟!如今他行迹败漏,竟敢出逃!」曲炳君怒不可遏,忽又想起郭振海的女儿郭明珠仍在宫中当着公主,愈加恨得咬牙。 「来人!给我将郭明珠拖了来!千刀万剐!」 未等下人应声,一旁的陈遇遥急忙开口道:「君上三思!」 曲炳君眉毛倒竖:「怎么?你要保郭家不成?」 陈遇遥自然不是要保郭家的,不过听说郭振海跑了,他的确松了一口气。 郭振海与他纠缠太多,如若这位右相真被抓回来受审,谁知老傢伙为了自保会说出些什么来呢?如今既然跑了,他陈遇遥就暂时安全了。 可这安全毕竟是暂时的,若想绝了后患,只有确保郭振海再也开不了口。 「贫道是君上的臣子,那郭振海又与我何干,只是为君上考虑,君上若要处死郭明珠,那郭振海投敌之事便是人尽皆知了,此时乃是多时之秋,当朝右相谋逆,难免叫人心不稳,只怕消息传出去,对君上也并无什么好处,不如就将此事隐瞒下来,可保朝廷颜面。」 曲炳君冷笑道:「难不成我还要放过郭家了?」 「君上大可以表面上放过郭振海,暗中派出私卫处死郭家出逃之人,之后只说是郭家遇上了劫匪,并无叛国。」 陈遇遥又凑近了些,在曲炳君耳旁道:「至于那郭明珠,不过就是顶着个公主的名头罢了,陛下若是气不过,就将她困死在这宫中又何妨?」 曲炳君想了想,随即点了点头,一身的戾气也散了些,对身边立的笔直的康和安道:「去传私卫处来。」 初夏时节,天也亮的早些,清晨的露水凝结在一片茂密树林的树叶上,这林中的野草长的快有一人高,勉强能看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此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在泥地里挣扎。 「老爷,前面怕是走不了了……」郭管家抹了一把汗,焦急地向着身旁人说道。 原本还坐在车上的郭振海早就下了车,此时也顾不得身份,和大儿子郭常元一起使力,想把陷了半个轮子的马车推出来。 既然是出逃,郭振海本想寻条小路避人耳目,谁想这小路竟泥泞至此。 偏他走的时候要瞒着阖府上下,就连外宿的三儿子也未来得及叫上,只带了夫人和长子,僕人也只有郭家管家一人,以至于此时倒是无人能帮忙。 拉车的马匹狂奔了半宿,此时已是睏乏,光凭人力哪里能成,郭振海与儿子带着管家试了几试,终是徒劳。 一旁的邵氏泪流不止,哀声道:「老爷既是没有通敌,何苦出逃?此时身陷于此许是天命,不如就回繁阳去与君上辩个分明……」 「妇道人家懂什么!」郭振海喘了口粗气,口气有些许不耐烦:「如今朝中已不是当初,那姓谢的掌权,哪里有我分辨的余地!我若束手就擒才是郭家的末日!」 第287页 又见邵氏哭的狠了,不禁软下口气,劝慰道:「我知你心思,如今虽然留了老三与女儿在繁阳,但只要我的罪名未落实,他们也暂无性命之忧。只待我到了禹州便可有转机了。」 一番劝哄,总算叫邵氏勉强止了泪,郭振海抹了把脸,指挥着管家挥鞭打马要再试一次,却突然见着远处有人骑马奔来。 郭振海如临大敌,然而到底是当过太宰的人,转瞬间便已有了决断。 若是有追兵前来缉拿,则必是盯着他父子二人的,若只见到女人和老僕,兴许能矇混过关。 「你快上车!」他大声朝邵氏说道,随后拉着郭常元朝小路两旁的林中躲去,好在杂草生的又高又密,才叫他二人隐了身迹。 远处的四匹快马直奔这辆与环境格格不入的马车,走近了见这马车斜愣愣的停在此处,骑手们都纷纷下马来看车轮。 「掌事,这车陷在泥里了。」 被唤作掌事的人生的一张大众脸,怀中还抱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看上去也并非穷凶极恶之辈,这让两股战战的郭管家稍稍安心,勉强挤出个客气的笑容来:「几位有何贵干?」 那大众脸掌事将怀中的孩子放下,和善地笑道:「这林中人迹罕至,偏巧见到你家的马车陷在此处,便叫兄弟们前来帮忙。」又看了一眼盖的密不透风的马车车厢:「这样带顶子的马车可少见,想必是大户人家了,怎的要来这偏僻地方?」 郭管家一惊,他平日里在右相府中也是锦衣玉食,这等两匹马拉的带厢马车在他眼中已是十分简陋,没想到便是这样的马车在民间也已是奢华。 他一时间冷汗涔涔,又见那掌事走近车厢敲了敲,问道:「里面有人么?」 里面的邵氏不敢做声,郭管家强笑道:「车里是我家夫人,因赶着回娘家,是以寻了条近路,不想此处不好行车,竟陷在这里了。」 掌事点点头,回头道:「哥儿几个搭把手吧!」又对郭管家说:「既是要抬车,那便叫车里的夫人下来吧,也好省些力气。」 郭管家有些迟疑,但事已至此,也只好对车中的邵氏道:「夫人下车吧。」 邵氏宽袍遮面,下车时的动作便有些磕绊,一直跟在掌事身边的孩子这时体贴的上前扶住了她,抬着头朝邵氏微笑。邵氏低头瞧了那孩子一眼,也勉强扯出个笑脸来。 一旁的郭管家替她打圆场道:「我家夫人腼腆,不爱与生人说话,诸位见谅。」 话音刚落,却听邵氏身边的孩子呵呵笑出了声。 大家不禁把目光都看向他,那孩子生的玉雪可爱,声音也稚嫩清脆,但说出的话却让邵氏如坠冰窟。 「夫人大可不必这般遮掩,这里的人除了我,都认不出您是右相夫人呢!」那孩子原本的笑容中添了一抹恶意:「掌事,咱们总算追上了!既然郭夫人在此,那郭相也定然就在附近!」 第198章 羔羊 私卫处的人兵分五路追踪逃跑的郭振海,至今已有一天一夜。 按理说,时间越长抓到郭振海的可能就越小,可巧在这荒山野岭正叫他们这一队人马碰上了,几人不由得欢欣鼓舞。 「要说还得是小六子,就只有他能出入后宅不引人怀疑,这十几年间,怕是满繁阳的女眷都叫他看过了,这才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郭夫人呢。」 「正是呢,这番差事若成了,小六子要记头功!」 那掌事咳了一声,众人这才收敛,只听他笑道:「怎的如今就分起功劳来了,这郭相不还没抓到么?」 一旁的邵氏突然开口道:「我们的车子陷在这里半宿,那老贼早就弃车跑了!」 「哦?右相竟抛下髮妻逃命去了?」掌事看了看马车的车轮,又看了看拉车的马,缓缓道:「那还烦请夫人告知郭老的去向。」 邵氏朝着那条隐蔽的小路一指:「他嫌我是个累赘,顺着这条路跑了。」 「夫人说的倒是痛快。」 见那掌事笑眯眯的,邵氏松了一口气,却听他又忽然道:「可惜满口的谎话,真叫人半分不敢信。」 那叫做小六子的孩童笑起来,声音清脆:「郭夫人这话假的很,郭相既是要弃车而逃,难道会徒步么?定然是要将拉车的马骑走的,如今这两匹马还在,可见郭相是真心舍不下夫人呢。」 「情比金坚啊!」掌事嘆了一声,「想必郭夫人是不会说出郭相的下落了。」 话音刚落,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缩在一旁的郭管 「不好对夫人下手,问个老僕总是能上些手段的。」 郭管家腿一软就跪下了。 「各位大人……我招……我招……求您给我条活命……」他向着那掌事膝行几步,还要张口再说话。 然而邵氏突然暴起,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匕,趁着众人没有反应过来,手起刀落将那匕首刺进了郭管家的喉咙。 私卫处的人急忙去拦,却哪里来得及,只能将邵氏按压在地。 掌事急忙弯腰去看郭管家的伤势,想不到邵氏生为女子,这一刀却果决狠辣,竟将刀身全然没入,郭管家捂着颈中匕首,喉中「呵呵」出声,血泡沫顺着嘴角淌下来,不一会便没了生息。 「这可如何是好……」掌事起身,掏出手帕来擦手上血迹:「如今我们手上只有郭夫人了,该如何寻到郭相的行踪呢?」他看向那个孩子,「小六子,你说说吧。」 第288页 小六子童稚的脸上带了一抹邪笑:「郭夫人袖中藏刀,想必是为了不堪受辱时自裁的吧?如今失了匕首,却要面对几个大汉,可叫人多害怕啊……」他大声对着密林草丛道:「郭相,你说对么?」 邵氏大惊失色,心思电转,比起清白,她更怕郭振海自投罗网。 现在只有她死了,才能让丈夫儿子藏到底……她必须让郭振海知道她死了! 想到这里,被按在地上的邵氏大喊道:「我这便咬舌自唔……」 话说一半,就被掌事卸了下巴。 「幸好郭夫人这招我见的多了,不然还真救不下夫人这条命。」掌事甩了甩手,大声道:「郭相难道还不肯出来谢我对郭夫人的救命之恩么?」 片刻后,草丛里传出窸窣的声音,郭振海自草丛中站起身来。 邵氏泪流满面,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我跟你们回去,你们放过她。」郭振海头上还粘着草叶,身上的衣衫也被露水打湿,整个人狼狈不堪。 「不愧是右相,颇识时务。」掌事将草丛里的郭相带到马车旁,笑盈盈地朝郭振海施礼:「方才多有得罪了,只是君上下旨要我等迎回右相,实在是君命难违。」 郭振海愣住:「君上竟不治罪与我?」 「您是一朝右相,君上怎会不听您刨白就治罪呢!」 那掌事言语恭敬,而原本藏在草丛中的郭常元听说君上竟不治罪,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前来报信的郭四郎是在胡说八道!他郭家根本不会有事! 又听那掌事大声问道:「不知郭常元郭舍人何在?」 他心下大惊大喜,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便动了一动,露了痕迹,被人拽着胳膊起了身。 「掌事!人齐了!」 那掌事点一点头:「动手吧。」 「什么动手?」郭常元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腹间一凉,他震惊的地抬起头来,就见父亲目呲尽裂,踉跄地朝他奔来,却被一把快刀抹了脖子。 想喊,喉咙却好像被堵住了,他用最后一丝力气看向母亲,却见那个叫小六子的孩子正笑着高举匕首,将刀刃一下下地捅进母亲的后背。 他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听见最后的声音。 「右相出游被匪徒杀害,真是可惜了。」 「广庆十三年四月,大曲右相郭振海遇贼寇命丧荒野,曲王震怒,下令剿匪。然而左相上书,说是正值岭南叛乱,兵力吃紧,禁军不易擅动,应以君上安危为重。故而剿匪事宜暂被搁置。」 张野把将军府上的来信放下,蹙眉嘆了一声。 一旁的柴胜见主帅这般表情,挠挠头问道:「怎的每次将军接到阿虎的信就长吁短嘆的,是繁阳有什么坏消息么?」 包成德拽了拽这二愣子的衣服:「你可少说两句吧。」又悄悄与柴胜耳语道:「你就没发现,如今繁阳的来信中偏偏少了那位么?」 「谁?」柴胜想了想,才恍然大悟:「谢监军?」 「什么监军,如今那是谢相!」 柴胜呵呵笑着挠头「一时忘了……说起来,几年前还是个跟咱一起吃过大锅饭呢,如今都已经做了宰相了……」 正说着,就见主帅抬头,扫了他二人一眼。 柴包二人立刻噤声。 张野这才收了目光,重又展信继续看。 「郭家事发后,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公主待嫁也逐渐没了消息,郭明珠大概已经被软禁,轻易不能见人了。」 「大小姐一切安好,只是庄哥每日都哭闹,叫她颇为无奈。可巧郭家出事后,谢相上门说是要给庄哥启蒙,便接了庄哥去。」 张野在「谢相」这两个字上看了又看,然而到底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消息了。 他与谢文喆认识多年,然而终究还是聚少离多,如今他在南方平叛已近半年时候,谢文喆的信却一封比一封薄,越来越少了。 纵是信他,也不禁生出些忧心来。 许是繁阳局势紧张,让阿喆身边有眼线盯着,于是不好写信? 张野给谢文喆寻了藉口,纵使他自己也知道这十分的勉强,却仍是安慰自己这或许就是真相。因为他知道,他承受不了其他可能。 张野不说话,大帐中便静的吓人,他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得有人匆忙奔跑的脚步声,一抬头,正见一斥候前来禀报:「将军,余城开门放人了!」 张野瞬间收拾了所有的思绪,大声问道:「开的哪面城门?」 「三面!东西北门同时都开了!里面冲出来的加在一起得有千人,看样子是要在北门集合突围!」 柴胜一听这消息,愤然站起:「这帮兔崽子可算是要出来了!跟个乌龟似的缩在城中快俩月了,把老子闲的都快学会绣花了!将军叫我率军拦截吧,也叫我松快松快!」 张野瞥了一眼跃跃欲试的柴胜,嘆了口气:「老柴你先等等吧,小心有诈。」 「嗨呀将军,还等啥咧,这余城不大,往多了算有个五六千人的兵力到头了,咱们围了他们这么久,城里肯定是都饿的完犊子了,他们这是憋不住了才出来的,打就完了!」 包成德「啪」的一下拍在柴胜背上:「你这一天天的就知道打架,你仔细想想,这五六千人的小县城,要真强攻,早就打下来了,何必要围?」 柴胜摸了摸脑袋:「对呀,为啥要围啊?」 第289页 「你傻啊!这城里有谁啊?前朝太子遗孤还在呢!」包成德看着柴胜恨铁不成钢:「那位太子遗孤就是叛军的冲锋旗,有他在则叛军不止!」 柴胜歪头看了看张野,又看了看包成德:「那咱就打呗,整死他不就完了么?」 「万一强攻,这位遗孤要是有个好歹的,说不得要让叛军起了復仇的心思,拼死一搏可不好办,将军这才是要抓活口呢!」 柴胜看着张野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敢情将军要抓活的呀,这还不好办!那遗孤肯定在这千人之内,看老柴给您把他带回来!」 「我倒觉得这千人中并没有什么重要人物。」张野摇头道:「若叛军意图保着太子遗孤突围,则必然倾巢而出,怎会只有千余人?这更像一个诱饵,调虎离山罢了。」 包承德想了想:「如若真是调虎离山,那太子遗孤会从哪里逃走呢?」 柴胜突然开了窍:「南门!三面门都开了,就南门没消息,肯定有猫腻!」 「是了!北门突围是为了引人注意,其实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若此时太子遗孤轻衣简从自南门而出,反而不乍眼了!」 「对对对!北面正在打仗,谁能顾得上南门几个出城的人呢!」 张野点点头:「既如此,包副将你便率军守南门,看看咱们今日到底能不能守株待兔!」 包成德领命称是。他被委以重任,自然喜上眉梢,再看一旁的柴胜,便有些丧眉搭眼了。 「唉,将军,你这分明是偏心小包,怎的这种重要的差事又交给他了?」 「哎你这话说的,将军怎么就偏心我了?不是你说要出北门迎战千人的吗?」 「这齣来的叛军人困马乏的,也没什么挑战,倒不如亲手逮住叛军首领来的功劳大呀!」 柴胜这也是大实话,他为人豪爽没什么心眼,所以晋升是要比心思玲珑的包成德差上一些的。 张野不禁动了惜才之心,想着不如就叫柴胜立上一功也好。 「即使如此,你二人同去把守南门捉贼首吧!」 第199章 收徒 人一上了岁数,觉就少了。 相府中的王妈妈天没亮就醒了,她在府中地位超然,然而一把年纪仍是恪守下人的本分,起床去小厨房给主子煲汤。 从卯时到巳时,一碗鸡汤凉了热热了凉,王妈妈的好脾气告了罄,一摔筷子冲到主人房,一把掀了如今权倾朝野的宰相的被子。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昨日定是又熬了大夜!」 谢文喆哼唧一声,闭着眼睛跟王妈妈抢被子:「没有……今日又不用去上朝……我再睡一刻……」 王妈妈拽着被子不松手:「人家庄哥儿都写了一个时辰的大字了,你这当人先生的好意思还睡?」 宰相大人用手臂挡着眼睛,嘟囔道:「那不是他睡的早嘛……」 王妈妈怒髮冲冠:「还说你没熬夜!」 谢文喆:「……」 斗智斗勇败下阵来,宰相大人只能乖乖起床。 这个时辰,相府待客的小院已经快被人挤满了。 自右相郭振海出事之后,朝中只剩一独相谢文喆,不由得就一家独大起来。 曲王虽然少理政事,但也不是个纯粹的傻子,纵是谢文喆再谦卑拘谨,他也觉出不对劲儿了。 为君者,想的自然是要再培养出一个能与之抗衡的势力,可如今朝中文官无不依附谢文喆,至于武官……怪他之前下手太狠,眼下除了张家,其他的武将都被削弱的差不多了,张家倒是可以考虑,只是如今还在南方平叛,不知何时能归。 一时之间也没个能培养出来的权臣…… 曲炳君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提拔身边的人,这样才比较好控制。 如此一来,国师陈遇遥的权利陡然膨胀起来。 同时,曲炳君开始打击谢文喆,动辄发怒斥责。 结果谢文喆更光棍,上书称病,人家请假了。 曲炳君原还为自己的手段而得意,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谢文喆请假归请假,却丝毫未放权,朝中官员有事仍是去寻宰相拿主意。 曲炳君越是放权给国师,朝中官员就越是团结在谢文喆周围。 这也难怪,能当官的没有笨人,如今君上喜怒不定,一边是兢兢业业处理国事的丞相,一边是神神叨叨讨好君上的国师——也不知道这位国师能在谢相手下挺过几个回合……不说选哪一个有前途,就说选哪一个安全,那还不是明摆着的么。 况且,如今这位谢宰相有多么擅长排除其他选项,让自己成为必选,诸位大人心中都如明镜一般。 于是称病在家的谢相将整个朝廷从王宫挪到了家里,每日官员络绎不绝,日日有一大批人候见。 掌书寮的官员已经把相府当衙门了,无非必要,连宫门也不踏入一步。 谢文喆一旦不用去应卯,整个人都懒散起来,上午通常没什么事,每天日上三竿起,喝喝茶,教教庄哥儿……然后下午掌书寮就会呈上来满满一大桌子要批示的政务,到晚上也处理不完只好熬夜…… 但无论如何,庄哥儿的功课是不能落下的。 如今的谢文喆光明正大的收了张野的义子做弟子,将府中二进院子的东厢房改了给庄哥儿作书房。 如今相府与将军府的交往已经搬到明面上了,谢文喆量朝中也无人敢置喙此事,索性连密道也不用了,每日便由阿虎每日早晨将庄哥儿送来相府学文,午时过后再将庄哥儿接回将军府学武,每日忙的滴熘儿转。 第290页 谢文喆见了庄哥儿就想起了自己被亲娘王氏逼着学君子六艺的童年,不免对这个孩子生了几分怜悯——然后坏心眼儿地给他布置下一大堆的功课,以便庄哥儿能有一个和自己一样充实的童年。 玉不琢,不成器嘛~ 然而许是自己这位小弟子实在是太乖了,衬得谢文喆这个十天迟到九次半的老师分外不靠谱。 谢文喆今天起的格外晚,连三赶四地只洗了两遍脸就过来看庄哥儿。 庄哥儿今年不过六岁,坐在高高的太师椅上两只脚还悬空着,但人却晃也不晃,只拿着毛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写的认真。 见了谢文喆,庄哥儿费力地跳下椅子来,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先生好。」 谢文喆点点头,上前拿起他今日练的大字仔细看起来,庄哥儿凑上前去,见老师圈了几个写的好的,抿着嘴笑起来。 便是谢文喆也不禁对这样的孩子添了几分喜爱,将庄哥儿抱上椅子时笑着问道:「今日继续给你讲千字文吧,可还记得讲到哪了?」 庄哥儿点头:「祸因恶积,福缘善庆。尺璧非宝,寸阴是竞。」 谢文喆摸了摸庄哥儿的头,说出今日的课程:「资父事君,曰严与敬。孝当竭力,忠则尽命。」 庄哥儿看着谢文喆,小脸上满是严肃:「我知道了,这是说我们要孝敬父母忠于君上……」说着便垂了头:「先生,我想要孝顺母亲,可是我的母亲在哪呀?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如今的郭明珠顶着一个公主的名头却被困在宫中,谢文喆的眼线回报说她每日冷食粗衣,过得如同冷宫一般。 按理说这种事情该是瞒着孩子才是,可是谢文喆偏不,他将郭明珠的境遇添了几分悲惨,又渲染了一下母亲被迫进宫前将孩子託付给好人家的无奈。 「你的母亲没有办法,听闻张将军为人坦荡重诺,想将你託付给张家,于是让你认了义父,这样才能保住你的性命,可惜你的母亲自己却被君上困在了宫里……」直把庄哥儿听得眼泪汪汪。 「所以庄哥儿要好好读书,争取将来把母亲从曲王的手中救出来呀。」 庄哥儿郑重的点头,然而又困惑地问道:「可是书上还说要侍奉君主,忠于君上要不惜献出生命……那我是该救出母亲还是要忠于君主呢?」 「自然要两全其美才好,」谢文喆往后一靠倚坐在书桌上,「如果一个君主让你不想效忠,那就效忠其他君主便好了。」 庄哥儿一脸迷茫:「君主有很多个么?可是曲王只有一个呀?」 「那就换一个曲王嘛。」谢文喆在由头面前口无遮拦,庄哥儿只似懂非懂,很快就被谢文喆说的其他事情打岔过去,也不深究到底如何换一个曲王了。 谢文喆起的太晚,与他说了两刻钟千字文便已到了午时,随安进来禀告:「将军府来人接小少爷回去了。」 庄哥儿听了,终于不再像是个小大人一样端着了,他跳下椅子来跑出门去,口中欢快地喊着:「姑丈!」 谢文喆跟他出门去看,见庄哥儿正扑在阿虎的怀里,阿虎将他举得高高的,逗的小傢伙哈哈直笑。 阿虎见谢文喆也跟了出来,这才收敛了些,将庄哥放下,行礼道:「相爷。」 谢文喆摸了摸庄哥儿的头,笑道:「这小傢伙听说要回家倒是高兴的很,想来是很期待跟着张姐姐习武了。」 阿虎不知为何红了脸,小声道:「最近小姐身子受不得累,以后便是由我来教了。」 谢文喆一愣,手指在身侧轻敲几下,随即笑道:「既是如此,那以后可要你多费心了。」 阿虎红着脸点点头,又像控制不住一般憨憨地笑起来,却见谢文喆转身要走了,急忙喊了一声:「相爷!」 谢文喆回头,听得阿虎问道:「相爷没有书信要我带走么?」 谢文喆低头不语,良久才道:「下次吧。」说罢,不顾阿虎还要说些什么,转身离开了。 待到阿虎出了相府,谢文喆才拉开抽屉,自里面拿出一封封的书信。 算起来,自己已经月余没有给阿野去信了。 谢文喆轻抚着那一封封没有寄出的信件,然后一个接一个地点燃了它们。 谢文喆知道,阿野太了解自己了。 所以总是能轻易的摘掉他的面具,从一点小细节里看透他的谎言。 于是当有些事情不能被阿野知道的时候,他只能忍痛暂时与阿野断了联繫。 总有些情况事关重大,让谢文喆不敢冒险。 就比如,他之前让张野将前太子遗孤活捉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怕叛军绝望的反扑。 他要让张野将这位太子遗孤带回繁阳——然后拥立为王。 谢文喆想要达成这个目的,有两个困难。 一,邵家要全灭, 二,曲炳君要死。 第一条很简单,从张野传回的军报来看,挑着太子遗孤大旗造反的邵家已经穷途末路,没有几天能蹦哒了。 可是要曲炳君死就不那么容易了。 诚然,如今曲炳君的身子已经被请神香糟蹋的日渐虚弱,可是当陈遇遥逐渐获得权力后,只怕他首先要做的事便是延长曲炳君的寿命——一个病歪歪吊着一口气的曲王,这简直是陈遇遥最好的靠山。 如果不用手段,曲炳君这口气至少也能吊个十来年。 第291页 张野带回来的太子遗孤可等不了十来年,曲炳君对于他的暗杀不会停止,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十来年的时间够这位遗孤死一百个来回了。 要想让前太子遗孤登上大位,谢文喆就需要曲炳君死——立刻。 可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谢文喆万万不敢让张野知道。 张野因着父亲的死而恨上曲炳君不假,可是他的目的却并不是篡位。 「曲王一死,夺位的战争便会即刻打响,阿喆,我们不能这般自私。如今那昏君再不能肆意妄为,这样就很好了。」 张家世代忠心赤胆,恪尽职守,张野要守住的,是这大曲的平安,所以纵是曲王鼠目寸光刚愎自用,张野也不会萌生弒君的念头,他只想着要夺了曲王的权利,让曲王再也不能糟蹋这大曲的河山。 谢文喆看着信纸在火焰中翻滚成灰,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所以阿野,说到底,你还是要效忠曲王,效忠这天下。」 武将若无忠诚,便只是祸乱的军阀,是这太平盛世的终结。 「可是阿野,这个曲王不值得你效忠,我来为你换一个吧。」 就算因此朝野动盪,刀兵四起…… 也在所不 第200章 丧权 内侍小福端着茶盘走在去往丹房的路上,面上的表情很是悽惶。 如今的曲王喜怒不定,近日已有几名内侍不知怎么触怒了君上,被拖出去活生生打死了。 然而王命不可违,无论如何,曲王身边总是要人伺候的。今日便轮到了小福上茶。 他走到了丹房的门口,却战战兢兢地停下了脚步,正在犹豫,忽然听见里面传出了曲王大笑的声音。 他不禁松了一口气,心知要趁着君上心情好,赶快办完他的差事才行,便推门进去低头奉茶,只听得君上笑着对国师道:「果然是天佑大曲,那逆贼遗孤如今死了干净,有他做例,我看谁还敢造反!」 国师一甩拂尘,笑道:「君上权且安心,我日日潜心祝祷,定有神明相助我王!」 一说起神明,叫曲炳君又想起请神香来,如今他虽日日用香,却很少再能梦见康和勇了,得而復失叫他心中不悦,立时又沉下脸来道:「近日国师调配的请神香可不很灵了,难道是国师法力减弱了么?」 国师陈遇遥听他刚说三两句就又提起了请神香,心中不禁有些不耐烦。 请神香倘若用的日久便再难断绝,一旦减少了用量便会产生嗜睡烦躁等情状,可是如今曲王用量已然极大,若由此下去恐怕寿元不久。 陈遇遥原先只为取信于曲炳君,至于这位曲王活不活的久他是不大在意的。 按照他的计划,只要给他一年半的时间,他便可以让那谢文喆与张将军反目,然后再把谢家从朝堂上剷除。 可惜他低估了对手。 没想到纵使他搭上了曲王,也未能让那谢文喆落马。 如今便是这曲王也隐隐被谢文喆压了一头,王权竟没落了起来。 但是他明白,只要在曲王身边便能占着大义,就有翻盘的希望——前提是曲王得活着。 于是他只能悄悄减了请神香的份量,盼着曲王活的久一点,给他的权柄再多一点…… 然而曲炳君并不领情,每日只吵着要再加些香,如若不管用,则动辄发怒,只叫陈遇遥腻烦至极,如今见曲炳君又要提起,他急忙岔开话题:「君上勿忧,想来是仙人也知南方叛逆,因着要助我王平乱,故而不似以往一般入梦来与君相见。」 这理由真是太扯了,听的同在一旁的康和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陈遇遥看的分明,然而康和安信不信他是不在乎的,只要曲王信了就行。 曲王的脑子早就被请神香熏毁了,此时竟然觉得国师的话有理有据,十分令人信服。 「定是了!此次那前朝叛逆的余孽身死,想来是和勇的功劳!」他越想越兴奋,脱口而出:「和勇立下如此大功,我该昭告天下,封和勇一个骠骑大将军!」 康和安:「……」 他看向陈遇遥,见这位也目瞪口呆地愣在当场。 饶是知道曲炳君荒唐,也不曾想这位能荒唐到这个份上——臣子平叛后封个十几年前的死人做将军……这一封诏书下去,想必是要在青史上留个臭名,然后被人骂上个百余年。 陈遇遥无奈,只好劝道:「君上三思,此次平叛,张将军当是首功,君上不可不赏啊!」 曲炳君听了这话又不高兴了。 「哼,那张野的儿子被谢文喆收做弟子,想必这张家早已与那谢文喆沆瀣一气了。他这般结党营私,我不治罪便是便宜了他,还要赏?做梦!」 陈遇遥无奈,曲炳君话说的硬气,然而他们都知道,如今张野手握军权,早已不是一个大权旁落的曲王能处置的了。 然而曲王的面子还是要找补的,陈遇遥急忙道:「君上切勿动怒,臣听闻那张将军尚未婚配,哪里有什么儿子,谢相收做弟子的不过是个养子罢了。」 他看了看曲王神色,有凑近了些,小声道:「谢相如此,想必是在拉拢张将军,君上何不趁此机会收服张家,到那时何惧相权!」 一番话说的曲王甚是心动,可是仔细一想,若是这张野好收服,又哪里会有现在这个局势。 第292页 「寡人亦曾欲与张家结亲,却屡屡遭拒,那张家便是个不识好歹的!」 陈遇遥眼珠一转,笑道:「君上欲求张家女,张家哪里有拒绝的权力呢?想必是君上平日里太过仁慈,这才叫张家大胆至此。」 「国师所言甚是!」曲炳君直咬牙,当初若是真的强娶了张素,那如今便是将张家军捏在手里了,只可惜…… 「君上!」木桩一样站在一旁的康和安突然开口道:「听闻那张氏女早已有了婚约,如今恐再难入宫了。」 曲炳君闻言也顿时泄气,却听一旁的国师大笑起来:「这有何难!君上看重她乃是张家的福气,那张氏不过是有婚约而已,便是悔婚又能如何!君上一封诏书下去,难道张家还敢抗旨么?」 康和安眼见曲炳君心动,心中焦急起来,如今谢文喆独揽大权,已然叫曲王坐立难安,若真将张家的独女娶进宫来,或许就能以她为人质喝令张野,到那时曲王军权在握,谢文喆哪里会有什么好下场…… 「君上三思,」康和安语气中透出了些急切,「君夺臣妻,此事传扬出去,怕是对君上名声不利!」 陈遇遥似笑非笑看了康和安一眼,一摆拂尘:「君上不用担心,您且下旨便是,臣断不会让君上圣名有损!」 听他说的这般肯定,曲炳君哈哈大笑,「爱卿甚和寡人之意!」 说罢便写了圣旨,明晃晃的盖了玺印,吩咐内侍去礼部传旨。 谁知这内侍去了半晌,却捧着圣旨又折返回来,跪在曲炳君面前抖若筛糠。 「禀君上,礼部……礼部道此圣旨有瑕,不敢领命……」 曲炳君怒极,捶桌而起:「大胆!」旋即如困兽一般走了两圈,又质问道:「此乃寡人亲下的圣旨!何人敢抗旨不尊!」 那内侍以头抢地,磕磕巴巴道:「礼部说……说圣旨上无相印,故而不认……」 曲炳君一脚蹬在桌腿上,奈何他如今身子骨早已不如从前,加之实木沉重,倒将自己蹬翻在地,陈遇遥与康和安急忙去扶,却见他面如猪肝,厉声喝道:「来人!将这废物东西拖出去杖毙!」 那内侍连连叩头求饶,然而终究被拖了出去,不久便没了生息,曲炳君却并未因着打死一个内侍而平缓怒气。 「竖子安敢……寡人乃是曲王!寡人要杀了他……杀了他!」 话喊得响亮,然而这殿中的人都知道,他也不过就是喊喊罢了,如今王令不出王宫,便是他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来奉旨。 如果说曲炳君是愤怒,那陈遇遥就是郁闷了。 他知王权败落,可也没想到竟已至此。 眼下靠着曲王的无能狂怒是没用的,要真想促成张素进宫,还是要自己想办法。 曲王娶张氏女的圣旨没有相印就是废纸一张,可是要让谢文喆自己在这旨意上盖印,无异于痴人说梦。 除非…… 想到这里,陈遇遥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凑近仍在怒骂的曲炳君,在他耳边轻声劝道:「君上息怒,臣有办法,可令吾王心愿得偿!」 第201章 疏离 数日前,无一丝云彩牵绊的圆月高悬于夜空之中,皎洁的月光拢住了繁阳城,这座曲国的都城安静下来,只偶尔有打更的梆子声音传的老远。 白日里人满为患的相府此时也回归了静谧,只有一两扇窗子里还透出些摇曳的烛光来。 谢文喆向来晚睡,此时相府的书房内自然还是亮着的,只是今日的情况与以往不同。 偌大的书房鸦雀无声,谢文喆木着一张脸闭目坐在太师椅上,指尖在扶手上有节奏的敲击着。 他对面的张野也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仔细看去,张小将军衣服上摞了厚厚一层尘土,靴子裤子上甩的全是泥点,叫人一看就联想到了两个词:万里迢迢,风尘僕僕。 此时,这一对长久未曾见面的鸳侣却丝毫没有心情来倾诉彼此的殷殷离情。 「阿喆……」张野看着面无表情的谢文喆,轻声解释道:「事发突然,我未曾料到那太子遗孤那般胆小,老柴阵前高喝一声,竟叫他坠下马来摔断了脖子……」 谢文喆睁开眼睛,对面的张野眉头紧蹙,残酷的战争让这位年轻的将军杀伐之气愈盛,即便此时向他认错,也透着一股有责任感的担当。 这样的张野,让他心中的悸动不曾停歇,他想伸手去抚平他的眉头,吮住他的唇瓣,在他耳边宣告自己全盘的计划…… 然而最后只是化作一声轻嘆,谢文喆向张野微笑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了,你奔波多日,怕也疲累的很,便去歇了吧?」 张野闻言一愣。 他大概能猜到前朝的太子遗孤对于谢文喆来说有多重要,一个权臣与王权对抗,权臣靠实力,王权靠大义,实力有增减,大义却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如若谢文喆这边有太子遗孤,那么他便也能掌握住几分的大义与曲炳君抗衡。 可是如今太子遗孤身死,便叫谢文喆丧失了一件对付王权的利器。 张野从南方战场一路疾驰来繁阳,为的就是第一时间让谢文喆知道消息,然后与他商议对策来应付眼下被动的局面。 然而阿喆就只是客气的叫他去休 许久未曾见面的思念变成了心慌,张野沉默片刻,终是开口道:「我已有七个月不曾接到过你的书信了。」 第293页 谢文喆一愣,眸光微垂,笑道:「许是这阵子政务繁忙,实在是顾不上了,阿野见谅吧。」 张野愣愣的看着谢文喆,他的藉口未免太过潦草,叫人一听便知是言不由衷。 「你……」他迟疑片刻,终是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轻轻嘆了一声,放柔了声音道:「我不知你如今有何种艰难,只是想你知道,我,我的张家军,永远在你身后……」 「当真么?」 谢文喆抬眼看向张野,目光炯炯,却又透出几分凉薄来。 「便叫你搭上麾下将士性命,搭上你张家百年忠义,搭上同胞姐姐的终身幸福,你也仍要在我身后做我的靠山么?」 他看着面前小将军的眉头越蹙越紧,忽然笑道:「吓你的,哪里又到了那种地步呢!」 张野却并没有觉得这是个玩笑。 他勐地起身凑近,握住了谢文喆的手,那指尖冰凉,叫他觉得眼前的人正在发抖。 「太子遗孤死了,坏了你的大事吧?」他将谢文喆拉近了些,四目相对,却见谢文喆眸中秋水凝成了一滴泪。 张野慌忙将谢文喆拢在怀里,轻轻拍着那有些许颤抖的背嵴,口中喃喃道:「别怕,别怕,我护着你,便是豁出命去了,我也会护着你……」 谢文喆将头靠在张野肩膀,泪水顺着微颤的睫毛不停地涌出来,打湿了张野的衣裳。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呢……」他的命,是他谢文喆要搭上一切也在所不惜的,他最想要保护的。 他不仅要张野活着,还想让他活成最肆意的模样。 为此,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谢文喆将所有的话都藏在心中,只静静咬住了唇,任凭情绪在他心中翻涌。 待到谢文喆平静了情绪从张野的肩膀上抬起头来,已是半晌之后了。 张野的衣服满是尘土,被谢文喆的眼泪一润,倒将这位宰相的脸上沾的花猫一般,眼见是再难高冷的起来了。 张野看着心软,正想轻声安慰,却见哭过的谢文喆似是倦了一般打了个哈欠。 「阿野,我倦了。」谢文喆伸手抹了抹脸,努力的用一种放松的语气道:「本想留你的,但你今日才到家,也该让张姐姐看看才安心。」 「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 谢文喆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叫你不放心的呢,倒是你姐姐才要叫你大吃一惊呢,还有庄哥儿,你怕是大半年没有见到他了,小孩子长的快,只怕也要叫你不敢认了……」 他口中絮絮地说着,一边将张野推出门去,张野虽心中疑惑,但到底遂了他的愿,回将军府去了。 这下相府的书房中再无一丝声音了,但摇曳的烛火却未熄灭,一直燃到了天明。 世人皆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宫女翠儿却不以为然。宫中的生活虽然乏味,但也不愁吃穿,总比爹娘带着她逃荒的时候强。爹娘都饿死之后,她在广庆二年把自己卖入了宫里,转眼间,她已在曲国宫殿里生活了多年。 许是运气不好,她总是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成了司职宫女,又一个个成了掌事的嬷嬷,自己混了多年却还只是个普通的粗使。 本来都已经认命了,谁知前些年,宫中的丹房突然被清洗了一波,好多宫人死的死散的散,她便趁此机会被调去丹房伺候国师了。 丹房的差事轻省,国师又生的风流,深宫寂寞,翠儿也不免生出了几分心思,时时刻刻都分出了一丝心神盯着国师,见国师与君上走的越来越近,她便更是觉得国师聪慧贤能了。 可是近来几天的国师明显添了心事,几次让丹房的侍人给宰相传话,却每每都没有结果,让翠儿不禁开始为国师打抱不平,宰相未免有些目中无人了,堂堂国师竟都不放在眼里。 她腹诽几日,终于在今日看见那位年轻的宰相入宫来了丹房。 国师显然很高兴,他见了谢相便亲切的过去施礼,仿佛没有收到过谢相的冷遇一般,二人面上都带着亲切和蔼的笑容,像是老朋友一样的向屋中走去,国师还不忘屏退这丹房伺候的下人。 翠儿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丹房,心中满是担忧。宰相不喜国师,这在宫里不是秘密,她怕国师吃亏,又捡了众人都没注意的时候折了回去。 房门紧闭,翠儿隐约听到有对话的声音,却听不真切,她不由得凑的更近了些,将耳朵紧紧地贴在了窗棂上。 第202章 守秘 隔着窗子,屋内的声音变得模煳起来,翠儿凝神细听,方能听清屋内的动静。 「……想必你早得了消息,这前朝余孽一死,你那算盘要打空了一半,若非我给曲王延寿,只怕这天下早就……」 「国师费尽心机方能见本相一面,大放厥词的步骤就省一省吧。」 「……」 屋内好一会都没有声音,但片刻后国师再开口,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半丝的火气。 「你我到底是老相识,纵是之前有些龃龉,如今也该尽释前嫌才是……」 「凭什么呢?」翠儿听到了谢相声音里的凉薄:「你与郭相勾连,几次三番的与我为难,如今要一笔勾销,哪里这般容易,总要付出些代价才行。」 「……代价?如今我被困深宫之中不得脱身,这代价还不够么?」 「国师言重了,这哪里是代价——成王败寇,如今你以王宫为牢,倒叫许多人羡艷呢,不信你问问郭相,看他是愿意身陷宫中还是命赴黄泉呢?」 第294页 「谢相爷好口才,说的倒像是你高抬贵手放了我一马,可我也不是傻子,你留着我,不过是想凭着我的手段安抚曲王罢了,若非我还有这点用途,只怕如今坟头草都要一人高!」 屋内,国师的声音渐渐又有了些火气,谢相却仍是不急不缓:「既然不是傻子,你便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之前你诸多谋划,我且念着阿遥的情谊并未置你于死地,以后可安分些吧……」 此时在外偷听的翠儿不禁有些生气,她听出了谢相言语中的威胁,又为着国师这般势弱而焦急,却听得屋内国师石破惊天的一句话: 「曲王寿元将尽了!」 翠儿大吃一惊,情不自禁地朝窗子贴的更近,凝神细听,方隐约听到些对话。 「……他常用请神香,如今已然中毒太深,便是我极力挽回,他也至多还有两年,到时曲王一死,这天下可是要刀兵四起的,你那张将军纵是杀神在世,又能有几处分身?」 听到这里,翠儿整个人向后倒了倒,竟直接坐在了地上。 她听得分明,曲王是被请神香害了!听到这等辛秘的翠儿浑身发抖,她突然害怕起来,脑中只一个念头——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怎么可以说给宰相知道!谢相本就对国师不满,如今国师闯下这等祸事来,只怕是要被治个谋逆大罪的! 怎么办! 翠儿木呆呆地坐着,却听屋内国师道:「姑且就算他能平定天下,可曲王无后嗣,我知你原本打算要助那性格懦弱的太子遗孤曲靖平,奈何他死的意外。如今正统该是许爵爷继位,那位韬光养晦大智若愚,更是个难相与的角色。你说一个新王是能容得下一个功高震主的将军,还是容得下一个把持朝政的权臣?」 谢相一时没了声音,半晌才道:「我的人,我自有办法护的好好的,不劳国师费心了。」 翠儿听国师轻笑起来:「我大抵能猜到你的办法,不外乎是在新君面前做一出文武大臣相争的戏,营造一个平衡的假象罢了……不对,你这般的人物,定然知道这种把戏不过骗一骗脑子不好的君上,遇到个稍微正常点的都是迟早要穿帮的……你莫不是真的情真义重到要用自己的权势来给那张野搭上一条通天梯吧?呵,一个护着君上斗权臣的将军,果然是感天动地的忠臣义士……可是谢宰相,你的下场又将是怎样的呢?」 屋内谢相久久不言,国师便又嗤笑一声:「平日里对付政敌倒是心狠手辣,如今竟是要为个毛头小子豁出去了,我倒不知谢相原来这般痴傻的……不过就算你舍了权势又如何?君王对武将的警惕是天性,再怎样忠心,到底没有血脉相通,只怕保不下张将军一世的安稳……」 翠儿只听谢相冷笑一声:「若非我与你相识多年,只怕听了你这番话要感激涕零了!倒不如省了那些虚假的设身处地,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 屋内人又沉默下来,翠儿却不知,她只以为是自己耳朵不好用,正要变个姿势,却听国师开口道:「我至多保着曲炳君再活两年,可是做不到在这两年中全身而退,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叫下一个登基的新王不会置我于死地。」 「笑话,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若是敢瞒丧不报,只怕死的会更快些。」 「所以,既然无法推迟曲王的丧钟,那便要再想些别的主意──比如,册立幼主!」 「你……竟如此大胆……」 「不是我,而是我们。你,我,张将军,我们都需要一个年幼的君上,和一个站在我们身后的太后。」 许久,翠儿才听到谢相开口,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不可能会帮你……」 「你不必,这事我来做,你只需要不插手就行了。」 接下来,屋内的二人仿佛正在进行着什么困难的思考,翠儿听了许久都没有声音,正在想着现在要不要离开,却听见谢相忽然开口道:「这是一个陷阱。」顿了顿,他又重复道:「这是一个你为我设计的陷阱!」 屋里的国师笑起来,仿佛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果然是谢相,这便看出来了。」 「……」 「可是那又如何?你大可以做选择,或者是情,或者是命。」 「……」 「这的确是陷阱,你将要在这陷阱里苦苦地挣扎,正如我一般……但你比我要强的多了,至少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有时候我想,若是干脆利落地了结了你,也许有些事情会简单的多。」谢相话音刚落,翠儿便听到屋里「哐」的一声响,又听得国师似癫狂一般的大笑起来! 「你能杀我又如何!局势如此,你并无退路!哈哈哈哈,谢相!谢文喆!」国师的笑声低下去,言语中的狠厉让人发抖:「当初你害了阿遥的时候便应该知道,这是条绝路!我失去了,你凭什么还能拥有,你就该像我一样,痛苦,悔恨,还有无尽的空虚……这人世间又疼又冷,我早已失了我此生的欢你想杀了我么?下手啊!」 屋外的翠儿紧张的握了拳,她吓得发抖,满脑子都是谢相「哐」的一声把国师的头按在桌上,用刀划破他咽喉的画面,她又慌又怕,一时想要跑,却又违背本能地想要去救屋里的人,手比脑子还快的推开了窗子,口中大声嚷道:「莫要伤他!」 第295页 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翠儿却见屋中只是倒了一把椅子,二人都回过了头看着她。 她生的浓眉长目,轮廓硬朗,瞧着更似男相,此时横眉立目,更添了一份英气。 谢文喆见她这样子愣了愣,随后似嘲笑一般的把目光转向了陈遇遥。 陈遇遥面沉似水,冷冷道:「你好大胆子,我与相爷说话,竟是叫你打断了。」 翠儿此时方才反应过来自己行为鲁莽,她面前的谢相,想杀她就像捻死一条小虫子般容易。 她真的恐惧起来,意外的是,谢相就算被偷听了谈话也并没有发怒,她甚至觉得谢相看着她的时候藏了一丝笑意,与此时阴沉着脸的国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翠儿明白自己恐怕是给国师添了大麻烦,她是伺候国师的人,只怕谢相会以她为藉口刁难…… 这一刻,她出乎意料地冷静了下来,踉跄地翻身跪好叩头道:「翠儿失礼了,还请相爷莫怪。今日之事皆是由奴婢自作主张,与国师无半分关系,有什么后果,奴婢一力承担!」 她这一番话让谢陈二人都有一丝怔愣,片刻后,谢文喆先笑起来,指一指翠儿对陈遇遥道:「瞧着这样子,倒是有几分相似的。」 随后不等陈遇遥说话,便笑着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见他走了,翠儿松了一口气,她在国师面前放肆惯了,此时忍不住露出个笑来,道:「吓死我了!」 国师不禁皱了眉,沉声道:「下次可不能……」话说一半,看到翠儿低下头去,却又嘆了口气,道:「算了。你跟我来吧。」 翠儿抬起头来,方才万般的惊惧都化为乌有,心中盈满了欢喜——她的国师并未责怪她呢! 她脚底仿佛踩了棉花,心中像揣了兔子,跟在国师身后来到了个偏僻的院子。 「我时常有不能决断之事,便会来此静思。」陈遇遥回头对翠儿说道。 翠儿抬头打量这个院子,这里显然是个被废弃的地方,屋顶瓦片间都生了些绿意,门窗歪歪斜斜的漏风,院子里像荒地一般。 翠儿只觉得这个院子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待到陈遇遥轻车熟路地拂去枯萎的杂草,她才发现这小院里竟还有一口井。 「这怪可惜的,既是打水这样方便,怎的就没有人打理这个院子了?」 陈遇遥此时没了国师的架子,随意地坐在井沿上道:「这里死过几个宫女,大家都说是闹鬼,渐渐的也就荒了。」 翠儿霎时觉得阴风阵阵,汗毛都竖起来了。 陈遇遥看着她眼睛瞪的大大的,笑道:「有国师在,你怕什么呢?」说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陪我坐坐。」 翠儿心中涌起热流,她鼓起勇气,似朋友一般坐在陈遇遥身旁:「有国师在,我不怕的!」 陈遇遥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大笑,翠儿不知道他笑什么,但唇角也不由得翘起来。 「傻子,哪里有什么国师,其实我就是个骗子罢了。」 翠儿低头想了想,道:「没关系的。」 「什么?」 「我说没关系的。」翠儿抬头看着陈遇遥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不会说出去,不会有人知道你是骗子,我能帮你的。」 陈遇遥看着翠儿的脸,眸光有些模煳,喃喃道:「真像啊,都一样傻……」 「什么?」翠儿没听清,身体不禁向陈遇遥倾了过去。 「没什么的,只是可惜了……」陈遇遥离翠儿更近了些,唇几乎贴住了在翠儿红透的耳垂。 「那你永远要替我保密啊。」 说完,他勐地一把将翠儿推下了井。 第203章 遇刺 阿虎最近忙的很。 自张野平叛去后,偌大个将军府便由张素执掌,发号施令把他指使的团团转,后来更是因着身子不爽利,连发号施令的活儿都不干了,每日只在塌上卧着,那秀眉轻轻一蹙,阿虎便要猜她哪里不舒服,态度之虔诚,就差把这位将军府大小姐供起来了。 二人千盼万盼,总算把将军盼回来了,阿虎立刻就要跟张野提亲,还是张素听说弟弟被谢家大郎撵回了将军府,恐他此时情绪不好给拦了下来。 毕竟她和阿虎逾礼在前,若再赶着弟弟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怕自己刚被提亲就要守寡。 阿虎为此闷闷不乐,叫他说,相府那位就是会作妖,将军不在的时候,整个朝廷都要叫他翻过来了,如今将军回来了,又开始折腾将军,这下子好了,因着那谢大郎一个人,惹得整个将军府一派愁云惨澹。 张素听他每日嘆气听得头痛,只把他打发了去和弟弟凑做一堆。 于是阿虎只好过来与将军为伴,盼着哪天将军心情好了他能第一时间知道。 然而情况越来越糟,自那天张野被谢文喆以疲惫为由赶他回了将军府,此后竟是一面未见,无论何时去相府,下人的回答永远都是:「相爷此时不在府中。」 就连庄哥的每日教导也停了,张野心中怀疑阿喆这是故意在躲他,然而竟也逮不到人能问个清楚。 阿虎比他还犯愁,只能用他那经常被张素嫌弃的脑子给自家的将军出主意。 「您就想想是哪惹得那位不高兴了,咱对症下药,努力弥补一下!」 张野的髮髻都散了,黑亮的头髮被他抓的支棱起来好几撮,他消沉道:「想来是怪我杀了前朝太子遗孤,这才坏了他的大事……」 第296页 阿虎懵了,他以为将军和谢文喆不过就是吵架了,万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事……那这怎么办?这太子遗孤活不过来啊! 「要不……您去找找看前朝还有没有别的遗孤?」 然而这宗室的遗孤却很是不好找了,曲国宗室内斗乃是祖上风骨一脉传承,时至今日眼见着这一脉也要绝了后了,着急起来再倒回头找能继承大统的宗室,那真都不用屈指,就只这姓许的独一份。 于是张野思来想去,到底只能拜访许爵爷许心远,妄图弥补一下大曲后继无人的尴尬境地——至少也要来探探这硕果仅存的宗室的口风。 然而探口风这事是需要技巧的。 张野打仗一个顶上千军万马,让他拐着弯子说话,他就只会喝茶。 于是此时他坐在许爵爷的对面,二人相顾无言,只把那茶水吹来吹去,咽了一杯又一杯。 「今日正是不巧,我有一挚友,对将军甚是敬仰,几次三番想去将军府拜访,奈何张将军军务繁忙,竟不得见。如今将军来了,他却正在当值不得脱身。」许心远一边说一边招唿人再续茶:「若他知晓今日错失良机,怕是要懊悔许久了……」 张野坐的端肃:「那是不巧。」 许心远的话题刚起个头就被噎住,只好干笑两声,二人间充满了尴尬的空气。 又过了一刻,许心远见这位张将军也不说话,也不肯走,心中长嘆一声,只好缓缓开口。 「将军事务繁忙,想必今日来并非找我闲话而已。如今将军号令一声,大军相应,威势至此,与我这闲散爵爷,不如有话直说吧!」 张野枯坐半晌,见他终于肯开头,不由得松一口气。 「爵爷切莫妄自菲薄,如今君上无后嗣……」 话未说完,却见笑眯眯的许心远将茶杯重重一放:「此事我与谢相爷有过商讨,我二人都觉得君上春秋正盛,不妨过上几年再忧心。」 「若真有一日,爵爷身为宗室,理正言顺,可为……」 「将军慎言!」许心远此时眉间唇角皆是冷肃,「将军莫要再提什么宗室!君上姓曲我却姓许,我这一脉早已从宗室除名。即便这样,将军仍不肯放过我么?」 「爵爷何出此言……」 「这大曲的王位。我是想也不敢想。」许昕远面上皆是嘲讽:「如今朝中情状,谢相手掌朝中大权,军中更是张将军一唿而应!许某且大胆问一声,何人能力压你二人,成为这大曲的君王而不是一个傀儡?」 许心远深吸一口气,口中言语似寒冰一般: 「况且这傀儡还要出卖自己的自由与情感,或许一个不慎,连命也要丢。」 张野听他说的直接,心头一紧,急忙说道:「爵爷过虑了,张家世代忠君,曲王在一日张家便效命一日,张家在一日大曲便平安一日。倘若未来爵爷终有一日登大宝之位,张家绝不做逆臣之事。」 许心远面上现出一抹冷笑:「将军一言九鼎,我自是信的,可是若谢相不肯放权,你又当如何?」 「他不会的。」 「将军如何能做保?」 张野沉默了,他真的敢保证谢文喆在许文远登基之后不会继续把持朝政么? 而许心远登基之后真的会放过曾一手遮天的权臣么? 此时,他突然明白了在得知太子遗孤死去之后,谢文喆的那一抹泪光。 若那遗孤还活着,谢文喆定会让其上位,到那时他便有从龙之功护身。且初登大宝的帝王脚未站稳,想必对他这位当朝宰相有许多依仗。 可这一切都毁在他手上,他堵死了他的路。 和谢文喆分别多日,张野觉得自己渐渐地跟不上他的脚步,只能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越走越远。 他不能只等在原地,他得追上去。 他今日来找许心远,不可谓不冒昧,不可谓不莽撞,他甚至没有想好怎么和许心远提起这个话题,可他还是来了,他得想办法为谢文喆的未来找一条出路。 「许爵爷……」张野还想再劝,却见许心远起身向他长揖。 「张将军,你有家人,朋友,我也有亲人,爱人。便是为着他们,我也绝不会冒险去做什么君王!我只一心贪图安稳,国之重担,我肩负不起。」 说罢,许心远起身长唿一口气,随即面上又带了和旭的微笑:「况且君上如今春秋正盛,或许后嗣有望也不一定。」 张野怔怔地看着许心远,心下空落落的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却见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一个小厮,口中大喊着:「爵爷!将军!出事了!」 随安觉得这些天少爷情况不大对头。将军回了繁阳,少爷避而不见,却又愁容不减。前些时进宫一趟,回来后还添了发呆的毛病。 这几日更是反常,政务都放在了一边不管,竟躲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暗中跟踪阿虎。 随安不知自家少爷和将军在闹什么别扭,只将他那榆木的脑子如陀螺一般地转起来,料想跟踪阿虎可能是少爷想知道将军去处的权宜之计,于是差事做的十分尽心,每日只不错眼珠地盯着,甚至将阿虎的去处都一一记录。 这日也不例外,只是看到阿虎出现在许爵爷门口的时候,随安明显感觉到了谢文喆的焦虑。 「少爷……要不咱们也进去吧?」 谢文喆正在想事情,随口应了一声:「我们进去做什么?」 第297页 「呃……咱们进去……听听将军在里面说了些什么呗……」 谢文喆显然是被他蠢到了,用袖子打了一下他的头:「你可别出主意了,叫你看着阿虎,你好好盯着!」 随安委委屈屈的重新把视线投向阿虎,却见离着阿虎不远处,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当街哭起来,那孩子玉雪可爱,哭的叫人心疼,阿虎上前去牵了那孩子的手,孩子只将另一只手指向一处偏僻胡同,阿虎便抱起孩子向那处走去。 随安想跟上去,又怕一会阿虎从胡同出来与他撞个正着,想着送个孩子,一会也就出来了,于是便在原地等。 谁知好一会了也不见人,随安怕跟丢了,便叫车夫去胡同看看。 那车夫一进去便大叫出声来,脚下生风一样奔出来回报:「主子!有人行刺!」 随安被他吓了一跳,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我……我一进去便见四五个人正在围攻虎将军,我吓得大喊一声,那些人见我来了,竟朝我杀来,我转身就跑,再回头却不见几人身影了……」 「那阿虎人呢?」随安正要开口,却见谢文喆一边问话一边自车上下来。 「我……我没看仔细……」 谢文喆嘆了一声,手上握了什么东西朝事发处走去。 随安一惊,急忙上前拦住:「少爷别去!危险!」 谢文喆安抚的拍了拍他:「既然是刺客,那被发现之后定然早已走脱了,没事。」 随安无奈,一跺脚跟上前去,却见胡同内躺倒着一男子,看身形正是阿虎。 怕自家少爷有危险,他快跑几步抢在少爷之前蹲下查探阿虎伤势,却见他身上只有几处刀痕,入肉都不深,流出的血或因沾了些土,瞧着有些发黑。又见阿虎尚有唿吸起伏,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少爷,阿虎没事,还活着呢!」 可是他家少爷面上却未见丝毫轻松,眉头依旧紧紧蹙着,随安正打算将阿虎叫醒,就听少爷吩咐道:「你去叫张家人来!」 随安不太愿意去,他总觉得将少爷自己放在这个地方很不放心,走时一步三回头,却见少爷片刻犹豫后,在手中瓶内取了什么药,塞进了阿虎的嘴里。 许是参片之类的东西吧……随安一边想着,一边奔向了许爵爷的府邸。 第204章 宣旨 张野长这么大,只见过张素流过一次眼泪。 那时西北传来消息说父亲战死,她跪在衣冠冢前,纵然满面泪痕,言语中却未见一丝犹豫脆弱,只叫他对自己发誓,必报父仇。 那时他方知道,阿姐张素心性弥坚。 而今阿虎生死不知,他不免焦躁,却见阿姐面若寒霜却仍冷静,只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在为阿虎诊脉的大夫,不愿有任何一点打扰。 直到为阿虎看诊的老大夫查看了伤口,又看了舌苔,最后直起身来拿手巾擦手,方才出声询问道:「陈老,阿虎他如何?」 老大夫似是松了一口气,唤来纸笔,一边开方子一边道:「虎将军这伤口倒是不碍事,只怕是兇器上淬了毒才有此症状。幸而虎将军似是服用过解药,毒性发作的并不厉害,这性命是无忧的,只是伤元气,日后怕是要好生将养……」 他将手中药方拿起吹了吹:「一日两副,三日后我再来。」 张素和张野都松了一口气,张野更是躬身施礼:「多谢陈老救命之恩……」 陈大夫急忙去扶:「治病救人乃是老朽应尽之事,将军无需多礼,只是……」他四下看了看,见方才伺候笔墨的都下去了,才倾身凑近张野说了一句:「只是老朽在繁阳许多年,这种病状只在宫中见过,听说是私卫的手段……」又咳了一声,挺直了背道:「不过是猜测,想来是当不得真的。」 张野眉头紧蹙,按下思绪先送了大夫,回来便见张素坐在阿虎床边,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 「阿姐……」 「私卫为何会对阿虎下手?」张素食指扫过阿虎干枯起皮的嘴唇:「既是毒杀,又为何会给阿虎解毒?」 张野思索片刻道:「想来阿虎的毒不是刺客解的。」他安抚性地将手放在张素肩上:「阿姐不必忧思过甚,想必最先发现阿虎的人就是解毒之人,我已叫人去查了那个去爵爷府上的报信者,应该很快便有结果了。」 然而这个结果却没有张野想的那般快,派去寻查的下属前来回禀,只道此番调查困难重重,大理寺、县衙、卫所都似有所隐瞒。 张野不免疑惑,若说因为他查伤了阿虎的刺客所以才遇到阻力,那也可以理解。毕竟事关私卫,许是宫中下令要瞒住消息。 可他如今是在找救了阿虎一命的恩人,这也令官面上的人讳莫如深,他便很是不解了。 张野在军中一言九鼎,但在这繁阳却并没有很深的根基,此时遇到这种困境不免也有些棘手。 见弟弟愁眉不展。张素关切道:「怎的?竟是查不出来吗?」 张野看着张素,如今不过几天时间人都瘦了一圈,他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气,又打起精神道:「阿姐不必担心。既然明面上查不到,我便派些好手暗地里查,定能有个结果的。」 听了这话,张素却并未露出贊同神色。 「阿虎遇刺的事很有可能是宫中做的,如今撒出人去暗地里查,只怕被有心人揣度用心,许要生出许多祸端来。」她又看了看张野的脸色,语气中带了些迟疑。 第298页 「我听闻如今不论是大理寺还是县衙,唯谢相马首是瞻,若实在没有法子,你便叫他帮一帮忙吧。」 张野不应声,张素见他的样子不禁皱眉,问道:「怎的你们还未和好么?」 张野看了看长姐,又看了看在床上躺着的阿虎,神情中竟透出了一丝茫然。 他当然知道此事只需谢文喆打个招唿便可迎刃而解,可他更想自己解决问题。仿佛只要跟谢文喆开了口,自己便被他落的越来越远,直至无法追赶。 张素自然也看出了张野的彷徨。 自父亲去世,弟弟便扛起了整个张家在大曲的声望,那年那个十八岁的少年纵使前路一片暗淡,却仍然咬着牙杀出了一片天地。便是在那时的弟弟也不曾露出这般神色。 张素内心酸楚,正要说些什么抚慰弟弟。却听府中小厮疾步奔上来禀告:「将军!谢相到了!」 张野许久未曾见到谢文喆。如今瞧着他,竟生出了一些陌生的感觉。 他更瘦了,原先两颊还有些肉,如今竟瘦成个尖下巴,愈发显得他眉眼冷厉。 张野近乎贪婪地看着他,许久的思念在他胸口冲击,几乎要冲出他的喉咙。他朝谢文喆走去,正要开口,余光却忽然瞄到谢文喆身后的其他人。 那些人皆戴黑冠,身着一身赭色锦袍,站在最前头的一位袍上绣了鹤纹,衬得这人富贵文雅。他与谢文喆站在一起,手上还捧着什么东西。 那正是宫中君上的近侍康和安。 张野的脚步顿住了,他瞧着谢文喆,心跳逐渐加速,仿佛有什么恐惧的事情即将发生。 「承先帝之圣绪,获奉宗宙,无有懈怠,然时运倾轧,大曲时危矣,幸得忠将张野,救大曲于水火,拒蛮旅于西陲,南贼乱祸天下而荡涤之,斯皆祖宗之灵,得良将辅大曲盛!朕择吉日授以册宝,封忠勇侯,加食邑千户。」 见康和安读完那明黄昭旨,张野略有迟疑,虽然这个侯爵封的突然,但应该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他松了一口气,上前就要接旨,却见康和安顿了顿,说了一声:「侯爷稍待。」竟又拿出了第二卷 明黄捲轴来,递给了身旁的谢文喆:「这便由相爷宣昭吧。」 张野看着谢文喆,只见对面的男人垂眸,默默地接了捲轴,展开诵读时竟都没看他一眼。 「蒙先祖庇佑,社稷清而四海平,然宗室不丰,感愧天地。得闻张氏嫡女,清贞自守,静容婉柔,伴之君侧,衍以王脉,则天下安乐,福寿永康。仰承先君遗命,册张氏为贵妃。」 张野整个人似是僵在了原地,他只觉得脑中血液在耳边隆隆作响。 「我不信……」他听见了自己嘶哑的声音:「我不信!」 他勐然几步上前,从谢文喆手中夺过了那明黄捲轴,却见上面写的一字不差。他缓缓将目光移向捲轴末尾,那上面盖着鲜红的国玺,还有…… 谢相的印。 「你明知道的……你明知道……你怎么能!」他双手用力,眼见着那黄捲轴就要被破成两段,却忽有一双手握住了他紧握的拳。 张野回过头去,只见张素面色惨白,却紧抿了唇,不卑不亢道:「臣女得君上谬赞,实当不得什么清贞自守静容婉柔,还请君上收回成命。」 康和安抬眼瞧了瞧张家姐弟,冷冷道:「张家可是要抗旨么?」 张野双目赤红,只将手置于腰间剑柄之上,唰地一声抽出剑来直指康和安! 有他领头,院中将军府的护卫别无二话,一个个的都抽出刀来,直吓得康和安背后的小内侍们面无人色。 场中局势一触即发,却听谢文喆大喝一声:「张野!」 张野怔怔地看着谢文喆,他终于不再迴避自己的眼神,也回视着自己。那双眼睛里的自己满是愤怒与狼狈,与此时依旧冷静的他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先回宫復命去吧,我来劝。」 康和安看了看谢文喆,又看了看张野,眼中担忧溢于言表,但又知道自己在这里不过是火上浇油罢了,只好嘆了一声,小声嘱咐一句:「万事小心。」便带着来宣旨的一群内侍走了。 见他离去,张野仿佛失了戾气,垂下长剑,一字一句道:「我阿姐,不入宫。」 「那你反了吧。」谢文喆声音小却清晰:「你现在就能提剑入宫,宫中侍卫不会拦你,卫军一个都不会到,甚至还有几个内侍可以帮你带路到丹房去,只要你想,你就能杀到曲炳君面前去。」 「可是,」 瘦削的男人向前几步,站在张野的面前抬头看着他,明明清朗的声音此时却像恶鬼号哭一般响在他耳边。 「你会下手么?」 「……我……」张野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他面前的男子却笑起来,笑声渐大,直笑到弯腰咳嗽。 「张将军还想着两全其美么?你与王权早已是不死不休!你要保着张家的名誉,早晚便是如你父亲般被王权抛弃,带着一墙的排位彰显你张家的忠君爱国!」 「不!」张野声音嘶哑:「我们能想到办法的,为何偏偏要牺牲我阿姐!我们坚持了那么久,阿姐就只差一点点,只要再等几日阿虎便能与阿姐成婚……」 「成婚?」谢文喆看着张野,目光中甚至带了些怜悯:「你觉得宫中不知道阿虎要与你阿姐成婚了?你觉得阿虎遇刺只是巧合?」 第299页 这话如霹雳一般敲在张野脑海中,顷刻之间,他联繫上了所有线索。 为什么阿虎会遇刺,为什么有人第一时间为阿虎解毒,为什么他查不到第一个发现阿虎受伤的人…… 「是你……是你!」他震惊地看着谢文喆:「是你为阿虎解了毒!你知道……你知道宫中有人会对阿虎动手!你一直都知道!」他脑中纷乱,一个恐怖的念头冒了出来。 是谢文喆筹划的这一切么?是他穷尽手段要将阿姐嫁到宫中去的么? 张野似是无法唿吸,他大口喘着气,目光直视着谢文喆,愤怒中带着一丝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希望:「这不是你的筹谋对不对?你只是被算计了,你今天来宣旨也只是被逼的是不是?」 谢文喆张了张嘴,他很想否认,他想说这一切并非是他的本意,他又何曾希望他的张野这样痛苦。 谢文喆对张野说过许多谎,平日里骗他只做平常。今天他只要做出个无辜的姿态来,或许就可以装作毫不知情。 可他们都知道,既然张野这样问了,他一切辩驳否认都是徒劳。 他面对的是张野,他没有办法将张野当成朝堂中可以被他随意煳弄的傻子…… 他喉咙紧得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他只能沉默。 第205章 机智 直通城门的主路算是繁阳城最繁华的地方,此处明令禁止跑马。 然而总有一些人贯彻着「老子就是王法」的精神在此纵马。有那骑术不佳的,路人便难免一场惊吓。 今日,守门卫兵老远便见有人奔马而来,心中不由得鄙夷,知道此人身份不凡,想必又是哪家的狂妄世子爷。 待到切近,却见那人面沉似水,手中提着一把宝剑,甚至未曾停上一停,守卫还未开口,便接到那人掷来的一块将军府令,正低头看,那人只说了一句,「张野,出城。」便已是个背影了。 守门卫兵「诶」了一声,见追不及了,只得拿着令牌去请示上官。 张野却顾不得这些,他一手擎着缰绳,另一只手上还紧紧的握着剑,脚下战马如踏云般飞奔。 从将军府到城门的路,他走过很多次,有时率军出征,有时凯旋归朝。然而纵是情形如何焦急,他也不曾如今日这般,狼狈地逃跑一样地奔出城去。 眼前的景物渐渐地变成了大片农田,他离繁阳越来越远,但谢文喆的话仍然迴响在他耳边。 「你现在就能提剑入宫,只要你想,你就能杀到曲炳君面前去。」 他要去找他的兵,他能带着他们杀进这繁阳,他能把姐姐从哪昏君的手里抢回来!他能报了隐忍多年的杀父之仇! 他能让那个与他无话不谈,可以相互信任的谢文喆回来! 只要他率军打下繁城!只要他杀了那个昏君! 沉闷的马蹄声和着他体内血流的鼓胀声音,一下下的撞击着他的耳膜,眼前似蒙上一层血雾,前方的道路都变得模煳起来,他用力地眨眼,想将泪光挤掉,却在睁眼时勐然看到一个人影出现,眼见马蹄就要踏在那人身上,他勐然调转马头勒缰,整个人摔下马去。 这一下似是摔得重了,他耳中蜂鸣,恍惚间看见一个熟悉的高壮背影。 他嘴唇颤抖,缓缓叫了一声:「……爹……」 张忠义皱眉看着他,严厉道:「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 粗糙的大手抹着他的脸,父亲的动作并不温柔,却让他觉得安全。有父亲在,似乎天塌了也能撑起来。 父亲却只板着脸问他:「你书读的怎么样了?」 他靠在父亲的怀里不想说话,父亲嘆了一声,道:「你不读书,将来怎么考功名?」 「我不考功名,」他嘟囔道:「将来做个将军,像父亲这样的,打仗去……」 「小兔崽子!」父亲拍着他的脸:「当将军可要吃苦的,你要保护好你的家人,你的士兵,更重要的是,你得替君上守住整个大曲啊……」 「爹……」 他泪眼婆娑地睁开眼,方才的熟悉身影如云烟般散去,四周只有些陌生面庞,自己靠在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叟的身上,周围是些粗衣短衫的农民。 见他睁眼,周围人顿时热闹起来,都说着:「醒了醒了!」 「我就说老伯会偏方的,你看,还没掐人中呢就醒了!」 他摔得晕晕乎乎,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那老伯一面给他抹泪一面驱赶周围的人群:「散开些散开些!空气都浊了!」 「小郎君摔的重,都疼哭了……」 但其实他自小在军中歷练,坠马时本能地做出反应,如今并无大碍,只有一点擦伤。 他摆了摆手,缓缓起身,这群人见他没事都松了一口气,一位农妇大声道:「我就说没事!人家有剑,是个练武的,怎会摔着!看把你们吓的!」 有人小跑着去给他拿剑,用衣服抹了抹上面的土:「嘿,还挺沉的。」说着递在他手里:「这玩意可挺贵吧?」 另一个农夫去给他牵马,险些叫那匹军马踹上一蹄子。 「哎呦呦小郎君,你这马我可整不了……」 他上前安慰地抚着马颈,叫它冷静下来。 老叟看着他安抚战马,笑道:「小郎君是当兵的吧?张将军手下的吗?」 他点一点头,却见那老叟顿时来了精神:「还真是张将军手下的兵!」 第300页 围观的众人也兴奋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道:「张将军是个好的,手下的兵肯定也不差的!」 「只要张家军在,咱们就有活路!」 「没了张将军,只怕我们都要被旅人活吃了!」 老叟呵呵笑道:「小郎君急着赶路,肯定是有要紧事!我见你身上马上都没有干粮,这哪能成!」说着将两个黄灰窝头塞给他,嘴上絮絮道:「小郎君跟着张将军,那就是我们的恩人,有张将军护着繁阳,咱们人心安呢!」 「当年全村逃难,要没张将军平了兵灾,咱都没得活命了!」 「就是!有张将军,咱肯定不打仗了!」 他捏着那两个硬硬的窝头不说话,只将剑收入剑鞘,翻身上马便要离去,却见远处几个农人跑来,众人将他围住,只塞给他些袋子装的枣子花生粟米等物什,口中念着要带给张将军尝尝。 他只得喏喏应和,左躲右闪终于出了人群,跑了一会,却发现走的是回繁阳的路。 没有人知道,他们口中的恩人,正想着要将整座城池拖入战火。 调转马头,他便可以起兵打入繁阳,他能将姐姐救出火坑。 可同时,他也会将这些淳朴百姓推入深渊。 父亲,如果你在这里,你会怎么做呢? 你是会让我守住你心爱的女儿,还是让我守住百姓的安宁? 手中的窝头硌着他的手心,他松了缰绳,任由战马带着自己慢慢前行。 许心远看着面前如热锅上蚂蚁一般走来走去的谢文良,皱眉劝道:「这事儿与你也无甚干系,你何苦自扰?」 「怎的就与我没关系了!」谢文良把桌子拍的啪啪响:「我哥与张将军交恶了!我岂不是两面为难?」 许心远醋道:「你哥我暂且不提,那张将军与你有何关系?」 「张将军乃国之柱石,我哥与他有嫌隙,我定要居中调解!」 谢文良小小年纪便在内城提督手下混了个统领,如今在繁阳也算是能横着走的人物。 他哥的宰相身份对他升职有多大助力暂且不提,他本人却是个随和的性子,混在武人堆里如鱼得水,每天与城中守卫聊些城中热闹,消息灵通的紧。 方才便有人给他传信,说看见宰相带着宫中内侍去了将军府颁布旨意,结果不一会张将军便提剑冲出府中,策马出城了。 重点是,提剑啊!都闹到刀剑相向了,可见这一定是件大事! 谢文良开始了自己的思考: 已知,勇武善战的张野将军,是个好人。 又知,足智多谋的自己亲哥,那也肯定是个好人! 这两个好人之间怎么会有矛盾呢?肯定是误会。 为了知道这到底是什么误会,谢文良绞尽脑汁。 如今将军府他是进不去的,只能匆匆赶往城门口,希望能以自己敏锐的思维推理出更多的细节。 暂且不提谢文良的思维敏不敏锐,他的运气是真的很好。 他正向守门护卫打听张将军出城时到底是什么状态,一回头正赶上信马由缰被战马带回繁阳城门的将军张野。 与守卫描述的愤怒不同,此时的张野只有空洞与悲伤。 谢文良暗暗揣摩,似乎将军此时已经消气了,想必自己只需替哥哥再美言几句,将军定会体谅哥哥的难处,与哥哥冰释前嫌! 谢文良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宝剑,长嘆一声。只好忍痛割爱了。 怀揣着自己帮两个好人解开误会的美好愿景,谢文良走上前去。对张野一拱手:「卑职谢文良,参见大将军。」 相似的名字让张野抬头看去,面前的青年个头高挑,只容貌轮廓上有他一点相似。 只想到他便让张野如同被攥住了心脏。他闷闷地吐了一口气。 「是他派你来的?」 谢文良眼珠一转,觉得此时是个替大哥说好话的大好时机,急忙点头道:「是,家兄特意让卑职守在这里,就是为了向将军致歉。」 说完,他低头摸了摸腰间的佩剑。 这把剑据说是相府中的嬷嬷淘换来的,被挂在自家大哥卧房中镇宅,他仔细一看,认出此剑名为霜极,正是张野将军的佩剑。 此时将这把剑物归原主,正可以表明大哥致歉的诚意啊! 他狠了狠心,将腰间的宝剑解了下来,双手递在张将军面前:「为表歉意,家兄特意让我将这把剑还给将军!」 张野攥着缰绳的拳头青筋暴起,咬牙强问道:「这剑,他要你还我?」 谢文良好人做到底:「正是!家兄说他早该叫此剑物归原主,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这才拖了这些时日,希望与张将军的往日恩怨一笔勾销,此后能同心协力辅佐君上,捨死忘生扶社稷,忠心赤胆报干坤!」 「捨死忘生扶社稷,忠心赤胆报干坤?」张野惨笑起来:「好。很好!」 他一把将剑夺在手里,打马离去了。 谢文良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刚才张将军都笑了,应该是冰释前嫌了吧!嗯!一定是这样的!」 第206章 喜事 一阵风吹过,暗黄干枯的叶子从将军府院中杏树上簌簌坠落,衬得院中更为寂静。 张素对面瘦削的男子似是许久没有睡好,眉目暗沉起来,明明是男生女相的明丽容貌,此刻却让人觉得阴鸷。 第301页 「你为何不说谎?」张素看着谢文喆紧紧捏住的拳头:「你只消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会信你的。」 谢文喆看向张素,他思绪纷乱,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张素在说什么。 「我骗不了他,我说谎,他看的出来。」 谢文喆重重的吐了一口气,仿佛胸中浊气已经压得他喘息不得一般。 「他信我,大概是会觉得我有什么苦衷吧。」 「那你有苦衷么?」 「我……没有。」 谢文喆不由自主的移开了视线不与张素对视:「我可以出手阻止这一切发生,但我没有,我想要事态如这般发展。」 张素沉默良久,忽然盈盈一拜,向谢文喆施礼:「谢过相爷。」 谢文喆惊诧的看向张素,慌乱道:「张姐姐你这是……」 「只要你不出手为阿虎解毒,便可置身事外,没人知道你与此事的牵连,阿野更是不会责怪说你在背后谋划。」 张素泪盈于睫:「谢谢你出手,谢谢你保住了阿虎的命……可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入宫……」 她嘴唇微颤,终于吐露实情:「我腹中已有了阿虎的骨肉……」 「我知道。」 「你……」张素怔怔的看着谢文喆,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张姐姐,我对不起你。」 谢文喆垂了眼睑,声音极低:「曲炳君至多不过再有两年寿数,我没有时间了。」 「要保张家无恙,或者未来曲王是张家的血脉,或者将军弒君篡位,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两个选择而已。」 张素沉默,许久后只惨笑道:「张家为我做尽了挣扎,却终是徒劳。我又岂能让弟弟为我成为乱臣贼子」 「罢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似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我入宫。」 广庆十四年十月,张家女张素以王后仪仗走正门入城,千余士兵沿路排列护卫,将密集的人群挡在背后,大将军张野甲冑齐全骑在战马上在前领路,銮驾所到之处,士兵皆以手中长戟杵地,唿声震天。 「贺大小姐!贺大小姐!」 军士声音雄浑嘹亮,直传到宫禁深处去。 宫中殿内,文武百官竟早已站得如上朝般整齐,更有些不入流的挤不进殿中小官列队站在殿外。 与殿内担任王傧的宰相儿子不同,谢家老爹此时便是殿外的不入流的小官之一。 他身居宰相亲爹的高位,许久没经歷过这样的尴尬了,此时不免有些抱怨。 「不过是妾室,这般仪仗,当真是僭越。」 身旁人都被他这话蠢到了,已经开始质疑谢相的血缘,这已经不是歹竹出好笋能形容的了,简直是甘蔗生出紫玉竹来。 不过到底也是谢相亲爹,众人琢磨着讨好谢老爹说不定可以变相讨好到谢相,便你一言我一语细细与他解释。 「张大将军手握西路军,最是得势,你听听这士兵的喊声!」 「如今张将军又将亲姐嫁入宫中,更是尊荣了,以张家小姐的身份,便是王后也当得,奈何如今李氏女为王后,这才不得不退一步。」 「这本就是委屈了张家小姐了,君上在礼仪上便不肯再让步,给了张家全付王后仪仗。」 「这几年各宫中皆无所出,李氏女后位本就不稳,如今张家女入宫,想必李家也慌得很。」 如今曲王沉迷炼丹,王权势弱,宫中规矩愈发荒废,纵容得这群小官在此兴致勃勃的嚼舌,起初还有一点为谢老爹答疑解惑的意思,渐渐就变成流言交流会了。 「我听说,君上已经好久不入后宫了……」 「你担心这个作甚,前些年宫中还有小太子的,那李氏女当初就是凭着这个小太子才做了王后……」 谢老爹久不上朝消息闭塞,如今听了个饱,觉得这宫中这么乱,自己后院那点事根本算不得什么,当初被人批判宠妾灭妻家风不正真是大大的冤枉。 谢老爹正待开口为自己辩白两句,却见方才口沫横飞的众人都安静起来,回头去看,却见一个身着铠甲的高壮青年人骑着战马,正走入宫门。 入得宫门却不卸刃,简直大逆不道! 一身正气的御史谢老爹当即就想站出来指责,却无意间被张野眼神扫过,只一眼,便叫谢御史的话堵在喉间,再不敢上前。 他并非个例,张野所到之处,众人皆静,大将军只消一个眼神,便无人再敢造次。 册封礼华丽隆重自不用说,张素被封尚贵妃,位份仅次于王后了。 然而纵是如此,也未在她面上看到一丝暖意。 事实上不只是她,在场人员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面上都无甚喜色。 曲炳君不择手段的促成这桩婚事,原意是将张素困在宫中,以便控制张家,如今目的达成,他正当志得意满,却被宫外送驾士兵吓破了胆。 内城护卫不过三千余人,怎的张家振臂一唿,便有千余人来? 这千余士兵组成繁杂,有城防军,有统护营,甚至有些来自将校署,能让这些来自不同地方的士兵将领整齐的为张家女列队送嫁的理由只有一个,他们有一个达成共识的身份——张家军。 这种归属感才是张家最可怕的地方。 在此之前,张家从未这般明晃晃的展现实力,如今的态度甚至算得上嚣张。 第302页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张野在彰显姐姐的地位,同时也是对曲柄君的威胁。 尚贵妃要出了一点岔子,张家只怕是要把王宫踏平。 受到威胁的曲炳君如芒刺在背却也无可奈何,如今张家只能拉拢。 于是张素入宫三天后,张野受封武安郡王,加封三千六百户。 但这次封赏却大曲官员共同面临了一个困境——自己到底要怎么站队? 已知,谢相与张家闹崩了,谢相去张家后,张将军是提着剑出来的! 又知,那天谢相是为君上传旨去的,所以张将军可能不是跟谢相闹崩了,而是跟君上闹崩了! 再知,君上下旨是要娶张家妇,张将军现在是国舅爷,甚至已经是武安王了! 问:如今君上,宰相,郡王的关系到底如何? 这群消息灵通心窍玲珑的官员陷入了无尽的迷茫。 好在贴心的武安王为他们做出了决断,这位新晋郡王在受封后的次月就离开了繁阳,奔赴西缰去了。 原本纷乱的局势现在变得分明了,显然武安王不论是相权还是王权,他两不相帮。 武安王张野一走,朝中局势从鼎立变成了二元对立,曲王修仙不管事,朝中还是谢相一家独大。 经过月余动盪的朝堂安稳下来,正要一切照旧,却没料到一个惊天消息自曲王后宫传来—— 尚贵妃有孕了! 第207章 生父 一般来说,老年得子和欣喜若狂应该是成对出现的固定搭配,尤其是膝下无子且家里有王位要继承的情况下。 据丹房外的小内侍说,得知消息的曲王兴奋极了,他不辞辛苦的亲手在房间内砸了半个时辰的东西,待内侍们进去收拾,丹房里就只有丹炉还完好——幸亏曲王力不能扛鼎。 曲炳君的脑袋如同他砸碎的花瓶一样炸裂,他是万万没想到,尚贵妃张氏能把这绿帽子明明白白的扣给自己。 你哪怕来邀个宠呢?你哪怕做个侍过寝的样子呢? 这位尚贵妃进宫之后就抱病,简直把「离我远点」写在脸上了。 入宫月余,这位尚贵妃都不知道曲王长什么样,好一个隔空有喜! 曲炳君爱改史书的毛病是出了名的,打从他初登大宝怒斩史官之后就没人敢置喙。 这些年他少去后宫,为了掩人耳目,彤史都是瞎写一通,如今真有绿帽戴了,竟然找不出个像样的证据来……话说回来,他堂堂一曲王,被绿了竟还要找证据才能处置后宫,这怎叫他不怒? 曲炳君一脚踹在丹炉上,丹炉纹丝不动,他蹬蹬蹬倒退数步,正撞倒在椅上。 他天天修仙,身子早已亏空,如今剧烈运动半个时辰,人差点厥过去,此时只能瘫坐在椅子上一边喘粗气一边怒道:「这等妖妇……该凌迟……凌迟!咳咳咳……」 国师陈遇遥进来时,就见曲炳君又咳又喘,憋的满面通红,青筋暴起。 他是知道自己的药已经把曲王祸害到什么程度的,此时见曲炳君这样子也唬了一跳,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晏驾宾天。 曲炳君死不死原是无所谓的,但是下一任曲王还不知在何处,他明白,无论谁上位,对于自己来说都不是好事。 陈遇遥急忙上前去为曲炳君抚胸顺气,同时劝道:「君上还请三思,如今奸相未除,若尚贵妃有事,则军权亦危矣!」 曲炳君满心怒意翻涌,听了这话又泛上些恐惧来。 「这孩子不能留!」他久被药物薰染的脑子开始转动:「尚贵妃刚刚有孕,就有人上书说龙脉有寄,天佑大曲,此事定是谢文喆授意的!甚至……甚至这孩子就是谢文喆的!」 「是了,是了,所以谢文喆才会对寡人纳张家女一事不发一言!若非那贱人腹中已有他的血脉,他怎会不阻止我拉拢张家与他抗衡?」 他在丹房内急的转圈:「一个有着谢张两家人血脉的孩子,若叫那妖妇生下来,哪里还有寡人的活路!」 陈遇遥听着他近乎癫狂的话语,心中却有自己的盘算,曲炳君如今寿元不久,与其叫宗室子弟上位,不如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来的好,至少他还有一丝周旋的余地。 「君上且安心!」陈遇遥点上一支请神香,在曲炳君鼻前轻扇:「有了这个孩子也并非全无益处,如今百官以为君上有后,都很振奋,不如就先利用一下,待到尚贵妃产子,若是个女孩,不妨养大和亲,若是个男孩,想必也是个体弱活不到成年的……」 此时请神香也不能降下曲炳君翻涌的气血了,他拍着椅子扶手怒道:「你叫我就这样认下此事?」 陈遇遥想回他一句那不然呢,但也怕把他气到中风,只好软语劝慰,又点了些药香来给他安神,待到他意识迷濛了方才离开丹房,出门却正撞上要进来伺候茶水的康和安。 两人无话可说,本已错身而过,却听陈遇遥轻声道:「康总管,君上认定尚贵妃腹中是谢相之子,为此大动肝火,你可要小心着不要触了霉头啊。」 康和安惊愕,手上的托盘险些打翻,陈遇遥扶了一把,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只剩康和安自己如同木桩一样立在门前,半晌没有动静。 张野正盯着由信鸽从繁阳带至西疆的邸报,心中思绪万千,然而一时竟不知与谁倾吐。 第303页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阿虎选择了假死,放弃了中郎将的身份,留在了繁阳。 张野便只身一人回到了西疆,心却总是被繁阳牵绊。 毕竟他最在乎的人都在繁阳了,阿姐,阿虎,还有…… 不,没有了。 他眼神扫过桌上的剑,只一瞬就避过眼去,仿佛那把剑隔着剑鞘也能伤到他。 他皱眉闭目,强迫自己放空心绪,不再想剑与人,只最冷肃的思考问题。 曲炳君作为君主,尽管眼下他膝下尤空,但如果这是个男孩,以他的心思,一定会千防万防,怕张家推新王上位。以他的人品,他很有可能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那么作为武安王,他就必须给曲炳君一点震慑了。 张野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开口唤道:「柴胜!」 「末将在!」柴胜听见将军唤他,撩了帘子探头进来:「将军有事?哦,不,王爷,有事?」 「今夜旅国骑兵大举进犯我朝,你去写个战报吧。」 「哈?」柴胜懵懵的看着新晋武安王,傻乎乎道:「将……王爷何处听来的消息?定是有人谎报军情!旅国动向我日日关注,他们哪有实力入侵啊……」 张野嘆了口气:「是我的错,你去叫包成德来吧。」 柴胜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喊来包成德后就蹲在屋外等他,只一会就见包成德出来了,急忙上前去问:「将军说今夜有旅人要来打我们,我们得做好战备啊……」 「你傻不傻!」包成德恨不能拿砖头把他拍到开窍,「王爷的意思是传个旅国入侵的假消息给繁阳,主要是威胁一下那帮孙子,你还傻兮兮的战备?哪来的战给你备啊!」 西缰战报快马加鞭到达繁阳时,谢文喆正在相府主持小朝会。 随安小声的在谢文喆耳边说了有西疆快马来报,就见他勐然站起,几乎是跑着出门了,只留下满屋子的国家重臣在这里面面相觑。 来送战报的快马也没想到他只通报一声就立时能见到谢相本人,还未来的及行礼便被扯住,随后是一连串的问题。 「边贸存否?战事如何?可有伤亡?」 「……」 好的,一问三不知。 见他这样,谢文喆反倒松了一口气,他恢復了冷静,又变成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相爷,拿着那封简简单单写着「旅国犯边」四字的军报,面目严肃的回到了小朝会中。 「诸公,方才接到消息,大旅集结五万兵力,东进犯我大曲边境了!我军被打的措手不及,险些失了先机!幸而有武安王镇守,又兼尚贵妃有孕的消息传入西疆,军民为之振奋,这才暂时击退敌军。事发突然,这等消息,务必要告知君上,今日且散了吧!」 众人闻言有惊有怒,也不乏几个脑子转的快的生出些疑惑来,但谢相已然一锤定音,便只能将消息写作战报,极速送至宫中。 得到消息的曲炳君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南巡」。 以他的经验来说,旅国强者如斯,要打仗那肯定是打不过的,早跑早安全。 还是康和安劝住了跃跃欲逃的曲王:「您且放宽心,就算吕国来犯,还有武安王在顶着的,尚贵妃还在后宫,他怎敢不出力?」 曲炳君终于回过味来,但想到那个有着张谢血脉的孩子,怨愤道:「留着张氏女一条命也就罢了,她腹中之子却着实是个祸害……」 话未说完,就见康和安勐然跪下,连连叩头,直叫额前一片红肿。 「奴才罪该万死!」 曲炳君被他这突然的请罪吓了一跳,随即眼神凌厉起来,怒声喝问:「你所犯何事?从实招来!」 康和安磕头磕的眼前一片血红,声音却无一丝犹豫。 「奴才与尚贵妃亲近过……尚贵妃腹中之子……」他咬了咬牙,坚定道:「尚贵妃腹中之子是奴才的!」 曲炳君似是怒极,勐然掷下一壶滚茶,正正泼在康和安颈间。 「你何时办的事?竟一点未上报寡人!你眼里还有君臣尊卑么!」 「奴才自知万死,只因奴才一时念起,万般巧合方才成事,原不知能有结果,是以不敢上报,今闻得君上不喜,怕继续隐瞒此事叫君上误会,这才与君上道出实情……」 曲炳君余怒未消,凌厉的眼神看了康和安半晌,方才开口问道:「张氏的孩子确是你的?」 康和安伏地更深:「是。」 片刻过去,殿中突然响起了曲炳君的笑声。 「好好好,这世上总算能留下和勇的一点血脉了!」曲炳君笑容和煦:「寡人恕你无罪!当年叫你与李氏女亲近,为的就是能让她有个孩子,可惜那孩子年岁不永,两岁就没了。寡人本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长得像和勇一样的孩子长大了,谁知你竟能让尚贵妃有孕!不枉我当年为了你违逆宫规……」 他亲自上前去扶起康和安,康和安不知是不是害怕,整个身子都在抖,不免叫曲炳君大喜之下生出一份怜惜来。他轻轻抚过康和安被热茶烫伤处,温和道:「只是以后这等事要先报于我,不得再如此先斩后奏了,知道么?」 康和安努力掩下心中厌恶与恐惧,恭恭敬敬答:「是。」 第208章 孩子 时光荏苒,熬过了繁阳漫长的冬天,谢相府中的桃花开了又落,初夏清早的露珠弥散在温润的春风里,步履匆匆的行人袍角打着旋,手中的文书像是一个个补丁,努力缝合着这个已经开始出现裂痕的王朝。 第304页 「……如有春汛遭灾的消息,定要加急来报,隐瞒灾情者按律重责……」谢文喆正与人议事,抬眼一瞧,见随安静悄悄进来站在了一边,随即打发官员道:「好,你退下吧。」又朝随安点头,示意他上前。 随安切近才小声报告:「少爷,娘娘宫中内侍来了。」 谢文喆算了算日子,今日正是每三日一次的娘娘情况密报,于是叫随安召了人进来,听那内侍仔细说着尚贵妃在宫中的情况。 那内侍干这个已经干了大半年了,这次说的与往日也无甚大的变化,谢文喆却仍嘱咐道:「护卫饮食我就不说了,娘娘周遭花木也要留心,宫中所有衣物都不要去浣衣局浆洗,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仔细。」 「是,打从娘娘入宫便是如此的,奴才们都懂的。」那内侍顿了顿,又道:「日前已经排了四班护卫,日夜巡视不停,这些都是张家军中旧人,忠心自不必说,且有侍卫长张虎日夜守在娘娘身前,相爷安心便是。」 他三日出宫来相府禀告一次,流程都是熟的,往日这时便可以告退了,却又听谢文喆道:「如今娘娘月份大了,还是要有年长妇人在旁看顾才稳妥,我已为娘娘选好了几个稳婆,你下次把她们带进宫中去吧。」 那内侍面漏难色:「……这……」 「可有为难?」 「相爷恕罪,奴才位卑,恐不能随意带外人出入宫禁……」 谢文喆摆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已打点好了,你只带路就好。」 饶是内侍已经知道这位谢相只手遮天,也没想到他能叫外人出入宫禁易如反掌。这是要送几个稳婆进去,如果是送几个刺客进去,是不是也能…… 想到这里,内侍心中打了个寒颤,愈加恭敬的退下回宫去了。 去送了内侍出去,随安回来就见自家少爷已经卸下了相爷的姿态,只颓然靠着椅子,目光怔怔的看着书桌上一角。 随安知道,那里放着的是一封西疆的战报,上面也不过是短短四字而已,且这四个字甚至都不是那人亲笔所书。 他自小与谢文喆一同长大,在他心中自家少爷那就是皎皎明月,配个仙女都是绰绰有余,如今为个张野在这患得患失…… 怒从心头起,他两步上前去抢了那战报,作势要撕,抬眼却见少爷正冷冷的看着自己…… 撕信的手松了松,原本要怒喝一声要少爷冷静一点的话也被咽了回去。 「呵呵,少爷,我看这信落灰了,我吹吹……」 随安用衣袖抹着不存在的灰尘,心中却憋不住话,嘟嘟囔囔道:「不过是个军报罢了,少爷你这样重视……有啥好看的嘛……」 谢文喆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来。 西疆的战报传来繁阳,作为宰相,他谢文喆一定是最先看到战报的人。 张野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张野知道,但战报却仍是假的不能再假的四个字,他似乎都不耐烦把谎话说完。 谢文喆敲了敲桌子,示意随安把信放这:「你不懂。」 张野敢在姐姐进宫后回西疆,是因为相信他谢文喆定能护好自己的姐姐。 就算西疆战报写的这般儿戏,张野也相信他谢文喆定然能帮他圆上这个谎言。 纵然他二人闹得恩断义绝,张野却仍相信他。 仿佛这份信任出于本能。 别人怎么会懂呢? 随安就觉得他很懂! 他如今已然是成了家的人了,当初自己与珊瑚情深,最终克服了彼此(主人)之间的仇恨,跨越了遥远(一个院子)的距离,这才幸福的在一起! 这样的他,对于种种爱恨纠葛那是手拿把掐,对于少爷说他不懂的言论嗤之以鼻! 「少爷,不是我说你,」随安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咱要是真放不下,就去哄哄呗!只要少爷你把哄人的那套手段用一用,那还不是……」 谢文喆瞥他一眼,没说话。 随安胆子不算小,但此时被少爷瞄了一眼汗毛都要立起来了,然而机智的他有着多年碰触主人逆鳞的经验,立刻咽下后面的话并迅速转变话题!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宫里尚贵妃娘娘的安危!」 随安本以为提起娘娘的身孕,谢文喆能高兴一点,谁知却见少爷的眉间愁绪更浓了。 谢文喆喃喃道:「说来奇怪,以曲炳君的性子,他知娘娘有孕,是定然容不下的,怎的这几个月间竟毫无动静……」 随安脑子简单:「这样挺好的呀!估计是您把娘娘护的好,他看殿内殿外守卫森严,下不了手吧!」 谢文喆仍心存疑虑,但也确实没什么头绪,只好点头道:「但愿如此吧……如今过不了两个月娘娘就要到生产的日子了,曲炳君容得下娘娘,可不一定能容得下这个孩子,我们且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才是。」 「少爷放心吧,娘娘那边护卫周全,阿虎也守在娘娘身边呢,应该不会出问题的……只是少爷既然想让娘娘的孩子承继大统,那咱们现在是不是就该准备一下……」 随安迟疑片刻,压低了声音道:「万一娘娘生的是个公主……」 「公主又如何?」谢文喆手指轻轻敲在扶手上,发出小小的咚咚声响:「你不明白,孩子是男是女都不重要。」 他目光灼灼,声音里透着坚定:「重要的是,这个孩子必须要流着张家的血!」 第305页 曲炳君闭着眼睛卧在塌上静静地等待着,不久后,身边便响起脚步声。 他睁眼,一个年轻的男子躬身将他枕上一缕头髮捏在手里,见他醒来笑道:「不是说要好去跑马的,怎的你又叫不醒啦?」 曲炳君见他笑,忍不住也跟着露出笑脸来,伸手去将他拉着一同躺下,凑在他耳边道:「我正等着你呢!」 他顺从的枕靠着曲炳君一边手臂,笑盈盈的问:「等我做什么?」 曲炳君摩挲着青年的手指:「那孩子就快要出世了,还有不到三个月吧。」他支起身来低头看着青年英伟的容貌,期盼的道:「我很想看到那个孩子,看看他会不会很像你。」 青年笑而不语,曲炳君又重新躺了回去。 「不过也说不定,李氏的那个孩子眉眼就不是很像,不过遮住眼睛,倒也有一点你小时候的感觉。但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都是塌鼻樑,我总觉得每一个似乎都差不多……」 他絮絮的说了很多,却始终未得回应,忍不住推一推青年,问道:「你怎的不说话?」 「殿下要死了。」 曲炳君被这话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那青年缓缓坐起,俯视着曲炳君,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殿下要死了。张氏有子,可为君,既有君,尔可弃矣。」 这句话惊醒了他迷濛的神志,他勐然坐起,脱口而出唤道:「和勇!」 那个年轻的幽灵已然从他的梦中褪去了,留给他的只有战慄与恐惧。 如果张氏生的真的是一个儿子,就算这孩子不是谢文喆的,也难保他不会为了扩大权柄拥立新君! 那么他之前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竟留那孽种在世这么久? 是了,是身边的康和安和国师都在劝他,让他忽略了这种可能性…… 康和安想保孩子可以理解,可是国师为何也与之同流合污?难道他也想保立新君? 曲炳君感受到了一阵深切的孤独,然而眼下感受是最不重要的,他现在要尽快除掉张氏的孩子! 下毒原是最好的手段,但国师立场不明,他不敢再用了。 软的不行,索性就来硬的! 曲炳君随即吩咐道:「叫白影来!」 白影是私卫处的掌事,私卫处算是曲炳君为数不多的死忠,里面皆是些神出鬼没的人物,平日也尽是为曲王处理些见不得人的阴私事。 如今曲炳君派他们行事,也算专业对口。 接到任务的白影很头疼,尚贵妃殿内外的侍卫把她保护的毫无缝隙,这要如何下手? 好在他有一亲信,名叫小六子,这人在私卫处混了多年,真实年龄谁也不知道,但外表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孩童一般,最擅长用他那无害的外表搞偷袭,之前屡屡得手,颇得重视。 如今得了君上的任务,小六子身先士卒,扮做了一个刚入宫迷路的小内侍,只站在尚贵妃居住的殿外哭泣。 小六子料想如今贵妃有孕,想必是母爱泛滥的时候,只要让他进了殿门去,殿外埋伏的私卫们就会放火烧宫,火势一起局势一乱,他便可以趁机下手! 只可惜来之前掌事有交代,杀子可以,但尚贵妃需得活命。 啧,麻烦! 他心里这么想着,透过朦胧的泪眼,只见尚贵妃殿中的护卫走过来,搜了搜他身上,见什么都没有,才和颜悦色的对他说:「你还真有福气,跟我走吧,娘娘要见见你呢。」 小六子压下嘴角的微笑,迈开小短腿,向殿内走去。 第209章 私卫 尚贵妃的殿中和小六子想像的不太一样,他本以为会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谁知进来的时候竟没见到几个人。 他正想四下张望好好观察一番,却被身后的护卫按住了肩膀。 「你这规矩怎么学的,在娘娘的地方还敢张望,低头!」 小六子十分警觉,被按住肩膀的第一时间就想挣脱,然而肩上的手掌竟像焊住的一般,手指离他细细的脖颈只有半寸。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殿中情况不详,暴力脱困是下下策,眼下伪装尚未被揭穿,他且走一步算一步。 这一小段路仿佛无限漫长,他走到一片珠帘前,透过帘子见有人挺着大大的肚子半倚在贵妃榻上,一手拿着一把团扇勐摇,一手去拿旁边果盘里的樱桃。 「说说吧,你怎的在我殿外徘徊呢?」 爽利的女声响起,身后掐着他肩膀的侍卫也放了手,小六子听她并不像质问自己,安了安心,又做出懵懂幼态来。 「奴弄丢了贤妃给师父的赏赐……」他扬起脸来,泪水盈满眼眶:「师父知道了定要打死我的,我不敢回去,在宫中走啊走,迷了路……」 小六子凭藉这可怜兮兮的孩童模样多次得手,他自信这次也不会例外,果然,听了他的话后,那个爽利的女声带了一丝怜悯。 「你倒是挺可怜的,进来让我看看吧。」 话音一落,在贵妃榻旁伺候的嬷嬷给他撩了珠帘让他进去。 小六子几乎小跑着进了屋内,跪地给尚贵妃请安。 尚贵妃招手叫他近前来,小六子心中狂喜,起身向前走去,靠近贵妃榻时趔趄一下,看上去像是激动所致,实则顺手将指甲里藏的药沫抖落在了旁边的果盘里。 「奴又犯错了……」他在贵妃榻旁跪下叩头,仿佛害怕到浑身颤抖。 第306页 「你这么害怕呀?」尚贵妃用团扇抬了他的下巴,柔声问道:「你几岁了?」 「奴七岁。」 「哦?七岁几年了?」 小六子悚然一惊,此时方察觉得抬着他下巴的团扇边缘正抵着咽喉,那团扇冰冷而坚硬,比起扇子,更像一把武器。 「奴……奴不知娘娘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好,那我让你知道知道!」女子眼中的温柔已经消失殆尽,她高声唤道:「阿虎!」 高大的男人自屏风后走出,小六子见到他,震惊的睁大眼睛,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尚贵妃只死死的盯着他,问道:「是他?」 高大的男人点头:「是他。」 话音刚落,尚贵妃一脚踹在他胸口,直把他踹飞出去三尺远,还未缓过气,就见那女人以不似孕妇的敏捷两步跨至他面前,一脚踩在他肚腹之上,手上的团扇柄已然卸掉伪装露出利刃。 「闭眼。」 「饶命!饶……」 他再不能说话了,所有的语音都梗在他的喉头,那里正涌出汩汩鲜血。 他眼前发黑,他手下冤魂的面庞一个个的浮现在他面前,最后化成私卫处掌事白影的脸。 「小六子,要不你认我做干爹得了,将来我死了,我家产都留给你!」 「滚滚滚!谁给你当儿子,没准你还没我年纪大呢!」 「那你到底多大啊?」 「你管我多大!反正你叫我爷爷就对了!」 「你个死孩子,欠揍吧你!」 …… 白影渐渐散去,小六子徒劳的伸出手去,妄图抓住点什么。 我23岁……掌事……我今年23岁。 鲜血染红了一大片羊毛地毯,张素手执利刃踏着尸体,半边脸上全是迸溅的血痕,宛如地狱罗剎。 直到两只臂膀伸过来,小心翼翼的将她搀起来,又拿了帕子,动作轻柔的给她擦面上的血迹。 她抬头,朝臂膀的主人温柔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来。 好的,更像个嗜血的罗剎了。 阿虎无奈道:「你还记得自己有身孕不?」 张素听他这话音儿就知道他又要开始念叨了,赶紧自己接了帕子,一边擦手一边点头:「记着的,我只是太生气了,一想到他用这外貌引你入巷围杀,我就想弄死他……」 阿虎丝毫没有放过她的迹象:「你这样冲动可怎么得了,万一他身上要是藏着什么兇器伤了你怎么办?他要是身上有什么毒药呢?他要是……」 张素听的脑仁疼,急忙一拍手打断他道:「对啊!保不齐这人身上有毒呢!阿虎你快把他拖到院子里好好搜搜!」 阿虎闻言,立刻行动,张素暂时逃过一劫,透过窗户看着在院中干活的阿虎的背影大声道:「搜仔细点!不着急!」 正说着,却见殿外侍卫跑进来,连声高唿:「走水啦!走水啦!」 白影蹲在尚贵妃殿外隐蔽处,殿外火光四起,他却紧紧盯着殿门处。 这把火果然叫尚贵妃殿乱了起来,正是小六子动手的大好时机,他与自己约好了,起火后不论成败,半刻钟内必定出来。 然而救火的内侍和侍卫们进进出出,白影却始终没有看到小六子的身影,已经过了一刻了,有手下问:「掌事,咱们是不是该撤了?」 「小六子还在里面。」 「尚贵妃殿中似是有所准备,这场火多半不能如预期一般烧上半个时辰了,方才兄弟们来报,东,东南,西,西北边的火势已经灭了,剩下的几处只会更快,还请掌事早做决断!」 白影闻言,抿了抿唇,只迟疑一瞬,便挥剑斩下一片衣角蒙在脸上:「走!去带小六子出来!」 「什么?」 「冲进殿去,带小六子出来!」 「掌事,小六子多半已经……」 「听令!冲进去带小六子出来!」 「……从令!」 一伙人自隐蔽处冲出,口唿救火,人却冲进了尚贵妃的殿里,殿中守卫都是熟人,冷不丁见到几个生面孔便知不对,立刻高唿:「有刺客!保护娘娘!」 私卫处功夫都不弱,加上殿中侍卫大半都在救火,一时间竟难分胜败。 白影进殿便看到地上躺着的小小的身影,小六子眼睛大大的睁着,喉间血迹还未干。 他当即便要过去,只跨出一步,便有一剑刺来,逼得他连退两步才躲过,他怒极,挥剑与那人战在一处。 只两个回合,白影便知道对面是个高手,他的虎口隐隐作痛,对面的人却愈战愈勇。 常年研习刺杀的私卫正面拼杀怎敌的过战场上的将军,白影知道不能以己之短攻他人之长,随即后退几步,一抖手射出三支毒镖,直奔对手面门。 「竖子尔敢!」 一道女声响起,随即一方镇纸飞来打歪了毒镖。 白影向着镇纸来处看去,见一华服女子跳窗而出,落地才见她大大的肚子,让人不免惊嘆于她的敏捷。 阿虎显然也看见了那女子跳窗的举动,攻势更急,怒道:「胡闹!快回去!」 张素横眉立目,从窗口拽出一把阔刀来往身前一立,石板都被她磕断了一块。 「姑奶奶就在这站着了,有种冲着我来!我让你见识一下张家的刀法!」 第307页 阿虎见劝不动她,无奈只好手下攻势更凌厉几分,口中高唿:「来人!护驾!」 殿外救火的守卫陆续回援,私卫处处境愈发艰难,白影此时无暇他顾,只想着带回小六子,怎奈对面一把剑舞的密不透风,不远处,那位华服女子还在一旁掠阵。 留给他犹豫的时间只有几秒,白影吹起口哨,两长一短,示意私卫撤退,他自己却不退反进,脚下一点,向那华服女子急奔而去! 他这行动极为突兀,阿虎反应虽快,但也只将他左肩砍了个见骨的伤痕来,他不做防御忍痛冲到那女子身边,伸出右手来试图钳制,却见那女子只是将手中阔剑向上一竖,他再下手抓她,倒像是自己把手凑到剑上来一样。 好在他招式未老,侧身闪过剑锋,同时右脚点地腰腹用力,当即用出一招飞踢,直向对面的女子隆起的腰腹踹去。 张素见他变招,又迅速将剑横在腹前,叫他这一脚踹在剑上,谁知这一脚力道甚大,她只得急退几步卸力,阔剑在石板上划出一道深痕。 只这瞬息时间,阿虎便已飞身至张素身旁护住她腰身,一时无暇再攻。 白影的目的正是如此,他借一蹬之力跃至小六子身旁,将那小小的身子扛在左肩,随即毫不犹豫的撤走。 有侍卫要去追,却听阿虎道:「护住娘娘,小心敌人调虎离山!」 众人恍悟,急忙护在张素周围。 阿虎小心的扶着张素,急切问道:「受伤了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张素摇摇头,阿虎上下打量一番,见她安然无恙,不禁松了一口气,随后一股火气上涌,他大声质问道:「谁叫你出来的!他们的目标就是你,你竟还要送上门去……」 正在激情输出,张素却一把攥住他的手,可怜巴巴道:「阿虎……」 阿虎见惯了她这种「对不起我错了下次还敢」的做派,此刻内心毫无波动,正待再说几句,却见张素脸色苍白,有汗珠自额上浮现。 「阿虎……我这回是真的……我好像……要生了……」 一时间,不知阿虎和张素谁的脸才更白一点。 阿虎声音都噼了,抱起张素就往屋里跑:「快叫大夫!」 第210章 归京 边塞的春天也透着一股子的野蛮劲头,稍暖一点便有草木放肆的绽出一抹抹新绿,待到一场夜雨打落桃花,便已是春天的尾巴了。 张野在春末准备要踏上了回京的旅途。 与没有脑子的柴胜不同,对于张野此次回繁阳,有脑子的包成德对此忧心忡忡。 他自小在边塞长大,对于远在繁阳的曲王还秉持着敬畏,此时与柴胜凑在一起,不禁嘀咕起来。 「边塞守将擅自回京可是重罪,王爷要不要上书请求一下回京述职啊?」 柴胜不以为然:「曲王成天蹲在王宫里也不出来,他能知道王爷回没回去?」 「曲王怎么可能不知道啊,繁阳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会有官员们上书的啊!」 「你就别操心了,现在繁阳里曲王都不管事儿了,你知道现在谁说了算不?」 「谁?」 「谢监军——就是那个谢文喆谢敛之!那大兄弟现在当了宰相了,上奏的文书都要过他的手,年前你的军报都写成那个鬼样子了,最后怎么了?还不是什么事都没有!有他在,王爷有啥可怕的!」 「你说的也对……我记得之前这位和王爷书信往来的相当密切了……」 柴胜洋洋得意:「那可不,那叫一个蜜里调油!」 「……你好好读读书吧,蜜里调油不是这么用的……」 吐槽完这位同僚,包成德却也没有他这么乐观:「说起来,这位谢相可是有挺多日子没跟王爷有书信往来了,这是不是不太正常啊?」 柴胜一挥手道:「你不懂!这叫君子之交淡如水!」 「从蜜里调油到现在淡如水了,你真的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么?」 他俩人在武安王行宫的书房外面嘀嘀咕咕,冷不丁听到脚步声,二人立正站好,却听武安王张野吩咐道:「点齐忠武和威武两个营的全部将士,跟我回繁阳!」 二人都呆住了。 这两个营的建制是每营千人,且全是骑兵,也就是说,王爷要带着两千人的军队回繁阳去? 这阵仗也太大了吧?这真的很像是要回去造反呀! 包成德忧心忡忡,刚想劝王爷两句,一旁的柴胜干脆利落的应道:「遵令!」随后拉着他扭头就走。 「诶……」包成德被他拖了个趔趄,跌跌绊绊的跟着走。 「你先等等,咱不劝劝王爷么?让王爷先上份摺子也行啊……」 柴胜头也不回:「有啥可劝的,王爷决定的事,你能劝住?」 「可是……没有昭旨就率军回京可是大罪……」 柴胜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包成德,一字一句道:「那我问你,如果今天王爷就是要率军回繁阳造反了,你跟不跟?」 包成德严肃起来,坚定道:「我跟,我肯定是要跟着王爷的!」 「那不就得了!」柴胜继续往前走,「反正王爷行事肯定有他的道理,我寻思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咱就听话就得了!」 包成德琢磨了一会,大步追上前面的柴胜,挎着他脖子夸道:「嘿,看不出来你小子还能有这样的觉悟,大愚若智啊!」 第308页 「那是!……诶?你是不是骂我呢……」 张野看着远处打打闹闹的两人的背影,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他手下的将士们都说,自从他封王回西疆后就变得越来越严肃了。 他也试图如以前一样与手下谈天说笑,却总是无法融入,他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与谁倾诉。 曾经他能与谢文喆无所不谈,也能让谢文喆为他指明方向,而现在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与谢文喆的方向是背道而驰的。 是他张野明白的太晚了。 他只是想做一个戍边的武将,护着一方平安,他之前做的所有挑衅王权的举动,不过就是想要自己家族存续。 张家世代的忠勇之名,不能葬送在他手上。 他曾开玩笑似的与谢文喆说过,如果他有一天马革裹尸,那没有后嗣的张家是不是就没有威胁了,他是不是就能保全张家的名声了? 谢文喆半晌没有说话,他以为他生气了,急忙去哄,直到把他逗笑了这事儿才算是煳弄过去。 如今想来,谢文喆大概不是他哄好的,这位权臣的沉默或许只是对他无声地嘲弄。 谢文喆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除掉曲王,扶新君上位,以从龙之功把持朝政罢了。 张野不敢去想谢文喆是不是因为他手中的兵权才与他结交,他努力的避免回想,害怕他们的甜蜜过往不过是一场利用。 怪他对一个政治动物动了真心。 想到谢文喆,仿佛他所处的繁阳也成为了禁忌之地,让他只想逃离。 可是不行,他必须回去。 再有半个多月,阿姐就要生产了,谢文喆的目的他明白,没有权臣不想让王位上坐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如果是阿姐生了儿子,那曲王可能要对阿姐不利,如果生了女儿,那谢文喆有可能会把孩子换成男孩。 所以他要在阿姐生产之前回去,大张旗鼓的回去,才能震慑住想要对孩子下手的人。 王爷的仪仗加上两千骑兵行进在官道上,可谓是声势浩大。 尽管都是骑兵,张野的行军速度却不是很快,他要给沿途驿站留出时间,方便他们给繁阳传信——毕竟他只是震慑,并不是真的要闪击繁阳。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他们在半路上遇到了从繁阳传往西疆的急报。 尚贵妃张素五月初九产下公主,母女均安。 张野大吃一惊,此时也顾不上震不震慑了,全速疾驰向繁阳。 让两千骑兵驻扎在城外,张野刚刚走进繁阳的城门,就见许多城中居民围着告示,一个识字的书生正大声的给周围的百姓讲着告示的内容。 「咱的君主有后啦!说宫里娘娘生了公主!」 众人都觉得这是喜事,国家的喜事也等于是百姓的喜事,各个都在欢欣鼓舞。 「这是不是要大赦啊?」「肯定的,这样的事肯定会大赦的!」「保不齐还要免一点赋税徭役呢!」「那可真是太好了……」 也有那专门唱反调泼凉水的:「一个公主罢了,可惜不是个带把的……」 「咋的,公主也比你金贵!况且有了公主,还怕宫里娘娘生不出男娃来么!」 大家议论的热火朝天,全然不知公主的舅舅正从他们身后走过。 谢文喆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张野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以他的能力,把公主换成个男孩是绝对没有什么问题的。就算长姐张素不同意把女儿换走,那只需加个男孩说是龙凤胎也可以毫无破绽。 但谢文喆非但没有动手,甚至等不及公主满月就将告示贴了出来。 难道他要留着曲炳君继续做君主么?那他不惜与自己决裂也要把阿姐送进宫是为什么? 张野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谢文喆,可是此时他突然明白,他了解的,或许只是谢文喆想要让他了解的。 从来都是谢文喆帮他解决麻烦,他从未问过谢文喆想要什么。 想到这里,张野自嘲一笑,牵马回了将军府。 按理说,曾经的将军如今做了王爷,曲王该赐下个王府才是,但也不知曲炳君是忘了还是根本不想给,张家在繁阳城中的老宅仍是挂着将军府的牌匾。府内长久没有主人居住,下人们便懈怠了,整个将军府透着一股子萧索。 好在张野如今心中有事儿,根本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只在书房写了请安折。 说是请安折,其实整个摺子里一句给曲王请安的话也没有,通篇只表达了一个意思——我想我姐了,我要进宫看她。 反正这摺子曲王也不一定看得到,但谢文喆一定会看到。与其说是写给曲王的,不如说是写给谢文喆的。 想到谢文喆,张野不禁有些头疼,他草草几句话写完,将那黄色缎面的奏摺扔的远远的,转身拿起桌角一本兵书来。 那是他最喜欢看的书,因时常翻阅,边角都有些卷翘了,此时刚一翻开,就见一张夹在书里,边缘撕的不规则的小纸片飘飘悠悠的掉出来,落在桌上时,正面字迹秀气的「内人」两字展现在张野眼前。 那是早年间他从谢文喆给他写的信上偷偷撕下来的,玩笑似的两个字,被他夹在最喜欢的书里,保存了好久。 张野拿起那小小的纸片,怔怔的看了一会,手指一动,似乎就要撕掉这张不起眼的小纸片了,但终究还是将它夹回书里,又一抖手,连同兵法一起扔远。 第309页 那书飞起来,啪的一声砸在奏摺上。 张野心浮气躁,抬脚踹了一下桌腿泄愤,结果奏摺和兵书又不离不弃的一同掉在地上,书本摔开,小纸片又重见天日。 见了鬼了! 当初他刚封王就逃离繁阳,就是因为这种折磨对他来说太过残忍了。 越不愿意想他,偏又到处是他。 张野沮丧的把自己摔在椅子上,又忍不住的开始想谢文喆。 自上次决裂,他们再也没有说过话。 或许,他们应该有一次谈话,哪怕是最后一次。 第211章 宫中 将军府里出奇的安静,本来主子走后留在旧宅的僕从就不多,更谈不上是什么得力之人了。 只看偌大的宅子萧索成这样便知平素鼎业是没少偷懒的,如今主子冷不丁的回来,各个都缩着脖子等挨骂。 府中的大管事原也是张家旧部,战场上受了伤,被恩典着做了张家旧宅的管 张素未嫁时他归张素管,平时只要听命即可,可张素进宫之后,让他自己管这个宅子就很吃力了。 好在他有点小聪明,正在努力学着怎么成为一个好管家,所以见王爷回家时神色不虞,尽管此时腿都哆嗦了,还是在勉励自己。 正在心中默念「我能行」的时候,就听房内王爷沉声唤道:「来人!」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管家一咬牙,缩着头进去了。 「王爷尽管吩咐……」 张野似在思索,刚写好的奏摺被他拿在手中,食指在名黄的缎面上轻敲。 管家脑子飞快旋转,心中默念:一个完美的管家就是要想主子所想,懂得主子的每一个未竟之语! 福灵心至!管家从王爷的动作中体味到了真意! 他急忙上前几步,把那明黄的奏摺从张野手中抽了出去。 「主子想来是要将这奏摺承上,小的一定……」 他话还未说完,张野噼手就将那摺子抢了回去,还瞪了他一眼。 管家知道会错了意,吓得肝颤,偷瞄一眼王爷,却见王爷将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道:「少爷呢?」 管家有点懵,但随即想到了这府中也只有一人能被称为少爷,那就是张野的嗣子庄哥。 「少爷……少爷平素都住在先生家中,方便教导,此时想来应也是在相府……」 张野等的就是这句话,此时立刻起身道:「哦,既然如此,我也该去看看这孩子。」 说完,他顶着正午大大的太阳出门了。 管家一句「这就把少爷叫回家」的话噎在嘴里,急忙去准备王爷出行的车驾与护卫,正在忙活,却见那边王爷牵了匹马骑上就走了…… 管家的迷茫渐渐变为绝望,他对自己的学习成果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质疑。 张野想了奏摺和孩子两个藉口,想来见一见谢文喆,谁知连相府大门都没进去。 前来接待他的下人口口声声说相爷不在,问去哪了,那僕从只笑说:「主人家的事,奴才不得而知,还请客人见谅。」问什么时候回来,那僕从更是客气:「这个可说不准呢,不如您留下拜帖,奴才定交在主人手上。」 闭门羹吃的嘎嘣脆,张野说不清是生气还是失望,只把奏摺往那僕从手中一拍,转身走了。 将军府的管家麻爪了,王爷虽然不是开开心心出门去,但的确是面沉似水归家来了。 那他现在要上前问问王爷有什么烦心事么?算了,问了也肯定不会跟他说的。 要不就想办法让王爷开心一点?王爷干什么会开心一点呢?以他的经验,每次锻鍊之后都能神清气爽,要不让王爷练练武发泄一下? 对,就这么办了! 管家找了找,寻到了一把剑,一看便知不是凡品,他得意的想:「王爷拿着这把剑去练武定是、会心情愉悦!」转身去把这柄剑呈在了张野的面前。 管家的费力讨好,最终只换来张野冷冷的一声:「出去。」 且不说管家委不委屈,张野看着面前的宝剑霜极,怒火退下后便只剩悲哀。 是了,谢文喆已经将这把剑都退给他了。 想来今日他也不一定真的不在府中吧,或许他只是不愿再见面了。 「呵……」张野自嘲的笑了一声,用手蒙住了眼睛。 草长莺飞的季节,曲王宫中丹房外的梨树却迟迟不肯吐蕊。康和安站在梨树下轻轻抚摸树干,嘆了一口气,却听房内传出了曲炳君的大笑声。 曲炳君最近心情挺好,张素生了个女孩,他性命与王位都安然无恙了。 不仅如此,曲炳君惊奇的发现,随着这个孩子的出生,有一部分被谢文喆霸占的王权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有大臣认为曲炳君已经有了个公主,那太子还会远么?这个王朝的权利终究会流淌在曲家的血脉里,那此时不妨先投资一下,两边下注总好过一意孤行。 官员的投效让曲炳君重新尝到了王权的滋味,他看着面前对他恭恭敬敬的礼部侍郎,得意的问道:「爱卿可要帮寡人看住了谢相,他的一举一动都要报于我知道!」 礼部侍郎简直要哭了——这种事,爱卿做不到啊! 曲炳君管你做不做得到,此时又到了请神香时间了,他一挥手示意官员退下,转头对康和安道:「去看看,国师怎么还没来。」 第310页 康和安称是,和礼部侍郎一起退出丹房,礼部侍郎擦了擦汗,正要与康和安寒暄几句,却听他开口道:「礼部侍郎裴大人是吧?咱家替相爷记住了。」 礼部侍郎汗毛倒竖,后背都湿了,见康和安说完抬脚就走,急忙跟在身后连声解释道:「此事有内情,总管大人万不可误会啊……」 正说着,迎面遇到了捋着拂尘的陈遇遥。 那礼部侍郎当即闭嘴,草草施礼后就要熘走。 见他这样子,康和安猜到或许这个礼部侍郎就是谢文喆安排来见曲王的,不然不会见到国师如临大敌。 陈遇遥看到他俩之前还在说话,见到自己却像是耗子见了猫,哂笑一声,才要叫住那侍郎问上两句,刚开口就被康和安打断了。 「国师来的正好,君上正等着今日的功课呢。」 这一打岔,那礼部侍郎脚步飞快,已经走远了。 陈遇遥似笑非笑:「康总管伺候君上真的是很尽心啊,连谢相进宫都没去见一见啊?」 「他进宫了?」康和安脱口而出,随即便知自己失言,立刻闭口不言。 陈遇遥状似惊讶:「咦?康总管竟不知道吗?」他见康和安脸色不好,随即挑拨道:「谢相入宫竟都不愿知会您一声,看来您与谢相关系一般啊!」 康和安不理他,只转身往回走,陈遇遥悠然的跟在后面,漫不经心似的道:「一会君上入眠,康总管可就能松快一会了,找人也方便……」 见康和安顿住脚步,陈遇遥笑道:「康总管怎的不走了?」 康和安沉默片刻,终是开口问道:「他去哪了?」 谢文喆正顶着春末夏初的太阳走在宫中狭窄的甬道上,身边的小内侍跟在他身后,好奇的四下张望。 「哎……」前面的人步伐突然慢了下来,那小内侍正盯着别处,冷不丁一下撞在谢文喆的后背上。 「人家都低着头走路,你这样可太招眼了。」谢文喆弹了弹他的脑门,又指着一处大门道:「到了。」 那小内侍紧张了起来:「就是……这里呀?」 他看向那褪色的木门和破损的门框,紧张的双手握成了拳。 「进去吧。」谢文喆轻推他的后背,他却勐的站住了脚。 「先生,等等,先等等……」 小内侍摘了帽子,抿了抿头髮,问道:「先生,怎么样?乱不乱?」 谢文喆笑道:「挺好的。」又见这孩子局促不安的样子,体贴道:「我先进去吧,你在这里再等等。」 小内侍迟疑了会,点点头,拿了帕子仔细的抹额上细汗,又蹲下擦自己沾了一点灰尘的鞋子。 谢文喆笑了笑,吱呀一声推开了那扇木门。 门内是个破败的小院,让人想不到这种残破景象竟能出现在华丽富贵的王宫里,小院尽头是一座房屋,仔细分辨,隐约能看出当初这间房屋的精细华丽,只是时间让屋瓦沾了泥,雕梁蛀了虫,朱漆退了色。 谢文喆站在院中,朗声道:「谢文喆拜见凤仪公主!」 半晌,门内才有声响,从里面走出一女子。 她瘦的脱了像,身上是宫女服制的衣裳,头髮只简单挽了个髻,从鬓角还有垂落的发缕能看的出这头髮梳的很匆忙。但无论如何,这女子已经是尽力的收拾过仪表了。 谢文喆从未见过这位「凤仪公主」,乍一看,还以为这女子是伺候凤仪公主的宫女,但转念一想,当初右相郭振海的女儿郭明珠被曲王认作义女,封了凤仪公主,入宫时根本没资格带贴身的女使。 那么想必这位就是郭明珠了…… 谢文喆看着郭明珠的时候,郭明珠也在看着谢文喆。 这位左相的名字她也是如雷贯耳过的,父亲郭振海时常把谢文喆这个名字挂在嘴边,每每说起都是咬牙切齿,恨不能把这名字嚼碎了似的。 她本是曲王为了与张家联姻才被收作义女,结果人入宫了,婚事却耽搁来耽搁去始终不能成。 后来郭家根本不要她这个女儿了,她所有的求助都石沉大海,渐渐与郭家断了联繫。 没了家族依仗,她在宫中处境愈加尴尬,名义上是个公主,实际上跟冷宫妃子也没什么区别。 曲王似是忘了有她这一号人,连份例银子也没有,她在宫中坐吃山空,如今只是靠着当初进宫时带的那些东西换成口粮勉强活着罢了。 她以为她这辈子就这样了,可是今天,她重新听到了和郭家有关系的名字。 尽管,那是郭家政敌的名字。 第212章 明珠 破败的宫殿里,宰相与「公主」面面相觑。 郭明珠知道谢文喆年岁不大就已然身居高位,但也面前的人也太年轻了…… 谢文喆个子比郭明珠高些不多,他今日入宫,穿朝服那是不可能的,只一身绀青色云纹圆领锦袍,头戴青玉莲花冠,打扮的倒像是来逛自家花园的富户少爷。 然而郭明珠命运多舛,时间已经将她的眼力打磨的尖锐,她瞧着面前消瘦青年眉眼间的凌厉,便认定这人就是父亲口中常提到的「黄口小儿」谢文喆了。 那么,谢文喆为什么要来宫里见她? 「左相前来,有失远迎,还请相爷见谅。」郭明珠说着,屈膝给谢文喆行礼。 她余光见谢文喆微笑道:「给公主请安。」又对她行了个叉手礼以表尊敬。 第311页 郭明珠心中五味杂陈,自她入宫,消息耳目一概不通,外面发生什么她全然不知,如今见谢文喆对她还算礼貌,心想这位左相能这样待她,想必是给郭家的一点颜面。 可是她身陷宫中这些时日,父母竟都没有想办法与她联繫,甚至都没有给她送一点体己银子,叫她如个活死人般的在这宫中挣扎…… 呵,父亲真是好狠的心。 郭明珠是个很坚毅的性格,她的人生几经起落,从官家太太到阶下囚,被父母接回家重新做回大小姐,甚至摇身一变成为公主,最后被困在宫中这破败院落这么久,她却一直没放弃寻找一线生机。 她看着面前的谢文喆,心中无数个念头翻腾。 「左相进宫想必是常事,只是我身处偏僻之处,您竟也想着来见我,倒是奇怪。」 谢文喆面上的微笑三分真七分假:「公主久居深宫,臣竟不曾前来拜见,倒是失职。」 这话刺了郭明珠一下,她苦笑道:「左相这是在讽刺了,我如今这处境,哪里算的上是什么公主。」 谢文喆环顾了一下这个破败的小院,嘆了一口气道:「倒是委屈了您了,幸而如今君上又得一女,十分疼爱,看着那个公主,君上想必也能记起您来吧。」 「公主?」郭明珠大吃一惊,急忙问道:「是君上的血脉?亲生女儿?」 谢文喆点头:「自然,小公主是尚贵妃所生,尚贵妃出身张氏,身份贵重,况且这是曲国的长公主,自然是尊贵无匹的……」话说到这,他像是突然发现了自己失言似的,笑道:「唉,我倒忘了,如今您还在呢,那小公主可就做不成长公主了……」 谢文喆这几句话信息量巨大。 当初是曲王想与张家联姻,但娶不到张家的女儿,这才权衡了朝中势力后收了郭明珠做义女,希望以她嫁张野来实现王室与张家的联姻。结果失败,她成了一步废棋。 她原以为此事就此作罢,谁知曲王居然没有放弃,如今竟叫他真的得偿所愿! 这位尚贵妃,想必就是出身张家的嫡女张素了。 张氏生了曲王目前唯一一个的血脉,想必张家地位水涨船高,谢文喆能轻而易举入宫见她,想必也是相当得曲王信重的。 但是郭家人却没有与她联繫,是不想还是不能?如果是不能……那郭家想必已经衰落到大权旁落的地步了。 然而还有比郭家衰落更让她害怕的事。 郭明珠不笨,她听着谢文喆的话,总结出了中心思想——曲王有了亲生女儿,而自己这位假公主,挡了真公主的道了。 若曲王想要自己亲闺女做长公主,那就需要除掉她。 她可太好除掉了,在深宫里无依无靠,饿都能饿死她。 可谢文喆说的就是真的么?她始终没忘,这人是她郭家的政敌。 他说这番话是想要干什么?是想让她惊慌失措? 郭明珠假装镇定,缓缓道:「左相这话说的在理,我当初被君上收为义女,就是为了安慰君上膝下尤空,如今有了小公主,想必君上也能看在郭家的份上,善待我几分吧!」 谢文喆摇了摇头:「我倒要劝公主一句,别太指望郭家了,郭四郎在君上面前,也不是很有脸面……」 「郭四郎?」郭明珠疑惑道:「我爹……郭相呢?郭家怎轮得到郭四郎说话了!」 「公主竟不知道么?」谢文喆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郭相与南方叛党往来的书信被君上看到,君上震怒,勒令严查。」 「什么?」郭明珠愣在当场,脑中嗡嗡作响,各种念头乱成一锅粥。「父亲……父亲不会的,他对君上忠心耿耿……」 「哦?」谢文喆戏嚯道:「还请公主代入郭相处境细细思量,彼时南方挥师北上,胜败未分,郭相当真不会首鼠两端,以书信换得叛军得胜后的一丝生机么?」 郭明珠心中发寒,她当然知道父亲的秉性,若他真是个忠君爱国的,只怕当年曲炳君弒父杀兄的时候他就展现文人风骨去给先王陪葬了,那也轮不到他来做右相。 可是这往小了说是通敌,往大了说就是谋逆啊! 「郭家……定了什么罪?庄哥可有受到牵连?」 说到底,她最惦记的,还是自己的孩子。 「郭家并未定罪,自然也谈不上牵连庄哥。」 郭明珠疑窦丛生,连忙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相在曲王派人问罪前便得到了消息,携髮妻长子出逃,谁料路遇匪徒,相爷与夫人连同郭常元一同遇害,兇手至今未寻到踪迹。」 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一般,郭明珠眼前发黑,踉跄着倒退几步,谢文喆上前两步,拽住了她的衣袖,才叫她没有摔倒。 她声音喑哑,哽咽道:「原来,不是他们不管我了,而是……他们已经不在了……」 谢文喆看着面前悲痛的女子,面上带着慈悲的怜悯道:「公主也别这么说,郭相出逃的时候也没考虑你在宫里怎么办,你还是为自己着想一些吧。」 郭明珠被他这话噎的直倒气,慌乱,内疚,悔恨,恐惧,绝望……种种情绪纠缠在一起,渐渐激发出的却是愤怒。 狠狠的推开了谢文喆,她晃了晃身子站定:「是你!」她厉声喝道:「是你杀了我爹娘!是你杀了我兄弟!你今天是来向我炫耀你的丰功伟绩?还是说……你……你是来杀我的?」 第312页 谢文喆终于收起了他温润和煦的面具,朝郭明珠露出了真实的笑容。 「公主殿下多虑,我是来救您的。」 郭明珠冷笑一声,如果目光能射出刀来,面前的人早就被戳出洞来了。 「我不过一蝼蚁,你何苦再装什么好人。你敢说,不是你害的我郭家家破人亡?」 「我为何不敢?我与郭家斗的你来我往不假,可我谢文喆从不下死手。当年郑家仗着他左相地位与师徒名分欺我辱我又悔婚与我,我斗败了郑家后他也不过是个致仕回乡而已。你郭家造此大难,我却不曾趁机打压,如今你四弟仍是朝中的实权高官。公主,害了郭家的人本就不是我,你怕是恨错了人。」 郭明珠被他这一番话说的半信半疑,她努力做出不屑样子,道:「呵,那你倒是说说,我该恨谁!」 「你该恨的,正是你的父亲。」 郭明珠怒极,开口就想反驳,然而谢文喆却又轻飘飘吐出两个字来:「义父。」 「我该恨……君上?」 谢文喆轻轻点头,声音像是林中的妖魅,让人听着就从心底里发寒。 「君上是怎么知道郭相与南方通信的?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信件能被从不出宫的君上看见?郭相出逃轻装简从,怎的就能遇上劫匪?劫匪既然得手,为何要把车马留在原地而不带走?君上对郭相之死异常震怒,怎的最后缉兇却不了了之?」 他向前走了一步,压低了声音:「公主只怕不知道,君上手里有一支斥候队伍,专探朝中官员私隐,唤作私卫处……」 郭明珠终于支撑不住,身子前倾,颓然跪坐在地。 对着谢文喆,她还可以豁出性命对他吼上几句,可是如果仇人是君上……她又能怎么办呢? 心中的思绪已然乱作一团,她的话随着自己的无力感脱口而出。 「我……我该怎么办……」 「回家去吧。」谢文喆低头俯视着她:「你上书辞了公主位,回到郭家去吧。虽不体面,但至少能活着。」 「郭家……」郭明珠苦笑一声:「还哪里有郭家了……」 庶子郭四郎当家,她都不敢想像这个从小就受欺负的弟弟会怎么对自己。 她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罢了。 然而她哪里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啊。 谢文喆看着面前的女人,接二连三的打击下,这个女人的精神应该已经崩溃了吧。 然而他低估了郭明珠的坚韧。 「相爷,」郭明珠端端正正的跪在谢文喆面前,随即将额头叩在地上:「明珠定会上书辞去公主位份,但我有个不情之请!」她连连叩头,声音都在抖:「求您让我见一见庄哥吧!如果回到了郭家,我大概会被在家庙关上一辈子了……我真的……真的很想再见庄哥一面!」 随着郭明珠叩头的动作,滚烫的泪珠落在泥土里,瞬间消失不见了。 第213章 为官 那一年的春天来的很早,草长莺飞的季节,家家户户都在清明节时祭祖。 原本是祥和肃穆的节日,郭府祠堂前却又响起了乱闹闹的声音。 「怎的我不姓郭吗?凭什么许我哥哥们进去我却不行?我今天非进去不可!」 十三岁的郭明珠一身骑装,挥着马鞭迈步就要往祠堂里走,众僕从乱闹闹的上去拦着,反而被郭小姐抽了几鞭子。 匆匆赶来的奶娘见这架势急的不行,急忙从后面抱住了郭明珠的腰身,一边往回拖一边压着声音连连哀求:「我的小祖宗,你就别在这闹了成不!哥儿们以后都是要为郭家开枝散叶的,将来你的孩子还能姓郭不成?」 郭明珠又生气又委屈:「难道就因我是女儿,我身上流的就不是郭家的血了么?你放开我!」她在奶娘怀里挣扎,手中马鞭脱手甩出,正抽在祠堂外跪着的少年脸上。 奶娘见马鞭抽到了人,吓了一跳,待看清是那少年,又松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些指责:「四少爷怎跪在这里,这人来人往的,您倒是往边上挪挪……」回头来见郭明珠已经又奔着祠堂去了,顾不得再与旁人说话,急忙又去拖郭明珠:「小姐快别闹了,你在祠堂闹这一场,叫外人知道了,往后还哪有好人家来说亲啊!」 「没人说亲我就留郭家了!那我更能进祠堂了!」 「小姐这是说的什么浑话……」 二人正在纠缠,一旁跪着的郭四郎捂着脸,小声劝道:「姐姐别生气了,我也在祠堂外面陪你呢。」 郭明珠停了动作,哼了一声:「谁是你姐姐!」又整了整衣服,轻蔑道:「不过是个外室子,还当自己是郭家人了!」 郭四郎面红耳赤,不知是羞是怒,却不再说话,放下捂着脸的手规规矩矩的跪好了。 郭明珠看着被僕从挡的严实的祠堂大门,跺脚道:「不进就不进!本小姐还不乐意进了!」 说罢转身就走,待出门时又回头瞥了跪的端端正正的郭四郎一眼,冷笑着嘲了一声:「不像某人……」 「痴心妄想。」 若干年后的今日,那个曾跪在祠堂外的郭四郎已经成为了郭家的家主。 而自己则跪在别人面前,只求能见自己孩子最后一面。 郭明珠听到对方似乎长嘆了一声,随后响起了他离去的脚步声。 这兴许就是答应了吧? 第313页 郭明珠怔怔的直起身来,瘫坐在地,茫然的看着谢文喆离去的方向。 然而一个小小的人影出现在那里。 那是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穿着一身内侍的衣服,脚步却不似内侍那样稳当。 他环顾了一下这个小院子,似乎被这里的破败吓了一跳,突然看到了她,便大步朝她跑来。 「阿娘!」那孩子口中喊着,声音又清又亮,像一道闪电噼在她心上! 郭明珠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她甚至忘了起身,膝行了两步便被那个孩子扑进怀里。 孩童细细的手臂环在她的颈上,勒的她有点喘不上气,可是她心头涌上的却只有喜悦。 「庄哥……」她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一时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郭明珠暗暗握紧了拳,指甲刺进掌心的痛感让她清醒了些,随即却悚然一惊! 庄哥为什么穿着内侍的衣服?难道…… 她勐然挣脱了庄哥的拥抱,急切的上下打量:「郭家犯了错,你有没有受到连累?」 庄哥睁着黑琉璃一样的眼睛看着她,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能进宫来?」 「先生带我来的,他说让我见阿娘……」 「先生?」 「嗯,先生。」庄哥见母亲仍然不解,伸手指了指门外:「谢先生。」 郭明珠心中五味杂陈,握着庄哥的手,半晌才道:「庄哥长高了。」迟疑片刻,又问道:「先生……待你好么?」 庄哥雀跃起来:「先生待我好!他懂得可多了!」说着讲起了他在相府的生活。 郭明珠笑着听他讲,眼角泪却不停。 渐渐的,庄哥的话也停了下来,他用手去抹郭明珠的眼角,声音软糯道:「阿娘别哭啦,以后庄哥每天都来看你……」 郭明珠:「……」 郭明珠哭的更凶了。 看着面前懵懂的儿子,郭明珠迅速分析起局势来。 庄哥现在名义上是张野的嗣子,谢文喆肯做庄哥的先生,那谢张两家的关系一定是不一般的。 这就是为什么谢文喆要进宫来劝她,让她为张氏所出的公主让出长公主的名分来。 郭家只剩一个庶子当家,即便要与谢张两家为敌只怕也是蜉蝣撼树,还不如让庄哥处在谢文喆的庇护下。 或许谢文喆教养庄哥有什么其他目的,但眼下她只能求庄哥能安全的长大成人, 「以后要听先生的话,要知道讨好先生……知道吗?」郭明珠不舍的抚摸着庄哥的脸:「以后就算见不到阿娘了,也要好好的活着……」 庄哥听到郭明珠这样说,立刻揽住了她的脖子,大声问道:「为什么以后见不到阿娘?阿娘要去哪?阿娘不要庄哥了么?」 郭明珠抱紧了儿子,轻抚着他的后背:「阿娘要回郭家去了,到了郭家就不能再见外人了。」 「那阿娘就不要回郭家了!」 「傻孩子,不回郭家,阿娘能去哪呢?」 「阿娘去当官吧!做了官就能自己建府,还能天天去相府拜见,庄哥就能日日见到阿娘了!」 郭明珠听着庄哥这童言童语,带泪笑道:「阿娘做不了官的。」 「大家都能做官,庄哥将来也能做官,阿娘为何不能做官?」 「阿娘是女子……」 「先生说,女子也能做官的!」 郭明珠怔住了。 「先生说他能帮女子做官,到那时庄哥每天都能见到阿娘了……」 庄哥还在滔滔不绝,但这声音在郭明珠耳中已然飘在了天边去了。 短短时间内,郭明珠的情绪几经起落,她只觉头痛欲裂,却仍是强撑着不漏出分毫端倪,只轻抚着庄哥的后脑,温柔道:「阿娘知道了,庄哥你去将谢先生叫来吧。」 庄哥惊喜道:「阿娘你同意去做官啦?我这就叫先生过来!」 郭明珠看着庄哥蹦蹦跳跳的背影,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叫她喘不过气来。 图穷匕见! 郭明珠脑海中只有这四个字。 什么来救她,什么让出长公主的位子,什么劝她回郭家,都是假的! 谢文喆今天来见她,是以庄哥为人质,要她去做官! 大曲从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她若做了这个官,只怕会千夫所指。 而她这个女官,不过是谢文喆试探百官的一步棋罢了。 既然有了女官,何愁不会有女君? 谢文喆这是拉她出来,为未来的女君挡箭的。 郭明珠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身上的土,就见庄哥正扯着谢文喆的手,将他拉进院子里来。 「相爷好算计。」郭明珠看着笑吟吟的谢文喆,五个字说的咬牙切齿。 「这话是怎么说的,」谢文喆揽着庄哥,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小孩子的玩笑话,若是哪里惹得公主不快,我回家罚他。」 郭明珠简直要气笑了,这是她儿子!威胁的这么明晃晃的么? 「谢相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如今虽落魄,但也不是个傻子,出头的椽子难做,您何苦为难我一个弱女子。」 庄哥懵懂的看着郭明珠,又看看谢文喆,小声道:「先生为难阿娘了?」 谢文喆和蔼道:「没有,这是你娘不想当官呢!」 庄哥一脸震惊:「为什么啊?娘你不想常常见到庄哥么?」 第314页 郭明珠无奈,也没法跟儿子解释这里头的弯弯绕,只好哄他出去,叫谢文喆和自己单独谈话。 庄哥见先生也点头同意他出去,只好垂头丧气的走出小院,临走前还朝郭明珠使眼色,嘴里嘟囔道:「阿娘你再想想,你再想想……」 郭明珠看着儿子走出去,无语的看向谢文喆,半晌才道:「相爷好手段。」 「成功的手段才是好手段,公主,我成功了么?」 郭明珠嘆了一声,表情严肃了起来。 「此事一旦开端,朝中定是一片譁然,我可以被口诛笔伐,但谢相必须要出面保我!」 谢文喆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诺!」 「我可以做你谢相手中的一枚棋子,但我不能是废棋,就算此事不成,谢相也要保我性命安危,助我生活无虞!」 「诺!」 「一旦事败,我儿不能受一丝牵连!」 「诺!」谢文喆斩钉截铁道:「无论你成败与否,庄哥都是我的学生,无论我成败与否,庄哥都是张家嗣子!」 郭明珠长出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谢文喆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便提前恭祝郭大人了。」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来:「郭大人也不必着急,明日便有人来帮您拿这奏摺,你今日慢慢润色就好。」 郭明珠木然的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明黄缎面的奏摺和笔墨纸砚。 「你怎知我一定会答应?」 谢文喆朝她笑的温和:「因为你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不是么?」 第214章 寿元 夏天似乎比大曲新生的公主的满月来的还要早一些,正午时分的大太阳悬在一丝云也没有的天上,热的丹房外的小内侍后背都湿透了,他悄悄往丹房里头瞧了一眼,透过玉石窗框上蒙着的半透的窗纱,能看见丹房内丹鼎下正明明暗暗的燃着火光。 「成仙也不容易啊,君上这得多热啊……」他小声嘀咕,抬头却见康总管正皱眉走来。 小内侍知道他这自言自语定是被总管听到了,他这回只怕要被罚个狠的,急忙跪下叩头认错。 「去领十下手板,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小内侍如蒙大赦,领了罚便急忙走了。 康和安看着小内侍走远了才去叩丹房的门,仔细听了听里面有没有响应,确定没人应他,才推门而入。 刚一推开门便是迎面的热浪,混着薰香和药丸的气味,叫人想要屏息。 康和安顿了顿,走到榻前去瞧曲炳君,曲炳君的安神香被陈遇遥减了分量,此时也睡得不甚安稳,紧皱着眉头正含煳的唤着和勇。 康和安垂眸掩饰了厌恶,也不去叫醒曲炳君,反而走向丹炉,将袖中藏着的一个小小的纸包扔进了火里。 他看着火焰迅速吞没了纸包,鼻端闻到了药材燃烧后散发出略带焦煳的味道,那味道化作一缕白色的碳气,悄悄湮没在燥热的室内。 康和安看着那余烬,心中泛起隐秘的快乐。 就好像那天自己出现在谢文喆面前,看到他面上错愕神情时的快乐。 就好像谢文喆说不想连累自己,所以才瞒着自己进宫时的快乐。 就好像自己从谢文喆手中抢过装着小纸包的锦囊,许诺他一定会在丹房引燃时的快乐。 康和安唇边泛起微笑,他静静地站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塌上的曲炳君发出痛苦的呻吟,才整肃了表情上前去伺候。 曲炳君头痛欲裂,在这燥热的室内竟还觉得有凉风刺着骨缝,大叫着要关窗关门添被褥,康和安急忙劝慰,最后又将国师喊了来,叫曲炳君服了镇痛的汤药才好些。 曲炳君觉得自己的身子愈发沉重,便向国师问自己的寿数。 陈遇遥被他问的心惊,一套君上修仙有成,寿数还有千秋万载之类的套话暂时唬住了他,随即便以朝中局势来转移话题。 提起这个,曲炳君心中还颇感安慰,自从公主出生,他的王权有了明显「回温」,好些朝中大臣前来「投诚」,叫他好不得意。因此,对于这个小公主,曲王也添了几分满意。 如今眼见小公主出世快半月了,自己竟一眼也未见过,便是曲炳君也觉得有些不像话了。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曲王就要大驾光临一下后宫,去瞧瞧小公主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曲炳君想法很丰满,但现实不仅骨感,而且还用大骨棒对着他的脸面抽了个狠的。 他连尚贵妃的殿门都没进去,守在殿门口的侍卫一句尚贵妃未出月子不宜面君,就把大曲的君上给怼回去了。 曲王大怒,正要怒斥守卫,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君王一怒血流漂杵,谁知刚怒喝俩字自己就厥过去了,跟着他的一大帮人连忙把人扛回了丹房,待曲王醒时,他已经被御医们包围了。 曲炳君不傻,自己这身体状况显然是不对的,但问御医,却都是一个回答。 「君上身子康健,只是怒急攻心才致昏厥片刻。」 大夏天里,曲炳君害怕的直抖。在他看来,这些御医一定都被谢文喆买通了,他们都是要下药害他的人! 他能信的,只有国师! 而此时被曲王赋予史上最强信任感的国师,正在送别这群在宫中混口饭吃的可怜大夫,并对每一个肯听他话的御医的表现都给予了肯定。 第315页 但御医们都不是很开心的样子,毕竟这个职业就是君王陪葬的首选,眼见着君上寿元不久,众医官都纷纷发掘了出了自身潜力,有人刚过而立说自己太老,有人要去深山採药,更有甚者要给自己二舅妈守孝……诸多离谱的理由,多少表露了一些御医们绝境求生的癫狂状态。要命和要脸,大家显然都明白哪个更重要。 陈遇遥从御医们急迫的态度中察觉到了问题。 「君上到底还有多久寿数?不要隐瞒,与我实讲!」 众御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表示他们的离职时间最好在两个月之内。 陈遇遥倒吸一口凉气。 他没想到竟是这般急迫,既然如此,他必须早做打算了。 在曲炳君的焦急等待中,国师陈遇遥终于回来了。 「国师,寡人身子究竟如何?你可问到消息了?」 陈遇遥不慌不忙,躬身施礼:「君上且安心,君上如今身子康健。」 曲炳君刚松一口气,就听陈遇遥继续道:「只是寿元不久。」 「什么!」曲炳君勐地站起,随后眼前一黑,晃了两晃只好又坐下来。 「君上切勿焦急,这是好事啊!」 曲炳君心中愤怒,但也害怕自己又会昏厥,只好耐着性子细问道:「好事?」 「君上这是修炼有成,眼见就要抛了这腐朽皮囊,然后返老还童了!」陈遇遥一甩拂尘:「君上将会转世成灵童,以全新的身体延续我大曲的江山社稷!」他言语笃定,仙风道骨的样子叫人忍不住要信他。 但曲炳君看着眼前的国师,心中却突然一阵惶恐。 国师是不是在骗自己……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这个念头在曲炳君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后便被曲炳君抛诸脑后。 不会的,国师不会骗他。 曲炳君选择无条件的相信国师陈遇遥,若真的深究这份信任的缘由,可能只是因为曲炳君承受不了陈遇遥欺骗他的代价。 他一定会转世长生的。 他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转世成灵童是件大事,曲炳君开始细緻的询问国师具体操作细节,陈遇遥一边策划一边讲解,忙的不亦乐乎的时候,后宫中原本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突然有人给曲炳君上书。 曲炳君可挺长时间没看到奏摺了。一开始谢文喆还把不重要的请安折之类的给他装装样子,后来他沉迷修仙,请安折也懒得看,更不会回,于是索性连请安折也没有了。这一会从康和安手里接到明黄缎面的奏摺,曲炳君还问了一句:「给我的?」 康和安有瞬间的无语,随即低头掩饰住了面上的鄙夷神情,规规矩矩的应道:「是。」 曲炳君却将那摺子往康和安手上一拍:「你读给寡人听。」 奏摺写的辞藻华丽,康和安读完还很体贴的总结了一下中心思想:「凤仪公主上书,说自己无才无德,不堪公主之位。」 曲炳君:「凤仪公主是谁?」 康和安只好尝试唤醒他的记忆:「郭振海的女儿,被君上收作义女,赐号凤仪。」 曲炳君可算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的……怎么她还活着么?」 康和安正待回话,却见曲炳君挥了挥手:「算了,既然她有那个自知之明,那就让她做个庶民好了。」 他又嗤笑一声:「凤仪……她还真敢认下这个封号,如今想必是吃了教训,总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这个小插曲并未引起曲王的注意,但陈遇遥对于谢文喆的一举一动都是十分在意的,他早知道谢文喆曾去后宫见过这位「公主」,但他们谈了些什么却探听不到了。 陈遇遥能肯定郭明珠辞公主位是谢文喆安排的,那谢文喆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他的目的是给张家所出的公主求个名正言顺的长公主位么?谢文喆要用这种手段讨好张家?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之前因着张素进宫的事,张野和谢文喆就已经出现了矛盾,这矛盾大到人尽皆知,据说张野都动了兵刃了! 不枉自己的费尽心机的挑拨,如今他二人的关系果然已经破裂。 原本张谢二人联手,他陈遇遥几乎是一点翻盘的机会也没有,但如今张谢分家,他仗着曲王的信任,勉强能成个三足鼎立之势,他至少有些赢面了。 纵横捭阖,要赢就要联合一家来打压另一他与谢文喆不死不休,那合作对象当然只有一个可选项了。 如今就是在比,他和谢文喆,谁能拉拢到张野。 谢文喆想在册封长公主的事情上给张家卖好,他难道不能做的更好么? 于是接到郭明珠上书的第二天,曲炳君就封了尚贵妃所出公主为长公主,封地为鲁,封号为初元,赐千户。 不仅如此,为表示国君对于长女的喜爱,曲炳君下旨要在长公主满月之日大宴群臣,以示庆祝。 这旨意发到掌枢寮,被飞快的通过了,只一天,初元公主的消息就被传遍了大街小巷,百姓们提到长公主,印象都是深得君王宠爱。 然而这宠爱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有宫里人才知道。 而且很快,曲炳君连这点虚假的宠爱也要维持不下去了。 因为郭明珠被掌枢寮举荐,封官了。 第215章 论罪 掌枢寮乃是宰相内廷,别说是如今王权旁落,就算是先王在时一言九鼎,他也照样得承认掌枢寮的职能,掌枢寮要举荐官员,那这官职就板上钉钉了没跑了。 第316页 况且给郭明珠的这个官职也并不怎么高,是礼部的清吏令使,不过小小六品官罢了。 然而此令一出,朝野譁然。 不为别的,只因郭明珠,是个女人。 「牝鸡司晨,亘古未见!」 「吾等朝廷命官,竟要与一女子同出朝堂,有辱斯文!」 「女子如何能成事!谢相煳涂!」 不管谢相煳不煳涂,朝中的聪明人这会儿都在仔细琢磨,为什么谢相要突然推一个女子上位,为什么这事都没有事先给他们透透口风。 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朝中官员多了也是,有谨慎思考的,也有那些个不走脑的。 「主子,这几本是新上来的摺子。」随安端着一摞摺子进来,愤愤道:「要我说您就别看了,骂的都挺难听的。」 谢文喆不以为意,随手拿了一本翻开道:「我不怕这些敢骂出声的,就怕那些心里不满还憋着的。」 「憋着怎么啦!」随安霸气的把摺子王桌上一摔:「相爷提拔个人他们还敢叽叽歪歪的,要我说他们就该憋着!」 「随安。」 「怎么啦主子?」 「你现在的狗腿程度稍微有一点过了,往回收收。」 随安委屈,嘟囔道:「不是我狗腿……主要是他们上摺子这么骂,也太不把您当回事了……」 「你说的对,所以我得看看谁会明刀明枪的质疑我,也要想想怎么才能让那些暗地里不服气的把嘴巴闭紧。」 谢文喆的办法简单粗暴,捡着摺子里骂的最难听的一位拎出来案捲来看过往履歷。 这是个老大爷了,少年进士,先王时的探花郎,按理说也是个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谁知这人在户部蹉跎了快四十年,今年都六十二了还只是个户部主事。 不过户部嘛,管钱的地方,从上到下全是肥差,谢文喆就不信他这种在户部混了四十年的官场老油条能清清白白的。 结果,这位当真是个清官!一家四世同堂十七口人挤在繁阳城郊二进的院子里,家里穷的请不起僕人——真请了可能也不知道该把僕人塞哪吧。 这种清官,一般人想整治他都下不去手。 但显然谢文喆不是一般人。 这主事家中有个孙女,甚为疼爱,如今二九年华,老主事精挑细选许给了个耕读人家,年初刚出嫁。 谢文喆把这姑娘拉出来给顶了个户部文书的缺。 敢跟当朝宰相硬刚的人绝对是少数,这姑娘的夫家欢天喜地的庆祝家里出了个女官。 而这位户部主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孙女成了同僚。 缺德带冒烟的谢文喆表示:掌枢寮的举贤令只论贤能不论身份,户部主事你说我针对你?没有没有你想多了。 这主事原本还愤愤不平觉得受到了相权迫害,谁知转天就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强权。 尚书左丞前天上书针砭时弊,第二天就事发下狱,第三天罪状就上了邸报。 罪名是贪赃,犯上。 反对女子为官?你若有政绩还能有条活路,但你若是满头小辫子等着人来抓,那谢文喆就不客气了。 对于这种拎不清的,谢文喆表示欢迎,他这里正好想抓几个典型来杀鸡儆猴。 一个不够就多来几个。 说不愿与女子同朝为官的被从繁阳贬黜到地方,的确是不用和女子同朝了。 说女子卑下的被下狱流放,与披甲人为奴了,女子卑不卑下且不说,奴隶却肯定是卑下了。 一时间曾上书反对女官的人都开始惶恐起来,生怕哪天就轮到了自己。 可是依然有人仗着自己的身份,对谢相表示了反对。 因为他是谢文喆的亲爹。 谢老爹想来是个拎不清的,别人好歹是上书骂一骂,谢老爹就厉害了,他当面去骂谢文喆了。 「祖宗礼法不可废,女子为官堪称礼崩乐坏……你这样指鹿为马,与你的官声有损……」 谢文喆叫他老爹念叨的头痛,索性喊了王妈妈出来。 王妈妈战斗力不减当年,最后是拿扫帚把谢老爹轰出去的,气的谢老爹跳着脚骂谢文喆不孝子。 谢文喆不以为意,整治官员的手段依然狠厉,朝堂中瀰漫着恐怖的气息。 谢文喆动作这么大,自然也引起了宫中的注意。 曲王每日琢磨着转世的事,听到谢文喆在整什么女官也没放在心上,可是陈遇遥却品出了这里面不对劲儿的地方。 加上之前谢文喆的种种行动,聪明如陈遇遥,一下就明白了谢文喆的意图——他这是在给长公主继承王位铺路啊! 他把这分析结果细细说于曲炳君,这回曲炳君也急了——长公主做了曲王,那他转世之后干啥啊? 曲炳君承担不了失业的风险,但如今谢文喆把持朝政,他一时半会想不出办法,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陈遇遥却比他冷静的多。 「君上勿慌,如今谢文喆一意孤行要女子为官,稍有弗他意者便遭打压,百官中对此事有异议的绝非个别,只是迫于他的权势不敢声张罢了。不如君上下旨召见,聚百官之力以抗相权,如何?」 曲炳君大喜,当日便宣召了三十余个三品以上的官员入宫。 听宣入宫者不到十人。 曲炳君已经不敢暴跳如雷了,他现在很怕自己冲冠一怒人就没了,所以即使只来个几个人,他也按捺了怒火,好声好气的拉拢,例数宰相谢文喆种种大逆之举,直说的义愤填膺口沫横飞。 第317页 结果当场有四人或重病或昏迷,反正看那样子是参与不了这次讨伐大会了。 这毫无技巧的表演痕迹的让曲炳君再也装不下去了。 「都拖出去!杖……」杀字没说完,一旁的陈遇遥一个眼色就制止了曲炳君的话。 陈遇遥心中明白,眼下君权衰颓至此,真要杀了这几位,他和曲炳君就真的没有翻盘的希望了。 即使这四位重病和惊厥的大人都明晃晃的表现出了不配合的姿态,他还是叫来康和安。 「这几位蒙君上召见,心中激动,竟至昏厥,还要劳烦康总管将诸位大人好好的送出宫去。」 康和安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去送几位大人出宫,但他已然因这不寻常的情况而产生了几分诧异,叫来小徒弟吩咐两句就又转了回来。 他为人机敏,此时也不进殿,只是在殿门附近寻了个柱子躲在后头,支着耳朵听着殿内对话。 殿中,陈遇遥的声音传了出来:「诸位大人在朝为官,想必都是效忠君上的贤才,奈何如今奸臣当道,竟叫大曲社稷沦落,实乃国家危急之时。」 康和安听得心头一跳,他明白,如今能听曲炳君的宣召进宫的,听着曲炳君骂谢文喆还没走的,肯定都是对谢文喆有不满的,就算并未宣之于口,想必也早有夺相权的心思了。 那陈遇遥留他们在殿中,莫非要对谢文喆不利? 康和安忍不住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朝着殿门又往前蹭了几步。 「君上宽厚,几次三番容忍,岂知谢文喆愈加僭越!乃大不敬!此等篡逆,与谋反无异!」 一旁的曲炳君听的激动,一拍扶手大声道:「是极!这等奸臣,合该以谋逆论处!夷其九族方可!」 经过这一轮轮的筛选,此时留在殿中的也不过区区五人,听曲王说完这些话,各个心中十分忐忑,其中一个蓄着八字鬍的官员迟疑说道:「以谋逆定罪,还是要证据确凿才行,但如今掌枢寮统管国事,证据怕是不好拿到手啊……」 又有人说道:「况且要定谢相谋反,朝中众臣与他沆瀣一气,说不得会因为害怕自己被连带上谋反的罪名,而竭力为谢相脱罪……」 其他人纷纷称是,曲炳君也觉得十分棘手,扶额哀嘆,陈遇遥却道:「奈何如今逆臣势大,诸位大人可有救国良策?」 那八字鬍眼珠一转,说道:「微臣倒有一计。」 曲炳君急道:「速速讲来!」 八字鬍的计划很简单,把谢文喆的罪状定为谋逆是有很大难度的,但也可以考虑定个别的罪名,比如,忤逆。 「臣听闻谢相与其父关系不睦已久,前些时候他父亲还曾去相府骂过他不孝,是以如果谢相生父告子忤逆,轻则发配,重则凌迟,岂非解了君上之困?」 曲炳君大喜,连连叫好,殿中几位看着八字鬍的眼神都变了。 这招阴损啊,谋逆的证据不好找,忤逆的证据却很简单——亲爹说你忤逆,你就忤逆了。 罪名暂且定下,曲炳君却还是不安心。 他好歹是经歷过政变的人,深知一个道理——手里没兵,有理你也说不清。 城中的禁军早就被谢文喆掌握,他这边定罪,那边谢文喆造反政变,他也只能干瞪眼。 可是如今他手中的兵权也少的可怜,他能用的,也只有一个小小的私卫处而已了。 陈遇遥听他讲了自己的顾虑,却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反过来劝慰他道:「君上不必烦恼,我自有良策!」 作者有话说: 这周更晚了,争取周日之前再写一章 第216章 密谋 曲炳君听说陈遇遥有办法,立刻放了一半的心,连声追问,陈遇遥却不肯直说。 还是殿中的几个大臣都不傻,看国师这样子,一个个都很识趣的告退了。 出门时见到康和安总管正在门廊外垂手肃立,站的笔直。大臣们几年都不入宫了,并不知道宫中如今是什么规矩,但想来康总管在曲王殿外站着伺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其他人只朝康总管拱拱手就过去了,只那个留着八字鬍的官员皱着眉,细细的打量着康和安,都快要出殿去了还在频频回头。 康和安也不理他们,只低头抿唇,见人都走出去了,才又轻手轻脚的靠近丹房门口。 里面,陈遇遥见人都走了,才与曲炳君说他的办法。 其实几个字就能说明白——先下手为强。 「君上细想,纵使谢文喆能号令禁军,但也不能去哪都带着,若您来宣召他入宫,难道他能带兵入殿么?私卫处人虽少,但各个精锐,若是出其不意,未必不能成事!」 曲炳君困难的开动脑筋想了半晌,道:「国师的意思是趁着谢文喆外出暗杀了他?」 陈遇遥:「……」他的话那么难理解么? 到底是请神香嗑坏了脑子的,陈遇遥没得办法,只能顺着曲炳君的话说。 「君上大才!」陈遇遥违心的夸奖完,又强调了一次:「与其在外暗杀,不如将谢文喆宣至宫中动手,更为稳妥。」 曲炳君哀怨的看了一眼国师:「我召他进宫,他能来么?」 国君当到这份上,算是大曲头一份了。 陈遇遥深吸一口气:「君上平日召见他可能不来,但长公主满月的宴请,他总是要来的吧!」 第318页 曲炳君恍然大悟:「对啊!」 「满月宴时,君上可以把谢文喆和谢御史一同邀至宫中,以便成事……」 曲炳君抬手打断了陈遇遥的话:「谢御史是谁?」 陈遇遥:「……」他到底能不能把这个计划说完了! 怪他,请神香下的太勐,曲炳君这脑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他无奈提示道:「谢御史乃是谢文喆的父亲。」怕曲炳君还是不明白,他又补了一句:「他父子素来不和,君上不妨在长公主满月宴上挑唆一下,谢御史将颜面看的极重要的,未必不会愿意告谢文喆一个忤逆。」 曲柄君兴奋起来:「是了!是了!到那时寡人让谢御史当着众位臣子的面控诉谢文喆忤逆,就算有人想为他说情也没有立场了!」 「君上英明!到那时罪状确凿,谢文喆纵使权倾朝野,也万般抵赖不得了。既定了罪,就可以叫私卫处的人一拥而上,若他要反抗,就叫这逆臣当庭伏诛!」 曲炳君被他说的热血上涌,眼前仿佛出现了谢文喆狼狈的画面,他大笑起来,鼓掌道:「大善!」 屋内讨论的热火朝天,屋外的康和安听的心都凉了。 此计阴狠,叫人防不胜防,为今之计,只有将这一切告知谢文喆,才能叫他有些防备。 他脑中思绪急转,正想着要如何传递消息,耳边二人的声音却渐渐停了,他心中一惊,知道这是曲炳君又到了用请神香的时间,只怕陈遇遥就要出门来了。 顾不得再听消息,他步履灵巧,几大步窜进了偏殿的茶房里,在陈遇遥出门的前一瞬险险放下了门帘子挡住视线。 陈遇遥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一丝的停顿,但最终还是走出了门去。 康和安一颗心狂跳,他按住胸口,在茶房里寻找纸笔,最后撕了一页茶方,实在寻不到笔,他只得用竹片刺破手指,沾着血迹在茶方空白处写到:「入宫恐有杀身之祸」。 还未写完,就听曲炳君在殿中大声叫着:「来人!来人!」康和安手中竹片一抖,祸字最后一笔刺破了纸张,他慌忙将这页茶方卷了个又细又短的小纸卷藏入腰带中,正想走出茶室,又回来将一壶冷茶和一个茶杯放在茶盘里捧了出去。 他出茶房入丹房,曲炳君毫无察觉,还闭着眼睛在塌上叫人。康和安心中有事,面上却不漏分毫,只放下茶盘恭敬应道:「君上。」 此时已然过了平日用请神香的时间了,曲炳君莫名心慌,手抖个不停,现在睁眼见了康和安,心下不安稍减,一边问他:「你去哪里了?」一边伸手拿茶杯喝水。 康和安正要答话,却见曲炳君似是被冷茶激了一个寒颤:「这茶怎么是冷的!」 他心中打鼓,以为就要被审问,谁知曲炳君方才闭眼,也不知这茶水到底是新换来的还是一直放在这的,只吩咐他道:「换热茶来!」 康和安如蒙大赦,急忙应:「是。」上前拿了茶盘要走,却突然又听曲炳君开口道:「站住!」 康和安紧紧握着茶盘控制手指的颤抖,慢慢回身道:「君上?」 却见曲炳君面色苍白,额上渗出点点汗珠:「国师去哪了?怎可误了今日修行?你快去找了来!」 康和安出丹房时只觉得后背都湿透了,手不由自主的抚上腰间,要确认那纸卷还在不在,忽然有人在背后唤道:「康总管怎么没在屋里伺候?」 康和安吓了个哆嗦,勐地回头去看,才发现是陈遇遥捧着请神香回来了。 他按捺住狂乱的心跳,努力以平常的语气道:「国师快进去吧,君上要等急了。」 陈遇遥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目光在他腰间的手上打了个转,但到底没说什么,拿着请神香进丹房去了。 康和安不敢大意,想如平常一样给曲炳君准备茶水和汗巾,但心里有事,手上就总是出错,他懊恼的将手巾摔在水盆里,心想反正曲炳君用了请神香要昏睡好一会,他索性停下手来细细思量起来。 他很想出宫去见谢文喆,告诉他上回拿到的小纸包已经用完了,想必他就要熬出头了…… 另外陈遇遥与曲炳君密谋的消息自己亲口复述给他才稳妥…… 然而他这样的身份出宫,无论怎么伪装都瞒不住消息,,他只怕自己一时的任性坏了谢文喆的大事,思来想去,只好去外面叫来自己的小徒弟。 「你安排一下,出宫去见谢相,传我的话,说国师要陷害他忤逆,叫他不要进宫!」康和安细细与他交代:「这是大事,你无论如何都要见到谢相,若有人拦你,你就提我的名字……」 小徒弟有些为难道:「师父,我不过一人微言轻的小内侍,谢相如何会信我啊?」 康和安从腰间取出一个细短的纸卷,放在小徒弟手里:「你只要记得把这个交给他,他会认得我的字。」又嘱咐道:「你出去时候避着点人,我只说你发热卧病,小心些,别被人跟着了!」 小徒弟迟疑着点头,脚下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杵着不动,康和安焦急道:「你快去啊!」 小徒弟只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纸卷,喏喏问道:「师父,国师与谢相内斗,关咱们什么事呢?您何苦掺和这一手……」 康和安沉默片刻,并不答小徒弟的话,只冷着脸道:「好,你既然不愿意去,那我也不勉强,你只当不知道罢。」 第319页 「师父!」小徒弟皱眉看着他,语言又止,最后只攥紧了手中的纸卷,点头道:「那我去了。」走了两步,忽又折回来给康和安叩了个头:「师父保重!」 康和安见他这样反常,本想叫住问两句,然而还是着急想给谢文喆消息的心思占了上风。 算了,等他回来再问吧。康和安想着,慢慢挪步回了丹房。 谢文喆的相府内,张野正坐在待客厅内,腰杆笔直,手边的茶碰也不碰一下。 随安扒在门外悄悄往里瞧,刚探个头出来就被张野冰冷的眼神扫到了。 「你家相爷呢?」 随安缩着脑袋,陪笑道:「小的这就给您催催……」说罢一熘烟跑了。 他也不是随口应付,而是真的催自己主子来了,谁知一推门,就见屋里头榻上屏风上的外袍都搭出座山去,王妈妈和主子的脑袋都要扎进衣箱子里了。 见他来了,谢文喆一边翻箱子一边问:「正好随安来了,你知道我那身月白的圆领袍子放哪了么?」 「银丝云纹那件?」 「不是,金丝滚边的那件……哎,我找着了!」 谢文喆从衣箱里扯出一件衣裳,王妈妈上前给他换上瞧了瞧道:「挺好的,就这样吧。」 谢文喆凑近了去瞧镜子:「这件是不是衬得我面色不好啊……」 王妈妈忍无可忍,一把将他从镜子前推走:「你差不多得了,人家还在前面等着你呢!你瞅瞅为着你找一身衣服给这屋造的,光这箱笼我又得收拾两天……」 谢文喆挨了一顿,老实了,乖乖跟着随安走去见张野。 明明是自己的家,但谢文喆走到门口,经有了一种近乡情怯之感,脚步迟疑起来。 随安见他停下脚步,还以为他要做个排场,于是几步走到门前,啪的一下推开,同时高声道:「谢相爷到——」又回身弯腰做出「请」的手势。 谢文喆震惊!他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正对随安怒目而视,却听门里人道:「怎么,谢相爷还不进来,是要本王跪迎才行么?」 第217章 绝然 曾经无话不谈的二人坐在一处,包围他们的却只有安静。 张野板着脸,坐在椅子上腰背直挺挺的,像具塑像般一动不动。 谢文喆靠在椅子上一口一口的喝茶,茶杯都空了还在往嘴里送。 尴尬的氛围在空气中瀰漫。 「咳……庄哥的功课一直都挺好,我想着今年县试就让他下场试一试。」谢文喆先找了个话题开口。 「嗯。」张野应了一声,嘴都没张。 于是尴尬又一次降临,俩人又没话了。 室内安静了一会,谢文喆慌得想啃茶杯,脑子为了想话题已经转冒烟了,还好张野总算开了口。 「好久没见庄哥,他人呢?」 谢文喆尬笑:「呃……他去看郭明珠了……」 「嗯。」 谢文喆握紧了茶杯,他现在真的害怕再听到「嗯」字了。 张野也不是故意要终结话题的,提起郭明珠,他其实想问问谢文喆怎么突然就要推女子去做官,还是用的这般雷霆手段,闹得朝堂上都暗指谢文喆是赵高之流。 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怕这样敏感的话题问出口,若谢文喆说些什么「要不拘一格为朝廷吸纳人才」之类冠冕堂皇的话,那他又怎么面对这样陌生的谢相呢?这无疑是用刀再在他心上划上一道,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退缩的将军沉默着不再说话了。 于是话题又被终结。 张野垂了眸,食指动了动,又沉默的注视着谢文喆的手,谢文喆已经不喝茶了,正在用食指一下下的敲椅子扶手。 张野看着他的动作,忽然心软下来。 可能谢文喆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思考的时候,食指总会不自觉的敲点什么东西,后来自己与他在一起久了,就也有了这个习惯。 想必他现在正在努力的想与自己说点什么吧。 「我上次来过,门房上的人说你不在。」张野抿了抿唇,又问道:「摺子你看到了么?」 谢文喆点头,却不说话也不看他,只用手指摩挲着椅子扶手。 「那你该知道我来是干什么的。」张野站起身走到谢文喆面前,见谢文喆抬头看着自己了,才是接着说道:「我要去见见阿姐。」 谢文喆向后靠了靠,勉强笑道:「按说您想要进去看看娘娘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娘娘如今倒不太方便……」 张野看他向后躲闪,努力要与自己拉开距离的样子就已经很郁闷了,这时候听他这客气的称唿更是上火。 「好,你说说看哪里不方便了!」 谢文喆哑然。 他不说话,张野不知是悲哀多一点还是怒火更盛一些:「我阿姐入宫后屡遭磨难,怀着身孕却遭人放火烧宫,又有刺客闯宫行刺,若不是身边有几个得力护卫,只怕她都没命了!她生下长公主时入宫不过八个多月,孩子能活已是万幸,如今她在宫中不知会如何悲伤痛苦,难道我这个弟弟都不能去看阿姐一眼么?」 「不是……娘娘那边……真的不方便……」 谢文喆简直要崩溃了,按理说张野想进宫看看也是应当,他自然是不该拦,但要命的是张野并不知道长公主的真正出身,他也根本不敢让张野知道长公主不是曲王的孩子。 第320页 这要是让张野进了宫,就算张素能瞒住,阿虎却是肯定要露馅的! 以他对张野的了解,若张野知道了姐姐在进宫前就已经有了阿虎的孩子,那他绝对不会让这个孩子背着长公主的名号承担她原本不该承担的责任。他只会懊悔当初让姐姐入了宫,然后率军把张素从宫里抢出来…… 接下来会是怎么混乱的一个状况,谢文喆略微想想都要犯头疼…… 他只好干巴巴的搪塞道:「娘娘现在很好,你也不必这般担心……」 「你觉得我阿姐现在在宫里,会好么?」张野咬了咬牙,道:「你知道她早已心有所属,你知道她进宫根本就是被逼的,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能对着我说,我阿姐现在很好?」 谢文喆沉默半晌,嘆了口气:「说到底,你还是怪我。」 「我怪不得你。」张野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握了拳:「只怪我没有把前太子遗孤活着带回来,只怪我没有勇气冲进宫弒君,只怪我狠不下心来搭上张家世代忠勇的名声,只怪我无能至此竟要亲手将姐姐送到宫里去换自己的平安!」 「你怎的就想不通!」谢文喆听他说的话,心里又酸又疼,又渐渐生出些不被理解的怒意来,「曲炳君已然动了心思,你姐不入宫,阿虎就会被一次次的刺杀,私卫处的手段你就算能防百次,只要有一次疏忽,阿虎命就没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张姐姐入宫已然是牺牲最小的选择了,你又何苦这般纠结此事?」 「我如何不纠结!我父亲是怎么没的你知道,当初他若肯送我阿姐入宫,可能现在还能平安的活着,他搭上了命去换我阿姐的幸福,最后却葬送在我手中!」张野痛苦的闭了闭眼:「你说牺牲最小,可凭什么是阿姐牺牲呢?你也曾被迫娶过你不想娶的人,你明知道那有多痛苦,轮到我阿姐了,你怎能轻飘飘一句话就带过了!」 谢文喆血往上沖,怒道:「我再不愿意也娶了!你姐又如何嫁不得!」 话一出口他便知道说重了,满心的怒都变成了慌,忍不住如往常般伸手去拉张野的袖子,张野却退了一步闪过,只冷冷看着他。 「是了,我忘了,愿或不愿与你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你根本没有心悦于我,还不是照样与我耳鬓厮磨,想来谢相是个好戏子,竟演的我都信了。」 张野说完片刻也不停,转身大步走出门去,只留谢文喆僵在了原地。 此时的宫中,康和安正在自己小徒弟的房内坐立不安的等着消息。 眼见日头已然偏西了,他心中暗暗盘算时间,想着无论如何都应该回来了,正担心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却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康和安心中一喜,立刻站起身来迎了出去。 「怎的这么久才回来,我还以为……」话未说完就僵住了——迎面而来的不是小徒弟,而是国师陈遇遥。 「这个时候了,康总管不在君上身边伺候,却在这等徒弟,可见是真的疼爱。」陈遇遥手里拿着拂尘,依旧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你……」康和安满心疑惑,正要开口问他怎会来这里,却忽然看见了缩在陈遇遥身后的自己的小徒弟。 他为什么会与陈遇遥在一起?康和安心如擂鼓,脑海里浮现小徒弟临走叩头时说的话…… 恐惧与愤怒一起涌上心头,康和安强作镇定,仍没有放弃一线希望,他不理陈遇遥,只对瑟缩的小徒弟道:「你去哪了?竟叫我好找!」 小徒弟嚅嗫着半天没吐出一句话来,却听陈遇遥笑道:「那想来是康总管没有寻对地方,你这徒弟一直在御前与君上说话来着。」这句话熄灭了康和安最后一点希望,他怔怔的看着徒弟,耳边却充斥着幸灾乐祸似的笑声:「君上对你这小徒弟所说的话可很感兴趣,这不,专程派我来寻康总管去御前回话呢,」他略微欠身,手中拂尘一甩,做了个请的姿势:「走吧康总管,不要让君上久等了。」 康和面色惨白的走出屋子,门外是四个穿着私卫处衣服的高大男子,每个人的手都放在腰间刀柄上,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仿佛只要康和安稍有异动,便能将他一噼作两半。 他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内侍,难不成还能插翅飞出这王宫吗? 看着他们如临大敌的样子,康和安的心中浮现出一丝荒谬的感觉。 若真的死了,他的魂魄总能飞出这牢笼一般的宫墙,去看看他想看的人了吧? 原本绝望的情绪渐渐的化成了一种释然,康和安现在有一种事已至此又当奈何的轻松感。 「走吧。」康和安说着,大步走在了众人面前。 这段路他很熟悉了,走了许多年,今天变成了一条绝路。 然而却是他走的最轻松的一段路了。 见到曲王的时候,康和安面上甚至浮现出了一抹微笑,自己给这个男人下了好些天的毒,没想到最后还是活不过他。 索性连跪也不跪了,康和安只释然的微笑着道:「听说君上在寻我?」 曲炳君的情绪显然没有他这样稳定,见他来了,就愤怒的将手中的东西掷向他,口中叫道:「你自己看看吧!」 那东西极轻,以曲炳君现在的力气当然是扔不远的,康和安看着那在不远处缓缓滚动的小纸卷,唇边浮现了一抹讽刺的笑:「既然是我自己写的,又何必让我再看呢?」 第321页 许是没有想到他这样痛快的承认了,曲炳君的表情有一瞬的怔愣,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他缓缓开口道:「竟真的是你?」 「原来君上对此事还是有怀疑的呀?」康和安轻嘆一声,摇摇头:「早知如此,我再狡辩两句,说不得就瞒过去了。」 曲炳君气的发抖:「康和安,寡人待你不薄啊,你为何如此……」话未说完就见康和安仰天大笑起来。 「待我不薄?」康和安的声音仿佛淬了冰:「你害死了哥哥,又因我与哥哥长的相似便将我掳来宫中作践,还要为着你那见不得人的妄念逼我似畜生一样与人苟合……原来君上觉得这样算是待我不薄?」 「你还敢提你哥哥!和勇若在,必不会与你一样狼心狗肺!」 「你还以为我哥是真心想与你在一起的么?」康和安的笑容愈发癫狂起来:「他觉得噁心,他噁心到想死!他怕他死了连累父母亲人,所以才寻到一个机会立刻以死脱身!」 「你胡说!」曲炳君几乎从椅子上弹起身来,起的太勐,他眼前一片漆黑,却仍大声驳斥道:「和勇悦我!他于梦中与我相会,他……」话未说完,人已经厥过去了。 第218章 处置 曲炳君其人,堪称坚毅。 但再坚毅的身子骨也架不住这么糟蹋,他如今本就活的憋屈,又常年被人连气带药的,能挺到现在才已经算是刚强了。 他这一倒,可把御医吓个够呛,大家聚在一起绞尽脑汁,一边要替曲王保住性命,一边疯狂思考怎么能抓紧时间请辞。 好在曲炳君倒下后,实际上管着曲王身边这个烂摊子的人是国师陈遇遥。 谢天谢地这位国师算是好说话的,明面上叫他们勉励医治,暗地里却暗示他们下点勐药,无论如何都要让曲王撑得过长公主的满月宴。 曲炳君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陈遇遥是知道的,只要曲王还能喘气儿,别的问题都可以往后放放。 现在他面临的棘手问题是,曲炳君昏迷不醒,那让曲炳君陷入昏迷的罪魁祸首康和安怎么处置呢? 之前因着怕走漏消息,抓捕康和安的时候特意避开了宫中其他人的耳目,只动用了私卫处的人,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除了国师陈遇遥,再有也不过是私卫处掌事白影和几个私卫。 按照他的意思,所幸赐死,一了百了。 但白影有不同的意见。 「国师且三思!不说康和安知道多少宫中事的秘闻内情,单论身份,他到底是多年来常伴君上左右的内侍总管,这等人物突然暴毙,若是宫外的谢文喆嗅到不对起了疑心,导致满月宴上的计划不能成事,岂非是因小失大!」 这等说法也不无道理,最后还是陈遇遥拍板,先将康和安囚在了一间空宫室内。 多年无人居住的屋子总有股子霉味,更何况这间宫室是个半地下的结构。 康和安低头看着腕间箍的严丝合缝的锁链,在漆黑的室内翘了翘唇角,看起来这些年他是胖了些的,年轻的时候手腕与这锁链之间还有一点缝隙来着。 他扭头四下看了看着间宫室,心中浮出一抹熟悉的感觉。 初入宫时他曾在这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终于收敛了性子才被允许出去。 如今,竟又回来了。 正想着,门口传来脚步声音。 「师父可在里面?」 房门被打开,康和安朝门口望去,熟悉却又陌生的小徒弟正与守门的侍卫点头招打唿,见他看过来,抬了抬手中拎着的食盒:「师父饿了么?」 康和安被铁链锁着脖颈与手腕,脖颈处的铁链极短,另一端牢牢钉在地上,叫他只能勉强的坐着。 小徒弟只好半跪着把食盒放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捧出一碗粥来:「好歹吃些吧……」 康和安抬眼看着面前的徒弟,仿佛今天才看清他长得什么样子。他缓缓接了碗来,久未开口,他声音听着有些嘶哑。 「为什么?」 小徒弟看着如今沦为阶下囚的康和安,又回头看了看门口杵着的两个侍卫,迟疑半晌才俯身小声说道:「师父若为谢相立下大功,长公主登位,那这总管想必还得是您来做,师父,徒弟我什么时候能出头呢?」 康和安觉得这事情荒唐的他都要忍不住要笑出来。 「就为这?」 「师父您总是这样,自己不稀罕的,就觉得一文不值。」小徒弟嘆了一声:「您是个完人,哪里都去得,不像我们,除了在这王城里争抢,又能去哪呢?多说无用,师父吃饭吧。」 「是国师叫你送来的,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是国师或是我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师父,已经到这份儿上了,你还指望着有人来救你吗?」 康和安伸手接过碗来,手腕上的铁链控制着他的活动,让他拿着碗的动作看上去都有些费力。 他看着小徒弟眼中浮现出的那一抹得意,手腕一翻,那碗粥正泼在徒弟鞋上,小徒弟勐然跃起怒道:「你!」 「若为师真的没了指望,你何苦这么着急的要送为师上路。」康和安晃晃空碗,语气嘲弄。 小徒弟嘴唇抖了抖,正要说话,却听门口的侍卫招唿道:「国师大人」 小徒弟勐地回头,却见进来的国师看也不看他,只朝他摆了摆手。 第322页 他如释重负,也顾不得湿透的鞋子,立刻出门去了,走时还不忘把门关好。 屋子本就阴暗,如今更是连小小的窗户都用木板钉死了,一关门,屋里一片黑暗。 陈遇遥仿佛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的自袖中掏出一根蜡烛来点了,才叫这屋里有一丝光线。 康和安看着陈遇遥点蜡,扬了扬手中的粥碗:「国师是想杀了我吗?」 陈遇遥不答,只是看着面前烛火跳跃,轻嘆一声:「康总管,你这人到底是个傻的。」 他转过身来扯了把椅子坐在康和安面前:「那年我碰巧知道了李妃得子的真相,不惜以此作威胁,要你不再为谢文喆通风报信,那时候你不是还挺听话的,如今怎的就非要重蹈覆辙?若你不再与谢文喆有什么牵连,又何苦到今日的下场?」 康和安哂笑一声:「国师这话说的妙,要是那不知情的过来听上一句,还以为您是为我着想呢。这里也就你我二人,当初是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既是胁迫利用,又何必把话说的这样好听?」 「康总管当真偏心,谢文喆对你何尝不是利用,怎的你便对他死心塌地的?」 康和安面上绽出一抹微笑:「人的喜恶哪能由己呢?若你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助他成事,那我也要问一问你,怎的就这般千方百计的也要与他为敌呢?」 陈遇遥眼前又出现了阿瑶的身影。那个藏在他心底的人,已经好久没有与人提起了。面前人的落魄,让他萌生出了一点倾诉想法。 康和安静静地听着他讲述和阿瑶的过往,并不打断,直到陈遇遥讲述完,他才幽幽嘆了一声:「听你说的,阿遥倒是个可怜人。只是有一点我没听明白,你说了这些,都是阿遥的好处,那你呢?你待阿遥好么?」 「……我想待他好,可是拜谢相所赐,我永远没有机会了……」 「国师,倒也不是我一定要为谢文喆说话,只是想问一句,阿遥遇害时,你在哪呢?」 「我人在千里之外,根本不知……」 「所以说阿遥人在时,你说走就走,半分没为他考虑过。阿遥人没了,你生出深情来了,反怪别人保护不了你的心上人?」 陈遇遥被他的话噎的面色涨红,许久才道:「康总管好利的一张嘴,怎么,你觉得你就能护住自己的心上人了吗?」他抚弄着手中拂尘:「康总管也听到了,只要再过几日,谢文喆就会在满月宴上获罪身死,」他俯身冷笑:「说不得你还能比他多活几日呢。」 康和安有些惴惴不安,但在陈遇遥面前却不肯示弱,面上仍不显山露水,只冷哼道:「谢相如今大权在握,耳目更是众多,只说这王城中,怕都被谢相的耳目钉子铺满了!你们自以为行事隐秘,说不得早已被他知晓计划,你真以为他会上当吗?」 「为何不会?」陈遇遥摩挲着拂尘柄:「若他真的有你说的这么神通广大,你哪里会因着与谢相互通消息而被关在这呢?」 「……」康和安被陈遇遥说的哑口无言,却见这位国师微微一笑,语气中却像是含了凛冽的风:「况且,谢文喆来与不来,都输定了。」 康和安挣了挣锁链,嗤笑一声:「国师怕是活在梦里。」 「活在梦里的另有其人,康总管不是知道吗?君上如今还想在梦里与你哥康和勇长相厮守呢……」他长嘆一声,嘲讽道:「他哪里知道,如今只是做梦这也要变成奢望了。」 康和安沉默不语,陈遇遥看他一眼,笑道:「看来康总管也知道君上那个身子骨挺不了多久了,想必还为此出了一份力吧?」 康和安不答,陈遇遥也不纠结,继续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康总管不妨猜一猜,君上若没了,又有何人能继承国君之位呢?」 「这哪里还用猜,必是长公主继位!」 陈遇遥哈哈大笑起来:「康总管也太想当然了一些,诚然,谢文喆是想长公主继位,但我说,未必!君上对我说的转世之说深信不疑,他想生生世世为王,那就要保证自己转世的孩子可以继曲王位。你猜,他会怎么做?」 康和安皱眉道:「遗诏……」 「是了!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自然是趁着自己还是曲王时立下遗诏!遗诏要交在谁手中?难道会给谢文喆么?他只有一个选择——我!」 康和安听着他的话,抿了抿唇,道:「你以为光凭着曲炳君的遗诏就能随意选人来做曲王?」 陈遇遥向后一靠:「我当然没有那么天真,我虽有遗诏在手,但长公主毕竟还在,到时定然不乏有臣子站在长公主一边,希望长公主继位。」他声音幽幽的,似在自言自语般道:「这等障碍,我定是除了才是。」 康和安简直要冷笑了:「难道你还想杀掉长公主?你看张家像是好欺负的样子吗?」 「为何要杀呢?」陈遇遥笑着用手中的拂尘点了点康和安的额头:「有康总管您的帮助,除掉长公主这个障碍不是易如反掌吗?公主继位本就不那么名正言顺。倘若这公主甚至没有先王血脉,那她还有什么资格去继位?」 康和安面色一瞬间苍白无比,却只能看着陈遇遥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康总管,你入宫做内侍多年却身无残缺,更是违背君恩秽乱宫闱与尚贵妃张氏产下一女!你可认罪!」 第323页 「不……不!没有!长公主不是我的孩子!她……」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陈遇遥仿佛地狱中的恶鬼,笑着用话语将康和安推入无边黑暗:「我只需叫人知道多年来出入后宫的康总管身无残缺,世间之人就会对张氏生下内侍的孩子这件事深信不疑。到时无论张家有多么好的名望,有多么忠诚,多么勇武,多少人为国捐躯——都无用了。」 陈遇遥贴近了康和安的耳朵,轻声道:「张家的孽种和国师的遗诏,天下人会认哪一个?」 他一甩拂尘,垂眼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康和安:「那时才是谢文喆登高跌重,跌入深渊的时候。」 「你问我是不是想杀了你?我当然不会杀你,你可不能死啊,康大人。」 第219章 戒严 今日的相府和平常一样门庭若市,谢文喆从早上起床便开始见人,几个时辰下来,只觉得烦躁不堪。 索性推了后面的事,只一人在书房中看各地封疆大吏们的奏表。 刚翻几本,便见随安端了盘荔枝进来:「少爷,吃水果不?」 谢文喆瞪他一眼:「哪来的?」 「南边贡上来的,说是专门孝敬您的。」 「宫里头有么?」 「没有,所以说是专门孝敬您的嘛……」 「捡着新鲜的给宫里送些。」 随安嘟嘴:「送进宫里曲王也不会吃的呀,他现在好像吃咱一口东西能被药死似的……」 谢文喆揉了揉额角:「他吃不吃咱都得送。」 「平白浪费了好东西……」随安嘟囔。 「去送!」 「得嘞,这就去啦!」 然而荔枝到底没送出去,据说是宫中戒严了,内外连消息都不能互通,更别提要送东西入宫了。 谢文喆本能的觉得这情况不对,等将要入夜时派人去问,得到的却是宫中仍然戒严的消息。 第二日,依旧没有王宫里的消息。 随安坐在茶桌旁,一边往嘴里塞荔枝一边说道:「少爷也别太担心了,不过是断了两天的消息,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呀。」 谢文喆手里也拿着个荔枝,但却没有心思品尝,只皱眉道:「这次事情怕没有那么简单。」 「从昨日开始,太医署的人无一人归家,全部被留宿宫中。可见宫里定是发生了大事的。」 「您甭忧心,若真的出大事,康总管定然会传消息出来的!」 谢文喆的手指一下下点在荔枝上,半晌后开口道:「太医被留在宫中不归家,可见肯定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绊住了他们。能叫他们长留宫中,想必是妃嫔或曲王之中有人有恙。」 「若是后宫中人突发疾病,那康和安定会将消息传与我,如今这样安静,只怕出事的是曲王,所以才把消息封锁的这样严密。」 随安一听这话,荔枝都顾不上咽,兴奋道:「曲王要死了?是了是了,康总管在曲王身边伺候,曲王要死,他侍疾在侧,肯定无法脱身传递消息,这不就对上了吗!」 谢文喆嘆了一声:「也有可能,是康和安出事了……」 这话把随安吓了一跳,心中也跟着不安起来,「不能吧……」他喃喃道。 谢文喆总觉得这情况不太对,叫人找来禁军统领问话,谁知这统领下午才来,来了也只道:「相爷问话,末将不敢不答,只是宫中情形确是不知。」 宫中禁军很多是张家旧部,自他与张野有了嫌隙,在禁军这儿就总是能碰上些软钉子。 谢文喆也不恼,只真诚劝导道:「非是我要为难你,只是如今尚贵妃与公主殿下还在宫中,如今宫中情势,叫人忧心啊!想来宫中禁卫隶属禁军管辖,难道统领竟未得半分消息不成?」 禁军统领也有一肚子苦水,索性倒了个干净:「不瞒相爷,这次宫中戒严,将禁卫换班都给停了,宫门处守卫都换做了私卫处的人了,我也去问过,那厮说是君上口谕,我要硬闯,他便说我冲击内廷乃是谋逆……您知道,那私卫处职权的确比禁军大,我讲也讲不过他,也不能真冲进宫去,这才与他撕扯到这个时候,我真是没办法了,我跟您一样,也在等消息呢。」 谢文喆大吃一惊,他没想到禁军竟也失去了对宫内的掌控。 「那此时尚贵妃和公主殿下的安危岂非被别人掌控?」谢文喆拍桌而起:「此事万万不可!」 那禁军统领与人掐了一天的架,初时还端着,此时交了实底,整个人都垮下来了,透着那个疲惫劲儿:「可如今禁军真是入不得宫,难道真能硬闯吗?」 谢文喆沉思片刻:「我来想办法,你等我消息便是了。」 统领一愣,随即大喜,告辞整军等待消息去了。 谢文喆转身对随安道:「备车,我要入宫去。」 随安被他吓了一大跳,急忙阻拦:「如今宫中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您怎么进宫啊?」 谢文喆叫人给他找佃户的衣裳,回头与随安说道:「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你太高看他们了。就算私卫处能将所有人拦在宫外,有一种人他是必会放的。」 「什么人?」 「菜农,宫里人总是要吃饭的,我扮作菜农,私卫处的初来乍到,他们根本不认识给宫中送菜的人。」 随安觉得少爷计划好的事情必是会成功的,但还是要担心:「如今宫中不知情况,少爷此时入宫,万一有什么差池,您连个帮手都没有啊!」 第324页 谢文喆摆摆手:「叫老吴备车,到时候让他在宫外等着接应我便是了。」 随安阻拦不住,只能焦急地在家等待。 这一等便是小半天的时间,眼见入了夜也依旧没有消息,随安心中发毛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出了院子向王宫方向张望,盼着能看见少爷谢文喆的身影出现。 正如热锅中的蚂蚁一般,却见远处皇宫的方向仿佛腾起烟来。随安心中打了个突,顾不得宵禁,扯了匹马骑上便奔向王宫。 走的越近随安心头越凉,远远的只能看见黑烟,走近了却能发现有火光——王宫走水了! 少爷潜入宫中,宫中便走了水,这会是巧合吗?会不会是少爷遇到了不测在放火示警? 随安顾不得多想,拨回马头要去找禁军,然而禁军军营实在太远,经过谢家大宅时,随安灵机一动,干脆去找了谢文良。 谢家二少在军中任职,此时以护驾的名义闯入宫去,兴许可以接应的上自家少爷。 随安的营救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谢文良听说王宫走水而哥哥此时正在宫中,纵使此时是深夜,仍叫他集结了七十余人要去闯宫。 只是人多马少,脚步便被拖慢了,一行人跑的气喘吁吁,眼见着与宫门前的广场就差一条街了,却听背后有人唤道:「谢文良?」 谢文良回头,他哥正坐在路边凉棚下着看他呢。 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见随安一阵风一样从他身边掠过,踉跄着下马扑在他哥面前道哭道:「少爷,你吓死我了!」 谢文喆哭笑不得,扯过随安的衣角给他抹眼泪。 谢文良也想扑过去,被他哥瞪了一眼,立刻规规矩矩的上前来:「哥……你没事吧?」 谢文喆朝他身后众人笑了笑:「宫里不过是一处偏僻宅院走水,如今也已经控制住了。」 谢文良松了一口气,眼中开始闪烁八卦的光芒:「好端端的怎会突然走水了……」 谢文喆掸掸落在身上的灰烬:「听说是有个内侍自焚了。」 谢文良仿佛听到了说书先生的定场诗一般兴奋,连声问到:「啊?他自己点的火?因为点啥啊?这宫里听过跳井的还真没听过自焚的……」 谢文喆横了弟弟一眼,谢文良又老实了。 「既然来了,那就去宫门口嚷一嚷救驾,不让你进你就回去。」谢文喆又扫了一眼他身后的兵士,「能跟你出来的都是讲义气的,别亏待了。」 「哥,我知道的……」谢文良乖乖点头,眼神里却一点失落。 「说起来,我还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谢文良眼睛都亮了,「哥你说!」 谢文喆从腰间解下个令牌来交给他:「拿着这个去找禁军,告诉他们谢相有令,即刻入宫救驾。」 「啊?」谢文良抓了抓头髮:「为啥非要禁军?我们也能救驾啊……」 谢文喆:「……要不你把令牌还我吧。」 「别别别,哥我这就去,保证完成任务!」 谢文喆嘆了口气:「照我说的做就是了,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回去问许爵爷去吧。」又拍了拍随安,起身道:「走了。」 随安牵马跟了上去,嘴里还念叨着:「少爷咱马车呢?老吴不是跟你一块出来的吗?不是要接应你吗?他把车赶哪去了?」 谢文喆背着手向前走:「散步的时候别说话。」 随安:「哪有大半夜散步的……还有散步为什么不能说话啊?」 谢文喆:「容易呛风。」 随安:「……」 谢文良一行人看着主僕二人的背影逐渐远去,他身边的人用胳膊肘捅了捅谢文良:「要我说,他俩更像兄弟。」 谢文良当即给了他一脚:「你懂什么,我跟我哥天下第一好!」随即一抖马缰:「我去给我哥跑腿去了啊!」又转头招唿一声:「兄弟们去宫门口打点个卯就去喝酒吧,记我帐上!」 众人欢唿起来,声音将宁静的夜震个稀碎,之后禁军也来凑热闹,宫里宫外乱做一团。这一夜,王宫走水的消息被传到了天亮。 天一亮,谣言就更剎不住车了,关于王宫为什么失火的话题从内侍打翻烛台到曲王羽化登仙,已然有百十来种说法。 平民百姓大多就是找点谈资凑凑热闹,但达官贵人们可就不这么想了。 宫内戒严,随后便失火——这该不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吧? 人一旦拿不准主意,就要找一个能拿主意的人给出出主意。 如今最能拿主意的人是谁?对,是谢文喆。 于是一大早,相府便迎来了络绎不绝的访客。 访客们来的很早,但是没有什么用,因为相爷还在睡。 谢文喆昨夜忙了大半宿,虽然一口气睡到巳时末,起来时还是挂着两个黑眼圈。 望着镜中的自己,谢文喆嘆了口气,用粉厚厚的盖了两层,摆了个假笑出去接客了。 众人听说相爷醒了,颇为振奋,很是争先恐后了一阵子,随即又听说相爷要在花厅接见众人,于是又一股脑的朝花厅涌去。 大理寺卿齐保庭动作最快,他冲进花厅见到坐在上首的谢文喆,立刻嚷道:「大事不好,相爷可知昨夜王宫大火?」 众人都安静下来等着谢文喆回答。 谢文喆却并不慌忙,他一时没有说话,等人倒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道:「昨夜发生如此大事,我竟不知。」 第325页 众人譁然。 连相爷都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见宫中戒严的有多彻底! 那发生什么事情需要这么彻底的戒严呢?发生了什么事情会导致宫中大火呢? 一名老御史焦急道:「谢相,如今王宫内外消息断绝,倘若此时宫中有篡逆贼子,大曲岂非社稷难安?」 此话一出,屋内立即有人附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嘈杂起来。 齐保庭在心中暗嘆,这位老御史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但有人能替自己将这个敏感的话题问出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正竖着耳朵等着谢文喆的答案,却见谢文喆只将茶盏放在唇边轻啜,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 齐保庭在官场上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混的,他眼珠一转,随即说道:「大人这话可错了,如今是时和岁丰的太平盛世,怎会有什么篡逆?」 「齐大人说的不错,」上首的谢文喆终于说话了,这让齐宝婷松了一口气,却听谢文喆又道:「就算真有篡逆之人,君上奉天承运,又何须你我凡人担忧。」 齐保庭一口气没松完,就又噎住了。 敢情你这意思是宫里要有人谋反的话,就全凭君上运气就好了,咱一点不用管是吗? 齐保庭虽然是官场老油子,但也是正正经经科举考上来的,他的史书可没少读。 歷史告诉他,当你在政变发生时远离了政治中心,那你很有可能无缘胜利。 而政治上的失败,通常会要人的命。 想到这里,齐保亭觉得大事不妙。那要直接反对谢相的话吗? 齐保庭抬头看了看还在悠哉悠哉喝茶的谢文喆,夹着尾巴,把反对的意见咽了回去,只含蓄道:「君上鸿福齐天自是不必担心。只是宫中还有公主殿下和娘娘们……」你不在乎曲王死活,那公主作为你倾力推举的未来储君,她的安危你总要上上心吧?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我已下令半数宫中禁卫后宫警戒,其余皆全力守护王嗣。」 花厅内,众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相爷呀,宫中禁卫是你下令就能指使的动的吗? 那边老御史直接开口问了:「相爷,宫中侍卫可堪驱策?」 谢文喆将手中茶杯一放,露出个自信的笑容:「如臂使指!」 齐保庭人都麻了!一个宰相可以使唤宫中禁卫……相爷,我们刚才说的篡逆贼子该不会就是你吧?你可越来越像了啊! 第220章 结局 不论如何,禁军的闯入的确打破了王宫戒严的情况。 禁军统领给谢文喆传回消息,公主与娘娘皆平安无事。 至于曲王嘛……就也还活着。 据国师做出的官方解释是:曲王修为大成,前些时服了丹药便开始入定,为了保证君上的修炼不被打扰,宫中这才戒严。 而根据禁军统领自己所见所闻分析,曲王卧病在床,似是已无法起身,且说话时含混模煳,交流全靠国师转述上意。 谢文喆嘆了口气,他倒不是担心曲王的身体,只是曲王这一倒只怕会影响公主后日的满月宴。 谁知第二日宫中就派内侍出来通知,说是满月宴如期进行。 谢文喆似笑非笑地看着传话的内侍,嘲弄道:「怎么,君上这是出定了?」那内侍悄悄用袖子抹汗,只道:「奴才不知啊……」 谢文喆也不准备为难他,挥挥手叫他回去了。 一旁的随安啧啧感嘆:「曲炳君别的不说,倒也确实是个好爹,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给孩子办满月宴呢。」 谢文喆:「……」重新定义好父亲。 爹是不是个好爹再议,但舅舅真是个好舅舅。 张野正在家里挑拣他这些年的赏赐与战利品,眼下已经捡出了三个箱子来了。 这都是他要给外甥女的见面礼。 张野这次在繁阳并不算愉快,他没法入宫去看姐姐和孩子,与谢文喆的关系又降至冰点,要不是有外甥女的满月宴,他简直想立刻逃到西疆去。 原本听说曲王重病,他还怕这次的满月宴要不了了之,谁知竟没有受影响。 张野虽然高兴能在满月宴见到姐姐。但心中也不是不忐忑的。曲王这次的行为着实奇怪。难不成还真是疼爱自己这个孩子不成? 正想着,管家禀报有内侍前来传旨。 张野心跳都快了起来,心中又紧张又疑惑,不知道谢文喆此时给他发圣旨要干嘛。 那宣旨的内侍走进来,见张野不跪不叩,只当没有看见,依旧态度恭敬道:「武安王听旨……」 张野却听得皱起眉来,只因那旨意叫他明日便启程离开繁阳去南岭剿匪。 「明日?」张野诧异道。 「是。」那内侍垂手躬腰,态度很是谦卑。 纵使如此,张野也只觉得一股怒火冲上额头。 「后日便是公主的满月宴,我偏偏要明日走吗?」 「是。」 「明日太过匆忙,我走不了。」 「王爷难道是要抗旨吗?」 张野冷笑一声:「圣旨何在?」 「口谕。」 张野简直要被气笑了:「他要让我离开繁阳,竟连一纸圣旨也无,仅凭几句话便要打发了我吗?」 那内侍恍若未闻,仍是慢条斯理道:「王爷息怒,只是南岭军情紧急,您身为国之柱石,还请体恤百姓困苦。」 第326页 内侍走了,王府管家战战兢兢地探了个头进来:「王爷,那行李咱还收拾吗?明日走的话,今日不收拾就来不及了呀。」 张野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然而沉默半晌,他还是道:「收拾行李吧。」 次日,一直驻扎在城外的包成德看到张野的时候很吃惊。 「明日不是公主满月么?怎的今天王爷出城来了?」 柴胜美滋滋道:「是不是让咱也进城去参加公主满月宴啊?」 「你想得美……」 俩人还在猜,张野已经公布了正确答案:南岭剿匪 大家都很诧异,柴胜尤其不满 「怎么这么急?待到公主满月宴后走不行么?就差一天!」 包成德则觉得自己参悟了真相:「这八成是那位的意思。」 「哪位?君上?」 「不是,我是说谢相。」 「那让王爷出征是君上下旨的,跟谢相有啥关系?」 「你傻不傻?自打君上开始修行,管事的不就已经变成那位了吗?」 「哎,你瞎说。那位跟咱王爷关系好着呢,哪能干出这么噁心人的事儿。」 「你这消息可真是落后了,你没听繁阳都传开了,谢相和咱们王爷闹翻了,据说当时都打起来了!」包成德啧啧两声:「我看这回在公主满月宴前夕叫王爷出征,就是那位专门膈应咱们王爷的!」 包承德的这种说法显然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张野手下的将士都觉得谢相这事儿干的不地道,不禁为王爷打包不平,管他将在不在外,反正这命是有所不受了,一个个拖拖拉拉,从开拔到晚上扎营,也不过走到繁阳城郊,速度慢得叫人髮指。 柴胜见张野闷闷不乐,还专门去「安慰」:「王爷当时就该把圣旨摔回他脸上去!」 张野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没圣旨,是口谕。」 「口谕?那王爷就更有理由置之不理了,谁知道是哪的口」 张野一愣,心中突然传出一个想法——如果,那并非是谢文喆,而真的是曲王的口谕呢?曲王为何要突然把他调出繁阳? 他思索片刻,吩咐道:「明日城门一开就去把禁军统领找来!」 柴胜:「啊?是!」 张野一夜未睡,天微亮就开拔,但走的却是回繁阳的路。来时刻意拖延,回去的时候全力行军,只一个多时辰便走完了昨日的距离,而禁军统领听说武安王召见更是不敢拖延,张野见了他索性省下了客套,只问如今禁军如何安排。 禁军统领像是迷路孩子找到了妈,对张野大吐苦水,只说如今私卫处争权,实实在在的压了禁军一头,今日公主满月宴,禁军只能在城中守备,宫中护卫全被私卫处包揽了,只在尚贵妃娘娘处还有些侍卫隶属禁军。 张野听得面沉似水,他似是没有思考一般,瞬时做出决定。 「闯宫!」 在此之前,满月宴早已开始。 此次宴会受邀者众,以至于没有宫殿可以容纳下这许多人,三品以下官员只能坐在永宁门外广场上,三品以上的才能在承稷殿内有个座。 但其中有一个例外。 谢老爹,离三品还差得远,但同样在殿内参宴。 为此谢老爹很是得意了一番,不过得意归得意,谢老爹也知道自己时常不招人待见,进殿后便想寻着谢文喆挨着坐,谁知一进门便有内侍将他带进另一侧。 那内侍笑眯眯的:「谢御史,这是专门给您留的地方。」 谢老爹很是受宠若惊,见大儿子朝自己这边瞥了一眼,立时露出一个笑来——他以为这一切是谢文喆的安排。 实际上谢文喆并不能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谢老爹身上,打从他进殿便不停有人与他攀谈,他一一回应,忙得喝水功夫也没有。 待众人都落座后,殿内便渐渐的静了下来,自打曲王「入定」,群臣中便没有谁见过他了——这次将是曲王病后第一次露面。 众人正望眼欲穿,忽听殿外有人高声唱道:「君上驾到~」 众人齐齐跪拜,却见有八个内侍抬着一张卧榻进殿。 大家面面相觑,但见曲王衣着还算正式,人却歪倚在卧榻上。 几个内侍放下卧榻的动作已经足够小心,但那轻微的震颤仍然让曲炳君身子一歪。 眼见曲王就要重新躺下,一旁的国师急忙上来扶,又细心的将软枕垫在曲王身后,让曲王总算可以半坐着。 曲炳君看着下面跪着的官员,努力想把话说清,但众人只能听到一声含混的嘟囔。 好在还有身边的内侍可以传达君上的意思:「众卿平身。」 下面的官员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起身后忍不住偷眼打量曲王,发现曲王似乎有半边脸完全无法控制,甚至只能眨动一只眼睛。 已经病成这个样子,却仍坚持要完成公主的满月宴,想必是在宴上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吧? 众人心中都在偷偷猜测,难不成是要立储君? 是了,曲王如今身体情况已然是强弩之末,自然是要考虑后嗣继承问题了。 果然,一旁的国师拿出一卷明黄圣旨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王上诏曰: 寡人自登基以来,承继祖宗之基业,夙夜忧勤,孜孜求治。内修政事,外抚四夷,致力于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第327页 然国有佞臣谢文喆,背弃君臣之义,勾结乱党,悖逆天道,不尊君父,灭绝人性……」 后面洋洋洒洒又写了千余字,简直是负面成语的堆砌,众人听得一片譁然,随后又立时安静下来,目光在曲王、国师和谢文喆身上犹豫不定。 倒是当事人谢文喆十分冷静的样子,起身向曲王微躬:「国师何故造反?」 不只是国师陈遇遥,便是谢党之流也俱是一愣。 刚才是听错名字了吗?国师念的是自己的名字? 陈遇遥毕竟反应要更快一些,他厉声喝道:「大胆谢文喆!圣旨在此,你竟还敢胡乱攀咬!」 「圣旨?」谢文喆冷笑一声:「圣旨可有国印?」 陈遇遥一滞,随即说道:「圣旨乃是君上的意思,君上在此,你还有何话说?」 「既无国印,难道这封旨意是君上亲笔?」 「虽非君上亲笔,但有私印在,怎会是假!」 「君上如今不良于行,只怕私印也落在国师之手了吧?」 「你!」陈遇遥没想到胡搅蛮缠谢文喆也是一把好手,怒道:「君上就在此处,你大可以问!」 众人的目光都投在曲王身上,曲王正用唯一能动的那只手指着谢文喆的方向,嘴里急切的说着什么,然而声音含煳,口涎自唇角淌下滴了老长。 谢文喆:「你看,君上也认为我无辜呢。」 众人:「……」这明显者指着你骂着呢好么! 陈遇遥一声冷笑:「谢相倒是生的一副颠倒黑白的好唇舌,只是你罔顾人伦,忤逆不孝,礼法已是容你不得!」他转身面向外高唿一声:「来人!将逆贼谢文喆拿下!」 一声令下,殿外立刻窜进十余人,俱都穿着玄色衣装,手持兵刃向着谢文喆冲来。 殿中大臣见此情状乱作一团,有被这突发情况惊到呆滞的;有连滚带爬的逃到殿外怕误伤的;也有愤怒斥责殿前持械的。 那十余人隶属私卫处,此时被涌出大殿的人群阻了阻,倒给谢文喆留下了一点闪避的空档。 谢老爹之前听陈遇遥读圣旨就吓得哆嗦,此时整个人几乎是跳起来,伸手要去扯谢文喆。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只见一人风一般的跃入殿中,脚尖一挑便将殿中摆放的小几踢至一个玄衣人面前。 那人视线被挡,顺手用刀去噼,谁知只一瞬便觉得手腕剧痛,忍不住松了手中兵刃。 他捂住手腕后撤一步,却见面前一青年正拿着他的刀挡在谢文喆面前。 他被人空手夺了兵刃,羞恼异常,正要再扑上去死斗,却见那青年横刀向前厉声喝道:「我谢文良在此,我看哪个敢动我哥!」 话音未落,殿外涌入五六人,都是前来参宴的低级武将,虽赤手空拳却仍与谢文良站在一处。 陈遇遥仗着谢文喆没什么拳脚功夫,大多数人都撒出去在宫中布防,用以牵制禁卫军,防着有谢文喆反扑,没想到半路能杀出个谢文良。 局势一时僵在这里,殿中诡异的安静下来,却听一旁突然有人道:「国师一味指责谢相,证据证词却一概没有,君上旨意尚未辨明,国师却已然下令要拿下大曲宰辅,未免太过荒唐了。」 陈遇遥随声看去,见讲话的是许爵爷。 此人从不掺和政事,今日不知因为什么竟替谢文喆说起话来。 然而许爵爷地位超然,陈遇遥想凭武力直接按死谢文喆只怕是要落人口实。 但他还有后招。 「徐爵爷怎知我没有证据。」 陈遇遥面上带了一丝几乎不被察觉的微笑。 他得到的消息一直是谢文喆与谢家闹得很难看,想必如今他们站在同一战线,也不过是因为共同的利益罢了。 想到这里,陈遇遥开口道:「我时常听闻谢文喆乃是不孝不悌之人,在家中常与父亲发生口角,动辄指使僕人对父亲拳脚相向,如此罔顾人伦,怎堪为人子!」 他的目光看向了谢老爹:「谢御史廉洁奉公两袖清风,怎奈此子败坏家风断不可留。如今君上开恩与你一个告忤逆的机会,望你能与此等逆贼划清界限,泾渭分明!」 谢老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整个人抖若筛糠。 「我……我……」 他「我」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倒是一旁的谢文良怒道:「我哥与我兄友弟恭,与父亲父慈子孝,哪来的什么忤逆?你休要血口喷人!」 陈遇遥被骂了也不恼,摩挲了几下拂尘的木柄开口道:「谢家二郎是个仁义人,只是眼睛不够亮。须知你除了哥哥之外,还有父母亲戚,万不要因为一时仗义而搭上全族性命才好。」又转头看向谢老爹:「谢御史也该管管二郎才是。」 谢老爹迟疑片刻,咬紧牙关对谢文良说道:「二郎你把刀放下。」 谢文良不可思议的看着谢老爹:「爹!你……」 「你给我把刀放下,我还能害你不成?」 谢文良气的面色涨红,握刀的手放下了却紧紧攥着刀柄,整个人还是固执的挡在谢文喆身前。 眼见着谢老爹表态,陈遇遥松了一口气。显然,在大儿子与家族之间,谢老爹选择了家族。 「谢御史可要告谢文喆忤逆?」陈遇遥的话里多了几分势在必得。 谢文喆也看着谢老爹,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第328页 他早知是这个结果,倒是谢文良的回护让他有了几分意外。 至于谢老爹将会做出什么选择……他当了他这么些年的儿子,早已心中有数了。 然而他错了。 谢老爹的声音仍然在抖,然而吐字却无比清晰:「回禀君上,我儿绝无忤逆之举!」 陈遇遥得意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但他只略微思索便又开口道:「你说谢文喆没有忤逆之举,那他结党营私、独断专行得所作所为,都是你谢家共谋的结果了?」 「绝无此事!」谢老爹急的差点咬到舌头,跪地叩头道:「只是我儿本欲为大曲竭心尽力,然他年纪尚轻,难堪宰相之大任,是以微臣愿代他辞去宰相之职,做一百姓便好,只求君上饶他一命!」 谢文喆怔怔地看着谢老爹,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 谢老爹的想法很简单,对面人多这边人少,对面有刀这边没有,这就已经是刀架在谢文喆的脖子上了。 眼下权位名声都不重要,只要活着就行! 他哪里知道,当官做到了谢文喆这个程度,他已经没有后路了。 陈遇遥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谢文喆一条活路,他对谢老爹冷笑道:「你替他请辞?只怕谢御史没有这个能力吧?」 谢老爹看向谢文喆,心中很是希望他能表个态,就说要辞去宰相,那不就能活着了吗? 但正如他预料一般的,谢文喆只是沉默。 这个孩子一向又骄傲又倔强,他哪里会认输辞官呢。 谢老爹沉默了半晌,面上的血色渐渐褪去,浑浊的眼泪流了满脸。 他看向谢文喆,这孩子在自己面前永远是从容的,讽刺的,尖锐的,跟他亲娘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叫他看见他就不舒服。 真是冤孽啊! 「纵是宰相也要丁忧的,」谢老爹听见自己说道:「只求君上能放他做一平头百姓……」 「……丁忧?」这个词在众人脑海中转了一转,大多数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谢老爹以不合他年龄的速度勐地窜起,直直的朝柱子撞去! 「爹!」谢文喆与谢文良大吃一惊,谢文良的速度快些,但也只险险抓住了谢老爹的袖子,谢老爹稍微被带偏一点,额头撞在柱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随后软软的倒在地上。 谢文喆与谢文良扑过去,好在之前谢文良拽了一把,谢老爹只是撞晕过去。 谢文喆心中五味杂陈,他心中后悔之前没有与谢老爹沟通过,其实他只要说自己没有忤逆便好了,很是不必非要为他辞官。 可他也没料到,一向偏心的爹,笨拙的要用自己的命换给他一线生机。 心中泛起的些许愧疚转成怒火,谢文喆厉声道:「国师矫诏妄图剷除异己,其心当诛,在座皆为大曲忠臣,合该休戚与共,剷除国贼!」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陈遇遥只觉得可惜没有将谢文喆的罪名坐实,但他仍然不觉得自己会输,私卫处已然将宫中禁卫控制住了,谢文喆孤立无援,栽赃不成他还可以强杀! 「私卫处听令!手刃谢氏逆贼!」 私卫处十几人合力扑上,这边只谢文良有一把钢刀,且要护住哥哥与父亲,颇为吃力,那边却见徐爵爷掀了桌子,拽着桌腿要冲上来帮忙,其他人吃了没武器的亏,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又有几个内侍装扮的人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手持短匕加入了对抗私卫处的战团。 渐渐的,这混乱似乎蔓延到了殿外,远处有人唿喊着「武安王叛乱」,然而更多的人喊着「武安王前来救驾」,马蹄声由远及近,千人的唿声真切起来,很快淹没了整个永宁门,张野持剑沖入殿中,眼神四处寻着谢文喆的身影,口中却喊道:「武安王前来护驾,尔等速速放下武器,如有违逆,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手下兵士鱼贯而入,冲进殿内,私卫处哪里能敌,连带陈遇遥纷纷被擒。 直到见到张野的那一刻,谢文喆才真的安下心来,今天的意外太多,他的准备也不够万全,去尚贵妃处借的禁卫迟迟未来,他险些以为要命丧于此。 还好他来了。 陈遇遥想不通张野为何会来?行事之前陈遇遥特意将他支走,谁知他竟抗旨,如今更是率军闯宫,种种行径,堪称谋逆! 然而已经没有人能治他的罪了,他的出现已经昭示着保王党的失败。 除非……曲炳君动用最后的杀招! 卧榻上的曲王挥动着他现在唯一能动的手臂,直直的指向了背对他的谢文喆。 谢文喆浑然不知,他对面的张野却看到了曲炳君袖间的一点寒芒! 张野的思考只有一瞬,随即他甩手将宝剑掷出,剑锋擦着谢文喆耳边飞过,谢文喆回过头去,那宝剑撞偏了曲炳君刚刚射出的袖剑,然而去势未减,带着千钧之力——直直的插入了曲炳君的左胸之中 甚至将曲炳君和卧榻钉在了一起。 殿中死一般的寂静,静到了仿佛能听到血液在被褥间扩散的声音,所有人都呆住了。 谢文喆只是愣了愣,随即走近曲炳君的尸身,双手用力拔出宝剑握在手里,向众人道:「私卫处叛乱行刺,武安王虽救驾来迟,但已将罪魁当场诛杀!」他目光灼灼扫视着还在殿中的每个人,手中的剑还在滴血:「我说的,诸位方才都看到了么?」 第329页 众人诺诺称是,但仍有几人沉默着不肯开口,其中一位家里世代史官,名叫史兴平。 谢文喆将剑架在他脖子上,他仍不说话。 「史公,你当真不肯么?」 史兴平终于开口,眼神没有半分迴避:「谢相可记得,我曾将一屋子的记档都託付与你。我可以死,但求谢相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剑太沉了,谢文喆拿着它,移动一点也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张野从背后握住了谢文喆攥的发白的手,把剑从史兴平的肩上拿开。 「算了,」他说,「与你一起被写在奸臣传里,也不坏。」 谢文喆转身抬头看着张野,几近哽咽:「你忍了那么久,为什么偏偏在最后,为什么……」他说不下去,眼泪顺着他的面颊滚滚坠落,滴在剑上,和鲜血混在一起。 张野看着手里的剑,正是他曾送他的那把霜极。 「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掷出这柄剑的。」他伸手去抹他的眼泪,「别再问为什么了,这不是什么冲动下的失误,这是我坚定的选择。」 他们都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 他们不再说话,沉默的站在一片狼狈的承稷殿中央,曲王死后的国家或许会像一个烂摊子沉重的压在他们肩上,然而他们的心情却并不沉重。 或许因为有了能够彼此支撑的人,再艰难地日子也总会有些慰藉。 曲国的故事总有一天会湮灭在歷史的长河中,然而在不曾被记载的时间里,一个伙同奸臣篡权的弒君者终于抵达了故事的终点,那或许并不是他最完美的结局,但无论如何,总会有人陪着他走完接下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