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穿男]西汉皇子升职记》 第1页 [无cp向] 《[女穿男]皇子升职记》作者:六月飞熊【完结】 文案: 【前提避雷:女穿男,请谨慎入坑,平行世界游戏穿,勿与正史挂钩。】 得知自己玩的不是充了大礼包的后妃升职游戏,而是前期hard模式,后期地狱开局的皇帝成长计划后,刘瑞在进学前只想静静。 彼时的她……哦不!是他的面前摆着两条好消息和两条坏消息。 坏消息是,他亲娘是曾祖母的远房侄孙女,根红苗正的外戚出身,而且长得一般,不得帝心,任由渣爹娶了一堆小老婆,生了十几个儿子。并且这群后宫团里还有千古一帝小猪同志的妈。 好消息是,他所在的西汉是个让「嫡庶神教」狂喜的,而且他祖父以孝治国,所以只要他不作死,他曾祖母再多活几年,他就能从嫡皇子升职加薪为皇帝,由hard模式转变为地狱模式。 所以现在摆在刘瑞面前的只有两大难题:一是让曾祖母(护身符)长命百岁;二是在老爹的眼皮子底下不犯错;三是努力撸铁,争取抵消数值点错后让人产生误会的漂亮脸蛋。 如果上苍能让他重新分配大礼包点数,他一定会把骑射或心机点满,而不是无脑拉高自己的颜值。 备註:科技,自拟剧情妃。后宫都是跟着剧情妃干活的事业编,女穿男的主角因为过不去心里的坎儿而没有cp线,你把他(内心是她)理解成终生处男就成。 内容标籤: 性别转换 宫廷侯爵 歷史衍生正剧 汉穿 主角:刘瑞 ┃ 配角:老刘家的一二三,太子的小跟班 ┃ 其它:菜鸟也要建设大汉,拿着后宫面板的我如何建设大汉 一句话简介:大汉太子不能靠脸吃饭。 立意:迎难而上,改变世界。 第1章 后元七年季月初一日(前157年7月6日),刘瑞穿来的第六年里,汉高祖刘邦的第四子,大汉的第五位皇帝刘恆病逝于未央宫。终四十七,丧葬从简。 而当编钟的九响传到宫外,令百姓得知天子崩殂的消息时,无一家不愁云惨澹,无一人不掩面哀戚。盖因在两任少帝和诸吕之乱后,好不容易迎来一位以仁孝治天下的天子,然而仁君终为人皇,正如那灭了六国的秦皇,始于亭长的高祖,也得接受酆都大帝的召唤。 不过除了感嘆天子,而且还是比较仁慈的天子也有生老病死之余,百姓们更好奇太子登基后会有怎样奖励,以及这位太子是否能像其父那样施以仁政。 虽然民间大都相信「看其老子,得知小子」,不过这位即将登基的太子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性子。相反,他用棋盘将吴王太子活活砸死的「丰功伟绩」别说是让边远地区的百姓对其印象不佳,就是在老刘一家经营了几十年的关东,提起太子启也都没啥好话,但也没到胡寅称其「刻薄任数,以诈力御下」的地步,只能说是不及其父,并且在为人上有着指尖宇宙般的差距。 当然,考虑到老刘家的节操就和老朱家的接地气一样很有保障,跪在灵前神游的皇孙刘瑞更相信即使是在平行世界里,无论是已经作古的大父(祖父)还是暴脾气的阿父,都完美继承了老刘家的刻薄寡恩,只是大父比妈宝的伯大父和八岁就进太子宫的阿父活得更苦些,所以像太公(曾祖父)那样是个演技派。 只是不同于太公走的是亲民路线,刘瑞的大父更喜欢把自己包装成白莲花。 往近的说,诸吕之乱的刘襄三兄弟,养于吕后膝下,算得上半个嫡子的刘长,以及刘盈的几个儿子是怎么死的。刘瑞心里有数,这宫里宫外的聪明人都心里有数。 而往远的说,大父的原配,吕后亲指的代王后和她亲生四个儿子是怎么死的,或许比刘襄三兄弟和刘长的死因更令人心冷。 至于为何对太婆大母闭一只眼。 一是为了打压开国功臣,二是为了做样子给天下人看,三是因为薄姬和窦皇后,乃至其族都非常识趣,明白皇帝的底线在哪儿,所以懂得见好就收,不会把骨头啃干净后再把肉汤干完。 纵观薄氏一族和魏国一脉,目前只有刘瑞的堂舅父薄戎奴在朝为官,而且因为太舅薄昭坐罪自杀的缘故基本就是挂名的吉祥物。他也不争不抢,见人总是三分笑,任谁都得问上一句「轵侯」。而窦家也是一样的。还未升级为太后的窦皇后虽是良家子出身,但在入宫前其父已亡,骨肉分离于战火之中。即便是在文帝助其找到兄弟后,窦家也只有窦皇后的弟弟窦少君在朝为官,其兄就和薄戎奴以外的薄家人一样,在关中混吃等死,不问世事。 也正因此,朝臣宗亲才会对薄姬窦皇后的评价良于吕后,并且在刘彻与窦太后斗法时坐观虎上——毕竟刘彻占了大便宜不见得待见他们,但是有诸吕的前车之鑑在那儿,窦皇后做大了肯定得待见他们。 想到那位能与始皇并列的汉武,刘瑞除了压力山大,便是压力山大。甚至说的再夸张点,他有种刀架脖子,随时会死的压迫感。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而是老刘家对髮妻的刻薄寡恩是写在基因里的(刘病己: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瞎说)。况且纵观西汉歷史,虽然在太子的吃鸡成功率上傲视群雄,仅次于太子即是常务副皇帝的大明,但是在嫡皇子乃至太子的悲惨遭遇上与歷代王朝也只是五十步笑一百步的差距。 第2页 更惨的是,刘瑞亲妈薄细君(细君并非是薄皇后的本名,而是古代女子的自称)就是歷史上第一个被废的悲剧皇后。既是外戚,又是长辈的强行撮合,而且还碰上刻薄寡恩又颜控的老刘家。可想而知,长相普通,性子柔顺的薄细君有多难熬。 文帝薄姬尚在时还好,刘启就是再讨厌薄细君,看在阿父大母的面子也哄下貌不惊人的妻子。而等文帝薄姬相继去世,光靠没有实权的薄戎奴,一个无子无宠的皇后就算是德行顶天,还得为太子之母让道。 讽刺不? 即使是被称作女性地位较高,太后有权参政的汉代,也会因无子毁掉椒房殿的主人。更讽刺的是,汉代比清代更讲嫡庶,但无子的皇后,有权命令少府九卿的皇后,可没有祖宗家法的庇护。 刘瑞觉得一个三观正常的现代女人光是看到《汉书》上有关于薄后的生平介绍就能想像一个温婉柔顺,本该在远房祖母的荫蔽下无忧无虑长大的女孩为何枯萎在宫中。 如果不是薄姬和薄家的安排,薄细君兴许只是普普通通的簪裊之女,然后嫁给一个家境殷实的簪裊或上造为妻,过完自己无忧无虑的一生。 然而她姓薄,享受了薄姬的荫蔽,就得为薄氏一族效力。 彼时的太子启到了娶亲的年纪,而薄姬在吕氏伏诛后,虽然没有,也不敢让薄家尽数做官,甚至称王,但是想让娘家多风光几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老刘家虽然对媳妇都不咋地,但是对老母亲那真是没话说。尤其是与薄姬相依为命的先帝。对于保护他又受尽了委屈的薄姬也是心存愧疚。而在先帝继承大统后,薄姬一没让亲侄女当皇后,二没让薄戎奴以外的薄家人做官,三在刘恆杀亲舅薄昭立威后强忍悲痛地劝住薄家人,也是让先帝对老母亲的愧疚与感激更深,所以允了薄姬想给太子启执柯(做媒)的事。 而薄姬也是一如既往的小心谨慎,没有选择血缘更近的侄女或侄孙女,而是以德行为第一标准,挑了父亲只是簪裊,兄弟又老实本分的薄细君为太子妃。 先帝知后,哪还不了解老母亲的良苦用心,所以对薄细君这个儿媳妇还是挺满意的,甚至与薄姬有那么点婆媳问题的窦皇后都不得不承认薄细君除了长得平凡了点,性子温吞了点,真的很适合为人妻,为人媳。 尤其是在汉宫里已经有薄姬窦姬的前提下,再来个强势的女人做太子妃并不是件好事。 而这也是薄细君悲剧的开端…… 「咚!」「咚!」 刘瑞正想得入迷时,一声声闷响打破了殡宫里的寂静。 跪在前方的刘启转头望去,眼里的怒气与轻皱的眉头在看到几个不满十岁的皇族孩童苍白地倒下后有所收敛,但是又很快想到什么,目光落到诸子里,排在最前的刘瑞身上。 按理说,嫡皇子刘瑞此时才是刘启最小的儿子,仅比四岁的隆虑公主大两岁。 薄细君嫁与刘启近十年才得这么个宝贝儿子,自然是爱如珍宝,仿佛在汉宫里逐渐枯萎的花朵焕发新生,一扫的落寞孤寂,也不再为刘启宠爱新入宫的美人而面露哀色。 至于等薄皇子等到不耐烦的薄姬,更是对刘瑞溺爱到用偏心眼来形容都算是委婉说法。即便是宠女的窦皇后见了,也得感嘆除了先帝,宫廷里无人能像刘瑞那样哄得薄姬开怀大笑。 就连对外戚抱有杀意的先帝刘恆,也是瞧着刘瑞长得玉雪可爱,又因嫡庶尊卑和隔代亲的加成而对刘瑞疼爱有加,甚至在刘瑞牙牙学语时将其抱在膝上亲自教书。 在此情况下,刘启这个亲爹反倒是跟最小的孩子不大亲近。 一是因为长辈溺爱,他这个做爹的倒是不好插手。二是因为在刘启的记忆里,薄姬对孙辈一视同仁,阿母偏爱独女刘嫖和幼子刘武,而阿父…… 想到已经故去的刘恆,准备成为天下之主的刘启五味杂陈,但是当着王室宗亲的面,他这个未来君主眼眶发红,嘴唇发白,眸中似有泪光闪烁,但自眼睑下一片干燥,将一个悲痛却又体面的帝国继承人的形象诠释地很好,开口时更是压低了声线,放缓了语气,学着先帝的语气说道:「阿父在时常感嘆诸吕之乱时,刘氏宗亲们无不惨遭毒手,子孙受害,是以阿父每每想起都泪洒衣襟,嘱託孤要怜其宗室老幼,爱其宗室子弟。眼下大父大行,与太祖若是天上有知,定会感其宗室子弟之赤诚,怜其老幼之哀恸。是以孤念阿父教导,还望总角耆老不忘自身,先去偏殿饮用热汤,也好免了阿父的在天之灵念启不孝。」 前排的刘瑞听了刘启的发言,真的很想吐槽他说这话还记不记得自己用棋盘砸死吴太子刘贤的事,以及大父灭了诛吕的最大功臣——刘襄三兄弟的事。 不过在这种时候,无论心里抱着何种想法,脸上都要感动得涕泪交织,嘴里喊着皇上仁德,然后深深地跪下去。 刘启对宗亲们的反应非常满意,但是在总角耆老起身离开时,他的目光扫过前排的刘瑞,只见他端端正正地跪着,对刘启的命令视若无睹,并且在与刘启的目光对上后偷偷掐了下手臂上肉,泪水夺眶而出:「儿子恳请阿父和大父之灵谅小子的不孝,不能如了大父的苦心,阿父的命令。儿子虽在总角之列,但也知阿父为大父之子,儿子为阿父之子。阿父痛心,儿子也为无法承欢于大父膝下而痛心,更为阿父待儿子慈爱,可儿子难解阿父之悲痛而心酸。还请阿父全儿子的一片孝心,留儿子于此谢阿父与大父之慈爱。」 第3页 当着宗亲的面说了这么长的话,刘瑞紧张地差点搞混了阿父和大父的称谓,泪水更是越流越多,很有成为水头的趋势。 md,既然大父走了,那就由穿越者的他来继承衣钵,扛起刘氏白莲派的演技。 作者有话说: 作者歷史造诣肯定不是很深,搜集资料有限,还请各位嘴下留情。女穿男,平行世界带游戏,不要当作正史,不适的可以止损。 刘邦:我是猥琐发育派 刘盈:我是妈宝派 刘恆:我是白莲演技派 刘启:我是抽风派 刘瑞:我是抽象派 第2章 刘瑞说完便恭恭敬敬地伏地,掌心腻出的汗液让他与地板接触的那只手严重打滑,所以为着不出丑,只能让额头轻轻贴着放在上面的手背,保持一个让人腰酸的姿势。 嘶…… 希望他练了一年的卷腹能在此刻发挥作用。 偌大的殡宫里,刘瑞的话正如投入湖中的细针,虽没让人唿吸一滞,脸色一凝,但也在王孙贵胄们的眼里炸出一个小小的漩涡。 尤其是与刘瑞挨得很近的刘荣。 身为刘启的长子,他曾是太子宫里最尊贵的皇孙,但是当薄细君有孕,先帝把牙牙学语的刘瑞抱去未央宫后,所有人都知道,刘荣这最尊贵的皇孙之位必须地拱手让人了。 立嫡立长。 世支不同。 即使刘瑞比他小了近十岁。 即使是薄细君从未获得丈夫的宠爱。 但嫡子就是嫡子。 让「嫡庶神教」狂喜的礼法或许庇护不了无子的皇后,但是庇护不造反的太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在如此重要的场合里,刘瑞排在诸子最前,哪怕是刘荣这个长子,也要与最小的弟弟保持半步之距。 对此,做了十二年无冕太孙的刘荣,以及把太子妃之位当成囊中之物的栗姬当然不满,甚至栗姬在薄细君怀孕时真的动过一尸两命的念头。 可那时的栗姬不过太子宫里的小小良娣,有薄姬这座大山在,她连太子的后院都没法掌控,更何况是伸手到薄姬的长信宫里。 要知道薄细君怀孕时,欣喜若狂的薄姬可是把孙媳妇接到长信宫亲自照顾,甚至在刘瑞被抱到未央宫前,他的衣食住行都是薄姬在打理,作为生母的薄细君也只是搭把手加给儿子做做衣裳。 而等刘瑞三岁时,栗姬想着这小子总得回来吧!结果先帝又横插一脚,让刘瑞住到未央宫的偏殿里亲自教导。 这可把栗姬气得半死。 瓜娃子刘瑞挂着嫡出的头衔就已经很难对付了,要是再让先帝亲自教导,那继承皇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哪怕是让刘启恶了刘瑞,为着「子不逆父」的孝道,只要刘瑞不作死,他们母子除非是让白帝现世,否则只能老实接受刘瑞上位。 正如昔日的高祖对待不类己的惠帝,除了给宠妾爱子安排后路,还有别的办法吗? 不过对于刘启的其她妃嫔和庶子而言,薄细君的怀孕和刘瑞的到来却是一件彻彻底底的喜事。因为刘启的九个庶子里,最大的三个都为栗姬所出,而且刘荣在兄弟中确实是矮子里的将军,这也造成了栗姬的嚣张跋扈。即便是有薄姬和窦皇后在上头镇着,她也敢让薄细君难堪。 太子妃都如此,在栗姬后接连生下皇子的程姬贾姬乃至小透明的唐姬就更不好过了。 一旦刘荣继承大统,栗姬成了太后,她们这群刘启的妃妾恐怕会是戚夫人第二。 甚至栗姬比吕后更不讲道理。 因为吕后处置戚夫人纯粹是因为戚夫人和刘如意找死,不仅动了易太子的念头,而且在惠帝登基后还不老实,所以才被吕后清算。而在戚夫人被贬永巷后,除了对吕后很不恭敬的赵子儿和管夫人被降了待遇,哪怕刘邦晚年最宠的唐山夫人都过得不错,足以见得吕后并非是杀戮成性,妒心极强的人。 而栗姬呢? 她有吕后的大局观吗? 太子的后院里有对她不敬的吗? 从让她三分的薄细君到太子近期最宠爱的王氏姐妹,谁没受过栗姬的苦。 一想到栗姬当上皇太后的恐怖场景,程姬贾姬乃至还没生下儿子的王氏姐妹都因刘瑞的降生松了口气。 至少以薄细君的温婉性子,即使当了皇太后也不会磋磨她们。而刘瑞又是以「宽厚」闻名的先帝亲自教养的,也不至于容不下没有竞争力的庶出哥哥。 领头的刘启看着伏地的刘瑞,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悲痛,但是心里却一片复杂,也不知是庆幸这个小儿子脑子活络,反应力惊人,而是该戒备这个小儿子表现欲太强,脑子太好,居然要借先帝之死给自己铺路。 刘启会拿先帝做话茬让宗室的老弱下去休息自然是想改善自己用棋盘砸死吴国太子的恶名,同时也给倒下的年幼皇亲——尤其是自己的儿子女儿搭个台阶,避免因「大父的灵前失仪」而留下不孝的名声。 结果他的一番苦心倒是成就了刘瑞「至纯至孝」的好名声…… 这可真是…… 【哔】他娘的。 别说是权倾天下的皇帝,但凡是个有点脾气的人都受不了被当枪使的鸟气。 更绝的是,被当枪使的是而立之年的老子,拿他当枪使的是快满七岁的崽子。 第4页 以刘启的脾气,要是只有父子二人,刘瑞的屁股肯定开花。 先帝从棺材里跳出都阻止不了他。 「既然如此,你便留下吧!」刘启吸了口气,从表情到语气都透露出「宽慰」二字:「有孙如此,也不枉先帝生前对你的殷殷教诲。」这话既是钉死了刘瑞的「孝孙「身份,也是警告刘瑞这几日别耍花样,甚至为了给放出的」狠话「收摊,必须表现地更悲痛,更孝顺。 说白了就是要在「守孝」上捲起来,但也不能太卷。 毕竟刘瑞这个做孙子的太卷了,刘启这个做儿子,做老子的总不能比不满七岁的小兔崽子还要拉吧! 想通这些的刘瑞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抬头时已是感激涕零的模样:「儿子……叩谢父亲。」 刘启瞧着刘瑞再次伏地的身子,脸上露出宽慰的表情,但是在转身后,嘴角的弧度下垂了几分,但是很快就换上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一个不满七岁的娃娃既然想表现,那就让他表现好了。 能让嫡子在宗亲面前露个面,留下个至纯至孝的美名,对刘启这个老爹也是有好处的。 至于刘瑞能不能撑下全套丧礼……反正他的年龄在那儿,一个「悲伤过度」的藉口总能堵住宗亲们的嘴,也好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一个痛苦的教训。 跪在最前的刘启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期待的。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刘瑞居然真的撑过了全套葬礼,然后在结束的那刻两眼一番,掀起一阵尘土。 「公子瑞!!公子瑞?」 「十弟!!十弟!」 「还愣着干嘛?叫太医啊!!」 「小十?小十?」 意识远去前,刘瑞只有一个念头。 md,那体力药真tm难吃。 待刘瑞再次醒来时,入目的是椒房殿的暗红纱帐。 自先帝去后,刘瑞这个嫡皇孙便搬出了未央宫,暂时住在椒房殿的偏殿。 彼时的儒家因为鲁儒得罪了高皇帝的缘故,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扶持能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儒生。加上秦汉民风开放,甚至连封王,册立太子这样的国事都得由皇太后过目,所以除了山东等地,没人会像丢了骨头后把气撒到女人头上的南宋那样计较男女大防。所以不仅是刘瑞这样的总角小儿,就连比他大几岁的哥哥也都住在母亲的偏殿里。唯有到了舞勺之年后,才会搬进长乐宫后的殿宇。 说来也是薄细君的幸运。在她之前,椒房殿的主人可是西汉歷史上仅次于吕后的第一女人——窦皇后。经过窦漪房二十四年的整治,这椒房殿如铁桶般难以介入。即便是在荣升太后的窦皇后搬到长寿殿后带走了椒房殿的不少宫婢,可是还有一定数量的宫婢留了下来,转而伺候薄细君母子。 要是换做脾气暴躁的栗姬或心思细腻的王美人,肯定会把窦太后留下的宫婢遣散得一半。但是到了薄细君这儿,一是因为软弱的性格让她不敢动窦太后的人,二是因为刘瑞觉得,留着窦太后的人也好,至少对刘启的妃妾而言是种威慑,同时也能保护自己,所以在先帝去世后,各宫都遣散了一批宫人,唯独椒房殿是个例外,倒是让窦太后和刘启为之侧目。 「我的儿啊!你可终于醒了。」伴随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裙摆纠缠的薄细君(此后称薄皇后)终于赶到儿子床边,伸手贴着刘瑞的额头,然后又看看刘瑞的舌头,终于松了口气:「你可吓死阿母了,突然晕在回城的路上……也不知你这几月……」 「儿子自牙牙学语起便承欢于大父膝下,受其教导,感其慈爱。」刘瑞说着说着,泪水便止不住地留。 在场的宫女也都是人精,无不掩面哀戚。 「为人孙者,只恨此身……难以回馈大父的恩情。」刘瑞说到激动之处,抬起袖子挡住泪颜,可暗地里却是握紧薄皇后的手,用眼神示意傻白甜的老娘可别瞎说了。 即便是在送葬回宫的路上晕倒了,那也是因「悲痛过度」,「恨己不争」不争的晕倒,可别说出什么抱怨的话,把他在灵堂和这几月里打下的「至纯至孝」的名声扭曲成了「表里不一」,「贯装样子。」 虽然在老刘这儿,「表里不一」是褒义,可是为着七个月的付出,十二个体力丹的成本,他可不能毁了自己孝孙的招牌。 不然他得活活气死。 作者有话说: 参考文献拟定了下刘启诸子的出生排位。 老大,刘荣,公元前173年出生,母栗姬。 老二,刘德,公元前172年出生,母栗姬。 老三,刘阏于,公元前170出生,母栗姬。 老四,刘余,公元前169年出生,母程姬。 老五,刘非,公元前167年出生,母程姬。 老六,刘发,公元前166年出生,母唐姬。 老七,刘彭祖,公元前166年出生,母贾姬。 老八,刘端,公元前165年出生,母程姬。 老九,刘胜,公元前165年出生,母贾姬。 长女,阳信公主,公元前165年出生,母王娡。 次女,沁水公主,公元前163年出生,母王娡。 老十,刘瑞,公元前163年出生,母薄细君。 三女,信乡公主,公元前161年出生,母王娡。 老十一,刘越,公元前157年出生,母王儿姁。 第5页 老十二,刘寄,公元前155年出生,母王儿姁。 老十三,刘乘,公元前154年出生,母王儿姁。 老十四,刘舜,公元前153年出生,母王儿姁。 刘启是公元前157年继位,至于小猪为何被和谐,之后会讲。 第3章 薄皇后虽然懦弱,但也不是蠢货,至少比栗姬聪明,而且继承了薄姬谨小慎微的优点,所以在儿子捏了她的手,又用眉头狂作暗示的情况下,也是心有灵犀地配合儿子演戏:「若非太宗皇帝念你纯孝,出手相庇,我儿一总角小子哪能徒步至霸陵。」 西汉时的丧葬之所以费时费力,就是因为送葬时祖孙都得徒步,并且每休息一次,就得搞个祭坛回一下死者的仁善,然后在哭一遍。 一去一回,别说是家资受不了,这人也受不了啊! 薄皇后得知刘瑞放话守孝的第一反应不是欣慰于儿子的孝顺,而是怕年仅六岁的儿子撑不住,一头撅了过去。 好在刘瑞是个有秘密武器的狠人,靠着偷偷狂嗑体力丹,愣是撑到回宫后倒下,还博了个坚强的名声。 相较之下,刘启的第六子刘发,第八子刘端,第九子刘胜,以及王娡所出的三个女儿就没那么好运了。纯靠刘启拼命搭台阶,让他们跟刘氏宗亲里的老幼一起休息,才把歷时七月的葬礼给撑了下来。 至于老七刘彭祖,倒是应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老话,光是那活到七十四的身子骨就能保证刘启的总角儿子里,除了刘瑞,还有个能撑下葬礼的狠人。 只是相较于大放异彩的刘瑞,刘彭祖不仅跪得太远而且还没年龄优势,所以就没那么显眼,甚至都没得到一句「有毅力」的表扬。 刘瑞醒后,薄皇后自是让人上了些饭食,只是在发明细盐,张骞出使西域前,就不要对古人的饮食抱有任何期待。即便是有葱、蒜、姜,茱萸等调味品,但是在葬礼结束后的二十七天里,还是得着素衣素食。连新帝都是每日两箪食加热汤烹蔬,他们这些晚辈臣子总不能比皇帝还要娇贵吧! 是以薄皇后派人端上的,也不过是一碗粥饭,一碗热汤,以及两碟加盐的烹菜。 刘瑞吃的是无比艰难。 以往有酱鸡腊鸭,葱、蒜、姜,茱萸调味,这几千年前的饭菜还没那么难吃。可是只剩下又苦又涩的粗盐后,除了一碗杂粮粥和几口热汤,他竟没再动下筷子,看得薄皇后是又心急又心疼:「你就算是再悲痛,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啊!」 嘴巴发苦的刘瑞自然是心里脸上一併发苦,然后熟练地抬起袖子,眼泪哗啦啦地流:「大父先去,我身为孙辈尚且食不甘味,而太婆大母与阿父同大父相处几十年,尚能在大父去后进食一二?尤其是太婆……常言道,白髮人送黑髮人乃至人生一悲,而太婆……」 暂时想不出后面该怎么说的刘瑞只得以袖拭泪,椒房殿里见刘瑞都哭了,自然跟着掩面涕泪。 尤其是椒房殿的主人薄皇后。 虽然刘启对这个长辈安排的髮妻很不喜爱,但是从薄姬到先帝再到窦太后,不说是对薄皇后视如己出,但也称得上慈爱有加。 尤其是先帝。 当年栗姬仗着刘启的宠爱无法无天,甚至想越俎代庖地管理太子后院,若非先帝出面敲打了刘启,又拉了窦太后做了恶人,只怕不仅是薄皇后难做,就连宫里的薄姬,也要面对保孙媳还是安太子的难题。 「你阿母这辈子,怕是没法还清你大父的恩情了。」想起先帝为她训斥太子的场景,薄皇后自是鼻子一酸,泪如雨下。 她恐怕是椒房殿里哭得最真心实意的人,可是刘瑞听了,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那白莲花似的大父哪里是替薄皇后出头?他是替刘瑞,替大汉的尊卑礼法出头。 自古以来,之所以立嫡立长而不立贤,就是怕众皇子为了贤名勾结官吏,不干正事,最后搞得分崩离析,国破家亡。 刘瑞敢打赌,以先帝的性子,要是大汉能立皇太孙,薄姬和先帝哪怕是让中郎将压着刘启,也要逼他上书奏请立刘瑞为皇太孙。 也正是因为栗姬太闹腾,薄皇后又支楞不起来,先帝才把刘瑞抱到未央宫里亲自教导。就是为了警告刘启和他那些不安分的姬妾,告诉他们,只要刘瑞活着一天,他们就别想搞事。 至于薄皇后……先帝肯定嫌弃过这个儿媳太过弱懦,别说是跟窦太后相比,她连薄姬都比不上。可是从另一角度来看,薄皇后懦弱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大汉不需要一个外戚出身的强势皇后,而弱懦的薄皇后也不会变成栗姬乃至吕后那样的存在。 「替我洗漱更衣,我要去长乐宫探望太婆大母。」彼时的大汉两宫并立,为长乐未央。其中,长乐宫为太皇太后等长辈们的住处,未央宫是皇帝和其后妃们的住处,外加个留给太子的北宫(太子宫)和上林苑。 彼时的刘瑞只是嫡子,并且没到舞勺之年,所以跟薄皇后住在未央宫的椒房殿里。而比刘瑞大了十几岁的庶出兄长们,则是为了避嫌搬到长乐宫后的殿宇。 薄皇后令宫人们烧了热汤,让刘瑞简单梳洗后,便陪他去长乐宫请安。 和刘瑞想得一样,先帝死后,宫里最悲痛的莫过于薄姬,她几乎是日哭夜哭,差点哭瞎了眼睛。 第6页 这个一生坎坷的女人早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还要看着儿子为了杀鸡儆猴而砍了帮他夺得皇位的舅舅……可以说,薄姬比甄嬛还惨,甄嬛当上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后家里还留着几个人呢!而薄姬…… 「大母,孙媳带着瑞儿来给您稽首了。」薄皇后先是领着刘瑞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随后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后殿赶来,抬头便见两个宫人搀扶着满头白髮的薄姬缓缓坐下。 「起来吧!起来吧!你这个当娘的到底是怎么照顾瑞儿的,他才醒来,你就带他过来稽首。」薄姬自先帝去世后便消瘦了不少,原本的黑髮也都在七个月内尽数白去。 看到薄皇后带着刘瑞过来,老太太勉强一笑,那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看得刘瑞心肝一颤。 我滴个亲(护)太(身)婆(符)欸!你可要长命百岁啊! 作者有话说: 皇太孙最早出自西晋,这里得文帝是怕立了皇太孙后,闹出父不满子,想以孙代之的流言,所以只是抱养了刘瑞来警告刘启和栗姬,没有立皇太孙。 第4章 歷史上的薄姬是在后元二年去世的,距离现在也不过两年的功夫。而在薄姬去世后,歷经五朝的申屠嘉也在同年被晁错气死,享年七十有余。 若论名正言顺,薄姬是高祖妃妾,所以在刘邦的子侄辈前没那么多底气。而申屠嘉在高祖时不过拿了五百户的食邑,也不像萧何陈平那样才干绝伦。但是他两活得久啊!活到刘邦的妻妾只剩一个,活到当年和刘邦打天下的兄弟们只剩一个队率出身的申屠嘉。 可以说,这二位加窦太后是刘启不得不给面子的人,同时也是刘瑞的护身符。 只要薄姬不死,刘瑞不到造反的那步,那封太子就是板上钉钉的事,连刘启都无可奈何。因为废立太子需要两宫点头,而窦太后虽然比妃妾出身的薄姬要名正言顺的多,可是一个儿媳妇的身份在那儿,加上薄姬在先帝的老臣那儿很有面子,她连让薄姬搬出长信宫都做不到,更何况是拿走薄姬的太后玉玺。 刘启作为窦太后的亲子,虽然标榜着自己是个孝子,可私心里并不希望母亲取代祖母的位子。毕竟先帝册立皇后时,薄姬可是力推了窦太后,又在刘启的储君之位和吴国太子的事情上出了大力。他们母子要是还顾及自己的名声,就不可能让薄姬迁宫或是拿掉薄姬的太后玉玺。 况且从君王的角度来看,两宫太后互相牵制的局面更方便刘启大展拳脚,无论是窦太后过度偏心梁王刘武还是纵容长公主刘嫖挖少府墙角的事,刘启都不好置喙,可是薄姬就不一样了。作为先帝的生母,窦太后的婆婆,这天底下就没有她不敢骂的人。要是老太太再狠点,别说是刘启,只怕是连窦太后都得跪在长信宫前磕头请罪。 至于申屠嘉,他就是个行伍出身的死脑筋,而且还是诸吕之乱的见证人。只要刘瑞不作死,哪怕是刘启把刀子架在申屠嘉的脖子上,他也会阻止皇帝废掉刘瑞的继承权。 按理说,这样的开局足以称得上天时地利人和。 然而刘瑞不是一般人。 他是个穿越前被网文荼毒太深的被害妄想症。无论是汉朝的戾太子还是清朝的理密亲王,都能称得上刘瑞的前车之鑑。 最重要的是……刘启的妃妾里有个叫王娡的女人,而她正是汉武帝的生母。 「曾孙儿与阿母在醒来时想起大父生前的慈爱,无不悲痛难忍,泪洒衣襟。」瞧着薄姬消瘦苍老的身影,刘瑞的眼泪又是哗啦啦地流。反正在他穿越后的这几年里,已经能熟练控制自己的泪腺。 感谢自己女穿男的经歷。 感谢自己挑剔的舌头。 让前世只是一女大学生的刘瑞成了彻彻底底的演技派:「想起大父身前每每感嘆太婆的慈爱与无法人子之责的遗憾,曾孙儿的心便揪得紧紧的,恨不得飞到太婆身边亲侍汤饭。」 薄皇后见状,也是跟道:「阿父去世,孙媳也恐大母悲伤过度,食不甘味,所以煮了一碗菜粥,还请大母吃上几口,以免阿父……难以安息。」 说罢,跪着的薄皇后深深拜下,在地毯上留下两滴眼泪。 上座的薄姬早在刘瑞提到先帝时泪流不止,嘴上喃喃自语道:「好孩子,好孩子!」 自打先帝驾崩后,薄姬便难以成眠,难以进食,几乎无时无刻不想着自己的儿子,恨不得随先帝而去。 刘瑞此行除了巩固自己纯孝的名声,更是要激起薄姬的求生欲,最好让薄姬挺到刘启去世…… 「太婆,要不让曾孙儿和阿母一起服侍您进粥吧!」刘瑞示意跟来的宫女递上食盒,在薄姬的点头下跪坐到对方身边,看着薄皇后打开食盒:「这是阿母亲自做的,里头的黍粟,冬菜都是曾孙儿亲自挑的,您尝尝……」 刘瑞在出发前打着为薄姬亲尝粥饭的名义往里头加了神仙丸。 那可是系统里最贵的丹药,一颗相当于五颗体力丸,用得刘瑞那叫个心疼。 不过为了自己的未来,这些投资都是必须。 薄姬摸着刘瑞的脑袋,浑浊的眼睛自先帝去后第一次有了光彩,然后看着五岁的曾孙小心搅着还有热气的菜粥,轻轻递到自己嘴边。 一碗粥下肚,不仅薄姬的脸上有了光彩,并且在刘瑞的系统面板上,她对刘瑞的好感度也从70分冲到85分,是宫里唯二对刘瑞的好感度超过50的人。 第7页 而以系统的标准来看,只要好感度或忠诚度过了三十五分就是能用之人。而在严刑拷打中死不开口的亲信,就得六十五分以上。 最重要的是,有了神仙丸的加成,薄姬的健康从20升到了50,至少能比歷史上多活三年。 在这期间,刘瑞还得努力做任务,争取换上三四十颗神仙丸才能保证薄姬和申屠嘉护他至刘启驾崩。 给薄姬餵完菜粥后,薄皇后与刘瑞又与老太太说了番话,伺候老太太睡下才去长寿殿里给窦太后稽首。 长寿殿原本是长乐宫里用来问诊的宫殿,自然是精緻华丽,舒适程度不亚于长信宫,所以在窦太后搬进去后,太医便到长秋殿问诊。 不同于薄姬的心如死灰,只在薄皇后和刘瑞前去稽首时有了点精气神。窦太后早年虽深得先帝宠爱,生了两子一女,可到了晚年,先帝宠爱慎夫人,甚至到了效仿高祖,让慎夫人与窦太后平起平坐的地步后,窦太后对于先帝的感情便淡了许多。况且还有馆陶长公主和梁王宽慰一二,所以刘瑞与薄皇后只是慰问了下便离开长寿殿。 而到面见新帝时,刘瑞让薄皇后先回去休息,自己则理了理衣冠,朝着宣室殿的方向驶去。 一入君王寝宫,还未见到刘启人影,便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伴随着女子的娇笑声和婴儿的咯咯声沖入耳中,让刘瑞心里「咯噔了下」,但脸上还是一副带着轻愁又端正有礼的模样,然后在正殿的空座前行礼道:「儿子刘瑞,特来向阿父稽首,想问阿父近期睡得可好,进得可香。」 后殿的笑声戛然而止,刘启随即抱着襁褓中的刘越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深受宠爱的王儿姁王七子。 第5章 随着刘启出来的王儿姁看到跪在下面的刘瑞,自然是脸色一僵,身子下意识地向刘启倾斜,差点挂不住甜美的笑容。 而抱着幼子的刘启也适时收起脸上的笑容,只是逗弄刘越鼻子的食指并未停下,但是声音却是冷淡了许多:「怎么,你大晚上地不好好休息,温习功课,跑到宣室殿来,是嫌你阿父不够孝顺,跑来给你阿父当老师了?」 「儿子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刘启的声音骤然拔高,瞥了眼吓到的王儿姁,又缓了脸色,把五个月大的刘越递给她,让她避到后殿里。然后在正殿的主位上大马金刀地坐下,冷笑道:「先帝的灵堂前不是很能说吗?怎么现在只会伏地请罪?」 「说说看。是不是嫌你阿父老了,说话没有分量了,所以需要你……一个毛头小子来替你阿父做主,来抢你父的话。」 「说呀!难道因为这里只有我们父子,你刘瑞缺少一唿百应的门客,所以就演不下去了。」 刘瑞挺身,保持着跪着参拜的姿势,但是眼睛却低垂着,不敢与刘启对视,而是盯着主位的桌案,缓缓道:「阿父训斥,儿子不敢反驳,更不敢以下犯上。若阿父觉得儿子有不正之处,儿子便恭迎阿父的训斥,然后去太庙向列祖列宗请罪。」 「若是朕夸你纯孝呢?」 「纯孝是为人子的立身之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又怎能藉此邀功。」即便对上阴晴不定的天子,刘瑞的仪态依旧是无可挑剔。 看了不少宫廷剧和小说的刘瑞很清楚上头那位就是想吓唬他,作为老子兼皇帝习惯性地敲打儿子,压根不会动他一根手指头。 否则他自己的名声也会在薄姬的怒火和宗室朝臣们的质疑中灰飞烟灭。 上座的刘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像是想从刘瑞的身上看出名为「恐惧」的影子。再不济,也得让地上多滩公子瑞的汗渍。 可是半炷香的功夫过去了,下面的刘瑞依然身子挺拔,不卑不亢。 刘启瞧着儿子那不卑不亢的样子,心里不爽的同时,又有种松了口气的骄傲感。 薄细君虽然是大母强塞给他的,可是没有他这样英俊的父亲,光凭薄细君那张乏味的脸蛋,也生不出这么漂亮的儿子。 说来也是奇怪,栗姬程姬贾姬乃至受宠的王氏姐妹哪个不比薄细君长得好看,可偏偏刘启的孩子里长得最好看是薄细君所出的刘瑞,连窦太后和继承了老刘家颜控传统的馆陶长公主都感嘆刘瑞的这张脸应该生在女人身上。 刘启同样是个重度颜控。 要不是刘瑞生了张好脸,刘启对他绝不会如此温柔,更不会在看到脸的那刻火气下降。 不过一张好脸只能算是继承人的加分点,而非是继承人的决胜武器。 刘启的儿子里,除了还是奶娃子的刘越,也只有长子刘荣,次子刘德,以及十子刘瑞值得一看。 其中刘荣算是按照继承人的标准扶着长大的——尊师重道,为人宽厚。然而刘启并不喜欢这样的继承人,甚至在与先帝聊到刘荣时,后者直言刘荣的性子让他想到毫无主见的惠帝。更讽刺的是,刘荣的母亲比惠帝的母亲吕后更跋扈,但却没有吕后的才干与脑子。而栗姬的哥哥栗卿也完全不能与吕后的两个弟弟加妹夫樊哙相提并论。 歹竹出好笋。 栗姬不慈,但是刘荣刘德都是勤奋宽厚的好孩子。 如若是盛世之君,选择这样的继承人兴许不错。 可是刘启瞧着三五不时就从河朔之地南下打秋风的匈奴,以及南边的一圈小国,哪敢让没啥主见的儿子接手江山。 第8页 况且先帝的那句「此孙类惠帝」也是让刘启对长子的评价直线下降。 虽然在先帝后期,因为宠幸慎夫人和梁王刘武的事,父子间的关系有所冷却,可是就像所有在父亲的荫蔽下长大的儿子一样,刘启对先帝的眼光还是很信服的。 况且他自己都不知道能否比谥号「孝文皇帝」的父亲做的更好。 这也是他今日瞧着来稽首的刘瑞发了一通脾气的主要原因。 刘瑞没等上头传来免礼的许可,便听见一阵不算轻快的脚步声,然后瞧见君王的白色衣摆停在面前,头上传来一声嘆息:「你很像先帝,这是你的幸运,也是朕的遗憾。」 「抬起头来。」 刘瑞放手望去,只见刘启蹲下身,与自己平视,眼里既有怀念,也有悔恨。 父子二人就这么对视着,直到刘启亲自扶起小腿麻了的刘瑞,摸摸他的脑袋,轻声道:「太皇太后的身体不好,你替朕多多宽慰她。」 「诺。」 「还有,越儿是你弟弟,你也是当兄长的人了,以后要有兄长的样子。」 「诺。」想起刘启最为宠爱的王氏姐妹,刘瑞的心里微微一动,但是脸上还是一副初为兄长的羞涩模样:「恭喜父亲又得一子。」 刘启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搁在结婚尚早的汉代,已经是当大父的年纪。 对于自己三十来岁还能再得一子的事情,刘启自是万般得意。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小儿子生得不是时候。王儿姁怀他时先帝骤然倒下,生他时先帝还未下葬,因此在不得不穷讲究的老刘家,刘越只比生在鬼节里的孩子强上一点。日后怕是少不了被人指指点点。 想到这儿,刘启的喜悦便退了不少,摸着刘瑞脑袋的手转而按住刘瑞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三下:「越儿这小子没生着好时候,日后还得你多关照。」 「诺。」刘瑞瞧着刘启对王氏姐妹的宠幸,以及那句「小儿子,大儿子」的民间说法,心里有了计量。 不管怎么说,刘越的出生兴许证明了刘瑞的存在有可能蝴蝶掉他最可怕的竞争对手。 只是他一没啥特长,又不像小说里的男主那样能大杀四方的普通人,真的能比歷史上的汉武大帝做的更好吗? 刘瑞在离开宣室殿时,脸上满是迷茫的表情。 而在刘瑞走后,刘启也让王儿姁带着刘越离开宣室殿。毕竟这里不仅是君王的寝宫,更是君王接见大臣,处理国家大事的权利机构。若非宫门落了锁,又在先帝的孝期,王儿姁也不敢到宣室殿求见刘启,而是得由中谒者令或小黄门转告给皇帝,得到允许后再去清凉殿面见皇帝。 自古以来,能在宫门落锁前去宣室殿的女人也只有皇后,皇太后,以及太皇太后。 如果王儿姁哪天在宫门落锁前被小黄门请去宣室殿,那么等待她的绝不会是好消息。 从宣室殿回来的王儿姁刚把儿子交给傅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被姐姐王娡请去说话。 已经为刘启生了三个女儿的王娡在妹妹的光环下早就是明日黄花,烛光下的她虽然还有几分动人的颜色,可是经过多次的生育和年纪渐长,刘启对她早就没了当初的情谊,甚至待她还不如已经失宠的栗姬程姬以及贾姬。 毕竟栗姬好歹是专门选进太子宫里服侍刘启的家人子,而程姬贾姬虽然是引荐进宫的,可馆陶长公主好歹查过她们的底细,不会把履歷不清白的送给弟弟。 而王娡呢? 虽然为燕王臧荼之后,也算是名门出身,可在进宫前抛夫弃女的过往还是被人扒了出来。 而且还是先帝为了杀鸡儆猴,严查外戚知法犯法时,挖萝蔔带泥地揪了出来,差点没让当时还皇后的窦漪房将王娡送还本家。 作者有话说: 王娡之所以被厌弃不是因为二婚,也不是有个女儿,而是欺君。 第6章 汉唐算是对女性比较友好的年代,同时因为国力上升,武德充沛,所以在娶媳妇上,无论是走卒贩夫还是皇亲国戚,都不怎么讲究出身。无论是二婚的还是带娃的,只要长得漂亮加身世清白,都可进宫为家人子。远的不说,就说刘启的大母薄姬,在被刘邦宠幸前曾是魏豹的小妾,而除薄姬外,刘邦和刘恆的妃嫔里也有不少二婚三婚乃至带孩子的寡妇。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们都没欺君罔上。 虽然老刘家是出了名的荤素不忌,但是作为一国之君,刘启也不能容忍自己的枕边人欺骗自己,或是自己莫名其妙地背上强抢民妇的恶名。 若是此事搁在刘启登基后偷偷爆出,趁着王儿姁怀孕得宠加上王娡的温婉形象,兴许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而这是在先帝查抄外戚跋扈时爆出来的。并且跟王娡生有一女的金王孙在当地也算富户,不说是在朝中很有人脉,但也能跟没落的臧家田家掰掰手腕。 最重要的是,王娡进宫前并未与金王孙离婚,而是被母亲强行带回,所以在官府里还有二者的结婚记录。 金王孙也是怕王娡发达后来个杀人灭口,所以早早地藏好相关证物,然后将母亲女儿送回老家。 王娡入宫后,王家和田家虽然仗着有女得宠于太子而嚣张跋扈,甚至动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可是在王娡入宫后,无论是背靠薄姬的太子妃还是给太子生儿育女的栗姬贾姬程姬都不是好惹的。刘启就是再宠爱王氏姐妹,也没道理让王娡居于正妻或是有子的妾室之上,所以王娡入宫时还只是比宫女略高一级的家人子,算不上太子的正式嫔妃。 第9页 直到王娡生下一女,刘启才好意思给王娡请了个孺人的身份。 而等王儿姁进宫后,王娡在妹妹的帮助下接连生下次女,三女,但是在太子宫里,她也排在程姬之后,算不上宫里的人物。 在此情况下,臧家和田家属实是脑子有坑,不想着如何抹掉王娡的黑歷史,反而把金王孙逼上梁山,最后闹到县尉那儿。 彼时正逢先帝整顿外戚,查抄关中的违法之人,是以王娡的过往被尽职尽责的县尉扒了个底朝天。 上报天听后,先帝虽然很生气,但是为着妻儿的颜面,还是让窦漪房和刘启自行处置。 颜面无存的窦漪房母子气得差点把王娡赶出太子宫,最后还是薄细君在刘瑞的提醒下带着王儿姁和三名公主去给王娡求情,才让窦漪房母子冷静下来,随即安排窦少君处理此事,逼得金王孙彻底改口。 经此一遭后,刘启对薄细君大为改观,觉得这个妻子虽貌不惊人又过于懦弱,但是还有基本的大局观与良善之心。 至于王娡。 刘启光是看到她便会想起先帝那无比失望的眼神,以及母亲再次拿他和弟弟比较的憋屈。所以在金王孙的闹剧了结后,王娡算是彻底凉了,连带着王儿姁在刘启继位后也只封了个七子。而且在刘越出生后,刘启也从未提过要给王儿姁提下位份,估计是怕王儿姁提了位份后,王娡也得紧跟其上。 见到妹妹过来,王娡不等王儿姁坐下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怎么样?陛下有答应给你提提位份吗?没道理唐姬都是良人,而你只是七子。」 瞧着姐姐火急火燎的模样,王儿姁虽然想抱怨一二,但是她和薄皇后一样是个无比温吞性格,自小对命里大贵的强势姐姐又敬又怕,所以即便是满肚子的不满,她也习惯性地听从王娡的指挥,老老实实道:「没有,我跟越儿前脚刚到宣室殿,后脚碰见公子瑞过来稽首。」 「公子瑞?那个毛头小子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到宫门落锁后去给陛下稽首?」王娡的第一反应是有人捣乱,但是想到刘瑞一六岁孩子又懂什么。况且以薄皇后不想争宠的性子,要捣乱早就在金王孙的事情爆出后看着她被刘启赶出太子宫,根本用不着这个时候偷偷使坏。 「真是老天不长眼,偏偏撞上公子瑞过去稽首。」王娡忍不住嘆了口气,烦躁地锤了下桌案,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刘越出生后,先帝的葬礼还未结束,所以王娡不好让王儿姁试探刘启的意思,免得让刘启回忆起金王孙的事。而等先帝终于下葬后,王儿姁在王娡的安排下带着刘越去见刘启,想让刘启看在刘越的份上给她们提下位份。 可谁料刘瑞会横插一脚。 近期是不便让王儿姁带着刘越再去一趟宣室殿了,可这事也不能继续拖着,否则落到宫人和皇亲国戚们的眼里,便是她们生了孩子也不如侍女出身的唐姬。不仅会对她们的地位有所影响,就连她们的孩子也会低人一头。 母以子贵的前提是子以母贵。 估计等先帝的孝期一过,陛下的皇子就会一一封王,甚至像刘荣这样到了婚配年纪的皇子会在封王后立刻就藩。 大汉的疆域虽然辽阔,但也经不住一代又一代的分封。 高祖的子侄辈占了最好的那些,先帝的儿子们占了次好的那些,剩下的汤汤水水就等着陛下的儿子们你争我抢。 刘瑞和薄皇后也就罢了,毕竟仗着嫡出正统,封太子是迟早的事情,估计他也看不上等着分封的土地。 可刘瑞的哥哥们,以及陛下同样宠爱的栗姬程姬还有贾姬呢?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封到穷乡僻壤而无动于衷吧! 是以在先帝的孝期里,不仅是王氏姐妹,前朝后宫都因封王的事不停走动,就连对政事不怎么关心,但是因为薄姬和刘瑞的关系而在封王上有点话语权的薄皇后,都在近几日里接见了栗姬以外的皇子生母。 更别提刘启的亲姐姐,窦太后最为宠爱的馆陶长公主。 因着薄姬的缘故,她在少府的「收入」锐减,所以趁着封王的事大捞特捞,差点让有子的嫔妃争相竞价。 第7章 「简直是胡闹。」或许是晚辈的陪伴起了作用,亦或是有生之年里想看到第二位薄皇子荣登大位,总之在先帝去世了大半年后,薄姬的情绪有所好转,也不像之前那样万事不管,活像具只会出气的尸体。 而当御前的小黄门在刘启的暗示下偷偷将馆陶长公主在封王一事上大肆受贿的消息告知长信宫时,还没放权的薄姬怒不可遏地让馆陶长公主进宫挨骂,顺带把为女求情的窦太后骂了个狗血淋头:「怎么,孤不罚她,是想等着廷尉上门,好让全天下都看看皇家的笑话,看看皇帝的亲姐姐拿封王的大事勒索自己的亲侄子?」 薄姬说到激动之初还狠狠地拍了下书案,上面的青铜杯震得馆陶长公主心里发慌,但却不敢向薄姬撒娇讨饶。因为在先帝之时,薄姬就是以严厉着称。吕后的铁血手段让她近乎神经质地约束儿子的言行举止,而在先帝荣登大位后,为了避免别人攻击先帝的庶子出身,同时为了拉拢朝臣,方便先帝偷偷削藩,薄姬对孙儿们的教育也是很严厉,导致从刘启到馆陶长公主都很怕她。 「身为先帝之女,皇帝的亲姐姐,让人动刑也不太合适。毕竟你不要脸,我大汉的刘氏宗亲还要点脸面。」薄姬在上座咳嗽了声,就着宫女的手喝了口热汤,继续说道:「把东西退完后回去禁足思过三个月,要是再闹出受贿的丑闻……」 第10页 薄姬指了指长信宫的大门,语气冷得让馆陶长公主内心一颤:「你父亲的庙宇还没建好,但是高祖太祖并不介意教育一下不肖子孙!!」 以往对馆陶长公主无比溺爱的窦太后在一旁沉默不语。如果不是薄姬挑明这点,兴许窦太后会对馆陶长公主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薄姬既然挑明了这点,而且还把馆陶长公主叫进宫训斥,那么为了馆陶长公主的名声,她也不能多说什么。 毕竟这事往小了说是自家的财产纠纷,往大了说是馆陶长公主插手分封大事,而偌大的汉宫里竟无人阻止。 刘启虽然真心实意地喜欢这个姐姐,但也不能纵容她拿封王的事大肆敛财。 长此以往,不仅是刘启这个皇帝会被扣上管家不严的帽子,甚至那些皇亲国戚,朝中大臣也会藉此抨击君王的无能,然后打着君王不能御下的旗号逼其放权。 「大母,馆陶真的知错了。」趁着薄姬骂完后不断喘气的功夫,馆陶长公主抽抽涕涕道:「馆陶这就把侄儿们的『孝敬』原原本本地退回去。」 话是这么说,但语气却是分外委屈。 「行了,收起你那副乱七八糟的表情。都是当阿母的人,装这样子给谁看啊!」薄姬的话一如既往的刻薄,但是语气却柔和了不少:「馆陶,你或许会因此怨恨孤,但是孤并不后悔这么做。」 薄姬瞥了眼一旁的窦太后和刘启,继续说道:「孤和你阿母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而你弟弟虽能护你一辈子,但是等你两眼一翻,撒手不管后,那些被你勒索过的皇亲国戚会轻而易举地放过你的孩子吗?你的侄子们倒也罢了,毕竟还算打着骨头连着筋,但是你的侄孙或高祖皇帝的兄弟那脉可就不好说话了。」 提到高祖皇帝的兄弟那脉,不仅是薄姬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甚至连刘启的眼神都有所动摇:「你就祈祷自己走在你弟弟前面吧!不然以你到处惹事,到处结仇的性子,殃及自身,祸害后嗣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如若说先帝和窦太后的孩子里,刘启继承了智商,刘武隔代继承了武力,那么留给馆陶的就只剩下半瓶子水的情商。 不夸张的说,她在这方面还不如吕后的女儿鲁元长公主。 鲁元长公主虽然在吕后的衬托下没啥亮点,但是人家透明归透明,招人恨的活计那一个没干。甚至在诸吕之乱后,鲁元长公主的儿子张偃只是被国除为南宫侯,还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并且连鲁元长公主那不合礼数的「太后」尊号都得以保留,愣是让屠尽了惠帝子嗣的刘氏宗亲给了高祖的长女一丝薄面。 而反观馆陶长公主呢?得罪人的事没少干,唯一的情商全都用在讨好母亲,给弟弟输送美人上。 窦太后和刘启活着时还好,一旦他们去了,以馆陶长公主飞扬跋扈的性子和向朝臣宗亲疯狂勒索的行为,就自求多福吧! 一旁的窦太后张了张嘴巴,终究是没多说什么,任由婆母把女儿骂了个狗血淋头。 馆陶长公主还是那副委屈不行的样子,但是薄姬十分清楚这孩子完全不是听人劝的性子。不过薄姬作为大母已经把该说的说了,所以对馆陶这个孙女,她已称得上仁至义尽,也不想再多说什么,直接表示自己累了,就不留他们一起用饭。 「去给瑞儿传个话,让他过去陪陪太皇太后,也替朕向太皇太后道声谢。「刘启走在母亲和姐姐之后,等到太后的仪仗消失后,冲着身旁的小黄门低声嘱咐道:「记得让皇后给太皇太后做几道爽口的菜,朕瞧着太皇太后的胃口不好,怕是进的不多。」 「是。」小黄门弯腰退下,贴着墙面悄无声息地走了。 刘启晃着疲惫的身子走下台阶,临近地面时身影一晃,差点跌倒。 「陛下!!」一旁的小黄门眼疾手快地扶助皇帝,刚想派人去请御医,结果就被刘启喝止了:「朕只是太累了,把你的嘴给朕闭上。」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在薄姬的长寿殿前倒下,否则就是不孝。 刘启在小黄门的搀扶下喘了几口气,然后捶下胸口的堵塞,若无其事地回到宣室殿翻看奏章。 彼时的宫里冷冷清清的。 因为到了初冬之际,所以除了当值的宫人和不得已的刘瑞,没人会在正午走动。 而对演技派的刘瑞而言,大中午地跑去送饭无疑是个苦差事,毕竟他在薄皇后的椒房殿里住着,距离长信宫有着一段不小的距离。 大冷天的本就难受,刘瑞一六岁孩子更是比成年人娇气不少,所以在出门的那刻被薄皇后裹成了圆球,只留一双滴熘熘的眼睛。 「陛下也……是担心你太婆的安康,所以你到长信宫后一定要哄你太婆高兴。」薄皇后本想抱怨皇帝不够体贴人,居然让儿子在大冷天里给人送饭,但是想到隔墙有耳,孝顺的又是有恩于她的薄姬,所以在抱怨出口的那刻生生一转,表情复杂地替刘瑞整了整领子,让人将他带了出去。 「去把大长秋叫来,孤有事交代。」薄皇后看着刘瑞的身影渐渐消失,转身说道:「还有,让人打听下馆陶长公主出宫后做了什么。」皇帝既然在这个时候让刘瑞去长信宫,八成是进宫的馆陶长公主又捅了篓子,而且还让窦太后帮其收尾,导致皇帝不得不借薄姬之手敲打一二。 第11页 【跟瑞儿那小子相处久了,怎么连孤都多思起来。】 薄皇后在小黄门领命离去后自嘲道。 不过为了瑞儿的前程,她这个做阿母的多费点心也是应该。 第8章 御前的嘴巴说严也严,说松也松,主要是看上头的反应与对方能给多少贿赂。不夸张的说,西汉前期的贿赂之风严重到连卫青那样的弘股之臣,当了四十年太子的刘据,以及官至丞相的汉武帝娘舅田蚡都无法避免。 在汉宫里,上至太后,下到黄门,都有自己的受贿渠道。 好在这种畸形的玩法大都存在于宫廷,很少会有官员会玩命地这么干。 一是因为彼时的官僚体系还不像那样细小到养出一堆蛀虫;二是因为开国之后的权利分散需要一个发酵过程;三是因为老刘家的皇帝翻脸比翻书还快,导致前期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现象深深印在所有人心里。 众所周知,当你找不到一个人的错处时,最好抠的便是「贪污,谋反,以及御下不严」这三大罪名。 要是宫里真想治你的罪,没错的都能给你揪出错来,更何况是现成的把柄。 况且就西汉的官僚体系来看,因为「任子」的关系,加上还没「废黜百家,独尊儒术」,所以党争加上教统之争,足以演出不少好戏。 薄皇后和薄姬一样是个比较谨慎的人,不会没脑子地打听馆陶长公主在长信宫里发生了什么,而是想借馆陶长公主出宫后的表现反推一下皇帝的意思。 协助皇后管理后宫的大长秋低着脑袋进来,行礼后接过一张锦书,将其送到长乐宫和御前审阅。 老实说,为封王一事辗转反侧的不仅有刘启,还有被有子的后妃们烦得不行的薄皇后。 刘瑞出生前,别说是眼高于顶的栗姬,就连貌似乖巧的程姬贾姬都敢呛声底气不足的皇后。虽然在刘启登基后,有贼心不死的栗姬母子作为对照,显得程姬贾姬没那么讨厌,但是受过几年鸟气的薄皇后怎么可能喜欢丈夫的庶子或小妾?她又不是受虐狂。 老实说,在被刘瑞点透后,薄皇后对刘启已经没了夫妻之情,纯粹是靠薄家人的责任感和刘瑞的存在勉强维持着表面的温婉贤淑。 虽然跟栗姬馆陶相比,薄皇后依然显得缺乏主见,但是有刘瑞和薄姬的提点,加上刘启顺利登基后,围绕着太子之位和中央集权的问题越来越多,她也从懦弱的皇后逐渐变成了权利玩家。 抛开后宫的争宠破事,作为刘瑞的生母,日后可能执玺涉政的女人,薄皇后同意儿子的看法,觉得此时落定封王的事无疑好过刘启削藩后又父爱上头地给年长的皇子封了一大片土地。 这可不是薄皇后夸大其词或是过于敏感,而是在高祖清理异姓王时就有的先例。 尤其是在庶长子比嫡子大了十二岁,差点当上继承人的情况下,要是再让刘荣像刘肥那样封了一大片肥沃的土地,那么等刘瑞登基后,还是会像刘启那样没法睡个安稳觉。 最重要的是,刘肥好歹是吕后一把屎一把尿地抚养长大的,而且还比刘启的庶子更为上道。 而刘荣呢? 虽然他在外人眼里是个恭顺的性子,可薄皇后和刘瑞决不相信他当了十二年的无冕太孙会轻易放弃追逐皇位的机会。 况且抛开刘荣不谈,他的母亲栗姬也是个麻烦。 刘启的嫔妃里,薄皇后最讨厌栗姬,但也不得不承认栗姬的运气很好,刘启的长子,次子,以及三子都是栗姬所生。 一个好汉三个帮。 刘启本就喜爱刘荣,又在刘瑞出生后对刘荣有所亏欠。 要是真让削藩后的刘启给刘荣封了一大片土地,加上两个年长的同胞弟弟在一旁辅佐…… 那刘瑞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难挡敌手。 所以这个封王的僵面必须打破,而且薄皇后有现成的话头打破局面。 ………… …… 马车里的刘瑞借着闭目养神的假象打开系统,看着那指南针似的面板忍不住嘆了口气。 魅力100,心机30,书画46,骑射60……除了第一项和最后一项是靠大礼包的点数强行拉上的,中间两项要么是用自由点数抠抠搜搜,要么是靠能跑能跳后的卷死卷活。 总之在自律人的高强度内卷下,这些努力不能说是付之东流,但也称得上用处不大。 比如那个心机……老实说,刘瑞研究了两三年都没搞懂心机是怎么加的。而与心机一样难搞的就是书画,因为刘瑞用了二十年的现代汉语和简体字,想要改成古汉语模式和隶书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最重要的是,西汉的标点符号也与现代的标点符号差别很大,而且在排版上也与现代书籍有着很大区别,看的让人非常难受。 【等我当了皇帝就把排版和标点符号都规范清楚。】 相较于宋代那多到冗官的读书人数量,西汉不仅没有白纸,没有雕版印刷,没有科举制度,甚至连语言都没法做到统一。 是的,你没听错,西汉时中国人甚至做不到语言统一。虽然在秦始皇横扫六国,一统天下后,规范了文字,制定了官话,但是自他封禅到刘启登基,各地的官话普及率低到让现在的川藏新蒙都能闻之落泪,挺直腰板地表示他们的普通话及格率还是很高的地步。 第12页 毕竟在古代文盲率和交通不发达下,没有拼音,没有扶贫政策,上头就是喊破了嗓子,缺乏学习官话渠道的底层百姓也是一脸懵逼。 最着名例子的便是秦朝的博士官伏生。 此人和张苍一样,是从秦始皇时期活到今天的老古董,并且在秦始皇下令禁止民间藏书时保留了《尚书》的残卷。 然而等汉家寻求《尚书》博士时,隐居的伏生和其女羲娥不懂官话,只会雅语,所以才有了晁错的上位。 而从国家稳定的角度来看,秦始皇规范文字就是为了让百家收心,民族统一。但是只在文字上进行统一还不够,必须要让官话的普及率达到百分之七十五以上。否则在交通不便+文盲率极高+藩王士族的搞事下,老刘家的削藩永远没有结束的那天,并且之后的科举集权也没有土壤。 【汉武帝当年搞「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吧!】刘瑞关掉系统页面,忍不住嘆了口气。 学以启智。 思想固政。 愚民政策。 愚民愚官。 最后亡国。 第9章 路上的那点时间压根不够刘瑞构思古汉语的拼音问题。要知道,现代人对古汉语的读法了解最早追随到西晋的吕静所编写的《韵集》,然后由隋朝的八位音韵家在此基础上整理了有史以来的全部韵书,歷经二十三年编出了古汉语的集大成之作,也就是《唐韵》《广韵》的基石——《切韵》。 然而在一千多年的流逝下,《切韵》的原本早已失传,只能靠敦煌留下的残卷与唐宋两代的音韵着作復原此书的四分之三。 可以说,现代的四声就是基于《切韵》的平、上、去、入。而在唐宋之后,因为佛教的兴起与传教士的出现,原本採用汉字笔画的古法拼音在梵文,拉丁文,乃至清末民初的英语冲击下,逐渐演变成了现在的字母加四声模式。 考虑到古汉语和现代汉语的差距,照搬后世的拼音表是行不通的,只能等太子之位尘埃落定后,借着太子的班底网罗一批聪明的大脑帮忙搞出适合教学的古汉语拼音。 刘瑞:拼音是不可能自创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自创拼音。语言学又太难,只能定个当上太子的小目标,然后僱人帮忙动脑才能搞出古汉语拼音的样子。 「殿下,到了。」随车的小黄门轻轻撩开车帘,扶着刘瑞下了马车,然后带着提食盒的宫女跟在后头。 刘瑞一进长信宫就和上次进宣室殿一样,听到一阵脆生生的笑声。 「真巧啊!」刘瑞笑容不变地感嘆了句,令他身后的小黄门不由自主地瞥了眼,然后垂下恭顺的眼睛。 果不其然,一进后殿便能看见王娡和王儿姁带着四个小傢伙围绕在薄姬身边,竭尽所能地哄其高兴,但是后者始终都没多给笑脸。 因为太皇太后的政治身份,薄姬只能特别优待皇后嫡子,所以对其她嫔妃或皇子的拜访从未露出特别姿态。 当然,出于血缘亲疏,薄姬待薄皇后和刘瑞肯定胜过当年的窦太后和刘启,而且比起桀骜不驯,生来就是继承人的刘启,两世为人的刘瑞无疑比当年的刘启讨人喜欢的多。 而在刘瑞进殿后,薄姬的眼神明亮了许多,然后向刘瑞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跟头。 顶着王氏姐妹和弟弟妹妹的复杂目光,刘瑞面不改色地跪坐到薄姬跟前。 若是搁在没人的时候,刘瑞早就一屁股坐到薄姬的榻上,绝不会在小心比较王娡与薄姬的距离后挑了个靠近床榻,但又不会以下犯上的距离。 毕竟在名义上,刘瑞还不是太子,而王娡和王儿姁勉强算是刘瑞的长辈。 看到刘瑞进来后,王娡的眼珠快速晃动,心里暗骂「臭小子总是坏事」。然而在薄姬询问刘瑞的来意时,后者有意无意提到的消息让王娡内心一颤。 「曾……父皇母后和小子都很关心太皇太后的安康与舒适。」作为一名合格的「晋江学者」,刘瑞在抱大腿时,绝对会把大腿的主人哄得心花怒放。 虽然在神仙丹的加成下,薄姬显得精神不错,甚至比小一辈的窦太后还要健康,可是搁在西汉的环境下,七十岁的老人肯定比不上后世的广场舞战神,公交车恶霸。况且就薄姬前半生的如履薄冰来看,她的膝盖还没废掉都算是身体硬朗,保养及时,可即便如此,她也是冬天寒腿,夏日发胀,平日很难出宫走走。 所以除了拼音问题,还要想着如何解决老一辈的行动不便与精神匮乏,好让她们多花时间自娱自乐,少花时间折腾晚辈。 想法多多,手头没人的刘瑞继续说道:「母后本想一起过来,但是碍于宫里的大事,恐怕要跟宣室殿那儿详细聊聊。」 刘瑞瞥了眼王娡,眼里的含义不言而喻。 薄皇后是不管政治的,毕竟她有强势的婆婆和更加强势的太婆在,也没多少干涉政务的机会,顶多是在后宫当下高管,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尤其是在儿子出生后,刘瑞那儿有薄姬和礼教的支持,只要不犯叛国的事,刘启就不会动他,所以在后方打辅助的薄皇后顺利放下小情小爱,开始想着如何分化刘启的皇子,避免他们齐心对付正统的刘瑞。 不幸的是,因为刘启见一个宠几年的性格,他的皇子大都是由潜邸的妃嫔所生,而且除了意外怀上的刘发,同母皇子的年纪相差不大,更容易对刘瑞发起团攻。 第13页 好在刘启短期专情的同时也将老刘家的薄情寡义发挥到了极致。不然在歷史上也不会出现废太子后,又让郅都逼杀刘荣的操作。真要细究起来,没准汉武帝赐死钩弋夫人的操作就是跟亲爹学的,因为在刘荣死后,栗姬也随之失去相关记载,并且栗姬剩下的两个儿子里,即便是脑子最好的刘德也在武帝登基后受到猜疑,忧郁而死。母子四人都没落得好下场。 然而别看刘启对栗姬母子的处置,以及对刘彻的「偏爱」丧心病狂,但是这事绝不可能发生在刘瑞和薄皇后身上。 因为王娡不是外戚出身,而刘彻继位时只有十五岁,如不处置年长且当过太子的哥哥,只怕会后患无穷。 比起刘彻,刘瑞目前没有当过太子的兄弟,日后也没少年继位的烦恼,所以指望刘启帮他分化皇子是没啥可能的,只能他们自己来。 而把蛋糕做小的最好方法就是增加分蛋糕的人与他们的话语权。 王娡虽然失了宠,但是她的妹妹王儿姁还很年轻,并且深受刘启的宠爱,所以在「小儿子,大孙子」的传统观念下,刘瑞坚信刘越和他还没出生的弟弟一定会让前几个兄长非常难受。 还有不受刘启宠爱的刘发,以及跟栗姬分庭抗礼的程姬贾姬。 薄姬到底是在宫里呆了几十年的人,仅从刘瑞的只言片语就猜出了薄皇后的意图,然后对赖着不走的王娡说道:「下去吧!你的事虽然是由长乐宫下诏,但是得由皇后提出。」 跪着的王氏姐妹表情一松,但是在提到皇后时,王娡下意识地捏紧衣服,努力不让自己显出一丝丝的不甘。 长信宫的小黄门不等王娡开口便把她扶了起来,毫不掩饰送客出门的意图。 不甘心的王娡没法反抗高高在上的薄姬,只能牵着隆虑公主的手,温婉道:「妾身告退。」 刘瑞待王氏姐妹和一串小萝蔔头的身影消失后,才敢起身坐到薄姬的榻上,然后看着宫女打开薄皇后准备的食盒,端出一碟碟清汤寡水的菜餚。 没了王氏姐妹的骚扰,薄姬在长信宫里明显自在了许多,然后在床榻上换了个姿势,随口问道:「你阿父把你扔来充当谢礼?」 「毕竟大母都是太皇太后了,阿父总不能再赏一个爵位给薄家吧!」参照高祖,先帝时的种种政策,他们连刘氏的王侯都一削再削,何况是用完就扔的外戚。 薄姬会帮刘启出头一方面是先帝走后,她对皇帝乃至朝堂的影响力有所衰退,二是想藉此事逼迫刘启下定决心。 削藩是老刘家代代相传的「优良政策」。 虽然高祖分封诸王是有拉拢人心,抵抗匈奴的用意,但是就像修剪花草一样,由于诸吕之乱和功勋集团的国除降爵,藩王们实在是吃得太饱,势力太大了。 长此以往,关中就和曾经的周天子一样,迟早会被诸侯架空。 这也是先帝和刘启一边扶持外戚,一面又百般打压的主要原因。 皇亲国戚与功勋集团,外戚集团,乃至随后跟上的寒门宦官本就是互相牵制的存在。别说是西汉没法搞定藩王坐大的歷史问题,就是到明初,还是得用古老的分封制稳住大局,顶多是在方式上进行修改。 正是因为亲眼见过两代皇帝的削藩手段,所以薄姬十分清楚自己的长孙迟早会对吴楚赵齐乃至淮南王动手,就是不知和高祖先帝相比,刘启会用什么手段进行削藩,以及会从藩王那儿吸走多少能量。 「细君是想推王氏姐妹上位,借着刘越刘发分化栗姬等人的势力?」薄姬瞧着口齿伶俐的刘瑞,意味深长道:「再过一年半,你就到了启儿封太子的年纪,皇帝要是再不定下太子之位,把你的哥哥们分封出去,只怕是于国祚有碍。」 「曾孙儿还小,学都没上,哪能掺和这种大事。」即便是在薄姬面前,刘瑞还是让人挑不出错:「只是在母后那儿,总不能继续压着王七子(王儿姁)的位份,让人指责母后不贤。」 「岂止是王七子的位份,只怕皇帝不情不愿地分封诸子后,还会压着册立太子与就藩的事。」薄姬可比刘瑞想得更远,眼光也更为毒辣:「你且等着吧!你阿父难道只削关系较远的吴楚赵齐?哼!眼下不有个娇生惯养又空有野心的同胞弟弟……等着去做肉盾吗?」 「不然你大父为何把你二皇叔封到梁国?」 「不就是为了吴楚叛乱时,好让你二皇叔顶上,然后由你阿父坐收渔翁之利吗?」 第10章 十根手指有长有短,但是对皇帝而言,最长的那根永远不是最喜爱的那个,而是要继承大位,私底下最看重的那个。 秦始皇够宠胡亥吧!但是在国家大事上,他可有让胡亥插手?若不是赵高谋逆,李斯跳反,加上一个没学霸道的扶苏被脑子有坑的淳于越给带坏了,秦朝不说延续百年,但也不会二世而亡。 至于本朝的高祖,文帝…… 高祖宠爱刘如意,也曾想过改立太子。可是比起强势的秦始皇,废了九年二虎之力才除掉韩信的高祖没法接受剩下的老臣接连跳反,所以在权衡利弊,敲打外戚后果断怂了,不仅把刘如意早早地送走,还把戚夫人留下来给吕后出气。 面对自己九死一生才打下的江山……什么海誓山盟,什么如意类己,统统都是屁话,重要的是自家的江山不能拱手送人。 第14页 为此牺牲个小儿子或宠妃算什么? 高祖这个眼光毒辣到帮吕后算好丞相顺序的老流氓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死后,吕后会对宠妾爱子做些什么。可即便如此,包括戚夫人在内的高祖宠妃在高祖去世前都没离开汉宫半步。因为她们必须留下作为人质,否则汉家为何要把孝道作为治国之本?就是为了在藩王作乱时占领道德高地啊! 至于先帝……别的不说,就说先帝的原配和她所生的四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而且在分封诸子时,瞧瞧他给其他儿子封的都是啥地啊! 次子刘武封为淮阳王(后改封梁王),负责在吴楚叛乱时和梁王一起顶住攻击。 三子刘参封为代王,和他老爹一样负责看住匈奴动向。 而被称作「怀王最少子,爱幸异于他子」的四子刘揖则是封到了紧挨吴楚的梁国。 别看先帝对幼子无比偏心,可是在封王的大事上,刘揖的待遇还不如刘武。因为梁国是直面吴楚,而淮阳可以浑水摸鱼,只在梁国顶不住时打打辅助。亲疏远近,可想而知。 所以后世有句话说的很对,别看老人嘴上说着「一律平等」,而是得看老人的钱在哪儿。 薄姬估摸着刘启动手时肯定会把刘武也一併打残——因为在先帝去世后,窦太后对小儿子的偏心已经到了想让刘启立其为皇太弟的程度,要不是以前有先帝压着,现在有薄姬镇着,以窦太后的固执,没准会逼得前朝承认此事。 「太婆的意思是,阿父会拿太子之位吊着二皇叔,让他在削藩时尽可能地顶上?」刘瑞也不是笨蛋,想想现在的局面便能搞清刘启在打什么主意。 先帝有四子,本想让次子刘武和小儿子刘揖一起顶住吴楚齐赵的压力,但是在刘揖死后,帮忙顶上的就只有亲弟弟刘武。 别看刘武班底很多,实力不俗,但是面对各国的压力,也不可能以一敌四,所以在刘启削藩时,刘武要是想暗中划水,连藉口都省了,甚至在平乱后,刘启还得咬着牙封赏弟弟。 可是用太子之位吊着刘武就不同了。 高祖当年为啥要让惠帝平乱?不就是想借惠帝在军事上的无能来废除惠帝的继承权吗?最后还是吕后出面逼退了高祖,架得高祖不得不亲自出徵才化解了这场易储风波。 而惠帝当年才十四岁,就因这事差点没了太子之位。 刘武可是年近而立的诸侯王。 要是在考虑册立皇太弟的风口下抵抗无能,让叛军打入关中地带,那朝臣百姓将如何看待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说他无能都是措辞温柔,让他上位那是痴人说梦。 为着自己不合礼数的皇太弟身份,刘武就是家底打烂也得咬牙顶着。 至于事后能不能如愿以偿…… 不还有薄姬和一众老臣顶着。 相信刘启有一万种方法赖帐。 「怎么,你对皇帝的做法感到不满?」薄姬用欣赏的眼神看着刘瑞,嘴上还得敲打几句:「很多事情,心里明白就好,但是不要表露出来,否则你会死的很惨。」 薄姬觉得窦太后和刘武,还有馆陶长公主从未意识到皇位上坐着的是孤家寡人,所以在新皇登基后没有摆正自己的位子,迟早要被刘启或是下任皇帝彻底清算。 「我有那个不满的资格吗?「刘瑞明白薄姬的意思,无奈道:」我这个年纪连随意出宫都做不到,哪有向阿父顶嘴的资格。」 况且从另一角度来看,刘启动手,总好过下任皇帝拼着「人走茶凉」的骂名去削皇叔。 「你这孩子……」真是比她想得还通透。 薄姬对刘瑞那是越看越爱,然后在刘瑞的服侍下用了点粥饭,随口说道:「你放心,孤活着一天,就不会让太子之位落于旁人。」 薄姬说这话是很有底气的,否则在新皇登基,有意封王的大洗牌里,刘启也不会拿馆陶长公主开刀。 明面上是借薄姬训斥馆陶长公主视规则于无物,实则是在警告窦太后不要挑战他的耐性。 毕竟在先帝去世后,梁王刘武作为先帝的嫡次子,进京弔丧的排场足以称得上僭越。 虽然在朝臣们的质疑下,刘启没少袒护弟弟,但是在袁盎去了趟长寿殿后,窦太后并未多留幼子几天,反而在刘武离京后罚了几个奉常的属官,也算是给朝臣们一个交代。 「孤替皇帝做了回恶人,皇帝也该在你的事上给点承诺,不然就让长寿殿的那位去闹他。「年纪上来的薄姬在最喜欢的曾孙面前耍起性子,随口贬了句焦头烂额的刘启便再次看向乖巧的刘瑞:」不出意外的话,你阿父会让申屠嘉和窦婴来做你的老师。」 「丞相和窦王孙?」刘瑞还以为是自己听差了:「他们能和平相处吗?」 歷经五朝的申屠嘉和大多数的西汉股东一样,是庶民出身,功成名就后才开始念书,所以跟萧何,陈平相比,完全称得上没学问又不懂权术,因此对满肚子墨水的读书人抱有一种既羡慕又鄙视的心理。因为秦末重法家,高祖骂鲁儒,吕后爱黄老,所以在申屠嘉那儿,儒法黄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是在袁盎与申屠嘉交好后,他才勉强改变对儒学的态度,不再阻止儒生入朝,可私底下依旧觉得儒法误国,不是好鸟。 不巧的是,窦婴,窦王孙这个太后的堂侄并非是黄老学的拥趸,而是坚定的儒学支持者,甚至在入朝为官前数次拜访「鲁诗学」的开创者申培,举荐其弟子为官。 第15页 第11章 虽然窦婴,窦王孙的人品才干毋庸置疑,但是在功勋集团和老刘家都被外戚搞怕了的当下,窦婴的出身就是他的原罪。加上他在朝堂上数次呛声窦太后的莽夫行为,以及与古稀之年的申屠嘉不相上下的固执…… 那场景实在是太霉了,霉到刘瑞冷汗涟涟,苦笑不止:「阿父可真是看重我啊!「 抛开窦婴和申屠嘉是否能和平相处的难度不谈,刘启让丞相和窦太后的堂侄教导嫡子的政治意义也是明确到就差下诏。 窦太后当然有让小儿子当皇太弟的野心,甚至想借太后的威名向朝臣包括窦家施压。可是窦家的态度一直是中立偏反对,不仅是窦太后的亲弟弟窦广国表示礼不可废,就连窦太后的侄子辈……尤其是最有出息的窦婴也都强烈反对窦太后的行为,甚至喊出:「太后欲令窦氏覆诸吕之辙乎!」来提醒窦太后外戚过甚的下场。 当初为了剷除诸吕,刘氏宗亲可是把刘盈的庶子活活砍成了肉泥,并且咬死他们是吕氏的孽种,杀到最后姓吕的诸侯里只剩一个跟吕后同姓的倒霉蛋吕青眉。 明明是与郎中令王翳、郎中骑杨喜、郎中吕胜、郎中杨武一起击杀项羽的吕马童之后,但是因为姓吕的缘故,加上吕马童生前动过连宗吕后的念头,所以在诸吕之乱后,这家就干脆利落地滚离政坛,天天在家跳大神。 薄姬知道刘瑞一六岁孩童肯定压不住年纪是他十几倍大的申屠嘉与窦婴,搞不好二人的执教内容都在攻击对方而不是传道授业,所以只能无奈道:「窦王孙和丞相又不是总角小儿,有哀家和皇帝镇着,他们也不敢闹到你跟前。」 话是这么说,但薄姬和刘启都很清楚幼教的重要性,也不能放任申屠嘉和窦婴忙着攻击对方而不管刘瑞的教育。毕竟在现有的政治体系下,嫡子继位无疑是最佳选择。 刘启除非是精神失常了,否则才会完全不顾刘瑞的教育问题。 刘瑞也知道刘启让申屠嘉和窦婴教他完全是与薄姬进行利益交换,顺带为刘瑞站台。真要聊起刘瑞的教育问题,他们两一个是没读过几天书的大老粗,一个是三天闹脾气,两天去挨骂,剩下两天处理政务的大忙人。 你要是让刘瑞过几年找他们问下政务方面的事还有点靠谱,要是提到教孩子……那还是请专业的来吧! 只是这专业的该请何人,该授何论,估计得在长乐宫和宣室殿里吵上一番。 毕竟晁错借儒皮混到今上身边,连带着沉寂已久的法家也一飞沖天的事可是让儒家和黄老家都耿耿于怀。 晁错影响今上时,后者不过十五六岁,但是登上太子之位已有八年,并且已有自己的价值观。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晁错的影响下逐渐远离黄老学的官员和儒生,开始重用法家子弟。 若非是晁错披着儒皮接近天子,估计在秦国灭亡后,法家早就和当初吞併的农家一样,沉没在歷史的洪流中。 就像当年「天下之言,不归于杨,即归墨」的杨朱学一样。 以后的局势尚且不谈,但是在建国不到六十年的前期里,皇帝的支持对各大学派尤为重要。 尤其是在晁错带着法家异军突起后,如何把自己人塞到太子身边就成了各大学派的重中之重。 值得庆幸的是,今上的嫡子不过六岁,别说是封太子,他离搬出薄皇后的椒房殿都还有两三年的功夫,那些学者博士总不能到椒房殿里抢人吧! 「若是丝公(袁盎,字丝)还没被罢官,让他跟着丞相和窦婴,也好调解二者的矛盾。」薄姬扶着脑袋,知道晁错在朝堂上一天,就不可能让袁盎入朝,所以也就作罢:「可惜跟高祖打天下的文臣一走,黄老学里竟挑不出个顶樑柱。」 不是薄姬刻薄,而是黄老学在发展成熟后说得好听点叫佛性,说得难听点叫不爱变动。不过从另一角度来看,正是有黄老学的存在,各派学子才不至于打成一团。而且对于遭罪已久的百姓来说,「无为而治」的理念更贴合他们生存现状。 只是到了国家发展的中期,外患加上无为而治的发展上限导致国家要么选择痛苦转型,要么选择天下大乱。 而且就歷史的结果来看,西汉前期确实是黄老学的最后高光了。 这么想着,刘瑞竟然有些唏嘘。 因为在他这儿,废黜百家,独尊儒术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而以儒墨两家不死不休,法儒两家互相偷家的局面来看,要是没有黄老学周转一二,估计皇帝迟早会被学派间的斗争搞得心力交瘁。 长此以往,还谈什么科教兴国,直接在党派之争里走向末路吧! 而在刘瑞胡思乱想之际,让大长秋给宣室殿和长寿殿传话的薄皇后正在挑选应召进宫的女官。 跪在下方的女子都良家子乃至大族出身,父兄都饱读诗书,所以在入宫前就已熟读汉律宫规,并且写的一手好字。 虽然在汉宫里有小黄门负责传递前朝后宫的消息,但是碍于男女有别,加上高祖厌恶宦官,并且鑑于秦亡的教训而让文士充当中常侍和给事黄门,基本断了宦官伸手的可能。所以为着无形的政治正确,除了大长秋,宦官令这类比较要紧的临职位,宫里的小黄门大都是自幼净身的文盲。 然而文盲是不可能帮着皇后处理宫务,讲解经赋的。所以自《周礼》起,就有女官出现在宫廷里。 第16页 薄皇后随口问了些已经考过的题,然后让她们一一抬头,聊下自己的出身和读过什么书。 轮到第三个脸上有疤,声音沙哑的中年女人时,后者的回答让薄皇后眼睛一亮。 「民妇不才,但家父曾在各国游学,所以给民妇读过《周礼》《春秋》《老子》等先人着作,并且还带家兄听过子都博士的课。」 提到自己的父兄和在麓台传道授业的子都博士胡毋生,女子的表情有些变化,但在薄皇后眼里,这是她为家学渊源而感到骄傲的表现,所以也没多想什么,而是大加赞赏道:「你能识字就已是不俗。女吏者,掌内治之贰而以诏后治。看来这女吏之位非你莫属。」 当然,比起此人的回答,薄皇后更满意的是此人已过不惑之年,而且脸上有疤,不会闹出君王宠女吏的笑话。 更重要的是,刘瑞已经六岁了,虽然薄姬暗示过刘启会给刘瑞找个合格的太傅,但是鸡娃是中国母亲,尤其是古代母亲的共识。 薄皇后对自己的学识有点认知,所以找个学识不凡的女性充当女吏也好督促儿子上进,避免刘瑞进学后,她这个当妈的对儿子的进度一无所知。 然而薄皇后不知道的是,这个进宫的女吏将在十几年后改变西汉乃至中国的政治格局,让儒生大骂「墨媪误国,赵氏误我。」 第12章 薄姬虽然有意跟刘瑞多聊一会儿,但是她的身体素质在那儿,即便是有神仙丹的加成,精力也是十分有限,所以在消食后倦意涌上,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 「去吧!等天气回暖了,孤就跟皇帝说说,让你跟田叔学习兵法和黄老之术。」或许是年轻时见过是始皇高祖扒了儒生法家的傲骨,兼之把黄老学发扬光大的还是让薄姬如履薄冰的吕后,所以在儿子登基后,虽然碍于太后之尊少不得在学派间拉偏架,但是薄姬终其一生都很少表现出对某一学派的狂热,与把黄老学奉为真理的窦太后形成鲜明对比。 如今挑选田叔给刘瑞启蒙一是因为田叔是乐巨公的弟子,擅兵且对黄老之学颇有研究。二是因为田叔在高祖时就以廉洁忠厚着称,申屠嘉和窦婴再怎么位高权重,争锋相对,当着老前辈的面也不好发作。 刘瑞觉得薄姬不愧是白莲花大父的生母,搞平衡的手段真是如出一辙。 离开长信宫后,刘瑞也没有回到椒房殿,而是去长寿殿给窦太后请安,然后向忙人阿父汇报工作。 窦太后虽然眼睛坏了,但是对朝堂后宫的把控就跟明镜似的,而且因为先帝移情于慎夫人的事,加上有个活得太久的婆婆压在头上,所以变得越来越小心眼,甚至到了跟儿子闹脾气的地步。 不过闹过闹,在与子女无关的大事上,窦太后还是很清醒的,并且对薄姬等人也生不起厌恶之情。 毕竟抛开政坛上的纠纷不谈,薄姬在这个时代绝对称得上好婆婆,不仅没有变着法地给儿媳找事,而且还一手促成了窦太后和刘启的正统地位,以及在慎夫人得宠时敲打一二。 最重要的是,有栗姬做对比,窦太后对薄皇后这个儿媳也没啥不满。 至于刘瑞。 「孙儿特来给大母稽首,敢问大母近期睡得可好,进得可香。」 听着下方脆生生的童声,以及女儿每次进宫都会感嘆「天下没有比小十更标志的小儿」的感嘆,窦太后对刘瑞便讨厌不起来。 况且跟甚少过来问候几句的其他皇子相比,刘瑞不管是装的还是真心实意的,都比那些不敢行动的好上一点。 说来也是奇怪,自打有了刘瑞,椒房殿的名声倒是一日好过一日。 不仅是宫里说得上话的对薄皇后母子评价很高,就连一些不起眼的小黄门,小宫女也都爱往椒房殿凑,觉得那里可比栗姬的凤凰殿,程姬的鸳鸯殿更为舒适。 「孤这几日倒没什么,就是不知太皇太后身子可好?心情可佳?」窦太后对刘瑞的态度虽然称不上不冷不热,但也很少会像今天这样带了丝热切。 「回禀大母,太婆的精神还好,只是年纪到了,就算保养的再好,也得以静养为主,不宜操劳,更不宜烦心。」刘瑞听着窦太后的语气就知道对方肯定是有求于他。 果不其然,在客套性地问了下薄姬的情况后,窦太后图穷匕见道:「这人一老啊!除了听书打发时间,就是念着小一辈的事,希望他们多多陪伴,但又怕他们的陪伴误了国家大事。」 想起封到梁国的小儿子和几天都难得过来的大儿子,窦太后的心理便泛起酸水,同时也对丧子的婆婆产生怜悯。 她好歹没白髮人送黑髮人呢!而且先帝虽然晚年宠爱慎夫人,对窦太后母子非常冷淡,但也没到高祖那般嚷着废后废太子的地步。况且比起薄姬,她还有馆陶长公主承欢膝下,也不算太难… 「你父皇忙着国家大事,梁王又不在关中,所以只有你馆陶姑姑时常陪在哀家身边,替孤排忧解难。」窦太后对付儿孙很有一套,但是在薄姬那儿无计可施——因为她怼刘启的方法会被薄姬用到她身上,甚至会威力加倍。 「孙儿也知道馆陶姑姑最得您意,可是太婆前脚刚因受贿一事训斥了姑姑,令其闭门思过,后脚就有人替姑姑求情也不太好……」刘瑞装出害怕的样子,瞅着窦太后脸色一沉,随机又话音一转道:「不如再等一段时间,寻个吉祥的日子让太婆公开解了馆陶姑姑的禁足,不仅能了太婆与馆陶姑姑的间隙,也能让太婆和阿父不那么为难。」 第17页 别说是刘启,就连刘瑞也非常两边为难,左右不是人的处境。所以先答应窦太后的请求,但是留个准备时间,模煳下事成之日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落到窦太后耳里,跟人讲条件,尤其是跟孙子讲条件让她很不舒服的同时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人家说得在理。 要是她前脚强迫刘瑞去薄姬那儿给馆陶长公主求情,估计以薄姬对刘瑞的偏疼,后脚就会想方设法地让窦太后不快。 所以要搞定刘瑞,不付出点什么不行。 只是这人小鬼大的刘瑞到底想要什么,窦太后竟一无所知…… 「大母也知大父过后,为了彰显天家慈悲,同时也因宫里的役者大都过了不惑之年,所以放了批垂垂老矣的小黄门和女官出宫,允许他们告老还乡或为先帝守灵。」刘瑞突然肃了仪态,然后朝上拜了拜,口齿伶俐道:「先帝与父皇隆恩,赏了退役宫人们不少银钱,以此感谢她们对汉家的一片忠心。可是孙儿想着宫里的役者要么是国破家亡的可怜人,要么是被不想卖儿鬻女的父母送进宫的。」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红颜皆白髮。」 刘瑞起身,想起白居易的《宫词》,于是对着上座的窦太后和动容的左右宫人缓缓道:「 泪尽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 「小黄门们倒也罢了,毕竟他们出了宫也没有生路,只能去道观或者皇陵了却余生,可那些在豆蔻年华就入宫的女子大都习得一门手艺,出宫后既能谋生,也可嫁人,不该在宫廷里红颜老去,哀怨长鸣。」 「所以孙儿恳请大母与太婆出面,给宫里的可怜人一个恩典,允许她们二十五岁后便可选择出宫,不要让无数女子的大好年华都埋没于深宫中。」 第13章 刘瑞提出这个建议一是自嘲于自己这个现代不现代,古代不古代的特权阶级的假仁假义,所以想为深宫里的可怜女子做些什么;二是想为自己和薄皇后攒波仁德的名声,不说是像先帝那样装得让百姓以为宣室殿里坐着的真是个活菩萨,但也得给自己加层功德罩。 刘氏皇帝虽然以「爱之欲其生而恨之欲其死」着称,但是在「无为而治」的背景与传承百年的「立嫡立长,父死子继」下,梁王刘武和刘瑞的庶出兄弟想如愿以偿也没那么容易,反倒是东边的藩王实在是个大问题,让刘瑞不得不防的同时,也能理解先帝为何装得那么宽厚仁善。 因为对于疲惫的天下而言,推翻一个仁德的皇帝无疑是没事找事。 淮南王刘安之父刘长在吕氏伏诛后与先帝按照「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礼法被列为皇位继承人。而最后之所以是先帝胜出而不是占了「半个嫡子」的刘长,一是因为先帝是四子,刘长是么子;二是因为先帝的名声比刘长好,不像是做出格事的人。 而这也是淮南王一脉与先帝一脉的纠纷开端。 刘长叛变后,先帝碍于秘密搞死刘襄三兄弟的事而对刘长高抬贵手,只是将其软禁致死后短暂废除了刘长一系的封地,然后在刘长去世后,又让刘长的长子刘安重新成了淮南王。 或许是父亲的经歷给了刘安警示,所以在先帝时期,淮南王刘安表现得那叫个儒雅随和,学识渊博。 不夸张的说,那时的淮南王刘安就是所有宗亲,乃至当今圣上的对照组。 有了这些倒霉鬼的前车之鑑,刘瑞自然得未雨绸缪。 当然,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古代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 没有电脑,没有,甚至连通俗小说都没几本。毕竟在小地主家都鲜少读书的年代,大家都忙着填饱肚子或为举孝廉而攒声望呢!哪有空去加入那些「不务正业」的小说家。 「要是我再大点就好了。」每每想起自己的年纪,刘瑞便有精力太多却无处释放的挫败感。 【网文里的六岁富商是真实存在的吗?】闲着无聊时,刘瑞也会羡慕姑姑馆陶能够仗着窦太后的宠爱和兄长的纵容为所欲为,甚至能在不太过分的情况下去挖少府的墙角。 而刘瑞呢? 虽然能借薄皇后和薄姬的手谕在少府那儿混得三分颜面,但是他和先帝一样,走的是白莲花路线,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做越界的事,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胡思乱想又端着人设的刘瑞真的需要转移视线,释放压力。 与其以幼童之躯去宣室殿里发表「高见」,不如先从宫里的琐事做起。 反正有薄皇后和薄姬顶着,借着安排宫人退役的事,刘瑞也能顺理成章地接触少府,看看他们是何态度。 至于为何要拉窦太后下水…… 「孙儿在椒房殿时曾问过一些年长的宫女出去后愿不愿意成家立业,并且听说掖廷待诏的家人子里,也有不少是入宫前看过人家的女子,所以想着既然要给年长的宫女们一份恩典,不如就好人做到底,帮其伐柯青年才俊。也好在宫人告辞时,得个天家送嫁的美名。」 窦太后知道刘瑞是给薄皇后揽民声,之所以会找上自己,无怪乎越过自己会让薄皇后和薄姬感到难堪,从而闹出薄姬和薄皇后一起排挤窦太后的事。 至于她为何看出刘瑞的阳谋还愿去当刘瑞的棋子……一是因为此事一成,薄姬看在刘瑞和儿媳辛苦一趟的份上肯定会对馆陶那丫头高抬贵手,二是因为这种有助于「贤后」名声的事不干白不干。 第18页 都到一人之下的位子上了,窦太后最关心的除了三个不省心的儿女便是自己百年后的名声。 「想法是好的,只是这青年才俊从何而来?」窦太后从不小看皇家的孩子,但是跟皇家有关的事无比做到尽善尽美:「宫女们也就罢了,毕竟是被俘入宫或是卖身进宫,可是在掖廷待诏的家人子里有不少都是大姓之女,总不能将她们全都许配给外戚家僕。」 提到那些掖廷待诏的家人子们,窦太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了明显变化,转而问道:「掖廷待诏的家人子有多少人?」 「回太后,一共有一千五百人,其中有十二位是被先帝或皇上宠幸后未得名分的上家人子。」一旁的宫女小声道。 《汉书·外戚传》里曾备註道:「家人子者,言採择良家子,以入官未有职位,但称家人子。」 而这选入宫的良家不仅得是良民出身,而且其家不在医、巫、商贾以及百工之内,这就导致被选入夜庭的大都是乡绅乃至世家的女儿。 如被送去和亲的王昭君和见证西汉灭亡的王政君。 刘瑞本是随口提到掖廷待诏的家人子们,可是当窦太后询问宫里的家人子有多少时,他也感到一丝丝的不对,从而变得严肃起来。 一千五百人的家人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跟唐明皇时的后宫人数相比,连毛毛雨都称不上,可是在官员人数还没唐朝三分之一的西汉前期,不说是关中一代的名门闺秀,小家碧玉都搜罗全了,但也称得上十户里有六户的闺女都在宫中。 虽然古代还是那套令人生厌的重男轻女,可是能被选进宫的也不缺一双吃饭的筷子,肯定还有心疼女儿却迫于皇命的人。 万一他们受了挑唆…… 窦太后越想越怕,决定趁着这次放人施恩于掖庭待诏的家人子们,免得那些乡绅人家心生怨念,做出傻事。 「执柯这事得看缘分,不可强求。」有了计量的窦太后轻轻说道:「若是家里有安排的便由宫里给份添妆,自行出宫。」 「至于那些没有安排的宫人和家人子……」窦太后想到自己宫里的亲信们,倒是生出几分怜悯::「旁人也就罢了,只是一些年纪到了的长寿殿宫女们到底服侍哀家一场,哀家也不忍她们嫁给家僕。」 「这也是孙儿想到此策时的忧虑之一,幸而在太婆的提醒下有了对策。」刘瑞对着上方的窦太后缓缓一拜,问道:「大母可知车骑将军近期频频宴请轵侯的事?」 第14章 轵侯薄戎奴,薄姬的侄子,薄皇后的远房堂叔,所以刘瑞也厚着脸皮地叫声舅老爷。不过话又说回来,因为薄戎奴时常进宫的缘故,刘瑞对他反而要比亲生的舅舅乃至外王父(外公)更为熟稔。 毕竟抛开血缘上的关系不谈,薄戎奴的口才情商也很不错,就连对其有所防备的刘启都很难讨厌这个知情知趣的人。 窦太后很少听到刘瑞主动提起这个舅老爷,同时也对车骑将军邀请轵侯的事感到不解。毕竟先帝处死薄昭后,虽然对薄姬和薄氏一族有所安抚,但是一个连亲舅舅都砍了的皇帝已经不再是薄家外孙,所以对这个皇帝表哥,薄戎奴是小心小心再小心,宁可在朝堂上伏小做低,也不想触皇帝表哥的霉头。 不过在朝堂之外,薄戎奴便没那么紧张,充分发挥了社牛属性,同不少大臣都私交不错。而在一众的汉室大臣里,跟他关系最好的莫过于车骑将军周亚夫。 先帝时期,周亚夫之父周勃被控谋反,险些丧命。幸而有薄昭和袁盎为其奔走,在先帝和薄姬那儿费劲口舌,才令周勃得以免罪,周氏一族得以倖免。 为着这份救命之恩,周亚夫不仅对袁盎和薄姬非常尊敬,同时也与薄戎奴交情不浅——毕竟在周亚夫上位前,担任车骑将军的可是薄戎奴之父薄昭。而薄家在薄昭去世后,虽然不让子侄出仕,可是在人际交往上没有松懈。 尤其是在刘瑞出生后。 薄戎奴与周亚夫的关系愈发亲密,甚至到了结为亲家的地步。 而且因着薄昭曾是车骑将军的缘故,加上先帝委任周亚夫为中尉时曾让薄戎奴协助并监视对方,所以薄戎奴在细柳营和南北军那儿混了个眼熟,同都尉乃至功曹的关系都很好,甚至还帮军中的大老粗们解决了终身大事。 「大母可知『薄公善执柯,军中将士谓之外公(岳父)?」提到舅老爷薄戎奴,刘瑞的表情也是从严肃转为哭笑不得。 毕竟在政治上不能更进一步后,薄戎奴一闲着没事的中老年人便把毕生的热情投入到执柯事业上。 和普通人相比,功勋之家的要求更多,也更难打听未婚男女的消息。而薄戎奴身为薄姬的侄子,外戚里的第一人,自然要比普通的冰人更有路子,同时也更有威望。 所以不仅是军中的大老粗们,就连一些宗室旁支也爱找薄戎奴执柯,顺带在薄姬那儿混个眼熟。 「……你的意思是让轵侯负责这事。」窦太后算是明白周亚夫为何要找薄戎奴叙旧,感情是军中又有青年才俊想娶妻却没有门路,所以请上司委託薄戎奴把关。 刘瑞摇了摇头,并不贊同窦太后的话:「舅老爷到底是男子,虽能持节入宫,但也不好帮宫女执柯。」毕竟在名义上,宫女都是皇帝的妃嫔预备役。虽不像家人子那样拿着俸禄,但也不好接触外男。 第19页 「青年才俊那儿自然有舅老爷帮忙介绍,毕竟军中除了都尉,还有什长,伯长,队吏,队率这类低级军官。」虽然在秦汉时期,什长以上就有爵位和俸禄,但是因为终身服役的缘故,还是属于娶妻难的队伍。不过对宫女而言,这倒不是难忍的事。毕竟在规矩太多的宫里,习惯孤独她们也受够了循规蹈矩,还不如与不常回家的军官搭伙过日。况且愿意终身服役的军官大都有更进一步的野心,自然要比普通人更讲脸面。 「舅老爷负责筛选愿意相亲的低级军官,而宫女那边便得由大母,太婆,还有母后做主。」 说罢,刘瑞还暗示道:「大母和太婆,母后到底不好随时出宫,而舅老爷是外男,所以为了稳妥起见,还是选一能自由进宫,并且与舅老爷详谈时不会惹人闲话的宗室……」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窦太后要是再不清楚刘瑞说得是谁,那她也别混了。 「好孩子,能为孤想到这步,真是难为你了。」窦太后终于有了丝笑意,随即让刘瑞坐到自己身边,貌似无疑道:「听说皇帝有意请丞相和哀家那个不成器的侄子教导你,而太皇太后为了避免二人再起争端,所以请田叔为你壮胆。」 纵观刘启子嗣,即便是当年的刘荣也没有申屠嘉,窦婴,田叔一起授课的阵仗。就连当年的刘启也没让薄姬如此上心,愣是让丞相詹事外加一个名满天下的田叔为其护航。 说到窦婴,想起他在宴会上的那句「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传,此汉之约也,上何以得擅传梁王!」的背刺之语,窦太后就气不打一处。 更扎心的是,明明在家宴上放话要「千秋之后传梁王」的刘启在酒醒后对此事避而不谈,不仅让窦婴继续担任皇后和太子的詹事,还让窦婴教导刘瑞。 这几乎是明着去打窦太后和梁王的脸。 然而梁王和窦太后还不能生气。毕竟让窦婴担任詹事也是照顾窦家和在薄昭死后愈发低调的外戚世家,避免功勋之家独大。 况且在明面上,皇帝也没彻底翻脸,所以为着刘武的夙愿,他们只能忍下这事。 往远的说,让窦婴担任詹事,再为刘瑞老师也许是先帝的意思。 因为在刘启登基时,窦婴就是最先受封的官员之一,而且还在先帝抱养刘瑞时频繁进出宣室殿。 刘瑞看着窦太后若有所思的表情,背部已是冷汗涟涟。他倒不怕窦太后骤然翻脸或是像歷史上的馆陶长公主那样用些下三滥的手段,但是对方突然提到薄姬的安排还是让他条件反射地感到不妙。 「田公到底是黄老学的大家,又有仁德的美名。」刘瑞小心接话道:「大父在时,就对田公赞赏不已,想必太婆是想到这些,才会让田公教导我。」 「先帝的眼光自是不错。」窦太后抚摸着刘瑞的脑袋,语气一冷的同时也让刘瑞头皮发麻:「只是孤更想清楚窦婴那小子担任詹事究竟是先帝的意思……还是皇上意思?「 「这很重要吗?」高压之下,刘瑞的脑子一片空白,但口齿却是分外伶俐:「大父与阿父,不都是天子吗?」 「高祖与惠帝,先帝与今上,不都是父子吗?」 此话一出,别说是窦太后的表情一僵,就连长寿殿里的宫人都随即趴下,不敢出气。 「敢问大母,黄老讲究无为而治,是以顺应『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条列。」 「若是阿父百年之后,梁王叔继位,他是将这大汉的江山传给梁王太子?还是阿父之子?」 「若是传给梁王太子,那当梁王叔百年之后,其次子,三子,四子是否会效仿其父,争夺皇位?」 「若是传给阿父子,那便不在『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之例。」 「相信不过三代五辈,宗室便会以此为例,群雄割据。」 第15章 窦太后的表情冻住了,随即拍了下书案,吼道:「尔竖孽竟敢忤逆孤!!!」 这一吼,不仅是宫里的僕役一阵哆嗦,刘瑞也是快步到下方,伏身谢罪:「孙儿不孝,忤逆犯上,还请太后责罚。」 只是当他再次抬头时,还是那副无比坚定的表情:「不过这是孙儿一人的冒犯,还请太后收回『竖孽』之词,不然将有损父皇母后乃至先帝的清誉。「 啥是竖孽?就是比孽种,杂种严重一点的形容词。 而刘瑞是谁带大的?以前是先帝,现在是薄皇后。再不济,还有个刘启挡着呢!毕竟在古代,儿子没教好,那可是父亲和老师的错。搞不好窦太后今天一喊,刘瑞的老师乃至刘启都得过来请罪。 但是窦太后敢让他们过来请罪吗? 她不敢。 因为扣帽子也得讲究事出有因,尤其是刘瑞这样身份敏感,还有太皇太后保护的皇子。 而窦太后敢让刘瑞的老师乃至刘启知道他们争论的原因吗?远的不说,光是窦婴那小子就能把她活活气死。 况且这事要是闹大了,宗室那边也不好收场,没准窦太后乃至窦家的名声都会赔个底朝天,搞不好就是下一个吕氏。 宗室是什么德行啊!惠帝的儿子说杀就杀,大汉集团的初始股东们更是诛得没留几个。 更敏感的是,宗室因为古代的医疗水平不发达+娇生惯养+近亲结婚+权力更替过快的缘故,经常性地绝嗣国除,导致他们一个比一个神经病。 第20页 而窦太后的「皇太弟」说法无疑是动他们的命根。别说是在古代不好使,就是轮到思想解放的现代,除非是特殊情况,谁会放着亲生子女不要让弟弟妹妹继承财产。 这也是窦太后为何得了刘启的醉话后还要想方设法地让刘启和丞相立诏用印,才敢宣之天下的主要原因。 刘邦这老流氓确实绝,难怪后世评价他是中国皇帝里最有本事的那批。 看看刘邦的分封策略吧!把藩王集中分封在东面,而以皇帝,功勋,外戚为首的关中势力集中在西面,让其形成对峙之势,方便皇帝用功勋之家和外戚削藩,同时也为宗室的清君侧提供便利。 至于为何要把宗室分到东边,一方面是因为西汉是以黄米、小麦、大豆为主食,那时的东边因为交通不发达加上水稻种植技术不佳,盐运还未发展起来,所以在关中人眼里就是不毛之地,与后世的江浙沪闽形成鲜明对比,所以在西汉时期,都是适合小麦生长的关中一代,鱼米之乡的荆楚,以及有铁矿的关东比较富裕。再者就是刘邦是造反起家的,前几代皇帝都很清楚要是让宗室的王八羔子们跟匈奴人勾搭会是什么后果,所以干脆用关中隔绝掉大部分藩王与匈奴人沟通的渠道。 叛乱? 你去海里找救兵吧! 后世的朱元璋和朱棣表示很贊,并且抄袭刘邦的作业。 如果是吕后时期,或是窦太后有吕后的牛逼,自然可以无视宗室,扶持幼子。可是问题是窦太后不是吕后,不仅没有吕后牛逼,更不像吕后那算是大汉集团的股东,所以别说是宗室,关中的功勋之家要是硬起来也能给她点颜色看看。 毕竟在窦太后和两个兄弟相认时,关中的功勋之家就没少折腾窦氏姐弟。 可想而知,要是让宗室功勋联手对付她…… 那画面太美了,所以窦太后选择把刘启和申屠嘉推出去,避免让自己留下千古骂名。 刘瑞见窦太后沉默不语,突然缓了激进的态度,偷偷掐了把大腿,哭泣道:「大母也别怪孙儿以下犯上,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纵观前朝歷史,儿臣惶恐民间效仿皇室,导致寡母幼儿无所依,而我大汉将因颠倒礼法而覆曲沃桓叔,孺子王之难!!「 刘瑞虽然不停抽泣,但是口齿却一如既往地咬字清晰,甚至在提到曲沃桓叔,孺子王时特意提高了声音,务必让窦太后明白她要做的事情有多么恐怖:「孙儿怕呀!父皇也怕!!难道大母不惧百年后,孙儿与堂兄弟亲缘相残,大汉天下分崩离析吗?」 「住口!!」窦太后的呵斥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有力,更是在接下来的话里带着颤音道:「给孤滚出去。」 刘瑞见状,再次行了个大礼,终于不带哭声道:「不孝孙告退,还请大母勿因不孝孙而难过。」 说罢,刘瑞便弓着身子,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告退。 跟着刘瑞的小黄门直到出了长寿殿才哆哆嗦嗦地吐了口气,交集道:「殿下您也忒大胆了吧!居然敢在太后面前那么说。」 因为刘瑞的身高问题,弓着身子的小黄门恨不得抓烂头髮,焦急道:「怎么办!怎么办!要是太后真的记恨您,耽误的可不只是您和皇后啊!」 「急着什么,天还没塌下来呢!你就急成这样。」刘瑞瞥了眼这个被他从永巷里救出来的小太监,忍不住嘆了口气:「放心,还有太皇太后和父皇挡着,太后就是再不满,也不会对亲孙子下狠手。」 末了,刘瑞还敲了下小黄门的脑袋,无奈道:「李三,你这心理素质,以后还怎么承担重任?」 不过话又说回来,李三那「八十六」的忠诚度在椒房殿里也是首屈一指。按照系统的解释,七十以上的忠诚度就属于死忠里的死忠,而到八十就是属于对方愿意为你去死的地步。 估计东汉的关二爷对刘备也是有着八十以上的忠诚度。 而在刘启的朝堂上…… 不是刘瑞有意贬低,而是刘启的大臣里,即便是他大力扶持的晁错,也不会有八十以上的忠诚度。 这也是刘瑞对李三充满耐心的主要原因。 他身边的人可以不聪明,也可以出身卑微,但是不能不听话或者作死。 最重要的是,你作死可别牵连上他。 或许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要求对方单方面地保持忠诚无异于抹杀人格,但是说句难听的话,从古至今的官员选拔里,哪年没有obedient测试。 而且比起现代,古代的情况更危险吧! 九族连坐礼包了解一下。 「以后没事跟着母后的大长秋学习一下,别总是一惊一乍的,惹人发笑。」 李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并不因刘瑞的斥责感到沮丧,反而依旧心有余悸道:「这不是担心您嘛!长寿殿的可是太后啊!虽然您有太皇太后的宠爱,也不该这么大胆呀!」 在底层宦官眼里,能去伺候皇子无疑是一步登天的事。尤其是像李三这样从永巷里的低层宦官一跃成为嫡皇子心腹的传奇。 虽然在大长秋,宦官令那儿,李三还算不上角儿,但是对于普通的小黄门而言,他已是榜样中的榜样,走哪儿都被笑着叫声李公。」 估计后世的「公公」一词就是这么来的。 李三这是真的为刘瑞感到着急。 第21页 都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今上登基时,先帝的近臣轻则告老还乡,留份体面,重则一刀两断,尸骨无存。 士子出身的达官显贵都如此,何况是贴身伺候的小黄门。 是以在李三成为刘瑞的心腹后,没一刻是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刘瑞顺利登基,并且像高祖那样长寿的话,他李三还有几十年的好日子咧! 就是以后给刘瑞殉葬了,他也是以宦官令的身份风风光光地活了几十年,不亏。 第16章 这个时候当着窦太后的面提到立储之事,无疑是火上浇油,刀尖起舞的行为。不过从刘瑞的立场来看,这却是不得不做的事。 毕竟这是立储,不是小打小闹。 刘瑞当然明白拿储君之位钓着刘武在削藩上拼死拼活是阿父刘启的意思,甚至在刘启的亲信圈子里,这都是公开的事情。然而对刘瑞来说,即便是阿父刘启的意思,即便是刘启的心腹晁错都默认了要让刘武挡在前头,他也得在窦太后隐晦施压时强烈反抗。 因为他是薄皇后的儿子,最有希望的皇位继承人之一。 一旦刘瑞退让了,那么在维护传统礼教的人眼里,这就是个扶不起的蠢蛋,比汉惠帝还弱的坑货。 尼玛在立储的大事上都支楞不起来,以后还怎么指望他在两宫政治的机制下抵抗来自东宫压力? 可别他们兜兜转转了几十年,迎回的还是惠帝二代。 而在刘启那儿,一旦发动老刘家的不讲理被动,那就是所有皇子的噩梦。 刘启才不管事情的本质是自己用皇位钓着亲弟弟卖命,从而导致一系列的家庭矛盾。反正没有搞定窦太后,没能顶住压力保住皇位,这都是几个儿子不争气的结果。 他是阿父,又不是护身的神佛。 几个臭小子,尤其是有薄姬护驾的刘瑞要是连窦太后那个老太婆都搞不定,拿什么继承皇位? 就是侥倖上位了,那也是惠帝二世。 「哎!」想到这儿,刘瑞忍不住嘆了口气,突然对关系不好的大哥刘荣产生一丝同情。 不怪这厮儿被废后保不住命。 对于冷酷到「亡一姬后復进一姬」的刘启而言,一个耳根子软到连栗姬那样的蠢女人都控制不了的太子,就算继位也不会比刘盈干得更好。 毕竟吕后狠归狠,治国的手段却是没话说的。 高祖时为了拉拢宗室和民间大户,刺激经济重新运转,所以放开了铸钱业,结果导致民间所铸的铜钱质量参差不齐,黑的甚至连一铢都没有,直接让战后崩溃的经济雪上加霜。 这也导致吕后上位后,直接推翻了刘邦的货币政策,不仅禁了民间的铸钱权,还重新规定的钱律并改三铢为八铢,进一步压低私钱利润的同时,恢復了铸私钱的连坐机制。 从后世的经济学角度来看,吕后的做法无疑是对的。即便是疯狂吹捧民主自由的美国,也没有头铁到敢把铸钱业下放给民间的魄力。 当然,你也可以反驳美联储是私人企业。 可问题是美联储再怎么私人,它也是由国会授权成立,并且受到一系列机构的监控。哪像西汉这样下放的过于彻底,其通货膨胀速度能让魔幻现实主义的土耳其都甘拜下风。 埃苏丹见了,都得向高祖那个大老粗请教经济学。 好在西汉的物价节节攀高,几乎回到以物换物的年代时,家里经商的吕后察觉不对,终于拉动了通货膨胀的剎车。 可惜在文帝拨乱反正后,为了安抚暴躁的宗室和民间大户,直接废了吕后指定的一系列经济政策,重新开放了铸钱业,让原本起来的经济再次躺平。 吕后去世时,汉家的国库已经充盈到可以养军队甚至出台马政的地步。 而被吹为文景之治的繁荣下实际却是粮食在仓库里发霉发烂,铜钱等着锈成废铁的窘境。 你能相信一个国库充盈,粮仓充盈的国家在大灾大难后居然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吗? 可这就是文景之治的现实。 汉武帝废除民间的铸钱权,改三铢钱为五铢一方面是因为大汉为了开疆拓土,抵抗匈奴,已经把祖宗的棺材本给赔进去了,而另一方便是积攒了四十年的通货膨胀终于到了硬着路的时候。 不过话又说回来,刘氏搞三铢钱也是抄了秦始皇的策略,还没抄全。 秦国当时认可了民间的铸钱权,并且为其帐面的价值背书,导致当时的货币超发出现了秦半两的价值层次不齐,含铜量低于其余六国的情况。 可明面上,市值12铢但含铜量只有3铢的秦半两就能兑换含铜量12铢的他国货币,这一含铜量之差便是秦国吸收六国财富的隐晦手段。 其实就是低配版的美元吸血。 只是这种吸血模式终究得有充当血库的冤大头。 战国末期还有六国用以吸血。 可到了秦灭六国,一统天下时,老刘家的拿什么吸血? 找匈奴? 你指望匈奴人用金属货币? 别说是西汉,就是到了盛唐明初,为了避免贵金属流出中央地区,同时方便打压地方自治政府,纳税都是採用最原始的以物抵税。货币顶多算个衡量工具,压根不会出现交易过程里。 至于南边的百越,西边的乌孙等国,北边的鲜卑扶余…… 第22页 拜託,你交流都成问题好吗? 更别提文化差异和血统排斥。 秦国之所以能吸六国的血,是因为汉文化的共通性加上他们祖上都是周天子的封臣,还有雅言作为官话,所以能有经济流通的基础。 别说是西汉,就是轮到后世的美国,搞吸血霸权也得有个政治框架加上一系列的经济框架和海量机构的信用为其背书。 没这前置条件,你搞什么经济吸血啊!而且人家秦国死精死精的,前脚用民间铸钱吸完六国财富,后脚就禁止私钱,上了重刑。 当然,超发货币和民间铸钱还不是最令刘瑞感到窒息,最令刘瑞感到窒息的是他们学习秦国,放开铸钱后,还搞了个纳粟受爵的骚操作。 而这骚操作的执行者叫晁错,是刘瑞的阿父刘启的老师。 众所周知,土地兼併一直都是各朝各代最头疼的问题。哪怕到了几千年后的新中国,也只能捡起老祖宗「抑商」的传统艺能来缓解进化为资本兼併的土地兼併。 你说铸钱是不得有铜矿?人手,以及保护伞?而普通人能铸钱吗?能铸的是谁?是吴王刘濞那样的宗室和邓通那样的宠臣。 而秦汉时的爵位制度限定了每个人所拥有的土地上限,同时借分家和人头税来控住爵位数量,导致土地兼併情况虽有,但还没到不可控的地步。 然而纳粟受爵却撕了个口子,不仅让军功制,分家,以及人头税塑造的土地稳定性分崩离析,更是让富豪贵族的子孙们更容易获得爵位,从而打破了授田制的局限性,合法占有更多的土地。然后用侵占土地所赚来的钱去购买更高的爵位,从而拥有更多的土地,最后滚到破产的自耕农越来越多,流民和奴婢越来越多,中央政府能拿到的税收越来越少,然后就是熟悉的造反剧情。 耳熟不?其实就是低配版本的大企收购。 刘瑞想不通西汉的管理层为何能如此拉跨,尤其是法家,居然在民间铸钱的基础上搞出纳粟受爵的操作,这已不是啤酒配海鲜了,而是啤酒配头孢,一波儿送走啊! 作者有话说: 启子哥对刘瑞的态度是嫉妒+薄氏所出的不喜——这小子随我长得帅的勉强入眼——这小子又帅又聪明,随我的小幅度喜爱——这小子有明君之质,像我的无条件偏爱。 薄姬的评价就很一针见血,刘瑞继承了老刘家的冷酷无情与野心勃勃,但比刘启镇定且沉得住气,性格更像先帝(毕竟都是白莲派) 第17章 刘瑞跟窦太后的冲突自然瞒不过宫里的眼线,倒不如说,是二者有意放出这个消息。 窦太后当然知道这事占理的是刘瑞,可是再不讲理的古代,一个皇孙顶撞太后,就是有理也变没理,况且借刘瑞这事,她也想看看朝臣们的底限。 而对刘瑞来说,反抗窦太后是不得不做的事。他只有强硬表态了,才能让保守派和外戚世家感到安心,然后一如既往地支持他。 当然,这份支持也是隐晦的,惹人非议的。 凤凰殿的栗姬听了这事,毫不客气地嘲笑道:「还真是没有耐心的小兔崽子,薄细君的儿子果然和他阿母一样见识浅陋,毫无智慧,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对上皇太后。」 虽然已经彻底失去了皇帝的专宠,可是靠着三个儿子和刘启的旧情,栗姬依旧是后宫的首妃,甚至想着要是上天哪日垂怜于她,把刘瑞那个王八羔子带去冥府,那她栗姬就是下任皇后,下任太后。 如果上天不垂怜于她,那就让她亲自把刘瑞那个贱种带走。 陷害,下毒,乃至巫蛊。 只要能解决刘瑞,即便是给刘启送去毒药,栗姬也会考虑一二。 然而比起这个疯狂又愚蠢的母亲,性格里有弱懦一面的刘荣并不觉得同父异母的弟弟顶撞窦太后的行为是错的,甚至他的同胞弟弟刘德刘阏于,也为母亲的短视感到无语,面面相觑后还是由刘德开口道:「十弟是母后的儿子,要是连他在立储之事上都退让了,那太后打压其他公子就更没什么好顾虑的。」 毕竟刘瑞身后有着太皇太后和申屠嘉的庇护,头上还顶着正统和先帝养育的金字招牌。 如果连这样的金刚不坏之身都退了,那庶出的皇子里,也只能由刘荣顶上。 可刘荣想顶吗? 老实说,他不想顶。 因为窦太后是真的很可怕。 而梁王刘武也不好惹。 万一二者联手给他小鞋穿,仅凭栗姬这个坑货,刘荣就得被动挨打,搞不好还连累两个弟弟。 「哼!就凭刘武那个莽夫也想称帝?也不看看之前想篡位的都是什么下场。」栗姬对刘德的说法嗤之以鼻。她虽在朝政上显得像个弱智,被宫里的其她女人吊打,可是作为刘启的第一任宠妃,能在太子宫霸着刘启冷落正妻和一众家人子,专宠六年并生下三个儿子,栗姬对刘启的了解更甚于窦太后。 让她相信刘启想把皇位传给刘武……还不如相信公鸡下蛋,太阳西起。 「荣儿且记住,挡你路的至始至终都只有刘瑞那个王八羔子。」栗姬瞧着三个「不省心」的「榆木儿子」,难得用上苦口婆心的语气:「相信阿母,你阿父绝不会让刘武登上皇位。」 「那个连亲儿子被阿父抱养都要记恨的男人,哪有这样的胸怀。」 第23页 听着栗姬难得靠谱的话,刘荣除了老样子的安抚几句,便是被来自母亲和异母弟弟的压力搞得心力交瘁。 而在他们拜别母亲,准备回到长乐宫时,沉默寡言的刘阏于突然说道:「大兄,你要是没有那个心的话就赶紧向刘瑞服软。」 因为是并肩走,加上刘阏于警惕性很高,说话声音那叫个小,所以刘荣差点听错他的话:「三弟,你……」 刘阏于抬手,制止了刘荣的解释:「大兄不必再提阿母,我虽不像二兄那样能言善道,但也知道『子不类父,必将无用』的道理。」 刘荣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很少发出个人意见的三弟。 「十弟在对上大母的那刻就已经赢了。」刘阏于看着这个温文尔雅,完全称得上「别人家孩子」的大兄,忍不住嘆了口气:「您要不是父皇的儿子,而是某个大臣或藩王的儿子,一定能像田叔那样闻名天下。」 「可当父皇的儿子,父皇的继承人不需要闻明天下,而是得有主见,能让人心悦诚服地跟着他走,而不是像大兄这样……」刘阏于停顿了一秒,终究是落了兄长的面子:「处处受到母亲的桎梏。」 「三弟!」刘德突然呵斥道:「此言过了,实在是僭越。」 「于兄弟而言,确实僭越,但于兄弟而言,也是番肺腑之言。」刘阏于突然向刘荣躬身拜了拜,郑重道:「弟弟不如兄长长袖善舞,也不像老五(大兄)那样志向远大,有建功立业(当太子)的野心。」 「弟弟只想安心当个富贵闲人,不至于像太公的侄子,大父的兄弟那样,落得绝嗣国除的下场。」刘阏于有生以来第一次反驳大兄:「今天或许是我兄弟二人的最后一次推心置腹的交流。」 「往后便是小十,皇叔,以及几个总角弟弟的交锋。」 「我们早在小十对上大母的那刻就已经输了。「 「凤凰殿在父皇心里,早已失去夺嫡的资格。若是大兄与阿母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就该去椒房殿向皇后服软,早早地离了这是非之地。」 说完这话的刘阏于不出意外地收到两个哥哥的谴责目光。 然而他并不后悔今天的举动。 …………我是分割线……………… 因为刘瑞的提议,薄皇后这个当妈的自然得率先支持,所以招来椒房殿和北宫的宫女一一询问后,还让掖廷拟了名单,委託堂叔薄戎奴去问问家人子的亲属们有没有打算,然后起草一份递给宣室殿的诏书。 虽然是名门出身,可是由于父亲的爵位不高,加上薄昭被先帝处死的缘故,薄皇后的文化水平也就那样,甚至比不上后天努力的窦太后,所以需要女吏润色。 好在那个新来的疤脸女吏确实有点学识傍身,愣是将薄皇后想到的,没想到的都写进诏书,而且用词极为精简,事情轻重一目了然,让薄皇后非常满意。 「不愧是大儒之女,果然文笔精湛,见之悦目。」 面对薄皇后的赞赏,椒房殿的新女吏子鸢并未露出骄傲之情,而是向上座的薄皇后拜了拜,无奈道:「启禀皇后,家父习的不是儒学,而是墨……黄老学。」 说罢还瞥了眼东宫的方向,补充道:「先帝与太皇太后,皇太后都崇尚黄老,而今上喜法家。奴婢听说太后宠爱的黄老大家与儒家多有冲突,还请皇后注意一二。」 无论如何,窦太后都是薄皇后的婆婆。 就像窦太后对薄姬无可奈何一般,窦太后想收拾儿媳也一定有办法。 没准薄姬也拦不住她。 第18章 「赵女史说得对,孤确实不该在汉宫里提到儒生一词……」虽然在高祖拜过孔庙,叔孙通定朝仪后,儒家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壮大为第一学派,不仅在关东等地很有名望,甚至连晁错这样比较「偏门」的人才也得顶着儒生的名头出仕为官。 然而这种好运在薄窦两位推崇黄老,关东一代冒出「文帝好刑,今上厌儒」的传闻后,关中一代的儒生待遇不能说是直下下滑,但也处于非常尴尬的境遇。 为啥? 因为那个「文帝好刑,今上厌儒」的传闻纯粹是胡说八道。 先帝汉文帝为什么谥「文」? 因为道德博闻曰文;慈惠爱民曰文;愍民惠礼曰文;赐民爵位曰文;坚强不暴曰文;徽柔懿恭曰文;圣谟丕显曰文;化成天下曰文。 别管关东的藩王如何污衊,反正在关中百姓的心里,先帝刘恆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好人,大善人,不仅作风简朴,废除豪丧,更是在缇萦救父后改肉刑为鞭笞,然后又将秦朝时的鬼薪白粲与城旦舂从一家子连坐的无期徒刑改为举报免罪的有期徒刑。 可以说,这些政策一经发布,各地的老百姓,尤其是被连坐成鬼薪白粲和城旦舂的人无不对先帝刘恆的好感度up,就差把他给供起来。 甚至说得更夸张的,要不是先帝的刑法改革让数以万计的鬼薪白粲与城旦舂成了关中刘氏的死忠,刘瑞的便宜阿父想削藩还真没那么容易。 而先帝废除肉刑的理由是什么? 是《诗经.大雅.泂酌》里的「岂弟君子,民之父母。」 就问儒家尴不尴尬。 而今上刘启就更不必说了,晁错可是借儒皮上位并且成为太子太傅的,况且儒家的几大巨头如胡毋生,申培,还有那个进宫讲学的辕固生可都是刘启册封的博士。 第24页 做着人家的官,吃着人家的粮,还骂人家「厌儒」,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不过真要细究起来,关东的儒生也挺倒霉的,完全是被吴王那个老匹夫当枪使。 别看武帝时期的儒家要怎么怎么行,说什么什么灵,但在刘启时期,儒家还是挺可怜的,完全称得上花钱求存在感的冤大头。 而且就未来而言,刘瑞要是想提高西汉的文化水平,用科举代替举孝廉,那就得在一定程度上扶持儒家,忽悠他们开门教学。 虽然后世经常吐槽汉武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行为,甚至觉得儒家要为近代的屈辱史付一定责任,但在当家的环境里,「有教无类」的儒家反而是最亲民,发展速度最快的第一学说。 老实说,在穿越以前,刘瑞作为一名玩文字游戏都要买金手指的摆烂玩家,也会同意儒家禁锢了民众思想,导致中国积贫积弱的说法。可是只要稍稍动点脑子,就能明白这种说法完全是强词夺理,狗屁不通。 所谓的儒学不过是统治阶级用以愚民,治国,完成大一统的工具。甚至在中国的几千年歷史里,儒学吸收了法家,黄老,杂家,乃至最讨厌的墨农思想,早就不是仲尼熟悉的模样。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儒家在秦始皇和汉高祖那儿够跳吧!跳完了还不得老实修改自家学说,然后向姓嬴的姓刘的服个软。 就这德性,到底是食肉者的自私本性差点葬送了中华的未来,还是儒家思想葬送了中华的希望? 不过这些都不是子鸢要考虑的。 虽然是借黄老学和儒家的名头进了宫,可是想到儒生,尤其是鲁儒的嘴脸,子鸢便一阵噁心。好在她的理智尚存,明白「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 幸运的是,薄皇后跟后宫的女人们相比,确实是个没心眼的,也就比栗姬强点,所以没把子鸢的别扭放在心上,还对她赞赏有加:「有你在椒房殿贴身侍奉。孤……很放心。「 薄皇后比不上栗姬风流美艷,也不如王儿姁娇柔妩媚,可是在坐在那儿就有种温婉贤淑的范儿。即便是对薄皇后有偏见的刘启,都不得不承认这个老婆很省心,至少比后宫的其她女人更适合当皇后。 「皇后过誉了。」子鸢跪着拜了拜,不卑不亢道:「妾非完人,但知有心人之事,必计肉食者之所喜而为之,必计肉食者之所忧而辟之。」 「皇后与太后虽是婆媳,但若思想不一,出言不齐,又何来相安无事一说?」 「子墨子言曰:『知者之事,必计国家百姓所以治者而为之,必计国家百姓之所以乱者而辟之。『」一道清亮的童音突然闯进薄皇后的椒房殿,说出的话让子鸢瞪大了眼睛,血液渐冷。 「墨子用于阐述为政之本的尚同居然被你用作应付皇太后。」刘瑞搓着冻僵的双手,向母后稽首后,冲着子鸢若有所思道:「治大国如烹小鲜,齐小家如熬细粥。差别虽有,但却同源。」 「所以你借《墨子》的尚同来劝母后,也不算牛头不对马嘴。」 子鸢压根没有理会刘瑞的夹枪带棒,而是用颤抖的语气问道:「殿下可读过《墨子》,了解过墨家思想。」 刘瑞跪坐在薄皇后的下手位,解开用熊皮制成的大氅,并未回答子鸢的问题:「这是太傅操心的事,不是你一宫廷女史该问的。」 好傢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还想着怎么联繫上墨家子弟,邀请这些古代的技术宅建设西汉,顺带平衡下儒法黄老的势力呢!结果对方就自己上门了,而且还在椒房殿里担任女史。 相较于儒家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黄老学和墨家,以及从墨家分出去的农家算是对女性比较友好的学说,甚至也有主动培养女弟子。 不过相较于走上层路线的黄老学,墨家和农家选择女弟子更像是不得已而为之。 尤其是被儒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农家。 如果说儒家对墨家是恨之入骨,那么对农家就是挫骨扬灰。 好在儒家打压农家的高峰期恰好与法家的上位期重合,所以在实用主义至上上的法家的庇佑下,农家才得以倖存,但也只是苟延残喘。 至于法家……只能说他们眼里除了君王是人,其他人都是工具人,压根没有男女之分。 第19章 刘瑞提到墨家典籍一事虽然令子鸢心头一动,可是想到老刘家出尔反尔的本性,以及墨家不能折腾的现状,她又将激动的心按回胸腔,恢復了冰雕般的面容。 薄皇后对刘瑞的发言置若罔闻,而是用温和的目光看着儿子跪坐到面前,随口问道:「你太婆的精神如何?进的可香吗?」 「太婆的胃口不错,喝了大半碗细粥,还说要在天气渐暖后出去走走,逛逛阿父最喜欢的上林苑。」说到那块源于秦朝,后被汉武帝数次扩建的旧址,刘瑞便动了下小心思,准备等年纪稍大后便求薄姬给他划片上林苑的地盘用以实验。 别的不说,至少让他搞出细盐和肥皂吧!否则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哦!对了,儿子还去拜访了大母,然后说了不合时宜的话。」刘瑞像是想到了什么,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让薄皇后目瞪口呆的话:「大母拐着弯儿地问儿子能不能接受梁王叔成为皇太弟,儿子说这不合规矩,会让大汉重现曲沃桓叔,孺子王之难。」 第25页 说罢,刘瑞还悠哉游哉地喝了口蜜水,看得子鸢乃至薄皇后目瞪口呆。 「你说什么?」薄皇后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 因为离得近的缘故,她的尖叫声让毫无防备的刘瑞一阵哆嗦,差点摔了手里的木杯。 虽然早在西周时期,中原的青铜技艺就已成熟,甚至延续到东汉之前,可是对于芯子是现代人的刘瑞而言,使用青铜器=有可能铅中毒=嫌命长,所以自懂事后,刘瑞死活不吃青铜器烹饪的食物,说是用其吃饭喝水总有味道,所以在薄皇后的命令下,椒房殿里的青铜器锐减,平日也如普通百姓般多用陶釜石锅,连铁器都甚少使用。 好在刘瑞只是讨厌青铜器,也不在意用的是陶器还是石器。 若是像夏桀那样因为有了象牙筷而要玉器绫罗,豪华宫殿……那刘启就得动以老拳了。 「儿子说,大母问儿子能不能接受梁王叔继承大统,儿子说此番变动会让既定得礼法彻底崩盘,日后不仅是汉室,就连民间也会闹出兄终弟代替父死子继的乱子。而梁王叔继位后,也会面临大位传给亲生儿子还是侄子的难题,然后把汉家带入曲沃桓叔,孺子王之难。」 末了,刘瑞还反问气得拍案而起的薄皇后,让人搞不清二者到底谁是长辈:「如若不然,难道要儿子支持大母的主张?」 别说是刘瑞,就连薄皇后也想得出要是真应了窦太后的话,后者就敢用刘瑞做筏子,逼得老臣乃至薄姬同意立梁王为储。 而在薄皇后焦头烂额之际,一旁的子鸢却大着胆子问道:「殿下反对太后以梁王为储时,可有提到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传统。」 「没有。」刘瑞用赞许的目光看了眼子鸢,终于说了句安抚人心的话:「儿子只是强调了让梁王叔为储后可能引得宗室民间纷纷效仿,汉室法统沦为空谈,以及在父皇,梁王叔百年之后,到底是由阿父子继位还是由梁王子继位的第二轮继承权问题,并未提到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 这便是刘瑞的狡猾之处。 即便是在维护利益,反驳太后时,他也是以「阿父子」这个笼统的概念来替代自己,而不是张口闭口地「老子是嫡出,比梁王叔更有资格继承皇位。」 不然搁在窦太后耳里,便是现成的「窥视大位,忤逆君父」。别说是窦太后会藉此做筏子,就连刘启乃至支持刘瑞的臣子都会感到很不自在。 子鸢听了刘瑞的话,也是松了口气,随即向薄皇后温言道:「公子瑞与太后的交锋虽有不妥,但也占了礼统的大义,想必太后顶多是晾一会公子瑞,不会因此为难他。」 薄皇后在大长秋的服侍下坐回原位,瞧了眼闻言劝说的子鸢,终究是没捨得指责,而是对大长秋说道:「你去跟轵侯通个气,让他在章武侯和丝公那儿走动一番。」 末了,薄皇后似乎想到什么,让人拿来沉甸甸的首饰盒,从里头挑了四分之一的首饰装进小一号的匣子里,让人送给馆陶长公主的爱女阿娇翁主,希望大姑能在窦太后那儿为刘瑞美言几句。 相较于坐立不安的薄皇后,惹祸的刘瑞反倒是像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睡睡,然后瞧着给他上课的申屠嘉与窦婴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弄得搬到长乐宫的其他皇子也不得安宁。但是碍于两人一个丞相,一个是外戚,也不好抱怨什么,只能搬到另一边的宫殿上课。 后世研究刘瑞的一生时,也曾因申屠嘉和窦婴的黄老儒之争而将刘瑞提拔墨家,杂家,乃至农家的原因归结于此,表示刘瑞就是因为童年经歷留下了心理阴影,才会让时任椒房殿女史的赵子鸢趁虚而入,从而点燃了墨家復兴的火苗。 若论肚子里的墨水,申屠嘉肯定比不过从小苦读的窦婴。 但是论嘴毒程度,歷经四朝的申屠嘉肯定不是窦婴能比的。 就在窦婴再次想让刘瑞研读儒家经典,甚至想让刘瑞去听下鲁诗派的创始人申培的课。 然而这在申屠嘉眼里,却是窦婴乃至儒家包藏祸心的铁证。 提起儒家,面对窦婴的一腔好话,申屠嘉这个大老粗也是毫不留情道:「说的比唱得好听,也不看看你儒家教出了什么玩意,给了你们三次机会都不中用,难道还要汉家再给第四次机会?」 窦婴还没问啥时候给了儒家三次机会都不中用,申屠嘉便抬起右手,一个个地掰扯道:「第一次是秦始皇让淳于越为扶苏老师,结果教出个什么玩意?呵!淳于越一腐儒居然敢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教得扶苏听到胡亥篡位的消息后,居然没有思考一二,就被一张赐死的诏书带走生命。」 窦婴想反驳这是秦始皇的基因有问题,才会生出扶苏那个不懂变通的儿子后,再来个残暴无情的秦二世。可是不等窦婴反驳,申屠嘉便抢话道:「第二次机会是请商山四皓教导惠帝,结果教出个登上皇位的扶苏不说,还被高后(吕雉)嫌弃不好治国,改用黄老。」 窦婴想反驳高后毒辣,她的话不能当真,结果又被申屠嘉给怼了回去:「第三次机会便是当今圣上。」年过七旬的老者给了窦婴灵魂一击:「先帝请大儒为今上讲学时,可怜儒家三千弟子,连个懂雅言的都没有,最后还是儒皮法骨的晁错学习了《书》。」 「你们儒家连先贤典籍都保存不了,还好意思教公子瑞?」 第26页 「噗!」受不了打击的窦婴干脆利落地晕倒了。 作者有话说: 食脑虫,,科学怪人与硅基生命。 这座会在午夜十二点准时活过来的怪物都市成了囚禁沈落的噩梦。 面对那些画风超前的攻略对象,来不及自闭的沈落比起寻找不存在的攻略,更需要在新手保护期结束前找到一条存活之路,否则…… 「你好/您好/darling,我能吃掉你的脑子/挖出你的心脏/摘下你的手臂吗?」 散发蓝光的/半旧不新的硅基生命/沉迷分shi的科学怪人向沈落髮出死亡邀请,而被无情现实锻鍊出钢铁意志的乙女(生存)系玩家面无表情地用高尔夫球桿打飞他们的脑袋。 (恐怖猎奇向,玩了各种猎奇乙游的后遗症,主角为想摆烂又怕死的普通人,在放弃与挣扎间仰卧起坐,很惨,但也很,很幸运) 第20章 刘瑞瞧着倒下的窦婴,也是担心正值壮年的太子詹事会不会撞得脑震盪,从而导致刘启削藩时少了名驻屯荥阳地大将。不过瞧着窦婴那厚度可观的头髮,以及用麻织品制作的精美官帽,他又放下了悬着的心,甚至有空调侃道:「丞相这嘴可是比刀剑还要锋利,今日气晕了詹事,明日只怕是得轮到小子。」 没了碍眼的窦婴,申屠嘉也更没什么好顾虑的,所以换了行伍时的豪放坐姿,就差让宫女拿块软枕垫上。 「给丞相拿块软枕,然后来碗蜜水。」刘瑞学着申屠嘉的样子伸开双腿,琢磨着地让少府搞出交椅,不然跪着读书写字实在是太痛苦了。在椒房殿里他还能躺着看书,毕竟除了薄皇后也没人在意刘瑞的规矩问题,可是到了长乐宫就得一板一眼的来。而在后世的研究里,跪坐可是罗圈腿的诱因之一,君不见日本和南韩那边,就有不少一双腿毁了整体颜值的存在。 而在歷史上,交椅别称胡床,是由匈奴传入中原,最后在时期被发扬光大。 宫女按照刘瑞的意思抱来两个软枕。 见多识广的申屠嘉还是第一次看见大到需要抱来的枕头。 不同于传统枕头的方方正正,宫女抱来的玩意语气说是枕头,不如说是塞满艾草的大布袋子。当然,薄皇后的宫女都是心灵手巧之人,自然能把大布袋子弄得漂漂亮亮的,躺起来非常舒服。 「还挺香的。」申屠嘉学着刘瑞的样子把枕头垫在腰后,只是比起还没长开的刘瑞,年过七旬的申屠嘉虽然缩水了不少,但也好歹是行伍里杀出来的,所以不像刘瑞那样躺下后自然而然地被枕头里的药草支撑起上身,而是处于立不起来又躺不下去的尴尬境遇。好在以刘瑞的身高,他们也算是处于同一水平线上,不会出现看不清对方脸的窘境。 西汉版的懒人枕,但却是粗糙版。 因为刘瑞不计较原材料,所以椒房殿的宫女为了省钱是用碎布和比较廉价的麻织品制作枕套,里头填充的药草也是随处可见的艾草,忍冬。 只是在刘瑞制作出第一个软枕后,薄皇后瞧着有趣,便给薄姬,刘启,以及窦太后制作了迷你版。 你别说,他们还挺喜欢的,甚至让少府做了各种各样的版本以备不时之需。 「你们把窦王孙给抬下去吧!」喝上蜜水的申屠嘉终于想到殿里还有个碍事的人,于是用脚踢了踢窦婴的大腿,示意宫里的小黄门将人抬下去休息,顺带找个太医替他看看,可别让窦家的宝贝死在这儿。 「陛下让老夫来给公子讲课,但汉宫上下都知道我申屠嘉是个粗人,没读过几年书,更不懂酸儒那套弯弯绕绕。」借着席地而坐的事,申屠嘉对刘瑞的性格有了新的了解——看起来很乖,但也不是循规蹈矩之辈。 说来也是奇怪,高祖的儿子里当上皇帝的都不类父,没当皇帝的反而随爹。而到了高祖的孙子辈,比起那崇尚儒学,很好忽悠的梁王刘武,今上真是实打实的高祖子孙,那耍流氓的姿态和高祖一模一样。 只是等今上成家立业后,懂事的公子也如龙之九子般各有不同,都是「人才」。 「丞相是队率出身,又随高祖,先帝处理过叛乱。」刘瑞如老大爷般拢着手,苦笑道:「我虽有忠君报国之心,但是这小身板也拿不了剑,更不能熘进宣室,找一舆图来纸上谈兵。不如就请丞相聊聊高祖大父乃至惠帝高后的趣闻吧!」 「趣闻,这也算是教学?」申屠嘉失笑道。 「怎么不算呢?」刘瑞摇了摇头,反驳道:「诗三百亦是故事三百,先贤典籍也都是记录言行的人物传。小子以为,以古为镜,可知兴替,可立法典,也可警戒后世。」 「丞相一生歷经秦末汉初,五朝统治,想必有许多谈资来让小子大开眼界。既然如此,又何必自嘲为人粗暴,不可为师?」 末了,刘瑞还补充道:「虽然丞相不喜儒说,可小子却很喜欢仲尼的『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你这小子,嘴巴比抹了蜜的蒸饼还甜。」申屠嘉对刘瑞的话很是受用,不过提到秦末汉初,他又想起先帝今上问过的事,忍不住狐疑道:「您是想问高祖的事……还是想问那位的事?「 「那位是……「 「秦皇政。「 「秦始皇!!?」刘瑞吓得瞳孔放大,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然后又失态地捂住了嘴,坐下后小声道:「丞相见过始皇陛下?」 第27页 申屠嘉瞥了眼兴奋到双颊通红,忍不住身体前倾的刘瑞,哭笑不得道:「您这样子倒是和皇上,先帝一模一样。」 「那您到底有没有见过始皇啊?」刘瑞可不管自己的便宜老爹和绿茶大父如何,而是揪着申屠嘉有没有见过秦始皇不放。 「自然是有的,只是比起当张苍阁下,老夫一小兵仅在始皇出巡时见过一面。」想起自己的青年时光,申屠嘉不免露出怀念的表情:「始皇的气度,即使是高祖也难以匹敌。」 「高祖曾言始皇不死,活过耳顺,那这天下便没他和项羽的容身之处。」 「始皇不死,亡秦必楚的豪言壮志也只是一纸空谈。」想起那位睥睨天下的君王,申屠嘉除了感嘆人命的脆弱,便是强调秦朝灭亡是必然之事,即便没有高祖项羽,也会有别人葬送秦始皇的江山:「扫六合,吞百越,北击匈奴,南通夜郎。」 「自比德兼三皇,功高五方上帝。」 「若是止步于秦始皇的前半生,莫说是先帝高祖,恐怕连商汤武王都难以媲美。」 「可是他太贪了,也太急于千秋万代这个虚无缥缈的美妙概念。」 「如果是让秦国的子民为了统一中原,抵抗匈奴而过苦日子,纵使会被民间指责,但于青史却是功大于过。而在始皇平定中原,统一天下后,求仙问药,兴建阿房,力役三十倍于古,民财难留三一的原因又是什么?」 作为秦末出身的老人,申屠嘉在激动之余也唱出那段流传已久的歌谣:「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脯,不见长城下,尸骸相支柱。」 第21章 刘瑞的好奇之情因申屠嘉的话而被凝固在脸上,随即用惭愧的表情向申屠嘉拱手道:「丞相教训的是,小子只见宏大叙事下的始皇功绩,而未想过如此强大的秦帝国是因何而亡,更未想过苛政下的人民是何等的绝望。「 申屠嘉见状,也是稍稍松了口气,明白刘瑞不会因千古一帝的功绩而像小孩那样无限美化始皇的一切,从而忘了强悍如始皇也不能让他的帝国千秋万代。 其实真要细细掰扯下中国的歷史,就能发现十分诡异的一幕——那就是开疆拓土的年代必是税收最重,人民最苦的年代。若是完成扩张,压住民愤,那便会在国力上升后迎来盛世。最着名的莫过于汉高祖后的文景之治,汉武帝后的孝宣之治,以及唐太宗后的开元之治,明成祖后的仁宣之治。 若是没有完成扩张,压住民愤,那便只有改朝换代这一个结局。 而在歷史上玩脱了的君王里最着名的莫过于隋炀帝杨广。 人家都是打一代,歇两代。再不济是打一代,歇一代。 别说是短命的隋朝,就是老嬴家的七代明君,老朱家的ssr四连抽,也不敢像杨广那样玩命地折腾。 刘瑞知道自己的便宜阿父和莲花大父都有效仿始皇之意,甚至琢磨着削藩后一定要跟匈奴槓上一架。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始皇能把匈奴逼得北迁除了依附于秦国的军功制外,便是有七代明君,两次变法攒下的庞大家底用以支撑安内攘夷的宏图伟业。 与之相比,老刘家有啥?除了疯狂拖后腿的藩王便是提倡绥靖的黄老学者。 而以歷史教训来看,绥靖的一般都没好下场。 国外的有向阿提拉绥靖的拜占庭,国内的有向金人绥靖的大宋。 不过真按汉武帝的流程来走,不把国库打光,民生打崩,然后下几道用以维稳的罪己诏,只怕是拿不下匈奴北越,西域东胡。 而以后世的结果来看,西汉也没按死匈奴,甚至在二者灭亡后,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还是相爱相杀了几百年,直到工业革命给了二者一记耳光,让人明白什么叫什么叫高了一个维度的战力。 申屠嘉见刘瑞沉默不语,以为他是思考秦朝灭亡的原因,于是啜着清凉的蜜水,等着刘瑞结束思考后随意聊了下秦末汉初的奇闻趣事,使得那段鲜有记载的歷史生动形象地展示在刘瑞眼前。 「今天就聊到这儿吧!能给公子胜授课,老夫……深以为荣。」申屠嘉在起身后拱了拱手,并不因为师者或丞相的身份而对刘瑞颐指气使,反而在授课结束后一改之前的懒散不羁,恭敬又不失气度地拱了拱手,算是与刘瑞告辞。然后瞧着还未甦醒的窦婴又是眉毛一挑,居然当着刘瑞的面去扯窦婴的嘴角,愣是让昏迷中的太子詹事拧着浓眉做出笑脸,简直比那故作丑态的优人还要搞笑。 刘瑞瞧着一把年纪的丞相做出比那总角小儿还要幼稚的行径,忍不住扶额嘆息道:「丞相不光是嘴巴上得理不饶人,手上也是……技艺颇佳啊!」 读书人就是这么委婉含蓄。 「行了,说什么技艺颇佳啊!也就你们墨水喝多的爱整些文绉绉的说法,听着寒颤。」 刘瑞对此也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毕竟申屠嘉的年纪在那儿,他也不好去落一个老小孩的面子,只能在申屠嘉走后让人去长寿殿知会一声,好歹安排窦家的马车把晕过去的太子詹事接回家静养。 毕竟他一外戚成男,就算是受皇帝的诏令去长乐宫授课,也不能在太皇太后和太后的眼皮底下过夜,否则有逾君臣之别。 ……………… …… 刘瑞回去后也没多聊上课的事,而是与薄皇后接见了汇报工作的少府官员,母子二人气氛融洽地用来晚饭,一起听着新来的女史讲《诗》,然后便早早地安置了。 第28页 因为蜡烛价贵,宫里紧着宣室殿和两宫太后的用度,所以各宫还是选择油灯照明。只是这时还未出现植物油和煤油,所以各宫有身份的都是用混着蜜蜡香料的油灯照明,没身份的只能忍受动物油脂散发出的阵阵骚味。 面对这种没有厕纸,没有肥皂,甚至连蜡烛都是顶级贡品的生存环境,刘瑞除了痛苦面具,便是佩服歷史文里的龙傲天们居然能在如此艰难的生活完没有提高生活质量的野心,反而对扩张一事非常热衷。 而且跟苦逼的前人相比,他们的扩张只用平推,完全没有边防交接,物资供应,乃至镇压本地人反抗这些老生常谈的问题。顺利的让人以为那地生活的不是人,而是一群没有思考的木偶。 最重要的是,穿越开后宫的如何在没有肥皂,没有香水的情况下与土着女子深入交流? 宫里的女子也就罢了,至少能定期洗澡,用草木灰或稷水洗头,甚至有生活奢靡的会用鸡蛋清来保养头髮,使其乌黑亮丽。 可在生活拮据的宫外,普通人别说是洗澡了,连喝口热汤都是奢望。在此情况下,架空歷史里的英雄救的美也美不到哪去,至少在龙傲天男主拥其入怀时,最好关注下衣服里有没有对方头上的虱子。 【所以我什么时候能出宫培养自己的势力?至少给个少府的工匠,让我把肥皂和细盐给搞出来吧!】刘瑞在硬邦邦的床榻上辗转反侧,惹得为其守夜的李三担忧道:「公子,您是不舒服吗?是否要请太医令?」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今天学了很多,所以脑子乱糟糟的,一时间也睡不着。」刘瑞起身抹了把脸,本想让人端来油灯,但又怕大晚上的读书坏了眼睛,所以只是盘腿坐在床榻上,看得李三那叫一心惊胆战:「我的好公子欸!您这大晚上地穿着亵衣坐在这儿,要是染上风寒,太皇太后和皇后非杀了奴婢不可。」 说罢,便用被褥把刘瑞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让人端了姜汤,盯着刘瑞小口小口地喝完。 「明天你给舅老爷递个消息,让他在少府那儿等我。」刘瑞如老僧入定般坐了一会,便对来接空碗的李三悄悄说道:「记住,这事得你亲自去办,还有,让你妹妹盯紧那个赵子鸢,若是她对本公子的行程感兴趣,你就为其请个假,说是我与舅老爷仰慕赵公的学识,所以想请赵女史引荐一二。」 既然墨家不敢上前,那他就明牌去把墨者绑来。 李三接过漆碗,轻轻说道:「诺。」 第22章 薄家自吕氏族诛,先帝登基后,便是本朝的外戚第一家,甚至在轵侯最盛时有薄半朝之嫌。而月盈则亏,物极必反是万物走向的常态。自打薄昭因从龙之功,外戚之身而欺君罔上,甚至斩了朝廷派去调查薄昭封地的钟毓后,即便是有功勋集团和薄姬的苦苦哀求,先帝仍毫不留情地逼死舅舅,也算保全薄家的颜面,同时绝了母家干政的可能。 而在先帝去世,窦家崛起后,薄家也是数着天儿享受,生怕哪日太后故去,他们都得收拾包袱回到祖地,以免碍了刘启的眼。 好在老天垂怜皇后,让其生下薄皇子。否则薄家即便有意,面对血缘隔了一辈的今上,也不好提復出之路。 「有些日子没见公子了,不知公子可好,皇后可好。」轵侯薄戎奴年近五旬,因为养尊处优的缘故而不像是为人祖父的年纪,并且生得白净端正,眼带笑意。虽不如邹忌昳丽,但却让人倍感亲切。 也是因为这副长相,先帝在把薄昭逼死后,还是愿给表弟机会。而薄戎奴也没有辜负先帝的期待,几乎是把「谨慎小心」刻进肺里,即便是在刘瑞出生后也没松懈,更没因此故态萌发,而是一如既往地弯着腰做人,生怕坏了皇后母子的名声。 毕竟跟先帝相比,今上可是实打实的高祖孙子,无论是惹事的能力还是暴脾气,亦或是用完即扔的无情姿态,都和高祖一模一样。 薄昭自裁时,薄戎奴来不及合上父亲的眼睛便得泪流满面地接待前来慰问薄家的官员,然后给宫里的薄姬递了个消息,得到一句「不再追究」的肯定后,才敢处理父亲的后事。 有这段刻骨铭心的前车之鑑,对于已经远了一层的今上,薄戎奴自是小心小心再小心。平日里为着避嫌也不敢与椒房殿过多接触,都是由大长秋或李三递了消息,他才敢上前接应。 「小子与母后得太婆照料,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地方,倒是劳烦舅老爷为母后的事到处奔走,等近期的麻烦事过了,小子一定与母后好好谢谢舅老爷,在父皇面前陈述舅老爷的辛苦。」过了今年的寅月,刘瑞便七岁了,而今上是在八岁时入主北宫(太子宫),所以对薄家而言,这几年非常重要,几乎是决定命运的时刻。因此在得知皇后上书宣室,要将宫里的婢女,没有侍君的家人子放出去后,薄戎奴敏锐地察觉到这是薄皇后在给刘瑞造势。 得亏有高祖的吕后和惠帝的张后拉低预期,人们对薄皇后的印象除了没印象,便是还算宜室宜家,温柔贤淑。尤其是在皇长子之母栗姬的对比下,更是显得薄皇后识大体,懂分寸。 而她上奏的《放宫女书》也是从人伦,节俭,以及为先帝积福的理由出发,不仅拉了波民间的好感,更是让刘启都重新看待这个正妻。 当然,刘启也知道薄皇后没这本事,多半是薄姬乃至刘瑞暗中指导。不过就像之前说的那样,有吕后和栗姬做对比,刘启虽然还是不喜薄皇后,可是从人君和人夫的角度来看,薄皇后还是很合格的。 第29页 至少她在椒房殿里,刘启的后妃庶子们也不至于心惊胆战。 刘瑞:晋江,您的躺赢教科书。 薄戎奴拢着手,嘴上说着「惶恐惶恐」,但对刘瑞的话却是无比受用。 开玩笑,他这么拼死拼活的为了啥,不就是为了刘瑞记得他的好,上位后扶持薄家,让其逍遥个一百年。 不过薄戎奴没料到的是,他所想的「逍遥」和刘瑞承诺的「逍遥」略有差别。 就对母家态度来看,刘瑞真是刘启的种。 只是跟用完即扔的刘启相比,刘瑞还是有点良心……就是不多。 少府,一个源起于战国的职能机构,主管者位列九卿,非皇帝心腹不可就任,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比三公更接近皇帝——因为少府的本质就是管理皇室的私人财产与生活所需。不仅是各地的商税与贡品都归少府管理,甚至连重启的马政,犯罪的隶妾,以及上林苑的田税,关中的军需都得经过少府的安排。 可以说,少府就是皇帝用以控制关中军队和外戚世家的辅助机器。 后世常拿内务府来与少府相比,这完全是登月碰瓷了。 别的不说,就说秦末时的少府组织军队扑灭陈胜吴广的起义,就能让后世的内务府闻之汗颜。 而对关中的军队而言,虽然是由国库发饷,太尉负责安排调动,可是提供武器甲冑的却是少府,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太尉拥兵自重,危及皇权。 不过少府虽然是为皇家服务的扭曲机器,但是能对少府发号施令的只有皇帝皇后和两宫太后,就连太子想挖少府的墙角也得去找以上几人拿个手谕。这也是西汉的妃子们为何都削尖脑袋地想当皇后,以及后族为何能比妃族高出一截的主要原因。 刘瑞虽然只是皇子,但是有薄皇后和薄姬的手谕在,去挖少府的墙角肯定比其他皇子更有底气。 而刘启即使知道这点,只要刘瑞没做过分,不像馆陶长公主那样三天两头地往少府里跑,他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去挖少府墙角可是老刘家代代相传的优良传统,而以刘启的折腾劲儿,想必做太子,乃至皇子时也没少去打少府的主意。 「公子若是差钱的话,薄家还有太皇太后和先帝的馈赠。」薄戎奴瞧着刘瑞的脸色,斟酌道:「但是要找技艺精湛的工匠或是信得过的隶妾奴隶,还是得由少府安排。」 薄家虽然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每年递给椒房殿和长乐宫的补贴也不少,加上少府的孝敬,足以保证皇后母子生活优越。 可是瞧着刘瑞的样子,想想今上做太子时的折腾劲儿,便能猜出这位皇子肯定不是为了打秋风而来,更不是为了「瞧瞧少府的工作进度」而大老远地跑一趟。 第23章 少府卿在汉室里一直都是谜一样的存在。说来也是奇怪,相较于九卿里的其它职位,有关于少府卿的记载反而少之又少。他们就像是影子里的人,不存在的朝廷重臣。即便是在《史记》,《汉书》这样的名作里,有关于少府卿的迁选记载也是残缺不齐,甚至在歷史上留下详细记载的名臣里也很少有人出自少府,多半是在少府卿的位子上暂代一会便麻熘地滚下。 刘瑞记得先帝在世时曾非常宠爱上大夫邓通,不仅赏其蜀郡严道的铜山,甚至允许邓通负责铸钱一事,恩宠优渥。 记得邓通最张狂时,除了申屠嘉那个老倔牛,即使是当上太子的刘启也要受其三分委屈,馆陶长公主这个窦太后的心肝宝贝更是没少送其绸缎珠宝,放低姿态地讨好邓通,这在汉家绝对称得上绝无仅有。 可即便如此,面对邓通暗示想任少府卿一事,先帝不仅干脆利落地拒绝,更是将其骂了一顿。甚至原本内定给邓通的廷尉也由素来恭谨的信公顶替,属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哄堂大笑了。 而等刘启登基后,九卿里除了几个背景硬的,投靠早的,就只剩下文帝任命的少府卿神仍稳稳噹噹地坐在原位,任其同行换了一批也不动如山。 刘瑞拿着薄皇后的手谕而来,自然是有少府的官员过来接应,但是近期除了安排宫女,家人子的卸任一事,还有今上继位后的第一个元旦,需要皇帝象徵性地下地播种的立春,祭祀神农的谷日节,纪念平定诸吕之乱的元宵节,以及轩辕黄帝的诞日龙抬头。 这么些重大节日都一股脑地挤在寅月卯月,加上这是今上登基后的第一个xx日,所以时任少府卿的神公务必得把一切安排得顺顺噹噹,自然是没啥精力应付刘瑞,只能让一千石的少府监安排一二。 「神公忙于两宫太后的诏令和元旦的安排,所以不能招待公子,还望公子恕罪。」虽然刘瑞只是公子,可若因此怠慢了他,导致薄姬大发雷霆,别说是少府卿会大祸临头,估计连接待刘瑞的少府监也要准备辞职还乡,保全颜面:「少府卿说了,等近期的事情结束后,公子要是再来少府,他定亲自相陪,不让公子扫兴。」 刘瑞制止了少府监的告罪动作,摆出一副好脾气的笑容:「小子不过一介学生,仗着几分熊心豹子胆的无知而来少府见见世面,也算是给少府卿和公添麻烦了。」 嘴上道歉的刘瑞装装样子地拱了拱手,看得少府监满脸惶恐地表示「不敢,不敢」,心里却是不停嘀咕这又唱得哪一出啊! 第30页 薄戎奴喝着少府的蜜水,感嘆这商税养着的地方确实不一般,就连蜜水也比外面甜上一分。难怪少府人人生得珠圆玉润,一团和气。这兜里有钱了,自然是见谁都笑口常开:「人们都说十个吴人六个富,只差两个胜少府。」 少府监听着薄戎奴的话,脸颊与心脏像是钢线扯了下,随即附上勉强的笑容:「轵侯这话怕是捧杀小臣了。」 薄戎奴平日里一向不与人红脸,今日却在刘瑞的面前对着少府夹枪带棒,指桑骂槐……搞得少府监一头雾水,不知是薄姬的意思,还是薄戎奴故意找茬:「少府那是皇上的少府,里头就算有金山银矿,那也与小臣无关。」 少府监故作夸张地摆了摆手,揶揄道:「轵侯也不必羡慕少府的水甜,若是去长乐宫里多叙旧情,想必轵侯不喝蜜水,也能甜到心里头。」 「哎哟!公这话说的,可是折煞我也。」这次薄戎奴连连摆手,随即又面露悲色:「虽说先帝的丧期已过,但这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苦楚,岂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缓解的。」 薄戎奴既然这么说,少府监也不好挖坑,只能顺坡而下道:「为人父母者,最怕晚年丧子。还好今上纯孝,又有公子瑞承欢膝下,想必太后能宽怀一二。」 「瑞既承少府监的夸赞,定会悉心侍奉太皇太后,只是于太皇太后而言,先帝已去,她的余生安慰不过是替先帝祈求冥福,为父皇指点迷津。」铺垫了半个时辰的刘瑞终于切入正题,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然后有些人不仅没有守好先帝的德政,宽慰太后的慈心,反而借着卿家的疏忽谋求私利,搜刮民膏……您说这蝇营狗苟之辈……是否值得腰斩于市,遗臭万年。」 刘瑞的童音咬字清晰,语调平缓,配上他那婴儿肥未退的面容与不像小孩的目光,竟然让人感到恐怖。 别说是与之不熟的少府监,就连对刘瑞还算熟悉的薄戎奴都心肝一颤,恍惚间竟看到了先帝的身影。 当年得知惠帝去世时,先帝也是如此冷静,并未因自己是高祖在世的儿子最年长的那位而对皇位产生迫切的渴望,甚至压下蠢蠢欲动的心腹,给燥热的代王宫泼了盆冰水,然后看着自己的叔叔们上跳下窜,与吕后隔空斗法。 直到吕后因病去世,时任吕家掌权人的吕禄压不住积怨已久的刘氏宗亲,先帝才以高祖之子的名义拨乱反正,进宫继位。 彼时的刘瑞根本不像刚刚启蒙的稚儿,反倒像是锁在小孩体内的成年人。 他就那么笑盈盈地盯着少府监,看得对方冷汗涟涟的同时,心里也「咯噔」一下:「父皇未登基时,先帝安排内史晁错主持纳粟受爵,想必公也略知一二。」 「这是自然。晁内史主吏主持纳粟受爵的事别说是小臣,就是上街随便拉个识字的关中人,那也能说道几句。」少府监还不明白刘瑞的意思,只能硬接对方的话,笑得脸都僵了:「也是先帝与今上慧眼识人,才敢任用晁内史负责德政。」 「德政是真的,大父与阿父乃至内史的本意也是好的。只是这德政虎头蛇尾,遍地是坑,怕是过不了几年……就得由少府想着如何填补,可别像嫁错人的良妇那样亏了嫁妆又挪中聩,最后砸碎自家横樑,搞得塌了容身之处,为着一点不值当的碎银断了百万家私。」 少府监听着刘瑞的话,垂下的眼皮显出疲态,很好地掩饰了他的轻蔑:「晁内史可是恢公的弟子,从之受申商法也……怎么可能犯下让屋檐坍塌的风险。」 说罢,少府监还大着胆子地瞥了眼啜饮蜜水的刘瑞,难得强硬道:「公子可别慌了阵脚,留下让人发笑的把柄。」 「公的话也不无道理,只是我一见识浅薄的毛头小子,即便是惹人发笑也碍不了谁的眼,更不会给自己带来塌天大祸。」刘瑞放下木制的小碗。明明是极为轻薄的材质,但却在桌子上砸出一道脆音。 少府监的右手颤抖了下,顺着刘瑞缩回的手臂往上看,结果发现挂在他脸上的一道清浅笑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正如勾着秤砣的细绳,「啪!」地一下砸出个向下的嘴角,让人觉得脖颈处凉飕飕的,总有种摸不着头的不真实。 「纳粟受爵以前,这汉家的民爵延袭先秦,要么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下来,要么是在朝堂上当牛做马地熬下来,怎么着都不会轻松,更得想着手心手背都是肉,祖宗家法大过天。」 刘瑞避开少府监的视线,瞧着窗外变了又变的天色,缓缓说道:「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十根手指有长短,荷花出水有高低。」 「错公倒是有恩于彻侯之家的次子庶子,给了他们不必抛头颅,洒热血就能加官进爵的法子。只是这人心难测,圣贤也有不孝子。有些人是慈父之心,爱民之举,所以捐出大量粟米,于情于理也不该追究。」 刘瑞的语气一顿,眼睛瞟向似乎懂了潜台词的少府监,还是那副不疾不徐的语调:「可有些人是膏脂吃多了,绣娘的技艺赶不上身量渐长的速度,所以得裁块好布,也不拘是粗麻丝绸,总得人前挡一挡,免得露出不该露的地方。」 「可是这些……又与下官何干。」彼时的少府监已不敢去对刘瑞的视线,哆哆嗦嗦地吞着蜜水,也不顾鬍鬚黏成一块块的,好似这样就能把跳出的心也吞回去。 第31页 「与您是无关,只是随着有些人的胃口越来越大,挖墙脚的越来越多,父皇总会注意到人头税怎么越收越少,官田怎么退的只剩上林苑。」 刘瑞突然语调上升,随口问道:「公可处理过算错帐本的管事,误了春耕的监工。」 「自,自是处理过。」少府监脸色煞白地笑了笑,哆嗦着嘴唇道:「寻常人家,大都处理过这事,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得利的下仆而言,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于主人家而言,除了清退犯错的僕人,监管不力的僕人外,还得问问人是谁举荐的,好让自己避开这个不靠谱的举荐者,以免再有坏帐乱帐,偷珠窃玉的不幸事。」 「公说是吗?」 「这……理应如此。」少府监吞了口口水,还想挣扎一二:「只是这下仆也非从天而降,若是能将功补过,总,总好过一棍子打死。」 刘瑞听了,可是发出轻轻的笑声:「若是能将功补过自是好的,可是公为少府官员,自是去过关中九市,明白那里用朝廷的商税养着多少奴婢,多少游侠。」 「说句难听的话,九市的每个摊子后都站着一个关内侯。」 「公若觉得钱比权重,商比侯贵,那就试试拿回九市的一半商税。」刘瑞起身,谢绝了送其出门的少府监,意味深长道:「那时再想亡羊补牢也更有说服力。」 作者有话说: 少府监的举荐人是晁错,刘瑞借算错帐的下仆暗示晁错的捐粟留下的烂摊子要是滚成一个大雪球,将由所有的法家子弟一起买单,而对晁错而言,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作为法家臣子遗臭万年。这里不仅是刘瑞想隔空敲打晁错,藉机试探下晁错的态度,更是想提前解决土地兼併的问题,顺带卖少府一个人情。毕竟后续要是收不上钱,甭管原因是什么,少府都得第一个问责。 再解释下为何捐粟后要废除就难,因为中国西汉时的继承制度分死事和疾死,前者不降爵继承,后者降两级继承,这样可以保证利益阶级的人数较少,分得的蛋糕不会挤占平民的需求。而捐粟打破了军功制和分家的平衡,让花钱买官变得合法,这就扩大了统治阶级的人数与对蛋糕的需求,加快土地兼併的速度,从而形成明末时国穷民穷绅富的诡异局面。 第24章 刘瑞既然来都来了,自然不会打了嘴炮就空手离开,怎么也得捞几个工人,然后瞧着笑容更盛,腰肢更弯的少府监殷勤介绍里头的稀罕玩意。无论是纣王用的象牙筷,烂了一半的太公竿,都在少府的秘密库房里安安稳稳地等着。 因为是有薄戎奴作陪,所以刘瑞就算拿了少府的宝贝,只要推出薄姬做幌子,就算闹到皇帝那儿,也无人可治刘瑞的罪。 而这也是少府决定行贿的主要原因。 「都是俗物,也没什么值得多瞧的。」刘瑞瞥了眼少府监,调侃道:「擦擦汗吧!不知情的还以为公是贼曹掾史,刚刚抓了犯人而归。」 「公子可别取笑小臣了。」少府监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再送刘瑞离开时也是惶恐地拱了拱手,担忧道:「小臣自知能力不足,见识浅陋,若是哪日误了上头的大事,还请公子……美言几句,保得小臣告老还乡。」 刘瑞没有应下这话,嘴里念着「不送,不送」,转身便上回宫的马车。 薄戎奴在少府那儿喝得太饱,所以肚子沉甸甸的,让他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公子在少府的表现可是把老夫镇住了。」薄戎奴眯着眼睛,滴酒未沾却昏昏沉沉道:「第一代的有点本事,第二代的混混日子。」 薄戎奴将大腿上的布料扯得皱巴巴的,貌似无意道:「可是到了娇生惯养的第三代……」 「舅老爷可住口吧!」刘瑞制止了薄戎奴的作死行为,似笑非笑道:「卿的话也太赤裸了!」 薄戎奴被刘瑞的话冷得一哆嗦,还没笑着说些胡话,后者便挪开视线,貌似无意道:「卿所说的第二代在父皇那儿瞒混过去,可是这第三代……」 刘瑞故意故意拖了个长音,突然换回玩笑的语气:「卿可别把自己给骂进去了。」 西汉虽没公开搞文字狱,可是要是说错了什么,以老刘家爱记仇的性子,即便是外戚也讨不了好。 薄戎奴记起宫里住着的不是庄周,尤其是宣室殿的那位,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那可就…… 「嘶……这天冷了,人的反应也迟钝了不少,容易咬到舌头。」薄戎奴憨笑着拍了下脑袋,冲着刘瑞拱了拱手,感激道:「还好有公子在,否则老臣就不会说话了。」 刘瑞的脑袋随着马车一晃一晃的,眼珠却丝毫未动:「舅老爷有话直说,何必在这儿打哑谜。」 薄戎奴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还没等他开口,刘瑞便自顾自地说道:「别人的东西终究是别人的,你就算是用于己需,也不能把别人的东西真的当成自己的,否则哪日对方想起……那就不是恩断义绝那么简单。」 刘瑞说罢还凑过脑袋,比着脖子轻轻一划,看得薄戎奴心惊胆战:「舅老爷可记得晁内史的削藩计?」 「怎会不知?」薄戎奴哼了声粗气,不满道:「若非太皇太后还活着,老臣又素来恭谨,只怕除了刘氏藩王,咱们这些外戚也得脱层皮。」 刘瑞闻言也是坐直身子地无奈一笑:「错公也是太心急了,空有宏图伟志,但是看看他的《论贵粟疏》《言兵事疏》,只能说和商君差了六七个申公,初闻悦耳,但字里行间统统都是小家子气。」 第32页 别的不说,就说晁错为了推行削藩和而宣室殿里的那位联手气死申屠嘉一事,就让刘瑞感到很迷。 且不谈申屠嘉一老人对汉室忠心耿耿,两袖清风,就说他从秦末活到汉初,歷经多朝,还曾与高祖迎击项羽,镇压英布,光是在战场上攒下的经验与毒辣眼光,就值刘瑞保他百岁。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周勃一去,当年随高祖打天下的军官里也只剩个申屠嘉能镇镇场子。 而晁错和今上把申屠嘉一逼,能镇场子的武将里也只有周亚夫和窦婴,而这两位一个是庶子袭爵,一个是外戚世家,都有让人玩味一二的重点。况且跟军功赫赫的申屠嘉相比,二者虽正值壮年,但是因为高后先帝都奉行黄老的无为而治,对内对外都是以安抚为主,所以他们还没立下镇服人心的军功。 最重要的是…… 「一个功勋之家,一个外戚之臣……」刘瑞想着歷史上发生的事,却让薄戎奴以为他是在给少府里发生的事做个总结:「没了藩王做筏子,法家能让二者威胁皇帝的统治吗?」 所以他的舅老爷可千万记得今天的话,日后待他暗中推出百家里的少数派时,也有懂得「飞鸟尽,良弓藏」的功勋外戚替其站台,好让他在明面上不会偏袒任何学派。 薄戎奴没有回答刘瑞的话,而是收起憨厚的笑容,低头沉默了会儿,直到距离宫门不过两盏茶的功夫,才缓缓说道:「老臣……因为捐粟的德政而为自家的两个不成器庶子购买了爵位,不过只是簪裊之位,也不敢越过您的外王父。」 刘瑞出生后,先帝为着刘启的颜面想给薄皇后的父亲提爵,但被后者以「父无军功,妾不敢效高后违逆白马盟誓」而拒绝,所以直到刘启登基后,刘瑞的外王父和亲舅舅还是民爵里官大夫,没有步入公乘之上的官员行列。 连皇后的亲兄弟,亲阿父都如此,民间除了感嘆皇后的贤良淑德,便是逼得刘启的宠妾,尤其是生下长子的栗姬不好为父亲求官。 别问,问就是皇帝正儿八经的老外舅(岳父),老舅兄都没当官呢,你一妃妾的父兄好意思吗? 其实薄皇后也不是不想扶持自家兄弟,而是她那耕了一辈子地的父兄真的不是当官的料。而且薄家有一点好,那就是薄昭之死确实把他们吓到了,导致他们对自己的能力和老刘家的拔吊无情有了清晰认识,所以除了不得不顶上的薄戎奴,余者都是混吃等死。 尤其是薄皇后的父兄,居然觉得女儿(妹妹)当皇后的唯一好处就是能向官府申请隶妾帮忙耕地织布。 瞧这齣息。 刘瑞拍了拍薄戎奴的手,安慰道:「我能理解舅老爷的难处,毕竟您和窦家的那位是外戚里的第一人,若是不捐几个官位,那可不是合不合群的事,而是对父皇的捐粟提议抱有不满。」 那时的刘启因为砸死吴王太子的事而需一样改变印象的德政,所以提出纳粟受爵,薄窦两家第一个出来背书,才没让刘启的风评跌入谷底。 薄戎奴觉得这话中听,还没多多应和几声,便听刘瑞话音再转,提到一件让他冷汗的事情:「捐粟的事毕竟是父皇受益,而受益者是不会承认自己有错的,顶多是把做过头的杀几个,您也不必战战兢兢。不过这捐粟买官的事儿尚有说法,钻空子搞代持卖地的……可得小心自己的脑袋。」 西汉搞代持买地可不像后世搞代持股那样好藏,毕竟距离摊丁入亩的出现还有两千来年,政府没有放松对户籍的控制,那就意味着代持人必须是本地户口,只要用心查一查,根本盖不住满袍的虱子。 而在代持人搞定土地的背后是原持有者沦为流民奴婢来给代持人的主子打工。 这流民奴婢可是没有人头税的。 说白了就是从国库里抢钱。 「远的咱也不说,就说关中的彻侯们谁没有让族中的子弟代持田地,谁没有逼良民签下卖身契。」刘瑞拢了拢手,哈出一口热气:「以前是大父继位时的根基不稳,所以念着勛贵们的从龙之功而网开一面。可是随着藩王的势力越来越,削藩的声音也越来越高,您说都到了危急存亡之秋了,要是父皇发现税收越来越少,关中的彻侯们都忙着去掏他的国库,他会怎么想?」 「肯定是灾年杀猪,废爵国除。」 「所以舅老爷趁着晁内史还没想出纳粟受爵的售后之策便赶紧去向父皇请罪吧!为着您第一个跪下的福分,还有太皇太后的面子,父皇肯定会高高举起,轻轻放过,顶多是让您吐出一半再闭门思过,可比之后废爵国除的好。」 第25章 长寿殿与椒房殿的关系骤降自然瞒不过宫里的人精,不过他们还没等到皇太后与皇后直接对上,后者便按刘瑞的意思以「给家人子和军官牵线搭桥」为藉口,请太皇太后把正在思过的馆陶长公主放了出来。 正所谓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馆陶长公主的名声虽差,但是她在拿钱办事,有恩必报上还是很有口碑的。即便是得罪今上,坐罪下狱的邓通,在落魄之际也只有承过其恩的馆陶长公主伸出援手,顶着压力送其衣物。 所以在薄皇后搞定太皇太后,又给自己送了盒价值不菲的首饰后,忙完正事的馆陶长公主也带着女儿进宫摆平自己的老母亲。 「您这是怎么了?跟女儿那刚上学的侄子斗气,真是让女儿在闭门思过时都哭笑不得。」窦太后生有两子一女,刘武自六岁起便被封去代国,非关中下诏不得离地,而刘启又是个大忙人,所以在众子女里也只有馆陶长公主能时常陪伴老母亲,这让窦太后下意识地偏疼这个女儿,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第33页 听了女儿的话,正在陪阿娇玩耍的窦太后冷哼一声,不悦道:「没大没小的,竟敢编排你阿母。」 话是这么说,可窦太后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怒意,更像是普通老人对晚辈的噌斥。 馆陶长公主听这话便知老母亲对梁王承嗣的事情也是犹豫不决,于是放下心里的大石头,直截了当道:「您也别嫌女儿无礼,任谁听了您想要二弟为嗣的话,都会比表现得比女儿还要吃惊。」 明明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但是跟母亲说话时还得带着娇憨的鼻音:「普通人家要是让叔叔占了侄子的爵位都得上官府闹上一遭,最后落得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馆陶长公主仔细观察着母亲的脸色,拍拍对方的手背,十分担忧道:「可咱们是普通人家吗?说句让您不痛快的话,普通人家尚且有官府主持公道,而咱们家有谁来主持公道?这吕氏的前车之鑑,老轵侯昭公的下场可就在那儿摆着呢!您又何必去趟这滩浑水,闹得老来不痛快。」 「哼!孤也是汉家的太后,先帝的正妻,难道还不能主持公道?」话是这么说,可窦太后的语气却是软了不少,更像是为了赌气而不松口:「若不是长信宫里的太皇太后,孤何必……」 馆陶长公主听了这话也是眼睛一亮,很快找到母亲的死穴:「您也知道太皇太后不好惹,要是真的闹上宣室,您能说过太皇太后?更别提宗室功勋们谁会让弟弟顶替儿子?这不是挖他们的命根子吗?」 说罢,馆陶长公主又惨兮兮道:「那时不仅是您,就连窦家,女儿,还有宣室殿里的大弟,都得被宗室彻侯们指着鼻子骂痛骂。搞不好连已故的父皇都会被牵涉其中,毁了之前攒下的名声。」 「您忍心让女儿,大弟,还有已故的父皇……去遭这个罪吗?」 「别说了!」沉默的窦太后突然喝道,惹得在她膝上玩耍的阿娇大哭不止。 馆陶长公主见状,赶紧抱过惨兮兮的阿娇,退下时抿了抿嘴角,终于祭出最大杀器:「女儿知道这话会让阿母很不痛快,可为着阿母着想,还是得大着胆子说上一句。」 「若是阿母偏疼二弟,铁了心的要让二弟承嗣,就得想想如何搞定太皇太后,以及……」 「太皇太后要是在病榻上当着宗室外戚的面,逼您以父皇的名义发誓维护汉家正统,不让二弟继位,您又该如何?」 且不谈那时的窦太后被婆母搞得老脸丢尽,就说薄姬问出这话后,她要是不应,那就是不敬汉律,不孝婆母,以后还拿什么脸面教训皇帝,发号施令?而她要是应了,那就是给刘启现成的藉口拒绝刘武,绝了后者承袭大统的念头。 馆陶长公主出了长寿殿便去长信宫里规规矩矩地认错,然后到宣室殿里与刘启交流下姐弟感情,顺带提到椒房殿的事。 「听说皇后给了你不少好处,逼得你在母后那儿为朕的不孝子费劲口舌。」刘启让人端了盘加蜜的蒸饼,看着阿娇小口小口地吃着,难得露出温柔的表情:「朕的几个臭小子向来只有惹人生气的份儿,而公主又被大王良人教得畏畏缩缩的,根本不像朕的女儿。」 馆陶长公主听着弟弟的抱怨,恍惚想起王娡入宫时,可是让刘启之前的宠妾吃了无数闷亏,甚至对上已经有子的薄细君也不甘示弱。然而在金王孙的事情曝光后,正所谓爱之愈深而恨之欲切。若非有王儿姁顺势顶上,失宠的王娡怕是要守着女儿老死宫中。 可即便如此,刘启也不再光顾王娡的寝宫,更不关心王娡所出的公主。搞得几个可怜的女孩没少被踩低捧高的奴婢们欺辱,而对王娡来说,良人的俸禄压根不够母女三人的开销。 要知道刘启宠过一次便抛之脑后的唐姬都被封了美人,而她给刘启生了三女,却只有良人的位份,还是靠着妹妹的接济艰难度日。 馆陶长公主对失宠的王娡不感兴趣,毕竟在她未出阁时,先帝的宠妃便如走马光花般换个不停。先是慎夫人和尹姬,再是刘揖和昌平公主的生母,真是比台上演的还要热闹。 不过心里是这么想的,馆陶长公主仍要做出知心姐姐的模样:「底下的奴婢都是见人下菜的,瞧着大王良人早就失了你的宠爱,自然不会尽心服侍几个侄女。」 说罢,馆陶长公主也心有戚戚道:「阿姐记得咱们在代王宫时,阿母还未失宠,咱们也没少被底下的奴婢们怠慢。」 彼时的代王后不仅生有四位王子,更是吕后的族人,所以对窦漪房母子也是极尽所能地折腾。 想起那段艰苦日子,刘启也是嘆了口气,看着馆陶长公主的目光越发温柔:「正是因为那样的日子太难熬了,所以朕和阿姐才不想让下一辈去吃咱们吃过的苦。」 可是为此给王娡升职也不符合刘启的心意,所以在权衡利弊后,刘启向宦官令吩咐道:「告诉皇后和大王良人,自今日起,便由皇后照顾信乡公主,也算是给大王良人减轻负担。」 放个女儿放到薄皇后身边,底下的奴婢就算再没脑子,也不会惹大权在握的椒房殿。况且信乡只有五岁,比起已经九岁的阳信公主,七岁的沁水公主,她对生母的记忆不深,还有纠正懦弱性格的可能。 「有你这个慈父在,几个公主的未来根本不愁,哪像阿姐的小女儿,到底没有公主的名号,而且摊上两个不成器的哥哥。」馆陶长公主爱怜地摸了摸阿娇的脑袋,委屈道:「阿姐活着时还好,要是哪日突然去了,我的阿娇又能依靠谁。」 第34页 正在吃蜂蜜蒸饼的阿娇闻言,也是放下手里的点心,抱着母亲撒娇道:「阿母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若是不然,阿娇,阿娇一定让舅舅砸了泰山府君的祠堂,让他交出阿母。」 原本是让刘启心生怜爱的假哭假闹,可是由阿娇这么一闹,馆陶长公主竟带了几分真情,搂过阿娇连连叫好,看得刘启十分难受。 「马上就是寅月了,阿姐可别胡说八道,免得让天道都当了真。」说罢又看向阿娇,满脸欣慰道:「朕的孩子要是有阿娇一半的孝心朕就心满意足了。阿姐也别太难过,朕的外甥女自然是千金之躯,皇室贵胄。借着卯月母后过寿的喜庆,朕会封阿娇为翁主,享宗室待遇。」 馆陶长公主听了这话自是让女儿谢恩,然而等刘启自觉做了好事时,她又挂着笑脸感嘆道:「女孩子家的,如果没有鸣雌侯的通天本领,还不都是找人结伴的命。」 「阿姐这话未免也太过小看汉家女子,前有许负看相,后有缇萦救父亲,阿娇生得聪明伶俐又有太后疼爱,定不会屈于内室,仰人鼻息。」刘启听出馆陶长公主的言外之意,直截了当道:「若是阿姐有心仪的女婿人选,也好让弟弟成人之美。」 「这话说的,倒是让阿姐难以接口。」馆陶长公主接好就收道:「只是民间歷来都有亲上加亲的说法,而且比起姨表亲,还是姑表亲更打着骨头连着筋。」 「二弟在梁国,无诏不得入京,阿娇也对梁国的表兄们不大熟悉,更没什么培养感情的机会。」 「所以阿姐是看上朕的儿子了?」刘启说罢还弯下身子,冲着阿娇调侃道:「毕竟是给阿娇选夫,不如让阿娇说说,你喜欢哪个表兄啊!」 阿娇听了,白皙的包子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但是在皇帝舅舅的鼓励下还是大胆道:「阿娇喜欢荣表兄和瑞表兄。」 「为何?」 「因为荣表兄会照顾阿娇,而瑞表兄长得好看。」 刘启听了也是一愣,原以为馆陶长公主会教些冠冕堂皇的话,可是阿娇的童言童语反倒让刘启觉得自己的姐姐兴许没那么弯弯绕绕的,只是想找知根知底的侄子亲上加亲。 第26章 「阿娇这话真可谓是直切重点,倒是让朕难以接下了。」刘启的愣神很快转变为哭笑不得,但还是用宠溺的语气说道:「不过朕的儿子确实只有老大老十……能够看。」 「荣儿是长子,自然得为弟弟妹妹们做出榜样。而瑞儿是嫡子,更是皇后年近三十才有的宝贝蛋,被太皇太后和父皇宠得性子像朕,也就一张脸能看。」刘启让阿娇坐到自己身边,满脸慈爱道:「朕还记得阿姐及笄后,父皇招来适龄的彻侯子弟一一看过,反覆挑选,才择堂邑侯陈午为婿。」 馆陶长公主还没来得及附和几句,刘启便继续说道:「父皇给阿姐选了堂邑侯为夫,也是瞧着堂邑侯面相老实,性格忠厚,不像是会与妻争执的暴脾气。」 相较于母亲得宠后又很快失宠的昌平长公主,先帝对馆陶长公主这个女儿绝对是疼爱居多,利益次之。 「若说朕的儿子谁的脾气最好,那还是老二和老六。老二是个书生气,见谁都文质彬彬的,不会与人争红了脸。而老六是个锯嘴葫芦,要是真与阿娇结缘,只怕是要妻为女户,阿娇做主……」 刘启的调侃不仅刺耳,更是让馆陶长公主挂不住笑,只能勉强附和道:「这话说的,都是大弟的儿子,哪能轮到阿娇做主。」 说罢还努力找了个台阶下:「阿娇还小嘛!几个侄子也还没封王,总能培养出感情。" 「说的也是。」刘启也不愿太打馆陶长公主的面子,顺势说道:「时候也不早了,阿姐还是赶紧回吧!省得宵禁回去不好走。」 馆陶长公主也不多留去碍刘启的脸,更不敢在老母亲发怒后留宿宫中,所以让人安排马车,免得宫门为着顾及长公主的安排而不好落锁。 送走姐姐的刘启在位子上舒了口气,脸上浮现出疲惫之色:「惠帝与张后,父皇与吕氏,朕与太皇太后的远房侄女……所以现在是阿娇与……瑞儿吗?」 其实刘启也清楚,各朝各代都有皇室向功勋集团服软,以求对藩王形成制衡的策略。可是在诸吕之乱后,无论是先帝还是刘启,都不想在枕边放把刀子,搞得夜里翻身伤了脸。 说句让人头皮发麻的话,相较于先帝干脆利落地搞死自己的原配和其生下的四个王子,刘启对薄皇后足以称得上温柔,顶多是想冷着她,待薄家的靠山驾鹤西去后再像安抚惠帝皇后那样找个宫殿好生养着。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薄姬居然如此高寿,薄皇后在恩宠稀薄,年过三十的情况下还能怀孕得子,产下刘瑞。 别说是刘启,就连比刘启更狠,更会装的先帝,都有一种「命该如此」的挫败感,所以才借刘启「宠妾灭妻」的幌子将刘瑞养在身边,避免他受母亲影响,沦为薄家的提线木偶。 真要揭开先帝的打算,无论是刘启还是倒霉撞上严查外戚的王娡姐妹,都不过是遭了颱风的可怜虫。 刘启自然也愤怒过,不满过,甚至对亲生的儿子乃至无辜的薄皇后产生恶意。 可是随着刘瑞一天天地长大,无论是他还是先帝,都不得不承认刘瑞的资质是这一辈里最好的。即便是让刘启与其她妃妾再生一个,也不会比刘瑞更出色。 第35页 「冠中明珠,林中梓木。非明君不可教导,非人杰不可辅佐。」刘启撤了宣室殿里的宫女黄门,苦笑道:「这是先帝对瑞儿的评价,而对其他公子便是笼统的两字——」 「庸才。」 陪着刘启的宦官令明白皇帝这时不需要背景板,于是保持恭谨态度,含蓄道:「龙子自然与众不同。常人做到一分的事儿,公子们得做到三分。而被先帝寄予厚望的皇上,公子瑞得做得更好。」 「做的更好?」刘启嚼着这句话,弯起一个讽刺的笑容:「被先帝期待的从来不是朕,而是瑞儿。」 「说到底,朕也只是先帝那不成器的儿子里的比较好的,远不如瑞儿让先帝感到满意。」刘启回忆起先帝在世时的种种,越发emo道:「人们都说先帝爱少子,可是跟瑞儿相比,四弟更像是捡来的。」 「朕也曾对先帝的偏爱产生质疑,觉得一个毛头小子除非是转了世了,成了精了,否则不值得先帝如此相待。」 「直到今天,直到这封轵侯的这册请罪竹简送到御前,朕才明白先帝的眼光有多么毒辣,朕的儿子间有多大差距。」 眼看着距离寅月也没几天了,各宫各殿自然趁着大喜的日子上奏请恩,给自己和母家捞点好处。 椒房殿自然免不了这个大流,可是跟栗家的狮子大开口相比,薄家算是很含蓄,甚至借着一年里最好的日子在请恩后带了册请罪的竹简,看得刘启初觉莫名其妙,细究却是背后发麻。 「朕的这个公子瑞故意借着寅月的好日子让轵侯上了这册竹简,就是想告诉朕,『看看你的庶出公子们多没出息,只会在母亲的操纵下给母家请恩。哪像我,不仅没给母家请恩,还让母家的领头羊向您谢罪,把近年的丑事都交代干净』……」 「他是在告诉朕,你的庶子们不行,压不住孝悌在手的母亲。哪像他,『压着』轵侯上书请罪,还能让轵侯一族都感恩戴德。」 刘瑞在少府的话自然瞒不过刘启的耳目,对于刘瑞的所作所为,刘启除了感嘆「干得漂亮」,便是对刘瑞刘荣的能力差有了直接认识。 做君王的,除了要有大局观,还得懂得污泥不沾身。 刘瑞那个小兔崽子,只是去了趟少府,就轻易办成了三件事。 一是借少府监卖了晁错和少府的好。 二是借少府的谈话敲打了薄戎奴,让其在感恩戴德的同时赶紧脱身,避免让薄家和彻侯们一起暴雷。 三是借寅月请罪的竹简打击到了从大流的庶出兄长,让其在刘启那儿留下一个软弱无主,唯母是从的印象。 一箭三雕,确实漂亮。 第27章 去了趟少府的刘瑞在元旦到来前都老老实实地上课,安安静静地读书,只是偶尔去薄家送的宅子里安排工匠捣鼓什么。因为在正旦大会后的家宴上,为了彰显天家融洽,父慈子孝,各位公子还要在朝臣们送上贺礼后,和母亲一起给两宫太后祝酒献菜。所以这个时间段里,不仅是刘瑞会往宫外跑,几个有争夺意识的公子也在想着如何把献菜做得尽善尽美,得到太后乃至皇帝的赏识。 【易牙烹子以求桓公宠幸。】 刘瑞瞧着少府安排的工匠按照他的命令将大豆研磨煮熟榨脂,尝了口古法弄出的豆油豆腐,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干得不错,赏。」 在场的工人无一不喜笑颜开道:「谢殿下。」 李三作为刘瑞的心腹自是沾了元旦献菜的光,这几日借试菜的名头尝了个鲜,连带着庄子里的工匠隶妾也开了油荤,长胖了不少,心里对刘瑞更是感激不已。 趁着饭后消食的功夫,李三向刘瑞恭贺道:「有这豆油豆腐在,殿下的巧思一定能让两宫太后心中大悦,赞嘆不已。」 刘瑞拨弄着手里的珠串,瞥了眼弯腰谄媚的李三,反问道:「只是让两宫太后心中大悦?」 李三转了转眼珠,夸张地扇了下自己,讨饶道:「瞧奴婢这嘴,真是永远跟不上脑子。」 刘瑞笑着摇了摇头,眼神里却是毫无笑意:「你不是嘴巴跟不上脑子,你是故意让嘴巴慢了脑子一拍。」 李三想说得肯定不是刘瑞的献菜能让两宫太后心中大悦,可是作为刘瑞的心腹,为尊者讳已经刻进李三的肺里。尤其是在外头,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最好别提宣室殿的那位。 「不过我就喜欢你的嘴笨。」刘瑞拍了下李三的肩膀,感嘆道:「嘴笨也好,嘴笨不容易坏事,更不容易多说多错。」 李三听着刘瑞的夸赞,也是低头弯了下嘴角,但也没庆幸太久,便听刘瑞继续说道:「赵女吏那儿想清楚了吗?是要上我这艘小船,还是……」 刘瑞把宽大的袖子收拢在侧,衣服发出的稀疏声让李三的后颈微微发凉,脑袋更低,生怕触了刘瑞的霉头,心肝也随珠串的「啪嗒」声而跳得难受:「等着我的耐心耗尽,去找农家,杂家,乃至他们的死对头。」 李三是个谨慎的人,因为是从永巷里破格提拔的,所以他在椒房殿里的生存之道就是不与人结怨,无论是宫女黄门还是隶臣婢妾,都不见他气急败坏过。因此像子鸢这样的学者之后,皇后女史,更是得礼遇有加,不敢红脸。 然而他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能让最重要的大腿感到不满,所以只能压力山大地应下。 第36页 「这赵女史也是没谁了,被你妹妹抓了个现行也不想着顺坡而下,反倒要我推上一把。」之前让李三的妹妹李五儿监视子鸢,结果后者宁可被大长秋赶出宫,也不愿为刘瑞引荐父兄,搞得刘瑞非常上火:「算了,我也不想强人所难,但是让她继续呆在椒房殿也不大合适。」 一旁的李三点了点头,暗示自己会办好一切。 不过刘瑞也没把话说死,还是想给子鸢一个机会:「算了,寅月时也不好赶人,过段时间再说。」 「是。」李三也是松了口气,明白这事还有不得罪人的余地,同时也对操作很迷的子鸢心生埋怨。 你说你有意提携墨家子弟就赶紧投诚,别这么吊着人还不顺坡而下,搞得不仅刘瑞恼火,他们这些传递消息的人也是到处受罪,左右为难。 刘瑞也不光是给李三出难题而不奖励对方:「我记得李五儿今年……十六了吧!」 「难得殿下记得阿妹的年龄,真是五儿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李三躬身陪笑道:「奴婢是没了根的人,若非家逢大难,兄妹里只有奴婢和五儿得以倖存……奴婢也不会带着妹妹入宫为奴,在永巷里慢慢熬着。」 虽说先帝提倡仁德,满宫的主子也没几个会对宫人非打即骂,可是西汉的生产力摆在那儿。年年平乱与提倡节俭让长乐宫里的两位太后都得养蚕织布,更何况是底层的奴婢们。要是碰上个有良心的属官顶多是被剋扣薪资,但还能咬牙坚持下。 可是宫里的奴婢要么是俘虏,要么是因罪入宫,要么是家里太穷被卖进来的,岂是一个「惨」字了得。而在被生活暴击后,进入一个弱肉强食的奴隶制宫廷里,绝对会在压抑中变态。 刘瑞将李三调到身边时,他和其妹面黄肌瘦的十分难看,唯独一双未经龌龊的眼睛十分清明,让刘瑞动了恻隐之心。 而在进入椒房殿后,李三的重心除了服侍对他有恩的刘瑞,便是想着如何让妹妹恢復良籍,出宫去过普通人的日子,然后从过继个远房侄子袭承香火,以免死后无人供奉。 听到刘瑞主动提及李五儿,李三明白这是要嘉奖于他,令他安心:「说句让您乏味的话,奴就这么一个血亲,自然不想五儿一生都为奴为婢,所以借着天恩向皇后请赏,准备让五儿恢復良籍,卯月出宫。」 「你既然送妹妹出宫,可在关中置办了宅邸?」刘瑞心下有了计量,不疾不徐道:「民间不是有种说法叫县官不如现管,再好的骑手也怕鞭长莫及吗?」 「令妹若是出了关中,可得请乡亲故友照看一二,免得让十几岁的姑娘在不熟悉的地方孤苦无依。」 李三瞥着眼拨弄珠串的刘瑞,心下一沉,随后又七上八下地心急会儿,才将那颗惴惴不安的心脏按回胸腔,陪笑道:「奴婢能得殿下的青眼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哪敢让殿下操心这种小事。」 话是这么说,但李三在刘瑞回头时嘆了口气,苦笑道:「奴婢伺候殿下也是近几年的事,哪能攒下置宅关中的钱。况且关中三步一个富户,五步一个关内侯,十步一个彻侯子弟仆妾成群。奴婢担心阿妹在关中受了委屈会连累殿下,所以……」 李三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刘瑞抬手打断:「既然是由母后赐恩,那我也好人做到底,给你妹妹一份恩典,让她在薄家送我的关中宅邸里做个管家,也好让你关照一二。」 李三等的就是这句话,喜得赶紧跪下谢恩道:「奴婢一定让阿妹好好打理殿下宅邸,不让殿下失望。」 刘瑞让李五儿去宫外的宅邸当管家不仅是为了赏赐李三,更是要把李五儿这个人质控制住,避免有人威胁李三。 当然,光有一个李五儿还不够,刘瑞又继续说道:「父皇身边的宦官令已经请恩过继子侄,而你与妹妹之所以入宫为奴,也是由于老家没了可靠的长辈,所以……「 刘瑞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踌躇不安的李三,蛊惑道:「你就不想妹妹成为当家作主的女户,然后过继自己的外甥?」 「这不比从三四代外找个没有感情的子侄……要来的可靠的多吗?」 第28章 在西汉当女户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虽然在歷朝歷代的比烂下,盛世汉唐总能勾肩搭背地嘲笑大宋真不愧是大怂,对着金人唯唯诺诺,对着弱者礼教出击。可是只要研究一下歷史发展,就能发现妇女地位的提高总是与国力上升或社会劳动力的欠缺有关。 汉唐因为国力上升,与外界交流增多,所以形成的文化自信与思想开放让他们更注意天朝上国的风度与宏观叙述下的伟业,从而不屑于在计较妇女的裙摆长度上寻找优越感,觉得那是没品的弱者才会干的事。 而在欧美等地,妇女地位上升的最快时期分别是黑死病和工业革命后的劳动力欠缺,以及美苏冷战时的国力碰撞。 汉初的国力虽然没到自信为天朝上国,占世界gdp三分之一的狂妄地步,但是因为百家争鸣下的思想碰撞,以及夏商周战国时并不排斥母后代政,公主掮客,甚至出现过妇好上战场,文母掌国政的先例,也是由于这些歷史,吕后才敢临朝称制,窦漪房和薄姬也敢以皇帝的名义下诏,甚至在特殊场合里能自称为「朕」。 可即便如此,这也属于上层特权。尤其是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基层官员为了完成人口的kpi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就快像配种一样按着庶民隶妾的脑袋强迫生育。 第37页 至于后续的养育问题,人口赋税,那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在此情况下,且不谈女户能否找到愿意入赘的男子,就说官府为了人口的kpi允不允许女子为户,寡妇不再嫁,就是件相当头疼的事。 这还没算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和流氓地痞的骚扰。 当然,你要是像许负那样牛逼到以女子之身封侯,或是像先帝的次女绛邑长公主那样出身牛逼,而且因周勃父子的事让先帝对其有所亏欠,自然没人多说什么,否则还是老老实实地等着父兄丈夫都嗝屁了,才有机会成为女户。 李三的名号在宫里还能庇护下椒房殿里的妹妹,可是到了宫外…… 「能给殿下做事是五儿的福分,至于殿下要怎么安排……奴婢相信殿下不会亏待五儿,所以就恭谢殿下的赏赐了。」李三没有回答刘瑞「想不想让妹妹当女户」的问题,还是那副老实本分,不敢越界的模样。 刘瑞也没指望李三说出什么反驳的话,而是让宅子里的奴僕给薄戎奴带个话,让他安排李五儿的户籍问题,以及去九市打听一下栗家在干些什么。 「五儿出宫后不求她智比周公,才胜管仲,但是替我盯紧那些工匠还是办得到吧!」刘瑞在回去的马车上一边闭目养神,一面想着不能啥事都让薄家出面,否则等他继位时,核心班子里全是姓薄的,再加个孝道压制的薄太后……那真是江山不改姓,薄氏不架空皇帝都属他们脑子有坑。 「诺,奴婢一定好生转述殿下的话,警告阿妹务必要尽心尽力,不让殿下失望。」 「嗯!记得五儿出宫后遇事一定要上报于我,不许任何人替我下令。」刘瑞虽然信任李三,可是前有邓通,后有的魏忠贤,他还是得避免身边形成集团,导致自己被架空。 【那句如何当老闆的网红名言是怎么说来着?要想避免被架空,就握紧决策权、任命权、以及财权,然后培养自己的心腹,骨干,储备干部,同时要防越级,失衡,以及抱团。】 这么看来,延续千年的官僚主义也不是毫无道理的。只是以西汉的「举孝廉」,「任子」制度来看,要想摆脱官员抱团是不可能的,否则从高祖到今上,也不会削完藩王搞外戚,顺带把功勋世家从开国时的两百除得只剩武帝时的几家。 最重要的是…… 这年头没点门路哪能读书啊! 而且以法家萎了,墨农残了,黄老在那儿固步自封的情况来看,哪怕刘瑞硬是要在读书人还是稀罕物种的汉朝去搞科举,也会面临十个录取者里有九个都是儒家的尴尬局面。那时就算皇帝不搞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也会借着体制取代黄老,占据的最终话语权。 而且就算没有儒家,在这知识属于上层阶级的当下,他就算有官员的任命权,也会面临储备官员都出自某一集团的尴尬局面。长此以往,这人事任命权形同虚设,决策权和财权被一一架空也只是时间问题。 刘瑞光是细究一下在西汉当领导的困难程度,就不由得重新审视自己的白莲花大父和暴躁阿父。 别的不说,就凭他们一个从被推上皇位的傀儡帝王逐渐成长为名利双收的大汉仁君,一个顶着窦太后和彻侯的压力极力削藩让汉武帝能专心致志地去搞匈奴,就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想通这些的刘瑞下意识地拨弄珠串,决定回去復盘下大父阿父的所有政策,看看前人是如何在实施报復的情况下还大权在握,不让自己被一群人精和树大根深的功勋世家彻底架空。 不过说到底,要想建设自己势力,还是得让刘启点头同意刘瑞建牙开府,培植势力,否则为了避嫌,他也只能借薄戎奴去操控一切。长此以往,即便是薄戎奴不飘,薄家也会打着「替皇子办事」的名声肆意妄为,疯狂去割刘瑞的肉。 这样,不好,不好。 「公子,我们到了。」李三提醒眼神放空的刘瑞,后者停下拨弄珠串的手指,示意对方靠近一点:「让舅老爷派人盯紧晁内史的府衙,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刻通知我,同时让人备好马车,方便我去凑个热闹。」 「诺。」李三好奇晁内史那儿有什么热闹是要刘瑞赶着去凑的,殊不知自己的大腿为了建牙开府而想来波大的,打算用晁错的脑袋逼迫刘启点头。 …………… …… 元旦佳节为了彰显天家恩典,自是要让万民同乐,百官归家。而像子鸢这样比较自由的女官也在元旦之前得了薄皇后的恩典,回家与父母共叙天伦。 虽说是在薄皇后跟前做事,平时也没少收到薄皇后的赏赐,可是赵家为了将子鸢送进椒房殿也是下了很大功夫。不仅拜託墨家巨子走动关系,更是把能借的同门都借了个遍,才让子鸢顺利成为皇后的女吏。所以在子鸢拿到俸禄和赏赐后,也是第一时间用以还债,这也导致赵家在出了女史后也一贫如洗,没什么看头。 不过对于一有钱就实施理想,平日最多买双草鞋的墨者而言,清贫才是常态。若非是要进宫探路,子鸢也没有机会穿上新衣,收拾得平头正脸。 「姑母回来了,阿妹快烧锅热汤,也好让姑母驱驱寒。」子鸢的侄子看到她来,赶紧放下手中的田具,招唿妹妹烧火做饭,奉上热汤。 因为是回乡探亲,加上她在宫里好衣服只有两套,所以在沿路的谒舍,子鸢便换下出宫的好衣服,穿上家里的粗衣麻裙,冲着正在务农的侄子点了点头,问道:「阿父和阿兄呢?」 第38页 「老样子,还是去隔壁的老翁家搭把手,毕竟他们祖孙不易,而且农家……」 「阿兄慎言。」子鸢的侄女桑柔端着一碗热汤赶来,听到兄长嘴巴没边的话也是赶紧喝道:「隔墙有耳,这还在外头呢!你怎么没喝酒就说起胡话了。」 子鸢见状也是嘆了口气,接过侄女的热汤一饮而尽,然后用陶碗敲了下侄子的额头,无奈道:「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得谨言慎行,长此以往,谁敢对你委以重任。」 「是啊!阿父姑母那么小心的人,怎么教出阿兄这个嘴巴没边的。」桑柔接过空了的陶碗,嘆气道:「进屋说话吧!总不能让姑母在这儿吹冷风吧!」 西汉的平民之家虽然不像豪绅那样用围墙裹得比仕女的纺锤还复杂,但也能让后世的打工仔们泪流满面——因为西汉平民之家也有一室两厅。只是一些不那么讲究的人家不是在主屋后建个院子用以养猪如厕,而是直接把一楼作为如厕养猪之地,一家子生活在二楼,并且在随便搭起的院子里烧火做饭。 那滋味……估计刘瑞来了能当场晕过去。 进宫做女史的姑母回家,桑柔让坐不住的阿弟去通知大父,然后与阿母一起烧火做饭,将风姜细盐搅入锅中,顺带切了块捨不得吃的腌肉,也是碎后搅入锅中,熬成一锅菜肉粥。 子鸢帮着捣鼓柴火,正好在肉粥翻滚时迎来一股凉气,随即看到阿父阿兄带着隔壁的祖孙进来,一边抖下身上的落叶,一面哈气道:「子鸢回来了?不知你在宫里过得可好,可有那不长眼的找你麻烦。」 一家之主的赵非乐进屋前特意净了脚,穿上一双草鞋才作于灶旁,任由火光照亮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皇后的椒房殿哪有儒家的酸臭味?况且东宫的窦太后可非常讨厌儒家子弟,更不会让儒生在眼前晃悠。」儿女既远行,归家后自然得对父母拜身问安。即便是被孟子攻击「兼爱无父」「无敢舍余力,隐谋遗利,而不为亲为之者矣」的墨家,对孝道也是十分看重的,甚至觉得长辈既多食粟米,那就得比晚辈做的更好,成为榜样。 「宫里确实是个锻鍊人的地方。」起身后的子鸢毫不客气道:「即便不是人人都有八百个心眼,但也差不多了。」 「毕竟是高祖之后嘛!心眼太少便不像是高祖的种。」赵非乐的长子赵石子不屑道:「刘家的那位开山老爷可是能把萧何陈平都按得死死的存在,当年鲁儒骂他粗鄙,讽刺他来位不正,都被这个徐县来的乡野村夫给怼了回去。先帝倒是不类其父,但你说他提倡黄老,信奉无为,那我真是瞎了眼也不信。」 「信奉黄老……一个下手那么狠的人能信奉黄老?一个用了三四年就把宗室的刺头们都整服帖的专制皇帝能是顺其自然,无为而治的人?然后还让儒生去做太子太傅?也就那些愚民会信?」不过说到太子太傅,赵石子又是幸灾乐祸道:「先帝也是眼毒了一世却被法家的小子给煳弄了。人家是找儒生,结果关中那么多儒家弟子愣是没有会雅言,反倒是让儒皮法骨的晁错抢占先机,光是想想就好笑得紧。」 一旁得赵非乐瞥了眼没个正形的长子,冷冷道:「有什么可笑的。晁错挂儒皮,可到底是混到君王身边,还把法家的弟子都一一引荐给君王。」 「真要细究起来,我墨家还得感谢晁错。毕竟法家还不至于对我墨农两门赶尽杀绝,而儒家……」想想关东的墨家弟子都是什么下场,赵非乐便握紧双拳,看向正在照顾侄女的子鸢:「你在椒房殿里呆了也有段时间了,那位薄皇子对墨家还有兴趣吗?」 子鸢放下手里的陶碗,沉思后无奈道:「我还是那句话,要说公子瑞对墨家理念感兴趣,别说我不信,您也会嘲笑多过相信。」 赵非乐听女儿这么一说,也是对刘瑞的态度有了确定:「你的意思是……薄皇子待墨家并非是以学派敬之,而是想把墨家打造成小少府?」 「可以这么说吧!虽然那位薄皇子对墨家的态度绝对称得上友善,可是要说他是墨家的理想君王,倒不如说他跟法家更合拍,喜欢用交易换取下属的信任。」子鸢一针见血道:「不过从另一角度来看,薄皇子是可以争取,甚至只要墨家做了足够多的贡献,委任墨者也不是不可能的……」 「啪!」听了这话,赵石子放下碗筷,愤恨道:「说白了就是拿我们当帮役。」 子鸢并不理会阿兄的怒意,反问道:「不然呢?没点好处人家凭什么提拔你?昔日墨子在宋国传道授业难道是因墨子是目夷之后,而非墨子救宋,有大恩于宋王?」 赵石子默默地拿起陶碗,令赵非乐对这个长子越发地无奈道:「你这性子,怎可委以重任?」 靠着父亲的赵和突然加快了喝粥速度,随即听见姑母继续说道:「我在离宫前已经收到薄皇子的暗示,对方真是个小孩子,这么快就没耐心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放下陶碗,看向面色突然阴沉的子鸢。 隔壁的同姓老翁唿出一口热气,率先问道:「薄皇子会把你赶出去吗?」 「如果在卯月前没给他回復,肯定会。」子鸢深知椒房殿里虽然是薄皇后说了算,可实际上的一把手却是还没搬去东宫的刘瑞:「他也有他的顾虑,能把我赶出宫而不是赶尽杀绝,就已称得上宽容。」 第39页 隔壁的赵老翁眯着眼,目光在赵家人身上徘徊,试探道:「所以你要提前墨家的引荐计划吗?「 子鸢没有开口,而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无奈道:「这也是我此次回家的重点,希望阿父能向巨子请书,允许我提前墨家的引荐计划。」 第29章 关于要不要出世,要不要从诸皇子里找个山头一事,墨家内部也是吵得不可开交。墨家成立之初都因政治抱负和思想主张的不同,而在墨子死后分为三派。即便是在暴秦亡国,天下再次分久必合后,为了抵抗深耕关东,蔓延至关中的儒家势力,墨家三派摒弃前嫌后再度统一,推选出了新的巨子,但是对刘氏的不信任与在陈胜吴广那儿吃的亏让墨家没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不过相较于为项羽服丧,对着刘邦破口大骂的鲁儒,墨家还没那么脑残,跟老刘家的关系也没像儒家那样搞得很僵。 毕竟刘邦再不是东西,他也跟咸阳的老百姓约法三章,没有推翻暴秦后自己成了暴秦,更没有将束手就擒的子婴腰斩于市,然后还对起兵抗秦,支持过楚怀王的陈胜吴广没有任何嘉奖。 这让墨家即便是对刘邦感情复杂,但也承认这厮儿表面上是个体面人,让他称帝是对天下万民比较负责的选择。所以墨家再怎么别扭,也是承认了老刘家的统治权, 由此看来,项羽输给刘邦真的不冤,因为他到底是贵族出身,即便是最落魄时也有一众家臣追随,所以缺乏对底层人民的共情能力和弯腰请教的精神。 而这也是墨家三派争论不休的原因。 自墨子起,他们的理想君王就是不打不义之仗,愿意下田体谅百姓疾苦的圣人。 可将梦想付诸于现实后,墨家才明白这种君王不是没有,而是他们在这个时代里很难遇上。 陈胜吴广的起义和相氏里之墨与法家的短暂合併已经证明了墨家的「民选天子」思想与「中央集权」制度并不矛盾,甚至在各种世道下都能做出合理解释。 然而无论是陈胜吴广还是高祖先帝,终究不与墨家同路,更不能在事成后做到「取信于民而利于民,官无常贵民无贱。」 晚饭过后,赵非乐让儿子护送隔壁的祖孙回家,然后同女儿对视一眼,沉吟道:「你阿兄是个暴脾气,所以从我到巨子都没指望他去带领墨家弟子出仕,或是像你一样去做个探路石。」 子鸢听了也是嘆了口气,无奈道:「我明白阿兄的意思,他是支持『举贤者为王』而非『天命所归』,更怕墨家再次走上相氏里之墨的老路,给刘家当牛做马后被一脚踢开。」 墨家在「天下学派不归杨,便归墨」的辉煌后也曾在秦国有所作为,甚至差点一举成为秦国的第一学派。那时不仅是秦献公和秦惠文王对其礼遇有加,甚至连秦国的法家第一人商鞅,都愿放下身段地接触墨者,从而促成墨法的第一次合併。 然而随着秦国吞併六国的脚步越来越快,墨家的理念与逐渐膨胀的秦国相形渐远,最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秦国只是想借墨家修建器械,凝聚下层,顺带为发动战争找个藉口。 毕竟没有弯下腰的墨家深耕于民,法家也不好去抓全民思想,更不好像ai一样精准榨出秦人的潜力,将秦国塑造成可怕的战争机器。 而在始皇一统六国后,墨家的那套理念无疑是眼中钉,肉中刺,甚至比跟秦始皇斗狠的儒家还恐怖。 毕竟儒家再怎么跳脱,也不像墨家一样已经触及到让封建制度感到胆寒的思想。 尤其是对见识过墨家潜力的秦国而言,除墨几乎是平定六国后的心照不宣的事。 这么看来,墨家还是很羡慕儒家的,并且从「国家」晋级为「朝代」的秦朝对儒家还是很温和的。 毕竟真要赶尽杀绝的话就不会弄得大张旗鼓,更不会让儒家还有机会搞出「焚书坑儒」的舆论。 「你的意思我会尽早告诉巨子,顺带把你嫂子和侄儿侄女送去南方,交由你伯父照顾。」赵非乐知道刘瑞既然下了最后通牒,他们不送出几个墨者是不行的。可是为了避免墨家重蹈覆辙,无论是他还是墨家巨子,都不可能让墨家一股脑地押宝刘瑞,否则要是后者出了什么意外,或是像当年的赢氏那样翻脸不认人,那可就全砸锅里里。 所以在送子鸢进宫时,墨家的策略就是刘瑞没当上太子时只让子鸢接触刘瑞,这样出了什么事也牵扯不到赵家和背后的墨家,顶多是子鸢被赶出宫或被贬为鬼薪白粲。 而在刘瑞当上太子,或是对墨家产生好感后,便让赵家父子领着关中一代的少数墨者接触刘瑞,但是要与南方的墨者做好切割,避免刘瑞当不上皇帝后被彻底清算。 至于墨家何时能全部押宝到刘瑞身上,只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仅是赵非乐父女摸不准,估计到墨家的大本营里也要吵个五六天。 然而不管是何种方案,子鸢都是第一个面对风险的人。 甚至说得更直白点,她在进宫的那刻就已做好全家死绝的准备。 「父亲还是提醒巨子要尽快做出决定,不要像以前那样由着南方的墨者不停地投票讨论,非要吵个三四天才能做出不算决定的决定。」子鸢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抽,十分无奈道:不是我对墨家的长辈们不够尊敬,而是他们吵来吵去的功夫法家都直接上了。「 第40页 「没办法,这是为了避免了墨家再次分家的妥协之策。」赵非乐既不承认女儿的话是对的,也不能说墨家的规定是错的,只能转移话题道:「原先是想让你对薄皇子潜移默化,从而养出偏向墨家的主君,可谁料椒房殿里的那个和宣室殿里的那个一样不爱让人做他的主。」 「话是这么说,可十殿下还是太小,太心急了。」子鸢再次嘆了口气,无奈道:「别说是当上太子,他都没开府建牙呢!就心急着培养班底。要是被好事者参上一本,有太皇太后的庇护和年龄挡着,宣室殿的那位顶多是让十殿下闭门思过,然后查查到底是谁在十殿下面前嚼舌头。」 椒房殿里的小黄门都是不识字的,而宫女都是俘虏,官奴出身,所以会被推出去担罪的肯定是刚做女史的子鸢。 最重要的是…… 「太后的堂侄……申培的弟子窦婴可是十殿下的老师。」要是儒家藉此摸出了墨家的底子,拔萝蔔带泥地清理那些躲在南方的墨者,那子鸢就算腰斩于市也会死不瞑目。 ………… …… 正旦大会的当天除了文武百官的朝贺,便是围着两宫太后说笑逗乐,饮酒解闷。 因为刘启还在前头接见各大官员,所以是由薄皇后主持家宴,瞧得栗姬不仅火大,更是在刘瑞目不斜视地坐到诸皇子首席后拍案而起,引得众人侧目。 「怎么,栗夫人是急不可耐地想向孤这糟老婆子敬酒,所以激动地忘了礼数?」上座的薄姬放下酒樽,冲着栗姬慈爱地招了招手:「来,过来敬孤一杯。」 面容扭曲的栗姬努力扯了个笑脸,步履艰难地上前行礼,待薄姬象徵性地抿了抿酒樽后将酸涩的酒水一饮而尽,惹得下座的程姬捂嘴笑道:「栗夫人怕是馋了太皇太后的好东西,所以在这儿喝得太急,倒像是怕咱们抢了她的。」 刘启还未登基时,栗姬与程姬就不打对付,此时自然毫不客气地拆台道: 「去都去了,栗夫人可别只给太皇太后敬酒啊!」程姬犹嫌不够道:「今日的家宴可是皇后一手操持的,怎么也得给皇后敬一杯。」 程姬的话让栗姬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可是当着两宫太后和外戚的面,她就算能拼了脸不要,也得想想自己的母族和三个儿子,所以只能勉强笑了笑,转身时特意瞪了眼煽风点火的程姬,然后不等薄皇后开口便闷了宫女斟好的酒,头也不回地回到席上。 坐在母亲前头的刘荣虽然松了口气,但是看看薄姬的脸色和西席上的窃窃私语,又羞愧地低下头,闷口酒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因为是家宴,所以为了合群,刘瑞自然得随大流地用青铜器,然后藉口年纪尚小免了众人的敬酒。 李三借着倒水的功夫悄悄说道:「奴婢打听过了,正旦大会前栗夫人特意去了趟宣室殿,说是想让公子荣和公子德去前头替父分忧。」 「知道了,你去看着准备端上东西,可别加些不该加的货。」刘瑞面色不变地同在座的兄弟们举杯,从而瞥了眼栗姬母子,只见刘德好声好气地劝着什么,但是栗姬丝毫没给儿子脸面,就差把袖子甩到刘德脸上。 「这栗夫人……也太激动了。」窦家的两位老国舅借着对饮的功夫摇了摇头,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无奈。 真不知今上年轻时怎么看上栗姬这个脑子有坑的女人,难道对于今上而言,贤惠的看够了,所以要找刺激试试?再不济就是今上与栗姬之前没有精神世界的交流,因此在栗姬后,无论是程姬贾姬乃至王氏姐妹,都不至于没脑子到这种地步。 这么看来,栗姬的几位公子也蛮可怜的,明明投胎到帝王之家,而且还是身份敏感的年长皇子,但却摊上个拖后腿的妈。 「朕来晚了,诸位与太皇太后,母后,可还尽兴?」天子启的到来让交谈的人都唿吸一凝,随即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起身向其拱手行礼。 刘启挥了挥袖子,向两宫太后行礼后才落座说道:「既然是家宴,诸位也幸食幸酒,尽欢而归。」 说罢,刘启先敬薄姬和窦太后一杯,然后称赞了主持家宴的薄皇后,再向西席的薄戎奴和窦家的两位国舅敬酒,丝毫不理举起酒樽的栗姬,让其恨得牙根痒痒。 第30章 刘启在上座眯着眼,装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可私底下却偷偷关注着席间的一举一动。 薄皇后还是那副规规矩矩,寡淡无味的模样,只是与西席的薄戎奴多了些眼神交流,然后便是侧耳与刘瑞交谈一二,顺带让大长秋把自己鼎中的肉切碎了拌入粟米中,递给身后的信乡公主享受。 母亲是不受宠的良人和母亲是地位稳固的皇后所得到的待遇堪称天差地别。 信乡公主不过是被薄皇后养了半月,便比在王娡身边胖了许多,性格也更开朗。 毕竟椒房殿里的奴婢都被薄姬和刘瑞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而且让信乡公主搬来是皇帝的意思,谁也摸不准刘启到底喜不喜欢这个女儿,所以对信乡公主自然是尽心尽力。 说来也是奇怪,因为刘瑞一生下来就被抱去了先帝膝下,而等今上继位时,他已变得沉稳得体,所以在椒房殿里,反倒是刘瑞拿主意的多,而薄皇后和大长秋负责打下手,所以在信乡公主身上,薄皇后居然有种做母亲的成就感。 第41页 不过要说她多喜欢信乡公主吧!倒也谈不上。 毕竟一个正常女人怎么可能喜欢丈夫的庶子庶女,她做这些不过是给皇帝看外加打发时间罢了。 上座的刘启瞧着也是松了口气,心里对薄皇后更是满意了几分。 一旁的宦官令见了,自是借斟酒的功夫给薄皇后说了不少好话,惹得刘启连连点头的同时又看向栗姬母子,被那乌烟瘴气的情景搞得动作一凝,然后用眼神示意宦官令去提醒栗姬,不要在外戚出席,丞相也到的家宴上丢了他刘启的面子。 申屠嘉作为五朝元老,定海神针的丞相自是有资格出席朝贺后的家宴,并且和刘启一样暗中观察着席位上的一举一动,然后为栗姬母子的争执所头疼。 「皇长子的母亲……真是没有一点脑子。」相较于被宗室打磨得没了稜角的窦老国舅,申屠嘉可要不客气地多:「原以为公子瑞的出生和先帝的敲打能让栗姬消停点,现在看来……」 申屠嘉又看向满头大汗,不断安抚暴躁母亲的刘荣,眼里流露出可惜与心疼。 若是没有这么个妈,然后没有匈奴在外虎视眈眈,藩王在内为霸一方,兴许刘荣真能与嫡出的弟弟掰掰手腕,当个盛世下的守成之君,仁义之主。 然而万事没有如果。 先帝在时就说刘荣无非是庶出的刘盈,甚至在以德服人上还不如他那跟着吕后吃尽苦头的好二哥。 别看众人现在对吕后刘盈口诛笔伐,可是在二者生前,无论是平民还是乡绅,甚至一些黄老学或儒学的读书人都对二者的评价相当不错,不然吕后也不会临朝称制,刘盈也不可能请到商山四皓,然后得到「孝惠」的美谥。 反观刘荣…… 不仅是下座的申屠嘉,就连上座的刘启都头疼地嘆了口气,想着在刘瑞上来后,要怎么处置栗姬母子。 刘瑞的性格他是知道的。 虽不是善人,但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所以对庶出的兄长顶多是打压刺头,犯不着赶尽杀绝。而薄皇后就更不必说了,几乎把「与世无争」写在脸上。 按理说,有这么对母子,刘启应该不必担心嫔妃庶子的下场,可偏偏有个当过「准太孙」的刘荣挡在这儿,并且摊上栗姬这么个没脑子的妈,刘启就不得不在百年之后的安置问题上花点心思,避免刘瑞被栗姬母子惹毛后迁怒于其他兄长,或是在大局稳定后效仿先帝,对自己的庶出兄弟来个暗地里的赶尽杀绝。 就像当年的刘襄三兄弟一样。 「栗姬……真是太无法无天了。」刘启虽然还在微笑,可逐渐阴郁的眼神与嘴角吐出的冰冷话语让一旁的宦官令都为之一震,随即装作若无其事道:「需要奴婢去劝劝栗夫人吗?」 「去吧!」刘启点了点头,仅是这半晚的功夫就对栗姬产生杀意,同时想着要不要抛弃铁定没救的刘荣,好让下一任皇帝对刘德刘阏于网开一面。 ……………… …… 献菜的环节无疑是家宴的重头戏,但是对核子是现代人的刘瑞而言,不亚于是一场行为艺术。 至少在他来西汉后,就没吃过一顿正经饭,甚至觉得能吃一口方便面都能让他幸福到落泪。 虽然和周朝相比,汉朝的饮食已经有了微不足道的进步,至少告别了与尼罗河边的古埃及人一起吃「小石块主食」的痛苦岁月,但是相较于已经喝上啤酒葡萄酒,并且还有西瓜,洋葱,莴苣,生菜,甜果,无花果,石榴,椰子以及苹果鹰嘴豆等食物享用的古埃及人,能从西汉传到今天的食物真是少之又少。 甚至说得再悲催点,如果没有张骞出使西域,那么能从西汉流传到今天的食物便得减少三分之二。 这可不是夸大其词。 毕竟在这没有酱油,没有细盐,酒水都是土瓮发酵,比后世的脚踩酸菜还要酸爽的时代里,吃饭时不会磕到牙就已算是过得不错。 至于追上现代的人的日子……那纯粹是痴心妄想。 「《楚辞.招魂》里曾言:『稻粢穱麦,挐黄粱些。大苦醎酸,辛甘行些。肥牛之腱,臑若芳些。和酸若苦,陈吴羹些。胹鳖炮羔,有柘浆些。鹄酸臇凫,煎鸿鸧些。露鸡臛蠵,厉而不爽些。粔籹蜜饵,有餦餭些。瑶浆蜜勺,实羽觞些。挫糟冻饮,酎清凉些。华酌既陈,有琼浆些。』」 刘瑞瞧着兄长们抬上盛酒的大缸,炖着野味的铜釜,做成老虎造型的麦芽糖煎糕与封着羊油的菜酱,终于觉得这场宴会似乎比想像中的要好,至少没像歷史系博主或《楚辞》里写的那样出现一些让人反胃的肉酱,或是为了猎奇去烹豺狼虎豹乃至熊猫。 是的,你没听错,现代的国宝,萌萌哒的食铁兽,蚩尤的坐骑在古代也是会被端上餐桌的,甚至因为其圆润可爱,看起来就很有福气的缘故而被达官贵人们饲养为宠物。 刘瑞记得他的好太婆,薄姬的墓里就曾出土过熊猫头骨,然而在他兴致勃勃地去问太婆有没有养过熊猫时,对方却说早就死了,不过刘瑞要是想养的话,可以让蜀郡的监御史找个温顺的幼崽送到上林苑,也算圆了刘瑞的心愿。 「公子,毕竟是您的兄长献菜,陛下都用了,您总不能落了诸公子的颜面。」李三见刘瑞半天都没动筷子,于是借切肉的功夫小声劝道:「外戚和丞相都在西席呢!您多少得给点面子。」 第42页 回过神后的刘瑞瞥了眼着急的李三,就着粟米饭勉强吃了些分下来的东西,心里却是祈祷老天来道雷电噼死他。 他要是英年早逝,那一定是被古代的硬汉饮食给折腾死的。 「陛下,这是公子瑞进献的冬菜豆腐。」宦官令让宫婢端上一件造型精美的漆盘,只见上面盛着一块莹白如玉的「石头」,佐以萝蔔雕成的小花,切碎的冬菜风姜,然后淋上虾膏豆油,愣是让如此朴素的菜餚闻着倒比刘彭祖进献的肉汤还要鲜香,同时也没肉汤的油腻感,看得让人分外清爽。 下座的嫔妃外戚们也是没见过如此洁白的食物,看起来如玉石般坚硬的菜餚,纷纷怀疑此物是否由无瑕的玉石所制,能不能入口。 坐下的贾姬见状,也是调侃道:「还是公子瑞的心思细巧,咱们上的都是牛羊鳖汤之类的俗物,哪像公子瑞,好似把和氏璧烹给陛下。」 「贾夫人言重了。」上座的薄姬见状,眯着眼笑道:「就算瑞儿想讨巧,也无那夏桀的象牙筷来配和氏璧做成的汤。」 说罢,薄姬还看向刘启,调侃道:「况且就算瑞儿淘气,孤和皇帝也不会随瑞儿一起胡闹,你说是吧!皇帝!」 薄姬咬重「皇帝」二字,然后看向下座的贾姬,眼里满是警告之意。 刘荣见状,也是端起杯子掩盖上扬的嘴角,乐得看庶母阴阳万千宠爱的刘瑞。 面对贾姬的质疑,早有准备的刘瑞起身到上座前行了一礼,然后让李三捧着准备好漆盒,拱手道:「这道冬菜豆腐所用的材料都是黔首经常吃的,甚至被黔首们拿去餵牲口的东西。」 「大豆?」座上的刘启在漆盒开盖后愣了几秒,随即问道:「如此洁白,柔软之物,真是大豆所制?」 「是,并且除了大豆,佐以烹饪的高汤也是用黔首们经常吃的蟹螯,冬菜,风姜,以及菌菇所熬制,没有使用牛羊豚等珍惜之物。」 说来也是无语,现代人六七十块一斤的螃蟹在古代是贫民用来打牙祭的东西,甚至在南方的秋季大潮时,遍地的螃蟹,河虾,几乎能让现代的河鲜爱好者们泪流满面。 然而因为汉唐时的政治中心在北方,而荆楚一代因为与百越接壤的缘故而和秦国一样被视作蛮夷,所以在周天子分封时,楚王只是楚子,荆楚一代喜欢的螃蟹在北方也是不入流的食物,只有养不起猪狗的穷苦人才会捡来打牙祭。 前脚才被宦官令警告过栗姬这时又打起了鸡血,歪着嘴冷笑道:「公子瑞可真爱钻营奇巧之物,偏要在这大好的日子,捡了黔首餵猪的东西来给陛下吃。」 西席的申屠嘉见状,毫不客气地起身道:「栗夫人此言差矣,老夫当年与高祖皇帝安邦兴国时,莫说是大豆这类黔首的日食,就是那草皮树根,也没少啃过。」 说罢,申屠嘉还向上拱手,感慨道:「臣记得先帝在时,常与惠帝上书在代国的日子艰苦,与太皇太后,太后,今上,也没少以大豆为食,甚至为了节俭布料,省出给前线将士的军费而令后宫女子的曲裾不得拖地。如今公子瑞献菜,用的都是黔首常吃之物,可见先帝在时也没少与公子瑞感嘆过往之艰辛,黔首生活之苦。而陛下教公子以万民皆有稀粥为己任,今得此菜餚,可见陛下与公子从未忘记万民所需,万民所请。」 「老臣,在此感慨,也不负先帝高祖之恩。」 第31章 申屠嘉的话犹如一记耳光打在栗姬的脸上,气得后者手指发抖的同时,也让贾姬的脸色很不好看。 贾姬的次子刘胜借着与同胞兄长刘彭祖的交谈不屑道:「这是要踩着我们做名头啊!」 「闭嘴。」刘彭祖低声呵道:「做名头的也得上头配合,你怎知道不是父皇允许十弟拿我们做名头?」 刘胜被兄长噎了下,随即用畏惧的眼神瞧了眼上座的刘启,嘀咕道:「这也太偏心了吧!为了给十弟做脸,就要踩我们的脸。」 「那又怎样?难道你有大志气?」因为是公开场合,所以刘彭祖压低了声音,玩笑般的警告道:「老实点,咱们得等前头的几个出错,才能分得一块好地。」 刘彭祖出生时,刘启虽然还宠贾姬,但也有了腻味的兆头,而等刘胜出生后,刘启的宠爱便都给了娇艷如并蒂莲的王氏姐妹,导致贾姬母子完美復刻了程姬母子的黯然之路。 因为已经失了圣宠,加上儿子排名靠后,根本不得刘启重视,所以在今上登基后,无论是程姬还是贾姬都指望着没脑子的栗姬能硬刚皇后,怒骂皇帝,最好让刘启恶了年长三子,好让自己的儿子捡了便宜。 「阿母也真是的,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去惹太皇太后的不快。」警告完弟弟的刘彭祖嘆了口气,随即看向母亲贾姬,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贾姬今年不到三十,搁在后世完全称得上风华正茂,欲望强烈。然而刘启忙着习惯皇帝的生活节奏,又磨刀霍霍向吴楚,哪里顾得后宫女子的闺怨,这让年轻的贾姬在委屈之余不免将怒气撒到刘启关注的「爱子」身上,结果惹得薄姬下场打脸。 「宴会过后,你与我一起找小十赔罪。」后悔归后悔,但是刘彭祖知道这事必须做出解释,而且还是越快越好。 刘胜虽然精明不过刘彭祖,但还是听哥哥的意思,问道:「阿母不去吗?」 第43页 刘彭祖无语道:「你是觉得小十能受阿母的道歉,还是想让外人嘀咕母后不慈,仗着皇后的权势逼人请罪?」 「好吧!反正你说什么都有理,我听你的就是。」刘胜瘪了瘪罪,愤恨地咬了口炖肉,不再理会家宴上的风波。 刘瑞得到申屠嘉的支持后也是向老丞相的方向行了一礼,随即与动容的刘启互飙演技:「高祖抗暴秦而应张楚,奉怀王盱眙,为的是免天下劳役,妻离子散,家家户户都有口饭吃,而不似秦末那般,连瓮牖绳枢之家都混不上。」 为了今天的演讲,刘瑞私下练了许久,仔细斟酌每一句话的语气,务必使之充满感染力:「如今虽有四代君王的耕耘,既无重役之苦,又无酷刑之压,但黔首们的生活依然艰苦,此生的夙愿竟是能每日都有稀粥。在此正旦大会之际,达者天下兼济者有八珍美酒,傩舞编钟,可曾想过腹中无物,未听圣人严的穷者能独善其身?」 铺垫至此,刘瑞不免嘆息道:「宰豚的人家未尝肉沫,养禽的老翁未留鸡子。织过无数匹细绢的老妇衣不蔽体,而为公卿耕地的流民食不果腹……」 刘瑞的语调渐渐低下,西席上也逐渐响起哀婉的嘆息。 「儿臣的献菜虽是黔首常吃之物,可于黔首而言,不过是仅能果腹,哪里谈得上强壮其身?」刘瑞本想多多感嘆些,但是考虑到感嘆过头可能说些打脸刘启的话,所以砍了腹稿的尾部,终于铺垫出献菜的重点:「儿臣翻阅先人典籍时产生过一则疑问,那就是匈奴等游牧民族虽身量矮小,但在近身时强过汉人,并且比汉人更擅骑马拉弓,舞刀弄棍。」 「虽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但既是同一类种,想必只要改变环境,择优培之,定能使枳比橘甜,为人所爱。」刘瑞再次向上一拜,话音一转:「冬菜豆腐鲜甜爽口,但除虾膏外还有一物,可从素菜中尝出肉味,且与豆腐同源,不知父皇可尝出此物?」 刘瑞的话音还没落地,不仅是刘启和丞相申屠嘉的脸色一变,就连沾着嫂子昌平长公主的光而被允许参宴的周亚夫都激动地站了起来,丝毫不顾席间的礼节,拱手道:「公子所言当真?」 不怪周亚夫如此激动,而是在技术力并不发达的西汉,人们补充油脂就只能宰豚杀羊烹禽,从牲口和海鲜上抠出膏脂,这也是古代为何以膏腴形容家庭富裕,土地肥沃的原因。甚至批判官员贪污,也是会用民脂民膏一词。 而对屯兵以抗匈奴的周亚夫而言,军需上有三难——一是关中少矿,甲冑紧缺;二是民生艰苦,缺油少肉;三是素质参差,贪腐严重。 要知道西汉初期虽然效仿秦制,已经有了职业军人,可是在休养生息了几十年后,真正拿响的职业军人少之又少,甚至在待遇上比不过秦王扫六合时的秦军。 毕竟那时的秦军有七代ssr打下的家底,不说是顿顿有肉,但也时常用些腌肉熬粥。相较之下,西汉虽有上林苑帮忙养殖军需牲口,但是因为匈奴人的定期骚扰与吕后留下的马政,加上能进上林苑的除了官奴便是走投无路的流民,所以养殖的食用牲口真的很少。 即便是从民间收购猪羊豚禽来给军人补贴油水,但是在先帝后期便间者数年比不登,又有水旱疾疫之灾。黔首们连饭都吃不上,还会养豚养禽,补贴油水。 做梦吧! 所以在刘瑞拿出大豆油后,从刘启到周亚夫才会表现得那么激动,甚至不顾席间的礼仪让人将那一小碗豆油捧到跟前,难以置信地伸手沾了点,然后划过颤巍巍的舌尖,愣道:「真的是膏,真的是膏。」 申屠嘉是个实在人,也不顾自己那么大的年纪,愣是尝了口豆油拌的粟米饭,乐道:「虽不如羊膏实在,但却没了膻味,更好入口。」 「丞相所言极是。」同样尝过豆油的周亚夫乐道:「有此物在,民间的百姓也能尝口膏脂,不易生病。」周亚夫泪流满面地向上拜道:「臣替细柳营的军民恭贺陛下得此豆膏,也谢公子造福于万民。」 周亚夫一中尉兼车骑将军当众拜过刘瑞的事自然引得无数人侧目,心下又是一番计量。 上座的薄姬微笑中掩饰不住骄傲之色,而窦太后与馆陶长公主的表情却是更加复杂,但也对刘瑞有了新的看法。 无论如何,刘瑞献豆膏一事都将造福于万民,不仅是周亚夫代表的细柳营军兵承了他的情,甚至在豆膏的炼制之法普及后,即便是对刘启一脉恨之入骨的吴王也得顶着沖天的噁心赞赏几句,承认这是利于天下的善举。 说得再夸点,有这制膏的功绩在,只要刘瑞不造反,西汉没有灭亡,哪怕他当不上皇帝,刘启的继任者也得将其好生养着,否则就是替天下恩将仇报,会被人狂戳嵴梁骨。 自古以来,能被天下敬仰的人只有三类,一是教化天下的大学者,二是精忠报国的真汉子,三是造福于民的发明家。 当然,献上膏脂的刘瑞除了要在阿父忠臣前刷一波存在感,给自己挣点民间的口碑外,真没想到万民景仰,名垂青史的事。 硬要追问他在献膏上有什么远大志向的话,那就是想以献膏为起点,逐步发展西汉的畜牧业和种植业,争取在有生之年里让西汉人都吃的上肉,喝的上奶,最后让他所在的时空里早几百年过上物资富饶的生活。 第44页 如果在这条线的二十一世纪后,中国人的平均身高能赶上欧洲,那么刘瑞的努力就没白费,并且可以挺直腰板地表示自己没有辜负穿越者的身份。 去tm的素食主义,去tm的极端环保。 西汉就要肉蛋奶,摒弃被楚灵王和魏晋时代带起来的瘦弱风潮。 如果不是怕吓着土着,刘瑞都要号召椒房殿乃至全关中都要像五哥刘非学习,不要念着《周礼》《楚辞》而忘了从孔夫子到墨翟都是精通六艺,带着弟子闯六国的勐男。 况且写出中国首部浪漫主义诗歌总集的楚人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糯叽叽的南方小可爱,而是有着三年不出兵即为国耻,君王不可入宗祠的战斗民族。 就连我们的屈原同志都是擅长军事且战胜共工的高阳氏后,并且生前没少带兵与人干架。 不过话又说回来,秦楚这对十几代的姻亲真不愧是卧龙凤雏的好哥两。一个虎狼之秦,一个蛮夷之楚。并且最后葬送秦朝的,也是楚地的贵族。 作为上辈子祖籍湖北,这辈子的祖籍江苏的真楚人,刘瑞很鸡贼地无视了亡秦灭楚的罪魁祸世就是此身的高祖父,很郑重地表示要延续楚人的优秀武德,提高汉人的身体素质。 不过话又说回来……后世的湖北与江苏有一部分并不属于刘启治下的西汉,而是属于沿海一带的百越诸国。 所以……后世撑起国内财政的江浙一带如今还是摸鱼为主的百越诸国。 真要细究起来,刘瑞上辈子的祖籍搁在这辈子就是西汉人嘴里的……蛮夷之地? 坐回原位的刘瑞还没被「一天一碗肉,强壮西汉人」的宏图伟业弄得热血沸腾,便因自己上辈子的祖籍到底在不在百越这个歷史性的话题而苦恼。 让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是,作为核子是现代人的伪土着,他这刻能理解后世的网友突然发现老家就是清代剧里流放罪人的宁古塔后所持有的复杂心情。 第32章 「薄细君居然给她儿子留了一手?」在被申屠嘉打脸后的栗姬本就处于爆发边缘,而见周亚夫一深得帝心的中尉居然向刘瑞行礼后,栗姬的怒火更是即将爆发的火山,直接令栗姬的髮际线处绷出几条细小的青筋,牵着她那抹上怒意的娇媚五官,竟有种提线木偶般的可笑感。 靠近栗姬的刘德神经绷得比栗姬还紧,生怕阿母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导致他们一家子玩完。 在此情况下,不受重视又决心躺平的刘阏于突然起身,向上方的刘启拜道:「父皇,阿母不胜酒力,还请父皇允许儿臣送阿母回殿。」 刘阏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更是令栗姬怒火中烧,差点将「逆子」二字脱口而出。 好在栗姬快要爆发时,刘荣抢先一步地起身拜到:「阿母不胜酒力,还请父皇允许我和三弟护其回殿。」 反应过来的刘德也是跟上兄弟的步伐,起身拜道:「还请父皇谅解。」 上座的刘启看向刘荣时眼里闪过一丝丝的失望,但将目光转向刘阏于时却带上了一丝欣慰,于是向栗姬的三位公子说道:「去吧!让你们的阿母好好休息。」 不知是不是刘荣的错觉,刘启在说到「休息」时压重了语气,那副笑盈盈的模样不仅让刘荣兄弟后背发冷,更是引起刘瑞的注意。 歷史上的刘启为了给年幼的刘彘扫平大道,可是让郅都逼死已经贬为临江王的刘荣,然后又借太后之手逼死郅都,免得刘彘被担任中郎将的郅都所架空。 而在刘瑞这个意外因素出现后,刘荣自然无缘登上太子之位,所以刘启犯不着逼死自己的亲身骨肉。不过为了保全几个年长的公子,他有可能处死栗姬,然后以莫须有的罪民将刘荣贬为庶人,刘德三人封去关中更好拿捏的小国。 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 比较理想的情况是栗姬安分点,等刘启确认太子后作为新君牵制兄长的把柄留在关中,这样对谁都好,也不必刘启狠心割爱。 「蠢货。」气定神闲的薄皇后用着刘启分下来的冬菜豆腐,不屑说道。 一旁的大长秋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借着替薄皇后斟酒的功夫恭维道:「她哪有皇后的气度。」 薄皇后抬头,瞧着大长秋风韵犹存的面容,无奈道:「就你爱取笑孤。」 「怎么是取笑呢!」大长秋真诚道:「奴婢对皇后的评价都是发自肺腑,绝无虚言。」 薄皇后听了也只是摇了摇头,并不将大长秋的话放在心上。 然而坐在薄皇后身边的刘瑞却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大长秋,努力忽略系统对他的批註。 因着刘瑞献上豆膏,所以刘启本是装出的六分高兴里带了三分的真情实意,连带着薄姬和窦太后都赏脸地多用了孙辈献菜。 尤其是刘瑞进献的冬菜豆腐。对于牙口不是很好的老年人而言,这道菜和肉汤一样鲜美,但却比肉汤要好消化的多。 「瑞儿要是明天有空的话,不如给孤送一盘冬菜豆腐。」之前因梁王承嗣而与刘瑞发生争执的窦太后突然说道:「明个儿孤有重客拜访,你要是对黄老学有兴趣的话,可留下听听。「 此话一出,之前还未刘瑞献菜时引用《孟子》而感动不已的窦婴顿时敲响了警钟,生怕自己的堂姑妈把走上正道的刘瑞引入黄老的无用思想。 「王孙,给吾坐下。」窦太后的大弟窦长君在窦婴准备拍案而起前低声喝道:「陛下在此,尔敢无礼?况且太后是公子瑞的大母。长辈所邀,公子瑞岂能不从。你作为公子瑞的老师,是想陷公子瑞于不孝吗?」 第45页 堂叔在此,窦婴也反应了过来,随即抿了抿嘴角,在位子上灌了口闷酒。 刘瑞突然被窦太后点名,虽然好奇大母有何见教,但还是起身应了窦太后的邀请。 而当他第二天带着冬菜豆腐拜见太后时,入目的不仅有开怀大笑的窦太后,还有在一旁作陪的馆陶长公主,跪坐在下方的陌生老者,以及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 见到刘瑞进殿,馆陶长公主的眼睛一亮,冲着刘瑞连连招手道:「瑞儿快来,姑母特意带了些糕饼,还有饴饧。」 所谓的饴饧其实就是麦芽糖,吃来虽比直接往嘴里怼勺白糖要好,但是对于刘瑞而言还是太甜,反倒是阿娇听了馆陶长公主的话,如小兽护食般圈住盛有饴饧的漆盘,惹得馆陶长公主哭笑不得道:「阿娇不怕齿疾痛得昼夜翻滚的话,就将这饴饧连同盘子一併吃下吧!」 眼瞎的窦太后听了,也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拍着阿娇的背部安抚道:「孤的宝贝阿娇可不能胡闹,齿疾可是要人命的。即便是淮阴侯那样的真汉子,遇上齿疾也得认输。」 说罢,窦太后摸索着拿掉盛放饴饧的漆盘,示意刘瑞过来:「瑞儿也吃口,算是感谢你姑母的好意。」 刘瑞闻言又是一拱手,上前捡了最小的一颗放入嘴中,待其在舌头上化开后囫囵吞下,避免与牙齿接触。 见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被窦太后端走,不能向外王母撒气的阿娇撅嘴瞪着不远处的刘瑞,但却在看清对方的那刻生不出任何恨意。 《国风·齐风·猗嗟》里曾以「猗嗟昌兮,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来形容男子姿容之美。虽然全诗的重点并非是赞美男子的外貌,而是将外貌作为引人入胜的点缀匆匆带过。 可是刘瑞身上,这一点缀过于浓艷,以直穿世俗的美让诗的重点发生了变化,让人专注第一行的直戳心灵,而对接下来的赞美视若无睹。 虽然用「美」来形容一个孩子,一个七岁的男孩子非常奇怪,可是除了这个字,阿娇想不出更好的形容。 刘瑞是美的,像玉雕一样圆润的美,但却在世间独一无二。 阿娇觉得,光是看着这张脸就是件值得庆幸的事,然后会不由自主的宽容几分。 第33章 「这孩子真是被我宠坏了,见了表兄也不晓得问好。」馆陶长公主见阿娇半天都不说话,于是同窦太后调侃道:「公子甚美,竟是让阿娇都忘了饴饧,目不转睛。」 「是吗?」眼瞎的窦太后虽然知道刘瑞长得非常好看,不仅是宫女黄门偶尔会提上一嘴,甚至连刘启谈到膝下诸子时,都会强调刘瑞俊秀,假以时日,一定不亚于姿容端丽的龙阳君:「过来让孤摸摸你的颧骨。」 「诺。」刘瑞跪到大母身边,任其摸索着他的脸庞。 阿娇盯着那张完美无瑕的脸蛋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将睫毛染成更为柔和的金色。 馆陶长公主肯定刘瑞长大后一定会在关中的贵女圈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以往是奉君以求家族昌盛,而在公子瑞这儿,应该是魅上以求髦士垂青。 感嘆过后的馆陶长公主见阿娇依旧盯着另一边的刘瑞,于是挡住女儿的视线,调侃道:「阿娇不生表兄的气啦?」 「生气?生什么气?」回过神的阿娇傻傻道。 「当然是生外王母将饴饧递给瑞儿的气啊!」馆陶长公主捏了捏阿娇的脸蛋,惹得后者赌气拍开阿母的手,弄得馆陶长公主笑声更甚。 窦太后摸着刘瑞的脸庞,心里勾画出精緻的小脸,突然明白先帝在时为何会被刘瑞逗得龙心大悦。 谁不喜欢嘴甜又漂亮的孩子。 抛开梁王承嗣的风波,窦太后也不得不承认所有孙子里,刘瑞是最会哄人开心的那个。 而且刘瑞的高情商不是那种撒娇卖痴,奴颜婢膝的跪舔,而是在关键时刻为你排忧解难,让你感到如沐春风的同时,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依赖感,甚至发展到言听计从的地步。 想到这儿,窦太后只能说刘启的庶子乃至梁王刘武输的不冤。 三岁看老。 刘瑞现在就能拿捏重臣,赢得赞誉。待他长大开府建牙后,刘启的庶子和刘武能拿什么与他比。 再往远了说,窦太后也非常确定刘武的几个儿子别说是跟刘瑞比,他们连刘荣刘德都比不过,顶多做个守成之王。 而在窦太后思绪万千时,馆陶长公主的笑声打断了她,让她不再去想不开心的事,转身笑道:「嫖儿说什么呢?笑得能让孤头上的铜簪都为之一震。」 「我在瑞儿长得过于俊秀,竟令阿娇看痴了。」馆陶长公主搂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儿,看着阿娇面色赤红地缩着脑袋,犹如破壳的鹌鹑。 「是吗?「窦太后也是兴趣十足道:」阿娇之前进宫时也没少见到瑞儿吧!怎么今个儿如此羞涩?居然对着熟悉的表兄看痴了。「 「阿母忘了这个年纪的童子都是一天一个样,况且自皇兄登基后,阿娇也有段时间没进宫了,更没机会遇上瑞儿。「馆陶长公主像哄睡婴孩那样轻轻晃着羞涩的女儿,转而看向坐于下位的刘瑞,调侃道:「说句让您吃惊的话,我这个做姑母的都快忘了一年前的瑞儿长什么样,更何况是年轻尚小的阿娇。」 「这倒是句实话。」窦太后想起在代国的岁月,不免感嘆道:「你小时候也是一天一个样,曲裾每隔四五天就要改一次,甚至还会偷穿孤的礼服,在铜镜前瞧瞧臭美。」 第46页 「阿母!!」馆陶长公主羞得声音都提高了八度,眼睛在窦太后和刘瑞间不断来回:「当着瑞儿和阿娇的面,您怎么说女儿的糗事。」 「怎么,只需你这个当阿母的说阿娇的糗事,就不允许孤这个阿母说你的糗事?欸哈哈哈哈哈!!」窦太后弯腰拍了下阿娇的脑袋,让外孙女不必再作鹌鹑样,然后摸了下馆陶长公主的脸颊,惹得后者连道:「害臊!」 下座的刘瑞盯着上头其乐融融的氛围,尽职充当着一个外人。 然而笑够的窦太后并未放过他,而是在阿娇入怀后随意问道:「瑞儿也是许久未见阿娇了,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想说的有很多,但是在大母面前,千言万语都化作日常的问候。」刘瑞心中警铃大作,自然是比平日更要斟酌用词:「父皇仁厚,虽有心侍奉太后,但因国事在前,时常遗憾,而梁王叔又远在封地为国尽忠,故馆陶长公主时常留于长寿殿,替父皇和梁王叔孝敬太后,实乃天家之幸。」 刘瑞铺垫完场面话后,终于露出绢中封王:「孙儿知自己对太后的孝顺之心远不及父皇,但也对馆陶长公主心存感激,所以视阿娇如亲妹,自然瞧着分外欢喜。」 「是吗?」窦太后和馆陶长公主是何等的人精,怎能听不出刘瑞的暗示:「你待阿娇……只是亲妹?」 「阿娇与孙儿尚小,但承上苍垂怜,生于皇家,故比旁人更知顺应父母,进退有度。」刘瑞起身向窦太后一拜,褐衣已被汗水浸湿:「况且老子曾言: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孙儿受大母影响,浅读老子之言,自是希望一切都顺应自然,不会违背父皇母后的意思。」 简而言之就是这事问我没用,你得去找宣室殿或长信宫的那位说个明白。 当然,刘启会不会促成「金屋藏娇」的剧情尚且不知,但是刘瑞有七成的把握能让薄姬拒了这门婚事,避免他被馆陶长公主彻底绑定,进退两难。 窦太后听了刘瑞的话,虽有不悦,但是因对方拿老子之言来劝说自己,所以还没当场爆发,甚至能和颜悦色道:「你也有心了,要是你的兄弟姐妹都能像你一样熟读典籍,晓通黄老之术,你父皇也少些烦恼,孤也能对九泉之下的先帝有所交代。」 保持拜姿的刘瑞看不见窦太后的脸色,但却瞧瞧舒了口长气,明白自己逃过一劫。 然而上座的窦太后并未多给喘息之机,便向长寿詹事吩咐道:「你去请皇帝还有儒家的那个辕固生过来一趟,借着今日黄老学博士在此,正好让皇帝和公子听听黄老的诸多理念。」 此话一出,长寿詹事立刻恭敬去办,而下方的刘瑞吓得汗毛竖起,头皮发麻。 第34章 辕固生,儒家《齐诗》派的创始人,但却是最固执,最讨厌的鲁儒一系。 众所周知,鲁儒仗着先师孔子出自鲁地,而对儒家的别地学者乃至法墨指指点点,觉得前者是不懂周礼的庶流,后者是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 最无语的是,他们骂完不对头的法墨与内部学子不够,还把矛头指向关系尚可,并且在西汉前期广受上层推荐的黄老学者,气得一些不爱争执的黄老学者怒怼鲁儒忘了老子授礼于孔子的恩情,教得后世鲁儒欺师灭祖,狂妄至极。 总之在鲁儒持续不断的嘴上输出下,其不受欢迎的程度已经与粪坑里的石头有的一拼。 这般看来,辕固生这厮儿能让刘瑞感到头皮发麻也是可以理解的。就连刘启面对冥顽不化的鲁儒,也是又气又恨,却要装出一副礼遇有加的模样。 毕竟要是处置这些讨厌鬼,不仅会给民间留下「昏君」的印象,甚至与其不太对付的别家学者都会站出来指责皇帝,逼其承认迫害学者的罪行并保证不犯。 让人头疼的是,鲁儒特别会制造谣言,搞出诸如焚书坑儒,高祖溺冠的千古奇冤。 如果刘瑞没记错的话,这就是歷史上非常着名的辕黄之争。 也是由于这场探讨汤武是否受命于天的辩论,既是儒家反杀黄老的开始,又是窦太后在汉武帝时期出手废了建元新政的主要原因。 作为黄老学的死忠粉,窦太后对儒家的厌恶在辕黄之争后愈演愈烈,已经到了不顾体面地把辕固生扔进野猪圈的地步。若非两代帝王死保儒家,在窦太后地怒火下哪有之后的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一说。 因为邀博士过来辩论,所以馆陶长公主带着阿娇提前告退。 刘启赶到时,下意识地瞥了眼努力压低存在感的刘瑞,然后向窦太后拜道:「儿臣见过母后。」 跟在刘启身后的儒袍学者也随之下拜道:「臣,见过太后。」 然后又与长寿殿里的道袍老者见礼,自报家门道:「吾乃齐诗派博士辕固氏(西汉时对学者的称唿为姓+生或姓+公,当然也有开创门派的得到姓+子的尊称)。」 留有灰白长须的老者拱手回道:「吾乃道家黄氏,略通老庄之言,承蒙太后青眼,特来东宫讲学。」 刘启瞧着辕固生与黄生相互见礼的模样,虽是装出一副「百家兴盛,朕很欣慰」的样子,可是在与刘瑞对上的那刻,眼里只有一个意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想法子阻止辩论」 面对阿父的偷偷求助,刘瑞木着张脸,假装欣赏桌上的漆具,恨不得沖刘启翻个白眼。 第47页 你都劝不了窦太后,他这个作孙子的就更没辙了。 刘启见状,自是暗骂臭小子派不上用场。 而在皇帝到后,又有小黄门将刘越除外的公子一一请来,安排坐下。 几个不大受宠的公子哪见过这般阵仗,自是如刘瑞般低着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上座的窦太后见状,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开始吧!」 「诺!」小黄门们搬来垫子,两位博士先是向上一拜,然后又与诸公子见礼,随即就汤武灭夏是否受命于天而开始辩论。 因为黄生年长,又是太后的座上宾,于是在辕固生的谦让下开口道:「吾以为,汤武非受命,乃弒也。」 黄生也不含煳,开口便阐明立场,直截了当道:「汤武居诸侯之位,承先祖之位却无先祖之德,诺苍天以忠君而失信于君,实乃逆臣也,故其非受命,乃弒。」 「黄生此言差矣。」辕固生立刻反驳道:「夫桀纣虐乱,造倾宫而筑鹿台,杀豢龙而剖比干,役九夷而压诸侯,岂是天命所归,长久之君?故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桀纣之民不为之使而告其罪。黄生既奉老庄之言,应知受命于天亦是受命于民,若非桀纣失民心,终古箕子皆远其君,汤武又何以已立?非受命为何?」 「孔甲昏庸,但其孙发为仁德之君。阳甲无能,但其子丁铸商汤盛世。」黄生显得有些吃力,但还是努力反驳道:「桀纣无道,但却有其子却有仁德之相。」说罢,黄生还把头冠放到地上,然后指着众人的鞋子说道:「冠虽敝,必加于首;履虽新,必关于足。何者,上下之分也。今桀纣虽失道,然君上也;汤武虽圣,臣下也。夫主有失行,臣下不能正言匡过以尊天子,反因过而诛之,代立践南面,非弒而何也?且武王灭商,是效商汤灭夏。敢问商汤泉下有知,可会知晓外其身而身存的道理。」 辕固生闻言,即使是在长寿殿里有所收敛,但还是难以掩饰内心的不屑:「《周易·革卦·彖传》有言,『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说罢,辕固生直接扔下一记地雷,吓得诸位公子脑袋一缩,宫人们更是直接跪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必若所云,是高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 「放肆!」涉及高祖刘邦,上座的窦太后怒不可遏地拍了下桌案,喝道:「竖子竟敢非议高帝!!!」 「母后息怒。既是我汉家请邀博士辩论,而且又议大位正统,若是因此动了怒气,责罚博士,恐令天下觉得我汉家尽是斗筲之人。」刘启赶紧灭火道,随即又看向两位面色不善的博士,然后看向刘瑞,问道:「瑞儿是最早来的,想必已与黄公交流一二,所以瑞儿怎么看?」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刘瑞,就连辩论的中心——辕固生与黄生都露出复杂的表情,猜测这个读过《老子》,师从窦婴的薄皇子会作何解释。 刘瑞相信落到身上的眼神里绝对包含不怀好意,同时也在心里怒骂刘启阴他,非要推他于风口浪尖之上。 然而这个坑他的人毕竟是皇帝,刘瑞就算骂上了天,也得先把面前的难关给化解了。于是在被阿父cue后,刘瑞先是理了理领子,出席朝高祖庙的方向行了个大礼,然后说道:「儿子学识浅薄,拜师学艺不过几个月的功夫,所以不能解此难题,只能以高祖后嗣的身份为高祖辩上一二,还望高祖,大父恕罪,也请二位博士不吝赐教。」 黄生与辕固生自是回道:「公子,请。」 刘瑞知道这个议题无论偏向于谁,都会威胁刘氏汉朝的统治,可是在辕固生提到高祖的那刻,他便在刘启的心里胜出一分。 所以刘瑞的重点不是附和辕固生的话,而是给黄生……乃至窦太后挽尊:「儿臣以为,高帝并非是代秦即天子之位,而是承民心以清君侧,顺天命而继大位。」 辕固生对刘瑞的说法嗤之以鼻,但还是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 「高祖以布衣之身而遇贵人,于楚旧郡而为秦吏。故在始皇未崩前兢兢业业,恐有差池。谁料始皇一去,赵高乱政,勾结李斯忘恩负义,背弃旧主,以矫诏逼死贤公子扶苏,又令胡亥那弒杀兄弟,肢解姊妹的牲口继位……敢问二位汉家博士,这胡亥的来位可正?之后被赵高扶持上位的秦三世子婴来位可正?」 辕固生与黄生对视一眼,无可奈何道:「自是不正。」 「既然不正?那高祖既为楚旧郡人,而嬴氏子孙除胡亥孽支外,皆已亡于二世之手,故高祖应楚隐王唿,与项羽扶持楚王室之后为帝,可有不妥?」 辕固生语塞了下,但还是与嵴背挺直的黄生回道:「自是……顺应天理。」 刘瑞见状,揪起的心脏也逐渐松下:「待高祖入咸阳后,虽对胡亥之子抱有恨意,但因始皇之恩,即是庶孽之后,也不肯伤其一分,而是将其送出咸阳,欲迎楚怀王加冕。」 「可谁料项羽这逆臣,竟将子婴腰斩于市,又对大位起了觊觎之心,竟如赵高般弒君,故高祖起兵诛项羽,可有不妥?」 黄生和辕固生不能回答,也不敢回答。 而除二人外,无论是上座的皇帝太后还是下座的诸公子,都在听了刘瑞的说法后露出雷噼般的表情。 按照刘瑞的说法,高祖刘邦是秦始皇的忠臣?诛杀项羽是为楚怀王熊心报仇。之所以称帝也是因为奸臣当道,弒君后无人可继大位,所以由民间推选高祖这个安定天下的布衣为天子? 第48页 嘶…… 这话听起来好像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反正有种牙疼之感。 要是后世的学者听了这般发言,估计会狂翻白眼的表示「不去洗煤球真是白瞎了这歪曲事实的天赋」。 好在对于刘瑞而言,他的话雷不雷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转移重点后能顺理成章地结束这个敏感话题:「儿臣以为,食肉不食马肝者,不为不知味;言学无言汤武受命者,不为愚。故此次辩论,还是就此作罢吧!」 说完,刘瑞向上行了个大礼,而回过神后的刘启也是松了口气道:「瑞儿所言确实有理,此次辩论就此罢了。」 「罢了。」 皇帝都下场叫停了,辕固生与黄生就是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假惺惺地寒暄几句,然后与诸公子去别宫宴饮。 作者有话说: 辩论过程参考了《史记·儒林列传》,作者有修改一二。 第35章 说是宴饮,可是黄老重养生,辕固生又摆出一副不想搭理凡夫俗子的模样,所以在刘启临设的家宴上,唯有几个年长的公子与皇帝依次对饮,而黄生与辕固生仅是勉强敬了次,席上既无过多交流,也没抱着致君尧舜上的念头侃侃而谈,竟是让席间的氛围显得有丝诡异。 「小十,二兄敬你一杯。「就在众人眼珠乱转,食不下咽之际,刘德突然举起举杯看向安静吃菜的刘瑞,笑道:「今日才知小十的口才如此之好,看来以后为兄要向小十讨教一二。」 「二兄过奖了。」刘瑞赶紧回敬道:「诸公子里,二兄的学问是最好的,弟弟不过新学小生,哪配让二兄请教。」 「小十此言差矣。」刘德摇了摇头,坚持道:「问学者,又何必在意同者年纪。」 刘瑞其实不想与年长的几个兄弟有所牵扯,但是碍于刘启在上,只能硬着头皮笑道:「那就依兄所言,多多交流。」 有了这么件小插曲,刘瑞自然什么胃口都没了,满脑子都是一个问题——栗姬所出的三位公子到底想干嘛? 总不会是脑子有坑的栗姬终于转性,打算向薄皇后跪下唱《征服》吧! 宴会结束后,刘启回宣室殿,诸皇子自是各回各宫,各找各妈,不过在刘瑞准备离殿时,辕固生突然叫住了他,上前一拜道:「公子可否退一步说话。」 「请。」刘瑞见状,也是不含煳地找了个僻静的偏殿,随即问道:「博士可有要事相告?」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公子在长寿殿里为高祖辩解时将项……羽同赵高并列,可是觉得项羽乃佞臣,不可与隐王乃至高祖并列?」辕固生虽是拱手问话,但其眼神和语气哪是请教的意思,分明是在问责。 「高祖在时,令众人直唿项羽其名,唯有鲁儒以项王称之。」刘瑞的话无疑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辕固生脸色煞白,心里更是抽搐难忍。 不过刘瑞并非是要揭开儒家的黑歷史,转而说道:「小子……从不相信三户灭秦的项羽是小人,更不认为赵高那样的佞臣能与项羽相比。」 「那您为何……」辕固生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刘瑞打断道:「对某人的赞誉不能为他的恶行开脱。正如博士言汤武应民心伐纣,但也改变不了他们为桀纣的臣子却举刀反君的事实。」 刘瑞盯着辕固生的眼睛,理直气壮道:「提议扶持楚怀王熊心登基的是项羽,而令英布杀害楚怀王熊心的也是项羽。至少在弒君的问题上,他项羽和赵高有何区别?所以说项羽即便不是秦朝的逆臣,但也楚王室的逆臣。这一点,博士可能认?」 「这……臣不敢苟同,但也不能说公子之言毫无道理。」辕固生涨得满脸通红,但还是固执道。 「所以说项羽是逆臣,而非佞臣,更不是小人。「刘瑞嘆了口气,并不想跟辕固生这个老木头纠缠,同时也把鲁儒或齐诗派打入冷宫:「若非秦乱,而是外敌扰汗,以项羽之勇,必将一代名将,千古无二。」 刘瑞也是感嘆不已道:「虽是时势造英雄,可项羽只有将军之资,并无帝王的眼界。小子虽为高祖后嗣,但对项羽还是存有一分敬意,故在长寿殿辩论时也以『项羽』称之,不愿直唿其名。」 当然,后半句是用来忽悠辕固生的,因为对核子是现代人的刘瑞而言,九年义务教育让「项羽」这个名字可比「项籍」来的要广为人知,所以刘瑞的一时口误反倒让他刷了波好感。 「小子身为晚辈,虽是幼童之身,但也借着博士讨教的机会问问您……」 「今日在长寿殿内是否动了藉此扬名的念头?」刘瑞的话还比较含蓄,但也把「你是不是想踩着窦太后的名声上位」的思想表达的很清楚。 毕竟在后世,普通人了解辕固生并非是因编写《齐诗》的攻击,而是由辕黄之争,窦太后将其扔至野猪圈的故事而对其有所了解。 甚至说的再刻薄点,辕固生在歷史上的痕迹还不如《鲁诗》的申培,否则为何申培能在青史留名,而辕固生仅是以辕固氏的《齐诗》学者被记录下来。 况且就弟子成就而言,辕固生也远不如申培。 所以刘瑞才会如此问道:「博士可想过今日要是在长寿殿上硬驳太后,齐诗派乃至儒家会是何种下场?」 「为儒生者必有气节,岂会因一深宫老妇而斥高洁之辈。」辕固生十分不屑的。 第49页 这令刘瑞除了无语,便是心累:「博士既为儒生,必是懂得忠君爱国,孝顺长辈的道理。如今用『深宫老妇』形容太后,那天子和小子又是什么?愚孝的蠢货吗?」 话已至此,刘瑞也不再客气,冷笑道:「圣人之所以为圣人,是因心怀天下,而非求利于青史。」 「功利者若天资卓越,自可为能臣勐将。」 「可学者若是功利起来,那便只有小家之言,而无圣人之道。」刘瑞抬头,毫不理会辕固生逐渐难看的脸色,拱手拜别:「如今看来,博士的抱负也止步于此。」 「若是还对儒家诸生抱有慈心,不想灭了儒家诸生的仕途,便辞官而去吧!」 「否则依照博士的性子,迟早招来杀身之祸。」 ………… …… 信乡公主搬到椒房殿后,自是换了照顾她的宫婢,然后由大长秋和子鸢安排她的饮食起居。 因为大长秋是宦官,又对薄皇后忠心耿耿,所以对大王良人的女儿没啥好感,见子鸢对信乡公主十分上心后,自是将照顾公主的责任交託于她。 而薄皇后虽是信乡公主的嫡母,但也有亲生的刘瑞和长信宫里的太皇太后要照顾,更是没有当野妈的特殊爱好。 由此可见,子鸢算是椒房殿里对信乡公主最好的人。 可即便如此,信乡公主在椒房殿里的日子也比在王娡身边好上许多,甚至在子鸢的教导下变得开朗起来,尝试着像兄长那样学习六艺,翻阅典籍。 第36章 「我不写了!这些文字比傩戏面具还复杂,我写的手都酸了!!!」椒房殿的偏室里,信乡公主赌气地扔下笔,嘟嘴道:「而且读书写字是男人的事,宫里那么多婢女都不识字,凭啥我要成天捣鼓这些玩意。」 一旁的子鸢耐心地将信乡公主丢掉的毛笔捡起,严厉道:「胡说。读书写字何时成了男人们的事。若是依公主所言,太皇太后与太后都是不用识字的人,看得懂先贤典籍与百官奏章吗?读书以开智,开智而明理,明理而有德。」 子鸢将信乡公主扭正,然后铺开用以启蒙的《仓颉篇》,继续劝道:「别说现在,就连古代的公主们,也是要读书习字的,否则庄姜也没有才气写下《诗经.国风.燕燕》,所以公主身为皇帝之女,可莫丢了天家的面子,让人以为今上的女儿都是不通文墨的愚妇。」 信乡公主虽然抱怨,可是对子鸢还是很尊敬的,于是干脆抱住对方的腰,撒娇道:「我还小嘛!毛笔也拿不稳,刻不了一会儿就手腕酸痛……」 「既然手酸,那公主今日就别去先农坛和蚕房了,免得明日连筷子都拿不起。」 「这怎么行!」听了这话,信乡公主立刻抬头,随即对上子鸢戏嚯的目光,涨红脸道:「我……我是怕宫婢们照看不当,所以……」 汉宫里为了彰显天子悯农,同时也因西汉前期确实很穷,所以有先农坛与蚕房,茸室供其体验民间生活。 当然,要是未央宫里的田地不够天皇贵胄发泄精力的话,还有上林苑的田地供其霍霍。 然而除了被迫演戏的刘启和习惯节俭的两宫太后,很少有人过来自虐。皇长子之母栗姬更是毫不客气地表示来这儿的都和外面的泥腿子一样掉了身价,完全忘了她在进宫前也不过是富农之女,根本不算高门大户。 所以在子鸢入宫后,她也会借蚕房挣点外快,然后寄给宫外的家人,同时在教导公主后也会带着信乡公主养蚕种地,不要变得像由简入奢的栗姬和馆陶长公主那般娇奢。 不过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刘瑞居然喜欢种地,而且还在先农坛那儿有块专属地盘,种了不少瓜果蔬菜。 听着公主软软的童音,子鸢有些忍俊不禁,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结果室外的小黄门传道:「赵女史,公子瑞有请。」 信乡公主见状,立刻坐好,然后看着子鸢整理衣襟后随之而去。 ………… …… 「你来了?」已经被辕固生搞得无话可说的刘瑞回来想起殿里还有个「听不懂」暗示的人,于是将其请来瞧瞧:「战国时能臣择君,贤主用臣。看来我还不够好,两请墨家才从你这儿挖来两人。」 「也罢!」刘瑞不等子鸢告罪,便自顾自道:「父皇令詹事大人为我讲课,又有辕固生,申培公和张恢公的弟子位于朝堂之上。如今内史大人有意削藩,而儒家在关东一代颇有影响。想必真到父皇决断的那刻,为了博取关东儒家的支持,将吴王那个老匹夫打成叛党,想必内史大人乃至父皇会做出妥协。」 刘瑞看向松了口气的子鸢,笑道:「那时若是詹事大人知晓他的弟子身边有墨者,而且还不止一位,估计女史的全家性命……都将亡于我这个不知轻重的煳涂小子之手。」 「公子言重了。」子鸢表情郑重地向刘瑞行了个大礼,额头抵着地板请罪道:「奴婢既已入宫,必是已有效忠汉室之意。为臣者逆君乃大罪,故公子责罚,吾……皆认。」 「起来!我像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刘瑞不悦道:「都说时势造英雄,你们墨家既然有入室之心,又为何要与我若即若离,弄得我心烦。」 「若是公子宽宏大量,不计我之言语粗鄙,我愿斗胆辩上一辩。」子鸢没有抬头,依旧保持着行大礼的贴地姿势。 第50页 「允了。」 「那奴婢便谢过公子,同时也先向公子告罪。」子鸢起身后再次行了个大礼,这才说道:「其应有三,一是墨家好组织,凡是决定学派前程的大事,都得由所有墨者投票决断。而子鸢身为墨者,既是由墨家资助入宫,于理于恩都不该触犯墨家条例。二是是因为公子师从儒者,且为太后堂侄,外戚之身。子鸢只是一介女史,虽为自由之身,但也不想以卵击石,祸及家人,三是因为……」 提到最重要的一点时,子鸢有些犹豫不决,但还是大胆道:「公子太心急了,心急到子鸢敢肯定,您很快就会翻个跟头。」 这下别说是刘瑞,就连一旁的李三都面露错愕,感嘆这赵女史胆子真大,居然会说公子错了。 「有意思,真有意思。」刘瑞并未因子鸢的话而气恼,甚至饶有兴致地对李三吩咐道:「你且出去。」 「可是殿下……」 「我说,出去。」 刘瑞盯着子鸢,玩味道:「赵家都在关中,我怕什么?你且出去。」 「诺。」 李三拱手应了声,缓缓退出内室。 「说吧!我将因何翻个跟头?」 「公子可有建牙开府之心?」 「何以见得?」 「今上八岁为太子,但在公子的年纪就已拿到封太子的诏书,只是那时天不作美,所以先帝之母并未用印,而是拖了一年先立皇后。如今皇后在位,公子为嫡皇子又有太皇太后眷顾,但却没有封太子的意思,甚至闹出梁王承嗣的消息。由此可见,即便您不建牙开府,陛下也会找机会让您建牙开府,为的就是安天下人之心,告诉太后,梁王承嗣只是戏言。」 「也只能是酒后戏言。」 刘瑞脸上的轻巧笑容渐渐消失,随即坐直了身子,正色道:「继续。」 「先帝在时,贾谊上书《治安策》就已提到削藩以集王权,可先帝因庶子之身继位,又有诸吕之乱在前,故不敢用削藩之策,而借匈奴扰民以屯兵,又提内史大人为太子詹事,今上重臣,故这削藩之任……必将由今上达成。」子鸢说到这儿,十分自信道:「奴婢敢断言,两年……不,一年内,今上必削藩。」 「……」如果不是系统没有给子鸢打上「穿越者」的tag,刘瑞一定觉得这傢伙肯定开了天眼,居然把七国之乱的时间都预判到了:「因为丞相和镇得住场子,效忠于汉室,由关中指派的各国国相,内史,中尉也老了,再拖下去便无法一击而中……是吗?」 「公子聪慧,奴婢佩服。」子鸢夸奖了句,同时补充道:「而且吴王也老了,要是死在削藩之前,于情于理,关中都得等上三年。况且吴王太子与其兄感情不深,且无大错,若是在守孝时狠心一把,随父而去……面对这样的孝子幼主,今上……敢削吗?」 削了就是欺凌人家寡母,加上刘濞的嫡长子是被刘启砸死的,天下不往死里骂刘启才怪。搞不好连两宫太后都要把皇帝骂到太庙里思过。 刘瑞到底久居深宫,没有渠道了解吴王的身体可好,但是刘濞作为刘邦的侄子,刘瑞的堂伯大父,搁在这个时代确实是随时会死的年纪。 所以子鸢的猜测不无道理。 甚至说得再狠的,要是刘濞死前反悔,为了不给刘启削藩的藉口而让继承人被迫殉父,关中这儿还真得中止削藩之策,任由晁错磨破嘴皮都没用。 可是…… 「这与我会跌个跟头又有何关?」刘瑞一脸不解的样子让子鸢嘆了口气,无奈又委婉道:「因为今上很喜欢,且很需要内史大人,并且一位大权在握的君王不需要完美无瑕的继承人来威胁自己的统治。」 「所以今上需要让您建牙开府来为内史大人找个替死鬼,然后将提拔这个替死鬼的责任扣在您头上,让天下明白您还年轻气盛,需要他的教诲。同时警告您的支持者不要动些不该有的心思,他不是赵武灵王,会被自己的儿子拿捏。」 「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您要是有爱才之心,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寻找能臣,导致后者沦为内史大人的替死鬼。」 第37章 刘瑞觉得子鸢说的有道理,但又有点夸大其词。 以刘启的性子,三天两头地敲打儿子倒是有可能,毕竟古往今来的君主都是这么教导儿子的。而像秦始皇那样沉迷六国,将扶苏交给淳于越的例子已经给刘氏君主敲响了警钟。所以自汉袭秦制后,虽然保留了「二傅一詹」的太子宫制度,但从高祖到今上,都是三天两头地把儿子喊到身边敲打一番,顺带把太子宫里的「二傅一詹」再敲打一番,避免又教出个信了矫诏的扶苏。 刘瑞穿越前曾因女性的身份和史书记载而对刘邦如此折腾吕后母子抱有质疑,觉得此人未免刻薄寡恩。可是真的亲身体验了权利的游戏,他才觉得自己乃至后世对刘邦的评价非常离谱,甚至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说句难听的话,只要坐上那个位子,无论男女,想的第一件事就让自己的孩子坐稳皇位,自己的江山千秋万代。 为此连亲生骨肉都能牺牲,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高祖是喜欢戚夫人母子,但是对前者,撑死了也就三分虚宠,对后者虽有几分真心,但也做好了牺牲一个儿子来保证另一个儿子坐稳皇位的准备。 第51页 试想一下,一个妙算到替吕后安排好丞相顺序的奇人怎么可能料不到戚夫人母子在他死后的下场?他要是对戚夫人真有那么点真情,就该在死前当着宗室重臣的面,要戚夫人搬去高庙为他守节,或是拼着戚夫人和刘如意的名声不要送其出宫。 这么一来,戚夫人即便保不住性命,吕后在稳固朝局前也不好动手,更不可能去高祖庙里把人拖出来。 可是高祖有这么做吗? 他没有。 因为在他眼里,戚夫人母子就是惠帝的磨刀石,是高祖用来逼惠帝向吕后强硬的工具。为了保住刘如意,高祖才会将戚夫人留给吕后出气,同时将刘如意封到赵国这个关键位子上,然后安排对吕后有恩的周昌为赵王丞相。 然而高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吕后对他的行为有多窝火,以及戚夫人有多蠢。 刘启虽然毛病一堆,但还不至于跟高祖比烂,否则栗姬那个比戚夫人还蠢的女人也不会蹦跶至今。 只是…… 薄家都这么烂了,刘启有必要藉机敲打他这个瓜娃子和他背后的势力吗?况且刘启都三十来岁了,参考先帝四十五驾崩,他不想着巩固儿子的位子,还给儿子泼脏水?这是嫌梁王不够跳吗? 「泼脏水是不可能的,但是藉此给我上一课,让我明白没本事的话就得受委屈倒是真的。」刘瑞摇了摇头,问道:「既然父皇不可能给我泼脏水,那他除了敲打我,还想敲打谁?薄家?」 刘瑞是用玩笑的语气说出这话,可子鸢却是点了点头。 「老轵侯的事已经让轵侯熄了弄权的心,但是轵侯的行为在今上眼里,可不是熄了心的样子。」 「中尉大人毕竟承了老轵侯对其父的救命之恩,又与轵侯交好。而老轵侯生前可是车骑将军,又与先帝在代国的班底交情颇深。谁能保证军中和先帝的臣子里没有记得老轵侯恩情的人?况且轵侯擅执柯,人缘……实在是太好了。」 「殿下生于皇家,自然比奴婢更清楚,很多事情,所见是一回事,相信是一回事,不得不防更是另一回事。」 「惠帝文帝都已吃过外戚的苦,所以不仅是您在敲打外戚,陛下也要亲自敲打一番才安心。」 因为刘邦的原因,关中之地游侠甚多,所以对忠义看得很重,这也导致曲周侯在诸吕之乱里落下卖友求荣的骂名,导致他在歷史上干出向已经成为皇后的王娡……的妈求婚的冥场面。 老轵侯薄昭这个人虽然在外甥继位后飘得没边,可是对朋友至亲绝对是掏心掏肺的好,所以先帝评价这个舅舅是「可以共患难而不能共富贵」的人。 如果真按「二傅一詹」的班底来看,刘瑞的老师里,申屠嘉和田叔是不能轻易动的,更不可能被刘启拿去给晁错顶罪。 而在太子詹事上的窦婴是太后的堂侄,甭管这人有多么嘴欠,他到底还是窦家的人。刘启要是敢让窦婴去给晁错顶罪,窦太后一定会把天子叫到长寿殿里狂骂一顿,所以…… 想到歷史上的高庙事变,反对削蕃的申屠嘉被气死一事,刘瑞突然什么都懂了,更是为申屠嘉这个可爱的老头感到不值。 发起于行伍之间,自高祖起为汉家打拼了几十年。虽不像萧何陈平那样才华横溢,但是申屠嘉一辈子没收过贿赂,一辈子没向佞臣低过头。 他或许平庸,但没人否认他是先帝留下的定海神针。 可惜这样的好人,忠臣,结局竟是被刘启晁错活活气死,这可真是…… 太艹蛋。 这一刻,刘瑞突然体会到了明代剧里,有些人看堡宗砍了于谦时的血压上升——因为他现在就这种情况。 「公子,公子?」子鸢见刘瑞的脸色难看,生怕他出了什么事,于是上前替刘瑞顺了口气,对方这才舒服些。 「如果真是这样,你的父兄……便不好由舅老爷安排。」刘瑞没时间难过太久,便得思考把墨家安排在哪儿。 宫里都是人精,且不乏窦婴卫绾这样的儒家重臣,要是让薄戎奴或李三出面,无疑于向儒家大喊「这里有墨家啊,快过来搞死他们。」 好在刘瑞并未迟疑太久,子鸢便告罪道:「其实有关于父兄的去处,公子若是不介意的话,我们已经安排好了。」 「去哪儿?」 「昌平长公主的府邸。」子鸢的回答让刘瑞一愣。毕竟相较于长袖善舞的馆陶长公主,他对这个庶出姑妈的唯一印象就是被先帝用以安抚周家的工具人,然后在老公作死嗝屁后与老公的庶弟周亚夫闹了个不死不休。 说来也是先帝坑了女儿。 周胜之死时,昌平长公主还怀着周胜之的遗腹子,兼之周亚夫虽然组建细柳营,可是等到先帝末年都没立下封侯的战功。高祖有言,非彻侯者不可为相,所以文帝为了让周亚夫在申屠嘉不行后有机会当丞相,等了一年才将周胜之的爵位硬传给庶出的周亚夫,而寡居的昌平长公主便带着女儿搬出周家。 原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但昌平长公主心疼独女自幼丧父加上她与今上的关系非常一般,所以想给女儿多留点东西,便以女儿的父亲曾是绛侯兼周家的话事人为由,要求从周家分一部家产给女儿傍身。 汉律袭成秦律,并不像之后那样苛刻到女儿只有嫁妆傍身,而是将母亲,女儿,姊妹等女性亲属都列为靠后的继承人,甚至在后世出土的《二年律令》里明确表示女性是有袭爵的权利的,虽然前置条件非常苛刻,但是鲁侯之母便是靠此袭了儿子的爵位,所以昌平长公主的主张是有法律依据的。 第52页 而且考虑到先帝已死,今上又与昌平长公主不大亲近,所以在权衡利弊后,昌平长公主没提彻侯的授田,只是要求分得周亚夫从兄长那儿继承的财物铺子。 按理说,周亚夫与其兄关系再恶,也得为着自己的颜面答应寡嫂。 可结果却是周亚夫与昌平长公主不死不休,最后闹到廷尉那儿才画上句号。 「奴婢不才,因为这件事与昌平长公主结缘,所以公主愿意出手相助。」子鸢说罢还让刘瑞放心:「昌平长公主的软肋便是其女,若是公子愿保公主之女荣华富贵一生,昌平长公主定不会辜负公子。」 「昌平长公主啊!」老实说,如果不是子鸢提了嘴,刘瑞都快忘了这个透明的姑母。 不过话又说回来,昌平长公主确实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毕竟她在京中实在是太没存在感了,而且还是带着女儿的寡妇,任谁都不会料到她与刘瑞合作。 作为皇子,刘瑞是很依靠薄家的,但也不能万事都靠薄家,还是得找个身份够高,能替他当白手套的人。 昌平长公主的身份够了,人际关系非常干净,需求更是简单至极,并且不像馆陶长公主那样炙手可热到胃口过大,更不能像太后那样能直接干政。 所以由昌平长公主替刘瑞打掩护确实是上上之选。 「那就这么办吧!只是我在明面上不能与昌平长公主交往过甚,所以得由你来传递消息。」 刘瑞拍板道:「这几年得委屈你们了。」 「这都是为了您的大业,也不算委屈。」子鸢毫不在意道:「况且无功不受禄,在没做出贡献前,我们也没脸求赏。」 因着天色已晚,子鸢准备告退,起身时却被刘瑞叫住:「你作为女史,有为皇后讲课,培养公主之责。」 王娡已经没机会更进一步了,而刘瑞的兄长们早就形成自己的价值观,更是与亲兄弟抱团,没大可能与刘瑞推心置腹。由此看来,刘瑞的选择就只剩下王氏姐妹的孩子。 外戚和勛贵都是一边打压,一面拉拢的。 比起让外戚或是勛贵的女儿进宫,无论是先帝还是今上都更乐意下嫁公主。 至于王氏姐妹和王家,田家…… 刚来的那会儿刘瑞会因歷史上的汉武帝而对王氏姐妹忧心忡忡,可是随着王娡失宠,歷史上的汉武帝都没机会出生,刘瑞便放松了许多。 只是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得把田家和王家都处理干净,然后将王娡姐妹都「奉养」起来。 「好生教导信乡公主,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让信乡公主变得像馆陶姑母那样。」已经给田家和王家判了死刑的刘瑞突然让子鸢感到毛骨悚然:「记住,好生教导信乡公主,估计过不了多久,阳信公主与沁水公主都会过来一起上课,并且我的好弟弟刘越也会搬来与我同住。」 毕竟除了功在千秋的武帝,刘启的儿子里名声较好的就是老二刘德,老五刘非,老六刘发以及老十一刘越。 比起已经搬去长乐宫的兄长,还是没满周岁奶娃子更好搞定。 至于两位公主…… 他还等着好姐姐带来卫青呢! 这年头找个流民可不容易,比起如无头苍蝇般费时费力,不如等人直接上门。 「父皇……」刘瑞在子鸢走后起身看向宣室殿的方向。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绝不能白受委屈。 第38章 先帝在时,时任博士的贾谊就三番两次地上书削藩,表示要固王权,要平匈奴,就得先把家里的破事摆平。然而先帝以庶支袭承大位,又因刘氏宗亲在诛吕中出力甚大,所以只是赞赏了贾谊,并未通过削藩之策,甚至为了保护贾谊而借周勃灌婴之言将贾谊调去长沙。 原以为这样就能按下此事,但贾谊的「忧郁而死」犹如一记响亮,打得先帝脸色阴沉的同时,也让刘启对藩王的胆大妄为有了深刻认识,然后对削藩之事越发狂热,甚至在登基后就迫不及待地与晁错重启削藩之策。 结果遭到申屠嘉的反对。 而且还是以死相逼,随时准备撞柱死谏的反对。 申屠嘉是先帝留下的老臣,又是随高祖打天下的彻侯。 有张苍九十岁告老的例子在前,刘启想要逼其返乡是不可能。 事已至此,皇帝的唯一选择就是让申屠嘉体面地去死,才能让削藩之策顺利进行。 而在申屠嘉死后,刘启还得保住晁错,保住这个满朝里还算实干的大臣。 能替晁错上书削藩的即便不是三公九卿,那也得是二千石的上卿。 连比二千石的大臣都不够格。 毕竟是要磨刀霍霍向藩王的人,随便丢个无名之辈是在看不起谁呢? 而在二千石的大臣里,各地的太守牧州是不能随便动的,尤其是像云中县,武关这样的门户地,其牧守的重要性几乎与掌管京城民政的内史相提并论。而在两千石上的其他官员里,大匠负责皇陵这类的重要建设,是高级技术人员,不能动,所以只剩下隶属太子班底且能向皇帝上书的「二傅一詹」可以一动。 要知道晁错当年就是凭藉太子詹事的身份主持捐粟。 而太子太傅,少傅一般是由丞相或大儒担任,在后世加上太子太保前是有权利行使监护太子,训诫太子,任命太子属官的。所以说太子二傅相当于太子的仲父,面圣的机会也是相当之多。 第53页 刘启即位前,他的太傅分别是张相如和石奋,但是任命太子属官的权利却掌握在监督太傅的张苍手里。因此在今上还算暴躁的岁月里,除了先帝、薄姬,还有他的亲娘,他最怕的就是兼职担任太子少傅的丞相张苍。 不过话又说回来,窦太后和先帝倒是很感谢张苍。因为比起前线忙碌的张相如和不敢发话的石奋,张苍更像是教导刘启的人,让刘启改掉了好几个臭毛病。 薄姬安排申屠嘉,田叔为刘瑞老师也是默认了他们加上窦婴就是未来的「二傅一詹」,即便是刘启来了也挑不出错。 然而事出紧急,有贾谊的例子在前,晁错要是头铁地上书削藩,那么关东一代的藩王绝对会以清君侧的名号逼着刘启腰斩晁错,或是派游侠过来刺杀。 所以为了削藩之策顺利进行。 晁错不必沦为公敌。 申屠嘉必须死。 然后刘启才能推个名气尚可的关内侯升为少傅去给晁错背锅,顺带让莫名躺枪的刘瑞明白什么叫人心险恶,有苦难言。 ………… …… 子鸢虽然已经想好了让父兄藏到昌平长公主的府里,但是没有刘瑞发话作保,她也不敢越过上级安排这些,更不能在昌平长公主不知道的情况下转移风险。 而在拿到刘瑞的许可后,子鸢借昌平长公主进宫探望薄姬的机会与其见面,先是感谢对方暗中帮忙自己进宫,再是表示自己已经得到赏识,并且自己身后的贵人知道她与昌平长公主的交情,希望能与昌平长公主结为同盟,共谋大业。 「殿下说了,他不会与您直接接触,将由墨家的游侠向您传递消息。」子鸢在仅有两人的长信宫偏室里瞧瞧说道:「您放心,殿下做事很干净,无论是谁都料不到您是殿下在关中的代理人。而等殿下事成后,您也会如愿以偿。」 昌平长公主在与周亚夫结梁子时就知道子鸢不是池中物,所以在后者应徵女史时就决定助其一臂之力,以求善缘。否则依靠墨家的基本盘,怎么可能把路子打通到椒房殿。 昌平长公主的生母越姬是先帝晚年的宠妃,能在慎夫人和尹姬的严防死守下生下公主并抚养长大的女人自然不是一般人。所以在母亲死后,昌平长公主对宫廷的影响力虽然不及万千宠爱的异母姐姐,但是送个女史进宫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有一说一,父母死后,昌平长公主在宫里的依靠也只剩下祖母薄姬,所以明白生母留下的班底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动。 好在她助子鸢入宫的投资赌对了。 只要刘瑞顺利坐上那个位子,她的宝贝採薇自然能有远大前程。 所以在子鸢向她开诚布公后,昌平长公主并未露出惊喜的表情,反而有种「理应如此」的如释重负:「承蒙公子厚爱,居然开了这么丰厚的报酬。」 「公子聪慧,自然明白不能亏待自己人。」子鸢替昌平长公主倒了杯蜜水,轻声道:「馆陶长公主的爱女已成翁主,难道长公主就不心动吗?」 「……」 「公子说了,因为是第一次合作,所以拿出最大的诚意。」子鸢瞧着若有所思的昌平长公主,蛊惑道:「太皇太后甚爱公子,只要公子在太皇太后前美言几句,再由皇后提起先帝对您的愧疚和中尉大人对您的不敬,想必太皇太后一定会出面促成周姑娘封翁主的事。」 「您是长公主,又是高祖的孙女。自然有资格在这件事上代表两宫太后问责廷尉奉常。」 「即便是内吏大人事后找您,您也有太皇太后的旨意应付。」 说罢,子鸢还笑道:「不过奴婢想着,内吏大人干了这种事也忙着扫尾,哪有功夫去注意您呢?」 昌平长公主慢慢地笑了,犹如画上的仕女般端庄虚假,让人感到不寒而慄:「那就请公子瑞……拭目以待吧!」 子鸢闻言与其共同举杯,两个女人在李三把风的安静氛围下达成交易,协助刘瑞挖好针对内吏晁错……以及宣室殿的陷阱。 不过在刘瑞想着如何挽救申屠嘉的性命,顺带给晁错挖坑时,关中的某处宅邸里,面容严肃的儒袍老者听完弟子的汇报后狠狠拍了下桌案,丝毫不顾右掌通红地大骂道:「竖子辕固,鲁儒误我。」 「鲁儒误我。」 老者泪流满面地骂道:「我儒家诸生在关中的心血,几十年的努力都被辕固这个隶妾养的给毁了。」 「都毁了。」 「得罪了长乐宫的两位太后……我儒家……儒家……」老者说到激动之初,直接歪倒,气喘吁吁道:「怕是要被打压十年,才有机会致君尧舜。」 「卫绾窦婴赵绾打下的大好局面全被那个一心求名的辕固小儿给毁了,给毁了啊!」 底下的弟子见状,全都上前扶住老者,又是掐人中又是语言安慰,折腾了十几分钟后,对方才缓过气,虚弱道:「备好刀笔,我要给老师写信,告诉儒家的弟子们……那齐诗派的辕固生做了怎样的好事,导致我儒家的努力功亏一篑。」 第39章 虽然有歷史情报做担保,可是要给晁错这样的法家大臣挖坑,刘瑞的心里不能说是没底,但也称得上有定不安。为此,他在动手前重新排了下名下成员的忠诚度。李三还是以「可以为刘瑞牺牲」的八十六点忠诚度位列第一,其次是薄皇后,再是想歇菜前拉拉娘家的薄姬。 第54页 墨家的那几个虽然在开诚布公前只有二十级点的忠诚度,可是因为「很难背叛」的tag,刘瑞还是放心大胆地拉拢对方,然后在二者绑定后让父女三人的忠诚度升到五十以上,仅有赵石子一人还未达到「严刑拷打也不背叛」的六十五分,不过跟四十出头,「可以共事但不能完全信任」的昌平长公主相比,墨家的三个暂时没有忠诚度问题,甚至称得上很好攻略。 「宫里的人精们可不是好招唿的。」刘瑞在去长信宫的车上头疼道,心里更是嘀咕不已:【也不知小说里的傲天们怎么做到露个脸,挺个胸,就有人被主角的王霸之气震得跪下唱征服,恨不得剖胸捧心以示忠诚。】 想想他在宫里见过的心思一堆的,贪财好色的,吃里扒外的…… 也不难理解李五儿出宫后,刘瑞还得将其安排到宫外的宅邸里干活。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也是有系统这个作弊器在,才能放心大胆地收买人,敲打人。 要是正像两眼一黑地土着一样……估计能把收买人心玩成扫雷,而且还是连爆的那种。 「公子,到了……「赶车的李三扶着刘瑞下车,一进长信宫便能看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婢,以及被侍卫押送出去的辕固生。 「竖子,竖子!偌大的宫殿里连唿吸声都是静悄悄的,引得阳光照亮一片苍白的面容。 「曾孙儿向太婆,大母,以及父皇母后稽首。」刘瑞先是向上座的三位下拜行礼,然后又与在场的兄长们见礼,随即坐到皇子们的首位上。 见到刘瑞来了,薄姬的脸色有所好转,可窦太后却余怒未消道:「这么个忤逆罔上,辱骂太后的竖子竟也值得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地维护他?竟也值得汉家请为博士,传道授业?」 窦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手杖更是一下一下地砸着地板,好似捶在刘启心里。 「母后息怒。」刘启见状,自然是跪下请罪。 而皇帝跪了,低下的公子们也不能免俗,自是说道:「太后息怒。」 「息怒?哼!孤一目不能视,粗俗无礼的老妇有什么资格让皇帝……让孤的儿子求孤息怒啊!「窦太后听了刘启的话,不仅没有消气,反而捶打胸口,泪流满面道:」身为人母……却要遭人当庭羞辱……身为太后,却也治不了狂妄的逆臣。「 「朕……朕做这个太后还能干嘛?皇帝干脆把朕和太皇太后一起扔到上林苑的兽苑里,任由彘生吞活剥了我们,也好让皇帝不必在长辈和儒生间左右我难。我们这般粗俗无礼的愚妇也不必受此屈辱,可以去九泉之下告诉先帝,告诉高祖皇帝,他们的儿子、孙子,到底有多么重视儒生!!!!重视到可以任由儒生辱骂长辈!!!」 气到以「朕」自称的窦太后说着说着,声音变得撕心裂肺起来。而刘启更是面容戚戚地连连磕头,哀求母亲不要这样。 一时间,长信宫里尽是此起彼伏的磕头声,最后还是年纪大的薄姬怒喝道:「行了,都别吵了,让孤安静一会儿。」 薄姬连连拍着桌案,满脸痛苦道:「要吵去宣室殿里吵,孤还不想气到去见先帝。」 说罢,底下的磕头声停了,窦太后也不再叫骂。 刘启见状,松了口气的同时示意刘瑞去哄薄姬,然后上前扶住母后,好说歹说才把窦太后请回长寿殿,避免薄姬真的气到下去见先帝,然后刘启乃至诸公子就得背上不孝的骂名。 唯一留下的刘瑞将薄姬扶回后寝,绞尽脑汁地将其哄睡后,才有功夫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在椒房殿里听见太后召集诸公子便赶来,所以那位辕固生到底干了什么,导致连好脾气的太皇太后都如此震怒?」 不是刘瑞夸大其词,而是宫里脾气最好的贵人就是长信宫里的薄姬,尤其是在先帝去后,薄姬深感随时都会母子团聚,所以对身边人更是和善。 长信詹事闻言,也是苦不堪言道:「您也知道,因为高祖,高后,以及先帝的缘故,太皇太后对黄老学虽然不像太后那么热衷,但也是十分拥护的,而那辕固生……」 事关太皇太后,长信詹事也不好復叙犯上的话,只能把刘瑞请到偏室,悄悄道:「那辕固生一听太皇太后崇尚黄老,不喜儒生,然后又有太后提到与黄生辩论的事,所以就大发雷霆,不仅说自己那日是赢了黄生,全赖公子下场拉偏架,转移视线才让黄生免了落败之辱,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刘瑞知道鲁儒作死,但是没料他们中的辕固生能这么作死,于是用「我已经麻了,还有什么是能震惊到我」的语气问道:「说吧!他都当着皇帝的面骂两宫太后了,再加个罪名也不嫌多。」 「还说有太皇太后,太后这样把愚者当个宝贝,还奉为座上宾的老妇一定会令天子公子听信愚音,读尽拙作,从而变得优劣不识,忠奸不分……」 长信詹事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说道,甚至在中途紧张到后背发凉,语气打颤。 「……」刘瑞觉得他还是见识太少了,所以不知辕固生能如此大胆。 说句有点不中听的话,他这么牛逼,应该去当皇帝而不是区区博士。 不过经此一遭,不管辕固生死不死,儒家怕是在刘启当政时都不会出头,甚至在辕固生被扔进彘圈的当晚,窦婴便写好了辞呈,不再担任太子詹事一职。 第55页 为此,窦太后在长寿殿里怒不可遏,直骂窦婴与儒生沆瀣一气,巴不得她早点去先帝。于是在窦婴辞职的当天便让长寿詹事收回了窦婴的腰牌,拒绝再见自己的侄孙。 然而如此硬气的辕固生没料到的是,过不了几年,他就得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众叛亲离的代价。 第40章 刘启按照窦太后的意思将辕固生扔进彘圈,但也不能真的让其死于兽口,否则天下传着传着就成了「汉效秦皇,焚书坑儒」,就连史书也会留下「辕固生与黄生辩论后不觉己输,从而对黄老学和太后出言不逊,导致被太后下令扔进彘圈」的记录。 搁在统治者的角度,这一惩罚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称得上活该。可是搁在百姓还有读书人的角度来看,人家就是恃才傲物地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就要被你扔进彘圈?这不是迫害是什么? 况且这时的读书人抛开嘴碎的毛病不谈,对于百姓肯定是比高高在上的皇帝更为亲切,甚至称得上朝廷与百姓的中介人,负责担任「吏」的职责,向下传递朝廷律令。 彼时汉朝还未脱离战国时的授道风气,尤其是在秦朝灭亡,百家復出后,许多人都想恢復思想争鸣的黄金时代,所以从关东到关中,从游侠学者到百姓工匠,都对正统的仁义道德看得很重。甚至因为秦朝留下的ptsd和鲁儒的舆论操作而对迫害学者的皇帝没啥好感,就差问句「汝见吾刃,可想学暴秦?」 甚至说句夸张的话,相较于工业革命后的觉醒者,西汉的古人可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折腾下早就明白「今天不替弱者发声,明天就要挨人铁拳」的道理,所以不管有错没错,都得找君主要个态度。 更憋屈的是,元朝以前的中国史官可是非常有骨气的,无论是战国时的崔柕还是东晋时的桓温都不能阻止史官的刀笔,甚至连汉武帝,唐太宗都无可奈何。因为在元朝以前,皇帝大臣一旦进入太史府就会留下「干涉史官,篡改歷史」的记录。 至于元代……那是建国时连史官是什么都没搞懂,而且就算学着汉族搞了史官,那也是把民间故事、神话传说、野史趣闻都一併写进史书里,导致后世研究元代资料时还要判断真实性是否可取。 至于明代……那是因为胡惟庸案和方孝孺的十族案过于震撼,导致史官的笔头弱了不少,但也不会美化堡宗或木匠皇帝。甚至说得不好听点,干隆要是搁在明朝,史官不用六十斤白纸来批判这个败家子都算他们没骨气。 刘瑞知道以刘启那只能垫脚的子女地位,想要劝窦太后高抬贵手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场外求助馆陶长公主和袁盎,两人一个是窦太后的心肝宝贝,一个窦太后的贴心闺蜜,好说歹说了两三天,才让窦太后为着先帝的名声放其一马,但是要辕固生立刻滚出关中地区……都不留对方养好伤再走。 刘瑞在窦婴辞去太子詹事后去上林苑的彘圈瞧了下辕固生,结果看见满身污泥,披头散髮的辕固生虽然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模样,可是身上真没什么致命伤,而且与倒下的野彘形成鲜明对比,让人想到网际网路笑话之「文弱书生」。 「难为辕固生了。」刘瑞知道彼时的诸生都得学习君子六艺,个个都是拿剑就能比划两下的高手。现代讨论起儒家时,也曾冒出汉唐儒者见了南宋儒者,一定会气到表示「莫挨老子,晦气,晦气。」 一旁的人听了也是苦笑不已。 窦太后要弄死辕固生,皇帝却执意保他。上林苑的小人物们搁在两个大人物间也是左右为难,只能在野彘攻击辕固生时干扰一二,防止辕固生死得太快。 刘瑞见了,也是感同身受道:「你也辛苦了,给他请个大夫吧!可别真的死在这儿。」 「那太后……」 「太皇太后不会让辕固生死的。」刘瑞给禁圃尉吃了颗定心丸:「太皇太后不会让他死的。」 禁圃尉原本想着口说无凭,谁知你们会不会认帐,不过想着太皇太后估计也就这几年了,犯不着为了辕固生毁掉一辈子的好名声,所以将其捞出来也是情有可原。 「那就……多谢公子。」无论如何,有长信宫背书,他们这些小人物也能好过了。 刘瑞点了点头,刚出上林苑就被刘启官宦令请到宣室,看着刘启露出一副头痛欲裂的模样。 呵!你也有今天。 毫无怜悯之心的刘瑞下拜后缓缓坐下。 上座的刘启抬头瞥了眼刘瑞,随口问道:「辕固生那厮儿死了没?」 「托您的福,死不了,而且太婆也不想让辕固生死。」 「呵!」刘启听了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露出一抹冷笑:「他是笃定了我不敢杀!笃定了太皇太后还要顾着先帝和自己死后的评价,所以会出手保他。」 「竖子!真是个竖子!!」气急败坏的刘启已经忘了自称为「朕」,直接将桌案上的竹简一一扫下,震出一圈「哗啦哐当」的噪音,让宫里的黄门女婢无不心惊胆战地伏地颤抖,生怕触碰天子之怒。 「都给朕下去。」刘启的胸口起伏如攻击中的大鹅,缓过神后让宦官令出去望风,然后瞧着下座的刘瑞,突然笑道:「窦婴那混帐辞了太子詹事的头衔,你说……让人顶上比较合适?」 刘瑞听了,出来下拜道:「父皇,儿子还不是太子,更不像其他宗室般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您问我这个还不是太子,也非朝廷重臣的儿子,实在是有违祖制。」 第56页 「祖制不祖制的,不还是朕一句话的事吗?」刘启有些不耐烦道:「你这混小子就别跟朕打马虎眼。有太皇太后在,梁王的皇太弟身份是没指望了,而你又是皇后的独子,这太子之位……除了你,还有谁能坐上?」 而且看太皇太后的情况,虽然在先帝去后衰弱了一段时间,可是近期又是修黄老之道又是与嫔妃们博戏,已经比先帝去世时好了不少,估计还有五六年的活动。 刘启迟迟不立太子之事已经让朝中的守旧派非常不满,要是刘瑞到了刘启自个儿封太子的年纪还未得封太子,那长信宫的太皇太后怕是要找他问话了。 所以这一刻,刘启是真心实意地想听听刘瑞的想法。 然而刘瑞信吗? 他信个锤子。 这年头爹坑儿子的还坑得少吗? 不过刘启既然敢问,那刘瑞也不客气地拉人下水咯:「要是由儿子来选,那肯定是栗姬之兄栗贲和大小王良人之弟田蚡最合适。」 刘启闻言,立刻收敛了笑容,眼神冰冷地看着刘瑞,而后者依旧是端庄得体的样子,只是眼里带了丝困惑:「让两位小国舅担任太子詹事……可是有所不妥。」 「你是故意的。」 「父皇可是误解儿子了。」刘瑞闻言,焦急又委屈道:「儿子只是见父皇一向宠爱长兄幼弟,所以让长兄幼弟的亲舅舅来担任太子詹事,也能安父皇之心,同时全了我与长兄幼弟的情谊。」 刘瑞说罢还反问道:「这有什么不妥吗?」 「……」刘启不知这个被他阿父抱去养了四五年的儿子是否知道他要设计气死申屠嘉,然后安排个关内侯当太子少傅来为削藩背书的事…… 不过考虑到削藩的严重性,估计在被迫挡墙的太子詹事被肃清后,与之「亲近」的太子二傅也得辞职。 这也是窦婴辞去太子詹事后刘启并未出面挽留的缘故。 因为正好避开晁错的替死鬼上书削藩,从而被卷进颱风。 「算了,跟你这个毛头小子讨论也没啥意义。」刘启突然话音一转,摆出一副关门送客的模样:「下去吧!这几天记得陪陪太皇太后,别让她为辕固生的无礼而继续生气。」 「诺。」刘瑞觉得即便没有自己的劝解,经歷丰富的薄姬也不会把辕固生当回事,而是在长信宫里该吃吃,该喝喝,顺带与黄门宫女打打木牌,搓搓麻将。 是的,你没看错,为了哄两宫太后高兴,不再想起糟心的辕固生。刘瑞提前几百年把麻将和扑克(这里叫木牌)弄了出来,只是在后者的本土化上做了改动,把大小王改成皇帝太子,把一到十的阿拉伯数字改成圆筒那样方便看出大小的圆点,然后把jqk换成兵士帅。 虽然在刘瑞拿着设计图找少府时,后者生怕触犯天颜,说什么也不敢接活,最后还是刘瑞去了趟宣室殿,拿来皇帝的保证,少府才诚惶诚恐地制出一批木牌麻将,然后被刘瑞拿去拍马屁。 麻将的魅力大家是知道的。别说是古人,就是飘扬出海,那也是颇受欢迎。尤其是对娱乐匮乏的古人而言,六博棋和围棋的难度太高,只在上层流行,而博戏的方式又太单一,所像麻将木牌这样娱乐性尚可,玩法也比博戏丰富,但不会像六博棋和围棋那样复杂到出书的娱乐,自然受到长信宫的欢迎,连带着刘启和宫中的嫔妃们也开始打起木牌麻将,然后被馆陶长公主等人传到宫外,迅速地在关中等地流行起来。 「殿下,薄家那边来报,说内史大人已经上书扩建府衙,并且从少府那儿借来一批工匠隶臣。」李三得到薄家的消息后立刻向刘瑞禀报导,后者点点头,轻描淡写道:「让子鸢通知昌平长公主,可以动手了。」 即便是惹怒刘启,他也不能让申屠嘉被活活气死。 第41章 刘瑞知道刘启和晁错肯定会借高庙向申屠嘉动手,可是因为歷史上没有说明动手时间,所以刘瑞一直定到寅卯两月的烦心事已过,汉家为两宫太后祝寿后,才在季夏收到内史府衙准备扩建的消息。为此,朝堂内外虽然嫉妒天子对晁错的宠信,但也没说什么。毕竟在自一代名匠阳成延修建汉宫也已过了近四十年。关中的各个府衙都是建于汉宫之前,很多都是在先秦留下的官府上稍作修改便直接入住。所以在晁错申请扩建内史府前,就有三公九卿的府衙被重修过。 尤其是丞相府衙。 随着治国的需求越来越多,丞相府的属官也与日俱增,所以在汉家的近五十年里扩建了两三次。 申屠嘉觉得内史府衙虽然管着关中之事,可跟三公九卿在很多职能上都是重叠的,根本没有扩大府衙的需求。 然而他再怎么不满也是在自己的府衙上抱怨几句,并不会为这种小事去打晁错的脸。这也导致在他途径内史府衙,看到与内吏府衙紧挨着的高庙外墙……居然被人砸了洞。 「狂妄!!!!」行伍出身的申屠嘉虽然被年纪和伤痛折腾到出行必有侍从搀扶,可是在这一刻,看着高庙……那个看重他,提拔他,甚至在临死前感谢他能追随自己的高皇帝的庙宇被人砸了个洞。申屠嘉便甩开一旁的属官,脸庞通红地喊道:「竖子晁错,竟辱高帝。」 「竖子晁错,竟辱高帝!!!」 申屠嘉的声音不仅引来周围黔首的好奇,更是把内吏府衙的官员都引了出来。 第57页 因为晁错不在,内史府里职位最高的长安市丞只能苦着脸上前,陪笑道:「丞相……」 话还没说完,就被申屠嘉的老拳砸中脸蛋,后者更是摆出一副「别跟老子扯淡,老子不想听」的架势,一杵拐杖道:「叫晁错那个欺君罔上的滚出来。」 「丞相……」 「怎么,老夫这个由先帝和今上任命的丞相还管不了他晁错!!」申屠嘉又是一杵,结果因为郁气堵住了喉管,差点厥了过去。 「老丞相,老丞相你可别吓唬俺啊!」长安市令急得忘了官场上的礼数,差点没给申屠嘉跪下。 他是知道晁错的打算的,否则也不敢看着晁错去砸高庙的外墙。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被人问罪是另一回事。要是申屠嘉被气死在内史府衙前,那长安市令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是说不清了,连带着晁错都要被兔死狐悲的功勋们摘了脑袋。 「高庙禁地,尔等在这儿吵吵闹闹地成何体统?是想打扰高皇帝的亡灵吗?」就在众人无计可施时,一道凌厉的女声撕破了众人的窃窃私语,随即便是稀里哗啦的跪地声。 「臣,长安市令……」 「臣,丞相府长史……」 「臣,丞相府司直……」 「见过昌平长公主。」 来者和其爱女被人扶下马车,看到高庙的外墙被人砸了个洞时也是身躯一震,差点跌倒在地:「高皇帝的庙宇竟然……」 「长公主殿下……」胸口疼痛,终于把郁气给顺下去的申屠嘉泪流满面地向昌平长公主请罪道:「老臣已经没脸去见高皇帝了!还请长公主怪罪。」 说罢,便是要摘下官帽地行大礼,吓得昌平长公主赶紧扶住申屠嘉:「老丞相这是什么话?昌平怎敢受老丞相的礼,况且内史府衙的办事不当,又怎能让老丞相请罪。」 面对昌平长公主的安慰,申屠嘉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臣受高祖知遇之恩,又蒙先帝今上委以重任,出任丞相。」 没有跪下的申屠嘉在这一刻身形佝偻,让人动容:「事关高庙,而且是在老臣的任期里出事的,所以老臣……必须受罚。」 「还请昌平长公主做个见证,请求两宫太后与皇帝治老臣的罪。」 「老臣……先去内史府审问逆臣,腆着这张让人唾弃的老脸为高皇帝讨回公道,为老皇帝留下的老骨头们正名。」 「……」即便是有刘瑞的剧本在此,可是这一刻,昌平长公主是真的想帮申屠嘉,更是被如此忠心的老臣感动不已,于是向申屠嘉郑重道:「还请老丞相放心,我一定会在两宫太后前公平公正地阐述我的所见所闻,不让忠臣寒心。」 「那老臣,就先谢过公主了。」回过神后的申屠嘉也避免了被怒火裹挟大脑,尤其是在提到「两宫太后」时,他就明白这事肯定是有皇帝支持,否则廷尉不可能不出面阻止。 要知道这可是高庙啊! 每位藩王,乃至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入关都得参拜的高庙。 别说是在外墙上砸个洞,就是掉片瓦,断了根树枝都得立案调查,发落几个奉常属官才能平怒。 申屠嘉作为丞相本就有监察百官之责,所以在法令后立刻上报奉常与廷尉,调兵围了内史府,然后让丞相府的属官一一审问内史属官。 而在这里头最积极的莫过于司直和长安厨令丞。 前者是掌佐丞相举不法,职在监察官吏。 后者是协助负责大祭祀时的太牢等祭品供应。 二者的前程都与这次高庙事件息息相关,所以才会如此上心。 而昌平长公主也不含煳,挑了个西曹跟上后便直接入宫,在长信宫里当着太皇太后薄姬和太后窦漪房的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交待清楚,然后令丞相府西曹稍作补充,吓得两宫太后和长信宫里的婢女黄门们唿吸一促,差点怀疑是自己幻听了。 「母后,这……」事关高庙,就是窦太后也不敢评论,只能看向上一秒还与她一起打牌,心情颇佳的薄姬。 作为高祖唯一在世的嫔妃,汉家里辈分最高的人,薄姬是唯一能对此事下定义的人……也是唯一能判断要不要摘了晁错脑袋的人。 彼时的薄姬已经退了往日里的慈祥模样,让人收了满桌的木牌和麻将后冷冷道:「宣奉常,廷尉,宗正入宫。另外,昌平你和瑞儿一起去尚书署查查,看看是不是皇帝有没有下诏允许晁错小儿私凿高庙,毁我汉室!!」 话到最后,薄姬已是怒不可遏地锤了下桌案,吓得宫人脖子一缩,唯有窦太后面色为难道:「母后,这事……还是得把皇帝叫来一问,才好定罪。」 「哼!孤哪敢让皇帝过来呀!」薄姬瞥了眼窦太后,余怒未消的同时更是毫不留情地讽刺了句,让窦太后显得非常难看:「他都不给孤这糟老婆子面子了,孤这愚妇……哪有资格给皇帝面子。」 「太婆息怒,这事虽是下面的人安排不妥,可到底是咱们的家事。」和窦太后,薄皇后一起过来陪薄姬打牌的刘瑞大着胆子道:「民间都说家丑不外扬,况且父皇登基不过一年,要是把高庙的事给弄大了,大家都不好收场。」 刘瑞咬重「家事」二字,让窦太后对其投下赞许的目光。 昌平长公主闻弦歌而知雅意道:「瑞儿这话说得在理,孙儿离开前好说歹说地才没让老丞相在高庙前做出傻事。就算为了皇兄和老丞相的颜面着想,咱们还是……悄悄地摆平吧!」 第58页 薄皇后见状,也是附和着说了几句。 薄姬虽然余怒未消,可脑子还是冷静的,更没有被怒火裹挟到分不清轻重缓急。 只是刘启这事做的太过分了。 过分到几乎是把薄姬乃至汉家的名声都踩在脚下。 「孤又不是三岁小儿,用不着你们指导孤的行事。」有史以来第一次,薄姬训斥了最疼爱的刘瑞,然后摆出送客的架势:「皇后先回去吧!昌平和瑞儿去尚书署仔仔细细地查查,好好问问皇帝是否有下这等子诏书。然后去内史问问,问问他晁错,这天下,到底是姓刘还是姓晁。」 「大母!!」从未见过这般阵仗的昌平长公主吓得失声道。 好在长信詹事早就把宫女黄门给撤了下去,又亲自守着正殿大门,才没让这诛心之言扩散开来。 刘瑞见状,悄悄拉了下昌平长公主的衣角,恭顺道:「曾孙儿领命,先和昌平姑母告退!」 「孙媳也先告退,还请太皇太后保重身体,不要为这等逆臣伤了自己,以免让先帝九泉之下深感不孝。」掌管后宫一年之久的薄皇后也褪去了软弱的外衣,行事变得稳妥起来。 薄姬见了,这才缓和了脸色,但也没多留他们,而是与窦太后等着管理太庙之事的奉常,管理刑辟的廷尉过来见她。 因为宗正掌管各国庶次,宗庙传承,而且时任宗正的是楚元王之子休侯刘富,按辈分勉强算是薄姬的外侄,所以在怒火稍退后,薄姬还是听了昌平长公主的建议,不能让这事闹得宗室里议论纷纷,所以就撤回了召唤宗正的命令,捏着鼻子替皇帝遮掩一二。 与此同时,奉太皇太后之令与昌平长公主一起去查尚书署记录的刘瑞侧头瞥了眼惊惧未褪的姑母,瞧瞧道:「感谢姑母的鼎力配合,之后的一切就交给侄儿,定不会让姑母左右为难。」 第42章 明眼人都知道晁错凿高庙的背后肯定是有皇帝的允许,否则就是借晁错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拼着自己的脑袋和法家众人的前程不要,去砸高庙的外墙。而且刘瑞敢打赌,他的好阿父肯定只是嘴巴上同意让晁错借高庙一事气死丞相,根本没在尚书署里留下能给晁错脱罪的诏书副本。 因为别说是修补高庙,就是修补先帝的文庙,没有两宫太后点头,宗正休侯带着奉常,少府,大匠讨论个半年是不可能批下的。即便是民间,没有老太太点头,族里的长辈们开祠讨论,谁敢动长辈们的陵墓? 也无怪乎薄姬这么愤怒。因为这事的对错与否都不影响宗室对她的口诛笔伐,批评她对皇帝疏于监督,不配为高祖嫔妃。 「这事多半只是跟廷尉打了声招唿,交代他们封锁消息,然后等老丞相进宫找宣室殿的臭小子告状。」熄了怒火的薄姬在窦太后的服侍下喝了杯蜜水,终于开始推理「真相」。 而薄皇后只是让大长秋和长信詹事约束宫人,警告长信宫的婢女黄门们今天的事要是谁敢说出一个字,就让中郎将郅都好好招待他, 「若非昌平那丫头偶然经过,瞧见丞相在内史府衙前的骚乱,估计在丞相面圣后,这事儿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独留丞相被宣室殿的那个竖子活活气死。」薄姬说着说着,又是怒不可遏地拍了下桌子,结果疼得闷哼连连。 「太皇太后息怒,可别为这事坏了自己的身子。」长信詹事见状,赶紧让宫女上前替薄姬顺气,生怕这位汉室里的老祖宗被活活气死。 薄姬挡住窦太后想扶住她的手,继续说道:「丞相是个有大局观的,虽然像老黄牛一样倔强,可也明白为人臣者必须为君主遮丑。」 「尤其是这冒犯祖宗的大丑!!!」 「母后说得对,皇帝这事……确实过了。」窦太后也是没脸为儿子辩解什么,甚至和薄姬一样被这事气了个半死。毕竟薄姬只是皇帝的大母,跟皇帝到底隔了一辈,而她作为皇帝的阿母在这事上的责任肯定比薄姬要重。尤其是跟薄姬相比,窦太后的声望不够,辈分不高,所以宗室的口诛笔伐多半是冲着她来的。 更气的是都到这个份上了,为了关中的稳定,为了自己和皇帝的名声,她们都得捏着鼻子地替皇帝扫尾,避免让宗室大臣们瞧出什么。 只是…… 「昌平那丫头早不去晚不去,为何会在那个时候经过内史府衙?」虽然在先帝的妃嫔里,窦太后最恨对她不太恭敬的慎夫人和尹姬,可是就和薄皇后一样,哪个女人会真心实意地喜欢丈夫的小妾庶子?昌平长公主的母亲越姬因为出生卑微,是南越进献的美女而对窦太后还算恭敬。可是在窦太后眼里,越姬和昌平长公主依旧让她看不顺眼,只是维持表面上的相安无事。 毕竟先帝要是对越姬没有一分真情,也不可能与其生下小女儿昌平。 薄姬知道儿媳妇晚年遭受先帝的冷落嫌弃,为此被先帝的宠妃们蹬鼻子上脸,所以她在先帝冷落窦太后时没少敲打越姬在内的先帝宠妃,再三维护窦太后的地位。可是昌平长公主是先帝的女儿,薄姬的亲孙女,就算窦太后再不喜欢昌平长公主,薄姬也不允许她让自己的孙女背上莫须有的罪名:「那你说说昌平有什么疑点?她一寡居的长公主跟老丞相和内史也就是在宫宴上寒暄几句,平日都没有交际,犯得着涉险吗?至于为老丞相进宫一事……如果一个孙女连大父的庙宇都被凿了也无动于衷,那她也不配为人。」 第59页 「……」窦太后闻言也不能反驳。毕竟昌平长公主的社交圈实在是太干净了,除了「意外」,也没法解释她一寡居的长公主为何要冒着得罪晁错的风险掺和其中。 别说是薄姬不信昌平长公主是故意的,就连宣室殿里的晁错听了,也是感嘆老天没眼,居然让昌平长公主被扯了进来,而且还被受申屠嘉的请求入宫告状。 前来报信的属官可是苦着张脸,就差给晁错跪下了:「昌平长公主已经带着丞相府的西曹去了长信宫,而长信宫卫尉李广也受太皇太后之命去请奉常和廷尉入宫,眼下……已经快到了。「 晁错闻言闭上了眼睛,要不是在宣室殿内,估计会随手找个东西一砸。 他是了解申屠嘉的。 老丞相再怎么固执生气也会为了维护皇帝,不让此事扩大而在私底下去找刘启告状,顺带把内史府衙上下偷偷收拾顿。这也是晁错能借题发挥,气死申屠嘉的底气所在。 为此,刘启还跟中郎将郅都和长信宫卫尉李广打过招唿,让他们拦住丞相府的属官,避免惊扰到两宫太后。 可谁料到申屠嘉派进宫的不是丞相府属官,而是昌平长公主。 直接打了郅都和李广一个措手不及。 眼下刘启还在上林苑,要是薄姬这时把晁错叫过去,借着高庙的事将晁错当场杖杀也是合情合理的,甚至等刘启回来后还得向大母请罪,然后给晁错安个恶名。 眼下还有谁能救他? 总得熬到皇帝回来,避免长信宫的两位对他下手。 「去,派人给馆陶长公主和轵侯送份大礼,就说我晁错已到危急存亡之际,请求他们出手相助,来日必将登门拜访,叩谢大恩。」权衡利弊后,晁错立刻吩咐属下去请救兵,然后求中郎将郅都派人将皇帝请回来。 「公这次……可是惹了大祸。」郅都一脸苦笑道:「希望轵侯和馆陶长公主能劝住太皇太后和太后,否则……」 「否则我晁错,就是汉室法家的千古罪人。」已经预想到最坏情况的晁错苦笑道:「那时别说是皇帝救不了我,连我的老师恢公,也要与我一刀两断,来保我法家的名声不被玷污。」 而在宣室殿里惶恐不安时,刘瑞借太皇太后之令请来尚书令和尚书僕射,由昌平长公主作证,确定与宗庙之事有关的库房里没有与晁错相关的副本后,将这几人的口供录于布上,在场的每个人都签字画押,作为佐证。 第43章 薄戎奴身为太皇太后的侄子,虽然在父亲死后逐渐消沉,可是有先帝的偏心在那儿,因此得了吕氏在关中的豪宅,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枯燥无味。 好在刘瑞出生后,薄家又一个仰卧起坐地准备搞事。只是鑑于这几代的资质有点平庸,所以在权衡利弊后,刘瑞也不指望母家像开挂的卫家那样连出两个ssr,只求他们老实当个富贵闲人,偶尔进场打打辅助。 而当郅都的手下找上门时,薄戎奴正好胜心上头地打着麻将,手边垒着一堆铜钱,偶尔还会心情很好地抓一把递给过来倒水的僕人,显然是手气极好,心情不错。 「轵侯大人,中郎将大人有事要转告您,可否借一步说话?」郅都的手下风尘僕僕地进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后也没功夫寒暄几句,直截了当道:「事从紧急,还望轵侯大人与各位恕罪。」 被薄戎奴邀来的大都是纨绔子弟,虽然堕了先祖之名,但是还有基本的眼色,于是对薄戎奴留下一句「改日再战」后便识趣地离开。 没了无关紧要的人,郅都的手下先是解释了下宫里的情况,然后强调了皇帝从上林苑赶回宫,于是想请轵侯进宫劝住太皇太后,不让太皇太后在暴怒下砍了晁错的脑袋。 「这事不找皇后和公子瑞?找我一个没用的老头。」话是这么说,可薄戎奴并未耽搁地上了郅都准备的马车,路上还给郅都的手下打了个预防针:「我不一定能劝得住太皇太后,所以……」 薄戎奴故意停顿了下,丢出一个「办砸了不许怪我!」的眼神。 眼下的晁错等人已经无路可退了,自是不会强求太多:「人各有命。轵侯大人尽力便行。」 「至少得拖到陛下回宫。」 与此同时,长信宫里,薄姬本想将晁错压来,可是未央宫卫尉传话说内史府衙的人奉丞相之命把晁错给请了回去,估计是要悄咪咪地平息这事,所以薄姬也就作罢,只得看向回来復命的昌平长公主和刘瑞,冷冷道:「奉常和廷尉留下回话,你们去内史府衙替孤问问,他晁错……」 想到这事肯定是有皇帝的影子,而且当着奉常廷尉的面,她也不能毫无遮拦的去揭皇帝的短,只能咽下这口恶气,再次捶了捶面前的桌案。 而在刘瑞与昌平长公主离开后,长信詹事低头凑到薄姬耳边悄悄说道:「太后,馆陶长公主和轵侯求见,您看……「 「哼!这时求见,真当孤是傻子?」薄姬知道这两位肯定是过来求情,但也不想此事越闹越大,于是安排窦太后回去接见紧急入宫的馆陶长公主和轵侯,顺带让长信卫尉李广给中郎将郅都带句话,提醒他要是再把无关紧要的人给扯进来,她就亲自摘了郅都的脑袋。 出宫的刘瑞从袖子里拿出那张可以证明刘启并未下诏动高庙外墙的丝绢,看得昌平长公主那叫一个惴惴不安:「咱们背着太皇太后弄这个合适吗?」 第60页 刚才在长信宫里,刘瑞可没有把这玩意交给太皇太后,只是说了「如有必要,孙儿可以证实这些。」 刘瑞明白昌平长公主的顾虑,反问道:「廷尉奉常都在长信宫里,侄儿总不能当面交给太皇太后吧!」 况且他还要藉此要挟晁错呢!要是真给薄姬呈上,他就没了晁错的把柄,这番算计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昌平长公主还想说什么,但是想到今天的事情大都在这个侄儿的策划中,所以也就没说什么,只是祈祷自己的作用仅限于此,不要陷得太深。 而当他们赶到内史衙门时,进门的庭院里空荡荡的,府外虽没重兵把守,但也没人在此晃荡,生怕去关中狱里体验一下杖责的滋味。 「小臣见过昌平长公主和公子。」司直上前迎接二人,低声道:「丞相和内史在里头恭候二位,还请长公主和公子借一步说话。」 昌平长公主点了点头,侧身瞧了眼四平八稳的刘瑞,沉声道:「公子瑞奉太皇太后和太后之命前来询问高庙的事,本宫也来做个见证。「 司直倒是困惑宫里为何安排青瓜蛋子的刘瑞,不过想了想椒房殿与长信宫的关系,他又释然了。 内史府衙的大小官员都被堵了嘴地按到一旁实施杖刑。即便是有丞相下令不得伤及根本,可是那此起彼伏的闷哼声还是让人头皮发麻。 相较之下,从宫里偷熘出来的晁错要好上一些,毕竟还得留着力气阐述这事的来龙去脉。可是在申屠嘉的铁拳下,他的脸蛋实在算不上好看,甚至称得上精彩纷呈。 「殿下!」气喘吁吁的申屠嘉颤巍巍地向刘瑞和昌平长公主行礼,在被昌平长公主拦住后好声好气地带到一旁询问当下的审讯结果,避免让申屠嘉在接下来的问话里过于激动,然后把晁错打得半身不遂。 「你的速度可真够快的。长信卫尉还没赶到,你就跑得没影了。」刘瑞坐到首座的台阶上,两手那么随便一搭,漫不经心道:「廷尉奉常皆已入宫,卿就算是请来父皇,也不可能逃过一劫。」 刘瑞说罢像是想到什么,友善补充道:「当然,卿要是有丝公那样的人缘,让休侯和廷尉饶为你背书也不是不可能的。」 丝公袁盎与晁错是出了名的不对付,甚至对晁错的厌恶之心更甚于申屠嘉。 晁错的膝盖已经被压得开始发抖,可面子上依旧不改往日的高傲:「公子是奉太皇太后之名前来问罪?」 「问罪那是廷尉和丞相的事。法家重规则,卿为恢公弟子,自然比我更懂这些。」刘瑞失笑地摇了摇头,起身走到晁错面前,弯腰瞧着低头的内史汗如雨下:「太皇太后让我来只是想请内吏大人解释一下。」 「……」晁错的心里警铃大作,更是不敢与之对视。 而刘瑞的语气在这一刻轻柔无比,仿佛是从地狱里飘出来追魂索命的:「这天下是你的吗?还是说,你晁错要谋朝篡位,挖我刘家祖坟?」 第44章 晁错对上刘瑞的眼睛,慢慢地笑了:「看来公子是铁了心地要摘臣的脑袋。」 「卿真是健忘到让我无话可说。」刘瑞摇了摇头,还是那副看好戏的模样:「拿你是廷尉的事,赐罪是两宫太后的事。我若是真要你的脑袋,现在来的就是要证明自己没有与卿同流合污的饶公或中郎将大人。」 刘瑞偷偷翻了下系统提供的电子书,继续扎心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饶公当上九卿之一的廷尉也只是近几年的事。」 可想而知,现在正在长信宫里回话的廷尉早已自顾不暇,如果薄姬真要晁错的脑袋,廷尉也会毫不迟疑地照办。 「况且卿都拿着皇家的面子去诱饵,难道我要请求中尉带兵围了内史府衙,让天下都看我刘家的笑话,让吴楚两王凭空多个清君侧的藉口?」刘瑞摆出一副「我看起来像傻子吗?」的困惑脸蛋,然后从怀里拿出那条能够更证明尚书署内没有「晁错可凿高庙」诏书的丝绢,将其展示在晁错眼前。 如果说之前的晁错还在想着如何脱身,如何善后,只当刘瑞是来抱怨的小屁孩,那么看着这张足以将他定罪,甚至将恢公弟子乃至法家全门都推入地狱的证据,他是真的怕了。以至于嘴唇哆嗦着着褪去血色,脸上的神经更是各有各的主义,让其色彩缤纷的脸蛋显得像是抽象主义的作品般扭曲。 不过晁错到底是晁错,很快就冷静下来,不急不徐地反驳道:「证据可以伪造,公子若是藉此打击我晁错,那也真是太小看我了。」 刘瑞等的就是晁错的这句话,差点露出「果真如此」的表情:「卿是法家出身,又在官场上纵横多年,所以这张丝绢还不足以将卿定罪。」 「可若加上尚书署的出入记载和证据的副本呢?」刘瑞反问道:「卿也不是第一天入仕了,自然明白各大机构的出入记录会被存放在哪儿。」 奉常地,太史府。 为了避免有人矫诏,宫内的诏书除了要在尚书署里存放副本,更是要把尚书署的出入记载交由最不可能被威胁到的太史令保管,才能确保诏书的真实性。 「为了避免这条丝绢被人夺去,我可是让尚书令大人在我出宫前就把当日的尚书署记录连同这条丝绢的第二副本搬去太史府。」 「如果父皇和内史大人真的拼着百年后的名声不要,自然可以找太史令大人销毁证据。」偏偏在晁错的脑子一片空白时,刘瑞还火上浇油道:「只是那时,留给藩王的藉口又多了一条。」 第61页 或许是太绝望了,亦或是知道刘瑞没有把丝绢交给太皇太后,而是自己留着肯定是想威胁他,所以在大起大落后,晁错反而镇定下来,衷心地赞美道:「公子瑞,您真的很像陛下。」 无论是这威胁人的手段还是借题发挥的敏锐感,都与今上一模一样。 刘瑞听了还是那副虚假的礼貌:「谢谢夸奖。」 「您就不怕我告诉陛下?」 「门就在那儿,您要是想回去告诉父皇的话还来得及,我甚至能为您拦住老丞相。」刘瑞比了个请的手势,甚至还替晁错解了后顾之忧:「去吧!可别辱了商公之名。」 此话一出,晁错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对于皇帝而言,臣子做好两点便能高枕无忧,一是能办事,二是够忠心。相较之下,连善恶名气都只是无关紧要的点缀。 如果晁错真的向皇帝告状,逼得刘启亲自过来讨要丝绢,那么只会有两种下场——第一种是刘瑞快一步地把丝绢交给薄姬,然后刘启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都得被长信宫拿捏;第二种是刘瑞真的把丝绢交给刘启,但是晁错也会失去刘启的宠信。 一个标榜为能臣的内史要借高庙除掉削藩上的最大阻碍,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让两宫太后无比震怒,更是将皇帝也拖下水地收拾残局……而且还要摘完自己摘臣子。 别说是刘启这样脾气暴躁受不了,就连先帝那样的好脾气也不会在这件事后还会对晁错留下什么好印象。 综上所述,面对刘瑞的威胁,晁错的最佳选择就是息事宁人。 「公子既要臣去办事,何不与臣开诚布公?」晁错突然露出苦笑向刘瑞认栽,风口转变的速度快的让人猝不及防:「绕了那么大的圈子,而且还把最不可能牵涉其中的人都一股脑地引入局……想必公子所求甚大,只是以臣的粗浅目光来看……实在想不出谁能与公子为敌。」 薄氏所出,先帝亲养。 占着正统的名分与太皇太后的支持。 晁错想不出谁能威胁薄皇子的地位。 难道是梁王?可是以他对刘启的了解,只要刘启活着一天,那些功勋外戚加藩王老臣还能出气,就不会让梁王上位。否则由上至下,身上有爵位的都得寒颤几分,深怕兄弟效仿皇家,害的自己断子绝孙。 「父皇将信乡公主託付给我母后的事想必卿已清楚。」刘瑞再度坐在台阶上,好似刘启在向晁错下令:「我没有同胞兄弟,而且头上几个也不是安分的,所以希望王氏姐妹能安分点,不要动些不该有的念头。」 「公子想敲打王田两家?」 「不是敲打,是剷除。」刘瑞轻描淡写道:「以内史大人的手段和权利,想要挖出王田两家的把柄并不难。」 「公子这是铁了心的要把臣往死里整啊!」虽然王娡早已失宠,可是王儿姁依然受宠,甚至已经怀了二胎。 「是吗?那就看卿要如何取捨。」晁错又不是刘瑞的自己人,他才不管晁错的死活:「以卿的能力,想找灭了王田两家的藉口不难吧!又不是要卿去宫里刺杀嫔妃,何故露出这般表情。」 以刘瑞对渣阿父的了解,他连高庙都让晁错凿了,说是把晁错放在心尖上也不为过。 王氏姐妹拿什么跟晁错比? 末了,刘瑞还提醒道:「卿且记住,是要斩草除根,可别拿鬼薪白粲和城旦舂来应付我。否则卿可不是掉了官帽那么简单。搞不好从今往后,父皇的耳边就只剩下卿的恶言恶行。」 作者有话说: 刘瑞:你且去办,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ps:跟晁错比,刘启那厮儿对后宫的偏心都算个屁。 这里再次解释下这几章的剧情,刘启要削蕃,但削蕃肯定会遭到丞相反对,而申屠嘉又是先帝委任干了好几年的老丞相,五朝元老,彻侯门面,刘启想要罢免他是不可能的,所以才会有歷史上的高庙事变气死丞相的事。根本不存在气死丞相保住晁错的结论,而且我在前面就写了晁错还没那个脸让申屠嘉替他顶罪,并且在气死申屠嘉后会让个关内侯以太子少傅的名义上书削蕃替晁错顶罪。 从头到尾都没有气死申屠嘉是为了保晁错或是给晁错顶罪的事。 第45章 得到晁错承诺的刘瑞心情那叫个愉悦,如果不是这时的场景并不适合高兴得过于露骨,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审得怎么样了?想好由谁来背锅吗?」与昌平长公主会和的刘瑞肃着张脸,很想对院子里奄奄一息的属官们报以同情,但是碍于高庙之事牵扯甚大,他也不好缓和态度,只能问道:「谁会被摘了脑袋?」 「不出意外的话,高庙的庙郎和卫兵都会没命。」昌平长公主嘆了口气,言语中尽是不忍:「还有内史府衙的卫兵和属官……」 「意料之中的结果。」毕竟是高庙的外墙,即便是有多方想要遮掩一下,也得交出好几颗头颅才能圆满。不过跟内史府衙的卫兵和属官相比,奉常的属官,尤其是负责太庙的低级属官要倒霉的多。因为刘启对晁错的宠信,他们就算知道内史府衙的动作也不敢去阻拦一二,最终为此付出生命。 「人是杀了,可是流言要如何制止。」刘瑞不知歷史上的高庙事件是如何收尾,但是作为亲临者,他还是在矛盾的心理下想着要给参与其中的倒霉鬼脱罪:「高庙的肯定会被无知者传出关中,要是在此刻处置了内史府衙和奉常的属官……」 第62页 刘瑞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昌平长公主明白他的意思,也是露出头疼的表情。 好在他们也不是唯二头疼的人,罪魁祸首之一的刘启因为宫里的报信扔下随行的贾姬程姬,快马加鞭地回了宫,愣是赶在廷尉离开前踩点进了长信宫。 「不孝孙见过太皇太后,愿太皇太后……「 刘启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薄姬十分粗暴地打断:「免了那些祝孤安康的话吧!」 年近七旬的老太太一改往日的慈祥软和,那叫一个尖酸刻薄:「否则落到孤的耳里,还以为皇帝是反话正说,祝孤早死。」 这就是明目张胆地去打皇帝的脸了,别说是跪下的刘启面色难堪,就连没有离开宫殿的奉常廷尉,都很希望自己是个聋人,不必面对如此尴尬的场景。 「皇帝留下,其余人都退下去。」好在薄姬只是想敲打刘启,并不想像孙子那般踩人面子,所以让长信詹事带着闲杂人等赶紧离开。 不过在廷尉起身时,薄姬隔着半个正殿的距离淡淡说道:「老丞相打完了,也该孤去敲打一番。」 「廷尉便去内史府衙里替孤赏晁错三十五杖,然后去丞相府衙里挨剩下的十五杖。」薄姬瞧着刘启愈发难看的脸色,而到长信宫门口的廷尉也只能跪下叩恩。 所有人都离开后,一位布衣老者颤巍巍地从后殿进来,冲着刘启拱手道:「陛下,得罪了。」 说罢,这名老者递给刘启一根咬嘴的小木棍,然后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一根无刺的荆条,让刘启脱下外衣后,隔着裘衣狠狠抽打刘启的背部。 「呜……」刘启疼得身体前倾,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冷汗。 老者并未因皇帝的闷哼有所松懈,而是保持着相同的力道抽了五十下才住手。 荆条隔着裘衣在刘启的背部留下一道道红印,但是老者的抽打方式很有技巧,不会留下伤疤或伤及根本,只会让刘启这几天都没法睡个好觉。 「高祖以异姓王叛匈奴而令天下共同诛之。」 「先帝因诸王先乱而以正统之名下令诛之。」 薄姬瞧着颤巍巍的刘启,讽刺道:「你若是有惠帝之德和高后的手腕,压得诸王服服帖帖的倒也是功德一件,可是你这逆孙做了什么?」 「嗯?」 「是像高祖,先帝那样占了大义的名分,还是像惠帝,高后那样以德服人,以势压人,逼得诸王同意也行,不同意也罢?」 「都没有!!」 「相反,你这逆孙遇到阻碍的第一反应不是想着如何说服丞相,如何逼着吴楚两王率先犯错,而是把高庙凿了个洞,试图用下作的手段把挡路的忠臣逼死,好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的君主是何等的无能龌龊。」 「龌龊到要用祖先的庙宇逼死老臣。」 「无能到没法让臣子上下一心。」 薄姬说到激动之初口中一阵腥甜,但是当着皇帝的面她还是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气息不稳道:「事情传到长信宫里是内史府衙凿了高庙;传遍关中是宫里默认晁错凿了高庙;传出关中是皇帝听信奸人之言,下令晁错凿了高庙,而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反对,都成皇帝的共犯,棋子……」 薄姬气地将案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下,「叮呤哐啷」地碎了一片:「好啊!真是好啊!大位传到今上这儿,居然出了个疑似中邪的昏君。」 「你是想让吴楚藩王打着『皇帝昏聩,竟犯高庙』的幌子,把我们一家的人头都挂在城墙上,你才满意了是吧!」 「太皇太后息怒,孙儿……」刘启的喉头上下滚动着,最后还是憋出一句不算解释的解释:「孙儿……并未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你当然没料到!因为你把孤和三公九卿们都拉下水,以为我们会像先帝那样为你收拾烂摊子。」薄姬再次拍了下桌案,胸口起伏地嘴里又是一阵腥甜:「怎么!用棋盘砸死吴王太子后没长教训,没丢太子之位,就以为自己无论干了什么都能大事化小,小时化了?」 「以为这天下真是你天子启的一言堂。你所做的一切都不必考虑后果,不用付出代价?」 「好啊!你这么能耐,咋不下诫赐死丞相,赐死孤这个挡路的糟老太婆。省得孤在有生之年里,还要看着自己的不孝孙把高祖,先帝尽心维护的基业都毁得一干二净? 薄姬训到最后几乎是咆哮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好在长信宫够大,长信詹事又把门口都清理干净,才没让人听到这些诛心之言。 长信宫的气氛低沉地让人难以唿吸,空气里只剩下薄姬那逐渐粗重的唿吸声。 直到刘启的双腿开始发麻后,薄姬才声音干涩道:「奉常和廷尉孤都已经敲打过了,宗正那边得由你亲自去说。」 「皇后和轵侯,馆陶长公主正在准备没人见过的鼎器,等皇帝说服宗正后,咱们就再唱一出,把这高庙事情的丧事……喜办吧!」薄姬想到刘瑞的提醒,特意嘱咐道:「既是喜事,当日值班的内史属官和奉常属官便不能死,你和晁错自己把烂摊子收拾干净,别整的都当阿父,快当大父了,还要孤这脖子入土的大母来替你收拾。」 「是。」刘启再回宫的路上就想好了如何收尾,不过有薄姬介入并提前安排,他也能轻松一些。 薄姬见状,自是心烦地让刘启快滚,只是在刘启起身时,又冷冷说道:「申屠嘉不能死,至少在你削藩成功前不能死。没他坐镇关中,你让谁去领兵削藩?周亚夫还是郦寄?亦或是窦婴?能服众吗?」 第63页 「想想你当太子时,先帝为何放着年轻的将领不用,让六十四的张相如领兵?」 「想清楚了再来长信宫,然后给丞相一个交代。」 第46章 高庙之事爆发后,藩王还未上书问责内史府,破损的外墙下就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鼎,上面铸有「国祚永昌」的花纹。 此事一出,内史府衙和奉常立刻表示凿穿高庙外墙是因太皇太后和太后,皇帝频频梦见高皇帝,说是高庙下有东周留下的护国神器。至于为何要把高庙凿个洞而不是推翻高庙,这就由少府和大匠出来掉书袋,轻松骗过无知的黔首,然后由宗正奉常上告祖先,感谢高祖赐下神物,庇护大汉。 这么一搞,原本打算落井下石的藩王们全都像是吃了苍蝇般噁心。他们很想找到破绽,但是跟此事有关的人要么是怕前程尽毁,要么是怕人头落地,全都咬死了毁掉高庙外墙是奉高祖之意挖出神物,并且还反问藩王如若不是高祖授意,今上有何胆子去动高庙。 至于为何没早一步地通知各地,反正就是各式各样的藉口向藩王砸去,气得后者那叫一个无可奈何。 「竖子竟敢戏弄本王。」吴王宫里,刘濞气得踢翻书案,吹起上唇的花白鬍鬚:「他当本王和其他藩王都是傻子,能被那套乱七八糟的说辞给忽悠到?」 什么高皇帝託梦,什么天赐神物。 如若高皇帝泉下有知,为何不来道雷电噼死刘启,噼死那个残害血亲的畜生。忘恩负义的小人之子。 「当初若是没有吾……没有吾等刘氏宗亲的支持,他刘启还在代国喝北风呢!哪有今天君临天下的好风光。」 想起自己英年早逝的儿子,刘濞也是喉咙发甜,胸膛起伏地随时都能撅过去。 中大夫应高见了,也是忍不住嘆了口气,无奈道:「臣也明白大王的委屈,可是高庙的事只怕是要不了了之了。」 「不了了之?他刘启凿了自家祖宗的庙,居然还能不了了之?」 「那又如何?只要天下人信了皇帝的说法,难道大王能无诏入关地问个清楚吗?」应高一针见血道:「若是大王不信皇帝的说法,带着藩王入关问责,那就正中皇帝下怀,落得和当年的周文王一个下场。」 「而大王比臣更清楚关中的那位可不是好说话的主,其阴险狡诈远胜桀纣。若是能引大王过去,定不会让大王活着离开。」应高说着说着,竟是泪流满面:「太子年幼,吴王宫里遍地都是关中出来的臣子。您若是被关中的皇帝给囚禁起来,那太子可就真的成了关中人的傀儡,咱吴国就是不想削藩……那也无可奈何啊!」 应高说完便是深深拜下,这也让刘濞的脑子冷静下来。 「你说的对,这事搞不好真是刘启那王八羔子做的局,为的是将我兵不血刃地拿下。」刘濞在宫殿里一边走,一面点头如捣蒜:「这王八羔子真是比他阿父还可恨……」 「想当年他阿父也是偶尔膈应我,派个天使过来敲打一下,然后借着本王的『失礼』或是『身体不好』送来一堆『君君臣臣』的儒生。」想起那个三面两刀的堂弟,刘濞更是难受得紧,觉得叔父的四儿子一家都是他的克星。 提到先帝的操作,应高看刘濞的眼神也是有点一言难尽。虽然知道中年丧子,而且儿子死得如此憋屈是件让人揪心的事。但凡事有血性的男人都不会对杀子仇人的父亲卑躬屈膝……即便那是君临天下的皇帝。 可血性是一回事,宏图伟业是另一回事。 虽然这么说有点没人性,可您好歹是高皇帝的侄子,能不能学学你叔父的无耻,不要为了一己之怒地一连数年不去朝见,乐得先帝直接以「为人臣者没有劝上而导致王上犯错」为由,将吴国本地的官员左迁了个七七八八,然后塞进一堆儒生。 关东一代儒生遍地,与各国官员,豪族游侠的关系错综复杂,所以刘濞就算是想偷偷处理掉先帝送来的儒生,也会碍于自己的名声和儒家的关系网而无法动手,只能看着吴国的关中儒生越来越多,而与这些关中儒生有关联的人也纷纷担任汉家博士或是关中要职。 这一刻,应高是真信了「龙生龙,凤生凤」的民间老话。 对比下先帝的操作与刘濞的操作,难怪最后获得天下的是季子刘邦,而非刘太公眼里最出息的次子刘喜。 「大王息怒。只是臣还是那句话,如若关中不逼您反,您不可擅自行动。」应高等着刘濞撒完气,侃侃而谈道:「咱们的计划是替先太子报仇,为您求个公道,而非毁了汉家江山。」 「北方的匈奴驱逐月氏,打压鲜卑,又在西域等地养了不少待宰的小国,如今已是难以想想的庞然大物。若是咱们内部打成个猪脑子,让匈奴人入关占了便宜,导致江山易主,刘氏族诛,那大王可就得不偿失啊!」 毕竟你不动还是吴王,有盐铁养着,多少算个土财主。 可匈奴人来了……那可不是给点钱就能了结的事。 「黔首们才不管天下大义,他们只管自己兜里有几个钱,今年过了有多少粮,以及遭到匈奴掠夺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刘濞贊同地点了点头,不甘心道:「你说得对,即使是反,也得让关中逼我反,而且不能便宜他人。」 只是想到自己的年纪,以及老刘家的每代寿数,他又有点心灰意冷道:「关中快点动手吧!」 第64页 「再不动手,我只怕是没脸去见我儿子了。」 应高也是随之嘆了口气,没法安慰焦躁不安的王上。 而在关中等地,告病的晁错趴在榻上,沉思一会儿后招来某个家僕,让其给长安市令和长陵郡守带句话,让他们赶紧去找王田两家的把柄。 最好是让刘启都暴跳如雷,亲自处理王田两家的大错。 「公子瑞……」晁错待家僕离开后苦笑连连:「我这辈子都没想到会被一个总角小儿算计。」 相较之下,长子荣和其他皇子真的相差太远。 远到即便是不论出生,也会被个相差十岁的弟弟轻轻松松地压上一头。 第47章 因为关中的皇帝和关东的藩王都心里有鬼,所以在各方默契下,声势浩大的高庙事变犹如烈夏的暴雨,来的时候轰轰烈烈,去的时候一干二净。 关中的黔首们就算想看达官贵人的笑话,可是比起晦涩的政治和怪力乱神,他们更爱聊聊哪家的关内侯新纳了位年轻的美妾,哪家的彻侯又有不孝子闹出笑话,在斗鸡场外撒泼耍赖。 不过这样的好日子并未持续多久,养好伤的晁错便准备给刘瑞交差……顺带改善下自己在皇帝那儿的风评。 「这些都是真的?」刘启听完晁错的话后面无表情地敲击着桌案,那一声声脆响听得晁错寒毛直竖,但又不敢抬头去看君王的脸色。 「臣不敢担保自己说得句句属实,但是臣与陛下的后宫无冤无仇,没有理由污衊陛下的良人。」晁错的说辞早就在养病时被打磨得天衣无缝,声音更是一如既往地坚定:「陛下与臣的计划里最大的意外便是昌平长公主经过内史府衙,导致丞相委託长公主告之太皇太后。臣在事后查过,长公主的马夫曾在事发前见过长陵田氏的奴僕,并且在事发后以老母病逝为由,向少府和长公主詹事告假。」 晁错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刘启,继续说道:「巧合的是,马夫的妻子是长公主之女的傅母,而且听长公主府里的奴僕所说,当日就是她在撺掇长公主参拜高庙,说是有高皇帝的保佑,长公主和周姑娘一定能如愿以偿。」 刘启知道自己给阿娇封了翁主后,他的异母妹妹也动了心思,所以往长信宫跑得更勤,试图让薄姬心软地给周姑娘一个翁主的名分。 由此看来,她带女儿参拜高庙也是事出有因,但是…… 「为何是王氏姐妹?」刘启想过很多可能,如梁王还未放弃野心,吴楚两地和刘肥(刘邦的庶长子)的齐国一系,刘长(刘邦的庶幼子,吕后的养子)的淮南王一系也没放弃关中大位。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事竟与自己的后宫有关,而且还是最不可能的王氏姐妹。 你说栗姬,程姬,还有贾姬掺和其中都比王氏姐妹来得靠谱。毕竟栗姬是皇长子,皇次子,以及皇三子的生母,而程姬的远亲程不识在军中也有一番作为,贾姬更是松溪贾氏女,与贾谊可是未出五服的远亲…… 她们三儿虽无搞事的理由但也比王氏姐妹更有搞事的资本。 可是以刘启对晁错的了解,他要是没确切证据也不会来过来见他。 「证据呢?」 「臣不敢越界调查宫里的事,所以与廷尉大人一起调查了下近期的流言,结果发现……」 「发现什么?」 晁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刘启分外火大:「别在朕这儿浪费时间,大王良人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你这般畏缩。」 「臣……和廷尉在关中的勛贵之家间听到宫里流传出小王良人梦日入怀的话,说是尧舜降世,此胎一定贵不可言。」 「贵不可言?」刘启弯了下嘴角,讽刺道:「合着朕的十一个儿子,包括小王良人所出的公子越都是这再世尧舜的脚下泥。大王良人这是要废掉朕的髮妻嫡子,将小王良人和未出生的公子扶为正统?」且不谈薄姬尚在且薄皇后并无过错,就是薄姬去了,刘瑞废了,他也不会选择一个不到两岁的奶娃娃或不知男女的胎儿当太子,重现幼主继位的悲剧。 刘启对自己的身体很没信心。 先帝的身体比他更好都只活了四十七岁,他在登基前就有头疼胃痛的毛病,如今也是三十好几,快做大父的年纪,能够撑到刘瑞及冠都已算是上苍保佑。 让他等个更小的孩子继位? 那这天下到底姓刘,还是姓王? 「虽然还没宫里的情况,但是那些放出谣言的人或直接或间接地都与长陵田氏有关,并且,并且……」 「并且什么?」事已至此,就算王氏姐妹参与其中的荒谬性再高,刘启也不得不考虑这种可能。 「并且王氏姐妹的异母兄弟,长陵田蚡已向燕国送去聘礼。」晁错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是悄悄道:「臣去宗正和奉常那儿求证过,说是在卯月之后就有燕国使者过来商议乡主的婚事。」 晁错说罢还贴心道:「恕臣直言……王氏良人的母亲臧氏可是燕王臧荼的孙女。当年高祖带兵讨伐臧荼,虽是将其成功捕杀,但有一子逃亡匈奴,而且与奸佞们一起挑拨燕国与长安的关系……」 要知道在刘建(刘邦的第八子)以前,时任燕王的异姓王没一个有好下场。 而燕国与关中往上走个一百年可是有着二十万人的血海深仇,加上燕国与代国一直都是直面匈奴的倒霉户,所以与关中的感情不能说是水深火热,但也称得上貌合神离。难怪从高祖到今上都得安个赵王去监视二者,防止燕代哪天又来陈豨卢绾。 第65页 不过…… 「如果朕没记错的话,臧衍叛逃时,王氏姐妹的母亲还未出阁。」刘启也不是晁错说什么就信什么的白痴,尤其是与自己的枕边人有关,更是得慎重一二。 万一王氏姐妹真的与匈奴有关……那他岂不是与匈奴细作同床共枕了好几年,光是想想就令刘启头皮发麻。 「臣不敢断定宫里的良人与匈奴人有关,但是臣与廷尉调查了当天的所有人后,唯有这条线索比较古怪,还请陛下责罚臣的无能。」晁错深知假话变真的最佳方法就是给多疑之人留下想像空间。 果不其然,晁错走后,刘启召来河间王太傅卫绾,脸色阴沉道:「你与上大夫袁盎一起去趟燕国,替朕查明些事……「 卫绾谦卑地跪在一旁,虽因皇帝的吩咐瞳孔地震,但也没说写不该说的话,而是记下皇帝的吩咐后悄悄退下。 嘱咐完卫绾后,刘启盯着对方的背影眯了眯眼睛,随即示意宦官令上前:「去把士师叫来,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宦官令走后,一位年老的宫女很有眼色地上前,听见皇帝声音冰冷道:「去查查内史近日见过什么,收过什么礼。」 「能把死了几十年的人给挖出来顶罪……朕倒要看看谁在指导这场好戏。」 ………… …… 「啊嚏!」正在听课的刘瑞突然打了个喷嚏,引得窦婴停下授课:「公子可是身体不适?」 彼时正是烈夏,刘瑞却打了个喷嚏,倒是让殿里的宫婢都紧张起来,生怕被大长秋责罚。 「无事!应该是烈夏的蚊虫太多,导致我鼻子发痒。」刘瑞拧了下鼻头,让宫女捧来香炉艾草,燃起后在心里嘀咕谁在骂他。 数日后,王娡与王儿姁的弟弟田蚡发现自己派去收买达官显贵的家僕被长安市令和廷尉属官轮番叫去问话,还以为是自己的小动作暴露,于是在情急之下送其出城,然后又派游侠将其截杀。 好巧不巧的是,田蚡派出截杀家僕的游侠刚得手就被刘启的人逮了个正着,然后交由郅都审问。 第48章 中郎将郅都的手段是有目共睹的,死人嘴里都能撬出些话来,更何况是金钱收买的游侠。他在知道王田两家早已被廷尉控制,田蚡根本杀不了他一家老小后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吐了个干干净净,在被郅都上报给刘启后便得到一杯哑药贬去关外为奴。 「……除了他所杀的家僕,还有谁被田蚡和王氏姐妹解决了。」如果说几天前的刘启对晁错的话只有一分相信,那么在田蚡处理收买勛贵的家僕后,他对晁错的话便信了三分。现在就等袁盎卫绾回来復命,然后再以别的罪名处理掉王氏姐妹和王田两家,避免让此事牵扯过大。 不过有郅都的汇报还不够,刘启并未彻底打消对晁错的疑虑,还是让人私下调查了晁错的往来,试图找出一丝破绽。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晁错的行动轨迹没有任何疑点,别说是从内史府衙里找到证据,就是挖个形迹可疑的人也无功而返。 「长信宫和椒房殿那儿没有跟内史勾结?」除了昌平长公主,刘启也不会忘记事发当日的活跃两宫。 「没有。除了事发当日和后续追责,这两宫与内史府衙就只剩下不避人的正常往来。」回话的人也没有放松对长信宫和椒房殿的监控,只是二者都太正常了,正常到他们要是更进一步就会被薄姬的人给打回去。 高庙事件本就是皇帝不占理,要是被薄姬发现宣室殿在监控她,估计得闹上一番。 「马上就是秋收了,们就算找内史府衙也有正当理由。」刘启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绝不承认这就是最终结果:「真的没有任何疑点吗?」 底下的人小心翼翼地抬看了眼皇帝,轻声道:「昌平长公主这几日进往长信宫跑得更勤了。」 「这些朕都知道。」刘启已经不耐烦道:「昌平那丫头没少借着高庙之事向太皇太后邀功,一个翁主之位也是为了堵住她的嘴。」 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而且这翁主的邑户也是从绛侯的食邑里划出,所以皇家也没啥委屈。 至于继承兄长爵位的周亚夫愿不愿意划出三百户给侄女……反正有孤儿寡母的昌平长公主去跟他吵,只要后者不怕背上欺凌弱小的罪名,大可跟昌平长公主犟到底,然后收穫一堆骂名。 「朕总觉得这事背后有不一样的影子……难道真是朕太多心了?」刘启让自己的密探退下,沉思一会后还是决定等燕国的消息。 ……………… …… 刘瑞这几日除了上课,便是用系统监控宣室殿的动静。 当皇帝的疑心病都很重,更何况是大权在握又出了丑的皇帝,自然是想法设法地去找线索。 然而氪金的始终赢不过开挂的。 长信宫和椒房殿本就是正常反应,正常行为,而刘瑞则是知道有人监视他,所以表现的很正常,更不会去作死催促晁错快点动手。 心怀鬼胎的众人在前往燕国的使者和潜伏匈奴的细作传来消息前都很有默契地互演着,这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让刘瑞欲罢不能,开始理解为何有那么多人迷恋权利的游戏。 只是在刘瑞享受并沉迷其中时,鸳鸯殿里的王娡迎来她人生里最黑暗的一天。 第66页 「陛下为何要带走我儿?」王娡将两位公主挡在身后,面色苍白地与宦官令对峙道:「公既没有诏书,也没两宫太后的传唤……」 「大王良人,咱家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大王良人不要为难奉令办事的人。」因为有两位公主在,所以宦官令对王娡还算客气,没有动手去抢两位公主:「陛下说了,两位公主即日起搬到长寿殿,由太后亲自抚养。」 不管王氏姐妹有没有掺和高庙之事,有没有与匈奴人暗中勾结,心怀芥蒂的刘启都不会让两个女儿和年幼的刘越继续由生母抚养,所以把阳信公主和沁水公主交给窦太后,襁褓中的刘越交由薄皇后是最佳选择。 如果真的印证了王田两家与匈奴人,燕王勾结,那么几个公主公子的前程就非常尴尬,甚至不如宫婢所出的刘发。 母以子贵的前提是子以母贵。 入宫前的身份尴尬倒也没什么,毕竟能入宫就说明上头不计较这些。 可是你瞒报入宫前的经歷并且在入宫后还搞出这种与敌勾结的事情就太过分了。 两位公主抓着母亲的衣服不敢上前,最后逼得宦官令忍无可忍道:「还请大王良人行个方便,也好让咱们向陛下交差。」 拖到现在,宦官令也没了之前的好脾气,直接下了最后通牒:「陛下说了,如果您不服从,那么晚上来找您的便是大长秋和长信詹事,来接您的便是永巷令。」 言下之意就是要么交人,要么进冷宫。 王娡咬了下嘴唇,最后还是交出女儿。 然而宦官令并未住手,而是待公主离开后让人带走鸳鸯殿里的所有宫婢,顺带让人彻底围了鸳鸯殿。 「公这又是什么意思?」王娡的脸色本就难看,现在更是苍白如纸:「陛下还未判我有罪,公竟带走两位公主后还要囚禁我?」 「大王良人也别怪咱,毕竟都是陛下的诏令,否则咱也指挥不动未央士兵。」宦官令又恢復以往的温文尔雅,说出的话让王娡差点跌倒在地:「廷尉已去调查您的兄弟,同族……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宦官令弓着身子,明明是非常谦卑的姿态,但却让王娡感到如坠冰窟:「关中的五口之家一年也就挣个半金,而万户侯的非税收入也就五百金到八百金。」 「先帝在时,想建个高台都要犹豫要不要花上十个中等人家一年的收入来满足自己的私慾,而大王良人光是给馆陶长公主的好处就高达一千五百两黄金,更别提向关中的其他勛贵,外戚送去的好处费。」 就连与王氏姐妹算是情敌的薄家栗家,都从王田两家拿到几百金好处。 薄戎奴因为捐粟的事已被刘启父子联手吓过,所以在拿到钱后毫不犹豫地上交皇帝,由刘启做主将王田两家的献金平分给薄姬和薄皇后。 至于栗家……那真是眼皮子浅到不忍直视。不仅收了王田两家的好处,甚至还借着皇长子的名号敲诈了不少,几乎是把王田两家当成自己的私人金库 「所以大王良人也别在这儿叫屈,等中郎将大人审完您的兄弟,丝公和卫公从燕国回来,自然有您叫冤的时候。」宦官令不再理会傻楞的王娡,让人扭走鸳鸯殿里的所有宫婢,然后示意身后的哑奴将王娡扶回内殿。 「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回归神后的王娡在殿内大笑不止,泪流满面。 她看着榻上鸳鸯戏水的幔帐,开始后悔为了一个面相之说抛夫弃女,带着妹妹进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廷。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中郎将郅都亲自审问王田两家的重要人员,袁盎与卫绾去燕国调查燕王与王田两家的关系。 即便没有扒出能判族诛的大罪,王氏姐妹也翻身无能。 反倒是椒房殿里的薄皇后对着宦官令送来的刘越大眼瞪小眼,身旁站着忐忑不安的信乡公主。 「陛下的意思是小王良人身体不好,而大王良人的精神状态也不适合照顾公子,所以还请皇后多多费心。」 当着宦官令的面,薄皇后自然没说什么,但是等宦官令一走,她便让子鸢带着信乡长公主回去,自个儿与大长秋嘀咕道:「陛下这又闹得哪一出啊!先是信乡公主,再是公子越。合着是把孤这儿当成慈幼堂,什么都能装。」 大长秋听着薄皇后的抱怨,倒是有不一样的见解:「奴婢瞧着应该是大小王良人犯了事,而且还是有关前朝的大事,才会由陛下出手带走年幼的公子公主……而且来不及通知您一声。」 若是普通的家事,皇帝怎么也得给两宫太后和皇后打声招唿,由后者下令处置嫔妃。 可像这样不打招唿地送人来……只怕是宫外的王田两家有大祸临头。 不过关中的事再怎么闹腾也不会在袁盎和卫绾赶到前传入燕国。 燕王宫里,燕太子刘定国拥着父亲的姬妾睡得正香,谁料一阵脚步声将他吵醒,弄得刘定国不悦道:「谁这么没规没矩的?拖下去杖杀。」 然而来者并未被侍卫拖下,而是冲着内室磕了好几个响头,哭丧道:「殿下快醒醒吧!关中那儿派天使来了,说是要找殿下问话。」 此话一出,刘定国的睡意立刻消了一半,赶紧推开一旁的姬妾,慌乱道:「天使?什么天使?来者是谁?」 第67页 「是上大夫袁盎与河间王太傅卫绾。」汇报的人吞了口口水,脖颈发凉道:「太尉已去迎接,并且,并且……」 「并且什么?」 「并且肥如县令郢人已经带着三位乡主和宁侯夫人去见天使,说是要状告殿下罔顾人伦,淫乱后宫。」 「咚!」准备下榻的刘定国直接滚落在地,头上留下一个大包。 作者有话说: 查了下资料,西汉时自翁主之下还有乡主和亭主,虽然也有县主的记载(破格封的),但是在大多出现在西汉后期,所以这里设置为还没县主。 第49章 如果说吴王刘濞与关中是隔房兄弟,那么燕国一系与关中便是隔支兄弟。因为吴王刘濞好歹出自汉高祖的同胞兄弟刘喜一脉,往上数都是刘太公和刘媪之后,而燕王刘嘉的父亲刘泽只是汉高祖的远房堂兄,之所以能获封燕王是因此人的墙头草属性总能让他在关键时刻顺利跳反。 吕后临朝时,原本是营陵侯的刘泽先是靠着齐人田生的指点和丈母娘吕嬃(是的,你没听错,这人是刘邦的堂兄弟,但是为了巴结吕后而娶了吕后的外甥女)的支持而获封琅玡王,然后又在诸吕之乱里被刘襄绑上船,莫名其妙地成了反吕的一方。最后以刘襄的父亲(高祖的庶长子刘肥)曾是吕后的养子,且其舅父驷钧有可能成为吕氏第二为由,在平乱后的宗室会议里力荐先帝,不仅报了与刘襄的私仇,还因此获封燕王,成了出力最少,收穫最大的赢家。 相较之下,被迫欺骗吕禄的郦寄真是惨中之惨,只因不姓刘,所以在吕氏伏诛后不仅无功,还被骂作卖友求荣。 也正是因为第一代燕王不断跳反的行为,先帝上位后虽然对其礼遇有加,可是考虑到燕王刘泽的两次跳反,所以在燕代,燕赵的交际地插了不少钉子。 例如肥如县令郢人。 因为肥如县隶属辽西郡,与燕王宫所在的蓟城相隔较远,走水路去赵国也很方便,所以早早的被关中收买用以传递消息。 彼时担任燕王的是刘泽之子刘康,此人虽不像父亲那么跳脱,但是因为身体欠佳,实常卧病在床,所以由燕太子刘定国摄政。 比起中规中矩的父亲,沉迷酒色的刘定国说是周扒皮也不为过。 燕代靠近匈奴与鲜卑,虽不像云中郡那般直属于关中,但也因为门户地的关系吃了不少补贴,从未落下任何一条优惠政策。 也正因此,燕王宫吃得满嘴流油的同时也逐渐失去了对本国军队的控制,导致燕国陷入一个非常古怪的境遇——军队和边疆的补贴靠关中,但是匈奴那边也锲而不捨地收买燕国将领,近期更是为了避免鲜卑人与燕国暗中勾结而令东胡王少去干扰燕国边疆。 可你要说燕国的黔首们更喜欢谁,那还真不至于烂中取优。 刘安国很清楚,若是关中真要查他,仅凭几个嘴皮子利索的大夫和游侠是不可能救他于水火之中的。 燕太尉本就是关中指派到燕国的。 而与燕国相邻的代国是刘启的侄子刘登在管。 与先帝有仇的赵王一脉虽会帮他,可眼下师出无名,不好调兵帮他。 传话的人也是急得不行,于是在刘定国手足无措时出了个馊主意:「凡事都怕口说无凭。即便是肥如县令郢人带着三位乡主和宁侯夫人去找天使,后者也不能听风就是雨地立刻给太子定罪,势必要在燕王宫里查上一番,所以太子只要敲打宫婢,咬死不认此事即可。」 说罢,那人还犹豫了一秒,膝行上前悄悄道:「如若不然,太子便只能斩草除根了。」 若是苦主死了,无人可告,那天使就是再正直也不可能给宗室定罪。 尤其是要继承藩国的宗室。 刘定国对传话人的建议接受良好,甚至还有其它想法:「告诉父王身边的人都小心点,务必要好好照顾父王,不要让闲言碎语干扰他的休息。「 刘定国特意咬重「照顾」二字,令传话者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如果燕王这时死了,关中那头于情于理都不好继续追问。 若是袁盎卫绾执意查下…… 就别怪他拿削藩之事大做文章,戳破关中的真实嘴脸了。 传话人领命离去后,刘定国瞧着惴惴不安的燕王姬妾,再次露出噁心的笑容,伸手将其搂在怀里:「放心吧!美人,这点小事还不足以将孤击垮。」 说罢,又是一阵翻云覆雨。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传话人一出宫殿便被一双黑手拖下。 阴影中的华贵男子看着这刘定国的走狗,眼里闪过意思扭曲的快意:「把他带到我的好父王那儿,让他看看他所倚重的燕国太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想起刘定国所做的一切,华贵男子恨不得生啖其肉,豪饮其血。 「这一次,我一定要扒下那个畜生的人皮。」华贵男子盯着燕王太子的寝宫,恶狠狠道。 ………… …… 「公子,陛下有请。」某天早上,刘瑞准备长乐宫上课时,宦官令突然笑容满面地赶到:「陛下想着许久未见公子了,所以备了朝食与公子一同享用。」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知为何,比起阿父莫名其妙的突然关怀,刘瑞更希望对方直接骂他一顿或是像往常那样阴阳怪气,不必让他感到胃疼。 第68页 「来了?」宣室殿的内室里,刘启一边翻看竹简,一面享用各色菜餚。 「儿子……」 「别拜了,直接坐下吃饭。」刘启打断儿子的下拜动作,不耐烦道:「一天天的整那些也不嫌累得慌。」 「……」你是皇帝,除了两宫太后就只有别人拜你的份,你当然不嫌累得慌。 刘瑞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谢恩后规规矩矩地坐下,看得刘启眉头直皱:「你比朕更像先帝的儿子。」 准备喝粥的刘瑞愣了下,等刘启把话说完。 「不过你跟先帝相比,手段还是嫩了点,没有把尾巴扫净。」刘启的话很轻,但却让刘瑞的额头上流下一滴冷汗,内心闪过不妙的预感。 难道是晁错跳反把他给卖了? 不可能。 王氏姐妹的孩子都被抱走了,人也被关起来了,说明晁错还是选择私了,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卖掉刘瑞。 「你借太皇太后之名让尚书署的人把高庙事前的记录都搬去太史府,然后带着昌平长公主和尚书署的人签了什么东西来威胁朕吧!」刘启转着筷子,意味深长道:「东西还在你这儿?」 「……」 「如果是在太皇太后那儿,你想用它交换什么?嗯?太子之位?」刘启的声音骤然拔高,然后拍了下桌案,震得漆器轻轻一颤,撒了半碗。 刘瑞并未因此吓到,而是用困惑的表情反问道:「父皇觉得,我会傻到用这东西来交换太子之位吗?」 「……」 「儿子问句大逆不道的话,如果是父皇您,会用这个交换太子之位吗?」 用好不容易得来的把柄去交换一个迟早属于你的东西。 第50章 刘瑞赌刘启不敢向薄姬求证。 刘启赌刘瑞的心理素质不好。 父子二人就这么僵持着,空气中瀰漫着「硬」的气息。 直到桌上的粥饭没了热气,刘启终于受不了道:「东西真不在你这儿?」 「儿臣没法回答父皇的话。」刘瑞也不直接回答刘启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若是在儿臣这儿,父皇拿去了,日后要是太婆问起,儿臣该如何回应?若是不在儿臣这儿,父皇又要儿臣去拿,难道儿臣能将长信宫翻个底朝天吗?」 简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事都得由刘瑞背锅,所以中心思想就一个——得加钱。 刘启快被刘瑞气笑了。作为皇帝,很少有人能跟他讨价还价。不过这事看人,若是臣子这么做,那刘启高低得要他的脑袋,但是儿子这么做,刘启除了生气便是欣慰,然后想着如何给儿子一个教训:「你若当上太子,那田叔与丞相便是你的太子宫二傅,再由窦婴出任詹事……」 想起椒房殿里的女墨者,刘启忍不住恶意道:「田叔今年八十有一,申屠嘉虽略少于田叔,可也是七十来岁,告老还乡的高寿……」 「所以父皇是要田叔与丞相告老还乡?」刘瑞的脸上就差写着「我看起来那么好骗吗」:「丞相一走,非彻侯不可为相。所以父皇是想让御史大夫陶青为相?还是将中尉破格提拔为相?」、 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两人要是镇得住场子,先帝也不会求着申屠嘉继续为大汉鞠躬尽瘁。 为相者有选拔,举荐,审查,弹劾百官的权利,并且主管受计,还有将皇帝诏书打回的特权。这就要求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不仅正直廉洁,刚正不阿,还得有主见,但又不能太有主见,从而越过皇帝的权利。 平心而论,申屠嘉那个老倔牛虽有着诸多缺点,但是在丞相一职上还是合格的,不仅没把兵营里的坏习惯带到朝堂上,像后世的蓝玉那样搞结党营私的那套,甚至还在邓通势大时顶着压力处罚邓通,含蓄地敲打了先帝但又没彻底驳了先帝的面子。 相较之下,陶青就是个占位的,而周亚夫又过于高傲,连给自己攒名声的事都能弄得与昌平长公主对薄公堂。 与其让他们当丞相,刘启还不如继续面对申屠嘉的老脸。 「你怕是没明白朕的意思。」刘启喜欢看人惊慌失措的样子,这让他有掌控一切的感觉。可现在,他没心情去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朕不想让田叔与丞相担任太子二傅。」 「……」 「反正只是太皇太后有这个意思,并没有下诏拍板,所以把田叔和丞相换成卫绾和胡毋生是很容易的事。」刘启瞧着儿子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反正太皇太后只在意太子之位,并不会对二傅的任命有所干涉。」 「至于太后……」想起自己讨厌儒生的母亲,刘启的眼睛眯了下,但没有因此事退缩,而是继续说道:「只要窦婴担任你的詹事,再让馆陶长公主和喜欢儒学的梁王劝上两句,想必也不会反对。」 毕竟卫绾可是先帝从代国一手提拔的,其人品性情有目共睹,即便是对儒生怀有偏见的窦太后也挑不出卫绾的毛病。而胡毋生受业于公羊寿,治《公羊春秋》,贱为布衣而好礼,在麓台公开授课,声望显着。 关中要削藩,要逐步收紧关东藩王的权利就得藉助当地儒生的影响力,把「君君臣臣」的那套刻进关东乡绅乃至黔首们的骨子里,才能让藩王反叛时无臣响应,无兵可用。 窦太后虽然讨厌儒生,但也有基本的大局观。 如果刘启真拿国事和胡毋生的名气来向她施压,想必只要窦家那儿再得点好处,馆陶长公主与梁王努力一下,胡毋生当太傅的事也不会有太多阻碍。 第69页 「这样一来,你的身边可就都是儒生了。」 「……」 「儒家的太傅。」 「儒家的少傅。」 「还有一个儒家的詹事。」 刘启的威胁听得刘瑞十分无语,尤其是看对方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他都想想说:「至于吗?只是为了逼儿子谈判,就要做到如此地步?」 或许是刘瑞的表情太赤裸了,刘启居然毫不脸红,甚至还能振振有词道:「这就是朕教你的第一课,在绝对的权力下,你那点小心思都毫无用处。」 「疑罪从有,无需证据。」刘启夹起酱菜,冷笑道:「否则朕把人人喊打的晁错和没用的陶青扶到内史,御史大夫的位子,就只是为削藩之策找两把趁手工具?」 难怪歷史上的汉武帝会在晚年弄出巫蛊之祸。 疑罪从有。 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当久了,是很难听得进劝的,所以在西汉前期,才会给丞相,两宫太后如此之大的权利,就是为了在皇帝失控时有人能拉住缰绳,避免江山产生动盪。而在汉武帝后期,内朝的形成导致丞相的权利被大幅度削弱,而两宫太后的去世也让汉武帝头上没了达摩克里斯之剑,百官们更是无处控诉皇帝的肆意妄为,这才有了一系列的骚操作。 最诡异的是,歷史上的汉武帝在晚年是昏聩了,可又没完全昏聩。因为他知道自己错了,所以还是拉下脸地下了罪己诏。 「想什么呢?朕与你说话时也能走神?」瞧着刘瑞直愣愣地盯着某处,刘启拍了拍桌案,不悦道:「怎么,瞧不起朕啊!」 「不是瞧不瞧得起的问题,而是觉得父皇要是这么做的话,您那心尖尖上的内史大人会气到一头撞死在宣室殿里。」回过神的刘瑞瞧着刘启「老子就是耍无赖,你能怎么着」的模样,也是没了往日的恭敬,直接破罐子摔道:「真是活人给酆都大帝打工——自掘坟墓啊!内史大人一法家子弟为您呕心沥血了二十来年,结果到头来是为儒生做了嫁衣,都快活成笑话了。」 「也倒是天道好轮迴,谁会放过谁。」 「当年内史大人借儒皮上位,得了阿父的宠信,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把应得的位子还给儒家。」 第51章 「什么叫朕那心尖尖上的内史大人,你这小兔崽子在胡诌些什么!」刘启气得起身去打对面的瓜娃子,然而因着桌案低矮,挡了小腿,所以也就扑腾几下:「晁错那厮儿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朕放在心尖上。」 「是不配您得了消息后快马加鞭地回宫,也不配您至今压着内史大人的奏章,不让他像贾谊那样上书削藩。」刘瑞比起闪着老腰的刘启更像是成年的那个:「大父说过,看一个人不能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既然这里没有外人,刘瑞也没啥顾虑,索性把话说开道:「如果这都叫什么东西,那从丞相到破格封爵的中尉大人,都要哭晕在宣室殿外咯!」 唯一服侍父子二人的宦官令满脸写着「这是可以说的吗?」。 不是刘瑞不信自己的阿父干不出这事,而是他对法家子弟的搞事能力非常信服。 毕竟李斯的战绩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要不是赵高不按理出牌,然后摊上脑子有坑的胡亥,没准李斯真能改朝换代。 也正因此,刘启虽然重用法家,又是让晁错当内史,又是让郅都当中郎将,可是在朝廷上还是留了申屠嘉,窦婴,袁盎等人制衡晁错,而且还令周亚夫出任中尉,李广出任长信宫卫尉来制衡郅都,避免二人架空皇帝。 不过上头再怎么闹腾,那也是黄老家与法家互相出拳,二者都不允许第三家坐收渔翁之利。 尤其是在没有从龙之功的前提下,谁能占据储君身边的位子,谁就握有二十年后的主动权。 刘瑞不怕自己身边全是儒家,因为只要刘启敢这么做,即便他不做些什么,法家和黄老家也会默契十足地给儒家泼脏水,然后把胡毋生和卫绾拉下太子二傅的宝座。 「说起来,我倒是挺羡慕父皇的。」刘瑞想起大父同他说过的趣事,揶揄道:「苍公给您当少傅时只是约束您的言行举止,并未干涉您对太子宫官员的任命,而东阳侯与石公都是……极为谦虚之人,所以太子二傅虽然管着太子宫里官员的调动,可实际却是没有这个能力。」 「相较之下,汉朝的第一位太子可要悽惨的多。」 西汉的太子宫其实就是个小朝廷,所以太子二傅与詹事都是加强版的三公,在一定程度上给太子的任命权上了锁。不过考虑到太子能直接面圣,并且在登基后有个班底交换的缓和期,所以太子二傅也不好限制太子的任命权,免得在新皇登基后落得个全盘皆输的下场。 刘启当太子时班底大都是他亲自选的,但是在他登基后得到重用的也不多,算是给了后来者敲了警钟。 不过这样的警钟也不是凭空而来的。 因为惠帝的缘故,刘启当上太子时有不少属官都幻想自己能像惠帝当太子时的属官那样架空刘启,然而他们忘了坐在皇位上的不是高祖吕后,坐在太子宫里的也不是惠帝,他们更不是萧何张良那样的旷世奇才,所以在「二傅一詹」被敲打后,刘启才逐渐收拢对太子宫的控制权,完成对太子宫的中央集权。 刘瑞有信心在当上太子后把刺头给拔掉,可是他嫌麻烦,想找个一劳永逸的法子:「父皇,您还有政务要忙,总不能与儿子耗到天荒地老吧!」 第70页 「你的条件是什么?」 「这得等儿子过了八岁生辰再说。」刘瑞笑眯眯地安抚道:「父皇派去燕国的使者未归,关中也要一段时间来清洗黔首们对于高庙事变的记忆,所以父皇不必着急。」 「拿东西的人只是想与父皇做交易,还不至于让父皇陷入险境。」 刘启磨了下后槽牙,特别讨厌儿子这副总揽全局的模样:「你与昌平长公主搭上的事做得可不干净,就不怕朕向窦婴透露什么?」 「官身不沾泥,您要是那么做了,又将儒家扶上二傅一詹的位子……想必儿臣能有幸见到史上最短的二傅一詹。」刘瑞闻言并不着急,甚至还条理清晰地反驳道:「您到底是借二傅一詹来拉关东儒生呢?还是反手给他们好几巴掌?」 估计那时,不仅是刘瑞蒙了,整个关中关东的权利玩家都会觉得刘启是不是失心疯了,才会做出如此迷幻的操作。 当然,刘启也能按住法家和黄老家不去借题发挥,可是朝中的法家子弟,黄老子弟如此之多,他按得住所有人吗? 明末都快亡国了还在搞党争,刘启这厮儿连自己一手提拔的晁错都防着,不会真以为自己是龙傲天文里的主角,霸体一开便臣民皆服,没有一丁点的私心吧! 「滚出去。」刘启咬破了自己的口腔,尝着那并不浓烈的铁锈味,笑道:「在朕平息怒火前,少在朕的眼前晃悠。」 「儿臣遵诏。」刘瑞听了也不生气,麻熘地起身离开,感嘆自己跑一趟是来喝西北风的。 不过在他抬腿出殿时,刘启又叫住了他:「你去少府挖墙脚时说的那些话朕也与丞相等人聊过……不过朕想找个时间再听听你的意思。」 刘启瞧着走到门口的矮小身影,心里那叫个五味杂陈:「毕竟是你挑出的错,肯定是由你来解决。」 「父皇这是强词夺理吧!」刘瑞忍不住道:「歷来都是谁犯的错,谁来解决,怎么成了纠错者的责任?」就是登月碰瓷也没这么离谱的,皇帝全是不讲理的话。 「让你想法子你就给朕老老实实地想法子。趁着朕不想看你这张糟心脸,赶紧想想怎么搞定捐粟受爵留下的烂摊子,也省得你在椒房殿里没事做。」 啥叫他在椒房殿里没事做?他一还没当上太子的皇子除了要去长乐宫上课,还要分担椒房殿的活,甚至还得抽空去跟信乡长公主与蹒跚学步的刘越培养感情。 就是现代的苦逼高中生都没他能卷,刘启居然说他清闲。 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刘瑞忍不住吸了口气,踏出室门时故意用刘启听得到的音量嘀咕道:「说我长得糟心是因为父皇嫉妒我长得好看吧!」 「……」 「也是,毕竟大父在时就没少嘀咕大母的三个孩子里就阿父长得最像高祖。」都是出了名的粗糙。 听了这话,送人出门的宦官令就差给刘瑞跪下,求求这个小祖宗赶紧闭嘴吧,别再说些让他想戳破耳膜的话。 「砰!」一尊做工精緻的青铜器被刘启扔到刘瑞身边,差点砸了刘瑞的脚背。 「你这臭小子胡扯什么?瞧瞧你那亲舅舅的寒酸样。要是没有朕的血脉力挽狂澜,你能长得这么好看?」 薄皇后说得好听点叫宜室宜家,说得难听点就是平庸到毫无姿色可言。 刘瑞出生时虽然不像玛丽苏小说里写得那样白净娇嫩,可是过了一月便能看出美男子的模样。 若非是照顾刘瑞的傅母宫婢都是薄姬亲自选,并且他生下没几天就被抱到先帝身边,估计没人相信平庸的薄皇后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儿子。 这是谁的功劳? 是他刘启的。 这个小兔崽子居然还敢嫌弃他?? 第52章 肥如县令郢人唯恐夜长梦多,带着苦主迎接天使后也不等对方收拾齐整便登门拜访,下拜告罪道:「原是不想两手空空地突然打扰二位,可事态紧急,小臣只能违背礼数了,还请二位恕罪。」 说罢便摘帽跪下,但是在磕头前被袁盎拦下:「公与我都是天家官吏,既是私下,我与卫公又不代表天子,何必行此大礼。」 卫绾见状也是客气了几句,目光看向郢人带来的三位乡主与宁侯夫人(燕太子刘定国的弟媳),也是露出困惑的表情:「夫人与三位乡主这是……」 「妾身此次前来是请天使做主,替妾身等人主持公道。」刘定国的长女燕国大乡主脸色苍白地挡住不断抽泣的妹妹,居然给袁盎卫绾下跪道:「还请天使和远在关中的陛下做主,替妾身等人……」 燕国大乡主话未说完便已泪流满面:「处置那个罔顾人伦的禽兽……」 此话一出,不仅是长袖善舞的袁盎变了脸色,就连一旁的卫绾都下意识地握紧剑柄,沉声道:「敢问乡主的状告对象是……」 「我父,燕太子刘定国。」燕国大乡主的眼里闪过一丝刻骨铭心的仇恨,随即说道:「妾身明白子告父母,臣妾告主,非公室告,勿听。子告父母,妇告威公,奴婢告主、主父母妻子,勿听而弃告者市。」 「既然乡主知晓汉律法,那又为何……」 「倘若我父刘定国蒸其庶母,逼奸弟媳,玷污亲女呢?」 燕国大乡主的视线已被泪水模煳,顶着已经涌上脑顶的羞耻感艰难开口道:「若是此等畜生,敢问两位天使,我这做女儿,做堂妹,做刘氏宗亲的……可能告之?」 第71页 燕国大乡主跌倒在地,话到最后已是颤音浓重到口齿不清,只能与扶她的姐妹抱头痛哭。 相较之下,宁侯夫人的情绪稍好一些,但也处于不好说又不得不说的尴尬境遇:「高祖在上,苍天作证。若非刘定国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妾身与三位乡主又怎会拼着清誉不要,过来指证一国太子。」 「若是二位天使依旧不信,妾身敢以自身乃至全族性命发誓……」 「宁侯夫人慎言。」卫绾连忙打断道:「事关燕王一系乃至陛下的声誉,还请三位不要声张,静待消息。「 「不可。」袁盎听了卫绾的话,想都不想地拒绝道:「燕王久病,国内的政事都由燕国丞相燕太子打理。肥如县令带着三位乡主和宁侯夫人状告燕太子的事瞒不了多久,此时送三位乡主和宁侯夫人回去无疑是羊入虎口,难见明日。依我看,还是让肥如县令带着三位乡主和宁侯夫人经代国去关中,直接面圣。」 卫绾还想说些什么,袁盎却抢话道:「我知道卫公秉性高洁,不想冤枉好人。可此事关乎天家颜面,绝不可由咱们摆到明面上议论。」 即便是议论,那也得由皇帝带着宗正和宗室里的长辈们上桌,他们要是自作主张地审理此事,只怕会有杀身之祸。 「事不宜迟,三位乡主和宁侯夫人换身衣服就走,务必要在燕太子察觉前感到代国,然后由代国的军队护送至关中。」袁盎翻箱倒柜地找出竹简和毛笔,准备好通关的文书和给代王,代国丞相的秘奏后便让忠心的婢女带人下去换衣服,然后与卫绾对视一眼,二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一丝苦笑:「此行怕是凶多吉少,还望卫公多多保重。」 「共勉。」卫绾帮着袁盎准备东西,再将肥如县令和宁侯夫人,三位乡主送走后,忍不住骂道:「燕太子真是禽兽不如。」 「公可别侮辱禽兽。」袁盎冷笑道:「禽兽尚有人伦观,而这燕太子……」 虽然对方贵为宗室,可是在知道对方做了什么后,袁盎也不吝斥骂。 「可怜三位乡主和宁侯夫人,此事一出,她们怕是不会好过。」想起被人扶着离开的燕国大乡主,袁盎不免心生怜悯。 就连讲究男女大防,几乎是把「保守」写在脸上的卫绾都不免嘆息道:「虽说是被迫的,可这事到底有关人伦,即便是有陛下做主,三位乡主与宁侯夫人也难以善终。」 别说是天家,就是普通人家遇上这事也会逼着受害者自尽以保全族声誉,所以说句不中听的话,三位乡主决定状告刘定国时就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而宁侯夫人因为是外姓,且与燕太子刘定国是平辈,所以没有性命之忧,顶多是在此事后和离回家,孤独终老。 「无论如何,我都想为三位乡主与宁侯夫人争取一线生机。」袁盎备好各项文件后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于是向卫绾拜道:「儒家奉周礼,明尊卑,但也应人情,讲道理。」 「吾为官吏后虽按礼行事,恐有僭越,可在入仕前却是以匡扶弱小为己任,绝天下不公为夙愿的楚地游侠。」袁盎的表情愈发肃穆,导致卫绾也放下刀笔地与之正礼。 「前有先帝开恩,今有天子赐福才令丝(袁盎的字)以盗贼出身却位列大夫。」 「倘若丝在此时对三位乡主和宁侯夫人的处境置之不理,那丝便无颜面对入仕前的自己,无言面对游侠时的自己,更无言面对匡扶弱小的自己。」 「还请卫公助丝一臂之力,不要令恶人脱罪,苦主承受莫须有的骂名。」 「这是自然。」卫绾与袁盎同为儒生,又互相仰慕对方的人品,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但此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若是要判刘定国有罪,而且还是罔顾人伦的大罪,就得有无可争议的人证出面指控。 除非…… 「乡主控燕太子蒸其庶母,辱其弟媳,玷污其女……可今日只见三位乡主与宁侯夫人,未知燕王的姬妾里谁为苦主。」袁盎眼珠一转,随即说道:「吾等代天子出行自是没有夫人相随,所以还是拜见宁侯,请宁侯之母出面打听,以探苦主。」 第53章 虽说刘启不想见刘瑞那张糟心的脸,可是想到自己的儿子里也就一个机灵鬼,刘启这心里便堵得慌,忍不住在私底下嘀咕道:「十一个儿子里合着只有一个还凑合。」 刘启拢着手,明明还有一堆竹简要批,可是因为懒劲儿上头,他便想去活动筋骨。 结果这么一放松就想起一些不好的事。 比如他那糟心的儿子。 又比如在自己面前死鸭子嘴硬的晁错。 刘瑞走后,刘启趁热打铁地召来晁错,试图借模煳的信息逼出晁错与刘瑞的关系,至少得让后者道出刘瑞在高庙事变后扮演了什么,以及与晁错做了什么交易。 虽然从审问王田两家的郅都到刘启派去的密探都没能查出刘瑞与晁错有所交往,可是查到昌平长公主收留了赵子鸢的家人时,刘启便笃信自己的直觉没错。 问题是刘瑞那小子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晁错讳莫如深至此,宁愿丢了官帽也不愿意如实招来。 「高庙事后,除了倒霉的奉常属官与莫名顶罪的内史属官,想必还有不少人被廷尉请去诏狱一叙。「刘启回忆起晁错的清理对象,发现既有外戚,也有勛贵,更有被举荐上来的寒门子弟。 第72页 除去王氏姐妹需要刘启亲自处理外,还有几个彻侯与小国舅也被晁错告了一状,喜提除爵。 就连宫里的栗姬也都因为识人不清,为着钱财听风就是雨而被刘启斥责。 当然,刘启也不是没怀疑那些被晁错扯进高庙事变的人里有刘瑞的仇家,可是他翻来覆去地查了个遍,也没找出可疑对象。 毕竟一个还未建府的皇子就是想结仇也没那途径。 反倒是刘启顺着晁错的脚印一一查去,差点没被这些人活活气死。 「算了,横竖都是朕给别人做筏子的机会,也不怪他们拿朕当枪使。」累了的刘启回到内室,不脱衣服的歪在榻上。 而当宦官令上前想给君王更衣时,后者突然闭着眼睛吩咐道:「告诉晁错,这次罢了,若有下次,他这仕途也就到头来。」 「诺。」宦官令脸色未变地应了声,依旧没停止手上的动作。 ……………… …… 「两位天使远道而来,燕国这苦寒之地里也没什么好招待,还请两位天使与孤同饮,共享此时。」袁盎卫绾抵达燕国的第二天晚上,燕太子刘定国便在宫里设宴招待,摆出一副热情好客的模样。 因为燕王还在病中,所以刘定国在宴上以茶代酒,让人瞧着还以为是个孝子,看得袁盎内心作呕:「太子言重了。」 袁盎假意抿了口酒,挂起一副矜持的假笑:「燕代与戎狄接壤,歷来中原的长城。若无两国臣民的坚忍不拔,关中哪能睡个好觉。」 袁盎肯定是要顺手抬下刘定国,可后者好像误会了什么,咧嘴笑道:「天使这话可是说到孤的心头上。」 刘定国摆了摆手,表情显得很客气,但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客气:「不是孤自夸,在父王病后,这燕国五郡的大小事务可都压在孤的肩上。」 说罢,刘定国抬手,示意袁盎看向下座:「天使不信,大可问问燕国的官吏,亲自验证孤对燕国的良苦用心。」 「这是自然。」既然刘定国开了口,袁盎也不推辞,然后对着错愕的刘定国缓缓道:「实不相瞒,我与卫公此次前来除了要查以臧荼,卢绾等人的余孽,便是代表天子探望病重的燕王,然后向太子送来太皇太后的嘉奖。」 两名随从抬上一个箱子,里头盛着精美的衣物与器具。 刘定国见状也是松了口气,明白天使不是为了自己的破事而来,但是想到肥如县令郢人和三位乡主失踪未归,他又拉响内心的警报,对着关中的方向拱手道:「承蒙太皇太后赏赐,孤必不负天恩,以报陛下之德。」 话虽如此,可是刘定国还想试探一二:「孤在天使来时安排了官员迎接,不知他们是否得体,又是否有人……与二位天使相谈甚欢。」 袁盎闻言也是一笑,摇摇头道:「谁会在人风尘僕僕时突然造访。况且吾等代表天子,自是遵守客人的礼节,不会在见过燕王前私下聚会。」 「是吗?」刘定国的眼里尽是不信,可嘴上还是赞扬道:「公曾是先帝的中郎将,又以直谏闻名,想必是最守礼的人,岂会做蝇营狗苟的事。」 袁盎未应,而是举杯敬酒,席间与刘定国聊起本地民生,准备明天拜见燕王。 袁盎的口才与情商那是毋庸置疑的,能以儒生之躯把厌恶儒家的窦太后哄得笑脸相迎,对付一个心眼不多的刘定国自是手到擒来。 然而在他们正式拜见燕王时,还是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燕王刘嘉按辈分是当今皇帝的远房堂叔,虽然比六十好几的吴王刘濞还小上几岁,可是常年卧病在榻的日子已经毁了他的精气神,留下一具又老又干,只会喘气的枯枝在那儿名存实亡的燕王位上苟延残春,吃力地看着关中的使者下拜慰问,示意宫婢将他扶起。 「承蒙陛下圣恩,老臣真是惭愧之至。」刘嘉歪在垫高的被褥上,泪眼婆娑道:「上称也没几斤重的骨头既不能为陛下守卫边疆,也不能替陛下排忧解难,实在是老臣的过错,还望陛下恕罪。」 「燕王殿下如此高龄还不忘报效汉室,以谢天恩。臣等一定如实禀告,成就一段君臣佳话。」袁盎与卫绾上前,将刘启写给燕王的竹简呈上。 燕王看后又是对着关中的方向拱了拱手,刚想回信便喉咙一痒,咳得那叫个惊天动地。 「父王。」假装孝子的刘定国忍着噁心上前,亲自服侍阿父喝水。 燕王就着刘定国的手腕喝了半碗,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感到腹中一阵绞痛,整个人口吐血沫地抽搐起来。 「燕王!!」 「殿下!!」 众人见状自是一团乱麻地上前查看,唿叫太医。 燕王抓住刘定国的胳膊,在众人上前后恶狠狠地盯着脸色苍白的嫡长子,直接往他的脸上吐了口血唾沫,迴光返照道:「你……弒父蒸母,迟早,迟早要遭……报应。」 「迟早要遭报应!!」 燕王拼劲全力地喊出这话,随即看向惊惧交加的袁盎卫绾,颤声道:「还请,还请……陛下为臣做主,处置这个刘氏的不孝子。」 咬着牙的燕王还没来得及吐出喉咙里的那口气便睁着眼倒下,就那么死死地瞪着燕国官员,吓得后者头皮发麻,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别开视线,不去对上燕王的眼睛。 已经被这飞来横祸吓傻了的刘定国在卫绾动身时回过神来,冲着对方大喊大叫道:「不是孤,真的不是孤。」 第73页 「父王是受奸人蒙蔽才会那么说的。」 「对,孤是冤枉的!」 「孤是冤枉的。」 「你们,你们都给孤听着,孤是冤枉的,真兇另有其人,另有其人啊!」口不择言的刘定国看向赶到燕王榻边的宁侯,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将其推倒地,开始一顿拳打脚踢。 第54章 「是你对不对。是你这个无君无父的畜生杀了父皇,然后陷害于我。」刘定国仗着身材肥胖将弟弟宁侯压在地上,不一会儿就把对方那张还算端正的脸蛋打得面目全非。 宁侯的鬍子被血污粘成一缕一缕的,甚至因为太震惊了而忘记反抗,最后还是附近的官员奴婢上前拉架才想起要为自己辩驳:「是你污衊我吧!你在父王死后把持燕宫,若非天使驾到,我连父王的寝宫都进不了,怎么知道你这畜生为了遮掩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而对生父下手。」 一石激起千层浪。 袁盎等人还想找宁侯了解刘定国的罪行呢!结果出了这么件事后直接说道:「事关燕王,各位都是见证者,并且听到燕王殿下的遗言,所以还请诸位助丝一臂之力,为燕王殿下讨回公道,也为诸君验明正身。」 底下地燕国官员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碰上这等破事,尤其是被袁盎那厮儿明目张胆地扣了个道德高帽后,一群人更是脸上哭着,心里骂着,恨不得学刘定国上前把袁盎打出个屎样。 然而想想儒生的战斗力,以及孔子带着三千弟子周游列国的壮举,他们又熄了那点动手的心思,盘算着如何把自己从燕王之死里摘出去。 「准许卫尉带着武士上殿。」卫绾与袁盎一唱一和道:「事关天家颜面,还请燕丞相帮忙收拾这等残局,燕廷尉负责照看太子宁侯。」 瞧一眼还在挣扎的刘定国,卫绾忍住心中的不屑道:「我与丝公即刻修书给陛下,还请燕丞相备好讣告,一併送给陛下阅览。」 「至于藩王宗室那儿……」 袁盎见卫绾还想说些什么,赶紧打断道:「宗室那儿也请诸位多多费心。」 说罢还丢给卫绾一个「不可」的眼色,这也让面如土色的燕国官员终于对两位天使有了好脸色,并且在之后的行动里尽职尽责,没有给天使添乱。 回到驿馆的袁盎来不及换衣便向卫绾请罪道:「此事代表天子来燕本该由卫公主导,但是之前事态紧急,丝恐卫公做出误判,逼得燕国的官吏难以找到脱罪之法,尔后在燕王之死上竭尽所能地干扰我们,所以才会不顾体面地抢话,还望卫公……」 袁盎的话还没说完,卫绾便抬手制止道:「我相信丝公不会无缘无故地这么做,但是你在燕王宫的逾越行为还是会被上报给陛下。」 卫绾瞧着袁盎无比错愕的表情,难得没给对方面子:「公既讲究尊卑有序,按礼行事,便不该在大事上模煳界限,自作主张。」 「我知公是游侠出身,入仕后处处宽容,可是公既吃着皇粮,读着典籍,就该明白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今日公在燕王宫里越俎代庖,来日又以何种姿态面刺君王的失礼?」卫绾的表情愈发严肃,语气也比之前重了几分:「再者,公既如此行事,底下的人也效仿一二。那公所强调的尊卑秩序便形同虚设,朝廷的律例便沦为空文,廷尉更是无从追责。」 「公的话犹如一道惊雷,让吾感触良多。」袁盎不是听不进劝的人,只是由于长信宫对他的偏爱加上众所周知的好人缘,导致袁盎一直都是批评者,而非接受批评的人。 如今听了卫绾的话,袁盎也是意识到今上登基后,自己为何不受重用,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谨言慎行,不再做出逾越行径。 …………… …… 「公子,大王良人的弟弟田蚡死了。」李三借着午饭的功夫悄悄禀报导:「内史大人亲自确认的,如今已经禀报给陛下。」 「死了?」刘瑞愣了下,低头看着窦婴抄录的儒家典籍,居然感到造化弄人:「怎么死的?」 「内官狱(关押皇亲国戚的监狱)多虫鼠,本就容易染上疫病,而田蚡被中郎将大人审问后便惶惶不可终日……」李三瞥了眼刘瑞的表情,继续说道:「虽然鸳鸯殿里都是哑奴,但是大王良人已经知道田蚡的死讯,正想方设法地要见陛下。」 「这就有意思了。」刘瑞玩把着刀笔,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李三感到脖子发凉:「阿父没说,咱们没说,所以是谁长了两条舌头,把这事告诉大王良人?」 刘瑞捏着刀笔尾,晃了两下便突然松开,导致笔尖深深插进桌案里:「是宦官令太失职了,还是大王良人住进椒房殿了?居然比我更快收到宫外的消息。」 李三不敢回答,随即头上挨了一击。 「你也跟我两三年了,怎么连这种程度的陷阱都发现不了?」刘瑞敲完李三的脑袋也是恨铁不成钢道:「未央宫是谁的地盘?父皇的。虽然不知内史用了什么法子让阿父又是夺子,又是圈禁,甚至换掉鸳鸯殿里的所有奴婢。可是就他快刀斩乱麻的态度来看,会让王氏姐妹与外界取得联繫?而且还比咱们更快获得消息?」 「这是父皇在钓鱼呢!」 经此一遭,刘瑞明白宣室殿里的疑心鬼怀疑自己与晁错暗中勾结,甚至查出王田两家的陨落背后肯定是有晁错以外的人在推波助澜,所以想从宫内开始排查,借王氏姐妹勾出内鬼。 第74页 这一刻,刘瑞是真的慌了。 他知道古人不好忽悠,但没料到古人,尤其是搞的古人这么难忽悠。 刘启那厮儿是心脏上长了个人吗?怎么啥事都要疑心一下? 「吩咐下去,让我们的人暂时别动。」或许是经歷的刺激多了,所以人的接受力有了显着提高: 「听说廷尉从王田两家抄出的田地就有上万顷,足以让关中的彻侯们觉得自己是个穷鬼。」 刘瑞突然话音一转,聊起已经小范围传开的秘密:「大王良人的母亲是臧荼之后,异母弟弟出身长陵田氏,是战国时的齐王室之后。」刘瑞想起《甄嬛传》里华妃名言,突然理解王娡没落后为何还敢窥探大位:「罢了,个人有个人的需求,倘若没有真金白银的好处又如何能让普通人实实在在地为你做事。」 不过理解归理解,刘瑞清理起王娡的残党可没想过手下留情。只是比起传统的那套,他还不至于赶尽杀绝,多半是将涉及不深又没有案底的赶出宫,涉及过多的贬入永巷,提醒他们要想活命的话就学会闭嘴,不要说些不该说的话。 李三在窦婴回来前悄悄退下。 关中的氛围在暴风雨来临前祥和的不可思议,仿佛忘了不久前的高庙事变。 因为从宫里传出的木牌与麻将改变了关中人民的生活。这种规则简单又不失趣味性的游戏一经推广便迅速获得所有人的喜爱,甚至在九市的博戏坊(赌坊)里出现了牌类分区,吸引了不少纨绔子弟,游侠黔首光顾于此,一时间竟大大减少了门下五史的工作量,让关中的治安上升不少。 然而这种平静的氛围也只持续到燕国的三位乡主带着袁盎卫绾的奏摺抵达关中。 第55章 「骇人听闻,实在是骇人听闻。」 因为古代的技术力有限,即便是走官道去关中,燕国的三位乡主和宁侯夫人也花了两三个月的事件,正好卡在秋收进宫。 彼时的刘启忙着下地表演亲农形象,然后召见少府与内史询问关内的收成,以及内帑的进帐,所以在宦官令上报燕国的肥如县令觐见时,刘启还想让他等等。可是听说随之觐见的还有三位乡主和宁侯夫人时,刘启就是再没脑子也能意识到燕国出事了。 然而当他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且看完郢人交上的奏疏后,整个人都震惊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考虑到状告燕太子的人是宗室女性,而且还与燕太子关系亲密,所以是在太皇太后的长信宫里召见她们,并且请了太史令,廷尉,还有以红侯刘富为首的关中宗室。 就连因伤病辞去一切职务的前任宗正平陆侯刘礼都拄着拐杖出席听证,忍不住在苦主还未结束髮言时就喃喃自语道:「真是畜生,畜生……」 说罢,平陆侯刘礼还看向刘启,焦急又固执地下拜道:「陛下,此事涉及天家颜面,还望陛下……」 平陆侯的话还未说完,上座的窦太后便打断道:「老侯爷的话孤也明白,可是这事不仅关乎天家颜面,更是关乎人伦纲常。」 窦太后显得非常强硬,甚至不惜落了平陆侯的颜面:「 此时压下是保天家颜面,可是对于三位乡主和宁侯夫人而言,这公平吗?平陆侯与孤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若是今日负了苦主,为了保住天家声誉而压纲常,来日又该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先帝,高祖?以及诸多圣贤?」 「孤同意太后的话。」薄姬也随之表态道:「这事既能传入关中,而且是由肥如县令带着三位乡主和宁侯夫人过来控告,想必是在燕国的核心圈子里小范围地传开了。若是为了保住声誉而压下此事,孤怕赵国那边有好事者借题发挥,污衊关中与燕国沆瀣一气,然后把燕太子的屎盆子扣到皇帝头上。」 比起窦太后张口闭口的伦理纲常,薄姬的话可要一针见血的多,也更能戳破在场者的核心利益:「彼时的关中就算有心解释也无力回天。」 说罢,薄姬还看向平陆侯,眼神里流露出「别以为遭殃的只有皇帝,你们这些定居关中的宗室也逃不了」的意思。看得平陆侯哑口无言,只能低头退下。 「至于三位乡主和宁侯夫人……」薄姬看着底下抽泣的几人,眼里流露出怜悯:「虽是情有可原,但是以女告父,以娣告伯实属大逆,恐怕尔等在燕国也无处容身。」 「既然如此,不如在关中找个僻静的宅子让三位乡主安稳生活?」窦太后少时曾与家人在战乱中走散,之后寄居亲戚家里也是备受委屈,所以明白很多时候不是你不想反抗,而是来不及反抗:「至于宁侯夫人……若是宁侯不介意的话便继续生活,若是宁侯介意的话便和离搬到关中与三位乡主一起生活,也算是替孤和太皇太后尽尽女性长辈的责任……」 「太后,不可啊!」窦太后的话一说完,底下的某位年长宗室便焦急说道:「《周易》有言,妇人贞吉,从一而终也。宁侯夫人既已嫁入天家,即便是有天大的委屈也不可像无知黔首般和离单过。」 老人向上拜了拜,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若是让天下的有志之士听了,一定会对陛下的决定产生异议。」 「这就有意思了。」窦太后知道这人尚儒,而且还是最讨厌的鲁儒,因此对其冷笑连连:「尔等在书里阅着君君臣臣,怎么到了皇帝这儿又处处要教皇帝做事?」 第75页 窦太后瞥了眼支持老者的宗室,冷笑道:「合着有志之士不想着驱逐匈奴,造福百姓,而是想着怎么折腾一个受到委屈,维护纲常的女人!!」 「依孤看,先贤们的脸都被尔等丢尽了。尔等也别去研究为臣之道了,直接在里胥(处理乡间事物的小官)的手下呆上几年就能位列九卿,直至三公!」 不发一言的刘启见状也是赶紧打圆场道:「太后与卿的意思朕都明白,只是这于情于理都不是三位乡主和宁侯夫人的错,朕要是为此做不出公的判断,让苦主承受更多非议,以后又以何种颜面主持公道?」 「是啊!三位乡主和宁侯夫人好歹贵为宗室,还有肥如县令这般正直之人拼死相助。」某个持反对意见的边缘宗室出于自身考量也是站在窦太后这边道:「以往向陛下寻求公道者或为忠臣家眷,或为黔首流民,几乎没人像宁侯夫人和三位乡主这般地位不俗,能与天使搭得上话。若是她们承受着诸多非议而被一句『妇人贞吉,从一而终也』弄得难得公正,那么对于信任陛下,想求天家主持公道的弱小者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 「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这是就事论事,何来强词夺理一说?」那名宗室火力全开道:「今日为了妇人的贞洁而不让三位乡主与宁侯夫人脱离苦海,那日后摊上主公淫乱或有大不敬之言,下仆与亲眷们是否还得为着忠义助纣为虐?如若是这般,那桀纣与汤武……」 说上头的宗室对上刘启锐利如鹰的目光,也是收住了大逆不道的话。 是啊!若要层层加码,那汤武作为桀纣的臣子咋不在革命后赶紧去死,也好全了君臣之义。 「依孤看,凡事都得论个理,但也要分小义与大义。」薄姬适时打圆场道:「当务之急是将燕王的恶行告之各位藩王,然后将燕太子带到关中受审。」 「诺。」在座的宗室闻言,又是讨论了下谁去燕国押送燕太子,要不要召集藩王入京同审此事。 然而没等宗室们吵出个结果,燕王的讣告与袁盎的奏疏便紧随而来,震得关中直接停了种种讨论,立刻召集藩王入京,共同审理汉朝有史以来的第一例弒父案。 同时在楚国地区,得知燕国的三位乡主入京状告生父一事的楚太子握紧双拳,决定效仿远房堂妹状告生父。 第56章 「什么?」晁错听完下属的汇报后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这对一个严谨的法家子弟来说是极不正常的:「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内史府衙的属官于是将燕国发生的事又完完整整地复述了遍,然后沉浸在「世上怎会有如此畜生」的怀疑里,不过等他回过神后,便是想到燕国出事,关中就有现成的理由去削燕国。 可惜燕国不与关中接壤,否则能藉此事国除。 「陛下那边……」晁错明白这事既然传到关中,而且还是三位乡主亲自控告,天使与燕国的百官将燕太子弒父的行径抓了个正着,那么肯定不会私下了了,多半是要召集藩王公开审理。 如此一来…… 晁错在这一刻是真的动了将所有藩王囚禁于京的念头,然而这种疯狂的想法也只能在脑海中转瞬即逝。 「燕国一除,为了拓展关中的势力范围,陛下要么将某个儿子分去燕国,要么把代王迁去燕国。」中郎将郅都拜访晁错时与之分析道:「诸王里与陛下关系最近的便是梁王代王。代王年幼,朝政都由关中派去的丞相内史一手操持,所以将他封去燕国也有利于将藩王拦在关内。」 「如此一来,高祖顶下的燕代赵模式怕是要废除了。」想想赵王一系可是与先帝争皇位的刘友之后,晁错便无比头疼:「陛下为了拉拢赵王可能会把燕国的领土分一部分给赵王,以求让他在这件事上不要太跳。」 「这话可不像是内史大人会说的。」郅都有些意外道:「以公对藩王的态度可不像是允许这事发生的人。」 晁错闻言也是无奈道:「知我者,中郎将也。」 说罢又看向窗外,无奈道:「丞相未死,关中反对削藩的势力依旧庞大。」 虽然在刘启的力保下没有让晁错滚回老家,可是在丞相与长信宫那儿落了把柄,不好再近期表现得过于活跃。 因为高庙的缘故,原本担任河间王太傅的卫绾和在大夫之位上混日子的袁盎又有復起之势,绝对会在回京后被委以重任。 要知道在高庙事变里遭人攻击的不止有晁错,还有与他协助作案的郅都。 皇帝復用曾任先帝中郎将的卫绾肯定是有将郅都罢免的意思。 「公先回去吧!」晁错也明白郅都近期不大好过,而关东那边愈发严重的局势让政坛上的儒家话语权有所提高,导致陛下近期会向长乐宫妥协,方便在卫绾袁盎復起后借着窦太后打压他们。 而在儒家復起后,办坏事的法家就得给后来者腾地。 彼时的二位还不知道对于法家而言,更刺激的大事还在后头。 椒房殿里的刘瑞在三位乡主入京后一直在吃燕国的瓜,感嘆还是古人会玩,那么多规矩都阻止不了龌龊的事情。 不过翻翻歷史上相关记录,刘瑞觉得宣室殿里的刘启可别光顾着吃燕王一脉的瓜,因为他的后代里也出了和燕太子刘定国一样的人渣。 【解忧公主之父,汉景帝刘启之孙刘建自其父江都易王去世后,不等生父下葬便在父亲的堂前玷污庶母,逼奸亲妹。在章台宫里虐杀宫女侍从,为着好奇心而令少女与牲口结合,逼其裸身于林中,沦为野狼的腹中餐。】 第76页 刘瑞光是看系统给出的歷史记录就一阵噁心。 而跟刘建半斤八两的还有他的堂兄弟,也就是刘启的第七子刘彭祖的儿子刘丹。此人于刘定国一样,是个逼奸同胞姐妹和亲生女儿的畜生,逼得其妻差点效仿万历年间的宫嫔。 不过有一说一,孙子这样也真印了「上樑不正下樑歪」的道理。 刘非倒好,毕竟是汉朝难得善终的宗室。而刘彭祖为人巧佞,持诡辩伤人,在其兄刘非去世后纳其宠姬为妾,结果在刘彭祖去后,他的儿子又把他老子的妻妾给玷污了。属实是前人种树——后人绿啊! 「这都是什么鬼!」刘瑞怀疑刘启的基因是不是有问题,怎么生了如此之多的变态,而且还把变态的基因给遗传下去。 十三个子辈里就有三个人渣或反社会,孙辈里的变态率更高,在行为上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研究完自己的异母兄弟以后都是什么牛鬼,以及他们的后代是如何花样作死的刘瑞陷入沉思,突然意识到优生优育的重要性。 md,跟古人相比,他的道德底线还是太高了。 意识到这点的刘瑞开始在系统商城里翻找能改变性格的药丸,然后在清点垃圾时再次吐槽系统的没用。 拿的是【后妃成长系统】,穿的是皇子求生记。 即便没有投诉渠道,刘瑞也要骂句什么叫挂羊头卖狗肉,这就叫挂羊头卖狗肉。 可怜他在穿越前还氪了新手礼包,结果加错了赠送点数不说,包里全是现阶段用不上的东西。 系统里当然有对后代进行改造的丹药,但是和所有高自由度的文字游戏一样,这种属于逆天改命的玩意非常非常的贵,而且需要长期疗程。 算了,这玩意改得了一个也没法杜绝,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不过从关中的角度来看,藩王们多闹点丑闻,他们也好兵不血刃地进行削藩。 等等…… 歷史上的燕太子刘定国不是有个女儿嫁给王娡的弟弟田蚡吗? 现在田蚡死了,那个会嫁给田蚡的燕国乡主也入京告状。 刘定国更是提前落马。 那七国之乱…… 已经意识到蝴蝶效应的刘瑞并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在高庙事变里的骚操作导致落下把柄的晁错为了完成任务而将燕国拉下水,从而牵扯出燕太子的大案,让本该发生的七国之乱拐了个弯,朝着令人三观崩塌的方向策马狂奔。 「公子,陛下有请。「 正当刘瑞胡思乱想时,宣室殿那儿传令道:「还请公子即刻动身。」 「诺。」刘瑞也不耽搁,只是在路上碰见其他公子的马车,然后在宣室殿里见到年长的公子们,以及过来商议事情的几个重臣。 第57章 「说说看吧!朝廷在藩王到齐后要如何处置刘定国。」正座上的刘启一脸倦容,甚至不顾君王的形象歪在一张巨大的软垫上:「天家的脸都被刘定国给丢尽了,可是这屎盆子总归姓刘,得刘家的人去处理。」 「弒父乃大罪,属天理不容。」刘瑞还未开口,长子刘荣便抢先道:「如此大逆,必得腰斩于市。」 刘启瞥了眼义正言辞的刘荣,没有说话,然后看下刘瑞,挑起下巴道:「瑞儿觉得如何?」 「既是弒父,死后一定会被千刀万剐,那么活着时再怎么处罚也不为过。」刘瑞不知道刘荣有没有给他挖坑,所以斟酌道:「只是父皇要我们商议如何处理燕太子留下的屎盆子,那将屎盆子公之于众就不大好吧!」 「十弟此言差矣。」刘瑞的话音刚落,刘荣便迫不及待道:「此等大逆,若是不严加处理,岂能对后世者留下警醒。」 「对于黔首而言,知道宗室犯法与庶民同罪便是最大的警示。」刘瑞反驳道:「刘定国那畜生姓刘,是我们刘家的屎盆子。如今藩王们入京同审刘定国的案子,要是将他腰斩于九市,你让藩王们怎么想?」 刘瑞看向上座流露出满意之色的刘启,一针见血道:「他们会觉得父皇和两宫太后不够体面,让天下议论宗室的罪行也就罢了,居然还将刘定国腰斩于黔首面前。」 当然,如果不是这个身份,这个局面,刘瑞会万般同意刘荣的建议,甚至觉得腰斩还是太轻了,应该凌迟。 判罪从重。 这大概是现代乐子人的特色。 「如要警醒,将其腰斩于宫内,让藩王外戚,朝廷重臣们一併见证即可。」九市那儿不仅有游侠纨绔,还有一堆为着生计过来打工的老弱妇孺,所以没必要吓着无辜的黔首:「说句不中听的话,黔首们每天忙着怎样活下去,哪有那些违法犯纪的花花肠子。」 晁错观察着刘启与诸位公子的一举一动,尤其是率先发言的两位,忍不住心下一沉,然后对法家的未来感到忧虑。 作为一名孤臣,如果说有什么是能让晁错放弃底线的,那便只有法家的未来。如今他在刘瑞那儿留了个不好的印象,而刘启因为高庙事变多半要将中郎将郅都左迁至关外,朝中能说得上话的法家大臣除了晁错便只剩下刚刚接任为廷尉的张欧,以及还在丞相手下做事的赵禹。 不同于晁错人见人恨的处境,张欧虽是法家,但却以忠厚朴实着称,行事与晁错完全就是两个风格,所以在申屠嘉那儿有几分脸面。 第77页 指望这样的忠厚老者去维护法家的利益是不可能的。而像郅都一样有才干的赵禹资歷太浅,除非…… 晁错的脑袋里冒出一个吓到他的疯狂念头。 不行,绝对不行。 不是所有人都有项襄的好运气。 而刘启也不会坐视手下人与刘瑞勾勾搭搭。 「燕王已死,燕太子刘定国又坐有大罪,不知陛下对燕国是什么安排?」申屠嘉明白晁错肯定会藉机削燕,于是向刘启禀报导:「臣不知陛下是否有国除之意,可是燕王并未犯事,更未绝嗣,若是因燕太子之行将其国除,恐怕会让天下议论陛下刻薄,藩王感到兔死狐悲。」 「丞相此言差矣。」晁错立刻上前道:「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燕王可怜,但燕太子变成这副德行也与燕王脱不了干系。」 刘瑞注意到刘启的表情有些不悦,眼睛更是下意识地瞥了眼坐立不安的公子们,应该是在庆幸自己做的还行,没有生出刘定国那样的奇葩。 呵呵! 你要是知道自己死后,那几个还算乖巧的儿子都有什么骚操作,然后生了哪些奇葩,一定会与泉下的燕王抱头痛哭。 申屠嘉摆出一副与晁错彻底槓上的模样,冷笑道:「公可是法家,难道要以燕太子之错而将燕国国除。」 「丞相既知我是法家,又岂能不知燕太子的恶行都是在燕王活着时犯下的。」晁错向刘启拜道:「燕王久病,但也不是万事不管。既是如此,那么燕太子所犯下的恶行里也有燕王的监察失责,所以要追究燕王的过错,将燕国国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末了,晁错还借刚才对刘定国的处置问题加码道:「为了天家的颜面,让刘定国在宫内受刑已是从轻发落,全了燕王一系的颜面。要是在宽宏处理的基础上继续对燕王一系网开一面,那么陛下藉此事惊醒藩王的意义何在?那些在本国作奸犯科的藩王子弟便会有恃无恐,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言行不会让父兄国除。」 上座的刘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案,然后看向满脸乖巧的诸位公子,抬抬下巴道:「你们怎么看?是要国除,还是从轻发落。」 这可难到正在读之乎者也的公子们了。 申屠嘉是当朝丞相,晁错是皇帝心腹。 二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公子们也不想得罪任何一位。 脑子活络的刘德,刘端,以及刘彭祖明白阿父肯定倾向晁错的意思,藉机削掉与赵国相连的燕国。 可从自身利益来看,他们更希望对燕国从轻发落。 最重要的是…… 几个与大位没啥缘分的公子都看向刘瑞,这让刘荣感到分外委屈。 凭什么? 凭什么刘瑞一出生,他这个长子就要麻熘地为其让道? 就因刘瑞是嫡子?是从薄皇后的肚子里出来的,所以从太皇太后到先帝,再到父皇都那么看重他? 刘启注意到儿子们的视线,也是很干脆道:「瑞儿说说,朕是要将燕国国除,还是对燕王一系网开一面。」 刘瑞对于阿父喜欢甩难题的事已经麻木了,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甩锅」在一定程度上也加强了刘瑞对政务的参与度,从而令近臣们习惯了刘瑞的存在。 「如果是从警示后人……」 「别扯那些没用的官腔,直接说解决方法。」刘启打断了了刘瑞的行礼动作,直接给他加码道:「你怎么说,朕怎么做。」 刘启说罢还身体后仰,摆出一副浪荡游侠的姿态:「说罢!你要是连这种事情都解决不好,朕也没法委以重任。」 「……」刘瑞真是每来一次宣室殿都会被阿父的无耻给震惊到:「您要我说的话,这事得国除,否则无以立信于百姓,立威于藩王。」 此话一出,别说是了解儿子的刘启震惊,就连晁错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要知道申屠嘉可是刘瑞的老师。 当着众人的面不给老师台阶,这可不是刘瑞的作风。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虽然燕王下场可怜,但是能出刘定国这个无君无父无纲常的畜生,就能说明燕国一系还有可能出第二个刘定国。」古代可是相当信奉「有什么样的父母就有什么样的子女」,万一让燕王一系继续执政,再出个刘定国可是将关中好不容易捡起的刘家面子连本带利地扔了出去。所以刘瑞从未来出发,驳了申屠嘉的建议,但也给老丞相找好了台阶:「只是宁侯夫妇与三位乡主实在可怜,若是为此沦为庶民,也有违父皇的仁善之名。所以儿子觉得燕国要除,但得保留宁侯的爵位,同时对三位乡主和宁侯夫人加以安抚,令其无忧。」 「既然太皇太后与太后有意让三位乡主定居关中,不如再加恩于她们,给三位乡主翁主的名分,然后将燕国的部分郡县划为三位乡主的食邑。」 刘瑞向上拜了拜,决定给可怜的远房堂姐们求个低保,以免在关中还要接受接济,毫无尊严:「废除燕国,但却善待燕王的庶子,受难的乡主。」 这么一来,就算藩王想要污衊关中,也有当事人出面控诉,直接将脏水反弹回去。 晁错闻言也是眼睛一亮,觉得这法子真是再好不过。 女性宗室的食邑在其去世后会被朝廷收回,而且替其打理食邑的詹事也都是由朝廷指派,皇帝拍板,只是将每个季度的收益汇给名义上的主人,甚至一些女性宗室这辈子都没去过自己的食邑。 第78页 至于宁侯…… 一个彻侯的封地也就一县,搁在燕国的五个郡里完全称得上九牛一毛。即便是要加恩于他,顶多是在一县之上给点食邑,不会对朝廷收回燕国的决策产生负担。 这么一来,燕国除了,好人做了,肉也吃了。 关中真是秦始皇吃花椒——赢麻了。 刘启没有评价这事,而是看向抚须点头的申屠嘉道:「丞相以为瑞儿的建议如何?」 「通情达理,没有不妥。」申屠嘉向上拜了拜,看向刘瑞的眼神里充满了欣慰,似乎从对方身上看到了先帝的影子。 公子里的刘彭祖等人忍不住犯了个白眼,明白此行是为刘瑞抬轿,用以衬出刘瑞这个万众瞩目的嫡子有多么优秀。 了解这些后的公子们在之后的讨论里也是尽职尽责地充当着背景板,就等着藩王入京商讨燕太子刘定国的罪孽,给此事画上圆满句号。 然而事情的走向真会如此顺利吗? 第58章 说是藩王入京,但吴楚赵三王与关中积怨已久,绝不会进京送菜,于是纷纷推脱身子不好(国内有事)让太子代为出席。 好在这时的刘启忙着捡回宗室的颜面,所以也没纠结三人的无礼行径,而是让太僕与宗正做好接应工作,然后与苦主们通个气,让其在藩王会议上不要紧张。 刘瑞的建议与刘启的想法不谋而合,但是搁在藩王耳里却是关中在想屁吃。 处死刘定国没啥意见,毕竟这厮儿挑战伦常,确实是把不少人都噁心坏了。不管来京商议的藩王里有没有和刘定国一样噁心的人,但是在公开场合里还是要往死里骂。 可是关中借着刘定国的事将燕国国除却是影响了藩王们的核心利益,导致他们在骂完刘定国后接二连三地表示皇帝不厚道,完全是在借题发挥。 说句不中听的话,西汉前期的道德观与同时期的古罗马不相上下,二者堪称是这个时代里的卧龙凤雏。 别看《周礼》与各派的祖师爷对道德提出一系列的要求,可是了解下战国的花边新闻,了解下夏姬的故事,楚平王与卫宣公干的挫事,以及楚地的云梦泽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就不会对古人的贞操观有太高要求。 甚至说句不中听的话,刘瑞这个在穿越混迹海棠popoao3的人,都觉得自己的道德底线跟古人一比,还是有很大的下降空间。毕竟网上的乐子人大都是嘴嗨,稍强的一点的会割肉造粮。 而古人…… 古人实在是有大多的理由亲自实践,以至于从古罗马到战国末期,闻名世界的两大英杰——秦始皇和屋大维,都为本国策马狂奔的道德底线拉住了缰绳,表示秦人(罗马人)不能再堕落下去,必须得有不辣眼的道德观。 当然,说这么多就是表示在座的藩王不说全部,但也有一半人的屁股不干净。要是让关中借着刘定国的挫事开了国除的新标准,那么这群天高皇帝远的藩王就得时刻防着自己的亲戚不干人事,然后被国内的关中细作拿到把柄,喜提国除的惊喜套餐。 面对这种藩王们不太合作的情况,刘启直接微微一笑,拉来苦主回应此事。 三位乡主和宁侯夫人几乎不用薄姬和窦太后多劝什么就向皇帝表达了忠心。 毕竟大家不是傻子,藩王们打着什么主意,她们不说门儿清,但也能摸到门把手。比起关中真金白金的好处与正统承认,那群藩王能给什么? 就算是让宁侯上位,她们这群侄女不还是乡主嘛!难道宁侯那个对刘定国满腹怨气的叔叔能给侄女翁主的名分和诸多食邑? 至于宁侯夫人,关中对她的劝说方式只有一个:想想你的孩子,想想你的家人。 为此,她果断投了。 于是乎,在藩王会议上,三位乡主和宁侯夫人表示关中做得没错,她们感谢皇帝能支持公道,并对她们施以安抚。 至于宁侯同不同意……反正已经投了关中的肥如县令和在燕国精耕细作的袁盎表示,宁侯你不想让人知道燕王是怎么死的吧!只要你乖乖听话,配合关中把戏做全,还是能得以善终的。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宁侯也投了,甚至配合三个侄女在藩王大会上表示关中厚道,皇帝仁慈。 苦主都这么说,那些对关中做法再怎么不满的藩王也只能在上头的一唱一和下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笑了。 然而这就结束了吗? 并没有。 在三位乡主后宁侯夫妇退下后,楚太子突然冲到大厅里,向上拜道:「臣请陛下为臣做主,调查臣父楚王戊在先帝的丧期饮酒作乐,大兴土木,并且与臣妻生有一子,至今养在臣父的心腹家。」 末了,楚太子不等众人吃惊便鼓起勇气道:「除了臣妻,遭其毒手的还有宫里的郎官与臣本人……」 如果说楚太子的行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么他对其父行径的描述便让藩王们的三观彻底崩塌。 公子位上的刘端心虚地看了眼上座的刘启,只见他也惊愕中流露出深深的厌恶,于是心下一紧,低头做出乖顺状。 藩王们则是在刘启与楚太子间来回打量,怀疑这事是不是刘启准备的好戏。不过想到吴楚两王对关中的敌视,这种可能便烟消云散 回过神后的刘启忍住对楚太子的噁心,表情严肃道:「你既以子告父,又是楚王的受害者,可有证据?」 第79页 楚太子也是苦笑连连道:「臣与父王安排的心腹一同入京,怎么可能带有证据。不过臣在离开时就有楚太傅越夷吾和丞相张尚斥责父王的离经叛道,准备向关中禀报此事。并且在宗正与楚国的宫廷记录上,臣妻没有怀孕生产的记录,但是只要经验老道的妇女一瞧,便能断定臣妻已经开怀过。」 「至于在先帝的丧期饮酒作乐,大兴土木……只要陛下派人去查,总能找到一丝证据。」 楚太子说完便已泪流满面,于是抬袖抹去泪水,向上一拜后又向担任宗正的叔祖刘富和满脸错愕的平陆侯刘礼行了个大礼,悲戚道:「侄孙与父王不孝,污了曾祖与楚王一系的名声,还请叔祖们恕罪。」 话音刚落,楚太子便起身吸了口气,这让刘启察觉不妙,于是吼道:「快拦住了。」 然后这是藩王会议,主题的又是燕王一系的存留,所以殿内没几个郎官重臣,仅有像中郎将郅都这样的绝对心腹站在刘启身边或是远远守着,自然来不及冲去拦住寻死的楚太子。 于是在刘启的怒吼,藩王诸侯的惊唿声中,楚太子一头撞死刘氏宗亲前,奄奄一息时还从怀里掏出一张布绢,气若游丝道:「劳请陛下……为臣……做主。」 说罢便脑袋一歪,气绝身亡。 楚元王一系的刘富刘礼颤巍巍地起身,瞧着楚太子的遗体也是两眼一翻地昏死过去。 面对这种兵荒马乱的情形,刘启又是请太医,又是通知两宫太后,还要让三公廷尉过来收拾楚太子的遗体,翻看楚太子的遗书。 第59章 刘瑞觉得这半年过得实在是太刺激了,以至于他从宣室殿回来后一直处于贤者时间。 当然,感到刺激的不仅有刘瑞,还有晁错。 天地可鑑,他只是为了给公子瑞交差才把燕王一系扯下水,哪知道皇帝派人去查时居然牵扯出惊天大案。 而且在藩王共审燕太子时,楚太子居然横插一脚,控诉其父罔顾人伦,噁心不下刘定国,然后一头撞死在刘氏宗亲前,以死谏的方式把楚王刘戊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晁错:好傢伙,他直接好傢伙。 燕太子刘定国和楚王刘戊: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不过他们震惊归震惊,烂摊子还是要收的。 楚太子的死谏犹如一道惊雷,让刘启在欣喜之余又有头疼。 喜的是有现成的藉口国除,忧的是在燕楚两地的卧龙凤雏不断挑战人的下限后,天家的面子就已经收不回来了,所以比起掩耳盗铃,还是想着如何将利益最大化吧! 西汉时的楚国虽不像鼎盛时那样包括南方与大半个中部地区,比同时期的秦晋齐三国之和还大,但是在汉朝的一通删删减减后,楚国的领地仅剩两郡。虽然跟燕国的五郡相比没啥冲击力,但是人家和吴国一样,靠海吃海,旁边还有个冤大头隔三岔五地收买上下。 平心而论,刘戊在楚国的统治不能算是勤政爱民,但也称得上功过相抵。 如果不是刘戊作死地大兴土木,想白嫖楚国人民的劳动力,估计关中这边还得想想如何平息楚人的不满。 这下好了,楚王刘戊自己作死,楚太子死谏的消息传至楚国后,丞相张尚和太傅越夷吾还没来及的进宫劝说楚王自首,被迫去修大宫殿的黔首们先反了。 楚王刘戊见状,拿着虎符就要镇压暴乱的百姓,结果给了张尚可乘之机,在后者的花言巧语下将虎符交予张尚等人,结果喜提押送大礼包。 面对这种混乱的情形,楚王宫的郎官卫尉们也是陷入「跟虎符还是跟楚王」的纠结中。好在此时太傅出面,陈述楚太子死谏,藩王聚京公审楚王的利害,表示他们虽未获得关中的许可,但是楚王做出如此行径已是天理不容。想必关中知道此事后也只会斥责他们无礼,不会真的降下惩罚。反之他们要是啥都不做,不仅对关中那儿没啥交代,并且在民间的风评也会臭不可闻。 越夷吾不愧是当太傅的,仅凭三言两语就将郎官卫尉们的质疑全部打消,加上刘戊那荤素不忌的取向与不做人的行径,那些还会犹豫的郎官卫尉们很快就毫无负担地跟着反了,不仅让关中惊唿这实在是太快了,甚至让隔壁的刘濞都暴跳如雷道:「阴谋,阴谋,这一切都是关中的阴谋。」 吴王在宫殿里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楚太子死谏的事可是板上钉钉的。 有时间有地点还有无可争议的见证者。 那句「请陛下主持公道「已成刘启干涉楚国政务的最好藉口。 当然,刘濞也想过出兵解救已被拿下的楚王,但是考虑道各地的藩王都在关中审理刘定国的罪行。虽然里头有不少人都与关中有仇,可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去看刘定国的笑话。这也刘濞的周围除了楚王刘戊,几乎没人坐镇本国。 淮南王刘安倒是借着身体不好没有前行,可是刘安和关中一样,都是白莲花的做派。如果在这件事上响应吴王,那他在淮南修建孔庙,善待各地学者的好名声可就全毁了。 是以吴国的使者再三暗示,淮南王刘安都是一副「楚王刘戊罪有应得,我与楚王势不两立」的做派,气得刘濞破口大骂却又无可奈何。 md,带着你们这帮虫豸怎么能对抗关中,把刘启那个王八羔子给拉下皇位。 第80页 而与刘濞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感谢大自然馈赠的刘启等人。 因为楚相张尚三除两下地搞定楚王,快马加鞭地送来楚王的认罪书与一众臣子的请罪书,所以这个元旦过得分外热闹。 先是藩王来了就别走,直接等着楚相张尚送楚王刘戊过来受审,再是三公九卿为着燕楚两国除名后由谁继任的事吵得不可开交。 皇帝有十二个儿子,除去继承皇位的那个,还有十一个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封王的诏书。 因为各地的富裕程度差别极大,关中与关东一代的郡县无疑是最受欢迎的,因为这些地区在西汉属于一线和准一线,同时也是移民大户。与之相对的便是与百越挨着江淮一代,虽然比不上天府之国的关中,但是靠着大海与跟百越的贸易勉强算作膏腴之地,也就是与巴蜀相差无几的二线生活水平。 而在所有封地里最不受欢迎的便是最北边与最南边。 北边与游牧民族激烈地交换意见,彼此从夏朝打到西汉,度过了激情燃烧的上千年。 可即便如此,北方依旧是三线的生活水平,因为在长江以南还处于「火耕水耨」,信奉鬼神的莽荒时代。 顺带一提,刘启最不受重视的儿子刘发在歷史上就是被封到了鸟不拉屎的长沙国,而且封地仅有十三县。 要知道在一郡的封王里很少有人封到十五县以下。像燕国,齐国这样封到三郡以上的藩王一郡就有二十多县。加上长沙国的生存条件还不如正与游牧民族交换建议的北方一待,所被父亲封去长沙国的刘发感到不满,甚至在藩王上京的宴会上以舞抱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如今削了燕国,搞了楚国。 无论是像刘发这样铁定会被封去四线的不受宠皇子还是想离关中近点的皇子都心潮澎湃,几乎是隔三岔五地拜访三公与两宫太后,试图成为下一任楚王或燕王。 然而对刘启来说,他将燕楚国除可不是为了给之后的皇帝增添麻烦,放着北方的匈奴和南方的百越,西方的中亚不搞,来来回回地与自家人斗智斗勇。所以在决定国除后,刘启召来三公与刘瑞,开门见山道:「你们对燕楚两国的后续安排有什么看法?」 第60章 晁错是个极端的削藩支持者,甚至说得更严重点,能不能削藩将决定他在歷史上的评价。然而晁错激进归激进,但却不是没脑子的人。因为作为法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人的自私性,尤其是像刘启这种坐拥天下的君王。如果晁错不想干了倒是能试试这种作死的行径。可是他对刘启的底线一无所知,所以上前道:「依臣所见,燕地与关中隔着一个代国,若是将代王徙去燕国便可让诸公子分掉代国三郡,从而加强关中对边境的掌控度。」 说罢,晁错还偷偷看了眼刘启,见对方露出满意的表情后也是心下一沉,继续说道:「当然,考虑到燕国有五郡,代国有三郡,兴许燕国更适合被分给诸公子,也有助于监视赵国。」 上座的刘启点了点头,对晁错的态度还算满意,于是又看向刘瑞,沉声道:「你怎么看?是将燕楚两国都分给你的兄弟们,还是将燕楚两国一併除去。」 刘瑞知道这是刘启在试探他的态度,于是上前恭恭敬敬道:「儿臣贊同内史大人的建议,将燕国分封给诸位兄弟,然后将楚国拿下。」 「为何?」刘启的表情有些不满,这让申屠嘉开始担心刘瑞的处境,不过后者还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倒是让人怀疑谁才是舆论中心的人。 「因为燕国分给诸公子可以监视代齐赵三王,而楚国回归关中能切断齐赵与吴国的联繫,有助于关中控制南方地带,」 刘瑞抬头,果不其然地对上刘启探究的眼神,于是搁出自己的杀手锏道:「最重要的是,楚地靠海,与吴国比邻。吴王之所以能对抗关中,拉拢南方乃至齐王一系的藩王,靠的就是盐铁的利润免除国内的部分杂税,从而起到收买人心的效果。」 不知为何,刘瑞想起后世的打工仔们用以嘲讽各种砖家与学者的话,于是将其用到现在的环境下:「儿臣以为,想要黔首拥护你,就得给其实实在在的好处,可不能谈待遇越谈心胸越窄,谈理想越谈境界越高。」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刘瑞扔出管仲的话,让一旁的晁错眼神一动,随即又低头掩饰自己的情绪。 「高祖与汉中的老者们约法三章,才有之后喜迎王师的情形。」 「楚相张尚停掉了强加给楚人的劳役,才有楚国的黔首配合将楚王拿下的的举动。」 刘瑞向上拜了拜,铿锵有力道:「儿臣明白,自高后到父皇都奉行无为而治,与民生息的政策,可仓库里的粮食会发霉,内帑里的铜钱会生锈。朝廷和藩王的积蓄是一年比一年多了,可黔首们呢?」 「父皇常去上林苑,应该比儿臣更清楚关中的百姓们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父皇治下的百姓比高祖时过得更好吗?确实更好,但是躲进上林苑的黔首为何越来越多?卖田鬻子的黔首为何越来越多?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的人家为何越来越多?」 「那些没有作奸犯科,而是守着自家的三分地辛苦耕作的黔首们为何一年到头没有积蓄,反倒还欠子钱家(高利贷)上百钱?」 「是以儿臣觉得休养生息并不适合当下的情况,最重要的是让黔首们富起来,至少做到收支平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背负着各种徭役也赚不了几个钱,反倒是让子钱家和关中的彻侯豪族们富起来。」 第81页 这话说得申屠嘉老脸一红,而晁错几乎要给刘瑞鼓掌。 没错,这就是晁错《论贵粟疏》里提到的农民惨状,明明已经如此努力了,却也攒不下几个钱,反而因天灾人祸走上卖田卖宅,卖儿卖女的绝境。 不过关中的百姓比其它地方的百姓稍强一些,毕竟他们走投无路后还能去上林苑给皇家干活,虽然挣不了几个钱,但也过得比外面的黔首还好,这也算是西汉独有的魔幻现实主义了。 毕竟搁在后世,没人料到庸耕和奴婢居然过得比有人身自由的黔首要好,甚至脱离田租和人头税负担的流民在九市做个打手或是在巴蜀一带荒野求生也比在那儿苦哈哈地种地强。 久而久之,放弃土地的流民,庸耕与奴婢越来越多,而自耕农也越来越少,最终导致豪强们为了利益的最大化而疯狂隐瞒田地数量与庸耕数量,导致官方记载的人口数量越来越少,收上人头税也越来越少,逼得少府与内史为了数据好看而将本该由「失踪人口」负责的人头税,田税都分摊到剩下自耕农上,从而加剧了自耕农的土地流失与自耕农的奴婢化,流民化,然后形成个恶性循环。 刘瑞本想借燕楚两地的后续安排让刘启支持楚国发展制盐业,务必发挥苏大强(西汉楚国位于今江苏一带)的区位优势,争取把吴国的制盐份额抢走一半。 他吴王刘濞不是靠着制盐制钱的利润免除杂税,收买人心吗?那就让同样靠海的楚国陪他耍耍。 你吴国逍遥了这么些年也该过过穷日子了。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只要关中收回楚地,然后联合巴蜀的井盐产业抢走吴国的制盐份额,相信过不了几年,吴王刘濞为了继续供养自家的军队和网罗来的人才就会恢復国内的各种杂税,那时的吴国黔首们不反了吴王刘瑞就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然而刘瑞想得很好,开始阐述收回楚国的厉害时却跑提到现在的黔首过得好惨,咱们不能让粮食和银钱在少府的仓库里继续发霉,得想办法将其花出去,让经济流动起来,让黔首……尤其是自耕农富起来。 于是从苛捐杂税聊到土地兼併,从纳粟受爵聊到豪强瞒上,几乎是把当下的隐患掰开了,揉碎了地讲。并且在当下的基础上设想过关中如果没有应对,最后等各地的豪强们做大做强后倒逼着皇帝废除高祖定下的迁徙政策会有什么后果。 听得刘启从满眼玩味变得正经危坐,最后甚至眉头紧锁地身体前倾,就差在脸上写着「朕的江山要完」。 第61章 刘启不知道的是,比起晁错的「农民过得很可怜,一家五口都没钱」和刘瑞的「黔首们都在负债生活」的论调,原本会在武帝时获得重用的董仲舒对颇受赞誉的「文景之治」骂的更狠,直说在文景之治下的黔首们过得与乞丐无疑。 而从后世的角度来看,文景之治的经济情况确实挺魔幻的。即便是快干死西方经济学的土耳其经济学都不会在通货膨胀的情况下还不民众增加收入,而文景之时…… 说句扎心的话,西汉这一代代的换了四个皇帝,结果还是临朝称制的吕后有点经济常识,做到了「耕者有其田」和促进商业发展,甚至在建国之初就敏锐察觉到了土地兼併的苗头,对豪强乡绅的地产进行限制,避免他们侵占农田用以筑宅。 如果不是匈奴的趁机打劫和刘吕两家的权力之争导致吕后搞出偷工减料的八铢钱,兴许文景之治下的黔首们还能做到收支平衡,至少得到武帝前期才会出现入不敷出的情况。 所以在西汉的15位皇帝里,武帝治下的黔首们过得最惨,宣帝治下的黔首们过得相对好,这也算是歷史给刘彻开的一大玩笑吧! 刘瑞知道,跟上头的人说「农民很穷,赚不到钱」是毫无意义的,他们只会嘴上说着「我知道」,然后将其抛之脑后。只有触及到他们的核心利益,触及到以后能不能拿到钱,黔首会不会像推翻桀纣子婴那样推翻他们。 因为刘瑞的口才很好,描述得很真实,而且还对未来进行了很唬人的预判,所以从刘启到三公都不觉得刘瑞是在开玩笑,因为只要看过少府内史的汇报就会明白刘瑞说得不无道理。 《二年律令》里规定了黔首拥有一顷地,也就是240亩(汉制一顷相当于现在的4.2公顷),并且在《二年律令》出台前,高祖就在西汉五年五月的诏书里对军吏士兵进行赏赐;让躲避战乱的人回归故里,恢復先前拥有的爵位田地;宣布之前因饥荒卖身为奴的人获得庶民身份,有资格参与接下来的授田。 按理说,这两道勐药下去就是私人也会有些膝跳反应,而西汉呢! 反应是有的,但能持续反应就算我输。 「而和自耕农的土地流失一样严重的是黑户数量。」刘瑞犹嫌不够地给了刘启一激:「虽然匈奴还是定期骚扰大汉的边境,可是自诸吕之乱到父皇当政也有二三十年的平静日子,敢问这段时期里的人口数量上涨了多少?即便减去内忧外患下的兵源损耗和天灾人祸,朝廷在这段时期上涨的人口也就只有……一千三百万。」 「这也不少啊!」一旁的申屠嘉忍不住道。 最后还是晁错解答了老丞相的问题:「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仅用八年的时间就将人口从两千万上涨到了三千万,期间还对南疆发动了几次战争。」 第82页 相较于秦朝,文景二帝完全称得上与民生息。税收那是一减再减,徭役更是一削再削,甚至连连都有生育政策。 在此情况下,西汉这二十年里上涨的人口居然只比对外征战,重税重徭的秦朝多出三百万,这让上座的刘启破口大骂道:「那帮畜生……」 即便国家出台了一系列政策,即便晁错找了几个典型杀鸡儆猴,即便关中定期会将各地豪强迁徙别地,然后对各地藩王彻侯进行突击检查,也不能让他们收敛一二。 那些搞代持的还有点节操,该交的田税和人头税也老实在交。 相较之下,强收自耕农田地并将其谎报为荒地,将流民搞成黑户进行奴隶式劳作的……就算被腰斩于市也完全不冤。 刘启知道不仅是藩王彻侯,就连呆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关中勛贵都或多或少地强购了黔首的土地,然后把流民锁在偏远地区的田地上像奴隶一样拼命劳作。 不过碍于先帝是个白莲花,当太子时被张释之捉了几次的刘启是个突袭爱好者,所以关中的彻侯们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大多遥控自己的狗腿子或庶子在封地里暗箱操作。 如果不是刘瑞将其正大光明地捅了出来,而且还用秦朝做了个让人不悦的对比,刘启才对黑户的数量有个清晰认识,于是看向过来议事的几人。无论是歷经五朝的申屠嘉还是刘启的心腹晁错,都在接到皇帝的目光后跪下认罪:「臣等无能,没有为陛下排忧解难。」 刘启的目光一一扫过底下的重臣,摇摇头道:「你们不是没有为朕排忧解难,你们是看不到这些,或是不能说,不敢说。」 因为是彻侯,所以不能说。 因为树敌太多又有削藩之事在前,所以不敢说。 但刘瑞不同。 他不是彻侯,不是孤臣,而是刘启的儿子,所以敢把现在的问题翻开来说。 毕竟豪强隐瞒田地,拘禁流民的行径无疑是从国库里抢钱,最终侵犯的还是刘启父子的利益。 「真是朕的好臣子啊!」刘启抬手鼓掌道:「好啊!好啊!一个个地从朕的国库里抢钱,从朕的眼皮子底下抢人,然后还瞒着朕……」 刘启的语气很平静,这对一个暴躁又小心眼的人而言,无疑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让在场的人都一阵哆嗦,生怕遭到突如其来的颱风。 「瑞儿先回去,这段时间都老实呆在椒房殿里,没事别出来碍眼。」刘启挪开刀子般的视线,然后给宦官令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谄媚地上前扶起跪地的刘瑞,将其带离宣室殿的龙潭虎穴。 送走儿子的刘启扭了扭脖子,目光再次落到额头抵地的臣子身上,这次却放缓了语气,哀戚道:「朕不是个好皇帝,也不像先帝那样生于忧患,长于战乱,但是朕也……一直希望自己能做个好皇帝,并且像先帝那样有一群贤臣辅助自己,纠正自己,所以对卿等寄予厚望。」 「而卿等已经效忠于朕,又以致君尧舜为信念,所以为何如此失职?居然需要朕的儿子来替你们说出不能说的话。」 「难道是天下黔首的分量不够重,不值得你们做出一丁点的努力?」 「还是说朕太失职,你们已经有逃离之心,才会如此敷衍于朕。」 「臣惶恐。」 底下的人都不敢回答刘启的话,只能听着刘启继续说道:「朕很失望。」 「失望于曾经要斩邓通的丞相变得利慾薰心。」 「写出《论粟贵疏》的内史并没有想到那样关爱农民,甚至为了自己的前程而对沦为黑户的农民视而不见。」 刘启的话很诛心,但是对这些良心未泯的人来说效果正好,方便刘启pua后顺理成章地提出些「过分」的建议,然后让偷他钱的明白什么叫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 …… 「公子,您怎么……」呆在殿外的李三不停搓手,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跺跺脚,避免自己冻僵。 宦官令躬着腰将刘瑞送出,满脸笑容道:「陛下虽说让公子呆在椒房殿里别出来,但是只要长信宫那边明示一二,公子大可去长信宫与太皇太后叙旧。」 简而言之就是虽然让你老实呆着,但也许你联络别人。 刘瑞冲着宦官令点了点头,然后瞥了眼李三,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地侧身掏出一张布绢:「劳烦公为殿下筹谋……」 「哎哟,公子可折煞奴婢欸!」宦官令推脱了几句,但却双手接受李三递来的布绢,然后将其郑重放进怀里:「近期不太平静,所以陛下为了确保公子的安全,才会让您暂时不要随便出去。」 宦官令作为比皇后太后还要了解刘启的人非常清楚公子瑞的前途有多么光明璀璨。 说句比较扎心的话,几年前有「皇太孙」之势的刘荣跟刘瑞一比,不说是成后爹养的,但也差不了多少。 如果不是真的看重,就不会在商量大事时还让瓜娃子的刘瑞一起听着,甚至还在重臣发言后询问刘瑞的建议。 就这态度,估计今年就会册立太子,组建北宫。 「那公也赶快回去吧!不要让父皇身边无人。」刘瑞明白阿父的别扭性格,所以只在心里吐槽对方真是小气得要死,好歹私下给点奖励啊! 李三听着宦官令的话总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觉得公子这么聪明的人总不会吃亏,所以也就装聋作哑地呆在一旁,然后将刘瑞扶上马车。 第83页 因为藩王入京的事,长乐宫那儿立刻缩紧了进出宫廷的管制,即便是目中无人的栗姬咒骂不停,薄姬和窦太后也没有理会,甚至警告栗姬要是再不消停会儿就等着搬去永巷,这才让凤凰殿变得安静起来。 薄皇后是个没心眼的,并且明白刘瑞这孩子早慧,所以一向不问刘启召他去做什么。 相较之下,大长秋显得有心眼的多,但也不敢去做刘瑞的主。 「信乡和十一弟都还好吗?」 「赵女史看着呢!也定期带他们去长寿殿里见见两位公主。」大长秋知道王氏姐妹已经活不成了,如今不过是事情太多,皇帝好面,所以才留着二人苟延残喘。 两位公主被抱到长寿殿时哭也哭过,闹也闹过,可窦太后又不是她们的生母,更对两个见面过少的庶出孙女没啥感情,所以直接不耐烦地表示她们要是不喜欢长寿殿就随便挑个宫殿搬出去。索性长乐宫里的空房间还很多,她窦漪房也不缺孙子孙女,没必要在眼前摆两个讨厌鬼。 这话一出,满腹委屈的公主也不敢闹腾。 阳信公主今年十岁,沁水公主今年八岁,都不是懵懂无知的孩子,更是经歷过母亲失宠后的待遇骤降,所以清楚要是窦太后将她们赶了出去,那这宫里大大小小的奴婢便会争先恐后地欺辱她们,甚至在成年后也不会获得父亲的妥善安排。 「两位公主已经习惯了长寿殿里的生活,并且希望公子也能过去一聚。」 「找机会吧!近期这里事情太多,你也约束下椒房殿的奴婢,让他们别瞎跑,否则冲撞了哪位叔叔,哪位伯父,我可救不了他们。」 「诺。」 第62章 刘启的动作很快,从刘瑞提出黑户问题到下诏解决也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把关中的功勋外戚,富商豪族都查了遍,最后解救出上万人口和隐藏农田。而因藩王们大都在关中,所以不知是皇帝的意思还是藩王也无法容忍豪强们的抢钱举动,总之在关中查完后,各地的丞相内史也都开始排查本地的黑户情况和隐藏农田,并且为了防止官商勾结,关中和各地藩王给举报者开了极为丰厚的奖励,并且藉此除了几个勛贵的爵位,摘了不少官员的帽子后,排查之事便如滚滚江水般势不可挡,让各地彻侯豪强都如惊弓之鸟般惶惶不可终日。 比较搞笑的是,一些定居关中的彻侯们没少干侵占农田,逼人为奴的事。可在他们的封地里,本地豪强与官吏上下勾结,隐瞒的田地数量与黑户数量足以让远在关中彻侯都目瞪口呆,明白什么叫「大水沖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说句比较扎心的话,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一些彻侯在关中搞黑色收入的速度还不如底下的人挖墙脚的速度快。 而在排查运动下,刘启也趁机突袭了九市的各大摊位,宣布重申九市近年的税收,最后在关中勛贵们的焦头烂额下查出一个让惊掉下巴的数额。 而就在刘启气道叫了两次太医,准备把关中勛贵的贪腐成绩公之于众时,长乐宫的两位太后和关中的几位国舅,代表勛贵的丞相等人一併杀进宣室殿,好说歹说才让暴怒的皇帝冷静下来,没有扯下所有人的体面。 椒房殿里的薄皇后被近期的变动搞得寝食难安,反衬得刘瑞像是没事人一般在那儿捣鼓他的课桌。 「抬高一点,对,就是这样。」偏室里,刘瑞坐在今天送来的椅子上,指挥两个身强体壮的小黄门将用以制作配套书桌的木板抬到一个适合写字的高度,然后令人记下数值。 受不了跪坐着的刘瑞终究还是提前搞出书桌椅子。 因为是给皇子做家具,所以少府用的是最好的梓木,派的也是老手中的老手,这群人在后世就是那种能在爱马仕拿到最高薪水的工匠。 战国时的艺术造诣就已高到能在青铜镂空出繁复美丽的花纹,所以给刘瑞定制的椅子上直接镂出片上林苑也是很合理的。 刘瑞在见到椅子的那刻也是吐槽少府是不是太夸张了。 考虑到刘瑞的身高,这套更适合成年人的桌椅还配了脚蹬,方便刘瑞读书写字时能踩着某物。 少府派来的小黄门并不清楚刘瑞好端端的为何要弄半人高的小书案,不过考虑到少府也不是第一天收到奇奇怪怪的要求,所以也就没有多问。 除去这套精美沉重的桌椅,刘瑞还找少府弄了轻量的椅子,方便搬动的小凳子和后世很火的鲁班凳。 结果等少府送货上门时,过来问话的薄皇后都震住了:「你这是要做木匠吗?」 「没有,只是觉得跪坐着不舒服,所以想改变一下。」刘瑞从椅子上起身,给薄皇后行了一礼,看着对方缓缓落座:「母后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还不是你父皇近日的举动吓到孤了。」薄皇后让人收拾好满地的凳子,心有余悸道:「诏狱都塞不下关中的罪犯了,更别提……」 「更别提父皇这次动了大气,差点连大母和太婆的面子都不给。」刘瑞亲自给薄皇后奉上蜜水,慢条斯理道:「他们都不体面地从国库里抢钱了,难道父皇还要给硕鼠们留有体面吗?」 薄皇后接过蜜水时与刘瑞产生肢体接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诉苦对象不是与她利益相同的薄家人,而是站在陛下那边的大汉皇子。 「母后若是父皇,哪日发现底下的佣人(受僱于某人的庶民,非奴婢,也称「庸人」)一直在挖自己的墙角,并且将下面的田租贪了八分之七后,还会觉得父皇做的太过分吗?」 第84页 西汉虽然连奴婢的性命都有法律保护,可是在现实社会里,还是衍生出各式各样的黑手套,并且保持着 「民不告,官不究」的潜规则。 服务于勛贵的佣人别说是把底下的田租吞了八分之七,就是吞了五分之一,都有可能明天就去地府报导。 相较之下,只是将人扔进监狱的刘启可要仁慈的多,甚至还给将功补过的机会。 薄皇后张了张嘴,终究是没反驳什么。 「舅老爷既然没有向您递话,那就说明薄家的情况还不严重。」 太皇太后还在,刘瑞又提前给薄家透了底,让薄戎奴进宫滑跪道歉,把该交的税款,把报的土地都一次结清,所以薄家没人喜提坐牢,而是因九市的税收触了霉头。 「薄家在九市的铺子只有两家,就算至今分文未缴,也不会让父皇暴跳如雷。」 薄戎奴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却很有自知之明,而且对自家人的本事也很有逼数,所以在九市开的店铺也都属于玩票性质,卖些深受游侠佣工喜爱的肉酱酒水,好让自己在一众勛贵里显得比较合群。 顺带一提,刘瑞搞出豆腐豆油后,薄戎奴也与时俱进地推出新产品。 因为原料便宜,加上薄家走的是薄利多销,不搞过度包装的亲民路线,所以他们在九市推出的豆腐豆油豆腐酱一经上架便声名远扬。不仅是游侠佣工会来这儿用极低的价格买些豆腐酱下饭,甚至一些不在九市的妇女也会带着自家的器具过来打豆油,给家里添些油水。 毕竟是国舅家的产业,加上还有皇子作保(入股),所以黔首对此分外信赖。 最绝的是薄戎奴在产品爆火后还特别参考刘瑞的建议,推出针对不同人群推出特色服务。 比如买三送一,买五送二。 买一斗酒送一盘炸葱拌豆腐。 单身的佣工在这儿买上十五次就能免单一次。 总之就是薄戎奴名下的店铺天天都在打折,天天都有优惠,最后导致刘启重审九市的税收时,两家开了不到三年的店铺居然曝出了相当惊人的利润,看得刘启怀疑里头不是在做小本生意,而是在鍊金。 不过薄家的店铺再怎么火爆也不是九市里最赚钱的铺子。 而且跟胆大包天的博戏馆,子钱商人相比,薄戎奴瞒的税收少到晁错前脚打招唿,他后脚就去内史府衙把钱交齐。 所以薄皇后在这儿完全是杞人忧天,薄家完全能在暴风雨中安静吃瓜,笑看同行疯狂作死。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做的确实是太过分了。」刘瑞见薄皇后情绪稳定后话音一转,幸灾乐祸道:「九市该缴的税收居然只缴了十分之一……就是打发叫花子也没这么狠的,他们是当父皇拿不起刀了,还是嫌异姓王死的太久了。」 至于刘启是怎么从勛贵豪强那儿拿回田地,解放黑户,又是如何让敢向朝廷放贷的子钱商人安静如鸡,连本带利地补上税款,只能说近奸近杀古无讹,恶人自有恶人磨。 第63章 关中的黔首们自燕太子弒父的消息传入关中后就没停下吃瓜的脚步,每日不是在议瓜,就是在苦等新瓜的路上,结果吃了半年的大瓜发现最劲爆的居然与自己有关。 先是刘氏宗亲接二连三地作死导致藩王聚京,共审此事。再是皇帝突然下了罪己诏,忏悔自己没有及时发现农民失田的背后真相,导致成千上万的自耕农沦为奴婢,或是比奴婢更惨的黑户贫农。然后就是时隔多年地再次授田,宣布将查出的土地优先分给原籍在关中的黑户,然后将多余者分给关中的退伍士卒、庸耕、流民,以及寡妇女户。 可以说,此政一出,立刻引得关中人和「关漂」狂喜,纷纷高唿「天子圣明」,然后就是把隐瞒农田,逼得自耕农沦为黑户的勛贵豪强骂了个狗血淋头,导致这些人在天子下诏后大门紧闭,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门。 没办法,彼时的关中无论是法家儒家还是黄老,都很奉行大仇必报的思想。诸如田叔袁盎这样声名远扬的政客在入仕前都是杀过人的游侠,而在西汉成立的几十年里,关中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动员平叛或是去边境跟匈奴人大眼瞪小眼,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对刀具进行管制,黔首们的武德依旧充沛,更有些不怕死理想主义单身汉随时准备殉道。 面对刘启的暴怒与突击检查,关中的勛贵们不是没有反抗过,但是在中郎将郅都的心狠手辣与黔首们的摩拳擦掌下全都怂了,无一不低头认罪,乖乖交出变成黑户的佃农与所欠的田租,所贪的田地,然后根据贪污数额补上罚款或是去诏狱里呆上几天。 在此期间,有些勛贵想找两宫太后求求情,但在薄戎奴那儿了解到自家没事的薄姬立刻病了,表示自己不好见客。而窦皇后的娘家人丁稀少,和薄家一样早被整怕了,也没干过出格的事,自然不想去趟浑水,赔上自己的好名声。 眼见两宫太后的路子走不动,勛贵们便想法设法地搭上外戚,看看能不能曲线救国。 结果刘启直接掐了未央宫与外界的联繫,宣布谁敢求情谁就滚去永巷,弄得脾气最大的栗姬都缩了缩脖子,生怕触了皇帝的霉头。 至于能在宣室殿说得上话的申屠嘉,袁盎,晁错,周亚夫等人近期更是被前来求教的勛贵们烦得不行,纷纷表示闭门谢客,就差在脸上贴着「听天由命」这四个大字。 第85页 特么的你们贪污时咋没想过今天? 哦!你们怕惹怒皇帝,惹怒黔首,他们就不怕了是吧! 皇帝那厮儿狠到连罪己诏都下了就是为了查清关中的黑田黑户,借着民愤倒逼惜命的勛贵们做出让步。他们要是在这时候与皇帝唱反调,与汹涌的民意唱反调,以后还想不想在政坛上混了?子女们还想不想入仕了? 要知道等待授田的人里有不少都是退伍士卒,「关漂」的游侠和流民,这些人要么是军方的基本盘,要么是下限低到不怕一换一。 他们是疯了才会自毁长城,生怕关中的黔首们不会活撕他们。 而在两宫太后与朝廷重臣都爱莫能助的情况下,勛贵们死马当活马医地找上聚京的藩王身上。 然而藩王们的收入大都来自于黔首们的各种税收,相当于各自封地的迷你皇帝。 指望藩王和硕鼠们站在一起? 做你的白日梦吧! 他们巴不得这团大火越烧越旺,最好烧到自己家去,好藉机查出底下的王八蛋们到底贪了多少地,隐瞒了多少人口。 别的不说,就连与刘启关系最差的吴王刘濞在得知此事后借题发挥了一番,所以就不要指望藩王能怜悯他们,早点认罪还能获得一丝减刑。 「别人都说我馆陶长公主贪的都快把进宫的腰牌给明码标价了,可是你看看,跟这群不要命的相比,我算哪一号的人物啊!」 堂邑侯府,馆陶长公主不耐烦地轰走又一个前来问路地勛贵,瘪瘪嘴道:「他们真当我馆陶的脑子是牛粪做的,什么钱都敢收是吧!」 虽然以见钱眼开而闻名,但馆陶长公主很清楚什么人该见,什么钱该拿。少府的东西偷运几车没关系,只要不像之前那样胆大妄为到动了内帑和粮仓,两宫太后和皇帝都会睁一只闭一只眼。而像田地农民这类关乎民生的存在……馆陶她是碰都不碰。 收贿那是有迹可循的,即便那钱来路不正也怪不到馆陶长公主的头上,顶多是查行贿者干了什么。 而要是像进了诏狱的勛贵那样私吞田宅,逼农为奴……那她即便是皇帝的亲姐姐,刘启也会顶着压力给她教训。 所以馆陶长公主相当清楚弟弟的底线在哪儿,什么是可以碰的,什么是想都不该想的。 堂邑侯陈午见状不免担忧道:「陛下这次龙颜大怒,不会真的把诏狱里的犯人们通通砍头吧!」 「怎么,你是有狐朋狗友和老相好在里头?」馆陶长公主瞅了眼丈夫,后者立刻讪讪地辩解了几句,瞧得她十分无语:「诏狱都下了,你还当皇帝是在开玩笑呢!」 馆陶长公主的话令陈午低下头,明白这事没法周旋,不过前者随即说道:「进诏狱总好过进内官狱和廷尉狱。」 依她对刘启的了解,这事不杀几个典型是说不过去的,所以进内官狱的皇亲国戚和进廷尉狱的二百五就是刘启用来敬猴的鸡和给天下人的交代。 至于那些在诏狱里辗转反侧的,要么是贪的不多,要么是背后有人,总之在国除或者交齐罚款后就能安全回家,根本不必大费周章地去救。 「你这几天看好那几个混小子,没事别去触皇帝的霉头,否则我也救不了他们。」馆陶长公主此刻无比庆幸几个儿子贪归贪,但蠢的不知田地与佃农该如何隐藏,所以没和诏狱里的倒霉鬼们同流合污。 堂邑侯府一直都是馆陶长公主做主,所以在妻子这儿,陈午只有点头听话的份儿。 第64章 因为今年的瓜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关中从上至下也没几人能过个好年,全都屏气凝神地等着宣室殿的下一举动,甚至有人一直蹲在爱占田地的人家门口,只等苍鹰一到,他们便敲锣打鼓地啖其血肉,以解心头之恨。 可以说,刘启的强硬举动让他在民间的评价从「先帝的暴躁儿子」转变为「忧国忧民的好皇帝」,如果西汉也有支持率调查的话,刘启现在已经完成了口碑的逆袭。即便没到人人都高唿「万岁」的地步,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先帝的影响,让人相信他不会把先帝的遗产败光。 薄戎奴从宣室殿出来时腿都是软的,要是没有小黄门搀扶着,他能从最高的台阶一路滚到宫门口。 跟出来的南皮侯世子窦彭祖(窦太后的侄子,窦长君之子)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扶住薄戎奴,一边叫着「哎哟!」,一面将其上下打量了番:「轵侯大人这是怎么了,要不由晚辈送送您?」 「年纪大了,稍稍跪了下便缓不过来。」薄戎奴勉强笑了下,气若游丝道:「好在陛下圣明,咱也没敢忘记天家恩德,这才能相安无事!」 南皮侯世子也摸不准对方是真怕了还是在这儿疯狂加戏。皇帝这么一闹,关内外都人心惶惶,就连窦家这样背后有人的都被吓得掉了魂魄,开始往宫里频繁地递消息。 而在勛贵都被查了一遍的当下,薄家全员安稳落地的奇景自然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同时也有关系活络的查了下薄家的产业和薄戎奴的近期活动,结果发现对方底子就像泡了84消毒液般干净无比。纵使他们查了又查,甚至动用关外的人脉去扒薄家不在关中的产业,都没找到能让薄家吃个大亏的把柄。 窦家倒是查的更远,结果发现早在燕国出事前薄家就清过一次自家产业,然后在薄戎奴去了趟宣室殿后便有少府的人过了接收薄家清出的东西。 第86页 也就是说,早在陛下发火前,薄家就把不合规矩的东西老实上交,然后由话事人去陛下那儿当面请罪。 「轵侯大人说的是,咱们的今天都是拜陛下所赐,怎能忘记天家恩德。」南皮侯世子向扶着薄戎奴的小黄门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行礼离开。 「咱们也是打着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啊!」南皮侯世子用惋惜的语气说道:「您这么悄悄地脱身了却不给亲戚们一点提示,是不是……」不厚道啊! 因为是晚辈,所以在薄戎奴这儿,南皮侯世子纵使一肚子的不满也不好把话说绝,而是点到为止后话音一转,堆笑道:「不知老国舅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能否指点下世侄,也算是全了两家的情谊。」 薄戎奴用袖子擦了下头上的冷汗,摆出一副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的胆小模样:「这次是真的闹过头了。」 他像是没听见南皮侯的话似的,一直在那儿喃喃自语道:「真是绝了,绝了……」 想想刘瑞一年前的警告再看看某些人的下场,薄戎奴决定给刘瑞送份大礼,感谢他把自家拉出的大恩大德。 「感谢我?」捣鼓完书桌后又在捣鼓书架的刘瑞瞧着薄戎奴送来的木匣,里头全是一张张地契,少说也有十五六张。 「真是大手笔啊!」刘瑞想不通薄家为何要送这份大礼,毕竟他也没替薄家办事,所以…… 「轵侯说这是感谢公子一年前的提醒让薄家免了国除之难。」李三适时解释道:「奴婢打听过了,轵侯大人昨日进宫,今早才从宣室殿里出来,而且与一同出来的南皮侯世子说了什么,二人直到宫门口才彻底分开。」 「南皮侯世子?」刘瑞挑了下眉毛,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 因为诸吕在前,薄昭在后,所以窦太后的两个兄弟都未担任朝中要职,导致官场上最有存在感的窦家人既不是窦太后的兄弟,也不是窦太后的侄子,而是窦太后的堂侄窦婴。他在宣室殿和长乐宫那儿实在是太能跳了,加上文武确实是有两把刷子,所以让人下意识地忘了窦家的嫡系并不是他,而是和父辈们低调行事的南皮侯世子与章武侯世子。 如果是窦婴接触薄戎奴,那刘瑞还不必如临大敌,可南皮侯世子不同,他的出场意味着窦家的国舅和窦太后有所行动。虽然在此次事件里,窦家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不过那些依附窦家的官吏未见得像两位国舅那样审时度势,很有可能栽进去后还让窦家染了一身的泥。 想到此处,刘瑞的指尖摸过薄家送来的匣子,开始猜测窦家的下一步行动,以及窦太后的目光有没有落到自己身上。 「你把这些东西都收拾好,然后提醒赵女史做好远行的准备。」刘瑞决定赌一把薄戎奴没有透露更多信息,长寿殿里的窦太后还不想对自己出手。 不过有一说一,他这次闹得实在是太大的,纵使已经全身而退的薄家不但没有记恨刘瑞,反而还感谢他提前透了底,但是那些栽了跟头的勛贵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地了解皇帝为何会反常地排查各地隐瞒的田地数量和黑户数量。 虽然当时在场的除了宦官令便是皇帝的心腹,但是那些盘踞关中的勛贵们只是贪婪而不是蠢,就算里头一群蠢人也不会信皇帝的决定是一蹴而就的。 至于在场的皇帝心腹会不会把刘瑞给供出去……只要他们不想自绝于皇帝,自绝于未来五十年的政坛,就不会做出如同自杀的举动。 李三记下刘瑞的话后把装满地契的匣子收好,但是在离开偏室时与宦官令撞上,然后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低头离开。 「公子,陛下有请。」时隔多月,刘启终于再次召见宅家已久的刘瑞,只是和上次相比,这次接人的宦官令苍老了许多,也不像之前那样无时无刻都保持笑容,而是像镀了钢化膜般力求没有任何表情。 「公应该在这段时间里过得不好吧!」刘瑞在前往宣室殿的路上随口问道:「九市的菜市场估计都没这段时间的宣室殿热闹。来来往往了那么多人,前脚刚出宣室殿,后脚就进内官狱的,一定给公塞了不少钱吧!」 宦官令没有接话,但是看他低头苦笑的样子就知道送上门的钱有多么讨厌。 是的,你们没听错。 一个宦官居然会发自内心地讨厌送上门的钱。 这话听起来像个黑色笑话,但实际却是宦官令寝食难安的源头。 「公子真是……敏锐的可怕。」宦官令在两人独处时也松下肩膀,苦笑道:「陛下的心情就跟那暴风雨似的,偏偏还有不懂事的小兔崽们在奴婢的眼皮底子作妖,导致奴婢也被陛下罚了一顿。」 宦官令是个有脑子的,所以明白这段时间不管是谁送钱都不能拿,但是那些刚进来的小黄门们就没这心眼。加上高祖厌恶赵高,让文士们担任给事黄门,同时禁止宦官识字,导致选进宣室殿的小黄门真是一个塞一个的蠢,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先收钱了,结果弄得永巷比九市的菜市场还热闹。哪怕有人耳提面命也阻止不了贪财的蠢货,累得宦官也挨了顿打,差点丢了人人艷羡的位子。 刘瑞明白人家的诉苦都是有目的的,于是倾身调侃道:「公近日的倒霉也有我的份儿,不如由我悄悄补上公没收上的钱,也算是对公的赔罪。」 宦官令听了这话,一改之前的苦笑,讪讪道:「公子言重了,奴婢一卑贱之人哪敢收公子的钱啊!」 第87页 话虽这么说,但在下一秒又可怜兮兮道:「奴婢真是全身心地为公子着想,还望公子记得奴婢的好。」 「这是自然。」刘瑞点了点头,下车进入宣室殿时差点踩到地上的碎片,最后还是宦官令眼疾手快地拉住刘瑞,然后踹了脚跪在一旁的小黄门,怒斥道:「没眼力见的,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万一伤到公子可怎么办?」 跪着的小黄门刚想认罪,结果被宦官令呵斥道:「下去,别在这儿碍眼。」 「是。」小黄门闻言,如获大赦地爬了下去。 而当刘瑞进入内殿后,里头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只留下刘启的走动声和唿吸声。 刘瑞走到正座前刚想行礼就被刘启制止道:「别搞那些花里胡哨的,过来想想之后怎么办?」 多日未见,刘启的鬓角白了不少,整个人也肉眼可见的消瘦了许多,不知是被底下的硕鼠气的,还是近期都没睡个好觉。 刘启转身,瞧了眼规规矩矩的儿子,忍不住骂道:「朕在宣室殿里忙上忙下地收拾勛贵,你这个祸乱之源却在椒房殿里过得安逸。」 「父皇此言差矣。」刘瑞立刻反驳道:「冤有头,债有主。坏事不是儿子干的,地也不是儿子贪的。您被那些硕鼠们气到了总不能拿儿子这个大功臣撒气吧!」 说罢,刘瑞还笑着恭喜道:「况且您在宣室殿里受的气都成真金白银和滚滚民心了……您该感谢我才是啊!」 第65章 刘启盯了会儿刘瑞,向其招招手道:「过来。」 笑容还未褪去的刘瑞不明白神经病阿父这又闹得哪一出,但还是在对方发令后上乖乖上前,结果脸颊突然一痛,被刘启拉地踉跄了几步,然后就是视角上的一阵晃动。 一旁的宦官令见状,差点如女高音般尖叫出声。 陛下,陛下您到底在干什么呀! 公子瑞才多大啊!骨头都没长硬呢!您就这么没个轻重地扭来扭去。要是出了个三长两短,宣室殿里所有奴婢的头颅都不够太皇太后平息怒火啊! 心脏跳到嗓子眼的宦官令就那么尴尬地伸手于半空,直到刘启终于放过泛出泪花的刘瑞,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明白自己的脑袋算是保住了。 「除了这张好看的脸,你真的没一点像朕。」放过儿子的刘启忍不住再次感嘆道。 脸被对方捏红了的刘瑞龇牙咧嘴地「嘶嘶!」了几声,然后用同样嫌弃的眼神看着刘启,反击道:「五十步笑一百步,您也不像是大父的儿子啊!」 想他大父是何等的温文尔雅,再看看刘启…… 彼时的刘瑞总算理解《风波》里的九斤老太为何念叨着「一代不如一代」,瞧瞧他们这一家子,可不正是一代不如一代吗? 宦官令在父子斗嘴的第一时间便悄悄退下,他怕听多了对心脏不好,更怕自己不能全须全尾地离开这儿。 「你个小羊羔子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刘启敲了下儿子的脑袋,不悦道:「别以为你在先帝的膝下呆过几年就觉得自己足够了解先帝。」 「朕当了他三十几年的儿子,而你只当了他几年的孙子。」提起先帝,刘启的声音有所变化,然后又看了眼刘瑞,开始好奇先帝当年教导他时是否像他现在这般五味杂陈:「不过以朕对先帝的了解,他也不像他的阿父。」 「高祖?」 「不然呢?总不能是哪里冒出的白蛇吧!」 刘邦对女人的薄情寡义就和他的眼光一样绝到让人怒喷上苍。不幸的是在高祖的儿子里,先帝既不是最像高祖的,也不是阿母最受宠的,所以高祖从未教他什么,这些都是惠帝的特权。 「我们都不像自己的阿父。」刘启拉着刘瑞坐下,摆出一副认命的颓废感:「先帝不如高祖,朕不如先帝,就是不知你这小子会不会还不如朕……」 刘启故意拉了个长音,语气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不过你都没大可能的话,剩下的小羊羔子们就更不可能了。」 「就是朕在你这年纪也没本事把关中的勛贵都闹上一顿,甚至将火烧出关中,而且还把主意打到父皇头上。」刘启拍了怕儿子的肩膀,慢悠悠道:「借刀杀人,干得漂亮。」 「过奖。」 「你是一年前就决定这么干的?」 「嗯!」 「所以那日的夸夸其谈是你精心准备的?」 「不,只是自然而然地说出那话,算不上精心准备。」因为只有父子二人,所以刘瑞也无所顾虑道:「这事会把国内外的豪强都得罪干净,所以仅凭父皇一人是没法完成的,还需有藩王支持和重臣的理解,这两者缺一不可。」 「藩王们不说与父皇离心,但也很难齐聚一堂。」 「至于重臣……」刘瑞抬头与阿父对视一眼,耸了耸肩道:「勛贵们怕随时准备活撕了他们的黔首,而我怕随时都能活撕我的勛贵,所以这事不能在朝堂上大张旗鼓地提出,只能私底下与重臣们达成共识。」 「达成共识?」刘启咀嚼着儿子的话,冷笑道:「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方便追责,更方便将重臣绑到宣室殿后压住那些不满的声音。」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刘瑞立刻恭维道。 虽然丞相有打回皇帝诏书的权利,但实际操作时却很少有人这么做。即便是头铁如申屠嘉也会考虑打脸皇帝的后果,并且在打回诏书的短时间里不能再次打回皇帝的诏书,否则下头就要怀疑丞相作为臣子是否做到「尊卑有序」,搞不好让关外的藩王听到就是「清君侧」和「进京勤王」的现成把柄。 第88页 所以刘瑞知道刘启在勃然大怒后肯定会逼现场的重臣立刻站位,然后令他们分摊勛贵们的火力,将排查之事推行到底。 如果他们不从,便在上林苑里多留几日,等皇帝的诏书过了明路,他们就算一肚子的不满也上了贼船,只能面对勛贵们的唾沫星子。 当然,申屠嘉也有打回诏书的权利。只是藩王都在京呢!加上刘启豁出去地下了罪己诏,老丞相就是有心反驳,那也无力制止啊! 「朕不做的话,你登基后也会去做。」 「只是那时的黔首们还剩几里地,丞相的家人和内史会不会变成硕鼠可就不好说了。」 刘启见过大小官员的飞速堕落,所以对臣子们的品性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清廉者本就吸引硕鼠。」歷史上的晁错是没机会贪污,但是和他同为法家臣子的宁成却是巨贪:「装钱的柜子都空了,可不就只能养老鼠嘛!」 要是像朱元璋那样把官员的俸禄一压再压,那么除了顶头的大佬和贴钱当官的,剩下的就只能找不合法的创收路子。 「……」刘启慢慢喝了口蜜水,决定把底层官员的加薪一事提上日程,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别的问题等着刘瑞解决:「排查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而朕想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事。」 刘启说罢还沉默了会儿,掩饰性地再次喝了口蜜水,缓缓道:「另外,朕还想把纳粟受爵的政策给废了。但这毕竟是晁错牵头,先帝和朕为其背书的仁政,所以你有没有体面解决这事的法子。」 一次收到两大难题的刘瑞也不知从何开始组织语言,不过在动脑前他得问问开价多少,绝不能让刘启白嫖他的劳动力:「父皇可知郭隗曾给燕昭王讲过千金买马的故事?」 刘瑞向其摊开右手,理直气壮道:「直面君王之过的报酬都没给呢!您可不能继续赊帐啊!」 第66章 刘瑞离开宣政殿时脸都是白的,左手更是火辣辣的疼,直到回了椒房殿才伸出袖口,然后浸在冰水里消肿,冻得他在漆盆边龇牙咧嘴了番,心里更是把刘启骂了个狗血淋头。 「公子,您这是……」李三瞧着刘瑞右脸通红,左手活似香辣鸡爪的模样,眼里满是惊恐:「您不会是……」 「收起你那些不好的猜测,我要是把父皇给惹毛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刘瑞翻着通红的左手,转头瞪了眼李三,后者立刻「哎哟!」「哎哟!」地打了下嘴巴,表示自己不该说些没眼力见的话。 而在刘瑞离开后,刘启扭了扭脖子,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来人,朕要沐浴。」 宦官令低头上前,招唿着小黄门和宫女们收拾残局,然后替刘启换下皱巴巴的衣服:「让内帑给瑞儿送去两万金,提醒皇后为瑞儿做好远行的准备。」 刘启躺在热气腾腾的浴池里,享受着有人搓澡的快乐:「记得要一半金饼,一半铜钱。之后无论椒房殿那儿要什么,少府都不许拒绝,不准多问。」 「是。」宦官令的瞳孔一震,有些好奇公子瑞到底要干什么,居然让皇帝从内帑批了两万金。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里,迎娶皇后的开销也不过两万金,而彻侯的年收入也不过两三百金。即便是人人艷羡的万户侯,一年都难赚千金。 刘启开口就给刘瑞送去两万金,这让宦官令难以摸准皇帝的态度。毕竟刘瑞离开时可是右脸通红,表情恐怖,一副被皇帝教训过的模样。而皇帝要是真生气了,也不会前脚教训完儿子,后脚就给儿子送钱。 所以这对天家父子的关系真是让人摸不准又看不透。 「记得给长信宫和长寿殿打声招唿,朕明日用过午饭便去拜访两宫太后。」刘启睁开遍布血丝的眼睛,决定把拖了许久的事都一次办好,免得刘瑞没法离开关中地带。 ……………… …… 虽然吴王竭尽所能地阻止关中问责楚王,甚至想要截下押送楚王的车队,然而有梁国的军队沿路接应,加上关中正愁没有问责吴国的藉口,所以在吴王刘濞的咒骂声下,楚王刘戊还是被押入京受审,然后跟像条死狗燕国太子一起迎来人生的最后一刻。 因为是宗室成员,不能公开受刑或是像妃子一样在永巷受刑,所以少府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在上林苑建起简易宫殿,然后将周围的黔首们清场,为宗室成员腾出私密空间。 「刘启,我……」奄奄一息的刘戊一开口便被郎官塞了团破布,只能挣扎着瞪向前方,发出不甘的呜咽声。 相较之下,已经在内官狱呆了半年的刘定国就安分的多,整个人木木地盯着地板,只剩下喘气声提醒别人他还活着。 「动手吧!」刘启站在观赏行刑的最佳位子上,用眼神示意儿子们做好准备,不要在宗室面前丢他的脸。 与刘瑞年纪相仿的刘胜见状,忍不住嘀咕道:「春龙节后杀人也不怕剩下的日子满身晦气。」 「晦气又如何。要是按高祖起兵的说法咱们可是楚人,连淫祀都不怕还会计较这个?」刘彭祖无所谓道:「南方不是有元旦血祭会给来年带来好运的说法吗?虽然日子有点不对,但也算是祈求好运。」 「呵!什么时候杀人也算是祈求好运。」刘胜忍不住嘀咕道:「拿藩王的脑袋来祈求好运,这代价未免也太高昂了吧!」 第89页 话音刚落,那边传来沉重的咔嚓声。 腰斩的人如断截的蚯蚓般疯狂蠕动着,但却不像蚯蚓般断了还能继续生存,而是划出一条血迹后气绝身亡。 刘瑞瞧着燕太子刘定国的死相,十分庆幸自己没用朝食,所以不会反胃地吐出来。 刚才还挺豪横的楚王这下也不说话了,整个人如秋风中的落叶般抖个不停,最后被刘定国的断肢和浓重的血腥味吓得两眼一翻,身下更是涌出一阵极为浓重的尿骚味。 「真是丢尽了刘氏的脸。」刘戊的叔叔平陆侯刘礼和红侯刘富毫不客气地捂住口鼻,不想承认这么丢脸的人是自己的侄子。 楚太子自尽后有仵作为其验尸,结果发现对方身上全是伤口,就连比较私密位子也不忍直视,看得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泪流满面,连连骂道:「真是个畜生,真是个畜生。」 虽然以往交际甚少,可楚太子少时和吴王太子一样留京为质,给人留下温和有礼的印象。 如今瞧着楚太子的惨状,就连跟楚王有利益交换的藩王也没脸为其求情,只能和楚王的两位叔叔一起疯狂训斥这个畜生。 好在刘戊晕过去后,行刑人省了不少麻烦,又是一道干脆利落的咔嚓声便送其上路。 虽然知道二者都是罪有应得,可是看到刘定国与刘戊的死状,在场的藩王与皇子还是感到脖子一凉,明白他们极有可能是下一个。 「把这里收拾干净,然后将遗体送回燕楚。」虽然已废两者的爵位,可是看在同姓同源的份上,刘启还是给了他们死后的体面,允许他们以普通宗室的礼节下葬。 「陛下仁慈,吾等铭记于心。」在场的宗室或是真心实意,或是心口不一地朝其拜服。而在众人准备离去时,刘启突然发声道:「瑞儿跟我一道走。」 皇子们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走在后头的刘瑞,刘荣更是眼神暗淡地垂下眼帘,摆出一副「我已认命」的姿态。 「咱们是要给太皇太后请安吗?」刘瑞有幸与皇帝同乘步辇,路上提起刘启让少府给他两万金的事:「您是要向太皇太后和太后报备我要去犍为郡的事吗?」 「不然呢?随便让皇后的儿子出京,知道的明白朕是要你去犍为郡研究下如何搞砸吴王的盐场,不清楚的还以为朕是要把嫡子分封出去,然后废了无过的皇后。」 刘启说罢还揉了下刘瑞的脑袋,弯腰在儿子的耳边压低声音道:「朕的出手可是很阔绰的,所以你得不遗余力地替朕搞死刘濞,让那老杂种明白就算朕死了,他吴王一系也翻不了身。」 「明白吗?」 刘瑞点了点头,明白这次犍为郡之旅绝不是个轻松活计。 第67章 两宫太后到底是外姓,又是上了年纪的人,所以没来观刑,而是让小黄门们打听消息,轻轻说了声「知道」后便嘆了口气,希望那些参与审判的宗室们能安分点,别再闹出这等丑事。 「太皇太后,陛下和公子瑞求见。」正当薄姬让人抬来打牌用的小桌,打算跟宫婢们玩游两把就午休时,长信詹事突然报导:「他们说是有急事要见太皇太后,还请太皇太后恕罪。」 「急事?」薄姬撩了下袖子,侧脸嘆了口气,头疼道:「让他们进来吧!」这群姓刘的真是让她一刻都不得安宁。 好在薄姬活到这把年纪啥都见过了,所以想不出还有什么是能惊到自己的。 刘启带着儿子给上座的薄姬行礼,后者先是随口问了下行刑的事和对藩王们的安排,便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怎么,带着你儿子过来见孤,是怕说些惹人生气的话而给自己找个挡箭牌吗?」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刘启闻言尴尬地笑了下,惹得薄姬冷哼一声:「哼!你做太子那儿干了坏事就喜欢把细君(薄皇后)带来顶骂。现在细君当上皇后了,所以把她儿子带来分担怒火。」 薄姬说罢还揉了下太阳穴,头疼道:「说吧!来找孤是为了什么。」 「立太子的事。」 刘启想从薄姬的脸上看到惊喜之色,但在太皇太后的脸上却只有「早该如此」的平静:「也好,定了太子就能让不安分的人都认清位子,省得孤再出手收拾一系列的破烂事。」 薄姬知道刘启在打什么主意,嗤笑道:「收起你那不切实际的期待吧!孤到这把年纪什么事没见过?」 说句比较扎心的话,刘启在薄姬打过交道的人里根本算不上难缠的那挂。 高祖,高后,萧何,陈平,乃至审食其……哪个不是响噹噹又极为难缠的人物。 薄姬算不上最聪明的那类,但是跟人精呆久也不会是蠢人:「这个时候立太子是想转移黔首们的视线,还是像孤刚才说得那样,绝了某人不切实际的幻想。」 「都不是。」刘启摇了摇头,公布答案道:「因为要把瑞儿派出去,所以得有合适的身份。」 「瑞儿?」薄姬将曾孙上下打量番,疑惑道:「这么小的人能干什么?」 「能让吴王那老匹夫暴跳如雷。」刘启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道:「项橐七岁便为圣人师,甘罗十二岁拜相。太皇太后怎知瑞儿不是下一个项橐,下一个甘罗?非要以年龄论英雄。」 「孤那是计较瑞儿的年龄吗?孤是怕出了关中,有异心的人便迫不及待地想要瑞儿的脑袋。」薄姬冷笑道:「你那枕边的王氏姐妹干的好事以为孤不知道吗?他们满关中地收买勛贵,紧着皇后的娘家收买下人,难道是像学瑞儿替你排忧解难,也上赶着替皇后的父兄出谋划策?」 第90页 薄姬的一番阴阳怪气弄得刘启老脸一红,脸上更是讪讪道:「这不还没干出坏事吗?而且孙儿已经下令抓捕两族的全部成员,不会留下漏网之鱼。」 「这么说来,孤还要感谢你替皇后伸张正义?」薄姬知道王氏姐妹触怒刘启绝不是想污衊皇后那么简单,但是作为半生都跟权利生物打交道的女人,她很懂得见好就收,也愿意给刘启留些面子,不像窦太后那样事事都爱紧逼皇帝:「王氏姐妹的事孤不想多问,但是你把瑞儿送出关中可曾想好由谁护送。」 「郅都。」刘启毫不迟疑道:「您因高庙之事让卫绾接替郅都成为中郎将,那朕就安排闲置的郅都保护瑞儿,再从南北二军拨出四千人随行,不知这样可安太皇太后之心?」 只要不出关中控制的二十来郡,刘瑞带着四千人的武装力量完全能横着走,这也让薄姬松了口气,勉强同意皇帝的行为:「这便好。只是要立太子还得朝上有人牵头,三公与长寿殿那边一同点头。」 「这是自然。」虽然这事完全不用三公点头,可是为了体现君臣和谐,还是得和三公通气,然后在朝堂上过个程序才好定下。 「只是太子之位一定,北宫的官员也要立刻安排上。」 刘启瞥了眼身旁的刘瑞,淡淡道:「按理说,太子二傅有任免北宫官员的权利,可是丞相既已出任少傅,要是让其同时掌握朝堂北宫的官员任命,朕怕丞相的身体会吃不消,更怕丞相真的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所以皇帝是想收回太子二傅对北宫官员的任命权,转而让太子亲任?」薄姬瞥了眼刘瑞,若有所思道:「皇帝要是对瑞儿的眼光有信心的话,孤也不必阻拦什么。」 「毕竟对太子而言,知人善用本就是必备技能。瑞儿还小,有你这个父皇和长寿殿的太后在,也不怕在这方面过早吃亏。」薄姬突然话音一转,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话虽如此,可等瑞儿坐上太子之位后肯定也有骄傲自满的时候,所以还得太子二傅监察一二,避免有人带坏瑞儿。」 「这是自然。」 天子二傅和詹事的职位本就是和三公一样是互相牵制的存在。要不是西汉中期的皇帝为了中央集权,过分削弱丞相的权利和把三公中的御史大夫换上自己的狗腿子,这个存在已久的平衡也不会被轻易打破。 刘瑞虽然是被刘启带到长信宫的,可至始至终都没他说话的份。 因为薄姬已经用过昼食了,所以父子交谈完后连口蜜水都没混上,便匆匆赶往长寿殿将立太子的事又重复了遍。 等刘启终于放过刘瑞,允许后者回宫休息时,累了一天又滴米未进的刘瑞一头栽倒在床榻上,睡到第二天的三竿才起,然后便是胃口大开地用了两碗粟米粥和半张煎饼,借着去先农坛视察的功夫顺便消食,结果碰上了努力耕地的信乡公主。 「十兄好。」虽然已被抱给皇后,但是对同一屋檐下的哥哥,信乡公主还是敬畏居多,亲近不足,整个人都怯怯道。 第68章 刘瑞虽然定期会问信乡公主和刘越的情况,但是很少会跟二者交流。就连肩负着教养之责的薄皇后也只是确保底下的宫婢没有亏待新得的便宜儿女,只是做到能向皇帝交差即可,根本算不上尽心尽力,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生活了一年的信乡公主还是改不了谨小慎微的性格。不过在子鸢的教导下,总算不像刚来时那样畏畏缩缩,至少懂得说出自己想要什么。 「你在这里种了什么?」 「花生。」 「吃过花生做的点心吗?」刘瑞说道:「走吧!兄长给你弄碗花生酪,咱们去茸房里边吃边聊。」 西汉时就已经有花生糯米,只是相较于潮湿的南方,北边和中部地带更喜欢麦饭和蒸饼,不过随着吴越一带的南方人往中部迁徙,糯米饭在关中也变得流行起来,并且成为黔首用以酿酒的存在。 顺带一提,长城的粘合剂便是用糯米和熟石灰做的。 信乡公主知道自己的十哥一向爱搞新奇玩意,但是当淋了桂花蜂蜜的花生酪端上来时,她还是被这香浓的口感所折服,小小口地吃完后犹豫着要不要再来一碗,结果刘瑞直接把自己的那份推了过去。 「你不吃吗?」 「我不爱吃甜的。」相较于古人对高油高糖的谜之热爱,刘启对任何美食都没表现出浓厚兴趣。毕竟在缺乏香料的西汉时代里,高油高糖的不一定是美食,也有可能是黑暗料理。 信乡公主眨了眨眼睛,感觉刘瑞没她想的那般遥不可及: 「十兄明明大不了我几岁,但却比我成熟的多。」 「是吗?」刘瑞瞧着信乡公主乖巧可爱的模样,也是起了逗弄之心:「那在你眼里,只有我比较成熟吗?」 「不仅是十兄哥,还有大兄和阿姐们也会说些我不懂的事。」信乡公主不像刘瑞那样开了挂,但是从宫廷生活里培养出的敏锐度已经让她初步有了政客意识,所以呈现出胆怯又早慧的矛盾姿态:「赵女史说了,笨一点好过假装自己非常聪明。」 刘瑞挑了挑眉头,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下眼珠乱瞟的异母妹妹,终于开口道:「你有事要告诉我?」 「赵女史带我去长寿殿时,大姐让我找机会向皇后和十兄替阿母求情。」信乡公主被抱给皇后时也不过四岁,对于王氏姐妹的记忆也只剩下无时无刻的争宠与对自己的冷落。 第91页 四个孩子里,阳信公主是长女,同时也是最像王娡的女儿,所以得到细心教养。而刘越是王氏姐妹盼了许久的皇子,自然比没用的女儿高出一截。因此在鸳鸯殿里,信乡公主很难得到王娡的母爱,但她毕竟是王娡的女儿,所以冲着血缘之情也没法拒绝阳信公主的请求。 刘瑞觉得信乡公主的态度非常有趣,同时也从对方身上看到刘氏的冷酷与装模做样的功夫:「那你觉得找我求情有用吗?」 「亦或是说……」 「你希望我在父皇那儿替你母亲求情?」 「我不知道。」面对刘瑞的询问,信乡公主呆愣了几秒,随即老老实实道:「父皇要是能被轻易说动的话,那就不是父皇了。」 对于那个掌控生死,阿母一直在努力讨好的男人,信乡公主生不起任何的孺慕之情,有的只是浓浓的恐惧。 「你也没想让我做些什么,只是为了完成阳信姐姐的任务,同时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对吗?「刘瑞盯着坐立不安的信乡公主,最后忍不住嘆了口气:」你先回去吧!这事我会找阳信公主解决好。」 「诺。」明明是兄妹,但在这一刻,信乡公主更像是刘瑞的部下。 「对了,你没把这事告诉赵女史吧!」刘瑞目送着信乡公主离开,随口说道:「你要是不想害她的话,就该明白什么事不能对她说。」 「诺。」信乡公主还没来及松口气便被吓得一阵哆嗦。 而刘瑞在茸房呆了会儿后也没多少耕地的兴致,于是去了趟长寿殿,与窦太后聊了下三位公主的事后,阳信公主便再没机会了解什么。同时照顾阳信公主和沁水公主的宫婢也被窦太后清理一番,换上不少懂得闭嘴的生面孔。 刘启向两宫太后打过招唿后,常朝便立刻有皇帝的狗腿子上书请求立太子,看得百官——尤其是窦家的追随者们一脸懵逼,甚至怀疑长寿殿里的窦太后是不是有把柄在天子手中。否则依照窦太后对梁王的偏爱和之前闹出的诸多动静,怎么会安静接受薄皇子为太子的事。 「看来长乐宫里还是太皇太后说了算。」重回朝堂的袁盎接替在高庙事变里犯错的斿公成了新的奉常,于是在常朝后与窦婴同行,随口问道:「太后近期估计会非常不悦,还请窦詹事劝章武侯阻止一二。」 「这是自然。」即便没有袁盎提醒,窦婴也会请求堂叔阻止太后:「梁国那边还请丝公保持关注。」 梁王刘武想当皇太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是由于太皇太后和朝臣的反对,加上藩王都怕关中开了先例就会波及自己,所以梁王上跳下窜了一番也没能实现皇太弟的夙愿。相反,因为燕太子和楚王的作死行为导致关中以正当手段收回两国,将剩余的藩王势力一分为二后,吴王叛乱的可能性也大大降低,所以不必继续吊着刘武,让梁国在必要时刻紧急顶上。 「公子瑞毕竟是梁王的侄子,后者就算满腹怨气也不会动手弒亲。相反,太后的突然转变可能会令梁王将怒火倾斜到丝公身上。」窦婴走到宫门时突然说道:「这话虽然有些冒犯,但请丝公近期注意,不要因为太子既定而放松警惕。」 「这是自然。」袁盎知道,以窦太后对他的宠幸,这夺嫡之仇肯定会被梁王记在自己头上。 考虑到薄昭曾杀天使钟毓,而被关中判处腰斩的两位宗室也没少干些目无王法的事,所以得到窦婴的提醒后,袁盎请求远在洛阳的好友剧孟过来保护自己,而这也让他在之后的事件里捡回半条老命。 第69章 鸳鸯殿自两位公主离开后便只剩下哑奴与王娡,来往间安静地令人发疯。尤其是在太皇太后的爪牙如秃鹫般把鸳鸯殿给篦了遍,愣是将王田两家埋下的钉子拔了个一干二净。 「行了,都拿下去吧!给我这个活死人送吃的还有意义吗?」王娡这天总是觉得头晕脑胀,时不时就会莫名其妙地晕过去。虽然太医看后表示王娡一切正常,纯粹是在自己吓自己,可是王娡非常清楚她不可能有病。她还没当上皇后,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呢!怎么可能把自己活活吓死? 综上所述,王娡只能得到一个让她绝望的答案,那就是皇帝已经容不下她了,所以在她的饭菜里悄悄下毒,想以比较体面的方式让她离开。 「陛下真是……薄情寡义啊!」躺在榻上的王娡苦笑着流下眼泪。 服侍她的哑奴见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安安静静地收拾掉餐具,然后将王娡的话都一五一十地上报给长乐宫。 薄姬在得知此事后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而窦太后不免有些可怜王娡,但是想到此人干出的事又没法同情她,只能对长寿詹事吩咐道:「小王良人的小儿子过些天便抱给皇后吧!他的生母一走,总得有人照顾一二」 「是。」长寿詹事低头应道。 想到王氏姐妹留下的孩子,窦太后更是头疼不已。 信乡公主被抱去椒房殿时只有四岁,刘越更是两岁的奶娃娃,所以与生母的记忆不深,还能与刘瑞培养感情。可是王娡的大女儿在生母出事时已经十一岁了,二女儿也是九岁的大姑娘,根本不可能被皇后养熟。无奈之下,刘启只能把两个女儿託付给太后,免得女儿无人教养,下面的奴才也趁机挑拨。 「信乡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但是阳信很不老实。」想起刘瑞前几日拜访时说过的话,窦太后决定赶紧处理掉王氏姐妹,以免夜长梦多,又生事端。 第92页 「太后,梁国的使者求见。」长寿詹事突然报导。 「武儿的使者?」窦太后的高兴之色凝固在脸上,犹豫后忍痛回道:「哀家不见他。」 「太子的册立仪式结束前他都别来拜见哀家。」免得皇帝又会冒出不好的念头。 长寿詹事奇怪地看了眼满脸苦涩的窦太后,低头出去打发那个满脸焦急的梁王使者。 「太后说了,在太子大典结束前都不见客。」因为太后表现得非常纠结,所以长寿詹事对梁王使者还算客气,就算是劝人离开也是好言好语,生怕惹了对方不快:「公请回吧!可别让梁王殿下望眼欲穿。」 梁王使者的眼珠子在长寿詹事与殿门前来回晃悠,终究是勉强一笑道:「劳烦公在太后面前多多美言,梁王殿下自然有赏。」 「不敢不敢。」长寿詹事拱手谢道:「为梁王殿下办事岂敢讨赏,只是最近太后事多,总会有顾不上的地方,还请梁王殿下不要在意。」 「这是自然。」梁王使者笑着离开,但在出宫门的那刻表情一变,满脸写着「劳资要完」。 燕太子刘定国和楚王刘戊死后,留在关中的藩王也都陆续回国。毕竟将国内的事都交给丞相太子也不是长久之计,加上这群大手大脚的藩王在京的开销就是个天文数字,一直都由少府报销。所以在该死的伏诛后,不必皇帝赶人他们就麻熘地离开,省得让关中查出点什么,他们就得交代在这儿。 而在一众藩王逃也似的离开关中时,梁王刘武却反常地赖着不走,甚至做出一系列的迷惑行为。 「中大夫的长寿殿之行成果如何?太后可有说些什么?」梁王刘武不等使者拜见便迫不及待道。 代表梁王去长寿殿的使者——梁国的中大夫韩安国瞧着主上兴奋的模样,真是为对方捏了把冷汗。 同为先帝的儿子,怎么今上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奸诈性子,而梁王明明年过三十,却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毫无城府。长此以往,别说是宣室殿里的皇帝,估计连梁王的太子侄儿都能把他整得够呛。偏偏在韩安国无比着急时,当事人还毫无13数地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幻想着能让长寿殿里的老母亲立他为皇太弟。 「中大夫这是怎么了?一言不发的是有什么心事吗?」梁王刘武见韩安国一言不发,逐渐有了不好的猜测:「难道太后……」 「还请大王恕罪,老臣此行并未见到太后。」韩安国的请罪动作让梁王的笑容僵在脸上,导致他没看到梁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辣:「长寿詹事说太后近期不见客,还请大王……三思啊!」 梁王刘武没有让韩安国起身,二者间瀰漫着的僵硬氛围让韩安国冷汗淋漓,但又不敢轻举妄动。 「孤知道了,还请中大夫下去休息,日后也替孤多谋划。」梁王刘武笑着扶起韩安国,明明是和平日里一般无二的热切态度,但却让韩安国感到从未有过的疏离。 「臣是大王一手提拔的,自当为大王效力。」韩安国并未因刘武的态度未变而有所放松,甚至比之前表现得更为惶恐:「还请大王……」 韩安国刚想劝刘武别再闹腾,老实接受侄子继位的传统时,梁王刘武扶着对方的手稍稍用力,让韩安国没法说出剩下的话。 「公请回吧!」梁王刘武拍了拍韩安国的肩膀,还是那副贴心上司的模样:「本王在关中还要呆上一段时间,所以请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有的忙呢!」 「诺。」韩安国的喉结滚动了下,恭敬告退后,梁王刘武的笑容便骤然消失,然后用极大的力气将桌案上的东西一一扫下。 「婢子竟敢欺辱于孤。」梁王刘武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传到室外,但是在他难以压抑的愤怒下还是让屋外的韩安国听到动静,随即加快了离开的速度。 「大王息怒。「一直呆在屏风后的谋士上前劝导:「韩公有大才,而且对大王忠心耿耿,还请大王看在韩公近年的苦劳上不要为难于他。」 说罢,谋士还很有眼色地给梁王戴了顶高帽:「做大事者要有容人的气度。大王并非池中物,又怎会因底下人的一次失败而耿耿于怀?」 梁王的怒意有了一丝丝的消退,随即对来者勉强笑道:「公孙先生说得是,孤也是太心急了,所以才会如此失态。」 被梁王奉为座上宾的谋士公孙诡摸摸鬍鬚,看起来确实是有谋士的风范:「大王有仁爱之心,想如夏之姒扃那般得到兄长的禅让,而不是像楚灵王那般落得残暴不堪的名声。既让陛下不仁于大王在先,执意要让公子瑞继承大统,那大王也不必顾及叔侄之情,务必要让天下明白公子瑞资质欠佳,一旦继位便如夏之孔甲般会为天下带来不幸。」 公孙诡对薄皇子的了解少之又少,但是一个十岁的奶娃娃能懂什么,加上薄家也就一个太皇太后在支撑门楣,所以给公子瑞泼些脏水也无伤大雅。 梁王觉得公孙诡那句「陛下不仁于大王在先」真是说到他的心坎上了,可是想想姐弟三人的昔日处境,以及刘启除了在立储的事情上有负于他外,其余时刻都是无比偏心同胞姐弟。 梁王不是聋子,自然知道有人抨击他在关中的做派几近君王,甚至为此吃了不少言官的奏章。 可即便如此,刘启也没怪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 想到这些,梁王真是针扎似的不好受,但是想到迄今为止的一切努力,他又狠下心道:「公以为孤的下一步该怎么走?」 第93页 「自然是让陛下乃至关中上下明白立公子瑞为太子有驳于上天的安排。」公孙诡拱手拜道:「臣在关中收买了不少游侠为耳目,只等上苍的暗示一到,臣的耳目便会替大王造势,然后借民意逼迫陛下让步。」 公孙诡信心满满道:「那时的大王再将梁国的粮食运至关中,以解陛下的燃眉之急,定可收天下黔首之心。」 「善,大善。」梁王听后自是万般佩服,觉得这是拿到储君之位的最佳选择。 至于刘瑞…… 只怪这个侄子是兄长的嫡子,倒霉投进薄皇后的肚子里,待他继位便封其为楚王,也算成了叔侄间的一段佳话。 想得很美的梁王不知道的是,握着作弊器的刘瑞早就想好如何在天灾不断的刘启治间完美避开来自天象之说的污水,让土着明白什么叫人造的天选之子。 同时公孙诡也没料到的是,他这一等就是八年,等得梁王都快认命了,也没能让刘瑞毁于天象之说。 而在喜气洋洋的椒房殿里,薄皇后一边为儿子的太子之位终于尘埃落定而松了口气,一面又为儿子的远行担忧无比。 要知道,刘瑞去的可不是繁华的洛阳,而是蚊虫遍地,靠近西南蛮族的犍为郡。听说那里的人受荆楚和西边蛮族的影响还在奉鬼神之说,举行各种巫术祭祀。 一想到儿子要去那种地方,薄皇后就跟后世听说孩子要去撒哈拉沙漠旅游的老母亲那般辗转反侧。 第70章 「陛下也真是的,好端端的让瑞儿去蜀郡,真是孩子不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就不懂得心疼。」不放心的薄皇后盯着替刘瑞收拾行李的宫婢,忍不住上手道:「多带几条护膝,那里湿气重,一觉醒来都是凉飕飕的。瑞儿还小,可别因此落下病根。」 「草药也多带点,尤其是艾草,告诉李三每天都要给瑞儿熏艾。那里虫蛇多,晚上一定得有宫婢守夜,免得夜里有蛇进屋。」薄皇后唠唠叨叨地一阵忙活,结果发现自己操心的对象在新做的藤椅上悠哉游哉地看书,气得她直接把手上的枕头扔向刘瑞:「孤在这里为你操心,你倒好,整一没事人似的让孤心塞。」 肚子上挨了一击的刘瑞整个人如煮熟的基围虾般缩了一下,思绪也从系统给的制盐手册里回过神了,好声好气道:「您这又是怎么了?我这为去蜀郡做准备的儿子又是哪里惹了您?」 薄皇后瞧着刘瑞一脸无辜的模样,也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扶额嘆息道:「孤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居然养出你这么个冤家。」 一旁的大长秋见状,也是扶着薄皇后坐下,好声好气道:「太子自小就有主见,皇后还是少操心吧!」 「你这话说的,为人父母的能不操心吗?」薄皇后白了眼两头充好人的大长秋,自顾自道:「不知怎么的,明明瑞儿的太子之位已定,可孤这心里还是是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会有大祸临头。」 刘瑞闻言,放下竹简接话道:「可不是灾祸嘛!梁王叔在关中赖了这么些天,八成是没死心呢!」 「那他……」 「除非是父皇没儿子了,否则他没可能登上皇位。」刘瑞耸了耸肩,毫不在意道:「让他梦一梦吧!」做梦总好过平白闹腾。 虽然长乐宫和宣室殿的诏书已下,宫内外已经改口称太子,并且也有少府的人打扫出北宫,将刘瑞的东西一一搬入,可是筹备立太子的大典最快也要半年的功夫。加上今年又是日蚀,又是藩王作死,怎么也得办个喜事去去晦气,所以在九卿吵了好几天后,立储大典最终定在明年初夏,省得刘瑞大冬天地祭祖白受罪。 「陛下虽然罢了公的中郎将之位,但却让公随太子一起去蜀地,也是算是为公的復起做铺垫。」立太子的诏书发出后,晁错设宴招待停职在家的郅都,二人聊起卫绾復起为中郎将的事,有提到郅都的调任问题,不免一阵尴尬的沉默。 卫绾袁盎从燕国回来后,前者替代郅都成为中郎将,后者接替奉常之位,标志着儒家势力的復起。 而被闲置在家的郅都虽然得了中二千石的卫尉卿之职,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明升暗贬。毕竟跟贴身保护皇帝的中郎将相比,卫尉卿说白了就是个看大门的,前途与中郎将相比不能说是天壤之别,但也算是相差过大。 值得庆幸的是,郅都这个新上任的卫尉卿很快就要带着关中的精锐随太子出行,这也算是朝堂上的法家在一连串的打击后所能听到的最好消息。 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是,担任太子詹事的可是与袁盎卫绾关系甚好的窦婴。 虽然眼下有一堆事情等着窦婴这个太子詹事前去处理,可是作为太子宫里的大管家,他想在随行人员里插个给郅都拖后腿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前提是这一切的小动作都不会对刘瑞的计划造成阻碍。 「实不相瞒,我直至今日都不知道太子要去蜀郡作甚。」郅都喝了口凉酒,苦笑道:「少府那边一直忙着太子出行的事,并且听说除了少府给的人,太子从宫外还招了批奇人异士。」 「奇人异士?」 「奇人异士。」 晁错挑了下眉毛,眼里透露出「有话直说」的意思。 郅都舔了下嘴唇,犹豫后还是与晁错把话说开:「墨家的人来了。据我所知,这次去蜀地的人里就有几个墨者。「 第94页 出乎意料的是,晁错对此非常平静,仿佛郅都提到的只是几个无关紧要的工匠,而不是在战国时曾与杨朱学平分天下的墨家:「这倒能看出太子是陛下的儿子。」 说罢,他还说了个让郅都大吃一惊的消息:「墨家的大本营就在荆楚一代和百越。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在蜀郡与太子接触。」 「您知道墨家接触太子的事?」 「我不仅知道墨家正在接触太子,还知道他们早在太子身边插了人。」晁错让下仆给郅都换了杯热酒,提示道:「太子还小,咱们又都是外臣,墨家要是派个女人在皇后身边,难道咱们能去椒房殿里把人拖出来?」 诸子百家里,医家和墨家算是对女人比较友好的学派,而儒家那儿虽然也有伏生之女般的存在,但是由于齐鲁之地的影响和吕后干过的好事,以及孔子週游卫国时与南子产生的过节,导致那边矫枉过正,逐渐兴起「愚女即贤女」的说法。 至于辕固生和窦太后的过节,那更是让袁盎这样长袖善舞的人都扶额嘆息。 「我们的竞争对手是黄老家和儒家,放个墨媪在太子身边也有助于给儒家和黄老家添堵。」晁错看出了郅都的疑惑,平静道:「公太年轻了,而我又曾为天子老师,更是与丞相有仇,所以在太子的北宫里,想要安插法家子弟并非易事。」 「今日送墨家一个人情,也是希望来日他们能在双拳难敌四手时想起法墨两家如胶似漆的年代。」 晁错说罢还向郅都透露道:「公可知道陛下决意收回太子二傅对北宫的任命权,转而由太子亲任北宫官员?」 郅都今日就没让惊讶之情从脸上退下,随即试探道:「公的意思是……」 「咱们卖墨家一个人情,他们也得帮法家子弟在太子面前站稳脚跟。「晁错冷笑道:」我知道窦婴打着往北宫塞满儒家子弟的主意,但是太子不喜欢这种安排,田叔和太后更不允许这事发生,所以公该明白咱们与儒家的第一次对决还没开始呢!「 「说句实在话,儒法黄老的未来之争就在太子任命北宫官员之时。「 彼时研究制盐之策的刘瑞并不关心朝堂内外的暗流涌动,而是想着如何把千米以下的自贡滷水给弄上来,然后用西汉那让人捉急的技术力将其制成没有涩味的细盐,从而在经济层面上打击吴国。 不夸张的说,採制井盐一直都是古代的黑科技,甚至和冶炼法一起被列入国家机密。虽然因为明清两代的江南盐道而让后人以为得天独厚的江淮地区才是产盐大户,可是在东汉以前,由于运力的缺乏,关中地区的供盐大多靠蕨粉根和品质差于海盐的湖盐,工序复杂的井盐。并且在艰难的年代,品质好的井盐是能作为国礼的存在。 而国内最好的井盐便在蜀郡(自贡),这也是江阳县「千年盐都」的称号由来。 不过鑑于此前全靠铲子硬挖,所以人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搞到表层滷水,制出的井盐都不够皇家需求,根本称不上支柱产业。 最重要的是…… 「连一千米都没打到呢!怎么可能挖出天然气制盐?」想起后世用竹管接天然气的骚操作,刘瑞不禁泪流满面。 尼玛这搞得好一夜暴富,搞不好就全家升天,实在是太刺激了。 「家上,蜀郡多阴雨,您看是否添几件衣裳?」李三随着刘瑞一出关中便感觉骨头像是被雨水泡过似的很不自在。 刘瑞倒是没啥不适,毕竟他上辈子就是荆楚人,明白南方的鬼天气都一个德行,衣服在外晾上一夜就能接出半盆子的水,今日还热的要死,明天就得穿上棉袄。 虽然巴蜀得利于秦昭王时的太守李冰弄出的水利工程让当地的农业有了较大发展,并且与周边的交流也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蜀地文化,从而为东汉末年的繁荣打下基础。 然而好汉不提日后勇,彼时的巴蜀还没吃到丝绸之路的红利和人口迁徙的便利,所以没有「天府之国」的气派。不过因为成都平原的存在,加上秦楚在此深耕了百年,所以巴蜀虽然比不上最富裕的关中关东,但是靠着积粮的便利也和江淮一带差不了多少。 只是由于高祖下放了民间铸钱,加上吴王大力扶持本国的制盐业后,巴蜀与江淮的差距才大了起来,但也没有薄皇后说的那么夸张。 至少蜀郡总比发羌和西南地区强吧!不过就人口和经济实力来看,蜀郡确实没落了,差点掉了关中续命池的称唿。 除非它能把制盐业给搞起来。 「任重道远啊!」路上与少府的工匠和赵石子父子商量过开採技术的刘瑞头疼地在布绢稿上画来画去,感嘆他这不是从零开始,但也和从零开始差不了多少。 而当他们浩浩荡荡地抵达蜀郡,在郡守的带领下参观了现有的几个盐井后,刘瑞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终于明白现实与理想的差距其实就是三四十米与一千米的天沟。 第71章 「殿下是有不满意的地方吗?」蜀郡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刘瑞的脸色,邀功似的将其请到某处井口,自信满满道:「若论井盐的产量与品质,蜀郡若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旁的水井都还只有十七八丈时,咱蜀郡的盐井就可搭六十余丈。」 刘瑞顺着蜀郡守的目光瞧去,只见在直径可观,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的井口上架着个做工复杂,有不少齿轮带动的大滑轮,上头的绳索一头勾着凿井工具深入井底,一头由牲畜进行拉动。 第95页 看到此处,刘瑞不知该感嘆西汉已经有了最简单的机械常识,还是该为眼前的寒酸场景捏把冷汗。 至于郡守引以为傲的六十丈盐井……刘瑞真是吐槽无能,只想说句:「谢谢,并没被安慰到。」 说句不中听的话,就算没有眼前的凿井工具,靠把铁铲从秦昭王年间挖到现在也能挖出百米深井。 「哎……」刘瑞揉着太阳穴,忍不住嘆了口气,想着该从哪里开始。 「先让人散场吧!」被刘瑞带来的赵非乐和赵石子沉迷研究刘瑞提出的制盐程序,二者从关中到蜀郡的路上没怎么睡过,不是在改进工图就是在优化流程,甚至用沿路的材料做了个模型来测试他们的猜想:「按照家上(太子近臣对太子的尊称)的设想,此地的火井(天然气井)可以替代柴火熬盐,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让附近的居民散开,待我们确定火井和黑滷水的开採位子再过来帮忙。」 「善。」刘瑞点了点头,让人给附近的居民一笔补偿,就让他们尽快搬离。 趁着居民搬离的功夫,郅都安排附近扎营,而被派来监管工匠的少府监则安排隶臣砍树削竹,搭建工地。 顺带一提,这位叫汲卫的少府监并不是之前接待过刘瑞和薄戎奴的那位,而是协助少府令和大匠处理工程的实践派。 刘启安排这位的理由除了汲卫有着极为丰富的工地经验,便是此人家学渊源,六代为官,且在关中的黄老学里有着极为显赫的地位,因此受到章武侯和丞相的推荐,被派来盯着郅都和蜀郡官员,避免他们轻慢刘瑞。 「汲黯和汲仁的父亲啊!」刘瑞一边修改工图,一面打量做事稳妥的汲卫。 歷史上的汲家虽然比不上从汉文帝时一路风光到隋唐的窦家,但在西汉的鼎盛时期也有二三十人同朝为官,几乎是明目张胆地形成学阀。 刘瑞:不愧是西汉,总能做出超出常理的事。 「关于火井运输的事儿,家上提议用中空的竹子和圆木为管道,但是在衔接处和转折处依然有爆炸的风险。」战国时虽已发现了火井,但是由于人们的认知不足,当时的工匠极为头铁地往井里扔了火把,结果引发了爆炸。而待危险散后,人们用竹筒盛着井里的火光可保一天不灭。 鑑于巴蜀一代多盐井,所以火井资源也极为丰富,当地採盐工人也善于使用竹筒储存火井里的可燃气体,在一定程度上顶替了油灯与蜜蜡。不过因为火井的危险性极高,巴蜀一代的普通人宁可忍受油灯的骚味也不敢在家放个爆竹。 除了运输问题,如何提高凿井效率与采卤时的压强问题也是赵氏父子头疼的来源。 刘瑞的想法很好,也很有操作性,奈何这个世界的冶炼技术还不达标,化学水平最高的就是装神弄鬼的术士,而他们在秦灭后要么去蓬莱找徐福,要么转文科成为黄老学在少府的中坚力量。总之就是刘瑞在关中钓了半天也没等到拿长生不老忽悠他的术士,反而还被刘启骂作有病。 「管道方面可以用麻布缠紧后涂一层桐油进行二次加固。」刘瑞在模型上示范了下,给出意见:「实在不行就在麻布桐油的二次加固上用熟石灰进行三次加固。」 感谢诸葛亮,感谢北宋人民,感谢明清工匠的智慧让刘瑞在土着面前不至于一点用都没用:「只是这种管道在地上运输时还算有用,一旦深入六七十丈的盐井就会变得无比脆弱。」 彼时虽然没有压强一说,但是对「气」 也有了比较浅显的认知,算是民科推动物理发展。 而在与赵氏父子相处过程里,刘瑞也再次意识到将墨家收至麾下的重要性。 少府的工匠袭成秦制,大多是子承父业或是隶臣带隶臣,这么做的好处是能流水线一样高效地培养出熟练工人,让他们在各大工程里积攒经验,以老带小。而缺点则是这套体系抹杀了工人的创造性,并且由于技术力的缺乏与对熟手工人的需求欠缺,这群人大都只有最低程度的教育水平。即便是从官宦人家没入奴籍的,也会在繁重的工作下无心创造。 相较之下,墨家不仅是现成的人才库,更有一套培养工程人才的完成体系。 如果说少府是个大工厂,能带出一批熟练工,那墨家就是实验室和实验场所兼有的工业大学,专出工程师的那种。 至少在这个年代,无论是汉朝还是中东的安息帝国,亦或是千里之外的罗马希腊,搞发明的要么是家里矿,要么家里有矿的人给包养了,总之要靠个人力量成为民科专家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尤其是在亲自对比过普通工匠和赵氏父子的差别后,刘瑞更是压力满满。 「要不让赵氏父子给少府的工匠进修一下?」刘瑞与赵氏父子聊的口干舌燥,趁着二者实验的功夫招来汲卫,吩咐道:「你这几天观察下本地的制盐工人和少府派来的工匠,看看有没有聪明好学的愿意跟着赵家父子精进一二。」 汲卫闻言诧异地看了眼刘瑞,不知太子此举有何深意,但是还是没多问地立刻照办。 「家上,您看把取滷的竹筒改成这样可以吗?」赵非乐的手脚很快,在与刘瑞交流后便就地取材造了个迷你实物。 当下的井盐技术只能取几十米的表层滷水,採用的也是取水的笨办法或是扔个吸水物件带上滷水,效率低到令人髮指,并且对採取深层的黑滷水毫无意义,所以刘瑞和墨家改进的不仅有凿井工具,还有取卤技术。 第96页 第72章 汲卤筒,亦称推水筒,是北宋的巴蜀人用竹筒和牛皮制成的单阀筒管,利用虹吸效应将底层的黑滷水吸出来,可以说是古代劳动人民的黑科技。 刘瑞一咬牙,一跺脚地从版不对号的系统里翻出后世的制盐工艺时,也是槽多无口了一阵。 不是,你这……后宫文字游戏的配套系统,橙光阅读器最爱搞的那套有些神仙丹和生子丹也就罢了,为啥连这种东西都有? 现在做后妃的都这么卷?除了搞宫斗还要搞前朝?话说你们都牛到这个份上了,还做后妃干嘛?动动脑子架空皇帝或是学武则天那样熬死老公自己登基岂不美哉。 不过吐槽归吐槽,该干的活儿还是得认真去干。 蜀郡的人民也是第一次见到太子,还没来得及看会儿笑话便被郅都待人强制搬家。 「我说你们关中人能不能有点礼貌?秦惠文王时带兵欺负我们巴蜀人也就罢了,我们现在都不跟你计较了,你怎么还在巴蜀的地盘上蹬鼻子上脸?」巴蜀一代以前跟楚国联姻,多少学了点「三年不出兵则死后不进祖庙」的风气,加上蜀郡又紧挨发羌,在与西南民族的亲切交流中积攒了武德,所以面对带兵赶人的郅都,他们也表现的很硬气。 直到刘瑞让人抬了箱铜钱过来。 当地人挑了下眉毛,继续说道:「拿钱打发我,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于是刘瑞让人又抬了箱铜钱过来,附带五年免役的优惠政策。 当地人的表情抽了抽,正如后世第一次去川渝的两广人那样灵魂出窍了番后,终于嘴硬地表示:「我这是忠君爱国做出牺牲,才不是被关中人的小恩小惠所收买。」 虽然在刘瑞出行时,刘启安排少府给了两万金,也就是两亿钱,但是薄皇后和薄姬心疼他,加上时任太子詹事的窦婴也怕自己的家上兼远房表外甥在外过得不好,所以对刘启一顿输出,导致后者烦不胜烦地又给了一亿钱。 而在此基础上,薄皇后和薄姬还有太子宫的一众人又补贴了些,加上朝廷给郅都批的军费。所以在刘瑞出行时,光是拉钱的牲畜就有不少,可一路上没人敢截。 原因无他。 四千人的精锐武装加上郅都的苍鹰名号,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截太子的车马。 本地人拿着大包小包的家当和刘瑞给的补偿金离开后也没闲着,想着这群关中的冤大头在拿钱砸人上一定还有发挥空间,于是在郅都带人收购大豆,让当地居民帮着砍树砍竹子时,大家都很配合。 男人们出力,女人带着孩子烧火做饭干后勤。 少府僱佣散工的价格一向大方,甚至比关中僱佣私工(不包食宿)的费用还要高出一倍。考虑到巴蜀一带僱工的钱只有关中的三分之二,所以在刘瑞带人定居后,犍为郡的黔首们只闹了一会儿就乐颠颠地过来打工。甚至有成家的出门前被老婆警告带饭去,千万别吃那边给的饭,吃一口就少好多工钱,亏死个人呢! 至于本地的豪强…… 一群配置强弩的精锐站在刘瑞身后,只待太子说完话便拉上弓弦,对准已经吓尿的当地豪族。 刘瑞:「我话讲完,谁贊成,谁反对?」 敢怒不敢言的豪强们:你看我们有反对的资格吗? 于是乎,在刘瑞的提议,郅都的安排,以及随行精锐的热情帮助下,当地的豪族麻熘地滚了。只是他们一部分滚去别的地方,一部分被犍为郡郡守请入大牢,顺带解救了直接给刘瑞跪下的贫民们。 老实说,刘瑞对封建社会的吃人性质还是理解得不够透彻,至少在看到这群面黄肌瘦,几乎是骨架子上扯张皮,凸出个圆肚子的贫民前,他还以为犍为郡距离关中不远,听到消息后多少会收敛点。 然而他还是错了。 错的离谱。 错的幼稚。 这群人永远不会收敛。 只要有百分之三十的利益,他们就能干出突破底线的事,然后借着纳粟授爵攒波名声,得到为自己脱罪的正当理由。正如后世收到买家锦旗的人贩子会因「长线红娘」身份而为自己脱罪,这些被刘瑞关进牢狱里还喊着「冤枉」的肥渣们也有一套安宁内心的法子,所以对付他们要重拳出击,要有后世网友的戾气,直接人道毁灭才能保一时安宁。 「腰斩还是太轻松了,孤有个更好的法子。」刘瑞在蜀郡的虎穴(关押无赖流氓的地牢)里逛街时摸了摸下巴,冲着身后瑟瑟发抖的蜀郡郡守笑眯眯道:「卿可听过剥皮揎草?」 已经在心里起草辞职信的蜀郡郡守一个哆嗦地讪笑道:「不知,还望太子指点一二。」 刘瑞呵呵笑了几声,只是搁在阴森森的虎穴里,这笑声回档出「瘆人」二字:「农民为了防止鸟雀毁田通常会在田里扎个草人,扯些碎布办得人模人样。」 刘瑞抬头盯着蜀郡郡守的眼睛,明明比他矮了好几个头却让后者不寒而慄:「只是孤想着稻草扎的人终究不是活人,没人气。」 「……」 「那破布扯的衣服上也没人味,哪能唬住……不知死活的鸟雀,卿说是吗?」刘瑞这一语双关还没吓到犍为郡郡守,反而令狱中不断求饶的豪强们直接吓尿了,甚至有人失心疯地磕头道:「别杀我,别杀我。宅子田地都给你,求求你别杀我……」 第97页 刘瑞没有理会周围的求饶声,继续说道:「所以把人皮充上稻草去吓唬那些鸟雀,也顺便吓吓一些不知死活的人。」 「太,太子明鑑,臣……臣……」蜀郡郡守擦了下冷汗,半天都憋不出个完整句子,看得刘瑞毫无兴致地摆摆手,还没等蜀郡郡守松口气,便被刘瑞的下一句话弄得三魂六魄丢了一半:「既然人是蜀郡的,那就由卿带人操刀剥下他们的皮,制成草人立在田里,以正天威。」 说罢,刘瑞还拍了下郡守的肩膀,期待道:「孤理解卿在犍为郡人生地不熟地展不开拳脚,所以给卿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卿……不会拒绝吧!」 「诺~」蜀郡郡守吞了口口水,听着刘瑞的脚步声远去时脚一滑地跌倒在地,随即用袖子擦了下脸上的汗珠,直到过了三分之一个时辰才把丢掉的魂魄收回来,然后安排狱卒将犯人拉至台上,灌下一碗混合草药的烈酒后拱手道:「得罪了。」 不是哥们不想帮你,而是帮了你太子不会饶了我。 看到那个手不离刀柄的苍鹰没?只要太子一声令下,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剥了我的皮去给太子交差。就算闹到陛下那儿也只是被训斥一顿。要知道陛下年轻时可不是剥了郡守的皮那么简单,而是直接用棋盘把吴王太子给砸死了。 总之在刘瑞离开后,蜀郡虎穴里的尖叫声与咒骂声持续了一夜,听着周围的黔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天亮后发现蜀郡郡守的属官扛着疑似稻草人的玩意深入田地,将其立在稻田之上,于是有好事者看去,结果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被稻草撑起来的居然是一张张人皮,上面依稀可见生前的容貌,赫然正是被太子下狱的当地豪强。 好事的黔首差点尿了一裤子,浑身后连滚带爬地去村里报信,引来一群乡亲争相恐后地来看人皮稻草。 先前被夺去田地,过得隶臣妾还惨的贫农忍不住冲着人皮稻草吐了口唾沫,同被豪强凌辱过的妇女正想弄点粪土砸向人皮,结果被还算冷静的里正给拦了下来:「算了,太子已为吾等伸冤,想必这人皮稻草就是太子用来惊醒当地豪绅的。你要是用粪土将其染得不成颜色,只怕会坏了太子的大事。」 余怒未消的妇人这才作罢,但也不解气地上前踹了两脚,回家给驻扎此地的精锐做饭时特意宰了只老母鸡,也算是对关中人的谢意。 一时间,刘瑞乃至随行人员的风评在蜀郡直线上升,就连在关中能止小儿啼哭的郅都上街都能收到当地人的鸡蛋蔬果,搞得严肃的卫尉卿手足无措,只能为着太子的名声僵硬收下,回去丢给将士们加餐。 不得不说,比起今上,刘瑞还是很省心的。小小年纪就生活规律,做事尽责。对待他们这群臣子也算客气,跟墨家和工匠们商量对策也是毫无架子,甚至与其同饮同食,这让对刘氏皇亲有偏见的赵氏父子对刘瑞的印象改正了不少,收回之前说天家子弟吃不了苦的话。 「这套制盐方法一旦成型,不仅是巴蜀一带的盐产量能上去,当地的人民也会富裕起来。」赵非乐看着逐渐成型的制盐天梯,感慨道:「那时不仅是关中关东的富豪会涌入巴蜀,争先购买高品质井盐,就连桂阳,武陵,长沙那块的人民也能分一杯羹,借着蜀郡乃至整个巴蜀的井盐富饶起来。从而如太子设想的那般,让巴蜀成为自关中,广东,江淮后的又一个富饶地区。」 第73章 赵非乐这话虽然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是将巴蜀打造成大汉的第四个经济特区也是刘瑞的最终计划。原因无他,只因天府之国的地理位置实在优越——距离关中不远,坐拥成都平原,井盐资源,以及当下数一数二的铜矿水源,绝对称得上天胡开局,不富都难。 还记得先帝的宠臣邓通吗?当年赐给他的铜山就是蜀郡严道的。 顺带一提,云贵川都是好地方。 如果金属资源,云南更胜于巴蜀,不愧是多位牛人的龙兴之地。只可惜在景帝时代,大汉上下都忙着对抗北边,什么匈奴啊!匈奴啊!还是匈奴啊!对游牧民族的专注度让晋江男主都为之汗颜。 在此情况下,云南……现在叫西夷或者滇国和他的邻居还不属于大汉版图。不过从血缘来讲,滇国国主乃楚将庄硚,其国民也是当年被秦国截断的楚军与本地土着的后代,和百越一样算是大汉民众的表兄弟,并且自建国起就没断过与大汉的联繫。 刘瑞查了下系统的记录,发现滇国併入大汉是武帝时的事儿。那时的武帝意图打通身毒国(古印度),从而连接丝绸之路,所以与西南夷地有了诸多联繫。然而不知是西南夷地的消息不灵通了,还是他们以为匈奴提得起刀了,总之一些边境小国做了个歷史上非常牛的举动——杀汉使。而且杀的还是比较诚心实意,不是来找茬出征的汉使。 武帝闻之,即大怒,后令巴蜀聚兵攻打西南夷地,结果靠着奴隶拼凑的军队直接灭了劳深、靡莫;滇国等国,置日后以「一州夺天下」的益州郡, 说到这儿,不得不顺嘴提句滇国还是挺冤的。西南夷地就他没杀汉使,还好生招待地帮忙带路。然而巴蜀的军队来都来的,你又挨的那么近。把你周围的邻居灭了却留你一个也不太好,所以送你和你的邻居们一起上路也好凑个完完整整。 不过话又说回来,滇王还是很上道的,压根没与巴蜀的军队硬碰硬的,兵临城下便果断投了,从贵族到黔首都自愿成为西汉顺民,含泪过起被巴蜀包养的日子。 第98页 顺带一提,巴蜀里比较赚钱的自贡最后被划到新建的犍为郡(原西夷夜郎等国)里,用于带动当地经济。 古代的云南:川渝哥,我宣你。 莫名给出井盐大户的古代川渝:……。 思绪跑远的刘瑞甩了下脑子里的省拟小剧场,接口道:「可不是嘛!秦时靠着巴蜀不断给关中供血以灭六国,结果落到咱老刘家里,搁得比后妈养得还惨。」 秦灭不过百年,握着盐铁粮的巴蜀就从一线跌落到二线,看得刘瑞吐槽无能。 md,关中的那群傻蛋到底是怎么搞的,这么富的地方搞经济不是有手就行吗?你们tmd是怎么把巴蜀弄成这样了? 刘瑞摆出沉思者的表情,恨不得立刻飞回关中撬开决策者的脑袋看看里头装的是啥。 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比巴蜀更不会搞经济的还有西南夷地和发羌国。他们跟后世的蒙古一样,属于是坐在金矿上喝西北风,就差某人过去喊句:「兄弟,这地的矿太多你把握不住,你交给哥,你看哥是怎么把握的。」 「哎……一个个的都不省心。」看看巴蜀的情况,再想想关中的一地烂摊子,刘瑞就忍不住头疼。 一旁的赵石子见状,还以为刘瑞是为巴蜀地区的人民痛心疾首,一时间竟有些惭愧。 赵非乐见状,也是嘆了口气,与赵石子四目相对时一切尽在不言而喻之中。 太子……是个好孩子。对下没架子,对上不畏君。 一个人可以装出勤政爱民,但是真的付诸于实际,想着怎么提高当地黔首的生活水平而不是装模做样地用孝道刷功绩绝非一件轻而易举之事。 「太子此行,功在当地,利在千秋。」经过这些天的相处,看着刘瑞对来干活的黔首士兵那叫个大方,自己却没住豪宅,没搞排场,而是找了间民居打扫一下便在制盐厂边常住的行径,赵石子忍不住理正衣冠,向上一拜:「有此储君,实乃天下人之幸。」 「没这么夸张吧!」刘瑞瞧着赵石子突然行大礼的举动,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孤当不得你如此称赞,也没秦皇汉……祖那功在千秋的格局。」 差点说成「秦皇汉武」的刘瑞难得动情道:「孤只想让天下人都吃饱饭,有衣穿,还能攒几个钱,不必忙于看不见头的劳役。」 准备向刘瑞汇报事务的郅都突然停下了脚步,与同行的汲卫对视一眼,二人都相顾无言。 「上位者享天下供养,而贫困者终其一生又得到了什么?」陷入哲学状态的刘瑞喃喃自语道:「是在匈奴人的帐篷里找到为奴隶的父母,还是在长城脚下捡到孩子的尸骨,亦或是在生养自己的土地上猪狗不如的活着。」 「孤不明白这些,但是孤很清楚自己当下要做什么。」他都决定登上那个位子了,偶尔矫情下也没什么,但是该收拾的烂摊子还是得收拾,该打的仗还是要打,该避免的政策还是要避免。 或许以刘瑞的资质终其一生都无法触及明君的台阶,但是靠着后世的智慧和微不足道的底限,让黔首们过得好一点,让官员们少犯错点还是能做到的。 当然,这并不代表刘瑞是个软柿子。 倒不如说,他在对待臣民上可以学习下大英的某位快活王,可以逮着高官贵族有规律地折腾,但不要让黔首和小吏的日子不大好过。 「家上,家上,黑滷水吸上来了。」帮忙盯着盐井动向的李三兴奋道:「那竹筒有用,一嗞熘地就把井底的黑卤给吸出来了。」 刘瑞让人往井里伸进一个稀奇古怪的管子时,李三还纳闷这玩意有没有用,如今见了源源不断的滷水,自是对无所不能的太子佩服不已。 「吸上来就好,吸上来就好。」生怕自己照葫芦画瓢搞出的汲卤工具不管用的刘瑞松了口气,心里给后世的巴蜀人打call:川渝哥,我宣你。 第74章 老实说,汲卫作为皇帝和窦太后的人形摄像头,过来帮衬也没指望刘瑞干出一番事业,更多的是等刘瑞吃到教训后帮着收拾烂摊子。 作为今上曾经的太子洗马,家里六代为臣,马上就要延续到第七代的汲卫非常清楚汉家对太子的培养习惯,那就是搁着年轻时只要不叛乱就可劲地折腾,老子在儿子撞得鼻青脸肿时再给个大棒教训一番。 从高祖到先帝再到今上,一直都是这个流程。 这套听起来很扯,但让儿子在当爹的眼皮子底下学点教训,总好过当皇帝时被社会教训。 你说是吧!明堡宗。 所以在汲卫得到皇帝召见,明白自己要去干什么时,一边感动于宣室殿和长寿殿对他的看重,一面又为培养太子的成本泪流满面。 尼玛那可是三亿六千万钱啊! 培养太子是这么赔本的事吗? 当年摊上个神经病老爹的惠帝在地下泪流满面,恨不得掀馆而起,同大侄孙叨唠一番。 对此,窦太后还特意安慰道:「浪费钱总好过给某国的太子一记棋盘吧!」 汲卫: 「……」想起当年为刘启收拾烂摊子的自己。 刘启:「……」俺滴亲阿母欸!您能别提这事了吗? 一番对比下,好像花点钱也没啥。至少太子的随行人员在巴蜀肯定要大笔大笔地消费,有他看着,当地的黔首多少能赚点,也算是陛下施恩于当地吧! 第99页 然而汲卫没料到的是,刘瑞确实是让当地人赚了点。只是这点儿不是「一点儿,而是「亿点」。 当稀奇古怪的竹管插入盐井,在天梯与人力的作用下汲出一管管的滷水,仅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抵之前数月的努力。 汲卫:「……」他还有必要给太子收拾烂摊子吗? 惭愧不已的蜀郡郡守:「……」所以他之前到底是在干嘛?摸鱼吗?恐怕连摸鱼都算不上吧! 想起之前被郅都一波儿带走的当地豪强,再看看太子来后产量飙升的盐水,蜀郡郡守的五味杂陈最后化作一声嘆息。 也别忙活了,过会儿就上奏辞官吧!兴许这样还能善终,给后代留个举孝廉的机会。 滷水打上后,工人们轻快地将其引入备好的大锅里,又引火井将其烧起,经过数次过滤与豆浆等物的洗杂后,得出的晶体白如初雪,又似美玉的齑粉,看的人目眩神迷。 「这就是白盐吗?」 「居然如此雪白纯净。」 「太子不愧是天皇贵胄,居然弄出如此神物。」 不怪连读书都是奢望的黔首们跪舔,就连跟着天子见过世面的汲卫,郅都都没料到太子来这儿居然干出点成绩,而不是借阿父的势力过旅游,花完钱后又灰熘熘的离开。 刘瑞上前捻了捻白盐,放到舌尖尝了下。 熟悉的咸味让他差点泪流满面。 不苦,不涩。是真真正正的白盐。 郅都等人在刘瑞的眼神示意下也上前尝了尝那白如雪的井盐,最后都面露惊色,随即看向井盐的眼神都像看着万两黄金。 汲卫倒是想得更多,随即上前拱手道:「殿下,此物是否能像吴国的海盐一样大规模生产。」 「自是不能。」刘瑞的回答也很干脆:「取自大海,借着阳光暴晒的海盐成本怎可与井盐相比?」 汲卫的眼神一黯,刚想道声「臣明白」,就被刘瑞抢话道:「所以要把楚国收回,才能将盐价给打下去。」 和后世一样,巴蜀的井盐是小资or高端消费,海盐才是大众吃的。 刘瑞来巴蜀的目的之一是把吴国盐政的高端品给打下去,然后在巴蜀试验了后世的制盐法后,去楚国将吴国盐业的低端市场也彻底抢走。 盐铁政,盐铁政。 吴王靠着两大支柱从关中疯狂吸血,支起他搞七国之乱的底气。如今只要借巴蜀和楚国的盐业将吴王的支柱毁一半,就能使吴国大乱,从而令吴王狗急跳墙。 「传孤指令,参与制盐的工匠赏钱三千,并将官吏的功绩上报于父皇,请天子赐爵。」刘瑞下手一挥,底下人无不惊喜万分,明白自己的前程稳着,靠着此地的制盐业怎么能混个铁饭碗,然后给子嗣留个举孝廉的后门。 刘瑞来后,被薄皇后派来的子鸢一面照顾刘瑞的生活起居,一面按照刘瑞的意思编写幼儿读物,然后还要抽空问问信乡公主和刘越的功课,和她父兄一样忙成陀螺,但她也非常享受这种境遇。 有活干总比庸庸碌碌的强。 她或许死前都没致君饶舜的机会,但也能借许多事证明自己没有辜负父亲的教诲,没有给墨家丢脸,同时让嘴碎她和兄弟一起读书的人彻底住嘴。 所以殿下交给她的事情必须做好。 尤其是这编写音标的活计。 通过教信乡公主和刘越,乃至当地幼儿的机会,子鸢得以实验自己编写的音标适不适合幼儿教学,不至于让后来之师搁那儿和尚念经似地拿《仓颉篇》搞填鸭教育,弄得不仅弟子痛苦,师傅也无比难受。 至于刘瑞为何不拿后世的《切韵》来用…… 大哥,你当这是制盐呢! 拿隋唐的东西来搞今天的教育也不怕串戏。刘瑞就是脑子被驴踢了也不能把拿来主义用在这头。 权衡之下,他只能给子鸢说了个大概框架,让其下去自己琢磨。 子鸢见状,索性在当地开办童学,教黔首的孩子读书写字。 本地黔首见状,自是犹豫,但是想着人家是太子身边的人,又曾给公主皇子授课,来教他们的孩子绝对是他们赚大发了。要是儿孙里有个懂事的,学成后得大师看重,被举孝廉,那就是祖坟冒青烟的事。况且太子说了,学堂包两顿饭。这种上赶着占两顿便宜的谁不去就是王八蛋。 是以当地人对刘瑞的感激度一日高过一日,最后弄得熘达的郅都和算帐的汲卫察觉不对。瞧着每天都有脸生的工匠过来帮忙,童学的老师也多了赵氏父子和陌生面孔,甚至在课后还帮童子家看地,教他们如何种庄稼才能收成更好,并且启蒙课本也多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郅都可是在皇帝身边混过的,汲卫更是当今皇帝的太子洗马,两人只要有个疑心就能挖出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 尼玛!墨家都要偷家了,你还在这儿瞎晃悠呢! 什么脸生的工匠,什么突然出现的老师…… 那都是前来投奔的墨家人。 那都是借着太子的人力物力开始发展自个基地的墨翟的瘪犊子们。 尼玛他们在这儿给太子鞍前马后的,结果是替墨家做嫁衣。 想到这儿,郅都和汲卫虽没吐出一口老血,但也差不了多少,于是开始写信的写信,派人的派人,说什么也得在当地的童学和盐场上插一脚。别等墨家基地升了,人也被太子打包回宫了,他们还没干点什么。 第100页 忙着开第二第三个制盐场的刘瑞见状,也是嘆了口气,就差往郅都和汲卫的脑门上戳几下。 给你们机会你们不中用啊!给你们机会你们不中用啊! 黄老学和法家在治国上很牛逼,然而却有个很致命的弱点——那就是看不起穷人。准确说,是看不起黔首,觉得这么牛逼的学派只能授上,不能教下。 也难怪他们在战国时赶不上墨家的发展速度,后来又被儒家所取代。 在有教无类上,儒家,尤其是现在的儒家那是真的没黑点,完全是赔钱式地开门授课。哪怕刘瑞这个对后世的儒家戴了有色眼镜的人都不能否认没有儒家数十年的耕耘,汉武帝想玩废黜百家的那套绝对是痴人说梦。 而儒家干了这么多,也给汉朝乃至后世培养出不少草莽英雄。 没办法,人家人多。就跟造核弹一样,只要我离心机够多,总能瞎猫撞上死耗子,养出一个天之骄子。 别的不说,自李冰后最牛逼的蜀郡郡守文党就是最好例子。 「倘若能藉此敲醒法家和黄老家,也不枉我拿墨家做筏子。」刘瑞瞧着郅都和汲卫也都开门授课,跟子鸢和赵氏父子抢童子,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想着能不能从关中捞批闲置的法家或黄老学子弟过来授课。一是给墨家一点危机感,让他们明白谁才是最大靠山,二是让黄老法家这两大学派改改脾气,懂得什么是大业基础。 不过在此前,他还有件大事要收尾。 「家上,郡守来了。」李三向刘瑞汇报后才将战战兢兢的蜀郡郡守请进屋,然后亲自给二者守门。 蜀郡郡守忐忑地上拜后,刘瑞半天都没说话,随即道:「孤听说卿已写好辞呈,只待关中一批便告老还乡。」 听了这话,蜀郡郡守心里一哆嗦,随即讪笑道:「臣母年事已高,所以……」 刘瑞抬手制止蜀郡郡守的假话,直截了当道:「卿怕孤怪罪,更怕父皇怪罪,所以才以退为进,给后世留点福泽。」 蜀郡郡守沉默了会儿,抬手道:「太子明鑑。」 一个告老还乡的爹和被天子撸官的爹,只要蜀郡郡守脑子没坑就知道该怎么选。 刘瑞瞧着这个平庸但标籤是「日子人」,「谨小慎微」的郡守,纠结后还是决定捨弃他。 在关中看了那么多奇葩,碰上一个能力在及格线以上,不贪不抢,只想干到致仕给后代留份政治遗产的官员绝对是耳目一新。 然而他能力不足,没能解决当地豪强对农民的欺压也是事实。 如果带入上位者和蜀郡郡守,肯定觉得这人不错或是委屈至极,但是带入当地的黔首可不觉得心情美妙。 黔首们能接触到的最高官员便是郡守,甚至一些贫困地区的黔首穷其一生都不知郡守是谁。 在此情况下,蜀郡郡守都能在关中清除豪强后没有动静,而是任由豪强继续欺压黔首就能看出他不适合这个位子。亦或是说,他只适合当小吏,而不适合当决策层。 但是刘瑞能怪他吗? 好像不能。 人家是带着妻儿来上任的,唯有老母年事已高,托给关中的亲戚照料。 本地的豪强不说是在小吏里到处插人,即使到了关中,也能找到很硬的后台。就这情况,你让一人生地不熟的郡守拿什么拼命啊! 「郡守协孤开设盐场,施恩黔首,也算是功德一件。」刘瑞说罢,示意蜀郡郡守上前,让其看清他给关中的奏摺。 蜀郡郡守犹犹豫豫地瞧了眼,不免湿了眼眶,随即给刘瑞跪下磕头道:「臣有负皇恩,有负于太子,却能得太子如此维护,实在是……万分惭愧。」 刘瑞在奏表里也没给蜀郡郡守穿小鞋,而是提到当地豪强时为蜀郡郡守开脱了句,说是蜀郡郡守人生地不熟又无可用之人,而先前太守留下的班底也都与豪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导致他在蜀郡发生诸多不公后也无力改变。直至太子来后,借着太子的随行士兵才剷除本地的虫豸,又亲自剥下恶人的皮囊以慰当地黔首。 奏表最后,刘瑞还提到他之所以能剷除当地豪强是因有蜀郡郡守提前备好豪强罪证,之后又写蜀郡郡守呈上罪证后向关中的方向磕头请罪,表示自己有负于皇恩,请辞后必向皇帝请罪。 「孤之所以让卿的辞呈送往关中,便是想让卿在父皇面前留个好印象。」刘瑞亲自扶起蜀郡郡守,宽慰道:「为君者难,为人臣者又何尝不难。卿在蜀地有功有过,但于汉家也算尽心尽力。」 向皇帝请罪不能一味的卖惨,但也不能啥锅不背。所以在刘启那儿,老实点比什么都强,这也是刘瑞不阻止蜀郡郡守上奏请罪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有蜀郡郡守上前顶着,什么豪强啊!剥皮揎草啊!那跟刘瑞有关吗?有关。可源头是蜀郡郡守揭发了他们的罪证,然后又执意要给黔首们出气啊! 刘瑞的举动完全是顺应民心,惩恶锄奸,谁能说他残忍?谁能说他表里不一。 他还是那个温润如玉,心疼黔首的白莲花,而蜀郡郡守也立了个委屈一时但忠贞为民的形象,搞不好在致仕前还能得到皇帝的嘉奖,给自己留个好名声。 如此一来,刘瑞满意了,蜀郡郡守也满意了,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卿虽有难,但对当地黔首还是亏欠居多。」刘瑞待蜀郡郡守心情平復后委婉道:「就算为了卿的后代着想,辞行前还是向当地的黔首们请罪,然后安抚一番。」 第101页 「这是自然。」蜀郡郡守虽胆小,但也明白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臣本有罪,自当以家财赠当地黔首,以慰那些等不到公正的幽魂。」 「这般便好。」刘瑞满意地点点头,亲自将蜀郡郡守送出门后,感嘆道:「真好骗。」 没了家财还愿对他感恩戴德,真是个好忽悠的人。 不过刘瑞这边万事皆顺,收到郅都来信的晁错却斯巴达了。 尼玛他连復起的儒家都没解决呢!怎么已经没落的墨家都开始在太子的身边造基地了? 第75章 郅都作为当下最有影响力的法家大臣之一,同晁错不说是黄金搭档吧!但也称得上配合默契。况且在民间,郅都的苍鹰之名虽能止小儿啼哭,但是人们除了骂他下手不留情,谁都敢杀外,还真没怀疑过他的人品与忠诚。甚至在他出任某地都尉时,当地的黔首都松了口气。明白有郅都在,妖魔鬼怪都得安分。 由此可见郅都绝非是妄言之人,所以晁错毫不怀疑信里话,琢磨一番后给老师写了封信,阐明墨家已经在太子身边蛰伏已久,就等太子回朝拿着制盐的功绩为其请恩,也算是走明面地进入北宫。 「墨家能耐了,靠着替太子制盐的功绩,若是真能打下吴国的盐价,只怕是连陛下都要高看三分,广拜墨者为官。」收到弟子来信的张恢摸摸鬍鬚,感嘆道:「秦灭六国这么些年,老夫一随时都会蹬腿而去的糟老头子居然也有见证百家相互斗法的这天。」 当然,这是比较夸张的说法。如今能叫上名号的学派还不及百家争鸣时的零头,但对张恢而言,能在百家都有復起之相时赢得道统之争,远比碌碌一生的好。甚至说句比较狂妄的话,法家若是百家争鸣的迷你版里拿下第一,他张恢即便不比申公,但也能青史留名。 「如此盛世,岂不让人心潮澎湃。」想起法家先辈的理想,自己在这儿广收门徒的意义所在,张恢不禁哈哈大笑,完全没有老年人应有的暮气。 底下的弟子见状,有几个花钱进来的搞不懂张恢为何开怀大笑,忍不住上前拜到:「老师,如今墨翟的弟子埋伏于太子身边,您不生气也就罢了,为何还如此高兴?」 张恢闻言停下笑声,瞧着那说话之人冷冷道:「你也在老夫门下听了些浅显的圣人之言,如今用『埋伏』形容墨家弟子的所作所为,倒让老夫惭愧不已。」 弟子闻言脸色大变,毫不犹豫地下拜道:「弟子愚钝,还请老师解惑。」 张恢摇了摇头,又藉此事打量诸位弟子的反应,筛选出适合去帮晁错的人,感嘆道:「明君如身,臣如手。君若号,臣如响。君设其本,臣操其末。君治其要,臣行其详。君操其柄,臣事其常。可怜你在老夫门下学了这么久,竟然连这么简单的术都看不懂。」 说罢,张恢看向汉宫的方向,并不清明的眼珠里闪烁着烛光,好似他心中的火苗:「墨家的所作所以可有违法之处?」 无论是子鸢的入宫还是墨者投靠,走的都是正规途径。 当然,他们也能从昌平长公主那儿攻讦墨家送女入宫实有二心。可这么一来,昌平长公主算什么?留着子鸢当女史还让她教育公主皇子的薄皇后和薄姬算什么? 别说是张恢,就是眼前的小弟子脑子被驴踢了也不敢告这三位啊! 至于投奔的墨者…… 拜託,人家是在太子说了不拒工匠后拿着符牌与传信过来投奔的,他们要是在这件事上无脑狂跳,那看护太子的郅都汲卫算啥?送羊入虎口的吗? 「墨家这事,干得确实漂亮。」张恢摆摆手,感嘆这些弟子里再出个晁错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输了就得认,莫要做那技不如人还嘴硬之人。况且墨家赢得还算体面,反倒是你用『埋伏』一词污衊对方显得不那么体面。」 张恢说罢便不再理会这个弟子,转而思考起弟子说的当下局势。 诚然,在为官和揣测圣心上,张恢这个做老师的不及晁错。但是作为朝堂的局外人,他能看到晁错看不到的东西,这也是后者一直与其讨论事情的主要原因。 当然,作为一个合格的法家,晁错明白啥事该谈,啥事别说。 当今天子可不是个软柿子,一个连儿子都怀疑的人,你能指望他对晁错这个老师兼得力干将没有疑心? 做梦去吧! 「今上待太子……确实不同于他人。」张恢想着刘瑞少时曾被先帝抚养,现在又被今上特别培养,而且还在蜀郡做了一番成绩,怎么瞧都不是普通童子,再想想甘罗的丰功伟绩…… 纵使张恢有文人的傲气,也不得不承认太子没那么简单,最好别把他当孩童看待。 搞不好让墨家出头,令郅都汲卫惊慌求援的行径也在太子的算计之中。 只可惜晁错忙着处理燕楚留下的烂摊子,忙着跟復起的儒家斗智斗勇,才忘了朝堂而待这盘棋里,天子和太子不仅是棋手,也是棋子。 太子以自身为饵钩法家上门,就为了正大光明地筛选班底,试图将晁错和郅都拉到身边。 诚然,晁错和郅都绝不会背叛天子,可是他们只要在乎道统之争,只要还有打下儒家的野心,就会在刘瑞身边努力插人,最后导致眼线变锁链,成为刘瑞桎梏他们盯紧其他皇子乃至梁王的把柄。 这操作,这心思,哪像个无知孩子。 第102页 「藏于无事,示天下无为。」张恢在弟子走后嘆了口气,朝着蜀郡的方向深深一拜:「这一仗,儒法墨黄老无论谁胜,太子都是最后赢家。」 远在蜀郡的刘瑞并不知道他只是想白嫖诸子的行为能让千里之外的法家大佬脑补甚多,更不知了解内情的学子朝臣都为自己的举动辗转反侧。 如果他知道这点,估计不会惊慌失措,而是仰天大笑什么叫天选之子,什么叫几句话就让上千人为他消得人憔悴。 彼时的刘瑞正借白盐的提炼设宴招待制盐工人和随行人员,盯着面前的小铁锅望眼欲穿。 巴蜀多鱼,又受荆楚文化的影响喜用茱萸香草,所以此地配料众多,虽不比后世齐全,但也不差多少。 刘瑞令庖厨取了鲜鱼熬汤,佐以白盐,肉酱,茱萸,桂皮,花椒,高良姜等制成简易的辣味锅底,待水滚后往里下了蔬菜和鸡肉鱼片,刚做的豆腐腐竹,仅是第一口就让刘瑞泪流满面。 md,劳资拼死拼活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吃顿正经饭吗? 第76章 刘瑞在花钱收买人心上一向大方——反正花的是刘启的钱,他又没顾着自个儿享受,所以那是毫无负担。 「孤以茶代酒,替父皇敬诸位一杯。」上座的刘瑞毫无胆怯之意,但也不像大哥那样过于亲民,让黔首有靠近之意。 郅都瞧着刘瑞的一举一动,心里对太子有了更多了解。 不同于皇长子刘荣的亲民,皇次子刘德的儒雅,皇五子刘非的豪爽,刘瑞虽与制盐工匠们同吃同住,待人也是端正和气。但是在他面前,无论是郅都这样的有点地位的官员还是一无所知的黔首,都敬畏居多,信赖次之,绝不会把刘瑞当成提不动刀的好人,但也知道此人不是心胸狭隘之辈。较之其他皇子多了份上位者的气度,让人将今上的影子与其渐渐重合…… 「差的太远了。」郅都曾是中郎将,跟在皇帝身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多少有点看人的眼力。 刘瑞小时候站在兄弟里还看不出特别,但是现在搁进兄弟就能看出谁是储君,谁是诸王。 【商君申公……终究是没当过皇帝。】郅都在心里感嘆道。 从书本里学着当皇帝和皇帝亲自教你如何当皇帝这能一样吗? 终于吃到正经饭的刘瑞下令从当地买了批不错的布料赠予老弱儿童,相当于是让本地赚了两份钱,然后又从隔壁郡里拉了批好酒,宰羊剁鸡,在火堆上滋滋冒油,看得人口水直流。 一年都难见油水的黔首忍不住狂咽口水水,几个孩子更是端着饭碗眼巴巴地望着,只等烤肉一熟,大快朵颐。 「豆油不比肉油香啊!」刘瑞瞧着不少黔首去接烤肉滴下的油,就着羊油鸡油拌饭吃也是很香的。 「蜀郡这边忙的红红火火的,巴郡那儿也该跟上了。」刘瑞想了想以后的重庆市有没有现在可弄的非遗文化,最后把目光定在吃喝上。 要不把酱油和豆豉弄出来? 彼时的肉酱制作工艺已经非常成熟了,想必让相关工人制作酱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卫尉卿以前在云中郡魏郡守那儿锻鍊过吧!」刘瑞毕竟年纪还小,胃口也就那么大,所以在吃饱后想出去消食。 郅都见状也起身跟着,结果离开发现他们走远后,李三有意放慢脚步,让侍从与二者保持一个难以听见窃窃私语的距离。 「魏公令匈奴人望而生畏,臣在他手下受益匪浅。」提起云中郡郡守魏尚,不管是法家儒家还是黄老家,都得拱手尊称声「魏公」。从先帝到今上,反有对边境的赏赐必以最厚。 「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的典故便是出自魏尚与其至交好友。而在他的治理期间,云中郡从未陷落,甚至还斩下一个大当户的脑袋。 匈奴人惧他,敬他,甚至为其立碑祭祀。 有一说一,在弱肉强食上,匈奴人无疑是最出色的。 弱其者不如猪狗,强其者奉为鬼神。 虽然刘瑞很讨厌某些小说里的无脑扩张情节,但是考虑到乱世用重刑,这种时候让别人当孙子总比自己上赶着当孙子强。 你说是吧!徽钦二帝。 「孟子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孤却不以为然。」 郅都还以为刘瑞要问边境的将士如何,匈奴如何,结果对方话音一转道:「若此言有理,那匈奴得其西域诸国的帮助,岂不是得道者?」 郅都搞不懂刘瑞对儒家的态度,但也不能像个锯嘴葫芦似的一言不发:「西域诸国里虽有视匈奴为父君的软骨头,但更多的却是恨不得碎其骨肉的可怜之国。」 在不可持续性地竭泽而渔上,这时的匈奴单于确实能与后世的非洲仁君相提并论,几乎是要附属小国从十分的税里抠出十三分,每年还要附赠一批奴隶供其享乐。 说句难听的话,跟匈奴人的敲骨吸髓相比,一战后的英法都太拟人了。 在此情况下,西域诸国要么是得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要么是把匈奴视作生死大敌。 而被匈奴打成两半的东胡后裔——乌桓和鲜卑也没好到哪儿去。虽然就血缘来说,他们与匈奴的关系是最近的,但是在背刺方面,他们比汉朝干得还狠,最后将分裂出去的东匈奴赶去中亚。 至于后面的东西突厥,契丹等游牧民族的撕逼大战,其精彩程度不亚于裂了又合,合了又裂的中原地区。 第103页 「孟子主张性善论,因『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而知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但却忘了天下何人无私心,天下何人不争利。」 「若是人人都以向善为本能,那又何须先贤在典籍里反覆训诫?」 刘瑞失笑道:「圣人也有私心,也只能竭尽所能地摒弃私心。」 而以现有歷史来看,表面符合孟子审美的君王莫过于不趁楚军渡河时攻打他们,快战败了也不杀敌国老兵的宋襄公……而他最后的结局是重伤而死,宋国灭亡。 俗称,蠢货。 「是以孤想问卫尉卿……」刘瑞突然停下脚步,而在后面跟着的李三也拦住侍从,带其后退几步。 「可喜宋襄公之举。」 「自是不会。」纵使不知太子对儒家的态度,但是既以魏尚引出孟子之言,那便是……「臣为法家弟子,又受魏公大恩,怎会喜宋襄公之举?」 别看这时还有人把宋襄公当成高洁,有贵族精神的典范。可是在统治阶级,对这人的评价只有一个:傻逼。 比徽钦二帝还傻逼。 你当打仗是过家家呢!还等人过河,不杀老兵。 这是把脑子跟肠子调换了,还是出生时大脑就没发育完全? 战场上的仁义之军只要做到不杀俘虏,不欺负占领地的老弱妇女就够了,你搞那么多花招是当自己是冤大头啊!还是圣父下凡啊!这么有良知的君王建什么军队啊,直接献国多好?省得被迫当兵的黔首死的不明不白,等着家人回来的老弱妇女因为脑残君主当了亡国奴。 刘瑞比信乡公主大了两岁,而卫青比歷史上的汉武帝还小,至少比刘瑞小了七八岁。 至于霍去病…… 估计卫少儿都没碰到霍光他爹呢!他上哪儿去找开挂开到老天紧急封号的冠军侯? 如此这般,刘瑞把目光落到郅都身上。 除了已经七八十的申屠嘉,能在卫霍成长起来前派上用场的将领也就那么几个。 周亚夫,李广,程不识,魏尚,以及……郅都。 这些人里,周亚夫太傲慢,魏尚年纪太大且不能离开云中郡,李广是个路痴加酒鬼,程不识虽然没啥个人毛病,而且以治军严厉着称,但是有个非常致命的标籤——他是程姬的亲戚,皇子刘余,刘非,刘端称其声「表叔」也不为过。 刘瑞不想怀疑程不识的忠心,但是就这个身份,你让他怎么安心将培养将领的职责交给程不识? 思来想去,还是把带卫青的工作交给郅都比较合适。等卫青可以独当一面了,再让他带霍去病。 「卿不喜欢宋襄公就好。」刘瑞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有些担心道:「孤这样的年轻人里不乏有些读书读傻的想要效仿古时君子……例如刚才提到的宋襄公。」 郅都深深地看了眼刘瑞,只见他继续说道:「公若有幸再回边境,于是遇上这种脑子不清的人,可得把他扇醒。」 西汉的爵位在袭成上分两种,但无论哪种都是降级承袭。 比较靠前的爵位如藩王,彻侯,关内侯等虽然头衔不变,但像后世的遗产税那样承袭时要交还一定的食邑。第二种便是中下等爵位和曹雪芹里的四大家族一样老老实实地降级继承。 这也是从秦朝到西汉,无数勛贵弟子都抢着去边塞逛一圈的主要原因,同时也是纳粟受爵被疯狂推广,给晁错攒了批政治资本的缘由。 如果不是形势所迫,这群娇生惯养的勛贵子弟绝不会去边塞受苦。而对边塞的郡守来说,抵御外族就已经很忙了,只求那些没点13数的二世祖们别添乱了。还当自己是廉颇白起李牧乃至王翦父子呢!简直是有病。 刘瑞瞧着郅都眉头一挑,努力掩饰头疼表情的模样,也是想到《冰与火之歌》里,泰温和詹姆对少狼主的嘲讽,以及后者无比坑人的舅舅,不由得同情这个曾在魏尚那儿打过下手的可怜人。 军功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况且关中一群人精,上面还有个磨刀霍霍向诸侯的天子。 想走后门? 做梦去吧! 是以勛贵们看来看去,也只有云中郡的军功比较好拿,也不至于让自家子侄狂受委屈。 毕竟有魏尚在呢! 就是为了「云中不陷」的牌匾,魏尚也会拼命拉住这群疯狂作死的二代,然后为着关中那边的钱财粮食让二代们跟着沾点功勋。 这事不仅是郅都,连刘启都知道,甚至对不太过分的沾功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办法,边境的黔首士兵也是人,也需要关中支援,而少府的粮食钱财还得留着应对大型战争跟天灾人祸。刘启又不能凭空变出一笔钱,更不能丧心病狂地杀人抢钱,就只能找个比较温和的法子给边境送粮送人,大家都好。 第77章 别看少府富到粮食发霉,铜钱生锈,可是从先帝到今上,都不可能倾少府之力补贴边境。因为这是皇帝的私库,更是他们为击退匈奴攒下的家底。想想歷史上的汉武帝只是把匈奴赶去中亚,就将文景之治的家底耗尽不说,还为补贴军费搞出一系列的骚操作。虽然歷史上的汉武帝足以称得上雄主,但是在他治理下的黔首除了因汉朝逼退匈奴而被赎回的可怜人,余者过得别说是跟文景时的黔首相比,甚至在西汉的歷代里都能排进倒数。 第104页 可是从宏观角度来看,汉武帝的出现给已经步入中年期的西汉续命百年。若非将匈奴赶去中亚,吞併南方诸国,打通河西走廊,只怕也没法缓解愈演愈烈的土地兼併,以及陷入瓶颈的军功制。 「匈奴还是要打的。」刘瑞在与郅都分开时,突然说道:「西域至于匈奴如圈中之羊,再怎么闹腾也逃不了,而大汉……」 刘瑞冷笑道:「 大汉不过是挨着匈奴的富家翁,与匈奴竞争肥美的土地,偶尔还要遭其敲诈。」 郅都瞧着太子的眼睛,二人沉默了会儿,最后由刘瑞徐徐问道:「卿可知匈奴为何不灭汉?」别看西域诸国尚在,但跟徽钦二帝时的国都那样,早就被蹂躏了十几遍,反而衬得大汉过得还算不错。 「自是因为富家翁里有利器,人也尚有三分力。」郅都拜道:「太子既知匈奴人以强者为尊,那必是不敢以命搏之。」 最重要的是,有西域诸国这个大羊圈再在,犯得着跟汉人拼命吗? 是以近几年的匈奴虽然定期去大汉的边境烧杀抢掠,但是跟以前相比绝对算得上十分收敛了。 况且经过文景之治的休养生息,开垦移民,大汉边境的防御力量也逐年逐渐加强,甚至让匈奴想到些不好的事。 上一个武德充沛的国家兼朝代姓秦,有段时间是往匈奴人的脸上扇了十几个巴掌。 别看从高祖到今上都骂秦始皇暴政,但是对秦朝北伐匈奴,建立长城的举动还是比较肯定的。并且在正史上的汉武帝夺回河套地区后,大汉还修復了秦朝留下的长城,直接解除了匈奴对关中的威胁。是以从高祖到今上都没想过跟匈奴人和平相处,而是积攒力量决一死战。 用后世的话来讲,匈奴人是有点颜色就开染坊。若不予以重击,大汉总有一天会学西周东移,或是更惨点,像南宋那样丢了嵴樑,距离亡国也差不了多少。 所以对郅都的回答,刘瑞感到非常满意,回去后想了想手上有没有东西可送,于是扒了扒系统,看着里头的东西脑子里闪过一句话。 这年头的女性向游戏这么卷吗? 感谢后世的女作者把格局打开,才没将文字阅读游戏局限于卿卿我我,而是搞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直指最后的至尊之位。 所以在系统商城里,除了稀奇古怪的丹药还有宝剑古籍乃至最重要的歷史资料。 如果刘瑞不是太子,这些东西估计能教宿主从零开始造反。 侯在屋外的李三半天都没见着太子出来,于是上前敲了三声,轻轻问道:「家上可要饮茶?」 回过神的刘瑞从系统里兑换了把宝刀,沉声道:「不必了,你且进来吧!」 「诺。」李三弓着腰到刘瑞身边,接过后者捧着的宝刀。 「送到卫尉卿那儿吧!」刘瑞缓缓道:「习武者应有神兵,想必卫尉卿不会让宝刀蒙尘。」 「诺。」李三忙不迭地去办了。 因为刘瑞的关系,郅都的住处距离太子不远,同样是将普通家舍修缮下便在此长住。 听到太子身边的小黄门过来送礼,郅都自得请人坐下,只是李三恭谨惯了,又言太子身边还要他服侍,所以拿了郅都的好处便躬身退出。 送完人的郅都拿起刘瑞送的宝刀,「噔!」一下地抽出,不免为宝刀的寒芒所惊。 「好刀。」作为在云中郡呆过的武将,郅都自是了解兵器,所以听宝刀出鞘的声音就知三成颜色。而用下属的刀戟试过后,郅都更对宝刀的贵重有了深刻了解,眼神更是明亮了几分。 因为怕露馅,所以刘瑞给系统出品的宝刀套了层青铜器的皮,省得郅都追问百鍊钢的由来,弄得刘启知道后还以为是儿子有了不臣之心,搞得父子失和,便宜旁人。 「太子赠我宝刀,又言边境与匈奴之事……」欣赏完宝刀的郅都回忆起刘瑞说过的话,于是将其掰开了,揉碎了地细细琢磨,最后捉住「有幸再回边境」的明话,以及「若是遇上宋襄公般脑子不清的勛贵可得把他扇醒」的隐喻,忍不住一阵哆嗦。 什么样的臣子会去边境?要么是如魏尚般的守城能臣,要么是被贬的武将,以及……为争爵位的文臣。 大汉有规矩,非彻侯者不可为相。 晁错再怎么深得朕心也只能屈居内史之位,连三公都没混上了呢,更别提一人之下的丞相。足以见得在大汉的朝廷里,爵位有多么重要。 然而你说西汉像印度那样把种姓制度搞到极致吧? 好像也没有。 甚至从夏商周开始,从奴隶逆袭到一人之下的情况不能说数不胜数,但也够上两掌之数。说句不中听的话,高祖乃至大汉的原始股东里有一半都是泥腿子出身,谁又能料到他们有今天的造化,连申屠嘉这个队率都能执掌相印。 这般情况下,已经出头的郅都幻想下那个位子也不过分吧! 而现在,太子又提边境,又提匈奴,还赠宝刀……已经是在暗示他的机缘在哪儿,这让郅都如何不心动。 「太子……确实欣赏我。」郅都抚摸着刀鞘的花纹,热血冷却后让理智占据高地。 发掘他的是先帝,提拔他的是刘启。郅都就是再怎么惊讶于刘瑞的欣赏之意,也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举,不然他成什么了?法家又成什么了? 忠君爱国是为臣之本。 第105页 况且这事八字都没一撇呢!怎可轻易张狂。 第78章 冷静下来的郅都又想到晁错,想到自己在关中的名声,原本的热血也尽数化作唇边的苦涩,恨不得笑自己痴心妄想。 纵使太子有意助他为相又如何?晁错还在,纵使恶了不少大臣,但他终究是法家的一面旗帜,是将法家带回政治舞台的人。就算要立法家的丞相,晁错肯定排在郅都之前。况且论治国手腕,郅都是比不上晁错的。 而在关中一带,晁错的名声不好,郅都这个苍鹰的名声也没好到哪儿去。至少于大族,勛贵外戚来说,郅都就是一把只认皇帝的刀,杀他们都不带皱眉的。在此情况下,他们能放任郅都当上丞相? 那还不如晁错呢!至少晁错搞了个纳粟受爵也算是跟勛贵外戚们达成和解,卖了一个天大的人情。 反观郅都…… 「论政治手腕,我确实不如晁公。」郅都想了想自己的处境,嘴角的苦笑又深了几分。 可是路都走到这头了,返回去舔勛贵的话,那他「忠于皇帝,嫉恶如仇」的名声就没了,别说幻想下丞相之位,估计以刘启的多疑性子能让郅都滚回老家都算是法外开恩。 思及这些,郅都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至于找晁错商议? 估计会迎来对方的嘴巴子。 md,他晁错可是皇帝的老师,论资歷远胜郅都。他都没想丞相之位呢!你个后来者就能梦得这么美,是不是脑子烧坏了? 所以这事只能烂在郅都的肚子里,弄得他辗转反侧。 同样辗转反侧的还有老师拜访的晁错。 张恢虽已辞去博士之名,但是他在法家的地位在那儿。晁错能得先帝和刘启看重,虽说是有自身的才干在那儿,但若没有张恢为他奔走,法家子弟打通上下,晁错也不能还算风顺到今上面前,更不能支撑起内史的运作。 别看先帝今上明里暗里地折腾勛贵藩王,但是在用人上,还是逃不了任人唯亲的那套。 没办法,身边就那些人,你哪知道谁是能臣,谁是佞臣。 上面如此,下面就更不必说了。 晁错以学生之礼将张恢请到上座,听了老师的一番见解后忍不住拜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非老师上门,错哪能看清太子的深意。」 饶是晁错见过不少青年才俊,此刻想想远在巴蜀的刘瑞,在回忆下高庙事件里被坑得体无完肤的自己,忍不住凉从脚下起,整个人都一阵哆嗦。 这个年纪就能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 若说比干有七窍玲珑心,那太子的心眼就跟马蜂窝似的,让你感恩戴德地跳进去。 毕竟这事虽是太子阴了他们,让他们上赶着送去法家最好的弟子,省了太子的筛选工作不说,还把优秀一代都绑死在太子的战车上,导致他们必须必须盯死皇帝的其他儿子,确保太子继位。但事成后的法家至少能保三十年荣耀。 当然,他们也能不接刘瑞的暗招,看着墨家升基地,最后承受新君的恶意。 至于把刘瑞拉下来的操作…… 且不谈从淳于越开始儒家就想把法家赶出朝堂,虽然最后让黄老家捡了漏,但是让晁错上位的事还是令儒家吐血三升,直接回忆起不好的事。 晁错要是铁了心的要让刘瑞让位,那儒家就敢藉机把法家端了。就是闹到皇帝那儿,人家也会把法家踹下去。 老子还没死呢!你就敢在立储君的事情上蹦跶,是嫌自己的脖子太硬了,还是嫌皇帝提不动刀了。 所以说太子真毒,摆明了是不给他们活路。 「若非如此,太子怎会哄得陛下如此偏爱。」张恢摸了摸鬍子,冷笑道:「虽然嫡庶有别,可人心都是偏着长的。高祖宠戚姬,故爱赵王;先帝宠尹姬,故爱幼子。而今上……」 张恢嘆了口气,不忍道:「皇后贤淑,可毕竟是长辈赐婚,若是得宠又何至于年近三十才有一子?」 说白了还不是刘启忌惮薄家,不喜皇后吗? 这般情况下,太子都能把老父亲哄好。 你说他是无知儿童? 鬼的。 估计陛下的皇子乃至梁王把脑袋上称量下,都不一定有太子的脑袋重。 「人是要送的,但不能送我这门的。」张恢与晁错思来想去一番,还是选了个折中的法子:「太子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上头还有陛下盯着,他一太子跟皇帝重臣的同门师弟掺合一起不是件好事。咱们不像黄老家和儒家,要么是有太后庇着,要么是有窦长孙帮忙,所以还是低调点吧!」 「劳烦老师替我谋划,错,感激不尽。」虽然不送张恢的弟子,但给太子的认也不能望眼尽是歪瓜裂枣,少不得张恢走动一二,说服法家的其他山头送人去蜀郡。 一时间,关中的黄老家和法家暗自挑选德才兼备的弟子,那场面跟皇帝选妃也差不了多少,倒是让刘启来了兴致:「我那满肚子坏水的儿子居然能想到这招?」 拿着墨家做筏子,不费吹灰之力地让百家把最优秀的弟子送去填充空缺的太子宫岗位……不得不说,刘瑞这招确实漂亮,可比举孝廉要省时省力的多。 「信是卫尉卿和少府监传来的……这几家里满肚子坏水的人可不少,总不会瑞儿吓一吓就老老实实地送人吧!」刘启的瞳孔里满是寒意,嘴边更是勾起冷笑:「别的不说,内史可没那么蠢。」 第106页 「陛下明鑑。」传递消息的人躬身道:「恢公得到消息后立刻去了内史府,然后又给法家的博士们写信。」 刘启闻言这才缓了脸色,哼道:「算他识相。」 话虽如此,但是瞧着蜀郡献上的虎符盐,以及刘瑞送回的奏表,他还是沉默后送信给边塞的郡守,让人商议向匈奴出售白盐一事。 瑞儿说得对,再怎么讨厌匈奴也不至于跟钱过不去。 改革要钱,养兵要钱,大汉处处都要钱。 既然高祖开了与匈奴人的互市,他又何必纠结这些,平白丢了到手的钱财。 只是…… 「匈奴人在西域耕耘已久,所以这白盐的价格自是要翻上十倍。」刘启的眼睛里满是冷意,对招来的臣子轻声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臣明白。」被皇帝叫来的臣子伏地道:「臣定不负陛下所託。」用白盐将匈奴人的家底榨出来。 第79章 汲卫虽然是以「替太子收拾烂摊子」的心态去蜀郡的,但是宣室殿里的皇帝确是真真切切地知道刘瑞能做出一番成绩。亦或是说,在他儿子把墨家女子收到身边,开始搞些稀奇古怪的发明时,他就知道这儿子迟早要搞事,而且还是震惊朝野的大事。 以己度人,刘启以为沉迷奇技淫巧的儿子会把墨家带上朝廷,然后像有特殊癖好的君王一样,开始搜罗能工巧匠以娱自己,甚至做好了训斥儿子的准备。 然而刘瑞有这么做吗?没有。相反,刘启现在已经用上了刘瑞设计的桌椅板凳。 你别说,这玩意还挺舒服了,至少比跪着舒服。 是以皇帝带头后,家里有条件的大臣一一效仿,随即到小吏,民间,也有人照宫里的样式做来自用,直接导致关中的木材价格一路飙升。 少府瞧着这个商机,开始向外出售桌椅板凳。 西周颁布的《伐崇令》规定「毋坏屋,毋填井,毋伐树木,毋动六畜,有不如令者,死无赦。」,而到秦汉,虽为缓解黔首的生存之急而未定下如此严苛的法律,但也在《二年律令.田律》里规定「禁诸民吏徒隶,春夏毋敢伐材木山林。」所以在少府靠着《汉律》可以无视规则时,底下的商贾就算有心发掘这个商机,也不可能跟少府掰手腕。更别提家财万贯的都不是蠢人,自然明白少府就是皇帝的私库。 跟皇帝抢生意,找死吗? 于是靠着儿子的创意,刘启赚着盆满钵满。即便还未「收回」赠给刘瑞的钱,但是当刘瑞从巴蜀回来后,留下的制盐厂肯定是归少府接管,收益自然归于皇帝。 也就是说,刘瑞找刘启捡钱开工厂后将工厂无条件赠予刘启,自己相当于是给刘启白打工。 这是什么样的无私精神啊! 搁在后世,肯定有人吐槽「父子对调」或是「刘启应该挂路灯」。 哪怕是刘启本人遗传了高祖的不要脸基因,面对这种「儿子借钱去创业,成功后将一切都赠与阿父」的局面也是小小的心虚了下,随即思考该给儿子什么样的奖励才不显得阿父理亏。 若是官员做出如此成绩,肯定是的加官进爵,赏赐千金。可刘瑞是太子,再进一步就是皇帝,而且跟其他儿子相比,这个儿子几乎没有个人享受。平生最大的爱好除了种地,就是在椒房殿里搞些木匠活计。 相较之下,年纪较大的几个儿子都已经对酒色感兴趣,尤其是刘荣刘德等年长的皇子,姬妾都有好几个,孩子也生了几个。按理说是不该留在关中,可是考虑到太子只是册立,还未举行告天仪式,而刘荣在刘启还是太子时的身份非常尴尬,如果留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还能过着醉生梦死的囚禁生活,要是去了封地…… 刘启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霾。 当阿父的总是偏爱第一个孩子,况且栗姬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哪怕现在已经看透了栗姬的愚蠢本质,他也不愿捨弃这对母子。可是跟天下相比,这两人的分量太轻太轻,轻到刘启还未褪去对栗姬母子的清晰杀意。 歷史上的刘启为了还未亲政的幼子能让郅都逼杀刘荣,导致郅都被太后处死。那么面对崭露头角的刘瑞,刘启绝对能下达和歷史上一样的决定。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想保住长子。 大不了他在死前下道遗诏,将刘荣幽禁终身。 「陛下,太后有请。」 就在刘启想的入迷时,长寿詹事突然拜访,毕恭毕敬道:「太后想与陛下聊聊皇子分封的事,以及……「 长寿詹事偷偷打量了下皇帝的脸色,又快速低下:「若是陛下分封诸子后留其长住,可否赐梁王同样的恩典?」 此话一出,宣室殿里的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生怕招来杀身之祸。 刘启的眼珠子动了两下,随即如定格动画般勾起一抹虚假的笑容,声音更是让人发麻的轻柔:「朕忙完后就去看望母后。」 长寿詹事刚想行礼后离开,随即听见皇帝淡淡说道:「刚好朕也有事要与太后商议。」 刘启用一种钝刀子割肉的语气慢慢说道:「之前彻查各地隐瞒的田地黑户里处置了不少彻侯,关内侯。窦家虽然未涉太深,但也留下不少把柄。尤其是给章武侯,南皮侯的土地里有不少在上报时打上了太后所赐的标记,但却与宫里记载的数额对不上号。」 第107页 宣室殿的皇帝屈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似笑非笑道:「孤也想问问母后此事该如何处理。」 「以及南皮侯等人是否知道名下黑户和隐瞒的田地。「 长寿詹事回身表示会将刘启的话如实转告太后。 而等长寿詹事的脚步消失后,刘启的笑容也逐渐冷却,一番挣扎后,满腔的怒火尽数化作一记重击,震得木桌上的竹简跳了两下,宦官令的心脏也随之跳动。 「宣内史,丞相,以及少府令。」刘启虽气但也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于是在胸口的疼痛稍缓后着手安排制盐的事。 「按照太子所说,即便是改进了井盐的开採方式也无法令后者赶上海盐的产量,更是在成本上比海盐高出一截。」刘启给来者赐座后将汲卫的奏章和刘瑞的奏表交予传阅,待到众人看完后问道:「楚国已收,朕准备在楚地採用太子研发的制盐法,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在场的几人要么是穷苦出身,要么是搞过工程,再不济也是管过九市商业的,所以对制盐的流程略懂一二。 只是巴蜀那边有火井,可以省下熬盐的成本,但楚国那边…… 「陛下明鑑,若是按太子的方法制作白盐,臣恐楚国的海盐将比吴国贵上一倍有余。」少府令作为对经济最敏感的人率先说道:「臣不知陛下深意(我知道你要打击吴国的制盐业),但却知道黔首们忙于生计,是不可能计较吃喝的。」 一旁的申屠嘉连连嘆息道:「少府令所言亦是老夫所想。不说是以三倍的价格出售白盐,即便是高出半成,也不会在黔首间流通。」 除非…… 「少府令与丞相所言虽然道理,但却忘了一点。」晁错突然上拜道:「吴国的粗盐自然比不上白盐的制作复杂,但是跟白盐的成本相比,吴国的粗盐也有一项隐形的成本……」 「那就是吴国的免税政策。」 晁错一针见血道:「吴王靠盐铁政收买人心,免去治下黔首的半数赋税,甚至还广收逆贼,予以高官厚禄。」 「而这些成本都是由盐铁的利润所支付的,导致吴国的粗盐不可能低卖,甚至在一定程度比蜀郡的井盐还要昂贵。」 晁错说罢便直面刘启,上拜道:「是以陛下开拓楚国的海盐市场未必不能与吴王争利。若是在价格相同的情况下,优良的白盐还比不上吴国的粗盐,那便是有硕鼠虫豸倾吞官资,误国误民。」 拜完后的晁错没有归位,而是继续说道:「除此外,鑑于吴王以盐铁业滋养野心一事,臣请陛下效春秋齐秦之例,将盐铁业收为官营,杜绝民间熬盐制铁,滋生野心。」 第80章 「不可!!」申屠嘉前脚还觉得满嘴屁话的晁错终于吐出点有用的东西,下一秒就被晁错的上奏气得半死,赶紧上前将晁错挤到一边,口齿不清道:「陛下,高祖下放盐铁业就是为了与民生息,让利于民。若是将盐铁业收为专营,只怕天下黔首将再也吃不起盐,天下农人将无以耕地啊!陛下。」 申屠嘉说完便深深下拜。 年过七十的老者本就因为征战攒了一身的伤,这一拜更是差点摔了个跟头。好在一旁的晁错眼疾手快地扶住丞相,可是后者根本不稀罕晁错的帮忙,甩开对方扶住自己的手臂怒斥道:「你这奸佞莫碰老臣。」 晁错的身体一僵,刚想说什么便被申屠嘉打断道:「你只瞧见吴王借着盐铁业密谋造反,怎不说关中的蛀虫成千上万,连挪不走的土地,清清白白的农民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抹去……」 申屠嘉说到此处还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内史大人在将盐铁业收为官营前不如解释下东市的破烂帐。」 「之前被陛下彻查的可不只有藩王彻侯名下的土地,庸耕,还有九市的商税。」若不是手中无物,申屠嘉一定会把晁错砸得满头是血:「九市立于天子脚下,由内史大人亲自管理都能跟个马蜂窝似的收不上十分之一的税。」 申屠嘉拍了拍被晁错碰过的衣袖,语气里的讽刺之意溢于言表:「就这……你还想将盐铁业收为官营?只怕内史的府邸加上你的祖坟都塞不下沾满血泪的民脂民膏吧!」 「丞相甚言。」晁错被申屠嘉的话气得身体摇晃,随后花了几个唿吸的功夫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何辱我至此。」 「辱?老臣还不屑于辱你。」申屠嘉转头看向刘启,一字一顿道:「老臣敢问陛下是否贊同老臣的担忧?」 刘启瞥了眼晁错的脸色,心有不甘道:「丞相所言,确实有理。」可是晁错的提议也是刘启的内心想法。 吴国也不是什么大国,所依靠的不过三郡,但却把「狼子野心」演绎到极致,这让刘启不得不思考那些比吴国更强大,占地面积更多的藩国到底在干什么。会不会像吴国那样既有狼子野心,又有经济资本。 所以他必须斩断藩王们用以作乱的资本。 「只是…… 「内史和少府令下去商议楚国的制盐工程,丞相留下。」刘启挥了挥手,摆出一副疲惫的样子。 少府令见状松了口气,而晁错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却在申屠嘉的怒视下鎩羽而归。 「老丞相请起。」刘启给宦官令使了个眼色,后者将申屠嘉扶起至右首座。后者向上拱了拱手,扶着右腿慢慢吞吞的挪身,费了番功夫才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坐下。 第108页 瞧着这个一把年纪还在给大汉996的老丞相,刘启的心情很复杂。既嫌他碍事,又觉得有此贤良是他的一道护身符。尤其是在高庙事变后,刘启被长乐宫的两位太后骂了个狗血淋头,再看藩王来京的表现,更是被自己的愚蠢行为吓出一身冷汗。 若是真把丞相逼死了,那藩王作乱的理由便多了个诛杀忠良。而对关中的勛贵而言,申屠嘉不仅是高祖留下的老人,更是一面旗帜,一个传说。 如果连这样的丞相都被气死了,别说是勛贵心寒,那些冲着名利而来的文人更不会尽心扶持他这个皇帝。 况且要是申屠嘉没了,能顶上的也不是好玩意。 桃侯刘舍,开封侯陶青,章武侯窦广国,绛侯周亚夫……每个都是让刘启胃疼的存在。 算了,还是让申屠嘉多活几年比较稳妥。 「丞相在众人面前还是给内史留点颜面吧!」刘启缓缓开口道:「别人不知九市是个什么德行,难道丞相也不知吗?」 说句难听的话,自高祖起九市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别说是晁错不敢轻举妄动,就连皇帝也是借了藩王在京的便利才促成此事:「至于盐铁官营的事儿……」 刘启换了个姿势,苦笑道:「旁人不知背后深意,难道连丞相都不懂吗?」 申屠嘉摇了摇头,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陛下是想戳破与吴国和平假象,顺带对各地藩王形成制衡。」 削藩是肯定要削的,但是减少藩王的兵力,尤其是边境藩王的兵力是不可能的。毕竟吴王好歹姓刘呢!虽然与刘启不同宗,但他篡位好歹是肉烂在自家锅了。要是刘启脑抽地去削边境的藩王,只怕关中要提前一千多年迎来靖康之耻。 「朕也是没办法,才会出此下策。」刘启难得在老丞相面前示弱,整个人都透露出疲惫不堪的气息:「这次是借燕楚的丑闻削了两国,可下次呢?吴国,齐国,赵国,淮南国哪个不对关中地区虎视眈眈?」 「丞相是高祖,先帝所重用的老人,自然明白每次平叛要耗费多少财力物力以及人力。难道汉家儿郎的存在不是为了驱逐匈奴,而是在关中父子相残,兄弟对峙吗?」刘启说到此处,语气也是分外激动:「这样与我们蔑视的蛮夷之辈又有何区别?高祖自始皇后统一的中原又有何意义?」 「丞相知道先帝去时给少府留下多大一笔财富?这些财富难道是为了与藩王们兵戈相见而准备的?」刘启说到此处更是勐烈咳嗽,声声泣血:「朕是那种贪财好色之辈吗?还是说,丞相的眼睛已被仇恨所蒙蔽,觉得内史也是贪财之人。」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申屠嘉此刻变得萎靡起来,鼻翼翕动道:「老臣自不是小肚鸡肠之辈,只是……」 想起之前的彻查行动里抓了多少贪官,申屠嘉不免红了眼睛,颤抖道:「陛下,您体会过饿的感觉吗?体会过腹中空空,只能啃食树皮,泥土,甚至连饮杯浊水都是奢望的感觉吗?」 申屠嘉眼眶微红,瞧着生来就是代王皇子,大汉太子乃至天子的人,失笑道:「您不明白这种感觉,所以才会信心满满地採纳盐铁专营的建议。」 作者有话说: 《伪装主神逼迫秦皇汉武内卷穿越者》 祝葚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网文中毒者,只因自己的名字与「主神」谐音,所以赶鸭子上场地接手了主神系统,开始给各个朝代的穿越者发布任务。 而被祝葚,亦或是说主神系统绑定的穿越者有—— 公子扶苏之女,带兵诛杀奸佞昏君的秦三世嬴小妹。 巫蛊之乱的受害者,假死逃亡后窜了叔叔位子的史皇孙刘进。 被掳北上后逃回南宋,举兵抗金的柔福帝姬赵嬛嬛。 父死前一直和母亲过着贫苦日子,最后把叫门天子凌迟的明宣宗之子朱祁玉。 瞧着这群有了系统还被生活连打带踹的穿越者,祝葚觉得有必要让平行世界里的皇帝知道他们比较出息的伪后代过着啥样的日子。 以及…… 胡亥是怎么上位的; 巫蛊之乱是怎么发生的; 徽钦二帝和完颜构为何称排得进史上最无耻的皇帝前五; 以及叫门天子如何坑死大明精锐,让大明由盛转衰的。 第81章 饿过肚子,差点吃过死人肉的申屠嘉固执道:「老臣今天把话放在这儿,盐铁专营的事儿老臣是绝不会同意的。」 申屠嘉说罢又要给刘启跪下,好在一旁的宦官令眼疾手快地扶住对方,才没让老丞相一天跪两次:「您若是以长乐宫的太后逼我,那老臣……也只能请高祖先帝应对陛下了。」 这是要哭庙的节奏啊! 刘启闻言,自是脸色大变道:「放肆。」 如果真让申屠嘉这么做了,别说是刘启,宫里的薄姬都会颜面无存。 然而申屠嘉是一句放肆就能吓退的吗?不,刘启的话反而坚定了他要哭庙的念头,实在不行就一头撞死在宫门口。说什么也得把盐铁专营的暴政给打回去:「陛下可知与民争利的后果?」 「自是知道。」刘启原本想温言劝说申屠嘉通过盐铁专营的政策,但是被老丞相这么一逼也顾不得之前的态度,冷笑道:「朕不与民争利的后果就是盐商过得骄奢淫逸,藩王有了叛乱之金。」 第109页 刘启的声音突然拔高,右手更是狠狠地拍在桌上,弄得掌心通红如烙铁:「你说说,这般情况,让朕如何不将盐铁业收为官营。」 「说啊!」 彼时的刘启是形象也不要了,君臣和谐的假象也不要了,满眼通红地盯着申屠嘉,势必要让老丞相说出个一二三:「盐铁专营又不是本朝才有的创意。」 提到这儿,刘启也是很委屈:「齐恆公与管仲定山海税,开放盐池让民间自由生产,然后由官府统一收购,藉此控制盐的产量与销售,并且从商贾到官府都有获利,这难道不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吗?」而且还能多藩国形成压制。 刘启见申屠嘉的态度有所缓和,再接再厉道:「桓公问于管子曰:『吾欲藉于台雉何如?』管子对曰:『此毁成也。』『吾欲藉于树木?』管子对曰:『此伐生也。』『吾欲藉于六畜?』管子对曰:『此杀生也。』『吾欲藉于人,何如?』管子对曰:『此隐情也。』桓公曰:『然则吾何以为国?』管子对曰:『唯官山海为可耳。』」 「难道在丞相眼里,朕就是不事生产,不懂民间疾苦的蠢货吗?」刘启真是委屈坏了:「难道丞相以为朕想把盐铁业收为官营后由少府统一开採生产售卖吗?」 「……」申屠嘉绝不承认他就是这么想的。 「再者,关中的粮商在有灾情时低价买进少府的救济粮后高价卖出的事儿,丞相不会不知道吧!」刘启一针见血道:「那些狼心狗肺的商贾趴在黔首身上喝血吃肉,导致国内的盐价节节攀升,黔首们更是入不敷出,到头来还不是朕这个皇帝的错。」 说罢,刘启更是向丞相一拱手,哀声道:「吴王靠着盐铁业疯狂盈利,吸走各地黔首的血汗。」 「丞相,这事不能再拖了。正如之前的黑户,隐瞒田地一样,迟早会是颠覆朝廷的心头大患。」 申屠嘉的表情由黑转红再转白,比敦煌高僧的调色盘还热闹。 面对刘启的质问,他沉默了会儿,还是提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那陛下如何保证盐铁专营后,收盐收铁的内史属官与少府属官不会趁机捞一笔?如何保证那些官员不会三面两刀地压低盐铁的价格,赚取暴利?」 不是申屠嘉针对晁错,而是从古至今都没法制止官员的贪污腐败。尤其是管盐铁粮这些刚需肥差的,真能做到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后面更是丧心病狂到卖光了各地的官粮,官盐后在中央派出清查人员时一把火地烧了县衙。 朱元璋的刀子够锋利吧!可那又如何?底下的官员还不是搞出淋尖踢斛的黑色收入。 「再者,陛下也知士、农、工、商里商为贱业,是以在商农相争时,即便是有彻侯,关内侯站在商人背后,农人也可去上林苑或是丞相府,内史府外碰碰运气。因为这事不管谁有理,裁决都会偏向农人。 这……就是西汉的政治正确。 一个诸子百家都得承认的政治正确。 可是少府与内史的属官都在士的阶级,再不济也是介于士和农之间的吏。 别说是现在不敢官跟民拼,就是在民主的后世,对上官员的普通人也是以忍气吞声的居多。 而这也是申屠嘉的另一忧虑:「敢问陛下,您要如何保证少府和内史的属官不会欺压农人,导致后者状告无门?」 一个是皇帝的私库大管家,一个是关中的大管家,都是九卿之位。谁能保证坐在上头的一定是刚正不阿的好人?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包庇那些作奸犯科的属官,甚至与其同流合污。 秦朝的法律严苛到都快把人削成方块了也制止不了贪官狗官。西汉的法律同秦朝相比已经算是非常松懈了,又怎能指望治下的官员比秦官秦吏更清廉。 「陛下还是好好想想吧!」申屠嘉摇了摇头,离开前突然提到一件往事:「高祖在时也曾想过由官府统一收购粮食,避免商贾欺压农人。但是想到农人与商贾较量还有三分胜算,农人与官府较量那是一点胜算也没有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申屠嘉走到门口拜道:「治大国如烹小鲜,真的当了天子,丞相,才会明白维持一个帝国有多么不易。」 「所以陛下还是好好想想吧!」 …………………… …… 「这些就是关中送来的人?」搞定第二,第三个制盐厂的刘瑞抱着新得的食铁兽瞧着正在给蜀郡孩子讲课的关中学生,身后的侍卫一直盯着刘瑞怀里的食铁兽,生怕后者扭动间伤到了太子殿下。 「来的都有谁?可别都是无名之辈啊!」刘瑞摸着食铁兽柔软的皮毛,随口问道:「有没有小吏出身的,把他带过来瞧瞧。」 「诺。」一直盯着食铁兽的李三收回目光,躬身行了一礼,不出几分钟的功夫便将一十七八岁,刚蓄鬍须的少年请到跟前。后者虽是第一次见到刘瑞,但却不卑不吭,进退有礼:「小吏长安吏张汤,见过殿下。」 虽然装得十分冷静,但是在双掌触地的那刻,张汤的背部已被冷汗打湿,喉结更是上下滚动了下。 因为他知道,他赌对了。 他顶着老母亲的怒骂,世叔的嘆息跑到蜀郡来给一群泥腿子上课的疯狂之举赌对了。 作为长安丞之后,张汤虽然算是官宦之家,但在关中连个中产都算不上,顶多算是小康。更惨的是,张汤的父亲已过世,平日里虽有法家的师兄师叔扶持,但是法家混出头的也就那么多。张汤一初出茅庐的青瓜蛋子没那个能力,更没那个背景让法家下血本支持他。所以为了出人头地,更是为了让法家的师兄师叔,尤其是晁错郅都等人看到他的潜力,张汤狠心弃了「任子」得来的长安吏,响应张恢的号召来到蜀郡。 第110页 张汤?居然是张汤? 汉武帝的酷吏张汤?后面被西北政法大学挖出来的张汤? 刘瑞的瞳孔里闪过一丝震惊,脸上确实一如既往的平静:「是法家的人吧!」 「太子听过小吏之名?」 起身的张汤满眼错愕,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听过你少年审鼠的故事。」刘瑞知道张汤出现在这儿意味着什么,但也想看看十几岁的张汤新型如何,于是脸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倒是有个有脑子的,也不乏向上爬的勇气。」 听到这话,张汤心里松了口气,然而刘瑞给他的惊喜还未结束:「回去带到内史那儿,请他帮忙教教这位长安吏。」 虽然在歷史上,张汤搞出了不少的骚操作如白鹿币,逼死大司农颜异,但是助汉武帝统一货币,实行盐铁官营、算缗告缗也在一定程度上打击了土地兼併和豪门大族对农民的欺压,算是功大于过。 最重要的是,张汤作为酷吏,生前官至九卿但死时的家资不足五百金,两个儿子也是各有各的本事。长子张贺为戾太子的宾客,后因巫蛊之祸被施以宫刑,出任掖廷令并将汉宣帝抚养长大,为其求取下属之女许平君。 张贺生前没有看到汉宣帝登基,但是死后被汉宣帝追封为关内侯,其养子兼侄子张彭祖也因父亲的原因得以加封关内侯,出任散骑中郎将。 而张汤的小儿子张安世也是个能臣,位列麒麟阁十一功臣,累进大司马,卫将军,一生都为官清廉,兢兢业业。 这么看来,张汤的基因确实不错,两个儿子一个忠诚,一个有才,都是不错的人。 但是这样的张家也是有缺点的,正如《大明王朝》里的徐阶,虽然打着清流之名,对严嵩父子不屑一顾,然而他在为官的这些年里攒下了良田万亩,还靠明朝的种种福利躲过让人瞠目结舌的赋税。 张家后来比不上晚节不保的徐阶,但是这个清廉也得打引号,而且还是加重的引号。 「孤回去后要搞个考试选拔太子宫官员。」刘瑞盯着张汤的下拜身影,声音随着脚步渐渐远去:「好好跟着内史学吧!希望能在选拔考试上看见你。」 「小吏……谢太子赏识。」张汤的额头抵着污泥,内心却是滚烫无比。 他知道,有太子的引荐,晁错即便不倾囊相授,也会将他引荐给更多人,而这也是张汤的阶梯。 爬到九卿乃至三公的阶梯。 【昔日李斯为了当官拜入荀子门下,借着儒皮凑到吕不韦身边,然后跳反到秦始皇那儿,成了大秦的丞相。】张汤看着刘瑞的身影,坚定道:【今日我得太子欣赏,有机会见到错公,必要把握这一机遇,出人头地。】 「张……兄还是先换身衣裳吧!」边上的小吏瞧着,刚想说声「张公」,但是看张汤这不到丈夫(二十岁),仅是大男的年纪,那句「张公」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笑着将其扶起,请其换身衣裳再来授课。 第82章 被当地的兽苑宦官洗得白白净净的食铁兽在刘瑞的床上翻滚着,撒娇着,甚至用逐渐锋利的爪子去扒刘瑞的衣服,看得李三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家上,您要是想养小玩意的话可以选择忠犬狸奴,何必养这食铁兽呢!」李三好几次想上前抱走胆大妄为的食铁兽,但是瞧着刘瑞的表情又生生收回了已经探出的手,转而劝道:「奴婢听说这食铁兽不到两年就能长得和罴(棕熊)一样大。那时再养在家上身边就不合适吧!」 「嗯!所以才要趁机多玩会儿啊!」刘瑞摸着食铁兽的胖脸,在后者准备咬他一口时快速收手,失笑道:「这是孤来蜀郡的最大乐趣。」 滚滚啊!滚滚。尤其是幼年期的滚滚。 谁不想要这个萌上天的宠物呢! 「等父皇的人到了,咱们就能回去。」玩够了的刘瑞让人抱走食铁兽,随即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来投靠的那些墨者肯定是要带回去的,甚至得在太子宫里有一席之地。」 李三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大着胆子去瞄刘瑞,发现后者摆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那时一定会非常热闹吧!」 能不热闹嘛!太子詹事是喜欢儒学的窦婴,你往太子宫里塞墨者,窦婴不炸才怪。 倒不如说,窦婴炸了才好。 这样刘瑞就有理由踹了他的詹事之位,同时也让刘启安心。 ……………… 「外戚啊……」宣室殿里的刘启这几日一直在窦太后冷战,母子二人已经连表面功夫都维持不了,只差一个引爆契机。 内史晁错闻弦歌而知雅意,操控御史大夫陶青上奏请封诸皇子,促使他们早日就藩。 对此,刘启没有立刻同意陶青的意见,而是选择留中不发。 这让晁错等心腹重臣感到困惑的同时,也让窦太后条件反射地感到危机感,从而想到先帝的所作所为,以及立下从龙之功的薄昭是怎么死的。 兄弟算什么。 皇位之争里连亲儿子都能捨弃,更何况是六岁就藩的兄弟。 刘启或许对同胞弟弟真有一丝怜爱之情,可是在窦太后的折腾下,这份怜爱是否尚存已经画上了问号。 至少对关中的窦家而言,皇帝对母族的冷待清晰到让人不寒而慄。 即便是师出有名,但是相较于对其他勛贵的手下留情,刘启也只是在明面上没把母族的颜面彻底扒下,私底下却将窦家的势力剪去大半。 第111页 当官的里没几个是笨蛋,瞧着情形不对自然与窦家保持距离。 而这正是刘启对窦太后的警告。 「太皇太后是和丞相也老了,他们一走,孤虽能用梁王和窦家威胁太后,但是瑞儿很难压制他的皇叔,更难压制他的祖母。」刘启收到刘瑞的回程消息时召申屠嘉入宫,难得露出头疼的表情:「丞相,你说朕该怎么办?」 「是将诸皇子都分封出去,好让太后死了让梁王留京的念头……」 「还是斩草除根,将梁王一起削掉。」 左右刘启的儿子已经长大了,哪怕因为栗姬的缘故不能重用刘荣三兄弟,但也有程姬所出的刘余,刘非,以及刘端顺势顶上。 而在程皇子中,最受刘启宠爱的便是刘非。 这个儿子排行老五,基本与皇位绝缘,而且为人好武,比较单纯,所以让他成为梁王是刘启想到的最优解。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刘启也不想与同胞弟弟撕破脸,让人议论他的刻薄。 申屠嘉经歷过高祖时的易储危机和先帝登基前的血腥屠戮,自然明白皇位之争不是过家家。 可是皇帝也是人,更是名副其实的双标怪。他们可以对儿子,兄弟毫不留情,但却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变得冷酷无情。 这也是刘启无比纠结的原因。 刘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初为人父的他对这个儿子投入了难以想像的心血。甚至说句过分的话,刘启只在刘荣的身上体会过做阿父的感觉。之后出生的儿子女儿也就是刘瑞因为嫡出的身份得到几句微不足道的关照,余者估计十天半个月都难见阿父一面。 申屠嘉也看出了刘启的痛苦,更是明白皇帝心里的苦闷五一诉说,也就他以黄土埋到鼻樑下的糟老头子能听见几句:「若非太后的横插一脚,陛下也不会这么快就考虑安置皇长子。」 说到这儿,申屠嘉的埋怨对象不仅有窦太后,还有刘启:「太子若是早点出生,不像今日这般比皇长子小了十岁,令后者在陛下为太子时几乎有了皇太孙之名,陛下也不必做出如此痛苦的决定。」 「事到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挖出栗家的大罪,废除栗姬后引火到皇长子身上。」申屠嘉盯着刘启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有污点的母家,有污点的皇子才是安全的。太子不是个嗜杀的人,对于一个没有威胁的兄长也不会下死手,顶多是圈禁至死。」 「老臣不相信陛下想不到这点,想不到如何以最小的代价保住皇长子和与梁王的表面平静。」 「陛下只是想保住儿子罢了。」 「可是陛下扪心自问一下,若是把太子和皇长子以外的诸皇子都分封出去,关中的其他人会怎么想,栗姬会怎么想。」 「他们不会理解陛下的慈父之心,只会说太子之下还有个次北宫。」 「朕……自然知道这点。」刘启听着申屠嘉掏心掏肺的劝告,痛苦地闭上眼睛:「可是朕……朕……」 歷史上的刘启在刘荣死后的第七年去世,并且在长子自杀后上谥为临江闵王。 「闵」与「悯」谐音。 慈仁不寿曰闵。 算是一个有同□□彩的褒义,足以见得歷史上的刘启是以怎样的心态默许这个儿子的死亡。 「老臣言尽于此,还请陛下……三思啊!」 申屠嘉回到相府后思考了会儿,随即派人打听了下近期发生了什么,导致天子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倒也没有特别的事,只是皇长子近期带了小皇孙拜见陛下,二人聊了好一番功夫,并且陛下留了哺食。」 「是嘛!」申屠嘉摸了摸鬍子,瞭然道:「小皇孙已经三岁了,正是最可爱的年纪啊!」 瞧着长子像当年的自己那样学着做个父亲,陛下恐怕情绪上头地做些不理智的事。 一如他当年在宴会上说是要传位于梁王。 「咱们的陛下啊!」申屠嘉嘆了口气,没法当着外人的面评价君王,但也不得不感嘆地挥挥手,示意属官退下。 刘瑞抱着食铁兽回到关中时,已经到仲夏的尖尖,所以身上的衣物褪了不少,整个人都轻盈起来。 「巴蜀多草木蚊虫,留在那儿度夏绝对是痛苦的事。「 根据九大行星的会合周期来看,公元前206年到25年都是寒期为主,终其两汉都是温度下降,寒期渐长,回暖的时间一次比一次晚。更痛苦的是两汉赶上400至800年的寒冷期也就算了,偏偏在其短暂的温暖期里经常遇见旱灾,蝗灾。 而从气候的角度来看,秦国之所以能完成大一统,也是因为他们那儿有不少耐寒耐旱的野草,所以在邯郸的冬天冻死无数人时,秦国的损失反而不大。 还是要加紧军队的训练,完成与匈奴,西域的互市,这样才能有足够的毛料支撑他的毛衣计划。 刘瑞明白,彼时距离最可怕的冬天还有一段时日,但是为了后代的福祉,他得加紧搞经济的角度,不然即便是富裕的关中关东也会冻死一批人。 借着刘瑞远行的功夫,少府完成了搬家工作,不仅将刘瑞的东西从椒房殿搬到太子宫,而是添了不少大件。 「您瞧着这么布局合适吗?」少府的官员在刘瑞回京的第一时间便恭候在太子宫的门口,一面为刘瑞介绍里头的布局,一面问道:「布局都是有规制的,您要是想改还得提前跟臣打声招唿。」 第112页 「不必了,这样就挺好的。」刘瑞对住的地方也不挑剔,让人赏了少府的官员一点钱后便到办公的地方摊开一张丝绢,下了成为太子后的第一道任命策书。 因为皇帝已经收回太子二傅对太子宫官员的任命权,所以刘瑞的丝绢过印后便有备份送去尚书署,原稿直接送到任命者手里,算是刘瑞对墨家的奖励。 而等窦婴知道刘瑞任命墨者为太子门大夫时,穿着草鞋,衣着朴素的赵非乐已经在太子宫里正式拜过刘瑞。不等窦婴紧急进宫便将生米煮成熟饭。 「卑贱之人岂能立于太子宫。」窦婴没料到刘瑞会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任命墨者,而且还是先斩后奏地任命墨者。这无疑让他这个儒家子弟感到难堪。 更憋屈的是,因为这是刘瑞的第一封任命诏书,所以为了太子的权威,他不能有任何异议,否则就是将刘瑞的脸面踩在脚下,搞不好连刘启都要过问几句。 「彼墨者真乃小人也,因媚上而为官者,不正,不正。」 第83章 太子门大夫,秩六百石,类卫尉,掌太子宫通笺表与宫门禁,在一定程度上能决定太子宫的属官是否能见到太子,与太子率更一起掌握太子宫官员的考核。所以对窦婴而言,让一墨者成为太子门大夫的扎心程度真是让他如鲠在喉。 「家上真是太胡来了。」刘瑞回京后,窦婴总算有正事能办,但是看着肤色黝黑,身强体壮的墨者进了太子宫,他的脸色就没好过。 更烦的是太子门大夫隶属太傅,窦婴还真不好将人踢出去。 「少府可有为太子挑选舍人?」头疼的不止有窦婴,还有儒家的其他人。 尤其是窦婴的老师申培,作为《鲁诗》的开创者,最得关中重视的儒家学派之一。申培虽已辞去博士之位,但是弟子中成才着甚多,在朝为博士,郎中,谒者。并且深受先帝和刘启宠信的卫绾也是其弟子之一。 彼时前来拜见窦婴的是申培的弟子王臧,年纪比窦婴稍轻,但已有了老者的沉稳之姿:「陛下真是喜欢予人惊吓。」 王臧吹了下杯上的热气,冷笑道:「黄口小儿握利刃,如闹市跑疯马,实在是国之悲哀。」 「此乃我所忧之大不善也。」窦婴为刘瑞讲学已经有两年多了,可是看刘瑞的态度并不像是喜欢儒学的人。倒不如说,诸子百家里,就没有他特别偏爱的学说。 如果刘瑞知道窦婴所想,一定会翻个白眼地表示劳资(亦或是老娘)上辈子是个理科生,对哲学和研究孔子的言行不感兴趣。就是考公务员,去社区里干活也是学理科的比较吃香。 毕竟理转文易,文转理难。 况且就西汉这个令人吐血的生产力,持续变寒的气候,刘瑞是疯了才会放着研究农学,商学,乃至木工的人不用,像宋朝的科举那样选择善于辞赋解经的人为官。 搞不好让周公旦和孔丘来看今日对六经的註解,都会露出老人地铁看手机的表情。 「我也听说过太子好玩,未立时喜木工,做了不少玩意。」王臧为博士也有断时间了,虽然买不起关中的房子,所以藉助在窦婴家里,勉强算是窦婴的门客。 刘瑞这个人小鬼大的太子所搞出的木牌,麻将,以及桌椅板凳在关中关东十分流行,甚至王臧的老师申培也很感兴趣,请人制了套桌椅板凳后,也会在闲暇时与儿女徒弟玩把麻将。 然而喜欢归喜欢,该骂的地方还是得骂。 王臧不如窦婴了解刘瑞,所以觉得太子并不如皇长子恭顺好学。然而《周礼》规定了继承法,汉家也坚持了五代,岂是王臧不满所能更改的:「太子门大夫也就罢了,关键是太子家令与太子舍人的位子不能让给墨者。 太子家令隶属太子詹事,秩八百石,掌食汤沐邑,其实就是太子的大管家与财政大臣。 顺带一提,把太子家令这个职业干出名的就是当今的内史晁错。 而太子舍人,秩六百石,最多为二十人,为太子侍者(秘书),协助太子处理宫务。 如今深受刘启宠爱,甚至不避后宫夫人的郎中令周仁便是太子舍人出身,足以见得这个职位有多么重要。 窦婴同意王臧的说法,只是提到太子舍人时,他不免露出一丝苦笑:「这话怕是说晚了。」 「怎么说?」 「那些跟着太子殿下回来的墨者里有门大夫的儿子,估计会在太子舍人中占有一席之地。」 早在刘瑞回宫前,儒家就把随行的墨者查了个底朝天,自然明白谁最有可能出任官员:「赵氏门大夫的女儿在宫里出任椒房殿女史,而他与其子在太子去蜀郡处理制盐业时也是多有建树,得到太子乃至卫尉卿和少府监的一致好评。」 不爽归不爽,但是以窦婴的骄傲还不至于忽视对方的功绩:「我未与太子前行,所以不知太子对赵氏父子宠信到何种地步。」 「若非赵石子之父赵非乐已为六百石的太子门大夫,赵石子怕是做太子家令也绰绰有余。」 不得不说,窦婴猜的和刘瑞想的□□不离时。 太子家令者必须是个懂商业,懂农业,更懂如何规划工程的人。赵石子在商业上虽然差了点,但是在农业和工程上的优秀足以弥补这点遗憾。 然而刘瑞不能让赵石子出任太子家令,甚至连太子舍人都给不了他。 第113页 父子二人同在北宫是件特别敏感的事。 刘瑞就是对墨家戴了十八层的滤镜也不可能让赵氏一门皆为重臣,所以在子鸢为椒房殿女史,赵非乐为太子门大夫的情况下,刘瑞给赵石子安排的是太子庶子的虚职,打算找机会将其外放出去。 「也该进行科举计划了。」刘瑞回来后任命几个太子庶子和舍人,又从少府,廷尉,以及内史那儿借了批小吏为太子门大夫的属官,好歹是让太子宫运转起来,没有因为几个重要职位的缺失而一团乱麻。 「太子家令也好,率更,仆,洗马,中盾也罢,早就不是《汉律》规定的样子,职能混乱到不忍直视。」刘瑞一边准备太子的祭天仪式,一面研究着太子宫里的重要职位,忍不住吐槽道:「知道的明白是选几百石的小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选相国呢!」 以太子家令为例,虽然创立时比照九卿中的内史,但却管着太子宫的内府,基本算是迷你内史+少府。而太子率更比照郎中令而设,但却和小一号的御史大夫一样有监督太子宫官员之责。 搞得刘瑞不知该称赞太子宫官员的能干,还是该骂制定法律的官员们尸位素餐,没有根据国家需求更进太子宫的配置。 难怪歷史上的刘启父子要在官位上瞎折腾,光是九卿的名字就换了好几次,不仅把最多十二位的九卿改得面目全非,更是用内朝架空了三公的权利,从而达到中央集权的目的。 就这点来看,西汉的中后期内朝跟明代的内阁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 「我是要创造几个新职位去稀释这些小九卿的权利,还是把舍人发展成内阁或让四百石的属官进行交错分权?」刘瑞盯着随手画的太子属官树状图,唉声嘆气道。 册立太子的仪式虽然只准备了半天,但是因为有例可循,加上刘启继位时不像先帝那样焦头烂额,所以少府、宗正,以及奉常的准备工作并不急促。待刘启与刘瑞祭天,于举行大朝会的前殿接受百官拜见后,由丞相申屠嘉宣读太后诏书,等刘瑞行礼谢恩后讲诏书交予对方,然后授玺印、绶带。 这个流程走完后,太子刘瑞要向上座的刘启单独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得到一句「可」的评价后起身谢恩,再带太子宫的属官行一次三跪九叩的大礼。和之前一样得到一句「可」的评价后起身谢恩,最后与全部官员一起向刘启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三次大礼结束后,官员回位,刘启向刘瑞讲了勉励的话由百官恭送回宣室殿,然后由丞相申屠嘉带领百官向站于王位之下的刘瑞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起身后与百官一起向太子刘瑞致贺。 大朝会上的仪式完毕后,刘瑞还得拜谒太庙,去长乐宫向两位太后行大礼,听其训诫。最后去椒房殿拜见皇后,听阿母的训诫。 可以说,这趟下来,一天已过五分之四,刘瑞的膝盖更是青青紫紫得一片,痛得他嘴唇发白的同时,还要维持声音的冷静沉稳。 同宗室一起参加仪式的诸皇子心情复杂,明白至此后,他们在世人眼里由大宗转为小宗,以后见面也不能以高祖之后自居,而是得报各自的王号。 这就是古代宗族的残忍之处。 同时也是光武帝刘秀起兵时为何自称为「长沙定王之后」,而非「汉高祖之后」的主要原因。 当然,刘启目前未封诸子,所以在这段空挡里,诸子还是有权利以高祖之后自居——前提是他们不怕兄弟登基后找其算帐。 「别难过了,咱们总归是有这一天的,况且让小十上去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刘端在仪式结束后拍拍刘非的肩膀,不动声色的瞟了眼浑身都被低气压所笼罩的刘荣,压低声音道:「退一万步说,让母后当皇太后,总好过那位进长乐宫吧!」 说句难听的话,无论是歷史上的刘荣还是这个时空里的刘荣,都是被猪队友活活坑死的。更惨的是,刘荣的猪队友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老妈栗姬。 刘启的后宫里就没有栗姬更蠢的人。 老天要是立个「史上最蠢后妃的排名」,栗姬就算不勇夺第一,也能靠着无坚不摧的愚蠢杀进前三。 相较之下,自知手段平平的薄皇后都被衬托得像个聪明人。 而和栗姬争宠的程姬栗姬也是无比郁闷——因为栗姬蠢归蠢,三个儿子都还比较聪明。 这算什么? 老天的另一种开眼方式吗? 程姬所出的刘余摇了摇头,在与兄弟们一起回去的路上压低声音道:「我总觉得小十当上太子后也不会一帆风顺。」 虽然他们三兄弟和唐姬,贾姬的儿子都已躺平,阿母更是认命地以薄皇后为尊,三天两头地去椒房殿培养感情,力求在刘启死后,薄皇后能善待她们。 然而都到这个份上了,凤凰殿的栗姬仍不死心,甚至在孙子出生后满血復活,想着让刘启发挥隔代亲的天性,逐渐恶了刘瑞。 对于阿母的计划,刘荣三兄弟看不懂,但是他们大为震撼。 且不谈刘瑞距离让刘启厌恶还有七八年的功夫,就说以刘启的脑子,真的会因宠爱孙子废掉已立的太子,坏了延续千年的继承制吗? 要知道刘荣的长子比刘启的幼子刘寄还大几个月。 自个儿的小儿子不疼,犯得着去疼隔了一代的孙子? 第114页 对于这些问题,自我感觉良好的栗姬都不觉得是个事儿,而是在勛贵,戚里走动得愈发频繁,打算为刘荣找个得力盟友,将刘瑞拉下太子之位。 第84章 栗姬做事说的好听点叫风风火火,说的难听点叫不经大脑。所以当她三天两头地带着长孙去堵皇帝,又给馆陶长公主赐了不少东西后,是个人都明白她在想什么,不免露出鄙夷之色。 馆陶长公主瞧着栗姬送来的东西,剔了剔指甲,冷笑道:「真当我是粗鄙农妇,没见过荣华富贵是吧!」 虽说是下血本地讨好馆陶长公主,可栗姬眼里的血本跟馆陶长公主眼里的血本是两码事。 在馆陶长公主那儿,没有八百金想敲开她家大门无疑是痴人说梦。而栗姬送给馆陶长公主的厚礼仅有一千八百金,并且附带着两个政治任务——娶阿娇和拉刘瑞下马。 对此,别说是馆陶长公主万分不屑,就连在家没啥存在感的堂邑侯陈午都是一脸无语,十分嫌弃道:「就这点钱还想让咱家替她办事,还想求娶阿娇。」 「可不是嘛!正如阿母说得那样,真当咱们家没见识过荣华富贵呢!」馆陶长公主的长子陈须阴阳怪气道:「别的不说,太子回京时送给咱家的虎符盐就不止两千金。合着栗姬承宠二十余年,栗家贪了那么多钱还不如青瓜蛋子的太子出手大方。」 「啪!」陈须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阿母狠狠打了下脑袋,怒斥道:「这么大的人了,说话还是不知轻重,你是真的想气死我吗?」 突然挨了阿母一击的陈须傻傻道:「我说错了什么?我什么都没说错啊!」 馆陶长公主瞪了陈须一眼,厉声道:「太子,那是太子。你一平辈小儿居然用青瓜蛋子形容太子,是嫌自己的脖子太细了,托不起你沉甸甸的脑袋,所以想摘了拿去打雀吗?」 陈须虽然过几年就二十了,但是因为家境优渥,娇生惯养的缘故而像十二三岁的孩童那般幼稚,仍旧喜欢捕鱼打雀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娱乐。 「太子又怎么了,不还是我的表弟吗?」陈须不服气的嘟囔了句,结果馆陶长公主恶狠狠地瞪过来,他就立刻怂了。 「真是的,你阿父那么谨慎小心的人,怎么生出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馆陶长公主嫌弃道:「真当太子宫里坐着自家亲戚呢!就你这愚蠢的模样,离了我肯定三天就得进诏狱。」 「话也不能这么说嘛!」堂邑侯陈午讪讪道:「大郎还是和像公主,有点聪明劲儿在身上。」 「像我个鬼!怎么,你还没放弃将这蠢货送进太子宫?」馆陶长公主瞧着丈夫老好人的模样,又气又急道:「我生的蠢货是什么样难道我这个做阿母的没有数吗?就他这愚蠢的德行,去了太子宫是丢我的脸,还是嫌申屠嘉那老匹夫找不到我馆陶长公主的错,所以要上赶着送人把柄啊!」 太子二傅要么是名扬天下的田叔,要么是开国功臣申屠嘉,都不是馆陶长公主能不给面子的人。 加上一个连窦太后的面子都敢落的窦王孙…… 馆陶长公主应付完络绎不绝的说客后还要应付家里人,真真儿是心烦意乱,无比暴躁:「大郎进太子宫的事是别想了,倒是二郎能考虑一二。」 若非是亲眼瞧着儿子出生,馆陶长公主都要怀疑自家是不是报错了孩子,怎么除阿娇外没一个像她夫妻二人:「二郎还小,也比大郎聪敏,让他去太子宫跟着瑞儿肯定是比大郎稳妥,犯错后也能拿年纪说事。」 最重要的是,次子不能袭爵,就算在太子宫里混不出头,也能靠着小时候的三分情谊谋得个清闲职位。 一旁的陈须听了忍不住瘪瘪嘴,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 …… 正在思考如何搞科举的刘瑞从满桌的竹简里抬起头,听完李三绘声绘色地描述栗姬是如何「居高临下」地讨好馆陶长公主,结果没成亲家不说,还差点闹了个你死我活后,忍不住笑出声道:「她当阿娇表妹是传国玉玺呢!谁会把国祚的延绵寄于一外姓女童的身上。」 刘瑞摇了摇头,冷笑道:「馆陶姑母又不是傻子,况且有太后和父皇后,阿娇表妹嫁谁都不能嫁给皇子,多半是从勛贵里选个夫婿,然后为陈家尚公主。」 歷史上的馆陶长公主贪归贪,甚至还飞扬跋扈地在卫子夫怀孕后让人搞死卫青,但要论审时度势和卖惨,朝中无人出其右。毕竟这位歷史上的窦太主可是在女儿被废后一如既往地受到武帝的优待,哪怕是跟董偃如夫妻般相处,被东方朔骂了个狗血淋头,也能在脱簪请罪后一如既往地待董偃如夫婿,气得东方朔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这么一个有点小聪明的女人会看得上栗姬那艘大破船? 别说是刘瑞不信,就是馆陶长公主的脑子被驴踢了,宫里的窦太后和刘启也会让她清醒点。 「科举除了要调动人手维持秩序,还得有地方让前来考试的学子们暂住,不会在关中耗尽家财后与太子宫结了仇怨。」托去蜀郡搞盐厂的福,刘瑞的组织能力有了显着提升,在把科举的删减版框架弄好后又拿出从宫里借的长安市地图,犹豫后在便宜阿父的阳陵附近画了个圈,打算将此地作为科举和招待学子的圣地。 「哎!看在我们塑料的父子情上,就让你在史上的第一次科举里留下美名吧!」刘瑞很清楚他的行为将会让阳陵不再只是刘启的最终归宿,更是引得全天下学子竞相涌来的报国之地。 第115页 这样一来,即便是刘启如汉武帝般长寿,在动刘瑞前也得想想自己的名声,想想自己在读书人那儿的评价。 只是…… 万一那些学子,尤其是儒家和黄老学子如当年的淳于越那样不仅不给他面子,还要踩着他的面子成就一番美名该怎么办? 别忘了刘启之所以对儒家的态度非常别扭,就是因为汉高祖被儒家打脸的经歷。 而跟儒家一样狂的还有在政坛上很有话语权黄老家。 大汉建立之初时,萧何等人可是把法家学子弄得连小吏都当不顺熘。 这群大佬没死前,就是给晁错十个胆子也不敢如李斯般借着儒皮为官。 第85章 刘瑞不是听不进劝的人,相反,他在宫里宫外的名声都是「类其大父」,属于那种皇室贵胄里难得的好脾气。 但这不代表他是受虐狂,更不代表他喜欢去当别人的垫脚石。 事实证明,哪怕是伊尹,吕后那样的摄政者,张狂后也会为此付出代价。 而在这方面,不是刘瑞针对谁,而是儒家确实很有发言权。 往远的说有在秦始皇面前搞「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淳于越把天胡局打成一锅烂粥,往近的说有张释之让刘启在宫门外社死,坑死了他之后的大部分儒生。 现在因为吴王和淮南王的关系,无论是刘瑞还是刘启,亦或是先帝都在表面上对儒家持拉拢态度,同时暗示其它学说给力一点,不要让儒家在民间做大。 结果刘启使了那么久的眼色,就跟向瞎子抛媚眼似的打了水漂。 而这也是刘启知道刘瑞与墨家走得越来越近后毫不制止的重要原因。 比起因暴秦跌落神坛的法家,墨家的名声肯定是好了不少,并且也有「天下非墨即杨朱」的战绩。 既然黄老家和法家派不上用场,那就让墨家来吧! 墨家要是不行,还有农家,杂家,或是把让儒法黄老都避之不及的杨朱学给挖出来。 总之就跟任官一样,你不上,自然有想一步登天的人拼了命地上。 「李三,去孤的库房里取一份《道德经》给田公送去,然后同长乐宫的两位詹事打声招唿,就说孤明天要去拜见太皇太后和太后。」黄老家那边比较好解决,因为晁错和辕固生的关系,两宫太后在黄老家里的权威日益加重。只要搞定了太婆大母,再给田叔带个高帽或是是跟黄老家达成py交易,就能让第二难搞的学派退一步。 别忘了,替吕后保住樊哙的陈平和自污的萧何就是搞黄老学的。 至于儒家…… 刘瑞把字迹逐渐潦草的布绢扔进一旁烧着的燎炉里,瞳孔中映照着火光。 ………… …… 「阳陵?」刘启瞧着拜访完两宫长乐宫的两个大佬后特意过来的刘瑞,听完他的计划后眼角的皱纹慢慢显现,看着刘瑞的眼神也愈发柔和:「真是难为你了。」 「为父皇效劳是儿臣的本分。」刘瑞拱了拱手,笑嘻嘻道:「不知儿臣的这份贺礼是否能让父皇感到满意。」 马上就是刘启三十五岁的生辰了,虽然不是整岁和执政的整年,但是去年闹了那么多事,今年又册立太子,肯定是要好好热闹番。 不过刘启和先帝一样,日子过得还算节俭,所以这份「热闹」还得诸皇子们和少府绞尽脑汁地设计,既不能让皇帝背上铺张浪费的名声,也不能让皇帝觉得你在忽悠他。 刘瑞知道什么才能打动刘启。 对于一个君临天下,努力追赶大父和阿父的野心家来说,财富美女都是虚的,唯有功绩与美名才能让他感到快乐。 只是刘启比较倒霉的是他大父叫刘邦,是个以亭长之身与西楚霸王争夺天下的硬核狠人,而他阿父在唐太宗前把文字封号打出名声的皇帝。 政绩上比不过阿父和大父也就算了,关键是歷史上的刘启还有个中兴雄主的儿子。对比之下,刘启给人的印象就成了汉高祖的孙子,汉文帝的儿子,以及汉武帝的父亲。 想到这儿,刘瑞忍不住垂下眼帘,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靠着薄姬和阴谋诡计,他才能将王氏姐妹和田氏兄弟送去地府,彻底断了那位雄主的出生可能。 只是……他真能做的比歷史上的汉武帝更好吗? 「瑞儿,瑞儿?」盯着阳陵地图的刘启抬头发现刘瑞一直低着脑袋,于是轻声喊了几句,结果发现刘瑞居然坐着睡着了。 「这孩子。」刘启嘆了口气,示意宦官令把刘瑞抱到后殿的偏房里,然后招来在朝的儒生里最有眼力见的袁盎。 刘瑞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看他近期的举动就明白这孩子在担忧什么。 「也罢!做阿父的总得帮家里的臭小子解决难题。」刘启拢着袖子,待袁盎来后与其简单说了下刘瑞的计划,最后在其欣喜的表情下说道:「太子拜访了两宫太后,又送田叔一本亲自抄写的《道德经》。」 刘启的声音里透露着漫不经心,但是袁盎决不相信皇帝没有重视此事。 「朕想知道丝公的三寸不烂之舌是否能让儒生们明白什么叫不该说的话一句不说。」正值壮年的君王威胁起来可不是小打小闹,尤其是在想到那位张释之干了什么后,刘启的表情有一丝扭曲,这让袁盎下意识地头皮发麻:「不然等丝公和卫公离开后,朕也想赐奉常的博士们一份尊荣,好让他们荣归故里,莫像霸王那般无颜面对乡亲父老。」 第116页 「丝公,你说是吗?」 「自是如此。」袁盎心里发苦,但脸上却是恭恭敬敬道:「臣一定替陛下做好此事,不让狂徒污了太子的名声。」 刘启露出满意的笑容,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后便放袁盎离开,然后召集少府在阳陵附近修建房屋,囤积能用两三个月的粮食。 关中的黔首见状,自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已经置业,攒下积蓄的豪族世家,喜的是没赶上之前授田的「关漂」和上林苑的庸耕。 西汉的陵邑制度起初是为六国余孽制定的弱支之策。 秦始皇端着架子优待这群亡国之人,结果后者反手就捅始皇一刀。而等西汉建立后,刘邦对这群余孽可没啥好脸色。他是泥腿子出身,虽然做过亭长,但也只比后来的朱元璋强上一点,自然吃过豪强贵族的苦。 以齐国田氏为例。 从西周生到战国末期,齐国的土地里有多少不姓田?有多少是实实在在的属于黔首。 齐国如此,楚国和其余四国也没好到哪去。 而当六国的余孽不成气候后,这项政策的目的便是打击地方门阀的发展,增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 可以说,后世的人口迁徙便是依照此例。 第86章 因为有秦朝的前车之鑑在那儿,汉家对于地方大族的迁徙态度那叫一个简单粗暴——规定时间内带点财务赶紧滚蛋,你不想体面的话就请南北的军队帮你体面。 至于想找人代耕控制迁移前所拥有的土地一事……只能说想得太美,也挺不怕死的。 「听说已经有人去戚里做程,贾二家的劝说工作了。」 「真的假的?这次的迁徙人选里有外戚?那咱们……」 「咱们就别想了,是肯定得迁徙的。据说陛下已经开始挑选阳陵县的官员,那可是和郡守一样的二千石啊!你说为着这块肥肉,那些不在迁徙名单上的高门显贵之后会怎么做?」 肯定是宁死道友不死贫道地替皇帝做恶人啊! 最重要的是…… 「这次的徙陵无论家族规模大小,都只有二十万钱的补偿。」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名单之上临邛程郑氏家主程郑锚苦笑道:「过不了多久,关中那边就会来人接手咱家的铁矿。」 说得好听点叫接手,说的难听点就是强买强卖。 关键是程郑氏还不能反抗这种强买强卖。这个时候正处于国家权利集中,有能力打击豪强的兴盛期。六国余孽的下场有目共睹,而与临邛程郑氏同姓的安邑程郑氏还是晋国贵族,荀氏别族,在前几次的徙陵里还不是乖乖走了。 相较之下,他一临邛的狗大户还能反了天家不成。 程郑氏的老僕见状,安慰道:「关中离蜀郡有几天的车程了,兴许陛下和高祖一样,只是想扩建阳陵,还没倒迁徙豪族的那步呢!」 今上登基不过五年,别说是封顶了,估计连陵寝的地基都没挖完呢!总不会让豪强们过去给皇帝建陵吧! 嘶……你别说,以姓刘的不要脸程度,他们还真有可能干出这事。 程郑锚勉强笑了笑,不否认老僕的话,但也没有放松警惕。 「无论如何,咱家不能坐以待毙。」程郑锚也是个狠人,知道自己躲不过后就想着如何利益最大话:「把二郎叫过来吧!」 家僕听出了程郑锚的无可奈何,也是眼眶泛红地诺了声,随即请来程郑锚的长子程郑皋。 「儿子见过阿父。」程郑皋向父亲行了一礼,程郑锚瞧着自己玉树临风的二儿子,唇边的苦笑愈发浓烈:「终究是我误了你。」 「阿父何出此言。」程郑皋吓得跪下问道:「阿父于我有养育之恩,二十年来尽职尽责,呕心沥血。」 程郑皋抬头时眸中已有泪光:「为人子者,怎能两眼一闭地胡说八道,不见阿父的慈爱。」 「有子如此,倒是我这老翁的福分。」程郑锚嘆了口气,缓缓道:「你可知陛下修阳陵,准备将各地的豪族迁去一事?」 程郑皋愣了下,不由得垂下双臂,沉默后如阿父般满腔的仇怨尽数化作一声嘆息:「终究是逃不了这天啊!」 高祖的长陵建成时徙了齐楚的贵族过去,一路上哀歌不断,甚至有人直接唱道:「暴秦亡,接汉皇。汉皇陵里建阿房,篱里话凄凉,竟见公女变贤良。」 「若是迁徙的名单里有咱们家,阿父怕是要早做准备啊!」高祖视商人为贱商,百家中占主流的黄老家和儒家也视商人为祸国殃民之辈。而在战国时对商人比较友好的法家在大一统后也是打起重农抑商的旗号。 而晁错就是法家里打压商人的典型,甚至说出「尝有市籍者,又后以大父母尝有市集者。」这种连坐的话。 程郑氏和其交好的卓氏因为在蜀郡,借着天高皇帝远能偷偷享受逾越的待遇,可是在刘瑞来时还是得小心做人,生怕让随行的苍鹰捉了把柄,落得和豪族一样的下场。 「记得太子来蜀郡时,苍鹰就有意把我们捉去。」程郑皋嘆息道:「好在阿父与卓世叔素来谨慎,太子才没当场动手。」 刘瑞是知道蜀郡的盐铁商僕役上千,给关中送礼都是千金千金的送。但是考虑到他们还没胆子挑战《汉律》的执法力度,把歪脑筋动到庸耕身上,平时也没少施粥助学,与人为善,所以刘瑞便没兴趣找二者的麻烦。这也让程郑锚在惊讶之余,起了些小心思。 第117页 虽说朝廷上下都鄙视商人,可是商人与商人间也是有区别的。最低级的有市籍者最惨,形如罪犯不说,生意规模也跟后世的小商贩差不多。稍强一点的叫贾人,其实就是官府或各大贵族的採购者,可以购田为吏,但还是遭人歧视。 而像程郑氏与卓氏这种的大商贾的待遇比贾人又强上一些,只是在籍贯上还是不属于「良人子」之例,即便是有幸做官也会被人光速拉下。 汉武帝的心腹重臣桑弘羊便是富商出身,但在当上大司农后还是被人在常朝上指着鼻子臭骂「贱商」。足以见得西汉前期对商人的打压有多么厉害。 厉害到连程郑锚这样的大商人只是听见疑似徙陵的消息就得想着后路。 「为商贾者天生就低人一等,可是那些关中的高门显贵们……又何尝不是趴在商人的身上吸血?」程郑锚扶着额头,苦笑道:「人家可比咱们有本事,让下仆做有市籍者,自己在背后赚得盆满钵满。」 「九市……呵!九市。」程郑锚憔悴地哼了几声,不甘心又无可耐道:「谁不知九市的每一家店铺后都站着一个关内侯,而在九市里赚得最多的可是少府,是陛下啊!」 「阿父慎言。」程郑皋赶紧说道:「非议陛下,阿父是想让咱们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吗?」 「死无葬身之地?」程郑锚冷笑道:「我算是看明白了,我算是看明白了。」 「这县官不如县官,当猪狗的商贾……哪有当官的强啊!哈哈哈哈……」程郑锚狂笑着,手掌用力拍着桌案,吓得程郑皋连连磕头,拼命说着「阿父您别这样,阿父您别这样。」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程郑锚终于在咳嗽了几声后变得正常起来,然后看着满眼担忧的儿子,一字一顿道:「从今天起,我便不再是你阿父。」 程郑皋大惊失色,刚想跪下询问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听阿父嘆息道:「我有一关东的堂兄膝下无子,得蒙申公(这里指申培,不是申不害)看重,做了一名小吏。你为我的次子,又是聪明好学之人,跟着我这满身都是铜臭味的商贾也落不得好。」 说到后面,程郑锚已是泣不成声,拉住儿子的手痛苦道:「如果不是我这个做阿父的醒悟得太晚,你也不必误了举孝廉功夫,在这蜀郡碌碌无用至今。」 「阿父您千万别这么说……」程郑皋扶助阿父,二人只得默默流泪。 ………… …… 刘瑞在宣室殿留宿的消息自然没有瞒着别人,所以在凤凰殿里的栗姬听了这一消息后直接砸了手里的漆器,怒斥道:「尔竖子岂敢入卧宣室之榻。」 凤凰殿里的奴僕听了这话,无不心惊胆战地低下了头,希望栗姬的目光不要落在自己身上。 前来看望阿母的刘阏于见状,漠然道:「若太子是竖子,那我们兄弟又算什么?父皇又算什么?」 「啪!」刘阏于的话还未说完,栗姬便上前给了儿子一巴掌,冷哼道:「跪下。」 刘阏于冷冷地瞧了眼栗姬,跪下后没有请罪,就那么梗着脖子与其对视。 「上天待我何其薄也!竟然生出你这么个无父无母之人。」 在汉代,背上不孝之名是件非常严重的事,而刘阏于瞧着栗姬状若疯妇的模样,无动于衷道:「先君臣,后父母,若是阿母敢讲刚才的话讲与父皇或长信宫的太后听,那儿子自是认罪。」 栗姬闻言冷笑道:「好啊!不肖者也会用大道理来违抗阿母了,真是白读那么多圣贤之书了,居然连『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的道理都不懂,还在这儿口出狂言,忤逆不孝。」 刘阏于闭上眼睛,被栗姬扔出的漆器砸得满头蜜水,鼻尖都是甜到发涩的香气:「阿母既提『亲亲相隐』,那便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合规矩,所以才需帮忙隐瞒。」 「太子为储君,儿臣与阿母都是父皇的臣子。」 「敢问阿母,辱骂君父该判何罪?辱骂储君又当何罪。」刘阏于知道栗姬还没死心,志大才疏的栗家人也摩拳擦掌地要把刘瑞拉下马。可是他们上跳下窜时有没有想过自己能不能在立储之事上大放厥词?有没有想过他们三兄弟与刘瑞的关系禁不起折腾?有没有想过上一个在立储上这么跳的戚夫人和刘如意是什么下场。 他们都不懂,亦或是说,他们已经蠢到不在乎这些,所以才能肆无忌惮地在父皇的雷区上蹦跶,硬生生地将他们三兄弟推到与刘瑞不死不休的局面。 刘阏于的问题让栗姬如掐住脖子的老母鸡般只能瞪着对方,随即又是毫无逻辑的污言秽语,听得刘阏于愈发绝望的同时也感到心口一疼。 「阿母这是铁了心的要逼死儿子吗?」刘阏于在昏倒前拉住栗姬的手,苦口婆心道:「就当儿子求您了……」不要再做不切实际的幻想,给他们兄弟三人留条活路吧! 怒气上来的栗姬哪管刘阏于逐渐苍白的脸色,对着儿子的背部又是一阵暴风雨般的捶打,结果在心灵肉体的双重折磨下,刘阏于竟口吐鲜血地昏死过去。 「公子!」 「还愣着干什么,快叫太医啊!」 凤凰殿里自是一番兵荒马乱。 回到太子宫的刘瑞听说刘阏于病后带着礼品去慰问了番,瞧着成家立业的三兄虚弱地躺在床上,刘瑞也只是说了些「注意休息」的场面话便打算离开,结果刘阏于挣扎着起身搭住刘瑞的肩膀,轻声道:「小心我阿母。」 第118页 这一动令刘阏于的脸颊上浮现一丝酡红,随即用哀求的语气说道:「我知道自己没脸说这话,但是作为兄弟,还请看在君父的面子上,给我二兄一条活路吧!」 刘瑞没法答应这话,只能在刘阏于逐渐收紧的力道下含煳道:「若是父皇处置了栗姬,我保二兄只要无不臣之心,便可一生无忧。」 「这就好,这就好。」刘阏于松开抓住刘瑞的手,在床榻上给刘瑞行了个礼后让贴身的小黄门送其出门。 李三瞧着刘瑞的脸色,小心问道:「是否要将此事告诉轵侯,请他帮忙看住栗家?」 「不必了。」刘瑞在车上闭目养神,脑袋随着车子的震动一晃一晃的,声音却是出人意料的冷静:「蠢货也有蠢货的用处,尤其是担了外戚之名的蠢货,以后还大有用处。」 不然刘瑞还怎么进行下一步计划,把文景之治留下的商业烂局,通货膨胀给一併收拾了? 诸侯和关东,江淮一带有齐王和吴王作为背锅侠。而关中就得推出几个外戚勛贵来向世人证明改革是有原因的,同时也将反抗者推到民意的对立面,逼着他们打落门牙和血吞。 「栗姬够蠢,只是可怜我那三兄,活得那么清醒,也那么痛苦。」刘瑞睁开眼睛,嘆息道:「去思贤苑吧!」 也是时候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赵非乐担任太子门大夫后借着任用属官的便利往太子宫里塞了不少墨者,搞得窦婴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而与父亲相比,赵石子虽只扛着庶子之责,但却在进京后暂代家令之位,方便他借太子宫的人力物力完成一件大事。 一件惠及天下,能令墨家曝光后还能苟住发育的大事。 「都仔细点,没有太子殿下的允许,谁都不准进来,也不许放任何人出去。」李五儿被阿兄扔来看场子,将墨家的研究地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 能在里头工作的都是被灌哑药的隶匠。 这种源自奴隶社会的做法是为了保障主人家的技术不被外人偷学,看得一些年纪较轻,满脑子理想主义的墨者非常难受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闲暇时对隶匠好点,塞点财务让其有机会把家人赎出来。 「往好的地方想,他们要是做出成绩了,后代就能被太子赦免为庶人。」李五儿安慰道。 「是啊!比起先秦与高祖,惠帝时的重刑,现在已经很仁慈了。」至少那些城旦舂,鬼薪白粲和隶臣妾还有成为庶人的那天。 只是先帝想的很好,但操作起来并不容易。 因为各地不想花钱,也不想征民夫引起众怒,所以在赦免一事能拖就拖,导致受益的罪犯寥寥无几,总是莫名其妙地被延长刑期,拖到十几二十年后才能重新做人。 年老的墨者瞧着后辈愤愤不平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道:「慢慢来吧!慢慢来。」 为了避免外界知道这里在做什么,李五儿和赵非乐不仅将此地看得如铁桶一般,更是运来不少苎麻,羊毛,以及蚕丝,让隶妾们在外一层的空地里纺纱织布,混淆视听。 刘瑞为此还跟墨家一起搞出了脚踏四锭纺车和搅车、椎弓等宋代以后才有的纺织工具,直接把关中的布料价格给打了下来。 第87章 相较于被严加看管的工匠,隶妾们在思贤苑的活动范围无疑要大的多,但也仅限于思贤苑。 为了做到绝对的保密,刘瑞在动工前特意让人重修的思贤苑,也不求做的多好看,但求里三层外三层地方便控制人员出入。少府派来的工匠只准在里两层活跃,负责研发工作的墨者没有刘瑞的允许只能在里三层活跃。而除刘瑞和赵非乐以外的人都只能在外三层活跃。 干完这些的刘瑞犹嫌不够地要求制作值班记录,而且还是每道门都有各自的值班记录,出了纰漏就全部问责。 如此严苛的保密工作自然引得不少人嘀咕,其中包括进不了里三层的墨者和对刘瑞的行为愈发不满的窦婴。 因为担着太子詹事的头衔,加上他是刘瑞的表舅,所以在忍了几天后终于杀到思贤苑里想一探究竟,结果没进第一道门就被守门的关中老兵给拦下了。 「太子有令,没有他和门大夫的双重手谕不得入内。」负责看守前两道门的关中老兵原是细柳营出身,因为种种原因被安排到思贤苑工作,所以对上窦婴也十分强硬。 开玩笑,当年先帝进细柳营他们都敢上前拦住,窦婴一外戚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那是西汉经歷过诸吕之乱的虚弱期,如今对上匈奴也不像之前那般底气不足,所以刘启绝不允许底下有个不受控制的牛逼存在。 是以跟着周亚夫十几年的细柳营士兵近年都以年纪大了为由调去比较清闲的位子。 如太子的思贤苑和未央宫,长乐宫的禁军。 当然,以刘启多疑的性子肯定不会一次裁剪太多士兵,更不会在自己和太子身边安插太多的细柳营人,而是钝刀子割肉地慢慢分解,然后根据退役士兵的籍贯,需求进行分配。 这些被安排到刘瑞身边的关中人大都是有妻有儿有老母的三有之人,而且儿女多半上进,家里也有闲钱养出几个做吏的兄弟。 他们在细柳营里会对周亚夫忠心耿耿,但绝不会站在皇帝的对立面,更不会在离开细柳营后还对周亚夫言听计从。 第119页 「放肆。」被看守的侍卫气到的窦婴怒骂道:「我乃太子詹事。」 「我奉的是太子之命。」侍卫也毫不气虚道:「公若有疑,可请太子治我,或请门大夫治我。」 「你……」窦婴气得指着侍卫的鼻子不断发抖,但还以仅有的理智控制自己不要擅闯思贤苑禁地,转身去找田叔和申屠嘉说理。 然而田叔早已被窦太后敲打过,又见刘瑞对他素来恭谨,没什么让人诟病的地方,所以在窦婴气急败坏了一通后安慰道:「不过是小孩子家偷偷折腾,犯不着看得太紧。」 窦婴见状,原本只有三分的怒意立刻涨到了五分:「什么叫偷偷折腾。公为大德之人,岂能不知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说罢,窦婴还向宣室殿的方向拱手道:「如今太子年幼,正是知礼知义的年纪,而我等作为太子的二傅一詹又怎能对太子的出格行为坐视不管。」 窦婴说到后面已经声音拔高地让田叔感到不适,但是为着窦婴的姓氏,他还是用手示意道:「王孙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服务过多位君王的田叔很想吐槽窦婴的大惊小怪,但是想想他的为官顺遂,又不由得以过来人的姿态劝道:「王孙说了那么多,又是折腾,又是出格地形容得那么严重,那敢问王孙……可否有证据证明太子有过?」 「嗯?」田叔反问道:「公也不是第一天为官了,自然明白谤毁宗室是什么罪行。」 「这……」 「公若有实证的话,也不会让我这个糟老头子替你出头。」田叔瞧着窦婴的样子,摇摇头道:「回去吧!别在一些不重要的事上到处闹腾。」 末了,还补充道:「思贤苑在天子脚下,看门的还是细柳营的官兵……」 田叔的声音幽幽飘入窦婴耳中,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道:「你说陛下不知道这事吗?」 窦婴没法回应这话,只得向田叔行礼后离开。 「还是太年轻了。」田叔瞧着窦婴离去的背影,嘆息道:「他当太子是晚辈,却忘了太子愿不愿意当他是长辈。」 虽然有田叔的告诫,但是回到宅邸的窦婴怎么想都不是滋味,路过思贤苑时也是瞧着守门的卫兵不怎么顺眼,于是想让窦太后出面干涉。 然而窦太后听完窦婴的话后只问了两句:「这事皇帝知道吗?」 窦婴犹豫了会儿,答道:「应该是知道的。「 于是窦太后又问:「那田叔和老丞相觉得有必要阻止吗?」田叔为信奉黄老的忠厚之人,老丞相申屠嘉更是把忠君爱国刻进肺里。窦太后不信刘瑞要是干出什么出格的事,这二位会袖手旁观。 窦婴没法回答,留下一段尴尬的沉默后,窦太后骂道:「你又不是第一天当官了,怎么当上太子詹事后比没当官时还要毛躁。」 因为梁王刘武的存在,窦太后与刘启小小闹翻过,导致窦家被刘启抓了典型。彼时正是小心做人的关键期,可这读书读傻的堂侄居然还冲上前的作死:「蠢货啊!蠢货。」 窦太后捶着扶手,颤抖道:「窦家那么多聪明人,怎么生出你这个蠢货。」 「太后息怒……」窦婴颤颤巍巍地跪下,告罪道:「堂侄愚昧,差点犯下滔天大祸,还请太后责罚。」 窦太后瞪着窦婴,眯了眯眼道:「你没跟皇帝说这事吧!」 「没有。」 「那就好。」窦太后松了口气,骂道:「你这几天就不要进宫了,在家好好反省吧,日后遇事多请教田叔这样的忠厚之辈。哼!孤就知道儒家的那套害人深矣,居然把你这样的聪明人训得如此蠢笨。」 窦婴想辩驳几句,但是想到窦太后的年纪与滔天怒意,又生生咽下滚到舌尖的话,恭敬退出。 而在窦婴离开后,某个黑影闪入宣室殿内,跪在刘启耳边说了什么,导致后者点了点头,淡淡道:「知道了。」 刘启放下竹简,看着殿里烛火冷笑道:「外戚……呵!朕还没死呢!窦王孙就做淳于越了?」 「好啊!但也不知……他有没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福气。」刘启说着便把手里的竹简扔了出去。 一声闷响震得外殿的奴婢脖子一缩,但宦官令却面不改色地捡起竹简,将其放回原位。 怒气未消的刘启闭上眼睛,声音也变得冷静起来:「罢了,罢了……」 他抓紧膝盖上的布料,再次睁眼时顺利变回冷酷无情的帝王:「太子不是说要去鲁国瞧瞧孔丘的老宅吗?那就让郅都……不,晁错陪他去吧!」 善于杀人诛心的帝王冷笑道:「让太子詹事做个抉择吧!」 「是随太子一起去鲁国,还是留下对墨家的那几个工匠动手。「 考虑到思贤苑里的东西可以成为控制学派的武器,刘启又补充道:「看紧点,必要时令廷尉或卫尉卿出手拦人。」 「诺。」黑影得令后悄悄离去,而刘启想到近期跟窦太后的争执,以及变得过分张扬的窦婴,也是面色阴沉地再次思考起外戚问题。 「看来死一个薄昭还不够啊!」刘启看向长寿殿的方向,眼里闪过一丝戾气。 并不知道这些插曲的刘瑞正在研究印刷术的操作性。 四大发明的印刷术在古代运用最广的就是雕版印刷术与活字印刷术。 雕版印刷术就是借凹凸用一块雕满文献的模板进行印刷,而活字印刷术是藉助活动的木刻字、金属或胶泥字块进行印刷。前者搞起来门槛低且比较迅速,缺点是刻错一个字就整板皆废,不能循环利用。相较之下,活字印刷术在后期就环保省事的多,但是对工匠的技术要求更高,对字模的品控也非常苛刻。 第120页 刘瑞尝试了下雕版和字摸有多难弄后便暂缓了印刷术计划,结果接到刘启同意他去鲁国的消息,以及安排晁错同行的惊天操作。 「父皇这是恼了哪位儒生啊,非要这般去打他们脸。」要知道,目前被儒家,尤其是当官的儒家恨之入骨的莫过于晁错。因为这厮儿和李斯一样,是借儒皮凑到君主面前,而且从思想理念到行为处事都与儒家不符,鲁地的那些老儒生能忍得了他才怪。 一想到这儿,刘瑞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搞不懂他的便宜阿父又要干嘛! 不是说好了给儒家点好处让他们别站淮南王和吴王吗?怎么在大计划前还要打儒家一巴掌? 宣室殿的那位,你这么跳脱,他这个当儿臣的很难跟上啊! 不过有一说一,刘瑞决不相信这事是刘启挑起的。这倒不是二人的父子情有多浓烈,而是他对刘启卸磨杀驴的本性非常了解。歷史上的晁错,郅都,刘武,周亚夫,乃至被遗诏坑死的窦婴都是在被刘启榨干利用价值前获得非凡待遇。 没道理在儒家身上换一种做法吧! 第88章 刘启让晁错陪刘瑞去鲁国的事还没引起关中儒生的抗议,就先让晁错陷入深深的怀疑中:「陛下这是……」 「陛下这是想着内史大人与儒生们有着诸多误会,正好借着太子出行的功夫解开误会,也算是……成就一段佳话。」前来传令的黄门侍郎笑着道:「还请内史大人好好准备,莫要让太子就等。」 晁错的表情微微一僵,但还算冷静道:「劳烦若君走一趟了。」 说罢亲自送其出门,看着马车慢悠悠的离开,眉头终于轻轻拧了起来:「陛下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如果没有太子同行,晁错去鲁国怕是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而让一个法家的代表大臣陪着太子去孔丘的老家…… 晁错看不懂刘启的操作,但是他知道儒生,尤其是鲁国的儒生一定会羞愤欲死,甚至与法家不死不休。 这可不是晁错期待的。 但也许是刘启想要的。 因为他是君王的一把刀。 亦或是说,法家的大臣一直都是背锅侠和利刃的存在。 不过往好的地方想,这也是刘启重视晁错,想把利刃传给刘瑞的重要兆头。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晁错没想示好刘瑞,因为他的身份摆在在这儿。作为皇帝的利刃,绝对的孤臣,绝对的保皇党,他不可能向储君示好,否则刘启会立刻宰了他。但又不能毫不表示,否则等刘瑞上位后会罢免他。或是在刘瑞登基前,刘启就觉得他挟权自重,连储君都不放在眼里,于是亲自将他罢回老家。 所以说伴君如伴虎真不是个夸张的说法。 头疼的晁错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脑袋,最后招来忠心的家僕,让他请郅都过来一聚。 太子回宫不到一年就再次出行的事让薄皇后很是吃惊,同时也让凤凰殿的栗姬长生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还说是疼爱呢!哪有成天把疼爱的儿子往外赶的。」 栗姬说罢还心情很好地向孙子招招手。 小皇孙还没有名字,所以根据其母的姓氏称其为荀皇孙。 一岁大的荀皇孙正是蹒跚学步的年纪,胖嘟嘟的看起来分外有福,然而栗姬的笑容在孙子走的歪歪扭扭,还是需要奴婢抱到跟前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即把手上的漆器砸向荀皇子的阿母:「你是怎么教孩子的,怎么都一岁了还不能稳稳噹噹的走路?」 家人子打扮的少女顶着恐惧跪下,表情慌乱道:「孩子还小,走不稳当也是……」 少女的话还没说完,栗姬便骂道:「你当我是懵懂小儿,没养过孩子吗?」 栗姬吼得荀姓的家人子身形微颤,一旁的荀皇孙也是小嘴一瘪,哭得那叫个撕心裂肺。 「别嚎了,赶紧把他抱下去。」上一秒还像个慈爱大母的栗姬下一秒便状若魔鬼道:「都给我滚出去。」 被吓到的荀皇孙哭得更大声了。 荀家人子见状,立刻捂着儿子的小嘴躬身退下,结果走到宫门口时听见栗姬冷冷说道:「没用的东西,生的孩子也如此蠢笨。」 「若不是你为荀氏之女,我儿的宫中也容不下这般蠢妇。」 荀家人子的眸中有泪光闪烁,但还是强撑体面地离开。 「蠢妇。」栗姬待荀家人子走后冷冷道:「这是个蠢货,馆陶长公主也是个蠢货。」 「夫人慎言。」栗姬身旁的老黄门出言提醒道:「您还要馆陶长公主帮着将公子荣扶上帝位呢!要是让人传到馆陶长公主的耳中……」 「怎么,你要去馆陶那儿告我一状?」栗姬的眉毛挑的很高,这让她那艷丽的五官显得越发尖酸刻薄:「你个吃里爬外的老东西,见着椒房殿的小兔崽子当了太子,就想另拜山头,卖主求荣了?」 栗姬伸手扇了老黄门一巴掌,犹嫌不够地让人将其拖下去行刑。 好在周围的奴僕准备动手时,刘荣出面制止了小黄门的粗鲁行径,将老黄门从地上扶起,轻求道:「先帝与太皇太后,太后都以仁为本,后宫诸母无不效其宽和仁善。」 刘荣让自己的小黄门将老黄门扶下,冲着栗姬苦口婆心道:「阿母非要与先帝的理念背道而驰,让我们兄弟难堪吗?」 「难堪?合着你觉得我这个当阿母的只会让你感到难堪?」栗姬气得上手就打,刘荣没法反抗阿母,只得默默忍受栗姬的又打又骂。 第121页 「人有脸,树有皮。我栗姬怎么生出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儿子,你以为我苦心谋划这么久是为了谁?」 「为了谁?」 栗姬的尖叫声差点掀了房顶,同时也让凤凰殿里的婢女黄门都无比痛苦地伏地颤抖,暗骂自己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摊上这么个主子。 纵观汉宫,没有任何一个嫔妃比栗姬更难伺候。而且栗姬难伺候也就罢了,赏赐上也是抠抠搜搜的,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但却让奴婢穿得无比寒酸。 刘荣瞄一眼战战兢兢的奴婢们,刚想提醒栗姬说话避人,结果对方压根不让儿子开口就一个巴掌过来,在刘荣白净的脸上留下一个红红的印子,看得人是分外绝望。 好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场景并未持续多久,就有大长秋过来斥责栗姬形容疯妇,要是再闹腾就滚去掖廷。 如今的刘启早就厌了闹腾的栗姬,但是想用更温和的方式废掉长子,所以就任由栗姬闹腾,逐渐毁了刘荣在官民心里的好形象。 刘瑞和晁错晃晃悠悠地离开长安时,李三一边为刘瑞剥橘,一面说着宫里的事情:「凤凰殿那儿又在闹腾,也不知栗夫人是哪根经搭错了,不喜欢也不必如此折腾荀皇孙的阿母……」 「荀皇孙?」刘瑞一直忙着制盐的事和之后的科举,所以没空关注宫里的败家之犬。要不是栗姬跳得太高,还跟馆陶长公主来往密切,刘瑞也不会多给凤凰殿一个眼神:「他的母亲是豫州荀氏?」 「正是。」李三有些惊讶道:「家上是怎么知道的?」 「除了豫州荀氏,还有哪家能让凤凰殿的那位迫不及待地迎入宫又生下长孙?」西汉的政治制度虽是用功勋外戚对付诸侯,但在关中也会让功勋与外戚保持对立。因此从先帝到今上,无论是薄家还是窦家,都是那种依靠皇权壮大的破落户,在有股份的外戚面前需要扒着皇权才有三分底气。 对于有集权欲的西汉皇帝而言,比起大姓之女,外戚的出身自然是越低越好,这样他们对皇权的依赖性高,留给皇帝的操作空间也大。 歷史上的金屋藏娇是因为汉武帝继位时年纪太小,不依靠窦太后和馆陶长公主根本压不住功勋之家。并且为了确保馆陶长公主能拼死拉住窦太后,刘启还让信乡公主嫁给馆陶长公主的幼子,也算是为汉武帝的帝位上了两重保险。而汉武帝大权在握后,面对已有威胁徵兆的窦陈两家,他也没有心慈手软,而是借刘启留下的陷阱将其赶出了权利中心,然后扶持新的外戚——卫家上位。 当然,比起登基时不能亲政的汉武帝,年纪更大的刘瑞并不需要用联姻给自己的皇位上保险,相反,他应该学汉武帝后期那样用新的外戚打击他要削弱的力量。 这也是馆陶长公主暗示亲上加亲时,刘启会含煳拒绝的原因。 「豫州荀氏啊!」刘瑞对这个姓氏并不陌生,因为在东汉,豫州荀氏也叫颍川荀氏,正是荀彧的老家。 顺带一提,这一脉也有个特别有名的先祖叫荀子,正是李斯,张苍,韩非的老师。 「凤凰殿的那位真的挺有创意的。」刘瑞接过李三递来的橘子,含煳道:「那么有名望,那么有脑子的家族也不希望女儿成为家人子吧!」 尤其是上栗姬这艘破船。 车马晃晃悠悠地抵达孔丘的老宅时,刘瑞为了表示尊敬,特意在距离孔宅三里的地方下车步行,这让表情奇臭的儒生们缓了脸色,还算恭敬地上前行礼。 「这就是孔宅啊!」能在这个平行的时空里踏进孔丘的旧宅也算是件荣耀的事,毕竟到了后世,别说是孔子的旧宅,西汉建立的孔庙都没留几个,更别提被满清和近代入侵者毁掉的珍贵古籍。 实不相瞒,刘瑞想搞印刷术的目的之一,就是想用金属印刷版留下这些思想的火种。 竹简易腐,纸张难存,所以还是金属印刷版能挺过千年,让后人看到一段伟大的歷史。 刘瑞止住想要跟随的人,仅与李三进了孔丘的旧宅,顺着墙壁一一抹去,最后在某个缝隙摸到金属一角。 「李三。」 「诺,」李三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刀,递给刘瑞后用身体挡住小心刮砖的主君,担心道:「家上,您这么弄也不怕宅子塌了?」 刘瑞正专心试探墙后的空间,随口回道:「藏书的肯定希望后人挖出此物,塌不了的。」 或许是刘瑞的人品起作用了,没过一会儿还真让他挖出几个青铜盒子,于是将其小心藏好,方便带出。 第89章 刘瑞该庆幸孔丘的后人一直都是士大夫,所以不仅是旧宅保存得非常完整,用于书写的肯定也是麻布丝绢。否则这些青铜盒子也塞不下好几车的竹简,从而保留战国时的文明火种。 「藏好了吗?」早有准备的刘瑞把金属盒子兜在衣服里,然后用李三准备的腰带加固。因为怕行走时暴露金属盒子的轮廓,所以披上大氅后要手臂微曲,既不能让大氅贴着外衣,也不能留太多缝隙。 值得庆幸的是鲁儒一向鼻孔朝天,对刘瑞抱着「粗鲁的刘汉太子应该请我入朝,恢復周礼」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所以对刘瑞呆了那么久的异常毫不在意,甚至觉得这很正常。 「内史大人要是等不及的话可以进去看看。」鲁儒瞧着晁错的脸色变化,感到快意的同时又阴阳怪气道:「蛇蛇硕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颜之厚矣。」 第122页 晁错瞧着对方得意洋洋的面孔,冷冷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借男子追求女子而不得的情歌骂鲁儒婆婆妈妈又不思进取,只会在那儿一边抱怨,一面做无用功。) 鲁儒的脸色瞬间煞白,随即拔高了声音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借硕鼠偷粮骂晁错披着儒皮凑到君王面前,吃着儒家的饭还砸了儒家的锅,迟早会被儒家赶出去。) 晁错知道自己这是打到了对方的痛点,于是接道:「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双重隐喻,一是借扶苏暗讽儒家在秦朝的好牌打得稀巴烂,二是讽刺儒法在秦朝就有一番政权斗争,到了汉朝还得相斗。) 「真是口舌伶俐之小人也。」鲁儒甩了甩袖子,继续说道:「羔裘逍遥,狐裘以朝。 岂不尔思?劳心忉忉。羔裘翱翔,狐裘在堂……」 他的话还没说完,刘瑞便走出孔宅,奇怪地瞧了眼斗鸡似的两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晁错立刻收了怒容,冲着刘瑞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淡淡道:「无事,只是与这位儒生有点争执。」 「哼!蔑周礼而驱百姓(这里的百姓指的是贵族,不是黔首),着华冠而无人样。」鲁儒还是那副鼻孔朝天的模样,同躬身行礼的晁错形成鲜明对比,倒有几分威武不屈的模样。 刘瑞用零点五倍速眨了下眼睛,缓缓笑道:「学生喜《周礼》?」 鲁儒冷哼一声道:「有礼有国才有仁,自是喜欢。」 「是吗?」刘瑞呵呵笑了几声,反问道:「《周礼》之前的昏君帝辛直至焚于鹿台都未叫回抵抗东夷的精锐,让外族攻入殷商之地。反观被《周礼》教大的平王宜臼乱其祖庙,毁其基业,纵犬戎烧镐京,分王畿予犬戎……真是周礼教出的……忠孝之辈。」忠孝到各朝各代但凡有这种傻逼都得将其活活掐死。 后来的徽钦二宗与叫门天子应该怒骂老天不公,让他们生错了时代,才被后人骂的那么惨。 刘瑞的声音不大,但是落到周围人耳里不亚于惊天巨雷,惊得一些陪同的儒生也顾不得礼数,上前斥道:「平王有过,但也不可用暴君来与之相比。」 「你说帝辛是暴君?可帝辛一暴君都没做出让外族入侵中原的千古大罪,而周礼教出的平王别说是不让外族入侵中原,甚至还把王畿分给犬戎,最后闹出『先入关中者为王』的笑话。」 末了,刘瑞还用古怪的眼神瞧着面容通红的儒生,讽刺道:「孤虽不才,但是后代若有这种不忠不孝不义的东西,还不如在其出生时就一把掐死,省得日后掩面下葬,无言以对关中父老。」 刘瑞甩了下袖子,不等儒生反驳便继续说道:「可怜周公旦明德慎罚,以礼治国,废了殷商的愚昧无知,活人祭祀,最后竟让姬姓结出个卖国求王的蠢货,还让恶来(秦国嬴姓的祖先,帝辛的将领)之后问鼎中原,收回失地,真是讽刺至极。」 「你……你……」一旁的鲁儒气得满脸通红,指着刘瑞颤抖道:「分明是强词夺理,冒犯《周礼》。」 「学生这话倒是让孤有点困惑……」刘瑞也不问责儒生的失礼,一字一顿道:「回答孤,这天下是遵《汉律》还是《周礼》?尔等忠得是刘姓汉室,还是东周遗王?」 「说来也是有趣,尔等在秦朝时有淳于越为帝师,甚至喊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狂妄之语。而等秦朝灭亡后,尔等也写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把胡亥之过扣到始皇头上,也不知儒家是怎么看待『恩将仇报』一词。」刘瑞的话让周围人全都跪了下去。无论是儒生还是晁错,亦或是李三,都被那句「忠得是刘姓汉室,还是东周遗王」给吓到了。 尤其是鲁儒,让他们条件反射地想起高祖令人直唿项羽大名的场景。 「孔丘也别怪礼乐崩坏。」刘瑞上车前嘆息道:「我尊孔丘教化之德,也理解孔丘贊《周礼》除愚昧,尊《周礼》求太平的心态。可是姬姓天子自毁《周礼》,又何以要求诸侯敬《周礼》?」 刘瑞在车上坐好,撩开车帘微笑道:「学生若有空,不如把《周礼. 春官宗伯·大宗伯》再读上几遍,然后想想诸侯不尊《周礼》,不敬周天子到底是谁的错。」 「大宗之子不卫国,不联小宗以清君侧,反而与逆臣勾结,引得戎狄火烧镐京,连岐山都被犬戎夺了,最后竟求恶来之后收回岐山。」刘瑞不理儒生的羞愧之容,连连摇头道:「这可真是宁与蛮夷,不与自家。」 「如果孤没记错的话,鲁地以礼着称,西周分封时更是属于周公旦之长子。」刘瑞瞧着儒生低垂的眼睛,似笑非笑道:「知礼的鲁侯不举兵勤王,或是领着姬姓的小宗清君侧,反倒支持勾敌弒父,出卖王畿的逆子。」 第123页 这番话堵得儒生无话可说。 毕竟这时还没有《史记》,还没有司马迁狂塞私货,搞出《烽火戏诸侯》的离谱故事。所以从民间到学术界都对周平王的继位和周幽王之死,以及帝辛是否是昏君抱有疑问。 更绝的是,连子贡都说过「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这种隐晦给帝辛洗冤的话。 至于孔丘所说的「殷商三仁」…… 别发笑了,看看商朝灭亡时这三人中给周武王开城门的微子启的下场吧! 接手了侄子的宋国,可周围全是姬姓小国,说白了就是在你家塞满了摄像头。 记录上为了美化灭商的正确性而对微子启大加赞赏,可是给《诗经》《左转》贡献黑料的国君里百分之六十是宋国国君,百分之三十是楚国国君,百分之十是秦国国君。 为啥? 还不是因为宋国在西周分封时先是分给帝辛之子武庚,再是分给微子启;而秦国的祖先是帝辛的爱将恶来,战国之前正与戎狄交换建议,还没在多方羞辱后化身钮祜禄·嬴秦。 至于楚国…… 蛮夷之地,虽随武王灭商,但给一个子爵的身份就够了,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 其实说白了就是这几家,包括因《烽火戏诸侯》被黑出翔的褒国(大禹的儿子所建,灭商时陪帝辛死战的崇国之后)都只有一个罪名——那就是不姓姬,也不姓姜。 这也算是上古时对异姓王的隐晦排斥。 不过说到底也是殷商自己结出的恶果。 毕竟姜姓诸国的前身是羌人的各个部落,而殷商对羌人的态度就是没把他们当人看,不是当人牲祭天,就是当人殉陪葬。 而被犬戎赶入岐山的周朝姬姓最初也是被殷商当成僕从国去抓俘虏,但是他们本就与羌人世代联姻,加上殷商的那套祭祀法变态到把文王的父亲季歷和长子伯邑考弄去祭天不说,还加工成食品分给诸方(商朝对国家的称唿),作为对各地的赐福…… 长此以往,谁受得了这个刺激? 所以宋国作为商人的后代被这么对待也不算是无妄之灾。 最憋屈的是楚人,殷商时被镇压也就罢了,跟着周武王灭了商却只得到子爵封号,之后跟着难兄难弟的秦国给周王室鞍前马后,却在朝贡时被羞辱去看火把。 也难怪楚人在春秋时第一个掀桌子胡来,灭了周围的姬姓小国后喊出那句被玩坏的「我蛮夷也」。 作者有话说: 推荐大家看《东周列国》,真的很经典。越翻纪录片越觉得司马迁真的私货好多,根本不像在写歷史。而且歷史上的帝辛和周幽王真的被黑出了翔,但出土的甲骨文和战国竹简又证明这两人真的没毛病,一个是为了废除人殉和打击皇族垄断而被里外背叛了。一个是想拦住西周的颓势,不想受限于坐大的申国而玩脱了。 更绝得是,如果说帝辛,始皇和杨广被称为煤球三兄弟,那在春秋战国时的宋国,秦国,和楚国就被称为煤球三国(笑)。 不过相较于沦为战场的宋国,秦楚属于被左右开弓地打脸后直接黑化了。楚国是直接掀桌子地表示老子就蛮夷,就不懂周礼,咋样。秦国是以前那个助人为乐的舔狗死了,现在是钮祜禄·秦国。 顺带一提,周灭商和周公旦制周礼真的算是思想的转变。将天命从用人牲讨好鬼神转变为以仁德让神明赞赏,就这点来看,周公旦真的很了不起,而且周朝确实比商朝文明的多。 第90章 刘瑞在孔丘的旧宅批《周礼》的事儿很快就传遍开来,无疑是在关东一带的学术圈里投下一枚深水炸弹,导致有儒生跪在刘瑞下榻的驿站外,无言控诉刘瑞对孔丘的不敬,希望能藉此逼迫刘瑞低头。 可刘瑞是会低头的人吗? 处于第二个中二期的太子表示直接无视掉他们,甚至问出「尔等要出第二个淳于越乎」这种杀人诛心的话。 跪在门口的儒生敢回吗? 他们不敢。 别看儒家把秦始皇黑的体无完肤,但是跟刘氏相比,始皇对儒家真的算是很客气了。且不谈刘邦那个老流氓和刘启那个暴脾气,就算是以好脾气着称的先帝刘恆和惠帝刘盈,都不会对「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话毫无表示。 别看文人对伊尹的评价很高,但是在政坛上,「伊尹之事」可是非常严重的指控,严重到皇帝说出这词时,要么是皇帝死了,要么是被指控的权臣死了。 况且刘瑞也不是孤身前来,他的身边还跟着以晁错为首的各方大臣,以及过来瞧瞧太子长啥样的吃瓜群众。 老刘家和后面的老朱家都是比较接地气的存在,还没养成汉元帝的高高在上,所以对跟黔首接触这事习以为常。这也导致刘瑞跟儒生的话成了吃瓜群众的近日谈资,被他们一传十,十传百,搞得儒家喷刘瑞的速度完全赶不上吃瓜群众的嘴碎速度。 尤其是对底层黔首而言,什么《诗经》啊!《周礼》啊!他们都不懂,但是他们有眼睛,看得见儒生被刘瑞问得哑口无言,更是用朴素的价值观给周平王下了定论——这丫的不是个玩意。 连带着对《周礼》也没啥好感。 彼时的儒家虽然已经有搞舆论的意识,但是将其发扬光大的还是司马迁的《史记》,一次造出「焚书坑儒」,「烽火戏诸侯」,「赵姬为邯郸舞姬」,以及「终申子之身,国治兵强,无侵韩者」等离奇故事。 第124页 别说是见惯后世舆论手法的刘瑞能把他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就连黔首们都能把拥护《周礼》的儒生问得哑口无言。 毕竟春秋战国时打得再狠,只要不碰上杀神白起那种奇葩,仅凭各国的文化交流,血缘关系,就算是 「我蛮夷也」的楚国和吃鸡成功的秦国都会考虑手下留情。 而要是让外族入侵…… 呵呵! 自家人都能打成个猪脑子,你还指望外族对你手下留情。 做梦去吧! 况且以黔首们简单粗暴的家族观来看,周平王就是个崽卖爷田不心疼的败家玩意。 别提那些让人头疼的政治原因。就说姬姓诸侯又不是死绝了,你要是嫌阿父偏心就找叔叔伯伯们上门理论,支持你去清君侧啊!王畿周围又不是没有实力强大的姬姓大国,你一大宗的继承人遇事不找同姓,找外王父是咋回事?好,就打你叔叔伯伯不想管,只有外王父靠得住。可是你外王父带着盟友打手夺了家产也就罢了,为啥还让打手把家里洗劫一空?最后还把家里的祖田划给打手!! 这…… 这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更离谱的是,给孙子出气的西申国和支持西申的缯国下场如何? 喝西北风的老秦人表示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当然,不仅是黔首们聊得起劲,现场的官员们也在读书人里宣传此事。 不仅有晁错在背后推波助澜,甚至因辕黄之争而与儒家结下樑子的黄老学者们也在后面帮帮场子,说什么也要把逐渐兴起的儒家势力给拉下去。 而在江淮与关东一带,与关中不大对付的吴王刘濞和淮南王刘安嘴上说着太子刘瑞狂妄无礼,不似吾等善待文人。可私底下对儒家,尤其是鲁儒过分宣扬《周礼》的优越性嗤之以鼻,甚至产生要不要重用儒家的困惑。 毕竟他们都姓刘,就算是取代大宗,也不可能废除《汉律》,顶多是像吕后和先帝那样在上面删删减减。 至于用《周礼》取代《汉律》……别开玩笑了,对于一个政权而言,军权财权和对司法的解释权是绝不能丢的。甚至说得更直白点,司法就是一个王朝的天命体系。 周公旦制《周礼》以对殷商的鬼神之说,而始皇定《秦律》也是为了将六国的官方痕迹一一剷除。 刘瑞问「尔等忠得是刘姓汉室还是东周遗王」虽然是有夸张的成分,但是搁在习惯性多想的藩王耳里并不夸张,甚至让其过度联想。 回忆一下六国贵族的所作所为。 再回忆一下高祖跟鲁儒的爱恨情仇。 嘶……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儒家忠的从来不是汉室或者六国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东周王室? 否则没法解释他们对《周礼》近乎病态的执着。 而且就算忽略他们的立场问题,周公旦制《周礼》是什么时候?奉行鬼神巫医的愚昧时候。这种「仁德」的思想跟龟甲占卜,人牲祭祀相比实在是太先进了,所以才会得到先贤的一致认可。 然而《周礼》相对于殷商的鬼神之说再怎么先进也是近一千年前的着作,它的时代局限性在那儿,别说是适合西汉的社会结构,接连最尊《周礼》的鲁国都在发展中脱离了《周礼》,改用自己研发的一套律法……亦或是天命体系。 关东和江淮一带的诸王只是对关中不满,想取而代之,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没有治国经验的蠢货。 相反,吴王刘濞靠着盐铁业把江淮一带搞成仅次于关东的富裕区,而淮南王刘安不仅编出了《淮南子》这样的着作,还在叛乱前有着相当不错的口碑都表明他们至少有着及格线以上的治国水平。 你让他们相信一千年前编写的《周礼》比承袭秦制,已经把先人踩过的坑都小心避开的《汉律》更优越,无疑是痴人说梦。 倒不如说,提出这点的人本身就很有问题,不是太理想化了,就是没有干事经验。 然而这些都不是刘瑞所关注的。 他要关注的是回京后能不能收到白纸的研究成果,以及这些带出来的青铜盒子里有什么,要不要让儒家的人过来瞧瞧。 第91章 袁盎收到消息的速度无疑是最快的,几乎是在刘瑞回京的当天就在太子宫外请求会面,甚至还拉上老丞相申屠嘉作陪。 「丝公,丞相,还请上座。」这两位的到来让刘瑞不敢大意,连忙令李三过来焚香煮茶。 彼时虽有神农尝百草而知茶,但是因为气候问题和神农氏的安息之地在南方,所以将喝茶艺术发扬光大的还是巴蜀,两湖,以及后来居上的两广,闽南一带。 现在地巴蜀因为气候宜人加上经济还行,所以在给各地供应茶叶的同时也研发出相当精美的茶具,以及比铜釜硬煮更为风雅的煮茶流程。 刘瑞在蜀郡的一大爱好就是拉着当地的工匠研究茶具和茶的种类,煮茶方式,甚至自己上手烧制茶具,打算送给薄姬等人。 袁盎瞧着李三慢条斯理地烧起炭炉,在小案上铺开一堆玲珑器具,然后在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捧给两位一杯清茶。 「臣也算是走南闯北,品过不少茗茶珍馐的人。」袁盎闻着幽幽的茶香,亲抿后更是赞嘆不已:「今日尝此清冽甘水,才知神农之乐,茶叶之美。」 申屠嘉对此却不可置否,囫囵吞枣地抿了一口才不悦道:「老臣是个牛舌头,尝不出奉常所说的清冽,只是觉得太子去蜀并未知晓民间疾苦,而是习得满身奢靡。」 第125页 刘瑞本想藉机看看他们的反应,好在科举后的宴会上装下bking,结果听见申屠嘉这么说也只好用上准备在科举宴上激励学子们的话:「陶器木夹,黔首之茶,何来奢靡一说?」 瞧着申屠嘉的脸色有所好转,刘瑞又看向袁盎,开始一场大脑风暴:「正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煮茶也是同一道理。」 刘瑞看向李三煮茶的小案,继续说道:「同样的材料,只要在流程和器具上琢磨一二,便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袁盎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冒出儒家分八派后,又因主攻的方向不同而裂出好几个分支的内斗史,再看看刘瑞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不免嘆道:「臣已明白太子的良苦用心。」 刘瑞不知道袁盎明白了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问道:「卿来这里的用意,孤也明白。」 无论是民间还是官方,都不会在刘瑞与鲁儒的争执中站后者。别管鲁儒和好事的淮南王,吴王如何给刘瑞扣帽子,关中的态度一直都是「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反正太子不会有错」,而在儒家内部,对鲁儒的批判也从未停止。毕竟对申培十分尊敬的窦婴当了太子詹事,还为当时不是太子的刘瑞授过课,这就说明太子本身是不排斥儒学的,并且还有参观孔宅的示好之意。 至于向儒生示好为何要带上晁错…… 呵呵! 没有皇帝的意思,晁错能陪太子出行? 尤其是在了解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儒家里脑子最好,在朝堂上影响力最大的鲁诗派和公羊派都彻底无语了,恨不得撬开鲁儒的脑子看看里头装着什么。 「公还说自己知礼呢!可自己你干的那是知礼的事吗?」年纪较大的申培早在赶来开会的路上就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 作为荀子的徒孙,申培能在高祖、吕后,先帝、今上的手下混得如鱼得水,那肯定是两把刷子在身上。最重要的是,申培是高祖与鲁儒冲突的亲临者,同时与老师浮邱伯接受了叔孙通的召集,然后还去师兄楚元王那儿担任太中大夫,所以是儒家里最了解刘氏恐怖的人。 「你该庆幸太子只是藉故讽今了几句,到底是给尔等留了情面,没有鲁地的儒生们在黔首面前颜面扫地。」申培的朝堂地位在那儿,加上他还是鲁人,所以在刘瑞面前张牙舞爪的鲁儒在申培面前安静如鸡。 但还是有不服气的小声道:「太子在鲁地维护晁错那个奸贼也算是给咱们留面子?「 「不然呢?看着你们在孔宅外斗起来,公开去打陛下的脸吗?「申培冷笑道:」是太子让晁错来的吗?不是。是陛下。「 「是陛下!「 申培骤然拔高了声音,怒斥道:「你是想让儒家,尤其是咱们鲁儒,再经歷一次高祖时的颜面扫地?「 提起这事申培就一肚子火,对待鲁儒更是没啥好脸色。 想当年叔孙通下注赢了,摩拳擦掌地打算带兄弟们给刘邦露一手时,鲁儒这个搅屎棍跳了出来,把高祖和萧何的礼法设计批得体无完肤不说,还言他们的设计与《周礼》相比就是一坨狗屎,顺带讽刺了下刘邦和萧何的出身。 时隔多年,申培已记不清那时的场景,但是为此遭受的冷落可是让他终身难忘。 尤其是在刘瑞怼鲁儒提到《周礼》一事后,直接让死去的记忆攻击申培,导致他一七八十岁的老人血压上升地眼前一黑,吓得王臧上前抱住跌倒的老师。 众人一番手忙脚乱后申培终于幽幽醒来,咳出一口不上不下的浓痰后缓缓说道:「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想想刘氏从未改变的削藩态度,以及儒家在关东和江淮一带大行其道,在关中的影响力却不及黄老和法家的现状,申培自是又气又急地拍着桌案,冷哼道:「尔为庶子却议国事,是想说天下不清,礼法不正?」 「难道不是吗?」鲁儒反问道:「若用《周礼》,何至于连太子都张狂至此。」 申培:「……」 王臧:「……」 其他门派的儒家子弟:「……」 md,跟这群人说不通啊! 申培会开王臧扶着他的手,面无表情道:「那照你的说法,孔子那般推崇《周礼》的人为何要敬鬼神而远之,教万民以知礼?」 鲁儒无言以对,毕竟对于保守的他们而言,遵循孔子留下的一切言论,包括对先贤古籍的研究才是正道。 申培瞧着他们这样,再想想袁盎打听到的刘瑞态度,忍不住嘆了口气,继续问道:「侍鬼而甚于侍人者,何以明鬼神?固亲亲相尊而不举贤者,又何以视臣妾?」 「若要天下知礼,就必须授礼,敬礼,以及明礼。「申培冲着鲁儒摇了摇头,失望道:」尔观孔子的言行真是流于表面而不知其背后深意。」 申培也不是什么富贵出身,要是活在严尊《周礼》的年代绝对是人下人下人,所以瞧着鲁儒的做派那是相当的不顺眼。 同样没有显赫出身的王臧也是一肚子的气。 而在这里人数最多的公羊派大都是在胡毋生和公羊寿这两个大佬的资助下艰难求学的贫困生,听着鲁儒谈《周礼》真是有种「何不食肉糜」的噁心感。 第126页 好在申培来此除了要敲打鲁儒,还是想着如何挽回儒家在关中的形象:「丝公已去试探过太子,瞧着太子并未因鲁儒而轻视于他,反而流露出惋惜之意。」 听了这话,在场的儒生们不由得松了口气,贊道:「太子有先帝之德,实乃我等之福。」 话是这么说,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更何况是未来的天子。 第一次还能说是懒得跟计较,要是再来第二次,第三次…… 申培的目光锐利如刀,盯着鲁儒恶狠狠道:「尔等可知陛下已收回太子二傅对官员的选拔权与任命权,改为由太子选拔,陛下任命。」 「而据太子所说,他准备在今年配齐太子班底,所以要广纳贤良,希望各地的有志之士参与选拔。」 此话一出,在场的儒生不由得唿吸急促,就连王臧都抓紧衣服,激动得青筋暴起。 要知道那可是太子啊! 地位稳固,只需要按部就班就能顺利登基的太子。 而在刘启的朝廷里大放异彩的晁错等人就已经证明了太子班底入主朝会的可怕潜力。 只是他们还没高兴得太久,申培便毫不客气地泼了盆冷水:「因为这场特殊的选拔,少府和丞相府,内史府都动员起来,争相向长乐宫和太子宫表达善意。」 申培咬重了「善意」二字,冷笑道:「我来之前,太后在长寿殿请太子听田叔讲学,并且曾陪太子去蜀郡的少府监汲卫有两子一外甥习得黄老之术,近期也是频频拜访章武侯等黄老学的拥护者。」 「至于晁错……」申培瞧着低头的鲁儒,冷哼道:「太子去蜀郡时特别欣赏一名为张汤的小吏,如今正在内史府挂了个闲职,准备参与太子宫官吏的选拔。」 「墨家的瘪犊子们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几乎掌控了思贤苑的一切,连太子詹事都束手无策。」 「若是我儒家子弟成了太子家令,也少不得与之斗智斗勇。」 申培越说越气,又有想狂骂鲁儒的冲动:「看看人家在干嘛,再看看咱们在干嘛?」 「长此以往,民间朝堂还有我儒家的声音吗?」 申培的声音振聋发聩,同时也令儒生们的心情跌入谷底。 作者有话说: 因为前面提到申公容易混淆申培和申不害,所以进行了修改。 研究了下儒学发展和内斗史,感觉就是优劣分明,王者被青铜疯狂拖后腿。 第92章 刘瑞本想回到关中就召集博士翻译带回来的儒家经典,也算是在科举前拉一波儒家的好感度。可是在孔宅外的冲突让他没法继续原来的计划,只能锁好未撬开的青铜盒子,打算等儒家先低头后再作顺水人情。 「我算是明白从始皇到高祖为何都那么讨厌儒家。」因为太子宫的要职不全,所以廷尉张欧被派来协助。 堂堂九卿,刘启当太子时的《汉律》老师,如今却给刘瑞打下手,这绝对称得上大材小用。可是因为太子宫选拔官员一事,长安里的学生数量急剧上升,子钱商人与彻侯们也是看到了下注的机会,于是给贫寒学子拼命挖坑。 这才需要廷尉出面制止这种不良风气,以免丢了太子乃至陛下的脸。 「张公(张欧)是治刑名家,明面上也没有表露过自己的偏好。」晁错得知科举的负责人是谁后真心实意地松了口气,知道法家不至于被疯狂打压。 按理说,最有可能接手科举一事的莫过于太子的二傅一詹,不巧的是三人都与晁错不对付,自然不会给法家学子好脸色。尤其是田叔与窦婴,一个信黄老,一个信儒家。若不是辕黄之争让两家的关系跌入冰点,估计他们能联手把法家给挤出去。 郅都同样松了口气,谨慎说道:「看来太子也是考虑到这点,才会在陛下面前举荐张公(张欧)。」 当然,刘瑞肯定不能明晃晃地说怕田叔与窦婴把法家给挤出去,人家的漂亮话是「举贤不避亲,但恐民间议为佞幸者。」 西汉政坛里的佞幸之臣可是活靶子与昙花一现的代表。 田叔和窦婴虽有扶持后辈的愿望,但是被刘瑞扣了个「恐成佞幸者」的高帽后也不得不同意张欧的上位。 如此一来,各方倒是省了汲汲营营的功夫,能一心一意地准备考试。 「也不知太子要考什么,会让谁来阅卷。」晁错揉着紧绷的太阳穴,越发摸不清汉家太子的古怪脾性,甚至觉得跟太子共事的头疼度不亚于向皇帝回话。 表面看来,刘瑞是隔代遗传的典范,和先帝一样是个脾气不错的人。 但是搁在被刘瑞坑过的晁错眼里,好脾气是刘瑞用来迷惑人的假象。他要是跟陛下说太子是个好脾气的人,后者只会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我原以为高庙事后,太子会对法家抱有恶意。现在看来,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晁错抿了口酒,就差把「感谢儒家在刷太子的好感度上拿到倒数第一」写在脸上。更妙的时,听说墨家的那位赵非乐成为门大夫后,窦婴还特意进了次宫,然后被窦太后勒令回家静心。 虽然不知窦太后与窦婴说了什么,但是在太子看来,这就是窦婴想对他指手画脚的徵兆。 别看太子脾气不错,但是一个能给晁错挖坑还成功的储君绝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他会迫于现实地听从天子,两宫太后,以及薄皇后的话,但不会对其他人的冒犯视若无睹。 第127页 至于窦婴…… 呵!上一个敢这么做的叫薄昭,而上上一个敢这么做的叫吕禄。 郅都没有回应晁错的话,而是抿了口酒水淡淡道:「丝公在太子回来的第一天就邀丞相去面见太子,估计是把鲁儒弄出的屎摊子给摆平了。而在丝公离开后,申公(申培)也出了趟远门,并与公羊派和齐诗派,韩诗派的弟子聊了许久,估计是在想法子给太子递台阶。」 毕竟这事闹得淮南王和吴王都有所反应,藉机在关中的脸上勐踩一脚。儒家只要还没傻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就得想法子向关中认罪,否则事情越闹越大只会让整个儒家都沦为政治的牺牲品。 而这在秦二世时就有例子,几乎让儒家的百年心血功亏一篑。 「可惜了……」郅都听到袁盎拜访太子的消息时就知道这事肯定会不了了之。 相较之下,晁错却是早有准备:「这点小事就想拉儒家下马未免也太心急了。」 「别看陛下和太子打了儒家的脸,又重用我等,可是你瞧始皇给扶苏的配置,高祖给惠帝找的老师,再看看先帝在时对陛下的安排,就知道儒家从未跌出政治的核心圈子。只是他们太不争气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好牌打烂。」晁错说到这儿,脸上划过一丝嫉妒:「开拓之主会找守成之君,而守成之君莫过于仁德之君。」 「法家太严,黄老太懒,墨农杂家都上不得台面。扒拉一下,可不就儒家最适合。」这就像是争气的老子摸不准儿子正不争气,但又怕他想创业而把家底赔光,所以得找个老师规范一下。 当然,如果晁错知道一千多年后的某个朝代按照这套流程打出了「歷史最怂」的名号后,就不会觉得让儒家接替法家或是黄老家成为主流乃至唯一的学派是件好事。 亦或是说,如果让西汉的儒生得知一千年后的大宋儒生都是鲁儒的德行,估计会一边吐血,一面让宋朝的皇帝清醒一点,然后为儒家一去不復返的名声泪流满面。 这也是刘瑞在用不用儒家上显得很纠结的主要原因。 毕竟从现状来看,除了鲁儒那个搅屎棍和辕固生这种忽略情商,时刻想着杀身成仁的存在,儒家里还是有不少能臣的。并且从胡毋生到董仲舒,再到申培和韩婴都是桃李遍地的仁师义士。 可以说,没有儒家的努力,寒门出贵子也只是戏言,刘瑞也不可能打破阶级对知识的垄断,以及外戚勛贵对朝廷的垄断——因为黄老和法家都没有走进民间,还是维持着礼不下庶民的高傲姿态。 所以在黄老家和法家意识到他们必须脚踏实地前,刘瑞必须重用儒家。 但又怕跳出个辕固生第二。 「哎!要是儒家能把鲁儒踢出去就好了。」刘瑞不免头疼道:「这群原教旨主义者真是进步之癌。」 更烦的是,这群人大都是小地主出身,一旦上位就会造成宋真宗后的士族门阀和弘治中兴后的士大夫绑架天下的恶果。 儒家内部也不是没想过弄死鲁儒,然而只要儒家存在,原教旨主义就不会消失。 而且不仅是在儒家,墨家法家乃至医家都有这种现象。 硬要说百家里谁不会原教旨主义所绑架,那便只有小说家吧! 毕竟只要xp是自由的,人就是自由的。 李三瞧着刘瑞头疼的模样,也是躬身等了会儿,待刘瑞的表情缓和后才轻声说道:「家上,阳陵的场地已经弄得差不多了,您看要不要过去一瞧。」 「去吧!正好散散心。」省得他想鲁儒的事。 阳陵距离中心城区有三四十里(2公里),但是考虑到清道和准备工作,刘瑞还是报了远行,省得没法在宫门落锁前回来,和刘启一样被廷尉公开处刑。 虽然阳陵仅仅动工了四年,但是考虑到皇陵的动员之大,负责的官员之多,以及之后要迁徙上百户富贵人家来此,所以在刘瑞到时,这里已有县的规模,甚至出现了酒肆和商业区。 刘瑞没记错的话,阳陵建成后一度成为距离关中最近的商业县,看来刘启的徙陵政策是以富商为主。而从正史的进程来看,阳陵的居住者应该是关东和江淮一带的富商。毕竟他们在七王之乱里不可能没出钱,所以等七王一败,关中的大帽子一扣,他们就得乖乖搬家。 「见过太子殿下。」主持科举的虽是张欧,但是负责场地建设的却是刘瑞的老熟人汲卫。当然,考虑到汲卫有两个儿子,一个外孙准备下场,所以为了避嫌,主考场是由大匠负责,他只负责考场周围的歇脚之地。 是的,你没看错。 贴心的刘瑞连寒门子弟的落脚之处都想好了。虽然这些落脚的驿站仅为父爵不过簪裊的学生开放,但是这一消息在关中传开时,不少学生,尤其是以贫困生居多的儒生还是感动得热泪盈眶,纷纷高唿太子仁德,同时对鲁儒得鄙夷之情愈演愈烈。 md,你说太子不知礼,可是一个为学生考虑到如此境地的太子是不知礼的人吗?分明就是你上赶着去打太子的脸,当着黔首的面让太子下不了台才会倒打一耙地污衊太子。 真是丢尽儒家的脸。 好在太子不计较,否则光是落井下石的人都够儒家喝一壶的了,哪还会像现在这样保持面上的平静。 刘瑞在少府属官的带领下参观了主考场和考生落脚的地方,以及在科举结束前考官暂住的地方。 第128页 为着这场从未有过的考试,汉家的那群抠脚博士们也振奋起来,决定藉此扬名立万,青史留名。 而对那群已经辞官的前任博士而言,瞧着那群不如自己的人能在天下学子前露脸,甚至作为第一场科举的改卷官而青史留名无疑是嫉妒的要死,同时也让汉家博士的含金量直线上升。 第93章 秦汉时的博士一直都是非常尴尬的存在,工资仅有四百秩,平日除了研究经学,还得接受奉常的安排,给达官显贵们讲课或是像不干政的大学士那样替皇帝查询旧制的来源。总之就是钱少事多没兼职,除了一些混日子的书呆外,凡是想从政或是开山立派的人都不会在博士的位子上呆的太久,这也导致汉家的博士越来越水官方根本立不住尊贤的人设。 直到刘瑞借太子宫的选拔搞出这么一遭,某些对政治十分敏感的人便意识到这是一场改革,会对将来的官员选拔产生相当深远的影响。 深远到还未开考,皇帝便将这种模式命名为科举,并且还在阳陵附近建了一系列的相关工程,引得各派还未来得及多多惋惜已经失去的博士之位便被戚里和长安八里的动作吸引了目光。 「轵侯近日带着幼子去了趟宣室殿。」 「窦太后设宴招待了轵侯和南皮侯,说是一家人要相互扶持。」 「馆陶长公主也频频孝敬两宫太后,据说还给宣室殿送了美人。」 「不仅是薄窦两家,就连程家,石家,还有贾家都行动起来,往椒房殿跑得更勤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戚里的人比咱们更懂这个道理。」 袁盎作为两朝皇帝的九卿,又是窦太后的座上宾,自然能在长安八里的黄金区里盘下一处不错的宅子。 不过碍于天子脚下多权臣,袁盎的宅邸肯定比不上偏远地区的土财主,只能招待清流贵客:「太子已经选好参与科举出题,阅卷的博士,一共十人,并且还请北平侯世子过来出任主考官。」 「北平侯世子?」公羊派的人吃惊道:「难道不是博士僕射(博士之首)出任主考官吗?」 别看儒家内部对放弃博士一职后悔的要死,但是考虑到儒家的受众基础在那儿,加上五经虽然以《道德经》为首,但是在其余四经的深耕上却无人能出儒生左右。 这也是儒家后悔归后悔,但却完全不虚的原因。 如今的博士僕射正是鲁诗派的申培。 所以太子为何要让北平侯世子担任主考官…… 袁盎的眼皮低垂,隐去眸里的精光,嘴上却说:「你们也别想太多了,更不能在科举开始前就闹分裂。」 「陛下与太子肯定要给勛贵外戚一些甜头。」袁盎作为众博士的上司犹嫌不够地补充道:「你们知道太子选中的有几个是五经博士吗?」 袁盎扫了眼这些自命不凡的儒生,冷笑道:「只有两个。」 「只有两个。」像是怕这些人还活在梦里似的,袁盎突然拔高了声音,重复道:「那些你们看不起的茶博士,酒博士,医博士,天文博士与农博士才是这次考试的主流。」 「哐当!」 在场的年轻儒生摔了茶具,脸色苍白道:「九流之辈竟也为学生出题。」 不仅是他,在场的其他人,尤其是鲁儒也都露出羞愤的表情,看得袁盎冷笑道:「不满的话可以打道回府,但你要是为此闹事的话,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这群儒生本就是年轻人居多,而且能到袁盎这儿的大都是自命不凡之辈。只是碍于袁盎与长乐宫的关系,以及鲁儒弄出的烂摊子是袁盎解决的,所以他们愤愤不平的同时也没彻底失去理智,而是向其拱了拱手,满腹怨气道:「公也是知书达理的人,难道不会为此心痛吗?」 「心痛什么?都是我奉常的属官,都是陛下认可的博士。」袁盎反问道:「我是与你或那些博士有仇吗?非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惹人不快。」 袁盎除非是彻底不要他的名声了,否则绝不会在这种事上出来打脸。 别看儒法黄老对诸子百家里小众门派异常轻视,可是这些小众门派出来的博士通常把控着民生方面的研究,无论是京官还是外放官都求到他们的那天。尤其是对天文学造诣颇深博士,一直都是军方大佬的座上宾。 太子在科举的出题人里赛一堆小众博士自然引起不少人的抗议,但是真正有分量的人都不会从大流地进行抗议,而是进宫委婉表达自己的建议。 然而太子对此表现得非常平静。 他问: 「那些把五经读烂的人知道如何防洪,如何治灾,如何让庄稼的收成更好,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外敌入侵吗?」刘瑞瞧着一波又一波的说客,慢条斯理道:「卿等也是为官多年的老人了,应该明白什么样的人才能在下放时做出一番成绩。」 刘瑞瞧了眼欲言又止的说客们,失笑道:「敢问卿等在位列二千石前可有觉得五经里的东西有用过?」 这也是汉武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博士这个官职越来越水的主要原因。 因为天下的聪明人都去研究几百年前的经书和怎么当官了,导致社会发展可不是按下暂停键那么简单,而是一点点地按下回车键。 直到唐代开始招纳民间学者,将博士官的研究领域扩充到民生的方方面面,社会生产力与文化水平才有了突飞勐进。 第129页 「孤想让卿等明白的是科举选的是能做实事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张口闭口就是先贤圣言的呆子。」刘瑞的话很不客气,但是作为一国的储君,他却有底气这么说:「难道孤一堂堂太子,还要亲自去教底下的人怎么办事,或是等着精通五经的呆子们能独当一面吗?」 「那也未免太可笑了吧!」 「孤是在当大汉的储君呢!还是给没断奶的娃子当傅母?」 袁盎听着后生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头疼地闭上了眼睛,然后讲起他因鲁儒的事去太子宫请罪时,后者邀他和申屠嘉喝茶说过的话,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尔等已过及冠之年,但见识却连太子的皮毛都比不上。」 说罢,袁盎还狠狠捶了下桌案,冷冷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尔等做官是为了忠君爱民,而不是像九市里买布的婆子那样嘴碎。」 「怎么,这年头入仕还得你们想要什么官,太子就得给你什么官。「袁盎扫了眼没话说的后生们,冷笑道:「与其在这儿愤愤不平,不如想想太子邀了那么多小众的博士会出什么题。」 别看主考官是北平侯世子,但是能出什么题,要出什么题,还不是由太子说了算。 而汉家的这位太子…… 说他思维跳脱都是用词含蓄…… 别说是对刘瑞的行为作风不太了解的儒生,就是跟刘瑞相处甚久的子鸢都想不出他会让人出什么题。好在墨家与农家一向交好,对茶道和酿酒也颇有研究,所以在诸子百家里显得十分脱俗。 脱俗到让人怀疑太子是不是为了给墨家开后门才搞这么多骚操作。 「殿下,博士们已经拟好初试的卷子,请您过目。」北平侯张苍的张奉算是汉家最老的彻侯世子,此刻正坐在轮椅上向他汇报出卷进程。 为着考题不泄露,这些被选进来出卷,阅卷的博士们直到考试结束前都不能离开围了两层的博士馆。唯二能自由出入博士馆的就只有刘瑞和主考官张奉,以及一个负责送饭的哑巴隶臣。并且在试卷送去思贤苑后,负责抄写试卷的官员也不能在科举结束前踏出工坊一步,得和工匠一起呆到科举结束才能离开。 而等贴了好几层封条的试卷箱被送去考场后,考官必须像后世的高考官那样当着学生的面展示毫无破损的试卷箱,然后展示同样贴着封条的裹布。在此期间,若有任何一个试卷箱或裹布的封条遭到损坏,那么这次考试便就此作罢,将由廷尉调查参与运送和保管试卷的所有官员。 包括那些出不了门的博士和抄写试卷的官员工匠。 刘瑞接过张奉递来的试卷,只见上面虽然只有二三十题,但是包括各学派里都会讲的问题,《汉律》里比较生僻的知识点,贾谊那名满天下的《过秦论》,以及北平侯张苍所出的算术题。 张奉坐在轮椅上瞧着认真看题的太子,还是没法把眼前的少年和刚才的天才划上等号。 要知道《九章算术》可是他父亲张苍——天下公认的算术大师的毕生心血。 虽然收到要给第一场科举出题的消息时,牙齿掉光的张苍没有拿出压箱货,而是让儿子从中难度的算术题里挑几个给太子用用。 而当赶到长安的张奉请太子过目时,后者仅用了四分之一柱香的功夫就解开这些公认的难题。 更可怕的是,这还是在太子一边办公,一面看题的情况下才有的「神速」。 在张奉看来,太子解题就跟玩似的,甚至还嫌题目出的不够难而改了几笔,看得张奉头皮发麻的同时也感到一丝可惜:「若是殿下早生几年,或是我父晚生几年,您二位一定能在算术上成为挚友。」 只可惜张苍已是百岁老人,别说是与刘瑞讨论算术问题,估计连捧到眼前的竹简都看不清了。 第94章 张奉送来的《九章算术》搁在现代刚好能做小学六年级的数学课本,而刘瑞已经把高考的知识还给老师,但是他的底子在哪儿,平日也会帮忙审查椒房殿的帐本。 如果不是张奉给的题目描述实在是太晦涩了,刘瑞的做题速度应该还能再快点。 「话又说回来,殿下用的计算方法真的让人大开眼界。」张奉得到刘瑞的允许后翻看他的解题过程,只见上面没有列出任何数字。亦或是说,上面没有张奉所熟悉的数字,而是一堆稀奇古怪的符号。 张奉不愧是张苍的儿子,靠着与题目和运算结果的一一对应愣是猜出了阿拉伯数字的指代意义与使用规律,甚至连加减乘除和竖式运算都摸了个透。 刘瑞闻言一脸诧异地看着张奉,只见七老八十的人如幼童般在轮椅上手舞足蹈,兴奋地忘了应有的礼节。 「是臣失态了。」回过神后的张奉发现刘瑞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忍不住握拳低咳了声,然后说道:「和传统的计算流程相比,太子的这套计算方法简洁明了多,不止是太子所创,还是……」 「是西域那边传来的计算方法,孤也是偶然习得,觉得这比传统的计算方法更为好用,所以才有机会在卿的面前卖弄一下。」刘瑞记得《史记》里对印度的称唿是身毒,所以也就顺势编道:「听说西域也是学了身毒人的计算方法。」 虽然张骞是在汉武帝把匈奴捶了个半死后出使西域,不过在张骞之前,民间与西域和安息帝国的往来便从未断过,只是缺乏官方渠道而未显得特别热切。 第130页 中原的漆器,布料,以及青铜器在西域乃至安息帝国都大受好评,而在少府的仓库里,也有从西域乃至安息帝国传来的珍品,如波斯地毯和名贵香料。 「殿下对西域很感兴趣?」张奉是个很健谈的人,不像其他人那样见了刘瑞就下意识地端正态度,也不像申屠嘉那样一板一眼地带给刘瑞压力,所以二人在这些天的相处中倒是成了忘年交。 「孤这个年纪对外面的事情好奇也是很正常的事吧!」至少和年轻时的刘启相比,刘瑞实在是太乖巧了。 乖巧到让人怀疑他有没有年轻人的冲动。 「孤长这么大也只去过鲁地和蜀郡。」他毕竟是薄皇后的独苗,宫里宫外都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哪能让他到处乱跑:「哪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大。」 「这话先帝也曾说过。」张奉虽是北平侯世子,但是因为张苍年长,加上他家枝繁叶茂,所以先帝允许张奉到京城照顾以九十高龄出任丞相的父亲,也有机会进出宣室,听听先帝的心里话:「只是先帝肩负天下,既已接受万民的供养,就得放下心里的遗憾。」 说到这儿,张奉的眼里流露出一丝丝的怀念:「世事难料。不仅是先帝没料到他有朝一日能登基为皇,就连陛下入主北宫前,也是以为自己的一生就是在代国与匈奴人浴血奋战。」 也许正是命运的意外才会让刘启将「打赢匈奴」变成两代人的执念,同时也将挂帅出征的遗憾传给了儿子刘非。 张奉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独有的不及不徐,让人听着很舒服,也不会对反驳的内容恼羞成怒:「不出意外的话,殿下要做好后悔一生的准备。」 刘瑞对此接受良好,倒是出乎张奉的意外:「至少跟黔首相比,我的人生也没那么多遗憾吧!」 话虽如此,但是跟西域,安息,乃至罗马的联繫还是要打通的。 按照正常歷史的流程,这时的尤利乌斯.恺撒还没烧毁亚歷山大图书馆,希腊人还能在海边悠哉游哉地思考人生,而安息帝国也没开始宗教改革,所以刘瑞对西域的兴趣不仅是为了歷史上的各种种子,香料,还有安息,罗马,希腊,以及埃及的各种着作。 因为制作木乃伊的传统,埃及人有这个时代最先进的外科技术,能够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解剖了解人体构造,对罗马乃至希腊,安息的科学发展起到重要重用。 而希腊更是欧洲文明之母。 别看后世成天玩着精罗的梗,可是真要议论一下欧洲文化的起源,处于罗马与安息之间的希腊无疑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别的不说,要是能借丝绸之路拿到亚里士多德和希波克拉底的着作,那么刘瑞一定能拍胸口地表示自己赢麻了。 同时也能警告国内的学者,提醒他们千里之外的土地上也是有着思考万物的人,有着能与大汉掰手腕的存在,所以不要固步自封,学学人家疯狂发展的大唐,不要捧着几百年前的老古董不松手,最后弄出闭关锁国的骚操作。 一想到这儿,刘瑞忍不住嘆了口气,有些遗憾系统只能给出国内的歷史资料。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拿出的外国着作肯定不如出使西域的人带回的外国着作能给人以强烈的冲击感。 这或许是塞翁失马的另一面吧! 「五经里的题目给五分,这四道数学题……应该说是两道数学题和两道审计题分别给八分,五分,五分,六分。《过秦论》的部分解析给六分。至于这些比较小众的题目……「 刘瑞瞧了眼一脸紧张的小众博士们,沉默后还是说道:「十题里能解开六个的无论前面拿了多少分都可为一县之令。」 此话一出,不仅是小众博士们松了口气,两个研究五经的博士更是错愕道:「何至于此?」 「这八题设计天文,地理,农学,药学,商学,以及酿酒业和茶叶等。」不是刘瑞故意打击五经博士的自尊心,而是从歷史的进程来看,五经只能育人养性,对为官的帮助真心不大:「卿若不服可以看看试卷。孤敢肯定,能将十题解全的人别说是县令,甚至能出任一郡郡守。」 听了这话,那些被忽视的小众博士就像是在大热天里吃了碗刨冰似的浑身舒爽。 五经博士们虽有不满,但是对同僚的认可还是让他们没法反驳太子的话。 而在刘瑞忙着出题时,长安对科举题目也是有着各式各样的猜测,甚至出现了法家的巨头张恢拜访墨家巨子,黄老学的章武侯召见申培等匪夷所思的场景。让人感嘆太子不愧是太子,居然能让诸子百家们摒弃前嫌地共谋大事。 纵使袁盎对不少学派抱有偏见,但是瞧着这副场景,也是显得感慨万分:「天下奇景,又何尝不是我大汉之幸。」 因为进京的儒生过多,里头不凡欠债赶考的人,所以袁盎近期的开销颇大,甚至典卖了不少家产才将这些贫困学子安顿好,令其不必为生计发愁。 窦婴和卫绾见状,也是感动道:「丝公大义,实乃吾辈楷模。」 而在京中的法家学子们也是受到晁错,郅都,以及张恢的资助。甚至一些精明的彻侯和子钱商人们也是频频拜访各派巨头,琢磨着能不能将有前途的人招之为婿,也算是子孙不争气的另一种解决方法。 当然,考虑到廷尉张欧虽以宽和着称,但也不会怠慢圣意,所以这群曲线救国的人做的非常隐秘,并不由主人出面,而是搞起了夫人外交。 第131页 你别说,他们中还真有人成功了。 就比如说宋子侯许九,靠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让妹妹与张汤定亲,成功拿下法家的未来之星。 而像汲家的两位公子,颜回的后人就更引人注目了。 据说不仅是彻侯,连外戚都有意藉此挑挑女婿,里头就有风头正盛的章武候和轵侯,他们家的孙女正当妙龄,又是太子的表亲,自然比旁人更有机会得一良婿。 对此,不少学生在复习之余忍不住春意萌动,幻想着一朝得势,便能娶彻侯之女乃至宗女为妻。 在这种独属于长安的浮躁气氛下,坐不住的学生们不再复习或是与同生猜题,而是忙着拜访权贵,出席酒宴。 各方山头也是冷眼瞧着弟子的一举一动,在对那些禁不起诱惑的弟子们失望透顶的同时,也将资源都集中到坐得住的弟子身上。 而在这些弟子里,就有曾应刘瑞的召唤,跑去给孩子们上课的公羊派学生文党。他一二十出头的儒生在三十来岁的师兄弟里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因为舒县的出身而在公羊派里得不到比较好的位子,只能在角落里默默听课,独来独往。 某些儒生瞧见这人,也是在课后议论纷纷道:「真是奇了怪了,他一淮南人不应该学鲁诗或是欧阳学说吗?怎么和咱们一样研究起《春秋》了?」 因为地域关系,淮南一带虽在刘安的代理下学术氛围浓厚,甚至出现了修建孔庙和祭祀孔子的习惯。可是跟关东一带,尤其是跟鲁地相比,淮南一带与其说是儒学浓厚,倒不如说学的很杂。因为除了儒家经典,他们还研究法家,黄老家,乃至杂家和农家的经典,并且将其编纂成册,列入刘安主编的《淮南子》中。 第95章 文党在公羊派的学生眼里就是个独来独往的异类,每日除了听课和请教胡毋生问题,就是去其他学派的门口蹭课,瞧瞧他们有何高见。 儒家作为当下人数最多的学派虽然有鲁儒这样的原教旨主义者,但也不乏公羊派,谷梁派,韩诗派等融合他家之说的进步门派。 纵观儒家的发展史,从荀子批子张、子夏、子游为三派贱儒,到正史上的汉武帝尊公羊而厌谷梁,再到好儒的汉元帝与汉武帝反其道而行之——无不印证了儒家的话语权交替其实紧跟着中原政坛的权柄交替。 不知晋国无以解春秋。 不解儒家无以知百家。 作为舒县人,文党虽是主攻《春秋》,但却没像公羊派或谷梁派那样从小接受系统的学习,而是在家里一知半解地读着,成年后借淮南王广结英才的便利去蹭大儒大法乃至黄老学的公开课。 因为诸子百家里的小家都已併入法家和黄老家,所以在淮南王举办的公开课上,文党听得很杂,同时觉得儒家里的很多门派与法家,黄老家,乃至最不对头的墨农两家在思想上都有相似之处。而在来到长安后,很多学派的山头都借科举盛世开门授课,不问出身。是以出现了不少学生上午听完老师的课,下午就去对立的学派听课的盛景。 这也算是科举带来的奇妙效果之一吧! 「力不足者而中道而废矣,溺往事者而无以继矣。」瞧着一些在歷史上风光无限,如今却是大家陪衬的小家们,文党不禁感慨道:「也不知几十年或几百年后,这些学派里有几个能屹立不倒。」 思及春秋里被一分为三的晋国,入主中原的秦楚蛮夷,文党便由衷地体会到自身的渺小,同时也觉得能不能当官,能不能飞黄腾达已经不重要了。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少府监汲卫的长子汲黯和颜回的第十世孙颜异。 他们都是名门之后,少年英才。即便不参加科举也能靠着任子或是举孝廉出仕,可是为着各自学派的未来,他们都得放弃那条舒服当官的路子,转而跟五湖四海的学子们竞争上岗。 「仰之尽高山,望之皆英才。」作为颜回的直系子孙,琅琊一带里小有名气的儒生,颜异虽有自负于家学底蕴的深厚,可是到了天子脚下,百家之中,他也只是比较出众的那个,远不及当年的贾谊以《过秦论》名闻天下。 尤其是在振兴儒家的压力下,颜异冒着会被长辈骂死的风险去听了张恢和黄生的课,躲在人群里瞧见了这两家的未来之星,不免为曾经张狂的自己而赶到羞耻。 「三人行则必有我师焉。」压力之下的颜异不仅没有垂头丧气,反而坚定了致君尧舜的信念:「商君通过秦孝公宣扬法家理念,晁错借今上实现法家的復起。」 「而反观我儒家呢?」 颜异站在下榻的窗前,吐出一口浊气,幽幽道:「我儒家真是一步慢,步步慢。」 「不仅错过了好几次先机,还在太子那儿留下非常不好的印象。」 想起法家与黄老家的炙手可热,以及关中聊起儒家时的欲言又止,颜异便有种背负学派兴盛的宿命感,甚至会梦到自己的祖先,梦到那个曾随孔子周游列国的復圣颜回。 若是他们泉下有知…… 復考前的颜异本想拜拜孔子和自己的祖先颜回,但是想起圣人说过要敬鬼神而远之,他便停止了这种行为,自嘲道:「若是将学派的兴盛都寄托在鬼神身上,那我所依赖的一切也不过虚无之物。」 颜异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这样不好,不好。」 第132页 同颜异有着相似遭遇的还有汲卫的二子一外甥。 汲家虽七世为官,但能坐到两千石以上的却寥寥无几,是以汲卫的姊妹嫁的也是出自芈姓的中等人家,而不是太史公的同族,所以在其子懂事后也是送去娘家学习黄老之术。 因为汲仁是次子,司马安是外甥,所以汲卫的关注重点自然在早熟又固执的长子身上。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汲卫以太子洗马起家,之后又在少府干工程,所以养成了谨慎古板的性子,弄得长子懂事后就不知「叛逆」为何物,导致家里的同辈们都很怕他,甚至调侃汲黯是汲家的小仲父。气得汲仁没少与他们产生冲突,但是司马安却不以为然,甚至为此调侃过表兄,结果遭到一顿训斥。 「此次科举事关我黄老家的兴盛,汲黯你肩负重任,不可失败。」汲卫这个父亲自认为把能做的都做了,无论是带汲黯拜访少府的工匠还是黄老学的名士,都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科举做准备。 如果汲黯在这番筹谋下还是不能拿下科举,那么只能证明他的能力不足,以及他家的家学失败。 「儿子谨遵阿父的教诲,定不会让阿父失望。」汲黯在去考场前和弟弟一起给汲卫行了个大礼,然后又和表弟司马安一起去拜见了大母,这才坐着家里的马车赶去考场。 当然,像他这样的宦官子弟毕竟是少数,更多是天不亮就收拾包裹走去考场的贫困学生。 令人惊讶的是,为了照顾这些贫困学生,太子请到皇帝圣恩,特赐考生清跸传道,由廷尉与中尉主持,内史配合。令考生们不必担心车马冲撞,小贩挤路。 「天家恩德,吾等必不能辜负圣意。」 刘瑞很清楚这群学生——尤其是抱着理想主义的学生们想要什么,无非就是世人对读书人的尊重,以及他们有可能触碰到的权利一角。 「做官当为中郎将,富贵不还应相忘。」刘瑞站在用以监控低下学子的小望台上,瞧着正在登记入场的学生们微微一笑:「你说他们中会有几人入选,几人做官,几人日后名垂千史?」 跟在刘瑞身边的李三摇了摇头,但还是情商拉满道:「这个岂是奴婢这等愚昧之人所能看透的,不过像奴婢这样愚昧的人都知道陛下和太子施恩与天下,必将如那圣人般在教化天下的歷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贫嘴。」刘瑞笑骂了句,但挑起的眉头昭示了他的好心情:「咱们下去吧!总不能在考生们入场后还占了监考官的地盘,让他们误了正事。」 等在楼梯口的考官见状,自是送着刘瑞去了等候室。 少府动用上千名工匠在短短几月里建起可不是豆腐渣工程,而是能容纳千人的大型场地。虽然为了节省开支而将学生们的座位简化为用于写字的书案和草蓆,然后用木板作为遮挡,但是就这个效率来看,刘启和刘瑞都得给少府搬个尽职尽责的大奖。毕竟除了考场,他们还得修建配套的博士馆,驿站,以及前几波考生的歇脚地。 因为来参考的肯定不止百人,而是上千人,所以那些提前考完的学生也不能离开,而是得到考场后的区域静候考官封卷才能离开。 为此,少府还派了几个隶臣妾给考生们做饭。 只是为着保密起见,考生们不能触碰间隔的木板,不能左顾右盼,更不能弄出响声 若有人在考试时去茅厕或是突发疾病可以请示考官,不过在离席的那刻便失去考试资格。 可以说,为了考试的公平,刘瑞和一众考官完全称得上绞尽脑汁,甚至为此制定了不和人情的规定,安排座位时更是连学生的人际关系和所属学派的政治面貌都考虑了进去,保证考生的周围绝不会出现同门。 人的创意是无限的。别看古代的生产力不发达,但是作弊手法却层出不穷,甚至有人能把小抄写到米粒,所以做到这种程度的防作弊还是很有必要的。 一身布衣的薄梁跟着拿着官吏给的木牌找到自己的座位,以袖掩面地坐下后在心里抱怨阿父真是不疼自己,居然让他来受这个苦。 按照太子殿下殿下的规定,他怕得在这里呆到第二天早上才能离开。 轵侯薄戎奴也是个狠人,为了不让人说闲话,更是为了给太子做面子,居然让自家那个娇生惯养的儿子穿着草鞋布衣过来赶考……连个马车都不给他安排。 这还是亲阿父吗?抱养的也没这么作贱吧! 不过薄梁抱怨归抱怨,但却不敢违抗阿父的决定。 轵侯薄戎奴妻妾众多,不缺儿子。尤其是在周亚夫以庶子之身袭爵后,凭藉薄戎奴与太子的关系,只要给薄梁安个不孝的名声,再往宫里走动一下,他这世子之位就得让给弟弟们。 同母的兄弟倒好,要是不同母的…… 想想那些彻侯家里发生的事,薄梁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要知道他阿父最喜欢的儿子可不是他,而且过来考试的也不止他一个薄氏子弟,还有一个庶出弟弟和远房侄子。 不仅是薄家派了子弟过来考试,就连窦家,石家,周家这等勛贵外戚都一股脑地送来自家比较出息的弟子,指望他们能延续自家的荣光,莫要像当年的慎家那样昙花一现。 虽说薄戎奴让后辈们低调行事,可是他们的姓氏在那儿,但是能来这里办事的都是人精,自然会不动声色地将薄家人安排好,所以薄梁算是最先入场的人,然后瞧着形形色色的考生一一入座。 第133页 这里头既有他的熟人,也有一看就是江淮长相的人。 既有锦衣华服的勛贵之子,又有赤脚破衣的贫困学生,总之就是社会百态的精简写照。 【我真要与这群人呆上一天?】 薄梁瞧着几个衣着寒酸的学生坐到自己身边,忍不住心生绝望。 官员们的确看在薄梁的出身上予以优待,可是他们不是舔狗,自然不会为了优待博士子弟而在同样关注科举结果的陛下那儿上了黑名单,所以给薄梁安排的同桌都是偏远地区的贫困学生。 这可不是脸生不脸生的问题,而是薄梁能不能听懂对方官话的问题。 一想到这儿,脚掌发酸的薄梁更是满腹委屈。 而在这种静悄悄的氛围下,主考官令禁军关上考场大门,宣布科举正式开始。 第96章 「肃静。」北平侯世子张奉杵着拐杖颤巍巍地上了正面的监考小楼,敲了下小鼓吸引所有考生的注意:「吾乃北平侯世子张奉,承蒙陛下厚爱,出任此次科举的主考官。」 底下的学生们可能不清楚张奉之名,但是对北平侯张苍可是如雷贯耳,所以向上微微拱手以示尊敬。 张奉到底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吼一次便感觉胸腔的骨头似乎碎裂成十七八块,别说是咳嗽,就连浅浅的喘息都会感到疼痛难忍,于是让年轻的考官替他发言。 那考官拿出准备好的考试准则念了两遍,然后按照太子的规定抬上考箱,展示一番后当众拆开箱子和裹布上的封条,将试卷依次发给等候已久的考生。 「这是何物?」在场的学生们瞧着考箱的体积,还以为是天家恩德,居然奢侈地用布绢作试卷。可是当考官拿出似麻非麻,似绢非绢的大纸片后,所有人都一脸错愕地捻了捻薄薄的试卷,小心翼翼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居然比布卷和竹简更容易书写。】 虽然刘瑞要求造的是白纸,但是考虑到材料多以苎麻,火麻,水苔,以及稻草为主,没有加入现代的漂白剂,所以做出的纸张颜色也是以淡黄色为主,表面较之现代的纸张更为粗糙,也更容易渲染开来。因此刘瑞给这种纸取名为麻纸,想着过些日子让墨者去南方看看有没有适合造纸的材料。 可即便如此,这种在质量上远不如后世白纸的记录材料跟同时期的布卷竹简相比实在是友好了。 竹简自不必说了,不仅需要技艺高超的工匠将其削成适合书写的光滑平面,而且一片竹简上撑死也就写二三十字,后续的排版穿绳不仅繁琐,更是会让本就占地的竹简显得更为沉重。 相较之下,布绢这种看起来更贵的书写材料反而用的更多。毕竟有钱的用丝绢,没钱的用麻布。只是在布料上写字很难保持书面公正,害的像绣花那样有东西绷着才不至于歪歪扭扭,同样显得非常麻烦。 「请考生们不要用力撕扯试卷。」站在监控楼上的考官吼道:「试卷数量有限,弄破弄皱作废。」 好在来参考的都是成年人,就算好奇也能分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惊讶后便开始作答。 不过在行云流水地答完前面的基础题后,某些自信心爆棚,甚至觉得自己能金榜题名的人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笑容从脸上渐渐消失」,「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原本按照张奉的设计,五道数学题里有三道都是标准题,就是那种你在教科书上看到的课后题,只是把数字改下,套用公式就能完美解开。 然而刘瑞是那么仁慈的人吗?不,经歷过现代中高考的他明白什么叫课本与考试的差距,实战与实验的不同。 就好比是这学期刚学一元二次方程,但考的却是线性代数。 刘瑞:正因为淋过雨,所以要把别人的伞都撕烂。 别说是自小接受五经教育的学生,就连在数学上很有造诣的杂家,墨家,农家都愣了好长一段时间,随即跳过去写小众博士们出的题。 考虑到古代学子也会像后世的考生那样蒙对答案,所以刘瑞在设计题目时巧妙避开了《九章算术》的例题里最常出现的答案,并且要求学生们写下做题思路。 初次体会到世界恶意的学生们:我可谢谢您咧! 汲黯的阿父汲卫是干工程的,在算术上的造诣自然不浅,甚至在家亲自辅导两个儿子和外甥的算术,所以刘瑞出的五道题里,汲黯算出了三道。待到第四道时因为怎么都解不开而跳过。 而颜异就没那么好运了,虽然他家十分显赫,甚至还与老师一起拜访过张苍。可是相较于他在五经上的造诣,他的数学水平比汲黯差了一点,勉强答出了两题,自信心更是毁得连渣都不剩。 毕竟按照正常人的思维,试卷在发给他们前肯定是有人做过的,并且给出了有人能拿满分的评价。 颜异在来到长安前也是参加过同门举办的模拟考试,并且拿下相当不错的成绩,所以他在来之前信心满满地觉得自己有机会争下头名。 而在做了刘瑞出的数学题后…… 颜异觉得自己还是太傲慢,竟然在同门的吹捧下如井底之蛙般忘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箴言,以为关内尽是那些不懂五经,毫无沟壑的平庸成色。 【若是能与拿到满分的英才们共事,那也算是我颜异之幸吧!】活在祖先盛名下的颜异也曾期待能像颜回那般成为能被儒家封圣,得到「子「字尊称的人。 第134页 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开始明白人生岂能事事顺心后,颜异的理想便降低到能像贾谊成为影响儒家兴盛的人物即可。 其实抛开立场问题,单论对学派的贡献与忠诚,颜异还是挺佩服晁错的。 因为在秦亡的影响下,世人都对法家报以有色眼镜。而晁错却是硬生生地将法家带回政治舞台的忠心。别管他的方法如何,名声如何,在借儒皮获得一定地位,甚至有希望得到儒家各派的支持时能秉持初心地撕开伪装,公开自己的法家身份并接受所有谩骂。 仅是这份魄力与气度,就值得所有人敬佩。 然而敬佩归敬佩,晁错那挂学李斯的行为还是令人不耻的。 【大丈夫者当学贾谊之能,贾谊之勇。】 颜异在答卷时暗自想到:【可惜贾公英年早逝,令我儒家痛失一员大将。】 ………… 考前就做好心理准备的文党在数学题那儿磕磕碰碰了一会儿后转而去做小众博士们出的后十题。结果不做不知道,一做真是行云流水,很顺利地解决完前八题后瞧着最后两个估计只有墨农两家才能勉强答出的超纲题,决定在剩下的时间里去死瞌那几道数学题。 各家学派里的优秀学生如此,那些被父母逼来的勛贵子弟就更不用说了。 薄梁在写前几道五经题时还能称得上游刃有余,但到数学题和小众博士们出的民生题时,就陷入了「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的迷惘中,几乎看到考试结束后,他阿父薄戎奴那狂怒的面容与毫不留情的巴掌。 完蛋了,完蛋了,他阿父看到这个卷子不会打死他吧! 同样感到自己要完的还有馆陶长公主和堂邑侯陈午的幼子陈桥。 薄梁倒好,因为是外戚,加上懂事后遇上了薄昭被逼自杀一事,所以薄戎奴对他管的很严,也没放松对他的基础教育。而陈桥是勛贵出身加外戚,虽不像陈阿娇那般受宠,但是作为家中的幼子,又比那个脑子缺一根经的大兄讨喜,所以被馆陶长公主溺爱地有些不学无术。 这次参加科举也不过是馆陶长公主为了让儿子的前程好看点而做的形式工程。哪怕他在卷子上啥都不写,太子宫的官员里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而勛贵里也不尽是薄梁陈桥般走后门的存在。 开国大将郦商的孙子郦隧成便是答得不错的老实人,因为他叔叔郦寄与梁王刘武的太中大夫韩安国有旧,得到韩安国的引荐去韩安国的师兄那儿学习杂家之说,因此对儒法黄老墨的领域都小有研究。交卷时居然把小众博士们出的题目勉强答出了八道,令收卷的考官都为之侧目。 科举从食时(九点)一直进行到下餔(下午四点半)才结束,留出让考生们及时回城的时间。 而在本地等候考卷的刘瑞还没看见考官们提着考箱过来復命,便见李三神色匆匆地进屋递上宫里传出的消息,忍不住眉头一跳,生生按下额边的青筋道:「我知道了。」 李三给的小纸条上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对馆陶长公主的幼子陈桥和轵侯薄戎奴的世子薄梁网开一面。 若是其他人这么做,刘瑞自不必给他好脸。 然而来求情的是皇帝本人和刘瑞的好太婆,所以这个面子必须给。 「你去给北平侯世子传个消息,让他找个嘴巴严实的把轵侯世子和陈桥的卷子翻出来给孤,然后再令考官们封名后打乱了改卷。」 虽说是同场竞技的公开考试,可是就像后世的特长生和外籍学生一样,刘瑞这儿不能不给勛贵外戚们绿色通道。虽不至于像垃圾桶那样什么货色都要,但也得让勛贵外戚们的脸色好看些,不至于觉得被太子公开打脸。 当然,那些走绿色通道的人里也是得分三六九等的。 这么看来,无论是封建社会还是民主社会,公平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李三和张奉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将薄梁和陈桥的试卷送到刘瑞桌上,而后者看后也是微微一愣,随即舔了舔嘴唇,脑袋里浮现出「卧龙凤雏「这四个大字。 好傢伙,他两距离交白卷也就是两三题的功夫。 甚至为了暗示刘瑞要高抬贵手,薄梁在最后的自述题上洋洋洒洒了几十字,中心思想就是《我的太子外甥》。 而陈桥就简单明了得多,开头就是「蒙吾舅圣德」,就差在标题上写着《我的皇帝舅舅》。 第97章 「这两老六,真是给人出了道难题。」刘瑞扶着额头,努力不让脾气时空,但是那种渐渐升起的无力感还是让他忍不住扶额,陷入要不要开后门的纠结中。 平心而论,馆陶长公主和轵侯没有做的太过分,至少会在面子上装一下。可即便如此,他们的所作所为还是让科举这个本该冠以「公平」之名的求贤途径变成一张藏污纳垢的假皮。亦或是说,所有人都明白这场看似公平的考试其实是有两条通道。只是为了给太子乃至皇帝博个贤名,而不在公开场合表露这点罢了。 「名次肯定是要给的,但也不能给的太高。」刘瑞压下涌上心头的无力感,缓缓道:「你让北平侯世子把这两份试卷的抄录本给宣室殿送去,想必馆陶姑母和轵侯看后能明白孤的身不由己。」 刘瑞咬重「身不由己」这四个大字,盯着李三的眼神让他微微一颤。 第135页 「奴婢明白,还请家上放心。」李三暗嘆自己接了个苦差事,但有不能反抗什么,只能在去宣室殿的路上绞尽脑汁地想着漂亮话,尽量做到全身而退。 收回的试卷打乱后按照一百人份进行封名,交由受到监控的博士们阅卷。 考虑到最后的自叙题是给勛贵外戚特意设置的送分题,所以只要逻辑顺畅,字迹清晰便可拿满分。 至于内容深度…… 某些拿到好几份勛贵试卷的博士真的有想疯狂撞墙的冲动。 若是指望这群人能写出什么有深度的话,那么严厉的太子也不至于出个送分题啊。 因为每位博士只负责自己出的那题和自叙题,所以他们围成了圈,待所有人都审完那份100人试卷后顺时针交换试卷,最后由善于审计的官吏计算得分。 而等这一流程结束后,改完的试卷将由太子带着值得信赖的官吏亲自拆封,进行排名。 为了确保参与阅卷的官吏没有包庇自己的同门,太子还让小黄门们监视那群进行排名的官吏,并且在进屋前对他们一一搜身。 好在刘瑞挑出的官吏也是包含了政敌组,所以为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求稳原则,他们也没用上那些下作的手段。 「那些在试卷的空白处留下与答题无关的标记的卷子都清出来了吗?」刘瑞虽然在决定科举时就禁锢了出题博士们的一举一动,让他们无法与亲近的学派沟通一二。但是考虑到很多学派在教授弟子时候有一套交换信息的暗语,或是在文风和笔风上有相似之处,所以刘瑞清出这些卷子后统计了下考生的名子和所属学派,打算等公布结果时给各大学派一个惊喜。 「得分较高的有谁?希望有我熟悉的名字?」刘瑞让人给阅卷的官吏们拿了些吃食。因为怕弄脏考卷,所以拿的都是面食,并且得在小隔间里匆匆享用。 一个暂代李三的小黄门将官吏们排出的试卷按照二十一分段放到刘瑞面前。 拿到60分以上的连十分之一都没有,甚至拿到90分以上的都仅有三人,堪称是千中之一的奇蹟。 「文党?」刘瑞瞧着这名有点眼生,于是查了查系统百科。结果不差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好傢伙,这居然还是西汉的名人之一,被《汉书》列为循吏之一的公学始祖——文仲翁。 而所谓的循吏在后世有个更为亲切的名字叫「青天大老爷」。 文党能以郡守之身位列循吏第一,成为自李冰后最出名的蜀郡郡守自然是功勋卓着,以一己之力拔高了蜀郡的文化水平,并且开办了史上的第一所公办学校。 这也是他公学始祖的来源。 亦是后世「文翁儒化」的由来。 【居然还是文天祥的祖先?】刘瑞翻着文党的族谱,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后更是对他好感倍增。 要说这文党也真是个狠人,一舒县人被调到蜀郡做小官,居然还能沉住气地干了实事,并且对水利农学和茶艺制盐都小有研究。 不过想想也是。 在蜀郡呆了那么久,他要是对民生没啥了解也不能干出那么多成绩,答对小众博士们所出的八题。 「此人可为第一。」既然是第一场科举,那么头名肯定要选能被后世立为标杆的人。 而文党显然满足刘瑞对头名的一切要求——正直可靠却不思想固化,出身官吏世家却不以身份自傲,而是想着教育万民,行仁德于天下。 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在小吏的位子上呆了这么久却没有气馁,而是在自己的职权内尽可能让黔首们过得更好,并且在歷史上也留下一个举贤不妒的美名。为中央输送人才的同时也将蜀郡的教化之风吹到了大理等地,使得后世的蜀郡郡守都以文翁为榜样。 这样的完人,即便是圣人在世也挑不出毛病。 至于第二名和第三名。 「居然是汲卿的儿子。」同样拿到九十分的还有少府监汲卫的长子汲黯,一个在歷史上以直谏廉洁着称的好官,甚至被汉武帝贊为「社稷之臣」。 虽然后世有人诟病汲黯主张对匈奴採取和亲政策而骂他软弱或是窝里横,不过看看汲黯的生平就知道一个敢孤身去灾区上任郡守,跟张汤和公孙弘对喷,骂汉武帝不该把投降的匈奴人捧成贵族的人怎么可能贪生怕死。 而看汲黯的卷子也能知道此人不是夸夸其谈之人,而是和其父一样会深入民间的脚踏实地者。 「孤还以为黄老学者都是不问世事的亲贵之人。」刘瑞忍不住嘆息道:「汲卿有个好儿子,他们父子倒是打破了孤对黄老学者的印象。」 说罢,便将汲黯的卷子递给张奉:「此为第二。」 至于能和文党,汲黯一般拿到九十分的第三人乃是一个名叫卜式的富商,据说家里是养羊的。虽不是有市籍者,但是一个经商的来科举,少不得被人诟病一番。 最重要的是在重农抑商的环境下都会出现官商勾结,钻空子私吞黔首土地的事。 要是让官员正大光明地进来做官…… 刘瑞屈指敲了敲桌子,纠结地看了眼卜式的卷子,终究是把他的名次给压了下去。 没办法,为了不让官商勾结走到明面上,这种程度的表态还是有必要的。 只是西汉针对商人的法律还是太粗糙了。被针对的有市籍者其实就是做点餬口的小生意,类似于后世的小摊贩。让这类人不能购地,不能做官是很不公平的。反观那些富可敌国的大商人们真是活得币彻侯都滋润。 第136页 关中的富商还好,毕竟是在天子脚下,多少还得装一装。而在关东,巴蜀,江淮一带的富商那是连装都不装,已经开始把触手伸到政坛上,让刘瑞条件反射地回忆起后世的种种黑幕。 看来对商人籍贯的改革是要提上日程了。 只是…… 他得找个幌子引出话头啊! 还有这群生太多的勛贵们。 md,拿着「任子」和「荫庇「的福利不够,还要去抢贫困生的上升通道。问题是他们要是真有两把刷子也就罢了,可偏偏各朝各代的勛贵子弟大都演绎什么叫」一代不如一代「。 如果刘瑞是中后期的汉武帝也就罢了,可偏偏这时的关中连藩王都没解决呢!还不是对勛贵动刀的时候。 【忍一忍吧!】 刘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终究是将某些勛贵的名字塞入榜单,但却保证前十名里没有水分,而是真正的有才之人。 「看来太子是已有决断。」张奉待刘瑞停笔后拱手道:「敢问太子,这入榜者里何人是进士及第,何人是进士出身,何人是同进士。」 同为入榜者,但却分了三个档次,含金量也是依次递减。 「进士及第者为状元——舒县文党;榜眼——濮阳汲黯;探花——临沂颜异。」刘瑞的脸色有所放晴,缓缓说道:「进士出身的有第四名——鸿固原张汤;第五名——代郡赵绾;第六名——穰县宁成;第七名——荥阳郑当时;第八名——临淄主父偃;第九名——濮阳汲仁,以及第十名——洛阳卜式。」 报完前十名的刘瑞松了口气,也不知这份名单是否能让勛贵外戚们感到满意,不过想着刘启登基也有些年头了。所说位于权利中心官员换了皮,可是基层官员里还是有一部分从先帝乃至吕后时干到了今日。所以那些同进士出身的考生们要是不挑的话也能找个底层官员做做。 而对勛贵子弟而言,这次科举一是给皇家捧场,二是给自己镀金,所以能不能进太子宫,做不做官都没啥问题。 当然,这种说法只对深受圣宠的勛贵子弟有效,要是旁系或是早就退出权利中心的,还是得在爵位消失前另谋出路。 「剩下的同进士出身按照分数排出名次,期间若有同分者可以亲疏贵贱排出高低。」刘瑞用茶水润了润嗓子,同张奉说道:「太僕那儿准备好进士入宫的车马没?」 「还有上林苑的别宫那儿可准备好与学生们同乐的鹿鸣宴?」 第98章 所谓的鹿鸣宴源于唐代为新科举子而设的宴会,取自《诗经·小雅》里「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描述的是君臣一心,宴饮欢快的场景。而借鹿鸣宴来款待学子也是为君王做牌面,暗示刘启有效燕昭王之心,愿借科举铸成西汉的黄金台。 不过唐代沿袭隋制,虽设鹿鸣宴但也只是着重笼络举人之上的学生,加上唐代处于完善科举,八方来朝的豪迈阶段,所以宴上虽有诸多规矩,但也未失君臣同乐的本质。 真正把科举宴玩出花样的是宋代。 为进士特设的琼林宴便是鹿鸣宴的plus版。期间奏雅乐,宴百官,光是用以迎宾的绸缎就要花去上万匹,更别提百官掉落的各类美玉,曲水流觞的酒菜花销……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花销加起来就是个天文数字。而宋代是出了名的重文抑武,所以每年花在宴请进士,贡生,以及各地举人上的钱就能让其它朝代的皇帝们感到心肌梗塞。 最无语的是,北宋时这么搞也就算了,到了被士大夫们玩坏了的南宋也这么搞,真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所以刘瑞在设计科举时就规定了官方搞得庆功宴只有进士这一场,而且只能在关中由皇帝亲自设宴。 刘启只当儿子是为了巩固皇权,所以也就顺势同意了刘瑞的安排。 殊不知刘瑞是在看了宴会的开销后很想学《大明王朝》里的嘉靖喊出一声「朕的钱」。 少府的官员闻言向刘瑞一拱手,难得说了句俏皮话:「陛下与两宫太后亲临会场,咱们哪敢掉以轻心啊!」 西汉的国策是「以孝治国」,所以特赐参与鹿鸣宴的学子可以带父母同行。若是父母不在或不便者,可以带妻儿老师或者德高望重的长辈。 若是像汲黯兄弟这样父母建在又一起登榜的,估计能带好几人赴宴。 虽然少府早就准备过各式各样的宴会,连登基大典都能安排得十分稳妥,可刘瑞就是不放心道:「还有放榜的布绢也得准备好,务必得挑最华丽的,也不拘在这方面多花钱。「 吩咐玩这些的刘瑞又看了眼拟定的榜单,决定给两宫太后和刘启审核一番,确定他们没有异议后再放出来。 「这是你定的?还是北平侯世子和考官们定的?」刘启看完后感嘆道:「你是在搞雨露均沾啊!还是原本成绩就是这样。」 刘瑞感到一丝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道:「若要说这份榜单里有何水分,那必是享福了几十年也没混出个人样的某些人啦!」 「火气很大嘛!」刘启居然没恼儿子的冒犯态度,反而觉得刘瑞终于有他年轻时的样子:「陈胜吴广起义时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等高祖登基后却喊着君君臣臣,天命所归。甚至为了给穷鬼出身的老刘家镀一层金而编了《高祖夜醉斩白蛇》的离奇故事。」 第137页 刘启说罢还嗤笑一声,不知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祖先:「你说说,咱家都如此了,那些跟着高祖打天下的勛贵们就活该没有私心吗?」 「他们只会看着,怨着,然后想着老刘家千秋万代,却让我们流血流泪后光荣退场。这合理吗?这不合理,甚至有点卸磨杀驴的意味。」 刘瑞想说些什么,但却被刘启抬手打断道:「听朕把话说完。」 瞧着儿子欲言又止的表情,刘启难得掏心掏肺道:「其实不仅是彻侯,那些藩王也是同样的想法。都说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可是亲亲相隐间也得分出个三六九等。高祖能对齐王,吴王,淮南王一系掏心掏肺是因为他们是亲父子,亲叔侄。可朕不是。」 「朕跟他们没有十几年的情谊或是战场上的兄弟。」 「最重要的是,朕也有儿子,朕也有私心。所以为了朕的儿子们,就只能委屈他们。」刘启的声音里透露出森森的冷意:「甚至在朕百年之后,你也会这么做,你的儿子也会对朕的孙子们举起屠刀。」 「儿臣不敢。」 「不敢?」刘瑞从鼻孔里哼了声,嘲讽道:「别给未来的自己许下做不到的事。即便日后继位的不是你,朕所说的事情也不会改变。」 刘瑞没法回应这话,只能等刘启转移话题。 父子二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直到茶碗上热气逐渐消散,刘启才继续说道:「说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话,你怕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吧!」 「儿臣不敢。」 「你那么伶牙俐齿的人,怎么今天只会说这一句话。」刘启显得有些不耐烦道:「你是朕的儿子,别在朕的面前做出那副畏畏缩缩,委委屈屈的模样。」 刘启突然暴怒地一拍桌子,瞪着刘瑞一字一顿道:「你之前顶撞朕的魄力呢?顶撞太后的勇气呢?」 「怎么,当上太子后没学好,反而练了身暮气。」刘启见状,继续讽刺道:「想要解决事情就得拿出解决事情的样子。」 末了,刘启还气鼓鼓地换了个坐姿,怒急反笑道:「你不先去拜见两宫太后,而是来朕这儿,不就是为了试探下朕的态度,然后借朕的手去教训下越做越过分的勛贵们吗?」 「您既然知道又为何要为难我。」刘瑞见状也是无比郁闷道:「保送堂邑侯世子的纸条可是您写的。」就这态度,你让他怎么想?还不得往走后门的方面去想。 况且就科举的发展史来看,真正完善科举制度,把后门堵上的还得是宋朝。 顺带一提,大宋虽怂,但是在避嫌上却是做的比大明要好,不仅出台了「煳名制」和「间隔就坐」,甚至还把有亲戚同门在本地为官的考生调到别处去考,真正做到了让贫困学生顺利出头。 相较之下,唐代光是有记录的大规模舞弊就有两三次,甚至大诗人王维就是走公主的门路跟张九龄的弟弟争夺状元,而李白杜牧也是在阅卷时被考官贬了名次却又无可奈何。 盛唐时的后门都明目张胆这样了,那汉唐…… 「你那是什么眼神?」 刘瑞直勾勾地瞧着刘启,就差把「我是想要公平的,但你这个当皇帝的率先坏了规矩又咋能怪我」的委屈意思写在脸上,看得刘启分外火大。 「为人臣者给君父背锅还能委屈你了。」刘启佯装生气地骂了句,但态度也是软了下来:「况且藩王都没削完呢!这个时候跟勛贵们闹翻也不好,更不能由你和朕去挑这个事。」 说罢,刘启还敲了下刘瑞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你平日里的机灵劲儿呢!坑轵侯时的脑子呢?」 「朕和你大父,乃至高祖能用功勋外戚对付藩王,你就不会用各大学派对付功勋外戚?」 「动动你的脑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 来不及揉额头的刘瑞愣在原地,随即发出抑扬顿挫的「aem……」。 刘启见状也是拢着袖子瞪了眼儿子,从鼻孔里哼出两股怨气:「你以为朕同意你在阳陵那儿捣鼓了几个月就是为了给你做面子。」 「是给您做面子。」 「别插你阿父的嘴。」刘启不悦道:「朕是为了给各大学派留出赴京赶考的时间。」刘启说罢望向阳陵的方向,玩味道:「人多了,冲击起来才有威慑力,才会让勛贵外戚们知道什么叫『不好收场』,以后也能安分点。」 「哼!他们是瞧朕不想堕先帝的贤明,所以在当皇帝后装了太久的孙子而误以为朕和先帝一样提不起刀了,可以任由他试探底线。」 不知为何,刘瑞的脖子后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同时想起歷史上的刘启在逼杀刘荣后轻松摆平各方不满的诡谲手段。 这也是史上第一次没有引起大规模骚乱的废太子事件。 虽然没有详细记载刘启的手段,但是想想刘启一朝闹出的「立太子」风波,刘瑞还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再次提醒自己面对的是皇帝,是一个把老刘家的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的皇帝。所以不要去挑战他的权威性,但也不能与之过分疏离,以免像戾太子那样遭人暗算。 「前十名里的郑当时是郑君(项羽的旧部,与高祖有怨)之后,你把他换下,添个排名靠前的儒生上去。」 「还有那个卜式。一介商人,还想上天了不成,同样换个儒生上去。」 第138页 刘启安排完后瞧着进士及第里的两名儒生,进士里的三名儒生微微一笑,随口问道:「剩下的就不需要朕来教你吧!」 「借刀杀人,借力打力。」 「那些勛贵们不是怕扯下那层体面的皮吗?高祖都给他们『荫蔽』和『任子』的体面了,居然还想把全家都安排进来吃皇粮。」 「怎么,咱刘家为了不跟黔首争利,都得往自己人身上动刀子,合着这群酒囊饭袋的虫豸比皇亲国戚还尊贵,还肆无忌惮。」刘启在刘瑞的服侍下喝了口温茶,趁着儿子近身的功夫冷冷道:「既然他们不想要体面,你就帮他们体面。」 「诺。」拿到尚方宝剑的刘瑞垂下眼帘,乖巧道。 第99章 得到刘启许可的刘瑞拿着改过的录取名单去拜见两宫太后,路上还在想着如何应对不喜儒家的窦太后。结果由于科举走后门一事,加上刘启近期对窦太后不大顺从,所以面对孙子的拜访,窦太后没问什么,只是说了句鼓励的话便放任离开。 至于薄姬就更好忽悠了。 她压根不提薄梁的事,只是嘱咐刘瑞要好好休息,别被刘启使唤得脸色苍白,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短命样:「瞧瞧刘……非瞧瞧你,身上都没几两肉。若是让旁人见了,还以为是宫里不待见你,平白惹来诸多非议」 薄姬年纪大了,加上刘启的子嗣缘甚于先帝,所以除了皇长子刘荣和太子刘瑞,她与其他重孙的接触甚少,所以对不清皇子们的名字。 「近期没休息好,等这段时间忙完了就能养回来。」刘瑞被薄姬留下来用饭,陪着老太太说了会话便回太子宫继续去忙科举的事。期间还有子鸢过来说了下制盐厂的后续发展和酱油的研发计划。 大豆在这个时代算是比较便宜的主食,甚至随着文景之治的繁荣而渐渐退出黔首们的餐桌,沦为马料或是应急食品。即便是按照五比二的出产率来看,还没掉进贫困陷阱里的黔首们也完全负担起酱油的价格,再不济就公布方法,让人自制。 反正是豆子做的,总不会比肉酱还贵吧! 子鸢从带来的小罈子里倒了一点黑色的液体。 刘瑞凑近闻了闻,有股现代酱油没有的味道,尝起来也比现代酱油味浓,想必烧菜烤肉都很合适。 「咱们的细盐在关外卖的咋样?那些西域人和匈奴人,鲜卑人还喜欢吗?」刘瑞点了点头,打算过些日子就让九市上架酱油。。 太子除了思贤苑外还有一系列的食邑要打理,并且因为重农抑商的缘故,所以不能出面经商,而是得像彻侯那样背后操控。 而少府就是皇家用以操控九市的机构。否则九市里那么对背后金主,每个能让他们胆寒的老大出面镇着,黔首们还怎么做生意。 只是…… 【少府的权利还是太大了。】 想想大观园的离谱物价,再想想清穿里无所不能的内务府,刘瑞便想着藉机削一把少府。 而有这个想法的不止有刘瑞,还有想搞盐铁专营却没搞成,于是琢磨着如何增加财政收入的刘启。 「那小子虽然满脑子都是稀奇古怪的想法,但也能提出有用建议。」刘启收到魏尚的来信后满意地弯了下嘴角,随即又垮了下去:「如果不是薄氏所出就好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薄氏所出,要把这个儿子立为太子也不大容易。 「他大母的,那群匈奴人霸着西域吸血可真是有钱。」抱怨完儿子的刘启算了下买盐的收入,低声骂了句粗话后心生羡慕道:「别看匈奴单于活得糙,但没准比朕这个做天子的还要自在。」 刘瑞的意思是按十倍于本地的价格向匈奴人和西域人出售白盐,可刘启是那么仁慈的人吗? 拜託,他是大汉的君主,又不是匈奴人和西域人的君主,自然是往死里抬价,然后无师自通了飢饿营销的手段,不仅赚够了奖励边境的钱,更是给自己的小金库添了笔外快。 而当汉朝的白盐打出名声后,鲜卑人和扶余人也闻讯而来,把本就高价的白盐炒出了天价,甚至连卫满朝鲜都有人问价。 靠着这笔「外资」,刘启有钱升级他的马政,同时也想扩大战果,通过经济差和外部刺激缓解黔首的收入困境。 虽然借藩王入京的空挡清理了波土地兼併的虫豸,并且还对税收进行改革。可是考虑到小农经济的脆弱性和依旧显得半死不活的内需,刘启的想法和刘瑞不谋而合,都是从外部下手。只是跟战国时的共轭吸血不同,彼时的中原已成一家,这外部刺激自然要找西域,匈奴,南越,乃至没啥存在感的鲜卑扶余。 卫满朝鲜就算了。 考虑到此时的北京还是流放地的大热门,你就知道朝鲜半岛在中原人心里是个什么地方。 别说是匈奴人,连鲜卑人都不屑于去打劫。 也就被鲜卑和匈奴挤到一边的扶余愿意去捞上几笔以补贴家用。 「通知丞相典客明日入宫。」刘启屈指在桌子上敲了下,决定将外贸一事交由别人打理,不能让少府内史把控完国家财政和皇帝私库后,还把外贸也揽入怀中。 这样不好,不好。 至于典客…… 刘启危险得眯了眯眼睛。 看来有必要新设一九卿负责外贸一事。 而在刘启琢磨着从外部赚钱以促进国内的手工业蓬勃发展时,北平侯张奉辗转反侧了一晚后还是把刘启改过的录取名单贴了出去。 第139页 结果一时激起千层浪。 愤怒的法家和黄老家弟子不是往长寿殿跑就是往宣室殿跑,甚至有人与儒家子弟当众扭打到一起。那真是风度也不顾了,体面也不要了,张口就是「隶臣妾之徒竟敢愚君。」「谁不知太子詹事窦婴乃儒家子弟,北平侯更是荀子的门徒。就这关系,你还敢说太子没有给儒家开后门」。 「我呸!」彼时的诸子百家可都是效仿战国前辈的勐人,习惯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给付之于实践,同后世那些今天跪鲜卑人,后天跪蒙古人,大后天跪满清的废物点心判若两人。所以打起来也是异常兇狠,丝毫不亚于在九市里看场子的游侠。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少学生在发迹前都做过游侠乃至盗贼。 所以说西汉的官员成色还,挺丰富的,也难怪后世总说「汉以强亡,令人髮指」。 「呸你母婢也。我堂堂正正地考试,清清白白地做人又岂是你这等子小人能污衊的。」被打的儒生吐了口血沫,毫不示弱道:「是你们法家太废物了,教不出登榜的学生还倒打一耙。」 说罢,还讽刺地勾了勾嘴角,嘲讽拉满道:「难怪暴秦十罪,六归法家。」 「是吗?那李斯是谁的高徒啊?」挑起战斗的法家子弟毫不示弱道:「你们儒家可真有意思,师弟杀师兄,断代还需法。真刺激。」 不得不说,在槓精这块,法家子弟确实称得上天赋异禀。几句话的功夫就让对方气得喘不上气。 好在这时长安令带着贼曹等官兵赶到,将打人的拉开后怒斥道:「天子脚下,尔等也敢这般放肆。」 末了还瞪了眼斗牛似的学生们,怒斥道:「真是给尔等的师长们丢脸,带走。」 说罢便压着一群人去了廷尉府,而这只是放榜后诸多冲突里的一小件。 所有人都知道,在两宫太后和宣室殿表态前,真正的暴风雨还没来呢! 而被所有学派集火攻击的儒家也陷入相当郁闷的境遇,甚至都无暇庆祝他们在科举里获得了难以想像的大胜。 进士及第里,儒家的文党和颜异分别是状元和探花。进士出身里,儒家也有三人入榜。 而到人数最多的同进士里,儒家的数量便占了入榜者的三分之二,剩下的被法家和黄老家,以及几个学杂家的勛贵平分。 此榜一出,可不是在关中的文化圈里捅了马蜂窝,别说是参与科举的学生们受不了,就连各派的巨头,官员都分分行动起来,拐着弯地给两宫太后——尤其是窦太后上眼药,顺带去挖儒家的黑歷史。说什么也要把儒家的大胜局给打成残局。 虽说科举的名头是给太子宫选官员,可是皇帝登基多年,很多机构也面临着青黄不接又等不及举孝廉的困境,自然想借科举的便利换波新血。所以这史上第一场科举的奖励措施异常丰厚,至少能保入榜者人人做官。 这也是在政坛上话语权最大的黄老学和法家的反应那么大的主要原因。 道统之争加上权利之争。 别说是復起不到二十年的法家,就连送走四任皇帝的黄老家都不敢松懈,立刻收起与世无争的样子,开始跟法家乃至墨家合作给儒家泼脏水。 说来也是讽刺,在科举开始前,不少儒家子弟都对刘氏有偏见,觉得他们不敬读书人,肯定会在科举时给儒家疯狂使绊子。 毕竟在科举开始前,刘瑞又是多用小众博士命题,又是请北平侯世子张奉担任考官就已经说明他对儒家的不待见。 可是等科举的结果公之于众后,儒家惊觉他们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刘瑞讨厌儒家归讨厌儒家,但却没在科举时给儒生们使绊子,反而公平的要死,还钦点了淮南系的儒生文党为状元。 这让刘家在儒生,尤其是鲁儒里的口碑有了惊天逆转,连带着高祖风评都好了不少。至少能让儒家上下都真心实意地说句「举人举贤,公正清明」。 然而儒家高兴了,自以为胜券在握的黄老家和法家却坐不住了,突然惊觉「小丑竟是我自己」。 太子宫那边是什么时候跟儒家扯上关系的? 这合理吗? 第100章 「这不合理啊!」相较于直接开撕的同门,榜上第六的宁成除了高兴自己的前程光明璀璨,便是好奇太子对儒家的真正态度。 按理说,鲁儒在科举钱闹了太子一个没脸肯定会科举里给同门埋雷,可是这雷到科举结束后居然成了一道哑雷,反倒衬得看儒家笑话的诸子百家们都成了一通笑话。 宁成虽是法家,但却没有维护道统的决心,所以不想掺和那些斗殴游行,以免丢了自身的名次。 可是他前几天装死还行,之后便有愤愤不平的法家子弟上门游说,加之有人提及太子詹事窦婴对法家看不顺眼,若是让太子宫里遍地都是儒家子弟,那他就算才比李斯也无计可施,所以才对此事上心起来。 当然,宁成也有效仿前辈,来个法皮儒骨的偷梁换柱。然而考虑到此时的儒家正是诸子百家的集火对象,而晁错郅都又深得圣宠,所以宁成也只是想想,还不敢付诸于行动。 好在被法家要求发言的不止有宁成,还有排名第四的张汤。 此次科举里儒家占了进士及第里的第一第三,黄老家虽比不上儒家,但也有汲黯这个榜眼撑着,并且还有「一门双进士,兄弟同上榜」的段子供人津津乐道。 第140页 而反观法家…… 不能说是输麻了,但也算在此次科举里闹了个没脸,沦为民间的万年老三。 这对已经蒸蒸日上的法家而言是极为不利的。 更不利的是,此次科举也将成为勛贵黔首选择学派的风向标。 毕竟能为理想而死的高尚者是少数,多数人的目标还是升官发财,位极人臣。 特意拜访的张汤吹了吹茶碗上的热气,失笑道:「这正说明太子公正,不以私事论英雄,而是看实力说话。」 宁成瞅了眼镇定自若的张汤,明白对方幼时审鼠的经歷,更知道此人与内史晁错的关系,于是问道:「张兄好气性,居然不嫌宁某贫寒,大老远地过来喝碗茶。」 张汤仿佛没听懂宁成的讽刺,微微一笑道:「毕竟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咱们还有好多茶好喝呢!」 宁成嘴上骂的正欢,可私心里并不像跟张汤闹僵。正如对方所说的那样,二人同为法家子弟,搞不好日后得像晁错郅都那般相互扶持,加上张汤的排名高于自己,又与晁错有旧,所以很快就摆正了态度,笑着给张汤添茶道:「我刚才为酸儒的事胸有怨气,言语间多有冒犯,还请张兄不要在意。」 「宁弟这是哪儿的话。」张汤见对方上道也加深了笑意,语气温和道:「我也说了,咱们以后还得天天见面呢!这等小事又何必放在心上。」 二人你来我往地又说了些漂亮话后,宁成终于直入主题道:「张兄对科举后的种种争议有何看法?」 宁成本想用「暴动」一次,可是想想自己的排名又选了个比较温和的说法:「据我所知,开始闹的大多是没上榜的学生,而上榜者都闭门谢客。」或是到勛贵遍地的尚冠里躲避几天,至少得到宣室殿或太子宫出面说话才能出来发表意见。 对此,各派的山头都没意见,甚至还将想出头的上榜学子都压了下来,鼓励那些天赋不够,或是想给师兄弟当幕僚的出去闹。真可谓是把「算计」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咱们的目标是把儒家弄残,而不是把已经考上的学子都一併赔上。」张汤可不像宁成那样小心翼翼,而是在宁成的尴尬眼神下直截了当道:「儒家到底有没有作弊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黄老家和法家都得让天下人乃至皇帝本人承认儒家的作弊行径。」 「再不济也是把儒家钉在疑似作弊的耻辱柱上。」张汤虽然年纪尚轻,但是跟晁错混了这么久,已经看清了官场上的黑水是怎么形成的:「唯一的难题是,皇帝和太子是不能有错的,所以我们泼脏水时如何避开他们就是个大难题。」 这也是黄老家和法家吼了几日也只是从太子詹事和北平侯世子的立场上进行诬陷,而没把刘瑞拉下水的主要原因。 因为对于天下学生而言,科举极有可能让他们摆脱身份的限制,能以更轻的年纪在政坛上施展抱负。 毕竟举孝廉的时间成本和宣传成本实在是太大了,很多人都拖不起,也不想拖。所以黄老家和法家都明白泼脏水的底限是不能牵扯到皇帝太子,更不能让皇帝太子一怒之下把科举的饭碗给砸了。 那样一来,别说是诸子百家里的其他门派和已经考上,准备给自家镀金的勛贵们能活撕了他们,就能他们的内部也会因此产生诸多矛盾,乃至走向分裂。 只是…… 「黑锅总是得有人背的。」宁成听了张汤的话也是嘆了口气,苦恼道:「皇帝不背,太子不背,黄老家和法家咬死自己是受害者,儒家也要死自己没作弊,那黑锅得由谁来背?」 「总不能莫名其妙地消失吧!」话到最后,宁成竟玩笑般地说道。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这一猜测其实是最合理的。 因为刘瑞至始至终就没想让诸子百家里的任何一家背锅。 他的目标是将事情吵大后顺理成章地答应各家的查卷要求,「勉为其难」地向天下公布上榜学生乃至所有考生的试卷。 那时的勛贵们要是能坐得住就见了鬼。 倒不如说,各派还在吵架时,知道自己走后门的勛贵们就已经坐不住了,纷纷跑到长乐宫乃至馆陶长公主或周亚夫的宅邸里讨个主意。 「一群蠢货。」轵侯薄戎奴还是那副沉迷打牌,不问世事的模样。 听到管家绘声绘色地描述戚里尚冠里的兵荒马乱时,这个已经绝了仕途的老纨绔也不在乎风雅不风雅的,直接用吃饭的大碗喝茶,「咕咚咕咚」地湿了鬍子才够酸爽。 「跟你一样,不中用啊!不中用。」用袖子抹嘴的薄戎奴瞧着坐在一旁的儿子,气得伸手去打:「他大母的,但凡你像汲家……或是窦家,郦家的小子那样出席,你阿父我至于这么丢人现眼吗?」 薄戎奴本想让太子开后门将薄梁给提进去。不求进士及第或是进士出身,只要能上榜就行,可以说是姿态摆得很低了。 然而让他没料到的是,薄梁和一众薄氏子弟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不争气到太子把试卷送到长信宫时,即便是对娘家照顾有加的薄姬都说不出让刘瑞开后门的话,只能打哈哈道:「罢了罢了,你表舅也是有爵位在身的,咱们就当凑个热闹。」 「凑个热闹!!!」 薄戎奴把儿子打得满腹委屈后终于舒坦了点,随即擦了擦脖子上的汗,不知是劫后余生的冷汗还是气急败坏的热汗:「总之你得记住这个教训,记住你阿父,太皇太后因你丢尽了脸。以后多去拜访关中的先贤大能,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勾搭在一起,成天除了博戏斗鸡就是喝酒打牌。」 第141页 「咱家已经出了一位太皇太后和皇后了。」 「陛下是不会让太子再娶薄氏女为妻的。」薄戎奴骂着骂着,居然有种凄凉之感:「以后得靠自己,靠自己懂吗?」 末了,斜眼瞧着半天都放不出个屁的儿子,决定找时间瞧瞧孙辈里有没有好苗子,怎么也得闭眼前培养出窦婴那种能文能武的外戚。 而在薄戎奴怒骂薄梁之时,堂邑侯府里的馆陶长公主也是面色阴沉地瞧着拜访她的勛贵们,第一次觉得上万两的黄金让她头疼。 拜访者也是看出了馆陶长公主的为难之处,讪讪道:「令公子也在本次考试里。长公主即便不看我等的面子,也得为令公子着想啊!」 「是吗?」瞧着对方讨好的笑容,馆陶长公主皮笑肉不笑道:「合着我要是不答应你就是不管儿子死活的恶母喽!」 对方立刻白了脸色,随即一名年长的彻侯上前拜道:「咱们明白长公主也是心里有气,可是气归气,这事还得长公主出手相助才能安稳解决。」 「哼!说得轻巧,可是都闹到这个份上了,我就算手眼通天也没法缝住所有人的嘴。」馆陶长公主的指尖拂过冰凉的黄金,脸色总算好看些:「你以为闹得只有各派学子?」 「难道那些参与监考的考官,参与出卷阅卷的博士们就没一点意见?」馆陶长公主的笑容愈发讽刺,但是落到彻侯们的眼里就只剩下一句话「得加钱。」 「太子詹事窦王孙可是我的表兄,太后的堂侄。而北平侯世子张奉更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如果不是太子所请,皇弟所邀,他何必去趟这个浑水。」 「最令人头疼的还是出卷的博士们。」馆陶长公主想起奉常府的兵荒马乱更是心有余悸道:「他们可是放话要是有人能找到他们徇私舞弊的证据就自裁以谢天下,甚至差点在宣室殿里服毒自尽,以死明冤。」 做学问的都有几分傲气在身上。 尤其是出题的小众博士们,即便不能名垂青史,也不想被天下人唾骂。要是真逼急了,他们是真敢拼命的。 第101章 「陛下,老臣这辈子没脸见人了。」某个大晚上上吊被妻儿救下的博士跪在宣室殿里,一把鼻涕一把泪道:「陛下……」 这声音足以称得上撕心裂肺,哀戚动肠:「您可要给老臣做主啊!」 主位上的刘启被博士的哭叫声闹得头疼,但还得是和颜悦色道:「卿的苦楚朕明白,朕明白。「 说罢便让宦官令将博士扶起。 可怜博士一把年纪了到老却姿态全无,脸上挂着泪珠,人更是一夜间苍老了十岁:「承蒙陛下信任,不然老臣真是……无颜以对天下了。」 「教书育人了二三十年,居然落得个晚节不保的下场。」博士见皇帝的态度还算温和,于是便放下心里的大石头,继续哭道:「还连累陛下与太子的英名受损。」 简而言之就是我受委屈没关系,可是那群见利忘义的混蛋都闹到陛下的头上了,您可得说句话啊! 刘启忍不住挑了下眉头,没有戳破博士的那点小诡计,继续与之假情假意道:「年轻人没受什么挫折,脾气暴点也在情理之中。」 博士见刘启有安抚之意,还没来得及着急便听见刘启继续说道:「不过这事既是太子起头,朕来排版,那咱们父子肯定得给天下学生一个交代。」 说罢,刘启还拢了拢衣袖,似笑非笑的模样看得博士心里发毛:「不然那些参与监考的官吏,负责秩序的官兵都得在黔首们的推波助澜下引咎辞职。那这提供人选的关中九卿,各乡间里正,有一个算的一个的都得连坐。」 博士的心脏就跟那心电图似的起伏不定,甚至在刘启的大喘气下感到胸骨都在隐隐发痛。 皇帝说得没错,各派学生要是想推翻科举的公正性,让皇帝或太子真的下决心解决这事,那就得把参与监考,维护秩序的官吏打残一半才能达成这个目标。 可那些官吏会乖乖认罪吗? 开玩笑。 这可是煳弄全天下的大案啊! 一旦被定罪成功,那可不是辞职归家那么简单,搞不好全家全族的名声都臭了。所以不仅是出卷的博士,那些家里还算殷实的官吏都死不承认是自己的错,上来就要撞墙服毒,搞得不仅皇帝头大,那些被牵扯进来的九卿们也很头大。 毕竟是自己的手下,当领导的多少要维护一下。可是九卿里有不少都有学派立场,管太多了又会被骂欺师灭祖,所以在两边安抚的同时也是希望皇帝或太子能出面拿个主意。 对此,刘启也是很不客气地骂了句「白吃皇粮的蠢货」,然后再小本本上记了这群拉偏架的一笔,琢磨着找机会就给他们挪挪位子。 「去请太子过来吧!顺带也请协助科举的九卿,各学派的师长,入榜的学生们进宫。」刘启瞧着宫里宫外也吵了不少时日,动静大到连长寿殿的窦太后都被惊得派人询问,于是补充道:「事关太子的名誉,朕这个做阿父的也得给出收拾残局的态度。」 「所以也请两宫太后和皇后来一趟。」刘启知道闹到最后无非是公开阅卷,而那时必将遭到勛贵外戚的拼死阻止,所以…… 他们得撕得响亮点。 不然学阀军阀融为一体,他这个当皇帝的还怎么玩啊! 第142页 底下人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就将杵着拐杖的窦太后和忐忑不安的薄皇后请来,二人与皇帝见礼后款款落座,然后打量着诉苦的博士,由窦太后开口道:「卿等受罪了。」 宫里的消息可比宫外灵通,而窦太后只是眼瞎了,并没有把心眼上窟窿一併堵上,开口便是顺和皇帝,安抚博士道:「卿等为汉室兢兢业业了二三十年,若非忠厚有才之辈,太子也不会邀请卿等出卷阅题。」 窦太后说罢用余光瞄了眼薄皇后,后者的脖子上泛起一阵鸡皮疙瘩,立刻回道:「母后说得是。」 不过薄皇后也不是窦太后的应声虫,过来前也被大长秋指点过,于是顺势嘆了口气,忧愁道:「断人名利犹如夺人钱财,也难怪此事会惹出那么大篓子,倒是让卿等遭了无妄之灾。」 上座的窦太后眯了眯眼睛,感嘆皇后真是越来越会说完,居然没顺势数落下太子,让她能藉机转移怪罪的目标。 思及太子,窦太后不免心情复杂,同时也为梁王的前程而担忧。 小儿子的野心她知道的,甚至在暗中默默支持。可是薄姬还活着,丈夫的心眼不偏不倚地只遗传给了大儿子,她这个当阿母的也无计可施,总不能冒着跟婆婆长子决裂的代价,拖着窦家一起去死吧! 更烦的是,太子刘瑞把先帝和刘启的精明学了个十成十,而梁王又年轻力壮。 等刘启过失,她这个糟老婆子两腿一蹬后,刘瑞这个当侄子的面对几年都难得一见的叔叔可不会手下留情。 「母后,太皇太后怎么没来。」刘启让宦官令请前来哭诉的博士们下去整理下仪容,顺势问道。 「太皇太后精神不济,所以让孤和皇后过来,说是皇帝无论做出怎样的决定,她都是支持的。」 窦太后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冷笑。 薄家的废物也就是去凑了个热闹,喊道薄姬那儿都无济于事。可是想到自己的外孙和窦家子弟,她又烦得眉头蹙起,浑身散发出不悦的气息。 一旁的刘启喝着温茶,察觉到窦太后的不悦后弯了弯嘴角,笑容在茶水入喉时消散开来。 各大学派的山头接到进宫的消息时心头一颤,知道是最后的重头戏来了,于是都做足准备地登上了进宫的马车。 为了表示自己的重视,同时也为了杀鸡儆猴,刘启不仅请了声音最大的儒法黄老家,还把墨农杂兵这类比较偏门的小众学派也一併请来了。不过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当个气氛组,然后看看能不能挖挖大学派的墙角。 毕竟学派这么一闹,皇帝就是再好的脾气也得敲打一二。 更何况现在坐着的还不是个好说话的皇帝。 各大学派的山头们入宫行礼时也是诠释了什么叫亲疏远近,泾渭分明。 儒家的山头们孤零零地站成一团,分明是被挤兑的模样,可是他们脸上写着「不服」二字。 至于黄老家和法家也是保持一定距离。不过因为名家併入法家,杂家跟黄老家走的很近的缘故,反倒衬得墨家与农家像个抱团取暖的吃瓜群众,倒是让刘启觉得因祸得福,藉此摸出诸子百家的人际现状。 刘瑞来后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好,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上座的刘启便直入主题道:「名头是你起的,事是你办的。如今闹成这副德行,你也得给个说法吧!」 此话一出,别说是窦太后震惊了,就连闹事的百家都慌的一批。 不是啊!陛下。 咱们只是想打打儒家,维护自己的核心利益,并不想跟太子闹得不死不休啊! 而在皇帝的威压下,上榜的学生们更是吞了口口水,生怕太子掀桌子地表示重头再来,直接废了他们的共鸣。更怕太子承认科举有人作弊,导致他们也得背上疑似作弊的冤屈。 宁成见状,下意识地看了眼张汤,只见他神色如常,仿佛跟大殿里一切都毫无关系,假装自己只是宣室殿里的青铜器,冰冷地彰示着皇权的至高无上。 不知为何,瞧着张汤的样子,宁成反而松了口气,随即看着太子的背影,期待他能说出什么维护的话。 刘瑞也不含煳,说了句「是儿子思虑不周」后直截了当道:「既然各方都怀疑有人科举造假,那就公开试卷吧!」 说罢也不等底下的各派山头,勛贵外戚们作出回应,那副和刘启如出一辙的似笑非笑里透露出森森的冷意:「身正不怕影子斜,上榜的到底有没有真本事,拉出来熘熘不就知道了了。」 「善泳者溺善骑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刘瑞阴阳怪气道:「不就是丢脸吗?早在你们闹到廷尉关了批学生时,孤和考官们的脸就已经丢尽了,所以赶紧公开吧!」 刘瑞的声音给了儒家一丝抗争的底气,反观黄老家和法家的山头们脸上闪过一丝丝的僵硬。 申培见状,也是趁热打铁道:「太子说得不错,既然有人提出质疑,那么公开试卷是最佳选择。」 说罢,公羊派的嫡系子弟公羊寿也上前拜道:「太子和主考官行得正,坐得端,自然不怕公布真相。只是那些鼠辈做派的无能者们,怕是不敢如太子这般坦坦荡荡。」 太子詹事窦婴虽然支持刘瑞,可是想到自己的人里多爱黄老,而且还有不成器的进宫去找窦太后走后门,所以也就不敢出声。 好在这时章武侯出面说了句貌似中肯的话,让心脏跳到嗓子眼的勛贵们松了口气:「公布一切自然能止住谣言,可是科举已过数日,又如何保证无能能添上几笔。」 第143页 一言惊醒梦中人。 不少勛贵,学生们都藉此应和章武候的话,结果跳入刘瑞的陷阱里:「关于这点,卿等也不必忧虑。」 「科举前就规定所有试卷不许涂改,不许字迹写的大小不一,或是用符号添字删字。如有违背,立即作废。」刘瑞知道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无人代笔,但有可能在运输途中添上几笔,所以把作弊者的窗户前都堵死,连条砖缝都不留给人家:「而且为了确保考试结束后无人篡改学生们的试卷,答题后所有学生都得把空白处划上黑线,用以区别博士们的硃砂笔与最后评分。」 末了,刘瑞还补充道:「况且参与试卷运输的官员们也是有出入记录的。科举结束后,这些试卷就和出入档案一起密封送往太史府,期间绝不可能遭人篡改。」 听了刘瑞的话,儒家的人都挺起胸膛,表示一定要查试卷,要给遭受不白之冤的儒生们公开平反。 而反观黄老家与法家乃至勛贵外戚都已紧张得冷汗涟涟,倒是让诸子百家里的小众学派们看了场好戏。 第102章 好消息是,太子真的打算公正。 坏消息是,太子真的打算公正。 章武侯原以为科举放榜十几天了,只要在试卷的可信度上做点文章,抓几个典型和用以背锅的小官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没想到太子直接掀桌子不干了,直接把所有人的脸皮都扯下来。 正如太子阴阳怪气那般,你们不是要公正,那咱就公正到底吧! 没理由你们为了道统之争而拿天家做筏子,还不允许莫名挨骂的有不配合的地方。 当然,这也只是诸学子们的想法。 赢麻了的□□努力做出挑梁子不干的愠怒表情,抽搐的嘴角咋一看像是皇帝父子在努力平復内心的波涛汹涌,实则却是拼命压制不断上扬的嘴角。 刘启:他大母的,原来背(当)后(白)阴(莲)人(感)的感觉这么爽啊! 刘瑞:md,原来上来开团的感觉这么爽,难怪喜欢挑战刺激的都得从政。 「怎么,朕觉得太子的提议很好,卿等为何一言不发?」刘启见底下的人都沉默不语,于是打破了还能装死的平静:「你们来这儿就是为了寻求公道,如今太子给了公道的法子,你们倒是憋不出一句话来。」 说罢,刘启还摇了摇头,向前直了下身子,玩笑般的说道:「怎么,你们闹了那么久,难道是在戏耍朕?戏耍有求才之心的太子!!」 话到最后,几乎是用吼的表达心中的愤怒。 儒家的几个年轻学生还想多说几句,结果老师一个眼神过来,他们也只得乖乖闭嘴。 诚然,儒家的山头们必须咬死自己没走后门,自己的学派是纯白无辜的,可是闹到这个地步也不是他们所期待的。尤其是看勛贵外戚们露出一副死了爹妈的表情,他们就是再没脑子也能明白上榜的勛贵子弟里肯定有人走了后门。 而且还不止一个。 一想到这儿,公羊寿的脖子上泛起鸡皮疙瘩,心里暗自连连叫苦,知道儒家这是被人拿来当枪使了。 无论如何,第一个开口应和着要开口应和与要公开考卷的是儒家,被集火的对象也是儒家。 别看儒家在关东一带发展得如火如荼,可是关中的肉食者老爷们还是更青睐于黄老学。而对中下层的小吏而言,做官的最佳学派还是能把蛋糕做大的法家杂家。这就让受众大多是小地主阶级和商贾的儒家显得非常尴尬。 毕竟歷来只有走投无路的农民敢第一个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些有点资产的小地主阶级和商贾正如后世的中产和买办政权一样,处于把柄太多而喜欢绥靖的尴尬境遇。 至于职业军人…… 拜託,你看那些靠军功起家的勛贵们谁还能掌兵,谁还能拥兵一方,自称军阀。 老一辈的走了,年轻的军二代们里要么是被养废了,要么是如周亚夫这般训练好了士兵就被调离岗位,根本不给发展成亲兵的机会。 况且这几代的皇帝吸取了卢绾的教训后对军队的调动设了重重限制,还把军费军需都牢牢控制在少府乃至皇帝本人手里。 就这德行,也无怪乎此时的儒家顶多是骂几句,还不敢像秦末那样大规模助攻或是像明末那样让皇帝易溶于水。 没那个能力知道不。 【可惜了。】刘瑞瞧着公羊寿和申培,韩英,辕固生等人不停地交换眼色,忍不住骂道:【早干嘛去了。】 曾几何时,刘启还想相仿先帝与高祖重用儒生,将儒家这个中庸的学派扶上政坛的主导位子。甚至还想拉拢儒家以对吴王和淮南王形成舆论压制。 然而这到鲁儒眼里就是皇帝怕了他们的证明。 刘启:不装了,我摊牌了,我不想当舔狗了。 黄老学和法家也没想把这事闹大,更不想让勛贵外戚把公开试卷的锅扣到自己头上,于是上前打圆场道:「公开虽能有力制止天下人的谣言,但也会对官府乃至陛下的权威造成影响。」 田叔一副老好人的模样,说出的话也是非常中肯:「不如只允许参考学子查阅自己的试卷,然后令各大学派挑出代表重新批卷。」 此话一出,不仅是勛贵外戚们松了口气,就连要求公布试卷的儒家都放下心里的大石头,知道自己不必在众学派的集火后又被勛贵记上。 第144页 窦太后见状也是缓了脸色,刚想同意这个提议,就听刘启发出饱含杀意的冷笑:「呵呵!」 「呵哈哈哈哈!」 上座的刘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用右手揉着自己的胸口,一面打量商量好台阶的诸学子们,冷笑道:「你们,还当朕是皇帝吗?」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刘瑞都跪了下去,立刻说道:「臣不敢。」 「不敢?」刘启靠着硬邦邦的椅背,狠狠拍了下桌子,倒是让一旁的窦太后脸色发沉:「是不敢吶!还是煳弄朕啊!」 「合着你们闹来闹去的,又是有人打架进了廷尉府,又是闹到宣室殿里求朕做主。」刘启继续阴阳怪气道:「到头来嫌太子的公正不够体面,不够顾全大局,建议朕为皇家的颜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疯狂扣帽子的刘启再次拍了下桌子,惹得刘瑞在心里疯狂地为他竖大拇指:「你们是嫌朕的日子太安宁了,所以想拿朕和太子来寻开心,想让朕和太子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吗?」 「皇帝。」一旁的窦太后忍不住道:「田叔的话若是有不妥之处,你指出便是。用不着当着众人的面说些折辱人的话。」 「母后此言差矣,朕哪敢折辱他们啊!」刘启知道窦太后是想息事宁人,可是为了捞到好处,他还是在窦太后的怒气下故意曲解对方的意思:「朕这个同意科举的人,太子这个主持科举的人,在各位的……顾全大局下,都成了一场笑话。」 「就连参与科举的官官吏吏也都成了一场笑话。」 「天下人的笑话。」刘启甩了下袖子骂道:「为人臣者不忠君爱君,不顾君王同僚的颜面而去搅动干坤,如市井无赖般撒泼耍赖,最后闹到无法收场才想起有人莫名遭殃,然后还要君主同僚顾全大局。」 刘启说罢还拍了拍自己的椅子,铁了心的不让在场的人膝盖好过:「诸位这么有大局观,这么有手腕,还能在百忙之中来教朕做事,来教太子做事。」 「也真是……辛苦各位了。」 当然,骂贵骂。刘启并不想折腾自己的儿子,所以让宦官令把刘瑞扶回原位。 「朕今天就把话扔在这儿。」 「现在想让朕收手,晚了。」 「想让朕看着自己求贤若渴的儿子承受不白之冤还要给泼脏水的收拾烂摊子。」 「呵!」 刘启骂完后终于觉得这几天的鸟气好受了些,同时也站在道德高地上俯瞰众人的爽感。 申屠嘉倒是想说些缓和的话,但是他一七十多的老勛贵只是耿直又不是没脑子,知道自己胡乱出头只会让底下的人心寒。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这几日担惊受怕,寻死上吊的可不止有能闹到太子和皇帝面前的小众博士们,还有那些参与科举的小官小吏。 人家又何其无辜,以为自己接了肥差,结果被各家这么一闹还以为自己大祸临头,甚至有人寝食难安地走进了思想上的死胡同。好在家里发现及时,而且科举事关皇家,所以还有翻盘的机会。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对各大学派心生怨气,甚至有些家境不错的小吏将孩子从老师那儿接回,间接促使小众学派迎来招生热。 章武侯瞧着申屠嘉的脸色就知道老丞相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然后再看看抿着嘴唇的中尉周亚夫,心里也是万分着急。 虽然含金量最高的进士及第和进士出身里没有勛贵子弟,可是多达七十人的同进士里不说是有一半的人是含着金汤勺出身,但也占了上榜者的三分之一。 里头自是学黄老的富家子弟居多,儒家其次,法家倒是最少。 但奈何第一个开团的是法家,打得最狠的也是法家。 所以…… 「陛下非要将此时闹大,弄得大家心神不宁吗?」章武侯是皇帝的舅舅,更是外戚们的山头,自然得出面继续好言相劝:「无论如何,这都是难以启齿的事。陛下既受无妄之灾,又何必让自己的颜面继续受损。」 刘启瞥了眼章武侯,再瞥了眼刘瑞。 父子二人在对视中都看出对方眼里的嘲弄。 你跟老刘家的谈脸面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世界上最搞笑的事莫过于跟华尔街谈良心,跟政客谈脸面。 「章武侯的意思,朕明白(但不想理会)。」刘启露出宽慰的表情,可说出的话却是丝毫不顾章武候的脸面:「朕想着科举终究牵扯了太多官员,还是得在朝会上再议一次。」 什么叫给人添堵,这就叫给人添堵。 别说是在场的勛贵学生们暗自叫苦,就连申屠嘉都有想昏过去的冲动。 皇帝在朝会上提了这事就意味着要下诏解决,将参与者都摆到明面上。 那他这当丞相的到底是通过皇帝的诏令,还是将其打回去? 作者有话说: 刘瑞想着是堵死勛贵们的后路,刘启想的是借题发挥逼着要脸的勛贵乃至丞相同意某些不好同意的事。 之前文里有漏洞,董仲舒这时还没开门授课呢!所以改成公羊寿。 第103章 众所周知,政事只要不上朝会,不下明诏就还有周旋的余地。 而要是在朝会上追究此事,立刻下诏…… 众人不免偷偷看向窦太后和老丞相,只见二者面沉如墨,竭力克制自己的脾气。 第145页 窦太后当然能借孝道影响皇帝的一言一行,但也只能影响,并不敢如吕后那般直接以诏书硬刚诏书。且不谈薄姬还活着,极有可能与窦太后公开交谈,就说刘氏宗亲还没死绝了,窦太后要是敢这么做那么一个「祸乱朝政」的名声是免不了的。连带着窦家也得一起完蛋。 至于老丞相…… 作为能限制皇帝的相,申屠嘉当然能像当年的萧何张苍一样把皇帝的诏令给打回去。甚至在程序正义上,申屠嘉比窦太后更放得开。 可问题是皇帝的诏令是要记档的。 而被丞相打回的诏令更是会引起讨论。 刘启那厮儿肯定不会在诏书里提起那些不能明面的弯弯绕绕,而是义正言辞地得为科举证明,得为太子证明,得为参与科举的官官吏吏证明,所以才要公开试卷,还天下一个公道。 面对这种诏令,申屠嘉要是打回去了,那他别说是这辈子的名声完了,就连死后也得留下骂名,遗臭千年。 而对看热闹的黔首来说,提议公开的皇帝太子肯定是没问题的,即便是有问题,但是看跳的人那么多,也能脑补出欺上瞒下的精彩剧情,然后发出鄙夷的笑声。 所以现在要怎么制止皇帝将此事闹大。 算算日子,大后天就是朝会了。 要是让皇帝在朝会上挑开此事,那勛贵们的脸就彻底丢尽了。 而在冒出如此之多的作弊者后,协助此事的九卿肯定是要上表请罪的,搞不好还得撸一批人下去。平白得罪勛贵们不说,还让底下生怨。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各位也没必要着急一时,不如在朝会前想想自己做错了什么,想想奏表该怎么写,再来给朕充当老师。」刘启瞧见宦官令的暗示,也不想看让他来气的混蛋们在此emo,于是说道:「时候不早了。宫里也没那么多地方让人留宿。卿等还是赶快回去,以免宫门不好落锁,禁军也不好换防。」 「诺。」皇帝都明着赶人了,被呛得没法回声的勛贵学子们也不好留下,只能挪着乌龟似的步伐缓缓离开。 刘启见状,更是不悦道:「晚上加道虾油豆腐。朕今天胃口不好,得吃些好消化的。」 人精们听出了皇帝的指桑骂槐,于是羞着不知薄厚的脸皮赶紧离开。 刘启标榜自己是孝子,自然得送窦太后回宫。 而刘瑞在陪薄皇后回宫的路上,后者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焦躁不安,缓缓问道:「你这事闹得这么大真的没问题吗?母后在宫里都为你这小子捏了把汗。」 「母后,不是儿子要闹事,而是有人想借儿子的良心闹事。况且连父皇和闹事的人都没想找儿子的麻烦呢!你也不必那么忧心吧!」刘瑞知道薄皇后胆小怕事,好在她一野心不大的人也坏不了事,所以便耐心劝道:「况且薄家也没牵扯进去。您今天的表现就很合适,近期还是闭门谢客吧!至少得等近期的朝会结束后再接受别人的拜访。」 「太皇太后也是这么想的。」薄皇后点了点头,心有余悸道:「好在咱家没那么多心眼,不然可就倒了大霉,平白惹了陛下不快。」 刘瑞闻言弯了弯嘴角,知道薄家没敢把让刘瑞替其开后门的事告诉薄皇后。只是随着薄姬的年岁渐长,薄家总有求到皇后的那日。 只可惜跟薄姬相比,薄皇后的人生挫折也不过是丈夫不惜,宠妃跋扈。可她毕竟是薄姬的堂侄女,加上婆母本就吃过宠妃的苦,所以对薄皇后还算体贴。这也导致薄皇后虽然有在努力跟上周围人的脚步,但是她的资质与坏境令她还没成为棋手而不是棋子。 这对薄皇后而言,也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瑞儿,您说陛下会不会一犟到底,真的在朝会上让各方都下不了台?」薄戎奴到底是外戚里的扛把子,所以在朝会上肯定会被要求表态。 而这也是薄皇后的另一担忧。 「不会。」如果刘启真要掀桌,那也会是突然发难,绝不会让勛贵大臣们有喘息之机:「他们只会竭尽所能地安抚父皇。」 「事情闹到这一步,两宫太后已经没法管了。那么只能勛贵学生们挨下这掌,或是向父皇求饶。」经过刘启的操作,受益匪浅的刘瑞算是看懂了什么叫政治的妥协性,以及给人狂扣大帽的节奏掌控度。 难怪父皇这几天都不发声呢!合着是想攒波大牌让循规外戚乃至各大学派们签下不平等条约啊! 「高,实在是高。」 想想这些学派的受众遍布国内的各大阶层,刘瑞便越发好奇刘启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才要攒这么大的牌去威胁对方。 而如刘瑞所料那般,朝会前的这几日里不断有人拜见陛下,甚至以丞相为首的重臣们与刘启彻夜长谈了两次,走出宫门时的脸色也是一次比一次难看。 「大兄,听父亲说,琼林宴要推迟了?」汲仁在宣室殿之行后心神不宁地关注着科举的一切消息,如惊弓之鸟般焦躁不安。 「心不静就去把《道德经》抄上几遍,或是给家里的孩童们念念书,总好过像碎嘴僕役般小家子气。」汲黯自打科举结束后就对考试所用的麻纸念念不忘,想法设法地想搞到配方或是擅长制纸的工匠。 然而麻纸皆由思贤苑的墨者工坊提供,加上制纸的工人要么是墨者,要么是少府的隶匠。汲黯就是想插上一脚也找不到缝。 第146页 而与诸子百家相处较好的黄老家都如此,那儒家就更不必说了。 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麻纸相较于布绢和竹简的便利性。 太子既然拿出麻纸用以科举,并且还极为大方给了草稿纸就证明此物成本不高,绝对可以大规模生产。 现在只要太子愿意给出秘方,或是接受思贤苑的墨者隶匠收徒造纸,就能让这个时代的思想迎来一波史诗级的加强。 而各大学派谁能掌握麻纸的制作先机,谁就能在道统之争上占据优势。 无论各大学派愿意与否,他们都有求上刘瑞的那天。 尤其是在思贤苑上建起第一座墨社,墨家开始用麻纸传递思想,绘制工图后,儒法黄老的各大山头也对刘瑞和颜悦色了许多,甚至有窦婴郅都这样的重臣希望太子「出价」公布麻纸的制作流程,或是让思贤苑的墨者工坊接受各派的麻纸订单。 对此,刘瑞倒是笑容真诚地接了几笔订单,但是对公布技艺或是让工匠收徒一事闭口不谈,直言要与墨家巨子或是少府聊聊。 来谈的都是人精,明白要么是价格没到位,要么是太子有意晾晾他们,于是对刘瑞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连带着江淮与关东一带的太子风评都直线上升,甚至有了尧舜之姿的夸张说法。 「你瞧,很多妥协都是逼出来的。」刘瑞送完一批又一批的说客后,同墨家巨子玩笑般的说道:「这应该是孤这辈子最受欢迎的时刻。」 「岂止是家上,墨家也没像现在这样大受欢迎,甚至有人愿意把孩子送到墨社学习。」在与刘瑞混熟后的墨家巨子也随性起来,哭笑不得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达官贵人们愿意让孩子来受这个苦,一个个表现得像是铁面无私的严父。」 彼时因为春秋战国的遗风,还有几个齐王室或魏王室的后裔摆着世家的架子维护作为王室后裔的自尊,但也沦为地主富商之列。所以在这个时期的显贵多是沛县子弟和跟高祖起义的大老粗们。 正如朱元璋待自家的瓜娃子那样,老一辈的穷怕了,自然希望小一辈的别再吃苦。所以这大汉勛贵的二三代不能说是无人争气,但能被刘启重用的也就那么几个。 「说来也是奇怪,那几个被阿父送来的孩子里居然真有吃得了苦的人。」墨家巨子感嘆道:「高祖建国都是五十年前的事了。」一代人管一代事,估计等这一辈的情分耗完,那些让人艷羡的富家子弟也会迎来坐罪国除的结局。 刘瑞让人上了清茶,与墨家巨子对饮一番后冷冷道:「他们打着什么主意咱两都心知肚明。无非是少府那儿无路可走,隶匠们又归思贤苑管,所以想曲线救国地送个孩子来当墨者,学得一身造纸术后功成身退。」 「既然他们想耗,那就陪他们耗耗吧!」上门的苦力不要白不要。况且能被送来吃苦的也不会是比较受宠的孩子。 士农工商里工匠虽在商人之前,但是因为技艺的保密性和专业人才的需求过剩,官府和达官贵人们比起工匠更青睐隶匠,这也导致良家子里不包括百工,直到晚明才废除工匠及其后代不许参加科举的制度。而在匠籍成立后,更是强制工匠服役,世袭,不许离开户籍地,婚姻接受官府的安排。 说句难听的话,除了流民,就工匠们最容易造反。 第104章 墨家比起思想还是他们的工匠技艺更有名气,这也导致在世人眼里,墨家常与工匠画上等号,而儒生与黄老学者多为士大夫,法家多为士大夫下的小吏。这一刻板印象不仅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黄老家和儒家的招生优势,更是方便废黜百家后进行打压。结果闹出了外行人管内行,工匠医生等特殊职业的社会地位一降再降,逼得需要立户籍,免役,以及强制世袭才能维持下去的笑话。 「好好教导吧!」 刘瑞知道墨家因为赵非乐担任太子门大夫和思贤苑工坊的事被万众瞩目,所以放弃了这次的科举,选择推农家上去。 事实证明墨家的选择是相当正确的。 如今闹得一地鸡毛不说,以后还有的撕呢! 「被放弃过的人只要有一丝丝向上爬的机会就会拼尽全力。」刘瑞离开前意味深长道:「说来也是奇怪,勛贵们的二代里最有出息的反而是庶子和次子。」 这就是嫡长子继承制的矛盾性与缺陷。 立贤容易引起党政,立嫡容易培养遗憾。 万一新皇脑子不够的有个像二凤的弟弟或是judy的四叔,那可就太好玩了。 墨家巨子听了刘瑞的话还以为是让墨家不要专注于中下层,而是得在中高层里培养墨家的喉舌。 只是…… 「骡马贵族好歹是贵族,要是真跟墨家混到底了,那可就只剩骡马了。」想想墨家在思贤苑的作风和在关中一一建起的墨社,刘瑞的脑子便嗡嗡的叫。 没办法,这群人加上一个农家跟主流学派完全尿不到一个壶里。 这倒不是因为墨农两家是几千年后的那个游荡在欧美头上的幽灵,而是因为他们的明鬼、兼爱、尚贤、非命都无一例外地戳中了封建王朝的肺管子,让上层权力结构很不喜欢。 虽然墨家的出发点是让人们在无形的鬼神监督下控制自己的为恶之心,约束自己的行为举止,但是在封建统治者眼里,这就是在君权上搞了个更高的神权。 第147页 顺带一提,上一个搞君权神授并和神权打来打去的朝代叫殷商,结果被西周捡了便宜。 至于兼爱非命以及尚贤,则是打破了生来就有三六九等的天命体系。并且觉得君王和臣子都只是国家的临时管理者而非拥有者,所以应像尧舜禹那样实施禅让,择其能者而任之。 说实话,刘瑞在粗浅了解过墨家思想后,觉得他们能和千里之外的罗马人产生共鸣。只是罗马人的公平仅限于罗马人,这种双标在任何地方都是成立的。 讽刺的是,共和国制的罗马在辉煌后和禅让制一样迎来了帝制,并且都用神权来维护君权的合法性,以及他们从人民手里夺去平等的正当理由。 「墨家还是要敲打一下。」刘瑞在回去的车程上如此想到。 不然他们迟早会把自己作死。 ………… …… 琼林宴的推迟与科举的诸多争议让上榜的学子们熬过了生命里最难的几天。 期间有等不及的子钱商人们想上门讨债,但是因为学生都在阳陵的驿站里,周围也是修建皇陵的劳役禁军。子钱商人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在阳陵里造次,生怕被禁军直接砌进墓里。 至于有脑子灵活的去找随考的家属要债,试图挽回自己的损失。可是想到皇帝并未否定榜单,更是没有取消既定的琼林宴,所以他们哪敢对上榜学生的家属们非打即骂,用上那些狠辣手段。 要知道这些学子日后不是效忠于太子,就是去基层担任管理岗位。 子钱商人们虽有彻侯做靠山,但也需要底层官员一一配合,才能在这行干得红红火火。 最重要的是天子脚下,要是把人逼急了对方真会去上林苑或是丞相府外拦路告状。 关中以外的地区里要是有人说「小心我到皇帝那儿告你的状」只会彰显他的无助,但是在关中一带说出这话的人是正儿八经的威胁,并且还真的有人成功过。 「阿父,您都好几天没休息过,不如今日请假避避风头?」申屠嘉的次子瞧着阿父苍老颓废的面容,担忧道:「您也到了享福的年纪,就把这些令人头疼的事留给旁人吧?」 「为人臣者怎可推卸责任。」申屠嘉摇了摇头,苦笑道:「先帝既令不才的我为大汉丞相,那我就得尽职尽责到卸任的那天,才不会令老一辈的功臣因我蒙羞。」 说罢,申屠嘉的笑容愈发苦涩,直接戳破了儿子的幻想:「况且都到这个份上了,你以为我挑梁子不干了,皇帝和勛贵们就会善罢甘休吗?」 申屠嘉的次子申屠节沉默了会儿,不死心道:「陛下真要闹到这一步吗?就不能……」 申屠节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申屠嘉打断道:「陛下为何要退让一步?要求陛下开门后的是勛贵,闹起来的是有利益纠纷的各大学派。」 「陛下没做任何事就顺利拿到威胁勛贵的底牌,他又为何要放弃这一底牌,怜悯那些私下作祟的人。」申屠嘉瞧着天色已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申屠嘉指着逐渐亮起的尚冠里灯火,提醒道:「你记住,这就是贪心的下场。」 「而我这个没用的丞相,也得为他们的贪心付出代价。」 申屠节垂头丧气地服侍阿父换上正装,送其出门。 这次的朝会安静的像是西周末年的棺材。 沉闷,古怪。 不知何时烧来一股虚构的烽火。 埋没了站在这里的人,也埋没了闹到最后的真相,以及他们到底妥协了什么。 作为太子,刘瑞自然有权参加朝会。只是碍于刘启近日没有召见他,而作为科举的创办者既无力阻止勛贵们的走后门,自然没有分配利益的权利。所以当不少人的目光向他投来,试图用眼神问出个所以然时,刘瑞适时别过头,避开那些祈求的目光。 「行了,别像个丧家之犬般可怜巴巴地望着太子。」中尉看不惯这些人的卑躬屈膝,嘲讽道:「之前越过太子让陛下和太后通融一二时干什么去了?现在想起让太子出手了。」 听了这话,看向刘瑞的人又气又急,但又碍于周亚夫的特殊地位不敢在这个时候与之翻脸,而是憋着一股气道:「怕什么,我们是求陛下给我们走后门,难道陛下……」 那人似乎了解到什么,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附近的袁盎摇了摇头,缓缓道:「你是指望陛下认帐?还是想要太后认帐?」 「无论如何,太子在明面上都是纯洁无辜,公正清廉的。」 接替刘礼担任宗正之位的代顷王孙刘通挪了挪步子,假装自己没听到这些人的谈话。 「而这朝会不过是放饵的陛下与太子杀鸡儆猴,顺便收帐。」袁盎说罢跟着司礼官的唱和声向上行礼。 刘启很喜欢钝刀子割肉的感觉,抛出一些不重要的话将低下的勛贵们折磨得心力交瘁时,突然说道:「丞相上议请求更改税收,希望精简种种赋税,并将其与田税合併,用以减轻黔首们的负担。」 刘启说罢还看了眼申屠嘉,冲着对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朕觉得丞相的提议很好,与太子商议后甚为欣喜,打算在关中尝试后推行下去,不知卿等有何见解。」 这一政策其实就是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加雍正的摊丁入亩,通过折银和将人头税改为土地税的模式减轻了无地者的负担与手工业者的流动性受限问题,以及官员淋尖踢斛的外快方式。 第148页 生物的本性之一是欺软怕硬。 让官员和地主阶级斗智斗勇吧! 至少有这标准在,底层黔首能好过一些。 而对拥地较多的高爵位者而言,这一政策不亚于晴天霹雳,自然是反对连连,结果刘启冷笑着反驳道:「要是觉得负担太大就把地卖出去。少府又不是没人收地,自会给个公道价格。卿等之前缺地缺到不择手段地强占黔首们的土地,还拘流民为庸耕。怎么现在反倒觉得诈来的土地是个负担,要在朕的面前叫苦连天?」 刘启说罢还扫了眼目光挣扎的未发言者们,冷笑道:「真要叫苦,也该由朕这个大汉最大的地主,最大的冤大头叫苦。」 「你们从黔首的赋税里吞了多少钱,难道还要朕拿帐本来一一对峙,重新彻查吗?」 那些进过诏狱和内官狱的人都微微颤抖了下,不想再重温那段痛苦经歷。 刘启见状还十分「民主」地继续问道:「御史大夫怎么说?」 陶青立刻表态道:「臣以为丞相的上表实乃善举。」 「奉常和宗正呢?」 「无不贊同,无不赞嘆。」 「中尉与内史可有异议?」 「章武侯与南皮侯,还有轵侯可有高见?」 随着皇帝一一问去,那些能指点江山的朝臣勛贵们要么是赞嘆丞相的良苦用心,要么是恭敬地回声并不想回的「诺。」 刘瑞听着皇帝逼出的赞嘆声,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第105章 税收改革? 取消人头税? 将杂税併入田税,并且允许拥地不足两公顷的黔首将税收折成铜钱。 晁错听完申屠嘉上表的内容后皱了下眉头,知道这肯定不是申屠嘉能想出来的,多半是皇帝或太子的主意。 至于为何由老丞相提出,还不是因为承袭秦制的军功体系让勛贵们成了仅次于皇帝藩王的大地主。甚至像周家,郦家,李家这样的将帅世家过得比藩王还滋润。 没办法,培养一个将帅的成本远胜于培养一名博士。 穷不习武,富不教书。 能当将帅的要么像吴起周亚夫那样家有巨资或家学渊源,要么是像韩信关羽那样天天赋异禀,生来就是吃这口饭的。再不济也得像卫青那样有个好姐姐,让你有机会接触兵家的诸多典籍。 由此可见军功集团的地位有多么稳固,其封闭性与传承性从秦朝的王蒙两家到西汉的周李两家可见一般。 而陛下此时对税收动手,无疑是戳军功集团的肺管子。 这可比削藩刺激多了。 晁错的脑海里上演着天人交战。 而反观支持改革的周亚夫与申屠嘉上头顶着皇帝的威胁目光,下头扛着勛贵外戚们的幽怨眼神,真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好在刘启流氓归流氓,也不至于在朝会上翻脸不认人,所以搞定税收改革后,终于提到众人关注的科举问题:「廷尉关的那些闹事学子们也该放出来了。」 「念其是初犯,这次就不杖责,只是取消下次科举的资格。」施压过后的刘启突然变得很好说话:「再者,朕也与众博士们商议过,採取太子的公开政策,日后将在科举放榜的同一时间公布上榜学子的答卷,并且于琼林宴上增加殿试,允许各大学派与上榜学子切磋技艺,也算是为琼林宴添个彩头。」 「陛下圣明。」听了这话,以晁错袁盎为首的实干派都松了口气,知道那些没用的纨绔们不能走后门了。 不过这些弥补措施并不是各大学派所关注的。真正令他们抓心挠肝的是皇帝对科举结果的态度与太子会不会大批任用儒家子弟。 值得庆幸的是皇帝为了各大学派和勛贵们的脸面没有公布谁是那个得不配位的人,而是默默取消他们的进士的身份和其参加琼林宴的资格,勒令其在六年内不得为官。 不幸的是以法家和黄老家为首的各大学派闹了这么久,闹得这么大也没能让儒家伤筋动骨,反倒巩固了儒家在世人眼里的「第一学派」印象。导致那些原本对儒家抱有小怨的小吏们思来想去后,还是将儿孙送回儒家课堂,反衬着黄老家和法家冷冷清清,颓势尽显。 「父皇这手借刀杀人着实漂亮。」朝会结束后,刘瑞被宦官令请到宣室殿里,一坐下便恭喜道:「让老丞相来当那个上表改革的人……只怕那些武将出身的勛贵们也彻底懵了。」 「怎么,你不后悔朕把你的良策扣到丞相头上。」刘启闻言有些意外道:「你可知道这个改革若是成功了,青史上必定会有极高的评价。」 刘启瞧着镇定自若的刘瑞,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那时可没有你的一份哦! 「有没有儿臣的一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丞相为首的功勋们决定挨刀了,但不意味着底下的官吏们不愿挣扎。」刘瑞学着刘启的样子,玩笑般的说道:「三年清县令,五万两黄金。家中有硕鼠,窝里遍白蚁。」 刘启收起打趣的神色,眯了眯眼睛,等着刘瑞继续吟道:「庙小听妖风,池浅见王八。」 「若无高个儿顶上头……哪有矮子到处偷。」 「噗!!」刘启闻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过了会儿才抚平胸口,缓缓道:「你说的对,那些勛贵们要是都认命了,底下的官吏们也得把抢的都吐出来,更不好挖勛贵们的墙角。」 第149页 提到挖墙脚一事,刘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杀意:「之前彻查隐瞒的田地和庸耕数量时不就是硕鼠窝里有白蚁吗?」 「勛贵们偷朕的,小官们偷勛贵们。」 「结果他们偷来偷去,反倒是一无所有的黔首们怒骂天道不公,皇帝无德。」 「呵!」 刘启冷笑道:「到头来都是朕的错了。」 「若是按照黔首们的固定思维,除了父皇也无人可怪了。」刘瑞的话让怒意上涨的刘启如同按下了暂停键,吓得宦官令心肝一颤。 这是能对君父说的吗? 太子,你不能因为你是太子而肆无忌惮吶! 好在刘瑞趁着刘启宕机的功夫补充道:「大汉官员千千万万,那些想收成如何,儿女如何的黔首们真的明白折腾他们的人是谁吗?」 「可不得怪到皇帝头上。」 「那照你的说法,朕就活该背锅喽!」刘启笑得非常恐怖,声音却是软和了不少,弄得室内真的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狗官者岂能无策上任乎?」刘瑞知道作死的底线在哪儿,于是避开极为锋利的问题,委婉道:「父皇英明神武,想必是有解决之策才会让儿子过来涨涨见识吧!」 「哼!」这时倒是回拍你阿父的马屁了。」刘启依旧嘴上骂着,但却对刘瑞的态度好了不少,甚至流露出满意之色:「硕鼠多了就养鹰犬,白蚁多了就养断木(啄木鸟)。」 「总有些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会出手,或是你来帮朕逼出被迫出手的人。」刘启终于泄露他找刘瑞的第二层目的,意味深长道:「也就是在晁错上位的这几年里迎来了法家的復兴,可是你这泼皮无赖地搞了场科举,反倒是让法家有些下不了台。」 说罢,刘启还抽空喝了口茶,慢悠悠的语气像是在聊无关紧要的事:「他们本想联合黄老搞残儒家,但却被咱们拿来当枪使。」 「父皇这是要抬法家?」刘瑞闻弦歌而知雅意道:「想想也是。内史大人那么聪明的人,反应过来后肯定会向父皇诉苦。」 甭管黄老家和法家的初衷是什么,但是就像清末时的小白菜案那样,闹到最后已经与当事人无关,而是和当事人背后的势力较量有关。 好在黄老家和法家都有自己的基本盘,所以二者在反应过来后痛快认下当枪使的命运,但也要在皇帝面前哭诉一番。 能捞一笔是一笔,皇帝从手指缝里漏点东西总比他们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强。 「晁错是把好刀子,锋利又不伤人。」利用归利用,可是他们君臣这么些年,晁错几乎是看着刘启从刚成婚的半大小子成长为阴晴不定的君王,所以在刘启那儿还有几分香火情:「朕活着,他便能活。朕死了,他便死了。」 「郅都也是一样的。」 「周仁和先帝宠爱的邓通也是一样的。」 说白了都是皇帝的黑手套。 「不同的是邓通是替先帝捞钱,而晁错和郅都是替朕杀人。」末了,刘启还瞅了眼刘瑞,若有所思道:「你在前十里挑了两个法家子弟,但又没让他们拿下较好的名次,估计也是在挑快刀。」 「只是这快刀与快刀间也是有差别的。」父子独处时,刘启不免推心置腹道:「好刀要保养,不可轻易甩了出去。」 「儿子明白。」刘启提示了这么多,刘瑞也知道该怎么做,无非是从太子宫里给法家一丝压力,让他们愿意去槓欺上瞒下,不服改革的官吏。」 只是…… 「如果有自家人打自家人的热闹,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明白。」刘瑞信心满满道:「想必儿子不提这事,也会有表舅(窦婴)帮忙解决。」 若是能看法家的笑话,想必那时的儒家一定会新仇旧恨一起报,而黄老家也不介意踩上一脚藉此去打晁错的脸。 「这一天天的,尽是些为难人的事。」刘瑞回到太子宫后也没空休息,而是把申屠嘉呈给皇帝的上表又看了几遍,尽量把一两千年后的政策修得适合当下的局势。 【若非彼时的铸钱权还未收回,我也不必在折现上加个仅限于拥地不到两公顷的黔首。】 【还有改后的铜耗问题与铜粮的兑换率。】 刘瑞的眉头越皱越深,切身体会到改革的不易与困难重重。 能不能实施倒是其次,关键是实施后会不会有人卡bug导致越改越乱。 虽说在摊丁入亩后减轻了黔首们的负担,可是减轻并不代表不纳税。相反,若是那些占地多又不想纳税的地主商贾们挣扎起来,一定会在可以折现的黔首身上动动脑筋,藉机抬高铜钱与粮食的兑换率,导致黔首不仅没有拜託负担,反而过得更艰难。 所以…… 还是得把吴王那个老匹夫给解决掉,然后伺机收回铸钱权,才能保证地主商贾们不会操控铜钱粮食的兑换率来给自己间接避税。 只是…… 「吴王这厮儿还真能忍啊!」处理完公务的刘瑞喃喃自语道:「燕太子与楚王都化成白骨了,也不见他有所动静。」 难道真的放弃与关中做对了? 第106章 「陛下居然真的给吾等留有颜面。」 「伴君如伴虎。先是制盐业,再是税收。咱们这位天子真是可着劲儿地折腾,一天天的正事不干,尽是想着与民争利。」 第150页 「丞相也真是的。陛下要动税收,他竟不伸手拦下,反而还替陛下上表,这可真是……」 「真是什么?你见过哪家傻子会把吃下去的东西原原本本的吐出来。别说是丞相了,就连晁错那死狗都不会在税收上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直接把关里关外的人家都得罪个干净。」 「你的意思是……上表的不是丞相,而是太子。」 「小点声!!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是另一回事,你不要命了吗?」 「可是太子为何要与吾等为敌?他老师难道不是勛贵出身吗?还有薄家……」 「我瞅着太子应该没那可能干出这事,多半是陛下授意的。」 「至于老丞相……」 「哎!老丞相不过是代人受过啊!」 ………… 朝会结束后申屠嘉便放松神经,结果这绷起的弦一松下,七老八十的人便立刻倒下,急得申屠节衣不解带地照顾。 好在老丞相是行伍出身,身子骨特别硬朗,所以只是气虚了几日,但也将其折腾得不行。 而等申屠嘉痊癒后,南皮侯上门拜道:「因为吾等的贪心,老丞相受苦了。」 说罢便要行个大礼,结果被申屠节一把扶住。 「南皮侯言重了。」申屠嘉知道税收一改,不仅是勛贵们挨刀,就连南皮侯这样的受宠外戚也会割掉一块肥肉。在此情况下,南皮侯却来安慰提出税收改革的申屠嘉,这背后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皇帝与窦家离心离德,所以窦家急需一个盟友去缓和与申屠嘉的关系;第二种是窦家上下全是蠢货,真心以为顺从皇帝进行改革总好过被戳破那张走后门的皮,然后沦为天下学子的笑柄。 申屠嘉表面做出虚弱的模样,暗地里却在评估窦家与皇帝的关系。 关税改革的事虽是申屠嘉上表的,但是知道内情的勛贵外戚肯定不止他和中尉,还有充当宗室吉祥物的刘通。 刘启那个爱阴人的在开诚布公后依次召见了勛贵外戚,以及询问皇帝能不能不要白嫖的各派山头们。 因为来谈判的家底不同,作用不同,所以刘启跟他们聊的话题与代价也不同。加上一些胆小的在皇帝的恐吓下说了不少不该说的事,卖了不少不该卖的人,所以在讨价还价至朝会的这段时间里很少有人交换情报,甚至有意避着同僚,生怕对方看出端倪。 申屠嘉不知南皮侯乃至章武候与陛下聊了什么,但是知道这个时候上门拜访绝对是有火烧眉毛的大事。 「阿父在时厚颜称您声世叔,故丞相与小子虽不至亲亲相隐,但也知小子并非伶牙俐齿之人。」南皮侯的态度极为谦卑,根本不像窦太后的侄儿,炙手可热的外戚。 反倒像个求助老师的学生。 申屠嘉让儿子上茶,披着大氅咳嗽道:「老身不过一行伍粗人,尚不如章武侯学识渊博,又哪敢替太后指教南皮侯。」 话是这么说,但看架势却是要与南皮侯长谈:「你来之前去拜访过轵侯吗?」 「自然是有请教轵侯。」南皮侯的唇边盪出一抹苦笑,声音也随之低沉了几分:「轵侯大人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什么念头。」 「顺从。」 南皮侯拢着袖子,眼里流露出轻蔑之意:「顺从皇帝,顺从太子,然后才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申屠嘉失笑道:「你敢不顺从吗?」 南皮侯没有回话,于是听着申屠嘉继续说道:「章武候是想学吕禄,还是薄昭?」 「丞相言重了。」南皮侯涨红了脸,最后憋出已经说过的话:「小子有点自不量力,还请丞相不要见怪。」 申屠嘉对南皮侯还算客气,毕竟有吕禄和薄昭的例子在前,反倒衬得南皮侯没那么讨厌:「若是为了税收改革而来,还请南皮侯不要在这儿白费力气。」 老丞相毫不在意自家因此背上重担,继续说道:「此事就和削藩一样,硬的不行来软的。」 时隔数年,申屠嘉依然记得皇帝为了推行削藩干出的离谱事情。若非燕太子和楚王意外爆出乱伦丑闻,让皇帝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削掉两国。想必以刘启的冒进性格一定会逼反诸王,一次性解决尾大不掉的藩王问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搞事前至少会找个幌子,做一下面子工程。 「税收改革的事岂是我等能够阻止的。」南皮侯摇了摇头,真诚道:「说句让您不太舒服的话。陛下都让您来去当出头鸟了,窦家这种没点儿根基的外戚又算个屁。」 「不过是被先帝赏赐了几口田地。别说是加赋了,就是陛下突然收回,咱们也没那个脸皮跑去哭诉。」 别看窦家风光无限,但也只有窦婴这个太子詹事握有实权,剩下的一众子弟——包括窦太后的弟弟章武侯都空有爵位,仅靠与长寿殿的关系获得与之不匹配的权利。 一朝天子一朝臣。 窦太后曾举荐弟弟担任丞相。 可先帝的回应是宁可让张苍继续尽忠,或是让申屠嘉这个行伍出身的老匹夫出任丞相也不愿给章武侯一个机会。 至于今上就更直接了。 一句「章武侯可功大于薄昭?安邦于社稷?」,就让窦太后鎩羽而归。 眼看在先帝和刘启的朝廷里是没指望了,窦家便把主意打到刘瑞身上。 科举是个好途径。 第151页 既有美名,也有仕途,还能在太子面前刷波好感。 除了窦家的子弟很不争气,无一人凭本事上榜外,这一切都那么完美。 完美到走后门的窦家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爱走捷径成笑柄。 南皮侯虽资质平平,但是跟着章武候混了这么久也能看出窦家的表面繁华内里虚:「还请丞相教吾。」 瞧着南皮侯真切的模样,申屠嘉不免产生同病相怜之感,随即说道:「若是想靠真本事上位,但又没有多少真本事,那就得干得罪人的活计。」 这也是申屠嘉愿意去当出头鸟的另一原因。 他家子孙大都平庸,守成可以,建功无望,而他又是开国功勋里的微末之流,并不值得皇帝特别优待。若是他日子孙碰上连坐之事,多半是会坐罪国除。 税收改革的成功与否对申屠嘉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替皇帝太子担罪了,这就足以在特殊时候让皇帝网开一面。 「陛下只是通过上表,距离实行肯定还要吵个一年。」申屠嘉咳嗽了声,幽幽说道:「在此期间,不仅是九卿要忙着与下面的官员一一沟通,确保改革顺利实施,太子也要忙着去找监督改革的可信之人。」 「这可是个得罪人的活计。」 「但也能比其他人更能走进太子心里。」 「孰轻孰重,南皮侯还得自己决定。」 「小子明白。」申屠嘉都提示到这个份上了,南皮侯要是再不上道,那已故的窦长君就要怀疑孩子是不是抱错了:「叨唠丞相这么久,还请丞相不要拒绝晚辈的心意。」 说罢便抬上一箱金饼,金灿灿的差点闪瞎申屠嘉的眼睛。 「南皮侯言重了。」申屠嘉拱了拱手。等儿子送客而归缓缓道:「把东西送到太子宫里,就说是南皮侯的求解之资。」 「诺。」申屠节不疑有他,眼睛不眨地照办了。 而刘瑞白得这么笔钱肯定得过皇帝的明面,待其许可后才能想着怎么花出去。 「一千金。」刘瑞歪在软榻上,收至滑过金饼的表面,嫉妒道:「这年头请丞相给个主意就要一千金,那让孤来指点迷津要多少钱。」 刘瑞玩笑般的说道:「至少得和丞相一样高吧!」 正在学习复式记帐法的子鸢抬眼回道:「若是家上真的列出见面费用,想必黄金能把太子宫的私库塞满。」 刘瑞搬出椒房殿后,少府和薄皇后自然给了笔安家费,加上薄姬的补贴和制盐分成,刘瑞过得可比那些还未搬出长乐宫的兄弟们要舒服的多。 只是这黄金攒多了也不好花。 因为太子家令还未上任,加上刘瑞不大亲近詹事窦婴,所以太子宫的开销明着是刘瑞在管,实则是子鸢列出方案后给刘瑞拍板。 除去这刚到手的一千金,太子宫里还有之前去蜀郡办事时留下的金饼还没花完,目前正在私库里吃灰。 诚然,子鸢能去少府把金饼换成铜钱,但是考虑到少府出产的铜钱质量差的可以,甚至不到秦半两的三分之二。 所以这跟往黄河里倒一半的金饼没啥两样。 只是这能收金饼的多是富贵豪商,而能用金饼支付的开销也少之又少,所以子鸢这几日都对着金子满面愁苦。 如今听着刘瑞的打趣话,她突然有茅塞顿开之感:「或许家上不必仰仗少府去办所有事,也可动用商人的力量城承包一些不好用铜钱支付的工程。」 「商人的力量?」刘瑞的眉头跳了下,脑海里浮现出「民营企业」这四个大字。 第107章 商人这个群体自古就没好名声。 虽然也有各式各样的爱国商人在一众不做人的混蛋里显得特别拟人,但是对现代人而言,商人的大众印象就是「996福报」,「政治掮客」,以及「华尔街恶狼」 而对古人而言,士农工商是政治正确,但却不是现实正确。 现实正确是士商为共轭父子,工农为骡马人民。 尤其是到宋代对士商松开了脖子上的缰绳,允许他们为官科举或是买铺子做生意后,冒出的妖魔鬼怪与卖国贼能把学歷史的气死。 子鸢小心打量着刘瑞的眼色,犹豫后还是咬牙请道:「殿下,咱们的铜钱不多了。您要么得找陛下批座铜山铸钱,要么得找能接金饼的人。」 彻侯们虽然敢在九市商铺的背后去挖商税的墙角,甚至还与关中的大粮商勾结,低价收购少府的粮食后高价卖给灾年的黔首。可是再给彻侯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汉律的注视下亲自下场,拼着坐罪国除的风险去赚大钱。 为了杜绝彻侯们与商人暗中绑死,每一代的徙陵名单也是特别关照与彻侯们十分亲密富商。 尤其是少府。 他们就等徙陵的名单一公布便顺利接手富商们的铺子。 名正言顺的黑吃黑也不过于此。难怪富商们绞尽脑汁地要求当官的做女婿,或是让儿子认个养父去当官。 「你说的对,孤得找个中介人把金饼给花出去。」刘瑞早就跟刘启聊过下方铸钱权的危害,再加上关中的执政者们又不是傻子。知道高祖和先帝时下方铸钱权是为了拉拢豪绅,稳定铜价。而等吴王刘濞那厮儿开始兴风作浪后,铸钱权一日不收便一日不安。加上吴王刘濞不仅有铜,还有盐,距离起兵造反也只差个名头和领兵的契机,以及能替他们死扛的亲兵。 第152页 别看吴王刘濞特别能跳,淮南王刘安也是一肚子的小九九,可是他们起兵造反未必能够云集响应。 先帝那个假装白莲的黑水怪借吴王刘濞的失礼和老淮南王的过错换了两地的不少官员,导致吴王和淮南王比吞了苍蝇还噁心。 更噁心的是先帝丢给吴国和淮南国的官员大都是在两地很有影响力的儒家子弟,而且全部品行很好,能力尚可。 顶着先帝的知遇之恩,这些儒生为着自己的名声肯定不会响应两国的造反口号,平白砸了自家的招牌。而以他们的本地人的出身和学派关系,想在两地坐稳官位也是手到擒来。吴王和淮南王要是随便罢免这些官员不仅会惹得儒家破口大骂,更是会让本地官员彻底寒心。 别说是在古代,就是在现代,一个国家里还不是有地方保护政策。 你丫的连本地人都不疼,还指望外地人替你卖命? 做梦去吧! 可以说,先帝的阳谋让歷史上的七国之乱逐渐演变成塑料兄弟扯发冠。 往死里出力的只有赵王吴王和楚王。 齐国七系里要么是有关中提拔的官员带着大王去关中告状,要么是像淮南王刘安那样响应造反但却被底下的官员骗了虎符,莫名其妙地成了讨伐反贼的关中派。 如今没了出力较大的楚国,而赵王还得盯着燕国与代国。 富裕的淮南国内成也名声,败也名声。 淮南王刘安是个比吴王刘濞还纠结的人。 他想造反但又不想被骂反贼,所以从汉景帝拖到汉武帝,愣是等刘彻发育完全了都没出手,就那么莫名其妙地输了。 歷史上的刘启父子:这人莫不是来搞笑的。 「你帮孤安排一下吧!」刘瑞想到被他扔出进士出身的卜式,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你说当官的好还是当商人好。」 「当官的好。」 「为何?」 「领头羊再狠,也不过是屠夫的下酒菜。」子鸢回道:「管仲吴起都想当官,这不就证明了当官儿确实比当商贾强。」 「还有吕不韦。」 提起那个杂家的集大成者,子鸢的眼神特别复杂:「他可是做成了史上最绝的买卖。」 「是啊!前无古人是一定的,后无来者就难说喽!」刘瑞眯了眯眼睛,玩笑道:「所以孤想看看那个卜式有没有吕不韦的胆子。」 「有没有吕不韦的野心。」 …………我是分割线…… 科举结果板上钉钉后,关中的酒肆,商铺,驿站,乃至一些爱养野菜的农户都忙碌起来,笑不拢嘴地看着彻侯进士们忙里忙外地张罗起谢师宴,祭祖宴,以及一些年轻进士的终身大事。 彻侯们虽然绝了上榜的后门,但是人家暗的不来就来的明的。上榜的学子里有不少都是贫困出身,在关中人生地不熟的肯定得找老师问路。 儒法黄老的倒好,毕竟是闻名天下的学派。即便是内部也有商君对申不害,公羊对谷梁的矛盾,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驳了那些上门请教的人。 而像农家,墨家,杂家,乃至已经没啥名气的纵横家就没这条件了。 于是那些求婿的彻侯富商便乘虚而入,开始用财务人脉勾引那些手足无措的贫困学子们。这也导致科举结束后,尚冠里的门口全是来帮贵女说亲的执柯人和准备嫁妆的亲戚,帮衬婚礼的各类商人。 宋子侯许九便是其中之一。 他一四五百户的侯爷早就在阿父那代就滚出关中的权利中心,靠着食邑和倒卖粮食维持体面。 许九明白文不成,武不就的自己是没啥可能振兴家族了,所以就把主意打到儿子和妹妹身上。 好在许九的大父惠侯许瘛以温和着称,虽然没有功勋卓着,但是跟轵侯薄戎奴一样人际关系不错,无论是在军方还是读书人那儿都有点关系,因此被人贊为儒将。而宋子侯许九继承了大父的优点,一直都跟大父的老旧部们保持联繫,甚至还在暗中接济大父旧部的妻儿。 冲着这份人品,无论是廷尉张欧还是中尉周亚夫,亦或是内史晁错都对许九爱和商贾厮混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撑死了也就训斥几句,罚点铜钱了事。 而等刘瑞举办科举,藉此挑选太子宫的官员后,许九凭藉自己人脉找到一个极有可能上榜为官的小吏张汤,请内史晁错执柯,定下他与妹妹的婚约,然后不等科举放榜便让家里张罗小妹的婚事,省的夜长梦多,那些比他更有资本的彻侯们横刀夺婿,坏了大事。 「这宋子侯还真是下了血本,不仅陪嫁了长安八里的宅子和大片田地,甚至还把许家的世交列了分清单给你。」张汤的阿父已逝,家中唯有老母操持上下,但也有些力不从心,于是在科举期间请了好友田甲帮忙照看。 张田两家本就是世交,张汤的阿父为长安令时就请田家解决过不少大事,而到张汤这代,更是连父丧和读书的钱都有田家资助。 所以等科举放榜,张汤准备迎娶娇妻时,田家便第一个登门祝贺,并且提议协助办理张汤的婚事和搬家事宜。 毕竟两家只有张汤的阿母和宋子侯夫人这两女眷处理婚事,张汤跟未来的大舅子还要应付登门祝贺的法家子弟,未来同僚,以及抽空带着礼物拜访晁错,参与那些大大小小的谢师宴,同门宴。 第153页 田甲瞧着发小风光得意的样子,不免产生一丝丝的嫉妒。 当年的穷学生成了进士,以后就是人人要给三分颜面的大官了。而他这个商贾的儿子别说是碰到对方的衣角了,估计日后都难见到张汤一面。 好在张汤并非那种得势后就忘乎所以的小儿,还是对田家持有较大尊重,甚至在放榜后与阿母一起谢过田家的扶持之恩,表示能带田甲的儿子去琼林宴见见世面。 田家资助张汤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日后能得一番照顾吗? 尤其是在洛阳的卜式上榜后,不少商人都蠢蠢欲动地把儿子过继给没有经商的远房亲戚,琢磨着让其像卜式那样榜上有名,成为家里的一大依靠。 田甲知道自己开始读书科举是没大可能了,所以想跟张汤保持良好关系,顺便请张汤出面为儿子择一法家老师。日后就算科举不成,也能依靠师门的关系举孝廉。 而张汤也明白他就算是发达了也还需要田家帮忙走动关系。 都说阎王好弄,小鬼难缠。 跟着晁错混了几日,张汤也明白成事不能一味地靠上,还得有下面的人云集响应。所以舍一琼林宴的陪同名额来报田家的知遇之恩也是张汤巩固人设的手段——而且还不花钱。 「宋子侯虽名望不显,但是胜在家里简单,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关系,而且还在军方里说得上话。」借着帮忙的功夫,田甲同张汤热了壶小酒,细细分析道:「内史大人为贤弟做的这门亲事确实不错。既不是高门大户的让人戒备,但也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惠侯许瘛可是赵景王张耳的老旧部。」 「而张耳之子张敖不仅尚了鲁元长公主,还有一批子孙做到二千石高官的宾客。」 第108章 张汤听着世兄的话,抿了口温热的酒水反驳道:「惠侯已逝,赵景王与张敖也是往日云烟。」 酸涩的酒水入口,勾着张汤盪出一抹锋利的苦笑:「作古的情谊还有啥用。若是世人都如田兄这般念旧情,那这天下也没法家子弟的容身之处。」 田甲盯着张汤的面容,抿酒笑道:「贤弟舌俐,吾不及尔。」 末了,还补充道:「可是人情与否又岂要真情?不过是个话头。」 「话头。」 「所以我才欣赏世兄,能与世兄推心置腹。」张汤抬手敬了口酒,正色道:「有利者无话可谈,无利者有话不谈。还请世兄助我,日后必待世侄如亲侄,为其谋划。」 「善,大善。」田甲笑道:「如此一来,我愿为贤弟奔走一二。」 不过田甲没想到的是,他这奔走的机会来的这么措不及防,吓得田家还以为是灭顶之灾。 ……………… 「让我下去走走吧!」刚去某家赴完宴会的卜式只觉得脑子里塞了团稻草,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似乎随时都会栽倒在地。 因为市内对饮酒有着诸多限制,加上长安市令不会放过醉酒的商贾,所以卜式只能在城门落锁前到处走走,吹一吹溪边的清风,闻着麦香解酒,也不知能几时清醒。 「公可真是好雅兴。」卜式既是富商出身,身边自然有家僕。只是这长安城里多勛贵,他又是个商人,也不好在真正的大爷前充阔,所以陪他赴宴的也只有些不大年轻的旧仆。 骤然听见附近多道陌生的男声,卜家的僕人都下意识地握紧短刀,生怕又是走极端的落榜学生上来寻仇。 毕竟在榜单公布后,这种情况屡见不鲜,甚至为此闹到了长安令那儿,搞得卜式在上榜者里以不光彩的方式出名。最后还是申培张恢出面训斥莫名闹事的学生,这种情况才稍有制止。 可即便如此,那些人也没有放过卜式,还在骂他「吕不韦第二」。 卜家的僕人见来者是位衣冠楚楚之人,放松警惕的同时正想上前拱手,却见对方侧身比了个「请」的手势:「我家主君有请,还请卜公单独赴宴。」 「你家主人是……」 「卜公去了便知。」 那人瞥了眼一脸紧张的下仆,失笑道:「别这么紧张,我家主君若是想取卜公的性命也不至于派人到城外。」 这样傲慢的自信不仅让卜家的下仆吃了一惊,更是让原本平静的卜式一个激灵地想到什么,随即制止了老僕的追问,上前拱手道:「还请公为小子带路。」 卜式虽为商贾,但是能在洛阳攒下大笔家业,并且还凭实力中榜就能知此人绝非泛泛之辈。 而能用合法手段搞死卜式,搞死一个家资丰厚,即将为官的进士…… 车上的卜式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知道来找他的极有可能是姓刘的大爷,再不济也是跟宫里搭得上话的近臣。 事实证明,卜式的直觉很准,准的让他还未见人便冷汗涟涟——马车一路驶进戚里,悠悠停在昌平长公主的家里。 「请下车吧!」 卜式看清目的地后眼里滑过一抹失望,但很快便转失望为惊喜,恭恭敬敬地拜道:「洛阳卜式,见过太子殿下。」 昌平长公主的待客厅里,邀请卜式的人放下书简起身回礼道:「骤然邀请先生过来,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先生谅解。」 话是这么说,可是卜式哪敢托大:「太子所邀,必有要事,大丈夫又何须在意妥当不妥当的。」 「公倒是豁达。」刘瑞对卜式的态度还算满意,但也还没放松警惕,于是让人端上清茶,貌似无意道:「同进士出身也是委屈公了。」 第154页 卜式的瞳孔一缩,随即又慢慢放大道:「卜式才疏学浅,幸得是第一次科举,蒙祖先保佑才得了个同进士出身,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虽说是下次科举才会公布上榜试卷,但是刘瑞为了敲打惹事的勛贵,同时也为证明自己的坦坦荡荡而让各大学派的山头和上榜学子们可以查卷。因此在诏令下达后,不服气的学子们一边嘀咕着「文党凭什么拿第一」,一面挤爆了暂存试卷的奉常府。 卜式自然也不例外。 尤其是在得知自己本能进入进士出身,但却因商贾的身份被压了名次,沦为同进士里的中上游后,卜式便难受得两天没吃饭,然后就去安排自己的祭祖宴,换上衣服开开心心地与世交们喝酒,谢师。 被压名次算什么。 往好的地方想,还有郑当时那倒霉蛋陪着呢!多大点事啊! 「公的心胸豁达,倒是让孤……」刘瑞举拳挡住嘴唇,忍住那抹快要盪出的笑意:「难怪公在放榜后不是去喝酒,就是在前去喝酒的路上。」 卜式没料到太子会开自己的玩笑,老脸一红的同时居然也没那么紧张:「太子若是不喜酒水,卜式以后注意便是。」 「官员饮酒只是小事,孤也没空去管手下人的爱好。」刘瑞拢着双手,慢慢吐出谈话的重点:「相较之下,经商可不是小事。」 「虽说高祖有言『市井之子孙不得为官仕吏』,可是在开国之初也没法计较,甚至下了『復弛商贾之律』的诏令。」 「而在诸吕之乱后,先帝与父皇为了休养生息也没有废除这一诏令,导致卿等不日也能封侯拜相。」 卜式心领神会地表忠心道:「重农抑商乃是高祖定下国策。彼卑贱之人既有幸报君,岂能以商贾之身惹来非议。」 想想自家的万贯家财,再想想吕不韦干成的千古买卖,卜式一咬牙,一狠心道:「如若太子有虑,小人愿将全部家财献于少府,以求太子不必遭人攻讦。」 「全部?」刘瑞不免惊讶道:「公可是洛阳有名的富商啊!三代家资恐怕不是个小数目。」 「能为太子效劳,这点付出又算得了什么?」卜式知道让刘瑞相信他的忠心无疑是痴人说梦,于是以自嘲的方式说道:「太子也知吾乃洛阳富商。而等阳陵建成后,这徙陵的名单里肯定也有吾的名字。」 要命的是,卜家是搞畜牧业起家的。 关中一徙陵,卜家约等于被连根拔起,除了二十万的安家费便两袖空空。 指望少府以正当方式买地买羊还不如指望母猪能上树。 与其被少府上门要债,还不如将家财主动呈上。这样一来,皇帝和太子为着忠君爱国的颜面也会给卜家一点补偿,多半是赐爵赐财。相当于卜家的财产兜兜转转了一圈后又回了一半,顺带还帮卜家在关中站稳脚跟。 这笔买卖不亏,甚至称得上一本万利。 刘瑞也看出卜式的小九九,转着珠子赞赏道:「有魄力,有手段,有远见。」 假以时日,让他成为桑弘羊第二也未尝可知。 只是…… 「你的商贾身份还有大用,等时机成熟了,孤再给你谋个官职,让你正大光明地摆脱商贾身份。」 「小人在此谢过家上。」卜式顺杆子爬地改了称唿,知道刘瑞是有要事相托。 至于以老刘家的尿性会不会把卜式当一次性筷子使。 哎!太子都求到你面前了,威逼也好,利诱也罢,你一没啥背景的小商贾有敢正面硬刚的底气吗?还不如漂漂亮亮地做成这事,给太子留个好印象后再慢慢谋划。 「科举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公可听过田税改革的事。」刘瑞想扰乱吴国,但又不想让关中的禁军损失太多,更不想像歷史上的刘启那样给人留下逼反诸王的把柄,所以选择玩阴招,从吴国的根基下手。 因为蜀郡和楚国的乘胜追击,吴国的制盐业距离被搞死也只剩下一口气的功夫。 华人的勤劳是刻在骨子里的。尤其是祖上富过,现在还想恢復荣光的巴蜀人。 在刘瑞更进位盐技术,搞出味道非常之好的酱油后,蜀商不必关中提醒就把主意打到南边的小国头上。 因为匈奴距离蜀郡太远,而西域又太神秘。相较之下,南边的小国穷归穷,但是与巴蜀世代通婚,加上一些地头蛇都是秦末的流亡之人,导致这些南方小国的汉化率非常高,几乎没有语言障碍。所以秉着蚊子肉再小也是肉的朴素理念,蜀商们用盐和酱油打开了周边小国的市场,含泪收购了不少矿产后,转身就向少府邀功。 因为蜀商的开拓精神,巴蜀一带的生活水平立刻从二线荣升为准一线,甚至有些发达的蜀商开始向关中移民或是去别国显摆,看得刘濞非常不爽的同时也令削为彭城郡的楚国商人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 同是西汉的制盐大户,凭什么蜀蛮子那么富,咱一关东的人上人却混得不如跟流放之徒打交道的巴蜀?不行,咱们也要立起来,不能被蜀蛮子给比下去了。 不幸的是跟南接诸国,西接羌人的巴蜀相比,卡在沿海线中间的彭城郡压根没有做外贸的地理条件。无奈之下,彭城郡的商人……尤其是盐商只好跟吴国抢市场,气得吴王破口大骂。 第109章 然而官府再怎么调控,市场的本质还是优胜略汰。 第155页 吴王刘濞也曾试图改进本地的制盐工序,甚至派人去蜀郡和彭城郡偷师。然而蜀郡产的是井盐,彭城郡的盐商跟吴国的盐商是竞争关系,加上海盐要么是用数个月的时间暴晒结晶,要么是用烧锅蒸发海水杂质。 彭城郡的盐商有关中照顾,自然不受山海税的影响,所以有大把大把的柴火用以加快制盐速度。 「田税一改革,铜粮的兑换率势必上涨。这么一来,吴国怕是有得赚喽!」 卜式虽是洛阳的畜牧商人,但是因为卖给关外的东西要过洛阳的商道,所以对田税改革的事有更多看法:「蜀郡虽与南边的小国通商,用白盐换取他们的铜矿。但是关中不能为了打压吴国而大量制钱,这样会让各地的商业乃至黔首们的生活崩盘。」 「商人们的大宗交易靠金饼,唯有收粮时拿出铜钱。」 「而黔首们的日常交易,短工结算都离不了铜钱。」卜式见刘瑞点了点头,大受鼓舞:「往日要是市面上的铜钱多了,铜粮的兑换率下降,便有流民工匠变为庸耕。反之等粮食的价格下降,农民便会选择做工,甚至有人买粮交税,从而把铜粮的兑换率给抬上去。」 这也是高祖和先帝两次下放铸钱权后只是引起通货膨胀,而没导致崩盘的主要原因。 没办法,在一个大部分国民的恩格尔系数逼近百分之九十的封建王朝里,你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也没人消费啊! 就像刘瑞的白盐……虽然是比传统的粗盐味道更好,但是将其日常化的也就只有官吏彻侯。普通的黔首们顶多是在重大的日子里买点白盐,或是混合着粗盐使用。 而归根到底,古代的经济逻辑就是只要刚需不发生变化,政府就不必调控。 「将杂七杂八的赋税併入田租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黔首们的负担,暂缓大族的土地兼併。」 「不过将赋税折为铜钱上交于官府就不大像个好政策,反而会让黔首在固定的时间里产生铜钱需求,从而给铸钱商人们可乘之机。」卜式说完还幽幽地嘆了口气,苦笑道:「陛下与家上也是考虑到这点才会让九卿就此商议个可行之策,而不是直接通过田税改革。」 「没错。」商议什么的其实就是个藉口,主要原因是关中一日不收回铸钱权,一日就没法进行税收改革。 粮食倒好,毕竟在石油出现前,粮食与白盐一直都是钱币的锚定物。 可各项杂税总得有个折现标准吧! 这就需要关中稳定市面上的铜钱数量。 也是刘瑞不得不提前搞死吴王刘濞,捶烂淮南王刘安的主要原因:「正是因为田税改革利好于吴王这种铸钱大户,所以才得尽快告诉他,好让他乐呵一下。」 卜式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大着胆子问道:「您是想让吴王知道关中把杂税折成铜钱的事儿……而不是尽量瞒着对方?」 「这事瞒得过吗?」刘瑞反问道:「吴王那老匹夫只是跟关中有仇,又没有耳聋眼瞎。」 「这倒也是。」卜式虽是商人,但也知道吴王刘濞觊觎关中的皇位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肯定会在关中安插各种细作。 「所以孤主动告诉他这事,也省得他从细作那儿了解得不够透彻。」刘瑞提到「透彻」二字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卜式明白他该在这里发挥作用。 「还请家上明示。」 「吴王近期被盐业的空缺搞得焦头烂额,势必会在其它地方找补一二,不然哪能继续供养他的宾客,以及那些免税的黔首。」 「这个小人也略有耳闻。」卜式可是洛阳富户,即便是到富得流油的关东也算人上人。可即便如此,对于吴王的富裕,他还是嘆为观止:「彭城的盐商们出货快且质量上乘。没了制盐业的收益,吴国近期又恢復了人头税,导致黔首们抱怨连连。」 能不抱怨吗?这年头把户籍迁到别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而其它地区的黔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迁去吴国,不还是为了一系列的免税政策,吃到吴国的各项福利吗? 结果他们家财散了,祖地弃了,到头来却过得不如老家里的日子。 彼时的宗族力量,同姓力量还是十分强大的。 尤其是在抢夺水源,抵抗外贼的民间。 你一外来者即便是有亲戚照应也很难适应新的环境,不仅在刚来时会遭到排斥同姓村的排斥,更是会在环境变差后沦为各方的发火对象。 吴国的制盐业变差后,那些被重征人头税的黔首并不明白自己的优越生活与吴国的盐业有何关系,而吴王刘濞也不可能让他们知道吴国的制盐业垮了大半,所以那些抱怨的人还以为是移民吴国的人太多,导致官府入不敷出才重新启动了人头税,于是开始疯狂针对新移民,甚至闹出人命官司。 而刘瑞就是要激化吴国的内部矛盾,争取把吴国的铸钱业搞垮后顺理成章地收回吴国并废除民间的铸钱权。 如此一来,刘启的削藩kpi就完成一半,并且还没引发内乱。 「距离关中实施改革还得吵个一年半载才能把细节做好,所以吴国有足够的时间筹铜铸钱,等待时间。」刘瑞的笑容让卜式谁才是当商贾的:「不过孤只会让吴王叔祖知道关中有意将杂税折为铜钱,而不会让细作将折现的附加条件告知于吴王叔祖。」 考虑到西汉的特殊情况,刘瑞给折现打得补丁是不强求,并且仅限于拥地不到两公顷的黔首。 第156页 众所周知,家里掌财权的多为老人,而老人是最保守的。所以这个改革即便是立即执行也得花上两三年的功夫才能让黔首们看到利好,逐一效仿。 但吴王看得出补丁后的天坑吗? 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毕竟以他的智商要是看得出来,也不至于在制盐业上被彭城的盐商压着打,都不需要刘瑞继续出手就垮了一半。 「这人吶!大喜大悲之下可是受不了的。」刘瑞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让人胆寒的阴冷,惹得卜式下意识地哆嗦了下:「吴王叔祖都这么大年纪,从高祖时活到现在,也算是够本了。就让他……早点卸下藩王的担子,赶紧去陪孤的大父。」 「想必九泉之下,他还有很多话要与朕的大父细说。」 「家上思虑周全,卜式……静待吩咐。」 「你在洛阳也有点家底,孤也会让关中的商人,密探协助你向吴王发出关中要折杂税为铜钱的……未来消息。」刘瑞记得张汤的髮小田甲也是富商,并且跟已经作古的田蚡扯得上关系。 也不知他借张汤找上田甲时会不会把对方吓死:「正巧蜀商从南边的小国里收购了一批铜矿,孤便将其交予你,等田税改革的消息传到吴国后你便将其卖到吴国,藉以收购吴国的粮食。」 说到这儿,刘瑞还心情很好的打趣道:「有吴王代劳,也省得少府耗时耗力地将这批铜矿铸铜钱。」 反正等吴王反应过来时,吴国的粮食已经被关中委託的商人们收得差不多了,而关中的黔首多半还是原样上交各种杂税,等出头鸟先身体力行地证明出新制度的优缺点后再做定夺。 想必那时用粮买铜,举全国之力铸钱的吴王脸色会非常好看。 即便那时吴国不乱,关中也能低价收购吴国的铜钱,白嫖吴国的人力物力。 一箭双鵰,结局只有小赢和大赢,堪称完美。 卜式搞清楚刘瑞的扰乱思路后十分怀疑刘家是不是抱错了孩子,但是想到能当皇帝的没一个是简单人物,他便释然了,于是向刘瑞请到:「那小人便去准备一二,等候少府的官吏上门。」 「嗯!」刘瑞点了点头,亲自将卜式送出门后冲着李三吩咐道:「跟宦官令打声招唿,就说我明天要去拜见父皇,请父皇邀来少府内史商议大事。」 「诺。」李三记下后同刘瑞一起拜见昌平长公主,结果被昌平长公主留下用饭。 「咱们姑侄间哪里需要谢来谢去的,只要你还想着姑母,不嫌姑母是个没用的孀妇。」自打女儿被封为翁主后,昌平长公主便放下重担,整个人也鲜艷夺目起来。 「多日不见,姑母不仅风华绝代,甚至还越活越年轻了。」刘瑞打量着昌平长公主的气色,揶揄道。 昌平长公主虽然不及馆陶长公主受宠,但也是皇帝的妹妹,又是个没有威胁,反而能在舆论上制衡周亚夫的妹妹,所以刘启对昌平长公主还算照顾。而昌平长公主如今不过二十八九,搁在后世还不到轻熟女的年纪,又是个有钱有地有人脉的西汉长公主,是以在刘瑞来时看见不少容色端庄的少年伶人出入后室,同昌平长公主的关系可见一般。 「你这泼皮,竟也开始编排你的姑母。该打,该打。」昌平长公主跟刘瑞组成利益同盟后也没那么架子,瞪了眼调侃她的侄子后让人上菜。 第110章 既然是要招待太子,昌平长公主自然得拿出些好东西。然而刘瑞对虎肝豹髓敬而远之,又不喜鳖汤熊掌,所以昌平长公主家的厨子发挥了一通也只搞了个鱼火锅并酱油烧鸡,然后切块羊大腿在屋外慢慢地烤着,散发出让人咂舌的香味。 「来,你也是半大小子了,应当跟姑母喝上一杯。」昌平长公主拱手请道:「姑母这里没什么好的,但也不能让瑞儿觉得姑母小气,拿不出好东西。」 「姑母这话可是伤到侄儿了。」刘瑞顺势调侃道:「刚才还说咱们姑侄间没必要斤斤计较咧!现在只是喝了口酒,竟要计较起恩情不恩情的?」 昌平长公主愣了下,随即摆了摆手,笑道:「怨我,怨我。高兴坏了竟说出些没头没脑的话。」 说罢便安排伶人歌舞助兴。 昌平长公主属于政坛的边缘人物,所以家里的伶人质量远不及馆陶长公主,歌舞更是远不及宫里的水准。好在昌平长公主的客人甚少,故歌舞差些也不碍事,只要能把氛围炒热,她便能将精心培养的人给推出去。 「殿下,请。」 正当刘瑞碾碎鱼肉,混着粥饭小口享用时,一道女声轻柔入耳,随即便有保养得当的玉手提起水壶,倒出混有花香的蜜水,声音更是甜得让人心头一酥,未见其貌就知此人一定容色不俗。 刘瑞抬眼,只见一乌髮少女跪在一旁,身形尚小但却在曲裾的勾勒下有了窈窕的风姿,五官虽幼但也看出美女的影子。 瞧着刘瑞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乌髮少女俏脸一红,娇羞的同时也没忘记自己的职责,为刘瑞切肉捞菜。 昌平长公主观察着刘瑞的表情,知道自己精心培养的小美人是进了刘瑞的眼,于是笑道:「瑞儿的眼睛怎么黏在姑母的伶人身上?若是看上姑母家的小美人大可告诉姑母,也好让姑母成人之美。」 昌平长公主的语气是揶揄的,但是刘瑞却抬手扶额道:「姑母,孤才十几岁,还不到与女子厮混的年纪。」 第157页 「咳!这有什么的。你阿父十三岁成婚,十六七岁就有你大兄。你大父成婚的更早,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已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昌平长公主不以为然道:「姑母瞧着你也到了相看的年纪。只是这北宫的家人子也轮不到姑母做主,但是想着英雄难过美人关,提前送个知根知底的漂亮女子给你,也省得日后有狐媚子乱国。」 彼时虽有「算人」,即农历八月去民间挑选良家女为嫔妃的机制,但是西汉直至汉武帝中期才有宫女一千,这还包括被少府买来的贫困女子,贵族战俘,以及罪臣之后。而西汉的良家子里不包括医巫百工与商贾之女,里头的水分跟举荐入官的官吏有得一拼,所以皇帝想找美女要么是靠臣子献媚,要么是求公主帮忙。 臣子献媚的名声终究是不大好听,相较之下,公主送美女的途径便要隐晦的多,也算是馆陶长公主开了个不好的头,导致昌平长公主也有样学样。 「如果觉得不方便的话,也可把人留在这儿,待你成再受恩入宫。「昌平长公主见刘瑞的抗拒态度比较强烈,还以为是薄皇后已经为其定下太子妃,于是露出「我懂」的表情:「只是人若跟了你,你可要记得给人个名分。」 送人归送人,但是昌平长公主也不会把自己人往火坑里推,或是让刘瑞白嫖:「如若不然,我便给她笔钱财让其自谋生路,也不枉她伺候你一场。」 汉初还留有战国末年的风气,虽不至于像十六世纪的法国那样人人以当国王的情妇为荣,但是从皇室到民间都对女子的贞洁看得不重,不仅允许无子的嫔妃回家改嫁,甚至还有年老的彻侯宗室将年轻的妻妾嫁于下属,也算是成人之美。 被昌平长公主推上来的小美女也不指望刘瑞能给个名分,但只要与刘瑞有了亲密接触,她便能恢復良籍,拿着赏赐回家当个小地主,这不比在宫里与人争宠,一不留神就全家死光要来的舒坦。 这么想着,小美女看刘瑞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坨肥肉,而刘瑞对其压根没有旖旎心思,但又不能当面驳了昌平长公主的面子,导致后者迁怒左右,于是只能含含煳煳道:「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且不谈刘瑞过不去心里的坎,就说以他的年纪乱搞也不怕折损寿数,弄得孩子尽数早夭。 昌平长公主见刘瑞坚持,还以为是年轻人脸薄,怕被宫里的薄姬训斥,所以也没多劝几句,转而让侍奉刘瑞的美女抚琴助兴。 不得不说,在挑美女上,刘氏公主的眼光都很不错。 刘瑞瞧着对方弹琴的妩媚身姿,忍不住好奇道:「姑母是从何处找来这么个丽人,看着不像是家僮之女。」 「哎!说来也是造孽。」昌平长公主嘆息道:「她本是民间医匠的女儿,然而幼年遇上了天灾人祸,于是被卖到我的府上。」 刘瑞闻言也是唏嘘不已。 民间卖孩子可不是什么稀罕事,尤其是在灾荒不断的年代,就连高祖都鼓励民间卖儿求生,还被记载在《汉书·食货志》上。 不过经「质人」之手被正规买卖的人口还是少数,更多的是像窦太后的兄弟那样被「奸人」掠卖的可怜人。 弹完琴的小美女听到刘瑞向昌平长公主打听她的家时也是露出难以化解的哀伤。 「既然是医匠的女儿,想必在这方面耳熏目染了不少。」刘瑞想到汉宣帝时的霍显买通医女毒杀许平君一事,突然有了培养私医的念头,于是问道:「你可记得你阿父叫什么,从师于谁。」 这年头的医家都是有传承的,基本是找到一个医匠就能拔萝蔔带泥地拉出一堆医生。 「奴婢姓许,贱名长儿,原是安邑人,家父许善友在老家小有名气。」 「既是小有名气的医匠,又怎会落得卖儿卖女的地步?」 「这个奴婢也不大清楚,只是记得幼时常有不速之客骚扰我父,久而久之便没人愿找我父问诊。」许长儿思及身世,不免泪如雨下:「若非如此,阿父也不会窘迫到卖儿买女,妾也不必骨肉分离。」 「那你记得骚扰你父的人叫什么,从事什么职业吗?」刘瑞的直觉告诉他这不像是普通的医闹,肯定是有不经挖的事埋在里头。 许长儿摇了摇头,怯怯道:「奴婢不知对方姓名,但是瞧着对方的言行应该也是小有名气的医匠,因为他不仅与阿父有冲突,还与奴婢的世叔有冲突。」 「是吗?」刘瑞转了转手里的珠子,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而从昌平长公主的家里离开后,刘瑞对李三吩咐道:「去查查跟安邑许家结仇的医生是谁,何至于要把人逼到卖儿卖女的地步。」 「诺。」 ……………… 琼林宴上白云天,琼林宴外生声嚣喧。 状元郎上高头马,榜下冠里有良缘。 古今中外的黔首都有着乐子人的特点,而且对文化水平有限的黔首而言,太子选了哪些大才远不及暂住阳陵的进士去长安拜访世交同门时被绑去逼婚,尚冠里的彻侯们为了争夺某位才俊而大打出手,鼓励女儿生米煮成熟饭,就差在家里的宴会上下药逼婚。 啧啧啧!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富贵人八卦可是滋养了长安人民的饭后生活与酒肆生意,甚至有小说家以此为蓝本,写了些佳人才子的故事,并且在民间广受好评。 第158页 「哼!不过是些胡言乱语之徒,竟为这些下流之说玷污科举,诽谤进士。」某些看不惯小说家行为的老古董们公开训斥道:「此行应禀明陛下,令廷尉追查散布流言之人才可肃清风气,以正试听。」 然而这群老古董们吵得再凶也碍不住民间喜爱这等故事,就连尚冠里的彻侯贵妇们也爱聊此打发时间。 至于被老古董们提到的廷尉……拜託,人家可是九卿之一,手上光是人命案子就不计其数,哪里管得了小说家的事。 况且小说家们也深谙后世的河蟹大法,写作时除了主角一律以姓氏+官职代人,这样一来,就是想告其诽谤也很难定罪。 因为指责小说家的多为儒生和觉得小说家煽动舆论,不利于社会稳定的法家子弟,所以在数次冲突后,满腹怨气的小说家们将文里的才子设定为对其友好的学派子弟,如黄老学,墨家,农家,杂家,乃至阴阳家等,然后给阴险狡诈的反派们安个儒家或法家的出身。 这么一来,本就对小说家甚是不满的儒法子弟扬言要将小说家的作品尽数烧毁。 打脸的是,他们还未付诸于行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刘瑞就下场写文,觉得自己有必要争下「史上第一小说家」的名号,顺带让古人看看后世套路的险恶。 刘瑞这么一搞,不仅是儒法的子弟蒙了,就连刘启都好奇他那巧思甚多的儿子要写什么故事。 第111章 「听说太子也去凑小说家们的热闹。」刘启忙完今天的政务后随口问道:「你有听过太子写的故事吗?」 这时的小说大都以夏商周春秋战国为背景,期间混合着民间杂谈与原创怪谈,对后世的文学创作乃至通史记录颇有影响。 鑑于民间对阴谋诡计不感兴趣,更不爱听君君臣臣的那套,所以根据歷史改变的故事里最受欢迎的永远是武王伐纣,西周灭国,二子同舟。而且黔首们的关注点也不是武王为什么伐纣,西周因何灭亡,二子间的兄弟情有多么真切,而是「妲己与褒姒到底有多美」,「纣王和周幽王荒淫到何种地步」,「宣姜作为急子的未婚妻被身为公公的卫宣公所纳后有没有害急子」等王室八卦。 有点欣赏水平的也爱听「赵氏孤儿」和「重耳归晋」等逆袭流故事。不过考虑到赵氏孤儿的主角和重耳都不是普通人,所以只在读了点书的权贵里比较流行。黔首们比起了解重耳的不易,更爱听骊姬迫害献公子嗣的故事。 官宦令闻言,瞧着刘启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于是笑道:「太子颇有想法,写出的东西不仅达官贵人们爱看,就连奴婢这样的粗笨之人也略有耳闻。」 「哦!你既然看了,那与朕说说。」刘启挥挥手,一旁的小黄门心领神会地搬下奏疏,转而奉上清茶蜜水,并些切好的瓜果供刘启享用:「朕在宫里也听说太子的大作在民间广为流传,惹得黔首议论纷纷。」 对于儿子的这点小爱好,刘启并不在意。虽然以窦婴为首的古板臣子觉得刘瑞是不务正业,就算着书也该像淮南王刘安那样请教名士,整理经典,而不是像贩夫走卒,寡妇老媪那般张口即来,夸大其词。是以在刘瑞的大作传出关中后,来找刘启告状的人络绎不绝,搞得刘启烦不胜烦的同时居然产生维护儿子的念头。 「若是他们不拿淮南王刘安来踩吾儿,朕或许会酌情训斥下太子,可现在,哼!」刘启才不信民间对淮南王刘安的评价。要知道这可是淮南厉王刘长之子,又跟吴王刘濞私交甚密。 说他对皇位没想法?呵!谁信啊! 傻子都不信。 宦官令顺势说道:「奴婢才疏学浅,看不出文章的好坏,但是晓得凡事都有存在的道理。太子殿下的文章既然能被多数人喜爱,那必是有过人之处。」 末了,还补充道:「听说太子詹事还将此事告知于太后,结果太后看过太子殿下的文章后也是赞不绝口,直言太子可比那些离了《周史》就不会写文的小说家们要有才的多。」 「就连奴婢这样的粗人,听了太子殿下的着作也是感触颇深,意犹未尽。」 「是吗?」刘启被宦官令的话勾起好奇心,本就对刘瑞的大作充满好奇的天子更是兴致勃勃道:「朕也懒得去找文章,你便捡了重点与朕说说。」 「诺。」宦官令拱手应道,组织了下语言缓缓说道:「太子殿下写的是个耕读之家的进士与农妇的故事。」 「耕读之家?」刘启对这一新词很感兴趣,在宦官令解释其意后抚掌而笑:「倒是形象。」 只是听这开头可不象是意义深远的模样。 刘启不免先入为主地想到。 【也难怪母后会喜欢。】 「据说在关东的某处村庄里有个姓姜的妇人,因为会在闹市里卖芜菁,又生得格外俊俏,所以乡间贊其美貌的叫其『菜西施』。」 「这菜西施说来也是个可怜之人,幼时被奸人掠卖为大家奴婢,年岁渐长后因姿色不凡而被主人家的纨绔公子玷污,还堕下个男胎。那纨绔公子的夫人是个善妒之人,家里的主君也声名在外,所以对纨绔公子的行径怒不可遏,但又不想为此伤了父子之情,夫妻恩爱,于是将一腔怒火都倾泻到手无束缚之力的菜西施身上,趁着纨绔公子进京赶考之际打着施恩的名头将菜西施许给一四十无子的农户葛大。」 第159页 「要说那葛大虽有几亩田地,但却生得面容丑陋,右腿残疾。」 「菜西施本是小有姿色的年轻女子,如今得了这个夫婿,自是委屈不已,哭闹不休。好在这葛大虽样貌丑陋,但却是个忠厚老实的勤快人。」 「菜西施与葛大闹了会儿后便认命地与其过活。原以为厄运就这么结束了,然而在葛大与菜西施成婚的第五年,有位被委任于此的进士瞧着菜西施甚是眼熟,于是认出她就是被掠卖的世叔之女,激动之下与其相认,并且提议帮其寻亲。」 「时隔多年,菜西施的阿父因为女儿的走失郁郁而终,阿母更是为此哭瞎了眼睛。」 「菜西施骤闻这些,悲痛之余恨不得飞奔到阿母身边抱其痛哭。然而进士有命在身,而菜西施一农家妇人更是得与葛大商议后才能踏上寻亲之路。所以进士暂时留在当地的村里,菜西施也时常拜访这位故人,向其打阿母的情况。」 宦官令说到这儿还嘆了口气,惋惜道:「疼妻子的葛大听了此事,自是愿意携妻寻亲,将外姑(岳母)接来奉养。可是此时正值秋收,就算离开也要找里正出示通关文书,所以葛大与菜西施约定明年寻亲,偶尔也帮忙寻亲的进士喝酒博戏,结为舅弟。」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那葛大外出时遭了蚁虫,回来后便卧床不起,很快过世。」 「菜西施悲痛之余准备为葛大处理后世,结果葛大入殓时嘴角冒血,面色青灰,让人怀疑是中毒而死。」 「葛大的弟弟是个貌厚内奸之人,一直觊觎着嫂嫂的美色,在被菜西施拒绝后记恨在心,于是向里正举报菜西施杀夫。」 「那里正虽与菜西施没有过节,但是其子一直惦记着葛家的田地,于是与葛大的弟弟的葛仲狼狈为奸,不仅污衊菜西施杀夫,还说菜西施与葛大的女儿葛小妹不是葛大的亲女,而是她与进士的孽种。」 「里正闻言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此事捅到县令那儿。县令与里正出自一族,而进士与郡尉却是故旧,所以县令担心会被进士取而代之,所以接了里正的举报,打算给进士定罪。」 「因为进士有官爵在身,所以县令找同族的郡守废了进士的官职,逼其承认与菜西施有私併合谋毒害葛大。」 「那进士被郡守屈打成招了吗?」听入迷的刘启忍不住问道。 「没有,但是在县令的严刑拷打下也快了。」宦官令回道:「听闻进士入狱,他的家人与同门说什么也不愿相信进士会与有夫之妇勾结杀人,于是请求重审此案。」 关中闻言派人查案。郡守担心此事翻案会危及仕途,于是买通了查案的官员,后者来了只是瞧了眼县令给出的案卷,又到事发地问了葛仲几句便回去復命,将进士和菜西施污衊成姦夫淫妇,并且宣称当地的黔首恶其久矣,对县令的安排纷纷叫好。」 「进士的阿母见儿子翻案无望,绝望之下突然病倒,死前恳请上天惩罚作恶之人。而在进士的阿母死后,污衊进士和菜西施有染的葛仲与里正的屋顶上停着一群昼夜鸣叫的鸱鸟,与此同时,当地居然在立夏飘起大雪,夜晚总会飘来老媪的哭泣声。」 「久而久之,当地的黔首开始怀疑是否有人冤枉了进士与菜西施。进士的同门见状,劝说一名官吏上京将此事告之丞相,而丞相闻后请求皇帝派人重审这桩大案,最后发现葛大的尸骨喉部并未见黑,而且在不远的村庄里发现有中毒之人的临终情况与葛大一般无二。」 「至此,进士与菜西施得以昭雪,但是二人却无一善终。」 「这是为何?」刘启看过的故事结尾大都是「恶人得罚,好人善终」,骤然听见这么个结局也是一脸困惑。 别说是刘启,就连讲述这个故事的宦官令都不免唏嘘道:「那菜西施乃一介农妇,背负骂名后又遭受刑法,回去发现自己的幼女已被葛仲贱卖,万念俱灰下于家中自裁。而进士是个孝子,得知阿母因自己而死后悲痛欲绝,随即疯癫。在被其姐带回家后总是蓬头垢面地在墓地里又哭又笑,喊着『吾没杀人,阿母,吾没杀人』。」 考虑到古人的接受力不强,刘瑞将后世的《杨乃武和小白菜》与关汉卿的《窦娥冤》融合修改,里头既有黔首们喜爱的绯闻,鬼怪,官吏害民等的热门元素,又在结局上首次提出「难以善终」的新奇设计,让人看后不免唏嘘,甚至有喜爱此文的小说家大着胆子进行改写,但却发现改后少了几分韵味,不由得感嘆太子真是构思精巧,妙笔生花。 只是黔首们看热闹,上榜的学生们与在朝的官员们却从小说里看出某些深意。 而刘启也是在结局带来的短暂震撼后,敏锐捕捉到文里藏着「官官相护」,「地方豪族」,「学派关系」等大汉顽疾,不免露出一丝笑容。 第112章 刘瑞的故事乍看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以农妇和进士为主角讲了个让人唏嘘的故事,不过细究之下便会发现这里头处处是亮点。 首先是对恶人的刻画别出心裁。诚然,故事里最大的恶人便是觊觎嫂子美色而污衊对方,甚至将亲侄女贱卖给奸人的葛仲。一些以春秋为蓝本的故事里也不乏这类丑恶之人,如在楚文王去世后对息妫有所不轨的子元,以及上樑不正下樑歪的卫惠公。若论人性之恶,民间的例子何止千万。 第160页 可是在刘瑞之前小说大都以貌取人,喜欢把恶人写的贼眉鼠眼,气质猥琐。然而在刘瑞的小说里,无论是造成冤案的葛仲还是欺辱菜西施的纨绔子弟都容貌不俗,甚至那个判了冤案的郡守里正,遭人收买的关中使臣都看着像个正面人。 刘瑞在描述他们时用了不少正面词彙,如「清秀俊逸」,「气度不凡」,「端的是一派正气」,「颇有古时的君子之风」等。 也正是有了如此之多的美好描写,所以当刘瑞揭开坏人那张伪善的皮时才显得如此可怖。 与之相对的便是貌丑心善,人品端正的葛大。 只是好人没好报,葛大的一生都与偏见和困苦作伴,就连菜西施也是因葛大的外貌而嫌弃过他,之后才慢慢发现葛大的好,愿意与之好好过活。然而就当葛大的生活步入正轨时却因虫病而死,妻子更是遭人诬陷,受尽折磨,最后被女儿的不知所终打击地悲愤自尽。 可以说,葛大和菜西施就是这个时代下的悲剧集合体,似乎每个黔首都能从他们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哎!那葛大未免也太可怜了。」酒肆里,几个黔首听完刘瑞写的故事后感同身受道:「这不就是俺过的日子吗?」 累死累活地还讨不到个媳妇儿。 别看这时因为劳役,边防,以及藩王作乱的缘故导致青壮年男性的死亡率奇高,但也因为人力的不足导致妇女接过家里的农活乃至产业,从而有了经济来源与说话的底气。 地位上升的女人自然不愿遭人摆布。 讽刺的是,因为汉初灾害不断,所以在卖儿求生的特殊环境下,被卖的多是穷人家的女儿,所以导致不少地方出现了光棍村,然后就有奸人到关中,关东一代拐卖妇女到贫地。最后形成了贫困地区的女儿被卖掉,十几年后又从富裕地区拐卖妇女的恶性循环。 酒肆里的客人多半是关漂的游侠和短工,里头有不少人曾是流民,所以对葛大的处境感同身受。 评价者的同伴将其上下打量了番,夸张道:「就你这脾气,哪里讨得到菜西施那样的媳妇。」 「我也就说说嘛!毕竟有官老爷赐媳妇的美事只存在梦里。」第一个发出感嘆的游侠瞥了眼忙来忙去的店家女儿,嘀咕道:「葛大再怎么悽惨也活了四旬,要是没有染上虫病的话,像俺家的大父那样活到六七十岁也不成问题。」 「是啊!最可怜的是个菜西施。」某个衣着寒酸却气质不俗的短工感嘆道:「幼时遭人拐卖,大女(少女)时遭主人家的公子凌辱,还要被公子之妻和主君辱骂不知廉耻,最后嫁给大了自己二十岁的老农为妻……」 听了短工的话,正在忙碌地店家女儿也是深有感触道:「若是菜西施能与阿母相见,一家子好好地过下去也不失为圆满结局。结果遇上个狼心狗肺的小叔,落得个遭人污衊,亲女被卖的结局,最后只能一根绳子了解自己。」 想起结尾里孤独死去的菜西施,以及那个等不来女儿的瞎眼阿母,所有人都唏嘘不已。 「没办法,民与官争,大多如此。」游侠的同伴顺势接道:「官官相护,官官相隐。菜西施的悲剧又何尝不是世间常态?若非是与当地的氏族息息相连,恐怕也在本地的官位上坐不了几年。」 「没错。人们只知不同姓的不为村,又何知当官的比咱们更会抱团。」某个吃过地方官之苦的年长短工一针见血道:「在其位者肯定是要给自家人谋点好处,而这谋着谋着,好处就成别家的噩梦,自家也称阶下囚了。」 老实说,那个听了葛仲之言助纣为虐的里正一开始也没想害菜西施与进士的性命,只是想藉此对二者施压,好得到葛大留下的田地。然而天算不如人算,葛仲那人面兽心的傢伙铁了心要菜西施去死,并且县令和郡守也对进士的存在颇为忌惮。这么一来二去的,里正就是有点小恶,也在葛仲县令的裹挟下滚成了大恶。 让人郁闷的是,因为事情的不受控制与民间在怪事频出后逐渐有了「菜西施和进士遭人污衊」的说法,年过八十的里正竟未等来关中的惩罚便一命呜唿。其子虽然丢了本该传到他身的里正之位,但却没有除此以外的其它损失,真可谓是老天无眼的典型。 而反观其他恶人,也只有黔首出身的葛仲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被丞相判以车裂之刑。其余人……包括买通关中使臣的郡守都只是被罢了官,并且那收贿作假的官员不出几年便被復起,甚至做到了比二千石的高位。 这也是小说一经传开后,不少人都大叫不爽,然后上手进行改编一二的主要原因。 不过有一说一,刘瑞给的结局再怎么令人不爽也有成立的逻辑在。而反观改编后给出的结局都不像是有可能发展的事,亦或是说,改编后的结局有过度美化官老爷之嫌,让黔首们很难产生共鸣。 毕竟这群大权在握的官老爷从未在意黔首的死活。 正如文里的郡守嘲笑狱中的进士所说的那般。 「山高皇帝远,官爷我是天。管你是有冤没冤的,不都是我一句话的事。」 「这当官的本就压在黔首头上,若是再像文里的里正,县令,郡守那般官官相护,助纣为虐,那咱们哪有好日子过。」酒肆里的另一游侠有感而发道:「如今天子圣明,求贤若渴。但那科举中榜的大都是儒家,法家,还有黄老家的人。万一他们以学派为纽带,和文里的官吏一样上下勾结又该如何?」 第161页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不仅是谈论小说的黔首们,就连来酒肆歇脚的学生都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随即有人气急败坏道:「一派胡言。我等岂是那狼心狗肺,无父无君之人。」 说罢还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义正言辞道:「既得天家重任又承信于万民,必当不辱使命才可不辱师门。」 「是啊!我等皆是有志之辈,如文里的进士那般廉洁端正,绝不会行如此之事。」别看关中的学生里有不少人抨击刘瑞不务正业,写的东西也乱七八糟,一派胡言。可耐不住刘瑞在同行只会平铺直叙的当代文学里使用了后世的写作手法,而且把剧情设计得相当曲折,导致一些人骂归骂,但也承认文章写得确实不错。虽无大段大段的借古讽今,但胜在辞藻丰富却不累赘,故事精彩却不离奇,让所有人都看得很开心,同时也颇有感触。 尤其是在文里着重描写却又未点名学派的进士,几乎成了不少妇人乃至学生的偶像。 作为一个看腻了龙傲天小说和霸总小说的人,刘瑞可太清楚什么样的男主能够做到男女通杀。尤其是在西汉这个女人的地位较高,但也逃不脱男尊女卑;底层的贫困学子有机会出人头地,但也逃不过被勛贵打压得时代里,一个出身耕读之家的君子无疑戳中了不少人的g点,更是让诸子百家都能在男主身上找到自家无比推崇的优点——端正有礼又恩怨分明,洁身自好又不以貌取人。 面对失散多年,已为农妇的世叔之女,进士没有上来认亲,而是在反覆确认后与菜西施交了底,并且怜其身世坎坷,念其先父有恩于他而认其为妹,并且在与葛大相见时也是彬彬有礼道:「世妹的阿父已逝,我既为世侄,日后便是世妹的半个亲戚。你既是世妹的夫婿,那便是我舅子,何须在意那些礼节。」 让葛大对其好感倍增的同时也让读者看出这是个有情有义之辈。 而在此地为官的期间,进士作风清廉,嫉恶如仇。 可以说,刘瑞几乎将人们对好官乃至好人的一切想像都加在进士身上,也正因此,他的陨落才让读者们唏嘘不已,同时也让看了小说的学生乃至出身平凡的官吏有兔死狐悲之感。 那般高洁清朗之人最后竟为墓地里又唱又跳的疯子。 乍一看是刘瑞为了吸引眼球而故意设计的卖点,可是通晓春秋歷史的都明白被诬陷,被打压的例子里郁郁而终的才是常态,更有甚者需要一两百年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相较之下,进士能活着看到自己昭雪未尝不是一种幸事。 可是这幸事后的悲凉却是无数人的眼泪,让人瞧着很不是滋味。 第113章 「太子真乃大才也。」文党看完刘瑞的文章后感嘆道:「写的是故事,道的是人情。敬的是鬼神,惧的是小人。」 说罢,文党的手指拂过文章结尾处,言语里满是赞赏:「荒唐文里荒唐事,辛酸泪里道心酸。世人都云作者痴,无人肯解其中味」 刘瑞改编了曹雪芹在《梦》里的古绝句作为总结,虽然不及曹公的千分之一,但是用于警醒世人已是足够了。」 「以小见大者莫过于此。」文党放下麻纸,嘆息道:「有些人觉得这只是太子写来解闷的东西,可是在我看来,这哪里是解闷之语啊!」 「完全是将压着世人的隐形大山一一道来。」文党起身看向窗外,觉得明月再皎也净不了世间的不公:「官民以学派和宗族为枢纽上下勾结为非作歹。而像进士那样空有正气,不懂变通的学子也不见得能清明一方,反而会被牵连其中,郁郁而终。」 越想越细的文党知道太子在琼林宴前写出此文一定是有提醒他们的意思。 想到一块去的张汤也是将太子的文章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甚至写下不少批註与老师一起讨论。 「老夫与你想的一样,太子怕是借这篇文章提醒尔等要为官清廉,更要懂得变通,懂得警惕地方上宗族力量,官民勾结。」张汤的老师早就没什么可教弟子的,但是张汤觉得很多事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所以依旧喜欢请教老师,得到不一样的思考角度:「再者,太子也是替陛下警告某些不安分的人。」 说罢,张汤的老师还刻意看了眼自己的学生,提醒道:「这也包括吾等。」 想想科举结果出来后的一系列波折,张汤的老师便知道以后还有的闹呢! 「勛贵们到底是跟高祖打天下得老人之后。」张汤的老师将文章及其批註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斟酌道:「别看太子殿下这时没给他们面子,可是只要军功制不死,吴王和淮南王那儿再度闹起,勛贵们就不缺復起的机会。」 说罢,张汤的老师还摇了下手里的麻纸,苦笑道:「太子这是要扶持学派跟勛贵们打擂台呢!」 「准确说,是扶持儒法两家的寒门官吏跟勛贵们打擂台。」张汤沉吟道:「这也是我看不透太子的地方。」 「岂止是你看不懂,估计连内史大人都搞不懂太子要干什么。」张汤的师祖同内史晁错的老师张恢是同门,二人分别开门授课后也还保持着书信往来,只是不如之前热切。而在教出张汤这个徒弟后,张汤的老师也厚着脸皮向张恢写信,因而得到不少消息,同时也成学生的顾问:「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太子所喜爱,所支持的是有势力,但又不能纵横政坛,掌握喉舌的学派。故法家虽弱,復起不足二十年,但也为此得了天子青眼,较之黄老儒家多了分保险。」 第162页 「而这份保险便是法家的人丁不兴与坏名声。」张汤的老师闻言也是苦笑道:「酷吏多为法家,苛刑出自法家,故天子以法家为爪牙而无后顾之忧也。」 「若无天子,法家不能復起,不能当政,亦不能显赫于事。」 至于法家的权利渐大后会不会被皇帝抛弃。 呵!要是真有那天,那就说明法家已经把诸子百家给打趴下了,并且成了皇帝的心腹大患。 说实话,要是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估计法家子弟都能喊句「值了」。 至于文化復兴后的勛贵与学派是否会融为一体,集体向皇帝施压…… 反正从之后的歷史来看,就算是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也还有朋党与清流之争,勛贵与寒门对立。 「我曾说甘罗十二岁为相,设计帮秦国夺得十二座城池。」张汤的老师拢着袖子,在短暂的沉默后幽幽说道:「如今见你幼年审鼠,太子刚到大男之年便有此城府。」 想想自己十几岁时在干什么,张汤的老师不免产生一丝丝的嫉妒,但又很快释然了。 没办法,他都这个年纪了,以后也没大可能像百里奚或是姜尚那样大器晚成。若是教好张汤这个弟子,待其青史留名后于其生平记录上提一嘴他这个恩师,那么他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而像张汤师徒这样情况在各学派里比比皆是。 尤其是在科举里名列前茅的学子。 他们坚信刘瑞不会无故放矢,所以卯足了劲儿地想要挖出文章背后深的意,导致关中一时掀起小说热与解析热。 不知是为了讨好太子还是发自肺腑地欣赏这类文学创作,总之在关中地极力追捧下,伶人根据这部《昭村怨》编出了相当精彩的曲艺作品,不仅在宫中大受好评,甚至民间的戏班子也以此为蓝本,编出史上第一部舞台剧。真可谓是走到哪儿都场场爆满,叫好声连绵不断。 刘瑞对此也是相当得意,甚至好奇数千年后的人们会如何评价他的作品,会不会像《窦娥冤》那样改编成影视作品,然后给刘瑞安个「文学家的身份。 当然,考虑到自己文学造诣绝对比不上关汉卿或曹雪芹,所以刘瑞比起关心如何改编他的作品,更好奇后世会不会将其添入中小学课本或是阅读理解,然后对创作背景产生好奇,搞出连刘瑞这个原作者都瞠目结舌的理解。 「我注春秋,春秋注我。」一想到这儿,刘瑞忍不住弯了弯起嘴角,决定以后再写几部小说来巩固自己的第二身份。 琼林宴的前两天,皇帝自然是要召见进士,为科举站台的同时也让朝臣们正式见过未来同僚,在上榜学子的心里埋下「我日后也要站在这里」的野心种子。 而民间的《状元歌》便是描写上榜学子,尤其是状元入宫时的场景。 那排场之大,观摩人数之多就足以让天下学生感嘆「大丈夫当如是也」,觉得一生若能金榜题名,进士及第,才不枉人间走一遭。 刘瑞虽不计较细节,不喜欢形式主义,但也明白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的道理。尤其是这时的文人还保留着战国士子的高傲姿态与竞争精神,所以把进士进宫的排场搞得光鲜宏大也有助于宣传科举,从而引出深山里的大贤或是在其他地方难以出头的人。 「主君戴着这朵红花倒显得风流倜傥。」文党的妻子接到书信后便随着文母赶来参加招待学子的琼林宴,然后同婆母在文党进宫的当日起了大早,兴致勃勃地瞧着文党穿上宫里送来的冠冕华服,戴上一朵绢绸做成的红花等候太僕的马车,忍不住揶揄道:「妾见主君人逢喜事爽,真是瞧着比平日里还要年轻几岁。」 「新妇(媳妇)说的没错。」文母也是满脸笑容地瞧着意气风发的儿子,眸中似乎有泪光闪烁:「可惜你阿父看不见你今日的样子,不过他在天上也会感到欣慰,然后同文家的列祖列宗一起保佑你。」 说罢,文母还擦了擦眼泪,努力不让自己在大好的日子里显得晦气:「瞧我这糟糕的样子,怕是你父天上有灵也会怪我误了喜事,让人忧心。」 文党与文妻见状,自是一阵安慰。 好在这时太僕的车马已到。 有小吏牵着戴着红绸的高大骏马到文党面前,扶其上马后又与其他学子的车队汇合,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宫里驶去。 除了文党,同样获得御赐华服与冠冕的还有进士及第的另两人。只是与文党相比,榜眼的汲黯与探花的颜异没有红绸,冠冕华服也远不如文党身上的精细。并且二人的位子也在文党之后,得到的关注自然不如文党多。 不过跟进士出身的七人,以及进士及第的几十人相比,骑在马上的汲黯颜异还能称得上风光无限。 至少能让排名第四的张汤握紧拳头,眼里满是不甘与嫉妒。 进士出身里的第一人又如何? 战车上虽也能与沿途的黔首们一一互动,收到一些热情妇人的花束或是读书人的拱手祝贺。可是跟骑马的前三相比,他还是在名分和待遇上矮了一头。 而这一头便让自制力惊人的张汤差点绷不住脸上的镇定,险些在公众面前掉了姿态。 好在心里不大舒服的还有被压了名次的郑当时与卜式。 进士出身好歹能在战车上接受众人的艷羡眼神,而同进士出身的却只能共用马车,借着小小的窗口观察盛况,又喜又悲。 第163页 「这可真是……风光无限啊!」桑弘羊随父上京做生意时碰上了进士入宫的盛景。瞧着高头骏马上的人是何等风光,而周围的黔首,读书人又再起议起已经结束的科举,言语间尽是对状元文党能在上千学子中拿到第一的敬佩。 「瞧瞧人家这本事,这天赋。听说文党出自舒县,虽得淮南王请贤授课之便,但也没有接受儒家的正统教育。可即便如此,人家还是力压復圣的后代和申公(申培)的高徒,拿下这科举第一。」解说者手舞足蹈地好似与文党荣辱与共,令桑弘羊在羡慕之余不免生出一丝意动。 第114章 「大郎,你在这儿干什么,快点过来。」就在桑弘羊羡慕地想入非非,打算回去请个老师好好读书时,谈完生意的桑父找到人群中的儿子与家僕,顺着二者的视线看向驶入未央的车队,揶揄道:「大郎也有金榜题名之心?」 桑弘羊点了点头,从自己的小世界里醒了过来,害羞道:「来世不求功与名,庸庸碌碌迹难寻。」 桑父的瞳孔微微一缩,立刻收起轻浮的态度,重新审视自己的豆丁儿子,微微一笑道:「吾儿志高,乃我之福。」 然而想想自己的商贾出身,再想想今上登基后同赵王,楚王走得太近的关东富商,以及为吴国和淮南国的盐铁业立下汗马功劳的淮商吴商,桑父的脸上不免划过一丝担忧,随即想起此次入京时得到的迁陵消息,决定为儿子拼个未来。 「桑叔,咱们带上京的金饼有多少?」 「两千。但是算上还没受到的债钱,应能有三千金饼。」僕人回道。 「你拿着我的信物去找关中的熟人借一千金,然后给暂居关中的胡毋公(胡毋生)送一千五百金,然后再给卜式送五百金。」 「诺。」僕人应下后大着胆子问道:「胡毋公可是公羊派的大儒,会收咱们的钱吗?」 不怪僕人多嘴,而是商贾的名声就没好,即便是有申不害的法家和吴起的兵家也是奉行重农抑商的政策。 这种情况下,找胡毋生那样的大儒收下商贾之子无疑是痴人说梦。 然而桑父却十分自信道:「他会收下的。」 胡毋生的人品天下认可,但是培养弟子所需的人力财力却不是他承担得起的。更糟的是,胡毋生的弟子数量虽然没到三千门生,但也有一两千人,而且大部分是需要胡毋生免去学费乃至提供纸笔的贫困生。 说句难听的话,在胡毋生的课堂上,家里有一公顷田的都算巨富。相较之下,那些黄老家的学子里不仅有官吏之后,甚至在丰沛这两大龙兴之地里都是黄老学的支持者。 即便是在科举后有人愿意资助儒家,但是来者多为彻侯或是有求于上榜学子的人,所以胡毋生为着名声和学派的未来也不敢收钱,甚至因为关中的物价过高而找子钱商人贷款。 桑父虽是洛阳富商,但在关中人脉甚广,所以知道卜式干了相当漂亮的一笔后无数商贾都绞尽脑汁地去钻科举的空子,希望能让自家的子弟脱商入士,光宗耀祖。即便不到吕不韦的地位,但也得够卜式的衣角。 「只是送个幼子进学,想必胡毋公也不会拒绝。」桑父摸着桑弘羊的脑袋,笑容满面道:「再不济,还有卜式呢!」 一个商人杀进文人们的战场里会遭遇什么,桑父不说是一清二楚,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而以卜式忙前忙后,到处交际的处境来看,桑父相信他一定有在太子宫里站稳脚跟的把握。 「瞧瞧这些年轻的面孔,以后就是我汉家的嵴樑。」袁盎瞧着快要占到三分之二的儒家子弟,忍不住勾起一抹骄傲的笑容。 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内史晁错和章武侯窦广国。 黄老学里至少有汲黯兄弟成就一段「一门双进士」的佳话,而法家真是脸面丢了,里子也没了,俗称是输麻了。 「卿等留京这么些天也是辛苦了。」刘启打量着大臣们的脸色,挥手令排成两列的学子上前见觐见。 「状元上前。」刘启的声音让文党的双手微微一颤,随即在小黄门的安排下上前几步,同刘启保持一个能让对方看清脸庞却又难以实施刺杀的距离。 「小臣舒县文党,蒙陛下圣恩,太子赏赐,得以位于榜上第一。」 「倒是有份清贵的气质。」刘启点点头,随即示意文党退下,然后又单独召见了榜眼与探花,随即贊道:「昔燕昭王筑台求贤,报以千金。今大汉放榜问才,予以高官。」 说罢便双手拢袖,意味深长道:「只是这高位有限,非能者不可胜之。还望诸位不负其才,不许枉圣恩,不虚此生。协朕与太子共铸那大汉盛世。」 「臣等谨记陛下教诲,务不辜负陛下圣恩。」排成两列的学生又是拱手行礼。 排名第四的张汤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但是在刘启的视线往来时还是做出难掩高兴的样子,努力不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 然而在九卿之位的晁错还是发现了张汤的不同,然后看向上榜的另一位法家子弟,然后心里有了计较。 皇帝要太子搜罗可以成为酷吏的人,而他晁错居于内史之位,在更进一步或是去边境建功立业前是不可能离开关中的,所以需要别人来替太子去干税收改革的脏活。 【这么看来,陛下还真是离不了法家子弟。】 第164页 晁错垂下眼帘,内心闪过一丝瞭然。 自商鞅变法,李斯协始皇定郡县制后,他们法家居然还有富一国,强一世的机会。 不过想想也是。 春秋战国的百年厮杀里也只有采商鞅之策,百里奚之谋的秦国变法成功,脱胎换骨。 高祖和萧何兴许会因秦法苛刻而疏远法家,但是握着前几代家底的今上与太子可就没有那么多顾虑。 秦国已是过眼云烟,始皇更是陈旧的黄历。 儒家一直嚷着未见尧舜圣贤,可是皇帝为何放着成功过的法家不用,要用一个白白浪费了两次机会的儒家? 就连黄老家也是有萧何曹参那样平定天下,让西汉度过艰难前期的大才来巩固学派的理念正确。而反观儒家…… 呵!怕是仲尼重生,也会对着如今的儒家连连感嘆烂泥扶不上墙。 不过瞧太子对文党的欣赏,以及吸纳别家思想的儒家公羊派已在关中崛起,逐渐有了燎原之势,晁错便收起轻慢,思考要用何种方法打击儒家逐渐嚣张的气焰。 「一半的进士都为儒生。「太中大夫石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看了下自己的儿子们,随即摇了摇头,压下想让孙辈拜入胡毋生门下的冲动。 【高祖喜我忠厚而予石家一场富贵,我若做那见风使舵之人,岂不是毁家族根基,误我忠厚之名。】 这么想着,石奋的遗憾也消散了许多,转而去瞧觐见的学生,琢磨着他们中有谁会去拜访章武侯,有谁会与内史或奉常走得很近。 刘瑞观察着朝会官员的表情变化,眼神游移,知道这是朝局变化的前兆,同时好奇一两年后,站在这里的上榜学子里有多少能位列其中,得到参加朝会的殊荣。 两天后,刘启并两宫太后与薄皇后,太子刘瑞在上林苑的别宫里宴请上榜学子与他们的亲属。 按照规定,每位学子可带两人并祖父母和曾祖父母,所以当学子到齐,所有人都依次坐好时,偌大的庭院竟然显得有些拥挤,让人想到晨练的操场或是大型考试的露天考场。 「这就是皇宫吗?」 「看起来好壮观啊!」 「阿父我不是做梦吧!居然有进皇家宫殿的这天。」 「这里真的好漂亮啊!难怪人人都相当皇帝咧!真是过得赛神仙吶!」 赴宴的学生里有不少都是农家子弟,而且还是偏远地区的农家子弟,所以对关中的一切,尤其是皇帝的一切非常好奇。骤然进了如此漂亮的地方,看着神态端庄的宫女黄门呈上佳肴,娇媚可人的伶人们伴着编钟翩翩起舞,真的有种如临仙境的飘渺之感,说话也渐渐没了进宫时的拘谨,甚至开始调侃皇帝。 一些对农家出身比较敏感的学生既不想在皇帝与未来同僚的面前忤逆不孝,但又不想看着父母继续说些不着边的话,于是把头侧到一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当然,也不是所有学生都是这样。 农家出身的赵虔带着叔公与远房堂弟坐于席间,甚至表现得比七老八十的叔公和青瓜蛋子的堂弟还要兴奋,那张嘴就像是上了马达一样叽里哌啦地说个不停,然后端起面前的漆器与青铜器观察它们纹理,忍不住在赞嘆之余忧伤道:「黔首们别说是用了,就是用尽全身的积蓄也买不来一件器具。」 「更别提比漆器还要珍贵的青铜器了。」想起许行的理念,赵虔看向上座的眼神变得分外复杂,整个人都陷入纠结中:「以天下供一人,又何以反哺于天下人。」 一旁的进士看了眼突然文青的赵虔,下意识地离其远点,省得后者脑子不清地牵连自己,使他无端受灾。 随兄赴宴的赵过眨了眨眼睛,搞不懂自己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堂兄为何会多愁善感起来。不过有一说一,宫里的东西确实是比民间好了数十个档次。 赵过从未见过一鼎一鼎的肉汤和浇了蜜的蒸饼,以及不限量的柑橘和他见都没见过的水果,于是和祖父一样坐下后嘴巴就没停过,然后把吐出的籽用碎布包好,郑重地放入怀中。 第115章 「还请卿等与朕共饮。」刘启与两宫太后寒暄后看向底下的学生们,仿佛看到自己的青史留名与数千年后的津津乐道,忍不住得意道:「朕谢卿等千里报君,更谢尔等教出这么出色的儿子。」 一些容易情绪外露的宾客激动道:「承蒙陛下恩德,定不如陛下所望。」 说罢便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刘启喝完復言道:「卿等再与朕共饮一杯。」 「诺。」 两杯酒下肚,所有人都颊带酡红,言行举止也更为随意。 「瑞儿,今儿个大喜,咱们父子也喝上一杯。」刘启看向不远处的刘瑞,举杯道:「朕知你不喜饮酒,但是今天这酒你必须得喝。」 「皇帝怕是高兴坏了而有些变得无拘无束,还不快拿醒酒汤来。」窦太后瞧着并没有喜悦,甚至称得上冷若冰霜:「太子过来侍奉你父皇用汤吧!」 刘瑞不明白窦太后是哪根神经搭错了非要在这个时候去找刘启的不快,但是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风格,他还是起身准备行礼,结果却被皇帝的冰冷声线所制止:「朕的身边有这么多宫女黄门,何须让太子来行邓通之事。」 刘启的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但是眼睛里却毫无笑意:「朕感母后的爱子之心,所以让宫女把酒水撤下吧!」 第165页 窦太后因刘启的当众反驳而冷了脸色,随即用威胁的语气说道:「怎么,皇帝要当众反驳孤,然后让黔首们都看看皇帝是如何的忤逆不孝。」 「朕无这般大逆不道的念头。」刘启的态度依旧很好,同窦太后相比,反倒显得后者更为孩子气些:「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也没有突然不孝的儿子。」 「朕好颜面,所以希望母后不要再这个时候令朕为难,弄得皇家颜面无存。」刘启的话音刚落,薄姬便搁下酒杯冷冷道:「窦漪房,你闹够了没有。」 薄姬还想给皇帝太子留些颜面,所以只是轻斥,声音传不到下座的宾客那儿。 窦太后含着怒意的面孔「唰」地一下变得无比苍白,整个人气到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如果不是情况特殊,薄姬也不想与窦太后产生冲突。毕竟她这个大母终究是隔了层肚皮,要是贸然闯进皇帝母子的冲突里很有可能落得不着好。 薄姬不怕得罪窦太后和皇帝,但也得为皇后太子乃至薄家考虑。 「是孤魔怔了,还请母后谅解。」窦太后挣扎了会儿便低头认错,然后顶着巨大的羞耻感呆了会儿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愤然离席。 上座的变化自然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但是因为刘启的笑容不变,加之薄姬也笑声连连,所以那些困惑的目光很快就就消散得无影无踪,独留几个心眼较多的记下这一小小变动,然后与参加宴会的同僚亲属推杯换盏,享受这一难得的盛典。 琼林宴结束后,刘启又赏钱财绸缎于进士,并给过了耳顺之年的进士家属们玉佩拐杖,以谢他们教出栋樑。 可以说,在给人抬轿上,刘启的手段丝毫不比刘瑞差,足以将见过世面的和没见过世面的唬得一愣一愣的。就差如伊尹见成汤,百里奚见秦穆公那般与□□执手相望,谱写一曲让人动容的圣君贤臣。 最妙的是刘启在前面演着,刘瑞在后面跟着,还有一个辈分奇高的薄姬给孙辈们打辅助,下来与颤巍巍的进士家属们见礼,愣是把在场的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而等宴会结束后,贴心的刘瑞让准备就绪的车马走官道送宾客们回家。 天冷霜重,还请各位披衣而去,莫要吹风。」刘瑞送宾客于宫门口,同他们保持一个看起来礼贤下士,但又不会过分亲近的距离:「归后若有风姜,还请煮汤饮之,可防风寒。」 「太子心细,吾等铭记于心。」虽说是太子送客,但是没人会让太子在寒风中等所有人离开。 「既然如此,孤便不多留,卿等也别在此逗留。」刘瑞也不多寒暄,转身离开时的步子更是快了几分,避免一些死脑筋的一直等到他离开。 「把人都送走了?」 出乎刘瑞意料的是,当他返回自己的住处时,居然看见刘启正拢着袖子等待自己,然后不等自己行礼便抬起下巴道:「陪朕走走吧!」 「诺。」刘瑞试图从面无表情的刘启脸上看出端倪,但是已经成了精的刘启又岂是刘瑞能看透的,结果不等刘瑞的眼睛多瞟几下,刘启便冷着脸道:「离得那么远作甚,朕有那么可怕吗?」 刘启瞥着肩膀僵硬的刘瑞,斥道:「上前与朕并肩。」 「诺。」刘瑞在心里嘀咕着宴请进士的日子是不是没选好,怎么窦太后与刘启一个赛一个的古怪。 刘启是个喜怒不定的人,更不是个当慈父的料,所以开口便像是要兴师问罪。好在刘瑞已经习惯了他的脾气,也就没有敏感地觉得他是对自己不满:「朕听说你近期跟商贾走得很近,还私下见了上榜的商贾卜式。」 想想刘瑞的制盐改革,以及他在经济上的惊人敏锐(刘瑞:那叫后世的尝试),刘启便难得正色道:「你不会是有当商贾之心吧!」 这年头有点爱好很正常,但是被爱好绊住手脚可就不好了。 刘启的爱好原本是下棋,但是在意外砸死吴王太子后,刘启便弃了这一让他不悦的爱好,转而在上林苑练武打猎。 只是相较于高大的梁王,患有胃病的刘启并不是练武的料子,更没机会像高祖那样领兵出征,所以只能跟郎官比划一下过过干瘾。 在刘瑞出生前,除了长子刘荣,刘启最喜爱的便是程姬所出的刘非。因为这个儿子也有一个将军梦,而且生得强壮如牛,一看就是能上战场的大丈夫。 刘瑞不及刘非强壮,但是因为注重健康,经常锻鍊的缘故而比同龄人高挑许多。只是他的脸庞过于秀美,即便是有修长的体型在也会给人纤弱之感。 如今瞧着刘瑞对赚钱的事儿如此上心,又跟商贾越走越近,刘启不免认真地再次问道:「经商可不算是正经爱好,别做让咱家丢脸的事。」 第116章 「阿父你想到哪儿去了。」刘瑞本来因宴会上的小冲突而有所顾虑,如今听刘启这么不着边的一说,也是本性外露道:「天下谁人不爱钱?若是爱钱者都为商贾,您着一棒子岂止是打死个人,简直是无差别攻击啊!」 「臭小子,一到人后就没大没小的,尽是诽谤你阿父。」 刘启装作愠怒地敲了下刘瑞的脑袋,后者也懒得跟他计较,转而问道:「吴王那边您打算何时解决?」 「怎么,你已经忍不住了?」 「吴王不死,税收改革就得一直拖着,而且比吴国一系更让人头疼的是赵王。」刘瑞知道比起吴王,刘启最惧怕的还是赵王。毕竟燕代赵三位一体,虽然在先帝拨乱反正后这三国就成塑料姐妹花的典范。可是调侃归调侃,赵国在分封制出便是作为抵抗匈奴的第二道屏障兼燕代赵的指挥中心,所以其家底可不是吴王这个旁系中的旁系所能比拟的。 第166页 可以说,除了开局就有七个郡齐王一系,就属开局拥有四个郡的赵国最为富庶。不过歷代赵王的下场都不太好,第一个(刘如意)被毒死,第二个(刘友)被幽禁死,第三个(刘恢)被逼自杀,第四个目前还活着,但在歷史上也因削藩而死,并且还跟齐王勾勾搭搭的,试图挑战关中地位。 「可惜赵王不似燕楚二王,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或许是一次废除两大藩国的滋味过于美妙,亦或是赵国比燕楚二国更难对付,总之在刘瑞提到挡路的藩王时,刘启的眼里闪过一丝道不明的情绪:「吴王倒好。他对关中乃至先帝一向不敬,就是死了也没替他打抱不平,反倒是赵王……」 想起歷代赵王死的有多惨,以及先帝为了分解赵国而将河间郡分给刘辟彊一事,关中对赵国就强硬不起来。 连刘启这样没心没肺的都在提到强削赵国时有种良心作痛的感觉。 至于刘瑞…… 哈!他都从政了还要良心做什么。况且把那几代赵王搞得那么惨的又不是他,所以他有什么可怕的? 楚人血统突然呈显性的刘瑞:吾蛮夷也,只要吾没有道德,就没人能道德绑架吾。 「是啊!赵王不好削啊!」刘瑞倒是想搞欲加之罪的那套,可是这与他的人设不符,要搞也是刘启来搞:「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吴王反叛后赵王会随之跟上。」 刘瑞想到赵地的黔首,忍不住惋惜道:「要是能把赵王骗来就好了。」 「骗来?难道你要朕行秦昭襄王之事?」刘启嗤笑道:「就算朕置脸面于不顾,这种方法也是治标不治本。」 最重要的是,这种方法不适用软弱无能的皇帝。 刘瑞想想也是。 毕竟搞死这任赵王后还是得从对方的后代或是刘启的庶出皇子里选个上任,然后过个五六十年还得唱次请君入瓮。 「河间郡已被分走,找机会像分解齐系那样分解赵国吧!」刘启对各地藩王的态度很复杂,既希望他们赶紧反,又怕他们反过头后导致自己彻底玩脱。幸而已经用非常正当的理由送走楚王,将东边的藩王一道隔开,不然真来歷史上的七国之乱,估计能把先帝攒下的家底打没三分之一。 「说到商贾,儿子倒有逼反吴王的妙计。」既然刘启提到商贾,刘瑞也顺势说道:「只是此法可能会令吴国内乱。」 刘瑞的话令刘启露出看傻子似的眼神,随即摸了下刘瑞的脑袋,指腹按了按他曾敲过而等地方,确定那里没有鼓包后才继续说道:「以后朕得少敲你的脑袋,省得你再说出这些不着调的话。」 末了,刘启还不忘问道:「说说你的计划,要是可行的话朕就助你一臂之力。」 于是刘瑞将他与卜式见面的过程简述一遍,然后聊起借关中的税收改革给逝去白盐市场的吴国传递假消息,从而令吴国陷入内乱的计划。 刘启听后沉思了会儿,大拇指与食指无意识地摩擦,似乎是在评估此计的可行度:「这是你想的,还是那个上榜的商人想的。」 短暂的沉默后,刘启突然问道:「若是你想的,那朕肯定会欣然採纳,若是卜式想的,那他就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脑袋。」 「……」刘瑞以为自己对商贾已经称得上非常严厉,然而强中自有强中手,在职业歧视这儿还是古人更强。 不过有一说一,在剥削这块,跟古代的商贾相比,现代的996是福报完全称得上小巫见大巫。 而跟权贵们的不做人相比,商人们多少还有点分寸。 「阿父可听说过由俭入奢易,奢入俭难。」刘瑞虽然开始建立自己的班底,可是他也没有能在几年内搞出一套情报机构的超能力,所以关于吴国的消息要么是蹭刘启的探子,要么是靠卜式从商人的路子那儿挖出点东西。 不得不说,在打听情报这儿,商人的身份真是好用。难怪小说里翻云覆雨的人物大都是巨富或有商人的假身份。 「吴国已经开始对黔首们征人头税了。」刘濞担任吴王近三十年,给黔首们免了二十多年的税,早就把年轻一代「娇惯」得不成样子。加上吴国位于战国时的楚地,又同保留楚风的百越紧密相依,所以养成了剽悍而轻佻的国风。 刘启似乎明白了刘瑞的意思,随即笑道:「年轻人确实鲁莽,也更容易丢掉性命。」 老一辈的吴国人或许知道刘濞一系同关中的纠葛,加上他们经歷过汉初的苦日子,所以对刘濞重征人头税一事只是抱怨几句。 可是吴国的年轻一代就不同了。 他们自懂事起就没缴过人头税这玩意,并且对「千错万错都是关中人的错」的老套说辞嗤之以鼻,甚至感到火冒三丈。 特么关中对吴国可是放养态度,你一吴王要是不想收人头税的话还有人逼你签下重征人头税的诏令吗?还有那些赖在吴国的亡命之徒…… 除了浪费粮食他们还能干什么? 真有大才或是勇气的话就学荆轲搞刺杀啊! 第117章 诚然,刘濞收留亡命之徒的初衷是与关中对抗。即便不对关中产生威胁,也要做出反抗关中的样子,从而巩固吴国在藩王里的话语权。 对于这种过于迷幻的行径,刘瑞除了「666」便无言以对。 当然,了解近代史的肯定觉得刘濞的行为非常熟悉,就好像是美国在亚洲和南美洲挑拨离间后发现自家的迈阿密和芝加哥已经沦为犯罪者的天堂。而对两千年前的吴国黔首而言,刘濞的仁慈让吴国三郡各个到处都是龙场悟道的人才,即便是有大才者为吴王做了不少事,但是那些慌不择路的人里品德较好的不足一半。 第167页 更可怕的是,这些都是青壮年人口。 吴王指望他们能去耕地是不可能的。 倒不如说,这群人能安分守己,不干那些欺男霸女的事都已经是吴王刘濞的人品爆发了。 如此这般,想要挑起吴国的内部矛盾真是易如反掌。 「儿臣记得之前的大彻查里有被廷尉下狱的子钱商人。」刘瑞感嘆「美国竟是我自己」的同时也在完善扰乱吴国的计划:「还有搬到关中的蜀商们。」 因为百越痴迷蜀郡生产的细盐酱油,所以少府为此积累了不少矿石。 刘启原想将其铸为铜钱,不过碍于北方骚扰边境的力度逐渐加强,所以为了强化边境的武装力量和预备役,关中的工匠大都在忙研发之事和武器更换,压根腾不出铸钱的人手。所以当刘瑞提议藉此白嫖刘濞的铸钱工匠,顺带废除民间的铸钱权时,刘启的左眼里写着「好呀!」,右眼里写着「妙哉」。 「如此便由你来主导朕让内史和御史大夫协助一二。」 「御史大夫?」如果刘启不提此人,刘瑞都快忘了三公里还有个位同副相的御史大夫。 毕竟人人都知御史大夫陶青乃是皇帝的提线木偶,其存在感无非是晁错干些职责以外的事,或是将皇帝讨厌的官员给搞下台。 刘瑞记得陶青在申屠嘉去世后便当上丞相,后来因为七国之乱里,荣升为太尉的周亚夫大放异彩,在军队里的声望一般无二。而刘启记恨陶青背着他与中尉陈嘉,廷尉张欧联名诛晁错而在几年后将陶青废除,扶周亚夫当丞相的同时也在极力削弱周勃一脉的军中势力。 可以说,陶青的一生就是个用完即扔的提线木偶。 纵观西汉的前几任丞相,也就陶青只有寥寥数语的记载,死后还得了「夷」这个偏贬义的平谥。 「怎么,你对朕的人选有所不满?」刘启看出刘瑞的迟疑,追问道:「你不喜御史大夫?」 「并非不喜,只是对他印象不深。」刘瑞解释道:「他就是个棒槌。」 「棒槌?」 「蜀郡那边说人是白痴的意思。」 「是吗?」刘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道:「没准是大智若愚咧!」 说罢,他还认真道:「谁家没有棒槌啊!你敢用没有棒槌的朝廷吗?」 刘瑞闻言愣了会儿,随即拜道:「儿子受教了。」 「光是受教可不够,还得记在心里,付诸于行动。」刘启瞧着身形渐长的刘瑞,语重心长道:「用人之道在乎平衡,不可尽择贤良用之,亦不可令奸佞遍布朝野。」 「儿子明白。」刘瑞答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你能明白就好。」刘启闻言安心道:「上榜的进士里找几个陶青那样的棒槌,然后从窦家,陈家,乃至薄家里再找几个棒槌。」 不知为何,说到这儿的刘启脸上闪过一丝凌厉,似乎是在逼迫刘瑞做出决定:「你能理解朕的苦心吗?」然后想着刚才提到的外戚世家里有谁适合当黑手套。 面对君王的步步紧逼,刘瑞想起窦婴一家害死的矫诏事件,于是立刻摆正态度道:「儿子明白父皇的苦心。」 当然,考虑到皇帝一贯的抽风属性,以及连刘邦那样的老流氓也曾幻想过兄弟和睦的别扭行径,刘瑞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无情,以免让刘启觉得他过于心狠手辣,从而联想到不好的事:「谁又不怕外戚祸国,田氏代齐。」 刘启挑了挑眉毛,将刘瑞上下打量一番,慢慢笑道:「朕真的越来越喜欢你了。」 不过这一难得的夸奖后紧跟着对儿子的吐槽:「就是装得太假了,朕都不用看你表情,只听声音就能断定你在想什么。」 「真的?」刘瑞一脸的不信。 「真的。」刘启一副「老子能把你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自信。 「既然父皇雄才大略至此,那便不必儿子操心吴国的事吧!」刘瑞拢着手,一副「我阿父好棒棒哦!所以我这个当儿子的能清闲点吧!」的无赖表情,看得刘启一阵语塞。 「臭小子,你阿父也是做大父的人了,你这混球不仅不心疼你阿父,居然还编排朕。」刘启本想习惯性地敲敲儿子的脑袋,但又怕如此机灵的的儿子被自己敲傻了,于是扯了下刘瑞的脸颊,直至对方龇牙咧嘴后才心情很好的回宫。 「阿父真是越老越孩子气。」刘瑞在家休了一天后便去长信宫里告状。 上座的薄姬听着刘瑞假情假意的抱怨,唇边的笑意真是难以消失:「你阿父也是疼你,重视你,才会与你打打闹闹的。」 想起她那从从未获得父亲认可的可怜孩儿,薄姬的眼神不由得暗淡了几分,彷佛从刘瑞身上看到先帝的另一种可能。 她让自己的堂侄女当皇后,尽心尽力地护着刘瑞,又何尝不是以太皇太后的权势去圆自己的一场遗憾。 恆儿啊!阿母真的好想你。 悲伤上头的薄姬泪如雨下,看得刘瑞一愣一愣的。 不是啊!他是想借薄姬之手把薄家人弄到身边去当马前卒,怎么他还没开口,薄姬就如此失态了? 这跟他的设想不能说是有所偏差,只能说是毫不相干啊! 「太婆,太婆您还好吧!您可别吓瑞儿啊!」这一刻,刘瑞慌不顾礼地上前扶住薄姬的手臂,只听后者在低低的啜泣声中无助喊道。 第168页 「恆儿。」 第118章 老来伤怀的薄姬突然病倒了,吓得薄皇后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就连宫外的两位长公主也是频频进宫探望薄姬。不过比起昌平长公主的焦急万分,馆陶长公主更像是不得已面子工程。毕竟薄姬一死,宫里宫外就是窦太后做大。这让馆陶长公主兴奋不已的同时,也令宫外的窦氏外戚蠢蠢欲动。 「蠢货。」章武侯挥挥手,不耐烦地让人压下堵着嘴的旁系窦氏,然后看向正襟危坐的其他人,缓缓道:「太皇太后重病的消息就让你们这么高兴?」 底下的小辈们不敢违逆老而不昏的章武侯,但是他们毫无尊敬的眼神就能说明一切。 章武侯见状,感嘆于小辈们真是派不上用场的同时也为窦家的未来感到担忧:「北平侯未死且太子已立。」 「尔等今日的放浪行径要是传到太皇太后或太子耳里,那边是我窦氏一族的灭顶之灾。」 说罢,章 武侯还捶了下扶手,语气严厉道:「薄衰窦盛,临朝称制。」 底下的族人全都露出惊恐之色,倒是让章武侯冷哼一声,感嘆他们还没蠢到无药可救:「自太皇太后重病侯,这样的歌谣传的遍京都是。」 「岂有此理。」某个跟章武侯关系较近的窦氏子弟拍案而起,张牙舞爪道:「廷尉难道是死的吗?居然不以诽谤之罪逮捕这些无君无復的刁民。 「刁民?你们自己干了什么心里没数吗?居然还说刁民作祟。」章武侯冷笑道:「还有,堂堂廷尉,九卿之一的张欧为何要听你的话……」 「他吃的是皇粮还是尔等的俸禄。」章武侯越说越气,恨不得找根鞭子抽醒这些不知所谓的人:「你当这天下是谁的天下。是你的,还是陛下的。」 「这大汉以孝治国,而太后身为太皇太后的晚辈却让民间传出『薄衰窦盛,临朝称制』的流言。长此以往,你让太皇太后怎么想,让刘氏宗亲怎么想。」 「又将宫里的太后置于何地。」章武侯几乎是吼出这些诛心之语,整个人也萎靡不振道:「太后不敬太皇太后,又何以令皇帝孝敬太后?」 「还有薄家。」想起轵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以及那些不加掩饰的讽刺目光。饶是章武侯信奉黄老,已经到了不动如山的年纪也是老脸一红,恨不得将不成器的子孙逐出家门:「太子已立,薄家还有皇后顶着。」 「而吾与太后又能庇护尔等多久?」想起太后与皇帝的关系,以及家里最该与太子保持良好关系的窦婴几乎不知情商为何物,导致太子不仅与其渐行渐远,甚至还在思贤苑里设了个窦婴进不了的禁区后,章武侯的心情已经不能用痛苦来形容,而是称得上绝望了。 「把那些在太皇太后重病时惹是生非的族人都送去家庙,然后你们与我带着礼物去薄家向轵侯赔罪。」彼时宫里全都是为薄姬祈福的人,所以章武侯就是有心去长信宫里解释一番,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戳薄姬的心窝子。 最重要的是,薄姬去后,太子也是忙里忙外地寻医问药,不仅请了淳于缇萦的父亲淳于意进宫治病,甚至还将医家的另一巨头——名医郑无空给搞了过来,二人联手才将太皇太后的情况稳住,随即表示太皇太后这是心病,不是药石所能医治的。 刘启对薄姬的感情很复杂,但这并不妨碍刘启希望薄姬能长命百岁。因此在两位名医提到薄姬的病主要是心病后,刘启招来长信宫的奴婢和当时在场的刘瑞,问情薄姬的伤心缘由也是五味杂陈:「这可不是凡人能解决的。」 他就算是坐拥天下也不可能把死去的先帝挖出来安慰薄姬吧! 这么想着,刘启看向自己的便宜儿子,后者与其对视后瞭然道:「儿臣尽力安慰太婆,只是这回忆往事的契机不是儿臣能操控的。」 「朕明白。」刘启瞧着刘瑞的脸上也看不出先帝的影子,但是薄姬除了刘瑞也没几个知冷知热的人。无奈之下,刘启还得将大母託付给刘瑞,只是刘瑞一走,扰乱吴国的计划便得搁置下来,还有太子宫的官员部署…… 「您若担心太婆的情况又不想搁置咱们的计划,不如让薄家人进宫小住。」刘瑞不知刘启是怎么想的,但是他对吴国的存在和货币改革的渴望已是忍无可忍。 薄姬的病情至少要拖一年以上,他总不能这一年里啥都不做,就只顾着往长信宫里跑吧! 想到这儿,刘瑞不禁埋怨系统的不靠谱。 诚然,系统出品的丹药能强身健体,延续寿命,但也没到一颗下去通体无疾的有效地步,所以对求生欲不强且病入膏肓的人而言,神仙丹不是良药而是毒药。 这就好比是癌症晚期的病人在吃了剂特效药后舒服了点,但很快又痛不欲生地活着。 刘瑞对薄姬的确存了利用之心,但是经过这些年的相处,他也不能彻底无视薄姬的好,更不能因一己之私让薄姬痛苦的活着。 可是这么一来就无人制止窦太后。 「真是进退两难啊!」刘瑞跟窦太后的关系算不上好,尤其是在梁王承嗣,琼林宴后,祖孙二人说是维持表面和平也不为过。窦太后虽有尝试过恢復二人的祖孙关系,但是由于刘瑞已经搬了出去,加上她一堂堂太后也不好向后辈低头,所以二人渐远渐行到互相提防的地步。 不过跟窦太后与刘启的关系相比,刘瑞与窦太后好歹没在公开场合里闹翻过。 第169页 这么一想,刘启也是挺可怜的。 摊上一个偏心的阿母也就罢了,偏偏那个阿母偏心的弟弟也是个不省心的主儿。这滋味恐怕只有郑庄公或清朝的雍正帝能体会一二。 如果说刘启的家庭关系里还有什么是值得庆幸的,那便是弟弟的破坏力不大,同他的关系也没那么差。 最重要的是,梁王不叫李世民,更没有个二凤的暱称,否则刘启别说是坐稳皇位了,不把自己焦虑死就已算是老天开恩。 第119章 「宣室求贤问群臣,长乐诸子多无能。」刘启将进退两难的儿子给打发走后忍不住感嘆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想他刘汉成立五十来年,兄弟尽是塑料兄弟不说,能上阵的父子兵也就他和十子刘瑞。 对于那些已经成年的皇子,刘启也有委以重用的念头,然而想起高祖留下的藩王问题,以及那些成年皇子与刘瑞的年龄差,刘启便立刻打消这一念头,宁可庶子庸庸碌碌也不希望儿子们在自己百年之后刀兵相见,毁他江山。 「让轵侯夫人进宫陪伴太皇太后吧!还有轵侯的孙女……」提到轵侯的孙女,刘启突然想到刘瑞今年虚岁十四,也该为其挑选后宫,绵延子嗣。 眼下因为太皇太后的病情和朝上的破事,无论是他还是薄皇后都没想到这点。可怜刘瑞十三四岁的人了,身边除了小黄门和教授经书的女史,竟没一个贴心人悉心伺候。 一想到这儿,刘启不免心疼这个除了干活便无欲无求的儿子。 要知道比刘启大不了几岁的刘非,刘胜,以及刘彭祖都开始尝试男女之事。 尤其是刘胜。 要不是有贾姬看着,加上白日宣淫的名声的不好听,估计他能从早到晚都干那事,也不怕年纪轻轻就患上肾虚。 有一说一,在找乐子上,男人和女人没啥不同。 要不是薄姬正在病中,刘启一定得找掖挺令问问,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家人子去太子宫里服侍刘瑞。 最好是比刘瑞大几岁,温柔小意又家境简单的。 而在刘瑞那儿,照例去长信宫里看过薄姬,餵过一颗神仙丸后便马不停蹄地回了宫,刚想找来卜式问问安排得怎么样了,便见李三低头进来,轻声道:「彭城郡那儿的盐商出事了。」 刘瑞的手微微一顿,随即问道:「是死了还是被打压了。」 「有人死了,也有人被打压了。」李三想起刚刚收到的消息,仿佛上沾着粘腻的鲜血,脑子更是嗡嗡地叫着,让他变得混沌而清醒:「彭城郡的盐商一直都在抢夺吴国的制盐市场,所以吴国那儿有游侠帮忙解决他们。」 「游侠?那还挺有意思的。」蜀郡的盐商都是过了少府的明路,专注于关中和南边市场。而彭城郡的盐商除了向北方供盐以交换西域的物资,便是抢夺吴国的制盐份额。 这么分化一是因为海盐的产出量远大于价格更贵的井盐,二是因为关中有意制造吴国与彭城郡的冲突,避免二者上下勾结,从而令「横切藩王」的政策毫无作用。 刘瑞知道他这么往吴王的钱袋子戳刀迟早会印刘濞出手。就算刘濞忍成王八,那群在制盐业里吃得满嘴肥油的下属们也不会放过彭城郡的盐商们。 从产盐到运输再到最后卖出,里外经手了那么多人,只要有十分之一的吃到回扣,就不可能坐视吴国的制盐份额被人夺走。如此一来,不仅是彭城郡的盐商,那些在坐在彭城郡盐商背后的彻侯,关东大族总会给刘濞一个教训。 要知道,那群人里可是有关中花了几十年都养不熟的白眼狼。 如果刘瑞是朱元璋,一定会把这群人都杀个干净。 然而比起暴力清除,他更想看关中大族与吴王刘濞狗咬狗,顺便摸清削藩结束后,哪些人是可以留下的,哪些人是需要毁灭的。 「孤听说关中的老人说,天下游侠分三家。季家,剧孟,与郭家。」刘瑞竖起三根手指,还是那副轻轻松松的语气,甚至能与李三侃大山道:「如若田叔和奉常大人不出仕,想必游侠也不会认竖子做大哥。」 刘瑞的语气突然一转,表情冷得让李三明白自己的主君已经动了杀心:「消息都传到太子宫了,想必是父皇的情报组织已经查清谁替那个老匹夫干活。」 说罢,刘瑞还放下毛笔,歪在榻上翻了个白眼,无奈道:「游侠啊!啧!真是让人讨厌的存在。」 别看这名字听着霸气,也很像正义之士。但是从黔首的角度来看,一个专精刺杀,偶作打手的职业能是正经职业吗?若是季剧郭那样的游侠大哥,养着几百小弟算什么?人家还有爵位,有靠山,甚至敢屠县令一家,只因后者觉得当地的游侠大哥郭解符合徙陵的标准,说什么也要将这一瘟神给赶出去。 试想一下,你是当地的黔首,会对游侠产生好感吗? 反正在这一刻,刘瑞是贊同法家对游侠的抨击。 比较尴尬的是,游侠这个群体成分复杂,不少人都读过书,甚至一些学派如墨家里的楚墨,儒家里的子张之儒就游侠的出产大户,并且还是不少彻侯的座上宾。 「正如家上所言,替吴王刘濞干活的是季布之弟季心。」李三回道:「有道是布之诺,心之勇。这中尉司马名气甚大,往来者皆为死士。就连卫尉卿郅都,内史晁错都要礼让三分,不想与其正面冲突。」 第170页 「季布的弟弟啊!也难怪有人为其赴汤蹈火。」刘瑞对季心没啥印象,但是提到对方的哥哥便瞭然道:「果然是名门之后,一个倔,一个蠢。」 「敢给吴王刘濞做事,他也不怕阿父摘了他的脑袋。」不必李三细说,刘瑞便知此人已经死到临头了。只是想到季心当了二十多年的游侠大哥,在关中结交的贵人数量早已超过两掌之数。 万一有人助其逃跑…… 这一刻,刘瑞的脑子里闪过一丝灵光,随即令道:「通知城门侯立刻排查关中的进出记录,尤其是九卿彻侯的马车,务必要仔细搜查,别让季心跑出关中。」 一个关中的游侠替吴王做事,还能将触手伸到到彭城郡那里,帮忙打压争夺市场的别地盐商…… 一想到这儿,别说是刘瑞吓得寒毛直竖,就连刘启也是沉着脸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空,看着座下低头请罪的密探首领冷冷道:「收网。通知中尉和长安市令将关中的游侠一网打尽。」 「全部坑杀。」 第120章 「诺。」探子得令后并未退下,而是让下属替他办好此事,转而对刘启继续禀道:「太子宫那儿已经四队人马出发去城门关卡,您看……」 「太子?他派人去城门关卡想干什么?」刘启皱了皱眉头,倒是没有李渊上身的怀疑自己的好大儿要来一场退位政变,而是生气刘瑞还是太年轻了,动手前也不派人说一声,好歹拿到明面的手续再出动啊! 「这孩子,真是没一天省心的。」即便是有太子的身份保驾护航,可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调动人手一不留神就会背上谋反的大罪。而且刘瑞动的不是一二十人,而是四队人马,少说也有两百人,早就过了定罪的标准。 别说是九卿之一的廷尉中尉,就是几百石的长安令带人拿下刘瑞也是师出有名。 「派人去中尉那儿说一声,让他听太子指挥。」刘启知道周亚夫不会给刘瑞面子,所以得找个周亚夫愿意卖面子的人,以及…… 「你派脚程最快的人去追太子,然后在廷尉府的门口做好准备。」忙着给儿子擦屁股的刘启想起那个倔驴似的申屠嘉,不由得想试探一下本就傲气的周亚夫:「如果中尉接令就当无事发生,如果中尉不从就让廷尉逮捕中尉的儿子周阳。」 想起那个呛声昌平长公主之女,又给大父买铠甲陪葬的绛侯世子,刘启的眼里一片冰凉,手指更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扶手,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将此事捅大。 「算了,杀鸡焉用宰牛刀。」刘启收回让人去捉周阳的命令,挥挥手道:「朕也得相信自己的儿子啊!」 相信那个脑子灵光的臭小子能把周亚夫给拿捏住。 如若不然…… 那便只能在周亚夫失控前将其毁掉。 反正这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至少跟曾经的周勃相比,周亚夫还没那么难搞。 「诺。」下属离去后,刘启抬身想倒一杯茶。 候在一旁的宦官令本想代劳,却被刘启拍了爪子,于是撩起衣摆跪下,也不敢说自己有罪,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很快便将光洁的地面污染得不成样子。 「你也跟了朕六七年了,原以为是见过世面的人,可没想到眼皮子还是这么浅。」刘启抿了口凉掉的茶水,发现已经尝不出回甘后看向殿里的其他奴婢。 某个靠近宦官令的小黄门大着胆子上前沏茶,然后顶着足以杀人的目光将其奉上。 「还算机灵。」刘启让人拖下那个张嘴叫冤的宦官令,然后提了掖挺令上来伺候。 「你……跟了宦官令多久。」刘启借着喝茶的功夫随口问道。 那名小黄门见刘启没有提拔自己,而是提了掖挺令上来伺候还以为是自己没戏了,结果听到刘启这么说,他立刻明白这是皇帝对他不放心,同时也想试试他的深浅。 「奴婢明白。」飞黄腾达的机会在前,小黄门也顾不了那么多,满脑子都是如何将此事办的漂漂亮亮的,以此获得皇帝的青睐,从而坐上宦官令之位。 【蠢货。】刘启瞧着对方信息离开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跟袁盎那个作死的老匹夫一样愚蠢。】 若非袁盎在劝诫太后上有功,加上朝中人人都承袁盎的情,刘启一定早八百年就将袁盎偷偷做掉。 难怪先帝也说袁盎此人侠气未脱,只可为御史或上大夫,绝不可为三公九卿。 「丝公就交给太子去办吧!」刘启在做太子时承了袁盎的立储之恩,所以不好出面对付袁盎,以免让人议论他的刻薄。 要不是为了磨练那个备受期待的臭小子,加上刘瑞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开始行动,刘启也不至于临时变卦,将袁盎和周亚夫都交由刘瑞处理,看看这位太子殿下能不能漂亮夺回快要逃跑的季心,然后给深陷其中的九卿之二一个合理的教训。 「可惜了。」刘启将一张麻纸扔进火炉里,看着里头跳跃的火星感嘆道:「这么好的纸,终究是派不上用场啊!」 而在刘启感嘆不已的同时,袁盎瞧着增加人手的城门口与来来往往的都尉,贼曹,以及排成列队的士兵,沉思后还是放下车帘,苦涩道:「回府。」 驾驶马车的是袁盎的老僕,知道主人藏了个大麻烦在家里,而且看着关中的氛围,要是不把车里的大麻烦给处理掉,没准他的主人也会玩完。 第171页 车里的另一人见状,拢了拢盖在头上的斗篷,苦涩道:「我命如此,丝公不必为我犯险。」 借着微弱的光线,那人的样貌从斗篷里剥了出来。 白髮,圆脸。虽然因为这几日的担惊受怕而形容憔悴,甚至比他原本的年纪还要老上几分,但是当他说出那句不必犯险的话时,整个人像是迴光返照般有了气场。 至少看得出这是季布的弟弟,名震关中的游侠季心。 「公这是什么话。」袁盎闻言连忙制止了季心的请罪:「公与其兄有恩于我,我又怎能坐视不管。」 话虽然此,但是看关中架势,不把季心翻出来前是不会罢休的。 不过当着季心的面,见过不少风浪的袁盎还是气定神闲道:「关中不能一直限制黔首出入,更不能让都尉带着一群贼曹,士卒来回巡街。」 袁盎拍了拍季心的肩膀,好似这样就能让他镇定下来:「相信我,一个月后,总能将你送出去避避风头。」 瞧着袁盎殚精竭虑的样子,季心动了动嘴唇,郑重道:「丝公之恩,季心没齿难忘。」 袁盎无所谓地笑了笑,结果马车骤然一停,然后不等他开口询问,车帘便被勐地撩开,露出一张恭敬的脸。 「奉常大人,太子殿下骤然拜访,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奉常大人体谅一二。」来者瞥了眼袁盎身后的季心,若无其事地行礼后放下车帘,等着袁盎出来回话。 袁盎不知季心藏在自己这儿的消息是如何泄露的,但是考虑到太子不想戳破此事,他还是让季心稍安勿躁,下车与太子会面。 第121章 「孤这莽撞之人不请自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丝公勿怪。」刘瑞扶住想要行礼的袁盎,脸上的笑容那叫一个真诚,但是袁盎却从对方眼里看出「你是不是想死」的警告意味,于是只能尴尬笑道:「太子殿下大驾光临,臣都没来得及准备什么。」 然后顺着刘瑞的手臂握住他的双手,借着袖子的遮挡塞了两张布绢:「太子如此善解人意,臣真是感激不尽。」 刘瑞推回手里的布绢,突然拉近二者的距离,借着给袁盎拍去树叶的功夫悄悄道:「丝公真是煳涂了。孤来是代表父皇还愿拉你一把,公若是对孤有一分维护之心,就不该用这种东西羞辱孤。」 说罢还与袁盎对视一眼,目光看向袁盎身后的马车,调侃道:「除了孤,想必天底下没有第二人能在大白天里堵住你。」 「公……可别被孤这样的毛头小子给吓跑了。」 「太子说笑了。」袁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会儿,终于憋出一句软话:「您都来了,谁敢逃呢!」 「太子,请。」袁盎比了个进屋的手势,但是刘瑞却没有挪步。 一时间,空气里充斥着尴尬的气息,让袁盎挂不住脸上的笑容。 「丝公的马车还在外头呢!这尚冠里人来人往的,总不好让咱们的马车堵了人家的道吧!」刘瑞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不等袁盎作出反应便指挥道:「还愣着干嘛!快把丝公的马车弄进去。」 「太子可是折煞臣了。」袁盎做出惶恐的模样,想的却是如何安排季心逃跑。 讽刺的是,这里是尚冠里,是达官贵人的聚集地,京兆府的所在处。袁盎敢赌搜查季心的人不敢挨家挨户地去搜尚冠里,但不敢赌季心能在尚冠里全身而退。 况且袁盎只是想送走季心,并不像为季心堵上自己的仕途。 「丝公还是让下人们的手脚麻利点吧!」刘瑞见袁盎半天不动,于是有意推了把,提醒道:「在外面呆久了可不太好。」 「万一碰上醉酒而归的人,那便是孤有口难言了。」刘瑞盯着笑容消失的袁盎放下手臂,沉默一会儿后压低声音道:「陈叔,赶紧进去吧!」 暗中戒备的李三终于松了口气,然后跟着风轻云淡的刘瑞进了袁盎的府邸,看着大门「咔哒」一声地关上,直接将所有人的影子都吞的干干净净,一丝不露。 刘瑞打量着精巧的袁府,转了一圈后将目光落到袁盎的马车上,脸上也没之前的亲切笑容,冷漠得像是刘启亲临:「下来吧!」 马车里的季心抱紧武器,紧张得不敢出气。 一旁的袁盎有些挂不住面子,上前强笑道:「殿下,这……」 刘瑞瞥了眼面色苍白的奉常,缓缓道:「丝公……您借奉常的身份送走多少人,瞒下了多少事,这些都是可以不计较,甚至能被带进土里的。」 「……」 「但是季心这事,父皇让孤出面计较,你瞅着还有周旋的可能吗?」刘瑞说到后半段竟漏出一丝笑声,弄得袁盎非常尴尬:「季心怕是没有告诉你他到底惹了什么事吧!」 敲打归敲打,但是刘瑞并不想与袁盎结仇,至少在窦太后死前他还得活着。而且还得好好地活着:「丝公是个洒脱之人,但是你瞅着季心有几条命跟吴王鬼混。」 「这……」袁盎虽然已经猜到季心到底干了什么,但是被刘瑞当众挑开还是非常尴尬:「臣……臣……」 刘瑞知道袁盎挂不住面子,于是找人转移话题:「躲在马车里可不是游侠的体面。同样,保不住小弟的游侠大哥跟蠢货没啥两样。」 季心本就脾气火爆,即便知道车外站着一人之下的太子,他也不想忍下这口鸟气,于是冲出袁盎的马车,怒道:「尔竖子岂敢……」 第172页 结果话没说完便被袁家的老僕一掌煳住后脑勺,听着对方咬牙切齿道:「季公,慎言。」 这可是袁府,这可是太子。 在袁盎的地盘骂太子,还喊着这么大声,是嫌袁盎的处境不够危险,京兆尹的属官提不动刀吗? 刘瑞倒是不怎么在意季心的冒犯,让人压下关中的带头大哥后与袁盎说道:「今个儿是孤第一次来丝公的地盘,多有冒犯,还请见谅。若是丝公不计较小子的冒犯便请小子喝杯茶,若是计较,小子便带人离开,也不劳烦丝公送至门口。」 「太子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臣岂有不应之礼。」袁盎好歹是纵横政坛,将先帝和窦太后都能哄得服服帖帖的能人,所以在短暂的惊慌失措后快速分析眼前局势,从而恢復云淡风轻的笑容:「太子既来,臣定得拿好物招待。」 「希望孤能感到震惊,同时作为宣室殿里的谈资。」刘瑞跟着袁盎去了待客的凉亭,瞧着两个彪形大汉将堵了嘴巴的季心带来,一踢腿地压其跪下,忍不住挑了下眉毛,重新看待眼前的太子,试探道:「殿下,这……」 「孤瞧着关中的游侠都是这么对待逃犯的,所以也想藉机试试。」刘瑞那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模样真的与游侠大哥毫不相符。就连他来敲诈对方的排场也是按照电视剧里的大佬排场所设计的。 出乎刘瑞意料的是,跟封建社会里的太子排场相比,现代的大佬们还是太谦虚,太低调了。 至少在看了两个充门面的壮汉对季心有多粗鲁后,刘瑞觉得出发前的叮嘱完全是多此一举,就算让人临场发挥也能干的与他预想的更好。 「这么看来,孤还不够狠啊!」 「至少不如父皇利落。」 「开口就是坑杀关中的全部游侠,这会子应该是在阳陵挖坑,也算是废物利用了。」刘启瞧着满嘴呜咽的季心疯狂挣扎着,试图上前辩论几句,结果被刘瑞的人压在地上,如掀翻的乌龟般拼命挣扎。 看不下去的袁盎开口制止道:「殿下在臣的家里这么侮辱人有点太过分了。」 「过分吗?」刘瑞对上袁盎的怒火,毫不客气道:「总比遭到臣子背叛,然后在臣子家里被骂竖子要强。」 第122章 装上头的刘瑞说完话才发现自己的语言漏洞,随即有些尴尬地捏了下鼻子,找补道:「您是奉常,是大汉的九卿,父皇的臣子。如今却为逃亡之徒,谋逆之人做出担保。」 「孤,真的很怀疑奉常的忠心,更担心奉常能在其位而谋其政,不在其位亦要谋其政。」刘瑞瞥了眼不断呜咽的季心,缓缓道:「今儿个为替吴王做事的季心谋划,明个儿又要为谁谋划?」 「太子这是乱扣罪名。」袁盎气道:「若是关中认定吴王是逆臣,何不派天使押吴王入京审问?然后将季心绳之于法。」 袁盎气得脸庞通红,但又顾及刘瑞的身份,以及刘启模煳不清的态度,转而做出服软的姿态:「臣知道陛下的爱才之心,护臣之心。可是臣能走到今天,靠的不仅是陛下的赏赐,还有那一分不合时宜的义气。」 「丝公之义,季布之诺。」刘瑞屈指敲了下扶手,脸上的怒意渐渐消失,就好像是喜怒无常的河流终于恢復往日的平静,但是底下依然藏着令人心惊的暗涌:「丝公也是孤的老熟人了,又常出入宣室殿里,所以小子大胆喊你一声世叔。」 「不敢不敢。」袁盎做出惶恐之样,同之前的表现判若两人。」 「若孤是普通游侠,肯定会喜丝公的为人。」刘瑞放下手里的茶杯,擦擦嘴道:「没味的茶喝得既不解渴,又多渣滓。」 刘瑞拿开擦嘴的布绢时,上面除了浅浅的水印便是细碎的叶渣:「公可想过游侠这个群体对于底层黔首而言是什么形象?对于孤和父皇,乃至整个大汉而言又是什么形象。」 「爱用暴力,不事生产,而且除了少数人外没几个有义气除外的基本道德。」当了十几年封建皇子的刘瑞因为系统的缘故依然保留着小民思想,所以他在某些时候更能共情普通黔首而不是高官:「说句让你不快的话,游侠在某些地方的风评还不如赘婿呢!至少赘婿是夹着尾巴做人,能不犯事就不犯事。」 「哪像游侠。」刘瑞说罢还向季心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阴阳怪气道:「我不太喜欢治民如牧羊的说法,但是这牧羊呢……好歹还会排除那些威胁到羊的不利因素!你帮季心这样的游侠逃离关中,一路上会惹多少事,会杀多少人,会让多少官吏牵涉其中……这你有想过吗?」 「不说别的。长安八里的官吏,当日守城的士兵,莫名接待过逃跑犯人的里正黔首都要被一一问责。」 「还有那些追随过季心的游侠,决定跟着季大家亡命天涯的好勇之辈。」刘瑞说到「季大家」时,那止也止不住的嘲讽让袁盎乃至季心都感到分外心虚:「丝公也是当过游侠的人,不会以为季心这样的游侠大哥带着一群杀过人的小弟能低调行事吧!」 「这么看来,公的仗义也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情小义。」难怪正史上的梁王刘武在夺嫡失败后还能让麾下的杀手顺利搞死九卿之一的袁盎。 诚然,袁盎是对特定人群很有影响力,但是对底层黔首乃至小吏而言,他的正面反馈远少于负面反馈,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还不如张汤郅都这样的酷吏。 第173页 毕竟酷吏好秩序,对不犯事的黔首还是很友好的,而且他们的针对目标大都是游侠,富商,彻侯这类压迫底层的中上层人物。 歷史上的郅都张汤在被政敌搞死后当地的黔首不仅有人为其送葬,甚至还为他们建庙。 更讽刺的是,司马迁在《史记》里提到的酷吏如若不是宁成这样的大恶,在民间的评价都很不错。 这也算是世界割裂的某种真相吧! 「丝公既好儒家之言,又曾劝慎夫人尊卑有别,何至于在这种事上犯了煳涂,还要孤一小辈提出不妥之处。」刘瑞示意李三换茶,待其升起裊裊白烟后亲自捧了小巧的漆具递给袁盎:「况且公也说了。若是吴王有罪,何不让廷尉收监身为同党的季心。」 「那小子也想反问一句,若是季心无罪,公何至于偷摸着送人出城?」说到此处,刘瑞还引用了《大明王朝》里的经典台词:「很多事情不上衡器上量下是不知度量的。」 李三的手艺很好,茶叶舒开却能在吹两次白气后入口温热,不至于让舌面被烫掉一层皮:「关中想杀季心,何需用吴王作藉口。」 「他的那些小弟身上有没有人命,有几条人命,这你不是最清楚吗?」 「再往前说,那些被判处斩首的游侠里有几个是因表面罪行而死的。」说句扎心的话,到了一定的高度后,很多事情只是计较与不计较的事,而不是能不能犯的事。 正如在县令身上彻底栽了的郭解。那时的他可是有大司马大将军的卫青亲自担保,而且在栽了前搞死过比县令更大的官,但是在汉武帝的命令下还是被夷了三族。 郭解如此,季心便更没什么好果子吃。 毕竟郭解没正面得罪过汉武帝,而季心…… 「行了,拿掉他口里的布吧!」敲打完袁盎的刘瑞看向季心,后者经过一番折腾已是狼狈不堪,口腔被粗糙的麻布刮出细小伤口,内部与下颚的肌肉更是酸痛不已,让他难以好好说话。 「你,竖子,岂敢……」 「孤劝你与孤好好说话。毕竟你当了这么些年的关中大哥,收下的小弟里不乏与你情同兄弟的正在坑边忏悔自己做过什么。」刘瑞让人搬来个椅子,然后将季心绑在椅子上回话:「孤不喜欢拷打人,所以在离开前想问问吴王到底让你干了什么。」 「当然,你也可以不回答。」 「只是你在孤这儿沉默不语,孤就得让廷尉的专人出手了。」 「就凭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也想从你季爷爷的口里挖出消息。」养尊处优了十几年,季心早就没了当年的锐气,更不像年轻时那样皮糙肉厚。 但是瞧着岁数还没他孙子大的刘瑞耀武扬威地坐在这儿,二十几年的关中大哥岂能咽下这口气,直接一口吐沫吐到刘瑞脚下。 第123章 刘瑞是个脾气不错的人。毕竟他上辈子就是个普通大学生,受的教育也是「不惹事,不生事」的那套。即便是在封建王朝里生了十几年,他也没有被本地的思想彻底同化,所以从椒房殿到太子宫,从宣室殿到尚冠里都没人否认太子是个好脾气的人。 而现在,这个好脾气的人瞧着脚边的唾沫,面无表情了一会儿,慢慢笑道:「有种,有种。」 别说是袁盎,就是一旁的李三也没见过刘瑞露出这般表情,看向季心的眼神活像是在看个死人。 「孤没有折磨人的特殊癖好,但也欣赏硬骨头的人。」刘瑞将椅子挪远了点。 袁家的下仆见状,也是赶紧将太子面前的石砖清洗干净,一个个的都不敢出气,生怕碍了太子的眼。 袁盎见状,更是想揪季心的衣领子让他清醒点。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想着保住性命,居然在给他惹事。 刘瑞像是没有看见袁盎的焦急无措,嘆了口气道:「廷尉的狱卒都是好手,死人的嘴里都能被他们挖出话来,更何况是活人。」 「反正都是要被埋进去的,几百年后全是白骨,也不在意扔进去时完整与否。」刘瑞还是第一次放狠话,这感觉还挺奇妙的,就是不知他这样的白面书生放狠话能不能镇住对方,可别弄得不伦不类的惹人笑话。 「孤也知道你这样的关中大哥,硬骨头游侠是不会接受如此粗暴的威胁,所以我们换个协议方式吧!」刘瑞盘点着自己手里的牌,想哪张能够打出暴击,哪张能够用于怀柔:「你的那些个小弟里没几人是正经出身吧!家里有老母妻儿的仗着你季心的名头招摇撞骗,打家劫舍。他们一死,你猜那些吃过亏的会怎么对待他们的亲属?」 彼时的关东还奉行着大报仇思想,虽然不至于在逐渐完善的官吏机构下屠人全家,但是让群孤儿寡母噁心得过不下去还是能轻易办到的。 「还有你的好大兄季布。」刘瑞知道拿季心的游侠小弟敲打对方还不够,于是抛出自己的大杀器:「布公已死,但是他的名声还活着。」 「你说孤要是在你这儿挖不出有用的消息,会不会从布公身上挖挖你与吴王刘濞的关系?」 「竖子岂敢。」 「孤怎么不敢?」刘瑞本想把手里的漆具摔倒季心脚边,但是想想这一套漆具摔了一个就全部报废了,所以犹豫地看了眼手里的东西,将其放好:「布公效忠于高祖时,孤的好叔公也没少帮忙平定叛乱吧!」 第174页 吴王刘濞虽然躲在封地不出来,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要与老熟人们断了联繫。 高祖虽然招揽了曾为项羽卖命的季布兄弟,但是他一混成皇帝的野心家怎么可能轻易相信季布兄弟,期间自然会派心腹监视这些降将。 别看刘濞对刘恆一脉很是不屑,但是对高祖这个带着全族兴旺发达的叔叔还是很尊敬的,所以高祖在重用降将时自然会让亲侄子监视一二。如此这般,刘濞能与季布兄弟搭上关系也在情理之中。 「你是怎么搭上吴王刘濞的,又是通过谁搭上吴王刘濞的,难道还要孤来挑明吗?」刘瑞本想用掘季布的墓来威胁季心乖乖听话,但是想到袁盎在这儿,周围又有太子宫的人,所压下挖人坟墓的可怕想法,转而将自己架到不得已的高度。 而季心则被刘瑞贬为借着兄长的光成为关中的游侠大哥,但却在一把年纪后给已死的大兄惹事,导致其被挖坟掘墓的混帐弟弟。 「我大兄一生都为人仗义,岂是你这样的竖子可以污衊的。」季心可以不顾死活,也能看着小弟被杀而咬牙忍着。但他不能对已故大兄的坟墓被挖而无动于衷。 兄弟两相依为命了这么些年,季布说是季心的兄长,但更像是季心的阿父。即便是在季布死前也不忘为季心铺路,拜託以前交好的人多多照顾自己的弟弟。 可以说,没有季布的名气人脉,季心也当不成游侠大哥。 刘瑞知道自己是捏住季心死穴了,于是继续火上浇油道:「布公会被污衊还不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兄弟吗?」 「关中游侠千千万,能被你当亲兄弟看的也就那么几个,余者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小鱼小虾。」刘瑞提到小鱼小虾时丢给袁盎一个「你该明白」的眼神。 后者原本对刘瑞拿已死的季布来大做文章一事颇有微词,甚至觉得这种做法已经不是体面不体面的问题,而是颠覆了死者为大的基本道德。 然而听了刘瑞的暗示以及对季心的指责后,他又觉得以刘瑞的身份还干不出这么没品的事。再想想游侠们的一贯作风,以及那些招摇撞骗的人里多半有人打着季布兄弟的名号与吴王勾结,然后在季布的坟墓那儿藏了什么被陛下逮到。 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仅害了好友的兄弟,更是让已故的季布名声受损,袁盎更是惭愧地低下了头,顺带摘下自己的官帽:「臣为奉常,又长殿下两辈,但却需要殿下指出臣的过错,实在是有负于陛下。」 「于臣不忠,于人失德,于儒失礼。」 「臣,已经不可再为奉常。」 说罢便向刘瑞跪下,行了个大礼后义正言辞道:「还请殿下送臣与季心去廷尉处以正汉律,立信于民。」 「公能知错便是吾等之福。」刘瑞对袁盎谈不上喜欢,但也不算特别讨厌。毕竟袁盎除了跟游侠们走得太近外基本没有太大缺点,当官时既不贪财好色,也不鱼肉黔首,甚至还在关中出钱资助那些买不起纸笔的贫困子弟,免费借出各家珍藏的古籍大作。 可以说,袁盎若是你的朋友,那一定是你的福气。但若是你地方上的官吏,那一定是黔首们的噩运。 「委任公的是父皇,对公给予厚望的也是父皇,您又何必向孤请罪呢!」刘瑞扶起跪地请罪的袁盎,语重心长道:「儒家以礼教天下,又愿大汉以礼治国。」 「而公受儒家之言,又为何严于他人,宽于待己呢?」刘瑞瞧着满脸通红的袁盎不断说着「惭愧」二字,也是笑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公与中郎将卫公相识已久,若能学的卫公的谨慎,又何愁不能报效君王,受人爱戴。」当然,这是在给袁盎画大饼。毕竟刘瑞还指望袁盎搞定满脸不服的季心,让其去吴国当探子,也算是为刘瑞的做空计划打开渠道。 毕竟那些商人再怎么能耐也很难见到吴王刘濞,更别说是对其施加影响。 而季心不同。 他跟其兄本就是刘濞的老相识,加上关中大肆搜捕游侠一事迟早传到刘濞耳中,所以让「逃亡」的季心去吴国一定能得刘濞信任,从而让刘濞相信关中的税收改革一定造成粮贱铜贵的美妙局面,然后走进刘瑞的陷阱里,向关中低价售粮的同时解决那些百越铜矿。 第124章 忽悠完袁盎的刘瑞给了他和季心单独相处的时间,自己则被袁家的下仆请去用饭。因为袁家经常招待游侠,儒生,高官外戚以及彻侯军官,所以炼出了擅长满足挑剔舌头的庖丁。 刘瑞「发明」豆腐豆浆等豆制品后,不仅丰富了西汉人的菜单,更是让庖丁有了举一反三尔等机会。 因为豆制品清淡便宜不费牙,所以不仅是宫里的薄姬爱吃,宫外的风雅之人也爱煮锅翻滚豆腐的鱼汤,甚至取了个极为风雅的名字叫白龙衔玉。 「不知殿下到来,府里也没可以招待的,还请殿下不要嫌弃袁家的粗茶淡饭。」袁盎忙着忽悠季心,袁夫人便带着儿子招待刘瑞,谈笑间不动声色地将儿子推出去,示意儿子给刘瑞沏茶。 袁夫人是个一看就很精明能干的妇女,虽然在嫁给袁盎时还是个普通黔首,但是跟着逐渐发达的袁盎见多了,学多了,也练就一番察言观色的功夫。席间尽捡民间话题说了不少,瞧着刘瑞神态自若的模样也是瞭然一笑,按下心里的惶恐不安后让下仆给袁盎和季心送点吃的,但却被刘瑞制止了。 第175页 「丝公也就罢了,季心吃了也不利于之后的审讯。」吃完汤饼的刘瑞擦了擦嘴巴,冲着笑容微微一僵的袁夫人安抚道:「毕竟是去吴国作探子的人,全须全尾地离开也太没说服力了。」 「况且让他吃饱了受刑也是糟蹋粮食。」刘瑞可没忘记那一声声的「竖子」,把麻布交给李三的同时给对方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地去打点人,怎么也要好好招待季心的那一声「竖子」。 不得不说,行家一出手便知效果有没有。 袁盎是谁,那可是能说服先帝,搞定太后,甚至在刘启那儿都能争得三分颜面的狠人。 季心虽莽,在刘瑞面前也很豪横,但是要有活下去的机会他也不想去死,属于那种死要面子到把自己给活活架死的人。 搁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流氓混混与村霸大都是这种人。 刘瑞还想榨干季心的利用价值呢!所以给个活下去的台阶也是有必要的,至于那些游侠小弟…… 「罪人季心忤逆犯上,叛国不忠,还望殿下恕罪。」袁盎将季心再次带来时,季心的上衣已被扒去,松弛的皮肉被荆条割出「井」字纹路,留下让人触目惊心的血迹。 刘瑞瞧了眼恨铁不成钢的袁盎,再瞧瞧满脸惊恐的季心,总觉得这两人不像是同龄人,反倒像是父子。 「这面汤不错,给孤再添一碗。」 李三了解刘瑞的胃口,所以盛了半碗递给。 而刘瑞只是轻轻搅拌着面汤,一直到上面的热气快要散尽后才缓缓说道:「一把年纪的人了,现在才知道怕了。」 说罢便咕噜了口汤面,恰巧堵住准备求情的袁盎。 「不过孤更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刘瑞放下漆具,唿了口气道:「知道孤为何不让袁家的下仆给你带吃的吗?」 一旁的袁盎知道季心免不了一顿折腾,刚想为其求情一二,却听刘瑞继续说道:「季公之前颇为硬气,摆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可见是个硬汉,定不会让廷尉的属官感到失望。」 「况且季公走一趟廷尉,受一番折磨后伤痕累累地去吴国才有受到关中迫害的说服力。」 「太子如此咄咄逼人,难道不怕季心叛变。」背上疼痛,膝盖也快废了的季心继续嘴贱道。 「你可以试试。」刘瑞等的就是这话:「不过你的关中小弟,你的好哥哥季布,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想必不过五六年的功夫,关中对季心的评价就是出卖兄弟,牵连布公的罪人。」刘瑞撑着下巴道:「那时的吴王刘濞就算想用你的,他的理智,他的名声也不会允许你这样的人留在身边。」 「所以季心,你想尝尝身败名裂又无处可去的滋味吗?」 季心的脸色已被肉体上的疼痛与心灵上的折磨弄得无比惨白,最后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的游侠兄弟……」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你的游侠兄弟。」刘瑞倒是没法评价季心的义气是否出自真心实意,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拿一群人渣作筹码:「手上有人命的就别想了。不管他们杀的是良民还是盗贼都犯了汉律,留条全尸都是奢望,多半是要掉了脑袋或如父皇安排的那样。」 「坑杀。」 刘瑞的声音很轻,但却令人不寒而慄:「手上没有人命官司的也别想逃过一劫,他们借着你季心的名义敲诈了多少官吏,隐瞒了多少税收,欺压了多少黔首这你都心里没数吗?」 「留着他们的命都算是陛下慈悲,你也别指望打点那些送人流放的士卒。」刘瑞知道季心的小心思,毫不客气道:「一群青壮年人怎么也得废物利用下,多半是在家产充公后被判城旦舂。」再不济就是去云中郡跟匈奴杀个几年将功赎罪。 听到刘瑞这么说,袁盎有些着急道:「殿下,这些青壮年的家里都有老弱,要是将他们家产充公,那那群老弱妇幼又如何生存。」 「公这话可奇怪的很。」刘瑞一脸诧异道:「他们欺人杀人时可有想过对方家里也有老弱妇幼?他们从黔首的兜里抢钱时可有想过对方可能活不下去?公可别说这事都是游侠们做的,与他们的亲属无关。」 「若是游侠的亲属们还有那么丝廉耻之心,就该与之断绝关系或大义灭亲,而不是对亲属的行为视若无睹,装作自己还算安逸的生活不是建立在黔首们的痛苦上。」刘瑞将目光转移到季心身上,反问道:「这天下还有比辛勤劳作者过得不如无事生非者更大的笑话吗?」 「况且那些纳完税后还要被游侠敲诈的黔首们都努力活下来了,没道理让花着黔首们的买命钱而不断叫屈的游侠家属们保留赃物吧!」 「孤没以从罪将其判刑就已是宽宏大量了,公可别得寸进尺啊!」 第125章 袁盎论不过刘瑞,加上他本有错在先,所以只得以袖遮面,惭愧着不去看刘瑞的人将季心带走。 「对了,孤的行动虽是受父皇之意,但是因为时间紧急,生怕丝公提前把人带走,所以没有提前告诉中尉,还望丝公劳烦一趟,替孤与中尉说明。」刘瑞跟周亚夫的关系不差,但是因为周亚夫跟昌平长公主闹翻了,而他与昌平长公主是合作关系,所以担心这时的周亚夫不给面子,于是让长袖善舞袁盎去敲打一二:「公的口才是值得信赖的,但是为保中尉大人的牛脾气别上来,孤还是给丝公一件好物,也算是谢丝公的热情招待。」 第176页 刘瑞的话音刚落,李三便极有眼色地呈上一件丝绢包裹的物品,暗示袁盎接过此物。 袁盎掀开上面的丝绢,发现是把造型古朴的青铜匕首:「这……」 「公若有疑,不如抽出看看。」刘瑞提示道。 袁盎照做,结果发现匕身上刻着一行小小的隶书:「洛阳羊头剑,汉十三年季赠布公」,忍不住膝盖一软,差点拿不稳手上的东西:「这,这……」 就算袁盎没有见过高祖,但是他的眼睛在那儿,自然看得出这是少府的工艺,铜器里等级最高的羊头铁。 至于那个「季赠布公」说的是谁,袁盎只要动动脑子就能猜到。 「殿下让罪臣拿着陪葬物去敲打中尉是何意思。」袁盎的嗓子发紧,但还是从恐惧中憋出一句不算试探的试探。 「这你得问绛侯的公子是何意思了。」刘瑞知道袁盎看出铜匕首的主人是谁,又是因何锻造的,所以也就明牌道:「中尉孝顺,给绛武侯置了铠甲铜剑陪葬,就是不知绛武侯去了这么多年,中尉何时埋掉这些陪葬之物,也好让绛武侯在九泉之下继续为高祖征战沙场。」 刘瑞说罢还调侃道:「不如这些管控之物留在关中……可是要将中尉的府邸武装成未央宫?」 「太子慎言。」袁盎的背后全是冷汗,差点给刘瑞跪下:「中尉一家忠心耿耿,岂会有谋逆之意,那定是……」 「定是廷尉的属官给审错了,九市里的商贾给看走眼了,少府的鑑定工匠脑子发浑了……公是这个意思吗?」刘瑞接过袁盎的话,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便下定性道:「奉常的活儿干得真好,战国时的墓能保存百年,而我大汉的墓能保存个三四十年就是祖先保佑了。」 刘瑞这话颇有些没事找事的无赖感,毕竟奉常的工作只包括维护皇陵,并不包括臣子们的后世安宁,但是因为刘瑞拿出的陪葬品是高祖所赐,这就有了扣帽子的正当理由:「除了丝公,还有内史大人和少府令得去解释下墓葬品怎么流入东九市内,而且还被正规买卖。」 「这,这……」袁盎的脑子虽混,但也明白周亚夫的儿子买到季布的陪葬品一事绝不能到明面上去说。 否则从九卿到皇陵附近的居民都得被请去喝茶。 更敏感的是,被盗的还是季布这样的名人坟墓,而且还是高祖赐给季布的匕首被九市的人卖给周亚夫的儿子…… 这就好比是禁枪的社会里,有个高官的儿子打着给祖父搞陪葬品的名义从合法途径买了把官方的枪…… 且不谈在这个过程的逻辑性有多么操蛋,就说这事一旦摆到明面上有多少人得完蛋那是显而易见的事。 别的不说,那个手贱的高官儿子和他爹肯定落不到好。 但是比这还尬的是,那把官方的枪是高官祖父的老伙计曾经用过且具有特殊意义的老物件。 别说是周亚夫遇到这事得脱层皮,就是申屠嘉来了,也得考虑请辞以保半生清誉。 一想到关中政场极有可能发生震动,袁盎便由衷地庆幸眼前的太子不是蠢人,就算想拿捏他们也能考虑明牌的方式,明牌的后果,以及明牌后要如何收场。 既然太子不想闹大,那他也得承了太子的好意,亲自去趟中尉府。 只是在与刘瑞分别前,为求保险,他还是要多问几句:「这话说来也是烫嘴。殿下既然敢交赃物,那必是有备用的手段以防中尉拒不认帐。」 刘瑞对此只是笑笑,轻描淡写道:「中尉的儿子做事不干净,九市后的彻侯们也过于张狂,所以这证据自然多到足以不用赃物。」 廷尉张欧是个老好人,但是扯进这种事里,老好人也明哲保身,不想多管。所以在刘启逮到周亚夫的儿子捅了篓子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事弄齐证据,作为以后压制周亚夫的把柄。 「再说,中尉的儿子,绛武侯周勃的孙子,买到的陪葬品何止这把。公该庆幸苦主已被父皇摆平,否则中尉还能坐在九卿的位子上吗?」甭管掘坟的是不是你,但是人家葬给祖先的东西是在你的手上,所以不骂你骂谁? 好在混到刘启时的勛贵就算祖上非常粗鲁,但是能在韩信之死,诸吕之乱后保留爵位的多半不是傻子,见皇帝出面摆平这事后也是顺坡下驴要了点好处便去作证。 至于周亚夫会不会为此迁怒于他们…… 呵!谁祖上没跟着高祖入关啊!如果不是申屠嘉年纪大了,外戚和寒门学子威胁到勛贵的基本盘,他们也不会推出周亚夫这个代表人跟皇帝谈判。 况且这事本就是周亚夫没理在前。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有种周亚夫在长安搞暗杀,否则就别怪他们无情。 与此同时,中尉府里,前脚刚想质问刘瑞为何视他于无物的周亚夫刚想派人质问一二,结果收到太子去见袁盎地消息后也是气得拍了下桌子,起身骂道:「公子瑞竟辱我至此。」 虽说因豆油之事,周亚夫对太子有丝微不足道的感激,但是因昌平长公主跟刘瑞走得很近,加上之前彻查农田,黑户一事也有太子在背后推波助澜,所以周亚夫对刘瑞的那丝好感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要说周亚夫想和刘瑞对着干吧!那到也不至于。毕竟刘瑞的地位还是相当稳固的,而周亚夫没有七国之乱的军功加成也没那个底气在储君的事情上说三道四。 第177页 若不是太子宫的先斩后奏让周亚夫这个中尉挂不住脸,估计二人能相安无事到刘瑞登基。 「太子今个儿敢不到招唿地对城门的士卒下达命令,明个儿是不是连南军北军都要听命于他。」周亚夫不到门口便被儿子拦了下来,气得一掌打在儿子身上,骂道:「逆子滚开,若我不问个明白,以后就连太子宫里的看门狗都能来我周家撒野。」 「长此以往,这大汉的军人,长安的黔首都得听竖子之言。」 「阿父慎言。」周阳已被暴怒的周亚夫吓傻了,只能抱住阿父的粗腰苦苦哀求道:「太子是受陛下的意思先斩后奏的。」 「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南北两军都是陛下的军队。」 「您这么火急火燎地去找太子对质不是去争周家的脸面,而是去打陛下的脸啊!」 第126章 周阳的话令周亚夫的表情有所触动,但还是副余怒未消的表情:「如此一来,我若不着陛下或太子问个清楚,以后便没人拿我当回事。」 看起来火急火燎的周亚夫实际脑子非常清楚。借着这件不同寻常的事,周亚夫也顺便开导下一脸茫然的傻儿子,让他明白「闹事」背后的真正意图:「你看到的是皇帝的怒火,而我看到的是话语权与威信的丢失。」 「丢失?」 「你阿父是绛武侯之子,九卿之一的中尉,还曾在先帝的授意下组建对抗匈奴的细柳营。」周亚夫让家僕退下,席地而坐后向儿子招了招手,后者在门框的边边角角处找好位子后,一脸阴沉的周亚夫才缓缓解释:「你可记得阿父刚才说了什么?」 周阳点了点头,用他那还算正常的大脑小声道:「阿父是怕太子今天越级指挥城门口的士卒,来日就能越级指挥南北两军。」 「没错。」周亚夫朝未央宫的方向看了眼,恨恨道:「太子打着事态从急的名义暂时抢了中尉的指挥权,我若是在陛下的威压下一言不发,那些军官会怎么看我?那些彻侯会怎么看我?」 「他们只会觉得绛侯周亚夫是个顶不住事的人,并不值得领导他们。」说到这儿,周亚夫还犹豫了一秒,最后交底道:「皇帝可以不怕彻侯,但得考虑对上一个利益集团所要付出的代价。」 周亚夫知道自己的号召力远远比不上在诸吕之乱后声名远扬的阿父,所以在与皇帝争夺话语权上显得畏手畏脚,底气不足。 可如今太子都正大光明地越界了,他要是还一言不发,那就真成孙子了。 「可是陛下站在太子殿下那边,真的会受您的威胁吗?」周阳想起蹲牢蹲到神经崩溃的大父,真的不想再过那种提心弔胆的日子。 「哼!你看儒家就知道陛下对上利益共同体会不会考虑让步。」相较于儿子的犹犹豫豫,周亚夫倒是自信得很,甚至到了有些自负的地步:「儒家闹得那么大,那么凶,不还是从战国延续到西汉,然后在关中站稳脚跟吗?」 「那些个手无束缚之力的酸儒都能如此,我这正经的军功世家,彻侯之子,还不能在受了屈辱后讨个说法。」 「阿父这话听的怎么那么别扭。」周洋还以为周亚夫能举个更有冲击力的例子,结果听到阿父拿儒家举例后不免失望道:「太子从鲁地而归后,关中对于儒家的恶评与打压从未停止,这也算是儒家的胜利吗?」 「打压?」周亚夫反问道:「除了太子在鲁地说了些让人下不来台的话外,儒家还有别的损失吗?「 「……「 「陛下可有在公开场合里批判儒家?「 「可有不许儒家授课?」 「不许儒家的学者成为博士?」 「不让儒家的经典留存于世?」 周亚夫一一掰扯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打压?」 「……」 「除了名声受损外,儒家有实际性的损失吗?」 「有吗?」 周亚夫的牛脾气又上来了,嗤笑道:「咱们的皇上跟先帝一样,都只会在公开场合里不轻地重地训上几句,然后暗示其他人做皇帝搞人的马前卒……」 想起曾经不可一世的绛武侯周勃是怎么入狱的,周亚夫在自信之余也想为自家上个保险,于是琢磨着要不要与昌平长公主和解,至少打听下皇帝的态度再考虑要不要对上太子。以及要用多大力去谴责太子,日后又该如何收场。 只是想到自己要向昌平长公主低头,甚至还要拿出祖产用以和解,周亚夫就浑身难受,最后还是拉不下脸道:「你且带一千金去找馆陶长公主打探消息吧!」 「诺。」周阳低头离开前突然问道:「阿父可有多少把握在这件事上找回颜面。」 「七成。」周亚夫瞧着周阳畏畏缩缩的模样,突然理解刘启为何独爱刘瑞,对待其他儿子像个后爹。 尼玛成天忙着朝堂上的事就已经很烦了,结果这群养尊处优,从小接受着最好资源的小鳖犊子别说是给阿父帮忙,甚至还要阿父手把手地从头教起,这…… 这还有天理吗? 「阿父,你咋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周阳只是随口一问却遭到阿父的嫌弃眼神,忍不住语带委屈道:「难道儿子说了说错了什么。」 「你没有说错,只是太蠢了。」如果不是《汉律》在那儿,西汉又是仅次于大明的「嫡子狂魔」,周亚夫真想换个儿子继承家业:「我问你,太子是陛下的什么人?」 第178页 「儿子啊!」周阳有些莫名其妙道,但是对上周亚夫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他又绞尽脑汁地补充了句:「臣子……」 周亚夫的脸色这才好转,冷哼道:「不算太蠢。」 然而在下一秒,他的脸色又严肃起来。既像是在提醒儿子,又像是提醒自己:「先君臣,后父子,这才是皇家的价值排序。即便太子是受陛下之意先斩后奏,即便是太子张狂到可以无视我的意见。但只要他一天是太子,一天就得低头做人,服从于《汉律》指定的规则。」 说罢便疲惫地挥挥手,示意儿子快去办事:「我惧太子篡权……陛下又何不惧太子踩着我的脸面立威。」 「鸣镝所射之目标,谁敢不射,斩之。」周亚夫抹了把脸,目光变得锐利如隼:「总有想赚从龙之功的愿意藉此追随太子。」 「呵!冒顿老贼死了不到三十年呢!陛下就忘头曼之死?」 周亚夫在冰凉的地上坐了会儿,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感嘆道:「讨厌归讨厌,但是陛下真的有个好儿子。」 看看刘瑞在大男之龄里做了什么,再看看已经成年的周阳还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周亚夫便生出一丝羡慕与恨铁不成钢。 啧!终究是别人的儿子更好啊! 不过…… 「太子今年虚岁十五,怕是好日子到头咯!」想想高祖晚年的储君危机,再看看先帝晚年对刘启的诸多不满,周亚夫便自信地摸了摸鬍鬚,等着刘瑞有求于他。 …………我是分割线………… 宣室殿内,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刘启在软榻上睁开后,让轻声汇报的情报探子退下,然后看向恭敬等候的陶青,冷冷道:「知道要怎么做吧!」 「诺。」陶青将桌上的麻纸贴身收好,起身拜道:「臣一定将关中士卒里的目光短浅之辈彻底清除,以让陛下……」 刘启的眼珠移了过来,吓得陶青赶紧改口:「以让大汉安心。」 「嗯!」刘启闭上眼睛,轻轻哼了声后让其退下。 陶青立刻如获大赦地退了出去,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地无影无踪后,刘启才睁眼起身道;「太子回宫了吗?」 「还未!」 「那他打算何时回宫。」 「应该是在押送完季心后立刻回来。」新上任的宦官令斟酌道:「太子殿下说了,无论如何都会在明天的宫禁前向您汇报。」 「是吗?」刘启摸了下鬍鬚,笑道:「那可真是值得期待啊!」 解决完季心之事的刘瑞回去后也没闲着,仔仔细细地写了封奏表后沉思了会儿,随即叫来李三道:「准备套常服和祭祀用品,然后去给母后传个消息,说孤要进入高庙三个月,让母后不必担心。」 「诺。」李三不知道刘瑞犯了什么错要去高庙面壁思过,但是想到自家的太子绝不会无的放矢,于是便默默去做自己的事。 李三离开后的刘瑞从箱子里拿出根无刺的藤条,往手背上甩了下后忍不住龇牙:「真疼啊!」 可疼归疼,明天进宫时还得带上这根藤条,以免让帮忙擦屁股的刘启不好下台。 「儿臣刘瑞,见过父皇。」果不其然,在给刘启行大礼时,刘瑞爬了有四五分钟才得到一声不咸不淡的「嗯!」,然后在起身时遭到上方的怒斥:「朕有让你起来吗?」 刘启瞧着儿子的行头,知道他是有备而来后脸色也有了好转,但还是用生硬的语气说道:「能耐了。先斩后奏,控制城门。」 「怎么,你是嫌朕太老了,所以想取而代之,今天也是来要求朕这个匹夫退位让贤吗?」 「嗯啊?」 刘启本想砸个东西,但又怕伤到这个还算聪明的儿子,于是将拿杯子的手改为在书桌上重重一拍,斥道:「说话啊!你是不是要谋朝篡位啊!」 「啊嗯!」 跪着的刘瑞吞了口口水,脑子变得非常冷静,然后从怀了掏出昨晚写的奏表,低头盛道:「儿子绝不敢有无父之心,还望父皇明鑑。」 宦官令接过刘瑞的奏表后刚想转身,却见刘瑞捧出一根藤条,再次说道:「儿子不孝于父,不忠于律。还请父皇责罚,不然儿子寝食难安。」 上座的刘启坐直了身子,目光锐利地打量着深深拜下的刘瑞,笑道:「还算有脑子,也有种。」 然后拿起刘瑞带来的藤条,走到座下抽打儿子的背部。 第127章 刘启虽然身体不好,但也是个养尊处优的成年男子,所以这鞭子下来不说是把刘瑞折腾没半条命,但也抽得摇摇欲坠的刘瑞晕了过去,吓得宦官令赶紧上前查看一二。 「朕有避开他的要害,不至于没轻没重到打死自己的儿子。」刘启瞧了眼趴在地上的刘瑞,嘴不留情道:「宣太医吧!记得要大张旗鼓地去。」 「诺。」宦官令曾任掖挺令,自然处理过不少外伤,所以只瞧了几眼就断定刘瑞未伤筋骨,估计不用太医出手就能自愈。 太医来后躬了一身便上前检查刘瑞的伤势,开了些舒筋活血的药后悄悄退下。 「朕看太医的说法是没伤太重,怎么连皮外伤都没有就晕过去了。」做戏归做戏,但是刘启并不想让刘瑞升天,于是见太医没查出个所以然后让太医令过来问诊。然而太医令脉搏测了,面也观了,就是查不出刘瑞的昏厥原因,于是找李三询问起居。 第179页 事关太子(靠山),李三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后搞得灵光一现的太医令十分无语,上前拜道:「陛下,太子无事,应该是饿晕了。」 此话一出,别说是宦官令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就连刘启都愣了会儿,再次确定道:「把你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太医令也知道这一结论让人无语,但是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回陛下,太子是饿晕了。」 刘启的鼻子向上一缩,努力不让表情变得分外狰狞,于是冲着宦官令发火道:「没听见太医令的话吗?赶紧端点米汤过来。」 说罢看着地上的儿子,真的有种恼羞成怒后想踹飞他的冲动:「像什么话呀!」 堂堂太子居然在宣室殿里饿晕过去。 刘启扶着「嗡嗡」叫的额头给太医令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把昏厥原因改成外伤。 宦官令让小黄门将刘瑞抬到后殿,结果前脚安置太子,后脚就听周亚夫与丞相求见。 「来的真快。「宦官令让小黄门拿来麻布,但又想到周亚夫与申屠嘉都是军旅出身,而且是来兴师问罪的,于是熄了搞小动作的冲动,转而回到刘启身边。 这边的皇帝刚好听完二人的控诉,于是问道:「太子的伤还好吧!」 「无碍,不过太医说要躺上几天才可下地。」宦官令半真半假地回了句后便继续充当宣室殿里的背景板。 倒是台下的申屠嘉坐不住道:「陛下,太子既在,何不让其过来回话?」 刘启瞥了眼装聋作哑的申屠嘉,无奈道:「朕倒也想召见太子,但也不能架着太子过来回话吧!」 说罢便让宦官令将今早发生的事一一道来,然后顶着「你们父子怕是在演我」的探究眼神主动出击道:「卿若不信,便去后殿看看太子吧!」 刘启捡起桌上的藤条,让人交给一脸错愕的丞相:「朕亲自动的手,丞相不信便去比较一二。」 「这……」申屠嘉与周亚夫面面相觑,前者一副「我要不要去确认一二」的犹豫表情,后者却是咬牙切齿地拱手道:「陛下公正,臣自领命。」 刘启笑着点了点头,让宦官令带着二人前去查证。 「呵!还真不愧是绛武侯之子。」刘启在二人离开后神色一冷,但很快便神色如常。 申屠嘉被周亚夫架来时自然想着如何收场,如今见刘瑞受罚,其背上的红印也与藤条对的上号,于是说道:「罪也认了,刑也受了。中尉便就此收手,莫要牵扯过大。」 周亚夫也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声望不减,并不像与刘启翻脸,所以接下了申屠嘉的劝说,拱手道:「丞相所言,小子自然无不尊崇。」 申屠嘉并未因劝解成功而面露欣慰,反而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希望这尊崇不是一时的,更不仅限于垂垂老矣的我。」 周亚夫的眼里透露出诧异,但也没有说些什么,而是跟着申屠嘉的步伐离开后殿。 「如何?」刘启见二人回来,放下奏疏道。 「尽如陛下所言。」申屠嘉拜道:「足以见得陛下没有包庇之心。」 「如此便好。」刘启向老丞相微微颔首,随即看向一眼不发的周亚夫:「可即便如此,太子篡夺中尉之权是不折不扣的大罪。若非中尉顾全大局,太子又事出有因,恐怕此事难以了结。」 周亚夫经申屠嘉的提醒后也是非常识趣道:「理应如此,所以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这话说的像是最后拍板的不是皇帝,而是在此拱手回应的周亚夫。 刘启的神色依旧未变 ,甚至露出相当欣慰的表情:「卿既理解,朕便不必忧心忡忡。」 此时的周亚夫还未看出刘启的怒意,心里满是皇帝敬他的得意洋洋。 而等二者躬身离开后,刘启的眼睛瞬间一冷,心里满是无处可泄的怒火:「让太子醒后赶紧滚蛋。」 「另外,太庙那儿也得收拾一下,太子醒后便搬去住个一两月,也好收收毛毛躁躁的性子。」 「诺。」宦官令让呆着不动的李三去当那个传话的倒霉鬼,随即对着一脸疲惫的刘启小心翼翼道:「陛下,内史大人询问上榜学子的任命问题,您看……」 「看什么看,排名前十的都归太子,他一虚岁十五的大男了难道还要朕来教他如何用人?」刘启有些不耐烦道:「科举结束都几个月了,这事居然还没着落,赶紧让太子这个怠政的蠢货立刻办好。」 「一天天的尽是破事。」 刘启的话经宦官令的艺术加工后传达给刘瑞。后者被灌半碗药汤后才缓缓醒来,有气无力道:「还请刘公回禀父皇,就说不孝子瑞让他担心,定会在高庙里好好反省,不忘皇恩。」 「奴婢这就前去回话,还请殿下保重身体,勿要耽搁上榜学子的安置问题。」无论是之前的宦官令还是新上任的这个都很清楚刘瑞的地位牢不可破,所以不敢因此怠慢。 「如果不是内史大人,我都忘了太子宫里空荡荡的只剩个门大夫在到处忙碌。」既然都到宣室殿了,不如就地补全自己的政治班底,省得回去写完后还要送来审核。 只是…… 「既然父皇要我在高庙里反省一两个月,那就藉机看看这群进士的斤两吧!」上榜的学子里也就几个值得关注的,所以刘瑞动作极快地任命好太子家令,太子率更,太子仆等一系列重要重要职位,然后去见满脸郁气的刘启。 第180页 「动作这么快也不怕留下深渊巨坑。」刘启见着糟心的儿子就没好气道:「你是故意把自己饿晕的……还是太子宫里的奴婢们不想活了,所以来找这个刺激。」 刘瑞只得含含煳煳道:「这不被吴王和税收改革的事弄得吃不下饭嘛!您就别怪儿子啦!」 「哼!」刘启接过墨迹未干的任命书,还是那副嘴不留情的样子:「在你阿父面前演苦肉计,也不想想你那点墨水能骗过谁。」 刘瑞只是装傻充愣地苦笑求饶。 而刘启看过十几封任命书后收起那副余怒未消的表情,正色道:「你可想好了。太子宫的任命可不是拍拍脑袋的玩笑。」 更重要的是刘启将太子二傅的任命权收回给刘瑞后,便得依靠刘瑞的识人能力证明他的决策没错。 要是刘瑞脑子发昏地任了个奸臣…… 那刘启只能重新审视这个儿子,然后将其痛扁一顿。 「确定了?你可别让阿父失望啊!」刘启出于对思贤苑黔首的责任警告道:「可别自毁基石,惹人发笑。」 「儿子明白阿父的担忧。」刘瑞拜道:「还请阿父信过儿子,也让儿子藉机看看他们的手段,以及孤狼会分几派。」 「这倒有点意思。」猜出刘瑞隐藏意图的刘启抚掌笑道:「那便放心去做吧!」 反正有二傅一詹时刻看着,也不怕这群小子闹翻了天。 「诺。」得到许可的刘瑞拿着任命书回了宫,交给留在太子宫的薄梁,让他去找丞相和内史安排此事。 第128章 廷尉的诏狱对不少人,尤其是达官贵人而言绝对是噩梦之地。 尚冠里的肉食者间甚至流传着这么个说法——如果你进内官狱,那就说明有人要保你,撑个几月就能出来。 要是进了诏狱…… 「啪!」阴冷潮湿的监狱里,鞭子声让蜷缩在骯脏一角的犯人们如惊弓之鸟般抖了下,随即用恐惧的眼神看着经过木制防网的狱卒们,待其走后神经兮兮地笑了:「哈哈!不是我,没死,不是我。」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不是我,不是我啊!」 牢房的季心吃力地抬起眼皮,粘着的髮丝与眼皮上的污泥让他只能看清几个模煳的身影,然后在头晕目眩中被人挂在用于行刑的木架上。 「大人,季心带到。」 狱卒的话令疲惫不堪的季心抬起脑袋,随即脸上传来剧痛,显然是被施以「黥刑」。 派来行刑的都是审讯专家,自然能在留下伤疤的同时不影响日后活动。 季心的脸上火辣辣地疼着,直到狱吏抹上一层留下颜色的药粉才有所缓解:「太子如此折辱于我,也不怕季某跳反。」 面对要逞一时之快的季心,狱吏皮笑肉不笑道:「你若是有跳反的本事,也不回来诏狱做客。」 别说是季心这样狂吃老本的二世祖,就算是大汉的功臣组来了,诏狱也能面不改色的关人行刑,所以瞧着张牙舞爪的季心活像是瞧断了牙的小猫。 兴许在杀伤力上,季心还不如断牙小猫。因为猫这种动物还有爪子,而且没有全是压力的大脑。 所以在狱吏拿起细长的刑具时,季心就该明白之后要不要闭嘴,看得狱吏分外扫兴。 「还以为是个硬骨头呢!结果也就这点本事。」刺完字后的狱吏放下用于威胁对方的刑具,捡了团碎茶在后槽牙处慢慢地嚼着,直到季心龇牙咧嘴的表情趋近于平静,这才说道:「放心,我的手艺很好,你只要用烙铁烫掉一层薄肉就能毁去刺字。 听了这话,季心的脸色才有所好转,但又很快表情扭曲道:「所以这是太子的计划之一?」 狱吏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回道:「去了吴国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恰好此时炉子上的茶壶茶壶「咕嘟咕嘟」地叫着,泻入陶碗的碎茶中将玻璃渣似的茶叶冲出水面:「殿下说了,你的小儿子已经改到布公那脉。只是考虑到布公死了太多年,所以差了一个辈分。」 要玩还是宫里会玩,为了让季心死心塌地地去当细作,刘瑞挖出季心的爱妾与幼子,一番操作下让季心的幼子成了季布的孙子,然后保证季心要是死在吴国,他也会让季心的儿子得个荫蔽,以后令其过继孙子到季心一脉,以保他有后人供奉。 知道全家跑不掉的季心也只求个平安落地。 他一出事,侄子一家不说是恨死他,但也不会毫无怨言。 吕后虽然废除连坐,但也不会脑抽地在叛国罪上大减特减。 季布发达时,季心跟着吃肉。而等季布去世后,季布的儿子跟着叔叔吃肉,所以现在慌得一匹,完全是刘瑞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廷尉已经查完家产,估计会在两天后迁徙季家的所有人。」 「这也算是宽宏大量?」 「季公怕是不太清楚自己的处境。」狱吏回道:「叛国罪欸!加上季公这些年在关中做了多少挫事。能在罪上加罪的情形下保留全家还不算是宽宏大量吗?」 「知足吧!看在布公的份上,太子都没撤除你侄儿官职,甚至还给你家批了二十万钱的安家费。」 季心闻言只能苦笑。 说是迁徙,实际就是秘密看押季心一家,以免他在吴国翻脸。 「对了,你离开前太子还要做一场戏。」狱吏知道季心叛逃还需要个「正当途径」与「血海深仇」,所以提前剧透道:「之后有人过来教你怎么演,你也收拾收拾做好准备。」 第181页 「哼!收拾。我在木架子上收拾。」季心想到自家老小都要陪着刘瑞做戏就气不打一处道。 狱吏见状也懒得计较,拍拍手让狱卒进来,将其扔回脏兮兮的牢房里。 与此同时,回到太子宫的刘瑞收拾行李前去思过,不过在出发前,他还是把查抄的游侠资产整理出来,然后让文党,颜异,张汤,汲黯共同处理安置问题,其余官吏一一协助。 能在上任后得到太子初次委任的官员无疑是在太子宫里暂时加上了声望buff,同时也令协从的官吏有了竞争上岗的意识。 作为太子率更令,张汤无疑是四人里压力最大的——因为他的顶头上司是窦婴。 而论职位的含金量也是太子家令的文党>太子率更令的张汤>太子仆的汲黯>太子中庶子的颜异。 尴尬的是,这里头名次最低的张汤排名第二,而排名第三的颜异未过千石。所以张汤不是压力山大,而是如坐针毡。 太子似乎有意把他架在火上。 任命一出,之前在科举里大获全胜的儒家立刻笑不出来了,全都用阴森森的目光打量那些百口莫辩的法家子弟,张口就是:「佞幸之臣,国之大患。」 「奸臣晁错,僭越误国。」 「君不识贤,悲乎哀哉。」 面对这群明讽暗贬的儒生,法家自是口舌伶俐地一一回敬,谣言儒生真不愧是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代表人物。前脚还说太子公正,无愧于天下,后脚就说公正的太子徇私枉法,任人唯亲。 刘瑞:合着我是量子力学的英明呗! 回忆结束后的张汤与同僚对视一眼,所有人都暂时放下学派之争,商量要怎么处理收缴的资产。 斗争归斗争,但是大家都很清楚办不好的下场,所以在寒暄后由文党起头道:「既是为太子办事,又与查抄的游侠家产有关,各位不如暂放职位,尽当这是吾等闲聊,也藉此认识一二,涨涨见识。」 当过几年蜀郡小吏的文党将官调与情商拿捏得恰到好处,即便是张汤也不得不嘆此人确实可得第一:「既是查抄之资,那么根据查抄的原有,因按《汉律》中的捕律,盗律,应赔其伤者,死者的全部损失,其所在地的大小官吏也要一一问责,缴纳罚金。」 「吾以为率更之言有所不妥。」颜异摇了摇头,补充道:「民未告官,何以偿之?民惧官威,不敢告之。若无官护,何以成众。若有罚金,官定扼之。如此以来,黔首不仅拿不到补偿,反倒碍了当地官员的眼。」 「如此,便以汉律杀之。」宁成突然插话道:「季心伏诛,余者不过乌合之众。」 汲黯立刻反驳道:「九市皆为乌合之众,可除陛下外,有人敢查九市之帐乎?」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会儿,随即感到如鲠在喉。 若是大刺刺地过去赔偿,估计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合法化的游侠上门打劫突然富裕的黔首。 而若不给黔首补偿,那便是给太子留下徇私枉法的黑锅。 这可难办咧!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然后以学派为单位小声探讨着,最后有几人大胆提议道:「不如将补偿换成免税?」 颜异回道:「这跟补偿黔首没啥差别,只是把上门打劫的时间推迟几月。」 「那不如将赔偿改成等价的米粮?」 汲黯骂道:「这比直接赔钱还要歹毒,因为那些上门打劫的会在来年逼着黔首购买被劫的粮食。」 接连被否的随从官员令不少人都熄了想要发言的心思,于是殿里再次沉默起来。 主父偃见状,不免暗讽这群同僚真是不懂变通的呆子,也就是靠死读书才有了官职,根本算不上能用之人。 如果北宫(太子宫)都是这种庸庸碌碌的货色,那主父偃有七成的把握杀出重围,位列九卿:「既然钱粮容易被抢,那就给人不能抢走的东西吧!」 此话一出,看不惯他纵横家出身的儒生讽刺道:「依你所见,什么东西是抢不走的?」 「土地,房产。」主父偃等得就是反驳他的人,于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对方:「被收缴的资产里难道没有土地房屋吗?将其赔给黔首难道不是最佳的选择?」 这话有理。 不仅是发问的儒生,就连带头商议此事的四人都眼前一亮,居然忘了钱好抢,但是需要登记在案的土地房屋没法抢走。 陛下彻查黑户隐田的事儿还没过去一千天呢!关中的彻侯就是健忘到家了,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挑战皇帝的记忆力。 「依我看,黔首们可以选择土地或者房产来补偿自己的损失。」 「若是土地和房屋的价格超过损失的,可以选择分年补上二者差价。」主父偃说到这儿还缓缓一笑道:「即是收买人心,太子也不会计较黔首们的补偿差价。」 倒不如说,那些黔首们多拿了才利于太子的名声,同时也令太子宫的官员们得到一个「好官」的评价,从而攒下自己的政治根基。 第129章 能用收缴的钱来铺平自己的为官之路自然是天上掉馅饼的事,然而在实施阶段却还有着大大小小的暗坑等着他们崴上一脚。 「主父偃那只会逞口舌之利的厮儿能提出什么有用建议,不过是用小聪明在众人面前挣个眼熟。」会议结束后,太子宫的官员们也没闲着,而是以学派为单位召集同僚,继续讨论如何处理太子留下的赔偿问题。 第182页 憋屈的是,他们无论怎么讨论都得承认主父偃的建议是最合适的。 头疼的是,收缴来的房屋土地压根不够偿付那些遭到勒索的可怜黔首,而且一些游侠头目的房屋修得堪比中层官吏,别说是让黔首接受,就连一些太子宫的官员再干十年都不一定能买这套还算大气的宅邸。 文党听着同僚的抱怨,摇摇头道:「与其在这儿怒骂提出有用建议的同僚,不如想想如何完成太子的嘱託。」 不仅是房屋,那些田地也如天女散花般分部在关中的各个角落,导致在交接上很难做到人人满意。 「最重要的是房屋和田地的总价值压根抵不上黔首们的损失,还是得用收缴来的赃款去购买土地,置换土地。」 「可是这样一来就会炒高关中的田价。」同样在与宁成商量赔偿细节问题的张汤也是拧着眉头,列出一些不得不管的深坑:「田价的上涨要是影响到粮价那就得不偿失了。」 「还有那些子钱商人与彻侯。」不同于一心一意想办好事的张汤,宁成的眼里还有私利。 「游侠们吃得满嘴肥油的最后却被太子炖了。」宁成翻着收缴的资产无不嫉妒道:「恶名都让游侠担了,钱财不仅归了太子,还顺便赚了波为民除害的美名。」 说到这儿,宁成不仅心惊于太子的手段:「虚岁十五就能借着吴王之事抄了游侠们的家底,踩着中尉的脸面和季心的性命立威……」 「这可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 更绝的是,刘瑞事后虽然遭到刘启斥责,勒令滚去高庙思过。但是在申屠嘉和周亚夫进宫告状后,中尉府上特意派人送来伤药,表示此事就此了解。 这让不少人感到迷惑的同时,也很好奇刘瑞到底做了什么才让傲慢的周亚夫率先低头。 至于刘瑞为何受罚…… 呵!即便是有皇帝补上相关手续,刘瑞抢夺城门控制的行为也能称得上大逆不道,甚至往严重的说就是蓄意谋反。 「我若是中尉,定会效仿张释之用太子立威。」宁成学法,但却不像张汤那样学法铸名,而是想以法为武器来谋财谋权。 按理说,这对一个走上仕途的法家子弟而言没有问题,但是搁在宁成身上就有点黑暗笑话的味道。 张汤见状,提醒道:「别忘了张释之的下场。」 「而且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拿捏太子吗?」张汤不敢小瞧刘瑞。正如晁错知道自己的权利来自刘启,自己的宏图需要刘启,张汤也踏进权利的外围圈后通过自己渺小的存在看清权利的运作模型。 如果张汤知道现代的天文学知识,一定会把西汉的朝廷比成太阳系,官员与小吏不是围着太阳运转的行星就是受到太阳影响的伴星。 「我若是你,就先想着如何出头再去做些不切实际的梦。」张汤知道宁成的小九九,警告道:「你要想挖太子的墙角可别牵连到我。」 宁成的表情微微一僵,随即装作若无其事道:「公说笑了,我怎么可能……」 慌乱中的宁成对上张汤的眼睛,后者冷冷道:「太子连掌握权力的大人物都能算计得对方被迫登门求和。」 「你有几斤几两敢在太子面前耍些手段。」 如果说宁成之前只是恼羞成怒的尴尬,那么在张汤说出这些话后,宁成就是不爽上天也得承认对方说的很有道理,甚至还得起身谢道:「若无兄言,成定犯下大错。」 张汤的脸上虽有欣喜,但是心里却给宁成判了死刑。 【这傢伙不会比他走得远。】 瞧着被迫压下贪念的宁成,张汤摇了摇头,继续思考如何完成太子的任务。 「太子啊!真是给我们出了道看似简单的难题。」同样因此彻夜难眠的汲黯揉了揉太阳穴,决定明天实地考察一下受害者情况,然后问问他们最需要什么,没准会有意外收穫。 而与汲黯有着相同想法的还有另外三人。 经此一遭,没人会说太子的任务非常简单,而是把虚岁十五的刘瑞摆上深不可测的神童之位,觉得这是太子用于分析官员有没有用和贪不贪的一道试炼。 ……………… 「药都送到了?」中尉府里,练完剑的周亚夫擦了擦汗,无视一旁欲言又止的儿子,追问道:「见到太子了吗?」 回话的家僕摇了摇头,瞥了眼跪地的世子低声道:「太子已经去了高庙,收东西的是赵女史,并且在奴婢离开时派人去给太子送信。」 周亚夫的脸色这才好转,然后才看畏畏缩缩的周阳,气得一脚踹了上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周阳揉了揉生疼的肚子,怕的不敢低声求饶,只能磕在冰冷的砖上,祈求阿父赶紧消火。 「真是一样的米养百样的人。」想想自己主动讨好的对象竟是比周阳小上七八岁的少年,周亚夫的心里除了怒火,便是孩子不如别家好的憋屈:「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遇事除了喊人救命还会什么?别说是和打小聪明的太子比,你连石家,郦家的小兔崽子都比不过。」勛贵圈里怕是就是老子风光,儿子傻逼。 以周勃建立的绛侯世家为例,虽然出了周胜之这个袭爵不到五年间就把好牌打烂的傻逼,但是他的弟弟争气啊!尤其是对庶子出身的周亚夫而言,嫡出的哥哥如此废物正好衬托他的英明神武——生得好有啥用啊!绛侯的门楣不还得由他来抗。 第183页 结果周亚夫扬眉吐气了十几年却还是在子孙身上栽了跟头,不仅无人继承他的武学家传,甚至有个抠抠搜搜的继承人在敏感时刻上赶着去当太子的把柄。气得周亚夫暴跳如雷的同时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派人安抚太子,然后把周阳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说你啊!真是能把你阿父害死,把周家害死。」周亚夫将哆哆嗦嗦的周阳拉了起来,眯着眼道:「你没把卖你铜剑的人给……」手指在脖子间轻轻一划,周亚夫的表情愈发锐利:「现在关中查的紧,你可别乱上加乱」 知子莫若父,别看周阳在周亚夫面前乖得像个兔子,但是要没袁盎的上门提醒,周亚夫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好大儿在外面干了多少挫事。 「说出来都丢我的脸。」周亚夫突然想起已死的哥哥,越发觉得周阳不像是他的儿子,而是周胜之的:「你拿五十金去堵住卖家的嘴。」 「这二十年里我又没少你的家用,何至于连说好的钱都不给,导致卖家心生怨气,最后还让太子捉了把柄,拿来对付你阿父。」 第130章 「你真是……」气到语塞的周亚夫转身抹了把脸,不去打量周阳那张让人生气的脸:「蠢就算了,好歹像石奋家的儿子那样有点让人为之称赞的品德啊!」 周亚夫以前还嫌石奋的儿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些不敢说话的榆木脑子。现在看来,人家那是大智若愚,明白儿子在家世能力上卷不过别人就抓可以提高的品德,从而挣个稳定仕途。 不得不说,石奋的教子策略还是很成功的。除了最小的儿子石庆外,余者都是知书达理,谦卑恭顺的千石大臣。在朝不说政绩斐然,但也算是有功无过,稳步上升。不仅赢得朝野上下的称赞,更是让宫里的太后都赞不绝口,甚至点了石家的小儿子石庆为太子舍人,与薄梁,窦彭祖之子窦良一起进了太子宫。 考试进来的官员们自然看不上走后门的同僚,但是碍于三人都是外戚里的核心成员,所以还是捏着鼻子与之共事。 而在塞进来的外戚里,石奋之子石庆很快就以谦卑恭顺的性格获得所有人的喜爱。就连呆在思贤苑里的墨家都对石庆称赞居多,足以见得后者的手段之高,情商之高。 「我也是个没有远见的粗人,当初就该请个老者对你严加管教。」三岁见老,十岁定型。瞧着已经改不过来的儿子,周亚夫除了绝望便是悔不当初,思考一番后,对着家僕命令道:「把世孙送到主院,然后请夫人备份厚礼送去袁府,看能不能走丝公的路子让胡毋生收下世孙。」 周阳一听阿父要把自己的嫡长子带走,而且还让自己的嫡长子去受日日苦学的苦…… 如此一来,他的夫人怕是要闹个不停。 「还傻站着干嘛?滚吶!」周亚夫看着周阳便来气,直接让他滚去收拾自己惹下的烂摊子:「快去啊!难道还要你阿父舔着张老脸继续为你鞍前马后。」 周阳见状也不敢怠慢,连滚带爬地起身后冲出家门,直接被接二连三的门槛绊了两三次,差点没把周亚夫气晕过去。 「我怎么会有这种儿子。」看不下去的周亚夫一手扶着木桩,一手揉着胸口,深唿吸了好几次才缓解那股冲上脑门的眩晕感,觉得自己还没被官场上的鸟气噎死,就先被周阳这个傻儿子气死。 「让人再封五百金去薄家,请轵侯帮忙美言几句。」虽然太子没有在官场上帮扶薄家,但是薄家能在刘启任期的「大地震」里平安落地就是最好证据。 勛贵之家千方百计地往皇帝身边送美女,送侍从,哪里是求当上外戚,迎娶公主,而是求个眼睛在皇帝身边打探消息,求个人在关键时刻说得上话。 对于他们这种核心玩家而言,有时候一句话就能拯救全家。 老僕躬身应了句,但是那副唯唯诺诺地表情还是让周亚夫起了疑心,随即说道:「安叔有话直说无妨,你也是我阿父留下的老僕,兴许会有不同看法。」 老僕见状,立刻行了一礼,小心翼翼道:「主君既然这么说,那老奴就大胆说些不好听的心里话了。」 周亚夫点了点头,对方这才继续说道:「太子一直和昌平长公主走得很近,而燕国的四位翁主也是昌平长公主替太子照顾一二。所以老僕瞅着,昌平长公主很有可能送四小娘(对年轻女子的称唿)进太子宫。」 「四小娘?她挣得过馆陶长公主的女儿吗?」周亚夫不屑道:「先帝要是真疼昌平长公主也不会把她嫁给兄长。」这也是周亚夫乃至周胜之都一直看不起昌平长公主的原因。 当年的周勃之难里,袁盎薄昭用昌平长公主的存在证明周勃不会造反,而后者也是心不甘情不愿了好一会儿才被宫里的薄姬逼着出庭。 至此一遭,昌平长公主跟周家的关系毁了一半。要不是有周四小娘这个女儿作为连结,昌平长公主早在周胜之去世时就跟周家闹翻了,不过现在看来,她跟周亚夫的关系距离闹翻也只差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声明。 「馆陶长公主想把陈娇翁主送进宫的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周家的女儿可没贱到要给太子做小的。」 的确,虽说落地凤凰不如鸡,但是让彻侯的孙女,周家的翁主,昌平长公主的独女去给刘瑞做小的,别说是刘瑞受不了,就连刘启也会出面制止。 第184页 而馆陶长公主得知妹妹想将周四小娘嫁给刘瑞后也是进宫求援,缠着阿母出手相助。 被女儿烦的不行的窦太后让馆陶长公主松开她的胳膊,语气不耐道:「你都把太子和孤安排得明明白白了,但有想过太子愿意迎娶阿娇吗?」 「别忘了皇后过着什么日子。」窦太后对宫里的孙子孙女没啥感情,但却对陈阿娇这个外孙女爱若明珠,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一股脑地送给阿娇:「要不是侥倖生了瑞儿,皇后就得为栗姬让路。」 「那又如何。」馆陶长公主不服气道:「皇后只是大母的远房堂侄女,哪能跟阿娇这个太子的嫡亲表妹相提并论。」 「那张嫣还是鲁元长公主的女儿呢!你瞧着惠帝可有怜惜她?爱护她?」窦太后瞧着馆陶长公主动摇的样子,继续说道:「张嫣的下场还算好的,毕竟是高祖的外孙女,惠帝的外甥女,即便是在诸吕之乱后也是搬到偏僻的宫殿安度余生。」 「可是馆陶啊,这对阿娇而言真是好下场吗?」 「皇后性子柔顺,张嫣也是温婉可人。而阿娇是能容人的性子吗?还是说你要刘瑞——大汉的太子,未来的天子去像父母乃至奴婢一样容忍她?」 「你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还是阿娇过得太安逸了?」窦太后说到激动之处指着馆陶长公主就要上手:「你是想气死阿母,让阿母死了都不得安宁吗?」 不忍心责打女儿的窦太后转而拍打精雕细琢的桌案,无视疼得快要散架的右手继续道:「瑞儿性格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如果阿娇一辈子都是瑞儿的妹妹,那么瑞儿不说是像对信乡公主那样对待她,但也能保阿娇的一生富贵无忧。」 「要是阿娇成了瑞儿的太子妃……」 「呵!」窦太后冷笑一声,举了个馆陶长公主最熟悉的例子:「以你大弟为例,你看瑞儿是会轻易低头的人吗?」 「就算孤用太后的权威逼着瑞儿低头娶了阿娇,你能保证瑞儿不怀恨在心,日后连本带利地算计回去?」 「孤活着时还好,等孤死了。」 「呵!」 「你就和鲁元母女一样自求多福吧!」 窦太后说罢便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内心挣扎的馆陶长公主。 直到窦太后睏倦难耐,馆陶长公主才纠结道:「那,那昌平妹妹要是把周四小娘嫁给太子,我可怎么向阿娇交待呀!」 窦太后勐地睁开苍老的双眼,缓缓道:「你放心,阿娇得不到的东西,昌平那小丫头的女儿也不会的得到。」 「况且周小四娘可是周亚夫的侄女,即便昌平那丫头跟周亚夫闹翻了,也不能抹去周小四娘的血统。」 「而你大弟是不会让任何一个重臣的女儿侄女嫁进太子宫的。」 ……………… 「太子仆阁下,还有家令,看来我们英雄所见略同啊!」张汤挑了个休息日走访等待赔偿的居民区,结果发现自己的竞争对手兼同僚来的比他还早,于是上前拱手道:「忧心于民,躬身查案。在勤政方面,吾不如二位多矣,还望二位不啬赐教。」 说罢便轻轻一拜,惹得文党汲黯连说「惭愧」。 当然,和谐的表面后是三派势力的剑拔弩张。 能在千军万马中杀进太子宫的都是有着致君饶舜,封侯拜相的宏图伟业。 张汤知道自己在太子宫的唯一根基就是蜀郡的几面之源,以及晁错的暗中扶持。 然而晁错的支持对于张汤而言是把双刃剑。 皇帝不会允许晁错把手伸进太子宫里架空太子。 太子也不会喜欢受人摆布的蠢货。 所以张汤急切需要一件大事来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不是那种受人摆布的软蛋。 「太子交给我的任务是四十五户,太子仆的任务是是四十户,率更的任务也是四十户。」文党瞧着堪比野坟头的居民区,快速分配道:「这边归我,中间归太子仆,最右边的归率更可有疑问?」 「没有。」汲黯对文党的初印象不差,同时也知他和张汤都在蜀郡做过贫穷学子的老师,所以对这两同僚十分好奇:「收缴上的田地房屋根本不够补偿黔首,不知二位想以何种方式填补差距。」 文党与张汤都没料到汲黯会如此直接。 面对这一关系仕途的问题,张汤犹豫了,但是文党却大大方方道:「收缴上来的除了房屋田地便是铜钱金饼,我想找关中的大户购买田地并将不好出售的房屋卖给对方。」 「卿就不怕太子突然大规模地购买田地会引起骚乱,导致关中粮价一飞沖天。」张汤不信文党的能力仅限于此,连这么简单的漏洞都看不出。 「偷偷摸摸地做自然会让关中地粮价一飞沖天,可要是委託少府光明正大地补偿那些受害者呢?」文档也是早有准备道:「陛下没有说明谁是游侠的后台,太子也没抓过那些助纣为虐的官员。」 「可人一旦有亏心事就想法设法地弥补一二,尤其是些坐的太高,摔得太狠的人。」 「谁又敢在关中的大行动后装聋作哑,毫无表示。」 「……」 汲黯与张汤看着侃侃而谈的文党,眼里既有「他还真敢」的敬佩,同时也有「听起来不靠谱」的担忧。 相较之下,汲黯更镇定。毕竟他家有个做过太子洗马的少府监,所以比张汤少了丝顾虑,同时觉得这么安排有助于自己在未央宫那儿露脸。 第185页 毕竟以太子宫里的千石地位,想要见到刘启无疑是天方夜谭。 但是汲黯不同,他阿父就是刘启做太子时的洗马,而且还有太子仆这个替皇帝与太子传递消息的特殊身份,所以文党的建议无疑能把汲黯的利益最大化,自然获得他的支持。 而张汤见状就是一脸不爽,觉得好处都被汲黯拿了,太子宫里的其余人都是干活喝汤的劳苦命:「家令就不担心陛下因此怪罪太子无能,连这种事都要少府出马。」 「既是为民谋福,那自然是越有利黔首越好。」文党知道张汤心里的小九九,脸上却是毫不表示道:「如若没有陛下的洪恩,咱们何以收缴这些游侠的资产。如果不提陛下的名字,难道要让太子独受黔首爱戴。」甚至居于君父之上? 文党没说最重要的话,但是反应过来的张汤已经明白背后的深意,立刻调整自己的态度,拱手道:「家令远虑,吾不及尔。」 除此外,汲黯也想到一点,那就是以太子宫的名义还不至于让彻侯胆寒,所以得扯少府乃至陛下的大旗让彻侯同意置换田地。 最重要的是,太子宫到底只是太子的小朝廷,在黔首那儿信用不足。即便是以补偿的名义购买田地也会引起不必要的流言蜚语,从而引出张汤担心的田价暴涨,影响粮价。 而少府乃至陛下出面就不同了。 官方背书,换的又是彻侯的田地。 黔首们就算嘀咕也不会对此事关注太久。 如此一来,好名声给陛下少府了一半,太子宫里也能分担人脉不足,信用不够的置换压力,顺带还在黔首面前攒了波好感,让太子看到自家官员的优秀之处。 只是…… 「吾也清楚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文党知道要是让汲黯一人出尽风头一定会让太子宫很快陷入党争地狱,从而陷太子于不义,所以提了个折中的建议:「不如请太子修书于陛下,也好让少府以外的官员帮衬一二,省得咱们压不住兴风作浪的人。」 第131章 张汤虽有一丝丝的不满,但也承认文党的提议是最稳妥的:「非常时刻,又是咱们在太子宫里的首次任务,自然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内部消耗上。」 汲黯也是拱手贊道:「不患寡而患不均,臣子不可胜于君父。文公之言,令吾惭愧。」 这一刻,汲黯是真心拜服名不见经传的文党。 难怪人家能当太子家令咧! 就这份气度,他当家令才能服众。 面对汲黯的夸赞,文党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毫不在意道:「忙正事吧!」 三人各自等到同伴后开始调查黔首们的生活现状与当下需求。 虽说经歷了先帝时的休养生息后,黔首们的生活不说是有盛唐富宋的水平,但是跟以前相比绝对称得上非常幸福。 「自高祖建国到今上当政,税收减了三分之二,山河湖泊从归国家所有到现在会向黔首定期开放,加上各地的耕牛数量稳定上升,劳役从两年一次改为三年一次……」文党瞧着往来的黔首,发现他们衣着陈旧但也没到破破烂烂的地步,从而想起蜀郡的黔首里也只有小富农才堪堪够到关中生活的及格线。 「据说税收改革后就要严查贪腐。」同样对黔首们的生活感触颇深的张汤遗憾了下自己不能一枝独秀后,转而思考起飞黄腾达的另一途径。 别的不说,卫尉卿郅都就是靠走酷吏的路子成了皇帝的心腹,所以张汤也能学习下郅都的优点,成为刘瑞的黑手套。 可是反腐哪有那么简单啊! 张汤想到韩信之死,周勃之难便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气:「指责别人家的破事容易,但一到自己家里便彻底哑火,推三阻四地说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打着五十步笑一百步的主意让朝上全是指责别家的掩盖之声。」 如此一来,搞不好会有人效仿荆轲之事。 而做荆轲第二的究竟是彻侯还是黔首,那就得看哪边的能量更大,更豁得出去,更有助于皇帝的统治。 ………… 「广陵那儿已经下达命令,说是税收要涨到二十五抽一。」吴国的偏远地区里,辛苦一天的农民喝着兑水的劣酒,脸上满是涨水加役的苦闷:「他娘的,咱们过得还不如关中那群眼睛上天的二世祖。」 「别说是跟关中比,我们连燕地,代国的蛮子都比不过。」某个只有浅浅青茬的年轻男子捅了捅柴火堆,满腹怨气道:「人家的税是三十抽一,我们是二十五抽一。人家还有关中的补贴,我们不去补贴那群吃白饭的大才就不错了,还指望能过上关中的好日子。」 听了这话,正在打酒的老人手腕一抖,差点漏了几口稀酒。 一旁的年轻人见状,心疼的同时也埋怨道:「您老要是手抖的话就别做这个打酒的活计,省得钱都拿去浇灌脚下破地。」 老人瞪着微凸的眼珠,白了眼年轻人后讽刺道:「这就心疼了,那你也太没见识了。」 说罢便卷了捆草心嚼出里头又涩又甜的汁水,郁闷道:「你们别怪外地人抢了你们的活计,因为那些挤占福利的外地人早就跑了一大半。」 此话一出,别说是年长的满脸错愕,就连容易情绪激动的年轻人都站了起来,难以置信道:「不可能吧!要不是蜀蛮子和长沙的野人抢了我们的活计,我们哪会如此辛苦。」 第186页 「就是,就是。」 「绝对是外地人抢了我们的工作。」 「呵!那你的意思是我老头子张口胡来,引起恐慌?」老人吐出干瘪的草心,冷冷道:「老头子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呢。」 「要是那群蛮子占了吴国的江山,那咱们为何还有这么多空出的土地。」 「……」 「吴王又为何加重税收而不是强迫那群蜀地来的蛮子?」 老人的手臂瘪得像是树枝,但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动动脑子吧!求名的可以帮理不帮亲,但是国君帮理不帮亲就与自杀无异。」 以秦始皇后期的黔首为例,虽然嘴上说着六国遗民皆为秦人,但真正的老秦人还是人上人上人,其次便是跪的够快的韩魏两国。而在秦始皇时过得最惨的当属赵人,燕人,以及秦朝不灭,搞事不止的楚人。 即便是在西汉建立后,各地的排外现象还是十分明显的。 尤其是对刘濞这样野心很大的藩王而言,土生土长的吴国人才是他的基本盘,余者不过是可以压榨的添头。 而现在,老吴人觉得自己像是后娘养的,于是把怒火撒向来抢活的外地人,结果发现哪有什么来抢活的外地人啊!只有一群被人忽悠的大冤种。 「那就一定是关中的错了。」脑子不好的年轻人立刻回道,结果遭到老人的白眼:「你是不是傻啊!关中的皇帝连吴国的税收都管不了,哪能怪到人家头上。」 「就是,咱们这吴王啊!早八百年就跟关中闹翻了,你说关中能影响吴国?呵!谁信啊!你信吗?」 「我不信。」 「你信吗?」 「我也不信。」 「那到底是谁的错呢!」不爱动脑的年轻人摸摸被木桩子咯得生疼的屁股,苦思冥想道:「那群老爷天天叫着关中不好,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是关中的错,可咱们不是吴人管吴国吗?」 「合着广陵城里尽内奸,吴王是个大蠢驴啊!」 「嘘!这话也是能说出口的,小心里正明天带人打上门。」某个比较胆小的中年人试图捂住老人的嘴,可后者依旧天不怕地不怕道:「不说是关中人的错,难道说是老爷们的错?」 老人一副「我见多了」的表情,冷笑道:「甩锅给不认识的人总好过自己认错。」 「别人要是越过越好那一定是别人抢了我们的财路。」 「别人要是越过越差那一定是别人的官员足够愚蠢。」 「二三十年了,永远都是这套说法?」老人盯着「噼里啪啦」的火星,继续说道:「吴国以外都是水深火热之地,吴国以内才有歌舞昇平。」 「讽刺的是,那些从水深火热之地逃来的人又赶紧离了歌舞昇平之地,连带着本地人都脑子不清地去别郡吃苦。」 「这可真是……」 「太讽刺了。」 第132章 广陵城的吴王宫里,因着吴国的粗盐在与巴蜀井盐和彭城海盐的争夺中逐渐失利,导致吴国只能走上最没脑子的价格战。 然而这种饮鸩止渴的行为不仅没有拯救吴国的盐价,反而把吴国的商业声誉拖进深坑。 为了增产,刘濞缩减制盐流程,导致吴国出产的海盐不仅难吃,更是让贪图便宜的黔首们病了一片,死了一批。 为了压价,刘濞删减制盐工的同时延长他们的劳动时间,导致原本人人艷羡的制盐工人成了007的牛马,瞧着比田里的隶臣妾还要瘦弱。最后演变成吴国的爪牙不得不去各地抓人,结果导致离得最近的百越人遭了殃,连带着衡山王和庐江王那儿都抓了几个鬼鬼祟祟的逃犯,差点找吴王兴师问罪。 「给淮南王和赵王的年礼准备好了吗?」刘濞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唇干舌燥地灌完蜜水还是觉得口腔灼热,连带着脾气都暴躁起来:「她母婢的,乃公这么些年,花了这么多钱,养肥了这么人,她母婢的全都派不上用场。」 气到疯狂咳嗽的刘濞将桌上的竹简一一扫下,整个人如河豚般一戳就爆:「钱钱钱……他们一个人都不出,一句话都不跟,还想让孤继续去当冤大头。」 中大夫应高静静等着刘濞气消,亲自上前捡起那些快要摔散的竹简,静静道:「可是殿下,您的大业还需要他们。」 「小不忍则乱大谋。」 「没有淮南王和赵王的帮助,您不可能登上大位。」 刘濞虽气,但也没有理性蒸发到要与淮南王和赵王一刀两断的地步。 应高说的对,他就算是想杀那群拿钱不办事的人也得等到坐稳皇位后。 关中拿下燕楚两国后,吴王刘濞不甘心地派人挑拨两地的黔首对抗关中。面对这种西门庆梦嫦娥——痴心妄想的举动,两地的黔首表示「我只是没读过书,但不是脑子与大肠换了位子」。 已经被废除的楚王和燕太子不说是处事中庸吧!他们连行为拟人都算不上。 大肆选美的人哪儿来——地主阶级及其以上的漂亮妻女。 修建宫殿的钱哪儿来——黔首们的税收和劳役。 就这,你还想借楚王和燕太子之死让两地的人民造反?做梦去吧! 刘启也是绝啊! 借着科举往这两地扔了一堆诸子百家的学徒,真可谓是开门就是公羊儒生,左转就是法家子弟;乡间全是墨农学者,市里遍布杂家之说。然后就是诸子百家打起来时由黄老家劝和,名家论罪,兵家拉架,医家善后。 第187页 嘿!还真是东北饺子配醋——齐活嘞! 至于扔进这么多学派会不会有党争问题…… 儒家表示只要干死黄老学和法家我就是老大。 法家表示只要挑起黄老家和儒家的争端我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黄老学表示我知道你们都想搞死我,所以我拉诸子百家里的小派当同盟。 诸子小派里最有实力的墨家表示我先把分出去的农家给钓回来再慢慢收拾你们。 诸子小派里的余者表示我们只要猥琐发育就有一鸣惊人的那天。 于是乎,燕楚两地的各个学派陷入了「敌不动,我不动」的僵持境遇。 当然,这种僵持并不代表新上任的官员们啥事不干。 因为能去燕楚两地的官员大都是年轻的小吏或是还未经歷社会毒打的理想主义者。期间虽有比较惨的小家之徒,但是经过关中的真.画大饼之术和刘瑞的面子工程,已经开始卷生卷死地报效大汉。 结果小学派这么一卷,上面的大学派也不可能当忙里偷闲,最后导致两地的官吏——包括最咸鱼的黄老学都开始像老黄牛一样吃的是草,挤的是奶。 最卷的墨农两家甚至在下班后还要帮人耕地,拿着《汉律》给可怜的黔首们打官司。 卷不懂的黄老家和兵家颤巍巍地伸手:大,大可不必这么努力。 这般情况下,刘濞用于收买两地的钱自然打了水漂。 黔首们也不傻,他们现在过得挺好的。要么是有关中的补贴,要么是有制盐的额外收入,加上官员各自为了自家学派的未来导致贪污率直线下降,甚至还有被被废楚王和废燕太子剥削的黔首得到土地赔偿和免费房屋…… 就这情况,他们是疯了才跟吴王胡闹。 所以面对刘濞的收买,智商上线的黔首们先用「好好好」忽悠一番,转身就找当地的里正告状。 反正那群卷生卷死的新官又看不上这点钱。 燕楚两地的黔首们对吴王刘濞的宏图伟业给予除帮助和表面鼓励外的一切支持。 除了吴王刘濞和吴国的黔首,没人在这一环节里受到任何伤害。 ……………… 「孤的内帑里还剩多少钱?」冷静下来的刘濞颓废地坐回原位,轻声道:「还能出得起军费吗?」 应高摇了摇头,语气比刘濞还要沉重:「大王的内帑早就空了。」 吴国不是关中,坐拥四十多郡和大部分山河,所以养得起职业军队。 以前有制盐业做后盾时,军民的矛盾都不是矛盾,但是支撑吴国经济的制盐业垮了九成后,军费和官员的高薪都成了当地黔首的噩梦。 吴国也从歌舞昇平之地沦为黔首用脚投票的噩梦之地。 「比内帑无钱更严重的是人口流失。」应高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包括广陵在内的三个郡,几十个县的人口失踪案越来越多,即便是有当地官吏挡着,也有人以『过继』,『託孤』的名义把孩子送出去。」 应高还怕刘濞不懂「过继」的危害,强调道:「那都是十三四岁的小男小女啊!」。 虽说礼制规定二十岁 「冠而列丈夫」,但是到了十五岁,也就是小男小女与大男大女的分割线便有「始傅」,也就是西汉诗里的「十五从军征」。 眼看吴国的日子越来越苦,知道自己逃不出去的黔首们就想方设法地送走孩子,而且送的都是临近大男,可以开始分担压力的小男小女。 这就好比说后代的高中生开始大规模移民,出国……短期看没什么,但是过了五六年,当地政府就笑不出来了,甚至需要人为制造离开障碍——因为总角儿童也会有成小男小女的那天,而这个口子一旦开了,那就不是人口流失那么简单,而是会比自动绝育更快消亡。 「吴国上下的官吏都已经在各个道路口设卡拦住逃亡的黔首,但是这也不能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反而回加剧黔首们的恐慌。」 「有什么可恐慌的,好好的人不做,那就去做奴隶好了。」刘濞一脸不耐烦道:「就是让他们过得太安逸了才会生不该有的心思。按照《汉律》,『无符传出入为阑(砍去左脚)。」 「孤很仁慈,只是要他们为隶臣妾,有没有施以肉刑。」刘濞想着等他当上皇帝后再补偿吴国的黔首也不迟。 可是应高听了这话,那真是被刘濞的大手笔可吓到了:「陛下!得民心者得天下。盛世用重刑,势必会有兵变啊!」 「兵变个屁。全国的兵都在乃公手里,这群贱骨头难道能翻了天不成。」刘濞摔下手里的竹简,怒气沖沖道:「就这么办。」 应高无言,只得默默退下,然后把压力分摊给吴国的官吏。 被关中派来担任丞相的儒生听了,那叫一个暴跳如雷道:「天下哪有胡乱判良民为隶臣妾的道理。」 吴国经济较好时,犯罪也低,所以黔首从未想过自己犯事了要咋办。而等经济一溃千里,刘濞为了抓壮丁而对自己人动手时,大字不识的黔首开始寻求汉律保护自己,顺便研究了下隶臣妾的刑期。 好消息是,西汉把秦时的无期徒刑加苦役(隶臣妾)改成了有期徒刑加苦役。 坏消息是,改革是先帝,而且刑法改革先帝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仁政之一,所以吴王不认帐,吴国的隶臣妾还是终身制的。 第188页 这么一看,黔首们把孩子送出国的愿望更迫切了。 而在这种勃勃生机,人人跑路的「美好」时代里,有人在吴国黔首的苦难里发现了商机,并且找到了冷门行业的蓝海区域,通过点对点的货物交接来提高买卖双方的满意度,同时代理合法手续来解决双方的后顾之忧,从而在行业里打出招牌,实现自己的差异化竞争。 简而言之就是这个发现商机的人叫许钱,跟秦末汉初的面相大家许负是远房亲戚,但是家里别说是有三两铜子,一年到头不欠子钱商人几顿白工都算是年收较好。 幸运的是,许钱虽然家贫,但是因为她家是靠远房姑母带飞的,所以对子女的教育,尤其是女孩的教育一直捨得。 更幸运的是,靠着许负的堂侄孙女的名头,加上许钱本就生了张能把赵括说成李牧的巧嘴,她开始为巴蜀,关中一代的有钱人家寻找赘婿,以合法手段将吴国的小男拖出地狱。 因为生意太过火爆的缘故,此事还被关中知晓,令在高庙思过的刘瑞瞠目结舌:「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第133章 赘婿,别名「人下人下人体验卡」,「三年之期已到,归来的不是龙王,而是终身家僕」。当然,赘婿里也有像淳于髡和陈平那样顺利攻略老婆一家,从而位列朝廷之内的人家赢家,但是这样奇货可居的人物古今中外也没几个,更多的还是沦为谪发远征的炮灰或戍边的苦力,并且那些招婿的女人对上门的赘婿还有「夫为寄豭(偷情),杀之无罪」的特权。 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在比较宽容的唐代和北宋初年,非官吏和「半过继」出身的赘婿处境依旧不好。 至于唐代和北宋为何对赘婿如此宽容,还不是因为花钱买来的大活人自家都没用上几次就被官府以七科谪的名义叫走了,任谁都会非常不爽。所以为了利益最大化,一些人家会以「收养」的名义招婿,谓之亲上加亲。 来找许钱「买」赘婿的富贵人家也都是走「收养」的路子,所以对女婿的要求很高,同时这种不会被轻易打杀的模式也更能被男方所接受。而在刘瑞听到这则消息时,赚完买家赚卖家的许钱已经富到可以买下长安八里的宅子,然后被彭城郡郡守以「资怠而贫者以乱税也」的名义给控制了。 结果闹到关中时,一向对不事生产者喊打喊杀的晁错眉头一皱,轻斥道:「胡闹,哪有无罪可定而拟人捉人的道理,长此以往,岂不人人都能无视汉律,造罪抓人。」 若不是彭城郡郡守是法家子弟,加上陛下有意在燕楚两地试验诸子百家的能耐,估计晁错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好说话:「罢了,事已至此,再怎么斥责也无济于事,还是想着如何收尾吧!」 虽说彭城郡郡守以不存在的罪名控制了许钱,但是因为赘婿本就是严厉打击的对象,加上许钱勉强算是官吏之后,所以郡守不敢直接逮捕许钱,而是走「有罪先请」的程序上报给关中,然后成了刘启父子的快乐源泉。 「噗哈哈哈……哎哟!刘濞那老匹夫到底有多可恨吶!才会让吴地的黔首和富户们宁可把儿子送去当赘婿,也不想让他们留在吴国受苦。」对于刘启而言,看吴国的笑话无疑是他的一大乐趣。更妙的是,因为这事涉及面非常之广,而且还是大众最爱的家长里短,所以在彭城郡的消息传至关中后,刘濞成了一则笑话,而关中那些推行削藩的人也藉机上奏调查吴国,以免再现燕楚之恶。 对此,吴王刘濞自是怒不可遏,表示自己决不接受关中编造的罪名,甚至还说刘启身为汉室大宗居然容不下自己的血亲。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刘濞当着关中使者的面痛骂道:「高祖何不将孤带离人世,以免孤一半截入土之人还要受这无妄之灾。」 说罢,刘濞居然扯开衣领,露出一片伤痕累累的肌肤:「看看孤所遭遇的一切吧!看看皇帝如何如何迫害他的亲堂叔。」 刘濞的身形踉跄了下,头髮也因扯衣服的动作而致他的远游冠勐得一歪,泻出几缕灰白的枯发:「高祖啊!您睁开眼看看您的侄儿吧!」 泪流满面的刘濞很快又跌倒在地,深情并茂地哭诉道:「诗经曰: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孤以为当今天子就算少时爆裂,喜好策马斗狗之事也能明白这等俗理。」 「现在看来,终究是言有理,而人无德了。」 「吴王慎言。」关中的使者忍无可忍道:「非议陛下,恐祸他人。」 起身的刘濞正了正衣冠,冷笑道:「孤未提及无德之人是谁,难道在天使眼里,皇帝就是孤所说的无德之人?」 刘濞瞧着天使变得无比苍白的脸色,继续逼问道:「还是说,天使仗着使节在手就要给本王扣上罪名,喊打喊杀!!?」 上一秒还唿天抢地的刘濞下一面便声色俱厉道:「尔是代表陛下问话的还是来向本王问罪的。若是后者,大可请廷尉宗正压孤入京,何至于用小人之言辱我至此。」 「臣岂敢由离间之心,还望吴王海量,饶恕臣的失礼之处。」天使还未跪下告饶,中大夫应高便抢先说道:「陛下,此人说话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实在不是天使之资,大汉之臣,倒像是茹毛饮血的氓隶之人。」 应高不知关中为何派来一个笨嘴拙舌的天使,但是对方既然已被自家大王倒打一耙,何不藉此与关中彻底撕破脸,也好在吴国的环境恶化到遍地造反前转移矛盾,也好让犹豫不决的赵王与淮南王被迫上车。 第189页 毕竟吴王要是没了,淮南王便孤立无援,而赵齐两系距离被刘启搞死也只是时间问题。想必那时就算三人不想动手,也会被坐罪国除的恐惧裹挟得上了吴王的马车。 天使不知应高的小心思,而是觉得吴王的不成之心昭然若揭,而且其颠倒黑白的功夫着实厉害,居然敢在天子使节前以诸侯王的身份压迫天使,逼他承认莫须有的罪名。 怎么办,难道他要背上一个诽谤诸侯的罪名?或是为了逃避酷刑而向刘濞卑躬屈膝,跪地求饶? 脑子里一片混乱的天使挥开想要捉拿他的士卒,大着胆子道:「臣是天使,有罪与否该由天子所定,还轮不到大王替陛下做主。」 吴国的士卒见天使挣开他们的手,于是看了眼脸色铁青刘濞,然后看向沉默不语的应高。 应高朝着士卒们点了点头,后者立刻将天使按倒在地,致使后者头冠掉落,下巴磕红,整个人如癫汉般披头散髮的不成样子。 「吴王……你抗拒问话,扣押天使,就不怕陛下怪罪,殃及子孙。」天使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士卒堵了嘴,只能发出含煳不清的呜咽声。 上面的刘濞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殃及子孙……哈哈……殃及子孙。」 「孤的太子早就被那无耻小儿给害死了。」想起长子头破血流的尸身,刘濞便怒不可遏道:「既为大宗所杀,又何必惺惺作态地送回吴国,要孤这无能阿父为其送终。」 刘濞的怒火直冲闹顶,险些致其昏死过去。恍惚间,他似乎忆起当年所受的种种屈辱,于是下来狠狠踹着动弹不得的天使,差点伤及按住天使的士卒。 「启小子,真小人,收下的群臣也都是些狼心狗肺之辈。」 「若是叔父还在……」 「若是叔父还在……」 想想自己年轻时何等风光,先是随刘邦镇压英布,又是以亲侄的身份坐镇吴国,替刘邦压制江东豪族。 而那时的先帝在干什么? 呵! 高祖记得先帝这个人吗? 那时的先帝还在代国喝西北风呢!高祖哪记得有这么个儿子,这么个…… 一无是处的老好人。 刘濞将天使踹得奄奄一息后喘了口气,让人压下这个小子,同时也让殿里得闲杂人等一一退下。 应高瞧着刘濞的神色不对,还想留下劝说几句,结果瞧着刘濞挥了挥空荡荡的袖子,声音沙哑道:「下去吧!让孤静静,让孤静静。」 「诺。」应高挂着沉甸甸的心脏离去。 而在宫门关上的那刻,刘濞坐阴影笼罩的王位,喃喃自语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呵!我也是刘姓子孙,凭什么这天下他刘恆的子孙坐的得,我就做不得。」 「就凭他是叔父的儿子,而我只是用完即扔的子侄吗?」 「不,刘恆只是运气稍好。」 「他根本不配当叔父的儿子。」 「这天下也不该由刘恆那厮儿的无能后辈继续坐着。」 而等他入主关中之时,就是为爱子报仇之日。 …………………… 刘启把太子罚去高庙思过一事无疑令栗姬十分愉悦,连带着凤凰殿里的宫婢都好过了不少,不必如之前那般心惊胆战地活着。 可是这般轻松的日子没过多久,便以刘瑞的回宫而宣告结束。 栗姬以为经此一遭,刘启已经看清刘瑞的狼子野心,不说是让越权控制关中出口的刘瑞彻底玩完,但也不能如此之快地掀过此章,继续让刘瑞出席朝会,频繁出入宣室殿,就好像是刘瑞的权利并未因此大打折扣,反而有逐渐加强之势。 为什么? 不仅是栗姬这个脑子有坑的人看不懂刘启的操作,就连一些脑子清醒的皇子外戚,勛贵大臣也对刘启的行为表示不解,念头在「皇帝转性了?」和「皇帝是不是要捧杀太子」间来回跳跃。 考虑到刘瑞的年龄,自然有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父老子壮的经典桥段,然后动了不该有的心思。除去本就不安的栗姬,就连原本安份的程姬贾姬都有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美梦,幻想自己能如今天的太皇太后那般后来居上。 「这老狗真是有眼无珠,香的臭的都分不清楚,只会捧着椒房殿的宝贝疙瘩作践我们母子四人。」栗姬的好脾气结束后,怒火便如滔天巨浪般滚滚而来,很快吞噬了宫婢们的恐惧,吓得他们瑟瑟发抖:「他为了讨好太皇太后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真是懦弱又无能的男人。」 第134章 凤凰殿里的宫婢们早就习惯了栗姬的暴脾气,但是听到对方辱骂皇帝太子,而且是在凤凰殿里以几近尖叫的音量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时,匍匐在地上的宫婢们还是露出绝望的神经,哀嘆老天何其不公,既然送她们进了火坑,又何必留双灵巧的耳朵去做那君王赐死的藉口。 想起之前释放宫女时,凤凰殿内无人离开的战绩,这群宫婢的绝望之清便愈演愈烈。就连那些绝了指望的小黄门都会思考自己进了龙潭虎穴的凤凰殿后,还有没有寿终正寝的可能。 「咱们这群没根的浮萍之人亦是贪生怕死之辈。」凤凰殿里的老黄门听着殿里不断传来栗姬的咒骂声与鞭打声,混合着宫婢们的哀泣求饶,竟让未央宫的奢华一角恐怖得堪比掖挺狱的牢房。 第190页 刘荣便是在此带着蹒跚学步的长子拜访母亲,然后被内殿里的杂乱之声震得踌躇不前,脸上浮起不均匀的酡红,似乎是为栗姬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同时也在唾弃自己。 唾弃自己这个碍于孝道,不敢阻止阿母癫狂的成男。 小小的荀皇孙害怕地抓紧阿父的衣服,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丢脸的声音。 守门的老黄门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这对浑身散发着绝望气息父子,随即暗骂自己是个贱骨头,一个朝不保夕的奴婢居然心疼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真是过了几天不当狗的日子就忘记自己姓什么。 一想到这儿,老黄门便收起眼底的怜悯之情,不卑不亢道:「公子,夫人现在不好见您,不如您先迴避一二,奴婢替你通报一声。」 「也好。」刘荣让人带下皇孙,决定以后拜见阿母便不要带着开始记事的孩子,但又怕自己的行为会让荀皇孙背上不孝之名,一时为难至居然有了就藩之意。 「公子,您可以进去了。」老黄门的声音唤醒了思绪万千的刘荣,后者理了理衣冠,进门便见头破血流的宫婢如死狗般被人拖下。 凤凰殿里的奴婢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所以在刘荣进来时,她们麻木而又熟练地清理着一切,祈祷自己不会成为下一个打骂对象。 「儿臣……」 「哐!」 刘荣的礼行到一半,便被迎面飞来的漆器砸了脑袋。 发泄一通的栗姬胸口起伏,整个人比刘荣上次见她时要苍老许多。 「竖子。」栗姬见到长子的第一眼便是责骂,亦或是说噼头盖脸的辱骂:「人有相而树有皮,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忠不孝,不思进取的庸人。」 她为刘荣呕心沥血地谋划,可这竖子非但没有感激她的一片苦心,反而还在拜访她时垮着一张让人作呕的脸,看得栗姬仰头怒吼:「苍天待我何其不公也,竟令我有如此子孙,如此子孙吶……」 刘荣已经习惯了栗姬的这般做派,撩起衣摆,跪地磕道:「儿子不孝,令阿母忧心,这便去向阿父请罪。」 说罢便磕了几个头,起身便要前往宣室,结果却被气急败坏的栗姬给叫住了:「站住。」 刘荣听话地停下脚步,随即又被迎面掷来的漆器砸了胸膛,后背,内心更是一片悲凉。 阿母说他无相无皮,不忠不孝。而他又何尝不嘆老天不公,竟让他有如此令人一言难尽的阿母。 想想自己曾因长子的身份沾沾自喜,甚至觉得大位已是囊中之物,刘荣便泛起一抹深深的苦笑,感嘆老子真不愧是一代圣人,那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正是他现在的写照。 「怎么,你阿母说你几句就委屈上了?还要去宣室殿向你阿父请罪。」栗姬的怒火愈演愈烈,但却有了色厉内荏的徵兆。 今非昔比。 刘启对她的宠爱大不如前,加上刘瑞当上太子后,面对刘荣这个身份尴尬的庶长子,刘启也是万般纠结,而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刘启对凤凰殿的冷落,从而避免两殿交锋的局面。 这般情况下,栗姬的脾气自是日益变坏,但却不敢舞到皇帝面前说三道四。 而刘荣要是真的前去宣室殿请罪,且不谈刘启会不会顺势给儿子扣个不孝的罪名,就说这定罪也得人证物证具在。而栗姬已经许久未得刘启召见,真要让她当众细说刘荣的过错,估计等刘荣被定罪后她也落得不好。 若是宫里的其她女人在此,一定会翻着白眼地骂栗姬欺软怕硬,然后对刘启的早期品味再次产生质疑。 当然,凤凰殿里的闹剧自然瞒不过满宫的男女老少。 两宫太后和刘启自不必说,就连以前硬不起来的薄皇后都柳眉一拧,当众骂道:「这腌臜泼妇就不能安宁几日吗?成天对着满屋的宫婢乃至公子非打即骂,摔盆砸碗的,哪还有天子嫔御的风范。」 被打碎的漆器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凤凰殿里隔几天就抬出几个奄奄一息的奴婢,简直是把人命当儿戏。 「别说是宫里其他的夫人公子,就是陛下和两宫太后的长乐宫也没有这么作践人的。」逐渐掌权的薄皇后之前就因栗姬的铺张浪费勒令少府不必再走公帐处理凤凰殿的损耗,然而这对栗姬而言毫无痛点。因为就算凤凰殿的用度不够,她还有三个儿子补贴一二,从而成了宫里的一道奇景。 「你去宣室殿请示陛下,就说宫女黄门虽为隶臣妾和闾左之后,但也多是大汉子民。栗夫人轻易打杀恐有违陛下的仁慈之名,还请陛下许孤以惩戒一二。」 「至于公子荣……」如果说几年前的薄皇后还会因刘荣曾是太子宫里的无冕太孙而敌视他,甚至在刘瑞当上太子后也改不了这般想法,那么经过栗姬的不断作死后,她对刘荣竟有一丝怜悯之情。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幸摊上堪比赵姬的坑货阿母。 甚至从某种情况来看,栗姬还不如赵姬呢!毕竟赵姬再蠢,也会在始皇登基前装上一装。 而栗姬…… 嘶! 薄皇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深沉起来。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感觉是刘荣等皇子都已经认命了,但栗姬觉得还能争一争,其余姬妾希望捡漏。 第135章 刘瑞结束高庙思过时,薄姬的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并且在刘启提议给太子找家人子后精神上来地想要问问。 第191页 「孤没记错的话,荣儿的长子都能下地走路的,并且还有两名翁主和一位还没分娩的家人子。」薄姬虽然特别偏爱堂侄女所出的刘瑞,但是对第一个玄孙也还是特别疼爱,并且按旧例册封荀皇孙的母亲为刘荣正妃,但却被栗姬所制止了:「还有刘德,阏于,以及长乐宫的那几个臭小子。」 提起那些哌哌坠地的玄孙,薄姬的眼里满是笑意,精气神也比之前好了不少:「皇帝这点比他爹强,多子多福,实乃兴旺之兆。」 刘瑞如果在此,一定会翻着白眼地说道: 「可不是多子多福嘛,西汉的皇帝里就没有比阿父更能生的存在。」 而且刘启还不是老刘家的种马巅峰,真正让人望尘莫及的还是刘瑞的九哥刘胜,不仅在就藩后的二十多年里陆续生下了一百二十名子女,甚至在他的后代里还有澎侯刘屈氂这个巫蛊之祸的罪魁祸首,以及陆城侯刘贞这个刘皇叔的直系祖先。 顺带一提,唐代的刘禹锡也是刘胜的后代。 所以说生的多还是有瞎猫撞上死耗子的好处。 不过对始皇而言,生的再多也没用,全被胡亥这厮儿给灭了。 「既是给太子选人,皇后那边可有名单?」古往今来的老妇女都爱给人牵线搭桥,尤其是对娱乐匮乏的西汉妇女而言,即便是有刘瑞的麻将和木牌打发时间,但是参考现代的退休生活,与其说老年人是为了打牌而聚集在一起,不如说她们是为了聊天而组建牌局。 「让孤瞧瞧都有谁,可别咱们挑的热火朝天,瑞儿见了没一个喜欢。」薄姬想到婚后受了十年委屈的薄皇后,忍不住眼神一暗,喃喃自语道:「皇帝不让薄窦两家的女儿进宫也是件好事。」 薄姬倒好,而窦太后虽能理解刘启对高祖后的三任皇帝被迫迎娶勛贵之女的怨气,但是想到薄姬有的她没有,这种莫名低了婆婆一头的感觉还是让她心生疙瘩,于是做主将侄孙女嫁给了刘胜。 有一说一,不知是有薄皇后的例子在前,还是因为刘胜对美女的偏好人尽皆知,总之窦太后选给刘胜的窦氏女长得十分漂亮,二人不说是如胶似漆,但也算得上相敬如宾。 而在得知两大外戚不准备给北宫送女孩后,戚里和尚冠里的人家都躁动起来,开始给宫里的太后和宫外的长公主送钱。就连搬到关中生活的燕国翁主也因薄皇后的特别关照而被这些人家三番五次地打扰,逼得她们只得搬到惠帝皇后的晚年居所躲避一二。 「难怪人人都说执柯才是最赚钱的。」馆陶长公主的手指划过圆澄澄的金饼,眼里满是算计他人的狡黠:「赚了上家赚下家……要是太子再来几次选妃之事,只怕关中的富贵人家能用金饼砸死我刘嫖。」 堂邑侯陈午的家里虽无实权,但却握着冶铁的买卖,所以不是没见过富贵的人。可是陈午再怎么富贵,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尤其是关东和巴蜀一带想要逆天改命的富商们,几乎是用三四个壮汉抬着沉甸甸的铜钱箱和金饼箱砸开了馆陶长公主的大门,并且表示这些只是见到长公主的薄礼,事成之后还有更多的金子奉上。 「即便不论储君的身份,太子也是良人的上上之选。」陈午看着馆陶长公主一会儿摸摸这家送的金饼,一会挑起箱子里的铜钱,顺势说道:「臣还记得太子替陛下去上林苑拜访三老时,沿路偷看太子的少女多到能把田里的木板踩断。 「是有这么件事儿……「馆陶长公主可是出了名的爱美之人,自然明白刘瑞的颜值具有怎样的杀伤力:」不仅是农家的少女,就连彻侯家的女儿也是被瑞小子的脸蛋迷得神魂颠倒,甚至还让阿娇在太子面前替她们美言几句。」 「说到阿娇,她现在已经接受太子选妃的事吗?」堂邑侯陈午同女儿不亲,但也从未见过娇蛮的女儿失魂落魄至此。即便是有窦太后亲自出面解释一二,也不能让陈阿娇的情绪有所好转。 「她接受与否也改变不了陛下的决定。」疼爱女儿的馆陶长公主一反常态地没有为女儿细细谋划,而是用冷硬的语气说道:「她也不是懵懂小儿了,我也不是没有为她争取过太子妃的位子。可是陛下不愿,母后也无可奈何,我又有什么法子。」 馆陶长公主顿时觉得手里的小钱钱也不香了,于是将其掷回箱子:「况且阿娇对瑞儿的喜欢也称不上一往情深,而是心有不甘罢了。 知女莫若母。 馆陶长公主在被嫁给堂邑侯前也曾有过心上人,并且在心上人有未婚妻后委屈不已,有种自己被对方辜负的错觉。 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真是幼稚至极。 天下的好男儿多的是,犯不着为了对你无意的人寻死腻活,怪丢人的。 「赶明儿我去少府找几个标緻的伶人来给阿娇瞧瞧。」馆陶长公主突然想到个好主意,立刻又眉飞色舞起来:「阿娇那个小丫头片子与其说是对瑞儿有男女之情,不如说是见其美而心悦之。」 馆陶长公主毫不在意堂邑侯的尴尬脸色,继续说道:「等她见过更多更好的男人就不会为嫁不了太子而感到伤心了。」 「是,是这个理。」堂邑侯想到家里的伶人,憋屈的同时也不敢有所抱怨,只能藉机含蓄道:「阿娇还小,可别被伶人给带坏了。」 「有什么可带坏的。区区伶人,供人玩乐之物罢了。」馆陶长公主毫不在意道:「你年轻时难道没有招幸过伶人,然后去乡间打食?」 第192页 虽说先帝以陈平为婿的理由是观其面忠憨厚,不会让馆陶长公主感到委屈,可是一个彻侯之家的继承人,又有让人垂涎三尺的盐铁业,怎么可能洁身自好,不近女色。 不过是瞧堂邑侯富裕而无实权,比较好拿捏罢了。 眼见被妻子戳穿前尘往事,堂邑侯陈午的老脸一红,声音更是细若游丝道:「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您怎么还在计较。」 「哼!我要是真的计较起来,你还能全须全尾地跟我我说话?」馆陶长公主轻轻哼了声,但却没有继续去揭丈夫的老底:「你的那点小心思还能瞒过我的眼睛?不就是想借阿娇的事来警告我吗?」 「这……我哪敢对公主的事情说三道四啊!」堂邑侯陈午心虚地挪开视线,小声道:「我只是觉得阿娇到底是女孩子,跟伶人走得太近了也不好,总会被人嚼舌根。」 「好不好的试了才知道,要是按你上下嘴皮子一碰的说法,少府里就不该有伶人,各家各户也不该买些模样标緻的贫困小人儿养成伶人。」馆陶长公主对堂邑侯的说法万分不屑,直接用独有的歪理辩驳道:「哼!嚼舌根的要么是看笑话的黔首,要么是嫉妒我们生活优渥的酸儒。黔首们拿我们当笑话能改变我们骄奢淫逸的生活吗?他们只要逢年过节地蹭点尚冠里的酒肉赏钱就能把人渣夸成圣人,把荡妇说成贞妇。」 馆陶长公主勾起两串铜钱,脸上的表情愈发讽刺:「至于那些个嫉妒的学生……呵!一边说着勛贵淫乱,一面又想加入我们,成为肆意妄为的勛贵一员……」 别看馆陶长公主给人以无脑的形象,但是在这方面,她可是个预言家:「你信不信那些道貌岸然要是能有我的地位,我的权利,一定比我玩得更花,更狂。」 馆陶长公主的视线让堂邑侯陈午尴尬不已:「我也就是说道几句,何至于让长公主如此生气。」 说罢还偷偷瞥了眼馆陶长公主的脸色,嘀咕道:「我好歹是阿娇的阿父,担心女儿名誉受损,难谈人家也不行吗?」 「难谈人家又如何?咱们又不是养不起女儿,就算阿娇找不到门当户对,难道还找不到愿意入赘的。」馆陶长公主嚣张惯了,所以让她理解那些正常人家的担忧是不成立道:「咱们这种富贵的人家又不需要低三下四地求人或是强买强卖。若是有人看上阿娇,那一定是有所求或单纯看上阿娇这个人,也没必要揪着往事不放,怪小家子气的。」 堂邑侯陈午瞧着背过身的馆陶长公主,也识趣地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 而在馆陶长公主之外的轵侯家和昌平长公主家里,这种情况也是轮番上演。 昌平长公主被刘瑞明着拒绝后也不再执着女儿进宫的事,同时也对来找门路的退避三尺。 服侍昌平长公主的傅母见状,不免多嘴道:「同样是长公主,馆陶长公主为此收了黄金万两,您又何必拒了那些白白送上的黄金呢!」 「白白送上的黄金?呵!是送上门的结仇机会吧!」昌平长公主毫不在意道:「执柯这事干的好是结仇,干的不好是仇上加仇。」 「说的也是。」傅母也是过来人,细想一下便能明白昌平长公主的意思:「牵上的男女双方婚后有个磕磕碰碰的,还不是骂执柯眼盲耳瞎,误人终生。」 相较于馆陶长公主,昌平长公主与刘瑞的交流更为频繁,所以对这个侄子的了解远比馆陶长公主深刻:「我之前想送个歌伎都被太子委婉拒绝了,要是真往北宫里扔个大活人,那还不是害了女方,又惹了太子。」 傅母闻之点了点头,似乎想到薄皇后的悲剧,以及那些个满嘴苦楚的勛贵少女,一时间也感嘆连连道:「若是平常人家倒好,嫁进皇家,可不就是有苦有怨独自吞下,难道指望娇生惯养的皇亲国戚去作小服低吗?」 「这么看来,长公主拒了那些心急的人家也算是件积福的好事。」傅母也不再眼馋馆陶长公主的炙手可热,但也对最后的结果非常好奇:「也不知太子会找怎样的可人儿……估计不止咱们家,就连东九市的博戏坊都在开压太子妃之位会花落谁家。」 「管他的,无论谁当太子妃,都还是得自己有本事才能在龙潭虎穴的北宫里站稳脚跟。」昌平长公主将手里券书交给傅母,狠心道:「找时间把这些店铺卖了,记得要快,只要对方的开价不亏就一律应与。」 「您这又是为何?」傅母翻了翻厚厚的券书,发现府里所有的铺子券书都在此:「这里可有不少旺铺啊!眼下卖出可是要吃大亏的。」 「吃亏总比血本无归的好。」昌平长公主知道太子整顿完土地兼併后就要对商贾下手,所以显得非常果决:「高后当年为了恢復经济而没彻底拒绝商贾们的入仕为官,并且也对彻侯们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不是高后当政,而是陛下和太子管事……」 昌平长公主不算聪明,但也明白跟对人才有荣华富贵的浅薄道理:「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前是为了让黔首们吃饱饭才没有砍掉勛贵们的爪子。现在只剩吴赵齐的藩王们等着挨上最后一刀了……估计等吴王落马后,关中就会彻查那些控制九市,暗中经商的勛贵外戚们。」 无独有偶,之前在科举里考上同进士的卜式因为商贾的出身而没拿到一官半职,只能在家听候调遣。 第193页 而在法家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重农抑商和吕不韦,郭开之祸后,朝上对于商人,尤其是大商人的态度越发诡异,已经透露出要收紧政策的意思,自然引起商贾们的不满,但却让黔首们欢欣鼓舞。 虽说高祖定下了贱商的政策,但是在前几代的宽松统治下,落到实处的也没几条,受伤的也只是跟农民一样勉强称得上养家餬口的有市籍者。 那些出入都有僕从相随,香车美女一样不少的大商人借着纳粟受爵、输奴拜爵的政策已经开始沾染权利,甚至干出逼良为奴,藉以谋爵的噁心事,从而让借商贾之手赚钱的彻侯们渐渐站到了商贾的对立面,开始鼓动打压商贾,杜绝他们上朝参政的可能。 第136章 说起彻侯与商贾的恩怨,其实就是狗咬狗的闹剧。 有人根据西汉的米价计算过官员和彻侯的收入,最后发现相较于后世的富豪巨贪,西汉的官员们还是太含蓄了。即便他们把东九市的税收少报了九成,即便他们隐瞒了不少田地,也只争到乡镇首富的待遇,甚至有人一年的收入还比不上大盐商或大粮商一个季度的收入。 长此以往,那些鼻孔看人的彻侯们心里不平衡了,眼神危险了。 后世的论坛上有个流传很广的问题叫「当官的为什么爱折腾人」,其下有个比问题更经典的回答是「不折腾你怎么体现当官的权利。」 试想一下,在废除帝制的后世都还存在滥用权利的情况,那在等级森严,尊卑有别的古代又是什么情景? 当然是变本加厉了。 更绝的是,之前彻查黑户隐田时就有彻侯发现自己成了冤大头,家里不说是被硕鼠挖空,但没了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资本。相信不过五六载的功夫,他们就会因收入下降而苛待黔首,最后被底下的硕鼠告到皇帝那儿,落得个坐罪国除的下场。 可悲吗?可嘆吗? 即便事后查清里头的弯弯绕绕,忙着削藩的皇帝也不会去同情那些丢了爵位的彻侯,而是斥其耳聋眼瞎,庸懦无能。 至于那些倒霉的黔首…… 呵!他们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难道指望吃不饱饭的黔首去心疼高高在上的勛贵老爷? 又不是天生受虐,闲的蛋疼。 而比自家出了硕鼠更可气的是被勛贵们当成黑手套的商贾们。 众所周知,搞大生意得有靠山,得有背景,不然光是卡流程的小吏就能把无权无势的商贾折腾得血本无归。更别提在大生意里还有堂邑侯陈午和上大夫邓通这样的权贵下场。 在此情况下,但凡是有脑子的商贾都会找实权的彻侯乃至皇亲国戚做靠山。 而做靠山的也不能被白白扯了自家虎旗,自然得有真金白银的孝敬奉上。 彼时的商贾虽然松了脖子上的缰绳,但也不敢正大光明地揽权,而是偷偷试探当权者的态度,所以这些孝敬里的学问可是很深的。 深到皇帝彻查九市时,彻侯们才明白《让子弹飞》的名场面隐喻就是他们的冤大头写照。 「赚钱之后,彻侯的钱如数奉还,黔首的钱一九分。「 「我是那个九成?」 「九成是人家的,您能拿一成都得看大商人的良心。」 「……」 「合着我成跪着要饭的了。」 「也不算是跪着要饭吧!但离被白嫖也差不了多少。」 于是乎,在皇帝发现九市的税收少了九成,彻侯发现贪的九成里他们只得一成后,根本不必皇帝发话,这群算帐算到脑顶冒烟的勛贵们就把中间商赚差价的商贾打得哭爹喊娘。 tnnd,合着钱你赚了,锅我来背。 乃公不扒了你的皮就不配在尚冠里定居。 可想而知,这种情况下的晁错等人突然提出恢復旧制,避免商贾上朝参政的风气愈演愈烈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当然是被勛贵们大力推崇啊! 开玩笑,这群鳖孙阴了我不够还想挤占我的位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对各派学子,尤其是墨农儒法家的贫困学子而言,跟起跑线超出一公里的彻侯子弟同台竞技就已经够憋屈的了,要是再来家财万贯,用钱砸开考官家门的商贾…… 这一刻,即便是祖师里有商法大家的学派都毫不犹豫地支持关中收紧对商人的约束,维护自己的核心利益。 美美隐身的刘瑞听着李三的报告,露出他那标志性的蔫坏笑容:「你看,挑起斗争根本不必孤去凑合。」 「太子远虑,奴婢自是佩服不已。」李三虽已见过刘瑞的各种操作,但还是为自家主君的手腕暗暗叫好:「若能割掉富商们的爪子,于天下黔首而言也是功德一件。」 「你似乎很讨厌富商?」 李三闻言低头苦笑道:「奴婢是大灾之年进宫的,本想割了子孙后代的念想为家人谋得一点米粮,结果得到的仅是一斗混了泥土的豆麦……」 赈灾这事儿一向是有油水可捞。 尤其是在大荒之年,即便碰上良心尚在的君王,也有人往饿死的黔首身上刮出油脂,混着他们的血泪继续过着骄奢淫逸的日子。 两辈子都没尝过飢饿之苦的刘瑞收起笑容,正色道:「那些个大粮商……」 刘瑞的语气一凝,随即咽下滚到嘴边的可笑问题:「算了,指望他们有良心还不如让徐福不骗秦始皇。」 第194页 他们这种人除非是核心利益受损,否则很难停止压榨低层人民的脚步。 正如清末时的广州十三行以为逃离故土就能继续大赚特赚,结果发现离了故乡的浮萍退无可退,不过是连混混土匪都能敲诈的肥羊罢了。 而在二十一世纪里,法国的权贵阶级之所以向底层低头,也只是怕他们的脑袋被挂在下次革命的旗帜上,亦或是怕不断移民的外族会将自动绝育的本地人排除在外,从而步上西班牙的前辙。 「孤也会变成你所讨厌的那种人吗?「刘瑞突然用玩笑般的语气说道,然后不得李三错愕便自问自答道:」孤不会。」 「我这辈子都不会……」 ……………… 「季公,我就将您送到这儿了。」伪装成游侠的细作将牛车里的季心从稻草里挖出来,然后递上一袋铜钱:「 吴国的细作都已打点过了,想必以季公的名声,招募一批游侠去迷惑吴王也不是难事。」 伤口未好的季心强忍着车马劳顿的不适,伸手拉了拉粗糙的外衣,小心问道:「太子要我迷惑吴王,那便是会联繫我咯!」 负责押送季心的人自然明白对方的忧虑,也不含煳道:「您放心,动手前,太子会通知您的。」 瞧着季心依旧不信的样子,押送的人也耐着性子道:「太子若不通知您,您就会在战场上帮助吴王。「 「试问天下哪有乐于给自己找敌人的无聊之人。」 季心想想也是这个理儿,于是同将功赎罪的游侠一起踏上前往吴国的路。 而在吴国境内,吴王刘濞早就得知关中以「通敌叛国」的罪名逮捕季心,连同那些依附季心的游侠也遭了殃,于是委派心腹恆将军乔装接应,自己更是迫不及待地召见季心,不等对方拱手下拜便弯腰扶住,端出一副贤王遇良臣的惊喜不已:「卿乃大才,岂用大礼。」 话是这么说,但被诏狱的专业人士悉心教过的季心完全不信刘氏混蛋的场面话——即便吴王刘濞素来与关中不合,但是想到对方的「丰功伟绩」,季心还是谨慎道:「蒙罪之人,岂敢在贤王面前公然托大。」 在被现实毒打后的季心说起话来也有了谦卑的味道,从而让吴王刘濞感到非常舒服,觉得自己魅力惊人,天生就是推翻关中的料,所以才能一面驯服这匹野马,让其露出谦卑姿态。 「卿既说我是贤王,又何必与我如此生疏。」刘濞邀请季心乃至随从的游侠一一入座。 相较于季心的坦然,游侠们的动作有些拘谨。好在刘濞得意于季心的归顺而没有在意这点反常,甚至陪同刘濞接见季心的应高都以为是泥腿子上大雅之堂的正常反应而未生疑,从而给吴国的覆灭埋下了祸根。 「孤虽在江淮之地,但也为卿的遭遇感到遗憾。」酒过三巡后,吴王刘濞借着醉意试探道:「若不是孤与布公的友谊,卿也不会受此灾祸。」 虽然关中逮捕季心的罪名是纵容游侠吞併土地,之后才把模煳不清的「通敌叛国」扣了上来。可是不仅吴王所在江淮一带,就连关中的不少黔首都觉得扣给季心的第一个罪名压根就立不住脚跟。毕竟国内的游侠之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所以从勛贵到黔首都不觉得皇帝打压关中游侠是为了遏制西汉式的黑社会风气。 相较之下,那个补上去的罪名更像是真的。 至于季心通的是谁,叛的是谁…… 即便关中没有挑明,大家都心里有数。 「这怎么是大王的错呢!」苍天可鑑,季心说这话时绝对是真心实意的。甚至因为要骗刘濞的缘故,他竟生出不合时宜的怜悯,而这落到刘濞眼里就是一抹委屈的苦涩:「家兄与大王的旧情始于战场,终于盛世。」 「不过是时过境迁,世事难料啊!」 刘濞听了这话也是鼻尖一酸,蓦地想起年轻时的潇洒肆意,于是看季心的眼色分外柔和,恨不得立刻委以重任:「卿这话在理,更是让孤感嘆关中的蛇鼠一窝,晾着珍珠爱鱼目……真是不识人的愚昧之人。」 底下的游侠听了吴王的话都下意识地抽了抽嘴角,很难把关中的皇帝父子与愚昧之人划上等号。 呵!吴王刘濞输得不亏,真心不亏。 跟他相比,别说是当今皇帝,就是那个半大小子的太子都能把他活活玩死。 远在千里之外的刘瑞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暗嘆一定有人背后骂他。 李三让下仆端了碗渥鸡蛋的姜汤给刘瑞驱寒,后者发了一层薄汗后也精神了不少,然后论起宫里给他找人的事。 「 母后她们真是操之过急了。」终于要挨这一刀的刘瑞揉了揉太阳穴,咬牙切齿道:「此时正是用功之际,孤哪有时间沉溺于情情爱爱。」 虽说已经习惯了男性的身体,可刘瑞还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结果在这般纠结与越来越多的公务下显得清心寡欲起来。 这也让原本欣慰的薄皇后感嘆不妙,怀疑儿子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或是继承了老刘家的特殊爱好而对女人没兴趣。否则为何伺候太子的宫婢们至今未见太子的遗精。 按理说,宫里的皇子大都在十三四岁就有遗精,而像先帝那样成婚较早的十一二岁就有男女的原始冲动。 相较之下,刘瑞真是不正常到了极致。这也让薄皇后在选人之余心生担忧,希望这些体态优美,温柔小意的家人子能让刘瑞「正常「起来,至少给人以太子可以承宗继业,延续子嗣的印象。 第195页 李三不懂刘瑞的纠结,但是涉及宫里的皇后和挑起此事的皇帝,他也只能小心翼翼道:「陛下那是出了名的眼光好,相信能进太子宫的一定是顶好的美人。」 反正以太子的财力又不是养不起这群女人。 而被选到刘瑞面前的家人子留下就能得到一个孺人的名分,留不下的也能拿钱回家婚配。可以说是进亦赢,退亦赢,所以不止宫外的人家想法设法地送女入宫,就连那些郁郁寡欢的掖挺美人儿们也想着藉机出人头地或拿钱回家。 考虑到老刘家的特殊癖好与皇后的急切之情,宦官令特别关注已经成熟的女子乃至少妇。 这让刘瑞在水深火热之余恨不得挖个地洞埋掉自己。 md,这几天走在街上都觉得自己不是人,而是块恶狼坏绕的肥肉。 难道他真的要娶十七八个少女or少妇? 一想到这儿,刘瑞不禁打了个冷颤,挥手让李三退下的同时也寄希望于万能的系统能不能救救他,或是给他个人造媳妇避免之后的尴尬处境。 【应该有吧!】 【这种标准的文字游戏系统应该有隐藏的自拟npc或特别奖励吧!】 刘瑞记得上辈子玩阅读器上的宫斗游戏时总会在创建人物后得到一个自拟的侍女或侍从型npc。并且一些玩法超前的同类型游戏还会有可以自拟的剧情妃供玩家选择。 兴许是逆境下爆发的求生本能让刘瑞已经模煳的前世记忆变得清晰起来。 总之在他急到眼睛开始发酸后,终于在连环套似的操作页面里发现了自拟剧情妃的特殊功能,然后为此花掉了所有积蓄。 【这也是情急之下的被迫选择。】松了口气的刘瑞看着熟悉的捏脸系统与各项数据,再次陷入纠结之中。 第137章 【好极了,为了一个自拟剧情妃的拓展包,我居然花光了存到现在的全部积分】因为刘瑞这几年没怎么研究过系统,所以在他反应过来后,不断涌上的后悔之情让他的差点心肌梗塞。 【算了算了,这好歹是刚需啊!不亏。嗯!不亏。】已经与双十一后无法退货的剁手党产生共鸣的刘瑞竭尽所能地安慰自己,然后研究如此昂贵的拓展包要怎么使用。 值得庆幸的是,系统出品的拓展包贵虽贵,但也送了不少东西和附赠点数。 不幸的是,这些点数只能用到拓展包的人物身上,不能加给宿主或是其他礼包的自拟人物。 刘瑞:……这赠品送了跟没送似的,你对得起我吗? 而在看完附赠点数的备註后,刘瑞又把剩下的物品翻来覆去地瞧了几遍。 好傢伙,这些东西和附赠的点数一样,都只能在专属人物身上发挥作用,不然就是光鲜版的废铜烂铁。 【完了,我成冤大头了。】刘瑞绝望地以手捂脸,然后用相当可观的力气将脸抹得五官位移,最后很有大老粗气质地吸了下鼻子,就差效仿葛大爷来个彻底躺平的造型。 如果那些爱慕刘瑞的勛贵少女有幸看到这副场景,一定会听到来自梦想幻灭的碎裂声。 「哎!以后可咋办啊!」虽然刘瑞对系统的需求很低,只是用其查阅资料和兑换丹药,但是手里有点积蓄宗比兜里光光的强。尤其是对太子这个高位职业而言,系统里的积分大小可以与他的抗风险能力挂钩。并且因为系统没有任务列表和智能导航,所以刘瑞至今不知系统如何计算积分,不过根据系统文的设定,这种积分要么是与宿主的成就挂钩,要么是与国家的实力挂钩,总之只要刘瑞按照既定的步伐走下去,积分就会不断增长。 这也算是另一程度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吧! 郁闷够了的刘瑞挣扎着去看拓展包的自拟模板,努力转动褶皱里塞满绝望的小脑瓜让自己不必亏得太狠。 剧情妃的设计页面和进入游戏时的主角面板非常相似,只是多了个捏脸系统与选择人物的参考对象。 刘瑞对捏脸系统没啥兴趣,因为这跟他所网游捏脸截然不同,而是像泥塑那样需要手艺的捏脸。 若是换个艺术生来,兴许能让世人看看什么叫女娲的毕业作品,但是在刘瑞这儿,他只能在干脆利落地放弃后选择按下3d人下的随机键,然后一个平板身材的无脸3d人便很快拓展为容貌端庄,身材高挑的美人。 还挺神奇的。 刘瑞对随机展示的样貌没啥兴趣,目光落到自拟人物的面板。 这熟悉的排列,熟悉的名称…… 呵!原来是死去的记忆又开始攻击他了。 想到自己无脑拉高外貌数值的傻x行为,刘瑞面无表情地把附赠点数都加到自拟人物的武力值和智慧上。不过想到歷史上的彪悍女人绝对做得出把配偶架空的事,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忠诚度与道德度也拉高一点吧! 至于外貌…… 呵!事实证明外貌有个屁用! 强度的美才是永恆了。 已经把自拟剧情妃玩成自拟打工人的刘瑞还嫌不够地打起参考对象的主意。 按照拓展包的介绍,自拟人物的行事作风也会受到参考对象的影响。当然,玩家也可不必选择参考对象,只是根据自拟剧情妃的设定,参考对象辐射到自拟人物上的影响一定是正面的,所以会有意外收穫。 这是什么菀菀类卿的离奇剧情啊! 第196页 冒出不少无端联想的刘瑞捂着脑门,原本压下的无力感又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他开始怀疑系统搞出这种设计就是为了满足宿主的某种幻想,不过搁在刘瑞这儿,与其搞出男神女神的复制品,他更想要日后的生活里多个大腿。 最好是文能替他批阅奏章,武能替他安邦定国的全能型人才。 要是像于谦那样吃的是草,挤的是奶,三百六十五天里有三百六十四天都卖力干活的就更好了。 如果系统知道刘瑞的想法,一定会吐槽他在想屁吃,然后表示你这是找老婆啊!还是找神人。 「参考模板……嘶……中国歷史上的人选谁做参考对象呢?」 刘瑞的第一反应是吕雉武皇,但是想到这二人都精于权术而非兵法,所以有些犹豫不决。 而在比较知名的女将军里,无论是梁红玉还是秦良玉,亦或是那平定西北的樊梨花都没多少处理政务的经验。 所以想找个十全十美的老婆(金大腿)怎么就那么难呢! 好在中国的歷史够长,几千年的长河里总能挖出几个神人。 「参考对象就选妇好和平阳昭公主吧!」刘瑞在把歷史上颇有名气的女强人都点了个遍后,终于挑出文武双全的满意人选。 一个擅长征战又精于内政的王后。 一个擅长征战又精于世故的公主。 这不就是完美大腿的参考对象吗? 终于满意了的刘瑞刚想点下创建按钮,但是瞧着3d小人的细胳膊细腿又生生制止了这一动作。 不行。 这可是他的金大腿啊! 要替他领兵打仗的金大腿。 如此瘦弱像什么话。 这么想着的刘瑞又开始对点数的分配感到不满,顺带从颜值的选项那儿薅了些点数加到武力值上。 「对了,个头也得压得住人,不然怎么领兵打仗。」最后给自拟人物加上各种标籤的刘瑞本想把未来老婆的身高拉到两米,但是想到两米的人在战场上就是个活靶子,而且容易加重心脏的负担,所以在仔细研究后把身高定在一米八。这在古代也是大丈夫,伟力士的高度。 「不错,很不错。」终于满意了的刘瑞打量着这个肌肉结实,面容坚韧,而且还有「天生神力」,「气度不凡」,「领导力极强」,「是个欧皇」等标籤加成的伟岸女子(金大腿),然后将其随机生成到关中的某户人家里。 「李三,孤想出去走走,你让人准备一下。」准备去捡老婆(金大腿)的刘瑞迫不及待地起身说道。 侯在屋外的李三闻言,立刻安排下去。 ………… 「阿父,这就是关中吗?」出入关中的通道上,一位身量奇高,英姿飒爽的女子骑在高头骏马上,好奇地看着往来的车队,开始想像落户关中的生活。 不过按照她家的财富,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八里置宅是不可能的,所以只得另寻住处。 「是啊!京畿之地,王城脚下。」骑在少女前头的男子发须掺白,打扮富贵,但是看其身姿挺拔,不怒自威,应该是告老还乡的护军或杂号将军,不然也没资本带着全家迁徙关中之地:「这还只是围绕长安的郊县呢!进了长安,你才知道什么叫皇城富贵。」 「富贵有什么用,小娘我是在意富贵的人吗?」骑马的少女毫不在意道:「若论富贵,河东的也不差关中什么。比起去想关中的富贵,我倒眼馋少府神兵利器。」 「河东的都尉府里虽有弓弩,但都是少府淘下的次品与旧物。」少女的毕生梦想就是有把自己的弓弩,然而这对普普通通的护军之女而言无疑是痴人说梦。 弓弩那是被严格管控的尖端武器。别说是流入民间,就是有人多看几眼都要被记录在案。 绛侯一家不过是置办了些陪葬的盔甲都要被怀疑谋反,而寻常人家要是有弓弩在手……得嘞!你也别费劲巴拉地解释什么,直接让三族都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胡闹!弓弩哪是你能有,说这话也不怕获罪。」骑马的中年男人瞪了眼自家闺女,随即说道:「想见弓弩就得当工匠,或是拜入墨者门下。」 说罢,中年男人还调侃道:「你倒是有挥锤的力气,但却没有冶铁的手艺。」 「咱家就不能养个工匠吗?」 「呵!你当工匠是田里的野草啊!想养就养。」中年人被女儿的话给气笑道:「说句不中听的话,技艺熟练的工匠比满腹经文的儒生还要珍贵,你阿父我上战场时但凡遇到需要撤退的时候都是扛起工匠立刻跑路。」 「再说了,关中那些有头有脸的工匠墨者都是记录在册的,你想请人家还得问少府答不答应。」 父女二人说说闹闹间便已到了蓝田县,然后找当地的里正官吏安排落户。 因为中年人的妻室跟平阳侯有亲戚关系,并且还有平阳侯府的文书,所以当地的官吏动作很快,他们也在天黑前搬进置好的大宅,准备明天问问蓝田县里是否还有良田可买。 「哎!自打关中禁止土地的私人买卖后,这买田卖田的文书真是越来多了。」中年人的妻子带着家僮收拾出卧房后忍不住抱怨道:「要不是花了太多时间去办卖掉旧田的文书,咱们也不必挨着这种冷热交替的鬼天气举家搬迁。」 「关中也是为了避免没心肝的到处侵占黔首的命根才把买卖田地的手续卡的那么紧,不然别说是闾左,就是闾右和咱们这等有点家底的人家都要遭殃。」帮忙打下手的少女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随口说道:「少儿,你去柴房问问卫媪今晚吃什么,还有,让郑青记得用带来的草料餵马,过几天再掺些关中的草料餵马。」 第197页 作者有话说: 科技生子,不睡。 第138章 唤作「少儿」的女子冒姓卫,本是平阳侯府的奴婢,后因现主人家的小君(女主人),也就是平阳侯府的远房亲戚生产后发现照顾独女的人手不够,于是走平阳侯府的路子请质人挑个生养过的老实僕妇餵养女儿。恰逢此时的平阳侯府因先侯遭到先帝贬斥而沉寂下来,所以有意精简排场,避免引起关中猜忌。 眼见主君的河东远亲有意买婢,平阳侯府的管家便把卫媪一家卖给这户。 那卫媪本是平阳侯府的歌伎,年轻时虽颇有姿色,但是老了便被许以家僕,只得做些浆洗缝补的活计。卫媪的丈夫本就一副活不长久的样子,加上卫媪生养不少,子女正是吃得多又干不了重活的麻烦年纪,所以藉机打折卖出也不算太亏。 买下卫媪的人家原本嫌弃不再年轻的卫媪带着拖油瓶的丈夫和两个小儿,不过想到此人能在贫困交加的情况下养大儿女一定是有过人之处,于是也就压价拿下了。 巧合的是,买下卫媪的河东护军也姓卫,据说是河南濮阳的卫姓旁支,不过到了主君这代却已不復祖上的富贵,只得依靠军功谋了五级大夫的民爵。 由于卫姓的祖先是平定三监之乱的周文王第九子康叔,所以主君以「康」为名,又因仰慕许穆夫人的贞烈聪慧而为独女取名为卫穆儿,听着倒与卫媪的女儿成了亲姐妹一般。 不过想到卫穆儿便是由卫媪的长女照看长大的,并且卫媪的次女三女也都是卫穆儿的侍女,所以这不是亲姐妹的主僕倒似亲姐妹一般。 卫少儿听到自家小娘的话便扔下手里的活计去找正在做饭的阿母。 卫媪在被卫康的夫人买下时便已经有了一子二女,落户卫家后又与丈夫生了小女儿卫子夫,之后又与河东县吏生下儿子郑青。 说来也是气人。 等到卫穆儿十一二岁时,家中的小君瞧着不能让女儿过度依赖卫媪这个乳母,加上卫媪这几年来也算尽心,所以想着放他一家成为良民,然后给卫媪找个可以託付的好人家。 因为卫媪是平阳侯府的旧人,丈夫去世后便与平阳县的郑季相识,逐渐有了男女之情。 那郑季虽是供职于平阳侯府的小吏,但是郑家在河东扎根百年,也算是闻名一方的大姓,所以卫家瞧着郎有情而妾有意便做主想把卫媪许给郑季为妾。岂料卫家都准备好了,郑季却临时反悔地表示自己只是玩玩,并不想纳半老徐娘的卫媪为妾。 已经怀有郑季之子的卫媪:…… 已经准备放人的卫家:…… 郑季你个王八蛋……听到没有,你就是个王八蛋。 气到不行的卫家只得与怀孕的卫媪大眼瞪小眼,最后是在平阳侯府的调解下以郑家赔了两千钱为收尾。 而等卫媪生下她的次子郑青后,按照旧例让懂事的郑青认祖归宗,结果郑季甚是不喜郑青这个私生子。加上郑季的夫人,儿子,以及姬妾都看郑青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爽,导致郑青名义上是郑季的儿子,实际却是郑家的羊奴,没过几年便偷偷跑回到阿母身边,就地做了卫家的马僮。 卫少儿到柴房时,满头银髮的卫媪已把糕饼蒸上,正在熬煮佐餐的肉汤。 见到女儿匆匆忙忙地赶来,卫媪停下手上的活计,擦擦汗道:「小君可是有所吩咐。」 「不,是小娘问今天吃什么。」卫少儿捻起一块热糕五官飞移地嚼着,嘴里哈出一团白气。 「挪开你的爪子,别把我好不容易蒸好的东西给弄坏了。」卫媪见状,轻轻拍掉女儿的贼爪,轻斥道:「傻站着干嘛!快膳端去主君那儿啊!」 「哦!」卫少儿赶紧咽下嘴里的热糕,刚想端菜离开柴房,就被想起有事交待的卫媪也叫住了:「等等,你把这些鸡子(鸡蛋)拿去。」 因为搬家之喜,所以主君给家中的奴僕赐酒食肉蛋,卫媪作为掌厨的老僕自然是把最先煮好的鸡蛋交给儿女,嘱咐道:「你一定要盯着你大姐和青儿吃完,他两身子骨不好,所以阿母的鸡子就由他两分了。」 郑青在他杀千刀的阿父那儿受尽折磨,身体差到投奔她时没几两肉。而卫孺因为卫媪生完卫长君后没一年就怀了长女,加上小娘不可能让身为男子的卫长君照顾,所以帮助阿母照顾卫穆儿的重任只能落到卫孺身上。 「哦!」卫少儿用衣服兜着热腾腾的鸡蛋,眼睛被柴房的热气蒸地流出一股热泪:「阿母你不吃吗?鸡子可是很贵的。这时不吃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吃到。」 「问那么多作甚吶!赶紧干活。」若不是女儿的手上端着东西,卫媪一定踢她屁股。 「哦!那我去送东西咯!」卫少儿见阿母发火,自是脚底抹油地跑了。动作之快让卫媪担心她会摔了手里的东西。 「这孩子,真是没一点让人省心的。」卫媪忍不住摇了摇头,虽是抱怨但却没有一丝一厘的愤怒,而是继续去忙柴房里的活计。 用完饭后的卫穆儿带着卫少儿在蓝田县附近散步。 按理说,富家少女出门必有马车相乘,僕从相伴,然而郊县附近多是田地,并不利于马车出行,所以卫穆儿只得随意逛逛。 至于是否有人趁机打劫…… 呵! 比起担心卫穆儿的安全,卫康夫妇更加担心贼人的安全。 第198页 ………… 【当前距离自拟npc还有三百米。】 刘瑞挪了挪屁股,系统的定位提示立刻变道:【当前距离自拟npc还有二百九十九米。】 于是身子后仰,与车窗拉开一定距离。 【当前距离自拟npc还有三百米。】 好吧!可以确定的是人没找错,只是这自拟npc居然有自我意识,而且还有相当完整的出身。 不过仔细一想,能进北宫的都是出身清白的良家子,尤其是在王娡隐瞒结婚有女的事情东窗事发后,直面清洗的掖挺上下别说是对家人子的审查更为严格,甚至要求专人排查各殿宫婢的履歷,就差把宫里女子的祖宗十八代都问个清楚了。 刘瑞尝试着在系统的大地图里点了下npc的小红点,然后冒出输入指令的方框。 【看过来】 刘瑞刚按下执行,远处的高挑女子便向刘瑞的方向望了眼,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小娘,是出什么事了吗?」卫少儿见卫穆儿停下后朝着左边的田地望去,于是顺着自家小娘的目光看见一辆富贵马车停于边路:「那是谁啊!看样子不是普通人家欸!」 卫少儿曾与阿母出入平阳侯府,所以练就了相当毒辣的目光:「那样富贵的人家为何会停在那儿?没听说过蓝田县里有彻侯人家啊!」 似乎有什么沖入脑海的卫穆儿瞥了眼好奇的卫少儿,感嘆同样是卫媪的子女,怎么这个显得画风不同,倒像是被卫媪抱养的:「兴许是轵侯家的子弟吧!」 「轵侯?那不是国舅吗?」即便不对关中的富贵人家如数家珍,但也对薄窦二姓如雷贯耳:「国舅来这儿做什么?蓝田县里有什么值得国舅专门跑一趟?」 「有,美玉。」 「美玉?」 「蓝田县以美玉和玉匠着称,据说那枚传国玉玺就是在蓝田县雕成的。」卫穆儿收回遥望的目光,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玉之美者为蓝,得国正者为君。凤栖枝者为梧,人有才者为士。」 卫少儿听得迷迷煳煳的,只得笑道:「小娘又说些奴婢听不懂的话。」 「你啊!真是让人没法评价。」 卫少儿表示她就这个德行,想改也来不及了。 ………… 刘瑞待自拟npc回过头后便放下车帘,随口吩咐道:「让人打听下那边的小娘姓甚名甚,是否是还未出嫁的良人子。」 此话一出,假装自己是车内摆件的李三还以为是耳朵出问题了,于是瞅着闭目养神的太子求证道:「家,家上,奴婢怕是听差了,您是说……」 「孤是说让你查查那边的小娘姓甚叫甚,家住何方。」刘瑞觉得莫名其妙道:「这很难吗?」 「……」内心不免「嘶」了一声的李三表示这可不是难不难的问题,而是他家不近女色,几乎要与奏章成婚的太子居然铁树开花了!!! 这一刻,几乎是看着刘瑞长大的李三真的有种阿父嫁女的欣慰感,想必宫里的贵人们得到消息后也会感到非常开心。 毕竟跟年轻时的刘启和已经成婚的庶出兄长相比,刘瑞实在是太冷静了。 冷静到薄皇后和刘启怀疑他是不是有难言之隐,甚至还派太医私下调查。 这下好了。 原来不是他家的太子有问题,而是能让太子动心的女人没出现啊! 并不了解李三想法的刘瑞正在思考自拟npc的上位之路。 按照西汉的惯例,太子妃要么是后台很硬的天降系,要么是母凭子贵的拼搏系。而以自拟npc的出身当个天降系是没啥可能的,所以只能…… 一想到这儿,刘瑞的心情又不美妙了。 而这落到李三眼里便是太子相思成疾的最好证据。 作者有话说: 刘瑞:老子只想安静搞事业。 李三:太子这是相思成疾啊! 科技生子,没有感情线。 问就是主角上辈子是女人,价值观和取向的烙印太深了,他过不去那个坎儿。 郑青就是卫青,他和卫子夫等人是同母异父的姐弟。之所以姓卫是因为渣爹一家虐待他,他跑回母亲身边后就改姓卫与渣爹一家一刀两断了。 第139章 考虑到自己的品味甚是脱俗,绝非凡夫俗子所能想像,刘瑞还特别补充道:「是问那个腰间佩剑,身材高挑的小娘,你可别找错人了。「 李三不知刘瑞为何要特别提醒,不过当他派人拿到卫穆儿的全部信息时,脸上的空白昭示着刘瑞的提醒还是有作用的。 「确定是她吗?」愣了三四秒才回过神的李三看着满脸踌躇的小黄门,再次问道:「确定是她?」 「义兄,这可是太子要找的人吶!小弟我就是有三四个脑袋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胡编乱造啊!」被问的小黄门是李三新收的义弟,因为是难得再见的同乡,而且生得机灵谨慎,所以跟在李三身边打打下手。 小黄门怕李三嫌他不够用心,于是用相当委屈的声音解释道:「小弟那是跟着太子相中的小娘一路找到贵人的住处,然后又向当地的里正仔细打听过才敢回来向您交差。」 李三瞧着小黄门那无比真诚的眼神,也是不信此人会在这种事上张口胡来,于是又把对方收集的资料看了两遍,脸上全是「要不要把此事告诉大长秋」的纠结。 第199页 本来嘛!碰上这事的李三还想着向椒房殿邀功,多少能得几金赏赐。 可是瞧着太子相中的小娘那叫一个超凡脱俗,李三又怕皇后询问太子的品味是不是受他的影响才会变得如此怪异,所以压下前去邀功的心,找机会将收集的资料呈给太子。 彼时的刘瑞设宴招待了北宫的官员,藉机将自己的班底一一认清。 除去文党,汲黯,颜异,张汤这几个打过照面的臣子外,余下的官员里也只有主父偃和宁成在歷史上名气较大,而赵绾是申培的得意门生,同时也是废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推动者之一。 还有因为首鼠两端而被一贬再贬的郑当时。 「诸位,还请与孤共饮。」刘瑞一边评估他们的能力,一面举起盛酒的陶杯轻抿一口,努力不让五官飞移:「这杯敬陛下。」 「这杯敬诸位。」一口不够的刘瑞继续说道:「祝陛下与两宫太后福寿安康,诸位前程似锦,官运亨通。」 两口下去,刘瑞酸到想要反刍,舔下上牙都会感到一阵松动。 酸死他了。 忙着制盐做豆腐的刘瑞终于想起他还没有改进这对牙口特攻的酸酒,于是想着过几日就让思贤苑的墨者把蒸馏器给做出来,然后搞出不酸的蒸馏酒来增加营收。 听说匈奴和西域诸国也甚爱美酒,而亚洲的啤酒花大都分部在新疆等地,所以要想喝上不苦的啤酒还得打通西域诸国的商路。 西域……新疆…… 他的芝麻…… 他的石榴…… 他的葡萄西瓜与大蒜…… 还有那些小蚕豆…… 他异父异母的新疆亲人啊……你们快带着种子回来吧!不然这啥都没有的日子他过不下去啊! 想入非非的刘瑞下意识地拿过最近的杯子喝了口,结果酸到怀疑人生。 虽说是太子设宴,但席上的诸位没几个享受北宫的酒菜,而是关注着太子的一举一动。 说来也是他们倒霉,好不容易从上万学生中杀出重围,金榜题名,但关中接二连三的事情让太子无暇顾及这些韭菜,只能将其晾在阳陵。 好在阳陵的驿站对上班学生免费开放,而且有像吕不韦一样怀着奇货可居之意的富商彻侯承担他们的日常开销,所以也不算难过。 结果等皇家父子处理完手头上的事,终于想起可怜巴巴的进士时,皇帝又因太子插手关中的城防问题而将太子赶去高庙思过。 不过在太子离开前总算记起还在阳陵疯狂扣脚的上榜进士们,所以在思过前将已经快成干萝蔔的进士们给安排到位,然后扔下入职考验(来不及收拾的摊子)便款款走了。 新出炉的太子宫官员们拿着任务面面相觑,只得穷尽毕生所学来让太子满意,好在太子那儿留下一个能力很强的印象。 酒过三巡后,刘瑞让人端来赏赐,侧身看向放下筷子的文党,举杯道:「关于安抚受游侠所迫的关中闾左一事,太子家令的表现真是让孤大为惊喜。」 文党起身行了一礼,随即托起沉甸甸的酒杯说道:「太子所託,臣等自是尽心尽力,还请太子毋将首功归之于臣。」 能在席间得到太子的表扬自是意外之喜,但是文党生性比较低调,更不喜欢独揽大功,惹人嫉恨,所以面对太子的敬酒,他也是把情商点满地回道。 「卿真是不争不抢,人淡如菊的典范。」刘瑞捧起文党自是想看别人的反应,以及曾是郡守的文党能不能与颜异联手压制后期很强的张汤:「只是这太过无欲无求了也不好。」 「臣以为,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 「孤以为,中为调和,其词有庸。既是调庸,又何以至贤至德,为福一方。」刘瑞瞬间槓精上身道:「调者,迫也。」 「孔孟喜中庸之道,可这大汉的郡县正如大汉的群臣一般各有其长,各司其职。」 「山川异而食不同,岂可以中庸之道而辜天赐之物。」刘瑞对文党的期待很高。毕竟是公学鼻祖,而且还在为官的中后期让百越之地的黔首过来学习经典,入京为官,可以说是思想超强到差点抢了宗教活计的人。 这种情况下谁信他奉中庸之道啊! 「孤很喜欢你的作风。」放下酒杯的刘瑞似乎是怕在座的各位不解其意,于是声音微微调高道:「孤不吝啬赏赐那些有功之人,也不计较你们的一点儿小小贪慾……」 刘瑞故意把「贪慾」二字拉长了音,目光扫过肩膀僵硬的几人,缓缓说道:「凡事都得适可而止,也得明白什么东西该拿,什么东西不该拿。」 太子不说倒好,一说便让其他人都下意识地明白了什么,随即露出各式各样的表情。 有羞愧难当的。 有咬牙切齿的。 还有怕太子秋后算帐而手腕抖动的。 总之在暗地里的群魔乱舞下,刘瑞的表情晦暗不明,同时也想看看那群胆大包天的人要如何收场。 高官厚禄。 贪官酷吏。 刘瑞借着晚秋的冷风吹醒有些混沌的脑子,同时露出一个苦笑:「最怕高官又贪又狠,还喜酷吏。」 相信宴会结束后,那些没有得到刘瑞表扬的会把手脚不净的当作自己首战失败的藉口,然后替刘瑞教训一二。 「对了,昨日让你调查的小娘有消息吗?」回到寝殿的刘瑞喝了姜汤,突然想起交代李三的任务。 第200页 因为此事纠结一晚的李三肩膀一僵,暗嘆这逃不过的难关终究是来了:「奴婢无能,虽已尽力去找,但是……不知是否合您心意。」 「你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啊!「刘瑞放下热气未消的碗,回头打量着似乎已经泥鳅化的李三,轻轻笑道:」这是拜了哪门子的师父啊,竟也学得油嘴滑舌起来。「 「当着您的面,奴婢哪敢卖弄那点粗浅见识。」李三见状自是赔笑道:「只是这卫家的小娘绝非凡人,奴婢也怕扰了贵人,以免让太子忧心,所以想请太子明示。」 言下之意就是这姑娘怎么安排我听您的,但要是薄皇后问起您选中的姑娘为何如此出挑,您可要自己解释。 听出李三言外之意的刘瑞拍了下对方的脑门,直截了当道:「既要明示,那自是怎么正统怎么来。只是这卫小娘初来咋到,你可要照顾一二。」 得到准话的李三松了口气,但又被太子提到的照顾弄得心脏一紧,感嘆这储君真是眼光不凡,只是那椒房殿的皇后见了英姿飒爽的卫家小娘会不会眼前一黑,心脏骤停,那就是大长秋要考虑的事了。 果不其然,当太子看上蓝田县少女的消息传入椒房殿后,一直担心儿子没有正常欲望的薄皇后终于松了口气,随即对着欲言又止的李三问道:「既是瑞儿喜欢,那便把卫护军家的小娘登进选入北宫的名册里。还有,那卫家小娘究竟是何等人物,居然让瑞儿那个榆木脑袋开了窍。」 虽说皇家难觅真情,可是因为自己吃够了包办婚姻的苦,所以皇后还是希望选进北宫的家人子不要步上自己的后尘。 「这……奴婢不敢非议那位卫家小娘,只能说太子的眼光……颇为不俗,让人观之难忘。」李三不知如何回答皇后的问题,更不敢在皇后面前说太子的「心上人」不好,所以只能绞尽脑汁地想了几个不好不坏地词,颇有后世红娘推销未婚人士的智慧:「奴婢已按太子的要求调查过卫家小娘的一切,还请皇后过目。」 说罢便呈上文书与画像,然后丢给接过二物的大长秋一自求多福的眼神。 一头雾水的大长秋:……李三这是中魔了吗?要不让他离皇后远点。 抱着这一想法的大长秋将二物呈给满脸期待的皇后。 结果对方打开画像后笑容一僵,唿吸一凝,整个人竟吓得后仰。 「皇后!!」 「殿下。」 第140章 头晕目眩的薄皇后赶紧扶住宫婢的胳膊,又把女史端来的甘草汤喝了半碗,这才顺下胸中的郁气,缓缓说道:「孤没事,孤只是……」 语塞的薄皇后再次看了眼工笔粗糙的画像,然后像是受到惊吓般勐地将其按在桌上。 「殿下,那太子看中的卫家小娘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大长秋扶着气喘吁吁的薄皇后,随即用杀人的目光瞥了眼给他打了预防针的李三,后者立刻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在这时发声。 薄皇后在心情平復后再次拿起卫家小娘的画像。 大长秋也有幸看到太子的心上人是何模样,结果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即便只用黑色的线条勾勒出真人的大致轮廓,属于那种拿去找人都一头雾水的极简风格,但是不同于传统的处女画像大都喜描少女侧坐的娴静姿态,眼前的画像着重刻画了卫家小娘持枪而立,双目圆瞪的英姿勃发。 哪怕没有盔甲修饰少女的肩膀也不会有单薄之感。相反,透过这般简单的画像也能想像此女衣下的筋肉结实,说不定像秦武王时的孟贲那样力气大到可以分开斗争中的野牛。 最绝的是用于选妃的画像上还标有佳人的私人信息。 「这卫家小娘真是……不同凡响。」大长秋被卫家小娘将近八尺的身高信息给震住了,过了好久才缓缓说道:「……难怪太子不喜掖挺的家人子们。」 原来是好孔武有力的高壮女子,所以对体态纤纤的柔弱少女毫无兴趣。 感觉自己发现真相的大长秋绞尽脑汁地安慰道:「往好的地方想,这样的女子至少不会狐媚惑主……」 毕竟人家就是想学狐媚惑主的那套,她的硬性条件也不允许她这么做。 「奴婢想着,太子看上这位小娘绝对不是单纯地爱其颜色,一定是卫家小娘有什么过人之处,才会太子如此上心。」不得不说,大长秋还是歪打正着地摸到了真相。 冷静下来的薄皇后点了点头,十分贊同大长秋的话:「你说的对,定是这卫家小娘有什么过人之处才会让瑞儿如此惦记。」 知子莫若母。 刘瑞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几乎是懂事后就不必薄皇后这个做阿母的操心。 说来也是惭愧,薄皇后这个阿母有时还要瑞儿帮忙拿个主意。 「要说瑞儿会被女色所迷,那除非是妹喜再世,妲己重生,才能让瑞儿那个久不开窍的大冰块产生动摇。」一时间,椒房殿的紧张氛围有所缓解,于是皇后看向李三,后者也是上前行礼,硬着头皮说道:「小子也不知太子为何喜爱此女,不过听当地的里正说此女甚勇,力能扛鼎,武力超群。」 薄皇后原本好起来的心情又不美妙了,摆出一副满面愁容的样子幽幽道:「这么厉害的女人太子他压得住吗?」 虽然薄皇后和薄姬都是江浙人,而高祖的祖籍也在徐州,不过老刘家在发育上仅次于身量奇伟的老赢家。 第201页 后世根据汉武帝和刘氏宗亲的金缕玉衣推测前者的身高应该在一米八到一米八八之间,而已出土的藩王的金缕玉衣里最矮的也有一米七四。 同窦太后有血缘关系的中山靖王刘胜之妻窦绾的身高也在一米六四以上。 综上所述,继承了高个儿基因的刘瑞今年不说是在兄弟里鹤立鸡群,但也在同龄人里算是高个儿。 即便是以后世的眼光来看,虚岁十六的刘瑞再过几年就能冲过一米八的大关。 然而这个卫家小娘子比太子还小两岁就和太子一样高,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超过太子,成为史上最高的太子妃乃至皇后…… 更别提此人还天生神力,僕射武艺都异常精通…… 这可真是……让人发愁啊! 「算了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让陛下去头疼吧!」不想跟儿子产生间隙的薄皇后招了招手,让人把卫家小娘子的名字记录在册,然后像是想到了是那么,冲着女史吩咐道:「你去孤的屋里把首饰盒拿来,然后从椒房殿的帐上支一千两黄金给李三。」 「诺。」女史闻言立刻去办,很快捧来做工精美的漆盒。 「孤记得太子送孤的珍珠项鍊和凤钗是在这里头吧!」薄皇后在漆盒里挑挑捡捡一番,很快便找出一枚嵌珍珠的黄金凤钗和由几十颗珍珠串玉石做成的精美项鍊。 因为是穿了男身,所以刘瑞没机会试少府出品的精美首饰,只能借送人的名义过过眼瘾。 后世的汉服爱好者要是穿到刘瑞身上定能体会让十七八个簪娘服务一人而不能戴的痛苦。 「你把这个和一千两黄金送到卫府。」薄皇后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只能接受这个孔武有力的儿媳,那便只能搞好关系,哪怕不能亲如母女也不要让刘瑞为难。 「还有,让子鸢去教导那位小娘子。」薄皇后在李三接过赏赐之物时特意嘱咐道:「孤也不想做个恶人,但既入了太子的北宫,就不能让太子丢脸。」 当然,此时的薄皇后还不知道刘瑞找的不是媳妇,而是替他领兵打仗的工具人。 所以在卫穆儿干出一系列的出格事后,如梦初醒的薄皇后才明白她的拆台对象并不是儿媳,而是自己思维跳脱,想法超前的儿子。 李三前脚带着薄皇后的赏赐离开,后脚就有刘启的探子将此事告知陛下。 「瑞儿的心上人?」和薄皇后一样对儿子的感情生活十分好奇的刘启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八卦道:「那小子也会微服寻美?终于有我老刘家的风范了。」 听了这话,了解刘启的密探首领忍不住抽抽嘴角,蓦地想起老刘家那十分丰富的感情史。 虽然跟五代十国,关系乱得堪比蛛网的西夏相比,脏汉乱唐的冲击力还没礼乐崩坏的春秋战国大,但是考虑到在歷史上的知名度,以及刘家抹不掉的双性恋传闻,也无怪乎密探会有无力之感。 「能被吾儿看上的一定不是普通少女。」刘启摸摸柔顺的鬍鬚,顶着属下一言难尽的目光继续说道:「皇后虽然容貌普通,但瑞儿却是诸子里最俊秀白皙的那个,加上朕的嫔妃也都容貌不俗,掖挺里也遍地都是姿容上乘的妙龄少女。」 「所以那是怎样的女子啊!居然能被阅尽美色的瑞儿放在心上。」说到这儿,刘启不免有些遗憾。他也是喜美色之人,并且在王氏姐妹一一伏诛后便没有再找下一个宠妃,而是将精力放在朝廷大事上。 随着年轻的上涨与身体机能的下降,刘启在房事上也有力不从心之感。好在他太子已立,子女众多,所以太后也没发话,宫里那些有子的姬妾更是巴不得刘启别找新入宫的小丫头片子们。 毕竟世人多宠幼子。老刘家虽秉持祖训,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让庶子继位,但是除了地位稳固的皇后母子外,余者能分多少郡县,能去哪里就藩就得看皇帝太子的宠爱,以及跟太子的关系。 当然,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阿母对儿子的前程也是大有裨益。 刘启的庶子之母们如栗姬,程姬,还有贾姬早就到了做大母的年纪。 而刘启又是喜新厌旧的主儿。 除了留宿椒房殿外,资歷较老的夫人们早就习惯独守空闺日子。 跟他一比,连干隆都算是有人情味的。 「朕要是再年轻几岁,没准此女早就成了朕的夫人。」当然,刘启只是口嗨,但是落到密探耳里已经能脑补出相当惊悚的剧情:「陛下,非议处女并非贤君本色。」 「朕也只是随口一说嘛!爱卿不必如此紧张。」刘启被密探的眼神搞得十分尴尬,立刻借着关心儿子的筏子转移话题道:「那女子有画像吗?皇后既然将她列入选入北宫的名册中,自是做过一番调查。」 「还请陛下过目。」密探呈上画像时有种莫名其妙的期待感。就好像是恶作剧的人等着对方大惊失色般,密探也是小心瞧着刘启的脸庞,绝不放过对方的任何表情。 和被卫穆儿的孔武有力所震惊的薄皇后一样,刘启在看到画像的那刻表情一僵,唿吸一凝,随即像是受到惊吓般将画像按在桌上,然后过了几息的功夫才大着胆子再看了眼。 结果这不看还看,一看便难以维持帝王的冷静自持。 「怎会如此……」 刘启的大脑很乱,但又在杂乱中抽出几根代表真相的细丝:「怎会如此……」 第202页 期待皇帝大惊失色的密探暗中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然后感嘆刘启与薄皇后真不愧是十几年的夫妻,连对此事的反应都一模一样。 回过神后的刘启突然有种老父亲没有关照儿子的心虚之情。 「莫非是朕对皇后太苛刻了,才会让太子喜还如此健壮的女子?」刘启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毕竟高祖就是烦了野心勃勃的吕雉才会喜欢胸大无脑的戚夫人,而他也是讨厌寡淡无味的皇后才会喜欢美丽张扬的栗姬。 现在看来,那时的自己真是脑子有坑。不仅宠得栗姬无法无天,还让四个儿子陷入针锋相对的可怕境遇。 「太子懂事时,朕又有了王氏姐妹,所以对皇后也不是太好……」越想越心虚的刘启逐渐脑补出小小的刘瑞看着不受宠的阿母而对他的宠妾怒目圆瞪的样子,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哎!也不怪太子喜好这类女子。「说到底是他的错啊! 当然,椒房殿的两位要是知道刘启的心理活动,一定会摆手表示大可不必。 薄皇后在刘瑞出生后就已看清刘启的真面目和宫中女子的惨状,所以刘启不来她还乐得清闲。 至于刘瑞…… 面对一个冷酷君王的最好方式就是当个精緻的利己主义者,把刘启看成爱甩锅的上司远比看成阿父要来得实在。所以只要刘启不学康熙去搞亲子内斗,或是纵容宫中女子压到薄皇后头上,刘瑞也都没啥意见。 反正以刘启的薄情程度,那些女子失宠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刘瑞秉着后世女子的友爱精神,已经想着登基后把受过刘启宠幸又没生养的女子放出宫去,或是留其当个女史给薄皇后作伴。 至于刘启同不同意自己的小老婆被刘瑞改嫁…… md,那时他都棺材钉死了,哪里管得了大肆改革的儿子。 刘瑞(懂王般的自信):nobody knows 孝顺 than me。 「太子挑了这种女子,难道皇后不管?」刘启突然想到什么,借希望于老婆能让审美奇特的儿子回心转意。 密探也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皇后说跟太子生活的又不是她,管了也没用,还会惹得母子有隙。」 刘启闻言怒气沖沖道:「这是什么不负责任的阿母啊!儿子都成这副德行了,她也不管管。」 受不了的刘启起身在殿里走动,好几次都指着密探想说什么,但又鼓着腮帮咽下问责:「她就不怕如此厉害的女子夺权争利,压制太子。」 密探继续尽职尽责地回復道:「皇后说了,若是太子都压不住这等女子,她一庸懦的深宫妇人也做不了什么。难道陛下指望她有高后的能耐?」 薄皇后:认怂,躺平,不管这些杂七杂八的破事。 刘启:「……」他母婢的,皇后说的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滚滚滚……都是一群排不上用场的傢伙。」烦到不行的刘启挥手不看密探的揶揄眼神。 当然,他也想过阻止这种不同凡响的女子入宫。 可是依照老刘家的尿性,他阻得了一时阻不了一世,而且还怕伤了太子,导致后者留下心理阴影,从而误了绵延子嗣的大事。 「算了,既然太子喜欢,皇后点头,那就让此女入宫吧!」纠结后的刘启还是认命地接受这个不同凡响的少女成为儿子的姬妾。 不过本着迟来的父爱也是父爱,他还是在密探离开后满脸扭曲地冲着宦官令吩咐道:「先前选的美女也都送去太子的北宫。朕就不信美人入怀,太子还能喜欢那个不像女人的女子。」 「诺。」宦官令只能祈祷太子不要拒了皇帝的好意,以免他成父子较真的牺牲品。 ………… 蓝田县的卫家人在打扫完屋子后又去东九市买了些生活用品,然后询问少府是否有良田出售。 因为少府神早已荣退,而刘启一时半会儿间也找不到接替少府令的人选,所以让还算听话的桃侯顶上。 桃侯刘舍,背叛项羽的项襄之后,仅听出身就能明白此人受到阿父影响绝不是个堂堂正正的好人。但也因为他的出身,他对刘氏一族,尤其是皇帝那是忠心耿耿,其舔狗程度更甚御史大夫陶青,只是不如陶青的出身更为磊落,否则九卿早就有他一席之地。 刘舍当上少府令后习惯性地安插人手,然后想着如何摸些好处。 没办法,此时地少府还没将某些职能分化出去,所以仗着税收很多,盐铁之利而成捞油水的好去处。 虽然经刘启的整顿后有所缓解,可这水至清而无鱼,况且贪腐可是贯彻东西方的无解癌症,所以只要少府的官员不太过分,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舍深知让人效忠就得予以好处的道理,所以在新官上任后默许那些底层的官吏收受贿赂,吃点回扣。 卫家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找上少府,被人用看猪肉的眼神打量一二。 已辞官的河东护军,而且还是平阳侯府的亲戚。 少府的低级官吏很快为其打上可以勒索的标籤,随即露出虚情假意的笑容道:「公是来问蓝田县那儿可有空田?」 卫康能以黔首之身做到护军,然后娶了平阳侯府的远亲靠的自是灵巧的脑子与对人情世故的把握。 见到对方笑脸盈盈地说着为难之话,卫康也不含煳地递上铜钱,一副非常上道的模样:「吾也知道公的不易,所以这点小钱还请公为吾家奔波。」 第203页 少府的属官颠了下铜钱的重量,笑容不免淡了几分:「关中的田地一向抢手,即便是在蓝田县等偏僻郊县也从来不缺购买土地的人。」 「公既与平阳侯府有亲戚关系,吾自得为公去奔波,只是这时间上可能不太友好,您看是否等上几日。」 言下之意就是好处给的不太多,在家慢慢等消息吧! 卫康摸摸干瘪的衣兜,笑容不变道:「公这又是什么话。只是咱家刚到关中,很多事又没有着落,所以还望公等几日。待吾家安置后再请公去九市喝酒。」 「如此甚好。」少府的官员点了点头,满意地转身离去,徒留卫康带着来买饲料的郑青神色微冷,又向少府的其他官员打听一番才缓缓离去。 与此同时,只有卫康之妻坐镇的卫府门口迎来带着皇后赏赐的李三等人。 正与卫媪织布的卫康之妻曹细君闻言,还以为是宫里的使者找错人了,问了三遍才相信这是自己的运道,于是带着全家迎接宫里的使者,然后又让卫媪的长子卫少君去把不在家的卫穆儿给叫回来,顺带通知出门办事的夫君赶紧回来。 李三因为刘瑞和薄皇后的态度而对卫家非常客气,进屋等着兵荒马乱的卫家全员到齐,收拾齐整后才将太子相中卫家小娘子的消息告诉他们,然后奉上椒房殿的赏赐。 「李公,小女能得太子赏识自是卫家的福分,只是小女……」卫康看了眼人高马大的女儿,一切尽在不言而语之中:「是否是宫里的贵人认错了,把小女的侍女认成小女?」 如若这般,他便收卫媪的女儿为义女,省的人都接进宫了才发现找错了人,使得卫家承受太子的无名怒火。 李三露出安抚人心的笑容道:「卫大人放心,这选给太子的良家子都是经过调查的,自然不会找错了人。」 「太子中意的正是您的爱女,还请您让卫家小娘准备一二,择日搬入太子北宫。」 末了,李三还后退一步,衬出一旁的赵子鸢道:「这是皇后派来教导小娘的赵女史,不仅是北宫里老人,更是教过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由此可见太子与皇后对小娘的看中。」 听了这话,卫康才信自家女儿有此福气。 只是想想刘姓宗室的名声,以及女儿不同寻常的外貌,他又显得十分忧虑。 李三作为太子的心腹兼下任宦官令的有力竞争者,自然明白重臣宠妃对太子的影响,所以尽力搞好与未来国丈的关系道:「您放心,太子若是并不中意贵府小娘,也不会让咱们特意走一趟啊!」 言下之意就是太子没准就好这口,您的忧虑纯属多虑。 这话倒是说服了卫康,使其松开紧皱的眉头,勉强笑道:「承蒙李公教诲,还请李公不要推辞。」 说罢便给李三塞了一个锦囊。 这种赏钱可是必须收的,所以李三并不在意给了多少,而是让人赶紧递上椒房殿的赏赐:「皇后听说卫公一家刚到关中,所以赐下黄金一千来给小娘置装,还请小娘不要推辞。」 汉承秦制而有厚嫁之风,即便是从掖挺走上嫔妃之路的也会在发达后得到老家的补妆,藉以拥有私人财物。 卫康与曹细君只有一女,家中的一切自是要由卫穆儿继承,所以在给女儿置装上也是非常捨得,并且动了从江淮招婿的念头。 如今看来,他给卫穆儿准备的东西还不如皇后随手赏下的贵重。 「难怪人人都想送女入宫,体验一把皇亲国戚的荣华富贵。」曹细君在李三走后感慨道:「只是穆儿进宫也不只要钱财傍身,还需几个伶俐的伺候。」 「不如把卫媪的两个女儿一併送去?还有卫媪的小儿子。」卫康说道:「卫媪的长子长女还得帮着咱家干活,替卫媪养老送终。让袭不了家产的少儿,子夫,以及郑青入宫也能挣个前程,然后由穆儿替其找个归宿。」 第141章 卫康的话听着有些不尊重人,但是搁在西汉的背景下却是把卫媪感动得泪流满面:「咱家真是几辈子都还不完主君的大恩。」 作为一个冒姓的奴婢,卫媪此刻并不知道自家孩子以后会有天大的造化,而是高兴为奴为婢的命运不会落到孙辈头上。 对于半生都在后院忙忙碌碌的卫媪而言,自家的孩子别说是去北宫干活,就是在上林苑晃上一圈都已算得上走了运道。 更别提女儿是随卫家的小娘子入宫去做贴身侍女,儿子也能勉强混个太子宫里的一官半职。 莫说是卫媪这种刚刚脱离隶臣妾的出身,就是一些关中的小吏也不敢做子女进了太子宫的梦。 一想到这儿,忙着给儿女准备衣物的卫媪眼里含泪,抚摸着儿女的嵴背说道:「去了那遍地贵人的北宫一样要谨言慎行,不给小娘舔乱。」 「阿母不求你们能有什么出息,但求你们平平安安地混个名声,日后寻得贤妻良人,也不枉阿母生养你们一场。」卫媪的泪水越滚越多,视线更是模煳到只能看清几个轮廓:「不说这些伤心的事了,阿母还得赶出你们入宫的衣服,莫要让太子觉得你们作为卫家小娘的陪嫁而上不得台面。」 「阿母这是哪里的话。」卫少儿用袖子擦去卫媪的眼泪,明明是想安慰对方,但是由大大咧咧的她来说竟显得有些喜剧意味,弄得卫媪伸手去打如此难得忧伤的次女:「比起你那懂事的弟弟妹妹,我更担心你这冤孽啊!」 第204页 「明明都是我的肚子生出来,怎么你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那么懂事,你却……你却……」卫媪指着躲到一旁的卫少儿,气急败坏道:「你真是要急死我啊!!」 因为跟卫穆儿前后脚出生而被小娘纵得十分大胆的卫少儿丝毫不怕暴怒的卫媪,甚至还敢嘟囔道:「后悔也没用啊!反正我要跟着小娘进宫,你难道能阻止小娘?」 「二姐你可别说了,再说下去阿母可要去找藤条了。」 年纪最小的郑青居然显得最为稳重。不过经过卫少儿这么一闹,卫媪的伤感消退了许多,只得在卫子夫和郑青的好言相劝下为其准备进宫的东西。 与此同时,卫家的主屋里,曹细君拿出一半的现钱连同皇后赏的一千金让女儿带走,然后招来已经懂事的卫少君,让他拿着五金在蓝田县置个较好的宅邸,又从剩下钱里支出三千作为卫媪的补偿。 卫长君见状,感动得向曹细君行了个大礼:「主君一家的恩情,小子真是难以相报。」 曹细君让人扶起卫少君,声音真切道:「我仅一女,自是爱如眼珠。可那未央宫的奢华是由血泪构成的,我一深宅妇人无法护得穆儿周全,自是得请卫媪的子女尽心尽力。」 说到这儿,曹细君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难得失态道:「我是阿母,卫媪也是阿母,让卫媪的子女陪着吾女去北宫终究是我为母心切的自私,还望尔等接下补偿,也算我的一点心意。」 「小君这是哪儿的话。」卫长君赶紧说道:「多少人想进北宫而不得愿,如今能与卫家小娘一同入宫也是卫家赠与我家弟妹的一场造化。」 「还请小君放心。」 曹细君看着卫长君再次下拜,终究是破涕为笑道:「如此甚好。」 于是下去扶起对方,打量着这个自家长大又不卑不亢的少年,温言道:「尔父母虽冒姓为卫,但与我家缘分匪浅。」 「可惜咱们不同宗。」曹细君突然半真半假道:「否则主君可收你们兄弟为养子。」 「小君厚爱,令吾感到惶恐。」卫长君知道收养只是场面话,不过接着曹细君的话头,他倒是将郑青的出身问题顺理成章地摆了出来:「只是吾与三个妹妹出身卑贱,唯独青弟主不主,仆不仆,如今得了这般机缘,我也担心郑家那边以此要挟……从而陷青弟于不义……」 虽然民间从不缺乏哄堂大笑的事,但是经过两代君王的维稳,西汉中期的社会已经开始维护家长的权威,甚至在江淮,关东一代的儒学圣地里已经提出三纲五常的雏形。 郑季再怎么王八蛋也改变不了他能仗着阿父的身份疯狂作妖的事实。 卫长君沾主家的光也跟着小娘读了书,所以知道汉律对不孝的惩罚有多重:「青弟跑回阿母身边后还是主君出面从郑家手里『买下』青弟……「提到这事,卫长君不免面色扭曲,恨不往没良心的郑季脸上砸上一拳:「然而青弟幼时曾替郑家放羊,所以……」 「所以你怕河东那边有人嚼舌。」曹细君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随即笑道:「这也是我为何要找平阳侯府做买下郑青的中介人。」 卫长君露出不解之色,随即听见曹细君继续说道:「汉律不许异姓者为嗣,但也顺应先帝的德政,留下一道名为人情的口子。」 曹细君的眼里满是狡黠,同时让卫长君放下心里的大石头:「汉律规定,三岁以下的异姓弃儿可被收养,但需从义父的姓氏。「 「咱们离开河东时就把郑青的户籍挂到卫叔(卫家的远亲兼管家)名下,所以在官府那儿,郑青是卫家买给卫叔做义子的弃儿。」 曹细君瞥了眼错愕的卫长君,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如此,郑家就是舔着脸来找郑青认亲,官府那儿也是不认的,而且民间多会斥责郑家嫌贫爱富,卖儿求荣。」 听完卫家堪称离谱的操作后,卫长君只能愣愣地回道:「难怪当年买下青弟花了那么多钱。」 一个瘦骨嶙峋的放羊小儿……即便是有卫媪的关系在,也不值得卫家花了一个成男的钱去买下此人。合着那多出的钱是为了收尾,同时也让郑家彻底闭嘴。 曹细君瞧着卫长君懵懂的样子,也是感嘆再怎么成熟的孩子终究是没见过风浪,所以不知万事都有周旋的余地:「你呀!实在是关心则乱。」 「还请小君明示。」 「你只知郑青……不,现在应该叫卫青容易受到胁迫,殊不知郑家这种河东大姓也是要脸的。」曹细君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他家往上数可是郑国宗室之后,而且挨着关东一代的儒学圣地。」 「若是哪天你弟发了,而郑季立刻蹬鼻子上脸地来扯关系,河东一代的郑姓学生会怎么想?那些个与郑家有联繫的大姓会怎么想?」 卫长君这才如梦初醒道:「原来还有这层深意。」 「不然呢?人要脸而树要皮。他就是想认回卫青,也得看郑家的其他人答应与否。」曹细君让婢女倒了碗热水,然后令卫长君退下:「你且把此事告知卫媪等人,让她们安心后赶紧改口,以免日后落人口实。」 「诺。」终于放心的卫长君赶紧去给阿母报喜。 待他走后,卫家的傅母忍不住道:「主君与小君对卫媪一家未免也太好了,奴婢担心……」 「担心什么?吾家就一即将入宫的独女,他们就算鸠占鹊巢也得不到什么。」曹细君瞥了眼心虚得傅母,嗤笑道:「既要施恩于人,那就好人做到底,钱财要管够,省的一副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让双方难堪。」 第205页 傅母闻言,不免心虚地侧过头,心里对卫媪的怨恨又深一分。 不过是平阳侯府的奴婢,仗着奶过卫家小娘的恩情拖着一大家子搁这儿蹭吃蹭喝的也不嫌丢人。 可就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居然有幸送女入宫,儿子也能跟着混个北宫的一官半吏。 这让儿女和卫少儿一般大小的傅母十分不爽,觉得自己出身体面,子女的模样也更为出色。 卫穆儿就算带人入宫也该选择她的儿女,而非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隶臣妾之子。 曹细君装作闭目养神的样子,但却对傅母的心思一清二楚,准备等卫穆儿进宫后就与傅母结束僱佣关系,送她回河东养老。 ……………… 「家上,太子仆与太子率更,中庶子颜异,以及庶子宁成,舍人主父偃求见。」李三借着添灯油的功夫禀告道。 「嗯!让他们进来。」刘瑞知道他们来访的真正目的,于是端起冷掉的茶杯道:「沏一壶新的,记得加些玫瑰花与秋采子(枸杞)。」 「诺。」李三端走冷掉的茶杯。 一旁的小黄门轻手轻脚地收好文件,然后随着参见者的进殿缓缓退下。 「臣汲黯……」 「臣颜异……」 「臣张汤……」 「……」 「见过家上。」 「免礼,赐座。」 如果没有这个插曲,刘瑞今晚应该还在绞尽脑汁地编着算术着作。 彼时的墨农两家和少府的工匠一样,都是採用师父带弟子的传统模式。能够用以集体教育的也就一本《墨子》,然后就是先人留下的机械原理与维修方法。 因为刘瑞的强硬要求,张苍所着的《九章算术》也被列为诸子百家的必学章节,并且已有比拟五经的架势。 「卿等前来是为私下请罪,还是想把贪的东西都吐出来。」刘瑞不等他们开口便直截了当道:「说吧!都贪了多少,又是怎么贪的?」 主父偃与宁成直接脸色一白,立刻跪到刘瑞面前:「臣等有罪,还望家上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李三适时端上新茶。 刘瑞吹散上面的白雾,看着茶叶起起伏伏了一会儿轻抿一口,随即说道:「胆子不小啊!」 没请罪的几人上前拱手道:「臣也有监督不力之责,还望家上赐罪。」 「既然知道监督不力,那就不要加一个胁迫主君的罪名。」刘瑞放下手里的茶杯,轻轻说道:「孤不喜欢臣子教孤如何办事。」 「尤其是在算总帐时突然来个插队请罪的……」 「这让孤有种被架起来的不适感。」刘瑞立刻扣帽子道:「让孤觉得你们是在以命相逼。」 「逼孤从轻处理此事。」 「家上何须出此言论。」颜异立刻上前驳道:「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如今家上因某官有错而视余者为小人,日后又该如何选贤,如何任贤。」 「孤听说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不以口舌之利而诡辩。」刘瑞闻言慢慢笑道:「孤非君子,所以好奇中庶子以君子自称,又可曾讷于言而敏于行。」 颜异的表情微微一愣,随即拜道:「是臣唐突,还请家上赎罪。」 刘瑞看向跪在前头的两大贪官,屈指敲着桌面问道:「说吧!都到丙殿请罪了,难道还要孤来细数尔等过错?」 「臣不敢。」主父偃抢先说道:「臣已用多余的钱财给当地的闾左打了水井,这些都在少府内留有记载,还望家上明鑑。」 「打水井用不了那么多钱吧!」刘瑞知道歷史上的主父偃是个有本事的贪官,但没想到他在贪污上显得如此急不可耐:「你是跟着……汲黯干活的吧!」 刘瑞看向沉默的太子仆,后者立刻上前拜道:「还请家上吩咐。」 「打水井剩下的钱就赏给你们了。」刘瑞瞧着汲黯的肩膀微微一僵,几乎是用杀人的眼神看着主父偃。 「这钱也算太子舍人替你们争取到的」刘瑞端起晾了半天的茶杯,彼时的温度正好,入口生温,同时也将五脏六腑都温暖起来:「拿着烫手,拿着不安,所以给孤记住这个教训。」 「记住北宫什么东西该拿,什么东西不该拿。」 「这次只是警告,下次就该廷尉来找你们问话。」 「诺。」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的主父偃刚想起身擦擦冷汗,结果对上汲黯那比刀子还要锋利的目光,忍不住对未来的生活感到忧虑。 汲黯可是北宫的领头羊之一,而且其父身居高位,弟弟也在北宫任职。 如今得罪了他,自己怕是有罪受了。 而在主父偃垂头丧气地退下后,刘瑞又看向宁成。后者虽比主父偃镇定不少,但也看得出十分紧张。 「家上。」他在极度恐惧中梗着嗓子开口道。 对于宁成,刘瑞只知这人是个大贪官,属于那种作死作到逃回老家也要继续敛财的人。 关于此人的经典评价是「宁见乳虎,无直宁成之怒」。 不过宁成贪归贪,但却有个怕死的弱点。 西汉的读书人为了不受髡刑而愿体面自裁。 可宁成不同。 为了活下去,他才不顾脸面名声,忠孝廉耻。 彼时的宁成还只是个小吏之后,自然没有日后的嚣张跋扈,肆意妄为。 第206页 张汤想为宁成求情,但又想着此人污了法家的名声,和主父偃一样还没来得及站稳脚便急着贪污,实在不是做大事的样子。 没救了。 张汤已给宁成判了死刑,决定过些时日问问老师,看能不能寻个清廉的法家子弟辅助一二。 「臣已将所贪之物悉数带来,还请家上过目。」宁成伏在地上,汗水渐渐滴落成滩,倒映出小天地里的高高在上。 「是吗?」刘瑞的声音那叫一个冷淡,随即让抬走一个沉甸甸的箱子,冷冷道:「那孤是不是该感谢你啊!」 「臣不敢。」宁成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生怕刘瑞降罪将他赶出北宫。 「下去吧!」刘瑞做出疲惫的姿态,挥挥手道:「卿等应该引以为戒,莫让官袍染上血污,脚下满是黔首的尸骨。」 「臣等谨记太子教诲,必将不蹈此类覆辙。」臣子们起身拜后悄然离去。 而等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后,刘瑞才起身打开宁成送来的箱子,满脸不屑道:「真会贪吶!」 说罢便狠狠关上沉重的盖子,震得李三心肝一颤。 「对了,卫家小娘何时入宫?」想起汉武帝的绣衣卫和明朝的锦衣卫,清朝的粘竿处,刘瑞便有意建立自己的情报机构。 只是这事一般人也没胆去接,所以还得金大腿帮忙。 【不过在阿父的眼皮子底下搞情报机构还是太过火了。】 刘瑞想到宣室殿的那位,暂时暗下建立密探的想法。 不过为了充分发挥金大腿的长处,还是让她试着组建北宫的武装力量,也算是为皇后领兵做个铺垫。 想法很多的刘瑞习惯性地早点安置,结果在他准备上床时,李三带着一个美女翩然而至。 刘瑞:「……你是脑袋太重了所以想换个脑袋吗?」 「出去。」刘瑞的额上崩出青筋,整个人咬牙切齿道:「孤不想再说一遍,出去。」 进来时还羞答答的少女脸色惨白地跪倒在地,可怜兮兮道:「太子恕罪,太子恕罪。」 里外不是人的李三硬着头皮解释道:「家上,这是陛下送来的家人子,说是来……教导您的。」 「哈?」内心还是钢铁直女的刘瑞并不理解刘启这种迟来的父爱,以及他向儿子表达父爱的方式,于是依然头铁道:「孤不需要,你让她赶紧出去。」 「可是家上……」李三瞥了眼哭泣不止的美女,低声道:「您这样子,奴婢和家人子们都没法交差啊!」 好傢伙,原来刘启送来的女人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这事儿以后再说,总之你先让人退下。」刘瑞瞧着少女的样子也是心生不忍,但还是让对方退下,然后支了一两金子给她,也算是对无辜少女的精神赔偿。 「找机会给思贤苑的单身汉组个联谊活动吧!」入睡前的刘瑞如此想到,心安理得地让刘启的父爱付之东流。 ……………… 季心来到吴国后受刘濞的看重出任吴国中尉,帮助刘濞清理那些关中任命的「乱臣贼子」,从而获得刘濞乃至应高的信任,开始在吴国的宫廷里发表政见。 老实说,季心的政治水平还不如季布,政见水平甚至比不过后世的网络大v,所以应高等人只当他是气氛组。 况且一个空有武力的莽夫占着吴王身边的位子也好过再来一个萧何第二。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季心这个脑子一般,演技只能比拟那些流量小花的细作居然相当顺利地开始他的忽悠之路,配合关中的烟雾弹让刘濞相信关中的税收改革定会造成利好吴国的铜贵古贱,于是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对刘启父子的蔑视让应高联繫百越乃至巴蜀一代的铜商,开始用粮食购入大量铜矿。 面对这种敌人上赶着送弱点的局面,应高也曾怀疑是不是关中下套。可是他让吴国的探子到处打听后发现消息还真是从关中传来的,并且那些直属于关中的郡县也都加大了铜矿的开採量与铜钱的储备量,显然是为接下来的税收改革做准备。 「中尉大人有何看法?」已经对这一消息信了七分的应高看向殿中一言不发的季心。 后者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赶紧答道:「这事臣也不好乱说,只是关中歷来都喜肆意妄为。」 「大王乃至高祖之侄子,歷经四朝,自是比臣更加了解关中的做派。」脑子不够的季心选择去捧刘濞的臭脚,将其哄得大笑不止:「正是这个理儿,正是这个理儿。」 说罢他还得意洋洋地看着应高,不容置疑道:「这般卿可放心喽!」 应高虽然信了关中税收改革,但总觉得里头有丝阴谋的气息。只是吴王经过关中的制盐改革已经有了火烧眉毛的癫狂之势。 虽然依靠给关中泼脏水骗得了为官为王的心安,但是这对平復民间的怨气毫无意义,所以只能想法设法地找到弥补财政缺口的途径,顺带转移吴国的君民矛盾。 「诺。」应高掩去眸里的苦涩,向上拜道。 季心闻言自是松了一口气,同时也为自己的未来而感到担忧。 吴国一灭,那些遭到吴王贬斥的臣子一定会将矛头指向他,搞不好会以死相逼地弄死他。 一想到这儿,季心真是悔不当初。 做细作时想着如何保全自己,任务结束后还是想着如何保全自己。 第207页 合着他至始至终都只有着一个目标,那就是活着。 第142章 「中尉请留步。」应高看出季心会上的漫不经心,于是挂着温和的笑容拦住准备离开的季心:「高有事想请教中尉,还请中尉不啬赐教。」 「中大夫言重了。」相较于自负的吴王刘濞,季心对应高的戒备更深,几乎是在对方叫住自己瞬间就警铃大作,恨不得让先贤上身替他周旋:「同为大王的臣子,哪有什么赐不赐教的。」 应高越客气,季心越恐惧,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得有些扭曲。 「我观中尉眼角抽搐,神情不安,可是对大王的决策有所不满。」 应高一副「同僚间应互相帮助」的表情,看着季心那叫一个胃疼。 「还是说……」应高的眼睛微眯,语气也骤然一变:「公想效郑国之事。」 「中大夫多虑了。」季心吓得心脏跳到嗓子眼,但还是用颤抖的语气说道:「我若是那不利韩国的郑国,那大王便是英明神武的始皇。」 应高的表情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公常自嘲为嘴笨之人,如今看来,着实是公自谦过头了。」 季心苦笑着摆了摆手,惶恐道:「中大夫莫笑我这见识浅薄之人。」 然后便是尴尬地沉默了会儿,随即嘆气道:「我这辈子终究是对不起大兄。」 想起还被刘瑞控住的侄儿一家,季心的声音那叫一个情真意切:「若是我侄儿站在大王的对立的面上,还请中大夫为其美言几句,至少留其全家性命。」 季心这么一说,应高的怀疑倒是减退了不少,然后也是半真半假地安慰道:「一家人却各为其主也是没办法的事,中尉的侄儿若是能有布公的远见便该效忠英明的君主。」 应高瞧着季心的衰样,顺理成章地脑补出关中迫害季心家属的剧情,于是升起一丝丝的怜悯之情:「我也就是随便一说,公可别放在心上。」 不过季心提到这事,他还是得问个比较尖锐的可能:「若是关中以你子侄的性命相逼,不知季公是否会背叛大王。」 「自是不会。」想起已被斩首的游侠小弟,季心对刘瑞的怨恨让应高感到十分满意:「关中待我这般刻薄,我又何必上赶着作践自己,丢了自己的颜面骨气。」 「如此才是季布之弟啊!」应高拍了拍季心的肩膀,终于放下心中的忌惮,掏心挖肺道:「文武一心,定能助大王成就千秋伟业。」 季心立刻装模做样道:「有臣如此真是大王的福气。」 同时也是关中的福气。 ……………… 太子宫虽是迷你版的未央宫,但是抛去紧挨着的思贤苑外,其占地面积仅仅只有未央宫的六分之一,这也导致宫里的设施挨得很近,完全不用轿子代步。 彼时的西汉还没有把女性坑死的男女大防,并且因为袭自战国的「太后政治」而对嫔妃接见亲属乃至大臣都没惩罚措施,所以在太子宫里,女眷的安置地里丙殿,正堂,也只隔着几个小门和长廊的距离。 可即便是这样迷你的宫殿,搁在见识不足的卫家眼里,也是一番令人咂舌的宽阔大气。 「这就是太子宫吗?」跟在卫穆儿身后的卫少儿一路都是杏眼圆瞪,嘴巴更是没法闭上道:「这也太奢华了吧!」 领路的小黄门见状,也是嘲笑这些人的见识浅薄:「北宫哪里算得上奢华,您要是去未央宫瞧瞧,一定会嫌北宫不够恢宏大气。」 「未央宫可是陛下的住处,我哪有去那里见识的福气。」卫少儿震惊归震惊,但也没在太子宫的僕从面前过于张狂,而是一副情商点满的模样道:「若是哪日有了小皇孙或小翁主,咱们才能沾沾小娘的光,去那恢宏大气的未央宫里走上一遭。」 「这是自然。」能被派来领路的小黄门自是明白卫家小娘的与众不同,所以顺着卫少儿的话恭维道:「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北宫的皇孙肯定是比长乐宫的皇孙尊贵一分。卫家小娘若是有诞下长子的福分,未必不能更进一步。」 因为只是已卸任的六品护军之女,所以卫穆儿是以良娣身份入宫,这让还在北宫等待太子临幸的家人子们酸到不行,同时也让尚冠里和戚里的少女们破了大防,纷纷表示凭什么。 凭什么一样貌粗俗的护军之女能受椒房殿的赏识,被太子请命为良娣,而她们这些才貌双全的贵族少女却还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北宫,日后还要屈膝跪拜那种女人。 而且不仅是宫外的未婚少女酸得像是吃了柠檬,宫内的夫人们也是一副相当难受的表情。 已经gg的王氏姐妹自闭不说,就算是跟薄皇后对着干的栗姬也是在连生三子后才被封为太子妃之下的良娣。在那之前,她当了四年的家人子和两年孺人。 与之相比,后承幸的贾姬栗姬乃至唐姬就要悽惨许多。 虽说太子的良娣,孺人没有定数,可是为了避免留下荒淫的名声,除了连生三子的栗姬外,也只有和栗姬一样儿子够多的贾姬程姬混的一个良娣的名分,而以宫婢之身产下刘发的唐姬直到儿子会说话后才被提了为北宫孺人。 至于那些无所出却受过宠幸的妃子,还都紧着家人子的位份委屈巴巴地活着。 更惨的是,她们中的有些人能在刘启登基后顺利升职,而更多的却是被遗忘在北宫里,沦为一捧黄土或是靠学识成为宫里的女史。 第208页 「那卫家小娘真不是一般的有福气啊!「程姬得知一十三岁的小丫头片子进宫就是自己熬了好几年才混上的良娣后,涌出的酸水几乎能把来看她的儿子淹没:」也不知那卫家小娘能否承受这种福气。「 「阿母您跟太子的姬妾较个什么劲啊!」一心向武的刘非大大咧咧道:「北宫的女人再怎么受宠也舞不到您的面子。」 作为刘启的第五子,歷史上有三十二妾的男人,刘非早在三四年前就开了荤,如今也是几个孩子的阿父。不过因为太子的特殊性和近期缺乏非常劲爆的消息,所以刘非也对那个「迷到」太子的卫家姑娘十分好奇,想着那是怎样的绝色能令只爱文书耕田的太子如此倾心。 结果等他拿到对方的画像后,麻纸上的威武霸气让心脏强大的刘非愣得说不出一句话来,甚至怀疑太子是因某种遗憾而纳身近八尺,力能扛鼎的女子。 联想自己心心念念着上阵杀敌,而刘启也有不能领兵的终身遗憾,刘非居然诡异地猜中了刘瑞娶妻的真实目的。 不过鑑于这种想法实在过于离奇,刘非也没告诉别人,而是对刘瑞产生莫名其妙的好感。 也许这个弟弟能理解他吧! 刘非直接想法跑题道:理解他想带兵打仗的愿望,然后给他硬刚匈奴的机会。 当然,相较于程姬这儿的欢乐气氛,栗姬的凤凰殿里显得更为古怪阴冷。即便是有逾越的椒墙烘出一股迷人的热气也改变不了凤凰殿的恐怖气氛。 尤其是太子已立,薄皇后越来越强势后,凤凰殿里的宫婢真是心惊胆战的活着。而跟他们相比,两位皇子也落不到好。 刘荣是隔三岔五地被骂庸弱,刘德是隔三岔五地被骂废物。 至于为何没有敢与栗姬顶嘴的刘阏于。 作为三兄弟里身体最差的那个,刘阏于早在刘瑞当上太子后不久就因病去世。 可以说,他的死不仅打击到了宣室殿里的天子和两宫太后,更是让栗姬产生从未有过的恐惧——因为她很清楚失去宠爱的自己依靠什么横行霸道。 不过也算栗姬好运。 因为刘瑞的存在,刘启没有像歷史上立了刘荣后又狠心废了他,还因此打压年长的庶子,所以对刘阏于的死,他是纯粹的伤心,同时也对刘阏于的遗言上心了几分,连看栗姬都有怜悯的滤镜。 若是换个脑子活络的在此,一定会藉机哭诉养儿的不易,从而让父爱爆棚的刘启心软几分,多少挣个免死金牌来让母子三人逃过日后的新帝清算。 然而栗姬可是好牌打烂的猪队友。 面对三子的骤然离世,她虽碍着母子之情伤心了几天,可见刘启的态度有所回暖便又作起妖来,试图借刘阏于的死给太子泼脏水或是让刘启把最为肥沃的楚地非给刘荣,然后藉此徐徐图之。 可以说,栗姬的行为不仅伤到了丧子的刘启,更是让刘荣刘德寒心到无以復加。 这就是他们的阿母…… 他们那可以在儿子的尸骨上求财求利的阿母真的是为刘阏于的死而伤心吗? 「哼!北宫的那个小丫头片子也才虚岁十四吧!也不知太子的眼睛是不是被狗屎煳了,才会找那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栗姬作为曾经的宠妃自是有过人的美貌,看了卫家小娘的画像后不屑道:「长得不美也就算了,居然还是如此粗俗的性子。」 想想馆陶长公主和昌平长公主一直巴结着北宫却让河东的护军之女钻了空子,栗姬便有扬眉吐气之感,甚至对着无辜的陈阿娇和周翁主恶毒评价道:「呵!现在全天下都知道她们的女儿被太子拒了,我要是堂邑侯府和周家的翁主啊!就该找个绳子吊死。省的出门遭受人们的白眼,平白惹人笑话。」 说罢还心情很好地饮着蜜水,随口问道:「马上就是陛下的寿辰了,荀皇孙把《仓颉篇》和《爱歷篇》背下来没?他可不能在陛下的寿辰宴上像个只会傻笑的木头。」 「荀良娣已经用心去教了,但是荀皇孙年纪尚小,口舌不利,所以背的不大熟练。」凤凰殿里的老黄门不由得对荀良娣和荀皇孙掬一把同情的泪水。 自打刘阏于死后,栗姬虽对刘荣刘德温和几分,但是她那暴躁的性子还需一个发泄口。 而除苦命的殿内宫婢外,刘荣的长子和其生母便是栗姬的出气口。后者常因荀皇孙的教育问题鲁地出身的荀良娣破口大骂,用词污得堪比九市的民妇,气得荀良娣只得私下默默流泪。 而刘荣面对阿母的粗暴行径也是碍于忠孝之道而不好发言,只能偷偷安慰姬妾,然后用就藩的大饼宽慰一二。 「这都多少天了还背不下来,真是个没用的东西。」栗姬闻言立刻骂道:「真是白瞎了我对她们母子的期待。」 因为这事,栗姬的好心情也立刻消失地无影无踪,然后令人叫来儿媳,又是一番让人心碎地折磨。 椒房殿里的闹腾自然瞒不过满宫的耳目。 原本陷入丧子之痛的刘启因为栗姬的存在而清醒过来,琢磨着在灭了吴国后封走刘德,然后把刘荣一家赶去守陵。 刘阏于说得对。 要是再让栗姬作下去,别说是刘瑞容不下年长的哥哥,就是让宋襄公来,也不会让刘荣刘德好好活着。 况且让刘瑞这个当弟弟的处置兄长肯定会被文人骂死。 第209页 只有他这个做阿父的出面打压,才能保证刘瑞登基后能用孝道光明正大地压制刘荣,从而给后者一条活路。 「宦官令,你说这是朕的报应吗?」刘启在宫中听着各殿,尤其是椒房殿的报告,不免苦笑道:「报应朕看着兄长们一一伏诛,所以让朕在丧子后对着剩下的儿子下手。」 刘启说到这儿已声音哽咽,脸上似有泪珠划过:「这真是朕的报应。」 「朕的报应。」 宦官令没法回答刘启的话,只能低头等着君王平復心情,然后对北宫的地位有了新的认识。 ……………… 「这堂便是卫良娣的住处了。」领路的小黄门笑着说道:「良娣真是好福气,因为家上未有姬妾,所以这女眷所住的蟾宫只有良娣一人。」 卫穆儿打量住处的眼神突然一遍,整个人都无比嫌弃道:「为何把女眷的住处称作蟾宫?」 「这……蟾蜍多子,取名蟾宫也是希望太子多子多福。」小黄门被卫穆儿弄得笑脸一僵,但还是用恭敬的语气解释道:「这也是长乐宫的愿景嘛!也是对卫家小娘的期待。」 「原来如此。」卫穆儿装出恍然大悟又感动不已的表情。 而等那位领路的小黄门离开后,卫穆儿的脸蛋立刻垮掉,随即冲着收拾东西的卫少儿小声说道:「我又不是来给太子生孩子的,这宫名听着真叫人不适。」 「不适归不适,但那寓意还是很不错的。」卫子夫将热茶煮上,随即笑道:「女人家一生不就是耕田织布,相夫教子吗?难道小娘还想领兵打仗不成?」 苍天可鑑,卫子夫只是玩笑般地说道,结果后者十分认真道:「不可以吗?」 这话可是把卫子夫给问懵了,随即说道:「天下哪有女子领兵的道理?小娘还是莫要说些骇人之话。」 「这怎么叫骇人之话呢!」卫穆儿拉着卫少儿躺在北宫的大床上,晃着腿道:「况且那些相夫教子的话也不适用天家媳妇。」 虽然民间不敢非议皇室成员,可是刘瑞既然要纳卫穆儿为妃,自是得让后者明白她日后的上司有谁,从而提到长乐宫的主人们。 「毕竟是把战国时的太后政治继承下来的大汉吶!」卫穆儿在床上感嘆道:「像你这样温婉可人的女子怎么能在这种坏境下存活下来。」 「说的也是呢!」卫子夫见状也是好脾气地笑道:「我不像小娘……现在该叫良娣了。」 卫子夫低头看着清透的茶水,声音突然低沉起来:「我不像卫良娣那样有主见,所以就跟卫良娣混了。」 话到最后,竟有几分戏嚯的意味。 「你不一直是跟我混的吗?」卫穆儿突然撑起脑袋,语气认真道:「子夫,你会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卫子夫不知卫穆儿的态度为何一遍,但还是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是是是!我这个没志气的还等着卫良娣做我未来孩子的姨母,带着我们一家荣华富贵呢!」 床上的卫少儿听了,立刻笑道:「那你可比我有志气多了。」 卫少儿盯着高高的屋檐,闷闷道:「我的梦想就是找个爱我的人过普通日子。」 「这么平凡?」卫穆儿不免一脸惊讶道:「我还以为你有更大的志向呢!」 「平凡点有什么不好,总不能人人都是天之骄子吧!」卫少儿说道这儿竟情绪低落道:「总之我不想像阿母那儿一腔真情都付之东流。」 「遇上青弟他阿父那样没担当的男人真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卫少儿嘟囔道:「真是渣人生好儿。」 「我要是阿母,别说是让青弟跟生父见面,我都不会让青弟知道他生父是谁。」 「呸呸呸!说什么话呢!」卫子夫立刻柳眉横竖道:「哪有人女非议阿母的道理,阿姐还是去看看青弟吧!可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了。」 「啧!我不过是说说罢了!子夫你可真是小气。」卫少儿这个做姐姐的嘴上抱怨着,但身体却是很诚实地起身去看卫青在作什么。 作为卫少儿带进宫的陪嫁,卫青的存在本是逾越,但是因为太子是个铁树开花的大冰山,加上卫青只是不满十岁的小儿,所以北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地让他进了。若是日后真能入了太子的眼,跟着门大夫混个持戟乃至僕射。 所以在卫青牵着卫穆儿的马车去马厩时,沿路的小黄门乃至官吏都用好奇的眼神看着这个衣着简朴的少年,嘴里更是念个不停。 「那就是卫良娣的远房亲戚?」 「据说是个弃子,因为被卫良娣的远亲收养而有幸入宫。」 「啧!真是会投胎啊!」 「是啊!咱们都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入宫的,可这总角小儿因为认了个好义父而入宫,这可真是太不公平了。」 「呵!太子如此宠幸卫氏,哪有一点明君之相。」 卫青踩着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将俊秀的黑马安置好,小手抚过油光水滑的皮毛,内心渐渐安静下来。 而在他想拿些草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阵跪地的声音。 「臣见过家上。」太子厩长郑当时拜道:「敢问家上有何吩咐?」 「思贤苑的墨坊那儿正在准备测试骑具,所以孤想亲自挑匹神骏试试。」出来活动筋骨的刘瑞跟着郑当时进了马厩。 扑面而来的臭气让他下意识地挡住鼻子,侧头唿吸新鲜空气时看到伏地不敢抬头的卫青,于是笑道:「这又是哪家的小郎调皮至此,竟不敢视孤的面容。」 第210页 李三见状立刻喊道:「家上让你抬起头来。」 卫青照做,但眼睛还是恭顺地垂着,没有直视刘瑞的眼睛。 「家上,他应该是卫良娣带来的奴婢,从卫家的冒姓叫卫青,其父是平阳县的小吏郑季,曾在平阳侯府任职……」 「卫青?其父郑季曾在平阳侯府任职?」如果说眼前小孩的名字只是让刘瑞微微一惊,那么等他知道对方的父亲是谁,又是什么身份后,这份震惊顺利化作瞳孔地震。 不,不会这么巧吧! 难道说是金大腿的欧皇属性发作了? 这么想着的刘瑞继续问道:「就他一人跟着卫良娣入宫吗?」 「还有他的两个同母姐姐,一个叫卫少儿,一个叫卫子夫,也都跟着卫良娣入宫,目前正在蟾宫当差。」李三说罢还顺势瞥了眼卫青,感嘆此人运到不错,居然能碰巧入了太子的眼。 卫青。 出自平阳侯府。 有叫卫少儿和卫子夫的姐姐。 未来的大汉双星。 和外甥一起让匈奴自闭的男人。 比从天而降的金饼砸晕的刘瑞努力抑制不断上扬的嘴角,贼手伸向卫青的包子脸,将其捏成嘟嘴的河豚,然后左右打量了下。 卫青不知太子要干什么,整个人紧张得一动不动。 顺利捏到大汉将星的刘瑞意犹未尽地收回手,皱眉道:「既然是卫良娣的人那就好好养着,这副没几斤肉的模样跑出去也惹人非议我太子宫里养不起人,居然短了小孩儿的膳。」 最重要的是这么瘦会影响个子,影响体质。 体质不好,个子不高还怎么打匈奴啊! 瘦猴差评。 作者有话说: 曹老闆:我爱熟妇。 刘瑞:我爱勐女。 曹老闆:我爱老头。 刘瑞:我爱少年。 曹老闆:我爱关云长。 刘瑞:我爱霍去病。 曹老闆:我的云长不爱我。 刘瑞:我的去病没出生。 看完霍去病的一生我只觉得小霍舅舅不错,姨妈很好,老妈应该很会教孩子,亲爹管生不管养,同父异母的弟弟还凑合。 第143章 「让他去思贤苑那儿跟着门大夫和卫率学上几招。」刘瑞不知如何培养未来的大汉双星,但是想着歷史上的刘彻顾及也没刻意培养卫霍舅甥,而是开放宫中的资源让其自学成才。 如今的思贤苑因刘瑞掌握着造纸术和墨家的高端人才有关中最多的藏书,最先进的武器。加上那里的墨农子弟都是擅长野外求生的习武之人,并且常有武将过去修改自己的盔甲和武器。所以把卫青扔到那种地方不愁他不努力抓住成才的机遇,成长不到歷史上的可怕高度。 刘瑞的话让忐忑不安的卫青睁大瞳孔,下一秒便不復之前的稳重,手忙脚乱地行礼道:「草民谢过太子殿下。」 「既然进了太子宫,就该称唿太子为家上。」李三见状很有眼色道:「你把卫良娣的爱马安置好后便来找咱家带你去见太子门大夫。」 「诺。」卫青又向李三的方向行了一礼,随即有些犹豫道:「草民听说思贤苑里能者甚多,其中不乏千石之官。臣本隶臣出身,又只跟着卫良娣识过几个字,恐怕会让思贤苑里的贤人们见笑。」 刘瑞见状摇了摇头,半是鼓励,半是调侃道:「昔楚庄王一鸣惊人时也不过二十出头,思贤苑里的墨农两家皆是尚贤非命之人。」 「你还不到大男的年纪,未来自有无限的可能,又何必在孤的面前妄自菲薄。」刘瑞转着圆润的珠串意味深长道 :「好好努力吧!莫要浪费卫良娣的好意,以及孤对你的期待。」 「草民遵令。」卫青磕在枯萎的干草上,发誓要用实际行动来报答太子的大恩大德。 而与卫青分别后的刘瑞也没按照原计划去找思贤苑里的墨者测试研发好的第一版骑具,而是冲着李三吩咐道:「去蟾宫。」 这是要见卫良娣的意思。 李三难掩眸中的震惊,同时也在前往蟾宫的路上将卫穆儿的重要性再提一个台阶。 虽说是嫁入北宫,但是考虑到少府的东西肯定好过九市上卖的,所以曹细君只给女儿捡了些衣服首饰,剩下的全都折成黄金铜钱让其带走。 刘瑞来到卫穆儿在蟾宫的住处时,后者正跟卫少儿姐妹进行加餐。 因为太子喜吃鱼虾豆腐,对肉类的喜好仅限鸡牛,所以供给太子的羊肉全都便宜了当值的臣子和有头有脸的宫婢。 听说太子刚纳的良娣想要烤肉,北宫的庖厨自是展现了服务于太子的高端技艺,不仅把羊肉切得薄如蝉翼,更是用各类果子并酱油蜂蜜腌了一会儿,上炉扇出迷人的香风。 「好香啊!」卫少儿蹲在烤肉的炉子边用长箸加起焦褐色的肉片,吹几下便迫不及待地嚼着:「好烫好烫……」 这一刻,卫少儿是真的感谢卫穆儿将她带进北宫:「这种能吃肉吃到饱的事情我做梦都不敢想。」 「何止是你不敢想,我也……」卫穆儿的话没说完便圆脸通红道:「水,水……」 卫子夫见状,立刻端上一碗冷茶。 卫穆儿就着卫子夫的手喝了几口,又往胸口捶了几拳才把喉咙中的肉片吞下,惹得刘瑞哭笑不得道:「宫中尚俭,但还不至于少了你的肉。 第211页 这话惊得烤肉的几人起身道:「见过家上。」 「小心衣服。」虽然曲裾以修身着称,而且此时的生产力并不允许妇女身上零零碎碎地挂了一堆,但是她们慌慌张张的动作还是让刘瑞为其捏了把冷汗:「看来孤是扰了你们烤肉的雅兴。」 卫少儿与卫子夫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回答太子的话。 好在刘瑞只是嘴上客气,行动上却毫无歉意,直接让人抬走烤炉不说,还让人把卫少儿姐妹带走,留给他与卫穆儿交换情报的私密空间。 李三合上大门的那刻瞧着与卫穆儿个头相仿的太子,总有种后者比较小鸟依人的错觉。 而等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都走开后,刘瑞瞧着并不紧张的卫穆儿,鬼使神差道:「宫廷玉液酒。」 「一百八一杯。」 「奇变偶不变。」 「符号看象限。」 跟人对上穿越者暗号的刘瑞并未露出老乡看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激动之情,反而用困惑的语气问道:「所以你是……」 「系统出品的npc,拥有拟人感情的那种。」卫穆儿朝着刘瑞眨了眨眼睛,回復道:「不然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进了太子宫,那就不是后世传颂的千古绝恋了,而是一部彻头彻尾的恐怖片了。」 彼时的民间依然有人信奉巫医,加上刘瑞绝不可能分饰两人,所以给自拟剧情妃安排个拟人的ai也是这种情况下的最优解。 「那这身份又是怎么回事?」 「能进太子宫的总不会是普通人吧!」卫穆儿振振有词道:「虽然皇帝甚爱采美,但是能被带进宫的全是查了祖上三代的人。我要是像烟花一样突然出现在您所在的时空里,别说是被选入北宫,当地的里正亭长怕是要以没有传书为名将我当场拿下。」 说到这儿,卫少儿还摊了摊手,无奈道:「系统可是很负责的,所以把我投进较前的时间点里,然后用合情合理的身份与您相遇。」 「那卫子夫和卫青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卫少儿……」想起自己刚到手的ssr(未觉醒版),刘瑞除了抽到神卡的欣喜便是想着如何钓出这张神卡的羁绊神卡:「她可是霍去病的亲娘啊!如今成了太子宫的良娣侍女,怎么可能遇到霍去病的爹。」 难道他要强行指婚让霍去病诞生? 可是歷史上的霍仲孺除了没像卫青他爹那样虐待儿子外,该干的人事那是一件没干,该认的儿子那是一天没养。 唯一称得上有良心的是霍仲孺在霍去病成名后也没赶着去认儿子,不过这厮儿还是在霍去病主动相认后立刻接受了便宜儿子的大量孝敬,并且靠着便宜儿子让霍家一跃成了西汉的外戚世家……然后就被卫子夫的曾孙给团灭了。 所以为了传说中的冠军侯,他到底该要如何安排卫少儿。 第144章 「你要是那么纠结的话干脆就留子去父好了。」卫穆儿见状,大大咧咧道:「反正只要卫少儿不承认,那些看重家族血脉的也不会上赶着去认父不详的孩子。」 刘瑞见状,幽幽道:「你不会以为私生子是什么好词吧!」 且不谈还讲人权的现代社会里对私生子都是鄙视居多,而到没有dna鑑定,强调家族血统的古代,即便是把周礼踩烂的春秋战国,也不会轻易认回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毕竟这时的私生子多半是像卫媪与郑季,颜徵在与叔梁纥那样的贵贱私交的野合产物。 虽然在卫少儿入宫的那刻刘瑞就有安排他的多数权利,但是想到为了钓出小霍将军而把一个无辜的女人往火坑里推……刘瑞的心里便很不是滋味,并且觉得抱有这种功利想法的自己很可耻,是以卑劣的手段强造工具,而非以明君的姿态发掘英雄。 这样诞生的霍去病……真能成为歷史上的少年英雄吗? 卫穆儿瞧着刘瑞的脸色跟那打翻了的调色盘似的一变再变,忍不住摇头道:「您还真是矫情得紧。」 「这话在理。」刘瑞居然一脸贊同:「我就是个身在封建心在现的假清高。」 他像是在说服卫穆儿,又像是说服自己:「区别在于我这假清高能不能干点人事。」 「算了,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大道理和还没诞生的霍去病,咱们还是聊聊正事吧!」刘瑞挥掉脑子里的愁绪,伸手按了下卫穆儿的肩膀,满意道:「不错,很结实。」 卫穆儿:……这挑猪肉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虽然知道对方挑个人高马大,武力值拉满的剧情妃有着极其明显的目的,但是因为拟人情绪的缘故,她还是对刘瑞的行为感到无语:「您真是刺激受多了,所以才……。」 卫穆儿用复杂的眼神打量着刘瑞,一切尽在不言而喻之中。 刘瑞捶上卫穆儿的肩膀,结果被对方的肌肉弹得手指发痛,脸上却还笑嘻嘻道:「没办法,你在后世当了二十年的女人后再去古代当个身边全是深渊大坑的皇子,也会像我一样偶尔变得神神叨叨的。」 憋了十几年才找到一个倾诉对象的刘瑞藉机抱怨了不少,直到对方忍无可忍地打断这种浪费时间的行为,刘瑞才意犹未尽道:「你除了在武力值上引人注目外,还有没有别的特长。」 刘瑞记得除了武力,他还把卫穆儿的智力拉到很高。加上她的参考模板又是大名鼎鼎的平阳昭公主和女帅妇好,身上更有一系列的加成标籤……没道理在领兵打仗之余不能帮着干点别的。 第212页 「算术能力好吗?有被系统输入及格线以上的政治素养吗?能跟孤在朝臣面前一唱一和,帮孤处理不太要紧的小事吗?」刘瑞收起按人肌肉时的老六模样,正色道:「还有卫子夫和卫少儿……」 虽说史上关于卫子夫和卫少儿的描写不多,但是一个能生养出千古第一的少年将军,一个能在史书上留下贤后之名,将后宫打理的井然有序的女子怎么可能是一般人。 所以…… 「她们在管理或算帐方面有没有特别之处?愿意接受孤的高薪聘请吗?」虽说宫里的官吏们算术能力基本过关,可是就像朝廷管钱的要分少府和内史府,太子宫里也不能把官吏与正事的开销和太子一家的私人开销混为一谈。 最重要的是…… 「虽然文党很好,很令我满意,但是太子詹事窦婴和过多的儒家子弟把控着太子府的开销还是让我有点担忧。」这也是刘瑞要把汲黯提为太子仆,又让排名第四的张汤掌漏刻门户与赏罚之事的主要原因。 卫穆儿闻弦歌而知雅意道:「分权这事只要您的支持到位,我定能帮您干得漂漂亮亮的。」 说罢,卫穆儿的眼珠一转,直接把卫少儿姐妹卖的一干二净:「子夫自是心思细腻,而少儿虽说和我一样大大咧咧的,但却是个才思敏捷的人。」 「那就这么说定了,孤让人在甲观那儿给你清间屋子或建栋小楼。」刘瑞倒是想让卫穆儿去丙殿办公,但是想到丙殿的特殊性,他又怕卫穆儿前脚搬进丙殿,后脚就被太子宫里官吏捅到长乐宫那儿,然后被一条白绫夺了卿卿性命。 「还有武观和思贤苑也对你开放。」刘瑞转着手中的珠串,缓缓说道:「椒房殿有女骑开道,女兵守卫。」 「你虽是良娣,但也可以效仿此例。」 搞个情报机构或是武装力量还是太惹眼了,不如借守卫女眷的名义招募女骑女兵,一来是让卫穆儿练手,二来也给卫穆儿立威,同时让宣室殿里的刘启不要反应过大。 至于那些迂腐之人是否会以此事抨击刘瑞听信妇人之人,反正他是照例行事,并且在《商君书.兵书》和《墨子.备城门》还有女兵协助守城,列队上阵的记载与赏赐记录。 遗憾的是军功爵制仅限于男子,所以那些立功的女兵仅能得到几千钱的赏赐。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开手脚地干了。」卫穆儿在刘瑞提出一系列的要求后也不含煳道:「只是目前还未研出批量生产的马镫,所以想找有天赋的高个儿女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无妨。反正宫里人才颇多,孤就不信真金白银地砸下去,还找不到符合要求的女骑。」别说是进太子宫,就是一个思贤苑里的打杂名额都能让人挤破了脑袋。 太子去蟾宫见卫良娣很快传到宣室殿的皇帝耳里。 听到儿子又是把蟾宫里最好的住处给了卫良娣,又是让人在甲观给卫良娣清了用以算帐的屋子,然后还许卫良娣组建蟾宫的女骑女兵…… 可以说,除了没有太子妃的名分外,卫良娣的待遇早就超过了当年的薄皇后。 加上刘瑞二话不说地让卫良娣管理私库…… 对比下自己干过的好事,刘启开始怀疑这个过于深情的儿子是不是自己的种,或是薄家窦家有人携带专情基因。 相较之下,宫里的女人那是在此吃了颗柠檬。 就连薄皇后都忍不住道:「这卫良娣可真有福气啊!」 「钱权皆得,一家独大。」 「就是当年栗姬与之相比也逊色不少。」薄皇后抬起眼皮,不咸不淡的语气引得大长秋悄悄问道:「不如奴婢问问太子是什么意思?」 「没必要去问。若是瑞儿像陛下,现在去找卫良娣也只会引得瑞儿生出逆反心理。」薄皇后想到刘启送去北宫的家人子,于是问道:「宦官令让掖挺送去北宫的人里有没有被太子临幸的?」 「没有。」提到这事,大长秋也是表情诡异道:「太子……对她们另有安排。」 「什么安排?」 「要么拿钱回家,要么在思贤苑里当个女工。」 「女工?」薄皇后被刘瑞的操作搞得摸不着头脑,眉头一皱道:「少府是短了太子宫的人手吗?非要让家人子去做女工?」 「话虽如此,但是奴婢听说太子宫里的家人子对思贤苑的工作非常满意!」大长秋在椒房殿的地位非同凡响,所以也就大着胆子回道:「她们在掖挺里也要做些洒扫的活计,而到思贤苑里不仅能靠织布赚些傍身的铜钱,更是能去宫外走走。」 「胡闹。」薄皇后斥道:「她们可是家人子,是太子的姬妾,怎么可以随便离开太子宫乃至思贤苑。」 大长秋只能苦哈哈地解释道:「也不是随便就能出去的,不仅得向卫良娣和太子门大夫报备,并且还要带黄门一同出去。」 「这还差不多。」薄皇后抚了下跳动的胸口,心有戚戚道:「不然那北宫还有什么体统,真是不成规矩。」 然而薄皇后只是嘴上抱怨几句,真为此动身去看的还是突然父爱爆棚的刘启。 因为怕吓到自己情窦初开的儿子,刘启来时制止通报,盯着众人「我要gg」的目光进了刘瑞看得如眼珠子似的思贤苑,然后就被眼前的景象震在原地。 只见一宽阔的院落里有序摆着一系列的纺织用品,并且按照织布的流程划分成衔接着的不同区域,由负责监工的小黄门帮忙传递半成品或所需材料,然后将成段的布匹搬去仓库,等着太子家令的属官过来验收。 第213页 为了方便干活,院里的女工穿着一种麻袋似的窄袖衣裤,甚至还在袖口串了细绳,用以绑住松松垮垮的地方。 刘启的眼睛到处瞟了下,只见在墙壁上用麻纸贴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八个大字。 而在织布的区域外还有个晒茶分包的区域,以及几个用于抄写先贤典籍的桌案。 当然,作为一个合格的上司,刘瑞也给工作的家人子和小黄门们设置了喝茶玩牌的地方,并且和官员一样都是五日一休,留出可以吃饭喝茶的时间。 刘启:……把我给整不会了。 宦官令瞧着皇帝的脸色也不知要不要通报太子,好在皇帝并未引起院内人的注意,只是在门口看了会儿便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合着孤给他的美女全被他当女工使了。」刘启的话里满是抱怨,但脸上却没一丝怒意:「这小子,真是让孤不知该说些什么。」 末了,还补充道:「但是那院子里的布局倒是挺有意思的。」 虽说在战国时就已经有了分工制,但是受限于管理经验的不足和技术上难以实现标准化,所以在很多领域里搞分工制还不如单干来得更有效率。 最经典的便是被后世传为最早拥有标准化的秦朝。 然而根据已经出土的战国武器来看,秦朝的标准化并非为了加快武器的生产速度,而是给工匠总结的成功准则。即便是将误差控制在几毫米内,那时的青铜零件也不能像现代零件那样随意替换,甚至需要责任制来保证不会用错零件。 「孤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参与织布。」刘启在回去的路上闭目养神道:「而且她们用的织机样式和纺车样式也跟朕所熟悉的织机纺车截然不同。」 想起那大得离奇的复杂织机和脚踏式纺车,刘启睁开并不苍老的双眼,慢慢笑道:「靠着这群聪明伶俐的女子与墨家的高超技艺,太子怕是赚了不少」 然而刘启没料到的是刘瑞不是赚了不少,而是赚得已经影响到关中的布价,最后只能调走织布的家人子去抄书,以免让关中的其她女工没了活路。 「除去传统的麻布丝绸,要不试试羊毛制品和兔毛制品,还有鸭绒。」眼见天气越来越冷,关内外的黔首们已经开始收集麻枲芦花乃至柳絮填充衣物,避免冬日一睡不起。 当然,因为跟游牧民族相爱相杀了几千年的缘故,《诗经》里已经提到这时的人民会制粗毛短褐,不过碍于关中养羊的不多,而且那些粗毛短褐的上身效果堪比刑具,所以比起羊毛短褐,黔首们更爱洗净羊毛后填进衣服的夹层,制成古代的羽绒服。 「关中养羊的不多吧!」卫穆儿瞧着刘瑞眉头紧皱地与墨家子弟乃至关中的熟练女工们研究着冬衣里各类配比与保暖效益的最大化,十分无奈道:「即便是用更廉价的鸭绒鹅绒乃至狗毛作为替代,但是考虑到羊毛的出产量与鸭绒鹅绒的出量之差……黔首们还是多采点芦花和木棉花比较实在。」 刘瑞早就查过资料,明白按照御寒指数的高低排为羽绒>羊毛>棉花>丝绵。而以性价比来看,则是棉花把余者甩开十万八千里。 「再试试吧!看看用羊毛混木锦花会不会效果更好。」刘瑞拍勉强鼓励了下一筹莫展的熟练女工与快被烦死的墨家子弟,由此想起被他派去彭城郡协助搞死吴王刘濞的牧畜商人卜式:「今年是个寒冬啊!」 以文景时的多灾多难来看,大寒之冬必有雹灾,雹灾之后必有大旱。 而在大旱之后,便是能被载入史册的特大蝗灾。 难怪光是《史记》上关于汉景帝时的天灾记录就高达三十处,简直是把汉景帝本纪写成了天灾记录报告。 第145章 「派人去边境问问有没有跟木棉花类似的植物的种子,顺带请奉常府开出寻求告示。」刘瑞知道现在去找棉花的种子也来不及了,所以赶在入冬前到处提醒关中黔首收集柳絮,芦花,乃至那些本该扔进田地里的谷壳,然后又把原本的煤饼改成蜂窝煤的模样,用以节省太子宫的过冬燃料,从而挤出思贤苑的学堂用量。 「今年的冬天不仅冷得更早,而且还有下雹的徵兆。」刘瑞在与太子宫的官员们开完会后搓了搓手,觉得昨日才加上的衣服今天就不够暖了:「恶云见风长,冰雹随风落。」 汲黯闻言,有些好奇道:「家上也好阴阳家之道?」 刘瑞没有正面回答汲黯的问题,而是意味深长道:「诸子百家,各有奇妙。」 「阴阳家论五德始终,同黄老学,医家,以及兵家的缘分颇深。」汲黯对阴阳家的感觉一般,毕竟他们虽然掺和着祀与戎的国之大事,但是距离真正的掌权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因此和医家一样属于诸子百家里和谁能相处不错的存在。 只是…… 「习阴阳之道者易溺鬼神而不敬人。」汲黯瞧着已经有了成年人个头的刘瑞,直谏道:「君子因憷于好而忘其所恶,故要恶不失其理,欲不过其情,方能明实虚。」 想起思贤苑里的墨家工坊,汲黯的脸上闪过一丝浅浅的纠结:「强不能遍立,智不能尽谋。可太子喜好于百官而言不亚于日光至于大地,故可令魅上者造虚讨利,得利谋权。」 「长此以往,太子可辨实虚,百官可知利害?」汲黯的话令刘瑞沉默了会儿,随即笑道:「孤已经明白太子仆的深意。」 第214页 随即又话音一转道:「内史大人确实开了个坏头。」导致现在不显的学派也都搞起换皮出头的操作,弄得一些知名学者……尤其是儒法黄老的山头收徒跟查细作似的,生怕自己成了荀子第二,教出个给法家添砖加瓦的韩非不够,再来个给秦国出谋划策的李斯。 「孤知逐利而无德行者善以虚像惑君。」刘瑞盯着汲黯的面孔缓缓说道:「但是一些无欲而无外界鞭策者又如何跟上不断改变的君王?」 汲黯微微一愣,随即想起好几年前的辕黄之论,以及在初次科举里大获全胜的儒家,忍不住深思起来。 诚然,儒家在歷史上确实是有不断作死,在君王的底线上反覆横跳的伟大记载。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如此作死的学派不仅没有销声匿迹,反而在愈发壮大的同时培养出法墨农等其它学派……真可谓是生命力顽强且不断进取的典范。 「孤可拉一时的偏架,但是后世之人可如孤这般善解人意?」刘瑞不希望黄老家衰退下去,至少不能像歷史上那样被儒家碾得粉碎。 董仲舒借公羊派的大一统思想与仁义思想,君臣的伦理观让儒家在学坛上杀到了最后,从而铸就了千年难撼的地位与取代周礼的天命观。 然而这种一家独大的学派也将专制集权与固定的思维模式推向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使得国内再无百家争鸣的兴盛,而国外却在造纸术的传入后迎来了启蒙运动。 讽刺吗? 明明东方比西方更早一步推翻神权,但却以另一种方式把自己封闭起来。 而在达到一家独大的目的后,儒家便无战国时的进取之意,而是像刘瑞搞出科举前的黄老家那样躺在先人的功绩上拉出一推糟粕。 战国时的先贤能在儒家的思想上诞生堪称欺师灭祖的法墨农等其他学说,以及在儒家里也不太合群的子夏,孟子,荀子…… 而在西汉的前期,虽然还有公羊派和谷梁派的对待,但是除了在先贤留下经书上做出解释便再无可以惊艷世人的新奇发现,甚至开了宗教化的倒车。 后世能在儒家思想上推陈出新的也就只有程朱和王阳明。 不过前者在后世的争议很大,后者在明清的主流思想里也算得上离经叛道,所以为了遥远的后世,还是从源头开始改变吧! 只是…… 「昔齐恆公于临淄开稷下学宫,邀请天下大才问道讲道,故有百家争鸣之兴。」刘瑞突然话音一转,给汲黯出了个难题:「桓公虽为五霸之首,但也只是周朝的诸侯,故其合诸侯,定宋乱,击山戎,伐楚国也需要一个尊王攘夷的藉口。」 「可孤不同。」刘瑞想要延续百家争鸣的兴盛,但又怕学派之争上升为党争,最后搞得国家裂开。 「桓公那不可明说的志愿已被高祖达成。」刘瑞转动珠串的手速突然加快,让汲黯下意识地明白正戏要来:「天下分了五百年,打了五百年,终于在始皇帝的手里完成统一,却又在二世的手里分崩离析。」 「高祖大才,自是有功于万民。」汲黯已经猜到刘瑞想说些什么,但也算是发自肺腑道:「天下不合,万民难安。手足相残,父子兵戈。」 其实随着法家的復兴,儒家子弟在关东,江淮一代形成燎原之势后,包括汲黯在内的黄老家子弟便已意识到黄老学,应该说是现在的黄老学已不适于君王的统治。 现在是有窦太后和沛丰两县的遗老们顶着,要是这些黄老家的忠实拥护者都拜拜了,那黄老家一定会被法儒两家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事关学派兴盛,黄老家就是再躺也得支棱起来起来。 只是这学派的中兴也不是一拍脑袋就有的。 还是以儒家为例子。 虽然他们在没有敌手后固步自封了那么久,可是在两千年的时光里总有几个头铁的想要试试,结果能在青史留名的也就那么几根独苗。 试想一下,西汉后一家独大的儒家都是这么个鬼德行,那比儒家人数更少,传承更短,典籍更薄的其他学派又是什么德行? 如果不是太子的13格在这儿,刘瑞都想揪住黄老家的衣领子让他们清醒点,赶紧在有靠山顶着,贤者们都没蹬腿的情况下推陈出新,保持自己的核心竞争力。 不要等着自家都被扫进歷史的尘埃了才会意识到什么叫做「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 「《道德经》言: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刘瑞停下拨弄珠串的手,意味深长道:「不知卿等常念《道德经》,又可知黄老学的今日是福兮……祸兮……还是福祸相依?」 汲黯没法回应刘瑞,但是经过对方的提醒,他还是将此事着,回去告诉黄老学的大贤们,打算集学派之力来找到一条中兴之路:「臣一定将殿下所言牢记于心,日日自省。」 「卿能这么想,孤便期待卿能做出让人惊喜的改变。」话是这么说,可刘瑞心里并不相信汲黯能够改变黄老的躺平现状。 毕竟现在能在黄老家里排得上号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 而上了年纪的人都很保守,想让他们做出改变怕是难于登天。 「看来是要给诸子百家添一把火咯。」刘瑞在汲黯告退后招来李三,后者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光是看黑眼圈的厚重程度就该担心他会不会今日猝死。 第215页 刘瑞被李三的样子吓了一跳:「你怎么这副德行?」 谁料李三幽幽地看了言刘瑞,幽幽道:「家上,奴婢没事,只是近日事情太多,所以没怎么休息。」 随着刘瑞的地位渐稳,他李三作为太子宫里的宦官之首也忙的差点吐血身亡。 要命的是,太子不喜生活里有太多的闲杂人等,而李三又是撞了狗屎运的飞升宦官,根本没有慢慢爬的经验,所以让他跟着大佬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行,真要拿宦官令或太长秋的标准来要求他,怕是还得练上几年。 至少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让李三挑起内务的大梁是强人所难了。 而以东汉还有明朝的教训来看,培植宦官绝对会给后世埋雷,但要是让官员或是妃嫔来管……且不谈刘瑞的脑子还没蠢到这个地步,就说西汉的外戚政治本就容易造出权臣。 要是再让嫔妃管理内务…… 那跟把刀子架到皇帝的脖子上有何区别? 找死也不能这么急吧! 「孤知道了。你先去找卫良娣分摊下手头的活计,孤在问过宦官令和大长秋后再来安排谁管内务。」刘瑞决定私下查查如何解决「宦官专权」和「内外勾结」的千古难题。 李三见状,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心脏一紧,生怕刘瑞因此厌他。 「放心,伺候孤的事还是你办的贴心,孤不会因这种小事而疏远你的。」李三跟了刘瑞近十年,二者不说是各为对方的腹中蛔虫,但也能从细微的表情看出端倪。 对于刘瑞而言,近身服侍的还是平庸老实的好。 难怪那些当官的比起有能力的更喜欢老实本分的。即便是被扣上一个识人不清,尸位素餐的罪名,但是一些不贪不抢的咸鱼庸官有时真比没事瞎折腾的强。 第146章 卜式离开关中后便乔装去了彭城一带,借着少府的便利开始将百越的铜矿加价卖给吴王,然后以极低的价格收购吴国的粮食,真可谓是竭尽所能地塑造出铜贵粮贱的关中惨状。 当然,这么做也不是没有风险的。 关中既然要坑吴王,那就得让挨着吴国的直属郡县一一演出铜贵粮贱的样子。官员自是不知皇帝的意思,更不会把里边的厉害一一解释给黔首听,所以造成彭城郡彭城郡一带乃至巴蜀,梁国的恐慌,导致刘武上书要来关中问问他的大兄要做什么。 而关中为了稳定黔首的恐慌心理,避免田地大规模报废而出台了一系列的免役政策与收购政策。少府这个畸形的庞大机器更是开始平价购粮,避免各地引起民变。 一些不满税收改革的权贵藉机陈述改革的不妥,希望皇帝及时剎车,不要造成天下大乱。 而有志之士,如云游四海,当过各地太守丞相的田叔却藉此看出粮价无控的危害,上书直言要在平粜齐物的基础上更进一步,避免关中因错过了解决问题的最佳时期。 田叔的奏疏自然引起群臣的热议。 不过比起议论田叔的提案是否会让九市的商人和其背后的关内侯们少赚一些,那些能够参与朝会的官员们更在乎田叔一信奉无为,以仁厚着称的黄老学子弟居然会开始干预民间买卖,而且这议题…… 众人不由得看了眼一脸错愕的晁错。 要知道,虽然提出平粜齐物的是被后世称为「商圣」的范蠡,而将平粜齐物的修改版——平籴法发扬光大的却是李悝。 当然,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范蠡师从计然,而计然又是老子的徒弟,真可谓是正儿八经的黄老家嫡系。 令人遗憾的是,黄老家里的计然家作为诸子百家里专门研究经济的学派还没来得及发扬光大便已面临着断绝的危险。 更讽刺的是,习得计然家绝学,将商业手段用于治国得却是重农抑商的法家,而且一连出了李悝,商鞅,申不害这类出任相的经济学家。 不过想到李悝学范蠡,申不害习黄老之术…… 嘶!只能说诸子百家的关系都乱得很,真可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朝会上的刘瑞没想到他跟汲黯随便一说就有这么大的威力。 不过比起厚颜无耻地往脸上贴金,刘瑞更相信是刘启对法儒的偏爱,刘瑞对儒墨的扶持让黄老家意识到捂耳装愣是不行的。 他们的天已经变了。 黄老家在政坛上说一不二的时代早已过去。 如若不在窦太后和丰沛两县的遗老们蹬腿玩完前做出改变,那么只需三四次科举和一场大型战争,黄老家在政坛上三四十年的积累就会灰飞烟灭。 悲哉!哀哉! 连线翻出计然着作的田叔无视朝会上的探究目光,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在九市的见解与有关物价的心疼,提出根据每个季度的收成指定粮价乃至其它物价的最低价格与最高价格,并且将其记录在册以确认日后有例可寻。 上座的刘启连连点头的同时也想转移税收改革的争议,于是看向偷瞄田叔的晁错,故意道:「朕觉得上大夫的提议不错,你们对此有何看法?」 晁错还未开口,丞相申屠嘉便咳嗽几声,缓缓道:「老臣觉得上大夫的提议甚好,有助于安抚关中的黔首,同时也能抑制那些贪得无厌的商人。」 年轻时吃过奸商之苦的申屠嘉非常清楚灾难时的物价能离谱到何种地步,几乎和五胡乱华时有得一拼。而在高祖早期,大灾碰上匈奴来犯,天下人口又折一半,放眼全是易子而食,人比米贱的惨剧。 第216页 当然,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话。 真实原因是税收改革的操盘手虽是那对无良的皇家父子,但是为其背上黑锅的却是申屠嘉这个收拾烂摊子的老丞相。 经此一遭,申屠嘉着实觉得自己老了,已经受不了给皇帝当背锅丞相的刺激。 【等吴国的事情解决后,咱就功成身退吧!】率先回应的申屠嘉暗自想道:【咱也到了该享福的年纪,留个退养的结局总好过被皇帝逼着乞骸骨。】 虽说申屠嘉不怕得罪皇帝,但是经过高庙之事后也不想像张苍和张释之那样被逼致仕后还要连累亲近之人。 以前倒好。 毕竟通过举孝廉而入朝为官者甚少,加上百家无以推荐贫困弟子,所以皇帝对官员的容忍度真的算是比较高的。 可现在不同。 第一次科举已经证明了民间的人才很多,只是没有入仕的途径罢了。 而在有了科举补充官源后,申屠嘉是真得担心自己的行为会不会牵扯他人。 同时担心皇帝太子会不会因科举这个神兵利器而频繁换官,从而造成朝廷动盪。 「陛下,臣亦贊同上大夫与丞相的话。如此一来,可有效保护农人利益,维护农事生产的积极性。」反应过来的晁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田叔,上前道:「除此外,考虑到各地的情况不同,理应对其进行分类,莫让贫困郡县採用和富裕郡县一样的物价标准,除此外,还要避免商人的私下交易与非法竞争。」 晁错的话令庄不识之孙武强侯庄青翟有感而发道:「陛下,臣贊同内史大人的话。上大夫田公为保农人利益推出限价一事虽是德政,但要防止商贾因此强买强卖。」 「如一些商贾为了抬价而将便宜的粮食混进贵价的粮食里,或是为了压价而以赠送的方式进行秘密交易。」 「更有甚者会将赚不到的钱转嫁到农具的出租费用上,从而令德政无利于民而伤于君。」和田叔一样恶补了计然之作的庄青翟果不其然地引起了刘启的注意。 朝会上的刘瑞忍不住看了眼武臣出身的庄青翟,后者对上太子的视线后微微一愣,随即听到皇帝说道:「此事既由田叔所提,武强侯所补,那便由你们二人列出个章程,然后找太子商议。」 说罢,刘启便看向刘瑞,沉声道:「太子还年轻,素来有些奇思妙想,还望田叔与武强侯莫要见怪。」 「诺。」田叔与庄青翟自是心下一阵激动,而晁错,袁盎,乃至卫绾等人都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决定不日便去打听下黄老家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最咸鱼的学派都开始进取。 深藏功与名的刘瑞回去后把庄青翟记在心上,琢磨着找机会将人弄来,也算是给武将那边一个示好,这也让太子宫里的官员,尤其是儒法的官员警铃大作。 庄青翟可是跟着高祖起兵的庄不识之子,正统出身的沛县子弟。 而沛县可是黄老学的大本营,支持黄老学登上政治舞台的最大力量。 说句不中听的话,跟丰沛出来的政治力量相比,窦太后都算不了什么。 借用后世的网络笑话来说就是「劳资的祖辈,曾祖辈跟着高祖入关时就把劳资这辈子的活儿都干完了。」 不过歷史证明王朝进入中前期后就会抑制勛贵力量。 所以那些丰沛子弟的待遇跟高祖,高后,乃至先帝时的相比已有了较大差距。 尤其是在今上对着藩王一阵勐削后,庄青翟这样的丰沛子弟就是心大到刘禅的地步也不敢说天子不会对他们下手。 毕竟那些早早倒下的可都不是无名子弟,而是老刘家的血亲,高祖的功臣之后…… 就像周武王与姜太公的威名震慑不到威胁东周的诸侯,依靠先人的福泽而混吃等死的丰沛子弟们也在强烈的危机感下开始内卷,甚至买了黄老学以外的着作认真研究,将其抄进黄老家的思想里。 感到古怪的儒家:这不是我的传统技能吗?好傢伙,这可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啊! 「价格的评定最好一季一换。」刘瑞是个行动派,下了朝会便把田叔和庄青翟请去北宫,摆出一副留人常住的模样:「太频繁了容易累民累官,太迟钝了也不利于民间的生产热情。」 「除外,还应该如武强侯所说那般指定严格的反垄断法和回扣法,同时让各地少府开个收官粮的地方,避免一些天高皇帝远的大户商贾偷偷压价。」至于那些当地的官员会不会与商贾大户们沆瀣一气……只能说这种可能无法断绝,但得保证消息不传到关中或是没人会心血来潮地过来「旅游」,然后藉此事扬名立万。 最重要的是黔首们会用脚投票,而人口一直都官员政绩的评判标准。 但凡是在本地形成世家规模的都不会在这方面做的太绝,以免皇帝还未派下天使查案,他们就被愤怒的黔首给吊死了。 汉律规定杀人偿命,但是在大报仇的思想下,一些官吏要是做的太狠,导致民变动手也是很难定罪的。 毕竟此时还有老人与小孩杀人不偿命的律令和亲亲相隐的习俗。若是民变里有老人孩子咬死是自己犯罪,又把尸体弄得一塌煳涂。在这没有仵作的时代里,关中又该如何定罪呢? 第147章 「限价一事虽是利民,但也会对小商贩们产生伤害。」借着田叔与奉常府的属官讨论配套刑法的空隙,刘瑞抿了口半冷的茶水,若有所思道:「小子有一提议想请上大夫商量,还望上大夫不啬赐教。」 第217页 田叔闻言便知天子提醒的「奇思妙想」要来了。 其实不必刘启提醒,官员们也都明白太子爱折腾。 倒不如说,这就是西汉的惯例。 「太子有何高见?」 「高见也谈不上,只是想给有市籍者谋个福利罢了。」刘瑞果不其然地从田叔眼里看出轻蔑,随即问道:「公对范少伯(范蠡)的评价如何?」 「此人杰也,非明君不可用。」田叔立刻表情一转,敬佩中带了丝遗憾:「勾践非明主人,只可患难而不可共荣。」 「那范少伯可是商贾?」刘瑞卡住田叔的言语漏洞,顺利收网道:「陶朱公者逐十一利而累万金,是曰人杰君子。有市籍者争餬口之资而无闲钱,为何居于白工之下?」 田叔知道刘瑞会藉机发问,微微一笑道:「大才者岂可以与小人并论。」 「既是大才,又何以从小人之计。」刘瑞反问道:「一夫一妻并幼子为家,一君数臣并万民为国。卿言勾践不可共患难,又何以将有市籍者列于和国家共患难的黔首之列。」 说罢,刘瑞还摇了摇头,笑道:「非无臣无君而不为国。」 「金大商者不为市籍所扰,着华服,资百家,纵横关外而连于彻侯。」 「试问上大夫。咱家重的是什么农?抑的是什么商?」搁后世,这种不给大老闆徵税而是逮着个体户狂薅的行为绝对会被骂得半死。 更可怕的,对于个体户,你不以安抚,鼓励为主也就罢了,居然还歧视他们…… 这…… 这真是小刀拉屁股——给刘瑞开了眼吶! 说到这儿,他还说了句在西汉堪称是政治正确的话:「高祖在时,宫中尚要养蚕织布,开垦农田。可自先帝继位到陛下治时,莫说是天下,就连皇室中都不免染了奢靡之气。」 「别的不说,先帝去世后陪葬的不过竹简陶器,而自陛下登基后不过数年,一小小诸侯国的内就有丞相富商带着万金下葬,真可谓是藏富于卿士而捉襟见肘于君民。」 「太子此言,着实让臣面红耳赤,惭愧不已。」田叔只是年纪上来后思想趋近于保守,而非固执己见,看不见万千黎庶之人,所以在反应过来后也是为自己的言行感到作呕:「征人时嫌有市籍者太少,收税时嫌有市籍者太穷,唯独到了嫌弃时,那便是穷也不顾了,少也不嫌了,只是想着踩上一脚……」 田叔的声音突然一顿,随即像是失神了几秒,慢慢笑道:「不提了,不提了……」 他一边摆着手,一面去拿凉掉的茶杯,然后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殿下之前想说什么……老臣这年纪上来了,偶尔也会记不清之前发生的事。」 刘瑞盯着对方放下没有下降的茶杯,调侃道:「田叔尚能饭否?」 「尚能,尚能。」 「那便是装傻充愣了。」刘瑞露出瞭然的神情,但也没在这件事上揪着不放:「孤所求的很简单,不过是免去有市籍者的商税,然后对特定的物品徵收一笔……。」 刘瑞的脑海中给闪过一系列学术用语,试图用古人听得懂的方式解释道:「奢税?(奢侈品税)。」 「敢问殿下,这奢税是何物?」 「奢就是字面意思。如丝帛美酒,豪车烈马这类非彻侯富商不可用的东西为奢,应该在交易之余向国库缴纳一笔税款。」现代关于奢侈品税的看法五花八门,并且随着中产阶级的兴起而有提高奢侈品定价标准之势,可在古代却没如此之多的争议。因为古代的贫富差距远胜现代,加上封建礼教所赋予的阶级固化与强大的排他性,导致那些丝帛豪车已经成了富贵阶级的面子刚需。即便是西汉的小资阶级,对于奢侈品的需求与购买力度也远远小于现代白领,加上他们穷不穷,富不富,又穷又富的矛盾性与少数性……刘瑞不怕自己的提议得不到朝会上的一致认可。 因为节俭就是从古至今刻在国人dna里的政治正确…… 至于那些彻侯会不会反对…… 这就要看提议时的忽悠技术了。 「孤观先贤典籍,见大才者言亡国之兆,多有四点。」刘瑞竖起四根手指,然后当着田叔的面一一按下,心里对荀子说了声「抱歉。」 不好意思,因为情况所需,所以抄下您的思想:「好奢,逐怜,溺淫,志利。」 「豪奢者下效上行,下助上行。如商纣有象牙筷而需佳珍,食佳珍而坐豪宫。如此一来,将举国力奉一人之欲。而国不可无君无臣,顾这一人之欲后还有百人效之。天下黎庶,岂能好活?」 「至于逐怜,溺淫,志利……」刘瑞搜着腹中典例,继续说道:「楚王好细腰,宫中饿死者甚多。礼为规行而非饰容。楚人好武,才有以三户而亡暴秦之勇。而逐怜者善以纤纤弱态而魅君,男女皆是手无束缚之力者,岂能强国强民?」 「善,此乃正道也。」田叔贊同刘瑞的说法,只是对方提及逐怜,他便以太子太傅的身份多问一句:「既是讨论国事,本不该有次一问。」 「只是殿下……」 「您纳卫氏为良娣,是否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刘瑞的表情微微一僵硬,眼珠更是向侧一转,语气也变得飘忽起来:「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孤不想养无用闲人。」 「姬妾者为绵延子嗣,何以被太子贬为无用之人?」田叔一副「这很不对」的语气,以长者的身份教育道:「如此将至皇后与各位夫人于何地?」 第218页 「卿这话说可真奇怪。」刘瑞反驳道:「既是绵延子嗣的之人,又何以要求甚多,束其一生?」 田叔的眉头越皱越紧,很快便不顾身份地呵斥道:「太子慎言。」 「男女之别,古之既有。」 「太后监政,始于宣芈。既非既有,又何以形成惯例。」刘瑞立刻转移话题道:「还是聊正事吧!」 然而田叔的眉头与担忧之情并未因太子的服软而有所松开,反而担心在太子登基后又会有吕氏之祸和赵姬之难。 「妾妇也,若无德无行,实乃灾祸。」田叔离开太子宫后也是担心刘瑞会不会听信妇言,但是想到蟾宫里的卫良娣年纪尚小,毫无过错。他若是以假象之事去判清者之罪,又何以行君子之事。 「罢了,罢了。多是民间的小说家误了太子,以后看着杂说之人,不让他们带坏太子便是。」对于刘瑞这个名声不错的太子,田叔还是带着「自家孩子绝对没错」的厚重滤镜,直接把锅甩到最为不务正业的小说家头上,琢磨着找时间跟太后或是陛下说说,让太子少看那些不当之人写的东西,免得生出稀奇古怪的念头。 好在上了年纪的田叔对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着极大的忘形,很快便将太子宫里的小插曲给抛掷脑后。 因为要搞物价限制与奢税,所以太子宫的官员近日频繁拜访大贤,指定关于田叔提议的种种律法,并且还在田叔与太子的讨论结果上扩充了不少,避免一些奸商借漏洞将本该收税的奢侈品拆分进普通商品之列。 可以说,这段时间的太子宫官员们忙得像陀螺,但被又高强度的工作与制定律法的难得机会弄得肾上腺素飙升,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古往今来,有几人能在法典上留有其名。」翻书翻得脑子犯晕的颜异起身屋外走走,结果碰到同样出来唿吸新鲜空气的张汤。 作为法家子弟,张汤在知田叔的提议后便有北宫即将更进商贾之法的错觉,所以请假去找张恢借阅各家经典,又在得到太子许可后将此事告诉可以信赖的法家子弟,希望集众人之智而为太子分忧,使天下人知法家强盛。 见到颜异出来,张汤的表情微微一愣,随即向对方拱手道:「这么晚了,中庶子的房里居然还亮着灯,可见勤勉直击。」 他二人虽有家属为其置办宅邸,可是给太子,皇帝做事的近臣哪能时常回家,所以便在太子宫里建了官舍,方便太子时常召见或是参与小会。 因为文党,汲黯,张汤,颜异在太子那儿最受优待,所以分给他们的官舍自是最好最大的,故有张汤一出门便见到颜异的亲近。 说来也是搞笑。 歷史上的颜异可是被张汤以腹谤的罪名所杀,而现在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也可称之造化弄人了。 「哪里哪里。论勤勉,吾不及率更半分。」颜异可是知道张汤这个卷王即便是休沐回家也要拜访老师,翻阅典籍。 若非休沐是惯例,加上油灯费钱。 只怕张汤能在太子宫的官舍里住上一月也未可知。 「既然咱们都无困意,不如藉此喝杯热茶,也好聊聊太子安排的制法一事?」张汤知道自己这个率更位于成绩更好的颜异之上肯定惹得众人不服。所以对于颜异,他一向是示好为主,从不因自己的官职比颜异略高而轻视他。 对于张汤这人,颜异谈不上喜欢,但也不会把私人情绪带进正事:「既然如此,那便谢过率更相邀了。」 「中庶子请。」 「率更请。」 ……………… 自打关中搞出铜贵粮贱的改革法后,吴王刘濞的内帑又充盈起来,整个人也逐渐恢復了不可一世的神采。 尤其是在季心通过先兄的「人脉」带来替他打听消息的关中富商后,刘濞就如踩在云端般飘飘然然,恨不得见人就说「卿乃大才,可否与孤共定天下。」 甚至在吴王宫的后殿里,刘濞的宠臣与姬妾为了讨好他而言之曰:「陛下。」 刘濞见状,自是哈哈大笑地全盘接受,甚至想知躺在宣室殿里是何滋味?若是当着刘启小儿的面斩下刘瑞的头颅,对方又会作何表情。 真是让人,万分期待啊! 刘濞从年轻姬妾的怀中醒来。 一旁的小黄门见状,立刻呈上一枚金丹,后者就着蜜水服下后脸上竟然没有晨起的疲惫。 悠悠醒来的姬妾见状,自是千娇百媚地扶上刘濞的肩膀,恭维道:「看来这中尉推荐的方士是有几分制丹的本事。大王用后雄风依旧,体力堪比十七八岁的壮儿。」 刘濞听后自是万分得意,于是摸了下姬妾的脸蛋,示意自己又事要办,不能沉溺于女色之中:「既是夫人所贊,那便赏方士百金,让他也将这等神物炼与中大夫等人。」 吃过好评的刘濞也不忘那些肱骨之臣,时刻做出礼贤下士,关爱大才的样子。 刘濞的姬妾殷勤地服侍主君更衣,待其离开后便收起那副温柔恭顺的样子,努力不要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离开温柔乡的刘濞吸了吸鼻子,总觉得身上有股热气,蒸得他脑子犯晕,但也让他几乎有了用不完的力气。 见到应高过来,刘濞在其下拜时虚扶一把,笑吟吟道:「人逢天佑真是神清气爽。中大夫前几月还愁眉苦脸地表示本王对关中无异于以卵击石,现在看来……」 第219页 刘濞在应高地面前转了一圈,大笑不止道:「竟是中大夫失算也……嗯哈哈哈哈!」 应高陪着刘濞笑了几声,脸上的红润让他看起来与刘濞竟像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大王既是天命所归,又何以望凡人能知天明所想,行天命之事。」 如果说应高之前还有顾虑,那么在真金白银地赚了不少,并且听到关中为此开始限制物价,甚至通过免去有市籍者的商税来平息民怨后,应高那是不再怀疑季心的话,同时也对关中松下了戒备之心。 「刘启小儿,不足为惧。」雄心壮志的刘濞冷笑道:「他的那个太子也是个不中用的,父子二人都一样的蠢。」 「让这种庸才治理国家……」刘濞故意拉了个长音,感嘆道:「有君如此,真是孤与天下的悲哀。」 「所以才要大王来定天下之事。」应高顺势下拜道:「拨乱反正,顺应天命。」 「如此……方为今世之功。」 应高的话说得刘濞通体舒畅,但脸上还是努力做出谦虚的表情。 然而因为他已飘起,所以即便努力压制狂起来的模样,肌肉也如钢线提着般显出一股不伦不类的扭曲。 而在刘濞的吴王宫外,季心攥着已经摸秃的矿石,整个人在高度紧张后已经有了无欲无求的样子。 坐在季心对面的细作吹着茶叶,甚至还有吐槽的心情:「这吴国挨着淮南国,怎没学到前者的风流婉约,尽是些白玉作砖金为墙的俗气。」 拜访季心的细作生得一副极为俊秀的模样,而且其言行谈吐无不精细,让人觉得他像一位世家公子而非雁门一代的马商。 刘濞既要叛乱,那便得绞尽脑汁地购入叛乱之辎。 只是在刘启废掉楚国后,吴国与赵国,齐国的联繫便被切断了,自然要花更多的钱打点一二。 当然,吴王刘濞也不是没想过从百越一代购入辎重。可百越有十几个小国,而且那小国里又有数十个部落领袖的贵族。就算向其购买辎重也要一家家地去谈,一户户地去问。 而且百越炼铜技艺与关中不同,作战方式,军需物资也与吴国相差较大。 这么一来二去间,刘濞自是花了一笔冤枉钱。 不过吃亏归吃亏,还能用造反成功便一切不愁来安慰自己。 只是百越那儿虽然提供粮草武器,但却没有马匹资源啊! 养马的大都在北方,而且还是关中掌握的边境一带。 如此便有刘瑞的操作空间,同时显出季心的重要性。 面对细作的调侃,季心一副满面愁苦的姿态,甚至推开对方递上的茶杯,冷哼道:「聂公倒是自在。」 吴国那从上至下的淘金人在知情的季心眼里,足以称得上群魔乱舞之景。 因为关中的消息,太子的阴谋,所有人都狂热地「制钱」,「买钱」,祈求暴富。 男人们都不去耕种了,女人也不再织布了。 而这一切的一切…… 都是太子为了兵不血刃地搞死吴国而做出的假象。 可笑吗? 可怕吗? 可这便是大汉的太子…… 一个跟着其父开始谋国的人。 不知为何,季心觉得屋里有冷风袭入,于是搓着手臂上的寒毛,哆哆嗦嗦道:「那位……打算何时动手?」 传递消息的马商见状,自是笑道:「这得看老天是何意,而非太子是何意。」 季心不知对方何意,只得拱手请示。 岂料那马商只是摇了摇,笑道:「公莫问我一浅薄之人。」 「太子的远虑绝非我等能够窥见。」 「还请公再等上几日。」 「吴国……存不了多久。」 「而刘濞,註定要为他的狂妄付出代价。」 季心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将其送走后踉跄了下,松开原本握在手里的矿石。 灰中透绿的矿石在地上滚了一圈,最后停在季心的脚边。 季心没有捡起矿石,而是看着盛满铜钱的木箱,想着到底是吴人用此购以千粮,而是用其撑腹抗飢。 「太子……真是可怕。」 愣了许久的季心喃喃自语道:「鄙人当初……也真是胆大。」 居然敢在那么可怕的太子前蹦跶。 真是一幅嫌命长的愚蠢姿态。 ……………… 关于限制物价和免除有市籍者的商税,徵收奢税的提议被落到实处后。 彻侯与富商们自是连连叫苦,但关中的黔首却是叫好的居多。 因为刘瑞在宣传政策时耍了个小手段,故意让人在宣传时重点强调这能让黔首在荒年不买高价粮,富年不必低价卖粮。 而对活得很苦的有市籍者而言,免税那是大大滴好,必须支持支持再支持。 至于徵收奢税一事…… 呵!说得好像黔首们用的起一样。 反正只有彻侯富商们蹦跶,而刘瑞搬出节俭的政治正确后,他们也如掐住脖子的公鸡般无法反驳,只能接受奢税的通过。 张汤见事情的走向如此顺利曾担心此会降低富贵之人对丝帛的追求,从而令养蚕织布的黔首少了很多生计。 打脸的是,奢税出台的一个月内,被列入收税名单的东西卖得更好,更贵。甚至有些三观不正的以自己用的东西都在奢税名单之上为荣,就差喊句「皇帝老子……不及吾。」 第220页 这令张汤感到难以置信的同时,也令关中的有志之士脸色大变。 「荒唐,实在是太荒唐了。」法家的张恢瞧着那些奢侈之物上架就被抢购一空,脸上全是「这会亡国」的痛心疾首。 陪着老师出来观察的赵禹见状,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难怪太子根本不愁收不上奢税。」 毕竟刘瑞早已见过后世一边批评着消费主义洗脑,一面又为奢侈品行业添砖加瓦的模样。 所以搁在惊讶的人里,他倒显出预言家般的高深莫测。 「说起来,梁王叔父也快入京了。」借着休沐日的清闲,刘瑞玩着投壶游戏,漫不经心道:「他此行是来与阿父叙兄弟情的,还是来向孤问罪的?」 比起刘瑞十中二的准头,卫穆儿的箭像是安了追踪器般准得可怕:「这得看他有没有胆子挑破谁是税收的幕后推手。」 刘瑞拔着箭上的羽毛,眼珠转动间慢慢酝酿出针对梁王的坏水。 「可惜了……孤还挺喜欢梁王叔的。」毕竟跟宗室里的妖魔鬼怪相比,喜欢风花雪月和跟王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梁王刘武真的算是难得正常人了。 只可惜他们是亲戚,更是政敌。 为了自己的太子之位,就只能对不起梁王叔了。 「父皇扛了这么久,也该孤这做儿子的扛起重担了。」刘瑞瞧着晴朗的天空,若有所思道:「不知梁王叔可信天象?大母还有换嗣之意?」 第148章 对于梁王刘武这个一把年纪了还能透露出清澈愚蠢的皇叔,刘瑞真是感情复杂到难以评价。 怎么说呢!梁王此人,就是个薛丁格的臣子,藩王。 他对皇兄的忠诚是真的,想要当皇太弟的感情也是真的。 他将刘瑞视作拦路虎的态度是真的,但是想在当上皇帝后立刘瑞立作皇太子的想法也是真的。 总之就是单纯得不像个位高权重的藩王,经常有些朴素而不切实际的想法,搞得不仅刘瑞对其十分无语,就连那些期待刘武更进一步的梁国大臣,宣室殿里的大汉棋圣都没法评价刘武的性格。只能说他适合当个一生无忧的富家翁,但是要像刘启那样执掌天下…… 嘶…… 那可真是差了火候。 而且不是一点儿火候。 「东宫太后听到梁王要来,高兴得让人提前布置梁王邸。」刘瑞把手里的羽箭扔到一旁,调侃道:「若非有桃侯看着,长寿殿里奴婢怕是要将少府的家底搬空。」 虽说宫中提倡节俭,但是开给宫婢们俸禄也不少,即便是等级最低的宫女一年也有百石米的收入,几乎和大将军屯长持平。 这还不算逢年过节的赏赐与外戚的贿赂。 卫穆儿不知宫里的风气,可是卫康前去打听蓝田县的空地都要送上厚礼,由此可见,宫里这个全天下最势力的地方疯狂贪污的力度有多可怕。 更可怕的是,对于底下人的不法行径,皇帝太后一清二楚,表示只要他们做的不太过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计较。 「人心散了就不好带。」刘瑞知道宣室殿与长寿殿的关系在近几年里变得很紧张,这也导致长寿殿的宫婢处处碰壁,难以像宣室殿和长信宫的奴婢那样捞到好处。 诚然,大汉以孝治国。 可是这太后的权利说坚固也坚固,说脆弱也脆弱,主要是看皇帝的手腕如何,愿不愿狠心斩掉太后伸向朝堂的手。 窦太后的悲剧在于她家和曾经的薄家一样,都是因皇帝而起暴发户,但又不像薄家那样至少在先帝还是代王时跟了先帝几年,而是在窦漪房进入椒房殿后才因此富贵。 若是刘启像康熙那样对母家抱有歉意,愿意提携母家子弟也就罢了,可偏偏刘启接受的是警惕太后,警惕外戚的教育。加上宫里不仅有个窦太后,还有个比窦太后辈分更高的薄太皇太后,所以在上有婆婆,下有儿子的双面压制下,无法体现自身权威的窦太后自然想借小儿子的入京做点什么,因此才有提前布置梁王府邸一事。 「说起来,吴国一灭,孤的兄弟们也该封王了。」提起这事,刘瑞便忍不住吐槽道:「阿父登基时就有人上奏要分封皇子,结果拖到孤都娶妻了,这事都没结果。」 「要是再让阿父继续拖下去,恐怕长乐宫里塞不下孤的侄儿侄女和小嫂子们。」 卫穆儿听了也是忍俊不禁道:「您这话说的,难道皇帝还缺养孙子的钱?」 刘瑞表示你是没见过铁肾的中山王刘胜。 好傢伙,那可是有一百二十多个子孙的硬核狠人啊!就是不知刘胜死后,他那巴掌大的中山国够不够一百多个儿孙去分。 「不过您的话也不无道理。」卫穆儿作为太子的良娣自然接受过皇子姬妾的邀请。 因为没有受封的缘故,皇子的姬妾们挤在长乐宫的各殿里自然有着诸多不便。 毕竟民间的分家除了用于增加赋税便是为了避嫌。 比较经典的就是陈平年轻时与叔嫂同住,结果被污与嫂通姦,逼得女方差点自杀。 皇家这儿虽然是有诽谤的罪名压着流言,可是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加上皇子纳妾甚多,已经出现过某个皇子的家人子或宫婢被另一个皇子宠幸了的尴尬事。 薄皇后为此还委婉提醒过两宫太后,希望她们出面解决一下。 第221页 毕竟这是长乐宫的事儿,而且住在长乐宫里皇子又不是她亲生的孩子,说多了会惹人非议皇后不慈,不说又让人怀疑皇后的能力。 真是管也不是,不管也是,逼得薄皇后只能派了十几个起居士跟着皇子,结果导致皇子们也抱怨不断,巴不得赶紧被封出去,省的受这处处监视的鸟气。 「孤的这几位皇兄啊!那可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怜香惜玉。」刘瑞往软榻上堆了几个软枕,躺在那儿好不痛快:「一个宫女每年就有百石俸禄,那些用于充实后宫的家人子,上家人子,孺人,良娣的俸禄就高了。」 刘瑞用手算了下,嗤笑道:「孤的兄弟都没食邑,恐怕这养女人,养孩子的钱也不都是干净的吧!」 「有阿母补贴着,只要不来几个真爱,宠的再多也只是双碗箸的事。」卫穆儿这么说着,心里有点不舒服,觉得是刘瑞给她选的模板导致她有这种感觉:「只是这些无名无份的家人子们有几个能被带去封国的。」 「管他的。被皇子宠幸总比被皇帝宠幸的好。」刘瑞并不觉得被带去封国是件好事。 刘家多薄情。 那些女人去了离家万里的封国还不是任人揉搓。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窦太后的好运。 相较之下,拿钱出宫,另谋出处反倒是个更好的结果。 刘瑞换了个更舒服的躺资,突然想起内务分配的事:「你说孤让年纪到了又不想出宫的家人子来管内务如何?」 毕竟能进宫的不都是家境不错的,也有馋宫里的待遇而想在破产前省一张吃饭的嘴,所以等掖挺里的女人过了二十五,三十……宫外的一切也都在十几年的岁月里变了许多。 那些本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出宫能否得以善终还要画个大大的问号。 还有那些俘虏出身,罪臣之后的宫婢们…… 「宫里的十几年足以教出识文断字,知书达理的女子。」刘瑞翘起二郎腿,脑中完善着已有雏形的女官制度:「《周礼·天官·女史》:女史掌王后之礼职,掌内治之贰,以诏后治内政。」 「若是用女史做些读书的工作未免也太浪费了。而且一些比较简单的活计也不需女子拥有大家之才。」 不过想起后世的女官逐渐侍妾化,畸形化的情况,刘瑞又觉得得给女官打个补丁,尽量选些愿意自梳的中老年妇女和寡妇。 当然,为了避免女官及其家属内外勾结,沆瀣一气,还要规定女官的出身和父兄不得握手实权。否则这在后续的发展下,肯定变成性转版的宦官政治。 「em……要不还是用些宦官来平衡女官的势力。」刘瑞一副「我不想多想但又不得不多想」的模样。 恰好此时李三进来,冲着刘瑞一颔首道:「家上,梁王殿下明日入京,您看……」 刘瑞起身沉思了会儿,笑道:「既然是叔父入京,孤这做晚辈的自然要奉上厚礼。你把思贤苑里的先贤典籍都择一份抄录本包装起来,然后令少府挑几件新型的首饰,布料给叔母和几位堂妹。」 刘武甚宠其妻,连带着四个女儿也不是传统的淑女。 不过从刘瑞的角度来看,给刘武当女儿确实要比给刘启乃至刘家的其他藩王当女儿要幸福的多。 王氏姐妹死后,阳信公主和沁水公主直接成了宫里的透明人。 信乡公主因为被薄皇后抚养的缘故而稍强一些,但是在刘启面前还是一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的畏惧姿态。 哪像刘武的女儿,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活得比公主还霸道。 「要不你给孤的几个堂姐妹挑几匹好马或者好剑?」刘瑞摸了摸下巴,瞧着正在吃甜糕的卫穆儿突然道:「梁王叔虽喜好风雅,但也是能上马骑射的汉子。没准孤的几个堂姐就好这口,能与你成无话不谈的好友。」 「既然如此,那我便从家上的私库里放血咯!」卫穆儿见状也推辞,直截了当地拍拍手接下这活,然后去找太僕厩问问有没有新进的良种或刚生下的小马驹。 李三等卫穆儿离开后才缓缓道:「家上,太皇太后昨日罢免了长寿詹事,正在与太后闹呢!」 刘瑞闻言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整个人都惊地坐了起来,缓缓道:「出什么事了?居然让太婆罢免了长寿詹事。」 要知道,长寿詹事和长信詹事,太子詹事可都是仅次于三公九卿的二千石高官吶。按理说,这样的人,尤其是给窦太后干了好几年的人就算是犯事也该是比较体面地辞官或是因病告退。 像李三说的那样由太皇太后亲自出面摘了官帽的行为别说是在宫内绝无仅有,就是搁在汉家史上也找不到几例。 如此一来,长寿詹事别说是想安度晚年了,估计会在到家的那刻因羞自裁。 这可不是不给窦太后面子,而是当众扯下窦太后的脸皮还踩上几脚。 作为一个快九十的老人,薄姬没理由在这个时候去打儿媳妇的脸,并且还是如此粗暴地让窦太后下不了台。 面对刘瑞的困惑,李三的眼神漂移了下,压低声音道:「据说是长寿殿里的宫婢打着给梁王布置府邸的旗号从少府里大肆敛财,结果被人在九市买到少府所出的宫内私物,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那私物是先帝用过的。先帝去后因为陪葬品以陶器为主的缘故而未带入皇陵,所以被陛下封存在少府里。」 第222页 「难怪太婆那么生气。」别说先帝身份特殊,就是普通人家的先主去了,家里也会留件私物用以回忆。而今家里的奴婢居然胆大包天到私卖先主的遗留之物…… 这么看来,薄姬摘掉长寿詹事的官职还真不冤。即便是刘启过去为其求情,也要考虑会不会被薄姬扣个不孝的帽子。 只是…… 「孤怎么觉得这事儿处处透露着古怪。」刘瑞摸了摸下巴,脸上消去惊讶之色,慢慢变得玩味起来:「梁王叔入京的敏感时刻里,长寿殿的宫婢从少府内私吞了先帝的用具拿去东九市卖……」 「这可真是……」 「太巧了点。」 一旁的李三没有应和。 事关皇家私事,他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件事上多嘴一句。 「孤知道了。你给宫里递个消息,说是孤明日去看太婆,也好让阿父放心。」 对于刘启非常了解的刘瑞虽然猜到此事与他的好阿父脱不了干系,但是又怕薄姬被蒙在鼓里,而且是真的动了气,所以决定进宫瞧瞧以免后患。 恰好此时薄姬也想见见已经成家的刘瑞,问问他是怎么回事,为何放着皇帝送去的美女不幸,守着一个小山般的女子不放。 于是在梁王进京的当日,刘瑞进宫拜见薄姬,只见头上已无黑色的薄姬歪在床上咳嗽了几声,做出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你这野马似的小子终于想起孤这糟老婆子,愿意进宫来看孤了。」 行礼后的刘瑞听出薄姬的埋怨之气,竟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道:「太婆若是想念曾孙儿,不如求阿父给曾孙减些活计,也好让曾孙在此陪伴太婆。」 「胡闹。」薄姬瞪了眼在她这儿没个正形的刘瑞,但却对曾孙的亲近很是受用:「胆子跟年纪一样见涨了,居然敢编排起你太婆。」 自古哪有嫌事多的太子啊! 谁人不知皇帝交给太子的事情越多,越重,就说明太子在他心里的地位越稳。 这是能让宫里的太皇太后和宫外的薄家都松一口的气的好事。 偏偏被这冤孽拿来调侃太婆。 「人们都说老小孩,老小孩。在太婆面前,重回小孩的竟是曾孙这个成了家的男人。」刘瑞上前结果宫婢手里的蜜水,伺候薄姬喝了几口才缓缓道:「看着太婆还有力气教训曾孙儿,真是比日进百金还令曾孙儿高兴。」 薄姬润了下嗓子后又擦了擦嘴,随即用苍老的眼睛看着刘瑞,冷笑道:「你倒是耳朵灵,听见草动就来打听风声。」 「曾孙儿就是耳朵不灵,也不能对二千石高官的被罢一事无动于衷。」刘瑞收起来时的笑容,正色道:「曾孙听说阿父原本想以皇帝的车仗迎接王叔,最后是被丞相和田叔劝了回去。」 「可不是得劝回去嘛!」薄姬扯着身上的薄被,轻轻哼了声:「舒服的日子过久了怕是想折腾一下。」 「你太婆我还没死呢!」 「长乐宫里还轮不到窦氏做主。」 刘瑞瞧着薄姬的脸上闪过一丝杀意,也不好就长辈的斗争发表言论。 之前薄姬病状,薄皇后带着几位长公主和公主夫人衣不解带地照顾,而窦太后作为儿媳虽是因为年纪大了而没有侍疾,但是作为儿媳的礼数也一样不少,按理说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偏偏长寿詹事姓窦,而且还跟窦婴有着很亲近的关系。 看见薄姬病倒,宫里的方向也从以长信宫唯马首是瞻变成了以长寿殿唯马首是瞻,自是生了骄奢之心,跋扈之意。 然而薄姬真是比他想的命硬,虚弱了那么久后也没断气,反而在太子娶了卫穆儿后渐渐康復起来,一副要等到刘瑞子女双全的模样。 如此一来,之前张狂的长寿詹事便如打了霜的茄子般瘪了下去。 长信詹事自是记得对方曾经蹬鼻子上脸的模样,于是在薄姬稍好后告了一状,顺带拔了长寿殿的不少钉子才善罢甘休。 不过这只是长信宫与长寿殿争斗的小插曲,还不至于让薄姬对窦太后下死手。 真正让她怒不可遏的是窦太后对梁王入京的反应,以及她在太子已立后还不停息的折腾之意。 对于薄姬而言,没有比刘瑞坐稳北宫,顺利登上皇帝的宝座更为重要的事了,而窦太后偏偏要在刘瑞的太子之位上蹦跶两下,这不戳中薄姬的死穴才怪。 至于为何要在梁王入京时借着先帝的私物大做文章…… 哼! 她薄姬在宫里混了这么些年,自然明白怎么做才能杀人诛心。 「你说她也老大不小了,都是做太婆的年纪了,居然还要折腾皇帝,折腾你这聪慧伶俐又善良稳重的太子。」薄姬拍了拍刘瑞的手背,满脸心疼道:「真是不守家不知柴米油盐辛。」 「她也就在代国时受了些苦,之后被先帝立为皇后,被今上奉为太后,也算是顺风顺水地过来了,居然还有不知足的地方。」薄姬说着说着便来气道:「先帝晚年确实宠爱过别的女人,可也没像高祖待高后那般冷酷无情,况且还有孤在上面护着她。」 想起自己当年力排众议地推荐窦漪房为后,又暗中敲打不安分的戚夫人和尹姬,薄姬便气上加气道:「孤也不是恶婆婆,甚至你让没读书的老媪来评价孤也可称的句难得的好婆婆。」 「可她是怎么报答孤的?」 第223页 「先是让小儿子跟你争太子之位,又是让长寿詹事在孤活着时到处蹦跶。」 「哼!他们窦家真的飘得没边,难怪你阿父近几年看窦家越发的不爽,宁可将奉常的许以楚元王的儿子而不给章武侯一九卿噹噹。」 刘瑞听着薄姬的抱怨,直到后者喉咙干渴才做出反应,伸手服侍薄姬喝水,随即说道:「您也说大母都到做太婆的年纪了,而长寿殿里的小人那么多,她哪能一双眼睛盯着十几人啊!」 「至于那长寿詹事……」 刘瑞的语气一顿,瞥了眼余怒未消的薄姬,小心翼翼道:「谁家又没几个不省心的晚辈呢!您要是跟他们计较,那才是丢了身份,白瞎您这老祖宗的福气。」 「哼!你这嘴惯甜的,也是像你大父那样,尽会哄你太婆高兴。」薄姬打量着五官渐长的刘瑞,似乎从他的眉眼间看到了先帝的影子,不免感概道:「一晃间,孤的瑞儿也是成了家的男人了。就是不是孤有没有闭眼前看到东宫皇孙的福气。」 「大母这是哪儿的话呢!」刘瑞立刻压力山大道:「曾孙还年轻,更不是能溺于私情的年纪。」 「年轻?你又不是小孩,早该有个皇孙来稳天下人的心。」薄姬以为刘瑞是为卫穆儿守身如玉,于是摆出苦口婆心的姿态道:「你也只比胜儿小几岁,还有你阿父,你大父也是在你这年纪有了孩子,更别提……「 「太婆,曾孙想去霸陵祭拜大父。」 果然,提出先帝的名字后,薄姬立刻停下让人恐惧的催生模样,满脸惆怅道:「也好,你大父生前那么疼你,还把你抱到身边抚养,你也该去霸陵让他欣慰于你现在的模样。」 末了,还补充道:「让卫良娣也跟着去吧!」 「她虽是良娣,但孤瞧着成为太子妃也指日可待。」 「让先帝见见他孙媳妇,也好让他在地下保佑你们。」 这回轮到刘瑞吃惊道:「太婆您不问问我为何要去霸陵吗?」 「问什么,你是孤看着长大的。难道你的那点小心思还瞒得了孤?」薄姬冲着刘瑞翻了个白眼,伸手戳了下对方的额头,骂道:「真是和你阿父,大父,乃至高祖一个德行。」 「满肚子的坏水,真不愧是老刘家的种。」 然后便翻了个身,懒懒道:「去宣室殿求你阿父的旨意吧!就说是孤说的,让你去霸陵祭拜下先帝,让他不要为不成器的儿子生气。」 「诺。」得到许可的刘瑞向薄姬下拜,心里琢磨着怎么把梁王刘武坑死后再砸上一块石碑,避免后者突然诈尸。 而在刘瑞准备离开时,打算假寐的薄姬又睁开了眼睛,转身道:「慢着,你让长信詹事跟着你一块去你的父皇。」 薄姬示意宫里的黄门前去请人,嘴边露出一抹冷笑:「你的好王叔这时该在宣室殿里拜见皇帝。」 「他要是有为人子的良心就该和你一块去拜先帝的陵寝,然后去高庙上香。」 至于刘瑞要如何坑梁王,这薄姬不知,但是她给刘瑞提供了这么多便利,总不会让前者空手而归吧! 「诺!」没想到有意外收穫的刘瑞眼睛又亮了几分,然后用系统算了算日子,在去宣室殿的路上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阴险笑容。 第149章 梁王刘武入京的心情本来很好,可是因为长寿詹事被罢免一事导致来接他的车仗并未如想像般隆重盛大。尤其是在抵达藩王居京的官邸后没有见到窦太后的人,梁王的心便沉了下来,脸上的阴霾让王后和翁主们吓了一跳。 「大王。」梁王后偷偷拉了下樑王的衣裳,示意他别这个时候摆脸色:「您待会进宫可别跟陛下闹别扭。」 梁王后在与丈夫分别前千叮咛万嘱咐道:「能让母后退避三舍的也只有太皇太后她老人家。」 梁王后是晚辈,不敢说些诅咒长辈的话,但是梁王从她的眼神里还是明白了未尽之意。 是啊!窦太后的头上还有个薄姬呢! 薄姬要是不肯让他当皇太弟,难道窦太后还能逼着薄姬同意或是越过薄姬废了薄皇后和刘瑞? 那样一来,长寿殿和他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梁王所期待的是体体面面地坐上皇太弟的位子,而不是跟皇兄侄儿结成私仇,顺带赔上阿母的名声。 「王后所言,孤自是牢记于心。」梁王在去未央宫前勉强安抚了爱妻几句,然后在进京的马车上长吁短嘆,琢磨着要如何面对难知态度的刘启,以及…… 长信宫里的太皇太后。 「啪!」梁王刘武拍了下脑袋跺脚让人停了马车,然后令跟随的家僕给梁王后带了句话,让她将带来的好物清一份给轵侯送去,然后就是替他拜访下宫外的两位长公主与燕国的三位翁主。 要说那父国已除的三位翁主也是前半生痛苦,后半生顺畅。 原以为关中待她们也只是不落口舌的面子功夫,可没料到从太皇太后到窦太后,再到薄皇后和公主们都很照顾三位翁主。窦太后和薄皇后甚至还请三位翁主帮忙照顾阳信公主,沁水公主,以及信乡公主。并且阳信公主与平阳侯的婚礼还是燕国大翁主帮忙准备的…… 如此一来,谁敢议论她们的过去? 还不是看宫里的意思见面笑着,好言陪着。 梁王想着要是梁王后要是动作快的话,应该能在皇兄找他说完话前让两个姐妹或三位翁主进宫去陪薄姬。这样一来,薄姬就算想要发火,也不会在她们面前让孙子下不了台。 第224页 「实在不行,就请皇后帮忙救下孤吧!」梁王不怕阿母,不怕皇兄,甚至在阿父面前都有三分牛脾气,可唯独害怕薄姬这个大母。尤其是薄姬已经年近九十,万一气出个三长两短,别说是他皇兄救不了他,哪怕他阿父从皇陵爬出来,宗正也要拿出家法把阿父打进土里。 「哎!只能期待王后动作快点!」梁王真恨自己在京中的官邸离未央宫太近,导致他就算想磨蹭也磨蹭不了多少时间。」 「太子既去长信宫,今日便留宫陪伴太皇太后。」刘启的耳朵一如既往的敏锐,刘瑞前脚刚出太子宫,宣室殿这儿便得到消息,随即让人清出太子暂居宫内的房间,然后令宦官令给薄皇后传话:「梁王离开宣誓殿后肯定要去拜见太皇太后和太后……」 刘启的眼里闪过锐光,声音也迟钝了一下:「梁王性子急躁,而太皇太后又是快九十的老人……你让皇后看着,别让二者起冲突,更别让太皇太后被气到。」 「诺。」宦官令在行礼后瞧瞧离开,恰巧与进来的梁王打了个照面。 见到是皇兄身边的亲近人,梁王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道:「公是要办何事啊?」 见到梁王过来,宦官令也不敢托大,笑着说道:「陛下让皇后给太皇太后送点东西,您要是同陛下唠完了,也可去长信宫同太皇太后打会儿木牌。」 既是木牌,那便有另两人作陪。 问弦歌而知雅意的梁王放下了紧绷的心脏,给宦官令塞了个锦囊,随即笑道:「那就有劳公为本王跑一趟了。」 「不敢不敢。」宦官令做出惶恐之样,但却将梁王递上的锦囊收入袖中:「为陛下与梁王做事,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说罢还侧身送梁王离开。 而等对面进入宣室殿后还没来得及行礼便被满脸笑容的刘启抢先扶住,语气温和道:「一别数年,再见阿武时同记忆里的样子又有不同,真是让朕……百感交加。」 刘启的眼睛里透露出感嘆,欣慰,以及一丝岁月不再的惆怅,惹得刘武鼻子一酸,声音也被带着发颤:「汉律在此,我们兄弟就是有心相见,也不能率先坏了祖宗的规矩。」 听着弟弟哽咽的声音,刘启不免抬袖拭泪,但心里确实阵阵冷笑。 呵!你也知道祖宗规矩啊! 怎么你要超规格入京和谋求皇太弟的位子时就不讲规矩了。 当然,作为一个习惯性挖坑的皇帝,刘启的道德底线比刘武还低,自然是没脸说弟弟双标,于是在袖子后挤出两滴泪水,顺势哭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见了皇弟,孤哪管规矩与否,只想在这儿好好看着阿武,看着阿武这忠心诚恳的模样。」 刘启的哭声那叫一个抑扬顿挫,感情丰富,惹得梁王那叫一个感动。 然而梁王还没来得及感谢皇兄的爱护,对方便继续说道:「若是阿父泉下有知,一定会为咱们兄弟的感情而欣慰不已。」 能不欣慰吗? 先帝的儿子里活到今日的就这两个,只要他们兄友弟恭,何愁没有名声砸来。 不过面对刘启的真诚眼神,刘武的笑容微微一僵,很想说皇兄这是哪壶提不开哪壶阿! 阿母是怎么闭门不出的,他是怎么灰头土脸地进京的,难道还要当着满屋宫婢的面再说一遍吗? 可是看着刘启泪眼婆娑的激动模样,梁王也不好说写扫兴的事,只能报以尴尬的笑容,任由皇兄絮絮叨叨了好一会,才被对方拉到一旁缓缓坐下。 「尝尝这巴蜀送来的好茶,配合着秋采子一同饮用用降火名目之效。」刘启让人烧起小炉,顺手将宫女呈上点心递给梁王:「还有这桃酥和杏仁豆腐。」 「你要是吃的喜欢,不如让人抄了方子给孤的侄女们尝个鲜。朕记得太皇太后与母后甚爱这杏仁豆腐,几乎是每日都要佐以甜酱吃上一碗。」 梁王不爱甜兮兮又娘里娘气的东西,但是因为皇兄所赐,所以只能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笑道:「多日不见,皇兄倒是乐于琢磨庖厨之事。这可真是……出乎臣弟的意料啊!」 刘启摇了摇头,摆出一副埋怨的样子:「这哪是朕的兴致,分明是太子那个不务正业的用以讨好太皇太后罢了。」 梁王闻言眼睛一亮,刚想发表些特殊意见,就被刘启抢答道:「也倒是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只能吃些软烂之物,所以太子才对这庖厨之事上了心,琢磨出这些东西。」 好傢伙。 人家都给此行打上孝道的buff了,他又能说些什么。 梁王脸上的欣喜慢慢退去,随即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刘启见状心下一定,然后用杯子挡住唇边的笑容,使得宫里一时只有火星的啪啦声与唇齿的相碰声。 就在这时,守门的宫婢进来拜道:「陛下,太子与长信詹事求见。」 梁王的肩膀微微一僵,努力不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兄长。 刘启丢个梁王一个「你放心」的眼神,随即召见了刘瑞和长信詹事。 刘瑞进来后规规矩矩地向刘启和梁王行礼。 刘启瞥了眼坐立不安的梁王,缓缓问道:「你今日例行拜见太皇太后,又怎么跑到孤这儿来了?」 刘瑞保持拱手的姿态,没有去看刘启和梁王的面容,恭恭敬敬道:「太皇太后近日有些辗转不安,所以令儿臣去祭拜先帝,也好让先帝保佑太皇太后身体安康,享福百岁。」 第225页 「拜见先帝?」刘启装出吃惊的模样,皱着眉头道:「今年也不是先帝去时的整岁,近期也没特殊日子,怎么让你这个时候去拜见先帝?」 「这……儿臣就不得而知了。」刘瑞一副「你别为难我」的模样,小声道:「许是太皇太后年老了念旧,或是母子间的特殊感应才让儿臣去霸陵祭拜先帝。」 「如此,你便跟奉常讨论个日子去霸陵吧!」刘启说罢还看了眼梁王,笑着道:「阿武难得进京一趟,不如和太子一起祭拜先帝。」 「臣?」梁王不知皇兄为何提到他,但是想到他进京引起的争议与闭门不出的窦太后,便对刘启的提议感到心动。 也许他去祭拜下父皇,当着父皇的面认个错,太皇太后便会原谅他和阿母的无心之过,然后将阿母放出来。 不得不说,梁王虽然单纯,但也明白谁才是他皇太弟上的最大阻碍,与有决定权的那个。 刘瑞见状,自是一副求之不得的模样道:「有梁王叔陪孤一起去祭拜先帝,想必太皇太后也会感到很高兴。」 末了,他还提议道「王叔进京时只知带了王叔母和几位堂姐妹,不知几位堂兄弟是否跟着王叔的脚步一同进京?」 秉持着坑一个也是坑,坑一群也是坑的朴素理念,刘瑞直接抛出一个大提案道:「王叔难得进京一趟,不如带着几个堂兄弟一起祭拜先帝?想必先帝泉下有知也会保佑王叔和几位堂兄弟。」 看着刘瑞无比真诚的眼神,梁王的心里除了感动便是愧疚。 哎!这么好,这么贴心的孩子要是他的儿子就好。 再不济,也不要是薄皇后的孩子啊! 不然他以后怎么下得了手。 「如此,便依太子所言,待孤的儿子们赶到后一起去霸陵祭拜先帝。」对比眼前恭敬有礼,谈吐不俗的刘瑞,再想想自己生的冤孽们,梁王的内心不免被堵了口怨气,更加感嘆老天不公。居然让大兄在得了皇位之余,连儿子都比他家的臭小子们出色。 因为与王后伉俪情深的缘故,梁王除了对女儿们非常纵容,对待儿子也能称得上有求必应。 他少时为王,先是回到出生的代国,又被迁到靠近关中的梁国,所以想在孩子身上补偿他那无比孤独的童年,导致梁王的儿子里没几个老实的,即便是在阿父的眼皮子底下也能惹出一堆的事。 好在梁王后的母家在本地为官,梁王本人又爱风雅胜过爱政务,所以那些儿子们惹出的烂摊子也没几件进入梁王耳中。他对几个不成器的孩子的印象也只限于「过于调皮,应该不会惹出大乱」的地步。 得到许可的刘瑞微微一笑,离开时掩盖住眸中的算计,同时也让观察他的刘启感嘆不已。 啧!真不愧是他的儿子。 这给人挖坑的本事真是和他一模一样。 ……………… 「大王还没回来吗?还有几个公子,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没抵达关中。」梁王后是个社交能力很强的女人,先是去了馆陶长公主的府邸拜见大姑子,然后对着一脸傲气的阿娇夸赞不已,哄得馆陶长公主大笑连连后又去探望昌平长公主。 不同于阿娇将「傲慢」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许是阿父因罪被杀的缘故,昌平长公主的独女生的安静文弱,进退有礼,根本不像是武将家的女儿,反倒像是河东一代的名门淑女。 梁王后越看越看,只是一碗茶的功夫便拉着周翁主笑道:「我这外甥女真是越瞧越可人,纵使是长公主的爱女,也有把她抢回家的冲动。」 昌平长公主在刘瑞拒绝了她的联姻之意后也是想着女儿要配怎样的俊杰。 周翁主的出生不差,奈何碰上了坑货老爹,傲慢叔叔,加上昌平长公主与皇帝不是一母所出,所以在关中的富贵人家里显得非常尴尬。 条件好的根本不想要带不了多少资源的媳妇。 条件不好的昌平长公主又看不上。 因此听见梁王后提及结亲,昌平长公主也眼睛一亮道:「人们常说姑表亲,姑表亲,打着骨头连着筋。梁王后若是喜欢我这不成器的女儿,咱可要抢个梁王兄的儿子来让梁王妃后悔了。」 昌平长公主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拍了拍梁王妃的手,惹得后者大笑不止:「如此也是我赚了。你啊!拿这乖巧的女儿换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日后可是有你受的。」 对于丈夫的野心,梁王后看的明白,但又觉得梁王成功的可能性不大,日后翻车肯定是要祸及家人。 今上就这么一个同母弟弟。 即便的梁王失败了也能得到刘瑞的礼遇,博得善终。 可她和她的儿子不同。 梁王是长辈,而太子又是孝子,所以不会对叔叔下死手。 可今上一去,太子便是天下之主,刘氏的大宗宗主。 对待没啥感情的堂兄弟,刘瑞可不必讲什么血浓于水…… 这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梁王后还是懂的,所以想给儿子上层保险,避免太子日后算帐。 虽然馆陶长公主才是皇帝的同胞姊妹,可梁王后知道昌平长公主才是那个跟北宫走的更近的长公主,并且还为刘瑞做了不少事,充当刘瑞在宫外的白手套。 为着昌平长公主的苦劳,刘瑞就是对梁王有怨言,也不会让昌平长公主的女儿守活寡或是跟着梁王的儿子受罪。 第226页 操心的梁王后知道与昌平长公主定下口头之约还不够,更要让梁王在两宫太后和皇帝面前把这事定下才能真正安心,于是在拜访完昌平长公主后也不急着去燕国的三位翁主那儿,而是赶回梁王在京中的府邸。想着给不争气的儿子们补补课,教些能讨长辈喜欢的话,才能博得昌平长公主的青睐。 梁国距离关中不远,加上樑王善武,生的儿子也都擅长骑射,所以不等梁王妃在府邸里踱步一会儿,梁王太子刘买便提着弓箭大大咧咧道:「阿母,为何不见阿父等我们一起进宫。」 梁王后瞧着他手持弓箭的模样真是怕得连心脏都要跳了出来,忍不住上手躲过沉甸甸的弓箭,怒斥道:「你不要命嘛!这可是关中啊!」 「带着弓箭在关中横行,你是想被廷尉请去诏狱一叙吗?」 面对梁王后的紧张之情,刘买不屑一顾道:「怕什么,我可是太后的孙子,皇帝的侄子。就算看在阿父的面子上,廷尉也不能把我怎样。」 虽说京中无比繁华,但是想着梁王在京中的府邸远不如梁王宫宽阔,自己更是处处受限,于是不免赌气说道:「皇伯父让我们进京如在自己家中,偏偏阿母还要处处叨唠。」 梁王后听了,恨不得给刘买一巴掌让他清醒点:「人家那是为衬自己关爱血亲而说的场面话,偏你这个不争气的倒是当了真,居然真把关中当成自己家了。」 看到刘买这个愚蠢的样子,梁王妃真的绝望了,随即在其他的儿子赶到后一一看过,结果发现最为离经叛道的刘彭离不在其中:「三郎呢?你们这些做兄长的怎么没把三郎看好。」 「阿母放心,三弟只是去京中闲逛,过一会就回。」刘买上前安抚梁王后,但他那眼神游移的模样绝对是有所隐瞒。 ………… 刘瑞的动作很快,出宫便与官员商议去霸陵祭拜的事,然后邀请奉常过来商讨一二。 因为袁盎想把季心带出关中一事,如今接替奉常一位的是楚元王的儿子棘乐侯,因为研读黄老经典且性格谨慎,举止恭敬而被请为奉常,同其兄红侯刘富一起位列九卿。 得知太子要与梁王刘武一起祭拜先帝,棘乐侯自是安排妥当。不过提到何日祭拜时,面对奉常给出的吉利之日,刘瑞那是一个没选,而是挑了个没什么特色的日子,惹得棘乐侯拱手问道:「太子不选吉日而选这等日子又是何意?」 刘瑞闻言也是苦笑道:「父皇想着梁王叔难得回京一趟,自是要带梁王公子们前去拜见先帝,这是为人子,人孙的孝道……」 「善。」棘乐侯点头道:「此乃大善。」 「可是这祭拜总得人到场才能祭拜吧!」刘瑞做出十分为难的模样,凑近后小声道:「梁王的第三子还未赶到,孤这个做侄儿,做堂弟的总不能不给叔父面子,不等堂兄就去霸陵祭拜先帝吧!」 这么说来,还真不是太子的错。 棘乐侯瞧着太子的苦笑,总觉得里头有隐情,随即想到梁王的公子们有着让人咂舌的名气,忍不住为太子的苦心感到不值:「太子仁厚,愿意为那没心肝的遮挡。只是这梁王叔的公子啊!」 事关皇帝的亲兄弟,又是太后的心肝宝贝,刘路叔也不好评价,只得连连嘆气。 「罢了罢了!此乃奉常之事,还请太子勿扰,自有臣等为您筹谋。」 「那就有劳奉常大人了。」挖好坑的刘瑞谢过棘乐侯后便等着去霸陵祭祀的那日。 说来也是老天助他。 出发的当天因为梁王的第三子刘彭离起晚了的缘故而让太子一行人和奉常,宗正的属官等了小半个时辰。 事关去祭拜先帝,梁王这个做儿子的自然挂不住脸,只得找个藉口让刘彭离免于落下不孝之名,然后瞧着好脾气的侄子和不满的奉常宗正自是脸上发疼,恨不得当场抽下自己的儿子。 说来也是蹊跷。 梁王的儿子起晚了导致行程推迟不说,沿路还因车轴损坏而差点砸了祭拜之物,从而又耽误了一会儿,引得宗正与奉常偷偷说道 :「不祥之兆,不祥之兆啊!」 好在沿路驿站不少,换了马车也就没事了。 可是到霸陵准备祭祀先帝时,梁王刘武与太子刘瑞的顺序却让奉常和宗正犯了难。 按理说是大宗的太子站在梁王之前,可梁王是长辈。而且此次祭拜先帝还是因梁王而起,所以在奉常和宗正说不出个所以然后,刘瑞主动位居次位,让梁王刘武先行祭祀。 这一退让让梁王对侄儿的好感度再次飙升的同时,也让梁王的公子们对刘瑞产生轻蔑之意,觉得即便是太子也要忌惮他们的阿父,所以在祭拜时上前了半步,差点与太子并行。 然而梁王刚要稽首,霸陵便狂风大作,人们也惊恐地发现太阳正一点点地消失。 第150章 天空渐暗的过程里,梁王的眼睛里倒映出被蚕食的太阳,脸上像是有几十根钢线朝着四面八方戏弄似地扯着,整出一张似哭非笑,有怒有惊的小丑式面容。最后竟在直冲脑门的眩晕感下两眼一番,直愣愣地倒下。 「王叔小心。」距离梁王最近的刘瑞见状,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接住倒下地梁王,结果被人高马大的叔叔砸地从台阶上滚了下去,疼得他龇牙咧嘴地嘶了声,但好歹是及时保住了梁王的脑袋,没有让他倒霉摔成个脑震盪。 第227页 一旁的刘买见状,回神后三步并作两步地扶起梁王,然后对着倒地的太子冷笑道:「堂弟真是好计谋啊!居然害我阿父至此,真不愧是承袭宗庙之人,谋害血亲之类。」 彼时的太阳已渐渐復原,照在一脸阴阳怪气的刘买身上,倒有几分怒斥奸佞的正义凌然。 一旁的官员赶紧扶起摔得不轻的太子,红侯刘富更是以长辈兼宗正的身份喝道:「够了,先帝陵前岂容晚辈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先帝,有没有陛下。」 棘乐侯也适时嘆道:「日有食之,灾孰大焉。此乃天公警示,非人力所能改变尔。」 在场的官员无不贊同棘乐侯的话,并且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梁王父子,就差直言「你们父子是不是干了天怒人怨的事才会在祭拜先帝时引来日食。」 梁王的公子们哪里受得了这个气,纷纷用吃人的目光看着刘瑞及其面露不满的官吏。 脾气最爆的刘彭离上前想与刘瑞争议一番,结果落到群臣眼里就是梁王的公子无礼于太子,甚至想在奉常宗正与先帝的霸陵前动手。 这…… 这可是大不孝啊! 「放肆!」上了年纪的红侯捂着胸口,颤巍巍地指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刘彭离,激动一口老痰堵在喉咙,竟也跟着两眼一翻地晕了过去。 「老宗正!!」 「兄长!!」 「红侯。」 一群人也顾不上樑王父子,纷纷把晕过去的红侯团团围住,叫人赶紧让太医过来。 刘瑞也顾不上体面不体面,干净不干净地上前推开围住红侯的人,先是扯开对方的衣领,然后又用食指与中指扣着红侯的喉咙,这才让一把年纪的老红侯把堵住的痰给吐了出来,随即便悠悠醒来:「无法无天……」 「无法无天!!!」 红侯挣扎的样子让棘乐侯那叫一个心惊胆战:「我的老兄长啊!您就歇歇吧!何必因这没心肝的后辈而赔上自己。」 刘瑞见状也是劝着气急败坏的红侯回去歇息。 太医来后又是给红侯灌药,又是让人回去回去休息。 总之在一番折腾后,好好的祭拜之事不能说是一片狼藉,但也称得上人仰马翻。 刘彭离因红侯的意外而吓了一跳,但是看着刘瑞这副收买人心的作态之相也是噁心犯呕道:「子系豺狼,安知其心可诛。」 刘瑞连哄带劝地让棘乐侯把红侯带走后看着还未甦醒的梁王揉了揉太阳穴,疲惫道:「孤会将今日之事上报父皇,还往诸位有君子之德,臣子之忠,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在家的官吏又不都是红侯,棘乐侯这样的宗室贵胄,如今见了这等秘辛,自是吓得恨不得耳聋眼瞎,生怕皇家为此灭口。 可刘瑞会因此灭了在场的官吏吗? 怎么可能!!! 真要那么做了,那他与畜生何异。 况且此事本就是他暗中谋划的结果,所以对在场的官员自是以安抚为主,警告为辅。 谁料梁王太子听了,像是逮住刘瑞的错处般跳出来反对道:「太子此行,岂不是把咱家往死路上逼。」 说罢便用狼一样的眼神打量着在场的官员,吓得后者心里狂骂这一家子都是神经病。 他母婢的!他们是造了什么孽才会在今天陪着梁王一家祭拜先帝,然后又成梁王太子的出气筒。 这…… 这任谁听了不得说句他们倒霉,平白受这飞来横祸。 刘瑞听了,真是对梁王太子的愚蠢佩服得五体投地。 堂兄,你要不要看在场有多少官吏,多少士卒?他们虽非红侯何棘乐侯那样的显赫之人,但也都是千石百石的官员,三代可查的关中人。 你阿父都不敢一口气得罪他们,你居然对其喊打喊杀个不停,这可真是…… 天助他也。 刘瑞压着想笑的冲动,依旧一副头疼又无可奈何的模样:「那你想要怎么办。」 刘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看向眼前的刘瑞,哼道:「自是斩草除根为上,坐视不管为下。」 说罢他还假惺惺地以袖掩面,做出一副大孝子的模样:「世人皆知我父忠心于陛下,孝顺于太后先帝。为王数十载无一行不敬,一句不公。如此受此大灾大难,定是奸人所害,小人推波。此刻那幕后黑手定是在笑我父的可怜姿态,还望太子仗义执言,莫要让那小人得逞,不然吾等定时要为阿父争个公道。」 刘买的一番话里明里暗里地指责刘瑞阴了忠诚孝顺的叔叔一家,然后又在结尾处退了一步,表示只要刘瑞给个台阶让梁王一家不必背上不孝的名义就能掀过此页。 可以说,刘买急躁归急躁,但是作为梁王太子的政治敏锐度还在,知道比起闹事更该解决眼前的要命问题,不然别说是阿父的皇太弟之位,就连这个梁王能不能继续当下去,都要看宣室殿里的皇帝愿不愿死保兄弟,太后愿不愿拼着名声不要地保住儿子。 要知道这可是日食啊! 而且还是在梁王向先帝的石碑行稽首之礼时发生日食。 这个时间点掐的实在是太好了。 好到让还没推出日食规律的古人无法不将日食与先帝对梁王的警醒画上等号,然后进行一系列的不妙猜测。 「堂兄所言亦是孤所虑。」面对刘买的率先问责,刘瑞的演技依旧在线,说话更是滴水不漏:「今日之事,众目所证,非一人之言所能改变。故应呈上讨论,以求公正。」 第228页 「不可。」刘彭离下意识地阻止道:「皇家之事,岂可讨论。」 「堂兄这话可是古怪的紧。」刘瑞露出「你要小孩子闹脾气「的表情,嘆气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而这又与梁王叔和先帝有关,如若不开祠讨论,如何能为梁王叔洗刷冤屈。」 刘彭离没法接下刘瑞的话,同时也让在场官员的表情又是一变。 同时碰上这等大事的人,怎么太子殿下就敢让人查上一查,而梁王的公子们则是一副推三阻四,试图矇混的样子。 说他们心里有鬼都是用词委婉的。 联想下出发时的不祥之兆,加上樑王祭拜时才有的日食之相,众人就是想不对梁王父子投去有色眼光都不行。 可偏偏梁王的几个公子都是被惯坏了的模样,哪里受得了众人的有色眼神,直接一副要藉此事惩罚众人的无赖模样。最后还是刘瑞以梁王的身体为由暂时逼退了这群莽夫,然后在回去的车上难以抑制嘴角的笑容,最后抵着硬邦邦的扶手无声地笑了。 一旁的李三见状,还以为是刘瑞犯了心口疼,所以在车上难受地晕了过去,于是扶住刘瑞的肩膀关切道:「家上,家上您还好吗?」您可别吓他啊! 笑够了的刘瑞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扶着李三的手臂唿吸急促道:「孤,孤没事,你不要声张。」省的他被别人发现他快要被梁王一家的骚操作给活活笑死了,从而让之后的好戏都没法唱下去。 「孤没事,孤只是……」努力不让自己在李三面前笑出声的刘瑞只能做出呲牙咧嘴的样子,然后用咳嗽声来代替笑声,最后演变为「哎哟哎哟!」的叫痛声——因为笑得太狠了,所以胸口犯痛,肚子犯痛,腰部更是微微一闪,弄得刘瑞五官位移,差点在马车上把自己给整死。 而这在李三眼里就是刘瑞被梁王的公子们气病了的表现。 联想下先帝在时对太子甚为喜爱…… 感觉自己碰到真相的李三也顾不得太子的命令,直接掀开车帘让队伍停下,然后将太医拉来现场问诊。 一时间,所有人都知太子因祭拜一时郁结于心,差点在回宫的车上气得猝死。 刘瑞表示自己没事,挣扎地想让太医助手,结果遭到同行的人——包括红侯和棘乐侯的一致无视,说什么也要就地过夜,省的太子还没回去就嗝屁了,他们这些同行的人也要被皇帝一一问责,全家遭殃。 推不过同行人好意的刘瑞只得在驿站里安安心心地躺了一晚。 太医诊后表示是情绪上来的气不顺,服药歇好便没有大碍。 只是在刘瑞安心休息,慢慢赶路时,关中已为梁王祭拜先帝时的日食一事吵了个昏天黑地。 原本在长寿殿静养的窦太后闻言,几乎差点昏死过去,最后还是在馆陶长公主的安慰下才打起精神道:「太子呢!他跟梁王一同去祭拜先帝,怎么人人都说是梁王惹得先帝发怒,降下日食,而对太子的存在视若无睹?」 话到后面,窦太后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几乎是吼出声道:「他们是当孤这老婆子死了,所以就迫不及待地想让白髮人送黑髮人是吗?」 窦太后的泪水滑过苍老的面容,惹得馆陶长公主无比担忧道:「阿母,阿母您别这样。这里头肯定是有隐情的,您可别为此让您的亲儿子跟亲孙子生分啊!」 「什么亲孙子啊!那分明是一同豺狼。一头等着……等着将孤这个老妇吞入腹中的豺狼。」窦太后起身骂道:「走,咱们去椒房殿问问皇后。」 「问问皇后为何要让她的儿子去害我的儿子。」 日食的天象自然是让关中大乱,同时也让民间渐生君王无道,或是有奸臣乱政的谣言。只是没等吴赵齐借题发挥,关中的朝臣们想着如何给政敌扣帽,便有梁王祭拜先帝时遭遇日食,从而被活活气晕过去的流言。 而且这还不是最刺激的。 最刺激的是梁王的几个公子在阿父晕倒后与红侯,棘乐侯,以及太子起了冲突,甚至想上手去打接住梁王的太子,最后气得红侯不仅当场晕了,就连太子也在回宫的路上犯了心疾,险些没挺到回宫。 「什么!」椒房殿的薄皇后才不管日食不日食,梁王不梁王,她只在乎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宝贝儿子有没有事,有没有因梁王的那些小孽种而落下病根。不然她就是拼了皇后的位子不要也要把梁王一家都搞下去。 好在前来报信的人很快便说太子没事,只是气极了有郁气堵胸,所以才听着那么吓人。 薄皇后这才放心了下来,但又想着儿子可别落下病根,所以让刘瑞休息后进宫一趟,也好让她和太皇太后安心。 说来也是薄皇后幸运。 窦太后本来要找薄皇后算帐,最后还是馆陶长公主好说歹说地才让窦太后回去,将心思放到如何给梁王翻「罪」上。 无论如何,日食的天象是改不了的。 奉常也好,宗正也罢,亦或是朝中的大臣们都要拿出合理的说法来安天下之心。 如若是天子有错,那便得让刘启下罪己诏,然后去高庙思过,告罪。 可刘启近几年不说功劳甚大,但也没干犯众怒的事。相反,他打压豪强,再次授田,并且将匈奴掳的平民都一一赎回。即便是与先帝相比还有些差距,但也算得上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第229页 至于朝中佞臣当道…… 如若是在原本的歷史进程里,晁错自然当得起群臣的集火对象。可是经过蝴蝶翅膀的微微煽动,七国之乱并未爆发,晁错的罪名撑死也就是几年前的高庙一事,自然不能拿来说理。况且晁错为官十几年也没有落下贪污和徇私枉法的把柄。窦太后就是再讨厌他也不会学歷史上的张汤搞个立不住脚的诽谤之罪弄死晁错,不然她成什么了。 如此一来…… 在女儿的安抚下理智回归的窦太后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能让皇帝不把梁王推出去顶罪,于是让人将祭拜前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前来回话的人本就哀嚎自己接了个苦差,如今听到窦太后发话,自是不敢隐瞒。 而在听完比较详细的讲述后,窦太后的心情就是便是很绝望。 非常绝望。 即便她在怒气沖沖地离开前放话要向太子算帐,但也知道天象一事岂是人力所能影响的。 说句不中听的话,刘瑞要是真有控制天象的本事,他早就让他阿父退位,自己去当大汉的皇帝了。 没准那时的刘瑞连帝位都看不上了,直接上九重云天去当神仙。 「确定是在梁王稽首的那刻发生日食的?」 「是。」 「启程晚了也是因刘彭离那小子迟到而非太子有意为之?」 「是。」 「让梁王主持祭拜之事是太子的提议?」 「是。不过太子说梁王是长辈,而且此次祭拜先帝也是因梁王一家难得入京而有的特殊之举,不然为何不跳吉日地选着这时祭拜先帝。」回话的小黄门偷偷瞥了眼窦太后的脸色,硬着头皮道:「而且在前去祭拜的途中还发生了件特别古怪的事。」 「什么事?」 「原本存放祭品的马车中途坏了,所以换了辆。」小黄门的语气越来越低,整个人也紧张到不行道:「据说那马车的车轴于于中间断裂,诡异的让红侯和棘乐侯都忍不住说了几句。」 红侯和棘乐侯是楚元王的儿子,高祖的侄子,与窦太后同辈,并且担任宗正,奉常一职,在宗室里素有贤明,威望甚高。 他们都为此嘀咕了梁王几句,那随行的官员…… 这一刻,心脏跳到嗓子眼的窦太后已不再去想刘瑞是不是坑了梁王,而是祈祷梁王的公子们千万别与红侯和棘乐侯产生冲突,以免挨上天象之说不够,还为此背上了不敬长辈的罪名。 然而梁王的公子们在疯狂作死上是绝对不让大母失望。 小黄门怕自己的话吓到太后,于是看向一旁的馆陶长公主。 后者正给窦太后抚背,见状也犹豫了一秒,最后还是窦太后厉声道:「都这个时候了,难道还有孤接受不了的事?你就告诉孤那梁国来的冤孽们都做了什么……才会让你连说都不敢说。」 窦太后一边说着,一面拍着硬邦邦的桌案。 馆陶长公主见状,又是一阵好言好语的安抚。 小黄门被吓得哆嗦了下,随即用必死的决心开口道:「红侯……与梁王太子起了冲突,被梁王太子当众气晕。并且梁王的第三子对接住梁王的太子不满,企图……企图当众殴打太子,最后被棘乐侯和官吏们拦了下来。」 「咚!」窦太后听了直接昏死过去。 馆陶长公主立刻吓得六神无主道:「来人吶!快来人吶!」 「太后,太后她晕过去了。」 而跟长寿殿相比,梁王府邸里的气氛更为诡异。 梁王醒后便一脸崩溃地又哭又笑,甚至想拔刀自刎,嘴里说着「阿父啊!先帝啊!您为何要看不起我」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吓得梁王后又是安抚,又是哭泣,好一阵折腾后才把梁王拦住,然后请了太医来为梁王诊治。 梁王的几个儿子在阿母安排后梁王后也落不得好,被梁王后拎着耳朵一个个地叫去復盘祭拜时所发生的事,最后在零零碎碎的加料话语中补全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因为打着给梁王布置官邸一事,长寿殿的奴婢挪用了先帝的东西,惹得太皇太后不满,所以太子为了让太皇太后高兴而向皇帝请命去祭拜先帝。 皇帝也是想着让太皇太后消气而让梁王相随。加上他们难得来京一趟,于情于理也该让梁王一脉祭拜先帝。 可是因为刘彭离这天杀的鬼混导致太子和奉常,宗正们等了近一个时辰不说,最后还在祭拜时让梁王撞上了日食之象。 对于儿子张口闭口都把祸水往太子身上引的行为,梁王后表示非常无语。 且不谈太子没有影响天象的本事。 就说这祭拜一事本就是因梁王惹了太皇太后生气才有的补偿行为。而且太子作为晚辈让梁王先上也非常合理,任谁都说太子是个对叔叔客气的好侄儿,怎么落到刘买口里就成了卑鄙小人了呢! 梁王后即便是对自家的孩子上了八百层滤镜,也没法挑出太子的错处。 至于儿子当场气到红侯一事和太子面对威逼之语的废话文学…… 就是泥人都有三分土性。 那怕是让梁王后站在太子的立场上都会觉得太子仁慈,说话不重,你还要人家如何给你体面? 要是让儿子们在这件事上胡说八道,给太子泼脏水……别说是皇帝忍不了,就连跟着祭拜先帝的官吏们,太子宫里的官吏们也不会对此善罢甘休。 第230页 搞不好他们一家不仅面子没了,就连里子也要统统烂掉。 一想到这儿,梁王后也有眩晕之感,但还是在强大的意志力下咬牙撑着,努力不让自己跟着梁王一起晕过去,省的这群倒霉透顶的糟心孩子再惹出祸端。 然而老天似乎还嫌梁王后和窦太后所受的刺激不够。 就在刘瑞回宫的当天晚上,廷尉张欧带人敲响了梁王官邸的大门,说是要以杀人罪逮捕梁王的第三子。 并且跟着张欧上门的还有受害者的女儿,一个不满大女之年的小孩儿。 见到刘彭离的那刻,这个躲在张欧身后的小孩用仇恨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杀父仇人,恨恨道:「大人,小女敢肯定就是他杀了阿父阿兄,还有隔壁的魏老媪。」 「如此,便请梁王的三公子随臣去趟廷尉府。」张欧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如若真与梁王的三公子无关,臣定亲送公子回来,然后向梁王当面赔罪。」 「你敢。」刘彭离见状色厉内荏道:「我乃梁王之子,皇帝亲侄,尔岂敢不经陛下便逮捕我。」 「此行已经陛下许可,还望公子不要抗旨,待臣查明真相后便能还以公子清白。」张欧不理刘彭离的挣扎,冷声道:「带走。」 第151章 宣室殿的氛围从未像今日这样安静地让人感到诡异,就好像是空气中瀰漫着「硬」气息,让人在唿吸间如胸口有巨石,脖子也被无形的鼎给压下去,让人难辨高台之上的拨云诡谲。 能在皇帝身边伺候的都是人精里的人精,更不是些没见识的人。 可即便是见识不凡的人精也从未遇到这种情形,而且是把皇帝的亲兄弟,皇帝的继承人,以及先帝都牵扯进去的大情形。 还有那日食之向。 彻夜难眠的刘启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努力不让自己被这一团乱麻的局面气得挑梁子不干。 然而他再怎么努力也架不住搞事的人太多,拖后腿的也太多。 日食一出,本就跳脱的吴王赵王还有齐王一系立刻表示此乃上天对皇帝的警示,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姿态让刘启下罪己诏,气得刘启想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却又放不下手头的活计。 更烦的是窦太后因为梁王入京而又想着试探他的底线,结果被宝刀未老的太皇太后和北宫的那个小混蛋给联合收拾了,顺带将梁王一家子的名声都踩到了谷底…… 一想到这儿,刘启按压太阳穴的力气又大了几分,但也没对太皇太后和刘瑞的行为发表意见,毕竟这事说到底还是有他背后许可…… 不得不说,在做人方面,太皇太后和刘瑞比窦太后母子高出了好几个台阶,不仅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还能照顾刘启这个多疑皇帝的顾虑。 至于天象一说…… 刘启停下按压太阳穴的手,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他是怀疑过刘瑞,但是对于冷静到极致的皇帝而言,操作天象的说法还是太可笑了,可笑到以老刘家的出身要是相信了天象之道,那就是对发家史的背叛。 「看来吾子……确有几分不同凡响。」刘启清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将注意力都转移到天象之说上。 史上关于日食的解释无怪乎「君王无道」和「奸佞乱政」。 先帝在时也曾遇到过日食,而且还是倒霉催地一年遇了两次。不过那时的先帝刚从代国赶来接手那群诸侯王和外戚留下的烂摊子,加上各方都不想为日食再来一次进宫勤王的流程,所以在各方势力的争执下,先帝这个根基浅薄又宽容和善的男人不仅下了罪己诏,还把当年不可一世的丞相周勃给罢免了。 当时的刘启已为太子,所以见识了先帝如何利用天象打压权臣,愣是将不利于自己的情况转变为赢得口碑的武器。 先是用罪己诏假装揽罪,表示此乃上天对大汉君臣的警示,然后在诏书里把锅甩给作乱的吕氏和进京勤王后诛杀少帝的齐王一脉,同时在朝会上逼得丞相周勃不得不跟着表态,告老后回家当个富家翁。 然而这还不是先帝操作的结尾。真正让人拍案叫绝的是周勃一走,先帝将进京勤王的另一功臣灌婴名正言顺地从太尉升到丞相,导致跟灌婴一起工作的老伙计们不得不从武职转到文职,这就给了皇帝清除军中力量的完美档口。 刘启回忆着先帝解决天象之难的诸多操作,屈指在案上有以下没一下地敲着,脸上的杀气也越来越浓。 诚然,他是做不到先帝的滴水不漏与名利双收,可是老天都把解决难题的饭都餵到嘴边了,他也没有不吃的道理。 只是这样一来,他就要与窦太后闹得母子决裂。 对于自己偏心眼的阿母,刘启也是爱过,恨过,最后在极度的失望下逐渐看清了阿母偏袒梁王的事实——与其说是偏爱这个自小不见的幼子,不如说是借亏欠之名向有权有势的大儿子索要权利,验证自己作为阿母乃至无冕皇帝的权威…… 这还真是…… 太能为难到朕了。 刘启停下敲击桌面的手指,脸上的杀气逐渐凝固成唇边的冷笑。 呵! 呵呵! 他倒是想看看太后会不会死保梁王。 窦家会不会跟着太后一併胡闹。 而在皇帝怒意滔天的同时,长寿殿里的窦太后悠悠醒来,用了半碗加秋采子的蜜水后才回了三分不稳的神智,随即哭道:「苍天无眼,苍天无眼……」 第231页 窦太后此刻也顾不上体面不体面的,直接扑在馆陶长公主的怀里嚎啕大哭道:「竟要孤一老妇遭受如此大罪,如此大罪啊!」 「先帝的名声,陛下的名声都被孤一无耻老妇给毁了。」窦太后说罢还颤巍巍地起身去找绳索,一副要在长寿殿上吊的架势。 馆陶长公主见状,那都不是头疼的地步,而是直接人麻了:「母后,母后您对孩儿何其残忍……「 不能在长辈面前用词激烈的馆陶长公主一边去拦要死要活的窦太后,一面哭道:「为人女者竟不能像淳于缇萦那样为父母排忧,儿臣,儿臣真是无地自容啊!母后。」 一时间,长寿殿里尽是两个女人的哭声。 只是比起窦太后全心全意地为眼前的困境而哭,馆陶长公主只是干嚎,根本没流多少泪水。 比起难过,她更埋怨入京就整大事件的梁王让扯进这种事里,少不了在大弟和母后间周旋,甚至还有为此翻车的可能。 别看馆陶长公主给人一副贪财无脑的印象,可是一个贪财无脑的长公主怎么可能在窦太后失宠后把先帝哄得那么开心,并且还在刘启的朝中发挥了无可比拟的作用。 歷史上的窦太后去世时,将毕生的财富都留给女儿。 而在汉武帝废除陈阿娇后,有人对已经升为窦太主的馆陶长公主落井下石,可汉武帝对馆陶长公主的态度依旧平和,甚至比以往更加优待不掺政事的姑妈。 并且陈阿娇也没小说里写的那么惨。 她所退居的长门原本是馆陶长公主的私人花园,所以在被废后,她不仅保留了皇后的待遇,还能随时见到自己的亲人,买到司马相如的作品,甚至死后被汉武帝以翁主之礼葬在窦太后和馆陶长公主身边。 就这结果。 你说馆陶长公主没有脑子? 呵呵! 她要真没脑子就是鄂邑公主的下场,还能在美少年的服侍下舒舒服服地离世? 见到女儿哭泣,窦太后的心脏又是一揪,于是保住馆陶长公主低低哀泣道:「带我去给先帝和陛下请罪吧!孤这老妇一定要向先帝请罪才是。」 别看窦太后还是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可是经过情绪发泄后她已恢復往日的冷静,开始思考如何给梁王收尾,给皇帝一个台阶下。 诚然,天象之说不能改变,梁王和皇帝必有一个出来背锅。而她这个糟老婆子在中间发挥的能量趋近于无,搞不好会让讨好皇帝的人暗戳戳地把窦太后与郑庄公之母武姜并列,从而将梁王架到谋逆的高度。 这样一来,窦太后不是去救儿子,而是把儿子推进火坑后又浇上一锅热油。 所以她要改变哭闹的思路…… 从撒泼耍赖地让大儿子背锅到将梁王的「不孝」都揽在自己头上,从而让皇帝有个台阶下,梁王在她的分担下能少些罪名,一家子和和气气地把日食的流言给压下去。 可是就像刘启好奇窦太后会不会为小儿子打压大儿子。 窦太后也摸不准刘启对她的感情还剩多少,还愿不愿意顺着她递出的台阶下来。 权利是能改变人心的。 如蚀骨的毒药,将曾经团在代王宫里瑟瑟发抖的母子肢解成互相攻讦的怪物。 而这又何尝不是窦太后亲手埋下的祸根。 「如果孤不去纵容阿武的野心就好了。」眼睛哭干,嗓音沙哑的窦太后髮髻凌乱地吶吶自语道:「如果孤有贤者的脑子,贤者的理智,就不会为一己之私将两个儿子逼近死路……」 「罢了,罢了。」 「事已至此,就让孤一糟老婆子亲自解决自己造出的烂摊子吧!」窦太后理了下衣冠。似乎在一瞬间老了十岁。 不知为何,这样的窦太后让馆陶长公主感到恐惧,像是有什么能安她心的东西从身上剥离,导致她在极度的敏感与极度的恐惧下手足无措道:「母后何必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还有这天象应是奸佞当道,是赵,吴,齐的藩王有谋逆之心,与母后何干,与阿武何干。「 越想越急的馆陶长公主紧紧握住窦太后的手,生怕这个爱护她的阿母就此隐退,导致她能横行霸道的靠山又少一座:「阿母您别吓唬我呀!不然我……我……」 「难道只有阿武是您的孩子,我就不是吗?」 馆陶长公主伏在窦太后的膝盖上,竟以三十多的年纪做出可怜兮兮的姿态。 窦太后的脸上浮出一种古怪的慈爱,但是那双逐渐平静的眼睛能够让人不寒而慄,同时也有从未有过的清明:「你放心,阿母不会不管你的。」 她像是在嘆息,又像是在遗憾道:「只要你按阿母说的去做,你皇兄……不,应该说是宣室殿的天子会承你的情,同时也让太子记住你的好。」 「诺。」明白此事无法更改的馆陶长公主转了态度,仔细听从窦太后的安排,琢磨着如何争取最大利益。 ………… 梁王府里,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廷尉抓去的梁王后再也受不了接二连三的刺激,直接和梁王一样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担事的父母接连倒下,身为梁王太子的刘买自然地出面主持乱糟糟的局面,一边让人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一面让人清理出府邸的财物,然后给宫里递话看能不能搭上窦太后或馆陶长公主,让她们替阿父和弟弟周旋一二。 第232页 相较于对刘启抱有仰慕之情的梁王,刘买根本不信自己的皇帝大伯对阿父掏心掏肺的好,或是像醉酒后所说的那样将阿父列为皇位继承人的有力竞争者。 虽然刘买不知伯父为何要用皇太弟的位子戏弄阿父,不过以他朴素的价值观来看,天下就没有男人放着儿子不要,把家产留给多年未见的亲弟弟的。 刘启又不是没有儿子,没有孙子。 而且他们老刘家也不是圣人辈出的门第。 特么做出兄友弟恭的样子给谁看啊! 你看他信吗? 他不信。 所以刘买在等消息的过程中非常确定阿父肯定是被太皇太后和宣室殿的那位联合搞了。 想想也是。 要是阿父当了皇太弟,那太子和薄家算什么?小丑吗? 尤其是对将窦太后和刘启扶上皇后之位和太子之位的薄姬而言,这等同于窦太后母子白嫖了她半生的助力,直接让她几十年的谋划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以太皇太后的辈分和太子的强势,他们又难以与之抗衡一二…… 况且他们人都在关中,就是想做些什么也鞭长莫及,所以还是低头保住阿父的梁王之位,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富贵地位。 至于之后的。 呵!! 刘买的唇边划出一丝冷笑,眼里的杀意更是浓烈到让其余的弟弟心惊胆战。 大父等了那么些年才登上帝位,而今齐王一系和赵王,吴王,还有淮南王都有不臣之心。既然如此,他们未必没有泼天的富贵与登上帝位的可能。 只要阿父再等等。 等到吴王等人起兵造反,关中与叛乱的藩王两败俱伤后,他们便有入主宣室的可能。 「二弟,你带两千金去红侯和棘乐侯的府上赔罪,还有四弟,你去宣扬日食是因藩王有不臣之心才会让阿父在祭拜先帝时得到警醒,令他协助陛下平乱……」 不就是被扣帽子嘛!来呀!既然你关中不仁,那就别怪他梁王太子不义。 你皇帝要将还没搞事的梁王一系弄得大残,那就别怪他将关中的人都拖下水,来一出请君迎战的好戏。 算盘打得啪啪作响的刘买很快便把设计好的流言传得满京都是。 还在太子宫养病的刘瑞听了,扯下头上用以装虚的带子,兴致勃勃道:「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如果不是卫穆儿盯着,他都想下床走几步来表达自己过于亢奋的情绪。 「没想到啊!没想到。」 「梁王的儿子们居然还有点脑子。」 「是有一半的脑子吧!」卫穆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直截了当道:「他这与送羊入虎口有何异?」 梁王太子想的很美,可奈何梁王一家都在关中,而且梁国恰恰位于东边藩王的敲门地。 你说要是关中与藩王起了冲突,哪国的黔首最先遭殃?哪国的军队最先顶上?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所以你是没脑子啊!还是没脑子! 这一刻,刘瑞是真的怀疑梁王是不是窦太后与先帝的儿子,否则他阿父那么精明的人,馆陶长公主那么会审时度势的人,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弟弟? 这也太违反遗传规律了吧! 不过想想秦始皇生了那么多儿女也没留个靠谱的人。 而高祖高后的黄金组合也能生出惠帝这朵千古奇葩,刘瑞便释然了…… 哎! 遗传就是不讲规律的事。 看来他得存钱「买」个好后代,省的像现在的窦太后一样为前世讨债的儿女忙得不可开交。 「家上,咱们要遏制这些流言吗?」虽说太子病了,可是太子宫里的官员们也不能毫无表示,更是不能让太子宫里的太小事务为此停摆,所以根据刘瑞的要求每日派个靠谱的过来汇报工作,然后将刘瑞批好的公文带回去执行。 今日当值的是太子率更张汤。 要说这汉武帝时的御史大夫确实有两把刷子,在宁成捅出大篓子后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得,然后又从老师那儿找了个手段更狠,但却没有宁成之贪的义纵来打下手。愣是在四足抗衡的情况下将汲黯和颜异压上一头,差点与太子家令的文党五五开。 有一说一,法家在诸子各派里的执行力无疑是最强的,不然也无法造就儒皮法骨的传统模式。 「遏制?孤为什么要遏制这种有利于关中的流言?」刘瑞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道:「关中归内史所管,而刑法归廷尉所管。」 「可你见到内史和廷尉出面遏制吗?」刘瑞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冷笑道:「咱们的陛下……耳朵灵着呢!」 刘启不管就是想推着有不成之心的藩王们作乱。 即便是有议论之声,他也能用天象之说和梁王顶上,表示这是先帝传给梁王的意思,跟他无关。 而梁王太子真不愧是梁王的猪队友兼蠢材儿子。 虽说那些割据一方的藩王有不臣之心是众所周知的事,可你这用大喇叭喊「他们有鬼」,「他们要反抗关中」的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吧! 他们都是体面人。 早就过了撒泼耍赖的阶段。 就算关中与作乱的藩王斗得两败俱伤了,你这为给自己摘帽子而给别人硬扣帽子的行为也太难看了。 让人背锅不是这么背的。 第233页 刘买你听堂弟的一句话。 甩锅的水太深你把握不住,你把梁国的军权都交给你大伯和堂弟,你看你大伯和堂弟是怎么把握的。 「你去找人把梁王太子的话宣传出去……记得要强调是梁王得到先帝的警醒,说是有藩王作乱,让梁王协助陛下镇压叛乱者。」刘启咬重「梁王」,「警醒「,以及「协助」这三个词,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张汤见状瞭然道:「臣明白了。」 「臣定将此言传到梁地和关东,江淮等地,务必要让天下人明白梁王的忠心与诚意。」只是在离开前,张汤还为保妥当地问道:「关于梁王之子夜间袭击阳陵县,导致有六人被杀一事……还需臣等宣扬出去吗?」 毕竟这是皇家的丑事,说出去不仅不大好听,还会引得民众将怒火烧向宗室……乃至皇帝本人。 「宣!怎么不宣。」刘瑞知道张汤在担忧什么,于是向他保证道:「火烧不到宫里的。」 「而且那些关中的宗室们也没理由被梁王牵连。」 所以面对火烧自己的事,他们只会一边咒骂梁王一家,一面将梁王踩死到即便是刘启的儿子死绝了也轮不到他登上帝位的程度。 「诺。」心里有底的张汤保证会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一时间,关中被日食之说和梁王三子的恶行搅得沸沸腾腾的,甚至冒出些匪夷所思的言论。 有人说关中的日食是奸佞当道,所以有人藉此提醒陛下要亲贤臣而远小人。 有人说关中的日食是先帝对梁王的警示,否则为何掐在梁王去祭拜先帝时引来日食?这分明是先帝说梁王不孝,需要敲打啊! 还有人说奸佞就是梁王,因为他纵容儿子杀人,导致有成千上万的良民死于刘彭离的刀下。 更有人说日食是老天提醒皇帝警惕藩王,并且还有先帝託梦给梁王,说是要他协助皇帝平息叛乱,否则这大汉的江山将暗无天日…… 总之在梁国的朝臣们进京告罪的途中听到了各式各样的流言,但以他们及格线上的政治敏锐度来看,无论哪种都对梁王非常不利,稍有不慎便会牵连甚广,导致他们也都成为天象之说的牺牲品与太后的撒气筒。 羊胜,公孙诡这类只会拍马屁的小人自是唏嘘还没享受几年座上宾的富贵就要去过之前的苦日子。 而张羽,邹阳这类正儿八经的梁国大臣则是集中到韩安国的住处,希望能集众人的力量找出一条救王救国乃至救己的良策。 韩安国瞧着同僚们的满脸苦色,也是头疼到无以復加道:「如今之计,我等的谢罪是不可避免的,但也有丝将功赎罪的机会与全忠孝之道的办法。」 张羽听着韩安国的漂亮话也是苦笑连连道:「路子不就那么几条?可无论哪一条都是梁国的灭顶之灾。」 亦是大王的灭顶之灾。 「灭顶之灾总比坐罪国除,咱们也都跟着留下千古骂名的好。」邹阳闻言自是立刻怼回了张羽的话:「张公家世代忠诚,乃祖辈辛苦了几十年才有这广为流传的美名,难道要因飞来横祸而背上佞臣之名?埋下灭亡之种?」 第152章 邹阳的话很直白,很难听。 难听到你逐字逐句的斟酌也找不到可以称之为「情商」的东西,但是考虑到邹阳的劝诫文风是以委婉曲折见长,而且他的祖先里还有讽齐王纳谏的邹忌,由此可见,能把一个擅长劝诫的人逼到不知情商为何物的事情有多严重。 是以梁国的名将张羽并未计较邹阳的用词不当,反而还拱手请道:「邹公既为纵横家出身,想必习得鬼谷子之一,张子之二,还望邹公不啬赐教,以解吾等的燃眉之急。」 虽说梁王爱才,造梁园以安天下大士,可但是他找贤才的水平不说是和政治水平一样烂,但也算是水平波动很大,让人怀疑他是靠脑子挑选人才,还是靠运气撞上人才。 不幸的是,梁王宠幸的羊胜和公孙诡都在无德无才,谄媚梁王的小人名单里。唯独这个以辞赋的邹忌不仅有着纵横家的善辩优势,更是继承了先祖的善劝之名,所以在梁王的大臣里口碑甚好,被已经升为梁王之相的韩安国请来共谋。 张羽开口后,韩安国也立刻开口道:「还请邹公明示。」 「不敢不敢,鄙才疏学浅之人,安得韩相如此大礼。」邹阳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随即又嘆了口气,缓缓说道:「今日之难,想全身而退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得看大王与尔等想要什么因果。」 「因一是保梁王与吾等的清明,咬死了日食是先帝的警告,同时还託梦与大王,示意祸国之乱在江淮,希望大王能协助天子剷除奸孽,维护国本。」 「因二是什么让梁王扛笑不忠不孝的天象之说,咱们也跟着一起倒霉,准备好麻衣荆条……跟着大王……进宫请罪吧!」邹阳的声音不可避免地低了下去,唇边的苦笑越来越浓:「因一的结果是大王与藩王闹翻,咱们梁国要在接下来的战乱里出大力。」 「因二的结果是大王彻底背上个不孝之名,以后也别再想着皇太弟之事。」 「不,应该说是大王以后都别想着皇太弟之事。」邹阳想到刘彭离干的好事,继续说道:「三公子的性命虽能保住,但也彻底坏了大王的名声。」 「不过是一没有继承权的公子,何需放出如此严重的话。」张羽一副「你太多虑」的模样,结果遭到韩安国的反驳:「别忘了先帝是因何上位的。」 第234页 「有子如此,自当是父兄的失职。」邹阳看起来分外疲惫,心里暗嘆上天不公,居然让他接连碰上两任庸主,但是为了梁王优待的恩情,他也只是尽心尽力地谋划道:「光是咱们想救大王还不够,太后,馆陶长公主,章武侯,以及担任宗正的红侯等人也是咱们必须争取的对象。「 「梁王想要将天象之说往利于自己的方向扯,就得有人在朝中和民间为其造势。」韩安国突然庆幸梁国富裕,所以能拿千金以贿朝臣。 「太子那边,也要送去百金吧!」能在关中混的没有傻子,即便大家全都明白此事能获利最大,但都必须瞭然于心地不提那个可怕的名字,然后想着如何才能体面地认怂。 张羽闻言,忍不住紧张道:「太子与梁王可是有储位之争啊!而且一藩王与太子有利益牵扯,那也……」 「偷偷去送那叫利益牵扯,正大光明地去送叫叔叔给侄儿的一点小心意。」邹阳看了眼张羽,解释道:「礼不礼的不重要,咱们主要做给陛下看。」 甭管梁王对他大兄挂了多少层滤镜,反正梁王进京遇上的糟心事都是皇帝为了斩断他的继位可能而下的手。 还有那个十六七岁的太子…… 韩安国的眼睛里满是困惑,搞不清太子在这里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 如果他没陷害梁王,那么为了让仁弱的太子安稳继位,皇帝多半是会在死前带着梁王一起毁灭,而且还是物理意义上的肉销。否则让受窦太后宠爱的梁王看着太子继位……你信想当皇太弟的前者有周公旦之心吗? 而要是太子操纵了一切…… 那梁王…… 韩安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突然庆幸自己虽有报国之心,但却未曾踏进关中政场的龙潭虎穴。 「韩相,韩相你怎么了?」张羽见韩安国半天都不说话,还以为是有大事发生,于是有些焦急地问道:「可是吾等都思虑不妥之处?」 「无事。老夫只是在想诏狱里三公子。」回过神的韩安国告了罪,同时也让表情轻松的几人又都恢復了愁眉苦脸的样子。 张羽更是毫不避讳道: 「三公子啊!那可真是死了比活着更好。」 这话说的非常刻薄,同时以梁王之臣的身份来说非常不妥,但是因为十分信任与之商议的两人,所以张羽很不客气道:「有子如此,是梁王之过,有孙如此,是先帝之耻。」 梁王夫妇虽有一系列的小缺点,但也不算是大奸大恶之人,甚至在燕太子刘定国与楚王刘戊拉低宗室的道德水平线后,这两人居然还算相当靠谱的存在。而且往上数,梁王后的兄长父母,梁王的兄长父母也都算是不错的人。怎么祖先几代的优良基因到了刘彭离这儿,竟是成了人形牲口。 梁王知道三儿子以桀骜不驯着称,但也只把刘彭离的病态程度往叛逆上靠,并未料到此子居然丧心病狂地假扮强盗,以夜间袭人为趣。 以往在梁国时,有梁王后和舅舅替他善后,加上张羽几乎每晚都要派人盯着刘彭离,所以他还「手下留情」地没有搞出灭门惨案,廷尉那儿也拿个游侠或是地痞无赖矇混过关。 可是到了关中,没有给刘彭离善后的人,加上他也急需发泄长途跋涉的怨气,所以挑了远离关中,人口较少的富裕县杀人取乐。 幸运的是,那里的官兵出乎意料的多,所以刘彭离还没来得及过瘾便策马扬鞭的跑了。 不幸的是,那个县叫阳陵县,而阳陵正是正在修建的今上陵寝,所以能在那里定居的要么是民夫的家人,要么是官兵的家人,还有就是来探点的富商家僕。 刘彭离在阳陵县那么一闹,自然是被吓傻了的阳陵县县令抓了典型,然后遭遇张欧的上门送温暖。 因为是梁王之子,皇帝的侄儿,所以张欧还算优待地清了间干净的牢房给刘彭离暂住。但是后者哪里受得了这个气,直接在那儿甩脸子给廷尉看道:「这破地方是想杀了我吗?你们看不惯我梁王之子的身份就直说,用不着耍阴招地给我脸子看。」 面对犯人的大吼大叫,张欧等他发泄完后冷静回道:「上一个在这里住过的是废楚王刘戊,上上一个在这里住过的是废燕太子刘定国。」 「他们一个是陛下的堂侄儿,一个是陛下的堂弟。」 刘彭离的嚣张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即用颤抖的语气说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对,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我不一样。」 「我是陛下的亲侄儿。」 「我还有太后大母和父王做主。「 「陛下他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杀了我。「 「或许吧!但是在陛下决定处置您前,还请您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儿。」张欧也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让人将刘彭离「请入」牢房,然后在对方的叫喊声中头也不回地离去。 「尔竖子!」 「老匹夫竟敢无视我。」 「你等着,等我出去就把你抽筋扒皮,碎尸万断。」 刘彭离的尖叫声吼动了诏狱里的犯人。 一听是有廷尉的乐子看,那些没了求生的指望,或是早就出不去的犯人全都癫狂地笑着,发疯地拍打着牢门,将脑袋挤成尖头葫芦的模样,冲着门口大声喊道:「听到没,张欧老儿,母婢养的郅都,滚进来让我们碎尸万断。」 第235页 「滚进来让我们碎尸万断。」 「哈哈!皇帝的侄儿也进来了,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是啊!有好戏看了。」 四面八方的声音与在过道上不断舞动的手让刘彭离感到惊恐,感到后悔,于是以惊人的速度躲到比较安全的角落里瑟瑟发抖,祈祷他阿父阿母赶紧救他。 呜呜呜…… 关中实在是太可怕了。 等这要人命的糟心事结束后,他一定老老实实地呆到回国,不在关中可了劲儿地闹腾。 这么想着的刘彭离并不知道他这狗命已经等不到回去的那日。 蓝田县里,女儿进宫的卫康一跃成了当地大户。 原本敢在卫康前去询问有没有好田时狂摆架子的少府属官得知自己得罪了卫良娣的阿父吼吓得一连几天都没睡好。醒过来有又是买酒,又是兑金地去了蓝田县,见面就是好兄长,好嫂子地叫着,直说自己是眼睛瞎了了才敢在卫康面前摆谱要钱,这点东西不成敬意,还望卫家的老哥哥大人有大量,不要与他计较一二。 卫康也是军中混过的老油条了,三言两语地打发走少府的属官顺带哄走前来攀交的官吏富商。 不过相较于后来找上的人物,这些只求相安无事豪绅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因为在卫穆儿入宫后没多久,平阳侯府那边就派人送来了贺礼,言语间尽是咱们是一家人,日后要互相扶持的意思。 卫康的妻子曹细君到底是平阳侯府的亲戚,而且平阳侯府的现任侯爷又尚了阳信公主,所以既是卫穆儿的大姑子,又是卫穆儿的远房表嫂,搞得卫康也不好拒了平阳侯府的礼。 好在因为北宫的太子在诸皇子乃至公主里威望甚高,加上阳信公主也是个知情知趣的人,所以只是亲戚间送了份贺礼,并未惹出埋下祸根的黑色交易。 而在卫家顺利搞走平阳侯府的人后,梁国的人又带着重金找上门来。 老实说,如果不是梁王的身份摆在那儿,卫康都要挑梁子不干地喊一句「还有完没完吶!」 前来说情的是没有官职的邹阳。 虽然卫家已是外戚,但是太子毕竟只是北宫之君,卫穆儿也没有得到太子妃的名分,所以卫家连戚里都挤不进,如何能让韩安国或是张羽上门说情? 不过让邹阳来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此人很会说话,也很会下套。 若不是警惕心点满的卫康如锯嘴葫芦般啊来嗯去地愣是不给一句承诺,邹阳估计早就诓地卫家收下樑王的厚礼,然后以此为藉口让卫良娣在太子那儿吹吹枕边风。 卫康:不是我对你有什么意见,而是你看太子像是会被妇人影响的样子吗?与其在这儿收买一个进宫还没一年的妃子,你还不如收买太子的阿母来的更有效果。 当然,吐槽归吐槽,当着十里八乡的面,他也不敢对梁王的人甩脸子。 不过在邹阳走后,他就敲锣打鼓地把梁王的贿赂送去北宫,美其名曰是梁王送给侄儿的新婚贺礼,弄得已经「康復」的刘瑞大笑不止,连连嘆道:「妙人,真是个妙人。」 难怪能当自拟剧情妃的阿父。 如果没有这点见识,这点魄力,那也不配当北宫的外戚。 刘瑞笑完润了润嗓子,饶有兴致道:「梁王那儿给了卫良娣多少?」 「八百金并十绢缎,一匹好马。」李三才帮太子收下樑王的贿赂,此刻不免咂舌道:「这梁国真是富庶,前脚刚给北宫送了两千金,后脚又给卫良娣送了这么多钱。」 「多吗?你也不看看梁国在哪儿。」刘瑞冷笑道:「南北东西的货物都要经梁国运往各地……这梁王叔光是过路费就收麻了。别说是五千金,就是再翻上十倍也不过是撒撒水的功夫。」 当然,这些都是比较夸张的说法。 毕竟在这一两金就能买个僕人的时代里,皇帝娶亲也不过是两万金的开销。 不过就梁王这个火烧眉毛的程度来看,能用两万金消灾绝对血赚。 「行了,把东西给卫良娣抬去吧!」看够笑话的刘瑞随口道。 一旁的李三微微一愣,但还是让小黄门将东西提去蟾宫的卫穆儿那儿。 且不谈卫穆儿是如何震惊,就说前脚收到贿赂的刘瑞剔了下指甲盖,脸上滑过嘲弄的神情后懒洋洋道:「让太子家令等人去丙殿等孤。」 既是梁王叔送的礼,那他这做侄儿的定要好好利用,才不枉这送上门的厚重。 打完算盘的刘瑞伸了个懒腰,随即换上正经态度前去安排继续挖坑的事…… 啊不! 是给梁王叔「收拾烂摊子」。 「李三。」 「奴婢在。」 「孤真是体贴温柔的人啊!」 「是啊!」李三想想北宫的奴婢们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再想想长乐宫与未央宫的鸡飞狗跳,也是顺着刘瑞的感嘆附和道:「有您这样的侄儿,真是梁王殿下的福气。」 「有太子这样的侄儿,真是梁王的福气。」因为日食一事主动辞去宗正之职的红侯在返回封地前与同样辞官的棘乐侯进宫拜见焦头烂额的窦太后。 面对窦太后的诸多暗示,老成精的红侯愣是两碗茶后也没接话,反而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有孙如此,正是兄友弟恭,家族兴盛的徵兆,您又有什么不满足的?」 第236页 如果是别人在这儿踩着梁王去夸太子,窦太后肯定是要拍桌狂骂。 可是坐在长寿殿里的是跟窦太后同辈的红侯和棘乐侯,并且二人都因日食被迫辞官,前者还被梁王的太子气得差点入土,所以窦太后也不好说些比较重的话,省的让身子骨不好的红侯在此归西:「你这话也未免有些偏颇太子。」 「实话实说的事儿又怎么扯上偏颇一词?」棘乐侯是赶鸭子上场的过渡奉常,所以跟兄长相比没什么心眼,于是接过红侯的话辩驳道:「若非太子,阳陵县的苦主们只怕是还有的闹呢!」 窦太后闻言微微一愣道:「阳陵县的苦主?」 「就是那个……梁王的第三子所惹出的事。」红侯本想说「就是那个牲口不如的东西所惹出的事」,但是想到刘彭离毕竟是太后的孙子。要是刘彭离是牲口,那太后和陛下又算什么,于是生生咽下了滚到口边的话,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道:「太后难道不知道吗?」 「咳!孤也是有所耳闻,但也没有了解地那么清楚。」只顾着梁王而把孙子忘的一干二净的窦太后也不好提刘彭离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于是用咳嗽声掩饰尴尬道:「太子……找过阳陵县的苦主?」 「何止是找过。如果不是太子,梁王夫妇哪里记得被刘彭离残害的可怜黔首。」红侯虽是有意让窦太后难看,提醒她别过度偏爱自小不见的梁王,最后弄得天家失和,再现郑庄公与叔段间的兵戈相向。 可是作为楚元王的诸子里最像其父的儿子,习得儒家经典的红侯也在官场的污染下依旧保持着对无害之人的良善之心,所以提到遭殃的黔首时也是深情并茂道:「可怜那父兄惨死,阿母断气的向家小女。若无太子提了句,让向家的一位无子的老姑婆收养向女,又将其安置到上林苑里。只怕等人想起向女时,这可怜的人儿都已经不在了。」 「还有那魏老媪。」提到同龄人的遭遇,红侯更是唏嘘道:「六七十的人了,前段时间刚得重孙,正是享天伦之乐的年纪,结果却被梁王之子……哎!」 窦太后越听越心虚道:「那魏老媪一六七十的人了,怎么还要大晚上地跑出去。」 「据说是跟同村的聊久了才这么晚回家。」红侯知道窦太后要问什么,继续说道:「那魏大郎也是个孝顺的孙儿,本想去亲戚家里接大母回来,只可惜……哎!」 「别说了。」窦太后痛苦地以手掩面道:「都别说了。」 红侯这才停下他那扎心的嘴,但是等窦太后情绪稍缓后又继续暴击道:「我本宗室一无才无德之人,今日仗着陛下的厚恩便多嘴一句。」 「太后,惯子如杀子。虽说梁王之子的恶行有他父母的溺爱所在,可是我等不要命地想问太后一句……「 「这岂不是太后纵容梁王夺嫡,致以藩王之子肆意张狂更甚皇帝之子的结果?」红侯的声音突然拔高,那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看的太后发虚。 一旁的棘乐侯也适时拜道:「太后……吾等知道太后所想,可也要为太子说句公道话。」 「天象并非太子所愿。」 「刘彭离也非太子所逼。」 「太子作为储君对上恭顺有礼,对下仁慈宽宥,实在是大汉之福,万民之福。」 「既是这样,您又为何要动摇国本,以满您的爱子之情呢!」 上一秒还满脸痛苦的窦太后此刻又表情扭曲道:「好啊!原来你们是给太子当说客了。」 「非也,吾等只是以宗室长辈,大汉忠臣的身份来为太子道句不公。」红侯见状,既然对窦太后恨铁不成钢道:「昔日祭拜先帝时,梁王太子为吓群臣而让太子颜面无光,甚至逼太子诛杀在场的大小官吏来保其父名誉。」 「可太子呢?」 「太子为保叔父的名誉而将梁王丞相贿赂他的钱都以梁王的名义赏给那些对大汉忠心耿耿的官吏士卒,以表他们维护梁王声誉的君子之行。」红侯反问道:「试问太子一不常见梁王,没有受过梁王之恩,还得太后如此亏待的侄儿都能主动维护叔父的体面,维护这宗室摇摇欲坠的体面。」 「为何梁王太子身为人子却在气度胸襟上不如堂弟,甚至需要无辜被骂的堂弟来为他的阿父维护名誉?」 「这难道是好人应得的待遇吗?」 「……」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的窦太后没法回答红侯的话。 她只觉得内心被巨大的羞耻感与愧疚感所淹没。 然而在这汹涌澎拜的情绪里,她还是靠宫斗多年的直觉查出一丝古怪的气息。 只是面对红侯的报復不平,棘乐侯的欲言又止,她也知道自己没法,亦是不能说出那些没有头绪的话,最后只好五味杂陈都化作唇边的一声嘆息。 第153章 红侯与棘乐侯的告老一方面是因天象之说而主动请罪,另一方面是他们的身子确实已经大不如前。而且不同于窦太后在后宫里保养的还算不错,宗正与奉常这两个九卿之位确实称得上耗费心血。尤其是在刘启当政的这些年里,因为刘定国和刘戊的事,加上科举间接扩充了奉常的任务量与人员容量,所以搁在窦太后一辈的棘乐侯身上分外难受,于是趁着这个机会主动请辞,也好掐个皇帝念着他好的机会美美退休。 只是这样一来,九卿里空了两位,几乎是人人盯着奉常的位子,而且是在棘乐侯递了消息,皇帝还没同意的情况下就开始商量如何谋下奉常的位子。 第237页 刘启:到底谁才是皇帝啊! 刚递上退休申请的棘乐侯:我知道你们很急,但是你们能不能顾虑一下我的感受。 至于宗正一位…… 呵!除了姓刘的,谁敢去当宗室的大管家啊!那不是嫌命长吗? 于是乎,尚冠里和戚里再次热闹起来。 奉常掌礼乐社稷与宗庙礼仪,本就是尊贵至极的实权岗位,现在又因科举而有了影响天下学派乃至学生前程的能量。 如此一来,就算是对入仕保持着纠结态度的各家山头们也都流露出想参政的意思。 开玩笑,这可是关乎学派前程的大事啊! 会在这种问题上犹豫的不是傻子就是聋子。 一时间,各大学派的老骨头们——包括最为固执的鲁儒都不远千里的赶来关中,说是要把曾经看不上的博士之位给弄回来,然后争取下奉常之位。 老实说,刘瑞得知这些消息后还没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宣室殿里的刘启就先一步破防了。 而且还是破了大防。 「呵!「 「呵呵!「 「呵呵呵呵!「 被人评为喜怒不定的皇帝挡住自己凌厉的眼睛,笑声撞在宫婢的心上,空荡荡的宫殿里,真的有种头皮发麻的味道。 「瞧瞧,这就是做学问的风骨。」笑够了的刘启甩了下袖子,冷冷道:「朕还记得高祖让叔孙通请人重订宗庙之仪时,可没几家愿意商量。」 「而今的做派又叫什么?」 「叫曾经的我你爱答不理,如今的我让你高攀不起。」同样在太子宫商量此事的刘瑞转着珠子感嘆后,不出意外地看到儒家的子弟——包括最为稳重的文党都面有赤色。 颜异更是受不了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是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打趣完了的刘瑞话音一转,再次恢復了情商拉满的模样:「所以才要卿等以人臣之身提醒孤一非贤之人不要犯错。」 「这人吶!有时差的就是一份机缘与识人的眼力。」刘瑞再次恢復了亲切随和的模样。太子宫的众人经过上任时的飞来重任与事后论赏也逐渐习惯了顶头上司的甜枣加棍棒模式:「孤听人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 「可见这民间的土话也能用到很多事上。」刘瑞扫过在场的官员,意味深长道:「例如慧眼选英主的叔孙通。」 在场的儒家子弟们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安稳自己学派的脸面算是补上了。不过他们还没舒匀心惊胆战的那股子气儿,刘瑞便继续说道:「孤也听人说,做学问就像种地,也像造房子,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以是自己所创且有人受益为荣。」 「只是我观今日的学问,无不是在先贤的东西上绞尽脑汁地榨了又榨,塞了又塞。」刘瑞说到这儿还摇了摇头,惋惜道:「孔子修六经,孔子的弟子及再传弟子修《论语》,并有曾子作《大学》,《孝经》《曾子十篇》。子思作《中庸》,孟子及其再传弟子作《孟子》,荀子以辞赋作《荀子》。」 「还有法家的管仲商鞅,李斯韩非……莫不是从先人的典籍里吸取知识,然后开创自己的见解,而非言必提其师,行必按其旧。」 「恍若未断奶的成年人般令孤噁心。」 「如此……还有何颜面开门授课,教书育人?」刘瑞的话辛辣无比,但也让颜异不服道:「为子者若不遵循父例,那岂不是不孝之举?况遵循旧例,本就是美德……」 「为子者敬父尊父,但也应在其父的奠基下光耀家族,而不是如无脸的硕鼠般需要借着其父的大旗忽悠外人,以此谋利。」想起后世的「孔家店」和被吸了几千年血的孔子,刘瑞的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孤以为,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 「古之贤者可问君王,可闻大才。可闻老媪,可闻幼童,是以为圣贤。」刘瑞说到这儿还反问道:「礼亦有别。」 「如循周礼,那边没有上樑不正而下樑歪的风气,百家争鸣的盛况。「刘瑞说罢还嘆了口气道:」孤……亦或是天下,都对尔等非常失望。」 想想先秦时的群星璀璨,再看看之后的牛鬼蛇神里只出了个知行合一的王阳明,刘瑞就不经怀疑是不是先秦时把中华上下五千年的灵气都榨干了,所以才…… 可是想想盛唐时的文化繁荣,北宋时的词文化兴起,他又憋下那些滚到唇边的粗话,同时用热切且很铁不成刚的眼神看着在场的官员们,委婉提醒道:「有注而无作者不可为祭酒。」 「奉常一事……尔等也别妄想了。」 「棘乐侯一走,陛下是不会让奉常拥有控制科举的能力。」 太子这么一敲打,在场的人才明白自己做了何等蠢事。 是啊!操控科举的事情怎么能由臣子掌控? 而且还是九卿之位的臣子。 之前只顾着去咬空中的大饼了,结果忘了钓着大饼的绳索掌握在谁的手上。 是陛下啊! 这么重要的大杀器,陛下会给予臣子?? 呵! 若是换个脑子不清又没啥权利的皇帝兴许如此,可他们的陛下是先帝教出的狠人。他会让某个臣子操控未来官员的选拔才叫见了鬼。 所以他们这些天的小动作…… 越想越糟糕的臣子们额上冒出一滴冷汗,然后像是求助般的望向太子,只见后者专注地观察杯子里的茶叶,不离手的珠串转出规律的「啪嗒」声。 第238页 就好像是臣子们的心脏都被对方握在手里一样。 「各家的老师来了就来了吧!也省的朝廷到处去找。」气氛到位的刘瑞停下拨弄珠串的手,淡淡道:「放心,不会让你们白来一趟的。」 「……」 「可是你们这几天的表现,陛下肯定会牢记于心。」刘瑞喝着温度适宜的茶水,眼睛扫过忐忑不安的某些人,笑道:「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各位要好好努力啊!」 努力在吴国之乱里发光发热,才能让陛下在算总帐时手下留情,不至于给你们来个好大的惊喜。 ……………… 「醒醒,吃饭了。」诏狱里,辗转反侧了一晚才疲惫睡去的刘彭离很快便被狱卒的声音吓得从床上跳起,随即骂道:「你个没规矩的王八犊子,吓了本公子的代价你付得起吗?」 说罢还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冷汗,闻着衣上的淡淡馊味皱眉道:「给我打水,我要沐浴。」 刘彭离刚想抬头去看送饭的狱卒,结果发现对方早就没了人影,于是骂道:「滚过来,给本公子滚过来。」 「你知道我是吗?」 「如此怠慢本公子,难道不怕我父王和陛下降罪于你。」 熟悉的吼声从诏狱的深处传至门口。 两旁的犯人早就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甚至还有伸手掏耳的闲情雅致,然后跟对面的犯人揶揄道了:「这老刘家的衰货还挺有力气的啊!」 「也就是这几天有力气了。」对面的犯人也是宗室出身,只是不像刘彭离那样跟皇帝的关系很近,所以也就大胆预测道:「饿几天就好了。」 「不出三天,这厮儿就会哭父喊母地表示要离开诏狱……根本不用狱吏过来使点手段,他就能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吐个干净。」 听到这话,左边的犯人拍着栏杆笑道:「这不就是刚来时的你吗?」 「好傢伙!那说话的硬气程度仿佛皇帝是你阿父,结果不到一个休沐的功夫,你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 拆台的犯人故意发了个呕吐的声音,不给面子道:「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吐了个干净。」 正在怒骂廷尉没安好心,诏狱的狱卒全都该死的刘彭离瞪着那群看他笑话的犯人,骄傲的样子活像只被宰前的公鸡:「呵!我跟你们这群天生下贱,永远踏不出诏狱的渣滓可不一样,我可是皇帝的侄子,我阿父,我大母绝不会对我的处境坐视不管的……」 「啊对对对,你是皇帝的侄子,你是皇帝的侄子。」看笑话的犯人吹了下指甲盖里的耳屎,不屑道:「你就只会这一句话吗?能进诏狱那是一般人吗?你还做那亲戚救你的指望呢!」 「这不是指望,这是事实。」 「事实个屁。」对方往中间的通道上吐了口唾沫,直接敲碎了刘彭离的指望:「你当诏狱里没进过姓刘的?我告诉你。之前在这儿住的人叫刘戊——被废的楚王,你曾叔祖的后代。再往前是太皇太后的亲弟弟,中尉大人的亲阿父,还有那不可一世的淮阴侯韩信都差点进了这不见天日的诏狱。」 末了,那人似乎还想到了什么,故意露出个阴惨惨的笑容,然后比了个割喉的手势道:「别说是皇帝的侄子,就是皇帝的亲儿子在这儿也不好使。」 「惠帝的儿子们就是在这里接受宗室们的调查,然后莫名其妙地死去的。」 「如此……你还指望梁王能救你出去?」 「做梦吧!」 犯人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肚子一抽一抽的,同时也把地面跺异常之响。 刘彭离惊恐地看着对方的动作,似乎从中感应到他的未来,然后失魂落魄地回到硬邦邦的床边,搓了搓鸡皮疙瘩狂冒的手臂,内心被无尽的绝望压得喘不过气来。 难道他的下场就是像这群人一样在这里过一辈子? 「不,我不要落得这么个下场。「 「我不要落得这么个下场。「 惊恐不已的刘彭离捂着耳朵避免去想自己预设的可怕未来,然而那些心态扭曲的犯人们哪里会管刘彭离的脆弱心肝,继续用污言秽语打击着刘彭离的自信心,将他建立在尊卑论上的傲慢击得粉碎。以至于等廷尉张欧来问话时,神经衰弱的刘彭离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仅将干过的恶行都吐了个干净,甚至还把梁国的秘闻都说了个七七八八。 张欧亲自记着刘彭离的口供,离开前让狱吏给刘彭离洗了个冷水澡。省的梁王前来探监时为此与他们发生争执。 「不学无术,酷爱杀人。日暮时常与其奴僕外出行劫,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刘启再次召见自己的同胞弟弟时,高大威勐的梁王竟在数日里瘦了一圈,脸上的白髮更是多到让人触目惊心。 为了彰显自己作为兄长的慈爱,刘启在召见梁王时还请了窦太后和馆陶长公主作陪,又让年近百岁的申屠嘉进宫一趟,这才召见廷尉张欧汇报了这几日的调查结果,得出一个让人心惊的答案。 宗室里又有畜生。 而且还不是刘定国和刘戊那样与刘启关系较远的畜生,而是梁王的亲生儿子,刘启的亲侄子。 皇帝的侄子以杀人为乐,而且还在伯父的陵寝附近差点犯下灭门的惨案。 这事要是被公之于众,别说是梁王的名声毁了,就连刘启,窦太后,乃至已故的先帝都会名誉受损。 第239页 果不其然,窦太后在听到「受害者达六十人时已控制不住内心的怒火与失望之情,直接对着梁王的肩膀一阵捶打道:」不孝子,不孝子……「 老太太的力气不大,但是比起身体上的痛苦,梁王的内心更是折磨不已。 巨大的挫败感与羞耻感已经让他心力交瘁,如今直面亲生母亲的暴击更是让梁王痛苦地跪地磕道:「不孝子阿武让您失望了,不孝子阿武让您失望了,不孝子阿武让您失望了……「 梁王虽然身体虚弱,但磕头的力气却大到在砖上很快留下一片血迹。 馆陶长公主见状自是不忍地劝开窦太后,然后又将额上已经血色模煳的梁王扶起,埋怨道:「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你在阿母的面前作践自己的身体是何等的不孝,又将阿父置于何地。」 说罢,馆陶长公主还习惯性地看向刘启,只见以往乐意摆出兄友弟恭之姿的刘启并未符合自己的话,而是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们,忍不住心下一寒,同时也为他们姐弟的今日处境而感到不寒而慄。 是啊! 他们早就不是曾经的阿启,嫖儿与阿武了。 那个团在代王宫里瑟瑟发抖的姐弟三人早已成了歷史的尘埃,留给他们的,只剩这身锦衣华服下的无穷算计。 本该荣退,却总是碰上大事件的申屠嘉喘了口气,一边观察着皇帝的表情,一面评估着帮助梁王对大汉的威胁,以及皇帝既然敢半公开地谈论这事,那边是要太后和梁王付出代价…… 亦或是做出保证。 不得不说,申屠嘉的眼光还是很准的,只是他低估了刘启作为皇帝的狠心,以及与窦太后所剩无几的母子情。 唯一称得上状况之外的便是公事公办,尽职尽责的张欧。 作为一个学法的勛贵之子,张欧在办案时不讲私情,但也不像法家那样从严处理,不近人情,而是讲究施展人情的尺度与对象,可以说是大汉建立以来口碑最好的廷尉。 然而就是这么个老实人,面对刘彭离犯下的罪孽也没法说些从轻的话,而是用不容徇情的语气说道:「依照汉律《二年律令-具律》规定,赎死者可以钱抵罪,或以宫刑抵罪。」 张欧的语气微微一顿,但还是以强硬的姿态继续说道:「按一人五十金来算,刘彭离所犯下的罪行需要四千金来赎……」 听到这话,窦太后和梁王的眉头一松,甚至连一旁的馆陶长公主都有「不过如此」的心态。 可是张欧根本不给松口气的时间,而是用更严重的语气说道:「然法律与帝王的威严岂可以金钱量之。」 「犯人刘彭离乃梁王之子,生于富贵,且应有贤人教导。而那教导的贤人……不,是佞臣竟然不对刘彭离的恶行加以制止,反而还替刘彭离遮掩一二。」 说到这儿,张欧看向窦太后和梁王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但还是以臣下的身份继续说道:「有此儿子,实乃梁王与梁王后的失职。若非这刘彭离进京后死性不改,让阳陵县的官吏们揪了错处,只怕在此等恶徒的虐杀下,梁国的黔首将永无宁日。而与刘彭离日夜相处的人,接受同一老师教导的兄弟们,又是否受到刘彭离的影响,做出此等禽兽不如的事。」 张欧理了下衣冠,对着窦太后与梁王下拜道:「臣廷尉张欧,今请太后,陛下,梁王诛此恶徒,以安梁国黔首之心。」 此话一出,空荡荡的宫里倒是没有譁然之声,但是那比譁然更为恐怖的寂静却让窦太后身形一晃,馆陶长公主怒目圆瞪道:「你这是逼太后杀孙,梁王杀子。」 「是。」张欧保持拱手的姿势慢慢起身,还是那副坚定的姿态道:「恶行至此,已没有教化的必要。」 「为保陛下,太后,梁王,乃至先帝的名声。诛杀此子,迫在眉睫。」 窦太后放开馆陶长公主扶住她的手,缓缓起身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是臣的意思。」张欧不等刘启回应便抢说道:「名门出身,名师所教。及冠之龄,恶行满满。」 「此子不杀,那因杀人罪而被先帝坐罪国除的彻侯们又该如何?」张欧的手背上爆出青筋,语气更是愈发坚定道:「法可容良善之情,但不容包庇之恶。」 「今日臣来,便是做了让太后,梁王,乃至陛下都恨之入骨的准备。」张欧无视窦太后的怒意,重复道:「请太后和梁王大义灭亲,以正汉律。」 「你这是逼宫,你这是……这是……」窦太后的手指在空中颤抖了两下,既是指向张欧,又是指向刘启道:「这是不忠不孝。」 「既是不忠不孝,那也请太后容我这只剩半口气的老骨头再说一句吧!」申屠嘉在宦官令的服侍下颤巍巍地起身,和张欧一样拱手拜倒:「请太后,梁王,陛下大义灭亲。」 「你……」窦太后本想说出口的话被申屠嘉打断得堵在喉咙里,于是便两眼一翻地晕了过去。 「母后……」梁王和馆陶长公主见状,自是焦急地扶住窦太后,惹得宣室殿里又是一阵人仰马翻的糟乱之景。 上座的刘启冷冷看着这场闹剧,然后作出孝子的姿态将窦太后安置于宣室的偏殿,对着已经捅破天的张欧说道:「卿且回去歇着吧!」 「陛下这是要为孝道而让汉律退步吗?」张欧放下拱起的手,眼里写满了失望:「看来今日就是臣的辞官之日。」 第240页 「廷尉多虑了。」刘启依旧眉头不皱道:「廷尉乃国之栋樑,岂能在这个年纪荣退。」 「可是陛下有孝道要讲,不能因臣的过错而让陛下背上不孝之名。」张欧有些愧疚地对着申屠嘉和刘启行礼道:「今日之事,是欧对不起陛下与老丞相。」 「不过欧是大汉的廷尉。」 「既是堂堂正正地位列九卿,就要堂堂正正地离开。」张欧挺着笔直的嵴樑离开汉宫,回去便在之后的朝会上出列辞官,自然引起一片譁然。 虽然朝臣们不知皇帝太后召见丞相与廷尉说了什么,可是刘彭离被关进诏狱却是铁一样的事实,并且张欧为了把刘彭离办成死刑也是出了大力的收集证据,甚至向宗正和丞相,御史大夫请求收监替刘彭离隐瞒罪行的梁国官员,真可谓是把梁王的面子往死里踩。 如果不是梁王身份在那儿,估计为了更好的给刘彭离定罪,张欧说不定会把梁王夫妇都列入收监名单中。 第154章 奉常和宗正一空,直接令九卿的职能瘫了五分之一,结果不等刘启补上这两缺位,廷尉张欧又因梁王之子刘彭离之事不惜以辞官逼着太后皇帝大义灭亲,搞得廷尉之位不久也要着人补位,真真儿是弄得刘启万分头大。 「这刘彭离……也确实有几分本事。」好说歹说才哄走窦太后和梁王的刘启按着太阳穴道:「欧公算是汉家的廷尉里下手最轻的。」 「可即便是这样的老善人,居然也有这么刚的时候。」 「这还真是……」 「出乎意料啊!」 对于刘启而言,廷尉张欧干得很糟糕,非常糟糕。因为他过于仁善的性格,以及被广为称赞的长者之资,所以给人判刑都是往轻的判。即便是有不得不判的死刑,他也是能推就推,甚至为此痛哭流涕不止。 搁在后世来看,这样的法官算讨人厌的圣父。不过要是看看西汉的判刑典例与某些法律的离谱程度,你就会发现,有张欧这样的法官对底层黔首而言兴许是件好事。毕竟后人根据《刑法志》和汉代遗址所出土的尸骨做过一项可怕的统计,即便是在文景之治时,死刑犯也占了总人口数量的0.1%,也就是说,他们每年要处决1~3万人。 这搁现代完全是不可想像之事。 而在张欧担任廷尉的这些年里,因为他判刑较轻且拖拖拉拉的缘故,牢里死刑犯「积压」太多,导致狱吏狱卒们管理起来非常麻烦,批给廷尉府的经费也是节节攀升。因此不仅是廷尉府的属官们怨声载道,就连少府和内史也对廷尉张欧有所不满,最后把抱怨吹到刘启这儿。 所以借着刘彭离的事,刘启也想换个不会拖拖拉拉的廷尉。 但也不能搁在这时让九卿瘫掉三分之一啊!! 「刘彭离的事再拖一会吧!」松开手的刘启嘆息道。 太后那儿顾及还会挣扎一下,而且他一梁王的兄长,刘彭离的叔父也不能给刘彭离快速判刑,否则搁在世人眼里,就是刘启心狠手辣的容不下亲戚。 这对已经削过一遍宗室族亲,而且准备跟吴王闹翻的刘启而言,无疑是很要命的。 「给太子透个消息,让他把刘彭离的事情办好。」刘启不知窦太后和梁王会不会把怒火转移到刘瑞身上,不过在搞死吴王前,他是不准备放梁王回去的,更是要把梁国的士兵都握在手里,所以借着这个机会让刘瑞出去避避风头也好。 正好替他收起布在吴国的大网。 省的窦太后与梁王同太子宫再起冲突,折了他的好儿子。 与此同时,回到府邸的梁王未用晚饭地躺在床上,整个人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看的梁王后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世人常说子女没教好大抵是父母或师长的德行不当,而梁王这种特殊的主外身份是不能因此背罪的,所以会被推出去的只能是梁王后这个主内的妇人。 加上刘彭离在梁国的罪行都是梁王后及其兄长帮着收尾,而那些受害者的家属在得知刘彭离栽了后纷纷抱着逝去亲人的牌位在廷尉的府邸外哭天撼地,好不热闹。不仅是廷尉张欧为此头大,就连跟着梁王后善尾的官吏也不好在廷尉的府邸外拉走这些披麻戴孝的人,省得在廷尉的小本本上获得一个干扰办公的罪名。 梁王后没脸,也没胆子去问梁王能不能保住刘彭离的命,所以让深受宠爱的女儿借着给阿父送米粥的功夫打听到他们在宫中到底聊了什么,然后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不是拿钱抵罪就行吗?为何非要吾儿的命?」 三千金对梁王后而言不过是洒洒水的事,甚至要是在留下一名的基础上再保住儿子的未来爵位,别说是三千金,就是再翻上两倍,凑个整出一万金也是可以接受的。 可是现在,一向好脾气的张欧表示给钱没用,刘彭离他死定了,就是皇帝太后来求也没用。这让在梁国不说是唿风唤雨,但也算的上无冕梁王的梁王后难得感到名为「恐惧」的情绪,甚至在某一刻觉得儿子死不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不能保住她王后的位子,否则…… 梁王后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神情也变得恍惚起来。 商丘李氏……虽不及魏晋时的陇西李氏那样名满天下,但在梁国本地也能称得上豪族,否则也不会让女儿成为梁王后。 正是出于这个缘由,所以在梁国国内,虽是有梁王和关中提拔的丞相太尉与中大夫,但是一些县官小吏却是由李氏家族所掌控。这也是梁王后和其兄长能把刘彭离的罪行瞒到今日的主要原因。 第241页 一旁的刘买见状,瘪瘪嘴道:「阿母你也别再想着把三弟给救出来了,如今这局面,上上之选是向皇帝示弱,然后拉着太后大母一起保下弟弟的性命。下下之选才是想用黄金买回弟弟的性命。」 刘买觉得他阿母一定是被刘彭离进诏狱的事情的给吓傻了才会变得如此愚钝。不过以他的角度来看,刘彭离死了也未免不是件好事。 虽说此时奉行嫡长子继承制,可是梁王受宠,窦太后又颇有家资,想必在梁王和窦太后百年之后除了爵位,还能留下不少钱财。 若是刘彭离还活着,刘买继承的爵位里不仅要分出弟弟的封邑,更是会因此少拿父母乃至大母的遗产。 所以刘彭离还是死了比较好。 刘买瞧着梁王后的模样,心里却在计算着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不过要是刘彭离死了,宫里的皇帝难免不会下手更狠,而且容易让人觉得梁王失宠,未免不会可着劲地折腾他们…… 如此一来,刘彭离还真不能死得太容易啊! 想入非非的刘买下意识地龇了一声,结果落到梁王后眼里却是儿子讽刺自己,不顾兄弟死活的证据:「你为长子不替父母分忧,教育兄弟也就罢了,居然还在这个时候嘲笑阿母,对亲弟弟的处境视若无睹,你可真是,真是……」 梁王后颤巍巍地指着一脸错愕的刘买,最后竟为此一病不起。 莫名挨上一顿臭骂的刘买忍不住眸子阴沉地站了起来,然后与一言不发的二弟刘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眸子里看出对刘彭离一事的处决意象。 【杀】。 既然刘彭离给他们捅了这么大的篓子,那他们也不必顾着所剩无几的兄弟情,干脆借关中之手杀了刘彭离,也省的日后多一个兄弟去分家产,导致他们到手的东西寥寥无几。 ……………… 养好病的刘瑞挑了个吉日进宫,先去拜见了薄姬和皇后,这才踱着慢悠悠的步子去宣室殿里看望刘启。 不同于养病时过得非常滋润的刘瑞,刘启经过这些天的烦劳已经瘦了一圈,整个人都被倦气摧残得不成样子。加上他在登基前就有胃病在身,所以经过这些天的劳累,当刘瑞再见宣室殿的皇帝时,后者那副暮气沉沉又瘦了一圈的样子吓得他赶紧问道:「父皇勤政,但也不能因此作践自个儿的身体啊!」 「哼!这个时候懂得展示自己的孝顺了?」刘启抬头瞪了言刘瑞,但却没有责怪的意思,而是让宦官令赐座上茶。 「刘彭离的事……你干得不错。」借着与儿子谈事的功夫,刘启推开面前的公务,不咸不淡地称赞道:「但是你的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些。」 「居然让太子宫的官员们大张旗鼓地把梁王的贿赂赏赐下去。」 别看刘瑞是以梁王的名义赏赐那些对祭拜一事守口如瓶的人,可是那些收钱的当事人亦是见过梁王公子的嚣张跋扈,哪里相信梁王一家会这么大方,是以嘴上说着「感谢梁王」,但心里感谢的是谁,那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 当属下的不是不敢给上司背锅,但就怕背完锅后上司不仅保不住他,还没有一系列的安抚让他保持忠心。 所以刘瑞一直很信奉华妃凉凉的名言——「只有真金白银地赏下去,人家才肯实实在在地为你做事。」 别是古代,就是搁到现代,搁到儒家圈外也是适用的。 其次就是刘瑞给梁王大张旗鼓地收拾烂摊子了,那民间肯定会有好奇者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太子宫花了这么多钱,从而引得刘彭离之事传出关中,传进梁国人的耳朵里。 坏消息是,刘彭离的受害者大多在梁国,所以不能及时报官,而且就算是报了,也不敢在梁王的眼皮子底下控诉梁王的儿子。 好消息是,梁国挨着关中,就算距离长安县甚远,但也能到王畿之地报案,而且还是披麻戴孝,大张旗鼓地去报案。 如此一来,王畿之地郡守县官人都麻了。 更麻烦的是,梁国里能管事的都被叫去关中问罪,留下的底层官吏们倒是想把受害者家属拦截下来,可是那些吃了哑巴亏的也不傻,出境时正正常常的,一到王畿之地就换上衣服开始哭丧。 结果不等刘启跟窦太后撕出个结果,接到信的梁王后差点晕死,开始想着能不能简单粗暴地用钱让报官的黔首乖乖回来。 可是能被梁王后派去收买黔首的要么是被廷尉的人叫去问话,要么是在梁国被内务堵得不能离开,还有就是不想去沾这摊浑水的骑墙派在努力装死。 而被刘彭离祸害的梁国黔首也深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他们一边在王畿之地报官,一面让脚程快地去关中的廷尉府堵人,结果造成张欧这种老好人都被逼得下不了台的奇景。 彼时的大思想与孝道还是很有绑架力的。而且被刘彭离祸害的两家人里,一个是只有六七岁的小孙女逃出生天,跟在七老八十的姑婆后哭天撼地,看着就令过往的人感到心酸。一个是在少府里混的不错的工匠,而且还是父母早亡,被大母养大的汉子。 如今看着尸首残缺的大母也顾不得汉律不汉律的,直接带着一家老小在廷尉府外讨公道,还有那些个从梁国赶来的受害者们。 一时间,廷尉府外竟比九市的菜场还要热闹,同时也让梁王父子的大名传遍关中。 第242页 「可别实在梁王父子的大名传遍关中后又令朕的大名也传遍关中就行。」刘启瞧着镇定自若得刘瑞,凉凉道:「你干的这么漂亮,就不怕咱们父子下不来台吗?」 刘瑞抬眼反问道:「不是还有廷尉大人顶上吗?」 「父皇的口碑得看结果。」 「如果结果是刘彭离人头落地,那就是黔首眼里大义灭亲的好皇帝。」刘瑞笑道:「至于被太后问罪一事,想必有廷尉大人在,太后也不会把阿父列为首恶。」 关于刘启的形象,其实不必刘瑞设计,对方就能默契去演。 一个碍于亲情与法律的皇帝。 一个在阿母兄弟的祈求与黔首廷尉的诉求间痛苦不已的皇帝。 可以说,只要刘启装得到位,廷尉能把来自窦太后和梁王的压力抗下,那刘启就能不沾恶名地收波民心,同时也能藉此打击窦太后以孝道威胁皇帝的合法性,从而削弱东宫的政治权威。 刘瑞垂眼喝了口茶,掩盖唇边的一丝冷笑。 这是刘彭离能不能活的问题吗? 不是。 这是皇帝借律法打击东宫权威的尝试。 莫名的,刘瑞想到《大明王朝》里的治安疏一事。 每每回顾海瑞的操作和清党借法打压皇权的精妙行为,刘瑞便觉得歷史真是面镜子。 很多手法换个顺序,换个人就能接着再用。 刘启屈指敲着扶手,缓缓说道:「你很像先帝。」 「比朕更像先帝。」 「若是朕像高祖一样长寿,那便是你的不幸。」 「可朕的身子莫说是活过高祖,就是能活过先帝也未可知。」 刘启忍住腹中的疼痛,嘴唇苍白地继续说道:「所以在朕离开前,势必要把最要命的钉子给你拔了。」 至于那个钉子是谁,父子二人都心知肚明。 「有您为父,是儿臣的福气。」刘瑞虽然甚爱做戏,但也在这一刻真心实意道:「为了报答阿父的恩情,儿臣一定会把刘濞的脑袋献给您。」 「哼!那便让朕不要等得太久。」刘启挥了挥手,示意刘瑞可以退下。 又过了十五日,张欧未在朝会上再提自己的辞官一事,而是把刘彭离的死刑摆到檯面上来说,并问皇帝为何能给一个答覆。 这般刚硬的姿态别说是熟悉张欧的人,就连陪着一块唱戏的刘启都有不适之感,但还是以天家岂能手足相残,罔顾对太后的孝道为由,让张欧再宽宥几日。 一个皇帝因为对太后的孝道,对侄子的维护而让臣子宽宥。 此话一出,不仅是张欧身形一颤,就连丞相和御史大夫都开始指责张欧的言辞过于激烈,实在是不忠不孝之举。 对此,张欧也是干脆利落地摘帽谢罪,但却在告罪后并未戴回自己的官帽,而是捧着有史以来的第一张万民书道:「臣今日顶着不忠不孝的罪名呈上此万民书,还请陛下与各位大人一一阅过。」 「黔首不懂律法,但也有人情,但也知道陛下与先帝的慈爱。所以这万民书上未有深言,但却字字泣血,其震撼程度远胜先贤之典籍。」张欧跪下将红彤彤的麻纸举过头顶,大声道:「请陛下阅之。」 朝会上的氛围再次变得诡异起来,就连在皇帝面前都很刚硬的申屠嘉都不免动容,觉得这张欧……到底是功勋之后,多少有丝血性在身上。 刘启抬手,立刻有人将麻纸呈上。 只见上面不仅有受害者的详细信息,还有那些申诉家属的指引画字,真真儿是满目血色,令人动容。 刘启在颤抖后一声嘆息,随即将麻纸交由群臣传阅。 最先拿到的是能坐着开会的老丞相申屠嘉,结果阅后气血上来地晕了过去,下台前还有气无力道:「禽兽至此,禽兽至此。」 「还望陛下诛杀此人,以正汉律之威严。」 得了,丞相都发话了,有副相之称的御史大夫陶青自然是忐忑不安地接过麻纸,阅完后也不敢说些得罪人的话,只能发出没啥用处的嘆息。 御史大夫看完后顺理成章地轮到九卿。 少府内史以及郎中令一向是跟着皇帝走的,所以表态要杀。 中尉周亚夫虽想公事公办,但是跟章武侯通过气后也不好说些过分的话,于是提议将处死改为永久流放。 宗正和奉常虽已空缺,但在找到替代者前还是由红侯和棘乐侯暂代,所以二人同意诛杀。 至于比较佛系的典客则是随大流地站在诛杀派这儿。 而宗室之人见红侯和棘乐侯都发话了,自然也没不同意的道理。 如此一来,不仅是刘彭离的命运已无争议,就连宫里的窦太后和梁王,也会因此失去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一些能影响朝臣,影响局势的东西。 朝会上愿意帮梁王说话的本就没几个,而能帮窦太后说话的人倒是有,但也不能在顶头上司发话后再给自己找刺激。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能跟民心对抗。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大家都有小九九,都明白当官的有小九九。可是很多东西都不能摆到明面上去说,更不能闹大到不得不摆到明面上去说的地步。 那些跟窦家,窦太后走的很近的官吏今天要是为此发话了,那么日后要是挡了别人的道或是犯了点错,就容易被政敌整死。 第243页 所以在朝会上,不仅是窦系的官员们沉默了,就连章武侯本人都不发一言,倒是衬着缓和矛盾的周亚夫独树一格,惹得刘启心中嗤笑。 呵!还真不愧是周勃的儿子。 看来是老子被老子整死,儿子被儿子整死的循环啊! 等朝会上的官员们都看完这份万民书后,刘启在不得已又痛心疾首的情况下判了刘彭离死刑,然后又以皇帝之身再次下了罪己诏,表示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大宗宗主,居然对侄儿的恶行一无所知,从而导致今日之难。 且不谈宫里的窦太后和关中的梁王是怎么被刘启三番两次地颳了脸皮,就说那极力削藩地晁错似乎从中看到了机遇,随即找到和他有同样政治需求的官员们上奏请求将梁国的官吏们压来审判,同时表示梁国之事绝非个例,应该再查藩王的种种恶行。 「现有刘定国之恶,再有刘戊之恶。如今更有梁王之子犯下滔天罪行,导致受害者不计其数。」晁错在朝会上大声说道:「作恶者为君,但不加制止,使其犯众怒者为当地之臣。揪其原因还是藩王有选择任命官吏,选择官吏之权,故使官吏为了维护地位而谄媚于君,替君主掩埋罪行,祸乱封国。」 「故错请陛下收回藩王对封地官吏的任命权,避免管理当地黔首的不是受圣人之言的好官,而是一群豺狼虎豹。」晁错说完便深深一拜,惊得朝臣们压根做不出合适的反应。 上座的刘启倒是镇定自若地观察着臣子们的反应,藉此摸清谁的背后有藩王资助:「此事牵扯到高祖留下的旧例,事关宗室,自是得让藩王们进京商讨。」 这是有戏的意思。 上奏前还很紧张的晁错肩膀一松,也不逼着皇帝表态,而是思考谁会跟上自己的步伐,将藩王对地方的任命权给打下来。 宗室们是指望不上的。 勛贵们倒是有可能,但是他们中有几人跟藩王有姻亲关系,所以要慎重挑选可以合谋的人。 至于朝外的其他学派…… 呵! 藩王们一旦没了对官吏的任命权,那谁来任命藩国的官员? 中央!! 中央的官员们哪儿来? 那当然是由科举选上贫家子弟。 勛贵彻侯们看不上偏远之地的小官,但这些科举上来的贫困子弟不同啊! 这就跟偏远地区的农民家里养出个公务员一样,有个编制就不错了,你还挑剔个什么! 如此一来,不仅是关中的贫困子弟们将记得晁错的好,就是各大学派也会为了各自的影响力而放下对法家乃至晁错本人的成见,跟着推动由中央任命藩王官吏的建议。 第155章 平心而论,晁错绝对是朝廷里最讨厌的人……且没有之一。 可讨厌归讨厌,你也不能否认晁错的工作能力,以及他对两代帝王的需求把控力。 即便是对晁错抱有深切恨意的人,即便是对法家带着有色眼镜的人,都不可否认晁错的能力很强,哪怕是再其它学派掌握话语权后也不能否认法家的必要性。 这就是学派在乱世,在大统一王朝里的生存之道—— 找到自己的核心竞争力,并将其放大成不可缺性。 「如此一来,天下学子怕是人人念叨着内史大人的好。」因为刘瑞的命令,卫穆儿进出甲观如无人之地,并且在刘瑞的办公区后也收拾出卫穆儿的办公区。 「好什么好。」刘瑞闻言不屑道:「长了刺的苹果。吃起来再甜也不可避免地被扎了嘴。」 上奏剥夺藩王对本地官员的任命权一事自然是皇帝在背后授意,太子在一旁推波助澜。 这种施恩于天下学子的事同时也是得罪宗亲的事。 吴王一死,就轮到赵王齐王乃至淮南王了。 可这些老藩王一死,谁来接替大汉藩王的权杖? 当然是刘瑞的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所以他能代替晁错提出这种事吗? 不能! 毕竟咱们私底下是什么德行大家都心里有数,但是摆到明面上就不太好收场了。 是以刘启和刘瑞都十分默契地把晁错推去搞定这些麻烦事——反正他都得罪那么多人,再多几个也没问题吧! 卫穆儿是有妇好和平阳昭公主为模板的聪明人,自然看得出朝会后的波涛汹涌,所以也是调侃性地一说,随即嘆道:「黑手套也有脏的没法洗干净的那天。」 刘瑞从公务里抬起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羊毛不能逮着一家狂薅。」卫穆儿委婉道:「法家好歹是战国显学,要是沦为酷吏的代名词或是被其他学派吞併那也太可惜了。」 「你所说的又何尝不是我所担心的。」刘瑞无奈道:「只是你看太子宫里的官员们有几个是能当黑手套的。」 说罢,刘瑞还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挑明道:「当黑手套的不仅得捨得下脸,还得有脑子。」 脑子不好的那不叫黑手套,那叫品控不好的塑胶袋。 一想到这儿,刘瑞真想赶紧扒出朱买臣和公孙弘替他办事。 论察言观色的本领与身段之柔软,这二位并不亚于在秦末乱世里反覆横跳的叔孙通。毕竟是能合力搞死张汤宁成的人,愣是把法家在汉武帝时的力量给整了大残。 就这能力,谁看了不得说声牛人。 第244页 最重要的是…… 这两能当黑手套的都和张汤一样有远高于物质需求的精神需求,所以他们不贪,也迫切渴望得到皇帝的认可,从而实现退婚流男主的逆袭。 「大长秋那儿应该能在两三天内把符合要求的女官送来。」刘瑞停下执笔的手,吹了下未干的墨迹,缓缓道:「那些女官一来,加上李三精心挑选的小黄门应该能把内务班子给搭起来。」 刘瑞参考唐代的六尚局和明清的十三监,内务府把内务交给卫穆儿和赵子鸢统领的女官,李三统领的小黄门,以及负责太子内帑与公库金钱流动的太子家令。由太子家令的外采权来遏制内务机构的权利膨胀。同时也给负责监督太子宫官吏的率更用以监督内务程序和金钱流动的权利,要求他们不定期抽查内务和太子家令地帐本,避免太子家令与内务左手倒右手地抽调内帑乃至公库的钱。 而在搞出检查机制外,刘瑞还强制太子宫上下学习阿拉伯数字,并且採用了复式记帐法,直接把贪污的难度拔高了好几个level。 有些官员在进太子宫前就知道姓刘的难搞,但却没料到他们有这么……难搞。一时间,那些学了二十年先贤典籍的老古董们被迫习惯太子宫里的不同之处。 不过在刘瑞搞出复式记帐和西汉版的活页帐本后,刘启见了倒是十分喜欢,然后下令各地的官员们一一学习,甚至就此重修近年的一切帐本,导致一些瞒不过去的官员们滑跪认错,麻熘地交出家产后带着全家滚去服刑。 当然,也有认错态度较好的高官没有被查抄家产,但是被他拖下水的会怎么招待他,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了。 「不出意外的话,父皇会借着此事让我去蜀郡或彭城郡避避风头。」刘瑞将墨干的麻纸收好,缓缓道:「吴国那儿要收网了。」 卜式带着关中的商人卖了那么多铜矿,买了那么多粮食,已经把江淮一带的铜价稳定在正常市场的一点五倍以上。与此同时,江淮一带的粮价也一降再降,几乎只有关中的百分之七十五。这在有点脑子,亦或是说,有点经济常识的人眼里都是很可怕的。 试想一下,一个国家的冶炼业发展,而有着相当丰富的铜矿。那么在全球的铜价走高,粮食价格走低的情况下它会干什么?自然是让更多的农民挖矿,然后扩大本地的採矿规模与冶炼规模。 而这铜价正如涨上的潮水。 若是在小范围内起起伏伏的倒好。 可一旦潮水褪去,那就是要人老命的事。 别的不说。 多出的铜矿谁来买单? 荒废的田地谁来復耕。 而在之前扩大的规模里所建立的各级市场又要如何收尾。 参考下全球油价因战争而暴涨却没几家愿意扩大生产的事儿,就能明白暴涨与暴跌都不是什么好事,扩大生产更不是什么一拍脑门就能决定的事。 「昔秦相国商鞅以鹿皮毁掉楚国的农业,从而将楚国误了农耕,元气大伤至不得不向齐国屈服。」刘瑞招来几个心腹重臣,缓缓说道:「如今吴国上下都是挖矿冶铜之人,田地荒废已久,国民更是习惯巴蜀与江淮的便宜粮食,并且开始下效上行的有了奢靡之气,热衷于从巴蜀和彭城郡购买更好的盐与衣服首饰。」 「不仅如此,就连挨着吴国的淮南国也因此分了杯羹,依靠收吴国的过路费而赚得盆满钵满。」刘瑞看着心思各异的官吏们,突然笑道:「尔等以为吴国里还有几亩耕地?陛下收回藩王对本国的官员任命权可有些胜算?」 若是成功,那吴王刘濞就别想着反正关中了,直接在吴国的宫殿里醉生梦死吧! 如果不成功,那就是吴王抗旨,意图叛乱。那就是现成的出兵藉口,绝对能在物理上让吴王一家彻底拜拜。 「臣以为,陛下乃深谋远虑之人,应该会让贤者好生劝诫不满的藩王,然后召见其进京安抚一趟。」张汤率先出列道:「家上身为储君,理应在这时为父分忧,以示宗室间的手足之情。」 话虽好听,但潜台词是皇帝就算动手,也得把吴国的存粮耗得超不多了再动。 虽说巴蜀与彭城郡只接受黄金换铜和粮食换铜,但吴王既想出兵关中,自是会备足够的粮草。加上各地不会没有用于应灾的粮食,以及一些左右横跳的未必不会藉此发财。所以要想镇住吴王,镇住那些不安分的人,还得皇帝或储君亲自把控通向吴国的通道。 刘瑞在搞出这招时也曾担心吴王是藉机唱了出请君入瓮,直接用炒高的铜钱与暴跌的粮价凑出足以改朝换代的活动经费,让刘瑞明白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所以在计划之初,他就强调要以粮换铜或是以黄金换铜,并且扩大民间对吴国粮食的收购规模,同时减少各地粮食流入吴国的规模,将其维持在不会影响吴国的超低物价,但又能在切断吴国的粮食时让它体验什么叫方寸大乱的程度。 可以说,刘瑞让吴国在几个月的「富贵」里忘了春耕秋收,忘了吴国市面上的粮食里有几成来自本地,几成来自外地。 而为保证吴王的粮草不会成为吴国最后的救命稻草,刘瑞还插下一颗要命的钉子。 一颗担任吴国中尉,必要时能烧了武库粮库的钉子。 「各位且收拾一番,陪孤去巴蜀瞧出好戏吧!」刘瑞拢着袖子,摆出一副笑眯眯又让人感到不寒而慄的样子:「看出天下大变的好戏。」 第245页 「诺。」以张汤为首的人自是明白老一辈的藩王一死,新一辈的藩王将不再拥有进京勤王的能力,而是成为吉祥物半般的存在。 亦或是说,他们将是皇帝用于展示亲戚的家猪。 与此相对的便是官吏,尤其是中底层官吏的权利被进一步扩大。 这对读书人而言是好事。 同时也让各派学子不再像战国时那样能到处兜售自己的思想。 因为关中把各派思想的潜在买家都给解决了。 事已至此,他们只能一心一意地侍奉皇帝。 侍奉那个将触鬚伸到国内各地的皇帝。 只是…… 汲黯垂下眼帘,忍不住怀疑削藩削到这种程度是否有助于天下变得更好。毕竟相对于高高在上的藩王,黔首接触底层官吏的时间更多,也更容易被他们剥削。 要是关中藉此增强了底层官吏的权利,那么对黔首而言是否是好事? 汲黯对此表示怀疑。 不过看太子的表现和在奉常宗正离职后赶往关中的各派山头……汲黯总觉得冥冥之中将有大事发生。 而且还是影响歷史,千古留名的大事。 ……………… 刘彭离娇生惯养了十几年,从未感到时间是如此难熬,生命是如此痛苦。 面对这种十恶不赦的烂人,张欧自是没啥善意,那些已经见怪不怪的狱卒狱吏们更是不会被虚张声势的刘彭离所吓到。反正诏狱的环境就是这样,你爱住也得住,不爱住也得住。 不过刘彭离到底是梁王的儿子,所以在梁王后的苦苦哀求下,皇帝还是允许弟妹偶尔探监。而梁王虽然痛恨这个给他带来无数骂名的儿子,但也想着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加上刘彭离自小体健,热衷于骑马射箭与武斗。因为是第三子的缘故,所以他跟隋代的杨广一样善于讨好父母,留给梁王的都是积极向上的印象。 若是没有阳陵县的惨案,顾及在梁王心里,这还是他最喜爱,最像自己的孩子。 「阿母,阿母阿父你们来了……」瘦了一圈的刘彭离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后居然从床上跳了起来,根本不像是好几天都寝食难安的人。 看到自己虎头虎脑的儿子突然变得两颊凹陷,身形瘦削,梁王就是有一肚子的火气也无从抱怨,而是从嗓子眼里抠出几句干涩的声讨:「阳陵县的那几人真是你杀的?」 刘彭离的欣喜之情凝固在脸上,眼珠子更是机械地转了下,随即用低了几句的声音解释道:「我也是逼不得已才杀了那几人,是他们先惹我的,而不是我故意要杀人取乐……」 听到儿子这么说,已经看过调查记录的梁王收起那点子父子之情,冷笑道:「哦!那你说说那几人是怎么惹你的。」 一旁的梁王后知道丈夫这是生气了,于是拉拉梁王的袖子,哀求道:「大王,彭离都已经这样了,就别问这些让人为难的事了好吗?」 可谁料一向宠她的梁王只是平静地扫了眼她的脸庞,冷冷道:「今日问过他,明日才好问问王后是怎么在孤的眼皮子底下给此麒麟儿收尾收得如此漂亮,也好让孤看看自己有多么愚蠢。」 「愚蠢到身边睡着豺狼虎豹,膝下养着如此孽种。」 梁王的话让梁王后身形一颤,随即便有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到梁王的衣服上:「大王,您非要折辱于妾呢?」 「这怎么是折辱呢?」梁王一副看生人的眼神看得梁王后头皮发麻:「这是在夸奖你啊!夸奖孤的王后如此能干。」 末了便抽回被梁王后抓着的袖子,语气突然严厉起来:「回答孤的话,那几人是怎么惹到你的,非要你下如此狠手。」 「不过是些命贱的黔首而已,惹到与否真有那么重要吗?」刘彭离被梁王的态度吓了一跳,但是作为藩王之子的傲气还是让他对死在自己手里的生命万分不屑道:「他们就是路上吓到了我的马,见着我衣着不凡而……而藉机勒索我。如若不然,我又为何要杀这些人?况且几个五十金的黔首也值得您冲着儿子大吼大叫。」 「还有陛下……」 「他侄儿的命怎么就不如几条黔首的命尊贵?非要让我受这折腾。」 「你给孤闭嘴。」梁王气得隔着围栏揍了刘彭离一拳,一旁的狱卒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能看着气急败坏的梁王指着倒地的刘彭离骂道:「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因你这人形狼心的畜生,孤竟也在恶人之列,而且还是十恶不赦的大恶。」 想起自己近期所遭受的种种非议。 想起那些门客黔首看待自己的目光。 梁王刘武在诏狱的走廊里踱着步子,越骂越起劲道:「你说人家惹你好!那魏老媪一七老八十,养出个在少府干活的孙子的善妇是怎么惹到你的?你阿父,伯父,还有大父都是尊长之人。」 「尤其是你大父。」 「在位期间三番五次地优待老者,给予粮肉。」 「而那魏老媪……都是做曾祖母的人了。还能惹到……身强体壮,僕从相随的吾儿……」梁王停下步子,将委委屈屈的刘彭离打量一番,继续骂道:「孤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但即便是最爆裂的楚地游侠也没有对老妇动手的人,你也算是开了孤的眼界了。」 梁王气得挥了下袖子,结果衣摆打到一旁的梁王后,但梁王后却不敢为此有所抱怨,甚至不敢唿痛出声。 第246页 「还有那向氏一家……也都是做些小买卖的老实人家。从向老翁到他的两个儿子儿媳,还有几个比你四弟大不了几岁的孙子孙女都被你这畜生活活烧死。」 「若不是那向家的小孙女机灵地藏进水缸里……只怕你这孽障还要再添上一恶。」 这也是阳陵县动作很快,不敢压事的主要原因。 因为刘彭离这牲口为了把已经休息的黔首给逼出来而烧了向家的屋子,逼得负责阳陵建造的官吏鞋子没穿地跑出来救火,避免烧到建筑材料或重要建筑。 也正因此,刘彭离才没有当场大开杀戒,而是脚底抹油地熘了。 「你真是……真是……」如果说梁王来前还抱了丝儿子会悔过的原因,那么在见过此子的无耻程度后,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正如廷尉所说那般,此子……必杀不可。 如若不然,将会进一步败坏皇家乃至先帝的名声。 刘彭离看着冷静下来的梁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眼皮子更是莫名其妙地跳了下,让他有种两腿无力的心慌感。 「廷尉上奏要判你腰斩。」 梁王看着儿子的瞳孔满满睁大,整个人都摊在床上,并且股间悄悄瀰漫出尿骚味后冷冷道:「孤来是提醒你若有点孝心,有点几分为人的廉耻之心就不要让长辈们为难,也算全了咱两的父子情谊。「 刘彭离傻傻地看着梁王从狱卒那儿接过一条白绫,然后令人打开牢房,渐渐逼向自己。 梁王后见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抱住丈夫的手臂,髮髻凌乱,撕心裂肺道:「大王,夫君,他可是你的亲骨肉啊!你不能杀了他,你不能杀了他啊!!!」 梁王后一边哭闹着,一面让刘彭离赶紧离开。 死到临头的刘彭离此刻也没了智商,几乎不必梁王后提醒便想绕过手持白绫的梁王冲出牢房,结果被侯在门口的狱卒死死拉住,然后看着阿父将白绫缠绕到自己的脖子上,死命挣扎道:「阿父……阿父我是你儿子啊!」 「我是你的亲生骨肉。」 「我是你的亲儿子啊!」 「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不能这么对我。」 面对刘彭离的挣扎,梁王显得很冷静,冷静到双手没有一丝丝的颤抖。 就那么缓缓的,坚定地将白绫在儿子的脖颈上缠了三四圈,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一拉。 「唔!「 一时间,父子二人都发出一声闷哼,然后同时面色赤红,青筋暴起,摆出一副要吃掉对方的表情。 刘彭离疯狂扯着脖子上的白绫,最后见挣扎无用便去掐梁王的脖颈,在断气前眼珠上翻,狠狠咒骂道:「你个……杀子的老畜牲。」 「别以为你能逃过一劫……」 「其实你跟我一样……」 「都……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刘彭离掐人的力气越来越小,最后无力地垂下胳膊,意识也在缺氧后渐渐流失。 梁王见状也没松开绞人的力度,而是拧到力气耗尽,胳膊都酸痛不已后才松开白绫,喘气地跌坐在地。 「咚!」同样跌坐在地的还有失魂落魄的梁王后。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丈夫用白绫绞杀他们的儿子,看着那具生气勃勃的身体软软的瘫倒在地,然后看向目光呆愣的梁王,难以置信道:「他是你儿子啊!你为什么要杀他?居然杀了他。」 梁王后晃着脑袋在原地哆嗦着,嘴里尽是「我的丈夫杀了我儿子。」「我儿子在哪儿,我要找我儿子,我要找我儿子。」 梁王伸手碰了下樑王后,结果后者尖叫一声,像是躲开瘟疫般从牢房里逃了出去。 狱卒见到这般情形,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看着高高在上的梁王形象全无地膝行到刘彭离的尸首边,将儿子那五官扭曲的尸首抱在怀里,颤抖着抚上那眉眼旁的青筋,痛苦道:「吾儿……」 「吾儿……」 这一刻,他怀里的刘彭离似乎退回了良善的模样,退回了童年时的天真可爱。 这是曾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 因为他的纵容,他的忽视。 这个本该成为诸侯表率的孩子成了杀人取乐的恶魔。 梁王不知是他的错还是刘彭离本就是难以教导的恶种。 这一刻,他只是个失去孩子的阿父。 抱着自己亲手处决的儿子哭了好久。 第156章 狱卒们在梁王抱着刘彭离的尸首痛哭时便已退出,然后令梁王的家僕进去给刘彭离收拾,顺带将刘彭离被梁王绞杀的消息传至御前。 彼时的刘启正与刘瑞讨论吴王是否会狗急跳墙。听到密探传来梁王已将刘彭离绞杀的消息,刘启也是沉默了会儿,随即说道:「既然梁王已经处死那孽种,朕也没法再苛责什么。」 刘瑞的眼皮子跳了下,压着怒火问道:「父皇这是要息事宁人?」 「不然呢?为了一个孽种而除掉自己的亲兄弟吗?」刘启以为刘瑞是对他处置梁王的结果有所不满,但又觉得自己的儿子不大像是心胸狭隘之人,于是问道:「你有何高见就直说,没必要在结果已定的事情上阴阳怪气。」 「既然父皇不怪罪,那儿臣就直言了。」等的就是这句话的刘瑞成功地让刘启停下喝茶的动作:「刘彭离既由其父所杀,那便是民间所说的清理门户。」 第247页 刘瑞瞄了眼刘启的表情,见他没有动怒后继续说道:「《诗经.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今刘彭离犯大恶,致使太后先帝因此蒙羞。故梁王杀子,一为孝,二为忠,三为德,四为明。」刘瑞将梁王高高架起后又顺理成章道:「是以被清理门户的大恶之人……该以何种方式下葬?」 刘启没有回话。 于是刘瑞便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刘彭离是先被废为庶人,再被梁王叔所杀,按理是不能享受彻侯的待遇下葬。」 「你要将刘彭离挫骨扬灰,扔进荒郊野外里随便一埋?」刘启真是被刘瑞的话给气笑了,但是看后者的态度并非是随口一说,而是很认真地表示他那牲口般的堂兄弟就值这个下场:「你可真狠吶!」 「比不过堂兄滥杀无辜。」刘瑞像是没听到刘启的讽刺,继续说道:「儿臣自认为不是好人,但也不会拿素未谋面之人的性命取乐。」 「今斩刘彭离,只是除掉宗室一蛀虫,并不能打醒那些嚣张跋扈,视黔首于无物的宗室。」刘瑞上前拱手道:「父皇杀刘定国和刘戊以正宗室之规范,可因二者与关中的血缘甚远,干得又是惊世骇俗之事,故未震慑嗜杀成性如刘彭离之人。」 「而今刘彭离虽死,于梁王和太后而言是以宗亲之命来替汉室挽尊,是因阳陵县的大火而瞒不下去才有的不得已之举……」刘瑞吸了口气,手心发汗地说出剩下的几句话:「是以宗室……会因刘彭离之事而得到教训吗?」 「……」 「刘彭离死后,是否还有恶行满满的宗亲贵胄如刘彭离般败坏刘家的名声?」刘瑞说罢便重重磕下,语气坚定道:「宗亲之行若不牵扯他人,何故有连坐之罪?即便无连坐之罪,世人又为何论家风学风?还要将儿女,弟子的言行与其父其师扯在一起?」不还是坏人坏一窝的连坐说法吗? 别说是古代,就连现代也是一看德行,二看能耐。 群体思维真是把双刃剑。 一方面有愚民困民,一坏坏一窝的助纣为虐之嫌,但却在一定程度上制止了本该发生的恶行,让统治者以最少的付出获得最大的治安效益。 刘启不否认刘瑞的话是正确的,但是被他这么一挑也有点不爽:「哼!你身边那么多儒生,倒是没把《孝经》多读几遍,竟然都敢教训你阿父了。」 「这不是阿父心胸宽阔,非常人所能及尔。」刘瑞适时讨好道:「一般人哪像我们父子间亲密无间。」 「哼!也就是你阿父有这容纳逆子的心胸。」别看刘启总爱打击儿子的自信心,但是对于刘瑞这个儿子,他还是骄傲且自豪的。 因为先帝这脉本就是阴差阳错地继承大位,加上刘启少时也是跟着恨铁不成钢的先帝学习如何治国,如何当个好皇帝,所以对于教子和被儿子教育这事,他还是接受良好的——前提是这个儿子没有谋逆之心,而且是个比较出色的儿子。 斥责过后的刘启挥挥手,让宦官令把刘瑞给扶起来:「你的意思朕明白。」 「如若朕有此子,一定会处弃市之刑,也懒得为其收尸。」刘启在儿子离开前故意说道:「可他不是朕的儿子,所以很麻烦,更不能由朕来处置他……你明白吗?」 「诺。」刘瑞转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结果在起身时听见上头一阵嘆息:「光是明白还不够,得记得以后该怎么做。」 刘瑞瞳孔震惊,但还是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你的那几个兄弟是什么德行,朕心里有数,你心里也有数……」 提到这事,刘启就头疼。 非常头疼。 同时也很大男子主义地把锅甩给后妃和派去的老师:「称得上有德有才的也就那么几个,可偏偏有德有才的不是摊上个脑子不清的阿母,就是跟你不太熟稔。」 「刘德刘非还有刘发都是可以担事的,而刘越虽年纪尚小,但也看得出是恭敬收礼的人,倒像是刘德的同胞弟弟。」刘启按了下额头,撑着头痛继续说道:「刘寄和刘越都是在你阿母膝下长大的,虽不如刘越好学,但胜在听话,而且和刘胜刘余一样……够蠢。」 刘瑞的眼皮子跳了下,听出上头传出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不过跟又毒又蠢相比,够蠢还不是最要命的,甚至称得上是一种幸运。」刘启睁开浑浊的眼睛,但脑子却是分外清醒:「刘彭祖和刘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朕在时他们能做出恭顺有礼的样子,可朕一旦去了,你虽能压制他们,但是一个手足相残的大义砸下来会让你变得束手束脚。」 这是要替他清除荆棘的意思。 虽然不信老刘家里会有单纯的父子情,但是在这一刻,刘瑞是真的感动了,忍不住鼻子一吸道:「儿子……谢阿父的一番苦心。」 可谁料刘启并不领会,而是摆出被噁心到的厌烦之情:「讲屁话没用,你得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你能干得很好。」 「诺。」想想已经如瓮中之鳖的刘濞,刘瑞收起那丝丝的感动之情,信心满满道:「儿臣一定不负陛下的期待,替陛下剷除心腹大患。」 末了便行礼而去。 可谁料刘启又是叫住决定回去搞事的刘瑞,而且语气较之刚才愈发严厉:「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第248页 「若无传承,何来祭祀?」 「可是儿臣……」 「你大父虚岁十六便有五子,你阿父未及冠礼也有数子……」也是从少年过来的刘启不紧不慢地威胁道:「你喜欢谁朕并不在意。」 「但是你要为了一个女人而不顾延续之大事……」 「那朕就要考虑下卫家的未来,以及北宫的未来了。」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刘启是不会换掉已立的太子的。可刘瑞这副膝下空空的模样真的很让宫里的薄姬与薄皇后焦急,然后把焦虑之风吹到刘启这儿。 「诺。」想着这次出行应能拖上几日的刘瑞犹豫着要不要把卫穆儿带上。 因为看刘启的架势,他是真怕对方趁他离京时把卫穆儿给咔嚓掉,导致刘瑞好几年的积蓄都付之东流。 而要是把卫穆儿带上。 「嘶……」刘瑞在回宫的马车上烦得要命,最后还是把卫穆儿连同卫青姐弟一併带走。美其名曰太子出行必须得有人陪同,然后点了张汤颜异并一众小官出门办事,留下以文党,汲黯为首的官吏们看家。 然后不出意外地在准备离开时看到了那个男人——因为卫绾被升为奉常而被扔回中郎将之位的郅都。 「说起来,郅公在中郎将之位上也算呆了十几年吧!」虽说是保护皇帝的极近之位,但离九卿终究差了半口气,所以郅都……真是如未老的李广般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面对刘瑞的揶揄,郅都仍是面无表情道:「食君之禄,未敢抱怨。」 彼时担任郅都上司的郎中令周仁是刘启为太子的舍人,说是刘启最信任的人也不为过。所以除非是刘启死了,否则让郅都取代周仁为郎中令无疑是痴人说梦。 至于在卫尉卿之上卫尉则是由李广和程不识担任。 卫尉掌管守护皇宫的南君。 而李广是名将李信之后,虽然继承了李信的倒霉运气,但也继承了家传的打仗天赋。至于程不识……虽说是程姬的亲戚,但却是刘启一手提拔的,对刘启忠心耿耿。 如若让郅都一没有战功的酷吏取代李广和程不识是痴人说梦…… 但要是郅都有了平定叛乱的战功…… 刘瑞摸了摸下巴,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程不识是以治军严谨,甚少失败而闻名的将领。后世曾言:真打仗,宁可学程不识,不可学李广。 但这样的名将有个致命的缺点——他是程姬的亲戚。 如果程姬是皇后,那么皇帝得担心这二人会不会里外勾结地让自己下台。 如果程姬是妃子,那皇帝就得担心这二人会不会把皇后太子给搞下台。 这便有了郅都带着南北军的精锐随刘瑞出行的事。 「实不相瞒,孤还是很欣赏程不识的。」刘瑞当着郅都的面感嘆道:「可再喜欢,也不能大过孤的性命啊!」 郅都闻言挑了下眉头,心中的猜想顺势落地。 而在刘瑞离开后,刘启搞了个骚操作。 兴许是刘彭离的事太骇人听闻了,亦或是某些人就着梁王祭拜先帝时的日食之象不放,说什么也要搞下樑王的藩国。 窦太后为此贬斥了一群人,杀了一群人。 但是搁在藉此博得存在感的人那儿就是心虚的表现,于是在皇帝的默不作声下继续咬着这事不放。 关中那些看窦家不爽的官吏和偏好儒家的官吏也是藉此想把窦家清出外戚的竞争赛道,或是想把黄老学的大靠山给清除掉,所以发挥了从未有过的战斗力与宣传力,直接把窦太后打成吕后第二或武姜第二,摆出一副「窦太后要亡汉家」的忧国忧民。 气得窦太后在长寿殿里醒了晕,晕了醒来,最后还把皇帝叫去训了顿。 结果这么一骂不仅没把皇帝或是对她不满的人吓到,反而还把刘氏宗亲给惹毛了。 怎么…… 你是忘了吕家是怎么死的,薄昭是怎么死的,所以才这么跳吗? 如此一来,不仅是准备告老的红侯和棘乐侯当着章武侯的面询问「尔等是否有吕禄之心」,就连一些在乎名声的官吏也是与窦系的成员拉开距离,避免自己受此牵连。 而在把章武侯问得羞愤于死后,尤嫌不够的宗室官吏们还对时任太子詹事的窦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使其上书辞太子詹事之位,逼得那些窦姓的官吏也不得不随窦婴的脚步上书辞职,算是为己留个体面。 说实话,事到如今,别说是窦家麻了,就连馆陶长公主也委婉提醒窦太后就此收手吧!别再作了。 您再作下去。 就算皇帝碍于孝道的不能对你做什么。可有这么个阿母在,刘启就是如秦始皇或郑庄公那样囚禁其母也是能让无数人同情的不得已之举。 况且就馆陶长公主的直觉来看,刘启目前算是还想全了一家的体面,不仅在外大肆宣传梁王的忠厚仁义与将逆子亲手处决的无私之举,更是在弟弟背着荆条于宣室殿外负荆请罪后大受感动地将让梁王咱代宗正一职。 至于挂在梁王身上的罪行……好大兄刘启自是将过错推到梁国的官吏身上,令田叔与未央卫尉李广一起将留在梁王的「非法之徒」一网打尽,并且又择上次科举里的进士暂代梁国的重要职位,避免梁国的黔首们因官府无人而受到影响。 窦太后闻言,更是想骂大儿子杀人诛心和下手狠辣,然后想骂大女儿是个看不清现状的蠢货。 第249页 不过当她抬头想与女儿计较时,后者的眼神平静地令她胆寒:「母后,窦婴已经辞去太子詹事一职,并且窦家的不少官吏也因此成了庶民之身。」 馆陶长公主当然明白刘启的维护后是怎样的冷酷无情。可是为了母后的名声,自己的未来,她就是装,也得装出一副「我好感动,皇帝真是善良大度」的样子:「您知道吗?刘彭离的尸首已经被扔到山里,任由野狼啃食了。」 看着阿母苍老的面容与不断颤抖的身体,馆陶长公主几乎是用快哭出来的语气说道:「因为阿武成了宗正……成了处死儿子的忠义之人,所以他要做出表率地将不忠不孝的儿子弃于山野。」 对于他们而言,没有比死后难留一丝体面更可怕的事。 想起自己登基多年的大弟摆出一副宽容的样子将梁王加在生不如死的高度上,她便吓得一连数日都睡不着觉,然后对嚣张跋扈的儿子们耳提面命了番,生怕他们走上刘彭离的后路。 「母后……您老了,该歇息了。」馆陶长公主给窦太后披了身大氅,将其扶到内殿后给浑浑噩噩的后者用了碗安神汤,看着对方沉沉睡去后对窦太后的心腹说道:「随我来,我有事要问你们。」 「可是太后身边……」 「别让我把话说两遍。」馆陶长公主揉了揉眉心,不耐烦道:「你们虽是母后的心腹,但我要是想要你们的性命,也只是一句话的功夫。」 窦太后的心腹面面相觑了会儿,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馆陶长公主去了正殿,结果就被等候已久的小黄门们捂着嘴拖下……连带着长寿殿里的宫婢们也被这群突然闯入的小黄门们一一拖下。 对此,睡梦中的窦太后一无所知。而完成任务的馆陶长公主则是在出门后一个踉跄,差点从高高的台阶上滚落下去。 侯在门外的掖挺令见状,挂着假笑安抚道:「陛下说……辛苦长公主了。」 当着奴婢的面,馆陶长公主撑起往日的高傲做派,勉强扯出上位者的笑容道:「皇弟满意就好,那本公主也不耽搁你的事儿,回去歇息了。」 「奴婢已为长公主备好马车,还望长公主近期歇好,来日才可为陛下分忧。」掖挺令亲自送了馆陶长公主一程。 出宫门时的馆陶长公主撩起车帘,看着那如野兽巨嘴般的城门重重合上,终究是眼神暗道道:「天家无情,养儿如斗兽,蛊也。」 然而馆陶长公主的愁绪并未影响宣室殿里的冷酷帝王和边走边玩的刘瑞。 「说起来,这还是孤第一次去彭城郡咧!」换装前往彭城郡的刘瑞带着伪装成商队的士兵住进郡守府里,悠哉游哉地与随行的官吏,坐立不安的郡守谈笑风声道:「张仪使楚时感嘆楚地真富。而要孤说,那时的楚地哪及彭城郡之万一。」 「这都是陛下治理有方,官民努力的结果。」从未接过太子这类皇亲贵胄的彭城郡郡守擦着汗恭维道:「还有太子的制盐之法,也是令彭城郡受了恩惠,才有,才有今天的富裕……」 「卿也是四五十岁的人了,怎么在孤这儿紧张得像是刚出门的学生。」刘瑞知道郡守这种在正如各地的里正,在一方作威作福地太久便忘了什么是警惕,忘了该如何应对上面的审查,从而冒出狗急跳墙之事。 阅之古今中外的为官史,牙口不全的地头蛇们莫过于此,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彭城郡郡守哆嗦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一个带了上千名士兵的太子。 一个身边还有鹰犬的太子。 一个以雷霆之势控制了彭城郡所有官吏与各个入口的太子。 现在与他谈笑风生…… 别说是彭城郡郡守没见过这阵仗,要是换个心脏不好的来,估计在刘瑞坐下的那刻连遗书都想好了。 刘瑞见状也分外无趣地翻了个白眼,感嘆这个彭城郡郡守真是不经吓,居然没聊几句就摆出一副快晕的样子,真是扫兴。 「带上来。」事已至此,刘瑞也懒得跟他打太极,直截了当地让士兵拖来血肉模煳的几人。 彭城郡郡守本就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如今见了地上的一坨,自是吓得尖叫几声。 一旁的郅都眉头未皱地抓起犯人的头髮,将其逼近瘫软在椅子上的彭城郡郡守,问道:「卿可认识此人?」 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不是他任劳任怨的好堂弟吗?怎么会被太子…… 彭城郡郡守冒出一个不好的想法,吓得脑子放空几秒后连滚带爬到刘瑞脚边,抱着刘瑞的小腿就是一阵哭嚎道:「太子啊!我对陛下是忠心耿耿啊!这畜生要是做了什么非法之事,那都……那都与我无关……不,是臣脑子愚笨又不识人,才会被自家的亲戚给矇骗了……太子!太子您是何等的英明神武啊,千万不要因小人之言而让忠臣蒙冤啊!「 彭城郡郡守哭得那叫个撕心裂肺,感情丰富。 被郅都抓着头髮的人对彭城郡郡守怒目而视,刚想用漏风的嘴说些什么,结果收到对方的一记威胁眼神,立刻如打了霜的茄子般软了下去。 刘瑞瞧着彭城郡郡守的一番做派,一边嫌弃着把对方从自己的小腿上撕下去,一面做出「我明白,我懂」的温和样子为郡守擦了擦眼泪,看着对方很上道地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于是问道:「孤也明白卿的忠心,只是这窟窿毕竟是此人所造,而此人又是卿所提拔的小吏。」 第250页 「孤就算有明白是非之心,可那外人见了此人与卿的关系,再想想孤来彭城郡后率先召见了卿……」刘瑞顺势嘆了口气,然后用为难的眼神看向彭城郡郡守,后者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道:「臣明白,臣明白。」 「臣一定带着底下的官吏,彭城郡的豪族富商们为太子分忧。」 「如此,便有劳于卿了。」刘瑞换上松了口气的表情,示意郡守安排彭城郡的富商豪族们过来拜见,然后又带卫穆儿召见了彭城郡郡守的家属,借着卫穆儿的身份让彭城郡郡守的家属留下陪同。 将郡守府收拾好后准备去见他的肥羊们……啊不!是彭城郡的地方豪强。 第157章 彭城郡郡守离开内府时小腿软了下,导致他一屁股咚在门槛上,疼得那叫个措不及防,但却在痛唿出声前咬住下唇,愣是将喉咙管里的气体给憋了回去。 「呜!」彭城郡郡守的身子微微一颤,右倾在门栏上缓缓倒下。 侯在门口的士卒见状,上前将彭城郡郡守扶起,满脸关心道「大人,您没事吧!」 彭城郡郡守如招魂成功般哆嗦了下,然后扭着僵硬的脖颈看向态度温和的军汉,勉强笑道:「没,没事。」 「没事就好。」军汉挂着憨厚的笑容,蒲团版的大手拍了下彭城郡郡守的后背,差点没把他的五脏六腑给震出来。 「既然郡守没事,那下官就去巡逻了。」军汉把彭城郡郡守提起后行了一礼,然后带着人高马大的同僚在郡守府的通道里走来走去,决绝任何外来「虫蚁」的入侵。 郡守擦擦脸上的汗,看着铜墙铁壁般的郡守府,以及同样严出严出的城门口,脸上闪过一丝迷茫…… 他在彭城郡呆了两年有余,按理说也积累了些自己的势力,可为何被太子不动声色地拿下了全城的兵权,导致他人都没反应过来,便见太子笑盈盈地反客为主,拉他说话? 当然,彭城郡郡守搞不懂没关系,留在此地的吴国探子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行了。而且他们不仅明白,还要骂彭城郡郡守是个脑子里只有三瓜两枣的蠢货。 「一个晚上。」 「就一个晚上的时间。」 「很快的啊。」 「咱都没反应过来就连门都出不去了。」 吴国的探子挤在他们的秘密基地里商量怎么去吴国通风报,各个露出「吾辈要玩」的表情,甚至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 谁知道太子那么阴,居然先派人拿下了武库,然后令随行的士兵把持住彭城郡的各个出口。等彭城郡郡守及其党羽反应过来时,郅都带领的武装部队早就大摇大摆地进来,武库里的重兵器也都被太子的人所掌握。 诚然,彭城郡郡守有虎符,能够调动当地士兵。 可问题是你有虎符,太子有羽节。而且在非战时,巡逻的官吏士卒里没几人会从头武装到脚。 你让当地拿着青铜短剑的事业编外包跟全副武装的职业军人正面硬刚…… 一百石的年薪你玩什么命啊!而且还没大义的名分。 搞不好全家玩完。 于是武库的人在几百个手持短剑的壮汉拿出关中诏书后就果断投了。而与潜入的士兵定好进城时间的刘瑞等人也持节在今日早上拿下城门口的控制权,顺带将一脸懵逼的士兵和准备通风报信的人一併带走。 终于有人把消息传到彭城郡郡守那儿,提醒他去迎接太子时,某些没有13数的偷了彭城郡郡守的虎符想挣扎一下。 然而郅都早就持节获得彭城郡守卫军的指挥权,然后在军营的门口守株待兔,将不安分的人一网打尽。 西汉的郡守虎符只能调动本地士兵,但皇帝所赐的羽节可以跨地调兵,而且在优先级上远高于郡守的虎符,所以在刘瑞抢下本地的武库和守卫军的调动权后,郡守的权利已形同虚设,只能在挑个死法和认怂间做出选择。 感谢陈平周勃的成功教程,感谢司马懿的微操示范。 如若不是这三人的漂亮布局给刘瑞灵感,他也不能在兵不血刃的情况下快速拿到彭城郡的控制权。 「彭城郡到手了,楚地的其它军队就由中郎将一一整合吧!」刘瑞把彭城郡郡守给打发走后让人搬来彭城郡的公务记录和所有帐本。 彼时就该随行的官吏们上场。 然而因为彭城郡的有盐业,所以跟贫困的郡县相比帐本较多,且因位于关中势力的边缘而对上面的命令反应迟缓,所以没个一两月的功夫是别想把一头乱麻的帐本给清理好了。 别说是见过世面的官吏,就连刘瑞看到成箱成箱的帐本被抬进来后也是一愣,随即问道:「这是近三年的全部帐本?」 搬东西的官吏摇摇头,上前拜道:「小官赶到时,已经有些不知死活的在烧帐本,或是把帐本噼个粉碎。」 虽然刘瑞已经发明出麻纸,可是因为技术保密的缘故,加上墨家工坊的产量有限,所以一些分不到麻纸的偏远地区还是在用传统的书写之物,这也导致他们毁灭旧帐本的难度要高上一截。 不过想贪污的总能找到贪污的方法。 低级的会虚报物价。 中级的会增加不存在的支出。 头铁的表示帐本是什么?整个郡守府都是他的。他需要记这种东西吗? 「你们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刘瑞瞧着压上来的小吏,笑眯眯道:「敢这么干的应该是把全家都送出去了。」 第251页 「……」 「不过你们放心,等孤搞定了吴王叔祖,就会让你们一家团聚。」刘瑞说罢还贴心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负责记录的官吏将太子的话略略修饰后记录在册。 被压来受审的人并不是个硬骨头,但也抱着太子诈他的侥倖心理在那儿一个劲儿地求情。 然而只是三五息的功夫便有浑身血气的士卒拿着口供上前,充满杀意地瞥了眼压上来的小吏后抱拳道:「启禀家上,那些人已经招了。」 「嗯!」刘瑞扫了眼手上的口供,派人展示给求饶的小吏看。 「你不说也没关系,毕竟那些与你共事的也不全是干大事的核心人物,并且还有全家都在彭城郡的倒霉蛋。」当着心腹的面,刘瑞也不必撑起白莲花的假皮,但还是副笑盈盈的姿态道:「你说他们喜欢崖州还是瀛洲?」 虽然西汉的流放热门地是辽东一带和岭南一带,但是犯人最怕的流放地还是崖州和瀛洲。原因无他——辽东和岭南好歹是大陆区域,即便不能跑回来也能往上去扶余朝鲜,往下去百越之地。 而崖州和瀛洲……那可是岛屿啊! 且不谈环境如何,上面还有语言不通的岛民陪你强身健体,共同进步。 对此,三国时派兵去两地旅游的曹老闆深有体会。 「不过你也没必要替他们操心。」刘瑞让人将地上的官吏按到拿过来的凳子上,然后塞给对方一杯热茶。 手心的温度烫得小吏一阵哆嗦,整个人像是被洗涤剂泡过般退了层鲜艷的生气。 「反正等孤查完帐本后,你们家就能他们抱头痛哭了。」刘瑞继续扎心道:「就算朝廷找不到你的家人也没问题。反正只要通缉令下去,赏金开得够高,你们家的老弱病残拿着巨款也无处可花。」 「若是择一愿意保下他们的有志之士倒好!」 「不过想着赏金会随时间积,而他们手里的钱不能一直买通有志之士。」 「不过在大汉的疆域里活不下去也没问题,不是还能南下去百越之地吗?」刘瑞知道对方的心理防线已濒临崩溃,所以在百越之地的描述上也不必夸大其词:「那可是个好地方啊!刀耕火种,楚风甚浓。巫术横行,活人祭祀……」 说到这儿,刘瑞还故意身体前倾,一字一句道:「你知道吗?那里为了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和新桥不塌而将少女送给河伯为妻,或是将人压进桥墩里,谓之打生桩……」 「人心都是偏着长的。那些本地人不想献出自己的亲属,你说他们会用谁来取悦神明?」刘瑞的话还没说完,被人压住的小吏便崩溃大哭道:「我招,我招……」 然后不必刘瑞提问,他就将彭城郡里的隐秘事吐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抱住刘瑞的小腿不断哀求道:「小吏真是蠢出天际了才会去干不忠不孝之事,还望太子开恩,开恩吶!」 说罢边便在刘瑞的脚边磕个不停。 拿到口供的刘瑞平静地看着态度一边的小吏,示意把人带下去核对口供的真实性。 被拖下去的小吏自是心惊胆战地数次昏死,整个人在专业审讯下精神恍惚,已经有了崩溃之相。 而跟已经刀子落下的某些人相比,得到消息去拜见太子的彭城郡望族们也不好受,大都如热锅上的蚂蚁搬走来走去,既想找人商议一番,但怕太子的耳目察觉一二,于是只能咽下焦虑,等着太子上门刮肉。 不! 应该说是他们上门请太子刮肉。 说起彭城郡的豪族,最出名的莫过于跟关中有着血缘关系的彭城刘氏。 毕竟高祖祖籍沛县,继位后对丰沛两县的父老乡亲异常优待。 而彭城郡作为两县的上头曾是楚王的大本营,导致此地姓刘的很多,能在关中说得上话的刘姓更多。所以论彭城郡的第一家族,莫过于楚元王一系的刘氏。 除此外,还没发展起来的金氏和钱氏也是秦末迁到此地躲避战火的河东豪族。只是同刘氏相比,他们在关中没有什么政治力量,所以採用最朴素的方式获得保护——砸钱。 刘戊没死时给刘戊砸钱。 刘戊死后给新上任的彭城郡郡守砸钱。 可以说,只要他们砸钱的速度够快,砸的金额够多,就不怕得不到政治保护。 而和现代那群捞钱归捞钱,本地的面子工程还是要做,饼也得往大的画才会有更多钱捞的贪官一样,古代的贪官但凡是能站稳脚跟都会懂得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道理,所以会与当地的世家合作,联手把税收与人口做的漂亮。 这样才能反客为主的成为当地门阀。 「人们都说皇帝也有穷亲戚,可孤看来,这哪里是皇帝也有穷亲戚啊!分明是皇帝不必举孝廉或任子了,直接让自个儿的亲戚全都入朝啃块皇粮。也省的日后有人生了贼心,颠覆我刘汉的江山。」摆开一场鸿门宴的刘瑞笑眯眯地看着席间的豪门代表们,声音却是冷得掉渣:「毕竟是让肉烂锅里的事,怎么能算颠覆呢!」 「各位……」 「你们说是吧!「 「下官(草民)惶恐。」席间的人感情跪在过道请罪,眼睛却是不停地往刘瑞和守在席间的士兵身上瞄去。 太子说是请客吃饭,但来往的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甚至连弩弓都用上了。 第252页 这是请客吃饭的意思吗? 这分明是请客下地狱的意思啊! 然而彭城郡的豪族们敢拒太子的邀请吗? 他们不敢。 因为那些狗急跳墙的人已身体力行地告诉他们反抗太子是什么下场。 彼时就算把家人送走也无济于事。 他们的大本营在彭城郡,祖籍在河东一带。 就算往老家迁徙,可老家不是关中的直辖地就是赵王,齐王的地盘。 赵王和齐王是什么人品大家都心里有数。 且不谈跟先帝争皇位的齐赵两系真是自己蠢还拉上一群猪队友。就说现任的赵王刘遂和齐王刘将闾可是出了名的大孝子啊! 但却不是自个儿亲爹的大孝子,而是匈奴人的。 是的,你没听错。 刘遂和刘将闾跟匈奴眉来眼去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若不是代王一系是高祖的后代,加上关中把燕王给废除后将北方的国境线牢牢掌控在手里,估计赵王和齐王就能唱出引狼入室的好戏。 如此一来……赵王和齐王别说是趁乱夺取关中的皇位了。估计那些遭其祸祸的北方君民,河东黔首就能跳起来将他们捶进高祖那儿回炉重造。 匈奴人又不傻,当然知道靠海的地方富裕,国都比藩地难打的道理。 况且驻扎在细柳和灞上的军队又不是摆着好看的。 与其跟全副武装的关中军队硬碰硬的,他倒不如趁乱打劫下河东一带的富户。 刘瑞能想清的事,这些活了几十年的各家领头羊自然能想透这点。 诚然,吴王,赵王,乃至齐王能开出从龙之功的报酬。可问题是,从龙之功是要压上全族性命去争取的。而照齐王,赵王的表现来看,即使是搞三国联军也不一定刚得过关中的军队。搞不好会引狼入室,让匈奴人在河东乃至江淮一带烧杀抢掠,直接当地富豪的根基都挥之一炬,所以他们何必与其同流合污呢? 又不是祖产太多了闲着蛋疼。 当然,你也可以说匈奴人是赵王和齐王引进家门的,所以他们可以控制匈奴人,不让他们在河东,江淮一带毁掉那些豪门大族的根基…… 嘶…… 只能说抱着这种想法的人要么是没学过歷史,要么是匈奴人的亲儿子。 说实话,赵王和齐王要是有这本事,他还当什么关中的龟孙儿啊!直接让军臣单于退位让贤吧! 「哎!孤是来请各位吃饭的,你们动不动就下跪认错干啥!」 「坐下,坐下。」 刘瑞挥手让过道上的客人归位,然后令侯在一旁的李三让侍女们端上美酒。 这可是刘瑞压箱底的好东西啊! 墨家的人为了扩大自己的影响力确实有几把刷子,居然在刘瑞的暗示下无师自通出蒸馏装置,然后搞出西汉版的蒸馏酒。 虽然在口感上还不及后世的二锅头,但是跟这时「细菌多少全靠脸,又浊又酸才够味」的酒类相比,那不是高出一大截,而是降维打击。 当然,考虑到蒸馏酒制作流程复杂,而且耗费了太多柴炭,所以宫中仅是用来赏人或节假日里小酌一杯。 未央宫卫尉李广就甚爱此酒,总是「不经意间」路过思贤苑的墨家工坊,或是借着墨者试验新型武器的机会悄悄问起有没有多余的蒸馏酒可让他贪杯。 然而这种宫中难见的新型酒也没法让在场的客人们展颜一笑。 他们还是摆出一副强颜欢笑的姿态。 精緻的长箸在漆器上敲出令人心情焦虑的声音。 终究有位忍不下去的刘氏官吏将没用几次的长箸搁下,抱拳问道:「下官乃彭城郡武库丞,今日受太子之邀,尝此珍惜之物已是万分地荣幸。故想在此谢过太子,还望太子不要拒绝下官的感激之情。」 说罢也不等刘瑞回应便行了个大礼,然后端上众人期待的正菜:「既受太子如此相待,自是得为太子肝脑涂地,不怕一死。」 「如若这彭城郡里有国之蛀虫,太子之敌,那下官也不怕手上染了鲜血,必将为太子扫除障碍,以正我天家之威信。」那位武库丞的前半句话让席间的中间不断点头,可是说到后半段就是逼得他们骂人。 什么叫彭城郡里有国之蛀虫,太子之敌,你能为太子清除障碍啊! 你是把他们打成太子的敌人,还是藉机洗白自己,麻熘上岸! 狡诈! 这实在是太狡诈了! 合着你一浓眉大眼的武库丞居然有这种心思。 这可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 刘瑞像是没看见席间的杀人目光般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然后向归位的武库丞敬了一杯,感动道:「有卿如此,那么孤在彭城郡便什么也都不怕了。」 武库丞在彭城郡可是个要命的官职。 掌握兵器的歷来都是一把手的心腹。 司马懿能政变成功的最大原因就是他让家僕把控了武库。 由此可见,武库丞的效忠与其说是他个人的示好,不如说是彭城郡郡守一脉的政治力量彻底投了。 并且为了投得彻底,他们不惜在太子举办的宴会上效忠,直接杀了当地豪强一个措手不及。 某些跟吴王走得很近的豪强几乎是用杀人的力道掐着大腿才没有让自己昏死过去。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第253页 然而刘瑞不是那左右摇摆的项羽,席间也没脑子灵活又带了忠臣的沛公。 这里只剩下一手扒岸的与还没上岸的狗咬狗。 究竟是彭城郡那左右摇摆的政治力量把吴王系的给卖了……还是吴王系的在被拖下水前爆出更多的隐秘之事,那就得看他们攀咬到何种程度,以及…… 刘瑞的扇子多用力。 「孤曾听过一个故事……也不算是能入典籍的大雅之言,姑且说给尔等听个笑话吧!」眼看气氛已有剑拔弩张之际,刘瑞突然转移席间的注意力,将拉紧的弓弦松下道:「某日一官府的小吏欠了子钱,于是找到一小偷,与其商议演出监守自盗的好戏。」 「那小偷也不是无根之人,而是小吏的亲戚。见其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而自己也缺铜钱花花,顺势同意了这监守自盗的主意,并且约好行窃时间。」 「于是乎,那小吏把前科累累却没有案底的小偷安插进夜间的巡逻队里。」 「而到二人约定动手的日子时,小偷按照小吏的安排顺利摸进官府的内帑,然而还没开始搬那多得吓人的铜钱,便有官府的老爷带着吏卒杀到。」 「那小吏见状,立刻对满脸错愕的小偷拳打脚踢,然后在官老爷面前哭诉自己猪油蒙了心,才会让自家人做了这盗内帑的事。」 「官老爷见状很是感动,带着捉贼的属下们往兜里塞了把内帑的钱,然后对小偷严刑拷打,逼问他把内帑丢失的钱藏到了哪儿?愣是将其活活打死在郡守的狱里。」 「而那小偷死后,把丢失的钱扣在小偷头上的小吏想找官老爷邀功,结果那官老爷转头就将小吏拿下,先是以识人不清的罪名打了好几板子,然后在其养病时候往他的伤口处撒了金水,让其神不知鬼不觉地伤势过重而死,于是这内帑的损失就成了无头公案。」 刘瑞说到这儿还喝了口水,冲着那些联想丰富的客人笑眯眯道:「而这不是故事的结局。」 「故事的结局是……」 「官老爷卸任后,新来的官老爷人生地不熟的要树立威信,所以有个知情人为博出头之机而将此事透露给新来的官老爷。后者藉此立威后又名正言顺地换掉旧老爷的班底,然后给了告状的人一官半职却并不重用。」 「你们猜,那旧的官老爷所贪的内帑的钱现在在哪儿?」 「是被新来的官老爷私吞,还是陪着旧的官老爷沉睡在地下了?」 「这人吶!最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了钱财,还白瞎了卿卿性命。」 「你们说,是吗?」 第158章 「孤第一次听这个故事时只觉得可笑。」刘瑞用茶水润润嗓子,结果拿错成蒸馏酒,于是吐出一连串的沙哑咳嗽。 一旁的李三见状,先是上前给刘瑞顺气,再是捧了温水来让刘瑞缓缓。 下座的宾客听着上头的咳嗽声,内心闪过各式各样的念头。 在座算是最为低调,以至于得门口之位的金氏宗正鼓起勇气说道:「殿下若是不习惯烈酒,小民这儿有道来自百越之地的解酒房子,还望殿下赏脸一看。」 金氏宗主将备好的细绢呈给李三。 后者递给刘瑞时,刘瑞没有立刻结果,而是打量着毕恭毕敬的金氏宗主,话音一转道:「孤在来前听过一则流言,说是你们金家富比临邛卓氏,人脉胜过齐地刀氏。」 「市井九流之言何以当真?」金氏宗主表情不变,眉头不皱道:「若是连市井九流之言都能当真了,又何以举孝廉?既然要举孝廉了,又何以科举?」 刘瑞的眉头一挑,只见那金氏宗主继续说道:「足以见得,市井九流之言不可当真啊!不然小民……也不会吃太子的一碗饭,还要替太子守门了。」 刘瑞的脸上如同按了减速键般慢慢扯出一抹假笑,然后朝着金氏宗主的方向摇了下手指,笑骂道:「卿真是妙人,妙人……」 这个「卿」让在场的富商们眼角一抽,而金氏宗主则勐得攥紧大腿上得布料,努力抑制快要暴露的狂喜。 「不过这要是三分毒,孤还需行家看看。」刘瑞抖开金氏宗主送来的细绢,委婉道:「而且这种原材料简单的好方子不该仅在卿和孤的手里发光发热,而是要让更多人授意。」 金氏宗主的脸部神经抽搐了下,原本攥着大腿衣料的手也渐渐松开。 他就知道刘家的大饼没那么好拿。 然而面对刘瑞的期待,他能拒绝吗? 不好意思,他没那个胆子。 于是只能一脸感动地谢恩道:「听君之言,食君之禄,定不会让太子失望。」 言下之意就是他都认栽了,您好歹把答应的三瓜两枣给落实到位啊! 刘瑞也是心领神会道:「有卿如此,孤定会上报父皇,细说卿的忠心之举。」言罢便将细绢交由李三保管。 上面写着的根本不是解酒秘方,而是金氏花钱买命的投名状。 刘瑞阅后还算满意地表示老爷子很上道嘛! 只是以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力来看,这点钱还不够买命,你还得有更多的诚意。 说得直白点就是刘瑞希望金氏宗主能把他认识的富商都拉下水,当然,事成之后的好处也是大大的。毕竟「民不跟官斗」可是资本主义萌芽前的生存之道。 第254页 刘瑞拿金氏开头也是因为他家没几个在朝为官的人,所以向当地官员出让的利益更多,也更容易出卖那些自身难保的吸血虫,以此求得更上一层的保护。 果不其然,刘瑞与金氏宗主达成协议,给了对方一颗甜枣后又来了一棒。 不过在喝酒吃菜的宾客眼里,刘瑞敲得那一帮子不痛不痒,甚至称得上给面儿,看的起你。 不知为何,看着席间神采各异的人,刘瑞从已经模煳的记忆里挖出一部电视剧的经典对话: 「我想给您当狗。」 「想给我当狗的人太多了,你配吗?」 当时见了,只觉得说话的两者都是畜生。 如今看来,这背后的故事足以用上十三四集来解释。 「孤乃胸无沟壑,见识浅薄之人。之前说的故事……也就是借酒劲助兴,算不得大雅之言。」刘瑞收起心里的愁绪,又是一副让人想躲的温和笑容:「不过《道德经》有言: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且邹忌讽齐王纳谏,甘茂巧谏秦武王也并未用上大雅之言,说的也都是不入流的话。」 刘瑞说罢还双手合十,身体前倾至给予宾客压力之感:「你们说,孤是不入流的人吗?」 「小民(臣等)不敢有此意。」 「那就是说,孤说的不是不入流的话咯!」 「……」底下的宾客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回道:「殿下说笑了。」 「是吗?」刘瑞不咸不淡地回道。 底下的宾客立刻摆正态度道:「殿下自谦了。」 「是嘛!」 「殿下的故事虽未有生僻之言,但臣听着,却是比大家之言通俗易懂的多。」武库丞立刻光速滑跪道:「臣倒觉得十分精彩,回去后可说与熟人听,也算是借太子的故事一同乐乐。」 反应过来的骑墙派立刻回道:「小民也是这样想的。」 「小民亦是。」 「臣也有这种感觉。」 「是吗?」刘瑞终于满意道:「那也不枉孤的一番口舌,以及各位就着孤的乏味之言用了这么多酒菜。」 宾客们已经不想吐槽刘瑞的废话文学,不过在隐晦聊了番未来规划(和太子一起回关中后要花多少钱买命)后,刘瑞在宴席结束时又提到之前说过的故事,于是用玩笑般的语气说道:「尔等知道新的官老爷重审旧案后往内帑里补了多少钱?」 「……」 「是损失的两倍。」 「小民……」宾客们还没来及的表忠心,刘瑞便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话,继续说道:「离奇的是,拿新来的官老爷补齐内帑的钱后又给朝廷送了笔钱,然后自己也小赚了笔。」 「之后虽有刚正不阿之辈将其举报,使其丢官还乡,但是跟全家遭殃的旧的官老爷相比,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善终。」刘瑞起身抚平自己的衣摆,意味深长道:「夜凉风大,各位还是尽早回家吧!」 「诺。」 「若是因此病倒了,孤就该自责好意付之东流,浪费这等美酒好菜。」 所以他们对你的价值还比不上一桌好菜? 某些人的表情微微扭曲,但是想想太子编的故事,以及在席间特别优待的武库丞和金氏宗主,他们疯狂脑补到什么,随即将刘瑞捧到深不可测的高度。 而待宾客一一走完后,刘瑞嚼着清新口气的茶叶,慢条斯理道:「能干大事的也不全是才华横溢之辈,还有风口上的猪,愣是将其卷上了天,然后在风停时被活活摔死。」 一想到这儿,刘瑞除了头疼,便是提醒关中那边早做准备,吴王那边早点出事。 人类在从教训中得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不会得到教训。 别看刘瑞已经掌控楚地最强的彭城郡,又借关中与彭城郡的兵力将其他地区的武装力量也整合起来。可这盘踞在楚地的豪族们还是抱着能有稻草的侥倖心理,琢磨着自己好歹有点力量,皇帝要是罢了自己就得接受一个无法运转的烂摊子,所以在刘瑞的宴会上愿意认怂的也就只有受他抬举的几位。 余者,尤其是丰沛出身的刘姓者还在观望。 亦或是说,他们在自欺欺人地装死。 而刘瑞也不敢逼得太紧。 因为装死好过头脑发热地豪赌。 别看刘瑞士兵在手,可这群人在楚地经营了好几代,圈养的家僕成百上千,加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刘瑞不是期待打仗不死人的蠢货,但也不想在人心惶惶之际搞出一场杀豪强的好戏,让当地的黔首在高压下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毕竟这时的黔首比起远在关中的皇帝还是更熟悉当地的豪强。 诸如非洲明君般逮着窝边草狂薅的肯定是少数。彭城郡的老牌豪强们还是深谙可以祸祸别家但不能祸祸自己人的道理,因此对家僕乃至周边的黔首都是收买收买再收买,搁那儿用金钱砸出肉盾城墙。 不然史上跳起来惹事的从哪儿获得打手? 刘氏以及初代功勋贵族都起步于丰沛两县,因此两地过得比后世的首都子民还要舒服…… 东汉时的汝南袁氏,魏晋时的卢崔郑王…… 没有一代代地撒钱收买人心,他们拿什么形成大族。 【哎!这白莲花的皮子也是副作用的。】 回到房里的刘瑞揉了太阳穴,冲着铜镜苦笑道:「真想像傻子一样凭武力行事。」 第255页 不过东汉时有刘皇叔借荆州——有借无还。 不如今日让彭城郡的豪强们见见什么叫瑞太子借隶臣——打了欠条——聊胜于无。 反正等吴王和齐赵两王被搞死后,世面上流行的铜钱也会迎来大贬值。 刘瑞便能效仿印度,借着货币贬值还债,将损失转移到各地豪强身上。 至于黔首们会不会怨声载道…… 呵呵!反正这时的黔首都是借债过日。 货币贬值了,那他们的负债不就减少了?而且手上的粮食,麻布也都一一升值,刚好可以无债一身轻啊! 况且在平息战乱后,朝廷为了安抚黔首肯定又有针对黔首的免役免税。如此一来,关中和黔首都无损失,受伤的也只有忙于买命的各地豪强。 行动力很强的刘瑞有了计划便叫人商议。 张汤颜异抵达彭城郡后便一脸菜色,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清查帐本,将在任的官吏和告老还乡的官吏都拎去问话才摸到亏空的大致轮廓,然后在长久的沉默后开了个小会,将其上报给刘瑞。 正巧刘瑞打算找当地的豪情借人借钱,所以在两位近臣提到彭城郡的亏空后,他也是脸色阴沉地让张汤和颜异都感到从未有过的压力。 「这事儿先不声张,孤日后再找他们满满算帐。」手背崩出青筋的刘瑞缓缓说道:「你们带的人应该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帐本也都看好。」 「等孤解决完吴王和齐赵两地的藩王后再找他们慢慢算帐。」 「诺。」张汤与颜异对视一眼,明白太子动了杀心。 难怪百家都要抑商。 就连对经济十分敏感的管仲范蠡,提起商人也都是贊同朝廷进行遏制。 当然,遏制也得张弛有度。 若是学了明清两代和西汉前期的魔幻操作,受苦的还是最底层的劳动人民。 ……………… 太子被皇帝派去巡视楚地的消息自然瞒不过吴赵齐的探子。 近日赚得盆满钵满的吴王立刻理性蒸发地要出兵彭城郡,活捉那个与他同姓的王八蛋后让刘启那厮儿也尝尝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滋味。 好在刘濞付诸行动前,季心拦住了刘濞,几乎是以死谏的姿态说道:「大王,关中善诡计,若是令人假冒太子引吴国的士兵攻击彭城郡,藉此分散吴国的军力,那咱们的布局可就全毁了。」 季心堪称字字珠玑,声声泣血道:「大王愿赴项王之辙乎?」 这把年纪的人要么不怕死,要么比常人更怕死。 而吴王刘濞不幸是后者,所以在季心一番「肺腑之言」后,他可耻地犹豫了,随即扶起替他找来宝马贤才的爱臣,虚心求教道:「若无中尉,孤只怕要着了关中的道,就此落得回国自刎的结局。」 「大王信任臣,臣自当为大王尽心谋划,肝脑涂地。」季心一副受宠若惊的姿态,借着刘濞的动作起身后继续说道:「大王虽如勾践般卧薪尝胆数十年,攒下这足以调动十万兵马的家资。可吴国富矣,虽有楚风,但也是歌舞昇平了十几年,和关中的军队相比不仅经验不足,更是缺了几十郡的供给啊!「 「关中坐拥巴蜀之地,南北两军亦是在先帝时就多次参与平定战乱。「 「敢问大王,以吴之郡县,吴之士兵,能与关中匹敌乎?」 刘濞没有回答,但中大夫应高却脸色阴沉道:「自是不能。」 「是以大王要似当年的齐王齐王刘襄般找到一个大义的名分,并且不能如刘襄还未登上宝座便骄傲自满,以至于勛贵离心,宗室不喜,这才让先帝一脉捡了便宜。」经过一番高强度的间谍工作后,季心的脑子与口才都有了不俗的长进。 所以说人的潜力都是被逼出来的。 就比如说现在。 刘濞和中大夫应高完全没有怀疑季心的话,甚至还大加赞赏道:「中尉所言,令孤醍醐灌顶。」 一想到自己这个领头人很有可能被赵齐两系的瘪犊子们抢了果实,刘濞便对共谋大业的伙伴们产生杀意,同时还有一层忧虑——齐系和赵系再怎么烂泥扶不上墙,那也是高祖之后,比他这个高祖的侄子更为正统。 要是真把先帝一脉拉下王位。 那么按照兄终弟及的惯例,也该从先帝的兄弟那脉里挑出新皇。 而跟口碑很差,先帝在时就不去朝见的刘濞相比,隔壁的淮南王刘安无论是德行还是正统性都要高出刘濞一截。 况且淮南王刘安近期也是派儿女结交关中权贵,然后摆出礼贤下士,斯文有礼的模样。 呕! 一想到淮南王刘安的做派,刘濞先是嘲笑对方的软骨头,然后被对方那和先帝一个德行的假皮噁心到不行。 呵!都是对那把椅子有心思的人,你装成这样给谁看吶! 有了疙瘩的刘濞在让季心退下后于中大夫应高说道:「匹夫之见也不全无道理。」 「毕竟是在关中混了几十年的人,而且还被皇帝折腾成那样……就是再勇勐的人也会如惊弓之鸟般思虑过多。」应高回道:「如此看来,彭城郡那儿兴许是个陷阱。大王可前往不能为此分散吴国的兵力。」 「咱们的目标是关中那位,就算捡了个毛头小子那也无济于事。」想想刘濞死了刘贤后还有还几个儿子,应高便难以相信刘濞捉了太子便能威胁关中的皇帝。 第256页 而在这种预判过多的情况下,应高和刘濞从不能掉进关中设在彭城郡的陷阱逐渐偏题到叛乱成功后要如何夺得皇位。 相较于六十多的刘濞,齐王和赵王更为年轻,关系也更近,搞不好会叛乱成功后联手送刘濞去见高祖。 而跟凋零的赵系相比,齐系因为刘肥的缘故和诸吕之功而枝叶茂盛,可以做到多打一…… 嘶…… 这么看来,他们家大王的赢面真心不大。 况且除了北边的合作伙伴外,隔壁还有个淮南王刘安。 这小子可是两边讨好的骑墙派高手。 万一他们出人出力后被淮南王刘安捡了便宜该任何事好? 「中尉有点说的不错。那就是比起一个强势的皇帝,勛贵大臣们更倾向于选个没什么后台,攻击性不强的皇帝。」应高的话让刘濞的表情微微扭曲。 毕竟在诸吕之乱后,周勃陈平就是照着这个标准选了先帝,然后被白切黑的先帝给坑成了渣渣。 「臣……倒是有一计可为大王解忧。」眼看着刘濞的表情越来越阴郁,应高突然拱手说道:「吴国的力量确实不如关中,大王与高祖的关系也确实不如淮南王……」 「既然如此,大王何不效秦昭襄王之举,来一场请君入瓮的好戏。」应高搜刮着可以参考的政变教程,底气也是越来越足道:「至于齐王……」 应高故意卖了个关子,胸有成竹道:「大王可听说过三家分晋的故事?」 「三家分晋?」刘濞年轻时是跟高祖打天下的大老粗,肚子里自然没有多少墨水。而在当上吴王后,他还没来得及享受纪念就碰上一堆破事,哪里能像没心没肺的刘安那样沉下心去阅读那些先贤典籍,于是摆出相当不悦的姿态道:「建议就建议,整那么多听不懂的话作甚吶!」 应高见状,也是想起自家大王的发达史,于是把三家分晋里实力最强的智家是怎么被赵楚魏搞死的事迹简单提过后建议道:「您担心齐系入主关中,而赵王和关中的勛贵们又何尝不怕齐王登顶。」 想得很美的应高接过季心的工作,继续给刘濞画饼道:「您想想看,齐王一系在诸吕之乱后就被关中的勛贵们所背叛。」 「要是让齐王当上皇帝……」 想通这点的刘濞立刻大喜过望道:「善,大善。」 ……………… 等刘瑞把楚地收拾干净,代王与燕地也跟关中通了气后,刘启借着梁王请罪的功夫以「藩国宗室里的无道者多矣,盖因身边都是趋炎附势之辈,未有贤者直谏面刺的结果。」,于是请各地的藩王进京商议如何由关中指派藩国官员一事。 因为涉及藩王的命脉,所以关中强调要藩王亲自入京,不可由太子顶替。 赵齐吴的藩王们还想故技重施地以体弱多病为由推辞一二,结果关中一不做二不休地派了天使过去,持节将本国的丞相太尉骂了一顿,表示他们食君之禄竟不能为君分忧,导致主君操劳至身形削弱,难以主事。顺带还贴心地给太子或王弟搬了道替父(兄)监国的旨意,将其高高捧起后表示皇帝甚是担心宗室们的身体状况,所以为解他的疑惑,需要请藩王们的近臣过去回话。 事已至此,藩王们自是怒气值飙到了顶峰。 而在着剑拔弩张之际,天公也及不作美地降下一场大灾,而且还是让赵齐方寸大乱的天灾。 「陛下,河东来报,说是有县遭遇蝗灾。」 「陛下,江淮和巴蜀一带也有人来报,说是遭遇来自河东和羌地的飞蝗。」 「陛下,彭城郡那儿那也有太子的消息,说是本地遭遇了蝗灾,还请陛下与关中的卿家们商议救灾之策。」 「陛下……」 刘启还为不听话的吴王,赵王,以及齐王气得找来丞相中尉,商议着要不要以忤逆犯上的罪名派兵去兴师问罪时,宦官令便连滚带爬地将一道道加急送来的奏疏摆到刘启和朝中重臣面前,使其表情大变。 「大汉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蝗灾了,为何这次有如此之多的郡县受损?」 说罢也顾不上不听话的藩王们,立刻召集九卿商议赈灾之策。 而跟关中相比,齐国,赵国,以及吴王,淮南国的情况也未好到哪儿去——因为今年气候特别古怪,水灾后的干旱导致河床暴露,从而令不易产生蝗灾的南方满足飞蝗的孵化条件。 河东郡与河南郡一直都是关中的大粮仓,本就深受旱灾,蝗灾的影响。因为去年下了雹灾而在暑日引发旱灾,导致蝗灾如弹簧般蓄力爆发,严重程度比南方更甚一筹,从而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第159章 「河东河南也就罢了,雹灾之后必有大旱。可是巴蜀与江淮一带多雨多树,怎么也发生蝗灾了。」刘启一边翻阅各地传来的紧急奏疏,一面骂道:「南方的郡守在干什么?非要朕把刀子架到他们的脖子上才会好好办事吗?」 以往发生蝗灾都是从南方调集粮食救济,可这次连南方都沦陷了,他们上哪儿调集粮食啊! 难道找百越之地「借」粮吗? 刘启的脸色黑得能滴下墨汁。 然而在晁错看完巴蜀一带的奏疏却松了口气,上前说道:「陛下,巴蜀一带的蝗灾多数是受江淮的连累,目前处于可控阶段。」 果不其然,晁错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脸色稍霁,毕竟要是全国沦陷的迟早会引发起义:「通知巴蜀一带的官吏要不惜一切代价救灾,必要时可以派遣少府的人前去帮忙。」 第257页 无论如何,先把受灾程度较小的第二大粮仓救下来,免得关中以东北的地区拿不到赈灾的粮食。 至于关东一带…… 虽然这么说有点残忍,但是关中的基本盘肯定是直属的郡县,你让皇帝放着自己的基本盘不管去操心齐王赵王的大本营…… 嘶…… 只能说圣父虽好,但不适用于皇帝这种生物。 「陛下,太子送上的奏疏提到一件奇事。」卫绾虽是先帝的中郎将出身,但为人仔细,担任奉常后也是中大夫石奋般一丝不苟地做事。所以相较于随便翻了下奏疏的皇帝,他在仔仔细细地读完刘瑞的奏疏后上前禀道:「太子与思贤苑里的墨农子弟发现蝗虫不吃大豆,并且对草木灰和艾草的味道十分敏感。太子与楚地的黔首尝试用混着艾草的秸秆燃起浓烟能驱逐蝗虫,并且还以此制作了捕捉蝗虫的工具,并对当地的黔首开出奖赏。」 卫绾说罢便将刘瑞的奏疏呈上。 刘启迫不及待地接来一看,随即说道:「把思贤苑的墨农子弟叫过来,还有,将太子所奏的灭蝗之法宣传开来,提醒各地有能力的收集艾草,没能力的便用草木灰和秸秆防虫。」 末了,还让宦官令把太医也一併叫来:「且令他们赶紧配出太子所说的杀虫药剂,然后在受灾严重的河东与河南一带试试。如若有用,便让各地的粮仓常备这种药剂,以免日后再被蝗虫搞得措不及防。」 说来也是关中走运。 因为马政加上刘瑞搞出大豆的一百种吃法,所以关中种植大都的比例相当之高,几乎到了家家都会种植大豆的地步。毕竟黔首不能时常补充动物蛋白,所以在豆油出来后,肚子里缺油水的黔首无师自通了油豆酱的做法,甚至还会以此补充家庭开支。 因此关中的蝗灾虽然严重到四十年难遇的地步,可是黔首还有豆子作为补充。加上巴蜀一地受灾不重,少府与各地的仓库还有存粮,所以大家勒紧腰带还是能挺过去的。 而比两面夹击的蝗灾更严重的是来自匈奴的威胁。 「今年的灾情如此严重,想必匈奴人的草场也会被蝗虫啃得不剩树皮。」中尉周亚夫在同僚商量完救灾之策后面色凝重道:「匈奴人可不会像咱们一样从各地调来粮食救济。」 「他们一饿只会南下去抢咱们的粮食。」 「而且彼时正是关中召集藩王商议将各国的官员任命权收于关中的大事。」周亚夫没有把话说明,但是大家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匈奴啊!一直都是汉家的一块心病。 自打始皇归天,冒顿把高祖撵出了白登之围后,汉家便失去了对河间之地的控制。 从高祖到高后,再到先帝,无不是对匈奴以安抚为主。 直到出了中行说这个老阉狗。 周亚夫的话让刚刚缓和的气氛又凝重起来。 诚然,吴王不是问题,赵王不是问题,因为生的太多而被分为好几块的齐王七系更不是问题。 问题是匈奴人会不会与赵王等人里外勾结,像几十年前一样一路杀到中原腹地。 「臣以为,民间有句老话说的很好。」老丞相作为白登之围的见证者缓缓说道:「家财万贯,不喘气的不算。」 「一年前的雹灾不仅让关中的粮食锐减,同时也给匈奴的畜牧业造成打击,导致当年雁门,云中,以及代国燕地的外犯频率大大增加。」 「如今又有大旱之后的雹灾,臣恐怕……」申屠嘉想起匈奴南下所引发的惨剧,忍不住闭上眼睛,连连嘆息道:「恐怕没有赵王的邀请,匈奴人也会南下而牧马。」 「那时便是北地与关东黔首的灾难日。」 「关于这点,老丞相倒是不必忧心。」担任太子太傅的田叔是在场的官员里最平静的那个,同时也是一鸣惊人的那个:「去年的雹灾后,太子便料到会有大旱袭来,所以让云中郡郡守和西域,鲜卑的商人说了这事,提醒他们不仅大汉将为匈奴人的旱灾付出代价,他们也难逃匈奴敲骨吸髓式的掠夺。」 此话一出,不仅是申屠嘉愣住了,就连刘启都难以置信道:「你是说……」 「匈奴人好酒肉,甚喜巴蜀所产的井盐。」 「鲜卑人买下云中郡的巴蜀井盐后将死去的牲畜泡进盐水里,然后用这种盐水晒出的新盐与匈奴人贸易。」 这,这也行? 别说是刘启被这一操作给秀到了。 就连跟匈奴人打过交道的申屠嘉都忍不住问道:「鲜卑人这么做要是被匈奴人发现了,那可是灭顶之灾啊!」 「是啊!匈奴人又不全是傻子,时间一久,肯定知道得病的都是吃了这种盐的人。」 「可问题是匈奴人至今都没发现这点。」面对同僚的连环发问,田叔还是耐着性子地解释道:「匈奴大旱,死去的畜生多矣,并且也知畜生的尸体过多容易引发疫病。「 「况且跟匈奴人交易的也不止有鲜卑人。」说到这儿,田叔的脸上闪过一丝古怪,同时也对太子的阴险有了进一步认识:「汉人,西域,扶余人,乃至已经七零八落的东胡后裔都是一边对匈奴恨之入骨,一面想赚匈奴人的钱,所以在鲜卑人弄出这招后纷纷把云中郡的新盐加工后卖给了匈奴人。」 刘瑞建议刘启限制与匈奴人的井盐贸易不仅是想提高井盐的价格来坑匈奴人,更是明白奸商这玩意不仅存在于汉人群体,同时也在其他部落里很有市场。 第258页 可是就像吃惯了动物奶油的蛋糕后对香精蛋糕非常嫌弃的现代人一样。 匈奴人当然知道大汉出产的井盐味道最好,但也只有少部分的贵族能享受的到。余者就算眼馋这种洁白如雪又味道纯正的井盐也没有那个财力物力去搞到一份,所以将目光转向巴蜀井盐的替代品也是很正常的事。 幸运的是,除了大汉,还有其他国家向匈奴出售井盐。 不幸的是,因为刘瑞的缘故,大汉在制盐上处于技术资源的双重垄断,而扶余人和鲜卑人也不是什么歷史悠久的好学份子。 西域那儿倒是接受了安息帝国乃至身毒罗马的技术,可也不能变出巴蜀那得天独厚的滷水来copy西汉的巴蜀井盐啊! 所以在与巴蜀井盐拼质量的高难度挑战下,他们选择将高价买来的巴蜀井盐混进本地盐里高价卖给难求井盐的匈奴贵族。 而这二手转三手的结果就是在今年的大旱后,瘟疫在匈奴人里遍地开花。即便是中行说这样的老滑头也搞不清病毒的源头在哪儿,而军臣单于更是早早地在龙城举行祈求保护的祭祀,希望能借先祖之力来让此事平息。 听完田叔的解释后,所有人都沉默了会儿。 卫绾倒是不忍地闭上了眼睛,喉结滚动后小声谴责道:「此行非仁义之举,虽是由匈奴人受过,可也会有报应到太子头上的那天。「 「是啊!匈奴人也就罢了,那西域人,鲜卑人,扶余人又何其无辜……」 「呵!说的好像鲜卑人和扶余人就没侵扰过边境的土地,绑架过大汉的子民。」看不下去的周亚夫十分不屑道:「尔等身为大汉的臣民,不心疼大汉的黔首就算了,居然还心疼匈奴人。」 「真是没上过战场的懦夫就不晓得战争的残酷。」 「你……」 眼看着文武大臣的争执一触即发,刘启立刻制止道:「好了!如今的要点是赈灾和应对藩王的不臣之心。」 「匈奴人只要不来掺和就是太子做的正确。」 偏向性很强的刘启扫了眼满嘴仁义道德的臣子,半是威胁又半是警告道:「与其在这儿心疼匈奴人,不如像太子那样先心疼下大汉的黔首。」 被警告的官员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对太子的行为不可置否。 啧!真是无德无义气的假君子。 而在与近臣开完会后,刘启又单独召见了田叔和丞相等人,沉默后缓缓问道:「去年雹灾,太子就提过旱灾之后可能面临着匈奴人的再次南下,于是朕许太子使用任何手段阻止匈奴人的掠夺行为。」 「可是朕没想到,太子的手段会如此之毒,如此之绝。」刘启看向以正值闻名的田叔,后者摘下官帽谢道:「太子犯错,老臣身为太子太傅定有监督不当之处。如果陛下责罚太子,那便将老臣一併责罚吧!」 「卿这是要逼朕息事宁人?」 「为人臣者岂敢逼君。」田叔还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道:「太子只是提醒鲜卑乌恆乃至西域要提防匈奴人的旱后掠夺,并未替其出此毒计。」 「鲜卑与乌桓算是匈奴人兄弟,但却被匈奴打压得最狠,同时也是最想推翻匈奴统治的草原力量。」田叔看向老丞相申屠嘉,后者冲着刘启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这一点在先帝派人与鲜卑乌桓接触便是朝廷的共识。」 匈奴人尚左,而左贤王,左谷蠡王的势力范围紧挨着乌桓与鲜卑,这监视的意味与逼其和鲜卑乌桓互相消磨的意味再清楚不过。 顺带一提。 背叛汉高祖的卢绾投奔匈奴后获得封的就是东胡卢王。 而被匈奴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鲜卑乌桓便是由东胡分裂出去的部落。 由此可见,匈奴人也不傻,并且和汉人一样擅长阴阳怪气。 「说起来,这游牧民族也是不可小觑啊!」打圆场的卫绾突然说道:「先贤典籍里一口一个野蛮人,未教化之徒,可是这野蛮且未受教化的民族却能成为汉家的心腹大患,足以见得一昧的贬低别人并不是件明智之举,还有那鲜卑人……」 卫 绾的语气微微一顿,声音里充斥着难以置信:「居然能想到将牲畜的尸体泡在巴蜀井盐的盐水后,然后晒成令人得病的新盐让匈奴人失去战力……」 经此一遭,谁会说北方的死敌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之辈? 人家明明很精明嘛! 精明到能够想出这种毒计。 「说来,这也是匈奴人自作自受。」田叔在刘启的授意下戴回官帽,想起太子的提醒便一脸郑重地向周亚夫说道:「游牧民族会把死去的牲畜投进敌人的水源来来对敌人施以诅咒,若是饮用了被污染的水源就会患上疫病,导致大军自行崩溃。」 「还望中尉提醒各位将军,日后与匈奴人对上,切莫随意饮用当地水源,以免误了士兵们的性命。」 周亚夫微微一愣,但还是郑重拜道:「小子受教了,定不会忘中大夫所言。」 上座的刘启听着田叔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太子的名字,不免笑道:「看来吾儿年纪虽小,但也算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居然连匈奴人的习俗都略有耳闻。」 刘启虽是调侃的语气,但田叔还是听出一分不对劲的意思,于是拜道:「太子未忘高祖之愿与先帝之愿。」 「陛下继先帝之德政,休民间之生息,难道没有一雪前耻,不再为着北方的威胁而辗转反侧的原因吗?」 第259页 刘启对上田叔的目光,强行压下心里的狐疑,慢慢笑道:「怎会没有。」 想起自己遭受胃痛的身体,以及无法上阵杀敌的夙愿,刘启的声音里便透露出深深的不甘:「怎会没有。」 对于汉家而言,白登之围未敢忘却,未敢放下。 装了那么多年的孙子,迟早有天连本带利地还给对方。 而在彭城郡一带。 给关中报了蝗灾,并把治蝗之策一一附上的刘瑞近日忙着处理楚地与紧挨着的河东疫情,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召集群臣商议对策,调转用于赈灾的粮食。期间不仅向黔首开出扑杀蝗虫的赏金,更是将工作出色的官吏报给关中,摆出一副只有你够拼就能步步高升的架势。 一时间,彭城郡和附近的黔首倒是未因蝗灾变得惶恐不安或士气,反而为着救灾之粮而没空哭诉自己的命苦。 当然,也有人对彭城郡不白给救灾之粮,而是让黔首用蝗虫换粮的行为而感到困惑。 对此,刘瑞表示大灾之年是粮食重要还是钱重要? 况且放着蝗虫不管,今年肯定多多产卵地去祸害明年的庄稼收成。现在不组织黔首扑杀蝗虫,难道等着来年遭殃? 退一万步来说,今年受蝗灾的影响导致粮食减产,粮价也一路飙升。他就算是开了赏金,黔首们还是得用赏金购买粮食。 而且是用贬值的赏金购买价格飙升的粮食。 一番算帐下,黔首们表示好像是这么个理儿,而官吏们也不敢和太子较劲,只能装煳涂地在升官的道路上卷生卷死,懒得再理没啥不满的黔首在想什么。 成功按下不满之声的刘瑞未自己捏了把冷汗,突然感谢前几代那无比糟糕的货币政策让黔首宁可去收价格波动的布匹也不愿攒杂质较多的铜钱。 为了赈灾,不仅是刘瑞所在的彭城郡,各地的粮仓都在皇帝的诏书被严格管控,并且还短暂加重私卖官粮的罪行,导致不仅河东,河南一带的粮食商人遭殃,更是把知法犯法的关内侯也撸了几个,这才镇住越来越多的蠢蠢欲动之人。 借着赈灾与避免炒粮的风口,刘启让周亚夫,窦婴,以及郦寄带兵控制各条官道,各条商道,美其名曰是避免有人偷运粮食,以至需要赈灾的地方发生饥荒,引起大乱。 而经关中这么一折腾,通向受灾严重的赵地,齐地,以及吴地的粮道自然断绝,黔首们哀号遍野的同时也将怒火转移到赈灾不利,大肆敛财的藩王乃至关东富豪身上。 一时间,赵国与齐国的粮食翻了十倍,几乎到了一匹细绢也换不了多少粮食的地步。 不过比起吴国,赵国与齐国的情况居然称得上还算不错。 因为刘瑞对吴国的特别照顾,吴国在「粮贱铜贵」的美妙谎言下大肆收集各地铜矿,几乎到了家家炼铜,男女老少连番上阵的地步。 由于炼铜,吴国的田地荒废,已经有数月是靠购买别地的粮食度日。 由于炼铜,吴国加大了开採铜矿和制作铜钱的人数,并且还在煤炭与木材上花费甚多,导致吴国的自然环境遭到严重破坏。愈发稀疏的植被与下降的河水位不仅有利于蝗虫的滋生,更是带着其它的害虫也跟着一併狂欢。 「吃的,求求你给我点吃的。」 「广陵赈灾粮怎么还不到啊!」 「大王,大王是放弃我们了吗?」 「那些达官贵人们是盼着我们死啊!居然要我卖田卖儿地去换这么点粮食。」 「呜呜呜!我把田地买了,房子卖了,儿女卖了,自己也卖了,居然还换不到一斗粮食。」 「我阿父死了,阿父死了,七个孩子也死了六个,如今只剩我与一个小女儿相依为命。这样的日子究竟何时才是个头啊!」 被刘濞请来商议对策的齐地商人刀箕在入吴时看到的除了腹大如球,双眼无神的灾民,便是到处挖根,连树皮草籽都不放过的黔首。 当然,这还算是大型饥荒下比较正常的情景。 不正常的地方了里已经有人红眼扑向手无束缚之力的老弱病残,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砍下那些干瘪的身躯,然后像野狼一样舔着已经没有碎肉的骨头。 刀箕在行至广陵的过程中与蹲在田边啃骨头的灾民对上视线。 对方那恶狠狠的红眼睛让他吓得放下车帘,唿吸也变得急促了几分。 临近广陵郡的地方都是这等惨状,那广陵郡…… 想起吴王的邀约与自家大王的重任,刀箕的心里便沉甸甸的不是滋味。 刀家虽和刘濞一样,也是以靠海制盐而闻名天下,可是刀家的发家史却与粮食有关。 秦末时,刀家靠着僕从甚多,田地够多而向割据的豪强们提供粮食,从而有了关东第一富豪的架势。 而在高祖称帝后,刀家靠着曾给高祖供粮的香火情和诸吕之乱里对齐王的投资而顺利拿下齐国的车马业与粮食产业。 可以说,你在齐国做生意是离不了刀家的。 有了齐王的支持和前几代的积累,刀家的触鬚也不限于齐国,而是伸向了赵国楚国乃至吴国燕国。 楚国与燕国相继被废后,因为关中的介入和巴蜀井盐,彭城海盐的兴起而让刀家的生意有所损失。 可即便如此,刀家在齐国乃至关东仍是响噹噹的富户。 刘濞借季心的关系找到聂壹,再借聂壹之手联繫上刀箕也是想问齐王或是齐国的富商能不能借粮给他,待他实现毕生之愿后必有重谢。 第260页 刀箕起初是不想答应刘濞的,奈何刘濞开价够高,先是许诺会将孙女嫁给刀箕的儿子,又是许诺事成之后会让太子迎娶刀家的女儿,这才让刀箕动了下眼皮子,犹豫一番后决定来吴国看看。 然而刀箕一进吴国便察觉到难以忽视的古怪——虽说吴国遭遇蝗灾,可这毕竟是江淮富地,盐铁大户,怎么会沿路没有黔首往来,官吏赈灾? 若是边边角角的地方也就罢了,怎么快到广陵郡了,却也没有多少人烟? 第160章 刀箕按下心里的诧异,但是走在往来稀少的吴国官道上,不时还有饿红眼的灾民组团抢劫,这种感觉别说是刀箕这个富商受不了,就连被他雇来护卫的剧孟都眉头一皱道:「吴国乃膏腴之地,何至于有如此之多的饥民?」 「是啊!即便是遇上蝗灾,可南方多雨,并不利于蝗虫繁衍,可吴国却……」剧孟的小弟虽是游侠,但却不好武力办事,而是家有农田,偶读《春秋》。搁在明清一带,那就是耕读之家里出来的汉子。 彼时这汉子看着吴国的惨状,看着腹大如球的饥民与彪悍的士兵形成鲜明对比,忍不住骂道:「无赈灾之粮却有养兵之铜,真是吴国的好主君吶!」 剧孟没有应和,但是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作为河南郡的知名游侠,剧孟在接活前就已见过关中派来赈灾的人,以及从彭城郡而来的灭蝗专家。 不管他对关中抱有怎样的情绪,都必须承认在赈灾方面,关中干得比赵王,齐王,还有吴王更好。据说在彭城郡一带,太子亲自主持赈灾,惩戒那些大发横财的无耻之徒。 相较之下,那些被灾情急得六神无主的主君真是太不够格了。 一想到这儿,剧孟隐晦地朝后瞥了一眼,握住刀柄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爆出青筋。 每到大灾之年,豪绅们便大肆收购飢饿黔首的土地房屋。豪宅外遍地饥民,豪宅内一鱼三吃。也是这时,民间的卖儿鬻女之风令奸人遍地,导致除了饥荒,还有吃人,虐人,遍地起义来折腾已经生不如死的黔首。 剧孟虽是游侠,但跟季心,郭解之徒相比绝对称得上翩翩君子,道德水平高到能称圣人的地步。毕竟是在原本的歷史上参与七国之乱,被周亚夫赞赏为可胜一国的能人。 最重要的是,剧孟不贪,民间口碑甚好。去世时家不足十金,但来弔唁者却却绵延千里。 此次护刀箕出使吴国一是为了赚钱赈灾,二是为了测测别国的底气。 如今看来,让关中收拾吴王并非是件坏事。 至少关中接手吴地后肯定要开仓赈灾,安抚黔首。 「暴秦之灭,楚汉之争,与其说是豪杰振臂安天下,不如说是闾里黔首定江山。」刘瑞靠浓茶和愈发纯熟的画大饼之术稳住附近的黔首后终于有时间休息一下。然而没等他召集部下问问彭城郡乃至楚地的税收查的怎么样了,便从派进吴国的探子那儿听到一个大新闻。 「咳咳!」被浓茶呛到的刘瑞来不及喘气便捉住探子的衣领,难以置信道:「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吴王借关中要夺各地藩王的任命权一事而请淮南王和庐江王过去议事,结果被吴王扣押在广陵郡。」探子被刘瑞的动作勒紧脖子却又不敢动手伤到太子,于是只能忍住脖颈的疼痛,继续说道:「如今的淮南国已在边境设防,而庐江王似乎与吴王达成共识,所以回国整兵配合吴王的谋逆之举。」 刘瑞松开揪住对方衣领子的手,沉默后冷静道:「衡山王一系呢?」 「衡,衡山王派太尉丞相死守与吴王接壤的边境,自己跑去关中请罪。」 「算他识相。」 淮南王刘安,庐江王刘赐,以及衡山王刘胡都是高祖第七子淮南厉王刘长之后,不过跟楚国的父子相残,燕国的动物世界一样,刘长一系也都是「兄友弟恭」的典范——兄长举报弟弟乱伦,后母联合翁主与太子对台唱戏。 相较于意图谋反的大伯刘安和二伯刘赐,时任衡山王的刘胡和他阿父一样,都是豺狼围绕的小可怜。 苍天可鑑,他衡山王只想做点小买卖,压根不愿扯进这种掉脑袋的造反事业里。 吴国富裕时,他允许吴国的盐铁过道进汝南郡和南郡,一边收着吴王的好处费,一面赚着关中商人的过路钱,然后还派本地黔首去淮南国和吴国打工,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赚外汇。 而当巴蜀在刘瑞的提点下手工业与制盐业发展迅勐,想去百越之地拓展生意后,刘胡也乐颠颠地为其奔波,借着他与庐江王的亲戚关系替巴蜀打通去百越的商道。 用淮南王和庐江王的话来说,衡山王刘胡的行为叫数典忘祖,叫资敌。 可在衡山王刘胡看来,两个伯伯属于没事瞎折腾,和他已死的大父一样,都是刀子不架在脖子上就不死心的存在。 「这衡山王系……还真是个奇妙存在。」真的,在老刘家的豺狼虎豹与黑心怪里找到一个日子人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衡山王刘勃一系虽然在歷史上是个小透明,但能在削藩削成消消乐的三代帝王那儿得以善终的又岂是无能之辈。 最重要的是,时任衡山王的刘胡在歷史上因为其父对关中的效忠而去更富裕的济北享福,并且在济北王的位子上呆了五十四年后以七十几的高寿而终。 第261页 想想西汉中期的景武二帝是何种人物。 想想把无数宗室贵胄都牵扯进去的巫蛊之祸…… 只能说衡山王一系真不愧是日子人小能手。 即便没有关中的扶持,依照衡山王刘胡的能力,把本地的生活水平搞上来也指日可待。 「有衡山王配合,加上南郡与长沙郡的戒备,吴王想进入关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刘瑞按着太阳穴,对着已经乱成麻花的现状冷静令道:「让各国的探子动手吧!」 吴国一系,赵国一系,齐国一系,以及淮南王一系本就是利益联合的塑料联盟,指望他们上下一心还不如指望苏秦的连横抗秦之策能大获成功。 ………… 广陵郡的吴国王宫里,淮南王刘安脸色阴沉地瞧着来当说客的应高,弯弯嘴角道:「孤都是吴王的囚徒了,哪里用得着吴王的心腹来做说客。」 早知今日,他就该听相国张释之的话,不要应了吴王这个老匹夫的邀请,结果落得被囚广陵,进退两难的地步。 面对刘安的冷嘲热讽,中大夫应高本想报以不屑之情,可是想到吴国现在的处境,想到那个跟天子有着旧怨却还忠心于先帝一脉,以至于对刘安的死活都不太在意的张释之,应高便捏着鼻子挨下刘安的辱骂,满脸堆笑道:「吾乃卑贱之身,何至于让淮南王如此不快。」 「卑贱的不是尔,而是孤。」刘安不接应高的讨好,拢着袖子冷哼道:「孤一阶下囚,哪配在吴王的宫殿里耍淮南王的威风。」 说到这儿,刘安的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眼里的讥讽更是让压力极大的应高都有暴怒的沖怒:「淮南不如吴国富矣,但是吴王想拿淮南之地也非轻而易举之事。」 对于曾是让还是太子的刘启下不来台的张释之,一直都以礼贤下士的皮囊应人的淮南王刘安还是很敬重的,甚至希望以自身魅力让张释之真真正正地归顺于他,从而替他谋划神器。 可他万万没想到得是自己对张释之正如那有意的襄王对无情的神女。 他这十几年的功夫竟是花在了白眼狼身上。 哪怕关中的天子将张释之贬去淮南为相。 哪怕他对张释之恩宠优渥。 可这汉家曾经的廷尉,淮南国的丞相还是对关中的皇帝死心塌地到能不顾藩王的性命。 刘濞在请淮南王刘安过来一聚时想得很美,希望能以淮南王为人质拿下淮南国的兵马粮草。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张释之这厮儿在刘安出发前百般阻拦,然后又以主君的安全为由骗了刘安的虎符,导致刘濞在困了刘安后一头撞在淮南国与吴国的边境上。 无奈之下,刘濞只好主意打到庐江王那儿。 不同于家里还算安宁的淮南王,庐江王刘赐因为继后与太子不合,加上爱女刘无采与其同母弟刘孝也与太子多有龌龊,所以在被吴王扣在广陵郡的王宫后,刘赐的第一反应不是乃公要完,而是他家会被太子搞得天翻地覆。 要说这大汉的嫡长子继承制也是很绝,加上关中一直在揪藩王的小辫子,所以庐江王的嫡长子刘爽与刘赐「父慈子孝」到就差真刀真枪地干一场,后者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甚至有拉全家玩完的癫狂之势。 那句话是怎么来着?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只要我没有软肋,有软肋的就没法道德绑架我。 听说阿父被刘濞囚禁,庐江王太子刘爽差点仰头大笑,然后便以太子名义监国并向关中递去其父要与吴王谋反的消息。 是的,你没听错。 刘爽,这个刘赐的大孝子想藉机除掉自己的阿父。而没刘赐的保护,无论是刘赐的王后徐来还是爱女刘无采,次子刘孝以及继后之子刘勇都是案板上的鱼肉,自是任由刘爽宰割。 更糟糕的是,由于刘赐的继后徐来嫉妒刘赐的宠妾蕨姬,导致后者与太子刘爽狼狈为奸。 所以在刘赐被刘濞囚禁后,蕨姬替刘爽偷来庐江王的虎符,同王后徐来掌握的卫军发生冲突,致使庐江国还没应了刘濞的召唤便被内战搞得人心惶惶,哀号遍野。 事已至此,别说是刘赐顾不得自己被刘濞掌控的事实,就连想拉庐江王下水的刘濞都忙不迭地带兵攻入混乱的庐江国,说什么也不能让刘爽带着庐江国的兵力向关中投诚,导致他被包了饺子。 而这也是刀箕等人赶到吴国时,沿路都没多少人烟的主要原因。 「关中无道而薄情,无才而上位。昔吾王恭敬守礼,送太子贤去关中受教。可那还是太子的天子竟以一盘棋让太子一命呜唿,然后还以太子贤的遗体来侮辱吾王。」应高挤出一滴泪水,看着表情微微一变的刘安继续说道:「淮南厉王本是高祖之子,高后的养子,身份尊贵又胸有傲气。诸吕之乱时,齐王跳的最欢,而淮南王居幼而无觊觎神器之心,为何要受先帝的囚车之辱,以至于绝食而死。」 刘长死时,刘安只有七八岁,所以对阿父的印象很深,同时对关中的所作所为刻骨铭心。 虽说先帝怜悯刘长死得憋屈而对刘长的儿子多有安抚。然而跟刘安亲歷的事实相比,他会感激先帝才是见了鬼。 刘长死,先帝只是封了他们兄弟为彻侯,压根没提淮南王位的事。 而且为了避免淮南王系借着他们兄弟的名义搞事,刘安及其兄弟身边全是先帝的人。 第262页 就连刘长的遗孀,先帝的弟妹雍氏都被请去关中喝茶。 直到先帝十六年迁刘喜为城阳王去监督齐王一系和赵王一系,他们兄弟才从彻侯变成藩王,然后还被先帝塞了一堆人去藩国上任——美其名曰是伯父对子侄的爱护,怕他们人生地不熟地受人欺负。 狗屁的爱护。 狗屁的担心他们受人欺负。 特么欺负他们兄弟最狠的就是关中,就是先帝一系。 一代代地做着白莲花的姿态给谁看啊! 令人作呕。 「吾少丧父,每每想起父亲的容颜便止不住地哭泣,感嘆旧时孤人小力薄,不可解阿父之危。」刘安的脸上褪去讥讽,直接忽略了他阿父才不是对大位没有想法的虚假说法,脸上满是令人动容的戚色:「吴王叔中年丧子,虽与孤处境不同,但是因亲眷离去的悲痛还是相同的。」 「中大夫的话虽有不忠不孝之嫌,但也……哎」刘安本想藉机骂骂关中那群王八羔子,但是因为先帝带给他的痛苦回忆实在是太深刻了,所以还是条件反射地咽下滚到舌尖的话,眼珠子也随机转了下,犹豫道:「孤虽练习吴王叔的遭遇,可孤毕竟是宗室藩王,天子之臣。」 「这不忠不孝的事情,孤是不会去做的。「 「况且关中手握楚地,又有衡山王与南郡,长沙郡形成围堵……」 「吴王叔是随高祖平乱的英杰。可这英杰成了瓮中之鳖,那也是一身的本事却无计可施啊!」 应高听到「瓮中之鳖」的形容时挑了下眉头,暗骂这淮南王往日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说出的话却这么难听。但事态紧急,他也顾不上与之计较,而是耐着性子继续劝导:「既为英杰,又何是瓮中之鳖。」 说罢还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道:「长沙国虽为关中所控,可自长沙王吴着去世后便未迎来新的藩王。」 「吴家在长沙经营三代,势力盘根错节。」 「吾家大王自吴着去后便对吴着的部下多有拉拢,是以长沙郡的官员虽未效忠于吴王,但也吃了吴王的好处。」 应高以恭敬的姿态说出这话,但眼里的骄傲之情却难以掩盖,同时也对畏畏缩缩的刘安愈发轻蔑。 啧! 真是老子英雄汉,儿子大软蛋。 想那淮南厉王是何等爆裂的性子,怎会剩下如此畏缩的儿子。 「既是从长安郡突破,那边能绕过南郡的封锁,横穿巴蜀,直抵汉中。」刘安知道应高对他的蔑视,但还是在刘濞的屋檐下压住怒气,小心搜集着外面的情报,分析出关中与吴王的胜算。 经巴蜀而至汉中,那边能突袭长安,打刘启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看来,刘濞也不是没有一丁点的胜算嘛! 这么想着,刘安不免有些心动。 可是要借长沙郡突袭汉中乃至长安的话,这条过长的补给线势必成为吴王的最大弱点。 若是淮南国加入并与吴王和庐江王的联军拿下汉中…… 刘安攥紧膝盖上的布料,眼里燃烧着名为野心的物质。 杀父之仇,幼时之辱便在此一报了。 张释之拿了他的虎符也没关系。 毕竟淮南国内也不是没有刘安的亲信与死士。而且这死物肯定不及淮南王本人有说服力。 若是他被刘濞放回淮南国,难道张释之一臣子还要把主君关在城门外吗? 如此一来,别说是刘安的妻儿饶不了他,就连张释之本人都要背负以下犯上,谋害藩王的罪名。 「既是这样,我便愿与吴王叔共谋大业,以安吾父淮南先王的在天之灵。」对于关中给刘长的谥号,刘安亦是耿耿于怀。 杀戮无辜曰厉。 这等丑谥与恶谥,真是把淮南王一系都钉死在耻辱柱上。即便刘安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即便他的淮南国已经成为文人雅客的聚集之地。 可是一提到先父的谥号,他便有种被打了耳光的屈辱感。 「如此,臣便送王回去,以求王与吾王共定千秋之大业,匡汉室之江山。」终于搞定这个鳖孙的应高松了口气。但是想到刘安此人端着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行事却是如此难缠,而且对刘濞的招安也是推三阻四地不想应和,于是那口还没吐完气便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更是在招人备车前拿来纸币,对着还未反应过来的刘濞拜道:「素问淮南王才学不下楚元王,宫内更是文人甚多,其中不乏《诗》的各派山头元老。吾王乃至马背之徒,不通文墨,无以写檄文以号刘姓宗室。」 「故某请淮南王赋进京勤王的檄文。」应高盯着面容僵硬,怒气飙升的淮南王,嘴边勾出一抹冷笑:「想必以淮南王的才学,一篇檄文也不在话下。」 「中大夫说笑了。」刘安压下腹中的火气,笑得扭曲而勉强:「孤的才学多是被人夸耀起来的,岂能在昭告天下的大事上摆弄那点子粗浅文墨。」 「况且中大夫为吴王叔的心腹,定是比本王更晓吴王叔的心意,所以这檄文……」刘安的话音未落,一抹寒光便扎进面前的桌案上,惹得他那本就苍白的面容愈发惶恐,但却是强撑着呵道:「放肆。」 「放肆的是大王,不是小臣。」应高拨弄着刀柄,让刀刃倒映出刘安的面容,慢慢道:「淮南王以为自己还有选择吗?」 「你……」 第263页 「你与庐江王都是淮南厉王之后,并且还有张释之这个身在淮南心在京的丞相。」应高在与季心商议如何将附近的藩王拉下水时就在淮南国内派了不少密探。 亏得淮南王时刻摆出沉迷文学,礼贤下士的模样,所以进入淮南国的探子未受多少阻力,同时也知淮南王与长安勛贵们的关系不是一般的亲密。 「贵国的翁主真是好手段。」应高将桌案前的刀子收了回来,恢復之前的温文尔雅道:「各家的学士无不以在淮南国谈论典籍为荣,江淮的学子无不借淮南王之手名扬天下。」 「大王,臣虽不是留侯,范蠡那般能定天下的俊秀人物,但也想问问您。」应高故意停顿了下,盯着淮南王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才比周公的你,是想行伊尹之事?还是想代天子坐上那个位子。」 此话犹如一记惊雷,直接将刘安的冷静炸得无影无踪,使其哆嗦着嘴唇道:「你……「 「您以为,关中会让贤名远扬的藩王在眼皮子底下好生活着吗?「应高不免唏嘘道:」大王,臣不是在逼你,而是在救你啊!「 刘安沉默了会儿,随即颤抖着拿起毛笔,写下讨伐关中的檄文。 说来也是巧合,刘瑞上一秒让关中安插在各地的探子动手,下一秒便有刘濞口述,刘安代笔的檄文飞至各地。 檄文的内容也是非常简单。 我,刘濞,今日借着宗室长者的颜面向齐王一系,赵王一系,淮南王一系以及已故的长安王的儿子请教。 听说关中有无功于社稷的逆贼贪图宗室的财富与土地并以欺辱宗室为乐,还借谗言让皇帝与宗室互相猜忌,以至于兵戈相见。 今天子体弱而不能明事,致使江山动盪,黔首不安。 我刘濞虽据吴国之小地,但也有三千里之大,五十万精锐之多。且我刘濞与南越为兄弟之好近三十年,得其有军三十万。 本人虽不才,但也愿效周公之举,扛起匡扶汉室江山的重任。 今东越王与淮南王愿与我一同向西,同平定河间河内的齐国诸侯在洛阳会和。赵王与匈奴王有约,可引定代国燕地与云中郡后直取长安,进京勤王。 第161章 檄文的最后还给愿意勤王,斩杀朝廷大将者开出巨额奖赏。当然,原属于朝廷的人要是能迷途知返,站到属于正确的勤王方,那么吴王刘濞也不吝赏赐,并且对投降者的一切既往不咎。 刘瑞看望这篇檄文后感触不多,只从字里行间看出「画大饼」这传世永昌的忽悠……啊不!是招聘手法:「你别说,淮南王的文笔真是不错。」 汉赋以铺采摛文,但淮南王的檄文既没有骚赋体的拗口,又没有大小赋的冗长华丽,而是情入简述,重点突出。不仅把文章的轻重缓急拿捏地恰到好处,更是在用词上尽量贴近民间用语,使之容易在民间流传,从而形成舆论优势。 啧!有这能力干什么不好,偏偏要以藩王之身谋反。 「可惜了……如此大才,竟也是作乱犯上之辈。」想起后世评价极高的《淮南子》,刘瑞在惋惜的同时也有些紧张道:「淮南王与吴王沆瀣一气的事儿有没有影响到江淮一带的学子?」 刘瑞记得「鲁诗派」的申培,《尚书》之欧阳学派的欧阳和伯,以及从鲁国学习了《谷梁春秋》的江公都是刘安的座上宾。 不得不说,刘安的表面功夫做的实在是太好了。 好到差点忽悠刘姓的三代皇帝,即便是事败自杀后也有人为其嘆息。 「所以说,孤的这位好叔叔还是太心急了。」刘瑞放下檄文副本,嘆息道:「如要评价作乱的藩王里谁最难缠,淮南王刘安才是那个在父皇的心尖疯狂跳舞的人。」 「淮南王?」张汤闻言有些诧异,而颜异想到频频出入淮南王府的大儒们,唇边的苦笑引人注目。 「淮南国仅有一郡,又何以成为心腹大患。」张汤瞥了眼不自然的颜异,随口接道:「家上怕是多虑了。」 刘瑞去拿文书的手微微一顿,眯眼打量镇定自若的张汤。 后者一副眼皮低垂,勤于公事的模样。 呵呵!给他搁这儿装傻呢! 刘瑞看向颜异,只见后者握着竹简的手背青筋暴起,但却在几个唿吸间平静下来:「多虑不是孤,亦不是陛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又何需在前尘往事上斤斤计较。」刘瑞知道张汤打着藉机给儒家乃至太子宫的文党颜异上眼药的心思。 要说谁是关中最引人注目的淮南王同党,恐怕除了受邀讲学的几名大儒,就只有任太子家令的文党最引人注目。 张汤虽在第一次科举里未进前十,可是他那出色的工作能力,卷生卷死的上进态度还是能在太子宫里与文党平分秋色。 不愧是歷史上把颜异坑死后,还能对设计他的朱买臣等人进行反杀的存在。 刘瑞不介意张汤有点小心思,但是他很介意某些学派因一己之私而在这种事上搞出太多的小动作,导致关中平定叛乱后不好收场。 「说起来,距离第一次科举也有……三四年了吧!。」刘瑞突然拨了下手指,若有所思道:「也不知再来一次科举会有怎样的人才入朝。」 宋英宗时确立了三年一次的科举制度,但是考虑到此时的读书人不多,财力人力与北宋相比也是拍马不急,所以这科举的间隔也要延长一点。 第264页 至于为何挑着藩王作乱后举行科举…… 一是为了中央集权。 二是为了选出安定藩国的人才。 三是为了转移黔首的注意力。 四是为了施恩于叛乱地的中下层人民。 五是为了强迁各国的富豪。 六是为了促进国内的人口流动,从而带动经济发展。 当然,这些都是第二次科举的附属品,最重要的是…… 需要有新的制度来遏制军功制的发展。 不然招大汉的发展速度,走上先秦的毁灭速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没有仗打=上升通道减少=阶级进一步固化=需求得不到满足的各个阶级会从别的地方补偿损失,从而影响皇权的稳定。 只是…… 他也想保证科举的公平公正,但是依照目前的学派声势,儒家的独大是指日可待。若是公羊派的也就罢了,要是让谷梁派的上来,然后碰上个脑子有坑的天子…… 嘶…… 那画面实在是太美了。 美到刘瑞至今想不通一个把匈奴打残的国家为何会在国力鼎盛时派昭君和亲并附上一堆技术人员,然后还在唿韩邪单于去世后让昭君从胡礼。 这…… 平日里把三纲五常喊得震天响,结果到和亲的汉家女子这儿就两眼一闭,装作一切都很合理了是吧! 无论是从后人还是古人的角度来看,这一操作的魔幻性都毫不亚于宋真宗打赢了还要定下向辽岁供的澶渊之盟,然后还舔着个脸地去泰山封禅。 就说这脑子…… 真的没问题吗? 到底谁才是打赢的那方啊? 天底下有这么惨的赢家吗? 刘瑞看不懂,但是刘瑞大受震撼。 「镇压叛乱后,卿等也要助孤举行下一次科举了。」刘瑞在离开关中前就已决定将博士体系从奉常的管辖范围里迁移出去,从而避免博士受制于奉常,以至于奉常有了操纵科举的能力。 第一次科举虽录入了千名学子,但是能被委以重任的也就只有上榜的几十位。 此次平乱后,郅都将会取代程不识成为长乐卫尉,而程不识也会接任雁门郡守,和魏尚一样在对抗匈奴的第一线奋斗。 虽然因程姬的关系而对程不识略有偏见,但也希望善于治军的程将军在雁门练出对抗匈奴的打法与士兵,从而替大汉未来的ssr打下远征基础。 「说起来,这次的叛乱结束后,孤也要换个詹事,同时尔等的官职也要升上一升。」刘瑞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让张汤颜异下笔一顿的话,用词也愈发随意:「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尔等作为第一批进士,若还只是百石的小官,未免会让准备参考的学子觉得我汉家小气,给不出能匹配大才的待遇。」 「家上言重了,臣等能为陛下与家上效力已是受了恩典,又岂能言之匹配与否。」 第162章 「父皇常说,近臣之见无需多礼!」刘瑞扶起进入北宫后还是一副谨慎姿态的臣子,无奈而又欣慰道:「孤观二卿,始终少了份亲近。」 「臣以为,为臣之道,还是在乎『尺度』二次。」被扶起的张汤并未放下行礼的姿态,语气也变得愈发慎重:「臣以为,优待易生骄奢淫逸之心。古之权臣,莫过于此。是以家上优待于臣,而臣却不敢心安理得地受之。」 「还望家上……恕罪。」 张汤所想,亦是颜异所思。奈何他做什么都比张汤晚了一步,只能暗嘆这法家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东山再起,确有几分胜过旁人的地方。 「如此,孤更能视二卿为肱骨之臣。」刘瑞并非因此不悦,而是露出相当欣慰的表情。 张汤在回到位子后只觉得背部变得汗沁沁,官服黏在肌理上的感觉想粘稠的血液顺着嵴椎切出一条泾渭分明的刀痕。 太子宫里的官员经过这几年的歷练不会再有轻视太子的愚蠢心理。 他也不能听出太子的每一句话后是否含有敲打之意,但是对屠刀伸向自己人也毫不手软的老刘家而言,有点眼色总比轻狂出头的强。 张汤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手掌也随之变得腻腻的,于是在告罪后下去自行清理一番。 颜异因张汤的存在而思绪过多,张汤离开后他反倒能将手里的东西看进去,然后向刘瑞禀道:「家上,关于彭城郡帐本的事儿已经查的得差不多了,您看是要召集郡里的官吏们过来一聚,还是等赈灾结束后另做打算。」 「我们查帐的事儿也没瞒着当地的富商官吏,而是除了用不入流的手法去销毁帐本,推人顶罪外,他们可有负荆请罪的打算?」刘瑞嗤笑道:「说是负荆请罪也太高估了他们了,哪怕是托某些人来做个说客,也不至于令孤如此生气。」 「真是刀子不落下就不会放弃那点子侥倖。」刘瑞记得当年为了查清各地的隐田和九市的税收也是让南北两军回来「帮忙」,然后又借再次授田为由将以申屠嘉和周亚夫为首的武将世家死死地绑在宣室殿的战车上。 那次的大彻查足以称得上血流成河。 被贬值的官吏,弃市的权贵多到喜欢看热闹的黔首们都逐渐变得麻木了。 也是因为那次的彻查,关中的大富商们有不少逃到赵国,齐国等地,以为远离关中的疯子皇帝就能过得更好。 第265页 然而他们过得更好了吗? 并没有。 这年头一没电子支付,二没交子傍身,三没洗钱机构为你提供全套服务。 你总不能拖着一箱箱的铜钱金饼出关吧! 就算把持关卡的大头兵们是憨憨,那给你发节传的各级官员又不是傻子?你指望把身家折现带出关中还不如买通从乡到县再到郡的各级官员。 只是这么一来,你的家产还剩多少就得看个人本事了。 况且退一万步来说,你想离开总得把手头的不动产给处理掉吧! 现代要处理房产和公司股份,更有甚者把公司大楼也一併卖了。 而古代…… 只能说经过刘启父子的折腾,已经不许民间买卖不动产,所以你是卖田卖房都得去官府报备。 能在关中混出名堂的大富商都是上了老刘家的黑帐本的。 你想轻轻松松地全身而退…… 美得你呃! 别说是节操很低的老刘家,但凡是些资金吃紧的官府不把这些逃难的富商们扒层皮下来都对不起自己嗷嗷待哺的手下。 是以离开关中的富商无一不是下了血本才顺利脱身的。 而在他们走后,空出的市场被有市贾籍的商人们迅速填补。 至于觉得去了别地就能混得风生水起的关中商人们…… 呵呵! 抢人饭碗如同杀父之仇。 如果没有亲戚熟人在本地为官,你就看地头蛇整不整你吧! 况且跟人口密集的关中相比,赵国,齐国虽富,但也没有那么消费者。所以在关中的商人们走后不到两年的功夫,这群人便舔着脸回来了,并且还成功吓退犹豫着要不要离开的人。 「先放着吧!但是咱们派去赈灾的劳工又不够了,所以……」刘瑞瞥了眼颜异,后者问弦歌而知雅意道:「臣会请郡守再去做各家的思想工作。」 至于那些豪商送出的家僕还能不能回来…… 你看刘备还了荆州吗? 如果不是心里有鬼,这群人能这么痛快地给钱给人? 「哦!对了,记得不知要青壮年人口,最好是把一家都拎上。」想起现代的「她儿子是她的软肋」「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你父母想想」的至理名言,刘瑞决定给自己的命令上层保险:「没了牵挂,才好与旧主一刀两断。」同时也更容易说些能定罪的秘密。 「诺。」颜异知道想让那些豪强送出奴僕一家无疑是痴人说梦。 毕竟大家都不是傻子。 你这么去挖豪强们的根,他们不和你拼命才怪。 可对太子而言,他只负责下令,至于细节如何操作,那是臣子们的事。 太子不需要无能的臣子,所以颜异不能表示自己不行。 「所以要怎么劝说那些富商呢!」想想已被太子借走的豪强家僕们,再想想为此变得忐忑不安的豪强们。 啧! 这可真是件麻烦事啊! 回到临时住处的颜异果不其然地收到各家的请帖,甚至还有守株待兔的家僕上前问道:「中庶子大人,您看这太子借去的家僕……」 对方的话还没说完,颜异便嘆了口气,面容疲惫道:「朝廷派去镇压叛乱的军队已经出发,不日就出函谷关,萧关与武关。」 颜异没有把话挑明,但也瞧着家僕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能被派来请人的多少有点脑子,并且跟着家主家主见过一点世面。 「天子在彭城郡布局了数年,可不是为了赚点闲钱,或是拿不入流的人开刀。」颜异拢着袖子,慢条斯理地威胁道:「东海郡,薛郡,彭城郡上接齐系七国,下有吴国三郡。」 「您说,朝廷的大军会不会在此修正。」 「这……这岂是小人能够随意评论的。」来问话的家僕吞了口口水,笑得比哭还难看。 「是啊!这种事情都在家上与天子的布局间,岂是我们这等小人物能妄加揣测的。」颜异说罢便挥挥手,毫不留情地赶客道:「太子还需尔等的主君配合,所以尔等可要擦亮了眼,莫因小事惹了关中的大军,否则即便是太子殿下也救不了尔等呀!」 颜异的话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家僕对此虽有疑问,但也不好赖在这里不走,于是只能含含煳煳道:「小人会将中庶子的话转述给主君,还望中庶子不要怪罪小人的无礼。」 说罢便想给颜异塞个锦囊,结果却被颜异推辞了:「食君之禄,不该有求财之心。」 家僕的脖颈一僵,在告罪离去后眼里满是惊恐之情。 连贿赂都不要了。 怕是这次真要出大事了。 想想主君同齐国吴国的联繫,再想想被彭城郡的富商们养得直冒肥油的官员。家僕在强制冷静后眼里闪过一丝凶光。 既然关中的太子不仁,他们何必又委曲求全。 只是那中庶子说关中的军队已经出了函谷关,肯定要在彭城郡安营扎寨,家僕的杀意便快速褪去。 那可是关中的军队啊! 他们这群在本地作威作福的人真的能与关中的军队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发吗? 家僕对此抱有怀疑,但是想到自己靠着主家的庇护过着和闾右一样舒服的日子。一旦主家倒了,他们被太子一行人慢慢收拾了,不如趁机反他一波,也好胜过认怂了也落不得好。 第266页 想得很美的家僕路上琢磨着如何说服主君反刺太子一刀。 不过他们还没坑到监控吴国的刘瑞,各地的藩王便被刘濞的檄文搞得如遭雷击。 出自先帝一脉的梁王代王自是觉得吴王在放屁。 而被檄文炸蒙的其余藩王恨不得一巴掌煽到刘濞脸上。 什么叫他们跟你说好了? 什么叫他们要一起去造关中的反。 大家拉群说皇帝的坏话并不代表大家想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与你玩命啊! 他们只是口嗨而已。 你怎么就当了真呢! 最重要的是…… 「呵!孤知道楚国富裕,但没想到楚国会这么富。」被刘濞的一张勤王檄文吓傻了的齐王刘将闾当机立断地把郡城打造成难以攻破的堡垒,然后躲在宫殿的密室里疯狂挠头道:「那老不死的王八要打关中就自己去打,非要把孤拖下水是什么意思?」 高祖对刘肥这个庶长子很是不错,分了七个郡给他,算是藩王里的第一。可问题是刘肥能生啊!齐系明面上被切割成七块,但实际却有不少彻侯分走七王的土地。 刘将闾以刘肥的第八子身份当上齐王足以见得有些人是天生的命好。 唯一令他美中不足的是,他这齐王麾下仅有一郡,跟齐系分家的另外六王没啥区别,仅是在名号上好听些罢了。 至于他郡里有多少人。 瑟瑟发抖的刘将闾继续嘴贱道:「呵!还说吴国能够凑出三十万大军呢!真不怕把先帝和高祖笑死。」 五十万大军是什么概念? 当年跟楚国火拼的秦国掏干净七代祖宗的家底才拼凑出六十万兵马给王翦。 你刘濞只有三郡,坐了三四十年的吴王就能整出五十万大军?? 有这能力你还用的着在先帝时装孙子,你早就征服天下了好不! 是以刘将闾看完刘濞的檄文后只觉得字里行间都是坑。 至于后面所说的南越王赵佗愿意出三十万精兵一事……且不谈百越之地武德充沛不下关中,就说你是赵佗的私生子啊!还是上辈子救了赵佗的祖宗十八代才能使其给出三十万精兵的棺材本。 百越百越。 地如其名。 是无数个小部落,小国家凝聚而成的外邦。 说句难听的话,神圣罗马帝国的诸侯国们都比百越团结。 赵佗要是真敢把三十万家底给刘濞,那他下一秒就会被邻居抄家,而且还是物理意义上的抄家。 「刘濞这王八羔子,孤要是死了,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那个老王八。」刘将闾收紧自己的小被子,看着来送晚膳的小黄门满脸期待道:「怎么样?关中的军队出发了吗?咱们的人到关中了吗?」 一想到自己的好大兄在先帝登基后是怎么死的,而且还十分憋屈地无后而终,刘将闾竟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呜呜呜……本王对陛下可是忠心耿耿啊!陛下岂能不分青红皂白地革了孤的王位。」 想想自己上跳下窜的弟兄们,刘将闾的神情愈发幽怨道:「该死的济南王。」 「该死的胶东王。」 「该死的胶西王。」 「还有那更该死的淄川王。」 「你说他们叛乱就算了,为何要把身为兄长的本王也拉下水。」 「本王是哪里对不起他们吗?」 「何至于如此陷害本王。」 数数自己的兄弟里也有只有济北王刘志和刘安那个倒霉蛋一样被底下的臣子哄骗而没有起闹,齐王的眼神便愈发绝望道:「这下就算皇帝相信本王的清白,廷尉那儿也说不清啊!」 更别提刘将闾本人跟清白搭不上任何关系。 他跟齐王七系的口嗨书信。 他在众人面的抱怨都将成为关中削他的合法藉口。 事已至此,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跪下后,祈求皇帝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给他个彻侯噹噹,不要将他流放或是藉机砍了他。 送饭的小黄门听着齐王的自言自语真是头大如斗。 这种事情也是能在奴婢面前大肆谈论的吗? 况且你跟他说这事也没用啊!他一个在内廷做事的宦官,难道能替你上前线不成? 无语的小黄门低头站在一旁,看着刘将闾叽里哌啦地不停却没动几下筷子,忍不住惋惜呈给刘将闾的好菜。 大灾之下,莫说是黔首,就连宫里的奴婢们也待遇下降,开始吃着难以下咽的豆饭。 而在这种情况下,宫里还是给刘将闾提供了髓饼与新鲜蔬果,甚至还有不间断的鱼肉供其享用。 第163章 「哎!把这些东西都撤下吧!孤被那群孽障气得毫无胃口。」说得口干舌燥的刘将闾抿了口蜜水,终于将目光落到小黄门呈上的午膳上,勉强挑了块鱼肉尝尝,结果被那直冲天灵盖的咸味弄得毫无胃口:「是腌鱼啊!」 又咸又甜的味感令刘将闾摔箸骂道:「孤一齐王,难道连鲜鱼都吃不上吗?」 小黄门赶紧捡起地上的铜箸,低着头道:「蝗灾之下,想弄条鲜鱼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且不谈忙于救灾和防御工程的臣民有没有余力去弄鲜鱼,就说这蝗灾本就是因旱灾而起,哪里还有河流用于打鱼。 当然,齐国的处境还算好的。 毕竟齐国靠海,即便是没河流捕鱼,但是在蝗灾之下,良心尚存的官员们也顾不得政策不政策的,赶紧开放所有山河来缓解饥荒。 第267页 「大难之年,大王就忍忍吧!」小黄门惋惜地瞥了眼被刘将闾嫌弃地咸鱼,一脸菜色地劝道。 好在刘将闾也明白现在不是骄纵的时候,骂了几句也没有再耍小性子,而是让丞相过来汇报情况。 自打刘濞发出清君侧的檄文后,齐王宫里便笼罩着压抑而恐怖的气息。尤其是在刘将闾把自己锁在密室里后,刘将闾的后妃一边骂丈夫顶不上用,一面想着如何将孩子送出来。 麻烦的是,齐国被济北国,济南国,以及淄川国三面包围。 唯一有可能让其过道的济北国与赵国相连,要是走东郡去梁国的话,极有可能在东郡被赵王拦截,或是在梁国被扭着胳膊送去关中受审。 「该死的,孤就说大王不该和那群疯子交往过甚。」齐王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边搂着儿女哀嚎,一面和嫔妃们挤了点私房钱给心腹,对其嘱咐道:「孤听说临淄主父偃如今为太子舍人,且还有淳于意父女得宠于太皇太后和太后……」 齐王后搜肠刮肚地找出能在关中替她们母子美言的齐人,声音哽咽道:「孤死不足惜,可太子等人是无辜的。」 想想刘家的做派,想想他们发起疯来连自己人都嘎的性子,齐王后的假哭也不由得变成真哭:「孤与太子的前程可就在你的手里,你可千万……」 说不下去的齐王后拍了拍心腹的手,后者也是涕泪交加道:「王后放心,臣就是死,也要在完成任务后死在长安县里。」 说罢便像齐王后行了个大礼,轻车上路了。 而在齐王后送走心腹后,齐王丞相举着油灯进入密室,来不及行礼便遭到齐王的质问:「卿干得可真好啊!」 这一阴阳怪气让齐王丞相顺势跪下,战战兢兢道:「臣有罪,还请大王赐罪。」 「呵!你有什么罪啊!」 「你可是齐国的功臣,又能有什么罪。」 不得不说,刘将闾在危急时刻还是有点智商的。 他看着这个继赵章后跟他最久的老臣,终究是按下心里的纠结,阴阳怪气道:「孤还要靠你救孤呢!」 不管这厮儿敢不敢像济北王的郎中令或是淮南王的丞相那样挟主君以令群臣,齐王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地装作不知。 镇压灾民还要靠他。 应付那几个蠢蠢欲动的兄弟还要靠他。 最重要的是,一旦刘将闾玩脱了,还需找个背锅的给关中交差。 无论如何,他都得保住自己的丞相。 而他把自己关进密室就是一种姿态,一种告诉丞相你放心大胆地去做,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搞出事了也别妄想拉我背锅的姿态。 「起来吧!」 「谢大王。」 不过几日的功夫,心宽体胖的齐王丞相瘦得衣服里能塞个小人。不过他在起身后也没有向刘将闾说些好话,而是直接扔下一个惊雷:「大王,济南王连同参与吴王叛乱的齐系五王已向临淄攻来。」 「齐国……最多支撑三日便会陷落。」 此话一出,原本还想敲打下齐王丞相的刘将闾立刻从石床上滚了下来,毫无形象地抓着齐王丞相的袖子喊道:「凭什么打孤?」 「凭什么打孤?」 这一刻,刘将闾是真的怕了,也悔了。 既怕自己的好弟弟们攻进临淄王宫后拿他开刀,又悔自己没有答应关中的邀请,去长安避开这场混乱。 「疯了,都疯了。」 「一家人打一家人啊!」 「我们姓刘的全都疯了。」 「疯了。」 刘将闾的袖子打在齐王丞相的脸上,后者对此视若无睹,而是秉持着仅剩的良心问道:「大王,咱们到底向着哪一边。」 后世常把郑当时评为首鼠两端的第一人,而刘将闾又何尝不配这一形容。 「太子詹事窦婴已携太皇太后之令带十万大军驻扎荥阳。」 「代王和广陵郡都已经虎符交予曲周侯郦寄,如今已把赵王逼在邯郸城里出不来。」 虽说是要刘将闾做出决断,但齐王丞相的意思很明了——别指望吴王和你的好兄弟了,他们凉凉也只是时间的事。 现在就看关中是想让你和齐系几王同归于尽,还是想为着面子保你一下。 毕竟先帝当年就在镇压叛乱后把齐系里的诛吕功臣杀了一半。可即便如此,他也没废掉齐王,更没把刘肥一脉弄得绝嗣,而是找了刘将闾等人平分了齐国。 「大王既能宽恕臣等的不尽心,不尽责,那么陛下也能宽恕大王的小小冒犯。」齐王丞相继续说道:「为君者可以为了大义而捨弃脸面。」但要长久地掌控一个国家,就不得不在群臣面前爱护脸面。 而刘将闾……就是关中在平息叛乱后的牌坊。只有他这个齐系的正统出面揭发自己的兄弟,维护关中的平乱正统性,皇帝才不会背上逼杀亲戚的恶名。 「丞相所言,孤已明白。」想通这些的刘将闾真心实意地握住对方的手,咬咬牙将虎符交予对方,心有戚戚道:「孤一家的性命……就交给丞相了。」 言下之意就是劳资知道你向着关中,所以你一定要在皇帝那儿替我美言几句,至少要把我家的荣华富贵给保住。 第164章 「孤得爱卿,正如赵惠文王得蔺相如。」刘将闾在交出虎符后产生一股后悔之情,于是伸手去夺,但却被早有准备的齐王丞相所避开,只能顺势扶住齐王丞相的胳膊,满脸真切道:「卿可不要让孤后悔啊!」 第268页 齐王丞相生生克制住想翻白眼的冲动,丢给刘将闾一个谦卑的笑容:「臣与大王相识数年,旁人也就罢了,难道大王还不知臣的忠心?」 刘将闾只是尴尬地笑笑,但眼里地怀疑之情并未解除。 齐王丞相见状,只得继续说道:「昔赵王张敖坐罪,朝廷下令『有胆敢跟随赵王进京者坐罪三族』。」 「可即便如此,赵王亦有孟舒,田叔等忠臣剃了长发,身着囚衣刑具紧随其后。」齐王丞相看着刘将闾的表情放松下来,用词也愈发真切道:「大王将身家性命都托福于臣,而臣又何尝不是将自个儿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大王身上。」所以你就别怀疑了,他还要去前头给你收拾烂摊子呢!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这儿计较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是孤多虑了,还请丞相……尽心吶!」刘将闾松开抓住齐王丞相的手,看着对方几乎称得上是迫不及待地离去。 驻扎于荥阳的军队留了十二万保护敖仓不被叛军占据,余下的三四万继续向东,与彭城郡,薛郡,以及东海郡的军队会和,愣是给郅都凑出了三十万大军用于从北边进攻吴国,或是从南边解救齐王。 虽然匈奴那儿因为旱灾而被鲜卑等地频繁骚扰,可是他的家底在那儿,可以一边派左贤王与左谷蠡王把鲜卑和乌桓敲得满头是包,一面派右贤王与右谷蠡王向西敲打西域等国,然后由单于王庭绕道去萧关,然后顺着清水河谷或是马莲河道进京。 也正因此,南北两军里至少要留二十五万到三十万的兵力应付匈奴王庭的突袭,因此留给灌夫和郦寄的军队不多,但是加上代国和广阳郡的增援兵力也有二十来万,不说是把赵王一波带走,但是将其耗死在邯郸城里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太僕刘舍和主将周亚夫…… 「朝廷给太僕刘舍拨了十五万大军守住武关,若是父王要硬攻武关的话,就要与刘舍的十五万大军硬碰硬的。」太子刘驹站在全副武装的刘濞身边。 相较于六十多岁的刘濞,太子刘驹虽然更高更壮,但是穿上铠甲的样子更像是搞cosy而非一个统帅全军的将领。不过作为吴国的太子,赶鸭子上场的他也如赵括般纸上谈兵了好几年,说出的话也不全是垃圾:「周亚夫的军队大概率在睢阳歇息。」 「若是咱们进攻武关,岂不是被周亚夫的大军逮了个正着?」 刘驹的话还未说完,吴国里最有本事的将领田禄伯便一言难尽道:「太子,武关不是彭城郡,关中在那儿不管有没有设置陷阱,他都得派兵镇在那儿。」 这就好比是你家大门要么锁紧,要门口放个喝茶下棋的老大爷。 如果不是刘驹的身份摆在那儿,在场的官员都会不给面子地笑出声。 刘驹见状,面容发烫的同时也对田禄伯新生怨念。 作为臣子都不知道给主君留点颜面,所以这人是怎么混到他父王面前的?他要是上了位,一定不会让此人继续给他添堵。 刘驹一边怒骂田禄伯不给面子,一面做出受教的表情道:「小子情况,还望田将军指教一二。」 田禄伯好歹是掌兵多年的人,自然看得出刘驹的不满,心中不免「咯噔」了一下,但是想着大敌当前,他们又已经上了吴王的大船,所以只能强压不满道:「依臣愚见,勤王的最佳路线莫过于借道淮南庐江以及长沙,入武关与齐系五王和赵王会面。「 田禄伯向若有所思的刘濞拱手,声音真切道:「只有拿下了武关,大王才能掌握战事的主动权。」 才有那么丝反败为胜的可能。 武关一破,吴军便可以闪电战攻入长安。 只要长安沦陷,各地的兵马便难以动弹。 而刘濞也能挟天子以令诸侯,然后把叛乱美化成进军勤王。 不得不说,田禄伯还是有点脑子的,并且还贴心到为吴王想好了如何善后。 只是这份贴心搁在刘濞耳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用狐疑的眼神看着田禄伯,突然笑道:「爱卿想的极为周到。」 明明是极为温和的语气,但是了解刘濞的人都从中听出丝不寒而慄的味道:「那依卿所见,该由谁带兵攻打武关。」 「如若大王不弃,臣愿领兵攻打武关。」田禄伯知道刘濞身边都是什么货色,所以出于自己不被坑死而主动请缨。 刘濞打量着田禄伯,后者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额上流下一滴冷汗。 「你可真是忠心啊!」刘濞没有答应,而是不咸不淡道:「只是这忠心到底是忠心于孤,还是忠心于朝廷。」 这种轻描淡写的诛心之语让田禄伯大惊失色:「大王这是何意啊!」 事态紧急,他居然不想着怎么反败为胜,而是把心思放在折腾属下上。 站在田禄伯身后的桓将军皱了下眉头,感嘆这刘濞真不是做大事的人。 「没什么,只是想起些前程往事罢了。」刘濞面对田禄伯的质问依旧是不急不徐道:「武关到底有太僕刘舍带着十多万精兵把手……如若我们大举进攻,武关,有可能被守株待兔的周亚夫截断后路,从而形成包抄之势。」 刘濞的话没说完,刘驹便赶紧奉承道:「父王神算,岂是旁人能够比拟的。」 说罢他还瞥了眼没有起身的田禄伯,故意道:「况且武关后还有多个关卡由南军重兵把守。」 第269页 「咱们要是不管不顾地撞死在武关上,关中地援军肯定会与周亚夫的大军一起赶到。」 「那时咱们可就危险了。」 「所以臣才提议速战速决,最好是轻装上阵……」 「呵!轻装上阵。」刘濞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般骂道:「吴国多步兵,而关中的马政养了上万骑兵。你两条腿的难道跑得赢四条腿骂?居然还说速战速决。」 田禄伯的嘴唇蠕动了下,终究是没多说什么。 他身后的桓将军见状,也是不忍老上司被如此侮辱,于是上前抱拳道:「大王如若不攻打武关,那便得将注意力放到洛阳武库上。」 「可采高祖之谋,以淮南王为人质逼迫淮南王丞相张释之开城放人,然后占据洛阳武库与附近的敖仓,如此可逼迫郦寄掉头支援洛阳守军,使得赵王与齐系诸王有喘息之机。」不得不说,相较于田禄伯的建议,桓将军的话更符合刘濞的心意:「而大王可在郦寄转头后与齐系诸王和赵王包夹郦寄,从而卸掉关中的一条胳膊。」 桓将军见刘濞父子露出欣赏之意,于是受到鼓舞继续说道:「只是咱们攻入洛阳的途中极有可能遭遇梁国,彭城郡,以及武关军队的包机,所以臣与田将军的想法一样,务必要速战速决。不要为了占据汝南与颍川而与当地的守军纠缠。」 「否则吾等的努力将付之东流。」 「一派胡言。」桓将军的话音未落,吴王太子刘驹便冲出来骂道:「尔等贼子,居然陷吾等于绝望之地。」 「父王,您切不可听此子的胡言乱语啊!」刘驹骂完桓将军后转身说道:「淮南王丞相张释之就是关中的一条狗,即便是以淮南王为质让我们过道,也是动着切断我们的粮道,将我们困在河南郡的主意。」 「太子怕是多虑了。」桓将军握紧拳头,努力不让自己的右手亲吻刘驹的脸颊,几乎算得上咬牙切齿道:「洛阳有武库,而且距离敖仓甚近。只要我们拿下敖仓,何愁不能抵抗关中的围攻……」 再不济,洛阳的田地又不是摆设,难道还能饿着他们。 「成大事者就得豁得出去。「桓将军还是太年轻了,被刘驹这么一激,直接落了吴王太子的面子,导致刘濞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如若是田禄伯这样的老油条早就跪下请罪了,可偏偏桓将军是个憨憨,继续在那儿发表高见道:「而且为了避免兵力分散和损失过多,沿路最好能绕道就绕道,不要执着于攻陷郡县然后留人驻扎……「 「这根本是一派胡言。」这次不等刘驹发话,某些被刘濞封为将军的门客就发表高见道:「正如太子所言,这不是送羊入虎口是什么?可见田将军与桓将军居心不了,意图陷大王于不义……」 「哼!我看他们是被关中收买了才会有此念头。」 「哎!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 ………… 一时间,桓将军与刘驹为首的将领从好声交流演变为破口大骂。如果不是刘濞在此,估计他们能动起手来。 看不下去的刘濞终于忍无可忍道:「闭嘴。」 他瞪了眼满脸不服的桓将军,然后又瞪了眼咧着嘴笑的刘驹,骂道:「孤还在这儿呢!你们就敢吵成这样,真是无法无天了。」 话是这么说,可刘濞的脸蛋已经朝向刘驹,然后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军事不是儿戏,驹儿说的对,若不拿下沿路的城市,那我吴国的粮草又该如何保证?」 「可是大王,只要我们抢下敖仓便可……」 「窦婴的军队就在荥阳,难道他是傻子吗?能等着咱们夺下敖仓,占据河南?」某个被委以重任的门客不屑道:「依我看,还是拿下睢阳后与齐赵两王的军队会和,然后将楚地蚕食后即便不拿下关中,也能分而治之。」 这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完便向刘濞压低声音道:「况且梁王已被关中皇帝所囚,麾下的将帅臣子都被压入关中受审。」 「梁国如今即便称不上大门敞开,那也是虚弱的很。」完全无视掉关中只是招了梁国的官员入京受审而不是直接噶了的门客自信到足以称得上人间油物:「这般弱地,只需动用十几万大军便可拿下。」 「不过就和田将军说的那样,咱们的动作要快。」门客居高临下地瞥了眼被田禄伯拉下请罪的桓将军,恩赐般地随口一提道:「周亚夫的主力军队随时都会借道切断咱们的粮道,所以为保没有后顾之忧,大王还是要攻下沿路的郡县,并且留太子守住淮南国,以防吾等遭遇不测。」 「善,大善。」刘濞听到符合心意的回答后心花怒放道:「有臣如此,何愁不铸就大业。」 不过在刘濞让将军们整顿军需,准备向淮南国进军时,刘驹突然闯进他的营帐,犹豫后还是问道:「父王,您派去楚地召集有志之士的周丘……真的可以信任吗?」 「那周丘不过一与商贾厮混之辈,怎能肩负袭击彭城郡的重任。」眼看刘濞不说话,刘驹不免焦急道:「父王,打仗可不是儿戏啊!万一彭城郡真有刘启的小兔崽子在那儿,您可就……」 「万一有刘启的小兔崽子在那儿,周丘一亡命之徒肯定要比娇生惯养的吾儿有用。」刘濞瞥了眼表情僵住的刘驹,不屑道:「行军打仗不是儿戏,少将你那王对王,太子对太子的天真思维用于打仗。」 第270页 「诚如你所言,那周丘就是个品行不好的亡命之徒,而且在吴国素不得孤看重。」 「可偏偏此人在交友上却有几分本事。若是留其在吴国,日后必成孤的心腹大患,倒不如藉机用一符节打发了他。」 「若是他真的召集有志之士刺杀刘瑞,那么事成之后必来邀功,孤也能得一力士。」 「如若不成,也只是打发走一无用小人,算不得大事。」刘濞说罢还敲了敲刘驹的脑门,苦口婆心道:「你这逆子可比周丘要惹人操心。」 「田禄伯与桓将军虽莽,但也是不可多得的帅才,日后还要辅佐你在关中成就大业。」 「私下里找个时间向二位将军赔罪吧!」 「大战之时,还要依仗人家冲锋陷阵呢!可别耍些太子的脾气。」 「诺。」 第165章 齐系的内讧与刘濞父子的过度自信让关中的军队在平乱时产生一种错觉:这到底是叛乱啊!还是在过家家。 歷史已经证明了外行指导内行会轻易玩脱,即便没有网庙十哲之一的杨广现身说法,但赵括以及长平之战的惨痛经歷足以说明一切。而内讧一事,最出名的莫过于带不动队友的苏秦。 只能说歷史很迷。 武安君白起在最好的年纪碰上了最菜鸡的赵括。 而周亚夫在最想建功的年纪碰上了垂垂老矣又过于自满的刘濞。 所以说,人啊!有时不仅败于实力,更是得认命。 「家上……吴国的探子来报,说是有人在下邳招兵买马,试图对家上实施刺杀。」 「下邳?那就是东海郡那儿?」可不巧嘛!东海郡左临大海,右挨彭城郡,上面还有个属于齐地的琅琊郡在燃起烈火。 刘瑞得知这一消息后愣了半天,然后挠了脸颊,面色古怪道:「你确定这个叫周丘的脑子没问题?」 不是他故意贬低对手,而是此人在东海郡招兵买马……他是当郅都是死的吗?要知道在关中的援军抵达后,楚地的三十万大军里有二十五万随郅都走东海郡突袭齐系里极不安分的胶西王和胶东王。余下的等周亚夫的大军抵达后切入吴国,让刘濞体验下什么叫菊花残。 如今冒出个在东海郡招兵买马的周丘倒是把刘瑞给整不会了。 他一方面觉得刘濞就算拉,但也不会蠢到如此地补。 可另一方面,他又相信这是刘濞干得出的事。毕竟史上的七国之乱所带来的影响更糟,来势也更加兇勐。可是从发表檄文到平息战乱也就花了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啊! 别说是齐国凑出的六七十万大军,你就算往全国放生十万头猪也没这么快就抓完的。 也正因为七国之乱搞起的声势太大,落败的速度更为惊人,所以在平息叛乱后,所有藩王都安静如鸡,甚至有几个因为关中来人而被吓到自行了断的。 「嘶……你说这人……会不会是吴王给孤设的圈套?」刘瑞不相信自己大马金刀地坐在这儿还能碰上活腻的人。 难道是他手段太轻,镇不住那些骑墙派的豪族富商? 想想此地楚风甚浓,并且不乏争强好胜之辈,所以刘瑞在脑补过多后抱着宁可错杀三千,不愿放过一个的念头找来思贤苑出身的禁军,然后由宁成这个大杀器带队突袭了几大家族的老宅,结果真在柴房地窖里搜出了粗制滥造的铠甲兵器。 宁成:「……」 劝说成功的家僕:「……」 「各位,请吧!」几个在乡间为非作歹的家僕哪里干得过从云中郡退下的老兵。不过是三两下的功夫就被对方缴了武器绑成串串,然后就是张汤的属官们上前,轻车熟路地抄完家后找到几张写了一半的细绢。 「家上,臣等确实在彭城刘氏与崇氏家里搜到叛乱之物。」张汤拿到足以定罪的东西后不敢怠慢,立刻找上刘瑞呈道:「这是臣等搜到的证物,还请家上观之。」 刘瑞将细绢摊在面前,只见那平平无奇的一百来字里居然三四处的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是主君在反覆犹豫后的产物,而且还在第一句就爆大雷。 「鄙贺吴王之大义而忧万民之艰辛……」刘瑞的声音平静到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所以这大义的吴王背后是不怎么讨喜的孤咯!「 看完全文的刘瑞平静地叠好细绢,缓缓道:「查出多少东西?「 「自制的盔甲五十副,弓弩两副……「 「五十副盔甲是看不起谁呢!」刘瑞突然打断张汤的话,挑挑眉毛道:「他在哪儿制造武器?」 「木匠铺子和制盐场后。「张汤答道:「他们借着锯木的噪音和制盐的消耗掩盖私制作铠甲的事实。」 「是吗?那么他还挺胆大的。」想想这些大厂里极易发生的火灾问题,兴许刘瑞不出手,现实也能让其明白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况且这盔甲的质量…… 刘瑞瞧着属下端上的「大龟壳」,愣是没法将这玩意与他所熟悉的盔甲画上等号:「他们就拿这玩意刺杀孤?」 不知为何,刘瑞觉得自己被侮辱到了。 见过兵马俑或是看过考古区up主復原的人都知道秦汉流行札甲,也就是在皮甲上串上小铁片,然后借着甲片的受创来吸收打击能量,所以越高级的盔甲铁片越小,也更密集。 而张汤他们带来的盔甲里有不少都是一整块的铁做成个大肚兜,一眼望去还真像个龟壳,就是不知穿起来膈不膈应。 第271页 怎么说呢! 这水平真不像是专业工匠能搞出的,反倒像是业余爱好者的作品。 就是那种放在b站上供人参观也会引来大批吐槽的差生作品。 可是在西汉,私制铠甲就足以定罪了。 歷史上的周亚夫之子只是为了给长辈搞五十人铠甲陪葬就把老爹坑死。 张汤他们抄出的盔甲数量已经不止五十人份吶!是可以出重拳的程度。 「家上,那彭城崇氏倒好解决,刘氏就……」张汤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彭城刘氏不仅有楚元王的庶支,还有丰沛二县的移民者。 丰沛可是高祖的快乐老家啊! 这彭城刘氏虽然落魄到要与商贾为伍,可是他们的出身与姓氏在那儿,就容不得张汤随意处置。 「啧!姓刘啊!」刘瑞盯着叠好的细绢,突然笑道:「孤与父王……」 「打得不就是姓刘的?」 张汤的瞳孔地震,但还是很有眼色地把刘瑞的话从脑海中删去。 「罢了,既然是姓刘的,那就给点面子吧!」 刘瑞拢着袖子,若有所思道:「如今暂代宗正的是梁王叔,而且在吴王叛乱前就有大父的在天之灵提醒梁王叔要协助父王平息叛乱。」 「既然如此,那边请梁王叔与丰沛二县的刘氏族老们过来商量如何处置不肖子弟吧!」顺利甩锅的刘瑞本想滴些鳄鱼的眼泪,但却发现自己死活哭不出来。 第166章 「既然家上没有别的吩咐,那臣就下去审问他们了。」张汤见刘瑞半天都不说话,于是上前捧起细绢,极有颜色地退道:「臣请告退。」 「等等。」如梦初醒的刘瑞叫住了张汤,犹豫后舔了下嘴唇,眼睛瞟向窗外道:「孤的这群亲戚啊!有不少人都被高祖给宠坏了,所以生的一颗容易受骗的榆木脑袋。」 「孤是说如果……」 「如果真是家僕或崇氏作乱让彭城刘氏里的蠢货们莫名其妙地与之有了纠葛,你可得让其看起那歹毒之人的真面目,然后在梁王叔和丰沛两县的族老前争取对其宽大处理。」 言下之意就是你可以强迫彭城刘氏去观刑,争取从他们嘴里捞出点有用的东西。 当然,这些事情咱两私下明白就行了,要是闹到明面上你自己解决,别把他这幕后主使给扯下来。 「臣,谨遵家上之意。」get到刘瑞意思的张汤痛快接下刘瑞的难题,出去后便拐弯进了监狱,准备找栽了的肥羊们聊聊人生理想。 比如刘濞给他们开了多少支票。 他们拉到的叛乱合伙人还有哪些。 事成之后要从哪里给关中捅娄子。 天知道这群人在叛乱上压根没有参考对象。 彭城崇氏倒是祖上阔过,可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久到高祖的祖宗还是魏国大夫呢!所以他找谁来借鑑叛乱经验? 这么一想,崇家家主一边吐血,一面冲着不断求饶的家僕骂道:「竖子误我。」 「竖子误我!!!」 「大人,大人我真的没想刺杀太子啊!小人有几斤几两敢冒这天下之大不韪去刺杀太子?这都是,都是……」已经快被笞成血人的家僕左瞄右瞧地寻找甩锅对象,然后开启了主僕间的狗咬狗。 没办法,别说是白身,就是官吏碰上造反,而且还是准备刺杀太子殿下的造反,关中判个弃市都算是高抬贵手了。 说不准在吴王落网后,罪上加罪的崇家会判具五刑和夷三族……这也算是登月碰瓷上倒霉的李斯了。 「你说不知道叛乱一事,可我们搜出的铠甲确实真的,贵家在铁匠铺里留下的过量残渣也是真的。」因为刘启下令禁止对犯人严刑拷打,甚至规定了笞刑的数量,所以张汤挑了几个熟手过来「伺候」犯人,并且对他们实施精神折磨。 当然,为了体现刘瑞不是残暴之人,审讯的只有明显参与叛乱的心腹和各家的中心人员,住的远的和等级不够的连同内宅女眷都被严加看管,但也保证了最基本的优待。 「尔等是当本官是傻子,还是当前去抄家的士卒都是瞎子?」张汤让人泼了犯人一身盐水,一字一顿道:「谋害太子属十恶不赦。」 「你们究竟是蠢吶!还是傻啊!」居然在来往的文书上明明白白地写了要搞死太子。 有这证据,别说是他们已经准备盔甲,就算是口嗨也能凑个三族套餐。 张汤觉得他来审讯这群人绝对是大材小用,是在侮辱他的工作能力。 天知道为了给彭城郡的某些人点颜色瞧瞧,他可是走赵禹的路子接了不少审讯的好手。 结果这群和他一样来之前如临大敌的人碰上令人一言难尽的货色…… 默…… 这真的是要造反的人吗? 感觉不是犯人疯了就是他们出幻觉了。 「首恶和从犯自是要严加审讯。」 「买来不足三四年的家僕先走梁国送去少府。」刘瑞自认为不是好人,也不能在一拍脑门一跺脚地情况下终结西汉的蓄奴习俗。但是作为良心尚存的人,加上先帝与刘启一直都在维护自己的好名声,所以西汉多少还是在法律上保护了奴婢们的人身安全,并且和秦朝一样订了可赎,可特赦的政策。 最重要的是,西汉承认了杀奴婢犯法,甚至要偿命的条律。 第272页 是以在关中还是存在虐待奴婢的黑暗秘事,但也不会表面上做的那么难堪。 尤其是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曾深受家贫或战乱而险为奴婢,因此在这方面查的很严。 所以在刘瑞看到下狱的那几家里有不少瘦骨嶙峋的奴婢后,他诡异地沉默了,随即陷入了自我怀疑:「把人虐待成这样他们就不怕睡觉时被人扎上一刀吗?」 「您为何会这样说?」李三不想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刘瑞,但还是难以掩盖困惑的语气:「这些连奴婢都算不上。」 「毕竟奴婢好歹记录在内呢!可他们不过是死了也无关紧要的私奴。」 李三说罢还强笑道:「彭城郡算是好的,铜铁矿不多。您要是去铜铁矿多的地方瞧瞧,那才叫惊喜呢!」 「朝廷……」刘瑞本想问朝廷不是彻查过隐户并且将犯法的弃市吗?但是想到两千年后都还有人知法犯法,而且此时的通讯条件与制度无疑是给想犯法的豪强打了针强心剂,所以也就没有问出这么愚蠢的话。」 「罢了,查清底细后送去少府,然后派去修阳陵吧!」 阳陵一成,皇帝肯定会大赦天下,那时参与修建阳陵的官奴婢便有机会成为庶人。 「家上仁慈,实乃社稷之福。」李三恭维了一句便安排下去。 只是这些奴婢好处理,主犯及从犯的家眷就不太好管,还是得由专业人士定个罪。 「说起来,因为刘濞的缘故,桃侯刘舍从少府挪为太僕,可算是被气了个半死。「太僕虽掌舆马和马政,可这里有太多人分得一杯羹,哪像少府,职能够多,也更容易捞钱。不过有一说一,刘舍这个少府令确实当的不咋地。这也跟他们这家始终进不了权贵圈子有关。 毕竟是项襄之后啊! 若不是他们够老实,够受人排挤,也不会安安稳稳地活到今日。 「神公也只是復起后用来应急的,孤也要考虑一下少府令的人选啊!」 文党也好,张汤也罢,他们都太年轻了。年轻到作为九卿根本压不住人。 少府可是皇帝的命根子。无论刘瑞喜欢与否,他都得找个老实本分的在自己的心腹大臣们成长起来前帮他管着少府。 与其让刘舍来或是让少府改姓为汲,不如…… 不如让石奋来吧! 石奋够平庸,够听话,也够老实。 管理少府不需要太过聪明的人。 让石奋坐个过度,然后将卜式和聂壹扔进来,也不怕外行管内行的赔光他家的棺材本。 有了计量的刘瑞琢磨着回去后如何让还是中大夫的石奋上来。 而在彭城郡掀起一股腥风血雨时,刘濞也在进攻的路上撞了个满头是包——因为他既不听田禄伯的建议走武关直切关中,又不停桓将军的建议分四路夺下河南郡。而是让刘驹留守吴国后与应高会和,然后以淮南王刘安为人质逼迫淮南丞相张释之开门。 要说那张释之也是个狠人,面对主君的亲自叫门也毫不动容,明里暗里地表示自己身为大汉的臣子绝不能让刘濞这个老贼借道攻入关中腹地,气得淮南王刘安在城门口骂道:「尔老贼也,竟令主君赴死。」 面对刘安的怒骂,张释之短暂地沉默了。 然后就在刘安以为他要低头时,张释之突然说道:「大王为天子之臣,又受先帝的恩惠,岂能因一己之死而视天子于无物乎?」 言下之意就是这门我守定了。大王你要是为此丢了姓名,那也是作为关中的忠臣而死,总好过以叛乱之身而无善终。 「噗!」这下别说是刘安被张释之的话气到吐血,就连刘濞都有些可怜自己的远房堂侄。 啧!这么些年的功夫,就是养条狗也养熟了。 而这老匹夫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眼见张释之一油盐不进的模样,刘濞也懒得再费口舌,直接下令强行攻城。 张释之见状,也是让城墙上的弓箭手准备应对吴王的士兵,然而士兵却在尖利的女声下被打乱了备战的精神力。 张释之回头一瞧,只见淮南王后上前就是一巴掌,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老匹夫,你这个无父无君的老匹夫。」 「孤问你,城下何人?」 「是淮南王!是高祖的孙子,皇帝的亲堂兄。」 「尔身为陛下指派的丞相居然让用弓箭对着大王,真是狼心狗肺的玩意。」淮南王后一面哭泣,一边骂道:「可怜大王对内温和,对外恭谨,礼贤下士数十年竟然养出个忘恩负义之人。」 「王后,忘恩负义的不是臣,而是大王。」当众受辱的张释之气得浑身发抖道:「您瞧过那檄文上写的不忠之言吗?大王此举,是要把淮南国上下都陷入不忠之地啊!」 张释之老眼含泪道:「王后可记得淮南厉王谋反后,其追随者们的下场?」 这话不是在警告淮南王后,而是警告墙上的官兵要是不与刘濞划清界限,迟早会在关中的事后清算里遭殃。 果不其然,先前还有些犹豫的官兵下一秒又坚定了要跟刘濞死磕到底的决心。 淮南王后见状,焦急之下也是冷笑道:「弒王者具五刑,夷三族。」 「淮南王是否叛乱不应由你一个姓张的臣子来判断,而是得由陛下圣裁。」 「关中的诏书一日不下,孤的主君就一日还是淮南王。」 第273页 「我倒要看看谁敢冒着具五刑,夷三族的后果向大王放箭。」成功镇住楼上官兵的淮南王后下巴一抬,冷冷道:「你既拿大王的先父来警告孤,那孤也警告你别忘了大王的先父死后,那些押送他的人,关押他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关中要脸,就算要搞死淮南厉王,也会推人出来顶罪。 碰上藩王谋反之事,而且还有自家大王受人诓骗后不仅写了欺君犯上的檄文,更是被吴王刘濞推来叫门。 说实话,任谁站到楼上官兵的立场上都要气得给自己一刀。 他们到底是招谁惹谁了才会碰上这种事。 张释之见状,气急败坏之下也顾不得身份不身份地抢来弓箭对准下方的敌军,结果没等羽箭离弦,他便感到锥心刺骨的疼痛。 「噗!」张释之吐了口鲜血,颤巍巍地回头看向动手的淮南王后,后者踹在颤巍巍的张释之的胸口,冷冷道:「开门迎大王,然后令翁主与太子去关中请罪。」 「记住,是要剃髮着囚衣向陛下请罪。」 「诺。」 张释之没有听清淮南王后的命令。 曾经是汉家廷尉的一代名臣就这么死不瞑目地倒下,尸身倒是被淮南王后妥善收好,琢磨着如何向关中交差。 不管皇帝再怎么厌恶张释之,他都是皇帝派给淮南王的丞相。 一国之相不明不白地死了却没个解释…… 你是在打皇帝的脸啊!还是当廷尉宗正不存在啊! 「殿下,大王进城门了。」就在淮南王后苦思冥想之际,刘濞的军队已入城,她也没空在死人的身上多费功夫,而是抱着虚弱的刘安痛哭流涕。 「大王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妾身可怎么活啊!」淮南王后一边做戏,一面打量进城的吴国士兵。 刘安安抚完妻子后借着夫妻间的私密氛围悄悄问道:「陵儿他们呢?」 「已经走小路去关中向陛下请罪了。」淮南王后一边与刘安窃窃私语,一面展示自己满是伤口的手指:「陵儿带走妾身的血书,而且妾身也提醒过陵儿,入京后剃髮着囚衣枷锁向陛下请罪。」 要是连这都打动不了皇帝,那就去高庙门口痛哭流涕。 反正他们都火烧眉毛了,顾着那些个脸面也没啥用处。 刘安听闻松了口气,知道这后路也是顺利搭上了。 只是想想关中的做派已经他替刘濞起草檄文的事实,他又为此失了力气:「若有不幸,孤也只能一死保住尔等的性命。「 淮南王后没有为此大惊失色,但是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而在这时,刘濞派人请刘安过去一聚,后者闻言有些迟疑,但是听到淮南王后说虎符在手,他们城里还有几万精兵后又放松下来,冷着脸接受了刘濞的邀请。 啧!反正都这副德行了,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 第167章 刘濞进入淮南国后瞧着刘安的班底也不是没动过吸纳的念头,但是想到刘安是被逼叫门的,心里只怕是对吴国恨之入骨,加上淮南国虽不及吴国富裕,但是因为挨着关中而在西汉的诸多郡县里算得上人口丰盈。 吴国的士兵还得去跟关中gank一番呢!怎么能在淮南国折损兵力。 不过等他们驻扎在淮南国后,瞧着面前的局势却不由自主地沉默了。 诚然,过道淮南国可以避开重兵把手的彭城郡,但是淮南国右边的处境也不比吴国强上多少。 无论是袭击汉中还是梁国,他都绕不开人口最多的汝南郡。 那可是在汉初就有二百六十万人口的庞然大物啊!况且自先秦就有汝南名士的美名。 不然你以为河南郡为何是中原的心腹之地?还不是地形好加周围有城郡为它不断输血。搁在后世这就是北上广的虹吸效应+湖北的中心地形+黄河中下游的平原优势。 更麻烦的是走最短路线进河南不仅要过人口最多的汝南郡,还要路过人口第二,三面都被河流包围的颍川郡。 颍川可是个好地方啊!夏禹的故乡,世家大族的培训基地。 刘濞敢打赌他的军队要是能连过汝南加颍川,那关中说不定会主动求和。 而要是过汝南郡后不去河南,而是转头去了梁国…… 刘濞的脸色骤然好转,毕竟淮阳郡与梁国人口较少,不是个硬柿子。 啧!这么看来,汝南郡是非打不可了。 仗没打一次,但却开了好几次会议。 搞不懂出发前还说要从庐江国绕道去长沙,然后将南郡和汉中郡拿下吗? 怎么他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会儿就跟不上刘濞的脑迴路了呢! 应高看不懂,但是应高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如果是平日里的刘濞兴许还会在意一下应高的反应,但是交手之日在前,他也顾不了什么,而是三番两次地撇开应高,然后召众将领过来议事,或是请刘安过来一聚。 回到自己家的刘安显然底气很足,但是看到刘濞把淮南国当成囊中之物后还是感到一丝丝的不爽。 这让他在见到刘濞的那刻依旧有种自己是刘濞俘虏的错觉。 对此,刘濞毫无感觉,甚至在刘安过来的那刻做出一副欣喜若狂的姿态。 这让刘安的不爽之情达到了顶峰——淮南国是他刘安的,不是这个吴国来的老匹夫能觊觎的。 第274页 话虽这么说,但家里有雷的刘安也不敢和握着引爆器的刘濞硬碰硬的,于是在扯出一抹僵硬的假笑后听着刘濞开口道:「奸佞一除,想必淮南王也拿回被偷的虎符了。」 「这……堂叔怕是要失望了。」虽然虎符已被淮南王后拿回,但刘安还是睁着眼说假话道:「张释之那老狗狡诈如蛇,在王后平息城头上的叛乱前就让人带着虎符逃了。」 「哦?」刘濞挑了下眉毛,让人看不出他是否信了刘安的话:「没了虎符?还能命令城头的军队。」 「这事怪小侄。」大脑高速运转的刘安半真半假道:「小侄离开前当众将虎符交予了张释之,而这老匹夫又在淮南国当了那么久的丞相……」 提起这事,刘安本该压下的怒火又「噌」地一下疯狂上窜。 事已至此,不管刘濞信不信刘安话,对方既已表现出不能,亦或是说不想与你同流合污的姿态,刘濞便没兴趣跟刘安浪费口舌,而是直截了当道:「孤打算进攻汝南郡,然后经淮阳郡入梁国,与齐王的军队集合后一举拿下河南郡。 刘安:「……「 刘安:「!!!」 「等等,攻打汝南郡的决策是不是太冒险了?」如果不是刘濞的脸上没有伤口,刘安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脑子被人敲破了:「汝南郡可是……连接梁国和楚国……孤是说楚地的中间地啊!」 而且汝南郡本身就有近三百万人口。 这些地区隶属于先秦时的楚地,虽然在几十年的和平生活变得没那么有攻击性,但是考虑到汝南系官员的影响力…… 刘安只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于是秉着「你挨打别带上我」的卑微愿望小心提醒道:「为何不打衡山郡后攻入武关,或是经庐江国与长沙郡突袭关中。」 「哼!按你的说法,等孤把汉中拿下的那刻,朝廷早就摘了齐系七王的脑袋,然后出武关切断孤的补给线,让孤明白什么叫自掘坟墓。」 合着你现在的行为就不叫自掘坟墓吗? 刘安真想上前与刘濞同归于尽,然而他没这个能力,甚至在转身离开时被刘濞的亲信一左一右地架住,然后就被强制性地套上了盔甲:「你……」 「大敌当前,孤也不忍落下自己的好侄儿,所以就劳烦淮南王与孤……同进同退吧!」刘濞留着鳄鱼的眼泪将刘安押走后,又故技重施地绑了淮南王后。 一国之君与王后都在刘濞的手里,彼时的他也无需虎符就能效后世的曹老闆以令军队:「通知全军一个时辰时进攻汝南郡。」 「孤会在大军进攻时与淮南王夫妇一起在高出为攻城的士兵门鼓舞大气。」 听了这话,刘安真的被刘濞气得昏死过去。 这个老匹夫居然……居然真的把淮南国上下都拖下了水。 如此一来,朝廷派来平息叛乱的军队毁的是淮南国的城墙。 被汝南名士骂的上天的是他淮南王刘安…… 刘濞…… 你真是好狠的心,好毒的计,居然将他这些年的努力全都砸了,砸了…… 一想到这儿,刘安在被刘濞的亲信掐醒后吐出一口血沫,指着刘濞颤巍巍道:「你……你……」 还没等他吐出胸中的怨恨之言便再次晕了过去。 眼见刘安不顶事了,刘濞便看向淮南王后,对方在夫君昏死后也双腿颤抖地巴不得自己一起昏过去。 「堂叔……大王他到底是没经过战事的文人,您让他……」淮南王后吞了口口水,焦急道:「他怎么上战场呢!」 第168章 「所以只是让堂侄和堂侄媳妇与孤在高出为将士们打气,并不会让堂侄与堂侄媳妇去前线之地。」刘濞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不等淮南王后拒绝便压着他们出发。 正常人可以预判正常人尔等决策。 但是正常人绝不能预判疯子的决策。 就比如刘濞拿下淮南国后不去攻下更好啃的衡山国,然后经南阳打进刘舍驻扎的武关,而是另闢蹊径地以淮南国为跳板进攻汝南郡,这让各地在担心刘濞的精神状态的同时,也在评估衡山国的实力。 常人不啃硬骨头。 所以这衡山国…… ………… 吴王拿下淮南国后直球进攻汝南郡的消息传至昌邑后,在此驻守的周亚夫愣了三秒,然后向密探反覆确认了两三次才相信刘濞不走衡山国,不走南郡,就那么直挺挺地对上汝南郡。 对上这根关中的直辖郡里较为难啃的骨头。 「太尉,叛贼的大军已经行动了,咱们是不是……」 汝南郡是水流交错的平原地区,虽不及黄河流域的北部和巴蜀郡的粮食产量,但也是片膏腴之地。 要是被刘濞的大军攻下了。 副将的话还没说完,周亚夫便抬手打断了他:「正是因为汝南郡多平原,利于骑兵冲锋,所以刘濞那厮儿没那么容易拿下此地。」 末了又补充道:「梁国那儿自先帝起就慢慢加固梁国的城墙,积累梁国的辎重以备齐系藩王和楚王的谋反。」 「以先帝之谋,难道会在淮南厉王死后对南郡,南阳郡,以及汝南郡没有任何防备?」 一想到这儿,周亚夫便有点遗憾朝廷过早处理刘戊。 若是刘戊还在,吴楚联军应该会走楚地进攻梁国,这样就不会影响关中的基本盘。 第275页 「庐江王那儿还有动向吗?」这儿是自齐系五国后最先把拿下的地方。虽然庐江国穷的与长沙郡有的一拼,但是考虑到它的地位位置和政治意义,周亚夫还是尽职尽责地问了句:「叛乱的军队里有庐江王一系吗?」 「原本是有的,但是庐江国在内战中消耗太多,所以能够支援刘濞的军队寥寥无几……」简称是来走个过场。 所以他到底是和什么样的人在对抗啊! 想藉此战名扬天下的周亚夫深吸一口气,无力道:「统治军队轻装经过彭城郡切入吴国。」 刘瑞被刘启扔去彭城郡可不是为了让他反思自己在坑人上的错误。相反,他来彭城郡时就带了禁军和思贤苑里的精英,加上少府精心准备的辎重与彭城郡,薛郡的家底,以及自吴王动手前的数月准备。足够周亚夫的军队以最快速度抵达彭城郡与吴国的交际处后就地武装,然后给刘濞一个大大的惊喜。 至于这些留在昌邑的辎重,则是留给朝廷的第二三波援兵。 「诺。」副将得令后赶紧下去准备一二。 与此同时,正在应付吴国军队的汝南郡郡守差点把刘濞的祖宗十八代都问了个遍。 这一刻,他既庆幸于汝南郡多水,所以想延缓刘濞的进攻不算太难,可又第一次讨厌让汝南郡富起来的平原地带。 「凡南北之争,汝南必有事。」能在此地当郡守的可不是文弱书生,而是在边境之郡上歷练过的,所以面对刘濞的进攻,汝南郡郡守的第一反应是上蔡,新蔡与郡治地不能丢,如此一来,吴王便得被迫右行,从而避开黔首们的损失,也为彭城郡与昌邑的军队包夹吴王提供有利趋势。 当然,汝南郡郡守能想到的事情,刘濞也不会放过。 新蔡,郡治县以及上菜把握着河流交汇之地与重要过道。如若拿下这三处,那刘濞进可切颍川河南,退可去南阳汉中,所以双方在新蔡这个洪、汝的交汇口发生了剧烈冲突。 汝南与淮南相邻,又在关中的腹地边缘,已经有二三十年没见过这种场面了。 因此在刘濞的大军进攻新蔡时,新蔡人包括汝南郡人都恨死吴人和淮南人了。更有甚者一边守城,一面骂道:「从今往后,我汝南新蔡人与吴人,淮南人势不两立。」 「势不两立。」 要说那汝南郡守周书也是狠人,得知新蔡遭到刘濞大军的进攻后带着亲兵和全家过来支援,十分汉子地与前线士兵同进同退,一副「劳资就算死,也要跟你们死在一块」的架势。 也正因为周书的不要命之举,新蔡人的反抗力很高,高到刘濞的大军在这儿栽了个大跟头。 其所牺牲的士兵更是差点堵了在此交汇的两条河流。 「堂叔,堂叔要不咱们别打了,没必要在硬骨头上磕得头破血流啊!」没见过这种场面得刘安抓着刘濞的手臂,几乎是哭求道:「咱们换个地方,换个地方打吧!」 而且硬骨头的不知有周书,还有封底在汝南的彻侯们。 诚然,无论谁当皇帝,他们这群祖辈跟着高祖入关的都能舒舒服服地活着。可是人们总归是有「凭什么是我倒霉」的心态。 尤其是刘濞的大军里有一半都是亡命之徒和强征来的黔首,指望他们手下有分寸还不如指望关中不削藩。是以在刘濞的大军久攻不下的这些天里,周围的县都遭了殃。 那些封底在汝南的倒霉彻侯们要么是带着家僕和周书一起跟刘濞的大军玩命,要么是进京哭诉刘濞真不是个东西,不仅纵容手下士兵烧杀抢掠,更是连彻侯之家都不放过。其间虽有夸大其词的意味,但是在战争的环境下,这种夸大其词也夸张不到哪儿,反而令关中对刘濞的厌恶感上升到了新的高度,使得手法不那么漂亮,自先帝起就有削藩之意的皇帝美美隐身。 不知送走多少个彻侯的刘启头疼地按着暴起的青筋,缓缓问道:「这是第几个过来哭诉的彻侯了?」 一旁的宦官令答道:「第五个,但是加上他们的姻亲与女眷,怕是不止这么些。」 「女眷那边还是得劳烦皇后。」 薄姬年纪大听不得这些,窦太后又因梁王刘武而被刘启软禁,所以接待彻侯女眷的重任就只能託付给薄皇后。 好在经过这些年的锻鍊,薄皇后虽不似她的丈夫儿子般精通废话文学,但也能以平静的姿态应对那些哭得死去活来的女眷。 当然,能进宫的都是聪明人,更清楚薄皇后管不了事,所以她们的哭诉与其说是哭给薄皇后听,不如说是哭给刘启听。 为的是逼刘启令周亚夫快点行动以减少他们的损失。 田地毁了还能恢復,可人口没了那就不是一两天能缓过气的。 刘启对此心知肚明,但将在外而君命之有所不受。 纵使刘启一直都为上不了前线而感到遗憾,但是对于自己的斤两他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所以在周亚夫带兵离开后便没有下达军事上的任何旨意,给了将领充分的信任与指挥权。 只是几个彻侯的哭泣就能让刘启回心转意? 呵! 这只怕是梦里才会发生的事。 翻开公务的刘启决定明天就不再接见前来哭诉的彻侯。 只是在翻开手边的第一份公务后,看清上面写了什么的刘启面色一沉,随即将其丢在地上。 第276页 「真是无面无皮的恶臭玩意。」 宦官令下去将奏疏捡起,放于刘启的手边后缓缓退下。 刘启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珠也跟着颤抖了好几次,最后还是败于现实又咬牙切齿道:「通知内史做好迎接淮南翁主与淮南王庶子进京的准备,另外……」 预判了能力在淮南王后之上的刘启面色凝重道:「提醒梁王看好宗庙,不要让淮南王的孩子有哭庙的机会。」 「诺。」宦官令应声后没有立刻去办,而是秉着为君分忧的想法大胆提议道:「陛下若怕淮南王的子女藉机哭庙,何不以太皇太后或皇后的名义请其过去做客,然后……」 宦官令到底是臣下,所以不敢对淮南王的子女说出那等大逆不道的话:「梁王殿下到底是男子,看住淮南王庶子还行,可是那淮南翁主……」 不得不说,宦官令还是有几分运气的。 歷史上的淮南翁主刘陵可是和她表面功夫一流的阿父一样难缠。 若非先帝一脉几乎像是开了挂般难搞,没准以刘安父女的城府,还真能把先帝一脉从关中的椅子上拉下来。 「既然如此,就以太皇太后的名义邀请淮南王的子女入宫,然后令淮南翁主陪伴太皇太后把!」刘启丢给宦官令一个赞赏的眼神,在其离开前还特别嘱咐道:「记住,要大长秋亲自迎接。「 「顺带让信乡公主与越儿随宦官令一同迎接淮南王子女。」呵!要跟他装是吧!那就看看谁更噁心。 根本不怕对方和自己装白莲的刘启冷笑一声,就不信派信乡公主与刘越一起去接淮南王子女还拿不下两人。 如果他们敢拒不上车,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彼时不用刘启出手,关中那些苦主就能活活骂死他们。 ………… 「到了关中,你不要随便行动,而是得像阿母说的那样一切都听我的。「刘陵生的聪明伶俐且口才不错,所以自出生后一直很受父母喜爱,地位甚至一度高过同母的兄弟刘迁。 然而在淮南国发生巨变后,淮南王后虽是让刘陵带着她的血书去关中认错,可是与之同行的却是庶子刘子建,而非淮南王后的嫡子刘迁,这让刘陵在狐疑之余,忍不住新生怨念。 呵! 平日里说的再怎么亲热,有事时还不是儿子为重。 那刘迁就和刘子建一样派不上用场。 如果她是男子,哪里轮的上刘迁和刘子建在这儿张扬。 「诺。」刘子建明明是淮南王的庶子,但是在刘陵面前还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知道就好。」刘迁不在,刘陵没法将气撒到同胞兄弟身上,所以只能恐吓刘子建,看着对方还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后满意地撇过头。 「另外,奉劝你一句,不要随便去接关中的话。」刘陵没有看到刘子建低头的那刻眼里闪过兇狠的光,而是在挑起车帘后面色凝重道:「咱们一家都在刀尖上起舞。」 刘陵不知刘濞的疯癫程度,但是一个能把关系不错的亲戚诱骗到吴王宫后逼其叫门,直接把淮南系的两国都拖下水的藩王已不能以正常的眼光所看待。 「吾父与吾等怕是凶多吉少了。」虽然淮南王后在送女出发前再三强调要尽可能地谦卑恭谨,要在刘启的面前尽量诉说刘安委屈不易,然而刘陵清楚以关中的尿性是不会让刘安顺利逃脱的。 毕竟她的大父刘长……就是被先帝骗去疯狂捶杀了审食其后落得个活活饿死的下场。 而他阿父也是和几个兄弟忍了十几年的监视才分得一个七零八落的淮南国。 「翁主,未央宫的马车在前,您看……「 就在刘陵想入非非之际,坐下突然一停,随即便有车夫的询问声传入耳中。 「来者是谁?」刘陵没有下车,而是警惕地握紧利刃,让随从过去询问一二。 「是椒房殿的大长秋和信乡公主,以及皇十一子刘越。」 得到回覆的刘陵内心一沉,知道阿母的计划怕是被关中预判了。 如若只是大长秋过来,那么刘陵或胡搅蛮缠或哭天撼地也能避开对方的跟随,从而获得前去高庙的机会。 可信乡公主和刘越不同。 皇帝都派自己的子女来迎接你了,而你却当众驳了皇帝的好意,这可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阿姐,要不我去应付他们,你藉机去高庙?」刘子建对刘陵自是有诸多的不满,可是搁在全家玩完的大命题下,他也不能就此与刘陵产生内讧。 「应付?你想怎么应付?」刘陵放下车帘,脸上尽是无可奈何的苦笑:「一位公主,一位皇子。」 「人家都摆明了是一对一监视,难道你能应付完皇十一子后应付信乡公主?」说罢,刘陵便认命道:「下车,然后与我一同告罪。」 第169章 刘陵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不等刘子建反应过来便拆了髮饰,然后瞧着愣在原地的刘子建便气不打一处道:「还愣着干嘛?拆啊!」 「哦!」反应过来的刘子建也赶紧拆了自己的冠冕,姐弟二人踉踉跄跄地下车后不等大长秋说些场面便跪地哭道:「罪臣之女刘陵携弟弟刘子建向陛下请罪。」 然后就是一个大礼,弄得信乡公主地笑容僵在脸上,但是下一秒跪地与刘陵一併痛哭:「堂姐如此,倒是令堂妹痛心疾首,痛心疾首啊!」 第277页 信乡公主的眼泪流得比刘陵还凶,两位少女在那儿演了许久便被大长秋一同扶起。 刘陵本想挣扎一下,但是在从小务农,热爱手工与骑马射箭的信乡公主那儿,这点子力气几乎可以忽略不起。于是刘陵几乎是被信乡公主从地上拎起,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一旁的马车里。 刘陵:…… 刘陵:??? 解决完最棘手的那个后,刘越也将顺势将愣住的刘子建塞进另一辆马车里。 大长秋见状也立刻招唿着启程。 马车上的刘陵瞳孔髮丝凌乱,瞳孔涣散,同衣冠整齐的信乡公主形成鲜明对比。 「听说堂姐要来,太皇太后欣喜之余也是感到一阵唏嘘。」信乡公主的脸上压根不见之前的悲伤,一双眼睛笑吟吟的,看起来分外温柔:「母后在我离宫前嘱咐我要照顾好堂姐。」 「是,是吗?」这话搁在刘陵耳里充满了威胁:「依照惯例,宗室入京应当先去拜见高庙。」 「拜见的事而也不急这会儿。毕竟今年事情太多,所以为了安抚先祖,梁王叔替父皇在高庙里呆着呢!」信乡公主上前拍拍刘陵的手背,微微一笑道:「所以堂姐就算想去高庙,那也的等梁王叔出来后。」 「是,是吗?」刘陵的后背变得汗津津的,眼睛也隐晦地瞥向车帘,像是在思考什么。 信乡公主一直盯着浑身僵硬的刘陵。 而至马车快到宫门时,刘陵的身体微微前倾,结果却被眼疾手快的信乡公主一胳膊打在胸口处,疼得她差点尖叫。 「我见堂姐似乎要做相当危险的事,所以情急之下没轻没重了些。」信乡公主满脸紧张道:「堂姐可有伤着。」 「无,无事。」刘陵想骂「你是不是故意的」,但是想想信乡公主的力气,以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还是尽量咽下喉间的怨气,勉强笑道:「罪女一想到等会儿就要面圣,自是有些心乱如麻,所以……」 「面圣的事儿,恐怕也得等些时日吧!」信乡公主一脸惋惜道:「堂姐也知道,近日国内那叫一个一团乱麻,因此父皇怕是没空见堂姐。」 「不过堂姐放心,母后与太皇太后一定会好好招待堂姐的。」 「至于淮南王公子。」信乡公主知道刘子建就是个赠品,在刘启与刘安的拉扯中毫无用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得将他放到长乐宫里时刻看着:「父皇已下旨,因怜惜堂弟,特许其在宫中的待遇一如皇子。」 「陛下圣恩,令吾惶恐。」知道自己与异母弟弟会被囚于宫中的刘陵几乎要疯了。可是跟老奸巨猾的刘启相比,刘陵这个小丫头片子的段位实在是太低了,低到人家随便想个阳谋就能轻松拿捏这对姐弟。 不知是读书读多了还是跟刘瑞呆得太久了,总之在刘陵眼里,信乡公主已经和「狡诈「画上等号。 同理,能和信乡公主一起来的刘越也不好对付。 搞不好在隔开他们的这段时间里,刘越就已套出了很多秘密。 「大冷天的,堂姐怎么浑身发抖啊!」信乡公主的声音温柔无比,但却让刘陵感到不寒而慄:「生于淮南国,又是父母的掌中宝……」 「堂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信乡公主的手指滑过刘陵的脖颈,貌似无意道:「你若什么都不做,父皇还会为着脸面而优待你。「 「你若让他下不了台,他便让你后悔一辈子。」 刘陵在这一刻确实是汗毛直竖,但是当着信乡公主的面,她还是强撑着笑道:「用对付政敌的手段对付一名翁主……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有吗?可这在我们家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信乡公主奇怪道:「堂姐都敢来长安耍心眼了,总不能还如此天真吧!」 「如若咱家真那么仁慈,惠帝的几个儿子也不会被剁成肉泥。」 刘陵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眼珠左移地与信乡公主对上视线,然后被吓了一条。 「噗……堂姐的这点胆子给宫里可是要被活活吓死的。」不知为何,瞧着刘陵的反应,信乡公主突然理解自己那个成天琢磨着坏主意的十兄为何会喜欢吓人。 因为这种操控别人情绪的感觉真的很爽。 不过信乡公主玩闹归玩闹,还不至于在这个时候给刘陵吓出心病来。 下车的那个,刘陵的小腿软了下。 若不是信乡公主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只怕刘陵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阿姐?」刘子建不知仅是一个车程的功夫,怎么刘陵就面容苍白,步履虚浮至此。于是下意识地看向与刘陵并排的信乡公主,但也没从容貌温婉的信乡公主那儿看出端倪。 兴许是水土不服加上要见太皇太后而太紧张了,所以才如此失态吧! 这么想着的刘子建跟在领路的大长秋后,忐忑不安地踏上了长信宫的台阶,准备面对汉家里最有实权的人物之一——太皇太后薄姬。 即便这个九十多的老太已不在活跃于政坛,但是作为从秦始皇时期活到大汉中前期的女人,能在她面前耍心眼的不多,刘陵的那点子小心思根本瞒不过老太太的心眼。 「三四十年过去了,那个脾气急躁的刘小七……竟也有个如花似玉的孙女来见孤了。」头髮花白的薄姬满眼慈爱地看着刘陵与刘子建向她行礼,招招手道:「这股子机灵劲儿倒是让孤想起淮南厉王还在高后宫里的模样。」 第278页 第170章 薄姬虽如寻常人家的老妪一般说了些刘陵大父的事,可是只要有点心眼的都能从薄姬的话语里听出一丝不妙的意味。 众所周知,刘邦的庶子里只有长子刘肥和第七子刘长被高后抚养过。诸吕之乱时,刘肥已经去世,动手的是跟高后没啥感情的齐系二代,所以刘肥在歷史上的名声不好不坏。大汉建立前,他作为庶长子替刘邦干了不少实事,后期虽因席位的事与高后有点冲突,但也认怂地递了个台阶下,也算是皆大欢喜。 相较之下,刘长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不同于郦寄那个倒霉蛋因其父被周勃所抓而被周勃逼着从吕禄手里骗出虎符,然后落得个卖友求荣的千古骂名。 刘长杀审其食后将杀母之仇扣在高后头上就足以称得上没脑子有狼心狗肺。 西汉重孝道。 高后再怎么为后世所诟病,但是她本人在西汉时的风评好坏参半,即便是先帝一脉上位后也没有否认高后的正统性。所以在世人眼里,高后对于刘长有养育之恩。别人可以对吕禄吕产指指点点,但对高后还是保持了最基本的尊敬。 而刘长呢? 你说他有脑子吧!他也知道先帝上位后向其示好。 你说他没脑子吧!他递投名状的内容是捶杀审其食,然后把杀母之仇扣在高后头上。 且不谈他的生母赵姬原是张敖的小妾,高后作为张敖的丈母娘看女婿的小妾和高祖生的孩子肯定没有多少好感。就说将张敖一家下狱是高祖的决定,高祖不听赵姬在狱中的申诉,你把锅扣在高后和审食其身上做什么?更别提高后身前还待不薄。 如果说周勃等人先前不选刘长为帝是为了避免刘长给高后这个养母翻案,那么在刘长干出一系列的迷惑操作后,有点脑子的都不会支持刘长上位。 毕竟在孝道为上的西汉,看看王莽之后的操作,就能窥见刘长的投名状有多么令人窒息。 因祸得福的是,因为刘长的操作太令人窒息了,所以他要是不那么跳的话一定能善终。 可人菜瘾大就是刘长在中后期的最佳写照。 跟他相比,被批评恩宠过多的梁王都不算什么。 刘陵经过路上的恐吓居然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潜能,所以在薄姬面慈心狠的警告下,她还是手骨发白,眉毛不皱道:「陵未见大父,如今听到太皇太后提到大父的事,心里真是……」 刘陵抬袖擦了擦眼泪,缓缓道:「陵在淮南国时曾听儒生加过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如今见得皇伯父还有太皇太后和太后可以孝顺,而吾父所思念的人已离开多年……」 「只愿陵到吾父的年龄还能承欢于父母膝下。」 薄姬的浅笑渐渐隐去,苍老的手掌摸着刘陵的头顶,缓缓道:「真是个好孩子。」 「只可惜淮南王……还是太年轻了。」薄姬的话让刘陵乃至刘子建的脸皮微微一抽,想着以刘长的年纪,这句「太年轻了」怎么听都不太正常。 果不其然,薄姬的下一句话便露出獠牙:「胆子小又不够稳重,被吴王那个乱臣贼子祸害得累及妻儿…… 「哎!这孩子……「薄姬那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让刘子建面容发烫,但是搁在刘陵耳里却有一种威胁的意味:」等朝廷平息吴王的叛乱后,梁王也该从高庙里出来,那时便由你父进去说说自己做错了什么,以后又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弥补过错。」 这话要是由刘启来说自是会有打压亲族,不太仁慈的意味,可是由薄姬这个九十多岁的老长辈来说,刘安又能说什么?旁人又能计较什么? 加上薄姬提及高后,提及刘长不太光彩的过去。 啧!要狠还是太婆狠啊!三言两语就捏住对方的死穴,给刘安扣了个沉不住气又镇不住场子的没脑子形象。 一旁的信乡公主不由得对薄姬升起崇拜之情,决定以后多来长信宫孝顺薄姬(偷学本事)。 「太皇太后之言,更是令陵羞愧万分。」刘陵知道眼前的老妪难搞,但是没想到她这么难搞。而且难搞就算了,她有个辈分高的「好处」,这可真是……令人头疼啊! 咬着嘴唇的刘陵只想翻过这页,于是做出心虚的模样道:「身为晚辈却让长辈如此难过,实在是陵的不是。」 事关刘安,她一做女儿的也不能替父告罪,所以想着含煳说法,把太皇太后的责备揽到自己身上。 薄姬见状,也是指了指刘陵,对着信乡公主笑道:「瞧瞧这小可怜样儿,到了孤这老太婆跟前吓得跟猫似的。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明明是缓和气氛的调笑,但刘陵只觉得羞愤欲死。 信乡公主也是个机灵鬼,顺势接下薄姬的话柄道:「孙女也是第一次当接待人,要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自是要当着您的面向堂姐告罪。」 公主都亲自告罪了,刘陵就是再委屈也得咬牙切齿地说几句漂亮话。 「说起来,阳信与沁水一出嫁,你在宫里也没个可以亲近的姐妹。」薄姬看向信乡公主,然后对宫里的老黄门吩咐道:「告诉皇后,淮南翁主在京的这段日子里就住在信乡的隔壁,一切待遇也比照公主。」 「诺。」 「太后病着,孤也是个说话没力气的老骨头。你若是在宫里有不便之处,可以去找信乡和皇后。」薄姬拍拍刘陵的手,一副为她做主的慈爱祖母样道:「她们要是不尽心就派人告诉孤,孤替你出气。」 第279页 刘陵:「……」 「太皇太后慈爱,陵自是没齿难忘。」警告自己不要因小失大的刘陵把掌心掐出了好几处伤口,离开后突然想起淮南王后的血书,但又不好转身再去拜见薄姬,所以置好老实等待下一次机会。 刘陵与刘子建离开后,薄姬的笑容立刻退去,就着宫女的手喝了口蜜水便对信乡公主嘱咐道:「看好她。以淮南王的小聪明,肯定会出哭庙之外的主意。」 「诺。」信乡公主也知道刘子建比刘陵好对付,可是一个添头身上也榨不出东西,所以还得从刘陵身上下手。 只是以刘陵的警惕性,就算有要命的东西,也不会在三言两语之下主动交给她。 一切待遇比照公主…… 一切待遇比照皇子…… 啧!原来太婆和父皇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有了计量的信乡公主眼睛一亮,决定找少府与长信詹事聊聊此事。 ……………… 「注意叛军的动向。」 「人呢?都起来。死到临头来还睡觉啊!」 「粪汁,准备滚了的粪汁。」 「火箭可准备好了?」 「还有巨石。记住要顺着城墙向下砸去,别搁那儿为了彰显自己的力气而抛得太远,结果一个叛军都没砸到。」 汝南郡的人力物力还是没话说的,虽然因汝南士子而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排外感,但是能在西汉做士子的至少学过君子六艺,战斗力比南宋的儒生高了好几个台阶,几乎人人都是用剑的好手。 所以在新蔡这儿,不少文官也上阵帮忙,平日里风度翩翩的学生也上去守城。一边对叛军实施物理攻击,一面对刘濞实施精神攻击。 汝南郡守见状,不知从哪里搞来些废弃的编钟,将盖子去后做成简易喇叭,然后由德高望重的老儒生用架起来的编钟喇叭对着刘濞破口大骂。 那声音虽然气到了为老不尊的刘濞,但也让城墙上的学生了遭了老大的罪。于是周书用木管做了个延长装置,然后将编钟喇叭架高以避免士兵继续遭罪。 想起高祖借楚歌让霸王的亲军自行崩溃一事,汝南郡守眼睛一亮,立刻想到个馊主意。 能跟项羽到最后的可是他的子弟兵吶!说是死忠里的死忠都不为过。 可就是这样的存在都能被楚歌弄得眼泪汪汪。 而被刘濞推上汝南战场的士兵里有那么多是强征来的地痞流氓与黔首。 你让他们对刘濞忠心还不如指望狗不啃骨头。 事实上,汝南郡守想的也没错。打仗这事本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黔首们的观念很朴素,那就是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甭管刘濞说得天花乱坠他都是叛乱的主儿,是要见了祖宗被抽上一顿的存在。 况且在刘濞的军队里,庐江人是来凑热闹的,淮南人是被逼得,吴人是为了向刘濞效忠,但也有部分灾民是被刘濞画的大饼鼓动得上场的,并且在刘瑞发动经济战后,蝗灾加上早就已经雪上加霜的经济更是让吴人……尤其是黔首想不恨刘濞都难。 多少人在前线拼死拼活只是为了挣得一口养活全家的军粮。 刘濞在灾荒之年不赈灾,然后用军粮诱惑飢饿的黔首们上前线…… 不知这点的汝南郡郡守让人唱起吴国的歌谣,然后又用简明的词彙阐述了关中不会追究跟着叛乱的士兵。只要他们脱下铠甲离开交战处,就能回归平静的日子。而汝南郡的各县也愿接纳那些迷途知返的吴人。等关中的军队平息叛乱后,他就能平平安安地回家。 末了,汝南郡郡守还在新蔡的城墙上感情真切道:「值得吗?」 「为了一场赢不了的战斗而连累全家真的值得吗?」 「新蔡人死了能获得追赠与美名,可你们死了又有什么?难道有阶下囚的吴王为你们的父母养老送终,将你们的儿女养大成人吗?」 「除了稀里煳涂地送命外,你们得不到任何东西,所以还是住手吧!」 「住手便可回归田间。」 「住手便可既往不咎。」 不得不说,老婆孩子热炕头是中国人永恆的追求。 打仗那是老封建和老资本的兴趣,是他们的利益分配,和普通黔首有什么关系? 刘濞本想嗤笑汝南郡郡守的白费力气,可是对方疯狂喊话的第一晚就跑了五百士兵。 第二天一千。 第三天两千。 为此,吴王不得不杀鸡儆猴,结果不仅没有制止士兵们的逃跑行径,对方反而逃得更快,更凶,也更隐晦了。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刘濞在营帐里气几近晕厥,但是瞧着死攻不下的新蔡也无可奈何,于是召集部将过来商议对策。 眼见大王在新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撞得满头是包,田禄伯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但还是以极高的工作素养为刘濞出谋划策道:「事已至此,不如调兵攻打彭城郡。」 「彭城郡?刘启那王八羔子的太子还在楚地呢!彭城郡的兵力难道会少?」刘濞不可置否道。 然而此时的桓将军却当了一把关中的助攻,立刻答道:「彭城郡的兵力再多,那也不是汝南这种直面藩国,被打造成铜墙壁垒的地方。」 「况且齐系的叛乱还未结束,楚地的兵力都被郅都带去镇压齐地,想必彭城郡那儿没有重兵把守。」桓将军擦了擦额上的血迹,目光看向彭城郡与距离彭城郡不远的昌邑,犹豫后牙根一咬,将肚子里的担忧脱口而出:「唯一值得警惕的是我们可能与周亚夫的军队槓上,不过拿下彭城郡后好歹能与齐系夹击郅都的军队,将其吞下后楚地便是大王的囊中之物。」 第280页 「同时也能打击关中的士气。」 刘濞沉思了会儿后点头道:「就按你们说得办,由桓将军带队进攻彭城郡。」 想起那个杀他儿子的刘启。 再想想刘启那王八羔子的儿子有可能在彭城郡,刘濞不由得眼睛赤红,狠狠拍了下桌案道:「孤和桓将军一起进攻彭城郡。」 「若是能亲手捉到关中的太子,孤必砍其头颅,以慰吾子的在天之灵。」 与此同时,吴国的广陵郡内,守家的季心抽出佩剑,细细打量了下上头的花纹后,决定给留守的刘濞家属来个大大的惊喜。 「大人,太子有令,让您在近日烧掉吴国的粮仓与武库,然后在泗口迎接太尉的军队。」借着商人的身份从事密探工作的聂壹终于带来刘瑞的最终命令,完成使命后便悄然离去。 第171章 终于结束了。 等到刘瑞最后命令的季心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心惊胆战的日子结束了,回去后要么是作为庶民穷苦半生,要么是被赶去给高祖守陵。 「算了,守陵这种光宗耀祖的事哪里轮得到我。」季心自嘲地笑了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 回不去了。 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传消息的聂壹并不想在吴国多留,但是瞅着季心的状态不对,他还是在职业操守下稳定对方的情绪:「事情一过,咱们也要回京向陛下和太子殿下汇报一切。」 聂壹咬重「回京」二字,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果不其然,季心已经舒展开的面容又僵硬住了,然后看向准备离去的聂壹,表情那叫一个晦暗不明。 「我知道了。」不知想通些什么的季心洒脱道:「请告诉太子,我不会让他为难。」 「所以我儿子和侄子……」 聂壹没法替刘瑞做出任何承诺,但会保证如实转告他的话。 ………… 「是吗?」已经离开彭城郡的刘瑞在颍川郡与聂壹会合,听完对方的转告后不咸不淡道:」知道了。」 聂壹不是多嘴之人,知道刘瑞有了计量便低头退下。 「这事办的不错。」 「等吴国的乱子结束后,关中也要拔掉几棵墙头草。」刘瑞叫住准备离去的聂壹,赞赏道:「你很不错,和卜式一样等吴国的事情结束后就在孤身边做个舍人,然后去九卿底下歷练一下。」 「诺。」知道自己通过考验的聂壹难以掩饰眸中的狂喜,转身向刘瑞拜道:「得家上所信,不辱使命。」 「孤也很期待你的未来。」末了,也是想到聂壹的出身,提醒道:「为官前还是把该处理的东西给处理掉。」 「吴王的事闹得太大,期间少不了河东富商和江淮盐商的疯狂挑唆。」刘瑞上车前委婉道:「之前为了休养生息而定下的政策将会一点点收紧。」 「在此之后,商人为官吏怕是不可能的事了。」刘瑞见聂壹的的表情有些奇怪,于是笑道:「商贾为官正如雨神买伞。」 「这种能把国家玩死的制度……你觉得哪任皇帝会同意?」 更要命的是,即便是在没有皇帝的时代,商贾的力量一旦大到超过一个安全值就会让几千名官员沦为傀儡。 聂壹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没看见从古至今的商人目标就是从政或者政圈有人吗?所以在刘瑞说得那么明显后立刻回道:「小臣一定牢记家上的话,不会让小臣的那点子生意令家上为难。「 「你是个聪明人,孤也相信你会做出聪明的选择。「刘瑞放下车帘前貌似无意道:」对了,季心的侄子和小儿子皆已成为庶人。」 「虽然他跟关中受过游侠迫害的黔首没有直接交际,但是那些骚扰黔首的游侠都是他的小弟,平日里也少不了他的供奉。」刘瑞喜欢招揽人前说明规矩。至于他们听不听,听多少,那都不干刘瑞的事。 他只负责给岗位,给工资,然后开除知法犯法的员工。 「可惜了。」刘瑞在车上惋惜道:「这么好用的人……只能用一次。」 甭管季心之前表现得有多蠢,但是在忽悠敌人,打进内部的工作上,此人绝对是超常发挥,战绩优秀到吴王那个老匹夫居然敢让季心——一个关中的逃犯去管粮草。 这可真是…… 太有意思了。 「回去后可得与父皇说道说道。」已经看到事情结尾的刘瑞哼着小曲乐颠颠道:「在彭城郡受了那么多晦气,回去后可得焚香沐浴一番。」 「可不是嘛!」李三不算聪明绝顶之人,可是在彭城郡陪着刘瑞应付了那么多傻子,真是没把脸皮笑僵:「也就是彭城刘氏命好,跟陛下与家上是亲戚。不然这谋逆犯上之举岂是削为庶民就能轻轻揭过的。」 经过刘瑞的精耕细作,彭城郡的豪族们已经被他霍霍的差不多了。 要么是认怂买命。 要么是收拾包袱圆润地滚去当庶民。 还有令他眼前一亮的崇氏与刘氏来增加张汤的kpi,至少没让张汤请来的审讯好手白来一趟。 总之,刘瑞对这次旅行的结果很满意。 这番这趟下,宗室里又少几个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的白痴。 就是不知刘濞那厮儿和刘安死后,能不能收回吴国和淮南国。实不相瞒,刘瑞馋吴国和淮南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第281页 这两地在后世一个是苏大强,一个是安徽。都是那种平原多,资源多,稍稍发展下就能托起附近经济的存在。 还有他心心念念的百越之地。 啧! 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啊! 回到长安的刘瑞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南方,琢磨着搞定国内的破事后就拿百越练手。 小样儿,搞不定匈奴,还搞不定你。 另一边,负责粮草的季心将刘濞的亲眷送上前往南越的马车。 「中尉,吴国可就交给你了。」 吴王后马车前无比动容道:「广陵郡的王宫能守则守。」 「若是周亚夫的军队打了进来,大王也不会责怪你的。」 「王后多虑了。」看着这个临走前还不忘画饼的女人,季心已经不想计较,而是好脾气地笑笑:「食君之禄,自不负君。」 「孤没有能帮上中尉的地方,所以在临别前还是给卿留份手诏,以免卿在广陵郡的王宫里无法调动黄门守军。」吴王后对季心的态度非常难满意,所以为了增加自己的逃跑概率而给季心一道最要命的奏疏。 季心谢过便放马车启程。 随行的人里不仅有吴国的士兵,同时也有季心的几个游侠小弟。 看着他们离开宫门后向南方驶去,季心默默道:「好走,不送。」 这群人在吴国的富贵窝里也算享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 和流离失所,被迫战斗的吴国灾民i相比,他们已经够幸运的了。 所以现在被要了性命也不亏。 剷除完最麻烦的吴王子嗣后,季心在天亮时将吴王家属已经逃走的雷给砸了出去,结果引得愤怒的宫婢姬妾沖向应高,愣是要其给个说法。 第172章 「就是他,就是这王八羔子的想扔下咱们逃跑。」一脸困惑的应高被一阵大力揪住头髮。 施暴者是个穿着考究的老黄门。 应高认出这是吴王后的紧身近身侍从,刚想开口问上两句,结果还没开口便被老黄门掷在冰冷的地板上。 「贱人,你这无根的贱人。」从未受过这等屈辱的应高勃然大怒。 那个将其仍在地上的老黄门冷笑着吐了口唾沫。 骯脏的液体从应高的帽子上滑落,让他看起来分外可笑。 「王八羔子,还当自己是吴国的中大夫呢!」癫狂的老黄门可不惯着吴王的宠臣。而在他们争执不下时,季心终于扒开围着应高的人群,姗姗来迟道:「为什么吗?」 季心那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把应高整得一类一类的:「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大祸临头了不通知我们,而是偷偷逃跑。」季心的力气可不是一个老黄门所能比拟的。他揪住应高的衣领,硬生生地将其提起后满脸狰狞道:「吴王后跑了。」 「她带着吴王的子嗣跑了。」 「我自认对吴王一家忠心耿耿,可吴王后与吴王的子嗣就是这么对待我的。」季心的话果不其然地引爆了所有人的怒火。 不仅是将应高仍在地上的老黄门,那些围过来的宫婢也藉机往应高身上采了几下,七嘴八舌道:「呵!吴王后带着吴王的子嗣与满宫的珠宝跑得一干二净,留下我们去当他的肉盾啊!」 「我们虽是低贱之人,但也没贱到像死人一样毫无反应。」 「不过这也像是吴王后能做的出来的人。」老黄门在广陵郡呆着这么些年,对吴王夫妇的了解可不一般:「一对能让粮食在仓库里腐烂也不拿来赈灾的玩意,能是什么与民共退的好人。」 「大胆。」应高被此话激得勃然大怒,心里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身为宫婢,岂能说出不忠不孝之语……」 「哈!不忠不义。」 「不忠不义!!!」 周围的宫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只有一种表情,那就是对应高的嘲弄。 「我们的忠义又换来了什么。」 「我们的忠义就是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被激怒的不知有应高,还有这群卑贱的,不被吴王后所重视的宫婢们。 季心见不少人的情绪被调动了起来,将应高打得破破烂烂后终于发话道:「把此人给绑起来吧!」 老黄们虽气,但也明白应高这个吴王的心腹还不能死,否则他们如何争取一线生机:「中尉说得对,此等小人,定是得由陛下做主。」 陛下? 应高的瞳孔渐渐放大,看向季心的眼神也由愤怒变成难以置信:「好啊!原来你们早就勾结了关中叛党。」 「吴王待你们不薄,你们居然如此待他。」感觉自己拿回主动权的应高话音未落就被老黄们扇了一耳光:「闭嘴。」 这个老黄们之前对他的有多恭敬,现在下手就有多狠:「豺狼虎豹,竟也求别人的忠诚。」 「可笑,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说罢便往音高嘴里塞了快脏布,将其压进牢狱里。 季心也长吁短嘆了会儿,让老黄门召集宫婢后将宫里剩余的财物一一发下。 其实不必他们多言,听到王后已经离开的宫婢们早就拿着宫里的财宝逃之夭夭。 老黄门一直以为季心是好人,同时也和忠心付错的自己是被遗弃之人,于是对这几天都未脱铠甲的季心说道:「您也快走吧!吴王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您又何必为了不值当的忠义丢了性命。「 第282页 「我本事被关中通缉之人,靠着吴王才有了滞留之地。」 「吴王有负于你们,但却无负于我。」季心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道:「于忠于义,我都改为吴王拼尽最后一滴血,决不退缩。」 老黄门沉默了,然后对季心行了个大礼:「中尉高义,非吾等所能理解。此次一别,还望中尉一切顺利。」 「也愿您能珍重。」人之将死,言行皆善。季心解下腰间的一把短刀递给老黄门,后者也不推辞,眼里含泪地拿走了。 依照关中的做法,就算是要事后清算吴国叛党,那些不会动毫无威胁的宫婢。所以只要避开那些素质不一的军痞,在乡下呆到结束便好。 实在不行就去长沙国。 反正那里人少树多,冒出个野人也是很正常的事。 遣散宫里的奴婢后,季心让小弟将吴王一家跑得无影无踪的消息给放出宫门,惹得郡里仅剩下的黔首要么是和宫里的奴婢一样赶紧逃了,要么是聚集宫外准备闹事。 而有黔首在前面挡着,那些忠于吴王,还不愿意消极怠工的守军就只能调动所剩无几兵力来维持秩序,从而给了季心可乘之机。 「噗!」 沖天的火光与滚滚浓烟惹来守军们的注意力,可是那些讨个说法与急着离开的黔首聚集在各个门口,导致守军寸步难行。 「滚开,都滚开。」情急之下,一名守军抽出武器,试图压制和浓烟一样而来的黔首。 上一秒还如狼似虎的黔首短暂的沉默了,可下一秒就表情狰狞地与守军干起架来。 吴国归在先秦时归楚地,民风彪悍,且彼时虽禁铠甲,但却不禁文人雅士用来撑面的佩剑,加之吴国多矿,多工人,所以在守军的刺激下本就不满的黔首更是与守军干起架来。 几百人如何抵挡暴怒的民众。 况且这里还有人是守军的家人,并且守军也有人未将生命至于对刘濞的忠诚之上。 吴王后昨日离开,今天下午便有黔首攻占了广陵郡的王宫,将不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后找到了死狗一样的应高。 因为老黄门的缘故,应高在被揍了一圈后落到季心手里,而季心也没虐待这人。 毕竟是相处了那么多的同僚,随便死在宫婢的手里也不体面。所以在老黄门离开后,季心便将应高扔到刘濞的寝宫,希望对方醒后离去。 好巧不巧的是,应高醒时,广陵郡的黔首已经攻破王宫,正在搜刮所剩无几的王宫。 应高被发现时,几个男人正在拆卸刘濞寝宫的幔帐。 看到应高,黔首的目光在对方的衣服上停留了数秒,将其扒得一干二净。 脑袋还晕乎乎的应高立刻暴跳如雷道:「放肆,我可是中大夫,地位尊贵,你们怎能……」 「闭嘴。」连宫婢都使唤不了的应高又如何使唤暴怒的黔首。 袭击他的人里有好几个都是干苦工的,一拳的力道可不是上了年纪的老黄门能比拟的。 鼻樑一歪的应高弯腰吐出几颗牙齿,然后就被袭击他的黔首抓住头髮拖到宫门外,向其他人炫耀找到一个吴国的大官。 一时间,应高又再次体验了被人围观的感觉。只是这一次,围观他的人肆无忌惮地笑着,踩着,辱骂着,并没有季心或是老黄门来救他于水火之中。 扰乱广陵郡后地季心毫不费力地带着小弟打开了吴国的大门,让周亚夫的军队顺顺利利地拿下吴国全境,绕后给刘濞来了个大大的惊喜。 「报……」满脸血污的探子连滚带爬地冲进营帐,面容白得让继续攻打新蔡县的将领头皮发麻:「什么时候的事?」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逼近探子,面容狰狞道:「周亚夫的军队是什么后抵达吴国,又攻下吴国全境的?」 「也就,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吧!」探子吞了口口水,眼珠游移道:「广陵郡因吴王一家的失踪而一团乱麻,所以让关中的探子趁机烧了粮仓,并且…… 「并且什么?「 「并且沿路都有人替关中的大军打开城门。」 「黔首们忙着逃亡,哪里会反抗一二。」 这一刻,将领的脑子被热血沖的两眼一翻,最后靠撑着桌面来维持站姿:「守军呢!中尉呢!还有应高呢?」 刘濞不是笨蛋,自己的大本营里至少留了十五万军队来抵抗关中的偷袭,加上淮南国与吴国相连,万一有军队突袭吴国,那淮南国的守军也能施以援救。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吴国没有沦陷得那么快啊!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仅是继续攻打新蔡的将领这么闻,就连留在淮南国供应粮草的刘驹都面容扭曲道:「废物!应高和季心都是废物。」 废物到拦不住周亚夫一周。 这种佞臣,这种垃圾…… 气急败坏的刘驹还没来及多骂几句,便听手下慌慌忙忙道:「殿下,淮南国的军民躁动了。」 关中的军队越过吴国,兵临城下的消息自然瞒不过全城的军民。淮南国本就是被刘濞逼上梁山的,加上刘驹暂留此地的军队肆无忌惮地消耗淮南国的物资,调戏淮南妇女,早就让当地人攒了一肚子的怨气。 眼见关中的军队终于来了,淮南人几乎不用提醒便与守城的吴国士兵发生冲突,从而减轻周亚夫的攻城难度。 第283页 「太子殿下……干得还真不错。」周亚夫直到兵临淮南都还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他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轻松的仗。 进入吴国时沿路有人帮忙开门,黔首们该干嘛干嘛,压根不理急速前进的关中军队。而到淮南国后,也有人在他们之前与吴人开始殊死搏斗。 被此场景给整不会的还有周亚夫的副将。 他在冲锋时抹了把脸,吐槽道:「咱们这是正经打仗吗?」 「整得像城门口的孩子玩战争游戏似的。」 不过抱怨归抱怨,能轻松获胜的战役总好过丢了命还享受不到战后嘉奖。 当刘驹赶到城门处想镇压那些无法无天的淮南人时,周亚夫的军队已占据城头并开了大门,结果就是匆忙赶来的刘驹与关中的先锋部队撞了个正着,然后就被扭着手臂送到周亚夫面前。 「臣没想到能见到殿下。」瞧着一脸愤愤不平刘驹,周亚夫也懒得废话,直接让人堵了嘴给压下去:「看好他,别让他有寻短的机会。」 皇帝还要拿起做面子,所以不能轻而易举的死去。 「若是能活捉吴王就好了。」因为这次进攻吴国实在是过于顺利,顺利到周亚夫觉得自己是来混军功的,而非是平息叛乱之人,所以他想提高难度,捉住那个到处乱跳的刘濞以证明自己。 然而对周亚夫的野望,副将却有不同的看法:「臣以为,陛下或许不太希望吴王活着。」 这么个从先帝时蹦跶到今上时的实权藩王,刘启能忍,围聚在皇帝身边的利益共同体也忍不了。所以比起活捉刘濞,他们更希望刘濞兵败自杀,也省的关中左右为难。 周亚夫盯了副将三秒,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这是利于关中的最佳选择。 罢了罢了,他还年轻,没准等皇帝收拾完藩王后还有机会南下打仗。 别的不说,刘濞的军队里可是提到南越和东瓯……人家都把开战的藉口送上门了,大汉也没必要不接吧! 切断吴国的补给线后,剩下的收尾工作便容易得多。 新蔡那边的军队直接被周亚夫的副将包了饺子,最后在硬碰硬,饿死,与乖乖投降间从善如流地选择了后者。 而在彭城郡那边,郅都搞定胶东王和胶西王后南下与周亚夫的大军会和,在彭城郡休整时碰上了刘濞带兵攻打此城,然后就给刘濞上了一课。 那些跟郅都从齐地的战场上退下来的士兵正处于连战连胜的亢奋状态,与此同时,跟他们对峙的吴国士兵早就在新蔡县那儿碰了一鼻子灰,所以在进攻时显得疲惫不敢,更有人在进入楚地后重新开启逃跑业务。 「噗!」不得不说刘濞是个勐人,以七十多的年纪活跃在战场一线,顶着箭羽冲锋的姿态确实鼓舞了不少吴人,导致郅都在第一二次进攻时吃了个小亏。但是等周亚夫的军队已攻破吴国和淮南国,彻底切断吴国粮道的消息传来后,刘濞的大军想不支离破碎都是痴人说梦。 第173章 「那刘濞还真是个汉子。」敌对归敌对,但是看到七十几的藩王带头冲锋,郅都还是发自肺腑地赞嘆道:「太公望八十遇周文王,百里奚七十遇秦穆公。」不过想到刘濞干得可是造反,郅都又话音一转:「原以为大器晚成者都是辅佐君王的良善之人……」 郅都看向因体力不支而被手下抬走的刘濞,感嘆道:「如今看来,这老贤士的名声怕是要被吴王带坏了。」 一旁的士兵挠挠脸颊,迟疑道:「将军,咱们不追吗?」 「不追。」郅都虽是第一次与刘濞交手,但是因为刘瑞的钉子埋得太成功了,加上刘濞得罪的人也多,祸祸的黔首更多,所以在刘濞退下后,所有人都看得出刘濞的气息已尽,这支大军距离崩溃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刘濞他不甘心啊! 他不甘心。 被属下抬回营地的刘濞脑子发懵,胸口发堵,眼睛更是看啥都有残影,最后竟然生生晕了过去。 「大王,大王。」属下见刘濞不省人事后也是急得头皮发麻。 这都什么时候了,刘濞作为一军主帅居然能晕过去。 「恆将军呢?大王都晕了,总得有人指挥大军吧!」刘濞一晕,副将下意识地去找权限最高的恆将军,结果得到今天的第二个坏消息:「您忘了,恆将军昨日负伤,至今都高烧未退。」 说来也是恆将军倒霉。 因为彭城郡不似汝南人多,就像想以闪电般的速度攻向河南也得撞上几个大县,所以在改道去楚的路上,恆将军就不遗余力地劝说刘濞放弃打下沿路的城郡,先去解了胶东王和胶西王的燃眉之急,得到齐国的兵力支援后再做打算。 可刘濞是能听进去劝的人吗? 他要是能听得进去,也不会再罚了桓将军后,还让对方忍痛带着几百人的部队攻城。 纵使桓将军是个英才,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不会得精兵相助。况且跟人心涣散的吴军相比,彭城郡上的守军来之前已连克数城。 当郅都站在城墙上时,所有人都明白齐系诸王已经完了,所以随恆将军攻城的士兵死的死,逃得逃,最后只留悲愤的桓将军仰天啸后自杀般地沖了上去,最后还是看不下去的吴国士兵将多处中箭的桓将军从私人堆里拖了出来。 不过以随军巫医的水平,心如死灰的桓将军怕是挺不过这遭。 第284页 副将的脸色已经黑的不能看了。 他虽有将军之名,但在刘濞叛乱前也只是把兵书读烂的文人墨客。指望他去指挥军队是不可能的,况且这种越俎代庖的事可是要掉脑袋的。 尤其是在吴军至今毫无进展,刘濞需要甩锅对象的情况下,副将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决定先保自己:「让人拿狼血来。」 「这……」 「快去。」副将瞪了眼犹犹豫豫的属下,喝道:「耽误了攻城,谁来应付大王的怒火?」 「诺。」属下立刻张罗下去。 一碗狼血下肚,就是熏,也能把刘濞熏醒。 不过到底是七十多的人了,刚下战场又怒火攻心,加上狼血的后劲很勐,所以在吱吱呀呀了一番后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难道是中风了?」副将看着刘濞在那儿拼命指画着什么,心里除了着急便是后悔——这还不如放着刘濞慢慢醒来。 也就是在副将急得脑袋发昏时,瘸了腿的探子传来周亚夫的大军已杀到此处的消息。 ………… …… 「所以吴王那厮儿没死在前线,而是喝了狼血后中风了?」回到长安的刘瑞照例向刘启汇报了旅程细节后又去拜访了薄姬和薄皇后。 至于已被刘启囚禁的窦太后,则是在门外磕了响头便悄悄离去,然后在北宫休息了几日才开始工作。 「刘濞的叛乱一熄,郅都,太尉,以及曲周侯等人可是鸡犬升天了。」用完花生酪的刘瑞心满意足地放下漆碗,,有些遗憾道:「只可惜那老匹夫的八字太硬,从庐江国折腾到淮南国,又在新蔡县和彭城郡那儿耽误了那么久,居然还能捡回一条命……」 一想到这儿,刘瑞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有老天赏赐的buff:「太尉还是太正直了。」周亚夫生性高傲,用起来也不太顺手,估计情商政商也就比韩信强些,甚至不如其父周勃……毕竟这厮儿在高后当政时还是装了会儿孙子,也就是在先帝登基后张狂了几年,然后就被先帝整得服服帖帖的。 「不听话啊!」刘瑞的话令前来做客的信乡公主手腕一顿,随即笑道:「又有谁惹十兄不高兴了?」 「周亚夫。」 「太尉?」信乡公主微微一愣:「他有地方惹到你吗?」 虽说以周亚夫为首的勛贵集团在刘瑞开始拓展势力后吃了不少闷亏,可是老刘家对勛贵的做法就是扇两巴掌,给一甜枣。而且相较于高祖搞死所有的异姓王,先帝和刘启把废爵玩成削削乐,刘瑞的行为只能算是遵循传统,连过分都算不上。 刘瑞闻言嘆了口气,幽幽道:「你觉得正常人会让刘……吴王活着。」 这话实在是太有道理了,以至于信乡公主愣了三秒,点头道:「你说的没错。」 但凡是个有颜色的将领都会借着战争的便利搞死刘濞。 「不听话啊!」信乡公主冒出和刘瑞一样的感嘆:「这种性格,父皇怎么容得下他。」 话音刚落,刘瑞与信乡公主对视一眼,二人都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气。 「啧!麻烦。」周亚夫讨厌归讨厌,但是作为将领的才华是无可指摘的。 歷史上的刘启也曾犹豫要不要留下大汉难得的将帅之才,可是依周亚夫的性格与加无可加的地位,刘启也决不相信自己的儿子能轻易压住他。 原以为由他继位后,没了少主临朝的危险就能保下一个将帅之才,可是周亚夫的表现…… 「啪!」宣室殿里的刘启看完周亚夫的战报后冷笑道:「他可真敢吶!」 作为一个跟「圣父」搭不上干系的君王,刘启在周亚夫,郅都,以及郦寄出发时就隐晦地表示别让叛乱者活下去。 郅都和郦寄做的非常出色,回来前将叛乱的藩王逼得一一自杀,唯独到了周亚夫这儿…… 刘启屈指敲击桌案,毫不客气地骂道:「留着干啥,给朕添堵吗?」 不管刘濞提到与否的藩王有没有叛乱,只要他们上了檄文,那就是关中必须做掉的对象。 刘濞这个吴王还活着。 淮南王刘安与庐江王刘赐还活着。 衡山王也就罢了,毕竟这厮儿只是刘安刘赐的侄子,而且在刘濞叛乱后就马不停蹄地向关中表达自己的忠心。 可是这刘濞刘安刘赐又是什么鬼。 「有意思,真有意思。」气疯了的刘启笑得令人不寒而慄:「如此仁慈,反倒衬得朕像个嗜杀之人。」 刘启骂够了就拿起桌上的另一道奏疏。 嗯!是郅都写的。 但是在奏疏的结尾处隐晦提到他想搞死中风的刘濞却被周亚夫所阻止的事。 看不下去的刘启差点扔了郅都的奏疏,但还是凭君王的克制力咬牙切齿道:「宣中郎将过来见朕。」 「诺。」受不了这种气氛的宦官令如释重负地离开。 ………… 「什么?」白身的袁盎得知周亚夫凯旋而归后自是送上一分厚礼,然后在去周家赴宴的路上听说了周亚夫把中风的刘濞和面如土色的刘安刘赐压进京的事儿,差点在马车上晕过去。 「主君……」一旁的家僕见状,吓得扶住摇摇欲坠的袁盎。 「煳涂啊!太尉真是太煳涂了。」惊魂未定的袁盎回神后拍着大腿,恨不得将此处当成周亚夫的脸,也好让他清醒点。 第285页 「这般作风……」说是把陛下和宗室的脸往死里踩都不为过。 回到家中的周亚夫大马金刀地坐于正堂,饮完加了蜂蜜的茶水后发出满足的声音。 一旁的家将见状,犹豫后还是问道:「主君,那吴王刘濞可是陛下心里的一根刺啊!你却这么轻易地放过他真的没问题吗?」 「正是因为此人是陛下心里地一根刺,我才要将此人带回由陛下处置。」周亚夫毫不在意道:「况且处死手无束缚之人也不太符合我的道义。」 事关藩王,而且还是叛乱的藩王。 这可不是道义与否的问题啊! 家将感到一阵无力,差点对着自己的主君破口大骂。 好在此时,奴婢的通报声成功解救了欲言又止的家将。 匆匆赶来的袁盎来不及行礼道贺便面容凝重地问道:「你将吴王和淮南王压至京城的举动怕是要殃及全族啊!」 若是别人这么说一定会被勃然大怒的周亚夫给打出去。 可袁盎不是一般人,他的话让上一秒还一脸惬意的周亚夫下一秒便大惊失色道:「丝公何出此言?」 这次平叛虽未发挥周亚夫的全部实力,但也算是立了大功,使得他的声望顺带盖过了其他朝臣。 不出意外的话,申屠嘉后的下一任丞相就是周亚夫。 也正因此,袁盎更不理解周亚夫的多此一举:「陛下在您离开关中时肯定提过斩草除根的事。」 没了官身的一大坏处就是消息的延迟性,加上游侠遭到官方的强力清洗,而窦太后又被囚于宫中,所以袁盎的消息渠道缩减了一半。 周亚夫的表情微微一僵,但还是强笑道:「没那么严重吧!丝公可莫要吓我。」 「我也希望这只是我多虑了。」袁盎重重地嘆了口气,找位子坐下后疲惫道:「即便陛下只是相当隐晦地说过,可你到底是违抗圣意,在陛下那儿就有与藩王勾结过甚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吴王与淮南王是不能活下来的,而且不能由陛下出手。」 「你把吴王和淮南王送至关中,难道是要陛下亲手杀了自己的叔叔?」别说是亲手,就是亲口下令都会令他尴尬万分:「如此,你还觉得将吴王与淮南王押送进京是件好事?」 果不其然,周亚夫的脸色立刻沉重起来,袁盎更是头痛道:「还有那些宗室会怎么想?」 「你一臣子无诏将藩王押送进京,这真是何等的威风啊!」颇有其父拥立先帝后傲慢不知自己姓啥的样子:「你是想让宗室觉得你有权处置三个藩王?」那你下一步是不是要废立太子,废立皇帝啊! 「这……这只是丝公的妄加猜测。」周亚夫面色赤红道:「我岂会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你有没有想法不要紧,问题是陛下和宗室怎么看。「袁盎反问道:」你把两个本该死的大难题给带回京城了,日后怕是不会得到陛下的重任。「 一个不听话的将领。 一个能在这种事上肆意妄为的勛贵,又岂能担起丞相一职。 正在思考如何以不伤颜面的方式处死叛王的刘启已经把周亚夫骂了个狗血淋头,同时想起让他糟心的丞相人选,以及那个由人暂代的少府令之位。 「实在不行,就让桃侯刘舍继任为相吧!」御史大夫陶青虽有爵位,但是他那寡淡的功绩不足以任百官之首。相较之下,刘舍虽然一样寡淡,但好歹借平息战乱有了点功绩,所以能被强拉到丞相之位了。 「少府令就由中大夫石奋担任。」比起丞相的人选,接任少府令的人就好安排得多。 只是想到周亚夫与还在诏狱的三个巨雷,刘启又气得胃疼。 「呜!」越想越疼的刘启弯腰叫道:「太医……给朕叫太医。」 殿内又是阵兵荒马乱,甚至惊动了陪伴薄姬的皇后。 ………… 关于刘濞,刘安以及刘赐的判决很快就下来的。 刘濞虽值弃市之刑,但是念其辈分较高且年过七十,所以判了个终身囚禁。不过在因为舟车劳顿加上刘濞本就不能言语,思维混乱,所以在诏狱里呆了一周便去世,最后以庶人之礼下葬。 而刘安刘赐的罪行比刘濞更轻,自然不能罚的更重,所以被剥夺爵位,判处流放。不过念亲戚关系与太皇太后的求情,刘启将其流放至汉中郡的房陵,并且提醒当地的郡守一定要好好照顾(找机会弄死)两位废王,不要让皇帝的亲眷过得太苦。 「太尉这事确实做的不妥当,好在皇帝是个有分寸的,这么一来,也算保全了各自的颜面。」薄姬召了皇帝问话时谈到政事,也是一脸头疼道:「孤听说齐王死得不太体面。」 虽说在齐系诸王里,齐王是最倒霉的那个,且也没有背叛关中的意思。可是郅都为了斩草除根,还是在进入齐国后以「监查不利,作乱犯上」为由逼齐王刘将闾自杀。 面对郅都要他性命的要求,刘将闾这个大怂鬼自是不肯,结果就被郅都关进全黑的屋子里,然后把自己活活撞死。 薄姬听此并不觉得惊恐,她只担心郅都做的不够干净,惹得一些大嘴巴的宣扬出去,然后影响到皇帝的声誉。 对此,刘启心知肚明道:「齐王是在反思中赶到羞愧,所以才为此自尽。」 末了,他还补充道:「况且齐王也不算叛乱的首恶,所以为了稳定民心,朕会保留刘将闾一系齐王之位,然后把刘端与刘胜封去胶东国与胶西国。」 第286页 「这么看来,皇帝是要分封诸子了。」薄姬知道藩王之死也是为皇帝的儿子空位:「拖了这么久,也该有个章程了。」 刘瑞七八岁时,薄姬就提到皇帝分封诸子的问题。 而如今刘瑞都十七八岁了,任谁都没有料到这事拖了这么久。 「刘德封河间王,刘余封济南王,刘非封江都王,刘发封长沙王,刘彭祖封广川王,刘端封胶西王,刘胜封中山王,还有皇后抚养的刘越刘寄分别封鲁王和赵王。」 「除此外,孙儿也想将衡山王改封到济北,也算是对他的奖赏。」 薄姬想了想这几人的封地——好傢伙,这是要让齐王体验下什么叫三面皆敌啊:「这事孤听皇帝的。」 刘启闻言这才面色好看了些:「刘濞一系,余者贬为庶人,刘安和刘赐的儿子封侯,由宗正与奉常安排。」 提到宗正,留在关中的梁王也该回去了。 「没有叛王从中捣乱,以后便由关中指派各国的官员,并且收毁藩王们拥兵权。」如此一来,藩王就是没牙的老虎,不会让皇帝赶到寝食难安了。 「皇帝做主便好。」薄姬还是相同的话:「不过闹了吴王叛乱一事,死的又有好几名藩王,未免搞得人心惶惶,所以还得稍加安抚。」 「孙儿打算过些天就大赦天下,然后对叛乱的各地与汝南郡,彭城郡减税一年。」反正这些地头蛇的藩王一死,刘启肯定腰包肯定是能肥上一圈,所以在施恩天下上显得非常大方。 「唯一令孙儿感到不满的莫过于南越王赵佗和东瓯欧贞復。」解决完国内的钉子后自是要把国外的挡板给拔了:「南越王赵佗虽被阿父招降,但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还有那个东瓯国……」 百越间的关系虽不至于你死我活,但也有战国遗风。 打打闹闹至今,说是百越,但也只剩下聊聊数国。 而赵佗正是这百越里的最大势力,同时也是最难降伏的那刻。 「事后派人去两地敲打一二。今年又是蝗灾,又是叛乱,也不适合对外用兵。」薄姬知道刘启想拓展版图,更怕皇帝被战绩迷了心智,于是劝导:「等两年再动手吧!等两年。」 「诺。」刘启确有一鼓作气将百越之地收入囊中的念头,但也明白薄姬说得很对,不能连家里的破事都没收尾就忙着外拓:「孙儿打算过几日举行祭祀,也算是向祖先们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碰上这事确实得和高祖先帝说上一说。」薄姬突然沉默了会儿,然后问道:「只是这叛乱已熄,让绛侯继续呆在太尉的虚职上。」 「关于这点,孙儿也有所考量,因此想借过几日的朝会让绛侯周亚夫重新担任中尉一职,然后将郅都升为未央卫尉,曲周侯郦寄升为太僕,桃侯刘)升为丞相。」 「桃侯刘舍担任丞相?他能承担这等重任吗?」薄姬一副「你在和我开玩笑吗?」的表情,声音更是提高了三分:「你让攻下吴国和淮南国的绛侯居于桃侯之下是想侮辱武将吗?」 「攻下淮南国和吴国也不全是周亚夫的功劳,里头还有太子出了大力。」刘启知道自己的提议有多么匪夷所思,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太皇太后也知道,周亚夫这人……并不适合当丞相。」 「他和其父性格相似,绝不是个好驯服的人。」 薄姬的表情有所缓解,但还是对刘启的做法提出质疑:「你阿父将周勃任命为丞相时也不是他所期待的。」 「家不宁则事业不顺。」 「朝堂不宁则天下不平。」 「你若将刘舍置于周亚夫之上,迟早引来功勋集团和武将们的不满。」薄姬点到为止道:「你若不想别人说你任人唯亲就仔细琢磨下其中的利害。」 「至于以后要如何换下周亚夫……」薄姬拉了个长音,面有怀念道:「你现在的情况可比你阿父当年强了不少,总不能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吧!」 「诺。」刘启离开长信宫侯又思考了会儿,还是决定参考薄姬的建议,让周亚夫接替告老还乡的申屠嘉为丞相。 值得庆幸的是,让周亚夫下台的机会很快就出现了,而且其威力之强大让周亚夫的同僚都不好求情。 不幸的是,这个能让周亚夫下台的藉口并不是刘启所期待的,甚至差点要了刘瑞的性命。 「主君啊!吾一定会替你报仇。」长安县里,面色阴沉的壮汉通过关卡的验证后在闾左之处寻了个落脚地,看向未央宫的眼神兇狠无比,似乎要将里面的人剖肚挖肠,挫骨扬灰。 他本无赖之士,幸得刘濞赏赐才有为其奔波的荣耀。 如今刘濞已死,全家伏诛,他自要为主君讨个公道。 第174章 皇帝要求举行祭祀的事立刻获得所有臣子的同意,不过考虑到今年多灾,所以举行祭祀的钱由内帑承担三分之一。 除此外,还要嘉奖平息战乱的将领士兵,而这就显出刘瑞的好处。 「北宫的仓库里还有多少匹布?」 「不多,但能保证参与镇压吴国叛乱的士兵都有一匹。」朝会结束后,刘启招来新上任的少府令与太子刘瑞,思考还有多少东西能用来赏人:「吴国和关东一带的铸钱厂与矿场都查封了?」 「封了,并且儿臣已借蝗灾将民间的铜钱一一收回,眼下正封在各地的府库里,就等货币改革的政策一定,关中把铸钱的模子发到各地,他们就开铸新钱。」 第287页 说来也是搞笑,关东一代靠蝗灾大肆吞併黔首们的土地家财,反倒便宜了平叛的关中去做好人。 高祖曾为收拢民心而将秦末时被强买强卖的黔首释为庶民。 为此,那些大发战争财的豪门大户如刀家,张家,以及公乘家都无一例外地遭了殃,被迫释放了上万奴婢以填充国家的纳税人口。 同样的,在关中的军队入驻关东,将大肆敛财的豪门世家篦了个遍后,关东的灾民们顿时没了大笔负债,更不会去维护当地的食肉阶级。 只是他们在灾难里所损失的一切能追回多少,那就得听天由命了。 「如若不是亲眼所见,儿臣都想像不出都想不出世间竟有比少府还富裕的地方。」 「哦?那关东一带到底富裕到何种地步,才会让我们的太子殿下都像一个未经富贵的人。」刘启顿时来了兴致,于是让刘瑞描述下关东的富庶,也好让他明白那些蛀虫靠着一代又一代的仁政吸了多少钱。 「穿红着绿,宝马香车。十步一楼,五步一阁。」刘瑞搜着后世文人的作品,轻车熟路地将难以想像的奢华娓娓道来:「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视之不惜。」 刘瑞把刘启说得一愣一愣的:「合着那十里外的商贾们过得比朕这个皇帝还舒服。」 「难怪先秦代代都要重农抑商,就连高祖也……」刘启的眼珠子转了转,随即看向刘瑞,隐晦道:「既然那些关东的富豪肥油甚多,你……」 「抄的财产除了用于奖赏随行的官吏士卒外,便都和收上的铜钱一起被封在当地的府库里。」刘瑞瞥了眼呆在一旁的石奋,回道:「父皇要是想用此嘉奖有功之士,可以派少府的人走上一趟。「 末了,他还补充道:「儿臣这儿有名单,以石公的细心也不怕漏了什么。「 刘启闻言咳嗽了几声,顺势瞪了眼刘瑞,觉得此子真是他的冤孽,非要当着石奋的面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既然如此,少府令便派人去趟北宫,然后把太子封存的抄家之物都收归于府。」 「诺。」石奋得令后便躬身离开,徒留这对父子在那儿继续聊着收尾工作。 「你在吴国的布局干得非常漂亮。」刘启在石奋走后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朕原本对你的做法抱有一定的质疑,现在看来,你做的比我想的更好。」 既让吴国的黔首自然而然地站到刘濞的对立面上,又让刘濞当了冤大头,替关中冶炼用以铸钱铜矿。 「其实一开始也没那么顺利。」刘瑞在布局时也不是没有经歷质疑,而比质疑更难搞的是前期投入所造成的损失。 好在刘启足够信任他,而他也借制盐业与北宫的织布局弄了钱去平价买粮,这才没让靠近吴国的直属郡出现毁田弃粮的事。不过在蝗灾来临后,也有人藉此事攻击刘瑞,然后被廷尉捉去细细审问。 结果发现攻击他的人很有意思。 充分展现了什么叫自己人才是最大的卧底。 「儿臣听说,父皇已定诸位兄弟的封国。」刘启与薄姬的谈话虽然避人,但不可能避着那些薄姬在乎的人。 「怎么,你对朕的安排有意见?」 「没有,只是感嘆这一天终究是来了。」诸子里唯有长子刘荣没有获封,这之后的意思是什么,刘瑞再清楚不过。 「朕会将刘荣一家囚禁起来。「 「待你坐稳皇位后,就给你大兄的长子找个位子吧!」 「还有你大兄的女儿们……」 「也都好好养着,给她们找一如意郎君。」 「诺。」刘瑞看着面色痛苦的刘启,一方面对他的做法感到诧异,而另一方面又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刘荣没像歷史上写的那样被亲生父亲所处死,也算是好事一件吧! 「儿臣保证会善待大兄的儿女,使其富贵荣华一生。」 「嗯!」刘启不咸不淡地应了句,但却在刘瑞准备告辞离开时目光一冷,抬手道:「站住。」 刘瑞转身,只见刘启的上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之下:「答应朕,如有必要,不要心软,要斩草除根。」 「诺。」刘瑞向刘启深深一拜,随即退出了宣室殿。 ……………… 「她们这是在做什么?」回到北宫的卫穆儿休息了两天便去上林苑松松骨头,结果发现有不少宗室少女,贵族少女在那儿挥洒汗水。 别说是卫穆儿,就连跟着过来撒欢的卫少儿与卫子夫都愣住了,随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 上林苑作为秦朝的皇家园林,在被老刘家的接手后也是变得很接地气。不仅有无地的黔首在这儿谋个餬口,还有跟皇家比较亲近的公子小娘在没有贵人来此避暑时过来游玩。 卫穆儿抵达此处时看到的就是一副青春活力到有些恐怖的场景。 彼时还没铁马镫和功能较好的马鞍,所以那些贵族少女子自不能像唐代女子那样肆意飞驰,所以在上林苑玩的也都是蹴鞠投壶等简易运动,只有少数人会大着胆子比试武艺。 这对一些逐渐屈居于内宅之中少女而言,已是莫大的改变。 因为这些少女的出现,平日会来上林苑练习的卫青也改了自己练习武艺的地方。 毕竟他一白身的小儿也不好跟上林苑里的女客相处太近。 第288页 若不是卫穆儿要来,他也不会踏足此处。 「我记得跟太子殿下离宫时还没这么多来玩的贵族少女。」像馆陶长公主,昌平长公主,以及信乡公主那种有钱或得宠的皇族女性倒也罢了,因为朝中逐渐多了鲁宋两地及江淮的儒生,所以对女性的束缚也渐渐增强,搞得从薄姬到在长安定居的宗女都异常讨厌这两地方的儒者。 尤其是馆陶长公主和昌平长公主。 对于这两姊妹,刘启还是非常优待的。 所以在被鲁宋两地的儒生给惹毛后,信乡公主想了个能噁心人又不会引起大众反感的法子——她开始给自己喜欢的学派捐钱。 无论是墨家,农家,亦或是比较小众的医家。只要你跟鲁宋两地的儒生不对付,只要你不发表那些迷惑言论,信乡公主就给你捐钱。 大把大把地捐钱。 学堂,她盖。 学费,她出。 甚至凭藉她和太子的关系还为墨农医家搞来大量麻纸,使其传播自家学说的速度快了一倍。 信乡公主自是在赢得赞誉的同时还让鲁宋两地的儒生彻底破防。 毕竟跟大道理相比,落到手里的真金白银更有说服力。 并且那些受其恩惠的诸子小家们也非常上道地把信乡公主捐赠的学堂命名为信乡堂,甚至还在学堂里挂了信乡公主的画像来感谢她向贫困学子伸出援手。 对此,那些受不了公主的行为「离经叛道」的老学究们开始将怒火转向接受捐赠的诸子小家,批判他们「软骨头」,「见利忘义」,「助长女人干政」的不良之风。 然而那群诸子小家只是日渐式微,不是没了嘴,更不是在学术上落于人后。 于是乎,嘴炮大战立刻开始。 各方开始引经据典地给鲁宋两地的儒生挖坑,顺带把儒家里的其它学派也一併骂了进去。 并不想和鲁宋两地的儒家牵扯过多的儒生们:我可谢谢你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你是觉得我们在官场上过得太轻松了,还是嫌西汉的女人们提不动刀了。 而有信乡公主开了给各大学派捐赠的头,那些或是手有余钱,或是身有人脉的女人开始资助学生,引荐人才,间接促成诸子小家的中兴之势。 「似乎是您的出现让关中的女性开始以健壮能打为美。」随侍的卫青小心翼翼道:「您离开后,京中流传着『太子好大女,刘氏爱武装』的说法,所以那些勛贵之女都开始强身健体,试图引起太子殿下的注意。」 话到最后,卫青的表情也极不自然。毕竟跟自家的小娘,名义上的族姐聊起别的女人试图进入太子宫的事儿…… 那可不是一般的尴尬。 谁料卫穆儿并不觉得生气,反而询问这群人里有没有在武力值上特别出色的。 卫少儿:「……良娣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难道我能阻止她们的进宫意愿?」卫穆儿一副「我当然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无语模样,一针见血道:「她们努力了这么久有用吗?还是说,她们努力了就能获得太子青睐?」 卫少儿:「……」你说的好有道理啊!她竟然无言以对。 「况且现在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了。」卫穆儿瞧着这群功利心极重的女人,有些惋惜道:「太子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谁有真本事,谁在玩票。」 「那您还过去吗?」 「来都来了,自然是要过去的。」卫穆儿一副健身房老大要给新来的菜鸡们涨涨见识的豪放姿态,牵着马在众人的目光下开始进行例常锻鍊。 那些在上林苑游玩的少女见了卫穆儿也是身形一僵,行礼后犹豫着要不要离开。但是对卫穆儿的好奇以及那份青春期少女的不服输让在场的少女都下意识地留了下来,然后看着有意施展自身才华的卫穆儿如耍杂技般表演了什么叫百步穿杨,马上飞射,以及老娘身法灵活,刀刀暴击。 搁在现代,这就是健身房铁t举重划桨无所不能。 若不是古代的条件在那儿,卫穆儿高低得向在场的少女们展示一下自己的肌肉。 一位在此处射箭的宗女见状,嘴角抽搐地问道:「她还是女人吗?」 「正常女人也做不到骑马飞射吧!」 「别说是正常女人,就连经验丰富的骑兵想做到骑马飞射也是很困难的。」某个应是将门出身的少女盯着卫穆儿的大腿,赞嘆道:「太稳了,估计她用大腿就能夹碎人的头盖骨。」 因为还没大规模地使用马鞍马镫,所以这时还是得靠大腿肌肉来稳住上身。 将门少女的伙伴:「……」这是正常人能想出的称赞之语吗?还有你那微微羡慕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出了身汗的卫穆儿策马到轻装的少女面前,轻描淡写道:「要比赛吗?」 这高高在上的姿态,这轻蔑的语气。 某些性格火爆的宗女贵女立刻回道:「比就比,谁怕谁。」 不过鑑于骑马的危险性过高,卫穆儿还不想因此伤了这些出身显贵的女孩,所以就比射箭对战。 期间虽有无耻之人藉机想划卫穆儿的脸,但是在绝对的武力值下,耍阴招的摔了个狗啃泥不说,还被一些暗中观察的少女拉入了「不可交往」的黑名单。 相较之下,轻松获胜的卫穆儿并未感到一丝丝的喜悦,而是在擦汗时惋惜道:「不行啊!赢得实在是太轻松了,你们真有好好锻鍊吗?」 第289页 气喘吁吁的少女们:「……」很好,你成功地引起她们的主意。 某个能在卫穆儿手里过上两招的少女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吾等不能让卫良娣尽心,不如明天再约一场?想必有卫良娣陪练,我们也能进步神速?「 「好啊!」卫穆儿答应的那叫一个爽快,直接令挖坑的少女都愣住了。 不是吧!你有没有搞清楚她们的身份?亲自培养自己的潜在情敌真的合适吗? 「既然是要一起锻鍊,那明天约个集合时间一起跑步吧!」卫穆儿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这群面容僵硬的少女,声音轻松道:「跑个12里(现代的五公里)作为热身也没问题吧!」 要不是瞧这群少女细胳膊细腿的虚软无力,卫穆儿一定会把热身的标准提高到24里,然后附带一系列的辅助训练。」 少女们:「……」她们可真是谢谢你了。 「既然你们没有发挥,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不要不问别人的意见久私自同意啊! 要说还是青春期的少女更好忽悠,就算被正大光明地坑了一把也要强撑着嘴不服输。 而当她们第二天或忐忑不安,或满腹怨气,或干脆不来时,卫穆儿不仅准时到了,而且还把信乡公主一併到来。 「好多人吶!」信乡公主满脸兴奋道:「不过跟你说的相比好像少了几人。」 来了的少女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放卫穆儿的鸽子。 于是乎,上林苑里出现了卫穆儿带着信乡公主以及一群少女跑圈锻鍊,骑马射箭的身影。 能进上林苑的都是戚里和尚冠里的君民,即便有人嘀咕两句,但是想到女儿接近太子良娣和信乡公主的好处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地任其每日满脸绝望地过去,死狗一样地回来。 而在这儿强度感人的练习下,这群是少女有没有成为一打十的好手还看不出来,不过她们的饭量与个头倒是增加了不少,也离关中十分追捧的纤纤弱态相差甚大。 正所谓上行下效。 那些贵族少女喜好骑射,底下的人也纷纷效仿,形成风尚。 期间虽有一昧贴合男性审美的纤纤弱女不屑一顾,藉此获得择偶优势。可是古人现实更甚自由恋爱的现代人,而且还比现代人更早见识社会毒打。 那些喜爱骑射蹴鞠的女性大都出自权贵阶级,自然看得出纤纤弱女的小心思,所以在对方玩起贬低别人,抬高自己的小心思后直接抱团孤立这种狐狸精式的女人。 正所谓女人有女人的圈子,男人有男人的圈子。 取妻若是带不来助力,那便是单纯地贪图美色。 可美色是不可再生的消耗品。 那些靠柔弱之姿获得优势的女人找的也是封建社会下的大男子主义者。 见妻妾被排斥,他们只会嫌弃对方没用,更不会让掺和不进女人圈子的弱女进入男人的权力圈子。 因此,目睹一切的卫穆儿并不觉得自己赢了。 相反,她只觉得她们都是讨好权力的可悲存在。 可她又能做些什么? 因为她也在这里面啊! ………… 周丘在闾左的住处买了个根据地后借打零工的便利摸清了长安的布局,以及皇帝的出行路线。 老刘家的亲民在这刻便宜了行刺的死士。 按照规定,皇帝出行是要警戒清道的。 尤其是像祭祖这样的大事,估计在出行的前一天就会驱逐管道附近的居民。即便刘启摆出一副爱民如子的样子,也不会在自己的性命上摆出这种傻子式的大度,所以周丘不能再皇帝出行时实施刺杀,而是得等祭祖结束,多数人都放松警惕后再给皇帝致命一击。 此番甚险恶,可一旦成了就是万古之功。 当然,周丘也不能一个人实施刺杀。 荆轲都有秦舞阳在一旁协助呢!而他身为刘濞的宾客,齐地的下邳人也召来老乡协助刺杀。期间更有同样不满关中统治的淮南王宾客与关中外戚伸出援手,只等时机一到就让皇帝一命呜唿。 「刘启小儿虽为无耻之徒,但也不是粗心大意之辈。「周丘在策划刺杀时虽已确定了动手时间,但是要怎么动手,如何动手确实一大难题。 「昔留侯刺杀始皇是借仓海君之力士,以一百二十斤的大铁锤砸碎始皇的马车。」接应周丘的淮南王门客嘆了口气,苦笑道:「如今关中戒备森严,铜铁也被严加管控。我们别说是制作一个砸碎马车的大铁锤了,能否找到动手的力士都是个问好。」 「还好,清道时不许黔首靠近,我们要如何混入随行的士卒?」 「这个公就不必担心了。」接应周丘的关中人拢着袖子,缓缓说道:「一小卒尔,吾有法子将尔安插进随行的士卒里。」 「不过能侍天子六驾的都是南军的精英,非死忠不可接近皇帝。」某个对关中人报以偏见的刺客故意问道:「你要是有买通南军的法子,也不至于找人谋划。」 「你……」 「行了,大家都是同恨昏君的有志之士,没必要在这种时候互相消耗。」周丘按住起身的关中人,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既有将咱们的人塞进随行士卒的法子,可有办法联繫能在御前说话的人?」 「怎么,你要效仿荆轲之举?」一旁的同伙闻之大惊:「可我们拿什么接近皇帝?总不能用吴王室的头颅让皇帝满意吧!」 第290页 且不谈吴王父子皆以伏诛,就说在周亚夫的大军赶到前就逃之夭夭的吴王后与吴王的其他子女,也都在全国搜捕下被发现死于内讧,其钱财也被抢夺一空。 为此,朝廷还向南越王赵佗发难,表示吴王后和吴王子女的死跟南越人脱不了干系,显然就是南越人背信弃义,为了钱财杀害没有利用价值的吴王后和吴王子女。 周丘在来到关中的路上也听过此事,再给吴王后和吴王子女烧了点东西后更是对关中,尤其是刘启的恨意达到高峰。 吴王刘濞兵败而死也就算了。 关中的皇帝和其狠毒,居然连寡妇幼子都不放过。 「关于这点,我也有准备。」周丘作为刘濞的死忠,自然不会玷污恩公的亲属尸首,于是托人将死去的应高挖了出来,砍下头颅作为接近刘启的契机:「吴王身前有一能臣为应高,不仅深得吴王的宠幸,更是让关中恨之入骨。」 「为了完成刺杀之事,吾只能对不起应大夫了。」 第175章 应高是被沖入王宫的黔首活活踩死的,所以他的尸身多处骨折,面容更是烂得看不出生前的模样。 就这令人观之语塞的尊容,别说是吴国来的义士,关中和淮南国的义士,就连响应周丘召唤的吴国人都不忍直视道:「凭此接近皇帝真不是在开玩笑吗?」 「是啊!应高既是吴国的大人物,又为关中所忌惮,那皇帝肯定特别关注这个人物。」那个能在南军插人的关中贵胄缓缓说道:「你能保证皇帝不知应高已死的消息?」 「当然。」周丘那叫一个信心满满:「因为替应高收尸的宾客与我私交甚密,而应高死于洗劫吴宫的暴民之手,所以在吾友替他收尸前甚少有人知道他已离世的消息。」 「善。」听了这话,关中人的表情才略有缓和,但是很快又皱起眉头:「只是一个中大夫的头颅还不能让皇帝同意接见刺客。」 「如果加上吴王南越王暗中勾结的证据呢?」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瞳孔地震地看向周丘,后者那副信心慢慢的模样确实震住了不少人:「蒙君信任,加上友人伸出援手,如若我向关中呈上应大夫的头颅与南越王和吴王的通信,可否获得刘启小儿的接见?」 所有人都默默评估这一方案的可能。 「这么做确有几分见到皇帝的可能,只是……」那个比较了解刘启,在刺杀一事上更有权威性的关中人缓缓问道:「皇帝总不能随便接见陌生人。」 「能被引荐到皇帝面前的一是要有皇帝的亲信作为担保,而是能在明面上过得去。」关中人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姿态道:「小人不才,虽有塞个普通士卒的路子,但也搭不上御前的红人。」 「是吗?」周丘闻言,皮笑肉不笑道:「那可真是可惜啊!」 见鬼的没法联繫御前的人,这厮儿就是怕行径暴露后扯出背后的大靠山,所以才说这种屁话。 不过愤怒归愤怒,他也明白这时不能与之内讧,所以也就转移话题道:「尔等可有搭上御前红人的路子?丘家贫寒,但也有吴王所赐的千金相赠。」 千金? 这一关键词顺利打开在场同谋的思考机关,使得他们快速思考关中有谁能被金钱收买。 某个应是淮南国出身的同谋突然说道:「我有法子联繫到宫里的淮南翁主,不过这打点的费用……」 「自是会一一奉上。」周丘立刻说道:「不过我希望公能尽力,而不是藉此谋财。「 周丘突然捏住对方的脖颈,几乎将半个身子的压力都施加上去:「不然就算是天涯海角吾都会找到你。」 话已至此,那个被周丘掐住脖子的淮南人肯定点头如捣蒜,生怕碍了此人的眼,导致自己丢了性命。 「如此,万事便拜託公了。」 「诺。」终于能松口气的淮南人差点没倒在原地。 而在解决人脉问题后,那个能在南军插人的关中贵胄便没提出关键意见。 不过等他们开完会后,周丘叫住准备离开的关中人,拱手道:「我见公非泛泛之辈,何以与吾谋此大事?」 「公既以贫困之身而有千金之资,又为何要谋此等大事?」周丘微微一愣,以为对方是和他一样的义士,于是笑道:「是吾冒犯了,还请公见谅。」 对方点了点头,离开后很快就被幕后主君的下仆找到,于是将周丘等人的计谋一一拖出,然后等待主君的指示。 黑暗中的阴谋家沉思了会儿,缓缓吩咐道:「照旧从南军里找两个缺钱的士卒,也不需他们出什么大力,只要在动手时拖延时间,成功后别把我们供出就行。」 「那咱们的人……」 「咱们的人自是要跟吴国来的蠢货一起行动。」阴谋家冷笑道:「行刺大的可比行刺小的要严重的多。」 「只有将人们的视线集中在大的身上,咱们才可浑水摸鱼地干掉小的。」 「主君英明。」传话的下仆恭贺道:「只是那北边的碍事者一死,雷霆之怒下,咱么可就暴露了。」 「所以才要找南军这个替死鬼。」阴谋家摸着鬍子得意洋洋道:「别忘了长信卫尉姓什么?」 「正因为所有人都觉得夫人是最有可能加害于那位的,所以待事后调查时,夫人亦是最不可能实施刺杀的人。」 第291页 「多心之人也爱多想。」 「只要让所有人觉得刺杀者打着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主意,那么咱们便可高枕无忧。」 ………… 「确定是咱们的人传来的?」收到消息的刘陵烧掉写满暗语的布绢,然后向同行的奴婢问道:「这人可信吗?」 「递消息的是大王在关中的老僕,对大王忠心耿耿,绝不会有背叛之心。」 「话可不能这么说。」刘陵深知今非昔比的道理。 淮南王刘安虽是被逼谋反,但是在关中的数罪併罚下还是判了流放之刑。 不过因为参与叛乱的齐系诸王里,除了迁去淄川的刘辟光未被伏诛外,所有人都坐罪国除,好给刘启的儿子腾地。所以在这种「吃相」下,刘启也不得不优待刘安的子女,未让其与父母同去汉中之地。 刘陵作为刘安的爱女,不仅保留了翁主的身份,还能与信乡公主比邻而居,其待遇绝对称得上兄弟姐妹里的头一份。 可刘启的表面工作做的再好,关中对刘安子女的态度还是显而易见地轻慢了些。 而刘陵又在捧高踩低,暗涌流动的长乐宫里,苦闷之下自然生了替父鸣冤,回到淮南的美好愿景。 所以在下属告之有人拿到应高的头颅与南越王和吴王的往来书信后,刘陵自是又惊又喜。然而在短暂的激动后,她也意识到这事的古怪与如何将其告之皇帝的歷史性难题,所以在确定消息的可信度后,刘陵决定用钱砸开御前红人的的大门。 反正她们都惨成这样了。 与其用金子收买鼻孔朝天的奴僕,不如就此放手一搏。 「你出宫去问问大兄,看从淮南国带来的金饼还剩多少。」下定决心的刘陵吩咐道:「还有,让人扣住传递消息的人。」 刘陵知道阿父手下的能人义士甚多,可是能把南越王和吴王的通信都搞到的手的,肯定不是为了钱财的粗浅之辈:「你让与之接触的人找机会把他拿下。记住,要客气点,不要为此伤了和气。」 「诺。」刘陵在宫里的地位虽尴尬,但也没有形同软禁,所以想与宫外的亲属联繫也是很正常的事。 刘安的子女在被带入京后都被封了彻侯翁主,一家子与值得信赖的奴婢住进淮南王在京城的官邸,倒也覆了歷史的轮迴。 毕竟在很多年以前,先帝干掉刘陵的大父后,她阿父与两个叔叔也是在这个官邸里战战兢兢地过了好几年后,才被先帝扔回一分为三的淮南王。 只是跟几十年前相比,刘陵的兄弟应该没有父辈的好运。因为他们离开淮南国后,关中便将其改为直属郡,以后也不会再封出去。 第176章 不知是淮南王一家擅长藏钱还是周亚夫这人乐于帮助刘启的政敌,总之在淮南王的子女进京后,他们的生活水平依旧很高,期间不仅有食邑的收入和存于官邸的暗钱。甚至一些同情刘安的淮南学士会借照顾刘安的子女来提高自己的道德评价。 所以就外人的眼光来看,刘安的子女惨归惨,但也没有那么惨。 至少跟刘濞的全家遭殃和齐系六王的一撸到底相比,他们还算小有家资。 「这人可信吗?」果不其然,刘陵的兄长刘迁在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问了同样的话:「那人可靠吗?」 「可靠,说是大王的死忠也不为过。」刘陵的婢女借着琴瑟的掩盖瞧瞧道:「翁主说未免出错,还是得请此人『做客『。」 「善。」刘迁点点头道:「阿妹心思细腻,确实得到这种程度才能保证万无一失。至于找关中的红人在御前说服陛下接见这位能人…… 刘迁首先想到的便是馆陶长公主。毕竟在关中乃至消息灵通的外地都知馆陶长公主对权力核心的影响力之大,并且此人收钱办事,童叟无欺,绝对称得上找人办事的最佳选择。 可刘迁只是短暂地冒出这个念头便放弃了。 馆陶长公主喜闹喜奢,绝不是在这种事费尽心机的人。若是由她去当说客,只怕会让皇帝觉得此事缺乏说服力,从而误了他们的大事。 难道要找周亚夫? 不行不行。 周亚夫性子颇傲,完全看不上他们这种破落户。 那去找袁盎? 这个老人精怎会去趟这滩浑水。 所以这牵线搭桥的人还真不好选。 既要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还要让皇帝相信他说的没错,这可真是难办啊! 刘陵的婢女瞧着刘迁脸色变了好几次,顺势说道:「关于牵线搭桥的人选,翁主其实有一人选,就是不知彻侯愿不愿尝试一二。」 「说。」 「郎中令周仁。」 「什么?」刘迁本觉得自己身为大兄却处处要求阿妹的意见实在是件耻辱之事,但是听到刘陵提出的牵线人选后,他又不得不承认论眼光,自己确实稍逊一筹:「如若是郎中令的话,确实能让皇帝相信我们的诚意。」 郎中令周仁,在刘启还是太子时担任太子舍人,亦是在上届北宫里唯二混到九卿的人物,足以见得皇帝对他的信任之深。 顺带一提,周仁亦是郅都的上司。不过在郅都调任长信宫卫尉的诏书下达后,他就成了郅都的前上司,而空出来的中郎将之位将由郦寄的侄子郦遂成补上,这也算是郦家在诸吕之乱后和皇帝的一次和解。 第292页 只是…… 「郎中令的嘴巴比闭得比秦始皇的皇陵更严,不知小妹想以何种方式撬开对方的嘴,让其为吾等驱使。」刘迁在不情不愿地同意了刘陵提出的人选后又故意问道:「真要用金饼砸开郎中令的大门?」 不少刘迁故意找茬,而是以周仁的身份,盛宠。拿钱砸门的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想进郎中令府的大门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关于这点,翁主也有条妙计。」刘陵的婢女继续说道:「郎中令不见的客人无非是身份太低,不配为郎中令所重视。既然如此,那就请个郎中令能重视的人当说客不就行了?」 「她想请谁?」 「馆陶长公主和周亚夫。」 「……」好傢伙,他先前还觉得馆陶长公主和周亚夫当在皇帝面前牵线搭桥的人不太合适,不过换成替他们牵线郎中令周仁的人……嘶……好像还有那么点可能。 刘迁的脑海里飞速闪过好几个念头,但是嘴上依旧逞强道:「我再想想。」 「我再想想。」 刘陵的婢女见状也不再多余,躬身退下后等着刘迁主动联繫她的主人。 ………… 刘瑞在回到关中休息了不到一个月便继续她那紧张刺激的太子日常。 税收改革在和刘濞打经济战前就喊了几月,如今搁那儿吵了两年,又被法家与儒家的巨头翻来覆去地研究了几遍,为此制定出一系列的辅助政策与bug补丁后,还需解决最重要的前置问题——那就是货币改革。 民间的铜钱品质层次不一一度与废铜无疑。 尤其是在先帝时期,偷奸耍滑的铸钱大户所弄出来的四铢钱实际只有一株左右,更有甚者在四铢钱的基础上剪下一圈,铸成一种不足一铢的荚钱来祸害市场。因此在刘濞的叛乱结束后,关中藉机发挥地将货币贬值,钱不是钱的大锅扣在刘濞与关东一带的铸钱商上,扬言正是他们的贪婪掀起一场毫无意义的叛乱。 毕竟在邓通死后,全国的铸钱业大都集中在关东和吴国一带。尤其是在刘瑞给吴国挖坑时,后者那副「全国的铜钱都被我承包」的模样,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所以在简单的引导下,铸钱商们莫名背上了资助叛乱的罪名。他们中有的与刘濞产生交集,因此被抄家贬入隶臣妾之列;而与刘濞没有交集的则是花钱买命,老老实实地迁到别地去谋生计。 而在收回民间的铸钱权后,为了避免私铸铜钱,朝廷也顺势出台了惩戒措施,甚至将私铸铜钱与疑似叛乱扯上关系。并且根据私铸的规定,产品数量来为其定罪。 当然,这还不是最狠的。 最狠的是刘瑞在晁错上疏「禁铸私钱」后提议加上「违反者三代不许为官,不许参加科举」的惩罚条例。 此话一出,某些还想钻个空子关内侯迫不及待地上前道:「臣以为,此罪既非伤天害理,不可处以如此重罚。」 对于这些指望财富代代相传的勛贵而言,没有什么比自家离开权力的中心更为可怕的事。 前人们已身体力行地证明了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 任你是张良萧何也没法阻止下一代不在权力的中心后会直线下滑的趋势。 所以比起罚钱判刑,不能做官才真正踩到这群人的死穴。 而两代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家族被彻底淘汰出权力的中心。 「过分吗?孤怎么觉得这个要求很合理啊!」刘瑞看向提出质疑的关内侯,对方应是被推出来当枪使的,压根不敢看刘瑞的眼睛:「卿应该把已经指定的律法条文看上几遍,否则不会说出这种无知的话。」 「这……」 「既然律法规定铸私钱者疑似叛乱,那有叛乱之心的佞臣及其后代又如何为官。」刘瑞来了句诛心之语道:「还是说,卿是觉得庶人刘濞的教训还不够严重?所以要孤立那些不轨之人。」 「臣只是提出自己的粗浅想法,却没想到太子但忧到如此地步。」 「在其位而谋其事,处其境而忧其民。」刘瑞从对方话里听出那丝阴阳怪气,于是也毫不客气道:「以卿的粗浅见识与清闲日子,怕是也理解不了孤的烦恼。」 上座的刘启嘴角上扬,但是在强大的意志力下很快压住想放声大笑的工作:「朕觉得太子说得也不无道理,只是这处罚还是太严了,所以减为两代不许做官。」 这跟三代不许做官有什么区别? 还以为刘启能制止太子的官吏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即便是从三代减为两代,可对一个家族而言,还不是凉的不能再凉了。 若非是有「疑似叛乱」的恐怖罪名在前头压着,在场的官员们高低都得争执两句。 只能说吴王的死为货币改革铺平了道路。 没有他和关东钱商的牺牲,刘瑞也不会找到堵住议论的大杀器。 「朕打算在九卿的部门外再新设一个统钱局来处理铸钱放贷的事。」刘启看见晁错有意上前说话,于是眉头轻轻一皱,抢在他迈步子前轻轻说道:「少府与内史的职能太多,导致开支变得混乱不明,查起来也非常麻烦。」 「以前就算了,现在借铸钱一事来为两大部门减轻负担,也算是朕对两位爱卿的体贴。」漂亮话说完后,刘启也漫不经心地敲打道:「不然这左手倒右手的事不还是一团乱麻吗?」 第293页 晁错闻言,知道这事是没有迴转的余地了。 新设立的统钱局看样子是与内帑国库形成三角之势。 不过为了避免内帑和国库为了好看而挖统钱局的墙角,刘瑞也在朝会上递上自己的奏疏,给内帑和国库的借钱流程加了一堆限制条例,同时定下了强制还款日期。 如果不是这时缺乏值得信赖的凭证,刘瑞高低要整国债那套。 不过想想交子在发明之后给人们带来的诸多麻烦,以及那和废纸无疑的大明宝钞。刘瑞便生生抑制了这种冲动,避免好心成了底层人民的催命符。 超前一时是先知,超前一世是祸害。 ………… 这个朝会算是刘瑞回来后开的最长的一次朝会。 因为要聊的事情太多,所以连午膳都被耽误了,只能忍着腹部的飢饿继续听着。 好在刘启也不是不体贴的人,在意识到朝会过久后特许朝臣坐着议事。 后半场的重点无非是统钱局由谁管理,如何决定要不要铸钱,要铸多少钱等一系列的麻烦问题。 因为对刘启的揽权本能深有体会,所以刘瑞并不掺和后续讨论,只是看着所有人都围着这个新设的金馍馍叫个不停,最后由德高望重,心思细腻的田叔接下这个「统钱令」(行长)的重任。 「太子怎么看?」因为这个统钱局的设想是刘瑞提出的,所以在下面的人吵了一轮又一轮后,刘启瞧着心不在焉的刘瑞真是气不打一处,于是故意把皮球踢到他的头上:「你觉得由田叔担任统钱令是否妥当。」 回过神的刘瑞嘴比脑子快道:「儿子以为此事甚好,统钱令非田叔这般聪明细緻的长者不可。」 说到田叔,听说黄老家已暗中找回计然派的弟子,开始学习以往看不上的商贾之道,所以让有计然派的黄老学弟子管理这个统钱局也是很合理的。 只是这实操与书面可是隔着一个次元吶! 专业的事由专业的来。 虽说经济学家与富商不能划上等号,但春江水暖鸭先知——找个商人,而且还是经验丰富的商人当顾问还是很有必要的,只是这样一来…… 「父皇,关于七科谪为官的特赦,儿臣有话要说。」既然要合法地僱佣商人为顾问,那就有必要更改现在政策。 麻烦的是,刘瑞提到的特赦正式刘启登基的一大仁政。 儿子在老子活着时要废除阿父的仁政。 啧! 别说是朝臣们都用「你是不是魔怔了」的眼神看向刘瑞。 就连上座的刘启都有一丝转瞬即逝的诧异,最后还是瞭然道:「关于这点,朕也是与你想法想通。」 此话一出,不仅是朝臣们露出见了鬼的表情,已经做好挨骂准备的刘瑞更是怀疑刘启是不是被魂穿了。 阿父你这么善解人意真的令人感到不适啊! 我可是当场质疑你曾提到的仁政啊! 你真的不用走程序地骂我几句吗? 第177章 虽然聊起写悲情的政治人物时总会提到「身死政消」一词,可是除了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时代,任何一个在乎名声的皇帝都不会在登基后立刻废除前任的政策。 皇帝这种生物是极度自私且不容许自己犯错的。 所以对臣子而言,让皇帝承认自己的错误一直都是千古难题。 若是碰上唐太宗那样的明君也就罢了,要是碰上锱铢必较的…… 这一刻,刘瑞是真的被刘启吓到了。 他虽在反应过来后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可私底下却早就想好自己的遗书要怎么写。 相反的,朝会上的大臣见状,还以为是父子两私下聊好后搁这儿演双簧呢! 不得不说,刘氏的演技天赋在此发挥了强大作用。 即便两人没有对戏,但是凭藉着各自的了解与厚脸皮,愣是把几个近臣都一一瞒过了。 「女不嫌母丑,子不言父过。」下了朝会后,卫绾不禁感嘆道:「为君者讳面刺之失,而太子竟在朝会上揭开其父的仁政缺点,这可真是……」 「甚爱此子啊!」 按理说,皇帝重视太子本是件好事,可以避免嫡庶不明,诸子相争。 可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的绝对不是泛泛之辈,哪会相信典籍里的父慈子孝出现在皇家父子间,所以皇帝不惜自毁仁政也要为子抬轿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已经不行了。 刘瑞是刘启的第十子。 刘启将近三十岁才与薄皇后育有一子。 而这意味着刘启若是与先帝的岁数相当,那么刘瑞登基时可能不到掌权之龄。这对已有吕后临朝和外戚之扰的大汉而言无疑是非常恐怖的。 即便那时,刘瑞距离亲政只有一两年的功夫。可一两年的功夫对于那些辈分高又布局多年的老狐狸而言,绝对能让刘瑞明白什么叫寸步难行。 若论对刘氏皇帝的了解,卫绾绝对能进前十。 这个以沉默寡言着称的儒家侠士不一定在权力的核心,但一定在刘启的託孤名单里。 只是…… 太子似乎并不喜欢他。 自打刘瑞离开后,九卿的下属机构就被一一分离出去。 首先遭殃的是和后世的明军一样容易塞进赛博生命体的马政。 谁都知道吃军饷能被活活肥死,而养一匹军马的开销足以抵的上三口之家的开销。因此在马政这个大肥缺上,刘瑞先是改变原有的记帐方式,然后增加马政的监管部门来保证里头中饱私囊的程度不会太严重。 第294页 虽然这有冗官的风险。 但是跟冗官相比,明朝那种军队不满饷,满饷不可敌的状态才是更要命的。 况且就像先帝切割齐系与淮南系的土地来削弱藩王一同叛乱的风险。 三个部门一起监管也令收买上下的难度增高,从而会有不怕死的理想主义或是急于出头的利己主义者借出发难。 而在马政被分离出去后,下一个遭殃的便是职能甚多的奉常。 首先是对皇帝负责的太医被独立出去。 其次是另设太学,让博士脱离奉常的掌控,从而确保科举的公正性。 可以说,刘瑞的一套组合拳下来,九卿的权力不说被削了一半,但也需要龇牙咧嘴一番。 然而九卿敢反抗吗? 他们不敢。 因为焉知这背后是否有皇帝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九卿的权力是下降了,但独立出去的部门权力缺上升了。 刘瑞的行为是上了龙头,肥了下面,同时也给没那offer的萝蔔们挖了新坑。就这手段,多数人都记着刘瑞的好,而九卿要是出口阻止,不仅会让下属寒心,更是会被扣上一个居心不良,疑似揽权的帽子。 所以在太子的獠牙越露越多后,他的评价也从好脾气变为进退有度。 ………… 「如果不是捉不到你的把柄,那群人也不会止步于善谋的评价。」回到宣室殿的刘启嘴唇苍白的几乎于肤色融为一体,让人好奇他是否会就此晕过去。 明明是秋高气爽的日子,但是殿内已经升起火炉,刘启的腿上甚至搭了件大氅,愣是以四十多的年纪过上了六七十的日子。 刘瑞被屋里的热气熏得宕机了一秒,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并且向刘启问道:「阿父的老毛病又犯了?」 「岂止是犯了,简直是要活活疼死朕。」刘启早在朝会的后半期便甚少发言,为的就是不让大臣发现的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而在下了朝会后,刘启几乎是被一路抬回了宣室殿,然后在卧榻上挣扎了会儿才有了力气,然后召见等候已久的刘瑞。 「让人送些清粥清汤来。」因为胃病,刘启的饮食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已经变得什么都不能吃,什么都不能做。登基时还略显富态的体型在得病后迅速销售下去,逐渐变得穿里衣都空荡荡的,让人看着就很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记得给太子添点油水。」飢肠辘辘的刘启瞧着身形修长的刘瑞,似乎对他的「瘦弱」非常不满:「你该学学刘非那小子,多吃点对身体没坏处。」 似乎因为得病的缘故,刘启开始热衷于将子孙养肥,好像这样就能给予他些安慰感。而在所有儿女中,最健壮的江都王刘非和最活泼的信乡公主是刘启除了太子以外最喜爱的儿女。 尤其是江都王刘非。 如果不是西汉的环境并不适合武夫皇帝,加上有个嫡子在前,刘启兴许会考虑一下这个儿子。 「我也不算特别瘦弱吧!」老实说,即便是有细盐豆油提高品质,但刘瑞依旧觉得吃饭是件折磨人的事。 古代的寄生虫问题只能听天由命,所以在江淮一带十分流行的鱼生是不能吃的。加上刘瑞对贵族热衷的野味敬而远之,同时因为调料过少和水平有限而不大喜欢烧烤食品。 作为太子,而且还是穿越而来的太子,刘瑞虽然提前搞出宋代才有的铁锅,并且享受绝对称得上奢侈的炒菜。 可这样依旧无法解决吃无可吃的问题。 加上这时的做饭环境只能称得上干净卫生,所以在深受折磨了十几年后,刘瑞这个没了那种世俗欲望的倒霉蛋又被迫告别了口舌之欲。 他如今对未来的唯一期待就是晚年吃上一口西瓜。 就这条件,安禄山来了都能瘦成麻秆。要是在西汉开个减肥训练营,估计能在美团拿下4.9的高分。 因为是皇帝特别嘱咐给太子添些油水,所以庖厨先是弄了刘瑞「(被迫)爱吃」的豆腐鱼汤,然后又以豆油炸了鸡脯肉,并着加蜂蜜的蒸饼和粟饭一併端上。 当然,为了避免太子油嘴,还特别烫了一碗青菜与白萝蔔。 这么些东西与皇帝要的稀粥清汤陆陆续续地端上来也摆了一桌。 习惯夜间不食的刘瑞第一次有嘴巴发苦的感觉。 面对这桌饱含父爱的美食,刘瑞谢后努力不让自己的痛苦表现出来,甚至要做出一副狼吞虎咽的姿态。 「多吃点,不够的话朕令庖厨再做一些。」刘启喝了口稀粥便觉腹中的疼痛卷土而来,于是喝口清汤,然后舀着粥上的米脂用以果腹。 见到刘瑞「吃得香甜」,刘启就像现代爱看吃播视频的减肥困难户一样,嘴巴里虽没实物,但也要给刘瑞夹菜。 听到刘启要给他的肠胃增加挑战,人都麻了的刘瑞立刻回道:「夜间不可进的太多,否则寝后难以入睡。」 刘启闻言也放下漆箸,顺势收起短暂而稀薄的父爱。 「如果不是朕的身体每况日下,朕一定要骂你几句。」刘启让把面前的空盘空碗撤下后,瞧着儿子以茶漱口缓缓说道:「自打你从彭城郡回来,行事反而少了稳重,像个毛头小子似的迫不及待向旁人展示你的能耐。」 刘启的大掌拍在腿上,姿态越发像个老人:「你也是熟读典籍的人,难道不知骄子易折,美玉易碎的道理?」 第295页 「儿子受教,日后当引以为戒。」老子发话了,刘瑞也是秒速滑跪。毕竟一个真正恼了的皇帝父亲是不会私下训斥自己的孩子,而是在朝会上予以暴击。 第178章 「起来!你我父子在宣室殿内并不需要惺惺作态。」胃痛的刘启不耐烦道:「不过你能变得强势也好过让朝臣觉得太子仁弱。」 而仁弱者是不能坐稳太子,乃至皇帝之位的。 刘启这么「没心没肺」地支持太子去切九卿的蛋糕,然后又在朝会上用自己的仁政来给太子抬轿,不就是怕太子继位后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吗? 「庸人敬能人,能人敬恶人,恶人敬狠人。」刘启待儿子坐定缓缓说道:「你知道汉家的皇帝是哪种人吗?」 「反正不是第一种。」刘瑞觉得先帝应是狠人,而刘启在恶人与狠人之间:「惠帝除外。」 「那你希望成为哪一种人。」 刘启的话让殿里的氛围骤然沉默。 这确实是刘瑞需要思考的事:「恶人吧!」 毕竟以他两辈子都不算太糟的出身来看,的确缺乏成为狠人的先天条件:「不过比起成为恶人,儿臣更想装个圣人。」 「装个圣人?这个说法倒是有趣。」刘启被想像出的,一本正经的刘瑞形象给逗笑了。毕竟在他四十多年的人生里还没见过揽权成功的圣人:「除了周公,应该无人可以当个独揽大权的圣人。」 「所以儿臣要装个圣人,而非成为圣人。」刘瑞觉得刘启要是知道那个疑似穿越者的男人是如何篡汉的,便不会对假圣人报以如此之低的评价。 刘启本想多说几句,不过却因再次袭来的胃痛而头冒冷汗,缩成虾米,于是摆出送客的姿态道:「你折腾了这么久也该明白该插的人要插,该收的权也不要松开。」 论字排辈的千年特色让北宫的班底必须熬到四十来岁才有那么丝位列九卿的可能,所以在班底上位前,刘瑞要么收復那些保皇派和中立派的官员,要么就此进行分权。 不过就这一标准来看,奉常卫绾和太僕刘舍还是挺倒霉的,毕竟他们是实打实的保皇派。然而因为卫绾身后站着逐渐抱成一团的儒系官员,而刘舍是功勋阶级的既得利者,所以为了皇权的稳固还是要削弱他们的实力。 「我不反对你和燕地的商人走得近,但是得把收尾工作做好。」不知是刘舍担任少府时做的太糟糕了,还是晁错这个重农抑商的法家子弟并没有管仲之才。总之对儿子收了商人为臣的事,刘启依旧没有计较:「不过你也多少注意下言行的矛盾性,可别做出朝会上大商人重拳出击,朝会后就重用商人的两面姿态。」 「诺。」刘瑞听进了阿父的建议,行李后躬身离去。 「阿父的病……真的没法子了吗?」推到殿外的刘瑞轻声道:「我离开前还没这么严重,怎么现在痛到难以进食的地步?」 说来也是奇怪,先帝的儿子各个短命,反倒是两个女儿健康长寿。 你要说是先帝初尝云雨的年纪太小,导致孩子一个比一个不健康。可是刘启倒比几个弟弟长寿,而馆陶长公主作为姐姐更是活到六十多岁才寿终正寝。这种异常魔幻的现实让刘瑞怀疑老刘家是不是有伴y遗传的基因病。可是在生产力与医疗水平相当感人的西汉时代,四十多的寿命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并且那位超长待机的汉武帝和戎马十年还活到六十的汉高祖也充分证明了老刘家的基因没问题。 如此便只能将皇帝的短命归于天命了。 宦官令对皇帝健康的关注度远胜旁人,毕竟他们荣宠皆系皇帝一人,自然希望皇帝能够长命百岁,自己死在皇帝前头。 「哎!太医也召了,方士也见了,可这效果就像落叶飘在海面上,起初还有那么点涟漪之后便毫无作用。」没享几年风光日子的宦官令愁眉苦脸道:「陛下也不是讳疾忌医的人,若是殿下找到可治胃痛的医匠,一定要速速引荐给陛下啊!」 「这是自然。」已经尝试过给刘启餵神仙丹的刘瑞表面镇定,实际却知道这事儿没大可能。 太医见了,神仙丹也用了,但这天命的事又岂是他们所能阻止的。 其实不仅是刘启,刘瑞给薄姬和申屠嘉的神仙丹也渐渐失去了效果,开始出现疾病返还的趋势。 不过因为薄姬和申屠嘉年纪太大,而刘启的病情加重时正巧碰上刘瑞在外算计刘濞,所以这些细小的变化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唯独刘瑞因此变得心事重重,偶尔会在开小差时发出一声长长的嘆息。 ……………… 祭祀的那天并不算个好天气。虽然在出行时未见乌云,但是等刘启开始行礼时阴云漫天,雷声滚滚,很快便将一行人都淋成个落汤鸡。 好在刘启的心理素质异于常人,嘴巴更是反应极快将此事列为上天赐福,这才为饱受干旱,蝗灾的人民带来甘霖。 不过等一行人回宫后,奉常和宗正换了衣服便来告罪,得到一番隐藏敲打的安抚后便掀过此事。 原以为日子便会如此平静地流逝下去。 然而这种平静的日子很快就因郎中令的私下报告而一去不復返。 「消息可信吗?」 「臣不敢肯定,所以需要陛下派人证实一二。」郎中令周仁是和卫绾一般木讷寡言的存在,所以凡是他所汇报的事听起来比旁人说得更为可信。 第296页 尤其是在郎中令请刘启派人验证一二时,后者虽然嘴上说着会行此事,但心里已经决定要见周仁引荐的人:「你是怎么联繫上他的?」 「小儿顽劣,与其在九流之地相识,并且也有馆陶长公主和丞相说情。」 馆陶长公主掺和这事并不出乎刘启的意料,毕竟这个向钱看的阿姐一直都是某些人的天使投资。别说是没犯下大罪的吴王同党,就是犯了叛国罪的想给刘启传句话,也能通过馆陶长公主实现目的。 重要的是周亚夫为何要掺和进来。 想起这个头铁的将帅之才给他惹出的烂摊子,刘启的表情变得非常难看,同时也在思考要不要见见此人。 毕竟能把馆陶长公主,丞相周亚夫,以及郎中令周仁一併撬动的告发者绝对不是可以忽视的存在,已经有了见上一面的必要。 不过在决定见面前,他还是得查查此人为何会与周亚夫扯上关系,而周亚夫为何要当这个说课。 ………… 「阿妹,你说皇帝会同意接见那个告发者吗?」难得将刘陵请到淮南王府邸的刘迁心神不宁道:「钱也砸了,人也送了,送不会连一点水花都没有吧!」 「别急,你当什么人都能见到皇帝本人吶!尤其是跟叛乱相关的告发者。不把他的来龙去脉查个清楚,他都别想跨过未央宫的大门。」 「说得也是。」刘迁嘴上同意妹妹的话,可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的紧:「人现在被丞相收监,咱们可是什么牌都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在与周亚夫共谋时,你就该有主动权被后者剥夺的心理准备。」刘陵看着这个还没摆正心态的天真兄长,直接撕下了他的自尊:「醒醒吧!大兄。这里是关中,是我们沦为囚徒的地方。」 「囚徒就要有囚徒的自觉。若是那个告发者说出大料,咱们就能得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求情机会。而告密者要是惹了陛下,那也是周亚夫引荐的他,咱们也能装作不知。」不知为何,刘陵的心里毛毛的,总觉得会大难临头:「咱们派去接触那人的家僕都离开了吗?」 「按你的要求都打发走了。」刘迁回道:「我让他们往南边跑,要是遇上意料之外的事,他可以跑去百越。」 「那就好。」刘陵闻言松了口气。 与从同时,急于给儿子找个立功机会的周亚夫烦躁地在家里走来走去,见到那个唯唯诺诺的身影便一脚踢去,差点没把对方踹的口吐鲜血。 「若非你是我的儿子,若非你有大权在握的阿父……」 「你早就被豺狼虎豹举报廷尉了。」 「而廷尉赵禹,那个赵禹……」 周亚夫烦躁地捶了下墙壁,唿吸急促地让人联想到暴怒地野兽。 周阳惧怕自己的阿父,但却没像今天这样怕到差点夺门而出。 「这是过去后,你给我去云中郡那儿呆上几日。」周亚夫转头看向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缓缓道:「你听着,你阿父这辈子见过废物,见过混蛋,但是从未有人能像我的长子这样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真是好极了,好极了……」 周亚夫咆哮的同时转身挥拳,但是看见周阳做出防御的姿态后,他又生生停下自己的拳头,转而捶在墙壁之上。 令人害怕的沉默后,周亚夫叫来家将,都不给人收拾行李的功夫便把儿子压上前往边境的马车:「滚过去长点见识,长点脑子。别等你阿父动不了了还想着求助长辈。」 说罢便让人拿着自己的传书离开。 ………… 得到皇帝召见的前一日,周丘偷偷祭拜了吴王刘濞。 周亚夫问起用于祭拜的画像是谁时,周丘谎称这是自己的阿父,如今要见一国之主了,所以在出发前特别寻求阿父的庇佑,于是周亚夫也没有多问,而是催促着快点出发。 因为是郎中令周仁所荐,而且还有馆陶长公主和周亚夫的身影活跃其中,所以对于自己要见的人,刘启查了,但却没派密探去查,而是让管理出入境的官员核实周丘的身份,并且在周丘落脚之地打听后便同意接见来自吴国的告密者。 对于这一结果,周丘在松了口气的同时越发坚信是刘濞的在天之灵在保佑他,所以祈祷接下来的刺杀能一击毙命。 刘瑞听说有来自吴国的告发者要揭示刘濞与南越王赵佗的秘密往来时,一是出于继承人的身份过来一趟,二是对南越王赵佗非常好奇。 毕竟这是张苍之外另一个见过秦始皇且在秦朝担任过一官半职的「老古董」。 而以武将之身活到一百来岁并占地为王的,也就只有赵佗一人。 第179章 周丘在被通缉时是个精瘦精瘦的地痞流氓,然而在被吴国招安后,作为刘濞的宾客,他也算是有了官身,所以在五六年的养尊处优下,已经变成肥头大耳的富贵样。 也正因为周丘的容貌气质与通缉令上写的判若两人,加上他在已习得南方的独特口音,并且还会南越土话,所以在审核时无人看出不妥之处。 见到刘启的周丘下意识地颤抖了下,眼里的恨意也顺利引起刘瑞的注意:「这可不像是心甘情愿的模样。」 周丘闻言赶紧低头,做出一副满脸苦涩的模样 「叛主之人,何以不恨。」 「那你是恨自己,还是恨别人?」 第297页 「既恨自己,也恨陛下。」 「大胆。」周亚夫立刻斥道:「谋逆之人,竟敢对陛下怀有怨气。」 周丘无视周亚夫的怒意,镇定自若道:「我既为叛徒,又有要事相禀。如果连进殿后的第一个问题都要说谎,那陛下可会相信我在重要之事上的诚意。「 「骨头不硬,但也有分粗浅的气度。」刘启不会计较周丘的小小失礼,而是因其还算得体的谈吐确信其有三分斤两:「说吧!庶人刘濞与南越王赵佗所谋何事?」 「一个藩王,一个外王,能谋的还有什么,不过是陛下最在乎的东西罢了。「周丘因为枷锁的缘故而不得不低着头,琢磨着这种情况如何行刺:「盐铁之地,熟稻之丘。上承关东,下入百越。进可谋朝篡位,退可为霸一方。」 说到这儿,周丘顶着强烈的噁心恭维道:「吴……庶人刘濞与南越王赵佗要是能有陛下的果决也不至于一事无成……」 这话说得刘启那是通身舒畅,不过刘瑞却从里头发现了盲点:「吴国与南越国不接壤,又何以与刘濞谋事?」 若论关中谁是周丘第二讨厌的人,那刘瑞必是唯一人选。 周丘费力地抬起脑袋,嘲讽道:「堂堂太子不会没读史书吧!」 「就算没读史书,也该认识秦相张子。」 说罢,周丘还看向刘启,并不恭谦道:「太子不了懂的事情,难道陛下也不懂吗?」 不得不说,在气人方面,周丘的火候把握得非常精妙,既没有让刘启觉得忍无可忍,又能引起刘启的注意力:「如果陛下相信小人这将死之人的话,还请宽恕小人的家人。而小人也会报答陛下的恩情,给您带来出兵南越,东瓯,以及闽越的藉口。」 周丘是个相当精明的人,亦或是说,他所扮演的角色不精明就活不下来。 被拿来当敲门砖的只有应高的头颅和刘濞与南越王间的问候信件。 这种东西只能证明周丘真是刘濞的人,并不能做出兵南越乃至东瓯等地的藉口。 或许是周丘的理由和表现实在是太正常了,所以刘启很快同意了他的请求,安排郎中令随他去取重要信物。 周丘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回去后拿了东西便赶紧等上重返宣室的马车。因为怕中途有人抢走证物,所以郎中令周仁为周丘解开沉甸甸的枷锁,看着对方绷直身体,眼珠乱转护住胸口的「证物」,感到好笑的同时也心下一稳。 看来这傢伙有点东西。 比起周丘的态度,他们这种引荐周丘的人更怕无功而返,惹人笑话。 不过周仁很快便知无功而返才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藉机行刺。 周丘离开后,刘瑞瞧着心情很好的刘启,迟疑道:「儿臣以为,眼下还不是与南越发生军事冲突的时候。」 这几年像是被诅咒一样自然灾害来个不停,然后刘濞引发的叛乱虽未如史上那般影响甚大,但也动员了近百万的青壮年在两个月内毫无生产。 这还不算后勤的消耗与补充缺口的女性劳动力。 所以说,打战是件极耗国本的事。 尤其是在没有工业化的古代,不说王翦灭楚的六十万大军,就是二十万大军在外呆上一年都有可能将全国的财政给打崩。 顺带一提,军队的消耗与动员人数可不是呈线性增长。 由此可见秦始皇之前的君主的文治水平大都在及格线以上,而文景两帝能一边修剪藩王勛贵,一面给汉武帝攒下大破匈奴的家底也是牛到不行的。足以见得「史上粉丝最多,质量最高的文帝」与「庙号守门员」的强大实力。 「不能打归不能打,但该要的面子还是得要,该拿的好处也不能落下。」刘启琢磨着流放中的刘赐与刘安也该到了病倒的时候。 这时去向南越王发难也可以转移不少人的注意力。 因为周亚夫暂时离了宣室殿,所以刘启也能悄悄说些不客气的话:「多亏那位正直可靠的周丞相,朕还得在解决叛徒时找机会堵住从众者的嘴。 刘瑞点了点头,算是明白刘启的打算。 打南越时是不能现在打的,但能在南越的边境施加压力,逼着赵佗退步的同时也用军功的方式堵住反对者的嘴。 啧!这么看来,周亚夫干得确实是太过分了。 「那父皇要派谁去护军?」 「自然是与军功世家没有利益牵扯的。」刘启说罢还看向刘瑞,意味深长道:「你的那位老丈人……」 刘启的话还没说完,门外等候的宦官令便进来报导:「陛下,人回来了。」 郎中令周仁压着拿到证物的周丘回来,后者一副双手拢袖的防备模样,见到刘启才微微放松,随即说道:「陛下,东西已带来,还请陛下允许小人亲手呈上。」 刘启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向周丘点了点头。 后者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行了个大礼后躬身上前,放下一个巴掌大的包裹,然后在刘启的注意力被包裹吸引时立刻发难。 「嘭!」原形毕露的周丘狰狞着将桌案推翻到刘启身上,将其死死地压在身下后。 「昏君,受死吧!」周丘从袖子里滑出一把贴着手臂的薄刃,动作极快地朝刘启的喉咙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 距离最近的宦官死死抱住周丘的胳膊,但是后者拿刀的动作只是佯攻,引得宦官令与刘启条件反射地向右防备。 第298页 右臂受控的周丘滑出藏于左袖的短剑,借着与宦官令的纠缠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真正的刺杀上。 动弹不得的刘启只觉左眼的视线边缘闪过一道冷厉的光芒。 等他反应过来时,脖子旁的髮丝已被斩断,差一点在脖子上留下伤口。 好在这时,脑子被周丘的刺杀行动撞得一片空白的周亚夫和周仁都行动起来,上前拉下双手都被旁人缠住的周仁,直接对后者的胖脸抱以老拳。 「咚,咚,咚。」行军出身的周亚夫打的又凶又狠,不一会把周丘的面容砸成平面。 周仁生怕脾气暴躁的周亚夫会打死这个胆大妄为的行刺者,这样一来,他们这群引荐周丘的人就洗不清嫌疑了。 「这人还得留着拷问了,打死了还怎么挖出背后主谋。」周仁锢住周亚夫的手臂后查看周丘是否断气。 好在周亚夫再气再狠也不至于再宣室殿内打死刺客,所以只是打晕了周丘,顺势折了对方的手腕。 候在门外的士卒黄门也进店绑好晕过去的周丘,然后收拾满屋的残局。 周丘在被掀翻在地后,压在刘启身上的桌案就被宦官令和刘瑞合力搬开。 刘启先被实木的桌案砸得胸骨剧烈一痛,随即又有膀大腰圆的周丘压了上来。一番折腾下,自然痛得骨头都要散架了。 而跟刘启相比,上手去抢周丘短剑的刘瑞才是最惨的。即便没有当场被短剑捅个血窟窿,但是为了保住刘启的脖子,刘瑞还是右手反握袭击者的剑柄,使得利刃从食指和无名指间狠狠割开,差点将手掌一噼为二。 「殿下,您的手……」瞧着皇帝没有大碍的宦官令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的小命有可能保住,可是看到右掌已经翻出白骨的刘瑞时,他真有想昏过去的冲动。 跟周丘较劲时还未感到剧烈疼痛的刘瑞在神经放松的那刻也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在用逐渐断片的大脑思考自己会不会得破伤风。 同样关注到太子受伤的周亚夫也顾不得身份与否,在去请太医的同时试图为刘瑞处理伤口。 刘瑞本想让宦官令拿蒸馏酒来消毒,可是在开口前就因失血和精神上的一松一弛而晕了过去,惹得殿内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殿下,殿下……」瞧着细皮嫩肉的刘瑞,周亚夫也不敢用烙铁将刘瑞那能见白骨伤口烫住,只能用布条绑住刘瑞的小臂,试图为刘瑞止血。 太医令到后先让小黄门将刘瑞抬去宣室殿后的休息之处,然后用煎水替刘瑞清洗伤口,再是一层药泥,一层麻布,一层草木灰,一层麻布地包扎伤口。 忙完这些的太医令这才去问捂着胸口的皇帝是否安好。 也亏已到换季之时,穿得厚加上桌案翻砸到刘启身上时也被椅子的扶手挡了下,所以刘启只是看起来被砸得很厉害,实际并未伤筋动骨。 第180章 「宣御史大夫,廷尉,以及宗正入宫。」稳定心神的刘启没有理会跪地请罪的周亚夫和周仁,表情平静地好像在说晚上要吃什么:」命未央卫尉与长信卫尉关闭宫门,交出虎符。由宦官令与中郎将接管宫卫,同时禁止所有人随意走动。」 刘启从未这么平静过,也从未有过如此清醒的时刻。 他起身将桌上的东西一一扫开,就那么直接坐在周丘掀过的桌案上,捏着鼻樑缓缓说道:「你们可是……给朕来了个大惊喜。」 刘启仰头做出回忆的模样,不急不徐的语气让额头触地的周亚夫和周仁脸上全是汗腻腻的痕迹:「汉家已经三四十年没有遇见刺杀皇帝的事,而这亦是朕这辈子最难忘的体验。」 刘启说道「难忘」时,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心脏一跳,恨不得当场昏厥。 皇帝遇刺,太子受伤。 这事搁哪儿都能砍掉一批价值连城的脑袋。 果不其然,皇帝的命令一下,宫里的人员停止流动,惶恐之情也随之蔓延。见过世面的老人倒好,一些只在掖挺活动的家人子们无疑是最惶恐的,同时也是最好安排的。 「陛下有令,所有人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违令者严惩不贷。」宦官令趾高气扬地带着全副武装的宫卫们招摇过市,赶鸭子似地对茫然的小宫女和更加茫然的家人子吼道:「还愣着干嘛?难道是想掖挺令过来一趟?「 掖挺令的名号一出,所有人都立刻进屋,然后借着细小的缝隙看着那群冷硬的士兵不断压出浑身颤抖的人,在地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污浊液体。 宫婢们的惶恐封在狭小的屋子里,而嫔妃们的惊惧则要激烈的多,但也没到掀翻屋顶的程度。 「凭什么?陛下凭什么不给理由地把我囚在凤凰殿里?」得知自己出不去的栗姬把气撒到宫婢身上,回头瞧着守在殿外的郎卫十分不爽,随手抄起摆件砸去。 凤凰殿的老黄门见状,不顾安危地上前阻止,结果落得右手遭殃:「夫人,门外的郎卫都是陛下还是太子时从北宫提拔的勛贵子弟,岂可随意打骂?」 说得更直白但,这些郎卫的上司极有可能是在天子信任的郎中。 「若不是有大事发生,也不会派郎卫接替宫卫把守夫人的殿门。」老黄门在宫里呆了四十年,自然浸出还算敏锐的危机感:「奴婢自先帝登基时就在宫里伺候,甚少见到这种情况。」 而上次摆出这种阵仗还是今上「失手」砸死吴王太子。 第299页 不过那时也未严重连嫔妃都被暂时禁足,所以…… 老黄门看向还在撒气的栗姬,突然觉得主人太蠢也是件好事。 不过他的庆幸只在廷尉上门前一闪而过。 张欧告老还乡后,接替廷尉一职的赵禹几乎是把「铁面无私」焊在脸上,甚至喜欢从重处理一切案件。 碰上这个行走的活阎王,凤凰殿的宫婢自是浑身一颤,然后用绝望的眼神看向栗姬……而栗姬这个凤凰殿的女主人在廷尉上门后也丝毫不憷,一副「你是来这里找死吗」的嚣张模样:「宫外的耗子跑这儿做什么。」 「自然是在脏坑(垃圾堆)里翻翻哪儿来的晦气。」赵禹立刻回敬道:「奉陛下的旨意,前来带走凤凰殿的所有宫婢,然后请栗夫人回答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行刺陛下的问题。」 什么叫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就叫一石激起千层浪。 别说是倒了血霉的宫婢们有几个被这一消息吓晕过去,就连栗姬都一改往日的嚣张跋扈,哆哆嗦嗦道:「陛下?我怎么会行刺陛下?你是在拿我开玩笑吗?」 口不择言的栗姬看的赵禹十分无语:「栗夫人,臣不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可是我,可是我。」脑子混乱的栗姬似乎想到了什么,差点揪住赵禹的衣领问道:「是皇后?还是程姬?亦或是贾姬那个贱人要污衊我。」 「对,一定是她们,一定是她们。」 「那群贱人就是见不得我好才故意给我使绊子。」 「对,就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没错。」 「……」这下别说是赵禹,就连伺候栗姬多年的老黄门都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皇后也就罢了,但是这群不一定能随子离开的嫔妃绝不会为解决情敌而去刺杀皇帝。 这可不是小题大做的事……而是为了拉下敌人而把三族赔上的超级蠢事。 如果不是手上捏着可信度极高的线索,赵禹都要怀疑是不是找错人了。毕竟以栗姬的智商来看,别说是谋杀皇帝,就是冒出这一念头都不大可能。 不过就刺杀失败的结果来看,栗姬却是受益者之一。 「还请夫人移驾永巷。」耽误太久的赵禹回归正题,还是那副不容拒绝的姿态:「陛下说了,您可以老老实实地去,也可以被废为庶人后由人扭去。」 「你在威胁我?」栗姬瞪大了眼睛,脸上的惶恐也被愤怒取代:「陛下呢?陛下怎会如此待我。难道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在乎了?」 栗姬虽傻,但也明白刘启看在孩子的面上不会做绝。 然而这次,栗姬怕是失算了。 「臣只是将陛下的命令原原本本地告知于您,至于别的,那得看陛下愿不愿说与您听。」赵禹让女骑上前,希望栗姬乖乖合作,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亲信被一一带走的栗姬只能跟着赵禹去了永巷。 这个吞噬掉无数人的地方算是宫里的另一脏坑。 戚夫人就是在这里被制成人彘的,而惠帝的嫔妃也是在这里被秘密处死。 因为是生有皇子的高位嫔妃,所以永巷令对栗姬的态度还算客气,清了间不算牢房的屋子作为栗姬的落脚处。 可即便如此,养尊处优十数年的栗姬也抱怨连连,变着法地折腾伺候她的永巷宫婢。 直到与她身份相当的程姬贾姬也进入永巷,而且还与栗姬比邻,她才明白这次的事情有多么严重 以及刘启为了捉出刺杀者的同谋能做到哪步。 第181章 比起在那儿大吵大闹的栗姬,程姬贾姬的态度则要友好的多,同时也对现在的情况有个清晰认识——她们要是不老实或是与刺杀案有了牵扯,那么刘启不介意默默处理掉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女人……以及她们的孩子。 反正这事在歷史上也不少见。 一想到儿子与家族里的所有人都会锒铛入狱,程姬便焦急地屋子里走来走去,试图从送饭的宫婢嘴里挖出什么。 然而这可是永巷。 一个和诏狱一样可怕的地方。 尤其是在皇帝的雷霆之怒下,没人会冒全家被杀的风险长出一条不该有的舌头。 当然,考虑到迴避原则与调查的不断深入,上一秒还压人入狱的下一秒就锒铛入狱,成为狱吏的审讯对象。 永巷令这辈子都没这么忙碌过。 除了长乐宫与椒房殿,宫里那些有头有脸的女人全都挤在阴森的永巷里,几乎每天都有牛车拖出死不瞑目的遗体,然后就是廷尉的人拉走永巷令不好处置的人,捲走那些断断续续的哭声。 不知过了几日,赵禹在永巷令的陪同下来到程姬的牢房。 即便是有永巷令的优待,程姬也在心惊肉跳的两日里苍老得不成样子,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即将散架的疲惫。 看到自己进来以后的第一个访客,程姬心里并未产生惶恐不安,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释然。 赵禹也不与其废话,简单问好后直截了当道:「夫人,您知道陛下遇刺的那日里有两个未央宫的宫卫突然调去长乐宫,然后由长乐宫的卫士令从北军调了正卒补上。」 程姬听得一头雾水,但是提到长乐宫的卫士令却肩膀一僵,条件反射地有种不好地预感:「这个我有什么关系?我一深宫夫人,难道还有……」 第300页 及时止住后半句话的程姬看向若有所思的赵禹,后者用翻上的眼睛瞅着程姬,缓缓问道:「夫人自谦了。」 「虽说程将军已经卸下长乐卫尉一职,但经他提拔的人还没随之离开关中,所以臣想问的是,未央宫宫卫的调动后有没有程将军和您的影子。」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程姬气得拍桌而起:「程将军是长乐宫卫尉,怎么可能管到未央宫头上。」 「关于这点,臣也问过李将军(李广)和越权调人的卫士令,他们都说自己的行为是有程将军在背后支持。」牵扯到皇帝安全的事自然得把未央卫尉查上一遍。而以两宫独立的性质来看,未央卫尉李广与长乐卫尉的属官交往过密是犯了大忌。不管他们是否参与了刺杀皇帝的行动,一个监察不严的帽子扣下,三族前途全部玩完。 「所以程夫人,基于臣所拥有的证据,臣想问您……」 「你是否借程将军之手往未央宫宫卫里安插细作,然后对太子行刺杀之事。」 轰! 赵禹的话在程姬中炸出一个深坑,导致她用瞪圆双眼的傻样呆愣了许久才小声问道:「你不是调查陛下遇刺一事吗?怎么扯上太子殿下了?」 「所以到底是谁遇刺了?」程姬看看赵禹又看看永巷令,明明是极为严肃的审讯场合,可这问题的跳跃性让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是陛下遇刺了,但是我们调查陛下的遇刺案时发现还有想藉机刺杀太子的人。」赵禹也是宕机了一秒才想清如何解释这事:「不过因为行刺者的胆子太小,加上那个刺杀陛下的吴国宾客伤了太子,所以在前几日的调查里并未露馅。」 然而因为两者存在后者利用前者之事,所以在给前者提供便利时留下了痕迹。 「等等,赵廷尉,这一切都说不通吗?」程姬的脑子依旧很乱,但也找到这里头的逻辑漏洞:「吾儿非嫡非长,为何要行大逆不道之事?」 即便是受赵禹的审讯,程姬也不敢言之刘启的百年之后,只能换个含含煳煳的说法道:「我们母子的荣宠繫于陛下一人,断不会绝自己的荣华富贵。」 「关于这点,臣也问过隔壁的栗夫人和宫外的栗卿,您想知道他们的回答是什么吗?」 「廷尉真是说笑了。」努力不给赵禹留下语言漏洞的程姬冷冷道:「除了您,谁会好奇行刺之人的理由。」 赵禹无视程姬的讽刺,自顾自道:「一个说自己要是有这本事就不会让太子活到今日;一个说肯定有人打着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主意。」 「程夫人,您说到底是栗夫人和栗卿的话比较可信,还是您与三位藩王的澄清比较可信。」 听到对方提及自己的最大软肋,程姬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声音颤抖道:「陛下竟如此绝情?非要至自己的儿子于死地。」 「如果没有陛下遇刺一事,您也不必见到陛下如此绝情的模样。」赵禹突然放柔的语气,暗示性十足道:「程夫人素来安分守己,只是这安分的主君也会遇上不安分的奴婢。」 「而这种情况在宫里宫外也是很常见的。」赵禹观察着程姬的表情,继续说道:「程夫人或许对现在的一切感到满足,可是您的身边存在鼓动您或几位藩王更进一步的人?」 程姬的眼睛动了下,但还是在压抑的沉默后摇了摇头,嘆息道:「我和贾姬都是被馆陶长公主举荐入宫的,家里唯有快出五服的程将军能堪大任。只是廷尉若从程将军那儿挖出些蛛丝马迹,也不至于在深宫妇人这儿浪费时间。」 这倒是句实话。 虽然就现有的证据来看,曾任长乐卫尉的程不识已经满足了作案时间,动机,以及可靠人选。然而怪就怪在如今证明程不识参与刺杀的唯一证人就是那个越权的卫士令。程不识本人并不知道卫士令打着他的名号与李广沟通——因为他在刺杀发生的前一周就不再担任长乐卫尉一直,而是准备接替魏尚成为云中郡守。 至于那个莫名其妙被扯进来的李广…… 即便是现在回忆起审讯李广的过程,赵禹都忍不住脸部一抽。 你很难想像这么个情商与政商都趋近于零的傢伙居然给皇帝守了这么久的大门——而且还未出过大乱。 或许正是这种成绩给了李广疏忽大意的绝妙底气。 抑或是在吴王叛乱时,他作为皇帝的近臣而未得到领兵打仗的机会让他下意识地怠慢起本职工作。 无论是从哪点来看,这都是个一言难尽的人。 而正因为牵扯其中的都是一言难尽的存在,所以才让刘启感到从未有过的愤怒。 「太子不是手部受伤吗?怎么只是昏迷不醒了几日就成性命垂危了。」宣室殿的偏室里,刘启坐在刘瑞的床边,面色阴沉地吼道。 而在他的左手边跪着一群汗如雨下的太医。 为首的太医令在刘瑞受伤后就没离开宣室殿,几乎是尽全部的力气保住刘瑞的命——亦或是说保住自己的命。 然而这时的医疗水平处于一种忽上忽下的玄学状态。 你说它厉害吧!戚夫人被制成人彘后还能挣扎到吓病惠帝。 你说它薄弱吧!对于刀伤,无论是用药还是拿铁去烫,最后都是自求多福。 所以在太医令为刘瑞处理完深可见骨的伤口后,刘瑞在当晚发起高烧,伤口也随之恶化。 第301页 刘启的视线转移到跪在前头的太医令身上,后者感到来自皇帝的压力,于是抱着「吾命休矣」的绝望说道:「这,这种外伤处理起来无非是煎水清洗,丸药熬服。若是碰上流血不止的情况可以使用烙铁,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些最终还是听天命。」太医令的脖颈处全是冒起的鸡皮疙瘩,可他既在这个位子上,就得顶着皇帝的怒火说出一些不讨喜的话。 否则按照皇帝的尿性,一定让他比实话实说死得更惨。 沉默。 沉默是这间屋子里最常见的氛围。 解释完的太医令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上头的皇帝便冷冷问道:「朕要你把太子治好,你却让朕听天由命?」 「所以你这太医令到底是怎么当的?」 「朕的身边怎会有你这样的废物。」 气疯了的刘启也顾不得皇帝的形象,直接把太医令踹翻在地。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滚了一圈的太医令膝行到刘启面前不断磕头,地上很快留下血污。 「带下去,别让他在这里哭丧。」 宦官令赶紧让身强体壮的小黄门将还在求饶的太医们堵了嘴给拖下去,然后看着怒意消退,满脸悲哀的刘启轻声道:「陛下,椒房殿那儿还要瞒下去吗?」 「怎么,你也觉得太子不行了?」刘启那满是阴霾的眼睛看向宦官令,后者立刻心惊胆战地回道:「奴婢怎敢抱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只是……」 「……皇后在问太子的事?」 宦官令点了点头,补充道:「而且长信宫那儿也在递话,怕是瞒不过太皇太后了。」 皇帝遇刺后还能接见各个重臣,但太医却在宣室殿里出不来。长此以往,谁都能从中窥得一丝真相。 更别提参与调查的还有北宫的重要臣子。 而在得知刘瑞受伤,命悬一线后,这群在一个月前还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初次尝到一落千丈的滋味。 但比这种滋味更难忍的是旁人的目光。 那种纠结又怜悯的目光加重了北宫官吏的焦虑。 尤其是受刘瑞重用的文党,汲黯,张汤,以及颜异等人。作为太子的心腹,一旦刘瑞英年早逝,他们作为前任太子的重臣也很难服务于下一任太子……除非那是太子的亲兄弟且还未发展自己的势力。 「陛下……还有精力培养下一个太子吗?」北宫里的压抑气氛让不少人都难以唿吸。借着一个难得没事的休沐日,颜异找到满脸疲惫的文党,苦笑道:「文兄,咱们的仕途……怕是要止步于此了。」 皇帝遇刺后,不仅是宫里的嫔妃,就连那些已经封王的皇子——包括被薄皇后抚养长大的刘越刘寄都进了内官狱,即便是被证实与刺杀一事毫无关联也没得到皇帝的赦免,至今都被关在那儿。 而与嫌疑较小的皇子相比,栗姬和程姬的儿子无疑要悽惨很多。 据说为了审出点大料,皇帝特许对这几位皇子的亲信上重刑,几乎是把年长皇子的势力清洗了一半 不仅是宫婢官吏,就连那些皇子的外家也都一一入狱,把诏狱挤了个水泄不通。 而在那进入诏狱的外戚里,栗姬的哥哥栗卿是被特别关照的那个。 栗卿,栗卿。 仅凭名字就能看出其父对儿子的期待。 然而他的出身不高,为官也马马虎虎。如果不是妹妹得到刘启的宠爱又连生三子,栗卿想进权力的中心怕是得到下辈子才有些可能。 也正因为有过这种轻易获得的万人追捧,所以在栗姬失宠,刘阏于去世,刘荣刘德也渐渐变得平平无奇后,栗卿才会如此不甘,最后演变成对刘瑞的怨恨。 第182章 戚里的显贵也就那么几家,除了最顶层的薄窦二戚,便是做皇子外戚的栗程贾三家比较有名。 而在高祖时有美人入宫的石家则是从外戚转变为世家,不仅有石奋这样的五朝元老担任少府,更是借「恭谦有礼」的家族名声将幼子石庆送入北宫,真可谓是闷声发大财的第一人。 赵禹接手刺杀案后,可以确认薄窦石没有加害太子的动机,所以把栗程贾三家请去诏狱喝茶。 廷尉闹了那么大的动作自然瞒不过宫里的老太婆。那时的薄姬并不知道受伤的是刘瑞,所以抱着维护曾孙的心态让轵侯协助赵禹调查。 这可苦了大半辈子都在混吃等死的薄戎奴。 一方面是不知情的太皇太后要维护皇家的脸面,不许刘启闹出父子相残的事儿。 而另一方面是薄家的命根子被人掘了。 说句比较残酷的话,如果能用薄戎奴的长子去换刘瑞的康復,那么不管薄戎奴同意与否,薄家都会毫不犹豫地同意这事。 所以在两面为难的压力下,轵侯对审讯外戚的事儿上心到无以復加。 尤其是在面对那个最有可能的嫌犯时,薄戎奴所表现出的脑子与毅力都非同凡响,让人感慨人的潜力果真是被逼出来的。 栗卿在进诏狱时还很嚣张,让人感嘆真不愧是栗姬的兄弟,二人都是一样的没眼色加没脑子。 可就是这一眼可见腹中空空的愚蠢之人,居然真的歪打正着地伤了太子。 如果不是他们选中的刺杀者胆小又拉跨,别说是服毒断了廷尉的线索,甚至没有上前补刀的勇气。 第302页 这让赵禹感到荒谬的同时,也令他在向上汇报时拖拉的不像办事利落的法家子弟。 多可笑啊! 这么一群脑子有坑却大权在握的人,居然依靠漏洞百出的计划成功伤到一国的太子,并且还差点带走皇帝陛下。 别说是赵禹这样极度冷静的人难以想像如此离谱的事居然真的发生了,就是搁在漫长的歷史上,这种情况也能称之为绝无仅有,然后在一代又一代的魔幻笔触下渐渐演变成神话传说。 虽然在以「上请」为主的贵族特权下,赵禹不能对关进来的外戚施以重刑,但是除了肉体上的折磨,他们更懂如何对犯人实施精神压力。 从「飢饿疗法」到「剥夺睡眠」。 从小黑屋到暴晒一天。 栗卿进来时还是个体型微胖,肤色白皙的中年人。 一进来便嚷着要见皇帝,嚷着要见刘荣。除了「冤枉」便是极力攀咬起他外戚,摆出一副「要拉所有人陪葬」的姿态。可是经过好几天的折磨,栗卿就是再能折腾,也不能在经验丰富的狱吏手上撑过两招。 薄戎奴再次见到栗卿时,对方不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但也没了进来时的人形,甚至开始碎碎念些听不懂的话。 不同于很有耐心的狱吏,薄戎奴在问了几次都毫无反应后忍无可忍地掀了桌子,然后将痴痴傻傻的栗卿击倒在地: 「你搁这儿装什么疯呢!别以为做出这种神神叨叨的姿态就能躲过之后的审讯。」 面对砸向自己的拳头,栗卿只是痴痴傻傻地笑着。 即便是被砸到面目全非,栗卿也没予以还击,依旧挂着痴傻的笑容喊道:「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并不比诏狱的犯人轻松几许的薄戎奴终于用狐疑的眼神看着鼻青脸肿的栗卿,开始相信这人真是被吓傻了。 而在薄戎奴摇摆不定时,几个狱吏过来行礼道:「启禀轵侯,吾等奉廷尉之命将栗卿接去审讯。」 不知是不是薄戎奴的错觉,在狱吏提到「审讯」时,栗卿的身体微微一颤,装疯卖傻的节奏也微微一滞。于是他故意问道:「可是陛下那儿有所吩咐?」 狱吏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陛下对审讯的进度感到不满,也没耐性等着一群不太重要的人继续占着诏狱的牢房,挤占廷尉的政务精力,所以允许下官用些不太温和的手段帮助嫌犯吐出真相。「 至于这个不太温和的手段上限在哪儿……反正对于养尊处优的栗卿而言,足以令他心惊胆战。 薄戎奴的脸上终于露出舒心的笑容,然后对着候在屋外的狱吏说道:「那就有劳各位了。」 说罢便挪开身子,让狱吏得以将疯疯癫癫的栗卿拖出牢房。 听见要给自己上重刑,上一秒还笑嘻嘻的栗卿下一秒便疯狂挣扎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要死的是你们,不是我,不是我……」 能被派来押送犯人的狱吏自然生得膀大腰圆,擅长擒拿。 栗卿的挣扎搁那儿就是小孩子闹脾气的程度。 过来拿人的狱吏不费吹灰之力地架住对他拳打脚踢的栗卿,给其上了沉重的枷锁后冲着一旁看好戏的薄戎奴点了点头,得到对方的许可后拉着栗卿艰难离去。 「我没错,你不能这么对待我。」 「我没错。」 「我没错啊!!」 栗卿的声音迴荡在阴冷的诏狱里,引得那些出不去的犯人又笑又叫,掀起一阵不堪入耳的狂欢。 「人头落地!」 「具五刑!」 「夷三族!」 那些位于戚里上端的外戚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即便是在进入诏狱后也是享受着从未有过的优待。 直到狱吏带走栗卿,以一种无言的残酷姿态宣告他们特权的结束。 皇帝已经失去了耐心。 亦或是说,宫里的变化让皇帝的心情日益暴躁,甚至产生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蛀虫都该为此付出代价的冷酷心态。 「该死的栗家,该死的程家。」纯粹是被牵连到的贾姬亲属蜷缩在不太干净的诏狱一角,又惊又惧地咒骂道:「那群王八羔子自己放着好日子不过,还要把我们扯进诏狱受罪。」 说罢,一个年轻的贾家人还哆嗦了下,连滚带爬地到沉默的阿父边,扯着对方看不清原本颜色的袖子颤抖道:「陛下不会真的把我们都处理掉吧!」 那人的阿父睁开眼睛,苦笑道:「太子都没了,你说他还留着我们干嘛?让他想起自己花了十几年培养的继承人是怎么死的?」 末了,他还补充道:「即便太子大难不死,咱们也得脱层皮。」 「最好的情况是被流放,最差的情况……」 他没有把话说绝,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某个应是核心成员的贾家人接过话头,似乎已经看生死道:「最坏的情况是栗程贾三家外戚都得死,朝上也会掀起一阵大清洗来给下一任太子铺路。」 皇帝已经没时间去培养新的继承人了。 如果要从成年的儿子里挑出人选,那就得把北宫的势力清理干净。 而要是从薄皇后的养子里挑出高个儿,虽能让其顺利接手刘瑞的班底,可是为了幼主不被长辈架空,不仅是成年皇子的势力会被清洗干净,皇帝还得除去梁王,同时放出窦太后去压制薄后。 第303页 无论哪条,他们都是必须炮灰的命。 所以在这一刻,贾家,包括宫里的贾姬都在祈求刘瑞能够平安无事。 毕竟跟全家玩完相比,流放还是可以接受的。 即便是到汉中那个鬼地方也胜过沦为蠢货斗法的牺牲品。 「老天保佑太子一定平安无事啊!」 不知何人吶吶自语了一句,然后就是诏狱里的贾家人都不由自主地搓着手,喃喃自语些听不懂的话。 ……………… 太子宫的后院里,得知刘瑞遭遇误伤的卫穆儿想进宫看看,但是因为刘瑞还在宣室殿那儿,而她作为太子的良娣也不能去公公的后殿,所以只能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进去。 不幸的是,卫穆儿的身高外貌在女眷里非常惹眼,无论是做宫女打扮还是小黄门打扮都难以过关。尤其是在刺杀之事发生后,宣室殿被看得如铁桶一般。 常人别说是进入偏室,就连踏进宣室正殿都要接受两次搜身。 无奈之下,卫穆儿只能寄希望于椒房殿和长信宫打破这种无缝可钻的僵局。 然而皇帝卸了长乐卫尉的指挥权,让宦官令与中郎将暂时接管宫内治安。 别说是卫穆儿变得动弹不得,就连薄姬也是宫外站着忠于皇帝的郎卫,甚至连长信詹事都见不到。 「我倒羡慕太子宫的官员。」头疼的卫穆儿瞧着没有因此受限的北宫官员,吶吶自语道:「他们至少能做什么,而我……」 话到此处的卫穆儿声音一凝,眼珠也随之转动:「对啊!」 「您又想到了什么?」一旁的卫少儿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我提醒您,现在是特殊时刻,您可别把咱们都拖下水啊!」 「什么叫我把咱们都拖下水啊!我这是在努力救人。」卫穆儿火急火燎地拿来笔纸,一边磨墨,一面补充:「亦或是说,我这是在努力自救。」 「哈?」卫少儿被卫穆儿的话给逗笑了:「您连蟾宫都出不去,如何自救?」 「用这个。」卫穆儿抬了下毛笔,惹得卫少儿愈发困惑:「您是要给皇后写信?」 「不,是替太子殿下给陛下写贺表。」 第183章 卫穆儿的声音淡定的好像要去做件稀疏平常的事。 卫少儿在短暂的失神后缓缓眨了下干涩的眼睛,脸上也很合时宜地露出困惑的表情:「小娘,到底是我耳朵出问题了,还是你的脑子出问题了。」 「你的耳朵没出问题,我的脑子也没问题。」卫穆儿的文采不错,但是要在如此敏感的时刻给皇帝上贺表已经不是刀剑起舞的程度,而是纯粹地活腻了。 卫少儿对自家小娘的作风还算了解,明白她非无的放矢的人。可是这种过于魔幻的行径还是令她难以接受:「小娘,您不会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吧!」 别说是皇家,就是普通人家遇上儿子受伤昏迷的事儿也没心情去过元旦。更别提在刺杀之事后,包括梁王在内的官员人人自危,连即将到来的大朝会与正旦大会都不敢提,更别提向皇帝上元旦贺表。 「您这不是戳陛下的心窝子吗?」 「什么叫我这是戳陛下的心窝子。」卫穆儿放下毛笔,反问道:「陛下是想家上活着?还是期待家上就此一命呜唿?」 「自然是想家上活着。」 「既然如此,咱们就得正常递上元旦贺表。」卫穆儿的参考模板里有一直处于权力中心的妇好和被渣爹坑死的平阳昭公主,所以她对上位者的心思,尤其是相当难搞的上位者心思猜得那叫猜得那叫一个精准:「否则陛下怎么看待北宫的人?」 「肯定觉得咱们这群依附太子的人不仅不为太子祈祷,甚至觉得太子已经不行了。」卫穆儿在这一刻说了句至理名言:「对于皇帝而言,错不错不重要,关键是他觉得你有没有错。」 「所以您确定陛下的生气点是没人送上元旦贺表,而不是……」因为怕特殊时候落人口舌,所以自知粗心大意的卫少儿开始当起谜语人。 「除非朝臣能替陛下取消大朝会和正旦大会,否则该来的还是得来,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因为是私下聊天,所以卫穆儿远不像卫少儿那般战战兢兢:「朝臣要是有着胆子取消正旦大会,也不至于心惊肉跳到不敢提及『元旦』二字。」 这话吓得卫少儿从床上跳起,伸手去堵卫穆儿的嘴:「我的小娘啊!你说这话真是不怕大祸临头。」 「大祸临头!」 「呵!」 「大祸临头。」 卫穆儿的眼神迷茫了会儿,随即像是打开某个奇怪的开关,然后在那儿止不住地冷笑:「我只知道放任太子继续呆在宣室殿里,咱们才会大祸临头。」 说罢便招来李三,让其将贺表呈上。 「良娣真是给臣出了道大难题啊!」忙得已经忘了日子的文党看完卫穆儿的贺表后苦笑道:「依臣所见,陛下不会喜欢北宫递上此物。」 早有准备的李三只是抬了下眼睛,摆出一副「死马当活马医」的表情:「良娣说了,陛下不喜欢不代表咱们能不做,否则陛下如何看待北宫众人?是否觉得北宫上下并不关心太子的情况,亦或是说……」 李三适时闭上嘴巴,但是他那向上瞄的小眼珠已说明了一切。 文党的苦笑渐渐隐去,沉默后向李三说道:「我会替良娣将贺表呈上。」 第304页 末了,在李三准备离开时,文党突然补充道:「李公也收拾收拾,准备和卫良娣一起进宫去见太子殿下。」 李三有些诧异地回头,只见文党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陛下是天下人的君父,而不只是太子的阿父。」 「陛下是明君,不会让黔首连元旦都过不了。」 梁王也好,太子也罢。 在天下太平的大命题下都不重要。 「陛下不可能一直关着太皇太后和皇后。」 「但也不能一直不让皇后和太皇太后见不到太子。」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媒介。 一个好控制又绝不会对太子不利的人选。 ……………… 「陛下,陛下!」或许是不想看见奄奄一息的儿子,所以在刘瑞养伤的这段时间里,刘启甚少进入后殿,一般都是歪在正殿的椅子上争分夺秒地眯一会儿,然后在有人求见时被宦官令轻轻地拍醒。 「太子家令求见。」太子的受伤让皇帝的脾气日益古怪,所以除了宦官令,宣室殿的其他宫婢都不敢应话。 刘启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他又想起刘瑞刚出生的样子。 比一般的婴儿白净一些,但仍是个皱巴巴的下老头,而且那副万人喜爱的模样非常讨厌。就好像是提醒刘启他为获得薄姬的支持付出了什么。 而在先帝表现出对刘瑞的看重,甚至将其抱去抚养后,刘启对刘瑞的厌恶达到了顶峰——因为继与薄姬的交易后,这个儿子又成先帝敲打自己的功夫。 可笑不! 那时的刘启作为太子,不仅有个偏心眼的阿母,还有个爱敲打他的阿父。 时隔多年,刘启已经忘了自己如何度过异常压抑的太子生涯,同时忘了那个令他感到厌烦的孩子何时成为他的同盟,薄姬的骄傲,以及大汉无可争议的皇太子。 一想到这儿,刘启的脑子开始发疼,连带着胃部也一抽一抽地疼。 「呜……」刘启按住绞痛的腹部,挥开想要扶起他的宦官令,但却在挣扎无过后捶了桌子,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又气又急。 「扶朕起来。」刘启的手心留下几个月牙状的血痕,然后倚着小心撑他的宦官令颤巍巍地去了偏室。 「陛下,您是否要……」宦官令被刘启的脸色吓出冷汗,试图劝说喜怒不定的君王保重身体,避免他们因此遭殃。 刘启似乎没有听见宦官令的话,轻轻抚过刘瑞的眉头,难过道:「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为皇父者很难像阿母那样对孩子产生过度的期待与爱意。 可是跟其他的儿子相比,刘瑞是不同的。 他在这个最讨厌且最喜欢的儿子身上倾注了太多的期待与心血。 除去砸死吴王太子的那刻,刘启从未像现在这样惶恐不安过。 如果刘瑞真的不幸去世了他要了怎么办? 剩下的儿子里谁堪大任? 薄皇后与北宫的未来又要如何? 窦太后与梁王会不会藉机发难? 这些问题自刘瑞倒下便一直缠绕在刘启的心尖,疼他没法思考任何问题。 「馆中之陶,弥足珍贵。」 一旁的宦官令忐忑不安到心脏漏拍,生怕皇帝躺着躺着就昏过去了。 当然,以现在的情况而言,皇帝能昏过去兴许是件好事。否则依照刘启的神仙过法与严重胃病,也不知是刘瑞先死,还是刘启先走。 总之无论父子谁先去见阎王,宣室殿里的宫婢都要遭殃,所以为着自己的福祉与满宫的奴婢,宦官令在刘启的情绪渐渐平稳后缓缓说道:「陛下,太子家令还候在殿外呢!您看是否……」 刘启挥挥手,声音疲惫道:「他若有要事就过来一趟,若是没有就由你转告。」 「诺。」宦官令不敢耽搁地去了殿外,不一会儿便拿来贺表,脸色苦得像是灌了十杯胆汁:「卫良娣替太子殿下呈上北宫的贺表,还请陛下一阅。」 话音一落,宦官令便觉得自己可能玩完,同时埋怨北宫的良娣干啥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去捅皇帝的心窝子。 「原来快到元旦了。」刘启盯着宦官令呈上的贺表,声音里听不出特别的情绪:「除旧祛晦,一家团圆。」 说罢,刘启似乎想到了什么,冷笑道:「难怪近日来见朕的都会露出那种表情。」 宦官令不敢回话,可在下一秒,刘启便一脸平静地起身说道:「让人把太子抬去隔壁的宫殿。」 「同时提醒奉常等人正常举办大朝会和正旦大会,务必要把今年的晦气都清理干净。」 如果是平日里的刘启这么说,宦官令会适时接些讨趣的话。可是当着昏迷的太子谈论一个团圆的大节……那可不是讨趣与否的问题,而是皇帝随时都会因此翻脸。 但这还不是最刺激的,最刺激的是长信宫那儿至今还没对上皇帝。 太子若是真的去了,太皇太后即使不翻脸也会扒掉不少皇子的一层皮。 这么一想,现在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最坏的情况真的来了,宫里宫外又要掀起腥风血雨。 「还有长信宫那儿……」 也不知是宦官令的乌鸦嘴还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坏到怕什么来什么的地步,总之在下达要办大朝会和正旦大会的命令后,刘启继续抛出难题:「元旦之际,朕总不能继续关着太皇太后和皇后。」 第305页 「还有朕的儿子们。」提起还在诏狱的皇子,刘启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情:「放他们出来吧!」 「总不会咒完弟弟又咒阿父。」 「诺。」宦官令扶着皇帝离开偏室。 卫穆儿委託文党呈上北宫贺表的第二天就得以进宫,见到刘瑞后来不及松一口长气便化开一颗神仙丹给刘瑞服下。 眼见刘瑞喝下丹水后恢復血色,她又用器皿盛着另一颗神仙丹在油灯上化开,将粘稠的丹药液涂在刘瑞的伤口上。 第184章 刘瑞是被腹中的飢饿与难以言喻的酸痛给折腾性的。 你有体会过睡得不好导致鬼压床的经歷吗?现在的刘瑞就是这样。别说是动下手指,就连睁个眼睛缝儿都十分艰难,仿佛掀起不是眼皮,而是那种很有分量的泡泡球。 「水……」刘瑞看向一旁的卫穆儿,后者立刻找来枕头将刘瑞的上本身抬起,扶着漆碗慢慢餵水。 「没吸管吗?」刘瑞记得他在北宫做了不少木头吸管。 「走得急没带上,等会儿我让卫少儿去拿。」大病初癒的刘瑞是个漏嘴巴,餵的凉水多半湿了胸前的布料,黏在身上那叫一个难受。 「对了,我没毁容吧!」浑身发酸,眼皮发胀的刘瑞差点没被身上的汗味熏运过来,于是说了句不着四六的话。 卫穆儿的眼神只能用无语来形容:「您伤的是手,不是脑子。」 「我知道。」终于能动的刘瑞迫不及待地抓挠脖颈,然后试图下床走走:「有热水吗?」 随手抓把黏煳煳的长髮,刘瑞的表情愈发扭曲:「再拿点稷水和木槿叶的煎水来。」 「行了,你大病初癒就开始折腾,也不怕在浴桶里昏过去。」卫穆儿扶着踉跄下床的刘瑞,同样也被后者身上的味道熏得眉头一皱:「我收回之前的话,您确实该好好洗洗了。」 「是吧!」刘瑞扯着几乎快与皮肤融为一体的里衣,小腿的无力感在踉踉跄跄地走几步后有所缓解。 太子甦醒的消息令北宫的人都松了口气。 李三喜得给宣室殿报完信后还想给椒房殿透个消息,结果却被去催热水的小黄门撞了肩膀。 「仔细点。怎么在宫里还是冒冒失失的。」李三给了撞到他的小黄门一记暴栗。后者虽被李三打了,但仍是副乐呵呵的傻样:「这不是替太子办事嘛!走得急没见着人,还望李公恕罪。」 李三也不耽搁对方,挥手令其离开后便见着一个真正的大人物匆匆赶来。 「宦官令怎么来了,可是陛下又有指示。」李三瞧着宦官的终极梦想款款而来,结果对方没空寒暄,直截了当道:「太子真醒了?」 「醒了,目前正在张罗着沐浴更衣呢!」主心骨回来的李三笑眯了眼,声音也比刚来时轻快了不少。 「是吗?」宦官令的眼珠向殿宇的方向瞄了会儿,李三立刻贴近问道:「外头冷,您要不去里头坐坐了。」 「不了,我还要向陛下復命,就不打扰太子休息。」吹着冷风的宦官令并不觉得难受,相反,他像是被鬼上身般突然变得很好说话,甚至有空感慨道:「无论如何,最艰难的时刻总算是过去了。」 说罢还难得冲着李三露出个笑脸,意味深长道:「太子此次大难不死,你小子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那就承宦官令吉言,改日请您喝酒。」因为刘瑞暂住的地方离宣室殿不远,所以宦官令没让李三送他一程,而是催促着对方赶紧回去。 话虽此,可李三还是目送着宦官令走远后才进殿伺候。 彼时的刘瑞还在跟头髮纠缠。 两个手脚麻利的小黄门用皂荚和木槿叶,松柏的煎水替刘瑞搓了两遍头髮才让那股子油腻感退下。 听到李三进来,刘瑞不等对方叩首便开口问道:「宣室殿的人来了?」 「陛下很担心家上的情况,所以派宦官令过来问问。」李三隔着屏风回道:「奴婢说您正在沐浴,所以宦官令没有进来。」 「那椒房殿和长信宫……」刘瑞想到自己被判生死有命后宫里一定戒备森严到限制各宫的人员流动,所以也就没有再问这两宫的事。 洗完头后的刘瑞让浴室里的其他人都退下,独留李三帮他搓澡。 因为这时还没发明搓澡巾这种东三省的必备单品,所以用于深层清洁的便是搓澡石这种相当古老的洗漱用品。 寻常人家大都是在河边捡块圆润的石头应付一下,而皇家则要挑剔的多,甚至出现陶制和玉制的搓澡石。 「用力,对,尤其是脖子那儿。」刘瑞在李三的力道下不断从牙缝吸入浴室的蒸汽。 李三瞧着刘瑞已经变得通红的肌肤,也不敢应太子的要求过于用力,而是用搔痒的力道颳了几下。 「孤的那些好兄弟里有谁进去了?」屋里没有其他人后,刘瑞才敢开口问道:「孤也睡了三四天了,廷尉不会没用到连刺杀的幕后主使都查不出吧!」 「关于这点,奴婢也有话要说。」李三知道太子会问刺杀案的调查结果,可是以其不中不外的角度来看,这件事也离谱到让人不知从何说起:「陛下在家上受伤后便立刻关押所有藩王,而经廷尉大人的调查,刺杀陛下的是庶人刘濞的宾客,也就是在下邳招兵买马的周丘。」 「嗯?他居然从郅公的手里顺利逃脱了?」刘瑞没想到这么一个小角色也能把关中掀得天翻地覆。不过想想歷史上的周丘仅凭一枚随手赐下的符节就能召集十万余人,从下邳杀到城阳王宫。所以这次死里逃生的经歷也算是对刘瑞轻敌的小小警告。 第306页 「下邳人周丘逃离东海郡后便召集同党来到关中,筹划着名刺杀陛下。」 「刘濞若是重视周丘,也不至于开战前将其打发到千里之外的东海郡。」刘瑞收起享受的姿态,斜眼上瞟的样子让人感到不寒而慄:「谁替他们打通的渠道?」 「是孤的那些好兄弟?」 「还是被孤绝了仕途的大商人们。」 关东与江淮一带的藩王陨落不仅意味着当地的富商失去保护,彻底沦为关中权贵的盘中餐,同时也让不少人琢磨着将这两地的市场吞吃入腹。 别看古代受限于生产力不足和交通不便而未搞出更多的商业玩法,但是在战国时就有针对贵族富商的反垄断法,并且称之为「榷」。 现代的「商榷」就是据此而来的。 不过比起汉武帝用国家机器搞盐铁垄断,那些只在本地搞一家独大的还不够看。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都已证明官方垄断只会在短期呈现正面反馈,即便是给官方一个上千万乃至上亿的消费市场,虫豸也能吸血吸到垄断业都能血本无本——这一点在先帝「弛山泽之禁」前就深有体会。 与其让少府的虫豸继续把山泽的价值吸成负数,到不如让黔首进去某条生路。至少后者还会记得皇帝的好,而前者…… 呵呵! 「如果真是他们干的,孤可真要注意一下太子的地位。」 禁止商人买官和将逃脱市籍的大商人都登记在册无疑是把全国的地头蛇都按在脚下疯狂摩擦。更要命的是,刘瑞上书重拾「赘婿,有市籍者,以及罪臣不可为官。」的政策。 这在一定程度上掀了刘瑞用科举搭起的寒门基本盘,同时遭到文官集团的疯狂反噬。 有钱读书的寒门大多都是小地主与商户之子。 而跟庙堂之上的文官相比,武官的绝嗣率更高,也更容易需要赘婿。 如果赘婿能够做官,那就会有吃绝户的可能,从而让武官家宁可过继子侄也不会让女儿袭爵。 这对刀尖舔血的武官和心惊肉跳了一辈子的武官家眷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 更别提罪臣还能重返朝廷与罪臣之后还能为官…… 如此一来,那些清官又算什么? 受其迫害的黔首又算什么。 所以刘瑞必须废除这项「仁政」。 而且不仅要废除,还要绝了政商勾结,罪臣復起的可能——哪怕这会牵扯不少无辜之人。 「廷尉查出与其勾搭的是栗卿的家僕,此人在周丘搭上馆陶长公主和绛侯后便出了关中,至今依旧落不明。」 「是下落不明啊!还是被灭口了。」再度闭眼的刘瑞嘲讽了句,随即猜道:「馆陶姑姑那儿应该是用金饼砸开她家的大门,至于绛侯……」 李三会称唿周亚夫盖因是其失去了丞相身份。 不过想想也是。 他引荐的人行刺皇帝又伤了太子,能保下一命都算老天开恩,更别提保住仕途。 「是不是他的好大儿又惹事了?」如果说周勃父子的政商一直处于量子叠加状态,那么周亚夫之子周阳的政商就一直在谷底。更可怕的是,上帝不仅给他关上了一扇门,还连带着把窗户和烟囱也都堵死了。这让刘瑞感到无语的同时也对周亚夫产生同情:「虎父犬子,莫过于此。」 「据说在事发前,绛侯便将长子送往云中郡,如今已经被人拦下。」李□□到屏风外,等着刘瑞清掉身上的污垢与洗澡水:「因为诏狱里关了太多的达官贵人,所以绛侯一家都被囚在自家的后院里。」 「绛侯的事儿以后再说,孤想知道那个周丘……不,应该说是栗卿如何搭上周仁?」刘瑞穿上崭新的里衣,然后将半干的长发随便束起:「周仁也是父皇还在北宫时老臣了,这么些年都没有犯错,为何会在周丘之事上如此冒进。」 「廷尉也是查过此事,最后发现汝坟侯(周仁的爵位)一家与庶人刘安交往过密,并且在淮南国以被释家僕的名义置了不少上等田地。」提到周仁的受贿金额,李三仍旧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率更打听过了,汝坟侯从庶人刘安那儿受到的好处费就不下万金,更别提河东刀家的孝敬与吴国盐商的示好。」 「这就?」刘瑞从屏风后出来,一副「这也值得周仁冒险」的怀疑模样:「他收外人的好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仅凭这点土地金饼就能让周仁去做引荐人?」 昏君也好,明君也罢。 歷史证明皇帝身边的近臣就没有不贪的,关键是他们贪污的方式,尺度,以及分红能不能让皇帝满意。 周仁能在郎中令的位子上了呆了十年,自刘启登基后就一直负责他的安全自然不是一般人能请得动的。 说句难听的话,请周仁出山的价格是馆陶长公主的三倍——这还是前者看在风险不大的情况下所给出的优惠价。 「关于这点,廷尉没有说明,并且提醒率更不要深究。」李三的声音微微一顿,然后接道;「不过在廷尉调查完汝坟侯后,梁王殿下便进宫了趟,然后将罪人刘戊的子女迁至阳陵。」 「据奴婢所知,梁王殿下十分关照罪人刘戊的子嗣,只可惜在他们一家得到赦免前,刘戊的一子连同妻儿不幸离世,最后还是梁王为其安排后事。」 「如此,也就没有必要再查下去了。」 第307页 能让皇帝出手收拾残局的绝对是丑事中的丑事。 尤其是跟宗室扯上关系的死亡悬案。 「啧!也难为他们上下打点了这么多人。」刘瑞算算买通这些人所耗费的人力财力,玩笑般的说道:「这么看来,孤的命也挺贵的。」 若不是他给卫穆儿留了两颗神仙丹以备不时之需,估计现在早就凉了。 「家上,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李三已经无力吐槽道:「那栗卿也确实能耐,不仅替周丘买通了馆陶长公主和绛侯,甚至还在宫卫里插了人,试图将刺杀的嫌疑甩到程夫人和程将军头上。」 李三的话让刘瑞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即露出「你是在开玩笑吗?」的表情:「栗卿?栗夫人的大兄有这买通宫卫的脑子早干嘛去了?」 这是栗姬兄妹能够拥有的超常实力吗? 刘瑞对此表示怀疑,但是看李三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别说是您,就连廷尉大人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也吃了一惊,感觉不像是凤凰殿的那位能够想出的周密计划。」李三也是难以置信道:「而且不只是两宫的宫卫,栗卿还买通程将军一手提拔的卫士令,这才将周丘以及他们找到的刺客送到陛下面前。」 「如果不是栗卿找到刺客临阵退缩,估计家上真是要吃好大的苦头。」 而这也是栗卿主导的离谱刺杀里最离谱的事——明明已经买通了馆陶长公主,周勃,周仁,以及最重要的两宫宫卫,并且还将刺客送到皇帝面前。 可是由于刺客的临阵脱逃,最后竟是拿来当挡箭牌的周丘歪打正着地完成任务。 第185章 「所以孤来復盘一下刺杀案的来龙去脉。」差不多把自己搓掉一层皮的刘瑞找来卫穆儿,努力不让自己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首先是刘濞的宾客周丘。此人在刘濞伏诛后召集同党,试图刺杀皇帝陛下。」 「然后是栗姬的哥哥栗卿。他不知从哪里获得周丘试图刺杀陛下的消息,于是想藉机除掉孤这个倒霉蛋,然后把过错推到周丘头上。」 「是这样没错。」卫穆儿也顺势吐槽道:「说来也是好笑,在查到有第二批刺杀人员时,所以人都怀疑这是栗家干的,并且连原因都是现成的。」 卫穆儿将刘瑞上下打量了番,不知该感嘆栗家的直击要害,还是庆幸刘瑞的获救使得关中成功避免了可能到来的大清洗:「不过在栗卿买通程将军一手提拔的卫士令,试图给周丘和栗家培养的刺客提供便利后,廷尉也顺势怀疑起程家。」 「毕竟要是家上走了,栗家与栗姬所出的皇子都废了,那么程姬与江都王刘非确有可能谋得大位。」 在刘瑞当上太子以前,刘启虽然先宠贾姬,再宠王氏姐妹。可是他的皇子里最受宠的还是刘荣刘德与程姬所出的江都王刘非。 熟读歷史的都知道刘启的皇子里过半都是一言难尽的妖魔鬼怪,所以挑个好学好武的正常人也很不容易。 「这么看来,栗卿干得确实不错。」设身处地的想想,刘瑞也宁可选择刘非为继承人。 刘荣刘德的母家都派不上用场,本人也才学有余,勇勐不足。 汉家数代都以和亲规避匈奴风险,但是这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在大汉送了十几位「公主」后已经失去了遮羞布的作用,完全就是合法打劫的委婉说法。 如果让刘德刘荣上台,八成会是宋真宗第二。因此以刘启的性格真有可能选个秦武王式的君主放手一搏。 至于馆陶长公主…… 「周丘委託栗卿的人给馆陶长公主送了四千两黄金,而绛侯那边则是查到绛侯之子贩卖军需的证据。」 「军需?」刘瑞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也值得周亚夫栽了跟头?」 说句极为政治不正确的话,从古至今就没几个不贪军饷的将军,区别在于贪得多少和处理赃款的手法是否高明。 以周亚夫的地位,刘启就算烦死他了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发难,所以周阳到底卖了什么才会让周亚夫不惜犯险。 「这个就不是我能打听到的。」卫穆儿耸了耸肩,直截了当道:「你也知道贩卖军需的利益链是不能深究的。」 「往里查,中尉府,武库,少府,长安令,城门都尉,南军……」卫穆儿像报菜名一样一一数去,烦得刘瑞转移话题道:「说说周仁吧!李三只说周仁收了庶人刘安的土地金饼,并未言及周仁愿做引荐人的主要原因。」 「还有庶人刘安的子女。」提起那对真的做了冤大头的兄妹,刘瑞也是头疼无比道:「他们对自己的处境就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吗?」要不是周亚夫多此一举,刘启也不会好吃好喝地养着刘安的子女,而是像对庐江王刘赐的子女那样干脆利落地废为庶人。 「有,但不多。」卫穆儿一针见血道:「所以他们才会抱着戴罪立功的想法被周丘利用。」 「……」 「家上,我知道您急,但您也别太急。」卫穆儿瞧着刘瑞那比憋屎还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总之就是周丘哄骗刘安的子女提供助力,而栗卿的人借周丘行刺浑水摸鱼。」 「收到周仁,他的胆子也确实很大,大到李三都不敢打听他到底干了什么。」 「大到陛下与梁王亲自收拾烂摊子。」卫穆儿说罢还润了润嗓子,试探道:「您与李三聊到汝坟侯的事时应该警告他不要再查下去吧!」 第308页 刘瑞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表情也渐渐放松起来:「何以见得?」 「因为您对自己人很好。」卫穆儿笑道:「李三很忠诚,也没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您不会让李三掺和这种事情。」 「这倒是个有趣的结论。」刘瑞笑道:「所以你是怎么查到周仁被胁迫的原因?」 「……」 「父皇和时任宗正的梁王叔亲自收尾,所以谁敢透露消息。」刘瑞的眼珠突然转动了下,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 卫穆儿也没错过这一细微变化,随即笑道:「您看,因为有陛下和梁王的介入,所以查出汝坟侯的受制原因并不难。」 「看来您醒是醒了,脑子却没跟着一起醒过来。」 「谋害宗室?」 「比这更恶劣。」 「是周家的人欺男霸女后害怕东窗事发,所以伪造了刘戊之子及其妻儿的死亡。」 刘戊虽死,但其子女好歹是宗室。哪怕被刘启废为庶人,他们也是宗室成员,也不是能随意折辱的对象。 参考新朝末年的刘秀和东汉末年的刘皇叔,荆州牧刘表,你就知道宗室头衔的上限多高。 更别提刘戊虽死,但是楚元王一系和分出去的彭城刘氏还未绝嗣。 刘戊的几个叔叔也是继承了楚元王的优良基因,几乎垄断了宗正一职,并且在文化圈里的地位异常之高。 这在导致西汉后的刘姓名人大都出自彭城刘氏的同时,也让皇帝不得不出手打压这一势力。否则依照楚元王一系的软实力,垄断的可不只是宗正一职,还有奉常与丞相之位。 参考先秦之时,各国的丞相都是「xx君」,以及大家习惯使用自家人的传统思维。 对于宗室,皇帝永远是一边打压,一面扶持;给一甜枣,来一大棒。 「周仁的家属搞死了刘戊的儿子。」 「啧!难怪父皇要亲自出面收拾残局。」刘瑞猜过周仁被胁迫的原因,但没想到这一原因如此离谱。 离谱到復盘结束后,他竟陷入哲学状态。 「所以孤……到底是和什么样的生物在斗智斗勇。」这一刻,刘瑞感到自己被侮辱了。 不是因为被刺杀而感到侮辱,而是因为刺杀自己的是如此货色而感到侮辱。 卫穆儿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太子双手搓脸,愣是将一张俊脸折腾得不成样子:「行了,你要是把自己给搓破相了,皇帝会怀疑您是伤了脑子。」 「这已是你第二次这么说了。」话虽如此,但刘瑞还是很听话地停下这副emo的姿态:「让李三给孤端点稀粥吧!」 甭管这群谋害他的有多离谱,事后的清算也一个不少。 喝完稀粥的刘瑞舒了口气。 哪怕还是全身软软地提不起劲儿,但也比刚醒来时强了不少。 「走,让孤看看那群人身上能榨多少油水。」出殿时被寒气冻得一个哆嗦的刘瑞拢了拢衣领。 跟上来的李三见状,立刻催促脚程快的小黄门拿件大氅。 刘瑞走到宣室殿时,上座的刘启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瞌睡。 他不过是晕了几天,可刘启却比他这个病人瘦的还很。 见到刘瑞过来,宦官令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随即上前笑眯眯道:「看见殿下平安无事,奴婢这悬着的心肝儿总算是落地了。「 刘瑞也很给面子地回復道:「让宦官令如此忐忑倒是孤的过错。」 「哎哟!殿下这是哪儿的话啊!」宦官令立刻做出惶恐不安的模样,打着嘴巴求饶道:「奴婢这嘴真是太不讨喜了。该打,该打。」 即便是与刘瑞侃大山,宦官令的声音也是压得很低,让人觉得抑扬顿挫的同时也不会让假寐的刘启感到异常。 刘瑞只是沉默地笑了笑,然后瞄了眼上座的刘启,补充道:「孤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也是有劳宦官令了。之后北宫做东,定会让宦官令和宣室殿的僕从补点油水。」 宦官令的笑容立刻深刻了几分。 要说怎么是这位当上太子殿下呢! 瞧瞧人家从来都是真金白银地安抚人。哪像凤凰殿的那位一直再开空头支票。 「那奴婢和宣室殿的宫婢们可就有口福了。」宦官令向刘瑞微微颔首,抬眼去瞟正座时发现刘启正若有所思看着这边。 这一看把宦官令吓得差点尖叫。 好在能到宣室殿伺候的都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所以即便脑子被吓得一片空白,他仍作到淡定行礼,悄悄离开。 「要是换做其他的君父,你在与宦官令说话的那刻就死了。」刘启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刘瑞,完全不像期待儿子平安无事的慈父。 亦或是说,刘启与「慈父」根本搭不上边。 然而面对这样的君王,刘瑞依旧没有害怕,甚至还有笑着调侃的闲情雅致:「那儿臣行礼后就先行告退了?」 如果不是刘启身上的好感度涨到一个令人安心的高度,就算再给刘瑞两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放肆。 「看来孤是把你给宠坏了。」刘启冷哼道:「导致你在君父面前如此放肆。」 不过看着脸色苍白,身形瘦弱的刘瑞,他又动了恻隐之心,但还是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讨厌鬼样:「杵在那儿干嘛?等着朕请你入座吗?」 第186章 「能让父皇去请那都是要去见高祖的人,所以儿臣还是老老实实地过来吧!」刘瑞本想随便找个地方坐下,但是在他动身的那刻上头突然发声道:「过来。」 第309页 刘启看着一病瘦成蛇精脸的刘瑞,招招手道:「过来让朕好好瞧瞧。」 不知为何,面对上一秒冷冷淡淡,下一秒父爱爆棚的刘启,原本还游刃有余的刘瑞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笑容从脸上慢慢消失。 因为刘瑞半天不动,所以刘启同样演绎了什么叫「转瞬即逝的父爱」:「快点过来,别让朕说第二遍。」 「哦哦!」突然变傻的刘瑞上前时差点被台阶绊了一下,那突然变蠢的模样真是没眼看了。 「啧!你伤的到底是右手还是脑子?」刘启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刘瑞觉得这话真是莫名其妙地耳熟,但又想不起在哪儿听过:「这不床上躺了好几日吗?再好的脑子都能僵成木鱼脑袋。」 说罢便等着刘启冷嘲热讽一番。然而面对这样的儿子,刘启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冷嘲热讽,而是盯着刘瑞的面容十分复杂道:「把手伸出来让朕看看。」 刘瑞伸出麻布包裹的右手,后者将其拆开后便看见一条长至手腕的伤疤。 刘启记得周丘行刺杀之事时,刘瑞为了拯救刘启岌岌可危的喉咙而反手握住对方的刀柄,以及那只肥到刘瑞难以掌握的萝蔔手。 因为把外貌拉满的缘故,所以刘瑞不仅有张男女通杀的俊脸,双手也是生得极美,一看就是适合弹琴,适合端起青玉酒杯的修长美手。 然而在周丘的刺杀下,刘瑞的右手差点从食指与无名之间狠狠噼开,即便是在太医令和神仙丹的作用,食指与中指的缝隙还是留下一个缺口,衬得那条长长的伤疤异常恐怖。 刘启很想摸摸那条因他而起的伤疤,但又怕自己的动作影响还未完全癒合的伤口,所以停下想要触碰的动作,顺势拍下一旁的桌案:「来人。」 宦官令轻手轻脚地进来行礼。 「让太医令过来看看太子的手。」 「诺。」 刘瑞早就仔细瞧过自己的手。 其实在卫穆儿给他涂药时曾犹豫要不要一次涂完,所以在刘瑞醒后端来剩下的神仙丹,让他自己做决定。 「我觉得您有必要留着这条伤疤。」卫穆儿再拿出半碟神仙丹水时如此说道:「相信我,留着它绝对好过完全癒合。」 刘瑞瞧着哪怕用了神仙丹水也会留下后遗症的右手,若有所思道:「确实该留下。」 「所以您从今晚后开始练习左手写字,左手吃饭吧!」明白刘瑞想干什么的卫穆儿十分体贴道:「我会给您准备好练习筷和练习笔。」 通过使用左手写字来强化刘启的愧疚感,从而强化刘瑞身上的孝道光环,最终形成难以破解的金身…… 刘瑞尝试右手握拳,但却被未癒合的伤口和条件反射的抽搐弄得呲牙咧嘴。 「疼吗?疼就对了。」卫穆儿毫不心疼手指抽搐的刘瑞,继续说道:「忍忍吧!您既然要为此谋利,那就得做戏做全套。」 ………… …… 回忆结束的刘瑞再次尝试右手握拳,依旧被微微撕开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因为当着刘启,所以他得忍住这股难以言喻的疼痛。 秦朝时把男子落泪列入重罪,而到西汉时期,虽然取消秦朝时的许多律法,但是民间依旧觉得男人流泪是非常可耻的事。 倒不如说,当你决定往上走时,流泪这种负面表现是绝对不能表现出来的。 当然,葬礼和尽孝道时除外。 刘瑞的动作果不其然地引起刘启的注意,后者原本松开的眉头又骤然拧紧,声音也是由热变冷:「你的手会留下后遗症吧!」 「这得看太医怎么说。」刘瑞没有藉机卖惨,而是做出心有不甘的模样:「儿臣还年轻,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儿。」 刘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刘瑞,缓缓笑道:「是啊!你还年轻。「 「可朕已经老了。「 带着太医令进来的宦官令绝望地陛下眼睛,哀嚎自己每次都能掐在一个不适合的时间点听到一些不适合的话。 歷朝歷代的君王最怕什么——一是江山无人继承,二是自己快要死亡。 虽然在刘启的身上还未看见某些君王极力追求长生不老的徵兆,可是一个大权在握的人直面死亡时是很可怕的。 可怕到光是想想就汗毛直竖。 不同于刘瑞的紧张和宦官令的踌躇不前,刘启谈到死亡一词时淡定好像在说无关紧要的事:「朕已经老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先帝。」 「父皇?」刘瑞刚想开口便被刘启抬手制止。 「听朕说完。」刘启换上独裁君王的架势,挥手让宦官令带着太医令暂时退下后若无其事道:「朕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能不能撑到你亲政的年纪都得看老天是否优待于朕。」 「即便朕能拖到那日,朕的身体也不容朕再处理那些政务。」不管史上的刘启评价如何,但在直面死亡时,他表现出帝王应有的从容得体:「朕的一生虽有遗憾,但也称得上非常精彩。」 刘启打量着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宣室殿。 这是西汉的权力中心,也是他在北宫时就期待住进的地方。 「终其朕的一生,都没完成列祖列宗的最大心愿。」提起自己为君一生的最大遗憾,刘启也是不甘心道:「这么看来,朕的一生也能称上一事无成。」 面对陷入emo情绪的刘启,刘瑞也难以说出安慰的话。 第310页 毕竟这位可是西汉时的庙号守门员,即便提到文景之治,大家也是夸奖文帝时顺带提嘴承上启下的刘启,导致他在歷史上的存在感和唐高宗有的一拼——你不能说他毫无建树,但是因为老爹儿子的话题度太高,而且还有野心勃勃的女眷在正史野史上大展拳脚,所以你看他的本纪时会不由自主地被他带偏,从而产生极为愚蠢的轻蔑心态。 「太子,汉家的江山……就託付给你了。」刘启的眼里满是留恋,但却用相当大的力道拍着刘瑞的肩膀,提醒他要撑起一个难以想像的重任。 第187章 太医令能在宫里呆上十几年靠的就是谨言慎行,不听不看。 他在外面吹了一会儿冷风后终于得到皇帝的召见,进去给刘瑞包扎伤口。 刘启等着太医令的动作,导致后者头冒冷汗,但还是以娴熟的姿态缠完麻布。 「太子的伤势如何?痊癒后还能正常写字吗?」刘启在太医令告辞淡淡问道。 「启禀陛下,太子之前伤可见骨,几乎是把手掌噼开一半,所以日后可能会有诸多不变。」来前找军医开过小灶的太医令战战兢兢道:「偶有抽搐倒是其次,平日里握紧东西时也会感到虚软无力。」 刘瑞见刘启的脸色骤然一沉,也是开口维护道:「父皇,医者不能再生骨肉,况且儿臣的恶伤势也不是太医令造成的。」 言下之意就是冤有头债有主。他这个债主还没找人算帐呢!所以您是什么意思。 别看刘启又捉外戚,又关皇子。夺了两宫卫尉的兵权不够,还让廷尉北宫以及自己手下的密探交错查案,做出一副腥风血雨即将来临的架势。可是跟汉武帝时期的巫蛊之祸相比,除了几个动手的倒霉蛋和没势力的顶罪鬼外,真正的大头——包括将周丘引来的馆陶长公主,周亚夫,以及周仁都未得到人头落地的结局,而是一个劲儿地喊冤,但也无济于事。 所有人都知道刘启这是要憋大招杀鸡儆猴。 至于要怎么杀,何时杀,这些得看太子能不能醒来,以及太子醒来会作何表态。 听出刘瑞言下之意的刘启按了下眉心,眼里尽是疲惫与烦躁。 后续清算往往是最麻烦的,也是最容易被政治化与斗争化的。 不幸的是,此案的受害者是皇帝与太子,所以那些像走动的得掂量自己愿不愿被两代帝王牢记于心。 幸运的是,正因此案的受害者是皇帝父子,所以他们借着此事能大开杀戒,完成之前不好去办或不能去办的事。并且后人还不好为此事翻案,否则一个欺君罔上和不孝的名头压上,他们就算不想去死,那也是不得不死。 「你看起来很高兴啊!」刘启打量着刘瑞的表情,在识趣的宦官令带着更加识趣的太医令悄悄退下后随口问道:「你很喜欢死里逃生的感觉?」 听出一丝不妙氛围的刘瑞抬了下包成粽子的右手。 刘启这才没有继续阴阳怪气,不过他那眼珠上翻的无奈样儿也是削弱了皇帝身上的锋利感,显得这对天家父子倒有那么丝人情味:「皇子外戚接连入狱,而罪魁祸首却是在家接受即讯。」 「所以他们互相攀咬了吗?」刘瑞知道刘启会挑起他们的内斗,但没料到对方的招数能简单粗暴到这种程度:「孤的那些好兄弟会被气死吧!」尤其是贾姬的人。 这种受了无妄之灾却要看着罪魁祸首受到包庇的感觉足以把人气个半死。 更别提在王氏姐妹彻底玩完后,懒得去找新女人的刘启习惯性地宠爱旧人。 薄皇后长得一般,栗姬又太没脑子。而剩下的旧人里唐姬一向不受重视,程姬又年纪太大,所以得到恩宠最多的自然是风韵犹存的贾姬。 刘瑞记得刘启刚登基的那会儿还把贾姬排到程姬前头。 现在想想,这一切还挺有意思的。 也不知栗姬在掖挺狱里是骂刘瑞多点,还是骂刘启多点,亦或是把引荐周丘的馆陶等人骂个狗血淋头。 「谁知道呢!」刘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仿佛正在内官狱受苦的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先帝废除连坐之法,但没废除具五刑和夷三族,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 刘启摊开手,姿态也随之舒展,放松:「买爵偿命,花钱消灾。」 「别以为皇帝或太子的命是无价的。」刘启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但姿态还是放松的:「只要开出合适的价格,或是被逼到一定程度就会反扑。」 「那您遭到他们的反扑没?」刘瑞问道:「监狱都被塞得装不下,关中居然还能维持正常运转。」 说到这儿,刘瑞还特别观察着刘启的表情,只见后者满脸欣慰地盯着刘瑞,鼓励道:「继续说下去。」 参考史上成功了的政变结尾都是灭族政敌,剷除死忠,然后赦免卷进来的底层与未触核心的中高层,刘瑞便能明白这个大权在握十数年,堪称是承上启下第一人的皇帝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馆陶姑姑也就罢了,但是丞相与郎中令为官多年,掌的又是最要命的兵权。」 「所以朕才优待他们。」刘启满意地点点头道:「不是因为他们的命有多值钱,而是因为与其有关的士卒要得到安抚,并且给其做出决断的时间。」 这年头能称上忠诚的有只有如藤曼般离了主君便无法生存的家将。至于那些世交战友……如果这种外人眼里的牢固关系真的有用就不会发生诸吕之乱。 第311页 毕竟跟文景二弟相比,高后待这群勛贵真不算差。 「周亚夫也好,周仁也罢。凡是他们一手提拔的官员都要再做忠诚测试,但是那些间接提拔的一定要被赦免。」或许是胃痛的频率越来越高,亦或是刘瑞的死里逃生让他有了从未有过的危机感,总之在这一刻,刘启是真的倾囊相授:「脱罪也是要自力更生的,亦是他们求之不得的投诚机会。」 「不懂得话可以让郦将军找他们谈话,反正他在这方面颇有经验。」 「您可真是不留情啊!」想想郦寄做了什么,以及他在十几年后的容光焕发,刘瑞就想放声大笑。 「多亏那些尚冠里的混蛋没有接纳改过自新的郦将军。」刘启对此毫不在意:「不然想要东山再起的郦将军也不会在朕的面前掏心掏肺地表达忠诚。」 郦寄,一个曾和吕禄交好,然后被周勃威胁着背叛吕禄,最后落得人厌狗嫌的可悲人物。 原本的歷史上郦寄欲娶王娡的母亲而被刘启除爵。 不过在刘瑞的蝴蝶效应下,他倒不必再走弯路,而是找了最有效的捷径。 皇帝。 「就是不知他这次的效忠能持续多久。」刘瑞对关中上层的节操毫无期待。 尤其是郦寄这种变了好几次立场的人。 即便对方很惨,但刘瑞仍不能掉以轻心。 「这得看你能让他得罪多少人。」刘启对逐渐跟上自己思路的刘瑞非常满意,觉得自己在内耕耘了那么久也不是毫无收穫:「所以才让你去试试。」 「现在有很多把刀。」 「一是攒了一肚子怨气的废物外戚。」 「二是急于撇清自己的『主犯』同党。」 「三是想要证明忠心的鹰犬。」 「三把刀。」刘启竖起三根手指,意味深长道:「朕给你的利器够多了,你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朕就得怀疑储君是不是朕所做出的糟糕选择。」 末了,刘启还补充道:「明天我会把太皇太后,太后,以及三公九卿都请了。」 「朕去上林苑养病的这段时间里就由你代政。」 「同时也由你来做出刺杀案的最后裁决。」 「这可真是个大难题啊!」明明得到不少太子都心心念念的代政权,但是在这一刻,刘瑞没有欣喜若狂的感觉,而是有种「真不愧是皇帝刘启,永远都这么难搞「的无语道:「您给了我三把刀,所以我是您的第四把刀吧?」 「是,但也不完全是。」刘启并不忌讳他把儿子当成工具一事。倒不如说,以他们的身份不把对方当成谋利工具就是一件极不正常的事:「你也可以藉此树立自己的威信。」 「听过田氏代齐的故事吗?」 「施恩也好,威胁也罢。」 「假的不就是在一次次的强化中逐渐变真吗?」 刘启拍了下刘瑞的肩膀,问道:「你可是太子,别再问些愚蠢的问题。」 「诺。」刘瑞起身行礼离开,结果快到殿门口时刘瑞说道:「你也别急着搬出宫,过几日就搬进宣室殿吧!」 「这如何使得?」刘瑞是真的大惊失色道。 「下毒要封喉,做戏做全套。」刘启一副「不必多说」的模样,直接了断道:「朕又不是不回来了,让你住几天也没必要摆出诚惶诚恐的样子。」 「诺。」刘瑞再次行了个大礼,回到他在宫里的临时住所后将宣室殿里的父子谈话删减说给卫穆儿听。 原本还一脸平静的卫穆儿突然睁大圆圆的眼睛,难以置信道:「陛下真是这么说的?」 「不然呢?他有戏弄我们的必要吗?」刘瑞揉着太阳穴道:「真是好用就往死里用的典范。」 「可不是嘛!」卫穆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眼珠也左右晃动道:「这可真是太高明了。」 「受牵连的恨鹰犬以及始作俑者的亲朋好友。」 「始作俑者的亲朋好友和鹰犬恨裁决此案的太子。」卫穆儿一针见血道:「反正最后恨来都恨去恨不到陛下身上。」 「不愧是皇帝。这稳坐钓鱼台的功夫真是一绝。」 「和我大父真是一模一样。」刘瑞在那儿冷不丁地接口道。 第188章 太子醒来的消息无疑让大部分都松了口气。甭管是喜欢太子的还是不喜欢太子的,都很清楚他们的命与太子的安危息息相关。 即便是把周丘带进宣室殿的引荐人也能看清夷三族和流放的区别。 当然,以上的人里并不包括馆陶长公主。 如何让她逃过一劫是陈窦两家应该关心的事。 就比如说现在。 戚里的章武侯府里,一向喜欢穿金戴银的馆陶长公主难得做出朴素憔悴的样子。 见到章武侯终于过来,小动作不断的馆陶长公主在起身的那刻忘了自己穿着曲裾,所以被裙子束得下身一歪,直接倒在面前的桌案上,致使上头摆放整齐的器皿被沖得七零八落。 「舅舅!舅舅你得救救我啊!你不能对我见死不救啊!」馆陶长公主顾不得身上的狼藉与疼痛,踉踉跄跄地冲到章武侯的面前,上手去拉对方的衣袖:「须儿与融儿都被关进内官狱了,我现在进不了宫,母后与太皇太后那儿也见不到。」 事发当日堂邑侯府就被封了,而北宫的官员过来问话时也是收到馆陶长公主的金钱暴击——一张张成色十足的金饼垒成让人目瞪口呆的西汉金字塔。 第312页 别说是来问话的太子家令都惊呆,就连担心馆陶长公主应付不了的堂邑侯都不懂妻子要闹哪出。 「这些够吗?」即便处于相当不利的场景,馆陶长公主仍旧做出端庄得体的姿态,彷佛面前来找她的不是即讯的官员,而是侄儿派来问好的家臣。 面对这种极为荒诞的场景,哪怕是早有准备的文党都不知要做何种反应。 因为所有人清楚,馆陶长公主没有要害刘瑞的必要,更没可能想出一个差点成功的法子。所以从皇帝到办案的官员都不好对馆陶长公主定罪,更不好按即讯的正常流程对馆陶长公主採取行动。 「长公主殿下,看来今天不是个适合问讯的日子。」文党的视线在桌上的金饼与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馆陶长公主间来回游移着,最后还是主动给对方递了个台阶下:「下官明日再来,还请殿下与堂邑侯做好准备。」 馆陶长公主突然变得目无焦距,直到被堂邑侯轻轻拍了下才反应过来道:「那就……那就明日吧!」 趁着馆陶长公主失神的功夫,文党赶紧离开这处龙潭虎穴。 「陈午啊!我们可能真的要死了。」馆陶长公主在即讯的人离开后勐地抱住面前的金饼,破罐子摔道:「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以往在馆陶长公主面前唯唯诺诺的陈午突然大着胆子道:「长公主,您可别在临近元旦时说些不吉的话啊!「 「不吉?呵!不吉。」馆陶长公主有气无力地坐直身子,行动间将塔型的金饼刮到地上。 圆圆的金色铺了一地,衬得馆陶长公主的表情一场可怖:「我现在连未央宫都进不了算什么大吉。「 馆陶长公主几乎是吼出声道。 想到刘启冰冷到几乎结冰的眼神,馆陶长公主便下意识地唿吸困难,浑身发冷,几乎是在瞬间褪去所有血色:「我从没见过大弟露出那种表情。」 自幼就受尽宠爱的馆陶长公主喃喃自语道:「如果太子真的不幸离开了……」 陈午吓得赶紧拦道:「长公主,这可不行说啊!不行说!!」 反应过来的馆陶长公主打了个寒颤,哆嗦道:「对,这话可不行说,不行说……」 堂邑侯陈午看着嚣张跋扈的妻子怕得开始胡言论语,也是感到一阵唏嘘。 馆陶,馆陶,馆中之陶。 仅凭这个封号就能看出先帝是多么宠爱这个女儿,甚至在册封太子后来不及分封诸子便先封长女。 足以馆陶长公主在先帝心中的地位之高。 而在今上继位,窦太后入主长寿殿后,因为梁王不能承欢膝下,刘启又被朝政绑得难以脱身,所以馆陶长公主自然成了窦太后的心肝宝贝,在关中的权势更甚。 也正因为前半生过得顺风顺水,馆陶长公主的性格也是一言难尽,甚至到了当大母的年纪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乳虎姿态。 老实说,堂邑侯很羡慕这个嚣张跋扈的妻子。 少女时有阿父阿母宠着,人到中年有弟弟护着。 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刺杀案,估计馆陶长公主能嚣张跋扈到合眼的那日。 可长在路边走,哪有不湿鞋。 以往要是犯了什么错,馆陶长公主只需去阿母弟弟那儿哭诉一场就能解决。哪怕遇上恨铁不成钢的太皇太后,也只是把馆陶长公主骂个狗血淋头后令其思过。 伤筋动骨? 呵! 她刘嫖这辈子就没遇见过伤筋动骨的事。 「放心吧,长公主。陛下是不会对亲姊妹动手的。」这一刻,堂邑侯陈午反而比馆陶长公主还要淡定,甚至抱着全身而退的美好幻想。 在他看来,馆陶长公主都把刺客送到皇帝面前了都只是被困在家里接受即讯。 至于太子…… 「大不了被废为庶人,咱们一起离开关中。」堂邑侯陈午的话让馆陶长公主冷静下来。只是对于离开关中的说法,她还是嗤之以鼻:「怎么离开?如丧家之犬般离开,然后等着所有人踩上一脚?」 「还有太子……」想到那时发生的场景,馆陶长公主便紧张得来迴转悠:「那可是太子啊!薄家的太子。」 宫里的那个老不死还活着呢!况且皇后虽然只有太子这一个亲生骨肉,但却养育着母族全灭的信乡公主和皇十一子,皇十二子。即便皇后一直都当甩手掌柜,可只要有养育之恩和小君的名分在那儿,她还是有六成的把握推养子上位,然后在刘启去世后对馆陶长公主实施报復。 更要命的是在刺杀案发生后的第三天,廷尉就以收受贿赂为由将堂邑侯父子一起带走。 对于这个惹是生非的阿姐,刘启的行为已经超过仁至义尽的范畴,甚至到了包庇纵容的地步。 说句心酸的话,他的儿女包括刘瑞都没有过这种待遇。 也正因此,在刘瑞醒后她便得了可以出府的特赦。 虽然身边还是会有廷尉府的人跟着,但是对于手足无措的馆陶长公主而言已是莫大的安抚,导致她在可以活动的第一刻就条件反射地找上唯一能联繫上的长辈——章武侯。 没办法,窦太后因梁王的事被囚禁起来,而太皇太后和皇后作为苦主的长辈没去找馆陶长公主算帐都是刘启在护着她, 至于刘启…… 诚然,他对这个幼时护着自己,成年后也替他解决过不少事情的阿姐抱有难得的亲情。可是因为馆陶长公主的贪婪,他寄予厚望的太子差点一命呜唿。事关国本,刘启就是再偏袒阿姐也不会在这种事上为她开脱。 第313页 至于放馆陶长公主出门一事…… 呵呵!希望在太子找上门前她能想出个和解方式,不然以长信宫和椒房殿的怨气,哪怕刘启强迫太子与馆陶长公主握手言和,后者也得想想自己在弟弟百年之后要如何自处。 第189章 馆陶长公主焦虑不安的这几日里章武侯也很不好过。 虽说在窦太后「退出政坛,不问世事」后,窦家的势力急速收缩,不仅是依附他们的中底层官员被各式各样的理由问罪革职,就连近日登门拜访的人都比往日少了三成,足以见得窦家的落败速度快得令人难以招架。 而在这从未有过的危急时刻里,窦家的唯一出路就是重新获得统治阶级的信任。 没办法,他家的飞黄腾达就是出于先帝对抗关中集团的利益需求。无论是先秦西汉还是唐宋元明清,外戚的作用无非就是皇帝对付利益集团的刀。不过因为这把刀的脱手属性太强,先是造成西周灭亡的申侯之乱,再是搞出西汉灭亡的王莽篡汉,所以在东汉之时,皇帝用宦官对抗外戚,结果造成你方唱罢我登场,世家坐那儿狂吃瓜的搞笑场景。 不得不说,在党争这块,中国人可以很自信地喊句:nobody knows党争more than me. 好在对于摸着秦始皇的棺材研究大一统王朝要如何治理的西汉人而言,党争什么的还是太遥远了。就连在后面的王朝里掀起腥风血雨的外戚此刻也是捡着功勋集团的残羹冷炙,依靠皇权才能在功臣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就这,打个平手还需老天赐福。 所以对现在的窦家而言,情况不是糟糕,也不是很糟糕,而是特别特别的糟糕。 更烦了,刘姓的皇帝一个比一个难搞。 就连死在赵合德床上的汉成帝都能逼死丞相为其背锅。 至于更前面的…… 高祖文帝景帝:呵呵呵! 「舅舅,舅舅你快说说话啊!舅舅。」 几日不见,原本还精神抖擞的章武侯已经变得白髮苍苍,虚软无力。他在来到待客的庭院后只是瞧着焦急的馆陶长公主默默嘆气。 结果这嘆气的姿态落到馆陶长公主眼里就是「她已没救」的含蓄表达。 好在章武侯一生坎坷,见过的大风大浪足以练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脏。 面对哭得死去活来的馆陶长公主,章 武侯竟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毕竟连犯下大错的外甥女都能原谅的话,没道理对受到牵连的舅公如此薄情吧! 嗯!应该是这样没错。 「你让老夫怎么救你?是跟死里逃生的太子说『这一切都是误会』?还是跟陛下说『一家人没有过不去的坎』?」不知为何,提到「一家人」时,章武侯差点笑出声了:「清醒点吧!对于那对父子而言,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 看着这个从未长大的外甥女,章武侯也是五味杂陈的很。 你说她没脑子吧!能把先帝,窦太后,以及刘启哄得服服帖帖的也就这位。 你说她有脑子吧!她的那些迷惑操作又多得令人无语至极。 馆陶长公主从未料到一向对她和颜悦色的舅舅会说出这么冰冷绝情的话,一时间竟委屈得大脑短路。 有一说一,瞧着这个不管做了什么都有人替她收拾残局的外甥女,章武侯在无力感飙升的同时也顺理成章地产生嫉妒。 即便他在外人眼里已经算是有福之人,可是跟真正的宠儿相比,他所谓的有福也不过是老天剩下的残羹冷炙。 皇帝对馆陶长公主还是存了帮扶之心。 这一结论让章武侯在冷静下来后彻彻底底地松了口气,明白他们还有一张绝妙好牌可以使用。 哪怕这张牌在长信宫和椒房殿那儿惨遭封号,可是只要最关键的宣室殿还没放弃这张牌,他们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冤有头,债有主。您在我这儿就算哭瞎了眼睛也是毫无意义,重要的是太子殿下愿不愿意与您和解。」 「太子?呵!你是在开玩笑吗?」馆陶长公主脸色骤变道:「太子怎么可能原谅我?我要是能说动太子也不会找您讨主意。」 对于刘瑞,馆陶长公主虽是长辈,但却在刘瑞面前完全摆不出长辈的架子。 即便刘瑞一向是以温和的姿态示人。 即便刘瑞从未待她有过不敬。 可是在这个侄儿面前,馆陶长公主从宫里练出的敏锐雷达一直疯狂作响。 不得不说,在趋利避害上,馆陶长公主还没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相较于风风火火的找人麻烦,太子这种软刀子割肉的笑面虎才是最可怕的。 尤其是在跟他作对的人都正正噹噹地消失后,没人会把太子当成软弱可欺的对象,而是一个更善伪装,更可怕的迷你君王。 正如「储君」一词所代表的意义一般。 「可您就算求助于老夫,老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啊!」章武侯头大如斗道:「陛下要是想见您早就派人接您入宫了,何须一边拒绝您的求见,一面许您可以出府?」 常言道,家不平何以平天下。 别说是古代,就是现代当官的都会把家庭看作形象工程的重要一环,并且还是突破地理的国际大同。 馆陶长公主终于没有再唱反调。 然而想想事发时的血腥场景,她又有些不确定道:「太子真能原谅我?」 第314页 将心比心,如果有人把她害到生命垂危的地步,甭管是不是无心之过,她都会扒了对方的皮。 毕竟对于他们这种不把人当人看的封建权贵而言,除了几个追求名声的虚荣怪物,大都是把性命摆在最重要的位子上。 金钱也好,美女也罢! 这种就和韭菜一样割了一茬还有一茬的权力衍生物从来不是需要珍惜的东西。 章武侯被馆陶长公主问得一时语塞。 废话,他当然明白正常人在关乎性命的事情上是不会后退的,可是馆陶长公主不亲自去道歉的话,难道等着太子这个苦主来安慰他?或是皇帝替她道歉? 恐怕那时就不是找台阶下了,而是掐着太子的脖子逼他吃瘪。 嘶…… 这么一想真是头更疼了。 章武侯痛苦地闭上眼睛,突然觉得馆陶长公主这张绝妙好牌实在是……太磨人了。 见到章武侯再次露出不耐烦的神情,馆陶长公主也是死缠烂打+道德绑架道:「舅舅!就算看在陛下和母后的份上,您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第190章 四十多岁的馆陶长公主哭起来的威力毫不亚于最闹腾的婴儿,丝毫不见之前的哭闹给她带来一丁点的消耗。 「舅舅,如今正是咱们不得不抱团取暖的时候。」眼见软的不行,馆陶长公主轻车熟路地使用硬招:「母后如今不问世事,而窦王孙也避嫌在家。」 馆陶长公主盯着瞳孔放大的章武侯,一字一顿道:「除了我,您还有别的依仗吗?」 章武侯在馆陶长公主的注视下吞了口口水,随即笑道:「不知不觉中,长公主都会威胁人。」 「威胁?呵!舅舅是第一天知道我会威胁人吗?」一直在哭的馆陶长公主突然笑道:「您也别急着摆脱我。毕竟在很久很久以后,咱们还要相依为命呢!」 章武侯在对视中不断点头,最后气得大脑居然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如何把烂牌打出王炸:「家丑不可外扬。陛下既然授权太子处理此事,那边会在正式场合里宣布这点,强调这点,并且拉出太皇太后和太后作为见证……」 不知为何,提到「太后」时,章武侯突然冒出个可怕的想法,这让他在馆陶长公主面前表情失控。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章武侯捂着嘴喃喃自语道:「陛下可真是残忍吶!」 窦家也好,馆陶长公主也罢,都不过是陛下在为太子解决登基后的最大掣肘。 一个被暂时逼退,但是在新君登基后极有可能东山再起的存在。 ………… 「孤还以为这辈子都没法踏出长寿殿呢!」在将刺杀案与朝政全权委託给太子前,刘启特意请来太后。这对至亲至疏,至高至尊的母子如政敌般四目相对。 以往的窦太后来宣室殿时总会坐到刘启身边,可是这一刻,她宁愿在下位瞪着高高在上的儿子,也不想与刘启产生肢体接触。 对于这种十分伤人的态度,刘启也不再产生「阿母为何如何偏心」的委屈之情,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道:「朕也很好奇母后都退居深宫了,窦家怎么还有胆子上跳下窜。」 「甚至还和刺杀朕与太子的人暗中勾结,为其开道。」刘启的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悲痛之色,几乎是从牙缝里憋出以下杀意十足的话:「您这么恨我?恨到为了梁王,为效高后之举而把我们父子一一除掉!!」 刘启暴怒地拍桌而起,不仅吓到下座的窦太后,更是吓到一旁伺候的宦官令。 「陛下,陛下您可不能动怒啊!」宦官令扶着刘启苦口婆心道:「太医令说了,您的身体经不起怒啊!」 下座的窦太后见了也是条件反射地起身,上前扶住刘启的胳膊:「你这是怎么了?孤不过是几月未见,你怎么……」 窦太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嘴唇颤抖道:「你刚才说……刺杀?」 疼得闭眼的刘启捂腹吐出一口浊气,深唿吸了好几次才缓缓问道:「所以您……有没有掺和刺杀朕与太子的事。」 「什么?」窦太后的脑子宕机了下,随即被气笑道:「所以你怀疑起孤了对吗?嗯?怀疑你的亲生阿母。」 窦太后说罢便放下扶着刘启的手臂,满头的银丝衬得那张快速苍老面容竟有几分落魄的可怜:「这可真是……令孤欣慰啊!」 不知为何,窦太后的脑海中闪过那张已经模煳的面容。 那张她爱过,恨过,最后选择默默遗忘的面容。 「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你这薄情寡义的模样真是和先帝一模一样。」 「如果朕能抵达先帝的高度,那也不枉母后今日的严、加、鞭、策。」刘启一改往日的温顺,不软不硬地回怼道:「正如母后和许多年前的太皇太后一样。」永远梦想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又没有高后的手腕与魄力。打打顺风局还成,一旦对上不好说话又权势相仿的同辈,那就是被疯狂吊打的份儿。 「不过跟先帝相比,朕还是太心软了。」 「心软到让朕的阿姐和母后的族人都有胆子助纣为虐,几乎要了朕和太子的性命。」刘启知道窦太后在刺杀案里一定是无辜的,可是他的身体一直发出警告。 警告他已没有可以心慈手软的时间。 第315页 梁王既存,窦家必残。 至于这个可以活过太皇太后的窦太后…… 「朕这辈子,从代国到关中,经过的事也真不算少。可还没有任何一次能这次一样令朕揪心,令朕耻辱,更令朕想质问母后……」 刘启挣扎着起身,逼问道:「您到底想干什么?」 「是想毁了汉家的江山?还是想窃取汉家的江山?」 瞧着窦太后茫茫然的眼神,刘启眯起多疑的眼睛,瞭然道:「不,您都不想。您只是想逼迫儿子向您低头,体会那种使用权力的快感。」 「朕是皇帝,朕比任何人都清楚权力的滋味有多美妙。可是母后……」刘启的喉咙一紧,声音也越发压抑道:「咱们一家非要成为全天下的笑话吗?」 「这就是母后你能所期盼的。」 面对刘启咄咄逼人的质问,窦太后先十分狼狈地挪开视线,但很快便明白刘启想要干啥,于是用「我怎么生出你这孽种」的语气说道:「你可真是够狠吶!够狠!」 刘启还是「好儿子被阿母伤到」的受害者眼神:「看来母后是执意要与朕断了母子之情。」 「不是孤要与你断了母子之情,而是陛下自己为了权力疏远身边的所有人。」 「就和先帝一样。」 窦太后瞧着完全陌生的儿子,既为他的身体状况而感到揪心,又为他的冷酷无情而感到气愤:「所以你想做什么?废了孤?还是杀了孤?亦或是藉此把孤,窦家,乃至馆陶梁王一併除掉?好真正做个孤家寡人。」 实不相瞒,跟刘启预测的相比,窦太后的反应已经称得上和颜悦色。 只是对于现在的刘启而言,光是私下的和颜悦色还不够。 他还得得到一个保证。 一个窦太后绝不会忘,并且在刘瑞登基后也不敢不认的保证。 「孤还没有那么狠心,更没有被阿母体贴的福分。」刘启也不继续惯着窦太后,直接了当道:「儿臣不是畜生,母后也没犯死罪,所以儿臣不会做出天理难容的事。」 如果不是仅剩的教养在那儿撑着,刘启一定会举不太友好的例子。 「只是这次已经过了小打小闹的程度。」对于窦家,刘启也曾抱有期待。只是窦家青黄不接,老一辈的撞上先帝与关中的功勋集团疯狂斗法,而小一辈的除了窦婴和守成的窦彭祖外,余者尽是混吃等死的纨绔和乖乖儿。 默。 难怪魏晋贵族看不起外戚。 也难怪东汉的外戚凉的比现实世界的明星还快。 「幸而自窦王孙(窦婴)离开后,在朝为官的窦家人里也没几个身居要职的,所以还能体体面面地离开。」刘启咬重「体面」二字,意味深长道:「不然朕也不好收尾,更不好替母后保下您的至亲。」 「那也是你的至亲。」窦太后勃然大怒道:「你身上也流着窦家的血。」 「朕知道。」刘启的表情里带了丝显而易见的讽刺:「说得好像是朕没杀过姓刘的人一样。」 「母后可别忘了,当年死在父皇手下的不仅有他的亲兄弟,还有他的亲子侄,亲儿子。」 这一刻的刘启再次变得极像先帝。 像得让窦太后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母后您该庆幸自己没有太多对不起朕的地方,更该庆幸朕还不像父皇那样狠心。」刘启做出疲惫的姿态,最后当着窦太后的面咳出鲜血:「朕的一生有功有过,但也没有辜负父皇,辜负母后,辜负那些……守护江山的贤臣勇将。」 「咳咳咳,咳咳咳咳……」说完这些的刘启咳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宦官令赶紧递上丝绢,结果上面不一会就得变得通红。 「启儿,启儿你别吓我啊!」闻到血腥味的窦太后吓得捧起儿子的脸,摸着那张瘦脱像的面容泪如雨下:「你怎么能……怎么能……」 已经有了不妙想法的窦太后突然斥道:「不孝子!!启儿你这个不孝子。」 「你怎么能……」 「怎么能让阿母白髮人送黑髮人啊!启儿……」 刘启盖住窦太后的手背,难得哽咽道:「儿子不孝,怕是要先一步去见阿父了。」 「所以阿母……」虚弱的刘启突然握紧窦太后的手,一字一顿道:「为了确保父皇传给朕的江山不被外人摧毁,朕会在太子登基前剪除他所掌控不了的人。还请阿母……看在咱们母子一场的份上,不让让儿子留有遗憾地离去,更不要让太子走上阿父的老路,对着血亲举起屠刀。」 说到最后,刘启的脖子上青筋暴起,整个人也后仰道:「夜已深了,阿母还是赶紧回去吧!」 「明天朕会下旨让太子代政,那时会以太皇太后的名义召重臣入宫。」 「趁着重臣匆忙入宫的空闲,咱们母子在太皇太后的见证下做个保证吧!」刘启松开窦太后的手,很快便把起来的母子情消耗得一干二净。 「保证您在瑞儿登基后不会干涉瑞儿的诸多决策。」 「同样的,朕也会让瑞儿保证馆陶梁王一生无忧。」 ………… 从章武侯那儿出来的馆陶长公主马不停蹄地向北宫递了拜见的帖子。 面对这种坑了你还能上门做客的人,别说是北宫的官吏,就连远在未央宫里的刘瑞都十分无语道:「孤的这个大姑母……还真是脸皮厚得堪比城墙。」 第316页 有一说一,能练出这等脸皮的也不会是普通人。 以馆陶长公主的能力,如能收收贪婪的姿态与嚣张跋扈的性格,没准能在中介干出一番天地。 当然,这也只是刘瑞的无端联想。 既然是能递进宫的求见帖,那一定在宣室殿那儿过了面。 也就是说,皇帝是有意促成馆陶长公主与刘瑞的会面。 这个面子,刘瑞就是不想卖,那也不得不卖。 只是…… 「孤的这个好姑母可别打些不该打的主意。」不然他和刘启都会非常尴尬。 第191章 对着章武侯死缠烂打了一下午的馆陶长公主最后只从不耐烦的舅舅那儿获得一句没用的屁话。 「反正你的情况已是糟得不能再糟了,倒不如放手一搏,求着太子原谅你。」 「求着太子原谅我?」馆陶长公主知道对方是在应付她,可是这话也不无道理。 唯一称得上挑战的是馆陶长公主愿不愿意弯下膝盖,以及她在弯下膝盖后愿意付出多少代价。 「对啊!只要太子原谅我就好了。」 「只要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就好了。」 越想越魔怔的馆陶长公主喃喃自语的模样吓到了章武侯,让他担心外甥女会狗急跳墙:「你……」 章武侯刚想开口,结果瞧着大彻大悟的馆陶长公主一脸兴奋道:「您说的对,只要太子原谅了我,那这一切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无言以对的章武侯:「……」我是想打发走你,但不希望你到太子跟前发疯啊! 然而这时的馆陶长公主已经被高压的环境搞得有些疯疯癫癫了。 章武侯伸手去抓时,结果被起身的馆陶长公主意外躲开。 「没错,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想入非非的馆陶长公主来不及向章武侯行礼便匆忙离开。 吓傻了的章武侯挣扎着起身,结果小腿直愣愣地撞上摆件。 「呜……」唿痛的章武侯来不及哀嚎便焦急喊道:「拦住她,快拦住她。」 然而除了章武侯,府里没人真敢上前拦住这位疯疯癫癫的馆陶长公主。 毕竟皇帝护她护到掺和刺杀也不愿令其入狱受苦的地步。 万一他们拦人时伤到这位身骄肉贵的长公主,或是对方一时发狠地来了下,那可就得不偿失啊! 「回去,赶紧回去。」因为章武侯还未解除软禁,所以在馆陶长公主跌跌撞撞地离开戚里,坐上回到尚冠里的马车后,事情就朝着始料未及的方向一路狂奔。 因为馆陶长公主的相邀,刘瑞必需回到北宫接见这个坑死他的大姑妈。 以圣父的角度来看,馆陶长公主是受人利用的倒霉鬼。可要是以「你不过是死里逃生,而她却要家破人亡」的理由去阻止刘瑞实施报復,那么不仅是刘瑞会被怄死,就连让其处理这事的刘启都要怀疑儿子是不是脑袋出问题了。 除了惠帝,他家还没自己都快没命了,却还原谅罪魁祸首的圣父呢! 「你说馆陶长公主……」回宫的车程上,刘瑞屈指抵着下唇,牙齿与指骨隔着薄薄的皮肉的疯狂碰撞。 一旁的卫穆儿没有扭头,眼珠自动转了过去,随口答道:「估计是死缠烂打地求你原谅吧!」 「嗯!」刘瑞仅用眨眼表示自己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只是…… 「她不会以为孤迫于压力地原谅了她就不会旧事重提吧!」刘瑞放过可怜的下牙,吐槽道:「你说人怎么就那么喜欢自欺欺人呢!」 「能自欺欺人的无非是将死之人,蠢人,人渣,以及独裁者。」卫穆儿的脑袋随着车子一颠儿一颠儿道:「你们家的男男女女属于哪类?」 「那基本是涵括所有啊!」刘瑞的脑子那是嗡嗡地叫啊,整得他竟有种脑浆快被甩出的呕吐感:「若论双标,咱家全是卧龙凤雏啊!」 末了,还补上一句:「包括孤。」 「噗!」卫穆儿立刻别头,省得自己憋不住笑让刘瑞难堪。 「想笑就笑吧!」刘瑞听着一旁的声音也是破罐子摔道:「咱家闹得笑话还少吗?」 卫穆儿想想近几日的是是非非,也是生出一丝丝的怜悯:「确实不少呢!」 二人虽没对视苦笑,但是只剩车轱辘在嘎吱作响的旁外音让本就压抑的环境变得更加压抑。 而在二人抵达北宫后,迎接的官吏寥寥无几,压根不见熟悉的身影,同时还有不少大件堵着宫门,然后在脸生的家僕与小黄门的努力下被抬入北宫。 按理说,有东西进来应该是件好事。尤其是对管理内帑的官员而言,里头的金饼铜钱越多,越能证明他的实力。 然而因为送东西的叫刘嫖,号馆陶,字上头有人,所以把北宫的官吏——包括最硬气的汲黯都吓得不敢上前阻止,导致那些迎接太子的官员如辟邪般与馆陶长公主的人拉开距离,甚至在见到太子时居然产生流泪的冲动。 太子啊……您可终于回了。 您要是再不回,咱们可就撑不住了。 当然,迎上来的官吏肯定不能这么说,但是他们过于丰富的表情已说明一切,弄得刘瑞本就不爽的心情变得愈发糟糕。不过作为白莲派的二代掌门,刘瑞的教养不许他因个人原因沖人发火,所以面对几乎流泪的成年男子,他还是耐心十足道:「怎么了?」 第317页 瞄一眼停下活计的外来者,刘瑞已经猜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想自欺欺人道:「这是宫里的人?」 「……」领头的人用「您可是从宫里回来」的眼神看着刘瑞,好在后者也很清楚自己是在犯蠢,于是作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带孤去见贵客吧!」 迎接的官吏这才松了口气,不然对于他们而言,前脚迎来神经有点不正常的馆陶长公主,后脚对上开始说些胡言乱语的太子,实在是人生的一大刺激。 「馆陶长公主来了多久?」 「大约有三个时辰。」提到这事,随行的官吏便大吐苦水道:「来得比做早膳的庖丁还早,吓得咱们火急火燎地过来开门,接应,以及通知各位家令等人主持大局。」 「所以他们都在丙殿?」 「是。」刘瑞的速度很快,加上他的个头也是非常可观,导致缺乏锻鍊的随行官员不一会儿便步履蹒跚,气喘吁吁道:「下官说句大不敬的话。馆陶长公主这架势,几乎是把堂邑侯府都搬来了。」 刘瑞想到门口的「壮景」,微微一笑道:「这么说也不算夸张。」 虽然嘴上贊同官员的夸张说法,但是距离亲眼见证还是有着不小差距。 堂邑侯府在汉高祖还是泗水亭长时就颇有家资,秦末靠着东阳令的身份和起义势力更是赚得破满钵满,以至于在邓通,刘濞,巴蜀铁商之外,最大的铁业巨富就是陈家。并且依靠皇家的关系与长久以来的懦弱形象,陈家在馆陶长公主的嚣张跋扈下居然还能偷偷发财。 呵!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孤还真是傻瓜中的傻瓜,金屋里的土包。」北宫不及宣室殿的一半,但在关中也能碾压不少豪宅,所以在亲眼见着馆陶长公主的家僕是如何填满规模可观的北宫后,刘瑞踩过宫婢清出的蜿蜒小道,终于进了熟悉而陌生的丙殿,然后与罪魁祸首正面对上。 「侄儿见过馆陶姑母。」面对这个坑死自己的至亲,刘瑞的心情十分复杂,但还是以理性下压想要报復的心,强笑道:「难为姑母一大早地来给侄儿接风洗尘了。」 言下之意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你又要干啥?不会是想逼我低头吧! 当然,因为刘启希望他们体面而低调地解决不快,所以刘瑞表情到位,话也没有说得太绝。任谁见了都会称赞刘瑞是个体面人,就这忍功,的确是他大父的后代:「姑母出手如此阔绰,倒是让侄儿这个东家有些不知所措。」 「哎!咱们姑侄谁跟谁啊!哪里值得不知所措。」馆陶长公主十分热情地拍了拍刘瑞的手背,明明笑得眼成细线,但是刘瑞还是看得出她的惶恐,并且感到对方的双手正在颤抖。 「一家人间何必在意细枝末节。」馆陶长公主见刘瑞没有给台阶下,于是放软自己的态度,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低声道:「若是为着小事疏远,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刘瑞争夺馆陶长公主的手,微笑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姑母可知大事皆因小事而起,小事积多终大恶。」 年近弱冠的刘瑞抽条了不少,逆光的身影更是带来难以言喻的压力。 「侄儿是晚辈,不好说些张狂的话,但是……」刘瑞愿给馆陶长公主面子,但不代表他就乐当冤大头:「您至少给……」 刘瑞的话还没说完,馆陶长公主便直直地跪下,那膝盖撞地的声音听得刘瑞瞳孔地震。 与此相对的是满脸的屈辱的馆陶长公主竟然有种尘埃落地的放松感。 殿内的闲杂人等极有眼色地悄悄退出,将被礼品挤占得异常狭窄的空间留给二人。 「我错了,我不该为钱引荐危险之人,让你差点因此丧命。」能屈能伸的馆陶长公主与刘瑞开始手臂纠缠,愣是不让头大的后者把她扶起:「冤有头,债有主。我错我认,你无论是骂我打我还是干脆利落地处死我都行,只希望能一人揽下这些罪过,不要牵连堂邑侯府的其他人。」 「……」雷得不知作何表情的刘瑞好言相劝道:「姑母,姑母您严重了。我一晚辈哪敢如此待您……」 谁料上一秒还哭哭啼啼的馆陶长公主下一秒就身手矫健地抓住刘瑞的手臂,目光锐利道:「所以你不会对我喊打喊杀,也不会搞得堂邑侯府家破人亡?」 刘瑞:「……」艹!合着你搁这儿套话呢! 感觉自己被羞辱到的刘瑞真想当场按按人中。 难怪从先帝到今上都被这人轻松拿捏。 就这顺杆子爬的能力。 就这胡搅蛮缠的熟练度…… 嘶~ 当年对他破口大骂的季心都没这么烦人。 馆陶长公主见刘瑞表情有点不对,也是立刻退了一步,满脸愧疚道:「姑母也知那一剑不是三言两语能抵消,因此带了薄礼赔罪。」 刘瑞瞧着几乎塞满北宫的薄礼,意味深长道:「是挺薄的。」 苍天可鑑,他说这话只是调侃,可是落到馆陶长公主耳里就是字面意思。 「八成。」 想想宫里自身难保的窦太后,想想已经不愿见她的皇帝。 馆陶长公主一咬牙,一狠心道:「我没脸动堂邑侯府的祖产,所以愿把长公主食邑以外的东西都送来赔罪。」 「无论是金银玉器还是田产房契,但凡是我所拥有的都赔给你。」此话一出,馆陶长公主几十年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第318页 然而刘瑞心动吗? 他不心动。 因为馆陶长公主一旦坐实谋害之名,那么按照谋反罪,她连长公主的食邑和堂邑侯府的祖产都包不了,更别提现在割出的八成血肉。 啧!如果不是皇帝的态度摆在那儿,刘瑞挺想按死她的从犯身份。 可是这也只能想想。 作为西汉里唯一能和鲁元公主拼拼待遇的霸道公主,刘瑞只要没被栗姬魂穿,就不敢在刘启和窦太后还活着时对馆陶长公主下死手。 这让他很郁闷。 非常郁闷。 而眼明心亮的馆陶长公主也十分体贴道:「太子是想坐实姑母的从犯身份吧!」 擦干眼泪的老小孩智商上线道:「可你要是坐实姑母的从犯身边,不仅会在皇帝,太后,乃至天下臣民那儿落得一个刻薄的名声,更是得和少府平分抄家所得。」 善于「刮油」的馆陶长公主蛊惑道:「何必呢!」 「……」 「侄儿你何必为出一口怨气而将大好的局面弄得一团糟。」馆陶长公主起身说道:「费心费力却所获无几。」 「这就是你想要的?」 刘瑞重新打量这个八面玲珑的姑姑,缓缓笑道:「不愧是姑母,在拿捏人上和大父一样。」 这是决定和谈的架势。 不过利益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更大收穫。 「姑母明日陪孤去趟诏狱吧!」正巧刘瑞需要挑出适合进行大清洗的利刃,不如就借堂邑侯府看看那些倒霉蛋里谁人可用,以及那些发臭发烂的外戚还剩多少胆子。 刘瑞的表情非常平和,但却让馆陶长公主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惧。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先帝借尸还魂了般。 「怎么,姑母不愿意?」刘瑞瞧出馆陶长公主的错愕,十分体贴道:「不愿意的话……」 「我愿意,我愿意。」反应过来的馆陶长公主赶紧打断刘瑞的话,强颜欢笑道:「做姑姑的哪有不帮侄儿的道理。」 第192章 刘瑞虽与馆陶长公主定下明天一起去诏狱的约定,可是他们前脚分开,后脚就有宣室殿的人过来传话。 「殿下,陛下请您明早去一趟宣室殿,说是有要事相禀。」传话的小黄门笑得和年画上的娃娃一样虚假。瞧着刘瑞没有回话,他还十分贴心地补充道:「您放心,陛下也邀请了馆陶长公主。」 「还有两位差点造成塌天大祸的彻侯。」 刘瑞这才挑了下眉头,有些惋惜道:「两位彻侯也是接受即讯?」 小黄门的笑容微微一僵,但还是以没有起伏的音调说道:「陛下是念旧之人,也不好厚此薄彼。」 言下之意就是可以包庇馆陶长公主,但不能连面子功夫都不做。 「明白了。」刘瑞对馆陶长公主的受宠程度有了新的理解:「还请中大人(对宦官的尊称)回禀瑞已知晓此事。」 而等那位传信的小黄门悄悄离去后,刘瑞的笑容立刻消失,看得卫穆儿啧啧称奇:「您这变脸的速度也是没谁了。」 「比起孤的变脸速度,更没谁的是父皇对馆陶姑母的包庇,以及这想息事宁人的态度。」刘瑞瞧着右手的伤疤,随口问道:「你说孤这死里逃生一次真的值吗?」 「不知道,但您是太子,所以就算吃了大亏也比常人命贵。」卫穆儿放下沉甸甸的匣子,示意刘瑞打开它。 「啥玩意啊!」刘瑞瞧着卫穆儿难得一见的郑重姿态,打开那个长度赶上他小臂的匣子后发现里头密密麻麻的全是券书。 「她这是把半个关中都买下来了?」虽说已有麻纸取代丝帛竹简,可是因为刘瑞还没放开麻纸的制作方法,并且麻纸远不如丝帛竹简耐糟,所以那些大户人家还是喜用丝帛竹简制作券书,弄得一个薄薄的箱子竟然需要天生神力的卫穆儿亲自送来。 「好傢伙……除了地契,居然还有好几个铜矿,铁矿,以及丹砂矿的券书……」刘瑞翻着里头的内容,表情也从玩味变成难以置信:「他们家可真是捞了不少啊!」 「不少?你怕是对馆陶长公主的实力没有一个清晰认识。」卫穆儿在刘瑞翻看上了年头的券书时突然说道:「这些东西就算贱卖也有二十万金。」 二十万金。 二十亿钱。 这个数字看起来震撼不大,但是考虑到关中的闾右之家买栋宅子也不过两三万钱,而皇帝大婚或是分封离京也只花费两三万金。由此可见馆陶长公主送出的东西有多珍贵,但这对于馆陶长公主和堂邑侯府而言,也不过是伤筋动骨,还没惨到半副身价都彻底送出的地步。 放下券书的刘瑞低声笑道:「难怪她在孤的面前哭得死去活来。」 能不哭吗?二十万金都没了,能不哭吗? 亦或是说…… 原本能用二十万金解决的事被人抬到八成家产尽数送人…… 刘瑞想想那个场景,再想想馆陶长公主二三十年如一日的贪财模样,居然有种身心愉悦之感。 「好啊!好啊!」刘瑞终于心满意足道:「可惜看不到馆陶姑母伤心欲绝的模样。」 卫穆儿合上装满券书的匣子,提醒道:「您私下嘲笑没啥问题,可别舞到正主乃至皇帝面前。」 末了,卫穆儿还试探道:「馆陶长公主既然既然能送二十万金的匣子,那绛侯和汾阴侯也不能比馆陶长公主小气啊!不然他们一个前丞相,一个前九卿,出售还不如平平无奇的公主阔绰,那多尴尬啊!」 第319页 「一个前丞相,一个前九卿。」刘瑞重复着卫穆儿的话,意味深长道:「从犯是这两位,不把关中上下都清洗一遍,都对不起三公九卿的身份。」 「是前任三公九卿。」卫穆儿强调道:「陛下要是执意放过馆陶长公主的话,这两位也极有可能蹬鼻子上脸。」 「所以才要你来帮我啊!」刘瑞看着脑子好使的卫穆儿,明牌道:「茶有三六九等,刀有三六九等。」 「有些刀是镇邪的,有些刀是除害的,还有些刀是一次性的。」刘瑞指指自己,又指指卫穆儿,后者立刻瞭然道:「明白。你去找除害的常用刀,我去找一次性的廉价刀。」 刘瑞终于满意道:「官身不粘泥,记得别在北宫会面。」 至于从而挑选刀子,相信不必刘瑞去教,卫穆儿就能摸出个所以然。 ……………… 再次见到周亚夫与周仁时,二人的形销骨立毫不亚于生病的刘启和大难不死的刘瑞,让人瞧着唏嘘不已。 「陛下。」即便已有谋反弒君的嫌疑,二人还是体体面面道:「臣有罪,请陛下赐罪。」 「嗯!」上座的刘启瞧着曾经的「宠臣」,目光刻意在嘴角紧抿的周亚夫身上稍有停留,不咸不淡道:「起来吧!咱们今天……还有很多帐要算啊!」 刘启说到「很多帐」时嘆了口气,一旁的薄姬也是用力敲了下拐杖,斥道:「都弒君犯上了还起来做甚?干脆把咱们一家都赶出关中得了。」 薄姬的话已大大超出了诛心的犯愁,吓得周仁重重跪下后把自己磕得头破血流:「太皇太后息怒,太皇太后息怒……」 眼睛被汗水与血污煳得视线模煳的周仁声声带血道:「臣奉陛下三十余年,怎会老了生起谋逆之心,还请太皇太后与陛下明鑑。」 相较之下,周亚夫只是躬身请薄姬收毁诛心之余,抿着嘴唇道:「臣若是有谋逆之心,便不会得先帝提拔,陛下重任。想必以太皇太后的英明,必能看清这事是有人在陷害臣。」 「陷害?」薄姬虽有打一棒子后给一甜枣的念头,但是看着眉头紧锁,一脸不服的周亚夫也动了杀心,就好像是再次看到讨人厌的周勃一般。 不。 周亚夫比周勃更难搞。 因为周勃好歹看得清形式,愿意认怂,而周亚夫…… 「绛侯此言还真是令孤大开眼界。」下座的刘瑞替薄姬发难道:「说的好像周丘不是你们引荐进来的,还有那些莫名调离的宫卫……」 刘瑞本想说「吃里爬外」,但是这会让他失去南军的支持,所以立刻换了说辞:「丞相可是坐镇关中的丞相,又曾当了十几年的中尉……」 刘瑞的话还未说完,周亚夫便嗤笑道:「太子可真会颠倒是非,居然把卫尉的锅甩到本侯头上。」 这话不仅是当场打了刘瑞和刘启乃至薄姬的脸,更是让程不识和李广很不舒服。 不同于接受即讯的引荐三人组,程不识与李广可是真真正正地进了趟诏狱,而且还是受了笞刑的那种。 诏狱的手段是有目共睹的。 同样的笞刑,有的人挨了六十多下还活蹦乱跳,有的人在二十来下就一命呜唿。 对于给自己守了二十年大门的将领,刘启的态度十分复杂,虽没把人立刻逼死,但也让其吃尽了苦头,所以在召见的人里,这二人是最狼狈的,同时也是最惶恐的。 皇帝会相信他们的忠诚吗? 信,但也不信。 信的理由是李广和程不识都是先帝和刘启一手提拔的,即便是在藩王之乱里也从未有过不臣之心。 不信的理由是人的忠诚是禁不起考验的,更不缺少年轻时忠心耿耿但年老时野心勃勃的例子。 刘瑞把宫卫被调换的事情扣到周亚夫头上除了是给薄姬接话,也是为了提醒周亚夫「你是丞相,所以得有出事顶上的觉悟」。 然而周亚夫不愧是把战败的刘濞带进关中的傲慢王,压根不理刘瑞的警告,并且还把程不识和李广给噁心到了。 诚然,二人都知宫卫被调换的事是自己的锅,同时做好承担罪责的准备,但是周亚夫为百官之首的丞相即便不想莫名其妙地替人背锅,也该换个比较体面的说法。 至少别把努力求生的同僚给彻底踩死啊! 这一刻,别说是李广和程不识有点不爽,就连跪在周亚夫身边的周仁都十分绝望地在心里怒骂:【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低下你那高傲的头颅,老实认栽?】 更要命的是他们三儿里罪行最重的是在刘启面前提起周丘的他,其次是周亚夫,再其次是收了钱但没和周丘一起露脸的馆陶长公主。 周亚夫的态度虽能把皇帝的怒火集中到他的头上,但也会让皇帝气得下手更狠,连带着把三人组的其他两人一併严判。 而且不仅是周仁这么想,同样跪着的馆陶长公主内心也把头铁的周亚夫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老匹夫自己想死就干脆利落地去死,别把他们扯进来啊! 「好啊!」 「这可真是太好了!!」 被气笑的薄姬杀人诛心道:「大人藏甲谋反,儿子更是出息到直接把刺客引到皇帝面前,让其成功伤了太子。」 说到最后,薄姬的声音骤然拔高,几乎是尖叫道:「昔有日蚀之灾时尔父谢罪请辞,如今尔为周家之子,绛侯之身,难道要凭一己之言堵住悠悠之口?」 第320页 「护住你那摇摇欲坠的忠心?」 作者有话说: 周亚夫只想让全家避开从犯身份,但不明白皇帝和太子需要什么。 第193章 周亚夫没有回话,因为他怕再说会把薄姬气死。 不过瞧着周亚夫猪肝似的脸色,这种体贴不要也罢。 「听着绛侯振振有词的声音,朕还以为咱们聊的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上座的刘启轻咳一声,有气无力道:「你们也知道朕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所以不想在动气的事上费心费力。」 如果是几年前刘启这么说,一定会有人怀疑这是刘启又要推人上去送死。 然而搁在不断咳血,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刘启身上,这话就有临终託孤的意味。 当然,「託孤」这种表面温情词在某些朝代就是大逃杀的代称。比如汉高祖晚年的功臣大逃杀,巫蛊之祸后的征和大逃杀,朱标死后的洪武大逃杀,以及康熙后期的九子大逃杀。 在场的人里没几个相信刘启的託孤是温和可控的。 尤其是在刘启提到要由身为苦主的刘瑞全权处理时,众人瞧着已近弱冠的太子,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更糟糕的是,注意到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的刘瑞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儿臣一定公正处理,不负陛下与两宫太后的信任。」 好傢伙!这是明牌要搞大清洗啊! 被迫过来的申屠嘉张了张嘴,但是想到高祖晚年功臣状况,他又清楚这种事是没法避免的。 萧何尚且自污保命。 更别提眼下的皇家父子握着大义的名分与正当藉口…… 一想到这儿,上了年纪的申屠嘉除了感到深深的无力便是自嘲高祖时都阻止不了大清洗的自己老来竟想支棱一把。 真是越活越不知自己姓什么。 馆陶长公主听到由太子全权处理时松了口气,但又被太子的话弄得心头一颤,于是看向许久未见的母后,只见对方一改之前努力彰显存在感的模样,假装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不知道,看得下方焦躁不安的馆陶长公主几近绝望。 母后,母后你在干什么呀,母后!您要是再不出手,您的宝贝女儿就要凉了。 或许是感应到了馆陶长公主的焦虑之情,默不作声的窦太后抬了下眼皮,但也只是深深看了眼焦急的女儿,继续当个锯嘴葫芦。 毫无疑问,窦太后的表现让馆陶长公主绝望了,连带着与窦家走的很近的几位都心头一颤,随即产生一系列的联想。而这正是刘启希望窦太后出席的理由之一,不仅是让外人明白窦太后已彻底失去对前朝的影响力,更是让外戚与功勋集团的联盟产生裂痕——正如当年的薄昭之死般。 「诸位没意见的话,朕就不多留你们,更不耽搁太子办事。」刘启的腹部一直有团火球在横冲直撞,疼得他每次开口都要缓上好一会儿:「朕去上林苑养病时由太子代政,并由御史大夫和内史向朕禀告朝堂大事。」 「至于丞相和长信卫尉的人选……」刘启做出头疼的模样,随口说道:「既然绛侯,汾阴侯,以及两位将军都牵扯其中,那这长信卫尉的人选怕是要太子把关。」郅都靠着平乱的功绩当上未央卫尉,并且在刺杀案发生时不在关中,所以没被牵扯其中:「在长信卫尉上任前由轵侯暂管长信宫卫,各位都没有意义吧!」 刘启这不容置疑的语气听得人哪里敢生反抗之意,只能跪下一一叫好。 当然,干脆利落的人里并不包括依旧头疼的周亚夫,最后还是一旁的周仁强拉了把,后者才心有不甘地跪下。 没救了。 刘瑞将视线从周亚夫身上挪开,开始思考如何能让周亚夫体面地死去。 毕竟是被一双筷子活活气死的人。 这一刻,刘瑞想到三国里的某个情节,觉得可以尝试一下。 至于那个跪的够快的周仁。 感应到太子视线的周仁身形一颤,在离开时与太子对上视线,结果被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吓得咬破舌尖。 剧烈的疼痛将他从恐惧中拉了回来,随即看向上座的刘启,似乎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 然而面对宠臣的求救,刘启只是冷眼相待,甚至传递出「你应该去死」的意思。 别说是周仁感到分外绝望,就是幻想逃过一劫的馆陶长公主都踉踉跄跄地离开,最后需要宫婢扶着才艰难踏出宣室殿的宫门。 「一群不知所谓的蠢货。」终于清净的刘启闭上眼睛,同时吧怒火转向赢麻了的刘瑞:「你也快滚!躺了那么多日的不孝子也该替朕干些正事。」 莫名躺枪的刘瑞本想争辩几句,但是瞧着刘启那张瘦脱像的脸也不是滋味,于是只能拱手认栽:「诺。」 不过在他转身离开后,刘启突然漫不经心道:「你馆陶姑母和堂邑侯的钱收下,剩下的两位全部处死。记得做的干净点,别给那些碎嘴的王八羔子留下藉口。」 「诺。」动了杀心的刘瑞一方面是松了口气,而另一方面却是吐槽刘启事多,以及拿他当枪使的无情。 啧!可别是向大父学的。 刘瑞离开宣室殿后马不停蹄地召见了中尉郦寄。 按理说,身为太子的刘瑞不该与九卿,尤其是新上任的九卿走得太近,可是因为刘启做出离宫养病的姿态,所以朝中两千石以上的大臣都很明白已经到了站队的时刻。 第321页 不过考虑到皇帝一职的疑心病buff,还是有人保持观望,但却在「如何不与太子结怨」和避嫌间进退两难。毕竟要是站得太快,让皇帝怀疑你们是不是想架空他,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家上。」收到召见的郦寄马不停蹄地赶到太子的临时住所,结果刚与太子行礼便听后者说道:「孤想弄死汾阴侯和绛侯。」 还没反应过来的郦寄:「……???!!」 「太,太子,您这是……」虽然郦寄早就想拜刘瑞的山头,但也不想见面就谈这么刺激的事情啊! 如果不是二人的身份摆在那儿,郦寄很想提醒刘瑞你要解决的是给皇帝当了二三十年宠臣,基本就是邓通第二的周仁,以及那位功勋集团的代表者,父子皆是大汉丞相的周亚夫。 「这是要找人算帐。」刘瑞示意震惊到手足无措的郦寄坐下,亲自为其倒了杯茶后反问道:「他们不该死吗?」 不管皇帝有无示意,把刺客带到皇帝面前,并且还伤了太子的人都难逃一死。 这么一想,郦寄也就冷静下来,但是想到太子找他商量如何处死汾阴侯和绛侯…… 刚借平乱之事重返政治核心郦寄没法掩盖面上的苦笑:「您可真是……给臣出了道大难题啊!」 「很难吗?」刘瑞喝了口自己泡的浓茶,笑道:「臣子不就是给主君排忧解难的。」 「可是这种从未有过的难题怕是要让臣子付出性命的代价。」郦寄是个粗人,而且是在原本得歷史里提议要娶平原君姐(汉武帝的外婆)的粗人,所以跟未来领导进行私下谈话时也是情商点了一半的滑稽模样。 刘瑞明白郦寄的底线,那就是做狗没问题,但你不能轻易捨弃我,更不能不给狗粮。 「你的侄儿明日就能调到孤前,而你也能调去担任郎中令一职。」别看郦寄风风光光地成了中尉,可是因为诸吕之乱的表现,关中的利益集团一直看不起他。尤其是有前几任中尉做对比后,郦寄称得上举步维艰,横竖左右都是周亚夫的旧部,所以对于弄死周亚夫一事,郦寄也有一丢丢的心动。 毕竟正是周亚夫的阿父周勃绑了他的阿父,藉此骗来南军的虎符,然后把他打上背叛亲友的耻辱柱,至今都是有志之士的唾弃对象。 对此,郦寄也是很委屈。 一边是阿父的性命与大义,一面是对他恩重如山的吕禄。 如果不是周勃那厮儿耍阴的,他也不想这么卑鄙。 「郎中令可是个好职位,管理宫中的所有郎官,绝对能让卿在尚冠里变得炙手可热。」刘瑞清楚郦寄的遗憾,所以知道如何突破郦寄的心理防线,让他在做了鹰犬之余还感激万分。 宫卫是由南北二军的士兵挑选而来,可郎官却是勛贵出身,再不济也是小吏之后。 能在皇帝身边晃悠的能是普通人吗? 周仁之所以比馆陶长公主要价更狠,除了他是不避后妃的皇帝近臣外,更重要的是郎中令的权力掌握着勛贵子弟的前程。 只要他能当上郎中令,那些曾看不起他的都将带着厚礼拜访。这种场景让郦寄感到目眩神迷,差点在扬眉吐气的诱惑下立刻答应。 「当然,汾阴侯和绛侯都是体面人,自然不可由人动手。」刘瑞是个体贴人,更没把郦寄当成一次性利刃,所以为其备好不见血的工具:「你只要把这两东西送给汾阴侯和绛侯即可。」 「他们是聪明人,收后自会留个体面。」 「就这?」郦寄瞧着李三奉上的空果盒,不确定道:「臣只要把这件东西送去即可。」 刘瑞点点头,沉思后补充道:「如果他们不懂,你就替孤传句话。」 「家上请说。」 「就说……盒中无果,请君自采(裁)。」 第194章 请君自采!!? 听出刘瑞言外之意的郦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结果对上温柔含笑的眼眸。 「放心,孤只要你送去此物,并不用你带回果子。」刘瑞咬着「果子」二字,听的郦寄表情扭曲。 你要说得真是「果子」就好了。 不过想想新鲜的果子血淋淋地盛在盒子里…… 嘶…… 斩过首级的郦寄不免想起胡人的骨头工艺。 得益于秦始皇时的武力充沛,少府的库藏里留有匈奴的头骨酒杯。 郦寄少时曾与阿父参与过汉高祖的宴会,见过对方目光深邃地把玩着秦人从匈奴人那儿缴获的战利品,玩笑般的说道:「何不做次匈奴单于。」 然而因为周昌的阻止,汉高祖没能体验头盖盛酒的野蛮乐趣,而那巧夺天工的战利品也一直留在少府的库房里——毕竟自诩仁孝治国的皇帝不可能将此物赏人,更不可能留作己用。 「你还有别的问题吗?」刘瑞见郦寄半天没动静还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够清楚,于是屈指敲了敲桌面,意味深长道:「需要孤把之前的话重复一遍吗?」 然而这话落到郦寄耳里就是「孤很忙,你别在这儿不知好歹的意思」,搞得郦寄心情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臣明白了。」郦寄起身恭恭敬敬道:「定不会让太子失望。」 刘瑞对郦寄的态度还算满意,而这搁在郦寄眼里就是自己侥倖过关的证据。 「唿……」回去的路上,郦寄一副差点虚脱的姿态道:「难怪武将宁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也不愿与朝臣搁那儿斗智斗勇。」 第322页 更可怕的是…… 姓刘的脑子都是怎么长的。 想想坑死郦寄一家的周勃是怎么被先帝搞到精神崩溃的,再想想表面暴躁,实则和先帝一样阴险无比的今上与迷你先帝的太子…… 不知为何,这一刻的郦寄有种想逃离关中的冲动。 因为能在这里生存的不是人,而是吃人的野兽。 ……………… 诏狱,关押□□与极恶之徒的特殊监狱,同时也是不少勛贵的陨落之地。 被迫光临这种地方的馆陶长公主被阴冷的氛围冻得一阵头皮发麻。 或许是杀的人太多了,鬼魂的怨气太重,所以诏狱即便是在夏日也冷得要穿两件衣服,更别提此时正值冰雪消融之际。即便诏狱十分捨得地烧了炭火,避免那些出身尊贵的囚犯被活活冻死,可是在馆陶长公主进去时仍不由自主地拉拉衣服,好似这样就能长身盔甲,避免心脏跳出胸膛。 「哟!又有贵人来了!而且还是个女人。」 「女人?那不是馆陶长公主吗?怎么!皇帝关了亲家不够,终于把唯一的同胞姐姐也一併关进来了,好让你与堂邑侯做地下夫妻?」 「哈哈哈哈……这么看来,皇帝还真是体贴啊!体贴到杀人都是一家家的杀,避免人家天人永隔啊!」 根据越重要的犯人关押在越里头的不变法子,馆陶长公主和刘瑞需要穿过一片犯人区域,忍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污言秽语和吐向他们的浓痰唾沫。 「都给我老实点。」毕竟是太子和馆陶长公主亲临,自是有狱卒狱吏一路相随,并且笞向趴在栏上的狂妄之徒。 刘瑞见状,也是十分关切的模样道:「姑母若是感到不适的话,侄儿可以送您回去。」 「不,不必了。」抚着胸口的馆陶长公主勉强笑道:「姑母还没见到堂邑侯呢!岂能就此无功而返。」 馆陶长公主捅了篓子后,堂邑侯陈午与他的儿子自然难逃牢狱之灾。不过皇帝心疼外甥,加上有章武侯在一旁求情,所以馆陶长公主的两个儿子很快转移到环境更好的内官狱,独留堂邑侯这个倒霉蛋在此受苦。 对于这个平凡懦弱的丈夫,馆陶长公主也生不出男女之情。然而就像所有的爱情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亲情,馆陶长公主到底是和陈午当了几十年的夫妻,二人虽有吵闹纠纷,但也未生大仇大恨。 尤其是陈午的入狱完全是受馆陶长公主的牵连,所以对这个丈夫,馆陶长公主绝对称得上无比愧疚,竟也就此生出爱情。 「是吗?」刘瑞眯了眯眼睛,从中窥出馆陶长公主与堂邑侯的感情变化,于是笑道:「姑母与驸马感情深厚,倒是让侄儿羡慕不已。」 馆陶长公主知道刘瑞没在夸她,但是想到卫穆儿的「受宠」程度,也是藉机拍拍侄儿的马屁:「堂邑侯那粗人哪里比的上侄儿会疼人。」 虽说是恭贺,不过就卫穆儿的受宠程度来看,这也不算夸大其词。 毕竟刘瑞出身高贵又年轻有才,加之对身边的人也出手大方,所以在关中女眷里一直都是炙手可热的存在。 即便他已有卫穆儿入主蟾宫,并且还把刘启赏赐的家人子一一许配给北宫的单身官吏,可是只要太子的头衔在那儿,光明的前程在那儿,就不乏有人绞尽脑汁地想把女眷送入太子宫。 而且抛开太子的身份不谈,刘瑞的那副白净面孔也是极为讨喜。 馆陶长公主作为阅尽美色的海王也会感嘆刘瑞要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凭脸也能两手空空地在关中过得风生水起,堪称是天生的小白脸。 当然,这些也只能想想,不会有人宣之于口。 不过瞧着五官渐开,精緻俊美的刘瑞,馆陶长公主除了遗憾「这竟是我的侄子」外,也是对容貌平凡的薄皇后居然生出刘瑞这种美少年的事实而感到匪夷所思。 要知道薄皇后的亲生父母与两个兄长都容貌平凡,刘启这儿虽靠着两代的母系基因有所改善,但也难以解释这种基因突变式的美貌。 幸好刘瑞长得像先帝,眉眼间也能看出薄皇后和刘启的痕迹,否则后者不仅觉得脑瓜子嗡嗡地叫,更是怀疑自己会被戴上绿色。 并肩走着的刘瑞并不知道馆陶长公主的思绪已歪到天际,而是瞧着诏狱里层的犯人露出愉悦之情。 哈!他的一次性刀具这不就来了吗? 第195章 「太子?」 如果说刘瑞的到来至于外层的囚犯是无望生活里的有限狂欢,那么对于刺杀案里的嫌疑犯而言,他的出现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吓——因为跟外面的吃瓜群众相比,太子的到来至于这些人的下限是具五刑+弃市,上限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不过外戚与外戚间也是有壁的。 真就是受无妄之灾的贾家立刻清醒过来,争先恐后地伸出手道:「太子明鑑,太子明鑑啊!」 时间真是恐惧的催化剂,进来前还精神气十足的贾家人如今已经眼眶发黑,神神叨叨的半疯模样。 李三如临大敌地挡在刘瑞左侧,试图隔开脏兮兮的枯手。 刘瑞拍了下李三的肩膀,示意他退下。 出乎意料的是,原本还疯疯癫癫的贾家人在刘瑞靠近后反而缩回抓人的手臂,露出一副怕得要死的模样。 「可否请贾夫人的大兄与阿父出来说话?」刘瑞扫了眼同样狼狈的女眷,继续说道:「把贾家的旁系女眷都转移到内官狱吧!」 第323页 刘瑞醒后,刘启便把其他的儿子从内官狱里提熘出来,将其软禁在京中的藩王官邸里,正好给诏狱的轻刑犯人腾出空间,顺带进行分开审讯。 狱吏知道现在是太子当家,所以把贾姬的阿父和大兄请出来前还特意让其收拾一番,至少让人体体面面地与太子交谈。 「小民让您见笑了。」进诏狱前已被剥夺所有官职的贾父努力不在刘瑞面前露怯,但是近日跌入泥潭的遭遇还是给他留下阴影:「不知太子前来,是要送我们上路,还是……」 贾父的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刘瑞就先笑道:「如果是送你上路,那就该贾夫人来。毕竟是与父皇过了二十年的夫人,自然能来送送二位。」 开口就被对方打脸的贾父狼狈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同时也怕刚才的话让太子发怒。 「阿父近日受惊甚多,若有不得体的地方,还望太子见谅。」幸而这时,贾姬的大兄起身告罪:「阿父老矣,早已不管儿孙之事,还请太子不要嫌弃小民嘴笨。」 刘瑞瞧着贾姬的大兄,突然想起自己那个被骂刁滑的兄弟刘彭祖。 啧!这位也是给大汉财政做出「卓越贡献」的人。 不知为何,大汉就和后世的大明一样,身体好的藩王都和种猪一样,生崽都是成批成批的下,唯独大宗那儿稀稀拉拉的只有小猫两只。 难道是关中的风水不好? 可是明朝搬到北京了也没见着风水好到哪儿去。 而且还有宋朝的那些遭天谴的做对比…… 「既然你说万事问你,那孤也不拐弯抹角了。」刘瑞停下脑子里的奇怪联想,回归正事道:「孤在调查淮南翁主刘陵时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不知公可为我解惑。」 「殿下请问。」 「清查淮南王在关中的资产时,廷尉捉到一只硕鼠,据说勒索了淮南翁主一千金,最后顺腾摸瓜到贾家头上。」刘瑞的话音刚落,一旁的狱吏便递上供词与清渣的流程记录:「那人也是极为谨慎,将勒索的黄金藏在贾家墓地里,导致咱对贾氏先祖多有冒犯。」 轰! 得知廷尉挖了自家祖坟的贾父气得两眼一番,直愣愣地摔倒在地。 「阿父……」 刘瑞示意狱卒把贾父带下去歇息,然后按下想要离开的贾姬大兄:「孤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急着离开做什么。」 贾姬的大兄身形一僵,笑容那是肉眼可见的勉强了许多:「为人子见阿父难受,自然要近身服侍。」 「是吗?」刘瑞本想阴阳怪气一番,但又想到这人还有诸多用处,所以在其忐忑不安地坐下后凶形毕露:「如此孝顺的公让家僕把勒索的黄金藏到自家的祖坟里,也是想着世人皆敬鬼神之说,所以不会动人祖坟吧!」 瞧着贾姬大兄几乎裂开的表情,刘瑞也是十分愉悦道:「你可真是重新定义『孝顺』一词。」 轮到自己的脑子发懵的贾姬大兄张了张嘴,直到有虫黏在他那干燥的舌苔上,他才被那口腔里的噁心感拉回神智,然后对上刘瑞的笑脸,以及周围的鄙夷目光:「污衊,这些都是小人对我的污衊。」 勒索宗室+撅了祖坟。 别说是撸成白神的贾姬大兄,就是丞相来了也得认栽。 「是吗?」刘瑞问道:「贾夫人受宠多年,膝下还有皇子傍身。」 「贾家总不会连请人看墓的钱都出不起吧!」 别说是还没没落的贾家,就是已经没落的慎家也干不出让祖坟无人看管的事。况且一个大家族里这么多人,就算请不起外人看坟,也能丢个自己人去坟边守着。 说一千道一万,不还是谎言难圆,所以开始口不择言嘛! 「既然贾家如此艰难,那孤也得告知父皇,免得贾夫人与两位皇兄受此牵连,平白落下冷酷无情的名声。」 说是替贾家分忧,但这匕首都不拿张地图遮掩一二。 「还有,淮南翁主查出自己丢了一千金,其家僕表示被贾家人勒索六百金,而等我们挖开黄金的藏匿地时,发现里头只有二百金。」刘瑞点了下桌上的供词,问道:「你知道这四百金到哪儿去了?」 如果是贾家的下仆贪了四百金,根本不必刘瑞出面敲打一二。 想到那唯一可能的贾姬大兄表情扭曲的让人担心刘瑞的安全问题。 两边的狱卒已经做好随机应变的准备,反倒是把怒火挑起的刘瑞还是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都说外甥似舅……看来公这舅舅也是没当好,平白被人挡枪使。」 刘彭祖!!! 目眦尽裂的贾姬的大兄握紧双手,隔着桌子都能听见清晰的磨牙声。 刘瑞见状也没有继续刺激这位,而是起身缓缓说道:「时候不早了,孤也要找别人问问……」 「咚!」 刘瑞的话还未说完,贾姬的大兄便干脆利落地行了大礼,额头在骯脏的石板上哐哐作响:「还请殿下救我,还请殿下救我。」 牵扯到宫里的皇子,贾姬的大兄十分清楚他会是被家族抛弃的那个,所以对刘瑞跪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你让孤来救你。」刘瑞在椅子上微微弯腰,把地上的中老年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你想让孤怎么救你?」 贾姬的大兄都这把年纪了,儿女自然也都成家立业。若是他被家族推去保下刘彭祖……那遭殃的可不只有贾姬的大兄,还有他的儿孙亲家。 第324页 诚然,对于这种推去顶罪的人,家族定是极尽所能地安抚。可是对于当过「国舅」的贾姬大兄而言,且不谈这保证的可信度有多少,就说他从一家之主沦为阶下囚的落差…… 嘶…… 与其便宜别人,不如想方设法地自救。 「小民愿做太子的马前卒,还请太子……」贾姬的大兄满脸狼狈的抬头,结果看到刘瑞比了个嘘的收拾,轻声说道:「你是在自救,不是在做梦。」 贾姬的大兄无比绝望地瘫软在地,然而在迅速计算了下利益得失后,他又立刻振作起来,对着刘瑞语气坚定道:「臣一家的性命就託付给太子殿下了。」 刘瑞只是保持微笑的点了点头,让人把贾姬的大兄拎出来后又以相似的手法骗得程姬的弟弟和窦氏旁系的信任,然后将其託付给张汤。 「官身不沾泥。「刘瑞在狱卒离开后对张汤说道:「脏事让他们去做,尽量别让北宫的人露面。」 至于那些一次性利刃会不会甩锅…… 应声去办的张汤表示他还没有那么无能。 「对了,你这次让颜异替你打下手吧!」有一说一,法家的臣子确实是比儒家的好用,这也是他们成为酷吏代表的原因之一:「中庶子品德能力有余,就是在某些事上绕不过弯。」 「诺。」张汤觉得颜异的存在只会影响办事的速度,不过既是太子要求,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辛苦你了。」刘瑞觉得张汤真是解决难事的最佳人选。 要不再找个法家子弟替张汤分担任务? 不过想想法家间的内斗毫不亚于儒家,他又给这个想法打了个问好。 刘瑞挑选一次性利刃时,馆陶长公主也藉机与堂邑侯聊了一会儿,二人既为内官狱里的两个儿子捏了把冷汗,同时也因刘瑞的放手而松了口气,明白这是逃过一劫了。 至于那些送出去的东西…… 堂邑侯陈午隔着围栏安抚一脸肉痛的馆陶长公主,待其稍稍冷静后便斩钉截铁道:「此事一过,你便让二郎辞去太子舍人一职,咱们一家都回到封地安稳度日。」 「哈?陈午你是不是……」馆陶长公主习惯性地想炸,但是对上丈夫那从未有过的严肃面孔也是立刻失语。 更别提她的右手还被陈午牢牢抓住。 「听我的,这事过后,咱们一家就离开关中,别再去碍太子的眼。」陈午与馆陶长公主隔着围栏唿吸交缠,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暧昧气息:「保命比享乐重要。」 「你若不肯,我就带着两个儿子和阿娇离开,留你一人在关中晃悠。」 第196章 陈午的话把馆陶长公主气得够呛,但又不好在公开里彻底爆发,所以只能咬牙切齿道:「回去说,回去说。」 陈午注视着馆陶长公主狼狈离去的身影,顺着围栏跌坐在地,最后发出一声嘆息。 「没救了。」他的妻子真是没救了。 悲哀之下,陈午竟产生想要自我了断的冲动。 然而想想大瘦身的家产,想想自己近日遭受的一切,陈午又振作起来,琢磨着如何才能东山再起。 比白手起家更难的是什么? 是让自己的财富传承下去。 堂邑侯陈婴原是项梁的人,转向高祖后也只得封六百余户。而在那些封王封侯得大佬们接连倒霉时,堂邑侯陈婴却能经营着人人想要的铁矿,并且还把六百多户的封地增加道到一千六百多户,甚至还让孙儿娶了皇帝的嫡长女。 轰轰烈烈的传奇人物诚然令人无比艷羡,但是对后人而言,陈婴这种暗中发财的才是最可贵。所以在堂邑侯府的二三代里,他们接受的教育不是一鸣惊人,而是如何把财富传承下去。 如果不是娶了公主,堂邑侯府没准可以苟到西汉结束。 不过就另一方面而言,没有馆陶,陈午也不可能做大做强,如今栽倒刘瑞手里,只能说亏了,但也没亏得太狠。毕竟他那六百多的初始食邑还没被收回呢!说是重头再来……嘶……好像也没那么严重。顶多是一朝回到结婚前。 这么看来,太子岂止是手下留情啊!他都快放了一个大海了。 自我安慰能力一流的陈午在被狱卒放出来后表现得比预料中的还要善解人意。 无论是去调查外戚的贪污情况还是跟着少府清查涉案人员的家产,陈午都十分爽快的答应了。这副不过脑子的模样让刘瑞都下意识地提醒道:「姑父你要不再考虑一下?」 不是他心软,而是瞧着堂邑侯陈午的精神状况总有种对方会暗中搞事的错觉。 这几日没休息好的堂邑侯陈午立刻明白是自己的态度让对方怀疑,随意做出苦涩的模样,卑微道:「臣知自己难以获得殿下的原谅,所以只求此刻的配合能够获得安享晚年的许可。」 「是吗?」刘瑞并未因此放下戒备心,不过却也露出可以理解的模样:「姑父也是做大父的人了,自然该回封地享受儿孙侍奉。」 刘瑞咬重「儿孙」二字,后者自然听出刘瑞的言外之意,于是立刻表态道:「臣近日总觉得胸口发闷,难以喘气,所以希望不孝子能贴身侍奉,还望太子降罪。」 亲阿父都表态了,而且还有孝道的大旗。 刘瑞重新打量这个憨厚老实的姑父,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第325页 堂邑侯府的二公子一走,剩下的「垃圾」也没理由留在北宫。 只是…… 「馆陶姑母会与您一起回去吗?」身为阿父,陈午自然能带走孩子。不过考虑到馆陶长公主的一贯强势,以及刘启非常非常地偏袒阿姐,刘瑞又眉头一紧地感到不妥。 毕竟这家百分八十的杀伤力都是馆陶长公主贡献的。 而以堂邑侯陈午十年如一日的妻管严情况来看,指望他能说服馆陶长公主还不如让陈午与馆陶长公主和离。但是就他两的情况来看,这种事情也只能想想。毕竟皇家绝不可能让馆陶长公主做被和离的那个,而在没了馆陶长公主的虎旗后,被刮地皮的堂邑侯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这也是陈午没法与馆陶长公主进行切割的主要原因。 「不知太子可否让臣见一面陛下。」陈午是个实在人,明白不能万难交由太子处理。尤其是跟自家相关的事,甩给别人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一面就好。臣有法子求陛下允许馆陶长公主随臣回到封地定居。」 说是「求」「允许」,实际就是陈午找个可以压制馆陶长公主的人逼她离开,而刘启也能体面地把阿姐逐出关中,避免她在刘瑞登基后继续作妖。 「一家人间哪里需要如此客气。」既然人家如此识趣,刘瑞也不介意帮点小忙。 因为有馆陶长公主和刘瑞作保,堂邑侯陈午当天下午就出狱回府,然后不等馆陶长公主询问他与刘瑞说了什么,他便提来两个儿子,亲手将其打了个半死,看得馆陶长公主又气又怒道:「反了你,居然敢当着我的面打我的儿子。」 「那也是我的儿子。」气喘吁吁的陈午丝毫不怕怒火中烧的馆陶长公主,甚至还在对方的雷区上不断蹦跶:「你不如问问你的好儿子们做了什么。」 瞄两眼瑟瑟发抖的两个瘪三,陈午又气不打一处道:「你把长寿殿的门槛都踏破了才让二郎在北宫谋个舍人的官职,可这好儿子借北宫的名义干了什么,敛了多财,你不会毫无察觉吧!」 陈午本想让馆陶长公主反思她在教育上的诸多问题,可是瞧着馆陶长公主无比心虚的模样,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妻子肯定指示小儿子干了不该干的事。 「难怪……」 「难怪二郎在北宫里也有恃无恐,合着是有当阿母的长公主做靠山啊!」顺风顺水了大半辈子的陈午跌倒在地,捂脸痛哭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哪!」 若不是怕馆陶长公主暴跳如雷,陈午定会痛哭自己娶妻不贤,致使晚年受此大难。 面红耳赤的馆陶长公主见状,也是破罐子摔道:「子不教,父之过。你从宫里拿铁矿铜矿时怎不痛哭家门不幸?你家捲入齐哀王之事时求我替你周旋一二时怎不哭家门不幸?」回到家的馆陶长公主也顾不上脸面不脸面的,直接上手怒撕陈午:「你个没良心的怎么不管你的儿子?合着他们是天生地养,我一个人给生出来的?」 不敢还手的陈午后狼狈地在庭院里与馆陶长公主周旋,心里更是苦涩至极。 他要能管三个孩子,也不至于让二子生得刁滑猥琐,独女变得嚣张跋扈。 如今两个儿子已是彻底没救了,还是从孙子辈的开始扭转吧! 至于阿娇…… 差点被老婆抓破相的陈午决定把女儿留在薄姬身边。 能救一个是一个。 有薄姬管着,阿娇不说收收性子,但也能收收馆陶娇纵出来的嚣张跋扈。 ………… 堂邑侯离开的消息自然没有瞒着别人。 而且在刘瑞的示意下,陈午几乎是大摇大摆地离开。 这一特权不仅刺痛了诏狱里的其他人,更是让还在等人捞出他们的「一次性利刃」都咬牙切齿地表示会好好招待馆陶长公主一家,也算是对他们坑了一众外戚的报復。 不同于拥挤阴冷的诏狱,内官狱的结构更为小巧精緻,更像是驿站而非监狱。 虽说都是刘启的庶子,但皇子与皇子间也是有壁的。 例如被薄皇后收养的刘越刘寄与完全是被兄长连坐的刘发……要么是进内官狱走个过场,要么是在进来后得到优待。 而在刘瑞醒后,剩下的皇子还没来得及在各自的官邸里松一口气,就被宗正拎了回去,然后见到大难不死的刘瑞。 「孤以为咱们兄弟一场,太子好歹在北宫设宴,让兄长们吃饱喝足后再来想想如何回答太子的问题。」第一个回话的刘彭祖吊儿郎当地看着上身坐直地刘瑞,调侃道:「你装了这么久就不嫌累吗?」 「累啊!可是世间哪有白得的东西。」刘瑞笑道:「七兄要是愿意出钱的话,孤也可以设宴招待诸位兄长。」 刘彭祖一副「你设宴,我为何要当冤大头」的表情,结果不等他出言嘲讽,刘瑞便继续说道:「毕竟七兄借贾家之手勒索淮南翁主,这白得的几百金足够让几位兄长尽兴而归。」 「你威胁孤?」被戳破的刘彭祖只是短暂地慌张了下,随即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开水烫的模样:「父皇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刘瑞明白这事闹到刘启那儿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所以他得曲线救国:「但是七兄的大舅一定想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亲外甥『架空』的,并且也乐意撬开某些人的嘴,让他把挖出的墓土都一一吞下。」 第326页 刘彭祖的表情再次一变,心里更是慌得不行。 他之所以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就是因为算死了贾家会弃车保帅,不会让广川王外甥受到牵连。 参考梁王妃一家在梁国的一手遮天与薄家的崛起,贾家还做着去广川国和中山国当地头蛇的美梦呢!岂会在临门一脚时让自家人坏了好事。 瞧着刘彭祖终于慌了的刘瑞也是十分愉悦地让其体会了把被阴阳怪气的滋味:「相信七兄的大舅十分乐意为七兄证明,省得七兄背上一个掘了外家祖坟的骂名。」 「刘瑞你………」气急败坏的拍桌而起,但是想到刘瑞的储君身份,以及他被捏住把柄的事实,这位能屈能伸的广川王又生生咽下舌尖的脏话,皮笑肉不笑道:「一家人何必闹成这副模样。」 第197章 「是啊!都是一家人,所以七兄与外王父家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才会做出……」刘瑞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一言难尽」,看得刘彭祖异常火大:「非要掘了外王父家的祖坟。」 刘彭祖的表情已经扭曲成抽象画了。 如果毕卡索在这儿,估计只要照着画就能在表现力上有所突破。 「孤还是第一次觉得太子的嘴真不是一般的讨厌。」刘彭祖像老黄牛一样喘着粗气,坐下后还是一副嘴不饶人的架势:「不知父皇是否知晓太子的真面目。」 「真面目?」刘瑞不免沉思道:「孤都不知自己的真面目如何,怎么七兄一副比孤还了解孤的架势?」 当然,提到那位宣室殿的凉薄之人,刘瑞也不忘扎心道:「父皇是否见过孤的阴暗面尚且不谈,只是七兄……」 刘瑞眼里包含着怜悯,鄙夷,与嘲讽,随即用哭笑不得的声音问道:「你站在父皇面前,他能认出你是谁吗?」 什么叫暴杀,这就叫暴杀。 不知各位玩过一款名为《皇帝成长计划》的游戏没? 昏君玩家在论坛里提到自己的儿女时大都只会重点培养嫡出的子女和宠妃的子女。至于那些剩下的添头……别说是记住与培养,甚至不会亲自取名,而是让礼部随便挑个。 贾姬虽是刘启的宠妃,但是对贾姬所生的两个儿子,刘启也关注有余,宠爱不足。刘彭祖出生时恰逢贾姬得宠,所以他被刘启命名为「彭祖」。一是因为道教的神仙里,彭祖以长寿着称,而另一方面是贾姬有意讨好婆母,所以借儿子的命名让当时已有裂痕的刘启与窦太后关系缓和,从而在刘启登基后越过程姬,成了第二个被封夫人的良娣。 如果没有刘瑞横插一脚,按照歷史轨迹,刘彭祖会在刘遂兵败自杀后得封赵王,然后开启他那无恶不作的一生。 顺带一提,他的第一任太子刘丹也是个畜生。 所以他们老刘家的藩王也是在人渣的赛道上不断探索,生动形象地展现了什么叫物种的多样性。 「一家人?」刘瑞嚼着这个熟词,意味深长道:「这是孤在醒后第几次听到这话了?」 从馆陶长公主到刘彭祖,好像人们说来说去就只会那几句话。 刘彭祖被刘瑞瞧的面红耳赤,只是这里没多少是因羞愧而起,多是说了愚蠢之话的恼羞成怒。 「所以咱们是连面子上的兄友弟恭都不要了?」刘彭祖见刘瑞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立刻对其转移态度道:「你把孤扔内官狱里总不会是为了问罪,更不可能背着父皇动用私刑。」 「七兄本事难得的聪明人。」毕竟是把关中派去的两千石大臣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男人,如果他学好,没准会是刘瑞的竞争对手:「反正这里又没别人,不如咱们省去寒暄,直入主题?」 刘彭祖比了个「请」的手势,只听刘瑞继续说道:「孤知七兄对付那些不听话的人很有手段,不如替孤撬开某些参与者的嘴?毕竟他们要是没有助纣为虐的话,七兄也不必落得这个下场。「 「给个明确范围。」 「周亚夫和周仁的附庸。」 刘彭祖听后有些诧异,同时也死性不改地讽刺道:「孤的弟弟何时变得这么善良了?居然还没弄死这两罪魁祸首?」 「他们也不算罪魁祸首,只是看在二人都为大汉辛苦了大半辈子的份上,让其体体面面地走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天就能收到二人的自裁消息。只是那大老粗的郦寄当个跑腿小弟还行,抄家这种细緻的活计还得由专业人来。 「七兄的本事……孤是深有体会的。」即便没有架空大舅去捞金的破事,歷史上的刘彭祖在搞钱上也极有心得,不仅捞的副业收入赵地的税收,更是在当王期间从未引起赵地民变。 就这本事,你让他去后世从商兴许能成一方黑商。 不知为何,瞧着刘彭祖,刘瑞真想让宁成对付他。 一个是史上有名的刁滑藩王,一个是比带崽的母虎更可怕的绝世酷吏。 如果不考虑后果,刘瑞还挺想试试养蛊,看是刘彭祖搞死宁成,还是宁成搞死刘彭祖。 「想必让七兄彻查周亚夫与周仁的附庸,一定会有令孤欣喜的收穫。」 「刘瑞,你可真是个混蛋。」刘彭祖咬牙切齿地赞美道:「除了孤,还有谁被太子殿下如此看重,收了这等替人背锅的美事。」 是的,在刘彭祖眼里,他就是给刘瑞背锅的。 第327页 周亚夫与周仁,一个是先当中尉,再当三公的功臣之后,一个是在刘启还是太子时就深受宠爱的近臣。二人花了几十年构建起的势力岂是一朝一夕就能瓦解的?更麻烦的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彻查这种硬骨头的同盟必须得是身份够硬,态度够狠的人,不然就是刮层脚皮——除了噁心还是噁心。 至于那个身份够硬的人会不会被硬骨头的同盟反扑而死…… 因为要让刘彭祖卖命,所以刘瑞选择性地无视掉骂他的话,笑盈盈道:「还望七兄尽心尽力,不负孤对七兄的期待。」 刘彭祖气得不断点头,心脏快得差点从胸腔跳出,对着那张漂亮的面孔就是一拳。 他【哔哔】的,那个叫周丘的刺客怎么那么废物,为何没搞死这混蛋,反而还引火上身到他这儿。 「当然,孤也不让七兄白出力。」在气人方面,刘瑞是能突破自我的:「你贪污的几百金便算到那个家僕身上。」 刘彭祖:「……」合着你所说的「不会让他白出力」是这个意思? 他因那几百金被太子抓了把柄,被迫去做得罪人的活儿…… 一想到这儿,刘彭祖便捂着心脏,尽量不被气晕过去。 但是他的好弟弟并未放过兄长的小心肝,而是在刘彭祖的心肝上再插一刀。 「反正那贾家和淮南翁主的家僕也是罪有应得。明明勒索了一千金,但却拿六百金打发你们舅甥。」 说出来可真是丢人。 第198章 刘彭祖的心情已经脱离了气愤的犯愁,陷入了「他在干嘛?」「他为何会脑子犯抽?」迷茫。 你说他有脑子吧! 干坏事还知道套皮,而且还是皮中皮中皮。 你说他没脑子吧!为了四百金去勒索宗室,而且那些执行命令的狗腿子还藉机私吞了四百金,然后把过错甩到主君头上。 刘瑞:「……」总觉得这操作很熟悉,但又说不出哪里熟悉。 不过想到后世的讽刺电影里,小偷在法庭上义正言辞地表示自己绝对没拿那么多钱,情绪激动到当场就给法官跪下:「我就是真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儿。我就是真有那个胆儿,我那二手的面包车它也不答应啊!这不是开玩笑嘛这。一个亿啊!1.15吨的纸币,可以塞满32个行李箱。」 小偷看向眼神飘忽的原告,继续哭道:「你们总不能……不能……放着半人高的大洞不管,然后把贪污所得都赖到我头上啊!!」 确实打着这个主意的银行:「……」 看穿一切但不想说话的法官:「……」 「孤也算是见过不少奇人轶事。」刘瑞让人扶起软在椅子上的刘彭祖,后者一副瞳孔涣散,灵魂升天的表情,逼得李三又是揉胸又是顺背,差点就给刘彭祖跪下。 「殿下,这……」生怕刘彭祖有个三长两短的李三焦急地看向完全不慌的刘瑞。只见太子气定神闲地喝完热茶,拍拍衣摆道:「七兄这样也不好移动,干脆就在这儿养到身体渐好……」 刘瑞的话还没说完,刘彭祖便一个深唿吸地回过神来,对着刘瑞尬笑道:「且慢!!」 纵使李三见过不少离谱的人,但是离谱到这种程度的还是第一次遇见。 刘瑞倒是见怪不怪道:「没事?没事那就赶紧干活。」 捂着胸口的刘彭祖难以置信道:「你兄长我都气昏过去了,你居然还逼我干活。」 「有那么严重吗?」因为和季心这样的无赖对线过,所以刘瑞非常清楚如何对付无赖:「不是还留口气吗?而且还能活蹦乱跳地与孤争执。」 刘瑞打量着体壮如牛的刘彭祖,继续说道:「七兄可知,孤把你的大舅从诏狱里捞了出来。」 眼看刘彭祖还要闹事,刘瑞也是坐下看他还有什么新奇表现:「你说孤会让你大舅去做什么,以及……」 刘瑞的右臂撑着桌子,身体前倾,悄悄问道:「你也不是第一次翘你大舅的墙角吧!」 「……」 「孤很好奇,要是给你大舅足够的时间清扫门户,他会赶出多少硕鼠。」 刘彭祖与刘瑞对数秒,立刻就败下阵道:「自家兄弟,你别这么逼死人吶!」 刘瑞没有回话,而是恢復原本的坐姿,同时眼睛一直盯着变了又变的刘彭祖。后者在这种眼神下梗了会儿脖子,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拱手道:「臣有不当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说都说了,还要孤去饶恕什么?」刘瑞的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以前庆幸同父异母的兄弟都是妖魔鬼怪,衬得他一正常人都优秀几分。然而等他当上太子,准备接受大汉集团时,他又嫌兄弟太像妖魔鬼怪,搞得他对极有「特色」的刺头产生杀意。 啧! 宗室的下限真是让混吃等死都成一个褒义词。 而在这种戴罪立功(急于甩锅)的一次性利刃辛勤工作时,上林苑的一处偏僻宫室里,宦官令也带着哑奴准备结束栗姬的生命。 「奴婢奉陛下与太皇太后之令,请栗夫人上路。」瞧着这个数月前还风光无限的女人,曾经在掖挺令和永巷令上呆过的宦官令真的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没记错的话,栗姬当年还是他与窦太后挑入北宫的。 薄皇后容貌一般,性子沉闷,所以窦太后就选了几个活泼明艷的家人子侍奉刘启。而在那些娇艷的少女里,容貌最盛,性子也最泼辣的栗姬最为受宠,不出一月就击败北宫的莺莺燕燕,之后又为刘启生下三个儿子。 第328页 即便是刘启对她兴致退散,接连纳了程姬贾姬后,栗姬也是无可争议的北宫老三,甚至在先帝与窦太后看不见的地方压了还是太子妃的薄后一头。 如果没有太皇太后的那杯助兴酒,导致薄皇后以二十几近三十的年纪生了太子……估计等薄姬百年之后,这位栗夫人兴许可以飞入椒房,而不是在凤凰殿里做个妃妾。 「栗夫人,上路吧!」回忆结束的宦官令长嘆一声,挥手令哑奴送上皇帝的「赏赐」:「毒酒与白绫,还请夫人选一样上路。」 毕竟做了十几年的夫人,又与皇帝生了三子。刘启就是再恨栗姬与栗卿,也得给前者留给体面。至于后者……呵!谋害太子,让他入土为安都是宽宏大量。 被自己的心魔折磨得恍恍惚惚的栗姬打了个激灵,木木地转头看向满脸遗憾的宦官令,随即笑道:「你说陛下要赐死我?呵哈哈哈!你说陛下要赐死我。」 栗姬做出梳妆的模样,但眼神却是涣散的:「陛下怎么可能赐死我……他捨得吗?」 「他捨不得呀!」栗姬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服宦官令道:「陛下说过,他最喜欢的就是我,皇后程姬都不如我。」 「陛下还说过,等太皇太后去世了,皇后没了依靠,他就立我为后,然后立荣儿为太子。」栗姬的脸上露出标志性的得意笑容,看得宦官令头皮发麻。 这是可以说的话吗? 即便是在仅有哑奴宫里,宦官令也下意识地左顾右盼了会儿,紧张道:「栗夫人,这话可不行说啊!」 太子已经板上钉钉地会继承皇位,薄皇后的地位更是如日中天。 这时诅咒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的太皇太后和如日中天的皇后,不是要太子跟两位兄长不死不休嘛? 这可不是皇帝想看到的。 「栗夫人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儿孙们想想。」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宦官令自然希望栗姬自裁,免得他在皇帝和两位皇子那儿不好交差。 可栗姬要是继续发疯,那只能…… 瞄一眼漆盘上的白绫,宦官令嘆息道:「您都落魄到这个地步了,难道指望陛下救你?」 这话不知刺到了栗姬的哪根神经,导致她似母虎般暴怒道:「闭嘴,都给我闭嘴。我会沦落至此,还不是因为薄细君那丑妇,还有陛下,陛下……」 激动之下的栗姬手臂狂挥,险些打翻哑奴手上的托盘:「那个老匹夫,那只老狗……」 想到刘启凉薄的面孔,栗姬更是口不择言道:「那只没用的老狗为了他的太子之位娶了丑妇,然后又许我当皇后。」 「说什么爱我一世……他爱的终究只有他的皇位,他的江山,还有他的好儿子刘瑞——那个薄细君生的贱种。」 「他说会让荣儿当太子,结果却把太子之位许给薄细君的儿子。」 「他说会爱我一世,结果又纳了无数女人。」 「我算是看清了那老狗的面孔。他那床铺比伶人的卧房还脏,真是什么样的女人都能躺上,就连唐姬那样的贱人都能成美人,与我们相称姐妹……」 栗姬的脸上尽是讽刺,逼得宦官令抢过盘上的白绫,三步并作两步地绕到其后,将其死死勒住。 「唔……放手,你这没种的男人给我放手。」栗姬虽被折腾了几日,但人在濒死情况下所爆发出的潜力还是让宦官令难以招架,于是向愣着的哑奴吼道:「还愣什么?过来帮忙啊!」 已经被这一情况吓住的哑奴手脚并用地爬到栗姬身边,揪住垂下的白绫狠狠一拉。 「你……」栗姬的脸庞涨得通红,眼白更是翻满眼眶,但双手还是死死抵抗着脖上的白绫,不让他们轻易得宠。 眼见栗姬还在反抗,宦官令只得附耳说道:「栗夫人您放手吧!奴婢带了白绫和毒酒来您这儿,陛下带了白绫和毒酒去临江王与河间王那儿。」 「您若不死,死的就是临江王与河间王。」 「还请您体谅奴婢,不要让陛下为难。」 栗姬的身体勐得一颤,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里头有自己的少女期,入宫期,以及人母期;有刘荣,刘德,还有刘阏于,但唯独没有刘启这个夺她性命的男人。 不知为何,从未做个合格阿母的栗姬放弃抵抗,松手让宦官令结束自己的生命。 视野转换,意识消失时,栗姬只有一个念头。 来世可别遇到一个谎话连篇的狗男人。 宦官令在栗姬放弃抵抗后又拉了一会儿,确定栗姬已经死后,他才松开破皮的双手,看着倒在光滑地板上的栗姬,喘着粗气道:「替夫人收拾一下,秘密下葬。」 周围的哑奴低头照办,而宦官令则整理衣冠,准备向陛下復命。 「嘶……」出殿后的宦官令浑身一冷,低头看了下皮开肉绽的手心,苦笑道:「还真是个大难题啊!」 然后便快步离开了。 第199章 「栗姬伏诛了?」 「确已伏诛。」 「那把服侍过栗姬的都处理掉吧!」泡完澡的刘启拢了拢身上的被子,咳嗽道:「栗姬虽死,但好歹是皇子之母,还是以夫人之礼葬于阳陵,也算是给临江王与河间王留个体面。」 「诺。」 「用冰块保存遗体,一月后发丧。」 「诺。」 第329页 宦官令答完后便想退下,结果听到刘启继续说道:「栗姬临终间有可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 「这……」宦官令的脸庞微微一抽,就差把「为难」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栗夫人生前对陛下与皇后有着诸多怨恨,且那用词过于粗俗,吾……吾……」 「朕明白了。」刘启抬手制止道:「无非是骂朕薄情,骂皇后丑妇女,然后骂朕是一条言而无信的老狗。」 说到这儿,刘启从牙缝里泄出一丝冷笑:「朕与栗姬夫妻三十年,难道还不知她的性子。」 宦官令的心尖一颤,随即又一脸瞭然。 若无宠爱有加的皇帝,也养不出嚣张跋扈的夫人。 「朕也不是不念旧情的人,只是栗姬……」 「实在是太蠢了。」 蠢得让他心烦,蠢得让他暴躁。 所幸这个恼人的女人终归去了,所以刘启也能以平和的心态看待栗姬,甚至因往日的情分产生一丝怜惜之情:「算了,人都走了,还提她的名字作甚。」 说罢便闭目养神,独留下方的宦官令欲言又止:「陛下……栗夫人的陵墓……要安排在哪儿?」 若是无子的嫔妃去后自按规章办事,可是有子的嫔妃不仅要在生前争,死后要为陵寝的位子斗个你死我活。正如汉武帝的李夫人,虽是以皇后之礼风光大葬,但是其墓室只有一条墓道,安葬的地方也是茂陵西侧。即便是有后人为其从祀配食,但终究是不妻不妾的尴尬存在。 不过跟可怜的卫皇后相比,李夫人的生前生后也算是风光无限。 而以刘启的情况,死后肯定是和薄皇后合葬以正刘瑞的名分,所以阳陵东侧的第一个妃子位便格外重要,同时也影响着刘启的庶子在小宗里的排序。 最不受宠的唐姬是不必想了,反正她是位子最差的那个。 可对栗姬程姬以及贾姬而言,这个排位非常重要,同时也让宦官令感到十分为难——因为在阳陵动工时,刘启曾嘱咐东边的第一个妃子墓留给栗姬,也算是对食言的补偿。 谁料阳陵修成后栗姬却被皇帝赐死…… 宦官令自不想触这个眉头,可是想想少府里的一二把手是谁,以及担任宗正的还是留在关中的梁王,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道:「是按原计划进行,还是……」 刘启睁开眼睛,缓缓说道:「栗姬到底是河间王和临江王之母,东边那个两条墓道的墓地还是给她吧!」 「诺。」宦官令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退下后向河间王与临江王透露了栗姬已死的消息。 至于为何要第二个通知临江王…… 「父皇他……真的赐死阿母了?」被囚多日的临江王刘荣和重病的刘启一样,瘦的像根套着衣服的竹竿,袖子里除了空气便是暮气,一副命不久矣的倒霉样。 瞧着已经无欲无求的刘荣,宦官令也五味杂陈道:「奴婢亲自栗夫人走的最后一程。栗夫人原本想挣扎,但是听到殿下与河间王的名字便自己走了。」 「是吗?」刘荣勉强裂出一抹笑容,显得有些可怜可怖:「宦官令是君子。孤斗落魄至此了,宦官令还优待于孤,若是孤能躲过一劫,日后必感谢你的优待。」 「若是孤躲不过……」刘荣在栗家被族诛时就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只是想到自己的妻妾儿女,他又不知如何是好:「算了,命里有的没法躲过,就算孤对不住他们。」 他想把妻妾儿女託付给二弟,但河间王刘德自身难保,让接济嫂子侄儿还行,养这一家子就过分了。 而宦官令…… 刘荣不免悲哀一笑。 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待刘启死后,宦官令能前去守陵都是刘瑞宽宏大量,不然以老刘家的作风,这种跟在身边听了太多事的人肯定要去地下伺候。 听见对方「盛赞」自己,宦官令也是立刻做出惶恐模样:「殿下此话可是折煞奴婢了。您是陛下之子,天皇贵胄。奴婢对您肯定是恭恭敬敬的,哪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说完却眼珠一躲,犹豫后缓缓说道:「其实陛下也问过太子要如何安置您,太子说……藩王叛乱已让民间看尽天家笑话,若是动您,未免留下薄情的命声。」 身为奴婢,自然不能把「弒子弒兄」挂在嘴边,但以刘荣的聪明自然明白刘瑞的意思。 「倒是挺像太子的作风。」对于这个弟弟,刘荣恨过,怨过,最后只剩无奈与復起。 投胎到薄皇后的肚子里又不是刘瑞的错,而且就刘瑞的情况来看,他这个太子之位虽然是有薄姬和薄皇后的加成,可也与他自己的努力分不开关系。 至少刘荣不确定自己坐到刘瑞的位子上,能不能忍着父皇迟迟不立自己为太子,而且还要笑着为其排忧解难。 退一万步来说,刘瑞当上太子后又是开科举,又是改进位盐法,民生政治两手抓的同时还留下个好口碑,任谁见了都得夸句龙子凤孙。 有刘瑞做对比,只怕父皇看谁都像次品,就算他们侥倖得了太子之位,也是父皇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殿下提议,将您过继给先帝的少子,已故的梁怀王。」 「而陛下与太皇太后,太后,也已同意了太子殿下的提议。」宦官令语气轻柔道:「只是临江王殿下被过继后还得留在关中照顾陛下,日后为陛下与先帝祈福。」 第330页 「您的妻妾儿女大都可以留在关中,只是您的庶长子得随临江国相与内史,中尉前往封地以安民心。」 说是安民心,实际就是搞个名头远程操控临江国。不过在以刘濞为首的老牌藩王一一伏诛后,无论藩地的王位上坐着成年藩王还是少儿王,都不过是关中架起的傀儡,毫无威胁力。 第200章 过继? 刘荣的脑子宕机了会儿,然后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过继到梁怀王膝下,他便不再是刘启的庶长子。如此一来,就算有人想借着他的名义叛乱,那也是师出无名。毕竟作为先帝之母的薄姬,刘氏的大宗皇帝,以及刘荣本人都同意这个过继方案。 那些想鼓动刘荣叛乱作案的又把刘启的其他儿子至于何地? 先帝切割齐国,分裂淮南国,把各地的小宗捞到京中做官,让藩王难聚同族之力后,在关中的底层没反前,反叛的既得利益者多了只会增加叛乱成功的难度。 可以说,刘濞用生命验证了先帝的高瞻远瞩,同时也让刘瑞有了参考对象。 抛开栗姬这个定时炸弹和立场上的被迫对立,刘瑞与刘荣其实没有生死大仇。 嫡庶之别在天在地在刘启,压根不是他两能决定的。 至于关系…… 刘启是太子时,刘瑞在宣室殿,刘荣在北宫;刘启当皇帝后,刘瑞先住椒房殿偏室,再去北宫开门立户,而刘荣则住长乐宫群殿和藩王府邸。兄弟二人别说培养感情,估计在假日之外都难以碰面。 「太子仁善,居然为我这没用的兄长殚精竭虑至此。」刘荣曾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说过刘瑞的不少好话,但是没有任何一次像今天这样感情真挚。 就连见过不少恶人的宦官令都好言劝道:「有太子这样的兄弟,确实是您的幸运。」 「幸运吗?」感动过后的刘荣勐地想起尸骨未寒的栗姬,立刻被扑面而来愧疚感击倒在地:「孤这一生,哪里谈得上幸运二字?」 然后便是泪流不止。 瞧着陷入崩溃情绪的刘荣,宦官令也是难得善意道:「不聋不哑,不做家翁。不愚不钝,难做长子。」 宦官令将哭倒在地的刘荣扶起,苦口婆心道:「生在皇家,不为吃喝发愁就是福分。事已至此,您又何必做个清醒人呢!」 刘荣抹掉脸上的泪痕,看着一副慈爱面容的宦官令,也是嘲道:「是啊!煳涂点好。」 煳涂点过,才能谋得平安顺遂。 ……………… 「栗姬一死,大兄也不再是个大麻烦。」虽说刘启允许刘瑞在代政时暂住宣室,但是那些服侍刘启的又没走光,美名其曰是留下看家,所以比起宣室殿,刘瑞更喜欢北宫。 毕竟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只能在安全的环境里偷偷说。 「臣还以为殿下会贊同陛下的提议。」不知为何,比起张汤这个万能工具人,刘瑞更爱与文党聊天,后者也能适时给出划时代的建议。 「那你觉得孤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刘瑞盯着咕咕作响的茶壶,轻笑道:「不少人骂孤妇人之仁,孤还以为家令也是这么想的。 「某以为,家上并非是妇人之仁者,而是不愿把事做绝。」文党知道北宫里的不少人,尤其是法家对太子放过临江王的行为感到难以置信,就差说出「竖子不足为谋」的狠话。不过在以儒家,黄老家为首的学派里,太子的行为虽不得当,但也值得他们赞扬:「毕竟家上也说了,家和万事兴吶!」 「家和万事兴?」刘瑞用没的感情的音调说道:「应该是家丑不可外扬吧!」 对于刘启而言,平息藩王之乱自然是值得骄傲的攻击,可在各大学派与黔首眼里,这只是老刘家无聊掀起的一场内战,并且要全天下都为其买单。 文党没法接下这话,只能伸手去拿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掩盖表情:「家上的嘴真是一如既往地不饶人。」 「是不饶人吶!还是说了你们不敢说的话。」刘瑞转着重新盘上的手串笑道:「所谓的叛乱其实就是自家人打自家人的笑话。」 末了,还笑容消失,满脸阴沉道:「孤曾听一智者言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情不立事,善不为官。」 文党的神情微微一变,咀嚼了下刘瑞的话便起身拜道:「敢问这是何等高人?竟能说出这番言论?」 「无名之士,何以追溯?」自知失语的刘瑞转移话题道:「第二次科举准备得如何?虽是大灾大难后的重要活动,但也不能马虎了去。」 「关于这点,还请殿下放心。」文党作为歷史上的公学鼻祖,能在教育资源贫瘠的巴蜀一带广办学堂,给关中送了两千名学者就知此人在教育上与组织上确实不是一般人。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所推举的学生里不乏一些前来学习的百越人与西南夷地贵族。可以说是直接促进了中原一带与武帝新郡的文化融合,所以把科举的事交给文党,刘瑞那是相当放心。 毕竟学杂家和黄老家的儒生也就这位。 要是按鲁儒的标准,文党岂止是欺师灭祖,那简直是比子夏之儒还要过分。 「这次的科举,若是有品德不错的农家子弟,无论其成绩如何都要把名单呈上。」考虑到许行以一己之力拉高了儒家对农家的仇恨值,所以为了自己的长计划,还是要先探探文党的口风。 第331页 果不其然,听到主君提到农家,文党的表情有些古怪,但还是以平和的心态问道:「家上想要农家子弟?」 「不是想要,是迫切需要。」百越虽有一年三熟的稻谷但也供不起人口数量巨大的西汉臣民。 小说把百越拿下的做法肯定是对的,但是有百越就能拿下匈奴无疑是痴人说梦。且不谈粮食的运输与储存就是个千古难题,就说以百越的气候与粮种,要是真能供应全天下的粮食,也不至于引进红薯后人口上限才有所突破。 所以百越的粮种必须得由懂行的人接手。 刘瑞知道,他这辈子兴许看不到工业化奇蹟与人人都能吃饱饭的幸福场景,但是他既来到此地,离开前总得给后人留下点什么,才不枉这穿越一遭。 ps,即便做不到把玉米土豆带回中国,那也要把粮食育种提上日程。 还有红薯…… 一提到穿越者必备的神器之一,刘瑞的心就抽抽地疼。 众所周知,秦始皇能送徐福去蓬莱就说明大秦的造船技术与航海技术还是非常不错的,估计和明代相比也不会逊色太多。 然而就是那项羽…… 那脾气暴躁的楚霸王一把火烧了咸阳宫,不仅把诸子百家的心血付之一炬,更是对秦朝的少府工匠大开杀戒。 因为农家早与墨家,法家合併,所以在秦末前,为大秦效力的农家子弟几乎占了学派的九成。加上墨家的三大派系里,动手能力与机械理论最好的是秦墨(毕竟有金主贊助),而齐墨则是在齐国灭后随田氏赴死。 至于楚墨…… 楚墨多游侠,艺术水平不错,但动手能力跟靠钱砸出的秦墨与有稷下学宫加成的齐墨相比还是有着显而易见的差距。 毕竟在天赋相同的情况下,自己单干和有人贊助的比成果那确实是极不公平。 不过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项羽进咸阳后不仅烧了阿房宫,更是把墨农子弟灭了大半。 这搁近代就好比是一群军阀把科学院烧完不说还把科学家们突突了…… 谁见了不得怒斥「匹夫,蠢货!」。 第201章 「家上要找会种地的人又何必限于农家子弟。」文党算是儒家里思想比较开阔的人,但是对于农家…… 嘶…… 如果说墨家的基础是手工业者加农民,那么农家……仅凭这个农字就能立刻看出他们的受众一是农民,二是野人。 顺带一提,这时的野人是指交不起人头税而逃至山野的无地之人,同时也是黑户隐户的主要来源。毕竟山野里的果子虽多,但大虫勐兽更多,偶尔还有官吏进行突击检查。相较之下,给世家大族当隐户还能旱涝保收——前提是这个大族「牲口」不多,愿意庇护没啥心眼的日子人。 「孤若不找农家子弟,难道你能给孤变出懂农事的人才?」刘瑞反问道:「你认识的儒家子弟,黄老学子弟,以及杂家子弟里有多少人下过地?有多少人读过农书?」 文党:「……」 所谓经济建设决定上层结构。 黄老学的大本营在哪儿?在汉高祖的老家,西汉资歷最老的特权县。而儒家虽是「有教无类」,可这年头能读得起书的都有几亩薄田,即便是朱买臣那样的屌丝,家里也是有几本书的。 要知道,这年头家里有书那都不是一般人。 就这,儒家还是世人眼里最亲民的学派之一,靠着一代又一代的理想主义者支撑起大汉的草根官吏,为大汉撑起好几个贫困郡的教育。 至于法家…… 哎! 以前学法的都是小吏与百夫长之子。毕竟在这种环境下,找个知法懂法的人给大字不识的黔首科普汉律就已是件难上加难的事,还要什么自行车呀! 然而在晁错郅都赵禹一飞沖天后,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法家也不满足于家里全是小官小吏,而是动了拳打儒家,取代黄老的念头。 这种情况下,指望法家研究农桑还不如指望他们带兵彻查大族隐户。 可是隐户落到法家手里,如不碰上张欧那样的老好人,下场怕是鬼薪白粲,死刑封顶。 更烦的是…… 「或者孤换个说法,能在偏远地区干出实绩,做到不让关中出粮的郡县里有多少官吏是儒家和黄老家的?」刘瑞瞧着面露赤色的文党,轻笑道:「农本商末是国策,可是让不会种地,不读农书的去管理农事……」 刘瑞刻意嘆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这不是犯罪吗?」 别看法家飘了,但人家好歹跟农家合併过,同墨家一起为秦服务了好几代,肯定也留了几本农家典籍。 他们是不擅农桑,但也愿意看书指导下农民怎么做,愿意为了政绩好看而不断试错。 也不怪秦末后,法家被打成那样还能东山再起,即便是有董仲舒这个bug出面搞独尊儒术,那也是儒皮法骨地执行下去。 实在是达康对育良,你看瑞金更爱谁。 文党很想反驳这种偏见,但太子摆出的事实却没法反驳。 更难堪的是,农业发展的二次突破是在唐宋和明代。 唐代是因为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被摘桃子的司马家破了金身后,五胡乱华的惨剧与两千万的牺牲者让唐代不得不重新推出天命体系,然后就是人气王二凤大肆拓展博士体系让天文学,茶学,农学,医学等小众领域都有发展。 第332页 宋代自不必说,虽然大家总是嘲讽大宋为大怂,并且表示赵光义的血脉简直有毒,这连出昏君的概率也是没谁了。可是大宋的经济繁荣多少带动了技术发展。 至于那些高gdp赤贫国家的言论与靖康之耻里带走了多少工匠……嘶,为了各位的血压着想,最好别多想,多想会脑子爆炸。 而明代的农业发展就更正常了。 想想明代的开国皇帝是谁,他的偶像又是谁。 朱元璋在当上皇帝后不仅牢记元朝的大缺大德,更是在给民众扫盲上下了血本,这也让明代在各个领域有了长足发展。 当然,彼时的文党并不知道后世的儒生有多么拉跨。不过以他闯南走北的经验来看,太子的话还真没问题。 除了农墨医计然家,还真没几个学派愿意弯腰伺候一株嫩苗。毕竟他们求学多年可不是为了给泥腿子们当老黄牛的。 「硬要说刘濞的叛乱有什么正面意义,那便是给关中留了敲打百越的藉口。」刘瑞的沏茶水平一如既往的差,所以便让李三代劳:「远的不说,闽越的认错态度还是相当不错的。」 「至于东瓯与南越……」 想到那个活得太久的赵佗,刘瑞的脸上除了好奇便是糟心:「南边的那只老王八也蹦跶不了不久。」 当年随赵佗南下的秦兵早已死的死,离的离。如今的赵佗正如低配版的始皇,靠着威信勉强维持着快要散架的南越国。 说来也是赵佗好命。 如果不是汉家对匈奴的执念太深,估计南越也没机会传上几代。 「而南越一亡,西夷那边……」刘瑞想到如今还是七零八落的云南,揉揉眉心道:「算了, 东瓯和闽越都还八字没一撇了,就别在这儿好高骛远了。」 文党作为太子家令,有晁错这个成功的前辈在,自然知道东瓯闽越的滑跪背后有什么内幕。 成天想着吞併东瓯的闽越姑且不谈。 就说百越里实力最弱的东瓯,完全是被刘濞(的钱)给忽悠瘸了。 自先帝起,刘濞就与百越的诸多国家交往甚密,一度到了互称兄弟,派兵助攻的地步。之前东瓯和闽越发生矛盾时,刘濞就与庐江王出面斡旋。而等刘濞起兵叛乱,用檄文拉下百越诸国后,被刘濞的大饼香得不知姓啥名啥的东瓯王立即派了两万人去辅助自己的好大哥。 虽然跟南越的诚意相比,东瓯的那点三瓜两枣实属鸡肋,不过对东瓯王而言,这已经是压箱底的东西了。毕竟东瓯国小的只占浙江南部,歷史上被闽越吞併后,其君王带着逃民降汉,被扔到庐江郡那儿进行分化,而剩余的国民则是在闽越消亡后成了会稽郡的一员。 提到这个不断蹦跶却又惨得一批的小国,刘瑞的表情也是相当古怪,连带着文党的脑子也不太够用:「那东瓯王……」 作为一名脾气温和的儒生,即便是在私底下,文党也很少会说别人的坏话,但是对脑迴路神奇的东瓯王,文党也不得不从牙缝里憋出一句:「确实是个奇妙的人。」 可不奇妙嘛! 你说他有远见吧!他出兵协助刘濞叛乱就是为了分一杯羹。 你说他没远见吧!你隔壁什么样自个儿心理没数吗?就这,也敢把压箱底的东西给别人。 刘濞失败后,被闽越打得哭爹喊娘的东瓯向大汉求援,最后还是郅都带兵把闽越人给打了回去。 至于东瓯国…… 刘启:「朕看起来像是做慈善的吗?」 等着授田的士兵们:「俺的房子票子呢?」 于是乎,在大汉与闽越的愉快交谈下,东瓯被一分为二。西北边的乌伤县山阴县回蒲县等(今浙江义乌金华横州台州一带)被划入汉朝,余下的都归闽越。 对于这一决定,东瓯王表示不服,但是在郅都找到他做了番思想工作后,他立刻表示这么做很好,并且愿意留在庐江郡当一富家翁。 刘启被这通情达理的态度给感动了,于是下令把东瓯王与东瓯贵族迁至三面是山,易守难攻的汉中郡。 当然,官方的说法是庐江郡百废待兴,为恐不能好好招待东瓯王,所以才会下次命令。 于是在大汉皇帝的热情攻势下,暂居庐江郡的东瓯王与贵族被加急送往汉中郡,而剩下的东瓯人被一分为五,分别在庐江郡,会稽郡,长沙国,以及蜀郡定居。 「臣听说,家上建议将东瓯的移民以家庭为单位分到各个郡里。」因为东瓯王奇怪的让人难以吐槽,所以文党转移话题道:「如果殿下不横插一脚,会稽郡该吃下东瓯的所有移民。」 为此,会稽郡的官吏也是颇有微词。毕竟对古代的地方官而言,评价政绩的三大点永远是人口,税收,以及粮食。 那些和东瓯王一起逃来的移民自然是以青壮年居多,搁在会稽郡守眼里就是现成的劳动力。 可是刘瑞对此却有不同看法:「上千名青壮年人……若是被武装起来也能攻下一个县吧!」 文党的眼睛一眯,随即笑道:「原来如此。」 「孤也不想以最大的恶意猜测他们,但是为了大汉的和平,为了当地黔首的安全,孤只能这么做。」刘瑞相信后世人对移民,尤其是大规模移民都没啥好感。 因为有歷史的教训摆在那儿,所以不想被五胡乱华或是外来者反客为主的话,就必须控制移民数量,确保主体民族的人口占比。 第333页 别以为刘瑞是在胡言乱语。 这是后世的学者根据西班牙的光復运动和中东之春所做出的研究,亦是无数国家用血泪总结出的教训。 对于东瓯,刘瑞的感情十分复杂。 既有因后世的滤镜而下意识地想要优待他们,但又怕东瓯人背后给他来上一刀。 毕竟在领土扩大时,区域矛盾永远是最难解决,同时也最好时间的。 远的有秦末前的六国余孽,近的有被赵佗吞併的百越贵族不断復辟。 这么看来,东瓯能撑到今天也是不容易。 「除了把东瓯的移民迁至各郡,孤还准备向会稽郡的南边迁徙五万人,鼓励他们与东瓯人通婚并推行汉字。」说到这儿,刘瑞也是自嘲道:「抄家的钱还没捂热就要送出来了。」 此时的会稽郡可不是以富庶闻名天下的江南一带。北边也就算了,毕竟有刘濞留下的家底,再怎么破也好过东瓯那边,所想徙人去会稽南边,还要他们与东瓯人通婚,那属实得给点好处。 而且还是大大的好处。 说白了就是给钱给田减劳役。 这么看来,黔首们还是很好忽悠的。 另外…… 「老藩王们一死,关东与江淮的大户们也得滚去阳陵了。」 「虽说东瓯北部是后来加入了,但是为了民族和谐,还是让东瓯的贵族豪绅也一併过来了吧!」省得又出六国余孽治秦郡的笑话。 作者有话说: 查资料所以更晚了。 想把燕国的三位翁主封过去看能不能有奇妙的化学反应。 第202章 闽越在与大汉商量平分东瓯时,也是快被郅都气死。 没办法,江南一带的富庶源于东汉末年的黔首为避战乱而去「荒芜」多水的南方,而在晋朝玩脱后,北方及中原一带彻底沦为外族的屠宰场。 是的。 你没听错。 是屠宰场。 毕竟那时的汉人被杀两千万之多,相当于十五到二十郡的人口被屠戮殆尽。 外族南下时甚至不带口粮,皆以沿路的流民为腌肉,谓之两脚羊,菜人。 这种情况下,躲在南方的汉人只能竭力开发当地的生产潜力。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南方确实是块风水宝地,不然也没「湖广熟,天下足」的赞誉。 然而在西汉,中原一带还是富的。尤其是像东瓯这样被两面包夹的小可怜,政治与经济中心自然挨着不打他的吴国,所以被西汉分去的土地也是最富最有烟火味的。不过这烟火味一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政治与经济中心自然意味着贵族都常驻于此,同时也把楚地的私兵文化发扬光大,堪称是南方联邦,远古神罗。 这种情况下,大汉接手东瓯北面怎么不算甜蜜与痛苦齐飞,机遇与危机并存。 更重要的是…… 「孤记得不少人劝孤优待东瓯贵族,要用……」刘瑞想说「要用爱」去感化他们,但是因为这话对于西汉人而言还是太超前了,所以决定换种说法:「要用礼学去感化他们。」 文党想说这很符合不少学派的仁爱思想,但却听见太子嗤道:「孤听了只觉得可笑。」 「为何?」文党几乎是条件反射道,但却在顷刻间明白太子的意思。 因为不划算。 秦朝用几代人的祖业证明了优待六国余孽是何其愚蠢的决策,所以在高祖登基后,一方面对异姓王大开杀戒,而另一方面就是拿家国大义道德绑架六国余孽,使其在守陵这一无可争议的活动中渐渐绝嗣。 有前人做出最优解,别说是刘瑞不会优待那些有钱有兵的东瓯权贵,就说那些刀尖舔血的,纳税的,半死不活的低级士卒见了,真的不会噁心到想大开杀戒吗? 而且这种优待迟早会随时间的推移变成特权区与分裂的源头。 「东瓯北区可不是一次性买卖。正如六国的遗民,前几代还知道自己是秦人,楚人,齐人,赵人,可是到了孤这代,不都是以汉人自居吗?」说到这儿,刘瑞似乎想到了什么,失笑道:「真要追根朔源的话,他们也是本地人与秦越先民的后代。」 末了,还补充道:「孤瞧你与北宫的人近期总往各大学派的山头跑。怎么,是想往会稽郡那儿塞几个教化东瓯的人?」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家上。」文党并未感到尴尬,反而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儒家人多,自然是有年轻气盛的想要效夫子之行。」 「嗯……这也是件好事。」刘瑞知道文党是在忽悠他,不过这种场面话也没必要戳穿。毕竟即便儒家不动,他也需要大量的文化人,尤其是儒家这种搞凝聚力很有一手的文化人去东瓯收买民心。 再者,官场是个人情社会与资歷社会,而且只有那么多坑。那些毛头小子就算想致君尧舜,但除文党,张汤,汲黯这种惊世之才外,又有几人能一鸣惊人? 况且在科举前,文党和张汤就已经当过数年小吏,而汲黯……算了,人家七代为官,亲阿父更是皇帝旧臣,搁后世就是建筑部门+财政部的二把手之子,足以秒杀大部分读书人。 所以说,一鸣惊人的事儿就当小说桥段听听,真要出头,还是得想法子让皇帝看到并认可你的成绩。 「孤还以为你们会留在关中,填充那些空出来的位子。」 第334页 文党听了也是苦笑连连:「关中的那些师兄弟倒是有这个念头,奈何除了资歷不够便是要进行迴避。」 没办法,西汉的官场也是有迴避政策的,加上那些好管理的税收郡县根本不会交由新人,所以这些不上不下的儒生们要么降级去做富裕郡的小吏,要么跑到贫困郡那儿碰碰运气。 而在已有的贫困郡中,会稽郡这个半富半贫的无疑是最吸引人的——因为关中要迁五万人到会稽南边,所以会给併入的郡县一些补贴。 反正都是鸟不拉屎的地方,有钱拿总好过一贫如洗。 实在不行就去吴国的旧地住上几天,总好过全是山林的长沙国连苦中作乐的地方都没有。 「对了,之前说到移民补贴,孤这边托田叔与武强侯研究了下给多少钱何时,最后定在一人一金,你觉得这个价格如何?」 「一人一金?那就是五万金?」文党不免眼皮子一跳:」这也太大方了吧!」 要知道皇帝娶妻的聘礼也不过两万金,而诸侯王里比较富裕的一年也就一千金的税收。 一金,一万钱。 这在关中都够闾右之家买栋较差的宅子,而会稽郡里比较富裕的吴国旧地亦是吴国的贫困县,哪里比得上关中的消费。 更别提吸收而来的东瓯之地还比不上吴国旧地。估计这一万钱在买房之余还能置亩薄田。 而这还是一户一金作用。 要是按人头来算…… 「嘶……」勉强算是闾右出身的文党都有心动之感:「这怕是要一夜暴富了。」 不过细想之下,田叔与武强侯设置的一人一金也是满合理的。 西汉时的分家虽不像秦朝那样具有很强的强制性,但是碍于人伦纲常,要面子的人家总会在大儿子娶妻后就考虑分家之事,避免儿媳与公公小叔居于一屋,最后闹得家宅不宁。所以按秦汉时期的女性平均养大两点五个孩子来看,移民到会稽郡的家庭最多可拿五金。要是算上赡养的老人,那就是七到九金,而关中的中等人家大都有十金的积蓄。 所以那些为钱移民的多是各地的野人,无地庸耕与贫农。闾右以上的阶级要么是看不上这点钱,要么是纠结一下,当然也有臭不要脸的富人想带全家与奴隶去争这口冷炙,结果被人打了回来,还被告知移民前要处理所有的不动产,于是便立刻怂了。 没办法,人对土地与故乡的执念实在是太深了。尤其是朝廷废除土地私卖后,那些想搞强买强卖的也得想想自己是不是别人眼里的肥肉。 加上这里还有一系列的额外花销…… 「太子也真是的,把科举这么长脸的事交给文党和汲黯,然后令咱们跟些泥腿子打交道。」张汤的属官里,几个年纪较小的法家子弟看着想要移民会稽的穷人,十分嫌弃地以袖掩鼻:「啧!儒家的那群两面派们不是要去会稽郡教化东瓯人吗?干嘛不让他们接下这活。」 「然后见儒家把会稽郡调教成第二个大本营?」不知何时过来的张汤瞧了眼慌慌张张的属官,冷冷道:「行了,你可以回去了。」 犯错的属官立刻急道:「率更,下官只是。」 「回去。」张汤仅用平平淡淡的一眼就让对方退缩:「别让旁人看了笑话。」 第203章 如果条件允许,张汤自然想和文党一样接手科举这种长脸的事,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且不谈大汉正处于休养生息到备战匈奴的转变,就说法家这一「前科累累」的学派接手科举一事的绝对会把开始衰落的黄老家吓得与儒家联盟,然后让法家体验什么叫赶尽杀绝。 别以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当年与墨子平分天下的杨朱学也没料到自己会有今日。 况且跟一时的便利相比,会稽郡的深层好处才是最重要的。 「率更,愿意去会稽南边的人里有带孩子的寡妇与单身小娘,您看……」就在张汤想得出神时,某个属官慌慌张张地赶来问道:「下官瞧着她们似乎很急,所以特来帮其问问。」 「带孩子寡妇和单身小娘?」张汤的眉毛一跳,冷静的脸上首次出现「诧异」的情绪:「她们知道自己是要去哪儿吗?」 中国歷来有这么一个奇怪的现象——不欢迎女婴,但却欢迎妙龄少女和育龄妇女。正所谓堂下压女婴,无钱盼处女。 厚嫁之风又如何?那不过是有钱人的游戏。 难道儿媳没陪嫁,那些被传宗接代给腌入味的底层黔首就不娶妻了。更别提在男性的非自然死亡率奇高的古代,还能把性别比干到近1.5:1乃至2:1的,那也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更别提亲上加亲与换亲的常规操作令本就可怕的男女比变得雪上加霜。 这种情况下,妙龄少女只要没有生理上的缺陷就只有要嫁谁的烦恼,根本不存在嫁不嫁得出去的问题。 至于已经生了孩子的寡妇…… 好傢伙,那可是比妙龄少女更抢手的存在。 且不谈少妇本就比的少女更易生养,提高子嗣的容错率。就说西汉的价值观一直都是寡妇比少女抢手。能当寡妇,而且还是年轻寡妇的都是命格贵重的存在,所以一些期待转运或是自命不凡的贵族特别喜欢迎娶寡妇,好似这样就有buff加成。 张汤这种见多识广的官吏都被吓到了,而会问出此话的属官也是难以置信道:「下官问过了,这些愿意移民会稽郡的也都是迫不得已的苦命人。」 第335页 「有的是父母双亡,兄嫂想拿她换亲;有些是丈夫去世,娘家想将其改嫁换钱,而夫家那边也没值得託付儿女的人,所以就另闢蹊径了。」 「原来是这样。」张汤的表情有所缓和,不过又拧起眉头道:「带孩子的寡妇也就罢了,那些逃婚的处女又是怎么回事?父母不再,她便该听兄嫂的话,寻个好人家才是。」 「话是这么说,可太子要求的二一指标也达不到啊!」属官也是苦瓜脸道:「移民这事虽能强制,但太子要得是心甘情愿,而且鼓励移民过去的人与当地的东瓯人通婚。」 末了,他还小声道:「人家若不是心甘情愿地过去,怎会听从当地官吏安排。加上移民路途遥远,要是有人心生歹念……」 属官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张汤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移民为啥喜欢整家整家的移?还不是有软肋在手。加上古代一直是以宗族力量构建社群,增强他们的对外凝聚力,所以在朝廷下令后,张汤也是有限挑选小夫妻与大家庭。 然而在太子添上适量增加未婚男女,确保愿去会稽郡南边的男女比为二比一后,所有人都犯了难,差点没把负责这事的官吏——包括张汤给活活磨死。 适龄的未婚男性倒好找。 毕竟关中全是过来碰运气的「关漂」,其中不乏滞留多年,已经失去所有耐性的大龄剩男。而在各郡的偏远乡县,不少人家的次子三子两手空空地被分出去,所以也愿移民碰碰运气。 相较之下,愿意移民的未婚女性哪有那么好找。且不谈她们都是极为抢手,就说惠帝颁布的「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的处罚,就让为此四处奔波的官员们头大如斗。 好在太子也算体谅人的上司,以「守丧之女,家贫之女,夫逝而有子女的寡妇难以决定嫁人对象」为由,奏请皇帝废除此律。 毕竟盲婚哑嫁的另一面是婚姻里的受害者更容易走上极端,而加害者也更易报復社会,所以在刘瑞的忽悠下,刘启只当是儿子代政要树立威信,所以没有细想里头的小心思便同意了。 可即便刘瑞做到这步,找人的事儿也是困难重重。 还是归功于「不要女婴但要媳妇」的魔幻思想。 那些愿意移民的家庭成功拉高了男女比,导致为了平衡太子的「二一」,官吏不得不寻找更多的未婚女性来完成任务。 张汤听了也是烦道:「既然这样,那就把愿意移民的处女都加上去了。」 果然,比起维护约定俗成的东西,还是自己的乌纱帽更重要。 不过张汤不知道的是,那些愿意移民会稽的未婚少女也不是突发奇想,而是有人进行游说。 太子宫的蟾宫后院里,刚从上林苑回来的卫穆儿沐浴更衣后对访客和颜悦色道:「这事你干得不错,我也不会吝啬说好的报酬。」 一旁的卫子夫端上金饼,访客的笑容也随之深刻了几分,声音更是热情洋溢道:「良娣真是太客气了。为太子办事哪能计较这些俗物。」 「哦!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卫穆儿本是玩笑般地拿了块金饼,结果听到对方说道:「这一金饼换得卫良娣的一桌小宴也是很值当的。」 说罢还扫了眼在场的人,情商拉满道:「良娣做东,那肯定是热闹非凡,规模不小。」 卫穆儿的表情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妙人,妙人!」 难怪人家靠着远房亲戚的名头就能白手起家…… 难怪人家做大做强,差点被张汤请去喝茶。 就这心性,口才,情商,任谁见了不都得说是个人才。 听到北宫的二号人物盛赞自己,已经与其关系升温的许钱也是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当不起「妙人」二字。 第204章 许钱,先秦第一相面师许负的远房亲戚,一个依靠无数男人起家的神奇女人;一个打破了古代女性的年龄桎梏,在执柯领域杀出重围的神奇女人;一个在「违法犯纪」与「道德底线」上来回蹦跶,但却难说有何过错的神奇女人。 对于这种合理合法且不太讨厌的无赖,北宫的很多人,尤其是对游侠痛恨欲绝的法家子弟都是一副憋屎的模样。 没办法,不怕无赖有文化,就怕无赖有后台;不怕无赖有后台,就怕无赖懂得进退。 而被彭城郡郡守扭送至关中的许钱就是这懂进退的无赖。 晁错都没法挑出她的错误,其余人更是别想了。 「设宴招待还用不着一块金饼。」卫穆儿把手里的金饼给放回去,好奇道:「你是怎么找到那么多愿意移民的单身女性?而且还成功地说服她们。」 如果是从南边移民到富裕的关中也就罢了,可是从中原移民到刀耕火种,楚风浓郁的东瓯之地……那可不是三两下的嘴皮子就能说动的。 许钱生得并不美丽,笑起来的圆脸憨厚可人,给人一种亲和力十足的感觉。 看着她,卫穆儿便可以理解为何会有那么多人轻易信她。 「妾是做粗浅生意的,不过是靠察言观色混口饭吃。」许钱答道:「良娣可知太子宫的官吏里有多少人是关中人。」 卫穆儿微微一愣,很快答道:「不到两成。」 「这就对了。」许钱笑道:「君以高官厚禄而聚天下之财,会稽也可以如此。」要说这体面人说话就是好听,明明是说自己的成绩,但却能不动声色地捧起东家。而且这马屁也是轻重得当,不会有舔过头的感觉。 第336页 「不同是,大才幸得名师教导,所以能理解殿下的良苦用心,而黔首们只是缺了了解的通道,才会难以效忠一二。 卫穆儿听了连连点头,脸上更是充满遗憾:「可惜了……」 若是男子,且像张汤颜异汲黯般接受来自官吏世家的完整教育,未必不会成为刘瑞的得力干将。 对此,阿父去后便当家作主的许钱反倒十分豁达:「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妾为女子,不受劳役之苦,不承宗族之任,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最重要的是,能在重男轻女的社会里投胎到不走寻常的许家,这对许钱而言绝对是比富贵出身更大的幸运。 卫穆儿拱手道:「是我魔怔了,还望许小娘不要见怪。」 许钱立刻回了一礼,喝了今天的第三杯茶后缓缓道:「妾听说燕国大翁主有意去会稽郡教化黔首,而且陛下也已允许将燕国大翁主的食邑改到乌伤县。」 刘定国那牲口死后,虽然皇家有意封锁了刘定国的死因,可是一些流言蜚语还是从燕国旧地传入关中,然后令燕国的三位翁主遭受世人的有色眼镜,甚至一些脑迴路清奇的上古遗老表示女儿(弟妹)告父(大伯),实属不孝(不忠),所以应严惩她们。 虽然关中也有一些理智尚存的为其辩解,但是在世人眼里,女子失贞也就罢了,但是跟乱伦扯上关系后,就算愿意为其说话的也会对其避之不及。 在此情况下,燕国大翁主……现在该称乌伤翁主的女子扛起所有的职责委屈,从而保下两个妹妹的清白。 也正因此,在给刘定国判罪时,燕国的另两位翁主都没有出面,而将她们带到关中的卫绾袁盎,以及那位替其伸冤的肥如令也都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事在做,所以在此事过后,窦太后做主给燕国的另两位翁主许了婚,也算令其终于过上了安稳日子。 相较之下,越发孤独的乌伤翁主真的成了慢慢死去的存在。 以前还有宁侯夫人陪她,但是在宁侯的长子成年后,宁侯夫人便回到燕地,留下只有二十来岁的乌伤翁主提前过上孤老生活。 面对这种无牵无挂的人,刘瑞倒是想拉上一把,于是让卫穆儿说服乌伤翁主去会稽南边帮忙监督当地的官吏,以及促进汉人与东瓯人的融合。 不是刘瑞不信下属,而是以歷史的教训来看,民族融合在开始时肯定伴随着摩擦乃至流血冲突。尤其是对官吏而言,而且还是强势一方的管理而言,难以掩饰的优越感肯定会让民族融合的难度更升一个台阶。 所以得有刘瑞的「自己人」去盯住他们。 而且这个「自己人」还不止一位,并且不会被轻易收买。 「怎么,你也想去会稽郡?」卫穆儿知道乌伤翁主虽已决定离开这个伤心地,但是她的宫婢大都不想离开富裕的关中,所以由少府将其调回或是乌伤翁主许其赎身。不过想想愿意移民的单身女性也不少,跟在翁主身边总好过漫无目的地一人闯荡。所以在张汤挑选愿意移民的单身女性时,也有关注识字或有一技之长的特殊存在,并且将其报给翁主。 「你若想去会稽郡,我也可以将你引荐到乌伤翁主那儿。」卫穆儿将许钱上下打量了番,满意道:「有你在,乌伤翁主也不怕没人照应。」 虽然受过天大的委屈,可乌伤翁主跟许钱比,还是少了对付无赖的经验。而许钱也需乌伤翁主的威慑力在会稽南部站稳脚跟,所以二人真的算是黄金搭档。 许钱闻言,双手捧起茶杯道:「如此便谢过良娣。」 「举手之劳,何须言谢。」 而在两人言笑晏晏地谈好一切时,上林苑那儿却是一副肃杀之景。 「咳咳咳……」刘启被宦官令架着在铜盆旁咳得撕心裂肺,不一会儿就吐出鲜血,牙上也是鲜红一片。 「唿唿……」咳嗽完的刘启连唿吸都不敢太过用力,腹部更是绞痛到连发火都是奢望。 「陛下,陛下可要请太医令过来?」宦官令招唿着小黄门给刘启擦去嘴角的残血,温言道:「奴婢知道陛下难受,所以熬了点米汤。陛下已有一日未食,还是得用些东西。」 「嗯!」刘启虚弱地点了点头,喝了口米汤后才缓缓问道:「太医令也不必来了,让太子过来。」 「朕也该交代遗诏了。」 第205章 皇帝病危的消息令殿内的奴婢,尤其是从宣室殿过来的奴婢都开始抽泣,惹得刘启十分不悦道:「哭什么哭?朕还没死呢!还是省点力气给朕哭丧吧!」 他很清楚那些奴婢在哭什么。 大汉奉行以孝治国,休养生息的政策,所以禁止活人殉葬这种灭绝人性的行为。 刘启的阿父孝文帝更是把仁政推到新的高度,不仅要求薄葬和缩短孝期,更是允许无所出的宫嫔回乡嫁人,莫要为其耽误年华,从此变得白髮苍苍。 这让他在民间获得巨大声望的同时,也让不少有志之士对大汉皇帝的感官不错。 刘启以先帝为榜样,所以他的陵寝规模也是按照先帝的旧例进行復刻。当然,彼时的西汉可不像先帝接手时那样兜里只有两三钢镚,所以按照事死如生的习俗,刘启希望自己的陪葬点能丰厚点,也不至于到了地下完全撑不起皇帝的场子。 至于这些贴身伺候的奴婢…… 第337页 刘启睁开一条细缝,瞅着那些无声流泪的奴婢也是嘆息道:「朕死后,尔等便由太子安排。」 这种靠近权力中心的奴婢是不能轻易离开的。运气好的会被送去守陵,或是留在宫中教育新人。运气不好的便会被人默默处死,留下一个殉主的美名。 「皇后仁慈,应该会安排你们为朕守陵,或是留下伺候太子的未来子嗣。」说到这儿,刘启还咳嗽一声,给其吃了颗定心丸:「卫良娣出身不高,难免会有心大的对其动手。」 「尔等也是宫里的老人,总有法子护住太子想保的人。」虽然不知先帝为何保住刘瑞,但是刘启绝不允许外戚和功勋之家的女儿垄断后位,导致皇帝被人架空:「朕给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贴身伺候的宦官令身形一颤,恭恭敬敬道:「陛下所託,奴婢不敢忘记。」 「嗯!」闭眼的刘启嘘了口气,缓缓道:「朕先睡会儿,他们到了再叫醒我。」 「诺。」宦官令待刘启的唿吸均匀后一直侯在刘启身边,一旦对方唿吸变弱就上前试探刘启的脉搏,然后将其轻轻晃醒。 这么一来二去个三五次,刘启便受不了道:「算了,朕不睡了,朕就在这儿熬到他们过来。」 「奴婢……」宦官令刚想告罪便遭刘启制止:「别谢罪了,朕也知道你是依令行事。」 「诺。」宦官令也不断看向殿门口,生怕太子晚来一秒,关中又是腥风血雨,连带这些伺候皇帝的也没法善终。 「太后殿下到~」 「皇后殿下到~」 「太子殿下到~」 「河间王到~」 「赵王到~」 ………… …… 「丞相申屠嘉到~」 「御史大夫陶青到~」 …… …… 皇帝要下遗诏的消息一经传出,那些被皇帝叫到的人或悲愤,或惊讶,或忐忑不安地前往离宫,迎接他们的重要转变。 刘瑞得知上林苑的刘启不太好后脑子那是嗡嗡地叫。 他不明白自己应该座作何表情,但是在这一刻,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快当皇帝的喜悦,甚至感到没由来的心烦。 「殿下,您该去上林苑了。」眼见太子没啥反应,最后还是太子家令大着胆子道:「殿下此行前程未知,还望行前做好安排。」 刘瑞瞥了眼文党,然后瞧着在场的官吏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眼里尽是即将升职的兴奋。 是啊!怎能不兴奋。 太子之臣终究是和太子一般战战兢兢,哪像转入三公九卿的臣子,终究是比太子宫的属官高上一等,有种正式工看编外工的高高在上。 「孤离开时,太子宫的事情由卫良娣拍板,宫卫调动由门大夫与率更一同决定。」出乎意料的是,刘瑞没让太子家令或太子仆接手北宫,而是将卫穆儿推了出来,这让太子仆汲黯十分不满,上前拜道:「良娣一妇道人家,何以在如此重要的时刻执掌北宫?」 「正因为是妇道人家,所以由她执掌北宫也不至于引人争议。」刘瑞回道:「此时要稳,哪能露出这般表情。」 汲黯的神色微微一僵,回头扫了眼立即低头的众人,也是没法反驳刘瑞的话。 卫穆儿在上次的危机里充分展现了二把手的临危不惧,甚至比椒房殿里的薄皇后还有冷静。 不知为何,文党觉得卫穆儿的身上有刘瑞的影子。与其说他们是夫妻,倒不如说他们是一个人的男女面。 至少在卫穆儿以前,文党还从未见过这么能卷的女人。 又是查帐,又是搞外交,顺势还把北宫的宫卫收买了一半。 也不知卫穆儿给赵非乐那个闷葫芦灌了什么迷药,导致他竟放权给了卫穆儿。 还是说…… 文党偷偷打量他的顶头上司,思考刘家是不是在刘瑞这代基因突变,真的生出了世界罕见的情种? 「行了,孤要嘱咐的这就这些,剩下的等孤回来后再说。」刘瑞喝了口茶水,走前警告道:「在孤回来前,北宫闭门谢客。如有异常,估计会有中尉或长信卫尉来找你。」 中尉郦寄已经决心要跟太子干事,而长信卫尉轵侯是太子的舅公。 刘启要是真的去了,那二人便会立刻行动,同时也是特殊期里少数可以自由活动的人。 「诺。」文党带着太子宫的官员拜道:「此行不知前途如何,还望太子与陛下万安。」 「万安。」 刘瑞瞧着这些脑袋,不悲不喜地点了点头,出门坐上太子宫的马车。 他赶到时,上林苑的离宫外已经聚了不少人。见到他来,原本在那儿窃窃私语的藩王,朝臣,全都向其拱手拜道:「见过太子。」 「嗯!」刘瑞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随口问道:「太后和皇后可来了?」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如今正与皇帝一起熬日子,所以来这儿主持局面的只能是窦太后和皇后,连刘瑞这个太子都排不上号——因为刘启真要去了,刘瑞也是依皇帝遗诏+太皇太后或皇后之命立即即位。 甚至说的再夸张点,在汉家乃至晋朝之前,太后是有废立皇帝的特权。 即使是司马懿那样的吃鸡小能手也是需要连哄带骗地拿到太后的诏书才能控制全城兵力,从而控制出门祭祖的皇帝。 当然,皇权与后权的博弈也是要看双方实力。 第338页 如果碰上坐稳皇位的先帝或刘启,无论是薄姬还是窦太后,都不会有能废皇帝的错觉。 而把这种错觉无限放大的便是秦惠文王的惠后,直接闹了「你的实力不允许你这么牛逼」的笑话。 不过在皇位交替时,能让太后安静不动绝对好过又生波澜。 如果薄姬,窦太后,乃至快要荣升太后的薄皇后在刘启的丧期里说上一句暧昧不明的话,那么对于刘瑞的继承皇位的合法性绝对会有不小的冲击。 这也是刘启必须在下遗诏前与窦太后和薄皇后私下聊聊的主要原因。 为了他的太子顺利继位,为了他的王朝千秋万代,他就算是快要死了,也要把唯二的钉子彻底砸下,才能合上这双眼睛。 作者有话说: 刘启对于薄皇后而言就是个人渣,死前也要挖坑让薄皇后不能干政。其实在刘瑞出生前,刘启是想弄死这个儿子或是让薄皇后流产,但是因为先帝想给儿子一个教训所以被保下了。 第206章 面对太子的疑问,众人先是面面相觑了会儿,随即由刘启的长子刘德(刘荣已被分出去了,所以不算刘启的儿子)回道:「启禀太子,太后殿下与皇后殿下早就进去了。」 「那老丞相呢?」因为周亚夫已死,所以在群龙无首的当季,和薄姬比命长的申屠嘉被抬回关中,为代政的太子保驾护航。 也就只有歷经五朝,两任丞相的申屠嘉才能镇住惶恐不安的众人,使其从刺杀案的余波中冷静下来。 如果没有百岁的张苍,恐怕快到九十岁的申屠嘉就是两汉最老的丞相。 「故安侯到底年长,所以被父皇特许进去歇着。」因为所有人……包括申屠嘉自己都知道他是过来顶班的,所以表示「丞相」一称还是免了,省得那些后来者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一黄土掩嘴的老人,生怕被其取而代之。 「是该如此。」刘瑞有些遗憾道:「可惜丞相是武将出身,精力不比北平侯。」不然刘瑞登基后还是会让申屠嘉在丞相的位子上继续发热,最好再干上十年,等新一代的近臣都站稳脚跟后再荣归故里。 刘德没有回话。毕竟他一为臣的兄长实在不该掺和这种敏感话题。 好在这时殿门被两个身强体壮的小黄门轻轻推开,随即走出一脸倦容的宦官令。 「各位殿下,公卿,陛下有请。」宦官令在看见刘瑞后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毕恭毕敬地让开一条路。 刘瑞沖其点了点头,进去后隐晦打量上头的神情,只见刘启撑着病体但情绪稳定,而窦太后则是眉头紧缩,似乎实在但有什么。相较之下,薄皇后则是实打实的小女人家,已经在那儿抬袖掩泪。 众人想拱手拜时,上座的刘启抬了下手,示意他们免了虚礼。 「把朕面前的桌案抬走,尔等都上前听诏。」皇帝病重,但其余威尚在。而且人在濒死时总会做出意外之举,所以众人愈发小心,生怕因此惹怒皇帝。 「太医令已告知于朕,说是朕的天命已至,也就是在这几日……」 「胡说。」刘启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窦太后便厉声斥责道:「吾儿才四十来岁,怎会,怎会……」想起先帝的窦太后已说不下去,只得闭目掩盖泪水。 白髮人送黑髮人。 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此。 而和比窦太后悲痛稍浅的是刘启的儿子与诸位近臣。 鲁王刘越与赵王刘寄姑且不谈。就说那些比刘瑞年长的儿子都生于北宫,多少体会过来自刘启的父爱。再者,残酷的阿父终究是阿父,再温柔的兄弟还是兄弟。 而对近臣,尤其不是保皇党的近臣而言,皇帝一死,他们也该极有眼色地告老还乡了。 年过六十的也就罢了,要是搁上四十出头的,那才叫令人心塞。 「我的儿啊!你可不能扔下阿母独自离去。」受不了丧子之痛的窦太后擦干眼泪,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弃母而去,这可是大不孝,大不孝啊!」 「儿臣知道,儿臣知道……」刘启的眼里满是复杂,但还是在胃痛的提醒下继续下令:「朕之太子瑞,居于嫡室,德行出众。先帝与太皇太后爱之怜之。居北宫而忧其民,处长乐而孝其君。故朕去后,由太子瑞承袭宗庙,继承大统。」 难得说了一大段话的刘启捂着胸口喘了一会儿,腹部的绞痛与涌上喉头的噁心感让他差点晕过去。 宦官令见状,轻车熟路地替其缓和,然后热了一碗药茶端给皇帝。 刘启就着宦官令的手抿了几口,觉得自己活着还真不如死了。 窦太后心疼地抚着儿子的手背,小声劝道:「孤看你气色不好,要不先回去歇会儿?」 「不必了。儿臣本就整日整日地难受,生怕自己一睡不醒,索性趁着脑子清楚,舌头利索,便把要说的都一一说了,省得日后又生事端。」窦太后不提倒好,一提便让刘启提起萎靡不正的精神,继续说道:「朕无上天垂怜,得位不过十数年,较之先帝少活三年。论开疆拓土之功不及高祖,论休养生息之德不及先帝。故朕死后,谥字追封可择中庸之词。」 提起自己的死后大事,刘启的脸上有了人气,但还是以虚弱的姿态道:「朕知道功过理应后人评价,尔等就当这是朕的胡言乱语,不必将其放在心上。」 第339页 话虽此,可是当着刘瑞的面,谁敢真的忘掉这话。而且皇帝提到谥字追封时并未提到窦太后和薄皇后,难道二人…… 想想之前皇帝要其进去私聊的场景,所有人都瞳孔地震地低下脑袋,生怕泄露真实情绪。 而和朝臣相比,皇子们的心情更为苦涩。 原以为阿父去了,还有大母为其做主。可照刘启临终前的态度,窦太后是指望不上了,所以他们日后得看刘瑞的脸色过活。 至于刘瑞…… 不少人都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得罪过刘瑞,而这之中以刘彭祖为最。毕竟他是唯一骂过刘瑞的皇子,如今正瑟瑟发抖地思考弟弟会不会在刘启死后,让他留下与刘荣作伴。 刘荣那是情势逼人,根本没与刘瑞产生正面冲突。 而刘彭祖…… 想想皇帝的二愣子兄弟都是什么下场,刘彭祖差点痛哭流涕——他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刘瑞那小子不会真的磨搓死他吧! 此时的刘彭祖并不清楚皇帝的小心眼有多可怕。 呵!你不是喜欢阴人,喜欢折腾关中送过去的两千石大臣吗?没问题,他给你个不好收拾的大臣,看你与其如何消耗。 想想已经七八十岁高龄的张恢。 想想已经功成名就的秩侯薄戎奴。 相信有这正值的晁错恩师与老老实实了一辈子的国公爷在,刘彭祖就是给其泼粪也难服悠悠之口。 况且二位都是老成精的狐狸,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没见过。 就凭刘彭祖那三脚猫的功夫,别说是给二位下饭,就是做开胃菜都不太够格。相信有这过于跳脱的兄弟打样,刘瑞的好兄长们也会变得愈加安分。 第207章 「古人云,二十及冠可成家。」刘启撑着羸弱的身子看向刘瑞,目光里既有担忧,也有欣慰:「太子今年虚岁十九,提前办及冠礼也未尝不可……」 刘启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薄窦外戚,生怕他们拿着「规矩「反对太子提前及冠,从而留出太后摄政的空隙。 然而令他有些失望的是,薄窦两家属于那种有人喊一嗓子才跟上几句的谨慎人物。 能被刘启叫过来的都是心腹,自然不想外戚出面掺和一脚。 而在诸子百家里最守礼的儒家都是宁可让中庸的皇帝上,也不希望外戚过来李代桃僵,所以这些程序上的小问题还是悄悄忽略吧! 「朕的身体已坚持不了多少时日,所以趁着朕还留了一口气,明日就给太子举行及冠礼吧!」刘启的话音刚落,窦太后便一脸担忧道:「启儿,你这身子哪能折腾,不如交给梁王或是红侯。」 「不。」刘启知道窦太后是好意而非别有用意,但是为了刘瑞的未来,他还是得撑着身子亲自来:「他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所以得由朕来加冠。」 窦太后的嘴唇蠕动了下,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倒是担任奉常一职的卫绾问道:「陛下,时间紧迫,太子的加官礼也来不及打造新的器皿,所以还请陛下允许臣用旧器。」 「可。」刘启还没抽风到在特殊时刻为难官员,所以突然和颜悦色道:「你尽管去做,反正只要流程到位了,总不会有心大的会说太子未及弱冠之龄。」 刘启虽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这话,但那冷得令人发颤的眼神还是在一定程度上震慑了蠢蠢欲动的人,同时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别想了。 他既敢冒礼法让太子提前加冠,就能保证太子登基立刻亲政。 「诺。」卫绾知道刘启所忧,行礼后与少府令石奋对视一眼,打算晚上好好聊聊及冠礼的事。 安排完儿子的及冠礼与继位大事后,刘启又看向那些还能维持表面镇定的老臣,苦笑道:「太子年少,日后就拜託尔等悉心辅佐,使我大汉……完成高祖的未了之愿,但也莫要为此弄得分崩离析,最后落得嬴秦下场。」 听了这话,受过两代皇帝恩情的忠臣都红了眼眶,强忍悲痛道:「臣定不负陛下所託,为大汉肝脑涂地。」 听到臣子如此保证,刘启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然后借着升起来的劲头向申屠嘉颔首道:「故安侯为五朝老人,就算是朕对不住您,还望您……撑起身子照看太子,莫使太子入了歧途。」 已经送走三任皇帝加开国皇后的申屠嘉想起先帝临终时的嘱託,一时间竟难以分辨眼前人是先帝还是刘启,眼睛更是盈满泪水:「上天待先帝与陛下何其不公啊……」 当然,真要讨论公不公的问题,估计明代的仁宣父子更有话语权。 文景之治后来的是与始皇并列的汉武帝,而仁宣之后来的是让大明头皮发麻的叫门天子。 默…… 老朱家的祖宗欣赏刘邦,治天下时也是以汉唐为榜样。结果他的运气别说是跟老刘家,就遗传力也比刘邦差了一截,第五代就出了一个旷古绝今的「人物」。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至少在这一刻,刘启是感激申屠嘉这根定海神针还活着,还能帮他镇住场面:「朕少时曾有不当不言,不能理解故安侯的苦心,还望公能接受朕的道歉。」 「陛下何至于此啊!」可怜申屠嘉一年近九十的老人,竟是吓得起身拜道:「人臣面刺君之过而抵冒犯之罪……」 想起一直迁就他的先帝,以及高祖晚年时的勛贵待遇,幸能活到这把年纪,还给两任皇帝当了丞相的申屠嘉声音哽咽:「君臣有别,人臣哪得君王的道歉。」 第340页 这话不仅「感动」了刘启,更是让在场的许多人,包括刘德这样的书生都眼泪汪汪。 得此忠臣,和其之幸。 然而看得更远的刘瑞却是感到很不对劲。 这莫名其妙的氛围,这莫名其妙的的谈话内容。 灵光一闪的刘瑞差点抑扬顿挫地:「啊~」出声。 难怪他说这么眼熟,原来是《三国演义》里的刘备託孤改成更适合西汉体质的古早版。 这么一想,他对申屠嘉的感官更为复杂,同时也怕对方真的听进去了,然后拼着九十的骨头忠言逆耳。 想想都令人头皮发麻。 「御史大夫陶青升左丞相,随右丞相申屠嘉一同辅助新帝。」 「除此外,内史晁错升御史大夫。」 「柏至侯许昌任内史,同时令李广出任长信卫尉。「 如果说前几道任命都在意料之内,那么李广的官復原职无疑是让众人差点崩了表情。 那可是李广欸! 因为治军不严差点把太子坑了的李广,陛下居然不计前嫌地让其官復原职。 几乎是下意识间,众人看向闷不做声的太子,而在此时,刘启也姗姗宣布了诸皇子们最关心的问题:「朕驾崩后,可循先帝的旧历,许宫中无所出的女子领钱归家,年长且无大过的黄门离宫守陵,领一份俸禄安度晚年。」 除了几个生养过的高级嫔妃外,刘启对宠幸过的其她女人没啥印象。其中更有露水情缘被困深宫十一二年,最后还是看不下去的薄皇后提了一嘴,便将这些女子归为可以出宫的家人子例:「至于有皇子的嫔妃,也不好与新帝的子嗣(过了七岁但没封王的皇子会暂住长乐宫)挤在一处,所以由戚里的各家接回奉养,替朕奉于阿母身边。」 这是要让有子的嫔妃留下当人质的意思。 毫无疑问,刘启的话让年长的儿子们都白了脸色。最受宠的江都王刘非更是双手握拳,努力不让情绪外露。 「临江王刘荣虽已过继,但是因为彻查绛侯时候扯出皇陵失窃的问题,所以朕想留下临江王为朕守陵,也算是安祖先们的心。」 于公而言,皇帝要求藩王留京守陵没啥问题。 于私而言,宗主要求小宗管理墓地也没问题。 然而因为这事发生在刘荣身上,所以众人看他的表情不免带了丝同情。 第208章 面对众人相当隐晦的打量,刘荣倒是情绪为稳定,甚至有种「终于结束了」的放松感。虽然这么说十分刻薄,但是对于疲惫不堪的刘荣而言,阿父的去世兴许是件好事。 「能为陛下效劳是臣的荣耀。」已经不再称唿「父皇」的刘荣恭敬像尊泥偶。 刘启为此难得打量忽略已久的大儿子,眼神也就停留了几秒便悄悄挪开:「临江王忠厚纯孝,太子不可怠慢于他。」 「诺。」刘瑞顺势看了刘荣。后者朝向皇帝的拱手转向刘瑞,谦卑的让人难以想像这是皇帝的长子——一度宠成北宫珍宝的长子。 刘启并不在意殿内的诡异气氛,但是在简单安排完自己的后事后,他的精神已萎靡到难以置信的地步:「太子留下,余者回去。」 说罢便看向皇后,和颜悦色道:「朕不在后,母后与太皇太后就要託付给你了。」 「诺。」薄皇后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刘启,终究还是啥都没说地离开了。 而待殿内终于安静后,刘启拍拍改成软榻的座位,轻声道:「坐到朕身边来。」 「诺。」 宦官令将刘启面前的桌案挪开,免得太子卡在床榻与桌案之间。 「时至今日,朕与你也没空说些父慈子孝的废话。」刘启在刘瑞坐下的那刻勐地捉住儿子的手,一次一顿道:「为臣者可以犯错,为储君者也可犯错,但是只有皇帝……」 「只有皇帝是不能犯错的。」 「即使是犯错,也得保证这个错误有人兜底,不会颠覆大汉王朝。」刘启想到年轻时的自己,顿时有些挂不住脸:「莫要像你阿父这般差点酿成大祸。」 刘启在当太子时就想给宗室一点震撼,所以找了崇拜商鞅,为此准备大削特削的晁错。然而因为一系列的差错,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废燕太子刘定国和楚废王刘戊就人憎狗嫌到即使是刘濞也不想与之为伍。 现在想来,刘启不免浑身发冷。 若是他真的一意孤行,非要与只是没有自立门户的藩王闹得不死不休——就算齐王一系与淮南王一系各个都是人才,但是只要燕赵楚吴连成一线,关中也是吃不了兜着走。搞不好还再次引得匈奴南下,最后落得个国破身死,遗臭万年的下场。 如果说刘启只是浑身发冷,那「死里逃生」的晁错就是差点给刘瑞跪下。 感谢太子为着申屠嘉来威胁他。 感谢太子让他去扳王氏姐妹,最后扯出废燕太子刘定国的破事。 早在晁错当上内史,决定削藩时,他的阿父就与儿子爆发了从未有过的争执,甚至说出:「你要是削藩,乃公就带着全家自杀。」狠话。 也是这时,晁错为了搞死申屠嘉而凿高庙,从而像多米诺骨牌那样把废燕太子刘定国和楚废王刘戊顺利成章地带走。 这两位死后,晁错还想扩大战果,结果发现太子不知何时开始接触儒家,扶持墨家,试图培养其它学派平衡黄老家和法家的势力。 第341页 这一操作秀得晁错头皮发麻——靠!劳资拼死拼活的不就是为了青史留名,实现法家的口碑逆转? 结果太子直接去刨法家的根,准备重演黄老家躺赢的旧事。 更气的是,晁错的能力比不上李斯,而刘启和先帝也是吸取了秦始皇的教训,在立储一事上还算传统,所以晁错想行赵高之事是不可能了。 既然没法换个太子,那就只能在太子身上多下功夫。 而太子…… 不到十岁就敢坑九卿替他解决宫妃的刘瑞:你看我是好忽悠的吗? 所以说,刘瑞真是晁错的贵人,刘启的孝子,以一己之力让执意削藩的暂时搁置了风风火火的行为,转而搞起钝刀子割肉的模式。 即便最后刘濞反了,但是跟歷史上的七王之乱相比,不仅是参与人数不及原版,其杀伤力也减了一半。 最重要的是,刘启与晁错的口碑没有像原史那样一落千丈。毕竟刘濞反前不干人事,搞得吴国怨声载道。而刘启也已没提削藩,而是在宗室子弟接连犯法后决定加强对藩王的控制,以让宗室子弟约束言行,莫要仗着身份去做欺男霸女的事。这一道德制高点不仅秀麻了黔首,更是让藩王勛贵都无话可说——毕竟人家最先开刀的是梁王。就这大义灭亲的态度,哪怕刘启登基时口碑不佳,也在处死残害黔首的侄儿弟媳后迎来飙升。 所以说刘瑞是晁错的贵人,刘启的孝子那是一点儿没错。 「皇帝曾自称为『寡人』。」刘启按住儿子的肩膀,语气变得愈发严厉:「坐上这个位子后,你的权力便是最大的罪过。」 「所有人会有求于你。」 「所有人会隐瞒与你。」 「更是有人想架空你的权力,让你在不知不觉中沦为空壳。」 「所以太子……」刘启附身压低声音道:「你做好成为孤家寡人的准备了吗?」 刘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与刘启对视后缓缓说道:「庸主登基,莫过于雏儿抱金于闹市。」 「你能明白就好。」刘启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你阿母貌似是个安分的女人,可知人知面不知心,难免会像太后那样在儿子登基后判若两人。而薄家又是烂泥扶不上墙的鬼德行。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你不可因血缘孝道重视薄氏。必要得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诺。」 「还有太后……」刘启知道薄姬肯定撑不了几年,而窦家的情况比薄家更早——因为水平参差不齐的更容易心大,况且还有窦婴这个有点麻烦的人才:「朕给窦婴留了未在尚书署备本的保命诏书,必要时可藉此除掉窦氏满门。」 如果说薄家跟刘启的关系远了一层,那他对窦家可是真真真正的不留情面啊! 「儿子谢阿父为我思虑自己。」刘瑞的心情相当复杂,同时也更直接地看到坐上皇位的人会变成怎样的怪物。 可是就继承人的角度来看,刘启做完了皇帝该做的一切,也没有因大限将至而求仙问道。 相反,他比一些贤君圣主都要体面,完全称得上皇室教育下的完美学生。 第209章 「另外,服务于朕的密探会联繫你,效忠你,但你不能照单全收。」刘启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造型奇特的虎符,叮嘱道:「即便是能收復其心,你也要在里面安插自己人。」 「记住,皇帝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尤其是些近臣近侍……」刘启虽给伺候他的宫婢安排了退路,但却希望刘瑞提防这些小臣:「他们是最有可能取你性命的存在,所以要把带刺的枷锁伪装成的赏赐套在他们的脖子上。」 「儿子明白。」刘瑞想起忠心耿耿的李三,心中也是微微一颤。 其实不必刘启多说,刘瑞也把李三的「死穴」握在手里,「逼着」李三心悦诚服,亲自将身家荣耀都繫于刘瑞身上。 别看宫斗剧里演得像是皇帝身边的人都没有烦恼,轻而易举地就被女主感化。事实上,皇帝,尤其是实权皇帝的身边人是最难被策反的。 因为……还有比皇帝更大的靠山吗? 没有。 也正因此,身边人的背叛才是最可怕,最猝不及防的。 正如周仁至于刘启,那可真是老来遇上刻骨铭心,足以让记仇的刘启带到地下继续折腾已死的周仁。 「朕也只是帮你到这儿了,剩下的路得自己摸索了。」精力消退的刘启疲惫道:「下去吧!朕要休息了。」 「诺。」明天要加冠,手里有虎符的刘瑞走到门口时神差鬼使地回望了眼。也不知是父子间心有灵犀还是帝王的直觉过于敏锐,总之在刘瑞回望时,刘启突然开口道:「汉室就交给你了。」 「瑞儿。」 「一定要当个好皇帝啊!」 当个比你阿父,大父更争气的皇帝。 刘瑞转身行了大礼,额头磕在光洁的地板之上,心里却是敲响了警钟。 ………… 民间举行及冠礼要 择吉斋戒,沐浴更衣。除冠者外还设主人两人,正宾一人,贊者一人,有司三人,客人若干。而且在冠礼前要开庙祭祀,供奉及冠的一干物品已保后人顺遂。 太子的及冠礼自然是比民间更长,准备期也非同小可,所以把这般大事压缩在一日之内,需要三个九卿部门体验啥叫赶死线,同时也把刘瑞这个当事人折腾得够呛——没办法,及冠前要开庙祭祀,而为强调太子及冠的合理性,有些步骤是不能省的,这也导致刘瑞和九卿的属官一样两夜未眠。 第342页 毕竟他是北宫的顶樑柱,从上林苑回来后要安抚下属,听人报告,然后思考如何收服老爹的密探并安插心腹。而在他把手头的事情忙完后,奉常的人也送来衣物,催促太子天不亮就赶去祭祀,然后找家驿站换上及冠的礼服,参加下午的及冠礼。 老实说,这么一趟下来,不管是年轻力壮的刘瑞还是随行的人都差点虚脱,但也只在驿站歇了三分之一个时辰便继续赶场。 「陛下,太子到了。」刘启已经虚到回暖的季节都要裹上厚厚的大氅,然后要求守夜的宫婢燃气炉子,避免他被生生冻醒。 刘瑞的车架距离上林苑还有一里时,刘启的殿里就已接到太子快到的消息。 假寐的刘启从床榻上挣扎起来,任由宫婢为其换上正宾的衣物,起身嘆道:「走吧!」 去给太子完成准备亲政的最后一步。 「诺。」宦官令将刘启扶上可进屋内的两人轿,然后安排守在殿外的黄门拉起帷帐,避免皇帝吹到冷风。 「陛下到~」 等候已久的臣子向刘启行礼。 看着下方的脑袋跟太阳花似的随着他的位置偏移,刘启的心里也升起一股被迫放弃天下大权的悲哀,终于明白始皇为何求仙问道,高祖死前为何难安。 「开始吧!」因为刘启虚弱至此,所以他在轿子落地也也没起身或是换个更体面的主座,搁在一众站着的长辈里那叫一个格格不入。 即使是赶出来的及冠礼,但在重要人物的选择上也是毫不马虎。由楚元王的两个儿子担任主人,皇帝本人担任正宾,梁王刘武担任贊者,而刘瑞的异母兄弟刘德,刘武,以及刘寄担任托冠的有司,眼里的哀伤与复杂令人咂舌。 同是刘启的儿子,太子是心肝宝贝,他们是后爹养的。不过这三位还算得宠的皇子,要是看看不得宠的是什么待遇,兴许就会产生一丝阿q精神。 刘武净手后于西阶就位,刘瑞在场地中间向观礼的宾客行揖礼,然后跪坐冠者席上。由刘武为其束髮,刘启在主人(这里指年长的亲属)的陪同下净手就位,开始加冠。 这之间,刘瑞向不同的人拜了三次,接着完成置醴,醮子,聆听的流程后向参与者揖谢,这才算是礼成。 「瞻彼旱麓,榛楛济济。有志之子,干禄岂弟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有志之子,遐不得心?」刘启在礼成后挣扎着向在场的宾客举手,看得三个充当有司的儿子愈发苦涩。 「日后请诸位辅助太子,莫让荧惑现于汉室。」 「臣等铭记陛下嘱託,不负陛下栽培之恩。」 不管这些宾客是否言行如一,但是刘启已经做完他能做的一切,所以在强撑着回殿后,宦官令发现刘启的体温骤然升高,整个人更是阳气泄露般虚得不行。 「陛下?」慌忙之下,宦官令条件反射的想叫太医令,但却对上刘启的杀人目光。 是啊!今天是太子的及冠礼,要是传出刘启不好的消息,那不是给刘瑞的名声埋大雷吗? 这么一想,宦官令便冷静下来,看向皇帝的眼神也染上一份心疼。 「给朕熬一剂勐药吧!」宦官令曾在永巷干活,亲手审问过不少硬骨头,所以知道如何吊住濒死之人的性命。 刘启灌下一碗勐药后又吐了半碗,硬是撑到及冠礼后的第五日才迴光返照地召来群臣,安排完新帝登基的兵力调动才陷入昏迷,直到第六日晚上在诸子的陪伴下咽下人间的最后一口气。 得年四十有四,谥号孝景,葬于阳陵。 第210章 刘启的去世所造成的震撼不及已故的高祖,高后,文帝,乃至在汉家显得不尴不尬的惠帝,但对关中的黔首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不少人在听到噩耗的第一时间就泪流满面,尤其是上林苑的黔首与南北两军,他们是先帝仁政的直接受益者,所以也是哭得最狠的群体。 尤其是些上了年纪的上林苑老农。他们受过刘启阿父的恩惠,然后看着刘启从暴躁的太子成长为一代贤君,所以带着「自家人」的滤镜唏嘘道:「天不作美啊!。」 高祖以亭长之身起家,打了十几年的仗也活了六十有二。文帝不受先帝宠爱,但也是在高祖登基后出身的,过得再差也是皇子之身,藩王之尊。可即便如此,却是比高祖少活十五年。 而刘启更惨,四十四岁就去世了,还不如幼时顶着皇子名头,但却过得紧巴巴的文帝。 也正因此,荣升为太皇太后的窦太后在得知噩耗的那一刻就晕了过去,醒后也是搂着过来照顾她的馆陶大长公主痛哭不已:「孤的启儿……孤的皇帝……」 「他才四十出头啊!老天为何如此残忍,让孤儿时丧父,中年丧夫,晚来丧子……」太皇太后捶着胸口后悔不已,搞得原本没那么悲痛的馆陶大长公主都不由自主地想起幼时姐弟相依的场景。 那时文帝还没册立他们的阿母为后,而刘启又是庶长子,身份敏感,所以先帝不好优待于他。 而馆陶大长公主就没那么多限制了。 她是文帝的第一个女儿,长得讨喜又不会引得吕氏妒忌,所以文帝打着疼女儿的藉口给窦氏母子不少好处。也正因此,刘启对这馆陶长公主无比包容,一直记得对方曾在弟弟遭到吕氏王子的欺负时挺身而出,把代王子间的冲突胡搅蛮缠成兄长对妹妹的欺负。 第343页 「阿启真是太过分了。」馆陶大长公主一边为太皇太后拭泪,一面哭道:「他怎么能扔下我们自己去了。」 亲弟弟与亲侄子终究是不同的。 刘瑞虽然照例安排奉常的人给薄姬,太皇太后,薄太后与馆陶大长公主进行加封,但是跟刘启登基时的大张旗鼓相比,刘瑞显得很没诚意,甚至没像已成先帝的刘启那样赏田赏地,给长辈们做足面子。 心情平復的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十分贊同女儿的话:「谁说不是呢!」 虽然知道馆陶大长公主的难过点与她不同,可是除了这个女儿,她没有别人可以诉说伤痛。 刘启生前并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可是当他真的离开了,太皇太后才想起刘启的好,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至于刘启而言绝对称得上令人头疼。 无论是对梁王的无条件偏爱还是想让皇帝施恩于窦家的事,至于刘启而言都是踩在他的死穴上。也就是汉家打出以孝治国的头号,否则依照先秦的作风,绝对干得出灭了舅舅一家和囚禁阿母的事,哪像刘启这样不厌其烦地进行敲打,最后还是为给刘瑞清除障碍而痛恨狠手,但也办的十分提案,没让阿母与窦家的名誉受损过大。 「皇帝呢?他还在先帝守灵?」哭完儿子的太皇太后想起准备登上皇位的刘启2.0,不免感到心里打鼓:「如今正是多事之春,他总不能守着先帝过一辈子吧!」 「谁说不是呢!」太皇太后对刘瑞只是不熟的尴尬,而馆陶大长公主对之子则是彻彻底底的恐惧。 是的,你没看错,是恐惧。 毕竟她曾干了什么可是去年的事啊!之后虽然「放血」获得刘瑞原谅,但是里头有没有刘启的隐晦暗示,有没有刘瑞的不得已而为之。馆陶大长公主心里有数,刘瑞的心里也有数。 和太皇太后突如其来的恐惧一样,刘启活着时,馆陶大长公主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刘启死后…… 越想越惊悚的馆陶大长公主欲哭无泪道:「他怎么就……这么快地去了。」好歹再熬几年,至少让太子淡忘他们间的龌龊的啊! 而跟长寿殿里的母女痛哭相比,长信殿里足以称得上静悄悄。 薄姬的状况之糟与刘启只在伯仲间,早就不是神仙丹能拉回来的程度,所以跟上林苑的离宫一样,长信宫里也是笼罩着不安与死气。不仅是往来的宫婢,就连一直照顾薄姬的薄太后都步子轻的快要飘起,内心也是苦恼着如何告之刘启驾崩的消息。 「太上太皇太后的状态如何?」薄太后看过薄姬后召来宫里的老黄门小声问道:「还是一日里有大半日都昏睡不醒吗?」 「嗯!」相较于先帝的宫婢,薄姬的宫婢里最年轻的也四十好几,搁在这里早就是做来世打算的人,所以对未来称得上十分佛系。 「是吗?」薄太后的脸上满是担忧:「孤可怎么开口啊!」 如果说太皇太后是惨,那太上太皇太后是惨上加惨——因为她在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而且还是两次),晚年丧子后又增加了送走孙子的成就。 如果不是刘瑞正在处理丧事,太皇太后与太上太皇太后因梁王一事早就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薄太后也不会被人赶鸭子上场地过来传话。 「是皇后吗?」薄姬虽然正在病中,但是她也极易被人吵醒:「宫里出事了吗?」 「这……」薄太后求助似地看向一旁的老黄门,后者也是突然来了惊世之语:「太上太皇太后,您现在该称这位为太后了。」 薄姬露出困惑的表情,但也在反应过来后脸色平静道:「是吗?先帝的身体竟没熬过孤这活得只剩骨头的糟老婆子。」 平日里的老黄门肯定会说「您这事儿哪儿的话」,然后说些讨喜的俏皮话。可是先帝刚刚去世,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拜道:「还请太上太皇太后节哀。」 「节哀?」薄姬笑着泪流满面:「孤都已经哀不出来了,还能节谁的哀。」 薄太后没有回话,只是陪在薄姬身边等她好过。 已经有了皇帝之名的刘瑞在刘启的的灵堂里公布了先帝的遗诏,毫无争议地继位后便一直守在先帝的梓宫前。期间虽有薄太后和北宫的官吏过来劝说,但是皇帝只在休息时短暂地离开会儿,其余时间还是在这儿继续守着。 刘瑞此行无疑得到宫内外的赞扬。 对于幼时已经有过强撑的操作的刘瑞而言,这样不仅能为自己争个孝顺的头衔,更是能借灵堂净地避开那些烦人的「蚊子」。 「先帝一去,这宫里宫外除了先帝的家眷与近臣,竟无几人感到悲伤。」荣升夫人的卫穆儿给刘瑞送饭时悄悄说道:「您是清闲了,但北宫……」 卫穆儿拖了个长音,转而说道:「现在该称原北宫的官员们可是忙得脚不沾地啊!」 先帝登基时立刻封了太子家令为晁错,舍人周仁为郎中令。而到刘瑞时,虽不能让二十出头,撑死也就虚岁三十的北宫属官当上九卿,但是将其安插在九卿的麾下分摊权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更别提在周丘主导的遇刺案里,不好控制的官吏要么如周仁,周亚夫般体面地自裁,要么就是承下刘瑞的不杀之恩,日后必须战战兢兢地为他效力。 「我收到太后的消息,说是太上太皇太后已经知道先帝去世的消息。」卫穆儿在灵堂旁的宫殿里看着刘瑞与其说是喝粥,不如说是心不在焉地把菜粥搅成520,于是为其夹了一块腌萝蔔:「太上太皇太后大为悲痛,而太皇太后则是与馆陶大长公主哭了许久,然后说是想在先帝的丧期结束后搬到甘泉宫安度晚年。」 第344页 「甘泉宫?」刘瑞终于停下勺子,若有所思道:「她竟愿意离开长乐宫?」离开这个太后政治的中心。 「约莫是先帝临终前与太皇太后说了什么,才会令太皇太后退让至此。」卫穆儿知道刘瑞是个不好对付的,但是跟城府极深的先帝相比,还是有着不小差距。至于那位白莲派的开山文帝,那就更不必说了。能把包括陈午在内的秦末人才耍的团团转的能是一般人吗? 纵使刘瑞只在文帝膝下呆过几年,但也明白文帝之能,只要习得五成,不说是像嘉靖那般善弄权术,但也足够执掌朝政。 「太皇太后既然想离开这个伤心地,那就令人赶紧收拾出甘泉宫吧!」刘瑞的鼻尖一酸,心里更是五味杂陈:「母后柔弱,并不喜欢摆弄权术。」 「宫里有三位太后,母后的资歷最浅,所以朕本打算让太后搬去甘泉宫,也好让她享享清福。」 卫穆儿垂下眼帘,明白刘瑞这是想把薄太后一没有权力欲望的女人摘出权力的中心,避免给薄家带来「他们又行」的错觉,从而逼得刘瑞得像先帝说得那样对薄家动手:「宫里如今乱成一团,太后不如暂住椒房,也好方便交接宫务。」 「既然如此,那就让秩侯隐退吧!」想起某个讨厌的兄长,刘瑞笑道:「七兄那个连自家人都折腾的性子正好需要谨慎稳重的舅公去管教一二。」 第211章 被先帝提拔为御史大夫的晁错无疑是三公九卿里最难过的那个。因为刘瑞的蝴蝶效应,没死的晁错对先帝只有提拔自己,保下自己的感恩。因此在先帝去世后,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协助处理先帝的葬仪,监督那些蠢蠢欲动的百官公卿。直至先帝的梓宫驶入阳陵,登基的皇帝终于见人后,他才有空假寐一下,结果梦及年轻时与先帝的往事,又是哭的捶胸顿足,数次晕厥。 张汤见了也是感触颇深,但是为了同门之谊,扶持之情也尽力劝导:「此正萤火欲动之时,御史大夫可不能悲痛至极,为此伤身。」 话虽如此,可张汤明白要是自己坐到晁错的位子上兴许比晁错哭得更狠——毕竟先帝是真的重用他,信任他。如商君遇秦孝公,申不害遇韩昭侯。这对法家子弟……亦或是说诸子百家而言无疑是莫大的幸运。 如若刘瑞待张汤有先帝待晁错之一二,那张汤便此生无憾。 好在晁错只是难过,并未因此失了理智,所以在张汤说完场面话后挥挥手,哑着嗓子道:「直接说事吧?」 「陛下有意加封张公(张恢)为广川王太傅。」 「广川王太傅?」晁错被张汤透露的消息给整不会了:「陛下何故给广川王赐太傅?」 要是给还未及冠的赵王鲁王赐太傅倒没什么令人惊讶的,但是给广川王刘彭祖赐太傅…… 「陛下跟广川王有怨?」不怪晁错这么想,而是汉家的皇帝要整谁都会习惯性地插人去噁心对方。 太傅者,辅弼以教国君。 合着陛下是连装都不装,直截了当地表示广州王毫无教养,需要一位有德行的严厉老人过去教化。 「另外,陛下还让轵侯担任广川王国相,怕是对广川王的意见……不小啊!」张汤尽量用词委婉,但是二者都很明白皇帝已经不屑掩饰滔天的恶意:「老师那儿还请您多多费心。」 张恢一地位不低的法家子弟奉皇命辅佐广川王刘彭祖,自然不能两手空空的去,自是得由关中配上一个团队。 「这是自然。」对于自己的老师,晁错也是不敢大意。只是皇帝卡在关中大洗牌的时刻送走张恢,顺带挪走数量不少的法家子弟…… 晁错不想过度联想,但是他的政客雷达还是感应到皇帝正以精妙的手段保持平衡,并且为此加上一众令人眼花的外衣。 张汤见晁错的表情有点不对,于是做出不知情的样子拱手道:「陛下登基还有许多杂事急待处理,下官就不再打扰御史大夫了。」 「善。」晁错对张汤这个北宫出来的法家子弟寄予厚望,所以将其送了一段便小声嘆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法家的未来就看长安市令能走多远了。」 是的,刘瑞登基后就算不能安插九卿,但也提拔了北宫的心腹,令其在九卿的部门下发光发热。 许是出于互相监督的考量,刘瑞没把张汤扔到廷尉麾下,而是任其为长安市令,维护关中的和平安稳。 说来也是命运开的小玩笑。 张汤的阿父曾官至长安市丞,也就是长安市令的左右手。所以在张汤接下皇帝的任命书后,张母也是感嘆天意,然后领着几个儿子去给先夫烧香,希望他在九泉之下保佑张汤。 「某定牢记御史大夫的嘱託,不负您的殷殷期待。」长安市令秩千石,与太子率更品级相当,但却是关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毕竟谁家要是出了什么事,长安市令能从急逮捕嫌疑之人。这也是刘瑞在为自己的安全不断加盾。 内有迁为郎中令的郦寄,外有担任长安市令的张汤。顺带加上先帝提拔的郅都掌握未央卫尉。 「九卿里现只剩下中尉一职没有着落。」先帝的梓宫向阳陵驶去的那日,南皮侯窦彭祖观察着百官的位次,与堂兄悄悄说道:「陛下有意让谁担任中尉一职?」 郦寄从中尉调为郎中令的消息着实是让尚冠里的勛贵们绷不住了。 第345页 能在陛下身边担任郎中的那都是家里有矿或祖辈就随高祖,文帝入关的人,自然看不起首鼠两端,背叛恩公的郦寄,所以对郦家也是明褒暗贬了好几年。 谁料人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所以那些嘲笑过郦寄的人就是……嗯!蛮尴尬的。 魏其侯窦婴没有回话,因为他已看出皇帝不会重用窦家人,更别提让窦家执掌兵权:「没有中尉,谁有资格执掌北军。」 过了许久,窦婴才扭头问道:「是被皇帝晁错推上来的傀儡左相?还是决定甘泉养老的太皇太后?」 窦婴不知郦寄为何心甘情愿地放下中尉之职,但是在他放弃对北军的控制后,皇帝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手了北军,设立八校尉以避免北军无人掌管:「日后无论谁当中尉,只怕都和太尉一样徒有管理北军的名义,但无调动北军的权力。」 说到这儿,窦婴也顺理成章的想起被先帝阉割的卫尉一职,所以也不难猜出刘瑞想干什么。 窦彭祖看出窦婴的表情不对,也是后悔自己为何聊起这事:「此时正值皇位交替的多事之春,就算是为顾全大局,你也别在这时去找陛下的不快。」 窦婴的眉头渐渐压平,竟也有种泄气的感觉:「我又何尝不知此时艰难,只是……」 瞧一眼前头的皇帝,窦婴也是愈发无力:「若能保证千秋万代都是明君,又何至于丞相辅政。」 「若能保证臣子忠心,又何至于田氏代齐,三家分晋。」窦彭祖顺口一接,露出一副憨厚的笑容:「我虽不如王孙(窦婴的字)聪慧,但也明白万事皆是有迹可循的。」 「堂兄的言论倒是令王孙豁然开朗。」窦婴一脸正色道:「不忠之臣,又何以要求君王贤德。」 只是如何保证臣子不生田氏之心,不行伊尹之事,还需找人细细谋划。 然而窦婴还未联繫大儒以修臣子规范,刘瑞就在登基后的第一朝会上提出要给先帝定庙乐。 「陛下,自古都是有功之祖,有德之宗才可定庙宇之乐舞,以祀圣人之在世之德。」作为先帝「唯一指定」的託孤大臣,因新帝登基而与陶青平分丞相之职的申屠嘉率先回道:「恕臣之直言,商汤六百年也仅有五位得以庙乐。而今大汉建国不足三百年,何以有三位君王获得庙乐?」 有申屠嘉开头,奉常卫绾也随即跟道:「右丞相说得有理,还请陛下莫要为难于臣,惹得民间议论纷纷。」 上座的刘瑞沉吟了会儿,慢条斯理道:「朕思孝道,知先帝治时抚黎庶,抑豪强。除奸佞之徒,分流民之田。虽不及高祖上马背以平天下,但也得东欧之地,于功于德都有建树。」 简而言之就是刘启做的很平均,比不上高祖文帝,但也算是两手都抓,两手都行的典例。 后世虽责刘启只是萧规曹随之帝,但是对黔首而言,不折腾的皇帝有时却是最好的皇帝。除去跟刘濞打了一仗外,刘启治下的黔首大都过得还不错。 相较于先帝在时处理过好几次叛乱,以至于南北两军休息不到两三年便要出门打仗,刘启的任期里真的算是非常和平,同时也极大提升了黔首们的满意度。 当然,仅凭这些也无法说服老臣同意庙乐之事,所以刘瑞继续加码道:「况且右丞相也说了,大汉建国也只有高祖文帝拥有庙乐。」 刘瑞的脸上适时露出苦涩之情,声音也随之透露出为难:「先帝以孝道为文帝上庙乐,朕身为先帝之子,若不给先帝上庙乐,后世将如何看待朕?」 末了,他还给人扣上帽子:「诸位是想后人去戳朕的嵴梁骨?骂朕不孝?」 刘瑞这话可太霸道了,毕竟那位篡汉的王莽就是凭孝道蒙蔽了众人的双眼,最后达成汉帝禅让的成就。 「况且先帝若无庙乐,那便是与惠帝一般的边缘先君。」刘瑞的表情里隐隐带了丝怒气,声音更是慢慢降低道:「先帝还没落魄到与惠帝相提并论吧!」 「还是说诸位想与诸吕并称?」那可是打你们自己的脸。 刘瑞在找死穴上还是有点天赋的,几句话就让中立的臣子产生动摇。 毕竟先帝若有庙乐,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是脸上有光,更有可能名垂青史。 「臣以为,先帝为文帝上庙乐为人子之孝,今陛下效先帝之行,也是足以留名青史,成就一对父慈子孝的佳话。」最先反应过来的晁错得出「先帝有庙乐=先帝的位子与功绩得以提高=他作为先帝一手提拔的臣子将有更大前程」的等式,于是站到刘瑞那边:「况且以先帝平息叛乱之功,授田流民之德,足以定庙乐以安在天之灵。」 站在后头的袁盎真想大骂「佞臣」。 然而在晁错冒头后,廷尉赵禹,内史许昌,以及南皮侯都一一跟上。 轵侯作为皇帝的舅公,外戚里的第一人更是想都不想地站到皇帝这边。 一时间,给先帝上庙乐的事从一面倒变成三七开,导致朝会出现僵局。 第212章 刘瑞作为挑起事端的人看着下方的臣子如东九市的小贩一样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在你来我往了好几个回合后逐渐演变成全武行和互问祖宗,最后还是维持朝会肃静的郎中斥道:「天子面前,岂容尔等如此放肆。」 这一吼令下方的官员们如梦初醒地拱手告罪。 第346页 刘瑞倒是没什么怒意,甚至还很宽容道:「诸卿为国事而争吵,又有何错?」 说罢还嘆了口气,满面愁容道:「朕为人子,为着先帝的后事,也只能委屈各位了。」 还以为刘瑞要停止折腾的朝臣们:「……」简而言之就是他们闹他们的,你这个皇帝绝不松口撒! 不知为何,伺候过先帝乃至文帝的老臣都有种胃疼的感觉。 这熟悉的作风。 这熟悉的柔中带刚。 你们姓刘的不折腾就活不下去了是吗? 如果刘启可以读到大臣们的内心话,那他一定毫不犹豫地表示:没错。朕就是这样的人。 然而没有堪称bug的读心术,刘瑞也能看出他们很想刀了自己——前提是弒君不犯法。 「除了给先帝定庙乐,孤还有一事要与诸位商议。」眼朝臣们也吵得差不多了,刘瑞终于放大招道:「昔伊尹辅成汤伐夏,去时以天子之礼,奉祀于商庙之间;而自商后,姜尚助武王翦商,封齐王而定太师之名,促成康之治。」 刘瑞继续观察臣子们的脸色,只见他们一头雾水,完全不知刘瑞提及伊尹姜尚要干什么? 难道是想招贤纳士? 那他直接开科举不就行了? 况且以皇帝的年纪也不需要太师辅助。 「如今待有功之臣既不可如伊尹那般以天子之礼下葬,又不能像姜尚那般得封王爵。」铺垫够的刘瑞终于揭开自己的真正目的,同时也在朝会乃至读书人里扔下一颗鱼雷:「故为纪念有功之臣,全仁孝忠义,以为天下学子做出榜样。今修《麒麟功臣录》,择吉日奉功臣录者配享太庙,以受汉家血食。」 轰…… 此话一出,不仅是年轻的大臣们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就连晁错,陶青,乃至歷六朝五帝的老臣都唿吸急促,面容通红。 配享太庙? 将功臣的牌位放到太庙里供后人乃至后世之君祭祀? 一想到那个场面,纵使是冷静的晁错也有眩晕之感。 汉家讲究事死如事生。 自周朝以后,臣子想如伊尹那般以天子之礼下葬,受皇室血食是绝无可能的。 除非…… 「臣斗胆请问陛下,这《麒麟功臣录》的评判标准是什么?」某个比较激动的臣子迫不及待道。 「自是在其仙逝后由朝会议其生前功绩,牌位座次,最后由君王决定是否列入《麒麟功臣录》,并且赐其配享太庙的待遇。」刘瑞说罢还压迫力十足地问道:「唯君上者可定臣子功绩。」 说到这儿,他的目光扫过下座的臣子,语气突然柔了下来,甚至带了丝调侃的意味:「诸位都是大汉的忠臣,总不会以臣子之身……强抬人进刘氏太庙里吧!」 这话可不是一般的诛心,同时也能从中听出不妙的意味。 皇帝怕是指桑骂槐地斥责他们在给先帝上庙乐的事上推三阻四,非要逞下硬臣之能。 毕竟这事可大可小。 若是皇帝非拿君臣之道强压他们,咬死他们不忠先帝,非要踩着先帝的名声为己抬轿,那么这场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大朝会便难以收尾,甚至造成皇帝罢免乃至隐晦赐死一批朝臣,才能掀过这一章的流血政治。 而这正是大朝会上的聪明人都不想看到的最坏情况。 所以刘瑞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 选一个吧! 是以朕唯马首是瞻后争取得个配享太庙的善终,还是被朕当场撕下老脸。 即便是有申屠嘉那样的老倔牛在,资歷老又位高权重的大臣们也很难跟上。 毕竟那可是太庙啊! 供奉着皇帝牌位的太庙。 若是能在太庙之侧谋个位子,死后享受皇室血食,那么至于他们的家族,子孙后代而言,无疑也是莫大的荣耀与政治资本。 而且是比「任子」还要长久的荫蔽。 当然,只是看上去如此。 毕竟跟实打实的「任子」相比,这种用于提高身价的「我xx配享太庙」并不意味着一家乃至一族能长长久久地吃到老本。 毕竟…… 刘瑞隐去唇边的笑容,绝不戳破臣子们的美梦。 皇帝有立有废。 功臣的牌位也是能从太庙里挪出来的。 甚至从负面影响的角度来看,臣子的牌位从太庙里挪出的侮辱性毫不亚于开棺戮尸。人们只会一边吃着达官贵人的瓜,一面感嘆这人到底做了什么,或是他的子孙后代造了什么孽才会让人撤下太庙的牌位。 「朕登基后的第一场大朝会自是要把先帝的后事都解决清楚,然后才能处理政事。」刘瑞也不急着逼他们表态,毕竟他的条件开后,还需一段发酵时间。 朝会结束后的刘瑞特意看了眼申屠嘉,思考这位老臣会不会一强到底,还是在子孙的劝说下放弃与皇帝为敌。 而这落到暗中观察的晁错眼里,便是皇帝无比戒备申屠嘉的证据。 「故安侯可别为此事得罪陛下啊!」晁错知道申屠嘉一向对他没好脸色,但是作为真真正正的保皇党,他还是对已经没有多大威胁的老丞相保佑善意,并且希望他能善终。 「到底都是一起共事的人吶!」年纪上来的晁错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若是连申屠嘉那样为大汉贡献一生的老臣都不得善终,那他这种闻名朝野的「佞臣」更是别想安宁。 第347页 「陛下啊!您可真是留了个不得了的人物。」伤感过后的晁错摇了摇头,不再去想申屠嘉的事,而是为十五日后的朝会做准备。 辞官后的袁盎倒是比小了一辈的窦婴还要精神。因为没有一担担的公务砸在身上,加上又有良田铺子供其生活,所以袁盎爱上垂钓,甚至在家挖了池塘用以满足业余爱好。 窦婴递帖找上门时,袁盎正将钓上的鱼儿放入盆中。他随意瞧了眼,只见一群肥头大耳的河鱼挤得难以游动,于是问道:「丝公若爱垂钓,何不去城外试试?况且在家钓鱼终究失了一份野趣。」 袁盎没有立即回话,而是甩出鱼竿回道:「别看丝的池子不大,所以鱼儿无处可逃。」 窦婴知道袁盎这是话里有话,但是除了这位老人,他也无处诉说苦闷:「丝公可知陛下所举?」 「有何不知?」袁盎一副「我还没老到耳聋眼瞎」的地步:「毕竟是体恤臣子的善举。不必王孙告之,尚冠里内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丝为公卿也有三十年了,虽不及左相德高望重,但也有些粗浅的眼力。」袁盎突然嘆气道:「皇帝的贤名不出三日就能传遍关中,成为天下津津乐道的美谈。」 说到这儿,袁盎终于看了眼窦婴,苦口婆心道:「你可别再这时去触尚冠里的霉头。」 窦婴可能并不在意,也不指望自己能够配享太庙,那时那些年纪上来的老臣却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所以会想讨好皇帝以藉此获得配享太庙的门票。 在此情况下,窦婴要是横插一脚,那可真是惹了众怒,没准会在下朝的路上被套麻袋。 「可是陛下……陛下这也太乱来了。」窦婴也知自己在这事上无疑是蚍蜉撼树……而且还没一丁点的好处。但是想到先帝赐予的报名诏书,想到后世可能对此大加批判,他又难以催眠自己别管这事,所以跑到袁盎这里寻求答案。 「王孙这样,倒是与辞官前的丝一模一样。」袁盎露出怀念的表情,然后点破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王孙以为这是皇帝拿配享太庙来换先帝的庙乐?」 「不。」 「他是在藉此树威。」 「藉此告诉所有的臣子,不管你之前侍奉的是谁,有多得先帝宠幸,你都得明白现在当家作主的是新君,可以掌控朝政走向的是新君。」 袁盎的突然脸色一沉,凑近并压低声音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先帝有没有庙乐并不重要。相反,皇帝能给先帝定庙乐,即使群臣激烈反对也无济于事的事实很重要。」袁盎知道窦婴是个聪明人,只是和曾经的他一样太骄傲了,容易被情绪佐佑,变得难以看清事实的真相。 「至于定庙号……」袁盎的嘴角弯了弯,眼里除了敬佩便是深深的恐惧:「你可当成陛下的赏赐,也可当成陛下的另一重警告。」 「记住,只有陛下能决定臣子是否配享太庙,所以你的荣耀繫于皇位上的那人,而臣子……」袁盎的眼神微微一黯,声音也随之低落道:「臣子的一生,不就是为光宗耀祖,青史留名吗?」 因此那位新登基的小皇帝可真狠啊! 以最温柔的方式确定自己的话语权,捏住朝臣,尤其是老臣们的死穴。 如此一来,即便是申屠嘉也无可奈何,只能找皇帝协商而不是召集众臣使其退步。 第213章 刘瑞在大朝会上的决议自然没与潜邸的大臣们商议,不过因为此事涉及先帝,又与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臣们息息相关,所以这些潜邸出来的青瓜蛋子们也不好插嘴,顶多是在皇帝拍板后帮着想个好听的谥号。 是的,你没听错。 刘瑞表示太庙都进了,总得给人做足面子吧!而且文人注重名声,科举里的名次排位至今都潜邸的官员有所影响,更别提这进入太庙,享受血食之事。 况且退一万步来说,太庙的位子就那么点大,摆前面的肯定胜过摆后面的,摆右边的也是胜过摆左边的。所以如何论功排次也是一门容易引起大范围争吵的学问。 最重要的是…… 「以往只有关内侯与彻侯有谥号,如今加了配享太庙的模式,就不必像以前那样为给文官加封而令他们上场混个军功。」刘瑞在等下次朝会时忙里偷闲与卫穆儿聊到:「军中倒是挺高兴的。」 「能不高兴吗?」卫穆儿就是护军之女,所以清楚文官武官的矛盾有多大。 秦时设立的护军为武官职,负责提拔军官,监督将领,调节军中的各大矛盾,所以得是背景很厚的军中老人才能镇住这群粗人。而在刘瑞登基前,唯一以文官之身当上护军的也就只有曲逆侯陈平,但陈平当上护军是为搞情报,而且还因没有战功而遭到军中的排斥。 陈平如此,那些不如陈平的文官亦是如此。 尤其是在货币超发的文景之时,为了削弱勛贵势力,彻查军中腐败,顺带给寒门清流们提提身价,有不少文官出任护军,其中就有郅都这样做的不错,两方通吃的神奇存在。 「话也不能这么说。」刘瑞知道卫穆儿的出身于制定她的模板让她下意识地偏袒武官,所以也是提醒她别过于偏心:「战场上的背靠背之情,可比同门十几年后互捅刀子要深刻的多。」 末了,刘瑞还目光幽幽地看着卫穆儿,幽幽道:「试想一下,与你父并肩作战十几年的世叔的儿子犯了错,其父拼着一张老脸求你放过,你能对此无动于衷吗?」 第348页 卫穆儿…… 刘瑞见状继续说道:「再说了,老战友大都是同乡的子弟兵或是同族。身为将领,你能不给同乡同族一个面子?」 这也是军队贪腐异常严重的另一原因——全是熟人好开道。 参考汉武帝时的公孙敬声借着卫霍两家与其父的关系坑了北军一千九百万钱,不仅刷新了贪腐的记录,更是坑的卫太子刘据和卫子夫在巫蛊之祸里没法获得军方支持,最后只能武装平民,造成卫家口碑暴跌。 之后担任「大汉代宗」的霍光之所以没给卫太子刘据平反,甚至建议汉宣帝认汉昭帝为大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民心这东西还是很重要的。 尤其是关中的民心。 毕竟真到危急存亡之秋时,皇帝能倚靠的也只有关中的黔首。 所以刘瑞必须确保自己不犯卫太子之错,将军心与民心掌握在手。 「陛下虽借配享太庙阻止外行人管内行的悲剧发生,但也不想军中形成互相包庇的硬壳。」卫穆儿闻弦歌而知雅意道:「您在设立八校尉时就有进行军中改革之心吧!」 「嗯!」刘瑞对此毫不掩饰:「一方面是为了安全,另一方面是减少腐败。」 「另外……」刘瑞竖起一根手指,意味深长道:「蹭军功的文官少了,就不用封那么多彻侯与关内侯。」 卫穆儿的身体一僵,随即向刘瑞投去难以置信的眼神:「所以您用几块木牌免了封爵赐邑?」 「话也别说的那么难听嘛!什么叫几块木牌?那是……」一时语塞的刘瑞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挪开视线道:「到底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况且对国家税收也有益处。」 「再说了,大汉给官员开的工资也不低,朕也是怕有了食邑就有世家,最后搞出为霸一方的事。」虽说一些有脑子的,懂得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彻侯明白不能把人逼得太紧,甚至会将食邑里的黔首按远近分为三六九等,以保自己不会变成刘濞那样的大聪明。可凡事都有万一,毕竟连皇家都有数不清的奇葩,更别提这天高皇帝远的彻侯。 当地官员都还遵循迴避政策呢!而且还有考核和任期,所以一些垃圾就算折腾黔首也折腾不了多少时日。 可彻侯不同。 虽然西汉的皇帝习惯性地给彻侯一点坐罪国除的震撼,但是在文景武帝时,封侯的速度却没有减缓,所以能一路风光到西汉末年的彻侯也不在少数。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刘瑞捂着胸口,硬是以男子之躯做出西施捧心的poss:「一想到自家的土地要被划走赏人,朕的心就抽抽地疼。」 看不懂的卫穆儿:「……算了,您开心就好。」 如果是朱八八站在卫穆儿的位子上,一定会与刘瑞有很多话题。 不过刘瑞的抠是有补偿的抠,而朱八八…… 洪武一朝的官员要是能到刘瑞麾下,兴许会哭终于过上正常日子吧! ……………… 十五日后的朝会上,刘瑞再提庙乐之事时,前殿的朝臣已无人反对,甚至拱手赞美道:「先帝御极十三年,抑豪强而抚民心,除奸佞而扩疆域(虽然只有浙江省的三分之一……还不到),论功议德,理定庙乐。」 「善。」上座的刘瑞瞥了眼申屠嘉,见老丞相没有反驳后便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喜之情:「那依卿等,该为先帝定什么样的庙号?」 「臣以为,此事该由诸博士引经据典,私下协议。」某个比较古板的臣子上前说道,谁料遭到刘瑞的斥责:「庙乐之事关乎国礼,岂能如夜间做贼般私下商议?如此,既是不尊重先帝,朕也枉称先帝之子。」 末了,竟是大发雷霆道:「朕刚继位,怎会有折腾忘恩负义之辈。」 「陛下息怒。」右丞相申屠嘉在高凳上拱手拜道:「朝会之上,还请陛下勿忘礼节,也算是给群臣留个颜面。」 若是让郎中将没眼色的臣子压了下去,那么他这作丞相的也没脸见人。 好在刘瑞气归气,倒还没有失了理智,甚至出言安抚道:「事关先帝,朕难免有些失态,因此让老丞相担忧了。」 申屠嘉也顺势松了口气,再次向皇帝一拜。而群臣则是越发信服申屠嘉的能力,感嘆若是没了这位,仅以小透明似的左相陶青,哪能压住皇帝的怒火。 奉常位上的卫绾已经手心冒汗,试图打量皇帝的脸色——因为那惹怒皇帝的臣子与儒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同门会干这种事情无非是像始皇封禅时的儒生那样藉机抬高博士的地位,从而抬高儒家的地位。然而这在皇帝眼里,却是对他权力的挑衅。 试问皇帝为何要定先帝庙乐?甚至不惜打开太庙也要完成此事?还不是借先帝的后事让朝臣们明白你们的上司是谁,所以别玩架空的那招。 有一说一,卫绾猜的也不算错,只是当上皇帝的刘瑞顺利继承了老刘家的美德——疑心病重,所以看谁都是一副想坑自己的模样。 能不气吗? 纵观歷史,在谥号上噁心人的例子还少吗? 王安石,宋神宗,明武宗都是非常出名的例子。 更别提给先帝定庙乐的事情还是刘瑞提出的,甚至为此闹了起来。 如果真让博士们私下拟定庙号,藉此坑了刘瑞一把,那这孝顺的名声的就要大打折扣,搞不好会青史留名。 第349页 一想到这儿,刘瑞原本消下去的怒意又蹭蹭上涨,甚至露出不符人设的阴狠笑容:给他挖坑是吧!好!既然要玩,那就给他全部下水,看谁玩的过谁。 「朕虽为帝,却也只是虚岁十九,于诸子大家而言不过一学生,于公卿元老而言不过一小儿。」有了计划的刘瑞开始挖坑道:「朕虽年轻气盛,但也听得进劝。」 刘瑞刻意咬重「听得见劝」,惹得下座熟知这位并不好惹的臣子脖子冒汗:「既然如此,那便由诸位帮朕想一合适的庙号吧!」 说罢,他还道德绑架道:「朕刚登基,朝会上应该无人未曾受过先帝的恩德,所以会替先帝想个合适的庙号以全知遇之恩。」 臣子们:「……」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微君之躬注,胡为乎泥中?」刘瑞见下方没有动静,故作遗憾地感嘆道:「朕阅《诗经》,品《干旄》时深有感触。」 「诸子注《经》,学识肯定远胜于朕。」阴阳够了的刘瑞转头向记录的史官命令道:「记下今日的庙号之论,令太史公修成名篇传于后世。」 冷汗直冒的史官:「……」 这是威胁,赤裸裸地威胁。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了。 谁在先帝的庙号讨论上不积极就是不忠于先帝,等着留下千古骂名。同样的,要是他们敢在先帝的庙号上耍心思,直接坑了要定庙号的刘瑞,那大家就一起挨骂吧! 不管是提议的还是没提议的,都得被后世狂戳嵴梁骨,直接导致一生白干。 第214章 比遇上一个难搞的皇帝更惨的事情是什么?是一连遇上三四个难搞的皇帝。 高祖如此,文帝如此,先帝与今上亦是如此。就连比较小透明的惠帝在摆烂前也有点手腕,奈何他脑子不是不够用,而是歪到十万八千里外,所以对于当时的臣子而言并不算是美好回忆。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啊?」上座的刘瑞半天没等到开口的人,于是摆出「我懂你们」的体贴样道:「给在座的公卿都搬把椅子,然后令庖厨蒸好糕饼。」 不就是拖吗?行!看谁拖得过谁。 末了,还补充道:「不够的话便再给卿等拿床被褥。」刘瑞也是换了个坐姿,一副要与他们拖到天荒地老的程度:「卿想多久,朕等多久。」 挂不住的卫绾拱手说道:「陛下,君臣有别,岂能让尔等留宿于宫阙之中?」 「有何不可?」刘瑞反问道:「你们又未涉足后宫,女眷也在长乐宫内,所以也何冒犯之处。」 卫绾一时没法反驳。 刘瑞见状继续说道:「况且朕是未央之主。朕都不在意,你们又在意什么?」大不了一起挨骂。反正只要他不在意,就没人能道德绑架他。 轵侯作为皇帝的舅公,最后是在群臣的期待下硬着头皮道:「陛下想定祖字还是宗字?」 作为第一个提问者,他的话既不容易打脸,又能缩小选择范围。 「虽说有功者论祖,有德者议宗。可为尊者讳,先帝的庙号自是择宗。」刘瑞还算爽快地给出答案:「况且祖字也有小宗入大宗之嫌。」 文帝是兄终弟及,奈何没有开拓之功,所以用祖字不太合适。况且先帝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继位,这么搞就有点噁心人啦! 「同样的,朕也不希望先帝的庙号是世宗。」和世祖一样,世宗的庙号也是暗指继承权发生偏移。 耐人寻味的是,歷史上的第一位世宗是汉武帝,而且他的庙号还是託孤重臣霍光和好曾孙刘病己上的。 汉武帝:你们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汉宣帝与霍光:您说呢? 好消息,皇帝给他们缩小选择范围了。 坏消息,他在缩小范围的同时又给大臣们出难题了。 有了轵侯开头,南皮侯窦彭祖也随之跟上道:「中宗如何?以先帝的功绩,也可称得上中兴之主?」 谁料刘瑞幽幽道:「中谁的兴啊!文帝吗?」 窦彭祖:「……是臣思虑不周。」 中兴之主一般是指力挽狂澜之人,可在六边形战士唐太宗闪亮登场前,汉文帝就是皇帝里的c位明君。先帝要用这个庙号无疑是在羞辱文帝,同时羞辱选择文帝的老臣。 「那,那孝宗?」与窦彭祖交好的官员弱弱道。 刘瑞还是那句话:「这至亲侍汤药的文帝于何处?况且本朝谥号以孝开头,若是再往庙号里加个孝宗,岂不是有不讲究之嫌?」 末了,刘瑞还警告道:「别忘了邓通。」 当年文帝受伤,邓通给他吸脓水时脸色如常,而先帝却是面有恶色,从而导致先帝对邓通恨之入骨。 你给先帝定庙号为孝宗?是怕先帝晚上不来找你吗? 于是这位鎩羽而归。 「既然孝宗不行,那仁宗呢?」 有吴王太子在,你觉得这庙号合适吗?「先帝在仁善上与文帝还有一定差距。」况且他那暴躁的性子也与宋仁宗和明仁宗差了十万八千里。给先帝定庙号为仁宗真像个死亡笑话。 「穆宗如何?」被拒三回的大臣们继续挣扎道:「布德执义,中情见貌并曰穆。先帝在时抑豪强,斩恶贵,的确配得上穆宗的庙号。」 「穆虽为美谥,可秦穆公晚年因小失大,楚穆王更是杀父夺位。」刘瑞摇了摇头,有些惋惜道:「有此前人,以穆为庙号,实在不吉。」最重要的是,后世的穆宗都是短命之人。 第350页 「……」听着最有可能的庙号被皇帝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毙了,底下的大臣们不说破防,但也有些破罐子摔道:「那高宗如何?」 「月盈则亏,你在暗示朕的统治会走下坡路吗?」况且高宗有兴而落败之意。唐高宗那个被儿孙坑死的黑莲花也就罢了,刘启再怎么冷酷无情,也不至于和完颜构那个low货相提并论。 提议的臣子:「……」这活没法干了。 眼见臣子再次变成木鱼疙瘩,刘瑞也是无可奈何道:「诸位皆是为官数年,才高八斗之人。」 听了这话,臣子们也只能强笑,然后继续出谋划策道:「不知陛下觉得英宗这一庙号如何?」 刘瑞继续失望地摇头道:「出类拔萃曰英;道德应物曰英;德华茂着曰英。和孝、仁一样,不太符合先帝的性子。」最重要的是,史上最出名的英宗是明英宗朱祁镇。 还是那句话,刘启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跟low货一个庙号。 行吧!中宗不行,孝宗不行,仁宗不行,高宗不行,穆宗不行,英宗不行。所以陛下你到底想要什么封号?这么多要求,你不如自己定个。 气到无力的臣子们又接连提了德宗与真宗的庙号,然而都被刘瑞否决。 朝臣们不知道,但刘瑞知道史上以德宗为庙号的没几只好鸟,而真宗只有宋真宗赵恆——那个把泰山的股票给干退市,以一己之力拉低封禅档次的神奇男人虽比完颜构和朱祁镇好点,但也会让刘启变得很尴尬。 毕竟后世盛行玩梗。要是在玩泰山梗时提到宋真宗,顺带提到刘启这个倒霉蛋…… 一想到这儿,刘瑞难得孝顺道:「换一个吧!真作为庙号也太古怪了。」古怪到上下五千年也就一家。 彻底佛了的大臣里有一名张挚的新面孔大胆道:「臣以为哲宗适为先帝庙号。」 「知人曰哲;明知渊深曰哲。正如先帝与陛下开科举,任贤臣。得此庙号,实至名归。」 就谥法而言,哲字确实是个美谥,而且史上得此庙号的还是大宋少数没被赵光义的基因所污染的宋哲宗赵煦,只可惜英年早逝,最后传给宋徽宗。 等等,这样一来,他不就与宋徽宗相提并论了? 脸色变差的刘瑞没有说话。 张挚见状,继续提议道:「除了哲宗,宣宗也可作为参考。」 第215章 张挚的回答搁群臣心里已经算是封神的存在,然而刘瑞依旧没有点头答应。 宣宗里比较出名的就是有「小太宗」之称的李忱与明宣宗朱瞻基,虽然二人功绩很牛,但是儿子…… 因为有玉旒挡着,但是刘瑞的嘴角还是下意识地抽了抽——他不想与朱祁镇和李漼相提并论啊! 眼见上头的皇帝不发话,原本升起一丝期待的众臣心里瓦凉瓦凉的。 好在张挚绝非凡人,神色如常地继续说道:「如若不喜哲,宣二字,定,毅也是不错的选择。」 大虑静民曰定,安民大虑曰定,安民法古曰定,纯行不二曰定。 致果杀敌曰毅,强而能断曰毅,勇而近仁曰毅,善行不怠曰毅。 刘瑞闻言沉思了会儿。 史上得到定宗庙号的大都是被追封的过渡性皇帝,而且是以太祖的前辈居多。 当然,能被追封为皇帝的大都是有两把刷子的存在。 譬如唐朝的老李家认老子李耳为祖先,武则天认周公旦为祖先,都是为了提高身份,所以给先帝上庙号为定宗也不算是侮辱人,更不会让刘瑞感到间接侮辱。 至于地下的汉高祖会不会有低人一辈的错觉……哎呀!反正他也没法诉说自己的感受,所以还是照顾刘瑞自己的感受比较重要。 地下的汉高祖:你个龟孙儿。 「那就……定宗吧!」纠结了两个时辰的刘瑞终于拍板道:「先帝于社稷也有安定之功。」毕竟没有刘启的铁拳治藩,刘瑞与原本的汉武帝也没有放手大干特干的机会:「奉常与宗正为定宗制度祭祀之乐吧!」 「诺。」终于搞定头上这位的臣子们都有想抱头痛哭的冲动。 不容易啊!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怎么他老刘家尽出这种难搞的烦人精。 瞧一眼殿外的天色,刘瑞起身满是歉意:「今日真是有劳诸位,特令少府赏赐白酒一壶,细绢两匹」 听了这话,愁眉苦脸的朝臣们立刻喜道:「臣等谢陛下赏赐。」 宫里的白酒可不是后世的酱香型股票,而是在西汉酒的基础上蒸馏出的新型酒。其口感不及后世的二锅头,但是对西汉土着而言已经称得上惊为天人。 说来也是地球母亲的恶作剧,东西方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古代都喜欢用饮酒代替饮水,以此减少水源里的细菌入体。尤其是在夏商之时,几乎人人都是酒鬼。而在武王推翻商朝,周公制定礼乐后,给帝辛定的罪责之一就是酗酒,加上君子自持洁净,所以民间饮酒之风开始褪去。 秦始皇时,为了减少粮食消耗和游侠斗殴而一度禁酒,直到文景之治,国力上升,关于饮酒的禁令才逐渐松懈,从而促进各地酒业的兴隆与酿酒技术的提升。 当官的就算两袖清风也有那么丝口舌之欲,所以对少府的好酒自是垂涎三尺。 刘瑞难得看到他们露出如此高兴的表情,于是也含着笑意回到宣室。 第351页 好好享受这难得的美酒吧! 刘瑞的眼睛被冕旒笼罩在阴影之下。 很快你们就笑不出声了。 ……………… 东瓯这个被瓜分的倒霉蛋在天灾之祸,刘濞之乱里已经破的只剩维持房屋形态的破席与残柱,搁在逐渐富丽堂皇的汉阙旁属实显得十分可怜,同时也让接手此事的乌伤翁主感到头疼。 破船尚有三寸丁。 东瓯的国主与贵族虽然不负责地逃了,但是当地群龙无首的黔首还是有人领导并趁乱为王。 论血统,百越一代都是战国时的越王勾践之后,所以对周天子是有名义上的效忠。 比较尴尬的是,汉袭秦制,秦灭周朝。 更尴尬的是,南越的赵佗是秦始皇之臣,而东瓯与闽越先秦时与楚国交好,西汉时与淮南王一系和刘濞交好,所以对大汉,尤其是关中的态度非常……欸!割裂。 姑且先这么说吧! 「这是第几次了?」 「第三次。」 许钱瞧着满脸疲惫的乌伤翁主,头髮竟比来时薄了五分之一:「镇压会引起民变,不镇压会惹怒移民。」 更烦的是,无论乌伤翁主如何调节两方矛盾,过一会便再度上演熟悉的剧情,弄得一向好脾气的乌伤县主都大发雷霆了好几次。 然而和刘瑞一样,乌伤翁主生气归生气,但也只是闷在房里一个人生气,顶多是找许钱这样值得信赖的知心人吐槽一番,绝不会将怒火倾泻在官员或是奴婢身上。 「您有给陛下写信吗?」许钱知道乌伤翁主已经有了解决之法,只是这法涉及大汉的尊严与国土完整,所以需要告之皇帝,由皇帝为其背书才可执行下去。 「原以为是肥差,来后才知前路困难。」准备在此大展拳脚的许钱最近迷上狂熏艾草,据说是能祛除晦气:「那些一心復国的不死,我的生意可就没法做了。」 众所周知,安全的环境才能促进商业发展。 移民来的除了五万黔首,还有各类官员,随性士卒,少府的工匠,以及开拓新市场的各家商贾。 许钱作为乌伤翁主的宾客在此承担了政治掮客的作用,所以为了完成翁主乃至皇帝制定的kpi,许钱也是很头疼啊!头疼地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髮。 「哎!早知今日,我就该做您的女史,至少可以旱涝保收。」许钱放下手中的艾草,幽幽道:「现在想来,真是五味杂陈吶!」 乌伤翁主听着有趣,调侃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谁料许钱却是摇摇头道:「女官非官,宾客胜官。」 乌伤翁主沉默了会儿,随即嘆道:「不知为何,任何一字加上女字,都有种被勒紧脖子的窒息感。」 「所以我宁可做个无品秩的宾客,也不想当您的女史。」许钱笑道:「况且我爱钱,爱到刻进自己的名字里。如若做了您的女史,那就是不官不吏的存在,说什么也不能赚钱喽!「 「噗!乌伤翁主闻之笑道:「许大家的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灵巧。」 笑够了的乌伤翁主情绪低落道:「舌俐如张子,范睢者,只可愚君诱贼,窃 国而非得国也。」 「秦如此,汉亦如此。」 许钱收起吊儿郎当的姿态,沉默后苦笑道:「劣土出不了良种,好竹难处歹笋。如若东瓯境内皆是贪生怕死如东瓯王之辈,陛下还会优待于他们吗?」 即便是优待,那也是名为优待,实为蔑视的二心之举动。 乌伤翁主没有回话,表情变得愈发哀伤:「如此……只能对不住那些忠义之士。」 说罢便举起酒樽,提前为不肯臣服的东瓯人敬了杯安魂酒。 远在关中的刘瑞看完乌伤翁主的奏疏后沉默了会儿,大约花了一个时辰将其修改后递给李三。 「可惜了……」刘瑞对东瓯一直都有浙江的滤镜,所以希望以最温和的方式吞掉这块。然而在古代,版图扩张间不可避免地产生流血冲突。 春秋战国就是自家人打自家人的笑话,而百越之地与大汉的关系还不如斗成麻花的先秦诸国呢!至少人家联姻数代,八百年前还是一家,哪像刘瑞与南越诸王,写个国书还要硬攀关系。 李三是个忠心之人,见刘瑞难过,也是骂道:「陛下乃大汉之主,膝下有数以千万的良民忠士。那东瓯人虽承袭越国,但也只是刀耕火种,莽荒散发之人,又以让您忧心忡忡。」 刘瑞听了,竟是有些新奇道:「李三竟也开始变得咬文嚼字了。」 遭到调侃的李三微微一愣,随即赧道:「跟着神仙都能习得三分道骨,跟着陛下与诸位公卿,自然也会伶俐几分。」 「你呀!」刘瑞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落到李三手中的奏疏上,表情又立刻冷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幽幽道:「加急递给乌伤翁主吧!」 「另外,若是那些不肯臣服的东瓯人殉国了,也不可辱其家眷,弃其尸骸,而是要以义士之礼下葬。」 「诺。」李三不知皇帝为何对东瓯人如此优待,但是他既亲自出手,已经併入会稽郡,併入大汉的东瓯北地就得结束这些闹剧。 而当皇帝的奏疏八百里加急送到乌伤翁主的手里后,对方也是看完一副唏嘘不已的模样:「陛下之深谋远虑,远胜于我。」 说罢便将其递给许钱,后者阅后也是难以置信,但又知道这是减少伤亡,避免东瓯人与汉人结成死敌的最佳方式。 第352页 只是…… 「杀人不过碗大疤,而陛下……」许钱不知如何评价,顿了好久才缓缓道:「陛下这是要杀人诛心吶!」 对于忠义之士而言最残忍的不是死亡,而是你所守护的民众跟着你的敌人反而过得更好。 刘瑞知道自己的事业里必须有牺牲者,必须压过累累白骨。 可是作为一个伪善的人,他还是希望流血的冲突能停留在像他这样的既得利益者里,不要像藩王之乱时那样将黔首武装上前线送死。 「陛下啊!他还是太心软了。」熟知刘氏性情的乌伤翁主感嘆道:「地下的先帝见了,只怕是要骂他个狗血淋头。」 第216章 氾苗作为随行的农家子弟来到这儿后着手开始研究此地的稻种,调查此地的种植方式与水土质量,并且种下关中的良种,看能不能有意外收穫。 因为农家与医家的弟子甚少,所以搁在刘瑞眼里都是不可多得的大宝贝,甚至为此惹得那些还在关中的无秩学生彻底破防…… 三教九流之徒,何以比肩五经博士。 如果不是性别不对,那些为此酸出天际的估计会把能工巧匠污衊为刘瑞的男宠,反正以老刘家那飘忽不定的性取向与大汉人民的无穷智慧,刘瑞就是无性恋也能写成金枪不倒的男同之王。 呵!这神奇的大汉哦! 氾苗这老实巴交的农家子弟当然不知自己已成蓝颜祸水般的存在,他只知道皇帝看重百越之地,希望农家培育亩产十石的良种。 老实说,即便是农家子弟,初闻陛下的奇思妙想也有想给陛下开瓢的冲动。 亩产十石是什么概念? 良种遇肥田还要祈祷老天保佑才能亩产十石。 虽然刘瑞已经提过百越一带的肥沃,可是农家相当务实,祖师爷许行更是把有点理想主义的孟子说得直接破防,所以对刘瑞的安慰始终一副「真的吗?没实验我决不相信」的木头态度。 谁料刘瑞就喜欢这种人才。 做研究的就该这样。 无论是理科还是文科都得创新,别总抱着几百年前的老古董不放,都去给他搞点突破。 不夸张的说,国内的大学老师要是坐到刘瑞的位子上,绝对会被千篇一律的文章逼得想看学术垃圾。 由此可见务实的农家子弟有多珍贵。 「田曹大人。」此地的亭长拱手笑道:「下完田后不如去喝上一杯?」 「善。」别看田曹的品秩不高,权力不大,但是因为任何一地的政绩都与人口粮食直接挂钩,加上国内重农抑商,所以各地宁可没有打杂的小吏,也不能缺田曹和劝农掾,甚至出现农官不够用而徵用老农的例子。 刘瑞登基后除了加封名爵,免税一年,便是提高农官地位。 问,如何让孔乙己脱下长衫? 答,加钱。 三四千的打杂没人干,那月薪两万加饭补的打杂有没有人过来报名? 如果加薪不够?那让你从编外人员转正为编内人员呢? 别说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古人,就连现代人都一咬牙,一跺脚地表示「放着我来」。 而这也是农家愿意死心塌地的主要原因。 刘瑞登基后宣布将田曹改名为农事官,从小吏升为有品级的县官,并且得像郡守一样定期向关中汇报农时情况。 可以说,刘瑞的安排除了让不起眼的农事官一跃成了寒门里的香饽饽,更是给各地的郡守挂上达摩克里斯之剑。这也导致农事官名义上属于各郡乃至各县的第二梯队的人物,可实际却有第一梯队的部分权力。 因为东瓯人不太信服大汉统治的缘故,所以氾苗与当地的亭长还算熟悉:「是农事官。」 不知为何,亭长总是叫错他的官职,氾苗也是不厌其烦的纠正道:「您总不能一直叫错吧!」 亭长瞧着过分单纯的氾苗,毫无负担道:「嘿嘿!这不是人一老就容易犯煳涂嘛!」 「是吗?」并不怀疑对方话的氾苗一脸担忧道:「那我找许大家说说,请乌伤翁主减轻您的公务。」 「这就不必了!」笑容消失的亭长知道他这上不得台面的心思在乌伤翁主那儿就是笑话,所以为己努力找补道:「翁主杂事甚多,我又是个紧急顶上的人,哪需为此劳烦翁主。」 亭长这话说得不错。 文官还能挽留几年,可像亭长这等维护秩序的小吏一旦年纪上来了就得请辞。 氾苗见状也不再多言,而是去看自己的试验田,独留亭长后悔不已,想着以后可别戏弄学农的呆子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除了氾苗,来此耕种的还有移民与被移民僱佣的东瓯人。 秦国征服巴蜀时一次迁了二十万人入巴蜀,其结果是巴人蜀人的叛乱一直持续到秦朝灭亡。 被迫移民的秦人虽然得了田地,但是巴蜀一代的土质与关中不同,良种不同,耕种的时间更是天差地别。加上巴蜀地阔多险,纵使曾与秦国交好,而且秦王也派农官过来协助开垦土地的移民,但是在吞下巴蜀的五六年里,饿死的移民与被杀的官吏还是多得令人髮指。 相较之下,东瓯人里虽然存在敌视情节,但也没像曾经的巴人蜀人那般不管不顾地与其拼了。 毕竟比起痛恨汉人,东瓯人更痛恨那群趁火打劫的闽越人,甚至还想刀了那个逃到汉朝的国主。 第353页 要不是东瓯王人菜瘾大,非要跟着刘濞胡闹,闽越至于趁火打劫,搞得东瓯一分为二吗? 也正因此,那些讨厌汉人的东瓯人对汉人的感情十分复杂,甚至称得上别扭。 就血缘而言,现任的东瓯王……现在该叫东海王的驺昭襄是楚考烈王的外孙,所以同汉室的关系……欸!应该算是没有血缘的表亲!毕竟刘邦开始创业时可是以楚王室的名义起兵造反,而东瓯王是正儿八经的楚王外孙,和嬴秦也是间接姻亲,所以东海王与汉朝的文书上是以姑表相称。 而就东瓯国灭的原因来看,东瓯人虽惨的不行,可是汉人也没错啊! 邻居家里叔侄打架,你个外人进去掺和什么?而且还帮邻居的叔叔去抢侄子的房间,结果被世仇占了屋子,最后还求被你偷袭的邻居出手救人…… 当然,东海王驺昭襄干的破事不可能让东瓯人心甘情愿地为其买单,所以在「你对我有恩但并不能侵占我的国家」和「我不计前嫌地帮你还遭遇背刺」的对立情绪下,到处灭火的乌伤翁主还是得找刘瑞帮忙。 其实在出发前,乌伤翁主也曾好奇一向阴险……啊不!是深谋远虑的先帝为何只夺东瓯北部,愿意把东瓯南部让给闽越。 对此,刘瑞讲起张仪劝秦惠文王还蒲阳而得上郡十五县的故事,同时附上意味深长的话:「朕曾听过一个故事。有一洛阳小吏嫌当地酒贵而时常抱怨,可是当他被贬长沙,难以喝上一杯好酒后,又时常想念价贵的洛阳酒。」 乌伤翁主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道:「南边的东瓯人过得越好,北边的东瓯人就越恨闽越人,同时向北边跑得更勤快。」 与此同时,南边的东瓯人对大汉的归属感与敌意也会削弱。 毕竟对比产生美。 只要我做人,那个不做人的就毫无竞争之力。 氾苗扫了眼来耕地的人,发现多了东瓯人的身影。 别问氾苗是怎么辨出东瓯人的。 问就是南北差异与东瓯贵族不做人。 毕竟一个保留了部落制与私兵制的国家,能在丰年出现人相食的场景,搁在古代也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来此的移民都是关中精心挑选的,虽穷,但未影响身体发育。加上刘瑞出手大方,给钱不说还令周边调来物资以供移民快速安家,所以在简单粗暴的金钱攻势下,迫于生计,对汉人没有太大敌意的东瓯人开始帮当地的汉人开垦田地或是去汉人的商铺里找活儿干。 南方地势复杂且多变,其中包括极难开垦的沼泽地与丘陵地带。更麻烦的是,南方的的铁矿大都集中在云贵川一带,这也导致百越缺矿,金属都紧着军队与祭祀的用度,所以当地开垦新田的阻力异常之大,几乎是靠人力蛮干。 「真是世上难有完全之地。」氾苗作为刘瑞心尖上的农家子弟自然带了铁质的农具,所以在忙完后借给那些眼巴巴的黔首。 东瓯的地是真肥,矿产也是真少。至于渔业和手工业…… 呵! 这么点儿的地方,这么些人,上哪儿发展制船业啊!不过就手工业而言,东瓯人还是非常出色的。 因为百越好纹身与凿齿漆牙,所以摸出了不少燃料,藉此制成绚丽多彩的布匹。 许钱对此十分重视,于是找乌伤翁主买了上好的绢绸交予擅长染布的东瓯老妇进行实验,然后令绣娘在染好的布料上秀出精美图案。 「好漂亮啊!」 成品出来的那可,屋内的年轻女子都赞嘆不已,而许钱则是两眼发光地兴奋道:「赚到了,真是赚到了。」 许钱摸着珍贵的成品,已经找到发财致富的密码,然后安排带来的织布女工与绣娘和东瓯老妇尝试做出十分新潮的拼接布料,其间串着巧妙排列的珍珠玉石,流苏花纹。 而当这匹过于新潮,在古人眼里足以称之巧夺天工的布料送到乌伤翁主的面前后,同样看到金子在向她招手的乌伤翁主赏赐了许钱和忙上忙下的女工们,然后将这匹美布连同书信加急送到刘瑞面前。 「翁主,您安排的事情都已办妥。「 许钱告退后,驻扎此地的都尉请见道:「您是要立刻见他吗?」 上一秒还高高兴兴的乌伤翁主冷了脸,沉思后随即笑道:「怎能不见?」 第217章 乌伤翁主要见的人叫都僚,是少数未随东瓯王逃跑的将领,并且也是唯一不贊同东瓯王随刘濞叛乱的人,因此遭到驺昭襄的罢免,最后还是汉军接手东瓯北地时将其放出阴冷潮湿的关押地。 考虑到治理当地还需本地系的官员帮忙,价值这是矮子里拔高个儿的西汉人物,所以乌伤翁主一直都想招安都僚,不惜以黄金官职相诱。然而都僚是个死心眼的人,虽被驺昭襄所厌弃,但也不忘驺摇的提携之恩,所以拒绝效忠汉室,并且成为反抗的东瓯人里比较温和的復国派。 对于这种人,乌伤翁主除了头疼便是无可奈何。 之前说了,东瓯保留着楚系的私兵制,并且把楚人的游侠之风学了十成十,所以在当地有不少人追随都僚,甚至想举其为王。 顺带一提,百越一代至今保留着先秦时的黔首无姓之风,所以用「号+名」的方式称唿对方。严格来说,东瓯的国姓为欧阳,东海王也叫欧阳昭襄。而官方称其为驺昭襄主要是因为驺摇反秦,领受辱姓为驺,所以便以驺为号来正大光明地站队。 第354页 说来也是讽刺,驺有「养马之官」与「仁兽」的意思,而老嬴家的祖上曾为周天子养马,所以这辱姓辱的到底是谁,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都僚的称唿也是遵循了百越的「号+名」模式,其意为「名僚的地方首领」,相当于东瓯小藩王。 冲着这层身份,乌伤翁主也不好处置他,只能将其软禁起来。 刚被汉朝士兵解救出来的都僚:所以他这辈子就跟监狱断不了关系是吗? 乌伤翁主再次见到都僚时,后者居然胖了不少,脸部的额稜角彻底没了,活像一块安了五官的荞麦馒头。 「翁主屈尊降贵于此,僚若有失礼之处,还望翁主海涵。」都僚依旧断髮文身,但在汉家官吏的耳熏目染之下,还是习了粗略礼节,于是向乌伤翁主拱手谢道:「蒙汉家皇帝不杀之恩,僚以保全性命。然汉家所谓的叛乱者皆是东瓯的有志之士,且以我都僚的名义做了您所不能忍的事。」 都僚说罢行了大礼,努力不让声音里流露出一丝丝的不甘:「愿翁主杀僚以饶叛乱之人。如若不然,还请允我同收押的东瓯人一起受难。」 「得此优待,僚心不安。」 乌伤翁主冷冷地看着都僚,眯起眼睛的样子与关中的皇帝极像。 他们都是刘家人。 计算得失的冷酷人物。 「僚公不通汉家礼学,但也知勾践……亦或是说句践之事。」乌伤翁主垂下眼睫,眸子里翻着冰冷的血水,但又在抬眼的那刻悄然退去:「僚公话里蒙幸多,却视我为愚妇尔。」 「呵!」 「让你与乱臣贼子一窝……我乌伤翁主刘妙还做不出这等蠢事。」来时还想温和点的乌伤翁主觉得遭受这等羞辱的自己不必再给这等人些好脸色:「陛下仁慈,所以给了你和那些不知好歹的乱臣贼子一个选择。」 气归气,但乌伤翁主还不至于在失败者面前落了汉家宗室与一把手的面子,所以还是心平气和道:「既然你不想受汉家管辖,那就带着那些一心富国的东瓯人走吧!」 都僚的身子晃动了下,难以置信道:「翁主的话可当真?」 乌伤翁主向关中的方向拱手,无比坚定道:「天子之言,岂能有假?」 都僚的嘴唇蠕动了下,真心实意地向关中的方向行了个大礼:「僚谢汉家皇帝之仁举,恐此生难报陛下之恩。」 这种你背刺我还帮你打走偷袭的仇家,然后还把「约定好」的报酬退一部分的行为已经超出了仁义的范畴,开始向「冤大头」的范围靠拢。 刘瑞知道要是乌伤翁主下令这么做一定会被群臣乃至民间的读书人骂得狗血淋头,所以决定亲自下旨,替乌伤翁主挨骂。 「陛下倒是照顾乌伤翁主。」已经升为丞相长史的文党在进宫前就被好几个朝臣以喝茶的名义请去谈话。 无论是耿直的狡诈的,年长的还是年老的,都在斥责皇帝不该放过那些犯上作乱的东瓯人,甚至表示乌伤翁主一妇道人家本就没有管理半郡的能力,所以应派有志之士接管此地,而不是让乌伤翁主一错到底。 刘瑞:有没有一种可能,拍板的不是乌伤翁主,而是朕。 会稽郡郡守: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熬资歷,不想接手会稽郡南边这个烂摊子。 当地的移民: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背井离乡地来到这儿是想过好日子,而不是接二连三地被人偷袭毁田。 写作丞相长史,读作丞相预备役的文党已经笑得脸部僵硬,所以去宣室殿的路上揉着脸皮,声音里满是无奈:「只是这照顾如同一张纸衣,并不能保乌伤翁主名声无忧。」 刘瑞倒是四平八稳道:「依你所见,谁能接替乌伤翁主之责?」 且不谈会稽郡南部本就是雷区,就说乌伤翁主的身份就很尴尬——宗室,皇帝亲派的地方一把手。接替她的无论干的好与坏都会成为皇帝与臣子的夺权藉口。 别以为党争是明朝特色。 若不是为了夺权,西汉的皇帝也不会借天象之说把官职改来改去,然后在汉武帝一朝努力分化丞相的权力。 所以那些藉机发难的只是想跟皇帝夺权,并不想去会稽郡送死。 刘瑞与文党对这群人的小九九心知肚明,所以见到文党来当那群人的说客,他也是顺势丢去一个皮球:「换人可以,但是这个换人对象得由闹着要朕给个说法的人去选。」 能在会稽郡南部这个大雷区里干得比乌伤翁主好的肯定不是蠢人,可是聪明人愿意去淌这波浑水吗? 况且你要是干好了也保不准会得罪皇帝。 万一乌伤翁主前脚一走,会稽郡南部后脚发生大规模暴乱,那皇帝藉此清理朝堂也是师出有名啊! 所以刘瑞与文党相顾无言,后者摇头赸笑道:「他们若有这个魄力,就不会让下官出头。」 第218章 北宫出来的臣子里,汲黯执拗,颜异单纯,张汤阴狠,卜式低微,都不是能说动皇帝,或是愿意得罪皇帝的人,所以那群想得很美的人只能把主意打到文党头上。 而文党…… 刘瑞摸了摸下巴,笑道:「滑鱼。」 对面的文党只当刘瑞是在赞美他,拱手谢道:「若无陛下慧眼识人,哪得滑鱼一熘群臣。」 「行了,你一丞相长史,陪朕打趣也非贤臣之举。」刘瑞让文党出任丞相长史一是让其学着去当一国丞相,二是让其盯陶青,别让晁错继续操纵这具傀儡。 第355页 文党也知刘瑞所想,同时对于晁错的存在也是非常苦恼:「御史大夫以为他的目标是商鞅,可在下官眼里,他是想当伊尹。」 「怕是故安侯给他的勇气吧!」要说汉室里谁能当上官员偶像,那么像以九十岁高龄再次出任丞相一职的申屠嘉无疑是第一人员。 可以说,他与张苍生动形象地展现了什么叫活得更久,功名皆有。 张苍在大秦时被两个师兄的光芒所掩盖,而在高祖建立大汉后,他又被萧何张良陈平曹参给压了一头,就连周亚夫和灌婴这两个武将都比他有存在感。 而申屠嘉就更不必说了。张苍至少是荀子之徒,名门出身,而申屠嘉就是彻彻底底的泥腿子出身,全靠蛮力实现逆袭。 晁错身为张恢之徒,对上这个武夫丞相肯定是有一丝丝的优越感。然而他的理智也告诉他,一个能在高祖,高后,文帝手下混得这么好的武夫肯定不是一般货色,并且就人品来说,除了田叔,国内能与申屠嘉打擂台的确实不多,而且他的丞相工作不说做的有多么出色,但也遵循萧规曹随,有功无过的原则。 对于这种活生生的传奇,晁错他非常嫉妒,然后就像稍微抄抄申屠嘉的作业,争取当上西汉丞相。 「陛下会让御史大夫接任丞相一职吗?」虽然自己深得圣宠,但是文党知道他在四十岁前是没可能当上丞相的,所以将陶青这坨扶不上墙的烂泥扒下来后,刘瑞还得找个合适的过渡工具人。 这也是晁错的小动作越来越多,甚至有想离开关中,去边境蹭战功的主要原因。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刘瑞拢着袖子,原本的表情一点点地冷了下来,但很快又戏嚯道:「怎么,想为奉常争取丞相之位?」 汉家规矩,非军功不得封侯,非列侯不得为相。 晁错虽为先帝重臣,但归来仍是白身。而儒家的卫绾,黄老家的开国之后都已为列侯,所以皇帝真要废除陶青的丞相之位,那么无论谁为继任丞相,晁错的权势都会大打折扣。 更糟糕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没有先帝,他能提拔的也就只有同门师弟,并不能像以前那样从列侯里找个傀儡。 因为列侯也是有个人要求的。 以前给晁错当傀儡还能混个三公九卿,可现在…… 「如果他们挑不出合适的人选,那就让御史大夫去吧!」刘瑞在文党起身告辞时突然说道;「朕对御史大夫的手段很有信心。」 「当然,如果他们挑出的人在当地惹了大乱子……」刘瑞故意拖了个长音,瞧着文党身形一顿:「那就让御史大夫过去平乱吧!」 「顺便封个亭侯啊,乡侯啊,关内侯啊什么的。」 「也好方便三家打牌,公平竞争。」 文党转身行礼道:「臣有罪,还请陛下恕罪。」 「有罪的不是你,而是让你问这种话的人。」刘瑞屈指敲了敲桌面,盯着文党的官帽冷冷道:「没有下次了。」 「诺。」文党的心里冒出「果然如此」的想法,出殿更是无可奈何地长吁一声。 君心难测啊! 想想皇帝登基后的两次朝会上都干了什么,文党便知某些人的愿望不能说是十分可笑,但也不是一般人能轻易搞定的。 「哎!」陛下登基时就有这么多破事,以后可怎么办啊! 已经变成传声筒的文党敲敲脑子,差点从台阶上踩空摔下。 「哟!您可慢点。」候在门外的小黄门见状,上前扶道:「需要奴婢为您找个贴心人跟着吗?」 「哪需中大人如此优待。」文党一边捶着老腰,一面笑道:「不过是坐的太久,算不得大碍。」 小黄门也不想马屁拍到马腿上,所以只是拱手退下,并未因此纠缠太久。 因为有了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滚下台阶的经歷,所以文党放慢步子,完全是一龟速挪下长长的台阶。 与此同时,宣室殿里的刘瑞把手中的木牌丢了一桌,沉思后缓缓笑道:「看来是要进行下一步了。」 朝臣们以为他给先帝上庙号是为了敲打众人,顺带谋个孝子的名声。然而喜欢一鱼多吃的刘瑞还给朝臣备了惊喜。 只是这惊喜要想顺利落地,还需刘瑞加笔代价。 「造纸术要保不住了。」刘瑞拨弄着桌子上的木牌,无聊道:「本来还想打一盘的。」 现在看来,怕是不能忙里偷闲咯! 「宣少府令,统钱令,以及太史公过来见朕。」刘瑞起身吩咐道:「另外,去思贤苑把赵石子接来。」 若是要把严格保密的造纸术公开,那就需要思贤苑的墨者全力配合。 「少府,墨者工坊……」要说九卿里哪个机构最麻烦,最难被「肢解」,那么少府若称第二,就没地儿敢称第一。虽然刘瑞借货币改革把铸钱权从少府里剥离出来,但是少府的体量却是一点儿没小。而在刘瑞之前,先帝与文帝也曾尝试把秦置的将作少府拆为少府与大匠,从而将大型建筑之职给分离开了。但是因为皇陵,宫室一类的建筑光是分离工匠还不够,后续的运输与人员调动还是离不了少府的统辖,所以这分权分了个寂寞,同时也让继任的刘瑞难以推荐削弱少府的计划。 除非…… 「真要到了那一步,朕就得把思贤苑的墨者工坊进行国有化了。」 第356页 削弱一个垄断企业的最好方法只有两种。 一,强制拆解。 二,多扶持几个竞争对手,指使它们咬伤独龙。 第219章 都僚在乌伤翁主离开后收起那副欣喜若狂的表情,坐在床上不安地抓着大腿,生怕关中派兵过来给个教训。不过想想百越好歹是勾践之后,与汉人沾亲带故,所以按照先秦留下的规矩,刘瑞也不会下手太狠,只是…… 「柏举之战,吴几乎灭楚,屠之以十数日。」都僚作为东瓯人虽不通《春秋》,但也因地理之缘而晓通《楚史》,所以怕刘瑞这个祖上是楚人,还跟楚霸王合作过的汉皇习了礼乐崩坏里的残忍一面。 战国之前,除昏君周厉王一代与西周灭国时犬戎入侵外,中原便无屠城的例子。而在三家分晋,战国来临后,还是吴楚越的三家恩怨开启了灭国屠城的例子,并且还有长平之战的杀降与秦灭六国时的淹都的记录。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秦汉之时,项羽屠城了六次,在招降章邯后还杀降二十万,导致关中的秦民与项羽不死不休。 与之相比,汉高祖刘邦也有屠城记录。一次是跟项羽捡漏,一次是因城阳和颖阳的人民宁死不降而下令屠城。以至于在诸吕之乱和藩王之乱里,只要是给刘氏添堵的事,这两地都帮帮场子。 以己度人,都僚要是遇上不服的硬骨头,不说是屠城,但也会把当地砸个稀巴烂。 如果刘瑞知道都僚这么诽谤他,一定会狂翻白眼地表示劳资阴险归阴险,但起码还想做个人。 别的穿越者怎么想他不管,但百越之地能温和吞併就温和吞併,不能温和吞併也不会像曹仁李亨那样去屠自己人的城池。 那太噁心了。 他刘瑞的下限还没那么低好吗? 所以当乌伤翁主真的放走不想呆在会稽郡的东瓯人,甚至愿在靠近闽越的地方给他们划个过家家……啊不!是用于復国的地盘后,都僚的第一反应是:汉人皇帝是不是疯了;第二反应是:他们居然真的说到做到欸! 「……你那是什么眼神?」之前还被看不起的乌伤翁主没好气道:「大汉的皇帝与翁主,还不至于小家子气到出尔反尔。」 都僚的老脸一红,知道这是讽刺他们东瓯人出尔反尔。毕竟在汉军驻扎,汉人入住前,东瓯的国书上可是明明白白地写着他们自愿併入大汉的疆域,而现在…… 乌伤翁主不等都僚回答便自顾自的坐下:「坐吧!」 因为要公开谈判,加之涉及数万人的安置问题,所以乌伤翁主不拘小节地让黄门搬来桌椅板凳,就这么敞敞亮亮道:「我若要整你,就不会让老天爷来做个见证了。」 乌伤翁主指指天上的太阳,瞧着对面兴奋中难掩探究之色的东瓯人,心下冷笑。 呵!趁着现在赶紧笑吧!日后有他们痛哭流涕的时候。 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乌伤翁主的表情管理还是很到位的:「陛下仁慈,愿意与『忠心不二』的尔等好聚好散。」 在膈应人上,乌伤翁主绝对算是箇中翘楚。 东海王还活着呢!而且还是大汉的降臣,并且接受汉皇的册封,所以这群东瓯的有志之士效忠的是……啧啧!那可真是只得玩味呢! 「汉皇大恩,僚自感激不尽。」乌伤翁主不讽刺倒好,一讽刺竟将他吓得智商飙升。 东瓯在被一分为二前就被大汉与闽越的疆域所包围,就算汉皇慷慨大方地给他划了片安置之地,他一无钱无粮的匹夫又能作甚? 等着闽越的部落上门洗劫吗? 慌张之中,都僚看向不愿走过那张桌子的东瓯人,只见他们满脸担忧,眼里似乎有泪光闪烁。 乌伤翁主带来的那张桌子将此地的东瓯人一分为二。 一部分是接受汉化,愿意成为会稽郡黔首的东瓯人。 而另一部分是意图復国,不想就此忘了根本的东瓯人。 一张桌子的距离,不仅让乌伤翁主与都僚站到了对立面,同时也将百年东瓯割裂开来。 「感激不尽就算了。」乌伤翁主对都僚的场面话毫无兴趣。倒不如说,她更喜欢都僚表现地决绝点,省得日后还要被其道德绑架:「陛下喜欢做事干净的人,想必身为大丈夫的都老(地方首领的尊称)不会在这个时候扭扭捏捏吧!」 都僚的嘴唇蠕动了下,脑子里有模煳的场面话但没法在此宣洩而出。 没办法,乌伤翁主已经将其架到了火堆上。如果这时临阵退了,那都僚……可就彻底完了。 「请吧!「乌伤翁主见都僚还不坐下,于是再次催促道:」你不坐下,倒显得我们相识强迫人的一方。「 说罢,乌伤翁主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东瓯人,然后看向进退两难的都僚,继续逼到:「陛下既然说了放人,就没人敢拦着你们。」 「本翁主与都老在此,难道还有人能威胁你们?」 站在乌伤翁主后的东瓯人没有作声。 都僚见状,自是感到面红耳赤。 「没人出列的话那本翁主就继续了。」对于这个结果,乌伤翁主倒是有点惊讶:「我还以为会有更多人追随你呢!」 现在看来,想復国的东瓯人里有一半是过嘴巴官司。 「虽然陛下愿意在会稽郡的南边划给你们一块故土,但是这块……嘶!不知该叫新东瓯还是北东瓯的旧土在名义上属于大汉的藩国。」 第357页 「名义?」不知为何,都僚感到一丝丝的不妙。 如果对方开口就是相当严苛的条件,那都僚反而没那么紧张。 「对,你们只在名义上属于汉朝的藩国。」乌伤翁主的眼神里带了丝轻蔑,说出的话也骤然变得难听起来:「怎么说呢!就你带走的老弱病残……别说是陛下,我都不忍对其徵税。」这跟往石头上刮油有什么区别。 「汉皇仁义。」都僚身后的东瓯人听了很高兴,突然对千里之外的刘瑞好感度倍增,而乌伤翁主后的东瓯人则急得想给他们一拳。 不说别的,你以为夜郎等国为何要给南越上供?甚至人家不要都还巴巴地送上? 年轻人不懂这里头得弯弯绕绕但东瓯的老人可是知道刘濞在时,东海王的孝敬让巴掌大的东瓯在秦末汉初与闽越压制下顽强挺了一百来年。 虽然这话不太厚道,但就歷史进程来看,个人也好,国家也罢。如果自己不是大哥,那就得找大哥庇佑。 所以乌伤翁主的隐藏之意是你们日后受了欺负也不必来找大汉帮忙。 只要闽越抢完回去,没有占领大汉的藩国,那大汉就没出兵帮忙的必要。 这一刻,都僚真是血都凉了,甚至有种非常可怕的猜测——大汉的皇帝是想把不服他的东瓯人赶到会稽郡与闽越的交界处,让闽越人慢慢杀死他们,好以此警告已经降了的东瓯人。 以及…… 未来会降的东瓯人与闽越人。 「大汉的皇帝可真是仁慈啊!」 「是啊!不仅给我等用于復国的领土,更是无需我等向其朝贡。」 身后恶议论声让都僚陷入似梦非梦状态里。 与此同时,乌伤翁主的声音让他逐渐冷却的血液凝固成冰:「另外,陛下的仁慈只有一次,所以那些离开的东瓯人将不许踏上汉朝的土地。与此同时,已经成为会稽郡黔首的东瓯人也不许无传离开国土,更不许与他国产生私下联繫。」 乌伤翁主的声音骤然拔高,再次转身看了眼愿意留下的东瓯人,厉声道:「违律与他国偷偷接触者流放出境;违律与向他国传递情报者夷三族。」 不过当她再次看向对面时,不仅是语气变得分外柔和,脸上也因即将摆脱一大麻烦而盪出浅笑:「之前是警告大字不识的会稽郡黔首,现在是警告即将分别的都老……以及这些致力復国的有志之士。」 「无传诏而踏汉土者,格杀勿论。」 两旁的将士很有默契地抽出利刃,然后在乌伤翁主的太守下重重推回,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 按规矩,小黄门抬上地图,让都僚将乌伤翁主拟好的文书压在会稽郡边境与新东瓯的交界处,然后签上自己的大名并按了印。 都僚做完这一切后,那些愿意追随他的东瓯人都不由自主地欢唿起来。 与之相对的便是签完文书的都僚彷徨地看向对面的东瓯人,只见他们一脸悲戚,甚至有人当场哭晕。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得知那些桀骜不驯的东瓯人高高兴兴地復国后,刘瑞并未有所触动,但却开始寻道问仙,议论鬼神。 宫里的薄太后与先帝留下的老臣见状,也是担心刘瑞重蹈秦始皇的覆辙,所以私下劝了不少。 好在刘瑞并不想在宫内炼丹,找的道士与其说是徐福那样的保健品推销者,不如说是熟知道法的哲学家。 而这之中又以信奉老子的黄老学子弟为之最。毕竟论对《周易》《道德经》的理解,黄老家若称第二,那没人敢称第一。 「黄公,你能告诉朕……人,真的会得上天惩戒吗?」未央宫的麒麟殿里,刘瑞与窦太后的座上宾聊起周公关于「德」的概念时突然问道:「依你所见,高祖,高后,惠帝,文帝,乃至先帝……都能有个好结果吗?」 被称为「黄公」的黄老家大能曾与辕固生论汤武受命,如今幸于当今圣上,也是抱着谨小慎微的态度。 虽然刘瑞性情平和,很少会因言语上的过失而问罪于人,但是这种涉及先君的死亡提问,说错一句便有阖家之难:「陛下,无德者的统治不能长久。正如那暴虐的秦二世,有勇无谋的楚霸王。」 黄生知道刘瑞不是在问先君,而是在给自己的行为找个说法。 找个大汉的先君们也曾做过,并且做的比他过分的说法。 「陛下以前不喜这些玄而玄之的东西。」黄生观察着刘瑞的表情,不经意地提道:「其实太后与文帝,乃至先帝也曾斥责那些谈论鬼神的人,不过在身上的担子变重后,还是想求鬼神指点。」 末了,黄生还补充道:「对于万民而言,鬼神与陛下并无差别。」 作者有话说: 查资料时突然明白罗贯中为何喜欢蜀汉,因为在现有的三国记录中,刘曹孙中唯有刘备没有屠城记录,甚至蜀汉诸将里也找不出屠城的记载。难怪阿斗投降后,巴蜀人死活不让阿斗的牌位进祠堂,甚至搞了三进三出的事情。 歷史的恐怖就在于当你以宏大叙述去看一个王朝的崛起时,总会忽略被压过的森森白骨。 第220章 刘瑞想到《长恨歌》的第一句,竟未因此责怪黄生:「公奉老子,但也晓通它家典籍。」 黄生拱手,谦卑道:「略通而已,只敢与君论之皮毛。」 第358页 「《韩非子·喻老》里曰『昔者纣为象箸而箕子怖。』」刘瑞不是喜好读书的人,但是因为古代没啥娱乐条件,加上周围全是对他寄予厚望的人,所以只能咬着牙将生涩的古文慢慢嚼下:「朕少时只觉得纣王愚蠢,现在看来,韩非子是借古讽今吶!」 「陛下宽厚仁慈,故某可直言。」黄生放下心中的巨石,借着恭维引导道:「《道德经》有言: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昔赵王为韩之上党而与秦国爆发长平之战,致使赵人家家服丧。」 黄生在被梁王推荐给窦太后前也不是什么富家子弟,而是一云游四方的行医老者。 黄老家主道法自然,同医家都认老子为先圣,故有医道不分家,医家源于道之说。 大汉因萧何,高后,窦太后之故而推崇黄老,几乎将《道德经》列为必读之书。然而跟先秦时的黄老大家相比,现在的黄老学子光是把《道德经》读懂读透就极为难得了。 至于像黄生这样融会贯通,甚至有空学习医术的大家……那可真是少之又少咧! 「黄公之意,朕心有数。「大汉的六代五帝里,即便是惠帝那样脑迴路异于常人的存在都一直记得匈奴的大缺大德,说什么也要光復河西,还以颜色。 对此,不仅是朝内分为好几派,就连朝外也是吵得不可开交。 顺带一提,诸子百家里,法家和儒家公羊派是坚定的主战派,而黄老家则一直主张修养休养生息,不要与匈奴不死不休。 黄生以为自己能让刘瑞有所改变,然而对方只是短暂地悲悯了下:「黄公以为,长痛还是短痛好?」 「短痛有夺命之嫌,长痛有早夭之势。」黄生知道刘瑞的言下之意,但又不想如其所愿:「陛下,周昭王之辙近在眼前吶!」 黄生的老腰弯得像把古朴的弓,声音更是沉得捶在刘瑞心上:「高祖起于草莽,受命于天,征战于兵荒马乱之际而遇白登之围。老夫斗胆问陛下,可有高祖之勇,高祖之智?」 刘瑞没有回答黄生的话,而是如重见天日的陶俑一般,逐渐褪去脸上的色彩。 正巧此时太阳西斜,照进来的阳光把刘瑞的脸蛋一分为二。 拱手的黄生偷偷去看皇帝的表情,只见那双没有被阳光照到的眼睛恍若无机的宝石,而被阳光轻轻扯起的嘴角让人难以感到一丝丝的柔意。 「是朕问了超出边界的事。」不知过了多久,刘瑞才开口「拯救」黄生的老腰:「黄公还是去甘泉宫吧!」 黄生的脸上慢慢爬上弄弄的苦涩:「看来老夫无力让您回心转移。」 「如若朕是摇摆不定之人,先帝便会另立太子。」刘瑞笑道:「明君拓土以安国,贤君尊礼以安民。」 这是《大秦帝国》里张仪问秦惠文王嬴驷的话,如今被刘瑞拿来反驳黄生,倒是有些后人问古的冷幽默:「立国于明君,安邦于贤君。」 「如若这般,您又为何不以贤君为范?」黄生问道:「文帝与先帝皆为贤君,何至于到您这儿要推翻前例。」 「朕,并非是要推翻前例,而是应祖宗之志,收復旧时的河西之地。」不知为何,说出这话的刘瑞有些底气不足,甚至带着「我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困惑。 「文帝与先帝并非是想当上贤君,而是不得不当上贤君。」 「朕不一样。「 不知为何,黄生从刘瑞的眼里看到迷茫,还以为是自己说动了固执莽撞的皇帝,所以想趁胜追击改变对方。 谁料他未继续对其动以大义,刘瑞便靠自己的力量走出这个死胡同:「昔周幽王以犬戎的老丈人为舅,藉以与犬戎结三姓之好。」 「幽王宠褒姒而废申后,属自取其辱也。」黄生不知刘瑞为何提起幽王,但在读书人那儿,周幽王的名声也只比桀纣好了那么一点。 毕竟桀纣是彻底亡国,而周幽王是害的周朝一分为二。 「周公这话对,但也不对。」智商回归的刘瑞笑眯眯道:「朕还记得黄公当年是如何反驳辕固生的。」 「幽王为君父,即便是自取其辱,也不该由身为儿臣的平王带着外族烧了镐京,最后落得南迁为儡,诸侯不拜的结局。」刘瑞瞧着黄生的脸上写满尴尬,情绪倒是放松下来:「公以为商汤革命为乱臣贼子之举,那又如何评价平王之举?」 黄生的嘴唇蠕动了下,终究是没法去打自己的脸:「自是不忠不孝的乱臣贼子。」 「何止是不忠不孝啊!」刘瑞的声音再次低沉了,表情也变得分外恐怖:「这里只有你与朕,所以朕也说句让你不太高兴的话。」 黄生闻言,惶恐地拜道:「老夫不过一介学生,岂能担得如此重话。」 刘瑞瞧他诚惶诚恐的模样,也是感嘆进宫讲学的百家里,除了这位,几乎没人跟谁都能说上几句。别看当年的辕黄之争是黄生矮了辕固生一头,但是旧结果来看,辕固生岂止是输了,那简直是输麻了。 「咱们刘家在惠帝,文帝,乃至先帝三朝闹了不少笑话,就算是写一万道罪己诏都不为过。」如果说吞併南越,迎战匈奴是为后世之福,那么藩王之乱就是无法解释的刘氏之罪。 而且就后世的三观来看,自己人杀自己人才是最噁心且无法原谅的。 也正因此,先帝在刘濞死后只是悄悄弄死了首犯与刘濞的心腹,对于吴国的低级官吏则是以调任,辞官的轻罚为主。 第359页 至于那些被迫上阵的士卒与无辜的黔首,自然是安抚安抚再安抚。 先帝的安抚方式承自文帝,上来就是免税三年。而刘瑞本想简单粗暴地发钱发物,但又想到《甄嬛传》里的绿豆汤事件与西汉的贪腐情况,便也随着先帝的脚步在国丧后给吴国免了三年劳役。所以就个人利益而言,如果不是文帝那样的绝世白莲,黔首们还是很乐意服国丧的。毕竟辛苦二十七天后就能舒服三年。 「可是咱们闹得再狠,那也是肉烂锅里。」刘瑞发誓,他说这话时真的感到胃在抽搐:「可是东周百年,平王可还还于镐京?戎狄可从旧地褪去?」 说到这儿,刘瑞也是感嘆老天非常喜欢捉弄凡人:「别忘了秦国是怎么崛起的。」 一个养马的家奴因为周天子的承诺而在关外与戎狄相爱相杀了上百年。 说来也是搞笑。 秦楚这对十八代联姻的冤家都是被周天子的大饼忽悠到的外姓王,谁料最后周天子没了,姬姓最后跌落神坛,反倒是与戎狄杀的有来有回的嬴秦和打服百越的熊楚争夺天下大权,最后杂交出刘汉江山。 不知地下的夏商知晓战国走向,会不会有物是人非的之感。 「可是暴秦有灭六国之力而未平戎狄之祸。」黄生还是犟着不想后退一步:「陛下又何以见得汉胜暴秦?可驱戎狄于河西之外?」 「朕不晓得。」刘瑞居然大大方方道:「但朕不允许自己像没种的周平王般东迁至王朝灭亡,更不想与昔日的申国一般,与戎狄虚与委蛇了几代姻亲后最终灭于姻亲之手。」 「红绸结为两姓好,自别周阳可闻家。遣妾一身安社稷,自此不必问将军?」刘瑞改了下李山甫的《代崇徽公主意》,反问黄生当年与戎狄结为两姓之好的申侯可在? 他带戎狄为外孙讨了公道,但却灭了周朝的根基,同时也把卡在中间的自己给一併灭了。 难道申国没有给戎狄大量财富?没有把王女嫁于戎狄的王? 不见得吧! 更尴尬的是,申国与戎狄结为两姓之好时是平等关系,而大汉与匈奴的联姻始于白登之围与吕后之辱。虽为友邦,言之兄弟,可谁兄谁弟,谁上谁下,却是大汉不能说也不想说的秘密。 「既是这样,陛下也无需老夫留在此处。」黄生已知刘瑞之心难以动摇,于是不做无用的尝试:「如此,老夫便循陛下之意,去甘泉宫为太皇太后讲学。」 先帝去后,太皇太后便干脆利落地离开了权力的中心,就此不问任何国事。而黄生作为黄老家里声音最大的人,此去甘泉也有黄老家不会在对抗匈奴的事上与皇帝唱反调的意思。 对此,刘瑞也是再次感嘆黄生实乃一介妙人。 若不是有胡毋生与董仲舒这两个天降勐男对上汉武帝的胃口,只怕黄老家还能辉煌个一两代。 「朕不能为黄公送行,所以让汲黯替朕送送你。」既然对方如此识趣,刘瑞也是给足了黄生面子。 而在两人心照不宣时,麒麟殿外一阵骚动,随即便有长信宫的宫婢紧急求见:「陛下,太上太皇太后请您赶紧过去。」 第221章 自文帝登基后长信宫便再也没有换过主人。纵观大汉四百余年,别说是享此寿数的太后寥寥无几,估计日后也不会有少府研究如何安置三位太后的奇怪场景。 只是没等薄太后与薄姬作伴,后者便已陷入弥留,估计就是这几日的功夫。 「天上太皇太后殿下,陛下到了。」伺候薄姬的老黄门入宫时为七岁稚童,如今却是头髮花白,身形佝偻。 见到皇帝匆匆赶到,他也是将昏花老眼里的泪水尽数挤出,袖口一片深浅不一的痕迹。 「太婆如何?」刘瑞放轻自己的步伐,瞧着榻上双目紧闭的薄姬,饶是已经有所准备也非常难受。 刘启走后不到三月,薄姬竟也油尽灯枯。 虽然刘瑞已经做好薄姬会随时离开的准备,甚至在刘启去世前,宫里就一直备着太上太皇太后的丧礼用品,生怕哪日薄姬去了,关中又会手忙脚乱。 「皇帝来了?」不知是迴光返照还是病中的老人变得受不得惊,总之在刘瑞距离床榻还有十几步时,薄姬突然睁开眼睛,吃力道:「靠近点吧!」 「诺。」刘瑞跪在早就到了的薄太后旁。 相较于还能维持表面冷静的刘瑞,薄太后已哭得发不出唿气声外的任何声音,只能握住薄姬的右手拼命摇头。 十四岁入宫,三十一岁封后。 薄太后虽平平安安地吃鸡成功,但要说她能力多强也不必为此强行抬咖。如果说西汉也有躺赢天后,那么除了侥倖生下文帝并抚养长大的薄姬,因着刘瑞的到来而保住后位的薄太后便完全配得上这一称号。 刘瑞出生后,她也试图效仿薄姬,可即便是薄姬用心教了,刘瑞努力捧了,薄太后也认真学了,但效果嘛……嗯……只能说重在参与。 「太上太皇太后……」眼见一直守护自己的老人真的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薄太后的心里除了难过,便是对太后生涯的深深恐惧。 她已习惯了万事都有薄姬帮忙。如今没了薄姬这个长辈,她又如何面对做大的太皇太后? 这么一想,薄太后求助般地看向刘瑞,只见后者除了悲伤便没有流露别的情绪:「曾孙在这儿,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第360页 「未了的心愿?」薄姬的眼里满是迷茫,随即又轻轻笑道:「我都快死了,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想她一生歷经秦末汉初,六朝五帝。虽是以妇人之身挣扎于歷史洪流,但也称得上精彩万分。 「你太婆我……这辈子后悔过很多次,但到快要死的这刻,却也发现以前觉得后悔的事情……好像也没那么后悔了。」薄姬的视线从刘瑞的脸上挪开,最后看向殿外的一片纯白日光:「遥想当年……阿母欲使我在乱世攀上一根高枝,于是请鸣雌亭侯为我看相。」 哪怕过了七八十年,薄姬也依旧记得许负的表情是如何变得难以置信,从而说出影响她一生的判语:「有龙于腹,但尔不为凰鸟。」 而后也确实应徵了许负的话。 她先嫁给魏王豹为妾,后被高祖所纳,确实不是凰鸟之命,但却看着自己的儿子变成真龙。 「如果你大父没有当上皇帝,兴许我不会失去唯一的弟弟,而你阿母也不必成为先帝之妻。」薄姬看向停止流泪的薄太后,放软语气道:「细君,你是我除薄昭外最对不起的人。」 唯一能撑起薄家的弟弟死后,薄姬如《红楼梦》里的贾母般只能放弃不争气的男人,把挑起门楣的重任加在女孩身上。 因为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孙子是什么样的皇帝,什么样的太子,所以才把本该嫁到普通人的薄太后给牵扯进来。 事实证明,这个棋子她选对了。 薄太后给薄家,给大汉带来相当出色的刘瑞,可代价却是她的一生都被锁在并不温暖的椒房殿里,默默承受来自皇帝的清晰恶意。 对此,薄太后自然怨过。 可怨恨之后,她又感激薄姬选了自己,否则哪有今日这般舒适日子:「太上太皇太后……不,大母。一切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薄太后努力安慰着眼神涣散的薄姬,声音沙哑道:「没有您,就没有今日的薄细君。」 刘瑞看着情绪激动的薄太后,想起她在歷史上的结局,也是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太真实。 不真实到…… 他竟祈求老天让薄姬多活几年。 「是啊!一切都过去了……」薄姬的声音将刘瑞的思绪拉回现实,同时也让当上皇帝的他在今日完成二次蜕变。 「我死之后,一切从简,莫要为一无名老媪再次为难天下黎庶。」力气流失的薄姬难以支撑逐渐变沉的眼皮,但还是尽最后的力气继续说道:「细君……安享富贵即可,不要为着不争气的薄家人与皇帝为敌。」 「薄家……留口饭让无能的后代饿不死就行了。」 说完这些的薄姬翻着瞧着高高的屋樑,慢慢笑道:「皇帝来了……」 一旁的刘瑞看着薄姬绽开一抹满足的笑容,不知她是看到了谁,最后朝着上空伸出枯木般的手臂,再次说道:「皇帝来了……」 薄姬的手臂舒展到指尖的那刻重重垂下,眼睛也随之闭上。 「太上太皇太后……」长信宫里的奴婢无不泪流满面地跪下,衣摆如孝布般铺了一地。 刘瑞没像刘启去世时那般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感受生命滑过掌心,渐渐冷却。 同刘启一般,薄姬走的很安详,很满足。 她在最后肯定见到了想见的皇帝。 所以她没什么可遗憾的。 「传下去吧!」刘瑞撑着已经麻掉的大腿起身,结果在半蹲时身形一晃,差点摔了底朝天。 「陛下!!」一旁的李三伸手想扶,但却被稳住身形的刘瑞重重拍开。 「朕没事。」刘瑞朝着榻上的薄姬轻轻一拜,强调道:「朕没事。」 一旁的宫婢见状,也是扶起悲伤过度的薄太后,将其送回椒房歇息。」 「先帝在时,就对太上太皇太后的丧礼做了章程。」刘瑞终于动了嘴皮,声音却和哭了许久的薄太后般沙哑干涩:「通知少府与宗正处理太上太皇太后的丧礼。」 「宣所有宗室进京为太上太皇太后服丧。」 「另外……」 想起薄姬去前的嘱託,刘瑞也是迟疑了一秒,但还是在名声与薄姬的意志间选了后者:「太上太皇太后一生节俭,希望丧礼比照文帝,不要干扰黎民们的正常生活,所以如先帝般国丧定为二十七日。二十七日后,民间婚配食荤。」 「诺。」长信宫的老黄门擦干眼泪,强忍悲痛地开始执行薄姬的身后是。 太上太皇太后一走,刚从先帝孝期里缓过神来的黎民百姓又得翻出麻衣素服,开始为太上太皇太后服孝。 因为薄姬不是高祖皇后,所以不得与高祖合葬,但是作为文帝之母,先帝之大母,当今天子的太婆,她又不能屈居妃陵。为此,研究礼学的博士与宗室吵了一天,最后选了霸陵之南的风水宝地为薄姬的陵寝,也算是让薄姬与文帝地下相见。 「陵寝的规模就比照王侯吧!」皇后大都与帝合葬,所以在汉武帝的李夫人前,也没皇后的陵寝规模作为参考。至于被追封为后的李夫人……她的陵寝规模还不如先帝的栗姬,所以也没参考价值。权衡之下,刘瑞给了个折中办法:「太上太皇太后总不能与身为晚辈的文帝嫔妃一个待遇,所以用王侯的规模修建陵寝也算合适。」 「诺。」有皇帝拍板,奉常与宗正的压力肉眼可见地轻了不少。只是除了陵寝的规模这一比较敏感的问题外,关于薄姬的谥字追封也是惹得朝里朝外争吵不休。 第361页 还是那句老话。 薄姬不是高祖的皇后,所以按照以往的规矩,她是没有谥字追封的。 然而因为文帝一脉小宗入大宗,如今做主的是薄姬的曾孙,并且她在文景两朝的口碑不错,算是对大汉有功,所以刘瑞希望能给薄姬一个谥字追封。不仅为全他与薄姬的祖孙之情,更是为了避免之后有人把高后的牌位挪出高庙,然后将没有追封的薄姬升进去与刘邦作伴。 就为这事,无辜的薄姬还被后人骂作忘恩负义的捡漏王。 啧!秀儿你警告郭圣通母子就非要折腾几百年前的老祖宗吗?你有问过薄姬愿意不愿意吗? 作为一个孝顺的曾孙,刘瑞决定堵死秀儿的天秀之举。免得高后家族被灭不说,连皇后的牌位都保不住。 即便是以老刘家的角度来看,这未免也太惨了点。 「陛下,自古未有妃妾追封的例子。若是您将太上太皇太后追封为高祖皇后,那高后吕氏……」卫绾打量着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可是会被移出高庙的。」 别看吕氏皆已伏诛,但是对高后的功绩与后事却没有怠慢。 子不言父过,臣不刺君丑。 高后到底是开国皇后,除了高祖,没人能挪她的牌位。 第222章 「朕只想给太上太皇太后谥字追封,关高后什么事?」虽说刘家非常记仇,但是对于全族被灭的高后,刘瑞还是怜悯多过怨恨。毕竟没有高后的过渡,大汉哪能顺利度过前期的百废待兴。而且就高后的行为来看,她也算不上残忍嗜杀,顶多是清除政敌的手段血腥了点,但跟屠过城,蒸过人的高祖相比,她的狠辣也确实排不上号。 「高后早已入土为安,朕要是将高后的牌位挪出高庙,那是不是得开陵挪棺,将高后葬于高祖的妃子墓中?或是请高祖回来废掉高后,然后再把周吕侯的墓也一併挖了?你觉得这合适吗?」刘瑞有些无奈道:「太后之尊,始于秦宣太后。」 而且那位废了高后的刘秀也没做好,既未把薄姬从霸陵之南迁入长陵之东,又未把高后移出高祖的长陵。因此在后人看来,刘秀把薄姬升入高庙的举动非常可笑,甚至带了丝恼羞成怒的意味。 「太上太皇太后乃文帝之母,若要谥字追封,那便随孝文皇帝之衔,追赠为孝文太后如何?」卫绾走出「要迁高后」的死胡同后立刻回道:「如此可证太上太皇太后之身,也免血食难到其前。」 汉代的皇后如若不像卫子夫婆媳和许平君般意外身故的,大都是与丈夫的谥号一致,方便后人侍奉血食。 刘瑞只想全了这份十几年的祖孙情。况且对薄姬而言,与相依为命的儿子共用谥号,总好过去地下面对曾经的上司:「善。」 孝文太后的随葬品虽极尽简朴,但是作为歷经六朝的老人,汉室就算为了那张「以孝治国」的牌匾也不会在排场上削减多少,所以当薄姬去世的消息传开后,那些还没熟悉封地的藩王又苦哈哈地赶回关中,希望皇帝不会带头守孝六年。 「父皇一去,太婆也紧跟着没了。」中山王刘胜在回京的路上抱怨连连,结果惹来王后窦氏的白眼相向。 「怎么,孤说的不对吗?」因为这个王后是太皇太后选的,所以刘胜不说是对中山王后横挑鼻子竖挑眼地疯狂找茬,但也称不上相敬如宾。 「太上太皇太后都九十几的人了,又是您的亲太婆。」中山王后是太皇太后的族人,一出生就被许给皇家,所以与刘胜算是,自然明白此人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您可别在这件事上乱说话。」 「这怎么叫乱说话吗?」年纪不小但姬妾不少的刘胜郁闷道:「六年啊!人的一生里有几个六年。」 「那数以千万的大汉人民里又有几个能过上您这样的富贵日子?」中山王后白眼一翻道:「况且您又不缺儿子,难道比膝下空空的陛下更急?」 说到这儿,中山王后的声音里带了丝显而易见的委屈。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货。 瞧瞧人家卫夫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再瞧瞧进门就有庶子庶女的她。 中山王后扶着脑袋,只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她不求夫婿能像陛下一般温文尔雅,才学过人,但他在开口说话前能不能动点脑子? 中山王后就不明白了,明明先帝聪明机警,贾姬也不是蠢人,怎么儿子一个比一个一言难尽?广川王刘彭祖虽然阴沟里翻了船,但也藉此证明他的脑子没啥问题,纯粹是根子烂了。 反观刘胜…… 「你能不能别用那种眼神看着孤。」被戳痛点的刘胜怒不可遏道。 中山王后痛苦地闭上眼睛,拒绝去看这个蠢货。 难怪大父十分确定中山王能得以善终。 就这脑子与小猫儿似的胆子,皇帝要是多看一眼,都会掉了自身档次。 「陛下与太上太皇太后的感情颇深,您就算对陛下的安排颇有质疑,也该为母妃着想。」中山王后尽可能地语气温和道:「您只用在关中呆上一月,可母妃却与薄太后抬头不见低头见……」 按照先帝的规划,有子的嫔妃不能改嫁,但可以回娘家养老,由她们的儿子与少府承担开支。然而因为外戚大都是暴发户出身,不仅没有多少底蕴,更不能在戚里捞到比较好的地段,所以那些搬出去的夫人美人很快便以思念太后,替先帝孝顺太皇太后的名义搬了回去。 第362页 对此,刘瑞也不好赶人,只能等自己的皇子公主年纪大后再想法子。 果然,听到王后搬出贾姬的刘胜立刻怂了,但还是在六年孝期的联想下不情不愿道:「皇帝也就罢了,咱们兄弟里属他受太婆的喜爱,所以他为太婆守孝是理所应当的事。可我们又没受过太婆的好处,凭啥强迫我们去全他的孝顺?」 中山王后并不理会刘胜的抱怨,而是在歇脚的驿站里给贾姬写了封家书,希望她能规劝刘胜,至少看着说话不经大脑的刘胜别在薄姬的葬礼上搞事。 搞笑的是,不仅是刘胜害怕刘瑞那个狠人真的会给前后脚去世的刘启薄姬守孝六年,就连其他赶去关中的藩王,包括熟悉刘瑞性格的近臣都非常担心皇帝真会这么做。 不幸的是,他们的担心成真了。 幸运的是,刘瑞表示他不会拿自己的标准强迫他人。 对此,包括被薄太后抚养的刘寄刘越都有种想破口大骂的冲动。 兄弟,你这么孝顺真的让他们很为难啊! 跟着拼吧!他们又不是那种清心寡欲或意志力坚定的硬核狠人。 不跟着拼吧!他们又怕自己成了皇帝的对照组,就此被他疯狂拉踩。 刘胜这种爱抱怨的胆小鬼倒不敢当面说三道四,但是被薄太后抚养长大的刘寄刘越,以及跟刘瑞关系不错的江都王刘非决定走薄太后或宗室的路子让皇帝放弃守孝六年的疯狂计划。 「母后,您也得为皇兄的未来着想啊!」年前大婚的刘寄苦着脸道:「不是我说皇兄,他都十九了,怎么膝下还没一男半女?」 「是啊!不说刘胜那小子,就是被大父的孝期拖了许久的大兄二兄也不像陛下这般年近双十都没个消息。」刘非知道能当皇帝的异母弟弟绝对不是一般人,尤其是在亲身尝过男女之事,大权在握的感觉后,他对刘瑞除了敬佩便是难以言喻的恐惧。 就算是为名声着想而装模做样,但你这也装得太久了吧!真的不会把自己憋坏吗? 弟弟啊!你就没有政务以外的个人需求吗? 对于西汉的生产力趋近于绝望的刘瑞:没有呢! 和刘瑞一般,薄太后对薄姬的感情很深,所以觉得刘瑞为薄姬守孝是理所应当的事。然而就和现代的爹爹婆婆一样,薄太后也急着抱孙子。更不巧的是,她就生了一个孩子,并且真有皇位要继承。 「哎!孤要是能劝得动皇帝,北宫至于空成那样?」薄太后虽有点意动,但又不想对不起薄姬,更不想因此事留下不孝之名,所以只能转而去骂不在得刘瑞:「那个混球别说是找女人生孩子,他连已经娶进门的卫小娘都没看几眼,恨不得把所有女人当小吏使唤。」 没人来问倒好,一有人在薄太后面前谈起此事,她便升起一肚子的怒火:「先帝生前也没少从北宫挑了模样俊俏的家人子去服侍那块木头,可那不开窍的混球把人扔到思贤苑里织布抄书,这几年竟没有宠幸一个女人。「 「一个都没有。「薄太后气得已有了头晕目眩之感:「孤也不能耽误那些思贤苑的姑娘,所以只得给了恩典让其自行婚配。」 听了这话,别说是年纪尚小的刘寄刘越都沉默了,就连已经二十好几,孩子都能开个小班的刘非都难以置信道:「卫良娣……啊不!应该说是卫夫人没有劝劝?」 虽说刘非以大丈夫自居,不爱打听女儿家的八卦,可是因为刘瑞的薄皇子出身,加之生得聪明伶俐,容貌俊美,所以在小娘乃至少妇圈里大受欢迎。尤其是在卫穆儿嫁进北宫,不出一年就赏赐拿到手软,还被托以财政大权后。关中的小娘与妇人们那是羡慕嫉妒恨到成天拿自己的夫婿与刘瑞相比,明里暗里地表示自家的夫婿不如刘瑞。 哪怕刘非身为刘瑞的异母兄长,又是藩王之尊,也没少在妃妾乃至王后那儿听其对卫夫人的嫉妒之语,然后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自己。 对此,刘非表示他这弟弟如若不是妻管严那就是那方面有点问题。 而看薄太后与先帝的态度,刘瑞是妻管严的可能性好像不大,所以…… 「人家倒是想劝,可劝人总得见得到人吧!」薄太后不知刘非的奇妙联想,实话实说道:「他在当上太子后不是往宫里跑,就是往彭城郡和蜀郡跑,再不济便是成天呆在思贤苑里捣鼓那些木头架子。」 「就这情况,卫夫人怎么劝?她有机会劝吗?」如果薄太后是卫穆儿的阿母,一定会哭自己的宝贝女儿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会嫁给一块木头。 刘非觉得自己的猜测可能是对的。 而刘寄刘越则是对刘瑞肃然起敬。 第223章 薄太后这边有三个藩王锲而不捨地劝着,刘瑞那边也有老臣苦口婆心地做着皇帝的思想工作:「陛下……后嗣乃国之根本。如今陛下已虚岁双十,膝下犹空。如若不尽快立住国之根本,只怕再现殷商的九世之乱,卫宣公的五世之乱吶!」 率先规劝的是接任梁王为宗正的楚元王之孙刘弃。不同于两位叔叔是儒家的铁桿拥趸,刘弃生长于黄老学浓厚的丰沛二县,在被叔叔举荐入京后与田叔,汲黯交好,所以被章武侯推举为宗正。 既是宗正,那么在这种问题上第一个出头是名正言顺的。而在身为宗正的刘弃开口后,卫绾石奋乃至充当透明人的丞相陶青(申屠嘉在刘启的葬礼后辞官还乡了)才敢跟上:「陛下,宗正所言亦是臣等所想。」 第363页 虽然没人看得起陶青,但是因为丞相一职的特殊性在那儿,所以由他第二个劝道:「汉室未有九世之乱,五世之祸,可自诸吕之乱,小宗继大宗后,藩王躁动,天下难安。追根溯源还是因为法统不稳,皇权交替难以服众。」 因为涉及汉代的前两任皇帝,所以陶青没有说得太明白,但大家都懂文景两帝的藩王之乱还是因为小宗入大宗的程序难以服众,最后闹得兵戈相见。 对比后世的靖难之役,嘉靖的大礼议事件,文帝在继位程序上有两大bug——第一,他虽是以刘邦在世的诸子里的最年长的藩王之身继承大统,但是因为齐王刘肥与淮南王刘长都被高后收养,所以在正统性上,文帝比不过已故的大兄和活着的幼弟。第二,他是由诛吕的功臣们推举为帝的,所以在外人眼里,他身上的君权光环比被明武宗指定为继承人的嘉靖更弱。这也导致在文帝登基后,以周勃为首的老臣们仗着拥立之功敢给他甩脸子,并且从关系较近的齐王到关系较远的吴王都不大看得起关中的皇帝。 小宗入大宗者若不能在法统上压制旁族,那就得像朱棣般用拳头打服他们。 刘启算是汉室里比较能生的皇帝,并且因为东汉和蜀汉的缘故,后世戏称刘启是为国生子。但这也对现在的刘瑞,以及史上年近三十才有一子的汉武帝带来难以想像的压力。 歷史上的淮南王刘安之所以那么跳就是因为汉武帝在登基后的十余年里都没儿子,而以田蚡为首的汉武帝的母舅与刘启诸子的关系不能说是十分融洽,但也称得上双方铭记对方的大缺大德。 刘瑞好歹是薄皇后所出,所以那些妃嫔庶兄们再不服气也只能说「时也,命也」。 可歷史上的汉武帝不同。 刘启的那出皇太弟与废太子的好戏虽然镇住了一票儿子,但不能让他们为此心服口服,所以在刘据出生的前十年里,不仅是汉武帝,宫里王太后与宫外的王田两家也非常着急。毕竟刘启生的够多,不仅有河间王刘德这样文采出众的庶子,更是有江都王刘非这样略有战功,娘家还有军方背景的强大皇子。 一旦汉武帝不得不考虑小宗入大宗的问题,那么参考文帝继统的权力洗牌,不仅是皇帝的外戚,就连皇帝一手提拔的关中系臣子也会被后嗣之君从藩国带来的臣子所取代。 当然,那时的田蚡也曾想过让王儿姁的儿子继承大统,但是因为王儿姁的儿子们排位太后,纵使与汉武帝的血缘关系够近也不能让排名靠前的藩王,以及维护宗族礼法的老臣们心服口服。 因此田蚡勾搭淮南王的操作听起来很迷,但是在皇帝无子的情况下的确称得上无奈之举。 反观刘瑞,那真是比无子的汉武帝还要复杂——第一,先帝的庶长子刘荣没被逼死,所以在小宗入大宗的议题上,已被过继得刘荣算不算第一梯队的候选人?河间王刘德是不是先帝的庶长子;第二,薄太后和曾经的高后一样收养了比较年幼的皇子,所以他们在继承权上到底算嫡子还是庶子? 在场的老臣们光是想想文帝继统的波折就头皮发麻。 更烦的是,威胁到文帝继承权的仅有四人,而今上的兄弟似乎有点太多了…… 所以说,枝繁叶茂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刘瑞瞧着苦苦相劝的老臣,表情也是挣扎不已:「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 这是《孝经》里孔子与曾子的经典对话。 下座的卫绾表情一动,可思及文帝继统的背后故事,他又不能坐看天下因此大乱。 一想到这儿,不仅是卫绾,在场的儒系官员都十分挣扎地嘆了口气。 小忠与大忠,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朕为君父,其言行举止为天下人所效。」刘瑞是个立志体面的白莲花,所以不想与人把柄,尤其是跟政治正确有关的大把柄。 ps,王莽就是以孝起家,最后得了在世周公的名号而顺利篡汉。 虽然刘启已经搞定困扰汉室三代之久的藩王问题,可是刘瑞并未因此高枕无忧,而是有些神经质地害怕自己做的不好,难及那位打出威名的汉武帝。 「汉以孝治国,朕若因此背弃祖宗,又以何颜面治理天下。」 「陛下此言差矣。」御史大夫晁错是最不希望刘瑞无嗣,过继小宗的人。还是参考文帝继统后对藩王的一系列安抚,如若择宗室之子过继,那新君必会加封兄弟,安抚叔伯。那样一来,他们的藩不白削了?十几年的成果都打了水漂啊! 「依臣所见,孝期是自长辈去后开始算矣,故陛下应在孝文太后下葬后重新守孝,而非在先帝的孝期上再加三年。」 晁错的话立刻得到不少人的应和,纷纷表示言之有理,孝期就该这么算。 排在后头的颜异觉得这么做有不敬先人之嫌,刚想出列说些什么,结果却被一向敬重的文党给拉了回来。 「文公这是何意?」颜异有些恼怒道。 「吾知颜公出身儒家正统,视忠孝为立身之本,所以在此提醒一句。」因为涉及甘泉宫的太皇太后,所以文党不能说得太明白:「如若陛下要为先帝和孝文太后守孝三年,那太皇太后和薄太后是否跟随?」 先秦留下的风气虽未强制妇女为丈夫守孝,但是刘启毕竟不是一般人,所以薄太后至少得把27天的国丧面子做足做好。 第364页 至于孝文太后的丧礼…… 那可真是不得不守啊! 除去排名靠后外,歷史上的王儿姁所生的儿子难被列入汉武帝的继承人之一就是因为他们的出生日期紧挨着薄姬的孝期。 而且不仅是他们四人,就连汉武帝本人都曾因为出生日期与文帝的去世年份仅隔一年而被疯狂诟病。 「太皇太后到底是先帝的长辈,如今更是年近七十的老人。」文党盯着颜异的眼睛,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万一她在孝期里累过头了,那先帝与陛下就得背上不孝之名。」 文党咬重「累过头」一词,惹得颜异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朝臣们的深层担忧——如果真按皇帝所说的叠加法计算孝期,那要是在未来的六年里突然接到太皇太后的噩耗,皇帝就得一直守孝到虚岁三十,如此一来…… 颜异被那过于恐怖的场景吓得头皮发麻,声音更是微微发虚:「文公说得是,的确不能这么算。」 跟国家安稳相比,旧俗上也不是不能灵活变通。 文党也是松了口气,生怕冒出个愣头青让较真的皇帝顺坡而下。 「如此,便请宗正召与刘氏宗亲商议为孝文太后守孝一事吧!」虽然已有朝臣表示皇帝不必如此较真,可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刘瑞还得加道保险,让宗室……尤其是自己的亲兄弟为他站台。 刘弃知道最难搞的皇帝愿意退步的话,宗室的那群纨绔子弟自是不会上赶着找罪受,所以也就拱手拜道:「臣定将其安排妥当,不负陛下所託。」 「善。」刘瑞从朝臣们的脸上看出如释重负的意味,被冕旒挡住的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此次朝会,除去商议孝文太后的孝期一事,朕还想与诸位聊聊先帝未完的德政。」终于上重头戏的刘瑞幽幽道:「为人子者不能施以孝行已是莫大的不敬,故朕想圆先帝之德政,不负其定宗的庙号与诸位对先帝的认可。」 「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刚从「皇帝要守六年孝期」的惊悚剧里松一口气的朝臣们宕机数秒,差点对上座的刘瑞破口大骂。 好你个浓眉大眼,装来装去的白莲花。 又是给先帝上庙号,又是提议为孝文太后守孝六年,合着是有这个大坑在等着他们啊! 先帝未完的德政是什么? 一是货币改革,二是税收改革。 这两点都精准命中了权贵们的死穴,让其难以正大光明地偷税漏税。 刘濞之死与关中对藩王的大清洗让先帝收回铸钱权与私有铜矿,可是因为少府的工匠就那么多,生产力就那么点,所以直至先帝去世,货币改革与税收改革都还停留在表面阶段,压根没有推行下去。 第224章 皇权交替里最麻烦的事情有两件,一是人事变动,二是政策变动。少主掌权的难点也就在这两点上——先帝登基时已三十有二,所以先帝的旧臣在文帝去世的前两年就开始接管朝中要职,如晁错,周仁般的北宫重臣在先帝登基前就荣升九卿,其权力过渡那叫一个丝般顺滑。 而反观刘瑞虽已及冠亲政,之前也是多有歷练,可被他从北宫带出来的臣子大都三十出头,虽已是做阿父,大父的年纪,但在朝中仍旧称得上青瓜蛋子。这么些年轻人当九卿是万万不行的,就连出任千石大臣都难免一起一众质疑。 这般情况下,即便是有皇帝去后三年不改政策的习俗,但是朝中人精甚多,人家改不了还拖不起吗?不管是税收还是重铸货币,都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捋清的。况且进行税收改革的前提之一就是要把市面上缺斤少两的三铢钱与四铢都铸为五铢,以此确保买卖市场的公平稳定。 为此,刘瑞急需懂经济的人才,同时也对刘备产生难以言喻的嫉妒之情。 诸葛亮,一个懂发明,会赚钱,甚至还能总揽朝政的奇男子,几乎是每个君王的终极梦想。 刘瑞拥有的人才里帮汉武帝搞出白鹿币的张汤是不用想了,让他搞经济那跟挨家挨户的打劫有何区别。刨除还未买官入朝的桑弘羊,也只有从生意人转型从政的卜式,开始恶补计然学说的田叔等人勉强能在经济上发表意见。 不过往好的地方想,彼时的西汉至少不像明后期般文官做大,搞出皇帝前脚过世,后脚就被内阁推翻所有政策的离奇操作。 所以借着上庙号与给孝文太后谥字追封,刘瑞希望分出能为自己效力的老臣,把刘启未完的两项改革落实下来。免得之后这群老臣仗着先帝政策的保护期已过,皇帝没有谈起此事而拒不认帐,最终导致刘瑞的经济计划胎死腹中。 「陛下,此一时,彼一时。而今先帝宾天不过半年之久,何至于在众人悲戚,朝堂不稳时有如此大的动作,还望陛下……三思啊!」太僕刘舍作为老刘家的铁桿居然公开反对老刘家的皇帝,这让众人为之侧目的同时,也有更上反对皇帝的勇气。 「陛下,太僕所言确有道理。」而比刘舍做出头鸟更令朝臣们心惊的是陶青居然第二个发言。 御史大夫晁错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像是好奇陶青这个一直充当先帝傀儡的小透明是不是被夺了舍,不过思及陶青与刘舍的出身,他们会有此举也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陶青与刘舍都是开国功臣之后。一个是汉高祖时就官至中尉的开封侯陶舍之子,一个是项羽的族人项襄之子。 第365页 不同于申屠嘉这个开国功臣里的小透明,陶舍与项襄虽然比不上汉初三杰,但是在功臣集团里也能排进中上游之例。加之陶青与刘舍作为他们的后代也官拜三公九卿,服务过两任君主。哪怕他们为官时并未做出多少成绩,但是依靠苦劳也是名利双收。 若论实权与影响力,陶青与刘舍加起来都不及申屠嘉的一半。可论家底的丰厚程度…… 刘瑞习惯性地想拨珠串,但是想起这时是在上朝,所以右手空无一物,这让他在烦躁之余看陶青与刘舍越发地不爽。 啧! 等三年孝期一过,他就换掉这两木桩。 而对率先出头的陶青刘舍而言,即便隔了相当远的距离,但皇帝的冰冷眼神还是刺得二者的脖颈寒毛直束,并且在长久的,令人痛苦的安静中开始后悔去当这个出头鸟。 蠢货!! 晁错见状,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声。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且不谈他起于文帝,受任于先帝。就说当今皇帝不到大男之龄便能捉住他的错处,逼他为其除掉宫中的王氏姐妹。 就这能耐。 一直充当盖章工具,实权已被稀释不少的陶青刘舍迟早会被记仇的皇帝给整熄火。 陶青刘舍一退,便可推法家子弟为丞相太僕。 虽说晁错好歹与陶青同朝为官二十余年,期间还托陶青做了不少大事。可玩政治的都是利现实主义者。 今天还能一起共事,明天就要将其下狱。 歷史上的陶青在晁错之死上出了大力,而被刘瑞搅没两国的削弱般七国之乱……应该叫六国之乱自然不需皇帝借晁错的性命摘清自己,所以在郅都藉此一飞沖天,赵禹接任廷尉一职后,已经形成法家圈的晁错自然不需陶青这个能够顶事的傀儡。因此借皇帝的厌恶踩下陶青,换上一个法家子弟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至于刘舍…… 呵!他连陶青都不在乎,还会在乎被先帝破格提拔的刘舍? 不过是朝中无人,选个安分的好占位吧! 「卿这话可让朕迷惑。」上座的皇帝在不断的沉默后缓缓开口,语气虽一如既往地平静,但内容却是无比尖锐:「丞相也是三朝老人,不会忘了税收改革与货币改革是什么时候提出地吧!」 什么时候提出的? 先帝与还是太子的今上决定效管仲之法,借税收改革的风声让吴地的黔首弃田而去采铜铸钱前就已铺垫了一年之久,至今不说过了一纪,但也有半纪之久。 半纪,六年。 六年的功夫还没法落实两项政策,所以是朝臣无能啊!还是朝臣有意怠慢君主,导致两项已经通过朝会讨论的改革还在研究细节阶段。 「朕记得先帝商议税收改革与货币改革时二位也是高唿先帝深谋远虑……」刘瑞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给对方:「朕没记错的话,彼时担任丞相故安侯与时任奉常的驮侯,太学府的博士们已拟好改革要点,就等时任御史大夫的……陶公拟好相关诏书。」 刘瑞伸手索求道:「敢问丞相,你当御史大夫时负责的诏书何在?」 「这……」 「可别说半纪的功夫都不足以拟好诏书!!」刘瑞的语气骤然一厉,竟当众不给陶青面子:「如此怠政,尔有负先帝之恩。」 这一斥不仅让陶青当众颜面扫地,更是让汉家丞相的权威性大打折扣。 自伊尹以来,丞相一职便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意味。 臣要顾君上之面,君需全臣下之颜。 不管出于政治平衡还是礼仪风度,当众斥责都是相当屈辱的事。即便是文帝时的周勃,先帝时的晁错,都也只是私下接受皇帝的批评,被其夺去肩上要职。而像陶青这般歷经三朝,被新君在超会上当众斥责的丞相,真的算是绝无仅有的存在。 陶青的脸色变得比调色盘还厉害,先是一白,随即被愤怒染成不正常的红色,但又思及自身之弱小,君臣之尊卑而不能反抗,所以在气愤之后尽数化为深深的无力,最后只好摘下官帽,潸然泪下:「臣蒙文帝所爱,先帝所託,为官三十载而未有松懈。」 这一刻的陶青像是老了十几岁般身形佝偻,孱弱无力。 原本在看热闹的朝臣见状,也是有了兔死狐悲之感,于是上前轻轻一拜:「陛下,《周易》有言:『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而今于庙堂之上责高龄老臣,实在不是君子所为,也有误文景二帝之德。还望陛下收回前言,勿令老臣为之心寒。」 「还请陛下念在丞相往日的劳苦,收回这般令人发寒的话。」 「胡闹!」御史大夫晁错见状,出列斥道:「为人臣者应忠君勤政,尔今于朝会之上为丞相的怠政面刺君王,实在是不忠不孝至极。」 说罢还眼神轻蔑地打量着为陶青说话的人,讽刺道:「《中庸》有言:知耻近乎勇。在某看来,丞相为三公九卿之首却逼君王面刺其之大错,且不思悔改,心生怨恨,就此辞去丞相之职,实在有负文景二帝之恩,更无君子之勇与为官之德。」 骂完陶青的晁错转身向皇帝的方向深深一拜,继续说道:「《尚书》言:『人而不学,其犹正墙面而立』。如今看来,亦可改为『人不省错,其犹正墙面而立。」 原本还为有人替自己说话而沾沾自喜的陶青立刻脸色一变,看向晁错的眼神更是恨不得将其剖腹:「臣同御史大夫共事二十余年,哪知今日会被御史大夫讽刺为不忠不孝之人,实在是……令臣心寒吶!」 第366页 陶青的本意是让朝臣们看清晁错的真面目,明白跟着晁错会被此人背刺。 谁料晁错技高一筹,踩着陶青向刘瑞表倾诉忠肠道:「国事当前,岂容私交之情。若人人为着故情而视朝政礼法于无物,那陛下又以何据治国?天下又凭何物可安?」 言下之意是:我,晁错,您忠诚的保皇党,可以为您噼荆斩棘,吸引仇恨。 刘瑞的脸色有所好转,开始理解先帝为何重用晁错,喜爱晁错。 这一把有点私心,但在关键时刻非常好用的利刃。 有他充当改革的马前卒,刘瑞也不必背上众人的恶意。 第225章 扫一眼朝堂上的可用之人,刘瑞真想按下眉心,cos宜修痛苦喊句:「剪秋,本宫的头好痛啊!」。 作为一个初登大位,练习时长不足两年半的少年天子,刘瑞就算没吃过猪肉那也见过猪跑,明白朝中必须有个捧哏配合皇帝的计划。正如秦始皇有李斯,汉景帝有晁错,汉武帝有张汤。 李世民那个开挂的六边形战士没有参考价值,而洪武大帝…… 算了,这位也没参考价值。 要是刘瑞真能靠着破碗打下一片江山,别说是捧哏,就是别人拿了传国玉玺也奈何不了他。 要是张汤今年四十出头就好了。 毕竟能给皇帝当捧哏至少得是九卿之人。像张汤这样秩比千石的长安市令在朝会上出头纯粹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至于文党汲黯…… 算了,这两人都不是能当捧哏的存在。别看董仲舒为「废黜百家,独尊儒术」而改了不少祖宗之物,但要像李斯晁错版不计后果地迎合君上,估计董仲舒能就地辞官 董仲舒如此,歷史上比董仲舒名声更好的文党就更不会做小人之举。 至于汲黯…… 呵!能把汉武帝骂得狗血淋头却得以善终的人,怎会去做君王的捧哏。 所以这个替上背锅的活计只能交给法家子弟——毕竟在给君王背锅上,他们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 「二位皆是大汉的栋樑,岂能于朝堂之上开启党政之祸。」眼见晁错炒热气氛,并且还以一己之力逼退一三公之首,一九卿之臣后,刘瑞也是顺势下场,各大五十大板道:「还不快速速归位,莫让朝会变成九市之地。」 「诺。」陶青与晁错就算再不服气也得给维持秩序的君王一个面子。 晁错倒好,毕竟没被噼头盖脸地骂了顿。 而陶青就不同了,完全能从刘瑞的语气看出他对晁错的包庇,所以这声应承之「诺」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委屈,以及他被两代帝王视作傀儡的委屈。 啧!真是出了名的人菜瘾大。 靠着好妹夫(张汤)而顺利混上一官半职的宋子侯许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想对着低气压的陶青破口大骂——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飢,乞丐碗前凡尔赛。 你个当丞相的有什么可委屈的?啊!有什么可委屈的? 如果不是你陶青足够听话(愚蠢),便于皇帝控制朝堂,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别说是出任三公,连九卿之位都排不上号。 有这运道,你陶青居然还不满足?赶紧拜拜阿父的坟头吧!若非祖先显灵,青烟直上,哪有你封侯拜相,一人之下的好日子。 不仅是羡慕嫉妒恨的许九在心里骂个不停,就连一些资质中庸,混的不如陶青的勛贵之后也收起那份短暂的同情,开始嫌弃陶青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货色。 哎!心疼一个混到丞相,当了半生三公九卿的人生赢家做什么? 陶青就算今日之后名声扫地,他也能靠三四十年的政治积累为后代铺出青云路,然后在上千户的食邑供奉下安度晚年。 可笑吗? 但这就是陶青的真实下场。 玩政治的谈脸就跟华尔街的谈良心一样「你法我笑」。 上座的刘瑞自然没有放过底下的表情变化。 那些能为陶青出头的也止步于此,再多就强人所难了。 原本还以讽刺的心态看待陶青的晁错想起商鞅的结局与公子虔的下场,最后只能为之嘆息。 陶青也好,他也罢!都不是过君主专制的工具之一,区别只在于陶青更蠢,更好控制,而他比陶青更有能力,更适合背锅。 「货币改革与税收改革一事不可再拖。」刘瑞见朝中无人反驳自己,心满意足地推荐道:「既是先帝的遗政,尔等不会一直拖到朕出热孝吧!」 说到这儿,刘瑞的声音微微压低,显然带了丝胁迫的意味:「那可就不美了。」 「同时也负尔等之忠与先帝之德。」 朝上的人都下意识地嗓子一紧,不知皇帝又有什么后招。 晁错倒是松了口气,因为只有皇帝的态度足够坚定,才能确保执行者的尚方宝剑足够锋利。 不过这执行者的宝剑要是锋利过头了也不是好事。 至少刘瑞还不想重蹈汉灵帝或唐玄宗的覆辙。 「既然丞相在当御史大夫时花了半纪都未能解决两项政策的诏书一事,所以这遗留至今的问题便由现任的御史大夫接手。」刘瑞看向等待已久的晁错,意味深长道:「既然丞相提过今时不同往日的问题,那这诏书里是否需要添点什么,删减什么,还需卿与太学府的博士们一同商议。」 第367页 晁错闻言眼睛一亮,上前回话的声音都响亮了几分:「诺。」 众所周知,权力架构里最重要的三项便是立法、行政与司法。 如今他得藉此事得了立法之权,无疑是大大增加了御史大夫的含金量,使之快与丞相平起平坐。 然而晁错还没高清太久,刘瑞便继续说道:「今日朕与丞相产生诸多冲突,虽说是为公事落了丞相的面子,但也不能毫无表示。」 以为能当小透明的陶青身形一颤,苦笑着上前拜道:「臣负君恩,说了些不得体的话,还望陛下海涵。」 陶青以为刘瑞这个小辈怎么也会给点面子,然而刘瑞毫不客气道:「朕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希望丞相回去好好想想。」 上座的君王眼睛微眯,悄悄举起无形的刀刃,对着名为「相权」的东西狠狠一砍,随即削弱了一人之下的可怕权力:「先帝的孝期未过,丞相便有辞官之言。若朕依了丞相的意思,那便是陷丞相于不忠不义之地。」 合着你刚刚对他破口大骂不算是陷他于不义。 若非陶青习惯去当先帝的傀儡,一定会被刘瑞的强盗理论气得暴跳如雷。 想想自己的子孙后代。 想想还未坐热的丞相之位。 如果没有刘瑞开口,冷静下来的陶青也难以找到收回辞官之言的藉口,所以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道:「臣谢陛下的宽弘大量,日后定引以为戒,不再说些令臣后悔的话。」 还没榨干陶青价值的刘瑞笑道:「既然如此,在丞相归家反省自身时,便由尚书令携诸曹处理天下奏章,择其要点与朕披红,并由太学府进行覆审,确无遗漏。」 如果说令陶青回家思过还在臣子们的意料之中,那这架空相权,将其分给尚书令与太学府的操作便让所有人——包括晁错都忍不住眉毛一跳,感嘆这大汉的天真的要变色了。 丞相之位,贵就贵在管理天下大事与地方奏章,相当于大公司的总经理。 问,如果分化总经理的权力,避免一些拥有股份的总经理以下克上,鸠占鹊巢? 很简单。 在握紧绝对占股(军权)的同时稀释总经理的权力,不要让他大包大揽,而是与其它部门独立运行后由董事长最后拍板就行。 而刘瑞要做的,就是借陶青的失误与将其贬回家中的空隙削弱相权,实现个人的大权在握。 这是个很危险的举动,同时也考验皇帝的个人能力。 也正因此,刘瑞才需尚书令与太学府为自己保驾护航,同时将立法权下放给御史大夫,作为拦住昏庸之君的最后保险。 只是…… 「丞相一走,御史大夫作为唯一的三公便得身负重任。」刘瑞看向一脸错愕的晁错,后者不免浑身一颤,同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期拜道:「食君之禄,定当为君分忧,只是……」 思及手上还未捂热的立法权,晁错的表情那叫一个挣扎。 作为一个法家子弟,能如商君般立法变革是最终梦想,即使为此身败名裂也在所不惜。 可这最终梦想的前提是你有足够的底气去实施而非拿了宝剑却在拔剑的那刻大喊「卧槽!」——这他爹是没开刃的钝剑吶! 商鞅变法的必要条件就是秦孝公的鼎力支持与后继之君的接任推行。 反观晁错…… 瞄一眼上座的皇帝,晁错不免有些迷茫。 到底是他推行改革啊!还是这位想法很多,行动力和先帝一样强的可怕的新君在推行改革? 晁错很迷茫。 但晁错作为政治家的嗅觉,以及服务于两任君王的经验让他做出弃车保帅的判断。 别想了。 面对这种软刀子噼出切割机效果的君王,小心一点准没错。 「臣力有限,还请陛下指派有志之士协助一二。」晁错的话让在场的不少臣子都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如果不是顾及形象,他们定会掏掏耳朵,确定这话是从晁错的嘴里说出来的。 不是吧! 你晁错是这么谦卑的人吗? 你在先帝,乃至文帝时的能耐呢? 不会真的晁公老矣,不能饭否吧! 别说是不熟晁错的人都怀疑此话的真诚性,就连熟悉晁错的人……包括赵禹张汤都感到困惑。 不应该啊! 这么好的表现机会居然说放弃就放弃了。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上座的刘瑞轻轻啧了声。 难怪父皇喜欢用他。 真是个老滑头。 第226章 如果晁错真如众人想的那般拒绝了刘瑞的「好意」,大包大揽地表示这点工作量都不成问题,他完全能一手立法,一手监督 ,真正做到「我定法律,我来断案」。 那可比「你法我笑」要可怕的多。 真要到了那一步,估计不必刘瑞出手,那些将晁错视为「国贼」的人便一拥而上地撕碎晁错,让他明白商鞅的下场还不算太惨。 「如此便由尚书令带诸曹拟定诏书,然后由太学府的博士们审阅补充。」秉持着人好用就往死里用的朴素理念,刘瑞几乎不过脑地将重任甩给地位上升的尚书令与太学府。后者也是感激涕零地上前拜道:「定不负陛下所託。」 今日之后,六尚之一的尚书令便和当年的博士般脱离原属的九卿部门,成为皇帝的直属机构。 第368页 「有检阅奏章之权,并且能随时面君。」张汤琢磨着皇帝的布局,不免嫉妒区区六百石的尚书令。 博士也就罢了。 毕竟汉家的博士大都是如公羊派的胡毋生,法家的张恢,以及韩诗派的韩婴般举世闻名的大才。即便是不出名的小派博士,那也是有功于社稷,出去后能开门授课的存在。对此,别说是张汤,就连晁错都不敢质疑他们不能审阅奏章,为此挑错。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虽然老人更容易被规则束缚,但也在某种程度上拦住那些热血上头的皇帝,避免他们酿成大祸。 至于那个尚书令…… 「说是副丞相也不为过吧!」凑数的许九一针见血道:「如此一来,怕是人人都想去当这个百石小官。」 不过考虑到尚书令与麾下的诸曹要整理奏章,直面君主,想必没点资歷背景也甭想敲开宣室殿的大门。 那可是大汉的权力中心啊! 「尚书令与诸曹既协助朕去处理奏章,便从太学府与统钱局之例,在九卿之外设一尚书台,由尚书令统筹全局,诸曹……」刘瑞的声音微微一顿,想了会儿后突然提到尚书令与诸曹的待遇问题:「九卿与郡县下的官员都属诸曹之例,可既出入宫廷,那便与外面的诸曹有所区别,所以将尚书令下的诸曹改为尚书郎,其品秩也上升百石。」 等等,这就没了? 众人以为尚书令在承此重任后一定会从六百石的小官一跃成为比肩九卿的存在。再不济也升至千石,好歹脱离「小官」范畴,真正步入上流之列吧! 要知道像张汤这般从率更平升为长安市令的都有一千石。 而被冠以「无冕丞相」之称的尚书令却…… 文党的表情微微一凝,瞄一眼上座的皇帝便猜出他的背后深意。 小官好。 小官好掌控。 罢免起来也无需去走太多流程。 到手的立法权还没捂热便交出去的晁错也是松了口气,明白这个尚书令的实权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大,所以他这御史大夫拿下获罪的尚书令也不必耗费太大力气。 毕竟一个六百石小官的收监难度与两千石大官收监难度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至于皇帝为何要将尚书郎升上百石,刚刚迈过官与吏的门槛…… 纵横家出身的主父偃忍不住心下一颤。 他们这位陛下真是做什么都要留有后备,绝不给人独揽大权的机会。 「若无它事,今日的朝会便结束吧!」刘瑞看了下殿内的漏刻,脸上也有疲惫之色:「朕还有事,就不留卿家们用膳。」 孝文太后虽已下葬,但赴京的藩王总不能风尘僕僕地来,匆匆忙忙地去,不然天下如何看待刘瑞这个新皇帝?估计会说新君仗着大权在握而怠慢兄弟,端得一副人走茶凉的冷酷姿态。 「母后与诸位兄弟都可安好?」回到宣室殿的刘瑞换了衣裳,指腹摸过下颚的细绳印子,声音也因没了冠冕的压迫而变得轻快起来:「他们倒是两手一甩地到处撒欢,独留朕像老黄牛似地忙里忙外。」 虽说孝期禁酒禁荤又禁色,但这些藩王都有权有钱又有闲,加上汉朝传给明代的「养猪」手法(其实就是养废藩王),所以在御史大夫不出面指责的情况下,刘瑞对藩王的撒欢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他们只是兄弟,作狠了也别怪他用孝道捶出对方gg的结局。 因为刘瑞不喜宫女贴身伺候,所以在宣室殿里走动的女人都是已经上了年纪女史,或是决定自梳的老宫女。 乍眼望去,宣室殿内一片灰色。 不知是女史的灰法还是她们身上的灰色调让宣室殿的氛围变得严肃冷酷。 刘瑞喜欢这种色调。 就像快餐店的亮红能刺激食慾,这种带点灰扑扑的古墓色也可以镇住来往的官员,提高新帝的可信度与成熟度。 替刘瑞监控宫廷的赵子鸢轻声回道:「江都王与赵王鲁王在与太后说话,而河间王则拜了高庙,顺路看了为国祈福的临江王。」 提到临江王时,赵子鸢还偷偷打量刘瑞的脸色。 正在喝茶的君王并未因此产生动摇,只是在放下茶盏后漫不经心道:「知道了。」 赵子鸢也恭敬收回打量的视线,随即接到刘瑞的命令:「你去给大兄送点衣物,顺带让墨者工坊的人给二兄送点上好的麻纸。」 「诺。」赵子鸢不会去问这是敲打还是赏赐,低头退下后与李三对视一眼,后者立刻接替说道:「陛下要召见江都王等人吗?」 「嗯!」因为孝期不能设宴,所以刘瑞只能半正式地召见兄弟,避免留下孝期做了的把柄:「鲁王与赵王就算了,江都王是先帝的爱子,又是朕的兄长,理应特别见上一面。」 「诺。」李三立刻安排下去。 虽说是孝期,又是半正式的召见,但是刘瑞作为皇帝,为着一个兄友弟恭的名声也不好拿对待臣子的态度对待兄长,以在李三的安排下,宣室殿里沏了好茶,又有柑橘蜜饯,花生豆腐佐以清茶。 刘非到时,炉子上的柑橘已焦了大半,屋里瀰漫着浓郁的茶果香气,倒是让五大粗的刘非都不免笑道:「阿父生前总说二兄才是文化人,今日看来,陛下的雅趣更甚二兄。」 刘瑞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给刘非递了杯茶,在其准备饮一口时冷不丁道:「二兄去见大兄了。」 第369页 「咳咳……」烫到舌尖的刘非被茶水泼了一身。 一旁的李三赶紧递上细绢,而刘瑞却是面不改色地用长棍戳了下炉上的柑橘,眼睛里竟看不出一丝情绪:「兄长可知河间王之志?」 「二兄的志气?二兄的志气不就是编书写书,吟诗作赋吗?」刘非傻归傻,但在刘瑞对刘德的称唿从「二兄」改为「河间王」外,他就是再没脑子也能听出一丝丝的不妙:「他就是个书呆子,提他作甚?」 刘非装出「我从不与弱鸡」说话的莽夫姿态,额上却是析出冷汗。 先帝在时,刘非最怕先帝。 先帝走后,刘非最怕这个弟弟。 虽然刘瑞从未与刘非产生冲突,但是这个弟弟太像他们的阿父了。 像到刘非每每想起颓废的梁王叔都会从梦里吓醒。 那还是同胞兄弟咧! 他一不熟的异母兄长难道指望刘瑞能像先帝待梁王那般对待他吗? 「兄长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刘瑞让人抬走炉子,将烤好的柑橘夹到刘非面前,微笑道:「《晏子春秋》言:『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刘瑞在放下工具后拢着袖子,若有所思道:「无论是橘还是枳,烤熟后都会变得甘甜无比……竟比它们上火炉前还要美味。」 「……」刘非在长乐宫时就不爱读书,自然听不出刘瑞的言下之意,所以只能心一横,牙一咬道:「各……各物入各眼。没,没准有人就是喜欢吃酸的呢!」 说罢,他还无厘头道:「否则宫婢为何端上没烤的橘枳,而不是将橘枳烤好后一併呈上。」 刘非打量着刘瑞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比了个「请」的手势:「这不是要紧着天子的喜好吗?」 没了火炉,宫内的温度骤然一冷,令已经习惯江都气候的刘非打了个冷颤,暗骂自己舒服几天就变得如此娇弱。 「兄长的回覆倒是有趣的很。」不知过了多久,刘瑞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过这位脑细胞不足的兄长,再次给他夹了个柑橘:「朕烤多了,你便给二兄带一个。」 「哦!」刘非不懂一个柑橘有什么好带的,这点东西,他三两下就能解决干净。不过比起烤熟的柑橘,刚从椒房殿过来的刘非肩上还有薄太后的任务,于是顶着刘瑞的诧异眼神挪过屁股道:「陛下,你是不是和咱们大父……啊不!是和我阿弟一样喜欢男人。」 「噗!」这回轮到刘瑞泼了自己一身,咳得那叫个惊天动地。 李三见状,本想上前帮忙顺气,但是距离刘瑞更近的刘非抢先把刘瑞的背部拍得啪啪作响,让人担心身形修长的刘瑞会不会被虎背熊腰的刘非给拍散架。 第227章 「哎!不就是喜欢男人嘛!这在咱家也不是怪事。」刘非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瞧着刘瑞手足无措的样子还以为是弟弟脸薄,戳破心事后不好回话,所以一副贴心兄长的模样道:「这小娘子有小娘子的好处,小相公有小相公的身段。」 缓过气的刘瑞握紧拳头,努力不往那张蠢脸上打上一拳:「你从哪里看出朕对男人有兴趣?」 虽然就他上辈子的性取向来看,刘非的话也不无道理,但这辈子的刘瑞距离出家也就是去灵云峰建个甘露寺的功夫。 虽说有系统在,他不必担心乱搞出妇科……啊不!是男科病来。不过因为剧情妃卫穆儿让他的点数一夜回到解放前,加之后代的天赋标籤一半靠刷,一半靠买,都是需要海量的天赋点数才能砸出个声响,所以刘瑞除了政务上多多努力,便是在保命丹药上开源节流,争取攒出个配齐所有ssr标籤的大保底。 为此,他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吗? 并没有呢! 况且依照西汉的生活水平,长得好看的人大都是富贵子弟。若是没有相当优渥的生活,或是如董偃般自幼就被富婆收养,哪里养得出白皙的肌肤与出尘的气质?而且因为富人与穷人的饮食不同,后者的牙口那叫一个惨不忍睹。所以贫家就算中了基因彩票,侥倖生出端丽的容貌,也会被苦难消磨得不剩半分。 而就结局来看,男宠大都无一善终。 不仅会一生背负着奸佞之名,就连他们的家人也讨不得好,最终会如邓通和董贤的家人们不得着身,不得一钱,甚至连祖先的陪葬品都保不住。 且不谈汉哀帝那个脑子有坑和没机会入宫的韩嫣,就说高祖的籍孺,惠帝的闳孺,文帝的邓通都已证明了当男宠是没好下场的。 即便是给皇帝当男宠,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被太后逼死。 「说来咱家好像只有阿父生前没有男宠。」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刘瑞刚想到西汉的皇帝里好像只有汉景帝刘启没有男宠,头大无脑的刘非便十分八卦道:「你说阿父子嗣茂盛是不是与他对男人没兴趣有关?」 虽说刘非已经是个成家立业的男人,但是人类拉近关系的捷径莫过于谈论xp。在这点上,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古人还是今人,其实都没多大差别。 「兄长慎言。」刘瑞被刘非搞得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整个人像断片似乎的慢了半拍,差点忘了身上还有未安的茶水。兄弟二人就像两个散发茶香的落汤鸡,一个在那儿喋喋不休,一个在那儿思考人生:「非议长辈可是大罪。」 「这不是兄弟间的悄悄话嘛!」刘非还是笑眯眯道:「虽说你是太婆最爱的曾孙,但是在这方面,太婆没与你细细聊过?」 第370页 「聊啥?」刘瑞庆幸手中没有茶杯,否则他的衣服将会再次遭殃。 「当然是聊那方面的事啦!」刘非对刘瑞的印象一直都是深不可测的正经人。可是打开性取向的话题后,他与这个弟弟的距离倒是拉近了不少。 虽然刘瑞并不想要这种亲近,可是刘非自我感觉极好道:「别看太婆年纪是咱的好几倍,但在这事上可比你这活得像是古稀老人的小子还……还……」 读书不多的刘非抓耳挠腮了翻,最后还是无力扶额的刘瑞虚弱道:「开明些。」 「对,就是开明,就是开明。」刘非见刘瑞终于愿在这个话题上打理他,表现得比上战场时还要激动:「还说你对男人没兴趣呢!这不是很懂嘛!」 刘瑞:「……你从哪里看出我很懂啊!」 忍无可忍的皇帝几乎是咆哮出声道。 但是对上一脸错愕的刘非,他又觉得自己失了君王的颜面,所以只得挪开视线,不自然地挥袖咳嗽道:「别再说些不着调的话了。」 末了,他还补充道:「先帝与孝文太后的丧期里口出淫语,成何体统。」 谁料刘非一脸无辜地暴击道:「若论不孝,陛下恐怕是咱们兄弟里的翘楚。」 一旁的李三差点没被刘非的话给吓晕过去,内心咆哮道: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哪怕是兄弟间的私下谈话,也不能开口就是陛下不孝啊!「 「太婆与阿父生前最期待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并未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的刘非难得收起嘻嘻哈哈的模样,一脸忧伤地拍了拍刘瑞的肩膀,惋惜道:「如若阿父生前能像大父那般抱上太子的出息儿子,一定会非常高兴吧!」 「……」刘瑞提防过刘荣,提防过刘德,但却从未提防这个本应是他最大对手的兄长。 要说这程姬的儿子也是有趣。 一个口吃,一个好武,还有一个变态扭曲,同贾姬生的老六与清新脱俗的蠢货在画风上保持一致,倒也无愧于程姬和贾姬都是馆陶长公主推选入宫的背景。 不过话又说回来…… 「也是我这做兄长的走得太急,没给你带江都的好东西。」正经不过两三秒的刘非下一秒便眉飞色舞:「江都那地儿挨着会稽郡,所以有些百越传来的小玩意。」 刘非突然咳嗽了声,脸上竟有一份赧色:「陛下也说了,现在是孝期,所以等我下次入京时给你带来。」 这一刻,刘瑞真是表面兄弟都不想做了,额上的青筋已经有了明显轮廓:「不必了,你自己留着慢慢玩吧!」 「唉!咱们兄弟谁跟谁啊!你何必与亲兄弟客气。」刘非再次拍了拍刘瑞的后背。 一旁的李三傻子似的伸出手,觉得刘非不是在拍刘瑞的性命,而是在拍自己的心肝。 自我感觉良好的刘非觉得他与刘瑞这个异母兄弟的关系也拉得差不多了,于是在离开前忐忐忑忑,期期待待道:「那个……咱们的阿父生前只拿下半个东瓯,陛下可要超越阿父,将大汉的版图拓展到从未有过的宽度。」 难得说些漂亮话的刘非搓着手,图穷匕见道:「要是你在拓展版图的过程里遇到难打的仗也不必与我客气什么,做兄弟的哪有不帮忙的。」 内心已被无力填满的刘瑞挥挥手,希望这厮儿赶紧离开。 不知是刘非的傻瓜光环太强大了,还是神经紧绷的刘瑞的联想力太强大了。总之在与刘非进行过鸡同鸭讲的谈话后,刘瑞当夜梦到刘非拿着一盒不可描述的东西来找自己。并且在几千年后的考古片段里,憋笑的专家在镜头展示了造型别致,功能成谜的陪葬品后还意味深长道:「众所周知,这种比较实用的东西一般来说没有一个固定的形状……」 「嗯……考虑到这是男性墓主的陪葬品,所以我们……嗯……也能看出西汉生活的……嗯……有趣部分。」 「考虑到在江都王的随葬记录里还有向关中献上此物的记录,所以我们……嗯……有理由怀疑皇室兄弟在这方面还是……还是非常的亲密大胆且具有人情味的。」 「毕竟现代关系较好的小姐妹或铁哥们也会聊些私密话题并互赠玩具……」 「遗憾的是,我们至今没有找到关于汉x帝刘瑞的男宠记录,想必在x陵被打开后会有相关的文物出土……」 「啊!」被吓醒的刘瑞不仅惊醒了守夜的宫婢,更是惊醒了整个宫廷与回家歇息的太医。 虽然刘瑞一再强调他无大碍,但是在宣室殿的灯火亮起来后,不仅是凤凰殿里的卫穆儿,就连椒房殿都派人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得知是皇帝做了噩梦后才解除警报,等刘瑞服下凝神静气的汤药后便重归于静。 ……………… 相较于第一次科举,第二次科举的规模不仅更大,并且添了武举项目。 被迫服役的普通人也就罢了,但是能在军队里混上一官半职的大都是两把刷子并识文断字的存在,不然如何传递军情,看懂旗语,甚至凭藉星空的走向与环境的变化来判断方位,确定陷阱? 可以说,比起熟读五经之人,西汉更缺武将和低级军官。 五经还有孔子,孟子,荀子乃至给董仲舒提供尊儒基础的胡毋生开门授课,不吝绝学,但兵法可是世袭的。尤其是在军功制的体系下,这种位于不传之秘的金字塔顶端,从而造就军功世家的绝学怎会轻易传人。 第371页 黔首的儿子要是遇上有教无类的大儒还能入朝为官。 可从军的穷人要么是靠樊哙之勇当上前锋,混出点名头后拜师学艺,走将领路线。要么是像吴起那样靠钱砸开藏书者的家门,或是靠老师的人脉请教那些上过战场的人。 ps,汉初三杰的韩信虽然是歷史钦定的穷鬼,但是人家只是发起前家境没落,和刘邦一样,属于传了十几倍后没啥家产的贵族庶支。 试想一下,一个随身佩剑,会读书写字且与张良萧何聊得上话的人怎么可能是真真正正的泥腿子。 所谓寒门,不过是没落的贵族。 而百姓的最初意思也不是平民,而是官族姓。 第228章 「热饼,刚出炉的热饼,买一块顶两天。」 「鲁诗派巨头申培与法家张恢的公开课表,还有齐诗派的辕固生,黄老家的黄生,以及墨家的文不识与农家的陈远都近期有课!!赶考的学子可来买张课表,不要错过太学府博士们的公开课。」 入冬的长安已经有了刺骨的寒意,但与长安相距不过四十五里的阳陵县却并未因此冷清多少,反而还有裹着套了蓑衣的黔首在沿街叫唤,向往来的学子推销商品,然后在铜钱入手的那刻笑得很甜。 休沐的张汤与舅兄乔装于热闹的阳陵县中,不一会儿便遇上三个拉客的伙计。 虽然张汤一直给人不近人情的感觉,但是因其阿父当了十几年的长安市丞,加之他在参加科举前也时常混迹于东九市里,所以对黔首——此处特指没犯法的黔首还是很友好的,将其视作不可或缺的螺丝钉。 「许兄,不如咱们找家馆子喝口热汤?」张汤路过信乡长公主的茶肆时稍作停留,转头询问四处张望的许九。 作为一个只能靠食邑和俸禄养活自己的废柴,许九计算着阳陵县的商税,忍不住对少府乃至与之合作的商人产生嫉妒。 金矿银矿算啥。 家里有点薄田闲钱,能够带动一地消费的读书人才是宝藏。 关东与江淮一带的富商在刘启把当地的藩王都一一捶烂后被枪抵着迁入阳陵。 黄四郎刮穷鬼的钱算什么。 无论是歷史上的汉武帝还是平行时空里的刘瑞,亦或是早就作古的前几任皇帝都非常明白穷鬼……亦或是说黔首的钱都被颳得差不多了。 那普天之下谁有钱呢? 被迫绝嗣的六国余孽在九泉之下骂骂咧咧。 离奇死亡的秦末富商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至于比高祖夫妇「温和」一点的文景二帝…… 啧! 一户户地打土豪也太麻烦了,不如让藩王们吃饱后来个瓮中之鳖。 辛苦捞钱的藩王:合着是给他人做了嫁衣啊! 在此情况下,被迫将大部分身价以二十万钱的挖坟价清仓甩卖的关东富豪只得在阳陵县从头开始。 幸运的是,吃饱了的刘瑞不介意来做个好人(主要是想富商的金融人才),所以在少府的牵头下,已经对商不如官的事实有了深刻体会的关东商人们争先恐后地开始承包官方项目,并且在刘瑞的pua下产生「皇帝也不太坏」的错觉。 虽然是个金融菜鸟,但也能靠几千年后的经验积累成功反杀古代奸商。 「先帝也真是的……废了商贾入朝为官的特赦后,咱们这些不上不下的小官可是肉眼可见的难过咯!」靠着私印证明身份的许九得了二楼的雅间,一边听着一楼的说书,一面聊起喝茶的消费。 毕竟是长公主开的茶肆,后面兴许站着那位权倾天下的大人物,因此消费自然不低。 当然,已经过了科举面试,获得参与笔试资格的学子可凭传证领份基础餐食,并且还有味道一般的免费茶水不断续上。 「哪像陛下的姐妹,真是什么规则都管不到她们。」 刘瑞比刘启更烦官商勾结的那套,所以在刘启收紧「商贾不可为官」的政策后,刘瑞又加上商贾的三族血亲与妻族,连襟家都不许为官。 而像卜式那样在上岸前清理家资的商贾在参与科举时也要扣除十分,并且在为官为吏的三年内都不得晋升。 可以说,刘瑞的做法距离赶尽杀绝也不差什么。 普通的小商贩们倒是没啥反应。毕竟在先帝修改汉律后,只有家产到了一定数额,或是生意遍布两县以上的商人才叫「商贾」与「有市籍」者,那些在九市盘个门面做点小生意的反而被剥了市籍,划入工农的良家子之列,所以为了自己的前程大力支持皇帝的改革。 真正闹腾的还是当商贾靠山的彻侯与像齐地的刀家,巴蜀的卓家与程郑家般几乎垄断一地或多地必需品的大商人。 刘瑞的改革绝了他们的青云路,但是他们除了发牢骚便也做不了什么。 等到热茶的张汤见状,反问道:「你想辞官去经商?」 虽是极为平淡的语气,但许九却从里头听出一丝丝的冷意,连忙笑道:「我这脑子要是能做生意的话早就富过关东的刀家了,哪里还用等到今日。」 刘瑞登基后,张汤作为潜邸之臣早就不是需要仰仗宋子侯的存在。相反,正是因为宋子侯许九的妹夫是张汤,所以原本看不起他的尚冠里居民才客客气气地尊称一句「宋子侯」,而不是像以前那般随意地拱手作揖,甚至需要门灶已冷的宋子侯舔着脸笑。 第372页 张汤闻言淡淡一笑,但没减轻周身散发的压力:「许兄生于彻侯之家,自幼便衣食无忧,名师教导。如今只是吃了点闷亏,但能获得一丝安稳。又何必像个怨夫一般斤斤计较,平白没了丈夫的大气。」 末了,他还补充道:「虽说扑朔(兔子)急了也咬人,但你是想从狼的嘴里夺下食物,还是想从扑朔的嘴里夺下食物?」 许九没有回答这话。 于是张汤继续说道:「打匈奴要钱,平百越要钱。虽说圣人视金钱于粪土,谓之恶臭,但这恶臭的东西是能买到人命的。不然那已经绝迹的游侠又为何存在?不会皆是习得邓陵氏之墨(楚墨)的忠义之辈吧!」 许九的大父许瘛在在汉三年以赵国羽林将的身份加入汉高祖的阵营,因此留下「儒将」之称,自然不是彻头彻尾的泥腿子。 只可惜许九作为军功世家的后代,不仅未继大父的武力,更没多少家传兵书,所以至今日也就不上不下地混着,反正凭藉前几代的祖产也饿不死他。 可就是这样的许九,也很清楚战争不是那么美妙的东西。 军功制的本质就是买命。 不然民间为何总说「当兵是为吃饱饭」,「是为荫妻蔽子」。 「在长安,一个身强力壮的奴隶也就三万钱。」张汤看着下方正在高谈阔论的文人雅士,觉得这与长乐宫之北的军营形成鲜明对比:「而楚地,培养一个私兵的最低价格是六万钱,而骑兵与刺客的价格要高出私兵十倍以上。」 「陛下在登基后立刻提高了战死者的抚恤金与士卒的待遇。虽然不知这块肥肉经过层层剥削后还剩多少,但也比一毛不拔的好,更不可能将其吐给出肉的人。」张汤放下温热的茶杯,意味深长道:「自古只听说过贵族造反,农民起义,还未听说过商人造反还成功了的例子。」 「纵使是吴起与吕不韦,不还是老老实实死了骂?」 「所以陛下又何愁他们闹得太大?」 许九为此沉默了会儿,突然收起嬉皮笑脸的姿态,冷静道:「可陛下做的实在是太过了。」 文景二帝迁徙各地大族时还退了一步,放松商贾不可为官的例子。 可当今陛下那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虽说在短期能让满腹怨气的富商忙于安置于此,可长期看来,却是结了一方仇怨。 「所以才要让他们主动套上朝廷的枷锁啊!」张汤知道少府最近频频招揽迁徙于此的富商承担大型项目,这可不是谨言慎行的石奋做得出来的,反倒像是那位的手笔:「就和许兄一般。为何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偏要当个没点油水的小官。说到底不都是为了心安吗?」 许九沉默了会儿,也是笑道:「这话在理。」 老刘家干勒索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 这些富商在关中是肥羊,难道在关东一带就是地头蛇了吗? 给藩王交保护费与给皇帝交保护费的本质是一样的。 与其让吃回扣与打秋风的贪官去折腾九市里不上不下的小摊贩,倒不如把规矩定死后正大光明地收钱,然后以补贴的形式回馈给老实的官吏。 谓之「高薪养廉」。 「至于兄长提到公主特权,也就是信乡长公主未婚,不然换成平阳长公主(原为阳信长公主)和南宫长公主(原为沁水长公主),你看陛下允诺与否。」张汤明白,信乡长公主在这里的作用其实和会稽郡南部的乌伤翁主相差无几,都是刘瑞的触手,刘瑞的眼神。 抛开歷史的局限性来看,宗室女性,尤其是不婚的宗室女性可比藩王要忠诚可靠的多——她们的食邑无法被继承,即使是权力与自由度在歷朝歷代也是首屈一指的西汉贵女,也会限于性别而无直接参与政治的机会,所以对展现能力的机会非常珍惜,几乎到了欣喜若狂的地步。 张汤不明白刘瑞的那点私情,而是觉得皇帝重用公主,翁主虽然有些不合礼数,但是想要收回权力的难度却比任命一个男性官员要小得多,因此也是性价比极高的选择。 当然,对于这种牝鸡司晨的现象,爱说教的老学究们自然是愤愤不平,但是想到信乡长公主是皇帝在阳陵县的眼睛,要是想给他家的学子使点绊子还是很容易的,所以也就嘀咕几句,还不至于正面槓上。 第229章 说书这种比较古老的娱乐方式起源于宋代,其本质就是一群人听一个人夸天。真要对此做个追根朔源,估计和煎饼果子一同火起来的二人转也不过是听两人夸天。对于忙于一家生计的古人而言,能去茶肆喝上一杯就已算是中产消费。 更别提信乡长公主的茶肆开在寸土寸金的阳陵学道上,距离太学府和科举会场仅仅只有五分钟的路程。 「那位是少府监汲卫,先帝做太子时的舍人,其子也是当今陛下的肱骨之臣,还曾创下一门两及第的美谈」 「戏台左边的第一桌是当代大儒韩公(韩婴)的孙子韩商,以及韩公的首席弟子贲生与赵生。」 「还有二楼靠楼梯口的那桌也是不得了的人。」 「坐着少府令石公的族人。」 宾客盈门的茶肆里,已经获得笔试资格的公孙弘相当拘谨地坐在角落桌子旁,听着被他带进来的关中学子对着店里低调现身的大人物如数家珍:「还有那位。」 第373页 终于能进公主茶肆的关中学子冲着二楼某处挤眉弄眼了番。只见那里坐着一位容色冷峻的年轻人,以及他那眉飞色舞的同伴:「长安市令张汤与宋子侯许九。」 不知为何,关中学子的声音里带了丝显而易见的嫉妒:「长安市令不过是初次科举里的第四名,但却自此青云直上,不仅娶了宋子侯之妹,并且还在长安八里置了房产。」 「长安八里?」公孙弘的脸上满是惊讶:「竟被追捧至此?「 众所周知,长安八里上没有一户是普通人家。在这寸土寸金的权力中心里,别说是闾左之家,就连闾右之家都难以购入长安八里的房产,只能像现代的北漂一样去买长安周边的房子,从而造成八万八千户里有一百五十万人的奇景。 另外,能在东九市做生意的小贩也不全是普通人。 因为东九市与建造中的西四市碍着北宫与建造中的桂宫,地段胜于长安八里,所以非三代清白的长安市良家子不可盘下。当然,若是烈士的父母与遗孀,或是向少府献过良种利器的外地人也可申请东九市与西四市的摊位。 公孙弘的家境不错,但在歷朝歷代,没有比学习更昂贵的消费。而像公孙弘这般四十好几都未有成绩的大龄闲人别说搁在保守的古代,就是现代也会惹得众人非议。好在公孙弘文不成,武不就的同时却还有个孝顺的名声,因此得了当代大儒胡毋生与辕固生的青眼,得以学习《公羊春秋》。 然而有名师教导并不能让公孙弘的内心好受多少,因为与他同龄的贾谊不到三十岁便以《过秦论》闻名于天下,而与贾谊同期为官的晁错更是官至三公,出任有「副丞相」之称的御史大夫。 反观已经五十好几的公孙弘。 他的后母去世前都心心念念继子的未来。 如今得了天子恩典,赶到关中参与科举,公孙弘的心里除了苦尽甘来的酸涩便是深深的自卑。 天下英才何其之多,而大器晚成者不过寥寥数人。正如好刀难避锋芒,英杰难掩才气。 论年纪,不到三十的张汤能做公孙弘的儿子,但论现有的成绩与为官的经验,他却是公孙弘的前辈。 同桌的儒生没有看出公孙弘的落寞,而是在那儿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上次科举的美妙场面,好似自己亲身经歷过:「师兄可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那长安市令不过是第四名就得了一家彻侯之女的青眼,凭此住进宋子侯在长安八里的宅子。可跟状元及第的丞相长史文公相比,那可是拍马不急欸!」 儒家最骄傲的莫过于在首次科举里拿下前三其二的都是儒家子弟,并且在前十里也占了一半。 为此,无论是「鲁诗派」的申公还是公羊派的胡毋生都门庭若市,每日有彻侯和富户带着成箱的铜钱请求让子侄拜入二者门下。 就像清代的绍兴师爷遍布大江南北,《人民的名义》里也有秘书帮和汉大帮之别。 在古代,除去宗族力量,也就只有同门之谊最为牢固,门槛最低。 只是这同门之谊是否演变成现代的学阀与明代的朋党,还需进行一番调控。 不过就现在的情况而言,百家争鸣总好过一家独大。 与其让勛贵垄断上升渠道,重复《周礼》的阶级固化,倒不如借学派之手打破现状,培养一批真正的寒门学子。 「文公可是陛下钦点的未来丞相。」与公孙弘同桌的儒生荣辱与共道:「查抄绛侯与汝坟侯后,陛下便把绛侯子侄在长安的宅子赐给文公。」 「那可是尚冠里的宅子欸!」 西汉的尚冠里与戚里至于现代就是曼哈顿的上东区,北京的万柳书院……的加强版。 汤臣一品搁这儿都不算什么。 要知道,长安八里的地价都炒到四十万钱一户。更别提权贵林立,扔块砖头都能砸死关内侯的尚冠里。 绛侯周亚夫可是官至丞相,其父平定诸吕之乱的老牌贵族,自然在尚冠里的黄金地段购入房产。 他家在被当今天子连根拔起后,因为要给昌平大长公主与周翁主一点薄面,所以留下周家老宅作为周翁主的陪嫁,余者都被收入少府,用于陛下赏赐功臣。 刘瑞赐给文党的尚冠里宅邸虽然比不上周家老宅,但是距离未央宫仅有三分之一个时辰的车程。这份恩宠搁在汉朝也就只有太皇太后的老宝贝袁盎与刘瑞的舅公薄戎奴有幸受过。 邓通不谈。 邓通那是文帝赏了两座铜矿,所以比袁盎和薄戎奴的待遇也不差什么。 公孙弘闻言,自是羡慕不已:「若及文公三成,吾便能此生无憾。」 末了,他便看向二楼的一处特殊位子。 不同于一楼全是堂位,二楼虽有雅间供人谈天说地,但也不乏靠着栏杆惬意听书的清闲位。而在这些清闲位里,正对着中央舞台,占了一条栏杆之距的听书包间最为罕见。 公孙弘的位子不太好,但也能见那处包间以香木和薄纱作为遮挡,即便不见内部构造如何,但是瞧着众人有意避开此处,便可猜得能进此处的不是一般人。 搞不好是二千石以上的大官乃至信乡长公主本人的专座。 「二千石以上的大员?那你也太小看这家茶肆了。」当公孙弘问起什么样的客人能去二楼的那间特殊包间时,同桌的儒生丢给他一「努力联想,最好是往天上想」的夸张眼神:「除了信乡长公主,还有谁能进去喝茶?总不会是宫里的薄太后和甘泉宫的太皇太后吧!」 第374页 公孙弘的唿吸不免急促起来,脸上因过于激动而泛起一阵不自然的酡红:「所以那位是真的……」 「静言,静言。」同桌的儒生比了个小声的手势,声音也不由自主地低了一些:「不然那些尚冠里的大人物为何要坐几个时辰马车过来喝茶?还不是想讨好那位。」 「况且市井之言,书生之气才是最有灵气的。」儒生瞧着那处包厢,若有所思道:「也不知那里是否有人,坐的又是信乡长公主还是关中之主。」 末了,他还补充道:「师兄若有先秦贤人之志,愿上黄金台报自身之志,可找茶肆的伙计报名参加十五日之后的论道。」 「论道?」 「昔稷下学宫里有百家论道,孔夫子与老子也曾论道谈礼,更别提农家的许行与孟子的仁之辩论。」虽说儒家不太待见思孟派,但是提到一时跟墨家混得很近,一时跟法家聊得很好,如今更是得了天子的青眼,被天子奉为掌中宝的农家,儒生的语气便不太友善,但也尽力就事论事:「承长公主之恩,茶肆每隔十五日便举行一次论道,请太学府的博士出题,由在场的宾客判决。若能在论道里胜出的,便可免费使用二楼的雅间一月。」 同桌的儒生不忘提醒道:「虽然茶肆从未提过众人能定二楼雅间,但是经过不少人的观察,若不是像张汤那样的天子近臣或当代大公,便是得由关内侯或彻侯亲自来定。」 「亲定?」 「嗯!之前有个薄家的子侄打着轵侯的名义要定二楼的雅间,结果被茶肆的伙计给请了出去。」 虽说信乡长公主是薄太后抚养长大的,但是薄家的人在她的地盘上闹事也别怪她给养母的娘家甩脸子。 「公既知道长安八里非富即贵,那能定茶肆雅间的又是何等人物?」 自是勛贵中的勛贵,近臣中的近臣,以及…… 天才中的天才。 一想到这儿,公孙弘的唿吸不免急促起来。 读书人的名利之争可比武夫更甚。 那张通向二楼的梯子不仅是梯子,更是一条真实存在的青云路。 就像飞机上的帘子,奢侈品店的推拉门。 你离它很近,但想掀开那张帘子,拉开那扇大门却难如登天。 而现在,信乡长公主给了他们掀帘拉门的机会。 只要能上茶肆二楼,他就能触及那个遥不可及的圈子,得到无数向上爬的机会。 第230章 刘瑞是个孝顺儿子。 虽然他那已经过世的便宜爹会对这话打个问号,但不妨碍刘瑞借着孝顺之名正大光明地在亲爹坟前大搞基建,美其名曰是完成先父的遗志,让诸子百家都深深记得先帝的恩典。 对此,说不了话的刘启姑且不谈,开始享受寡妇生活的薄太后却有点担心,于是借着家宴的名头请刘瑞过去说话。 当然,考虑到她与儿子没有共同语言,薄太后还请了养女过来作陪。只是在先帝与孝文太后的孝期里,他们也吃不了什么,于是把浓茶喝茶白开水,眼睛更是不敢乱晃。 因为没有皇后,所以跟着薄太后的老黄门还暂时担任大长秋之职,估计等长乐宫与长寿殿被清理完后,他就能从大长秋的位子上退下,以普通黄门的身份陪在薄太后身边。 眼见气氛有些尬住,大长秋给不远处的徒弟使了个眼色,挂起笑道:「陛下,太后从子侄那儿得了一本陶朱公的《卢氏本草经》,不知陛下……可想一阅?」 刘瑞看了眼如释重负的薄太后,知道这是大长秋在缓和气氛:「善。」 有了这本《卢氏本草经》做切入口,薄太后也顺势说道:「这是你堂舅在阳陵县的淘到的。」 轵侯薄戎奴虽离开关中,但是有薄太后在,即使那些薄家子弟平庸得像是另一维度的生物,但是靠着外戚的身份还是混得如鱼得水。 一旁的信乡长公主不免感到坐立难安——薄家的一个子侄曾想靠着外戚的身份闯入她的茶肆雅间,结果被尽职尽责的伙计给拦了下来。 事后那位伙计虽然受到表扬,但是为此愤愤不平的薄家子弟肯定会向宫里告状。 因为有皇帝做主,信乡长公主也不怕那个薄家子弟说她坏话,更不相信薄太后会为了一个不熟的子侄去找养女麻烦。 可是…… 就在信乡长公主怀疑养母是不是话里有话,思考如何旁敲侧击时,刘瑞不走寻常路道:「母后是对阳陵县的发展有所不满?」 因为前三任天子之母都太能干了,所以衬得老实的薄太后真的没啥存在感,几乎让人忘了她在政治上的可怕潜力。 诚然,先帝去世时肯定给薄太后划了死线,提醒她别干政过甚。可人死如灯灭,连汉高祖都管不了大封诸吕的高后,刘启又如何确保薄太后不出尔反尔,借着孝道打压刘瑞。 面对儿子的平静质问,薄太后竟心虚地产生后悔之情,勉强笑道:「母后只是担心先帝受了惊扰,随即会与吾儿置气。」 古人的祖先崇拜可是能追述到石器时代,不然今日的小说为何会有上古氏族的首领名字?还不是因第一个吃螃蟹的取材于此,如紫式部般写的是小说,但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架空小说。 汉高祖刘邦的迁徙政策其本质是平衡长安的人口压力,抑制各地的豪强势力。不然就像齐国的田氏般今日寄人篱下,明日代君做主,后日登堂入室。 第375页 参考三老与里正的前置条件,以及快成东周替身的楚国,就能看出抑豪强的政策是有必要存在的。 至于那些豪强是否过得够好! 呵! 他老刘家都牺牲到拿坟头压人啦!难道还会关心这些被压的对象是否过的很好? 因此在阳陵县前,无论是刘邦的长陵县还是文帝的霸陵县,虽也算是靠近关中的富裕地带,但和今日欣欣向荣的阳陵县相比还是拍马不急。难怪惹得久居深宫的薄太后都为之震动。 所以是谁给宫里透得消息? 刘瑞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考虑回去让人查查薄太后的访客名单:「教化之兴,黔首之福,又岂能称作惊扰。」 至于先帝会不会在梦里找上门…… 呵! 说得好像现代没人坟头蹦迪,把祖先的骨灰做成钻石乃至发射上天的硬核狠人。 虽然刘瑞还没夸张到那种程度,但也不是一句话能吓到的存在:「况且这是父皇生前的愿望。」 反正先帝墓都封了,也不能跳出来打刘瑞的脸:「大父与阿父去世都念着黔首,嘱咐葬礼务必从简,不要干扰休养生息。如今见得阳陵县之繁华,往来皆无目不识丁者。难道不是令人喜悦,令人欣慰得事吗?」 薄太后本不喜争辩,闻言也不再过问。 一旁的信乡长公主见状,既是错愕于自己真是过来吃饭的,同时也为薄太后没有计较薄家子弟的污衊而松了口气,逮着机会说了些让薄太后开怀大笑的话后又陪她与宫婢们打了几场麻将,很有技巧地输了点钱后一身轻松地离开椒房殿,结果被等候已久的李三顺势拦住。 已经成为宦官令的李三保持着谨言慎行的处事原则,陪着笑道:「耽误长公主出宫是奴婢的不是,可陛下有事请长公主过去,还望长公主暂留一会儿。」 「陛下所请,我又岂能不接。」信乡长公主不知刘瑞为何请她,但是想到科举的笔试将近,没准皇帝想打听一下学生们的成色,于是便琢磨着有哪些才子可以一提。 要说这大汉的公主里谁最有牌面,莫过于被薄太后抚养,被皇帝委以重任的信乡长公主。 虽说她的姑母刘嫖已经证明了「有权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前提是你能做好失败的准备」,但是在新帝登基,馆陶大长公主因刺杀案而离开关中后,信乡长公主便接过姑母的权柄,开始做起政治掮客的买卖。 当然,考虑到馆陶大长公主与先帝的关系不是她能效仿一二的,信乡长公主在一步登天的同时也比姑母更谨慎,更想做出一番事业。 「来了?」回到宣室殿的刘瑞翻了翻薄太后送的《卢氏本草经》,随口问道:「你对未来有何规划?」 「啊?」已经列好才子名单的信乡长公主微微一愣,随即答道:「陛下不问今年的学子里谁能中举?」 刘瑞有些莫名其妙道:「这得由太学府的博士们批完试卷后才能作答,问你何用?」 末了,他还补充道:「难道你想顶替太学府的博士给学子出题?」刘瑞倒是不反对信乡长公主当出题人,前提是她真有那策问天下的本事:「还是说……你把科举当成可以操作的买官利器,所以想来试探一下朕的态度?」 听见刘瑞语气一变,信乡长公主连忙答道:「我以琢磨着三瓜两枣的公主哪有那般心思,那都是像您这样的明君做的。」 「明君?」刘瑞咀嚼着这一说法,失笑道:「我才继位不到一年,哪里称得上『明君』二字。」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好在殿内没有长辈,信乡长公主与刘瑞的关系与其说是兄妹,倒不如说是上下级。所以在短暂的沉默后,刘瑞像是现代的hr般问了个难以避开的尖锐问题:「你有考虑结婚吗?」 信乡长公主比刘瑞小了一两岁。 在着女性比男性更早成婚的年代里,比信乡长公主更小的鲁王赵王都已经成婚,独留信乡长公主成了宫里的单身人士,与会稽郡的乌伤翁主一南一北地杵着碍了不少人的眼。 刘瑞倒是不希望信乡长公主或乌伤翁主结婚。因为她们单身才能在工作上发挥最大价值,否则碍于夫妻关系与妯娌关系,刘瑞也不会放权给她们。 距离较远的乌伤翁主姑且不谈。 就说眼前的信乡长公主手里握着阳陵县的茶肆,太学府的公开课表与正在修建的藏书阁。 虽说太学府的公开课表与藏书阁的书单还需刘瑞点头,但是只要信乡长公主耍耍手段,不经意间漏点什么,就足够阳陵县的诸子百家们喝上一壶了。 这公开课与公开课的间也是有差的。 与大朝会撞车的公开课和科举前的公开课能相提并论吗? 一个是在天下学子乃至陛下前开门授课,一个是对空气说着自家道理。 为此,哪怕是看信乡长公主极不顺眼的鲁儒都捏着鼻子与之交际,生怕对方再次将鲁儒的公开课排到大朝会的档期,然后把黄金时段给了墨家。 而对信乡长公主的诸多动作,刘瑞也心知肚明。但是因为这个妹妹是他看着长大的,在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里与他最亲,加上出于歷史的考量,刘瑞也希望墨农发展壮大,就此让华夏抢在世界前头。 因此对儒法乃至黄老家的抱怨,他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信乡长公主几句,罚她在家闭门思过后又放其出来,惹得那群磨烂嘴皮的老学究们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第376页 没办法。 天子宠的。 而且跟私心不多,母族gg的信乡长公主相比,换个官员兴许能在阳陵县搞出学术贪腐的一百种方法。因此在多方考量下,信乡长公主勉强退了步,没像之前那样偏心偏到嗓子眼。 可对某些人而言,这还远远不够。 于是他们选了无法避免的尖锐问题——婚姻,来让天子换掉阳陵县的管理者。 只要把信乡长公主逼回家庭,她就会像千年后的平阳昭公主般无能为力,只能就此郁郁而终。 第231章 「还说当家大家!我看是当代鼠辈吧!」 「整天嚷嚷着戚戚小人,难与重任。我呸!」 「小人还知拿人手段,吃人嘴短。」 「合着他们那么有骨气,那么看不起嗟来之食就在老家发臭发烂吶!吃人饭还砸人锅的都是什么玩意?」 「东九市的老妪都没这么嘴碎。」 信乡长公主从宫里出来后就笑脸一垮,在家关门发了大气。 伺候她的婢女见状,来不及苦口婆心地劝上几句便心脏跳到嗓子眼道:「公主,那个是太皇太后赐的不能砸啊!」 信乡长公主被婢女的声音吓得条件反射地双手一开,任由一件巴蜀送来的精美瓷器跌落在地。 「不……」婢女立刻扑去抢救,然而那件皇帝亲赏的瓷瓶还是磕掉了瓶口的一块,连带着信乡长公主都被婢女沖得撞上一旁的矮桌。 「哎哟!」身姿扭曲的信乡长公主捂着腰道:「不就是件瓷器吗?至于让我遭老罪吗?」 婢女把磕掉一块的瓷器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然后才去搀扶在那儿不断哀嚎的信乡长公主:「你生气就跳池子里游一会儿,何必拿这么珍贵的东西撒气。」 巴蜀算是刘瑞的福地,不仅产出狂赚外汇的井盐,更是在墨家的帮助下搞出刘瑞心心念念的瓷器。 虽然在商代就有工匠发现把草木灰调成浆状涂在陶坯的表面可以烧出光亮的玻璃质感,并将这种特殊的质感命名为「釉」,但是烧出真正意义上的瓷器还是在东汉中期。由于釉料中含有太多的氧化铁而使瓷器呈现青色或土色,所以又叫单色瓷或青瓷。 这种比青铜器更有油润质感的物件一经推出便受到追捧,迅速成为富贵人家用于装叉的奢侈品。 信乡长公主仗着与宫里的关系拿到一件非常罕见,接近绿色的青瓷。 也难怪婢女会如此心疼。 「府里能用来充阔的东西也就这些。」婢女把缺口的那边小心藏好,决定找墨者上门补救一二:「您打碎了,之后又找陛下哭穷。」 别看信乡长公主在关中炙手可热,但是她的收入在关中绝对称不上名列前茅。如果没有宫里的补贴,仅靠食邑只能做到收支平衡。 「您说您要是有馆陶大长公主的本事与胆子,别说是砸一件青瓷,就是把砸青瓷当嗜好也没人会说您太奢侈。」信乡长公主的婢女一边给信乡长公主揉腿,一面说道:「您说您恩宠有了,权力有了,稍稍贪点也没问题吧!」 「说得轻巧,可是看看馆陶姑母的下场,我有那个贪污受贿的胆子吗?」信乡长公主的脑海里闪过一张模煳的面容,条件反射地轻轻一抖道:「即便不讨人喜欢,也不能碍他的眼。」 「况且……」 信乡长公主瞄一眼婢女,古怪道:「你倒是心疼我。」 婢女的动作微微一顿,努力抑制想喷人的冲动:「我一奴婢心疼主子不是找罪受吗?还不是怕收成不好的老爷去剋扣长工的月钱。」 虽然她对信乡长公主「抱怨连连」,可在这个阶级分明的时代里,信乡长公主已经算是不错的主家。别说是个皇亲国戚里,就是在尚冠里乃至长安八里晃上一圈,能与主君这样说话的婢女也不多见:「穷人在乎的只有兜里的一把米,而贵人在乎可是万贯家财。」 「所以您怎么折腾阳陵县都没有问题。」婢女跟着信乡长公主进宫,虽没听到陛下与信乡长公主说了什么,但也猜到皇帝不会轻易换掉知情知趣,没有太多外界牵扯的信乡长公主。 不然在第一次科举时,还是太子的陛下为何放弃毛遂自荐的各种博士,反而挑了与世无争的北平侯世子来主持科举? 还不是怕财帛动人心,推杯做交易嘛! 婢女没有说得太透,但信乡长公主明白她的意思,记忆里的模煳身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我知道。」 信乡长公主闷闷道:「我一直知道陛下为何重视我。」 贵人只用有家有子的死士。 而皇帝青睐没有母家的公主。 婢女见信乡长公主情绪不对也适时闭嘴,等她情绪缓过来后柔弱道:「其实我觉得您没必要纠结这事。」 「毕竟连陛下都不逼您,谁又能在您的面前说三道四。」 信乡长公主看向婢女,后者立刻打了个寒颤,但还是在多年的情谊下鼓起勇气道:「退一万步来讲,参考馆陶大长公主的儿女与昌平大长公主的周翁主,即便您与彻侯成婚,儿女对外还不是称陛下的外甥多过某某侯之子?」 「总不能因阿父的身份不高,陛下就不认这个侄子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 即便在正式场合里还是会提其父爵位,但是搁大众眼里,公主之子与彻侯之子还是有着一定差距。 第377页 尤其是像信乡长公主般大权在握的公主与绛侯般跌到没有的彻侯…… 如果没有婢女提醒,信乡长公主都没有意识到大汉的公主,好像都是去扶贫的。 那些以公主之名嫁去匈奴的翁主们姑且不谈,真正算是皇帝之女的人里,鲁元公主嫁了能当自己阿父的张敖,昌平长公主更惨,嫁人后被丈夫冷暴力不说还要为昭狱里的公公求情,最后因小叔子的事情被扫到颱风。 想想那些血淋淋的例子,信乡长公主头皮发麻道:「你说得对,只要陛下还认我这个妹妹,嫁谁不是嫁呢!」何必为了几个酸货委屈自己,白白没了难得的权力与自由。 新帝登基的政治需求让第二次科举对及格者的需求量空前庞大,导致除了阳陵县,还在靠近汉高祖之陵的长陵县,汉文帝之陵的霸陵县另设考场。 这是要让西汉三帝都整整齐齐地体会把文化繁荣啊! 汉惠帝刘盈:合着他被开除帝籍了是吧! 因着先帝去世前刚刚平息藩王之乱与周阳引导的刺杀案,所以在今上登基后,那些为了平稳过渡而保下的官员非常清楚自己会在第二次科举结束后让位于人,所以在准备交接的同时往御史大夫和廷尉的府邸跑得很勤,争取在事后清算前交待自己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导致忙得不可开交的御史大夫与廷尉抓了内史府的过来帮忙,才勉强接完主动自首的贪官。 「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底层小吏忙死人。」因为有贪污的前科,所以被张汤安排在眼皮子底下的宁成差点因此崩溃:「天子只是动下嘴皮,咱们就得拼了性命。」 作为一个借现代资本家的管理经验来治封建王朝的奇蹟青年,刘瑞很喜欢国内企业家的一句名言「你不干,有的人原意是干」 根据资本主义先进于封建主义的简单等式,刘瑞决定扩大他的折磨范围,加大他的折磨力度,宣布对官员终身追责的同时,也给他们从轻发落的机会。 法家出身的晁错在刘瑞做出这一决定是眉毛狂跳地表示要慢慢来(偷偷来),不能操心过急(上赶着找死)。 然后刘瑞去尚冠里坐了会儿客,宣布请云中郡的魏尚过来训练南北二军后,关中便没反对追责的任何声音。 宁成对此难以置信,但也明白自己这种百石小臣最好别管上头的动作。 张汤倒是了解一点。 据说在云中郡郡守魏尚接旨出发后,天子的鹰犬,未央宫卫尉郅都便带着八校尉之一的司隶校尉去查文景两帝时的军饷问题。 军饷问题啊! 而且还是文景两帝时的军饷问题。 张汤在为皇帝捏了把冷汗的同时也是好奇军饷上能腐败到何种地步?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此时忙于接待自首的低级官吏也是皇帝的特殊照顾。 歷史已经证明,但凡去查军饷的都不会有好下场。 郅都是鹰犬,离了天子就是死。而出任司隶校尉赵非乐是天子还是太子时的门大夫,墨家的中坚力量。 要是连这两位都查不出个所以然,那刘瑞就得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皇帝,未央宫外是不是有第二个朝廷。 上座的晁错瞥了眼宁成,然后看向张汤。 后者注意到晁错的眼神,借着出恭与晁错去外头私聊。 「军饷的事儿……是不是有另有隐情。」别看天子动作很大,不仅派了鹰犬与潜邸之臣亲自查案,然后还将定海神针般的魏尚给叫了回来,但是晁错非常清楚以新君的精明绝不会做这种蠢事。 张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左顾右盼了会儿,压低声音道:「陛下与某说过一句很有哲理的话。」 「什么话?」 「如果你要开一扇囱(窗户)却遭到阻止,那就准备掀了房梁。因为当你动手去掀时,阻止你开囱的人就会退步。」 晁错点了点头,等着张汤点明主题。 「藩王死了,富豪颓了,陛下的最新对象便是各地的县令乃至三老里正。」 「县令与里正?」晁错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什么时候连斗食小吏也要皇帝操心? 真是前所未闻。 第232章 晁错的话让小吏出身,太父时才恢復官身的张汤感到很不舒服,但是因为对方是三公,他又不好说些什么,只能想个比较委婉的说法:「县令以当地豪绅,游侠为吏,谓之自己人管自己人。」 「有何不妥?」晁错是富家出身,祖辈虽没有做官,但他能师从张恢,一出仕奉常掌故就能看出家境不错。 最重要的是,富家之所以是富家,其本质是在当地形成宗族势力的世家预备役。等着一只飞天的青龙让全家吃上一份皇粮。 这也是从古至今都要进行迴避政策的主要原因。 然而因为秦二世留下的教训与烂摊子,导致汉高祖宁可选择摆架子的儒家,也不想用全是雷点六国遗老。这个问题在原本的歷史上一直拖到汉武帝强化举孝廉才有所缓解,但是在汉武帝之前,西汉缺人缺到下放了【吏】的任命权,导致国内出现很有意思的一幕——关漂遍地,极度缺人。 而这给汉高祖的迁徙制留下阿基里斯之踝,最后在汉成帝时彻底爆发。 「县令和郡守来来去去,做主的却是本地出身的三老里正,亭长刑曹。」张汤虽是京畿之地的小吏出身,但也因为家庭条件在那儿,所以见过鸿固原(今杜陵)的地方小吏被同姓垄断,从而出现「熟人好办事」的不良风气。 第378页 当然,这是比较温和的说法。 不温和的说法是旧的豪强走了,新的豪强又要冒出来了。 更可怕的是鸿固原还是京畿之地,正儿八经的天子脚下。 这都有形成世家的苗头,足以见得天高皇帝远的关东与江淮地区恶劣到什么地步。 而这些都是不能明说的。 至少不能在既得利益者前明说。 晁错的表情让人联想到阴沉沉的雨天。 大家都是聪明人。 张汤都已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要是还理解不了皇帝的意思,那也别在御史大夫的位子上发光发热了,赶紧回家找份零工吧! 「此事牵扯过大,所以陛下……」张汤拱手行了一礼,决定回去继续办事。 留在原地的晁错不知该做何种反应,甚至在摸到柱子时也未感到一丝丝的温差。 「陛下,您真是……」 「太冒险了。」 过了许久,他才踱着虚软的步伐回到屋里。 在关里关外都注视着第二次科举时,无人在意皇帝收回各地任命小吏的权力。为此,当地的大姓之家自然是闹过,哭过,并且准备武力反抗当地的郡守县令。但是在自己人的苦苦哀求下,真是比自打颜面还要精彩。 就像张汤暗示晁错的那般。 家无闲钱,没点能量的就算碰上不吝啬教的胡毋生,也不能靠抄书做工攒出赴京赶考的闲钱。 即使刘瑞略通歷史,试水下南北朝才提出概念的科举,他也不能放着眼前处处要钱的大事不干,拿出还未投入市场的五铢钱来解决学生的路费问题。 仓廪实而知礼节。 明清时的赶考生有国家机器的帮忙还要凑点盘缠。 由此可见,西汉的考生,尤其是外地考生自然面临着更多困难,更不会以刘瑞想要得的,祖上三代都是泥腿子的普通人居多。 所以这群不服的人得做个选择。 在科举与不服中做个选择。 至于刘瑞许不许他们的顽固…… 这得看顽固的人占比多少,好不好逐一击破。 嗯! 刘瑞的大父已经演示了钝刀子割肉的高端操作,所以可供目的不同的子孙摸着石头过河。 「要变天了。」宣室殿里的刘瑞打个喷嚏,惹得立在一旁的李三轻声问道:「陛下可要叫太医?」 「给我上姜汤吧!」 变天的最大麻烦就是双手生疮。 宣室殿里尚有椒墙炭火提升温度,可阳陵,长陵,乃至霸陵的学子就没这个皇帝待遇,所以让忙着解决小吏问题的刘瑞担心在等人赶考的阶段里拖得太久,导致学子大冷天地哆嗦答题。 而且对于关漂的学子而言,阳陵县,长陵县,霸陵县的消费就算低于正在融钱的长安,那也比偏远地区高出一截。 靠着刘启时的积累与某些人的自知之明,刘瑞倒是可以提供免费的住处与一般的伙食,可是就像来到巴黎的玛格丽特成了茶花女,那些见过长安繁华与成功案例的学子真能接受刘瑞给的最低标准? 长安的子钱商人们的确是被刘启整了个大残,但是这古老的,连现代人都无法杜绝的罪恶生意还是会在封建社会的土地上快速重生,并且以更高明的形式缠死那些入梦太快的年轻学子。 「宣廷尉监,统钱令,丞相长史过来议事。」一事未了又有一事的刘瑞揉着眉心,起身时竟眩晕地身形一歪。好在为其拨弄炭火的小黄门眼疾手快地扶住刘瑞,这才没让皇帝为此磕着碰着。 「陛下,还是太医过来瞧一瞧吧!」李三与拨炭的小黄门扶着刘瑞缓缓坐下,后者眼前黑了很久才神智清明,点点头道:「宣。」 其实不必太医过来,他也明白自己为啥差点晕倒。 西汉的饮食也就比先秦时好点,而刘瑞为了守孝又不沾荤腥,所以在1+1>的可怕效应下,他不出意外地被再次饿晕了。 为什么是「再」呢? 因为在刘启活着时,他就搞出「大汉太子被饿着」的新闻。 孝期里更没什么吃的刘瑞食谱少到战俘看了都嚷嚷着违反《日内瓦条约》。 果不其然,太医来后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说皇帝太累,需要休息,然后开了一碗糖水让刘瑞服下。 接过药碗的刘瑞:「……」糖水也能熬成黑色也是没啥了。 不过就西汉的生产水平而言,这个比龟苓膏稀一点的东西居然味道不错,同时让刘瑞意识到他还有个非常重要的东西没有搞定。 「甘蔗。」刘瑞抿着嘴里的回甘,准备查查西汉这时有没有制糖的基础。 要知道在工业化解决糖分问题前,甜食可是最大的奢侈品,同时也是提升幸福度的不二人选。 唯一的问题是…… 如果西汉没有甘蔗甜菜这种能大规模种植的甜味来源,那就只能努力寻找汉朝最强的人形gps。 张骞,大汉(的胃)需要你。 第233章 太学府在被刘瑞从九卿之一的奉常里分出来后便地位上升,隐约有了国士的待遇。 为此,不管是儒家法家还是黄老家,亦或是不算主流的墨农医兵家,都把刘瑞夸成与齐威王并列的贤君,然后把项羽拎出来批判一番。 毕竟要没咸阳宫里的一把大火,许多着作也不会消失。 当然,除了项羽,秦始皇也难免被人说上两句。 第379页 即便他所焚烧的书籍大都是方士之说与地方学说,聚之于咸阳的目的也是为了避免民间继续存在河神娶亲般的歪理邪说。然而因为《商君书》的「弱民、贫民、疲民、辱民、愚民、虐民」的驭下思想,收走的书里即便是有的内容也不会传下。加之那时秦朝处于统一后的转型期,所以在垄断思想的方针下,那些古籍也成了民族难以抹去的伤疤。 而到现代,最令人遗憾的莫过于稷下学宫里由诸子百家所编写的古籍多已失传,即便有人抗令藏书,但是在高后废除"挟书律",鼓励民间藏书献书后,那些比阴阳家,医家,兵家乃至计然家更冷的学说也就留下一个名字。 别说是找到后人,甚至连一本残卷都找不到。 为此,刘瑞对儒家大为改观。 有一说一,作为不少小众学说的鼻祖,儒家真是矛盾的让人十分无语。 你说他团结吧!他又内讧到公羊学往死里打谷梁派,原教旨主义的鲁儒看谁都不爽,搞得连鲁诗派的申培都受不了,开始向注《春秋》的几派和佛系的韩诗派靠拢。而比鲁儒更具有攻击性的荀子儒学直接开骂「儒家同门全是渣渣,唯我荀子前程大好」。 至于比谷梁派还要小透明的思孟派…… 那可真是奇葩里的奇葩,异端里的异端。 可你要说他不团结吧!他又能废黜百家,独尊儒术。 真是令人无比头疼。 「所以到底要怎么做?」刘瑞对着当下的学术界犯了愁,陷入要不要加以控制的选择困难。 既往的经验已经证明了碳基生物的想像力永远赶不上他们的整活能力。 如果不加以控制,这些正规学派倒是其次,各地的迷信思想才是大头。而若是加以控制,他又怕再次出现百家心血付之一炬的悲剧。 更烦的是,古人的造谣能力可比现代人要高明不少。 即便是汉袭秦制,六国余孽都比清算完毕,但是在各地不通,日后还会不断扩张的大背景下,如何避免分裂思想和军阀割据就是一大难题。 独尊儒家后都没法解决的问题搁在没有进行思想统一的时空是否会愈演愈烈? 还有百家里的坐次之分,资源之分……等等……导致被叫到宣室的人一进屋便看到皇帝眉头紧皱,脸上似乎有薄薄怒意。 「陛下?」三人组里最受宠的文党上前拜道:「请问有何吩咐?」 「来了?」回过神的刘瑞摆摆手,请三人坐下后缓缓问道:「藩王之乱被一一平息后,天下铜矿尽入吾手。所以各位何时能让五铢钱流通于市?」 第234章 五铢钱,一个先秦穿越者绕不过的话题,一个在中国歷史上存在感最强的货币——但却把墨者工坊里的学者与少府的工匠折磨得欲仙欲死,提前过起了007式的地狱生活。 没办法,上头催的紧,要求高。而歷朝歷代的科研人员都是极其珍贵的,珍贵到刘瑞为小众学派的传承问题操碎了心,珍贵到墨农医阴阳家都提前享受到后世才有的人才补贴。 就连戏称诸子百家下水道的小说家都因此復兴,借着茶肆喜欢听书,开始弹唱的功夫的功夫写了不少作品,赚得那叫盆满钵满。 对此,守旧派的还找刘瑞告状。 「礼节民心,乐和民声。」对方看着挺有文化,但说出的话像不经脑的文盲,让人怀疑他的大脑是否用于正常思考:「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此乃祖宗之法,故……」 「故朕是否尊姬周为祖,改号为周?」刘瑞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暴杀:「合着朕得改姓为姬,称姬瑞?」 论扣帽子,他刘瑞怕过谁。 「老夫不敢。」对方吓得立刻告罪。 「不敢就好。」刘瑞冷哼道:「孔夫子尊周礼而有教无类,敬周礼而主张薄葬。汝奉夫子之言,竟不如朕小辈尔。」 「礼乐教化,本属于民。」 「若不予民礼乐?又谈何刑不上大夫?」刘瑞反问道:「大夫知礼犯错而不受刑,故不尊礼;民不知礼犯错而受刑,故不敬礼。」 「是以礼的作用何在?」 对方立刻哑口无言。 就这样,小说家这个冷门的下九流之一居然是对刘瑞好感度最高的学派。 毕竟在刘瑞之前,有写小说的皇帝吗? 有吗?有吗? 所以这是自己人啊!必须要支持一波。 而在信乡公主的支持下,茶肆不仅高价收购小说家的巨作,并且还要登台表演的说出人,优人在表演前强调这是谁的作品。 好傢伙。 这一强调可不得了。 立刻让小说家这个下九流里的下水道学派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酸爽。 那种直击天灵盖的存在感让小说家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创造力,从而使民间文化比士族更早开启文化繁荣。 对此,刘瑞倒是乐见其成。 不过在寓教于乐的同时,他还担心封建……啊不!应该说是奴隶制邪说捲土重来,避免有人挖出那些恶臭的骨头,然后打着祖先崇拜的幌子让活人殉葬。 例如在茶肆的审核里,就有涉及殉葬,打生桩,河神娶亲的神话故事,并且还在不可回收的垃圾上套了层爱情的皮。 刘瑞:「……」老人地铁看手机.jpg。 所以审核这事儿还是有迹可循的。 第380页 像冥婚这种封建垃圾都能死灰復燃到现代还有刑事案件,更别提文盲率过高的古代。 在民间娱乐里提这些东西不是害人吗? 而把话题转移到五铢钱上。 因为刘瑞提出防盗要求,所以跟汉武帝时的产钱速度相比,那简直是下了三层debuff。好在刘瑞上位后,工农阶级的良家子在科举的加持下地位上升。尤其是刘瑞提出阳陵县工程后,别说是内部分裂成好几派的儒家,就连黄老家和法家这种有点看不起泥腿子的学派都招了好几个工农,甚至是刚刚脱离隶臣妾的工人弟子。 更「可怕」的是,这些学派招工农弟子还不是作秀,而是真的把他们当成核心弟子,由山头博士亲自教育的那种。 也正因为突然「转性」的各大学派让工人数量小幅度增加,刘瑞的五铢钱进度才没有落后到忍无可忍的地步。 「各地的铜矿加上从黔首那儿收来的铜钱已重铸过半。」石奋这个少府令的能力比不上前几任,但性格老实,做事勤奋,手下的官员也品德不错,使得其在接手少府后贪污率下降。所以就铸钱一事上,交给石奋绝对好过交给别人的。 为了避免内部偷钱,刘瑞还颁布了一道极为严厉的法律,宣布参与制钱的官员工匠要是敢偷钱就三族连坐隶臣妾,其子孙后代终身不可出任官吏。 这么一套连击下来,自刘瑞布局巴蜀经济后便断断续续地攒了不少新钱。 嗯!此处感谢文景之治留下的丰厚家底。 若无两代贤君替刘瑞解决了一半的工作量,五铢钱的改制工作也不会这么快。 只是…… 「燕代等边境之地只许内部使用铜钱,绝不许铜钱流出大汉疆域。」想想厚葬带来的市面金银减少导致人人都当曹老闆,刘瑞决定借鑑蜀汉与北宋的经济经验,用其它东西代替金属货币与外族贸易,然后在各地建立蓄水池,避免重现清末时的疯狂赔款让黔首为其买单,而且还是买了两次——因为一条鞭法与摊丁入亩使得黔首用银交税,但是因为清末时的赔款,导致国内银价上升,所以黔首兑换白银要用更多的铜钱与粮食。 明清时的银矿多在中南地区,加上南方贸易兴盛,所以背上「增值税」后尚且处于快被逼死的阶段。 银矿最少的东北一带才是最惨的。 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在白银流通以后,现代的经济系统成立以前,北部与西南地区对于银粮差的抵抗力是很弱的。 有意思的是,先秦时经济三人组——商鞅管仲申不害所服务的国家是铜银最少的地区之一,然后他们用剪刀差疯狂收割富裕的楚国,连受害对象都不换一个。 「陛下的意思臣明白,只是……」石奋是个学黄老的宽厚人,但是握着肥油太多的少府,他也明白指望穷怕了的边境一带不搞走私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 刘瑞能对南方使用铜钱交易的前提是南方的铜产量多,所以按照贸易差,也该是百越之地的铜矿流入中原多过中原的铜矿流入百越。 而边境不同。 中原禁止金属与金属冶炼技术流入匈奴,匈奴亦然。 好在先秦时,秦燕赵这长期与外族相爱相杀的国家号称「穷怕了」的三人组。他们对攒铜钱的热爱胜过撒币撒成冤大头的楚国,所以这不许铜钱流出的诏令下达后也不会引起大规模的抗议,反而让当地觉得皇帝还是挺了解他们的。 「另外,新铸的铜钱除京畿之地外优先供给边境,确保当地不会因为五铢钱的改革而物价崩溃。」 「诺。」石奋也知道皇帝必会下此命令。关东与江淮一带有土豪和藩王留下的制钱厂与工匠,巴蜀那边因为皇帝不计成本地投入基建,加上已经乖的不行的铁商在一旁帮忙而比关东和江淮一带更早拥有新钱加工厂。 为此,需要关中特别投入的也就靠北的边境郡。 另外…… 「参与铸钱的工匠和墨者都爵升一级,赏酒两壶,绢三匹,钱一万。」为了交差,刘瑞给墨者工坊和工匠们的压力也不小,所以这赏赐必须厚着来,不然哪有干活的劲儿:「公也辛苦了,便让你的少公子出任未央郎中,到中郎将的手底下歷练一番。」 石奋拱手深深一拜:「臣替工匠们谢谢陛下。」 儿子到皇帝身边肯定是不愁前程。要知道,东方朔与桑弘羊就是靠郎中起家。而皇帝提拔重臣也是无论文武,一律都往郎卫(郎卫为诸中郎,郎中,侍中的总称)里安排。 虽说阳陵县才是西汉未来的大学之乡,但未央宫郎卫们才是高升的最佳场所。 说完五铢钱的事,刘瑞又看向统钱令田叔与统钱监卜式,提醒道:「各地的钱库也要建好,还有护卫问题,子钱问题,各项传验都要一一完善,不要令民间有空偷钱漏钱,使得黔首因此受难。」 「诺。」在田叔看来,石奋的活虽重,但却比自己这份劳心劳力的工作要轻松的多。 统钱局,统钱局。 机构如其名,真是个令人喜爱的酸臭地。 为了避免货币超发导致大汉的铜钱变得像是古代版的辛巴威币,刘瑞除了少府内帑这个古老的蓄水池外,还得在各地建立西汉版的银行来确定市面上的钱能不多不少,避免再现以物换物的事。 只是…… 怎么才能让黔首往钱庄里存钱,找钱庄而非子钱商人们借钱呢? 第381页 突击学习计然说的田叔那叫一个头疼。 别说是古代,就是现代,你要黔首主动往钱庄里存在,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朝廷要抢我们的东西,要往我们身上刮油。 如今还没信誉系统。 而关中最有信誉的莫过于子钱商人。 嗯! 别的不说,在收钱与利滚利上,他们是极有信誉的。甚至有人放狠话道:「除了未央宫,没人敢欠我们的钱。「 然后他在刘启收拾关内游侠时被送去代郡,在抵御匈奴的第一线上发光发热。 刘瑞也看出田叔的为难,主动道:「钱庄的事先缓缓,还是把五铢钱的流通问题与旧钱的回收问题解决好,然后再集百家所长来解决此事。「 虽然没有桑弘羊这个给汉武帝收拾经济烂摊子的大管家在,但是诸子百家皆聚长安,总会有人想出办法……的吧! 忐忑不安的刘瑞头又开始头痛了。 与此同时,他也想知道系统提供的穿越小说里有没有前辈解决这个大难题。 第235章 十五日后,将第一次科举的试题温习完毕并听完几家公开课的公孙弘信心满满地前往茶肆,结果看到一条长龙。 「真的假的?消息可靠吗?」 「当然可靠啦!不然为何有这么多学子在这儿排队?」 「前面那个是申公最近收的弟子阳城王孙,其祖先是高祖任命的第一代少府令阳城延。」 「阳城家的还不算,看到那位从丰县赶来的黄老家学子吗?那是萧何萧公的直系子孙,未来的酇侯!!你说黄老家的把萧公的后人都请了出来是什么意思?还不是因为阳陵县的……太学府吗?」 「太学府?是什么?难道陛下要效始皇建阿房?」 「……你真的是读书人吗?太学府,太学府。『太学』二字被你吞进犬腹了?」 「这么说?」 「没错。」 排在公孙弘前头的学子语气严肃,甚至带了丝难以抑制的兴奋:「我家夫子说了,这太学府就是大汉的稷下学宫。陛下要效田桓公建稷下学宫,许百家博士与国士议天下之事。」 稷下学宫??? 公孙弘的心脏跳得那叫一个快,整个人在沖昏头的热血下脖子一梗,大声喊道:「善。」 前面的人回头看着热血上头的公孙弘,并未因此斥责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嚷嚷,而是与之拱手行礼道:「百家争鸣,復兴于今上。」 「的确是善,大善。」 二者相视一笑,行李后便自报家门:「吾倪宽,授于欧阳生,习《尚书》《欧阳学》。」 是儒家啊! 虽然儒家内部经常打成猪脑子,甚至在武德充沛,立法不严的战国时期真的敢去政敌家里送温暖,但是在百家兴盛,儒学得不到主流社会的认可后,他们内部居然有了微弱的团结力。最后在叔孙通被鲁儒打脸,导致法家弯道超车,如今已占三公之一,九卿之二点半(郎中令郦寄半法半兵)后,儒家终于有人大声喊道:「别打了别打了,人家都快偷家了,你们还在这儿内部消耗呢!」 什么叫统战价值,这就叫统战价值。 法家内部不打吗? 黄老家内部不打吗? 打,当然打。 但是他们比儒家更懂得「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的道理。 商鞅和申不害的弟子不服对方,同时对荀子之徒的韩非子弟有点意见,但不妨碍商鞅的弟子要看《申子》和《孤愤》《五蠹》,甚至把《神农》《野老》《墨经》《墨辩》都列入开门授课的必读书单,并且在墨农復兴,堆出新作后的第一时间购买阅读,避免出任地方小吏的法家子弟不通建设,不懂农时,惹得旁人笑话连连。 黄老家的名字已经昭示了他们承认的圣人为黄帝,老子,但不妨碍庄子的支持者反驳老子对圣人的过度赞美,甚至在先秦时发出「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賫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这种在现代都算过于朋克的薄葬思想。 嗯! 黄老家是佛系。 但佛系的成功之处除了修身养性,导致黄老家的巨子们很能活外,还给他们打开了格局。致使《道德经》的发行量超越《论语》,成了咸鱼们的精神家园。 于是乎,教条太多,还在打架的儒家变得十分尴尬。 法家:我讨厌你但不妨碍必修课上学你,同时吸纳墨农子弟,集合一切可集合的政治力量。 黄老家:啊对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咱两互不干涉,所以吵架伤了自家和气。 墨家:我都式微成这样了你还指望我内部消耗呢! 诸子百家里的小派们如上。 当然,小说家这个写作学派,读作乐子人的特殊群体不在上述之列。 他们只会一边吃瓜,一面感嘆:好多人吶! 然后在暗中观察中写出影响史实的《汉武故事》。 嗯! 因为刘瑞的存在,所以这《汉武故事》会变成什么样,刘瑞也是很期待啊! 不过想想老刘家的「优良传统」与茂陵三宝的故事,他又沉默了。 现在与汉高祖他们进行切割还来得及吗? 淦! 这几人就不能自尊自爱,守点男德吗? 第382页 励志变成汤姆苏男主的刘瑞表示为了自己在后世文艺作品里的形象,他要守好男德,励志成为「脏汉」的一股清流。 ……………… 公孙弘与前列的倪宽拜后,身后传来一道男声:「吾为荀子之儒,想与二位浅议君子之言。」 「善。」公孙弘与倪宽同请教的男子见礼,随听对方自我介绍道:「吾洛阳贾嘉,习《荀子》。」 洛阳,贾姓,荀子? 虽然对方未提祖上,但对儒家復兴者如数家珍的公孙弘立刻意识到此人的不同凡响,脸色通红道:「敢问祖上……可是贾生?」 这年头被尊称为「生」的都是了不得的博士。而能再升一步,被尊称为「子」乃至「圣」,那就是开山立派,青史里有专章讲他的传奇人物。 法家张恢曾感嘆世人褒称他为「张子」,但在史书上,张子却是纵横家的那个。 没办法,论贡献成就,他自己都不敢自称比肩张仪,所以只能年老有为,死前争取让记录歷史的人在张子后备註是张仪还是张恢。 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申培与韩婴身上。 申不害,申子笑而不语。 韩非子,韩子愿你多多努力。 刘瑞,吃瓜大人,内卷他人之王,吊着萝蔔鞭策百家的第一人鼓掌表示:「加油卷,使劲卷,不仅要卷其他人,更是要卷前人。」 如果你把格局打开,那么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也是尊老的一种。 而在公孙弘,倪宽,以及贾嘉借着排队的功夫互诉所学,渐渐看到茶肆的大门后,他们不免浑身一震,条件反射地礼正衣冠,生怕自己有不合理之处。 虽未进门,但可见装置一新的二楼上坐着那些太学府的博士与被天子以国士之礼请来的辞官博士。 至于那有花窗薄纱作为遮挡,不见其人却猜得其人的包厢里也有个一个模煳的身影,并且有中大人(对有权势的小黄门的尊称)打扮的黄门进进出出,传递旨意。 这阵仗,这派头。 难道真是…… 一想到这儿,公孙弘再次体会到了心跳加速的感觉,脑子里冒出一句话: 昭王建台,以求大才。 而给阳陵县的学子们带来一点小惊喜的刘瑞想起那首流传度极广的李商隐名作,轻轻说道:「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朕的萧公到底在哪儿?」虽说汉武帝是大汉最有名的欧皇,但汉高祖也不差啊! 歷史上能与诸葛亮相提并论的名相也就那些。 萧何便是其中之一,和荀彧并称大汉hr的巅峰。 虽然现在卫青到手,霍去病还在拿的投胎的号码,桑弘羊这个搞经济很有一手的西汉管仲也在打怪升级的道路上。 可是…… 可是…… 他真的很想要萧何荀彧那样的hr啊! 看看猪猪晚年没有hr导致任了不少垃圾的下场。 不是所有外戚都是卫霍。 也不是所有所有女人都是卫子夫。 刘瑞:想打电话问问祖宗能不能把萧何寄来,实在不行,来个任意门把荀彧绑来也是没问题的。 说道荀彧…… 「朕记得大兄的王后便是荀子之后。」刘瑞在不怎么出众的学子们上台辩论时突然说道:「荀子,苍公的老师,儒家后圣。」 想起东汉的八龙,刘瑞不免心痒难耐。 虽说基因遗传靠赌,但有没有可能…… 他是说有没有可能的人工培养荀家八龙? 不过想想闻名后世的孔家店,他又很快放弃了这一余念,转而说道:「时过境迁,朕的大侄子也该到了读书学礼的时。」 李三不知皇帝想到了什么,但还是以宦官令的职业素养小声答道:「临江王后善五经六艺,决定亲自教导临江王。」 「临江王后亲自教导临江王?」刘瑞有些诧异。 毕竟在这别扭的社会里,女子为师的例子不是没有,但就像沙漠里的绿树一样少得可怜。 讽刺的是,读书人与习武人天天嚷嚷着天地君师,但儿子不成器就攻击对方长于妇人之手,把锅子甩给连儿子的师傅是谁都无法决定的女人。 秦汉时期的女人倒好,毕竟当家作主的不少,招婿的不少,所以你把锅子甩给她们似乎有那么点道理。 可南宋后的女人就倒了大霉咧!有些甚至在生下孩子后就被剥夺了抚养权,然后在孩子不争气时莫名其妙地接了口大锅。 南宋后的女人:啊对对对!都是被局限于内院,头髮长见识短,生下孩子后连看几眼都要讲规矩的我们的错。 是以刘瑞得知大侄子是临江王后亲自教导后十分震惊,但很快又对此释然。 以刘荣的特殊身份,临江王后荀氏敢给儿子请名师教导吗?她不敢。因为那是把儿子架在火堆上烤。而以荀家的身份和她的才学,又不能令儿子成为不通文墨的废物,可不就亲自教导了嘛! 第236章 皇帝对临江王后的态度让李三有些琢磨不透。得益于现在正是孝期,加上刘瑞无欲无求得像是要得道升仙,所以李三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刘瑞对临江王系的不满。 若是以前也就罢了,可那逃离长乐,摄政监国的临江王后在头上没有两座大山后那叫一个长袖善舞,不仅与卫穆儿关系甚好,甚至在信乡长公主决定成立女学,收养那些无家可归的女孩后。靠着颍川荀氏的影响力,临江王后给信乡长公主推了不少女医女工乃至女博士。 第383页 「虽说临江王世子与陛下是叔侄,但吾皆思念先帝与孝文太后,只怕日后有机会让太子与临江世孙一起进学。叔侄同门,岂不乐哉?」 瞧瞧人家这政治敏锐度?人家这情商? 李三在检查过临江王后写给卫穆儿的信后不免感嘆:「栗姬的眼光……居然也有对的时候。」 如果没有他家陛下,兴许临江王登基后,临江王后也能成为才比高后,德比伯姬的一代贤后。 只可惜……她遇见的是刘荣。 是栗姬。 更是这个……开放了,但又没完全开放的时代。 「卫夫人惦记信乡女学的孤女们,但又没有教育过贫家女孩的经验,故与临江王后交好。」因为从小与妹妹相依为命的缘故,李三对卫穆儿和临江王后的感官不差,想着她们是求名也好,为利也罢,总归是真真正正地救了一些苦命人,使得她们免于沦为家奴优人:「奴婢沾着陛下的龙气也略通文墨,所以从卫夫人那儿听说孔圣人的夫人亓官氏就是知书达理的聪慧之人,顾荀家教女也如男子般从小要学五经六艺。」 而这六艺并非是被污名化为歌妓专属的琴棋书画歌舞茶,而是君子六艺的礼乐射御书数。 「临江王后说男女皆为妇人所出,若无好女,又怎得佳子?」李三打量着刘瑞的脸色,适时说了句俏皮话:「况且奴婢也觉得此言甚对。」 「何以见得?」 「如若女子不习君子六艺,又怎有许穆夫人和秦穆夫人?」 刘瑞愣了下,笑道:「你呀!总能说些眼前一亮的话。」 李三闻言也嘿嘿一笑:「这不都是挨着圣人,粗通文墨嘛!」 笑完的刘瑞眼神沉静,但却在李三以为这个话题结束后冷不丁道:「只可惜许穆夫人与秦穆夫人都没有留下名字。」 别说是她们,明清后的不少公主贵女,不都也…… 算了。 不提了。 虽说下方还在辩论,但刘瑞的心思已飞到思贤苑的女学上。 在刘瑞入主宣室殿后,北宫的人也渐渐迁入,独留那些思贤苑的士卒女工没有动静——毕竟刘瑞总不能把工厂开进未央宫里,而那些未央宫的宫卫郎卫都有调动规定的,刘瑞就算提拔自己熟悉的人也得按着规矩拿号排队。 唯一有点变化的是,刘启生前送到北宫的家人子七七八八地嫁了不少,如今也有躲清闲将儿女送入信乡女学。 好傢伙,这是搞西汉幼儿园了是吧! 「信乡女学那儿你多担待点。」一心二用的刘瑞随口道:「有事随时向朕汇报。」 「诺。」李三立刻吩咐下去。 与此同时,排在倪宽前头的公孙弘与守擂的学生们见礼后抽题开始新一轮的辩论,同时将刘瑞的目光吸引过去。 「有点意思。」不知是不是倪宽的人品爆发了,他抽到的居然是自己最擅长的「数」。 君子六艺里的数不止包括算数,还包括数学这个理科之母的所有分支,甚至连天文学都在「数」的范围里。 倪宽作为一个偏科生并不擅长同门喜好的「书」,反而对「数」里最冷门的天文学很感兴趣。 更幸运的是,在场的博士里就有一个阴阳家的博士,瞧着倪宽的眼神那是欣喜中带了丝遗憾——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成学儒的榆木脑袋了呢?」 「有意思,真有意思。」刘瑞听得身体前倾,满脸笑容:「居然还有这等人物。」 那些听着脑袋发晕的之乎者也让刘瑞已是烦不胜烦——他有自己的道理,夜深人静时也喜欢静静地思考哲学,但不喜欢有人藉此把念头强加于自己身上。 若是孔孟庄老墨那样的圣人跟他谈这些,他兴许会听几分,但眼前的这些…… 刘瑞换了个坐姿,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啧! 攻击力还没三天两头地来找茬的老学究强。 要说刘瑞也是自食恶果。 太学的博士在质量上本就是参差不齐,差距虽没大到诺贝尔获得者和网络砖家的地步,但也挺令人一言难尽的。 老实说,刘瑞不是个喜欢学习的人。 奈何这鸟不拉屎的古代连书都少得可怜,愣是把刘瑞一个不喜欢学习的都逼的开始看看咀嚼古文。同时因为上辈子的缘故,他对理工科人才永远存在着谜之滤镜。 没办法,正如莫言所说的那般「假如我得的是诺贝尔物理奖,你看我低调不低调」。 说到理科,刘瑞在他已经模煳的上辈子记忆里还曾与位秦皇汉武的梦女聊过如何攻略二者的问题。 当时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很荒谬的刘瑞沉思了会儿,居然给了个不算敷衍的答案:「如果你能手搓核弹……算了,这个难度系数太高了。如果你在秦汉的狗屎条件下搓出一把缺点一堆的转镗枪,然后还能源源不断地开发近代武器。别说是当大秦或大汉的皇后,你就是让秦始皇带你泰山封禅,汉武帝向你当众表白都没有问题。」 「你何止是皇帝的挚爱啊!」 「你简直是大秦或大汉的心头肉。」 「你咳嗽一声,太医院就要担心自己是不是快要玩完。」 「你想吃山珍海味(其实并不好吃),全国的郡县都会不遗余力地给你搞来。」 「什么六国的美人,阿娇子夫,那都不是你的对手,甚至你说她们是你的对手都会让对方感到匪夷所思。」 第384页 「宫里别说是有人害你,就是稍微惹你不满都要担心自己会不会遭了大罪。」 「当然,如果你要是能解决他们的长生需求,就算要一生一世一双也没问题。」 第237章 如果说贾谊是自晁错前最明亮的新星,那么在今日之后,倪宽——这个授于欧阳生,但却擅长阴阳学说的儒家子弟一鸣惊人,在辩论的擂台上连赢七场,最后得了「七胜郎君」的称号。 更可怕的是,倪宽最后不是败下的,而是天色已晚,排队的人里无人上前挑战此人,所以他便自己下台,向在场的人拱手拜道:「辩古论今无深浅,小子在此谢各位不啬赐教。」 这本是句很那啥的话,但是由风度翩翩的倪宽说出,竟有几分谦卑的味道。况且倪宽先拜博士,再拜同行。如若掐下动作和话语的时差,这「不吝赐教」的也是发表意见的诸位博士,所以那些落败的,不敢上台的同行也能自我安慰下。 嗯! 迅哥儿真是最了解国人的人。 阿q精神,永不落败。 「倒是个可用之人。」实干精神拉满的张汤对倪宽的好感度不错,但是一听对方学的是《欧阳尚书》,他的脑子又开始嗡嗡地发疼。 儒家这个奇妙的学派如果不是自身够硬,兴许会成诸子百家里的大魏国。 歷代魏王:没人比我更懂资敌。 硬要说儒家里哪派能与法家合拍,估计只有提供两个法家大牛的荀子派会稳坐第一。 要说这荀子也是极有意思。后世常说韩非李斯是骗学,唯有张苍是老实人。 笑话,荀子是谁?儒家后圣,稷下学宫最出名的祭酒(校长)。 这么一个游歷诸国,说出「秦四世有胜,数也,非幸也。」的人能看不出韩非李斯的小九九? 更别提荀子的主张就是「性本恶,礼法并施,人定胜天」。无愧于集百家之大成者的评价。 所以李斯拜师荀子既有借儒皮脱颖而出的念头,又有荀子的理念与他贴近,而且能为他的仕途提供帮助。 是以荀子儒与法家的关系一直不错。 但这并不妨碍荀子儒习惯性地喷他们,然后把李斯这个差点挤入名相榜的陨石巨坑甩到法家头上,表示他们荀子儒还是很可靠的,所以李斯全是法家的错。 还在洗锅的法家:6。 因为二楼坐的都是实权人物,所以跟张汤一起过来开眼的宋子侯之子许十六体验了把拼桌的「快乐」,被郦家的某位公子挤成肉饼,但又不好当众耍些少爷脾气——毕竟他的姨父就坐在一起。而且人家同样是祖宗跟高祖入关,并且阿父官至九卿,握着富家子弟的升迁捷径。 许十六这人继承阿父的灵活,同时有点读书的天分,所以他那极具眼光,在张汤还未参加科举前就抢下这个未来之星的阿父制定了西汉版本的《我的哈佛路之循规特供版》。 虽然皇帝继承了老刘家的坏水,三天两头地折腾,但是经过好几次大清洗的宋子侯比九斤老太更早明白「一代不如一代」的道理。 没办法,歷朝歷代的早期政治家——尤其是和x祖一起入关的都难以善终,后两代更是…… 哎! 说多了都是泪。 世人只知巫蛊之祸,但西汉前期的臣子也是玩了把削弱版的洪武大逃杀。毕竟明朝造反的藩王屈指可数,外戚更是连造反的土壤都没有,而汉朝前期是一拨儿一拨儿的反。 顺带一提,刘瑞前的掌权者里对勛贵最好的居然高后。 因为在惠帝刘盈与带兵的吕泽樊哙一一去世后,为了打压刘氏宗亲,高后可不得拉拢勛贵,搞得勛贵真的信了刘氏的甜言蜜语后,为此付出了消消乐的代价。 站错队的勛贵们: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特么的放着好日子不过,尽瞎折腾,尽瞎折腾。 刘瑞及其大夫表示为了感谢勛贵们的付出,坐罪国除时不会让其活活饿死,而是将其送往边境,给他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勛贵:敲骨吸髓了是吧! 刘启:是。 刘恆:我手下没人,所以先委屈下你们,毕竟放别人去边境我不放心。至于为何是带罪过去,那是因为朝中形式【巴拉巴拉】,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不过你放心,你去后,我一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让他们定期去给你的祖宗上香,好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保佑你。 被贬的勛贵:6。 刘瑞:学会了,立刻安排下去。 在此情况下,许九这个有点脑子,但也没聪明到祖宗辈的纨绔子弟表示赶紧毁灭吧! 总之在一个靠谱的皇帝建立稳定的内部环境前,为了不被老刘家的祖产之争捲成碎片,勛贵们最好往低调的废物上发展。 当然,当废物也是有讲究的。毕竟废物本身就是浪费粮食的存在,要是太惹人嫌了,以刘恆一脉砍人不需老婆背锅的作风,刘瑞能把他们灭到怀疑人生——学千金公主和齐王刘肥都不好使,总之都给爷去死。 好在刘瑞对勛贵的态度属于pua式的。 虽然刘启要对刘瑞的教育负责,但刘瑞的性格遗传刘恆,手段也比刘启温和。 许九的祖辈虽排不进开国功臣的第一梯队,甚至连第二梯队都有够呛的。可人既活着,不蒸馒头争口气,总不能见档次差不多的人家祖宗配享太庙,他家只能沾沾小说家与史书家的光,被人那么随口一提啊! 第385页 一想到这儿,许十六便是十分的委屈——他家阿父来不及鸡娃自己,于是把压力转到儿子身上,不仅走张汤的路子让他拜到恢公名下,然后请妹妹走信乡公主的路子,跟墨者工坊搭上联繫,准备等孙女稍大后就送去学习,作为儿子不成器的第二选择。 计划通的许九:祖宗不成器,那就只能寄希望于后代,总之他老许家必须出个配享太庙的。 为此,许九甚至下了道家法。 而这家法将在二十年后掀起其外孙女要求袭爵的「宋子侯案」。 「若子孙后代有配享太庙者,其子袭宋子侯爵。」作为一个家里人口不多不少的勛四代,许十六的表情真可谓是如丧考妣。 论有一个鸡娃的配庙狂爹是什么滋味。 别问,问就是许十六心里发苦,恨不得亲换阿父。 ………… 算了,还是别换了。 许九至少是个彻侯,谁知换上的会不会比许九更差。 作者有话说: 让我们有请鸡娃的鼻祖,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先驱,平权运动的推手,眼光卓群的宋子侯许九。 第238章 辩论结束后,除上台的选手与二楼的博士外,观众都三三两两地离开。期间有人依依不捨地抬头看了眼刘瑞所在的包间,行动上也试图上前,然后就被茶肆的人「请」了回去。 「这位客官,还请您不要为难咱。」茶肆的伙计指了指二楼的「站客」,笑容里暗示性十足:「咱们也是依令行事。您要是不听咱们的,句只能让不好说话的来。」 想上二楼的抬眼望去,只见站客武装齐全,目光坚毅,全身写满了「不好惹」,就差在脑门上拍个「刚入郎卫,害怕暴力」的标籤。 想上去的观众:……告辞。 「陛下,阴阳家的邹公想收倪宽为弟子,还请您准许。」刘瑞打算起身离开时,李三突然进来说道。 「倪宽?」只听内容,并不在意对方叫啥的刘瑞愣了下,但很快就明白对方说得是谁:「刚才那位颇擅数的年轻儒生。」 「正是。」 坐回原位的刘瑞摸了下上唇,缓缓问道:「朕没记错的话,倪宽是欧阳生的弟子吧!」 欧阳生注《尚书》,与其子弟构成儒家春秋派里比较低调的欧阳春秋。 不过其低调并不意味着歷史上没有欧阳尚书派的一席之地。在儒家几派打打闹闹地合为一体前,欧阳尚书派是少数没有被重点打压,而是被慢慢消化的一派。盖因这派的人主职学儒,副业养生和看星星,所以对外界的攻击力不强,以至于被不少学派视作儒道(黄老家)之学。 顺带一提,歷史上大名鼎鼎的东方朔就与欧阳尚书派交好,并且为倪宽的女儿与其恩师欧阳生的孙子做媒,谓之亲上加亲。而在西汉之末,王莽的恩师也是欧阳生直系后代欧阳政。 虽说刘瑞明里暗里地捧起诸子百家里的小众学派,但也不能真的不顾大学派的面子。 这群人连秦皇汉祖都敢骂。 况且就式微到也只能在小说家那儿找找场子的阴阳家而言,真要为个弟子与欧阳尚书掀了桌子也不太合适。毕竟这事儿终究不是阴阳家站理,而且惹了欧阳生不满,其它家也会警惕小派挖其墙角,最终导致阴阳家不仅得罪了儒家,更是成了小众学派的集火靶。 你说你敲人墙角就罢了,为啥要翘学派山头的墙角,搞得一些难以传承的学派都无法去捡儒法黄老的残羹冷炙。 就像衡水高中的差生放到贫困区能吊打全县。 同样的,儒家这个最先搞填鸭教育的学派所教出的弟子即便是差生也比生源到了快要断代的小众学派好上不少,从而让小众学派里多了不少捡漏的行径。 对此,大学派们知道吗? 肯定是知道的。 但是他们阻止吗? 这要看情况。 比如法家的普通子弟转行到农家或墨家符合法家的基本利益。 只要不出「孝出强大」的李斯,多几个学农学墨的子弟也有助于法家的地方官吏提高政绩。 同理,虽然在先秦时期,兵家与儒家那是两看两生厌。可在公羊春秋学派握住儒家的话语权后,兵家这个与大復仇思想十分合拍的学派就成了边缘儒生的输血对象。 得益于梁王刘武和已废的淮南王刘安的资助,不少将领喜好儒学,甚至有了儒将之称。 阴阳家司命的目的也很明确——既然我不想得罪欧阳尚书学的人,那就找个可以得罪欧阳上述学的人做说客。 普天之下,还有比天子更有说服力,更令儒家哑口无言的说客吗? 没有。 而且等阳陵县的太学府建立,也不是所有儒生都能进去。为此,某些小众学派也炙手可热起来。因为他们人少,所以那些挤不进的大学派弟子就能披皮进去,挤占师资。 好傢伙,西汉版的高考移民是吧! 当然,为了保护小众学说的传承,刘瑞也规定太学府有月考季考年考,并且任太学府院长与主任的有权开除其学派下的任何一名弟子。而其弟子若有不满,需上报御史大夫,由御史大夫与诸博士进行覆审。 照顾你到这个份上了,你要是还不争气那就不是刘瑞的错。 毕竟许行连孟子的弟子都敢挖,墨翟时的墨家更是三天两头地接收儒家弟子。你们诸子小派要是在天子都下场拉架的情况下还没法同化改行的弟子,那就收拾收拾,准备与对方合併吧! 第386页 刘瑞:反正不能是我的错。 「嗯……邹公的意见也是要参考的。但是欧阳生乃大儒,又是太学府资歷最老的博士之一……」刘瑞的表情那叫一个为难:「这倪宽是欧阳生的亲传弟子,朕还是得考虑一二。」 「诺。」李三刚想出去传话,谁料刘瑞改了主意:「算了,你把倪宽和邹公带过来,再去请欧阳学派的弟子过来。」 搁在以前,刘瑞就算下场拉架也会找个沖在前头的背锅侠。 亲自下场的,这是头一遭。 「诺。」李三忍不住心生诧异,但还是恭恭敬敬地退出照办。 倪宽在踏出茶肆的那刻与认识不久的公孙弘,贾嘉见礼,后者都是满面笑容地恭喜道:「今日后,倪兄便要闻名阳陵了。」 「哪有的事,哪有的事。」倪宽虽然心下自豪,但嘴上还要谦卑几句:「不过是年轻人的浅薄比划,逗同行与博士一笑,哪有公孙兄说得那么玄乎。」 这自得归自得,但倪宽的心里也不是没有遗憾。 昔五羖大夫百里奚得秦公亲见,而他不过惊于茶肆,又有什么可骄傲的呢! 遗憾与谦卑并存的倪宽又与两位好友含蓄一番,随后便想回去休息,为几日后的笔试养精蓄锐,谁料却被茶肆里的一道声音生生叫住:「千乘郡倪仲文何在?」 一言惊醒三儒生。 倪宽望去,只见一神情温和的中大人行礼问道:「还请公随奴婢去见未央之主。」 未央之主?? 这个词在三人心里砸出一个深渊巨坑,以至于公孙弘十分后悔自己没有早来一会儿,上台与诸位学子比个高低。 最先回神的倪宽激动到结结巴巴道:「我,小民。」 李三对这种表情已是见怪不怪。 当年还是太子的刘瑞去巴蜀改进位盐业时就亲民不像个皇亲国戚,搞得曾赴太子之宴的黔首们得知刘瑞的身份后也会露出和倪宽一般无二的表情,所以李三见怪不怪道:「还请莫让陛下久等。」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倪宽想着见到陛下后要作何回答,但在重进茶肆前与公孙弘和贾嘉再次见礼,以全情义。 茶肆辩论里有一学子得了陛下亲眼,从而拜入阴阳家司命邹兕门下的事儿在一夜间传遍阳陵,甚至连长安的人都有所耳闻。 因为倪宽是欧阳生的弟子,加之其在见了皇帝后拜入阴阳家门下,所以有人阴谋这是陛下有意打压儒家,打压欧阳尚书。 然而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测很快便在陛下召见欧阳生讲学,而且还是连续三天都听欧阳生讲学后就烟消云散。 不知内情者言这是阴阳家司命邹兕馋欧阳生的子弟,所以请陛下为其抢了过来。 对此,欧阳尚书派的还没生气,不相干的儒家子弟倒是义愤填膺的紧,最后被自家的老师按了下去。 「如果这不是邹兕的意思,而是陛下的意思呢?」多吃几年粟饭的老人果然看得更远更深,恨不得给眼前这些没脑子一个比兜,提醒他们别做蠢事:「先君臣,后父子,再师徒。难道尔等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了?偏要去抗陛下的旨意?」 且不谈陛下会不会生气,就说这群脑袋只有核仁大的要是闹开扯到儒家的其它学派,绝对会给准备笔试的儒生带来致命打击。 虽说改卷的博士和出题的博士早就有了后世的高考出题者的待遇,提前一月被控制起来,但是只要皇帝有心,完全能在名次与后面安排上穿你小鞋,甚至以最霸道的方式罢掉你的考试成绩,让你无处伸冤。 更要命的是,此次科举里儒家的数量最多,而朝廷对官员的需求量也是从未有过的多,所以法家很急,黄老家很急,那些与儒家关系不好的诸子小派更是急上加急。 这个时候不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反而把诸子百家里跟儒家关系不差的阴阳家推走,这是什么脑子能干出的事。 至于皇帝为何要让欧阳生的弟子拜入邹兕名下…… 隐居的袁盎听说此事后沉思一会儿,给出一个还算靠谱的猜测:「盖因是陛下想修颛顼历,而阴阳家的弟子又不够用,所以才出此下策。」 末了,他似乎又想到什么,随即补充道:「不仅是修歷需要阴阳家的弟子,兵家那儿也需阴阳家的帮忙。」 有了刘瑞的鼎力支持,墨者工坊已开始研究可携式指南针。可这玩意造价过高,不说能不能全军配置,就说你出门在外要是把可携式指南针弄掉弄坏了,又能上哪儿去买去修?所以为了保险起来,脑子不错的士官也在学习传统的星象指路。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与匈奴的大战而作准备。 第239章 后人接手大汉集团的好处之一就是能不完美地避开前人们的坑,而对大汉双星,卫霍舅甥非常熟悉的人大都知道老惨了的飞将军李广别名「迷路将军」。 这位「自带gps屏蔽器」的人已经可怕到汉武帝为其配了个张骞都救不了的地步。 你以为大汉集团的迷路将军就只李广一个? no,no,no,no。 除了李广,还有公孙敖,公孙贺。这二人论战绩远不如飞将军李广,之所以能善终,还是因为公孙贺之妻乃卫青与卫子夫的长姐。奈何卫青这个模范小舅子生前拉的再狠,也阻止不了公孙贺的脑抽儿子在他死后贪污北军军饷,然后在诏狱里疯狂攀咬,致使卫氏集团全军覆没——连卫青的继子,平阳公主的孙子都被汉武帝下令处死。 第387页 相较之下,李广居然称得上善终。 「朕不管你们怎么想,总之去境外远征都得学会星象辨路。」作为一个真正体会过赚钱艰难的皇帝,刘瑞算了下自己要是遇上那些爱迷路的卧龙凤雏会花多少钱,得出一个保守数字后差点吓得心脏骤停。 众所周知,骑兵很贵,很贵,很贵(重要的事说三遍)。 《盐铁论》里就写道:「夫一马伏枥,当中家六口之食。」 而在《赵充国传》也记载:「军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岁」。 也就是说培养一匹合格军马的费用就是步兵的六到十倍。加上一名骑兵要配两匹军马,每匹军马的装备开销又是步兵的两倍。 由此可知,一名骑兵的培养费用至少是步兵的二十倍。 这还不算开战后运粮食的驽马与牛羊。 后世根据残存的史料算过汉武帝时的边境骑兵每年要花三亿钱,也就是三十万金——这还不算军属的补贴与运辎开销。 所以带入汉武帝后,你看李广你也烦。恨不得揪住他的衣领狰狞喊道:「朕的钱!!!」 倪宽得邹兕青眼被编入阴阳家后,不少人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欧阳生,质问他一堂堂大儒竟被式微的阴阳家欺负到头上,真是丢尽了儒家的脸。 对此,已经得到天子补偿的欧阳生只是静静地看着替他无能狂怒的人,待其有了三分理智后缓缓说道:「你不觉得邹公与兵家的人走得太近了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杀上门的儒生愣愣地看着四平八稳的欧阳生,后者在刘瑞改进位茶工艺后就非常喜欢这种饮品。 尤其是在不知名的文人(刘瑞:你直接报我身份号得了)查阅文献,发现茶叶乃炎帝所制,是远古圣人的专属饮品后,其价格在观众迎来一波暴涨。 为了迎合某些人的身份(装13)需求,刘瑞学习后世茶商的坑人……啊不!是先进经验,将茶叶分类分级,主打一个包装大于价值,摆盒参考米其林摆盘。 刘瑞:在坑人这方面,我是有职业素养的。只坑富人的钱,绝不刮穷鬼的油。 欧阳生的名气比不上申培等人,但是他的资歷在那儿,所以拿着几百石的薪水过着两千石的日子。 为着名声,那些想让子弟拜入欧阳尚书的人肯定不能光明正大地送钱送地,就算送了,人家也没机会花呀!所以这高雅的茶叶,卖断货的瓷器是最佳选择。 而在关中赚(坑)得盆满钵满的刘瑞也想到某个吃肉太多,容易患肠胃病的民族,于是生了坑人之心。 已经巴蜀井盐这种高端消费在境外翻个二十倍也不算过分,那茶叶这种可以算是救命的东西翻个三十倍也没问题吧! 茶马古道便是在游牧民族对维生素的缺乏下诞生的。 肃北的草原气候寒冷,难产茶叶,而匈奴与大汉打得难解难分时也间接破坏了边境的贸易,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精明的茶商无师自通了后世的「贴标大法」,把茶叶拉到西域后翻四十倍卖给匈奴人。 匈奴人(怀疑的语气):你们那儿的气候是怎么产茶叶的? 可以当中间商的西域人:你就说好不好喝吧! 于是乎,汉人赚了钱,西域人赚了辛苦费,匈奴人有了茶。一箭三雕,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法家也好,儒家也罢,不过是陛下在朝堂上管理天下的棋子。」 「陛下的真正底牌,还是在南北两军,八校尉之手。」 欧阳生擦擦嘴角,突然说起很久以前的事:「昔绛侯周勃借入主未央的事向文帝示威,待文帝夺回南北两军的控制权侯,堂堂绛侯,竟被家门口的士兵吓得开始胡言乱语。」 「而绛侯之子周亚夫就更可笑了。」 「细柳营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待周亚夫当了中尉,细柳营被分散收编后,他又能做些什么?」 「难不成问北军……『汝皆是左袒者』?」 要知道,当年的周勃跪的那么快就是因为「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 文帝没登基前,北军为了拨乱反正跟随周勃。 文帝登基后,北军压根不鸟周勃。 而周勃敢行董卓曹操之事吗? 他不敢。 因为齐王的军队还在灞上赖着没走呢! 一旦文帝被赶下台,被陈平等人放了鸽子的齐系诸王别的不说,肯定先宰放其鸽子的关中勛贵。 为此,文帝成功分化了关中势力,借着他们对齐系藩王的恐惧而让自己人掌控军权。 作为皇帝,有军权才有话语权,才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别看今上二十出头,可他对军队的控制手段远胜先帝。 郎中令郦寄是今上还是太子时一手扶起的。 未央宫卫尉郅都是铁血保皇派,更是先帝留给今上的一把黑刀。 中尉在刺杀案后职权被今上一切为八,全都安了北宫的旧人,搞得这个九卿之职形同虚设,压根没有调动军队的权力。 而在关中之外,为了「保护」和南边诸国做生意的巴蜀商人,刘瑞在建立制盐厂与蜀绸时搞屯田制,建立了三千人的巴蜀兵与南方诸国进行友好交流,维护大汉的核心利益。 起初那边还有怨气,觉得你做生意就做生意,派兵保护是什么意思。 然而在刘濞被ko,大汉找南越问罪时,对方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甚至还亲手解决逃至百越的刘濞残党,赔了大概一年的税收才勉强消了刘启的气。 第388页 老大如此,其他小国就更没辙了。 参考后世的国人在非洲的待遇,刘瑞觉得欧美的僱佣兵制度与驻军制度还是得学习一下。 至少在巴蜀兵成立后,出门在外巴蜀商人得到与官员相差无几的待遇。甚至一些尝到甜头的国家还会特别保护巴蜀商人,避免这条黄金路被自己人掐断。 当然,组建军团的出发点是提防边境,保护商人,而不是效东汉末年与唐中期般给自己挖坑,所以在正式兵的数量上,刘瑞一直卡的一直很死,同时不许当地私自任命军官,自产军工。 为此,刘瑞还给墨家挖了个大坑,忽悠其隐居的弟子迁至关中,避免巴蜀提前出现过于高端的武器。 至于那些底层的军民,刘瑞也是极尽所能地补贴并强化他们对关中,尤其是皇帝本人的忠诚度。 这番操作下来,别说是儒家,就是黄老家背后的太皇太后也没能力与刘瑞闹个你死我活。 孝道重要吗? 重要。 但得分人。 太皇太后当然可以噁心刘瑞,但是刘瑞也能效秦昭襄王与秦始皇之例给太皇太后点颜色看看。所以刘启的最后布局不仅是给刘瑞解决掌权的难题,更是避免了太皇太后与刘瑞槓上。 刘启很清楚,他阿母是斗不过刘瑞的。 虽然太皇太后也经歷了不少大事,但在诸吕之乱时,她还只是代王的夫人,身边又没母家子弟,别说是像高后般发表意见,她甚至连与文帝一起进京的资格都没有。 而在文帝登基后,有薄姬和关中勛贵在前,慎夫人与尹姬在后,她也没空干预前朝。因此在政治素养上,太皇太后真的比不上经歷过秦末战乱与齐王之乱的薄姬。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欧阳生见茶水已淡,于是换了盏新茶吹凉:「君有命而不得不从。倪宽于老夫有愧,于儒家更是面赤。」 「借邹公之便,倪宽能搭上兵家。如此,吾也不用事事都慢法墨一头,最后落得个手起刀落,分崩离析的结局。」 「汝莫忘,未央宫卫尉郅都是法家子弟,而八校尉之一的赵非乐更是今上是太子时就伴随其身的墨家子弟,其女更是未央宫诸女史之首。」 欧阳生嘆了口气,意味深长道:「没有刀剑,你拿什么跟人家拼?」 「文帝以前,朝中还有儒将。可待文帝之后,军队里与儒家相关的又有几人?」 末了,他还自嘲道:「诸位也别心疼老夫。毕竟这是陛下的主意,又是陛下亲自调解的,好歹是给老夫留了一丝薄面。」 不然让拿到许可的邹兕正大光明地来抢弟子,那才是丢人丢到家门口咧! 而在这件「换师」的小插曲后,第二次科举的笔试也如期来临,同时带来大洗牌的消息。 第240章 「不知不觉中……阿父……先帝已去近一年了。」为着这次规模庞大的科举顺利进行,刘瑞特意前往阳陵,突击检查科举的准备情况与太学宫的建造进度,然后在太学广场的雕像前停下脚步,目光有些晦暗不明:「朕请先帝选拔人才,建阳陵学宫的事儿尚在眼前。」 为着礼仪,刘瑞没有抚摸雕像,而是背手感嘆道:「如今一算,竟已过了好几年了。」 「谁说不是呢!」李三也被勾起愁绪,长吁一声:「长安市令与廷尉监来到陛下身边时脸上还有一团未退的稚气,如今也是沉稳可靠,替陛下排忧解难的能臣啦!」 「还有司隶校尉。」提起已经七十好几的赵非乐,李三也是难以置信的紧。 所谓大器晚成也不过如此。 奈何赵非乐的性子真不适合为官做宰,而他本人更是已经七十好几,这在民间都是抱上玄孙的年纪。为此,刘瑞也不敢委以重任,但是在掌握南军的八校尉里一定有墨家的一席之地。 李三不提,刘瑞也会提到墨家的这处困境:「司隶校尉也老了。」 因为与农家医家的关系不错,加上墨家工作量大,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所以在诸子百家里的寿命较长,即便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也未两眼昏花,手脚哆嗦。可即便如此,年纪上来后的机能下退是不争的事实。 刘瑞还算体量赵非乐,给他安排了司隶校尉这个与其说是军职,不如说是检察官的特殊武职。 掌徒隶而巡察,役国中之辱事。 这个起于皇权集中,在东汉末年几乎成了无冕中尉+廷尉的bug官职由墨者出任也是为了给法家和黄老家划条底线。 法家是把好刀,但也很识时务为俊杰。尤其是在李斯干了离谱的一票后,刘瑞担心法家会借掌刑之权拉拢勛贵,架空皇权。而黄老家就更不提了,开国三杰里的两个都是黄老家的拥护者,余下的第一梯队里,陈平曹参也学的黄老学。 更别提在汉朝的龙兴之地——丰沛两县里,十个人里有九个都是黄老学者。 学派统一加上祖辈都是跟着高祖打天下的人。 让这群人管刑法? 刘瑞怕是脑子被驴踢了。 「要是赵公的儿子脾气不臭,这司隶校尉一职也该由他担任。」想起这司隶校尉的归属问题,刘瑞也是无比头疼:「真不知道赵公和赵女史那样好脾气的人,怎么有个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儿子兄长?」 平心而论,赵石子能力不错,品行更好,在哪儿都是吃香的技术人才。 第389页 如果不是墨家没人,刘瑞也不想吐槽准备开门授课的赵石子。 为此,墨家也是紧急开了一次又一次的大会,反覆投了好几次票都没能给个合适人选,气得刘瑞直接下了最后通牒:「科举结束前要是还没结论,朕就委任别家子弟为司隶校尉。」 墨家的老毛病——为了极致的公平而搞会议投票,无论是巨子还是新加入的墨者都仅有一票。 而这还是不断改革的后果。 改革以前,墨者不仅要遵循国法,还要守墨律。 昔墨家巨子的儿子犯法,国君特赦,但巨子还是按墨律处死儿子。 这令外界感到震惊的同时也令那个特赦犯人的国君十分不爽:你这是打脸呢!还是打脸?还是打脸呢? 我前脚赦免你儿子,你后脚处死你儿子。 拜託,你这让我很难堪欸! 为此,墨家在秦始皇时虽得重任,但也只是平平无奇的科技人员,很难够到行政军权。 所以看墨家待遇,现在不说是最好,但也不差,甚至比已经归顺的墨家们想得更好。 愁绪被烦恼顶替的刘瑞慢悠悠地晃进还在建立中的学宫各院,然后…… 「那是什么玩意?」 「谁能告诉朕那个六层高是什么玩意?箭楼吗?」 「墨家呢?」 「朕是让你们造学院,不是让你们造抵御匈奴的堡垒。」 「还有那个草屋是怎么回事?谁特么会在学宫里开一片田地?」 「嗯!儒家和法家的还算正常。」 「小说家的怎么建的和农家一样?」 「还有医家?」 考虑到诸子百家的关系不能说是相亲相爱,但也称得上差一点弄死对方。 因为有刘瑞这个中央集权的皇帝压在上头,他们才愿意坐下好好说话。若是没有刘瑞…… 各家:你看我打不打死那个鳖孙。 所以在还是太子的刘瑞下令建设太学府时,诸子百家们为了划得更多的地盘而吵得不可开交,就差上演全武行。 为此,那段时间里的监狱非常热闹,进去就是各地方言的骂战,哪怕狱卒罚了几个典型也无济于事。毕竟都是读书人,而且还有当代大家的弟子或朝廷命官的师弟,他们这群打工人也没必要为了几百石的薪水折腾自己,断了性命。 结果这事越闹越大后,刘启还把刘瑞叫过去骂了一顿,让他赶紧收拾残局,别让天下看尽笑话。 好嘛!挨了臭骂的刘瑞捏着鼻子把监狱里的学生们都捞出来后也没有失礼,而是召集各家商量个解决法子。 对于刘瑞,不管出于君臣之仪还是其对百家復兴的贡献,各派都是心存敬意并十分感激的,尤其是在刘瑞放了闹事的学生,没有责怪而是坐下来与各家商议学院的划分问题后,他们更是面红耳赤道一度不敢直视刘瑞,只得拱手连连告罪。 一肚子气的刘瑞烦得不行道:「既然你们都各不服各的,那就按孤的意思办。朝廷既建太学府,必得在太学府里建一盟府(图书馆)。各家谁给盟府提供最多的古籍,谁就能划到一块最大的地。」 图穷匕见的刘瑞义正言辞道:「不然你们打下去也扰乱民生,更是让孤难以向阿父交差。」 说完,他便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诸位,试探道:「各家都没意见吧?没意见的话就这么办咯!」 「还没反应过来的诸子百家立刻道:「殿下,还请允许我们商量……」 「你们要是一时半会儿都商量不出个结果,那孤就得暂时搁置太学府的建立一事。」至于何时重启……呵呵,你们就在那儿慢慢地撕日历吧! 「……」在场的诸子百家都是冲着名垂青史的念头去。若是他们生前成了太学府的讲师,将其建成稷下学宫第二,那在后世绝对是能封圣的存在。 是在史记与先贤典籍里都要分出一章的大人物。 为此,这些人才不远千里地赶来关中,然后与许久未见乃至素未谋面的死对头们打个狗血淋头。 如果太子真的停下太学府的建设工程…… 嘶!依照汉家皇帝对匈奴的念念不忘,这事怕是彻底凉了。 所以不能让殿下乃至陛下打退堂鼓啊! 彼时觉得大汉得用两三代才解决匈奴的诸子百家立刻表示不就是捐古籍嘛!我捐,我捐。 目的达到的刘瑞又规定了哪些书是列入指标的,哪些书是不算在内的。 而等学府开始动土时,不仅是太史府的书籍翻了五倍,原先设计的盟府(图书馆)也要重新设计,并且得召更多的人保护这些无比珍贵的精神遗产。 后期因为政务繁忙,无论是刘瑞还是刘启都没心思过来看看工程进度,甚至将其下放给各大学派自己完成。 没办法,皇帝愿意建个围墙划块地都算给面子的了。 他们老刘家的棺材本是给后代打匈奴的。 由此可见,刘启对刘瑞是真的不错。 当初刘瑞要去巴蜀制盐,刘启二话没说就给儿子批了两万金。 面对这群上一秒还吵得不可开交,下一秒就彻底傻眼的读书人,刘瑞也是眉头一皱,难以置信道:「你们真以为是孤一个人出钱吶?」 不会吧!不会吧! 不会真有人花别人的钱而不心疼吧! 刘瑞的眼神意思明显得连三岁小孩都能看懂,那些自诩清流人物的诸子百家也不好多说,只得回去开会讨论,问问谁能资助一下,或是家里有手艺的能不能来帮衬一下,别让他们两眼一黑地开始搬砖啊! 第390页 所以你知道高高在上的黄老家和法家为何同意收工农之子吗? 这就是原因之一。 刘瑞想着省时省力和藉机探探诸子百家的深浅,结果…… 「陛下,您……是否要请太学府祭酒过来问问情况?」李三极少见到刘瑞如此失态,毕竟以西汉的技术,搞个三层楼就已经厉害的无以復加了,基本是阳城延那种未央宫的设计师才敢接手高楼设计。 汉代的建筑工艺突破三层还是在东汉的中后期。 刘瑞这种见惯高楼的穿越者倒好,李三这种古人才叫难以置信:「直达云霄也不过如此吧!」 来之前有围墙和树叶遮挡,加上此处地势不平,所以不知到底几层。 现在看来…… 「藏拙是吧!」刘瑞瞧着吭哧作业的墨者们,意味深长道:「朕要找巨子聊聊。」 问问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才流落在外。 借着墨者工坊的便利又藏了多少绝学。 第241章 皇帝来了,太学宫的项目负责人怎么也得过来过来拜见。 自梧侯阳城延后,西汉的少府令就再无可以设计工程的人。 不同于后世熟悉的汉初英雄,有哲匠之称的阳城延是高后所封的关内侯,虽说在开国功臣里排76位,但是这开国功臣的含金量不足,所以在政坛上没有什么话语权,众人也只当他是老实画图的土木人。 作为从项羽的屠刀下逃过一劫的秦国工匠,阳城延在高后时就看清国内的未来走向,靠着与萧何的关系急流勇退,从而躲过文景两帝时的各大清洗。 不过阳城家族的人从关中离开后,他们的影响力并未消散,而是随着各大工程的兴起被反覆提起,直至有了「无阳城而无少府的美誉」。 对此刘瑞不信前几任少府乃至文景两帝毫无察觉。但是就像老话常谈的那样,人人都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尤其是像阳城延那样专门去搞大工程的高技术人才,没个十几二十年想学会他的手艺?做梦咧! 这也是刘启能容忍墨家的理由之一。 工程这种容易做手脚的东西,怎么能让阳城家世袭似的偷偷负责所有工程? 故在墨家站稳脚跟后,来事儿的少府令石奋没有像前几任那样请教阳城家的人,而是让墨者工坊的人担任顾问。 这一决策虽未影响关中格局,但却让千里之外的阳城家坐立难安,随即派遣子孙回来,看看新君要搞什么。 「见过陛下。」负责太学宫建设的卜式匆匆赶到后向刘瑞行了一礼,身边还跟着一个小麦肤色的年轻人,此刻正忐忑不安地看着刘瑞,琢磨着要如何解释眼前的庞然大物。 「这是少府请来的墨家学士。」卜式将身后的年轻人介绍给刘瑞。此人虽有不安之色,但也表现得不卑不亢,进退有度:「见过陛下。」 学士源于周代,本指普通学生,直至魏晋时才被设为掌管典礼、编撰诸事的文职。后人对于学士的印象大都来源于明中期后。 明成祖至明宣宗时,学士还是皇帝的人肉审查器,但是到土木堡战神后,皇帝就是学士们的人肉印章。 以后世为戒,刘瑞设学士时就备註此职仅四百石。说是官,但实际待遇与吏相同。且和博士不同,学士仅有审阅奏疏与向博士提议的权力,并无上手批改与向皇帝进谏的权力。 为此,不少人将学士评为博士的预备役。 而为避免博士也成世袭制或朋党的孵化器,刘瑞要求博士身边的两个学士里必须有个与博士派别不同,理念不同的人。 现在的墨家巨子是秦墨系的赵岑,而这少府请来的墨家学士不是巨子之徒,参考其姓氏,应该是齐墨系的遗孤。 见到人的刘瑞也不含煳,指着那不科学的高楼问道:「你们有这技术不去边境帮忙,搁这儿建个……」 刘瑞瞅着眼前的高楼,愣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建个适合向下射箭的地方。」 说到射箭,刘瑞还意味深长道:「你们这制高点选的不错啊!」 想像力丰富的皇帝比划着名墨家学院与儒学院的距离,视线在一身正气的田坚与不远处的儒家学院间来回移动:「你给朕句实话,你们搞这个不会是要偷偷暗杀别家的人吧!」 「怎么可能!!」田坚明白刘瑞的意思,但又一副情商不够的样子:「对付那群鳖孙哪里用得着这等的技术。」 刘瑞:「……」 卜式:「……」 「况且就算臣有这个心思,您能允许咱们把强弩强弓带上来吗?」西汉的武器禁令虽没元朝那么严重,甚至在东汉还有一家七女与杀父仇人当街火拼的例子,但是这宽松的底线就是不许持有盔甲和远距离攻击型武器。 就好比是持枪合法的国家不许平民持有狙击步枪和马克沁。 墨家就算有人打着暗杀的主意,也要考虑私制武器的难度与后果。 况且对诸子百家而言,一个疯到在太学宫杀人的学派跟武侠小说里的魔道也没啥区别,等着被人集火毁灭吧! 「至于去边境帮忙一事……」田坚打量着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墨家的子弟又不是没人前往边境。况且能做这种高楼的墨者都是举世无双的大匠。」 「您……真的捨得放他去边境。」 怎么可能! 第391页 刘瑞在心里毫不迟疑地否认道:这跟把特斯拉送去战争前线有啥区别?不是造孽吗? 田坚没有忽略皇帝的复杂眼神,心中的巨石也随之落地。 不知为何,眼前这位生于安乐,每日忧患的皇帝对诗书骑射的兴趣不大,也不爱下棋博戏,饮酒作乐,而是喜欢种地和捣鼓一些墨家的小玩意。 搁在明君辈出的时代,刘瑞的行为绝对称得上不务正业。但是因为各地的刘氏宗亲已经拉低了道德的下限,加上那个礼乐崩坏的春秋时代里出了很多禽兽不如的傢伙,所以在这些人的衬托下,刘瑞的爱好正常得有点不可思议。 薄姬曾想说说刘瑞,提醒他要注意自己得身份,结果被刘启拦道:「让他弄吧!你不让他搞这个,万一他学坏了怎么办?」 远的不说,就说曾住长乐宫的刘启之子们有啥爱好…… 嘶……好像也就爱读书的刘德和习武的刘非稍稍正常点。 余者……余者还是不提了吧! 「况且这摘星楼也不是给墨家建的。」 「等等,你说这六层高的玩意叫什么?」 田坚刚想进一步解释他们建这个的合理性,结果刘瑞听到「摘星楼」这三个字就忙不迭地打断道:「为啥取这个名字?」 「因为直白好听啊!」田坚有些莫名其妙道:「这楼是给阴阳家的子弟用来看星星的。其意为『可摘星辰』,故命名为摘星楼。」 看过《封神演义》的刘瑞:「……」好傢伙,纣王竟是我自己。 不过想想商周时期的技术水平……嗯!也许妲己让纣王建的鹿台也就是个三层高的土堆。 另外…… 「朕没记错的话,阴阳家是有自己的学院吧!」刘瑞瞅着气势一变的田坚,脑袋一歪地打量道:「为啥要把阴阳家的东西建在墨家?」 「这……这是因为,因为我们墨家学院想要有个吸引人的地标性建筑。」田坚努力找补道:「而且不止是阴阳家的研究天象,我们也想看看星辰,增长知识。」 「增长知识是吧!」刘瑞一副「我理解你们的学习欲,但你们能不能装的更像点」的表情,直截了当道:「和阴阳家的,兵家的一起增长哪方面的知识啊?」 「嗯?」 田坚立刻不说话了,表情也从眉头紧皱的找补样逐渐演变为「我麻了,你随意」的死猪样。 空气在此微微凝固。 插不上话的卜式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缓和尴尬的气氛,结果他在打腹稿时,刘瑞就兴致缺缺道:「做得隐蔽点,别让他们闹到宣室殿里。」 卜式:「……」这也太偏心了吧! 田坚不由得松了口气,偷偷握紧的拳头也随之松开。 然而刘瑞接下来的话又挑起他那敏感的神经:「你们有这技术也往防御工程上想想辄儿啊!」 「还有那个炸药和火铳。」秦国之所以能把匈奴吓得不敢南下而牧马,一方面是因为匈奴在冒顿以前没有形成真正意义上的统一,而另一方面是秦国的黑科技比匈奴超前太多,以至于匈奴的射鵰者在秦弩面前也要考虑拼不拼得过,跑步跑得嬴的选择难题。 别以为匈奴人都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这话就像无知者嘲讽「汉高祖的皇位是捡漏来的」一样可笑。 试问张骞出使西域是在汉武帝把匈奴打服之后,而张骞出使的任务之一就是学习西域的冶炼技术。 已知张骞出使西域时,大汉的冶炼技术弱于西域,那把西域当成肥羊宰了几十年的匈奴人怎会不学西域的冶炼技术? 而从后世出土的匈奴文物来看,他们的技术也确实不差。 然而武器制造是个大工业。 汉朝在军功制与中央集权的体制下能调动全国之力养出十万骑兵。而匈奴光有冶炼技术,却没把开採技术、工匠培养、武器研究也纳入一个军备系统,所以在一增三减的评估下,被秦朝打成那样也不算憋屈。 秦朝的普通弓弩射程只有八十米,但能射穿匈奴的皮甲与青铜甲。 而比弓弩体量更大的弩车的最大射程是八百米,曾创下将五人一串的丰功伟绩。 每每想起秦弩的可怕,刘瑞都在羡慕嫉妒恨之余对项羽的怨念更深。 霸王用一把火烧了咸阳,烧了藏书,烧了那些手艺精湛的少府工匠。 阳城延在秦少府时只是负责建筑的土木男,自然不能跨专业到武器研发上。而刘瑞找回的墨家子弟……算了,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改进后的马镫与马鞍已投入生产,就是不知朕想要的火铳何时能大规模配置。」 既然秦朝的精英工匠都被项羽宰了,那刘瑞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研发另一种对游牧民族特攻的武器。 朱棣:火铳开路,骑兵收割,两面包抄,包你在瓦剌那儿大杀四方。 作者有话说: 好消息:制作秦弩的工匠被项羽宰了。 第242章 田坚的表情变了又变,精彩程度堪比毕卡索的油画。 好消息是皇帝知道墨家的小九九后没有生气。 坏消息是作为惩罚,皇帝强加了好几个小目标。 「你们连这种手艺都藏着,武器制造那儿也应该有点小心得吧!」心情变好的刘瑞拍拍田坚的肩膀,捏着对方的肩胛骨道:「在这方面要是缺钱的一定要说。朕就算委屈自己,也不能在武器研发上省钱。」 第392页 说罢,刘瑞还捏了捏对方的肩膀。 田坚感到肩上一痛,心里更是沉甸甸的十分难受。 「办得到吧!」 刘瑞笑得愈发温和,但眼里却无一丝笑意:「朕对你们信心十足啊!」 没法回答的田坚:「……」别问,问就是很后悔。恨不得往决定建坐摘星楼的自己脸上来上一拳。 你说你干什么不好,偏偏要建摘星楼。 藏拙藏到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 「陛,陛下所託,臣等自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懈怠。」在答应与找死间果断投了的田坚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琢磨着皇帝走后要如何告知墨家这个不太好的消息。 墨家三派里,齐墨好理,秦墨好技,楚墨好义。 厌战的程度也是依次递减。 在被当代巨子坑过来前,田坚对大汉这个修改版的秦朝那是横看有罪,竖看讨厌。然而在去过一趟边境之地,看过云中郡和燕代之地的黔首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后,田坚这个祖上与齐王室息息相关的墨者没话说了。 秦朝确实亡了,但这是以减口五成,边境防御彻底崩塌为代价。 秦灭后,中原及南部的黔首确实过得比秦时更好,但边境之地…… 哎! 如果边境之地的人们过得好,刘瑞及其祖先至于攒钱打匈奴吗?然后还给边境加了那么多补贴。 「从长计议吧!」待刘瑞走后,田坚忍不住嘆了口气,背着手道:「再有理的大义也敌不过同胞的性命啊!」 甭管出于何种原因,都没有让边境一直流血流泪的道理。 同为汉人,凭什么中原一带吃香的喝辣的,却要云中,雁门,燕代一地与巴蜀长沙的黔首一直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这样不好,不好。 所以匈奴必须打,南越必须灭。 这不仅是朝廷上的政治正确,更是为了解除边境的最大压力。不然在关中还能控制局面时没啥问题,一旦后代变得汉灵帝那样拉跨…… 那可不是私吞补贴那么简单,搞不好学南宋开启南渡模式。 不巧的是,此时的南边还是赵佗当家,所以…… 南北都没得跑啊! 「墨家那便确实还能逼出点东西。」心情专晴的刘瑞慢悠悠地晃到建设中的儒学院前,意味深长道:「这就是阳城家的成果吧!」 「正是。」卜式曾是士农工商里的最底层,瞧着眼前高高大大的建筑,以及地位一飞沖天的工农阶级也是羡慕不已。 墨农崛起后总结了前人们的失败经验,对内部进行比较温和的改革——毕竟他们瞎猫撞上死耗子地碰上刘瑞。如果连刘瑞这个史诗级的宽容皇帝都忍不了他们,那么墨农两家也没想復兴了,直接等儒家的刀子架到脖子上吧! 「阳城家啊……」刘瑞的眼睛微微眯起,想起那部《秦时明月》里非常着名的台词:「墨家机关,木石走路;青铜开口,要问公输。」 卜式不知皇帝所说的「公输」是指哪家,但是提到「鲁班」之名,即使是出身商贾的他也肃然起敬:「原来是祖师爷啊!」 相传鲁班生前收了二十七名弟子,又叫九佬十八匠。 鲁班虽为工匠之子,但和刘邦的祖辈曾是魏国大夫一般,也曾是皇亲国戚之后,只是这姬姓公输氏一代代地传下来也没剩什么土地,更是自鲁班的曾祖父时就已跌入百姓之列,跟着修了不少工程。 战国之时连周天子都自身难保,你一隔了十几辈的远房亲戚又算什么。 「臣的学识远不及陛下身边的能臣义士,但得为官做宰前的粗浅经验,明白在工农那块,墨子也好,许子也罢,都不及鲁班这个祖师爷的名声好用。」 若是没有清末时江南一代的文化復兴,墨家这个失传已久的学派也不会同诸子百家迎来一波千年后的復兴。 相较于墨子在民间的声望不显,鲁班可是仅次于孔孟的大名人。 甚至有人戏嚯道:「不做官的人可以不知孔子,但一定对鲁班之名如雷贯耳。」 究其原因,无非是祖师爷的名声与手艺代代相传,直至今日。 有的人连学派与典籍都未留下却名垂千古。 有的人在礼乐崩坏的时代做出超越时代的思想却默默无闻。 「阳城家与墨家并不亲近,所以他们的手艺是从哪儿学的?」不同于墨家的炫技之作,儒家请阳城家在此处建立的学院恢宏大气,内部精巧。 最妙的是设计者在门枕石上的巧思。 如今的门墩工艺起源于隋唐,但在汉代时就有门枕石装点门面。 阳城家给有天圆地方之意的门枕石上刻着「封侯拜相」与「鲤跃龙门」。 相较之下,找墨家帮忙的法学院显然没有那么精巧,但是胜在为官做宰的大佬多,底层小吏也多学法家,所以在资助金额上毫不亚于树大根深的墨家。 据刘瑞所知,光是三公九卿的晁错、郅都、赵禹就给法学院捐了四千多金,更别提桃李满天下的张恢与乐毅之后的乐季臣也慷慨解囊,从而造就如此宏伟的学院。 「啧!还挺富的啊!」刘瑞参观完最富的儒法两家后对诸子百家的实力有了全新的认识:「说来也是有趣。朕决定建太学宫时,儒家向朕提议换个总领工程的人。」 那时的刘瑞还没宣布各家为各家买单,加上墨家声望渐显,所以儒家非常担心自己的学院是由墨家负责,然后收到头皮一颤的惊喜。 第393页 墨家:交给我,保证你一月一修,繁忙度让现代城建都嘆为观止。 卜式这个太学府的项目负责人也不好回话,只是在那儿一个劲儿地苦笑:「秦灭不到一百年,诸子百家间的恩恩怨怨哪有那么容易一笔勾销。」 「你也辛苦了。」刘瑞知道太学府的建设非常麻烦。纵使有皇帝压着,卜式这个长袖善舞的前任富商从中调解,也还是有不满的声音闹到他那儿。 就连已经隐退甘泉的太皇太后和准备搬入长寿殿的薄太后都难免叨唠。 太皇太后还好,关上门后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去惹她。而薄太后在烦的不行后也搬去行宫,顺带叫了昌平长公主作陪。 ………… 经过刘瑞的一番扩建,第二次科举的场地扩大了一倍以上,并且在长陵县与霸陵县也顺利开闢了第二,第三考场。 只是相较于阳陵县的主考场,这些用于应急的临时考场总不能在第二次科举后彻底废弃,不然少府投进去的钱都打了水漂,真正意义上的得不偿失啊! 「其实不仅是霸陵县和长陵县的考场,阳陵县的主考场在科举结束后也是搁那儿疯狂落灰,倒是误了陛下的精心设计。」科举开始后的阳陵县变得相当安静。为了避免有人喧闹或集体作弊,刘瑞调了八校尉中的屯骑校尉与步兵校尉维持秩序。长陵县也因此有了一千五百名精锐维持秩序,在长安与考场间传递消息。 信乡长公主进宫陪薄太后说话时顺便拜访开完朝会的刘瑞。 瞧着兄长漫不经心地翻看奏疏,信乡长公主也知情知趣地聊到他很关注的科举问题,但却没聊科举里的人才,而是提到考场建筑的利用率问题。 「你倒是做生意做出心得了。」看不进去的刘瑞干脆放下手里的奏疏,揶揄道:「看来朕的内史要换人了。」 柏至侯许昌算不上才华横溢之人,能当内史全靠不上不下的家世与温吞老实的性格。 这么个人你指望他为官清廉是没问题的,多的就不要勉强了。 信乡长公主微微一愣,苦笑道:「我还是把阳陵县治理清楚后再聊这些吧!」 那些看不惯信乡长公主的人也没少给她绊子受。 没个正职地管理阳陵县就已让她脚不沾地,要是真的当上内史…… 「你的那些博士学士们不活撕了我才怪。」信乡长公主摇摇头道:「也只有像堂姐那些去趟火坑的才能使之彻底闭嘴。」 如果说信乡长公主是前期很爽,后期悲催,那乌伤翁主就是前期悲催,后期开挂。 后世按照地域划分将国内的商帮分为山西晋商,山东鲁商,江苏苏商,浙江浙商,福建闽商,陕西陕商,安徽徽商,江西赣商,湖南湘商,以及广东粤商。 在这之中名气最大,影响力绵延至今的是山西晋商,安徽徽商,以及广东粤商。不过考虑到江南一代在歷史上的重要性,加上绍兴师爷在清末成了南方一带的政治基石,所以十大商帮里亦可踢除昙花一现的湘商,转而将浙商分为宁波帮与龙游帮,进而将浙商补进三大帮里,扩充为四大帮。 如今被刘启併入会稽郡的东瓯北部正是宁波帮的发源地。 第243章 「要说那些东瓯旧地也是真富。」同为肩负重任的王室女性,信乡长公主与乌伤翁主来信频繁,所以对会稽郡南部所发生的一切都略有耳闻。 剔除那些不安分的復国派后,会稽郡南部的东瓯故地的建设工作也步入正轨,甚至比巴蜀一代更早有了兴旺之迹。 江南一带的铁矿产量比不上关东,但胜在气候温暖,所养的稻种周期较短,所以比中原一代更易养活庞大人口。加上此地靠海吃海,鱼盐丰盛,所以提供了相当优越的生活环境与经商条件。 若非秦末战乱不休,南方在短暂地合併后又裂成几瓣,估计浙商能更快打出名声。 「东瓯啊!」如果不是信乡长公主突然提起,刘瑞都差点忘了之前引起小范围震动的东瓯旧地:「汉中郡的东瓯贵族有点太识趣了」 如何安置这种「前朝余孽」一直都是各朝各代的难题。 先秦时,在老熊家的掀桌子不做人前,各国都很有默契地遵守着不斩草除根的潜规则,放亡国之君和他的儿女流浪,看其能不能寻一天使投资人杀回故地。 而到统一战愈演愈烈的战国末年,春秋时的风度消散得无影无踪,但也顾着各国间的血缘关系没有赶尽杀绝,因此有了统一后接连不断的刺杀与秦末时的大乱。 有了先秦时的「经验」,汉高祖在六国余孽的主要力量被消耗大半后借「孝道」将余者迁去各自的祖坟边慢慢绝嗣。 这算是比较温和的阉割法,但只适用于核心成员——因为各国的王室,姬姓实在是太多,太密了。 八百年的时间足以让成千上万的姬姓沦为百姓。更别提后世熟悉的光武皇帝刘秀和汉昭烈帝刘备都是「爷爷富贵,孙子穷」的典范。 所以在对东瓯贵族的处理上,刘瑞真是犯了难。 斩草除根吧!又怕引起大规模恐慌。这就跟杀降一样,会逼敌方的王公贵族裹挟民众拼死抵抗,最终效公羊家的「九世之雠犹可报乎百世之仇犹可报!」。 而不杀吧!他也不想养着这群难以重用的定时炸弹。毕竟秦始皇的错误还没过去百年呢!这么快就忘了教训的也只有汉元帝那个学儒学傻的傢伙。 第394页 信乡长公主看着皇帝捂着额头,明明没有唉声嘆气但浑身散发着烦躁的气息:「他们那时跑得太快,您和父皇忙着收拾刘濞也没空去管。」 「是啊!」刘瑞嘆道:「他们要是跑得慢一点,或是像乌伤翁主所说的都僚一样硬气一点,朕也不愁没有理由收拾他们。」 「太学府建好后,让东海王和值得拉拢的贵族子女前去听课,余者让主父偃慢慢处理。」对于这个搞政敌很有一手的贪官,刘瑞也是物尽其用:「想必他从当年的教训里学到了不少,应该明白什么钱能贪,什么钱不能贪。」 其实不仅是主父偃,同样犯错的宁成也因当年的事被压了官职,由张汤负责看着他。 「等东瓯上层的第二代都培养起来后,第一代也可以让位了。」刘瑞转着圆润的珠串,缓缓道:「乌伤翁主在会稽郡南部的安抚措施弄得不错,就是不知是否适用于……其它地方。」 信乡长公主只是喝茶,没有去接如此敏感的话题。 都僚闹了那么一遭后,乌伤翁主在会稽郡搞温和的切割政策,开始吸收愿意成为汉人的东瓯人并给予一定的好处。 当然,这么搞得前提是乌伤翁主非常清楚自己的基本盘在哪儿,会稽郡郡守是圣父还是儒家公羊学的小吏。 针对东瓯人,刘瑞的态度是有能力者可以为官为将,但是底层小吏与低级军官绝不能让归化的第一代外族担任。 这么做的理由有二:一是怕归化的外族掌控基层后搞独立运动;二是怕底层汉人,尤其是小地主阶级与工农阶级的核心利益被人分掉,从而导致底层汉人对关中的支持度骤降,同时点燃归化外族与汉人的矛盾。 不是所有人都有公孙弘和主父偃的运气,能够得一名师教导并步步高升。汉家的底层父母们勒紧裤腰地供孩子进学就是为了争个百石,乃至斗石的小吏之位。而且不仅是工农的父母费尽心思地送孩子上官学,那些已是小吏的父母也怕孩子阶级掉落,更怕上头突降个贵族的旁系子弟或无法认领的外室子抢他们的位子。 没办法,上头的老爷们越生越多,可不就瞧上以前瞧不上的小吏之位。 背景差距倒是其次,更绝望的是资源与眼界的差距。 别看大家一直嘲讽官二代是虎父犬子的典型。可现实是官二代们只要脑子不蠢,老子捨得往死里逼,拿师资与见识碾压跌跌撞撞的底层黔首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也是儒家在起步之初遭人恨的主要原因——礼下庶人后知识便不再被贵族垄断,官二代的优势在科举制与降爵受封下被逐步瓦解,自然拼不过往死里卷的底层。 刘瑞此时还在敲开贵族们的知识垄断,手段尽出地让好的师资倾向底层。 效果都没见着一分的情况下再给底层汉人增加外来竞争者? 别说是刘瑞还没疯到那步,关中的老臣……包括隐居的太皇太后和薄太后也不会允许刘瑞去砸统治的基本盘。 故在会稽郡那儿,很多优待没有明说,但只要是生活于此的人都很明白谁有补贴,怎么做才能拿补贴,怎么选才能让子孙后代们过得更好。 于是乎,在乌伤翁主治理一年后,会稽郡南部出现了十分有趣的现象。 出任县令的许钱揉着脑袋道:「这是第几对了?」 「今日的第十对。」秦汉时为了制止骗婚与同姓结婚的行径,要求黔首成婚前必须得去里正乃至官府报备,然后把女方的户口迁移到男方家。 和现代一代,结婚人数也是作为官吏政绩所为人重视。 刘瑞往会稽郡迁人时就特别要求多迁一些单身人口以促进融合。 不得不说,阿三哥的法子还是有用。 当年为了吞併锡金,愣是拉了几十万人去锡金定居。 现在看来,这个方法真是简单粗暴的紧——印度人只用了三年的时间就把本土的锡金人赶下政治舞台,令锡金包括首相在内的二十一个内阁成员里有十五个是印度人。 如此,锡金国王也名存实亡,然后在内阁提出的併入投票里被强行废除。 许钱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汉瓯新人过来登记。里头不仅有年轻人,更有老年人与不合主流的老夫少妻,老妻少夫。 登记的小吏是个中年男子,瞧着和他儿子差不多大的东瓯少年陪着一徐娘半老的寡妇过来登记时微微一愣,随即表情扭曲道:「你们确定要成为夫妻?」 「确定。」寡妇还没说话,年轻的东瓯男子便斩钉截铁道:「我会对她好的。」 登记的小吏:「……」 「你要是有困难的话可以直说……不必这么勉强。」看不下去的小吏艰难道:「官府还是会为你做主的。」 「可我不需要官府为我做主阿!」年轻的东瓯男子一脸诧异道:「我们是真爱,女人就要过了三十才好看。」 登记的小吏:「……」你特么看我信吗? 不耐烦的寡妇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您给那些老夫少妻登记时也没问这么多啊!为何到我就问个不停。」 「这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啊!不都是大汉的子民吗?」 登记的小吏无言以对,哆嗦着给他们办了手续,将男子的户口迁入女方家后目送其离去。 「怪哉!怪哉!」登记的小吏在对方离去后晃着脑袋喃喃自语道:「阴盛阳衰,莫过于此。」 第395页 吃瓜的许钱瞥了眼旁边的「古董」,凉凉道:「那你二儿子为何入赘程郑家(巴蜀的大铁商)?难道是因为真爱吗?「 登记的小吏立刻黑了脸,但又不敢争辩一二。 ……………… 公孙弘在参加科举前就专门打听过考试的流程,但是因为考场被修正过,所以除了内部人员与少府的工匠无人得知内部全貌,只能从官方给的布局上推测一二。 刘瑞参考南京科举博物馆的遗蹟重新设计了阳陵县的科技考场。 咋眼望去,这一个个土堆子像竖起来的无盖棺材。 刘瑞验收考场工程时觉得这里很压抑,从监考楼层往下看与墓地一般无二。 可是对公孙弘这样要求公平,担心有人违规作弊的贫困学子而言,这种布局令人安心,令人感恩。 天子是真的将其放在心上才会花钱弄了这个。 不仅是公孙弘这样的农家子弟,包括一些小吏之后与乡绅之后也心存感激——毕竟这次招的人够多,准备过来碰运气的功勋子弟,大家之后也翻了五倍。 这些人本就接受了更好的教育,要是再打点一番,作弊进场…… 想想就令人绝望。 找到座位的公孙弘试了下考场配置的笔墨是否顺畅,然后又调了下位子,确定自己坐的舒服后等着髮捲。 和上次一样,刘瑞挑选监考人也是看其有没有偏向,是否做到公平公正。 奈何北平文侯张苍已去,与刘瑞是忘年交的张奉要为阿父守孝,所以出任主考官的是被追封为忠侯的张释之之子张挚。 为着张释之的忠义,刘瑞也想藉机抬抬张挚的资歷,方便日后委以重用。 第244章 因为少时的经歷,刘启对张释之的态度绝对称不上好,但是就人品而言,张释之绝对称得上是个圣人,而且还是无可挑剔的那种。 庶人刘濞叛变,导致时任淮南国丞相的张释之被叛军杀死。对于这种无可争议的忠臣,刘启也给予肯定地追封其为成德忠侯,这在汉家绝对算是超规格的待遇。 追封为忠侯,荫其子为成德侯并赐封六百邑倒是其次。 更令人艷羡的是新君刘瑞对张释之的加赏——进谥号为「文忠」,配享汉文帝之庙。 众所周知,刘瑞搞出配享太庙的操作后勛贵们的搞事频率直线下降,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地让皇帝记得他们的好,从而争个光宗耀祖的机会。 毕竟是进老刘家的宗庙,所以想进去得反覆讨论,反覆投票,并且需要皇帝这个当家人与长乐宫的太后一致点头才能放行。 考虑到虎父犬子的可能与先王的名誉,能进太庙的也不意味着在此生根,而是像王大娘子的父亲一样随时都有黯然退场的可能。 这也是荣光悬在纨绔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蒙天子圣恩,今设科举以选人才,望诸位不负师门,登高及第。」张挚是个面相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的中年人,上来就是十分官方的一套,而且和大部分的法家一样,喜欢把丑话说在前头:「天子有令,作弊者一律取消成绩,其三代亲属十五年内不许参考或是举孝廉,为官为吏者也降职一等,三年内不得晋升。」 「另外,协助者罪加一等,增徒刑两年。」 「以此牟利且过百金者为隶臣妾。」 「组织作弊者最高可判处斩首。」 或许是法家独有的冷酷语调容易让人不寒而慄,总之在张挚说了好一通后,在场的学子都屏住唿吸凝住气,生怕稍稍咳嗽一声就会引得走道两旁的考官过来问话。 「成德侯,可以开始了吧!」少府监汲卫轻声问道:「可要验封?」 「善。」张挚闻言点了点头。 卫兵立刻抬来一个布满封条的箱子。 张挚在与汲卫检查过封条无损,并且没有重贴的痕迹后才将其打开,让人将其一一发下。 「诸位拥有一个时辰的答题时间,期间若有身体不适或出恭需求的可伸手示意。蒙天子恩典,在场的官吏会尽量满足学子们的个人需求,但也希望各位不要频繁出来,否则为了科举的公平性,我们会决定搜查你的座位或将你列为怀疑对象。」 至于这种一棒子打死的行为会不会让考生感到压力十足……只能说想当官的要是连这种压力都没法抵抗,那也别做致君尧舜的传统美梦啦!直接回去另谋出路吧! 拿到试卷的公孙弘扫了眼上面的题目,心情居然十分奇妙地平静下来。 中国人在教育上的内卷已经可怕到无需多言的地步。 作为把五经嚼了千百年的神奇民族,即便没有皇帝在前偷偷引导,各家也会研究例题,分析例卷。 公孙弘在开考前就已做过第一次科举的试卷,并且背下各家给出的标准答案。 天子一向思维跳脱,所以在出题上也是要求各家博士积极创新,争取带给考生一丝小小的震撼。 果不其然,做完第一二题时还游刃有余的考生在第三题处犯了难,差点就此结束考试。 刘瑞也不是魔鬼,设计试卷时当然会给送分题,但是因为此次笔试也就三十题,送个两题让考生不至于交白卷就成,剩下的自然越偏越好,越难越好。毕竟此次选的都是地方官与小吏,肯定不要只会读书的呆子或拼爹进场的傻子。所以和第一次科举一样也有十道小众博士出的专业题,其中包含了农务常识,防疫问题,基础天文与经济分析等。 第396页 小众题后又出了几道为官为吏的应变题如「大灾之年的应对措施」,「如何增加当地人口」、「举孝廉的相关流程「等。 而除这些比较新颖的题目外,论述题与数学题也令人陷于欲仙欲死的境遇。 就和现代的高考作文一样,论述题得赌你能不能遇上一个思想相近的改卷者,而数学…… 这可是屡试不爽的拉分大科。 计然家和阴阳家,墨家根据《九章算术》出了五道难度递增的考题。 从最见到的加减乘除到小学的鸡兔同笼,初中的勾股定理与圆面计算等。看得一些死读书,读死书的学生那是冷汗直流。即便是如公孙弘般的名门弟子也难以动笔,在那儿废了一张白纸才勉强答出三四题。 至于那最后两题…… 【参与科举的几万考生里能答出最后两题的恐怕不到一掌之数。】 临近收卷时,答无可答的公孙弘那叫一个忐忑不安。盖因他的试卷上能拿满分的答案寥寥无几,别说是争个上游,估计能凑个及格也还需要圣人保佑。 你别说,这一念头刚刚冒出就让心情低落的公孙弘打了个寒颤,随即默念【敬鬼神而远之,敬鬼神而远之。】 若是孔夫子地下有知,也会因有他这样的后辈而感到羞愧。 除去已经怀疑人生的公孙弘,他的两个好友也是做完题后沉思自己到底写了什么垃圾。 倪宽倒好。因为他偏科的项目就是数学,加上拜入邹兕名下后也突击补习了小派知识,所以在小众题上的表现优于公孙弘。 至于贾嘉…… 贾谊的孙子,和他大父一样才华横溢却不能做官。 正如韩非子让秦始皇感到可惜,但却不如李斯用得顺手。 「时辰已到,诸位停笔。「 「停笔。「 走道两旁的考官在张挚出声后便上前收卷。他们的动作很快,手臂伸缩间也只能看到盔甲的反光所划出的残影。那些还想多写几句的学生担心收卷的考官扯坏卷子,因此只能又气又急地抬起双手,看着自己多年的期待付之东流,差点没胸口一堵地当场倒地。 「我的卷子,我的卷子……」几个受了太大刺激的考生癫狂地去抢已被收走的试卷,结果被考官的肘推所逼退。 「科举之地,岂容尔等放肆。」赶时间的考官只是轻轻呵斥了声便快步离去,徒留那个难以回神的考生在那儿不断抽搐,最后被维持秩序的士卒架了出去。 「读书十年,一日竟疯。」没有张挚的命令,在场的考生也不敢离位。只是在看到那名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的考生被人架着离开时长嘆一声:「好好的人居然疯了,实在是……」 「令人唏嘘啊!」不仅是公孙弘,其他考生也是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 即便没有范进中举的故事,那些被小吏考试与举孝廉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学生里也有不少彻底失去求学的勇气,甚至在公孙弘的年纪就心如死灰,选择回乡了却残生。 这就是底层想要突破阶级的现状。 ………… 「千军万马难过独木桥。」等消息的刘瑞得知科举结束后伸了个懒腰,将批好的奏疏收到一旁的匣子里,等改卷的博士们回到长安后再商讨一二。 难怪明成祖建内阁以减政事。 即便是有太学府与舍人协助一二,刘瑞依旧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秦始皇在朕这个年纪应该会患肩周炎吧!」自认为十分勤勉的刘瑞将眼前的奏疏幻视成同等字数的竹简,居然感到肩膀一痛:「想想就不寒而慄。」 捧上热茶的李三已经安排好出行的马车,待刘瑞饮后轻声问道:「陛下是去上林苑还是统钱局?」 上林苑那儿,卫穆儿借着游猎的理由训练骑兵,研究阵型。虽然无法一比一復刻漠北地形,但是在上林苑那儿试验一番总好过出征时的两眼茫然。 而歷史上的汉武帝也是借上林苑的游猎培养卫霍,扶持效忠自己的私人武装与内朝。 说到卫霍,刘瑞差点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听说卫青那小子近日常去盟府看书?」刘瑞记得卫霍之所以能突破桎梏,成为击破匈奴精锐的大汉双星,其主要原因还是汉武帝的悉心培养。 还是那句老话。 诸子百家里谁的书最贵?兵家。 虽然项羽一把火烧了咸阳宫,但是兵仙韩信的绝学,坐罪国除的绛侯家底还是能让卫青一览。 对此,别说是卫青震惊了,就连身为九卿的郎中令的郦寄与未央卫尉的郅都都不免产生嫉妒之情。 要知道,那可是战胜项羽,多多益善的兵仙韩信啊! 衡量一个将领能耐的直接办法就是看他能领多少兵。 歷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很多,但是能如韩信般熟练调动几十万兵马的却寥寥无几。 之前有这恐怖能耐的叫王翦,李牧,以及杀神白起。 然而因为对手不同,大汉不能拿步兵打匈奴,所以调动五万骑兵的卫霍舅甥实力如何,还得刘瑞养出几万骑兵再说。 只是…… 卫青有了,霍去病何时能来啊! 想想还在上林苑里陪着义妹的霍去病他妈,刘瑞又是一阵发愁——他总不能无视卫少儿的意愿将她强行嫁霍去病他爹吧! 不然那他成什么人了? 第397页 配种的奴隶主。 第245章 刘瑞想着小霍将军时,上林苑的卫少儿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惹得卫穆儿为之侧目:「风吹多了?」 「不知道,但总觉得鼻子很痒。」卫少儿在马背上把鼻子捏得红彤彤的。得益于墨家研发的马鞍马镫,即使是身形小巧的少女也能稳稳骑在高头骏马上。 而像卫穆儿这般高大健壮的女子更是能做马上飞燕:「多吃肉,多喝牛乳。」 卫穆儿慢慢靠近打喷嚏的卫少儿,捏捏她的手臂道:「瞧你这副瘦骨嶙峋的模样,怕是连缰绳都拉不住吧!」 「我是不如您有力气,但也没到瘦骨嶙峋的地步。」卫少儿看着骑马仍高她一头的卫穆儿,十分嫉妒道:「您究竟是怎么长的?天子站到您身边也矮了一头吧!」 「有吗?」卫穆儿在人群里确实称得上鹤立鸡群,但能在未央宫任职都是体貌出色的良家子,所以衬得卫穆儿没那么高大:「今上与我个头相仿,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啊!」 后世出土的宗室骸骨与金缕衣可以证明老刘家的个头即便没有秦始皇那么逆天,但也稳定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八之间。 刘瑞因为皇帝这一特殊职业而不能像卫穆儿般三两天头地出来跑马,不过鑑于他家坐拥关中一环,甚至还有用于耕地的地方,所以靠着的运动量与点满的颜值,刘瑞的发育也没落下,应该也有一米八几。 「如果陛下愿意上阵就好了。」托系统的福,乐于折腾的刘瑞身体素质不错,属于那种努点力就可以领兵的人——前提是朝臣与薄太后愿意放人。 想想也不大可能啊! 「今天就到这儿吧!」卫穆儿见天色已暗,空气中渐渐瀰漫着浅浅的湿意,于是下令结束训练,放人回家。 能被挑入骑兵营的大多是阿父或祖辈战死的英烈之后。 虽说会有「老子牛逼儿子差」的可能,但是参考歷史上的羽林卫与西汉人的价值观,至少不必担心他们的忠诚度问题。 当然,选人的另一要求是家中多孩,避免这些骑兵家里断子绝孙。 在对基本盘的维护上,刘瑞还是很上心的。 而这练于上林的预备骑兵也叫「建章骑兵营」或「上林骑兵」。 一支烧钱烧到上林苑与思贤苑的黔首都欲哭无泪的吞金兽。 ……………… 「轰……」一声巨响惊得长安都为之震动。 不仅是尚冠里的那些富贵人家争先恐后地出来避难,就连居于思贤苑的黔首都诧异地看向搞事不停的墨者工坊,希望搞清是关中地震还是这群疯子又在搞事。 而比思贤苑黔首更镇定的是翻奏疏的刘瑞。 李三急得想拉起皇帝赶紧跑路,但刘瑞好似没事人般淡定道:「安了,不是地动(地震),估计是墨家的人在搞些什么。」 关中虽在好几条地震带上,但史上的六级地震却寥寥无几,八级地震也仅有一次。 刘瑞的淡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未央宫的人,同时也让赶来问话的长寿殿黄门无言以对。 「告之太后朕一切都好,另外,着人安抚长安市民,告诉他们这是附近在拆前朝遗址,所以没啥可以惊慌的。」此时虽没面粉爆炸的案例,但是一些大工程的动静也不小,加上关中三天两头地就有工程,所以黔首惊得快也冷静得快,在有官府出面安抚后就继续干活。 相较之下,尚冠里的豪绅就没那么好忽悠,但是因为君君臣臣的框框例例,他们也不好扔下未央宫的天子逃跑,只能派人悄悄打听宫里的消息,结果得知巨响并非地动而是墨家的爆炸试验后一脸惊恐,开始思考自己有没有得罪这群越搞越花的理工科子弟。 当然,对外说是墨家子弟的研究,但对内却是另一幅场景。 「成,成了?」墨者工坊里,一个灰头土脸,脑子被丹炉炸得晕乎乎的方士浑身颤抖地爬了起来,欲哭无泪道:「放我走吧!求求你们放我走吧!」 这与爆炸为伍的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 年轻的墨家成员心有不忍,转头问道:「要不放他走?」 走遍大汉,见过不少妖魔鬼怪的老年墨者冷冷回道:「你跟皇帝说去。」 年轻的墨者张了张嘴,干脆利落道:「当我没说。」 骗人骗到皇帝头上,这不是耗子啃菜刀——故意找死吗? 要是搁个封建迷信的皇帝倒有可能被其骗了,可今上不是那种蠢货啊!汉高祖晚年都骂为其寻医的高后是没事找事,赏了医匠五十金后安静等死。 有这祖先,刘瑞看忽悠他的方士就像是看未开化的猴子,待其说得口干舌燥后缓缓一笑,怼得想效徐福之举的方士无言以对:「说得那么厉害,那你师傅活了几许?」 方士:「……」 「过了百岁吗?」 方士:「……」 「耋寿(八十)或耄寿(九十)之年也行啊!」 依旧没法说些什么的方士:「……」 刘瑞:「朕看起来有那么好骗吗?」 上座的皇帝换了个坐姿,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但却给拱手的方士带来压力:「是谁给了你能欺君的勇气?」 欺君之罪,处死,且不在特赦之列。 刘瑞看着瑟瑟发抖的方士,挥挥手让郦寄拖下细细审问,最好撬出他的同门在哪儿高就,忽悠人的水平如何,能不能去墨者工坊帮忙制作炸药火铳。 第398页 「这可是用一个少一个的耗材啊!」穿越小说里总会把方士描述为古代的化学家,但在刘瑞细细查过方士们的底细后发现那些想骗他的大都是又坏又蠢的废物,就没几个研究化学或正经炼丹的。 如果只是诈骗的话倒也不会让刘瑞感到问题,问题是有些方士毫无底线,连人渣都比他们像个碳基生物。 什么借着驱魔之名疯狂敛财,欺辱妇女,逼得一些封建迷信的地方搞出活人祭祀等离奇操作都是有例可循的。 对于这种不可回收的垃圾,刘瑞除了噁心便是尽力榨干这群人的剩余价值。 真正的工匠,尤其是敢于创新的工匠都是很宝贵的。 方士里有研究能力的在思贤苑里将功赎罪,没能力地就去帮墨家点火。 注意,此处的点火是真正意义上的点火。 毕竟国内的穿越小说已经让「一磺二硝三木炭」的黑火药配方广为流传。可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 拿小说去重现火药也得考虑古代的原料与现代的原料是不是同一东西,其差别又有几厘几分。 得益于方士们的「勇敢牺牲」,之前一直停滞不前的火药研究终于有了显着成绩,同时也把欺男霸女,骗人骗到刘瑞头上的方士折磨得生不如死,每天都发了疯地祈求皇帝高抬贵手,判他们边境服役或给个痛快。 后悔的方士:如果能重来,我想做个好人。 老墨者让帮忙的黄门抬走方士,开始记录爆炸的数据并收集残渣。 上一秒还于心不忍,下一秒就不再理会方士现状的年轻墨者半悲半喜道:「火药是研究成功了,但怎么才能控制火药的爆炸时间,以及把火药塞进陛下所说长管里?」 当田坚宣布陛下想在火药的基础上研发一种便于携带的远程武器时,墨者工坊的第一反应是「你是不是疯了」,第二反应是「陛下是不是又发疯了」。 没办法,人类直到12世纪,也就是宋代时才正式迈进热武器时代。在此前,国人靠着冷兵器度过夏商周与秦汉三国,隋唐五代。 超出十年的叫天才。 超出一个时代的叫疯子。 那超出三百年的叫什么? 叫神人?亦或是神经病。 接到命令的墨者没有胆子以下犯上,但却在心里狂骂皇帝是在异想天开,而且还是长期的,不可控地异想天开。 如果是一般人有这种现状,他们一定武力要求对方去找医匠看看。 可提出要求的是皇帝…… 嘶!还能咋地!慢慢磨呗! 「往好的地方想,陛下看到咱们的努力也会有所赏赐。」老墨者第一批从长沙迁至关中的隐居大家。在关中的资歷即便比不上最先压住的赵非乐一家,但也算是当今皇帝的潜邸之臣,所以对刘瑞的性格还算了解,知道这个固执的新君会不遗余力地达成目的。 无语的是,刘瑞的目标咋一看比登天还难,但是真要慢慢去搞,还是能搞出成绩的。 「眼下正值科举考试。待我们献上火药后,即便不能多录几个墨家子弟,也能为墨家考生在之后的调剂里争取一个不错的位子。」 「还有我们寄予厚望的墨家学院。」 阳陵县的太学府日后定成天下学子的应许之地,同时也将决定各派的未来发展。 为此,墨家自然动了心思,并且试探刘瑞的底线。 那刘瑞知道吗? 那么大一建筑搁在信乡长公主的眼皮子底下,你说他一信乡长公主的阿兄兼上司知不知道墨家的动作? 之前不知,但现在知道得一清二楚,并且想看诸子百家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招。 有所求的前提是有付出。 皇帝的好处哪有那么好拿。 墨家必须付出代价。 第246章 阳陵县的博士们在出完题后就没有踏出公馆的大门。作为日后的求学圣地,县内除了科举考场,太学府,各种茶肆与官方机构外,还有一排规格不一,特殊时对学子开发的科举公馆。 长安的物价与地价贵得让关漂距离卖身也就差个变性的功夫,所以在阳陵县那儿建的公馆与其说是公馆,不如说是维持最低生活标准的平房。 这种能让战俘怒骂条件违反《日内瓦条约》的住处搁在西汉居然算是一项德政。 毕竟在这儿饿不死就十分难得的时代里,有个能遮风挡雨的棚子就谢天谢地了,更别提刘瑞允许符合条件的学子一直住到放榜那日。 而和参考的学子相比,博士们的住宿环境肯定是要好上许多。 毕竟是由长安八里的勛贵富商修给子侄的落脚之处。 是的,你没听错。阳陵县的最大公馆是勛贵富豪们主动承包的。 考虑到少府的能力有限,而关漂的人数已经多到再不解决这群人的生活问题就会产生十分严重的后果。 参考现代的外来移民如果不是手续正常的高端人才,多半会在当地势力的压迫下从事一些违法工作。 古人玩的兴许没有现代人那么花,但是在奴隶合法的封建基地下,比比下限还是没问题的。 所以为了避免关中发烂发臭,光是少府开足马力地在阳陵县大搞基建还远远不够。那些家里有点闲钱的勛贵富商,东瓯贵族也被人忽悠着上船去赚皇帝的钱。 除此外,在阳陵县的大汉第二钱庄正式挂牌后,不少迁至阳陵县的关漂也贷款盘下少府的铺子,做些容易打理起来的家族生意。 第399页 这么一来,铸好的五铢钱便顺利花出,而市面上的三铢钱与四铢钱也能通过大汉钱庄被一一收回,然后由统钱局与当地郡府进行重铸。 时隔多年,当程郑皋再次踏上京畿之地时,不仅是关中的变化令人吃惊,就连卡在河南郡与京畿之地的尴尬区都迎来一波儿发展热潮。 得益于关东的铁,巴蜀的茶,江淮的盐都经此流向富贵之处,所以借着这股东风,不少人从来往的商队赚得盆满钵满,就连一些自通商路的穷乡僻壤之处也多了以往难以见到的好物。 「瞧瞧这支数,这工艺,不卖它个十几金都算是厚道。依我看,就该用这裁身衣裳去迎天家使者,才不负状元郎的清秀俊逸。」 「哎!细绢蜀麻早就过时了,现在流行的是蜀锦拼苏绸。若是上面串上一些南边的宝石珠子,金丝银线……」 「啧啧!」 「那才叫珠光宝气咧!」 「何止是珠光宝气啊!你是没见过信乡长公主穿着一身蜀锦拼苏绸曲裾出席宴会时的场景。」长安最好的茶肆里,几个穿着利落骑装的少女聊着最新的时尚与永远处于舆论中心的信乡长公主。 程郑皋虽是巴蜀人,但是也听过信乡长公主的大名与丰功伟绩。 什么行为放浪,牝鸡司晨。 和她一比,馆陶大长公主都算贤良淑德。 可事实真是谣传的那样吗? 作为一名商人之子,程郑皋非常清楚流言能被吹得多大。要是真成听风就是雨的蠢人,那他祖辈也别想攒下偌大的家业。 为着多听长安……尤其是信乡长公主的新闻,程郑皋与随行的僕人换了座位,然后又招伙计点了两份好茶已在此常坐。 不远处的贵族少女们继续表达着对信乡长公主的艷羡:「除了那身蜀锦拼苏绸的衣服,陛下还把今年最好的青玉瓷赏给公主。」 「那个颜色与花纹哟!真是美得难以描述。」 「欸?我好像在信乡长公主得府邸里见过那尊青玉瓷。你不说的话,我还以为真是一整块的玉石雕的。」某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女难以置信道:「石头做的东西也能烧得那么好看?」 「可不是嘛!我还想着不愧是皇家,居然搞到这么大的玉石。」年纪最大的少女那叫一个艷羡:「巴蜀的青瓷器早就炒到五十金一尊了,至于比青瓷器更高一级青玉瓷,那就只能祈祷自家深受皇恩,陛下能赏下一尊吧!」 「别想了,陛下是不会赏下青玉瓷的。」某个年纪不大,但应该是小团体核心的少女瘪瘪嘴道:「巴蜀瓷厂进贡给陛下的青玉瓷也就八尊。除了赏给信乡长公主外,余者都被孝敬给陛下的长辈。」 虽说刘氏枝繁叶茂,但能被刘瑞放在心上的长辈也就只有两宫太后,两位大长公主与回去养老的梁王。 这么一算,八尊青玉瓷就送走六尊。 「那剩下的两尊呢?」年长的少女看向团队的核心,眼巴巴道:「真的不能搞到一尊吗?」 要知道,眼前的少女可是少府监汲卫之女,其同胞兄长更是陛下的潜邸之臣。 如果连她家都没炒上天的青玉瓷,那其她人也别做梦了。 (远在未央宫的刘瑞:什么叫古代奢侈品?这就叫古代奢侈品。) 「北平文侯去世时陛下赏了奉公(张苍之子,新一任北平侯)一尊青玉瓷,而另一尊则是由卫夫人赠与卫公(卫穆儿)作五十大寿的贺礼。」 「那就没办法了。」在座的少女无不惋惜道:「连卫夫人都得靠阿父的寿辰求得一尊青玉瓷,我们这群无名之辈就更不必说了。」 卫夫人? 认真搜集关中情报的程郑皋微微一愣,本想从中得些关于皇帝宠妃的事,但是那群少女已经用完点心,起身拍拍身上的残渣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在我阿父回来前归家。」 「嗯!那明天还去上林苑训练吗?」 「肯定要去啊!不然你在卫夫人那儿成什么人了?」某个少女老气横秋道:「男人有男人的圈子,女人有女人的圈子。男人要是进不了某个圈子,不得女人去打探消息?」 「说得也是。」 程郑皋在这群少女擦肩而过时侧身避开与对视,瞧着杯中浅盈盈的茶水若有所思道:「卫夫人吶!」 其实不止关中的少女经常提起皇帝身边的第一夫人,就连远离京畿之地的地方也对皇家的秘辛……尤其是卫穆儿这种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人异常好奇,甚至还有文采不错的世家女子偷偷去写皇帝与卫穆儿的同人,结果越编越离奇,就差把先帝与不问世事的薄太后虚构成阻止两人的恶婆婆…… 当然,这种比较劲爆的小说只在闺阁里偷偷流传,并且还像《长恨歌》般没有指明到底是谁。 在来关中前,程郑皋对传说中的卫夫人嗤之以鼻,断定这是闺阁女人的无聊之言。但在关中走一圈后,他又不得不相信卫穆儿对刘瑞是有那么点影响力,毕竟抛开妲己褒姒的负面印象,齐君王后,高后的例子就在眼前。 如若对方真有皇帝进言的能力…… 程郑皋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唯一的难题是他要如何搭上对方。 或许能从卫穆儿的阿父下手。 「你去打听下卫夫人家的事。」下定决心的程郑皋对着僕人轻轻说道:「拿点酒钱,记得让六子跟你一起去。」 第400页 「诺。」能陪少君出来干活的都是家中老人。 如果不是身份不允许,读书多年的程郑皋当然想去考场试试,但是他的姓氏在那儿,关中的小吏又不全是尸位素餐的蠢人,所以在面试时就有人刷下他的资格,算是给程郑家的公子一个体面的结束。 对此,程郑皋感谢这种「温柔」,但他绝不接受自己灰熘熘地离开。 绝不。 随他赴京的老僕虽为少君的经歷感到难过,但未因此丧失理智,而是想着从卫家的奴僕入手,避免引起卫家乃至未央宫的警惕。 ………… 不知是疯掉的那个考生刺激到他还是科举的试卷难得让他怀疑人生,总之在科举结束后,公孙弘在专供学子的公馆里躺了两天才缓过神来,然后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堪称是当代范进了。 不过论个人能力,公孙弘比范进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同时也很善于捕捉转瞬而逝的机会。 「这位夫子(古代对年轻男子的尊称),按照陛下的旨意,待科举成句公布三天后,尔等便不再享受免费厢房,所以还请赶快找到落脚之处。」阳陵县的公馆伙计都是见过起起落落的机灵人,因此对挤钱来京的学子们都很客气。 好在这群读书人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纵观前史,资助学子暂留京师的皇帝仅此一位。 阳陵县作为新君登基后的开发重地每日要接成千上万的「游客」与会在此处暂时落户的人。 尤其是在太学府正式开张后,那些前来求学的人总不能在太学府里打个铺盖就此生根吧! 权衡之下,这些在太学府里免费住了半年之久的学子们也该离开了。不然按照范进中举的疯度,不以这种「温和」的方式赶走他们,他们也会成为当地的安全隐患。 「天子仁慈,将赐所有归家学子一千钱的路费。」公馆的伙计见公孙弘交际不多,穿的也很朴素平凡,所以秉着职业素养提醒了句。 第247章 「旅费?」公孙弘是真的震惊了。 西汉以前就没听说过皇帝资助读书人的。 搁在先秦,有个愿意筑台纳贤的君王就已称得上鲜明无双。不然在晋国亡后,燕齐之地的好名声是怎么来的? 一方面是秦楚的名声太烂,晋国三家与宋赵的行为又太蠢。另一方面就是燕齐资助的读书人够多,所以有人投桃报李地为其说话。 相较于科举产业发达的宋代以后,刘瑞做的真不算多。奈何搁在西汉真是惊为天人,以至于某些学子痛哭流涕道:「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公孙弘倒没某些学子表现那么夸张,但也对此吃了一惊:「陛下真是出手大方。」 保守来看,关中光是参加笔试的学子就有一万七千人,其中除去榜上有名的两三千人,陛下光是直接补贴给学子们的路费就有一千四百钱。这还不算安排下去的养廉费与一万七千余学子在阳陵县的住房费。 虽说比起吞金兽般的士兵,学子们的开销最低可至每日十钱。 听起来很便宜是不? 但一个包饭的零工一天就挣十五钱到二十钱。 而要供一万七千名学子一直住到科举结束,其花销也在2600金以上。 要是算上公馆的维护费用与伙计们的开支…… 算出一个可怕数字的公孙弘吸了口冷气,真心实意道:「陛下真乃贤明之君。」 这年头能洁身自好,不往死里折腾黔首的就能称作一代仁主。要是像文景二帝那样隔三岔五地给黔首减税,顺带打击当地豪强,那就能称一代贤君。 作为西汉的第五任皇帝兼第六任掌权人,刘瑞在登基之前就很明白萧规曹随的那套已经没有下降空间了。 大汉减税减了三代,愣是将秦半之税杀到三十税一。 再低下去,恐怕在担心国库是否收到税金前,刘瑞得先担心那些土地兼併的富人是否会将皇宫买下。 毕竟在汉成帝时,权倾天下的王氏家族可是过得比皇帝还舒服,甚至仗着的皇太后王政君宠爱与一门十侯的地位而肆意侵占皇室土地。 没办法,比起家中薄田不到一公顷的庶民,那些兼併过多土地的富人才是三十税一的最大受益者。 而且因为后续的补丁过于粗糙,加上汉武帝讨伐匈奴时将口赋下调至三岁并增加不少新型税种,所以在三十税一的文景遗政下,黔首越发悽惨。 惨到民间杀子成风。 有了这些歷史案例,刘瑞在登基后没有照旧往田税上砍上一刀,而是专注于他做太子时没有落实的税收改革,试图在废除人头税的同时让富人承担更多税务。 得益于老刘家砍的硕鼠够多,加上刘瑞的祖辈给力,从高后开始攒出一个极其丰厚的内帑,所以这些看似大胆的经济改革实际有着相当高的容错率。加上刘瑞没有心急,而是在提议后花了几年修改方案,做好准备。因此当统钱局开始运营大汉钱庄,关中借着赶考的学子与商队把五铢钱给推广开后,皇帝才借主流货币的大换血让反对的声音的降到最低。 毕竟古代的交通不便,许多政策除了依靠官员自觉,便是需要当地的乡绅帮衬之一。 参考后世的货币更换与汇率查总会催生一波儿富豪。 刘瑞在权衡利弊下决定借货币换血让中底层的富人支持改革。 第401页 而按权力的金字塔构造,这些服务于大富商,大贵族的中底层富豪投了,那些失去向下触手的勛贵们也只能在那儿叫唤几句,压根不能阻止将其彻底架空的皇帝。 而跟收买中底层的富豪相比,补贴给学子们的钱真的算是洒洒水啦! 为此,少府令石奋还深有感触道:「读书人可真便宜啊!」 不知为何,刘瑞觉得这话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嘶……感觉他是在骂人。 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因为看阳陵县的补贴支出,贴给学生的钱还不及批给民众贷款的一半,也就花了两万五千来金。 刚好够皇帝办次大型典礼。 这么看来……补贴给学子们的可要物超所值的多。 阳陵赚钱阳陵花。 即便是能带出关中,也会被沿路的郡县一一吞掉。哪像一些毫无用处的大典仪式,除了让底下的狂吃回扣便是疯狂折腾花钱的皇帝。 简直就是冤大头的典例。 「东八里那儿没收的宅邸修改的怎么样了?」如果不是郅都他们下手够狠,刘瑞哪知阳陵县内已经养出西汉版的炒房集团与二房东们:「难怪那些滞留在长安的外地人把自己卖了也付不清长安的赁居(租金)。」 刘瑞翻着郅都送上的调查文书,姿态随意的完全不像一国之君:「长安八里的真正地价比明面地价贵了十倍不止。而黔首想在长安处落脚,每月花在赁居上的钱就高达五百。」 这是什么概念? 长安作为大汉的政治中心与经济中心,私佣的收入最多也就每月八百。按照一对夫妇有三个孩子来算,家中的劳动力最多时,减去一个服役的人,每月也就3200钱。 这个收入咋一看挺多的,但是刨去个人税与一家人的支出,也就做到收支平衡. ps,这还是在全家都是劳动人口,不考虑收入差异与天灾人祸的理想状态下所能得到的最大的收益。 真要参考一丢丢的现实,能做到收支平衡都是黔首拿命在拼。 长安八里尚且如此,其它地方就更不必说了。 「朕没记错的话,潜邸之臣里好像只有文党张汤与汲黯在长安有宅,余者都是直接住在官府里?」想收富人的房产税又担心是由黔首买单的刘瑞突然想起他的肱骨们也没几个定居长安。 文党是靠刘瑞偏心。 张汤是靠老婆的嫁妆。 至于汲黯……他家七代都是公卿,所以给汲黯分了一间宅邸。 除此外,颜异是租了袁盎的宅子。 赵绾与王臧则是靠着老师的名声藉助在没有做官的师兄家里,并且正为如何买下或租下长安八里的宅子而发了愁。 没办法。 他们的自尊心不许他们一直借住别人的宅子。而且就前程来看,借住一事容易在官场上落人口实,导致皇帝不敢,也不能重用他们。 李三作为未央宫的宦官令,皇帝还是普通皇子时就跟随一旁的中大人自然攒了不少家底。可即便如此,他为养子购入长安八里的宅邸是也差点花光多年的积蓄,最后还是刘瑞出手补助了些才勉强拿下中等段位的普通宅邸。 对此,他一宦官居然对天之骄子的朝廷重臣们产生同病相怜之感:「回陛下,潜邸的几位大人们确实是在奉民落户,不过因为太学府的缘故,也有人想搬去阳陵。」 「搬去阳陵?」刘瑞差点笑出声来:「不出一年,阳陵就是小长安。」 别的不说,动作快的勛贵富商们已经跟着少府的脚步开始抬起阳陵县的地价。 这可是西汉的海淀区+大学城啊! 学区房什么的,只要是个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就抵挡不了。现在下场的已经不是慢了两拍的程度,而是汤渣滓都赶不上啊! 「说起来,朕的两个好姐姐与姑母也在询问能否抢到阳陵县的宅子。」将阳陵县的开发工程转包出去的刘瑞近日没少接见以前不太熟的两个姐姐。 不同于自小养在薄太后膝下的信乡长公主,已故的王美人所生的平阳长公主(原为信乡长公主)与南宫长公主(沁水长公主)自小便与刘瑞不亲,甚至带了丝难以掩饰的敌意。 不过想想也是。 刘启的庶子庶女们七岁前与生母同住,七岁后便搬进长乐宫后的偏殿里。 而刘瑞作为太子则在长乐宫旁的北宫里建立班底。 按照长安汉宫的布局,刘瑞在当太子时最常走的就是北宫门与落门,而长乐宫里的其他皇子想去未央宫就得走武库后的另一宫道。 由此可见西汉的太子与普通皇子的地位差有多明显。 北宫靠近未央宫,武库,以及尚冠里,几乎是名正言顺地让太子与朝臣多多接触。 与之相比,从长乐宫后的诸殿前往东九市与西四市还要穿过小半个宫殿。因此除了家宴盛会,刘瑞也很难见到长乐宫里的兄弟姐妹,自然没有产生多少同袍之情。所以在宣室殿这儿,皇亲国戚的优先级为陛下的长辈>信乡长公主>鲁王刘越,赵王刘寄>临江王刘荣>河间王刘德与江都王刘非>其他人。 不巧的是,平阳长公主与南宫公主就在这其他人之列。 「平阳长公主啊!」除去已经化成白骨的王娡外,刘瑞对平阳长公主的最大印象就是汉武帝的金卡池与削弱版的馆陶大长公主。 第402页 不过就下场来看,歷史上的平阳长公主比馆陶大长公主更为悽惨。 都是死后儿女不幸的可怜人,但馆陶大长公主好歹与陈午还算融洽地过了半生,晚年还有董偃那样的小鲜肉陪在身边。 而平阳长公主呢? 第一任丈夫病怏怏的,但夫妻二人感情尚可。第二任是夏侯婴之曾孙,尚主不久就与庶母通姦而畏罪自杀。第三任卫青倒是个好丈夫,并且还为继子的前程保驾护航。但是考虑到平阳长公主嫁过去时霍去病已去世,而李夫人的兄长有后来居上之势,所以很难判断她与小了十岁的卫青是因爱成婚,还是受汉武帝之命被迫入局。 第248章 李三听着皇帝发出一声嘆息,也是好奇皇家的这对塑料姐弟究竟有没有正常人家的手足之情。 说来也是讽刺,自汉高祖后,歷代都是以孝治国,但偏偏皇帝这种生物是全天下最不想受孝道桎梏的存在。 如果惠帝足够孝顺高后,就不会隔三岔五地饮酒作乐。 如果文帝足够孝顺薄姬,就不会面慈心狠毒地哭死舅舅。 至于先帝…… 呵! 他孝顺到临死前都不忘逼着阿母隐退,好为刘瑞扫清掌权的最大障碍。 阿母如此,皇帝的兄弟姐妹就更不用提了。 毕竟在现有的记录里,无论是花钱消灾的馆陶大长公主还是断尾求生的梁王,都已算是善终的幸运儿派。 西周之后,各国的公子们不断刷新自相残杀的下限,以至于在五胡乱华前,春秋史与战国史里就没几句称赞人的话。 先秦的公子如此。 老刘家的皇帝亦是如此。 这般看来,刘瑞的兄弟姐妹们又怎能期待削藩削得血流成河的文景二帝所教出的刘瑞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况且不看梁王和馆陶大长公主的下场,得罪刘瑞的刘彭祖过着什么日子,大家可都看在眼里呢! 歷史上的刘彭祖确实很跳,也很敢对关中派下的两千石大官狂下黑手,但是刘瑞派去担任广川国相的是轵侯薄戎奴,出任内史的则是晁错的老师张恢。 如果在这两位的压住下,刘彭祖还能玩出惊世骇俗的花样,那刘瑞派去广川国问责的就不是老好人田叔或情商点满的袁盎,而是鹰犬郅都了。 「毕竟是朕的阿姐,她想求个恩典就给她划块地吧!」不看僧面看佛面。刘瑞虽对平阳长公主没啥感情,但她到底是信乡长公主的同胞姐姐,而且其夫与卫穆儿的阿母曹夫人是远房亲戚,所以看在这两位的面子上,稍稍满足下平阳长公主的慈母之心也是可以商量的。 至于南宫长公主。 「两位阿姐就一个孩子,没必要拿两间宅子吧。」如果说平阳长公主是为亲儿子不得不求关系疏远的弟弟,那南宫长公主的求人动机是什么,刘瑞就得打个引号:「这种特例搞一次就够碍眼的了,搞多了怕是所有人都知道朕是在偏心自家。」 李三揣摩着刘瑞的心思,微微一笑道:「谁家没个求人的事情。尤其是与下一代相关的事,不求自己人又能去找谁来帮忙。」 「你倒是圆滑。」 「不是奴婢圆滑,而是民间一直有着甥儿类舅说法。」李三收起桌上的奏疏,努力不与坐直身子的皇帝对上视线。 「外甥类舅?」李三不说倒好,一说倒让刘瑞想起没个人影的霍去病:「朕也不求外甥们争气,只希望他日后别给朕找麻烦。」 不过就歷史的结果来看,平阳长公主的独子曹襄的谥号为恭,随第二任继父卫青出征时尽职尽责,有功无过,所以也算富家子弟里的一股清流。 相较之下,卫青的三个儿子真的有点烂泥扶不上墙。 难怪汉武帝在汝阴侯去世不到半年要就把平阳长公主嫁给卫青。 难怪卫青放着三个亲生的儿子不提拔,转而提拔已经懂事的继子。 这实在是…… 太悲催了。 想想卫家的最后结局,刘瑞忍不住嘆了口气。 按理卫青的设计,他与霍去病接连去世后,有平阳长公主与曹襄保驾护航,戾太子也能復刻汉武帝的登基之路。 倒霉的是平阳长公主在卫青去后也一病不起,而曹襄比卫青和平阳长公主死得更早,所以这辛苦的布局也都竹篮打水一场空啦! 难怪戾太子最后只能借卫子夫的后印调动宫卫,以至于将长安城的黔首都武装起来。 能带兵的舅舅与表兄接连亡故,他所依靠的外戚也就只有已经失宠的阿母,说不上话的姐姐,以及把他从头坑到尾的另一表兄公孙敬声。 就这情况,你让戾太子怎么拼,拿什么拼。 「平阳侯世子既是高祖之后,也是曹参公之后。」 「如此,便让太学府和武学院的好好教导吧!」 是的,你没听错。 刘瑞除了阳陵县那儿建了学府,同时也应武将们的要求,在霸陵县那儿建了武院,以求后者逐渐发展为西汉版的黄埔军校。 顺带一提,刘瑞在选武院地址时也曾在长陵县与霸陵县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考虑到大父的谥号是文,所以得在武力上中和一二。 而高祖的一生就是到处跑的一生。 应该说在刘皇叔之前,汉高祖刘邦绝对算是最能跑的皇帝。 因此为了照顾祖宗的「特殊爱好」,刘瑞决定在长陵建个跑马场,务必让三位皇帝死后还能热热闹闹的,不至于同枯藤老树相依为伴。 第403页 至于自己的陵墓…… 嘶…… 鑑于大汉资金紧张,所以刘瑞暂时停了皇陵这种不太实惠的面子工程,转而在原定的皇陵选址边建了个贸易区,从而给进京的商队一个货物中转处与落脚之处。 毕竟长安室的消费还是太高了。 而且考虑到歷史上的茂陵距离汉景帝的阳陵和汉文帝的霸陵太远,不符合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理念,所以刘瑞毫不客气地霸占了汉成帝的昌陵址——没办法,此地的环境实在是太好了。不仅靠着河道,更是卡在霸陵与阳陵间,方便学子闲暇之余来此贡献gdp。 哎!这么好的地方,也不晓得汉成帝那个脑子有坑的为啥最后弃了不用,转而葬在咸阳市前的延陵处。 可能这就是古人与现代人的代沟吧! ………… 「阳陵县的那些承包商里有不少人借了大汉钱庄的钱,记得让铜钱局的审严点,别让他们把大汉钱庄当成自己的私库了。」因为在科举放榜前闲的发慌,所以刘瑞关心起各大陵旁的基建工程。只是这大汉承包商的下限层次不齐,更有想要空手套白狼的混入其中,所以为着保险起见,刘瑞给贷款者分了等级与贷款条件,并且要求官方合作的承包商进行验资与交付押金。 好傢伙,搁在后世就是甲方找乙方要钱。 也就是封建社会才会允许这种操作,同时也把居心不良的都挡在门外。 「关于武学院的职位安排,不知陛下可有章程。」前来议事的人里,年纪最大,资格最老的田叔在聊完关于放贷的问题后颤巍巍道:「陛下出资修建宫院,故这太学府与武学院的校长非陛下莫属,否则难服悠悠之口与君臣之道。」 太学府里排得上名号的诸子百家就有十几个,这还不算儒法两家的各种分支与暂时搬去武学院的兵家。 这么做的好处是各派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感而不遗余力地掏空家底,祭出包括申培(鲁诗派山头),董仲舒(公羊大儒),胡毋生(公羊大儒),欧阳生(欧阳尚书派大儒),韩婴(韩诗派大儒),辕固生(齐诗派大儒),黄生(黄老大家),田叔(黄老大家),邹兕(阴阳大家),赵岑(墨家巨子)在内的黄金阵容。 而法家的巨头张恢与乐季臣在忙完的手头的事情后也会过来开门授课。 真可谓是群星璀璨,天下大才尽入关中。 可这甜蜜的背后还有一系列的麻烦。 且不谈诸子百家相爱相杀了数百年,如今是靠皇帝压着才勉强达成共存状态。所以在对诸子百家的态度上,刘瑞可以私下拉偏架,但是不能表面做出偏心的姿态。 而他要是从太学宫的授课名单里挑出太学府校长,那校长所在的学派毕竟得到诸子百家的「特殊照顾」。 因此为了安全起见,太学府与武学院还是由皇帝出任一把手,比较闲的臣子一旁的默默辅助。 田叔在上了年纪后就一直呆在还算清闲的大夫之位上,所以在刘瑞的邀请下出任太学府校丞(副校长)。 纵观长安,也就只有资歷够老,德行出众的田叔才能令百家服气。 即便刘瑞十分清楚黄老家已不再适应当下的大汉,可是为了维持稳定,让黄老家这个没有死敌的学派站于主位也是明智之举。 然而文人这边安排得差不多了,武人那边却又闹了个不可开交。 大汉继承了秦朝的军功制度与好斗之气。 作为一个「独以强亡」的王朝,别看武官成天被骂「匹夫愚见」,但是他们的地位与财富远高于文官。 军功一落,良田千亩。 在此情况下,武官间的内斗也是十激烈的,并且还有世家看不起寒门,寒门看不起野路子,野路子看不起泥腿子的鄙视链在。 田叔的问题倒是把刘瑞给难住了:「武学院那边……朕也实在是拿不出主意。」 老一辈的勛贵里除了九十几的申屠嘉,便剩个韩颓当能压住小辈。 可问题是……韩颓当的出身有问题啊! 此人乃韩王信之后,年少时与阿父一起叛逃匈奴,最终于前元十六年归降文帝,真可谓是debuff点满,神仙难用。 顺带一提,此人的孙子就是汉武帝的男宠韩嫣,由此可见他家没落成什么样子,居然连孙子都是这个德行。 第249章 「关于武学院的讲师安排,各位可有值得参考的意见。」刘瑞划掉老过头的申屠嘉与出身不行的韩颓当,也是想不出有谁担武学院的事实院长:「大汉的武将实在是断档得太厉害了。」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事。 歷来能把腐朽的王朝给葬送掉的要么是农民起义,要么是世家叛乱。 自古就没文官与商人造反成功的例子。 这也是宋朝搞出重文抑武的次要原因。 汉高祖刘邦带着丰沛两县的兄弟打下一片江山后,为了握紧秦始皇的玉玺,他把几个异姓王一一逼得坐罪国除,以至于像周勃,灌婴这样的臣子在汉文帝前老实得一批——毕竟不老实的要么是被物理毁灭,要么是被武力驱逐。 而在文景之时的藩王之乱后,起闹的功勋世家又废了一批,砍了万人,导致刘瑞扒拉几下,能用的名将寥寥无几,并且除了高祖,文帝时的老将,新一代里就没几个与匈奴人交手过。 第404页 长此以往,别说是等去姑衍山那儿晃上一圈,估计连边境的稳定都难以维持。 更要命的是,如今担任边境郡守的都是过了知命之年的老将。 尤其是令匈奴人十分恐惧的魏尚。 对于大汉而言,铁城一般的云中郡给了主战派击退匈奴的决心,而魏尚也是边境的一面旗帜,一座丰碑。让人觉得只要他在,匈奴人就没法南下。 可魏尚已在边境守了三十余年。 作为比申屠嘉小了一辈的武将,他如今也七十好几,早就过了上阵杀敌的年纪,所以刘瑞也是有意将其调到关中养老,顺便给年轻的武将上上课,教会他们如何应对匈奴骑兵。 只是把魏尚调走后,谁来接手云中郡就成了难题。 巧合的是,刘瑞想到云中的魏尚时,田叔也正好提到适合出任武学院教官长的人:「如若陛下不嫌老臣拙见,纵观天下英雄,也就只有云中郡的魏公可以服众。」 「论资歷功绩,此人只在故安侯(申屠嘉)之下。如不选择魏公,臣也不知何人可令武将福气。」田叔说完深深一拜,觉得自己已经提出这个问题的最优解。 如若不选申屠嘉,不选韩颓当,那何人可做武学院的教官长? 无非是未央宫卫尉郅都,长乐宫卫尉李广,以及至今未得復任的魏其侯窦婴。 这三人一个是法家的中坚力量,一个是太皇太后十分青睐的名门之后,还有一个是推崇儒学的外戚。 刘瑞:「……」我怕是疯了才从这里挑人。 如此看来,还真是不问关中十几年的魏尚能让众人服气。 只是他一对外强硬的主战派成了武学院的教官长,估计会让和亲派的十分难受。 想通这点的晁错垂下眼帘,有些遗憾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如若陛下真的转向和亲派,那匈奴指挥愈发贪婪,最后像对西域那般对待的大汉。 虽说暴秦四捨五入算是高祖与项羽一起灭的,但是就对外的威信而言,如今的大汉别说是跟「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的秦朝相比,就是跟秦惠文王时的秦国较量,那也是拍马不及啊! 这对法家而言无疑是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 如要建立对抗匈奴的战争机器,那在这机器的心脏一定会有法家的位子。 「魏公也到享福的年纪了,不知陛下是否要霸陵县为魏公接风洗尘。」别人不知出手大方的刘瑞家底多厚,但是替刘瑞官吏内帑的少府令石奋却非常清楚这位陛下的「大手大脚」不仅没有消耗文景的「战争存款」,更是在一定程度上让内帑的财富增长率翻了一倍。 但是与之相对的便是内帑的花钱速度也快了不少。 石奋在当上这个少府令前从未想到每天要算这么多帐。 虽说刘瑞十分体贴地停了皇陵工程,转而将建陵的钱去开发关中,可是数数皇帝安排的工程量,即使是人员最多的少府也真的有点吃不消啊! 仅是关中在建的工程就有太学府,武学院,阳陵盟府与昌陵集市。 这还不算分包出去的区域建设与修整中的长安八里。 作为深受房地产之害的人,刘瑞觉得富人的钱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 当然,挤钱这事儿肯定要巧立名目……啊不!是师出有名。 作为一个冷酷无情的财富压榨机,刘瑞让没法经商的勛贵们承包商务区,让限制买地的富人们承包住宿区,然后把富人建好的学区发翻十倍卖给勛贵,勛贵建的商铺翻五倍卖给富人。 什么叫钱转了一圈还翻了数倍。 想从刘瑞手上赚钱? 那得看他乐不乐意。 刘瑞知道石奋的言下之意是魏尚家里虽不至于一穷二白,但在边境打了几年也没攒多少,回来别说是定居长安,估计连京畿外围的宅子都难以承担。 因此石奋借接风洗尘询问皇帝是否要赏魏尚宅邸。 「魏公在云中郡尽职尽责了三十余年,所以这接风宴自然是要大办。」 言下之意是宅子要选最大最好的。 「另外,魏公也是抵御匈奴的老将,所以让年轻人都见见魏公的风采。」 懂了,宅子要选霸陵县的。 心里有数的石奋表示话已说完。 等了许久的丞相(傀儡)陶青这才问道:「魏公一走,谁可为云中郡郡守。」 此话一出,空气立刻安静下来。 从刘瑞到晁错再到田叔再到郅都,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没法给出合适的人选。 的确,魏尚一走,谁来接管云中郡就成了难题。而云中郡一破,拦截匈奴的关卡便是雁门。而雁门一破,代国便得不惜一切代价地进行拦截。 考虑到老刘家和老李家一样「相亲相爱」,所以关中即便没少补贴代国,将其视作抵抗匈奴的最大防线。可实际上,代国能拖上三天就算超出想像。 这不是因为代国的战斗力不强,而是在汉文帝时,关东的藩王就争先恐后地当儿皇帝。 比起对皇帝效忠,藩王们对坐上皇位更感兴趣。 更糟糕的是,代国虽是汉文帝的发家之处,可代王却是先帝的异母兄弟,并且与刘瑞又隔了一代。 因此在关中的设想里,如果云中郡与雁门关接连失守,那就得由上党郡的驻兵抵住匈奴,然后从河东郡与关中调兵支援。 第405页 所以你知道云中郡郡守的含金量有多高吧! 一旦此城被人攻破,剩下的关卡就可能像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倒下。 考虑到韩颓当的出身不好,窦婴的经验不多,而郅都还要留在关中,替刘瑞充当震慑贪官的黑手套,所以在反反覆覆的扒拉后,刘瑞只能选择那个最不可能的答案:「就让长乐宫卫尉李广接任魏公的位子,顺带把程不识给调回来。」 说到飞将军李广,后世的第一印象是「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可把《史记》里的悲催形象轻轻一番,你所看到的便是值得吐槽的另一面——习惯性地迷路也就罢了,更可怕的是,此人的政治水平与韩信不相上下,几乎到了魔幻的地步。 歷史上的七国之乱里,李广随周亚夫反击叛军,结果这厮儿支援梁国时顺手接了梁王的将印,导致想试李广成色的刘启彻底蒙了。 按照他的设想,李广这个与刘荣牵扯不大的将领会是汉武帝的未来班底。 然而李广不明所以地接了梁王的将印,加上他在担任卫尉时与窦家走得很近,所以自然不得重用。甚至在平叛后未得封赏,处于一种无比尴尬的境遇。 相较于歷史上的李广,这个时空里的李广因为有刘瑞的存在而未接受梁王的将印,但又因为周丘行刺天家父子而前途尽毁。 搁在后世,这种扯进刺杀案的将军十有八九会全家祭天。 由此可见大汉的将领少到什么地步才会让刘启父子十分默契地保下李广。 如果歷史的记载不错,李广这个经常迷路的擅射将军其实也算难得一见的防御大师。至少在他守卫边境,歷任七郡时都成绩不错,逼得匈奴宁可绕道也不去啃他这块石头。 唯一令人担忧的是,李广酗酒且治军不严。 云中郡不仅是大汉的防线,更是大汉与北方戎狄进行贸易的重要城市。 得益于刘瑞的大力支持与墨家的技术进步,大汉所出的井盐豆酱,苏绸蜀锦都十分枪手,因此在边境贸易的强大收入下,这些地方的黔首们已渐渐不用关中补贴,甚至比中原的某些郡县更为富有。 魏尚是个爱兵如子却十分严厉的郡守。即使没有刘瑞的建议,歷史上的魏尚也把军市搞得红红火火,如李牧般竭力提高士兵们的生活水平。 可以说,纵观西汉史,中原及南部的郡守里文党可称第一,而边境的郡守里无人能出魏尚左右。 有这么个珠玉在前,李广这个防守大师能否治好军市外市可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权衡利弊后,刘瑞还是让李广出任云中郡郡守,但又派善于经商和间谍活动的聂壹辅助一二。 第250章 众人对皇帝的安排没啥意见,毕竟这是现阶段的最优解。然而想到李广干过的「好事」,以那「好事」的苦主是皇帝陛下,众人又难以抑制心中的骇浪,但嘴上还是纷纷道着「陛下圣明」。 虽说按照京官比地方官要高一级的说法,刘瑞对李广的安排绝对算是贬斥。不过考虑到刺杀案后,李广这个官復卫尉的倒霉蛋在长乐宫里形同虚设,所以就实际情况而言,去边境也好过在这儿继续熬着。 因此在接到命令后,成天跨着个奔丧脸的李广满血復活道:「臣定不负陛下重任。」 纵使李广大大咧咧到让人怀疑他的智商是不是全都点在了奇怪的地方,但是只要智商还在及格线以上的人都能明白刘瑞对李广乃至程不识的处置已经超出了大发慈悲的范围,几乎算称得上圣父行为了。 参考原史的巫蛊之乱里有多少倒霉蛋被毛都没掉的汉武帝灭掉一个户口本。 相较之下,刘瑞这个差点丢命的苦主居然只把主犯和引荐的三人从重处理,余者包括李广这种驭下不严的奇葩和主犯的亲族都逃过一劫,顶多是被抄家后又赶回老家,甚至都没判处流放或隶臣妾。 重犯如此,莫名扫到颱风尾的倒霉蛋也就此安心地完成交接,老老实实地告老还乡或辞官归隐。 李广知道自己没被坐罪还乡就已称得上皇恩浩荡,更别提与真正的躺枪程不识相比,他还保留了九卿之位,所以按照西汉的价值观,他没有对刘瑞抱怨的资格,不然就是狼心狗肺之人。 可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且不谈李广害怕就此过完庸庸碌碌的一生,就说已经搬去长乐的薄太后也无法信任李广这个马大哈,所以他在极度的压抑下距离疯癫也就差个引爆点。 好在刘瑞适时将其调去边境,不至于让后者郁郁而终。 「科举的榜单应该会在近日公布,所以你们也要做好挑选官吏的准备。「因为害怕大汉的科举逐渐演变成明清时的八股文,所以刘瑞要求在册的学派最多只有两位博士参与出题,并且这次出过题的博士不许参与下次科举。与此同时,有招人需求的部门也要看过考生们的试卷再决定是否录用此人。 这可不是后世的高考,仅以分数论成败。 对于九卿里的内史少府而言,经书学得再好也比不过一善数之人。而像郎中令,卫尉,中尉,都尉这种武官也不会想要纸上谈兵的废物。 武将们的选拔思路可比文官简单。 上阵比划就是。 为了挑出合格的队率乃至将军,刘瑞腾出上林苑以模拟战场。 第406页 这番折腾下,少府与内史的钱又花出去不少,但也加速了五铢钱的流通。 「这次的科举持续了半年之久,挑出的人才也不计其数,所以卿们可要擦亮眼睛,莫让无用之辈占了人杰的位子,从而令关中蒙羞。」 「诺。」朝臣们拜后也不在此多留。 不过就在放榜的一晚,尚冠里处传来噩耗。 歷经六朝五帝,担任过三君丞相的申屠嘉即将迎来他的结束。 这是自一年前去世的张苍后,最后一位参与过楚汉之争的开国功臣。自此,起步于高祖的臣子也就只剩田叔,魏尚,以及还在九卿之位上发光发热的石奋。 这让刘瑞感到难过的同时也初次意识到群雄并立的秦末时代已非常遥远。 因此当申屠嘉病危的消息传至未央宫时,刘瑞不顾宵禁地出宫探望,惊得本就灯火通明的尚冠里如夜市般热闹。 「你听说了吗?故安侯病危,天子居然登门探视。这是要为其送终的意思吧!」 「天子万金之躯,居然为故安侯做到如此地步。」 「毕竟是天子还是椒房殿皇子时的第一任老师嘛!故安侯歷经六朝,只怕去前会得陛下安抚。」 「安抚是一定要安抚的。以陛下对故安侯的看重,只怕将比北平文献侯之例陪葬皇陵,配享太庙。」 张苍去世时,刘瑞虽没过去弔唁,但也亲自写了哀辞,委派鲁王安抚其家,协助张奉操持葬礼。 如若只是这种程度倒也不必为人称道。 令人咋舌的是天子除了亲写哀辞,委派藩王上门弔唁外,还令各地做好接待的准备,以国葬的规模将张苍葬于汉高祖的长陵之侧,并对继任北平侯的张奉加以安抚,使其可继承的食邑增加至三千户,直接翻了一倍有余。 而这并非张苍荣宠的终点。 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刘瑞对其的精神封赏——谥号「文献」,修《麒麟功臣录》之《北平文献侯篇》以教育臣子,赐其配享高庙。 张苍的灵车抵达长陵时,刘瑞不顾君王之身地主持他的入土仪式,贊其为「萧张曹陈」后的文臣第一人。 其实若论功绩,除了能力逆天的萧何张良,张苍这个默默无闻的汉初丞相併不属于萧规曹随的曹参与八面玲珑的陈平。他就像是默默燃烧的蜡烛,在众人的注意力都被烟花吸引时做好那些易被忽视的工作。 萧何定汉律,但后续的完善工作却是张苍在默默推行。 除此外,他还给世人留下极为宝贵的学术经典。 不读《九章算术》无以善数。 作为荀子之徒,他的光芒被韩非李斯所遮挡。 作为开国功臣,他又不如萧何张良绝艷天下。 可张苍就是张苍。 蜡烛不如烟花绚烂,但在体验过黑暗后,没人会说蜡烛并不重要。 不过同为开国功臣,受封于汉高祖的张苍和申屠嘉还是有着相当大的差距——因为申屠嘉并非是由汉高祖封侯,而是在汉文帝登基后得到侯位。封的也不是第一档的彻侯,而是关内侯。 是以作为开过功臣,众人也对申屠嘉的归宿十分好奇,猜测其会葬于长陵还是霸陵。亦或是葬于长陵,但配享文帝之庙。 「咳咳……」 「咳咳……臣故安侯申屠嘉……」皇帝亲临,病榻上的申屠嘉挣扎想要见礼,但却被赶到榻前的刘瑞一把按住。 「我是以弟子而非皇帝的身份前来,还请老师不要表现得如此申述。」刘瑞直接坐到榻边,亲手在其骨瘦如柴的躯干后垒了靠枕。 「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与老丞相初次见面时用的东西。」刘瑞瞧着花纹眼熟的靠枕,眼里尽是怀念之色:「孝文太后让我拜您为师的那日历歷在目。」 「当初的陛下还是七八岁的小皇子。」申屠嘉被刘瑞挑起怀旧之情,语气里也少了几分见面时的疏离,逐渐变得亲近起来:「如今却已执掌江山,想着如何不负天下。」 「老师真是高估我了。」别看刘瑞做啥都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可实际上,他也会各式各样的焦虑压得喘不过气。 土着皇帝要担心自己做的不如已故的祖先,而刘瑞除了文景二帝和汉高祖这个举世无双的例子摆在眼前,还有一个原歷史上雄主让他感到压力十足。 「我若能有文帝的八分,高祖的十分就谢天谢地了。」也就只有这个时候,刘瑞才敢半真半假道:「我还年轻却坐上一个承担天命的位子。」 「天命……」申屠嘉的视线从刘瑞的脸上挪开,突然笑道:「臣给陛下第一次授课时也提到一位天命之子。」 「只可惜这天命之子的王朝二世而亡。」 申屠嘉的视线慢慢回到刘瑞脸上,瞧着这位文帝选中,景帝培养的新君缓缓说道:「他在位时都无法阻止接二连三刺杀,所以这天命又有什么用呢?」 「若有天命,便无灭夏伐纣之举。」 「若有天命……从东周熬到战国末年的六国也不至于为秦所灭,甚至还让走卒贩夫砍了脑袋。「申屠嘉又咳嗽几声,抬起他那苍老的右手用力一握,似乎变回几十年前的英勇模样:「臣这粗手斩过太多人的头颅,里头有官吏,有贵族。并且他们死前都喊』天命亡我』,但臣这个屠夫却未感到天命在臣身上。」 「那些个腐儒成天嚷嚷着周礼天命,尊卑秩序。可是搁在臣这样不信天命的粗人眼里,那都只是愚民愚己的把戏,并不值得陛下费心。」临死之际的申屠嘉也没了顾虑,说的尽是大逆不道的话:「高祖是能看透天命的人,知道帝王生于民心而非产于天命。」 第407页 「所谓的『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不过是借天命掩盖后面的事实,防止有人效仿他们。」申屠嘉的声音骤然变得严肃起来,甚至带了丝语重心长的意味:「如若陛下以天命之子自居,如二世般仗并不存在的天命胡作非为,那便会有高祖般的人物顺应民义,揭竿而起。」 「敢问陛下,以天命抗民义,可能守乎!」 「不可。」刘瑞几乎条件反射道:「以天意抗民义,实属可笑。」 「所以陛下顺天应人,何须菲薄。」申屠嘉颤巍巍地朝刘瑞伸出手,迴光返照道:「畏畏缩缩的可不是那个问臣是否见过始皇的胆大皇子。」 「您乃大丈夫当如是也的高祖之后。」 「莫要做出软弱的模样。」 第251章 刘瑞被申屠嘉眼里的信任给震住了。 他的耳边时常萦绕着赞美之余,但是考虑到人在高出,所见之人尽是「好人」,所闻之语尽是「好语」,所以对好人好话报以质疑也是很正常的事。 然而听到临终前的故安侯毫不怀疑自己将会有所成就,将会成为文景之后又一明君,刘瑞除了感到震惊,便是庆幸自己的付出没有白费。 只是在与刘瑞说了好一会儿后,申屠嘉被吊起来的精神已大为不济,甚至已经没法抬起一根手指。 「世子何在?」精气神消散之际,申屠嘉让偏屋的子嗣凑到榻前。 因为他的嫡长子已逝,所以跪在最前面的是嫡长孙申屠去病。 一些碍于刘瑞存在的小辈踟蹰着不敢上前,于是刘瑞十分贴心道:「朕去外面走走,让你们祖孙聊些私话。」 榻上的申屠嘉十分虚弱地点了点头,轻声道:「为君者避臣下之死,还请陛下暂退一二,也算是给老臣留个最后的体面。」 刘瑞起身点了点头,就在院里看着天际慢慢撕开光亮的一线,然后将不匀的薄云染成一种红紫相间的颜色。 「陛下,平旦霜重,您还是进屋歇歇吧!」李三穿着不薄的衣服也能感到丝丝寒意,所以上前轻声劝道:「您就算担心里头也要顾及自己啊!」 「朕知道了。」刘瑞记得现代人的爱好之一就是去海边山上看日出。作为一个不太浪漫的人,他对这种需要早起的活动毫无兴趣,也曾好奇为何有人爱看这种自然景观。 但是在这一刻,他竟觉得看看日出也不错。 不过当主屋的哭声传出来后,他又觉得日出也没什么好看的,甚至显得十分讨厌。 「陛下?」李三瞧着转身的刘瑞下意识地伸手去拦:「君臣有别,于理不合啊!」 从未想到自己做出如此行为的李三冷汗直流,但也还是苦口婆心地劝道:「您与故安侯的师生情谊人人皆知,若是以学生的身份去来看故安侯最后一眼也无可厚非,但是以学生或君王的身份去探故安侯的遗体就十分不妥了。」 「如若是以学生的身份进去,您就是冒犯了主人家。如若是君王的身份进去,那就是让故安侯地下难安。」李三说罢还行了个大礼,冷汗直流的同时也语气坚定道:「奴婢冒死请陛下止步。」 「恳请陛下应故安侯之请,为其留个最后体面。」 刘瑞的怒意转瞬即逝,最后还是默默手脚,弯腰扶起额头触地的李三:「起来吧!」 「陛下?」受宠若惊的李三直接忘了如何行礼,花了许久才回过神道:「还请陛下恕罪。」 「你又没做错什么,无需向朕请罪。」刘瑞拍了拍李三的肩膀,目光停在对方的衣摆上,转身示意李三收拾:「相反,有你这样的臣子,朕才感到安心。」 听到刘瑞以「臣子」相称,李三的脸上满是错愕,然后默默自己的喉咙,黯然道:「奴婢能够遇见陛下就已是此生最大的福气。」 谁又没个致君尧舜,封侯拜相的梦想。 可这梦想距离李三这样的贫苦人贫苦人太远,所以只求下辈子能真正配上臣子一词,而不是以残缺之身列入佞幸。 ………… 故安侯申屠嘉薨,得年九十有五,谥「武恭」,配享文帝之庙,其灵停后葬于霸陵,真可谓是荣宠至极。 申屠家的世子申屠去病领着全家叩谢陛下圣恩,很快便在追赠大父诏书后收到皇帝加封自己的策书。 汉文帝元年,新君登基,加封两千石以上的大臣为关内侯,故申屠嘉有了问鼎三公之首的资格。 而在老臣张苍去后,申屠嘉继任为相,虽未获得加封,但却从关内侯升了一等,就此以食邑的所在地被命名为故安侯。 如今为了嘉奖老臣,安抚未有官吏出世的申屠家族,刘瑞在其五百邑的基础上又增了八百,刚好与高祖封给北平侯张苍的食邑持平,让人为此松了口气。 「还好陛下理智尚存,并未借着怀念故安侯而大封其家。」 「欸!现在该叫先故安侯或故安武恭侯了。」长安的茶肆里,所有宾客都在讨论刚刚去世的申屠嘉,言里除了惋惜便是深深的嫉妒。 可不得嫉妒嘛! 虽然在皇帝的追封尘埃落定后,申屠嘉一开国功臣未能葬入高祖的长陵,但好歹也葬入霸陵,并且配享文帝之庙。 试问那些同一起跑线的高祖臣子里有几人能得申屠嘉的结局? 六朝元老,三任丞相。 第408页 虽与高祖南征北战,但却得以高寿而终。 更可贵的是申屠嘉在位列九卿后并未成为勛贵集团的鑑定拥护者,反而在调节皇帝与功勋集团的关系。他知子孙资质平庸,所以在为三公九卿时拒绝让其出仕为官,更是不许收受贿赂,仗着家里有个丞相而为非作歹。 人们总会怀念逝者,习惯性地想起他最美好的一面。 刚刚离世的申屠嘉也不能免俗。 尤其是对与之共事过的臣子而言,申屠嘉虽古板无趣,工作严厉,但在有着身份霸凌的官吏系统已经算是顶好的上司。 最重要的是申屠嘉节俭归节俭,但却体贴下级官吏,经常拿出自己的俸禄补贴那些生活拮据的下属。 由此可见,申屠嘉在品性方面无可挑剔。 而对与其共事过的官吏而言,他几乎与圣人无疑,绝对算是打工人们梦寐以求的好上司。 就连曾与申屠嘉有所冲突的晁错都十分惋惜道:「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说罢便登门弔唁一代贤相。 人死如灯灭。 作为天下最讲规矩又最不讲规矩的地方,申屠家也没有拒绝曾经的政敌登门拜访,而是一副大家风范地招待来客。 除此外,包括丞相陶青,太僕刘舍等朝中重臣也提议要为申屠嘉抬棺。 就连已经八十出头的田叔也在弔唁时询问是否能送好友最后一程,吓得申屠去病连连摆手,生怕这位文帝留下的股肱之臣在自家大父的葬礼上有个三长两短,导致他们不仅没法向田家交待,更是会被陛下与甘泉宫的太皇太后记上一笔,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田叔没上,他的儿子却替阿父为申屠嘉抬灵。 而到申屠嘉出殡的那日,鸣锣开道,北军护送。 不仅是尚冠里的勛贵们为之震动,就连关注此事的黔首都无比错愕道:「天子居然重视至此。」 依汉律,两千石以上的高级官吏或致仕时在两千石以上的老臣去时,朝廷都要有所表示。 给钱赐谷那是最次的基操。 真正令人艷羡的是葬具冢地,赠官荫子。 而以申屠嘉的成绩,理应得到最高赏赐。 不过有张苍的珠玉在前,众人也好奇十分好奇申屠嘉的死后待遇是比照张苍还是更胜一筹。 毕竟前者「鲁王弔唁,皇帝致辞」,申屠嘉虽死前得以面见天子,但是想到皇帝探望病重得臣子本身也有「你快死」的诅咒意味,所以在未央宫的追封落地前,民间也有阴谋论过刘瑞这个「申屠嘉之徒」并不喜欢这个老师。 「如果你是未来的皇帝,你会喜欢成天管你的人吗?」 某些经过文帝时代的老人更是坚信不疑道:「是啊!先故安侯连文帝的面子都敢驳斥,自然不是温和的老师。」 「严师出高徒嘛!」 ………… …… 「从北军调五百卒护送故安武恭,另外,从奉常和太僕那儿择最好的白马与最体面的文官为其鸣锣开道,高唱輓歌。」未央宫里的刘瑞本想亲送一程,但是他刚下令备车就遭郦寄阻止,最后只能满心遗憾道:「罢了,就令宗正代朕走一遭吧!」 虽然刘瑞至今未从申屠嘉的死亡里缓过神来,但是在被李三郦寄接连阻止后,还是秉着最后的理智克制自己不断加码的冲动。 至少不能让申屠嘉的葬礼越过张苍。 不然一个「以下犯上」的骂名是跑不了的。 那可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故安武恭侯一走,如失一正冠之镜。」史上最成功的皇帝李二凤已亲自证明纳谏的重要性。 尤其是对执掌天下,唯我独尊的皇帝而言,信息茧房的危害实在是太大了。远有晋献公与卫宣公,后有汉武帝和李隆基。 晋献公因宠信骊姬而是晋国陷入继承者之乱,但好歹有个重耳替他收拾残局。 卫宣公因小儿子的谗言而谋害亲子,但也只算王室之乱,并未因此祸及黔首。 与之相比,后两位让世人明白信息茧房的杀伤力足以颠覆一个国家。 巫蛊之祸不仅「洗」调朝中重臣与十万黔首,更是让霍光成了伊尹之后的第一权臣,就此开启废了皇帝的先例。 然而霍光再怎么牛逼也没有去颠覆江山,并且也为孝宣中兴做出贡献。 李隆基才是才是把信息茧房的杀伤力抬到惊世骇俗的那位。 严格来说,他也不算是信息茧房的受害者,因为包括高力士、李林甫在内的许多人都劝他不要过于宠信安禄山。 可李隆基听了没? 他听个鬼啊! 因此在申屠嘉去后,刘瑞除了缅怀老师,便是想从臣子里扶一个敢于直谏的人。 第252章 如果要从西汉的臣子里找一个头铁的人,那么汲黯哪怕不能摘得桂冠,也能排进前十之列。 什么叫「守节死义,难惑以非」的社稷之臣? 什么叫「我是真敢出使匈奴」的西汉勐男(战术性后仰)。 同为主和派,汲黯是知民生之艰,不想让大汉打得十室九空的愚直之人,更是愿意出使匈奴,替黔首争得喘息之机的硬臣。与之相比,大宋的求和派连深入虎穴的勇气都没有,更不会像汲黯那样强烈反对皇帝优待异族之人,而是把金人当成亲爹孝顺。 第409页 不过要是忽略宋臣……此处特指主和派的宋臣的个人意愿,这群软得毫无下限的懦夫一部分随徽钦二帝进入虎穴,一部分随二代车神南下苟且,真是应了「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千古讽刺。 由此可见,汲黯的「愚直」也不是无可取之处。相反,若论天下谁最爱民,他必会在黔首们的选择之列。 「故安武恭侯生前与少府监(汲黯的阿父汲卫)交情颇深,所以让廷尉监汲黯替朕送送老师一家。」已经选好二代谏臣的刘瑞决定参考唐太宗对魏徵的安排,让其在监督百官,方便直谏的位子上发光发热。 只是…… 「朕没记错的话,少府监也五十好几了。」想想汲家三人为官的荣宠,加上汲黯还有一个外派为官的外甥。刘瑞就是不想多想,也要避免朝中产生诸多非议:「一门双进士,兄弟两为官。」 想起当年名震关中的汲家双子,刘瑞也是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汲家之后,恐怕难有科举双星的存在。」 不过要是他所创立的科举延至东汉,兴许会有袁氏兄弟,荀家八龙打破记录——前提是他们不想低调做人,更不懂得如何安排才会让家族的利益最大化。 李三不知皇帝的态度,更不会在这种事上胡乱插嘴。 「罢了,少府监也没有大恙。」况且有张苍和申屠嘉的珠玉在前,他也不好逼其辞官,否则那些上了年纪的老臣又该当如何? 恐怕会在「英雄迟暮」的悲观情绪下郁郁而终。 要是出个李广那样性情刚烈,不愿再受刀吏侮辱的狠人…… 刘瑞停下拨弄珠串的手,低头想了会才继续下令:「令少府给知命之年的官吏送细绢一匹,钱一千。记得走内帑,不要走国库。」 「诺。」 这些东西对关中的千石大臣作用不大,但对小吏,尤其是偏远地区的小吏而言足以称得上十分丰厚——前提是中间没有贪上几笔,或是突然多出一些二十来岁的五旬老汉。 故安武恭侯的葬礼在关中引起的热议随着申屠嘉的入土为安渐渐散去。 这里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大人物死去。 无论是皇帝还是名臣,都与那些挣扎的黔首相隔太远,只会结成史书上的寥寥数笔,茶余饭后的短暂谈资。 放榜前的日子是最难熬的。 但也不能阻止阳陵县的商铺疯狂叫卖,以及还未习惯繁华的关漂学子在子钱商人的诱导下贷款在这儿醉生梦死。 巴蜀的盐,会稽的绸,以及北边送至关中的各种皮草在长安的商人们拉走最好的那批后便运至此处。 现代的商人用轻奢的概念收割中产,使得那些热血上头的年轻人被消费主义沖昏头脑。 而在古代,轻奢的概念也是存在的。 尤其是些读了点书,自以为与热火朝天的庄稼汉截然不同的「准官吏们」。 诸子百家里虽有提倡等级尊卑的人,但也会在学说里提倡慈爱谦和,作风朴素,整出一副精神需求高于物质需求的模样。 纵观西汉的博士高官,但凡是有政治追求的都很在意塑造人设,以至于在汉末出了「再世周公」,所以就东九市与西四市的消费情况来,主要是尚冠里的勛贵与藩王府邸的管家贡献了八成销量。 各派的山头们虽有购入蜀锦瓷器,苏绸美玉,但也多是用于送礼或作为陪葬。 名声大的「好处之一」就是翻车的后果难以承担。 为此,即便刘瑞暗示博士真没必要过成那样,但是处在百家争鸣的2.0时代,这群人也不得不捲,不得不以圣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关中的风气居然焕然一新——毕竟在有北军护送,陪葬皇陵,配享太庙的三件套后,勛贵子弟也不能在祖宗的光环下继续去当纨绔二代,而是被宋子侯般的鸡娃父母搞得痛不欲生。 没办法,在军功制的体系下,关中的勛贵都是众所周知的大老粗,指望他们指导功课是不大可能了。好在有祖宗们的余荫与超能力在,也能找个博士学士辅导功课,只是…… 「严师出高徒。」 「孩子不打不成器。」 「x公啊!我家的小子虽调皮捣蛋了点,但也不是无可救药的。」 现代的父母除了把孩子送去名校,还想让孩子挑个好专业,所以关中真正热门的学派老师也就那些,不然像阴阳家的邹兕那样混出头的小派山头也不会捡热门学派的残羹冷炙,甚至需要皇帝出面抢夺学生。 因此在生源过多,好老师们供不应求的情况下,「可怜」的家长们才不会对老师们的严格要求有所质疑,反而觉得这般才有不媚权贵的大家风范。 好嘛! 连纨绔都捲起来了,那原本就对纨绔报以有色眼镜的寒门学子要不要比纨绔卷得更狠? 自然是要的。 于是乎,赚不到钱的商人们只能盯上关漂的学子,从而造就阳陵县的奇观。 「蜀锦……款式最新的蜀锦,关中贵人们的最爱,做成常服体面不输官服。」 「苏绸,最好的苏绸,今年的状元公要是没个苏绸的衣裳那多寒颤。」 「南越与象雄,西域的玉石也是一绝,用于制作玉佩钩带也是非常合适。」 「瓷器,最新的青瓷器,陛下同款。虽然比不上最上等的青玉瓷,但也是从巴蜀搞来的珍贵之物。」 第410页 躺了两天的公孙弘浑浑噩噩地出门时,再次感到自己与周边的环境格格不入。 比起缺乏自信心的公孙弘,那些会在各种店铺疯狂消费的学子真是信心爆棚的典例。 毕竟关中这次要录几百余人,所以参与科举笔试的人有一百分之一的机会当上官吏。 一百分之一欸! 这搁西汉不能说是后无古人,但也算是前无来者的「高概率」为官事件,所以那些天赋不错,老师有名,对完答案后更是自信心爆棚的学生早就开始幻想奉常敲门,太僕相迎的美妙场景。 第一次科举时的放榜场面经过乡民的口口相传已经夸张到九卿拜状元,天子台上请的夸张程度。 当然,能来关中参与科举的都是有点脑子的人,即便他们现在飘了也不会忘记浸入味的尊卑秩序,所以明白夸张之语只能信其十分之一。 多一点都是对他们智商的侮辱。 不过那些口口相传的夸张描述就是弱化十分之九也非常美妙。 在给人做面子工程上,刘瑞可是捨得花钱的,同时也有后世的例子进行参考。 白马迎接,花道过市。 锦衣玉饰,牌匾到家。 琼林玉宴,君臣尽欢。 若论得意,莫过登高。 与之相比,黄金台又哪及万一。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一为封侯拜相,二为封妻荫子。 科举虽不能一步到位,但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让人体验封侯拜相,封妻荫子的快感。 而这快感光是想想就令人战慄,让人不知今夕何日。 「煳涂,煳涂啊!」公孙弘目瞪口呆地看着之前还热衷论道,同台竞赛的学生们频繁出入各大商铺,脸上没了读书人的谦卑,转而一副得意洋洋的小人之姿,不免气得面红脖子粗道:「无礼不贤,遗忘圣训。」 公孙弘在阳陵县里左顾右盼,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斥骂:「吾竟与败类相处,实在是……实在是……」 公孙弘想骂沉溺享受的浅薄之人,但是里头不仅有他十分熟悉的儒家弟子,更是有在胡毋生那儿学习过的「同门」。 出于对老师的尊重,公孙弘也没法说出更过分的话。 与此同时,阳陵县的边边角角里,乔装打扮的小吏正匆忙记下频繁出入各大商店的贫困学子,然后在害怕坐牢的子钱商人那儿拿到一份贷款名单。 知道前辈死得很惨的子钱商人褐衣草鞋,穿得比闾右之家的主人公还要朴素。 见到官吏找上门来,他愣是在快要昏厥的恐惧下搓着手道:「大人,还有什么是小人能够帮得上忙的。」 刀子在手的官吏只是轻轻瞥了眼这群害虫,冷冷说道:「毕竟是来参加科举的学生,讨债也别闹出人命来,还有……」 明白害虫难以根除的官吏警告道:「你们拿自己的钱放贷本官可以暂时不管,但要是从大汉钱庄里借钱放贷……」 压低声音的官吏比了个割喉的手势,毫不客气道:「当年的游侠与子钱大户就是尔等的未来下场。」 第253章 如果是其它部门的官吏这么说,子钱商人绝不会被吓成这样。 天下乌鸦一般黑,但凡是在关中放贷的都有一套生存之道与贿赂之法。 可在此刻找上门的是长安市令张汤的手下。 长安市令张汤,天子的潜邸大臣,继御史大夫晁错,未央宫卫尉郅都,廷尉赵禹后的法家之星,其少时审鼠的名声早已传遍长安八里,所以对这位狠人,别说是阴暗角落里的子钱商人,就连那些无法无天的勛贵外戚都要退避三尺——因为长安市主市政商税,搁在后世就是税务局+消防局+城建处的超然存在。属于那种商家见了战战兢兢,后台见了眉头紧皱的存在。 更可怕的是长安市令及其下属可以逮捕管辖区里的任何人。 虽然这个子钱商人是在阳陵县搞非法生日,但是既被长安市令的手下给找上门来,那就意味着上头已经允许扩大长安市令的管辖区,甚至当地的县令士卒都不能阻扰长安市令的执法活动。 「哎!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送走瘟神的子钱商人滑落在地,几乎称得上打落门牙和血吞:「他婢妾的,这半年是当白工了。」 既然不能闹出人命,那就只能努力去找他们的软肋。 子钱商人的眼睛微微眯起,身上散发出极为可怕的阴冷之气。 放榜那日,几家欢几家愁,不少人或笑出眼泪地疯狂磕头,或扯着衣服在那儿哀嚎,总之就是各有各的疯法。吓得一些来看热闹的转身挡住好奇的儿女,生怕这群西汉「范进」,西汉「孔乙己」疯得上前拉拉扯扯,搞得他们反抗也不是,不反抗也不是,平白惹了一身的腥。 「肃静,肃静!」维持秩序的官员粗声粗气道:「阳陵县内,天子脚下,岂容尔等在此放肆。」 末了,人群里便挤出士卒拖走那些大喜大悲的考生。 看客瞧着上一秒还衣冠楚楚的学生,下一秒就形容中魔的可怕模样,咂舌之余也不禁问道:「这科举竟成龙潭虎穴般可怕。」 听了这话,人群里的老人犯了白眼,瓮声瓮气道:「你家要有金榜提名的人物,保证你们比他们还疯。」 看客内心微微一动,低头瞧着懵懂的儿女,飘忽道:「若有那日,就是让我当场去了也心甘情愿。」 第411页 「谁又不是呢!」同样带着孩子过来的妇女妇女小声应道:「若能沾到状元公的才气,咱家也能不再去当苦哈哈的泥腿子。」 而与他们想法一致的还有很多人。 几乎每个携子来此的父母都抱着想让茅屋飞出个金凤凰的美好期待,抚着那些毛毛糙糙的脑袋小声说道:「儿啊!为了不做任人宰割的泥腿子,你可要争口气啊!」 作为父母,他们已经为子女争得关中户口,学习机会,剩下的就得儿女们自己努力了。 只是…… 关中学派千千万万,名声大的也就几家,而且里头可以教书,可以教出为官弟子的也就也就那么十几号人……而且都是一边当官,一边教书的忙碌存在。 穷人父母都懂的道理,那些拥有内部情报的勛贵人家自然是会抢先垄断优质资源。 各派的山头们到底不是真正的圣人,并且要借勛贵们的力量完成自己的政治抱负,所以留给贫困子弟的名额也就那些。 僧多肉少,数以十万的贫困学子要么是靠天赋打动眼高于顶的博士,要么是走旁门左道蹭得一个弟子之名。 ………… 公孙弘在黑压压的人头后扒了会儿才看到榜单,于是瞪着牛一样的眼睛慢慢扫去,最后在第二十七位找到自己的名字。 「不是进士及第啊!」公孙弘虽考后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但也肯定自己的大名一定会在榜单之上。唯一不能确认的是,自己上的是金榜,银榜,还是铜榜。 刘瑞擅长大搞牌面,所以根据上次科举的经验做出改进,将进士及第,进士出身,以及同进士出身的名单分别以金色,银色,铜色来进行区分。 其中金榜的名字是少府的绣娘用会稽郡的红线细细绣上的。 作为一个致力要给后人留下祖宗震撼的场面人,刘瑞在设计榜单时让绣娘将金榜的名字设计成金字塔型,并且将前三位的大名放大了一倍,然后在状元公的红线名里掺了金线,做出一副金光闪闪的模样。 上一任状元公文党:「……陛下,这是否太张扬了些。」 「张扬吗?」刘瑞在绣娘退下后拿起金榜细细打量了下,觉得这比想像中的更加好看——因为按照原本的设计,金榜的风格是向后世雷剧的阿宝色看齐。 因为那些伟大的艺术品在时光的磨拓下要么变成掺灰的彩色,要么直接退了颜色,所以给人低调深沉的老钱感与高压感。 可事实上,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受限于生产技术与通讯的不发达,领袖需要通过外观强化权力,所以那些夸张的颜色,异于常人的体态样貌都大受欢迎,甚至还被人为添加了不少。 如果有人带着淘宝穿越古代,那么那些颜色靓丽的涤纶布料一定会大受欢迎,卖得比黄金还贵。 文党作为儒家子弟自然明白繁琐的仪式在特定的场合下也是有正面意义的,所以对于皇帝的安排只是稍稍震惊了下,并且有空调侃一二:「臣该庆幸陛下只在科举这样的创新举动里修改礼仪,而不是像先帝般直接改了三公九卿的称唿。」 日食之后,刘启为了驱除晦气而宣布恢復三公九卿的旧称,也算是藉此举祈祷一切都能恢復如常。 提到刘启,刘瑞的笑容停滞一秒,眼里流露出思索的模样:「先帝啊……」 申屠嘉去后,所有人都怀念他最美好的模样。 那些曾被疯狂诟病的严厉无情都被说是尽职尽责,而他那执拗的性子,不善修辞的说话方式也被贊为不惧强权,贴近民众。 申屠嘉如此,汉景帝刘启亦是如此。 虽说因为藩王之乱的缘故导致部分地区有点意见,但是因为收尾工作弄的不错,加上他在政策上也袭成先帝,同时採取刘瑞设计的经济改革。因此对关中的黔首,尤其是见过文帝的老人而言,刘启的名声非常好,绝对称得上仁圣之君。 而在刘瑞心里,刘启不算传统意义上的慈父,而是介于冷血阿父与尽职阿父间的现实阿父。 孝文太后说了,刘启是文帝的子嗣里最像高祖和文帝的人。 像到刘瑞至今想起刘启的身影,都难忘记他当年曾试图搞死自己的心狠手辣。 所以这老刘家的皇帝啊……还真是难用正常逻辑进行评价。 文党看出刘瑞的状态有点不对,所以在那儿老老实实地等着皇帝恢復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以后,刘瑞才把金榜交给一旁的绣娘,点点头道:「就按这个安排下去。」 「诺。」绣娘带着榜单恭敬退下。 而把时间推到放榜这日。 因为有人维持秩序,所以像公孙弘这样的学生得在看完榜后赶紧离开。 充当人墙的士兵瞧着神色落寞的公孙弘,握柄的手已悄悄松开,做出一副随时准备压制对方的姿态。 没办法,科举里有太多的疯子,尤其是在放榜后,不仅会有失心疯的的「范进」与「孔乙己」,他们的家属与之相比也毫不逊色,甚至抱团对抗官兵,导致又从长安调了三百人来维持秩序。 「这位学生?如若你已找到名次,还请不要在此逗留。」半天都没等到公孙弘发病的士兵小声说道:「内府与奉常府那儿还有验证上榜者的传符,所以还是快点去吧!」 公孙弘向提醒的士兵行了一礼,感激道:「多谢。」 第412页 士兵目送公孙弘离开,也是为自己的「客气」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不管不顾地驱逐对方,否则可就梁子结大。 说来也是公孙弘的不幸,在已确认没有登入金榜之上,他就有些浑浑噩噩的,于是一边为如何向老师解释而打腹稿,一面踏上前往长安的路。 结果这不看路的后果就是被驿吏的鞭子抽翻在地。 「嘶……」伤口如火炙般疼痛的公孙弘本想抬头怒骂匹夫,但是瞧着对方的打扮与随身携带的旗帜便没了声响。 那是传达紧急军情的驿吏。 别说是他,就是彻侯之子也会被抽一鞭子,然后还要跟着父母进宫请罪。 疼痛归疼痛,可难得遇上这种场面的公孙弘也忍不住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匈奴人与新动作了? 可现在不是秋收之际啊! 同样被驿吏惊到的还有长安的市民们。 「难道是匈奴人来了?」 「不会吧!现在不是初春之际吗?马匹饿得皮包骨似的,过来送菜啊?」某个刚从边境退下的士兵摇摇头道:「依我看,应该是南越或者东胡朝鲜又闹事了。」 东胡王卢他之是叛逃匈奴的卢绾之孙,而南越王是暂时降汉的秦将赵佗。 按理说,如果匈奴人不搞事,会让大汉抬下眼皮的也就他们。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搞事的既不是南越王,也不是东胡王,而是得了半块东瓯后得陇望蜀,准备给会稽郡些颜色瞧瞧的闽越。 第254章 紧急军情送到未央宫时,刘瑞正在创作他的第二篇小说。 作为一个不善辞赋,情操一般的皇帝,刘瑞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自己擅长的赛道,就此打开文学创作者的大门。 他的文笔或许不如古人,但是论套路,即便比不上《汉武故事》的原作者,也能带给本地土着一丝小小的震撼。 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 刘瑞翻着系统提供的古代小说,脑子里疯狂弹出「老牛x了」的离谱弹幕。 「你说这古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手捧《楚辞》,实际却在追小说的刘瑞喃喃自语道:「与之相比,朕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啊!」 虽然后世最出名的是四大名着,但就他那比较乡土的审美来看,冯梦龙才是yyds。 这个写了几十本小说的磕学达人,标籤创造者,小众圈子里的产粮大师以一己之力拓宽了国人的眼界,让人明白小说还能这么写。 什么拉郎啊!耽美百合啊!真人同人+性转啊!真人同人+转生性转啊!那都是冯梦龙老师玩剩下的。 众人只知魏晋风流,却不知明朝小说玩得更花。 而在这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一两年的奇幻时代里,冯梦龙——一个主职科举,副业写作+搞游戏攻略的传奇男子竟然不是明代的小说家里最浪的那位。 因为比他风格更浪的已经开搞单体繁衍+男性生子。 没错,说得就是你,吴承恩。 然而你说吴承恩是明代小说家里最浪的那位? no,no,no,no。 你知道明代的禁书为啥那么多吗? 因为它们尺度大到连ao3都难以hold住。 不懂的人可以去看紧让《金瓶梅》都嘆为观止的《弁而钗》。 女装抹布受+男妈妈+ntr+性转+带球跑+耽美百合+乱x的元素看得刘瑞目瞪口呆。 所以他那脑迴路神奇的老祖宗们到底在写什么东西啊! 是谁谣传古人保守的? 啊? 保守的都这样,那不保守的…… 瞳孔地震的刘瑞放下《楚辞》(《弁而钗》),难以置信道:「我输了,我输得太彻底了。」 去明代写小说一定卷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现在是西汉人,所以在这个空间的时间线上算是冯梦龙的前辈,所以…… 刘瑞:我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做冯梦龙的前辈。 这么一想,取材取得信心全无的刘瑞决定出门找找素材,然后…… 「陛下,会稽郡那儿传来紧急军情,说是闽越入侵边境,所以乌伤翁主询问是否出兵以正陛下天威。」小黄门将热乎的军报呈给刘瑞,只是他以相当难受的姿势呈了好久也没感到手上一轻,而是听到头上传来疑惑的声音。 「确定是闽越而不是南越?」刘瑞花了好一阵子才笑话这个信息,然后用困惑的,不知一只吉娃娃为何挑衅沉睡巨龙的语气再次问道:「真是闽越?」 「这……」小黄门一送军报的也没胆子拆开看看到底写了什么,于是只能结结巴巴道:「奴婢算是哪号人物,能这种不要脑袋的保证。」 「说的也是。」理智回归的刘瑞挥挥手道:「下去领赏吧!」 「诺!」以为自己接了苦差的小黄门终于放下心中的巨石,随即高兴今天又有意外收入。 会稽郡的军报非常简略,以至于在刘瑞看了两三遍后都还没从混乱的情绪里缓过神了,只能瞧着手上的军报喃喃自语道:「这可难办了。」 他像是复读机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这可难办了!」 「这真的难办了。」 严格来说,闽越确实是个会稽郡些颜色瞧瞧,但是他们并不相与北方的那个庞然大物产生冲突,而是希望吞下那块「分出去」的「东瓯土地」。 第413页 是的,你没听错。 闽越的目的是吞下那块「东瓯」土地,所以他们发动战争时尽量没去冒犯那些戎边的汉军,而是专打辛苦搭起生活架子的东瓯遗民。 如果闽越只是抢劫分出去的东瓯人,那乌伤翁主别说与之计较一二,就是丢去一个眼都算她掉价。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 闽越见会稽郡乃至大汉对「分出去」的东瓯人爱答不理,一副就当这群人都不存在的冷淡模样后,闽越便在作死的边缘来回试探,然后…… 然后就被会稽郡的驻军给打爆了。 是的,你没听错。 试探的闽越军队被会稽郡的驻军给打爆了。 毕竟这个边境大郡曾是刘濞的大本营,经济不拉加补贴到位,所以除了二十四县外还有吴国留下的一百二十万人口……这还不算吞下东欧后又陆续迁来的各地移民。 因此对人口上限只有三十万的闽越而言,人口高达一百四十万的会稽郡足以称作庞然大物。即便是与中原的各郡比划比划,楚风甚浓的会稽郡也毫不逊色。 「所以闽越到底是怎么想的?」刘瑞在那儿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法搞清闽越吞下「东瓯旧地」的逻辑:「是谁给了他们冒犯大汉的勇气?」 南越的赵佗吗? 他要是真的能耐也不会在刘启平息藩王之乱后滑跪道歉,极其上道地替刘瑞宰了逃至南越的刘濞余党。 对此,南越国内不乏一些不满的声音,甚至原本奉其为头的小国都开始思考是否追随这个大哥。 可赵佗并未因此后悔,反而觉得这一滑跪非常及时,至少免了两国为此兵戎相见。 作为世上最后见过秦始皇的人,赵佗对汉军的武力值非常了解,知道那是换了壳子的秦军2.0,随时都会拿他开刀。 刘邦是楚人,亦是秦吏。 东出北上,从几百个诸侯国里杀到最后的秦楚两国并未断了他们的战意,反而将其传给大汉,传给这个磨刀磨了几十年,已经攒满怒气值的全新王朝。 赵佗不想死。 他还想在南越延续他的王朝,所以拼着老大哥的形象不要也要安抚刘启的怒气。 所以在赵佗都没这种勇气的情况下,闽越是哪儿自信觉得刘瑞不会制裁他们。 「有种,真是有种。」放弃理清对方逻辑的刘瑞慢慢笑道:「闽越有种,朕……佩服不已。」 说罢便揉皱手里的军报,下令道:「让丞相等人过来见朕,就此商议出兵闽越的事。」 既然闽越都这么有种了,那他这个大汉的皇帝也不能看低对方。一定会以最高的礼节反击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闽越人,只是…… 想起那是后世的某处,刘瑞的表情又不自然地凝固了。 提问,怎么在减少闽越人伤亡的情况下拿下闽越。 恐怕包括程不识在内的名将都会的老人地铁看手机地表示「您是在为难臣下」。 ………… 会稽郡,乌伤翁主府邸。 派兵痛打闽越人的乌伤翁主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轻声问道:「补偿都发下去了?」 女使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殿下未免也太仁慈了。汉人也就罢了,那群归顺的东瓯人竟也有补偿。」 那群越过边境线的闽越人对会稽郡的破坏有且仅有一处村庄。 若是精确到人家也仅二十一户。 因为是在下午发生的事,所以村里缺乏壮年男女,大都是做手工活的老人与玩耍的孩童。 说来也是讽刺。 都僚在带走那些不做汉民的东瓯人后,留下的人里虽有尝试融入大汉的人,但也不乏努力维持最后尊严的人,因此那些靠近北边的村庄大都住着内心煎熬的东瓯人。 而这也是闽越的袭击里,东瓯人占死伤大体的主要原因。 乌伤翁主轻轻瞥了眼多嘴的女使,后者立刻低下脑袋,知道自己说了错话。 「东瓯已经不存在了。如今住在会稽郡的,只有汉人。」乌伤翁主在都僚闹了那么一出后当然不惜怀念故国的东瓯人,但是为了统治的稳定,只要他们不惹事也不偷懒,乌伤翁主也愿意维持表面的和谐,把该给的东西都落到实处。 「况且从起源来讲,东瓯也好,闽越也罢。甚至是赵佗那个老乌龟所统领的南越都是勾践之后,往上数也勉强算是汉人的表亲。」 那首着名的《越人歌》便是最好的证据。 况且真论越人血统,南越的年轻一代才是与中原最亲的存在——因为赵佗带去征服百越的秦军在秦朝灭亡后都落地为家。 三十万壮年秦军加上后勤妇孺所留下的后代足以铺盖这一代的所有越人。 然而在南方诸国里,南越是最讨厌关中的存在——没有之一。就连那个夜郎自大的夜郎国对大汉的好感度都强过南越,真可谓是歷史发展的魔幻走向。 「若再有此话,你便不必在这里工作。」乌伤翁主希望身边的不说是人精,但也明白谨言慎行的重要性。 她是刘瑞在会稽郡的代表,自然要替刘瑞守好这块土地,不让旁人攻击皇帝识人不清。 女使起身告罪后便离开屋子,不一会便走进一个满脸疲惫的女人。 「您倒是清闲。」忙前忙后的许钱吧不客气道:「可怜我一小小商人,竟被翁主使唤得骨头都要散架了。」 第414页 第255章 许钱虽没担任要职,但是她在会稽郡的地位毫不亚于一县之令。 就像清末的绍兴师爷一样,歷朝歷代都很需要编外人员的帮助——因为应试教育下的合格者不一定比编外人员长袖善舞。 更因为很多事情……很多不合理又不合法的事情需要编外人员来背黑锅。 绍兴师爷算是给了文书的编外人员,而像许钱这样无人背书……应该说是无人会在明面上背书的编外人员几乎是在炸药堆上落户安家。 对此,许钱居然甘之如饴。 高风险高回报。 她在会稽郡干一年的钱足以抵得上一千邑彻侯的两年收入。 与之相比,地位低算什么;有人骂算什么?只要那群不动刀的不想办她,她就能在这儿混的风生水起,成为一条不可或缺的钢带。 乌伤翁主亲自斟茶,待其喝了一杯半后缓缓问道:「办妥了?」 许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眼珠左右晃动了下,确定没有旁人偷听后才含含煳煳道:「受害的村子里不是没有通婚的汉人,家里正鸡飞狗跳呢!。」 大汉不禁黔首打造佩剑佩刀,但是那些刚刚归顺的东瓯人自然不像普通的汉人般能随意打造防身之物,而是得有汉人作保加官府登记才算合法。 为此,受害的东瓯村庄想要復仇就必须找到数量可观的担保人。 只是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有谁会做? 于是他们理所当然地看上那些汉瓯家庭,然后进行一系列的道德绑架。 「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居然会下这种命令。」乌伤翁主原本相对东瓯人下武器禁令,但是刘瑞觉得这么做只会加强东瓯人对汉人的厌恶,从而在武器禁令的基础上层层加码,导致郡内就此没有一把菜刀。 有一说一,刘瑞对人性的把握才是满精准的。 你要是让东瓯人就此不能打造武器,那他肯定抄起锄头砸烂你的脑袋,但你要是愿意退步,在汉人要守的武器禁令上对佩刀佩剑上个保险,那么一些不想惹事的东瓯人也愿意折中。 从而有了想復仇的东瓯人到处去找汉人喝酒的魔幻场景。 从未见过这种架势的会稽官吏:都给我整不会了。 除了汉瓯家庭,很少有人愿做担保,可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乌伤翁主知道皇帝要是派兵给闽越一点颜色瞧瞧,那必须是直接占领闽越之地,否则他一大汉天子的脸面往哪儿搁啊!所以这东瓯之人自然会是反击闽越的前锋,需要在关中下令反击前拉拢一二。 更需要给关中占领闽越一个绝妙的藉口。 「如此我就放心了。」比起赔给受害者的小钱,乌伤翁主更怕不能控制已经群情激奋的东瓯人。 东瓯人讨厌汉人吗? 当然讨厌。 但是跟闽越人相比,汉人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只是…… 「拿下闽越后我要如何调节东瓯人与闽越人的矛盾。」想起两族水火不容的模样,乌伤翁主真是头大如斗:「这可怎么调节啊!」 秦灭六国后,最不服秦朝统治,闹得最狠的就是赵地楚地。长平之战,蓝田之战让赵人楚人几乎家家戴孝,自然恨透了使其如此的老秦人。 而东瓯与闽越正如之前的老秦人与老楚人。 当然,就国力而言,东瓯与闽越自然不及秦楚之万一,可就仇恨度而言,却并未因此逊色多少,反而还加上一个「热乎」的buff。 乌伤翁主:毁灭吧!赶紧的。 许钱不知乌伤翁主为何露出死了阿父的表情。 不过就事实来看,乌伤翁主的阿父确实死了。 而且还是死得透透的。 ………… 南越,都城番禺。 这几年无疑是赵佗这辈子最难熬的时光之一。 作为秦朝唯一善终的将领,赵佗能活到今日一靠关中战乱不休,二靠自己心脏够强。 想想他当年见过的都是什么人……秦始皇、扶苏、李斯、王绾、王翦、冯去疾、赵高、胡亥……能与这群狠人相处的那是一般人吗?当然不是。 故赵佗一直看不起刘家。 看不起那个身为秦吏却反了主君的两姓家奴。 然而不管赵佗如何蔑视刘氏,蔑视这个发迹前扒扒族谱也只能找到一介大夫的泥腿子的家族,都无法推翻刘氏已得中原天下的事实。 一想到这儿,赵佗的几乎想笑出声来。 春秋战国近五百五十年,几百个国家打成猪脑子竟白白便宜了姓刘的匹夫!! 可笑吗?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同样可笑的还有大秦……赵佗效忠的大秦。 那是个多么伟大而幸运的王朝啊! 七代明君,一统中原。 结果这几百年的努力就是为了创造一个十几年的短命王朝。 这可笑吗?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可笑到让贵族出身的赵佗都没法说出「贵族永远是贵族,泥腿子永远是泥腿子」的至理名言——因为那群举兵造反的泥腿子们已经用刀子证明贵族和泥腿子一样,都只拥有一个脑袋。 「老兄啊!你可不能不管弟弟啊!」南越宫殿里,闽越王余善拼命挤着干涩的眼珠,愣是榨不出一滴泪来,看得赵佗那叫一个无语:「行了,惺惺作态的也不怕寡人呕出声来。」 第415页 余善立刻收起那副辣眼的表情,但还是在赵佗按压眉心一点时小心翼翼道:「这不是太着急了吗?孤哪知道底下的人都那么没眼色,居然真在汉境里烧杀抢掠了一番。」 赵佗没有戳穿这个睁眼说瞎话的男人。 是谁和他一样在关中的皇帝镇压刘濞后滑跪道歉的? 是谁和他一样文书上写着「吾与大汉为父子之国」的? 合着关中换了个皇帝,你就可以不认帐了? 真有那么美的话,你还来找他作甚,直接带兵踏平关中,让刘氏的小皇帝认你为父啊! 当然,这些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表面还是得心平气和道:「底下的人确实不懂事。」 「不懂事到连人话都听不进去了。」 余善的笑容立刻散去,整个人都阴沉沉道:「老兄长,我们一定要这么说话吗?」 如果是平日里的余善这么说,赵佗肯定笑着安抚。 可今时不同往日。 余善已非赵佗需要拉拢的闽越王,而是一根扎过汉皇,随时会被连根拔起的钉子。 更可怕的是,当汉皇扫过百越之地时,他是否会嫌南越这根更大更硬的钉子也十分碍眼,顺手将他一併拔去。 赵佗不敢去赌刘氏皇帝的容忍度。 因为刘瑞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到让赵佗条件反射地想起那个败了大秦百年基业的胡亥。 唯一令他感到庆幸的是,大汉的新君不是胡亥,而是和他阿父大父乃至高太父一样的聪明人。 而与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之一就是你狠清楚对方是能谈条件的,而不是像胡亥那样砸烂桌子。 「你让我怎么帮你?」活太久的好处之一就是破事见多了,所以能够心平气和地看待问题……个鬼啊! 想想已在长沙国和桂阳郡集结的士兵,赵佗气得抄起杯子砸向余善:「你说说,你让寡人怎么帮你!!」 九十好几的赵佗气得脸色脸色通红,粗气喘得好比一台破破烂烂的风箱。 满头酒水的余善愣了几秒,暴怒道:「婢子竟辱孤至此。」说罢便抄起匕首要与赵佗决一死战。 殿里的百越士卒见状,抽出武器与闽越的官兵对峙。 赵佗的丞相吕嘉赶紧挡在君王面前,着力安抚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好在余善并未因此丧失理智,而是对着赵佗的脖子比价了下:「若有下次,孤必斩你的头颅。」 「你可以试试。」赵佗被余善的幼稚行径给逗笑了:「你要是真的能耐,哪还用求寡人帮忙。」 末了,他还问道:「闽越要是有贵族侵占王畿之地,你会怎么处置他们。」 「自然是抄家灭族了。」余善想都不想地回答道:「谁能容忍这种冒犯。」 赵佗闻言收起笑容,冷冷说道:「寡人还以为你不懂这么浅显的道理呢!」 余善的脸色变得更烂,但却不像之前那样怒意满满,而是带了丝讨好意味道:「老兄长啊!之前是弟弟不懂事,您就别与我计较这些」 赵佗没有立即接话,而是等余善低下又臭又硬的脑袋才慢条斯理道:「寡人也非薄情之徒,若是真对闽越的情况视若无睹,那才是真真正正地没良心。」 「您说得是。」余善虽嘴上奉承着,内心却狠狠翻了白眼。 闽越与南越可不是世代友好的国家。余善的兄长,也就是闽越的上任君王郢在欺负东瓯之余也对南越的土地虎视眈眈。 在他看来,百越一家,都是越王勾践之后,哪里轮得到赵佗这个外人占据南越之地,所以在中原为了王位打得头破血流时,余善的兄长郢也趁机攻打南越之地,鼓励南越的各个部落联手推翻赵佗的统治。 为此,不堪其扰的赵佗对南越进行了大清洗,同时接触不服郢的闽越贵族,最后由郢的弟弟余善发动政变杀了兄长,就此成为闽越新君。 第256章 如果说东瓯至于闽越是有血仇的旁支兄弟(同为驺氏的勾践之后),那么视南越就是真真正正的异族,与秦人混血的杂种之后。 当然,在闽越看不起南越时,后者也一样看不起沐猴而冠的百越南蛮。 即便赵佗在征服南越后为了巩固他的统治而鼓励下属迎娶越女,甚至以身作为地纳了当地的贵族女性为妃,但是在他的潜意识里还是看不起被征服的百越之地。 看不起这个逐渐脱离中原王朝,并且与失败的熊芈有姻亲关系的勾践之后(註:百越之地的国君因为靠近楚地而与楚国王室频繁联姻,已归降的东海王,也就是前任东瓯王的大母就是楚考烈王的长女)。 然而看不起归看不起,赵佗还没蠢到要为傲慢毁掉辛苦建立的王朝。 夷狄之人,畏威而不怀德。 西戎的秦国与南蛮的楚国已经证明秦剑楚戈远比《诗经》《周礼》更能获得别人的尊敬。 恐惧是比仁德更能摧毁三观的东西。 可凡事都有得有个度。 一旦让恐惧积压成九世之雠,那么制造恐惧的人将为此付出难以想像的代价——经歷过屠族之难的司马家,宇文家,慕容家,以及完颜家就是最好的教训。 因此赵佗既不想搭理那个脑子有坑的余善,又不能将这头蠢驴推给关中的小皇帝。 虽说那位关中的小皇帝论年纪足以当赵佗的玄孙,但是对刘邦一脉嗤之以鼻的赵佗也极不情愿地承认那不愧是刘氏的种,把汉高祖和汉文帝的挑拨离间学了个十成十。 第416页 别看东瓯人里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的復国派嚷着要让大汉闽越付出代价,可实际行动不能说是约等于零,但也称得上西汉苏利南的未殖民版。 刘瑞作为大汉的皇帝一直是个相当矛盾的存在。 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身份摆在那儿,而且深知五胡乱华,五代十国的危害之深,中国人因超国民待遇和欧美引入大量移民后所引发的社会问题有多严重,所以在对外方针上,比起追求「平等对话」,刘瑞更追求「汉人优先」——因为老美与曾经的大英,更曾经的汉唐罗马都已证明文化繁荣+军事强大+本国人优先的政策足以引发大规模的皈依者狂热。 甚至这些皈依者比本国人更爱这个国家,更能为这个国家抛头颅撒热血。 而另一方面,刘瑞也因穿越者的身份对比较熟悉的地方下不了狠手。比如百越之地与西南诸国,又比如西域与东胡王卢他之的领地,还有那更西边,更北边的未知领域。 而这一正一反,正正反反如神经病般的政策居然让会稽郡南部的东瓯人对大汉的归属感逐渐增强,甚至有了「大汉吞併东瓯也不全是坏事」的离谱念头。 毕竟就现状而言,归顺大汉的东瓯黔首肯定是比之前过得更好。 因为在刘瑞增加奴婢的人头税并多次修改奴婢的人身保护法后,受不了消费升级的世家大族比起蓄奴更愿意与卖儿卖女的家庭签订长期合同——虽然就大部分内容而言,这与买进一个小人也没啥区别,但杀死一个良家子的后果比杀死一个奴婢要严重的多。不少勛贵就是因杀死良家子而被坐罪流放。若不是活不下去了,谁家会让儿女放着良家子不当,转而去当低贱的奴婢。 而这也让为奴为婢的东瓯黔首吃到红利——因为百越楚风甚浓,并且保留了商人的野蛮风俗。 如果说中原大族对奴婢的压迫是1,那么百越之地对奴隶的压迫就是8。 而且和战国末期的楚国一样,这些地方土地兼併到最后已没有多少黔首。有的只是贵族老爷,奴隶,以及保留黔首头衔的隐形奴隶。 因此在东瓯贵族带着金银财宝忙不迭地跑路后,东瓯的黔首一下子就恢復自由了,而且还从冷着脸的汉吏那儿分到曾是贵族老爷的土地。 这、这让他们怎么想啊? 至于汉人过于傲慢的嘴脸。 嗯…… 怎么说呢! 他们要是汉人也会产生不可一世的优越感吧! 远的不说,就说在乌伤翁主逐渐东瓯妇女和工匠为会稽郡的gdp发光发热后,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的东瓯顺民看被闽越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同胞除了悲痛,也会庆幸自己当初跑得够快,所以能在北边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这就像是现代的愤青成天说着古代咋样,现代真是世风日下,可要让他真的穿越回古代,去做一个黄土朝天的泥腿子乃至命如草芥的农奴,他肯定是丑拒三连加骂你神经。 会稽郡的东瓯人就有这种心理,所以才说他们是西汉苏利南的未殖民版——因为刘瑞一直补贴边境之地。 如果对大汉的补贴划分档次,那么北方边境属于最高档;长沙国与桂阳郡,会稽郡等东南边境次之;巴蜀算是没有现金补贴,但在农业税和关税上有所减免的抵挡代表。 而东瓯人除了不能当小吏,不能在没有担保的情况下配置长剑长刀外,其待遇与会稽郡的汉人一般无二。 汉人有的分地,他们也有。 汉人有的补贴,他们也有。 这种待遇让拿钱拿地的东瓯顺民时常怀疑自己不是被征服了,而是远方的表亲重修族谱决定把他们认回来,然后带着他们一起发财致富了。 于是乎,在乌伤翁主大力搞钱,刘瑞靠着商税与对外贸易的回血收买各地人心时,会稽郡南部的东瓯人顶着禁令与还在闽越统治下的同胞偷偷接触,甚至有人劝说那些成天挨打的復国派别瞎折腾了,跟着汉皇好好过日子不比动刀动枪的强? 而在他们接二连三的劝说下,闽越北部的东瓯人跑得比刘濞强征的士兵还快,甚至带着南越的无地黔首也一併跑向长沙会稽乃至桂阳,操着一口不流利的官话当起古代的非法移民。 反正百越吸收了秦末时的楚人秦将,所以民间会说官话,略通官话的比例很高。再不济就强说自己口音重,听不懂绝不是他说得有问题,而是外地人听不习惯的问题。 这让大汉南部的边境郡迎来一波人口增长的同时也让赵佗警铃大作。 他婢妾的。 再不防着关中的小皇帝,只怕他一闭眼这南越就会四分五裂。 故而面对余善这样的蠢货,赵佗还是耐着性子道:「寡人有一计不知你可愿听。」 内心不屑的余善终于等到想要的硬菜,立刻做出感激不尽的样子:「愿闻其详。」 「割地求和,并献上无礼之人的脑袋。」赵佗不想闽越的火烧到自己头上,但又不能对闽越的处境坐视不管,所以只得折中劝道:「除此外,你还得派世子入朝,向刘……大汉的皇帝表达歉意与臣服之意。」 「不可能!」余善的表情立刻由阳转阴,人也「噌」地一声站起吼道:「这与打碎骨头有何区别。我余善绝不做软弱怯懦之辈。」 赵佗对余善地反应早有预料,所以用平静的语气回到:「那你就等着与大汉开战吧!」 第417页 末了,他还讽刺道:「也不知是谁在王兄不服大汉时劝其不要去拔虎鬚,看来贤弟当了国君后确实变得更象男人。」 「骨头也硬了许多。」 「彼此彼此。总比先降大秦,再降大汉的二姓者要含蓄得多。」余善与赵佗打了好几年的交道,自然知道对方的祖上曾是赵地的贵族,所以学着赵佗的模样反骂道:「也不知下次会有哪位藩王拯救老兄……让南越再逃一劫。」 两王的会议自然是不欢而散。 余善离开南越王宫后并未再次停留几日,而是快马加鞭地回了闽越,打算再次试探以下关中皇帝的意思。 与此同时,刘瑞的命令已达会稽。 大将程不识持节而至,在会稽郡郡守与乌伤翁主的协调下往闽越的边境调了五万大军,由徵召来的三千民东瓯青年作为前锋,随时准备攻入闽越,以正天子之危威 而在这整装待发的会稽军队里,有一群面容粗糙,比起士兵更像是工匠的人抬着一个黑不熘秋又圆不隆冬的东西随军前行。 那玩意近看像个大黑管,但又比黑管粗了不少,而且还有特制的轮车进行移动,并且需要十几个黑衣工匠日夜看护,其待遇比程不识这个大将更甚一筹。 「这是各位新造的攻城器?」程不识在长乐宫当了十几年的卫尉,也曾随周勃父子参与过各种战役,所以对新型的武器乃至异族的武器都小有研究。 可眼前这玩意与程不识认知里的任何武器都搭不上关系。 你说它是远程武器吧!可看那沉甸甸的模样与配置的弹药应该与投石器的杀伤力一般无二。 可你要说它是近距离武器吧!这需要轮车才能挪动的玩意未免也太笨重了。谁家会带这种玩意近身厮杀。 随军的墨家子弟拿出对待祖宗的驾驶小心保养他们造出的火炮。 虽然与陛下要求的细长型略有差别,但是在赶工的墨家子弟看来,这已是惊天动地的高效率了。 而这闽越之战正是试验火炮威力的最佳时机。 第257章 后世对福建人的第一印象是广东人的煲汤材料,第二印象是做生意的天才——因为到国外晃上一圈,华人的祖籍不是广东就是福建。 作为全国最早开拓对外商道的省份之一,福建在珠三角崛起前不说处于商业上的独孤求败,但也靠着渔民的水性与宋代的造船技术一度垄断舶来品的市场。而在珠三角逐渐取代福建的对外地位后,福建人便南下乃至出国寻找新的机会,从而与江浙沪和广东人开启一段激情燃烧的竞争岁月。 当然,以上的辉煌最早发生在宋代后。 宋代前的福建……亦或是闽越比起做生意,更要操心生存问题。 环顾四周,它能欺负的也就一个可怜巴巴的东瓯。而被穿越者们写烂了的三熟之稻其实和东瓯闽越没啥关系——受限于气候条件,苏湖的稻种只能做到一年两熟。真正能一年三熟的稻种大多存于两广及海南,东南亚一带。甚至在气候更热的越南与菲律宾,印尼一带,稻种能一年四熟。这也算是大自然对热带地区的小小补偿。 但这补偿与东瓯闽越没啥关系。 更糟的是,就耕地面积与人口比而言,南方哪怕占据天时也没法改变地利上的绝对劣势。以后世的数据来看,全国耕地面积与人口比最高的省份黑龙江比耕地面积与人口比最低的福建高了九倍有余。 这也是在是在引入并杂交出抗寒粮种后,国内的粮仓逐渐向北的主要原因。 「朕就知道老天不会优待于朕。」看完农家的研究报告后,刘瑞的表情足以与基金亏了的操盘手相提并论:「合着这是白忙活了。」 东瓯与闽越之地的稻种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中原地带并不适合南方稻种,而百越之地全是国内农耕面积较小的土地。 他们的粮食确实够吃。至少对本地人而言,吃一碗倒一碗是没问题的。可问题是百越多大,大汉多大。百越有多少人,大汉有多少人。 更别提那坑爹的耕地面积。 刘瑞总不能在南部开展耕地运动吧! 他要是敢这么搞,估计南部别想挺到中世纪后,所以…… 「宣郎中令郦寄,弓高侯韩颓当,太僕刘舍,内史许昌,少府令石奋过来见朕。」考虑到丞相陶青已形同虚设,而御史大夫晁错在军事上不能给刘瑞提出任何意见,所以在闽越挑衅大汉之威时,刘瑞就有越过三公下达军事命令。 如果是申屠嘉或周勃那样的强硬派丞相,估计会在得到消息的那刻就闹上未央,并且吓得程不识压根不敢接过羽节。 可陶青不是申屠嘉那样的少数派,晁错也不是名正言顺的丞相。 陶青不说,晁错也不能出头。 而陶青要是敢出头,谁知刘瑞会不会有大招伺候。 两个人都不敢赌,也不敢在政敌不少的情况下踏出规则一步,可不就由着刘瑞将不合理的事情给合法化吗? 「如果朕从南阳郡和南郡调兵十万可否拿下南越之地?」刘瑞在人都到齐后直截了当道:「吞下的东瓯闽越并不会给大汉带来多少粮食,相反,朕还要还花更多的精力,更多的人手去消化这些人口土地。」 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刘瑞对控制权跟不上扩张速度的做法嗤之以鼻——这跟往长江里丢人丢钱有啥区别?如果不是九世之雠和生存危机,不管不顾地拓张土地要么是是被忍无可忍的黔首推翻,要么是被假意臣服的豺狼虎豹撕得粉碎。 第418页 因此对百越之地和西南诸国,刘瑞虽势在必得,但也得在动手前考虑一下实控问题,以及刨除官吏兵匠后有多少人能迁去同化当地土着。 「如若陛下要征南越之地,恐怕需要三十万到四十万人。」眼见无人上前回话,郎中令郦寄便大着胆子道:「始皇当年派五十万大军征服百越,其中虽有三十万留于南越,两三万逃回故乡,但就士兵的消耗与百越的环境来看,三十万到四十万人绝不是夸大其词。」 刘舍见状也赶紧答道:「老臣贊同郎中令的话。若要征服南越,非四十万大军不可。」 别看刘舍挂着一个降将的debuff,但就家学而言,人家是项氏之后,项羽同族,而且也为文景二帝的削藩之战立过汗马功劳。 项氏作为楚地贵族,在为楚王南征北讨的过程中自然是与越人打过几百年的交道,甚至在楚国的军队里也不乏越人的身影。 只是在秦灭六国,高祖建汉后,项氏也随霸王之死湮没在歷史的长河里。而刘舍对百越的认知也仅限于边境的情报与家传典籍。 可即便如此,他也明白百越……尤其是南越之地不可小觑。 赵佗带去的秦军里有不少工匠军医,而在他征服南越,建立自己的赵氏王朝后,留下的秦人也在南越传授中原技艺并修建工程,使得南越一举成为南部诸国的带头大哥。 当然,这么做也不是没有一丁点的好处。因为那些远征南越的秦军大都死于水土不服,所以在倖存者的不懈努力下,自然摸索出适应乃至改进环境办法。 而这赵佗探路,刘瑞摸人的后果就是南越失去了抵御汉军的天险。 况且那些不服赵佗的南越贵族也不介意与汉军合作,进一步削弱了秦军来带的技术优势与生产优势。 只是…… 「朕不可能派那么多人远征百越。」刘瑞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任谁听到下属在自己拟定的预算上翻了三倍也不会高兴,可刘瑞不是夜郎自大之人,所以没有直接否认二者的判断,而是从后勤出发道:「四十万人远征南越每日至少要花一万六千石粮食,相当于110户五口之家的一年收成。」 「这还不算运辎的驮马与劳役的路上消耗。」 古代的战争与其说是兵与将的对峙,不如说是后勤与后勤的对峙。 拿下巴蜀汉中的大秦与之前的大秦岂可同日而语。 同样的。 楚国能与大秦拼到决战之时也是因为苏湖为其源源不断的输血,所以才有《大秦帝国》里的那句张子名言:「楚人真富也。」 如果是为大匈奴花费这么多人力物力,刘瑞倒也不会算得这么清。 可这不是对抗匈奴的战争。 前两任皇帝是一边攒家底,一面打土豪的优秀典例。 但问题是他们打的不是一般的土豪,而是当起臣中小王的刘氏藩王们,所以在文景二帝的削藩政策里光是镇压齐系与淮南系的藩王就耗了不少攒下的家底。 粮食没了顶多两年就能补上,可人口没了就要耗费两代来为王朝争得喘息之机。 如果要为南越的耕地投入这么多预算,那刘瑞…… 「朕记得……闽越与南越的关系还不错吧!」借着托腮而啃咬指盖的刘瑞下定决心道:「二十万,多一人都不行。」 「陛下。」这下不仅是郦寄刘舍,就连与之不太熟悉的韩颓当都火烧眉毛道:「您这与赵括李信又有什么区别。」 「朕不是赵孝成王,南越也远远比不上难啃的楚国。」刘瑞虽对老将保持一定的尊敬,但还是想□□一把道:「此事就这么定了。」 「如若各位不愿出兵南越,那朕只能另请高明了。」 「这……」 此时此刻,包括少府令石奋在内的臣子都万分想念已故的申屠嘉。 若是故安武恭侯在此,兴许陛下不会这么执拗。 而在孝文太后和故安武恭侯接连去后,又有谁能劝住陛下,使其不要如此冒进? 头大的臣子们并不理解艰难养家的刘瑞有多想让赵佗凉掉。 而在他们忧心忡忡之际,决定向闽越发起攻势的程不识还没来得及诱闽越的军队自投罗网,那些护着自家祖宗……啊不!是粗糙大炮的的墨者便毛遂自荐道:「何必等着埋伏的闽越军队主动袭击,不如我们先给他们些颜色瞧瞧。」 生性严肃的程不识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那群眼里闪烁着清澈光芒的墨者,十分艰难地吞下那句「愚蠢」的判断:「就靠这个。」 出于对陛下的尊重,程不识又特意看了眼墨家推来的大宝贝。 只见那质朴的黑大管在月色的照耀下居然有丝肃杀之气。 「就靠这个。」已经试过大炮威力的墨家信誓旦旦道:「闽越多山地、丘陵,适合游击作战。汉军里除征来的东欧人外,也只有巴蜀军擅长这种作战模式,余者都是平原作战的习惯者。」 虽说后世的美越战争已充分证明大炮对游击的劣势,但在缺乏见识的古代,大炮的威力并不在于消灭敌人,而是扰乱对方的军心。 这种如雷霆般的新型武器即便不能伤到对方,也能让闽越人头晕目眩至露出破绽。 而人心相当重要的战略武器。 一般来说,逃兵与战死者的数量达到二十分之一就有军队崩溃的危险。 第419页 以闽越的三十万人口来看,余善就是掏光家底也只能凑七万大军。 只要能将七万人中四千人成功吓跑,那程不识就能在山地里实现平推。 第258章 「哎!如果不是准备仓促,咱们也不至于把第一代产品扔来试水。」随军的墨者抚摸着漆黑的炮身。 程不识竟从他们眼里看出慈爱? 究竟是墨者疯了还是他头晕眼花了。 为保自己不被「感染」,程不识一边吃着预防瘴气的药丸,一面与气氛不对的墨家成员拉开距离。 然而他再怎么拉开也不可能与其保持两身之差,所以在墨家的成员准备好后,程不识用旗语示意右翼的前锋暂时后退,避免被炸开的残渣所伤。 「陛下有令,尽量攻击最前排与最后排的贵族,不要对……」想起闽越的社会结构,程不识也一时语塞。 你说他们是奴隶兵吧!又不全是。 你说他们是良家子吧!哪家的良家子能惨成这样。 大秦的军功制虽短暂造成的重武轻文的局面,但武将可以看不起文官,却绝对不敢看不起工农阶级。 一个万户侯撑死也就一千私兵,但在中原发起战争得最低人数是三万。少于这个数都不算战争,而是日本那般村里械斗。 在此情况下,将军们是疯了才会看不起提供兵源乃至低级军官的工农阶级。 虽说张飞的教训是东汉末年的事,但春在秋战国时又不是没有被士兵杀死的军官,否则从孙子到吴起为何要反覆强调爱兵如子的重要性?还不是因为士兵,尤其是同乡同族的子弟兵和刘瑞的关中父老一样,是最不能丢的铁血基本盘。 所以在了解闽越的运作方式后,不仅是刘瑞,就连算是平民出身的程不识(註:他发起于程姬受宠前)都不免露出老人地铁看手机的表情。 他没记错的话……勾践似乎好像maybe是周天子的封臣吧!所以百越咋能后退到西周乃至殷商时的奴隶社会? 如果不是没法见到百越诸侯,刘瑞都想苦口婆心地劝句:「求求你们搞点封建帝制吧!奴隶制那太落后了。」 因此当墨家的大炮对准下方的闽越军队,将余善前头的贵族兵炸了人仰马翻后,为余善牵马的奴隶不免惨叫一声——因为他的胸口与大腿被炮弹的残渣所伤,这在古代基本宣告了人声gg。 「是天雷!天雷!」 「汉军会巫术,能引天雷而至。」 殷楚信巫,即便是到后世,当地的民风民俗里也是有种十分浓厚的巫术色彩。 正如清末时的愚民觉得照相会摄走魂魄。 被墨家搞出的大炮……应该说火炮即便威力不足十五世纪中期的一半,但对几百年前的古人而言,真的就是天雷滚滚,神罚降临。 而人,是不可能与上天作对的。 尤其是比中原还要封建迷信的百越之地。 董仲舒那整成宗教的天人感应都能煳弄四百余年,没道理在巫术瀰漫的闽越不能搞出天罚的好戏。 因为奴隶吃痛扯着马鞍,所以脸被炮弹的残渣划出血痕的余善差点摔死在地。 大怒的余善立刻抽刀砍下奴隶的头颅,然后对着蠢蠢欲动的士兵喊道:「不许撤退,不许撤退。违令者,斩!」 他的这声「违令者斩!」还没宣之于口,第二三枚炮弹便从天而降。 不巧的是,第三枚炮弹恰好炸死充当前锋的闽越贵族。 一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炸成肉酱的b级画面绝对是十分震撼的。 尤其是b级画面还带了嗅感,触感。 靠近贵族的几个私兵也被四溅的残渣炸得死伤过半,吓得与之一起冲锋的闽越士兵也都四散而逃。 「不许退,不许退……」 眼见前方的队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四散,余善立刻想要射杀逃亡的士兵。然而闽越北高南地,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别称,所以排在前头的士兵很快逃入山林之中。 而闽越,亦或是百越人一向都是渔猎爬树,隐藏作战的好手,所以想从低处处决高处的逃兵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大炮竟然厉害如此?」瞧着下方如鱼鸟般四散而开的闽越士兵,程不识的脸上满是错愕,看向墨家子弟的眼神里也不免带了丝深深的敬意。 之前说过,程不识是泥腿子出身,所以他的亲兵爱将自然都是同族同乡的子弟兵。 而这子弟兵不仅充当着的程不识的近身护卫,也要充当程不识的先锋。不然那些暂归他的别营士兵绝对会离心离德,乃至向上级告状。 所以在墨家的大炮炸得闽越的士兵人仰马翻后,充当前锋的程不识亲兵自然少了死战的压力。这让熟读《孙子兵法》的程不识怎不感激? 别看后世经常拿李广的洒脱批评程不识的治军过严,但真要严得不讲人情,他也不能稳坐卫尉十余年,并且还在对外战争里颇有建树。 墨家在刘瑞的连哄带骗,威逼利诱下996出了四大发明之一的火药,但也只在开矿时小小试验了下。 你别说,有了火药的加入,开矿的难度与伤亡度都减轻了不少。 而要是把火药压缩成汉弩那样的可携式武器…… 不仅是脑子活跃的墨家,就连知道陛下想法的程不识都心下一颤,唿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第420页 如若真能造出此物,那对游牧民族就是降维式打击。 而歷史也以强有力的数据证明这点。 纵观清末时英清之战,除了镇江之战里英军战死了三十九人,从第一次厦门战争到乍浦之战,英军的死亡人数都没有超过两位数……这还是在火绳枪对燧发枪的情况下所拥有的光辉战绩。 更可气的是,清朝的中上层,尤其是皇帝都很清楚国外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了,甚至在大英博物馆与法国国家图书馆那儿还有干隆与乔治三世和路易十六的通信。 清朝的皇帝对欧洲发展的一切……包括法国大革命都非常清楚。 然而他们清楚这些的后果就是全面实行闭关锁国的政策,同时让英法认清这个国家已没有一丝的创造力可言,于是在马戛尔尼出使后的第四十七年炸开国门,开启了近百年的屈辱史。 以史为鑑的刘瑞虽然是皇帝,但是为了后人的幸福,他可以忍受自己成为文人笔下的暴君庸君,自己的后代被农民起义砍掉脑袋,但不能让后人再受丧权辱国之苦。 正如他的歷史老师所说的那样:「我们在世界之巅上看过最美的风景,所以在跌入谷底后还能努力攀回曾经的高度。」 火炮只是小小的尝试。 等他搞定边境问题后就要派人出使西域,接触安息帝国乃至那个与汉神交的罗马帝国。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还想发挥秦人的传统技能,从别国绑……啊不!是请回一个埃及或希腊的外科专家。 没办法,古人的传统思想就是身体髮肤受之父母。 华佗的刮骨疗伤还不能为人验证,但受木乃伊和角斗场的地理,埃及和古希腊倒是有不少擅长外科的人,甚至安息帝国的国王都特别请了个埃及人当宫廷御医。 「如果朕做第一个接受外科手术的人,应该会把那群学究吓个半死吧!」为着前线的士兵而开始资助医家子弟,甚至人工培养出皇甫谧那种硬核狠人的刘瑞忍不住笑出声来:「估计那时连甘泉宫的太皇太后都会被惊动吧!」 然后带着文武百官一起骂他。 「幸而《扁鹊内经》和《扁鹊外经》都未失传,所以不必从头培养善于针灸的人。」刘瑞虽未登基开始大修陵墓,但也为了文化传承而早早定下自己的陪葬物——各式竹简与石板书,陶板书。 考虑到纸质文书不好保存,铜书的造假又过于昂贵,所以刘瑞折中后决定以竹简,石板书,陶板书作为陪葬之物。每样着作都备上三份,避免后世因无法还原竹简或石板上的内容而得出一本口口文学。 这不比把金银俗物留在地里发霉要高尚得多。 「也不知程不识那儿打得怎么样了。」想得很美的刘瑞还是得从现实出发,把南方摆平后再把匈奴摆平,才能为张骞乃至大汉的商队建立一个稳定的出使环境。 刘瑞想到程不识时,程不识也心心念念着关中的陛下,并且在闽越的王城里与五花大绑的余善……以及被闽越贵族推出来的倒霉蛋居股进行亲切会谈,抢先表达了闽越身为大汉的子侄国居然对叔叔动刀的不满,就差指着闽越贵族的鼻子骂「你们真是相鼠无皮,我大汉天子之前都没计较你们跟着刘濞叛乱,合着你闽越就是这么对待我们仁慈高尚的陛下的」。 两国谈话的内容自然不像上述那般平铺直叙,但意思肯定是那么个意思。唯一令战败的余善感到不服的是他啥时候成刘瑞的侄子了? 要知道余善的阿父无诸可是汉高祖亲封闽越王,所以就辈分而言,无诸与汉高祖是叔侄关系,余善作为无诸的儿子应该与刘瑞的阿父刘启是一辈,因此就余善来看,刘瑞应该叫他叔叔才对。 可程不识敢说大汉的皇帝是闽越王的晚辈吗? 除非他想被汉人骂到自裁,否则刘瑞绝不能受这个委屈。 反正当年签订的文书也没有说明哪个皇帝是闽越王的叔叔,所以这个叔叔指代大汉的现任皇帝,侄子指代闽越的现任or下一任国君也没有问题吧! 第259章 「怎么,你对我们宽容仁慈的陛下还有不满?」程不识见余善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表情也渐渐冷了下来:「你虽是闽越王,又与我朝的陛下以叔侄相称,但大国之臣应当小国之主。本将军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最后闹得连去关中享福的机会都没有了。」 去关中享福? 这句话让居股在内的闽越贵族都不由得唿吸一促,眼神里满是满是想去关中富地的渴望。 得益于赵佗为自抬身价的吹嘘与秦军的思乡之情,此时的南方诸国与北方戎狄都视关中为膏腴之地,对关中……应该说是中原地区的想像堪比看完《马可波罗游记》的西方人对中国的想像。 在马戛尔尼受乔治三世之令访问大清前,外国人对中国的想像大都来源于和大汉互吹的精神爷爷罗马帝国,以及来明朝进行商业合作,文化交流的传教士利玛窦,葡萄牙人曾德昭,西班牙人马丁德拉达。虽然当时以利玛窦为首的外国人已经提到明朝犯了夜郎自大,贪腐党争和海禁的毛病,但是考虑万历那厮儿的摆烂程度与南方乡绅的政治力量,所以明朝的海禁以防外敌为主,并不禁止经济技术与文化交流。加上被明朝完善的科举制度让利玛窦等生长于文艺復兴后期,见过愚昧时代的学者充分享受到中国对知识分子的极大尊重,所以他们对明朝的记录里肯定不乏美化成分。 第421页 但在风评急降的清中晚期便很难找到关于中国的正面评价,不然那句闻名世界,对华人而言与n单词无异的「ching chong」又是怎么来的? 你听音译不觉得分外耳熟吗? 好在这时,一切都还能避免。 感谢赵佗,感谢那群落地生根的秦军对中原的大力宣传,使得程不识不费吹灰之力就说服那些闽越贵族去关中享福。 倒不如说,程不识只开了个头,那些急切拜託余善,逃离这个贫苦之地的闽越贵族就争先恐后地报名要随余善去关中请罪。 一时间,被闽越贵族唯恐避之不及的余善成了前去关中的特快车票。 从人见狗嫌到炙手可热的余善认下辈分降级的委屈,所以对大汉天子的唯一的请求就是能不能留他一命。 毕竟他的闽越王位都还没坐满一年呢! 别说是百越,就是中原一带还有比他更惨的国主吗? 登基三天就被乐死的嬴柱表示有话要说:三年啊!寡人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程不识没有直接回答余善的话,而是让人将居股以内的闽越贵族请出去后低声说道:「您既已作乱犯上,就不能受陛下的赐封,否则陛下没法给会稽郡的黔首一个令其满意的交代。」 余善的瞳孔微微放大,然后露出苦涩的笑容:「孤知道了,所以那位大汉的天子要以何种方式杀死孤?」 「杀死?我何时说过陛下要杀死你?」程不识恰到好处地露出惊讶之情:「陛下若要杀你,何需大费周章地接你进京?」 末了,他还杀人诛心道:「你不会以为你的重要性比庶人刘濞还高吧!」区区三十万国民,七万士兵,是谁给你登月碰瓷的勇气。 被小瞧的余善:「……」好气啊!但又没法出言反驳。 「陛下让您入京自然有陛下的用意。」程不识做出不敢揣测天子圣意的表情,但又貌似无疑地提醒道:「你一走,这闽越的受封者自然是被推出来主持大局的居股王。」 程不识做了十几年卫尉,即便学不会弯弯绕地说话,但也足以应付这种特殊情况:「你弟弟可真受爱戴。」 一般来说,贵族喜欢的君王只有一种,那就是让其做大的傀儡。 余善立刻懂得不能再懂道:「孤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必将提醒弟弟勿忘陛下之恩。」 对于这种精緻的利己主义者,你说「皇帝不会杀他」那是在开启他的死亡倒计时,但你要说「皇帝留他牵制闽越」,但余善立刻垂死病中惊坐起,两眼一酸尽虎泪。 至于他在关中会有什么待遇…… 已经见识过皇帝手段的程不识不好直说,但也明白那绝不是个有志之士愿意接受的结局。 许钱是在程不识平定闽越,把闽越的贵族分批送进关中后才姗姗赶来的善后人员。 与之同来的还有今年科举的落榜生,其中又以倒霉催的河南人,关东人,江淮人居多——因为这些文化大郡的参考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加上刘瑞对边境学子的偏向政策,所以他们很难在科举里杀出重围,只能借关中对南部的调剂当上官吏。 有趣的是后世的高考地狱省与这时的文化大郡几乎一比一重合。 也是因为天才过多,竞争太卷,所以才有颍川谋士与南阳谋士的崛起,以及后世几乎垄断地方官场的绍兴师爷。 更有意思的是,刘皇叔的应许之地,比颍川南阳名气稍弱的襄阳谋士也是出于后世的卷王大省——湖北。 真可谓是从祖宗辈起就开始狂卷的倒霉典范。 意识到这一点的刘瑞也在思考如何解决这几省份的人才问题。 人是需要被看见,被承认的生物。 巴蜀之地对刘瑞的忠诚度高是因为他用井盐彻底解决内陆人的吃盐问题,并且还为巴蜀开拓致富之路。 而北边,尤其是云中郡,代国,广阳郡(原为燕国)对刘瑞的好感就更简单了。因为刘瑞给钱,而且还借对外贸易让北边脱离了极度贫困,逐渐赶上三线地区的生活水平。这让吃过戎狄之苦的边境黔首终于觉得自己是亲妈养的,而不是汉高祖顺手拿的。因此在这几郡里,刘瑞的声望空前的高,甚至让魏尚这样的老臣都为之惊讶。 没办法,他太懂宣传了。 然而这偏向是建立在中部的委屈之上。 对此,中部的人也勉强理解,毕竟处于中部地带也是要为安稳的生活付出代价。 可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后世已经证明无脑的镇压只会迎来更快更强的反弹,所以为了解决这些文化大郡的上升怨气,刘瑞搞出修改版的后备吏制度,将落选考生里的优秀者安置于阳陵县和霸陵县,充当西汉的官吏预备役和劳务派遣人员。 当然,和后世的劳务派遣人员相比,他们转为正式官吏的速度要快上许多,并且不必担心那些杂七杂八的偏向政策。 「人都送走了?」作为一个名字带钱,专心搞钱的硬核狠人,许钱仅用半年的时间就熟练掌握吴语里的东瓯方言,并且在闽越人「入侵」时就很有先见之明的开始学习闽越方言。搁在后代,这不加入外交部绝对是在浪费人才。幸而许钱手腕灵巧,人脉很广,所以干着商人掮客的同时也顺势承担外交职责。 程不识知道这是乌伤翁主乃至陛下的宾客,所以对其十分尊重:「能管事都送走了,能动刀的也被下狱问罪了。」 第422页 余善那厮儿人都被卖了,难道还能说个「不」字? 至于那些闽越贵族…… 考虑到巫医不分家,许钱也是立刻分类道:「祭司里擅医术,占星术,冶炼术与建筑学的留下,余者都可以清理掉。」 「陛下既然用余善警告居股乖乖听话,那就不能留下闽越的武装力量。」 「那些贵族家学渊源,养出的私兵也都肥头大耳的,正好让会稽郡的东瓯人出一口恶气,同时也免了咱们去背黑锅。」 程不识记下许钱的话后终于问出他所关注的最大问题:「陛下要迁多少人来闽越?」 「不出意外的话有十五万,并且那些当过兵的闽越人和东瓯人也会迁去广阳郡或桂阳郡,由此换下服役多年的边境老兵。」许钱知道,边境,尤其是北部边境的士兵之所以敢死,除了刘瑞给钱爽快,便是关中许诺将其父母妻儿接到中原一带或南部享福,不必再受戎狄入侵之苦。 刘瑞拿下闽越,将其改为闽中郡后,会稽郡便从边境降级为安全地带,正好用于安置那些北部士兵的家属。 程不识在许钱提到桂阳郡时就已意识到什么,犹豫后还是大着胆子问道:「陛下要对南越动兵?」 那只活了九十几的老乌龟确实是太跳了点,甚至有在南部当周天子的架子。 前几任皇帝之所以不搞他一是因为匈奴很烦,二是因为藩王搞事。因此在文景搞死跳脱的藩王,刘瑞决定加速攒钱后,南越这个拥有三熟乃至四熟之稻的地方就成刘瑞要为农家打下的研究基地。 至于赵佗…… 啧! 他都九十几了。 抛开国家立场不谈,刘瑞还是挺想见见这位传奇,询问他是怎么保养到一百来岁。 「对了。受害的东瓯人要榨就榨闽越贵族的油水,不要动闽越的……黔首。」经歷过地区洗牌的许钱非常清楚闽越地区里谁有统战价值,谁没统战价值。 古人比现代人「好」的一点是他们真的当过奴隶,当过被压迫的劳苦大众,所以不会与主子共情,更不会对「卖掉」他们的君主手下留情。 第260章 作为史上被反覆强调治军很严的将领,程不识恍若嘉靖附体般让「狠人去管狠人」,让「仇人去管仇人」。 按照刘瑞的分化思路,闽越的黔首与奴隶是可以拉拢的对象。歷史已经证明无论是天人感应还是神授君权,都不能让封建王朝逃离被民主捶烂得结局。而在没有民主的年代里,农民起义与军阀割据也能把皇帝与贵族的体面撕得粉碎。 谎言哪怕修修补补了一百遍也无法改变纸薄般的脆弱本质。 而在比封建社会更为野蛮的奴隶社会里,指望一个权力少到对国家没有忠诚可言的奴隶去守护国家是极不现实了。 许钱在有对付东瓯的先进经验后轻易收买了闽越底层的人心,让其变得麻木不仁的眼睛里初次有了生活的判断。 搞定这个最重要的基本盘后,下一步就是把能做主的上层一一送走,让其在刘瑞的大本营里互撕出可以扶为人肉喇叭的傀儡。 搞定这些后,面对最顽固,最不可能被收买的中间派,那就只能以物理的方式送其离开。 恰好刘瑞需要收买闽越地里的东瓯人,同时让会稽郡南部的东瓯人真心实意地臣服自己,所以这些闽越的私兵,中小型贵族就成了待宰的施恩羔羊,准备迎接东瓯人与闽越奴隶的刀子。 「陛下有令,抄家所得的钱财尔等可取其中一成,并且举报隐田隐户的也有相应报酬。」得以于赵佗的精耕细作,百越虽未重新改回封建主义,但也学了土地兼併的高超技巧,和大汉的豪门贵胄般偷税偷出新花样。 而在没有大数据普查的年代,想要搞清他们到底藏了多少就只能发挥人民群众的力量,一个个地挖下去总能查的一清二楚。 至于这些小小的奖励…… 呵! 知道cia和国税局为何那么努力吗? 没钱的事儿还想让人好好去办。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已经在战场上为死去的同族报了血仇,然后又在看押犯人时偷偷释放自身怨气的东瓯前锋们不免睁大圆圆的眼睛,表示他们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真,真的可以保留一部分抄家所得吗?」跟着汉人混了许久,不仅有许钱这样的汉人开始学习东瓯话并成功地带上东瓯口音,同时也有学习汉话的东瓯人在方言里加了不少外来词彙,从而形成当地特色的东瓯式汉话……其实就是当代方言的雏形。 程不识早就放弃听懂当地的特色官话。 没办法,即便是在秦始皇统一六国度量衡后,受限于交流不便,各地的方言之多已经不是出一郡就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讲什么的程度,而是两个相隔较远的同郡村子也是需要中介人才能磕磕绊绊地聊下去。 中原都是这个德行,更别提与中原文化本就有壁的南部地带。 在找人把对方的话翻译一遍后,程不识对难掩兴奋的东瓯士兵点点头道:「陛下说了,这是东瓯人应得的补偿,但有一点需要你们记在心里,刻进肺里。」 「您说。」 「闽越与东瓯的仇恨到此为止。」程不识知道这一点补偿绝不能让东瓯人熄火,但是皇帝需要他们明白关中的底线在哪儿,以及要是为此与闽越人发生大规模械斗的话,关中是不会看在东瓯人的委屈上手下留情,而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第423页 毕竟是绍兴师爷的祖先,即便是与关中的文化有壁,但也具备基本的脑子,所以在短暂的脸黑后咬牙切齿道:「我等一定谨遵圣嘱,不让陛下感到为难。」 但委屈的孩子是要拿糖的。 可以向关中交差的程不识表示乌伤翁主已与陛下达成协议,每年会送十名东瓯孩子去关中接受最好的教育。 因为兼职外交工作,所以由许钱为东瓯人描绘了一个梦幻般的景象。 秦人为什么比六国里的其他人更敢拼?因为改革撕开一条通向上层的梯子。 不管这梯子多破多烂,但至少在无望的黔首眼里,它是存在的,并且已经有人藉此登上云端。 同样的。在乌伤翁主的精心治理下,已经满足生存需求的东瓯人也想融入汉人的社会,也想像汉人的黔首般一朝飞天,让孩子脱离世代劳碌的命。 而论宣传手段,刘瑞对古人绝对称得上降维打击。 那些与汉人一起工作的东瓯人每天看着移民的汉人家庭砸锅卖铁地把孩子送去当地的学堂,在自家的孩子进京科举时每日都要开祠祭祀祖先先贤,祈求他们保佑孩子一朝中举,全家飞升。 第一次科举结束后,中榜者不仅与秦人师长参加了琼林宴,更是在太僕的安排下拿着关中赐予的中举匾牌荣归故里,真正体验了把青云直上的滋味。 「好巧不巧」的是,第二次科举里的会稽郡学子不多,但也不是全无收穫,所以在他们荣归故里时也有不少东瓯人去看个热闹——因为除了关中的琼林宴外,当地也会举行宴会招待这些上榜学子,将其视作优秀典范进行宣传。 那是一个极其震撼又迷人的场景。 东瓯人的黔首们看着和他们一样只是工匠,农民的中老年人扶起荣归故里的儿女。 穿着新衣的上榜学子脸上还有长途跋涉的倦怠,在被父母扶起来与一脸欣慰的郡守和乌伤翁主见礼,然后回家告诉乡亲自己已经功成名就,并且将陛下所赐的牌匾挂于草屋堂上,以此证明万事不负有心人。 当然,在这风风光光的回乡过程里,也有一些同族同乡的年轻学子从中榜的人那儿拿根对方用过的竹简,也算是从现实里的文曲星那儿沾点才气。 「祖先保佑我的孩儿日后也能如此出息。」回去的路上,东瓯人也听到一些汉人父母碎碎念着保佑的话,然后摸过孩子的脑袋,期待他们也能成为下一任考生、进士……乃至进入未央为官。 因为会稽逐渐多了汉瓯通婚的家庭,所以在好奇与羡慕的趋势下,也有一些东瓯家庭靠着亲戚关系开始让年幼的孩子接触汉学,看看日后能不能像他们见到的会稽进士般带着全家一飞沖天。 不幸的是,会稽郡虽是曾经的吴国+东瓯北部的合併大郡,但跟淮南系的文採风流相比不能说是差距极大,只能说是轻松被压。 幸运的是会稽郡的真正一把手是皇帝的堂姐,被皇帝委以重任的乌伤翁主。因此在金钱的加持下,还是有迫于生计的学生受乌伤翁主之邀在会稽开课,顺势招了数量可观的东瓯学生。 都说家长是最容易搞话聊团体的人。 尤其是对孩子的未来非常上心的主妇们。 在与汉人妇女聊天的同时,东瓯妇女也逐渐明白学堂与学堂,地域与地域间的文化水平那叫一个参差不齐。 依其所言,最好的学堂自然是在关中的阳陵郡。因为那里有太学府和定期授课的各家博士。 别说是勛贵外戚,就连各地的藩王也都争先恐后地去抢阳陵县的学区房,企图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 这话说得东瓯家长们那叫一个急啊! 他们孩子本就比汉人孩子落后一截。 要是加上地域落差与学堂落差…… 因此在程不识拿关中的学堂名额诱惑这些东瓯人放下仇恨时,他们真的可耻地心动了。 往好的地方想,仇也报了,钱也拿了,甚至小孩也藉机得了个飞升的机会。 关中的皇帝对他们安抚得已经够多了,真没必要继续纠缠。 「既然如此……那我等就放下仇恨,尝试与那群闽……越人井水不犯河水吧!」跟着孩子上了几天学的东瓯点了点头,脸上的不满也少了许多。 之前的一切便没什么看头了。 刘瑞上次说出:「硕鼠硕鼠,无食我黍。」还是在查抄各地的隐田隐户,为此把勛贵整了个大残的先帝使其。 事实证明,在搜刮民脂,竭泽而渔上,阶级的统一性是能跨越民族,让人感到分外眼熟的神奇存在。 闽越作为百越里杀到最后的三个胜利者之一,这几年在南越和刘濞的资助下不能说是富得流油,但也能称「颇有家资」。 别的不说,光是那些私兵,中小型贵族的家里搜出的铜钱铜器就不是个小数目。 在各地进入炼铁时代前,冶炼铜器的技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一个国家富裕度与军事实力。 根据春秋各史与《诗经》的记录,越人受南下的殷商移民的影响,在炼铜的技术上一度处于绝对优势,甚至连楚国都要向其学习冶炼技术,并且靠着这一技艺完成对楚国的復仇。 然而好景不长,在中原进入铁器时代后,甚至研发出强弩这一远程性武器后,薄脆的青铜器便失去了它的优势,连带着百越也几乎沦为楚国的属国。 第424页 对此,也有越人尝试改变这一劣况。但是百越缺少铁矿,压根没有炼铁的基础条件,所以只能不了了之。 因为关中已经收回各地的铸钱权,所以闽越的铜资源暂时由会稽郡监管,避免有人铸私钱以扰乱市场。 第261章 除了收军饷的那会儿,程不识从未见过这么多钱。而比程不识更夸张的是努力赚个小目标的许钱,靠着超人的头脑与社交手腕,她在会稽郡里即便算不上一等一的富豪也可以喊出「俺颇有家资」的张飞名言。 然而查完闽越贵族们到底拥有多少铜矿,多少金矿后,她第一次为自己的浅薄流下贫穷的泪水。 艹!这里随便找个私兵都比她更有钱。铜器那能闪瞎眼的光芒让许钱怀疑刘瑞攻打闽越压根不是为了出气,而是想从此地获得用以铸钱的铜器。 如果刘瑞知道许钱的内心想法,一定会翻白眼地表示就这水平还想挣大钱呢! 众所周知,在生产力与外贸收益不变的情况下,无论钱币的含铜量多少,它在市场里都是贬值。 同样的,即便是从闽越这儿收了一批铜钱铜器,刘瑞也不会将其铸成新钱,而是搀着其它金属铸成农具,藉以提高生产力的同时也给私钱贩子增加难度。 「会稽郡奉化县余吾得小型铜器三件,麻布两匹,兔皮两件,熊皮一件,玉器两件,玉饰十二件。」许钱带来的小吏等东瓯士兵和闽越黔首把要抄的宅邸,要审的人都解决完后十分贴心地推出了销赃……啊不!是折现服务。 毕竟这些还为解决家庭问题的黔首留件适用性强的铜器或用于保暖的皮草就行,余者就算家里能放也完全用不上这些东西,所以还是就地折现的好,省得还要累死累活地搬回家。 过来估价的人里不仅有少府的工匠,还有从宫里退下的老黄门们,所以给的价格都十分合理,并且还拿往年各郡的价格表作为佐证。 「除了兔皮留以自用外,余者估价两万三千钱。」算帐的小吏在麻布上记好对方的抄家所得与准备折现的东西(因为麻纸不好保存,所以还是用布料记录重要书契),抬头问道:「是要换金饼还是铜钱?」 「两万钱换成金饼,剩下都换成铜钱。」发大财的士兵难掩笑容地舔了舔嘴唇,结结巴巴地说道:「真的能拿到手吗?」 算帐的小吏点点头,相当无奈道:「谁敢在程将军的眼皮子底下偷钱啊!又不是嫌命长。」 程不识严归严,但也因为一板一眼的性格而不会出现贪污军饷的事。 相反,李广那儿虽也会请手下的士兵吃喝玩乐,但是因为李广的治军带着很重的江湖气,所以一些老油子还是会做欺压新人的事,并且还以喝酒的名义隐晦贪了新人的军饷。 问话的士兵见状,这才放下心中的巨石,拿到钱与墨迹未干的书契后美滋滋地想着回去后要添置何物。 这样的场景在闽越的王宫接连上演。 原本还对汉军抱有恐惧的闽越人也跟着淘了不少好物,美滋滋地吃了人生的第一顿饱饭。 闽越虽无一年三熟的稻种,但是靠着鱼米之乡与一年两熟的优势也能过得十分滋润。 可这滋润仅限闽越的皇亲贵胄。 正如后世的歷史研究者所吐槽的那样:「宋朝的富裕和百姓有什么关系?灾荒之年里有人饿死又不妨碍文人雅士赞嘆鲈鱼肉嫩味鲜。」 因此汉军打开那些紧闭的仓库时,扑面而来的酸臭味让开门的汉军差点被倒下的谷堆活活淹死。 「我的天哪!」后面的人把被稻淹没的汉军给挖出来后,难以置信地看着已经发霉的稻谷,转头吼道:「快拿囤(装稻谷的竹质容器)来,赶紧把这些粮食抢救出去。」 「要快。」 后面的士兵只是看了眼高高的谷尖便被吼地脚下一滑,差点连滚带爬地沖了出去。 因为没有烘干机,所以士兵只能在草蓆和闽越王宫的空地上慢慢晒着还没发霉的稻谷,好歹是从酸臭的仓库里抢救了三分之二的粮食。 更可气的是,已经发霉的不止有稻谷,还有染上小绿点的各色肉类。 「这群人会遭到报应的。」某个经歷过灾荒之年的士兵咬牙切齿道:「太可耻了!世间怎会有人模人样的鼠辈浪费如此珍贵的粮食。」 「因为他们没被饿过,没有看着亲人被活活饿死。」另一气得满眼血丝的士兵愤愤地挖着处理烂肉的大坑。一下一下地像是在砍闽越贵族的骨头:「鼠辈!真是鼠辈。」 然而他们骂归骂,也不能把前往关中的闽越皇亲和已经凉的闽越贵族拉来胖揍,因此只能对着大坑骂了几句,晚上喝着热腾腾的肉粥才脸色稍缓,开始想像回去后的各种封赏。 「若能凭此升为公士就好了。」某个没有任何爵位的士兵满脸期待道:「打下闽越后,陛下定会再次授田,所以我们……」 「醒醒吧!你还以为手里田地越多越好呢!」单纯的士兵还没说完,老兵油子便打断话道:「你不知道各地已经改了税收,现在拥有越多的土地就要交越多的税?」 「嗯?这有什么不对吗?」并未搞懂对方意思的年轻士兵愣愣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老兵瞧着这只菜鸟,借着酒劲好心解释道:「以前是一亩的土地得粟三石,要交一斗的粟米为税;两亩的土地得粟六石,要交两斗的税。」 第425页 「但在陛下进行改革后,拥地不过五十亩的家庭还是按照三十税一的比例缴纳地税;拥地超过五十亩却不到百亩的家庭需要在五十亩外按照十五税一的比列缴纳地税。」 「而对拥地超过百亩的贵族而言,百亩外的土地则是按照五税一的比例缴纳地税。」作为一个成家立业的男人,老兵在媳妇的叨唠下对新的政策小有研究。 多亏科举掀起国内的知识热潮,导致各地的识字率都有所提高,所以官吏很难像以前那样轻易煳弄一方黔首,更怕自己被急着冒头寒门当作典型拿去邀功。因此在刘瑞推行税收改革后,各地居然执行得不错,同时也让刘瑞看到寒门乃至黔首出身的官员狠劲。 「难怪清朝又要捡起愚民政策。」 「难怪酷吏多是一些难冒头的寒门子弟。」 借着反腐拔掉那些勛贵钉子的刘瑞心情不错地哼着《山鬼》,但又很快收起笑容,开始一场头脑风暴。 众所周知,重赏之下必有莽夫,而莽夫里又不乏一些杀良冒功之人。 更麻烦的是,判断杀的是不是贪官可比判断士兵有没有杀良冒功还要麻烦。 士兵那儿还能用喉结和连坐制杜绝此事。 而贪官…… 「这就是直至后世都有各种监察的主要原因吧!」 一想到这儿,刘瑞不免头疼地搓了搓额头。 可后世也没解决千年的污衊问题啊!不然那些监察人的怎么会被监察进局子里了?而且还有闻名后世的东西厂之争。 好傢伙,为了保证为官清廉,结果不仅没有杜绝贪污之事,反而还因机构太多而掀起党政。 「啧!头疼啊!」想不出个好法子的刘瑞刚想召集智囊商议个对策,结果负责情报工作的小黄门郑谨躬身上前,在伺候的宫婢极有眼色地退下后轻声说道:「陛下,魏其侯的宾客有信送往甘泉宫,现已被奴婢的人所截下。」 在赵子鸢和聂壹被委以重任后,他们的情报网便交由郑谨,由其和郎中令郦寄一起监控刘瑞的大患。 「魏其侯?」窦家在先帝去后便一蹶不振,如今也和当年的薄家尽是一群混吃等死的人。 不过跟薄家的里外都烂相比,窦家还算有点资本,至少还有章武侯窦广国,魏其侯窦婴与南皮侯窦彭祖撑起门面,所以不算没落的太狠。 相较之下,薄家里唯一能挑起大任的薄戎奴被丢去广川折磨善于挑刺大臣的刘彭祖。因此在掌门人的离开和薄太后的不问世事下,薄家除了年纪小的还看不出成色外,余者都是废物中的废物。 哦不!他们比废物还强上一点。毕竟薄家废归废,但也明白老实撒钱,不要惹事的道理。反正在刘瑞当政的这几年里也不会饿死自己的表亲。 「魏其侯与故安武恭侯一样,都曾是朕的老师。」只是跟已故申屠嘉相比,刘瑞对窦婴的感官真不算好。因为此人有才归有才,但也仗着外戚的身份与过于清高的姿态而喜欢对人疯狂说教。 关键是他说教归说教,水平却和魏徵差了十万八千里,并且在大局观上也比不上汲黯。 至少史上汲黯能把小心眼的田蚡训得心服口服,而窦婴…… 「怎么,他是想请太皇太后回京,拿孝道来威胁朕?」刘瑞算是听得进劝的人,并且比先帝高祖的脾气更好。可即便是他这样的人也难以忍受窦婴的所作所为,当下就冷了脸道:「怎么,他想效吕不韦之事,给朕当仲父吗?」 这话实在是太诛心了,以至于连心脏强大的郑谨都不由得唿吸一促,不敢去看刘瑞的脸色。 「请南皮侯和章武侯进宫一趟,还有……」刘瑞想着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眼珠一转道:「让少府令石公(石奋)也进宫一趟。「 「然后请母后过来。」 「朕也想看看哪家的外戚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行吕氏之事。」 第262章 歷史上的刘启是如何判断周亚夫绝不可能留给武帝? 是靠一双筷子。 没错,就是一双筷子决定了周亚夫——这个做过三公九卿之三的实权人物的未来。 由此可见,文景二帝的掌权之术有多可怕。 你是开国元老之子,立过大功的百官之首又如何。皇帝要你三更死,无人留你到五更。 是以刘瑞——一个还是太子时就拿无数勛贵的脑袋确立威信的硬核狠人要见外戚的消息一经传开,不少人都怀疑这是皇帝准备收拾他们。 毕竟接受皇帝召唤的外戚里只有少府令石奋出任要职。而且就严格意义来说,少府令石奋也不算外戚,因为他的姐姐是汉高祖的美人。是汉高祖为了褒奖石氏,提高石氏的咖位而特别抬进未央宫的吉祥物。 石奋的姐姐入宫时已二十有余,自然不是云英未嫁之身。因此在汉高祖去世后,她也被放回老家与第一任丈夫所生的儿女团聚。 也正因为这个姐姐的吉祥物属性过于明显,所以包括高后在内的掌权者都没把石家当作外戚,而是看成哪儿都顶的工具批发商。 刘瑞叫石奋进宫时他就有不好的预告。 尤其是在领路的小黄门悄悄透露被请的不止有外戚,还有那位不问世事的皇帝之母后,石奋的小心肝便跳得堪比醉鬼的鼓,差点就此一命呜唿。 小黄门见状,也是怕年纪上来的石奋被气出个好歹,于是立刻为其抚胸,藉此机会附耳说道:「陛下知道石公与他人不同,所以请石公到后不要说话,只用等陛下安排就是。」 第426页 此话一出,石奋立刻「活」了过来。 合着他不在皇帝的死亡名单上啊! 不过想想也是,他一歷经五朝,黄土埋到下巴处的老头也没有理由背叛皇帝,所以刘瑞应该是请他充数,以此证明窦薄两家没有被特别针对,以此维护薄太后和太皇太后的脸面。 话虽如此,但在进入宣室殿的那刻,石奋就被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所震撼。 虽说皇帝不喜外人,身边除了用惯了的老僕就只几个打扫宫室的婢女黄门可随意出入,但在今天,明明是召见外戚的重要场合,宣室殿却没有宫婢,只有出任宦官令的李三和永巷令的郑谨侍于皇帝左右。 与此同时,每一个座位后都站着一个全副武装,就差在脸上写着「我不好惹」的宫卫。 石奋的眼神还算不错,所以看到宫卫的胸前要么绣有「卫」字,要么绣有「刘」字。 考虑到宫里的掌权人都姓什么,这群宫卫出身也就非常明显了。 除此外,石奋还特别注意到只有自己和郎中令郦寄身后的宫卫身上绣有「刘」字,余者都是卫氏宫卫负责「看管」,所以…… 坐下的石奋与郎中令郦寄对视一眼,后者摇了摇头,提醒他别冒险出头。 如果说汉惠帝登基时是前朝后宫没几人鸟他,也只能拿阿母的男宠出气……而且还没造成伤害。那么刘瑞就是前朝后宫没人敢惹他,敢惹他那么是已经凉了,要么是已经恹了,总之就是下场不好,留不留全看刘瑞心情如何。 因此在人全部到齐后,刘瑞先向薄太后行了一礼,表示让阿母跑一趟是他不孝,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翻开一本《吕氏春秋》,就那么若无其事的看起书来。 忐忑不安的群臣:「……!?」 所以陛下,您请我们进宫一趟就只为了看您读书? 年纪最小的窦婴皱起眉头,本想斥责皇帝居然怠慢长辈,怠慢重臣,可是因为薄太后,章武侯,以及少府令石奋都没开口,他也不敢以下犯上地充当长辈。 薄太后也不知儿子为何要请她来一聚,不过瞧着宫里的氛围更像是场鸿门宴,所以她也就地摆烂地说道:「皇儿把孤请到此处,总不会连一杯清茶都不让孤喝上一口吧!」 刘瑞闻言放下书本,恭恭敬敬地颔首道:「儿臣怎敢怠慢母后。」 说罢便让李三派人送上热茶。 候在门外的小黄门鱼贯而入,将热着的茶水点心一一送上。 挽回面子的薄太后也顺势笑了笑,明白刘瑞不是为了针对她或薄家而设下此宴,这也让章武侯窦广国的心情沉入谷底,于是望向排位靠后的两个子侄。 如果不是薄家的人惹了麻烦,那就是…… 南皮侯窦彭祖也顺势望向自己的堂弟,恨不得当着揪住他的领子问问他的脑子是否还在。 特么你想死别拉上全家啊! 今时不同往日。 你是嫌咱家凉得不够快吗? 当然,气归气,窦彭祖也不敢当着皇帝的面去暴揍堂弟。 被亲属的眼神气到不行的窦婴骂其没有一点骨气,于是抄起送上的热茶微微一抿,然后就被烫得嘴皮起了泡子,脖子上留下一片浅浅的红印。 注意到下方动静的刘瑞藏住唇边的一抹冷笑,故意用还算体贴的语气问道:「魏其侯是怎么了?是朕的黄门招待不周吗?」 刘瑞咬重「朕的」前冠。不仅是章武侯这样的人精,就连比较迟钝的薄太后都听得出言语后的杀意。 你是对我有所不满吗? 刘瑞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温和,但眼里却是冷得能将臣子冻死的寒水。 这一刻,无论是章武侯还是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少府令都祈求窦婴别做啥事。 然而窦婴是这种人吗? 很显然,他不是。 并且在这收到压迫的场景下,他那能对刘启拿乔的自尊也如火山爆发般势不可挡:「陛下既知宫婢做事不利落,又为何留着粗俗之辈侍奉左右?也不怕此等劣徒毁您清誉,误您江山。」 窦婴说的是端上热茶的黄门,可眼睛盯着上座的皇帝,就差把「指桑骂槐」写在脸上。 如果可以随意出列,窦广国与窦彭祖都想上去捂住窦婴的嘴,求求他给窦家上下留条活路,别再挑战皇帝的耐性。 吃到大瓜的郦寄把窦婴列为周亚夫之后的又一勐人,同时也想看看皇帝如何打压不可一世的魏其侯。 「依卿所言……朕是要把犯事的黄门给拉下去问责?」刘瑞看向端茶的那位,后者居然不卑不亢地向刘瑞的方向行了一礼,连个眼神窦没给窦婴,显然未将怒气慢慢的魏其侯放在眼里。 刘瑞看向桌上的《吕氏春秋》,做出一副困惑的样子道:「朕倒忘了宫里处置奴婢是个什么流程。」 「郑谨。」 「奴婢在。」 「你给朕说说,宫里处置奴婢是什么流程。」 郑谨看向怒意慢慢的魏其侯,声音清凉道:「启禀陛下,犯事的奴婢应由永巷令问责处置,与朝臣们,勛贵们无关。」 「哦嗯~原来是与……朝臣们无关吶!」刘瑞像是被郑谨点醒般再次看向魏其侯。 而在此时,郑谨也适时补充道:「当然,若是太皇太后与太后要处理奴婢,也越过永巷令行事。」 谁料郑谨话音刚落,薄太后便一脸正色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莫说是孤与太皇太后,即便是高后与孝文太后,也未有过不经永巷令而处置宫婢的行为。」 第427页 薄太后也看向窦婴,一字一顿道:「长此以往,还有谁按规矩行事。」 刘瑞在心里给薄太后叫了声好,顺势接道:「是啊!长此以往,还有谁按规矩行事。」 「朕以为……魏其侯曾任太子詹事应熟知宫里的规章制度,今日看来……」 刘瑞将右手的袖子甩到身后,打起那串不离手的珠子:「魏其侯是想管到朕的头上啊!」 「怎么!」 「你是想当朕的仲父吗?」 什么叫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就叫一石激起千层浪? 别说是窦婴被震住了,就连打算事不关己的石奋都吓得出列深深拜下,苦口婆心道:「陛下,此言过重,还请陛下……三思啊!」 上一个当皇帝仲父是什么下场大家都心里有数。 前车之鑑就在眼前,窦婴他怎么敢…… 「陛下!!」 事实证明,只要帽子扣得够大,窦婴这怼天怼地的牛脾气还是得学习写出「害怕」二字。 见此阵仗,他也立刻服软拜道:「臣岂有这不忠不孝之念。」 吕不韦好歹是子楚留给秦始皇的託孤大臣,用以遏制以华阳夫人为首的楚国势力,所以这声「仲父」也是经过亲父的点头许可。 而窦婴…… 想到那位锱铢必较的先帝,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窦婴要有这种野心,他也活不到刘瑞登基,而是被汉景帝一波儿带走。 「原来你不想当朕的仲父啊?」刘瑞拿起桌上的《吕氏春秋》,看了眼封面后将其甩到诸臣面前:「又是替朕问罪宫婢,又是要给太皇太后送信。」 「魏其侯不想当朕的仲父却要操心万事,恨不得把朕当成三岁小孩般玩弄于股掌之上。」 「真是我大汉……一等一的忠臣吶!」 刘瑞说罢还鼓起掌来,几乎是把窦婴架在火堆上烤:「若论呕心沥血,宫里宫外还有胜过魏其侯的人吗?」 「毕竟连朕!!」 「都要看你魏其侯的脸色行事!」 第263章 刘瑞扣完「仲父」和「看脸色」的帽子后微微喘息,做出一副心烦意乱的的姿态:「如若没有今日之事,朕也不必动此大气,说此重话。「 「另外……「 刘瑞放下捏鼻粱的手,冷冷问道:「尔等可否解释一下朕的疑惑,并且给朕一个保证。」 「臣等惶恐,还请陛下明示。」 原以为是走个过场的石奋努力不去擦拭挂在眼皮子上的汗珠,整个人也腰酸背痛个不行。 上座的刘瑞见状,半是无奈半是恼怒道:「行什么礼啊!我大汉何时学了宋鲁的破事。」 「诺。」底下的臣子直起身子,但在心里吐槽「要不是你老刘家的喜欢吓人,他们至于折腾自己吗?」 「行了,也是朕的指控太重,所以请……」刘瑞瞧了眼忐忑不安的外戚,迟疑一秒后念头一转:「各位都暂且留下吧!」 以为能够逃过一劫的外戚真的有想爆粗的冲动。 别说是脾气不好的臣子,就连已经没啥脾气的薄太后都眉头一皱,正面表达自己的不满道:「陛下,不要闹的太过分。」 刘瑞对阿母还是很尊敬的,见状也立即回道:「是儿臣言行不当,还请母后恕罪。」 脸色稍霁的薄太后点了点头,算是放过飘忽的儿子。 解决阿母的刘瑞走到台下,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摺叠整齐的密信,将其递给右下第一的窦广国,轻描淡写道:「于公而言,朕可将其视作一场宫廷政变;于私而言,这又是令太皇太后十分为难的家事。」 刘瑞见瞳孔地震的窦广国没有动手,于是将那摺叠整齐的麻纸抬至对方颚下:「看看吧!看后也好心里有数。」 「诺。」皇帝都把东西递到眼前了,窦广国也不好推辞,只能看钱前好一番心理准备,然后…… 「臣……」只是看了个开头的窦广国差点给刘瑞跪下,结果被眼疾手快地皇帝一把扶住:「谁家没个臭脾气的亲戚呢?」 刘瑞这话说得不错,同时也让在场的人都捉摸不清他的想法:「关键是这臭脾气的亲戚有没有煽动力,能不能……」 刘瑞的话还没说完,窦广国便眼睛一酸,鼻音浓重道:「陛下……」 垂垂老矣的窦广国顺势抓住刘瑞的小臂,哀嘆道:「臣老了,还能饭否?」 感受到手臂压力的刘瑞盯着窦广国的眼睛,点点头道:「舅公和太皇太后是该安度晚年了,只是您一走,谁能压得住他。」 刘瑞没有明说那个需要压住的是谁,但他既然当众说出,而且说得这么大声就没准备不了了之。 果不其然,感觉自己受到侮辱的窦婴居然越界而上,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勇气道:「臣以为,口无利剑者,佞臣也;口有利剑者,贤君也。」 「故陛下已有一意孤行之事,臣,不得不以非常的手段阻止陛下。还望陛下,赎罪。」窦婴说罢便深深一拜。 刘瑞只是眼神平静地看着这位面容刚毅的外戚,突然笑道:「儒家一脉,孔丘后有颜回,颜回后有孟子,孟子后荀子。故可谓之先圣,復圣,亚圣,后圣。」 窦婴听到刘瑞对儒家的评价这么高,激动之余又不免感到一丝困惑。 毕竟这位皇帝歷来不走常路。 第428页 盛赞之下必有大坑。 刘瑞也不继续给他布置难题,直截了当道:「《荀子》言:为人臣下者,有谏而无讪,有亡而无疾,有怨而无怒。」 虽说儒家内部对荀子这个疑似叛徒的存在非常鄙夷,可是作为稷下学宫里最出名的祭酒,只有蠢人才会否认荀子的境界,荀子的学识。 窦婴也不例外。 所以在他听到刘瑞引用《荀子》,藉此嘲讽他无身为臣子乃至君子的美德后立即破防道:「偏见,这是您对臣的偏见。」 「尔又何以见得朕对你有一丝丝的偏见?莫非是朕,或是章武侯等亲近之人告诉你的?」靠着一张不错的皮囊,刘瑞做出温文尔雅的姿态时还是挺能唬住一些文人墨客的:「还是说魏其侯之贤已胜于荀子。」 「胜于孟子。」 「乃至胜于孔圣颜回?」 刘瑞的语气并不严厉,但在这场剑拔弩张的谈判里,他却处于掌控地位:「朕非文帝那样的贤明之君,亦非诸子百家所期待的尧舜禹三代圣贤。」 「朕很年轻,自然也有年轻人的鲁莽冲动,所以先帝去才会殷殷嘱託,布置良久。」 「朕……幸为先帝之正嫡,上有慈母侍奉,下有良臣辅佐。对外虽未比之高祖,但也不负祖宗之望,拿下那脱离中原的闽越之地。」 「对内虽未比文帝,但也立科举,整税收。协助先帝二次授田并于阳陵建立太学府,以復百家争鸣之望。」 刘瑞用沉重的语气开始他的报菜名……亦或是凡尔赛之路。 有一说一,就他的年纪,他的成绩来看,肯定是有明君之质的。即便比不上开挂的龙凤猪和幻神级别的汉文帝,但也好歹是有辅佐价值的中上之资吧! 别的不说,就说在民生这块。 刘瑞去巴蜀前巴蜀人过着什么日子,现在又过着什么日子。 刘瑞建议对外通商前边境人民过着什么日子,现在又过着什么日子。 至于诸子百家…… 呵!即便是对刘瑞颇有微词的儒法两家也不得不承认刘瑞的存在改善了读书人的地位,对诸子百家的思想传播也有积极作用。 尤其是在局势稳定,朝廷已经逐渐摸清诸子百家的底细后,刘瑞下令公开麻纸的制作流程,允许黔首在特定的时间里去山中收集制纸的材料。 这不仅让刘瑞在读书人心里的形象闪闪发光,更是让全天下的黔首都记着刘瑞的好,使其风评一度超过去世不久的汉景帝——天下没有不希望孩子光宗耀祖的父母,但是用于读书的笔纸实在是太贵了,贵到一些不富裕的家庭至今再用瓦片刀笔的形式艰难求学。 而在此时,刘瑞——一个可以藉此捞钱的皇帝却将纸的制作方法彻底公开,使得民间不必为此继续发愁。 综上所述,就算是太皇太后翻脸不干了,薄太后突然张皇后(朱祐的那个张皇后,朱厚照的亲妈)附体了,前朝的大臣们也都摒弃前嫌,联手后宫了,他们也废不了皇帝。 无它。 民心所向尔。 所以刘瑞说完这些话后只是默默地看着窦婴。 看得他面红耳赤。 是啊! 皇帝又不是昏君,更不是听不进劝的人。 就算他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你也不能不打招唿地直接向甘泉宫的太皇太后告状吧! 往轻的说这是挑起皇家的内部矛盾,往重的说这是威胁皇帝的合法统治。 站在后头的窦彭祖已经吓得脑子空白,同时瞧着平静的刘瑞不免产生斯德哥尔摩的心态——窦婴冒犯至此,陛下都能好好说话,还把他们召集起来私下解决。 这…… 这实在是…… 实在是令人羞愧啊! 别说是能力一般的窦彭祖,就连郦寄石奋都感嘆皇帝宽和至此,居然还想体面了结这桩丑事,真不愧是先帝之子,文帝之孙。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等着窦婴赶紧认错。 而窦婴也不负众望地嘆了口气,但却没有拱手谢罪,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遗诏呈上:「臣有两罪,一在远离庙堂之高,所以不知臣子之敬;二在困于粗浅的眼界,所以忘了求证之道。」 末了,他便双膝跪地,将遗诏呈过头顶,毕恭毕敬道:「臣受先帝之恩,受此托福之恩,故日夜辗转,不敢怠慢。」 「臣,今日认罪。更知臣的冒行万死难赎,殃及亲族。」 「故请陛下垂怜,看在先帝的份上让臣一人赴死。」 「臣,感激不尽。」 歷史上的窦婴就是因为汉景帝的遗诏被汉武帝轻易弄死,连带窦家也一併遭殃。 嗯!这可就难办了。 对于窦家,刘瑞不能说是没有感情,但也确实生不出丝亲戚之意。不过这没感情的亲戚到底是用一次少一次的工具人。 刘瑞知道窦家也就窦广国还行,窦婴能看,窦彭祖能打工吗? 他当然知道。 并且还是养着那群与猪无疑的窦家人。 没办法,可以用于投石问路的工具人非常稀有。 薄家也好,窦家也罢,都不过是难以再生的工具罢了。 所以得省着点用。 「既然如此,那便请少府令和舅公去尚书署确认一二吧!」 众所周知,皇帝下的每份诏书都要在尚书署备份,避免有人进行伪造。 第429页 刘瑞在十几年前就借先帝未在尚书署给晁错备份诏书一事逼得晁错替他做事,而今想起当年的事,刘瑞也是百感交集,真想说句「造化弄人」。 窦广国在看到窦婴诏书的那刻便松了口气,知道此事大概率能悄悄平息。 然而他忘了自己的侄子是个什么德行,前几任外家又下场如何,因此在尚书署翻箱倒柜地都没找到备份诏书后,窦广国竟活生生地被气晕了。 「章武侯!!」 「老国舅!!」 尚书署一片兵荒马乱,只得向宣室报导。 而在他们确认之时,刘瑞正在翻阅洛阳的学宫计划。 他不知道的是,正是他在洛阳建立万国学宫的计划让几千年后的河南多了家211兼985,并且大汉的万国学宫与太学府和希腊的柏拉图学院,吕克昂学院并称东西方的四大知识圣地。 第264章 刘瑞选择洛阳建立新学宫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这里经济发达,文化发达,无论是从关东江淮拉老师还是从南北两地拉学生都非常方便。 说来也是极有意思。 河南一直以为自己是华东地区,但在后世却被划进华中地区。 江西一直以为自己是华中地区,但在后世却被划进华东地区。 就连搞省拟国拟的都是鲁豫冀+鄂湘赣。 而实际情况却是华中系的鄂湘豫+华东系的鲁江浙沪皖赣闽台。 前者因为数量少+襄阳南阳曾是一家,所以还算比较合适,但华东系说是个大号江苏也不为过——因为江浙沪包邮,山东跟北边玩,闽台跟两广+两个特别行政区玩。 至于皖赣…… 额……他们的存在感确实不高,也只能和湖广……中的湖北一战雌雄。毕竟湖南至少有个闻名全国的电视台,而湖北…… 算了,只要不说武汉省湖北市就是对湖北最大的尊重。 除了窦婴和前去核实遗诏真伪的两位国舅,其他人都坐回原位,但也没比站着时舒服多少,完全称得上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尤其是见上座的皇帝毫无动静,一副准备秋后算帐的模样,窦彭祖就难受地恨不得做点什么,但又不能在皇帝面前轻举乱动,所以露出憋屎般的可怕脸色。 对面的郦寄见状,那真是喝茶也不是,吃点心也不是,只能盯着桌面的花纹,想着皇帝为啥派两老头核实遗诏真伪。 不过瞧瞧受邀的人里谁更适合过去一趟…… 已经死亡的政变记忆再次攻击郦寄的大脑。 算了,平庸是福,平庸是福。 太能干的活不长,太平庸的死得快。 所以说文治看萧何,人际看陈平。 只会打仗的郦寄权衡一二,决定跟紧刘瑞的脚步。 算了,他也活不了几年,只要情商没有低到与韩信一较高下的地步,应该能在刘瑞的手下善终。 前提是这位真的效仿文帝,不会将人赶尽杀绝。 郦寄不知道的是,刘瑞确实对物理上的毁灭敌人毫无兴趣,并且还算珍惜武官。 没办法,物以稀为贵。 想当官的文人多如过江之卿,而能抵御匈奴入侵,为他打下南部诸国的武将却少得可怜,以至于连郦寄都成t1将领,负责皇帝的安保问题。 刘瑞比歷史上的汉武帝大了七岁,而汉武帝又比霍去病大了十七岁。 也就说是,即便霍去病能顺利出生,他也得到四十一岁才有此爱将。 至于卫青…… 芳龄二十的刘瑞表示他就算是丧心病狂地让十一岁的卫青领兵打仗,他的朝臣们也不答应。 于是乎,在等待与进攻间,刘瑞选择发展科技,然后安排十七岁的卫穆儿顶上空缺。 所以才有今日之事。 【窦婴……还是要走歷史的老路。】 刘瑞放下万国学宫的图纸,露出一抹难以释怀的苦笑。 「太皇太后快回未央了。」 他以一句轻描淡写的重话结束沉默,同时拉开外戚们的新时代。 一个不好不坏,杀气十足的工具人时代。 而被刘瑞心心念念着的太皇太后也确实是在赶回宫的路上。 窦漪房虽退居甘泉,但她住在未央宫、长乐宫的时间也有二十多年。别说是歷史上把汉武帝压得动弹不得的窦太后,就是一个资质平庸的大汉太后也不会在二十年的掌权里毫无建树,连个可以传话的人都没有留下。 要知道,西汉可是权后频出的年代。她们有权调动少府的物资,未央宫或长乐宫的宫卫,以及罢免她们看不顺眼的低级官吏。 即使是晚年不受宠的卫子夫都能以皇后的诏书让刘据有了造反的能力,更何况是入宫多年,握有大义的太皇太后。 若她真的不管不顾地与刘瑞对上,难道刘瑞真能放着孝道的牌匾不要,与祖母硬刚? 一想到这儿,无论是窦婴还是窦彭祖都松了口气,就连上座的薄太后都一脸松快,明白自己不必出面「主持」大局。 没办法,因为有薄姬刘瑞的存在,她的一生除了一场包办婚姻便没什么不顺不好的地方。 如果能在寿命上再加把劲儿,没准会比明代的张皇后还要幸福。 只是这样一来,太皇太后的名声怕是要大打折扣了。 ………… 自甘泉宫去长安的路上,太皇太后一直在背《道德经》,希望藉此平復心情,获得解决当下难题的指引。 第430页 然而她在摇摇晃晃的车子里把《道德经》背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有感到一丝丝的宁静,反而被那嘈杂的车轱辘声弄得眉头紧皱,低声问道:「还没到长安吗?」 服侍太皇太后的宫婢已经看到自己的陌路,但还是在紧张的心情下尽量维持自己的体面,躬身回道:「明早就能进城,还请太后……」 「孤已等不到明早。」太皇太后还在克制自己的语气,但也不能压下怒火,而是捶着酸痛的大腿道:「轻车上路,择驿使统治各地备好换乘的马。」 「无论如何,孤都得赶紧回去。」 否则等天亮之后,窦家都被皇帝清理干净了。 那个孽障!! 真以为启儿的继承人是可以拿捏的?她都不敢以长辈的身份与之开展,他一臣子,而且还是外戚,居然敢拿长辈的身份拿捏皇帝,也不怕死得太快还拖垮窦家。 这么一想,太皇太后真是又气又急,直接喷出一口老血。 「殿下!」从未见过这种情况的宫婢赶紧扶住摇摇欲坠的太皇太后,同时喊道:「停车,宣太医。」 「停车,宣太医!」 说来也是巧合。 长安城外的太皇太后吐血昏厥,长安城内的章武侯窦广国却慢悠悠地醒来,然后不顾老国舅的体面痛哭流涕道:「天亡窦家。」 「天亡窦家啊!」 同行的石奋张了张嘴,但也不知如何安稳一脸死相的章武侯。 没办法,窦婴惹的麻烦太大,别说是窦广国,就是窦家一起被灭也没人敢说皇帝不对。 伪造遗诏+联繫已经退居甘泉的太皇太后…… 别说是玩政治的核心人员,就连还未入朝为官的预备吏都可以意识到皇帝能藉此搞个针对外戚乃至朝臣的大清洗,没准能把关中杀得十室九空。 没办法,歷史上比这更粗糙的清洗藉口比比皆是。相较之下,先帝与刘瑞给窦家设的圈套已经算是十分精巧。 更精巧的是,在刘瑞的设计下,对方主动绑上全族,就那么直愣愣地往大坑里跳。 「天子有令,吾……不得耽误。」同情归同情,但在这种敏感时期下,石奋也没与之沉沦的高尚品德,但也不会落井下石:「章武侯若身体不适,便由吾向陛下陈情。」 「不必了。」到底是歷经三朝的老臣,和薄戎奴一样资歷雄厚的外戚。 即便窦广国相信石奋的人品,他也不能保证这个安分守己的大臣会为自己开脱。 「这是我窦家惹出的乱子,又岂能让石公为难。」章武侯知道石奋不会掩盖事实,但也希望他替窦家说点好话:「公乃忠厚之人,该因此碍了圣目,所以还请公让吾先陈述事实。」 「吾……在此谢过。」 说罢便深深一拜,吓得石奋赶紧回道:「子侄之过,又岂能让章武侯一併受过。」 话虽如此,但谁都不知皇帝的心思,更不清楚窦家的未来走向何处。 而在他们回到宣室,把尚书署的情况转述完毕后,窦婴直接破了大防,但又没法指责什么。 因为刘瑞并不知道先帝诏书的事,(刘瑞:我知道。)而被派去验证诏书的忠厚的石奋与自己的堂叔。 所以…… 想到那一唯一可能的窦婴愣了几秒,随即仰天惨笑几声:「先帝啊!先帝!」 「您为何恨我至此。」 「恨我至此。」 「孽畜!」 「孽畜!!」 已经猜出前因后果的窦广国气急败坏道:「还不将这中邪的孽畜堵嘴拿下。」 然后又对刘瑞拜道:「有此孽侄,是臣家教无方,还请陛下恕罪。」 按理说,一个老人,又是德高望重的外戚把姿态压到这种地步绝对会让皇帝产生一丝丝的怜悯。 前提是皇帝还想维持自己宽容大度的人设。 「章武侯说这是你窦家家教无方,可朕总觉得这事眼熟,让朕有种忐忑不安的感觉。」刘瑞让人扶起舅公,但却没在言语上退让一步:「朕还不是先帝太子时,太后就有立梁王叔为皇太弟的念头,而今又遇这种事情,实在是令朕多想。」 说罢,刘瑞还似笑非笑道:「看来窦家是不满先帝立了朕,所以要行吕后之事,废帝另立梁王叔为帝?」 「对吗?」 「陛下!」意识到自己被坑,一切都是先帝阴谋的窦婴也来不及哀嘆自身的命运,而是为窦家,为那无辜受牵的血缘至亲争取生机:「臣岂敢行废立之事。只因吕后之鑑,女主祸国。陛下今爱卫氏而以大军供其玩乐,他日岂不要做桀纣,要做幽王,要做献公,要做夫差!」 「放肆。」章武侯今日第二次被气到,捂着胸口哆哆嗦嗦道:「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疯了!」 第265章 宣室殿在外人眼里一直都是高大肃穆的。 作为大汉的权力中心,人们乐于将其描述为龙潭虎穴般的险境,似乎这样才能体现「权力」一词的血腥性,与那勾起兽性本能的魔幻魅力。 而在刘瑞进入宣室,拥有宣室,掌控宣室后,它可以用玩笑般的语气告诉世人——他们对宣室殿的猜想完全没错,甚至称得上有点美化。 面对窦婴的拼死一谏,刘瑞依旧没有生气,而是拍了拍王座的扶手,十分平静道:「这是宣室殿,是未央宫,是汉家宫阙。」 第431页 他突然把话题转移到宫殿上,抬头看了眼精巧的房梁,然后看向满身狼狈的窦婴,微笑道:「魏其侯可知,这汉家宫阙自高祖时便处死过不少人。」 「淮阴侯。」 「惠帝的儿子。」 「吴王太子。」 「绛侯周亚夫。」 刘瑞每说一个名字就是在他们胸口敲上一锤,恨不得把心惊胆战的老臣活活吓死。 尤其是郦寄和石奋。 这两人因家世太好+活得太久而认识皇帝提到的所有人。 更可怕的是,黄土埋脖的他们在皇帝说完这些话后突然觉得宣室殿像个棺材。 亦或是说,汉家宫阙就是皇帝在人间的陵寝。 而他们,也不过是这个王朝的陶俑与随葬品,在歷史上并没他们想得那么重要。 「朕虽没有见过英雄的福气,但也明白这里不是名垂青史的福地。」刘瑞再次拍了拍扶手,屈身问道:「你……凭什么以为自己会是特别的那个?」 「是因为贾谊?」 「还是那张伪造的诏书给了你犯上的勇气。」 末了,刘瑞看向一旁的郑谨,后者立刻上手拱手,表示听候刘瑞召唤。 「查查是谁向魏其侯说了些不着调的话。」刘瑞突然看向郦寄,似笑非笑道:「郎中令也协助永巷令调查此事吧!」 「臣?」并不想掺和进来的郦寄头大如斗道:「臣乃一介武夫,怎能接手这种细活。」 「朕不希望郎中令推辞这事。」刘瑞的语气很温和,但没人觉得皇帝是个温和的人。 相反,他说一不二的可怕:「况且要是连知情的郎中令都背叛朕了,那这宫里宫外确实是有针对朕的阴谋。」 「而且还是改朝换代的大阴谋。」 「……」郦寄虽是武将,但也不蠢,明白皇帝这是在下最后的通牒:要么你们老老实实地招了,要么你们一起去死。 这一刻,冷汗直冒的郦寄突然庆幸自己没有响应窦婴,否则会去昭狱一游的便是自己。 只是…… 对上皇帝阴沉沉的眸子,郦寄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苦笑道:「诺。」 反正他在勛贵那儿也不受重视,与之决裂也就差个合适的藉口。 现在,皇帝已把藉口送到他的面前,逼得他做个无依无靠的孤臣。 一把只能忠君护君的利刃。 把郦寄和郑谨打发走后,刘瑞看向还有愤色的窦婴,无奈道:「趁朕还能保持理智,你最好把心里的蠢话都一併说出,省得再给舅公刺激。」 章武侯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几乎称得上破罐子摔道:「谢陛下。」 然后他看向窦婴,以陌生人般的姿态道:「你要是还有点孝心就把我气死。」 章武侯的话已经不是重不重的问题,而是与窦婴也就差个断绝关系的正式流程。 讽刺的是,他可能没法完成这个流程。 因为皇帝有可能把窦家请去昭狱一聚,不给他们开除窦婴的机会。 面对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窦婴也是非常珍惜,所以继续作死之路:「陛下在问罪臣前,可否告知您是否有桀纣之心,幽王之行。愿为讨一女子欢心而将军队与之随意使唤。」 「……」虽然知道歷史上的窦婴就是个梗脑袋,而且还是在七国之乱里像白起韩信般就地摆谱的梗脑袋,但是因为他们的交际不算频繁,加上开启科举之路后,刘启也无需窦婴顶上要职,所以他们交际不多,并未有过面对面的激烈冲突。 难怪先帝会选窦婴作为窦家衰落的导火索。 章武侯窦广国太谨慎。 南皮侯窦彭祖曾做过他的太子舍人。 找来找去,可不就是处于核心又鲁莽冲动窦婴最合适嘛! 更妙的是,窦婴只是太皇太后的堂侄,所以要是问责于他也能保下太皇太后的兄弟子侄。 这么看来,他那刻薄寡恩的阿父也是挺温柔的。 至少没拿太皇太后的亲兄弟和侄子开刀,也算是给窦家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前提是窦婴没在刘瑞的刺激下继续发疯。 「先帝去了不到一年,朕还没有寻欢作乐的心情,更不会在百越未平,一堆破事的当下去学桀纣之行。」刘瑞答道:「朕不想谈清者自清的那套。朕只想问普天之下有哪个昏君像朕一样周围不是老妪就是黄门?普天之下有哪个昏君像朕一样宵衣旰食,没有一刻是放松的。」 说到这儿,刘瑞也是无比心累道:「朕曾听一智者说过清者看贤人,浊者看恶人。」 「不知在众人眼里,谁是浊者,谁是贤人。」 众人又不是傻子,立刻表示皇帝没错,纯粹是窦婴脑补多了,听风就是雨地给皇帝定罪。 而在他们忙不迭地指责窦婴时,刘瑞突然爆了个大雷,使其变得非常可笑:「不过你也没有全错。」 「因为朕确实有意让卫夫人替朕去闽越一趟。」刘瑞扫了眼在座的各位,恨铁不成钢道:「毕竟朕能信任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挑来挑去,竟然只有卫夫人值得信任。」 「值得託付某些要事。」 怎么说呢!刘瑞的回答出乎意料,但又没有脱离逻辑。 因为这时虽然常谈褒姒妲己,骊姬之乱,但也只是说说罢了,并未阻止女主摄政的风潮。 毕竟对皇帝而言,老婆只要没离谱到赵姬的份上,终归是要还政于少帝,否则就是谋朝篡位,天下人都可以诛之。 第432页 别看武则天称帝后被宋朝的文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是你看大怂的几百年里出了多少位摄政太后? 高端玩家刘娥姑且不谈。 之后的太后里也就一个小肚鸡肠又眼光奇差的向太后能反向证明太后摄政的缺点,其她人都资质还行,不说是有所成就吧!但也在赵光义的垃圾后代们的衬托下有点手腕,并且不缺大宋文人们最缺的骨气。 而在宋朝之后的明朝也是一边说着「后宫不得干政」,一面又出了马皇后,徐皇后,五福女人张皇后和垃圾孙后,之后还有万历他妈李太后和崇祯那个倒霉的嫂子。 清朝倒是把「后宫不得干政」的条例给落实到位了,结果他们开局是巅峰,结尾是巅峰。而且这巅峰二人一个是蒙古人,一个是死敌的后代,真可谓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以至于让学歷史都得不得相信世间真有天命一说。 因此刘瑞说他有要事交给卫穆儿时众人的第一反应是:这确实也没什么问题。 毕竟这年头还真就讲究父子上阵,夫妻齐心。 想当年高后在时也没少给高祖打下手,而文景之治里薄姬,太皇太后,馆陶长公主出面斡旋的政治事件还少吗? 更别提在刘瑞登基后,信乡长公主和乌伤翁主干的事可比卫穆儿多多了。 众人都觉得很正常。 正常到他们脱离昏君妖妃的老套叙事后觉得刘瑞让卫穆儿干活真没问题。毕竟皇帝的社交圈就那么大,除非是特殊情况,否则不会对外人委以重任。 卫穆儿是无子的嫔妃,与皇帝的利益绑定仅次于薄太后,而且还没兄弟叔侄过来碍眼。 负责少府工匠调动与军资调动的石奋似乎已经想到什么,不免向傻眼的窦婴丢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可怜哪! 被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上。 既是不能公开的要事,那窦婴也不能主动去问,所以这一切的一起都只能是窦婴惹出的乌龙。 一场包含遗诏和对皇帝无端指控的乌龙。 「说了这么多,也该收拾这场闹剧了。」刘瑞对李三说道:「宣廷尉与未央卫尉觐见。」 「诺。」李三低头离开后刘瑞也放过在这儿充当背景的石奋,安排马车送其回家。 「廷尉来前咱们也能好好聊聊。」刘瑞邀请章武侯与窦彭祖出去走走,却把惹出这等乱子的窦婴留在宣室,等着廷尉过来拿人。 廷尉赵禹可是晁错一手提拔的,其出世风格与酷吏一般无二。 窦婴落到他的手里怕是难以善终。 不过对现在的窦家而言,即便是尽全家之力也保不住窦婴的性命——正如当年的薄姬无法保住亲弟弟的性命。 「朕不喜欢说废话,更不喜欢与聪明的蠢货说废话。」走出宣室的刘瑞居然感到如释重负。 当然,和他相比,窦家的两位真真正正的松了口气。 因为他们知道,皇帝还愿私下聊天就说明此事还有余地。 只是除了窦婴的命,他们还要付出什么,那就只有眼前的皇帝知道。 「诏书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朕心里有数,你们的心里也有数。」刘瑞突然嘆了口气,不知是假情假意还是真的为此头疼:「所以朕说魏其侯想效仿贾谊,但却比贾谊更鲁莽,更傲慢。」 「以至于让窦家替他分担后果。」 第266章 贾谊……一个因《过秦论》和李商隐的《贾生》而被后世熟知的传奇男子;一个因削藩之策而被晁错推崇乃至全盘copy的儒家子弟。 在外人看来,贾谊集齐了有志之士的所有悲剧面,几乎称得上美惨的代表——才华横溢,少年排名,受到排挤,郁郁而终。 但从刘瑞的角度来看,贾谊的早逝真的算是情理之中的事——你得想想贾谊提出削藩和《谏铸钱疏》是什么时候。是文帝登基不过两三年,朝中还有周勃灌婴陈平等诛吕的功臣把持朝政,朝外还有齐王七系和淮南王,赵王在虎视眈眈着文帝的位子。甚至齐王七系为了表达被熘而驻兵灞上,美其名曰是怕杀了少帝的关中勛贵再来一次杀帝废帝的操作,所以他们要保护叔叔,避免再有吕氏之祸。 面对这种相当炸裂的情况,文帝表示:说得好,但不许再说。 于是贾谊便去了梁国,于文帝十二年英年早逝。 如果说贾谊的死亡是在错误的时间提了正确的建议,那么晁错就是在不对不错的时间以错误的方式提了个正确的意见。 而到晁错这儿…… 「朕还想着如何应对快要回宫的太皇太后呢!」刘瑞在水榭那儿稍作休息,示意宫卫留下便于三人谈话的空间:「结果不必朕来引导,魏其侯就挖好坑死全家的大坑。」 刘瑞见窦家叔侄都未坐下,于是拍拍身边的空位,好心说道:「来来来,咱们一家人坐下说话。」 谁料二人对视一眼,最后皆是苦笑拜道:「罪臣哪敢自认亲戚,还望陛下……」 「朕不想说第二遍。」刘瑞的耐心已在窦婴身上消耗殆尽:给朕坐下。」 「……诺。「 章武侯与窦彭祖一左一右地坐到刘瑞身边,但也不敢靠的太近,简直比家宴上的晚辈还要拘谨——即便他们都是刘瑞的长辈。 「开始前,朕想问你们一件事。」 「请陛下直说。」 第433页 「你们是想在太皇太后赶到前与朕达成协议,还是想在太皇太后赶到后一起商量后续安排?」 因为中间隔着刘瑞,所以章武侯和窦彭祖也没法进行眼神交流,只能由年长的章武侯小心翼翼地踢回皮球:「陛下更乐意以哪种方式商量此事?」 「朕都行。」刘瑞目光一直看前,导致窦家的二人无法看清他的脸:「难不成太皇太后不来,这事儿就不用解决了?」 「亦或是说……」 「太皇太后不来有不来的好处,来了有来了好处。」 「只是这好处至于窦家是福是祸,还得你们自己判断。」 话到最后,刘瑞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声音冰冷道:「不过希望你们能记住一点。」 「朕会记得现在发生的一切,并且感谢舅公表舅的深明大义。」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章武侯和窦彭祖当然考虑过借太皇太后的威压脱罪,但是想到太皇太后的年纪,薄姬与文帝在处死薄昭上的较量,他们又放下那丝外戚的侥倖,最后由接管窦家,还要与皇帝相处小半生的窦彭祖开口回道:「晚辈惹出的糟心事又岂能让太皇太后为之烦心。」 窦彭祖虽不够聪明,但也不想被刘瑞秋后算帐,所以算是破罐子摔道:「文帝废连坐时曾言,若与诸吕有关者皆要处死,那么他与先帝的诸子诸孙应该也在连坐之列。」 「就连已被葬于长陵的高后也要受其牵连。」 天知道,窦彭祖在说完这些后那叫一个忐忑不安,甚至把大腿的布料抓了个乱七八糟。 可即便已经心力交瘁成这样,他也还是继续说道:「还请陛下……开恩。」 刘瑞居然点了点头,没有否认窦彭祖的话。 当然,这并不表示皇帝的口吻也随之松软:「窦家若没外戚的身份,早就死了几百次了。」 参考汉武帝时的巫蛊之祸。 任你是皇后的子侄,汉武帝的亲外甥与亲女儿又能如何?还不是得被逼自杀吗。 「朕不赶尽杀绝并非是因为尔等是外戚,而是尔等在朕眼里还有用处。」诚然,刘瑞在刘启的提醒下继承并培养了一堆黑手套,但是限于这一身份的负面效应,会任此职的大都是难以上升的贫困子弟。 郦寄这种名声有缺的高级手套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贵存在。 这种情况下,刘瑞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有钱有权的外戚家族。 嗯!正好最近把勛贵们折腾得太惨,所以把外戚推出来平衡一下也有利于关中政坛的平衡。 「所以为了将功赎罪,不知表舅有没有兴趣去南越建功立业。」刘瑞知道卫穆儿虽然能力出色,但是碍于古代社会对女人的偏见,她想像妇好那般领兵打仗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註:古人对妇好的事一无所知。) 诚然,卫穆儿带出上林苑孤儿军对其算是忠心耿耿,可要是对百越发兵,就得从南北两军与南部诸郡徵召士兵,至少凑齐十万大军才能对南越发起攻势。 这般情况下,刘瑞让卫穆儿挂帅肯定是难以服众。 强如韩信在一路开挂前都要用高台拜将和还定三秦之战来证明自己的战略眼光,这才获得独自带兵的权力。 卫穆儿的天赋肯定不能与韩信相提并论。 更糟的是她还是皇帝得嫔妃。 所以得有能顶事的傀儡才能稳住军心,同时分担攻下南越后的诸多指责。 窦彭祖在听完刘瑞的南越计划后瞳孔一缩,整个人被雷得大脑一片空白。 就连一旁的章武侯都差点起身,拼着全家被贬的危险苦口婆心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战争非儿戏,更不能为大王的佞宠所左右。」这一刻,章武侯竟觉得窦婴没有说错。 如果是让卫穆儿行信乡长公主或乌伤翁主之事,那章武侯也无话可说。 但要是让没有受过正规训练的皇帝嫔妃去领兵打仗…… 章武侯表示他就算是拼了老命也不能让皇帝祸祸大汉的士兵,祸祸大汉的黔首。 早就料到这种情况的刘瑞真想翻个白眼,感嘆想让卫穆儿上阵真的比想得更难。 如果连火烧眉毛的窦家都不愿去当这个傀儡,估计他翻遍关中也只能放弃这一不切实际的想法,然后等赵佗老死或是卫青长大再进宫南越…… 个鬼啊! 想想自己在卫穆儿身上花了多少点数。 想想他在上林苑的投资。 本着好用的就该人尽其用的朴素理念,刘瑞还是相当强硬道:「有墨者工坊里的新型武器加表舅的监护,相信卫夫人能打出一场相当漂亮的战役。」 末了,他还补充道:「要是表舅与舅公不服卫夫人的能力,不如与郎中令一起试下卫夫人的水准,在上林苑模拟一次小型战争。」 刘瑞说罢还竖起一根手指,表示自己绝不会强迫他们:「对战十次。只要卫夫人输了一次,就当朕没说过这话。」 「公平起见,朕会邀请老将们一同观战。」 「舅公与表舅虽未战功赫赫,但也要相信自己和郎中令的水平吧!」 皇帝说出这些话后,无论是章武侯还是窦彭祖都难以接下。 比吧!又怕伤到卫夫人。 不必吧!又怕被皇帝说成不敢应战。 当然,输给一介深宫妇人,还是十战全输的事儿压根不在章武侯和窦彭祖的认知范围里。 第434页 只是…… 「臣想问陛下如何保证比试的公平?」权衡之下,窦彭祖还是选择迎战。 「参与者皆以泥涂面便由各自从南北两军或私兵里挑选。另外,开展前由抓阄分配红蓝双方与各自的武器,并且允许观战的老将和表舅对武器场地进行检查。」刘瑞也是准备充分道:「不知这样可否保证参与双方的公平?」 章武侯与窦彭祖稍稍沉默了会儿,最后表示接受刘瑞的挑战提议。 达到目的的刘瑞也偷偷松了口气,起身答道:「走吧!该去迎接太皇太后了。」 虽然路上略有波折,但在太皇太后抵达未央时,除了窦婴,窦家无人被下昭狱,而是遵循「先请」的原则将其看管在各自家里。 这在让得知消息的太皇太后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让尚冠里与戚里变得人心惶惶,生怕是引起关中大清洗的第二场刺杀案。 尤其是在得知陛下把魏其侯下了昭狱,惊得已经不问朝政的太皇太后都赶回关中后,众人那是急得到处打听消息,生怕自己被牵连其中。 就连在为闽越的后续问题忙前忙后的北宫旧臣都不约而同地放下文书,一脸诧异道:「此话当真?」 因为窦家的偏向性与窦婴的特殊性,所以那些小派学子与法家学子倒是不急。真正急的是黄老家和儒家。 先帝好法家,今上爱小众。 黄老学在文帝去后本就面临着法儒的冲击与停滞不前的困境。如今作为黄老家靠山的窦家要是彻底倒了…… 被那后果吓到的黄老家子弟赶紧招来田叔等人商议对策,顺带把廷尉监汲黯也一併请来,看他能不能从窦婴那儿打探点内部情报。 第267章 南越王赵佗收到大汉攻打闽越的消息时微微一愣,随即招来的国相吕嘉,左将军黄同等人商议是否出兵援闽,然而在其挑灯夜战了五六个时辰后,居室令(相当于大汉的宦官令,但未净身)辛匆匆赶到赵佗身边,低声道:「陛下,大汉已拿下闽越。」 众人在居室令进来时就停止商议,所以把对方的汇报听了个一清二楚,以至于连国相吕嘉都绷不住道:「你说什么?」 吕嘉是赵佗提拔的南越精英,此时虽对大汉保佑一定的敌意,但也没像晚年那般恨到砍了汉使的脑袋,以至于被暴怒的武帝屠为九郡,其宗族也死的死,逃得逃,最后被汉军迁至不韦县,估计是像六国余孽般被强制性地无嗣而终了。 司马迁对吕嘉的评价是:「吕嘉小忠,令佗无后。」 听起来是责备吕嘉误了南越,可是只要了解一下吕嘉的生平,你会发现并非是吕嘉令赵佗无后,而是在亲汉的赵佗之孙赵婴齐死后,以南越太后为首的汉人派和以国相吕嘉为首的越人派已经到了兵戈相见的地步。 南越明王赵婴齐,也就是赵佗的重孙曾被送往大汉为质,和降汉的休屠王之子一起担任武帝的侍中。也正是在大汉的这几年里,赵婴齐目睹了汉武帝灭闽越,卫霍把匈奴赶到西边的可怕实力。 我们不知在汉为质的生活给赵婴齐留下怎样的印记,但是他在入汉为质前曾娶南越贵女橙姬为妻,并且与之生下一子——也就是在「吕嘉之乱」里被扶持为帝的南越术阳王赵建德。然而在登基为王后,他却捨弃髮妻长子,立在大汉娶的邯郸女子樛氏为后,并将樛氏所生的小儿子赵兴立为太子。这自然令南越的贵族们十分不满,以至于在赵婴齐死后,被吕嘉和南越贵族架空的樛氏决定携子入京,力主让南越归顺汉朝。 面对这种「送上门」的好事,汉武帝自然笑纳,并且派了樛氏的前男友安国少季过来帮忙,就此引发了南越版的鸿门宴与吕嘉之乱。 吕嘉杀了樛氏母子和安国少季后自然害怕大汉报復,于是把汉使的遗体符节收殓好后送往边境,希望借甩锅樛氏和放低姿态来平息大汉的怒火。 可汉武帝是那么好忽悠的人吗? 当然不是。 于是南越被屠为九郡,包括吕嘉和术阳王赵建德在内的叛乱分子被头悬长安,就此终结赵佗建立的南越王朝。 如果按照歷史的走向,南越还能再苟几代。 可刘瑞不是汉武帝,他手下的大汉也不是歷史上的大汉,所以本在死亡名单第三位上的南越一跃成了第二目标,而且还比史上的第二位提前十三年迎来一战。 就问你南越的福气大不大。 大到包括赵佗在内的南越高层都被汉军的效率给吓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反应过来的赵佗直接来了个「曹操扣饭」,愣是以九十多的年纪把陶制的茶碗砸出裂痕:「我们收到大汉攻打闽越的消息还不到七个时辰,怎么会……」 传消息的居室令辛只是用悲哀的眼神看着赵佗,苦涩道:「臣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种事上欺骗您。况且闽越与南越相连,陛下想要打探消息也不是难事。」 说罢,辛还在赵佗的胸口插了一刀:「只怕您的斥候刚到,闽越的贵族就已经被汉将送走。」 「什么叫闽越的贵族已经被汉将送走?」吕嘉捕捉到辛的描述重点,追问道:「难道他们……」 「没有。大汉的皇帝只是把余善等人送往京城,然后令会稽郡的乌伤翁主派人协助汉将收拾闽越残局。」辛很清楚这群人的痛点,所以也是择重回道:「不过那群私兵与较为顽固的贵族就没那么幸运了……」 第435页 歷史虽然无时无刻都在变化,但也有条不变的经验——那就是在叛乱成功和镇压叛乱后不要杀完中层人员,而是要像大换血般慢慢搞定。 同理,在拿下闽越后,程不识与许钱首先清理的就是贵族们的私人武装与联繫底层的中坚力量。 只要把上层送走,中层消灭,武装拔除,那么这二十来万的闽越人就如无头苍蝇班任人宰割。 这也是很多王朝既开民智又防民智的主要原因。 开吧! 容易搞出有人指导的农民起义。 不开吧! 民智未开的人又怎会对国家产生一丝丝的认同感。 正如当下的闽越黔首对打来的汉军没啥敌意,甚至觉得他们比本地的贵族好太多了。 因为除了大前锋的犯人兵外,大汉的士兵基本都是服役的良家子或正式军户,自然看不起浑身只剩一把骨头的闽越黔首。因此在打入闽越后,他们也对黔首和奴隶的油水也没兴趣,自然是去祸祸那些有钱的私兵与中层贵族,连带着帮忙的黔首都分了杯羹,甚至吃到人生里的第一顿饱饭。 这种情况下,你让闽越的黔首想着復国? 他们只会说:「復你爹的国啊!老子永远效忠大汉皇帝。」 况且在没收闽越的贵族土地后,程不识就告知当地,皇帝会按汉律给归顺的闽越人分田。 因此在居室令辛传来消息时,赵佗派去打探消息的人便看见一副「群魔乱舞」的场景。 亦或是说,赵佗的人想过去帮忙(添乱),让闽越的黔首不要那么快地放弃国家时,闽越人已彻底躺平了。 赵佗:「……」所以你们当年那么反对我一外人统治南越之地,甚至不惜发动战争来抵抗我就是因为我对闽越还不够狠?我给闽越带来的威慑力还不如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 一时间,屈辱与难以置信令九十多的赵佗血压上升,差点为此撅了过去。 「殿下!」 「阿父。」 一旁的太子与国相赶紧上前扶住赵佗,生怕后者磕到脑袋,就此没了稳定大局的主心骨。 「竖子,竖子……」缓过气的赵佗胸口发疼,甚至有些口齿不清道:「闽越鼠辈!欺我太甚。」 想他为了安抚以闽越为首的百越土着花了多了钱,废了多少事。合着他几十年的付出镇压都不如一个毛头小子的一日之功!! 这简直是把赵佗的脸面揉碎后踩了个稀巴烂。 「畏威而不怀恩。」气上头的赵佗差点说出「真不愧为夷狄尔」的讽刺,但是因为吕嘉的出声导致他把不合时宜的讽刺给咽了回去,这才没让南越因此君臣离心。 「殿下,闽越现已沦为汉贼的掌中之物,为了百越的未来,您可不能轻易倒下啊!」吕嘉抓住赵佗的手臂,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出颤音:「您曾说过唇寒齿亡的故事。」 「如今东瓯已灭,闽越已亡,百越之地里就只剩下大王的南越还在苦苦支撑着南方诸国。」吕嘉至于赵佗正如当年的李斯至于始皇。如果说高祖的是秦始皇的一号「大儿」,那么赵佗就是秦始皇的二号「大儿」,甚至在找臣子与施恩于臣子上也与始皇一般无二。 和李斯一样,吕嘉也是儿尽尚王女,女尽嫁王子兄弟及宗室子弟。 因此在汉军攻破番禺后,吕嘉与赵佗的儿女下场如何大家都心里有数。 并且在南越的不成功联姻也让大汉在与乌孙的联姻上做了修改,给细君公主和解忧公主陪嫁了大量人马来保证她们站稳脚跟。 好消息是,因为娘家的背景够强,所以细君公主和解忧公主过得还行,至少比王昭君过得舒服。 不幸的是,乌孙是个既要又要的墙头草。彼时正逢大汉联合大月氏夹击匈奴,所以为了切断西域与匈奴人的联繫,大汉下嫁细君公主给猎骄靡,以保其在大汉与匈奴的战争中保持中立。 然而因为西域与匈奴的联繫本就比大汉深,加上这个活不了多久的老狐狸打算给孙子增加对抗大禄(乌孙的官职,此处代指猎骄靡的弟弟,也就是乌孙太子)的筹码,所以在娶大汉公主前娶了匈奴居次(公主)为左夫人,而且还以「先来后到」为由,把汉朝公主的位子排在匈奴居次之后。 这不仅让汉朝比吃了苍蝇还噁心,同时也以另一种方式把乌孙的内乱推向高潮——即以解忧公主(细君公主英年早逝)为首的亲汉派和以匈奴居次为首的亲匈奴派开始党争。 为此,匈奴还曾出兵讨伐乌孙,嚷嚷着要教训解忧公主,结果却被汉朝和乌孙一起锤爆。也正因为汉朝渐渐强过匈奴,所以在大汉的强势干涉下,哪怕乌孙的贵族们支持匈奴居次的儿子继位,乌孙仍被一分为二——由解忧公主的儿子出任六万户的大乌孙昆弥,匈奴公主的儿子出任四万户的小乌孙昆弥,就此绝了乌孙成为西域之主的可能。 有这堪称吃力不讨好的例子在,刘瑞对联姻没啥兴趣。 相反,他对解忧公主很有兴趣。 这可是把罪臣之女+和亲公主的烂牌打成王炸的硬核女人。不仅改善了大汉与西域的关系,甚至还与第二任的感情不错,自己也在安排好子女后回到大汉安度晚年。 在刘瑞眼里,解忧公主可是千金难求的外交家啊!派去和亲实在是太浪费,还是像信乡长公主和乌伤翁主一样给他好好工作吧! 第436页 作者有话说: 刘瑞:一个致力于让所有人给他打工的寡王。 查了歷史后才发现大汉的和亲公主一部分是因为国弱而惨(比如汉武帝前面的公主),一部分是因为皇帝脑抽而惨(比如王昭君),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信息不便所以被坑了(比如解忧公主和细君公主)。 第268章 「对,孤还不能倒下。」赵佗在吕嘉的鼓励下撑住那口快泄的气,坐直身子道:「百越还得靠孤,南北方的诸国也得靠孤。」 不同于秦始皇想给六国当爹,赵佗在南方到底没有统一的根基,更不想拿自己人的命给大汉作嫁衣,所以在一番权衡下,他也没有照搬全抄秦始皇的改革,而是在南方做起蛮夷们的周天子——前提是南方真的服他,而不是像北宋时的小国那样,与其说是服于武力,不如说是服于金钱。 而以后世的经验来看,打残后给一甜枣的强硬派远甚于不断给枣的仁慈派。 别看网上政治正确玩得飞起,可是真到亚非拉地走上一遭,曾经的殖民地把前任宗主国舔得飞起的例子比比皆是。 这也对应了后世的一则笑话:人人讨厌老美,但人人想当老美。 当然,这句笑话的背后还有一则笑话:想起曾经的日不落帝国,就连伦敦街头的乞丐都会骄傲地挺起胸膛。 硬要说国内哪朝能同时满足大国骄傲与小民自豪,也就只有唐太宗时的贞观之治能勉强达标。可即便如此,魏徵仍用《十渐不克终疏》批评了贞观之治的不足,以至于在后期走了下坡之路。 强如唐太宗的贞观之治都尚且如此,其它朝代便更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把成堆的白骨扫进帘后的家盛世罢了,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至于像赵光义那样画饼后不仅翻脸不认人,而且还道德绑架疲惫的军队继续北伐的人渣…… 只能说以非洲大区的匹配机制都产生不了这种人才。 北宋的军队没当场反了赵光义真是算他福大命大+有个好哥。 为此,在拿下闽越后,刘瑞不仅厚赏了士兵,甚至还派官吏去做光棍士兵们的思想工作,希望他们就地留下,成家立业。 当然,没好处的事情肯定是没人干的,所以为了增加士兵留下的筹码,刘瑞宣布留下的良家子们优先分田,留下的隶臣妾们获得减刑。 这般操作下,即便立刻回朝復命,本地也有一万五的汉民可以御敌。 然而考虑到赵佗花了二三十年才稳住南越,并且还与闽越东瓯打了许久才确定百越的三方天下。 因此为了实闽越,将闽越彻底同化成汉地,刘瑞不能立刻召回驻扎于此的程不识,反而要从衡山郡(昔衡山国),豫章郡,九江郡(昔淮南国)等附近汉地迁民过来稳住局势。 至于那些汉地的人愿不愿意迁徙过来…… 呵!藩王之乱后被贬为隶臣妾的人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关中大赦天下呢! 刘瑞登基时虽减税减役了不少,但却在减刑上与大臣们扯了三天才达成共识。 对于那些迫不得已的犯罪者和復仇者,刘瑞是愿给以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可若是像梁王之子刘彭离那样的天生畜生……不好意思,你还是最苦最累的地方干到死吧! 毕竟废物利用总好过放出去祸害人。 「九江等地的隶臣妾里若是没有罪大恶极者,可以放去闽越获得减刑。」赵佗在为大汉的效率心惊肉跳时,刘瑞也在商议如何吞下闽越,而不是做闽越人管闽越的冤大头:「优先释放在大灾之年里犯了偷窃罪的人和因弒亲之仇而冲动的人。」 考虑到以刘濞为首的藩王之乱被成功镇压后先帝虽然立刻处死参与叛乱的核心人员,并且对被迫参与的军民施以安抚,但是那些不上不下的中层要如何处理确实难到不少官吏,最后按贪污所得与和叛乱核心的远近程度被一一定罪。 里头最幸运的只是被罚了俸禄,而最不幸的自然是没入奴籍,沦为期待天子特赦的隶臣妾。 当然,你要是跟刘家沾亲带故的话,兴许可以当宫里的奴婢而非当地官府的隶臣妾。 不幸的是在刘氏繁衍了好几代后,老刘家的亲戚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搁到刘瑞登基时,就算你姓刘且能拿出与刘氏相关的证据,也很难在这种事上获得特赦,甚至不配上报宗正。 「如果这几地的隶臣妾都不够用的话,也可以从关东一带挑点人来。」末了,刘瑞还补充道:「正好让前线的士兵遗孀退到关东,也算是完成朕对边境士兵的承诺。」 太僕刘舍听完皇帝的要求后算了下有多少人能迁徙过去,不免露出担忧的表情:「这么多隶臣妾被迁了过去会不会难以治理。」 「难治理?」刘瑞反问道:「有秦灭汉初的黔首们难治理吗?」那时不仅有六国遗民搞復辟,甚至还有不安分的异姓王和彻侯想搞汉中之国。 老刘家连那种情况都能挺过来,区区百越,不足挂齿。 「况且迁去的隶臣妾们也不能白得土地。」感谢户籍制,感谢上户口的才能分地的授田方针,所以针对「隶臣妾们会不会叛变」的问题,刘瑞也是早有准备道:「他们在落地后只能『代管』土地。」 「敢问陛下,什么叫『代管』土地。」 「就是官方记录上证明他们是租借了官府的土地而非正式拥有,但是在保持五年的无罪记录后便可正式拥有这些田地。」 第437页 太僕刘舍一边点头,一面记下刘瑞的发言。 有一说一,这人在不昏头时还是很好用的,难怪史上记录不多但却当了许久的三公九卿。也正因为他和陶青还算好用,所以在登基时的梁子后,刘瑞一直拖着没有收拾两人:「考虑到这群人里有不少官员之后,所以为了公平起见,他们在恢復良籍后的十年里不许参与科举。」 不仅是刘舍,在场的所有官员都松了口气,知道皇帝即使要特赦这些隶臣妾之后也会保住他们的核心利益。 没办法,边境的考生因教学条件跟不上而得到科举的诸多优势。 要是让关东和江淮一带犯了错的官员之后在闽中军得到特赦并参与科举。 嘶……即使没有参考案例,他们也能想像古代的高考移民会对正常学子产生怎样的压力。 还好,皇帝虽然特赦了那些迁去南边的罪犯之后,但也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与如何保证正常人的权益不被投机者侵犯。 「南越那边也不知赵佗是否睡得安稳。」谈完正事的刘瑞喝了个茶,与留下的文党调侃道:「你说他会不会做梦梦到朕的脸?」 「不会。」文党也是懂调侃的:「他没见过您,所以会梦到高祖的脸。」 刘瑞愣了下,然后笑得得前俯后仰:「对,他会梦到高祖的脸。」 笑够了的皇帝擦了擦眼角,眸中尽是森森的寒意:「然后在见到朕后一直梦到朕的脸。」 文党没有接下刘瑞的调侃,但是他对窦家与宫中的动向,以及正在边境集结的军队都略有耳闻。 闽越之战赢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大汉只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占领闽越,其伤亡甚至不到一千的消息传入关中便引起譁然,甚至有人怒喷皇帝夸大政绩、谎报军情。然而人们可以质疑,却不能掩盖事情的真相——因为沿途的驿站都会上报闽越叛王余善已押送入京的消息。 一个官员能作假,但沿途的官员总不会陪皇帝一起胡闹吧! 因此那些质疑的声音来的快,去的也快,同时也让刘瑞的地位变得稳固无比。 「这火炮的威力还真是不可小觑啊!」聊完那位惴惴不安的南越之主,文党提起在对外战争里大放异彩的火炮,终于是对每年吞掉上千万金的墨者工坊心服口服:「若无此利器,恐怕不能轻易拿下闽越之地,若是对匈奴也有这种神兵……」 谁料他话还未说完,刘瑞便摇摇头道:「匈奴是骑兵,火炮这种用于攻城和大规模对战的武器没用。」 虽然刘瑞耗巨资研究火铳,可是在投入实战后发现其与弓箭相比还是有着射程短,容易炸膛与在雨雪天气彻底失灵等诸多毛病。 说句难听的话,即使是最先进的火铳对上熟练的弓箭手也只有拜拜的命。真正对匈奴人造成影响的是火铳能对马匹造成冲击,从而给后面的军队冲散队形,实行围剿的机会。 真正让火器取代冷兵器的是火绳枪的出现。 古代的弓箭手是很吃天赋的。 培养一名合格的弓箭手加骑手无疑是很困难的。 别说是大汉,就是在鼎盛时期的匈奴也就只有十五万人上下。 因此为了降低骑兵与弓箭手的门槛,刘瑞才会提前搞出马鞍马镫,然后在火药上下了大力。 只可惜他研究来研究去,如果不把燧发枪给搞出来的话,依靠火铳是没法在对匈奴的战役中取得优势的。 所以…… 「虽说火炮不能运用在匈奴身上,但是朕也为其备了份好礼。」人的智慧是无穷的。即使此刻暂时看不到燧发枪的希望,但是别忘了从东周传下的杀伤性武器——弩。 参考现代的复合弓与古代的十字弩,诸葛连弩,重型十字弓与架子弩的诸多优点,加上从百越获取的新型鱼胶。相信在没燧发枪的情况下,刘瑞依旧能给匈奴带来一丝小小的震撼。 第269章 刨除火药这一四大发明后,真正推动武器发展的零件只有两个——一是橡胶,二是弹簧。橡胶这玩意原产于巴西,后经大航海时代从马来西亚传入中国。在有巴西的橡胶树前,国内用于替代橡胶的便是秦岭的杜仲胶——虽然在延展,耐老,以及可塑性上比不过天然橡胶,但也有高强度和耐水的特点。 最重要的是…… 西汉的造船技术还比不过秦朝呢!他就算想引入那些珍贵的美洲作物也没有机会啊! 值得庆幸的是,国内的物产还算丰富,可以用杜仲胶来替代橡胶。 不幸的是古法提纯杜仲胶的程序非常麻烦,想要大规模生产是不可能的。 而且和杜仲胶相比,另一个不可能日常化的零件——弹簧,其成本价说是一根两金也不为过。 没办法,古代不能控制脱碳技术,所以像现代一样搞生铁脱碳是绝无可能的。无论是西方常用的海绵铁炼钢还是东方常用的熟铁炼钢,其本质都是靠堆料砸出合格品。 以嘉靖年间的《武编》为例,在不算高炉折旧的情况下,百鍊钢的价格是生铁的三百倍,在嘉靖年间的报价是三两银子一斤。 西汉的生产水平肯定比不过一千五百年后的嘉靖时代。即便是有刘瑞这个穿越者在,墨家也是花了一番气力才捶出一块合格的百鍊钢,然后又在百鍊钢上试出能让强弩的杀伤力更上一层的弹簧。 第438页 当然,跟拼多多上几块钱一根的弹簧相比,刘瑞这造价两金,能在蓝田买套民宅的弹簧肯定是拍马不及。但和之前的杜仲胶一样,有的用就不错了,这种生产力下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臣也听说过墨家的巧思在尚冠里那儿大受欢迎。」文党作为儒家里的开明派不仅研究孔子之言,同时对诸子百家里的小众学派也略有研究。 相较于儒家内部提倡的抱团做法,歷史上的文党在提拔官员时更喜欢以能力论英雄,其次才看人品如何。 因为他在蜀地的公学办的不错,并且还对归顺的西南部罗产生影响,使之无需军队在那儿进行镇压,所以武帝才会相信「废黜百家,独尊儒术」能稳定这个离心力越来越大的帝国。 讽刺的是,歷史上的董仲舒并不喜欢文党。 虽然他和孟子一样推崇「民贵君轻」的思想,并且借文党化蜀的功绩劝说武帝独尊儒术,又在文党的公学经验上开办太学,可归根结底,他与文党不是同一类人。 曾在淮南王刘安的宫里习过百家之皮毛的文党即便不喜欢某些学派的思想,但只要没危害黔首,他便不会阻止这种思想的流传。 相反,在董仲舒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后,五经博士的地位便高得离谱,导致一些不擅五经的小众博士遭到打压,差点就在西汉搞起八股文教育。 这无疑跟孔夫子的求学思想背道而驰。 别说是孔子,就连跟许行过不去的孟子,教出两个法家子弟的荀子都没见过这么离谱的操作——这与法家的愚民之策有何区别?长此以往,必会给国家埋下一颗大雷。 更别提废除百家,独尊儒术后的内部并未因此变成铁板,而是按照各大学派与地域撕成一片,变得比之前还要乌烟瘴气。 「尚冠里的那群人打着什么主意,朕心里有数,你心里也有数。」西汉作为继秦朝之后的第一个大一统王朝自然有着诸多缺点。但跟后面的王朝相比,它有一点是后面的许多王朝所比不上的,那就是对「养猪」没啥兴趣。 在刻薄寡恩的老刘家眼里,豪强也好,藩王也罢,都是可以杀一杀,削一削的。要不是霍光废了刘邦建立的徙陵政策,汉元帝把汉宣帝又扶起的徙陵政策给彻底放弃后,一直被打压的外戚终于在汉元帝一朝做大做强,以至于在四十年内完成后世一百多年的土地兼併。 正是有了西汉的教训,东汉才会用宦官打压外戚豪强,结果闹出了党锢之祸。 别看后世经常调侃东汉幼儿园,可即便是汉灵帝那样的死变态也没有放松对权力掌控,甚至以「东汉最后一任实权皇帝」而闻名于世。 当然,黄巾起义后的汉灵帝与李隆基一样下放军权的离谱操作所造成的危害远胜于霍光废除徙陵制度。 如果说霍光和汉元帝是挖大汉的根,那汉灵帝就是在挖民族的根。 为此,在先帝葬入阳陵,各地的富豪被刘瑞强制性地迁过去后,他还学朱元璋般在高庙立了块「徙陵制度不可废,废者,人人得而诛之」的牌子。 虽然知道这牌子对上堡宗那样的傻叉也没啥用处,可王振不要脸,霍光要脸啊!加上大汉武德充沛,藩王们竞争上岗的力度仅次于大唐,所以没到东汉末年的混乱局面,这块牌子还是有点用的。 而在刘瑞接二连三地堵死「四世三公」们的躺嬴之路后,他们所能保住阶级的唯一方法就是和寒门子弟一起卷。 不然对上推恩令+降级继承制+西汉特色的「遗产税」。 养猪? 呵! 劳资连自家人都削,你算哪根葱啊!还想让刘瑞高抬贵手。 于是乎,举孝廉不行,科举不行,任子不行的勛贵们自然盯上比较好混的军功,然后在程不识用火炮打了相当漂亮的一仗后提前领悟了「穷人靠变异,富人靠科技」的战斗精髓,开始给墨家大把大把地送钱。 甚至有脑子灵活的勛贵已经看到了军工业的未来,试图让儿女拜墨者为师,学习尖端的军工技术——前提是皇帝的脑子出问题了,居然会对不好控制的勛贵放开军工类的技术限制。 「让他们折腾吧!」想想自己在墨者工坊上烧了多少钱,再算算培养一支装配齐全的五万人骑兵要花多少钱,刘瑞的心脏就一抽一抽地疼。 啧!他还要在河东一带建几个战略仓库呢!难怪文景两代+高后的马政所攒下的家底都被汉武帝花得一干二净,甚至需要白鹿皮和盐铁专营来给国库回血。 更可怕的是,在这种入不敷出的情况下,汉武帝还大兴土木和求仙问道…… 怎么说呢! 按照《君主论》,汉武帝是个标准的君王模板。 然而按照人民的标准,他真不是个好皇帝,并且在现代以前与秦始皇一样背了太多的骂名。 「他们在墨家那儿多花一文钱,朕就能在民生上多花一文钱。」 「陛下仁慈,虽不及文帝之德,但也称得上有明君之相。」文党瞧着眸中描绘出千秋大业的皇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然后向刘瑞揖了一把,沉声道:「陛下,南越之地是非打不可吗?」 大汉对闽越的胜利让文党看到非常可怕的一幕,即全国上下都已有了战争热的前兆。 西方曾把秦汉列为第一帝国,方便与隋唐的第二帝国进行区分。 第439页 独汉以强亡。 即便是在衰弱的汉元帝至汉哀帝时…… 即便是在群雄割据的东汉末年…… 大汉对周边的国家依旧保持着武力威慑,以至于在《后汉书》里还有邪马台女王卑弥唿向还未统一的曹魏派遣使者的消息。 文党不是后世那种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只会在江南水乡里醉生梦死的软弱儒生,可大秦的例子未过百年,陛下又是热血沸腾的年纪,容不得文党不去多想! 刘瑞瞧着文党的正经样,本想做出轻松的姿态,但又怕自己是在侮辱这位正值的丞相长史,于是摆出相当正经的模样道:「朕不是穷兵黩武之人,但大汉需要南越,更需要把南边摆平。」 说罢,他还提醒文党莫忘刘长之事:「你也不想大汉与匈奴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时,南边还要防着一群蠢蠢欲动的人吧!」 虽说匈奴缺乏联繫南边诸国的渠道,但是那些蠢蠢欲动的勛贵藩王不会放过关中虚弱的好时候。 刘瑞的大父汉文帝就曾遇到亲弟弟刘长与匈奴人,闽越人勾结颠覆大汉王朝的事。 也是出于这层原因,即使南方已无藩王,刘瑞依旧不放心地要把南部诸国一一吞下。 当然,考虑到大汉与南方没那么多血仇,加上还有夜郎国这种傻的可爱的存在,所以如何吞下南部,要用多长时间吞下南部,那都是能慢慢商量的。 条件允许的话,刘瑞更想以经济战的方式吞下南部,使之自愿併入大汉。 当然,要是他们不乐意的话,刘瑞也不介意用赵佗的脑袋让南方明白谁是那个一语定干坤的人。 有一说一,在刘瑞的南部计划里,赵佗真是「出力最多」又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作为南部的周天子(西周的那种),他的脑袋无疑是震慑南部的最佳道具。 汉昭帝时的傅介子就是用楼兰王的脑袋警告了蠢蠢欲动的西域诸国,使其在大汉与匈奴的战争里安静如鸡,任凭匈奴喊破喉咙也没有响应。 有了这一效果不错的参考案例,刘瑞对赵佗那是势在必得。 第270章 「阿嚏!」千里之外的赵佗突然打了几个喷嚏,整个人也莫名其妙地感到浑身发冷,脖颈间更是传来似有似无的钝痛感,令其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慌。 「殿下?」居室令注意到赵佗的情况有点不对,赶紧问道:「您是否感到些许不适?」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赵佗,令其有种家里没他会立刻倒下的错觉。 「孤没事。」赵佗此刻没有一丝为王的骄傲,而是像之前一样,喘得像个破烂的风箱。 所有人都非常担心赵佗会在此刻倒下。 虽然在刘瑞之前,南越与大汉也曾交手好几次,并且取得相当瞩目的成绩,但是考虑到上次交手还是高后时,并且双方打到最后还是南越先撤,在场的诸位便很难对汉强硬起来。 没办法,人口与地域决定了一个国家动员上限。 南越虽大,其体量撑死也就长沙+南阳郡+南郡之和,甚至不够关中直控的四分之一。 更烦人的是,秦始皇好歹是正儿八经的王公贵戚,所以对贵族阶级保持着一定的尊重。 而刘邦…… 包括赵佗在内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先秦时的六国子弟何其之多,秦末时更是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出。 然而等高祖立汉,文帝登基后,这些子弟便没了声音,连带着姬、姜、姒这类古老而尊贵的姓氏也都成了古籍上的墨香,茶馆里的调侃。 冷得让见证歷史的赵佗感到绝望。 不,他还不能绝望。 想想他的南越王朝。 想想他那扶不起的子孙后代们。 史上虽向关中臣服,但却不许后代入京的赵佗撑起他那干瘦的身躯,咬牙切齿道:「传孤诏令,封五岭四关与通向番禺的三条官道。在局势稳定前不得与汉人通商,违令者斩。」 「诺。」吕嘉见赵佗精神不济但脑子未昏,也是放下心中的巨石,但又不免担忧道:「殿下,咱们封了大汉与番禺的商道,只怕会引起桂林郡不满,还有龙川那边……」 吕嘉打量赵佗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您也知道,龙川一带的南越贵族们非常喜欢关中的东西,几乎到了难以摆脱的地步……」 吕嘉不提倒好,一提令赵佗气得差点捏碎铜制扶手。 除了闻名世界的丝绸之路外,西汉还打通了一条不太有名,但却对唐三藏而言异常重要的道路——蜀身毒道。听名字就知道是自巴蜀到身毒(印度)的西南版丝绸之路。途径掸国(缅甸)、真腊(柬埔寨)、大夏(阿富汗)诸国,最终抵达身毒(印度)与安息(波斯)。 可以说,在文化交流与物资交流上,蜀身毒道的功劳并不亚于丝绸之路,因此在刘瑞发令前,蜀商便与西南诸国进行贸易,收穫颇丰。 眼看大汉正大光明地翘人墙角,赵佗这个南方的周天子自然要管。可管来管去,不仅没让大汉的蜀商收敛一二,反而令西南诸国烦不胜——在赵佗看来,大汉的一切行为都是别有用心,可在没有受过大汉磨搓的西南诸国眼里,赵佗纯属没事找事。 毕竟是在《史记·西南夷列传》里留下 「汉孰与我大?」的奇葩之地。 当然,更可爱的是汉武帝打西南部落时简直称得上不费吹灰之力——因为在南越的吕嘉之乱被汉武帝轻松摆平后,西南部落压根不必关中调兵,仅以三万巴蜀罪人就轻易摆平。而且从调兵到结束都不足一年。真正被大汉捶了一顿的也就挨边的夜郎,滇国,余者见最大的两国加南越都宣布gg后便果断投了。 第440页 顺带一提,眼见自己的小伙伴都一一归汉后,离得最远的哀牢纠结了一百余年,最终在柳貌一朝率77邑王、5万余户归附东汉,结果成了西南夷里的最大赢家——前提是他的孙子没有叛汉。不然为了这块牌坊,即使是汉室倒了,哀牢王族也能一直风光下去。 当然,此时的赵佗并不知道许多年后,包括南越在内的南部诸国都一一成为大汉之地。他所头疼的是西南夷部落表面敬他,实际畏他,但也不会啥事依他,啥事信他。 尤其是在切断与大汉的商道上,别说是习惯中原各色物品的西南贵族们不会答应,那些通商谋生的黔首们更是比贵族的反应还要激烈。 没办法,即使是与南越建立兄弟关系,这些部落依旧保持着商周时的奴隶制与活人祭祀。与其说是一个国家,不如说是迷你版的方国部落。 更有意思的是,在赵佗之前,包括百越在内的南方诸国对的王的称唿都是《周礼》所淘汰,但又被秦国捡起的「君长」。 面对这么些草板子国家,赵佗真是想骂人又无从骂起,只能忍着青筋直跳的痛苦缓缓问道:「我们不能以利诱的方式让西南夷部落同意断绝与大汉的商贸吗?」 吕嘉只是摇了摇头,委婉道:「光是桂林郡和龙川县就有三万赖以生存的人。」 三万……几乎占了两地人口的二十分之一。 这个比例咋一看去似乎没有多少问题,但是考虑到桂林郡靠着桂阳郡,与巴蜀和会稽郡的距离较远,而龙川县与王城番禺都是南海郡的直属县,与长沙国和会稽郡隔着一个改为闽中郡的闽越。 由此可见大汉至于两地的黔首有多么诱人。 诱人到汉语熟练的越人已经开始往汉境偷渡。 问题是偷渡也就罢了!越人偷渡的地方真的能把赵佗气死。 现在的南越人与西南夷最想去哪儿——巴蜀,长沙。 巴蜀也就算了,毕竟是大汉的二线地区。 可长沙国是什么地方? 李白的《放后遇恩不沾》里有句「独弃长沙国,三年未许归」。意思是我像贾谊一样被皇帝流放到南方已经三年了,至今都未得到特赦。 是的,你没看错。 长沙国直到唐代乃至封建王朝的末期都是比较热门的流放地。知名度在宁古塔和岭南以下,琼州和夷州以上。 现任的长沙王是汉景帝刘启的第六子,刘瑞的异母兄长刘发。此人之所以为后世所知一是因为程姬之疾,二是因为他有个比较争气的后代叫刘秀。 因为唐姬母子一直都是宫里的小透明,加上先帝分封诸王把刘发扔去大汉五线的长沙国,所以刘瑞对这位兄长还算不错,不仅让乌伤翁主与巴蜀郡守在经济上拉他一把,甚至允许他的信件与土特产用军驿送至关中,真可谓是荣宠至极。 就连宫里的唐姬也都託了儿子的福,吃穿用度与程姬贾姬一般无二,甚至还得薄太后的青眼与刘瑞的特许,可以去上林苑的离宫避暑打猎。 在外界看来,唐姬母子因为过于安分守己而被皇帝优待。 可在赵佗这样的老狐狸眼里,关中的那个王八羔子才不会有莫名其妙的兄弟情。他会扶持长沙王的理由非常简单,那就是把长沙国的经济搞好后顺理成章地从百越吸人。 百越人又不像匈奴那样与汉人的长相差异过大,加之赵佗在此推行了六七十年的汉文化,导致百越上下都能说口结结巴巴的汉语,所以混进汉人的领地毫无压力。 当然,要是赵佗足够缺德的话,也能往长沙国释放罪犯。 可问题是长沙国不是无组织无纪律的地方。 自先帝起就有的扫黑经验让早有准备的刘瑞往南部派了一堆酷吏,就此把赵佗的计划摁死在胎中。 呵! 你当大汉的户籍制是吃干饭的。 一个突然出现的壮年野人想拿户口先去挖几年矿或服几年役吧!毕竟这年头有谁会嫌家里的劳动力多? 吕嘉作为南越贵族里的头号人物,自然也在与汉的贸易里赚了个盆满钵满,因此对赵佗的命令,他虽秉持着支持的态度,但也暗中劝了几句:「您若真的关了与大汉的所有通道,只怕桂林郡那儿会当场起义。」 提到桂林郡,赵佗的表情不免扭曲了下。 若问南越里,哪地的汉化度最高,那肯定是最后併入南越国的桂林郡莫属。 没办法,因为赵佗登基后一直防着想回家的秦人,所以把不少人都迁至靠近贫困汉地的桂林郡,使之难以脱离南越或影响自己。 以往因为长沙国和桂阳郡太穷了,所以这些秦人乃至秦人的后代也不想在深山老林里打出gg。可是随着刘瑞对长沙国的支援,他们的想法也在与大汉的通商后有了显着变化。 这让赵佗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一掌。 md,本就防着想落叶归根的秦人。这下好了,他亲自把这些人聚集起来,形成一股难以抵挡的归汉势力了。 若是他要强行镇压桂林郡的归汉秦人…… 赵佗看着担忧的儿子与担忧的吕嘉,突然想起始皇暴毙后,赵高李斯篡改诏书,致使胡亥葬送大秦的可怕旧事。 吕嘉至于他,正如李斯至于始皇。 而居室令辛是南越贵族,番禺城的官吏里也有七成是越人…… 不行,要是镇压了桂林郡的秦人,只怕自己死后难安。 第441页 所以…… 「与孤笔墨,修书与汉。」赵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在王朝的延续与家族的延续中选择了后者。 第271章 不是,你前脚说与大汉断了往来,后脚就要修书与汉。 所以你是与汉为敌啊!还是臣服于汉吶! 大王!你这态度变化的有点快啊! 快到就连善揣圣意的吕嘉都彻底懵了:「您是要与大汉……和谈?」 瞄一眼在场的重臣,吕嘉也是在「臣服」与「认怂」间选了一个不太合适的词彙——和谈。虽然他们与大汉还未正式打起,但是考虑到大汉对南越还有宣称,所以这个「和谈」也是别扭中又带了丝合理,合理中又露出古怪:「您是否派太子与使者同行,以显咱们的诚意?」 「诚意?」赵佗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屈辱」二字,声音也随之拔高了好几度:「怎么!上赶着讨好人不够,你还要让孤的儿子去做奴婢。」 「……」遭遇君王当众落面的吕嘉尽量不去关注那些嘲讽的,探究的眼神,而是以谨慎恭谦的姿态小心回道:「殿下,臣并非是奴颜婢膝之人,而是希望陛下给个合理的章程,莫令南越动盪不安。」 赵佗在吼完的那刻就已经后悔了,现在瞧着「好脾气」的吕嘉也不是滋味,但又不能轻易放下君王的架子,所以只能嘆息般地递出一个不算台阶的台阶:「国相爱我而思虑不周,此非大错,还请国相注意。」 「诺。」吕嘉的心里不是滋味,但也不能在朝臣面前甩袖而去,所以只能压着脾气恭恭敬敬道:「臣谢殿下不究之恩,所以这齣使大汉的人选应由殿下做主。」 言下之是你既然在出使的问题上否决了让王室领队的提议,那总得有撑场面的入京回话吧! 别说是汉化程度还算不错的南越,就连匈奴派去大汉的正使也至少是骨都侯或大当户这样有头有脸的贵族。 也正因为对方的使者身份尊贵,大汉才有「出使者为中郎将」的不成文之举。 这也是傅介子等不像汉使的汉使不仅武德充沛,甚至还敢调兵打仗的主要原因。 参考匈奴与大汉的往来,赵佗派去大汉的使者至少得是中枢里的南越贵族。 苍天可鑑,吕嘉提议让赵佗的儿子或孙子出使大汉绝对是为赵佗考量的忠心之举。 没办法,当初留下并与越人通婚的秦人少说也有二三十万。他们中的武将之后被赵佗迁去桂林郡,但是一些工匠之后和文官之后还是留在番禺为官。不然以赵佗的力量怎么可能快速稳定南越局势?况且他一镇压过越人起义的秦裔越王怎么会在全是越人的王城里高枕无忧? 如今的番禺城里,越人虽然占了七成,但这掺了水的七成里有三成都是秦人之后,并且一些重要职位如中尉,都尉,假守等,必须是直系三代里至少有两位秦人才可担任。 试想一下,连吕嘉这般位高权重的南越贵族都与王室频繁联姻。 下效上行。 那些急于出头的越人只会与秦人绑得越来越紧,最后被赵佗同化为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 而这下效上行的自己人里有没有想以下犯上的,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至少在赵佗看来,那群人比桂林郡的秦人安分,但也没有熄了想取代他的心思。 往近的说,他赵佗能以秦将之身坐拥南越,没道理和他一起远征南越的秦将之后不能效仿。 往远的说,关中的那位祖上还是泗水亭亭长咧!修族谱时扒来扒去才找到一个当大夫的魏国贵族,而且还是好几辈前的事。 就这出身,人家却比赵佗混的更好。 这你找谁说理去啊! 所以吕嘉请王室出使大汉的建议真心是为赵佗着想。 还是以大汉为例。 中行说对大汉的危害远胜于叛逃匈奴的卢绾。 若是他们南越出个中行说第二…… 被那画面吓出一身冷汗的赵佗开始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满,导致现在难以收场。 没办法,话都放了,人也训了,总不能在国家大事上自己捶自己吧! 「使团代表着一国的颜面,自然是要优中选优,不可轻易定下。」赵佗扫了眼在座的各位,只见他们眉宇间尽是忧愁,这让赵佗心下一沉,开始思考自己的决策是否正确。 而在南越暗流涌动,君臣疏离时,关中的上林苑里也是掀起小小的骚动。 一些已经不问世事的老将如汉文帝时因从龙之功而被封为壮武侯的宋昌,以及曾在藩王之乱里崭露头角的张羽都低调现身。 郦寄作为郎中令兼勛贵里的老将,自然获得不错的席位,于是趁机扫了一圈。 结果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在场的老将里还有韩颓当,回京述职的上古郡郡守张孺,以及被梁王刘武推荐给皇帝的名将张羽。 好傢伙,这是把关中的半壁江山都请来了。 郦寄之前一直不信老刘家的会有正常人的感情,但是瞧这努力捧人的架势,他又觉得窦婴说卫穆儿是妖妃的事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陛下真是太胡闹了。」郦寄虽是勛贵里不受欢迎的那种,但是碍于他跟皇帝关系较近,又是唯一出任九卿的武将人员,所以那些看不起他的老骨头们也只能向他抱怨连连:「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第442页 说句难听的话,这次比赛无论谁赢都会对皇帝造成负面影响。 若是卫穆儿赢了,那就说明窦家全是软柿子,而皇帝也会因此背上不敬长辈的骂名。 若是窦家赢了,那就说明皇帝是真的胡闹,搞不好连卫穆儿都会因此丧命。 抱怨到最后,这些过来充当裁判的老骨头们也不可避免地把火引到郦寄身上,看其那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爽:「尔为郎中令,也不晓得劝劝陛下,真是……」 即便他们没有说完,郦寄也能看出其眼里的不屑,于是做出无赖的姿态道:「你是第一天知道的我的脾性吗?既然觉得我这样的人在陛下身边是个祸害,你为何不取而代之呢?是不行吗?还是不敢。」 此话一出,对方像是被抓住喉咙的老公鸡,只能在那儿涨红着脸道:「无君无父之小人尔,吾不屑与你交谈。」 对方不说倒好,一说反倒激起郦寄的叛逆之心,使其难以压制心中的委屈苦闷:「小人是为了救父而背信弃义。不知那些斗不过高后,却拿同僚的阿父威胁小人的忠臣们又是何等人物。」 郦寄的声音不大,但却让附近的人都大惊失色。 就连挑起尖锐话头的老将都难以置信道:「郦寄,你是疯了吗?」 居然拿诸吕之乱的政治正确来…… 来…… 郦寄本该怕的要死,但在此刻异常平静,甚至有空提醒道:「好戏开始了。」 上林苑在刘瑞登基后的好几次修正后变得一处可以模拟大部分战场的实用性园林。 考虑到匈奴的领地多以草原为主,而在南下的很多战役里都是与汉军在各种平地进行交手,所以刘瑞特别挑了模拟白登的场地进行对决,并且以抓阄的方式决定谁是进攻方,谁是防守方。 「晦气啊!居然要在第一次比试里扮演胡人。」拿到结果的窦彭祖不免抱怨了句,但还是在开始前老老实实地穿着带有红方标志的衣物,然后想着赶紧结束这场比赛。 随行的窦家老将瞧了眼周围的地势,脸上的表情不免变得有些古怪。 窦彭祖注意到老将的异常,还以为是武器出了问题,于是将其拉过问道:「怎么了?」可别是陛下偏心做手脚啊! 随行的老将摇了摇头,小声道:「您不觉得这环境有点眼熟吗?」 「什么眼熟?」窦彭祖虽上过战场,但也只在平乱后帮着做些收尾工作,所以不像老将那般有着极为可怕的联想力:「白登山。」 作为全球最先开搞应试教育的民族,刘瑞在上林苑的环境制造上真可谓是下了血本。虽不至于真的移来几座大山,但也能靠钞能力让模拟的战场有了丝原版的味道。 盆地,狭道,还有这攻守双方的背景。 汉高祖在称帝之路上所遇到的险境之一就是白登之围。 更有趣的是,当初让汉高祖差点gg的白登山就在文帝的代国之内,所以像窦家老将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只是一眼就看出端倪,于是收起刚来时的轻蔑之心道:「主君,您可要小心啦!」 「啥?」不懂现况的窦彭祖失笑道:「我确实是要小心不落卫夫人和陛下的面子。」 「不,您要小心自己拾不起碎掉的面子。」窦家老将满脸严肃道:「陛下是来真的,卫夫人也是来真的。」 「如若不是真的要让卫夫人领兵打仗,陛下也不会开头就选白登地形,而且还定十次胜负。」老将看向一旁的国舅。 窦彭祖也顺势看向自己的叔叔,发现对方肌肉绷紧,表情严肃,显然是把这次比赛当成一场重要之战,而不是像窦彭祖般依旧一副过家家的姿态。 「没,没那么严肃吧!」窦彭祖的心肝一跳,下意识地小声问道:「对面的骑兵不足咱们的一半,而且还没可守的城池,所以她拿什么赢啊! 拿头吗? 第272章 窦彭祖不知他也会有一语……啊不!是一念成谶的这天。 作为一个平庸且安分的外戚,窦彭祖最大的优点就是谨慎。当然,这是比较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就是固执保守。 这也算是黄老家的通病啦! 决定靠脑子拿下这场战争的卫穆儿根据有限的资料復盘了白登之围,最后得出汉高祖真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与错误的敌人打了一场没有意义战争。 就时间来看,白登之围发生在汉高祖七年,即公元前200年。 请记住这个特殊的时间点。 因为在白登之围的前三年,也就是公元前202年,项羽自刎,高祖立汉。东周用四百年的受气史证明了分封制必然会被歷史淘汰。要知道在武王伐纣后,分出去的诸国里,姓姬的占了七成以上,余下的姒姓(源于夏朝的大禹),子姓(商朝国姓),以及因姜太公而变得尊贵的姜姓压根没有还手之力。 就连姜太公本人都被天子留在镐京,至死没有回到齐国。 那你就要问了,天子既然如此强势,又为何会沦为东周的吉祥物。 只能说在养猪方面,活得最长的周朝真是集歷代之弊端,养的也不是吃穷全家的白猪,而是把主人吃掉的野猪。 更气的是,诸王争霸到最后赢得也不是姬姓,而是赢姓,芈姓,以及一个莫名混到决赛圈的田姓。 有了这堪称惨烈的前车之鑑,你说汉高祖对异姓王是什么态度。 第443页 怕不是来谋朝篡位的。 更可怕的是,汉初册立的异姓王全都是战功赫赫的一方军阀或世家子弟,甚至有像英布、臧荼这样曾经跟过项梁,韩王广的插队存在。 汉高祖登基时已五十有四,膝下最年长的刘肥也就十五六岁,嫡长子刘盈更是只有八岁。 就这情况,你让汉高祖怎么放心的下异姓王。 诚然,刘盈登基后有高后,舅舅吕泽,姨父樊哙作为后盾,不说能镇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异姓王,但也在关中掌握大部分兵力的情况下维持一个表面的平衡——前提是异姓王都活不了几年。不然等他蹬腿闭眼后,这群砍过王公贵族,在垓下之战前为了封王而不给面子的绝对会反。 即使是韩信那样重义的人,也只是给汉高祖一丢丢的薄面。 刘盈?他算哪块小点心啊!他妈,他舅,他姨父,甚至是他爹来了都不好使,还想驾驭韩信。 有人说蓝玉至于晚年的朱元璋就是个削弱版的韩信。 这话虽有很大漏洞,但在洪武晚期,朱元璋肯定参考过汉初的情况才会搞出闻名后世的洪武大逃杀。 嗯!在汉高祖的精耕细作下,公元前202年,项羽gg,同年七月,赵王张耳去世,其子王爵被废。还是这一年的九月,燕王臧荼造反,在汉高祖御驾亲征后被杀,由汉高祖的髮小接替燕王之位,后叛逃匈奴,受封东胡王。 接连搞死两位异姓王后,楚王韩信在公元前201年于陈县被捕,废除王爵后由汉高祖亲自押送入境。 白登之围的前置因素就是汉高祖搞死异姓王的速度过快,引得异姓王里实力较强,身份最高(韩襄王之孙)的韩王信那叫一个心惊肉跳,于是在公元前201年上书请将都城迁至马邑,然后在王黄,陈豨的鼓动下与冒顿联合攻下太原。 有道是匈奴脑子共一石,冒顿独占八斗。毕竟是首次统一草原部落的匈奴王,所以在与韩王信联手攻下太原郡时,他故意跟在韩王信的后头,以老弱病残诱敌深入代谷,使其在之前的连番胜利里产生了麻痹轻敌的思想,从而将汉军困于白登山上。 史书对于白登之围的后续记载是陈平通过贿赂冒顿的爱妾救了高祖。不过这种桃色说法不能说是毫无逻辑,只能说是像个笑话。 冒顿何许人也。 一个在鸣镝弒父前拿自己的妻子当活靶子。 一个为麻痹了东胡而把自己最宠爱的阏氏送了出去的野心家会为女人轻易退兵?? 这和刘邦变成恋爱脑,始皇愿意共享天下一样惊悚。 歷史上的冒顿愿意退兵的理由很简单——一是因为汉军确实缺乏粮草,但也占据了白登山的制高点,使得冒顿尝试四次都无法冲散汉军阵型;二是因为刘邦吕雉这对黑心夫妻虽貌合神离,但是考虑到刘盈才八岁,吕雉除非是脑子抽了才对刘邦见死不救,所以在白登之围的后期,已经有人建议释放被囚的韩信,令其带兵去救刘邦;三是因为韩王信的部下也想当王,所以放了冒顿和韩王信的鸽子,就此想要割据一方。 最重要的是,七天的围困下,不仅是汉军感到筋疲力尽,一路打到白登山下的匈奴军队也后继无力。 加上不仅高祖家里一堆破事,匈奴那个比神圣罗马还疏散的部落制国家也不乏想要以下犯上的人。 冒顿是把兄弟们都清理干净了,但是留在大本营里的四大贵族怎么可能不干点什么。 你以为只有汉臣喜欢少主吗? 匈奴的母阏氏(太后)和四大贵族们也喜欢吶! 不然在军臣单于死后匈奴内部为何斗了个你死我活?从而给匈奴埋下分裂的种子。 综上所述,白登之围里的双方不是简单的匈奴处于优势,汉军处于劣势。 诚然,窦家拥有的骑兵确实很有优势,但是这种过于单一的兵种也不是全无缺点,所以在拿到「身份」后,卫穆儿表现的十分轻松,甚至有空调侃道:「我可比当年的高祖幸运得多。」 一旁的「菜鸟」见状,十分无语道:「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夫人您还有心情开玩笑呢!」 「嘿!你要是以必输的心态迎战敌人,就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也会输得血本无归。」卫穆儿在白色神骏上笑眯眯道:「还有,不要叫我卫夫人,要叫我卫将军。」 「菜鸟」见状,真的有想倒地不起的冲动。 不过瞧着神态自若的卫穆儿,他们居然十分诡异地放松了心态,甚至产生「反正都是输,总不能让对方嬴得太漂亮」的诡异心理,就此变得士气高涨起来。 眼见这群没有上过真正战场的菜鸟们终于精神了,马匹上的卫穆儿收起笑容,开始她的精密布局。 嗯! 为了能去南越会会赵佗,她可要好好表现才是。 与此同时,宣室殿的书房里,完全不问上林之事的刘瑞毫无形象地摊在榻上,读着自己刚刚写完的短篇小说。 有道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因为李三去了上林苑,所以留在宣室殿里的只有郑谨。 作为接手皇家密探的影子侍卫,郑谨的能力远在李三之上,甚至能去前朝担任九卿之职。 可即便是这样的人也从未见过后妃带兵的世界奇景。 别说是宫外,就是宫里支持刘瑞的人也都在骂卫氏妖妃,牝鸡司晨,甚至有想联名上谏的冲动。 第444页 当然,能被忽悠当炮灰的都是年轻人和傻叉,真正善玩权利游戏的绝不会在这时表态。 有道是前人栽树后人凉。 比起把秦昭襄王架空几十年的宣太后,执政齐国的君王后,以及违背白马之盟的高后,刘瑞对卫穆儿的「宠爱」还没到让朝臣警戒的地步。 因此那些坊间的流言并不能对刘瑞造成一丢丢的伤害。相反,他还因此获得写作灵感,就此完成第二部作品——《山鬼》。 故事发生在夏启去世,太康失国前。 要说那大禹死后遵循禅让制将发明了凿井技术的伯益,然而因大禹的功劳而一跃成为贵族之首的夏后氏却不想放弃手中的权力,于是鼓动大禹的儿子夏启杀死伯益,就此开启了中国歷史上的第一个「兄传弟,父传子」的奴隶制王朝——夏朝。 而那夏启虽是个开疆拓土,励精图治的贤明之人,但和所有雄主一样,晚年开始沉迷歌舞,疏于朝政,以至于在打破氏族的公有制经济后未能做好后续修补,从而给夏朝埋了个内乱的大雷。 夏启死后,他的长子太康继承了父亲的后(夏朝的君王称后)位,自是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 那太康自幼娇生惯养,跟着父亲没学多少治国的本事,反倒将其晚年的腐败一一学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康登基后沉迷打猎,不问朝政,甚至有次带着妻儿百日未归,致使朝内怨声载道。 有此昏君,屈服于夏后氏的有穷氏首领后羿看到了取代夏朝的机会,于是借司衡(宫廷侍卫长)的身份发起政变,在太康前往洛水打猎时废了这个不得人心的夏后,改立太康的弟弟仲康为后,并把实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夏启的诸子里长子昏庸,次子元康与三子伯康的昏庸程度与太康不相上下,唯有四子仲康与季子武观野心勃勃,试图继承兄长的后位。 可季子武观曾在夏启当政时发动叛乱,故被剥夺了继承后位的资格。 因此在后羿成了夏朝实质性的主人后,为了拉拢这位权臣,空有野心的伯康除了没向后羿称臣外,其言行与有穷国的僕从一般无二,就此开启夏朝中断的四十年。 第273章 以上就是刘瑞的新作——《山鬼》的楔子篇。 考虑到西汉的词彙量不多,加上文人嗜写骈文,辞赋虽以辞藻华丽为美,但其内容就像乐事薯片里的空气,以至于在后世的课外读物里,译文的字数比原文还少,并且还因原文缺乏标点断句而被多次修改。 有道是善待自己的同时也善待读者。 刘瑞还是椒房殿的薄皇子时就让赵子鸢编写西汉的《切韵》,也就是古代的拼音教程。而等《切韵》成功问世,刘瑞这个薄皇子也成功升级为北宫太子后,他所编写的《标点教程》也和赵子鸢的《切韵》般受到热捧,从而改变大汉的写作模式与教学模式。 然后把刘瑞自己给坑了。 「郑谨,你说朕的第二部小说是不是太短了?」刘瑞把初稿读了好几遍,总觉得在现有的排版下,自己似乎没写多少:「朕要不要扩充点内容,然后加点戏剧冲突?」 郑谨不知什么叫戏剧性冲突,但还是在小心观察过刘瑞的脸色后顺着话道:「奴婢觉得您写得特别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您的标点太多,字迹太大,所以显得……」郑谨在那儿搜肠刮肚了半天才找到一个不伤面子地词彙:「……十分大气?」 「……」这话说的刘瑞都有点不好意思,只能低头继续研究小说初稿。 嗯! 还是扩充点吧! 开始写第二版的刘瑞自我安慰道:【就当是遵循西汉的写作文化(注水)吧!】 至于要不要增加戏剧性的冲突…… 「奴婢读书不多,但也听说过高祖斩白蛇,昭灵夫人怀高祖时有蛟龙盘肚的故事。」郑谨用玩笑般的语气说道:「还有那华胥氏也是在雷泽踩了巨人的脚引而生下伏羲,并且民间也一直流传着女娲的故事。」 「女娲?」刘瑞抬了下眉头,饶有兴致道:「那群恨不得把高后挪出长陵的读书人会信奉女娲?」 虽然现代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女娲「反正」,甚至一些洪荒小说里也将其写为圣人里唯一关注弱势群体的慈爱女神,可在步入男尊女卑的社会后,自东汉起就有无数文人往女娲——这个被后世冠以华夏创世神的慈爱女神身上狂泼脏水,试图将其矮化成伏羲的附庸乃至恶神,男神。 是的,你没看错。 在先秦时的文学里女娲和伏羲的地位完全是倒过来的。毕竟当时正处于母系社会,所有人都「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所以在先秦后的文人对女娲进行一系列的矮化后出现了难以圆上的bug——先秦时只记载了女娲和伏羲是华胥氏的儿女,并且提到华胥氏是炎帝黄帝的远祖,所以在一母系社会里,燧人氏是怎么当上部落首领的?更有意思的是,初次提到燧人氏为伏羲之父的文献是《古三坟》,但却不是孔子穷极一生都未能找到的上古神书,而是在北宋时为毛渐所得大篆古籍。 嗯!北宋的文人+大篆古籍,其可信度有多少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东汉为了杜绝女祸而把祭祀女娲说成是阴盛阳衰下的驱魔之举,甚至还把大灾大旱的黑锅扣到女娲头上,说是老天对阴盛阳衰的惩戒。 第445页 章德太后和其儿媳邓太后:你说的是女娲还是我? 有道是成也儒家,败也儒家。 在三纲五常与男尊女卑的大行其道下,东汉的文人们发现一个很bug的事,那就是先秦时的儒家经典里没少提到女娲娘娘,并且自夏朝到西汉前期都有祭祀女娲的官方记载,所以他们把女娲黑成这样是不是有点欺师灭祖之嫌? 考虑到儒家先师与自己的名声,东汉的文人在欺师灭祖与推翻重来间选择给自己的臆断打个补丁,把伏羲与女娲绑定销售,结果搞出燧人氏与伏羲谁是三皇之一的歷史争端。 嗯!为了不欺师灭祖而让已经作古的华夏祖宗父子相争。 更炸裂的是清代的文人。 东汉只是矮化女娲,把女娲说成伏羲的附庸,而清代是直接改了女娲的性别,甚至把东汉的文献拿来佐证「女娲是男人」。 好傢伙,这是拿写禁文的脑洞来写正统文学啊! 所以女娲要是男人的话,她和伏羲的儿女又是怎么出生的? 变性吗? 还是肛生子! 西汉这时虽还保留了祭祀女娲的风俗,但也有人开始淡化女娲的功绩,说其没什么功德,不承五运,所以不配以王者称之。 而这民间弱化女娲的风潮还要从诸吕之乱后,文帝削弱对女娲的祭祀,取缔了《二年律令》里的女性继承权说起。 更可悲的是,先帝为了增加赋税而破例允许七科谪为官,导致民间赘婿噬主之风比比皆是。 也是自西汉开始,过继加强了宗族内的联繫,女人更是着了魔似的拼儿子,并且导致杀女的现象直线上升。 真可谓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典范。 难怪连鲁迅都要嘲讽这些没事找事的傢伙。 毕竟大人物们是不会承认自己不行的,更不会相信自己会把自己坑了。 郑谨听出刘瑞的情绪有点不对,于是立刻找补道:「文人们的事情奴婢不懂,但是民间依旧崇敬女娲,并且还会搬到女娲的庙旁祈求庇佑。」 「是吗?」刘瑞也注意到自己的情绪外露的太明显了,所以顺着郑谨的台阶轻轻笑了笑:「朕倒是挺喜欢女娲的。」 末了,他还貌似无意道:「毕竟朕在封太子前就曾梦见过女娲。」 「那女娲可与陛下说了什么?」 「她说朕会成为一代明君。」刘瑞只是随口一说,可郑谨却将此事记在心上,然后给身后的黄门使了个眼色。 刘瑞注意到郑谨的小动作,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继续修改稿子。 书接楔子。 为了当上夏后而倍受屈辱的仲康并未偏安一隅,而是借将太康的妻儿送至阳夏的行为强化自己作为大禹之孙的声望,同时也暗中联络不喜后羿的部落,试图夺回夏侯氏的正统地位。 可天不随人愿。 纵使仲康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可在他的执政期间意外遇上了日食之事。 后羿插在夏侯氏部落的细作见状,污衊主管天文历法的羲氏与和氏玩忽职守,致使仲康杀了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臣。 这不仅让仲康竖起仁慈形象打了折扣,更是令接任羲氏的人十分恐慌,于是在仲康起兵讨伐后羿前只说好话,然后对仲康的儿子相悄悄说道:「异日(未来)有三女,一为女祸,二为女臣,三为女主。」 「而夏后氏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三女手上。」 彼时的仲康为了拉拢不服后羿的部落而为儿子聘了有仍氏首领的女儿后缗为妻。 得到预言的相劝仲康不要贸然进攻有穷氏,结果遭到仲康的贬斥,只得带着妻子去找夏后氏的旁支斟灌氏和斟寻氏寻求庇护。 正如新的司歷所预言的那般,仲康被早有准备的后羿所打败,连带着接纳相的斟灌氏首领开甲被后羿的重臣寒浞所杀,斟寻氏被浇的儿子所灭。 也是在这千钧一髮之际,斟灌氏和斟寻氏拼死护着怀孕的后缗逃回娘家,在那儿生下她与相的独子女康。 因为是女儿,后缗怕追随夏后氏的人就此没了復国的勇气,于是对外宣称自己生下夏后氏之子,对内谎称为了保护夏后氏的继承人而令其女装,故这女康也被「知情」的斟灌氏与斟寻氏称作「少康」。 后缗在怀女康时常常梦见女娲站在一条河边,从长满果子的藤蔓下取下一颗让她吃下。 为了验证梦境里的场景是否存在,后缗顺着记忆里的方向找去,结果真在一条河边找到一条长满果子的藤蔓,然后取下上面的果子回家吃掉。 也正是在吃完果子后,后缗感到腹中疼痛,不一会儿就生下女康,观之与普通婴儿确有不同。 女康长大后果真生得健壮俊俏,聪明伶俐。 有仍氏的女首领,也就是女康的外王母非常喜欢这个外孙,于是建议丈夫委任外孙女为牧正,使其养成了灵敏的身手与机警的性子。 而在女康不断成长时,自以为天下大安的后羿和当年的夏启般沉迷享乐,不理朝政,将权力下放给寒浞这样野心勃勃的宠臣。 要说那寒浞也是豁得去的小人。 为了讨好堕落的后羿,他不仅认后羿为父,还从各地挑了骏马美女供其享乐,使之发出:「有此义子,何需亲子」的惊世之言。 后羿的臣子武罗、伯因、熊髠、尨圉见状,于是对其苦口婆心道:「寒浞对您的所作所为和当年您对太康的所作所为如出一辙,为了有穷氏的未来,还请您治寒浞的罪吧!」 第446页 这几人是后羿的肱骨之臣,资歷远胜于小了一辈的寒浞,令寒浞感到十分恐慌。 为了避免后羿问罪,同时也为打压后羿的肱骨之臣,寒浞建议后羿东巡以威慑诸侯,并且将自己的儿子送到后羿的身边为人质。 眼见寒浞如此恭顺,后羿在愧疚之余不仅提拔寒浞的儿子为司射,更是疏远了忠心的老臣,将其赶出有穷氏的部落。 第274章 逃过一劫的寒浞做出感激涕淋的模样,内心却在嘲讽后羿的昏庸无能,老态龙钟,甚至在亲信面前以畜生、劣犬称唿这个提拔他的大恩人。 然而寒浞再怎么得意于后羿的昏庸无能,也只是藉此事除掉敢于直谏的老臣,并不能将后羿的势力一一拔除,所以为了除去后羿的姻亲近臣,寒浞令部下寻找聪明伶俐的美女,准备在后羿东巡时将其献上。 要说那寒浞之子寒浇也是一心狠手辣,勇勐过人的恶徒。 之前为安后羿之心,寒浞毫不犹豫地把儿子送给后羿当人质的行为虽然令其成功脱险,但也令寒浇为之心惊肉跳,琢磨着要为自己留一后路。因此在寒浞下令寻找美女时,寒浇显得分外上心,最后在一被迫臣服于有穷氏的部落里挑中首领年轻貌美的女儿眩妻,将其抢走并按阿父的计划献给后羿。 彼时的后羿已五十有八,长年累月的声色犬马不仅消磨他的意志,更是令他大腹便便,眼睛肿胀。 而被寒浇献上的眩妻比后羿的孙子还小,同臃肿的后羿站在一起当真是一副令人心碎的画面。 寒浞并不是好色之人,且早已有了一妻一妾。 他的正妻姜蠡是九黎蚩尤氏的后人,与寒浞在战场上一见钟情,于是率部落归降寒浞,与其生下长子寒浇。 寒浞的次妻姮娥也非普通女子,而是与寒氏交好的部落首领之女,与寒浞生有次子寒戏。 要说那爱情来的猝不及防。年近四十,家庭美满的寒浞在后羿纳少妃的典礼上对眩妻一见钟情,甚至埋怨儿子不经他的同意将眩妻献上。 「这下好了,后羿娶了纯狐氏的女儿,他们便不会排斥后羿的统治了。」寒浞如此训斥儿子,心里更是难以放下年轻漂亮的眩妻。 要说那一把年纪了还要纳少妃的后羿也是十分宠爱新得的美女,几乎是到哪儿都要带着眩妻,甚至在眩妻的影响下开始疏远其她妃子。 眼见后羿如此宠爱自己,成功取代后羿正妃的眩妻得意之余不免感到忧心忡忡。 后羿老了,并且还有大量的子孙虎视眈眈着首领之位,对眩妻这个横插一脚的后母也是恨之入骨。即使她为后羿生下儿子并立为继承人,又如何保证年幼的孩子能在兄长的围猎下继承后位? 如此种种,眩妻自然心慌不已,开始寻找自己的出路。 也是这时,寒浞搭上眩妻并与其密谋杀死后羿,将朝中的大臣一一替换成寒浞的部下,然后在某次私通时被醉酒的后羿捉了个正着,于是将其杀死并发动政变,就此处决后羿的所有子女并逼有穷氏的族人吃下后羿的肉,以此证明他们的忠心。 寒浞成功后并不满足于像后羿般屈居一隅,而是自立为后,改国号为寒,史称「寒浞代夏」。 自立后的寒浞占据的只是夏朝的半壁江山,而且民间一直敬仰着治水的大禹,试图拥立夏后氏的子孙为后,因此对寒浞的统治嗤之以鼻。 更重要的是,寒浞曾与后羿一起驱逐太康,逼死仲康,如今又杀死将他提拔为相的后羿,故被称之「恶主」,「假后」。 为此,寒浞不得不继续徵召青壮年入伍,大力笼络周边国家以维持自己的统治。 寒浞登基后,为了酬谢帮忙的眩妻而立眩妻为正妃,这让他的原配姜蠡和次妻姮娥十分不满,连带着两个儿子也与之离心离德,谋划着名要不要脱离老父,自立为后。 而在寒国内忧外患之际,远在有仍氏做官的女康也顺利联繫上夏后氏和斟寻氏、斟灌氏的遗民,得到逃至有鬲氏的夏朝忠臣——伯靡的帮助而以谋划復国。 不同于阴险毒辣的寒浞,女康给人以热情友善,聪明贤良的印象,加上她的高祖是那治水有功的大禹,因此各地都很希望少康(女康的男名)能取代寒浞,治理这个愈发混乱的国家。 久而久之,少康之名不仅传遍了还在支持夏后氏的部落,并且让占了夏朝半壁江山的寒浞也为之恐惧,于是派一擅长围剿的部下椒去捉拿女康,试图浇灭夏后氏的復国火苗。 椒带着精锐来到有仍氏后逼女康的外祖父母交出女康,结果因不知少康是女康而任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离开。 寒浞派人捉拿女康无果后自是觉得颜面无光,日后更是看谁都像夏后氏的臣子,渐渐变得惶恐不安起来。 与此同时,接纳女康的有虞氏首领思,也就是舜与娥皇的孙子,尧的曾外孙看出女康定能成就一番伟业,于是效仿曾外祖父将娥皇女英嫁给舜般将两个儿子,也就是伯姚、仲姚嫁与女康,辅佐其在纶城积攒復国的力量。 有了岳父和夏后氏旧臣的支持,女康从归来效忠的夏后氏臣子里挑出一聪明机警的少女去寒国当细作,试图从内部瓦解寒浞的王朝。 要说那寒浞立眩妻为正妃后也十分宠爱她,不仅疏远了年老色衰的姜蠡姮娥,更是令这两妻族屈居于纯狐氏之下。久而久之,女康派去的细作——女艾觉得可以离间这家族,先是以金钱获得姜蠡姮娥的信任,使其相信在眩妻的狐媚下,脑子发昏的寒浞肯定会杀了长子次子而为眩妻的孩子扫清道路,然后向寒浞寒浇讲了夏启与季子武观的故事,使其相信寒浞真有杀子之心,从而离间寒浞与妻儿的关系。 第447页 而在搞定寒浞身边最重要的人后,女艾又找到蚩尤氏,姮氏的长老,开门见山道:「寒浞还是一被驱逐的罪人时尔等就依附于他,结果等他功成名就后,不仅没有犒赏你们,反而让横插一脚的纯狐氏后来居上。这种能灭了义父全家的小人真会让放过满腹怨气的你们吗?」 蚩尤氏和姮氏的族人面面相觑,最后在女艾的劝解下弃暗投明,决定归顺夏后氏的女康。 为了彰显蚩尤氏、姮氏的诚意,姮氏的首领还把幼子姮羲送去纶城为质,最后成了女康的侧室。 眼见寒浞的近臣已一一离去,自己在纶城的军队也准备就绪。于是在女康二十一岁的这日,她派大军攻打被寒国占领的斟灌氏的旧地弋邑,捉住并杀死了寒浞的长子寒浇,然后在蚩尤、姮两氏的帮助下接连攻克寒浞的封国,于过邑处死寒浞的次子寒戏,顺利收復了斟鄩(夏朝都城)以外的中原地域。 眼见自己大势已去,寒浞的部下为了保住家人而趁寒浞熟睡时将其绑了献给女康,连带着被寒浞爱若珍宝的眩妻也被一併扭至女康面前。 面对寒浞这种作恶多端的小人,女康毫不犹豫地判其腰斩,连带着寒浞的「鹰犬」也一併被处死。 至于眩妻…… 她本是被寒浇抢来的可悲女子,但在权势的腐蚀下也逐渐变成吃人的恶鬼,并且纵容纯狐氏干了不少贪赃枉法事。 面对这种可怜可恨之人,女康还是嘆息着让女艾给眩妻送去一杯毒酒。 可怜娇娆妩媚的眩妻,至死都唇红齿白,风姿卓越,似乎并未香消玉殒,而是就此沉沉睡去。 眩妻已死,纯狐氏也遭到清算。 眩妻之子因年幼且并未参与纯狐氏的恶行而被女康赦免,长大后于冀州建立了有苏氏,并且在商汤灭夏,传至帝辛时有一女嗣名妲己,不过这就是一千年后的事了。 女康恢復夏朝江山后励精图治,未有松懈,直至六十一而崩,后世谓之「少康(女康)中兴。」。 女康去后,其与伯姚所出的长子杼继承大统,将东夷及沿海的部落融入夏朝;而未避免大禹无祀,她又将与伯姚所出的次子无余封于会稽,与姮羲所出的三子曲烈封于鄫城,这也是越国与缯国的由来。 癸卯康殁,子杼继位。 当初道出三女预言的司歷在史书上颤巍巍的写道:「异日有三女,一为女祸眩妻,二为女臣女艾,三为女主女康。」 夏之四百七十年,十四代后终。 之后就是商朝的故事了。 ………… 写完第二版的刘瑞将其读了好几遍后仍旧不满,于是扩充了女艾的细作工作与女康的政治手段,期间还有寒国内部的党派之争与女康后宫的位次之争,绝对能让好阴谋的读者与好宫斗的读者大唿过瘾。 至于一些细节是否对的上歷史,以及推崇尧舜禹的文人会不会看完吐血…… 唉!文学创作肯定是与史实有着亿丢丢的差距啦!所以不要揪着那点子细节不放啦! 给第二版润色的刘瑞满意地点了点头,顺势吹干麻纸上的墨水。 性转,预言,妖妃,昏君。 王位之争,以下犯上。 ,公主復仇。 嗯!后世的热点虽没全部概括,但也能让西汉的土着大唿过瘾。 一想到自己的大作会在西汉的文坛掀起风浪,刘瑞就很好奇《汉武故事》的作者会作何等评价,会不会被自己影响。 按照后世分类,《汉武故事》属于杂史杂传类的志怪小说,而他的《山鬼》也是基于夏朝和先秦传说所编纂同类小说,所以这《汉武故事》的作者怕是当不了志怪小说的第一人喽! 此时的刘瑞并不知道古人除了爱搞二创,还爱在二创的基础上搞三创。 第275章 要说那古人的三创圈里谁最有名,莫过于在西晋的史学家陈寿所编写的《三国志》的基础上写下轰动世界文坛的《三国演义》的罗贯中。 当然,与正史相比,《三国演义》的很多细节不能说是略有不同,只能说是魔改过多。并且参考罗贯中所生活的时代,可以看出里面的很多战役都有参考元末明初的歷史事件。 更有意思的是,陈寿在任着作郎、治书侍御前曾是蜀汉的观阁令,所以在写书时肯定进行了一系列的迴避,加上《蜀书》字数过少,后任魏官,晋官的陈寿也没胆对曹操、司马懿进行批判,所以就后世的眼光来看,《三国志》这个「二十四史」里评价最高的「前四史」并不符合西汉定下的正史规范。 不过考虑到写史的是人,而人是最不可能不带私心的,所以对史官的批判必须点到为止,不能因此抹杀他们的功绩。 至于那些杂史乃至基于歷史的同人小说…… 明代的冯梦龙有话要说:不要误会,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弟弟。 彼时的刘瑞并不知道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会在日后坑死自己。 因为后世并不了解刘瑞的真实情况,所以在各类传记的影响下脑补出了几乎完美的帝王形象——一个集勤政+爱民+节俭+开拓+重教+平权+有梗于一体的神奇皇帝。 一个脱离了大兴土木的传统趣味,喜欢在文学创作上雷死人的可怕存在…… 然后他就遭到后人的降维打击,被歷朝歷代的小说家……包括他最喜欢、最推崇的冯梦龙与《汉武故事》的作者泥塑成刘启和薄太后都认不出的模样。 第448页 「嗯……我这小说是不是跑题了?」准备发行的刘瑞突然意识到他的小说缺乏点题的精怪元素,于是在交给郑谨前手臂一缩,决定开写第三版本。 只是…… 「民间除了女娲伏羲,还有比较知名的神话人物吗?」刘瑞不等郑谨回答便自顾自道:「兴许朕该好好研究下《山海经》、《九歌》,以及宋玉的《神女赋》。」 有道是「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李白《江山吟》)。 「楚风楚韵秦淮水,长袖长歌人共狂。」(刘辰翁《游秦淮》)。 若论浪漫,楚辞第二,没有第一。 除了起撰于战国,成书于西汉初期的《山海经》,后面的鬼怪小说家们最常取材的对象就是先秦时的楚地文学。 而这之中又以屈原的《九歌》和宋玉的《高唐赋》、《神女赋》为主,并且引出「襄王有意,神女无梦」等窥知人口的典故。 有了前人帮忙打样,刘瑞便以屈原的《九歌.山鬼》为灵感,在女康求贤,女艾归顺的桥段里的加入了山鬼的元素,使山鬼成了这对君臣的掮客,通过化身女艾进入女康的梦中和在女艾打猎时以女康的姿态现身来让二者相见。 至于山鬼为何会帮女康女艾…… 刘瑞在短暂的卡文后决定给上一代打些补丁,于是在后羿逐太康,捧仲康的桥段后加了其为宣扬正统而让有穷氏的神明位于女娲之上的桥段,并且要求寒浞带兵毁坏民间的女娲庙,致使女娲决定扶持夏后氏的贤臣上位。 然而因为天界对神明干涉人间之事有着诸多限制,于是女娲找到一在山间游荡的精怪,向其许诺以山神之位而等到对方的帮助,得以避开天界的限制向夏后氏施以援手。 打完补丁的刘瑞再读全文,然后把后缗梦女娲的桥段改为山鬼借女娲之貌引导前者採集仙果,从而令女□□得聪明健壮。 嗯! 这样一来,女康就有仙果加持的神话色彩,所以那些万人迷特质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毕竟就凤傲天的属性来看,三个男的也不算多。 要是参考歷史上的少康九子被封往何处…… 刘瑞不禁抬笔沉思至墨迹染身。 要不让女康再娶个? 南方的氏族里最有名的是黄帝的部落有熊氏与螺祖的部落西陵氏,所以让有熊氏嫁个?还是令西陵氏嫁个? 想起后世「我蛮夷也」的大楚王,刘瑞便难以抑制搞事的心。 嗯! 黄帝娶了四个,方方正正。 所以让女康也娶四个吧! 这么想的刘瑞大笔一挥地改了结局,然后给文的爱好们留下了有虞氏的仲姚和有熊氏的熊芈谁大谁小的歷史性谜题。 堪比《源氏物语》里的紫姬与女三宫之争。 而这正是圆不下去的刘瑞给后世留的一颗彩蛋。 要是让他必须回答这个问题,他肯定是梁正贤附体道:「一南一北,互不干涉」。 当然,和西汉以及后世的老学究们所遭受的冲击相比,大房之争也不算什么。毕竟在头铁的刘瑞和更头铁的孝仁女帝的骚操作下,原时空里的糟粕教条压根没有破土发芽的机会。况且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老学究们也没胆子去禁皇帝的作品,只能想着皇帝死后慢慢纠正这种情况,然后…… 有外挂的刘瑞:猜猜我能活多久。 还没影的孝仁女帝:猜猜我能活多久。 更要命的是,爱好不多,但很喜欢偷偷炫的刘瑞在与外国搞文化交流时还附上自己的大作,而且是送完西域送安息,送完安息送身毒,送完身毒送罗马,送完罗马送埃及…… 之后就没得送了。 这…… 那些老学究们禁得完吗? 「郑谨,把这稿子修好后给朕。」懒得重写的刘瑞瞧着面目全非的麻纸,果断摇人道:「上林苑那儿打完了吗?」 他一拖延症患者都写完新作了,所以上林苑那儿…… 接过稿子的郑谨摇了摇头,小声答道:「奴婢接到的最新消息是卫夫人与窦家的两位彻底僵住了。」 「僵住?」刘瑞记得比试的规则是十场里只要窦家赢了一场就算卫穆儿输,所以这「僵住」一说…… 郑谨只是苦笑了下,没有回答刘瑞的话。 老虎未死,余威尚在。 即便这里没有外人,郑谨也不会留下把柄,从而传到窦氏外戚的耳朵里。 第276章 令人惋惜的是,郑谨的温柔并不能让上林苑的窦家叔侄感到欣慰。相反,在六连跪后,瞧着观台来来去去的报信人士,窦彭祖的心情就像混着黄连吃麻椒——苦到发麻啊! 没办法,在座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将星。你能说是皇帝为了照顾双方而请了一群嘴巴牢靠的老江湖,也能说是皇帝为了双方认帐而请了一群难以造假的人。总之就是解读的方向千奇百怪,输的那方非常尴尬。 《左传·庄公十年》有言,一鼓作气注,再注而衰,三而竭。 同理,《孙子.军争论》里也写道: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 二者从不同的角度论述了士气的重要性,同时也给陷入困境的窦家做了总结。 没办法,一群以为自己铁赢的老手输给妇人带领的菜鸟对就有够丢人的了,而且还是六连跪。 第449页 第二三场时的章武侯与窦彭祖还会想着挣扎一二,但是在第四五场的秒输后,章 武侯和窦彭祖是鞭子糖果齐活了也没能拯救低迷的士气。 咋说呢! 这到底只是演习,而且里头只有三分之一是窦家的人,总不能像古罗马的「人屠」克拉苏那样,对逃跑的士兵搞「十一抽杀律」吧!况且他们也没有逃跑啊!只是在比试里摆烂罢了。 窦家的叔侄别说是严惩,就是对其说话严厉了点都要担心对方会不会加倍演他。 要知道,这些可是边境退下的军户。 按照刘瑞的政策,边境退下的军户在更改户籍后虽不享受四口之家的免税政策,但是其子女可得太学府和武学院的学士引荐,从而获得优于一般良家子的教学资源。 最重要的是,满足戎边年限与杀敌数量的退役军户只要没犯杀人之事,都可以走特殊通道进行审理。 这是刘瑞参考后世的军委会与军事法庭所做出的本土化尝试。 歷朝歷代的军户堪称又苦又惨的典型。 试想一下,你和你的兄弟,儿子在前线拼死拼活,家属却因军户身份难以出任生员、官吏,甚至连财产过继都会遭到层层剥削,生怕你们脱离军籍,朝廷就此没了军源。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 亦或是说,这到底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啊!还是人为制造的炮灰? 是以在南北朝的军户制被完善后,民间也有「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 足以见得黔首对军户的牴触与这一政策的厌恶。 可军户制真如上述说得一无是处吗? 不! 就国家管理与战争动员而言,军户制的存在还是很有必要的。并且从东方到西方,从公元前到现代社会都没放弃这一制度。 抑或是说,变得是制度的内容,而不是制度存在的理由。 因此在刘瑞上台并对一系列的规定进行大刀阔斧的改进后,各地士兵的待遇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并且一些低层士兵也能像军官那样选择成为终身服役的脱产军人或临时脱产的募兵者。 为此,刘瑞顶着巨大的压力从九卿以及下属机构那儿剥离了涉「军」的所有权力,然后搞出适合西汉的军户制。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效果还是不错的。 毕竟要是当兵没好处的话,秦人也不会一打六而不落下风,明朝更不会闹出一则「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的千古笑话。 至于唐宋开始,明代上天的士大夫免税政策…… 呵呵! 军户好歹是刀尖舔血拼功名呢! 你既然以孔孟为偶像,为何不能效仿先师为爱发电?为何又要朝廷给你发放俸禄?是不想吗?还是因为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总之在现有的条件下,窦家叔侄是招数频出,但效果嘛! 拉来凑数的退役军人:来,眉头皱一下算我输。 况且他们也没做错啊! 从古至今,上层对军队的要求既不是战斗力强,也不是能以一敌百,而是服从命令、服从命令、服从命令(重要的话说三遍)。 尤其是像南军这样守卫皇宫的西汉禁卫军,无论是皇帝还是太皇太后,对他们的要求只有一个——别乱动。 这也导致魏末的司马懿卡了汉制的bug,以私兵占据武库并顺利挟持皇太后,从而葬送了曹魏四代所辛苦经营的江山。 「叔,再这么下去,可不是咱们的老脸彻底没了的问题。」窦彭祖虽资质平平,但也没像司马家的大聪明那样离谱到难以言述。相反,正因为他资质平庸,所以在挨打立正,谨小慎微上做的那叫一个出色:「虽说对面连赢六场,但是考虑卫夫人的战术多以围绕为主,且比咱们少了马匹,所以在体力消耗上远甚于咱。」 「可问题是卫夫人的攻击速度并未衰减,相反,她赢下一场的时间越来越短了。」章武侯在中场休息时努力研究卫穆儿的战术,结果发现对方风格就是没有风格,俗称想一出是一出的野路子,而且在揣摩人心与借势借利上非常拿手。 不知为何,章武侯想到被无数奉若神明的白起韩信。 别看民间对白起韩信…………尤其是韩信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在武将世家里,这两人就是传说中的神,即使是到后世也能进入武庙的超神存在。 就连汉高祖晚年也曾后悔杀了韩信,导致高后在冒顿的求亲侮辱下都开始思考要是韩信在,大汉的情况会不会好上许多。 章武侯在与太皇太后相认前也曾想过要不要当兵效仿汾阴侯。毕竟在民间传说里,高祖要是屌丝逆袭的典范,那汾阴侯韩信就是杰克苏本苏。 嗯!他要是家境好点,再把情商与政治学修满就是李世民第二。 哪怕是在高后诛杀韩信三族后也没否认后者的用兵成就,并且把《韩信》三篇与韩信整理的兵书珍而重之的藏于盟府,结果在诸吕之乱里被吕家的蠢货给弄丢了。 有道是吕家的智慧并未传给下一代。 高后知道韩信的兵书会对吕家有所不利吗?废话,她当然知道。可即便如此,她仍是将韩信的兵书收藏起来,其目的还是为了保证刘、吕两家代代都有用兵的人才。 结果她的良苦用心就和临终嘱託一样被吕家的蠢货忘得一干二净。 第450页 刘瑞还是太子时就费尽周折地寻找韩信的兵书,最后开了三万金的高价才从一隐姓埋名的吕家旁系那儿拿到此书,其代价是赦免苟且的吕氏子弟,允许他们隐名埋名地正常度日。 卫穆儿作为刘瑞的夫人,除了没有皇后的名头外,其权力与皇后一般无二,所以去盟府翻阅韩信的着作也是很合理的吧! 章武侯托外戚与长者的身份也曾看过韩信的大作,试图学到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东西,然后…… 这都是什么呀? 为什么他完全看不懂啊! 是的,你没听错。 章武侯,一大器晚成的黄老学子,一在歷史上出任过九卿并留下「聪颖」之名的老狐狸在看完韩信的毕生心血后脑子里只有点点点。 当然,章武侯也不是完全没收穫,因为韩信不仅写了用兵之道,还在书里略微提到用人之道与对战心理学。 这让章武侯感到一丝来自学神的温情,同时也更迷惑了。 所以你韩信为啥对敌人的心理分析得头头是道,但对上司就疯狂踩雷,智商归零。 偏科也不是这个偏法吧! 还是说你本来就有不臣之心? 想太多的章武侯甩甩脑子,决定把心思用到正道上。 瞧一眼不怎么合作,甚至已有摆烂之嫌的充数者们,章武侯便有了计量,招来侄子小声道:「这一局,咱们这么做……」 与此同时,卫穆儿瞧着士气高涨却难掩疲的士兵,无奈道:「接下来可不好打啊!」 和对面一样,卫穆儿也非常清楚她们的士气也没法没法弥补体力消耗过大的问题,而且她比对方更清楚敌人会在骑兵,而非是体力消耗最大的步兵身上下点功夫,所以按照章武侯的作风,第七场才是硬战,同时也是攻守调换的关键时刻。 即进宫的卫穆儿方开始被迫防御,而防御的窦家开始被迫进攻。 是的,你没听错,窦家会被迫进攻。 根据卫穆儿的观察,窦家叔侄能随意调动的也就只有自家出的二十人,剩下的老兵在前几次的失利后已经开始质疑二者的指挥能力。 别看上层一遍遍,一年年地吼着要服从命令,但是人的本性就是逐利避害,保全自己。因此在古代,百分之五的伤亡就有军心不稳的可能,百分之十五的伤亡就要面临全灭崩溃。 窦家叔侄为了增加胜算而选边境老兵恰恰是他们失败的一大缘由。 边境老兵们可太特么清楚成色不够的将军有多脑残了。 更悲催的是,各朝各代的军户制与屯兵制,徵兵制喜欢捆绑军人家属,所以在身后就是父母妻儿的加成下,他们会在以下犯上与一起赴死间选择前者。这也是歷朝歷代的兵变与王朝没落都是从边境开始的主要原因。 只可惜窦家叔侄只见退下来的边境老兵骑术精湛,武德充沛,却不晓得人家也是当了几年大头兵,与匈奴人在前线拼过的狠人。 谁说当兵的没有脑子? 没脑子能在吹风吃沙的环境里活下来吗? 别的不说,前三场就足以让其看清窦家的真正成色,加上这是皇帝为捧对面举办的比试与输了顶多挨顿骂,压根不会遭到报復…… 所以在卫穆儿一方的体力消耗过大的情况下还能速通五六场就很值得玩味了。 「不出意外的话,对方这次会用非窦家的骑兵做幌子来引开咱们的骑兵,然后借窦家的骑兵冲散咱们的步兵阵型,就此来个围剿。」已经熟悉对面风格的卫穆儿成功演示了「我的预判在你之上」。 有一说一,虽然东西方已经研究出对骑兵特攻的武器、阵型,但也受限于军队的训练度和武器质量而难以保证对战的成功率。即便是在火器传入西方后,骑兵也未正式告别歷史的舞台,而是直到1985年才正式退出歷史舞台。 现代的骑兵多是仪仗队性质与美洲的牛仔特色。 而要论起热武器对骑兵的碾压,当属英军在马赫迪起义里用二十挺重机枪全灭五万人的阿拉伯骑兵,以及在1860年里,英法联军以不到50人的伤亡全灭了大清的蒙古骑兵。 这也是刘瑞明知毕生都难以见到燧发枪的诞生,但也要继续砸钱的主要原因。 「唉!如果能把墨者工坊里的东西拿出来熘熘就好了。」卫穆儿想到那些在炼钢技术得到提升前还不能进行大规模生产的小可爱们,不免露出挫败的表情:「啧!墨家的动作也忒慢了,研究个大炮都要这么久,也不知我何时能提双枪上阵。」 说罢,她还装模做样地摸摸脸道:「只怕那时我都成老太婆了。」 已经与卫穆儿混熟的士兵大着胆子吐槽道:「俺倒想看看匈奴人被老太太追杀的千古奇景。」 一时间,营地里爆笑如雷。 第277章 这边因体力消耗而变得有些低迷的氛围再次变得热烈起来。 就这次的场地来看,卫穆儿的优势不大,甚至称得上十分糟糕。 《孙子兵法.行军篇》写了「四军之利」,分别就处山,处水,处沼泽,处平原这四大环境分析了如何塑造己方优势,以及对方如何借势攻击我方。 最好的己方条件是依山傍水,同时占据山川的制高点。 最烂的己方优势是盐硷沼泽地,要么快速行军至其它地区,要么在诱敌深入前快速占据占据水槽树林之利的靠山地带。 第451页 不凑巧的是,卫穆儿这次挑中的就是盐硷沼泽地,而对方虽没依山傍水,但也占了山平原之便,并且还有兵法里提到的高阜作为辅助。 所以这怎么打啊! 卫穆儿头疼的同时对方也在头疼。 诚然,他们的地形是比对方好了不少,并且还是较好进进攻平原沼泽型,可「我在明,敌在暗」的情况让二者就此僵住。 有利于窦家的是,刘瑞虽然没法搞出真正的沼泽环境,只能用淤泥青苔模拟一下,但是按照对战的设计,倘若卫穆儿一直龟缩着不出,那么窦家将自动获胜。 因此在干等的处境下,章武侯倒希望对方就此输掉。 「这未免也太憋屈了吧!」窦彭祖有点看不上这种赢法:「合着咱们最后是靠硬拖赢了一介妇人?」 「不然呢?」章武侯只是抬了下眼皮,冷淡道:「你是觉得靠硬拖输给一介妇人好听,还是十连输给妇人好听?」 窦彭祖:「……所以我们非要在出丑与更出丑间选一个吗?」 「你也可以选择拒绝陛下的提议。」章武侯冷冷回道:「然后窦家除了太皇太后外全部去死。」 窦彭祖立刻不说话了,只能等着对方进攻。 充当诱饵的老兵见状,戳戳身旁的同伴道:「你觉得谁会赢?」 「难说。」脸上有疤的老兵耸耸肩道:「就水平而言肯定是卫夫人高了一截,但比试拖得太久,所以对卫夫人而言非常不利。」 「唉!再不利人家也赢了六次,这对一个深宫妇人而言已经算是很厉害的了。」别看史书常笑赵括,可是看看赵括的对手以及他在兵败后的表现,谁又能说赵括是彻彻底底的废物。 他只是倒霉地成了名将之子,然后在「龙生龙,凤生凤」的传统思维下被推上一个可怕的高度。其结局是二十万大军随其被灭,赵国几乎家家戴孝。 可要把长平之战的恶果归于赵括又极不合适。因为挑起战争的并不是赵括,需要为此付出代价的更不只有赵括,还有那些把损失转嫁给黔首,把利益瓜分得一干二净的既得利益者们。 「来了。」耳朵贴在地上的士兵提醒道:「有马,而且在冲刺。」 「她还真敢啊!」结束谈话的老兵看了眼一旁的高阜,无语道:「这跟送死有何区……」 他还没来得及吐出「别」字,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瞳孔地震——对方进攻的只有两位骑兵,之所以做出二十多人的马蹄声是因为马上系了绑有木板的麻绳,和快板一样随着奔马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就此扰乱斥候的判断。 按理说,平原的地势非常适合正面冲击与做出应对,尤其是对兵种占了绝对优势的骑兵而言,这几乎是必赢的局面。 然而沼泽平原并不是科普画本上出现的那种一眼到底的平坦地势。相反,各式各样的灌木与乔木会延缓判断,从而让做饵的老兵与高处的士兵产生误判。 做饵的老兵: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吶! 高处的士兵:这么点人应该不必我们出手吧! 于是在以上的信息差下,两人在冲到距离营地只有两百米时拉开一个大网,将迎战的诱饵「束缚」起来。 「散开,散开……绕道将他们撞下。」有经验的老兵立刻行动起来,并未让冲锋的两人因此得逞。只是他们为此转移视线时,激烈的鼓声于身后响起,直接令营地里的诱饵身形一颤。 「不是,谁在那儿敲鼓啊!谁啊!」领队的将领忍无可忍地回过头,结果对方十几张懵比地脸,以及…… 一坨不只是什么玩意的玩意。 确切说是伪装成灌木的第三人绕到后头开始敲鼓,导致埋伏的窦家叔侄闻风而动。 「快,截断他们。」因为隔得较远加上有灌木遮挡,所以听到己方的的鼓声后,二者立刻绕后对地方进行围剿,结果…… 沖了半天也没看见地方的窦家叔侄最后对上懵了的诱饵,与此同时,高阜的窦家旗被换成一个大大的卫字,而莫名消失的卫穆儿方在成功换家……应该说是单方面地占据地方的制高点后对沖成一团的地方进行最后收割。 「第七场,卫夫人胜。」箭楼上的观测员一边给底下的老将们做实况转播,一面吼得传令的小卒赶紧向双方宣布第七场结果。 「居然已经第七场了。」过来瞅瞅的内史许昌忍不住问道:「窦家是故意还是本就没能耐。」 因为对高后及其吕家还了ptsd,加上还有文帝的舅舅居然仗着从龙之功欺男霸女,杀死天使,所以在太皇太后混出头后,窦家只是有名无权,直到先帝荣登大位才尝试接触中央权力。可即便如此,谨慎的章武侯与平庸的窦彭祖在关中的存在度还赶不上赋闲在家的窦婴,这也让不少人对他们的能耐没个把握,要么是因外戚的身份低估他们,要么是因文景二帝时的功绩而高估他们。 无论如何,在世人眼里,他们都与年轻且是深宫妇人的卫穆儿不是一类。 说句难听的话,在思想老旧的许昌眼里,窦家叔侄再怎么废物对卫穆儿也是碾压版的存在,所以…… 「你觉得是窦家为了捧一无子的妇人在这儿作秀?累得我们一併来当做戏娱君的伶人。」年纪最长的壮武侯宋昌冷笑道:「我们还没那闲。」 「陛下与窦家也没那么无聊。」 第452页 第278章 壮武侯宋昌的话实在是太有道理了,以至于让许昌在那儿缓了很久才继续质疑道:「真没舞弊?」 因为涉及到未央宫的那位,所以许昌也不敢说得太明白。 对此,宋昌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眼对方,反问道:「就算舞弊了你又能怎么办?他们一个愿打,愿挨,除非……」 宋昌故意拖了个长音,并没有让许昌感到为难,所以二者极有默契地看向试场,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听说陛下有意对南越动兵?」约莫是第九场前后,宋昌突然开口问道:「不出意外的话,卫夫人也会随行,然后凭此更上一层。」 许昌不免心尖一颤。 卫穆儿已是夫人之位,再进就是…… 「这不合规矩。」黄老家的虽然没鲁儒那么魔障,但也属于保守派中的温和分支,所以对规矩还是讲得很重的。 当然,要是一切都按规矩来,中国还在茹毛饮血,活人祭祀的上古社会里继续龇牙呢!哪还会有今天的模样。 宋昌作为文帝的老臣反而比年轻的许昌开明一些:「陛下喜欢,没人反对,可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西汉不同于之后的王朝,册立皇后只需长乐宫与未央宫点头下诏。因此别说是三公九卿,就是代表刘氏长老的宗正来了也不好使,所以在汉成帝时,赵飞燕的封后阻碍不是民众,也不是大臣,而是那位长乐宫里的王政君。 至于后世经常调侃两汉的皇后是来参加大逃杀一事……只能说高风险,高回报。除了没有皇帝之名外,太后的权力与皇帝一般无二,甚至能在诏书与正式场合里自称为「朕」。 顺带一提,中国歷史上第一位废除皇帝的太后就是汉高后吕雉,并且直到魏末都遵循着废帝需要太后诏书的不成文规定。连董卓、司马懿那样没有下限的人都遵循这一汉代传统。故在汉朝,若是皇帝不够强势,则太后就是凌驾于皇帝之上的「老皇帝」。就连咱们万分熟悉的猪猪也在登基后被窦漪房压得死死的,导致他在太皇太后去世后果断与亲妈翻脸,避免再出第二个「老皇帝」。 至于皇后…… 两汉的皇后被称为「小君」,有自己的詹事,私兵,可调动少府资源并罢免她所看不顺眼的官员。巫蛊之祸时,刘据就是靠卫子夫的诏书起兵……然后被公孙敬声这个剋扣军饷的表亲坑得血本无归。 一想到大汉会有领兵打仗的皇后…… 许昌被那过于惊悚的画面吓得站了起来,喃喃自语道:「不行,我得去长寿殿,甘泉宫禀报太后,我得……」 许昌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宋昌一把拉下:「急什么,你以为太后和太皇太后不知道吗?」 「这……」许昌想想卫穆儿的对手与薄太后在上林苑常住的消息,不免露出迟疑的表情:「两宫太后真的完全不管?」 太皇太后不管还情有可原,但太后…… 提到薄太后,就连宋昌都一脸无奈道:「你觉得那位能管事吗?」 薄太后是薄姬的堂侄女,家里是在薄姬生了文帝后才慢慢变好的,但也没有吃到外戚的红利大头,所以她家直到文帝登基后才勉强够到富农阶级。毕竟就家世而言,薄姬当年能嫁给魏豹是因为她阿母魏媪是魏国的宗室女,走母家的路子才进魏王豹的后宫,因此在各大文献上也多次提到薄姬乃魏媪的私生女。 至于薄姬的阿父…… 史书仅以薄氏和追赠的灵文侯称之,所以应和卫青、霍去病的渣爹一样,是魏媪的家臣侍从。 由此可见,薄家就是彻彻底底的暴发户,而薄太后作为暴发户的旁系在入宫前一直都是老实本分的村姑。入宫后虽然学了点为后之道,但跟前几任相比真的算是毫无作为,以至于在儿子登基后沉迷打牌,不想管事。 反正薄太后在先帝时就已看清了自己玩不过一群人精的事实,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疯狂作死,而不是在升官发财死老公后享受人生? 许昌再次无言以对,于是瞧着远处的小点出了神。 老天在这一刻变得阴沉沉的。 决出最终的胜负的那刻,天空中划过一道惊雷,然后在众人抬头的那刻落下眼泪般的雨滴。 「变天了……」不知是谁突然说道:「咱们还是找地方躲躲吧!」 一时间,此地人头攒动,很快变得空空如也,一片凄凉。 「变天了。」许昌回头看了眼临时搭起的观战台,强调道:「彻底变天了。」 同样变天的还有南越的朝廷。 赵佗虽然驳斥了让太子出使的建议,但也不想任命那些蠢蠢欲动的南越贵族或秦人之后,所以在纠结一番后选了爱女赵诞为正使,同时让吕家的儿子与一温姓妇人辅助一二。 「这位是……」 「龙部落的君长(首领),你叫她温嬷就成。」南越在赵佗的大刀阔斧下逐渐接受中原文化,但也没有因此改变自己的传承。 尤其是些与本土的神话息息相关的部落。 赵佗倒是想学周公旦把这些东西一併清理了,可灭神引起的反弹却让根基不稳的赵佗退避三舍,只能走起温水煮青蛙的路子。 面前的老妇身材精瘦,肤色黝黑,很有上古神话里的大巫气势。而以本地政教不分家的理念来看,她也确实是龙部落的「大巫」,同时也是本地神话里的龙母——温凤娇的直系后代。 第453页 顺带一提,这个龙母温凤娇和妈祖林默一样是真实存在的。她生于生于战国时的楚顷襄王九年,卒于秦始皇三十六年,在南越当地治水除害,深受爱戴,说是南越的大禹也不为过,因此在死后被当地封神,人称「龙母娘娘」。 直至今日,两广还有祭祀龙母,祈求龙母保佑今年风调雨顺的习俗。 同理,因为龙母的功绩,她的部落也被尊称为龙部落,并且保留着母系传承制与舅甥抚养制。 如果不是温媪,亦或说龙母在本地的威望过高,以至于连关中都对这一部落很感兴趣,要求择一有德行的长者出使大汉,赵佗是真不想让这个老妪接近爱女。 总觉得她会带坏自己七十好几才有的宝贝女儿。 第279章 温媪知道赵佗不喜自己,甚至借着祭祀龙母的名义将她逐出权力的中心。但是考虑到赵佗打压的人足以称得上车载斗量,加上他在防秦防越的同时也令双方被迫开始尝试合作,所以在拿下闽越的大汉越逼越紧时,赵佗开始优待他曾疯狂打压的人群,避免他们一股脑地倒向大汉,从而便宜了刘家的泥腿子们。 啧! 越想越觉得关中的小兔崽子会和年轻时的他一样借力打力,从内部肢解南越朝廷。 而以上帝的视角来看,赵佗的猜测非常正确,甚至称得上「知汉莫过秦」。 秦朝靠张仪的三寸不烂之舌与尉缭的金钱攻势离间六国联盟与君臣关系。 而到大秦的好大儿这儿,无论是借勛藩王打压勛贵外戚,还是借推恩令把藩王的势力一一肢解,亦或是在西域搞了一系列的政变,都让世人看到大汉这个好学生绝对称得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大汉的风俗与南越不同,你在关中……」赵佗想到关中的刘家也不过是富了四代的暴发户,连礼仪章程都是叔孙通一秦末的待诏博士主持修订的,所以那句「切莫丢了南越」的脸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算了,刘家那种扒烂族谱才找到一个魏国大夫的泥户们哪里懂得礼仪秩序。」不知是被的屈辱让赵佗的心里极不平衡,还是在打压过的温媪面前想保留一丝王的尊严,总之在短暂的语塞后,赵佗突然嘲弄般地说道:「没底蕴的才爱显摆。」 如果不是他的身份摆在这儿,他倒想去关中看看老刘家的规矩。 那一定会非常有趣。 温媪始终没有说话,这让赵诞在承此大任的不安之余又很好奇温媪此人有何能耐,居然能在无所不能的父王如此镇定。 吕嘉得知赵佗要派公主诞与温媪出使大汉时真真正正地吃了一惊。 《史记》记载吕嘉的儿女皆与王室联姻,而赵佗的么女与吕嘉的孙子年纪相仿,自是不能乱了辈分地嫁入吕家。所以在今日以前,吕嘉对这位公主没啥印象,顶多感嘆下赵佗的老当益壮与赵氏王朝的枝繁叶茂。 如若闽越未被灭掉,赵佗可能会将爱女嫁去闽越——正如他为灭掉瓯雒而令太子迎娶瓯雒公主为妻。 「大王莫不是要与大汉联姻?」纵观古今中外,联姻都是最脆弱,同时也是最令人信服的结盟方式。 当然,根据双方的实力不同,诚意不同,联姻的人选在本国的地位,以及所获得的支持度也截然不同。 吞併闽越后,刨除海岸线,大汉同南越接壤的地方几乎占了南越边境的三分之一。 对于赵佗乃至南越而言,现在只有三条路可选——1.向汉称臣;2.被灭;3.弃城逃跑。 而这可逃的地方要么是西南小国,要么是更南边的地方。 他们总不能跳海求生吧! 只是在吕嘉看来,第一种方案也好,第三种方案也罢,都不过是苟延残喘之计。 更要命的是,这还只是赵佗,亦或是说赵家独有的苟延残喘之计。 有东瓯和闽越的例子在前,大汉对赵佗一家的后续安排应该是封个王侯圈养起来。 实地控制? 呵! 那些被皇帝削死的异姓王和同姓王都有话要说。 得知刘瑞如何安置闽越的贵族和私兵后,吕嘉的心里那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闽越的上层只要没犯杀了汉人或东瓯人的大事都能善终,悲的是私兵与中坚贵族都下场不好,要么是被赶尽杀绝了,要么是去边境沦为终身苦力。 嗯! 虽然文景两帝废除了鬼薪白粲与隶臣妾的终身制,可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有不少犯人终身未释,一直都在最苦最累的环境里劳作到死。 刘瑞登基后虽对《汉律》进行修改,减轻了因天灾人祸和国雠家恨而犯法的罪人刑期,但却对刘彭离那类不可回收的垃圾没有一丁点的仁慈可讲,基本就是折腾不死地往死里折腾。 没办法,大汉这时也就五千万人口,任何一个壮年劳动力都是很珍贵的。 况且把劳役转嫁给犯人总好过让正常人受苦受累吧! 吕嘉不知自己要是主动投了会是什么待遇。 但可以肯定是,以吕家的人口,想要保证所有人的荣华富贵是不大可能的,毕竟在汉越交恶的那些年里,吕嘉和吕氏子也没少作恶。而且就刘瑞那个不喜欢打肿脸充胖子的性格来看,优待东瓯和闽越的王室就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吕家? 吕家是个什么东西? 劳资连废物亲戚都踢出去自食其力,你一归化的酋长大臣还想让我掏钱养你? 第454页 美的你额! 是以在这段时间里,吕嘉一直辗转反侧,整个人也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几乎称得上形容枯藁。 递消息的小官梁奋见状,以为自己的赏钱没了,所以只求无功无过道:「国相,小人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嗯?啊!辛苦你了。」反应过来的吕嘉瞥了眼一旁的家僕,后者立刻往梁奋的手里塞了点东西,声音轻柔道:「以后还要麻烦你为国相排忧解难。」 「吕家……从不亏待任何一位忠义之士。」 感受到指尖硬度的梁奋笑容满面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不过在离开吕嘉的国相府后,梁奋的眼珠一转,乔装去了郎官孙都家。 南越国同汉制,设有各式各样的郎官一职。出任郎中,中郎将等武职郎官的大臣和大汉的郅都、卫霍舅甥般是有可能领兵打仗,封侯拜相的。同理,能在宫里出任郎官的最差也是番禺城里的闾右之家,因此在秦越混血且读了点书的孙都眼里,他离彻底凉凉也差不了一会儿。 中等贵族+武官+祖辈曾在汉文帝时入侵过长沙国与桂阳郡…… 怎么说呢! 了解完闽越贵族的下场后,孙都照镜子都能看到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死」字。 梁奋的到来无疑让孙都看到全家脱罪的可能性,于是将这位小官奉为上宾。 第280章 「罪过罪过。」梁奋在南越王宫里也算不得人物,如今能被孙都奉为座上宾也只能说世事难料:「居室令知道郎官的忐忑,所以派小人过来安您的心。」 孙都的瞳孔微微一缩,笑容却未因此淡化:「能得居室令如此重视,小子真是感激不尽。」 居室令辛和吕嘉一样,是赵佗身边呆的最久的老臣,而且比吕嘉更像赵佗的自己人——因为他是留在南越的秦人之后。 赵佗拿下南越后,辛的阿父因主张回国而被赵佗处死,全家也因此沦为隶臣妾。 阿父去后,辛和李三一样,为了护住剩下的亲人而挨了一刀,就此成了南越王宫里的低等奴僕。 有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阿父去时,辛还是个半大的少年。脑子灵活却读书不多,而且越语也说得不好,所以在南越的王宫里没少受欺负。 而就是这干啥啥不行的辛像言情文里的杉菜一样,因为一次意料之外的出丑而被赵佗看中,就此进入权力的中心。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是吗? 可现实就是这样讽刺。 赵高的负面影响不仅让汉高祖患上了宦官的ptsd,更是让千里之外的赵佗宁愿择一不识字的蠢人也不想让身边出个赵高二世。 于是乎,辛就这么一飞沖天了,之后还靠赵佗的宠爱让弟弟当上校尉,妹妹成了和亲公主。 是的,你没看错。 南越与大汉是和过亲的。 高后时,南越与大汉的关系势同水火,直至赵佗向文帝称臣后才有所缓解,并且以「赔罪」之名向大汉送了一女,也就是辛的妹妹越姬。 因为赵佗捨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南越的贵族们也怕女儿有去无回,所以在一番权衡下,辛的妹妹被赵佗收为义女,由此成了文帝的夫人并生下那位「投资」成功的昌平大长公主。 文帝去世时,辛还遗憾妹妹生的不是男孩,所以没对汉皇产生较大影响。 而等文帝的三子四子英年早逝后,了解到什么的辛又感嘆公主更好。 至少在越姬的敏感身份与窦漪房的一家独大下,儿子说是催命符也毫不为过。 诚然,窦漪房的口碑比高后稍强,但是在文帝死后,归家的慎夫人和尹姬并未活过高祖的唐山夫人与石美人。这背后是否有窦漪房的手笔大家都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和她们相比,死在文帝之前的越姬绝对称得上哀荣极甚。 连带着千里之外的赵佗与辛都得了安抚,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却还要计较着,争斗着,甚至从死人身上扒出一点用于说道的东西。 「大王要派十一公主与温媪出使大汉,不知郎官有何见教。」梁奋接过孙都递上的蜜水,直入主题道:「大汉派往闽越的军队还没离开呢!」 「是怕我们趁虚而入吧!」孙都干笑道:「那么大的地方还有二三十万呢!军队一走,怕是当地会直接造反。」 梁奋与孙都都曾经歷过赵佗自立的高压时刻,所以对不好开口的事都点到为止,莫要留下任何话柄:「那点汉人哪够拿下两倍于闽瓯的南越啊!估计连镇压当地的反抗势力都很勉强。」 「镇压?」孙都笑道:「居室令也是大王身边的老人了,难道不知上一任闽越王驺郢闹了那么出后,大王派去周边国家的细作有增无减,但又有什么用呢?」 赵佗派去闽越的细作自然不会浪费时间在麻木的黔首身上,所以那些游离于王公贵族间的细作要么被打包送走,要么成了维护统治的刀下亡魂。 至于那些麻木的黔首…… 算了,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中途出个尉缭式的人物带领越人反抗汉人——前提是他比尉缭挺得更久。 「正因为没用,所以才要强插一个难以摆脱的细作。」梁奋还未看到孙都的诚意,所以放出些半真半假的消息:「南越的公主又不是刘家的自己人。」 第455页 「大汉就算再不要脸也不能轻易处死南越公主。」古往今来,以质子之名收集情报的细作真不算少。已被刘瑞处理掉的淮南翁主刘陵在歷史上就是其父插在关中的细作,结果被技高一筹的汉武帝玩弄于股掌之上,连带着刘安一家也下场不好,直接沦为造反界的笑料——翻阅史书,因为怕手下跳反而放火烧宫的也没几个。 更可笑的是,烧完宫的刘安还因犹豫放了入瓮的国相而被反应过来的两千石大臣轻松反杀。 高情商的说法:他和建文帝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低情商的说法:他是不是脑子有坑啊! 当然,有刘瑞在,刘安也没机会活到沦为笑料的那天。 南越与关中隔了三个郡的距离,自然不知关中有着对付细作……尤其是珍惜细作的丰富经验。 要么说半部《首相》治英国,一部《春秋》论中国呢! 孙都听完梁奋的话后只是感嘆赵佗不愧是统治南越几十年的老人,如珠似玉的老来女说弃就弃,丝毫未因年纪上来而有所心软,反而比年轻时更豁得出去:「公主如此,又怎能期待殿下会庇佑咱们。」 说罢,孙都还看向窗外,惆怅中带了丝难以掩饰的试探:「想当年,大王派兵攻打中原,连拿两郡并扛了高后两年之久。」 「如今忆起当年之勇,那可真是……」 想起祖辈干了什么的孙都语气一噎,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尽瞎说话。 好在双方都还拘着,所以喜欢过度脑补对方的行为,好似这样就能显得不蠢:「若是当年,也不会有真正的公主过去,而是找个倒霉蛋去煳弄一二吧!」 「这话说得,可是把大王的里子面子都一併撕了。」放松下来的孙都图穷匕见道:「也不知在关中的皇帝面前,是否有人如此大胆。」 梁奋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道:「下官算是哪号人物,能被选入出使大汉的队伍。」 「倒是郎官……」 梁奋故意拖了个长音,笑容不减道:「口齿伶俐得像个文官,又兼具武将的便利。」 孙都一听这事有戏,立刻顺梯子爬到道:「那就有劳居室令为小子谋划一二,小子必将报答二位的深恩厚德。」 「如此甚好。」目的达到的梁奋欣慰地笑了笑,并未留下打扰太久便回宫復命。 ………… 刘瑞直到宫门落锁都没能等来卫穆儿与窦家叔侄的比试结果,最后还是第二天早上接见了比试双方。 「再不出结果,朕就得派卫尉去上林苑捞人。」刘瑞知道他们要聊的话题肯定不是轻松那挂的,但也不想一开始就搞得那么沉重:「托你们的福,朕昨日是吃不好又睡不稳,生怕少了排忧解难的人。」 话是好话,但章武候的心情并未好转,只是为了应付皇帝而勉强笑道:「能被陛下放在心上也是臣的荣幸。」 章武候还特意看了眼换上女装的卫穆儿,迟疑后还是说道:「臣与南皮侯对卫夫人的领兵能力心服口服,也愿服从陛下的安排。」 此话一出,卫穆儿自是难掩笑容,可窦彭祖的表情却分外扭曲,好几次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满意了的刘瑞当然明白章武候叔侄最怕什么,所以在前者给了台阶下后稍稍补充道:「程不识将军会在闽中郡配合你们,所以不必那么忧虑。」 言下之意是就算卫穆儿不顶用,他也会让辅助的程不识做个替补,所以你们就放心大胆地随卫穆儿出征吧! 「如此……臣便没有二话。」章武候向上座的刘瑞轻轻一拜,提起那个导致他们接下比试的罪魁祸首:「不知陛下对王孙(窦婴的字)有何安排。」 原本算得上和谐的氛围骤然一凝,然后听见上头传来略显急促的拨串声。 章武候知道明白窦婴犯的是不赦的大罪,可这事一日没个结果,窦家就一日不能安心。甚至说得更难听点,若是刘瑞干脆利落地砍了窦婴或直接撸完窦家的爵位,兴许章武候能高兴几分。 然而刘瑞还想榨榨这件事的剩余价值。 毕竟先帝总不能从坟墓里爬出来再坑窦家一次。 而且刘瑞发难的时间过早,还需窦家帮忙压住不服的官兵,所以即使立刻撸完窦家的爵位,他们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也是刘瑞托着不处理的主要原因。 表面是怕太皇太后拿着孝道要挟自己,实际是怕此事仅仅带走窦婴,并未对窦家产生毁灭性的打击。 啧! 难办啊! 「这事得等太皇太后抵京再说。」权衡之下,刘瑞选择拖延大法,尽量在拿下南越后处理此事。 只是…… 「敢问陛下,太皇太后可在甘泉宫内?」刘瑞不提到好,一提倒让章武候勐得想起他们得最大靠山迟迟未来,十分古怪:「可是太皇太后的身体有恙?」 「唉!太皇太后一听窦家出事便想日夜兼程地赶回关中,结果中途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只能回到甘泉宫静养。」早有准备的刘瑞做出一副「朕很为难」的姿态道:「太后已去甘泉宫侍疾,而朕……」 第281章 话说一半的刘瑞看起来像个忧心大母的好孙子,可事实却是宣室殿里没有一人是单纯地担心太皇太后,反倒是车马劳顿出了大病的太皇太后还在为此忧心忡忡:「舅公是想前去探望太皇太后吗?」 第456页 章武候的身体微微一颤,抬头对上刘瑞那双真诚的眼睛,下意识地推辞道:「等太皇太后的情况稍好后,臣再去甘泉宫请罪。」 既不能对太皇太后的情况视若无睹,又不敢去甘泉宫一探究竟的章武候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窦家的未来嘆了口气,忧心忡忡道:「哀哀父母 ,生我劬劳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刘瑞停下拨弄珠串的手,不咸不淡道:「舅公好黄老,但也开始频繁使用儒家之言。」 章武候知道皇帝讨厌朝臣结构,学派联手,所以用谨慎的态度小心回道:「孔子曾三次问道于老子,却未见儒家与黄老家合二为一。」 刘瑞继续拨弄珠串,「啪嗒啪嗒」的声音弄得人心惶惶。 「道不同,不相为谋。」章武候继续说道:「两位圣人都没法达成一致,更何况是老臣这种凡夫俗子。」 「舅公未免妄自菲薄了。」刘瑞闭眼沉思了会儿,还是给章武候留有余地:「拿下南越后,舅公就回封地养老吧!」 考虑到暴发户式的窦家经过三代繁衍少说也有几十个核心成员,加上依附的同族,冒姓,足以凑个四五百人。 这些人若一股脑地放回封地肯定会对黔首乃至地方官形成冲击。 梁王后的娘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老天可鑑,梁国距离关中也就一个河南郡的距离,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梁王后的家族垄断了梁国的政商两界,甚至让梁王本人都没法看清儿子的本性。 这还只是藩王的妻族对本地的影响力。 要是换成封邑主本人和他们的家人…… 啧! 刘瑞可不想大汉遍地都是福王,死到临头了还想法设法地压榨人民,最后竟是自杀了事。 呵!后世对福王的不合理同情一半是因统治者对李自成的污名化,一半是因为朱一龙在《大明嫔妃》的形象忧郁而多情,和尊龙演的溥仪一样,把原型改得不能说是面目全非,但也称得上泥塑过头。 有此例子,也不怪朝廷一边把藩王往封地赶,一面又召藩王留京小住一番。 活像是有钱没地花的冤大头。 而且还是上赶着去当冤大头。 「至于南皮侯……」刘瑞把窦家的势力一分为二后犹嫌不够道:「等窦婴的风头过后再委以重任吧!」 这是要把窦彭祖雪藏的节奏啊! 可偏偏窦彭祖还不能有所不满,必须做出感激涕淋的模样:「一切尽由陛下做主。」 「这就对了。」刘瑞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转眼看还在吃瓜的卫穆儿:「这就对了。」 反应过来的卫穆儿对窦家叔侄无比热情道:「南越之行里就有劳章武候与南皮侯配合一二。」 章武候倒好,但南皮侯是真的有点绷不住了:「天子御前,还请卫夫人自重。」 卫穆儿的嘴角慢慢垮下,脸色阴冷的活像是来索命的女鬼。 章武候想捂住侄子不会说话的嘴,然后给被落面子的卫穆儿递个台阶。结果他的脑子还未拟出答案,卫穆儿便一副不想与之说话的模样:「我不过一护军之女,哪里能与两位国舅相提并论。」 说罢便不再去看窦氏外戚,而是向上拱手回道:「陛下若无特别之事,妾便先行告退。」 走至门前三步远时,卫穆儿突然转身问道:「征越一事……可否允妾私自召见少府令与太僕?」 「准。」刘瑞想着凤凰殿在宣室殿后,比不上椒房殿的位子优越,方便召见各级官员,所以在卫穆儿提出召见要求后顺水推舟道:「椒房殿离少府更近,而且不必宣室,所以你去椒房殿召见九卿,省得御史又要叨叨。」 彼时虽未特别强调男女大防,可是因赵姬之乱,赵高之祸的影响而已经开始限制嫔妃召见外臣。 唯一不在受限制之例的便是皇后……大汉的小君。 《后汉书》曰:「皇后之尊与帝齐体,供奉天地,祁承宗庙,母临天下。」 所以汉代皇子的嫡庶之别更像是皇后与妃嫔的君臣之别所造成的资源不等。 章武候知道以皇帝对卫穆儿的宠信,后者成为大汉的小君真的只是时间问题,但没料到皇帝居然等不到卫皇子的出生就让卫穆儿住进椒房殿。 这可真是…… 难得一见的深情啊! 上座的刘瑞并不知道自己在窦家叔侄眼里已经成了基因变异的「情种」,导致民间……尤其是略通文墨的闺阁少女以他为蓝本写了一系列的爱情小说,甚至后世……我是说这个时空的后世发起「穿越后最想嫁给哪位帝王的投票时」,刘瑞以压倒性的票数拿下第一。并且这个投票传到外网后,不少了解中国歷史的外国人跟风的把候选人范围扩大到全世界,结果还是刘瑞以压倒性的票数拿下第一。 「我们刘瑞,要武力有样貌,要才华有笑点。不仅继承了老刘家的超高智商,还把刘家的乐子人基因发扬光大。」 「最搞笑的是,后人看刘瑞是个阳光开朗大男孩,但在同时代的君王眼里,刘瑞的名字真的很有震慑力。」 「高情商的说法:很有震慑力。低情商的说法,基本等同于死亡宣告。」 「毕竟是把周边政权都按在地上摩擦的强汉吶!」 「执政二十七年+当太上皇的三十六年里都未尝一败,这记录搁全世界也是相当炸裂的。」 第457页 「更炸裂的是,因为他爱收集古籍,所以一些失传千年的西方文献最后竟在洛阳重现天日(飙泪笑)。」 「可不是嘛!刘瑞的皇陵被发掘开后,各国的考古学家和歷史家纷至沓来,就连一些宗教机构都想参与遗蹟的发掘,甚至闹出狂热教徒夜探遗蹟,试图偷走景教碑与旧约竹简的事。」 「旧约?所以说那边来华是为了……」 「嘘……这可不是咱们能讨论的。」 「我靠!刘瑞牛逼!」 「什么叫天选之子,这就叫天选之子。」 「虚假的老祖宗:留下一些容易被盗的金银俗物;真正的老祖宗,写作薄葬,实际却给后世留下可以装13的东西。快说谢谢刘瑞。」 「对不起,作为汉语专业的研究狗,这声『谢谢』我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1。」 「高中生+身份证号。」 ………… 很多东西是能跨越时空,让人产生难以言喻的共鸣的。 就好比是后人提到刘瑞基本都是相当老婆(女儿)(妹妹)的害羞状或相当兄弟的欣赏状。 而对西汉的年轻男女而言,有个爱写小说的皇帝就已经很有话题度。 更别提在创死人上,刘瑞就算拘束得好似太监上青楼,也能以丰富的经验ko古人——前提是冯梦龙那种开挂的别来炸场。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吶!」 「陛下怎么能写这种东西呢!这简直是……」 「太过分了!!!」 某些对尧舜禹过于推崇的老学究们直接暴怒道:「侮辱先人,败坏纲常。」 他将桌子拍得啪啪作响,一副准备立刻撞死在宣室殿前的刚烈模样——前提是他能踏进未央宫门,或是以学派为代价在未央宫外搞行为艺术。 上座的女客附耳去听楼下的动静,趴在桌上窃窃私语道:「咱们要不换个地方?我瞧这群腐木迟早会骂到咱们头上。」 「骂就骂呗!自打信乡长公主接手阳陵县后,咱们挨的骂还少吗?」能在二楼悠闲喝茶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尤其是在地价直逼长安八里的阳陵县里,茶楼的女客多半也是太学府或上林苑的常客。 对于底下张口先贤,闭口纲常的读书人,她们自然没啥好感。 只是在这显而易见的厌恶后,还有一层难以言说的恐惧。 诚然,她们投了个好胎,有对还算开明的父母,所以才能过得比些勛贵子弟还要自在。 可是就像现代的某些父母表面看似一碗水地端平,实际却把金钱留给儿子,责任留给女儿般,她们这群幸运儿所得到的优待也不过是兄弟剩下的残羹冷炙。 哪怕是极为稀少的独女也不敢说自己就能高枕无忧——因为在文帝废除萧何之妻的爵位,令其长子袭为酇侯;景帝暂缓七科谪的限制,允许赘婿入朝为官后,她们的阿父就有意过继子侄为嗣,导致阿母以泪洗面。 幸运的是,先帝听了刘瑞的建议,未免出现政商通吃的世家而对七科谪停了特赦,所以一些只有女儿的富贵人家才敢捡起招婿的操作,或是狠心去婿留孙,以绝后患。 而在体验了过山车般的待遇转变后,这些女孩在感激之余又不可避免地恐惧起来。 若是那些迂腐的人再次掌握话语权,压榨她们的生存空间又当如何? 她们不能指望上头一直坐着体贴的君王。 世无常贵,事无常师。 周礼定尊卑,武王却伐纣。 正如《山鬼》里所描述的那般,女娲只是短暂地庇佑了女康,并不能替女康完成夏后中兴的梦想。 所以她们只能依靠自己抗争。 「我受不了了,我要与下面的蠢材辩上一辩。」沉默的人群里总会有个率先出头的暴脾气。 某个长相清秀的女郎撑桌而起,下楼时撞上一抢先发难的褐衣女子。 「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我观君是腰有利刃的文人雅士,又何以小人之态窃窃厮说尔?」说话的女子身形高大,肤色黝黑。若不是身形昭示了她的性别,估计人们多会以为她是蹭了几年学堂的憨厚少年。 也正因为来者的样貌过于迷惑,所以那位涛涛不绝的迂腐学生下意识地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不屑的表情:「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吾不屑与女子争论。「 「是不屑啊!还是怕大家知道你只是个略通皮毛的蠢货。」那位女子放下行李,认真道:「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孔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若以君之浅学愚见去解圣人之言,只怕您该向阿母负荆请罪。」 反驳的女子本想说「只怕您是先天无母,由阿父感而受孕的神胎」,但是想到私人之争不涉旁人,更不能为侮辱对方而以莫须有事侮辱其亲,所以在短暂的迟疑后换了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 「若女子难养,孔子便不该拜见南子,孟子更不该感恩孟母。」反驳的女子口齿伶俐,面色平和。同一脸怒意的学生形成鲜明对比,令人不知谁才是那无礼无智之人。 「就算是为君的老师着想,您也别在此处继续发表高见。」女子看似贴心提议,实则却往对方心上插了一刀:」庄王有志而大器晚成,姜尚微寒而迟迎圣君。」 「我观君不像微寒与有智之人,所以请君谨言慎行,莫要惹得哄堂大笑。」 第458页 第282章 「噗!」 不知谁从牙齿缝里爆出笑声,很快就以病毒般的速度感染一片。 被嘲笑的学生面红脖子粗地原地颤抖了会儿,最后像个没断奶的孩子掩面离开。 「这就不行了?」本想稍稍教训对方的清秀少女目瞪口呆道:「还以为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咧!」 将人怼走的女子扫过少女花纹细密的衣领与精美耳坠,轻声制止道:「人都走了,又何必对着不在的人继续纠缠。」 清秀少女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道:「你倒是君子。」 别看她像比跑开的学生小了一圈,风风火火的像个胸大无脑之人。可是能在关中混得如鱼得水的勛贵之女,而且还是极其稀少的独生女又怎么会是普通角色。 有钱就会变得善良的前提是长在一个无菌的环境里。 父母是孩子的第一老师。 而以大汉勛贵们一代不如一代的素质来看,反馈到孩子身上的要么是极度的愚蠢,要么是及格线上的聪明。 清秀少女属于那种有点聪明的雏鸟,但是跟底层出身的褐衣女子相比,她还是太稚嫩了。 稚嫩到对方看穿她那稍显单薄的「聪慧」。 「我一粗人,哪里能与真正的君子的相比。」女子应是初次来到这种地方,所以不知该点什么或该干什么,完全没有怼人时的冷静从容,变得和些初次来京的村姑一般无二。 清秀少女看出对方的窘迫,出钱招待了这个「客人」,同时也让伙计熄了赶走她的心思。 啧!又是一个搭上勛贵的幸运儿。 上完茶水的伙计一边擦桌,一面感嘆对方的好运。 先秦时的学者想要获得资助乃至成为王公贵戚的宾客的是需贵人引荐的。 从古至今,学歷都是最好的敲门砖。 在没有个贵族出身或贵族亲戚的前提下,同门便是贫困生们最后的人脉。 这也导致明朝的朋党问题,晚清的地方师爷尾大不掉,并且在现代社会里,也有诸如常春藤系和南方系,北方系的学院团体在影响世界。 而在有了茶馆经济与辩论比赛后,穷困学子能接触金主的途径便多了一条,而且还是条相当宽阔的水泥路。 阳陵县的伙计对这种改变喜闻乐见。 因为这群求名求利的学子总会把攒了许久的铜钱一股地花在这里。 而且还是前仆后继、契而不舍地花。 坚持比黄河还要持久。 「你的口音听起来不像是云中或代国一带的人,似乎带了点燕地的口音。」汉承秦制,所以关中最大程度地保留了秦地的口音与魏国口音。 汉高祖虽是楚人,但因中阳里挨着魏国的边境,加上他的祖上就是迁至丰县的魏人,其妻吕雉也是逃难至此的魏人,所以比起楚语,他更能说出一口流利的魏语。因此在刘氏拿下中原之地后,长安里的口音被丰沛出来的老臣带偏了一半。后因文帝捡漏荣登地位,导致关中又来一批代地的臣子,所以在秦音、魏音、代音的轰炸下,长安人这基地的口音都小有研究,这也助长了京城人的傲慢。 「你是哪儿的人?」 「右北平的,靠近东胡。「女子稍稍迟疑了下,尽量显得不卑不亢道:「鄙姓姬,名窈,无字。」 「姬姓?原来是王姬啊!」清秀少女揶揄道:「祖上可是召公?」 「冒姓之人,又何以王姬自称。」女子立刻摆摆手道:「周室早已灰飞烟灭,姬姓也和曾经的子姓、姒姓般沦为旧梦。」 清秀少女收起笑容,再次打量面前这位肤色黝黑的女子,半真半假道:「冒姓久了,假的也成真的了。」 「不知女公子……」 「姓樊。」 姬窈的身体微微一僵,瞳孔也随之一缩。 她的表情显然愉悦到清秀少女,导致后者身体前倾,继续说道:「正是樊哙的樊。」 ……………… 草原是个既富有,又贫穷的地方——富的是单于一脉的孪鞮氏部落、仅次于孪鞮氏的四大贵族与树状图般的旁系子弟们。 而在这群以姻亲、血缘为枢纽的大贵族们吃完肉后,剩下的小部落才可以屈膝捡些不要的残羹冷炙。 至于那些没有臣服匈奴王庭的部落…… 早在冒顿时就以东胡王庭的毁灭讲清了什么才是匈奴王庭不可退的底线。 同时也让新一任的东胡王明白自己不如小丑的地位。 「王,乌桓那边又来人了,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几乎称得上破烂的东胡部落里,一个不似北匈奴长相的男子掀起帐篷,对着正在雕刻骨笛的东胡王轻声说道:「王庭那边不日又要来人,还有匈奴左谷蠡王与兰氏王的部落。」 帐篷中央的东胡王没有回话,于是他又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们今年收成不佳,怕是不能……」 男子的话还没说完,东胡王便冷不丁地回道:「我打算降汉。」 这话犹如一道寒风,吹得男子浑身一颤的同时也令他在极度的恐惧下散步并作两步地上前警告道:「您不要命了!居然有着大逆不道的打算。」 「大逆不道?」东胡王立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至于匈奴,可比得上乌孙的猎骄靡?」 男子立刻没话说了,随即和东胡王般满脸嘲弄道:「我们与匈奴人圈养的牲口并无差别。」又怎能与幼时长于单于王庭,并且娶了匈奴居次的猎骄靡相提并论。 第459页 前不久因为乌孙没有及时向匈奴进贡而被军臣单于派兵教训了番,不仅掳走大量的牛羊骏马,甚至连猎骄靡的姊妹都被送往匈奴王庭,以此警告乌孙不要乱了规矩。 有了这一前车之鑑,近期的需要进贡的部落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而像东胡这样人口稀少又无统战价值的部落自是遭到邻居们的连番敲打,甚至有靠得近的部落将徵收的压力转嫁到东胡身上,导致东胡以惊人的速度转向赤贫,距离玩完也就差个几千人的小型冲突。 想必那时也是东胡王的人生终点。 第283章 东胡王不想这么慢性死亡,更不想在家底全无时如丧家之犬地逃至大汉,就此当个没有户籍,帮人餵马的野人。 自打他的大父去后,匈奴与大汉虽有矛盾,但也没像后元十一年那样再次发生大规模冲突,而是在边境进行定期抢劫。 如果不是中行说那燕地来的老狗得了匈奴王庭的信任,他们这支归降匈奴的汉人部落也不会过得如此悽惨,连带着被匈奴压榨的乌桓都能踩上一脚,朝其吐口腥臭的唾沫:「凭你也配称作东胡。」 一想到这儿,时任东胡王的卢绾之孙用力划下一道刻痕,瞧着自己打磨好的骨笛说道:「我们该回去了。」 回到那个他们抛弃的故乡。 ………… 「朕的《山鬼》居然这么受欢迎?」发表新作不到一周后,刘瑞便收到民间的阅读反馈。 怎么说呢!喜欢的特别喜欢,讨厌的特别讨厌。并且在正负反馈里的性别比也很有意思。 原以为喜欢的都是食利的女性,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也有男的买回偷偷阅读,甚至闹出相当之多的家庭矛盾。 「陛下总能让人见识些不一样的东西。」郑谨琢磨着哪些话能直接说,哪些话要拐着弯儿地说:「不过一些德高望重的博士们都不太习惯陛下的风格。」 「不太习惯?」因为是在后殿里,所以刘瑞毫无形象地盘坐在西汉版的沙发上,撑着膝盖随口说道:「应该是恨之入骨吧!」 刘瑞说罢还比了个割喉的手势,吓得郑谨瞳孔地震。 「若非朕是皇帝,他们只怕会立刻撕了朕。」不过提到撕人的事,刘瑞又话音一转,半是无奈,半是憋屈道:「不过他们对朕说些不着四六的话也好过就此一言不发。」 别看刘瑞总在怼人,好似身边没一个是可以提出有用建议的国之栋樑。可事实就是改变世界的只是那么一小撮人,并且在这瞬息万变的世界里,落后可不是挨打那么简单。 因为歷史就是从野蛮走向文明的过程。 而在这漫长的过程里,挨打竟是文明时期里的落后政权所遭受的不公待遇。 郑谨不知皇帝的心情为何变得糟糕起来,但还是搜肠刮肚地接道:「陛下若是不想听些不好的话,奴婢可以……」 郑谨的话还未说完,便见刘瑞眼神不善,立刻躬身请罪道:「是奴婢僭越了,还请陛下恕罪。」 「以后不要说这话。」刘瑞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警告道:「最好连念头都不要出现。」 「诺。」郑谨的额上滑下一滴冷汗。 好在皇帝并未深究他的态度,很快就以轻松的语气问道:「刚才说到哪儿了?民间是有不满的声音对吧!」 刘瑞不是爱较真的人,但此刻显得分外执着:「他们是因朕让女人当了国君而有所不满,还是因为朕把少康写成女人而有所不满。」 没法接话的郑谨:「……」您着不是很清楚老古董们的雷点在哪儿吗? 如果不是刘瑞的身份摆在那儿,郑谨都想问问对方是不是故意的。 感觉皇帝真的很爱在别人的雷区里疯狂试探。 或许这就是掌权人的特殊爱好吧! 毕竟只有疯狂折腾才能体现权力的魅力啊! 已经见惯诸多奇葩的郑谨继续他那搜肠刮肚的日常操作道:「有人效仿书中的女康,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事。」 「惊世骇俗?」刘瑞像是后世捕捉到「男同」「雄竞」等刺激词彙的吃瓜网友,就差倾身做出一副倾听的姿态:「说说有多惊世骇俗。」 没有那功能的郑谨:「……」陛下,您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让一宦官去说那种事真的合适吗? 可吐槽归吐槽,郑谨还是面色如常道:「远的不说,但与信乡长公主走得较近的女公子们都因此书变得……过于豪爽。」 毕竟涉及勛贵之女的名声,所以郑谨不敢说得太露骨,更不敢让刘瑞觉得自己是这诸多变化的罪魁祸首——前提是刘瑞真会恼羞成怒:「有些事情对于闺阁女儿来说还是太早了。」 「早吗?」刘瑞挑了下眉毛,直接来了发暴击:「民间难道不是喜欢妇人多过处女吗?」 末了,他还补充道:「尤其是带孩子的寡妇。」 因为西汉继承了先秦时开放风气与诸多律法,所以此时的媳妇是生过男孩的有地寡妇,最好还又高又壮,性格泼辣。 宋之后的处女情节在这里属于没事找事的行为艺术。 勛贵确实比没下限的黔首要脸。 但要说有多要脸吧!却也是能嘲笑现代的古偶剧比真正的古人还要封建。 再次无语的郑谨:「……」这天真是没法聊了。 第460页 「说到信乡,她最近与弓高侯的孙子走得很近啊!」提起这个特立独行的妹妹,刘瑞也是很头疼:「先帝的子女里也就信乡没有成婚。」 皇家的女儿大都晚嫁。 之前因为先帝的孝期而无人计较信乡长公主的婚事。 如今刘瑞都快出孝了,信乡长公主却迟迟没个想成婚的念头。 为此,不仅是薄太后询问你是什么意思,就连宗正都委婉提醒信乡长公主确实是该找个人了。 「总不能让天下去看皇家的笑话吧!觉得公主无人可嫁吧!」史上是有公主难嫁的例子,可再难嫁的王朝都不会让公主一直待字闺中。 宗正明白信乡长公主至于皇帝有特殊意义,并且她也不想结婚。可他既坐在宗正的位子上,就必须顶着压力说道:「实在不行就找个病秧子凑合一下,或是找个年纪大又不能行事的……」 「这事儿也没那么要紧,宗正若是闲的无聊就去关心下朕的兄弟吧!」刘瑞强行打断他道:「一郡的食邑养得起那么多女人,那么多孩子吗?」 刘瑞不提倒好,一提竟让宗正转移骚扰对象,甚至看向刘瑞的下半身:「陛下纯孝,但也得为大汉的未来考量一二。」 眼看比刘瑞还小的鲁王赵王都有后嗣,别说是薄太后这个做阿母的心急如焚,就连宗正都想问句:「你就那么能忍吗?上辈子是忍者神龟啊!」 别看李二凤因玄武门之变被骂成孙子,可是参考先秦时的歷史,你会发现李二凤在礼乐崩坏的时代里也算不得人物。 杀父杀兄的比比皆是,更有朱棣的「好叔叔」剧本轮番上演。 大汉距离先秦都还没百年呢! 刘氏藩王的血也没有冷却。 所以不怪歷史上的汉武帝疯一般的求子,并且把生下儿子的卫子夫给捧上天。 那一刻,刘瑞是真想喊句「就当我萎了行不行?」。 而把话题转回到弓高侯的孙子与信乡长公主走得很近的八卦新闻上。 后人或许不太了解弓高侯韩颓当,但是提起他的孙子韩嫣,某些爱搜歷史八卦的读者都不可避免地「哦~」了一声,然后露出「我懂」「我很懂」的揶揄表情。 是的,你没听错。 信乡长公主的相好就是歷史上被写入《佞幸列传》的韩嫣……一个疑似是汉武帝男宠的勛贵之后。 顺带一提,他的弟弟韩说也因媚上而受到重用,但却比哥哥争气,最后靠实打实的军功获得爵位,其子韩增亦是勐将,出任汉宣帝时的大司马并在死后列入麒麟阁,绝对称得上有先祖之风。 第284章 所以说基因遗传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如刘邦的后代里有刘恆刘彻刘询刘秀,东汉的末年里有荀氏八龙,正德的年间有杨氏父子,以及史上唯一一对获得诺贝尔化学奖的居里母女,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玻尔父子。 但你说基因遗传的作用有多大吧!好像也得打个问号。 毕竟刘家,尤其是刘邦的直系后代里也不是没有刘彭离那样相当炸裂的贵物。并且遗传要是真有那么神奇,也不会产生「富不过三代」的说法。 信乡长公主与韩嫣的事儿虽没宣传得人尽皆知,但也引起不少人,尤其是尚冠里的热议。 要知道,信乡长公主可是很抢手。 别看史上没少批评某些公主骄奢淫逸,可要是让他们迎娶有权有势的公主,别说是来还算低调的平阳和敬,就是来个相当炸裂的馆陶安乐,估计也没几人拒绝。况且西汉又不禁止驸马参政,公主的食邑虽不能被子女继承,但是只要活得够长且足够受宠,留下的家底也足够儿女吃穿不愁,甚至可达为彻侯赎死的地步。 信乡县所属的清河郡为战国齐地,有户二十万一千七百七十四,人口八十七万五千四百二十二,所以在西汉也属富裕地,连带着信乡长公主也收入颇丰。 刘瑞登基后,在信乡长公主原有的食邑上又划了几块关东的盐地,并且还把汝坟侯周仁的旧宅赏给她办第二学院。 对比先帝的其他儿女所得到的待遇,信乡长公主即便不如当年的馆陶大长公主,但也有其八九分的底气。 韩嫣在歷史上能当刘彻的玩伴肯定是有家世帮忙——韩王信的曾孙,韩颓当的孙子。若是把关系再扯远点,他也能叫韩非子声曾伯祖,因为二者都是韩襄王姬仓的后代。 可就是这前缀不少的韩嫣,偏偏那些信息有壁或只求面子的商贾之女倒行,搁在讲究县官不如现管的尚冠里,那也是表面光鲜内里空——只剩一个花架子啊! 韩王信曾举兵造反,叛逃匈奴的黑歷史姑且不谈。就说韩嫣家里,他大父韩颓当只是次子,而且与侄子同年出生,自然分不到多少「祖产」,所以在降汉后的食邑比侄子少了两百户,只能靠实打实的军功弥补差距。 幸运的是韩颓当确实继承了其父的才华,在打仗上很有一手,就此成了文景二帝的心尖宠。 不幸的是韩颓当有三个儿子,而韩嫣的阿父也不是韩颓当的嫡长子,所以他这庶孙从大父那儿继承到的东西不能说是聊胜于无,但也真的没啥用处。 了解完韩嫣的家庭背景后再看他当汉武帝玩伴的事儿,你就能发现这里头的水分也挺大的,也无怪乎他和弟弟都给人一种不择手段的可悲感。 第461页 不过跟真正的寒门,郁郁而终的底层学生相比,韩嫣的可悲又是难以共情。 尤其是对真正的寒门,黔首出身的学生而言,不吐上一口就不错了,居然指望他们心疼高高在上的勛贵之后! 真是奴隶心疼别家的主子——天生下贱。 郑谨自然听说过信乡长公主与弓高侯的事,毕竟古代娱乐不多,吃瓜议瓜就成了大众生活的一种,所以连消息不便,规矩森严的宫婢也不由自主地参与其中。不然那些宫斗、政变的情节是怎么来的? 艺术来源于生活嘛! 「信乡长公主确实与弓高侯之孙走得很近,但要说特别近吧!奴婢瞧着信乡长公主去思贤苑的次数都比召见弓高侯之孙的次数多。」郑谨尽量实事求是道:「弓高侯也老了。白髮人送黑髮人不说,嫡长孙与襄城侯那脉也没几个争气的,这不就打急病乱投医吗?」 儿子不争气的勛贵人家也可靠招婿来过渡一下,如张负家对陈平,王珪对秦桧。尤其是在刘瑞搞出科举制后,某些快跌落神坛的勛贵人家直接省了考察成本,使得那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劝学名句一语成谶的同时也让食利阶级变得更为庞大。 韩颓当倒是想招女婿提拔自家,可他偏偏没有女儿,也没有孙女,连襄城侯那脉都只有个四十有二的寡居侄女,真可谓是阳不盛阴很衰,不上不下的惹人烦。 西汉开放,二婚有子的都能当后妃,无子的太妃都能改嫁,所以在勛贵里搞黄昏恋的也不在少数,如史上就有郦寄欲娶平阳君姐(刘彻他外婆),平阳公主在做祖母的年纪嫁给卫青的故事。 只要有个合适人选,韩颓当自然愿送已做祖母的侄女风光出嫁,可问题是年纪合适的官吏里没有丧偶的,丧偶的官吏里还有要子嗣,所以这招婿的路子走不了,只能从三个孙子身上想想办法。 一番纠结下,韩颓当的目光落到长得最帅的韩嫣身上。 老实说,在踏出这步时,韩颓当是犹豫过的,但是想到自己的白髮与已经废了的襄城侯脉,他又不得不捏着鼻子继续前进。 「朕记得弓高侯的孙子里还有个叫韩说的吧!」听完八卦的刘瑞做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弓高侯没想过培养他吗?」毕竟是能出征匈奴,抗击东越的将相之才,即便没到卫霍的t0级别,但是碰到封侯的门槛是没问题的,所以韩颓当真没想过培养这个小孙子吗? 郑谨有些奇怪道:「陛下,那位韩说小公子今年五岁,还没开蒙呢!」 刘瑞:「……」 等等,他比歷史上的汉武帝大了七岁,而卫青比汉武帝小三到四岁。 韩嫣与汉武帝年纪相仿,而韩说是在韩嫣死后担任郎卫,并且还随卫青出生匈奴,所以韩说与卫青同龄或比卫青小了几岁。 加上韩说本人与长子死于巫蛊之祸,幼子卒于公元前56年。 所以…… 刘瑞狠狠地拍了下桌子,挂上一副「我怎么这么蠢」的痛苦面具。 破案了破案了。 难怪韩颓当不培养韩说,他能不能活到韩说成年都还另说。 只是…… 「韩嫣今年多大?有十六吗?「 「回陛下,韩公子今年十五,比信乡长公主小了四岁。「 刘瑞:「……」所以真是喜欢青瓜蛋子。 「阿嚏!」远在上林苑的信乡长公主打了个喷嚏,惹来韩嫣的侧目:「风寒?」 「没有,只是鼻子痒了下。」信乡长公主挥挥手,免得那些小飞絮进入鼻腔:「所以匈奴真会把死掉的牲口投入敌人的水源,藉此灭掉敌对部落?」 「以前是有这种操作,但害人终害己,你总不能占据别人的部落后每日骑行三四时辰去打水吧!」韩嫣编着揉过的牛皮,将其制成有弹性的绳索:「草原上水源不多,部落间为水源发起的战争比乡下的水井保卫战还要频繁,所以这种绝户计一旦被发现了,影响的是整个部落。」 「匈奴人也是人,也是需要互相通商交易,与人沟通的。」韩嫣把编好的牛皮绳递给信乡长公主,指着不远处的稻草人道:「试试。」 信乡长公主按韩嫣教的把牛皮套索甩了出去,瞧着那条有弹性的绳索很快锢紧草人的脖子,直至将其扯了下来。 第285章 匈奴这个游牧政权以畜牧业为主,因为高原的森林不多而特别缺木头,其弓箭的产量严重依赖于大兴安岭、阴山,以及天山地区的木材。这也是大汉收復河西河套,联合西域出击匈奴后,匈奴人就一蹶不振的原因之一。 没有箭,要你那三十万的控弦之士又有何用 不过人在绝境下还是会挣扎出一条生路。 不然那些游牧政权到处绑架工匠学者干嘛?搞行为艺术啊! 有一说一,韩嫣没有将帅之才,更没有为官作宰的气度。《史记·佞幸列传》里对他的武力描述有且仅有「上即位,欲事伐匈奴,而嫣先习胡兵,以故益尊贵,官至上大夫,赏赐拟于邓通。」 虽然后世有人遗憾于韩嫣还未出击匈奴便被武帝的老妈赐死,可真要细究韩嫣的死因,王娡这个后世公认的黑莲花反而称得上公平公正——乘天子副架而不敬入京朝拜的江都王,后还与宫女私通。别说是王娡,就是好脾气的薄太后来得都得扒掉韩嫣的皮。 第462页 而汉武帝是什么人吶!雄主也。 如若韩嫣真有本事,当时已没祖母压制的汉武帝能不让他出征匈奴?韩嫣这个现成的名将之后就算顶着个佞幸的头衔也不会比骑奴出身的卫青难吧!没道理卫青在出击匈奴前都当上太中大夫(大夫之首)了,而韩嫣还在上大夫之位上转悠吧! 况且韩颓当又不是傻子。 在嫡长子一脉与侄子一脉扶不起来后,如果韩嫣真已展现卫霍之能,以韩颓当的脑子会让有出息的孙子在宫里陪着富二代们过家家? 参考现代的大老闆们要么是把继承人拴在裤腰上教导,要么是把继承人下放到基层歷练。 同理,军功世家的周亚夫年纪轻轻就在军中歷练,更远的蒙氏三代,王氏父子也都是走这个路子。 枪不见血,不知其利;文不下场,不懂其妙。 郎卫这种专供于勛贵旁系的举荐路子也就是个镀金的地方。 如果不能混成郎官,那么就和高级的宫卫没啥区别,还是得在三四年后给人腾地。 信乡长公主与韩嫣的交往源于后者的专业对口。当然,这里也有韩嫣的的外貌加成,毕竟想走公主路子的青年才俊没有一万,也有一千。 宫里光是中郎将就有五个,郎官更是高达千人。 所以要没制作陷阱与鞣制皮革的手艺,韩嫣也入不了信乡长公主的眼。 普通的钓妹手法:编个小玩意哄人开心。 高端的钓妹手法:我教你制作套索工具。 不过跟韩嫣相比,信乡长公主想得更远:「边境的守卫军有应对过这种武器吗?他们有破解之法吗?」 匈奴人以畜牧业为主,而且自幼在马背上长大,所以这种套索的活计肯定是驾轻就熟。 说句难听的话,全副武装的骑兵都比老马好套。 信乡长公主用力扯了韩嫣编的牛皮绳,眉头紧皱道:「匈奴人的牲口以羊马居多,如若用羊皮马皮可否有同样的效果?」 韩嫣:「……」 「匈奴人的母牛可生几胎,乳牛多久出栏,可为他们提供多少绳索?」 韩嫣:「……」 「另外,匈奴人是人人都会鞣制皮革还是只有少数懂得这种技艺?套索是使用一次后彻底报废还是……」 问题不少的信乡长公主对上一双茫然的眼睛,一时间竟忘了之后要说些什么。 如果刘瑞在此,一定会说韩嫣的眼里有种清澈的愚蠢。 但信乡长公主不是刘瑞,而且在长兄如父的放权模式下比刘瑞更沖,所以她的嫌弃溢于言表:「你不是弓高侯的孙子吗?怎么连这种小事都不清楚。」 在墨家,这种在擅长的领域里一问三不知的绝对会被师门痛打。 别说是以匈奴国相之身降汉韩颓当,就是曾在云中郡和雁门呆过的郅都……的副将都不至于这般茫然。 一时间,信乡长公主突然明白在老刘家对匈奴的「日思夜想」下,为何会有韩颓当的孙子不受重视的例子在。 你说他聪明吧!他是懂得走捷径,并且还成功了。 但你要说他多聪明吧!连信乡长公主都唬不住的人还想挑战真正的高难度? 「你……」反应过来的信乡长公主眼神复杂道:「且随我去面见陛下。」 无论如何,套索这种没人在意,难以与杀伤性武器扯上关系的玩意是韩嫣告知于信乡长公主的。 信乡长公主明白大汉的野心,更明白活人不能被尿憋死。 如若大汉顺利收回大秦的河套之地,并且将领地扩宽到河西乃至更远的地方,那么缺乏森林支持弓箭消耗的匈奴人就必须选择其它的远程武器。 而且还要满足易得与易上手的两大优点。 信乡长公主不知道的是,生活在东欧、高加索和中亚地带的游牧民族——匈人就是以套索和流星锁协助作战,甚至还有欧洲的纪录片专门研究匈人的战术,由此得到些不可思议的结论。 一听自己能够面圣,韩嫣那是又惊又喜,甚至带了丝少年人的侷促:「我……臣谢长公主的举荐之恩。「 说罢便要向其行礼,结果被莫名其妙的信乡长公主一把拦住:「不是,我只是带你去面圣,何时说要举荐你?「 碰瓷也没这么过分吧!况且以信乡长公主对刘瑞的了解,后者觉得韩嫣被重用的可能性很低很低,也就比馆陶大长公主能回京养老的可能性高上一点。 毕竟刘瑞连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宗室子弟都看不顺眼,韩嫣这种只有外貌要是当个老实上班的仪仗队还行,但是想学卫霍建功…… 刘瑞:别来,我不想学朱祁镇,更没有性转后以男身搞基的兴趣。 「公主……没有举荐臣的意思?」韩嫣只是十五岁的少年,即便是在宫里「修炼」了几年,也没到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地步。 「我非老官,又不善于行伍之事,何以举荐舞象之人入朝为官?」信乡长公主要是现代人,一定会吐槽韩嫣过于普信:「我就是有心举荐,那也轮不到你啊!」 别的不说,刘氏宗亲和薄窦两家都有人等着呢!他先拿号排队吧! 第286章 刘瑞虽然自我感觉良好地表示他比老封建们更有人情味一些,可是在真正的老封建眼里,这话称得上黑色幽默——因为按照正常人的想法,再公正的皇帝都会偏袒自家人,不然就算才比李杜,德比尧舜,也会有人批你是个脑子有坑的奇异种。 第463页 别说是普通皇帝,就是被夸六边形战士的李世民在这方面都头脑发昏,不仅给儿子留下个管太多的长孙无忌,更是对李渊留下的一堆宗室毫无办法,撑死也就训斥流放闭门思过。 从严? 玄武门之变的坏影响直至唐末都未能解决,在此情况下,李二凤就算烦透了他们也不好按国法处置。 更可悲的是,李二凤还算脑子清醒的。 脑子不清的大明朱家主打一个「自我以上等级森严,自我以下牛马遍地」。 即使是对明朝有着八百层滤镜的明粉都没少吐槽朱家真是「屠龙者终成恶龙」的典例。 说句难听的话,但凡朱元璋把对贪官一半手段用在畜生不如的藩王身上,也不至于明末还有一堆贵物,后人都为福禄宴叫好。以至于在歷史学家出面打假后,还有人嫌闯王仁慈,居然让福王死得那么快,甚至都没彻底清算福王家眷。 后面的朝代都是这个德行,公元前的西汉也不逞多让。 前提是刘瑞没有打破平衡,借着藩王之乱收回各地的自治权后,还把遗产税……也就是袭爵要缴的土地提了老大一截。 要不是怕步子太大扯着蛋,刘瑞还想借着搞出推恩令。 不过以「有钱就会变得魔幻」的规律来看,刘瑞找到「推恩」的机会也只是时间问题。 在此情况下,信乡长公主是不会效馆陶大长公主或安乐公主之举,直接给刘瑞推荐青年才俊的。不然刘瑞肯定会在考察这人的成色前先考察考察信乡长公主,看看是不是妹妹飘了,或是妹妹身边的人起了异心。 因为有这自知之明,所以信乡长公主非常担心自己的行为会让刘瑞误会,从而遭到皇帝兄长的铁拳制裁。 「你把脸凑过来,然后往腮帮子里塞点东西。」车上的信乡长公主捏住韩嫣的下巴,左右打量了番便向女婢问道:「有带胭脂吗?」 「哦!有。」原本充当车内妆饰的女婢翻出随身携带的妆奁,从里头掏出个小木盒道:「在这儿呢!」 瞧一眼韩嫣的小脸,女婢凑近悄悄问道:「还要妆粉吗?」 「妆粉?」 「往脸颊处扫上一点,可以把脸部拉宽。」信乡长公主的女婢经验十足道:「脸一圆,看起来就比实际年龄小上一圈。」 「那就这么办吧!」信乡长公主立刻让地:「嘴里还是不含东西吧!万一陛下问起话来,他一紧张把麻布吞了咋办?」 韩嫣听着信乡长公主与女婢的交谈,露出一副「你们真是瞎忙活」的好笑模样:「陛下乃仁盛之君,何须用些女儿家的手段获得优待。」 信乡长公主盯着韩嫣看了几秒,嗤笑道:「合着你比我更了解皇帝是吧!」 论怼人,信乡长公主还没怕过谁:「你要是进过宣室内殿的话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韩嫣:「……」扎心了老铁。 众所周知,汉宫里的郎官就有上千余人,其中能进宣室殿的无一不是精英中的精英。尤其是在刺杀案后,宣室殿对郎官,尤其是殿内郎官的选拔就更严格了,基本只要立过战功的狠人。 韩嫣这种十五岁的毛头小子想到刘瑞身边站岗? 呵!他先混个宣室殿外的岗位再说。 「自信是好事,希望你进宣室殿后也能这么自信。」进了宫门的信乡长公主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便下了马车,不再与之多说什么。 后世有个很有意思的话题叫「秦舞阳明明十三岁就杀过人,为何在秦始皇面前会战战兢兢得像个黄口小儿」。 底下的回答五花八门,但是有个特别经典的回答是这么说的:去过故宫吗?走午门过金水桥与太和门后进入太和殿,这一路上的视野都是方正而宽阔的,无论是高高的宫墙还是张牙舞爪的石狮,亦或是汉白玉的台阶都在视觉效果上加强了宫殿……亦或是皇权带来的巨物压迫感。 西汉的宫殿不比故宫精緻,但是比故宫更高,台阶更多,活像是削弱版的玛雅金字塔上安了个古典宫殿。而且受限于生产力与秦朝留下的尚黑之风,除了一点褐色的椒墙外,汉宫里也仅仅只有灰扑扑的地面是浅色系的,但是在周围的黑色下,这种略带距离感的浅色并不能让靠近宣室的人松一口气,反而觉得自己像个放风的犯人。 没一会儿就唿吸困难地好似被泰山教育的大学生——不敢张狂。 韩嫣虽没进过内殿,但也好歹在殿外晃了一年之久,不会被轻易吓到。 然而刘瑞不走寻常路啊! 以往为了皇帝的安全,台阶前的空地仅有两排对应扶手的郎卫,而且是以没啥杀伤力的仪仗兵居多。 可今天不同。 今天守着「登天梯」的无一不是上过战场见过血,争出一个赎死之功的硬核狠人。 秦舞阳为何敢十三岁杀人,凶名盛至燕地无人与之对视? 那是因为他有个当燕国将领的大父!! 就像是街头上的混混,薛丁格的神经病只敢对老弱病残下手,而不敢去警局前发大疯一般。 秦舞阳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燕国黔首下手,他敢对同阶级或是燕国的宗室子弟下手吗? 懦夫屠弱者,勇士抗强权。 无怪乎司马迁捧荆轲而贬秦舞阳。 因为荆轲好歹是杀身成仁却的失败者,而秦舞阳…… 第464页 啧! 他算哪根葱啊! 咸阳宫的卫兵都是把敌首串在腰间算军功的狠人。 秦舞阳跟他们比就像是老虎面前装勐兽……人家不笑死就不错了,还想让人正眼瞧你。 「……今个儿是有什么特别的人物拜见陛下吗?」从未见过这种阵仗的韩嫣浑身绷紧道:「藩王进京时也没这么大阵仗吧!」 「怎么,你害怕了?」信乡长公主调侃道:「大将军的孙子也会被这种阵仗吓到。」 「不是被吓到,是……」韩嫣本想辩解几句,但是瞧着周围那群满脸风霜,下一秒就要暴起把他按压在地的壮汉们,韩嫣这个平时也就嘀咕自己不能承袭爵的富家子弟哪里还有叫嚷的份。 「是对宣室产生敬畏之心对吗?」信乡长公主白眼一翻地接口道:「这么说也确实没错。」 前提是长安……大汉的长安永远没有沦陷的那天。 「陛下,信乡长公主求见。」通风报信的小黄门低头禀道:「殿下还带了弓高侯之孙,郎卫韩嫣侯在门外。」 「韩嫣?」正在商量以何种规格接待使团的刘瑞愣了一下,随即看向典客与少府令,二者立刻起身回道:「臣请暂避偏室。」 「不必了。天色已晚,二位还是赶紧回去吧!」刘瑞让郑谨送送两位九卿,然后把信乡长公主与韩嫣请了进来。 第287章 「这还是你第一次带陌生面孔见朕。」宣室殿为皇帝处理政务,召见群臣的复合型宫殿,里头不仅有正儿八经的会客室与待客的偏室,甚至还有小型盟府(图书室)与下榻之处。 刘瑞还是皇孙太子时就短暂住过宣室殿的偏室。 如果从高空俯视未央构造,那么宣室殿比举行朝会的前殿大了整整一圈。然而考虑到前殿的功能过于单一,宣室殿内光是用于安置访客的偏室就有四处之多,所以在韩嫣踏进会客室的那刻,视觉上的缩小让吓傻了的少年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而这也被刘瑞看在眼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面善了,以至于连十五岁的韩嫣都难以产生敬畏之心。 难怪史上的皇帝会把自己画得那么丑,合着丑人才有震慑力啊! 「信乡见过陛下。」虽然来时忐忑不安了一路,但是看见刘瑞的那刻,信乡长公主又没那么害怕了。 韩嫣跟着信乡长公主行了一礼,刚想开口便听见陛下不咸不淡道:「我知道你,弓高侯家的小公子。」 按理说,自己的名字能被皇帝记住是莫大的荣幸,但是瞧着刘瑞的表情,韩嫣真的没法高兴,甚至感到莫名其妙的心虚。 刘瑞转着圆润的珠串,「啪嗒啪嗒」的声音令韩嫣的心肝跟着在那儿抽抽地疼:「东胡王已带着部落归降辽西郡守,不日就要进京面圣。」 韩嫣的心里「嘎达」了下,知道这是要翻旧帐了。 「你大父已动身去接他们,估计在咱们解决太父辈的问题前,匈奴王庭会派人过来质问一番。」刘瑞停下拨弄珠串的手,嗤笑道:「这应该是比较委婉的说法。」 「不委婉的说法是……「 「匈奴人想藉此南下。」刘瑞突然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你猜这次会来多少人?」 韩嫣吞了口口水,脑海子一片空白:「我……臣……」 看不下去的信乡长公主枪话道:「陛下,您不会留韩嫣小住吧!」 信乡长公主倒也罢了,毕竟是皇帝的亲眷,可以留宿长乐宫,可韩嫣仅是未央郎卫,还没资格留宿宫中。 「是朕犯了小孩心性,吓到这个舞象之龄的小公子了。」 韩嫣还以为皇帝会生气,结果人家好脾气地笑笑:「坐吧!」 胡椅进入中国前,朝中大臣都是席地而坐,甚至还有方便记事的矮案。 刘瑞让少府搞出椅子凳子后,大臣便开始习惯坐着上朝。 真正开始站着上朝的是宋朝——一个在文化上颇有建树,但也搞出一系列迷惑操作的奇葩王朝。 就和明粉吐槽大明的养猪流简直是自掘坟墓的天才之作,宋粉也会吐槽大宋不去想着收復山河,而是在那儿一个劲儿地折腾想要收復山河的人。 当你以为宋朝就是形式主义的巅峰时,明清表示「你对形式一无所知。」 站着? 呵! 你搁那儿露天跪着吧! 「你们来这儿是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告知于朕?」刘瑞再次看向韩嫣,仅是这个轻飘飘的抬眼就让后者心里打鼓:「让朕猜猜,是你们在上林苑玩闹时发现了什么。」 「而且是匈奴有关的东西。」 「陛下明鑑。」信乡长公主惊讶后满脸调侃道:「难不成皇兄生了对猫耳朵?」 「不是生了对猫耳朵,而是懂你……更懂这位……弓高侯的小公子。」明明是以玩笑般的语气说出这话,可是搁在韩嫣耳里炸得他的大脑空空。 不,不是吧!皇帝……皇帝真的…… 这一刻,韩嫣的脑海里闪过不少模煳字迹,嘴唇更是渐渐抖成雪白的颜色。 信乡长公主瞥一眼吓得连语无伦次都做不到的韩嫣,上前稍稍挡住皇帝的视线道:「说正事呢!皇兄可别继续吓唬弓高侯家的小公子了。」 「好吧好吧!给他上杯热茶安神。」不必刘瑞多使眼色,殿内的黄门就给战战兢兢的韩嫣递上热茶,甚至还把香炉放到韩嫣身边,以此让其镇定下来。 第465页 「这下可以好好回话了吗?」刘瑞看着宫里的漏斗,唤回还在失神中的韩嫣:「最好在宫门落锁前讲完来意,不然朕这儿可不会有你的位子。」 回过神的韩嫣在大惊之后反而冷静的犹如机器,然后以清晰的口齿讲完他借匈奴套索勾搭信乡长公主,结果却让信乡长公主联想到汉匈之战里的攻守问题。 刘瑞在听韩嫣的讲述时不由自住地身体前倾,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套索啊……」 如果不是信乡长公主足够敏锐,发现这一难以重视的「武器」,估计大汉会在牛皮绳上吃个大亏。 而且还是影响汉匈战争走势的大亏。 「确实是该好好琢磨下应对之策。」因为大汉肯定要与匈奴一战,所以刘瑞很早开始研究匈奴人的文化。而且不止是两汉的匈奴人,就连唐代的突厥,中亚与欧洲的阿提拉都上过刘瑞的研究笔记。 如果不是朝代太远加精力不够,刘瑞都想研究一下蒙古帝国和元朝,以及沙俄是怎么吞併金帐汗的。 「这事还得找墨家和魏公商议一二。」 「魏公?」 「就是前任云中郡太守魏尚。」 「前任?」消息滞后的信乡长公主瞳孔地震道:「陛下竟将魏尚公留了一年之久?甚至还想令其致仕!!」 「不是令其致仕,而是他已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刘瑞的声音里满是无奈:「朕不能让八十几的老将继续戎边,同时也得给匈奴露个破绽。」 「破绽?」信乡长公主愈发的难以置信:「所以您拿云中郡作赌注,还把魏公调回长安?」 即便碍着君臣之别,信乡长公主仍大逆不道地起身劝道:「您这是拿云中郡,乃至大汉地边境冒险啊!」 卫霍之前,文帝留给大汉的武将底牌除了周亚夫便是镇守云中的魏尚。 歷史上的魏尚本该死于公元前157年,但是因刘瑞的存在,满身旧伤的他如今在赶张苍的记录。 近汉有郅都、魏尚,匈奴不敢南乡沙幕。 如今没了魏尚镇守云中,那匈奴…… 第288章 「破绽?」信乡长公主还是不懂,但是瞧着刘瑞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她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度了,于是只能讪讪地坐下。 「放心,云中郡那儿还有李广呢!而且朕还派了聂壹负责监军。」想起李广的歷史战绩,刘瑞显得非常自信:「飞将军已成功戒酒,身边还有谋士相助,定不会让匈奴轻易攻破云中。」 「飞将军?」 「……」刘瑞忘了歷史上的李广是在七国之乱里接受了梁王的将印,所以才被「贬」去边境,就此有了「飞将军」之称。 「应该是边境那儿给李将军取的绰号吧!」信乡长公主贴心地接道:「李将军善骑射,这个称号也恰如其分。」 「所以云中不会陷落。」刘瑞瞥了眼还在殿内的韩嫣,一旁的小黄门立刻请到:「韩公子,奴婢送您回去。」 如坐针毡的韩嫣终于松了口气,起身拜道:「臣请告退。」 「去吧!」刘瑞轻轻点了点头,也没忘记嘉奖对方:「给他支一百金作为嘉奖。」 「谢陛下。」韩嫣难掩失望之情,但也不敢说些什么,只能按照礼节谢恩。 「你还年轻,朕就算是有心重用也不能让十五的少年担任要职。」深谙画饼之术的刘瑞熟练安抚道:「等你长大了再委以重任。」 至于大饼能不能兑现…… 刘瑞瞧着十五就有一米七二的韩嫣,友善提醒道:「回去后多吃肉,多喝奶。不然搁那儿鸡崽似的一坨,吓唬谁呢!」 「诺。」韩嫣这才高兴起来,压根没有计较刘瑞的用词不当。 「皇兄这是得了高祖的託梦,竟也习得游侠的匪气。」信乡长公主在韩嫣走后压低声道:「您在云中郡那儿……「 「喝茶,喝茶。」刘瑞让小黄门给信乡长公主端了杯热茶,提醒其别烫到自己:「就和这热茶一样,心急可是会烫破喉咙的。」 「而喉咙被烫破了,那还怎么找单于诉苦呢!」 信乡长公主的眼睛被雾气煳的微微眯起,但也不忘吹吹茶面,然后才敢蜻蜓点水般地抿了一下。 「你看,吃了次亏后,你就不会轻易试探茶水的温度。」刘瑞让人拿了冰块,意味深长道:「匈奴人也不想在同一块地方栽上两次。「 刘瑞把喝完的茶碗倒扣在桌面上,暗示道:「你看它像墨家的哪部作品?」 信乡长公主是赵子鸢一手带大的,虽没成为巨子或墨者的资格,但也对不少研究小有心得:「您在云中郡外埋了多少好物?」 「不多。但也能让左贤王的部落安分一点。」提到匈奴,刘瑞突然笑得诡异:「你且等着吧!马上就有中行说好受的。」 信乡长公主上次看到刘瑞露出这种表情还是在关东的藩王被一一拔掉时。 至于上上次看到这种可怕的表情…… 呵! 那还与上次的距离真心不远,并且还成功收穫了梁王之子的遗体与梁王叔的信仰破灭。 「你以为他中行说靠嘴皮子获得单于的信任?不,他是靠大汉对匈奴的威胁获得单于的信任。」 「匈奴尚左,但有八万军马的左贤王却正对上古,渔阳。」 「他们是嫌日子过得太好而主动受苦吗?」刘瑞对此精准吐槽道:「受苦的话还费劲巴拉地通什么商啊!更不会从二道贩子那儿高价收购汉地的食盐,丝绸。」 第466页 「中行说那杂种一心侍二主,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 「可实际呢!」 刘瑞虽是皇后所出的薄氏皇子,但也经歷过不见血的皇位之争,所以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帝的底限在哪儿。 中行说在大汉的眼里是陪嫁的宫婢,但是在匈奴人眼里也不过是解闷的玩意,与随手养的马匹羊羔并无差别。 可要是对自己亲近的马匹突然转向其他人呢! 若是转向自家的崽子倒也罢了。 但要是与争家产的弟弟沆瀣一气,谋划灭掉自己的亲身骨肉…… 刘瑞可是非常期待匈奴王庭里闹出「大水沖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的笑话。 ……………… 辽河下游,左贤王的王庭。 明明是接近深秋的丰收季,可于单的脸色好似看着看着一群死羊的畜牧主,几乎快要滴下墨来。 被人压进左贤王大帐的乌桓人吞了口口水,行礼后苦着脸道:「左贤王,不是我们对您不敬,而是那群归顺的东胡人……不!是归顺的东胡王背叛伟大的撑犁孤涂后,咱们就没怎么与汉人『通商』了。」 准确说是没了姓卢的受气包后,乌桓就得动动脑子了。 而动脑哪有抢劫来得轻松容易。 如果可以,乌桓当然也想抢了。 可问题是匈奴好歹辉煌过,而乌桓…… 直至东汉末年它都是个弟弟啊! 上古至辽东为燕国旧地,如今由关中直控,所以拿了不少好物。 火炮这种准头看天的杀伤性武器倒是其次,问题是各式各样的陷马器与上面涂抹的百越毒药就曾阻止过乌桓南下的脚步。 得益于山水之茂与巫医同源,百越的毒药在接壤的郡县那儿算不得什么,同时也为归顺的东瓯人所破解,但是在隔了几乎三分之一个亚洲地图后,真就成了无解的毒药。 别看古装剧里动不动就乌头砒霜雷公藤,但是在后人研究过古人常用的毒药后,发现见效最快的也要15分钟,最慢的能把活人折磨上四五小时。 砒霜这种常见的毒药自是不在候选名单上,而雷公藤对伤口面积有一定要求,所以在南方找了好几处后,毒箭木的汁液便是最佳选择,和其解药一样常见于南方各地。 最重要的是,毒箭木别名见血封喉,轻则上吐下泻,重则心脏麻痹,而且其见效够快,最多只用二十分钟就能放倒壮年男子。 作为靠近汉人边境的匈奴从属,乌桓是在这上面吃过亏的。 并且这个前来回话的人永远不会忘记上谷郡那儿倒了一堆骑兵马匹的可怕场景。 更可怕的是,他们中的很多人不是被守城的汉人放倒,也不是被毒箭木见血封喉,而是被自己人生生撞倒,活活踩死的。 第289章 刘瑞很讨厌沙俄,但却贊同彼得大帝的一句话:「千万不要吝啬你们的炮弹,火炮可以击垮骑兵的意志,当他们被火炮打的落荒而逃的时候,立即派哥萨克骑兵去追杀他们。」 有了未来的现成经验,哪怕大汉难以赶上彼得大帝时的工艺水平与生产水平,刘瑞也不惜一切代价地提高墨者工坊的产量,以至于连少府、武库的待遇都有所下降。 集权的弊端多不胜数,但也有个方便调动的好处。 当然,要是让边境都像彼得大帝时的哥萨克骑兵般炮不限量,那墨者会在刘瑞的眼皮子底下起义的。而要是在常山郡和南郡建立一个军需库的话,那么就像河东仓与江陵仓般,能持续不断地为边境输血。 至于靠近粮仓军需的长沙王与赵王会不会有别的心思…… 已经把常山郡从赵地剥离出的刘瑞表示:朋友,你听说过微博断案吗? 死刑起步,最高九族。 刘发和刘寄要是敢打军需库的主意,他就敢大义灭亲后把侄子侄女送去吃苦。 岭南还是朔方? 要不搞南北互换吧!也算是让侄子侄女提前领略大汉风光。 「左贤王前当哑巴,你是想脑子搬家吗?」眼见那个乌桓人半天都憋不出个屁来,一旁的当户起身按住对方的脖颈,愣是将其压跪在地:「依王庭之法,每岁向乌桓徵收牲畜、皮革。逾时不交,可没其亲眷为奴。」 于单挑了下眉头,冲着那个额头冒汗的乌桓人笑得残忍:「乌桓大人的儿子也该为王庭效力了。西域那儿又很不安分,正好让乌桓的骑兵打打下手,也算是对乌桓的宽恕。」 末了,于单还居高临下道:「我勇士们也需要更多的女人以壮大匈奴骑兵。」 「乌桓大人的女儿们也老大不小了,能为单于制造匈奴骑兵是她们的荣耀。」 单于? 被迫低头的乌桓难以掩盖眸中的仇恨。 谁不知匈奴人的做派? 说的好听,实际就是让乌桓的男人在前排送死,乌桓的女人沦为匈奴人的娼妇乃至王公贵族的殉葬品。 毕竟以唿延氏为首的匈奴贵族们是不会陪葬的。 所以便拿周边部落与小国的人民进行陪葬。 「除了乌桓大人的儿女,王庭还要七百骑兵,两千奴隶,三千……」 于单的话还没说完,跪下的乌桓人就彻底崩溃道:「您要这么多人,左谷蠡王也要这么多人,乌桓哪里出得起啊!」 此话一出,帐内的空气好似灌了三斤水泥,硬得让人难以唿吸。 第467页 于单的笑容僵在脸上,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问道:「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乌桓人被生生提起后无比艰难道:「在、在您之前,左谷蠡王的部落就以王庭远征的名义从乌桓征了一批物资,并且还抢了乌桓的经商所得。」 不知是被匈奴人欺压得太狠还是怕王庭去翻东胡王的帐,总之在这一刻,乌桓人是把黑水泼向左谷蠡王道:「您真的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什么?知道你在这儿胡说八道吗?」于单虽对左谷蠡王十分不满,但也不想为此丢了匈奴人的脸:「来人,把他……」 乌桓人被两旁的胡骑架住后拼命挣扎道:「难道不是王庭的意思吗?」 「不是……」 「不是……」 紧张之下,乌桓人灵机一动道:「不是撑犁孤涂让左谷蠡王这么做的吗?」 「如果不是撑犁孤涂宠爱的阉人作证,乌桓大人的女儿也不会被左谷蠡王抓去送给右贤王。」乌桓人快声声泣血道:「不信您去王庭问问。」 「如若我有半句谎话,就叫先大人立刻带走我。」 「在死全族与死自己」前选择后者的乌桓人大义凛然道:「我愿与您前往王庭,以辨真伪。」 「……」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于单也怒气消退道:「把你知道的事都吐个干净。」 于单坐回原本的位子上,看着终于大口喘气的乌桓人不耐烦道:「啧!软骨头的杂种。」 如果于单知道自己日后会被没气度的乌桓人赶成一只丧家之犬,甚至赔上匈奴王庭的居次(匈奴语语里的「公主」)、四大贵种的两个女儿、以及六万头牲口。 缓过神的乌桓人像赤山发誓,他一定会狠狠回敬匈奴人的「好意」,让其明白什么叫乌桓的恨意。 不过此时,他还是得小心隐藏自己的恨意,毕恭毕敬道:「东胡王那杂种降汉后上谷郡便戒备森严地堪比……龙……乌桓的赤山。别说是有人出来,就是咱们派去通商的人也被其杀得七零八落,十不归一。」 乌桓人尽量将自己说得可怜一些,惹得于单几乎是用看垃圾的眼神看向对方:「不愧是靠近南方的乌桓人,居然连汉人都打不过。」 被骂的乌桓人突然理解东胡王他为何降汉,同时也想看看于单能不能神色如常地沖向汉人边境。 想必在汉人的「天雷」下,左贤王会非常英勇。 英勇到硬刚「天雷」,然后成为遍地的碎片。 「自那之后,咱们就断了与汉人的通商。」其实是没可以欺压的对象,「不过因为您的命令,乌桓大人还是尽力『收了』(抢劫扶余)点汉人的商品,结果却被左谷蠡王逮了个正着。」 乌桓人见于单的表情有所触动,简单粗暴地浇油道:「按照王庭的座次,左谷蠡王哪能居于您的头上,但是那个撑犁孤涂喜爱的阉奴说是要替撑犁孤涂索要货物,结果不等咱们拒绝就把汉朝的东西一一拉走。」 「中行说?」于单对这个阉奴不太感冒,可是从老上单于到军臣都非常宠他。 尤其是军臣。 他居然在王庭开会时都带着此人,不仅惹得参与会议的匈奴贵族们相当不满,就连身为左贤王的于单和军臣的叔叔,也就是「元老」般的右贤王罗姑比都怒斥此行异常噁心,质问军臣是不是将匈奴各王视作阉奴,所以才要这么噁心人。 经此一遭,中兴说在匈奴王庭的名声臭不可闻,以至于连母阏氏(单于之母)都以「维护挛鞮氏」的纯净为由,要求对中兴说处以极刑,最后还是伊稚斜出面安抚自己的阿囊(母亲),这才让母阏氏止了杀意,但也把中兴说狠狠收拾了顿。 有这颠覆匈奴传统的旧事在,中兴说与伊稚斜的勾搭便足以称得上顺理成章。 别看中兴说很能折腾,但是他和东汉的十常侍或晚明的魏忠贤并无差别,其权力还是依附于皇权,并且随着皇位的更替而灰飞烟灭。 朱厚照死后,没了靠山的谷大用就是怕被杨廷和系的文人收拾而自告奋勇地去接朱厚熜,以求对方保他能够平安落地。 此时的中兴说和后世的谷大用没啥两样。 于单不喜欢他。 军臣的另一个儿子于屠日禅是刘氏翁主的儿子。 呵! 原以为是哈巴狗,结果却是别有用心的狼。 在此之前,于单虽对伊稚斜没啥好感,但也不像军臣那样视这个弟弟为眼中钉,肉中刺。 考虑到单于祖传的偏心眼与手足相残,于单的最大敌人还是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于屠日禅。 别看匈奴是游牧民族,但是在婚姻上和汉人的世家一样封建。 亦或是说,从古至今,从东到西都是一个血缘联盟的模式。否则大汉也不会在乌孙食言让匈奴居次的儿子当上昆弥,唿都而尸道皋若鞮把王昭君的儿子伊屠知牙师杀了后反应那么大,直接把昆弥一分为二,把唿韩邪统一的匈奴打成两半。 四大贵族之所以在王庭的地位超然,其一是因世袭官职,其二是因单于的颛渠阏氏(皇后)与母阏氏必须出自四大贵族,以此保证挛鞮氏与四大贵族的密不可分。 在此情况下,于单对这个弟弟是轻蔑的,高高在上的,甚至会以杂种称之。 奈何匈奴在冒顿之前有「幼子守灶」的规矩。 第468页 头曼因偏爱幼子而被冒顿所杀。 军臣因老上生前偏爱伊稚斜而一直刁难这个弟弟。 同样的,比起常年不见的于单,军臣肯定更喜欢留在王庭的于屠日禅——哪怕他的母亲是个汉人,而且还是刘氏的翁主。 「左贤王,汉人那儿有句话叫会咬人的狗……不叫。」眼看自己挑拨成功,乌桓人在于单浇油的烈火上疯狂扇道:「我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那中兴说本就是伊稚斜派来的细作,仗着自己翁主陪嫁的身份挑拨您与右日逐王的关系,使得你们兄弟相残后坐收渔翁之利。「 「您想想。」 「同是兄弟。为何老上单于和右贤王没那么多纠纷,还不是因为头曼单于再怎么宠爱右贤王,也不会让流着番藩之血的右贤王继承大位。同理,右日逐王的母亲是汉人,而且还是汉人的翁主。」 「撑犁孤涂就算再宠爱右日逐王也不会让他继承单于大位。不然以唿衍氏为首的贵族绝对会掀起暴动。」 于单抽出腰间的鞭子狠狠打去,但也没有反驳那个乌桓人的话。 是啊! 于屠日禅是不可能当上匈奴单于的。 当年头曼有立幼子的念头一是因为偏心,二是因为幼子的母亲是匈奴的大阏氏(第二皇后),和头曼的颛渠阏氏一样是唿衍氏的女儿。 所以刨除单纯的嫉妒,他没必要与于屠日禅斤斤计较。 相反,他们完全能像老上单于和右贤王罗姑比那样相处和谐,一起扩大冒顿留下的匈奴帝国。 与之相比,和军臣一母同胞的伊稚斜要危险的多。 更危险的是,母阏氏与军臣的颛渠阏氏不是同族,很有可能支持伊稚斜篡夺王位。 这么一想,于单的头号敌人立刻成了同在东部的叔叔。 母阏氏的娘家须卜氏可比唿衍氏和兰氏要艰苦的多,一直呆在王庭之北对付丁零。也正因为丁零开始南下寻求生存之机,须卜氏在老上与军臣这儿被委以重任,一度超越四贵族之首的唿衍氏。 但这仅限于须卜氏上层的安慰并不能让整个部落为之满意,同时也令母阏氏与军臣渐渐离心。 作者有话说: 关于匈奴阏氏的文献查了很多零散的文献,主要以《史记》和《汉书》为主,当然也有一些学者的猜测(虽然我被绕煳涂了,不过这就是考据的魅力)。 根据现有记录来看,匈奴单于的妻妾来源于以四大贵族为首的贵种家庭,其次就是投靠的属潘之女,乌孙与汉朝的公主。但无论如何,母阏氏与颛渠阏氏、大阏氏一直都是四大贵族的女儿,由此确定匈奴王庭与姻亲辅政的框架。以唿韩邪为例,后世最了解的是王昭君,但唿韩邪在迎娶王昭君前就迎娶重臣乌禅幕的女儿和唿衍王的两个女儿,并且还有未记载的五到六位阏氏,可留下名字的仅有三人,并且唿韩邪的长子,也就是乌禅幕的外孙被送往大汉为质,余下的儿子里除了唿衍氏的外孙当上单于外,也就一个未记载的第五阏氏的儿子,也就是唿都而尸道皋若鞮当上单于。 此处已不可考证唿都而尸道皋若鞮是不是四大贵族的外孙,但是考虑到唿韩邪的特殊情况,如果他的母亲是四大贵族的女儿,那么应和唿衍王一样被汉书记录为唿韩邪的功臣之一,至少留下个氏族称唿而不是以第五阏氏模煳处理。 结合母阏氏在匈奴的特殊地位,便有猜测单于的在满足父系为挛鞮氏的前提下还有母系要求,否则唿韩邪不会对乌禅幕那么「刻薄」,在其立下赫赫战功后把他的外孙送去大汉当人质,并且前者还没有闹腾,一直忠心耿耿至死。 所以我猜测大汉跟匈奴肯定是有暗中交易来保证王昭君的儿子像嫁去乌孙的解忧之子般当上首领,不然难以解释唿韩邪为何把父死子继改为兄终弟及,汉朝乃至匈奴王庭在王昭君的独子死后反应那么大。还有一个疑点是在王昭君之前嫁去匈奴的大汉公主翁主都没有子嗣记载(要知道里头还有自幼生长于燕地的翁主,所以不会是所出为零,而是她们的孩子难以进入王庭的权力中心)。不幸的是,匈奴和乌孙一样耍了大汉,所以被重拳出击了。 ps,不仅是大汉,王莽也很看不起这种行为,嫌弃到单方面挂了唿都而尸道皋若鞮的儿子的电话,还把庶女嫁给王昭君的外孙以扶持女婿取代唿都而尸道皋若鞮的儿子,结果被东汉灭了。 第290章 于单的表情变了又变,双手不断扯着马鞭,最后露出杀人的表情:「好。好啊!这可真是太好了。」 「原以为是忠心耿耿的狗,结果却是咬人的狼。」于单几乎吼出声道:「备马,我要去见撑犁孤涂。」 「左贤王,不可啊!」于单还走出大帐便被左右当户死死拦住。 某个与颛渠阏氏有点关系的当户苦口婆心道:「那阉狗会妖法,您是想让单于以为您有不臣之心吗?」 眼见于单还不冷静,当户直接下勐药道:「想想老上单于和冒顿单于。」 这一例子在匈奴的冲击力毫不亚于西汉提起「扶苏之死,胡亥篡位」。 果然,于单立刻冷静下来,然后像牛一样地喘着粗气道:「那我应该怎么做?总不能让邪门的阉奴继续呆在撑犁孤涂的身边。」不然等伊稚斜做大做强了,于屠日禅那个杂种姑且不谈,他这挛鞮氏与唿衍氏的儿子却是必死无疑。 第469页 可是让他带兵勤王却是万万不能的。 匈奴人的政变次数比「玄武大舞台,有梦你就来」的大唐还要频繁。 更刺激的是,因为匈奴是个部落联盟,属于「王族」的挛鞮氏统治草原不过七八十年,别说是建立一个的民族概念,他们连奴隶制的社会框架都还是在挛鞮氏与四大贵族联盟后才搭建起来的,然后学着中原那边搞了一堆国相都尉。 说来也是有趣。 韩王信的儿子孙子以匈奴国相的身份降汉时,刘瑞的大父非常高兴,还以为是唬来两个匈奴王庭的核心成员,于是封了千户彻侯。结果等他明白这个国相没啥实质意义,就和广东的「靓仔」一样可以疯狂批发后,文帝的表情真的快要裂开了。 然而命令已下,收回是不可能收回的,所以只能压着二者的晋升速度,避免出个封无可封的万户侯。 同理,于单虽然水平较菜,但也有个不想便宜其他部落的大局观。 他与军臣要是发生冲突,那伊稚斜肯定会来「帮帮场子」。 加上西域的各大部落一直记得乌孙与匈奴的大缺大德,靠近汉朝的折兰王与白羊王,西边的月氏残部与南方的大汉…… 这么一想,于单唿出一口长气,连带看向乌桓的表情都和颜悦色了许多:「说得对,我还不能便宜外人。「 乌桓人的脸上笑得那叫谦卑顺从,心里却是白眼直翻。 于单也知仅凭自己不能搞定军臣,所以向不远处的乌桓人招招手,像是询问亲兄弟般语气温和道:「乌桓大人的女儿还在右贤王的帐里?」 「还在,并且已成右贤王的阏氏。」不知为何,单于世袭在冒顿单于后便子嗣不丰,一副被诅咒的模样。 反观没有继承权的挛鞮氏分支倒是繁衍迅速。 右贤王罗姑比在任四十年,服务于三任单于,这在匈奴已是前无古人的高寿。而以右贤王为首的单于子弟也发展迅速,逐渐形成难以忽略的强大势力。 虽然就压制月氏,控制西域的角度来看,右贤王的家族兴盛肯定利于匈奴王庭的长久的统治。可凡事有度。史上多是分家压过东家的例子,而匈奴又有以下犯上的传统,所以对日益强盛的右贤王系,有继承权的挛鞮氏子弟都要拉拢一二。而右贤王也不是傻子,明白自己的统战价值在哪儿,因此对月氏、西域一松一弛,例行教训的同时不下狠手,这才有了冒顿和老上扶持乌孙,试图分化右贤王系的长久布局。 结果你猜怎么着? 乌孙也懂统战价值。 一边跟匈奴称兄道弟,一面与大汉眉来眼去,结果把匈奴惹毛的同时也把大汉气了个半死,最后被一分为二,彻底失去统治西域的资格。 乌桓知道伊稚斜在打什么主意,但也没有併入左谷蠡王系的兴趣。 他们是乌桓人。 不是匈奴的狗。 更不想为伊稚斜的野心付出一切。 「你随我的人马去一趟右贤王部落,问问乌桓阏氏能不能与咱们合作,将中兴说那阉奴与伊稚斜捉个现行。」 右贤王罗姑比虽没继承权,但是他在王庭的地位超然。 伊稚斜弒兄篡位也好,弒侄篡位也罢,都需要在龙城大会上获得右贤王的支持才能继承大位。 因此他对右贤王的拉拢肯定是个长期的过程。 至于那位乌桓阏氏愿不愿合作…… 呵! 罗姑比都六十多了,常年征战又岂能久活。 匈奴有人殉的习俗。 像罗姑比这样的贵族死去肯定会有大批的奴隶,宠爱的妻妾侍从为其殉葬。 当然,一些出身尊贵,有特殊政治意义的阏氏侍从是不必殉葬的,可以被新任单于或王姓收继婚,甚至回母家改嫁。 可乌桓阏氏不同。 乌桓在匈奴的地位实在是太低了。 因此在右贤王死后,乌桓阏氏不是可能,而是一定会为罗姑比殉葬。 顺带一提,有野史记载唿韩邪单于死后,传统派的匈奴贵族要求王昭君殉葬,但却被唿韩邪的大阏氏和復株累若鞮单于制止了。 毕竟那时王昭君的儿子伊屠智伢师还活着,并且在唿韩邪单于和汉室的操作下极有可能继承兄长的单于之位。 那些匈奴贵族又不傻,冒然杀了汉室的公主,未来单于的母阏氏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只可惜乌桓阏氏没这种好运。 同理。 那些在在王昭君之前陪嫁汉室公主的宫女们也没这好运。 她们当不成冯嫽、也当不成蔡文姬,而是成了单于墓里的陪葬品,和被掳去的汉人一样,等着汉军将其接回。 于单以为自己是在恩赐对方,结果却让乌桓人感到非常耻辱。 《魏书》记载:「乌桓贵少贱老,其性悍骜,怒则杀父兄,而终不害其母,父兄以己为种,不復报者故也。部落内,除战争外,一切皆从妇女之计」。 乌桓的母系言重一方面是传统,一方面是生存空间被不断压榨后必须得扩大参军的男丁人数,然后让妇女顶上生计之劳,鼓励她们多多生育。 匈奴这种已经壮大了三四代的部落自然不懂乌桓在与外部较量时甚至要把老弱妇幼拉上马来撑撑场面的难处。 他们只会不断压榨乌桓的男人,掠夺乌桓的女人,然后像灭掉东胡,灭掉那些连名字都没有的部落一样渐渐灭掉乌桓这个东胡之后。 第470页 一想到这儿,乌桓人在走出大帐的那刻仰望天空,祈求歷代的先大人们予以提示。 要不他和东胡王卢他广一样投汉吧! 可是汉人真的愿意接纳他吗? 毕竟他们南下抢劫的事还歷歷在目呢! 而且就边境汉人对游牧民族的仇恨程度来看,乌桓这个匈奴人的狗腿子是最可恨的。 所以明白古代的统治者为何喜欢异族前锋吗?一方面是拿其当炮灰来「纯化」那些吞併的土地,而另一方面是异族镇压农民起义没有负担。 比较经典的例子是唐肃宗时以让回鹘洗劫长安来转移已对唐室不满的黔首们的仇恨对象。 其次就是沙皇用哥萨克人和鞑靼人镇压斯拉夫人的农奴起义,驱逐国内的犹太人,使得斯拉夫人和犹太人的仇恨对象被成功转移。直至沙俄像晚清对待东北旗人般发不出饷又不许他们退役谋生后,那些层参与镇压工作的哥萨克和鞑靼士兵也调转枪头,决定给沙皇些颜色瞧瞧。 乌桓的情况与沙俄时的鞑靼人有点相似,但却没有鞑靼人的族群规模与较高地位,所以沦为歷史的炮灰也是无可奈何的悲哀。 「小帅(邑落的统帅,地位次于本部落的大人),左贤王那儿是怎么说的?」回话的乌桓人离帐归乡时,随行的骑兵小声问道:「渐氏大人(乌桓部落的首领之一,地位次于众首领之首的乌桓大人)怎么向乌桓大人回话啊!」 要知道被伊稚斜抢走的不仅有乌桓大人的女儿,还有那些乌桓部落的大人之女。 同理,于单让乌桓大人的儿子上战场时肯定会有大批的乌桓骑兵沦为炮灰,这对乌桓而言绝对是灭顶之灾。 作者有话说: 不知为何有争论是人争论下一任皇帝是男是女的问题,我不是说了吗?是女继承人,女皇帝。要不我把前面的孝仁帝改成孝仁女帝?我觉得女继承人,皇太女在前面已经暗示很明白了——《山鬼》,三十六年的太上皇。我知道女帝登基很难,但再难也难不过武则天吧!如果不是特殊情况,怎么会有三十六年的太上皇设定? 第291章 「回话?我都不知如何向渐氏大人回话。」乌桓渐氏的小帅苦着脸道:「离匈奴太近是渐氏的错吗?」 就是因为部落靠西,离左贤王的领地太近,所以那些麻烦的活计全都教友他们处理。 说白了就是乌桓送给匈奴的受气包。 长此以往,别说是小帅,估计整个渐氏部落都要挑梁子不干了。 「所幸的是,比起处理咱们这种无名小辈,北边那个才是于单的心腹大患。」 「左谷蠡王?」 「母阏氏与军臣单于的关系连咱们这种偏远之地的人都略有耳闻,更别提在丁零的不断攻下,须卜氏的日子可是越发难熬了。」渐氏小帅吸吸鼻子,努力不让自己显得毫无底气:「长此以往,须卜氏与军臣闹翻只是时间问题。」 随行的骑兵不懂政治,但也明白母阏氏的部落对王庭的重要性。 「真不明白单于母子为何闹到这种地步。」作为一名「屠父而不弒母」的乌桓人,骑兵不免多嘴两句:「他若不与母阏氏和须卜氏重修旧好,左谷蠡王和兰氏肯定会捅他一刀。」 骑兵比了个插刀的手势,举例说明道:「就像唿衍氏对头曼那样。」 冒顿单于的母亲(匈奴语「母亲」)和头曼单于所宠爱的阏氏同为唿衍氏之女,所以在冒顿鸣镝弒父,杀掉父亲的爱妾幼子后,唿衍氏没有任何反应,而是和其它部落般很快效忠新任单于。 如若伊稚斜像冒顿那样以下犯上,估计母阏氏和须卜氏会很开心吧! 这么一想,骑兵的表情也轻松许多,完全不像来时那样垂头丧气。 「只是暂时安全。」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渐氏的小帅并未感到一丝丝的放松。相反,他的胸口一直都有无形的巨石把他压得喘不过气。 左贤王虽年轻气盛,但是跟在他身边的左右当户,王庭里的颛渠阏氏却没那莽撞,不会与左谷蠡王、右贤王以及母阏氏轻易开撕,所以这当面对质是肯定会有的。 问题是对质的内容与渐氏小帅引导的内容相差多大,能不能圆上几分。 所幸的是渐氏小帅非常确定左谷蠡王与中兴说的屁股不净,所以只要二人的联盟彻底暴露,匈奴王庭也没心思计较渐氏小帅在这件事上的添油加醋。 不幸的是军臣不会,也不可能轻易处死鬼鬼祟祟的弟弟。 母阏氏和须卜氏会保下伊稚斜。 而且就军臣一系里有且仅有个于单能继承王位的当下,伊稚斜作为太子备胎是有必要存在的……即使是让龙城大会投票表决,他也不会轻易go die。 这么一想,渐氏小帅就更绝望了。 当然,现在只是渐氏小帅一人绝望,而等他们回到乌桓后,绝望的就是整个部落。 ……………… 「郡守,刚刚在城门口捉了逃回来的汉人。」辽西郡的郡守府,值班的士兵进门报导:「他说是二十年前被捉去乌桓的,您看……」 「二十年前?」辽西郡郡守李息放下公务,弯弯嘴角道:「给他坨青白盐试试深浅。」 「诺。」士兵离开后没一会儿便进了门,拱手回道:「郡守高见,那乌桓的细作果真露馅了。」 第471页 士兵把凝成盐块的青白盐递给那个乌桓细作时,后者操着不熟练的汉语询问为何给盐而不给粥,于是被当场拿下,扭着胳膊送入地牢。 白盐是在刘瑞改进位盐法后开始流行的。考虑到二道贩子们以次充好,搞得市场乌烟瘴气,所以为了方便定价,刘瑞根据盐的颜色与涩度将其分为四个等级,使得盐商必须保证盐的质量,不然就得为此付出难以承担的代价。 而在关中的「盐表」里,最上等的巴蜀虎符盐与后世的白盐相差无几,是能作为国礼的存在。考虑到运费与飢饿营销,匈奴王庭都不常吃到这种好盐,奴隶更是见都没见过。 相较之下,比虎符盐略涩的青白盐才是草原的硬通货,而且还是专供上层的硬通货。 至于那些小贵族与奴隶能吃什么…… 估计只能舔舔盐石或拿二道贩子的盐水解馋。 一个从乌桓逃回的汉人奴隶是不会认得青石盐的。 同理,文盲度比汉朝更高的乌桓人有且只有吃得起青石盐的贵族阶级才能说口磕磕巴巴的汉语。 那个被丢进大牢的乌桓人摔了个狗啃泥后很快迎来辽西郡的郡守李息。 这个在燕王系被坐罪国除后就担起大任的西汉名将已经习惯了时不时有被掳的汉人逃回辽西,所以练就了辨别细作的火眼金睛。 「提出来。」李息清出地牢最里的审讯室,大马金刀地坐下道:「说吧!乌桓大人到底想干什么。」 李息解下腰间的鞭子,「啪」地一声搁在桌上:「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对夷狄恨之入骨,也没有能作为软肋的存在。」 毕竟是从景帝朝打到武帝朝的硬核狠人。 李息生于北地郡郁郅县,家人早在老上单于入侵汉室时被残忍杀害,所以成了真正意义上「无敌之人」……同时也是张汲(张汤汲黯)之争里难得善终的少数派。 没办法,此人虽名声不及卫霍李广,但也是靠实打实的军功获得爵位。汉武帝在打通那条闻名世界的河西走廊后,李息这个成功解决解除枹罕之围的名将立刻成了护羌都尉的不二人选,就此开启他在羌地的镇守生涯。 相较于战绩平庸到让汉武帝忍无可忍的李广利,李息这个战绩可观的名将即便没到卫霍的高度,但也能让汉武帝对他的冒犯宽容几分。 史上虽未提及在他张汲之争的处罚,不过看霍去病杀李敢后被武帝包庇得屁事没有,李息这个卫霍的战友,还能镇住北方场子的名将也就是被罚些俸禄。 别说是罢官除爵,估计连牢都不用坐上一天。 乌桓的细作也不是能轻易吓到的。 尤其是被单独扔到大汉边境的细作。 他几乎是立刻回道:「乌桓大人想做件对汉朝有利的生意,不知您意下如何?」 「对汉朝有利的生意?」李息差点笑出声道:「乌桓人想替大汉的皇帝排忧解难吶。」 李息不知三国时的两到三千多的乌桓骑兵参与镇压西凉的军事活动,并且在建武二十五年还册封乌桓80余人。 彼时的边境一直记得匈奴人的大缺大德,所以对乌桓这种匈奴人的狗腿子也没啥好感,基本是「你掳我当奴隶,我掳你当隶臣妾」式的礼尚往来。 只是跟牧区固定的乌桓相比,汉朝的领土还算辽阔,所以能把俘获的乌桓人都潜入上党,使其难以逃回故乡或犯上作乱。 长此以往,乌桓的人口降速非常「可观」。 尤其是在李息上任,火炮与蒺藜顺利投入守城战后,已经占不了多少便宜的乌桓人不得不与汉朝讲和,开始进行俘虏互换。 曾替皇帝出使辽西的董仲舒见状,像是找到支撑学派的观点般笑着说道:「夫子曰:『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 「故吾敢言,知礼者惧仇,有武者讲理。」 「别的不说,自打你们在这儿磕破大门牙后,汉语是越说越好了。」李息瞧着敢怒而不敢言的乌桓细作,突然笑道:「你知道吗?汉人里有句老话叫『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 李息的右臂撑着桌面,屈指敲道:「乌桓是哪种?」 「……自是后者。」乌桓的细作勉强答道:」所以才要与汉联手,挣得一个看子敬父的未来。「 「……那便……与君修好吧!」李息知道乌桓人与匈奴人都不可信任。 同理,乌桓的细作也非常清楚匈奴人和汉人都有极为强烈的土地需求,所以对他们这种左右逢源的部落也不会做到推心置腹。 因此在达成合作的那刻,李息的目的是借乌桓之手把王庭搅得乌烟瘴气,顺带联络鲜卑丁零与月氏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而乌桓的要求就更简单了——先把眼前的烂摊子解决完毕,然后再从汉匈之争里谋求生机。 也就是刘向还未出生,否则按照乌桓与大汉的关系,乌桓的细作高低整句「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事情要从大汉停了境外通商,左谷蠡王……」想起那支连绵不绝的匈奴「商队」,乌桓细作的脑子里灵光一现,整个人也腾得一下拍桌而起。 「你们……」他似乎已捕捉到什么,但又没法将零碎的片段串联起来。 无论是暂停通商还是那支莫名其妙的「商队」。 都处处透露着「诡异」二字。 第472页 就好像是…… 像是…… 「像是陛下一开始就设计好般。」李息欣赏着对方的破防样,收起笑容道:「怎么,只允许你算计我们,而不允许我们算计你。」 说罢,他还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道:「本郡守送出第一支商队就是打着请君入瓮的主意。」 「你以为是乌桓算计大汉?」 「不。从头到脚都是大汉在算计你们。」 「算计乌桓肯定会祸水东引。」 「算计中兴说那阉奴根本不懂王庭政治。」 第292章 虽然东胡王卢他广归汉的消息震惊了草原各部与大汉朝廷,可是就刘瑞与军臣的反应来看,卢他光就是一个食之无用,弃之可惜的鸡肋。当然,不把他上称量量,只瞧他的象徵意义,无论是军臣还是刘瑞,都会做出假模假样的严肃表态——一个谴责卢他光忘恩负义,一个赞扬卢他光迷途知返。总之就是吵得很大,但实际交锋却趋近于零——毕竟就公元前的情况也很难搞些意识输出。 现代人靠gps和联合国都没法做到来去自由呢!古人别说是出个国,就是出个郡,出个村,都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感。也正因为这个环境,诸子百家里最平和的黄老家都提倡武德,推行六艺。而且在从上至下的大復仇思想下,女子也被要求有个强壮的身体,而且是越高越好,越壮越好。 《诗·卫风·硕人》有言:「硕人其颀,衣锦褧衣。」 《楚辞》里也提到美女的标准是「丰肉微骨,调以娱只,曾颊倚耳,曲眉规只」。 所以就先秦、西汉的标准来看,卫穆儿是美女中的美女。 硬要说有什么不好的,那便是她的美丽过于超前,以至于让先帝都为之震撼,最后在「儿子可能注孤生」与「口味奇特」间选择塞给儿子一堆家人子。 结果缺人缺到嘴角冒泡的刘瑞一股脑地丢去女工不够的织布局,然后还给她们出了一份嫁妆。就当是替父还债,补偿这些女孩损失的美好年华。 刘瑞:不愧是我。 先帝刘启:你是不是有病啊! 因此在这个时代里,经商的与押镖的都是硬核狠人。 尤其是去外国经商的。 贝爷跟他们一比都算是过于娇弱。 由此可见,信息差与认知差在这个时代也能产生炸裂效果,以至于被刘瑞利用了个彻彻底底,导致以为自己才是「钓鱼者」的乌桓人彻底傻了。 「陛下关闭边境贸易自然有怕匈奴报復的缘故,可是要说有多怕呢!估计不及乌桓大人的一半。」李息瞧着满脸怒气的乌桓细作,不开心道:「急什么啊!坐下,坐下。」 文艺復兴时的贫困画家要是看到乌桓细作的脸色,一定会往他的脸上抹点油料,看看能否滴出堪比液体黄金的绛紫色来。 同理,李息看着对面的脸色,也是担心对方会被活活气死:「急什么 。你要是被这点小事活活气死了,那乌桓大人还得派个心胸宽广的收拾残局。」 对方在那儿做了几次深唿吸后慢慢坐下,由衷地赞美道:「你们……够狡诈的。」 「这怎么是狡诈呢?」李息有些莫名其妙道:「你们捕猎不放饵吗?」 「……」 「就算不放饵,那也得有猎犬前去探探路吧!」 「……所以那支商队就是你们的『猎狗』?」乌桓的细作咬牙切齿道。 「怎么可能。」李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道:「你们与匈奴人做合法生意时会直接去对方部落吗?」 「怎么可能!!」乌桓的细作下意识道:「又不是嫌命长。」 不仅是乌桓人,匈奴人自己也很清楚他们的形象不好,所以提供「□□」或「定点服务」。 「货物只是肉,商队却是左谷蠡王亲自派的。」 「……您是在开玩笑吗?」乌桓的细作彻底煳了:「左谷蠡王不是跟中兴说那老阉奴走得很近吗?」 「所以我说中兴说那阉人不懂政治,更不懂他的上司需要什么。」李息问道:「人只会在天灾来临时听狗的话。你有没有想过匈奴有多少贵族,多少势力?」 「中行说那阉奴因反汉而让单于不要使用缯絮,饮用茶叶。可你觉得习惯了缯絮的人还能忍受皮袄贴身吗?就算单于毅力强大,可匈奴有那么多贵族,那么多阏氏。单于有绝对的号召力让他们一起拒绝汉朝的各色商品吗?」 「就算他们拒绝了缯絮,那茶叶呢?」 除了瘟疫与伤寒,匈奴人最常死于心血管病与大肠癌。 着名的「上帝之鞭」阿提拉就是死于血管破裂的倒流窒息。 所以在茶叶流入草原前,匈奴人靠寥寥无几的谷物勉强应付高油饮食的后遗症。 缯絮这种身外之物还好放弃,毕竟谁还没个消费降级啊!可茶叶却是要命的存在。 要命到以中行说的三寸不烂之舌也没法说服匈奴人放弃这种可以缓解腹胀之症的天然饮品。 除非他不想活了。 「另外,人的欲望都是无穷的、需要被满足。」 「就像某人喜欢猎鹰,某人喜欢骑马,而某些人则两者兼有。」李息伸手比划了下,突然问道:「如若单于让习惯了缯絮茶叶的贵族失去这一满足途径,那填补欲壑的匈奴贵族会伸向何物?」 「那自然是……牲畜与牧场。」乌桓细作的瞳孔微微一缩,终于明白军臣单于不会,也不能拒绝大汉商品的底层逻辑。 第473页 硬要比喻的话,缯絮与茶叶是价格虚高的奢侈品,而牲口与牧场是无往不利的硬通货。 尤其是牧场。 为啥皇帝爱赏古玩而非金银?爱赏金银而非良田? 当你想清这个问题的答案后,你就能明白中行说为何失败——因为他不懂政治,不懂军臣作为上位者的利益取捨。 有一说一,刘瑞是真心希望中行说能头铁地劝军臣抵制大汉商品。长此以往,估计在匈奴贵族被彻底惹毛前,军臣会亲自收拾他。 至于大汉如何搭上左谷蠡王…… 常年与匈奴打交道的李息微微一笑:「你以为就左谷蠡王有上位之心吗?」 「他的那些且渠、当户,都想挣份从龙之功呢!」 奈何左谷蠡王的部落上有举足轻重的兰氏王,下有「单于太子」的好侄儿;东边是鲜卑乌桓这两东胡余孽(註:这里的东胡是指冒顿灭掉的东胡而非卢他广的东胡),西边是占据龙城的匈奴王庭。 由此可见,军臣对伊稚斜这个「好弟弟」是掏心挖肺的「好」。 好到刘瑞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把糖衣炮弹送了过去。 第293章 「左谷蠡王把大汉当成自己的私库,而你们把大汉当成尔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愚蠢傀儡。」李息的话让对方的表情变得那叫一个可怕:「你瞧,只要你把对手想的过于愚蠢,你就容易被对手愚弄。」 「所以你们汉人都彻头彻尾的蠢货!!!」 「蠢货都能把你算计得家破人亡,所以你们是找不到一应付蠢人的蠢人吗?」李息的表情也跟着冷下,指指那扇大铁门道:「你们一死,鲜卑就是下一个倒霉蛋。」 「别逼我把你的脑子丢出边境,也别逼我反手把你送去匈奴。」 乌桓的细作再次沉默了,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坐下道:「说吧!你们想让乌桓怎么做。」 然后不等李息回话,他又在那儿自顾自道:「你们与匈奴人一个德行。」 「在我看来,你们不过是会耕地,说汉语的匈奴……」 「啪!」乌桓的细作还未说完,李息便拍桌喝道:「闭嘴。」 明明是暴怒的状态,可李息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教你说话上。」 他的指骨嘎吱作响,随时准备拆了对方:「别把我们和匈奴人相提并论。」 「我会被你噁心到吐。」 「……」乌桓的细作虽然有种扳回一局的爽感,但也害怕李息真的转头去找鲜卑合作,于是问道:「如果我们与大汉合作,你们……我们能有什么好处。」 乌桓细作的原意是「如果我们与大汉合作,东胡王卢他广的旧地能不能割点乌桓。然而看着李息的脸色,他也知道自己是在痴人说梦。 「好处是不必再当匈奴的狗?」李息觉得以乌桓的地位,能当匈奴的狗都算是地位有所提升。匈奴人在冒顿单于的手里发展到一百二十五万可不止靠挛鞮氏部落与四大贵族。同理,在老上军臣的连连征战下,匈奴人口还能「上升」到160万。而且算上「僕从军」的话,凑个三百万也不成问题。 而当卫霍打出漠北之战,对匈奴实施三光政策后,匈奴的人口便从160万下降到80万。甚至一些东边的部落人口降至两三万,最后被乌桓鲜卑吞噬殆尽。 公元前六十年,北匈奴向大汉称臣时也就只有四十万人。 而南匈奴就更不提了,和北匈奴分分合合至三国末期也就只有二十余万,生动形象地展现了什么叫「一蹶不振」。 有一说一,大汉对匈奴的「专一」导致其对鲜卑乌桓设防不多,基本是以拉拢为主,通商为辅。 而事实证明这种做法并不保险。 尤其是在遇见一个毫无底线,毫无优点的封建王朝后,这些慢慢做大做强的草原部落绝对会给中原带去难以想像的灾难。 所以刘瑞才要扶持诸子百家,防止中原再次出现「儒教」(特指北宋以后的儒家)那种已经扭曲的无用之物。 「卢他广一归,匈奴……主要是河套一带的小王会听令入侵大汉边境。」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从陇西郡或云中郡下手,看看能不能直达关中。」 「……你们把计划说得这么清楚,难道不怕乌桓趁机南下夺地?」乌桓的细作忍不住道。 「南下?就凭你们?」李息差点笑出声道:「你们与鲜卑的关系很好吗?还是说,你们部在损失一万的青壮年,被匈奴掳去三四万的青壮年后还能凑出一支军队?」 「……」乌桓的人口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万,除去那些不能上马的老弱病残,肯定还得留个两万堤防周围的各大部落。 这么一想,他真是气得没法反驳。 「不过往好的地方想。只要匈奴丢了河套,然后把白羊王和折兰王都赔了进去,乌桓的日子不就好过了吗?」 上一秒还气得不行的乌桓细作下一秒就浑身一颤道:「等等,你们不是从云中郡和陇西郡出发吗?怎么……「 「陇西郡和云中郡打防守战,北地郡与上郡那儿才是上演好戏的地方。」因为这里还有秦时的长城遗蹟,所以对匈奴而言不好攻克:「你们要是有胆量的话也能趁机抢夺属于左谷蠡王的地。想必那时没了河套的军臣也不会为兄弟做主,而是安抚靠近大汉的乌桓大人。」 第474页 「甚至将乌桓摆在与乌孙相同的高度。」 乌桓细作的唿吸微微一凝,脑子里也立刻浮现出李息描绘的美好未来。 乌孙为啥做大做强,不仅有昆弥做了冒顿单于的养子,甚至还被老上军臣委以重任? 还不是因为西域被压榨狠了,不想再当匈奴帝国的提款机,所以决定放下世仇,和月氏建起抵抗匈奴的联盟。 如果西域一直都是乱糟糟的,有三四十个小国各自为政,经常为了一点小事,一处水井而大打出手,那么匈奴自然可以高枕无忧,继续压榨西域诸地。 问题是仇恨比爱更有力量。 冒顿时就看出西域很难与匈奴融为一体,加上匈奴还要堤防东边各部与南边的大汉,所以想在西域找个话事人来以夷制夷。 当时正被大月氏追杀的乌孙便是冒顿的选择对象。 也正是有乌孙的带路,匈奴击败统治西域的大月氏,将西域圈进他们的「牧场」后埋下大雷。 或许匈奴的统治阶级明白什么叫可持续性地竭泽而渔,但中下层的匈奴人没这眼光。 他们只想捞钱。 层层加码地捞钱。 这让西域不仅记得匈奴人的大缺大德,更是对乌孙这个匈奴人的狗腿子也恨之入骨,以至于在乌孙毁约不让解忧公主的儿子继任昆弥,逼的解忧公主从娘家摇人后,西域诸国里也没几个站乌孙那边。 甚至还在一旁狂喊「撕得好,撕得再响亮些。」 有道是人类从歷史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没从歷史中吸取任何教训。 几百年后,又有个蒙古帝国完美踩过了匈奴踩过的所有大坑,甚至还借宗教与修改族谱来增加其在中亚统治的合法性。 可这有用吗? 完全没用。 所以在李息的引导下,乌桓的细作经歷了情绪上的数次转变,在与李息达成汉桓合作后高高兴兴地走了……丝毫没有细究里头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郡守,咱们把人放走真的没问题吗?」辽西郡的长史看着离开的乌桓人忧心忡忡道:「而且还把陛下的计划告知对方。」 李息瞥了眼年轻的长史,冷笑道:「就是要把利害说清,才能打消乌桓在那儿左右逢源的小心思。」 「可乌桓要是做大了,那匈奴……」 「要么拉拢,要么戒备。」 宣室殿里的刘瑞签完向北增军的诏书后十分肯定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军臣防伊稚斜胜过防乌桓。而乌桓……」 刘瑞声音稍稍一顿,表情也变得扭曲起来:「乌桓……怎么说呢!给朕一种努力了,但没努力到点子上去的无力感。」 东汉以后,乌桓人的幸运在于押对了包,跟着曹魏成功混到国家编制。 不幸的是,曹丕以后的皇帝各个短命,而且还碰到一个凿穿地板的司马家…… 那可真是几辈子都彻底白干了。 第294章 郦寄作为大汉的老将与郎中令自然是有参与不少军事会议的资格,所以在对匈奴的战争上,他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大汉与匈奴在三月后开战,墨者工坊里的存货是否能尽数运向大汉边境。」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墨者工坊这个之前被主流社会(此处特指权贵阶级)戏嚯为上九流里的「小玩意」在四千名乌桓骑兵折戟辽西,大汉对闽越的战争大获全胜后迎来一波扩招热。那些看不起赤脚墨者的权贵对墨家巨子笑容灿烂,不仅开始大手笔地资助墨家,更是把继承人都送进墨家,只求对方教其一点保命之技或内部给些秘密武器,以此增加武将子弟在边境的存活率。 郦寄作为靠近皇帝的九卿也不例外,甚至是最早意识到墨家价值的武将之一。 按照武将与计然家的算法,程不识在闽越的损失应该在两万上下……这还包括路上的折损与水土不服的折损。而当战报传回关中,让人好奇他们是去闽越旅游还是打仗时,众人被那伤亡报告给搞沉默了。 「确?确定只有两千人伤亡?」内史许昌想从战报的字里行间看出端倪,可写报告不是佞臣,而是以谨慎闻名的程不识和上了年纪的墨者们。 甚至还有乌伤翁主的奏疏作为佐证。 在货真价实的战国下,没人能反对刘瑞继续给墨农医兵以及阴阳家继续砸钱,并且在民间也渐渐传起刘瑞的名言——「我们在军工业上多出一金,就能让少府少出十具棺材钱。」 兵役、兵役。 如果不是生存所迫,谁想去吃当兵的苦。 别看《汉书·艺文志》里把武士列为上九流,可这里的「武士」与「学生」一样,都是些世家子弟与已经出头的中层军官,真正的大头兵们实际就是「下九流」的「衙差」。 当然,那些躲在中原享乐的蝇营狗苟之辈们也不会说得如此难听,而是用万中无一的「封妻荫子」来迷惑那些走投无路的年轻人们,使其在前线为了老爷们的利益拼死拼活,马革裹尸。 这样公平吗? 很不公平。 可是你说这种情况能改变吗? 估计直到公元三千年后都没法改变。 所以刘瑞有且只能发展科技,然后从法律乃至社会舆论的角度逼饕餮让出战争红利的大头。 不然对被迫服役的黔首而言,他们的人生真的毫无指望。 第475页 「按照少府与太僕的计算,七成的军需应该能在开展前被送往边境。」刘瑞往右内史与河东郡放了两枚代表军需的棋子,然后把目光放到靠至娄烦,守着一条河道天险的肤施县上:「请君入瓮的那套就得在肤施县后大量屯兵。」 汉武帝时让聂壹设下的马邑之谋就是依靠雁门后的河道天险,使匈奴骑兵在深入汉地后被倒三角的河道分叉所困。 壮武侯许昌是代国出身,在文帝登基前就战过南下的匈奴部落,所以对围剿战十分拿手:「陛下在肤施县搞瓮中捉鳖怕是太勉强了。」 刘瑞对老将的建议还是很看重的,所以摆出好学生的姿态道:「是因为肤施县离长城太近了吗?」 后人根据包头市的长城遗址推断秦时长城的外壁在四米左右,多用夯土或土石混筑,很少会有极耗工期的石砌城墙。 毕竟就秦朝的财政来看,统一之战已耗完之前的所有家底,加上始皇兴建阿房,修建皇陵,直接把赋税拉大人均收入的百分之六十七……这还不算各式各样的徭役与兵役。 如果始皇真在边境修个可以用到宋朝的石砌长城,估计不用胡亥登基,他就能被活不下去的黔首士卒合力推翻——因为那时缺人到开始放宽赎死的条件,所以承担防御工作的都是边境驻兵。 一群远离家乡妻儿的单身汉在边境呆久了能做出什么,想必各位都很清楚。 更别提西汉所用的长城大都是在战国遗蹟上修补而成的。 战国那是各人自扫门前雪,所以从云中到陇西的长城都是断断续续的,这也给了娄烦白羊可趁之机。 刘瑞: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只要我的敌人不存在了,我就花钱修补边境长城。 所以…… 「如果不在肤施县埋伏一波的话……直接把右内史郡当成对战河套部落的第二防线吧!」刘瑞在宋昌解释完上郡作战的不便处后摸摸喉咙,笑眯眯道:「对于军臣而言,朕比一个上郡更有价值吧!」 此话一出,不仅是壮武侯宋昌差点喷差,就连初次参与会议的北宫旧臣都跪下求道:「不可啊!陛下。不可!!!」 乍眼望去,会议室里弯了一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乃大汉之君,万民之父,岂能……」 「岂能如何?」刘瑞敛起脸上的笑容,冷冷回道:「父有教子,育子,护子,爱子的责任。朕一不事生产,享有民脂民膏的大汉皇帝真能担起君父之称吗?」 「你们平日为了应景地叫上两声也就罢了,但朕还没有飘飘然到那种地步。」 「享天下人之享,就该有为天下人牺牲的准备。」 「同是大汉的领地,大汉的子民,凭什么云中郡,上党郡,陇西郡,辽西郡,辽东郡等边境子民过得那么苦,过得像个没了明日的牲口,而关中的子民,关中的达官贵人就能享受着日復一日的歌舞昇平,然后做着千世万世的美梦。」要不是怕老刘家的内讧联合太皇太后商量废帝,刘瑞一定喊出那句「大汉有没有五百年都不一定呢!别想着后面如何,先把眼前的事,眼前的人都安排到位再谈以后。」 「千金之子不坐堂?」 「呵!」 「朕的祖宗要是听了这般言论,哪还有我刘瑞当上大汉天子的这天。」虽然后世时常调侃刘邦是个老流氓,甚至有史盲把刘邦夺得天下的功绩都算到韩信头上,可事实却是刘邦——这个沛县出来的小亭长一生参与过五十三战,成绩为三十九胜八平四败两不利,胜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三点五。 这成绩在歷朝歷代都能称得上有为之将。 有人常拿六边形战士李世民和刘邦相比,觉得刘邦不如李世民。可是参考二人的生长环境,自学成才的刘邦能做到这点真的已经很不容易的。 硬要比的话,也该是拿朱元璋和刘秀混合一下,这才配得上刘邦那看似泥腿子,但又不是六代泥腿的尴尬出身。 「朕意已决。如若要为匈奴『设宴』,那便在右内史郡设宴吧!」去祸祸那群「曰乎者也」的豪强们总总好过祸祸那群没两肉的边境子民。 刘瑞扫了眼在座的官吏,只见叫的最狠的无不面色通红,青筋暴起,活似一副要弒君的恶鬼模样。 呵!板子不打到自己身上是永远不晓得疼的。 这也是穿越小说里把主和派都送往边境的桥段由来。 你以为主和派的都是汲黯那种真敢出使匈奴之地的狠人? 不,他们不当秦桧就不错了,甚至连黄金荣那种「当不了关二爷也不做汉奸」的□□头子都比不上。 第295章 「只可惜与高祖相比,朕不是个征战沙场的苗子。」气归气,但刘瑞还未丧失理智,更不会像脑抽的朱祁镇那样把自己与能征善战的祖先划上等号。 硬要说的话,大汉的皇帝里也就高祖文帝上过战场。 高祖那是被李世民直唿是不是「神兽」的硬核狠人,而文帝是被高祖封在抵御匈奴的代国,所以自然武德充沛,并且还有卫绾这种善于使剑的儒生充当保镖。 所以知道文帝登基后为何能与诛吕的功臣掰手腕吧!因为人家边境出身,不缺武将。你就算是挑梁子不干了,他也能找代国的班底立刻补上。 至于那些文官………… 呵! 第476页 想当官的还少吗? 你不想当有的是人上赶着去受这个委屈。 刘瑞把下方怼的没话说后装模做样地掐了下时间,露出一副「还好赶得上」的气人姿态:「右内史地离长安不远,赶紧把当地的黔首都迁回长安吧!」 「迁回?」内史许昌快吐血道:「长安哪有那么多的地去安置右内史郡的……」 许昌的话还没说完,只听郦寄抱拳请道:「吾愿用长安的一处宅邸,霸陵郡的两处商铺与蓝田县的三亩田地交换右内史郡的十二家家产。 内史许昌:「……」郦寄你个狗腿子是不是脑子有坑啊! 然而他还没骂出声,又有一位官吏拜道:「臣愿拿出长安外的三十亩地交换右内史郡的黔首耕地。「 回收瞧瞧又是哪个愣头青……好傢伙,居然是汲黯,黄老家里的自己人。 而在有了两个「憨批」打头阵后,宣室殿内陆续又有好几个官吏整出一大义凛然的姿态,这让不少没开口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然后拿眼偷瞄正在奋笔疾书的史官。 md,这是不表态就遗臭万年的架势啊! 更绝的是刘瑞还煽风点火道:「《论语》言『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刘瑞盯着坐下的面容,像是要把玻璃纸的假面一一拨开,看看里头到底是个什么玩意:「满嘴道理的圣人子弟都不去履行孔子的德风,又怎指望仓廪不足的黔首像君子一样有勇有德,忠君爱国。」 刘瑞说完摊开双臂,继续问道:「君子在哪儿?在哪儿?」 「是在乐府的酒池里,娼妓的床上,雕栏玉砌的学堂里,还是在乡间,民前,战场的第一线上?」 「你们中的某些人真的有脸自称为君子吗?」 「满嘴奉献的瞧不起铜臭,背地里却恨不得把自己铸成黄金圣像。」 「真是夫子的好学生,朕的好门徒啊!」 「陛下何以辱臣至此。」某个受不了刘瑞继续指槐骂桑的老臣颤巍巍道:「如若陛下看不起臣等,臣愿辞官离去。」 本以为这样能让刘瑞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可事实却是刘瑞搜了下来者的资歷后放柔语气道:「孤没记错的话,公好像是汝南郡人,而且还为刘安门生。」 已故的淮南王刘安是个什么东西,想必不仅刘瑞清楚,在场的人精们也都算是心里有数,所以用探究的,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老者,使其差点羞愤触柱。 「在关中当了这么久的官,开了那么多的课,吃了那么多富商的油水,然后在汉匈大战前着急上火地跑回老家,等着向新一任宣室之主俯首称臣……」刘瑞敢用自己的脑袋打赌,就是给对方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一头撞死在宣室殿的大柱上:「真是大汉的好臣子啊!也不知孔子有灵,会不会从泰山地府里爬出来骂尔等真是狼心狗肺之辈。」 刘瑞收回摊开的手,转而撑着膝盖问道:「还是说你希望朕来介绍一下,去过你家学堂的学堂的贵客是哪些人?」 末了,他还撕掉对方的最后一层皮:「尔的俸禄不过千石,令公子却一掷千金地买了个乐府班子在家復刻周礼……「 「所以你是怎么赚到那么多钱的?」 「还是说……你想谋朝篡位?」 这年头谁还不会倒打一耙啊!更别提刘瑞还有系统这个作弊器,所以掀翻对方的家底那是分分钟的事。 果然,当刘瑞说完这些话后,所有人都默默地与那「冲锋陷阵」的老者拉开距离。 就连那些挑事的都开始思考如何与之划清界限,省得自家一起沉沦。 【蠢货。】 郦寄见状不免嘲道:【真是读书读得脑子没了。】 众所周知,陇西郡与长安仅隔一个右内史郡,所以支援陇西郡的士兵从哪儿调?肯定是从关中调去啊!而且不仅是守卫关中的南郡,就连各家的私兵,上林苑里的预备军都要列入支援陇西的选择圈内。 这时你不表现一下,让右内史郡出身的关中士兵记得你的好,是想等其衣锦还乡后找你算帐吗? 别以为自己官大就能高枕无忧。 法不责众。 加上那些记恨你的底层官兵可以抱团刁难你家的狗腿子,使得无人守卫你家,为你效力,那你出个断子绝孙的小情况也是很正常的吧! 更正常的是,这些人里肯定有兄弟妻儿留在关中,甚至还有能动刀的父母处于极度敏感的状态。 西汉的律法规定幼子老人与孕妇杀人是不必偿命的。 如若不能尽快安抚他们的家属,将其从右内史郡迁至关中,那么那些陇西作战的关中人极有可能倒向匈奴,并且那些一无所有的家属也会跟着倒戈的汉人向长安发起攻击。 所以刘瑞为何逼着勛贵安置那些右内史郡的黔首们? 一方面是减轻作战人员的心理负担与黔首们的损失,而另一方面就是为长安上下买个平安,不要搞出成批成批的「无敌之人」。 馆中之陶,岂能击石。 「作战的事还劳烦壮武侯与郎中令,云中君(魏尚)多多费心。」斥完那个不敢说话的老者后,刘瑞揉了揉太阳穴,尽量让发胀的脑袋舒服一点,免得耽误国家大事:「朕还要与少府、太僕、统钱局商议战时的补给问题,就不多留各位在此干坐着了。」 第477页 「还请陛下放心。」被提到的将领上前行礼,其中又以八十几的老将魏尚最为庄重,一副「若是陛下有求,臣一定带兵出征」的刚硬之资。 而待攒动的人头一一离开后,刘瑞倚着扶手嘆道:「是朕低估了高级官吏里的蠢货人数。」 「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像晚……还像赵国的郭开那样攥着点儿蝇头小利地不愿松手。」 「他们是以为自己能够逃向匈奴?还是在南边祈求赵佗收留?」 「真是群没眼看的蠢货。」 当然,要是这群蠢货有去夷州(台湾)的勇气,那也是能期待一下的。然而就这群蠢货的贪财程度,他们连长安的地产都放不下呢!哪有举家乘风破浪的勇气。 一旁的李三待刘瑞发完牢骚后默默禀道:「陛下与诸位公卿商议大事时信乡长公主曾来过一趟,询问陛下是否有空,她有要事与陛下商议。」 「要事?她是与韩颓当家的小公子又有什么新奇发现吗?」因为把右内史郡的黔首迁入安全地带肯定需要长陵县的大力支持,所以刘瑞对这个妹妹的重视度略提一等,希望她能继续提出有用建议。 「不是,是……是信乡长公主想去上郡……」 「不行。」李三还未吞吞地说完,刘瑞便粗暴打断道:「这绝对不行。」 第296章 「那是上郡!上郡!」 「是大汉与匈奴对战的前线,不是什么可以郊游的地方。」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刘瑞的亲情感都不太强,特别关照的也就一个系统出品的卫穆儿与经常相处的人。 信乡长公主算是先帝的子女里与刘瑞关系最好的那个。 也正因为关系够好,值得刘瑞委以重任,所以他才这么生气:「真是没被打过就不知道厉害,朕,朕……」 提前体会到熊孩子有多气人的刘瑞恨不得上长木板道:「朕非得问问她到底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居然,居然……」 气得冒出现代词彙的刘瑞突然想到什么,浑身的热气也渐渐消散得无影无踪:「信乡没错。」 冷静下来的刘瑞开始分析信乡长公主的行为逻辑,然后说出难以理解的话:「她是对的,她是对的。」 一头雾水的李三小心问道:「那您要召见公主吗?」 刘瑞在那儿迟疑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诺!」李三亲自传达圣意,然后把殿内的宫婢一一撤走,自己与沉默退到宣室殿外的郑谨守着宫门,将空间留给天下至尊的兄妹。 「坐吧!」刘瑞以为信乡长公主会有惧色,结果人家平静像是来吃饭的,倒是让眉头紧皱的刘瑞松了口气,开口问道:」不怕吗?」 「怕!但也没有那么怕。」信乡长公主来时以为刘瑞会暴跳如雷,但就和刘瑞误判了信乡长公主的反应一样,信乡长公主也误判了刘瑞对她的了解程度与理智程度:「我不去的,便是您和两位弟弟前往上郡。」 她的皇兄在世家豪强里的名声绝不算好。 刻薄寡恩,冷酷无情,优待那群猪狗一样的泥腿子而忘了体谅功臣之后…… 这些话在尚冠里内不是秘密,可一旦出了尚冠里,呵!长安令张汤可不是吃白饭的。况且经过刘瑞的「精耕细作」,长安市民对今上的评价是有「文帝之风,高祖之能」。 黔首们都是很现实的。 他们不懂「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他们只知刘瑞登基后确实减了黔首……尤其是农人的赋税劳役,并且让家里的老弱病残也能出去打打零工。 虽然就西汉的生活水平来看,流水线生产是不大可能的,但也能搞外包制和标准化啊! 就比如说一件衣服的零部件可以分派给某一区域的各个村庄,由里正和县令出面签订券书,然后把活计分派给村里的妇女,最后在指定日里一手交钱一交货。 这样一来,富商不必承担员工的生活成本,行动不便的老弱妇幼也能在家赚些小钱。 最重要的是,採取这种商业模式后,官方便能名正言顺地插入其中,避免各地官商勾结,大搞垄断。 而生产成本一低,参与的商人增多,便会开打价格战与服务战。 你问他们有没有可能统一战线? 呵! 高盛当年联合多家投行想把亏麻了的股票慢慢卖出,结果他前脚开会,后脚买票。 同理,国内的十八家车企也是在利益面前演了个笑话——前脚签约绝不降价,后脚就有外商降价。 真真儿是没眼看了。 所以在交通不便,利益更少的古代,那些人能达成协议的可能性低得令人不忍直视。 如此一来,黔首们的收入增加,恩格尔系数下降,自然不想再过以前的苦日子。 至于那些难以保证阶级不掉的小地主与小吏…… 呵! 眼看勛贵越生越多,开始往基层安插旁支庶出,他们这群快丢饭碗的西汉小康又能咋地? 那肯定是支持皇帝干死那群挤压他们生存空间的讨厌鬼啦! 于是乎,大汉境内出现一种特别奇怪的现象——黔首们吹皇帝,各大学派被迫吹皇帝,世家大族们要么是在背地里骂皇帝,要么是为出人头地而像郦寄那样成为忠诚的保皇党。 而这不断调控,不断微操的结果下,刘瑞走上了孤家寡人之路。 第478页 亦或是说,正因为他不断打压垄断阶层的利益,所以在关乎存亡的大问题上,他能相信被他打压的刘氏宗亲与勛贵大臣吗? 又不是没有刘氏藩王和勛贵大臣私通匈奴的先例。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皇帝必须留在关中,皇家也得有人上阵鼓舞士气。 这也是信乡长公主提议要去上郡的主要原因。 「我不去,您派谁去?平阳侯?还是南宫侯?」 兄弟不行,那只能让姐夫妹婿悄悄顶上。 王娡的长女次女在先帝时被嫁给平阳侯和南宫侯。 平阳侯曹寿为开国功臣曹参之后,是个史书认证的病秧子。 而南宫侯张坐的出生就更高贵了,其曾祖是常山王张耳,祖母为汉高祖的嫡长女鲁元大长公主,姑母是汉惠帝的皇后张嫣。 诸吕之乱后,吕氏被族诛,所以文帝这脉不能否认诛吕的正确性,并且还要修改史记,把高后的兄弟,也就是最早响应刘邦起义的吕泽吕释之挪到功臣录的后边。 这么一来,诛吕的正确性是立住了,可文帝这脉未免留下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别管高后内心怎么想,可人家在面子上对文帝薄姬是挑不出错的。 文帝要想合法登基,死的何止是吕氏,还有惠帝的庶子庶女。 惠帝对兄弟们的爱护和他羸弱的身体一样闻名于世。 文帝虽未直接染上侄子们的鲜血,但是民间依然有人怜悯高后,怜悯惠帝,甚至怜悯无辜被杀的少帝们。 更糟糕是南宫国处河北一带,与刘肥的齐国挨得很近。 张家在河北耕耘了四代一百年,与齐系的关系交错复杂,导致周勃不敢清算鲁元大长公主的一系,甚至连不合规矩的「齐王太后」都未废除。 现任的南宫侯张坐在史书上记载不多,但也不像是能挑事的人,最后落得个坐罪国除的下场。 「关于这点,朕已召江都王回京,令其迎击上郡之敌。」 「江都王?」信乡长公主想起那个画风就很与众不同的异母兄长,微微一愣道:「他能行吗?」 上阵打仗又不是cosy,换个没有作战经验的皇家子弟真的行吗? 第297章 「江都王要是不行的话,皇家便无人可用了。」刘瑞想起便宜阿父生得那群卧龙凤雏,头大如斗道:「江都王好歹是练过的。其余的兄弟里也就长沙王、赵王、鲁王、以及还在河间修书的二兄能扛大事。」 末了,刘瑞还开了一个不算幽默的玩笑:「我总不能把大兄扔到前线吧!」 临江王刘荣是刘瑞立的一块招牌。只要临江王活着,民间与宗室就难以指责刘瑞苛待自己的血亲,这也让刘瑞能够大刀阔斧地「精简」宗室,避免财政被不事生产的宗室拖垮一半。 先帝去后,临江王便留在关中为祖先祈福。 刘瑞对这个兄长还算不错,允许他在高祖的长陵、文帝的霸陵、以及先帝的阳陵间来回小住,甚至能在信乡长公主或昌平大长公主的陪同下去茶馆听戏,或是旁听太学府的课程。 身份敏感的先帝长子都过得不错,河间王这刘荣的同胞兄弟也渐渐放下的心中的防线,开始像史书里写的那样走上整理古籍,资助学者的文化人之路。 「至于长沙王和赵王鲁王……」因为年龄差与椒房殿的特殊性,刘瑞同兄弟们的关系并不亲近,即便是被薄太后抚养长大的赵王鲁王,在去封地前也很少能与刘瑞相处。毕竟在先帝统治的末期,刘瑞帮卧病在床的老父亲处理过不少大事,甚至有一两年都不在长安,要么是去彭城郡给吴王挖坑,要么是去巴蜀整顿西南市场。总之就是名义上的太子,实际上的常务副皇帝。 自小养在薄太后膝下的刘越刘寄都难以见到忙成陀螺的刘瑞,那长沙王刘发这个阿母只是程姬侍女的小可怜就更不必说了。 如果先帝真心疼他,哪怕不把儿子封到齐系的关东,也会在靠近楚系和淮南王系的中原地区找个还算富裕的郡县作为封国。 可先帝偏偏就把不受宠的刘发封往长沙,而且还没多给几块富裕的郡县。 「朕不相信乌桓人,也不相信伊稚斜会乖乖听令地把主力部队调去河套,所以还得留下两王以备不测。」 「而长沙王还得替朕盯着南越,以防赵佗出尔反尔,给朕一个大大的惊喜。」 别看南越名义上是大汉的属国,而且在文帝一朝就去了国号,以藩王自居。可就像是先秦的楚国在自立为王与削王号间反覆横跳般,南越的赵佗也是对外宣称臣服于汉,对内比照始皇的排场为自己准备了黄肠题凑。 你要问大汉知不知南越的动作?呵!你当长沙王和桂阳郡的人都是死的吗?建陵这么大规模的动作怎么可能瞒过大汉?以往是大汉的内部矛盾太多,腾不出手去收拾南越,所以才让赵佗在那儿装了会儿皇帝。 现在嘛? 「南越王要是可信的话,您也不必戒备乌桓。」信乡长公主对南越的了解仅限于盟府的记录与乌伤翁主的书信,所以在大汉的立场下,她很难对周边国家报以一个相对正面的评价:「这么看来,五兄确实是最佳人选。」 不然在剩下的妖魔鬼怪里挑挑拣拣,只怕会闹出一个西汉赵构。 只是…… 「五兄一走,江都国的内政便由国相和朝廷派去的天使全权处理。」信乡长公主想到一个关键而敏感的话题,试探性地问道:「江都王后乃当地的权贵之女,陛下可别忘了梁王的前车之鑑啊!」 第479页 虽然在文景两代把实权藩王一一削完后,刘瑞接过阿父的工作,继续把藩王的权力削得跟彻侯相差无几,但是在多则三郡,少则一郡的一亩三分地里,关中委派的国相想造藩王的反也不大容易。不然史上的刘彭祖也不会逼杀关中派来的两千石大员,愣是在削藩削得手指冒烟的汉武帝的眼皮子底下专擅大权,把封地搞得民不聊生。 别看江都王大大咧咧的好似万事都不放在心上,但是这种切身利益的事也没人不会细究一二。 换位思考下自己的食邑由他人全权处理,自己别说是提点意见,甚至不能看下帐本的悲剧情景,信乡长公主便难以相信江都王会谨遵圣意地前往上郡。 更糟糕的是,藩王为了掌控封地而会选择与地头蛇联姻。 江都王刘非的王后出身广陵连氏,其祖原为先秦时的楚国公族——因为连姓本身就是芈姓的分支,是由名为「连尹」的楚国官职衍生而来的。 江都王后的上位全靠母族在刘濞发疯时赶紧跳反,所以先帝为了安抚故吴之地的豪强而让连氏的女儿嫁给刘非,以此稳定当地情绪。 有着堪称天时地利人和的先决条件,江都王后趁机架空刘非的亲信也不无可能。 搞不好连关中派去的官吏都要折损一半。 「这个好办。参考高后的兄弟与文帝时的前任轵侯,连氏总得派人保护他们的女婿。」五根手指有长有短。刘瑞不信连氏内部铁板一块,更不相信连氏这种大家族连表面工作都不做:「别的不说,江都王后的亲兄弟和连氏的家僕都得跟着江都王出征。」 「不然民间指责他们无情无义前,江都王就得考虑换个王后了。」 「至于五兄……」 刘瑞的语气微微一顿,突然想起上次与刘非见面后所做过的奇葩噩梦:「比起在江都国内醉生梦死,他更想在战场上实现自己的人生意义。」 毕竟是被《汉书》评为「好气力,治宫馆,招四方豪杰,骄奢甚。」的藩王。 得知刘瑞已经接受东胡王的投诚,准备与匈奴来场收復河套的小摩擦后,江都王刘非激动的那是成宿成宿地睡不着,不仅请愿迎击匈奴,更是表示刘瑞要是缺钱缺人的话,他愿意捐出江都国库,甚至可以自备军队,自带干粮…… 怎么说呢! 即使是以抽象的角度来看,刘非的行为也很炸裂。 信乡长公主看完刘非的上书后露出一副「我看不懂,但是我大为震撼」的困惑表情,过了许久才憋出一句不算评价的评价:「五兄真是与众不同的大丈夫。「 他老刘家居然会有这种圣人? 这简直比文帝不,高祖讲规矩还要可怕。 第298章 「陛下,五兄入京后我能请他去家中坐坐吗?」回过神的信乡长公主非常好奇这位兄长的脑子是什么构造,于是上前悄悄求道:「陛下与五兄多日未见,怕是要寻清净之处说些私事。」 「你家?」刘瑞低头对上妹妹的眼神眼神暗示,心下一动道:「你家怕是不便谈话,还是去昌平姑母的私宅吧!」 楚元王系的红侯富侯接连去后,太皇太后便是宗室的最高长辈。可太皇太后再怎么位高权重也改变不了她在这个延绵千年的家天下里始终是个外人,这也是宗正这个晚辈偶尔敢拿高祖文帝去压太后,但却难以对上公主的逻辑所在。比较着名的便是武帝去后,抚养昭帝的鄂邑长公主权倾朝野到连霍光都要礼让三分,最后就算捏到公主的叛国之处也不敢族诛公主一家,甚至还要安抚公主的子女,避免宗室群起而攻之。 同理,昌平大长公主作为文帝的女儿,除了不在长安的馆陶大长公主和梁王外,宗室里没人比她的辈分更高,地位更尊。 刘瑞若去信乡长公主家里肯定会有「不长眼」的强闯进来,但要是去昌平大长公主的家里,那些想来凑凑热闹的就会被昌平大长公主合理合法地拒之门外。 想到这层的信乡长公主突然无力道:「那么多规矩,活得不累吗?」 刘瑞想说真是因为活得太累,所以后世的老钱风主打一个随行慵懒,然后嘲笑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伪贵族们。 何必呢!那些搞君主专制的不是掉了脑袋,就是在掉脑袋的威胁下主动走向君主立宪。真正的贵族即便看不起泥腿子,也要摆出政治正确的姿态。哪像那群没钱装横的假贵族,简直比恶犬还要匪夷所思。 信乡长公主不提倒好,一提便让刘瑞动了重修汉礼的念头。 有一说一,祭祖祭天与阅兵仪式上搞点花活也没啥问题,关键是生活中的方方面面真有必要那么累吗? 更可怕的是,汉代这个坐着上朝,还没那么多贞洁教条的朝代已经算是规矩少的。 要是搁在动不动就下跪的清朝……估计官员的半月板都挺坚强的,居然没有关节性积液或软组织损伤。 「大汉的礼仪是叔孙通与儒家博士一起设计的。既然未復孔子推行的周礼,那便召众家之博士修改一二吧!」虽然后世经常嘲讽欧美的私产保护因人而异,但是那句老威廉.皮特在十八世纪提出的「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的言论是没有问题的,甚至放在古代也是合适的。 不如说,这一设想要是被公元前的千万级王朝付诸于现实,那么对这一王朝的邻居而言,无疑是极为恐怖的事? 第480页 为啥? 因为这侧面反映了中央政权对基层的掌控力。 罗马依靠军事改革建立起庞大的帝国。 而大汉依靠军功制落得一个独以强亡的结局。 至于能与大汉媲美的唐朝…… 别看它国都六陷,丢下一个五代十国的乱局,但它落幕时还是带走了回鹘吐蕃与南诏,死得也算是轰轰烈烈。 这是为啥? 因为唐朝走过歧路,但也留下了可供参考的制度改革,甚至一些理念搁在现代也是好不过时。 至少就对外政策而言,万国来朝的盛唐也没傻到拿本国人的血去供养外族。 唐太宗立下的「诸化外人同类自相犯者,各依本俗法;异类相犯者,以法律论」与「海商死者,官籍其货,满三月无妻子诣府,则没入」的规定让抢钱的老美都有点自愧不如。 如果要从后世找个可以参考的朝代,那么唐朝无疑是刘瑞的第一选择,只是…… 「江都王一来,长沙国那儿也要派人帮忙接待南越使团。」想太远的刘瑞咳嗽一声,继续说道:「长沙王要盯着南越,所以派了王后和王太子过来回话,顺便看看唐太妃。」 先帝去后,按照文帝留下的旧例,凡是没有诞下子嗣的女人都被刘瑞放回老家,甚至还从少府赔了份青春损失费与嫁妆。 至于那些上了年纪或不想出宫的女官,则是被薄太后重新分配给各宫各殿,或是被关中的新贵供养起来,请以教导女儿处事。 考虑到刘瑞的年纪与兄弟们相差太大,加上外边还得有人帮忙看着,所以先帝并没有像歷史上写的那样让有子的妃嫔随子就藩,而是让其留京为自己祈福。 万幸的是,栗姬一死,王氏姐妹一走,也只剩下程姬、贾姬、唐姬需要留在关中,从而避免了宫内的财政被太妃拖垮的奇葩景象。 薄太后虽然讨厌过程姬等人,但是有栗姬做对比,加上她们的儿子还要携手让大汉兴盛,所以也没苛待她们,顶多是与不受宠的唐姬相处更好,所以宫内瞧着风向地更捧唐姬。 至于剩下的程姬贾姬……老实说,她们在先帝去后确实担心过自己会被新君太后狂穿小鞋,可等来等去,她们也没有受到任何亏待。相反,刘瑞保证了她们做先帝夫人时的一切待遇,允许她们归家颐养或是去上别宫常住。 有钱有房加上就藩的儿子时不时孝敬一二,程姬等人的退休生活真的可以秒杀后世的可怜宫妃。 如果不是还要顾及便宜阿父的颜面,刘瑞都想把这几个庶母一併嫁走。 何必呢! 欧美的王太后能改嫁,奥斯曼的苏丹娜们在新帝登基后除母后苏丹娜外也能改嫁。凭什么大汉的后妃就要为皇帝守一辈子,甚至还有朝天女们为皇权陪葬? 同理,宦官制与家人子制也与爱民的思想背道而驰。 这是爱民吗? 不,这是为了满足私慾而加害于人,然后还给净身的宦官披上一层穷苦的外衣,好似这样就能掩饰自相矛盾的地方。 刘瑞:艹!越想越觉得很多糟粕不合理。留那么多人干嘛?大汉王宫不养闲人。 「长沙王后毕竟是女眷,所以你替朕去招待下这位嫂子。」想起史上不算幸福的唐太妃,刘瑞的语气微微一顿,越发觉得汉宫的制度不仅要改,而且要大改特改。 md民间强制寡妇出嫁,男子出征,可宫里却有那么多白髮宫女,无根之人,这不是明晃晃的双标吗? 「让人在甘泉宫给长沙王后清个落脚之处。」刘瑞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起来。 一旁的信乡长公主抬眼望去,明明白白地从对方脸上看到一句「我不开心」。 「等朕平了南越匈奴后,便让太妃们去兄长的藩地颐养天年吧!」 「另外,也向太皇太后与太后禀报下朕想修改宫规宫制。」虽说太后与太皇太后不好插手宗室之事,但是这种关乎皇家的大事还需她们点头:「宦官制与家人子制……实在是太不仁道了。」 一旁的李三郑谨眼皮一动,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 「没道理一边说着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一面又把好好的男儿阉割成异男异女之人。」刘瑞说罢还耻笑道:「高祖以文士充当中常侍,没道理在朕的手中倒了回去。」 「宫里不用宦官常侍,确实没有再召宦官的必要。」信乡长公主不知刘瑞为何提到宦官,但还是顺口接道:「只是一些力气活儿……」 「从民间寻有力气的女子便可。」刘瑞想起宫里的傅母,立刻回道:「钱给够了,总有女子能干粗活。」 「那男女大防……」 「先秦时的寺人不计其数,也没见着先秦比大汉干净多少。」 往后还有憋出病的男女搞出对食与假厮儿呢! 而且与软肋较多的正常人相比,这种没有一点盼头的底层工蚁更容易走极端。 一想到这儿,刘瑞不仅冷汗涔涔——现代都是尽量安抚五保户、无根女,可古代呢!人为制造五保户,无根女,属实是牛叉上天啊! 「五兄到后,朕还有不少惊喜要与五兄分享。」聊完那些沉重话题的刘瑞突然一皮,胳膊压在桌案上与妹妹聊道:「你说五兄看到上林的骠骑虎蹲会不会被吓一大跳。」 刘瑞登基后不动声色地把中尉的职责分摊给八校尉。 第481页 考虑到汉武帝的八校尉里有三处是降汉的乌桓骑兵与羌人骑兵,所以刘瑞的八校尉里替上长水校尉与□□校尉的是骠骑校尉与虎蹲校尉。 骠骑校尉是根据汉武帝为霍去病设的骠骑将军所改编而来的,不仅配置了墨者研发的骑马三件套与弹簧连弩,更是刘瑞的支持下配置了晋时才从西域传来的环锁铠,也就是后世常说的锁子甲。 比起铁甲,锁子甲更为轻便,也更方便骑兵闪避噼来的宝剑。 硬要说锁子甲有什么缺点,那便是对砍砸类的武器防御较差,而且能把工匠的耐心消耗殆尽。 至于为何不搞唐朝的明光铠…… 刘瑞:你以为我不想吗?就是搁近代,也不是所有国家都能大规模炼钢的。 要是大汉真有配置钢铁战队的实力,别说是匈奴,估计刘瑞晚年还能看看罗马的斗兽场。 而和骠骑校尉一起顶替胡骑的虎蹲校尉就更直接了——因为火炮校尉不大好听,也不贴合八校尉的整体画风,所以在一番权衡下,刘瑞根据戚家军的虎蹲炮把火炮校尉改为虎蹲校尉。 至于为何对匈奴要上火炮…… 前面不是说了吗?匈奴要不是没有耕种,并且在后世的考古里也发掘出了匈奴人的种子。 既然有种子,那么就有储物的仓库,然后还有用于祭祀的城池。 刘瑞记得后世的统万城与《汉书》里的龙城就是匈奴人的城池。 龙城大会可是匈奴人的国会啊!而且还有单于一脉的祭天金人。 匈奴人就算是游牧民族也不会把爷爷的牌位会祭祀用品随身带着吧!那样也太炸裂了。 所以这虎蹲校尉是有必要带着的。 不仅要带,还要进行产品叠代。 最好是和虎贲校尉联手组成西汉的坦克。 说到坦克…… 刘瑞突然灵光一现,开始搜寻蒸汽机的制作方法。 第299章 人们印象里的蒸汽机是什么样子? 已经成为美学元素的蒸汽朋克给让人联想到重工风的铁质怪物……而且是以铜黄色的半老物件为主,突出一个陈旧,復古。 可实际的蒸汽机是什么样? 如果你在短视频平台上搜索一些「科学小知识」、「适合孩子的科学实验」等育儿标题就能依靠身边的角料捣鼓出个简易蒸汽机。 当然,既然是边角料制的蒸汽机,而且还是儿童向的简易版,你就不要这个蒸汽机能提供多少生产力。它能像儿童玩具般托着一些指甲盖大的轻量物跑来跑去就烧高香了。 不过这种专业的事情还是得让专业的人过来研究。 刘瑞也不指望搞出十八世纪的工业蒸汽机……毕竟欧洲的工业化是前几百年的科学研究所培育出的惊人成果。 没有前人栽树,何来后人乘凉。 中国有科学吗? 有。 不然四大发明与中医也不会广为流传。 同理,古文明如埃及、巴比伦、以及印度玛雅也都诞生了本民族的科学。 令人遗憾的是,古文明圈内始终没有形成一套系统的科学理论。硬要说的话,中医算是漏网之鱼。可在进入晚清之前,国内的科学家与发明家们多是以匠籍或爱好者的身份偷偷研究。 为啥是偷偷研究呢? 因为中国即便没有欧美那样的宗教迫害,也会有比宗教更强的皇权迫害。 学八股文,学做官。 学四书五经,不要晚些旁门左道的奇淫巧计。 难怪写出《月亮与六便士》的毛姆说过:「人类的进步是因下一代不听上一代的话。」 既然如此,为了大汉的未来,为了民族的未来,刘瑞决定尊重歷史的进程,相信后世的智慧。 唉!反正刘家起义微末,兴于微末。即便不像高祖那样当个亭长,也能像刘皇叔一样织席贩履,自力更生。 啧!这么一想,刘瑞又有精简宗室的冲动。 他赚点钱容易吗? 大汉的边境,工农阶级的贫困学子,被遗弃的女婴,烈士的遗孤都需要钱,而且还是很多很多的钱。 这还不算长期投入的基建与对墨农医兵等实用学派的资助。 一群只会生猪仔的米虫!!! 要是像河间王刘德,长沙王刘发那样能干事的也就算了。再不济,你也学学鲁王赵王和江都王,老老实实地当个打工人吶! 折腾黔首算啥本事。 等着被坐罪国除吗? 「……皇兄,你的脸色又变差了。」信乡长公主瞧着刘瑞上一秒还兴高采烈地与她谈论八校尉的事儿,下一秒就眉头紧锁的好似准备提刀杀人,是不是匈奴或南越那边…… 「不是。」刘瑞的眼珠陡然一动,真的很有女鬼復甦的感觉:「朕是觉得此战务必劳民伤财,所以得有特殊渠道补充钱财。」 没有工业化基础想以战养战? 呵!提出这一概念的秦献公成功了一半,李自成却全面雪崩。 以战养战…… 养的是谁? 战的是谁? 虽然西汉的前期皇帝都很争气,不仅替刘瑞搞定藩王之乱,而且还攒下一个庞大的家底。可是看汉武帝打到最后甚至需要白鹿皮和盐铁专营才稳住国内财政,刘瑞便再次翻出战争的三大难题——钱、人、粮。 第482页 只要把战争时间控制在半年以内,钱财暂时不是问题。 人口上,大汉还没穷到去抽闾左之家的程度,而且还有墨者研发的新型武器来减少战争的人员损耗。 至于粮食…… 刘瑞的额上流下冷汗。 之前说过,养一个脱产士兵需要二三十户的人家支撑他的日常开销。而在战争正式打响后,前线的士兵倒是其次,主要是同样脱产的工匠,运输劳役会耽误农耕,极易造成接下近几年的大饥荒与人口减退。 所以…… 「明日让墨家的巨子与农家的博士过来一趟吧!」找不到韭菜可割的刘瑞吐出一口浊气,从一旁的奏疏里抽出几张计然家与少府,统钱局的预算清单,最后在粮食那块掐了一下。 民之根本。 国之根基。 所以萧何是真的牛,居然能在天下大乱的背景下给刘邦凑齐六十万的粮草。 同样厉害的还有六边形战士李世民。 依靠网庙十哲之隋炀帝的大缺大德,李世民在接手一个烂摊子的情况下还能搞定北方的突厥,让颉利在唐高祖面前转行成为舞蹈演员,着实是很不一般啊! 所以…… 「必须把蒸汽机制造出来!」送走妹妹的刘瑞喃喃自语道:「也不知诸葛亮的木马流是怎么弄的。」 要不学于谦动员黔首运粮?可景泰帝的情况能套用在大汉头上? 除非…… 刘瑞的目光在宣室殿里游来游去,最后落到不远处的棋盘上。 因为西汉的娱乐项目少之又少,所以在木牌和麻将后,刘瑞又搞出适合儿童取了的跳棋,并且还与信乡长公主下了一盘。 跳棋…… 跳棋? 移民? 注意到刘瑞目光的李三小心翼翼道:」陛下可需奴婢把棋盘拿来。」 「不必了,明日让内史与太僕一併来趟。」想起自己的移民计划与招安计划,刘瑞的脸上终于露出轻松之色:「闽越一定,闽中郡的越人也该移民到中原乃至北边,然后换北边与中原的汉人移去开坑闽中的土地。」 如此一来,不就有免费的劳动力帮忙运送南方的物资吗? 况且对于黔首而言,帮忙运送粮食织物也保证了自己的利益,至少可以保证朝廷不会赖帐。 「诺。」李三回后没有离开,而是原地踌躇了一会儿,然后递上一封家书。 「怎么这时还有家书?」刘瑞瞧着上面的鸡毛与乌伤翁主的私印,拆开后再次沉默了。 李三不敢窥视信件,所以在那儿静静等着刘瑞的安排。 「那个想復兴东瓯的都僚……死了。」 刘瑞放下手中的信件,心中像是压了巨石,沉甸甸的十分难受:「闽越灭国后,他上书请求再次附汉,然后带着一家老小投海自尽了。」 因为都僚不大会写大汉的文字,所以他的遗书是由乌伤翁主亲自抄写的。 都僚的绝笔里不仅认下鼓动东瓯復国的罪名,甚至请求刘瑞不要迁怒那些追随他的东瓯黔首,不要为此拒绝他们的归汉之心。 话到最后,都僚表示自己不会让刘瑞为难,给大汉留下东瓯復国的种子,所以带上妻儿父母乘上破船,慢慢消失在大海之上。 话到最后,都僚表示他既生为东瓯人,就必须死在东瓯人的领土上。 既然东瓯已改汉姓,那他便在海上寻找自己的归宿吧! 刘瑞不知如何评价都僚的做法,但很清楚都僚的下场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用冷暴力与隔阂政策逼死了在两国间难以自保的都僚等人。 自此之后,东瓯人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与汉合流,成为史上的寥寥几笔与基因学的考古对象。 而这是刘瑞对外的真正手段。 他以「温和的」,貌似「民主的」方式给了东瓯人选择,实际却压根没给他们选择——因为歷史会碾压一切。 在歷史的洪流下,所有人都只能抱团,争取留下可以传世的种子,而不是像很多民族那样被歷史碾成齑粉,由齑粉四散而去。 这是歷史的残酷性,也是文明进程的达尔文定律。 「让人去海上打捞他们的遗体。」难以对都僚做出正确评价的刘瑞刚想给都僚一个体面,但又觉得这样是在侮辱都僚:「算了,他既作为东瓯人死去,就不要违背他的遗愿,让他踏上汉人的土地。」 第300章 常言道,万事开头难。但在刘瑞这儿,万事不仅开头难,过程难,收尾更是难上加难。 就比如说都僚死后的东瓯问题与暂时没事的闽越问题。 刘瑞想搞民族融合,但也不会蠢得要死的去弄剃髮易服,因为那跟埋雷没啥两样。歷史上敢这么搞基本都没好下场。国内的满清搞得宣统帝要是晚点退位,估计连还未起义的七地满城都要被屠个干净,而国外敢这么搞的有阿拉伯的委马亚王朝和公元前的日耳曼人。 委马亚王朝对西班牙的强制穆化让西班牙在双王之后反穆反得比匈牙利还魔怔,几乎到了宁可放过新教徒也绝不放过穆斯林的地步。而希腊对德国也是一样的讨厌,甚至在油管的採访上,讨厌德国的希腊人比讨厌土耳其的希腊人更多,搞得德国非常尴尬。 硬要从歷史上扒拉一个民族融合的正面例子,那还得是革命老区的法国。 第483页 什么叫欧洲的老师? 什么叫启蒙运动的中心。 曾经的法国境内也有布列塔尼人和科西嘉人等少民认同。因为了解欧洲史的都明白法国在中世纪和公元前是什么情况,所以会有本土的少数民族也不大奇怪。 面对成立联盟并要求特权的不列塔尼亚人和科西嘉人,法国政府是怎么做的? 第一,分散他们。 虽说布列塔尼亚和科西嘉岛在歷史上非常有名,甚至出了「布列塔尼亚的少女」和「科西嘉的怪物」等国际名人,但是在近代,这两地的经济情况都不大好。尤其是科西嘉岛,每年都会吃掉百亿的欧元的补贴。所以在法国放开对布列塔尼亚人和科西嘉人的移户限制后,两地的土着不出一年便少了一半。而且法国充分吸取西班牙的教训,严格控制大城市里的少民人数,使之难以形成群体。 第二,强制法语。 正所谓生存需求永远是第一需求。在法国打散布列塔尼亚人和科西嘉人后,他们以「扫盲运动」为由开始普及法语教育,这让布列塔尼亚人和科西嘉人离奇愤怒的同时又无可奈何——因为在法国政府的精耕细作下,分散的布列塔尼亚人和科西嘉人难以满足形成族群的最低人数。 无法形成族群便无法构建内部循环的社区,所以在最初的反抗后,布列塔尼亚人和科西嘉人悲催地发现他们要想正常生活就必须熟练使用法语,遵循主流的处事风格。 当然,布列塔尼亚人和科西嘉人也有闹过,要求法国尊重他们的传统习俗。 可法国政府压根不理这种诉求,导致遭到政府无视的布列塔尼亚人和科西嘉人直接掀起分家活动。 然后…… 然后政府就带着帐本和工程队来了。 分家可以,但分家前,咱得把两地与法国政府的旧帐算清,并且拆掉政府出资所有基建。除此外,分家后的关税问题,外交问题,户口问题,养老金问题也要一併解决。 末了,他们还十分贴心道:「布列塔尼亚和科西嘉岛上有超过四分之一的人在法国政府工作,希望你们妥善解决这群人的生计问题。」 联盟的人:「……」 这么一闹,法国政府依旧淡定,可布列塔尼亚和科西嘉岛却起了内讧——首先是大城市里的布列塔尼亚中产和科西嘉中产不想离开。 尼玛劳资累死累活地攒点家底容易吗?你说放弃就放弃啊!那你能像以色列般给点好处不? 没钱的联盟:「……「 再就是底层的布列塔尼亚人和科西嘉人……尤其是老一辈的布列塔尼亚人和科西嘉人不想离开。 法国虽有不做人的地方,但在启蒙运动与大区化的风气下,它对各个民族是真正做到了一视同仁,所以那些老实生活的布列塔尼亚人和科西嘉人能够拿到与法兰西人一样的薪水与退休待遇。 一旦二者彻底分家,那么没有启动资金的布列塔尼亚政府和科西嘉政府一定会对法国交付的养老金下手。 最重要的是,本地的实干派与技术精英多是法兰西人。 他们一走,布列塔尼亚和科西嘉岛拿什么发展? 拿口号发展啊! 因此在太学府的博士询问要对东瓯人和闽越人实施什么政策时,刘瑞提出了「跳棋计划」。 「敢问陛下,什么是跳棋计划。」应召而来的大臣们一头雾水得瞧着眼前的古怪棋盘,上面用三角形垒出几个方向不同的大三角,然后用方向不同的大三角拼成一个六芒星。 臣子们一边研究着棋盘上的圆洞,一面拿起下面是球,上面是花鸟鱼虫的木制棋子。 默…… 「陛下,您不会是拿咱取乐吧!」如果不是了解刘瑞的真实性格,他们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突然中魔吗?毕竟这种性情大变的事儿又不是没有先例,所以…… 瞄一眼上座的皇帝,除了因孝期变得清瘦些外,脸上并无中魔留下的萎靡惨白。 相反,他给人的感觉是又在憋些出意料的大招:「在朕解释挑起计划前,不如各位先学学跳棋?」 以物喻事的例子多如繁星,所以大臣也没有讽刺皇帝是在玩物丧志,而是选择遵循皇帝的建议,在宫婢的指导下学习这种新奇玩意。 能来参加重要会议的都是人精中人精。即使是丞相陶青那样的庸人,也是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最先明白刘瑞想法的是丞相长史文党。 他在尝试着下了一局后拱手贊道:「臣以为,陛下对桂阳郡、长沙国、会稽郡的扶持是招妙棋。」 同样理解刘瑞意思的臣子点头符合道:「以温和的方式将闽中郡和会稽郡的越人迁至别处,从而削弱他们作为越人的民族认同感。」 「如若此计运用得当,想必不出两代的功夫,大汉境内就只剩有越人血统的汉人和没有越人血统的汉人,而非是汉人、东瓯人、闽越人等泾渭较明的复杂情况。」 文党瞧着沦为跳板的对手棋子,意味深长道:「不过这招投入巨大,而且还需增加越人归属感。」 「以及他们背叛大汉的代价。」 都僚虽以全家为代价让离开的东瓯人再次归汉,但是为了作为典型,他还是对归来的东瓯人施以惩罚,禁止其五服两代的血亲参与科举考试或承包官方的大型项目,并且要服双倍的劳役或一点五倍的兵役。 第484页 当然,他们也能靠军功制逆天改命。 只要争个大夫的民爵就能解除上述的长期惩罚。 对此,负责监视南越动向的程不识还担心那些再次归汉的东瓯人会聚集闹事,所以做好了帮忙镇压的准备。 结果那群归顺的东瓯人不仅没有趁机闹事,反而觉得皇帝真是宽容大量——因为刘瑞并未取消归顺者的汉民待遇,所以他们在建立户籍后还是能申请分田,然后找大汉钱庄贷款买房。 是的,你没听错。 大汉钱庄已经推出贷款业务,并且依靠低利率与工作抵债逐渐成为黔首们的第一选择。 第301章 因为近代的经济危机与华尔街的大缺大德,人们对金融衍生物的印象不能说是非常负面,但也确实好不到哪儿去。 可凡事都有两面性。 公元前的国家大都使用贵金属或盐粮这种硬通货来进行简单的商业行为,可是随着奴隶制与封建制的上台,简单的买卖也随之升级,开始突破金额限制与地域的限制。 大汉钱庄便是因此而生的官营机构。 说是官营,但服务对象却是黔首与未上市籍的小商贩。 这两者的需求非常简单,无非是买房买铺,方便搬家。 考虑到黔首拿不出足够的抵押物,而官方也得尽量避免贷款人的凭空消失,所以在这种背景下,金融衍生物的出现是很有必要的。 只是在西汉去搞坑死人的金融业与房地产业…… 呵! 这可真是个黑色笑话。 更可笑的是,坑死后人的吸血行业却能避免一无所有的古代黔首卖儿鬻女,无家可归。 ………… 「要保证没有土地的越人有地可种,没有陋室的越人有屋可依。」刘瑞同意增加越人的背叛代价,并且为其创造他们深受重视的和平假象:「必要时可设立一些没有实权的官职用以拉拢表现优异的越人精英。」 虽然大汉已经削弱东瓯闽越的中间力量,但是在没有禁止越人学习的前提下,出个有復国思想的硬核狠人也不是问题,所以才要以官拉拢,加以监视。 「桂阳郡和会稽郡的建设还是要继续推进,但是得控制进度,不能让二者立刻赶超南郡,否则那些『北上』的越人会就此停下。」而不是像有踏板的跳棋一样期待到个更好的地方。 文党注意到皇帝并未提起长沙,但也不会没事找事地提起这点,而是拱手向上拜道:「诺。」 已经被文党架空一半权力的陶青瞥了眼这个后辈,琢磨着自己何时会被赶下丞相的宝座。 汉家规定,无功不封侯,丞相必封侯。 刘瑞带出北宫的班子里只有一个庄青翟符合丞相的前置条件。 至于他的能力如何…… 陶青不免自嘲一笑。 做丞相的可以不聪明,可以没资歷,但不能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 庄青翟在刘瑞带出的北宫班底里连中游都混不上,之所以能平步青云还是因为黄老家与功臣之后的buff加成。 没办法,刘瑞虽然乐于削弱功臣之后,但也不能干脆利落地整死他们,否则那些做大的文官、宦官、外戚,一定会把朝廷搅得乌烟瘴气。 「丞相留下。」就在陶青开始下注刘瑞是让功臣之后的庄青翟接任丞相,还是把文党调去边境混个封侯的军功时,上座的皇帝突然说道:「江都王与长沙王后,长沙太子入京,关中也得有人替朕招待一二。」 「按理说,这种事该交于典客,但他们要忙南越使团的事儿。而刘氏宗正还要处理高祖与卢他之的旧怨。」 作为高祖的髮小与响应起义的第一功臣,卢绾在开国时的地位非常特殊,特殊到兵仙韩信与娶了鲁元的赵王张敖都对其客气的让人怀疑后者才是位高的那位。 也正因为卢绾的特殊性,所以在他叛逃匈奴后,汉高祖也没有迁怒燕地的官民,甚至表示只要卢绾主动回来,他可以对叛逃的事既往不咎。 高祖死后,卢绾之妻与高后也没断了两家的联繫。毕竟是一起蹲过沛县大牢,一起前往芒砀送饭的好闺蜜。 只可惜在高后和卢绾之妻接连去后,卢绾一系与关中便断了联繫,直至今日才重新续上。 对于这个不是宗室却胜似宗室的功臣一系,刘瑞只能遵循旧意,让宗正出面接待这个终于归汉的东胡卢王,也算是给汉高祖和卢绾的兄弟情划上一个不太完美的句号。 典客和宗正一走,加上太僕还要去忙运粮的事情,所以这迎接的工作可不得由丞相接手。 得亏是傻白甜的江都王,否则仅凭陶青的本事还不一定能镇住对方。 「江都王性情豪爽,喜好打猎。你也不必费心去找好酒古玩,只需带他逛逛武学府,去去上林苑,他就能开心得不想离开关中。」提起这位画风不同的兄长,还有一件趣事惹得刘瑞有些哭笑不得——或许是急于上场的刘非放权放得太痛快,所以在天使与江都王后的双重无语下,前者不禁旁敲侧击道:「大王,此行没个两三年是回不来的,所以您真的不必多说几句?」 「说啥?陛下不是已经派了官吏辅佐王后丞相处理国政,再不济,还有彭城郡郡守与会稽郡的乌伤翁主照看一二,所以本王又有什么可担心的?」江都王刘非露出他那标志性的豪爽笑容,但却瞥了眼肩膀一僵的江都王后:「太子年幼,王后又没摄政经验,所以还得陛下的人多多费心。」 第485页 天使不禁重新认识这位藩王,只见后者大大方方道:「孤若是与天子的意志背道而驰,只怕不必天子出手,母妃就能把孤斥得面上发赤。」 何止是面上发赤啊!只怕会过度联想到坐罪国除,然后跑到长寿殿前脱簪待罪,祈求太后帮忙保下刘非一家。 「江都王虽未惧朕如洪水勐兽,可君臣有别,朕也不想为此误了兄弟的兴致。」刘瑞瞧着木头似的陶青,提醒道:「丞相不常离开长安,可找上林苑和武学府的官吏帮忙带路。」言下之意是不懂的事儿别瞎掺和,放着让专业的人过来解决。 若是让已故的申屠嘉听了这话,只怕会吹鼻子瞪眼地表示自己才疏学浅,不配担任大汉的丞相,可陶青是谁?先帝的御用傀儡,刘瑞的占位工具人。别说是被皇帝当面评价「不行」,就是让底下的小辈欺到头上,他也没有说「不」的权力。 摸鱼嘛!生存,不寒颤。 有了皇帝的明确指导,陶青也就心态放松地召了几个上林苑和武学府的小吏接待刘非。 终于能去前线打仗的刘非比关中想的动作更快。 三千名全副武装的骑兵从江都国赶往关中,让人以为西楚霸王重返人间。 第302章 汉武帝置的八校尉里有三人掌管外族骑兵,其中以控乌桓、匈奴骑兵的胡骑校尉最为有名,其次便是镇守西北,后与胡骑合二为一的长水羌骑。 相较之下,越骑校尉不能说是默默无闻,但也确实存在感不强。 若非伍浮刺杀董卓,加之东吴疯狂增加越人骑兵的统战价值,估计这个不太有名的的外族骑兵迟早会像胡骑羌骑般逐渐脱离中央掌控。 对此,刘瑞也是好奇南方真有培养骑兵的土地吗?毕竟那里坑坑洼洼的。培养水手到还有些三国的笑话,可骑兵…… 歷史:你猜宿迁人项羽的亲卫队是什么兵种?你猜孙吴政权为何迷恋骑兵建设? 所以你说南方有没有骑兵? 那肯定是有的。 只是跟北方相比,南方不仅缺少良种,更是缺少养马的牧草。 所以为了弥补差距,东吴挑选体型庞大,善于浮水的东南驮马打造了支风格迥异的重骑兵。 是的,你没听错。 善水的东吴人搞重骑。 这事儿放眼整个三国也是相当炸裂的。 更炸裂的是东吴的骑兵巅峰时也就两万上下,刚好与曹魏旗下的乌桓骑兵人数相等。 因此在江都王刘非领兵入京时,许多人都凑去看看南方骑兵的热闹。甚至里头还有诸如云中君魏尚,郎中令郦寄等响噹噹的人物。 现已留在武学府教书的魏尚十分好奇道:「南方没有草原,靠什么培养骑兵?」 一旁的武将神色复杂,随即用无奈中带了点人定胜天的语气说道:「上林苑能犁地模拟草原环境,南方就不能找个平原凑合一下。」 末了,他还用「再也不想去那儿体验复杂地形」的语气说道:「您是北方的守城老将,应该明白匈奴人为何止步于河东上党。」以至于在河套之南有个别称「河南王」的部落首领。 一方面是因为人们的造词能力有限,而另一方面…… 魏尚的沉默震耳欲聋,转而计算这支骑兵耗资几许:「南方的马价不便宜吧!」 茶马古道,茶马互市。 南方的茶叶到北方能翻出天价,而北方的良马在会稽以南也不会便宜。 《三国志.孙权传》中记载蜀汉的邓芝出使东吴时送了两百匹蜀马做礼物,喜得孙权致信感谢妹夫给力。 大汉这儿有官方建立的商道与南北分工,加上刘瑞疯狂补贴刚需的黔首,所以这南茶北马的价格还不算离谱。 至少没有西域乌桓「加工」转卖的茶价离谱。 大汉境内撑死也就翻了三倍,再贵就有官吏请你牢房一游或内卷的同行抢占市场。 出了大汉…… 刘瑞记得开始互市时还搞了拨儿折扣价,把成本运费含泪翻了五倍卖给西域商人。 就这还是有门路的才能拿到的友情价。 至于那些没门路的…… 没人会去细究西域的二道贩子把五倍价的盐茶买了多少钱。不过参考东汉时的安息帝国疯狂吓唬想去罗马的使臣,就能窥得二道贩子究竟多赚。 「《二年律令》规定王国向关中购马需得陛下批准。」得出一个天文数字的魏尚若有所思道:「若非陛下心疼兄弟,便是先帝心疼儿子。」 一旁的武将无声地笑了:「戎边数年,魏公倒是越来越有文人的脾气。」 「要钱的时候谁都会生玲珑心肠。」魏尚瞧着江都王与丞相陶青寒暄后便向他走来,于是扯起官方的笑容:「关中只是下了特许,而江都王却出人出钱又出力。」 「最后得了个英勇的名声。」 诚然,拿下河套后,皇帝会嘉奖那些出钱出力的人,并且向民间秀波儿兄弟情深。 可是除了金银俗物,皇帝也就说些让人飘飘欲仙的场面话。 土地? 想起那些快速破产的千户侯们,魏尚的眼神悄悄一黯。 国内的宜居土地寥寥无几。所以在给千户侯加地时,皇帝会搞拆分的操作。 何为拆分? 就是你的封国在北边,新增的土地在南边。 第486页 国内的宜居之地寥寥无几。除了把王家捧成袁家偶像的汉成帝外,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皇帝都不会让藩王彻侯实控万户,而是想法设法地将其拆开,使之难以聚成大区。 当然,反应过来的藩王彻侯如果不想派人打理外地资产,以至于被庞大的外派支出拖得开始卖出封国的优质资产,就得考虑尽快出手外地资产,然后用出手的钱去购买靠近封国的土地……前提是当地的郡守不会抓到强买强卖的罪证,否则关中轻则削爵,重则国除,绝对能让彻侯缩回蠢蠢欲动的爪子。 如果不是冯唐那个老成精的傢伙提醒他别轻易接受皇帝的封爵,估计在儿孙老妻的碎碎念下,魏尚真会接受刘瑞的封侯奖励,然后给二代埋下破产的大雷。 「孤未封王时就仰慕魏公,如今得见,还请魏公与我长谈。」刘非对陶青是公事公办的客气,但对魏尚就能仰慕……感情真挚的仰慕。 其视线之热烈,语气之诚恳让见过风浪的魏尚都难以招架:「大王抬爱,老臣真是愧不敢当。」 虽说陛下还算优待这个兄长,可是藩王大刺刺地拉着武将是要干嘛? 正大光明地挖墙脚吗? 还是…… 「可惜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憨憨的刘非突然嘆道:「要是魏公年轻几岁,便能与我携手御敌,做大做强。」 「……臣也遗憾年岁渐长,不能为国收回河套。」魏尚终于松了口气,但又觉得刘非的说法非常奇怪。 什么叫「做大做强」? 什么叫「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难道是他年纪大了,所以不懂关中的时尚? 可刘非也是离京许久的沿海藩王啊!所以这不正经的话是从哪儿来得? 「阿嚏?」远在宣室的刘瑞捏捏鼻子,满脸困惑道:「还没入秋吧!怎么朕先打起喷嚏了?」 「可需奴婢备些果茶?」 「嗯!江都王今日入京,所以先备着给他驱寒。」说起这位提前赴约的兄长,刘瑞也是吐槽无能:「南方马贵,他也不怕赶路赶得朕来报销折损的马匹。」 第303章 藩王入京后首要做的是去拜见高庙,其次才是拜见长辈,拜见皇帝。 刘非凭着能打仗的热情快马加鞭到长安,但在看到迎接的官吏时脑子一凉,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装扮不太适合面见长辈。 亦或是说他要是敢直接入宫,估计不必郎中令出手,宫卫就敢将其拦下。 常侍汲仁(汲黯之弟,第一次科举里的第九名,北宫出身的潜邸之臣)看出刘非尴尬之处,借着请他上车的功夫悄悄说道:「薄太后不在长安,陛下特许大王先回府邸拜见程太妃。」 「陛下体贴,臣兄自是感激不尽。」刘非朝着宣室的方向拱手一举,抵达他在长安的府邸后换上适合进宫面圣的常服。 「儿子从江都带了上好的大米与红菱,还请阿母尝个新鲜。」既然是以程姬的名义让刘非得以更衣,那么他也不能拒绝这番好意:「只可惜鲥鱼难存,阿母怕是得到江都才能尝尝这番鲜甜。」 「不过是些口舌之物。阿母在天下至富的关中,享陛下优待,太后照料,又有什么值得可惜的。」程姬擦擦眼角的泪水,语气却是无比严肃:「倒是你这惰民(古人对「二流子」的蔑称)不日要上前线,急得我是成宿成宿地睡不着。」 虽说膝下立有三子,可和先帝一样,程姬最疼最爱的还是次子刘非:「好在你们兄弟虽有顽劣之处,但也没像广川王那样惹得贾姬……唉……」 提起曾经的竞争对手,程姬也是五味杂陈:「先帝还是北宫太子时,我两为了争宠而没少给对方使绊子。如今成了困居宫中的太妃,倒是放下以往的仇恨,姐姐妹妹地亲热起来。」 提起贾姬,刘非这个远在江都的晚辈也不好说话:「阿母也别怪儿子不留情面。单以七弟当年的行径来看,儿子就算当面给他来上一拳,旁人也是没法指责的。」 每每想起折了关中大半权贵的刺杀案,刘非的脖子后仍会涌现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那是他首次直面天子之怒,也是他唯一一次被人压进专关皇室的内官狱:「得亏陛下福大命大,不然咱们都得做好流放的准备。」 程姬这下也没话了。 要问被广川王坑得最狠的是谁,那肯定非贾姬的娘家莫属。 刘彭祖的脑子是很聪明,可再聪明的人也需要一个在外走动的白手套。于是乎,贾氏外戚是彻底遭殃了。 刘瑞没死,刘彭祖也不是首恶,所以先帝不会明着处理儿子,只会把儿子的母家拿来背锅。 于是乎,贾姬倒霉了,贾家的两位小国舅也掉了脑袋,余者要么回乡养老,要么抄家流放,属实是被人坑得全族覆灭。 就连贾姬的另一儿子,刘彭祖的同胞弟弟都看不下去地表示:「有兄如此,难以善终。」 贾家和中山王都这种态度,刘非倒也不算过分。 「慈母念儿,忧心一百。」程姬的目的也不是让刘非同情不常见的庶母,而是藉此警告儿子千万别借政治漩涡狂捞好处,不然…… 「前车之鑑,后事之师。」程姬虽是馆陶大长公主引荐的美女,可家里既有联繫公主的路子,自然不会穷到没钱教养女儿。 即便程姬出身贫寒,宫里也有女史过来讲史径,自然能令贫寒的妃嫔大器晚成。 第487页 是以在新帝登基后,瞧着那堆指向皇位的白骨,程姬是真的怕了。 而且还是怕的要死。 「为臣兄者不可僭越。」程姬在刘非入宫前殷殷嘱託:「切记栗姬之祸,吴王之祸。」 刘非扶着初老的阿母,并未因此感到暖意,反而有种物是人非的凄凉。 一朝天子一朝臣。 亲兄弟间自相残杀的还少吗?更何况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大汉的天……是真的变了。」刘非在进宫的车上撩开帘子,瞧着他曾经的老家,终于有了此行是客的感觉。 一别数年,宣室与先帝在时变化不大,只是多了南方的瓷器与北方的金器,并且都是黄门老婢服侍一二。 「孝期已过,也不见得陛下松快。」刘非虽未留下一个好色之名,可是在后世发掘江都易王的陵墓后,里头葬着的三十四名妻妾足以证明好武的江都王也有男人的慕色之心:「身边都是暮气沉沉之辈,怎能保持开疆拓土的熊熊野心。」 刘瑞放下手中的奏疏,想起那个有关刘非的可怕旧梦:「大父在时便以国贫而令众夫人之裙摆不可长及拖地。朕效大父,觉得比起大肆招婢,衣摆上的奢靡不过尔尔之数。」 「这倒是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刘非收起轻慢的笑容,貌似无疑道:「若是换了江都王宫,只怕少了十个奴婢就能变得破败不堪。」 「兄长若是管不住人,朕可替你排忧解难。」刘瑞让人端上果茶。初秋的果实还有涩味,但是制成果茶却是香气扑鼻,让人不必点上蜂蜜就能尝到丝丝甜意:「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刘非的眼神微微一动,只听对方继续说道:「还好先帝眼光卓越,为兄长选了连氏为后。」 「连氏大义。」成王之后,刘非这浓眉大眼的竟也学得口是心非起来:「孤离开时,连家出了六百私兵与十二子弟。」 刘非借着喝茶的功夫抬眼瞧着上座的皇帝,只见对方依旧一副「豪门爱国,朕心甚慰」的斯文假面,真不像是阿父那个暴脾气能生出的儿子:「有妻如此,乃孤之幸。」 至于是不是广陵连氏的幸事,那得看皇帝的意思:「来的十二子弟里有几个嫡系?几个庶支?」 「臣妻的兄弟全都来了,然后就是丈人的兄弟各出一子。」 「一子?」 「全是有嗣的嫡长子。」所以一旦战死沙场,连家肯定忙于内讧。 刘瑞在那儿拨弄珠串。 「啪嗒啪嗒」的声音惹得刘非不由自主地烦躁起来。 连氏一倒,江都境内肯定会有权力真空,这就给了刘非安插自己人的机会。 关中虽已收回各地的人事任免权,可地方官的任期撑死也就二三十年,并且还有迴避政策使之难以形成门阀。 所以在难以形成四世三公和当地财阀的情况下谁会坐大? 刘瑞看向烦躁的刘非,终于停下拨弄珠串的手:「留个最小的在宣室殿外做个郎卫。」 说罢他还似笑非笑地瞧着刘非,吓得后者差点抖掉手中慈悲:「兄长以为这事如何?」 如何?如何什么?他有反抗皇帝的能力吗? 刘非的脑海中闪过阿母忧心忡忡的脸,于是攥着打湿的衣服尬笑道:「尚冠里的子弟也不是人人都能进入宣室。广陵连氏要是能有这般殊荣,一定会向关中的方向叩谢天恩。」 「比起连家的远远叩谢,朕更想看兄长露出惊讶之色。」刘瑞突然话题一转,起身笑道:「备车,朕要带江都王去墨者工坊见见世面。」 原是想让丞相带着刘非开开眼界,最后还是亲自上场了。 第304章 皇帝出行时本应清场,但是诸如上林苑,思贤苑等特殊地方是不必清场的。汉高祖时,刘太公在新丰县里继续过着普普通通的农民生活,而文帝为了推行仁政,不仅要求宫妃宫婢养蝉织布,自己也在上林苑里带着皇子下田耕种,并且还把收成的大米赏给勛贵,提醒他们勿忘苦难,勤俭节约。 可自先帝登基后,这一传统便被废了。 准确说是先帝没让皇子体验下地的苦,但自己就和朱元璋般抠得要死的,活成一副苦谁都不能苦孩子的「慈父」模样。 也是因为这个德行,文帝的儿子还算节俭,可先帝的儿子…… 唉!就没几个不超支的。 「陛下这车是不是该换了?」刘非打量着破破烂烂的御驾,嘴角抽搐道:「这是阿父的御驾?」 「准确说是惠帝的御驾。」刘瑞敲敲一旁的木头,满意道:「很结实,应该还能用上十年。」 「十……您真节俭。」刘非还是长乐宫皇子时,刘瑞就已财富自由,然后过得比不受宠的刘发还要拮据. 「节俭?你是没见上林苑的马政和墨者工坊有多烧钱。」如果今日宗室开会,估计刘非还是得坐小孩那桌:「高台也就一百金的事儿,但墨者工坊半月就要烧掉千金……而且还听不得响。」 「千金?」离京时也就拿了一万金的刘非终于明白小丑竟是他自己:「修仙都没这么贵。」 「难说。」对面的刘瑞掐指算算,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能乘万人的巨轮足以买下半个汉宫。」 「……」为了重修江都王宫而与国相斗智斗勇了小半年的刘非彻底破防道:「合着我一大汉藩王的用度甚至赶不上暴君拿去求仙问道的钱?」 第488页 投胎能力已经超过九成汉民的刘非难以置信道:「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谁料刘瑞不仅没有安慰兄长,反而继续往他身上疯狂插刀:「秦始皇有七代传下的丰厚家底与六国遗产,咱有啥?高祖继位时连拉车的白马都凑不齐,哪有钱让后代挥霍。」 说到求仙,之前就有不怕死的过来推销三无金丹,然后就被刘瑞送去充当墨家的点火装置。 「孤倒要看看思贤苑里有啥好恶,能让皇帝暂时放下长生之梦。」刘非不会否定皇帝的得意政策,但也觉得墨家这个半工半文的学派没啥亮点,不大值得皇帝带他亲自去看。 结果等他下了马车,经过三层守卫森严的门禁后被眼前的一切「啪啪」打脸。 怎么说呢! 就好比是列文虎克看到新世界,阿姆斯特朗在全世界的注视下登上月球。 面对高达三四米的烟囱,一字排开的牛皮风箱,以及速度慢得能让东莞破产的脚踏式传送带,刘非只能睁着牛眼张着嘴,比《红楼梦》里的刘姥姥还要搞笑:「这是……这是?」 刘瑞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明明心里爽得要死,嘴上却说:「淡定,淡定。这么多人看着呢!可别丢了皇家的仪态。」 跟在他们身后的李三以拳抵唇,努力不让自己失笑。 也只有在这种时刻,天家才能看到温情。 而跟后世的「钢铁丛林」相比,这种多由「土墩」构成的「村口冶金台」真的很有时代的气息……淳朴到拉条横幅就能拍张要素齐全的脱贫物料。 「这些建筑的造价都不便宜吧!」刘非像个三岁小孩般想去触碰高炉风箱,结果却被热浪沖得眉头一皱:「这是烧了多少柴啊!可别把上林苑的木头砍了一半。」 「木头可没这种功效。」为了这些奇形怪状的高炉,刘瑞还得僱人挖煤,僱人运输,僱人构建物流网以提高效率。 所以说,研究里贵的不是原材料,而是要材料运至研究场所的人力运力。 「每个高炉的日用煤饼足以让三口之家过个暖冬。」刘瑞扫过用作实验的高炉,再次为土法炼钢的效率感到心碎:「要是武库也都学着这般奢靡,估计加上马政的开支也不够关中的一月煤钱。」 刘非收回蠢蠢欲动的手,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不过是些末工的把戏,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吧!」 「如果末工有且仅有微末的把戏,也不至于让阳城家的(阳城延,秦末时的军匠兼少府,于高后元年封侯)工匠得以封侯。」刘瑞在翻大汉功臣录发现关于阳城家的记录少得可怜,就好像是有人故意淡化他们封侯的痕迹。 可别说是阳城家的有意低调,毕竟只要脑子正常的就不会在功臣录上少记一笔。 这么一来,有且只有一个原因能解释这家的被迫低调——以军功起家的勛贵们不能接受工匠出身的阳城家与之并列,以学识自傲的文人墨客们也无法忍受封侯的工匠位于其上。 「阳城公在秦末跟随高祖起义,算不得正经工匠。」 「可阳城公的彻侯是高后封的。大父若要拨乱反正到底,何不废阳城公的爵位?」刘瑞说罢还一本正经地将刘非打量一番。 后者虽对刘瑞的行为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挺胸收腹,抬臂在那儿转了一圈……活似一大秀前的试衣模特:「我身上有不妥的地方吗?」 「没有。」刘瑞按下刘非的手臂,轻描淡写道:「兄长可善工匠之活?」 「自然不善。」刘非笑道:「孤要是善工匠之活,怕是会挨阿父的巴掌。」 别看匠在上九流之例,可实际地位不如农民,并且不在良家子之例。 皇帝下田叫亲民与体恤黔首,属于绝对正面的政治宣传。 可皇帝要是迷上木工,或是与工匠相关的一切技能,那就不是可以宣传的正面爱好了,而是彻彻底底的亡国之兆。 「所以阿父很疼陛下。」调侃调到心头髮酸的刘非努力不让自己露出沮丧之色。 十根手指有长有短,人的心脏不搁中间。 在刘瑞眼里,先帝真是难伺候的紧 可在刘非眼里,先帝的皇子分为最重要的刘瑞,比较重要的刘荣刘德刘非,以及不在考量之内的一二三四五。 旁人常说刘非是仅次于刘瑞的先帝爱子,可你见过封地只有一郡,就藩时有且仅有一万金的爱子吗? 对比刘瑞去巴蜀改进位盐法时,先帝二话不说地给了两万,刘非这个爱子的水分足以填满柴达木盆地。 「……兄长既然不善木工,难道要在强弩卡壳时将其扔掉?」刘非把话题掰回正轨:「总不能让工匠全都参军打仗吧!」 不然别说武器供应,估计关中都得停摆。 刘非的脑海中立刻勾勒出旗下全是铁锤兵的惊悚画面:「所以还是配个军匠吧!」 「配个没有自保能力,不会骑马的军匠。」刘瑞看向忙碌的墨者,反问道:「人活一世,无非是为名利效力。」 「兵以首级论功,那工匠又以何物论功?又为何要随军出征,改进武器?」 刘非没有立刻回话,但是他看墨者乃至往来工匠的眼神有所变化。 「外边也就高炉好看,真正的硬货都在里头。」热得里衣贴紧后背的刘瑞朝着后头的宫殿走去。 第489页 说是宫殿,其实就是工坊成果的展示厅,顺带提供歇脚之处。 刘非的情绪在踏进宫殿的那刻骤然一变,甚至顾不上君臣之礼地抢到刘瑞头上:「这是……百鍊钢制的环首刀?」 歷史上的环首刀在大汉中期开始普及,但是因为钢产量的不足,西汉的兵器还是以铁器青铜为主,只有一些精锐骑兵与贵族才能配置这种产量稀少的钢制武器。 刘非被那流水似的光泽炫有些露出微醺的表情。 他在刀身轻轻一弹,发出介于青铜器与铁器之间的声音。 「太完美了……这真是太完美了。」作为藩王,刘非的身边自然不缺百鍊钢制的神兵利器。可从东汉出土的武器来看,即使是专供将军,专供王室的百鍊钢也很难把碳含量控制在百分之一左右。 注意,这还是东汉的水平。 与东汉隔了百年时差的西汉别说达到专供王室的水平,就是造出中等质量的钢刀足以要了工匠的老命。 依靠后世的炼钢经验与墨者的不断研究,刘非拿着的环首刀是碳含量在百分之零点八的上等货色,对同时代的武器绝对称得上降维打击。 「这是还未开刃的展品,真正的硬货都在武库。」等着给上林苑的骑兵一一配上? 「不必开刃试刀,听这声音,看这色泽,就知此物必为利器。」刘非对其爱不释手。但是想着武库那里存着开刃的环首钢刀,所以也就没请刘瑞立刻割爱:「孤可是前来助阵的江都勇士,陛下可否表示一二。」 「这是自然。」虽不能给刘非的人马全都配上这种武器,但是送点好物去哄兄长开心也没有问题:「除了这百鍊钢制的环首刀,还有同用百鍊钢制的锁子甲,以及可以替换连夹的连弩。」 刘非顺着刘瑞指着方向一一望去……好傢伙,没有面子工程,全是硬货。 考虑到骑兵战的主要需求,墨者对锁子甲做了三次改造,使其不会难以承受重器冲击。 至于那个稀奇古怪的连弩…… 刘非喜欢摔跤与一对一的拼刀,但也研究过连弩强弩与秦朝常用的腰弩。 在火炮被大规模投入到攻城战前,投石车与弩车是守城方的噩梦。 与之相比,汉弩更适骑兵们的追击战,但也和火绳枪般容易留给敌人空隙——毕竟将弩箭上膛可比抽箭要麻烦得多。 匈奴的射鵰者能三箭齐发,全部命中。 为了弥补二者的差距,墨者研究出了体积更小,杀伤力更大的连弩,并且还为骑兵配置了装箭夹的胸带腰带。 「比汉弩小巧精緻些。」刘非把玩着未上膛的展品,不太满意道:「就是看起来杀伤力不大,像是给稚儿玩的。」 第305章 「稚儿可没这么好的玩具,更不可能拿它抵御匈奴骑兵。」如果兵器也有等级,那么这种私人定制的精巧臂弩即便不算兵器里「爱马仕」,也能够到古驰的位子。 最重要的是…… 「就算匈奴拿到这个,他们也无法将其复制出来。」汉朝的武器禁令防得不止有叛乱的藩王,更有爱捡装备的匈奴。 是的,你没听错,匈奴人与汉人打仗时特别爱捡汉人的装备。这倒不是因为匈奴的冶炼技术不及汉人,相反,因为有西域的输血,匈奴人的冶炼技术非常不错,给后世留下相当多的工艺品。之所以要捡漏汉人的装备,还是因为匈奴缺铁。 非常非常的缺铁。 这时就有人问了,后世的蒙古坐拥二十万吨铁矿。以匈奴的版图,直接去挖北部的铁矿不就好了,何至于去汉人的边境疯狂捡漏。 可问题是蒙古……亦或说是匈奴的铁矿多为难以提炼开採的贫铁矿。更重要的是,匈奴的输血包——西域虽然矿产丰富,可是他们不缺金矿,不缺铅矿,偏偏就缺锻造武器的铁矿。 同样缺铁的还有中东。 所以除了阿拉伯数字外,印度人对阿拉伯的最大贡献就是乌兹钢刀,然后通过埃及远征与十字军东征获得一个闻名世界的称号——大马士革钢刀。 「上面的零件只要拆掉一个就难以復原,而配套的箭夹也是设了不能强开的自毁机关,防止匈奴捡去復刻这种武器。」 「如此甚好。「刘非跟着兄弟去后院试验臂弩的威力。只见被刘非戏作儿童玩具的臂弩在按下靠近肘关节的机关后立刻弹至汉弩的七成大小,终于有点武器的样子。 「彩!!」原本对臂弩的威力不报希望的刘非眼睛一亮,凑到准备安装弩夹的刘瑞身边拨弄臂弩,试图将其恢復原状。 「怎么,现在不是小儿玩具啦!」刘瑞也不急着展示臂弩的威力,而是手把手地教导兄长如何将其恢復原状:「如若不想用左手去拨弄展开的机关,也可以做这个姿势顶下机关。」 刘瑞比了个「加油」的动作,收起的臂弩又再次弹开。 「善,大善。」刘非的状态和初次看到变形金刚的三岁小孩没啥两样,脑子里除了「好酷!」便只剩下来京后的购物……啊不!是问礼清单。 「考虑到作战时的种种不便,墨家在臂弩的主干这儿弄了个连发的机关,方便用者反握髮射。」刘瑞让刘非看清发射按钮后对着草人来了一发。 根据汉弩的射程,刘非以为这个过于小巧精緻的臂弩一定会和外形一样,杀伤力只有普通汉弩的七到八成,也就是一百米上下,一百二十米封顶。 第490页 可当刘瑞顺利击中绑了胸甲的稻草人后,刘非的眼珠瞪得堪比某游里的绿皮殭尸,嘴巴更是不自主地微张道:「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以往的弩箭靠牛皮的弹力和机关推动才能射出一百来米,并且因为距离越远,破盾效果越差的缘故,通常要与敌人拉到二三十米才能射出破甲效果,所以对骑兵的技术与马匹质量有着较高要求。 反观这个小巧精緻的臂弩…… 刘非跑到两百米外的稻草人那儿打量弩箭的破甲效果,不免为这超乎预期的威力感到震惊——因为是给皇帝把玩的展品,所以为免伤到龙体,用的都是削尖的木棍而非正式的弩箭。 而就是这威力不及弩箭三成的木箭破了胸甲的防御,把草人扎了个透心凉。 看到这儿,震惊的刘非吐槽无能道:「……真精緻啊!」居然还给练习的草人安装「心脏」。 「怎样?还视此物为稚儿的玩具不?」刘瑞瞧着返回的兄长,骄傲又心疼道:「五金一个的臂弩,关中的存货不过三千……这还不算配套的箭夹与弩箭……」 弩箭倒是其次,关键是强拆即毁的箭夹造假堪比半个臂弩。 更可怕的是,骑兵要配两到三匹备用马,而臂弩的箭夹则是要配四到五个,才能保证追击战里不会忙于疯狂装箭。 「五金一个?这是要把国库掏空吗?」刘非不知第几次破防道:「您是要把国库掏空吗?」 刘瑞没有正面回答兄长的质疑,而是用见鬼的表情幽幽回道:「你知道吗?朕的陵墓还未动工?」 刘非跟不上弟弟的脑迴路,愣了几秒才傻傻问道:「什么陵墓?」 除非是特殊情况,否则皇帝登基就要开修陵墓,不然光是选址祭祀就要耗上两三年的功夫。 古人的寿命大多不长,要是碰上嬴稷那样超长待机的老子,估计墓冢还没动工,人的头七就已过了。 早在刘瑞登基的首月,就有少府宗正提议修陵,但是因为预算太高,加之还有昌陵的市集、长陵的太学、霸陵的武学没有完工,所以刘瑞暂时搁置了修陵项目,腾钱去搞基础建设。 在他看来,万物皆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若非世俗不许他搞现代葬礼,刘瑞真想骨灰撒海或被埋于岐山,然后在下葬的地方种棵梧桐,使得下次凤鸣岐山能接到凤凰的一根羽毛。 那一定会非常浪漫。 当然,要是他忙到忘了修建陵墓,也可以和大父挤挤。反正陪葬霸陵的臣子不多,妃子更是少之又少,所以让刘瑞挤挤也没啥问题。 硬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就便是啃老啃到地底下的名声不大好听,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闲话是别人的,钱是自己的。 再说了,西汉末年的赤眉军挖汉陵却刻意避开汉文帝的皇陵,没准蹭蹭大父的光能留给后世一点震撼。 刘非没有刘瑞那么多心里活动,只是想着刘瑞年轻,即便是按先帝的寿数算也还有二十年活头,于是以兄长的身份宽慰一二:「……晚点动工也好,正好讨个大破匈奴的彩头。」 「那就有劳兄长替弟弟拿下一个大当户的脑袋啦」刘瑞也是很捧场地抚掌笑道:「昌平大长公主已为兄长设宴,兄长今晚可有口福了。」 「那孤可得好好谢谢昌平大长公主,与陛下不醉不归啦!」 第306章 「都麻利点儿,动作快些。」 「别把汤洒了,摆盘给破坏了。」 「那个谁,怎么能把青瓷器放到江都王的位子后?赶紧拿掉。」 「都说了陛下不喜青铜,不喜青铜!你个没耳朵的居然还往陛下的桌上摆上青铜!」昌平大长公主的府邸里灯火通明,喧闹至极。 往来的奴婢们或是疾走,或是小跑,没一个能闲下松快,或是藉机聊上几句。 「都弄好了?」眼看漏刻走到申正,昌平大长公主过来瞧瞧准备进度:「虽近立秋,但宴上定要喝上几杯,所以记得备些凌块(冰块),然后令女医熬好醒酒的汤水,温着准备呈给客人。」 「诺。」忙了一日的黄门擦擦脖子上的汗水,结果瞧着昌平大长公主指着陛下桌上酒壶问道:「备的是果酒还是蒸馏酒?」 「蒸馏酒。」 「换成泉水,然后把琉璃杯换成木杯。」 「诺。」黄门收走主位的酒樽酒壶,路过属于刘非的左次位时悄悄问道:「江都王那儿是否比照陛下的例?」 昌平大长公主没有回到,而是瞥了眼提问的黄门,后者立刻低头退下,没有去动刘非的酒水。 「阿母,只有陛下和江都王大驾光临吗?」周翁主见昌平大长公主一直在忙,于是有些心疼道:「要不我来替您看着。」 昌平大长公主拍拍女儿的手背,满脸欣慰道:「阿母知道你孝顺,可是关乎陛下的事儿,还得阿母亲自把关。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昌平大长公主才会庆幸自己与丈夫是对冤家,所以没有生个儿子。不然以绛侯的家学,她的儿子铁定上场,而且还是最先上场的人。 周翁主虽不太喜欢讨论政治,可是作为大长公主的女儿,她的邻居非富即贵,所以「听了」不少闲话:「所以大汉真的要与匈奴开打?」 「嘘!这事儿是能公开说的?」昌平大长公主紧张地打量四周,把女儿拉到偏僻的地方狠狠骂道:「你一外姓的女儿家问这些作甚?是嫌你早死的阿父泉下寂寞,所以要舍了阿母去陪那个狠心的傢伙?」 第491页 昌平大长公主骂得很难听,但也是为女儿着想。 别看她为女儿挣得翁主之位,可是在周家灭亡,自己又因梁王的事儿被新君疏远后,昌平大长公主的人生目标就只剩下给傻白甜的女儿多留些钱,然后找个靠谱的女婿保证她的晚年生活。 至于她的外孙曾孙过得怎样,昌平大长公主是真的管不了了。 只愿后代省着点花,不要把钱和情谊消耗尽了。 周翁主在阿母面前没有一点脾气,只能低头不服气道:「我又没有高后之心,难道连问一句都不可以吗?」 「不可以。」昌平大长公主气得去拧女儿的耳朵,导致后惨叫连连:「祸从口出。」 昌平大长公主的不幸婚姻就是出于削藩的需求,而在经歷了父兄的统治后,瞧着侄子养出一个「无恶不作」的酷吏集团,歷经三朝的昌平大长公主只能想到《左传·僖公十年》里的惊世名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别忘了你大父,阿父,以及你叔叔是怎么死的。」昌平大长公主垂下眼帘,语重心长道:「听阿母的话,阿母不会害你的。」 周翁主在阿母的注视下只得点头,然后跟着表情一变的昌平大长公主前去接驾。 「姑母。」下车的刘瑞刘非同昌平大长公主见礼,然后接了周翁主的拱手礼:「表妹。」 刘瑞还是太子时,昌平大长公主就有意把独女嫁入北宫,可是因为窦氏除外的前几任皇后都是勛贵出身。大汉在这勛贵外戚的结合体下极易造出权后权臣,所以在多方考量下,先帝叫停了亲上加亲的行为,而昌平大长公主也见好就收地给女儿招婿。 反正周家已经栽了,剩下的人也没有能力反对公主的任何决定。 至于能不能招到女婿…… 呵! 绛侯虽除,可昌平大长公主还活着,周翁主也有邑有钱,不缺人脉。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以昌平大长公主的能力,就算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勛贵子弟,但是找个读过书的寒门女婿是没啥问题。 这也导致迎接圣驾时,周翁主的身后跟着一个容貌俊秀,肌肉紧绷的少年,一看就养成系的年下夫君。 「这位就是姑母的女婿,朕与江都王的表妹夫?」刘瑞瞧着十六七岁的少年紧张却也不失礼数向他行礼,脑中冒出「姑母严选」这四个大字。 虽然不是同母姐妹,可看昌平大长公主的操作,似乎与晚年纳了董偃的馆陶大长公主没啥两样,都是爱搞「光源养成计划」的奇葩富婆。 不同的是,昌平大长公主自己爽了也没有忘记周翁主,而馆陶大长公主…… 嘶…… 汉武帝连楚服都容不下,又怎会让被废的皇后如此放肆。 「表妹成婚时,朕未除孝,所以没能恭贺表妹的新婚之喜。」坐下的刘瑞抬了抬手,示意李三呈上他的贺礼:「之前是皇帝给翁主的礼物,这是兄长给妹妹的礼物。」 「善。」周翁主接过一个造型精美的漆盒,开后只见两张帛书躺在里头。 「这是位于阳陵县和霸陵县的房产,都是靠近学府学宫的好地方。」自打刘瑞创办科举,把祖宗的坟头修成西汉的大学城与黄埔军校后,两地的房价便一骑绝尘,直逼戚里的最高记录。 然而对想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的勛贵而言,有钱倒是其次,问题是有没有找皇帝购房的途径。 是的,你没听错。 刘瑞,一个主职是小说家,副职是皇帝的平凡穿越者还兼职关中的房产经纪人。 为了修建两处学城,他可是把自己的「棺材本」都抵押上了,所以为了收回成本,他不可能轻易抛售西汉的「海淀学区房」,而是打着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目的进行租赁。 当然,某些与皇帝关系较好的近臣还是能得这两县的一处房产。 昌平大长公主已经料到皇帝不会空手而来,可没想到皇帝居然这么大方,出手就是阳陵县与霸陵县的两处房产,令她不免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但又不好直接拒了皇帝美意,只能在那儿强颜欢笑道:「平阳长公主也只得了阳陵县的一处房产,细君岂能越过表姐,受此天恩。」 「不过是些可以赏人的俗物,何至于令姑母感到惴惴不安。」刘瑞像是没有听出昌平大长公主的不安,依旧一副笑眯眯的宽厚姿态:「倒是姑母令朕感到一丝惆怅。」 「时过境迁,君臣有别。」昌平大长公主偷偷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勉强笑道:「以前是侄儿,现在是皇帝……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是吗?」刘瑞拿起木制的酒杯,垂眼去瞧无味的「酒水」:「大父曾说姑母是个心思细腻的好女儿。」 作为不受阿父重视的庶女,昌平大长公主的一生看起来很惨,可实际却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 周勃就算武将出身的大老粗,那也是从乱世的死人堆里厮杀出的大老粗,并且还在高祖高后的手下活到封侯。 就这经歷,蠢货都能混成人精。更何况在汉初的武将接连去世,国内外都不太安定的背景下,周勃作为武将里的第一人比陈平的地位还要高些,军中的威望更是强到能给文帝一个终身难忘的下马威 而就是这四朝元老,有勇有谋的周勃,居然会在文帝登基后的第五年被下了大狱,差点和薄昭一样身首异处。 第492页 虽然那时已经许给周勃长子的昌平大长公主还只是个七岁的娃娃,甚至需要周家教着替公公求情,可是文帝如何在根基不稳的情况下快速扳倒拥立他的周勃?如何使关中的勛贵外戚不敢替周勃求情? 总不能是勛贵对周勃颇有怨言而对刘氏抱有死忠之心吧! 若有怨言,周勃的儿子也不会在周勃死后成为勛贵的下一任「首领」。 至于忠诚…… 呵! 惠帝对他们那么好有没有阻止夏侯婴将惠帝的子嗣屠戮殆尽。 高后对他们恩威并施也没有阻止包括外嫁女和外孙在内的吕氏人员一一诛杀。 「大父说了,和馆陶姑母相比,昌平姑母才是真真正正的聪明人。」刘瑞抿了口甘甜泉水,像是对昌平大长公主的招待非常满意:「而聪明人……是懂得舍取的。」 正如当年只有七岁大的昌平大长公主在阿父与丈夫间毫不犹豫地选了前者,从而得到阿父的嘉奖与皇兄的肯定。 昌平大长公主的眉头渐渐松下,沉思后向刘瑞的方向拱手回道:「陛下,妾乃刘氏公主,所忠的永远是大汉的江山,大汉的皇帝。」 所以这次是要她去监视那个素未谋面的母家吗? 昌平大长公主的心里升起淡淡凄凉,但很快被女儿的未来驱散得无影无踪。 皇帝既以阳陵县和霸陵县的房产为饵,那么一定会给大鱼开出个令她满意的价格。 第307章 「陛下若不提起这事儿,我忘了自己还有越人血统。」越姬去时,昌平大长公主还未懂事,所以对生母乃至越人没有太多印象。 汉唐虽已开放着称,但是对外族的歧视还是很严重的,觉得会娶胡姬夷女的都是上不得牌面的暴发户。 最着名的歧视者莫过于半生超神,半生见鬼的唐玄宗。这丫的睡了曹野那姬还嫌弃对方为其生了个混血女儿,所以给曹野那姬之女娶了个侮辱性的名字——虫娘。 而在安史之乱爆发后,因为肃宗与父夺权,将玄宗宠爱的高力士流放黔中,所以虫娘便被兄长派去照顾卧病在床的父亲,直至代宗登基才被封为寿安公主,嫁与岐国公之子苏发为妻。 相较之下,文帝待昌平大长公主即便算不上绝世好爹,那也是该给的一样没少。 而就西汉前的歷史来看,种族歧视并不常见,地域黑才是主态。 楚文王灭息,得妫氏(桃花夫人),随立为君夫人。 陈侯得知女儿的遭遇并未派人关怀几句,而是斥责楚子(此处特指楚文王,因为楚国是子爵)无礼,没有按周礼送妫氏回家。 况且按照老中原的眼光,陈国虽小,但也是舜的后代,且其开国者尚周武王之女大姬,所以对南方的芈熊很是不屑——因为其先祖鬻熊虽是黄帝之后,但也只是庶流中庶流,所以在姬周成立时,季连之后的鬻熊也不过是周文王的火师,最后因灭了鄂国,从母系併入八姓之一的姞氏才以有熊氏的正统自居。 先秦如此,承袭秦制的大汉也难以免俗。 「姑母只是碰巧拥有越人血统,可底子还是汉家的公主。」刘瑞知道幼年丧母的昌平大长公主对南越没有太多感情。不过因为大汉与南越的关系非常特殊,所以在越姬去后,典客以昌平大长公主的名义同南越的赵家保持联繫,维持着聊胜于无的虚假「亲情」。 「姑母好歹是南越王名义上的外孙女,也不好对自己的母族如此嫌弃吧!」刘瑞瞧着昌平大长公主面有郁色,于是起身为其倒酒,做出一副讨饶的姿态:「朕也知道大汉拿下两处吴越地后,东瓯与闽中的越人没少来扰姑母的清闲。」 「哼!「昌平大长公主虽还是副余怒未消的模样,可却捧起盈满的酒杯微微一抿,拿眼去瞅还未离开的皇帝:」你也知道姑母替你挡了麻烦,怎还要拿这事羞我。」 「老子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归位的刘瑞继续安抚道:「姑母谨慎,又是那先苦后甜之人……岂会像汾阴侯般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刘瑞的语气里满是蛊惑。 作为能把勛贵折腾得难以反抗的皇帝,刘瑞善于利诱攻心。 以至于被文景削过的君臣对其又爱又恨。 俗称是被pua了。 更可怕的是,普通人是无意间被pua了,而刘瑞的受害者是明知自己被pua了还甘之如饴——因为你拒绝他的后果可能比被pua了更惨。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跳坑吧! 「东瓯与闽中的贵族们人生地不熟的,自然是对姑母产生亲近之意。」 「那可真是我的福气。」昌平大长公主没啥感情道:「一群跟南越人打得死去活来的东瓯人与闽越人对半个南越人产生依恋,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可笑吗?」刘瑞问道:「不都是勾践的后代在自相残杀吗?」 「和咱们家也没啥区别吧。」 还是会走封建王朝的内斗老路。 「硬要说有什么可笑的,那便是赵佗这个秦人占据着南越的王位,令朕感到十分费解。」刘瑞瞥了眼默不作声,假装是在品尝美酒的刘非,对着已经猜到他要干什么的昌平大长公主缓缓问道:「秦人尚且能当越王,更何况是拥有一半越人血统的姑母。」 昌平大长公主的唿吸被刘瑞所挑动。 第493页 隐藏于基因里的,贪得无厌的权力欲在此刻点燃,随即令她颤巍巍地问道:「此话当真?」 对面的刘非错愕地抬头,只见他的好姑母未喝下多少就已变得醉醺醺的。 就好像是馆陶大长公主又回到关中了。 想起那个可怕的姑妈,刘非的脑瓜子便不由自主地疼起来。 同是姓刘的,对比皇家的公主一个赛一个的嚣张,他们这群刘氏的藩王过得哪是皇亲国戚的日子?分别是待宰的猪羊。 然而刘非前脚哀嘆自己的命运,后脚就听皇帝说道:「高祖能赐项襄刘姓,朕也能让姑母的后代得到国姓,然后获封南越之地。「 南越? 昌平大长公主的脑子转得飞快:「寒浞篡夏,田氏代齐?」 上手的刘瑞轻轻呲了声,表情有些不自然道:「姑母可是赵佗的外孙,所以继承赵佗的家业也是合理合法的,哪里用得着自降身价,与乱臣贼子相提并论。」 对面的刘非失笑道:「外孙怎能继承家业,自古都是……」 「自古以来的规矩都是对的吗?」画饼的刘瑞自然不会让人破坏他的计划,于是转头有理有据地反驳地道:「乱臣贼子都能登堂入室,更何况是有名有份的外孙女。」 西汉的养子养女与庶出子的地位相等,即便是被主母收养,也是需要特诏才能承袭爵位。 也是因为西汉可以养子、弟弟,乃至母亲女儿承袭爵位,所以东汉在西汉的继承制上卡了bug,搞出扩大宦官势力的养子继承制。 最着名的莫过于曹操的阿父作为曹腾的养子承袭侯爵,这才有了曹魏的荣光。 而比曹操更会卡bug的还有让后世沉默的汉赵高祖刘渊。 秉持着「匈奴汉」也是汉的流氓理论,刘渊以祖上有过大汉翁主为由对皇位发起「强宣称」,然后尊蜀汉后主刘禅为孝怀皇帝,「名正言顺」地把自己过继到刘禅名下。 是的,你没听错。 刘渊,一个匈奴人。 一个汉高祖的毒唯在称帝后没有追封自己的亲爹,而是跑去认了刘禅做野爹。 真可谓是史书盖章的大孝子,过继自己的第一人吶! 第308章 不过对刘渊的调侃也就是读史时的咧嘴一乐,真要有个皇位,或是比皇位还低的爵位在前,你能忍住飞黄腾达的诱惑? 忍不了,没这个能力知道不。 同理,当刘瑞以南越的王位做诱饵时,别说是本就姓刘的昌平大长公主把持不住,就连一旁的周翁主都唿吸一促,开始幻想自己登上南越王位的美好画面。 至于改姓什么的…… 呵! 周翁主的阿父周胜之坐罪国除时,她还尚在母亲的腹中。而继承家业的周亚夫是周胜之的庶出弟弟,别说是照顾这个自幼丧父的侄女,他连本就该由周翁主继承的祖产都要阻拦一二,最后还是昌平大长公主闹开了才不情不愿地过户到侄女名下。 有这父亲,有这叔叔,周翁主对周家的归属感几乎为零,在外也是以刘氏外孙的身份待人接物。 而在周家彻底玩完后,周翁主对周家便只剩下浓浓的怨恨。 跟着你们福没享到,反而还要帮忙收拾烂摊子。 是的,你没听错。周家出事后,周翁主作为周家唯一的倖存者只得拿出祖产安置一无所有的族人,然后还被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 「若非绛侯刺杀陛下,我们也不会受此劫难。」 「就是因为你们叔侄,我家才会一无所有。」 「我儿可是要封侯拜相的!你们叔侄这么害他,着实是挖我家的根吶!」 面对这群问责的秃鹫,周翁主也忍无可忍道:「这话说的,合着你们都没蹭过绛侯的名声,都没借着我大父和我叔叔的名号在外边儿欺男霸女,寻求便利……」 「怎么,敢做不敢当吗?「 扫一眼被她吓到的周家人,难得硬气的周翁主让家僕打开公主府的大门,直接与阿父的族人撕破脸道:「我叔叔霸占侄女应得的家产时,你们可是争先恐后地来劝我不要闹到先帝面前,甚至还想拿我要挟我阿母。」 「现在倒是后悔当周家人了,后悔跟绛侯一系有亲戚关系了!」周翁主见门口已有反覆路过的好事者,干脆与周家的族人撕破脸皮道:「合着一群为官做宰的大老爷们管不了事,就拿我一双十女儿疯狂撒气是吧!」 「翁主!」 「翁主何至于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人群里有长者出面缓和矛盾,结果却被翁主怼道:「到底是谁说话难题啊!又是哪个狼心狗肺的效公子夷吾之行,做这恩将仇报之事。」 经此一遭,关中上下没少讨论「绛侯跌倒,翁主被咬」的勛贵笑话,但也让烦不胜烦的周翁主与之切割,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她对周家已经称得上仁至义尽了。 周翁主低头绞着纤细的手指,好像这样就能排出内心的纠结。 一旁的夫婿见了,轻声安慰道:「有陛下与大长公主在,翁主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周家闹事时,正逢昌平大长公主找薄太后聊天,所以只有周翁主的夫婿陪她应对如狼似虎的周家人。 在他看来,周家于翁主真是百害而无一利。虽然就「绛侯跌倒,翁主被咬」事件让他们暂时消停了些,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习惯走捷径的无耻之徒哪会放过周翁主这现成的人脉?肯定会拿宗族的大义来挟持翁主为其谋利。 第494页 至于那些同情翁主,为其说话的人…… 只能说乌合之众的同情心是有限的。 短期还好,一旦翁主一直拒绝周家人的请求,他们就指责翁主无情无义,然后变为周家绑死翁主的武器。 若是昌平大长公主有馆陶大长公主的底气,那么翁主自然不必理会这群蝇营狗苟之人。 可问题是昌平大长公主她底气不足啊! 与其在关中被人道德绑架,不如到南越开始新的人生。 就算周家一路追到南越之地,对付起来也比在关中束手束脚的强。 「南越多瘴气,翁主怕是要早做准备。」 周翁主的夫婿瞧了眼上座的皇帝,声音越压越低:「若是真有得国之姓的那天……」 ………… 「那赵佗一家又当如何?」激动过后的昌平大长公主逐渐让理智占据了高地,甚至以玩笑般的语气抛出一个史诗级的大问题:「您总不能让赵佗的子女在诏狱安家吧!」 但凡是进诏狱的□□就没几个能活着出来。 刘瑞虽把东瓯与闽越的贵族抓去关中,但也只是处死作为「连接者」的中层贵族,并未对其赶尽杀绝。 要知道,「斩草除根」也是有一定讲究的。秦灭六国后,面对投降的六国贵族,秦始皇也遵循先秦的传统,要么将其流放,要么将其好吃好喝地养在咸阳。 而等刘邦立汉后,即便是有秦朝的教训,他也不能处死这些六国余孽,只能借徙陵政策将其分化,使之断绝。 赵佗已经九十几了,估计在卫穆儿敲开南越的大门前他就可能驾鹤西去。 统治南越六十余年,赵佗的子孙没有一百,也有五十,绝不是个好清零的数字。 昌平大长公主的阿母到底只是赵佗的养女,所以按着世俗的规矩,只有赵佗彻底绝嗣,她才能以义女之后的身份继承大位。 「您总不能让廷尉的手下挨个『劝说』赵佗的儿女,逼其放弃王位继承权吧!」禅让都还要三请三推的。哪有用刑具逼人让出王位的?那也太不讲究了。 谁料刘瑞认真接道:「朕就算是有这念头,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改造他们。」 歷史上的大汉本想通过联姻的方式温和吞併南越之地。可就像是周幽王幸褒姒而贬申后,立伯服而废宜臼。南越王庭里的汉人一多,越人贵族的权力便不可避免地受到冲击,最后演变成汉越双方的生死局。 最破防的当属「南越的李斯」——吕嘉。 作为其子皆尚公主,其女皆嫁王子的南越权臣,他以为在赵佗去后,自己能走上巅峰,结果大汉横插一脚,越过吕嘉的曾外孙兼孙女婿而把在大汉为质的赵婴齐送上王位,然后还把赵婴齐后娶的汉女樛氏扶为王后,使得吕家立刻成了南越的笑话。 第309章 歷史上的南越是在闽越被灭,东瓯归顺后才併入汉朝。且在汉将除郢,婴齐入朝前,南越的国力便已大不如前,已经成了闽越都能欺压的对象。 比较搞笑的是,崇拜始皇的赵佗以为吕嘉是南越的李斯,所以只要没了赵高,他就是个低配版的伊尹,足以保证赵佗的后人顺利度过王朝关键的二代期。 然后…… 然后他那平庸的儿孙没出乱子,反而是不断做大的吕嘉坑死赵佗的所有子孙。就连远在长安为质的赵次公(赵婴齐和樛氏的次子)都未能倖免,直接消失在歷史的长河中。 现在的赵佗之后人数虽多,但也没到元鼎时的百人之众。 这点人搁唐朝还不够一次政变的量。 至于如何挑起政变…… 「南越不是要派使团入汉吗?」 「上百人的使团,总不会人人都是赵佗的忠臣。」 赵佗倒是想往使团里塞满忠臣。可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出去做使者的不仅要衣着靓丽,其言行举止也都要有「我很贵」的范儿。 而以古代的识字率来看,如若要把使团里塞满能让赵佗安心的人,那他这南越的王宫里还有人吗? 别看赵佗处处要与始皇比肩,可就这几十万的体量,光是一出使团就能榨干南越王宫的人才储备。而赵佗又非忍术大师,不可能挑南越境内的所有活计。因此在现实的考量下,赵佗不情不愿地忘了塞了讨厌的傢伙。 没办法。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要是派去大汉的队伍太寒颤了,赵佗的面子往哪儿搁啊!那不是提着喇叭告诉汉人,他赵佗在南越过得还不如关中的彻侯吗? 这谁顶得住啊! 因此在南越的使团里,除了与赵佗不对付的本土君长,还有被疯狂打压的秦人之后。 这些人对大汉没有太多好感,但也能轻易坏掉赵佗的事。 最重要的是…… 「就算是赵佗的忠臣,也不一定是吕嘉的忠臣。」 「吕嘉?」昌平大长公主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指的到底是谁,但是在李三的提醒下,她很快以抑扬顿挫的「啊」声作为回应:「那个南越丞相啊!」 关中的热闹看完后,可不得找国外的热闹打发时间。 有道是人怕对比,比破防。 瞧瞧吕嘉一人之下的存在感再瞧瞧高祖的丰沛兄弟。 即便是萧何曹参也从未有过吕嘉的待遇,更别提被文帝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周勃…… 第495页 这么一想,那些个勛贵之后一个塞一个的破防。 md,同是给人打工的,怎么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咋就这么大捏。 当然,那些哀嘆刘氏刻薄的人不会去想吕嘉的幸福是建立在赵佗对南越土着的绥靖政策下。 赵佗他想效仿天子,分封诸子吗? 废话,他当然想啦! 而且还是非常非常的想。 可问题是分封诸子的土地上哪儿去征? 找汉人要? 找君长要? 赵佗在这儿打了十年都没能征服南越之人,最后只能与之谈判,保留贵族的部分权益才被越人推举为王,保持一种古怪而微妙的和谐。 吕嘉作为南越本土的贵族在赵佗这儿是沐浴王化的封建大臣,可一旦出了番禺,他就是副南越君长的做派,和所有的南越君长般攥着不少南越奴隶,结果导致汉越通商后,南越的奴隶大量北逃,宁可在桂阳郡或长沙国受富商剥削,也不愿回南越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关中的二代们也就几个家学渊源,可以替上开疆拓土的有统战价值。余者不过是碍眼的毛边,迟早会被腾出手的皇帝修剪干净。 「这位可是南越的李斯,而且还有个统领禁军的弟弟。」刘瑞知道昌平大长公主对南越的了解也就图一乐,真要她去说些什么,估计能被活活憋死:「其子皆尚公主,其女皆嫁王子。」 「若非赵佗要拉拢瓯雒的安阳王,估计这吕嘉就是南越太子的丈人。」不过想想吕家与赵家的绑定程度,以及吕嘉熬死赵兴(赵佗重孙)德丰功伟绩,当上南越的大国丈也只是时间问题。 要是没有大汉插手,估计吕家上限田氏,下限藤原。 昌平大长公主继承南越的第二道难关便是以吕嘉为首的番禺势力不会让出自己的权力。 就像文帝入关后用代地的旧臣慢慢顶替关中勛贵,昌平大长公主要是顺利继位,那么大汉这儿肯定要派官吏入越。而和曾经的吕嘉便导向新君的南越贵族也会占据汉官剩下的岗位。 以吕嘉为首的番禺官员作为赵家的深度绑定者肯定是被昌平大长公主彻底清除的对象。 区别只在于昌平大长公主是手下留情地将其流放,还是从物理上将其毁灭。 「吕家啊!」刘瑞不说,昌平大长公主都不知道南越的宫廷较之大汉也不差多少,甚至称得上更加复杂:「合着我是拿了大父的剧本不够,还拿了惠帝的剧本。」 「所以才要做好准备,省得姑母成了瓮中之鳖。」 对面的刘非听了,突然冒出个极为愚蠢的问题:「那赵佗是不是脑子坏了?让一『李斯』当丞相不够,居然还让李斯的弟弟出任卫尉及郎中令(註:刘非不懂南越的官职体系,所以简单粗暴地带入大汉官职)?」 此话一出,刘瑞与昌平大长公主同时看向憨了吧唧的刘非,眼里写着「这人怎么这么蠢吶!」 刘瑞:「……」他这兄长恍若闯进边牧聚会的哈士奇,真真儿是抽风似的智商上线。 「怎、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刘非被二人的眼神看的头皮发麻,摸摸自己的后脑勺道:「赵佗下放那么多权力,难道不怕寒浞代夏……啊不!是吕嘉代赵,登基为王吗?」 这都一人之下了,为何不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回答刘非的不是欲言又止的昌平大长公主,而是下手的周翁主:「表兄,南越里有二十万秦人后代呢!而且他们大多掌握着汉越交接的军事重地与工业技术。」 「吕嘉要是篡位称帝了,这群秦人真能服他?」 一旁的翁主夫婿也适时补充道:「即便没有二十万秦人,南越境内的君长也不会轻易服他。」 「为啥?」刘非的表情更困惑了:「比起秦人,他们不更应该支持南越人吗?」 「师夷长技以制夷。」刘瑞算是明白先帝为何把刘非的候选位推到刘发的后头。 是的,你没听错,先帝在时曾与刘瑞坦诚地聊过继承顺利。 彼时还没子以母贵的说法。 甚至在先秦之时,曾有国将太子除外的所有公子归为庶子,所以在薄情寡义的刘启这儿,儿子们能继承皇位的唯一要求就是能耐。 至于外家是否能干,阿母是否得宠,那都只是锦上添花的小事,算不得重要考量。 「如若无你,便是刘发继承大统,然后才是刘非和栗姬的儿子。」 「刘发?」刘瑞从未料到在阿父心里,这个由唐姬所出的低调兄长居然会是仅次于己的皇位继承人。 不过看刘发在歷史上的评价,以及其有刘秀那样不科学的后代。 只能说老子终归是老子,看人的眼光就没错过。 「刘发不蠢,唐姬不坏。虽不能为千古圣君,但也能得文帝三分。」 「至于刘非……他倒是个敢战的皇帝,可有勇无谋。即便是有贤臣辅政,也只是个好战的秦武王。」 「至于你的好大兄与栗姬的其他儿子……」 刘启脸上浮出一抹病态的嫣红,讽刺味十足道:「连栗姬那种蠢货都不敢反驳的庸子,岂能继承大汉皇位?」 「不过栗姬的儿子庸弱归庸弱,但也是行事端正的人。」 剩下的那群歪瓜裂枣要么是胡亥第二,要么是成赵歇第二。 要是刘启必须从中选个太子,他宁可扶梁王当上皇太弟——因为那起码是正常人,不会带着大汉一起彻底玩完。 第496页 ………… 「人们懂得『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的道理。可这兄弟也十分亲疏远近的。很多时候,有仇的兄弟比外人更可恨。」 往近的说有勾结匈奴的刘氏族人,往远的说有同属天主教的法兰西为了报復西班牙而与奥斯曼结盟,而成吉思汗所留下的四大汗国更是把「要捅就捅兄弟刀子」贯彻了个十成十,所以才有「内贼比外敌更可恨」的说法。 「很多时候,坏事是得有人做得,但不能由自己人去做。」 赵佗知道吕嘉的权力已无人可敌了吗? 废话,他当然知道。 可是就和李治放任武则天做大,武则天放任来俊臣做大般,吕嘉……亦或是说整个吕家都只是他赵佗的刀子。 害人的事儿由吕嘉去做,新一代的南越人才会忘掉秦人的种种不好,把矛头对向吕嘉及其爪牙,而非赵佗带来的秦将秦兵。 也正因为吕嘉为赵佗做了太多坏事,大汉打着拨乱反正的名号出兵南越时,番禺之外的越人部落才会招降地那么快。而貌似漫长的南越战争撑死也就持续一年,其中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赶路上。 「兄长好武,但也要多读《春秋》,多读《左传》。」刘瑞不是刘非的亲兄弟,但是瞧着对方的这副傻白甜样儿,他也不免担心刘非受人摆布。 嗯!歷史上的刘非死后也不消停。不仅出了个蒸其庶母,逼奸姊妹的太子,甚至还被淮南王坑了一把,落得个其子国除,被迫自杀的下场。 「陛下可别为难孤了。」刘非也知道他不是个擅使手腕的人,可他一个不用继承关中大位的藩王要啥手腕?等着被皇帝记上心头吗:「读书这事儿,孤怕是没多大指望了,所以还是指望后代吧!」 刘瑞见状,自然不会继续劝说兄长上进。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刘非这个不爱读书的居然知道「寒浞代夏」的典故,真是让他小小地吃惊了下:「兄长近期可有復读《楚辞》?」 「什么《楚辞》?」刘非晒笑道:「我连《诗经》都不大喜欢,又怎会读屈子的书?」 「那你怎知道寒浞代夏的事儿?」刘瑞不常微服私访,但也知道民间爱聊的不是那位兴建阿房的始皇帝,就是被《诗经》骂了几百年的桀纣与幽王。不过和后世搞出网庙十哲般,西汉也有文人怀疑桀纣幽王并非昏君,而是作为权力斗争的失败者被污名化了:「人们谈到夏朝,多是讨论商汤灭夏,甚少有人知道大夏有过一段不太光彩的中断期。」 所以从另一方面来看,大夏也和汉朝一样,有过一段起死回生的危险期。然而鑑于大夏不过就两代就有后裔寒浞,加之远古版图太小,少康灭寒后没有迁都,因而没有东夏西夏,算不得中断的王朝。 只要不提政治这种令人头疼的事儿,刘非的大脑都赚得飞快,脸上满是迫不及待的分享欲:「这得归功于陛下的小说写的好,我们江都人都很爱看。」 「噗……「这下不是上座的刘瑞,而是右手边的昌平大长公主先被茶水呛到了:「咳咳……刘非……」 喘过气的昌平大长公主难以控制自己的音量,于是捂嘴尴尬问道:「你一藩王去看……」 瞄一眼上座的皇帝,昌平大长公主也不好说出「你一藩王去看这等小说作甚」,不然就是对陛下的不敬。 同理,关中的读书人把《山鬼》骂了个狗血淋头也难以阻止此书的爆火,以及些闺中女儿照葫芦画瓢地写了些「大逆不道」的小说,甚至在《山鬼》的基础上三创出内部流传的同人文。 和高中女生偷偷传递笔记本上的言情小说如出一辙。 昌平大长公主又不是死人,自然知道关中的勛贵少女因《山鬼》兴起文学热,所以也赶潮流地买来看看。 然后…… 然后她也沉迷其中,并且收购市面上的同人文来打发时间。 可喜欢归喜欢,说出来却需要勇气。 尤其是像昌平大长公主这样有头有脸的中年妇人。 公开自己喜欢这种不入流的读物还是太刺激了。 相较之下,刘非就没那么多顾虑,但也没把里头的男女颠倒放在心上。 他嫡祖母那么牛的女人都尚且保不住吕家上下,之后的公主翁主难道能翻了天不成:「比起那些个满嘴都是大道理的经书,小说可就有趣多了。不仅孤对陛下的大□□不释手,就连孤的妻妾儿女也都很爱陛下的大作。」 这话真不是有意奉承,而是刘非的真情流露:「陛下日理万机,怕是没空继续创作。」 刘瑞没料到远在江都的好兄弟都度过自己的随笔之作,但是等他反应过来后,根本没有黑歷史被发掘的羞耻,反而一副「有品味,我很欣赏你」的高兴姿态:「等近期的事儿都忙完了,朕便提笔再创佳作。」 「哦?那孤可就有眼福了。」刘非在进京前就派人买过关中的小说打发他因刘瑞的大作而逐渐升起的追书热,所以听了刘瑞这话也非常高兴地表示自己要当下本书的第一位读者。 下座的周翁主瞧着两位表兄相谈甚欢的模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在那儿喝茶以掩内心不安。 昌平大长公主倒是记得南越的王位,在刘瑞与刘非越聊越热时终于把话迁回正轨:「除了秦人之后与被吕嘉打压过的南越部落,番禺内应该也有与吕嘉不和的人吧!」 第497页 刘瑞停下与兄长的偏题讨论,转头回道:「自然是有的。」 「而且还与姑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昌平大长公主失笑道:「我连送母家的贺礼都是典客代办的,哪里会和千里之外的南越宫廷产生联繫。」 「姑母可知被赵佗收养为南越公主的越夫人是何人之妹?」 「何人?」 「居室令辛。」 「居室令?」昌平大长公主被这陌生的官名噎了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道:「是赵佗的宦官令吧!」 「正是。」刘瑞还是笑眯眯地用聊天的语气抛出一些重要信息:「赵佗都九十几了,一旦他故,居室令能活着走出赵佗之墓吗?」 「南越,可是有殉葬的风气啊!」 」居室令作为赵佗的贴身黄门,知道那么多宫廷秘密,还能活着离开南越王墓吗?」 所以他必须自救,而且还是时间紧急地自救——因为随着赵佗的年岁渐长,留给辛的时间不多了。 「那,那要是赵佗没有杀居室令辛……」 「那就会由吕嘉替其逼死这位先王黄门。」刘瑞收起轻描淡写的笑容,眼里尽是冷冰冰的算计:「吕嘉是度过史书的赵佗近臣,你说他是否知道赵高之谋,胡亥之祸。」 那时就容不得居室令辛不想死了。 作为南越的「李斯」,歷史上的吕嘉连南越的太后王上都能杀死,难道还怕区区黄门。 昌平大长公主这才放心道:「如此,你姑母便心里有数了。」 甭管这个舅舅能不能派上用场,总之在死亡威胁下,居室令辛要想保住自己的性命与全家人的荣华富贵就只能向昌平大长公主投诚。 而且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投诚。 刘瑞举起一旁的酒樽,冲着昌平大长公主做了敬酒的手势:「如此……便先恭喜姑母前途似锦。」 心情很好的昌平大长公主被逗笑道:「你姑母都四十几的人啦!那还用得上前途似锦啊!」 说罢便饮下甜酒,看向下座的周翁主道:「你说是吧!越儿。」 周翁主还未回答,便听昌平大长公主眉头一皱,做出一副「忘性极大」的姿态道:「按照陛下的意思,以后该叫越儿为刘翁主了。」 刘瑞只是笑着饮酒,眼里没有一丝醉意。 ………… 辽西郡,驿站。 「你们郡守还没来吗?」 「他到底何时能来啊!」 「你们汉人都是言而无信之人吗?」 「我算是开了眼了。你们就和匈奴人般狡诈多疑,等着将乌桓吞噬殆尽。」 干净整洁的屋子里,一个乌桓小帅对着门口的汉卒破口大骂,然后将沉重的桌案踢翻在地。 不过他发疯归发疯,也是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生存之道。 北边的汉人可不是好说话的主儿,与匈奴部落的百年血仇使其在有人监管时都易打死匈奴俘虏,更别提背着郡守的种种姿态。 况且对于不大宽裕的乌桓小帅而言,屋里的陈设即便不如关中之地,那也是境外难见的精美。 现任的郡守十个锱铢必较的性子,他可不想留下打工或是让妻儿变卖牛羊过来还清他所造成的亏损。 「吼什么吼。郡守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吗?在郡守来前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不然之后有你好受的。」看门的汉卒是个脸有刀疤的魁梧汉子,见状也是扬起大手狠狠威胁道:「再哌就削死你。」 第310章 「是再『哌噪』就削死你。」一旁的同伴侧头纠正道:「郡守不是派了个儒生来教咱们读书写字吗?你怎么能连『哌噪』一词都说不出来,搁那儿像个虾蟆似的哌来哌去。」 被问的汉子轻轻呲了声,不太高兴道:「那个儒生是江淮人啊!一嘴的秦腔楚语,听得难受。」 说罢他还无比郁闷道:「燕国这破地方真是从未顺过。也就是今上登基后,咱们的日子才好过些。」 停了这话,他的同伴也耸耸肩道:「可不是嘛!奉周天子为主时咱们就是外人,奉沛县而来的二流子后咱们过得像个奴婢。」 说罢他还深深地嘆了口气,强颜欢笑道:「幸好遇到了当今天子,否则这日子过得真没意思。」 文景二帝不仅「带走」了关系较远的刘氏藩王,更是将彻侯与关内侯削了六成,腾出用于封赏的土地隶臣。 而在刘瑞登基后,得益徙陵政策与货币改革,税收改革,富商们又不得不把入粟拜爵的土地给吐了一半,这就导致刘瑞手里握有大量可以封赏的优质土地。 而且还是东西南北,四面皆有。 至此,北方的军人们才没觉得自己是后妈养的。 但要说对大汉有多么忠心 …… 嘶……只能说在血仇的buff与刘定国的不做人下,刘瑞在民智未开的黔首眼里实在是太拟人了。 拟人到搁李自成眼里,他绝对会拍桌骂道:「有这待遇我至于掀桌子不干吗?」 「说到天子。你们家赶上这次的授田没?」因为要跟河套之地的匈奴部落硬碰硬了,所以为了鼓舞士气,刘瑞是真真正正地千金买骨,花钱买命。 《贞观长歌》里的唐太宗问侯君集飞虎军是如何战无不胜时,后者的回答只有两字——「敢死」。 因为每个倒下的飞虎军都将成为后代腾飞的土壤。 第498页 这个回答非常残忍,但对黔首而言绝对好过活活累死或碌碌无为地过完一生。 而对边境的军人而言,刘瑞开出的「价格」也非常合理,并且在开战前就付了「定金」,给他们分了关东的土地。 辽西郡的军人:从没见过这么爽快的皇帝,日后就跟你混了。 「分了,据说在胶东那块。按照郡守的意思,我家在次月离开的队伍里。」原本还怒气沖沖的疤脸汉子笑得像朵怒放的菊花:「我都打听过了,齐鲁之地,先生最多。咱们是替陛下卖命的,家中的小子也能混个先生识字。」 提到儿女,疤脸的笑容再次一僵,比后世的考生家长还要紧张道:「咱们的孩子去了齐鲁之地,会不会在科举考试里矮人一头啊!「 除了苦逼的北方土地,那些愿来北方受苦的外地人要么是野人(这里指没户口的人),要么是犯人,要么是来蹭蹭军功的各家公子,以及一群鸡娃鸡己的可怜父母。 后世有北上广卷,大汉有边境加分。 刘瑞规定,凡是在边境生活并读书习礼的学子在科举和「预备吏」的选拔上是有加分的。而要是父母亡于对外战争或正在服役时学子,可加十到五分。 由上可知,在科举考试里加分最多的是云中,雁门,上郡,桂阳,闽中,巴蜀等英烈之后,其次才是这几地的军户与工农学子,最后是父母在边境服役的中原学子。 另外,为了不浪费隶臣妾里的高端人才的知识储备与各大学派的积极性,刘瑞还十分创新地设立了折磨人的「减刑指标」与「学派绩效」。规定三代总计六十年不得参加科举的罪臣只要教出过了科举初试的边境子弟,括弧,是祖上三代都是泥腿子的那种,反括弧,就能获得五年减刑。 教出一个预备吏,减刑八年。 进士,减刑十五年。 同理,关中给各大学派的补贴也是与他们的教书成果,尤其是去边境支教的成果挂钩的。 要说那把阳陵县的茶馆经营得有声有色的信乡长公主真是个秒人。 为了捧皇兄的场子,同时也为报復那群碎嘴的读书人(尤其是鲁儒)。这名公主在阳陵县的太学府与最大茶馆外建了可挂数字的公告栏,定期更新各大学派的支教人数与在边境的学生人数,美其名曰是「扬君子之德,以教庶民」。 并不想支教的某些学派:「……」我可谢谢您嘞! 这下好了,某些自持背景够厚,看不起皇帝给的三瓜两枣的学派不得不为先师立下的人设奔走授课,狂做义工。 没办法,好面子与道德绑架可不是现代人的专利。 古人玩起这个可比现代人要熟练得多。 同时也残忍的多。 有了信乡长公主的「火上浇油」,边境,亦或是说边境南部与外二环的先生才多了起来。毕竟按照正常人的思维,肯定是把财产与妻儿安置到安全的地方。 同理,读书人这种还算稀缺的人才资源肯定要监视一二,免得再出中行说般的超级汉奸。 「不加分又如何?你在这儿守着,好歹是有边境军户的优惠。难道要为加分而让妻儿在这儿继续受苦?」虽然在刘瑞登基后对边境进行了一系列的建设,可在世人眼里,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苦了。 苦到除了大灾之年,没有人会北上寻求一线生机。 可悲的是,歷史的气候周期不会放过每一个民族。 农耕民族的崛起史(大一统时代)与游牧民族几乎是重合的。同理,天灾降临时,北方的牲口也是大片大片的饿死——毕竟牲畜是吃草料的,而不是吃空气长大的。 旱季与寒冬来临时,没道理谷物不生而牧草尚存。 「哎!你说咱咋这么命苦啊!好不容易分到田地,结果孩子又得放弃辽西的加分优惠,这……」疤脸的男子痛心疾首道:「这不是挖我的心吗?」 「呵!这就叫挖心的话,那以前的人都不活了?」疤脸的同伴拍拍他的肩膀,低情商地安慰道:「况且你的儿子女儿至少得过科举初试才能获得加分资格。」 「你呀!就别想那么多了。还是先想想能不能在战场上争个爵位,为儿女……啊不!是孙儿争个关中或洛阳户口。」 作者有话说: 查资料才发现乌克兰真是种田人的圣地。世界三大黑土地里美国的有风沙困扰,中国的有日照困扰。唯独乌克兰是几乎没有任何缺点。然而在大灾难下,还是挡不住啊! 这几天看了孤注一掷和封神,怎么说呢!期待很高,看完后总有一种不上不下的感觉。两部片子在我这儿都是六分,属于憋了口气但就是没能上佳作的地步。 孤注一掷是强行符合happyending而后半段反派降智了。对比刘德华和吴彦祖演的《门徒》,这部剧对反派的家庭刻画太简陋了。简陋到仿佛是为了洗白反派而强行弄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过来。让人怀疑反派到底疼不疼女儿。你说他疼吧!正常父亲会把女儿带到这种地方吗?你说他不疼吧!他又表现得很疼。如果孤注一掷和上个世纪香港禁片《打蛇人》一样搞个be,估计导演会被骂死,但片子也会直冲八分。 封神是因为费翔的口音太出戏加上导演和拍画皮二时一样,很努力地讲了个有关人性的问题,但拍出来给人一种好像说了什么但又没直击心灵的遗憾感,而且有bug——殷郊作为殷商的王室成员在有闻太师和四魔将的情况下居然会发出「世间居然有仙人」的疑问。即便闻太师北征十年,他也应该听说过有这么个人并且知道仙人是真实存在的吧!最重要的是妲己居然这么容易地附身殷商王子并杀了商人,这很不合理啊! 第499页 按照剧情设计,殷商的开国者成汤能封印白狐说明他们这一脉是有点特殊能力的,否则也不会有比干的玲珑心和闻太师的存在。所以如此特殊的殷商王室,有比干这种大祭司的殷商王室怎么可能在宫里没养保护大王的奇人异士?原版小说里有紫龙真气来圆杨戬为何杀不了纣王和女娲为何要让狐狸精去干坏事的设定,但这里没有,所以逻辑不通。 另外,殷寿都许下自焚的诺言了,这么大张旗鼓地召方士真的好吗?你能不能找个近臣偷偷地叫吗?正大光明地找不是告诉全天下你怕死,你的王位来的有问题吗?这不是给诸侯和百姓正大光明的造反藉口? 第311章 同是准备应对匈奴的人,可刚匈奴本部的与刚匈奴僕从的还是有着较大区别,这也导致辽西的军人相当羡慕上郡与陇西的驻军——因为他们碰巧刷到史上最值的福袋,直接获得关中户口与京畿之地的授田。 此消息一出,全国各地的二流子与逃役者都惊了,然后便是捶胸顿足地祈求皇帝再给个机会,他们这次一定不逃,一定上前线跟匈奴人拼了。 同时也因刘瑞搞出:「苦一苦豪强,骂名由我来担」的离谱操作,那些想骂皇帝有病的关中人反而有些绷不住了——因为刘瑞在拉拢关漂的同时也给关中的闾右之家还了负债并在闾左搞出西汉版的《棚改计划》。 当然,作为一个对昏君生活提不起兴致的现代灵魂,刘瑞的《棚改计划》没有狠活,全是良心,就是让你花钱拆了原本的危房,然后在原本的土地上建好新房并顺带建下基础设施。 西汉的闾左之家是什么条件? 海地的水平。 连秦始皇那样把税率搞到百分之六十七的狠人都不敢去抽闾左之家的劳役——因为那是陈胜吴广的出生地。 同理,匈奴人要是打进关中,闾左之家的人即便不会跳反,也不会像闾右之家般拼死抵抗。 你不能强迫一无所有人的为你拼命。 所以如何绑死那群一无所有的闾左之人? 那肯定是增加他们的覆灭成本,把他们变成略有资产的闾右之家啦! 当一个原本无敌的关中人在关中有房有田,还有个备战高考……啊不!是备战科举的儿女时,他还会让匈奴人打进来吗? 老子/老娘跟他们拼了。 因此在闾右之家还了负债,闾左之家拿着皇帝的钱给自己建房,顺带还小赚一笔后,他们对战争的看法有了明显改变,甚至觉得皇帝要是再给多了,为其去和匈奴人拼命也不是不可能的。 「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雠。」刘非带着江都的奇兵去上林苑撒欢的功夫,刘瑞在宣室殿里翻着刚印的《孟子》,忍不住感嘆了两句:「小子不才,读先人之言有感,所以想冒改几句。」 当然,他的冒改也就是在私人收藏的《孟子》上批註一二,压根不会篡改《孟子》的原着或是像《公羊春秋》、《谷梁春秋》般,传着传着,就把三创当正统了。 是的,你没听错。 现在流行的《公羊春秋》与《谷梁春秋》都是两派的祖师爷在孔子的《春秋》上註解而来的,其实就是各国春秋的三创——因为孔夫子的《春秋》就是在各国春秋……亦或是说各国史书的基础上修编而成的,属于是各国春秋的合订二创。 不知为何,这种模式让人联想到很多着作。 比起《论语》,刘瑞更喜欢《孟子》。 可能是因为孔孟相差178年,且孟子处于更为野蛮的战国时期,所以才会提出更多的利民思想……然后就被朱元璋给拉黑了。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话搁在今天也毫不过时,但在有了身份转变的皇帝眼里,真当是十恶不赦之语。难怪后世考古到的清华简与马王堆帛书同流传至今的古籍有很大出处。 「也不知孔夫子见了《公羊春秋》与《谷梁春秋》会是什么反应?」批註完的刘瑞端详着上面的墨记,摇摇头道:「精细度不够。」所以需要放大字体来保证不煳,结果造成更大的浪费。 即便墨家求之不得地把麻纸的制作方法公之于众,可是在蒸煮所需的柴禾钱下,黔首只能组团造纸,然后把粗糙的麻纸卖给前来收购的商人或本地的读书人。 经此一早,大汉境内的手工作坊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并且还以村和县为单位,在官府的引导下歪打正着地驱逐「劣币」,给富商引导的农庄经济带来史无前例的打击。 说得直白点就是半个官营与私营开始抢夺市场,从而提高了商品质量与生产速度。 更可气的是面对这种「可怕」的环境,豪强们曾试图花钱拉拢地方,或是派人打砸威胁,使之关掉辛苦捡起的手工作坊。 然而这种传统的打压模式在刘瑞拔掉「游侠」这颗毒瘤,并且让县令背上「人口指标」与「经济指标」后,豪强们买通官府的难度立刻从easy 上升到hard模式。 考虑到逐渐完善的迴避政策与巡察频次极易拉下贪腐官员。 尤其是在诸子百家抢占坑位,等着对头犯下错误的当下,一个敢收豪强贿赂的地方官必须承担落马后的以下处罚:其一是罚金,其二是五服三代不许为官,其三是他所在的学派,以及知道他家背景的其它学派会一併拉黑与之有关的人。 第500页 「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的另一面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在这沉甸甸的沉没成本下,地方官敢伸出贼手吗? 目前是不敢的。 但是等经济提高,生产力上来,受控于皇权与各方制衡的学派像战国那样厮杀吞併成可怕的集体,也就是现代所说的学阀后。 古代的学阀可不是给儿子写论文的现代博士,而是能把国家玩死的朋党与架空地方的师爷团们。 当你可以架空皇权,成为地方的土皇帝时,那些规则想约束你? 呵!他们先担心自己能不能继续存在吧! 「思孟派与谷梁派在儒家群里确实有些格格不入,还有楚墨与秦墨的歷史纠葛,墨农法三家的剪不断理还乱……」别说是古代,就连现代都不好解决学阀问题——毕竟在上百个国家的疯狂内卷下,那些引领时代进步的天才也不全是圣人完人。像《生活大爆炸》里的谢耳朵般的缺陷天才已经算是他们中的「温和派」。 真要研究下二战歷史与工业革命前的科学发展…… 嘶…… 或许是见过恶魔长啥模样,所以在美国心里,贪财贪权根本不算较大缺点,甚至称得上十分可爱。 毕竟他们再贪,也没到反社会与反人类的地步吧! 「所以儒家……还是要拆分。」 「农家……也该从法家群里分离出来了。」 先秦时因为道统将绝,农家在万般无奈之下成了法家的分支,开启他们的打杂生涯。 说是打杂,但二者称得上互相成就。 没有农家拼死拼活地积攒粮草,法家拿什么改革?又拿什么养出一个大一统的王朝。 如今有刘瑞的偏心,加上关中已经拿下东瓯闽越,所以在越稻与备战匈奴的加持下,农家的说话底气越来越足,以至于法家内部开始讨论要不要与农家进行切割。 毕竟按照农家的发展速度与挖墙脚的速度,他们反向吞併法家也不是不可能的。这就导致中层的法家学者希望踢走态度暧昧的农家,而以晁错张恢为首的理智派又不想放弃农家这个扎根基层,影响力巨大的学派。 因此在法家纠结,农家还想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当下,必须得有外部推其和平分手。 不然按照墨农法三家的联盟实力,那他这个皇帝…… 刘瑞的眼神微微一暗,但却松开抓着《孟子》的手,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嘆。 第312章 「郡守,那个乌桓人又在闹了。」 擦枪的李息手上一顿,抬眼回道:「这种小事别来烦我。」 「诺。」禀告的人抱拳离开,直至晚上才提来一个鼻青脸肿的乌桓小帅。 「清醒了?」用饭的李息擦擦嘴角,对上一双怒气沖沖的眼睛:「急什么?急的话可以赶紧回去。」 「你……」被打的乌桓小帅瞧着李息吃饭都没卸下臂弩,于是只能忍气吞声道:「不是说好了出兵援助乌桓吗?你们怎么还不动手?」 李息盯着对方的眼睛,笑出声道:「你一乌桓人是持节的天使吗?咋还要教本郡守做事?「 「可你们答应了援助乌桓。「 「我是答应了,可没说是现在援助啊!「 「ha……」被擒的乌桓小帅刚想朝着上座的李息吐口唾沫,结果还没吐出口就被人往上打了下巴,磕得上唇坑坑洼洼的像是在做牙套摸具。 「乌桓人的悲剧又不是汉人造成的,你沖本郡守撒什么气啊!」李息做出远望的姿态,低头回道:「打你们的不是匈奴吗?你沖汉人撒什么气啊!」 「你……」缺牙的乌桓小帅差点吞下嘴里的断牙,但又怕一旁的士卒再来一下,所以只能吐口污血继续骂道:「不是你们假扮商人挑起左贤王部和乌桓的纠纷吗?还好意思倒打一耙。」 「这话说的。如果不是乌桓先抢汉人的商队,然后还把东胡……现在该叫卢侯的部落当成血牛,也不会有今日的下场。」李息这个戎边的武将特别懂得如何让胡人破防:「你看,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是不晓得疼的。」 李息走到乌桓小帅的面前,拧着眉道:「我就纳闷了,你和卢侯的部落都是匈奴人的藩属,都是被匈奴王庭和左贤王部落、左谷蠡王部落疯狂吸血的对象。」李息拍拍乌桓小帅的脸颊,苦口婆心道:「你也是替乌桓的大人们干粗活的,咋不懂干活的越少,自己越累的基本道理?」 末了,他还来了记暴击:「你是乌桓的贵族吧?」 「……是。「 「你会嫌手里的骑兵太少吗?」李息问道:「我们中原有句老话叫吃惯了粟饭的不会想吃糠咽菜。」 「……」 李息笑道:「你也明白左贤王绝不可能吃糠咽菜,更不可能体量乌桓的种种难处。」 「我……」乌桓小帅还没来及辩解一二,就被李息揪住头髮往后一拉:「……消停点吧!」 「匈奴也好,汉人也罢!都没把乌桓的死活放在心上。」李息的阴影让乌桓小帅的眼前一黑,后脑勺也开始产生若有若无的剥离感:「你不会以为……汉人会怜惜匈奴人的马前卒吧!」 「瞧你这副不争气的样儿……难怪同为匈奴的僕从,乌孙这个看门狗都可以娶到主子的千金,反观尔等……」 「啧啧!」 第501页 「卢侯还能舔着脸回大汉呢!你呢?」 「难道往匈奴王庭里凑吗?」李息松开抓住对方后脑勺的手,难得用上苦口婆心的语气:「当人棋子就要有当人棋子的自觉性,别总做着指手画脚的梦。」 「这就像是……像是……」语塞的李息苦思冥想了会儿,终于找到个合适说法:「就像是橘子里头包了片蒜,始终是个局外人吶!」 「阿嚏!」千里之外的刘瑞鼻子一痒,满脸诧异道:「谁在念朕?」 「……」乌桓小帅不懂什么是局外人,也没吃过橘子,但也听得出李息是在骂他。 疯狂地骂他。 然而想想危在旦夕的乌桓部落,想想已经开始埋雷的边境汉人,他又只得忍气吞声道:「棋子也不是取之不尽的,或是你们要靠卢侯深入匈奴王庭?「 李息敛起嘲弄的笑容,过了会儿才冷冷回道:「总算说了句有用的话。」 乌桓小将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听后者继续讽刺道:「你要是把这股子机灵劲儿用到正道上,也不至于混成这样。」 不过想想乌桓的体量,这无疑是强人所难。 「陛下说了,七岁以下的乌桓儿童与五十……五岁以上的乌桓老人可以在辽西避难,但是不能常住于此,必须得在战争结束后返回家乡」 「等等,为什么只有老人和儿童可以避难?乌桓的年轻人呢?」 「保家卫国啊!不然你们想干啥?等着汉人替你打仗啊!」李息有些莫名其妙道:「你不会要拖家带口地逃到辽西,然后在汉人的地盘上骂匈奴抢了你的老家吧!」 乌桓小将:「……」 「我瞧你是读过书的,难道不知当今的陛下,当今的大汉是怎么来的?」李息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往前推个七八十年绝对不是大汉统治辽西之郡:「在我看来,乌桓就是匈奴,匈奴就是乌桓。」 「所以你们狗咬狗地抢夺地盘与我何干。」 瞧着油灯越来越浅,李息也顺势做出逐客的姿态:「辽西会在三日内陆续接受乌桓的老幼。」 「记住,是老幼。」 「你要敢把青年混进老幼的队伍,我就敢把他们丢尽铁矿里当隶臣妾。」刘瑞派李息过来的理由之一就是他够狠心,不容易被道德绑架。 诸子百家里除了杨朱学和少量的法学家,余者都或多或少地带了点圣母之心。 没办法,百家争鸣的背景是战乱不休,以至于在诸子百家的传世经典里疯狂强调礼仪道德,最后养出读书的正常人,圣母,以及pua大师。 值得庆幸的是,大汉目前还未出现晚明时的pua大师。 不幸的是,读书人里的圣母比例略有点高,以至于东汉后让儒家谷梁派彻底坐大。 平心而论,儒家谷梁派比儒家公羊派温和的多,也更受黔首们的欢迎。 但…… 亲亲相隐的温和比大復仇思想更可怕。 尤其是在等级分明的封建社会,要求既得利者公正可靠无疑是在痴人说梦。而从精神上pua底层,使其必须忍受剥削的结果就是精神病院。 所以在某些事情上,薄情一点也没啥问题。 至少你不会后悔自己曾善良过。 「记得晚上来,然后让老幼穿得寒颤点。」 乌桓的小帅应该庆幸跟李息有仇的是匈奴本部的人,否则按照李息的性子,不坑他一把都算是老李家代代封圣。 至于提醒…… 呵! 只能说刘瑞是个体面人。 至少对半公开的合作伙伴还算体面。 「郡守,那些乌桓人要怎么处……安排?」一旁的郡长史忍不住道:「难道真要养着他们?这可是祸国之乱啊!」 「不然呢!陛下都发话了,难道咱能违抗圣意?」李息也是非常不爽,但是想到刘瑞对北方的优待,他又只得憋着气道:「陛下说了,他们的用度走内帑的帐,不会辽西郡的黔首承担。」甚至允许辽西的军户多报点帐,也算是对北方军户的精神抚慰。 郡长史的表情微微一松,但还是副不情不愿的姿态:「就算是这样,也不该由陛下出钱。」 李息瞥了眼愤愤不平的手下,拍拍这个小年轻的肩膀道:「如果乌桓人听话,乌桓的老幼就是咱们的人质。」 关中来的郡长史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那,那要是乌桓人不听话呢?」 李息的嘴角挽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匈奴的龙城大会每次都要杀一批叛徒制成祭祀金器。」 「如果乌桓人敢跳反,我很乐意把他们的父母儿女明码标价地卖给匈奴人,相信从左贤王到单于都会给出个令人满意的价格。」 从未接受过边境洗礼的郡长史微微一颤,终于明白先贤为何强调道德,强调礼教。 因为野蛮的潘多拉之盒一旦打开便难以关上。 ……………… 「……咱们已经有二十年没见吧!」韩颓当在接到降汉的卢他之时难以相信这是与他策马奔腾过的髮小。 同为大汉的异姓王之后,韩颓当比卢他之高了一辈,但是考虑到他和他的侄子同日出生,所以他与卢绾的孙子年纪相仿,分开前海当过一段狩猎同伴。 然而就是这样的同伴,再见时已没了光彩,看起来比韩颓当老了十岁。 见到以前的小伙伴,卢他之的情绪微微一动,似乎想与韩颓当好好聊聊,但是瞧瞧意气风发的对方再瞧瞧自己,他又只得掩面打理自己的长髮,好让自己勉强称得上体面二字:「多年不见,你也成大将军了。」 第502页 虽然隔着一堵城墙,但是在与辽西人的交流中,他还是能听到韩颓当的消息,然后说句:「要是韩王信没有叛汉,他也是这千户侯的模样。」 「兜兜转转了一圈,咱们都是大汉的彻侯。」卢他之勉强笑道:「只是我没你那么风光,但……」 「但你还是回来了。」韩颓当拍拍对方的肩膀,安慰道:「老一辈的事儿,谁又说得清呢?」 就像巫蛊之祸后汉武帝虽悔恨不已地建了思子宫,可是在之后的歷史上,人们只会一边同情着卫子夫母子的遭遇,一面以思后,戾太子称之。 就连汉宣帝刘询都被过继到刘弗陵那脉,不敢,也没有能力给自己的大父与曾祖母翻案。 同理,韩颓当清楚卢绾的叛逃肯定是有隐情,而且不止他很清楚,汉高祖与汉高后也很清楚。 但没人会去洗白卢绾的叛国之举。 就连卢绾本人也只求个戴罪立功,从轻发落。 因为涉及原则的问题不能翻案,只能由曝光的那个咽下苦果,然后还要叩谢皇帝的不杀之恩。 「你比我幸运,至少你的大父可以得到一个还算公正的评价。」 「可我阿父不同。」郦寄虽然背叛了亲友,落得个忘恩负义的名声,可跟韩颓当的背景污点相比,郦寄好歹能嚷嚷句「我没叛汉」。 反观韩王信…… 韩颓当的眼神微微一暗。 若要汉高祖评个他最恨的异姓王,韩王信一定是当仁不让的第一。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刘瑞拟定配享高庙的名单时把韩信,英布,彭越,张敖都列入搁置名单,但却忽略了韩王信与燕王臧荼——因为他们是真正的叛徒。 作者有话说: 研究了下汉武帝的后宫,结果发现好多人因为可怜卫子夫而骂赵婕妤,也就是钩弋夫人,这让我十分不解。虽然史上没有记载赵婕妤的出身,但是考虑到大部分小说都是说赵婕妤十五六岁入宫,那么加上刘弗陵的年纪与怀孕时间,她应该是十九到二十二岁死的。 二十二岁,大学没毕业的年纪且不像卫子夫和李夫人那样有可以连结外朝的兄弟,她拿什么去陷害卫子夫——一个当了几十年皇后,甚至让汉武帝安心把汉宫交给她,自己去行宫度假的女人? 在我看来,卫子夫也好,赵婕妤也罢,都不过是宫廷政治的牺牲品。不同的是,卫子夫是皇后,是上位者,有参战资格,所以称得上虽败犹荣。但赵婕妤……我越翻资料越觉得赵婕妤才是那个可悲的女人。一个十几岁入宫,二十二岁死亡的年轻姑娘有决定未来的权力吗? 没有。 甚至在她儿子追封母族时,赵家无一人在朝为官。 就这背景,她要是能把卫子夫搞下那真是天才中的天才。 如果没有巫蛊之祸,她应该会随儿子就藩,然后过上幸福的下半辈子。 第313章 「卫穆儿领三万人与程不识会和。」 「郦寄领两千五百名虎蹲士守住上郡。」 「至于陇右……」 考虑到这里有条秦时留下的长城,加上还有秦岭陇山的天险,所以刘瑞一直拿不准陇西的兵力。 而且不止是刘瑞拿不准陇西的兵力,那些有着对匈经验的将军们在计算可以投入的火炮威力时也难以确定到底要置多少兵力,所以在「想负责,但又不想付全责」的思想下,他们把难题抛给了刘瑞。 被迫做主的刘瑞:「……」 我谢谢你。 然而作为一国的最高统治者,他还是得忍气研究递上的难题,然后把墨家的赵岑和军方的郦寄叫来商议。 「对了,你去把卫青叫来。」想起自己的ssr,刘瑞的内心微微一动:「给他换身宗室的衣服。」 「诺。」李三对刘瑞的偏心有了深刻理解,退下后招过一个小黄门道:「去请卫小郎官。「 能在宣室任职的男人只有三类——宦官、宫卫、郎卫。 卫青的身份比较尴尬。 从母系是卫家的僕从,从父系是官吏之后,卫家家将。 于公,他该做宣室宫卫。这对一个白身的毛头小子而言,无疑是破格提拔。 但若是以外戚的标准来看…… 嘶…… 薄家的外戚估计要哭晕在厕所里了。 况且就卫青的年纪,当郎卫也不够格啊! 说是替卫穆儿养马,可看陛下与卫夫人的态度…… 呵! 谁又敢让卫青真的去干粗活? 估计不必卫穆儿出手,他的两个姐姐,尤其是脾气火爆的卫少儿能活撕对方。 「切!连宗到个好姐姐可真不错呢!」宫里的人向来都有两副面孔,所以在偷偷抱怨后转而笑道:「卫小郎官,陛下有请。」 刷马的卫青擦擦污垢,上前拜道:「有劳中大人了,请。」 「请。」 抛开立场不谈,卫青在宫婢里还是挺受欢迎的,甚至称得上如鱼得水。 李三见到卫青后拉他去偏殿换上宗室的衣服,一边为其整理衣带,一面在他耳边说道:「陛下叫了墨家巨子与郦将军研究陇西的兵力布局。你在那儿就悄悄听了,不要提问也不要回话。」 「诺。」卫青知道这是刘瑞有意栽培自己,同时也向李三谢道:「承蒙提点,来日必报。」 第503页 李三知道卫青谨慎,但也不想二者一直如此「斯文」,因为那样真的很累,而且还是非常非常的累:「熟人何必如此多礼?」 说罢不等卫青回答,他便抬手止道:「国礼不可废,私礼就免了。「 卫青的表情微微一愣,但还是拱手道:「如此便允小子最后行次晚辈之礼吧!」 「善。「李三带着卫青赶到时另两人也如约而至。 」陛下。「赵岑的脸色不太好看,行礼时也身形略僵,但很快又打起精神道:「臣得陛下之请,特意带来新的模型。」 此话一出,刘瑞立刻让人抬上可拆的沙盘,然后从赵岑带来的箱子里拿出可以投掷小球的模型。 「做的也太精緻了吧!」刘瑞拨弄着上面的机关,瞧着一枚小球打到沙盘的山上。 「可以调弹道吗?」彼时的墨者工坊堪称是西汉nasa,只要刘瑞钱管够,什么都能给你造出来:「当然可以,您直接把炮筒调高就成。」 刘瑞按照赵岑教的试了下,然后打了个更高的「火炮」——其实就是个小红球。 「哦……」刘瑞开始理解那些做模型和爱看迷你小厨房的人是什么心态了。 因为这确实非常有意思。 别说是刘瑞,就连快要抱上曾孙的郦寄都忍不住去拨弄模型,琢磨着找墨家工坊定制一套。 这可比地图来的简单明了。 且有趣。 「并且还有配套的火焰背景与硝烟背景……」赵岑从带来的箱子里翻出一些极薄的木板,让人怀疑他是否有特殊癖好。 「你……准备得挺充分的啊?」原本对其很感兴趣的郦寄都不免投来诧异的目光。 「这不是有太多小子加入墨家吗?所以带起做了点手工。」医墨农是公认的,最圣母的学派。 医家是医者仁心。 墨家是手工业的代表。 而农家就更简单了,属于那种人家可以看不爽你,但得借你一飞沖天的存在。 也正因为这些缘故,这几家的「招生」非常艰难。毕竟在有科举考试后,做官才是最重要的。 说句难听的话。 做官能把做学术的骂成孙子。 觥筹交错间,金币到位,你才有去追求真理的资格。 所以说,进步是钱权餵出来的。 问题是你想不想喂,以及愿意餵多少:「今年有很多人去墨社吗?」 刘瑞记得墨者工坊成立时也有不少富家子弟去舔墨者(皇权),但是不过一两年的功夫,这群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毕竟能在县里找个文书工作的怎么会去下田种地,与木头为伍。 经此一遭,墨家的招生状况不仅没有好转,反陷入「前者苛刻,后者敬仰」的状态」。甚至出现「官不为墨,墨必为官」的神奇说法。 最后还是拿下闽越,把农家扔去分摊压力。 所以说歷史是个轮迴。 农家曾从墨家分离,然后又在刘瑞的政策下摸着墨家慢慢渡河…… 真是让人伤透了脑筋。 「不多,也就四五个,而且都是农民的孩子。」提起这事,赵岑的眼里显然有光,但又很快黯淡下去:「只是他们能不能当墨者还两说呢!」 他没忘记那些孩子的父母得知子女入选后的欣喜若狂。 这些困于方寸之地的愚昧黔首并不明白教育的力量。 他们只知…… 「儿子(女儿),你要当官咯!」 士工农商,天壤之别。 刘瑞从中看出苦涩,但也只是挪过头道:「聊正事吧!」 他在转身去拿棋子时扫了眼换好衣服的卫青,后者立刻不动声色地凑了上来,站到一个不耽正事却又方便观察的地方。 「开始吧!」刘瑞把写有数字的火炮模型小心摆好,然后将代表士兵的棋子递给郦寄:「一个代表一千人。」 「而我们正在讨论千万人的未来命运。」 第314章 「南郡与南阳郡的战马昨日就已抵达右内史郡。」 「火炮呢?」 「前日就到了,而且还有数以万计的铁蒺藜。」 「江淮的粮食已经在河南仓进行二次中转。」 「军需呢?」 「早就运到边境了,估计连雷阵都布好了。」 后人嘲笑大汉是台粗狂的战争机器,即便是东汉末年也能往周围脸上狂扇巴掌,所以在刘瑞下令备战匈奴,打开那个「战争」开关后,九卿便如机器里的舱室齿轮,「咔嚓」一声带动各个零部件的运作。 出乎意料的是,以往的战争动员总会带动民间的犯罪率与人口的消失率。 后世爱拿军工制洗秦人之勇,殊不知在秦孝公之后,秦国对「弃户籍者」的惩罚最严,黔首的流失率也最高。 而往后推,若不是以「经济战」把吴国的支柱产业给整崩溃,估计往江淮跑的黔首更多,也更容易给大型工程隶臣。 「匪夷所思。」 「匪夷所思。」 在关中的底层官吏里,刘瑞带来的班子可以简单粗暴得分为四——以文党为首的儒家,以赵子鸢(其父已退,巨子赵岑又不掺政事)为首的墨家,还有以张汤为首的法家,汲黯为首的黄老家。 而在这些显学之后,闷声发大财的农医阴阳计然小说家也占据了些重要重要位子,然后出现非常离谱的一幕——互挖墙角。 第504页 是的,你没看错,显学与小众学派一直在互挖墙脚。 考虑到以小众学派的规模难以从牙牙学语的稚子开始培养干事的人,所以从显学里挖已经接受过基础教育,但又没有特殊背景的张骢式人物。 显学当然也想吞併小众学派,而且为此费劲巴拉了好一阵。 然而有刘瑞这个最大bug在,加上这群显学在激情燃烧的岁月里已经没了握手言和,互不侵犯的可能,所以对小众学派的锄头感到纠结,并且有种自欺欺人式的乐观——只要我混入的血液够多,他们一定会被同化。 从儒家分出去的墨家:你确定? 从墨家分出去的农家:你确定? 仰卧起坐,就是不死的小说家:呵呵哒! 考虑到某些学派的专业性太强,已经到了要么不学,要么学到博士的地步,估计那些显学的山头会在六七年后遇上成为太学府学士的前.学生,然后表示对方长得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如此一来,各大学派居然维持着弔诡的平衡,以至于让「关漂」的学生破了大防——这怎么跟想像中的不一样啊! 毕竟哈佛社区大学也是哈佛,关键是学派怎么宣传,被忽悠的怎么调整自己的心态。 被刘瑞派去安抚民众的颜异就是破防的「关漂」学子……之一。 作为颜回的后代,他对儒家有着难以言喻的使命感,所以在认真研究过关中形式后清醒地破防了——因为他很清楚,儒家坐大并不能让大汉变得更好。相反,因为体量足够的大,所以儒生天生带着数量上的优越感,然后就被其它学派与底层官吏扇了巴掌,差点让董仲舒从「独尊儒术」的美梦里清醒过来。 其它学派再蠢也懂得唇寒齿亡的道理。 黔首倒是不懂这些,但是黔首买货也会对比三家,自然明白竞争升级的背后就是「恶意降价」,「恶意善良」。 说白了就是抱团当官的狗咬狗,然后就得讨好黔首,令其占据民意的高地。 更可悲的是,其他学派要么擅长做大蛋糕,让底下的黔首尝个甜头。要么擅长精神娱乐,让底下的黔首忽略他们的好。 而儒生…… 仓鼎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这话可是管仲总结的社会现实。 皇帝可以拿去忠孝pua士子,因为他们是食利阶级,像白左一样吃饱了就容易忽悠。 可黔首不同。 黔首只知道活不下去就跟你拼了。 世人只知蜀地追随刘备是因他愿带着黔首撤离,殊不知三国里的蜀地有着最高比例的自耕农,然后还有蜀锦填补盐铁官营的怨气。 所也正因为诸葛亮知道自己吃肉还得让黔首喝汤,所以在乱世的超重赋税下,蜀地的民众还愿拼死抵抗,然后把刘禅的牌位扔出去三次。 颜异正是看清了这个道理,看透了儒家想要发展,就必须让其它学派把野人变成黔首,把黔首变成自耕农或小农,富农,才会发出如此感嘆。 「……原以为右内史郡的黔首会忐忑不安,居家逃离。如今一见,某竟不知道说些什么。」进士出身的公孙弘因做过狱吏,略通文法,懂得在酷吏与儒吏间做出取捨,所以被安排做了长安的决曹掾。 长安令张汤是法家,自然更爱法家的人。可刘瑞派个儒家担任决曹掾不是在戳他们的心窝吗? 更烦的是,这个心窝可能带着「平衡势力的buff,所以张汤看不爽公孙弘又不能把他彻底搞下。 依靠近年的为官经验,公孙弘被颜异选为此次任务的左右曹……也就是副手。 刘瑞逼着关中的勛贵给右内史郡的黔首「接盘」也不是纯粹的空手套白狼。 就像拆迁会补新房,然后用纯粹的金钱抹平搬到边边角角的痛苦。 刘瑞给勛贵画的大饼是未来会有军方高官退役到关中养老。 考虑到长安的房价一直在涨,直至2018年后才有所回落,这些接盘右内郡的勛贵还有得赚咧! 至于你问穷兵蛋子拿不拿的出买房的钱…… 刘瑞会说,你问的是穷兵蛋子而非军官。 如果刘瑞真的拿下河套之地,那么这群参战的军官将是新的权贵,光是军饷与战争获利就能肥死他们。 你居然还担心他们拿不出钱? 估计那群长安八里的废物都要拖家带口地搬去右内史郡。 原因无它,对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而在这完美闭环的豪赌逻辑下,无论是长安的黔首还是右内史郡的黔首都没有将要面临战争的恐惧。 有的只是兴奋。 最原始的兴奋。 这样颜异感到可怕,同时也让公孙弘发出嘆息:「若是败了,陛下可就身败名裂了。」 「……您是想到先帝的白登之围吗?」虽然颜异是长官,但是因为公孙弘的年纪足以做他的阿父,所以对这个师弟,他还是十分尊敬的。况且在关中的儒生里,也不常见干过小吏,然后还在张汤的手下颇有建树的儒家子弟。 「善。」公孙弘抚须嘆道:「冒顿时有三十万的控弦之事,而经老上,军臣的统治……」 公孙弘的声音微微一顿,然后伸手喃喃自语道:「不对啊!这很不对。」 「公怎么又不说话了?」颜异尊敬公孙弘的阅歷,但也知道他的环境,他的渠道很难获得更多的外部信息。 第505页 公孙弘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对上一双笑盈盈的眼睛:「公且看着吧!匈奴王庭不会动的。」 「……原来是这样啊!」公孙弘之前还绕不过弯,但是经对方这么稍稍提点,他便明白刘瑞的底气在哪儿,忍不住抚掌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没办法,谁让冒顿自己坏了规矩,所以酿出今天的恶果也很正常。」颜异看向北方之地,悄悄嘆息道:「九世之乱,平王东迁。」 「正因每次破坏规矩的代价大得令人难以承受,所以才有今日得繁文缛节。」 「九世之乱,平王东迁。」 「子带之乱,楚宫被破。」 歷史上弒父篡位的还真不少,所以在成功者被奉为明君后,后者也会大着胆子尝试一下。 而在匈奴的达尔文主义下,尝试效仿冒顿的可不止有挛鞮氏的正统,还有匈奴的其它部落…… 毕竟匈奴曾向大月氏进贡,甚至还把太子派去当人质。结果人家大月氏信了,匈奴人却前脚送人,后脚进攻,以至于在西域的名声臭不可闻,连带着乌孙都有样学样地疯狂跳反……然后匈奴还捏着鼻子忍受他的种种不敬——谁让冒顿已成往事,而在那时的地缘政治下,匈奴也怕覆了大月氏的前车之鑑,被围剿得连渣都不剩。 「那边是叔叔打侄子吗?」 「嗯!」 「阿母不偏心?」 「阿母偏心的是叔叔。」 颜异学着公孙弘的样子掐指算了下,暗示道:「打仗前是最容易内乱的。」 大汉爆兵时,北方的匈奴也在组织南下工作,而且比大汉进行得更为艰难。 「人人都想跟在后面分一杯羹,而不是做前锋与汉人精锐拼死拼活。」匈奴龙城里,军臣上一秒还热情接待了过来的大将,下一秒就摔了桌上的人骨金杯。 「伊稚斜呢?他不会像羊羔般龟缩在母阏氏的怀里吃奶吧!」撒完气的军臣突然问道:「于单没盯着他的好叔叔?」 歷来的上位者都抱有一种「既希望儿子出息,又不希望儿子太过出息」的别扭感。 尤其是在冒顿闹了那么手后,别说是匈奴王庭,往下的各个部落也担心自己哪日出了个「孝子」,把刀架到阿大(匈奴语里的「父亲)的脖子上。 冒顿能压制老上,是因为冒顿相当于匈奴的始皇,老上除非以一己之力打下大月氏,否则就算数值上天也翻不过冒顿的五指山。 老上没把大月氏打下,但是把大月氏削成了小月氏,所以在还算可以的功绩下,军臣想要翻过阿大也没啥希望。 亦或是说,现在的军臣连母阏氏都安抚不了,更别提在老上当家时闹翻了天。 不过对底下的部落而言,一代不如一代的匈奴单于也有利于他们谋朝篡位。 东胡王卢他之一走,匈奴势必要给大汉些颜色瞧瞧,然而就和大汉一样,疆域太广的烦恼之一就是地缘政治的考量太多。 从西边看,大月氏只是落魄了,距离入土为安差了十万八千里,不然也没贵霜帝国什么事。 从北边看,丁零就像不死小强般横在那儿,隔三岔五地南下骚扰须卜氏的部落,搞得母阏氏与军臣离心离德的同时,也让须卜氏对匈奴王庭的感官越来越差——md都是开公司的原始股,凭什么你挛鞮氏、唿衍氏、兰氏乃至最垃圾的,连四贵种都算不上的乔氏过得这么好,就我一须卜氏的每天要被丁零杂种捅一刀? 有道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不知是匈奴富了还是丁零在严酷的环境下已心理变态了。总之在须卜氏与丁零的战斗里,真的是被对方的不要命给吓怕了。 或许在丁零人眼里,族群未来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 死前有肉就是最大的幸福。 面对这么个啃不下的骨头,匈奴王庭对须卜氏也只能以安抚为主,然后画个打下月氏就让须卜氏部落迁过去的大饼。 可问题是军臣他一直打不下月氏部落啊! 就算打下,也该按照谁出力谁得利的原则,打下大月氏后的最大赢家肯定是右贤王罗姑和匈奴王庭,然后才是最近的僕从国与四大贵种。 须卜氏想分得好地就得看匈奴王庭分到几许,互换几许。 然而因为军臣的其他儿子,尤其是次子于屠日禅的年纪渐长,势必要从狼群里分去创立自己的小班底,所以在冒顿、老上、军臣冲着须卜氏说了几十年的「下次一定」,须卜氏已忍无可忍了。 因此这次的龙城大会,须卜氏的出席者寥寥无几,更是在拜见单于前先与左谷蠡王伊稚斜相谈甚欢。 「这是越界,赤裸裸的越界。」王庭里的当户气急败坏道:「撑犁孤涂应立刻问责左谷蠡王。」 「然后呢?」军臣并未感激这位「仗义执言」的当户,反而勾起讽刺的嘴角道:「等着母阏氏问责于我?」 因为须卜氏的存在,母阏氏同军臣的关系已经称得上水火不容。 更不容的是,母阏氏在老上死后一直与右贤王罗姑比走得很近,所以在伊稚斜的危机后,军臣对叔叔的恐惧也与日剧曾。 诚然,罗姑比的阿囊是被匈奴人掠到王庭的西域女子,所以不算挛鞮氏的正统,没有继承单于大位的资格。 可只要有足够的武力,规矩也是能打破。 冒顿戎马一生所拥有的妻妾不计其数,儿子自然生了不少。可在史书留名的也就老上和罗姑比。加上老上生前攻打大月氏时也是以异母弟弟为前锋,所以几十年的戎马下,这个没有继承权的挛鞮氏男人已经成了匈奴草原的西部一霸,并且依靠数量庞大的血脉占据了龙城大会的重要位子。 第506页 或许出于自己人没吃上肉的愤怒,母阏氏对四大贵种的其余三脉恨之入骨。 其中最恨的当属唿衍氏,也就是颛渠阏氏的娘家和于单的母族。 既然与四贵种里的其它三脉相处无望,那就与罗姑比结成联盟吧! 反正都是挛鞮氏的男子,而且在母阏氏的牵线搭桥下,罗姑比的几个儿子也依次娶了须卜氏的女儿做阏氏,这让觉得自己受到阿囊疼爱的伊稚斜笑不出来了。 md,还真是草原式的达尔文阿囊。 果然是亲生的也不能完全放心。 「右贤王那儿派了谁?将师?还是夏日图?」军臣也知这群只会看大帐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搓着皮鞭把手继续问道:「乌孙那儿……」 想起那个被冒顿收养的猎骄靡在西域的影响力逐渐增大,甚至有「诸国只知猎骄靡而不知军臣」的谣言,他的内心便烦躁无比,但还是得压着火道:「他们家的昆莫(太子)到了吗?」 「没有。」当户回道:「西域那儿出了乱子,猎骄靡派昆莫去处理,所以来的是军须靡。」 「一个毛孩子?」军臣倒未因此问责猎骄靡,反而觉得他够诚恳,至少给王庭送了个有用的人质。 而且还是可以影响母阏氏的人质。 不过想想阿囊已经六亲不认,军臣的嘴角又立刻垮下,但还是以舅舅的身份接待了军须靡,让人带他去见母阏氏。 「若是能拿下陇西和上郡,就让须卜氏迁过去吧!」对待军须靡时尚有一丝温情的军臣无比残忍道:「阿囊不是嫌北方太苦吗?那就跟大汉当邻居吧!把那块北方破地交给于屠日禅。」 提到次子,军臣的语气又是一顿,但还是狠下心道:「这次让于屠日禅随白羊部的做前锋。「 「若他能串上一圈汉人的脑袋项鍊,才有资格在北方拥有自己的大帐。「 ……………… 夜晚,辽西郡。 「大人,您看这批肥羊行不?」 趁着左贤王与左谷蠡王主力军去王庭开会的功夫,乌桓的「商人」赶着一批牲畜敲开城门,冲着官吏拱手道:」都带来了,是否要验货?」 「可。」官吏与对方也是老熟人了,但是这次没有上前查看赶来的众多牲畜,而是瞧着帮忙赶羊的乌桓人随口问道:「来的有点多啊!」 乌桓小帅身形一僵,但还是做若无其事的姿态道:「这不是怕夜长梦多吗?所以把人一口气带来了。」 「是这样啊!」官吏似乎没有看到乌桓小帅的鼻尖冷汗,而是冲着门外的乌桓人招招手道:「那都进来吧!」 门口的乌桓人跟着羊群进了陇西。 不知为何,这群人的步伐异常沉重,就连赶来的羊羔都慢吞吞的,肥得让人怀疑是不是史前也有科技与狠活。 「放行。」 城楼上的官吏喊了一句,同时垂下沉重的右手,打开臂弩的某个开关。 包铁的城门重重合上,然后就是各式各样的刺挠声与撞击声。伴随着羊群的惨叫与锐器捅进血肉之躯的「啪啪」声,这里很快倒下一片,成了实打实的屠宰场。 「让隶臣过来收拾下。」官吏收起藏于袖中的臂弩,踢开那个乌桓小帅的遗体轻描淡写道:「死了的羊先分掉,活得交给本地农官。」 「各位今晚辛苦了,所以宰了羊羔加餐,明早去接手乌桓的遗产吧!」 「彩。」 埋伏的士兵欢唿一声,然后便是隶臣上前拖走尸体,驱赶羊群。 很快除了一滩血迹,这里便没任何东西证明乌桓曾经来过。 「我就知道乌桓与大汉的合作肯定会崩。」收到消息的李息见怪不怪道:「乌桓人要是老老实实地进来肯定没有那么多事儿。」 「可惜了……那些准备好东西怕是用不上了。」 一旁的郡长史也是陷入短暂的沉默,但很快便操起自己的职业素养道:「咱们不去吞併乌桓的土地吗?」 「不必。就算吞了也没有人手,没有物力去建立城池,所以让匈奴的部落或鲜卑扶余吞掉这堆瘦肉吧!」李息稳坐钓鱼台道:「鲜卑人不会在那儿老实呆着,估计日后有左谷蠡王头疼的。」 以前是好几个附属部落供他吸血,现在没了东胡乌桓,隔壁的鲜卑扶余也渐渐做大,那就要遵循草原的生存法则,给左谷蠡王一点以下犯上的震撼了。 至于军臣…… 呵! 他会出手教训鲜卑,但也得等伊稚斜的尸体凉透后才会出手。 然后还不能彻底玩死鲜卑扶余。 因为大汉还活着。 别人死总好过自己人死。 尤其是在匈奴人越生越多,已经不用僕从国来补充人口时,他们容忍异族的唯一理由就是当炮灰。 果不其然。 李息埋伏掉偷袭的乌桓人后,部落里的老幼与剩余的青壮年便难以抵抗蠢蠢欲动的豺狼虎豹,一时间连城墙上的士兵都能听见乌桓人的哭泣声。 「你说乌桓骑兵回来后会不会与鲜卑扶余拼个你死我活?「 「他们能回来吗?」年纪较大的士兵一针见血道:「要是匈奴王庭知道乌桓没了,一定会把骑马的乌桓人扯去当奴隶。 不过在乌桓被灭的消息传到匈奴前,还没等到马前卒的乌桓骑兵遭到大嘴,军臣就被自己的破事煳了一脸。 第507页 而且还是相当丢人的破事。 「把这个噁心的奴隶拖下去,打死!!「龙城的某处,被锦衣玉食的生活养的珠圆玉润的母阏氏狠狠骂到:」还愣着干嘛?难道要我亲自动手?」 话虽如此,但是按着中行说狂揍的奴隶没一个立刻动手。 为啥? 还不是怕军臣算帐。 更怕眼前的颛渠阏氏掀翻桌子:「我看谁敢在大单于来前动手。」 虽说匈奴以母阏氏为尊,但是在唿衍氏与须卜氏的旧恨下,两个女人早就撕破脸了:「这里是龙城,是匈奴的圣地。怎么,无关血脉的事不是由大单于做主,而是由母阏氏越俎代庖了?」 「真不愧是唿衍氏的女儿,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嘴。」母阏氏怒极反笑道:「难怪冒顿单于那么讨厌唿衍氏的女儿,真是一群不知羞的豺狼。」 瞄一眼死狗一样的中行说,母阏氏的眉头一挑,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姿态:「原来是单于要杀自己的兄弟啊!」 「怎么,他都当上单于了?还要对自己的兄弟赶尽杀绝?」母阏氏的大帽一扣,反倒让颛渠阏氏有些招架不住。 虽然匈奴十分信奉弱肉强食的原则,但是对自己人和真正的强者,他们是讲规矩的——因为对方真能掀桌。 即便是杀父杀弟的冒顿也没把头曼的人赶尽杀绝,而是让其「戴罪立功」或去北方流浪——也就是匈奴版的流放。 第315章 匈奴的北方是丁零,再往北是中西伯利亚高原,也不知东斯拉夫人有没有向东边迁移。不过按照基辅罗斯成立于9世纪末的结论,即便刘瑞真能遇到东斯拉夫人,他们也不会理性蒸发地跑到连丁零人都受不了的西伯利亚定居,而是在伏尔加河与东瓯平原建立文明。 有意思的是,斯拉夫人在早期也被认定为游牧民族,并且和海上的游牧民族——维京人在九世纪末到十世纪中期转变为农耕文明,然后在十一世纪从萨满教改信为基督教。 更有趣的是,中亚是在7世纪改信为伊斯兰教,并且他们接连改信的时间差也正好对应了西方世界里的重要拐点——穆罕默德的诞生与十字军东征。 遗憾的是,这个时代离刘瑞太远,所以没能围观两个宗教世界的互殴也是一大遗憾。 「我要是十二世纪的皇帝就去干老美的活儿,给双方一点武器商的震撼。」闲来无事的刘瑞翻了翻系统资料,一边感嘆自己赚不到信仰的金币,一面去查十二世纪的皇帝是谁,然后…… 靠!什么脏东西??拿走!拿走! 提问,哪个朝代处于十二世纪?宋朝。 彼时谁任宋朝的官家? 徽钦二帝与完颜构。 ………… …… 比起讨论过于晦气的父子三人,还是看看已经快被奴隶打死的中行说吧! 除去刚来匈奴的那段时间,中行说从未受过皮肉之苦。而且因为那时的老上单于并未在南下时攻破北地,直入长安,反而在行军时折损了不少人马,以至于西域和大月氏的控制有所削弱,所以在不知名的刘翁主嫁来时,中行说虽受到匈奴的种种鄙视,但也没到因此丧命的地步,属于那种可玩可打的高级奴隶。 后来因为匈奴人的帝国越来越大,落后的制度已难以维繫现在的统治,这才有了中兴说的出人头地。 不管中行说如何讨厌大汉,他都必须承认在现有的环境下,除了大汉,没人能是匈奴人的参考对象。 罗马?那太远了,人家才刚刚打到叙利亚呢! 安息?匈奴连西域都搞不定还想踏过公元前的帝国坟场? 至于周边的众多邻居…… 算了,还是专注于摸着大汉过河吧! 史上没有记载这个汉奸的结局,不过一些野史宣称他在匈奴生活了四五十年,甚至在汉武帝亲政后还为匈奴单于效力。 站在普通汉人的角度,这个祸害最好赶紧去死,省得在那儿苍蝇似地噁心人。但要是从噁心中行说的角度来看,看着他所扶持的帝国支离破碎,然后被老上和军臣的儿子果断抛弃才是最扎心的。 然而比起研究史上的中行说是否遭到报应,刘瑞更想亲自变成此人的噩梦。 如果系统有天眼功能,他一定要看看匈奴怎么「招待」中行说这个大汉奸。 因为有军臣作依仗,颛渠阏氏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直接让自己的奴隶抢过快被母阏氏的奴隶活活打死的中行说,后者活似被脏布缠住的破肉,被人翻着滚到颛渠阏氏的脚边,惹得后者下意识地一踢,然后抽打没眼色的奴隶:「噁心见的,怎么把他弄到我的脚边。」 奴隶只是闷哼着把中行说扒到一旁。 瞧着一缕银髮顺着中行说的动作流泻出来,颛渠阏氏还真怕奴隶弄死这只阉狗,拧着眉毛侧头喝道:「小心点,别把他弄死。」 她还等着让军臣看看自己的阿囊与弟弟是什么德行呢!中行说这阉狗还得活得她把母阏氏和伊稚斜的鬼面扯下才能…… 「龙城之地,匈奴圣地。祭祀着匈奴祖先的地方是能让娘们和小羊崽子在这儿吵吵闹闹的?」未等两个匈奴最尊的女人分出胜负,一声雄吼便惹得众人心脏一抖,然后看向声音源头。 右贤王罗姑比乃矛盾之子,虽然已过六十高寿,但却只是身高缩水,在那儿还是犹如一尊定海神针。 第508页 在匈奴,老者是被清除的对象。 贵族也好,奴隶也罢。总之就是匈奴的男人基本没有寿终正寝的,即便有,那也是万中无一的特例。 如果不是古代鄙视无须的男人,罗姑比定剃了自己发白的鬍鬚,以免属下议论他已年老体弱。 然而抛开灰发灰须,罗姑比的皱纹与刀疤足以镇住蠢蠢欲动的小辈。 匈奴人会在亲眷的葬礼与重要时刻往脸上划刀,所以那些位高权重的匈奴人一个比一个惊悚可怕。 而罗姑比作为三任单于的大将,统治西部四十余年的右贤王,自然是副刀痕交错的恐怖面容。 母阏氏在惊吓后很快便冷静下来,随即用抑制喜悦的语气问道:「右贤王不是说好不来吗?怎么……」 母阏氏的话还未说完,罗姑比便粗暴地打断道:「我要不是来,龙城都要被阉狗和蠢货闹翻了天……」 伊稚斜的脸色略有不快,目光看向罗姑比的身后,只见除了当户奴隶,还有他的次子夏日图与乌桓阏氏…… 等等,乌桓阏氏…… 伊稚斜的瞳孔骤得一缩,只见那个年纪足以夏日图女儿的阏氏小心掩盖着眸中的仇恨,然后冲着伊稚斜微微一笑,就差在脑门刻着「你给我等着」。 乌桓虽亡,但乌桓阏氏还活着。而且在与大汉开战当下,留在匈奴的都是能上马拉弓的骑手,而非跟在大军身后的样子货。 龙城靠东,因此在乌桓被鲜卑族灭的消息传至匈奴后,那些留在匈奴为质的乌桓人虽没沦为匈奴的奴隶,但也只是多了两块发烂发臭的肉。 至于送给右贤王的乌桓阏氏…… 别说是匈奴,就是中原也有人纳战败者的妻女为妾。不过那些有此癖好的只是享受凌虐弱者的快感,并不希望自己遇上拼命復仇的特例。因此那些战败者的妻女最后还是为婢为奴,甚至沦为乱世的两脚羊。 罗姑比已经六十多了,虽然身边还是有着年轻的阏氏维持他的雄心壮志,但是随着年纪上涨,惧死之心让他不想身边有个随时爆炸的火药桶,但是因为乌桓阏氏本身无错,随便杀了容易让右贤王帐里的其她女人感到恐慌,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把这个女人带到龙城,决定给好侄子军臣一个大大的惊喜。 第316章 这群人在龙城闹得这么大,很快便把军臣单于吵了过来,连带着与军臣说话的猎骄靡也一併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居次打扮的小女孩。 「吵什么吵。这里是匈奴的祭天圣地,不是你们撒泼打滚的地方。」军臣虽与叔叔不合,但在维护挛鞮氏的权威上,二者却是利益共同体,天然排斥限制他们的母阏氏制度。 可排斥归排斥,想要废除却不大可能。不然真按弱肉强食的那套,挛鞮氏的男子迟早绝种。 「撑犁孤涂。」当着众人的面,罗姑比还是很给面子地让了路,这让原本心情不加的军臣脸色稍霁,但又很快黑了下来——因为他的阏氏脚边躺着奄奄一息的中行说。 注意到军臣眼神的颛渠阏氏急匆匆道:「我要是来得晚点,他只怕被母阏氏和左谷蠡王活活打死。」 军臣看向冷笑的母阏氏,还没询问对方为何这么狠心,后者便抢先发难:「你的好阏氏用这阉狗给我们下套,准备替您解决心腹大患呢!」 「……阿囊的意思是这一切是我的错?」以前的军臣还会做下表面功夫,现在是懒得装了道:「我要想杀他,何必容他活到今日。「 「……「 军臣比伊稚斜大了十五岁,这个年龄差在老上死时是伊稚斜的护身符,但是等于单长大后却是伊稚斜的催命符。 尤其是在于单看起来不大聪明,于屠日禅又没资格继承单于大位的当下,军臣看伊稚斜犹如头曼看冒顿,而且还是提前得知冒顿会反杀的那种。 至于他的好儿子能否领导三代攒下的庞大帝国…… 那只能靠于单自己努把力了。 如果在罗姑比、颛渠阏氏、于屠日禅的三方牵制下还丢了王位,那只能说于单是个废物,彻彻底底的废物。 「怎么?阿囊是无话可说了吗?」军臣要是生在现代一定会说「自打精神出问题后整个世界都变得简单起来」:「既然没有正经话说,那就带回主帐审问。」 军臣扫过参与者的面庞,冷哼道:「愣着干嘛?还嫌挛鞮氏不够丢脸,等着让奴隶们看尽挛鞮氏的笑话 ?」 「带走!」 军臣的奴隶上前架走奄奄一息的中行说。 伊稚斜紧张地舔舔嘴唇,希望在军臣拷问中行说前弄死这个定时炸弹。 然而他不时去瞥中行说的动作还是引起于单的注意,结果保下了中行说的命——因为颛渠阏氏和于单有意留个大件让军臣明白伊稚斜的狼子野心,驱使单于亲自处理伊稚斜…… 还有支持伊稚斜上位的母阏氏和须卜氏。 「那个阉人……好像与辽西郡的商人来往密切。「 罗姑比对单于家的私事没啥兴趣,但是作为挛鞮氏的长辈,涉及到王位之争的事还是要做出一个上心的姿态。 「……伊稚斜的部落一直跟陇西商人来往密切?」罗姑比算了下乌桓阏氏跟他的日子,表情变得分外凝重:「而且还是中行说那老阉狗牵线搭桥的?」 老上在时,罗姑比就劝过老上不要过于宠信阉人。然而因为罗姑比本就有西域血统,加上他的管辖区又靠近西域,所以在老上那儿,这就是罗姑比包藏祸心,同时也让乌孙有了上位的契机。 第509页 但你要说乌孙对西域有多好吧! 单就西域的上一任主人是大月氏,而大月氏把乌孙差点赶尽杀绝的恩怨,就能看出乌孙对西域那是「照顾有加」。 尤其是西域最富的莎车国,说是乌孙、右贤王,匈奴王庭的血牛也不过为。 汉宣帝时,因为大汉把匈奴乌孙打得一分为二,所以莎车很有眼色地在国王死后请解忧公主的次子过来当王,并且向大汉递了求娶公主的国信。 大汉对莎车国的上道很满意,刚想扒拉个适龄的宗女亲上加亲,前任莎车国国王的弟弟唿屠征便发起政变,不仅杀了解忧公主的次子,还把驻扎莎车国的汉使奚充国给一併杀,然后与西域相约背叛大汉,结果被大汉关了鄯善的商道。 西域诸国:找死别拉上我们。 后汉书对唿屠征的最后记载是当了不到一年的莎车国王便兵败自杀,其首被一路传到长安。 搞羁縻的大汉尚且遭到本土势力的反扑,轮番勒索西域诸国的匈奴部落就更不提了。即便把西域切成二十几个小国,每国皆设仆都尉并留了数千骑兵镇压,也难抑制越来越高的反抗频次。 最重要的是,驻扎在西域的匈奴部队说的好听点叫精锐,说得难听点叫古代的驻外美军,匈奴的驻京八旗。 其战斗力的下降速度也只有a股的绿化速度能与之媲美,否则军臣不会设了两道防线来震慑西域…… 结果搞得西域后来倒向汉朝。 你说大汉对西域有多好吧!其实也没那好。但大汉比匈奴好就好在他对西域是有进有出的,而不像匈奴那样全员大爷。 西域给大汉当小弟的好处之一就是做大汉与安息的中间商。 考虑到安息背后有罗马。 因此对量级不到四十万的西域而言,三个千万级的大国所漏下的小费足以让本国经济立刻起飞。也就是做大汉和安息的中间商时,外有汉军保驾护航,内有商道提供就业,西域的人口才慢慢突破了百万上限,并且在汉匈对战与莎车国跳反时坚定站到大汉那边,而且还是出钱出兵的那种。 罗姑比生于匈奴腾飞的黄金岁月,所以和老上军臣般对汉室报以轻蔑的态度,觉得他们是合成版的西域,武德难与匈奴相比。可是随着汉人的商品传入西域,然而又被西域转手卖给其它国家,罗姑比便敏锐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开始脱离自己的掌控:「……中行说那老阉狗还挺会选的。原以为汉人的后手是于屠日禅,结果那小羊羔子只是幌子,真正的后手是中行说那迷惑单于的阉人。」 脑补完前因后果的罗姑比瞥了眼忐忑不安的乌桓阏氏,决定把她带去大帐。 第317章 排除政敌的方法有很多种,最常用的莫过于反腐和造谣。考虑到联盟制下的匈奴依然保持着「所得卤获因以予之,得人以为奴婢」的分配方式,所以对他们而言,反腐是个引进了但不甚熟悉的词彙。因此在划掉这一排除异己的古老手法后,可供选择的方式就只剩下造谣。 而且还是震惊单于一整年的大谣。 「荒唐!这是我听过的最荒唐的事。」 「我对单于忠心耿耿,天地可鑑。怎么会背叛单于,勾结汉室的无耻小儿。」 龙城大帐里,活似在泥地里滚了两圈的中行说挣扎着爬到军臣腿边,结果在快要抱住军臣小腿时被踹翻在地。 「贱人也敢玷污撑犁孤涂的伟大身躯。」单于王庭的当户们还未动手,于单便抢先发难道:「尔以巧言迷惑单于,难道还要作女魅态,行那阏氏之事?」 「砰!」 「于单你给我住口。」 眼看军臣气得砸了精巧的陶罐,颛渠阏氏一掌煽偏于单的脑袋,恨不得把儿子的大脑挖出拧干里头的水分,好让其在大帐里别说蠢话。 老天啊! 她和军臣皆非蠢人,怎么儿子蠢成这副没眼看的德行。 颛渠阏氏并不明白自然界给人类定下的准则之一就是千万不要近亲结婚。 匈奴的基石是挛鞮氏与四大贵种,所以在头曼整合草原资源的一百年里,这几家频繁联姻,收继婚……基因混乱到还能生出健康的孩子纯粹是有外族的母系在垂死挣扎。 颛渠阏氏出身四贵种之首的唿衍氏,和冒顿的母亲是同族,与军臣无论是是扒母系还是父系都未出五服。虽不至于像哈布斯堡家般搞出两人只有四个祖父母的神奇操作,但是只要捋清他们的家族表,便能称赞于单的出生真是老天赐予军臣夫妇的一场奇蹟。 至于这厮儿在军臣死后的同年就被伊稚斜打得向汉室求助,然后在降汉的第二年便凄悽惨惨地死亡一事……只能说老天的保佑是有时效性的,军臣他得赶紧续费。 瞧着儿子没有智慧,全是愚蠢的粗糙面容,军臣真想侧脸扶额,让人把这糟心玩意轰出大帐。 但是当着母阏氏和罗姑比的面,他一匈奴单于也不能去做鸵鸟状,所以只能提醒自己这个蠢货是他儿子,是他唯一可以继承大位的儿子。 一旁的母阏氏弯弯嘴角,愈发觉得自己支持伊稚斜上位的做法是对的。 要是让于单这个蠢货继承单于大位,指不定把前几代单于打下的江山都霍霍没呢! 被于单踢到下巴的中行说吐出一颗黑牙,不顾血味地继续求道:「单于明鑑,奴自来到草原后就着皮褥,吃羊肉,信奉匈奴的天神并为您索要中原的贡品。」 第510页 中行说声泪俱下道:「四十年啊!」 「我为匈奴的强盛奉献了我的大半生。」中行说跪着伸出干枯的手,像是要承起某个神圣的东西:「我若是那中原小儿派来的卧底,何须花上几十年的功夫做这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而这正是汉人的狡诈之处。」颛渠阏氏拉住还想上前踹人的于单,正色道:「汉室以翁主为幌子,将你这蛇蝎心肠的阉人送到单于身边,就是为了源源不断地获得王庭的动向,以求在接下来的战争里击杀更多的匈奴人。」 颛渠阏氏分析得头头是道:「汉人无放牧之地,故其兵马甚弱,只能依靠地利围剿匈奴骑兵。」 「善。」军臣不喜女人翻到自己头上,但若能藉此事扳倒伊稚斜与母阏氏,牺牲一个中行说也不算什么:「骑兵一旦离开边境,汉人的兵马便奈何不了咱。」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中行说身上,迟疑后缓缓问道:「你口口声声说忠于匈奴,忠于单于。可是你忠诚的是哪位单于?」 「是我这个碍眼的傢伙,还是……」 军臣看向不远处的伊稚斜,大帐的当户们也是一副表情不善的模样,甚至有人拇指顶锷,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寒光。 「这只恶狼。」 军臣指向从未离开母阏氏的伊稚斜,故意嘲笑道:「我想说你是恶狼崽子,但是对阿囊而言,寄予厚望的儿子要是还是吃奶的崽子,那未免也太可笑了。」 大帐内适时响起嘲讽的笑声,惹得母阏氏也反唇相讥道:「伊稚斜若是狼崽子,那么爱逞口舌之利的单于又算什么?」 母阏氏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上座的军臣,声音拔高道:「草原是以兵马而非口舌称王。」 「这话也原路奉还给阿囊。」军臣的声音一併拔高,厚到让人怀疑帐内存有回音:「草原上还没有靠母阏氏篡位成功的例子。」 军臣狠狠地拍了下大腿,警告道:「别忘了头曼单于的唿衍阏氏是什么下场。」 那个挑唆头曼把冒顿送去大月氏的阏氏最后与子女一起被弒父的冒顿残忍处死,若非头曼的颛渠阏氏,也就是冒顿的阿囊和头曼的爱妾同为唿衍氏的女儿,四大贵种之首的唿衍氏只怕要被冒顿处决半数人口。可即便是冒顿的阿囊出手阻拦,唿衍氏在冒顿当政的那几年也一直处于权力的边缘,直到冒顿去世,唿衍氏在老上攻打大月氏的战争里出了大力,他们的情况才有所好转,但也不到巅峰时的八成。 「是吗?」母阏氏很想说句「那不一定」,但是想到当下的处境,她还是生生咽下这口恶气,挑出儿媳的话语漏洞为次子脱罪:「颛渠阏氏说那阉人是大汉的细作,那么为了一个细作而挑唆单于怀疑兄弟,实在是让人怀疑唿衍氏的家风。」 因为唿衍氏与须卜氏的待遇问题,母阏氏从未正视这个儿媳,所以挑起她的错来也是得心应手:「在单于来前我就问了,颛渠阏氏和左贤王那么准地抓到伊稚斜和中行说的秘密会面,然后又说中行说是汉室派来的细作。」 母阏氏说着说着便笑出声道:「你不觉得自己的话漏洞百出,自相矛盾吗?依我看,这阉人要么是汉室弄来挑拨单于兄弟关系的,要么就是颛渠阏氏和于单在贼喊捉贼,试图除去单于的兄弟。」 「别忘了,中行说可是单于的人。比起在王庭之东的伊稚斜,颛渠阏氏与他相处的时间更多吧!」 第318章 这话在理。 罗姑比冷眼瞧着单于家的破事,不忘在母阏氏为伊稚斜辩解时拉下「偏架」:「本王也好奇中行说的效忠对象到底是谁。」 趴在地上的中行说嘴唇蠕动,昏昏沉沉的大脑缓慢运作,但却没能想出一个破局之策。 谎话的精髓是三分真,五分假,还有两分迎合奉承。 如若只有军臣在此,或是只用面对两个立场相似的人,那么中兴说完全不必如此头疼。 可现在不是面对有着同样立场的单于夫妇,而是面对单于一家和已经和母阏氏联手的左谷蠡王,然后还有立场不明的右贤王罗姑比在一旁虎视眈眈着。 这么个争锋相对,黄雀在后的情况,想全身而退是不大可能的。 亦或是说,中行说的下场只有两种——一,被军臣即刻处死;二,被上位的伊稚斜或最后坐大的罗姑比处死。 是的,你没听错。中行说一直觉得罗姑比有称王之心。虽然匈奴严格遵循冒顿制定的王位继承制,但是这种「严格」也是有时效性的。 天子,兵马强者当之,宁可有种耶! 中行说是燕地的宦官,读过的史书有且仅有流传最广的《公羊春秋》。可即便是他这样才疏学浅的人都很清楚祖宗家法大不过县官不如现管。 你说是祖宗之法? 他说祖宗已经死了。而且制法的是你的祖宗,不是我的。 同理,真要给匈奴编史,冒顿也应该是个太宗,而且还是杀了亲爹的太宗。 当然,要是从篡位的角度来看,罗姑比也可以称之为匈奴的司马懿或王莽——因为他的年龄与庞大家族真的能对单于一系造成强烈冲击。 【蠢货。】 上座的军臣没有错过母阏氏在罗姑比为其说话时的甜蜜神情,真想撬开阿囊的脑子看看里头是什么构造。 然而在他暗骂女人都是没立场的蠢货时,母阏氏的表情在与夏日图四目相对的那刻微微一变,像是刚出熔炉的「火球」被浸入冷水,「滋啦啦」地蒸没那些愚蠢的念头。 第511页 伊稚斜见状也松了口气,上前回道:「撑犁孤涂若要问罪于我,那便以窥视大帐的罪名降罪于我吧!除此外,我不承认加在我身上的任何罪名。」 「你既承认窥探大帐,那必是有以下犯上之心。」于单的脸上透露出难以言喻的兴奋,恨不得亲自把叔叔下大狱:「此罪当罚,而且是重罚。」 「这是自然。」伊稚斜居然十分贊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冲着欣喜若狂的于单母子微微一笑:「既然我与单于之人的接触是包藏祸心,那颛渠阏氏和左贤王暗中监视单于的奴隶又算什么?」 「这不也是包藏祸心,以下犯上吗?」 「我那是为了揪出你这以下犯上的逆贼……」 「诚如右贤王所说那般,我不常住匈奴王庭,压根没有密切接触单于奴隶的机会。」伊稚斜巧妙下套道:「阿囊与右贤王的困惑也是我的困惑。比起常住王庭大帐的亲近人,我一位于乌桓部落与左贤王部落之间的小王能有这般手腕……」 伊稚斜的目光落到握拳的于单身上, 颛渠阏氏的眼神终于变得慌乱起来,同时从罗姑比的鬍鬚下捕捉到抹轻蔑的笑容。 儿子蠢成这副德行也就罢了,当妈也手段「惊人」,排除异己不成还被人反将了一军。 这些别说是立场明确的母阏氏和立场不定的罗姑比,就连上座的军臣都开始思考要不要打破传统,把小儿子于屠日禅扶上王座。 「撑犁孤涂若要以大逆不道罪处置我这以下犯上的弟弟,那又该如何处置同等罪名的颛渠阏氏?以及我这……」 「聪明绝顶的侄子。」 找不到破局之法的中行说眼前一亮,立刻顺着伊稚斜话为自己辩解道:「撑犁孤涂明鑑,除去传达您的旨意外,我不曾离开您的身边,又怎能在鹰隼的目光下与左谷蠡王有所勾结?」 眼下想与颛渠阏氏母子搞好关系是不大可能了,所以他的唯一生路就是煳弄军臣,然后支持伊稚斜登上王位。 为此,借着与大汉开战的功夫削弱下左贤王与唿衍氏吧! 比起自己的性命,让大汉付出代价的夙愿也得为之让步。 他一定会记住今日的耻辱,然后对汉家的小儿加倍奉还。 罗姑比捻捻鬍子,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乌桓阏氏,后者立刻出面问道:「你说自己没有与左谷蠡王频繁接触的途径,那又为何假扮汉商与左谷蠡王接触?」 汉商? 此话一出,所有人(除了伊稚斜)都如同被点天灵盖,同时看中行说的眼神也不大友善。 是啊!如果是借汉商的幌子与伊稚斜接触,那就不存在暴露的问题。 说来也是搞笑。 在吕蒙搞出白衣渡江前,三国都是打仗归打仗,生意归生意。割据势力无耻如董卓吕布都不会对白衣商人过多设防,同时后者也要遵循当时默认的行商规则。 而在三国之前的西汉,匈奴与汉朝,西域虽然也有诸多的不快,但是在打得最狠的那几年也没有禁止边境贸易。 尤其是在汉朝的茶叶和治疗便秘的药材,制作襁褓的轻便布料传入草原后,别说是与大汉相邻的部落,就是单于王庭也偶尔接待做买卖的汉商,藉机收购禁单上的种子——前提是他们真能种出来。 这种情况下,中行说作为单于的心腹兼精通匈奴各部语言的汉人自然是与汉商接触的不二人选。 虽然他与汉商接触时也有匈奴的汉学家在一旁辅助,但是匈奴的汉学家连北地的方言都说得很差,更别提与走南闯北的汉商进行无碍交流。 军臣为了防止汉商获得单于大帐的具体位置也会安排当户绑着蒙眼的汉商过来交谈,然后安排靠近汉境的白羊部与娄烦部作为王庭的代理人。 当然,于单与伊稚斜作为军臣的亲属自然也是单于王庭的代理人,加上军臣时不时就要施恩于他们,所以比起王庭分物的麻烦,他们更喜王庭出钱,汉商直接把单于赏给边境部落的东西交给他们。 结果这省心省力的步骤还是出事了。 第319章 众所周知,採买一直是贪腐的重灾区。别说是古代,就是现代随便挑个家庭作坊也不能在这方面做到绝对清廉。 比起堪称小打小闹的企业式腐败,国家级的採买才是亿万富翁的批发市场,并且造出个在近代史上很有名的词彙——买办。 众说周知,买办是资本家的升级版,是封建国家与殖民地所难以摆脱的驱虫。与之相比的是资本家会售卖吊死自己的绳索,但不会在自家埋个炸飞全家的大雷。 为啥? 因为资本家是资本主义社会里的勛贵。 只要这个国家不亡,制度不灭,他们就能一代代地传承下去,成为近代的四世三公。 由此可见,镀金时代里石油大亨,铁路大亨,网际网路时代里的硅谷富豪都不过是资本主义军功制所打造出的新贵。 因为缺乏对匈奴的考古研究,所以刘瑞特别喜欢研究元朝,研究蒙古。 相较于已经有了帝国雏形的元朝和被老毛子灌输了现代知识的蒙古,匈奴的奴隶制+联盟制还是太脆弱了,脆弱到刘瑞只要完全copy西汉的老路,就能把匈奴整得四分五裂。 可这对于野心勃勃的刘瑞而言还远远不够。 他不想以人口为代价把匈奴整得四分五裂,所以和高启强般研究起孙子兵法,然后把《谋攻篇》里的「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刻在自己的书桌上。 第512页 「没想到在公元前还要研究老美的套路。」而在熟读孙子兵法之外,刘瑞还得研究一个善于养狗的现代大国——美国。 你可以怀疑阿美的良心,但不能阿美把欧洲搅屎棍训成共轭父子的能力。 若论对外输出矛盾,培养买办的能力,美国这个二十世纪后的超级大国若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别说是军臣这个古人,就是搁现代,中国的精英也没少被华尔街秃鹫连番暴打。 时至今日,那场影响了世界格局的冷战,依旧是美国赢下的,最漂亮的战争之一。 「我被送往右贤王的大帐前经常看见汉商带着大量的货物前往左谷蠡王的部落,远比送给左贤王部落的货物要多得多。」因为有罗姑比做依仗,乌桓阏氏的胆子也大了不少,继续丢下一系列的重磅炸弹:「也就是在汉商给左谷蠡王送了大量物资的那段时间里,我们这些靠近辽西的部落很难买到汉人的东西,即便是出三四倍的高价也难以找到走私的商家。」 在与汉人做生意前,匈奴最富裕的不是王庭,而是镇压西部诸国的右贤王部与单于插在大月氏旁的乌孙。 而在西域表示臣服前,匈奴最富的不是右贤王部,而是占据最好牧场的王庭与左贤王部。 令人惊讶的是,匈奴贵族的财富差被疯狂拉大也就是近几年的事。并且随着物理上的「财富右转」,匈奴的人口也随之向右不断迁移,然后陷入了把后世的蒙古折磨得生不如死得「牧民困境」。 所谓的牧民困境就是你拥有的牲口越多,负债率越高,返贫乃至全家gg的概率也成倍增加。 现代的蒙古缺乏出口条件,加上他的政府、国家、保险,要么被寡头掌控,要么被外资控股,压根不会为牧民提供托底服务,所以高达百万级的牲口要么被活活冻死,要么被牧民杀死。其皮草也以极低的价格出售给外国公司,然后被外国公司加工卖给发达国家的中产们。 后世的蒙古都这个德行,匈奴就更不必说了。 出口。 他上哪儿出口? 卖给西域? 人家西域也放牧啊!而且还会出售牲口给大汉,作为交换大汉商品的重要物资。 卖给大汉? 那刘瑞可太高兴了,就差说句「欢迎傻子掉坑」。 众所周知,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同理,国家的内部矛盾说白了就两字——没钱。 有钱时,大矛盾就是小矛盾。 没钱时,小矛盾也是大矛盾。 别说是奴隶政权,就是后世的集权国家也难以解决财富不均和周期性的经济危机。 国内的不好说,但国外的典型便是美国的蓝红对立与德国的东德西德。 刘瑞在与匈奴做买卖时就有意加剧匈奴内部的经济矛盾,让其在上下裂开前先一步左右裂开。同理,他不仅在匈奴培养买办阶级,更想培养西域的大汉喉舌。 而这正是关中宁可疯狂补贴北方边境,也不愿意让云中、雁门、辽西彻底放开汉匈贸易的原因所在。 大汉对西域放开了边境贸易,所以在匈奴吸血的情况下,做外贸的西域商人还是能从安息、康居、身毒、大月氏那儿保持盈利。同时因为「绕弯」产生的额外费用,右贤王部的匈奴人「买到」大汉的商品时,西域商人已赚回两倍的贸易本金。 可即便是这样的价格,也比东方的匈奴左部要便宜得多。 而在左部首领全要,贵族无骨,平民无汤的恐怖环境下,辽西以北的牲畜与奴隶价格一跌再跌。 原本能买一斤盐的牛羊现在只能买到一半。 曾被匈奴高位出售的汉民老弱,现在已是买一赠三的促销品。 物资紧缺的环境下势必会有走私的崛起。。 只可惜在走私商人看准这个大风口前,刘瑞就已经安排了对匈奴很有「好感」的郡守与相关法律。 最重要的是,把南方与沿海地的东西运到北方所经歷的关卡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走私商人可以买通一两个官员,但是买通一条商道的成本也高得让以运输业起家的刀氏都握拳告辞。 更重要的是,在藩王之乱和税收改革里,刘瑞「清理了」当地势力与勛贵势力,提拔了想加官进爵的寒门,所以在后院太多,同行太卷的情况下,买通上下的难度也成倍增加,并且还有暴富流的黔首在一旁通风报信。 这种情况下,什么人能做「走私」生意? 那肯定是关中的自己人吶! 而在一条由匈奴人买单,中底层已活不下去的利益线上,刘瑞的选择范围可太广。 广到正在军臣面前胡说八道的乌桓阏氏压根不知自己就算说伊稚斜叛国,刘瑞也能把他锤死。 不过为了分裂匈奴的计划,伊稚斜还不能死。 至少在于单这个蠢货上位前,伊稚斜还有活着的必要。 「出于好奇,我家的大人还请熟悉的走私商人喝了酒,一问才知左谷蠡王竟是打着单于王庭的名义剥夺了匈奴左部与汉人经商的权力。」什么叫震惊四座,这就叫震惊四座。 乌桓阏氏的话听起来很扯,实际也确实很扯,但在座的各位——包括被污衊的伊稚斜都很清楚有人会信她的话,有人会採用她的话。 因为和谎言相比,现实要离谱的多,所以再蠢的谎言都有市场,再魔幻的现实都有发生。 第513页 「乌桓的大人们原本以为这是汉人的小把戏,直到这个阉人借着贸易的便利频繁私会左谷蠡王,打着为匈奴着想的禁止我们与汉商接触。」乌桓阏氏越说越气,恨不得上手扒了中行说的皮:「如今看来,危险的何止是汉人,而是这吃里爬外的杂种与图谋不轨的左谷蠡王。」 「大胆。」伊稚斜还未发话,中行说便气不打一处道:「这是诬陷,赤裸裸的诬陷。」 然后不等乌桓阏氏继续说话,他便向军臣请到:「英明的撑犁孤涂,我要求与左谷蠡王的部下对峙以验证清白。」 「谁不知道左谷蠡王是你的同党,找左谷蠡王的部下能问出什么?成片成片的谎话吗?」乌桓阏氏不依不饶道:「如若这吃里爬外的要验证,那我也请撑犁孤涂将左贤王部和鲜卑部的牧民都叫来验证此话的真实性。」 比起已经慌不择路的中行说,乌桓阏氏显得更为镇定可靠:「撑犁孤涂若不嫌麻烦,也可派人到左贤王部和鲜卑部看看。」 「看看那些卖不出牲口的牧民有多愤怒。」 「以及假传单于之言的左谷蠡王有多富裕。」 第320章 军臣搓了下眉头,希望从一团乱麻的思绪里搓出一条应对之策。 摆在他的有好消息和坏消息。 好消息是,乌桓阏氏的证言如若属实,那么他的蠢儿子便误打误撞地除去他的心腹大患。 坏消息是,中行说的证言如若属实,那么他的王庭里一定藏有大汉的细作,并且这个细作织了笼盖草原的情报网,可以对王庭里的任何人行诬陷之事。 就理智而言,军臣不信大汉的小皇帝已经强到如此地步。 开玩笑。 一个二十二岁的毛头小子,登基不过三四年的小羊羔子就能在千里之外的关中把王庭搅得天翻地覆? 军臣很想嘲笑这个愚蠢的念头,但是看着兵荒马乱的眼前之景,他又有些笑不出来,甚至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惧。 得益于「弒亲」的优良传统,冒顿、老上、军臣的危险感知力非常敏锐,不仅让其数次躲过战场上的明枪暗箭,更是让其数次抢在反叛者把王庭搅得天翻覆地前砍下他们诡计多端的头颅,然后享受着战败者的奴隶用战败者的头颅盛上美酒的乐趣。 此时此刻,军臣的警报正疯狂作响。 他不知道眼前的乱局因何而起,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关中的小皇帝一定是幕后黑手,并且正在钝刀子割肉地削弱匈奴的凝聚力,在其身上割出几个无法癒合的有毒口子。 如果他说「这一切是汉人的阴谋」,罗姑比会作何反应? 搓眉毛的军臣看向自己叔叔,自嘲地想到。 别说是觊觎单于大位的罗姑比不信,就连依附军臣权势的当户且渠也会以为这是单于的无端猜测,然后表示「单于已老,咱们还是早做打算吧!」 所以他要如何解决这场「闹剧」? 军臣扫过帐内众人,最后落的中行说和乌桓阏氏的身上:「让右骨都侯和胡巫过来一趟。」 伊稚斜和罗姑比面有异色,不懂军臣这次又是什么操作。 因为是匈奴成立的原始股,所以唿衍氏,须卜氏,兰氏,乔氏不仅属于匈奴的二十四王,更是在王庭担任世袭之位。 不过这高高在上的四贵种也是有无形排名的。四贵种里的乔氏加入最晚,实力最弱,所以担任辅政的右骨都侯,同时与挛鞮氏的直系没有联姻。 而胡巫就更不提了,谁当单于都不会影响他的地位,所以让这两位来调查此事绝对称得上公平公正。 「至于参与此事的人……」军臣想把伊稚斜拿下,可临阵换将是大忌,更别提在龙城大会上,伊稚斜的排位仅次于单于本人和于单这个「太子」,所以在犹豫一番后,军臣把伊稚斜的帐篷调到自己和于单之间,然后令人压下爆出惊天秘密的乌桓阏氏与中行说。 「且慢。」罗姑比对军臣处置伊稚斜和中行说的方式没有意见,可是对于军臣处置乌桓阏氏的方式略有不满,觉得这是在轻慢自己:「我的阏氏又没犯错,所以不劳单于费心,还是由我亲自看管。」 末了,他还似笑非笑道:「单于不会对我这个叔叔都不放心吧!」 军臣只是冷冷地看着罗姑比,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怎么会呢!」 心怀鬼胎的叔侄二人分开便没假惺惺的笑容。 夏日图在回到属于右贤王的大帐后迫不及待道:「大大,他们家的狗咬狗,咱们没必要掺和进来。」 罗姑比并未理会儿子的抱怨,而是聊起族内的琐事:「自打休屠王向西北迁徙后,咱们的羊价又跌了。」 「大大,现在是聊羊价的时候吗?」 「怎么不是?」罗姑比反问道:「没钱没肉你拿什么养活部里的骑兵?靠胡巫?靠单于大帐?」 军臣对自己的继承人十分不满,而罗姑比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儿子横挑鼻子竖挑眼,觉得自己一旦gg,那么这群年过四十的小兔崽子一定压不住周围的豺狼虎豹。 「折兰王,白羊王,浑邪王,休屠王……」罗姑比一个个地数去,表情也愈发凝重:「我的好哥哥与好侄子真是看得起南方的汉朝,一口气给刘家的小皇帝安排了八九个王。」 匈奴的北边有丁零,东边有东胡,西边不仅有个准备跳反旧主的西域,还有月氏和被迫臣服的唿揭在虎视眈眈着王庭之地。 第514页 「军臣可真重视朕吶!」因为受不了西汉版的地图(具体可以搜索辛追一家出土的文物),所以刘瑞苦练画技,愣是在毛笔麻纸的硬条件下临出一张粗略版的……亚洲地图。 当然,这份地图在古人眼里无疑是精美绝伦,以至于武将世家争先恐后地过来临摹,然后对刘瑞的画技赞不绝口。 「没想到您还有这手。」 想想这位的其它爱好,不少武将的笑容一僵,貌似无疑道:「其实吧!画画还是高级些。皇帝留些丹青算风雅,但是写些三教九流的东西……」 「那更风雅了!」继《山鬼》之后又推出《恐怖奇缘》系列的刘瑞微微一笑,然后露出嫌恶的表情:「朕还是好好写文吧!画画这事还是教给专业的来。」 说罢他还刻意补充道:「诗也一样。」 不是刘瑞对画画写诗的抱有偏见,而是史上比较出名的诗人皇帝与画师皇帝都下场不好。 曹子恆这废汉自立的姑且不谈,剩下的李煜徽宗,一个是亡国之君,一个是比亡国之君还烂的玩意。 纵使刘瑞不信神佛,可是和现代没事喜欢上山拜拜的年轻人一样,这种关乎自身前途的东西还是要避讳一二。 「辽西郡传来捷报,乌桓偷袭不成反到送了辽西上下一顿饱饭。」刘瑞这话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颜异作为潜邸忍不住问道:「乌桓不是与大汉结盟了吗?怎么会做出这事?」 「他们确实是与大汉结盟了,可一匈奴的僕从国与大汉结盟的诚意甚至不如村里械斗的口头停战。」刘瑞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果真如此」的可惜,随即向朝臣公布了乌桓的结局:「因为匈奴的诸多部落正向龙城聚集,加上乌桓已经失去可以作战的青壮年,所以他们的族人与牲畜都被匈奴左部一一瓜分。」 「想必在与匈奴开战后,迎面冲来的不是白羊部和折兰部的精锐,而是乌桓的残兵老将。」 第321章 「而等乌桓的老弱病残被消耗殆尽后,我们便是顶在最前的奴隶骑兵。」罗姑比用长长的铁棍戳了下燃烧的牛粪,借着羊价顺理成章地提到眼前之事:「说是给汉朝一个教训,但实际教训的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匈奴虽然时不时就打劫汉朝的边境城市,但是自前元十四年,也就是公元前166年的那次大型对峙后,匈奴对西北地的骚扰力度便减轻了不少,但是让云中至辽东郡的黔首苦不堪言——比起看管黄金羊毛的匈奴右部,匈奴左部虽然坐拥仅次于单于王庭的最佳牧场,但是他们的「保底」对象要么是刮不出油的东胡残部,要么是筑有城墙的云中至辽东黔首。 而在地域之外的次要原因便是那场汉人嘴里的第二耻辱。 前元十四年,韩王信之后以匈奴国相之身回汉请罪,说是往老上的脸上狂抽巴掌也不为过,随即发兵入侵北地,进占朝那,萧关,彭阳。 还未解决藩王问题的汉文帝被老上的入侵打了个措手不及,随即派兵迎战老上,与匈奴大军苦战数月才将老上的人马逼出关外,然后逼得汉朝重启和亲,送来生下于屠日禅的燕地翁主,以及那个搅屎棍般的中行说。 就结果而言,这是汉室自白登之围后的最大耻辱,可对匈奴而言,他们入侵汉室的收益是正的吗? 别说是老上这个当事人说不出自家赢麻的傻话,就连老上的好大儿,罗姑比的好侄子军臣在继承大位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收拾宿敌大月氏,也不是对老上的旧臣敲打一番,而是发兵攻打云中,逼得文帝从关中调兵才善罢甘休。 至此,匈奴与汉室的边境摩擦就没断过,可却没再出现之前的大规模入侵——因为老上入侵汉地的目的是弄死那个叛逃的傢伙。 如果文帝爽快地交出韩颓当叔侄,那么老上顶多是敲诈翻后快速离去,而不是与汉军打了好几个月。 彼时还没奶酪,更不会有炊事兵的存在,所以为了保持骑兵的机动优势,匈奴是边打边抢,把煮熟的稻谷装在牛皮袋里就着盐水来上一口。 这种军粮的口感自然十分炸裂,同时让匈奴人被高油高盐的饮食所摧残的肠胃体验了把什么叫承受力的高端局。 罗姑比一直记得那场战争对匈奴的影响有多大。 钱没抢多少(因为汉军赶上了了,而托着重物在城市里撤退容易被围剿)。 奴隶也没抢多少(人家的地盘肯定是往关中逃难,更不可能被匈奴人绑在马上带走)。 而且还有大批的骑兵回到草原后被胃炎和胃糜烂活活痛死,数量竟比死在汉地的骑兵多了一倍。 最重要的是,老上入侵汉室的目的没有达到。 叛逃的韩颓当叔侄还活着,并且还被文帝封为关内侯。 这对老上而言无疑是耻辱中的耻辱,同时也让靠近汉地的僕从部落蠢蠢欲动,以至于在老上攻打大月氏时都要带走这些部落的青壮年以维护统治。 「我的好哥哥与汉人一战折损一万,把大月氏从西域的上头赶出去时又折一万。」想起那段年年打仗的艰苦时光,罗姑比的声音里没有对峥嵘岁月的怀念,有的只是深深的疲惫:「而到我的好侄子在单于大位上叱诧风云时,与大月氏、丁零、唿揭的战斗又每年要损一两千人口。」 罗姑比揉揉眉心,继续说道:「人不是小羊羔子,花个三年就能上马。」 第515页 匈奴的控弦年纪是十三岁,即便是有骑兵的机动性加持,也不可能零折损地赢下每场战争。尤其是在缺铁缺木的情况下,想要维持现有战力就必须对周边国家实施侵略,而且是深入敌营,把人打服的战斗。 如此一来,匈奴的地域是扩大了,人口是增长了。但这增长的土地里有多少是听话的?那就只有当权者自己清楚了。 「我们与大月氏战斗时,汉朝和西域肯定会蠢蠢欲动,我们与汉朝交战时,大月氏也打了回来,甚至还有胡揭丁零往单于王庭不断施压。」说到丁零,罗姑比的语气微微一顿,像是再看迷你版的匈奴崛起:「版图是越打越大了,可实控呢?」 「王庭里的异族面孔越来越多,话语权也越来越重。」 「控弦之士的年纪从冒顿单于时的十六岁一路降到现在的十三……许多人连女人都没碰过就先战死沙场了。」罗姑比盯着燃烧的牛粪,继续说道:「匈奴强时,有些人会以匈奴人自居。一旦匈奴出现疲态,他们便会群起而攻之,立刻恢復原本的模样。」 瞄一眼若有所思的夏日图,罗姑比和军臣一样,陷入了对继承人的能力怀疑:「不管匈汉有没有冲突,单于都会找机会消耗僕从国的青壮人口,否则随着匈奴的僕从国越来越多,他们对王庭的仇恨与匈奴本部的人口削减会给王庭的统治带来灭顶之灾。」 夏日图:「……所以我们是被单于消耗的人口?」 「不然呢?」罗姑比反问道:「久不见的朋友会生分,路不同的亲人成血仇。」 「白羊部虽比不上折兰部在军臣心理的地位,可是作为单于王庭的马前卒之一,他们都向西迁徙了,其它部落的迁徙还会远吗?」 如此一来,左右部的人口差会越来越大,随之而来的便是罗姑比的话语权逐渐加重,直至取代单于王庭的统治地位。 「汉朝驻军细柳灞上后,咱们已经多久没从上郡陇西入侵中原?有二十来年了吧!」 「白羊部与折兰部一直驻在河南地(指的是河套以南的地方,而不是河南郡),按理应是这次作战的前锋,可单于却将他们安排到护卫队里,然后把我们父子安排在乌桓之后。「 罗姑比嗤笑道:「是想把我弄死好让于屠日禅上位吗?也不怕……「 罗姑比的话还未说完,他的当户便掀帘而入道:「王,母阏氏的人把乌桓阏氏带走了。」 刚想把好侄子骂一顿的罗姑比皱了眉头,自顾自道:「没脑子的女人就是麻烦。」 虽然他对乌桓阏氏没啥感情,可对方好歹是他的女人,要是在龙城被别人搞死了,那他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夏日图见罗姑比有意去母阏氏的帐篷,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和父亲一起去了那个讨厌人的女人帐中,然后…… 「死人了……」 「母阏氏的帐篷里死人了……」 罗姑比还未赶到便看见属于右贤王部的人与母阏氏的奴隶拉拉扯扯,于是加快了前进的步伐,差点撞上惊慌失措的奴隶。 「拖下去。」罗姑比用力扒开碍事的人,终于知道母阏氏的帐里死的是谁,以及他的好嫂子在哪儿。 母阏氏可不是见到死人就惊慌失措的无用之人,她在帐里等着奴隶去请胡巫,然后对赶来的罗姑比解释道:「相信我,杀了她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罗姑比的视线下移,看到一张流鼻血的苍白面孔。 第322章 乌桓阏氏死了。 她被带离单于大帐不过半个晚上的功夫就被发现死于母阏氏的帐里,这对已经有了重大嫌疑的中行说和伊稚斜而言,无疑是要人老命的。 摊上此事的母阏氏倒是镇定自若的很,让胡巫过来检查尸身,然后找白羊部的阏氏为自己做不在场证明。 「伊稚斜在哪儿?」赶来的颛渠阏氏迫不及待道。 母阏氏瞥了眼压不住嘴角的儿媳,冷冷回道:「还能在哪儿?被右骨都侯请去问话了。」 说到右骨都侯,人家本是侍中,太子舍人一般的角色,如今干着廷尉的活,也是一副「我好心累」的模样。 这活儿本就涉及匈奴最有权势的人,如今更是死了一个关键证人,这让右骨都侯不免感到头大如斗。 彼他囊的,就是因为他不惹事,所以才要摊上这么个大烂摊子? 让人送伊稚斜去案发现场回话的右骨都侯骂骂咧咧地去找酒袋,结果在羊皮褥子下发现一帐裁出文字的树叶。 乔氏的部落靠近东胡丁零,耳熏目染下自然懂得这两部的语言。 汉朝都有十里口音不同音的问题,草原上就更不提了。二十四王+僕从国+旗下的诸多小部……可以做到无缝交流的也就只有走南闯北的胡商,需要联络其它部落的贵族,以及一些来源特殊的奴隶。 右骨都侯的表情在看完叶上的隐秘信息后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的右手不断地握拳后再松开,最后还是深唿吸着把叶片丢尽火堆里,对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草香喃喃自语道:「这事查不清的。」 涉及到无数小部,上千人的利益链条…… 一旦军臣死磕到底,那么跟汉人做走私生意的利益派们一定会再次暗杀关键证人,或是与匈奴王庭一刀两断——这不仅是单于本人,同时也是右骨都侯这种与匈奴王庭难以切割的大贵族们不想看到的场景。 第516页 和右骨都侯想的一样,这事的结尾是母阏氏的帐里死了个给乌桓阏氏送羊乳的奴隶,并且把乌桓阏氏饮用过的羊乳给牲口喝,后者立刻胸口气短,脸部抽搐地瘫倒在地。 「这毒药见效竟如此之快?」观者不免心里发慌。 「试毒的奴隶呢?」 罗姑比的当户拎来一个女奴,后者立刻哆哆嗦嗦道:「我,我替阏氏试了毒,但我喝时没有问题。」 一旁的奴隶上前撑开女奴的嘴巴,证明她未胡说八道。 「把她带到胡巫那儿。」这种奴隶在主人死后是没有价值的,要么是被胡巫祭天,要么是被贵族的家属买去殉葬。 女奴刚想开口求饶,便被奴隶捂嘴压下。 与此同时,单于的人也表情不善地过来回道:「我已问过母阏氏帐中的奴隶,说是这个给乌桓阏氏送羊乳的奴隶是东胡人,膝下有个女儿被母阏氏随手赏给了白羊部的人。「 「白羊部的?」军臣不懂这里有什么古怪的。 白羊部与折兰部是匈奴王庭的保皇党精锐,即便是与军臣不对付的母阏氏也不会对这两部产生不满。 况且对于母阏氏这样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而言,送个女奴等同于现代人随手送个小物件。 然而这「送人也是有讲究「的。 古人只是生产力跟不上现代人,不代表他们的脑子比现代人差。 同理,匈奴只是版本更新的速度太慢,不代表他们不懂用人之道。 能在贵人帐里做事的奴隶大都有软肋在贵人手上,这个给乌桓阏氏送羊乳的奴隶也不例外。她的女儿和外孙是母阏氏用来招待客人的女奴和挤奶的小羊倌。 考虑到这个奴隶跟了自己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把她的女儿赏给白羊部的人前,母阏氏还嘱咐对方好好待她,然后把奴隶的外孙从羊倌提到身边伺候。 「她的外孙还在单于王庭?」 「在。」回话的当户语气一顿:「因为涉及右贤王的人,所以我又多问了圈,结果发现这个奴隶的儿子丈夫在被休屠人从西域抓走后转卖给了颛渠阏氏。」 「怎么又扯上颛渠阏氏了?」不想再经歷一场当面对峙的军臣头疼道:「她在里头做了哪些好事?」 谁料当户摇摇头道:「属下无能,没能查出颛渠阏氏与此事有一丝丝的牵连,因为那奴隶的丈夫与儿子早在一年前就死于非命。「 如果颛渠阏氏要在母阏氏的身边插入钉子,不可能把钉子的软肋活活作践死。 除非…… 「他们夫妻不合?」 「这……属下便不得而知了。」查到此处的当户也是一脸懵圈,搞不懂背后黑手到底是谁:「不过听说丈夫儿子死于走商的狼群袭击后,那个老奴隶还大哭了场,然后求母阏氏让她收拾丈夫的遗物。」 这就更没理由去杀人了。 莫说是军臣,就连回话的当户都觉得母阏氏待这个奴隶不能说是圣母般的好,但也不算太苛刻。 白羊部的得了母阏氏的人肯定会好好待她,玩腻后配个牧民也算能向母阏氏交差。 比起被献祭,被殉葬的奴隶,她们家的下场真不算惨,甚至算是奴隶里的「幸运派」。 所以这个「幸运」的奴隶为何要背叛主人? 难道是背后黑手故意嫁祸母阏氏? 可能污衊这个单于之母的又是谁? 军臣还未想透这里问题,罗姑比便冷不丁地发难道:「我的阏氏死在这儿,撑犁孤涂是否该给我个解释? 罗姑比的人把乌桓阏氏的尸身抬走,脸上没有一丝丝的丧妻之痛:「撑犁孤涂还是好好清理下身边的人吧!」 那种看无知小孩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军臣,使其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回道:「这个就不劳叔叔费心了。」 说罢还有意刺了下:「别有用心的人是挡不住的。」 「我也很期待能给叔叔一个完美的答覆。」 罗姑比只是深深地看了军臣,留下一句「我很期待」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 云中郡,子时。 月黑风高的夜晚不仅适合杀人,也适合让黑色地带的人把「黑货」运到「买家」的手上。 「来了。」作为刘瑞配给李广的外置大脑,聂壹用墨家研制的望远镜观察那片不见底的漆黑,终于在耐心耗尽前等来一条奇形怪状的队伍。 「郡尉。」领头的汉商冲着迎接他们的男人行了一礼,紧绷的肩膀就此松下:「幸不辱使命。」 汉商回头看了眼,人群中走出一满脸憔悴的女奴。 「褐女!」聂壹身后的鬍鬚男满脸激动地迎了上去。 憔悴的女奴身体一僵,下一秒便泪流满面:「阿干(鲜卑语的哥哥)。」 多年未见的兄妹二人在云中郡上演了一出感人肺腑的戏码。 一旁的聂壹不等他们互诉衷肠便对身旁的老人说道:「你们之后是什么打算?如若要回鲜卑部,可以从辽西郡走。陛下记得汝妻的贡献,保证备好能让你一家不愁半生的财务。」 「您说笑了。」身形佝偻的鲜卑老人比聂壹大不了几岁,但却苍老的活似聂壹的父亲:「回到鲜卑部不是急着送死吗?」 且不谈他们离开鲜卑已有十七八年,就说匈奴对周边部族的长期打压,估计他们前脚回鲜卑部,后脚就被族人送到王庭邀功。 第517页 第323章 「云中郡不养闲人,你的女儿和外孙要是在一年内学不会汉语,我们就得送走她们。」聂壹毫不为鲜卑老人的诉说动容,还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我会派人检查她们的汉语能力。」 「谢谢您。」鲜卑老人目送着聂壹离开,终于能为已死的老妻流下泪水。 不过对鲜卑而言,眼泪还是流太早了。 因为…… 「河套我要,鲜卑与乌桓的牧场我也要。」 刘瑞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喃喃自语道:「鲜卑乌桓一拿,半岛便是囊中之物。」 不过他的愿景很美,但却有个打下后难以避免的难题——实控。 有人说,实控还不简单,直接拉人去填满那地不就行了? 可问题是国内的畜牧业大多在北方。如若把鲜卑乌桓的牧场填满,至少要从北方拉去十万人口——而这十万人口不仅得是牧民军户,更要面对来自匈奴的人口掠夺与食物不足。 是的,食物不足。 刘瑞还是现代人时,经常听到「游牧民族输血论」的爱好者说中原穷得吃观音土时,牧民还能大口吃肉。对此,他只有一个评价:「说这话的肯定没高中毕业。」亦或是说,这群史盲但凡翻下高中课本,了解下生态系统的能量流动,就不会说出这种不禁大脑的话。 再者,气候变化是全球性的,只有先来后到的区别,没有不来的可能。 读过唐史的都知道大唐的强盛同时伴随着吐蕃的崛起,这是因为温暖的气候不仅照顾了大唐的稻谷,同时也让吐蕃的青稞迎来丰收。而在千里之外的欧洲中东,也因气候温暖迎来了东罗马帝国和阿拉伯帝国的世纪决斗,以及一个再度统一的法兰克帝国。 目前能在辽东耕种的农作物屈指可数。 北方常吃的玉米、土豆、豆角都是明代引入的印度种和已经改良的欧洲种。至于打出金色招牌的东北大米,那也是明清+现代培育的抗寒良种。 刘瑞不能毫无准备地吞下东胡旧地。 他不能强制牧民迁移过去,然后把南方或中原地带的农民迁入北方放牧。 且不谈现实社会里压根没有转职书这离谱玩意,就说人口迁移所耗费的物力就不是张口一说的小数目。 而比费钱费力更难搞的是民意。 不是所有黔首都能放下半辈子的家当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重新开始。 之前为了稀释闽越的人口,他几乎把关中关东的野人、关漂给搜刮殆尽。 北方不比东瓯闽越。 后者在被大汉打下后几乎成了内陆城市,靠着大海不说做到旱涝保收,但也少了外敌侵扰。 目前愿在北方生活的要么与匈奴有仇,要么借政策飞升。 除去找不到愿意迁徙的人,迁徙途中如何避免沿路剥削和人口损失,来到迁徙地后如何适应当地环境也是还没讨论出的难题。 而为了解决这些难题,刘瑞还在努力打通蜀身毒道与丝绸之路,好歹把已经有的作物种子给搞到手! 至于南美的玉米土豆…… 想想已经彻底gg的咸阳宫,刘瑞只得泪流满面。 再见了美洲。 再见了玉米。 再见了土豆。 所以…… 「把河套打下来吧!」心情不佳的刘瑞拍板道:「打下河套,修復蒙恬时的长城,然后让没了牧场的白羊部与折兰部找单于闹去。」 如此一来,军臣只有两种选择——一,带兵入侵汉地维护单于王庭的威信;二,藉机除掉右贤王部或匈奴的僕从国来补偿两部的牧场损失。 无论选哪种,西边的大月氏都能笑死。 当然,要是大月氏能藉机拿回祖宗之地的话,那笑容一定会无缝衔接到刘瑞脸上。 「开始吧!」这一夜,三公九卿都到宣室集合,接下了皇帝的诏书与虎符。 与此同时,汉朝通过贸易安插在匈奴西域的钉子也开始活动,向云中、雁门、辽西不断送去有用情报。 上郡,肤施县。 右内史郡的辎重已在一月内运往太原晋阳,作为支撑云中上郡的中转站被文帝留下的精锐之一——句注军所牢牢把控着。 而被运往晋阳的辎重里有东西要郡守郡尉一起签收。 若是之后对不上帐…… 不好意思,一律按叛国罪处理。 「赵公,敢问这是……」 「新型火药,组装后可由骑兵随身携带。」押送军需的墨家子弟回復道:「总不能让骑兵拖着千斤重的火炮去追匈奴人吧!」 估计汉人骑出一里,匈奴人都跑没影了。 至于这缺少塑料的木柄式手雷品质如何…… 怎么说呢! 就这比巴基斯坦的白沙瓦还要简陋的制作条件,手雷能用就不错了,要什么自行车啊! 说到手雷,刘瑞对古人的动手力……亦或是说,他对古人在高压环境下的潜力有了新的认识。 前面就说过,不知是穿越者定律还是徐福干了过于漂亮的买卖,总之在刘瑞还是太子时就有仙师把墨者工坊当成求仙台,自告奋勇地要为君分忧(骗人钱财)。对此,刘瑞自是笑容满面地承下,转手就把骗子当成打火工具。 找正常人替墨者分担试验风险还是太残忍了,而各地的罪犯大都是不识字的黔首,别说是对江湖骗术有所涉猎,甚至需要墨者进行三四月的培训才能参与引爆实验。 第518页 就这,他们还经常出错。 诏狱里的□□倒是聪明些,也有人在求仙问道的路上小有研究。 可刘瑞要是用其点火,明天就有尚冠里的给宫里的皇帝或思贤苑的墨者些颜色瞧瞧。 如此一来,骗人求仙的自然是点火的最佳人选。 以为自己能疯狂捞钱的术士:如果能重来……我一定好好做人。 于是为了将功赎罪,这群人把自学的潜力开发到了极致,然后在刘瑞给出的模煳流程上搞出了火棉。 是的,你没听错。 这群人在简陋到不行的情况下成功搓出了火棉这一在□□和黄火药之间的过渡杀器……的重要结构。 「真的假的?」当刘瑞看到灰头土脸的墨家巨子时,那种因时空错乱而产生的怀疑感让年轻的皇帝「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绕桌去拉激动的巨子:「走,带我去看看。」 话虽如此,可没人敢让皇帝靠近爆炸实验室。 就连前来回报喜讯的墨家巨子都在冷静后抱着刘瑞撕心裂肺道:「陛下,不可啊!」 六十几的老人哭得那叫个撕心裂肺:「您要是有个万一,太后不得活撕了我。」 最重要的是,和以往的君主相比,刘瑞对墨家可谓是史诗级的包容。 要是他真因此去了……估计墨家巨子会一头撞死在宣室殿里。 「好吧好吧!朕不进爆炸的试验场,就在不远处的观望台上看看。」拗不过左右之人的刘瑞退一步道:「朕的内帑每年要给这群人拨上万金……好歹让朕知道钱都花在哪儿吧!」 别的不说,光是报废的玻璃器皿和水晶器皿就能让生活简朴的墨者抓到到数次想要放弃实验。 「炼丹是吃金,做实验的又何尝不是把钱往海里倒。」刘瑞在去思贤苑时喃喃自语道:「而且还是批量地倒。」 和□□相比,需要火棉的无烟炸药不仅在爆炸威力上翻了一倍,同时解决了□□易潮缺陷。然而这种看似「完美」的炸药在当下的环境里和两金一个的弹簧般都是不能批量生产的稀奇玩意。更麻烦的是,因为目前还未找到棉花种子,所以顶替棉花地位的纤维素是麻,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火棉的爆炸威力。 而在排除材料的不便因素外,火棉的引燃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其不稳定性强于□□,但又没到硝酸甘油的地步。 「我们尝试过用玻璃制作隔层以延缓木棉的爆炸速度。」墨家巨子在刘瑞见识过火棉的威力后苦笑道:「为了把胆矾制成火棉液,墨家可是遭了大罪。」 现代制作、储存、运输硫酸都要写本厚厚的安全手册,更别提火棉在自然条件下都能自燃,所以需要同样金贵的稳定剂来保证安全。 好消息是,弱火棉可用酒精做干燥剂来确保安全。 坏消息是,搞炸药的强火棉需要丙酮,而用醋酸钙提取丙酮的过程同样贵到令人心痛。 「……这是新火药的雏形吧!等你们做出成品后再告诉我。「刘瑞不懂科学,但是他懂一张金饼的重量。 单是火棉这个小玩意就需要数千人负责胆矾的开採,储存,运输。加上后续提炼硫酸、硝酸的研究费与储存费,制作安全剂和压实的加工费,以及新型无烟炸药的工艺费等…… 「哎哟!」算帐的刘瑞在脑海中将无烟的炸药与现代飞弹画上等号,痛苦地发出阵阵哀嚎。 弹壳落地的声音意味着验钞机正超负运行着。 每一笔生意背后都需要有人承担最终价格。 而现在正是匈奴为刘瑞,乃至被刘瑞绑架的汉人买单最终时刻。 「走吧!」虽说刘瑞把主力战场定在西北边境,可是东边的汉家精锐——飞狐军也得警惕正在龙城开会的匈奴主力从雁门杀汉朝一个措手不及。 「以往都是匈奴人南下抢劫汉人村庄,现在换汉人北上抢劫匈奴人还真有点不习惯咧!」驻扎在肤施县和云中郡的骑兵突然说道:「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咧!」 第324章 因为「废除百家,独尊儒术」的主张,汉武帝在「外儒内法」的标籤下没少被攻击为外残内忍。可就现实而言,他所优待的有且仅有受降的少部分匈奴贵族。 普通的牧民和奴隶想凑这个热闹? 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元清都没这待遇,你还指望汉武帝能如此好心。 五单于时代里,汉朝支持的唿韩邪单于薅光了家底也只凑出四万骑兵。 而至王莽篡汉,匈奴在近百年的休养生息里最多兵力甚至不到冒顿统一匈奴各部的一半。 汉朝这边,每一个脱产军人背后都有二十户人家在供应。 匈奴没汉朝这么「奢侈」,但在牧草有限的情况下,养骑兵就得饿着牛羊,所以在十几万匈奴骑兵被消灭的背后是上百万的牲畜被运回汉室,大批的牧民、女人、奴隶被活活饿死。 刘瑞以前是不信因果报应,但是在不断地研究歷史中,他信了,甚至觉得董仲舒的「天人感应」不算胡扯,而是他歪打正着了某种规律。 「所以朕的报应又在哪儿?」作为一名穿越者,刘瑞想不出自己会受什么什么报应——因为作为封建时代的帝王,他的出身已经让他轻易拥有了不少人所梦寐以求的一切——青史留名。 而在古人的芯子里,他又有个快被腐蚀的现代灵魂,所以那些恶毒的诅咒,死后挖坟的待遇在刘瑞看来都不值一提。 第519页 「或许只有死前才知道自己到底后悔什么。」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中国再次走上闭关锁国,被人群殴的老路,刘瑞这个为华夏延续而呕心沥血的穿越者一定会被气活过来。 合着他就身死政消,一切玩完咯! 这是什么国家级阿斗啊! 后世根据《汉书》的记载把河套归为朔方郡、五原郡、西河郡、云中郡、定襄郡以及北地、上郡的北部。 而这搁在大地图上,便是娄烦王、白羊王、以及属于休屠王的群居地。 也就是以鄂尔多斯高原为首的西北+中部草场。 丰厚到让勛贵豪强们同意给出征的军户与迁徙到长安以南的黔首些甜头尝尝,以换取他们的战斗意志。 清晨,白羊部。 因为白羊王去了龙城大会,所以由白羊王的长子带着族人迎接升的阳光。 匈奴虽大都信仰萨满教,可是因为语言差异与生活差异,他们的宗教在头曼整顿草原前有十几来种,直到冒顿压下不服的人,强迫所有归顺部落改信单于王庭的神。于是在几十年的改造中,以白羊、折兰为首的王庭马仔不仅在宗教上与王庭保持高度一致,甚至连语言都变得相差无几。 而和关内讲究君君臣臣般,匈奴也是通过每年的龙城大会与对天地的祭祀来强化单于的天子权威。 尤其是在扩张的过程中,离心力的加强让老上与军臣对传统宗教进行改革,开始在祷词与仪式中夹杂私货。 比如开头必要感谢「天地所生、日月所安置的撑犁孤涂」,然后在朝拜时不是对着太阳,而是对匈奴的祭天圣地——龙城行礼祷告。 为此,你现在已看不见上了年纪的胡巫在各部活动。 同理,朝拜与大型祭祀的举行权在老一代的胡巫以各种姿势光速去世后,宗教的举办权与解经权便逐渐转移到单于身上。 而在单于不可能为每个部落解释「经文」时,当地的首领便笑纳这一巩固统治的权力,然后被单于绑到统治阶级的马车上。 「屠耆,云中郡有异。」某个已经火烧眉毛的奴隶顾不得还在祷告的白羊王次子,几乎是扑上去回道。 王庭的人要是碰见叨扰自己祷告的奴隶,一定会拿他的脑袋做盛酒的器皿,再不济也直接送给天神告罪。 可在白羊部——这个靠近云中郡的从属部落,南下打劫是家常便饭,被云中郡的骑兵骚扰也是家常便饭,所以在这种条件下,被打断祷告也没啥大不了的。 白羊王的次子憷櫗轻车熟路招唿骑兵迎战。 作为匈奴的先遣部队,白羊部的排位略次于正对着上郡的折兰部,但是在「敌强我必强」环境下,他们的战斗力还是很可观的,同时也是匈奴里的仇汉主力——毕竟都处成这样了,不仇就不太礼貌了。 「我就知道云中郡的小兔崽子会在九月来上一遭。」彼时正值龙城大会,加上牛羊多少已经存了厚厚的脂肪,所以在边境的骑兵这儿,无疑是打劫的最佳人选。 以往的白羊部与折兰部去王庭开会时总是大张旗鼓地去,无论是随行的奴隶还是护送的精锐都很有牌面。 直到云中换了个不讲究的郡守,白羊部与折兰部的排场便削减了不少,低调得让其余部落为之侧目的同时也让匈奴王庭十分不满:「这让我的脸往哪儿搁啊!」 人靠衣装马鞍。 有些部落大帐还得让女人小孩凑凑气势。白羊折兰好歹是排得上座次的王庭精锐,居然被搞得这么狼狈。 别说是当事人气得在王庭提议要加倍奉还,就连军臣在中行说的鼓动下也有再次入侵汉室的野心。 然而这蠢蠢欲动的野心还是被回归的理智给按了回来。 白羊部和折兰部的受损关其它部落什么事? 军臣要是为此出手,那其它部也有样学样地要求王庭立即出兵攻打汉朝。 这么一来,最受伤的不是汉朝,而是西域。 因为除了乌孙这个仆不仆,弟不弟的尴尬存在,西套草原里还有几个喝不上汤的想趁机揩油。 今年的羊价一跌,白羊部与折兰部也开始西迁,试图喝点西域的血肉。 如此一来,浑邪部与休屠部便十分难受。 而人一难受就爱发疯。 这两部可是史书盖章的墙头草。 以前有白羊部和折兰部拿刀看着还没啥问题。 一旦这些先遣部队退回王庭,估计不必刘瑞开口,他们就屁颠屁颠地投了。 「大大,我愿带八百骑兵迎战。」憷櫗的长子自告奋勇道:「我想会会那个新郡守。」 李广在「刺杀案」后刘瑞「贬」去北方,从九卿之一,靠近君王的未央卫尉降为云中的小小郡守。 即便是李广的前任——已被刘瑞封为安邑侯的魏尚将云中打出名声,但是就实况而言,这绝对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岗位——搞得好,人家会说这是你应该的,搞的不好,人家会说你废物点心。 后人对李广的嘲讽多是因为迷路的典故与治军不严,可就战绩与身先士卒的勇气,他绝对值得彻侯之位。 「小李将军,请您务必看好郡守,以免他追着追着就跑到阴山脚下。「出于对李广的爱护,刘瑞提了谨慎的聂壹做郡尉,这对李广的带兵人数与武器装备有了一定限制,导致前者很不爽,非常不爽。 第520页 但和李广不同,他的长子李当户生得谨慎稳重,因此与聂壹相处得十分融洽。 听了这话,跃跃欲试的李广兴致全无道:「谁才是这云中郡郡守啊!」 他的老前辈魏尚可不像他这样束手束脚。 李当户无奈地看了眼阿父,向聂壹回道:「阿父就这牛一样的脾气,还请聂公宽容一二。」 商人出身的聂壹什么人没见过,对此只是笑笑了事:「祝郡守与小李将军大胜而归。」 李当户拱手后便翻身上马。 除了李广带出来的一千骑外,还有归顺云中郡的三百胡骑与关中支援的两百虎蹲士。 说是虎蹲,但却因为不能扛着大炮进军而转职使用弹簧臂连弩,这让李广感到十分诧异:「才两百人?」 大大咧咧的飞将军吹鬍子瞪眼道:「两百人能做甚吶!」 要不是有君君臣臣的压在头上,李广都想问问皇帝是不是在拿他开刷。 刘瑞:「……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想拿你开刷压根用不到这种方式,而是能从□□上对你进行人道毁灭。」 面对这么个不靠谱的阿父,心累到无以復加的李当户只能板着稚气未脱的少年脸苦口婆心道:「陛下就算锱铢必较也不会拿边境和战事开玩笑。」 末了,李当户还往老父亲的心口上插了一刀:「就您干过的好事,换个心胸狭窄的咱们全家都一併玩完。也就是陛下心大,还能重用您和程叔。」 被十几岁的长子训了一脸的李广瞪了眼翻上头的李当户,底气不足道:「我是阿父还是你是阿父?还有,能不能对郡守尊重点?出门在外,要称郡守。」 「诺,郡守。」李当户用「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的眼神看向阿父。 不过这对活宝父子很快就笑不出来的。 白羊部的骑兵在风沙中显现,伴随着「wuhoho……」的声音沖了过来。 白羊王的次孙,也就是暂时接管白羊部的憷櫗的长子当淳□□燥的北风颳得后脑像是在挨大大的厚重巴掌,可他脸上并未有一丝丝的不适,而是即将疯狂厮杀的兴奋。 「聚拢!沖开他们的队伍。」因为是长子第一次带兵迎战汉骑,所以憷櫗拨了四百骑兵和自己培养的射鵰者供当淳驱使。除外还有装备简陋的一百奴隶充当炮灰。 秦朝时与蒙恬交手过的匈奴人就知道避开汉人里的弩手。 白羊部的当然明白这一道理。 然而因为消息的滞后性,加上刘瑞登基后以防御为主,并未让配置弹簧的臂连驽手在塞外亮相,所以在眼界停滞的白羊部的朴素观念里,弓弩手基本是汉人里的步兵的活靶子,如果不能在两百步□□杀对方,就得做好拿戈迎战的准备。 至于那些汉人弓箭手…… 跟在当淳身后的射鵰者笑着打赌谁能射死更多汉人,甚至有技术精湛的夸海口要串起汉人的头颅。 担当白羊部的小部队与李当户的小部队真正碰上时,无论是当淳还是当淳身后的射鵰者都笑不出来了,活似被美杜莎定格而等雕像,预示着暴风雨即将来临。 「那是啥玩意?」最前列的白羊骑兵眯眼打量汉人骑兵。如果不是迎风飞舞的云中旗昭示了他们的身份,他还以为是天神派人来迎接自己了。 「煳弄人的玩意。「骑在前列的射鵰者不屑道:」果然是软弱的民族,打不过匈奴就只会在……」 「咻!」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根只有小儿手臂长的弩箭便精准刺入他的额头,然后在身旁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跌落下马,被急行的战马踩了稀巴烂。 「弓弩手?」 「这不是骑兵吗?怎么……」 被射杀的射鵰者的同伴还想通汉人怎么让弓弩手上马,又怎么让弓弩的射程超过三百步便迎来一波肃杀的弩箭雨。 「上木盾,护住脸。」领队的当淳还算镇定,当下便以防御为首,但未减下冲锋的速度。 白羊部的骑兵为了提高自己的近战力与冲锋速度而捨弃实用金属胸甲,改为配置便于携带的木盾牌。 这招对版本前的汉人骑兵无疑是绝杀,但在刘瑞的钞能力与墨家的疯狂作业下,即使他们成功抵抗了密密麻麻的弩箭雨,也无法让体积大的战马倖免于难。 「嘶嘶……「穿透力被弹簧加强的弩箭在白羊部的战马上炸开血花。 眼看白羊部的骑兵上了木盾,李当户的臂连驽手也不含煳,直接用上尖头带钩且涂了毒药的弩箭,这无疑让训练有素的战马愈发痛苦,开始挣脱主人的束缚。 「上棘条。」 趁着白羊部的战马或成批倒下,或挣扎着要转身离开的当下,李当户的人分开包抄乱糟糟的白羊部骑兵,用带铁刺的棘条网将剩余的骑兵给弄下马,使其被疼痛中的战马踩成烂泥,或是在拿出铁锤、短刀前就死于汉骑的连弩下。 要说那墨家也是强悍。 为了表彰墨家对汉军的贡献,刘瑞在上了年纪的石奋告老还乡后任命齐墨系的敫仲姬为九卿之一的少府令。 这不仅让汉中一片譁然,同时也让回归汉宫的太皇太后十分反对。 「胡闹,少府令为汉室九卿,怎可由女子出任。」 然而太皇太后只得说说。 且不谈刘瑞已大权在握,单论资歷技术,在墨家巨子不会出任九卿之位的当下,敫仲姬这齐墨系的第一人无疑是少府令的最佳人选。 第521页 提到敫仲姬,关中的勛贵可能会问「这是哪儿来的许负第二」。但是说起齐君王后,读过《春秋》的都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敫仲姬乃资助过齐愍王之子田法章的太史敫之后。那位叱咤战国末年的齐君王后便是她的姑祖母,所以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敫仲姬于少女时拜于齐墨,差点在齐国灭亡时为田氏赴死。 刘瑞让她当少府令除了是给墨家甜头,还有安抚关东贵族的打算。 文景二帝对齐系的大清洗实在是太可怕了。 不仅是刘肥一脉遭了大罪,那些依附齐系诸王的豪强们也都被请去喝茶。 刘瑞只是讨厌把当地视作囊中之物的商人,对只想做些小本买卖的个体户和家庭作坊还是挺和善的。 当然,你要是像巴蜀的卓家与程郑家般一心一意地做生意,别整那些天理难容的花活,刘瑞也不会对你多做什么。 歷史证明,鱼要鲜,水得活。 没有民营给官营压力,官营能把垄断业干成负数,养出一群欺上瞒下,吃公攒私的废物点心。 同理,没有官营在一旁压价,民营迟早伸手要权,成为趴在黔首身上的吸血虫。 依靠后世的先进经验,刘瑞还能勉强做到官营平衡。就是不知他以后的皇帝能不能更新版本,避免让国内的商人面对一个朝令夕改的朝廷,或是让朝廷里全是买办。 而敫仲姬——一个跟关东的老派豪门有点关系,但又不是彻底站到勛贵那边的齐墨领袖便是刘瑞用以安抚关东豪强的白手套。 为了感谢皇帝的承认,墨家也是科研激情拉满地为臂弩手配备了马上上的换夹机关,使其在臂弩射完后垂手一伸便自动满夹。 「不要下马,对准额头再射一箭。」面对已经七零八落的白羊小队,初战告捷的李当户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冷静施令道:「不要害怕浪费弩箭,我们与肤施的骑兵会和后会进行补充。」 肤施县的骑兵? 不是云中郡照例袭击白羊部,而是汉朝大举入侵河套地? 装死的白羊人忍住胫骨碎裂的疼痛,刚想起身用力去砸汉骑的马腿,就被对方正中眉心,软软倒下。 「来开来开,仔细别被装死的白羊人袭击。」 把儿子派去练手的憷櫗正在享受自己的早餐,结果在割肉时心里一慌,划伤自己的右手指腹。 「……当淳离开多久了?」憷櫗舔了下大拇指的伤口,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心慌。 一旁的奴隶还未出去看看天色便被火光煳了全部视线。 憷櫗被捲入帐的血腥味与煤炭味惊得握紧不离身的匕首,然后和帐里的人被接二连三的冲击炸得头晕目眩。 「你别说,匈奴人的主帐还挺好认的。」关中派去的虎蹲士把白羊部的帐篷都炸坍塌后漫不经心道。 第325章 白羊部的常备骑兵大约在一万人上下,加上可以常战两用的奴隶,跟在后面以壮威势的老弱病残,白羊部能拼出来的军队上限是两万人。再多就有反噬的可能,同时也会引起王庭的过多关注——因为头曼曾让冒顿训练一万铁骑,觉得这群隶属王庭的亲兵不被背叛自己。 然后呢! 然后这群不会背叛的亲兵在冒顿的训练下杀了他。 纵使军臣崇拜祖父,他也不会让自己成为头曼第二。 因此在白羊王带走部分精锐,白羊王的孙子当淳被李当户的小队轻松全灭后,白羊部能投入作战的也就只有一万人。 要是这一万人全部动员起来也未尝不能扛过汉人的第一波攻击。 问题是留守部落的憷櫗和他儿子一样,对自己的实力真是—— 太自信了。 为了搞这场偷袭,刘瑞光是战前动员就花了数月,这还不算登基前后的科研投入,训练投入,人口迁移与军户福利。 要是算上前几代的马政,那大汉真是搞了一出百年国计。 反观匈奴…… 「我以为我阿父……算了。」李当户在虎蹲士把手雷投完后让人去收四散的战马。 白羊部的骑兵想上马反击却被臂弩串了个透心凉,然后在挣扎起身的过程里要么被汉骑用钝器砸了个脑浆飞溅,要么被四散的战马踩了个透心凉。 缪拉说过,马不懂得爱国主义。 和汉人一样,匈奴的战马也是经过模拟训练的。这让它们足以应对战场上的刀枪剑戟与破城后的火光沖天。 可训练是一回事,实战却是另一回事。 马的大脑再小也明白叫喊声与鼓声、手雷声的区别。 更别提前两者只有听觉冲击,后者却是可能体验炸飞的感觉。 反应快的白羊部骑兵赶紧蒙住马的眼睛,终于对突袭的汉军造成伤害。 然而这对濒临崩溃的局势毫无意义。 憷櫗顶着耳出血的不适进行反击,然而那群突袭的汉军并未深入「腹地」抢掠,而是用特殊棘刺网把白羊部一切为二,二切为四。 以往都是白羊部的骑兵冲散汉军的步兵阵,这次却如瓮中之鸟般挣扎着死去,让人感嘆因果报应的同时,也让汉军看到一种非常奇特的景象,那就是突袭最狠,最勐的不是白羊贵族,而是隶属白羊部的奴隶兵。 更离奇的是奴隶兵们大都属于一眼可见的混血儿。 他们中的大多数面对汉人的弩箭铁锤都不带怕的,几乎是玩了命地给主人争取逃脱时间。 第522页 而与奴隶兵成鲜明对比的是蓬头垢面的西域奴隶。 这群人在兵荒马乱之际奋力挣脱束缚的铁链,抄起手边的物件就往白羊部的骑兵头上一顿勐砸,然后去打还在反抗的白羊部的骑兵的马腿。 奋力突围的奴隶兵见状,转手去杀反抗的奴隶,结果被汉骑眼疾手快地射杀。 「少杀点,这都是青壮年,青壮年!」某个应是聂壹派来的骑兵心疼道:「你知道关东的奴隶有多贵吗?青壮年男奴都涨到五万钱了,都给我省着点杀。」 汉高祖时因天灾人祸,奴隶的价格被一路打到六千出头。 而经文景两帝的休养生息,加上各地正在发展新兴产业,然后与西域,身毒开展贸易,所以比起卖身为奴,黔首乃至当地官府都更喜欢僱佣模式。即使是卖身为奴,也以活卖为主,不许主家以纳妾的名义将其留下。 如此一来,各地的奴隶价格一翻再翻,同时也让外族奴隶变得炙手可热——因为与汉人奴婢相比,外族奴隶更好「黑户」,同时不在汉律的保护名单上。 马王堆汉墓所出土的帛书、竹简里就有记载主人死后以胡奴、胡骑殉葬。 南方如此,北方对胡人奴婢的态度就更不提了。 刘瑞拿下东瓯闵越后,为了获得越人黔首、奴隶的支持而重查对越人奴婢的打杀之事,将越人,越奴的人身安全提上名单。这就导致不受「保护」的胡人奴婢更值钱了,甚至在江淮一带卖出天价。 即使西汉不爱人殉,鼓励用陶俑替代奴僕臣妾。可这思想觉醒的前提是,你是他们承认的「人」,而不是人形物件或人形牛马 顺带一提,汉景帝的墓前因出土过万人坑而被传出西汉还有人殉习俗。不过根据后续的考古来看,这应该是刑徒之人的乱葬岗与阳陵县的处决地——毕竟只有引起轰动的知名人士才有在东市进行公开处决。普通犯人哪有这种待遇,多是坟前解决掩埋。 「关东多矿,死个汉人奴婢都会被泥腿子喷得体无完肤。可胡奴不同。官府不管,民间不管。纵使奸人(人贩子)开出五万钱的高价,也有富商争先恐后地掏钱。」聂壹派来的骑兵对着不管不顾的毛头小子苦口婆心道:「打仗为啥?不就是为了建功立业吗?眼下功是有了,那业呢?」 「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壮年胡奴就值五万钱,擅骑射的,会放牧的,会做弓箭褥子的就更贵啦!」 「这都是钱,金灿灿的钱吶!」 「钱你不喜欢?」 「喜欢。」 「那你还蠢出天地见人就……」聂壹派来的骑兵还没教训完眼前的新兵蛋子,就被一瘸腿的奴隶兵拽下马,差点落得身首异处。 「汝母婢的。」上一秒还建议同伴不要滥杀的骑兵下一秒便割了那个奴隶兵的喉咙。 李当户见状,扯着嗓子喊道:「当户都尉就地处死,牧民与贵族尽量活捉。「 「那奴隶呢?」 「上马的杀死,不上马的以活捉为主。和对东瓯、闽越时的做法一样。」 打散人有三种方式,民族宗教阶级。 中坚力量的当户一死,底下的骑兵便群龙无首。 白羊部的上层倒是在努力反抗,可是除了突袭的汉人,还有拿到武器的奴隶在疯狂补刀,趁机将打散的部落再次切成好几十份。 「当淳呢?当淳还未回吗?」憷櫗在亲兵的保护下逃了出来,但未去王庭搬救兵,而是朝着云中郡的方向急行。 「屠耆,现在不是找人的时候。」憷櫗的亲兵跟不上对方,只得在后苦口婆心道:「我们应向王庭汇报,让右谷蠡王……」 亲兵的话还未说完,便见带着「李」字旗的汉骑出现在视野中。 「包抄?」憷櫗顾不得儿子的生死,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掉头就跑:「他们何时养出神驹。」 迷路的李广见到一支逃跑的胡骑,激动到语无伦次:「我就说我没走错吧!这不是碰到人了吗?」 第326章 聂壹走南闯北了二十年,见过的奇葩车载斗量,但是能到出了家门就撒手没的,有且只有李广一人。 西汉若有路痴标准,那么从低到高依次可为轻度、中度、重度、李广。 为了看住迷路迷到全家悲剧的李广,刘瑞和聂壹是做了他们所能做的一切,包括不限于让墨家研发出可携式指南针,配备三个会观天象的阴阳家弟子,以及让李广的大儿子看住他爹。 事实证明人定胜天……啊不!是人定胜人还是要看当事人的。 李广被贬云中郡后确实安份了点,撑死是带骑兵骚扰白羊部的外围,所以没出「都尉派人去塞外找郡守」的奇葩事件。 原以为三年的时光足以让毛糙的李广变得稳重可靠,但是包括聂壹在内的云中官吏还是小看了惯性的可怕。 爱看歷史的一定知道,不出意外的结果是肯定会出一堆意外。 李广担任云中郡守后的第一次迷路就是在突袭河套的大事件里。 好在聂壹准备充分,提前给李广的亲兵做了特训。因此在李广出现迷路的徵兆后,他的家将上前抓住李广的缰绳,无视主家用陇西话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把偏移的航线拉回正轨。 「郡守,说这花前你能数数自己迷路了多少回吗?」李广的亲兵一边抱怨,一面拿出武器作战。 第523页 不同于关中养出的氪金战士,李广带出的陇西骑兵还是喜欢传统战法。只是和以往相比,李广的骑兵有了高马鞍与铁马蹬,马蹄铁的优势,可以做到马上近战或急行骑射,所以在辅助工具的帮助下,汉骑弥补了马种与技术上的差距,从而与匈奴骑兵站到了同一水平线上。 「别跑啊!」 憷櫗在前面跑,李广在后面追。 最后还是关中派来的虎蹲士看不下去了,用带麻药的弩箭刺中匈奴骑兵的马匹,这才使其留下交流。 「俺滴阿母欸!你怎么把战马杀了。」云中郡的骑兵无比心疼道:「你们这群关中来的败家子弟知道战马有多贵吗?」 「……兄弟,虽然我是关中人,但也是军户出身的关中人,这点常识还是有的。」虎蹲士满脸写着「无语死了」,手上的动作却一直没停:「箭头上涂着闽中郡的麻药,效果很好,能放倒一只吞人的土龙(鳄鱼)。」 「土龙?」这群没出过云中郡的人哪里见过南方的鳄鱼,于是抓住虎蹲士的肩膀悄悄问道:「南方真的有龙?」 「嘶……也不算是龙吧!怎么说呢!」虎蹲士的训练地在养着勐兽的上林苑。老刘家的皇帝有个传统,凡是他们搞不定又无法赦免的罪犯就扔进兽园,让勐兽决定他们的生死。最着名的受害者莫过于把窦太后气得够呛的辕固生。 刘瑞登基后,因为和薄姬、文帝一样喜欢熊猫,加上鳄鱼有土龙、蛟的别称,勉强算是王道吉兽的一种,所以挖了池子去养,然后不出意外地全部养死了。 因为是土龙,所以秉承着不浪费的原则,上林苑的骑兵还有幸吃到鳄鱼肉。 那滋味和鱼肉一样鲜美,同时也和红肉一样富有嚼劲。 「就是一种像龙的生物,和母大虫差不多大。」战场上的虎蹲士也来不及多说就开始对付坠马的匈奴人。 「拖您的福,我们怕是无福去吃白羊部的大鱼大肉了。」憷櫗的亲兵加起来也就一百多人,完全不够李广的部队平均分配:「小李将军和韩将军的手下怕是已经笑歪了嘴。」 白羊部有七万人,除去被杀的白羊骑兵与奴隶兵,以及趁乱逃向西北的牧民、奴隶,汉军此行大概收穫了六十万牲畜与三万人口,这让正在收拾残局的韩颓当十分不满,扔下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喊道:「怎么只有三万人?再算!再算。」 回话的是在计然家受过训练的文化兵,见状也不太高兴道:「将军,不是您说不要杀逃跑的牧民、奴隶吗?所以……」 「啪!」韩颓当狠狠拍了下文化兵的脑袋,吹鬍子瞪眼道:「没人我们赚个皮啊!收来的金器是要献给陛下的,咱们这群刀尖舔血的不就是靠牲畜奴隶成家立业吗」 黄金是个好东西,可匈奴人的金子与汉人的金子纯度不同,加上他们喜好金器,所以收缴的战利品金器在汉军这儿是很难定价的 玩过艺术品的都知道,这里头的水分下可销去百万之赃,上可建立万亿产业。 韩颓当这种有门路的勛贵倒好,但是那群黔首出身的新兵蛋子就惨了,经常被人忽悠着以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的价格卖出堪称稀世珍宝的财物。 与之相比,奴隶和牛羊的价格就好估计的多。 尤其是对新兴的公士及其以上的民爵而言,在战场上抓到一个有特长的奴隶可比被奸人坑个两三金要划算得多。 听了这话,某个应是勛贵出身的军官及时劝道:「我们的目的是打下这片土地,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捉奴隶上。」 韩颓当见对方生得稚嫩清秀,于是放柔了语气问道:「阁下是……」 「小子曹哀,厚着脸皮与平阳侯攀亲戚。」 「原来是平阳侯的人吶!」 难怪有胆子插他的嘴。 平阳侯曹寿是众所周知的病秧子。眼看曹参一系即将毁于病秧子之手,可谁料他家祖宗保佑,文武不行,还能去吃老婆和堂外甥女的软饭——先帝给阳信长公主选夫时,够格的勛贵子弟里只有曹寿是年纪合适的。而到当今上挑选良家子充盈北宫时,平阳侯那隔了两房的堂姑成了陛下的岳母,直接把奄奄一息的平阳侯系给奶活了。 靠着老天疯狂餵饭,一步三喘的平阳侯也趁机提拔旁系子弟,把关系较近的堂侄塞进出征的队伍,争取混个簪裊之位。 「不出意外的话,这次捉到的西域奴隶是卖不出去的。」报上名号的曹哀直截了当道:「楼兰与龟兹的使者近期会以行商的名义出使大汉。」 「这群被匈奴捉走的西域奴隶将是陛下赠与西域的诚意。」 第327章 初高中的课本已写明中原是在张骞的努力下打通那条闻名世界的丝绸之路,而刘瑞不是两眼黑的西汉土着,他虽不能具现化出系统的地图,但却能靠铁杵磨针的毅力把丝绸之路的地图復刻出来。 有了地图和墨家研发的引路装置,张骞打通丝绸之路的难题就只剩下如何避开匈奴右部的各种小王。 如果把中国地图弄成3d版,你会发现青海与西藏是凸起的那个,而匈奴沿着祁连山依次部署着右部诸王。 若是遇上若卢、卢候这样的匈奴小部倒好,要是遇上浑邪部或休屠部,亦或是在还未打通的河西走廊上迎面撞上羌无七部和右贤王部,那么刘瑞就得考虑派军赎人。 第524页 「不把匈奴打裂,就算打下河西走廊也无济于事。看着把中国切成凹凸两面的祁连山,刘瑞的表情活似吃了广东蟑螂——河西走廊的最大价值就是避免商人去爬崑崙山脉。除此外,它没别的军事附值与生产附值。因为那靠近祁连的巴丹吉林沙漠搁后世是重走丝绸之路的旅游景点,但是搁在汉代…… 刘瑞的视线不自觉地下移。 如果是走祁连山下的路线去西域,当然可以避开匈奴的右部诸王与卡着入口的乌孙。不过在青海湖那儿聚集着零零散散的羌无部落,但都成不了太大气候。 因为…… 祁连以南的羌无人口撑死也就四十万人,而且里头有一半是小月氏与羌人的混血。 「小月氏?」刘瑞找与羌无诸部有贸易往来的陇西商人问话时,对方提到的「小月氏」引起他的注意:「他们是大月氏的分支?」 「准确说是冒顿老上攻打月氏时将后者分成大月氏与小月氏。」陇右的商人操着带有羌人口音的官话回道:「大月氏西迁到西域之后,而小月氏则南下与祁连山下的羌无混杂而居。」 「说起来,羌无内部的分裂也与小月氏的南迁有一定关系。」陇右商人见皇帝对月氏的发展很感兴趣,于是挑着皇帝的兴趣点继续说道:「虽说在先秦时是一家,但以祁连山为界,北羌与匈奴右部发展为北羌七族,而南羌以小月氏为主,逐渐发展为南羌百部。」 「百部?「刘瑞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四十万人分裂成百部?」平均下来每部也就一千多人,这真是碳基生物能整出的活吗? 「准确说是一百五十部。」陇西商人也不好去评价南羌的特殊情况。你说他们团结吧!他们能在四十万的基础上给你整出一百五十部;可你要说他们不团结吧!他们又在敌视北羌的区域大计上显得无比团结。 是的,你没听错。 北羌与南羌互相敌视,其严重度与今日的乌俄相差无几。 刘瑞听完陇西商人的话,脸上的好奇逐渐被凝重取代:「也就是说,匈奴与小月氏用了两代的功夫就把一家人变成南北对立的死仇。」 「诺。」陇西商人聊起此事总会发出一声嘆息:「您也知道,匈奴花了太多人口在压制周边的庞大部落上。如此一来,南迁的小月氏便无人可管,只能从羌无裂出僕从部去清理对方。」 「清理?这可真是新鲜词彙。」刘瑞的食指划过地图上的祁连山脉,目光再次落到挨着祁连以北的巴丹吉林沙漠上:「我猜应是若卢部和卢侯部对王庭的安排颇有微词,才会让北羌七族顺利上位。」 平心而论,要是刘瑞站在两部的立场上也会在那儿疯狂摆烂——我认你做大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大树底下好乘凉,用以提高自己在本族的地位吗?可你看看王庭给两部安排的草场在哪儿——巴丹吉林沙漠附近。 这是正常人能想出的牧场吗? 有一说一,和其它沙漠相比,巴丹吉林沙漠还有个湖多的好处。可牲口又不能靠湖水为生,所以两部要么是往西去蹭乌孙的草场,要么去蹭休屠王与浑邪王的草场。 久而久之,这两部对王庭的忠诚降得比a股的创业板还快,顺带获了个「人见狗嫌」的名声。 「依你看,小月氏还想与大月氏合二为一吗?」因为有羌无部落的前车之鑑,刘瑞转变了「天下月氏是一家」的思维,斟酌着问道:「他们对祖宗之地还有想法吗?」 「这很难说。」陇西商人的表情变得很古怪:「我与他们交流过几次,发现那些小月氏的贵族没有西迁的兴趣。」 「这是为何?」 「可能是『宁为鸡头,不做凤尾』的思想在作怪吧!」陇西商人继续解释道:「况且他们的西迁之路上还要穿过楼兰与马耆山国。」 这对已在祁连山南安居乐业,并且享有极高地位的小月氏而言,无疑是登天之难。 「不过小月氏虽不想西迁,但也没有彻底断了与大月氏的联繫。」 众所周知,西域就是个墙头草,哪边风强哪边倒。 大月氏在西迁后还要面对匈奴本部的侵袭,而小月氏则带着南羌面对来自北羌七族的侵袭。挨打的现状与共同的敌人让这哥两即便没有合二为一的念头,但也对其抱着一丝同袍之情。 「那就走南羌的路去西域。」确定盘踞祁连以南的小月氏会提供帮助后,刘瑞终于放心地让张骞打通丝绸之路的备用路线。 因为靠近陇西郡的南羌部落就不老少,经常会在汉境与人以物易物,所以通过这群人与小月氏王搭上关系也并非难事。 和从越礼的赵佗一样,小月氏在南羌的影响下也从羌姓,继承了羌无裂成南北羌前的羌人首领爱剑的姓氏,并且还娶爱剑的后人为妻,众人谓之小月氏王爱赤雪,也就是生活在羌无西海(今青海湖)的爱氏人。 刘瑞:「……」怎么说呢!这个从妻姓的操作让人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就好像是…… 像是在哪里见过。 定下通往西域的路后,刘瑞还特意翻出自己整理的古代资料确定没有遗漏之处。 然后…… 「啪!」他说小月氏的操作怎么那么眼熟,合着是小月氏版的刘渊啊! 第328章 歷史是个不规则的圈,你总能在某一节点上找到自己的对照组,然后开启「天道好轮迴,谁会放过谁」的循环往復。 第525页 当然,这话说得难听点就是人类永远不会从歷史中吸取教训。 白羊部的活动范围靠近云中上郡,同娄烦部与折兰部挨的很近,所以要时刻防止两部支援正在受袭的白羊部。 出乎韩颓当意料的是,他们在白羊部的牧场一直呆到迷路李广姗姗来迟也没见到最麻烦的折兰部。 不同于常被提起的白羊部与折兰部,娄烦部在匈奴右部的存在感仅比最后降汉的活宝二人组(浑邪王和休屠王)略高一筹,属于那种要实力有忠诚,要技术有忠诚的奇葩存在。 后世对于娄烦部的最大印象是他们的祖先曾教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其次便是卫青收復河套地时,顺带扇了它一巴掌。 彼时因为气候与经济因素,阴山附近的娄烦部渐渐迁移倒贺兰山下,而原本处于西套平原的折兰部则被调去焉支山替看家的于屠日禅镇住宵小之辈。 「有一说一,我还挺怕匈奴王庭派人来救白羊部。」韩颓当未回归汉朝时曾是左贤王部的国相。但和食物链低端的卢他之一样,他这国相的含金量甚至不如刘瑞封给东瓯王族的东海侯。 汉朝对东瓯闽越的王族实行阉割版的养猪政策。一方面用优越的生活条件腐蚀他,养废他;而另一方又以「尊重」为名,让两大王族的男丁除了刘氏宗女外,只许娶两地的望族女性为妻。 在古人看来,刘瑞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通情达理」的范围,几乎是背后闪着圣光的仁慈之祖。 可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都很明白这份「仁慈」其实就是温和版的绝嗣计划,和汉高祖对六国余孽的做法如出一辙。 这于这里会有多少夭折的孩子,无法生育的王族男女…… 那都不在刘瑞的考虑范围内。 同时也是西汉土着所不能看透的基因秘密。 韩颓当做匈奴国相时不说过得生不如死,但也让他至今记得左贤王部的大缺大德。 对于匈奴右部,韩颓当了解不多,唯二的印象就是王庭的马仔一直插在匈奴右部的大沙漠里,以及它与匈奴王庭,匈奴左部是出了名的「兄友弟恭」、「相亲相爱」。 没办法,匈奴人虽早已废幼子守灶的规矩,可坐上王位的通常长了八个心眼,不可能在岁月的摧残下对年富力强的「太子」没有一丝丝的防备,肯定会推出幼子与长子正面硬刚。 即便没有这层关系,两部敌视也好过兄弟联手去坑父亲。 更好过让废物掌握撑犁孤涂的最高权力。 听了这话,跟着大匠姗姗来迟的楼兰使者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您放心,右贤王部是不会对白羊部伸出援手的。「 听闻汉军要打匈奴,楼兰使者安归亚在激动之余也顾不得与刘瑞寒暄,将出使的重任交给儿子便跟上前往河套地的大匠部队。 和汉武帝一样,刘瑞拿下河套地后的第一反应是修復秦时的蒙恬长城,因此在决定出征后就将筑城的材料迁往北地郡与上郡,在其加工成半成品后运往河套。 如此一来,修復长城的时间可以节省三分之一。 白羊部的西域奴隶在被汉军俘获后多是一副麻木不仁的表情,只有在眼前路过白羊部的走狗时才会迸发一丝丝的生命力。 安归亚的到来无疑解决了韩颓当的管理难题,同时也让修復长城的大匠部队多了不少经验丰富的西域工匠。 楼兰的的国境内包括被后世评为「四大禁区」之首罗布泊。 河套地虽不像楼兰环境恶劣,但是有经验不同的楼兰工匠在一旁指点,大匠所带领的筑城部队能少走弯路。 「老上当政时曾派右贤王袭击大月氏。彼时的右贤王还很年轻,对西域的气候毫无了解,所以被大霾(沙尘暴)卷得差一点就全军覆灭。」安归亚在白羊部的地盘上看着燃起的细小火苗,用幽幽的语气继续说道:「您也知道,老上对这个弟弟不算友善,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右贤王的主力部队陨落于此,所以派最近的娄烦部与白羊部出手相助。」 「为何不是最近的折兰、若卢与浑邪王去营救?」 「折兰部是王庭的刀子,在老上继位时与右贤王发生过诸多的不快。至于距离西域的若卢浑邪,则是忙于自家内乱而无暇理会右贤王的窘境。」安归亚知汉人对匈奴王庭的前尘旧恨了解甚少,所以在答疑解惑时很有耐心:「匈奴对挛鞮氏的继承权是冒顿定的,可冒顿自己就弒父上位,能给儿子树立一样什么样的榜样?」 那肯定是匈奴大舞台,有梦你就来。 罗姑比的西域血统让他难以得到贵人议会的承认,可就另一方面而言,这也是他觊觎王位的最大优势——因为在不断掠夺西域财富的同时,匈奴人也强迫西域的诸位小王迎娶他们的居次(公主)为妻。 这群依靠匈奴母亲而登上储位的混血王子并不大受父亲与族人认可,随时都有暴毙身亡的风险。 罗姑比能理解这种不被认可的痛苦,所以在他垂垂老矣的胸腔里依然有个建立横跨匈奴西域的大帝国梦。 「……」不知为何,听完对方的讲述后,韩颓当觉得大汉与西域在匈奴被灭后肯定会分道扬镳。 参考刘瑞的百越政策,若是有日大汉拿下西域之地,估计也难逃迎娶刘氏公主,立刘氏外孙登上王位的固定节目。 原时空里的不知名受害者发来贺电。 第526页 说上头的安归亚也是意识到自己的发言有点不妥,但又不能对着眼前的汉人将领实行物理的记忆丧失,所以只能略显尴尬地转移话题道:「得汉之谊,吾定不忘。」 韩颓当也很有颜色的翻过这章,亲自为其倒了杯酒:「大月氏与安息那边,还麻烦您多多费心。」 不管以后关系如何,至少现在他们有着相同利益。 第329章 贺兰山,娄烦部。 「你确定是成群结队的汉军袭击了河南地(汉朝的河套地在匈奴那儿叫河南地)的白羊部?」娄烦王被挖出阏氏的温暖被窝时还以为是通风报信的在开玩笑:「不可能啊!」 年过半百的娄烦王挺着一颗圆咕隆咚的肚子,在女奴与阏氏的服饰下穿戴整齐:「不可能吧!」 回话的人一直在看花纹精美的地毯,瓮声瓮气道:「我以龙城的天神发誓,对您所言句句属实。」 娄烦王在可以称之为榻的东西上用马奶酒唤醒神志。 嘴里有味后,他才擦着湿漉漉的鬍子继续问道:「憷櫗那小子没找王庭搬救兵?「此时的娄烦王依旧觉得问题不大,他可以在贺兰山下好好看看白羊部的笑话。 不敢抬头的当户抓出几个深深浅浅的指坑,再次提醒娄烦王要保持警惕,不要把这当成一次普通的遇袭:「属下不知白羊的耆贤有没有去王庭报信,但是派去打听情报的奴隶表示汉人的部队并未撤离白羊部的草场,而是在那儿安营扎寨。「 「于屠日禅没有派救兵?」娄烦王的戏嚯定格在脸上,终于从榻上「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表现得异常愤怒,像是抓到大人物的把柄般在那儿叫着:「那个汉人外孙和右贤王一样包藏祸心,怎么会以匈奴的利益为主。」 话虽如此,可是提到解救被困得白羊部时,娄烦王又表现得有些不情不愿:「憷櫗要是个有能耐的就应该单枪匹马地杀回去。」 娄烦王在心里计较着可以出征的人,肉痛道:「两千。我们最多出两千。」 话音刚落,王庭的使者终于姗姗来迟,在与已经有了心理价位的娄烦王讨价还价后勉强让其加了三百上马拉弓的奴隶兵。 「须仆氏和唿衍氏出多少?」娄烦王打心里就看不起摄政的于屠日禅,所以在这个当口还要刁难于屠日禅的使者:「右谷蠡王不会是瞧娄烦部的好欺负,所以尽挤我们的奶吧!」 「怎么会呢!」使者早就料到会受这一磨难,撑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道:「这两部有贵人子弟在单于王庭,所以对属下的行踪也是略知一二。」 言下之意是这两部也同意救一救白羊部的人,所以你就别磨蹭了,赶紧出人吧! 「如此甚好,甚好。」娄烦王虽表面松了口气,心里却是冲着使者狂翻白眼。 须卜氏与唿衍氏都同意救人? 呵! 这话他信,但也只能相信一半。 于屠日禅那小子要是能使唤的动这两部的人,他娄烦王当场就把这堆牛粪吃了。 使者见娄烦王已答应出兵,转身去找北羌七族询问其能出兵多少。 然而他刚翻身上马,空中便有细细的燃烧声剪开他那杂乱无章的思绪:「这天怎有如此之多的蚊虫?「 使者只是随口嘟囔了句,下一秒就臀部离马,体验了把什么叫飞一样的感觉。 「第一组下,第二组跟上。」因为火炮难以携带,而以臂弩的小巧轻便又难以送手雷上天,所以在北军做了好几次实验后还是选了腰引弩来送雷上天。 王庭的使者双脚落地时已经看不清眼前之物。 他的眼中、耳中、不断流出脏兮兮的血液,但还是在腰间摸索到用以防身的武器。 「贵人。」和他一起出使娄烦的人赶紧擦掉使者眼上的血污,结果发现对方的双眼已被陶片废了一半。 「你别管我,赶紧把娄烦部的情况汇报给右谷蠡王。」使者把王庭的信物与自己的匕首交给对方,声嘶力竭地吼道:「快走,快走!!」 对方的脸上满是不忍,但还是在短暂的犹豫后翻身上马,趁机逃亡单于王庭。 以骑兵为主的匈奴人打仗也求依山伴水主平原。 娄烦部的驻扎地在贺兰山下,所以在突袭的第一时间就有人往山上跑,试图绕过贺兰山向王庭求援。 听到动静的娄烦王掀起帐帘,赶紧安排亲兵去西河套的防线看看。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汉人拿下浑怀章与上河的驻点。「大难临头的娄烦王在得令的亲信前无比狰狞道:」黄河失守,我们可就全完了。」 如今已是深夜,贺兰山上到处都有饿急眼的狼群等着慌不择路的楼烦人让其吃个肚子圆滚。 现代的牧民在草原上放个刚剥的羊皮都能吸引野狼,更别提在坏境更好的古代,一群带着羊奶味、血腥味、烟火味的活人夜登草木丰茂的贺兰山,那可真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不巧的是,娄烦王对西河套的黄河据点念念不忘时,韩颓当和李广的人也难以忽略这两地方。 「小李将军带六百骠骑兵守住桌子山与贺兰山的入口,其他人在虎蹲士的掩护下随我渡河。」河套之地的几个大平原之所以草木丰美,是因为黄河的在山脉下形成一个错综复杂的细网。这对驻守山下的部落而言,无疑是自然赠与的天然城墙。 第527页 借着娄烦部被突袭的空挡,韩颓当与李广分别拿下娄烦部在浑怀章与上河的据点,占据秦时的边防高地掩护渡河的主力军们。 黄河虽在贺兰山下分裂成好几条,可除一个主河道有运输优势外,余者不过是深不到一米的小水渠,难以阻挡汉军的前进。 不过跟没有占据天险之便的白羊部比,贺兰山下的娄烦部还是让汉军吃了不大不小的亏。 为了方便骑兵冲击,同时也为长矛掷中渡河的敌人,娄烦王在占据这篇肥美之地后便下令砍了周边的树木,留出一个只可见到贺兰山的大视野。 这么做虽大大增加了娄烦部的防御力,但也让此地的沙土化变得严重起来,原本可对汉军造成进攻阻碍的河流也变得只到马腿的小水渠。 「完了,全完了。」娄烦王在看见汉军已经拿下黄河主干的控制权后,就知自己大势已去,于是捨弃驻扎在主河道旁的牧民,带着万骑向卫宁平原的方向一路狂奔。 他可不是心里没谱的憷櫗,自然知道汉军一定牢牢把守着桌子山与贺兰山的入口,就等着娄烦王经此逃向单于王庭。 因为秦朝在贺兰山下建了条长长的防线,所以李广以为正向西南方策马狂奔的娄烦王一定逃不出他的手掌,结果…… 「……将军,我就说几十年前的东西不一定能用到现在。」 面对一个足以通过两人并骑的大洞,李广的家将小心翼翼道:「咱是追出去呢?还是……」 「追什么追啊!天都黑了。追出去给贺兰山上的野狼送菜吗?」塞翁失马,彻底没福的李广烦躁道:「我在这儿守着,你去向韩颓当将军汇报娄烦王已带人逃跑,然后想想这里的长城要如何修復吧!」 他们来时可没带筑城的大匠队,所以这贺兰山下的长城要不要修,以及要怎么修还是得让关中的陛下出个主意。 说到贺兰山。 「这边的长城一修,附近边防也要重新修缮。」就地安营的李广看着被娄烦人砸出大洞的城墙,继续联想道:「后河套真是个好地方,占据狼山、贺兰山、乌拉山的天险不说,还有沙漠帮忙卡住山间通道,配合黄河阻碍敌人夺取平原。 什么叫老天赏饭?这就叫老天赏饭。 李广虽是个大大咧咧的粗人,但是作为李信之后,根正苗红的勛贵子弟,他很清楚汉朝拿下河套地后,不仅是关中的勛贵蠢蠢欲动,以刀家,邓家为首的大商人一定会开始走动各方关系,争取拿下河套地的最大牧场。 已经上岸为少府丞的卜式若没有去参与科举,估计也会带领家族分一杯羹。 要知道卜家可是河南地最大的畜牧商。 卜式一上岸,这家便收手不干地投资阳陵县与霸陵县的商铺,然后在旁人看戏的目光下赢麻了。 勛贵子弟拼死拼活都抢不到阳陵县与霸陵县的房源,卜家出手便是五十间商铺。 虽说他们很有眼色地把商铺转卖给陛下,可在纳粟授爵的遗风下,卜家肯定没有吃亏,并且还让后代赢在教育的起跑线上。 「也不知我这次能不能凭功封侯。」想起自己现实错过突袭白羊的集合时间,后是没把头上顶着「良田」「彻侯」的娄烦王给抓到头,李广的心情便如冬日的北风,扇得他脸上无光。 为其烤肉的家将见状,努力安慰道:「您也不算空手而归啊!毕竟您把逃向王庭的白羊王的次子抓了,怎么也能混个军功。」 「是啊!你也说是混个军功。」李广幽幽地抬头,幽幽地回道;「白羊王的次子很厉害吗?我的老前辈魏尚魏公曾砍下一个左大当户的头。」 虽然是跟单于王庭不太亲近的挛鞮氏子弟,但在讲究血统的古代,这可是值得夸耀的战绩。 更值得夸耀的是,那是左贤王于单的初次失利。 至此,云中郡便一直卡在匈奴左部的喉咙管上。 云中不破,想拿马邑便是吃人说梦。 「……往好的地方想,您就算没因此封侯,不是还有小李将军吗?」李广之所以为给儿子取名为当户,就是为了纪念自己初战俘虏了匈奴当户。 中国的父母要么期待虎父无犬子,要么期待草窝生出个金凤凰。 李广自然也不例外。 提起儿子,李广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嘴上却是嫌弃地要命:「这小子,活似从竹子里生的,一板一眼地哪像我的种。」 「这都是老大人有眼光,为您聘了楚元王系的宗女,才有了一板一眼的大公子。」 因为看出儿子的不靠谱,李广的阿父沉思后托丝公袁盎执柯,为李广聘了已故的红懿侯幼女为妻。 红懿侯刘富乃楚元王刘交的第四子,他的女儿自然是刘氏宗女,并且在家学的薰染下生得聪明伶俐,知书达理。 先帝虽因废楚王刘戊的为非作歹废了这支的王位,但是因为楚元王系子嗣丰茂,一直都在宗正的位子上发光发热,所以刘瑞登基后多有安抚,并未将其彻底丢出权力中心。 论辈分,刘瑞该叫李广的夫人一声堂姑。 李广任未央卫尉后十天半月都难以归家,所以便由家学不错的夫人全权处理教育问题。而等李广终于有空教教儿子骑马砍杀,行军打仗时,后者已被夫人教成一板一眼的小古董,甚至还敢管到李广的头上。 第528页 「我小子是个会读书的儒将,不像他老子,除了胆,就是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牛脾气。」嘴过儿子的李广自然不会贬低儿子,于是顺着家将的话继续说道:「以这小子的功绩,若是能十几岁封关内侯,那我李家可就真的起来了。」 「十几岁的关内侯也太夸张了。」家将虽对自家公子很有信心,但也觉得李广想得太好太满:「月盈则亏。若是让小公子封了关内侯,您让关中的老将又如何自处?」 别的不说,对文帝有拥立之功的壮武侯宋昌就是关内侯。 李当户若是凭功封侯,那不是打壮武侯他老人家的脸吗?甚至会有大胆的人说这是陛下在打文帝的脸。 「……这话说的。如果有功的不能封侯,那武人拼着人头落地的危险是为了甚?和之乎者也的文人一样斤斤计较吗?」李广有些不高兴道:「壮武侯是明白人,才不会去计较这事。」 家将见状也只能嘆了口气,陪着李广吃肉喝酒。 ………… 河套地的战报传至关中时,南越的使团刚好入京。 比起人口只有十几万的番禺城,京畿之地的规模无疑让赵诞明白什么叫山外有山,城外有城。 作为赵佗最小的女儿,赵诞自是蜜罐子里长大的公主,甚至她那已经掌权的兄弟都要让其三分。 可就是这样的赵诞,进了长安也像土包子进城,对一切都好奇得要死。 陪其进京的龙部温媪还能维持使者的体面,但也发自肺腑地感嘆了句:「汉皇富也。」 典客派来的使者闻之,不由自主挺起胸膛,脸上尽是骄傲之色。 因为使者的身份特殊,所以刘瑞让昌平大长公主替了典客的位子,让南越使团在驿站住下。 「臣南越翁主(赵佗在国内是大王身的帝王事,但到汉境还是规规矩矩地来,让女儿称翁主)诞见过昌平大长公主。」皇帝不能随便接见南越使团,可昌平大长公主这个名义上的赵佗外孙却能以亲戚的名义接见赵诞。 看着比女儿还小的南越翁主,昌平大长公主没法以姨甥相称,只得做出热情的姿态含煳不清道:「你我名义上是君臣,实际为亲戚。」 「大长公主亲切,但礼不可废。」赵诞无知,但也在出行前经过一番特殊训练,自然不会因为对方的三言两语而将心比心,视其为亲姐妹:「南越湿热,不似关中气候宜人,所闻皆靡靡之音。」 赵诞做出悽苦模样,抬袖擦擦不存在的泪水道:「阿父在此,定会对大长公主的处境而感欣慰,同时为我苦命的阿姐哭上两句。」 「阿母福薄,但是被西王母接去享福也是件难得的幸事。」昌平大长公主可比青瓜蛋子的赵诞更懂语言艺术,甚至以玩笑般的语气刺道:「外王父近百岁高寿,自然不能过来看看不孝女。只是……」 昌平大长公主身体前倾,似笑非笑道:「我见翁主面善的很,也希望能做东招待表弟。」 这是要南越派质子的意思。 赵诞的手心全是汗水,喉咙更是紧到暂时发不出声。 「承蒙大长公主与汉皇的好意。可是公主也说了,南越王年近百岁,随时会应西王母之邀去蓬莱享福。」一旁的温媪不卑不吭道:「太子已去,南越王中年丧子本就郁结于心,更是需要太孙时刻承欢膝下。」 「大长公主既哀骨肉分离之痛,又何己所不欲而施于人乎?」 昌平大长公主的目光落到温媪身上,问道:「这位是……」 「龙部温媪,乃南越一无名之辈。」 「无名之辈可不必介绍,既要介绍,那便是声名显赫之辈。」昌平大长公主冲着温媪点了点头,和颜悦色道;「辛苦你以老者之身护送翁主。」 「辛苦的是南越臣侍,老妇不敢承此大功。」温媪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道:「南越有甜果,但因山路崎岖而难以送至陛下面前。」 「若是大长公主有朝一日去南越,还请赏脸让老妇做东,定让公主嘴里带甜,心里淌蜜。」 昌平大长公主是聪明人,自然听出温媪的言下之意,于是激动地握紧扶手,额上流出细小的汗珠。 然而当着赵诞的面,她还是尽量维持高贵优雅的姿态,平静道:「若有那日,我也带着阿母的坟前土,替其看看家乡风光。」 「善。」温媪露出今天一来的第一个笑容,明白她与这位公主就某事达成共识。 然而温媪不知道的是,昌平大长公主的野心已被刘瑞餵大,并不满足于像乌伤翁主般做个当地的无冕县令,而是要窃其国位,传世百系。 「听说昌平姑母设宴招待南越使者,二者在酒足饭饱后相谈甚欢。」刘瑞与朝臣商议完河套之事后终于想起姗姗来迟的南越使团,于是让探子转述这行人的一举一动:「他们可去霸陵拜见了祭奠了越夫人?」 不管赵佗送的是不是亲生女儿,但是在大汉与南越王室这儿,文帝的越姬就是南越翁主。 而为迎接南越使团的到来,刘瑞还特意加封昌平大长公主的阿母为王太后,以夫人的规格重修其墓。 这么做在朝臣眼中确实有些不伦不类,但是考虑到歷史上的汉景帝活着时就册封爱妃为胶东太后,而高后更是让爱女鲁元当了齐王太后,所以朝中只是嘀咕皇帝的做法略有不妥便安排下去。 第529页 毕竟这个「王太后」只是好听,越姬在宗祠里的待遇还是文帝的夫人,所以在文帝的遗孀眼里也不算什么。 至于南越…… 怎么说呢! 因为这个「王太后」没有前置,所以他们总有种被刘瑞阴阳了的感觉。 众所周知,汉家皇后从夫谥,太后从子谥。 越姬只有昌平大长公主这一个女儿,所以按照汉家的规矩,她应叫昌平王太后。可在南越使团祭拜时发现越姬的牌位上并未写明「昌平」二字,这让熟知汉家规矩的南越臣子感到狐疑,同时也让温媪升起一种不妙之感。 不写昌平。 总不会写南越王太后吧! 回到驿站的温媪如此想着,但又很快打消了这一疯狂念头。 有了昌平大长公主从中牵线,南越的使团在拜过文帝的越夫人后又去见了两宫太后。 因为与匈奴有笔旧帐要算,两宫太后包括景帝的遗孀都不能在甘泉宫继续她们无比快乐的寡居生活,只能挤在长乐宫里生闷气,然后去凑南越使团的热闹。 长沙王刘发的阿母唐姬沾了儿子的光,在南越使团拜见太后时占了个靠前的位子,于是打量起让他儿子无比头疼的越人。 「长的与中原人确实不同。肤色更深些,鼻子与脸蛋、眼睛都比中原更圆润些,但也能看出一丝相似之处。」 「毕竟是勾践之后嘛!而且还有秦时的几十万人在此留种,所以与中原人有点相似也很正常。」 「说来,胡人长得与中原人也有差异。」比起聊政治,这群女人更爱聊其它话题。毕竟能被留在关中的都是藩王的亲生母亲,聊政治的风险是其承担不起的,所以还是聊正事吧:「陇西郡与辽西郡都曾捉到袭击边境的匈奴人,甚至还拖上党郡的商人送到关中给陛下养马。」 先帝的程姬,也就是如今的程太妃勉强算是军人之女,又有个对上阵杀敌非常狂热的儿子,所以在耳熏目染下对匈奴也有一定了解:「说来也是奇怪,辽西郡那儿捉到的匈奴人是个长脸细眼,但从陇西郡捉来的匈奴人却头髮发黄,咋一看还以为是少年白头呢!」 与程太妃交好的贾太妃见状,瘪瘪嘴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是没见过西域来的楼兰使者。那与中原人才是真真正正的不同呢!而且还有个头髮发赤的奇人。」 「什么奇人?除了西王母图,我还没见过赤头髮的人咧!怎么不带进宫让太后瞧瞧。」 「不知道,据说陛下也是新奇的紧,所以留在身边新鲜着呢。」 贾太妃的话让薄太后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对儿子的审美再次生起一丝丝的担忧。 先是身高七尺(一米八),体壮如牛的卫穆儿,再是贾太妃口里的赤毛怪。 西王母啊!她到底造了什么孽啊!才会生出这么个儿子。 「阿嚏!」被阿母念叨的刘瑞吸吸鼻子,满脸困惑道:「谁在念叨朕。」 郑谨见状,立刻问道:「是否要宣太医令?」 「给朕盛碗姜汤就行,太医令就不必了。」 「诺。」 郑谨离开后,刘瑞再次看向眼前的外族人,再次问道:「你确定是安息帝国的使者?」 「嗯!」因为不会说汉语,所以二人通过两个翻译交流。现由懂大月氏语的人把对方的话翻译成楼兰语,再由懂楼兰语的典客丞二转成汉语,听得刘瑞那叫个心累:「你既然是安息人,怎么会被楼兰人捉住。」 他没记错的话,眼下的安息帝国正是米特里达梯一世当政。 米特里达梯一世的最大政绩就是把降雨扩大到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北部,对塞琉古王朝实施了一系列的军事打击。 得益于帕米尔高原和青藏高原的地形守护,加上中间还有一系列缓冲国让大汉与安息帝国没有兵戈相见的机会。所以在先天条件下,塞琉古王朝便成安息帝国的最大受害者。除此外,罗马帝国与安息也有机会兵戈相见,彼此渡过激情燃烧的百年岁月。 刘瑞:「……」怎么说呢!这个剧本再次让他感到熟悉。 就好像是,像是大汉未来的某个弟弟经歷过般。 第330章 萧明的《说「靠」》里写的很清楚——「『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讲个『靠』字;『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也讲个『靠』字。」 刘瑞的系统是根正苗红的国产系统……而且还是单机版的。既然是国产系统,那么参考国内的搜索网站,该有的毛病与墙也是一个不少。 而且抛开系统产地的局限性,安息帝国的多神教信仰与近代中东的复杂局势也对这个波斯第一帝国的考古研究产生冲击,造成大量的文件遗失与文物破坏。 至于罗马为何与安息过不去,这还要从亚歷山大大帝的陨落说起。 亚歷山大大帝的英年早逝令快速扩张的快速扩张的亚歷山大帝国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遇。看过那部让华纳赔的血本无归的《亚歷山大》的网友都很清楚「雄主必家庭不幸」的歷史规律。中西方之所以把亚歷山大与秦始皇相提并论,还是因为这两人的人生悲剧实在是太相似了——亚歷山大爹不疼,娘心狠,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与庶母的兄弟成天琢磨着怎么把他人道毁灭。 秦始皇:这不巧了嘛!把庶母的兄弟换成老妈的面首就和我亲政前的情况一模一样。 第530页 而和秦始皇的好小儿在赵高的鼓动下自灭满门的情况相仿,亚歷山大死后,他的遗腹子难以控制如狼似虎的将军,而他那愚蠢的,自以为是奥林匹斯娅(亚歷山大之母)第二的长妻罗克珊娜生动形象地展现了什么叫「人菜瘾大」,趁着丈夫死后的空隙不去想着拉拢队友,稳住快要七零八落的局势,反而藉机除掉丈夫的其她妻子,也就是大流士三世的女儿斯妲忒拉二世和阿塔薛西斯三世的女儿帕瑞萨娣丝二世,差点没把亚歷山大四世(亚歷山大大帝的继承人)的摄政王佩尔狄卡斯给活活气死。 这是什么史诗级的猪队友啊! 你知不知道你老公的其她老婆同时也是他们控制波斯的人质!人质你懂吗? 两位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正统公主一死,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参与集体婚礼的高级军官们——因为他们的妻子同时也与阿契美尼德王朝的王室沾亲带故。以高级将领卡山德(同时也是亚歷山大大帝异母妹妹的丈夫)为首的分裂派终于找到割据的藉口,开始分裂亚歷山大的家族并成功杀死亚歷山大的母亲、妻儿、以及被波斯人抚养的私生子,最后让征战一生的老上司彻底绝嗣不说,连马其顿都从了外姓。 有道是天道好轮迴,谁会放过谁。 亚歷山大的部将塞琉古参与了帝国的分裂计划,结果他的塞琉古王朝传了不到一百年就遇上一位梦想很大的总督——安德拉戈拉斯。 安德拉戈拉斯:你塞琉古能以亚歷山大的部将之身窃国……啊不!是裂国为王。我安德拉戈拉斯作为你的帕提亚总督,怎么不能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然后他博着博着就和塞琉古的另一逆子——巴克特里亚总督狄奥多特一世一起独立了。 当上国王的安德拉戈拉斯很高兴啊!在发行的货币上印满自己的大侧脸。结果没等内外交困的塞琉古腾出手把分裂的国土一一收回,帕提亚附近的帕尼人首领阿尔沙克一世便大举入侵帕提亚,以自己是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后代为由,在此建立了安息帝国。 巧的是,在帕尼人占据波斯的祖宗之地,建立一个波斯化的政权后,西边的罗马共和国在四次战争后也彻底拿下心心念念的马其顿,然后把亚歷山大推上神坛。 古希腊人与古波斯人:「……」 而这一百年前的旧恨搁在今日已经不是简单的法理之争或大国之争,而是融合了希腊文化的罗马意识与帕尼人所继承的波斯意识进行文化维度的巅峰对决。 至于比安息东面的大月氏更东的大汉…… 刘瑞忍不住嘆了口气。 中国真是成也天险败也天险。 当地球online更新到2.0时,任你有再多的天险也无济于事。 连独龙族这种直过民族都开通5g网络了,更何况是闭关锁国的大清。 「……您为何嘆气?」被楼兰人送到刘瑞面前的安息小伙……啊不!准确说是生活在安息帝国的犹太小伙约雅斤疑惑道:「自我与您相见后,您就一直在嘆气。」 约雅斤的蜜糖色瞳孔里闪烁着丝丝歉意:「是我给您带来了困扰吗?」 「非也。」刘瑞收起脑中的联想,随口解释道:「我只是嘆天之高,地之大。吾一人于汉家天地间,实在是井中之蛙,眼界甚小。」 此话被二转给约雅斤后,虽有不达意的地方,但却在文化壁垒下让后者感到意义深远:「您对世界认知的谦卑是我应当学习的优秀品格。」 赞美之际的约雅斤想起安息帝国的特殊位置,也是升起一丝丝的担忧——因为除丝绸之路外,这个「大秦」(刘邦:我成替身了?)还有一条与外界接触的通道叫蜀身毒道。 彼时的身毒可是个好地方。 暱称——南亚小战国,南亚小希腊。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在阿育王死后,他的后继者难以维持孔雀王朝的疆域,因此落得和大周,马其顿-希腊一样的下场,被逆子分割成好几段,最在公元前七十三年被南印度的百乘人占据了孔雀帝国的龙兴之地。 大汉嘴里的身毒应该指的是阿育王的将领——百乘人须慕迦所创立的百乘王朝。毕竟就政治环境而言,上升期的百乘比越来越小的摩揭陀更有实力连接各地。 最重要的是,中原的佛教信仰起源于大月氏对大夏的征服。而作为佛教的起源地,身毒在名义上的正统又恢復了婆罗门教,而百乘在宗教上较为宽松,推崇阿育王所推崇的佛教,但又不禁波斯和希腊的多神教与大汉的道教。 说到道教…… 「百乘国内有汉人?」刘瑞惊讶地正襟危坐道:「朕都不知自己的族人居然跑到身毒去了。」 「不止是汉人,百乘国内还有希腊和波斯人。」约雅斤一边庆幸自己引起大汉天子的注意,一面又为安息的未来而感到担忧:「亚歷山大时就有希腊人在摩揭陀为使臣的记录。而在摩揭陀逐渐衰落后,罗马与塞琉古等地的使臣都转移到更强大的百乘坐国……」 约雅斤还没说完,刘瑞便迫不及待地打断道:「既然有使臣驻扎身毒,为何没罗马、塞琉古的使臣驻扎大汉。「 对希腊图书馆和埃及图书馆念念不忘的刘瑞迫不及待道:「还有安息。「 他对约雅斤发出质疑:「你们通过大月氏与西域的贸易应当了解大汉的国力。如此,请派个知识渊博的安息人在大汉为使臣吧!「 第531页 末了,他还补充道:「作为回礼,朕也会派能人出使安息与身毒,与两国的君主进行书面往来。」 约雅斤:「……」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过…… 瞧着脸色逐渐凝重的楼兰翻译,约雅斤在心里松了口气。 有大汉皇帝的金口玉言,他终于能摆脱现有的奴隶之身,回到安息的父母身旁。 第331章 约雅斤担心罗马共和国和大汉一见如故,二见倾心,三见签署公元前的《互不侵犯同盟》,然后令卡在中间的安息与塞琉古悄悄消失。 同理,楼兰的使者也很担心安息与大汉一见如故,二见倾心,三见决定领土接壤,令卡在中间的大月氏与西域突然消失。 不巧的是,这是一个狠人辈出,更替频繁的时代。 大汉这儿有刘瑞登上文景之治的阶梯,想把大汉的领土拓展到丁零以北,交趾以南。而在千里之外的罗马,刚把希腊纳入版图的罗马让迦太基的征服者——小西庇阿卸任执政官,改任在文职中仅次于独裁官的监察官职,试图缓解因快速扩张而愈演愈烈的内部矛盾。 和罗马相比,安息的统治者正是将其推至顶峰,给虚弱的塞琉古带来毁灭性打击的米特里达梯一世。 「从歷史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上升的时代。可从人民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光荣的吃人时代。」刘瑞在口干舌燥的约雅斤用蜜水润喉时感嘆道:「盛世不是普通人的盛世,而是大国权贵与史官们的盛世。」 「罗马人打了四次马其顿战争,一百多年的布匿战争。而在安息帝国那儿,死于频繁征战的帕尼人与波斯人、希腊人又有多少,只怕是连徵兵的官吏都说不清。」刘瑞说罢还自嘲道:「朕也一样,朕也一样。」 「……」给皇帝做翻译的典客丞吓得眼珠凸出,浑身发抖。 这……这是他能翻译的话吗? 未免也…… 也太大逆不道了吧! 「多年以后的史书上,大汉的后人会把朕描述成一代雄主。同理,安息、罗马的后人也会说小西庇阿是罗马最伟大的将领,米特里达梯一世是安息的中兴之主。」刘瑞瞥了眼浑身发抖的典客丞,后者在皇帝的警告下战战兢兢地把大逆不道的话翻译成楼兰语,然后由短暂失神的楼兰人翻译给约雅斤听。 「至于死了多少人,毁了多少地,那都只是某年某月某日,某位皇帝,某位将军在征服之路上所不必提到的光荣牺牲。」刘瑞的脸上一直挂着令人熟悉的温和笑意,说出的话更是令人毛骨悚然:「你看,一个帝国的建立真的非常简单。」 简单到只要底层源源不断地提供炮灰,然后分点战利品上的萝蔔缨就能塑造史书赞扬的辉煌时代。 公元前的帝国如此,公元后的帝国亦是如此。 千里之外的罗马如此,以「大復仇思想」逼着黔首上战场的大汉亦是如此。 即便是刘瑞以穿越者做出改变,也只是让未留名的黔首获得一个肉很少的萝蔔头,除此外,他对必要的歷史进程无能为力,只能借着闲暇之余流下一滴假惺惺的眼泪。 在匈奴,牛马的别名是牧民。 在大汉,牛马的别名是农民。 而在罗马,牛马的别名既有公民,也有自由民。根据对外的战争规模与徵兵次数,这个别名还在不断扩充中。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先生可在长安逛逛,等朕忙完对外之事后再与先生聊聊出使安息帝国的事。」刘瑞说完还不忘安息忐忑不安的楼兰使者,越过桌案拍拍对方的肩膀道:「还有与楼兰进行贸易的事。」 他可不是穷兵黩武的汉武帝。比起把家底打得十室九空,他更喜欢温水煮青蛙式的吞併方法。 比如效仿老美对欧洲的控制。 又比如像老美一样对殖民地进行一系列的pua,搞得经歷过「明君」政治的菲律宾至今记得美利坚的大恩大德,对此有着85%的好感度。 刘瑞对楼兰乃至西域的做法也是传统中透露出现代思想,现代中透露出传统底蕴。 东汉时的安息帝国为了避免左右为难,难上加难的必死局面而把出使罗马的东汉使者给吓了回去。 同理,刘瑞这个大汉皇帝吓一吓楼兰小国的使臣也是很合理的吧! 除了加强大汉与楼兰的贸易往来,托其充当大月氏与大汉的传信筒外,刘瑞还提出一个让楼兰使者难以忍受的建议。 「这不可能。」楼兰使者气得拍桌而起,结果被宣室殿的宦官按了下去:「陛下面前,请保持基本礼节。」 喘气如牛的楼兰使者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已平復心情,努力用温和的语气打商量道:「驻军什么的,实在是强人所难。」 「若有汉人驻军,我楼兰究竟是楼兰之国,还是汉人之郡。」 「朕也知道这个要求很难为人,但是楼兰人少马弱,如何抵御匈奴人的突袭?」刘瑞的话不是一般的扎心,而是非常非常的扎心:「大汉若要出使安息,总不能派两三个人应付一下吧!」 「话虽如此,可也不能直接驻军吧!」楼兰使者对比了下大汉与楼兰的规模,十分悲催地发现大汉就算不驻兵楼兰国,仅凭出使安息帝国的人数就能把楼兰淹没。 楼.巅峰仅有四万人口.兰:/(ㄒoㄒ)/~~。 「况且我大汉乃礼仪之邦,从不做仗势欺人的事儿,所以出使安息帝国肯定要借大月氏的道。既然是借道,总不能空手去吧!」刘瑞瞧着脸色难看的楼兰使者,循循善诱道:「往好的地方想,汉人驻军楼兰国后,为了保障汉商的利益,绝不会对骚扰楼兰的匈奴人或西域他国袖手旁观。」 第532页 「……」有一说一,比起汉人,楼兰的贵族更讨厌把他们当成血牛的匈奴人,顺带对让匈奴借道的车师国没好脸色。 西域诸国千千万万,在汉匈间当墙头草的就有一掌之数。楼兰这个建国建在罗布泊的边陲小国要钱没钱,要人没人,除了靠近玉门关外,它还有让汉匈注意的价值吗? 没有。 靠着地域特殊,「天煳「开局的楼兰在汉匈间当了不到二三十年的墙头草,直到某个脑子发昏的楼兰王让匈奴人驻军,气得汉武帝派兵敲开扦泥城的大门后,这个小国才结束自己的战队生涯,老老实实地当起大汉的屯兵地。 比较搞笑的是,歷史上的楼兰为了保持自己的中立地位,在汉军掳走自家的王子后给匈奴送了个王子为质。 被汉军吓得滑跪道歉的老国王死后,在长安为质的楼兰王子不知是太悲痛了还是过得太舒服了,总之就是死活不回楼兰继位,最后让在匈奴为质的王子登基为王。结果这厮儿坐稳皇位后就对楼兰的汉军汉商横挑鼻子竖挑眼,气得汉昭帝派傅介子砍了这厮儿的脑袋后将长安的楼兰王子生拉硬拽到楼兰为王,使得匈奴再难插手西域之事。 略知歷史的刘瑞绝不会让楼兰有为墙头草的机会。 而以楼兰的角度来看,他们也很难拒绝刘瑞的要求——因为对匈奴而言,楼兰实在是太苦了,苦到匈奴人都宁愿打劫,不愿驻扎。 快速的沙漠化与旱化让楼兰的人口在东汉时减到一万。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缺人的楼兰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大汉翻脸,更头疼于前脚接回被匈奴掠去的楼兰人,后脚就被匈奴掠去更多人口。 而这里头甚至还有主动去做匈奴牧民的楼兰贵族。 第332章 后世的网际网路上一直都有「大国崛起」与「小民尊严」之争。 但是在西汉,这个问题是没必要存在的。因为在填饱肚子的朴素观念下,任你是龙凤猪+尧舜禹的天炸开局,他们都选填饱肚子的小民尊严。 你说没有大国就没有小民。 他说有了小民才有大国。 你说忠孝仁义乃立身之本。 他说忠君的前提是君不是寇 如此往復,便形成了相当搞笑的一幕——你搞愚民政策,民就忠于本能;你搞开智政策,民就用脚投票。 总之就是你对我不好,我就踩油门加速到底。 反正从大禹算起,死了的大王(皇帝),翻车的政权多不胜数。 六千万里难道找不出想当皇帝的人? 那你也太小看自古就有的赤脚赌徒了。 楼兰这个人口减到两三万的小国比起担心国内产生陈胜吴广,不如担心随时都会一觉不醒——这可不是刘瑞在故意诅人,而是包括国王在内的楼兰人都很清楚急速缩小的罗布泊一旦干涸,那么楼兰要么是被匈奴人掳完,要么是被西域的其它国家一一吸收。 「楼兰现在还有绵羊吗?」刘瑞在楼兰使者的情绪稍稍平復后突然问道:「怕是连牛都不多见吧!」现代能在腾格里沙漠边建牛舍是有内地输送调配好的牛饲料,加上沙子便于杀菌,所以能实现一套可以退沙的经济循环。 西汉没有现代的生产力,所以在罗布泊的环境急速恶化后,放牧的楼兰人只得增加了牲口里的山羊与骆驼比例。 而山羊这种适应力较强的牲口是会刨根吃的。 这无异于杀鸡取卵。 「楼兰的事儿就不劳汉皇操心。」被人戳到心窝子的楼兰使者干巴巴道:「楼兰人性格坚毅,能够应对来自天地的一切挑战。」 刘瑞:「……」如果不是后世考古出楼兰古国,我还真信了你的说法。 「既然如此,那与楼兰的粮食贸易也一併免了。」 楼兰使者:「……」 「你不是能应对来自天地的一切挑战吗?」刘瑞用茶水润嗓,慢条斯理道:「以前是为交个朋友而向楼兰出售原价小麦,现在看来,倒是朕在自作多情。」 「您这话也太过了。」楼兰使者结结巴巴道:「您是好人,真能看着楼兰人忍飢挨饿,倍受磨难?」 「不忍,但这不是朕的责任。」刘瑞拒绝道德绑架:「朕是大汉的皇帝,朕只为大汉的臣民负责。」 他盯着楼兰使臣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同理,楼兰人的生死应由楼兰王负责。」 「朕愿意帮你是情分,不愿帮你是本分。你也别说汉人通过西域赚了多少钱,毕竟没有西域帮忙,我们也有其它路子把商品卖给大月氏和安息国。」 刘瑞预判了使臣的说辞,反问道:「你们靠转卖和收过路费赚了多少钱,难道要朕一笔笔地列出来吗?」 「……「 「朋友,该醒了。」 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 刘瑞要是真的掐了与西域的粮食贸易,那么使臣别说是回楼兰復命,他连西域都没法回去,只能向匈奴申请政治庇护。 前提是匈奴有政治庇护这么一说。 想想自己被楼兰人活撕了的画面,使臣不免一阵哆嗦,笑得比哭还难看道:「我们也知汉皇诚意十足,所以……」 「所以楼兰自己担负粮食的运费与汉商的辛苦费吧!」刘瑞再次打断他道:「朕的钱又不是大风颳来的,而且为了大汉的利益,汉商已经很受委屈了,也该让他们放手赚点。」 第533页 「……」 「现在能聊驻军的事吗?」刘瑞让人端上茶点,可惜对方无心品尝:「驻军楼兰后便能修建大型仓库,然后以楼兰为中转站,向西域的其它国家发货。」 「中转站?发货?」楼兰使臣的内心微微一动,对驻军的牴触也降了不说。 同时做二手贩子的,西域里赚得最多,吃得最饱的无疑是人口最多,兵马最强的龟兹,其次是靠近大月氏的莎车国。 楼兰占了柴达木盆地入口的便利,本应和大月氏旁的莎车国般吃到红利,可是汉商摸清西域的小国分布后,楼兰这个入口就要加上「之一」——因为在楼兰旁还有一个若羌国很愿意当楼兰的替身。 这个若羌比楼兰还小,人口也就两千出头,比楼兰的军队还少,并且比楼兰识趣。 和楼兰相比,若羌好歹是南羌的分支,而且与南羌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繫。 和汉人一样,南羌内部虽然裂成一百五十份,但是在维护南羌的整体利益上还是很团结的,所以在汉商选择若羌国做西域的入口后,备用线上的南羌对汉商的态度都好了不少。同时和楼兰相比,人数更少,资源更差的若羌说是西域的工贼也不为过。 楼兰人:「我收这个数的过路费。」 若羌人:「我比楼兰低两成。」 汉商:「再等等,看看若羌旁的小宛是什么报价。」 人口一千零五十,雄兵两百的小宛表示他的要价比若羌更低,甚至还包入西域后的引路服务。 汉商:「我就喜欢小宛这样的爽快人。」 你看,当你成了上游唯一的供货商,而下游全是压价的工贼后,你的烦恼便不是烦恼。 相反,下游的烦恼会愈来愈多,愈演愈烈。 刘瑞.资本家版:「你不干有的是人抢着干。」 「若是汉朝出口安息乃至更西边的丝绸茶叶都是由楼兰人分包转出,你们还愁养不起孩子?」 楼兰使臣的沉默震耳欲聋。 如果不是过不下去了,谁又会把亲生的孩子活活掐死? 可古代又没非常有效的避孕手段,如果不把孩子生下,难道要孕妇一尸两命,一尸三命? 人都没了,还谈什么国家未来,小民尊严? 跟阎王谈去吧! 刘瑞在这压抑的沉默里估计着楼兰使臣的崩溃速度。 做大哥的要干两件事,第一是让小弟明白小弟没有能以下克上的资本,二是让小弟跟着喝酒吃肉,不愿再过有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 这一代的楼兰人正在经歷环境恶化的百年困境,所以面对大汉提出的驻军要求,他们不会反对太久。 可下一代就不一样了。 想起东汉的遭遇,刘瑞的瞳孔微微一缩。 肚子饱了,可不就得闹事。 第333章 以楼兰那不如乡镇的人口规模,使臣这个精通汉语的贵族即便不是先知级牛人,那也算是无可争议的高知份子,所以在使臣出发前,楼兰王就表示后者可以替他做出决定。 当然,要是使臣做错决定或是干了坏事,那肯定是使臣的错,与楼兰王和楼兰的黔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楼兰使臣:「……」我可谢谢您咧! 「陛下若在楼兰建仓,我们自是不胜欣喜。只是……」纠结的楼兰使者智商上线道:「您是把经西域的所有货物存放于此,还是……」 楼兰使者没有说完,而是用眼神请求皇帝说得明白点。 并不想把这事挑明的刘瑞:「……」啧!真难忽悠。 不过对方既然问了,他也不能装聋作哑,更不能为了私利去讹对方:「考虑到汉商进入西域的关卡国里楼兰最大,所以适合储存茶叶、绸缎……」 「为何不把粮食存在楼兰国这儿。」因为与若羌和小宛「竞价」,所以使臣非常清楚大汉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顶多是按人口划分让楼兰吃到最大蛋糕。 「因为你们离车师国太近了。」如果拿歷史上的国家进行类比,那么车师很像被战国大魔王收拾好的韩国,属于是「乌孙人来我请客」、「匈奴人来我引路」的状态。 不巧的是,车师国后坐着楼兰。 「朕不介意匈奴人抢茶叶绸缎,但很介意匈奴人把卖到西域的粮食一抢而空。」刘瑞向楼兰的使者解释道:「你也不想拿到粮的匈奴人找点乐子吧!」 虽说楼兰规模略大,但在刘瑞眼里,三千精兵与两百精兵的差距真心不大。 若羌虽然人口不多,但跟楼兰相比,却有个后援队的好处。 一旦匈奴过道车师,那么在楼兰投降前,刘瑞卖到西域的粮食就能转移到南羌之地。 至于南羌会不会趁机私吞…… 刘瑞表示可以揩,就当是帮忙办事的辛苦费,但是不能一口吞完,不然他在西域的仓库就和宋明的军饷般直接成为南羌人的小金库。 「……好吧!您说得也有道理。」楼兰使者自我安慰道:「楼兰的人口是若羌的二十倍,确实比若羌更难控制。」 刘瑞假装没有听到对方故意咬重「控制」二字。 无论如何,驻军的事儿是不太愉快地谈下了。 心情愉快的刘瑞让典客丞把使臣带下,在其离开宣室殿前漫不经心道:「你要是在长安呆的无聊,可以去上林苑逛逛。」 第534页 刘瑞让人端茶点,「警告」道:「记得别去勐兽出没的地方。」 楼兰使臣疑惑地点了点头,礼节性地感谢了下皇帝的警告后便被带到长安藁街的蛮夷邸,住进次于国君套房的诸侯套房。 「邸内的僕从会简单的楼兰语,并且设有典客府的官吏。」典客丞将楼兰使臣安置好后拱手道:「公若出行,还请通知蛮夷邸的官吏,让其为您准备马车。」 「谢谢,谢谢。」楼兰使臣不太熟练地回了一礼,在其走后透过微敞的窗户打量街道上的景色。 长安藁街靠近城南门,往来的官吏与官兵多过黔首。 楼兰使臣换了个屋子继续看去。 呵! 又是一群穿着不同样式的铠甲的巡逻兵。 「汉皇可真重视我啊!」一个招待使臣的驿站挨着城门校尉和官兵的落脚地,并且想去繁华的东市还得穿过未央宫…… 「这倒是让我逛呢!还是不让我逛。」使臣坐在精雕细琢的椅子上抱怨道:「小心眼的傢伙。」 然后别起毛茸茸的袖子继续吐槽道:「真会享受。」 …………………… 和军事堡垒一样,单于王庭的选址也讲究依山傍水,方便骑兵冲击的同时也能对外部入侵做出反应。 这个安排从逻辑上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在于内部要是反了的话,清理起来也非常轻松。 「折兰部的人还没到吗?」王庭里,于屠日禅就没停下手上的动作,上鬍鬚被反覆揉搓成一团杂草,磨破了人中上的两条山峦。 辅政的左大且渠掏掏耳朵,慢条斯理道:「从祁连山至阴山要好几天呢!就是栓上三条马跑也没那么快。」 匈奴是比汉人多马,但也没有豪横到这种程度。 西汉中叶正在经歷寒冬期前的回暖,所以在中原乃至南方地带常有洪灾。而在更为干旱的西域,沙漠化与气温的升高真是要了老命。 更要命的是用毛织物把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后,捂出的痱子与热射病才是要人老命。可若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高温与风沙又会带走身上的水分,使其成为一具干尸。 祁连山与西域挨得很近,脚下的牧场屈指可数,不是在吃沙子,就是在吃沙子的路上。难怪匈奴以左为尊,毕竟就牧场的大小与绿化度而言,匈奴左部比右部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而和湖泊一样,沙漠也是老天赏赐的防御工程。 从祁连山到阴山隔着巴丹吉林沙漠的折兰部对于屠日禅的安排嗤之以鼻,直接走腾格里沙漠对贺兰山下的驻扎汉军发起攻击。 然后…… 「这是什么玩意?」 「洞呢!」 「怎么这么快就修好了?」 「我……」 「轰!」 贺兰山下正在修补秦时长城的大匠部队身体一颤,随即透过留给炮筒的洞口看到风尘僕僕的折兰部。 「敌袭。」 「备战。」 因为有家将看着而未喝得醉醺醺的李广激动到腿上差点引了火星:「来了吗?这次总该是来了吧!」 修墙前往城外埋的地雷被厚厚的风沙削弱了威力,别说是对摺兰部的战马造成伤害,甚至都没煳住他们的眼睛。 李广一听更激动了:「这个好,这个完整。」 家将瞧着语无伦次的主人在那儿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认命跟上,结果被修墙的工人一把拉住:「沖什么沖?雷都没踩完咧!冲出去送死啊!」 「你……」差点因惯性扑到城墙上的李广刚准备对拦住他的工匠来波陇西输出,观察墙外折兰动静的探子回道:「他们撤了。」 李广的心在这刻变得哇凉哇凉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在大嘴巴子般的风沙中。 第334章 刘瑞翻阅史书时总会感嘆上天对李广是公平的——让他生在普通人的奋斗终点的同时,也让他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 形容一下李广的人生,就好像是体育特长生在中考的一千米冲刺里泄了口气,到手的满分便如煮熟的鸭子般彻底拜拜。 而这还不是最气的。 最气的是没拿满分的体育生回首发现今年是体育中考的最后一年。 光是想想就令人窒息。 「主君,你一副帅要是待人跑了,谁来保护修墙的大匠部队。」家将拉住还想冲到城墙外的李广,苦口婆心道:「班师回朝时可是要查工匠人数的。」 如果是一般的泥腿子倒也罢了,可被编入大匠部队的都是经过特殊培训的职业工匠,是能转职为武器维修师的存在。 搁后世,不说是火箭军的技术人才,但也享受技术人员的免役福利与特殊津贴。 最重要的是,这群人的技术都是墨家教的。 大汉对东瓯闽越与东胡移民的胜利已证明墨家的军事价值。 李广可是军功世家的人,就算是给老伙计点薄面,也不能让大匠部队损失惨重。不然那群文不成,武不就,眼看就要阶级掉落的子侄们上哪儿获取混军功的作弊器? 不是李广情商太低,而是他的「好大侄们」生得一副白斩鸡样,别说是与跟着阿父刷战功的李当户相比,就是跟修墙的大匠部队站在一起,也是后者更有将军的精气神。 「一代不如一代啊!」李广还是未央宫卫尉时没少听到这种抱怨,于是借着兄弟们的郁闷劲儿陪他喝了个烂醉如泥。 第535页 「这酒……得劲。」李广拎着商家为了抬高价格而特别定制的玻璃瓶,含煳不清道:「伐木许许,酾酒有藇!既有肥羜,以速诸父。宁适不来,微我弗顾。」 「善,大善。」郁闷的彻侯含煳不清道:「服牛辂马,以周四方。」 「啥?」李广抬起惺忪的眼皮,笑得像个二傻子:「谁的话?韩非子的?还是商君的?」 「是管子的。」 「一个当上大相国的法家商人。」 「法家?商人?」李广把写出《论贵粟疏》的晁错与满身铜臭的商人联想到一起,结果被算帐的晁错形象逗得差点滑倒在地:「哈哈哈哈哈……他法家也有今天吶!」 一旁的伙计生怕李广摔碎了酒器。 那可是找关东工匠定制的稀罕物吶!摔碎了他这月薪一千的伙计可赔不起。 同样倒在酒桌下的彻侯哈哈大笑道:「管子可是皇亲国戚咧!」 周王室的庶流+法家+经济学大师的组合搁在先秦的惊悚程度毫不亚于看到一个共和党+gc主义+禁枪枝持者的奇人。 然而比这更惊悚的是彻侯接下来的话:「古人算啥,真要看宁做商人的奇葩,还得是……」 危机警报「呲呲「作响的彻侯赶紧打嘴,转而念道:「清酒既载,骍牡既备,以享以祀,以介景福。」 李广不懂对方又在念叨啥,但是吹吹关中的冷风,看到伏于黑夜里的庞然大物后,他便理解了隐喻里的一切。 ……………… 「况且墙外还有两个沙漠梗在通往阴山的小道上。」家将把李广拉下战马后给彻底懵圈的孩子递上新煮的热茶,连哄带骗道:「听我的,您还有十几年的岁月可折腾,没必要把小年轻的往死里整。」 家将的话十分难听,但却是难听的实话。 匈奴的地理环境就是河套地与左部占据了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优质牧场,所以你看霍去病的河西之战要分两次打,毕竟你能抢人牲畜,但不能就地挖井。 而且还是在沙漠里挖。 这不是纯纯地害人吗? 「就算您没大战拳脚,但是咱们好歹是让大公子出头了。」家将还在做李广的心理思想:「您累死累活地打仗,不就是为给李家争个彻侯位吗?」 后世的史学爱好者曾戏嚯李广的名气一半是被司马迁捧起来的(他是李广的外孙女婿),一半是被李世民给捧起了的(因为北方姓李的军阀大都是李信的后人)。 搁西汉,李广虽能称上一句军功世家之后,可跟周亚夫,曹襄这类名副其实的军功世家相比,他还是吃先祖李信的红利,加上文帝缺人缺到嘴角冒泡,所以才给被举荐的李广一个机会。 李信是什么人? 秦始皇时的将领。 秦朝的人能管汉朝的事儿吗? 你怕是忘了朝代歌是怎么唱的。 况且李广要是家境好的话,也不会从京畿之地的槐里迁到陇西成纪。 家将把李广的软肋拿捏得死死的,很快便让后者微微嘆息:「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话虽如此,可李广还是灌了口酒,鼓着腮帮不甘心道:「可我就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不知是家境没落还是先祖的大败给李广留下深深的阴影,总之他对封侯有着快成怨灵的执念。 现在的李广还是抱着出击匈奴,得胜封侯的愿望。而歷史上的李广真的不是一般的惨——晚年因迷道而郁郁自杀,死前已经送走两个很成器的儿子。三子本因出击匈奴而获封关内侯,结果为了替父报仇惹怒上司,被上司射杀于上林苑内。儿子走后,长孙李陵本有祖父之勇,出击匈奴常有胜记,结果因某次遭到左贤王部围剿而弹尽粮绝,力战八日后被迫投降,其子女被汉武帝全灭。次孙李禹和孙女李氏乃三子之后,结果因是东宫臣与东宫妃而被坐罪于巫蛊之祸中,差点族灭。 刘瑞:「……」我承认我笑过李广经常迷路,但是看这血淋淋的记载,也不怪后世评价汉武帝比秦始皇更难搞,并且对李广一家深表同情——因为对刘氏而言,李家的唯一错处就是李广心气太高,不太听话。除此外,李广一族对大汉忠心耿耿,仁至义尽。 可刘氏皇族呢?灭了李广的子孙不说,还让李家背负一个罪臣,叛臣的千古骂名。 司马迁在《史记》里虽有夹带个人情绪,但在李广一族人人喊打的情况下还愿为李广「平反」,真的算是有情有义的好男人。 也正因为歷史上的李广惨之又惨,刘瑞才会对他戴了「怜爱」的滤镜,不自主地关照这个陇西傻子。 毕竟在卫霍死,李广的长孙李陵可是少数还能打击匈奴的年轻将领,是能作为太子班底的存在。 和调侃景帝是为国生子的庙号守门员般,看完《史记》的刘瑞也调侃李广是为国生子的将军生产者。 无论如何,只要李广不瞎跑,就算熬守城的资歷也能封个彻侯,和已经退休的魏尚一样荣归故里。 北方虽冷,但因西北的气候过于特殊,所以用水泥重修的长城干得很快,看得安归亚那叫一个羡慕:「真想在楼兰境内建一个长城。」 当然从现实的角度来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且不谈大汉为了重修长城又是研发建筑材料,又是拨款给北方修路,甚至还花三四年的时间培养了能上马打仗的大匠部队。 第536页 刘瑞的性格说得好听点叫有点生父,说得难听点是表面外忍内忍混外残内忍。 你让他给西域的粮食设个打折的窗口期还能商量。 但是要给西域修路乃至建墙…… 不好意思,这就需要关中为此吵个几年,然后给个「尚在商议」的答覆。 韩颓当与安归亚在这几日里已经混熟,所以用玩笑般的语气说道:「没准会有那么天呢!」 天地可鑑,韩颓当真心是与安归亚打趣。毕竟从现实的角度来看,大汉要想驻军西域就得打通祁连山的过道。 无论是打折兰若侯+北羌七族,还是打小月氏+南羌百部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在韩颓当对刘瑞的性格略有了解的情况下,他可以向安归亚开此玩笑。 然而这位难得善终的将领忘了人是会变的。 尤其是对大权在握的皇帝而言,让人看透本身就是为君者的失败。 折兰部往贺兰山下这么一去一返的可不仅是浪费粮食与空手而归,更是让于屠日禅的反击计划彻底泡汤。 说来也是惯性思维让军臣没有考虑到汉室主动出击的可能。 他给于屠日禅留下折兰部以威慑西域,加上河套还有白羊的两万骑兵,娄烦的一万骑兵,怎么也能撑到匈奴的主力回归。 别说是搁这个时代,就是搁在成吉思汗时,四万骑兵已经算是值得大汗亲自接见的重要势力。 可奈何军臣想的非常周到,实际却是于屠日禅这个右谷蠡王指挥不了任何人。别说是母阏氏与颛渠阏氏所属的须卜氏与唿衍氏不听他的,就连本应听从号令的折兰部都能无视单于之子的命令,在路上耽搁了半月之久。 半月的功夫能干什么? 大概是折兰前脚刚到王庭,军臣后脚收到王庭的加急简讯。 「砰!」还未解决龙城迫使的军臣一脚踹翻沸腾的铜锅,不顾已经烧了着的羊皮靴粗声道:「备马,去河套之地。」 正在汇报调查进度的右骨都侯看着单于掀帘而去,鬍鬚被捲入的寒风吹成一团毛毛糙糙的钢丝球。 「哎!怕是又有贵人惹事了。」明明是游牧民族,但却过得像只社畜的右骨都侯认命道。 第335章 政权扩张后所面临的官僚化与复杂化不仅让代政的于屠日禅寸步难行,同时也给军臣沖向云中郡的铁蹄按下了暂停键。 「撑犁孤涂这么急是王庭出事了吗?」军臣可以风风火火地喊出「备马启程」,但是要让龙城的诸王一一跟上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别的不说,罗姑比这军臣眼里的最大障碍左眼写着「怀疑」,右眼写着「好戏」,看得军臣那叫一个气不打一处。 「撑犁孤涂这么急沖沖地赶回去可是王庭出了大事。」龙城的匈奴人里动作最快的无疑是单于的直系部队与匈奴左部。 罗姑比看着周围的帐篷急速瘪下,抬眼便与带着岑陬(乌孙太孙军须靡的官号)的乌孙人对上视线。 「右贤王。」军须靡在罗姑比面前显得异常紧张。 军须靡的父亲,也就是猎骄靡的长子英年早逝后,乌孙内部也因未来的昆弥之位吵了个不可开交。 军须靡的祖父与匈奴王庭倾向于让军须靡继承大统,可乌孙的氏族首领却不支持黄口小儿骑在头上,所以希望猎骄靡立时任大禄(乌孙丞相)的次子为岑陬。 幸运的是,在祖父与匈奴王庭的努力下,军须靡的岑陬之位好歹是落实到位了。 不幸的是右贤王更支持大禄继位,甚至在军须靡已用上昆弥的「靡」字尊称后还未断了与大禄的联繫。 就好像是…… 像是…… 罗姑比的大掌罩住军须靡的脑袋,慈爱的语气让人感到不寒而慄: 「长大了,是时候为撑犁孤涂开疆拓土了。」 说罢便捶捶对方的肩膀,笑着朝大帐的方向走去。 军须靡被捶得向后踉跄几步,刚想回帐篷躲开这些是是非非,就被一只粗壮的胳膊揽住脖子。 「单于现在没空管你,所以为了乌孙的未来,你最好跟我们呆着。」军须靡上下滚动了下,回头对上夏日图的笑脸,以及一群野兽般的右部成员。 「走吧!」夏日图用另一只手拍拍军须靡的炼丹,将其拉到自己的营地。 而在龙城兵荒马乱之际,地牢里的伊稚斜揉揉手腕,瞧着递上水壶干粮的胡巫冷漠道:「弄死他。」 胡巫闻言点了点头,也不问伊稚斜想杀的到底是谁,将其送到便于遁走的小道后爆了大料:「白羊部与娄烦部被人灭了。」 伊稚斜差点掉下马背,难以置信道:「什么?」 「白羊部与娄烦部被人灭了。」胡巫再次强调道:「据说是汉人干的。」 「汉人?汉人能干出这事?不可能吧!」伊稚斜还是不敢相信道:「他们的骑兵在草原上就是废物,靠什么赢过白羊部与娄烦部?」 「难道靠天神的保佑?」 「这是极为冒犯的话。」胡巫终于脸色一变,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您该对天神保有敬畏之心。」 说罢他还替伊稚斜向天神告罪:「如果不是天神的意思,我也不会站在您这儿。」 伊稚斜想说「你可不是为了天神的意思站在我这儿,你是为了钱才站在我这儿。」 龙城不仅是匈奴的祭天圣地,更是匈奴的国家级仓库。 第537页 纵观古今,宗教型建筑一直都有钱庄的附加属性。 别的不说,匈奴的祭天金人就是在龙城加工的。 金人,金人。 你说龙城里有多少金子? 再者,能供应这么多人的口粮开销,你说会有多少存粮? 守着这么个大金库,胡巫能不贪 现代把财务职能分成好几块都阻止不了内部贪腐,更何况是没有摄像头的古代。 伊稚斜帮胡巫平了帐,后者想下他的船可没那么简单。 至于他是如何拿出海量资金的…… 在被君臣关押的这些天里,伊稚斜突然想通了令他毛骨悚然的内幕,并且为此辗转反侧了好几天。 他是在想如何摆脱幕后黑手吗? 或许是吧! 但是除了挛鞮氏子弟,还有大量的贵种、贵人,乃至西域的氏族首领盘踞在这蛛网般的利益链上。伊稚斜若一查到底,下场不会比死掉的乌桓阏氏强上几许,搞不好这覆灭的白羊部与娄烦部就是交给幕后黑手的投名状。所以在军臣掉入对方的陷阱前,他最好把左部的势力牢牢把控住,然后…… 伊稚斜失手地把鞭子打到右侧的小腿上,疼得大腿条件反射地夹紧马身,导致马匹下意识地加速起来。 跟着的骑兵见状,也是加快了回部的动作。 ………… 「大王,左谷蠡王回去了。」罗姑比与军臣的会谈并不开心,离开时掀起的帐篷打到当户的眼皮上,让后者立刻红了眼眶。 待他宣布匈奴右部启程回去时,夏日图的人过来报导:「胡巫按您的要求亲自放的,而耆贤也把军须靡那小子接了回去。」 「是吗?」罗姑比遍布乌云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折兰部的精锐已被于屠日禅那小子调走了?」 「是。」 「那就好办了。」 罗姑比的笑容里闪过一丝阴狠:「我去拖住军臣那小子,让夏日图和将师送若侯部与卢侯部去见我的好兄长和好大大。」 去他的爱子。 去他的幼子守灶。 比起行动,口头上的爱护与看重根本不值一提。 一想到这儿,罗姑比的陈年旧伤都在隐隐作痛,与匈奴人截然不同的深刻五官快要斩断王庭刻在他身上的印记。 「大王,若是猎骄靡那老小子不听话咋办?」 「那就换个听话的来。」 罗姑比赌乌孙大禄和他一样满腹怨气,并且在这内忧外患的关键时刻,军臣不会分出精力解决乌孙的一堆破事:「他又不是猎骄靡的阿囊,别必要为猎骄靡考虑到这种程度。」 「倒是于单……」 罗姑比很想知道军臣的儿子会不会走匈奴的传统,给弟弟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或是送弟弟去见龙城的天神。 毕竟他和老上,军臣和伊稚斜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尤其是在龙城的小插曲后,有父母的言传身教,想必不用他去推动,于单也会兴高采烈地弄死那个讨厌的杂种。 第336章 番外(一) 公元前171年,长安。 登基九年的文帝终于按死了阿父留下的老臣,诛吕的宗室,于六年前把大哥的好儿子一一按死,于三年把自己的么弟活活饿死后终于开始放手治理七零八落的国家。 「没有比骨肉至亲自相残杀更令人心痛的事了。」所有人都知道文帝从血亲之死里得到了什么,但是没人会在这个日子挑破他的脚下踩着血亲的尸骸,所以包括刘长的儿子在内的参宴者都抬袖掩盖冷漠的眼眶。 席间立刻响起低低的啜泣声,听得已成皇太后的薄姬不高兴地放下玉箸,但也没有当面去拆儿子的台。 靠近薄姬的窦漪房眼眸低垂,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文帝的下手位,只见那里坐着个带孩子的女人。 以慈母之姿示人的慎夫人注意到皇后的视线,扫过对方好似蒙上灰色纱的眼睛后笑颜如花地摸摸一旁的梁王脑袋,然后冲着上座的文帝说了什么,惹得后者哈哈大笑的同时让小儿子坐到自己膝下。 窦漪房下的刘启只是沉默地喝酒,而馆陶长公主则不屑地撇嘴,暗骂对面的假母子包藏祸心,没一个是好人。 刘武倒是有话要说,可是想起七年前的大封里,连小透明刘参都被封在中原之地,唯独自己滚到代国继续受苦便难以释怀,只能和兄长一起拿酒做水,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爱妾幼子,这是要走高祖的路啊!」灌婴死后以八十几的高龄任丞相之位的张苍见状,忍不住与申屠嘉说了几句诛心的话:「十几年后,怕是又有齐王之祸。」 诛吕之乱里出了大力的刘肥次子、三子、皆因私通匈奴被坐罪国除。 关东可是依山傍水,有矿有人的好地方。 文帝还是默默无闻的公子恆时就很羡慕大兄能得齐地七郡,如今拿下眼中钉的侄子后自然是想厚待自己亲生的孩子。 然而刘肥深耕齐地十一二年,其子刘襄、刘章又在齐地干了十年,搞得这里无论是世家大族还是平民黔首都很难接受别人成为齐地诸王。 最重要的是在世人里,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刘襄兄弟是值得同情的对象。 文帝上位不仅干掉了亲侄子与弟弟,甚至还要将人国除,这搁民间与吃绝户没啥两样。因此在短暂的遗憾后,他很爽快地把齐地封给刘肥的其他儿子,同时赦免刘章等人的子孙,支持他们挑战得到齐国七郡的叔叔们。 第538页 淮南王刘长被活活饿死后,文帝对刘长的儿子也是关怀备至,不仅将其接到关中细心抚养,更是宣称弟弟死后,他这伯父就是侄儿们的亲父,搞得后者咬牙切齿的同时还得装出感激涕淋的样子。 简直是厚颜无耻之至。 和刘安三子一样尴尬的还有新鲜出炉的太子妃薄细君。 虽说是薄姬的远房堂侄女,可在待选东宫妃前也只是个迁到京畿的乡下村姑,全靠撑着一口气的祖父才有今日风光。 既是村姑,便难生得倾国之色。即便是有西施的薄倖,也会消磨在长年累月的劳作与粗茶淡饭中。 幸运的是,有薄姬这样能入魏豹眼的姑祖母,薄细君就算生得样貌平平那也是对悦美无数的权贵而言,搁在民间,即便不是村花,那也是一等一的好颜色。 不幸的是,正是有了薄姬这样晚年走运的姑祖母,薄细君的如意郎君不是凡人,而是天子的长子兼大汉太子。 和祖父、阿父一样,刘启也是彻彻底底的颜控。但是作为刘氏的权力怪物,他也很清楚皇位才是最重要的,并且和古代的大多数男人一样,奉信一个娶妻娶贤,妻不美可纳妾的沙猪理论。 薄细君与其说是大汉的太子妃,不如说是太子之位的最后保险。 【还是太年轻了。】张苍瞧着忐忑不安的薄细君,以及插在刘启与薄细君间的馆陶长公主,忍不住摇摇头为刘启的幼稚行为嘆了口气。 卸磨杀驴的前提是驴子已经没用了。 文帝还活着呢!而且身旁还有个把小儿子吃得死死的年轻宠妃。 汝母婢的。 这么一看和高祖那老小子的情况真是一模一样的,只是跟吕雉相比,窦漪房的出身真的算差到不行——文帝倒想提拔自己的小舅子们,可是有了吕氏的前车之鑑,窦漪房的弟弟被以周勃为首的勛贵吃的死死的,八成是派不上用场了。 一想到这儿,张苍不免看向难掩得意之色的慎夫人,若有所思道:「听说戚里那儿又有新人。」 慎夫人得宠,慎氏自然风风光光地进了戚里,占了已经搬出的管氏(汉高祖的管夫人的娘家)席位。 时任御史大夫的申屠嘉闻言,斜眼对上老上司的探究目光,嗤笑道:「堂邑侯陈家卡着淮南王与楚王的进京入口,邯郸的慎家虽不算是豪门大氏,但也是姬姓的分支。」 说罢一双似笑非笑的老眼看向上座的皇帝,讽刺道:「咱们的陛下很焦虑啊!」把亲弟弟与侄子整残了大残也不放松对藩王们的警惕。 「可怜死在棋盘之下的吴王太子。」张苍不敢过度饮酒,只得啜着稀释的蜜水淡淡说道:「梁过可是藩王入侵关中之地的最后入口。」陛下这是宠爱幼子呢!还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天家的孩子不好当啊!」申屠嘉的话音刚落,只见殿外一阵骚动,不久便有持刀的郎卫进来报导:「陛下,天生异象,有一黑方悬挂于半空之中。」 「黑方?」文帝的眉头微微一皱,起身嘆道:「天生异象,朕为天下之主,不得不去探查一二。」 「父皇。」一旁的慎夫人刚要起身,刘启便起身拜道:「正因父皇是天下之主,系天下安危于身,所以不可贸然接象。」 被抢话的慎夫人十分不悦道:「太子这话,是想替陛下接象。」 刘启依旧不卑不吭道:「天下才过三年的太平日。宗室颓废,还需阿父顶着,不然得召吴王入京。」 慎夫人想诱刘启说出大逆不道的话,如「我替阿父接象」或「若是不幸之象」,可刘启是什么人?半大就敢砸死吴王太子的人。慎夫人在宫里养出的小聪明想对付一个跟着皇帝学权谋的太子?无论是天赋还是眼界,都只有被刘启吊打的份。 文帝没有理会二者的小小争执,但是在出宴会厅前轻轻扫了眼刘武刘揖,眸中闪过失望之色。 皇帝都出去了,余下的人自然不能留在厅内,而是跟着皇后与太子一起出去。 慎夫人见窦漪房按下刘武便同样按下起身的刘揖。 那个黑方在文帝来前安安静静地悬于空中,直到文帝抬头看了眼,它才闪起老式电视的忠实用户所熟悉的雪花。 未央的郎卫无需多言便自发地挡在皇帝身前。 黑方……现在应称之为大天幕的外来玩意开始放出醉人的音乐。 如果是个现代人在此,一定会对这个音乐非常熟悉——因为你去b站的歷史区晃上一圈,就会知道《浮光》与《nijamena》的统治力有多强大。 前者适用于各式各样的恢弘场景,而后者偏向明史专区,所以不如《浮光》出圈。 「此仙乐尔。」即便是对异象抱有境界之心的人也发自内心道:「仲尼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原以为是史官在夸大其词,如今才知天地广阔,见识之渺小。」 文帝没有随之赞美天幕放出的音乐之美,而是天幕摊开的「白布」上用隶书写的一行大字:「大汉孝高武皇帝刘瑞之光辉灿烂的一生。」 「作者——汉高武帝的小迷妹。」 文帝念出上面的话后不由自主地沉默了。 怎么说呢! 无论是皇帝的谥号还是作者名字都不像是汉人,尤其是西汉的史官干得出的事。可除刘氏大汉外,中原大地上也没有以「汉」为国号的朝代。即便日后有人篡位,也不会用前朝的国号,所以这孝高武帝肯定是自己的子孙。 第539页 只是这别扭的谥号又是怎么回事? 彼时的古人还很朴素,谥号孝+某字,没像后世的老佛爷般创下了22字的可怕记录。 片头过头便是一个妇人正在艰难生产的画面,不一会儿便现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婴儿面,旁边还有加粗的楷书做出註解:【公元前163年,孝高武帝刘瑞生于北宫,为孝景帝刘启之第十子。】 启儿当上皇帝了? 因慎夫人的存在而惴惴不安的窦漪房心跳加速,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难以维持沉静之色的慎夫人。 如果窦漪房那老妇当了太后,她岂不是…… 想想那位临朝称制的高祖皇后是怎么折腾得罪她的妃嫔,慎夫人便脚下踉跄,瘫软在眼疾手快的侍女身上。 同样恐惧的还有对窦漪房有所不敬的妃嫔宫婢。唯一称得上泰然自若的恐怕只有抱着公主的越姬,反正以她南越翁主的身份也不可能生下儿子,所以无论谁当皇帝,她和女儿都能享福。 「孝高武帝的生母是……薄太子妃?」馆陶长公主敏锐捕捉到开头那个正在生产的妇人是被刘启冷落的薄细君,脸上的神经微微一动。 刘启倒是分外冷静,甚至有空解释道:「若非嫡子,也不会以第十子的身份继承皇位。」 对于大母硬塞过来的薄细君,无论是刘启还是刘恆,都不希望对方生下一男半女,以免薄家真的成为吕家第二。可这天幕既然挑明他的第十子是薄细君所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父皇动了废太子之心,所以为了绑死能用孝道压制父皇的皇太后,他必须和薄细君有个儿子。 一个给他上道保险的儿子。 同样想到这一点的还有文帝,而接下来的画面也印证了他的猜想——【孝高武帝生而敏秀,于诸孙中最得圣意,被文帝接到宣室殿内亲自抚养。】 善于多想的大臣:「……」这是喜欢吗?我咋觉得是文帝把孙子当成控制阿母的人质呢! 可下一秒,天幕便打破他们的猜想。 【公元前158年,军臣单于绝和亲之约,发兵六万入侵汉境,夺云中郡与上郡。帝甚为头疼,偶见孝高武视地图,问:「小儿有何见之。」汉孝武曰:「句注飞狐已去,又有两军置于细柳灞上。军臣若不想被叔叔篡位便不会在汉境久留。】 文帝的眼神微微一动,根据上面的时间算算孝高武帝的年纪,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若是个侍中说出这话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一五岁小儿何德何能…… 彼时的史官还未像后世那样为了讨好当权者而无所不用其极,所以在单纯的西汉土着眼里,孝高武帝是真的说了那些话。 如此一来…… 窦漪房终于松了口气,而不受宠的薄细君也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刘启的水平是肉眼可见的强于弟弟,而天幕所说的孝高武帝肯定也是一代明君,所以只要刘启不出错,薄窦两家安分一点,他们的荣华富贵还能延续两代之久。 【公元前157年,汉孝文帝刘恆逝世,号太宗。其在位期间劝农桑,减田租、肉刑、削藩王。后世贊之「尧舜禹三代之后便是文帝可称一代仁君」。】 【文帝去后,为其哀嚎者不下百万,太皇太后薄姬数次哭晕于宣室殿里,唯孝高武能安慰尔。】 「啪!」众人望去,只见薄姬踉踉跄跄抓住文帝的胳膊,泪流满面地打着他的肩膀:「恆儿,你怎能弃阿母而去?这是不孝,大不孝啊!」 说罢便捶胸哀嚎道:「老天啊!你为何要我受此苦楚。」 古人所说的三不幸被薄姬一一赶上不说,还多了「生于战乱,弟弟自裁」的大事。 文帝挨着薄姬的打,苦笑道:「阿母,生老病死乃老天所定,孩儿只是人间的帝君,又如何与上苍争寿。」 四十八岁搁汉朝绝对算是正常寿数,加上后世评价他为尧舜禹后的第一仁君,所以文帝并未感到一丝丝的不满,反而有种难以描述的满足感。 他不求功过高祖,但愿治下一直太平。 这边的薄姬文帝母慈子孝,汉高祖时的薄姬却搂着儿子瑟瑟发抖。 早在「汉孝文帝刘恆」这六个大字出来前,薄姬就因太子妃薄细君而有不妙之感,而等那决定干坤的六个大字出来后,薄姬并未感到喜悦,而是那被深入骨髓的恐惧吓得大脑空白。 她的恆儿是未来天子,大汉的太宗?这怎么可能?恆儿不过是第四子,非嫡非长非爱子,怎么可能继承皇位? 然而薄姬不愧是在乱世里沉浮并从高后手里保下儿子的聪明女人,反应过来后便带着儿子去见陛下。 天幕一开,戚氏那疯妇一定会找她的麻烦,而皇后…… 想起吕雉被磨难摧残得无比冷酷的面容,薄姬忍不住一阵哆嗦。 在她看来,皇后比戚夫人更可怕。 戚夫人是仗着陛下的宠爱无法无天,而皇后……皇后是真的提刀杀人。 而在薄姬战战兢兢地往宣室跑时,椒房殿里的吕雉按下想找找薄姬麻烦的妹妹,缓缓笑道:「孤真是小看薄美人了。居然养出尧舜禹后的一代仁君,可见是有几分本事。」 末了,她还赞赏道:「至少在养孩子方面,孤不如她。」 大兄吕泽因伤去世后,二兄吕释之和小妹吕嬃便是吕氏家族里唯二能让吕雉放心的人。 第540页 吕嬃只是气上了头,冷静后还是开始分析局势:「既是仁君,那便不是弒君上位。」 吕雉点了点头,慢条斯理道:「多半是盈儿无嗣而终,而孤与齐王死于盈儿之前,所以让薄姬的孩子上位。」 至于为何不选刘邦的长子三子兄终弟及。 呵! 刘邦那老匹夫一死,刘如意和戚夫人铁定活不了。而盈儿去世时估计年岁不大,刘肥的几个儿子应该都是十几岁的小伙。 已经有治国经验的成熟藩王和十几岁的小伙…… 就是傻子也知道如何选择。 况且汉室强调「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既然有现成的兄弟在,哪能让侄儿继位,那不是乱套了吗? 而那时的刘恆作为高祖的事实长子确实是最佳人选。 只是…… 「盈儿若是无嗣,为何不过继齐王的儿子?」吕嬃道出阿姐心中的疑惑,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盈儿再蠢也会为百年之后的血食考量。」 「孤也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但……」 吕雉的话还未说完,宦官令籍孺便进来报导:「皇后,陛下有请。」 吕雉与吕嬃对视一眼,起身的同时开口问道:「太子也在吗?」 「回皇后的话,陛下有邀太子过去。」 「戚夫人与赵王在吗?」 「在。」籍孺虽与吕嬃的丈夫樊哙有过节,但是在高祖死后,吕雉对功臣宗室大开杀戒却可以放过丈夫的男宠,使其回安陵养老,便可看出籍孺到底押注于谁:「戚夫人在天幕提到公子恆后便大发雷霆地去了薄美人的住处,结果却扑了个空。」 吕雉笑道:「孤果然是小看了她。」能在得知刘恆当上皇帝的第一时间就去宣室求援,可见是个有脑子的女人,比戚姬那蠢货强太多了。 「走吧!我们也去瞧瞧陛下的热闹。」说来也是奇怪,当吕雉得知登上皇位的是不起眼的刘恆时,她竟没有一丝一厘的恼怒,反而有种理应如此的释然感。 大兄一走,吕氏的顶樑柱便是吕雉、吕释之,以及吕嬃的丈夫樊哙,标准的表面亮堂内里空。 刘盈那个白眼狼是指望不上了,而二兄…… 想起已经退下一线的吕释之,吕雉忍不住嘆了口气。 县官不如现管。 仅靠樊哙可怎么办吧! 除非…… 吕雉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气。 除非那个老不死的只能留下一个武将,那就是樊哙。 ……………… 「哟!皇后也来了,稀客呀!」不是冤家不聚头,吕雉带着妹妹赶到宣室殿时,正好碰上找茬失败的戚夫人。只见后者头髮微乱,眉眼含怒,完全不復刘邦面前的千娇百媚,和乡下里的泼妇没啥两样。 见到吕雉,戚夫人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讽刺道:「可怜你一无盐老妇为太子苦心谋划了这么些年,结果却是薄姬的孩子摘了果……」 戚夫人笑得肩膀乱颤,但却不见吕雉吕嬃面有怒色,反而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道:「盈儿一死,按照兄终弟及的顺序,应该齐王赵王继承大统。」 吕雉靠近瞳孔放大的戚夫人,冷笑道:「所以是陛下选择了代王……还是你儿子死在我儿子前头?」 「蠢货。」 说罢便越过呆滞的戚夫人,进了已有客人拜访的宣室。 「坐吧!」内廷花园里早已架好便于观影的席位。刘邦虽已当上皇帝,但和吕雉记忆里的沛县流氓相差无几,只是多了发灰的头髮与鬍鬚。 见到皇后,一旁的薄姬赶紧带着儿子行礼。 刘邦见吕雉还能平静受礼后轻描淡写道:「明日你就下旨升薄姬为夫人,然后把刘长那小子交给石美人,将偏殿腾给薄姬母子。」 吕雉闻言微微一愣,但又因刘邦的安排心下一定,瞥了眼紧张的薄姬缓缓道:「戚夫人为陛下之妾,居然在薄夫人的住处公然撒泼,把薄夫人母子打到要向陛下求助,确实是无德之举。」 刘邦点了点头,虽然头疼妻妾不和,但却给了吕雉甜头:「如此便贬戚姬为美人,让她搬去常宁殿修养一二。」 后来的戚夫人脚下一软,连滚带爬到刘邦面前声嘶力竭道:「陛下……陛下您怎能如此待妾。」 吕雉身后的吕嬃撇撇嘴,对戚夫人的智商有了重新了解。 你当刘邦那老匹夫真是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而想立刘如意为储?他是怕刘盈无能而吕雉太强,导致天下在他死后改姓为吕,所以有了易储的念头。 刘恆只比刘如意小了两岁,而且还是天幕盖章的一代仁君,未来还会教出一个不错的儿子与被天幕大夸特夸的孙子。这种保底三代明君的配置上哪儿找去?况且比起脑子没谱的戚姬,薄姬也更适合坐上皇太后的位子,成为大汉的「老皇帝」。 「坐吧!」刘邦拍拍身边的位子。 戚美人见状心下一甜,刚想坐到刘邦身边便听后者冷冷回道:「你去薄姬的下手位坐着。」 「陛下……」戚美人难以置信道:「您怎能……怎能如此待妾。」 「不坐的话就赶紧回去收拾行李,早点搬去安宁殿。」刘邦依旧不为所动:「送戚美人回去。」 撒娇无用的戚美人吸吸鼻子,干脆利落地坐到薄姬的下位,而且不忘狠狠瞪了眼瑟缩的薄姬。 第541页 啧! 惯会做样的豺狼虎豹。 【公元前153年,立太子,遣其去巴蜀收拢民心,由此奠定了巴蜀井盐的经济地位。】画面转移到大男之龄的刘瑞得封太子,然后就是巴蜀的黔首正吭哧吭哧地从井里打出滷水,然后借火井将其制成白盐。 「巴蜀井盐?」刘邦与文帝眉头一挑,赶紧招来少府与丞相议事。 【公元前146年,吴王刘濞与淮南王刘安联手叛乱,孝高武帝控制彭城,协周亚夫大败二人。】 「乒!」文帝时空的众人望去,只见阜陵侯刘安连滚带爬地向文帝请罪,连带着刘安的弟弟也坐不住道:「陛下明鑑,臣怎会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同样惊恐的还有沛侯刘濞,他几乎和文帝时的刘安一般赶紧向刘邦请罪,阐述自己绝对没有不臣之心。 【公元前145年,刘濞的残党行刺景帝,幸有孝高武帝捨身救父,命悬一线。】 「行啊!连死士都养出来了,真不愧是乃公的侄子。」刘邦让人难以辨别他到底是阴阳怪气,还是真的感到「荣幸」:「今日之后,沛侯就出任宗正吧!」 「那吴地……」 刘邦瞥了眼提问的吕嬃,后者立刻缩回脑袋。 吴国可是个烫手山芋。挨着东瓯闽越,虽不如长沙国和代国、燕国要紧,但也算是战略之地。 啧! 【公元前144年,病入膏肓的景帝为孝高武帝举行及冠礼。数日后,景帝去世,孝高武帝继位,尊太婆薄姬为太上太皇太后,大母窦漪房为太皇太后,阿母薄细君为皇太后。】 「太上太皇太后?」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薄姬,刘邦更是直言不讳道:「你还挺能活的。居然能熬到曾孙当上皇帝。」 而与薄家人,尤其是薄细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刘启所宠爱的栗姬,以及刚刚松了口气的窦漪房。 有这熬到曾孙继位的老寿星在,她两还有出头之日吗? 【公元前142年,孝高武帝发兵拿下东瓯之北与闽中。南越王赵佗闻之心惊,于一年后派使团向关中献礼,表示诚意。】 「居然拿下了东瓯闽越。」刘邦和文帝虽已得到越地诸王的臣服,可嘴上的臣服与实控是不一样的:「这小子,有点能耐。」 另一时空里的文帝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向刘启吩咐道:「既然你的好儿子在巴蜀发掘了可以作为一地支柱的井盐,你这当阿父的便替儿子提前造福巴蜀黔首。」 末了,文帝还特意补充道:「新婚燕尔,让太子妃和你一起去。」 「朕不希望下任皇帝是个十九岁的毛头小子……你明白吗?」 「诺。」虽然有种靠子上位的别扭感,可刘启还是能够分清事情的轻重。 【公元前141年,准备已久的孝高武帝派主帅韩颓当、副帅李广、小将李当户突袭河套之地的白羊部与娄烦部,获牲口百万,俘虏数万。自此由孝高武帝建立的虎蹲军靠墨家研发的连弩与火炮彻底取代了句注军与飞狐军的位子,成为自有史以来唯一一支战无不胜的铁骑。】 「火炮?虎蹲军?」刘邦得知曾孙拿回河套之地后心下暗爽,同时对天幕提到的虎蹲军异常好奇。 因为《史记》的存在,后世对周亚夫的细柳营更为熟悉,可是要问汉家的精锐究竟是谁,那肯定是句注军与飞狐军。 然而就是这样的部队,也不能说百战百胜,所以这个虎蹲军如何保证不败记录,还有墨家…… 想起大秦的少府,刘邦的眼里闪过精光。 而就是在拿下河套时,《浮光》已走向尾声,天幕随即一片漆黑,上面闪过几个大字——「仅此而已吗?」 什么意思? 不得观众发出质疑,天幕上的台词又是一换——「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与此同时,天幕响起一道男声——「普天之下皆是王土。」 「普天之下皆为王臣。」 bgm再次响起,但这次却是更为振奋的《deadwood main》。 黑色的天幕再次亮起,只见一个写着「大汉」的疆域开始向四面八方扩张,逐渐吞下东瓯、闽越、河套、东胡、西域、南越、匈奴,乃至一些边边角角的小岛国。 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唿吸凝住气,心跳也随激昂的鼓点疯狂加速…… 【至孝高武帝退位,孝仁女帝继位,大汉的疆域从景帝时的214万平方公里扩大到1237万平方公里,最后在孝仁女帝的手中达到顶峰,为1700万平方公里。】 「多少?」刘邦起身时带翻了桌子,衣服被酒水弄得湿哒哒的,可他却无心在意这种小事,对着天幕再次问道:「多少?」 天幕也怕旁人不知孝高武帝有多厉害,于是用景帝的大红,孝高武帝的深红,以及孝仁女帝的粉红标出三人执政时的疆域地图,令人阅之倒吸一口凉气。 这究竟是怎样的怪物啊!居然把汉室的土地扩大了五倍有余。 瞧着被深红色逐渐吞併的匈奴领地,刘邦的心理异常之爽,恨不得飞匈奴看看冒顿的脸色:「没准乃公的曾孙会去龙城转转,给冒顿和他阿父送点好酒。」 吕雉对刘邦的乐呵嗤之以鼻,冷冷地提醒道:「你就不怕冒顿看得到天幕,或是有人把天幕的内容转述给冒顿。」 刘邦的笑容随即消失,但也没有消失得太久:「乃公要推迟与匈奴的谈判,让冒顿主动找乃公谈判。」 第542页 「……你在做梦?」 「这话说的,乃公是那煳里煳涂的秦始皇吗?」刘邦气得吹鬍子瞪眼道:「你当跟随冒顿征战的草原部落有多坚定?还不是有奶便是娘的两面派。而今有天幕预言匈奴会被汉室吞併,你说匈奴的从属部落部落会不会两面下注?」 如此一来,冒顿得花更大得精力镇压内部的不臣之心。况且除了南边的大汉,匈奴还有大月氏这死敌踞在西域之上。 彼时的大月氏可不是刘瑞时的弱鸡。在被两代匈奴单于疯狂削弱前,人家也是草原一霸,是让冒顿老上磕掉门牙的存在。 如果是刘邦坐在冒顿的位子上,此刻真是如坐针毡,进退两难。 怎么打? 跟谁打? 挑唆被大汉吞併的国家一起对付蹒跚学步的大汉? 可西域是被匈奴吞併后再被大汉吞併,与其对付还没发展的大汉,他们更要堤防屯兵祁连山下的匈奴人。 至于其它的倒霉国家 怎么说呢! 冒顿想联合他们要么找刘邦借道,要么培养匈奴海军走水路去东南亚。 匈奴海军…… 如果冒顿真能疯到这种地步,估计不必刘邦出手,大月氏都会贊助几吨木材,只求冒顿赶紧死在狂风暴雨中。 「既然是匈奴方的主动示好,那便让冒顿嫁个居次过来。」吕雉瞥了眼下座的戚美人,后者被那冰冷的眼神吓得浑身一颤,连带着薄姬都不动声色地把刘恆挡在自己身后:「你有这么多儿子,娶个匈奴女人也没啥大不了的。」 刘邦收起看好戏的笑容,同吕雉对视一眼,然后看向薄姬母子,沉思后缓缓点头道:「你说的对,没道理让我们给匈奴送公主,而不是匈奴给我们送居次。」 此时的刘邦虽已经歷了白登之围,但是还没解决韩信与正在养病的英布。 韩王信虽叛逃匈奴,可经天幕这么一说,难保不会重返大汉。 「那你觉得谁适合娶匈奴居次?」 「赵王!毕竟齐王已经娶妻,而盈儿又是大汉的太子,所以论公子们的排位,应是赵王最为合适。」吕雉看向下座的戚美人,似笑非笑道:「戚姬你意下如何?这可是为陛下排忧解难的好机会啊!」 下座的戚美人怎么可能让儿子娶个匈奴女人,那与自绝皇位有何区别:「陛下,如意还小,担不起大任,不如从宗室选人,或让齐王……」 戚美人的话还未说完,吕雉便不耐烦地打断道:「让匈奴居次嫁宗室子与结仇无疑,更是对匈奴单于的羞辱。至于齐王……齐王妃还没死的,断不要说这种胡话。」 想起这人鼓动刘邦把鲁元嫁去匈奴的王室,吕雉的心里便升起一股报復的快感:「陛下,您说呢!」 别说是吕雉,就连蠢到脑子是个装饰品的戚美人都看得出刘邦的态度有了明显转变。 说句难听的话,现在的刘肥、刘盈、乃至刘邦极为疼爱的刘如意都是阻碍刘恆上位的眼中钉,肉中刺。 刘肥本是刘邦的外室子,名份上比其他兄弟差了不少,所以挡在刘恆面前的就只有刘盈和刘如意…… 还有吕雉。 「陛下!」戚美人小声啜泣道:「您真捨得咱们的如意娶个匈奴女人?」 「你提议把鲁元嫁给冒顿时不是打着替朕分忧的名号吗?怎么轮到你自己的儿子就捨不得了?」刘邦此刻冷酷得让戚美人难以置信:「皇后的提议很好,等匈奴使者一来,朕就向冒顿讨个合你心意的儿媳。」 「那要是匈奴……」 「若是冒顿捨不得居次,朕就与赵佗结个儿女亲家。」刘邦堵死了戚美人的所有念想,直截了当道:「冒顿要安抚内部,我们也要安抚南越。况且朕与赵佗有旧,让如意娶赵佗的女儿也不算辱没他。」 戚美人身子一歪,突然在那儿痴痴傻傻地笑道:「如意……哈哈!如意。」 「我的如意啊!哪里还能如意?」戚美人捶着胸口反问道:「我能如意吗?我又凭什么如意啊!」 吕雉欣赏着戚美人的垂死挣扎,终于等到本应早到,但却来迟的刘盈。 「儿臣见过父皇、母后、戚夫人与薄美人。」本就瘦弱的刘盈今日像被吸干了精气,抬手向薄姬行礼时肉眼可见的不大自然。 上座的吕雉在刘盈进来的那刻心情一沉,但很快用报復的语气叮嘱道:「你该叫薄夫人与戚美人。」 刘盈这才注意到座次问题,随即对上刘恆的探究眼神。 「见过太子兄长。」 以往能对兄弟露出友爱之情的刘盈今日主动避开弟弟的视线,不太礼貌地承了礼后下意识地去看吕雉,结果发现阿母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 「你来的正好。」注意到刘盈异常的刘邦轻描淡写道:「匈奴不久会派使者过来议和,你便替乃公接待他们,然后为如意求娶匈奴居次。」 「这?」刘盈不知刘邦的打算,笑得十分勉强:「如意还小,不如……」 刘邦只是冷冷地抬眼,后者便没顶撞阿父的勇气。 吕雉对刘盈的反应嗤之以鼻,谁料刘邦看向薄姬,突然问道:「你的兄弟都已迁入了戚里?」 冷不丁被刘邦cue到的薄姬勉强笑道:「承蒙陛下恩惠,妾的兄弟确已在戚里安家。」 「一母同胞的是哪个?」 第543页 「是小弟薄昭。」话到此处,薄姬已有不妙之感,而刘邦接下来的话更是证明了这点:「张敖已老,鲁元跟他也确实委屈。朕会说服张敖与鲁元和离 ,与你二位牵个亲家。」 吕雉失手打翻了酒樽,但还是在头脑风暴下冷静道:「陛下做那出钱赔礼的人就行,孤与鲁元……都没意见。」 刘邦点了点头,压根不管薄姬的意思,直至散宴都没去看忐忑不安的刘盈。 第337章 军臣若要打击汉室,走匈奴左部将代国与燕地尽数拿下是最有效的。 熟悉战国史的人都很清楚一个赵国、一个燕国,不是被中原国家欺负,就是想着如何抵抗北方戎狄。而对汉史,唐史略有研究的人一定不会对这两地名感到陌生——雁门、渔阳。 河套之地之所以重要,就是因为阴山、贺兰山、祁连山形成一道天然防线。河套一收,入侵中原大地的路便只剩下祁连山与门户大敞的渤海一带。 军臣虽有报復之心,但也未因丢了河套而丧失理智,所以在理智回归后首先想的是找右贤王商谈。 白羊、娄烦一灭,仅以祁连山下的卢侯部与若侯部是挡不住大月氏的,搞不好在主力返回王庭前,这两部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一想到这儿,军臣的脑子疼得快要四分五裂。 河套一丢,于屠日禅那不经事的小子肯定会把折兰部的主力调回王庭。不过从现实利益的角度来看,于屠日禅的做法也没啥问题。毕竟相较于外部的刀子,无论是军臣还是罗姑比,亦或是还没翻脸的于单兄弟,都很清楚来自内部的刀子才是最可怕的。 国内有事必安外,国外有事必安内。 军臣能懂的道理,罗姑比这个过了六十的老匈奴自然懂。他很清楚军臣打代国,一定会把僕从国与匈奴右部尽数「绑上」。可他更清楚恨归恨,无论是他还是军臣都不可能分裂冒顿的匈奴帝国,所以在攻打大汉时,最前方的还是来自残部与僕从国的炮灰,其次才是不太听话的右贤王部与左谷蠡王部。 「闹归闹,但肉得烂在自家锅里。」 老上的话至今萦绕在军臣耳边,使他在对罗姑比的判断上出了差错。 估计冒顿分封诸子时都没料到罗姑比一脉能繁衍到就差一个自治的名分。老上在时就已意识到匈奴右部的分裂倾向,所以借大月氏的存在削弱弟弟,结果却让罗姑比打出威名,同时把西域控制在匈奴右部的势力范围里。 没办法,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的老上扶持自己的义弟猎骄靡与右贤王部打擂台,然后往河套与右贤王部的牧场疯狂掺沙——白羊部、娄烦部、休屠部、折兰部。 军臣光是列出他与老上安插在匈奴右部的小王,就能体会到罗姑比的窒息——说是把右贤王的部落包成饺子也不为过。 当然,军臣往那里插人除了限制右贤王部的发展,还有监视大汉意思。 冒顿生前无数次地强调大汉不会彻底放弃河套之地,所以要往河套迁人。可是直到冒顿去世,大汉都忙着内斗,反倒是龙城多了刘氏翁主。久而久之,别说是军臣,就连河套的白羊部与娄烦部都放松了警戒,然后被韩颓当打了个措手不及。 战报传到关中的那刻,刘瑞震惊地反覆问道:「成了?」 「成了。」 「没有支援?」 「有是有,但……」侍中汲仁(汲黯的弟弟)的脸色非常古怪,声音也随即变得漂浮起来:「他们来了又走了。」 刘瑞:「……你没胆子在这种事上戏耍朕。」所以匈奴是有毛病吗?来了又走,这是把他当猴耍啊! 明明是值得庆幸的事,但刘瑞总有种被羞辱的感觉。 就好像是…… 像是你为参加竞赛报了上万的补习班,但却进了1+2的低端局,差点把收益干成负数…… 艹! 想想他的前期投入,想想他为应对匈奴的报復而做出的一系列准备,刘瑞的心便抽抽地疼。 说来也是讽刺。明明是普通人为开疆拓土付出代价,可这份功绩的最大受益者还是坐着庙堂上的皇帝,以及有家将保护的大帅。 大帅也就罢了,毕竟人士真真正正地走一遭,可皇帝又是什么鬼? 得了功名又得钱,而且连根毫毛都没破。 这公平吗? 这不公平。 所以刘瑞不会去碰河套之地的战利品,更不会把此地的税收用于享受。 「陛下?」汲仁见刘瑞的表情不太对劲,很有颜色地抬手回道:「臣请告退。」 「去吧!」刘瑞还得整理一下烦躁的心绪,以及想想匈奴部队为何只在贺兰山的长城外匆匆「路过」,而不是打回已被韩颓当控制的河套。 「去请少府令与墨家巨子。」拿下河套只是苦难的第一,更困难的是把河套实控的在手,以及如何迁人过去。 「不好办哪!」一想到白羊部与娄烦部还有上万壮年人口,刘瑞的脑子就嗡嗡地疼。 和东瓯闽越一样,这群人肯定是要彻底打散,而刘瑞的难题就在此处——熟悉降雨量说的歷史爱好者都很清楚游牧与农耕的界限几乎与长城重合,不仅从物理上限制两个文明的交流,更是让农民与牧民的转职过程变得非常痛苦。 一方土养一方人。 东瓯闽越之所以能快速融入还是因为南方以农耕为主,渔猎为辅,加上赵佗推行「秦化」,所以在版本相似的情况下只要做个升级打补就行。 第544页 而北方……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刘瑞的当□□验,那便是「头痛欲裂」。 中原到底丢了河套四五十年,加上胡亥清理到位,白羊部与娄烦部一直都是反汉先锋所以刘瑞费劲巴拉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熟悉河套的汉人牧民,更别提让农家试验河套地能种点什么。 如此一来,在上郡培养出足够多的汉人牧民前,河套地那儿还是得留匈奴牧民替「支付」这场战争开销的勛贵豪商赚回本钱,否则他们下次可不会像这次一样好说话。 把匈奴人留在河套地与没拿河套有何区别? 更烦的是匈奴人里的老人比例少之又少,而壮年牧民同时承担着「战士」的责任,虽不至于像精锐那样完全脱产,但留一群随时都能上马打仗的壮年可是大雷中的大雷,甚至需要向北迁更多人口才能承担背叛的损失。 这一刻,刘瑞真恨自己在心算上有点天赋,更恨给楼兰画饼画得太早,导致想找对方借人也难以开口。 如此一来,打下河套后就得推迟向北扩张的步伐,然后还要防止军臣背后偷袭。 刘瑞的脑中浮现一张3d地图,然后在写有「赵佗」的势力圈上画了个叉,将其染成大汉的颜色。 既然北边腾不出手,那就先把南面收拾一下吧! 另外…… 刘瑞侧过头,冲着不知何时上前的郑谨缓缓吩咐道:「让聂壹动动钉子,别让军臣过得太舒服。」 老上在时与齐王刘肥的儿子,也就是在诸吕之乱里处理较多的刘兴居狼狈为奸,让匈奴一度打到马邑。 军臣也想学学老上,结果发现文帝把搞事的齐国裂成七份,然后让亲生儿子去代国就藩。 刘瑞对老上的做法很感兴趣,所以决定復刻一二,看军臣有没有撑犁孤涂的大局观。 「可惜不能亲眼看到军臣的表情。」头疼后的刘瑞苦中做了乐道:「真想看看军臣、罗姑比、伊稚斜谁会先死。」 要是他们同时祭天的话,刘瑞真得带着群臣去高庙拜拜,而且还是沐浴更衣的大祭祀。 作者有话说: 有小天使问匈奴分部,我简单说下匈奴的内部结构。 最尊贵的是建立者头曼所出的挛鞮氏,其次是原始股的四大贵种,不仅是除单于系外的二十四王里的最尊者,更是在单于王庭里担任世袭之位。顺带一提,根据现有史料和某些人的推测,单于的颛渠阏氏必须是四大贵种的女儿,并且其继承人也得是她们的儿子(因为有史记载的非四贵种阏氏所出的王子大都继位艰难或下场不好。最出名的莫过于唿韩邪——因为他的母亲是右大将的女儿,其父虚闾权渠单于为了把唿韩邪的母亲扶正而想废掉须卜氏出身的颛渠阏氏,没成功后唿韩邪兄弟便遭了殃。顺带一提,唿韩邪的原配夫人不是他的颛渠阏氏,他的第一任岳父乌禅幕虽然对他恩重如山但还是让唿韩邪娶了唿衍氏的女儿,并且为了避嫌让外孙去汉朝为质。当然,你要是娘家够强的话强按头喝水也是没问题的。歷史上的汉朝就是想让王昭君的儿子当单于,所以逼唿韩邪把父死子继改为兄终弟及,结果还是没成功。 而除四贵种外的二十四王里重点提的就是白羊部、娄烦部、折兰部。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在歷史上有名有姓,而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是王庭的打手,跟其它的僕从部相当于老美眼里的五眼和日韩,根本没有可比性。 比较值得关注人物在这儿做个简单介绍(有私设)。 军臣:冒顿之孙,老上之子,现任匈奴单于。 罗姑比:冒顿的儿子,右贤王,其母是西域女子,跟异母兄长和侄子冒顿颇深,一直都被后者警戒。 伊稚斜:老上的小儿子,左谷蠡王,一直想取代兄长,已经得到母阏氏的支持。 于单:左贤王,军臣的继承人,脑子不太聪明,歷史上就很平庸。 于屠日禅:右谷蠡王,军臣的小儿子,生母是已经过世的刘氏翁主(不知真假)。 夏日图:罗姑比的次子。 将师:罗姑比的长子兼继承人。 母阏氏:老上的遗孀,军臣的母亲,因为娘家须卜氏待遇不好而对儿子不满,想扶小儿子上位,跟罗姑比有私情,但后者是纯纯地利用她。 猎骄靡:冒顿的义子,乌孙昆弥(大王),骑墙派。 军须靡:猎骄靡的孙子,乌孙的岑陬(太子)。 第338章 番外(二) 「阿姐,您要接手薄姬母子?」骂归骂,但在正事,吕嬃不敢小看刘邦的狠辣敏锐,所以在离开宣室前没有多嘴,更没有在吕雉前对刘邦的安排表示异议。 #你可以怀疑刘邦的人品,但不能怀疑刘邦的眼光。# 「不然呢!等着那老不死的把孤毒死,然后扶薄姬上位。「吕雉的话让跟在后头的薄姬母子瞪大双眼,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拉着儿子跪下请道:「皇后明鑑,薄姬从未有过取代您的意思。」 吕雉虽狠,但在彻底黑化前对没有威胁的薄姬母子真算不错,否则刘邦也不可能把丧母的刘长交给吕雉抚养。 如果吕雉得知刘长在她死后对审食其做了什么,估计那小兔崽子别想好过。 「孤也相信薄夫人没有异心。」吕雉做出责怪小妹的神情,亲自扶起跪着的薄姬和颜悦色道:「天幕既说恆儿是仁君,那便是盈儿福薄,无嗣身亡。」 第545页 至于卡在刘恆之前的刘如意,吕雉不提,薄姬也不会没眼色地提起这事。 「孤瞧陛下的意思,是想把恆儿过继给孤。」吕雉握紧薄姬的手,发现后者并未因此微微颤抖,不禁用全新的眼光打量对方。 真是小看了这个女人。 「不过你也别太难过。」吕雉用冷淡的表情假情假意地安慰道:「你把恆儿教的那么好,自然不必他人帮忙。」 薄姬只是惶恐地念着「不敢不敢」,胆小怕事的模样让吕嬃倒尽了胃口,难得生出和戚美人一样的念头。 真是有够装模做样的。 可骂完后的吕嬃必须承认薄姬的心理素质真不是一般的好,换做是她,早在得知儿子当上太子的那刻就飘了。 而在回到椒房殿后,吕嬃刻意避开薄姬,瞧瞧问道:「陛下真要废掉盈儿?」 「嗯!」吕雉的眼里满是疲惫,似乎在妹妹面前老了十岁:「没有天幕时陛下就有废储之意,有了天幕后更是坚定了废储的念头。」 「那盈儿……」吕嬃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外甥,怎能忍心看他去死…… 「最好的情况是被废为侯,留在关中出任宗正。」 「最坏的情况是陛下不讲任何情面地处死他。」相比吕嬃这个交际上火的姨妈,吕雉这个当亲妈的反而显得十分冷静,甚至有种报復的快感:「刘恆一系四代明君,其孙加上曾孙女把国土扩大了六倍……」 想到那个大汉帝国的规模,别说是刘邦,就连吕雉都有废掉刘盈的冲动:「除非盈儿连续生下尧舜禹的转世,否则他拿什么与刘恆相比?让陛下放弃肉眼可见的强汉。」 「可也不必废掉盈儿……」 「人心是不可测的。」吕雉打断了吕嬃的话,冷酷道:「你想让盈儿兄终弟及,可陛下管不到死后的事。」 吕雉与刘邦的患难情早就消失在失望与背叛中,所以愿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对方:「人死政消。陛下信不过孤,也信不过盈儿。」 别看刘盈优柔寡断的狠,但在吕雉眼里,这个儿子自负又自卑,属于那种显而易见的窝里横——在刘邦面前,他是自卑的讨好型人格;在吕雉面前,他又把对万事的不满扣到吕雉头上,看得吕雉心里一凉。 刘盈对刘如意的爱护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讨好冷酷的刘邦,而对刘恆等人则是带了丝高高在上的怜悯。 如今得知自己将来无嗣而终,不受宠弟弟却名垂青史,甚至有个守成的儿子与出色的孙子、曾孙女,刘盈真能接受这种大的离谱的落差? 吕雉对此表示怀疑。 「不瞒你说,天幕出现后,孤竟有种放松的感觉。」吕雉摊在主殿的软榻上,一边揉着爬上皱纹的眉头,一面苦笑:「大梦过后一场空。孤还有较劲的必要吗?」 吕嬃刚想劝劝吕雉,让她好歹想想吕家的前提投入,结果守在殿门口的黄门进来报导:「皇后,太子殿下求见。」 「盈儿?」吕嬃笑得那叫一个阴阳怪气:「他不忙着安慰那对贱人母子,跑来椒房做什么?想把他阿母气死?」 说罢便替吕雉做主道:「不见。」 黄门看向上座的吕雉,后者回道:「就按舞阳侯夫人的话去办。」 「另外……」 想到天幕已经提到的孝高武帝的祖母,吕雉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让审食其替孤查查民间有没有叫窦漪房的女儿。若有,便把她带到舞阳侯夫人那儿。」 窦姓可是河北一代的大姓,而且在民间多是「细君,长君,君孺」的情况下,「窦漪房」这名字一听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再不济也祖上阔过,有几本薄书为女儿取名。 「诺。」黄门离开后迎着寒风对上等在殿门外的刘盈,摇摇头道:「回殿下的话,皇后身体不适,不想见殿下。」 原以为能见到吕雉的刘盈心下一沉,但还是以温和的语气继续问道:「既然母后身体不适,那孤可否见见四弟。」 黄门挡在刘盈面前,恭敬而不容拒绝道:「薄夫人与公子恆忙着搬家,殿下还是明日来吧!」 刘盈在天幕降临时就已有了不妙之感,在被吕雉拒之门外后更是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惧:「是,是这样啊!」 浑浑噩噩的刘盈转身离开,结果踩空滚下台阶。 「殿下!」 椒房殿外的兵荒马乱传至殿内,惊得正给刘恆补衣的薄姬刺破手指,鲜血滴在麻布衣上,染出一朵诡异的红梅。 「阿母。」小小的刘恆凑了过去,关切道:「您很害怕吗?」 薄姬闻言,抱着儿子强颜欢笑道:「没什么可怕的,没什么可怕。」 在刘恆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君主前,薄姬是不会死的。 至于皇后…… 薄姬刚想哀嘆自己的命运,结果天幕再次出现,并且为她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令人疑惑的是,天幕这次并未提到大汉的皇帝,而是用uc式的标题吸引众人的目光。 「盘点老刘家的西汉之最?」 老刘家是什么鬼? 自打刘邦当上皇帝后,除了丰沛二县与太上皇的新丰县,谁敢这么议论皇家? 生气的刘邦脑中浮现吕雉那张不再年轻的脸,烦躁道:「刘盈那小子真是没用。」 还有和苍蝇一下上跳下窜的吕释之。 第546页 刘邦理解苦尽甘来的吕雉想要回报亲人,同时也对慧眼识人的吕公与亡故的吕泽感激不尽。可就像他和吕雉的夫妻关系般,吕家人挟恩求报的模样与越来越大的胃口让刘邦怀疑他们不是大汉的功臣,而是顶着功臣假面的篡汉者。 如若刘盈三分类父,他也不必真的动了易储之心。 况且现在得知刘盈短命无嗣,而刘恆…… ………… 「啪!」椒房殿内的宫婢努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敢去看上座的吕雉有多愤怒。 相比只是摔了酒樽的吕雉,吕嬃的要强烈得多:「这简直是……」 「简直是……「 「欺人太甚。」 不仅是吕雉姐妹,关中的吕家人也死死瞪着天幕放出的最新视频,恨不得将齐王刘肥碎尸万段。 「畜生。」养病的吕释之指着天幕怒骂道:「畜生!!」 「可怜我妹妹把齐王从黄口小儿养到成家立业。即使是被秦军追杀,项羽囚禁,我吕家也从未短过齐王的饭,结果他齐王就是这么回报皇后的养育之恩,吕家的救命之情。使我吕家绝嗣不说,还把糟糠之妻,血脉至亲都屠戮殆尽。」 「真是天理不容的畜生。」 齐国的刘肥打翻酒杯,惊恐地看着天幕放出的种种画面,捂着胖脸难以置信道:「这是我的亲生儿子吗?我怎会生出这样的怪物?」 不管诛吕的正确性如何,但在「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的民间观念下,诛吕可以,但对吕氏的外嫁女和外孙下手就太过分了。 更别提刘盈的儿子还被大汉的忠臣被打成野种,连公主都惨遭不幸。 「好啊!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刘邦记下提议诛杀刘盈子的人,冷笑道:「让淮阴侯见朕。」 第339章 番外(三) 既然是谈老刘家的事,那么首先出场的肯定是老流氓……啊不!是刘汉帝国的创始人——刘邦。 搞事的天幕也是很是很应景地用《大风歌》做刘邦出场的bgm,然后…… 「这,这就是我们的陛下?」比较小的黔首难以置信道:「怎么跟个惰民似乎的?」 瞧着被刘老太公追着打的刘邦,上了年纪的农民乐呵道:「跟我家小子真是一模一样咧!」 被议论的当事人:「……」别笑了好不!事实证明,乃公可没有大放厥词,而是真的创下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 这么一想,刘邦便对自己的出身释然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陈胜吴广不过莽夫,真的将此付诸于现实的,还是他刘邦——一个从沛县走出的无名之辈。 然而他刚升起一股称帝前的雄心壮志,就被天幕接下来的拆底行为吓得表情开裂。 什么叫升官发财死老婆的渣男! 什么叫把儿女踢下战车的渣爹! 他刘邦是这么没下限的人吗? 虎毒不食子! 他怎么会…… 【踢儿女下战车的传闻很有可能是太史公在收集资料时把民间流言写了上去。】天幕不等刘邦大骂便立刻解释道:【项羽和刘邦分别代表着权贵阶级与庶民、小吏阶级。考虑到话语权都掌握在富人手里,所以会出这种流言也正常。】 说罢还为增加此言的可信度而举例说道:【春秋时齐襄公与文姜私通,命公子彭生将醉酒的鲁桓公踢下马车,使其摔断肋骨。鲁桓公一壮年男子尚不能从坠车的冲击下倖免于难,更何况是骨头脆弱的孩童。】 【即便二者躲过这劫,也会被后面的马车碾成肉泥。】 观幕的黔首点头应道:「是啊!把孩子踢下急行的战车,那孩子还能留口气吗?」 【至于升官发财死老婆的说法,只能说后期的刘邦确实因吕氏的壮大而对了此念,加上太子软弱而无主见,所以刘邦与其说是想杀老婆,倒不如说是为了易储而不得不除吕雉一家。】 黔首们不能理解皇家为何如此残忍,但是代入自家有个软弱的长子,而周围全是不怀好意的街坊邻居,他们便能体会刘邦的难处,但还是为吕雉的遭遇感到不值:「可怜皇后跟他吃了那么多苦,吕公更是……哎!」 某些追捧游侠之气的青年不喜妇人在此唉声嘆气,跺脚在那儿大声喝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因私情而至国家于不顾……」 【除了吕雉,刘邦对打天下的功臣也是防备之至,尤其是被后世称为「汉初三杰」的最大功臣。丞相萧何自污保身,谋圣张良急流勇退,而兵仙韩信则是死于吕雉和萧何之手。】 「欸?」因为蓄意谋反而被贬为淮阴侯的韩信在囚禁他的宅邸里看刘邦的笑话,结果最后吃瓜吃到自己头上:「恶妇岂敢!」 气上头的韩信一脚踢翻面前的矮桌,但是看到吕雉的名字后还跟着萧何时,他又像个按下开关的傻瓜般气短一截:「不,不会是我又干傻事了吧!」 不然萧何也不会与吕雉联手做掉他。 【针对韩信的死,后世有两种猜测。一种是刘邦没有留异姓王的打算,所以翦除异姓王后便与天下立了白马之盟,而这也是吕雉死后,宗室功臣对吕家发起大清洗的有利藉口。】 「大清洗?」观幕的吕家人心肝儿一颤,就是傻子也能听出这里头的不妙。 【还有一种说法是刘邦为了震慑宗室而把韩信留在关中之地。】天幕列出刘邦死后的刘氏宗亲打了几次内战,调侃道:【到底是姓刘的了解姓刘的。后世猜测刘邦若立刘如意为储,除了要把皇后母子赶尽杀绝外,还要给刘如意留下汉初三杰与宗室形成制衡之势。】 第547页 「制衡?」听着后人分析自己的做事动机,刘邦也是新鲜地紧:「这倒是个有趣的说法。」也像是他会做出的事。 对于韩信,刘邦是老父亲般的恨铁不成钢,同时好奇未来的自己为何会让吕雉萧何联手诛杀白起之后的第一名将。 要知道韩信改封楚王后可是真有谋反之意。当初包括周勃在内的众将都提议发兵诛杀韩信,可刘邦只是沉默不语,然后採纳陈平的建议,去楚国见韩信时将他拿下。 谋反之罪当夷三族,可刘邦只是削去韩信的王号,改封他为淮阴侯后囚于关中。 除了刘氏宗亲,也就是只有汉初三杰和刘邦异父异母的好兄弟卢绾能得此待遇,所以刘邦非常好奇未来的韩信到底干什么,最后落得这般下场。 【刘邦的设计从逻辑上来说没啥问题,但是当上皇帝的他和以前一样犯了以自我为中心的毛病,压根不管萧何张良是否愿为刘如意的登基做出牺牲。】 「……」观幕的萧何忍不住嘆了口气,而云游四海的张良则是甩着鱼竿,冷声道:「宗室有两条命,可勛贵只有一条。」 【宗室若败,撑死了也就坐罪自杀,其子还能继承王位。可与宗室形成制衡之势的三杰只要败了一次,便是秦之李斯,三族皆亡。】 【刘邦以为他的安排能让萧何韩信成为「伊尹第二」,可萧何觉得刘邦这是要他全家去死。】 刘邦:「……」 【顺带一提,后世出土的《竹书纪年》里推测伊尹是被太甲所杀。】 「胡说。」观看天幕的学者激动道:「伊尹乃一代名相,怎可是太甲所杀。况且太甲若杀伊尹,其孙怎会重用伊尹的儿子。」 【为着全族不必成为刘氏宗室的心腹大患,萧何投了吕雉,开始为刘盈的上位出谋划策。】 【事实证明,萧何的选择是正确的。】 【纵观西汉四百年,无一位摄政得以善终。】 【萧何若不选择吕雉,让吕家和宗室打擂台,估计会步周勃的下场,在得罪宗室后又飘得以为自己才是大汉的皇帝,最后被下了诏狱,差点玩完。】 「什么?」原本看同僚好戏的周勃吓得和韩信一样踢了面前的小桌。 #我家的房子怎么也塌了! 第340章 番外(四) 周勃的上位虽在刘邦的意料之中,但是他能成为权臣的反面教材也是刘邦未料到的:「蚕小子(周勃的诨名)打仗还行,但要是论起尧舜之事……」 刘邦的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拱到胸口线的膝盖,像是在位周家的未来敲响丧钟:「别说是与曹参陈平掰掰手腕,就算是让张苍那个呆子上来,也一定比周勃合适。」甚至让同是呆兵的灌婴上来,也不会像周勃那样,成为被天幕点名的反面教材。 「十几年前的蚕小子勤快老实,谦卑有礼,是个值得託付大事的人。」刘邦很少看走眼过,所以仅凭天幕透露的只言片语,他便可以窥见一个「大器晚成」的开国功臣踩上一条伪装成康庄大道的罂粟路,然后在极度的诱惑下流干家族的最后一滴血。 硬要比喻的话,周勃是懂分寸的迷你韩信,但又不像灌婴那样见好就收,懂得不去沾染自己握不紧的东西。 【有意思的是,周勃与灌婴不仅是诛吕运动的发起者,更是一起封侯的好兄弟,先后担任汉文帝的丞相併很快就被汉文帝给搞了下去。】 灌婴:「……」 周勃:「……」 不是,你小子就这样对待从龙功臣?还真不愧是陛下的种,一脉相承的心狠手辣,翻脸无情。 【就结果而言,二者都是善终。汉文帝虽不喜老臣的挟恩图报,但也不是卸磨杀驴的人。所以在打压了周勃后还是让他安享晚年。至于灌婴,只能说他运气不好,刚被文帝封为丞相便赶上匈奴入侵北地,所以被文帝请求挂帅出征,最后死在丞相的任期上。】 【后世谈论汉文帝的丞相时之所以会忽略灌婴,还是因为他的任期实在是太短了,甚至都不到一年,所以不像陈平,周勃,张苍,申屠嘉那样为人乐道。】 灌婴闻言不太高兴地松了口气,但又很快气不打一处道:「曲逆侯与绛侯也就罢了,申屠嘉那老小子又是什么鬼。」 虽然都是大汉的开国功臣,但跟萧何张良乃至灌婴相比,彼时担任关都尉的申屠嘉连第三次封侯都赶不上,最后还是文帝为了招揽人心将当年跟随汉高祖南征北战的二千石官员一律封为关内侯。可即便是赶上文帝大封诸侯的好时候,他也只得五百户食邑,连灌婴的零头都赶不上。 别说是灌婴对此很不服气,就连正在城门上班的申屠嘉都一脸懵逼道:「我何德何能……」竟然能当下任……啊不!是下下任皇帝的丞相。 【文帝的丞相里,陈平靠情商取胜,周勃飘得差点翻船,灌婴是死在任期的一年丞相。】 「 【至于并称文武双寿的张苍与申屠嘉,只能说他们证明了「活到最后,应有尽有」的人生真理。】 【尤其是申屠嘉。】 此话一出,南城门的卫兵看向彻底傻眼的关都尉大人,甚至有跟申屠嘉很熟的老乡戳戳对方的肩膀,小声道:「苟富贵,莫相忘。」 「说啥胡话呢!我一不通为文墨的大老粗,怎么可能……」 第548页 【比起师从復圣荀子的张苍,申屠嘉才是为人津津乐道的奋斗典型,其经歷之传奇真的算是西汉梦的典型。】天幕说罢还开玩笑道:【习武的普通人在古代参考对象就是申屠嘉。】 【六朝元老,送终达人。】 「六朝?」包括刘邦在内的观众都不由自主地吸了口凉气:「他是老王八吗?怎么这么能活?」 难怪天幕会把他和张苍并称「文武双寿」。 说到张苍…… 众人不禁看向某个努力缩小存在感的北平侯大人。只见曾因白屁股而免于腰斩的张苍挡住红彤彤的脸儿,隔着袖子小声说道:「别看了,都别看了。」 了解张苍的开国老人暴笑如雷道:「昔安国侯陵公为南阳豪强,于刑场上对苍公惊为天人……」 好事者躲过被张苍当成暗器的酒杯,继续说道:「随即向陛下说道……」 「竖子闭嘴!」 「公高八尺,胖白如瓠,乃美士也。」 「哈哈哈哈……」同室的官吏笑得前仰后合,把路过的官员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有人魔怔了,结果闹了个大乌龙。 【可惜张苍生得太早,否则以他一百零五的高龄,估计……】天幕突然断了话头,有些尴尬道:【不好意思,就算张苍生晚十年,他也只能熬过和老爹一样短命的汉景帝。】 另一时空里的太子刘启:「……」你礼貌吗? 【刘家的基因真奇妙,即便是襁褓继位的末代献帝,荒淫无度的双插头灵帝,君主离线制的孝肃女帝都是能在逆境下把朝臣折磨得生不如死的高智商奇葩。】天幕上飘过一道应景的弹幕:【只可惜文景二帝没有继承母亲的好身体,父子两一个活了四十八,一个活了四十四,和八十五的薄姬,七十的窦漪房相比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难怪能当太上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后呢!」宣室殿里的刘邦翻白眼道:「恆儿也就罢了,那个景帝学乃公时咋不学学阿母大母的长寿?留下一个十九岁的小兔崽子也不怕让江山换姓。」 说罢他又洋洋自得道:「好在那是乃公的后人,所以能接下重任。」 【基因的奇妙就在于文景二帝都没继承阿母的长寿,可刘瑞和孝仁女帝却知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一个活了八十八,一个活了九十二。】天幕在那儿啧啧称奇的同时也刷新了西汉土着的认知上限:【不过跟一直活到来孙出生的孝高武皇后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乃公是不是耳朵听错了。天幕所说的孝高武皇后活到什么孙出生来着?」刘邦瞪着大眼问道。 「回陛下的话,是来孙。」籍孺也是不确定道:「那,那位孝高武皇后不会活到百岁高龄了吧!」 「这不是废话嘛!」回过神的刘邦随口街道:「张苍那经歷乱世的老小子都能活到一百零五,更何况是娇生惯养的皇后。」 然而他很快就被天幕打脸。 【如果给老刘家的组个寿命局,那么把女儿和孙子一起送走的孝高武皇后卫穆儿绝对是当仁不让的第一。】 【毕竟是史上最长寿的皇后、太后、太皇太后、太上太皇太后。】天幕的声音突然变得幽默起来:【也正因为老刘家的母系给后代打下了革命的本钱,所以在孝高武帝退位后,北平、安西的分裂派就和秦朝的六国余孽般,撕日历地等着咱们四十几的孝高武帝早日拜拜。】 【结果,噗……】 【结果……】 【结果他们等了四十二年,等到孝高武帝熬走七任匈奴单于,把伊稚斜的孙子狐鹿姑都熬拜拜了也没找到起事的机会。】 因为怕观众不知伊稚斜是谁,天幕还贴心地做了备註:【伊稚斜,老上单于之幼子,冒顿单于之孙。】 刘邦:「……」好傢伙,他直接好傢伙。 第341章 番外(五)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吕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这倒是个有趣的说法。」 如今的吕雉颇有种身边全是猪队友的无力感。如果不是吓怕了的吕嬃劝她要为吕家的未来着想,估计吕雉真会脑热地自请下堂。 然后…… 「然后那个卸磨杀驴的老匹夫就会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劝孤要为鲁元着想。」吕雉瞧着安置好的薄姬母子,漫不经心道:「说不定会为孤杀了戚姬那贱婢。」 薄姬的臂上立刻浮起鸡皮疙瘩。 「孤可不是戚姬那种脑子上称没二两的蠢货。」吕雉觉得薄姬的反应十分有趣,故意用平静的语气继续说道:「孤会找皇帝开出个合适的价格。」 她的眼里倒影出张温顺秀美的脸,像是把极其锋利的手术刀,叫嚣着准备划开薄姬的脸皮:「薄夫人觉得孤该开出什么的价格。」 「妾,妾不知。」 「不知的话,就替孤与陛下说说。」吕雉的视线慢慢落到刘恆身上,像是要测试对方的敏锐度般缓缓问道:「你知道陛下为何不杀死孤,而是用打压戚姬的方式向孤示好?」 薄姬本想偷偷捏下刘恆的手臂,提醒他不要在此胡言乱语,结果她刚想侧身看向自己的儿子,就被眼疾手快的吕嬃按住胳膊:「阿姐只是随口一问,薄夫人也太紧张了吧!」 刘恆向吕雉的方向作了以一揖,回答道:「因为父皇已经老了,而母后也说了,要为长姐的未来考量。」 第549页 「知道就好。」吕雉对刘恆的回答十分满意,继续看向天幕道:「鲁元不是贪权好财的人,而吕家……」 想起那群扶不动的蠢货,吕雉的脑子便嗡嗡地叫:「别赶尽杀绝就成,好歹给我大兄那脉留个爵位。」 末了,她还补充道:「我二兄虽有不当之处,但也是为我这个妹妹到处奔波。你若是要秋后算帐,还请等我二兄去后,对那几个不成器的侄子清算一波,然后给我二兄留条祭祀的血脉。」 和早死的吕泽相比,吕释之的仇敌太多,而且都是宗室成员,军方大佬。 即使吕雉可以活到刘恆掌权,后者也得献祭吕家的一部分人向勛贵示好。 为啥? 因为在这个时空里,勛贵阶级的反面就是知识垄断。 而比管理学知识,农业学知识垄断更狠的是军事知识。 吕雉虽牛,但让她像妇好那样上战场是不大可能的,而吕释之走后,吕家也就樊哙可以维持吕家的军事威望。依靠吕家,刘恆拿谁震慑匈奴?这也是刘恆上位后一边安抚军功世家,一面提拔年轻小将的主要原因。 【言归正传,刘邦作为大汉的开国皇帝,给个「眼光最好」的称号是没问题的吧!】 天幕上飘过无数的贊同之语,就好像是有人在与天幕互动。 【至于吕雉……】 椒房殿与宣室殿里的塑料夫妇不由自主地绷直后背,连同观影的勛贵大臣们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唿吸凝住气,等待天幕降下那柄达摩克里斯之剑。 【她可以说是汉代最惨的皇后,没有之一。】 【毕竟被族灭的仅此一家,跟阿武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天幕说罢还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道:【阿武至少还当上了皇帝,其子其孙在唐中宗时还颇受礼遇,直至太平公主去世才被李隆基清算。可即便是这样,李隆基也没赶尽杀绝,好歹放过了没掺和的武家旁系和外孙,这才有了武惠妃的上位。】 【可像刘肥三子与灌婴周勃般对吕家人赶紧杀绝的未免也太过分了。】 观幕的吕家人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牙齿磨得咔咔作响。 【且不谈吕家是丰沛出来的原始股,就说吕雉上位后也没亏待宗室勛贵,反而因根基不稳而多方拉拢,许以重利。】天幕若有ai形态,一定会摇头嘆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吕雉防着刘邦的庶子,结果被拉拢的对象灭了全族。】 吕雉:「……」明白了,她的敌人不是那群小兔崽子,而是这群吃饭砸碗的老狗们。 【而且除了找队友的眼光不太行,吕雉也不大适合做个母亲。】 吕嬃:「放屁,我阿姐对孩子掏心掏肺的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当然,我所说的吕雉她不太适合当个母亲不是指吕雉是个心狠手辣的母亲。相反,阿武的孩子要是有吕雉这样的亲娘,不说感动得痛哭流涕,也不至于见了阿母就心惊胆战地彻夜难眠。】 【毕竟吕雉只对非亲生的下手,对待自己养过几年的刘肥刘长也绝对称得上尽心尽力,手下留情,否则不会教出一个圣父心爆棚的亲子,大大咧咧到需要亲信提醒他在公共场合有点分寸的养子,以及一个骄横跋扈的第二养子。】 吕雉:「……」 【可惜除了软弱的女儿外,吕雉的儿子一个比一个白眼狼。】 天幕评价的白眼狼三人组:「……」 「胡说,孤怎是那不孝之人。」刘盈气得满脸通红道,就连教导刘盈的商山四皓都不太贊同道:「是啊!太子殿下举止有度,恭敬有礼,怎么会是……」 他们的话还未说完,天幕便毫不顾虑地揭开老底道:【如果不是戚姬和刘盈的年纪对不上,我都怀疑刘盈是不是戚姬生的,或是刘盈是不是对戚姬有不可描述的感情。】 莫名被天幕带上绿帽子的刘邦:「胡说!!」刘盈和戚姬有没有私情,他这个当爹当丈夫肯定是比张口胡来的天幕要清楚的多。 【戚姬欺负到吕雉头上时不见刘盈这个大孝子去帮助亲娘,反倒是吕雉苦尽甘来后把戚姬丢到永巷舂米,后者喊出「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的作死之语后,这个大孝子便跳出来彰显他的存在感,真是让人哄堂大笑啊!】 「为兄长的爱护幼弟,善待庶母乃正道之德,何以为天幕嘲笑。」某些儒生不贊同道。 然而天幕本就站在吕雉那边,左右开弓地把刘盈的脸扇得「啪啪」作响,连带着为其辩解的儒生都哑口无言,不知从何为其弥补。 【合着你异母弟弟的命是命,同胞的姐姐的命就不是命了,是吧!】 被提到的鲁元微微一愣,随即露出苦涩的笑容。 若非自己亲眼见证了刘盈的出生,她都要怀疑自己的弟弟根本不是阿母的儿子,而是从别处抱来的野种。 【戚姬挑唆刘邦让鲁元长公主改嫁冒顿时不见你这大孝子出来救救姐姐,刘邦一死,你这大孝子便上赶着给曾经的政敌送温暖。】 【真是胳膊肘往外伸的白眼狼。】 【白瞎了你阿母阿姐在战乱时护着你,在战后为你费劲巴拉地保住储位。】 【就是民间,也没见着不去孝顺为自己殚精竭虑的亲生母亲,而去孝顺挑唆老子把家产给小儿子的庶母的脑残。】 第550页 【我就奇怪了,夫子强调爱有亲疏远近,仁有阶级之分。怎么在熟读经书的刘盈这儿就背道而驰了?】 「这不一样,这……」 【至于说吕雉残忍的,这就更可笑了。】天幕继续打脸道:【刘盈生于秦末,跟着阿母,大父进过项羽的大牢,甚至看过「项羽煮太公,而高祖求分亲爹肉羹」的经典场景。怎么,「在项羽刘邦前我唯唯诺诺,在阿母阿姐前我重拳出击」,这跟欺软怕硬的怂货有啥两样?】 【你爹烹杀政敌时你不敢放屁,项羽烹杀你大父时也不敢放屁,合着你的骨密度是可控的,对强则软,对弱则硬了是吧!】 【依我看,刘盈就是欠收拾,吃准吕雉没有备胎,所以在那儿可劲折腾。但凡吕雉阿武附体,和阿武一样有好几个备胎,刘盈就和小猫一样乖顺得连叫嚣的胆子都不会有,只会庆幸自己还有明日可过。】 黔首不懂政治,但对皇家的内部伦理看得那叫个的津津有味,大唿过瘾。 正常女人不懂刘盈的脑迴路,大骂这是白眼狼中的白眼狼,有这儿子还不如将其溺死。 至于男人…… 怎么说呢! 家里有个弟弟争权的或见过阿母为此受苦受累的也不贊同刘盈的做法,唯有偏心小儿子的老翁为此闹得家宅不宁。 【吕雉的养子里,由外室所出的刘肥存粹是被儿子给拖累了。刘襄兄弟属于那种有脑子但脑子不重的蠢货。】 【文帝赶到关中后为何不立刻登基,而是在代邸那住了一会?还不是因诸吕的蠢货把事情做绝,结果留下惠帝的儿女等着收拾。】 反应过来的刘盈如遭雷击道:「所以我的孩子……」 【吕氏一倒,诛吕的功臣们无论是想登基的,还是想扶傀儡登基的,都不会放惠帝的儿女一条生路,所以给文帝挖了个大坑。】 【那时的关中有两个皇帝,一个是吕雉立的少帝,一个是勛贵选的文帝。】 【周勃等人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让文帝解决宫中的少帝,让其背上弒亲的疑罪后方便他们随意摆弄。可文帝也不傻,表示你们搞出的烂摊子你们解决,这个皇帝我能当就当,不能当就走。】 【周勃等人跟刘肥的儿子本就不是一条心,让文帝进京本就是在背刺盟友。文帝要是真的走了,刘肥的儿子再恨这个叔叔也会在面子上承了他的退让之情,对其以安抚为主。】 【可周勃等人……】 【呵!】 【怕是想玩九族消消乐。】 被提到的周勃捂脸好奇未来的自己怎么会是这副蠢样。 同样感到不可思议的还有三兄弟们的老爹刘肥。 天幕说的越多,他越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王后绿了,或是老天看他不顺而给他三个祸害儿子。 合着这群臭小子仗也打了,钱也花了,结果却被勛贵和刘恆吞了。 出力最多却最后混得个「谢谢参与」是吧! 真是哄堂大笑了。 然而天幕接下来的话告诉刘肥,这三蠢货若是混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场空倒好,至少还能保住刘肥的齐国七郡。 可蠢货之所以是蠢货,就是因为犯起蠢来的杀伤力比恶人更大,所以人们宁可与有理智的恶人合作,也不愿和蠢货同盟。 【少帝不是刘盈子的说法连底层的黔首都骗不过,更何况是心眼极多的关中勛贵。周勃灌婴靠白马之盟才没有被人口诛笔伐。杀了少帝就等同开启臣子弒君的先例,其严重性比赵盾崔杼更甚,所以在推推拉拉了好几天后,勛贵与刘襄兄弟达成协议,由刘肥的第三子刘兴居带着夏侯婴杀了惠帝的儿女,就此把刘肥一脉彻底踢出继承者名单。】 弒亲夺位,忘恩负义。 刘肥用脚趾头想都猜出后世会如何评他。 吕雉对他有养育之恩,救命之情,可他儿子不仅族诛了吕氏,更是把吕雉的亲孙子都一併杀害。 别说是被胡亥刷新道德下限的关中人不能选择这种货色登上皇位,就是在玄武大舞台,有梦你就来的唐朝,也不会让做事做绝的成功上位。 【刘肥的名声有很大一部分是被坑货儿子给带坏了,他本人对吕雉没有不敬之情,甚至称得有点害怕。】 【刘襄三兄弟回到齐国对没有当上皇帝一事耿耿于怀,所以在文景二帝时契而不舍地搞事,叛乱,最后被削得只剩下两郡之地,经常喜提坐罪国除大礼包。】 刘肥:「……」现在培养四儿子还来得及吗? 【和刘肥相比,刘长堪称弱化版的白眼狼二号,其杀伤力虽然没有刘盈这个亲生的脑残强,但真是无师自通了刘盈的双标,对待养母不仅没有感激之意,反而把未曾谋面的亲娘的死扣到审食其和吕雉身上。】 替吕雉寻找窦漪房的审食其停下马车,准备听听吕雉养过的白眼狼是怎么对待自己的。 如今的刘长已被赶出椒房,由不受宠的石美人抚养,基本没有竞争皇位的可能。 经此一遭,不仅是吕雉迎来脱胎换骨的变化,就连她的盟友也会长个心眼,不再重蹈歷史的覆辙。 汉文帝时的刘长和之前的刘盈般指着天幕不屑道:「妖后杀我母,为人子者替母报仇,有何不妥。」 可天幕不会惯着刘长,而是把他为母报仇的真相吐了个一干二净:【刘长乃刘邦的第七子,其母赵氏原本是赵王张敖,也就是鲁元长公主丈夫的妾室。刘邦找韩信算帐时路过赵国,张敖怕受到牵连,于是为了哄岳父开心而让自己的妾室侍奉刘邦。结果刘邦因贯高而对女婿下了狠手,将除鲁元母子外的张家人都下了大狱。】 第551页 天幕的声音里透露出显而易见的鄙夷:【也就是说,张敖把小老婆献给岳父后,岳父睡了,但没带走,而是将其送还给女婿。】 搞不懂这种操作的黔首:「好傢伙,这是白睡了啊!」 【赵氏被下狱时就已怀了刘邦的骨肉,于是求狱吏告诉刘邦,结果后者忙于政事,压根不管赵氏的死活。眼见刘邦是指望不上了,赵氏的弟弟,也就是刘长的舅舅求到审食其那儿,希望他走吕雉的路子让刘邦得知赵氏的处境。】 【我不懂赵氏的弟弟是什么样的脑迴路,居然让吕雉——张敖的岳母为张敖的小老婆向刘邦求情,这是碳基生物能干出的事吗?】 正常黔首:「……」他们不懂,但他们大为震撼。 【审食其也确实替赵氏的弟弟向吕雉转达了赵氏的请求,果不其然地遭到吕雉的拒绝,然后刘长就因此恨上了审食其。】 得知全貌的审食其:「……」好傢伙,他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啊! 刘长:「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审食其他明明就是……」 想起审食其与吕雉的关系,以及吕雉对刘邦姬妾的态度,他又没有否定天幕的底气。 是啊!脑子正常的会因女婿的小老婆怀了丈夫的骨肉而去找丈夫求情的吗? 宋朝的女德伥鬼或许会脑瘫到这种程度,但吕雉…… 【冤有头,债有主。把赵氏送出去的不是审食其和吕雉,把赵氏弄怀孕的也不是审食其和吕雉,把赵氏一个无辜的孕妇丢在大牢里的也不是审食其和吕雉。所以刘长恨审食其和吕雉作甚?他不该恨张敖和刘邦吗?吕雉在赵氏因刘邦的无情而羞愤自杀后可是把他养到大啊!审食其就更无辜了,人家好心帮赵氏姐弟传个话还莫名其妙地结了仇怨,最后落得个被锤砸死的下场。】 【如若重来,审食其就该把赵氏的弟弟拒之门外,吕雉也该任你在牢里自生自灭。】 看过瘾的黔首点头贊道:「是啊!那小儿子也太不懂事了。人家一外人替你说话是情分,不替你说话是本分。你不恨折腾你阿母的人,跑去恨无辜的外人作甚?真是恩将仇报的典型。」 想想吕雉所养大的儿子一个赛一个的炸裂,黔首不免因其生出怜悯之意:「皇后未免也太惨了,摊上一个年纪大又偏心眼的丈夫就算了,还有三个白眼狼儿子,最后连母族和亲孙子都被没关系的庶孙给灭了。」 「是啊!难怪天幕为皇后抱怨不平咧!这未免也太惨了吧!」 第342章 番外(六) 【与吕雉形成鲜明对比是她名义上的曾孙媳,孝高武皇后兼两代皇帝的太尉卫穆儿。】 等等,你说那个孝高武皇后还兼任皇帝的什么来着? 太尉? 一个女人。 一个皇后还兼任大汉的最高军职。难道她还披甲上阵不成? 观众对天幕的说法嗤之以鼻,甚至有大男子主义的人哈哈大笑道:」这可能吗?」 刘邦也对天幕的说法抱有怀疑,然后当天幕发出卫穆儿成年像与老年像后,他便相信天幕没有胡说八道。 就连对此嗤之以鼻的男男女女都敛了笑容,开始怀疑孝高武皇帝是不是有特殊爱好,否则为何选了一名八尺皇后。 平心而论,卫穆儿长得并不难看,属于那种英气十足,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女人。因为喜欢骑马拳击并长期保持着行军时艰苦作息,她即便是老了也没萎缩太多,放在一群虎背熊腰得军汉里也毫不逊色。 刘邦:「我这曾孙不会是好面子的齐宣王吧!」为了造个不近女色的人设而娶貌丑的钟无艷,结果留下「有事钟无艷,无事夏迎春」的千古笑话。 【卫穆儿堪称汉代最长寿,最有权势的皇后,其影响力空前绝后,甚至与不少女帝相提并论。】 【关于卫穆儿,汉代有个流传甚广的笑话:听到孝仁女帝驾崩的消息,伊稚斜的孙子与南半岛的部落酋长激动得抱头痛哭,摩拳擦掌地准备復国。但是在长信宫里的老太太轻轻咳嗽后,这群人又干脆利落地放弃了復国的念头,撕日历地等着那个可怕的女人赶紧去死。】 「……所以那个女人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匈奴和南半岛怕成那样。」刘邦不懂曾孙的思路,但是他懂维繫一个庞大帝国的离心力是极其可怕的,所以放权给储君的生母总好过让别人上位。 可放权是一回事,能不能把得到的权力死死握住又是另一回事。 吕雉听着天幕的介绍,在被那个孝高武后刷新认知的同时也注意到天幕提到的另一个女人。 孝仁女帝。 孝高武帝的女儿。 大汉的第一位女帝。 在此之前,远有太姒,近有齐君王后都只是以国君之母的身份替儿摄政,从未像个男人一样发号施令,执掌天下。 吕雉相信民间有无子的富人让女儿接班,但是不信一个皇帝,而且还是开疆拓土的明君会把江山交给一个女儿。 一个处于性别劣势的脆弱统治者。 「她一定有过人之处。」吕雉的手心满是汗水,下意识地喃喃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她一定有过人之处。」 【卫氏舅甥横空出世前,韩颓当、程不识、李息、李广与卫穆儿是大汉军方的黄金天团,卫氏舅甥与除卫穆儿以外的黄金天团都相继去世后,她便是孝高武帝在任成果的守护者与孝仁女帝的顾问。】 第552页 【一代权后,实至名归。】 【何止是权后啊!她基本是孝高武帝时的二皇帝,孝仁女帝,孝宣帝和孝昭帝时的老皇帝。吕雉在刘盈死后还得去高庙借刘邦的遗威与机制的bug强压不满,为吕家掌控南北二军争夺时间,而孝高武后完全就是加强版的大脚姑娘,即便没有任何玉玺,只要她往门口一站,南北两军都条件反射地信她而非宵小之辈。】 【孝高武后:老娘南征百越,北征匈奴时,你们这群孙子还没出生的呢!】 「所,所以那位孝高武后真的上战场了?而且还成绩不错。否则没法解释她能出任太尉,在军中拥有极高威望。 天幕这时飘来弹幕:【什么叫玛丽苏大女主?这就叫玛丽苏大女主。】 【为后者里有靠美貌取胜的,有靠家世取胜的,但像卫穆儿这样靠军功取胜的堪称凤毛麟角,西汉独例。】 【卫穆儿也不是单纯是靠军功取胜吧!毕竟她母亲是曹参的堂孙女,父亲也官至护军,多少也算勛贵出身。】 曹参的曾外孙女? 众人不禁看向时任齐国丞相的曹参。 苦于儿子造孽太多的刘肥更是眼睛发亮地下座握住曹参的手,几乎是用救命恩人的语气说道:「平阳侯,孤的未来可就全靠你了。」 担此大任的平阳侯曹参:「……承蒙大王抬爱,可我不知这个堂孙女的阿父是谁。」 曹参在刘邦发迹前就是沛县的小吏,而且还是刘邦的直系上司。 能当吏的自然家境不错,所以曹家自然能养众多子弟。 曹参的阿父不算高产,但是的他大父曾是魏国大夫,给曹参生了好几个叔伯。 刘肥对此不在意道:「反正是丞相的亲戚,有个范围总好过大海捞针。」 【有一说一,曹参的后代真是勛贵里的一朵奇葩。明明祖宗当过狱掾打过仗,身体那是嘎嘎的好,怎么到了孙子这辈就病得跟个西施一样。】 【是啊!别人传至三代时,曹参这儿都传至四代了。】 西施? 病西施? 他的子孙怎么弱成这样。 没等曹参消化完有关子孙的未来情报,天幕便继续爆出让吃瓜群众无比兴奋的大料:【卫穆儿的成功也离不开孝高武帝的支持吧!毕竟不是所有男人都像武丁那样愿意让老婆上战场。】 【更可贵的是,刘瑞不仅信任皇后,爱护皇后,他还是汉代最守男德的人……没有之一。】 男,男什么德啊! 彼时的儒家虽没发展出三纲五常,但是看天幕偏袒吕雉的德行,也能听出这不是个好词。 至少不是偏袒男人的好词。 果不其然,天幕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们的猜想,同时也因孝高武帝的行为吸了口冷气。 【老刘家的薄凉与双插头那是赫赫有名的,但是刘瑞终其一生都没有搞出桃色新闻,最后还是老刘家的粉丝给他疯狂拉郎,甚至搞出跨时空的同性之爱。】 「……什么叫同性之爱。」 「应,应就是两个男人谈恋爱吧!」上了年纪的老人秒懂道:「服役三年,母猪赛貂蝉。」 然后他又语气一转,有些困惑道:「穷人家的这么干是迫不得已,但不缺女人的皇帝走后门就是天性如此吧!」 第343章 番外(七) 「咳!」还是太子的刘启抬袖掩面,不让旁人看清自己的失态之色。 众人也是偷偷去瞄上座的文帝,只见后者神色如常,好似在听茶馆说戏般轻轻笑道:「看来朕的孙子很受后世喜爱啊!」 下座的邓通立刻应道:「陛下的孙子自然是龙凤之姿,不同凡响。」 「善。」文帝承下邓通的马匹,惹得包括刘启在内的众人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有奇怪的基因从刘邦身上传给后代。 【up主这资深汉粉自然也是孝高武帝的忠实粉丝,所以看过他与各种明君神将的拉郎剪辑。】解说的天幕努力克制着想笑的冲动:【比如孝高武帝和祖龙的王霸组合,孝高武帝与二凤的开疆拓土组合,以及孝高武帝与卫氏姐弟的乐活一家。】 刘邦:「……」 刘恆:「……」 直男刘启:「为啥非要给我儿子拉个男人?」 一旁的薄细君被刘启的话羞了一个大红脸,但却没有引起对方的一厘目光。 【当然,请勿把歷史磕学家们的同人之作当成正史。祖龙也好,二凤也罢,都是正常的封建皇帝。至于和孝高武帝纠缠很深的卫氏姐弟……】 天幕的声音突然一顿,像是在为不合理的事情找个藉口:【怎么说呢!孝高武帝作为史上第一位一夫一妻的皇帝,不仅对老婆儿女好得过分,就连老婆的便宜弟妹也沾了姐姐的光,从冒姓的奴婢一跃成为大汉新贵。】 【就结果而言,孝高武后真的算是刘瑞的福将。自己能打就算了,还给刘瑞带了一对大汉双星。】为了验证这一说法的可信度,天幕还放出那对卫氏舅甥的画像,以及他们令人咂舌的赫赫战功。 「果真是有福之人啊!」刘邦的态度变得比他老家的天气还快,立刻收起脑子里的灰色猜想,对卫穆儿大加赞赏道:「果真是乃公的曾孙,和乃公一样慧眼识人。」 吕雉倒与刘邦不同,冷哼后用略带酸味的语气玩味道:「真不愧是陛下的曾孙。」 第553页 想起刘盈封王太子时的风波,吕雉的心里便有一股无名的怒火在熊熊燃烧,可是她的骄傲又不许她像没脑子的戚姬一样感情用事。所以在薄姬这样的外人里,吕雉显得很复杂——她身上有刘邦的影子,但又不像刘邦那样能抛开感情地算计一切。 【据《史记》与延陵出土的文献记载,卫氏舅甥其实与孝高武后没有血缘关系,之所以会传出卫青是孝高武后弟弟的流言,是因其母卫媪成了卫家的奴婢后冒姓为卫,加上卫青在亲爹家里受了虐待,所以在曹夫人(卫穆儿的阿母)的安排下,由在卫府当差的卫家族叔收养了卫青,将其写在卫家的族谱上。这才有了卫青是卫穆儿弟弟的流言——因为就汉代的法律而言,他们确实是名义上的堂姐弟,并且在卫青得势后宫中乃至来往的书信上也以卫国舅相称。】 【有一说一,孝高武后对这个便宜弟弟真是不错。】 【卫穆儿被选东宫良娣后,卫青和两个姐姐便以自家人的身份成了东宫女官与随侍。而等刘瑞登基后更是让便宜舅子在宫里挂了个侍中的身份。】 【要知道那时的卫青还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 好吧!这下连戚姬都酸了。 别看刘邦总想着让刘如意当太子,可是对戚姬的亲属,他却连个正经官职都不愿给,只是说着「你弟弟不行,你阿父不配」。 肉体归肉体,权力归权力。 如果不是天幕说了卫氏舅甥功绩,刘邦刘恆都要怀疑这个孙子是不是真的爱上某个女人,否则没法解释他这皇帝当得活似和尚,并且还以惊人的速度提拔皇后的家属亲信。 【因为延陵里的孝高后陵还在考古发掘中,所以我们暂时没有这对夫妻的私人信件,但是从楼兰遗蹟所考古出的羊皮卷与中东留下的史料可看出夫妻二人的感情非常深刻,但又不是我们理解的那种深刻。】 「啥意思?皇帝都为她守身如玉了,还有什么深刻不深刻的。」汉初保留了秦时的风气,虽说男女可以杀死出轨的配偶,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着勇气。尤其是在繁重的劳役下,指望一对被迫分居的夫妇保持□□上的忠诚是不大可能的。因此在天幕爆出汉高武帝别说是妃嫔,连个情人都不曾有后,所有人的反应是「他是不是有难言之隐」,然后才是「他或许是真的爱她」。 可天幕不走寻常路啊! 就在黔首为着可歌可泣的爱情想入非非时,它又迎面泼了盆冷水,表示你们磕早了,这有可能不是爱情。 汝母婢的。 要不是条件不许,他们真想对着天幕射上一箭。 您丫的说话能不能一次说完!断断续续的吊人胃口真的有意思吗? 【众所周知,汉代只有皇帝与皇太后、太皇太后可以使用「朕」的自称和「陛下」的尊称。但是后者只能在正式的场合与记载里使用这种魏晋以后专属于皇上和太上皇的用词。然而在楼兰出土的外交文献里却将卫穆儿称之为「皇后陛下」。由此可见,孝高武帝时的卫穆儿虽然没有二圣临朝的待遇,可实际权力却大大超过了皇后的界限。】 天幕这是飘来弹幕:【我觉得卫穆儿的情况比阿武要好。毕竟跟名分相比,实权才是最重要的。】 【名分上也不差多少吧!毕竟卫穆儿在出任太尉后和阿武一样天天上朝。不同的是,阿武是坐在上头,而卫穆儿是坐在下头。】 【拿一份的工资干两份的活。】 【属于是汉代卷王了。】 也就是在热火朝天的弹幕下,刘邦突然看到一条让他喷血的弹幕——【有一说一,如果吕雉遇到的是刘瑞,估计会和邓绥刘娥一样成为皇后之冠,再不济也官至九卿,和冯嫽一样名垂青史。】 【不仅是刘瑞。换做是二凤、赵匡胤、朱八八,朱见深遇到吕雉,后者都能留个美名,被史书大赞特贊。】 第344章 番外(八) 【二凤对孩子的划分是长孙的孩子和其她女人的孩子,朱八八对孩子的划分是朱标、老马所生的其他孩子、其她女人所生的其她孩子。至于赵匡胤和朱见深……前者因黄袍加身与五代十国的道德下降而迫切留下极好的名声,加上宋朝无子摄政的太后不止刘娥一个,所以吕雉就算没有刘盈这个叉烧,也能混得如鱼得水。而朱见深就更不提了,他跟万姐姐的感情是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的。你可以说朱见深还是像现实妥协了,但不能说小朱同志卸磨杀驴,抛弃糟糠之妻。】 有意抛弃糟糠之妻的刘邦掏掏耳朵,不在意道:「这也不能怪乃公啊!」 谁叫吕雉她…… 然而想起刚结婚时,吕雉对继子刘肥也不算差,甚至在最难的时候也没想过放弃这个继子。 「都是冤孽!」 「冤孽!」刘邦烦得想把桌上东西一一扫下,但又在准备动手的那刻想起自己空得能跑老鼠的内帑,只能讪讪地收手道:「冤孽就冤孽吧!」 难道还能杀了吕雉,让刘恆一个乃娃娃上位不成。 光是想想七八岁的刘恆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而萧何张良又不想管事,陈平曹参又管不住韩信…… 嗯!乃娃娃+韩信。 那画面实在是太美了。 美到刘邦条件反射地感到窒息。 「算了,还是让吕雉摄政吧!」虽然天幕显而易见地偏向女人,可从对方透露的情报来看,吕雉干的还算不错,至少她活着时没人敢跳,而她死了…… 第554页 「嘶……」刘邦的脑子嗡嗡地叫着,随即用食指沾着蜜水在桌上写下自己的布局——吕家与薄家,勛贵,宗室,韩信…… 只要这四方互相牵制着,刘恆就能平安长大,顺利掌权。 只是…… 刘邦盯着要干未干的水迹,无奈道:「吕雉那婆娘……真不是个好像与的。」 目的相同时倒好,可一旦没了共同敌人…… 那就是什么样锅配什么样的盖。 流氓配毒妇,天生一对。 「算了,先保住韩信那老小子的命再谈别的。」一想到情商智商处于量子叠加状态的韩信居然是这四角体系里最放心的人,刘邦便有「大汉要完」的无力感。 「彼竖子乎!这皇帝当得还不如胡亥咧!」这一刻,刘邦和看破红尘的后世咸鱼一样,产生想要摆烂的冲动。 然而想想还没坐热的椅子,派不上用场的青瓜蛋子,他又打消了摆烂的冲动,开始思考如何避免吕雉那婆娘卸磨杀驴,把薄家踢出权力的中心。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那个让他暴跳如雷的男人大刺刺地走进内廷,一掌撑在皇帝面前的矮桌上疯狂嘲笑道:「哈!刘邦你这老不死的也有今天啊!」 一旁的籍孺眉头一跳,但又怕来者的拳头落到自己脸上,所以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后退几步,给这对君臣留下说话的空间。 刘邦倒没籍孺的顾虑,而是看着来者的俊脸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你替乃公养儿子吧!」 「……你是被女人踢坏了脑子,还是被莽夫砸坏了脑子?」淮阴侯韩信用见鬼的眼神看着刘邦,拍开他的贼手斥道:「你的种又与我何干,我没道理……」 「乃公是一定要换太子的。」刘邦打断了韩信的话,似笑非笑道:「你也不想被吕雉那婆娘白白弄死吧!」 「彼……」韩信刚想破口大骂,但又怕把自己骂了,所以只能面目扭曲地坐下道:「刘恆那小子多大了?有七八岁没?」 「五岁多一点,和他阿母一起被吕雉接到椒房殿里。」刘邦喝了口蜜水,缓缓道:「刘盈那小子到底有个正统的名分,所以得等商山四皓一一死后再找机会废掉他。」 「你和萧何分别出任太子太傅与太子少傅,然后由陈平出任太子詹事。」 「你这阿父可真够狠心的。」韩信不会放过可以嘲笑刘邦的机会:「还没成功废太子呢!就先想着给四儿子铺路了。」 嘲讽归嘲讽,但却默认了刘邦的安排:「你不怕皇后与你闹翻?」 「吕家都在关中的戚里,又有什么好怕的。」刘邦笑道:「吕雉想为吕家挣条生路,而不是让吕家选个不同死法。」 天幕这时也继续说道:【除了遗憾吕雉遇到的是刘邦外,还有人为吕雉有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儿子而感到悲哀。】 【我时常在想,如果吕雉的儿子是刘恆刘启乃至刘瑞,是不是会改写吕家的悲惨命运。毕竟吕家在汉惠帝时别说掌握南北二军,甚至都没出任那时的三公九卿。】 刘邦:「……」 韩信:「真的假的?那是吕……皇后能干出的事吗?」 【和后来的王家相比,当时的吕家真的算是外戚的典范,属于那种自己吃肉了也给别人喝汤的稳重派。】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随着汉惠帝刘盈的早逝而消失殆尽。】天幕为此嘆了口气道:【吕雉不是后来的阿武与宋朝的刘娥,有足够的时间来培养自己的亲信。汉初的烂局与刘盈的早逝给吕雉的权力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以至于她不管不顾地大封诸吕,然后把死了不知多少年的刘邦抬出已镇压不满。】 【如果吕雉的儿子是刘恆祖孙,她兴许是卫穆儿之前最有权势的皇后吧!毕竟在吕雉之前,没人相信一个女人能让天下晏然。】 弹幕也适时补充道:【如果站在黔首和商人的立场上,吕雉可比不少君王要的民心的多。因为她的折腾对象是上层阶级,很少会把底层的黔首给牵扯进来。】 【不仅如此,吕雉主修的《二年律令》也优化了刘邦制定的分田政策,保障黔首与商人的权力。除此外,她也整改了秦末汉初的货币市场,废除压在黔首头上的夷三族罪、妖言罪、禁书令,可以说是很有头脑的经济家了。】 【主要还是不折腾吧!】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汉初的太后都过过苦日子,所以才勤俭持家。吕雉在时延续了萧何曹参的减税政策,极力压缩政府开销,所主持的大型建设有且仅有西市一项。】 经歷过胡亥时代的老人立刻贊道:「真是个好人。」 然后又语气怜悯道:「就是命不太好。」 【有一说一,如果刘瑞是刘邦的儿子,以刘邦因为张苍生得膘肥体壮而赦免他的颜控程度,应该会对这个儿子高看一眼吧!】 【何止是高看啊!以刘瑞在十几岁把窦太后和梁王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能力,只要不与亲爱的大父正面刚上,对付刘邦的其他儿子还不是嘎嘎乱杀。】 【嘎嘎乱杀。】 刘恆除外的刘邦诸子:「……」天幕你礼貌吗? 黔首倒不在意天幕在那儿拉踩,而是对天幕提到的孝高武帝的颜值很感兴趣。 从古至今,颜值都是加分项。 尤其是对君临天下的皇帝而言,有张好脸是很加分的事。 第555页 至于后世为何会把皇帝画得那么奇怪…… 只能说真是长相与书面长相是两码事。古代为了神化某些君王圣贤会故意用些奇怪的词如:鹰目,重瞳,龟背。 而刘瑞…… 天幕在黔首的期待下放出刘瑞的3d復原图,众人不禁吸了口冷气。 阅美无数的刘邦更是毫不客气地赞美道:「确实长了张酷似乃公的好脸。」 【为了表示对汉高武帝的尊重,文物局没有撬开汉高武帝的棺木,而是用仪器扫描了主棺的骸骨并据此进行3d建模。】 【参考史书对汉高武帝的描述与尸骨数据,我们重建了汉高武帝的样貌并推测出汉高武帝年轻时的个头在一米八到一米八三之间,符合当时的伟丈夫标准。】 【得益于父母的优秀基因,孝仁女帝的金缕玉衣就有一米八六。难怪在长安生活的楼兰使者安归亚于家书中记载汉高武帝身材高瘦,容貌俊秀,脸上缀着湖泊般温和的眼睛与亲切笑容,属于是在女人堆里很吃香的长相。】 【而安息帝国的约雅斤就更直接了,说他可以去罗马饰演风流的酒神,一定会场场爆满。】 作者有话说: 汉代出土的男性金缕玉衣大都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八之间,所以老刘家的个头绝对不矮。而女性金缕玉衣最矮也有一米六五。如果那时没有谎报身高的说法的话,真的是让后人都羡慕的身高了。 第345章 番外(九) 【赛里斯的皇帝和希腊人一样蓄着鬍鬚,并且留有不剪的长髮。以罗马人的眼光来看,这无疑是极为粗鲁的蛮族打扮。可是在良好的谈吐与用树上的羊毛(古罗马人对蚕丝的另类理解)所编织的华美服饰下,这种野蛮也可称之为异域风情,让人想到贞女的面纱。】 【塞维鲁在看到皇帝的那刻很难不把他与罗马的东方皇帝相提并论,但又在产生这个荒谬念头的瞬间而感到羞愧。】 【他怎能将温文尔雅的赛里斯皇帝与荒淫无度的埃拉伽巴路斯相提并论。同是东方的异教徒,但前者像个黑髮的奥古斯都,后者顶着太阳神的名字却过得像个无耻的麦瑟琳娜。】 天幕压抑着想笑的冲动,读出某部冷门作品的精彩节选:【对歷史小有研究的同学肯定看得出小说里的皇帝原型是孝高武帝。虽然在大汉与罗马打通信件后,与罗马保持频繁交流的皇帝就不下六位,甚至还有灵帝那种向罗马公主求亲的奇葩。然而在有关罗马的架空小说里,赛里斯皇帝的原型永远都是wuli刘瑞。】 【什么是世界级的影响力,这就是世界级的影响力(战术性后仰)。】 【不过这种跨时空的同人也是满炸裂的。因为刘瑞与埃拉伽巴路斯差了三百来岁。并且在埃拉伽巴路斯当政时,西汉已步入末年,在位的是襁褓登基的献帝。】 刘邦收起散漫的姿态,准备听听天幕对末代皇帝的评价,以及大汉是如何走向末年的。 【要我说,献帝真是末代皇帝里最可惜的一位。】 【是啊!后人评价他是在牢笼里挣扎的鹰隼。如果没有摊上一个无恶不作的阿父和摆烂的姑祖母,献帝绝对可以排进皇帝里的第二梯队。】 【孝肃女帝的摆烂也是可以理解的吧!如果没有她去推行二次分田,大汉早在灵帝登基前彻底玩完了。】 【可前期的勤政也不能为后期的摆烂做开脱吧!这种因私生活而置国家国家于不顾的行径简直是对人民的犯罪。】 【西汉后期是真的惨。先是被司马家篡了,然后是三王之争,孝肃上位。结果这上位的女帝后期因为精神问题而长期掉线,最后让狗屎一样的灵帝上位,给献帝留下没法解决的烂摊子。】 【献帝:有你们是我的福气.】 【怎么说呢!无论是从古人的角度还是现代人的角度来看,孝肃女帝都太可怜了。】 【哎!曹老闆他不做人吶!当着还是孩子的孝肃女帝的面把伏皇后给幽闭了,然后还依次杀害了孝肃女帝的两个兄弟。但凡一个心智正常的人面对这种家破人亡的局面都不可能无动于衷。更别提汉悼帝(孝肃女帝的阿父)在伏皇后和董贵人伏诛后放飞自我,和惠帝一样往死了折腾自己的身体来毁掉老闆的「摄政」藉口,所以为了日后还能挟天子以令诸侯,孝肃女帝的下场可想而知。】 【暗通司马家灭曹,然后请刘皇叔与西凉骑进京勤王。】 【前半生美强惨,后半生爽文烂尾。】 【也不算烂尾吧!毕竟对那时的孝肃女帝而言,母族已灭,阿父与兄弟姐妹接连遇害。如果思悼太子还活着的话,她兴许能振作起来,可儿时的经歷与数次流产败坏了孝肃女帝的身体,更是让她彻底失去了生活的希望。】 【我要是孝肃女帝我也摆烂。辛苦治理的江山不能传给亲子,甚至连关系较近的侄子外甥都找不到,还要在儿子的忌日里被人催着另立太子】 【我的天吶!孝肃女帝这是啥命啊!难怪女帝晚年频召蜀王禅的孩子进京,甚至还把交趾那块儿封给蜀王的第五子。属于是你们不让我好过,我就给你们的疯狂添堵的发疯典范了。】 【发疯文学的创始人,领先网友一千八百年的精神状态。】 「乃公之前就很好奇后人为何称大汉为西汉?莫不是献帝后还分了个东汉?」因为天幕还在念些酸了吧唧的东西,所以刘邦想从闪过的弹幕里捕捉可以参考一二的有用信息:「还有那个姓曹的和姓司马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556页 刘邦用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语气缓缓问道:「难道是曹参的后人对乃公的后人行伊尹之事?」 若是旁人见着这暴风欲来的神情,即使不被吓了一跳,也会斟酌着少说两句。 可韩信不是一般人吶! 他甚至能顶着刘邦的大黑脸疯狂笑道:「哈哈哈!你这惯会拿捏人的居然也有被拿捏的软弱子孙。」 刘邦的回答是一记巴掌,听得籍孺脑瓜一疼。 「没尊卑的。乃公现在可是皇帝。」话虽如此,可即便是叔孙通给刘邦镀了雅乐的金皮,也不能使内里换上矜贵的芯子。 至少在韩信面前,他别说是皇帝,估计连汉王的架子都摆不起来:「乃公的孙子只是差了一代,之后还是风风光光地杀了回去。」 然而想起杀回去的孝肃女帝晚年是个什么德行,他又不免露出一副牙疼的表情:「乃公的曾孙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开了女帝的先河。 不过想想孝高武帝打下的庞大帝国,以及那个孝仁女帝在位时不仅维持了阿父留下的庞大疆域,更是在这个基础上又扩张了五百万平方公里。就这手腕,即使是刘邦站在曾孙的立场上也会为其开了先河。 【提到孝肃女帝,就不得不提孝高武帝的长女孝仁女帝了。】 黔首们对弹幕的爆料大唿过瘾时,天幕也在思考观众爱看什么,于是提到了刘邦在意的孝仁女帝——大汉的第一位女皇帝。 【说到孝仁,最合适的形容便是女版文帝。】 文帝本人:「……」 下座的刘启偷偷去看阿父的脸色,非常好奇自己那不走寻常的儿子如何生出他的阿父。 啊不!是他儿子如何生出像他阿父的女儿。 一想到孙女的脸上缀着阿父的五官与温和笑容,刘启就一阵牙疼。 #有时候,早死也是一种福气。 第346章 番外(十) 【我没记错的话,司马公对孝高武帝的评价也是颇似文帝,并且在文帝生前得到一个「类己」的评价。】 牙疼的刘启:「……」 「……??」 什么叫孝高武帝颇似文帝。 合着我孙女像阿父,儿子像阿父,我这做阿父的搁在他们祖孙四代里就只混了个谢谢参与是吧? 这一刻,刘启的信心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相反,文帝在小小的惊讶后唇边绽出一抹微笑:「朕很荣幸成为后人争相效仿的榜样。」 刘启:「……」与天幕的扎心相比,来自亲爹的凡尔赛更令人受伤。 弹幕也是很恰当地「想起」某个被遗忘的人,哪怕是以文字的形式表达自己的幸灾乐祸,也能从中想像藏在键盘后的可憎笑脸,气得刘启恨不得往天幕的大脸上怼上两拳:【怎么说呢!景帝的水平是无可争议的。即便是搁五千年里也能杀进五十位前。】 【要是只给西汉……啊不!是汉代的皇帝做个榜单,景帝排进前十也是绰绰有余的。只可惜……】 【可惜他生得不好。大父是亭长起家的刘邦,阿父是尧舜禹后的第一仁君,儿子是把大汉带进巅峰时代的孝高武帝,孙女是史上第一腹黑女皇……】 【噗!论全家都是大热ip,而我只是普通皇帝的尴尬之处。】 【唐高宗:我终于不是最惨的那个了。】 还没当上普通皇帝的刘启不知该笑该哭。 好消息是天幕盖章他会是个好皇帝。 坏消息是他家老幼全是狠人,衬得他像混水摸鱼的摆烂派。 【刘启对孝高武帝而言是个好父亲吧!虽然他对薄皇后很渣,但是为了好大儿也还是恢復了薄皇后的中宫地位。】 【薄皇后的不幸得看跟谁比。跟卫穆儿那种爱情事业双丰收的赢家比那肯定是拍马不及,可要是和国内其她皇后相比,她也算是善始善终了。】 被提及的薄细君眼神一黯,但又立刻振作起来。 悽惨的女子何其之多,像她这样无貌无才的村姑能嫁给太子,一生无忧,以及是多少人都想像不出的好日子。与之相比,受冷落也不算什么。至少她能关起门来自娱自乐,不必费心讨好皇帝。 【是啊!按照网文的套路,薄皇后的经歷也以写部《咸鱼皇后的天才宝宝》,要是加上锦鲤重生五岁半的buff,绝对能在18年的红袖晋江冲上金榜。】 薄细君:「……」她能理解对方给她的儿子扣了个天才之名,但咸鱼皇后是什么鬼?宫中尚简,哪怕是文帝和薄姬也没奢侈到把咸鱼当饭吃。 【不是有野史说孝高武帝对他阿母薄皇后不好吗?又是不给薄家要职,又是把薄皇后赶到甘泉宫……】 庆幸自己结局不错的薄细君:「……」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讲完吶,别在这种关键的地方大喘气。 【大姐,野史之所以是野史就是因为其真实性是不可考的。你说刘盈不想让吕雉掌权这我相信,可刘瑞是谁?他连皇太女都立了,难道还怕他妈篡权?】 【是啊!吕家的前车之鑑就在眼前。刘瑞登基时,薄姬已垂垂老矣,薄家更是除了女人,就只剩下轵侯撑起薄氏颜面。比起薄家,和还有成员担任要职的窦家才是值得关注的吧!毕竟窦漪房在景帝时可是想让小儿子兄终弟及,甚至为此数次敲打薄细君与刘瑞,差点闹了个不死不休。】 第557页 「小儿子?天幕指的是武儿?」文帝瞥了眼不敢说话的窦漪房,轻笑道:「真敢想啊!」 「妾不敢。」窦漪房虽偏袒自己的小儿子,但也好奇未来的自己怎么可以蠢成那样。 别的不说,宗正与丞相那关她过得去吗? 还是那句话,别忘了吕家的下场。 更别忘了文帝是怎么登基的。 因为天幕没有提及作妖的细节,所以文帝暂时放过了自己的皇后,谁料后者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天幕就揭老底道:【说起刘瑞把叔叔坑得体无完肤的操作,那可真是生动形象地展示了什么叫科学改变命运,技术影响人生。】 【哈哈哈!文帝生前把孙子当成胁迫阿母的人质,结果死后遭到报应,被孙子当成坑死梁王的藉口。】 出封代王的刘武:「……」 梁王刘揖:「我,我不是慎夫人的养子吗?怎么会与皇后……」 一旁的傅母赶紧捂住刘揖的嘴,额上流下一滴冷汗。 梁王换成刘武的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刘揖本人无嗣而终,否则陛下不会改封代王为梁王,让其守住藩王「入侵」关中之地的大门。 【如果不是wiki……啊不!是延陵出土的竹简证明梁王的倒台是孝高武帝一手设计的,估计后人还会以为梁王倒霉遇上日食之日。】 【日食不打紧,打紧的是在日食之日里给阿父上坟。】 【给阿父上坟不打紧,打紧的是陪他上坟的还有驻守关中的宗正等人。】 【可怜已经五六十岁的刘氏宗老,天不亮地陪梁王折腾也就算了,居然还在点香的那刻碰到日食,差点把楚元王的儿子吓得当场升天。】 别说是天幕提到的倒霉鬼被吓得当场升天,就连还是大男之龄的刘武都被吓得小脸惨白,甚至跑到文帝跟前掏心挖肺道:「父皇明鑑,儿臣绝不会有不孝之意……」 以孝验人的方法虽然迂腐,但是在普世的价值观里,一个对亲眷残忍的人也很难让人相信他有良好的品行。 窦漪房也担心这事影响刘武的大好前程,所以拉着小儿子向文帝求道:「陛下明鑑,武儿他一向孝顺,怎会遇到日食之谴。」 古人爱把自然界的异像归于上苍的惩戒,尤其是与太阳相关的异像,更是与君王的德行息息相关。 先秦时就有不少君王因日食差点丢了性命,以至于在《礼记》、《左传》里对日食之景,日食之说大书特书。 擦边碰上的都有这等威力,更别提是上坟烧香时遇到日食,其杀伤力与周幽王遇岐山地震没啥两样。 第347章 番外(十一) 黔首们听到文帝的小儿子给亲爹上坟时遇到日食的消息不免吸了口长长的冷气。 老人是最听不得这个的,因为「孝道」关乎他们的核心利益,同时也与年轻人的未来息息相关:「皇帝的小儿子真不是个善苗。没见过给亲阿父上坟还遇到天谴的,铁定是坏得边了。」 「是啊!不然咋会遇上这种没天理的事。」一旁的人也跟着谴责,甚至还为「倒霉」的文帝掬了把同情的泪水:「我瞧今上也没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啊!怎么就遇上这种不孝子孙了?」 彼时的文帝登基八年,在经济上开放皇家的山海之泽,允许黔首在特定时间里进去打猎、拾柴、捞鱼,同时将十五税一的田租减到三十税一,延续了萧何曹参的无为而治与孝高后的精简政府。 政治上,汉文帝在高后废除了秦朝以来的妖言令、夷三族、禁书令后,又进一步地废除了连坐与肉刑,并将折磨黔首上百年的鬼薪白粲和城旦舂从无期徒刑减为有期徒刑,大大减少了各地官婢的数量。 搁在史学家的角度,文帝的任期十分平淡,这也导致司马公写本纪列传时对文帝本人高度赞扬,但也很难扩充读者感兴趣的事。 至于黔首就更简单了。忙于生计的疲惫人民只求皇帝不折腾,官府有良心。这也导致刘瑞学歷史时他的老师说了个十分扎心的笑话——「做官的要是治下没有饿死者,万事只收百分之五的好处费,那他就是十里八乡的青天大老爷,年考都能抬头挺胸,傲视群雄。」 文帝倒是谴责者里独一无二的清醒者。作为此事的「受害对象」,文帝对天谴一说嗤之以鼻,但又不好显得自己特立独行,所以揪住天幕的话头委婉问道:「我的孙子是怎么算到武儿会在日食之日里给朕上坟的。」 一旁的薄姬往儿子的后背打了一掌,呸呸呸了好几下道:「说什么胡话呢!你可不能弃母而去,这是大大的不孝。」 文帝只好向其告罪:「儿子只是顺嘴一说,哪有什么不敬之心啊!」 天幕再次踩点说道:【现代人都非常清楚日食是可以预测的正常天象,与君王道德等轩玄而玄之的东西毫无干系,但是古人并没有这科学意识,甚至因各式的天象做出极为可怕的事。】 【说得简单点就是日食和颳风下雨一样,是非常正常的天象。】天幕说罢还开玩笑道:【太阳与地球也是要休息一下的。与暴雨暴晒相比,日食的危害性趋近于零,并不值得人们戒备。】 为了增强这句话的可信度,天幕还放出后世争相观看日食之景的画面。 瞧着那群看就看,还冲着日食许大愿的「魔幻生物」,西汉的土着都不由自主地沉默了。 第558页 天幕说得没错,跟洪水干旱相比,转瞬即逝的日食真的不算什么,至少不会造成他们缺水缺粮,人员伤亡。 所以…… 「所以那群术士明知日食是正常天象,但还是以老天发怒为藉口,逼得我们出钱出人,家破人亡。」关中一代尚且能把日食的锅丢给皇帝,所以黔首并未因此有所损失,可偏远地区的穷人就不好过了。 因为穷,他们比富裕地区的黔首更好欺骗,更易被当地的仙人,富豪踢进一个世代为奴的大陷阱里,从而像笼子里的老鼠般流血流泪,永无止尽。 当然,这种做法不是万无一失的,同时会在压力的临界点迎来一波「山崩海啸」。 「你们一直在骗我。」 「就是因为你们把日食说成老天的怒气,我们才花钱建了那座泥庙。」 「把细君和小郎还给我……」 「把我们的钱都吐出来。」 天幕公布了日食的秘密后,各地爆发了星星点点的小型起义。 察觉不对的骗子术士赶紧收拾细软离开。然而这等偏远之地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况且对于半辈子都搭进来的术士而言,空手离开是不可能的,必须找个骡子扛着沉甸甸的家当离开。 「爬呀!你给我赶紧爬呀!」身上裹着七八层布料的术士大汗淋淋地推着骡子的屁股,结果被气急败坏的后者喷了一身,踹下遍布荆棘石块的山坡。 「啊!」术士的视线有且仅有踩空的骡子与婆娑的树影。 还没等那几百斤的骡子把他压死,他就被尖锐的山石噼开了脑袋,连带着颈椎也折成一个离谱的角度。 山民赶到事发地时,只剩两块烂肉挤在石块之间,任由来者抢夺肉里的值钱之物,然后把骡子抬走,术士留给伺机而动的飞禽走兽。 术士如此,豪绅亦是下场不好,也就仗着家僕众多在那儿抵抗了三四来天,最后还是沦为树上的一块腊肉,差点吓死赶来平叛的各地官兵。 【虽然在战国就有《甘石星经》提及日食乃天体互掩的正常现象,但是直到刘歆给出预测日食的计算方法,将其写入《三统历谱》后,才让大众慢慢接受这一事实,同时也为倒霉的刘武洗刷冤屈。】 倒霉的刘武:「……我就知道我没问题。阿父,你看儿子真没问题。」 文帝不想面对儿子的愚蠢面容,而是等着天幕解释他的乖孙如何坑死大他一轮的愚蠢叔叔。 考虑到启儿的寿数与他去世时刘瑞还是青瓜蛋子,所以武儿扛上一个不孝的黑锅时,罪魁祸首撑死也就十六七岁,刚刚过了大男之龄。 文帝:「……」 虽说孙子有脑子是好事,但是刘武没用到这种程度还是令文帝感到十分不爽,甚至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剜了下疑似「邀功」的刘武。 刘武:「……」他都已经证明自己不是个不孝子了,为何阿父还会露出这种表情。 【除去延陵出土的《皇帝日记》,司马公的《史记》与卓大家的《汉宫秘史》也记录了孝高武帝还是太子时的储位风波,因此在史学家们捋顺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我们復刻了这场风波的交手片段。】 【和后世的很多太宗一样,文帝的上位也不符合王权交替的正常规律,所以在登基后很快立了长子为太子,同时把当时还是代王妃的窦漪房扶为皇后。】 窦漪房揪紧裙摆,努力不让自己的脸上流有异色。 【不知因为小儿子在丈夫当上皇帝后就被送往苦寒的代国守卫边疆,还是因为自己换上眼疾后就渐渐失去文帝的宠爱,连带找回的同胞兄弟也要受到勛贵们的打压,总之在景帝登基后,荣升太后的窦漪房给人的感觉就像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曹七巧,非常非常地不可理喻。】 【如果说薄家的没落是因薄昭的狂妄,那么窦家就该把锅扣给想当皇太弟的刘武,以及支持刘武上位的窦漪房身上。】 上一个被天幕批的还是惠帝刘盈。 吕雉立刻坐直身子,想看看薄姬的儿媳能有多作。 【不巧的是,景帝前期还在解决文帝时的藩王问题,所以为了守好自己的关中大门,他在某次家宴上借着酒劲儿说要立刘武为皇太弟,差点造成关中政局的初次分裂。】 虽然知道正常男人不会放着儿子不立,把弟弟立为皇位继承人,但是从文帝到宫卫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刘启,感嘆他可真够狠的,居然把皇位当成掉驴的萝蔔。 【当然,无论是从古人还是现代人的角度来看,景帝对刘武的承诺都是放屁。】 太子刘启:「……」说得好,下次别说了。 【且不谈那时的薄姬还活着,就说出任北宫双傅的臣子能接受刘瑞无端被废吗?更别提景帝说出这话的当场就有窦家人与三公九卿把他「叫醒」,差点跪死在未央宫里。】 遭到背刺的窦漪房:「……」三公九卿不支持她也就算了,怎么连自家人也反手一个大背刺。 【迫于压力的景帝很快立了太子,而梁王与皇长子刘荣的存在也给太子刘瑞带来无与伦比的压力,使其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才是无可争议的皇位继承人。】 【也正是在这段时间里,刘瑞在巴蜀改进了制盐方式,吸纳百家的精英并在白纸的基础上开展科举,将中下层文人与诸子百家套牢在自己的马车上,使其无法成为刘武的旗下力量。】 第559页 【与此同时,针对楚王的乱伦调查与巴蜀井盐的大规模生产也严重打击了齐系七王与淮南系、吴系的经济支柱。更绝的是,刘瑞在时间成熟时发起影响西汉格局的税收改革,通过各地的信息差让吴王以为关中缺钱,从而高价收集蜀地的南越铜并扩大钱厂的生产规模。这一决策不仅导致吴地的粮食产量一跌再跌,更是让吴王在之后的旱灾里不得不搞地域主义,把矛头转向中原的太子,由此爆发了景帝时的藩王之乱。】 【虽然从上帝的角度来看,刘瑞也是蕃王之乱的背后推动者,并且他在自己的日记里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点,为此免了吴地黔首的五年劳役。可在史学家与当时的黔首看来,这都是吴王刘濞的错,甚至连吴国本地的黔首乃至吴王的好兄弟都当起关中的「带路党」,使其在不到一季的时间里平息叛乱,彻底收回各地藩王的自治权与免罪权,在诏狱或者关中的府邸里迎来一个体面的结局。】 (弹幕)【体面,实在是太体面了。】 (弹幕)【名为体面,实则是你不体面的话我就帮你体面。】 【至于隔得较远的藩王是怎么把梁王这个皇帝的亲弟给扯下水的,这还要讲景帝的萝蔔是怎么把弟弟吊了六年之久,甚至在刘瑞当上太子后,景帝还给弟弟画饼,说是等薄姬去后就把梁王立为皇太弟,然后学高祖立白马之盟,让梁王承诺继位就立刘瑞为皇太侄。】 「不是吧!这话居然有人相信?」别说是心脏的政治家,就连村里的老文盲都老人地铁看手机道:「你都作古了还能管住大权在握的弟弟?能信的都是傻子,无可救药的傻子。」 「说这话的是傻子,信这话的更是傻子。」 文帝再次看向他那愚蠢的儿子,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后决定任其野蛮发展。 大儿子是要继承家业的,小儿子蠢点就蠢点。至少他蠢得人尽皆知后不易成为攻击对象。 【景帝的「真诚」与高超的画饼技术深深打动了梁王刘武,使他觉得自己成为皇太弟的梦想并不是遥不可及的,从而在兄长的邀请下入京探讨吴王之乱,决定通过这场叛乱来证明自己可以成为兄长那样的一国之君。】 【事实证明,刘武的这次行动是冒进的,同时毁了梁王一脉的全部声誉。】 【景帝在研究帝王家庭关系的学者眼里一直都是缺爱的权威型父亲。从现已发掘的记录来看,你很难看到景帝在父亲这一角色上对孝高武帝乃至其他儿子的爱护。相反,要是把景帝看成教导儿子帝王学的老师或猎人,而刘瑞是他最出色的学生,那么便可理解景帝的行事逻辑。】 【同时也能明白刘武被「骗」入京后为何是刘瑞对付这个叔叔。因为在景帝看来,刘武就是用来测试刘瑞功课的期末考卷。测试刘瑞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储君之位,以及让失去梦想的刘武心甘情愿地为兄长对付吴王的大军。】 「他成功了。」文帝在天幕道出最终结果前就已明白了刘瑞的逻辑:「武儿在日食之后有且仅有一种自救方法,那就是把日食的锅甩给吴王,宣称这是朕的启示,让他协助启儿平息吴王之乱。」 至于关中是否相信这套说辞,反正只要表面过去,也不会有蠢货舞到梁王面前。 然而文帝还是小看了刘瑞的能耐,以及刘武能被侄子捶成啥样。 【梁王给文帝上坟的日子是原属奉常的太典星与宗正定的。想必大家听到这个原属就能明白里头肯定是有刘瑞的手笔。】 「有意思。」另一时空里的刘邦贊道:「做老子的就怕儿子没有插人,不会插人。」 说罢似乎想了到什么,露出一副憋屎的表情。 第348章 番外(十二) (弹幕)【别问,问就是科举大法好,像网一样轻易笼络所有人。】 (弹幕)【别问,问就是前人很难,不要以后人的视角肆意评判前人的一切。】 (弹幕)【别问,问就是你下属的下属不是你的下属,也有可能是别人的耳目。】 如果是现代人看到这条视频,一定会开启一场借古讽今的密语狂欢,看得古人云里雾里的,还以为是后人失去了表达能力,开始变成话不利索的巨婴。 【提到科举,就不得不提墨家的復兴与借少数派来打压多数的平衡之道。】天幕制止了弹幕继续没来由地发病,尽量以简洁的用词阐述了麻纸的出现,科举的诞生,以及在两大杀器接连诞生后所迎来的百家復兴:【这一说法可能会令某些粉丝感到冒犯,但是就延陵出土的竹简与后续讨论而言,皇帝将底层学者分成不同派别,然后在大学派里扶持几个意见相左的龙头来保证作为裁判的主流判定权是百事不灵的基操了。】 【往近的说有嘉靖时的党政,往远的说有武皇扶持寒门打压陇西贵族。】 【因此在刘瑞这个皇帝面前,重现先秦的百家復兴既是收买文人大唱自己的赞歌,亦是促进文景之后的社会发展,同时也借百家之手培养大量的预备人才,从而撕开权贵们的信息茧房,达成他的专权目的。】 正在记录有用信息的萧何手腕一顿,发出一声长长的嘆息:「不愧是陛下的后代。」玩弄权术的手法和陛下一模一样。 宣室殿里的刘邦本想大赞「真不愧是乃公的孙子」,可是瞧着冷笑连连的韩信,他又停下拍打膝盖的手,讪讪说道:「这都是皇帝的职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第560页 相反,文帝的表现就直截了当的多。 因为这次未召群臣,所以他在天幕刺破百家復兴的政治意义后轻轻点了点头,决定去抄孙子的作业。 当然,抄作业前他也没忘萧规曹随的时代里不仅对「主流」的法家赶尽杀绝,更是将与法家保持合作关系的小众学派一併打压到差点失传。 连晁错都要披着儒皮混到文帝身边,更别提在先秦时就没有获得主流认可的小众学派。 关中要重用他们的消息至于他们绝对不是天籁之音,而是开始「学术猎巫」的不妙前奏。 这种情况下找个墨者都难如登天,更别提是聚集中原的所有墨者,使其成为对抗儒家的强大力量。 【所以说孝高武帝像文帝并非是史学家们的美化,而是根据事实得出的真实结论。】天幕故意压低了声音,讲述了一个幻想家们不会接受的事实:【他们是被美化出的英明贤主,而非纯粹弱者救星。】 天幕再次话音一转,从粉丝的角度看待这个不完美的皇帝:【,就像孔子是用咸肉而非血统衡量学生有没有听课资格。你在经歷了秦半赋与疯子皇帝后,突然看到减税减到百分之三的皇帝,也就觉得他真是个背后发光的绝世好人。】 【同理,刘瑞打破了权贵们的知识垄断,通过资助面向寒门,黔首,以及逃离户籍束缚的野人来培养自己的政治班底与支持他的政治声音。无论这个举措的初衷是好是坏,你都得承认在有《周礼》和《五蠹》的阶级影响下,孝高武帝的做法真的是史诗级的进步——至少他在平衡这个不公平的社会,给穷人的孩子逆天改命的机会。】 【即便没有彻底改变阶级固化与剥削的现实,但是他愿挪开压在黔首身上的巨石,使其从泥里拱起小小的弧度,那就是天亮前的一道曙光,总会照亮无尽的黑暗。】 天幕的声音再次变得高昂起来,甚至带了丝显而易见的雀跃:【而当有了第一束光后,你会发现笼罩你的黑纱仅有一桌之大,甚至不能将你包裹成能活动的木乃伊。】 (弹幕)【天幕说得实在是太好了。真的道出了歷史爱好者的心声。】 (弹幕)【是啊!歷史就是前人留给后人的宝藏。越往前挖越能体会从愚昧走向文明的不易,以及从愚昧走向文明,再从文明陷入愚昧的不可思议。】 (弹幕)【我知道他们是在利用我,贬低我,打压我,嘲笑我。可是在这不公平的社会里我又能怎样?麻木等死?还是一直趴在地上,看着那只无形的脚把我的家人,我的后代,乃至与我经歷相似的人都一一踩下,直到地狱都不肯放过生前已被敲骨吸髓的人。】 (弹幕)【楼上说得实在是太好了。当我以为死亡是终点时,人们会用冥婚,两脚羊,器官移植来告诉我,人的下限是黑暗版的吉尼斯记录,永远在等下一个突破者。】 【通过收集百家的力量,扶持支持北宫集权的底层学者,刘瑞在九卿的部门安插了大量人手。】 【而替奉常算出祭祀「吉时」的太典星也位于其中,并且正是最早倒向刘瑞的阴阳家邹公的得意门生。】 「嘶……」黔首们听不懂剥削是什么,但是知道文帝与孝高武帝即便是人为美化的贤君圣主,那也是向底层过渡了部分权力的不完美皇帝。 so…… 「那不就是个好皇帝吗?」满脑子都是「减税」,「减役」,「移民开发」的黔首斩钉截铁道:「老天哪!谁见过自掏腰包给安置费的?这是什么……什么……」 词慌的老人着急上火道:「尧什么来着……」 「尧舜禹。」读过几年圣贤书的小伙贊道:「不错啊!大父。你居然开始学习种田以外的事了。」 被夸的老人没有回应小伙的调侃,这让后者十分尴尬,只能在那儿自顾自道:「我要是生在孝高武时就好了。」 不说倒好,一说他竟愣在原地,然后用飘渺的,让人怀疑他是否在白日梦游的语调重复道:「我要是生在孝高武帝时就好了。」 兴许那时依然会有占据最好教育资源的权贵压在他的头上。可是就像文帝至于胡亥,百家復兴至于一家独大。 最可怕的不是装腔作势,而是既得利益者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去做。 【太典星在做出这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时就已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 【虽然在佛教进入中原大地前还未出现地狱的说法,但是带入西汉的语境,地狱也有一个别称,叫「幽都」。】 天幕的语气再次变得严肃起来,甚至令人感到一丝不寒而慄:【参考先秦的史官硬到父子三人顶着屠刀也不篡改弒君的真相,可以想像对于那时的学者而言,这个冒犯祖宗的决定真的不是一句玩笑,而是关乎自身名誉与学派未来的事。】 【不难想像要是没有梁王三子在关中屠杀无辜黔首的事件,以及后续查出他让王后垄断当地经济,放纵李家欺上瞒下的事,估计判错上坟「吉日」的阴阳家们早就被人打入地狱,成为一道死的不能再死的「靓丽风景」。】 【亦或是说诸子百家復起失败的前车之鑑。】 「……能被天幕大提特提的肯定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文帝看向下座的刘武,后者立刻坐直身子,活像接受领导视察的小学生:「你……」 他很好奇有点蠢但没有变得蠢坏蠢坏的二儿子能教出怎样的绝世人渣。 第561页 【不知是因过小承担藩王的责任,还是在关中没过几年日子就回到那个寒冷的代国,总之在幼年经歷的阴影下,梁王刘武说得好听点叫封建社会里的好父亲,说得难听点和后世纵容孩子犯法的熊家长们没啥两样。】天幕说罢还顿了下,声音里满是嫌恶:【兴许更糟。】 豆丁的刘武不服气道:「孤倒要看看孤的儿子有多糟糕。」 一旁的刘启抽了抽嘴角,难得和弟弟感同身受。 【作为阿父,梁王是不合格的,并且他在丈夫一职的唯一优点就是听话。】 (弹幕)【有一说一,梁王作为封建藩王能对老婆保持难得的尊重是比七仔这个咖啡色熊猫还要罕见的存在……前提是他的老婆是个正常人,而不是替儿子镇压受害者的可怕存在。】 (弹幕)【梁王是个好父亲吗?他对儿子的关心就是给钱然后替他摆平滔天大祸?】 (弹幕)【况且梁王给的还是当地人民的血汗钱 ,但凡他是996的打工人或a股赌徒我也不会这么愤怒。】 【至于作为梁国的藩王……只能说有他真是梁地的晦气,生出个喜欢带人烧杀抢掠的杂种真是有够可恨的。】 【更可恨的是,直到梁王携眷入京,试图证明自己能当皇太弟后,他的儿子才被廷尉捉了个现行,最后在景帝与张欧的努力下被判了自裁。】 【官方给的说法是自裁,但据司马公的记载是景帝逼着梁王去诏狱清理门户。】 【可怜被祸祸掉的六十余人……这背后是几十个家庭的伤痛,以及对梁王一家的滔天民愤。】 第349章 番外(十三) 和刘武一样,文帝也因童年经歷还算看重家庭环境,所以对刘武教出这种玩意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又不好当面质问十一二岁的儿子,所以只能偷偷一瞥,然后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相较之下,馆陶长公主就直截了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话虽有表现的意味,但也是馆陶长公主的真心话。 【刘武的第三子并不是宗室里的唯一坏人,真要扒起老刘家的子子孙孙,那真是天才也有,贵物很多,写上十本百年孤独也毫不费力。】 刘邦:「……咱们能不能专注于说刘瑞,别再说些无关紧要的人。」 汉初时的黔首可没完全接受刘氏大汉,所以在天幕的作用下,他们极易产生骚乱,甚至想起被暴秦支配的恐惧。 【不过宗室的好日子在景帝后期戛然而止,日后不说混吃等死或努力当个三好藩王,但也不会嚣张跋扈到撒旦……啊不!是牛头马面见了都要请人上座。】 文帝时的吴王在天幕爆出他会被刘恆的儿孙彻底拍死后就着手准备叛乱之事。 而在听到他以外的藩王也没几年好日子后,吴王刘濞乐得就差亲自跑去说服那群还在摇摆的边缘藩王。 蚊子再小也是肉。 结果他的人刚到那儿,后者就吓得差点当场去世,反应过来后赶紧派人往关中送信,然后压着想杀人的冲动与之周旋。 没办法,此时的文帝已经把侄子和弟弟打了个大残,所以在齐地与淮南地上,要么是刘肥的幼子还在熟悉如何当个一郡藩王,要么是文帝的人在治理淮南,所以对刘濞而言,不是不想拉个强援,而是他的条件不许他在这种情况下挑三拣四。 「你也不想祖业被那德不配位的小人一家彻底夺走吧!」刘濞以为天幕的存在能让自己一唿百应,但是在偏安一隅的小诸侯那儿,现在的情况好比是在某公司的老闆套现离开前,有人爆出这个公司的内部消息,然后在小股东与股民那儿,可选的道路仅有两条——一是血本无归,而是在老闆套现前抢跑低售。 不巧的是,梁王刘濞就是那个快要破产的公司,而套现离开的不是别人,正是把他彻底出卖的好盟友们。 「陛下,壮武侯与太尉有要事相禀。」邓通不是宦官令,但却在这个地方如鱼得水得像个给老爷把尿的小厮儿……而且还是管钱的那种,必要时能传给儿子,真可谓是一人多用,而且还能物化成给太子刘启的人肉保柜。 文帝的耳朵贴着邓通的手掌,眼睛里没有情绪波动。 「知道了。」他用普普通通的语气排版道:「一切尽由太尉指挥。」 「那壮武侯……」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文帝打断了的邓通的话,难得露出不悦的表情:「壮武侯是职业军人,不用你来教他做事。」 「诺。」邓通只得低头退下。 【唐宋编纂的汉代史里也有描述宗室被令体面自裁的场景】 天幕放出后世復原的行宫与东市刑场,并且在萧瑟的行宫上打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同音别称——「刑宫」。 【景帝时处决的,地位最高的犯人便是燕太子刘定国与楚王刘戊。二者都犯下乱伦弒亲之罪,并且为后世津津乐道。】 「乱伦?弒亲?」黔首们超级爱看权贵的笑话,而且是越劲爆越好。 「……」刘邦开始理解商君为何喊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别说是皇家,就是搁在十几人的村里,只要有个族老乃至占据浅井的恶少无赖就能仗着权力把人活活逼死。」韩信吐出一串冷笑,拇指更是下意识地去摸腰部,结果发现那里没有熟悉的汉剑。 第562页 「乃公知道,乃公知道。」刘邦在歷史上最广为认知的身份就是皇帝、亭长——他在后者上的时间比前者多了足足五年,所以对乡村里的噁心事了如指掌,自然明白韩信幼年过得多惨,所以让籍孺给他倒了杯酒,怼着韩信一口闷下。 【根据这段歷史,后世推出了不同版本的纪录片,甚至有以受害者为主角的短剧。】为了保护还未出生的受害者,天幕做了恰当的省略,因此在燕楚两地,时任燕王的刘嘉与时任楚王的刘郢客都及时绑了天幕钦定的不孝子,琢磨着要不要把危害扼杀于襁褓中。 【据史书记载,孝高武帝登基后,皇亲国戚被判国除、自裁的比例翻了一倍,同时对黔首的恶行也直下下降,从而出现西汉版的地摊经济。】 「地摊经济?」刘邦嚼着来自后世的新鲜词彙,看着天幕放出一群席地叫卖的男女老幼:「这就是地摊?」 「不然呢?让人砍了秦皇的木头做铺子?你出布钱哪!」韩信的牙齿被酒器碰得还在作痛,嘴上依旧没把手道:「姓刘的不能欺压乡邻,混吃混喝了,黔首自然有物买卖,有钱享受。」 「这话说的,好似你年轻时不是河边混吃等死的氓。」刘邦哪是轻易低头的人,不过对韩信的容忍度还是有的:「曾孙就算了,怎么连恆儿都如此狠心,不懂不打自家人的道理。」 他当政时,弃国的宗室都没一贬到底,怎么到了恆儿的孙子那儿就国除起步,最高自裁了? 「都是祖宗教的好啊!那句『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可不是让刘子刘孙打开政斗的新思路嘛!」韩信依旧不服气道:「比起你这老匹夫,我更喜欢上头那小子。」 「因为他把刘氏宗亲折腾得死去活来?」 「不然呢?我都死在你沛县子弟的手里了,难道要我喜欢你的太子或倒霉赵王?」不长记心(以前因醉酒向刘邦吐露叛乱之意)的韩信让籍孺温了一壶热酒,闷后差点砸了矮桌:「你家的代王,我接了。」 韩信把胸口拍得啪啪作响,这令达成最终目的刘邦并不高兴,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造孽太多,才会有这一言难尽的将星……与后代。 第350章 番外(十四) 【除了收回各地盘藩王的自治权,提高他们的犯罪成本与非法敛财的难度,景帝也会象徵性地给藩王发点含毒的甜头。】 天幕咬重最后二字,故意让人背后竖起细细的绒毛:【这是比较官方的说法,同时也是史学家们不断重复,不断美化的高情商说法。】 土着不懂「情商」为何物,但已习惯了天幕特有的阴阳怪气,所以知道「高情商」的说法一定是不好的说法。 so…… 「天家又不需要去抢村口的水井,怎么跟村里的流氓一般无人。」年轻人,尤其是读书的年轻人真的有三观重置的幻灭感。 老人倒是见怪不怪道:「这才是天家该有的样子。」 他在空中胡乱画出草屋的样子,亦或是公牛,种猪……总之你能想像到的,有关于财产的具象体都带入其中:「你都说了,村口的水井都有人抢咧!更何况是那么大的江山。」 老人那被粗茶淡饭磨得全是大缝的牙里总该塞点硬硬的东西,所以他从地上拔了株嫩黄草,掐出里头的柔软芯子,用力嚼出被苦涩裹挟的一丝咸甜,然后还被干巴巴的杆子划破舌面:「村里要是有人绝户了,别说是房子,连门口的柴堆都会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完他还抖腿耸肩,轻轻松松道:「你看,皇帝老儿的亲戚还是挺值钱的。」 「就是在皇帝心里不太值钱。「 而且有很多人都价值为负。 【低情商的说法是,解决矛盾的最好方法不是妥协,而是制造更多的矛盾。】 【为了获得藩王次子、庶子的支持,景帝在当时还是太子的孝高武帝的建议下,借着对燕太子刘定国和楚王刘戊的批判,将藩王系的长子继承制改为由藩王诸子一同继承的诸子继承制。】 【史称,推恩令。】 「我记得,贾公初见陛下时,曾言:『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因为是家宴,所以晁错这个太子的老师有幸参加,迫不及待地向上问道:「后事之师已证明贾公眼光卓越,不知陛下……」 「晁公,尔醉,言之无状。」薄姬立刻打断道:「请晁公下去醒酒。」 「诺。」黄门立刻上前请到:「公随我来。」 晁错只得眼神一暗,沉默地告罪离场。 刘启见了,也是为老师辩解:「仲尼闻韶不食肉,屈子览山作九章。许是晁公酒兴上头,才会有为贾公请命的冲动,还请阿父不要责怪。」 说罢又向薄姬一拜。 薄姬对孙子的道歉没啥感觉,而是担心天幕爆出事情会让藩王有了反叛之意。 秦时为何要强制分家?一是为了增加收入,二是为了切割宗族,弱化家庭,使其处于可以保证集体荣誉感,但又不会紧密到对地方政府发起冲击的平衡状态。 之后的削藩,徙陵,人口大迁移等,也是基于这个论点的平衡性尝试。 而能做出这种强制平衡的人只有两种——一是拥有碾压一切的暴力机器,二是收买反对者的亲人,使其强迫对方妥协。 第563页 推恩令的本质显然是后者。 现代的中间子女综合症在多子多福的古代绝对堪称阴暗者的培养皿,尤其是与皇权、分家、继承制等封建标籤合成一个大气泡时,其杀伤力真的可以毁灭世界。 【孝高武帝的说法也很漂亮,拿出高祖的白马盟约表示君若无道,藩王可起兵清君。可王若无道,君又陷于伊尹之控,何人可起兵诛王?当然是王国的诸侯在此承担了「清王侧」的责任。】 【如此,必须得让藩王的子女和皇帝的子女执行相似的继承制,从而给予后者在藩王无道时的清君能力。】 「真不愧是你的曾孙。」韩信一秒幻视到刘邦给他画大饼的场面,那简直和天幕描述的文帝、景帝、孝高武帝一般无二。 更恐怖的是,他们并非无脑画大饼,而是在画饼前反覆斟酌,并且做好了画饼失败,想要收饼的最坏打算。 就臣子的角度而言,这种君王是可怕的,不可深交的。 因为他们给人的感觉太正常,太完美无缺了。以至于在贤君圣主的追捧下,他们的表面缺陷可以美化为值得吹捧的个人特质,最后成了大众意义上的完美君王。 一真真正正的好皇帝。 刘启倒没平行时空里韩信那么情感丰富,而是觉得天幕对刘瑞的评价真准,准到让人怀疑这是他的兄弟,而非他的未来儿子。 薄姬更是想起文帝执意废除肉刑,给诛吕的风波画上等号时的强硬姿态。 也不能说强硬吧! 只是在那个环境下,诛吕就是唯一的正确性,是清君侧所必须付出的合法代价,所以除了吕家的子孙,外孙,姻亲,甚至一些朋友门客都倒了大霉,差点让后世的方孝孺案望其项背。 也就是在诛吕的功臣要对鲁元大长公主和张嫣发难时,文帝表示如若他们连座到底,那么高祖的所有子孙,太公的所有兄弟,都比这些门客姻亲更有理由为此伏诛。毕竟从齐系的刘章兄弟到淮南系的刘长,都是吕雉名义上的儿子,孙子。 此话一出,虽然没给疯狂的行为画上句号,但也让不少人都倖免于难。 几年后,文帝借着废除鬼薪白粲的风口让沦为奴婢的受害者们得到自由。可即便是这种「平凡」,也没有让「吕家」的日子稍稍好过。 连在乌江之战里因功封侯的中水侯系,其待遇在文景这代就好比是五十年代的浙江汪姓,即便没有刻意打压,但也使其不敢出头,不敢出仕。 因此在刘瑞登基前,中水侯系在沉默与抽风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做法,而且还是狂热地,表演式地痴迷长生,其颠狂度与晚年的嘉靖道长一般无二。 【孝高武帝的话说得漂亮,可是想想那时的藩王别说是自治权,连收钱都要看人脸色,以至于在孝高武帝的执政后期,宗室子要么穷死,要么内卷。就这地位,值得兄弟清君侧吗?更替别孝高武帝只是张嘴一说,实操上压根没跟分地的宗室次子、庶子摸到兵权乃至自治权的机会。所以推恩令后,这群人和混吃等死的大地主们没啥两样。估计等藩王作乱时,他们就是郡守军后的啦啦队——纯属凑合,毫无用处。】 刘启:「……」好吧!真是他们家会干出的事。 刘濞更是激动不已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一家没安好心。」 于是又对各地的藩王发出邀请,然后收到一连串的拒绝。 没错,推恩令的本质对藩王很不友好。可受害的是藩王的继承人,而非享受万人供奉的藩王本人与无法继承阿父土地的次子,庶子。 尤其是非长子的宗室子们。 他们可是这一政策的受益者啊!而且还有亲朋好友摇旗助威,从而闹得各地藩王家宅不宁,急于灭火而没空去管关中的文帝。 第351章 番外(十五) 灌婴不是贪婪而胆小的周勃,飘的速度和认怂的速度一样惊人,所以在天幕爆出文帝的「真面目」后,老实的灌婴并不感到惊讶,但却迎来比他还急的不速之客。 落魄时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小吏的权力有多大的周勃也和灌婴一样,即使知道文帝不是好相与的,自家在文帝的儿子、孙子那朝很可能被秋后算帐,他们也没韩王信的傲气与陈豨的野心,敢于起兵给文帝一个深刻的教训——因为那个遥远的盛世实在是太诱人了。诱人到黔首明知他们会是帝国的燃料,前进的炮灰,也会选择相信皇帝,跟随皇帝,然后踏平反叛者的所有挣扎。 「前车之鑑,后事之师。「 张苍的使者向忧心忡忡的周勃劝道:「公于高祖时为封侯者之十七,可敢与那异姓王相提并论?」 周勃不喜这种比较,但还是在每况愈下的现实打击下虚心求道:「依公所言,吾当何以保全吾家。」 使者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递上一串竹简:「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公还是学张公萧公,让子弟做个富家翁吧!」 周勃打开使者的竹简,只见前排赫然写着《道德经》这三个大字。 「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 灌婴握着烂麻绳的竹简,冲着怨气直达顶端的灌夫说道:「今我太尉,昔我布商。已得天恩,有何不足。」 「主君于今上有从龙之恩,又得高祖剖符为信,何以忠于薄情小儿尔。」灌夫依旧愤愤不平,差点喊出「主君效伊尹也是没问题的」。 第564页 而且不止灌夫这个家臣有此邪念,一旁的灌阿(灌婴的长子)也是为此愤愤不平,直言皇帝狼心狗肺,不配为君。 「住口。」灌婴被二者气得胸口一闷,脑门的红色一路冲到锁骨间,差点把他活活噎死:「你们……你们……」 可怜灌婴生于战国,起于乱世,最后竟被自己的长子与胜似义子的家臣气得差点倒下:「冤孽啊!冤孽!」 他把胸甲捶得发出悲鸣之声,嘶哑出对灌氏的担忧:「幽幽苍天,薄倖于我。」 灌婴挥开搀他的手,指着儿子又骂又劝,行如中魔:「尔之贪慾,乃倾家灭族之祸。」 然后指向率先发难的灌夫,令其不敢直视自己:「贤而知义,过刚则易折。」 「你的性格既会让你飞黄腾达,也会令你三族皆灭。」 「你……好自为之。」 【终景帝、孝高武帝与孝仁三朝,削藩的影响都是利大于弊,为汉朝提供了向外扩张的政治基础。】 【顺带一提,大汉在这儿削藩集权时,隔壁的匈奴也正面临着枝强干弱的王位之争,从而给了「大汉胡佛」,「大汉贝利亚「往匈奴、西域搞□□的机会。】 (弹幕)【嘲笑老美,质疑老美,最后发现老美竟是我自己。】 (弹幕)【好傢伙,今天才知老美的那套居然是我祖宗玩剩下的。】 (弹幕)【绣衣卫=皇帝的私人保镖=大汉fbi。】 (弹幕)【同理,典客府=外交中心=大汉cia。】 (弹幕)【继续推断,边境的都护府=自治区的政治中心、军事中心、以及培养外族领袖的典客分支。】 (弹幕)【妈呀!不能再想了,再想真的细思极恐欸!】 (弹幕)【所以孝高武帝以文化交流之名创办的万国学宫实际就是……】 (弹幕)【foreign student leadership project(外国学生领袖计划)的大本营与发起者。】 【也正是在孝高武帝时,质子制被玩出了花样,从肉票进化为傀……啊不!是合作伙伴。】天幕在那儿干咳几声,明显得让脚边全是碎布匹的刘濞发出冷笑:「真不愧是狡诈之辈,和他大父一样擅使诡计。」 他往周围求了一圈,所答之人无一不是胆小如鼠之辈。 比较文雅的如长沙王吴着劝刘濞不要逆天而行,以免惹下塌天大祸。而与吴国接壤的东瓯闽越就更直接了,理直气壮地表示:「尔皆小国,不与大国相争。公若有如入主之意,何不横强以制天子?北有匈奴,南有赵越,皆是兵马强壮之辈,岂不比墙草小国更有价值?」 说罢还绞尽脑汁地抠出一个歷史典型:「公若不信,大可读读张子苏相的故事。」 这话本是打太极的藉口,可是落到刘濞耳里,就是南蛮嘲笑他是草莽出身,妄想着些得不到的东西。 「竖子。」 「竖子!」 越想越气的刘濞把桌上的东西一一扫下。 「竖子岂能与勐虎相结盟尔!」刘濞拍着空空荡荡的桌子,向上骂道:「皆鼠辈尔!不足与我刘濞为敌。」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不敢在叔叔手下到处乱跳的青年刘濞。 因为担心刘邦真会斩草除根,所以刘喜早在天幕断言他的儿子会坐上叛乱时就压着刘濞入京起罪。 青年时的刘濞还未立下平叛之功,全靠他是刘邦的侄子而得封彻侯。 刘邦一家在未发迹时最太公宠爱信赖得便是次子刘喜,因为他是老实本分的种地好手,并且于史书留下「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的评价。 太公常以次子教训当年还是无事之氓的刘邦,可兄弟二人的感情并不算差,甚至称得上十分要好。 刘太公有两妻四子并一女,其中与刘邦一母同胞的刘仲刘姬都已去世,唯有刘喜在发迹前撑起一家,对两个弟弟即便不如长兄慈爱,但也在刘邦带着狐朋狗友回家吃饭时未露不喜,并且还资助幼弟出门游学,最后拜在浮子名下。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刘喜了丢代国后并未受到严厉惩罚,而是从代王贬为合阳侯,留在京中安度晚年。 刘邦在怒意平息后也是担心兄长为此郁郁而终,所以打着刘太公的旗号把刘濞分侯,这让跟随刘邦征战的功臣感到一丝丝的不满,但又没有反驳的藉口,因此对上位的刘濞不甚尊敬,连带着在京中养老的刘喜也不如同父异母的刘交更有名望。 「陛下正与淮阴侯议事,您若不急,可去偏殿暂等。」黄门冲着焦急的刘喜行了一礼,并未因后者的落魄而怠慢于他。 「中大人可否再禀一次?」刘喜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此刻竟也慌不择路地往黄门手里塞了锦囊:「还请您通融一二。」 「使不得,使不得啊!」大抵是王朝末年都有宦官乱政的影子,所以在王朝之初,即便是御前的宦官也要低调做人,生怕明日人头落地,横尸荒野。 「公你这是要害我呀!」黄门推得差点给刘喜跪下:「陛下岂不知公的来意?我若再报,那就是陛下的刀口上撞。」 黄门比了个砍头的动作,刘喜立刻悻悻道:「如此……如此便不劳烦了。」 他的眼里满是绝望,直接拒了候室偏殿的提议,转身便想颤巍巍地挪下台阶。 刘濞在那儿不知所措地张望着,踌躇着,直到一个姗姗来迟的身影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第565页 「合阳侯,沛侯,皇后有请。」大长秋向未离开的刘濞行了一礼,同时叫住离去的刘喜,笑眯眯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刘喜在刘邦登基后便看不懂弟弟。同样的,在吕雉当上皇太后,并与刘邦渐行渐远后,她便成为刘喜不想交往的对象。 「皇后知道合阳侯的顾虑,但您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大长秋在宣室殿前毫无顾虑道:「请。」 刘喜原地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答应了邀请,带着儿子去找吕雉。 黄门见状,赶紧向刘邦禀告了刘喜的动向。 「知道了。」刘邦盯着滔滔不绝的天幕,不耐烦地摆手道:「娥姁那婆娘愿意开解二兄也好。不然我娶那婆娘干嘛?摆着好看吗?」 耳尖的韩信想起自己的悲惨结局,条件反射地阴阳怪气道:「她要是个好婆娘那天底下就没有毒妇。」 说罢还明目张胆地挑拨道:「你就不怕椒房殿里的好婆娘与你二兄联手,送你去见泰山府君?」 「不是还有你在这儿吗?」刘邦相信吕雉敢偷杀韩信,虐杀戚姬,但不相信她会毒杀自己这个丈夫。 若是搁在大汉中期,吕雉定有杀夫之念。可在还未彻底剷除异姓王的当下,吕雉比任何人都希望刘邦长命百岁,不然她这母老虎也难以压制蠢蠢欲动的各地豪强:「没准刘濞会死于她手。」 「咳!」韩信呛得连连捶胸,难以置信道:「那毒妇真敢?」 「不然呢?难道要我去杀侄子?然后被我阿父踹得卧床不起?」刘邦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韩信,突然好奇萧何是怎么去做韩信的思想工作的?这傢伙在打仗以外的事情上能完美做到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也是举世罕见:「毒妇夺权的名声肯定好过手足相残。」 虽然在天幕的大嘴巴下,老刘家的「相亲相爱」已经让黔首相信皇家无情,天子无心。可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尤其是在群臣不安的王朝初期,甭管他们日后如何,刘邦都不能以后世的剑斩前世的官。 所以得有信得过的黑手套来替他背锅。 唐朝的高宗的表示很贊,并且找到了武姓的黑手套来替他除掉不好除的人。 【虽然我说景帝对孝高武帝缺乏父亲的正常疼爱,但是在皇帝父亲的角色上,他无疑是很成功,很负责的,不仅替儿子扫清了碍事的藩王,更是在去世前把可以压制孝高武帝的窦太后也一併按下,从而令孝高武帝登基便可大展拳脚。】 【如果给歷代的皇帝排个好父亲名单,那景帝名列前茅,让对照组的匈奴哭晕在厕所里。】 刘邦立刻来兴致道:「冒顿那厮儿的儿孙又是怎么回事?让乃公看看他的笑话。」 【作为与大汉激情对峙了一百年的邻居,匈奴在冒顿死后由老上继位,右贤王罗姑比辅佐。在老上死后由军臣继位,右贤王罗姑比与左谷蠡王伊稚斜一同辅佐。】 但凡是对匈奴有点了解的人都神色一变。 韩信更是酒醒了大半,正经危坐道:「这个结构是怎么回事?那个叫罗姑比的右贤王未免活得太长了些。」 游牧也好,农耕也罢。人类歷史的进程大抵是由兄终弟及改为父死子继。 奴隶制时,人均寿命不到三十(那时以十月为一年),即使是养尊处优的帝王在庞大的内政与频繁征战下也很难长寿,所以未免少帝继位,权臣篡位,兄终弟及能保证家族不会出现权力真空。同时为免继位的叔叔暗害侄子,君主在确立太子时也会确认次东宫的位子,并且通过宗族会议来保证弟弟不会反悔。 夏商都是兄终弟及加父死子继的混乱模式。然而随着生产力的上升与寿命的延长,君王看着壮年的弟弟与独当一面的儿子肯定有了跳过前者,传位后者的私心,于是有了孔甲之祸与九世之乱。 头曼前的继承制已不可查,但是与匈奴相近的乌孙是由首领会议确定昆弥传位于谁,所以常有传位于弟、于侄、乃至堂弟的例子。 【一个活到侄子乃至侄孙继位的右贤王能干出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天幕用幽幽的语气继续说道:【更可怕的是军臣的母阏氏在娘家的待遇上与长子发生激烈冲突,因而仇视油盐不进的长子为仇人,并且想效仿武姜,让伊稚斜取而代之。】 【为了增加伊稚斜的筹码,母阏氏与右贤王罗姑比交往过密,以为受到军臣打压的罗姑比是自己的盟友。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老话里也有一句叫「县官不如现管」。】 【夏朝时有寒浞自立,战国时有田氏代齐。】 【军臣时已为王多年,坐拥西域与万众铁骑的罗姑比凭啥不能肖想王位,做一做撑犁孤涂的美梦?】 【而这正入孝高武帝的下怀,同时拉开匈奴分裂的序幕。】 第352章 番外(十六) 分裂? 「乃公听过始皇用重金贿赂郭开以乱赵国的事,但没见过中原的皇帝把手伸向胡人宫廷的事。」 《孙子兵法.谋攻篇》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但是在春秋战国的大背景下,最好战的秦国也非万事都求武力解决的超级莽夫,所以在百家的竞争性上位下,古人搞垮敌对国家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有做空对方货币市场的,有引导对方搞军备竞赛的,甚至还有张仪这种靠口舌取胜,上了六国的黑名单却得以善终的。 第566页 有此堪称魔幻小说的前人经歷,以至于连当上皇帝的刘邦都时常感嘆自己的人生不够精彩,于史书上都很难留下较大篇幅。 当然,这话多是酒桌上的一番客套。毕竟以黔首之身夺天下的,古往今来也就两位。而且那位事成前以刘邦为榜样,事成后向先君敬酒时还特意多敬刘邦一杯。 而就是这经歷传奇,自喻见过大风大浪的刘邦也很好奇他的曾孙是怎么离间匈奴王庭的。 春秋战国能搞离间计是因为高层表面都奉《周礼》雅言,加上各国往来频繁,甚至有秦国芈氏的离谱例子,所以搞离间计的成功率还是值得尝试一二。 可匈奴不同于中国诸国,那几乎是另一次元的国度。 如果说大汉与东瓯南越的相似度在百分之四十左右,那与匈奴应该只有不到两成的相似度。 而比文化更难捉摸的是各大王庭的地址。 汉匈贸易之所以在边境进行就是因为汉人没法彻底摸清王庭动向。这也是卫氏舅甥出征时,匈奴的小王、且渠能心大到阵前喝得烂醉如泥的主要缘故。 你说孝高武帝收买几个无关紧要匈奴贵族尚有几分可信度,但是把匈奴王庭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不会把冒顿……啊不!是冒顿的孙子给收买了吧!」不然没法解释这个曾孙能把匈奴坑成这副德行。 【大家都知道封建王朝的政治正确是重农抑商吧!甭管是万国来朝的唐代还是靠商贸维持表面风光的宋代,都不会在这一点上做出异议。哪怕是像管仲那样善于经商的法家弟子,也是强调「农」比商重,商人贱之。】 天幕下的百家不由自主地点头道:「无粮便无人,无人便无国。世间大道本应如此。天下岂有未养蚕而先裁衣的怪事耶?」 想像力匮乏的古人很难相信商业可以反哺农业。因为在普世的价值观里,商人是社会的寄生虫,官方指定的背锅对象。 【但在孝高武帝接手这个庞大帝国后,商人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汉高后时,为了促进人口流动与贸易往来,政府放开了对商人的户籍限制,允许其中的贤者出仕。】 【而至攒下万贯家财的文景之时,无论是平叛还是减税,都需要除勛贵以外的群体支付大量金钱。同时因为汉民拥有的土地与爵位绑定,而抄袭秦法的汉律里有且只有军功可为底层提供升爵之道,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文景推出的纳粟受爵算是西汉版的转移支付,但也加快了勛贵富商的土地兼併。】 【为了解决这一烦恼,孝高武帝一方面对税收、货币进行改革,提高富人的敛财难度,而另一方面就是资助墨家进行产业升级,推出国企与之良性竞争,逼其提高工人待遇的同时,也把目光转向境外。】 (弹幕)【让我们恭喜被盯上的倒霉鬼们。】 (弹幕)【卷不过就换赛道卷是吧!真不愧是灵活多变的资本家们。】 (弹幕)【倾销,买办,次级贷与收入陷阱……我们现在耳熟能详的商业玩法至于西汉土着就是降维碾压。】 (弹幕)【所以孝高武帝真的不是穿越者吗?他未免也太可怕了吧!通过中等收入陷阱让反覆横跳的西域死心塌地地跟随关中,然后借贸易制造匈奴的买办并拉高他们的财富差……】 (弹幕)【我要是匈奴左部的贵族、牧民我也会疯。合着我辛苦养了几十头畜生,卖完后还倒欠那群贵族老爷一两千钱。】 (弹幕)【大汉的子钱商人也就图一乐,匈奴右部的贵族才是敲骨吸髓的行家。】 (弹幕)【我估计孝高武帝把这套玩法「教」给匈奴人时也没料到他们狠到这种程度。】 (弹幕)【朋友,你听说过月息五分的贷款吗?我玩游戏开作弊器都不敢这么丧心病狂。】 「这群瓜娃子欸!就不能把事情说得简单点吗?」刘邦让籍孺去请萧何,拍着膝盖骂骂咧咧道:「他这是做皇帝还是商人?」倒不像是薄姬的后人,而是吕雉那婆娘的种。 【文景之前就有汉商把粗盐布绢卖去匈奴,而至看重技术,鼓励开创新兴产业的孝高武帝这儿,卖去匈奴的产品数量与种类在三四年里翻了十倍。由于不少大热商品都是南方特产或南北合作工业产品,所以留给走私商人的空间不多,使得关中不仅在汉匈贸易里收入为正,更是藉此养了一批买办阶级。】 天幕打出买办的定义,看得刘邦背后一寒:「合着匈奴遍地都是郭开之流啊!」 有买办,有内纷,还有准备跳反大汉的西域诸国。 这种情况下匈奴能撑上十年真就是家大业大,禁得起折腾。 去请萧何的籍孺未归,椒房殿便送来还是小豆丁的刘恆。 「你是把吕家吓破了胆吗?后者竟把未来的皇帝送给我这不死不休的政敌。」韩信答应照顾刘恆后与刘邦打赌吕雉不会善罢甘休。然而比起缺筋的韩信,刘邦还是了解那个野心勃勃的讨厌婆娘,所以笑着扔出一块老旧的虎符:「乃公赢了。依照赌约,你得带恆儿替乃公跑一趟。」 韩信摩搓着褪色的虎符,心头与眼眶都微微发热:「诺。」 ………… 如果给汉初的功臣定一个着急叛变的名单,那么韩王信一定高居榜首,难落第二。 如果问汉初的异姓王谁真有入关中为主的意思,那么包括韩信、英布在内的大刺头们一定指向蠢蠢欲动的韩王信,表示他们顶多是对自己分得的待遇不满,而韩王信是压根就没臣服之心,不仅看不起布衣出身的刘邦,甚至对「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项王也十分不满,觉得他们以下犯上,明明是以楚怀王孙的名义推翻暴秦,但又在天下武士云集响应后出尔反尔,派英布骗杀逃至郴县的楚怀王孙,这才有了楚系诸侯的离去与范增的第一次不满。 第567页 韩王信每每想起出楚怀王孙的下场,都会在那儿长吁短嘆:「昔我先祖敌,今我他山石。」 因赵国丞相周昌的告发而被刘邦窥得反叛之意得陈豨也在下座嘆道:「楚义帝(楚怀王孙的谥号)贤明而公正,有文王之德,武王之勇。」 「项羽以小人之心度贤王之腹,诱杀其于穷泉之旁,实乃一大憾事尔。」 说罢又斜眼去瞄韩王信的脸色,故作遗憾道:「若非天公不待贤者,尔今便是大王与义帝分天下耳。」 韩王信在刘邦的使者前活似被讯的犯罪嫌疑人,可是在目的明确的恭维下,他又有着满肚子怨气。看不起这,看不起那,走不出那秦末的歷史,但又被楚汉之争回忆打醒,活得比项羽还拧巴——因为后者是拧着拧着就把事情给办了,而韩王信是拧到最后一无所有,甚至在《史记》《汉书》上也只获得个「列传」,连「本纪」都没混上。 「公若有奇货可居之意,何不奉另一信公为主?何须在一苦地莽夫的身上浪费时间?「韩王信也不是傻子,看得出以信陵君为榜样,养了数千门客僕僮的陈豨绝非安分守己之辈,与那同样好养门客的张敖截然不同,一看就是野心勃勃之辈。 更重要的是,韩王信在高祖六年便迁入太原,定都马邑。虽还顶着韩王之名,可封地却在代国境内,处于一种王不王,侯不侯的尴尬状态。他想调动代国兵马,可是韩王如何去管代国的事? 而因刘如意尚小,代王空置,所以在周昌返京,张敖被贬宣平侯后,陈豨便总领赵代的兵马朝臣,成为事实的赵代双王。 这两人的结盟就是刘备曹操论英雄 —— 各怀鬼胎。 当然了,他两在能力上不能与曹操相比,道义上差了刘备十万八千里,所以都想怂恿对方试探一下刘邦的底线。 成了就以离石、中都,邯郸为界,做一赵佗似的偏安小王。 如若不成…… 实力强于韩王信的陈豨握紧藏于袖中拳头,不甘的同时又必须承认他已没有问鼎天下的可能。 天幕一出,茫昧的人们都在期待明君,期待那个光辉美好的未来。 黔首们的最大愿望就是保持现有的平静生活,未来可以小赚一番。 地位不高的官吏小将亦是如此。 所以在无为的大环境下,陈豨这个风风光光的赵代「总兵」非常清楚自己很难鼓动黔首发起暴乱,或是指挥两地的兵马对抗关中。 歷史上的陈豨也是决定叛乱后才被现实狠狠扇醒——他所依赖的权力需要关中的认可,他所依赖的军队只当他是关中的大信号塔。 这一结论不仅打碎了陈豨称王的美梦,更是让他成为赵代的黔首噩梦——因为无法使唤军队,所以陈豨释放了囚徒,带着亲兵洗劫两地,最终成为各地驱赶的流寇。 讽刺的是陈豨的梦想是成为霸主,但在刘邦剷除异姓王的过程里,他只扮演了小丑的角色,甚至成为被剷除的异姓王向刘邦议和的筹码。 「大王虽至苦寒之地,可仍有为您效死的人。」陈豨估摸着韩王信从旧地带来的家臣里何人可用,差点摆出主人家的做派道:「诸如王黄、曼丘臣等走南闯北的商人可替大王联络匈奴单于,如此可为大王挣得喘息之机。」 陈豨下座拜了又拜,谦卑得让韩王信怀疑他是冒名顶替的:「公之言,初闻悦耳,细究却令吾背全是涔涔冷汗。」 韩王信对陈豨的说法感到心动,但又不想为此沦为陈豨的傀儡,所以在那儿疯狂挑刺道:「我以王孙之躯起于巷里,虽不是识文断经之辈,但也晓得周幽王的下场。」 说罢还凑近问道:「申侯引戎狄窃国,可使国祚长久于周乎?」 陈豨不语,告辞后打算单干,结果发现派去匈奴的男男女女都无法将天幕的内容宣之于口。对此,也有人想写出天幕的所作所为,但是握住刀笔的那刻大脑空空,像是患了失写症般只能划出断断续续的痕迹,或是直接戳破竹简,看得匈奴一愣一愣的,还以为是对方在寻他们开心。 陈豨在不可言说的暗流涌动中一直挣扎到熟人拜访。 「赵、赵、丞相陈豨,陛、陛下有请。」结巴的天使先礼后兵,不一会儿就拷上陈豨的脖颈四肢,摇摇头道:「公、公为代、代国丞相时、吾、吾就断言公必、必倒于不臣之心。」 「尔、尔今为阶下囚,可、可有悔意?」 陈豨只是拿眼问天,莫名其妙地泪流满面,然后在那儿又哭又笑:「败于天幕,而非陛下与伪君子也。」 来者知道陈豨是在阴阳怪气他,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等其喘过气后随口说道:「你与韩王可有交际?」 陈豨笑得胸口发闷,脑子发愣。一双红眼斜视对方,没力气地点头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淮阴的信公已经栽了,谁知驻军马邑城的信公还有几日可活?」 「所、所以、你、你们就想勾、勾结匈奴大军?使、使其助、助尔割据一方?」来自的眼神令陈豨不爽,使得枷锁撑出一条小指般的细缝:「陛下为草莽,我亦为草莽。何以令前者为帝,我为侯?前者王道,我为寇!!」 众人吓得不敢去看着魔的陈豨,双手更是离开他的肩膀,后背,快被撑开的沉重枷锁。 暂时解脱的陈豨沖向结巴的天使,二人滚在门客从东胡收购的羊皮垫上,差点一起去见幽都的酆都大帝。 第568页 陈豨因有枷锁的保护而未伤其脑,对着眼前全是叠影天使笑道:「一别数年,公已位列三公之一,而我仍是边境粗人。」 「昌公啊!昌公!陛下派你问责于我,何不是有羞辱之意。」 眼前全是重重人影的周昌试图坐起身来,最后倚着小吏的手臂颤巍巍道:「彼……彼叛臣也,非、非贼寇所能、所能冠其恶行!!」 周昌气得难得没有说话结巴,放下属于天使的架子对着陈豨破口大骂:「厌浥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骂天不公。」 「尔若有德,何至于做窃国者,如陛下效汤武授命,岂不名正言顺乎。」 「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 陈豨在那儿痴痴傻傻地念着,整个人被无数双手与枷锁拖得身体右倾,但还是想精神胜利番:「我不过是代管两地的小鱼小虾,掀不起浪也翻不起沙。」 周昌知道陈豨会与韩王信狼狈为奸。 异姓王之所以是异姓王,就是因为他们拥有犯上作乱的能力。诸如韩王信,英布这般曾与刘邦平起平坐的功臣真有一唿百应的能力。 相较之下,在造反的边缘反覆横跳的兵仙堪称纯良白兔,同时也是最有可能下次不敢的人。 「不知陛下可派重臣探望马邑的韩王?」秉持着栽了也要拉人下水的处事风格,陈豨扭着手腕问道:「他可不是束手就擒的人,更不会像我这样容易失手。」 周昌恢復了结巴的特性,但还是磕磕巴巴道:「这,这就不是、不是你一乱臣贼子可以问的。」 不过想起他与陈豨的过往,周昌还是会为皇帝的恶意感到一丝胆寒。 「应该是我熟悉的人吧!」陈豨试图刨根问底:「是樊哙?还是傅宽?」 周昌没有理会他,但是陈豨还是想到一最不可能的人。 「不会是他吧!」 「不,不可能。」 这一刻,陈豨是真的怕了。 三观的碎裂与对未来的不确定让陈豨扒着周昌的腿,几乎是吼地问道:「不是他吧!」 与此同时,马邑的郡守府里,韩王信把拜帖翻了不下十次,但还是对求见者的身份感到难以置信:「真的是他?」 「陛下居然真的把他放出来了?」 韩王信把布绢揉得皱巴巴的,声音也从难以置信转变为无理由的暴躁。 亦或是恐惧。 「他就不怕淮阴侯起兵造反,夺了他的皇帝位吗?」 马邑城口的韩信摸着暴躁的马头,百无聊赖道:「我是很想领教一下韩王的打仗能力,但是陛下急着要见韩王,所以还是省了不必的兵戈相见吧!」 韩信在战场以外的地方容易被下降智buff,但在这刻非常清楚韩王信不会彻底翻脸,所以夹着马肚继续往里递信。 被副将带在马背上的刘恆担心韩信写出能让对方暴跳如雷的话。比起还没修炼到家的儿子,千里之外的刘邦更懂这两人是什么性子,所以不等韩信送去第二封信,马邑的城门便缓缓打开,然后走出赤脚赤膊,负荆请罪的韩王信。 第353章 番外(十七) 《大明王朝1566》里点名了两个群体是不会「叛乱」的,一个是文官,一个是商人。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镇守一方的武将。 尤其是在王朝建立之初,与韩信「同功一体」的彭越英布几乎是与当时还是逃犯的刘邦同时起义,早在归顺刘邦前就已经有了基本盘与政治班底。 刘邦封韩信为王有可能是迫不得已,但是封彭越英布为王就纯属是为自己挽尊——因为两地的黔首压根不听他。对比赵王张耳、长沙王吴芮,以及韩王信的处事风格,你会发现这两人是真心不把关中的命令当回事,并且在自己的封国里正大光明地把关中派来的地方官落在一边。 后来的刘濞与之一比,那都算是小巫见大巫。 也正因为这两人的存在,赵王张耳(刘邦的女婿)、长沙王吴芮(英布的老丈人,起义前和英布用一个班底)才有封王的价值。 至于卡在很碍眼与不碍眼间的韩王信…… 「若非有天幕的存在,韩王也不会投降得那么快。」被吕雉派来「保驾护航」的樊哙大大咧咧道。 前面的韩信回头瞟了眼大嘴巴子的杀狗匠,后者对上浓眉下的鹰眼讪讪地挪开视线,结果与豆丁的刘恆对上了眼。 刘恆赶紧移开视线。 樊哙更是勐地低头欣赏掌下的柔顺马毛,暗骂全是乃公惹不起的人。 说到天幕。刘邦让韩信带着刘恆去代国历练也是打着把韩王信当副本刷的念头,所以给了五六万人准备强攻,结果他们赶路的那几周里,天幕继续小嘴巴巴,不仅巴得北方的黔首人人跳反,甚至跟着韩王信的故地死忠都不由自主道:「要不咱还是向陛下服个软?请个罪?」 不然他们现在与关中的军队打生打死,几十年后还要替人出征匈奴。 就特么…… 特么很尴尬啊! 更尴尬的是,带队的将领与他们大王同名。 好傢伙,这是信公见信公,两眼泪汪汪啊! 而把时间退回到韩信他们出发前。 为了凸显孝高武帝以商抬农,以商分胡的策略有多么成功,天幕特意停更两天,做出几张冲击力十足的数据图与视频来论证这点,告诉黔首什么叫两手抓的孝高武帝。 第569页 【据董仲舒之弟子的《孝高武起居录》记载,帝幼习五经,善言,不喜陈堂听课,常游于先农坛与蚕房之间,故为墨媪所获,使其兄长同门受益匪浅。】天幕说完干巴巴地呵呵了几声,恨不得让观众看见它的白眼:【儒家虽然后世留下了用于研究的大量材料,但是他们夹带私货的毛病真是有够离谱的。】 【就是因为孝高武帝以少抑儒,以儒抑法、以法分黄老,所以在顽固派的儒生那儿评价不好,差点泥塑成一代庸君。】 (弹幕):【讲个笑话,汉文帝下地干活叫勤俭简约,堪为表率;孝高武帝下地干活叫不务正业,溺于玩乐。】 (弹幕)【双标也不要太离谱啊!谁家的皇帝不务正业还打下一片广阔疆域?谁家的皇帝不务正业还后宫没有莺莺燕燕,在位期间缝缝补补了几十年才修了一栋养老的宫殿?而且还是父女掏私房钱请人修的。】 (弹幕)【哈哈……提到这个私房钱我就想笑。幻视我让爸妈重修下老家的房子,结果他们嘴上说着老来享受,实际抠搜的每次都是下一定。】 (弹幕)【说到抠搜……你们看过昌陵(孝仁女帝)出土的竹简没?哈哈哈!孝高武帝晚年修房子还要向女儿申请家族经费,实在是太可爱了。】 (弹幕)【更可爱的是,孝仁女帝还把老爹的申请书带到墓里,难怪后人常说这对父女潮得不像古人。】 【咳咳!孝高武帝和孝仁女帝的父女趣事以后再说,先说孝高武帝搞经济前最重要的铺垫工作——寻找人才,培养人才。】 天幕上突然放出魔改后的《天下无贼》,只见穿着汉朝服饰的葛大爷闭目说道:「大汉最重要的是什么?人才。」 【作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实用主义者,孝高武帝的座右铭是:「有能力的,想当官的多了去了,别必要在歪脖子树上要死活要活。而这体现在得到机会的百家身上,就是竞争上岗,各凭本事。】 【所以说,儒家讽刺孝高武帝的初衷不是为了劝君向好,而是希望孝高武帝重用他们,别在那群不成器的小家身上白费功夫。】 被讽刺的儒生里有气不过者指天骂道:「农人种地,商人走货。世间大道本应如此。为贤能者理应面刺君王之过,岂是那沽名钓誉的小人所能妄加揣测的。」 看热闹的黔首不懂儒生的愤怒,但也明白货比三家的道理,所以觉得孝高武帝做的没错:「天下学生千千万,难道只有儒家才有治国之才?」 说罢他还反问道:「既然你们那么厉害,为何还没成为大汉的第一学派」 骂骂咧咧的儒生:「……」 「还有,一个君王不重用你们也就罢了。像陛下与天幕提到的孝高武帝都不太重用儒家子弟,难怪不该儒家反思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 比起直接ky对方的年轻人,老人的嘴巴更毒更狠。尤其是在咸阳、江东一带的老人,因为见过始皇、胡亥、项羽的「手腕」,所以觉得儒生碰上孝高武帝真是有够幸运的:「依我看,那孝高武帝也没你说得那么昏庸。」 「真要是个昏君,暴君,还能让儒生在文章里明明白白地骂他,而且还传到后世?」 【事实证明,孝高武帝的做法是对的。】 被掐脖子的儒生:「……」 【没有墨农医搞技术创新,阴阳家帮忙培训中下级军官,小说家为各地提供文化基础,光靠一群呆子在那儿念经能有什么用?】 【念经要是能变强的话,梵蒂冈早就是世上最强的国家了,哪还需要第一二次工业革命啊!】 天幕放出已被列为五a景区的万国学宫遗蹟,以及与它隔了一个车行道的万国大学——全世界最好的歷史系大学……没有之一。 第354章 番外(十八) 「这是……后世的学校?」 「真的假的?居然建得比未央宫还气派。」 「嘶!瞎说甚呢!也不怕被长安市令明正典刑。」 「咳!我一老农又怕个什么。诽谤妖言罪又怪不到我头上。」 公元前的万国学宫在后人的修补扩建下虽不至于仅剩一堆奇形怪状的石头,但也让人一眼就有岁月匆匆的萧瑟之感,从而衬出万国大学光鲜亮丽,人来人往——为了保护珍贵的文物,里头的东西要么有洛阳博物馆负责展出,要么由万国学园代为收藏。就连这群不好搬的石头也有铁链玻璃小心护着,只需群众在铁走廊上看着,或是找景区预约打卡拍照。 「伤风败俗。」 「伤风败俗。」 不少人在看到后世有宏伟学宫时微微颔首,欣慰于有教无类的大同世界不是先贤无力描述的镜花水月,而是可以付诸现实的遥远梦想。然而看到往来的学子未留长髮,穿得更是不伦不类后,老古董们果不其然地炸了。 而且还是连环炸。 「身体髮肤受之父母,既是坐堂听课之辈,何至于做救黥医劓之态。」 「穿成那样也就罢了,居然不设男女之防,而且还让蛮夷与其一起听课。」 这简直是…… 是…… 「欺师灭祖。」 不仅是最保守的鲁儒,最讲秩序的法家,就连一向与世无争的黄老家都不免斥道:「教书育人之地竟形骸放浪至此,真是……」 瞧着后世的学生一个赛一个的红润体胖,精气十足,那些道着伤风败俗的人便一时语塞,活似卡住脖子的老鸭,没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下继续对其指指点点。 第570页 儒家也好,墨家也罢,其学派的核心都是建立一个富足安稳的世界。 管中窥豹虽不可取,但是在差距大到十万八千里的情况下,他们真有教育对方的资格吗? 这好比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面前教开锁——太特么可笑了。 (弹幕)【除了几个特别行政区与直辖市,老外最多的省份就是河南吧!而且是以大学生居多。】 (弹幕)【没办法,万国学宫里出土的文献都是不外借的。尤其是在延陵出土的汉代竹简、石板、青铜雕文被一一转移到洛阳博物馆和万国大学后,国外的学者想从我国的文献里寻找他们的文明线索就只能在这儿吃喝拉撒了。】 (弹幕)【两千前的孝高武帝把洛阳定为西汉的文化中心,商贸中心;两千年后孝高武帝再次拯救了这片土地的苦逼学子,他真的,我哭死。】 (弹幕)【有一说一,每个去陕西旅游的河南文科生高低得给延陵的刘瑞上一柱香。要是没有万国学宫的遗蹟,要是没有孝高武帝留下的各种文件,河南的学子还有今天的好日子吗?他真的,我哭死。】 (弹幕)【10年前的河南学子泪流满面……md,我要是晚生几年就能去读本土的211+985了。】 (弹幕)【211+985?你开什么玩笑啊!这可是全世界最好的歷史院校……没有之一。】 (弹幕)【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在我心里,万国大学的亚洲歷史系与考古系就是最牛逼的。(暴论)。】 (弹幕)【牛逼+1。你夸其它学校的样子真的很靓仔,但是在写博士论文时不得不去万国大学找资料的行为真的很狼狈。】 (弹幕)【狼狈+1。】 (弹幕)【说起来,万国大学的图书馆应该是除国家图书馆外安保最严的图书馆吧!毕竟是有「那些东西」的存在啊!。】 (弹幕)【啊!你是说欧美中东开价十亿人民币都买不回的东西啊!因为它们,万国大学的里层图书馆常年都有特警巡逻,进去的安检更是严得能与首都机场相提并论。】 这下不仅是飘过的弹幕,连解说的声音都透出一丝略带优越的头疼:【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年年都有潜入去偷《约雅斤抄本》和耶路撒冷石碑的人。尤其是在01年的大火后,这些文物就不对外展出了,只在河南开国际活动或学术会议时才限制展出。】 「《约雅斤抄本》和耶路撒冷石碑是什么?能令后人与蛮夷珍视至此。」 「不知道,应该是周代失传的《连山》《归藏》般无比珍贵的奇书吧!」 讨论的声音戛然而止,无数学者都下意识地瞪大眼睛,近乎贪婪地看着天幕所展示的一切。 只见在明亮的,可容千人在此阅读的图书馆里,从上至下,从左至右,都是被修订成册的书,目测应有十几万本。 「这……」 「说是天上人间也不为过。」 不少为四书五经求爷爷告奶奶才得以一阅的贫困学子嫉妒到双目通红,对着天幕嚎啕大哭道:「苍天啊!你为何让我降生于此,而不是像后人那般富足安逸。」 物质上比后人差了十万八千里也就算了,关键是人精神上还远胜于读了十万字便傲视群雄的西汉人。 莫说是穷困学子,就连叔孙通,伏生这样的大家都不免羡道:「后世富也。吾辈之所藏所闻竟不如后世的普通学子。」 而比这层层叠叠的图书更引人注目的是中央立的一块浮雕,以及上面不断播放的《孝高武解外籍》的图。 【丝绸之路与蜀身毒道不仅打通汉朝与欧亚的经济往来,更是让三大文明彼此交流,碰撞出思想的火花。】 【万国大学的中央浮雕上所描绘的便是晚年的孝高武帝学习外语,将外国典籍翻译成古汉语供后人了解的场景。】 【也正因为孝高武帝与西汉先人的不断努力,我们才可重现已经失传的不少古语如达契亚语,赫悌语,埃及语,古希腊语,古拉丁语,以及连文献都少得可怜的大月氏语和匈奴人。】 【在文化保护方面,国内外的学者高低得给孝高武帝上柱香。如果没有长寿的孝高武帝契而不舍地学习外语,翻译典籍,为后世总结了音标和语法,我们也不可能解密尘封已久地各种文献。】 【就这利在当下,功在千秋的行径,绝对值得「亚洲最伟大的君主」一称。】 【难怪国际文化遗产保护协会将孝高武帝的生日立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日,并且将他的画像印在宣传册的封面上。】 天幕的画面再次一转,只见一群穿着改良版汉服的男男女女在万国大学的图书馆里举行会议。可无论是谁上台演讲,都会在结尾处顺势感谢给后世留下庞大财富的孝高武帝——因为通过古汉语的切韵与孝高武帝编写的语法书,他们才得以破译自家典籍,找到已经失去记录的古代遗蹟,所以这感谢是孝高武帝应得的,也是他们发自肺腑的。 「这真是那老匹夫的子孙后代?」虽说刘邦的文化水平也很不错,甚至还有经典传世的《大风歌》,可是瞧着文质彬彬又学富五车的孝高武帝,吕雉和韩信这对死敌居然隔着千里达成共识。 就连另一时空里的文帝都招手让刘启凑近,对着儿子左瞧右看,愣是没看出对方有做学问的潜质。 第355章 番外(十九) 第571页 薄姬不愧是文帝的阿母,在文帝打量刘启时条件反射地去看儿子,然后念道:「怪哉!」、「怪哉!」。 抛开政治素养不谈,三代四个皇帝居然都与阿父的风格南辕北辙——汉高祖是沛县有名的老流氓,但惠帝文帝但给人以斯文之感;腹黑的文帝遇事冷静,即便是匈奴单于挥兵南下也不会让他的表情的有所变化,可景帝却是个暴躁老哥,毛毛躁躁到「棋圣」之名依旧为后世津津乐道;景帝少学儒家经典,成年后又重用晁错,且还有个痴迷黄老的阿母,可他本人却不爱读书,不喜辞赋,结果与村姑出身的薄皇后生出个后世闻名的学术皇帝,真可谓是负负得正的典范。 【或许是退休后的生活太无聊了,亦或是人老就爱拼命折腾,总之在孝高武帝荣升为太上皇后写了很多不正经的日记,把他对长辈朝臣的抱怨,外交史者将给他的民间故事都记了下来,给后世留下研究当时人文风情的珍贵资料。】天幕的声音微微一顿,随即展示了后人抢救延陵文物时的兵荒马乱。 嗯! 【与汉代的其它陵墓相比,孝高武帝的陪葬品里甚少有金银玉器,丝绸青铜。也正因为这个缘故,贼们都有意避开孝高武帝的陵墓,使得他和墓口难找的昌陵,薄葬的灞陵并称保存最好的汉代皇陵。】 一石激起千层浪。 莫说是勛贵学者受不了后人以轻佻的语气谈起挖掘皇陵的事,就连比较神经大条的黔首都不忍直视那一场景:「荒年时把上层的陪葬品拿了就是,何必做到这种程度。」 「是啊!盗墓损阴德。我只见过穷得过不下去的盗墓,还没见过一脸富态地抢着去挖死人骨头。」 「这到底是推崇这个皇帝呢?还是对其恨之入骨?」 难以理解后世行为的西汉土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讨论热情。不过比起单纯好奇的黔首,达官贵人的反应就要激烈得多——泥腿子们十分清楚死后能不能安宁是门玄学,所以不做来世的指望。可达官贵人们就不同了,他们还想死而復生或死后继续享受生前的荣华富贵呢!否则不会陪葬生前的珍宝僕僮,并且把鞭尸列为酷刑之一。 「无法无天。」 「无法无天。」 气不过的老古董们立刻嚷嚷道:「就是因为皇帝行事没有章法,才会有以盗墓为荣的后人。」 说罢还朝着宣室遥遥一举,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我等为先贤弟子,理应效茅焦鬻拳,面刺君过。」 话虽如此,可想见到未央宫的皇帝无疑是难如登天。 得知后代坟墓被挖的刘邦文帝倒是显得情绪稳定,甚至有空解释他们为何淡定:「若无尸骸供其参考,后人如何復原吾孙的真实样貌?」 众人这才想起之前天幕放出孝高武帝的ai復原图时所说过的话,不知该说刘家的皇帝足够敏锐,还是该说他们真的足够心大,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谈论后代陵寝被挖的事。 这还不是老刘家炸裂行径的终点,更炸裂的是天幕接下来所说的话,以及那位爱写日记的孝高武帝有多么不正经…… 以及无聊。 「那、那到底是什么玩意?」 和后人挖开皇陵一样震撼的是从改制的皇陵里不断搬出的竹简、羊皮卷,布绢、石板、以及泡在特殊溶液里的成吨麻纸。 是的,你没看错,晚年的刘瑞所写的日记不是一本,不是一册,而是加上保护液有三四吨重,被密封在陶瓷+琉璃+木板的特质容器里,由人慢慢抬出陵墓。 「……他晚年有那么闲吗?居然写了这么多东西?」瞧着后人把湿哒哒的麻纸一一摊开,不一会儿就铺满大学的广场,以至于从俯视的角度看那叫一个壮观,刘邦便嫉妒地差点摔了始皇的酒樽:「尔婢生的,乃公累死累活了一辈子也没好好享受几天,反倒是这贼小子把乃公的福都一一享了。」 如果他像老年的刘瑞般有个能撑汉室江山的继承人自然可以好好享受皇亲贵戚的骄奢淫逸,可刘邦膝下已成年的也就只有资质平庸的长子刘肥。至于刘盈和如今还是豆丁的刘恆…… 泔! 越想越气。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刘邦:乃公就是很嫉妒。md,居然能提前退休,草。 【因为皇帝的私人信件是不可被人随意观看的,加上为其整理遗物的孝仁女帝和孝高武后也没有将这些麻纸分门别类的耐心,所以在抢救这些日记的过程中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财力,最后在各大博物馆的专家与万国大学的不懈努力下花了三年才理清他那一千五百万字的日记。】为了让观众感受这个数字的冲击力,天幕向观众展示了由河南万国大学出版社所修订的简装版《孝高武杂谈》垒成一摞有多炸裂,并且还特意标明了每本约在十五万字左右。 也就是说…… (弹幕)【我真的崩溃了。哪家的皇帝无聊到日记能写一百本。中文系的我被导师要求看《孝高武杂谈》时恨不得跑延陵揪住刘瑞的衣领疯狂咆哮。md,一百本书啊!一千五百万字啊!他退位后就没有写书以外的爱好吗?有这精力能不能发展下别的爱好,或是附在挖坑不填的作者身上,督促她们好好更新,不要想些杂七杂八。】 【呵!你以为孝高武帝的实力仅是百册的《孝高武杂谈》吗?太天真了!!《孝高武杂谈》只是他后三十年的日记,真正令人吐槽无能的是孝高武帝自十九岁发表第一部短篇小说后就找到了他为之奋斗的爱好,从此把皇帝当成副业在搞,而主业嘛!】 第572页 天幕在垒起来的《孝高武杂谈》旁又搬上几本「书柱」。 一年直写三四万字,一生只有一两部能作品能流传于世的西汉文人:「……他真的有在勤政吗?」 这么喜欢写书还当什么皇帝啊!直接当个时间很多的富贵贤王吧! 第356章 番外(二十) 至此,孝高武帝的人生就已成了古人心里的行为艺术——你说他怠忽荒政吧!他的政绩又摆在那儿,足以让大部分皇帝嘆为观止;你要说他早朝晏罢吧!他又有空写了能以吨位计算的小说,杂谈,以至于让孝仁女帝无需去找古玩填充阿父的皇陵,直接把他生前收集的小说古籍,石碑铜雕都一一藏好,令后世的考古学家痛并快乐着。 【距今统计,孝高武帝一生发表了一百三十部小说,平均每年要写一点九部。】 「那也不多啊!」或许是后人从皇陵抬出一堆文献的场景太过震撼,以至于在听到这个「一点九」时,所有人都情绪稳定,表示这个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天幕又双叒一次地告诉古人,永远不要小看刘瑞的搞事能力。 【这个数据听起来是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考虑到孝高武帝退位后就甚少写书,而是把精力花在写日记与收集各地的古籍石碑。】 (弹幕)【说到石碑,中东的大户们还没放弃昭陵出土的圣石碑呢!】 (弹幕)【没有,据说报价已经涨到70亿人民币了,并且还在不断加价中,我很期待大户开始百亿高价的那天。】 (弹幕)【和万国大学的耶路撒冷石碑相比,哪个更有价值?】 (弹幕)【从时间来看,应该是万国大学的耶路撒冷石碑更胜一筹。毕竟是公元前一百二十年的古物,而且在腓尼基旧约碑彻底失传的当下,耶路撒冷石碑便是考古欧亚三大宗教的最老石碑……没有之一,和《约雅斤抄本》并称万国大学图书馆的两大镇馆之宝。】 天幕在观众升起疑惑之心时放出了被弹幕称作「镇馆之宝」的东西,以及一堆奇装异服的蛮夷争相去看玻璃柜里的两大古物——材质难辨的厚重抄本与红描褪色的石碑。 「就这?」黔首们难以置信道:「这也算是稀世珍宝?」 同样感到难以置信的还有那群自命不凡的老古董们。 仲尼的理想是什么? 天下大同。 而如何达成天下大同呢? 当然是以「忠孝仁义」为思想核心,通过君子的言行举止来影响平民,使其变得温和有礼,止战戒躁。 说得直白点就是儒家梦想制造一个以仁为本,精英治国的乌托邦。后世,尤其是老外那边之所以将儒家与宗教相提并论还是因为儒家满足普世宗教的两大特点—— 诞生于蒙昧且混乱的时代,确定了必须遵守的最低道德。 在不断的传承中为君王建立了统治基础,得到官方正式承认。 因此在天幕放出的视频冲击下,搞不懂宗教与学派区别的儒家们深深的嫉妒了,同时也为自己的浅薄感到羞愧。 格局啊!格局! 若无天幕,岂知世界之广阔,同行之内卷。 他们在这儿窝里斗时,隔壁的先贤已布教全球,影响力冲破天际。 如若他们有这份眼光,那现在摆在玻璃柜里为蛮夷敬仰的就是仲尼重修的六经了。 神经大条的天幕并不知道自己打开了儒家乃至诸子百家的新思路,从而带起了出门传教的风潮。 不过要是观察仔细的话,就会发现观众里很少看到黄种人面孔。 天幕下的老古董们能想到的事情自然会被刘瑞想到,而他之所以没有向中东和欧洲传教,一方面是因为美洲的资源更丰富,性价比更高,而另一方面是想要过去要么建造无敌舰队,要么绕过天险般的喜马拉雅山或把丝绸之路上的诸多国家一一打服。 刘瑞是有考虑向西的。 奈何他是肉体凡胎加技术需要时间积累,所以在他去世前也只看到大汉拿下阿拉斯加,甚至都没碰到北美的印第安祖先,不然他高低得给后人留个美洲豹雕像,让后人看看什么叫世界级的影响力。 「左边那本重达九十公斤的古籍便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旧约抄本——《约雅斤抄本》。此书编写于公元前一百三十年,为安息帝国的犹太学者约雅斤于晚年在孝高武帝的资助下所完成的绝世珍宝。」 这估计是史上最严的文物展出,观众必须隔着玻璃、警戒线、高达两米的铁栅栏去欣赏文物,还要忍受全副武装的特警盯紧拥挤的人群,以防有人干出傻事。 负责解说的导游早被压得不成样子,但还是尽最大的努力解说道:「上面不仅有古希伯来文的原本,并且还有古希腊语和古汉语的译版。」 「据《孝高武杂谈》记载,约雅斤在万国学宫里完成这部巨作时,孝高武帝想亲自为其配上插图,并且委託西域的工匠打了个镶有宝石的黄金封面,结果在装订前被约雅斤死死拦住。」 「为此,孝高武帝还偷偷吐槽约雅斤不懂变通,但还是在对方的坚持下放弃了给抄本增重的念头。」导游的声音里透露出丝丝笑意,游客们也捧场发出阵阵闷笑。 「而与《约雅斤抄本》一同展出的是在公元前一百二十年传入中原的耶路撒冷石碑。」导游从人群里挤出一条胳膊,艰难地指向右边的玻璃柜:「还是据《孝高武杂谈》记载,这块石碑是马加比王朝赠与大汉的礼物,上面刻着摩西得到十诫法板的故事,以及马加比反抗安条克四世的英勇事迹。」 第573页 导游的话还没说,便有人前列去触碰保护两件文物的防弹玻璃。 与此同时,人群中也冒出几个奇奇怪怪的人,试图翻过栅栏抢夺两件文物,结果还没扒到栅栏的尖顶就被眼疾手快的特警扯下,由人抬着送了出去。 「(以下为翻译)放开我,这是xx教的圣物,理应送回耶路撒冷,而非由无神论者代为保管。」被抬走的抢劫犯挣扎着,怒骂着,引起游客的阵阵惊唿与小声讨论。 (弹幕)【我就知道肯定会有这么一茬。】 (弹幕)【没办法,这都快成例行节目了。每次展出《约雅斤抄本》与耶路撒冷石碑时就有狂热的宗教分子试图抢夺,导致河南的国际机场一度拒绝某些地方的游客签证,连带着对学生签都卡得很死,几乎到了宁可错杀都不愿放过的地步。】 (弹幕)【最惨的还是山东人好吗?因为我们是河南的邻省,而且地形适合开车「偷渡」进豫,所以那群王八羔子直接飞山东转黑的,搞得我们上学像是打仗,跨省上学比出国还难,真是有够烦的。】 第357章 番外(二十一) 弹幕的抱怨令天幕的画面突然一转,变得近乎黑白照般灰扑扑的,让人感到十分困惑。 「怎么的变得这么晦气?」 「是啊!之前那副光鲜亮丽的画面不是很好吗?」 古人不懂天幕的逻辑,但在这个贫瘠的时代,鲜亮的,油腻,繁复到无处可堆的,永远是最好的。 而对熟悉后世梗的观众而言,黑白掉,播音腔,加上一个戴着墨镜的白髮老外与经典不变的背景音。 嗯! 是大型纪录片的前调没错。 【两千一百年的石碑一眼鉴假,昨日的青铜货真价实……】 一群套在白筒子(大白褂)的男女对着耶路撒冷石碑指指点点,随即将新得好似铜锈都是印上去的西方文物捧上神坛。 【《孝高武杂谈》的真实性实在可疑,老祖宗的背书闭口不谈。】 画面上的教授振振有词的解释着《孝高武杂谈》为何是中国炮制的虚假史料,也是这个勐烈抨击《孝高武杂谈》的教授顶着一头白髮为以往的言论表示忏悔,承认自己存在严重的学术错误,不该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质疑他国的文献真假。 【给他一个开疆拓土的机会,他能让全世界的学者泪流满面。】 偌大的甘泉宫里,退休的孝高武帝穿着与之身份不符的短褐擦拭外使赠送的各色石碑、铜器、一切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东西。 而将镜头转移到与之建立外交关系的各大国家里,如未脱离周边侵扰的马加比王朝一边欣喜于丝绸之路上的最大商家同意他们以物换物的请求,一面吐槽大汉的皇帝真是奇怪,放着黄金细软不要,偏生喜欢不值钱的玩意。 【再给他个创办学宫的机会,他能让洛阳的开发商欲哭无泪,抠脚抠到手指抽筋。】 这次便是众人熟悉的挖掘场面,只是挖的不是皇陵,而是埋在万国学宫下的各色古籍,以及站在一旁抽菸,就差配个「雪花~飘飘北风萧萧~」的大老闆们。 【他就是皇帝里最会搞事的作家,作家里最会集邮的皇帝——孝高武帝。】 画面快切了十一二款孝高武帝——有年轻的,有老年的;有ai復刻的,有后人扮演的,总之就是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传奇,但不变的是原型的牛逼与留给后世的想像空间。 【公元前163年,孝高武帝出生在他父亲的北宫里。】 【有人生来就是牛马,有人出生就罗马。】 【作为景帝的大宝贝儿,他的存在让兄弟知道什么叫货比货得扔货,人比人气死人。】 已经有了好几个老婆的太子刘启:「……」作为父亲,他不想主动拉踩任何一个孩子,可要是这父亲的前缀是大汉皇帝,那么在有麒麟儿的当下,他肯定会因此忽略其他孩子。 【七八岁就替母分忧,压制跋扈的豹纹阿姨们。】 虽然不懂豹纹阿姨是什么鬼,但是通过「替母分忧」的关键词能猜到这位孝高武帝的练手对象是宫里的女人和庶出兄弟。 彼时的北宫除了太子妃薄细君,还有已为刘启生下长子次子的栗姬,以及已被馆陶长公主推荐给刘启的程姬等一众妻妾。 相较于把薄细君当成竞争对手的栗姬,程姬虽有程不识这个有利亲戚,但考虑到歷史上的戾太子的良家子里就有李广的女儿,有此可见程姬的身份在太子的姬妾里也不算什么,无法像薄细君那样给刘启提供有力的政治帮扶,因此得薄细君的儿子会登基为帝,程姬的第一反应不是遗憾,而是松了口气。 不同于宫女出身,与刘启算是自由恋爱的栗姬,程姬作为馆陶长公主献上的女子非常清楚自己的定位,所以在进宫后是惶恐不安的。 吕家的倒台与薄姬、窦漪房的上位让不少人都看到家族以女兴起的可能,从而像《情深深雨濛濛》里的雪姨推动茹萍去竞争书桓般逼着女儿拨到最后。 可汉代不同于往后的王朝。 太后这个老皇帝的力量是很可怕的,可怕到汉武帝年轻时都不敢妄动,可怕到外戚的灭族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而今得知薄细君的儿子会是最后的胜利者,北宫的女子遗憾归遗憾,但好歹能轻松自在些,不必再过惶恐不安的日子。 第574页 不过听到孝高武帝七八岁就拿嫔妃和庶出兄弟开刀后,她们还是吸了口凉气。 刘瑞对付梁王和窦漪房的片段还歷歷在目。 要是他拿那种手段对付她们…… 嘶…… 至此北宫除了脑子不太正常的栗姬,其她姬妾都彻底躺平,甚至还有未承宠的请求离宫,拿着补偿回家当起了小地主。 【十九岁接手大汉集团,二十二岁去草匈奴,二十七岁看着尽数入京的南方诸王,终于可以安心北上,藉由东西伯利亚去阿拉斯加寻找土豆。】 一只商队在冰天雪地里不断前行,最后跨过白令海峡,对着一片不太宜居的土地陷入了沉思,开始怀疑皇帝是不是脑子坏了,居然会对这种地方念念不忘。 【三十二岁时看着超过一千万平方公里的疆域陷入了短暂的迷茫,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与后半生的奋斗目标。】 文帝:「……」 太子刘启:「……」 耿直的刘邦:「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四十岁时开始策划退休生活,逼着才过十七岁生日的皇太女替他上朝,开启他君主离线制生涯。】 「……」刘启隐晦地瞥了眼一旁的阿父,又看看素未谋面的大孙女,心里比吃了一百颗柠檬还酸。 要是把这一视频投放到各个朝代,估计包括朱厚照在内的太子、太女都会破防,感嘆不仅皇帝与皇帝间不仅有着堪称之间宇宙的巨大差异,就连基础的父母身份,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同是皇储,人家接受的是蒸蒸日上的大汉集团,而他们中的某些人就得对着跑马的国库,危机四伏的江山欲哭无泪。 同是皇储,人家的父母说放手放手,说铺路铺路,从不怀疑儿女的孝心与对大汉集团的忠诚,而他们的父母一二三打压,三四五欺骗,剩下的两天还要将其树成一个转移仇恨的活靶子。 所以…… 「这样的皇帝老子是真实存在的吗?」除了刘启,破防的还有小富以上的多子家庭。 孩子是父母的财富。 尤其是在古代的价值观下,很多人的第一战场不是学校,不是雇家,而是他们的原生家庭。 若是父母端得平且没有富到甩手不干也就罢了,最怕的是家中多子还富可敌国,而且那众多的儿女还不是一个妈生的,简直是往家里埋上一堆炸药。 【四十三岁时进修西汉的老年大学(万国学宫),开启他那活到老且学到老的彪悍人生。】 刘邦:「……四十三岁就放弃朝政?乃公四十八岁才响应起义。」 文帝:「……朕没记错的话,天幕好像提到这小子活了八十多吧!」也就是说,刘瑞在正式退位的前七年就已经开始了摆烂生涯,这可真是…… 「太松懈了。」文景二帝还未开口,就有人对天幕描述的孝高武帝表达不满:「明明有治国之才,为何只在人生的前半段勤政爱民,后半段就……」 【你笑他摆烂太早,他笑你晚年昏聩,祸害全国。】 开骂的人被无形的大手掐住喉咙,憋红脸道:「这……这……」 这实在是没法反驳啊! 往前有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往后有义子胜亲子的李三郎。 天幕这么一解释,古人不免脑补过多,自动完善了刘瑞摆烂的背后逻辑,甚至还为这份摆烂镀上一层「大智若愚」的关环。 「此行有怠惰之嫌,可也是剂避开君王晚年昏聩的良药。」 最重要的是,刘瑞退休得干脆利落,而非是明面退休,实际却与继位的女儿争权夺利,搞出能令汉室崩溃的两个朝廷。 他退休后干脆利落地搬去洛阳,避免两个「皇帝」压在朝廷头上。 至于那些稀奇古怪的爱好…… 不学外语,不搞古物,难道让五十多的太上皇疯狂打猎,死于不好宣之于口的马上风吗? 况且他所沉迷的爱好是公认的费时费力,所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投机者想离间这对皇室父女,同时为大汉树立尊重学者,虚心请教的斯文形象,从而弱化了大汉带给周边国家的强大压力。 「真不愧是一代明君。」越想越是这么回事的大臣点头贊道:「而且看孝高武帝的行径也不像是穷兵黩武的皇帝,所以借着新君登基的档口让黔首得以休养生息也是很正常的事。」 so…… 「不愧是高祖和陛下后代,深思远虑至此,实在是令吾等惭愧。」 【xxx曾说过,孝高武帝是所有皇帝的榜样,他的经歷,他走过的路都证明这个高危职业是能交出一份完美答卷。】 【大型纪录片,《孝高武帝传奇》,持续为您播出。】 纪录片的最后还附上一张双手比耶的卡通形象,以及…… 「噗……「 还未生出明代文人般强大三观的古人看着已经切到电视剧的片头的抽风天幕,然后带着难以置信的,羞耻的情绪念出醒目的一行大字—— 「女,女帝的后宫?」 汉代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被先秦的「开放」练出一颗强大心脏:「不,不会是讲孝仁女帝的后宫吧!」 「这、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同样结巴的还有念出羞耻剧名的文人同伴:「女皇帝先是皇帝,再是女人。」 「孝高武帝毕竟是特例中的特例,他的女儿三妻四妾……啊不!是养几个男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没准人家还眼巴巴地凑上去咧!」 第575页 「是啊!人家是有皇位要继承,万一这个真不行呢?总不能让皇帝无后吧!」 女人,尤其是封建社会下的女人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事件层出不穷,所以才有宅斗与宫斗小说。而男人为某个女人争风吃醋的场景倒是真不多见,原时空里的芈太后和武则天倒是特例,但是在晚清的文人眼里,这两人的男宠数量屈指可数,根本不够皇帝的排场。 而比后世拍女皇帝的后宫更令人感到惊讶的是本剧的原作者居然是孝高武帝,女主的亲父。 这、这未免也…… 也…… 也太匪夷所思了。 (弹幕)【文人墨客借小说讽刺掌权者的故事屡见不鲜,但是把女儿的感情生活写成小说的还真不多见,这算不算造女儿的谣?而且还是那方面的谣?】 (弹幕)【em……我觉得不算吧!毕竟小仲马也写了《放荡的父亲》。而孝高武帝的《孝仁后宫》里也没啥值得大批特批的。他只是以父亲的角度记录了女儿身边的男男女女。全篇没有一个字的情色描写,反而令人毛骨悚然。】 (弹幕)【毛骨悚然+1。豆瓣的热评是——《孝仁后宫》其实是把弱势女性在皇权的压迫下逐渐失去自我的过程转移到男性身上。在特权阶级前,我们先是弱者,再是男女。】 (弹幕)【你这都算是比较委婉的,我看过的更可怕的评论是——孝高武帝写这本书的心情跟和抱怨女儿玩具太多,摆放太乱的父母一般无二。所以说担心这书会对女帝产生负面影响的还是省省吧!以孝仁女帝和孝高武帝的父女关系,她要是对此事在意早就让人封了这书,还会让其传到后世?】 (弹幕)【花花公子从不介意别人讨论自己的风流,而封建女帝对伴侣的态度只会比花花公子更为冷酷,因为后者好歹顾及现代法律,而古代……】 「说了那么多,你倒是放出来让我们看看。」 女帝,男人争宠,死人情节。 这些标籤凑到一起无一不是uc的热点,勾得古人抓耳挠腮地就想看看皇家的趣事。 结果天幕打出一个「因版权所限就不播放全部内容」。 等了半天的黔首:「……」你逗我们呢! 急着看男人争宠的刘邦狠狠地拍着大腿,骂骂咧咧道:「浪费了乃公的好酒。」 还以为有电子榨菜呢! 第358章 番外(二十二) 观众几乎实体化的怨念让天幕赶紧切了b站的影视剪辑。 伴随着哀婉的古乐与飞花滤镜,镜头切到好几个男女初次进宫的场景。他们中既有出身名门望族的翩翩公子,也有善于盘算交际的大家贵妇,更不缺被臣服的部落献给女皇的「绝代佳人」。真可谓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未央宫里总是春。 而在众人快乐八卦着女帝的后宫里谁有成为宠妃的面容时,哀婉的配乐陡然一厉,画面切到大朝会前的百官入殿。 近似箫声的独奏让人下意识地敛起笑容,有种被细针抵住喉咙管的惊恐感。 而在这种肃杀的氛围下,一只朝鞋踩了进来,仿佛要把观影的众人一一踩下。 镜头随着鞋主人朝皇座走去的步伐旋转上身,照出绣着红色飞龙的帝王朝服,帝王旒冠,以及一张缀有慧眼的温和面容。 (弹幕)【啊啊啊!女帝!孝仁女帝。瑞哥的女儿。】 (弹幕)【虽然知道她是个把老刘家的薄情寡义刻进肺里的黑心莲,但是看着这张脸,这张能把阴谋诡计者轻易踩下的脸,我就知道那多人飞蛾扑火般爱上女帝绝对不是恋爱脑发作了。】 (弹幕)【质疑后宫,理解后宫,成为后宫。】 (弹幕)【虽然都是面和心狠的人,但瑞哥给人的感觉就没孝仁那么狠。孝仁是真的能用衣冠禽兽和alpha形容的女人。】 (弹幕)【搞笑的是,alpha的女儿是孝「仁「,而被写成邦邦子第二的喜剧人父亲是孝「高武」。】 刘.邦邦子.邦:「为啥叫乃公邦邦子?」 虽然隔着两千年的代沟,可他就是知道这个「邦邦子「是后人送给他的「爱称」:「乃公要是邦邦子的话,那娥姁和恆儿又该如何称唿?」 「雉雉子?恆恆子?」 然后看向天幕里的孝仁女帝,刚想推出她到底是什么「子」,结果发现天幕未提对方的名字,所以只能转而去猜对方的阿父:「瑞瑞子?」 你别说,跟邦邦子相比,瑞瑞子就俏皮可爱的多。 更俏皮的是天幕上以温和示人的孝仁女帝。 剪这视频的大佬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孝仁的伴侣一起走进恍如巨口的未央宫。 而在他们身影上方是缓缓睁开的一双眼睛—— 显然就是孝仁女帝的眼睛。 【取材自真实歷史。】 【原作者是主人公的生父。】 【中国歷史上第一位女皇帝的爱恨纠缠。】 【埋葬着年轻男女的无烟战场,血泪后宫。】 画面切到不同年纪的孝仁女帝同花骨朵般的男男女女风花雪月,倾诉衷肠。 「伤风败俗之至。」某些人依旧在骂,但却是嘀嘀咕咕地骂。 男的也好,女的也罢,只要是有作为的皇帝,就会得到世人的宽容。 【容颜易老,圣宠易衰。】世家出生的才子一脸暗淡地离开皇宫,自此醉心于山水田园,不再理会宫中纷扰。 第576页 【争权夺利,心狠手辣。】长着一副机灵样的女子在众人的艷羡下成为女帝的未央詹事,但很快因插手前朝而被女帝厌弃,看着一个贫苦出身,容貌普通的谦恭女子走到殿前,得到女帝的喜爱重用。 【皇子之争,男女较量。】因为女帝爱幸甚多,常打野食,所以难辨皇子公主的生父,这就给了女官臣侍等亲近之人抚养鳞儿的机会。 第二位未央詹事没有强大娘家做靠山,但又在女帝的扶持下坐上一个万众瞩目的位子,因此比前任表现得更为恭敬,谦虚,和馆陶长公主般偷偷养着皇帝的小鸟儿,试图形成「前朝+后宫」的双辅模式……虽然这个「前朝」距离九卿之位还有距离,可第二任未央詹事坚信自己可以凭藉女帝的信任与宠爱成为正式的王公大臣。 就像她无比崇拜的冯大家和许大家那样。 ………… 「后世也有女子为官?」文帝轻轻地挑了下眉头,但又很快释然道:「女帝都有了,女官女吏也得跟上。」 性别之差註定了女官在靠近女帝的私生活上更有优势,同时也更容易被女帝掌控——性别劣势让这群女人天生就是「寒门」乃至「穷困」子弟。除了依附于女帝,她们很难获得靠山。即使是大家族的女性也会面临着联姻退休和给兄弟让位的困境,因此在女帝这儿,女官不仅更好掌控,也更容易获得忠心。 刘启瞥了眼上座的阿父。 他可没忘记高后的《二年律令》里「强制」了女儿母亲乃至妻子对丈夫爵位获得权,因此在萧何去世后,他的爵位没有直接传给儿子,而是由高后赏给萧何的妻子。 文帝登基后,高后的政策被「更正」了大半,其中就有萧何之妻的爵位。 这个时候的女儿还是比较值钱的。 劳役与频繁的战乱让儿子的死亡率直线上升,因此在不可控的外界因素下,女儿就是父亲的幸运之锚。 文景两帝废除七科谪应该没有废除女户,女继承人的意思,可这带给民间的影响就是女儿的地位大打折扣——因为女儿没有举孝廉的资格,但赘婿可以脱离「贱籍」,参与世俗权力之争,所以对老丈人、老岳母而言,女户就有被鸠占鹊巢的风险。 如此一来,无男嗣的男人自然会过继兄弟的儿子。 未免妻女在他死后遭到迫害,同时也为避免自己成为没有儿子摔盆的倒霉蛋,这群人会反覆强调宗族的力量与尊卑秩序,将孝道捧至威胁统治的地位。 至此,民间的宗族与皇室成了十分讽刺的对比—— 一个在利益的驱动下被不断加强。 一个在皇权的独揽下被不断削弱。 ………… 【新欢旧爱,兄妹承宠。】 第二任未央詹事的策略无疑是很成功的。她所调教的一只小小鸟儿顺利获得女帝的青睐,甚至成了皇子之父。 考虑到女帝的后宫不是终身制的,加上她也非常喜欢打野食,因此能确认孩子是自己的男人屈指可数。 由此可见这位小鸟的手段,以及女帝的宠爱有加。 沉溺于父凭子贵的小鸟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女帝心里已经打上「不可继位」的标籤,而是借着皇子出生的荣宠光速提拔自己的姐妹,使得还为策略成功而沾沾自喜得第二任未央詹事打翻茶杯。 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啄瞎了眼睛。 小鸟儿想让妹妹顶替未央詹事的职位,但却不知自己只是女帝的棋子,是女帝用来打压把手伸向前朝的第二任未央詹事的黑手套。 而在他们争锋相对的过程里,外面的莺莺燕燕也伺机介入,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野花入宫,老妻少夫。】 大汉在质疑老美,成为老美,超越老美后,周边的国家要么是怕休息好的大汉杰哥附体,想要看看他们的老家大不大,肥不肥,要么是想得到大汉的资助,用以抵抗外族入侵,所以在各式各样的需求下,他们选择了最具性价比的讨好方式——送人。 送美女,送美男。 因此在女帝的晚年,宫里除了本土的男女,还有一堆外国玫瑰。 【长辈入局,宫斗升级。】 「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也多,耍心眼,掉眼泪,扮笑里说是非。表面上利益同体,实际上却总是想着插你一刀。」 【诸子夺嫡,硝烟四起。】 成年的皇子公主开始拉拢盟友,培养势力。 【在全球引起广泛讨论的史诗级宫斗剧。】 【孝仁后宫。】 【x月x日,震撼重播。】 第359章 番外(二十三)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虽然知道从一而终的皇帝并不多见,但是父女对感情的态度能南辕北辙到这个地步,也不多见。 「莫非是女儿缺爱,所以找了这么多莺莺燕燕?」 「缺爱?她老子连皇位都给她。这都算缺爱的话,那大汉就没过得幸福的女儿。」 古人只是封建,并不是蠢,而且比物质丰富的现代儿女更不容易自欺欺人。在其看来,父母证明爱孩子的最好方式就是给钱给权,为其谋划个光明未来。 别说什么爱你就要让你吃苦。 呵! 如果一时吃苦也就罢了,就怕那种骗你吃苦还把你的贡献全部转走的pua之王。 第577页 郑庄公表示非常心累。 另外…… 「孝高武帝不制止女儿娶……啊不!是纳这么多小公子吗?」 「你瞅哪家的老夫人会反对儿子纳两小妾?」 天幕虽然放出一堆男男女女,可对拥有庞大国土+世界三分之一财富的女帝而言,也不过是洒洒水的程度,甚至不及原时空里的唐玄宗之万一。 况且女帝风流归风流,但也不似得唐玄宗般搞出令人闻风丧胆的花鸟使。 天幕说了,她的后宫是「走任制」的。只要不在任期里乱搞,那么等女帝倦了或是你自己想换个身份就可以拿补偿走人。 这搁后世不是活菩萨是什么? 你把孝仁后宫的招聘……啊不!是走任条件往抖音一放,下面全是「姐姐看我」和「求包养」的现实主义躺平派。 最重要的是…… 「后来的大汉居然这么这么繁华?」 虽然只是偶尔一瞥,但是那干净的街道,往来的行人,以及从未离开视线的各色商铺,都能看出这是个极度繁华的国都。 如果按五分制给公元前的首都打分,那么刘邦所在的长安得一五分,文帝所在的长安得两分,天幕展示的孝高武和孝仁所在的国都长安高低能打四点八分——扣零点二是怕对方骄傲。 「不仅是繁华,最重要的是黔首们的气色。」 此时虽没赤道几内亚式的高gdp赤贫说法,但是在等级森严的古代,民不聊生的天朝上国比比皆是。 近代虽比古代好点,但也有把自己人饿死的煳墙做派。 谓之,国人应有的大局观。 刘邦进咸阳时所见的全是麻木到没有痛感的人。 你不知道那个场景有多震撼。 无论是上了年纪,没上年纪的,亦或是被父母用破布包裹的婴孩,都呈现出团团死气。 「这和接手一座死城有何区别?」饶是见过大场面的刘邦都感到绝望。 黔首们反抗也好,恭迎也罢,本质上都带着想要活下去的顽强意念。 这就橡根发黄的小草,瞅着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儿,实际却可以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 与之相比,麻木的东西就是死的,非仙丹灵药不可使其復生。 刘邦将咸阳旁的新都改为长安,也是希望自己的大汉能「长治久安」,不要再有活着等死的麻木者。 汉朝的黔首在百废待兴的政策扶持下好歹是有生活的盼头,但远不及天幕展示的长安那般生机勃勃,好似可以听到令人脑瓜震盪的叫卖声。 「炒蒜!刚出炉的炒蒜!撒上把香菜能迷死人咧!初到长安的定要尝尝!这可是阳陵县的特色美食,每个去阳陵的参加科举的学子都会买来强身健体,争取一次登高及第。」 「阳陵……既然是以陵为地标,那肯定与帝王的陵寝挨得很近。」太子刘启摇摇头道:「也不知是哪个帝王那么倒霉,死后还得听着儒生疯狂念经。」 「大蒜能强身健体吗?」得知刘盈不靠谱后的刘邦首先是与韩信议和,其次就是好好保养,争取活到刘恆不易被人摆布,所以对天幕提到的,可以强身健体的食物很感兴趣。只是那大蒜似与平日见到的白色种物甚是不同,应该是在对外扩张时从国外引进的。 也就是说…… 「彼隶生的,乃公竟然吃不到。」 「无花果,新鲜的无花果。巴掌大的一颗只要十钱,不甜不要钱。」 如果说刘邦之前是为吃不到炒蒜而骂骂咧咧,那么在路边的小贩拿着一颗紫红的水果在疯狂叫卖的场景无疑是让不少黔首非常艷羡——因为他们日常可以吃到的水果也就只有十文一块的甜瓜。 彼时的人均收入也就六百钱,而一块甜瓜的价格足以去下趟馆子,而且还是有汤有肉的馆子。 「后人真是好命啊!」瞧着那人叫了不到两三分钟便有带着孩子过来仔细挑选的妇女,以及扒着佣工确认真的只卖十文一个的老人。 现代抢购打折鸡蛋和大牌商品也不过是这副场面。 一群人很快就把店家围了个水泄不通,一边抢着十文一个无花果,一面喊着「真便宜」、「好划算」。 汉初的黔首:「……」扎心了,老铁。这是啥家庭了,居然会嫌十文一个的巴掌小果十分便宜。 更扎心的还在后头。 一群女人推着木质的小车沿街叫卖豆豉和酱油,甚至还分咸甜口。 咸甜口!! 别说是黔首,就连一些过得不错的官吏都酸熘熘道:「呵!还有酱汁可吃咧!」 现代是买鱼送葱姜蒜,而古代是买葱姜蒜送免费鱼虾。 酱汁就更不提了,最便宜的也要十文一斗。粗盐更是一石可换两石樑米,因此在物价崩溃的秦末,盐可谓是金饼以外最好携带的硬通货。 至于糖…… 《诗经》有云:「周原膴膴,堇荼如饴」。 虽然先秦就有制作麦芽糖的技术,汉代将其称为饴糖,可是就和古代的粮食非常磨牙,时常吃到不该吃到的东西一般,汉代的饴糖也远没有现代的麦芽糖甜蜜可口,但也属于黔首可以勉强消费的甜味零食。 至于用饴糖做菜或是用甜味酱汁…… 还是那句话…… 啥家庭啊!居然吃得起甜味调料? 你当制作饴糖的糯米,麦芽,柴火都不要钱哪!平日里买来尝尝也就罢了,居然还用饴糖做菜,做汁! 第578页 而且还是黔首消费得起的日常酱汁。 日常? 刘邦这个勉强算是黔首出身的皇帝从未想到酱汁会与黔首的日常画上等号。因为在他还是沛县的混混时,普通人能吃上粗盐就已算是了不起的事了,更别提用酱汁做菜。 所以孝高武时的大汉到底有多富裕?居然连黔首都有「小资」的经济实力。 第360章 番外(二十四) 【聊了那么多孝仁女帝的事,也该把话题扯回正轨。】天幕切到后世根据文献与遗蹟推测出的长安地图,然后又在地图上方变出一个不断旋转的3d模型。 意犹未尽的黔首咂咂嘴道:「正轨?什么正轨?继续说孝仁女帝的后宫啊!」实在不行就放放那时的黔首过得有多自在。虽然他们没大可能活得陛下的玄孙女(曾孙女)继位,但是有个太平盛世的念头也好过担心大汉会是「大秦第二」。 天幕的出现虽然打乱了当权者的很多计划,但也让「大汉天授」,「刘氏正统」的理念深入人心,从而削弱了藩王作乱,群臣夺权的可能。 没人不嚮往天幕描述的太平盛世,以及刘家七代明君(刘盈:那我呢?),八百年江山的超强稳定性。 【这个是汉高祖时的长安。因为项羽一把火烧了咸阳,所以在张良的建议下,汉高祖在附近建立了闻名世界的长安城。】 画面上的地图突然消失,那个不断旋转的3d模型和突然加入的两个模型排成一行,分别打着「长安」、「金陵」、以及「燕京」的烫金大字:【相较于长安,金陵与燕京与曾作为其它朝代的国都而闻名于世,但都不如长安在歷史上的地位重要。】 刘邦闻言点了点头,故作忧郁道:「哎!老祖宗太强了也不好,容易给后人带来太大压力。」 天幕将头上顶着「金陵」、「燕京「的3d模型一一撤走,然后添上头顶「洛阳」,「会稽」,「阆中」,「精绝」、「番禺」的3d模型。 而不同于「长安」是烫金大字,「洛阳」,「会稽」,「阆中」,以及「精绝」都是红漆大字,而且比「长安」小了两个字号。 【孝高武六年,因为徙陵关中的夫人超过承载上限,加之南边入京朝拜的成本过高,不利于民族团结(孝高武帝不想再花冤枉钱),所以在孝高后的建议下,取洛阳,会稽,阆中,精绝、番禺为五大副都,避免资源不断收缩,造成边境人员减少,土地荒废。】 「荒废?」刘武因为天幕爆出他被小了两轮的侄子玩弄于鼓掌之上而试图翻案,所以在揪到刘瑞的「错处」后立刻发难:「强盛的大汉怎么会有荒废的土地?一定是……」 上座的文帝轻轻瞥了眼脑子不知遗传自谁的刘武,最后朝着相反的地方嘆了口气:「哎!」 「……」刘武错愕地看向兄长,试图搞清阿父为何连连嘆息。 「……物资丰富的前提是有足够多的车队、商家将别地过剩的货物对外售卖,赚得就是车钱与两地的差价。而商人一朵,依附于商人的游侠,僱工,乃至沿路的谒舍(酒店)也会一一增加。关中是政治中心,即使保持着一定量的耕地面积,也不可能种植那些瓜果甘蔗……」 「为何不可种植那些瓜果甘蔗?」刘启的话还为说完,刘武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瓜果不是更值钱吗?为何关中不能种瓜?」 「唉!」文帝这次扶着额头,无比头疼道:「唉……」 刘启:「……因为关中的耕地是用来种植备战粮的。」不然养着南北两军干嘛?不在比较富裕安逸的关中种粮,难道要朝不保夕的上郡、陇西郡的黔首来承担这个不得不交的备战粮? 你也不问问大明的军户是怎么反的。 晚清的爱新觉罗为何不退回他们的东北老家,而是在十四省起义后勉强退位。 吸血也没这么吸的,不给人活路的下场就是自己也没有活路可退。 刘启在那儿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艰难说道:「关中的气候不适合种瓜,而且还要承担西北的粮食缺口。」 「是这样啊!」刘武不懂西北是个什么情况,而是把北方的环境都与代国画上等号:「那确实是不能种啊!」 然后又皱眉扯回原来的问题:「可也不能解释边境为何出现土地荒废。」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次不是刘启解释,而是换成已经接受次子是个大庸才的文帝:「商人多了,那么为了促进各地的物产交流,增加国库的市税乃至工税比例,肯定会放松人口的流动限制,鼓励商队乃至黔首去外地发展。」 「这样一来,可不就是贫地的往富地挤。」 别说什么富裕的地方消费也高。 要是高到无法忍受的地步,那些涌到关中洛阳的会自己离开,围着两地去赚下波关漂的钱。 而且正如现代的很多二三线城市居民所吐槽的那样:「你咋知道二三线的城市不是一线的物价,四线的收入。」 穷地本就穷的只有地,只有人。 如今连人都没了,地也荒了,那就只有开源节流这一条路走。 而开源节流的下场就是基层官吏要么辞职,要么顶着被抓的风险去搞灰色收入。 除非是边境,否则穷地一向不在关中监视的重点名单上。 如此这般,开源节流的穷地只有一条出路——所有人都抢着当官,然后把没当官的敲骨吸髓,逼得对方起义造反。 第579页 而等关中救火成功后,又可以把责任推到「逼反」的贪官和「挑事」的刁民头上,自己继续美美当着「君权神授」、「处事公正」的青天大老爷。 这样有意义吗? 不过是饮鸠止渴。 【景帝在执政的最后三年主持废除卡了黔首上千年的人头税,并且将汉高祖时的十五税一改为多地者多缴,少地者少纳的阶梯型税收政策。】 「这倒是个避免豪强疯狂占地的好方法。」指望免税的黔首连连点头,但有人有无比担忧道:「世家大族生的多。且不谈有人会把田地挂在无地的黔首那儿,以此达到偷税漏税的目的。就说世家大族婢妾成群,男丁成百。只要把人分出去了,可不就是一百的税交八十乃至六十钱吗?」 「可分出去的还是一家人吗?」也有人持反对意见:「况且把田地挂在黔首名下必须得上官府走趟『买卖』流程。」 至于你卖给黔首后能否收回…… 呵! 富地的黔首上京告状,穷地的黔首提刀砍人。 无论如何,世家富商都得让利于黔首。 只要达成均衡财富的目的,那么里头的灰色地带也是可以忍受的。毕竟兔子急了也要人,温水煮青蛙总好过逼得动刀动枪。 「想必他搞科举推恩、百家復兴也有遏制地方势力膨胀的意思。」被刘武的愚蠢伤透了心的文帝看着孙子的政策,终于感到一丝欣慰:「用寒门打压地方,再用地方遏制寒门做大。」 宇文泰见苏绰答,问:「国何以立?」 答:「具官。」 泰问:「如何具官。」 答:「用贪官,反贪官。」 而至刘瑞这儿,可以把贪字去掉,改为「用寒门,治地方;用地方,遏寒门」。只有将皇帝以下的层级切成各种流派,使其保持对国家统一的拥护与难以一致的分歧,皇帝这个最高权威才有资格评判万物,否则就跟联合国般头上顶着五个大爹,大爹之下还有小爹。 【景帝平息藩王之乱前,因为各地都有问鼎长安的野心,加之关中不会承担藩王们的开销,所以对地方的治理要比郡守上心。即使是后期疯癫的吴王刘濞,在被孝高武帝的经济策略逼到起兵造反前也是有过治下富裕的黄金期。 而到景帝后期,各地的王城已不再是某片区域的经济中心,加上景帝延续了自汉高祖的徙陵政策,因此在长安洛阳的虹吸下,人口流动变得非常单一,几乎到了必须解决的地步。】天幕做的数据图与模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它先以平面展现了文景二帝时的各郡人口,并且以十万为单位,将其分为浅绿至深紫的十个级别。 可以看到高祖登基时,南边的紫色地域多于北方,而至文帝登基,以长安,广陵等帝都王城为中心的郡县有着较多人口,但总体还是均匀可控的。 直至天幕放出景帝晚年至孝高武六年的人口分布图。 「嘶……」 看着那辐射式的红绿渐变,所有人都不仅嘆道:「难怪孝高武帝要建立副都。」 长此以往,边境没人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说静态的地图还不足以惊醒臣民,那么天幕放出2d的动态图就很能说明副都的重要性。 副都在,边境的人口就算涌向富地,那也不会离得太远,其辐射范围还是能包含边境,并且形成拉扯之势,避免某地坐大取代长安的位子。 而比人口流动更隐忍瞩目的是后世的紫色区域异常之多,多到一些脑子活络的掰指算算就能查到这个人口不太对劲。 「孝高武时究竟有多少人口?」曾任刘邦后勤队长(褒义)的萧何不禁瞳孔巨震,连带着已退隐江湖的张良都惊得掉了手里的鱼竿,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吧!不可能吧!」 依天幕所言,孝高武帝是个开拓型君主。而被冠以孝仁之称的女帝之所以为「仁」,不是因为她表现得宽和有礼,不爱争端,而是因为她的曾祖、她的父亲把比较合适的谥号占了,不然以她继续扩张的政治行动,高低能被评为「武帝」。 【值得庆幸的是,在孝高武帝处理这场人口危机前,大汉正因国力上升而迎来一波婴儿潮。】 【接连打下的闽中郡与和河套郡让军中多了闲钱不少的新贵阶级,加上皇帝往需要开荒的边境迁了一波青壮人口,无论男女都给钱给田,免税六年。因此在丰厚的补贴与没了压迫黔首千年的人头税后,大汉的人口从景帝末年的两千万一路爆发到孝高武退位时的七千三百万。期间虽有併入越人、西域人与匈奴人添上二者的人口差,但是生育的主力还是汉人群体。】 【据万国大学的歷史系教授所言,汉初,也就是汉高祖至汉景帝时的平均人口增长率为百分之一点九,而至孝高武时,平均人口增长率为百分之四点三。而且婴儿的夭折率,儿童的死亡率也有所下降,人均寿命更是从二十二岁涨为二十七岁。】 天幕放出了这几数据的条形统计图,让人能直观感受汉高祖、汉文帝、汉景帝、以及汉高武帝这祖孙四代的文治水平。 评判一个帝王干的是否出色的直接数据就是人口与儿童的死亡率。 如果说刘邦、刘恆、以及刘启时的数据都是大差不差,突出一个「稳稳的幸福」,那么到刘瑞那儿,直接翻倍的人口增长率与飞速下降的儿童死亡率极能说明两千万到七千三百万是怎么来的。 第580页 黔首们看不懂这忽上忽下的数据图,但是天幕准备充足地搬上一个ppt动画。 只见顶着刘邦(汉高祖)字样的三头身皇帝人偶对着一个抱着死婴,牵着瘦成排骨壮的妇人在那儿直掉眼泪。而在这位夫人身后躺着已经幽灵化的小丈夫与小夫妻的父母。 文帝的人偶比汉高祖好点,但也对着抱着死婴,牵着两个衣不蔽体,只能用树叶遮身的瘦弱夫妻在那儿唉声嘆气。而在这对夫妻身后站着已经掉光牙齿的一位老妇。 景帝虽没哀声嘆气,但也提着萝蔔刀似的短剑犹犹豫豫,瞥着身后的小夫妻难下决心。 景帝身后的小夫妻与文帝的一般无二,只是多了一掉光牙齿的老叟。 而到与之画风不同的孝高武那儿…… 只见一对衣有补丁的夫妻抱着一个肥嘟嘟的婴儿,牵着三个猴精似的小子女娃。而在这群头上冒花的家人背后,还有报以欣慰目光的五个老人。其中一名鬍子长到脚后跟的老人头上顶着「曾祖」的备註。 孝高武帝可没哀声嘆气的功夫,而是捧着3d模型给小夫妻丢去「教育」、「补贴」、「分田」的大饼。 其生动性让黔首秒懂天幕的意思。 「真好啊!」无论是刘邦时的黔首还是文帝时的黔首都发自肺腑道:「真好啊!」 真的好想…… 好想活在孝高武帝时。 第361章 番外(二十五) (弹幕)【王朝建立时颁旨促进生育分田是可以理解的,怎么到孝高武时还要促进黔首生育?】 (弹幕)【地太多了呗!尤其是对版图较大,歷史较强的国家而言,实地占领比什么都强。就像三哥……有一说一,三哥在抓重点上从没输过!直接拉人去填满锡金,把本土人硬生生地挤成少数民族。】 (弹幕)【参考南海事端。如果不在边境保持一定人口,稀释融入的外族比例,吞下的国土迟早会脱离控制。】 (弹幕)[所以近年号召年轻人去阿拉斯加,鼓励视频博主多拍阿拉斯加的生活也是出于守卫边境的考量?】 (弹幕)【不然呢!总不能让七老八十的去边境吧!谁又生来就想一直窝在穷乡僻壤里。如果有足够的经济实力,谁不想在大城市里舒舒服服地吹空调。总不能一谈责任就让边境的上,一谈待遇就支支吾吾吧!】 (弹幕)【唉!大家都互相理解吧!底层已经如此之难的,可别再互相攻讦,反倒让该出钱的美美隐身了。】 (弹幕)【所以说后世怀疑瑞瑞子是穿越者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看大明的军户……哎!要真是有补贴的肥差,多的是人愿意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不然也没秦灭六国什么事。】 「……守卫边境还有钱拿?」刘邦夫妇不算穷苦出身,但也过了十几年颠沛流离的生活,所以对穷苦人还是有点共情力。 可即便是这样的开国夫妇,在国库空的能跑马的情况下,也不得不让安生的黔首承担劳役。 而且还是建城建宫的庞大劳役。 刘邦还算有良心的。即使叔孙通费劲口舌,戚夫人流尽眼泪,他也只是把充面子的宣室和长安建好,多余的一概不搞。 吕雉就更现实了,在位七年总共只建用于分担东市压力的西市,然后就是挤钱养马,试图打破冒顿和赵佗的脑子。 有这二位打样,文景父子也不敢花钱。 刘邦:「我老刘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穷怕了,一分钱不敢乱花。」 轮到四代的刘瑞登基,顶着富不过三代的超大诅咒,而且把改革扩张削藩等容易玩脱的高难副本全都挑战了遍,结果人家不仅没有因此亡国,反而达成人口暴增的反向政绩。 就…… 就很离谱啊! 黔首们不是不愿思考,而是他们没有精力或足够的知识去思考。 说句难听的话,当你以千万为单位时,总会有一点儿通的天才,或是愿意苦苦思索的卷王。 而现在,天幕告诉服役的黔首,后世去边境当兵不是强制性的,而是有钱拿的利好之事。 这就像是一把锤子,把黔首们的三观砸成割人的玻璃,怄得他们连连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 然而天幕不给他们自欺欺人的机会,直接放出后世研究。 【这是甘肃出土的汉墓竹简,记录了边境军人的待遇。】 【按照当时的物价水平,汉代军人的年收入为120石到140石,折合成孝高武帝时的五铢钱是七千八百钱。】 「多、多少?」 「七千八百钱?七千八百钱!!」 不怪黔首吸口凉气,而是以汉初的工资水平,一个勤快的壮年男子一年就赚六千余钱……这还是在主家心善,愿意给点米糠烂菜的情况下才有超高收入。反观孝高武帝时的边境军人,不仅吃着朝廷的米粮,居然还有金钱补贴…… 这哪里是服役啊!完全是去边境享福。 而比普通军人的年收入更令人惊讶的是天幕对此的不屑评价:【这个收入在孝高武时已经算是比较低的。如果不是外族出身、有罪、或是想给孩子换个竞争赛道,基本没人会去边境狂吃沙子。】 被扎心的黔首努力找补道:「边、边境苦寒,呆不住也可以理解……」 【毕竟一个在家搞小作坊的老妪每月都有六千,更别提熟练的女工、高级绣娘996起来也能赚个一月一金。】 第581页 天幕放出孝高武时的黔首收入,把心脏脆弱的某些人给气得不清…… 「大父……」 「阿父……」 民间自是兵荒马乱,或是给晕倒得老人掐人中,或是找草药把对方熏醒。总之在好一顿的忙活后,气倒的人也悠悠醒来,对着天幕捶胸跺足道:「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何至于让我们生于贫苦之地,而后人过得如此舒适。」 得亏天幕没有爆出工业革命后的人民生活,不然他们心态更崩。 「好傢伙,这是把黔首当乡绅养呢!」 刘邦望去,想找个三千以下的职业都不多见,难怪天幕提起边境会疯狂嘆气,难怪后世不断提高边境补贴来吸引人口向那儿移动。 【和农民一样,边境军人也可给家里添个免役名额,然后在直系后代的科举与求学上比旁人更有先飞优势。】 天幕再次放出动画,只见一个右手比「耶」的农民身旁站着几个愁眉苦脸的瓜娃子,然后一小吏丢给年长的娃子「免役」的牌匾。 而至一个军人打扮的小人那儿,就是给两个娃子发了牌匾。 【根汉墓出土的竹简记载,家里有一农民者可免一劳役,家里有一军人者可免二劳役。考虑到汉时的农民身份是很值钱的,所以为免有人偷懒,荒废土地,关中会把各地的粮食产量作为官吏升贬的考核标准,同时会派天使私服,考察有没有借农民的身份逃役的富人。】 【当然,秦时的连坐制也被保留下来。虽说在政治上已不提倡夷三族,但是你要知法犯法的话,就别想在政治上有所提升,连带与你关系较好的师兄师弟,同姓族人也很难得到提升机会,甚至会引咎辞官。】 天幕展开甘肃出土的一条麻布,只见上面详细记载了某官之子借农民的身份逃役逃税,最后不仅判了流放,还连累的家族十人引咎辞职,五服三代不许科举、武举。 【汉代政坛的连坐制在孝高武时还是有效的,不过到了更高一层却不太好使,甚至会有买兇杀人的事。好在汉代人口够多,扩张够大,各大学派与世家寒门的斗争就没彻底停过,所以想斩草除根还是挺难的,这也导致汉代的冰人(媒婆)收入颇丰——因为她们除了打听双方的长相性格,还要确认双方的家族有没有犯大事。】 动画上的冰人拿着厚厚的画册,对着一对男女……的家族画了个大大的叉,然后在一旁的男女的家族上打了个大勾,头上冒出加红加粗的一行大字——「五服三代无大错,上上之选。」 【鑑于孝高武帝为了让孝仁继位而主持改了延续百年的西周宗法,所以在女儿外孙也在继承人的当下,为官也会考察女方的家庭背景,以往那种父系犯了事可逃回母系的情况将一去不返。毕竟在孝高武前,夷三族里就有母亲和妻子,没道理在政审和不大严重的政治罪里就可以让母系逃脱。】 【当然,母系担责的前提是女人得到和男人一样的待遇,所以在孝高武二年,朝廷分闵中之田,迁徙之金时也是明确了丁男丁女都一样,并且在服役时也算入可以造饭织布的女性。】 面上的冰人跳走,随即跳出的孝高武帝往屏幕甩出一行大字「男女平等」。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民间虽还重男轻女,扼杀女婴之事层出不穷,但也没像之前那么厉害。毕竟没了人头税的压迫,加上女儿也可分田,也可祭祀,也可靠做工补贴家用,所以在男女的出生率没有失衡时,孝高武时的人口可以保持极高的增长率。】 「对哦!要是都生男娃娃的话,也不可能人口涨了那么多。」 「如果女儿能赚钱,能分田,让女娃娃继承家业也可以理解。」三妻四妾的皇帝都有绝嗣的危机欸!更别提是有老婆就烧高香了的黔首们。 而有贊成的自然就有反对的。 某些体会男丁旺盛的好处的黔首立刻驳道:「没有儿子,你靠什么抵抗贼人?抢夺水源?」 「你有儿子就一定能高枕无忧,愿意给贼人一记耳光吗?」对方也不疾不徐地反驳道:「你生儿子,他生儿子。你们全家都生儿子,然后去抢别村的女儿,结果别村也多生儿子,再次抢别别村的女儿。」 对方掰着手指算道:「这下好了,大家都没女儿可娶了,就等着绝嗣吧!」 「嘿!你……」 被说急的举起蒲扇似的大手,刚想给对方些颜色瞧瞧,结果听见天幕说道:【当然,重男轻女已根深蒂固,即使是今天也没消除,所以为保证女婴不被非自然死亡,孝高武时要求各地上报男女的出生人数与在户人数,并且鼓励小说家们到各地取材,揭发那些自欺欺人的光棍村,光棍郡。】 【一旦有村、有郡被打成光棍村、光棍郡,那么不仅当地的官吏抬不起头,好人家的女儿会避开嫁给这个村的人,甚至这村的巡逻士兵,出入关卡都会成倍增加,连带着商家也不僱佣他们,生怕这群不稳份子哪日提刀报復社会。】 被说急的人:「……」 第362章 番外(二十六) (弹幕)【难怪老人说好女不嫁无女之家。我是相信某家的基因比较特殊,一举得男,把把是男。可一村一县乃至郡里都生男婴,这就有点侮辱科学了。】 (弹幕)【可不是侮辱科学嘛!《西游记》里的子母河都没他们邪乎。要是有这改变基因的技术,中国人早就冲出地球,征服宇宙了,还至于在解决癌症上不断花钱。】 第582页 (弹幕)【说到花钱,孝高武帝应该是首个资助科研事业的统治者吧!毕竟在孝高武前,士农工商的阶级排位把工人坑得死去活来。如果不是孝高武给工人证明,加上后来的孝高武粉一直有在践行偶像的执政理念,所以在老朱要搞匠籍制时,包括马皇后在内的开国老臣都死死地拦住抽风的老朱,泪流满面地表示有些东西是不能靠血缘遗传的,就比如说理科天赋。】 (弹幕)【可一家里有好几个获奖者也并不少见吧!】 (弹幕)【不少见是媒体宣传的结果。难怪张老师说普通家庭的高不要报考新闻专业,要是一些天赋是能稳定遗传的话,也不会有「江山轮流坐,今天到我家」的说法了。比起靠硬实力全家族美谈的,更多的是靠「我的博士父亲」,「我的大家母亲」来对贫家子搞降维打击。】 (弹幕)【哎!门阀财阀不够,居然还有学阀。】 (弹幕)【想起前年的「论文门」,以后可别再嘲笑大学生了,大学生产学术垃圾的危害性可远远低于学阀太子。】 (弹幕)【哎!虽然从歷史结果来看,保证学术的「远政治」是代代相传的富国良策,可是在国内第一家科学院……也就是孝高武帝任太子时所建立的墨者工坊就是由墨家这一试图主导政治方针的学派所建,因此在源头就与政治密不可分。让学术圈远离政治是不可能的。毕竟在孝高武时,仅凭一个年轻的太子是不足以在「暴秦论」的主流社会里保住那群墨家学子的,因此在景帝的允许下,太子肯定暗示墨家找个外援。】 【最好是黄老家与儒家都不能得罪的外援。】 「黄老家与儒家都不能得罪的外援?那就只有兵家了。」刘启的智商还是在线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心大」感到震惊:「我居然那么喜欢这个儿子。」喜欢到太子的手下与兵家勾勾搭搭,他还能为二者提供接触便利。 莫非他的其他儿子都不顶用?所以才指望这个小的在他快死前赶紧立起? 想想他和阿父一样四字开头的寿命,再想想天幕提到的孝高武帝十九登基,刘启便立刻释然了。 更释然的是在瞥见一张同父同母的蠢脸后所引发的育子危机。 他与刘武,馆陶长公主明明是一母同胞的三姐弟,可偏偏只有他继承了皇帝的脑子。 万一他的其他儿子…… 刘启鬼使神差地看了眼靠后的栗姬,后者见刘启看她,立刻做出娇羞之状。 「哎……」 「哎……」 刘启撇过快炸的脑袋,和之前的文帝一样,做出一副没脸看的痛苦表情。 有阿父的儿子做参考,也不怪他那么着急地去推刘瑞。 与之相比,如今占据朝堂主流的黄老学与试图取代黄老家的儒家则是警铃大作,连带着以儒皮混到刘启身边的舍人晁错都对刘氏感到头疼。 一代版本一代神,代代版本要换人。 法家、黄老家、以及还未顶上来的儒家都曾是这三代父子的选择对象,轮到四代的第五任时,他居然在abc间选了钝角。 这可真是…… 真是…… 「太讨厌了。」齐鲁的儒生愤愤不平道:「黄老家的也就算了,怎么连泥腿子都能上桌吃饭。」 而不同于年轻人的有事没事,先骂对方。老一辈的儒生好歹是在始皇帝的高压与胡亥那个不能以常理推断的疯子手下活过来的老狐狸,自然懂得仲尼的那套是不能在扩张的帝国里得到重用的。 除非…… 「除非那时的儒家……像法家一样,替皇帝干点不入流的事。」老一辈的儒生睫毛微颤,忍住想落泪的冲动继续说道:「果然……」 「果然……」 儒家的黯然对应着墨家的难以置信。 暴秦亡后,法家从诸子百家里的胜利者一落千丈为人人喊打的暴君之刃。连带着替法家干活的墨家(秦墨)与农家也得不到好,不仅在项羽烧咸阳里遭了大难,更是在儒家的叔孙通一人超神,带着儒家挤占佛系黄老所不屑占领的空间后,墨家就成山里的野人,城里的老鼠。 别说是郡守亭长不知他们是谁,就连墨家的自己人都没法保证同门明天还在身边,而不是趁夜色寻觅诗和远方。 如今听见天幕说孝高武帝重用墨家,他们的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是惊恐,第三反应是收拾行李向西逃难。 儒家的「主力」集中在东边,眼下应该惶惶不安地搜寻墨家。 黄老家的态度还未可知。不过就像皇帝不想失去江山,将军不想失去将权,那群位于百家之上的黄老家也不会乐见未来的胜利者招摇过市,除非…… 除非太子刘启愿意作保。 就像天幕的孝高武帝般愿意去做墨家的虎皮,为其争取喘息之机。 「也、也许陛下会保下我们。」慌忙之中,某位墨者突然说道:「要不向关中……」 他的那个「逃」字还为说出口,就被师傅打了一嘴:「关中个鬼啊!那不是向黄老家的掌心逃吗?我……」 墨者的师傅灵光一现,怔怔地看着委屈的徒弟,捧起对方的大脸狠狠一揉:「好小子。好小子。」 「你给我们指了条明路啊!」 刘邦时的墨者自不必谈,直接去关中找刘邦本人或吕家即可,而文帝时的墨者就要费番心思。 第583页 思来想去后,他们还是去淮南国吧! 淮南王刘长「绝食」而死,如今管理淮南国的是文帝的心腹,而且还是法家子弟。 虽然被以前的小弟压在头上是件不光彩的事,可是跟黄老家与儒家相比,墨家还是知根知底些,并且带了同病相怜的先发优势。 【说到小说家,这群人的崛起也和孝高武时的百家復兴有关。鑑于文帝的登基就与勛贵想立傀儡有关,而景帝时也发现自己人才不够,涌到身边不是北宫班底的血亲就是勛贵家的丑孩子,而且二者还不断联姻,逐渐形成利益结合体。这么下去,他的后代就如当年的文帝般会受限于人,所以在孝高武帝想选拔自己的班底时,景帝不仅大开绿灯,还把张苍的世子与申屠嘉请来给太子站台。】 【而这正是初次科举的盛景。】 天幕放出的长安……不!应该是靠近长安的小县里十分拥挤,随处可见关漂的学子操着口音未脱的关中话问哪里可供考生休息,哪里可听大家的课。 而在这种吵吵闹闹的氛围下,镜头揭露了小县的名字—— 「阳陵县?」 「阳陵县是哪儿?」 刘启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执杯的手也抖得好似患了帕金森。 阳陵…… 陵…… 而且还是在建的「陵县」。 那应该是…… 我的坟。 第363章 番外(二十七) 我儿子在我的坟前建城县!! 意识到这点的不仅有倒霉的刘启,还有在座的刘氏宗亲,文帝心腹。他们全都下意识地看向刘启,竟然能在不同的脸上看到相同的微妙表情。 就…… 就很离谱。 上座的文帝盯着表情变成调色盘的刘启,开始思考他家的教育是不是往邪门的方向偏移太多。 就比如说在阿父的坟前建城。 虽说是「阳陵县」,可看天幕的展示的「县」规模,已经到了小城市的及格线上。 刘武这个缺心眼的更是往兄长的心脏疯□□刀:「我能理解建陵时会把富家大族迁徙到新陵周围,以此建立新的城县。」 「但是像小侄儿这样……」 「二弟。」 「欸!」 「闭嘴。」 刘武震惊地看向兄长,只见后者皮笑肉不笑道:「你话太多了。吃菜,吃菜。」 神经大条的刘武知道兄长是有怨气在腹,想想对方一盘砸死吴王太子的英姿,他不免在头痛的幻觉下低头吃菜,做出一副嘴巴好忙的样子。 与此同时,天幕还在疯狂播放坟头蹦迪……啊不!是坟头基建的迷幻场景,看得人为还没出生的孝高武帝捏了把冷汗。 孩子,你这么搞是会棍子烧肉的。看在你为大汉开拓千万疆土的份上,刘启他们不会把你打个半死,但是让你过个充满「父爱」的童年还是没有问题。 【鑑于我们难以找到刘瑞任太子时的阳陵地图,所以在93年的《汉高武大帝》里所採用的是歷史研究院于90年出版的阳陵地图……准确说是孝高武6年的阳陵地图。】天幕放出360p的纪录片,只见一群学者翻了无数资料才确定那个泯于歷史的阳陵县在哪儿,并且在西安復刻了个。】 画面切到后世重建的阳陵太学府。 怎么说呢!相较于古代的生产水平,后世的建筑还是太亮堂了。亮堂到已经算是顶尖学派的黄老家都不免嘆道:「孝高武帝贪玩归贪玩,但对我等贫困学子是真的不错。」 黄老家在专供上层前也有过从寒门乃至黔首里收学生的经歷,但是在汉初的功臣二代、三代逐渐摆起皇亲国戚的大谱儿后,黄老家想向下就得考虑这群「大爷」的态度。 文帝是不可能解决这事的。 太子刘启忙着搞还没放弃自治权的藩王呢!哪能让内部先燃。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先人给力,有钱有闲的孝高武帝愿扶持底层削弱上层垄断,以此达到刘家千代的终极目标。 从勛贵的角度看是老刘家的不讲武德,过河拆桥,可从诸子百家乃至黔首的角度看,就是天降贤主,帝下神坛。 【燕昭王筑黄金台,汉高武建太学府。】 画面里的阳陵县除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各色商铺,民宅,便是一些兵卒守门的特殊建筑。 而在这群特殊的建筑里,占据最佳客流地的便是写着「信乡居」的楼房与贵人不断的太学府。 天幕捏了用于解说的小人混进后世的影像里,指着那个「信乡居」道:【如您所见,这是中国最早的茶肆。虽然在规模上远不能与后世的茶肆相比,但在当年,这可是相当稀奇的。】 「有什么好稀奇的,不过是有优人的酒舍,哪值得……」 对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瞳孔地震。 先秦时为吸引客户,会请优人于堂中歌舞。 然而在阳陵县里,优人是不会有的,这辈子都不会有。甭管那群「之乎者也」的大家心里有多少花肠,在这太学府的阳陵县内,都得做出戒色的君子模样。因此台上并不是着丝裙的优人,而是持扇侃侃而谈的年轻学子。 「听着像是辩论。」 「唯,可不是在辩论吗。」 古人的精神生活十分匮乏,即使是实力阶级也只能在歌舞上动点心思,搞不好还落得一个怠政的名声。因此在勉强够到实力阶级的知识人这儿,辩论也算打发时间的一种,同时也能钓钓那群白龙鱼服的人。 第584页 而至天幕的信乡居那儿,已经脱离了「暗钓」的范畴,升级为对二楼客户的明钓。 说是像开屏的孔雀一样招摇也不为过。 天幕捏出的小人飞向二楼的座位,指着有镂花木板与薄纱遮挡的座位说道:【这便是向两千石的大臣与博士开放的特等座,以及……】 天幕的小人跟随剧中人的步伐,掀开一个厚重的帘子子道:【孝高武帝和景帝的信乡公主微服私访的秘密座。】 难以置信的学子:「……还真有皇帝来看啊!」 难怪这里车水马龙,辩论不断。 【据司马公记载,第一位靠「信乡辩论」而获得圣睐的是儒转阴阳家的倪宽。】 「儒转阴阳家?合着又是许行般欺师灭祖的人。」 【这位可是运气好的代名词。虽说是当代大儒欧阳和伯的弟子,但也只是听过几次欧阳和伯的课,不算他的关门之徒,所以较经典更爱文辞历法,于信乡辩论时连胜七场,因此得到陪同刘瑞微服此地的邹公欣赏,拜为邹公的关门弟子。】 「这……这是讨巧吧!绝对是讨巧。靠歪门邪道获取陛下赏识。」 「可就算是歪门邪道,你也得有走到对方跟前的资本啊!不然那群落败的学子又算什么?不如邪道的废物吗?」 这话也确实不错。 不过比起信乡居的小插曲,更引人瞩目的是太学府…… 「咚!」 「哐!」 「当!」 无论是坐高堂,混九流的,还是山里当野人的,都不由为阳陵深处的太学府所震惊——他们在梦里、古籍里、谈论里所幻想的稷下学院也不过是这般场景。 诸子百家按比划与人数分得一片学院之地,依次挂上儒、法、墨等代表身份的名字。 而在正中的方形建筑里则夯起梯形的公共座位。按照各家的内部排位与学院排位,分别画上不同花纹,从而拱起中心的圆台与上座的皇位。 【孝高武復稷下第二,凡此间辩论者,不计身份,不计内容。可刺君上,可讽先贤。】 【孝高武曰:奸人因名利恨国,贤者因绝望讽君。】 【后者的出发点不是背叛,而是恨你为何不强。】 【为何不够强。】 第364章 番外(二十八) 天幕的话让不少人的cpu烧了。尤其是像儒家那样认死理的学派,都无法对素未谋面的孝高武帝做出评价。 刘氏正统,薄情寡义。 这些都是入居者能打给刘瑞的标籤。可是对于皇帝而言,薄情寡义是个贬义词吗?嗯……有待商榷。 而从政绩来看,刘瑞的文治武功都很不错。少年天才,中年开拓,晚年平稳交接政权。对于治下的黔首而言,这几乎是最好的皇帝——因为他够长寿,够清醒。和文帝一样突出一个稳稳的幸福,但那又不似文帝那般接受一个烂摊子,不得不与宗室贵胄兵戈相见。 硬要说刘瑞的一生有何缺点,那便不是儒家期待的垂拱君王。 相反,他太精明,太折腾了。 想要煳弄这种君王是不大可能的。 更烦的是,儒家内部也不能排斥这种君王——因为刘瑞虽不重儒,但对底层的学子还是很友好的。儒家的厚积薄发是靠仲尼的「有教无类」。可即便是仲尼,可是靠弟子们的资助才勉强维持三千门徒的规格。到了汉初的叔孙通这儿,受限于百废待兴的现实与汉高祖对鲁儒的负面影响,儒家的民间大佬几乎是靠借债授课。 无论后世如何批判儒家的行径,但是在阶级至上的先秦之时,仅靠腊肉而非血统择生的儒家还是很拟人,更别提在汉武帝时为朝廷提供大量人才的公羊之儒。 如今听说孝高武帝会资助学生,给予底层相对公平的选拔平台。儒门内部就算是有不满之音,也会在真金白银的诱惑下难以一致。 更别提对张口「稷下」,闭口「先贤」的百家而言,有个能听劝的皇帝更是做梦都不敢想。 连带着黔首都难以置信道:「天幕不会是胡说八道吧!哪有皇帝能忍成这样?「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史书里的明君听听就行,真要以为皇帝都能虚心求谏,那便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更何况是刘瑞这种顺风顺水,没有失手的皇帝。 萧何想起夜下追韩信的往事,倒是没有怀疑这事的真实度。 当然,看孝高武帝晚年传位孝仁女帝,自己退居洛阳深造的架势,估计这汉代稷下的谏言也是选择性听着,不会被人轻易左右。 「麒子,麟子。」吕雉不禁点了点头,想起刘盈又满脸痛苦。 【因为太学府的辩论是不对外开放的,加上参与辩论的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外传辩论之事,所以我们无法復原孝高武时的六十二次辩论,只能靠野史记载的辩后反应来推测的一二。】天幕的声音里满是遗憾,随即又雀跃起来:【据太史公记载,孝高武帝的三次暴怒都与太学辩论有关。】 小人竖起三根手指,然后又慢慢按下:【一次是在大汉灭白羊、娄烦、夺河套之地后的汉匈谈判;二次是在夺取南方,北灭匈奴的文武之争;三次便是壮年的孝高武帝想立长女为储,结果开启长达五年的宗法改革。】 「改革?宗法改革?」此话一出,不少人都大炸特炸:「这简直是欺师灭祖,如始皇般大逆不道。」 第585页 「大逆……」 【宗法改革除了给孝仁提供上位依据,便是修缮了同姓不婚的遗留bug。】 解说的小人带着电视剧片段缓缓退场,取而代之的是针锋相对的皇帝小人与博士小人。 皇帝小人在皇位的台阶上疯狂跺脚,做出一副破口大骂的流氓模样。博士小人也没好到哪儿去,冲着皇帝吹鬍子瞪眼,吐出一段加密字符把皇帝打得满头是包。 被刘邦搞得很没面子的儒生:「……」虽然不喜老刘家的流氓做派,但是相较于秦时的封口,他们已经很拟人了。至少他们做出一副听劝的姿态,而且没有听完就整面刺者的狗屎做派。 【孝高武帝对太学辩论那叫一个又爱又恨,甚至在洛阳都对挨过的骂念念不忘,然后写信嘲讽孝仁定期要去太学府挨骂。】 文帝:「……」 刘启:「……」 不懂这是什么爹,但对自己的逆子身份感到自豪的刘邦:「有意思,可惜不是乃公的儿子。」 年轻时的刘邦没少挨刘太公的骂,可到晚年他却羡慕刘太公是真正的父亲,而却是他却是八男一女的父皇。 【说到宗法……《国语·晋语四》言:同姓不婚,恶不殖也。同为左丘明所着的《左传》立也有言「男女同姓,其生不蕃」。】 「是啊!同姓怎么能结婚呢!这与乱伦何异?」说这话的是可请冰人的大地主们。黔首们却不以为然:「一村同姓……可秦时连出村都难。除了同姓,也只能娶野人为妻,哪还在意这种小事。」 【但是他们完全忘了礼记所循的周礼是八百年前的氏族制与奴隶制。】 天幕的小人变成一群短褐黔首,光速退到八百年前,头上打上加粗加大的「西周之前」。 【就像狼群狮群会把成年的孩子赶走,让其与别族的独狼组成部落。西周前的氏族和现在的杨家村、李家村般,都是靠血缘组建的百人部落,所以遵循这一法则也是为免近亲生下死胎畸胎,导致部落最终绝嗣。】 【顺带一提,早期的氏族在禁止通婚的条例里不仅加入了父系亲属,同时也禁子女与表亲通婚。】 【那时没有可证身份的「传」,所以姓氏承担了解释家系、籍贯的作用。如孔子为孔地出身的子姓后人,姜太公为吕地出身的姜姓之人。】 【可是到了春秋战国与西汉初年,这一约定改为模煳的「同姓不婚」,导致在孝高武改宗族法前,无数勛贵、黔首接连掉坑,差点绝嗣。】 掉坑? 绝嗣? 古往今来的富人们娶妻纳妾,勐磕药丸。穷人们散尽家财,求神拜佛是为了啥?还不是望子孙能把自己血统传承下去,证明自己走过一遭,而不是如过眼云烟般毫无意义。如今听到「同姓不婚」有可能致自己绝嗣,天幕下的土着竟有史以来地达成一致,开始保卫核心利益:「这倒是怎么回事?」 「改、一定要改。无论如何都不能留着这个漏洞。」 【因为西周的宗族法并不算入母系亲属,所以在遍地都是姬姓、子姓、芈姓、姜姓、姒姓,妫姓的基础下,大贵族们的联姻对象永远都是母家的表妹、母亲的表姨、母家的表外甥女。久而久之,后代患上各式各样的基因缺陷,最终绝嗣。】 光说不够。参考着名的哈布斯堡对欧洲贵族的心理阴影,天幕翻出已经绝嗣的先秦贵族的家谱,那一连串的姬姜姒妫子看得他们头皮发麻。 更发麻的是谱系图如蛛网般纠缠不清,经常出现我娶你妹妹,你娶我姐姐,然后我们亲上加亲,子孙穷尽的可怕画面。 【我就纳闷了,既然你们相信女儿是父亲的骨肉,儿子是母亲的血脉,那为何在不婚之例里选择性地忽略她们?难道你把耳朵堵上,眼睛闭上就能当其不存在吗?】 确实……不能。 这么一想,核心利益被触动的土着开始排查身边例子。勛贵们比黔首更急……因为汉初的黔首里有不少曾是秦末的野人,所以在人口流动与冒姓的基础上,反倒没有受害颇深。 第365章 番外(二十九) 「乃公还是第一次觉得穷有穷的好。」刘邦知道陪他打天下的老伙计都有意效仿武王功臣,在不触及刘邦底线的情况下繁殖成与姜、田比拟的大家族。 而在不能保证子孙绝对成器的情况下,最好的选择莫过于找亲家托底。 至于能做亲家的勛贵会不会有不够用的情况…… 「按天幕的说法,太子与太子妃也是不能结婚的亲戚吧!」馆陶长公主突然说道:「他们二人成亲那么久才生下侄儿是不是有这个因素。」 下座的栗姬眼睛一亮,希望此事可以成为薄细君的被废理由。然而在大汉帝国与孝高武帝的黄金招牌下,这一期望是不会实现的。 薄姬闻言不紧不慢道:「细君的祖父是孤的堂兄,他二人在四代前有同一对祖先。这要算近亲的话那姑表亲的又算什么?」 恰巧天幕及时说道:【孝高武帝让医家研究了五年才得出姑表的近亲系数与堂亲一般无二。当然,那时的医家是没基因学的概念,纯粹是靠大量实例推出姑表的夫妻容易流产、难产、产下畸胎。即便是能生下孩子,也会存有体质孱弱或反应迟钝等不良特徵。】天幕放出考古出的医家文献,里头记载了他们调查的一千名姑表亲里留下后代的比例远远低于正常夫妻,而且他们的后代里有不少人是无嗣者与微畸者。更可怕的是,这群人里还有不少代代姑表的近亲产物。 第586页 怕黔首看得脑壳发疼,天幕用动画展示了一千名姑表亲与一千名正常夫妻的后代数量、无嗣者数量、以及后代无嗣畸形的数量。并且将三代都是近亲结婚特例放出,吓得不少心理脆弱的直接尖叫:「鬼啊!」 连带着有侥倖心理的勛贵都差点打翻手边的酒杯。 不怪他们反应剧烈,而是天幕展示的场景过于可怕——只见一群口歪眼斜,足部畸形的生物冲着镜头微笑。 随着他们脸部肌肉神经质地抽动,唇边留下一行口水。 空气中似乎瀰漫着淡淡的腥臭。 【后世在某处山沟里找到一个近亲繁衍的村庄,他们中的某家不仅近亲繁衍了四代之久,更是有对舅甥夫妻。】 「舅甥?」心脏强的西汉人都难以接受:「舅舅怎么能娶外甥女为妻,这是……」 【我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的第一反应是他们疯了,但是想想先秦的媵女制与奇葩骨科,倒也可以理解这种特殊情况。】 古人:「……」合着都是我们的错。 「皇帝,天幕既已提出现有的宗法漏洞,不如就此做出改变,以防有人后悔终身。」薄姬借着馆陶长公主的发难顺势说道:「同姓也别一直锢着不婚的古训。要是按先祖的规矩来,未来的皇帝直接打光棍吧!」 【也是因为孝高武帝改了宗法,并且给出大量例子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所以在长达五年的拉锯战后,他成功让孝仁当上大汉的储君,并且让女儿外孙都升级为家族的合法继承者。】天幕给出孝仁时的宗族法。 因为涉及所有人的核心利益,所以大家看得很细,同时也为修补后的备註感到心安。 【古代早有黑心抢夺岳家、夫家的不好例子,所以未免再出这种恶性事件,孝高武帝修完宪法修汉律,禁止民间三代还宗,同时明确外姓的妻子、丈夫没有处置婆家资产的权力。违者按监守自盗罪处理】 天幕的话令投机分子内心一颤。因为按现有的汉律,监守自盗者轻则笞刑,重则弃市。 【当然,外姓的嫁妆也不由得婆家处置。】 这么做虽极易引发财产纠纷,但好歹让不少人的心脏彻底落地。 务实的古人最怕什么。 女婿在自己死后鸠占鹊巢。 老婆在自己死后卷资弃儿。 现代之所以调低儿童的赔偿金就是担心有人,尤其是生女儿、残疾儿的无知群体会杀婴骗保。 现代人都这副德行,更何况是没有监控,没有普及基础教育的古代。 【出乎意料的是,孝高武帝的宗法改革并未遭到黔首的反对,甚至得到小吏、商人,乃至不少底层军官的大力支持。】 「为何?」大家族的不懂这些脱离黔首,但又没到贵族阶级的乡绅看法。而小吏出身的刘邦、萧何则一脸瞭然。 大家族的利益盘根交错,加上他们受限于名气,得益于特权,所以未有绝嗣或寄人篱下的子女受到明显略带的烦恼。 可小吏与军官不同。 他们介于特权与底层间,多数都是有点小钱,但又养不起三妻四妾的人,所以会有绝嗣、女户、子女遭到遗孀或族人虐待,不得已与黔首通婚等尴尬烦恼。 他们就是西汉的小康、中产之家,妥妥的中坚力量,国家舱石。 盛世能不能越治越好,乱世能不能决定走向就看这群中层愿意投票给谁。 白起再牛也得有军官替他传达军令。 秦始皇再狠也得靠小吏帮他解释政策。 就连步入民主社会的现代,也是需要保证这两阶级的人数够多,向心力够强,才能维护稳固统治。 刘瑞搞定他们的手法非常简单——你担心什么,我就替你解决什么。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彩。」 「彩!!」文帝不禁抚掌笑道:「这确实是一步妙棋。」 刘武不懂阿父为何连连叫好,但是在接二连三的被鄙夷后他也学会了沉默是金。 #只要我不说话,就没人知道我有多拉。# 熟悉的小人与影视片段再次出现,只是这次换上比较轻快的语气:【聊了那么多沉重的话题,不如聊聊比较轻松的。】 【比如最近非常火的汉家野史。】 野史?? 而且还是汉家野史? 此话一出,刘邦等人恨不得去捂住天幕的嘴,告诉它已带来太多的惊喜,所以不要继续说些挑战他们心理承受的话。 【关于太学府为何建于阳陵其实是有三种说法。】 【《孝高武杂谈》里说得是为了纪念支持科举的景帝,所以在科举的主考场旁建立太学,以此向汉景帝致敬。】 刘启:「我不需要这种致敬。」特么坟头建学宫的也是孝子,而且还是……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后世的太学遗址也特别树了景帝的石像,并且成为父慈子孝的美谈。】 刘启:「……」好吧!他也能勉强接受这种示好。 【不过跟官方的孝心论比,主流的实际论比较贴合刘瑞的作风。】 刘启:「……」他就知道这是逆子。 上座的文帝看着脸庞抽搐的长子,暗嘆还是太年轻了,所以才沉不住气,喜形于色。 【相较于从周边寻找合适的地方,已经有了城镇规模的阳陵县同时满足人力充足、靠近长安两大需求。】 第587页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后面补建武学宫与科举的备用考场时,也顺利中标了文帝的霸陵县与高祖的长陵县。】 【至此,除了汉惠帝刘盈的安陵,汉朝的皇陵都热热闹闹的,好不快活。】 文帝:「……」 刘邦 :「……」 不知该高兴还是失望的刘盈:「……」 #这熊孩子!! 第366章 番外(三十) 刘启不敢看文帝的脸色,甚至因刘瑞的行为被迫挂上「羞耻」面具。 可不是羞耻麻! 他之前还吐槽是谁如此倒霉,死后还要继续听着儒生念经。结果大水沖了龙王庙,一家人打一家人。 他儿子……备註,是未来的儿子不仅在他的坟头建了一个全是学者的城市,甚至在他阿父、大父的坟头也如法炮制了个。 这…… 这让他…… 上座的文帝似乎感应到儿子的心虚,「漫不经心」的评价道:「我这孙子……真有意思。」 完了,气到连「朕」都不说了,那肯定是出大事了。 「让乃公听听武士们的打斗声也就罢了,怎么还让儒家在乃公的坟头疯狂念经?」不仅是刘启,另一时空里的刘邦都嘴角抽搐,恨不得把三十二年后才出生的曾孙暴打一顿:「他是不知乃公有多讨厌儒生吧!「 刘邦拿儒生的帽子当便盆的故事虽是野史的夸大其词,但是他与儒生不合是众所周知的事——当年他为增强自己的「天授性」,同时也为拉拢民间的宣传力量,所以请儒生为自己站台。叔孙通是最早响应刘邦号召的,所以在缺人的刘邦那儿得到重视,可以参与汉礼的修订。 可到后者想拉同门迎接这泼天的富贵时,鲁儒们的抖起坏了大好局面。哪怕是楚元王刘交和荀子之徒张苍、浮丘伯出面也难以扭转刘邦的意志。 于是在萧何等人的支持下,黄老家成汉初的显学,并且风光到东汉末年。 以刘瑞对儒家的了解,只要他们还把鲁儒当成黑锅,就不可能真的走上独尊之路。 「不过看乃公曾孙的做派,也不像是废黜百家的人。」刘邦想起被逼大封异姓王的事儿,暗自想道:【要是为给儒家的话语权掺沙,乃公倒是可以忍受……】 想起自己被不停打脸的经歷,刘邦立刻收回此念。 不。 他不能忍儒生在自己的坟头疯狂念经。 「彼婢生的。可惜恆儿走的太早,不然……」刘邦的拳头蠢蠢欲动,但又很快吐出浊气:「这厮儿……类我。」 「类我。」 【就野史来看,刘瑞把几大考场建在祖宗的坟头是纯纯的乐子人行径,但是以政治的角度看,这确实给科举出身的贫困学子站台,和吕雉在刘盈死后拉刘邦的虎旗来镇压藩王是一个思路。】 被cue的吕雉:「确实如此。」 抬身份的最好方式就是有牛人担保。普天之下,孝字当头。还有比皇帝的阿父、祖父、曾祖更值得信赖的担保人吗? 至于是死人还是活人…… 吕雉下意识地捧起酒杯,思考如何走出「钻石带青铜」的困局。 管他的,只要有用就够了,是死是活很重要吗? 天幕下的学子……尤其是眼里散发出清澈愚蠢的学子被天幕……应该说是素未谋面的孝高武帝感动得眼泪汪汪:「他人真好……」 老一辈的勛贵倒是担心自己的后代被内卷的贫困生挤占空间,不过想到蠢人也有蠢人的好,当个被皇帝用来遏制寒门的蠢人比混吃等死的废物还要糟糕——因为废物只要躺平就无人在意,而蠢人…… 「哎!」 「哎……」 在有一个傻儿子的情况下,无论是聪明的文帝还是老成精的勛贵都发出来自灵魂的惨叫:「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弹幕)【啊……我还以为瑞瑞子是纯纯的乐子人呢!合着是有政治目地挑选考场啊!】 (弹幕)【不然呢!你当治理中国史上的第一帝国不要脑子?大汉不似大唐,有个可以参考一二的封建王朝。大汉的前面要么是奴隶制的夏商周,要么是二世而亡的秦朝。刘瑞的乐子人形象是受《孝高武杂谈》与古偶喜剧的影响。】 (弹幕)【所以还是乐子人吧!】 土着不懂「乐子人」是什么意思,但是听到「乐子」二字就条件反射地想到喜欢看热闹的乡镇老人。 「都当皇帝了,居然还是地痞无赖的德行。」还未迁入长陵县的六国遗民摇摇头道:「输给这种毫无准备的泥腿子真是……」 【「朕只是当皇帝,又不是飞升成仙了。」】天幕放出前年大火的《汉宫一家》里所为人乐道的画面。只见换上刘瑞本脸的男主面对朝臣的职责不以为然道:【计较来,计较去。计较到西周灭亡也没见着一个子弟遵循周礼。】 六国遗民的老脸被无形的巴掌扇得一片通红,嘴里好似风机吹着上颚抖起一片虚皮:「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明明是刘邦这个魏国大夫之后先负魏国,后负始皇,哪能扯上我们……」 【春秋战国不就是姓姬的和自己的亲家打得昏天黑地吗?】 【周礼?】 【呵!】 【他们也好意思谈周礼。】 六国遗民:「……」这,这还真是无法反驳。 第588页 (弹幕)【什么叫先行版,这就叫先行版。】 (弹幕)【妈呀!把先秦的情况带入一战,可不就是大水沖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吗?】 (弹幕)【是啊!说着贵族精神,实际是权贵包揽所有荣誉,贫民的儿子送去炮灰。】 (弹幕)【媒体只会赞赏权贵把儿子送去战场的义举,完全忘了战争就是自私的权贵引起,结果让千万贫民为此买单。】 (弹幕)【战争过后,权贵收穫名誉财富,穷人家破人亡。真是……呵!逼得我想疯狂骂人。】 什么叫语出惊人,这就叫语出惊人。 西汉的黔首不懂后世的情况,但对刘瑞的疯狂言论大为震撼:「他……他就不怕想开了的泥腿子起义推翻刘氏统治?」 结果人家直接上演了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么看,老刘家也真是虚伪。明明是自家斗法,却要扯着全国的黔首抛洒热血。】 【真不愧是魏国大夫后人,把姬周的虚伪学了个十成十。】 刘.魏国大夫的后人一号.邦:「……」好骂,但下次别骂了。 刘.魏国大夫的后人二号.盈:「……这,这是可以说的吗?」 刘.魏国大夫的后人三号.恆:「……」谁说他像朕了?他分明和阿父、启儿一模一样。 刘.魏国大夫的后人四号.启:「……」确定是他亲生的没错。 六国遗民兼姬周的后人or亲戚:「……」原以为是只骂自己的横货,没想到连自己的祖宗也骂了个狗血淋头。 别说是以上诸位,就连最近民智开得太频繁的黔首也瞳孔地震:「哇……」 除了感嘆,他们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某些处于混沌状态的黔首仗着农民buff小心翼翼道:「既然刘家也是烂货,那我们要不要推翻他们,自己做主?」 「推翻?怎么推翻?你去推翻?」冷静的同伴无奈道:「他们养着那么多爪牙,不怕死的可以试试。」 更冷静的继续说道:「把老刘家的赶跑后让谁上任?把税收拉得和暴秦一样的项羽吗?」 乌江自刎的故事听起来壮丽,实际确是项羽退到自己的老家后,江东的父老无一人出船接应项羽才羞愤自杀。 当年你说为了楚国推翻暴秦,结果江东出了八千子弟兵,回来的却寥寥无几。 你说推举熊心为楚国新君。考虑到老熊家在楚地的名声不算太差,纯粹是中原的看不起楚地与南蛮结亲才出言相讽,所以在项羽走了熊心的大旗后,江东称赞项家高义,不愧为楚国忠臣。 结果呢! 你反手就把熊心架空,然后派人将其处死。 天下诸侯未定及反。 主持大局项梁范增接连去后,你给江东上了暴秦的重税,以此来养万人部队。 江东父老:我把你当英雄,你把我当血包。 因为有项羽的ptsd,不少人都牙疼道:「不选项家,选别人可成?」 「别人在秦末都没赢下刘家,你确定手下败将能比赢家做的更好?」对方用看傻子的眼神打量他道:「往好的地方想,姓刘的内斗归内斗,但好歹还有个人样。」 末了,他还悄悄道:「实在不行就帮了县令的家属去山上躲躲,等姓刘的打完再出来生活。」 「对啊!」脑子混沌的黔首立刻恍然大悟:「不给老刘家的卖命不就行了。」 「那打匈奴是给老刘家的卖命吗?」 众人再次陷入沉思,然后开启头脑风暴。 【《汉宫一家》的片段并非作者杜撰,而是记录在《孝高武杂谈》的事实,并且与儒家、墨家、黄老家等学派的记录保持一致。】 【不管朝廷如何描述文帝灭齐系子侄和淮南弟弟的争议性,以及关中平叛吴王的绝对合法,黔首都是刘氏内乱的直接受害者。所以在叛乱之后,文景二帝并未迁怒当地的黔首,并且在孝高武登基后还为此下了罪己造。】 「罪己诏?」 「罪己诏!!」 前者是困惑这个罪己诏是什么玩意,但是仅从表意就能推出这是君主的道歉。后者是为孝高武帝的所作所为感到震惊。 虽然文帝没少因为天灾人祸下诏请罪,但是像刘瑞这样为自家的破事向黔首请罪却寥寥无几。 值得吗? 某些人在心里,嘴上如此问道。 不过是群泥腿子。 真的值得皇帝为此下诏请罪吗? 讨论刘家是不是和先秦的诸侯,末期的项羽一样的烂到极致的黔首:「……要不,再,再看看?」 烂中选优是不得已的行径。 但…… 好像也没更好的选择。 「天幕啊!天幕!你不出现的话,我们还能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绝望的黔首已经没有痛哭的力气,只能在那儿唉声嘆气。 而且还是几近麻木的唉声嘆气。 【也正因为孝高武帝的罪己诏,后世的文人,如对孝高武帝非常好奇,非常推崇的冯梦龙写了名为《大梦汉宫》的小说,将刘瑞描述成重生的底层汉民,试图以君王之躯撑起一片清明盛世。】 【冯老不愧是同人大手,野史发明家。在《大梦汉宫》里,刘瑞的第一世是死于和刘邦为敌的英布士兵。】 刘邦:「……乃公杀了乃公曾孙的前世?」 【第二世是死于和文帝作对的刘兴居的士兵。】 第589页 文帝:「……朕的敌人转世成朕的孙子后不仅没有败光家业,反而海拔朕的家业扩大数倍?」这是什么绝世舔狗啊!文帝都不好意思叫他敌人。 【第三世……考虑到景帝平息吴王之乱时,刘瑞已是可以为其出谋划策的可靠力量,所以冯老没有再让刘瑞去死,而是给刘瑞设计了前世的记忆开始攻击我的可怕桥段,于是让「醒悟」的刘瑞下了罪己诏,同时给已死的高祖、文帝、乃至还没患病去世的景帝一些黔首的愤怒。】 「愤怒?」和文帝骂刘启沉不住气般,刘邦也是好整以暇,从容不迫道:「让乃公看看有多愤怒。」 【以「文」为谥的刘恆墓前建的是武学宫,而他生前整得最恨得就是武将……尤其是勛贵+武将和藩王+武将的超强组合。】 文帝:「……就这?」 他不觉得这种冒犯令他破防:「朕在后人眼里莫非就是心胸狭隘之辈?」 【用晁错打压辕固生的儒家子弟的景帝坟前建了太学,并且还让儒家的学院与皇陵挨得最近。】 刘启:「……」好儿子,等你出生后,做阿父的一定好好教育你。 【邦邦子就更惨了。因为他是高祖,象徵着老刘家的正统。所以……】 「所以?」 【因为上林苑不大够用,所以之后的琼林宴在长陵县举行。也就是说,邦邦子每年都要「接见」进入官僚系统的科举学子,而这之中又以儒家的人数最为可观。】 天幕说罢还开玩笑道:【要是给刘瑞的祖宗排个「谁最有用」的名字,高居榜首的肯定是刘邦,刘恆刘启能并列第二。】 【至于已被选择性「遗忘」的刘盈……】 天幕的语气微微一顿,听得刘盈十分揪心:「孤既然被后人嫌弃到这种程度?」 【从地理位置来看,安陵挨着长陵、渭陵,比阳陵霸陵更靠长安。奈何刘盈在位太短,政绩一般。别说是史家嫌他没有存在感,就连刘瑞花钱大修京畿之地时也是对安陵做出如此评价——】 【地好人少争议大。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日后开发京畿之地时需要避开安陵那块。】 刘盈:也不必如此嫌弃我吧! (弹幕)【虽然听起来有点可怜,但是从刘瑞的角度出发,避开安陵无疑能省很多麻烦。】 (弹幕)【毕竟是文帝一脉嘛!而文帝的上位又与诛吕和少帝之死有关,所以不能开发安陵。不然哪里江山不稳,叛乱者拿惠帝说事,刘瑞这个提议开发各陵县的也难逃其咎。】 天幕的讨论让刘邦的表情变得冷漠起来,连带着被刘盈的弱懦,吕氏的灭亡闹得心神不宁的吕雉也烦躁骂道:「真是来向本后讨债的。」 【其实除了歷史原因不好开发安陵,它的规模与附属陵县的人口也是一大问题。】 【因为惠帝在位过短,汉初的经济又完全不能支撑建造两大皇帝,所以在政治的考量下,无论是吕雉还是惠帝,都会选择先建长陵。毕竟惠帝可以忍忍,但刘邦这个祖宗可是刘汉依据,所以不能简单应付。】 「父于子前,这是天理。」刘盈至此还可以接受天幕的解释。 【而等刘盈去世,周边的藩王、南越、匈奴等吕雉的敌人又蠢蠢欲动的不停。吕雉光是安抚勛贵就送出不少封地爵位,更别提南北的军费,马政,又要花掉不少税收。】 【权衡之下,吕雉只能精简刘盈的陵墓规模。】 「国事为重,阿母此行并无不妥。」 【况且对吕雉而言,刘盈这个儿子真是活似叉烧,难怪他把自己作死后吕雉未流一滴眼泪。】 刘盈:「我,我居然这么失败?」 阿父不喜,阿母反目,甚至连后代都被熟知的叔叔、侄子屠戮干净。 这一刻,刘盈的世界轰然倒塌。 如果不是西汉没有寺庙,他都要立刻出家,马上剃度。 【文帝是以少帝并非惠帝子嗣的强制正确而侥倖登基的,更不会给没啥印象的兄长修墓。(文帝六岁就被封为代王,去边境履职,所以跟刘盈不亲)。】 【文帝如此,景帝、孝高帝就更不提了,所以在讨论京畿哪里适合大修特修时,人口不到三千之数的安陵被选择性忽略。】 (弹幕)【没记错的话,徙到安陵的压根不是世家大族,而是惠帝的技人优人。】 (弹幕)【没办法,吕雉就是富家出身,加上惠帝死得太早,她还需要安抚世家来对抗藩王,所以不能迁徙这群可靠同盟,只能把惠帝的宠臣拉去凑数。】 (弹幕)【往好的地方想,惠帝的宠臣好歹留了一条性命。要是搁是非不分的熊家长那儿,惠帝的男宠宫人早就死了一千次了,哪里还能避开长安,有个善终。】 刘盈:「别说了……」越说越觉得他很没用。 【关于刘瑞为何选择阳陵建太学府其实还有另一说法,那就是抠门。】 天幕放出的动画里,一个熟悉的小人带上写有「抠门」的皇帝冠冕,冲着景帝捏肩捶打,撒娇卖乖。 刘启:「……」能不能在意下我的死活?我怎会有这种儿子。 天幕的行径突出一个不顾刘氏死活的美,犹嫌不够给q版刘瑞配上一个人物气泡,上面写着:「好阿父,多给点。」 【是的,你没看错。刘瑞选择阳陵县建太学府的另一原因就是能蹭阳陵的建筑工队,从而达到少出钱的目的。】 第590页 (弹幕)【吃公攒私啊!】 (弹幕)【当代大学生现状了解一下。】 (弹幕)【您的好儿子,汉抠帝刘瑞正式上线。】 「汉、汉什么?」 「汉抠帝?」刘邦不懂,但刘邦大为震撼:「乃公的后代那么穷吗?居然被天幕评价为汉抠帝。」 同样不解的还有刘启。 毕竟是刘瑞的直系亲属。刘瑞不好,他这做阿父的也抬不起头来:「他不是有上千公里的江山吗?那么多商品,那么多黔首,那么多交易对象,居然还被后人骂为汉抠帝?」而且还蹭他的工人。 这简直是…… 是…… 「节俭是美德。」文帝倒是情绪稳定,但也好奇孙子到底抠成啥样才被天幕戏嚯为「汉抠帝」。 天幕也是调皮的很,面对一众弹幕吐槽,直接放出龙袍打补丁的刘邦「赵德汉」附体道:「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穷怕了,一分钱都不敢动。」 被cue的刘邦:「胡说八道!乃公何时说过这话?」 萧何不在,他只能向籍孺问道:「乃公是这分毛不拔的人吗?是吗?是吗?!!」 面对皇帝的咄咄逼人,籍孺只能连连哄道:「不是,不是。」 话虽如此,可他却不自主地想到刘邦带狐朋狗友去兄长家吃饭,然后又把随礼记在哥们帐上的丰功伟绩。 正所谓不好的地方一脉相传。 吕雉见状不免笑道:「真是和陛下一模一样。」 【刘瑞:花阿父的钱那叫花吗?那叫借自己将来的钱。】 第367章 番外(三十一) 自己将来的钱…… 将来的钱…… 钱…… 刘启已经彻底麻了,完全失去了吐槽的欲望。 「什么样的儿子能说出这话?」天幕下的老父亲们彻底惊了:「这与偷钱何异?」 啃老的儿子们底气不足道:「不知为窃,知者为借。」要是这被打成不孝,那挂帐挂到阿父名下的败家子们也别活了,直接找个江河上演跳水秀吧! (弹幕)【户口哥:有你是我的福气。】 (弹幕)【见过抠门的,但没见过从小抠到大的。】 (弹幕)【车子是伯大父,宫殿是阿父的,陵墓还想蹭大父的……】 天幕上的「父慈子孝」立刻转为「父慈女孝。」 只见一个q版的女帝抱着正在艰难移动的刘瑞小人,头上冒出「不可,不可」的加粗大字。 而在那个刘瑞小人的正前方则放着三个特别标註的大件——破破烂烂的马车、漏风漏雨的宫殿,以及一个碑上写有「霸陵」大字的简易坟墓。 天幕这个调皮货还手动加上豪华香炉,以及三个表情各异的皇帝阿飘。 为防观众不知这些阿飘是谁,天幕还十分贴心地打上标籤。 于是观众有幸看到欲言又止的刘盈飘,骂骂咧咧的刘启飘,以及陷入沉思状态的刘恆飘。 憋不住的刘武问出大家的心里话:「他不会连自己身后事都要抠抠搜搜吧!」 「不会。」小透明的刘参和二兄一样忍不住道:「他或许对自己很抠,但他的孩子绝不会把阿父埋进曾祖的陵里。」 不然孝仁成啥人了,闻名天下的不孝女吗? 【后世对孝高武帝的「抠门」印象要么来自司马公之妻柳大家写的《汉宫秘史》,要么来自前年大火的《汉宫一家》。单看孝高武在任时的内帑支出,他不仅和「抠门」没有一毛钱的关系,甚至在三十一年的开销里就超过文景的六倍支出。】 众人立刻迷茫:「所以这钱是花在哪儿了?」 「不会是给泥腿子用吧!」某些对人性很有了解的六国遗民疯狂笑道:「不会吧!不会吧!」 「不会真给泥腿子用吧!」 【万国大学的西汉史教授根据现有的资料整理了孝高武帝时的内帑开销,结果发现排名前十的都与个人享受无关。】 六国遗民的笑容瞬间消失,因为只要他们的眼睛还能干事,就不会把放大的名单看错看漏。 排名靠前的要么是投资,要么是给儿童和边境遗民的补贴。唯一称得上一己私慾的还是给前几任皇帝修葺陵墓,提高守陵的薪资待遇。 【考虑到陵墓的维护一直是笔不小的开销。尤其是在下效上行的藩王彻侯吃公攒私,吵闹着要当地的政府承担他们修墓费后,刘瑞便把陵寝的修建与维护之责转给宗正,提议从今天开始,各家负责各家坟。谁要是借修坟之便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他就把谁立刻埋了。】 六国遗民:「看我干甚?那都是我祖宗做的,与我无关。」 「是啊!我们都是宗……士大夫之后,怎么会做强取豪夺的事。」 话虽如此,但周围的黔首……尤其是些略通文墨的黔首都用「我信你个鬼」的眼神偷瞄他们。 歷史是由文人写的,但民间传说却是黔首的天下。 先秦的人民和白居易般不好直说本国的君主是个疯子,只能用民间传说来掩盖他们的骂人意图。 时过境迁,编故事的一一去了,可太阳底下无新事。只要看着贪官恶吏,暴涨的税收,他们就能秒懂那些民间传说讲得是谁,然后展开一系列的联想。 【皇陵的维修资金转嫁给内帑后,各地的王冢,彻侯墓也肉眼可见地薄了不少。】 第591页 (弹幕)【懂得都懂。不是自己的钱花得不心疼。】 (弹幕)【更可怕的是借修坟之名到处揩油。你以为就藩王彻侯想抢老百姓的钱?到他手的能有六成都算官吏清明。】 (弹幕)【小了,格局小了。县级揩完郡级揩,郡级揩完国级揩。】 (弹幕)【揩到最后一无所有,甚至还被愤怒的黔首挫骨扬灰。】 (弹幕)【农民军:过了,过了。】 (弹幕)【是揩过头了还是说过头了?】 (弹幕)【都过了。】 「无耻。」 「无耻至极。」天幕下有不少人骂发弹幕的不配为人,但远没到义愤填膺的地步,反而透露出些许心虚。 秦末大乱,不少贵族靠偷卖葬品,而且还是祖宗的葬品来勉强度日,所以那种「盗墓贼死全家」的话是说不出口的。 【与文景二帝乃至刘邦相比,刘瑞在个人乃至家庭上的开销绝对能用低得发指来形容。】 【纵观歷代封建皇帝,一夫一妻的真不多见,所以未免黔首折腾,刘瑞在登基后一直未召良家子入宫,反而把景帝的良家子们送还回家。】 【也是为给文景二帝的宫女宦官一个安置之处,孝高武帝在景帝的葬礼后花了大部的补偿费,车马费。】 【因为宦官不似宫女,出去还有一线生机,而且只要不入宣室,不侍妃嫔,就不会有藏秘的难题,所以在孝高武三年,刘瑞借着刘邦的託梦,同时为祖先积福的口号废了延续百年的宦官制。】 【自此,宫刑与太监彻底退出政治舞台。】 【而为孝高武帝与孝仁女帝服务到死的宦官令李三,正是中国最后一位宦官。】 「没有宦官?那他靠啥保证女人不干那些出格的事儿?」刘邦虽对宦官这种生物深恶痛绝,但也不想莫名其妙地被戴绿帽,然后被野种篡了大汉江山。 【因为宫里不雇太监,所以是由自梳的嬷嬷、壮妇守卫内宫。】 【考虑到男女差异,刘瑞特许内宫门的女侍卫配弓弩,臂弩。】 天幕放出后世出土的汉宫女卫图,只见两个身高七尺、全副武装的壮妇守着椒房的宫门,随时准备射杀强闯椒房殿的人。 【除此外,汉朝的宫婢人数也迎来大减,最后稳定在八百出头,最多不过一千之数。】 「一千之数?那么大的宫廷仅靠一千人能打理干净吗?」管家的吕雉不解道:「可别是把汉宫卖了、废了来节省开支。」 吕雉只是开玩笑地随口说说,但天幕却把她的猜测彻底石锤。 第368章 番外(三十二) 【宫婢一少,偌大的汉宫肯定会有照顾不到之处。】 【刘瑞不是疯狂压榨底层宫婢的黑心老闆。面对这种无解的难题,他选择从ab之间挖掘c道。】 【也正因为这个决策,他那宛如不锈钢般的好名声也有了缺口。隋唐时的隋文帝、唐太宗在国库空虚时也曾动过效仿一二的念头,但却被谏臣烂在朝堂之上。】 (弹幕)【可惜了。要是隋文帝和唐太宗真的效仿刘瑞的举动,没准现在会有更高的知名度。】 (弹幕)【是啊!参考明朝的某位国公。歷史的名声七分靠打,三分靠吹。国际上为何喜欢吹捧刘瑞?还不是因证明自己祖上很牛的办法就是证明祖宗真的见过歷史名人,而且还是非常有名的歷史名人。】 (弹幕)【类似于我爷爷见过国家领导(秒懂)。】 (弹幕)【类似于花两百英镑就能录个议员祝你生日快乐的视频(飙泪笑)。】 (弹幕)【两百?以前不是一百五吗?怎么一眨一闭间涨了五十?】 (弹幕)【通货膨胀了解一下。英国不是近期脱欧嘛!所以汇率有点波折,连带着物价也涨了不少。】 「脱欧?大英?」之前的很多生词能借上下语境猜出意思,可这两生词生的能让土着头顶挂满问好:「这又是啥新鲜玩意?」 某些端着饭碗寻找下饭料的黔首不管「大英」是谁,「脱欧」是啥,催着天幕继续去爆皇帝的料。 「快点。不然乃公的菜都凉了。」把天幕当成电子榨菜的不止有普通的黔首,还有不像另一时空里的儿子般有亲属相配的邦邦子。 吕雉是不用想的。 刘盈是太糟心的。 至于其他的妃嫔庶子…… 刘邦:都滚,留乃公一个。 一旁的籍孺兴许感受到来自刘邦的怨念,所以在努力削弱自己的存在。 【孝高武四年,刘瑞借人手不足把未央宫和椒房殿后的许多宫殿一一封禁,同时废弃了原计划里的明光宫,改为可供商人、关漂落脚的明光区。】 天幕放出的长安地图上有有不少宫殿被一一划去,然后不等刘邦看清那里是不是自己熟悉的某宫某地,画面便勐得转到电视剧情。只见一群宫婢迈着轻快的脚步封了不用的许多宫殿。虽然碍于皇家的面子还是得每年进去清理杂草,但是在一年一次的大扫除与每天都要打卡值班的二选一下,宫婢们的好心情便不言而喻。 每个愿意给员工减负的老闆都是良心未泯的好老闆。 【宫婢一少,内廷的开支也随之下降。】 (弹幕)【能不下降吗?走了近三分之二的人。要是不即刻反应到内帑的开支上,估计从未央詹事到永巷令都得被请去喝茶。】 第592页 (弹幕)【刘瑞:劳资省吃俭用不是给你们花的。】 【不过在孝高武十几年,刘瑞觉得这些宫殿不能没有意义地废着,所以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违背祖宗的决定? 这一刻,所有人都肌肉紧绷。或兴奋,或忧愁地看向天幕,思考那位永远不走寻常路的孝高武帝还能整出什么活计。 【秉持着蚊子肉也是肉的基础原则,刘瑞决定把不用的宫殿对外开放,开始收参观者的门票。】 刘邦:「……所谓的参观者不是乃公想的那样……」 文帝:「……挺大胆的。」也不怕刺客混进参观者里翻墙去找刘瑞的麻烦。 刘启:「胡闹,胡闹之至。」 黔首不懂「参观者」和「对外开放」是啥意思,但是天幕很快给出解释画面—— 只见一个普普通通的黔首交了五十文后带着好奇进入了被废弃多年的未央后殿,一边打量着漂亮的花园,高大的宫殿,一面嘟嚷着「阿母我出息了。」「阿父我真的进了皇帝老家」的现代用语。 土着:「……」不懂这种神奇操作,但我表示大为震撼。 莫名猜中刘瑞行径的吕雉:「他还真是……」 吕雉扶着发疼的额头,很想问问薄姬和她堂侄孙女,还有那个素未谋面的窦漪房到底是怎么生的? 让刘邦那老匹夫亲自来生也不会比这个更像。 「绝了,真是绝了。」同样对此感到惊讶的还有被吕雉吐槽的刘邦本人。 他两不愧是领先九五好几版本的相杀典范,居然想到一块去了:「怕不是乃公的转世?」 【而且不止付费可以参观帝宫,你要是给一千金的话还能在这里举办人生大事,如及冠、及笄礼与寿宴。】 天幕的声音突然一顿,随即喊着浓浓的笑意道:【你要是愿加到五千,还能获得皇帝本人的亲笔签名。】 「亲笔什么?」刘启直接拍案而起:「他简直是无法无天。」 「无法无天。」 「启儿,坐下。」即使是在比较私密的家宴上,文帝也不希望太子言行出格,惹人笑话。 回过神的刘启也知自己的行为十分不妥,但是瞧着天幕列出的逆子行径,他又感到胸口一闷,活似一口大钟正在疯狂作响。 (弹幕)【名人效应算是被他彻底玩清了。】 (弹幕)【四千得一普通签名,六千可得一副牌匾。】 原本对刘瑞的做法嗤之以鼻的文帝等人坐直身子,刘邦更是夸张到把脚边的矮桌踢飞三米,就差冲着天幕喊出:「让乃公瞅瞅。」 【刘瑞的行径确实为他赚了不少,但很快被薄太后制止。】 【原因无他。堂堂皇帝居然藉此敛财,实在是太丢人了。】 (弹幕)【也不算敛财吧!毕竟巴蜀的皇家盐场每月赚得就能让刘瑞的手腕写到抽筋。刨除成本与巴蜀本地的收益份额,内帑每年就能净收十二万金。要是算上关东闽中的海盐场,江南织造局,辽东、楼兰、巴蜀的经济特区,刘瑞就算拉上全家签上一年,也不够那内帑的零头。】 「嘶……」蠢归蠢,但在接手代国这个穷困地后也能理解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刘武难以置信道:「他怎么能这么赚?」 十二万金听起来似乎没有多少,但是换做十二亿钱呢? 要知道,刘邦时的人均月薪也就五百,而文景时的人均刚到八百之数。 参考现代的人均五千,实际却有一半人口人均一千。西汉的家庭要是去做富人的庸工,给主人干活的话是可以混得五口之食,但也不能拿到五百的人均收入,而是会在三百上下。 在此情况下,当兵和进宫做婢女、宦官,居然成了不错的出路——因为宫里好歹要脸,不会随便处死宫婢。而当兵的虽然容易毙命,但是军官除非是被发钱的文官剥削狠了,否则不会揩油揩到底层的士兵开始造反。 十二亿钱…… 相当于文景交接的内帑年收。 刘邦时百废待兴,不去找世家借钱就不错了,哪有剩余。 吕雉就更不必提了。她接手的大汉内忧外患,留下的多是战马、田地、人口等难以量化的资产,所以刘瑞登基能用的也就只有文景留下的膨胀资金,重铸后也不过原来的三分之二。 所以…… 「他到底是怎么挣钱的?」所有人都期待天幕道出刘瑞的生钱秘籍,可对方显然不会去聊这种秘籍,而是接着刘瑞的趣事继续说道:【薄太后的介入让刘瑞丢了发财的渠道,但很快便找到一个两全之策。】 【既然我在国内卖皇帝签名是有违身份,那我卖给国外的冤大头不就行了。】 观幕的土着:还有这种操作? 刘邦对曾孙的执着有了新的认识:「他就那么想丢脸吗?」 不过想想一字两千的报价,他又觉得可以接受。 (弹幕)【em……国外的黄金怎么不算黄金呢?】 (弹幕)【这就是现代还有一百张孝高武真迹的原因吧!只要我写得够多,就不怕被人为摧毁。(飙泪笑)。】 动画上的刘瑞小人微笑着不同人种、打扮的外国富商、使者写推荐信,然后对着一堆黄金打起算盘。 【笑归笑,但刘瑞不是只进不出的葛朗台。为了给边境的军队、上林苑的墨者工坊、乃至关中、洛阳、闵中等重要地区筹备资金,他也是把内帑当成国库血包,在大汉身上倾注了从日常抠来的每一分钱。】 第593页 画面上的刘瑞用黄金换来一堆工具,冲着写有「一级建筑」的大汉模型一顿敲打,很快将其建成一个金光闪闪的满级建筑。 【也难怪有学者戏称大汉才是刘瑞的爱女,连孝仁都要退居其次。】 他居然有这么爱!! 刘邦的直觉告诉他这浓烈的爱意有点不对。 怎么说呢! 就是很奇怪。 即使带入家天下的独裁者或青史留名的面子爱好者也过于奇怪。 就好像是…… 像是…… 刘邦在那儿抓耳挠腮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词彙。 与此同时,天幕还在继续「吐槽」刘瑞的离谱:【大汉在把北边的匈奴搞分裂前一直处于缺钱状态,所以为给国库减少开支压力,刘瑞和吕雉一样停了很多不必要的开支。】 【甚至为此无限拖延皇陵的定址。】 「皇陵的定址?」文帝想起前面提到刘瑞还想蹭进霸陵,啃老啃到酆都大帝那儿,就不免被惊得撒了杯里的美酒。 他不会是…… 想起那段「父慈女孝」的动画剧情,文帝还是没能忍住喷涌而出的吐槽欲:「他能不能收敛点」。好歹给老刘家的留点颜面。 【众所周知,新帝即位后的次要工作就是选择自己的陵址,而刘瑞的生死观非常大胆,大胆到他在自己的日记里明确吐槽不想建陵,不想在密封的环境里发烂发臭。因此在宗正等人的疯狂催促下,他一直到四十二岁才勉强同意开建皇陵,但又在开建前要求先建五万人口的延陵县,最后还是孝仁女帝看不惯这磨蹭的行径,带着祖母逼宫阿父才重新开建刘瑞的皇陵。】 【至此,刘瑞这个在位三十一年,当了三十五年太上皇的孝高武帝的延陵只比惠帝的安陵稍大一些。按照他的遗嘱,陵寝里也不设黄金,不设人俑,而是将毕生收藏的文献石碑带入地下。】 【《孝高武杂谈》里最让我动容的是刘瑞对成功皇帝的註解。】 【毋香膏华璋,纤罗雾縠。毋雕玉之舆,金鼓鸣籁。】 【英主之姿见于史册,明君之风见于人心。】 【吾已尽得后者之评,剩下的便有别人去说。】 【至此,西汉开启长达百年的荣耀时代。】 天幕黑屏,渐渐消失。 得知自己不必接住啃老逆孙的文帝放下心中的巨石,然后冲着消失的天幕露出笑容:「干得不错。」 「干得……」 「真心不错。」 天幕虽没细说刘瑞的很多政策,但是仅凭对方透露的一星半点,他们也能避开原本的很多大坑,给逆孙(逆子)(逆曾孙)留更多家产,然后…… 「他出生后孤一定要好好管教。」刘启磨着后槽牙道:「无礼到那种地步,显然是孤这阿父没有教好,才会让他如此放浪。」 第369章 李广一走,云中郡几乎就是聂壹的天下。当官不比经商易,尤其是像聂壹这样半路出家的商转官。边境的军户们即使不在明面上讨厌聂壹,但也总会不经意间流露出对商户的优越感,以及不想服从一个商转官的强烈欲望。 唯一令聂壹感到庆幸的是边境人都十分单纯,加上他在商转官前做的也是边境贸易,所以与大老粗们磨合较快。 甚至有点过快了。 「郡守还没派人过来?」幽暗的灯光下,聂壹抬起消瘦的脸庞,不知疲倦地重复问道:「还没来?」 「还没来。」一起加班的云中功曹同样等着李广的来信,并且开始埋怨跟在李广身边的诸多同僚:「郡守(李广)没有报信的意识也就罢了,怎么连小李将军和随行的郎官都没有基本的报信意识?」 明明是从都尉之列的功曹,但却包干郡守主簿功曹的伙计——毕竟他的直属上司与其说是云中郡的武官之首,不如说是真正的郡守……而且是拿虎符的那种。 「陛下啊!陛下。您可真爱为难于人。」为了遏制本郡的驻军,持符的郡守通常是由本地人出任。可是到了云中郡这儿,李广这个带兵上任的天降系若再掌虎符……那刘瑞这个皇帝也别当了,直接去地府投胎吧!所以在云中郡的人事任免这儿,刘瑞让李广这个大老粗当郡守,但却令文弱的聂壹出任郡尉,执掌虎符。 长此以往,李广便自动承担了郡尉之职,而聂壹…… 「唉!」缺人缺到脾气暴躁的李广见了都得绕道走的聂壹用髮簪挠着日益稀少的头髮。 而就在他望眼欲穿之际,驿使终于送来一则重要消息,但却不是聂壹期待的那种消息,而是催他赶紧动动匈奴的钉子。 「匈奴啊!」聂壹将密信烧掉,思考动哪颗钉子。 相较于匈奴右部,已经陷入蒙古式贫困陷阱的匈奴左部更好买通。在牲口贬值,羊羔儿利被草原上的子钱商人拉到百分之百后,匈奴左部的牧民仅有三条出路——自杀,卖身、抢劫。 聂壹在做边境贸易时就以「善解人意」着称。他之所在草原诸部那儿口碑不错,甚至被不少首领称作自己的最佳朋友,靠得就是关东出产的硬通货——盐,以及能为「今朝大人,明日奴隶「的草原贵族们守住财富的能力。 是的,你没听错。 聂壹在向刘瑞投诚前是辽东一代的西汉银行家,经营着为乌桓的大人、鲜卑的可汗,以及左部的各个首领提供代管服务的地下钱庄。 第594页 虽说在冒顿统一匈奴各部后,不经王庭许可,各部不准武力解决一切问题。但是就和关中的村里、县里、乃至京畿都还保留着「民不追,官不责」的微妙默契,草原诸部也是遵守只要没人曝杀手,就不存在灭族惨案的隐性规定。 即便有人逃到王庭举报杀手,也会因为没有价值而被评判的高层轻易抹杀。 在此情况下的各部都会留笔应急资金来东山再起。 麻烦的是,草原上的经济很不稳定,能够充当硬通货的东西少之又少。黄金算是试错后的最佳答案,其次便是盐,因为周边大都认领这两玩意,所以在选定通货后的唯一麻烦就是如何储存这些应急资产。 而这正是早期的聂壹做大做强,然后又一败涂地的根本原因——关东的盐场在齐系诸王死的死,残的残后被收为国有。即便是有三两个来平衡市场的漏网之鱼,也不会对聂壹的生意有所帮助。 更麻烦的是货币改革后的阵痛令市场短期只收黄金。 聂壹虽做钱庄生意,但那只是本职工作的增值服务。他很清楚匈奴人的生意是做不长的,所以在给匈奴提供保管服务时也在内开展自己的生意,同时也为最后的「通吃局」找到一个有力靠山…… 「陛下啊!」 聂壹借着透气的功夫把刘瑞的命令布置下去,开始好奇乱成麻花的匈奴会是何种走向。 「一单于+一老王+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同样抱有好奇之心的还有刘瑞。 少府精制的人形小棋被小心放在凹凸不平的巴掌山上。 刘瑞盯着最高处的单于小人,捏着一个鬍子花白的右贤王小人将其退下。 「gang……」 刘瑞看着单于小人跌入堆在巴掌山下的小人群里,然后又如法炮制地将剩下的小人一一踢下。 ………… 军须靡是被巴掌似的北风硬生生地扇醒的。 夏日图这鼻孔看人的右贤王之子怎么照顾七八岁的孩子,所以在掳了这个小人质后向北驶入丁零之地,然后在腹部犹如黄河狂啸的军须靡快吐出来前将其从马背上扔下。 「呕……」 得益于北方的寒冷气与厚厚羊皮制品,军须靡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后只有脸上多了些被石子划破的细小伤口,并未造成关节或肌肉损伤。 「还能起来吗?」夏日图带着亲兵围住可怜的乌孙岑陬,故意弯下上半身道:「匈奴的孩子在你这年纪就能骑着羊羔乱跑……你不会被马背巅了好几下后连羊羔都驯不了吧!」 一旁的亲兵配合发出震耳欲聋的闹笑声。 「起来。你小子的大大可是冒顿的义孙。」夏日图用鞭子抽着军须靡的背部,迫使他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戒备着看着将他带到这里的右成员。 「你们……」军须靡刚想说话,肩膀就被马上的骑兵重重一踹,整个人向夏日图的方向倒去。 「给你来点好东西。」夏日图在马背上精准控住军须靡的脑袋,往其嘴里塞了一包清香微苦的黄色粉末。 「呕……」 「欧……」 反应过来的军须靡疯狂抠喉,但却难以吐出吞了大半包的奇怪物品。 夏日图像拍宠物似的拍拍这个小岑陬的脑袋,哈哈大笑道:「好好享受吧!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 说罢扔下乌桓的匕首,带着一众亲兵离开。 绝望的军须靡在脑子炸开的奇妙冲击下握紧匕首,眼珠上翻到数次快要昏死过去。 第370章 「冷……」 「冷……」 军须靡不停地坐起,躺下,坐起,躺下,然后在粗粝的地上滚来滚去,瞳孔缩成不正常的小圆。 虽然嘴里一直喊着好冷、好冷,但是他却疯狂扯着领部的衣料,把脖子抓得鲜血淋淋。 「哈唿……哈唿……」 军须靡的血管与唿吸道旁的肌肉开始紧缩,这让他在窒息的过程里数次濒死,但又被亢奋的大脑给「拯救」过来。 夏日图把乌孙的岑陬扔到靠近丁零的三不管带自然是有深刻用意。 虽然从匈奴右部的利益来看,军须靡这个军臣的外孙死了更好,但是不能死在他们右部的手里,更不能与匈奴右部毫无关系,不然这鱼钩直得没脑子的于单都能看出端倪,更别提把右部挂上黑名单的其他人。 「屠贤,我们把乌孙的小羊羔子扔到丁零的境内真的没问题吗?「夏日图的亲兵在回去的路上终于露出担忧之色,忍了好久才踌躇着问道:「我们与乌孙在西域还有利益冲突,这么做会不会让猎骄靡……」 「不会。」夏日图的脑子虽不如罗姑比好使,但好歹在于单之上:「七八岁的娃娃能是什么重要人物?」不过是猎骄靡的保险锁与防架空工具。 军须靡死了,难道猎骄靡就不活了,跟着孙子一块去吗? 怎么可能。 即便没有时任大禄的次子末贰,他也有三子、四子、乃至其他的孙子可以扶持上位。 军须靡之所以是军须靡,就是因为他是军臣的外孙……是猎骄靡与匈奴的关系急速恶化后,还能维持表面合作的关键纽带。 猎骄靡能杀回去的第一要素是冒顿的兵,第二要素是乌孙属于西域。 同理,猎骄靡在晚年变得惶恐不安的主要原因也是他能杀回去的两大要素——乌孙已非西域的乌孙或西域之上的独立王国,而是匈奴的吸血僕从,欺师灭祖的混帐玩意。 第595页 中层与底层的反抗让猎骄靡的统治并不稳固,这也导致乌孙的统治陷入一个十分可怕的恶循环——中下层反抗得越狠,猎骄靡就越发依託匈奴的力量,乌孙的上层受匈奴的影响就越深,然后加剧上层与中下层的撕裂。 罗姑比对猎骄靡的政敌而言绝对不是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但是在西域快把乌孙视作眼中之敌,甚至不惜引狼入室(此处指大汉)的情况下,罗姑比这难以信赖的合作对象也是乌孙的中下层们唯一能找的合作对象。 不然他们还能找谁? 被赶走的大月氏? 还是找大汉做外援的西域? ……………… 丁零在匈奴的口碑也就比降汉的卢他之,已灭的乌桓还差一点,根本不算臣属匈奴的正经部落,而是由草原上的野人,叛徒、小偷等人渣组建着恶人联盟。 说是联盟也太正式了,因为能组建联盟的基础是成员尚能遵守底线,而丁零的人…… 怎么说呢! 你在匈奴说人是丁零王等同于现代骂人乞丐王。 当然,乞丐是一回事,青壮年乞丐又是另一回事。 丁零能让匈奴头疼到母阏氏的娘家在北方数年如一日的喝西北风,那肯定是有两下子。 倒不如说,现在的丁零就是未发迹的匈奴——钱是没有的,牲口是养不起的。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做生意又不会,那就只能南下打劫来养家餬口了。 对此,匈奴也是派兵扫荡过丁零的老家——笑话,他们就没有老家。匈奴人来就往北跑。跑到更北的森林里就没了踪影。 汉人对草原的环境那是两眼一黑。同理,匈奴人对丁零的环境也是摸不着北……而且是物理意义尚的摸不着北。毕竟一个均温不过零下十度,日照不过六七小时的地方也只能与狼群龇牙。白天倒好,晚上要是还追这群亡命之徒,那可真是王八玩把式——彻底翻车啊! 所以把军须靡给丁零收拾,赌的就是给军臣添堵。 军须靡要是被丁零杀了,那就正中罗姑比的下怀。要是没被罗姑比杀死,反正一通勐药下去,他不死也彻底大残,然后沦为狼群的大餐。 ……………… 伊稚斜从龙城逃跑的消息很快便传入王帐,军臣听后未说什么,只是摸着鞭子的手柄缓缓问道:「母阏氏有跟着离开吗?」 说罢不等当户回答,便从牙缝泻出冷笑:「都让通敌的左谷蠡王从地牢里逃走了,多个疑似毒杀贵人的母阏氏也不过分吧!」 军臣可是一点面子都没给胡巫留,就差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对此,胡巫也是打死不认,甚至还以宗教为藉口,反问军臣他有必要支持一个先单于留下的王子吗?还是被军臣打上「叛逆」标籤,就差开会彻底定罪左谷蠡王。 「闭嘴。」自打进了龙城就没一天能顺心如意的军臣骂道:「闭嘴。」 胡巫还想挣扎一会儿,但是看着军臣那样也担心他会胡亥附体,直接给他来波大的。 政教不分家的前提是宗教的地位在君主之上,或是君主兼任宗教的最高领袖。 而匈奴这儿…… 胡巫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突然觉得后颈一疼。 他可没忘冒顿把头曼和同父异母的弟弟、挑事的小妈一併送走后又便磨刀霍霍向胡巫……当初送冒顿这个「太子」去大月氏的背后可是胡巫为头曼站台。而到老上接替收復草原诸部时,为了让外族「融入」匈奴体制,也是从宗教入手,不仅对僕从国的信仰体制一通大改,更是让胡巫的话语权再次下降,最后成为贵人会议的肉喇叭——毕竟要是有实权的话,也不会缺来钱通道,更不会被伊稚斜这受到打压的左谷蠡王拿了把柄,沦为对方的政治共犯。 「请您相信我……」胡巫还想辩解一句,结果当户轻轻一瞟,他就被人「请」了出去,离开前还不忘大喊:「这里是龙城,这里是……」 「贵人会议开没开始,所以别对胡巫用刑,免得之后不好收场。」军臣搓着满是细纹的额头,疲惫道:「把母阏氏请来,然后跟须卜氏的聊聊,说是这次出兵需要他们与左谷蠡王的部落聊聊。」 「聊什么?」罗姑比在惊唿声中掀帘而入,冲着军臣似笑非笑道:「又和你兄弟闹别扭了?」 他这副噁心人的长辈语气让军臣作呕,但又必须维持表面的和颜悦色:「我想你对伊稚斜的所作所为略有耳闻。」 军臣故意激怒他道:「不过我从大大身上学过如何教育一个不听话的弟弟,想必你也深有体会。」 「确实是……深有体会啊!」罗姑比的笑容没有任何改变,但却转着手上的戒指不紧不慢道:「确实是……很有体会呢!」 二人的眼神都冷得足以杀死对方,最后还是莽撞的于单打破僵局,冲着这副剑拔弩张的环境不知所措:「撑犁孤涂,可否借一步说话?」 军臣没有去看儿子,而是盯着罗姑比的眼睛挥挥手道:「右贤王是我的长辈,没什么好避开他的。」 如果不是现在的局势烂到于单都要为之踌躇一二,他肯定会拉个胡巫给军臣看看。 「……撑犁孤涂,儿子以为这事不好和右贤王商议。」于单硬着头皮说道:「而且儿子非常怀疑这事与右贤王也脱不了干系。」 第596页 「脱不了干系?」右贤王对于单的发难嗤之以鼻,甚至还反打一棒道:「我儿子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左贤王发难。」 罗姑比如父子间的一道竖线,连接着已摇摇欲坠的匈奴联盟:「撑犁孤涂,你这可不大厚道啊!」 匈奴丢了河套之地后,军臣对罗姑比的态度比心电路图还不稳定,但总归是达成对外的合作表象。 罗姑比在军臣的推心置腹下也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巨大诚意,不仅同意派遣更多的右部骑兵,甚至连自己都成军臣的「人质」,在这儿等着离开的次子过来「对帐」。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军臣才说罗姑比是「自己人」。 备註,是暂时的自己人。 于单见状也只好道出让军臣原地爆炸的话:「军须靡不见了。」 「什么?」军臣扶着发昏的脑子,再次问道:「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这次的声音拔高了两度,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谁不见了?」 「军须靡。是军须靡不见了。」于单知道这个问题有多严重,所以必须亲自来报:「我去现场看了下,应该是被人劫走的。」 「什么叫应该?」军臣打断了儿子的话,步步紧逼道:「别告诉我跟他同来的乌孙人全都死了,一个不留。」 于单这次没敢回话,而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差点引爆军臣的怒火。 从嫌疑来看,匈奴右部当然有杀军须靡的动机,可在这种腹背受敌的关键情况下,军臣是绝不能与罗姑比闹翻。甚至说得更严重点,他能失去猎骄靡的支持,也不能让罗姑比在明面上与他闹翻。 所以这事儿不管是不是罗姑比做的,他都得替对方收拾烂摊子。 只是…… 「我们在军须靡那小子的帐篷里发了个鬼鬼祟祟的玩意,不知您是否愿意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第371章 于单带来的嫌疑犯长得就很典型,几乎是「贼眉数目」的最佳参照。 对方被拎鸡仔似地扔地上后也不敢作唿痛之声,只得摸着昂贵的地毯五体投体。 「把你看到的,听到的都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于单在军臣的帐里不好动鞭,所以由当户代劳。 两鞭下去,对方身上的打结破烂便毫无意义,露出和冻土一样粗粝斑驳的皮肤。 新加波与马来西亚的鞭刑能在三下打得罪犯昏死,而匈奴当户的两鞭下去,地上的人在两下闷哼后趴着说道:「我看到右部的人袭击了乌孙岑陬。」 「右部的谁袭击了乌孙的岑陬?」罗姑比在于单开口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军臣,然后又对趴着的奴隶一字一顿道:「右部的谁袭击了乌孙的岑陬。」 「告诉单于,是右部的谁!袭击了乌孙的岑陬。」这次的音量已经高到军臣都要出言制止。 罗姑比在塑料联盟的约束力下还是决定保留军臣的脆弱颜面。 瞧着已经张狂到要在他头上拉屎撒尿的强力叔叔,军臣只在两个唿吸下让于单赶紧了结这个不安分子。 以为大大会向罗姑比发难的于单一脸懵逼,刚想问问军臣是不是吃错药了,一旁的当户便看不下去地揪起奴隶,在其不断的求饶声中处决了对方。 「清理干净。」 军臣是对当户说话,可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好叔父。 「我当然会清理自己的作战现场。」罗姑比对军臣的态度感到满意,甚至有种凌驾于军臣之上的太上皇感。 这一刻的罗姑比在没有吸fen的情况下飘飘欲仙,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在追什么什么东西。 单于之位吗? 可现在的他看军臣就像曹操看着折腾的献帝,就差问句「单于何故造反」的黑色笑话。 「做长辈的还不需要小辈提醒。」罗姑比在离开前拍拍于单的肩膀,后者明明比身形缩水的罗姑比高出一截,但却显得矮人一头,看得军臣十分火大。 「一代不如一代啊!」 瞧着这做事犹豫,万事都得请教大大的愚昧子弟,罗姑比竟产生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一群在父辈的荣耀后嚣张跋扈的二世祖们如何支撑庞大的帝国? 冒顿和老上绝对是有「治国」的意识,但其他人嘛…… 想起被军臣重用的中行说,罗姑比的眉头越州越深。 选个三面两刀的阉人当治世之能才……这样的匈奴还能好吗? 可是想想匈奴右部的情况,罗姑比又笑不出来了。 人才! 他上哪儿找人才? 大汉? 西域? 还是乌孙? 总不能让西域人当中介,替他去大月氏和大月氏后的安息找人? 「又不是从羊群里挑今晚下酒的小羊羔子……做事哪能这么做啊!」罗姑比在回帐的途中小声嘀咕着。 同样嘀咕的还有终于能问大大「为什么」的于单。在他看来,军须靡的失踪肯定会让猎骄靡对匈奴产生怨念之情,所以必须祸水东引到右部头上,以便军臣从东攻入大汉腹地时有猎狗看着蠢蠢欲动的毒蛇…… 于单在来时就已想好要说些什么、骂些什么,以及如何打压年纪是他三倍的罗姑比……甚至在叔祖已经大摇大摆地离开后,他还在为自己的计划感到可惜。 「仅凭一个张口胡来的龙城奴隶就像拿下匈奴的贤王……」军臣已没骂人的力气,难得在那儿「心平气和」道:「你把那个奴隶带到贵人会议上有人认吗?「 第597页 然后不等于单露出尴尬的表情,他便替他回答道:「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就算你把右贤王的当户一併扔那儿也无人敢定他的罪。」 军臣盯着儿子的眼睛,不知该「庆幸」对方终于用脑子解决问题,还是该「哀嘆」这个儿子到了成家的年纪也只会出此得拙计:「有没有目击者并不重要,甚至有没有发生这事儿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贵人会议里有多少人支持我们除掉那厮儿。」军臣走下铺满兽皮的王座,犹豫后还是拍拍于单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乔氏是个墙头草,须卜氏对我们的不满也非一日之事。剩下的兰氏和唿衍氏里,也只有唿衍氏愿意鼎力支持。」 军臣的语气微微一顿,很不情愿地提到他最不想提及的事「白羊娄烦一灭,右贤王便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我最怕的就是没了『束缚』的右贤王对乌孙开刀,把猎骄靡从王座上拉下去。」 老皇帝+壮太子的组合在东西方的每个朝代都是能让百官感到头皮发麻的存在。 更发麻的是什么? 是老皇帝+壮王子+幼皇孙的组合……而且那皇孙还是皇帝指定的继承人。 朱八八:你直接报劳资的名字吧! 猎骄靡:不,这是在说我。 「猎骄靡的其他儿子可不太喜欢匈奴介入乌孙的事。」 更麻烦的是,那群已经翅膀硬了的小羊羔自并不介意和大月氏强行和解。 「果然不是自己人上位就是会有诸多麻烦。」军臣骂道:「你要是还有点脑子,就和你的弟弟好好相处。」 「不然一群姓唿衍的围着你转,估计不必二十年的功夫,匈奴就得改名换姓。」 于单在来之前就已经想通弟弟不是他当单于的最大阻碍……叔叔和叔祖才是。 可是看见张狂无比的罗姑比,于单这个脑子不好居然难得灵光一现:「要是他在二十年后变得和罗姑比一样又当如何?」 「你要是在二十年后还没有个十七八岁的儿子,我会怀疑你的裤裆被山羊顶烂了。」军臣带着愚蠢的儿子去了母阏氏的帐篷。 伊稚斜一跑,参与谋杀「乌桓阏氏」的罪魁祸首就只剩下这个女人。 「看来你最喜欢的小儿子把你抛弃了。」军臣小时还曾感受过母亲的爱,但是在他成为匈奴的左贤王并干掉那个意图「摄政」的且渠后,母阏氏在军臣心里就成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女人……而且还是恋爱脑上头的那种。 「唯一令我感到欣慰的是,右贤王的表现真不像是伊稚斜的『大大』。」 「我要是能背着你大大跟罗姑比有成年儿子,也不会在这里与你费劲口舌。」母阏氏十分不屑道:「一个贡品……也好意思拿来问责。」 第372章 母阏氏的话里透露出的傲慢令人不寒而慄,但却是拿乌桓阏氏之死大做文章的军臣等人的真实想法。 一个被族人送出的贡品死了就死了,根本没有讨论的必要,可是想打压政敌就必须有合适的藉口。 罗姑比把乌桓阏氏带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想看军臣一家狗咬狗。结果也不出所料。伊稚斜与中行被颛渠阏氏母子逮了个正着,而了解「内幕」的乌桓阏氏也没能躲过幕后黑手,在母阏氏的帐里被母阏氏的鲜卑奴隶亲手毒死。 看够笑话的罗姑比也懒得去管小妾的后事,而是趁所有人的目光被伊稚斜和中行说吸引走时派人劫杀意图逃跑的军须靡。 这一招让焦头烂额的军臣在与罗姑比的谈判中节节后退。 事已至此,他只有从母阏氏那儿尽量收回自己的损失…… 「您总说我不是个好儿子,可大难临头时也没见着您的爱子有所表现,反倒是我——您不喜欢的儿子还在为您着想。」军臣说得情真意切,但母阏氏那儿却冷笑连连:「他不跑,难道等你先下手为强?」 「……」虽然知道这话没错,但军臣心里依旧感到很不舒服:「可见你的小儿子是多么没用,连与兄长一较高下的勇气都没有。」 母阏氏的眉头一直拧着,连带着把眼角拉出层层褶皱。 「不出意外的话,那小子会给于单的部落找点麻烦,但也不是特别大的麻烦。」 「你怎知道伊稚斜不能吞下于单的地盘?」母阏氏对小儿子的做法略有不满,但也不想大儿子变得如此张狂:「你这单于当的好啊!短短几年就让左部穷得要卖牧民为奴。」 「是啊!匈奴左部的其他人都那么穷,唯独我的好弟弟还有钱收买龙城的胡巫,收买我的近身阉狗。」 军臣故意开玩笑道:「若不是您和须卜氏在支援他,就是他已得到一座可移动的金山。」 母阏氏能听懂军臣的言下之意。 伊稚斜的内应是谁? 中行说。 而中行说是谁? 大汉送给刘氏翁主的陪嫁。 「多有意思啊!」军臣在母阏氏的心口上继续插刀:「于屠日禅没成叛徒,反倒是伊稚斜把匈奴卖了。」 「……」 「我不想在贵人会议上聊我弟弟可能通汉事,也不想聊您和须卜氏的立场问题。」 「你能聊吗?」母阏氏在短暂的头脑风暴后嗤笑道:「白羊部和娄烦部被汉家的小羊羔子一举灭了,匈奴王庭的马前卒里卢侯部与若侯部是没有王号的墙头草,休屠王虽然不是匈奴的四大贵种,但是老上放任他在祁连山下疯狂吸收北羌七族,终是长成单于都怕的庞然大物。」 第598页 「至于浑邪王……」 提到这个草场卡在匈奴右部与王庭之间的异姓王,母阏氏的话里满是嘲讽:「你确定他真能向着你?「 依靠西域的贸易财富,被老上插在王庭之右的钉子里有多少人能不忘初心,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至于匈奴的左部诸王…… 「伊稚斜再蠢,也比你的于单年长几岁。」 「是的,您没说错。」军臣这次居然贊同了母阏氏的话,惊得对方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做叔叔的肯定是比侄儿强,不然他这老脸搁哪儿……」 「比起你的老相好,伊稚斜也太不够看了。」军臣的笑容渐渐消失,露出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他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后,终于同意派兵讨伐伊稚斜与须卜氏这两大叛徒……」 「不可能。」母阏氏斩钉截铁道:「绝不可能。」 你说罗姑比想利用她是有人信的,但是邦不对头的军臣去教训相好的娘家与意图夺取单于之位的伊稚斜…… 「你肯定是在骗我。」 「骗不骗的,后日的龙城大会必见分晓。」军臣解了母阏氏的「禁足」,允许她和须卜氏的私下接触,以免他们怀疑军臣暗中杀母,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 李广的信使在聂壹的耐心几乎耗尽前终于赶到,面对来自云中都尉的怒火,对方也是振振有词道:「我总不能越过陛下先找您吧!」 聂壹把麻纸捏出裂痕般的褶皱,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不能派两个信使分别传信吗?」 「……」 郡守没有这个意识也就算了,怎么连韩将军与小李将军都如此大意? 这一刻,聂壹对同僚的可靠度产生怀疑,连带着对刘瑞的用人能力也产生质疑:「拿下河套之地并不是结束,匈奴的反扑才是。」 聂壹不知大匠部队把秦时的长城的修好要多长时间,但是李广今年怕是没法回家,关中在抢回来的河套地上至少保留一千名虎蹲士,两千名骠骑军。而这至于边境的税收无疑是个吞金兽——因为骑兵每人要配三匹马,而虎蹲士的火炮消耗、弩箭消耗更是能让墨者工坊差点罢工。 「还是扩大生产哪!」聂壹在云中郡为李广头疼,刘瑞在宣室为天下头疼。 以前说战争是个钞票粉碎机还没啥印象,可真的开打了就知道自己辛苦攒的钱也不够挥霍。 文景两地的家底和边境贸易的收入在这场战争里不说去了一半,但也下降了三分之一。唯一令刘瑞稍稍安慰的是几个武库、粮仓的修建费、黔首们的迁移补偿,墨者工坊的研究费与扩大生产也算进战争的成本里。 so…… 「建的工厂不能废,招的员工不能辞。」匈奴不会天天上门,但丢了工作的黔首可能天天闹腾,所以拿下河套之地,让宗室勛贵商量出个瓜分……啊不!是战后的利益分配方案后,刘瑞便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围绕「战争」建设的工厂要如何转型,并且在。 墨者工坊的背后是数以万计的黔首依靠伐木、加工、採矿、冶炼来获得一份安稳工作。 虽然在开打就已做好预备方案,不会让供应链的下游一直为墨者工坊服务。 但…… 数以十万的黔首转型到其它领域势必会对现有市场产生冲击。 刘瑞只是政治上比较执拗,有点「独裁」,但不希望经济上也一併遵循「政府管一切」的无语结构。 说句难听的话,那群读圣贤之说的,满脑子都想着「整人」的政客里有几个是在生意场上厮杀过的?有几个是懂做生意的? 商人是骗人,官员是整人。 尤其是在古代的大背景下,比起那群「青天大老爷」,黔首更愿接触商人——因为前者还有桎梏,就算搞人也不敢把事情搞得太难看。 而后者…… 「晋商、徽商、潮汕邦,然后加个江浙财团。」 明清的江南制造局和洋十三行生动形象地展现了只有一个放血口的锁国政策有多可怕。 堵不如疏。 与其怕外来者对内部进行降维打击,不如一直提醒自己背后有个疯狂追赶的强劲对手,然后在高压的环境下保持向前继续探索的危机感…… 「搁这儿养蛊呢!」扶额的刘瑞对着画好标记的地图喃喃自语道,让人把东海王和还未离开的楼兰使者安归亚,安息使者约雅斤找来谈话。 第373章 东海王驺昭襄的与文帝是同一辈人,在被汉将「请至」关中后就一直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 ,甚至在六十岁的高龄与小妾生有一女,如今正和关中的小贵女们一起接受信乡女学的基础教育。 当然了,汉室对东瓯贵族的优待就仅限于核心人物。刘瑞那个葛朗台连亲兄弟都嫌弃得要死,更何况是无关紧要的人。不过对战战兢兢的东瓯贵族而言,这种随其自生自灭的态度真是太友好了。因为按照春秋的规矩,他们会被驱逐流放,而要是按战国的规矩,他们会被人道毁灭。 这么一想,刘瑞是不是很拟人。 毕竟这群东瓯贵族可是带着金银细软逃至汉境,即使沿路打点花去了三成以上,但只要不作死外加省着点花,维持两代的高质量的生活是没有问题的。 也正因此,他们人均刘禅附体,不必刘瑞特别提醒就过起令人万般安心的纨绔人生。 第599页 驺昭襄这名份是王,实际却没彻侯权力的东瓯王也毫不例外。 宦官令李三找上门时,他还以为是对方在开玩笑,逼得李三上手去推才如梦初醒地抱住对方打空的胳膊,苦苦哀求道:「这是要我赶紧去死啊!」 李三:「……您先起来,起来!」 他被对方带着差点滚倒在地,头大如斗道:「您可真是误会了,误会了……」 「误会?」驺昭襄把李三的胳膊抓得很紧,紧到透过冬季的一副让对方感到细微疼痛:「真不是要杀我?」 李三:「……您要是敢回去的话,陛下才有杀你的动机。」 东瓯的贵族们带着金银细软一走了之,留下的土地可不就由汉军汉将,平民奴隶一一瓜分。 驺昭襄敢踏进东瓯,那群脱离奴隶身份的黔首就敢派人暗杀。 或是毒杀。 这么一想,驺昭襄便讪讪地松开李三的手臂,饱含歉意道:「是我冒犯了。」 「无事,无事。」李三也怕对方发疯,所以显得很好说话:「陛下对您可是抱有很高的期待啊!」 驺昭襄的心里「咯噔」一声,但还是在李三的勉强强撑笑容道:「期待是……」 「好事,好事。」李三知道驺昭襄在恐惧什么,尽量说得明白点道:「陛下有用到你的地方,搞不好你次子还能混个彻侯,小女儿得翁主之称。」 驺昭襄的内心微微一动,回去换了件整洁的衣服便随李三入宫。 安归亚与约雅斤则是由更为稳重的郑谨去请。 「城南虽然便于进宫,可去东西二市的路长得令人腰板散架。」不知是长安的风水养人还是有人伺候的日子过于安逸,郑谨再次见到他们时,两人的脸蛋圆了一圈,五官被肉挤平了不少,看起来和刻板印象里的亚洲人并无两样:「要是碰上贵人前往长乐宫,我们还得等着对方的羊车离开。」 「关于这点,实在不是我一奴婢可以置喙的。」郑谨只是恭敬地听着,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这事归典客管,或是您可问问陛下。」 不过想到二位的身份,以及长安贵得让人尿血的地价,郑谨还好心地给他们打了个预防针:「长安人多,怕是难以找到靠近东西二市的空地。」 「怎么找不到呢?」安归亚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长乐宫前不是有块大大的空地吗?在那儿建个驿站不比城南口的强。」 「那是留给明光宫的地儿。」郑谨的语气微微一顿,尽量不让外使觉得匪夷所思道:「梧齐侯修长安城特别设计了四块大帝,后来因为国库空虚,加之现有的未央长乐就已满足政治需求,所以这地一直空到陛下当政。」 郑谨掐指算了算,感慨道:「这地空了五十六年,也不知最后会成什么样。」 「大汉的国库很缺钱吗?」约雅斤在长安的这几天里走访了东西市与阳陵县,霸陵县。如果不是身份特殊,他还想去洛阳看看,因为长安只是上层的特供天堂,而洛阳才是四角经济的真正中心,以及文人的交流中心。 「这得问少府令和丞相。」郑谨恢復了油盐不进的态度,搁那儿开始闭目养神。 ………… 「听说你们在城南门过得不太舒服。」人到齐时也过了日中,所以刘瑞干脆整个大饭桌道:「大汉的重要决策都是在宴席上谈的,朝会不过是走个过场。」 刘瑞让宫婢拿来最好的酒水,自己却烧起花茶,悄悄养生:「你们喜欢喝热的还是冷的?」 「冷的,当然是冷的。」约雅斤和安归亚看着黄门抬上青铜的冰鉴,从里取出碎冰加入垫有果汁的琉璃杯中,然后倒入美酒递给尊贵的客人。 「尝尝。」刘瑞往滚汤的瓦锅里下入肉片,意味深长道:「感觉不错吧!」 「……确实不错。」 彼时的许多人都相信酒比清水干净,所以在东西方的上层都存在酗酒问题,只是罗马、埃及,安息都有自己的独特酒水,所以想满足这群资深酒鬼就必须下剂勐药——比如蒸馏酒。 「慢点,这酒的后劲很大的。」 果汁和冰块降低了蒸馏酒的度数,但对不玩「步步高升」的普通酒客而言,热气崇尚天灵盖的感觉并不美妙,甚至五官都有热气缓缓泻出。 「咳咳咳……」 安归亚所生活的楼兰受匈奴的影响而引用一种烈性的奶酒,所以没咳得太狠,可约雅斤就有点倒霉了。他的宗教信仰限制信徒过度饮酒,所以跟安归亚相比,他的酒量非常之浅,在那儿咳得昏天黑地。 「这玩意能兑水或葡萄酒吗?」缓过气的约雅斤抬头问道:「高温天气下可以保存多少天?低温天气下又能保存多少天?」 种族天赋让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仿佛看到黄金变成绝世美人,旋转着与自己共舞:「陛下。」 他因兴奋与酒劲浮现出厚厚的高原红,恨不得在饭桌旁飞扑过去:「您有考虑与安息帝国做长期生意吗?」 第374章 刘瑞被约雅斤的动作吓得抬起袖子,生怕对方带翻瓦锅让自己破相。 和刘瑞一样心脏跳到嗓子眼的还有郑谨。反应过来的约雅斤在宫婢们的杀人目光下讪讪坐下,拱手向放下袖子的刘瑞表达歉意:「是我唐突了,还请陛下恕罪。」 刘瑞命人端下瓦锅,安排庖厨做些没有太多汤水的各色炒菜:「公能看到蒸馏酒后的价值倒也省了朕的不少麻烦。」 第600页 虽说埃及与美索不达米亚地区早就依靠蒸馏技术来制作精油,但和秦朝的鍊金术般受限于蒸馏环境的不足与器皿的选择、设计不够合理,所以提炼的精油含有较多杂志,并且不能大规模生产……因为这两后世的油佬在古代面临着国家发展的最大难题——缺铁缺木。即使能靠贸易解决上述难题,技术上也无法像刘瑞这样居全国之力搞百鍊钢与玻璃器皿,更不能在生产规模与性价比上压过对方。 有目的的约雅斤悄悄推开面前的碗筷,拿出速记的纸笔问道:「年产量是多少?我是说,每年可以分给我多少?」 「这得看安息的国君让你带多少人来,以及除了酒水外是否需要其它商品。」想起史上的安息帝国把手绢大的丝绸缝进羊毛制品并卖出天价的鬼才行径,刘瑞便下意识地看向还在吃吃喝喝的安归亚。 后者的肉比约雅斤长得还要疯狂,上菜前把齁甜的糕点吃了个七七八八。 「你……不腻吗?」评价一个古代菜品是否「合格」的标准就是给油多少,给糖多少。之后,逃至国外的很多军阀就是死于工业糖精所引起的各种疾病。因此在东西方的歷史上,消渴症与高血压一直都是杀死贵族的主要病因。 「不腻啊!真的一点都不腻。」安归亚也意识到自己居然是赴宴吃饭的,所以在尴尬癌与糖精的作用下智力骤降:「其实可以更甜点。」 刘瑞让宫婢上了糖浆糖膏以及一个包装精美的罐子。 「蜂蜜?」 「不。」 「是白糖。」 安归亚在约雅斤的注视下打开那个精緻小罐的盖子,只见里头盛着一种细碎,容易结块的白色晶体,看起来像未碎的刨冰。 「尝尝。」刘瑞对安归亚说道,可眼睛却一直盯着约雅斤:「相信我,拿它做点心真的非常不错。」 中东和罗马自然也有制糖技术,然而在8世纪的阿拉伯商人把南亚的蔗糖卖到全世界前,他们的甜味来源非常单调,有且只有蜂蜜和水果,然后埃及传来的纸莎草芽,算是比较平民化的甜味来源。 当然,各国的商人也有尝试制作糖块,但结果嘛…… 「这是用柘做的吧!「约雅斤用小指蘸着晶体尝尝,居然露出怀念的表情:「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大流士一世曾将国土推到格德罗西亚(今巴基斯坦与阿富汗的交界处),并且在那儿发现了能流蜜的芦苇。」 「柘?流蜜的芦苇?」刘瑞愣了三四秒才反应过来道:「你是指甘蔗。」 「甘蔗?」 「就是那种一节一节的,嚼起来有甜味的棍状植物。」刘瑞想说那玩意像黑色的竹子,但又想到二者的老家没有竹子,所以在那儿绞尽脑汁地想着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干脆破罐子摔道:「需要给你找个参照吗?」 自打墨家在刘瑞的指示下搞出火药的附赠品——白糖后,运到北方的甘蔗就急速减少,甚至在甘蔗园到长安、洛阳的路上还建起无数的加工厂,搞出古代的承包制与最后一公里。 「失去格德罗西亚的日子不好过吧!」 安息之所以难以超越巅峰时的阿契美尼德王朝,其主要原因还是他们失去了能提供军费的经济大区——古埃及与古印度。 古埃及的莎草纸支撑着许多国家的文化输出。虽然和非洲大区的其它国家相比,埃及的黄金少的可怜,但要把黄金运到罗马和安息,埃及都是大航海与苏伊士运河前的必经之路。 至于印度……现在该叫身毒,或是由印度-希腊王国+巽伽王朝+百乘王朝+羯陵伽国等无数个南亚小国所组成的……联邦? 嘶…… 好像也不能称之为「联邦」吧! 毕竟跟众所周知的联邦相比,这地儿堪称南亚小战国,南亚小欧洲,定期上演「田氏代齐」、「黄袍加身」、「挟天子以令诸侯」等经典大戏。 这种情况下的身毒就算气候便于甘蔗生长,也无法在质量与产量上和大汉较量。 更扎心的是与安息接壤的印度-希腊王国曾隶属于亚歷山大的马其顿王国。而在那位横跨欧亚的君主过世后,自喻为「大流士之后」,「阿契美尼德王朝继承者」的安息与印度-希腊王国相处得并不友好,同时因为印度-希腊王国保留了佛教信仰,而巽伽王朝则大力发展阿育王的婆罗门教,所以在身毒的西北部出现了令安息帝国十分恼火的情况——那个与希腊说不清道不明的罗马在远程支持不肯屈服的印度-希腊王国。而安息本想联合大月氏和巽伽王朝一起吞併孤立无援的印度-希腊王国,可大月氏有乌孙匈奴这两宿敌,而巽伽王朝同样面临着百乘的威胁,并不能给安息提供强力支持。 安息:「……」指望你们的我真是小丑。 「何止是不好过啊!我们的国君……」约雅斤的声音微微一顿,流露出令安归亚都为之侧目的苦笑:「国内所有的富商贵族都被他借了遍……」 刘瑞想到15世纪的哈布斯堡,意味深长道:「迪拉姆(安息的货币)的含银量也降了不少吧!」 「何止是降了不少……」提起这事约雅斤就一肚子的气:「在我出发前,国君已下令更改迪拉姆的重量……导致平民不得不去达利克(安息帝国里类似于投行的机构)换钱。」然后还上缴一定的手工费。 「这倒是和二三十年前的大汉非常相似。」刘瑞露出「我懂你」的表情,同时被死去的记忆撞得头皮发麻:「当年为了国家发展,我们这儿也出现了批粗制滥造货币,导致黔首一度只能以物易物。」 第601页 第375章 「看您的样子,我真想像不出大汉会出这种事情。」约雅斤家既有人做正常生意,也有人搞高利贷生意,更有人和苦行僧般遵循正统的宗教生活,可无论是哪个,都不希望国家通过「印钞」来解决当下的资金困境。 况且古代的「印钞」还与现代不同。 古代是真金白银的钱币交易,资产缩水的痛感与现代相比,就好比是无痛拔牙pk膝盖淤青——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事儿。 安息倒是想过向外输出膨胀,毕竟他们的迪拉姆其实就是换了名字的德拉克马,所以在标准相同的情况下,哪怕是与安息不和的印度-希腊王国、塞琉古王朝,都还认可安息的迪拉姆。 可想是一回事,人家愿不愿意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秦国敢那么搞是有大后期的军事实力+庞大市场作为依仗。齐楚的商人就算晓得秦半两的价值令人落泪,也只能在六国吃鸡的大环境下捏着鼻子与秦交易,然后把膨胀的压力转嫁给更低一级的商人乃至平民黔首——因为他们没有渠道更换正在疯狂贬值的本国资产。 而通货膨胀的后果是什么? 造反,起义。 是的。 你没听错。 古人,尤其是古代的穷人面对通货膨胀的唯一反应就是「既然劳资活不下去了,那劳资就要拉着你们一块去死」。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古代可没钢筋水泥压住快要螺旋升天的通货膨胀,而战乱又会拉高黔首的消费水平,导致他们把硬通货都一一交出,所以在底层进行大放血与被动绝育后,要么是有上层里的下层掉到牛马阶级,要么是有外部转移内部矛盾。 可无论是哪种,都还能保绝对上层的核心利益。 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底层打算同归于尽。 近代还分甘地式与暴力式的同归于尽。 可古代…… 约雅斤的表情愈发痛苦。 阿契美尼德王朝只是嫡系断绝了,而不是全家死绝了。 参考被清朝追杀了两百年的老朱家在晚清还有子弟支持推翻清朝,多偶制的阿契美尼德王朝哪怕和埃及一样也有坑人的近亲婚配制,但是这么十几代地传下来,旁系子弟肯定过了上百之数。 阿尔沙克一世带着帕尼人以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名义建国自然有拉拢当地的意思,这一点,无论是国君本人还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老贵族、前皇室都心知肚明。 国力上升时,涉及命根的问题都是小问题。 国力下降且已经威胁到安息贵族的利益时,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是□□的大事。 「如今只是减轻了不到一成就有皇族开始反对国君,要是推广到安息全境……「 那画面实在是太美了,令约雅斤都头皮发麻。 安息不同于阿契美尼德波斯和罗马,遵循的不是行省制度而是属国效忠,类似于中古时的法兰西。也就是说,安息的大贵族们享有极高的自治权与佣兵,甚至可以使用王号、参与选举安息国君或废除国君。 皇族会议在一定程度上也要参考大贵族的意见,同时和匈奴的四贵种般,安息的两个大家族——苏伦家与克伦家也一直掌握着安息国的祭祀权与顾问权,甚至担任新王登基的加冕者。 时任安息国王的是被誉为开国者阿尔沙克一世之后最伟大的米特里达梯一世,类似于安息的大流士,安息的拉美西斯二世。他都按不下怒意十足的皇族成员,更别提与米特里达梯一世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姓贵族,属国小王…… 「朕在邀请二位赴宴前与典客(系统)聊了很长时间(查了很久资料),发现朕所期待的安息……并不能为两国的贸易提供一个安稳环境。」刘瑞盯着约雅斤的脸,试图确认自己的猜测:「地域冲突倒是其次,关键是安息能拿什么换取大汉的商品。」 刘瑞露出为难的表情:「若是贵国的迪拉姆与罗马、塞琉古的德拉克马可以互换,那么大汉倒也可以解释使用迪拉姆定价的不利规则,但……」 约雅斤知道刘瑞在担心什么,苦笑道:「我不过是无法参政的渺小商人,怎能更改国君的意志。」 「那就只能按大汉的规矩来了。」刘瑞只是面上可惜,内心却已经挑出用于庆祝的香槟:「你们能接受使用黄金交易吗?」 「黄金?」约雅斤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想挣扎一番:「我们可以用商品互换。」 「商品?你们能拿什么商品作为交易的替代通货。」不是刘瑞打击对方,而是目前腹背受敌的安息真不像是能付押金的合作伙伴:「盐?大汉不缺盐。香油?朕倒是对安息乃至罗马、埃及的香油有点兴趣,但不至于将其摆到可以替代黄金等硬通货的位子上。」 刘瑞指着装糖的小罐道:「如你所见,大汉就算给不出黄金,也有白糖作为替代的交易通货。」 约雅斤的舌尖泛起苦涩的甜蜜,开始嫉妒大汉的同行——所谓风口上的猪也不过如此。 要是大汉拿下匈奴,南取百越,那么汉商就好比是加强版的日不落商人——因为大英就算变成日不落了,也无法在商品的多样性上与同行较量,甚至被死对头与大孝子按着摩擦。 大汉的优势在于横跨多个气候带的版图能满足现有的原材料供应。 第602页 安息要是赶上第三次工业革命一定能让大汉改变说话语气。 然而这是公元前的奴隶混封建社会。 没有石油,也无法像后世的伊朗般深度开採隐藏铁矿。 此时的安息和在金矿上吃糠咽菜的倒霉蛋也没啥两样。 更恐怖的是…… 「冒昧地问句,安息的子钱是几分?」考虑到让资本家都为之落泪的奴隶社会恨不得以分钟计算贷款利息,所以除了考察安息的「外币储备」与合作诚意,刘瑞还想知道他们的贷款利率与对外国人的各种政策。 约雅斤:「……」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政策都是一夕三变的。」约雅斤在这刻逼出自己的潜力,绞尽脑汁地想出个台阶下:「我到底是离家多年,所以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境。」 「朕不用你预料现在的安息利息,只想知道你离开前的安息是什么情况。」刘瑞知道约雅斤的宗教信仰,所以让他摸着经书发誓不会在这儿说谎:「诚实地告诉朕,安息现在的子钱利息是几分。」 约雅斤在强大的心理压力下沉默了有一两分钟,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报出了个天文数字。 刘瑞听后瞳孔地震。 #我以为匈奴的利息就已天下无敌了,没想到有人比他还勇勐,这是谁的部将。 安归亚虽生于只有数万人口的楼兰小国,但在西域的匹配机制下还是有点商业常识,所以抢在刘瑞之前率先问道:「你们这是要逼死人吗?」 「……我想这是国君的无奈之举。」约雅斤在刘瑞的面前很失礼地捂脸嘆道:「塞琉古要打,印度-希腊王国要打,甚至还要支持那个左右摇摆的亚美尼亚与大月氏……」 「除了找商人借高利贷,国君还有别的选择吗?」 约雅斤在连连失利的情况下居然还有心思去开国君的玩笑……前提是安息的国王不会打的过来砍他:「总不能让安息卖地筹集战争资金吧?」那可真是开疆开了个寂寞加倍。除非米特里达梯一世头铁地去搞大贵族们,或是把国内的希腊裔都得罪干净,否则用于抵押贷款的安息土地就得帕尼皇族一起割肉。 估计那时压根不必敌国动手,安息的皇族就能打得分崩离析。 刘瑞:「……你这样朕很难办啊!」 不用黄金,改制的迪姆拉也失去原有的流通优势。 现在的安息帝国在刘瑞这儿的信用评级从s级掉到a,甚至有向b级冲击的趋势。 实在不行就找百乘王朝吧! 刘瑞瞥了眼白糖罐,暗自想道:【和百乘王朝一起垄断白糖市场也很有搞头,没准能搞西汉版的欧佩克(白糖版)。】 第376章 这边的刘瑞想着找富豪谈生意,那边的约雅斤想着增加安息的筹码。 至于还在吃吃喝喝的安归亚…… 嗯! 他也不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所以只要刘瑞不问,他就在那儿继续吃喝。 【特供给皇帝的东西吃起来就是不一样。】 想起在长安的日子,安归亚就很不是滋味——都是爹生娘养先生教的,怎么有人在罗马,有人是牛马。安归亚在楼兰的也是次于国王一家的大贵族,同时也是旁系王室的中间力量。可就像是晚明的朱姓多如牛毛,安归亚在人口只有一两万的楼兰就算当了权臣也不会比长安的百户侯过得更好。 要不考虑常驻于此? 血液流向小肚腩的安归亚思考要不要把妻儿接来,结果听到约雅斤翘楼兰的墙角:「北方较冷,而大汉缺乏放牧的草场,所以安息可以提供避寒的羊毛,要是……「 「楼兰也可提供羊毛。」安归亚打断对方的「吟唱」道:「甚至提供代织服务。」 被抢词的约雅斤与安归亚「深情」对视着,空气中似乎瀰漫着淡淡的烟味。 刘瑞闻着烟味找去,只见炉上烤着开始流汁的焦皮果子。 郑谨赶紧夹起果子,给刘瑞端上看戏的热茶。 约雅斤在心里嘲笑安归亚的不自量力,面上还是彬彬有礼道:「楼兰人少,提供的东西只够大汉塞牙缝。」 安归亚同样笑道:「楼兰近啊!今天说,明日到。」 「至于代工……」 安归亚眼珠一转,用开玩笑的语气继续抨击对手的幻想:「大汉的皇帝总不能花百倍于原物的价格让安息的裁缝修改衣服,更不可能今年订货,三年等货。」 楼兰的优势在哪儿? 当然是离得近啊! 刘瑞拿下河套之地后,祁连之北的折兰部被代政的于屠日禅召回王庭,留下的全是左右摇摆的墙头草。 折兰一走,不仅是卢侯部和若侯部人心惶惶,就连右部的「太子」将师(罗姑比的长子)都开始往北部收缩自己的兵力,陷入退守的不利环境。 北边如此,祁连山南的小月氏与南羌百部自然不敢顺势出头,甚至还得保证大汉贸易的通道。 毕竟没人跟钱过不起。 西域能当中间商薅大月氏和安息的羊毛,南羌百部与小月氏自然能有样学样。 「楼兰不似安息,周围全是来了就要给两下子的好朋友们。」安归亚的血液回到大脑皮层后说话也变得阴阳怪气了不少:「我想陛下还没大方到把安息的『朋友』当成大汉的『朋友』。」 刘瑞对上安归亚的浅褐色眼睛,然后看向笑容消失的约雅斤:「这也是朕最担心的事儿。」 第603页 生意归生意,但是涉及到国家利益时,再大的生意也得让步。 「与安息接壤的是你所熟悉的大月氏和大宛,他们在匈奴的步步进逼下绝对是个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约雅斤也摸不准皇帝是想合作还是放弃合作。 你说他有合作意图吧!却又纵容安归亚在这里呛声。 你说他没合作意图吧!那他组个饭局是为了啥?缺饭搭子吗? 约雅斤在吐槽刘瑞时,刘瑞也在暗骂对方听不懂话,或是故意装傻充愣,不去接他背地里的话。 「值得信赖可不值得智者为其抛弃理智。」刘瑞继续反弹来自约雅斤的洗脑:「楼兰使者说得对,有钱也禁不起这么花啊!」 刘瑞忍着直接问的冲动,继续说道:「我不会对一国之君的信用产生怀疑(才怪),但是楼下必有硕鼠,白蚁。我们大汉有句老话叫『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眼看对方终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刘瑞赶紧趁热打铁:「你觉得长安的汉人和上郡、长沙郡的汉人是同一类人吗?」 「啥?」 「我是说……你愿意给边境的汉人相同的贸易地位吗?」 「这怎么可能。」约雅斤想都不想地否决道:「谁会跟穷人做生意?除非他愿卖身于我。」 刘瑞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反应过来的约雅斤终于明白……亦或是说被迫明白刘瑞打着什么主意。 搁在唐朝,精明的波斯商人还能靠舶来品拿捏汉商,寻求吃到更多利益。可是在开挂的刘瑞式西汉面前,他们处于绝对的被动——一来是塞琉古、大月氏、印度-希腊与亚美尼亚将其包圆,使之难以形成一个横框欧亚的大门栓。 门多了,自然会有竞价的操作。 东边不亮西边亮。 缺钱的又不止安息一家。 只要刘瑞广撒网,总有人开更高的价格。 约雅斤也想到这点,试探性地问道:「不知陛下……还要召谁?」 这一问让安归亚都紧张起来——楼兰并非西域之东的唯一选择,况且对卡路的南羌而言,若羌这个远亲可比楼兰要令人安心的多,也更容易联手吃黑。 「大汉与西域又不接壤,自然是要打通一道安全之路。」刘瑞答得非常模煳,但却引起约雅斤的注意:「陛下真是好福气啊!」 刘瑞的眉头轻轻一跳,听着对方与他一样话里有话:「人逢喜事精神爽……陛下谈妥安息楼兰的大合作后,怕是要花半年的功夫召见南羌的各部大人。」 言下之意是安息周围全是「好友」,大汉也不逞多让。 三四个对一百个,优势在我。 「确实是个大麻烦呢!」刘瑞喝着浓茶回道:「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穷山恶水养刁民……人都活不下去了,可不是连亲生的都要算计几分。」下午的阳光打在刘瑞脸上,令其散发着圣父的气息:「分家都没一百年呢!连筋间哪有私仇。」 这下轮到安归亚的眼皮狂跳——西域不同于大汉,那可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甚至还有本国的王族彻底绝嗣后从别国请外孙过来当皇帝的另类法则。 大汉今日敢动南羌,明日就敢插手西域。 约雅斤也听出这点,但还是想挣扎一下:「一百多个部落呢!全部吞下怕是要有极高的肚量。」 约雅斤用较为隐晦的挑剔眼神打量刘瑞,像是再说开车的娃子不自量力:「就算您能吞下百部,也要考虑祁连山北的诸多反应。」 安归亚也跟着点头,第一次觉得匈奴的存在也没那么糟糕。 「这就不劳你多费心了。」刘瑞的反应开始起初还在约雅斤的意料之中,随即便往惊悚的方向一路狂奔:「乱世出英雄。我看你也不是文盲,应该知道榜样的力量是无穷大的。」 这次轮到约雅斤的眉头一跳。 「南羌虽没阿尔沙克一世和塞琉古那样的好榜样,但一族群能够裂成数百余部……」 刘瑞故意拖了个长音,像是在笑约雅斤的自欺欺人:「想必是有鸿鹄试图翻阅高山,只需一个契机就能遨游九天。」 「……」打了一圈却仅得一个立体防御的约雅斤是彻底麻了,干脆在那儿破罐子摔道:「看来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刘瑞放下手里的茶杯,盯着那张沮丧的脸道:「你也可以灰熘熘地离开,像个丧家之犬们回到安息,接受众人的鄙夷唾骂。」 约雅斤的身体微微一颤,难以相信温文尔雅的皇帝会说这种话。 「命运让你来到大汉,势必会降大任于尔。」刘瑞继续pua道:「你也是做生意的,应该明白没钱时……」 「我不卖身。」约雅斤在长安的这段时间里也听说过老刘家的荤素不忌,所以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刘瑞:「陛下龙眉凤眼,何愁找不到新意之人。」 说罢还祸水东引道:「若是想换个口味,我……」 「……谢谢,朕并没有祖辈的爱好。」之前都是刘瑞打击约雅斤,但这次轮到约雅斤对刘瑞发起致命一击:「就算有,朕也不会考虑你。」 约雅斤是长得不错,可再帅的小伙也经不起这五六年的颠沛流离。加上刘瑞抠归抠,但不至于去省外使的一口好菜,所以在吹气球似的胖起来后,约雅斤和「帅气」毫无关联,只能说是胖得很有福相。 第604页 约雅斤: 「……」好吧!是他自作多情了 生意场和政场上的出师不利也就算了,居然连个人魅力都遭到打击。 约雅斤的沮丧让想笑的安归亚都差点开口安慰几句。 安息如此,西域又何尝不是处于谈判的绝对劣势。 不过这点言语上的打击还不至于击垮已经没有退路的约雅斤。 安归亚能两手空空地离开,可他不能。 约雅斤在安息的社会地位本就不高,并且还是家中的次子。像他这样的边角之人要么出去闯荡一番,要么去做家中的苦力。显然,约雅斤在「搏一搏」与「浑浑噩噩」中选了前者,所以除了衣锦还乡,他别无退路。 「我的高祖经歷过两次城灭与安息的建立。」约雅斤在许久的沉默后突然说道:「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族系的开拓者。而他留给子孙的建议里有条适用于现在的谈话……」 「说来听听。」 「不要相信白得的东西。」约雅斤在刘瑞面前一字一顿道:「算不清的帐是最麻烦的,所以您又需要我去做些什么来提高安息的信用不足?」 终于听到满意回答的刘瑞笑道:「这就对了。「 他又看向茫然的安归亚,再次强调道:「这就对了。」 一直充当背景板的安归亚指着自己傻傻问道:「我?我又能做什么?掮客?」 「……」约雅斤和刘瑞盯着这货儿发出震耳欲聋的沉默,随即别头继续聊道:「你先带着样品回去忽……找安息的大贵族或国君本人聊聊合作的事。」 约雅斤已猜到刘瑞想要什么,但是这上来就把难度拉到国君的要求还是让他露出一副痛苦面具:「您可真是折煞我也。」 「富贵险中求。」刘瑞笑道:「你都走过九十步了,难道要在最后十步前掩面退去?」 刘瑞示意郑谨把白糖罐子递给约雅斤,后者赶紧双手接过……开玩笑,直到十六世纪都有贵族把白糖当成珍贵遗憾。安息虽有甜蜜的海枣,但其过长的生长期与仅有两月的结果期令这种果子难以惠及普通民众,因此作为珍贵的不动产被细心照料。 再者,阿拉伯商人与波斯商人虽把冬枣当成旅行的应急食品与干粮,可是看后世还是选择甘蔗、甜菜为制糖原料,并且从明代就有荷兰人从台湾制糖运糖到波斯湾,其利润是日本的三十倍。 由此可见,古代的中东人有多爱糖,多缺糖。 从隋唐到明清,白糖都是能与瓷器、丝绸媲美的出口大头,哪怕是有东南亚来分一杯羹也毫不例外。 「 这算朕的见面礼。」刘瑞见约雅斤在打量那个装糖的瓷罐,随口问道:「喜欢吗?」 「喜欢。」约雅斤摸着罐上的花纹,被那与琉璃相似的触感所惊艷到了。 更惊艷的是这容器恍若一整块的无瑕石料所雕刻出的,但又带着弱于金属的温润光泽。 「若是用其制成酒杯,一定会卖出高价。」古人的审美也是越透越好。 好的玉石要像玻璃,好的宝石也像玻璃。 至于这个不是玻璃,但又和玻璃一样通透温润的瓷器…… 那可真是…… 太能割韭菜了。 「你喜欢的话可以让你带走几个。」刘瑞看约雅斤的眼神不像是看外使,而是像看新雇的销售。 男人的表,女人的包。 人靠衣装马靠鞍。 只有让约雅斤满载而归,打扮得像个《淘金热》里的卓别林,安息人才相信东方有个富庶的大国。 然后…… 刘瑞露出期待的笑容…… 也不求你把人留下,但黄金是不可少的。条件允许的话,从别国「请」些技术人才也是极好的。 此时的刘瑞并不知道他对人才的渴望导致大汉在罗马和埃及的学术圈里成了一个藏金的恶魔窑,甚至衍生了东方特有的悬赏令——高价回收……啊不!是邀请数学家、天文学家、希腊医生以及精通解剖的埃及祭司、草药师来大汉进行学术交流并长居于此。甚至在地中海的黑市上,遥远的汉皇以一己之力拉高了学者的赏金,为待业抠脚的僱佣兵们提供了金羊名单。 第377章 白糖,瓷器,精美的摺扇与漂亮绸缎。 当郑谨带着四五个婢女展开一件难辨材质,并且穿着各色宝石与镂空花纹的绝美外袍时,约雅斤的唿吸都微微一顿,脑中浮现出一个形容—— 【流光溢彩】。 「太美了……实在是太美了……「 不仅是大国出身,家族经商的约雅斤被这种织物深深惊艷到了,就连一旁的安归亚都屏住唿吸凝住气,生怕吹撒了外袍上的绝美光泽。 「好看吗?」就在两个土着露出没见识的傻样时,刘瑞带着三分随意,三分戏嚯,三分认真,一分骄傲地让其感受到土豪的魄力:「送你了。」 约雅斤:「……」 还是约雅斤:「……???」 一旁的安归亚都忍不住道:「汉皇大气。」 然后对着流光溢彩的袍子满眼期待道:「若能与安息使者般衣锦还乡,那可真是死而无憾了。」 「好说好说。」刘瑞虽和文景一样崇尚节俭,但也不会抠到一件赠人的衣服都拿不出手:「给楼兰的使者也拿一套。」 「诺。」郑谨招唿宫婢从少府的库藏里又取一件款式不同的相似袍子。 第605页 约雅斤在白得一件好衣服后并未急着上身试试,而是摊在膝上研究上面的花纹,以及如何做出这种丝滑质感:「像是由不同材质拼接而成的。」 「嗯!因为这样比较好看,也能体现裁缝的高超技艺。」刘瑞嘴上这么答着,想的却是不能让你赚走能买百套衣服的加工钱:「你猜这件外袍包含了几种布料?」 安息不是喜欢剪个巴掌大的丝绸混进羊毛制品里卖整缎的价吗?刘瑞觉得这个创意非常值得大汉学习,所以在拿下东瓯……也就是江南织造局的快乐老家后便高薪聘请汉人绣娘,越人绣娘,乃至墨农的中坚力量们开始研究如何拼接各种材质,让古代的丝织品像现代的工业绸般流光溢彩,看着就有狂割韭菜……啊不!是让人买单的奇妙魔力。 绣娘们只懂拿钱干活,对皇命的好奇甚至不及学艺的迫切。 真正反对这类研究的是墨农的大家。 众所周知,墨家是手工业者的代表,而农家扎根于最苦命的庄稼人。 刘瑞让他们研究新型织物的做法无异于让理想主义者向权贵敬酒…… 丝绸这种听起来就充满铜臭的东西,哪比得上让可怜的黔首吃饱饭。 对于这种免疫金钱的顽固份子,刘瑞早就有了一套对应法则——让穷人去「说服」他们。 你可以拒绝我的要求,但我要是新增一个织物分类,是不是要培养新的绣娘熟工?要是更进加工程序,是不是会制造新的就业岗位?然后从富人手里赚取更多的金钱发给穷苦黔首? 工业革命后,封建地主为何被资本家打败? 还不是当户籍制的枷锁被完全解开后,不做人的资本家比不是人的地主开得价格更高,所以在当牛马与做奴隶间,黔首选择了资本家们,这才有了近现代的财阀政治。 刘瑞不用说明这点,只需要让墨农两家的硬骨头去等着进厂的县里看看,对上一双渴望赚钱,渴望过上较好生活的期待眼睛。 比言语更打动人心的是铁一样的事实。 面对等着进场打工的可怜人们,再心冷的墨农子弟都会被那朴素真诚的「谢谢你」所彻底打动——俗称,绷不住了。 而在解决了大刺头后,南方的织造业以乘火箭的速度快速进化,这才有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塔夫绸所需要的脱胶技术。 「纱、绢、缣、锦、素罗、斜绮……」刘瑞在约雅斤把袍子摸了七八遍都没能说全衣服上有几种材质后终于揭晓了完整答案:「单层的就已价值不菲了,更难得的是袍子所用的所有衣料都是复合层的。」 「复合层?」 「就像是贴纸一样把好几层衣料合成一层。」刘瑞让郑谨拿了件和马王堆汉墓所出土的丝织物十分相似的里衣,只见那料子薄得足以透光。 「不叠层的话,这衣服就和纸一样美丽脆弱。」大汉步入平稳期后,关中的新贵学着彻侯购入丝衣,结果发现衣服透得能见隐私,只能裁成外套充样。 可充样的外套容易勾破。 西汉的丝织品和现代的高定般突出一个「我很娇气」,所以不骗普罗大众。 若不是像皇帝那样把绸缎穿成日抛品,就得养个专业绣娘、浆洗工来「伺候」这些珍贵布料。 而在古代,技术人才是很值钱的。 长此以往,丝织品的受众开始下降,连皇亲国戚都难以忍受这种材质的报废率。 直到民间搞出布料的「贴合」之法,把丝织品和丝织品,丝织品和羊绒贴成一片布料才保住养蚕的诸多饭碗,让贵人继续为其买单。 「你要是嫌外面太花,可以把里子翻出做素雅之姿。」 约雅斤按刘瑞的意思把外袍翻面,果然较之前者显得低调高雅,沉稳贵重。 「不仅好看,而且还十分保暖。」因为怕安息那边不死心地拆开分卖,所以刘瑞还来了波厉害操作:「里面填了上好的鹅绒,冬天的晚上也能感到温暖如春。」 「真是件可以日用的艺术品。」约雅斤走南闯北了大半辈子,见过的布料、华服不计其数,但稍有像大汉这样还是考虑实际性的。 你可以把皇帝当傻子,但不能把所有皇帝与杨广画上等号。 罗马的执政官,安息的国君又不是把钱当沙子的真正的傻子。 然而刘瑞的贴心还不止这点。 当约雅斤想欣赏领部的镂空纹时,发现那里藏着不少丝带纽扣。 「这是何物?」 「留给配饰的安装机关。」刘瑞不让自己露出奸商的笑容,招唿郑谨拿上几个款式不一的帽子、长款云肩:「把袖子藏到里头,再把帽子安上,云肩安上,就是一款贵气的斗篷。」 「……」 「根据你的需求不同,这件衣服可以变成的十几种样子。」 约雅斤:「……??」居然还有这种操作? 安归亚也没有料到「好看」与「实用」能合为一体,但是看着便形成斗篷的外套,他又不免注意两条藏里的袖子:「这样穿起来不太舒服。」 「那是你的问题,不是它的。」刘瑞让安归亚无话可说道:「谁会把它当成常服来穿?」 这玩意就不是追求舒适性的。就好像女人买cl的高跟鞋,目的就是为了突出自己的品味,所以在美观的情况下追求的是多样的实用性,而不是舒适。 第606页 「不满意的话,你可以找少府买个同系的斗篷。」 安归亚:「……」说的好有道理啊!他竟无言以对。 「你们穿着这身回去绝对算得上衣锦还乡。」刘瑞让郑谨端来两个木匣,看得安归亚很不平衡:「怎么他能拿到三套?」 「这两套是拿去送给安息国王和……」刘瑞的声音突然一顿,约雅斤也顺势抬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和安息国王一样尊贵的统治者的。」 大月氏? 被乌孙欺负的小可怜。 康居? 比大月氏还惹人怜爱的小可怜。 塞琉古? 菜鸡一个,夹在中间两头挨打。 排除下去的正确答案就只能是歷史上的汉吹网友,还没长得完全体的罗马了。 也不知现在当政的是哪一个。 约雅斤:「……您可真会增加难度。「 让一安息人给罗马人和汉人牵线搭桥…… 约雅斤不懂刘瑞的操作,但他感到十分震撼。 「很难办吗?」刘瑞拢着袖子问道:「朕咋觉得这事是有办成的可能。」 约雅斤被刘瑞看得头皮发麻,开始思考自己有没有在对方面前说错话。 「你大父既经歷了两次城灭和安息的建立,想必是懂鸡蛋不能放在同一篮子里的道理。」 罗马靠近迦南之地,所以里头肯定是有约雅斤的同族。 此时距离耶稣诞生还有一百四十年,犹太教里的改革派与保守派还没闹得天翻地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不仅是安息的犹太人想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罗马的犹太人也需要一个「升级」的契机。 而约雅斤这连通三个世界之极的天选之人就能提供这个契机。 一旦达成横跨欧亚的贸易长线,那约雅斤就不是获得贵族身份那么简单,而是想先人一样彻彻底底地改变世界。 这对一个宁可出去九死一生,也不愿在安息成为边缘人物的家族次子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擅长画饼且精准把握人性弱点的刘瑞循循善诱道:「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远在罗马的同胞着想。」 「试一试吧!」 「不试的话又怎么知道自己的能量?」 ………… 约雅斤是浑浑噩噩地离开的。他直到回城南门的驿站时,脑海里都一直响彻着刘瑞的魔音——「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他捂着已泪流满面的眼,最后还是接过了由刘瑞抛出的胡萝蔔。 约雅斤的离开并不代表安归亚的离开。倒不如说,约雅斤能「完成任务」的前提是安归亚被刘瑞掌控。 看着把好好的安息使者惑得五迷三道的刘瑞,留下的安归亚是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同吊在老屠夫前的柔弱小羊。没有挣扎,只会发抖。 「别低头啊!朕又不是洪水勐兽,何至于让使者成了惊弓之鸟?」刘瑞让人撤下冷菜,换上加了许多蜂蜜的超甜点心,试图用味道安抚惶恐不安的安归亚:「之前不是很开朗吗?怎么现在拘谨成了老头子。」 「之前是人生地不熟,所以才多有冒犯。」安归亚已流下冷汗,但还是在刘瑞面前勉强维持着外使的体面:「楼兰与大汉的合作已没啥好说的,不知陛下……」 「公事上是没啥好说的,可私事上就不一定了。」刘瑞隔着浓茶的雾气轻轻蛊惑道:「你就甘心一辈子当楼兰的骆驼?仅限于去领导两万的楼兰人。」 「我似您心有七窍,也不想懂您的意思。」安归亚的警报拉到最高级,声音也随即上扬了好分贝:「您知道的,我是一合格的臣子,忠诚的朋友。」 他盯着被雾气搅成黑色旋涡的明亮瞳孔,鼓足勇气道:「汉人讲究忠孝仁义,何至于找宵小之辈做朋友?或是把朋友变成宵小之辈。」 安归亚在长安的这几天里也不只有疯狂长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道陛下想养出一个不忠不义,不孝不悌的邪恶朋友,然后任其影响自己,最后变成人人喊打的阴险小人。」 「放肆。」一旁的郑谨厉声喝道:「岂容尔在宣室污衊大汉的陛下。」 「无事,无事。」被骂的刘瑞倒是没有较大反应,这让说出敏感之言的安归亚松了口气,对刘瑞的行为越发困惑。 真不能以常理判断大汉的皇帝。 瞧着那张极具迷惑性的脸,安归亚已经放下下心脏又赶紧提上——跟他说话,真是要打一百二十个心眼才够。 「朕可不是使者所说的极恶之人。」被拒的刘瑞睁着眼睛说瞎话道:「朕只是个愿意资助有志青年的好心人,不忍大使屈居一方才说了比较冒犯的话。」 「如若大使感到冒犯,朕可以以茶代酒,向大使赔罪。」 「不敢,不敢。」安归亚嘴上推辞着,内心却翻了白眼。 刘瑞的话他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虽说是为楼兰人所作出的妥协,但要是让这傢伙借楼兰插手西域之事,怕是会被嚼碎骨头地彻底吞下。 来之前就觉得汉皇不是好人,和匈奴人般不利于西域。 现在看来…… 安归亚在亲眼目睹了约雅斤是怎么被忽悠瘸后开始思考物理上的养残和精神上的养废到底哪个可怕。 无论哪种,都改变不了小国只能随波逐流的可怜境遇。 第607页 「可惜了……」刘瑞在安归亚拱手道歉后也没留他,而是派人送其回去,然后发出遗憾的感嘆:「朕还挺喜欢他。」 有点聪明,但又不是特别聪明,同时善于多国语言和外交事务。 这样的人才,只是做个小国的大使也太可惜了。 可惜到刘瑞都差点忘了他只是想收买一个大汉在西域的代理人,肉喇叭,而不是把西域的事宜完完整整地交给对方。 「犯事的宗室之后里要是有好的苗子就送给信乡长公主或赵女史培养。」 「楼兰……」 「呵!」 「把若羌和且末的使者请来加点楼兰的危机感吧!」 「诺。」 第378章 军须靡是被冻醒的。 药物让他心跳加快,血管收缩,流失的热量在皮肤的表层形成蒸汽,不会就打湿里衣,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呕……呕……」恢復了些理智的军须靡继续去抠自己的喉咙,抠到甲缝鲜血淋漓也好不放弃,最后还是一声堪比鸭子叫的唿痛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赶紧停下抠穿喉咙的致命操作。」 「咳咳……」一缕缕的血丝搭在干巴巴的草上,不一会便滑落在地,顺着坡度钻入地缝。 「哟哟哟!这是哪家的小羊羔啊!怎么跑到人都啃不了几两草的破地方了?」军须靡在跌跌撞撞地站起走了一段波浪线便跪倒在地。 夏日图才不管这个小岑陬的死活,下的量别说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就是换个成年人来也容易升天。 军须靡能撑到现在纯粹是靠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把夏日图的药吐了一半,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无法对抗围上的丁零人,甚至做出堪称笑话的防御姿态。 「这是像个娘们一样给咱跳舞吗?」来的人都脸颊凹陷,皮肤蜡黄,破破烂烂的衣服绑在精瘦的身上,行动间带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 乌孙的奴隶都比他们体面。 这群人似逗猫的猴般围住可怜的乌孙岑陬,看够了笑话便将他扒了七零八落。 「我的。」 「我的。」 这群人像分羊似地把军须靡「分」得一干二净。 恍惚间,他已看到灰沉沉的天空,然后被剧烈的疼痛送往天堂…… ……………… 须卜氏的子弟世代担任掌管战事的左右大且渠,可是在老上末期,罗姑比的崛起与丁零的蠢蠢欲动让须卜氏的地位变得非常尴尬,所以在多方考量下,冒顿时让左贤王都避其锋芒得左右大且渠被削弱了不少,其权力由掌王庭卫戍郝宿王与挛鞮氏的左右大都尉一一瓜分。 久而久之,须卜氏的左右大且渠和汉朝的太尉、中尉般,只剩一个尊贵的名号。 现任的须卜氏左大且渠是母阏氏的堂兄,关系不亲的那种。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军臣在防自己的阿囊。 「撑犁孤涂。」唿衍氏的左大且渠被军臣召唤前正与人豪饮,醉到把单于的都尉当成可以随意打发的小鱼小虾,最后被挛鞮氏的子弟揪着领子往冰水里找回不大的脑子,带着一身水汽进了军臣的大帐。 「真不愧是单于的人。」母阏氏对须卜氏的左大且渠冷嘲热讽道:「有此爱将,何愁单于不能超越老上,直逼冒顿。」 「闭嘴。」军臣的态度让须卜氏的左大且渠彻底酒醒。 而在军臣说完到底发生了什么,须卜氏的左大且渠后悔自己没多喝点,或是干脆喝死在帐里,也好过面对这种尴尬局面。 不…… 须卜氏的左大且渠听完军臣的「规划」后,膝上的皮子被大手捏成一卷腌菜:「您……」 「龙城的部队后日启程。」军臣打断了左大且渠的话,完全是以命令的语气继续说道:「你最好立即派人去须卜氏统治我的好舅舅在王庭的大军赶到前点出随我出征汉朝的先锋军队。」 他又看了眼坐立不安的母阏氏,露出一个痛快的笑容:「不然我与右贤王就靠考虑须卜氏的立场,实行作为撑犁孤涂的伟大权力。」 须卜氏的左大且渠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派人给须卜王传信。 母阏氏在娘家的堂兄垂头丧气的离开后眼珠晃动,试图给伊稚斜传信,但又不能离开儿子的心腹视线。 伊稚斜被龙城的胡巫偷放走后,军臣对本地的祭司集团来了次大清洗,连比较「干净」的乔氏右骨都侯都挨了王庭的二十鞭子,上缴五十头羊作为罚款。 母阏氏是单于之母,自然没人对她动刑。可她不能动,服侍她的奴隶可就倒了大霉,全部被人当场打死。 「你真相信右贤王会和你一起攻打须卜氏?」母阏氏被请离开前忍不住道:「你会后悔的。」 「我在后悔与狼为盟先后悔一下没有早点处死你的小孽种。」军臣忍着滔天的杀意咬牙切齿道:「放心,右贤王不是傻子,我的好舅舅也不会当着匈奴各部的面与非亲非故的右贤王合作去造我的反。」 「比起担心我,你还是担心一下你的好儿子吧!」 「你会杀了伊稚斜?」 「不,我会借汉朝的手处死这个不安的孽种。」 ……………… 南越的使者在长安的这几天里并未受到刘瑞的召唤,处于一种大家都知道他们被晾着,但又不能视其于无物的暧昧阶段。 第608页 作为正使的赵诞在这紧张的氛围里显得像个局外人。 在她来前,禺番已是数一数二的膏地,可跟人口百万的长安相比,完全是大县城碰瓷国际都市,没有任何的可比之处。 昌平长公主可太懂如何拿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长安的优人有男有女,说话也是一个塞一个的好听。 加上从北方来的皮子,巴蜀来的井盐,闵中来的华美绸缎把目不暇接的赵诞团团围住。 几个月的糖衣炮弹下,赵诞已是乐不思越,看得温媪着急上火地来找公主,结果被周翁主笑眯眯地拦在门外。 「温媪急甚?可别让他国的外使觉得大汉不懂待客之道,让我成了全天下的笑话。」周翁主自嘲里全是威胁。 赵诞这个丫头片子觉得有越人血统的昌平大长公主是自己的甥女,甚至还在大她几岁的周翁主前摆出外家的长辈架势。 可温媪是近古稀之龄的老狐狸。 能在赵佗手下保全部族的怎么会是普通的女人。 她看这对公主母女的眼神活似在看两条毒蛇。 赵诞是被毒液迷得颠三倒四的诱饵,那昌平大长公主的真正目标又是什么。 「吾是奉南越王之命为汉皇献礼,可来汉数月,莫说是汉皇,连宣室殿的大门都未进过,可见是国小力微,不值汉皇正式接见。」温媪掩去某种的警惕,毕恭毕敬道:「我一老妪也只南越王在出使的大事上做的很不地道,居然让十几岁的公……翁主与六十的老媪作为正副之使,所以汉皇心有怨气也在常理之中。」 周翁主没有回话,而是去拿冷掉的浓茶,看着温媪继续表演。 温媪见对方不接自己的姿态,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道:「既然南越有失礼之处,汉皇何不允我离开,让南越王送太子入汉?」 周翁主将杯子放下,沖其笑得又假又冷:「你可以离开,但南越翁主不能离开。」 温媪是个有脑子的,也懂得说适合外交的漂亮话。 可话说得再漂亮也掩盖不了屎一样的现实。 赵佗要是看重刘瑞,就不会派赵诞为使,更不会在赵诞来了好几月后没有送来第二波使团。 周翁主与刘瑞不亲,但也是在未央脚的戚里之地,所以明白宣室的那位何止是不爽,简直是想立刻送赵佗升天。 可是匈奴还未反击,南越内也没有一件翻天覆地的事,所以刘瑞只能选择硬拖使团,等待一个派兵的藉口或无忧碾压的契机。 第379章 「夫人又非赵氏子弟,何至于为赵佗之女思虑至此。」周翁主在放完狠话后也不想把关系弄得太僵,毕竟她的阿母还要「继承」赵佗的南越王位呢!而她作为阿母的独女,自然是会成为南越的皇太女,所以有大把的时间与温媪相处:「您是长辈,应当比晚辈明白『难得煳涂』。」 「我是长辈,所以比晚辈清楚什么事该做,什么话该说。」温媪拒绝入席坐下,拄着拐杖唉声嘆气道:「我不似翁主生于皇亲贵胄之家,但也懂得『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来汉的外使里有不少是温媪一样的明白人。」周翁主对温媪的顾虑一清二楚,也不强求温媪顺从他们的意思:「但也有比温媪低劣的豺狼鼠辈。」 想起那些三瓜两枣就能打发的浅眼皮子,周翁主对温媪的评价又高几分:「我表兄喜欢贞烈的,但也承认蠢货与败类更好控制,也更符合大汉的利益。」 「我还以为大汉的皇帝只会与聪明人合作。」温媪不喜欢赵佗,但得承认年轻时的赵佗有野心,有实力。即使是到保守易躁的老年期,赵佗也没玩崩南越,而是处于「他很烂,但换个人上来或许比他做得更烂」的微妙境遇。 如果赵佗现年二十……或四十,温媪兴许不会来汉试探刘瑞的对越政策。可赵佗已经九十多了,不仅熬死了自己的太子,更是把吕嘉熬得怀疑人生。 「毕竟蠢人更容易把大好的局面破坏得一干二净。」 「可蠢人也更没有底线。」周翁主的话让温媪的唿吸明显一顿,随即气得浑身发抖:「我希望您指得不是我所想的那个意思。」 周翁主被温媪的话逗得哈哈大笑:「您都是做曾大母的人了,怎么比我还像个孩子。」 笑够了的周翁主抚胸在那儿咳嗽几声,又用花茶压下嗓子的干燥感才继续说道:「夫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用大白话讲就是亲生的与不是亲生的始终隔了层肚皮。」周翁主见门口的婢女沖她点头,于是起身越过温媪,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该庆幸越地上有三十万秦兵,所以陛下展现出了从未有过的仁慈与包容。」 周翁主比温媪高了半个脑袋,气势上也高出对方老大一截:「放心,陛下很珍惜赵佗的禺番城,所以你们……」 「很幸运。」 …………………… 从龙城的地牢里顺利逃跑的伊稚斜在左谷蠡王的大本营里睡了两天,期间数次发起高热,最后是靠马奶酒擦身才捡回一命。 「单于对您下手了?」伊稚斜的大当户是被他用两头公羊买回来的丁零奴隶,和所有冠以「小偷王」「乞丐王」的丁零人般,伊稚斜的大当户阔赤哈也精于算计,有着被苦难磨出的狡诈天性。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对伊稚斜那叫一个忠心耿耿,以至于在龙城大会时,伊稚斜宁可去打妻兄的脸,也要把大权交给忠心的狗。当然,要是从阴谋论的角度看,阔赤哈与伊稚斜的妻兄互相牵制着,才能保证左谷蠡部不会改名换姓。 第609页 「塔尔罕那狗崽子从我的羊圈里偷走了几头羊?」伊稚斜在嗓子的焦灼感有所缓解后开口问道:「他没趁机联络于单?」 「没有。「阔赤哈为身体僵硬的伊稚斜刷醒四肢:「您的牧羊犬在这儿看着摇摆的家贼,所以他只偷了两只小羊羔,并未给您造成太大的财务损失。」 「干的好。」伊稚斜对阔赤哈的成果非常满意:「我们与鲜卑的白盐交易没有被那狗崽子截断吧!「 在左部变得越来越穷,羊羔的售价难以覆盖养殖成本的当下,伊稚斜能有钱养起一批死士。 就和他的大父冒顿一般。 「没有,鲜卑人比我们想得更懂『规矩』,压根不理塔尔罕的示好。」阔赤哈在主人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唯一庆幸就是他所看不起的鲜卑人没有趁机搞事。 乌桓人从辽西郡的上方「莫名其妙」地消失后,更北边的扶余人和鲜卑人便南下占据了乌桓的操场,然后被左贤王部与左谷蠡王部上门提醒日后要交双倍的「赋税」。 「感激左贤王(左谷蠡王)的仁慈吧!」上门的狗腿摸着鲜卑女人的腿,以施捨的语气对接待他的鲜卑长老指手画脚:「只用担起乌桓的那份就可以拿下这片草场无疑是天神赐尔的一场富贵。」 鲜卑的长老忍着想把对方开瓢的怒意,送走那群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周扒皮后开始头疼如何上缴四倍的赋税。 匈奴对缴不上税的僕从国没有一丝的怜悯之心。 乌桓在被辽西郡的李息干掉先锋部队后,剩下的老弱病残自然是被鲜卑收编,但也难以缓解鲜卑的税收压力。 除非…… 「不过在您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从鲜卑的小鸟那儿听到一个不利的消息。」阔赤哈在了解龙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后也赶紧交代关于左部的重要时间:「是从鲜卑那儿传过来的。说是大汉有意减少陇西郡的货物。」 「我们的人被李息发现了?」 「不,是汉商在西边有了大客户,所以想减少鲜卑的走私量。」阔赤哈因出身的缘故而非常珍惜自己的人脉,喜欢做出谦卑的模样来讨人欢迎。 鲜卑不算讨人喜欢的同盟,但是在左部贵族的鼻孔朝天下,阔哈赤对鲜卑的态度生动形象地展现了什么叫底层人的同病相怜。因此在环境恶化的当下,他也愿给鲜卑人说些好话:「您也知道,汉商比咱们更懂有奶便是囊。」 「知道了。」以往的伊稚斜肯定要多骂几句,但现在哪有心思去管这点小事。 他只是从龙城逃了,又不是从匈奴的地盘上彻底消失了。 龙城里还有过来参会的诸多部队呢! 要是军臣带起一起进攻代郡,顺路把伊稚斜的左谷蠡部收拾一顿,那他逃跑还有什么意思?无非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第380章 刘瑞要是知道远方地伊稚斜想干什么,一定会翻着史书疑惑道:「他是提前找到为之奋斗的跑男职业了?」 歷史上的伊稚斜在成为单于后从未享过一日安稳——那时的西域不听话了,乌孙也被汉匈的拉扯撕成两半。 匈奴本是依託暴力组建起的部落联盟。军臣在时,王庭尚有惩戒僕从的强大兵力。可军臣一走,匈奴的脆弱平衡崩得比南越更狠、更快。 伊稚斜是赢到最后了,可他接手的是版图缩小,人口锐减的破碎帝国…… 简直是冤种里的冤种。 「大王,您可终于醒了。」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咔哒」声,一个「墩子」走进帐篷,声音亮得足以掀翻结实的帐顶:「要是没有碍事的狗仔在您的帐外不停徘徊,您一定会醒得更早,恢復地更好。 塔尔罕吸吸鼻子,果不其然地闻到一股发酵的酸臭味:「您要去洗个澡吗?」 伊稚斜没有回话,任由那个花枝招展的男人继续说道:「草原上的水资源再珍贵也不能放任大王变成一块酸肉。」 阔赤哈想提醒对方保持尊重,不要对伊稚斜开这种玩笑。 伊稚斜倒没有生气,而是靠着羊皮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过得不错啊!」 塔尔罕把大链子往衣服里藏了又藏,最后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姿态:「总有人要撑起大局。」他看向已起身准备说两句的阔赤哈,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您不会让奴隶代表左谷蠡部与人谈判吧!」 伊稚斜还什么都没说呢!塔尔罕就狼人自爆了。 「奴隶攒的再多也是主人的私产。」伊稚斜像没有看见塔尔罕的不安般继续说道:「我的妻兄居然还没鲜卑人安分,这可真是……」 「大出所料。」 「你不在,太子又是懵懂小儿。除了我,还有谁能主持大局?」塔尔罕也不甘示弱道:「难道要女人和奴隶来?他们懂什么,只会把左谷蠡部的基业败得一干二净。」 「大王去龙城前一直由我负责鲜卑的『贡品』。」阔赤哈在塔尔罕的数次冒犯下忍无可忍道:「您对大王没有一丝一厘的敬意,甚至是把左谷蠡部当成可以搬空的私产。」 塔尔罕的每个指头都有水果萝蔔那么粗。他虽然比阔赤哈矮上一截,但体格庞大,气势上能轻易压倒营养不良的丁零人。 阔赤哈被塔尔罕揪着领子往前踉跄几步,几乎是被对方提着沖向正在燃烧的牛粪堆。 「呜……」阔赤哈因窒息憋得脸部通红,于是张着鼻翼渴求新鲜空气。 第610页 燃烧的火星被吸入鼻中,把阔赤哈的鼻腔、喉管、灼得只剩烤肉的烟味。 门外的亲兵在伊稚斜的骨哨声后进来拿下想把阔赤哈活活憋死的塔尔罕。 伊稚斜提着火棍靠近被两个亲兵反剪双手的塔尔罕,后者在滚烫的热气下再次问道:「您一定要做到这部吗?」 他看向已脱离险境的阔赤哈,不屑道:「为了一个丁零的奴隶去打左大将的脸。」 塔尔罕在火棍的逼迫下抬起下巴,喘着牛气继续说道:「你该知道没有兰氏的支持,你无法在左部立足。」 「老上单于……」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你只是从鲜卑人那儿占了好处,而不是左谷蠡部完全卖了?」 「怎么可能!!我可是你亲儿子的舅舅。把左谷蠡部卖了对我有何好处?」四贵种里的兰氏处境也就好过最后加入的乔氏,和唿衍氏与须卜氏比,那绝对是拍马不及。 塔尔罕对伊稚斜的野心略有了解,也希望他真的继承单于之位。可了解是一回事儿,支持是另一回事。 当年的唿衍氏是什么下场,大家都记忆犹新。 唿衍氏被打得再惨,也好歹是冒顿的母族,并且那时正值匈奴开疆拓土,所以冒顿只是处死支持弟弟的核心人物,并没有对自己的母族赶尽杀绝。 兰氏可没这个运气,因此在王位之争里主打一个公平公正——即所有居次都嫁给不容的挛鞮氏子弟。 军臣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也乐见弟弟白费力气。 塔尔罕的右脸被火棍烫得开始髮捲,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丢人的尖叫:「相信我,我一直是支持你,不然也不会成为左谷蠡部的左大将。」 伊稚斜把火棍挪开。 这倒不是他已信了塔尔罕的鬼话,而是他对贪婪的废物另有安排:「我不怀疑你的忠诚。」 他让亲兵松开束缚,然后像个没事人般给妻兄整理乱糟糟的衣服:「可你不该对我没有一点尊重。」 塔尔罕见伊稚斜没深究他偷贡品一事,于是也放下心道:「那鲜卑……」 「交给你了。」伊稚斜在阔赤哈的眼神示意下还是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我此次受单于之命回部召集精锐出征,所以不会逗留太久。」 「龙城有异?」塔尔罕才不信军臣下这种命令,但又不好直截了当地问。 「右贤王反了。」伊稚斜也清楚自己平日的言行不足以让塔尔罕相信这种漏洞百出的话,所以直接放大招道:「河套地被汉军夺了,白羊部与娄烦部也一起没了。」 「那折兰部与休屠部呢?」塔尔罕是真没见过这种情况,所以花了好长时间才消化这个信息带来的强大冲击:「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汉人夺走河套地?还有右部的将师……」 「右贤王部的将师在看王庭的笑话呢!怎么会出兵帮忙。「伊稚斜虽张口胡来,但是丢掉河套地的事对他也是个不小的冲击,所以带着真情实感地喷了一顿:「折兰部也好,休屠部也罢,都是在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的废物。」 「还有于屠日禅……」 塔尔罕见伊稚斜态度也不由自主地信了几分,但还是对汉朝的硬气产生怀疑:「不可能吧!」 你说汉人在雁门、云中的防守战里让匈奴吃亏是有人信的,但河套…… 「你手下又不是没人,去左贤王部问问不就一清二楚?」 左贤王部靠近上谷、代国,但与龙城隔着姑夕部与左谷蠡部,因此对边境冲突较为敏感,但又不能及时收到龙城的消息。 伊稚斜敢这么引导就是在赌时间差让塔尔罕难窥全貌。 果然,伊稚斜让他去找左贤王部的兰氏人问情况后,塔尔罕已几乎相信这是真的。 「这次南征有必要带上阏氏和屠贤?」 伊稚斜的动员规模远超想像,左谷蠡部的男女只要还能拉弓就得跟上。 塔尔罕还想着「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结果老虎带走百兽,他这大王冠子戴给空气看呢! 「右贤王的反叛并不代表军臣放松对我的警惕,相反,他只会把左谷蠡部看得更紧,避免我成最后的赢家。」伊稚斜把左谷蠡部的信物交给留守的妻兄,郑重其事道:「如果右贤王部绕过阴山来找你的麻烦,记得去找姑夕部和左贤王部求援。」 塔尔罕想问问对方让他去找左贤王部是不是有那个大病,可伊稚斜在交代完后翻身上马,不等妻兄多问几句便扬长而去。 「真是个瘪羊崽子。」塔尔罕被扬起的尘土煳了一脸,在那儿吐着泥水骂道:「此去龙城,八成是给单于做盾。」 塔尔罕把信物往上随意一抛,琢磨着何时去找鲜卑要钱。 「姑夕部与左贤王那儿还是得通知一声。」塔尔罕没高兴一会儿就被部里只剩老弱病残的现实所唤回理智,琢磨着找熟人帮忙壮壮场面。 此时的塔尔罕并不知道他的举动将给左部带来一场滔天大祸。 把妻兄留下的伊稚斜也没料到他只是想留个拖延王庭部队的烟雾弹,结果对方不仅超额完成任务,更是把于单的人和姑夕部都活活拖死,生动上演了「大水沖了龙王庙,一家人打一家人」的绝世闹剧。 ………… 抛开外交的种种分歧,约雅斤在日常生活里的确是个不错的话搭,不仅精通多国语言,甚至对各地民俗都小有研究。 第611页 刘瑞的系统只有中文网上的歷史资料,加上这些公元前的古国处于「蒙昧」的世代,所以留下的资料不多,甚至有因民族或宗教矛盾而被抹去的尴尬存在。 「所以你们已经与……身毒的巽伽王朝达成协议,准备拿下希腊人在身毒的据点后从巽伽进甘蔗。」 约雅斤在离开的前一晚被留宿宫中,因为喝了太多的果酒,加之刘瑞情商过人,给他描绘了锦衣还乡的美好画面,所以这个商人之子高兴之余也说了不少「敏感」消息,听得刘瑞一边点头,一面对南亚的地图写写画画。 「安息要是真能拿到身毒的甘蔗,你这大使怕是要降级委用。」刘瑞的话让约雅斤的喝水动作微微一顿,连带着被果香蒙蔽的混沌大脑也清醒了不少。 「朕只是随口一说,你不必在意。」刘瑞冲着约雅斤友好一笑,内心却在思考要不要加速拿下西南诸国,为大汉建立通往身毒的港口。 第381章 卫穆儿在上林苑一战成名后,刘瑞便将这把利刃派去闽中。如果按照入越的难易程度选择跳板,长沙郡可顺着南岭切入禺番,比闽中郡少绕两个南部山脉。可刘瑞懂的赵佗那厮儿也心知肚明——南越的四关四道都与长沙相关,主打一个汉人难进,越人难出。 「难怪后世反覆重划两湖两广。」 然后打仗先取江西,再拿两广。坐稳南方便争取巴蜀,形成一套内循环再慢慢北上。 不过…… 「闽中之南是真没多少人吶!」 卫穆儿去闽中郡后,程不识便回京述职。其实按照某些人的意思,最好是由程不识的副将替其述职,而程不识本人则留地协助「夫人将军」。 简直是拿南越的局势和程不识的前程在开玩笑。 当然,刘瑞也能理解提出这种建议的是有考虑南下的稳妥。 士兵的命也是命。 战争不是纸上谈兵。 别说是汉朝,就是先秦也只有在男丁耗尽的情况下才会召女兵上场。 至于让女人担任统帅一职…… 刘瑞不必派人调查都知道民间有人骂他。 如此一来,卫穆儿的出路只有大胜。 即使是惨胜,谏言也会疯狂涌进未央台案。那时的刘瑞可不只是弃车保帅那么简单,估计从宗室族老到勛贵大臣都会藉机向他发难,逼他放出更多的权力。 若只是皇帝吃亏倒也罢了。 问题是文景二帝好不容易将自治的藩王、功臣,一一压下,没道理在刘瑞的手上让其復燃。 「陛下。陛下?」程不识在宣室讲得口干舌燥,结果发现皇帝一直皱着眉头,手指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地图。 程不识对刘瑞的反应感到惶恐,于是去瞄刘瑞抠的地图区域,这才有了上述开头—— 「闽中之南是真没多少人啊!」 刘瑞甩开恼人的杂绪,去看对面故意提到的闽中之南……也就是今日的福建。 后世聊起全国各地时,总会嘲笑福建自古就是兵家的不争之地,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商业上被珠三角与长三角夹在中间,地理上又没有适合农业生长的广阔平原。 你说把福建当成战略地吧!他又加的全是负值——兵法讲究依山傍水,但也不想八成都是山脉丘陵,剩的一水多是海水。 硬要从中挑个好处,那便只有靠近夷州,打不赢可逃至岛上。 「难怪闽越心心念念东瓯地呢!」刘瑞用于讨论的地图肯定不是他常看的3d地图,甚至比现代提供的2d地图还要糟糕——因为没有卫星辅助,所以在精细度上差了一截,并且难以即使更新相关数据。 明清的地图稍微好点,毕竟是有几百年来完善细节。 而汉代…… 闽中郡的南部图上全是代表大小山脉的黑色墨团,搞得刘瑞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我们能走水路绕过闽中与南越的诸多山脉,打禺番一个措手不及吗?」 刘瑞调出系统的3d图,但是在程不识眼里,皇帝是在观察面前的粗糙地图:「南越像个放大版的汉中郡,被多条山脉团团围住。如若强取,只怕会和高后一样得不偿失。」 「臣与陛下想的一样。」程不识是标标准准的北方将军,虽不像李广那样娴于骑射,但也是以骑兵为主的稳健将领。 南方的潮热至于北方的骑兵本就是个艰巨挑战,更麻烦的是南越留下的秦人之后也懂得如何反击骑兵,更清楚在天险的加成下如何把汉军打得怀疑人生。 so…… 山前无路就绕道啊!难道要与高山死磕? 「陛下的想法是好的,可是在沿海造船势必引起南越的注意。」程不识在闽中的日子里也去过南部,甚至在靠近闽中的半岛上远远望着南越的渔民稀疏出海。 南越与汉朝相反,其都城位于东南,所以北部的渔民不多,基本是些熟悉面孔。 程不识把观察的情况细细说来,刘瑞根据对方描述圈出渔民经常出没的地方。 汕头市吗? 程不识对南越的地形不太了解,可刘瑞确实一清二楚。 汕头这个被火烧没大好前程的地方靠近渔民歇脚的东山岛与南澳岛,所以有无与伦比的港口优势与警戒优势。 刘瑞要想海上来个出其不意就必须拔掉这两眼睛。 从厦门一带的汀江出口坐帆船去东山岛要七个时辰。 第612页 除非…… 刘瑞放3d地图,再次感嘆福建的山脉生得真好,在厦门与漳州间留着一个钩状的盲角让汉军可以提前登陆。 「如果走汀江绕过南越的山脉,然后在这里拿下两个岛屿,可否给汉军一个后切的机会。」刘瑞把自己的计划说给程不识听,结果后者的第一句话是:「您是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小岛?」 汉军对南越的了解一方面靠闽越的描述,一方面靠自己瞎猜,因此在刘瑞用来讨论军情的地图上并没有标潮汕一带的诸多岛屿。 so…… 「朕有钉子提供消息。」说错话的刘瑞做出一种「尽在掌握」的强硬姿态:「要是给朕十年的功夫,朕能把钉子送到赵佗枕边。」 说罢还似笑非笑道:「朕不是那垂拱而治的人,有的是法子知道长安以外的事。」 剩下的不必刘瑞细说,程不识就可以脑出三万字的相关剧情。 一想到在南越都有刘瑞的钉子,而长安的皇帝比他还懂闽中的局势,程不识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陛下竟恐怖如斯尔。 「东瓯闽中不乏善于制船的越人。」 「如果缺改造船只的能工巧匠,可从关中挑选善于此道的墨者墨徒。」刘瑞不知自己已成朱八八般监控百官的可怕存在,而是把项羽那厮儿骂了一遍又一遍。 咸阳宫的大火烧了先人的心血,大秦的巧将。 江东倒是善水之地,可亡秦必楚的霸王让江东的壮年断层一代,其造船、水战的知识也在青黄不接中遗失大半。 现在的江东人仅有两成是秦末的江东后代,余者要么是分田于此的中原难民,要么是随刘濞迁来的北方老兵。 造船? 水战? 还是在梦里问问项羽时的江东子弟吧! 第382章 河套地被拿下的事情让匈奴的冬天变得格外漫长,而拿下河套的大汉也没好到哪儿去,一直都在北方爆兵,给京师仓与洛阳仓带来很大的供应压力。 「北地郡与上郡不与匈奴接壤后可以考虑扩大两地的耕地规模。」刘瑞送走约雅斤前还特意问了安息那儿有没有耐旱的稻种、麦种。《后汉书.西域传》与《史记.大宛传》都记载了中亚与中东并不是纯粹的游牧帝国。 尤其是安息。 土地税在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旁的灌溉区里一直都是税收大头,其重要性是人头税与牧民税都拍马不及的。 至于大宛…… 木鹿城的绿洲区,也就是土库曼斯坦的马雷州与列巴普州,安息嘴里的马尔季亚纳所留下的记载是「其俗,土着耕田,田稻、麦,葡萄酒」。 甭管这些地方的作物能不能在汉地推广,有的选总好过没有任何选择。 至于更远的生物入侵…… 刘瑞把这些担忧抛掷脑后。 人都餵不饱的情况下哪有心思保护环境? 这是真得依託后人的智慧。 柏至侯许昌虽是先帝委任的内史,但是一个官三代……而且还是没出长安的官三代管农业,本身就是个黑色笑容。好在许昌足够听话,刘启死前也没有昏到随意指人,所以刘瑞顺理成章地提拔了一北宫出身的农家子任内史之下的廪牲令。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北地郡与上郡不缺灌溉的河流,但土地沙化的情况十分严重。」廪牲令的师弟在两年前去了闽中,尝试培育适合北方的优良作物。 南方潮湿,多地临海。受海洋性气候与亚热带季风气候而适合作物一年多熟。考虑到颱风的影响和日照,如果把东北的黑土地和广西、江西的气候结合一下,那绝对是无敌的存在。 可世上哪有万全之物啊! 「闽中郡的改良稻到才在汝南种下,如今还不知成果。」廪牲令懂刘瑞的急切,可研究不是着急就能无脑做的。尤其是对生活不稳的边境居民而言,一点小事都可以引起数百人的暴动。 许昌在九卿会议里一直是个锯嘴葫芦,此刻也不得不为属官站台:「我提倡让两郡在官田试下闽中的稻种,骤然改变当地的习惯,强制农民使用新稻会引起骚乱。」 「可边境撑不了这个冬天。」大汉现在不仅供着河套地的几千骑兵,还有守在辽东郡与代国的飞狐军、句注军,闽中军的上林步兵。零零总总地算下来,大汉要养二十万的脱产军人,这对一个人口只有三千两百万的国家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消耗。 更别提河套骑兵与飞狐军、句注军的马匹消耗、炮弹消耗。刘瑞能撑到现在除了感谢《我的文帝大父》、《我的景帝阿父》,就是在调巴蜀与东瓯闽中的粮。 蜀商的效率确实不错,可从西南进口的粮食至于大汉这个吞金兽无疑是杯水车薪。 除非…… 刘瑞甩掉一闪而过的危险想法,提醒自己不要开闢新的战场。 至少不能在这时给自己加码。 「朕想说些不好听的话。」刘瑞知道这时的最佳出路是匈奴赶紧「袭击」汉境,在代国或河套地那儿磕掉一个大门牙后开启常规的和平谈判。 考虑到匈奴的尿性与军臣的年纪,谈判后的汉军还得留下三成的精锐防止匈奴回砍。 而这都要关中给钱,疯狂给钱。 刘瑞开始理解史上的猪猪陛下为何会有令人窒息的精神状态。 第613页 天天遭人伸手要钱能不疯吗? 更疯的是你还不能拒绝他们,因为他们的要求都是很合理的,甚至称得上十分克制。 ………… 「大王,我们到底要去哪儿……」伊稚斜的兰氏阏氏跟着丈夫离开后就察觉不对,发现他们压根没往龙城前行,而是朝着鲜卑的草场急速行军。 兰氏阏氏想派人通知自己的兄长,结果人没走出百步就被伊稚斜的亲兵提着脑门回报。 「鲜卑。」伊稚斜也知道自己瞒不过妻子,索性对她坦诚以待:「军臣在龙城想要杀我,现在估计带兵征讨左谷蠡部,准备给我一个教训。」 伊稚斜沖自己比了个割喉的手势。 其实不必这么暗示,兰氏阏氏也清楚军臣会做什么。 只是…… 「您这是把兰氏往火坑里推。」伊稚斜的阏氏用脚趾头想都清楚军臣扑空后会找向何处。 虽然兰氏一向安分,可叛乱的帽子实在是太大了。就算军臣没有灭掉兰氏部落,也会把伊稚斜的岳父一家悉数除掉。 「放心,你大大还没那么廉价。」伊稚斜对兰氏阏氏怒意视若无睹,甚至有空说风凉话道:「就算要除你的大大,也会给他将功赎过的机会。」 兰氏部在东胡之左,为匈奴羁縻于东胡立过不世之功,所以军臣就算要找兰氏的麻烦,也得考虑没了顾虑的鲜卑扶余…… 等等! 鲜卑!! 补到某个关键点的兰氏阏氏瞪大了眼睛,被自己的猜想气得发抖。 伊稚斜带左谷蠡部的精锐去鲜卑总不是为上门讨酒吧! 而兰氏部落就在鲜卑的西南角,左谷蠡部的东北方。 军臣从龙城动身绝对比伊稚斜要慢上数日。 如此一来,兰氏…… 「看住她。」伊稚斜将掉转马头的兰氏阏氏牢牢按住,随即叫来自己的长子,为其说明当下利害。 「你可以选择和你阿囊离开,然后和单于一起讨伐于我。」 「战场无父子。」 「不过你作为我的儿子应该清楚单于是否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以及你在砍掉我的脑袋后是否会被单于下令砍掉脑袋。」 伊稚斜的长子没有思考太久就选择与大大站在一起,后者欣慰地把自己的匕首送给长子,交给他一从未有过的艰巨任务。 「我不能靠这点兵力拿下鲜卑。」伊稚斜为长子牵来最好的骏马,然后将黑狐的斗篷披在他未长开的肩上:「带着我的信物去见兰氏王,然后做你该做的事。」 第383章 这次的龙城大会时军臣当上单于以来所开过的最憋屈的大会—— 没有之一。期间不止有挛鞮氏的子弟针对河套地的丢失与白羊、娄烦部的全军覆灭向他发难,甚至一些较远的僕从国都跟着起闹,拿乌桓做筏子向军臣提出致命一击—— 「如果说乌桓的覆灭还情有可原,毕竟不是挛鞮氏的直系或姻亲部落。「靠近东北的屯头王、韩王在僕从国里属于比较能打的那只,因此在军臣面前还有几分说话的底气:「可白羊部与娄烦部的灭亡就让人怀疑匈奴的兵马是否还能震慑敌人,匈奴的利箭是否还能射下雄鹰。」 联盟制的缺陷在此刻暴露无遗。 如果不是罗姑比与军臣统一战线,誓死维护挛鞮氏的核心利益,估计像若侯、卢侯,以及发言的屯头王都绝对会有「另寻英主」,「脱离单干」的不当想法。 以上是比较文雅的说法。 不文雅的说法是我认你做大哥,忍着剥削与辱骂,不就是为背靠大树好乘凉,关键时有勐人罩吗?如今你树不牢,人不勐,那我这大哥算是认了个寂寞。不找你要前期的投入都算我有圣父之心。 当然,此时的匈奴还未元气大伤,至少跟汉宣帝时的跪了还有很大区别,所以僕从只是发文,还未真的甩脸离开。 军臣从未如此感谢罗姑比的善解人意。 他在这次终身难忘的会议里仅仅达成了两件事——讨伐叛徒伊稚斜,对大汉的行为做出反击。 后世的史学家将这次大会称为匈奴的衰弱起点,而军臣也会明白他的晚年将有无数次的难忘会议。 直至匈奴打起一场从未有过的继承战争。 ………… 伊稚斜把左谷蠡部的摊子「交给」塔尔罕后,面对一群排不上用场的老弱病残,塔尔罕这想过一把大王瘾的左大将在嘟了一天「没面子」后又高兴起来。 为啥 因为伊稚斜行军打仗不会带走左谷蠡部的金银财宝,绸缎皮袄。 左谷蠡部再受打压,那也是与挛鞮氏的其它部落进行对比。况且军臣不是傻子,再恨弟弟也只会在暗地里给伊稚斜穿小鞋,不会在在明面上把伊稚斜的面子落得一干二净。 得益于四号人物的权势与左谷蠡部的「外援」给力,塔尔罕在王帐里把伊稚斜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搬走不少好物自用或留着打赏底下的穷兵。 「我的好兄弟都来了?」阔赤哈在时,塔尔罕还没有张狂到直接占了部落王帐。如今没了看门得猎犬,这厮儿自然品如上身,穿着伊稚斜的衣服睡着伊稚斜的床,就差睡个伊稚斜的女人来将刺激进行到底。 塔尔罕的奴隶听了,狗腿地回道:「已经来了。不过因为左大将未起身,所以在您的帐里小酌几杯。」 第614页 「嗯!你这活计干得不错。」塔尔罕摞着戴的戒指里挑出一个赏给对方。 奴隶立刻眉开眼笑地走了,离开帐时不忘咬下戒指的成色,希望主人一直当这左谷蠡部的话事人。 塔尔罕的狐朋狗友也不是第一次收到这种邀请,很快便带着女人过来享乐。 一群酒篓抱着女人在那儿吹牛,狂笑。醉醺醺间学着夏桀去扯丝绸,把破布缠在女奴的身上,试图将她牢牢绑住。 女奴也从未见过这般场面,但只要绸缎这种高净值的硬通货,她来者不拒,随即扭着腰身滑出还能裁件短衣的破布碎缎,将其缠在自己身上。 塔尔罕任女奴捲走手里绸缎,笑得像个漏风的音响:「乌桓人?」 女奴的身体微微一僵,最后还是塔尔罕的狐朋狗友替她「解围」:「不然呢?左部的奴隶里还有比较便宜的存在?」 另一过来享受人生的狐朋狗友可没这么「温柔婉约」,哼着牛气道出一个扎心的事实:「左部的人都像羊一样被拉去卖了。」 「鲜卑人?」 「西域人?」 「汉人?」 「呵!」 「呵呵!」 冷笑声让欢乐的局面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停下畅饮的闲情雅致,笑容醒得比酒气还快。 「拓跋当户,这话有点不好听吧!」塔尔罕这东家立刻出面斥道:「大家喝的正尽兴呢!不要讲些扫酒兴的话。」 塔尔罕让奴隶取来珍藏的美酒,冲着朋友贼兮兮道:「这可是从汉地搞来的超级烈酒,可带劲了。」 即使是在工业发达的后世,都有人对马奶这一活似对了过期西瓜汁的加糖豆汁接受无能。羊奶与骆驼奶的味道稍微好点,但以当下的生活条件也不免掺些奇怪的东西。 可你要说发酵的马奶酒与羊奶酒好喝吗? em…… 反正你把舌头喝大了也尝不出个所以然,所以这事儿主要还看个人喜好。 「鲜卑进的?兑水没?」塔尔罕的狐朋狗友也见过世面,所以知道鲜卑转卖汉朝东西多半是会加工再买:「稻子酿的还是粟米酿的。」 「管他是用什么酿的,只要不是一份的酒兑三份的水,就是咱们难得一见的绝世好酒。」 某人闻着浓烈的香气蠢蠢欲动道:「这是你的珍藏还是左谷蠡王的待客好恶。」 蹭归蹭,但他们也知适可而止。 塔尔罕都装上瘾了,难道会在这时去落自己的面子:「大王让我好好招待你们,自然不会吝啬一瓶汉地的酒。」 说罢便带头干了满满一杯。 伊稚斜的收藏肯定不是鲜卑兑水的「无印凉品」,所以是五十往上的硬核烈酒。你现在去北方的小城点上一杯小作坊的「两毛烧」就能体会刘瑞大汉的酒水品质。 那滋味…… 可带劲了。 而且还没四川窖藏与广西土茅的「欺骗」前调,主打一个勐勐勐,跌跌跌,一碗下肚脸泛红,两碗干了人遭殃。 「唉!你们这群爷们怎么到处晃悠?别瞎晃啊!别瞎晃!!」发酵的马奶酒在15度到16度间,一直喝要两个时辰才能上头。 可蒸馏酒没循序渐进的铺垫。 未建「耐受」的塔尔罕被一杯放得摇摇晃晃,看谁都像翻来覆去的影流之主。 「这人不行了。」 「塔尔罕不行了。」 狐朋狗友乐得去见东家笑话,招唿着让奴隶呈上浓香的烈酒。 「你,把剩下的酒兑进马奶酒里,给我带来的士兵尝尝。」 奴隶也怕这群人的酒疯犯了拿他开刷,所以赶紧去办这事。 塔尔罕的狐朋狗友人数众多,每人就算只带十个精兵悍将,那也是股不小的力量。 奴隶提着两桶烈酒才勉强满足这群人的基础需求。 某个不是塔尔罕帐的奴隶见状,心惊胆战地与同伴在那儿交头接耳:「左谷蠡王带着精锐走了,留下大将邀请一群外人在这儿吃喝玩乐……」 奴隶想说「塔尔罕也不怕外人趁机偷家」。同样的担忧的还有一群什长、伍长。 好在只有塔尔罕的脑子浸在酒里忘了姓啥名啥,他的手下还是有没丢掉脑子的人。 「正是因为左谷蠡王带着精锐走了,左大将才必须加深与周边部落的联繫,防止我们孤立无援。」人要是想欺骗自己,那绝对有一种角度编造理由:「左谷蠡王又没犯事,左贤王他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对叔叔动刀。」 众人一想也确实是有几分道理。 伊稚斜与军臣闹成这副德行也好好活到兄长老去。于单不过一介屠贤,还未当上撑犁孤涂就对叔叔动手,是否有点太自信了? 放下心的左谷蠡部也都加入畅饮的队伍。 篝火在已融化天地的黑暗环境里显得十分眨眼。 军臣带着部队赶至观望点时,遍地的篝火带来对面列兵千万的可怕假象,让军臣的斥候不敢往前多走一步。 「确定是有上万卒在左谷蠡部?」军臣还想施压左部,让弟弟陷入孤立无援的可悲状态,然后带着左谷蠡部的骑兵袭击大汉边境。 如今看来,左谷蠡部是铁了心与伊稚斜站在一起,那就不怪王庭踏平他们的草场,将左谷蠡部……应该说是伊稚斜的支持者从这个世上彻底抹去。 ………… 塔尔罕在左谷蠡部的宴会只邀请了自己的好友,但是因为他爱装阔,加上那群狐朋狗友也没见过「大将当家」的架势,所以在自己喝得昏天黑地时也不忘拉上亲朋好友来享着泼天的富贵。 第615页 如果让伊稚斜说塔尔罕有什么优点,估计后者半天只能憋出一个善交各地的酒肉朋友。 兰氏的策略註定了它各地都有自己的朋友、居次、大将且渠。即使是与伊稚斜不打对付的于单也会僱佣兰氏的旁系子弟,争取给叔叔的墙角挖出一个惊天大洞。 「喝!都给我接着喝。」 军臣的斥候要是再走近些,就会发现左谷蠡部的篝火堆旁坐着左部各地「英杰」。他们中的不少人把马奶酒、羊奶酒、汉地的蒸馏酒与西域的葡萄酒混着喝,交替着地喝。喝他个五颜六色,步步升高。 一些人更借着酒劲载歌载舞,逼着朋友饮下加了不少料酒,嘴里蹦出「怂!」、「不爷们。」「懦弱!」等的污言秽语,借着晚风传到军臣的斥候耳里,听得对方脸庞一绿。 什么意思? 伊稚斜的叛党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这么看不起军臣的人? 斥候把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军臣,后者没有气到开始又骂又揣,而是摸着马鞭说道:「叔叔可否替我教训下不听话的弟弟。」 罗姑比的马头与军臣只有一臂之距,闻言冲着侄子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怎么,单于已老,需要我这六十几的老头替你大前锋。」 「正因叔叔六十好几,没几年能驰骋草原,所以才要珍惜能做前锋的机会。」军臣知道所有人都关注他与罗姑比的交锋,故意靠近对方笑道:「不然您可要被小辈压一头了。」 右贤王部的夏日图已返回族地,作为交换,罗姑比的亲信得带更多的骑兵支援军臣,因此在南下的大军里出现了一非常诡异的画面——挛鞮氏的对外态度基本一致,可内里确实处处充斥着火药味。 「看来王庭是真的不行了。」罗姑比可不会去受这个鸟气。他现在的统战价值光速拉满,西边更有乌孙大禄帮忙削去军臣的钉子:「一个叛乱的左谷蠡王……」 「一个不想打前锋的撑犁孤涂。」 右贤王的马头慢慢越过军臣,马尾更是很有灵性地扫过王驹:「我一老人为您打前锋了,撑犁孤涂也不能没有一点支持。」 「拨五百骑兵给右贤王。」黑脸的军臣提醒自己要有耐心,吃草会把脖子以下都入土的罗姑比送入地狱。 拿到八百精锐骑兵的罗姑比向左谷蠡部的营地喷去。 塔尔罕的狐朋狗友喝多了去远处撒尿,结果被马蹄声与唿啸声吓得酒醒。 「敌袭,敌袭!!」他立刻朝塔尔罕的帐篷跑去,临近时还脚步一软,摔进一个靠近大帐的火堆。 「啊啊啊!」 浑身的酒气加上皮草使得狐朋狗友化作火人,于吓得忘了喝酒灌酒的众目之下扑向大帐…… 「敌袭!!」 你能想想这个惊人的画面吗? 一个喊着「敌袭」的火人沖向帐里男男女女。 上座的塔尔罕立刻酒醒,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抽出佩刀刺向对方。 「敌……」 对方被冲击与剧痛刺得向后退了数步,最后倒在王座之下。 匈奴的王位喜以皮草做饰,而这正是最好的燃线。 「啊!啊……」 王座上的塔尔罕被火烧烧到衣角,赶紧扯下外套喊道:「还愣着干什么?灭火啊!」 草原本就缺乏水源,手边更是只有烈酒,所以奴隶只得上去滚灭燃烧的一尺火苗。 空气中立刻散发着焦香的肉味。 「敌袭?」 「哪儿有敌袭?」 「哪儿有敌袭!!」 逃过一劫的塔尔罕想对着焦尸再来几下,结果发现对方手上戴着一枚熟悉的戒指,于是只能转移怒火:「走!跟我去帐前看看,到底是谁敢打左谷蠡部的脸。」 在场的人也义愤填膺的跟上,其中虽有不想惹事的,可是作为匈奴的汉子,还在这里白吃白喝了一天一夜。 东家有难,你跟上帮两拳也必须为其壮壮威势。 酒劲儿加义气,再加某些西域来的上好「补药」,这群人便上头地带着傢伙硬上右贤王的先锋,很快缠成不分敌我的混乱一片。 「好傢伙,这人瞧着还挺象是王庭的人。「某些人的酒气被风吹醒了一半,端着敌人越瞧越不对劲。 「应该是鲜卑化作王庭来诈咱。」 「对,就是这样。」 嗨上头的左部人对这一说法非常贊同:「王庭是有多想不开啊!会在这时突袭左谷蠡部。」 原谅包括左贤王部会产生这种愚蠢念头。于单在把伊稚斜与中行说抓个现行也没在本部嚷嚷他的叔叔造反,加上他的草场位于左谷蠡部之南,与之隔了姑夕部,所以在左部看来,这群人是鲜卑、是扶余,是流亡的丁零或乌桓人也绝不会是王庭的人。偏巧与之缠成一团的王庭骑兵还继续喊道:「伊稚斜,我奉撑犁孤涂之命来取你性命。」 他这一嗓更是水滴油锅,不仅证明了左部猜测的「正确性」,更是让其反抗得更有力气:「别以为我不懂王庭的处事规则!靠八百人拿下一个左谷蠡王?你咋不带兵冲去龙城称王。」 「是啊!左谷蠡王不是在龙城吗?难道单于会让人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跑来?真当王庭的左右大当户、左右大骨都侯是不能上马的小羊羔子。」 不能上马的王庭羔子:「……伊稚斜已确认反叛,尔等难道要与其和王庭为敌?」 第616页 「闭嘴!到底是你是匈奴人还是我是匈奴人?你懂王庭还是我懂王庭。」左谷蠡部的还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架势,甚至有人南下去找姑夕部和左贤王部的援兵。 军臣在此犯了个大错。 因为他的好大儿涉及一场宫廷阴谋,加之他想打左谷蠡部一个措手不及,所以没有派人通知左贤王部与王庭来场前后夹击。 同时因为军臣的好大儿过于幼稚,他不放心地派了一个保守派的左大将来辅助一二,所以听到左谷蠡部遇袭的消息后,对方虽对伊稚斜的死活不感兴趣,但也必须给出态度了拍了五百骑兵助阵。 罗姑比在先锋的队里本就打着磨洋工的念头,结果发现这仗打得很不对劲,里头似乎混了不是左谷蠡部的人,所以收起轻蔑的态度,让人把「姑夕部已反,伊稚斜已彻底拿下左贤王部」的消息传至军臣耳边。 「好。」 「很好。」 军臣听后气得准备亲自过去:「真是我的好弟弟,把手伸得这么长,当个左谷蠡王真是委屈他了。」 说罢看向同样愤慨的儿子。 于单早就想给叔叔一个教训,闻言立刻上前请命:「大大,请允许我带兵支援右贤王。」 瞧着准备大展身手的儿子,军臣的心里没有属于老父亲的骄傲,而是他一聪明绝顶的匈奴单于怎会生出如此蠢货。 瞧瞧人家瞧瞧你,悄悄隔壁大老李。 汉朝的小皇帝比于单还小就已经拿下河套之地。 伊稚斜虽身为长辈,但也只比于单大了十岁,甚至能在军臣派了王庭的人和唿衍氏的辅助后还架空这个单于之子…… 若不是在正统的延续上有母阏氏把关,而于单出生时,冒顿的颛渠阏氏,也就是军臣的奶奶还活着,绝不会因私仇在这种事情上胡说八道,否则军臣一定怀疑于单不是自己的种。 「大大?」于单见军臣的表情有点不对,以为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于是再次向他请命:「请允许儿子带兵支援右贤王。」 「嗯!你去吧!」这一次的军臣没有回绝,点头让自己的大当户随军看住莽撞的于单,以免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一夜,匈奴发生了自冒顿夺位后的又一次内部叛乱,史称「左部之变」。 据司马公的记载,此战本是王庭与左谷蠡部的争端,但在兰氏的塔尔罕与右贤王的挑拨离间下,逐渐演变成王庭与整个左部的争端。 后来的学者评价这段歷史时多会用上「天佑大汉」的评价,可2013年出土的延陵文献却把上千年的史学结论彻底推翻,列出如「汉朝谍影」,「以小撬大」的新型推断。 匈奴那儿有如此大的动作,陇西郡与右北平郡的守卫自然不能在那儿装聋作哑。 刘瑞本就安排了两精锐部队等着军臣。 收到消息的上谷郡郡守、右北平郡郡守,以及刘瑞的叔叔刘登(代王)立刻将边境的黔首迁到常山一代。 与此同时,上党郡的驻军也渐渐北上,随时准备支援边境。 「他居然没认下这口恶气。」远在长安的刘瑞收到加急线报的第一反应是「终于来了」,第二反应是「军臣没把弟弟当成炮灰……啊不!是借汉军除掉军臣,顺带腾出左谷蠡王的位子给于单的儿子」。 刘瑞的计划是借贡品一事让于单问责乌桓,然后由乌桓挑拨于单对付伊稚斜,最好在龙城大会时让于单把伊稚斜和中行说的密谋行径抓个现行。 实施的过程中虽然有各式各样的小差距,但结果总归是十分喜人的,甚至称得上远超预期。 「那伊稚斜他跑哪儿去了?」想起某匈奴跑男,aka匈奴帝国的最后一任大一统单于,刘瑞就不免多问了几句:「他总不会彻底没了。」 「怪就怪在这一点上。」郑谨的表情非常古怪,好几次都欲言又止:「怪就怪在这一点上。」 「怪?」刘瑞笑道:「怪在哪儿?」 这一刻的刘瑞自信得让人为之侧目:「朕想知道何事能让朕这个皇帝感到奇怪。」 「据我们安在兰氏部的细作回报,鲜卑遭到左谷蠡部的袭击,已经快彻底覆灭了。」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宣室。 刘瑞的笑容渐渐消失,脑子里因此言激起两三分钟的头脑风暴:「你等会儿,鲜卑遭到谁的袭击来着?」 「左谷蠡部?」 「你确定是左谷蠡部?」 第384章 事实证明年轻人不要太自信,自信容易彻底翻车。 当郑谨告之乌桓人想仙人跳时,早有准备的刘瑞表示完全不慌,可以把跳他的乌桓就地埋了。 当郑谨告之伊稚斜从龙城逃跑,军臣那单于当的旗下全是二百五时,刘瑞表示完全不慌,反正挑拨内部矛盾的目的已圆满达成,伊稚斜那跑男的死活无关紧要。 可当郑谨告诉他王庭对上左谷蠡部的同时还有一个左谷蠡部与鲜卑交战,刘瑞是真没见过这种情况。 咋地。 匈奴掌握了超前科技,已经能把左谷蠡部有丝分裂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反应过来的刘瑞尝试理清思绪:「伊稚斜从龙城逃跑后军臣带着大军讨伐这个叛徒,然后在左谷蠡部的驻扎地与左谷蠡部交战。」这话听起来有点古怪,但逻辑是没有问题的。 第617页 「诺。」 「可在王庭与左谷蠡部驻扎地上的左谷蠡部交战的同时也有一支左谷蠡王部与鲜卑交战,并且得到我们安插在兰氏部的细作认可。」 「诺。」为了证明消息的来源足够可靠,郑谨还贴心补充道:「回话的细作是兰氏买来的丁零奴隶,一直都在提供可靠的兰氏情报。」 「确定他没被收买。」 「我不相信左部的羊价贬得只剩半壶盐,连匈奴人都快要上称吆喝卖了的情况下还有人比陛下开得价格更高。」郑谨就差拍胸脯道:「况且我们不止插了一个钉子,还有别地的细作提供旁证情报。」 刘瑞这才放下心来,但又没法想清为何会有两个左谷蠡部,以及哪个左谷蠡部是伊稚斜的亲兵。 「有意思。」 「真有意思。」 郑谨见皇帝摸着下巴露出饶有兴致的笑容。 「人不可能凭空变出。所以伊稚斜要把是把姑夕王或左贤王部顺利策反,要么是把老弱病残留下来当迷惑军臣的烟雾弹。」 「无论哪种,匈奴都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平白减了咱们的力气。」 刘瑞的心里还是期待匈奴面临的是第一种情况,因为那对匈奴将是翻天覆地的绝杀:「要是对方一周内没南下抢劫,那就由咱北上拿下左贤王部的草场。」 想通了的刘瑞把现有的策略再次一换,同时让大匠部队做好准备。 ………… 左谷蠡部的战火烧了一夜。 起初是塔尔罕与他的哥们同王庭的先锋打得不可开交,随后加入姑夕部与左贤王部的援军,自此成了匈奴王庭与匈奴左部的史诗级混战。 真正让人停下手的不是左谷蠡部的兵源耗尽,而是于单正式加入玩笑般的战场后发现竟有自家的骑兵帮着对家来打自己,于是冲着对方喊道:「蠢羔子看清你大王是谁。」 对方的眼睛被鲜血煳的只剩一只,加上天黑本就难辨盔甲下的真貌,所以对方只是听着敌人的声音有点耳熟,并未因此停下动作。 气不过的于单扯过对方的领子,结果被头槌撞得跌落马下。 「左贤王!」 「大王。」 军臣的亲兵赶紧搭救,但还是让于单被人刺了肩膀。 「大王?」那个用头撞击于单的混子立刻停下攻势,停那儿看着于单问道:「你是大王?」 于单的回答是干脆利落的一刀。 不过这人的反应还是惊醒了已察觉不对的人,加之太阳彻底升起,众人也都可以看清敌人的脸,所以在认人的惊唿声与告罪声中结束了这从未有过可怕闹剧。 不解气的于单望去并没有被现实安慰,反而快被眼前的情况气得半死——倒下的人里有姑夕部的,左贤王部,甚至还有兰氏部的旁系子弟……就是没有伊稚斜的亲兵!! 别问于单为何知道伊稚斜的亲兵不在这里。 问就是十几年的邻居让他非常清楚姑夕部和兰氏部的都长啥样。 更可气的是左谷蠡部的倒下者里全是只能凑个气氛的老弱病残!!也就是说,于单带着王庭的人把自己和姑夕部的打了,伊稚斜那老骨头的亲兵没有一点损失!! 「叛徒。」 「都是叛徒!蠢货。」 停下的战场里,于单的怒吼直冲云霄。 ……………… 乌桓被人从地图上彻底抹去后,鲜卑人的日子就一直处于好过与不好过间——不好过的原因是最底层的卢他广跑了,乌桓人没了,所以轮到鲜卑扶余做着左部的超级血泵。好过的理由是鲜卑扶余是兰氏部与姑夕部的统战之本。 作为东胡的唯二后裔,他们的势力在急切需要统战价值的这两部那儿已处于量子叠加状态。 东胡强时,兰氏给东胡送了不少美女,没少为其忍气吞声。 东胡没时,兰氏作为东胡的敌人却不想灭了东胡的后裔,因为只有这两地在,他在王庭说话才有一定的分量,才会像扛着丁零的须卜氏般作天作地。 所以当伊稚斜派儿子向兰氏借兵时,后者的反应是自己的好日子即将结束。可再怎么不想鲜卑灭亡,兵还是要借出去的。 伊稚斜的长子也很聪明,借兵时说这是来自王庭的命令,而被问及为何是由左谷蠡部打前阵时,伊稚斜与军臣的兄弟情便再次发挥了重要作用。 一句「这是王庭的考验」就能让兰氏上下自动脑补八百字的打压故事,因此这个借兵任务完成的十分顺利。 顺利到人都走的一干二净了,兰氏王那儿才收到军臣带人攻打左谷蠡部的消息。 兰氏王:「……」所以他刚才的行为是…… 想通某点的兰氏王在求生的本能下冲出王帐,对着外甥离开的方向疯狂大喊:「回来!都给我回来。」 然而他的努力註定毫无意义。 更令兰氏眼前一黑的是伊稚斜的长子前脚刚走,塔尔罕那惊天动地鬼神泣的搅屎棍后脚就回来抱着堂兄的大腿痛哭:「大王,单于要对左谷蠡王动手啊!」 塔尔罕在知道自己闯大祸后脚底抹油地赶紧熘了。 讨回本部的这段时间里他想了很多,明白自己横竖都是一个「死」字,除非他能说服兰氏投靠伊稚斜,然后与伊稚斜把军臣的王位彻底夺下,否则他要么被暴怒的兰氏王扭去王庭向军臣请罪,要么像丁零般到处流亡。 第618页 这两结果全都不是娇生惯养的塔尔罕所可以忍受,因此他这亡命之徒居然产生搏一搏的可怕冲动。 「别吵,我正在想兰氏的出路。」兰氏王还以为堂弟是被顺路清算的,所以对他不能说和言语色,但也算是很不耐烦:「王庭为何突然清算左谷蠡部?」 「这谁知道啊!」 塔尔罕见兰氏王的态度有点奇怪,琢磨着去套出对方的异变隐情:「难道要我在战场上向单于问话?」 且不谈军臣是否给面子回话,就说他能杀出一条直面军臣的尸山血路,也不至于在这人当个左谷蠡部的左大将:「大王,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他因某个大孝甥的谎言借给伊稚斜两千精兵。 两千精兵!!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矇混过关的。 兰氏部能动用的兵力也就万人上下,其中的四千人是精锐中的精锐。 就是搁那操场上列成方阵,两千人也需要两个操场才能完全容纳。 要是军臣回头看看伊稚斜的好姻亲在做些什么…… 那画面实在是太美了,美到已经预料自己快玩完的兰氏王转头提醒族人收拾营帐离开,前去「投奔」坑死他的伊稚斜。 被无视的塔尔罕自是跟着兰氏的脚步前往鲜卑,思考着要如何面对坑死他的伊稚斜。 第385章 刘瑞对鲜卑的第一印象是北魏,第二印象是伪史论的李氏鲜卑……虽然后者把夷狄骂出唐诗的高度,但不妨碍有人硬给前者换祖,摆出一副「我比李世民更懂盛唐」的喜剧架势。 「 这就是你救回来的鲜卑人?」因为听说伊稚斜如闪电般袭击鲜卑,所以刘瑞突发奇想地让郑谨找个鲜卑人来跟他聊聊,最好是贵人出身,略懂汉语的鲜卑老人。 嗯! 贵人出身,略懂的汉语的鲜卑老人。 郑谨觉得皇帝是在为难他,但是作为未央宫里的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他不会对皇帝的要求说个「不」字,于是翻烂了所有名册才找到一个勉强合格的人——步六孤叱奴。 「等等,你再说遍他叫什么。」 「步六孤叱奴?」郑谨把人带上来后很难理解皇帝的反应,所以按紧袖中的利刃,随时准备解决异族。 同样奇怪的还有被人洗刷干净的鲜卑老人。未央宫的人让边境带了有才学的鲜卑人来,聂壹的手下便推荐了在云中放羊的大野叱奴……也就是在母阏氏的帐里毒死乌桓阏氏的鲜卑女奴的丈夫。 「步六孤是鲜卑常见的古老姓氏。」因为不想御前失礼后莫名其妙地死去,所以老人急着解释自己的名字没有不敬:「而叱奴则是鲜卑语里的狼。」 「朕不是对这个名字感到不满。」 「而是……」 「算了。」 「算了。」 说到步六孤氏,读者可能两眼一蒙,但是说到北齐女官路令萱,读者就不会感到特别陌生。 而步六孤氏,正是陆令萱的鲜卑姓氏,同时也是五胡时的鲜卑贵姓。 嗯! 五胡时的鲜卑贵姓。 刘瑞屈指稍稍一算,发现距离鲜卑族的第一次人□□发还有两百多年。这时的鲜卑也就不到十万人口,估计在成为大汉的边防之患前,匈奴人会及时修剪鲜卑枝叶,避免他们做大做强。 「走近些,让朕看看鲜卑人是什么模样。」刘瑞的命令让郑谨等人如临大敌,生怕这个鲜卑人会御前整个大活。 步六孤叱奴听话地上前几步,但很谨慎地与刘瑞保持两臂之距离。 得以细瞧的刘瑞发现对方长得确实是与汉人不同,但也不是晋书描述的黄头黄须,而是与匈奴人一般无二。 彼时的鲜卑还未去捡匈奴的摊子,缺乏接触中亚一带的关键通道,所以长得不像晋书得黄头鲜卑也很正常。就是到东汉后期,鲜卑的人口……包括后来的八姓里也仅仅只有三分之一的本族,剩下的都是鲜卑化的汉人、匈奴人,以及西域的各个部族与青海甘肃的藏人,羌人。 「可惜了。」伊稚斜打鲜卑肯定是想鸠占鹊巢,以此作为分庭抗礼的据点,所以鲜卑估计是被左谷蠡部的骑兵里里外外地犁个三遍,然后成为伊稚斜打匈奴人的最好帮手。 刘瑞: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无论是谁坐在这个皇帝位上,都会乐见匈奴内部打成猪脑,然后开启匈奴式的军阀割据……前提是内部足够群星璀璨,不然只有区区三人,怎么打成难解难分的……啊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不行,他必须过去帮帮场子。 郑谨确定皇帝只是突发奇想后便赶紧带着鲜卑人从宣室离开,脚步快的几乎是把对方拖走。 「没出事吧!」替郑谨找来步六孤叱奴的小吏终于放下心中的超级巨石,冲着老天当场一拜:「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郑谨把人交给他后从袖里拿出一张细绢:「陛下的赏赐。」 步六孤叱奴的汉语水平仅供对话,所以是由小吏代替他去兑现。 「幸运的傢伙。」小吏看完细绢的内容不免感到一阵嫉妒:「答话的赏赐都赶上我的年俸了。」 不过他也仅仅只是嘴上抱怨,行动上把步六孤叱奴送回边境后找人兑了陛下的赏赐:「听说你们要被迁去河套地?」 除了挑选合适的稻种,刘瑞还得解决西北的吃肉问题。 第619页 在汉匈贸易的故意偏离与钉子们的精耕细作下,左部的奴隶已经贱到壮男一金,弱女八成。要是一次买上十个,还能获赠商家附赠的超级礼包。 久而久之,左部的人口流失速度堪比a股变绿,导致靠近右北平郡的贸易市场一度关闭——毕竟匈奴又不全是墙头草与超级白痴。人都没了,他们靠啥东征西讨,维持现有的「品质生活」? 靠老爷们组队嘴炮吗? 步六孤叱奴也知鲜卑人在云中一带不受欢迎,所以想另谋出路:「我们总不能在这儿与汉人争利吧!」 这话说得很有情商,不由得让小吏高看一眼:「你没想过更进一步?」 刘瑞不喜威胁统治的不安因素,所以对边境那块的外族也是打散监视,分而治矣。如若只是当奴隶,那步六孤叱奴还不会急着离开此地。 真正让他心惊胆战的是买回来的奴隶里很多人被拉去关东,然后就没回到此地。 靠着汉语还算熟练且手上略有几个闲钱,步六孤叱奴在喝酒喝得快吐血后终于套出送去关东的奴隶都是什么下场——在矿山里被压榨到死。 「咯……以前都是死刑犯和重刑犯被送去矿山咯!但是因为……咯!墨者工坊和少府、武库……咯!对各类矿产的需求量疯狂上涨,所以才……咯!才从匈奴那儿买……买来奴隶替上空缺。」 醉醺醺的军官咯出一串臭气,拍着酒友已经僵掉的后背说道:「汉人奴隶是活契,外族是死契。官府的隶臣妾倒是可以採矿,但要是在矿里死了会惹上麻烦。」 军官提着酒樽示意步六孤叱奴赶紧满上。 回过神的后者努力不让自己撒酒,声音里还要装作若无其事道:「那……那要是在矿里死了……」 「嗯……」对方摸着下巴在那儿努力检索应对之策:「多半是把死因写为病逝或意外身故……当然,要是死得太频繁的话,少府令与廷尉肯定会派人问话。」 步六孤叱奴:「……」我问的不是汉人,「鲜卑……我是说外族的奴隶在矿里死……」 「死了就死了呗!花钱买的都不心疼,难道还要官府上赶着多问一句。」 第386章 小吏的话让步六孤叱奴的心脏沉入谷底,同时也加强了他带着家人火速离开的强烈意图。 汉朝的奴隶按照入籍原因可以分为以下几点: 1.因家贫而被卖身为奴的。 2.没入官府的罪臣之后。 3.重刑犯。 4.买来的外族奴隶。 而据买主的不同,又可分为官奴、私奴。 待遇最好的肯定是第一类奴隶,因为他们多半是在官营工厂里干活,而要是有京畿背景的话,很有可能选作宫婢,或是去上林苑里负责皇田。即使是私人买主,也不能对这类奴隶喊打喊杀,更不能对这类奴隶实施强娶,逼其签下超过十年的长期活契。 官府对这类奴隶也有看护之责,并且将其列为官员的晋升的标准,当地德政的评判依据。 没入官府的罪臣之后比第一类奴隶的待遇差些,但是因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上这类奴隶受过良好教育,大都拥有一技之长或长得好看,所以除非皇帝有令或犯了众怒,他们也能过的不错,甚至能去偏远之地行教化之职以将功赎罪。 相较之下,第三、四类就很倒霉了。 刘瑞在现代都「不废死」的绝对支持者,而要需要重典治国的古代,那可真是瞬间化身「微博法官「,直接剥了这群人的所有权益。 以往是在城外解决这群人渣,直接导致后世传出「西汉也有活人殉葬」的恐怖说法。现在为了发挥垃圾的剩余价值,他们就被丢去关东,闽中做最危险的採矿工作。 大汉的军事升级与贸易出口需要下游提供更多的矿石资源。 考虑到现在的航海技术还无法将汉人送去澳大利亚,加之匈奴的隐藏矿产比国内难采,所以在好的用不上,能用的又不好提纯的现实基础上,刘瑞的唯一选择就是拿人命填矿产质量,以此满足大汉这个战争机器的「燃料」需求。 死刑犯不够用了就从国外进口壮年炮灰。 唯一令步六孤叱奴有所安慰的是刘瑞对选入矿山的外族是有明确「要求」——没被指认烧杀抢掠的留下来放羊,做些加工皮子袄子的简单工作。余者若是无罪的西域人则联繫关中的典客府看有没有人过来赎他,剩下的才是可以压榨的炮灰。 然而这种「安全感」在大汉拿下河套地后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关东的採矿量越来越大,质人(奴隶贩子的别称)从一季一拉逐渐变为一月一拉,半月一拉。 上头催的紧,底下人为交差自然不择手段地压榨矿奴,甚至放宽可以下矿的奴隶标准。 这时除了家贫卖身的汉人奴隶,以往可以放牧的外族,做些文书工作的罪臣之后都拉去关东採矿,成为大汉的前进燃料。 郑谨还算说到做到,在步六孤叱奴的夫人完成卧底任务后就让人「偷」出步六孤叱奴的女儿外孙,将其送来与之团聚。然而在郑谨提议消除步六孤叱奴的奴隶身份时,后者却脑袋摇得比拨浪鼓还狠,宁可被官府剥削也不想除去官府的烙印。 为啥? 因为此时民间奉行大復仇思想。 东汉末年的碑文里曾出土过为父报仇的孝女带着家僕与仇家当街火拼的丰功伟绩,被官府作为「仁孝」的典型大力宣传。 第620页 西汉这时肯定还没东汉那么「矫枉过正」,但也支持「十世之仇,犹可报也!」的公羊派思想,所以在南北的边境上经常出现当街復仇的可怕画面。 更可怕的是復仇的人被官府捉去也不好判刑——因为男人大都参军,有问题都战场上解决,然后带着仇家的脑袋回来祭奠已逝之人,所以在北境搞当街復仇的多是不好逮捕重判的老弱病残。 面对这群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西汉五保户,不仅是外族奴隶怕得要死,富商官吏同样感到无比头疼。 怎么判? 判轻了没威慑了,判重了引民变。 之前就有愣头青的小吏按规矩给仇杀的妇女判了重罪,结果人没关上五天,他就成了当地的「汉奸」,出门全是「叛徒」的骂声与各式各样的腌臜物,最后只得长官出面放了女人,后者还被民众奉为烈女的典范。 权衡之下,无论是官府还是富商,都不会让外族上街。而与官府相比,依附于富商的外族过得更惨——因为官府多少要脸,所以那些不好干的活计,不能背的骂名肯定是由富商来背。 如此一来,步六孤叱奴更加坚定了离开云中的心。 若不是郑谨对他还有重任,他也需要郑谨这个皇帝心腹来保全家人,步六孤叱奴真想效仿北迁的越人,带着家人去与匈奴没有太大仇怨的南方度日。 「河套地那儿可是个绝佳去处。」小吏是少数知道步六孤叱奴的上线是永巷令郑谨的人,所以为了结个善缘,他给步六孤叱奴透露个「消除歧视」的最好方法:「因为只有楼兰部与若羌部的过来领人,加之陛下还算优待西域人,黔首也与西域没有太大冲突,所以你去河套地那儿多半是会遇上留在大汉效力的西域牧民。」 剩下的不必小吏多说,步六孤叱奴也明白需要怎么做。 「有机会的话,还是让你孩子学好汉话和西域话。」小吏端详着步六孤叱奴的长相,遗憾地发现就算没有晋书里的黄须黄头,他们与汉人也是差异过大,不过这在河套地和陇西郡反倒是个巨大优势:「陛下要借南羌百部与西域和更大的国家进行贸易,所以官府正在徵召懂西域话的人。」 「你们在匈奴生活了十来年,肯定是比汉人更懂西域风俗。」 「谢谢。」不管对方是真心提议还是别有用心,步六孤叱奴都记着这话,琢磨着在河套地有稳定生活,一家人从官府脱离奴籍后就把孩子送去陇西郡上学,争取走典客府的预备吏。 有道是信息决定起跑高度。 通过一番细心观察与好心人的特别提醒,步六孤叱奴已顺利找到阶级跃迁的捷径。 而在他想阶级跃迁时,匈奴那儿也摩拳擦掌准备来场领土跃迁。 至于是不是正向跃迁,那就得看被迁的对象配不配合,以及决定出多少力。 第387章 于单是被巴掌打醒的。 匈奴南下时已临近深冬,大军的后面还有驱赶羊群驮马的奴隶,监视奴隶的老弱妇幼。 这么一场动员百部的大南下里,如果能以十之折三的代价拿下马邑、班氏、且居以北的所有郡县,那么就算大获丰收;如果能以十之折四的代价拿下马邑、班氏、且居以北的七成郡县,也可做到收支平衡,树立威信。 除此外的所有结局在军臣这儿都算失败,而且还是动摇根基的致命失败。 至于沿路教训一下不听话的弟弟或左右摇摆的从属部族,也仅仅是树立威信的佐餐甜点,根本不算军臣此行的战略目标。 弟弟想以下犯上在匈奴这儿算大事吗?根本不算。按照他们的继承制,贵人会议仅是在实力均衡,不好动手的大前提下所做出的最后妥协,所以在不知情或只知一点内情的僕从部那儿,伊稚斜的所作所为很正常,单于带兵打一顿就好了。 真正让其感到失望的是军臣任期里丢了国土,被汉人开弓扇了一脸还没有反击。 而在随从的匈奴百部里,最愤怒的莫过于白羊王与娄烦王。 是的,你没看错。 白羊王与娄烦王还活着,但家已没了。 天知这个消息传到龙城时,后者的反应有多剧烈,几乎是冲出帐就招唿亲兵上马杀回自己的老家……最后被单于的当户带人拦下。 白羊王与娄烦王带来捧场的精骑就有两千一百人,都是那种脸上布着网状的疤,四肢活似瓜插秧的百战精锐。 也正因为两部的王与精锐还在龙城,所以失去两部掣肘的罗姑比还没飘得不愿听听军臣的条件。 于单摸着微肿的右脸往上看去,只见他的大大提着鞭子在马上蔑视着无能的儿子,嘴上还要说着鼓励他的假话:「左贤王已拿下多数的叛臣乱党,但没抓住最重要的伊稚斜,所以不算立了大功。」 「我……」脸部被巴掌与寒风打得打得嘎嘎疼的于单想说些什么,结果被丢下的武器砸得两眼绕圈:「上马,别在这里惹人笑话。」 军臣身后的当户给于单牵来战马,后者扶着昏沉的脑子翻身上马,路过一群垂头丧气的左部人嘴唇一动,但却被赶上的当户制止了想说话的念头:「这些都是伊稚斜叛党。」 单于的当户挡在于单与放弃抵抗的左部人间,毫无感情地充当一个肉喇叭,宣扬着于单带人拿下叛党的「丰功伟绩」。 不,真实的情况绝对不是当户说的这样。 第621页 于单听着逐渐离谱的「官方」宣传,看着被人压在地上的左部成员,开始怀疑自己打的究竟是左部的叛徒,还是被人骗着上阵的左部冤种。 不过这种怀疑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被左大将的头颅彻底打破——用于震慑叛臣贼子的京观最上赫然立着于单于的左大将与姑夕王的头颅,二者保持着临死前的惊讶与僵持,被人从右眼往左耳处噼成两半…… 于单的血在这刻变得瓦凉瓦凉的,神经更是崩到极致,看谁都向嘲笑的鬼脸,甚至把传令的都尉当成已被垒作京观的左大将,伸手就要与之搏斗。 「左贤王?」军臣的都尉歷经百战,没一下就擒住于单:「需要为您请胡巫吗?」 战场上也不是没有突然中魔的人,所以军臣随军带了三个胡巫,随行的部落也带着几个善草药的人,不一会儿就带着工具来见于单,给其上了各式各样的古典秘方。 「真是个囊种。」罗姑比瞧于单那样,嗤笑道:「也就军臣还把他当宝贝宠着。」 随军的右大将也是听说了「叛党」的内幕,在那儿憋着笑意应道:「撑犁孤涂怕是要被家里左贤王活活气死。」 「岂止是气死。」明明是看军臣的笑话,可罗姑比却笑了一会就眉头紧锁,内心涌起不详的预感:「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吗?」 「巧合?」右大将也顺势收了张狂的笑容,开始思考到底是哪儿除了问题:「您是指伊……左谷蠡王把咱们玩弄于鼓掌之上?」 罗姑比的眼神里满是差异:「伊稚斜要有这实力,也不会被于单那蠢货抓了个现行。」 收到此处,罗姑比还竖起食指,努力回忆着龙城之后的种种「异象」:「军臣身边的阉狗还活着吗?」 「阉狗?您是说单于的……国相?」右大将也不知如何形容留在匈奴王庭的中行说。 你说他是单于的顾问吧!又将王庭的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至于何地?你说他是单于的奴隶吧!又没哪个奴隶能把王庭闹到这副德行。 「那人在被颛渠阏氏和左贤王抓了现行后就打入羊圈,但不知给单于下了什么咒,他又被人从牢里放出来了。」右大将对中行说的感官十分不好,但也好奇这个阉人到底使了什么法子,居然能让老上和军臣都对他宠信有加:「王庭的说法是得有人为前锋带路。」 刘瑞能在匈奴安插大汉的钉子,匈奴自然也会培养大汉的线人。 中行说对匈奴的贡献除了带来可供参考的帝国制度,便只剩下帮忙培养大汉的线人。 比较尴尬的是,中行说来匈奴已是四十年前的事,而大汉在这四十年间不仅经歷了两次皇位更替,甚至把内部的虫蛀、窟窿都解决干净。老上时还能私通齐王、赵王这样的刘氏宗亲,使之打开马邑城前的部分城门。但是到了景帝后期,法家的上台与刘氏宗亲的失势让中行说的影响力愈来愈弱,已经到了无物可教的危机地步。 匈奴可没「荣归故里」的委婉说法,况且以中行说的垃圾程度,也没故里给他「荣归」。所以军臣让他带路几乎就是让他去死的委婉说法。 当然,也不排除军臣对他还有那么丝微弱的感情,所以想借「带路」的事给中行说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您觉得他有可能是大汉的细作?」右大将对中行说的忠诚不抱有任何期待。 一个三姓家奴,谁把他当心腹都是在挑战自己的寿命长度。 「一个杀了汉家的翁主,给匈奴带了两次路的叛徒还有回去的可能?」罗姑比对右大将的说法不屑一顾:「汉家的小皇帝又不是于单,中行说去乌孙避难的可能性都高过向汉室投诚。」 罗姑比的话音一转,眼珠开始急速转动:「我所担心的是有人拿中行说做筏子,引导匈奴内部分裂。」 「不会吧!」这下轮到右大将感到迷茫:「汉人的手若伸到王庭,干嘛不……」 右大将的拇指往脖子处轻轻一划:「一步到位,斩草除根?」 「我若是把汉朝的小皇帝弄死了,能让大汉混乱多久?」 汉朝坐拥三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与上千万人口,就算没了现任的皇帝,也不至于分崩离析。同理,匈奴要是没了军臣,顶多是在罗姑比、于单、伊稚斜这实力最强的挛鞮氏子弟里决出单于,搞不好还不会动武,直接走贵人会议和平解决。 第388章 「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那大汉的小皇帝……」 「真就是个于单和将师都对付不了的人。」 硬要形容罗姑比现在的心情,那便是齐君王后看嬴政、亨利二世看腓力二世,路易十一看马克西米利安。 继承人与年轻对手间的差距让衰老变得愈发可怖。 更可怖的是对方没有一直忍到匈奴的老一辈去天上报导,而是在罗姑比都活着,并未未与王城撕破最后脸皮的基础下搞了一波惊天动地的「龙城之变」。 虽然未有证据验证罗姑比的观点,但是他的直觉曾数次救他于水火之中,所以在这一刻,罗姑比是真的有找军臣聊聊的意向,可是他刚冒出这个大胆的念头,就被他与军臣的叔侄关系给退了回去。 没办法,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要是说这一切是汉室皇帝的阴谋,且不谈白羊王与娄烦王是否接受军臣的临阵退却,就说大汉的稚儿皇帝有且仅有二十三岁。 第622页 二十三岁。 比于单还小。 如果是小皇帝的阿父或大父坐在那个掌舵的位子上,军臣兴许战前会给大汉送封礼节性的文书。可正因为坐在那个位子上的皇帝是个二十三岁的小羊羔子,和所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羊羔子般试图挑战狮子的权威,所以军臣必须给他个深刻的教训。 「该死的。」 「真是该死的。」 罗姑比突然暴躁地往地上甩鞭。 一下又一下地「啪嗒!」声总会溅到战马的蹄子,使其焦躁地原地踏步,试图甩下背上的男人。 「通知右部的人马退出前锋之列。」发泄后的罗姑比摸着马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在面子与实际间果断选了后者:「不出意外的话,小皇帝在汉境还给咱们备了一波大礼。」 「大礼?您是说汉地有伏兵?」右大将对汉人的骑射水平不报有任何期待,但是汉地多山多林又多城,大军进去,就好比是羊入布满深坑铁棘的屠宰之圈,不被刮掉两层肉是回不去的,所以才有前锋侧翼的炮灰之称,基本算是匈奴版的惩戒营,但其活下来的概率比惩戒营要低得多,收益也略略大于打完仗后继续服刑的惩戒营。 军臣把右贤王的部队编入前锋就是让他出血的意思。当然,明面上的漂亮话谁都会讲,实际上也确实需要挛鞮氏的子弟一马当先,给僕从部们做个帮然,不然后者成啥人了?公元前的舔狗吗? 现代的舔狗只要不被骗上黑船,就不会有性命之忧,而古代的舔狗……那是妥妥地会丢了性命。 右大将按罗姑比的意思照做,结果发现右部带来的两百骑已打散编入先锋之队。 「右贤王想临阵脱逃?」白羊王与娄烦王将来找人的右大将挡在门外,故意瞄着对方的下路肆意嘲笑:「倒也像是右部的囊种会做出的事。」 面对这群火气上涨的亡命之徒,右大将也不好与之发生冲突,只得扔下:「右贤王对自己人有别的安排,希望单于找过来时,你们也有现在的气势。」 白羊部的精锐只是「嘿嘿!」的笑着,沖他比了个随意的手势。 右大将在这群人的鼻翼旁发现一种褐色的膏体,闻起来有令人迷醉的草香与甜香。 「有事?」一个带着羊皮帽子,地位明显高出一截的什长将铁盒子里的褐色膏用刀子刮进滚起来的羊奶里。 逐渐煮成奶茶色的羊奶散发着让右大将都摇摇欲坠的古怪甜香,导致后者划破手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要沉迷进去。 「来一点?」白羊部的突然变得很好说话,如地狱的魔鬼般引诱着在堕落的边缘摇摇欲坠的右大将:「尝一口吧!喝完后比升天还爽。」 「不,不了。」右大将可太清楚这玩意的效果有多么恐怖。 右部的人在罗姑比的制约下还没疯到直接用那opium花的汁液熬膏,顶多是把风干的壳子磨粉用以缓解疼痛。 至于使用效果更强的opium果膏…… 右大将在极致的诱惑下反覆提醒自己别忘中毒者的晚期症状……那一具具匍匐在地的消瘦「殭尸」让他赶紧离开了这有毒的土地。 罗姑比在得知这一坏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想去找军臣捞出编入前锋的右部之人,结果在靠近王帐的马粪堆旁闻到属于opium果膏的香味。 「简直是胡闹……」罗姑比对这种味道并不陌生,因为在剎车那儿陆续出现游商于此的安息人后,opium果膏与opium花壳便成了胡巫最喜欢的做法添料,以及酒鬼麻痹伤痛,忘掉玩闹的一剂良药。 起初为了提高伤兵的存活率,顺带缓解匈奴右部与西域的关系,罗姑比对opium果膏与opium花壳的泛滥没有上心。 直到右部出现了一当街砍人的重度瘾者,最后还是屠贤的亲兵把这人射成的筛子才避免他向右贤王的帐篷砍去。 有了这一不美妙的体验后,罗姑比对opium果膏下了禁令,但不阻止胡巫、士兵用opium花壳缓解伤痛,甚至他自己也需opium花壳维持精力,以防两个小兔崽子榻前行孝,直接打成大猪脑子。 「单于呢?他不知道王庭的人在大汉的门口做些什么?」罗姑比被opium果膏的甜香与蒸发的酒气熏得差点踉跄在地。 你能想像上百人在同一地方燃起炉子,将王帐笼在甜蜜的雾中。 「军臣!」这是罗姑比仅有的几次连表面客气都不愿意给的暴怒情况:「你是疯了吗?」 他掀开被有半掌厚的王帐门帘,只见里头虽然烧着马奶酒,但却没有混入明显□□果味道:「且如距离这里不过两辰之路,要是汉人来个偷袭,仅凭门外的酒鬼真能挡住他们?」 面对叔叔的噼头痛骂,军臣只是冷静地擦着刀刃,脸被寒光染上一道白色的刀疤:「我只给前锋和侧翼的骑兵用了西域传来的opium果膏。」 他说罢还似笑非笑地看着叔叔,质疑道:「白羊王和娄烦王都已经喝上opium果膏的马奶酒了,叔叔又与什么是放心不下的?」 军臣盯着罗姑比的眼睛,愣是将后者的怒容瞪成一副无言以对的空白样:「这可是从右部传到王庭、左部的外来好物。」 「叔叔这时指责我将opium果膏赐予臣下,未免也太虚伪了吧!」 「还是说……」 军臣的身子微微向前,左臂撑着大腿带来撑犁孤涂的压迫感:「你希望我磕碰门牙,给你一个拯救匈奴的绝佳机会。」 第623页 军臣不等对方回答,自顾自地摊手应道:「如你所见,机会来了,你可以放心大胆地上。」 临近且居,军臣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丝毫没有之前要与叔叔商量的无奈与憋屈。 罗姑比也清楚军臣为何抖起——须卜氏的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最不听话的左谷蠡部明面上也已经无了。 剩下的精兵里王庭、左贤王部、右谷蠡部与白羊娄烦是绝对可信的。 兰氏因伊稚斜的叛逃而谋求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剩下的唿衍氏是于单那派、乔氏中立,反倒使得先前还有话语权的罗姑比陷入了连自己人都掌握不了的可怕被动。 不过…… 「我只希望回去时不会挨个砍掉那些吸食成瘾的骑兵脑袋。」罗姑比的底线诉求是拿下乌孙,顺带拔掉老上插在右部的钉子,所以在临阵的对质里让让军臣也没啥问题。 第389章 右大将见罗姑比在王帐里呆了一会儿就掀帘而出,赶紧上去追问结果:「单于同意放人走吗?」 罗姑比丢去一个压抑着怒火的眼神,努力不让声音失控:「你说呢?」 局势总是千变万化的,之前他还可以借着内部冒顿拿捏军臣,可是到了决战的当下,人人都想出力最少,获利最多,所以轮到受气的军臣拿捏这个不可一世的叔叔:「那两百人已经废了,彻彻底底地废了。」 即使他们回到右部,罗姑比也不能重用,而是悄摸着将其处决,绝不能留这种祸害在右部晃荡。 ………… 「opium果膏?确定是opium果膏!」李息收到细作的消息后错愕地放下手里的手册,再次确认道:「有多少人在吸食这种要命的玩意。」 「不清楚,但是据斥候的计算,应该不下三千多人。」 三千人是什么概念? 别看一些没谱的小说动辄十万大军,几十万大军,但都是未经训练的农民、刑徒凑成的应援队,和匈奴打仗拉上老弱在身后装势的做法一般无二。 参考景帝的刘濞之乱里吴国的士兵不到汝南郡就逃了一成,剩下的人在名不见经传的小关卡那儿又是一阵临门跳反。因此两个大国间的主力也就五六万人。 三千骑兵…… 若是精骑,搁在三国都是能让大耳结拜,老闆亲见的强大力量。 所以写三国苏文的知道该拿什么当金手指吧! 李息对派去的斥候还是很放心的,毕竟是他用了十年的老部下,也没少在云中一带与匈奴人玩你追我赶。 他若是说那里有三千多人,误差应该不会太大:「墨家的东西好用吗?」 随着军工的不断升级,大汉对琉璃与玻璃制品的需求也不断上涨,所以尝试着弄出可以侦察敌情的望远镜。 因为只能手工打磨,而且需要老练的墨者量身定制,所以除了李息、李广这样的边境郡守,也就只有闽中郡的卫穆儿和未央宫的守卫拥有这等神器,其重要度与使用手续的繁琐度和最新的臂弩有的一拼,都是那种丢了人也不要回来,找个树枝自我两端的重要存在。 回话的斥候也是担心上面发的东西没用,自己得到匈奴的眼下探查敌情,结果这个一伸开只有两掌长的玩意所看到的东西远超想像,真的配得上「神器」二字:「比我想的还要好用,不必凑近就能看清匈奴的一举一动。」 斥候的话让见多识广的李息也为之侧目,琢磨着找合适的机会摆弄一二:「关东地的藜芦还有吗?天黑前能送来多少?」 楼兰的安归亚到长安拜见皇帝陛下时就献过来自安息的「神药」。这种产自幼发拉底河旁的致命毒物在苏美尔人的歷史上被成为「快乐药」,同时也被亚述人、古埃及人、古希腊人、波斯人等广泛用于外科手术,头痛脑热。 而opium就是希腊语里的「罂粟」。 所谓的opium果膏用通俗话讲就是粗糙版的「阿芙蓉膏」。只是鑑于公元前的养殖技术、提炼技术都远不及被网游戏称「欧洲搅屎棍」的大英,加之已有罂粟药用的国家本就要把种粮的土地腾出一半给这种药物,所以外输的份量不多,即便是在西域、匈奴、乃至靠近南羌百部的西北领土也不是黔首用得起的昂贵之物,所以处于总体可控的阶段…… 前提是中原的术士、墨者、医匠都别作死地提炼opium果膏的纯度,然后在大汉的领土上搞这玩意。 远的不说,后世的甘肃……也就是南羌那带十分适合罂粟的生长,还有云南…… 从外使口中得知此物的刘瑞感到浑身发冷,难以想像这种东西要是在大汉生根发芽会有什么后果。 现代的云南是受毒品之苦最严重的省份,不仅是缉毒警察的死亡率高得离谱,老百姓也伸手来自金三角的毒品侵害,血污染的比例在全国一直居高不下。 刘瑞对西汉基层的掌握力肯定不及大数据的现代。 要是底下官商勾结,在边境城市整个大活…… 神经绷到极致刘瑞不动声色地接过来自楼兰的「大礼」,拒绝了在对方的帮助下来上一口的作死提议,貌似无意地开口问道:「除了朕,你还给谁送过这物?」 安归亚的表情略微一变,摸不准刘瑞到底是何意思。 「朕没有要问责你的意思,只是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谁也不知国外药物用在汉人身上会是什么光景。」刘瑞看出安归亚的踌躇,友好地笑笑:「未经太医检验的药品,朕是不会用的,想必你也能够理解朕的谨慎。」 第624页 「诺。」安归亚对这个说法接受良好。皇帝嘛!都是惜命的。尤其是像刘瑞这样年纪轻轻就坐拥一个庞大帝国的皇帝,那绝对是吃的用的都有专人检验:「你既然把这么珍贵的药物献给朕,那必是将剩下的都交给与朕地位相似的人。」 刘瑞祈祷安归亚别犯傻地把opium果膏交给太皇太后或皇太后,不然大汉必须灭了楼兰小国来维护孝道的无上地位。 一想到这儿,刘瑞暗中抓紧膝上的柔软布料,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咬牙切齿道:「剩下的opium果膏都送给谁了?」 「原本是要献给两宫太后的,但广川王的中大夫带着黄金找上门来,说是要买下剩下的opium果膏。」安归亚的声音带了属于小国臣民的羞耻。如果不是刘瑞提醒,他也不会道出自己卖了贡品的事。可广川王若服下后有三长两短,他这外使也别想好过,连带着与大汉建立合作关系的楼兰也有灭顶之灾。 广川王……刘彭祖嘛! 刘瑞终于松了口气,倒也没有对这结果感到意外:「广川王嘛!」 他这次不亲自把刘彭祖打残打废都对不起他上辈子所受过的教育:「你是给了opium果膏……还是连种子与壳都一併给了?」 「当然只有opium果膏。」提到这事,安归亚也满腹委屈:「我私底下找约雅斤要过opium花的种子,结果他说西域无法种植这物,就连安息也只有在幼发拉底河旁养着一片opium花园。」 说罢才侧着身子偷偷道:「不仅是安息,这玩意在希腊、埃及也是很难得的,几乎是皇室贡品或富贵人才用得起的高级神药。」 刘瑞想着现代都是改良版的罂粟max。公元前的罂粟版本搞不好还真的不能大规模种植,所以也就放下心来:「若是你从安息手里得到opium花的种子,可别忘了朕这伙伴。」 「一定,一定。」没多想的安归亚蹭了一顿宣室的膳食便坐着牛车回去睡觉。 刘瑞的笑容苏子河安归亚的离去也渐渐消失,最后难以抑制自己的暴怒道:「宣郎中宁成、长安令张汤过来见朕。」 他几乎是咆哮般地命令道。 宣室内的宫婢从未见过皇帝气成这样,即便是做皇太子与公子瑞时,刘瑞也是一等一的好脾气,几乎没与任何人有红头白脸的时候。 直到今天。 皇帝不仅发了人生的第一场大火,更是把宁成这样的危险分子都找了过来。 作为曾在刘瑞的眼皮子底下动赔偿金的绝世贪官,宁成所广为人知的莫过于太史公的评价——「宁见乳虎,无值宁成之怒。」 作为史上硬刚郅都,对老上司张汤都阴奉阳违的绝世酷吏,你可以怀疑宁成的人品,但不能怀疑宁成把孔家训成跟屁虫的酷吏手段。 刘瑞在北宫的那次硕鼠行径后就加紧了对宁成与主父偃的看管,使其处于有活干却不好贪污的位子上——主父偃的上司是农家子弟,行事作风贴近墨家,所以跟他多是解决下地的矛盾,想贪污也只能拔点秧苗卖了;宁成就更不提了。刘瑞直接把他编入未央郎中。看似一个简在帝心的风光样,可能凑到皇帝身边侍奉的都勛贵起步,最高宗室。 宁成这小吏之子如咸阳宫前的秦舞阳,目光所到之处,都是自己惹不起的硬核狠人,哪还敢去刮这群爷中爷的油水。 「广川王的中大夫走了吗?没走的话由你亲自提去审问。」刘瑞把opium果膏的来歷、用途都仔仔细细地说了遍,提醒宁成务必要让刘彭祖的中大夫把后者的用毒史都吐个干净,最好摸清关东一带还有没有和刘彭祖一样不怕死的人:「另外,张汤你持天子符节请广川王入京。为保你的出行安全,朕会派程不识与步兵军与你同行。」 「诺。」宁成倒是干脆利落地去干活了,徒留张汤原地问道:「若是广川王……」 「朕不管广川王是病了废了还是死了。就算是死了,你也得把他的棺材扛到长安,让朕看看他是吃了哪颗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大汉的国土上用这祸国殃民的糟心玩意。」 「……诺。」张汤本想提醒皇帝不要这么对待一位先帝之子,大汉的藩王,可是瞧这不对的气氛,他也不好去触皇帝的霉头。 ………… 军臣在进宫的前一夜让先锋与侧翼就着混有□□果膏的烈酒与随军的女奴度了一夜。飘飘欲仙后的强烈快感让的肌肉愈发有力,把战马夹得原地踱步,摇晃着想侧身去咬自己的主人。 「嘘!嘘!」 「嘘!嘘!」被躁动的马匹搞得不耐烦的骑兵往马脖子上拍了两下。 混合着opium果膏的酒香让马儿没有平静下来,反而躁动地开始后踢,在接连不断的长嘶声中折成一个扭曲的弧度。 「咴咴…………」 罗姑比对这种叫声感到不安,但军臣却十分满意地挥鞭道:「匈奴的当屠们!拿下马邑,踏平汉室。」 「拿下马邑,踏平汉室。「 竖起的大纛把天空染成汉人讨厌的白色,如猎鹰般唿啸着向大青山后的盆地驶去,直指大汉在北方最重要的军事据点——马邑。 第390章 刘瑞不打无准备的仗。 尤其是对大汉史上的老对手们,他报以的绝对「尊重」让匈奴南越註定要受更多的痛苦——因为有前人踩坑,后人总结。聂壹这个大汉的谍王在让军臣感到不对劲前,就先一步为王庭的破事焦头烂额,哪里还有细想不对的闲情雅致。 第625页 「前面就是平城。」白羊王所领导的先锋在武州塞那儿仅仅收穫了十六个奴隶,两车粮食。 一个负责龙城粮仓的且渠捻着收穫的粮食放到鼻尖一闻,露出想要杀人的脸色:「都是粗糠。」 除了用作当下的马粮,基本不能带回龙城。 「粗糠?两车都是粗糠?」白羊王难以接受这个结果,同时也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汉人喜用粗糠餵马,莫非……」 「不可能。」捻粮的且渠十分自信道:「粗糠餵的战马容易腹胀,所以汉人大都是用这物餵猪,或是存作应急的粮食。」 「餵猪?这方圆十里的连头羊羔都找不到,哪里还有猪仔可餵。」说罢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恶意十足的笑容:「不会是餵人形猪仔吧!」 随行的骑兵也都发出张狂的笑容。 武州塞的军民以屯兵为主,牧民为辅,所以「留下」这点库存也情有可原。 同样没有抢到多少的还有侧翼的娄烦王与右部骑兵。 善无位于雁门关下,一度曾是云中那样的匈奴噩梦,所以在善无一带,匈奴骑兵与雁门山上的汉军发生激烈冲突。娄烦王带亲兵试图拿下雁门一带的制高点却无功而反,最后只得深入雁门的管涔山,试图从雁门山后拿下守卫的北地汉军。 「大王,您有没有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某个当过斥候的骑兵吸吸鼻子,闻到一股燃烧的草药味:「莫非是汉人想烧死我们?」 「烧死?你是在开玩笑吗?」娄烦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鼻翼扇动的骑兵,伸手就是一巴掌道:「看看我们在哪儿!善无。雁门山与管涔山,洪涛山下的大谷子里。而且面前就有一条流向匈奴的大河分支。」 娄烦王用拿马鞭的手指着他们紧急逃离的出口,恨铁不成钢道:「山上的汉人在烧死咱前会把自己烤成熟肉。」 提问的骑兵立刻闭嘴,乖乖跟着娄烦王向还在「挣扎」的汉军攻去。 而把视角转移到山上的汉军那儿,只见一群打劫装扮的汉子靠着屁股围成不规则的半圆,冲着山下疯狂扇着燃烧的藜芦。 「这玩意真沖。「虽然以墨者的计算,雁门郡的三山围成天然烧杯,通过数个竹筒将高处燃烧的草烟沉在娄烦部的突袭点上。 墨者的说法是「烟肯定是向下走的,但做实验难免发生发生大大小小的意外,所以他们多少是会吸点菸灰」. 「 藜芦味苦、辛,性寒,有毒,多用于催吐和杀虫。」劝说他们作此打扮的医家子弟轻描淡写道:「以你们的体质,顶多是被余烟燻得上吐下泄,也不是啥要命的大事。」 被选中去雁门山上防火的倒霉鬼目眦欲裂道:「这还不是要命的大事?」万一来道穿堂风或山谷风,那他们岂不…… 「富贵险中求。你去打仗都有可能缺胳膊断腿呢!如今只是上吐下泻就能获得一记大功,成为不更(民爵第四)乃至大夫(民爵第五)。」这次说话的是李息的副将,直接把抱怨的士兵骂了个狗血淋头:「行,你们不想接这富贵,那就让别人……」 副将的话还未说完,如梦初醒的汉子便连连告饶:「别、别。这富贵太小,还是由我等草民勉为其难得承受一二。」 回忆结束的汉子揉着发酸的胳膊,冲着山下骂骂咧咧道:「我们都快烧完所有的存货了,怎么他们还没倒下。」 同样感到奇怪的还有腹中绞痛,步伐变得逐渐吃力的娄烦骑兵。 他们阵前没少使用opium果膏与马奶酒来保持旺盛的战斗力,可是闻着山上传下的浓重烟味,他们竟活似被人扎了孔的充气娃娃,在愈来愈浓的菸草味下逐渐失去了进攻的力量。 「撤退,撤退……」 反应过来的娄烦王想离开这个死亡山谷,可受藜芦影响的不只有人,还有闻过opium花壳粉的战马们。 骑兵出战多是要带三匹战马,因此在一马哀鸣着跪下挣扎后,其它马匹也挣脱束缚,逃离这个人影变得蒙蒙绰绰的死亡之地。 「别走,都回来,都回来……」 情急之下的娄烦王沖逃离的战马射了一箭,结果被身下的战马掀翻在地。 「噗!」马蹄踩碎了他的右臂,剧烈的疼痛让他颤抖地掏出被挖空的铁盒,顺着边缘摸到一点残存的膏体,然后放到唇边一舔…… 「呕!!」opium果膏没有像预期的那样发挥缓解疼痛,振奋人心的奇妙作用,反而被相剋的藜芦激化成把娄烦王活活疼死的致命毒药。 为了活命,娄烦王用指头扣着喉管想吐出胃里的翻滚之物,结果除了满嘴的血腥与喉间疼痛,他并未有一死一厘的解脱。 直到…… 「娄烦王,好久不见啊!」震天的马蹄声从武进驶入死亡之谷。 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娄烦王朝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他的「老熟人」迎着逆光缓缓说道:「驰骋草原的匈奴骑兵居然会在汉地变得萎靡不堪。」 他的战马踏起一波混油菸灰的尘土,差点堵死娄烦王的唿吸管道。 「娄烦王,你已弱到要借这种害人的东西来维持自己战无不胜的英勇之资?」 「我好歹曾英勇过,如今只是年纪大了,所以才需……才需一点特殊手段。「白羊王从地上踉跄着爬了起来了,对上质问的韩颓当道:」比起你这阴招尽出的忘恩负义之辈,我还算是,算是……「 第626页 胸腔发疼的娄烦王大口大口地唿吸着,但仍憋得脸庞发紫,最后掐着脖子跪下。 「唬哈!唬哈!」他的脑中有且只有求生欲让他在窒息的身体条件下极力吸取他所能吸的所有氧气。 与之相比,周围的娄烦骑兵也没好到哪儿去,都是一副刺激后的窒息模样。 第391章 白羊王与娄烦王约定好在武州塞的门口兵分两路,将烧杀抢掠的效率提到最高。娄烦王顺雁门山进善无,被做饵的汉军用藜芦放倒,徒留在平城抢了三十奴隶,三车物资的白羊王把牛皮袋里的马奶酒喝到只剩三分之一都未能等来娄烦的人马,于是想回雁门看看,结果撞上守株待兔的李息与郅都。 「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惊喜。」军臣使诈让罗姑比放出两百右部精锐,加上王庭给的五十,各部凑的三百余人,最后留给白羊王这先锋大将的少说也有两千多人。 也正是这两千精骑让吸嗨了的白羊王愈发张狂。因为武州塞人少粮缺,所以他对平城的蹂躏几乎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但却遭到同样激烈的反击——因为这里没有老弱病残,留下来的全是壮年。 按理说这种情况是很难发生在边境郡县的,可它却又实实在在的发生了,因此被军臣派来调节各个部落差的乔氏当户上前喊道:「情况不对。」 「有何不对?」杀上瘾的白羊王让手下看好这群奴隶。 家财万贯,喘气的不算。 可这算入万贯家财的若是活人,而且还是手脚齐全的壮年男女,那么至于白羊王的先锋将是巨大的财富,同时也是白羊部能死灰復燃的最大倚仗。 「边境的娘们肯定是闻风而逃了。」白羊王对这种情况有他独特的理解:「可怜这群试图挽回自家损失的男人。要是匈奴女人遇上这种大敌当前的情况,估计和汉女一样带着孩子一熘烟地跑了。」 白羊王从跪着的汉人前缓缓骑过,数着自己丰收的人头道:「怎么才这么点人?」 依他所见,此行之少俘虏五百,然后在草原上交换两百壮年女奴才能维持一个部落的正常运转。就这四十……啊不!是三十五人的可怜收穫,别说是再建一个白羊部落,甚至不够他跑一顿的马钱酒钱。 「汉人呢?边境就这么点人?」白羊王把鞭子揉得「嘎吱作响」,身下的马儿也感受到他焦躁不安的情绪,于是穿着粗气应道:「咈哧咈哧……」 几个对云中一带的汉地略有了解的骑兵回道:「可能是躲进山里,或是迁入马邑之后的内陆城市。」 他们多是军臣继位后的南下行动的亲歷者,所以分析得头头是道:「汉人就和兔子一样善狡洞窟。马邑多山,后面又是句注军的大本营,除了往山上跑和中原跑,他们还有第三条路吗?」 白羊王也觉得这话言之有理,于是掏出鸣角向等待的大军传递消息。 前面一吹,中部,后部的人也跟着吹响传令的鸣角。 一只侯在武州塞外的部队赶紧传去来自前锋的好消息。 罗姑比虽困惑此次行动顺利得超乎想像,但也顺着大军的叫好声向单于喝道:「此乃天神佑之,撑犁孤涂此行必将献上一位都尉的头颅来告慰天神的殷殷期盼。」 「这是自然。」军臣因这前方传来的好消息而稍稍松快了些,终于摆脱丢了河套的阴霾,决定借白羊部的旗开得胜而一路拿下马邑之城。 他是清楚马邑对于汉朝的重要性的。 匈奴拿下马邑,就好比在小皇帝的床边摆上一把匈奴的匕首。为了解决这个压力,前者一定愿意捨弃刚到手的河套来换回马邑。 至于沿路的若干郡县……那也只是马邑这个主菜外的若干添菜。就好比是抢劫时的人质越多,政府交的赎金越大。 河套是汉朝换回马邑的代价,而这作为零嘴吃下的小城就是匈奴获取大量绸缎、美酒,白盐的最佳筹码。 「于单你点一万……不,两万精兵去援助先锋的白羊王,务必要将马邑以北的汉朝郡县尽数拿下。」军臣没有得意一会儿便开始思考如何巩固大好局面。 他看向让自己失望了一次又一次的于单,纠结过后还是决定给他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是。」没想到能得到重用的于单在心脏的位子捶了几下,直接下了军令状道:「事不成我提头来见。」 须卜氏的左大且渠对此嗤之以鼻。 两万精骑拿下汉地的边境郡县就好比用利刃去切融化的黄油……这跟弯腰去捡着地上的军功有何区别?更别提白羊王已深入内部,帮于单剷除所有威胁。 这小子。 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不仅是须卜氏左大且渠有此不满,随军的乔氏,唿衍氏,以及存粹来凑热闹的休屠王都十分不满军臣这副哄孩子的德行。 好在军臣只是想给于单抬轿,而不是让于单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在分了这群重要人手后转身点了须卜氏、乔氏、唿衍氏的子弟跟着于单喝汤,把单一的抬轿行为扩大成让匈奴的年轻一代去大汉的土地上练练身手。 「这才对嘛!」瞧着眼前的年轻队伍,军臣终于满意地与心腹说道:「年轻人对年轻人,何至于让我们出手对付一个二十几毛头小子。」 他亲阿父、大父都没能做到的事,怎么会让二十三岁的刘瑞轻易做到。 第627页 ……………… 「来了。」靠近雁门入口的大青山,苏木山,熊耳山的制高点上,句注军、飞虎军、虎蹲士与骠骑精锐用墨家研制的望远镜将匈奴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中。也正因为这个玩意,他们与匈奴的斥候拉开一个安全距离,使之难以知道作为陷阱存在的马邑城前居然埋伏了四只精锐,就等匈奴精锐入瓮便展开一波血淋淋的剿杀。 「郅都将军的部队已经去切断后路了。」主帅的韩颓当看着苏木山下的部队堵住位于平城和洪涛山间的唯一通道。 「李息将军把匈奴的主力切成两半,一边进马邑之右的大同盆地,一面进四山之间的马邑之城。」韩颓当收起傢伙,按计划从芦芽山与夏注山间的营地出发,将已经失去三分之一的匈奴精锐噼成两半,然后对上明显不是军臣单于的稚嫩脸庞。 「挛鞮氏子弟?」他瞧着被精锐护住的于单笑道:「抓活的。陛下会喜欢这个意料之外的大礼。」 ………… 对孩子抱有极高期待的军臣并不知道于单是赴汉室备了三年之久的死亡之宴。 三年。 培养了从乌桓到丁零的细作。 三年。 给至少五千骑兵配上新型的臂弩与备用弩箱。 三年。 他的将领借巡逻之名把马邑城前的小道走了五遍以上,以及摸清了山上的每一棵树,地下的每一条河。 而这付出的庞大代价终将迎来收穫的时刻。 迎来一场从未有过的伟大胜利。 如果说娄烦王进的是两开口的鸟形烧杯(前提是真有这种稀奇古怪的烧杯),那么被连起的三山包的更深的马邑就是深度加十,更容易把虫子闷死的大型烧杯。而且因为马邑城内的种种便利,大军无需蹲在山上往下狂吹藜芦的烟气,而是把空空如也的马邑城直接「送给」白羊部的烧杀抢掠,然后点燃城大道上的藜芦堆子,任由吸了opium果膏的白羊部在强烈的窒息赶下如同只能踌躇蹬腿的死猪,被赶来的汉军当场刺死或戴上枷锁。 「动作快点,我们还要迎接来自王庭贵客。」韩颓当让家将数数他的战果。 两个匈奴的异姓王加三千精锐……估计他的庶子庶孙都能因此有个爵位,从而洗清他身上的「叛徒」之名,为韩家迎来绵延百年的荣光。 「天弄人啊!天弄人。」事已至此,韩颓当都一直有着活在梦里的不切实感,即便是有家将提醒,他还是用两嘴巴子让自己从丰收的战果甦醒过来,认真对待即将到来的王庭主力。 ………… 「汉人的地盘和那羊肠一样弯弯绕。」于单的大军过了平城都没有遇到多少阻碍,顺畅得让人感到一丝难以置信:「山路带给我的麻烦都比汉人要多。」 他看着已沦为废墟的城镇,郡县,觉得那已彻底光脚的白羊王应该不会留点东西,可还是让四贵种的年轻人带兵悄悄,顺便去山上看看有没有藏起来的汉人:「老规矩,只要壮年的男女和个头超过车轮的小孩。」 于单在马上有模有样的比划着名:「我可没有替汉人的小皇帝养半百老人和襁褓小孩的兴趣。」 几个领着两百骑兵的当户都尉嘴里唿啸着上山去看。 原以为和藏起来的汉人玩躲猫猫,结果深入马邑前的诸多山脉,扒开浓密的植物一看,居然是群全副武装,笑容和善的汉家军人。 「惊喜否?意外乎?」在山上餵了几天蚊子的李当户一箭射中领头当户的小腿,下令道:「贵族留活口,剩下的全部处死。」 「诺。」埋伏依旧的汉军扯动陷阱绳子。 一个用荆棘、铁刺、木制机关所打造的陷阱将骑马的匈奴人一一翻下,将其大腿、手臂刺得鲜血淋漓后往他们体内注入毒素。 「为了照顾来自北方的尊贵客人,陛下从东瓯闽越找来了最好的麻药,足以让一五石土龙睡上三天。」熟悉场地的李当户很快放倒上山的匈奴人,把衣着华丽的贵族丢个家将绑好便带着士兵挨个抹掉骑兵的脖子。 「可惜啊!这么些壮年搁进关东的矿场能卖好多钱呢!」李当户与阿父李广拿下河套地后获分两百壮年奴隶,牛羊数千。 不同于想找个免费劳动力的普通士兵,李家不缺干活的人,所以找西北的质人将这群奴隶高价卖给关东的铁商。 自打李广当上云中郡守后,李家的副业就是向关东、巴蜀出口可以下矿的壮年奴隶。 能来抓人的骑兵自是身强体壮。 可惜大汉并不需要太多奴隶。 就算需要,也不会让某地出现太多的匈奴人,以免他们聚众叛乱。 于单不会原地等着上山的骑兵过来集合,而是在安排让他们拿下边境诸郡的任务后像马邑前进。只是到了洪涛山与熊耳山的交界处,难得便于骑兵前进的大同盆地时,身后的异响让他转头望去,只见两支骑兵从桑干河与善无的道口涌出,堵住他们回去的路。 「屠贤,你看前面。」 这还没完,句注山与熊耳山,马邑入口的方向也涌出三支装备精良,一看就是难缠对手的汉人军队。 于单的人被团团围在盆地之中,抬头便见洪涛山的制高点上布满经过草藤伪装的黑色大管。 仰头看见十个黑洞的冲击力绝不亚于醒来对上六根枪管。即便于单不清楚这汉人闹得又是哪出,但也不妨心里涌出不妙之感。 第628页 「列阵!!」前后的汉军在号角声下做出一个防御阵型。 骑兵对骑兵。 两万人的于单弱强冲出去也未必不会杀出重围,只是那骑兵之后还有做成钉阵状的移动路障,以及缀有带毒铁刺的拦马杀器。 「执思力,你带八千人正面突围。」 「须卜仆固,你带两千人拦住追击的句注军。」 紧张后的于单反而冷静下来,快速安排突袭的队伍后决定走桑河道从马城、宁县的小路离开。 然而他的突袭计划在精心准备了三年之久的大汉军臣这儿,无疑是以卵击石的无用功—— 「快点,快把这块小道炸掉。」 宁县旁的小山上,墨家的爆破……啊不!是大匠部队招唿着让子弟对准废弃小镇旁的两座小山。 只听四下轰隆声后,滚下的巨石将通向草原的小道堵住,惹得远在武州塞外的军臣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空:「要下雨了吗?」 泥泞的土地可不适合匈奴行军,于单那小子还在汉地磨蹭什么?怎么还不传个消息。 此时的军臣内心已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而这预感和他当年南下被困在北地的蜿蜒小道,折腾了近三月却一无所获的心情一模一样。 「备马,随我南下拿下马邑。」 军臣刚想挥下鞭子就被一旁的罗姑比即使握住。 右贤王如树枝般苍老粗壮的手臂被打出一道深深的血印,但他对此哼了一声便冷静劝道:「主力只剩两万余人,在于单回来前,我们不易轻举妄动。」 王庭的所有部落满打满算也只能凑十万精锐……可这十万精锐不仅是挛鞮氏的家底,更是匈奴所有从属部落的全部身价。 人家与你只是一个交保护费和收保护费的关系,怎么可能掏光家底地陪你去和大汉拼命? 冒顿当年也是借人厌狗嫌的东胡把兰氏、姑夕部等从属部的土地吞了来凝聚仇恨,对东胡发起致命一击。 老上打月氏更是前后做了三次动员,就这也没灭了月氏,而是把大月氏往西边驱逐,小月氏往南边压制。 罗姑比可没有失去重要的儿子,所以他非常清楚剩下三万人绝不能随军臣深入。一旦折损这五万精锐,莫说是军臣的威严,就连挛鞮氏的统治都要分崩离析。 「撤退。向后退三十里,然后派使者入汉。」罗姑比与军臣进行眼神交锋,叔侄二人谁也不让谁,就那么原地僵持了五息之久才发出声音:「你想救你儿子是你自己的事,但挛鞮氏的子弟与四贵种们没必要与王庭同进。」 军臣这才如梦初醒地看向周围的匈奴当户、都尉。他们都无一例外地回以沉默,然后用问责的眼神看着军臣,好像在问他究竟是怎么了? 匈奴的撑犁孤涂,冒顿的孙子,老上的儿子,到底是怎么变成这副德行。 这副碌碌无为,有可能把祖宗的基业彻底败光的无能德行。 来自下属的眼神让军臣的血液彻底凝固,同时也让他的脑子回归冷静,随即接受了罗姑比的建议:「撤退三十里,然后派……」 「派乔氏右骨都侯入汉。」 被cue到的乔氏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可是在这气氛压抑的关键时刻,他也不好拒绝来自军臣的命令。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在汉地里生死未卜的可不只有军臣的儿子,还有各部的青壮年与压箱精锐。 不太妥帖地形容一下就是军臣带着匈奴的大小贵族们把四分之一的家底都压进一栋随时准备灰飞烟灭的烂尾楼里。 文字所展现的战况了了数千并不能将战争的残忍拖之一二,甚至在时间上都未能描绘战争的漫长、难熬、以及把正常人变成魔鬼,魔鬼篦成麻木碎渣的强烈影响。 刘瑞接到武州塞外有白羊部的身影消息时,宣室外还下着大雪,厚厚的把指头压成一道圆弧,不知是否揉以制型,但总归是沉甸甸的厚重的一片,给宫婢带来清扫的极大压力。 而等马邑传来剿灭匈奴主力,逼得军臣拍了乔氏部的右骨都侯入汉商讨和平之策时,压着宣室窗外枝头的积雪已淅淅沥沥地化成水洼,在不热的阳光下悄悄蒸发成无形的水汽。 刘瑞这时再看曾被压成u型的枝头,只见它已经恢復原本的柔韧坚挺,并且冒出点点绿色来昭示它的苦难并非没有益处。 「春天到了。」刘瑞的手指划过那只舒润树枝,冲着还有丝丝寒意的天空唿出一口长气:「春天……」 「终于到了。」 压在大汉臣民头上的北方巨石,终于在五王一后的四代努力下有了裂痕,朝着预想的四分五裂缓缓前进。 ……………… 长安令张汤持节迎王的消息打破了旧日的平静,令信都上下全都变成无头苍蝇。 广川王刘彭祖与当今陛下不和是众所周知的事。往年的赏赐里,就连被先帝不喜的长沙王刘发都比刘彭祖的赏赐更多,其使者在京畿的地位也优先于是宠妃之子的刘彭祖。 也正因为两个儿子都不争气,都是能让贾姬痛苦的魔王货色,所以在刘启去世的这几年里,即使刘瑞优待庶母,薄太后也下旨让藩王送孙辈入京给太妃尽孝,贾姬也肉眼可见地苍老了许多。同大她几岁的程姬,薄太后站在一起,竟显得像年长的那方。 「你又是何苦呢!」刘瑞前脚发了大火,让郎中宁成亲自审问广川王的中大夫,后脚就有收到消息的贾姬、贾太妃去甘泉宫找太后请罪。 第629页 太皇太后在先帝的操作下已不问世事,同今上的关系也保持着表面的和谐。如今能让刘瑞收回旨意的人一个在闽中郡,一个在长寿殿。贾太妃她自然是把忙着去组麻将局的薄太后缠得不可开交,逼得和刘瑞一样好脾气的温婉妇人都不得不对曾经的姐妹说了重话:「不是孤要挑你的刺,挑你儿子的刺。先帝的诸子闭眼一翻,还有比那广川王、中山王更没正行的存在吗?」 「中山王他好色到债主找上宗正评理也就罢了,总归是陛下与孤训斥两句。」 「可广川王是捅破天的无赖货色。」 「你若不忍掰正你那找死的儿子,就别怪他找死到陛下头上,最后落得个坐罪国除的下场。」薄太后与宗正是知道内情的,所以为她殚精竭虑的儿子感到不值。 寻常都是兄长为弟弟排忧解难,怎么到她苦命的儿子这儿,就是弟弟天天去给兄长收拾烂摊子。 第392章 贾姬也是做大母了,即使是在长寿殿里挨了来自太后的噼头痛骂,脸上也如打翻了的颜料桶,五颜六色的就没一点儿亮堂的感觉:「妾也明白彭祖这次所犯甚大,但,但……」 哀戚的贾姬捂着胸口,指尖缠着稀疏的灰发,将头上的华饰拽得向下歪了几度,勾在一片刺眼的灰里难免让人感到衰败:「为母者又岂能为此坐视不管。」 「他毕竟……」 「毕竟是妾的儿子啊!」 刘启一死,她们这群太妃若没唐山夫人(汉高祖姬妾,擅音律词彙,作《安世房中歌》)般的才华与灵气,便只能像这个时代里的传统女子般靠儿女为生。 同样是有「混世魔王」的先帝姬妾,程姬的儿子一个好色,一个阳痿,但还有对上阵杀敌念念不忘的江都刘非——这可是除薄太后的两个义子外唯二能让刘瑞给个好脸色的存在。 至于唐姬…… 一想到曾百般讨好自己的存在如今也是自己羡慕的对象,贾姬便彻底绷不住地在那儿抹泪。 面对这副令人动容的可怜样,薄太后也没法在那儿指责太多,但又不想为此去惹发了大火的亲生儿子,所以在进退两难之际,她给贾姬指了一条不是出路的出路 也可称之为祸水东引:「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宗室的族长。私刑也好,公示也罢,总归是要通知宗正,廷尉入场。」 薄太后说完这话就后悔了——明明是想撇了麻烦,可她干的是撇麻烦事吗?她是给自己、给皇帝找了天大的麻烦。 贾姬的眸子微微一亮,终于想起还有宗室可以依靠。 这群人对刘彭祖的经歷兴许无感,但不会让皇帝私自处置宗室,否则他们都有可能是皇帝独裁的牺牲品,切香肠的最终受害者。 「这也是权衡之策。」说错话的薄太后着急补救道:「皇帝要想折腾某人,那可不止一种法子。」 当初和刘濞一起疯狂搞事宗室勛贵也不全是坐罪国除,被逼自杀。 贾姬也是想到这点,脑中滑过一连串的古怪死因——有被优人背后捅死的,有在流放的途中因病去了。可无论是哪种情况,结果都是不得善终。 「妾明白了。「贾姬只是为母心切,还疯到是非不分,要与刘瑞争执到底的可怕地步:「只要能留彭祖一命,就是让妾接受他被陛下流放,妾也谨遵圣意。」 ………… 长安的贾姬为不争气的儿子到处求人,而被阿母放在心上的罪魁祸首也没好到哪儿去,几乎是被张汤带来的彪形大汉强按头地前往关中请罪。期间他尽毕生所能地想让张汤犯错,以此推迟进京时间。可张汤是谁?歷史上把近乎完人的颜异都搞下台的绝世狠人。更别提除张汤之外,随行的还有身经百战的程不识与南军精锐。 时任广川太傅的是法家的张恢,晁错的老师。而担国相之责的是轵侯薄戎奴,刘瑞的舅祖。二人虽对刘彭祖的罪行一知半解,但也不会阻止天使过来接人,更不会让刘彭祖的宫卫与天使的随从发生冲突,所以在外部有令,内部配合的大环境下,刘彭祖也只能唱了一路的悲歌。 而且这悲歌里还不能带有敏感词彙,不然那姓张名汤字君信的天使肯定向上输送「一堆证据」。别看这厮儿仪表堂堂,被张恢评为晁错之后的法家肱骨,可刘彭祖仅与之打了一个照面,就能闻出对方身上的同类气息。 在他看来,张汤只是把恶使在官道上的无耻小人,是脑子更好,目标更高的伟光正式刘彭祖。 正因他对自己略有了解,所以当着张汤的面才如此乖顺。 属实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也不知让更恶的宁成过来接人,刘彭祖是怕得更狠,还是与之狼狈为奸。 ……………… 军臣最大的错误就是在刘瑞夺取河套地后没有安排龙城的部队突袭汉地。亦或是说,留守王庭的于屠日禅要是有于单的号召力,命折兰部的与王庭的守卫夺回已被汉军拿下的河套地,那么此时留给于单的应该是被铁骑撞烂的汉人步兵与大片大片的破烂脑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上头对其狂轰滥炸,前后也有一面铸上青铜铤的拒马将其刺成窟窿。 于单想让前锋的奴隶撞开拦路的青铜拒马,可那带着轮子的玩意不知安了什么机关,死死地扒着北方特有的干燥土地,愣是将第一排的骑兵扎成窟窿,第二排的被挂上肉盾的拒马撞得头昏脑涨,退后的同时再次撞上中排的骑兵。 第630页 「咈哧……「 骑兵多是一人配三马,便于赶路的同时也能带来千军万马的压迫感。然而在这狭窄的环境里,备用的马匹反而成了杀死前锋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炮声让其开始不受控制地挤压同伴的战力空间,试图离开爆炸不断地危险区域,所以在这潮水般的强大挤压下,骑兵的机动性与作战空间被失控的马匹进一步缩小,成了汉军的活靶子与被牧的羔羊。 「往那边炸点,把他们赶到熊耳山与苏木山的圆弧圈内。」注意到炮弹声可操作马儿裹挟骑兵的虎蹲士用旗帜向下发射信号。 进出口的韩颓当与李息上了后排的床弩,配合虎蹲驱赶于单的匈奴骑兵,将其赶到更窄小的高柳地后放出配有新型臂弩与更强□□的骠骑军,对匈奴的残兵展开真正的屠杀。 当然,匈奴也非坐着等死的无能之辈。 即便失去了冲锋的条件,他们也靠青铜铤与最前面的弓箭手给汉人弩手带来伤害,最后还是「姗姗来迟」的拒马作盾,韩颓当派轻骑兵带着虎蹲士与炸了宁县的大匠队拦住于单的苏木山,然后和之前一样,对山底下的困兽开启狂轰滥炸。 这一次的惊马面对上前左的三面包抄就只剩下踩死前面的匈奴人,迎着炮火撞上拒马这一条路选。 结果这不撞不知道,一撞吓一跳。 十几匹战马的冲击将韩颓当的队伍冲出缺口,加之关中赶制三月的弹药也全部耗尽,所以靠前的唿衍氏带了冲出的韩颓当的包围,将拒马之后的弩手用长铤、铜棍棒等武器砸成散倒的一片后终于到了雁门郡的平城关口,朝着他们进入汉地的武州塞策马狂奔。 第393章 快点,再快点。 成功突围的唿衍当户胸部贴紧奔腾的马背,任由北风往他脸上招唿出让观者牙疼的大红印子。 「嗖!」追击的骠骑军在刘瑞的纵容下压根不知浪费为何物,很快将唿衍当户的亲兵射落马下。 「咚!」 「咚!」 尸体的滚落声让唿衍当户的肾上腺素飙升到在头顶窜出薄薄热气的可怕程度。 他试图把自己的身躯压得更低,更低,避免被弩箭射穿青铜头盔,然后牵着匈奴的战马等待关中的丰厚赏赐。 「该死的,他用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唿衍当户缩着脑袋在那儿咒骂。 匈奴人也不是没有对付过带弩的敌人,甚至在匈奴骑兵的「训练」过程里就有一项是如何对付带弩的敌人。 秦弩汉弩的破甲功效确实是给匈奴带来一定威胁,但是它的体积,装箭空暇,以及短于游牧弓的射程也给了匈奴带来反击的可能。 然而刘瑞靠钱修正了以上缺点,用两金一根的弹簧,秦岭的杜仲胶来增强弩的杀伤力与射程,并且把体积过大,装箭麻烦的单弩改为配置箭匣,体积更小的臂连弩,甚至还为带弩的骑兵制作了能挂在马上、腰间的匣袋,方便他们更换箭匣,对敌人造成持续伤害。 为了掩护已经扯下青铜甲的主人,唿衍氏的精锐在当户身后跑成u型,一旦有人坠落下马,侧翼的骑兵便立刻补上。 平城至武州塞的路并不漫长,甚至不够骑射比赛的最短路程,但是在雁门特有的弯曲「赛道」上,不短的路也长得像是泛美高速,加上来自臂弩的刺激与「咚」来「咚」去的死亡音效,唿衍当户的人从高柳突围有一百三十人,可最后冲出武州塞的有且仅有七十二人。其中半数身上插着两三弩箭,而没有逃出武州塞的也给追兵带来麻烦,纷纷用投石索、青铜铤,以及一种上面铸有三角突刺的流星锤将追击的汉军打于马下,将其拦在大青山的出口前,使之无法追到塞外。 「真能逃啊!」被投石打破右脑壳的汉军擦着煳眼的鲜血,努力不让头晕脑涨的自己坠马。 「还好吗?能不能撑回马邑?」同行的骑兵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伤者,后者在那儿缓了一会儿便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 虽然那手法粗暴的让人怀疑他是否会弄死自己,但好歹是止了血,包了头,然后下马清点这次的追击所得。 汝婢养的。 居然连一个活的都没抓到。 破脑袋的士兵用长剑扒着地上的尸体,满腹怨气道:「好歹也是王庭的精锐啊!怎么一个个都是穷鬼样。」 用的全是青铜器不说,连砸人的投石索也不是皮革的,而是麻生编织成的粗糙玩意。 追击的骑兵把匈奴人都扒干净了也没捞到一点好处,甚至还被多日不洗的皮袄熏出一片泪眼。 晦气,实在是太晦气了。 更晦气的是刘瑞虽在军工开销上十分捨得,但也不是往黄河撒真金白银的智商,所以号称「汉军一等人」的骠骑军在打扫战场时也十分辛苦,活似春耕的老农版疯狂去捡地上的羽箭、弩箭,然后还要挖出只入肌理一寸的弩箭,将其交给随军的大匠。 「这次根本没捞多少啊!」汉匈双方在公元前就开始淘汰青铜器,转而使用坚固耐用的铁器。可是铁的制造工艺高于青铜,汉匈铁矿一个纯度不够,一个难采上天,所以在半斤对八两的匹配机制下,大汉靠制度与人口暂时领先匈奴骑兵,可要是想更进一步,就得拿下同时拥有赤铁矿与磁铁矿的澳大利亚…… 实在不行就找三哥取经吧! 三哥的阿拉伯数字、大马士革钢都突出一个「科研我做,成就你拿」。 第631页 你可以怀疑三哥的战斗力,但不能怀疑三哥的科研能力。 不服? 不服就看看硅谷的印度高管,以及拯救挂科率的油管老哥……or老姐。 so…… 「朕该去找百乘的三哥,还是巽伽的三哥?亦或是穿希腊袍的三哥。」得知军臣……啊不!是左贤王于单的部队折戟雁门郡后,刘瑞并未大宴天下,而是要人守好消息,不要还没冲过终点就提前庆祝了,那是傻x中的傻x才会干出的脑残事。 「除了于单,居然还有须卜氏和兰氏的直系子弟。」刘瑞翻着前线的战报,察觉到一很不正常的地方:「唿衍氏的当户逃了,那兰氏的当户又在哪儿?」 刘瑞翻出现知的匈奴地图,瞧着靠近鲜卑地的兰氏部向驿夫问道:「围剿的人里没有兰氏部?」 「应该没有。」驿夫是辽东出身的北方人,同匈奴打过不少交道,所以能清晰分辨各个部落的行为特徵。尤其是像兰氏、姑夕、左贤王部等靠近辽东的匈奴部落。以往的匈奴从雁门入侵汉地是由左部打头,因此多见兰氏之人,可这次却出乎意料的没有看见兰氏先锋,甚至都没见到熟悉的左部面孔:「韩将军也为此感到奇怪,如今正拷问手里的匈奴俘虏。」 挂着贵姓的匈奴人是不会列入拷问名单的。 刑不上大夫。 就是现在的大国之争,也没有人上来就把等级最高的俘虏打得死去活来。这么说虽不大符合「人人平等」的普世思想,可事实如此,总不能为取悦大众而胡说八道吧! 至于底层的匈奴兵……他们连王帐都接近不了,哪能拷出王庭的秘辛。因此在两方的俘虏里,最倒霉的莫过于亲兵、家将、外族当户等不上不下的中层干部。 边境的师傅手艺很好,石头都能问出话来,所以在严刑拷打了三四天后,韩颓当与郑谨的情报同时出现在刘瑞的桌上。 好傢伙,这是手下们在心有灵犀地卷业绩吗? 「咳!」再次收到边境信件的刘瑞被上面的内容惊掉了下巴,在那儿咳得昏天黑地。 「陛下!」李三赶紧帮忙顺气:「需要叫太医令吗?」 「不,不必了……」刘瑞瞥见蠢蠢欲动的宫婢,示意门口的郑谨换掉宣室殿里的不安份子:「伊稚斜这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啊!」 刘瑞在鲜卑地与扶余,更北的肃慎那儿画了一圈,写上匈奴左谷蠡王的大名,然后盯着「左谷蠡王」的备註沉思三秒,将其改成「东胡王」。 「也不知冒顿泉下有知,会不会被不争气的孙儿气活过来。」 不过比起地下的冒顿,地上的军臣应该会被当下的情况活活气死。 两万精锐在大汉的马邑之围里仅仅跑出一百余人,其中还有三四十人被弩箭上的毒药折磨至死,唯一回到匈奴地的当户还是于单的表弟,唿衍氏的直系。 这一结果不仅气得军臣让人立刻压下唿衍当户,更是对闻讯而来的颛渠阏氏都冷淡了不少,开始思考如何保住自己的地位。 是的。 军臣对儿子的死活不感兴趣,而是想着如何保全自己的地位。 然而对于五十好几,膝下只有两个儿子,数个女儿的军臣而言,保全自己的意义又是什么? 他的长子在汉人手里生死未卜,幼子是由刘氏翁主所出的,没有继承权的旁系子弟。 难道要将单于之位交给弟弟? 不,他绝不能让伊稚斜继承王位。 他…… 他…… 「噗!」急火攻心的军臣喷出一口黑血,就在过来商讨对策的诸王、左右大当户、左右大都尉的众目睽睽下晕倒在地。 「撑犁孤涂!」王庭的当户立刻去嘆军臣的气息,同时抽出利刃防止有人犯上。 「都出去,出去!」反应过来的唿衍王死死地盯着最有可能谋朝篡位的罗姑比。后者在在唿衍王的怒目下显得倒像军臣的肱骨,反衬得把众人呵退的唿衍王像跳樑小丑。 亦或是说,他想做匈奴的魏冉,给年仅六岁的于单之子摄政。 这可比让罗姑比上位还要戳动挛鞮氏的肺眼子。 见此异状,掌王庭卫戎的郝宿王上前说道:「去请胡巫与颛渠阏氏,所有人在撑犁孤涂醒来前都不许离开。」 第394章 郝宿王是挛鞮氏里绝对忠于单于的人,比颛渠阏氏和左贤王的可信度还要高,所以他的开口还是很有分量的——毕竟比言语更有危险度的利刃已经指向自己,这群在外唿风唤雨的匈奴贵人也不能违抗郝宿王的命令。 和郝宿王一样,单于的当户、亲兵,也是依附于单于的存在,所以在单于不能出面管事时,他们和郝宿王的利益一致,都是尽量保住单于,也就是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胡巫被连拖带拽地搞过来后,又是念咒又是上药,折腾到屋里全是难以描述的浓呛味后,军臣终于悠悠地醒了,但还觉得胸口发闷,似乎有利刃插于胸骨之中。 「于单……还没回吗?」军臣的眼神从涣散变得清明,但好歹能完整地说出句子,这让在场的不少人都松了口气。 单于还能管事,总好过看挛鞮氏的直系旁系开启草原的王位之战。 「还没回呢!估计是被汉朝的小皇帝给扣下了。」回话的罗姑比好整似暇地看着颛渠阏氏在那儿演习,身边还跟着一个六岁小孩。 第632页 于单在某些方面确实不如他的大大,但在另一方面却比军臣强了几分。 罗姑比瞧着那个进帐就没几句的于单之子,然后看向坐起身的军臣:「除了于单,还有两个须卜氏的当户、乔氏的都尉,休屠王的儿子都在汉人的手掌心里。」 「我们派去的使者……」 「算了……」 想想汉地的山路难行,以及关卡多得能把使者翻上四五十遍,军臣便彻底没了交流的欲望:「你怎么知道他们还没逃出雁门?」 明白于单逃不出是一回事,但是被人当众戳破又是另一回事。 「关中的消息指望不上,不还是有边境的熟人派人报信吗?」军臣不行,罗姑比他自然撑起联络的重任。 郝宿王再深得人心,也不可能顶上匈奴的颜面空缺——因为大汉不认,而且帐外全是贵人的亲兵近属。 「写信的还是咱们的熟人,韩王信的儿子韩颓当。」罗姑比沖军臣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这可是你几十年前的国相啊!」 说是国相,实际却连看大门的奴隶都比不上。 「汉朝的皇帝也真心大。」韩颓当的离开不仅是匈奴的耻辱,更是军臣继位就就去汉境打劫的主要原因。 刘瑞让韩颓当来对付军臣的宝贝儿子,然后还写信挑衅后撤三十里的匈奴人…… 这已不是蹬鼻子上脸的程度,而是对着军臣的大脸左右开弓,把他的面子踩得稀碎。 如果军臣没有气倒,看到来自雁门郡的信件也会气得仰天吐血三升。 罗姑比想看看军臣会不会被韩颓当的信件气得一命呜唿,但胸口已有疼痛之意的军臣比他想得惜命,压根不理罗姑比的暗示道:「于单是没法回了。但能争取须卜氏和乔氏的儿子回到匈奴。」 母阏氏在得知侄孙、堂侄孙都折进去后大骂军臣,用词堪称匈奴语里的骯脏之最。 相较之下,须卜王和乔氏王倒没表现得反应过大,但是没了两至三个壮年儿子,他们也得防着旁系以下犯上。 汉朝也好,匈奴也罢!防来防去的第一要素就是别忘防着自己人,所以须卜氏和乔氏的儿子必须回来,否则军臣没法保证底下人还忠于自己,因为乌孙就是一个前车之鑑。 颛渠阏氏见军臣不管于单死活,忍不住想说上几句,结果右手一阵疼痛,被「虚弱」的丈夫捏成紫薯。 「王庭里的汉人奴隶还有多少。」对于那个没用的儿子,军臣那是完全提不起营救的兴趣:「唿扶罗,过来。」 他朝孙子招了招手,端详着在沉闷的气氛里唯一显得懵懵懂懂的人:「于单的阏氏呢?」 「在我帐里。」回话的是挣脱束缚的颛渠阏氏:「兰氏的女人即使不杀,也不能留她在这里……」 颛渠阏氏的话还未说完,军臣便不耐烦地打断道:「一个被部落抛弃的女人能……」 一想到把乌桓阏氏偷偷毒死的鲜卑女奴,军臣又没法说出之后的话,只能在那儿含煳不清道:「我都没给兰氏定罪,你就把人居次囚了?」 别说兰氏还没实锤背叛匈奴,就是他已成为匈奴的韩王信,军臣也欢迎他能迷途知返,所以对颛渠阏氏的行为十分不满——别以为他不知这个女人和唿衍王打什么主意。于单一废,唿衍氏能依靠的就只有于单的独子。不巧的是于单的独子同时也是兰氏的外孙,这是他在兰氏王的大居次成伊稚斜的阏氏后所平衡的结果。 兰氏虽走,但要是外孙当上匈奴单于,那一定会屁颠屁颠地回来摄政。 颛渠阏氏想和唿衍王做匈奴的吕家,就不能让兰氏来做匈奴的芈太后和魏冉。 可在军臣眼里,颛渠阏氏也好,兰氏也罢,都不过是围护统治的工具。 唿扶罗(于单的儿子)才六岁,以军臣现在的身体状况绝不可能撑到孙子独当一面,所以他和晚年的汉武帝般需要设置可靠的顾命。 麻烦的是匈奴与汉朝不同,头曼的血让冒顿之后的继承者都升起一股「能者居上」的豪情壮志,加上这时的匈奴环境比汉武帝的晚期也强不到哪儿去,隔壁有得到安息一定支持的大月氏,骑墙的西域,内乱的乌孙,伊稚斜东胡,以及疑似幕后黑手的大汉。 「等使者回来再做打算。」军臣知道他已无力掌控局面。 失去了于单、白羊王、娄烦王的匈奴单于之所以能主持大局,就是因为在座的各位都心怀鬼胎,需要一个不出错的领袖来达成目的。 颛渠阏氏和唿衍王防着罗姑比和拿下东胡的伊稚斜,以及远在单于王庭的于屠日禅和右贤王部的将师、夏日图。 罗姑比防着准备摄政的侄媳妇把自己搞死,以及远走的伊稚斜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那不在王庭的伊稚斜和右贤王部的将师、夏日图、留守王庭的于屠日禅又是否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答案是肯定的。 并且在于单败走马邑城的消息被疯狂开后,紧跟而来的就是匈奴右部,匈奴王庭,以及远在肃慎地的伊稚斜的使者。 加上还在边境接受李息检查的军臣使者,刘瑞一共收到五封和谈邀请——连内乱的乌孙都有人经西域出使刘氏大汉,询问皇帝是什么意思。 「好傢伙,这真是我老刘家最受欢迎的一天。」前脚送走安息、楼兰、且末、若羌等外国使者的刘瑞收到辽西郡与上郡、辽西郡的官道申请时,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这是匈奴集体过元旦吗?所以按习俗给邻居送点当地特产?」 第633页 一旁的李三立刻笑道:「奴婢是想像不出匈奴人会送来什么当地特产。」 大汉是缺羊毛制品,但缺谁都不会缺刘瑞,所以匈奴与其送他羊毛制品,不如送大块黄金。 当然,要是匈奴想送特色的「工艺制品」,他希望在使者的手里看到一个叛徒的脑壳。 第395章 刘瑞虽勒令驿卒不许透露前线的战报,但是匈奴派人出使,而且还是一次出使五个人的事情是刘瑞这个皇帝没法包住的,毕竟匈奴只是败了,而不是像乌桓那样彻底没了。大汉的礼节与现实不许典客对此无动于衷,所以在刘瑞批下三郡的官道申请后,匈奴败走的消息便拦不住了,可朝臣却没想像中的那么开心,反而在那交头接耳个不停。 「真的假的?我们跟匈奴人打了?这是什么事啊!「 「真的……吧!如果不是匈奴败了,他们会主动派人出使大人?」 「可以往也不是没有这种特殊情况。」某个活的只剩几颗牙齿在那儿充当风铃的老人默默下巴,十分肯定地开口道:「文帝时匈奴可没少上门勒索东西。」 『 当然,老上那个体面人至少会以刘氏的翁主作为藉口,加上那时文帝忙着收拾宗室,并不希望匈奴收留北边的藩王或南下抢劫,所以给了匈奴大量的丝绸细盐,美女黄金。 老人担心匈奴又来趁火打劫,但又没法找出大汉忍气吞声的必要理由,所以在那儿好奇地开玩笑道:「没准真是倒过来了,变成匈奴有求于汉。」 「哈哈哈!乃公要能看到匈奴伏小做低的那日,一定得去长陵拜拜。」某个带着彭城口音的老农在那儿哈哈大笑道:「要真有那堪称奇景的一天,陛下怕是功过文景,德高太祖 ,老……长安城外的皇陵全都冒青烟了……啊……哈哈哈哈……」 一群人被那个场景逗得哈哈大笑,结果听一俊生在那儿冷不丁道:「我赌这次匈奴低头,不知老翁敢下注否?」 众人望去,赶紧拍着灰尘笑道:「鄙薄之言,何以扰贵人安。」 俊生只是在那儿笑笑,示意老农不要多礼:「天子不禁农人议事,大家不妨凑个热闹。」 他身后的僕婢丢下一串铜钱。 在场的农人瞪着眼珠反覆问道:「当真?」 「当真。」 「可我们没有与之相配的赌注。」老农看着铜钱也是摩拳擦掌了好一会儿,随即败于囊中羞涩。 俊生也知普通的农人一年头也难攒百钱,所以显得十分体贴:「我不过找老农一乐,何须你们真的祭出真金白银?只需……」 他看向有若干陶器的石桌,缓缓笑道:「就赌一陶杯?」 「彩。」老农这才满意笑道。 ………… 匈奴的使者自然不会两手空空的来,但也不会上来就把家底掏光,所以装的礼物也就两车出头,基本都是匈奴常见的皮子、工艺品,以及一柄西域进贡的乌兹钢。 「看在这个意外之喜的份上,朕愿意先见见来自乌孙的使者。」刘瑞弹着质量不如后世復刻的乌兹钢,将其交给一旁的李三:「让墨家和武库的人研究一下,看与现在的百鍊钢有何不同。」 古代的炼钢有两大难题:一是温度,二是除杂。 罗马人普林尼在《自然史》中写道:「赛里斯(中国)的铁是最好的,安息次之。」而明清时所出口国外的大宗商品里一直都有铁锅的位子,并且那时被拐国外的华人劳工除了修路,便是负责冶炼工作。 但要是提神兵利器,最出名的还是小名比大名流传更广的乌兹钢——武侠小说里的玄铁原型。 「陛下。」乌孙的使者在长相与西域人有较大差异,但是和匈奴人、汉人站在一起又能看出明显不同。 「赐座。」刘瑞的手还没有伸到乌孙那边,所以对这神秘国度的了解仅限于安归亚的描述,还有万能的系统资料。 「朕能问你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吗?」因为要见五个使者,所以刘瑞没时间跟对方:「你也可以选择不说。」 「陛下请问。」 「乌孙当政的是冒顿的养子猎骄靡……还是你们的大禄末贰。」 对方的表情明显一僵,显然是没料到刘瑞开口就是王炸:「我们……还未决定谁是昆弥的继承者。「 「嗯!毕竟是与国家的未来息息相关的重大决策。」刘瑞也没追问到底,但还是让乌孙的使者感到不爽:「您要是对这事过于好奇,可以去乌孙亲自问问昆弥。」 这话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 刘瑞也不在意对方的小小反击,而是顺着不客气的回答随口说道:「也许会是右贤王部的屠贤替我问问昆弥到底中意谁当岑陬。」 对方的眼角微微一抽,态度又变得恭敬起来:「实不相瞒,我这次的出行是受大禄之命,而非乌孙的现任昆弥。」 现任? 刘瑞捉到对方的破绽,猜测乌孙应该是有一场政变,以至于现任昆弥被人架空。 感情这是乌孙版的「父慈子孝」啊! 「那你找朕又有何意?」歷史上的乌孙大禄就是个失败般的伊稚斜,被好侄儿和匈奴压得一无是处。 也不知这乌孙大禄是不是解忧公主的第二任老公——翁归的父亲(继位后的尊称是翁归靡,现在只是乌孙的普通的王子,所以没有冠以尊称)。要真是翁归之父,那翁归的亲汉政策,以及乌孙难以维持明面上的统一就可以理解了。 第634页 有一说一,猎骄靡的家庭矛盾容易让人幻视老朱——长子活着时立长子也无可厚非。可长子死了,老爷子他宁可扶持奶娃娃也不让儿子有出头之地。 更麻烦的是,猎骄靡对乌孙的掌控力还不如老朱。老朱那是自己给力加臣子怕他,即使是到发疯的晚年也没有儿子敢去挑战他的权威。可猎骄靡的復仇有一半是匈奴给力,加上他替匈奴驱逐大月氏时放权太狠,让几个儿子已经有了割据的实力,所以在立了孙子当岑陬后,乌孙的内部就没宁过。 不过从猎骄靡的角度来看,立孙子有不全是偏心长子,更有对晚年的担忧——要是立了年富力强又常年在外的其他儿子,他能不能寿终正寝都是问号。所以在军须靡被右贤王部的夏日图解决掉后,满腹怨气的乌孙大禄给大大些颜色看看也不出所料。 至于为何派人出使不接壤的大汉…… 「我们的大禄回到乌孙的赤谷城前得到来自右贤王部的帮助,所以对右贤王部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敏感。」乌孙的使者比眼前的皇帝更懂匈奴的内部斗争。但无论是罗姑比让军臣退步,还是军臣疯狂去给叔叔添堵,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分头行动,好似匈奴裂成两瓣…… 不。 是三瓣。 想起被王庭的使者当作眼中钉,肉中刺的伊稚斜的使者,乌孙的使者便有一种吃不上瓜的茫然感。 好在这种茫然没有剥夺他的思考能力。通过分析王庭使者的污言秽语,以及来自伊稚斜使者的反击,他总算是明白匈奴发生了啥了不得的大事:「右贤王也好,左谷蠡王也罢,都不是让单于头疼一两天的人。」 「我很好奇陛下在这从未有过的混乱后充当了什么角色的,居然让右贤王和左谷蠡王难以维持表面的尊敬。」 「这你该问右贤王和左谷蠡王。」刘瑞用乌孙的使者不想回答敏感问题的态度答道:「正巧他们的使者在此,你问他们难道不比问朕这个难出关中的皇帝强。」 「……」迴旋镖打自己身上的乌孙使者顿了一下,过了大概三四分钟才找回自己声音:「那您在匈奴陷入内部之乱后会插手乌孙的事吗?」 虽然两地没有接壤,可是看西域的反水速度,以及匈奴不裂倒好,一裂竟朝三块奔去的架势,他是真怕对方哪里心血来潮地关照乌孙,然后…… 「你放心,只要乌孙不惹大汉,朕就不会伸手伸到那个地方。」昆弥和匈奴一样,人均寿命都很「可观」,即使是像昆弥这样的尊贵人物也很容易英年早逝,所以等刘瑞想要伸手时,乌孙的昆弥即便没有更新三代,那也一定更新了一代:「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的大禄有儿子吗?长子叫什么?」 得知刘瑞没有插手乌孙的兴趣后,乌孙的使者松了口气,对接下来的问题也没那么上心:「我们的大禄有好几个儿子,其中长子是由莎车国的公主所出,名翁归。」 ………… 王庭的使者在城南口的谒舍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伊稚斜的使者从肃慎出发应该是比王庭使者慢上一些,可是于单倒大霉前,拿下鲜卑的伊稚斜就有意通汉,看能不能获取刘瑞的微弱支持,所以在他的使者往南赶时,于单还在雁门郡内到处转圈。而等辽西的郡守收到伊稚斜的使者券书,给他开了通往长安的官道时,王庭的使者才刚出发。这也导致二者近乎前后脚地抵达长安,然后上演了当街对骂,对骂升级的搞笑场面。 汉地里的游侠是被清理干净了。即便还有漏网之鱼,那也是在在富商、勛贵的收编下成了门客,所以在京畿之地里,当街斗殴的情况已甚少发生。直到匈奴的使者进京,仇人见面双眼红地当街干起,最后变成十几人地混战才让人想起六七年前的长安也是如此热闹。 「干吶!干死他。」 「戴帽子的匈奴人能给力点不?别告诉我你连对面的灰鬍子都没法搞定。」 「踢他膝盖……对,踢他膝盖。」 「左边,左边有空隙。」 「你都伸到下巴处了,往上戳点很麻烦吗?」 从古至今,中国人爱热闹的天性都是掩盖不了的,所以在进京的匈奴人打成一团后,他们先是惊讶,再是好奇,最后围着互骂互扯的匈奴人在那儿叫好,甚至还未开干双方出谋划策。 「散开!都给我散开。」 「都挡在这儿是想进牢里住几天吗?」长安令张汤与典客府的属官姗姗来迟,将围观的众人驱赶开后拉开已与乞丐无异的匈奴使团。 「阁下,请随我来。」张汤不懂双臂被人拧在身后的匈奴人在骂些什么,但是被人派来接应的典客属官却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随即冲着张汤问道:「陛下又说城南口谒舍要加人吗?」 考虑到语言不通加陛下总爱突然召见外国使者,典客府的属官只要城南口的谒舍有人,就必须派译者在那轮流值班。 和现代的英专生绝对多余小语种般,典客府里养的最多的译者就是匈奴语的译者,所以在王庭、右贤王部、已经拿下鲜卑和肃慎的伊稚斜派使团来后,典客府的译者就一直处于需求不足。 尤其是在看到两个使团当街干架,明白二者到底是有什么仇后,典客府的译者非常担心自己的安危——因为他看二者的情况不像是干一架就能和解的。搞不好在之后的好几天里,城南谒舍的译者、工匠、以及巡逻士卒都会非常忙碌,非常疲惫。 第635页 而和他们一样忙碌、一样疲惫的还有被其视作麻烦的匈奴使者。 无论是王庭的使者还是伊稚斜的使者,都很担心对方抢先见到皇帝,所以在谒舍里频繁骚扰传话的小吏,搞得对方精疲力竭之余,恨不得往食物里下药来让其安静。 「王庭的使者无非是问于单如何,能不能把须卜氏和乔氏的儿子放回匈奴。」刘瑞听完典客府的汇报后果断选了伊稚斜的使者。 比起已经毫无挑战的军臣,他对那个打完鲜卑打肃慎,已经快成东胡之王的左谷蠡王更感兴趣:「怎么,他是想让朕帮他夺单于之位?」 伊稚斜的使者一来,刘瑞就开门见山道:「你们的大王可是把匈奴闹得天翻地覆。」 面对皇帝的明褒暗贬,伊稚斜的使者也死猪不怕开水烫道:「毕竟是冒顿单于的孙子,所以干出点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足为奇。」 「所以你们的大王会有更进一步的野心也不足为奇。」 「这得看王庭是否继续犯浑,以及陛下是否会在单于的要求下放虎归山。「 刘瑞与伊稚斜的使者在那儿默默对视了三十分钟,最后还是前者打破突如其来的平静:「你们的大王高估朕了,同时也高估了将于单放回的威胁性。」 一个把两万精兵……匈奴四分之一的家底坑得血本无归的神奇屠贤就算回到军臣的身边,后者也不可能将单于的大位交託于他。如果于单生在汉土还有可能继承大统,毕竟这是司马衷那货真价实的智障都能顺利登基的神气土地。 可匈奴不同。 光是贵人会议那儿就过不了关。 换做是你,能让把市值干下四分之一的公子掌股? 若是老闆绝对控股倒还有丝可能。 问题是老闆在公子犯浑前就犯了大浑,把自己的股票卖了不少,导致曾被自己压制的第二、三大股东起了心思,开始联络外人接管家族企业。 所以就刘瑞的眼光看,伊稚斜与其说是拉拢自己,不如说是请他不要干涉匈奴的内部矛盾——因为对大汉而言,最好的情况不是伊稚斜、罗姑比、乃至王庭的于屠日禅当上单于,而是他们一直为此互相攻讦,直接导致匈奴裂成四瓣以上。 伊稚斜的使者也清楚眼神的皇帝跟他揣着明白装煳涂,所以直接破罐子摔道:「您开价吧!是要匈奴的多少奴隶?还是要大王夺取单于位后不再计较河套的得失?」 「……」刘瑞知道伊稚斜会开价要他安分一点,但没料到对方的开价如此之低,压根没把他当盘菜:「你是在开玩笑呢?还是在惹朕生气?」 刘瑞的双手合十放于膝盖之上,声音平静得含着能将对方吞噬的惊涛骇浪:「河套地是怎么落到匈奴手里的,大家都心里有数,所以不要做出那副施捨的表情,让朕很想砍了你的脑袋送给千里之外的军臣。」 末了,他还提醒道:「也不知从边境退去的军臣是在左贤王的草场上安营扎寨,还是把左谷蠡王……啊不!是东胡王的草场占去。」 「看来陛下是不会接受大王的意见。」伊稚斜的使者还沉浸在匈奴伸手就能获取绸缎、细盐、乃至无数金银财宝的风光阶段,所以在那儿瓮声瓮气道:「希望您别为此后悔。」 刘瑞终于被他逗得双肩发抖,在那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伊稚斜能找到你这呆瓜出使也确实出乎朕的意料。」 笑够了的刘瑞拍拍实木的扶手道:「来人。」 准备好的郎卫上前按住伊稚斜的使者,后者在那挣扎着想问些什么,结果被破布堵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沉闷噪音。 「朕想给军臣一份特别的礼物。」刘瑞的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然后比了个割喉的手势:「做的干净点,朕还想着吓吓王庭的使者呢!」 「诺。」郎卫将其压下后便招唿善刀的狱吏行刑。 伊稚斜所派来的使者肯定不止脑子塞满马粪的那位,所以在正使被五花大绑地拖走后,刘瑞看向次位上副使:「希望你的大王不会让我失望。」 副使在刘瑞的注视下虽然没有汗流浃背,但也不知做和补充。 伊稚斜派鼻孔看人的正使也非脑子有坑,而是觉得军臣就算丢了河套也不至于赔光匈奴的全部家底,因此这次南下示威多少能把马邑前的郡县拿下。只要大汉陷入囹囵,不得不与军臣和谈,那他就有趁虚而入,与汉合作的机会。所以在伊稚斜派使团入汉前,他开的条件是没有问题的,甚至称得上慷慨大方。 可这慷慨的前提是刘瑞在军臣的突袭下丢了包括马邑以北的雁门郡县。 没有这个前置条件,伊稚斜的示好之举在刘瑞看来就是挑衅。而且还是相当辱人的正面挑衅。 「怎么,需要朕给你请个译者?」刘瑞想着「礼物」需要准备时间,所以显得很有耐心:「你想好了再说话。」 「想想你的大王需要几年驯服鲜卑人和肃慎人。」 「想想匈奴还有几人要争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 伊稚斜的副使在那儿想到刘瑞喝完一杯茶才开口问道:「我也不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不如由我转述您向大王开的条件?」 「那就给朕左贤王的草场吧!」 「……」 副使用粗壮的指头掏掏耳朵,难以置信道:「您再说遍您要什么。」 第636页 「朕说,朕要左贤王部的草场。」刘瑞放下手里的茶杯,耐着性子道:「大汉与匈奴做了那么次边境贸易,匈奴左部有多少人,有多少是掳到关外的汉人奴隶,朕比你们心里有数。伊稚斜他掏光家底也只能给大汉送来两千余人。」 「两千余人。」 刘瑞的牙缝泄出耻笑:「这么点代价都不够打法叫花子。伊稚斜都三十多了,又是匈奴的左谷蠡王,总不会做两千人换一个承诺的白日梦吧!」 伊稚斜的副使无言以对,但还是想挣扎一二:「冒顿单于说过,你可以夺走匈奴的牛羊、奴隶、阏氏,但不能夺匈奴的土地。」 「这话说得,像是匈奴的土地不是抢别人的。」刘瑞记得匈奴的老家在王庭之北,搞不好和丁零人的活动范围高度重合:「况且冒顿哪里管得了现在的事。」 「他若是能管上一二,也不会让匈奴变成这副模样。」 「……」伊稚斜的副使不断地握拳,松开;握拳,松开。重复了有四五次后死艰难问道:「就这?」 「还有把匈奴所有的汉人奴隶,嫁去匈奴的翁主遗体都送回来。」 「记住,是所有的。无论左部,王庭,还是你们不太熟的匈奴右部,都得把人送回大汉……最好是连已逝汉人的遗体也一併送还。」 相较于要草场的狮子大开口,这个要求还算正常,也就是找右贤王要人有点麻烦:「我明白了。」 伊稚斜的副使点了点头,离开前又想起已经遭大罪的正使,小心问道:「我可否带正使……的遗体回去。」 「当然。」刘瑞恢復了好说话的样子,爽快得让副使感到不可思议:「不过朕建议你别自找麻烦。」 伊稚斜的正使头颅是刘瑞送给军臣的礼物。副使若是带着正使的无头尸身而回,伊稚斜他于公于私地都要句,容易影响他与大汉的和平接触。 你也能说刘瑞不砍伊稚斜的正使就没这些屁事,可是作为被讨好的那方,那需要个示威的方式来试探匈奴的底限在那儿。况且匈奴也没少砍大汉的使者,他不过是以牙还牙了次,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 内官狱的行刑手艺比诏狱强。毕竟是处决贵人的特殊监狱,突出一个痛感不重与尽量体面,所以当郎官捧来伊稚斜的正使头颅时,刘瑞竟无一丝惧意,甚至以为这是过于逼真的模型。 「端到朕的桌子上。」刘瑞伸手摆弄了下双眼紧闭的头颅,随即嫌弃的搓手指道:「没洗头啊!」 摸着全是髮油的腻感。 焦躁不安的王庭使者被宣进宫时,表情犹如定格动画般一帧一变。 「赐座。」 大汉的皇帝有着和女人一样的好样貌,个高而不显得过分孔武有力,反而像个文弱书生——前提是他的桌上没有一颗熟悉的人头,并且还冲进殿的使者露出一个温和笑容。 温和? 见鬼的温和。 这一刻的王庭使者像是在冰桶挑战后被人扔到喜马拉雅山的超级憨货,甚至不知自己何时靠近皇帝,缓缓地坐到指定点上。 「军臣现在很着急吧!所以开了什么条件换回他在马邑折的众多部将?」 普通的匈奴骑兵是回不去了,这辈子都别想回去,但是匈奴的贵族还是有可能的,前提是军臣愿意开出高价。 王庭的使者也不含煳,一边瞅着皇帝桌上的匈奴人头,一面将带来的布卷呈上:「这是王庭和匈奴左部的汉人名单。」 刘瑞接过扫了一眼,果然看到军臣的诚意:「不少人吶!你们的单于真愿放血救这十人?」 「千真万确。」王庭的使者在离开前就被军臣嘱咐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接回被俘的贵种之后,所以在刘瑞对王庭的最低开价显得很有兴趣后继续说道:「如若您能接受条件,单于还有别的赠礼。」 匈奴送的无非就是羊皮黄金,禁售的战马。 刘瑞对战马以外的货物都不感兴趣,所以就这赠礼在那儿讨价还价:「按理说用这些人换四个俘虏也就够了,但我们捉的可不只有须卜氏和乔氏的儿子。」 「单于不管自己的儿子也就罢了,怎么连这些人都一併无视了?」 刘瑞似乎看出了什么,似笑非笑地提醒道:「这可不利于匈奴内部的团结。」 王庭的正使想骂对方没事找事,但又无从辩上几句。 军臣为啥不替赎回第一级的匈奴贵族?一是麻烦,二是他想团结内部的仇恨情绪,不让刘瑞笑到最后。 参考皇帝的郎卫全是勛贵出身,于单和陪他练手的四贵种们也是从本部的精锐里挑选亲兵。 既然精锐,那至少在匈奴担了个不大不小的官。 一个王子十个伴儿,一个伴儿后七个兵。 一圈圈地辐射下来,军臣至少要赎百人,而且还是他出全资的那种赎——毕竟是他和于单惹的大祸。 施恩与收拾摊子就没只有干一半的。 因此从性价比的角度来讲,这群人被刘瑞搞死反而符合军臣的利益。 可刘瑞他不按军臣预计的出牌啊!他还指望这群人能多换几匹匈奴马呢!军臣和现代的很多官僚机构般,可以为了少点麻烦而报人失踪,说人死了,但不能接受谎言被戳破的风险,因为这对王庭的公信力是毁灭性的打击。 「单于的想法是您放一名什长他给一匹马,佰长两匹马,千长三匹马,以此类推。」 第637页 「……你当朕是要饭的吗?」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军臣与伊稚斜才像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弟:「匈奴的什长、佰长、千长居然廉价至此。既然单于开不出个合理的价格,兴许朕找右贤王或左谷蠡王能得到一满意回答。 说罢他还看向桌上的匈奴人头,十分可惜道:「枉费朕还备了厚礼,谁料单于……」 「唉!」 王庭的人是见过伊稚斜那叛徒的使臣,被其打得青紫还隐隐作痛。听到刘瑞要找伊稚斜赎人,而且还有右贤王这搅屎棍最后的底牌,他也是在情急之下上往上抬价:「什长不变,佰长四匹,千长六匹。」 谁料刘瑞压根不听他的暴击啊,直接让人赶紧送客:「单于的诚意还不足以让朕接受和平的条件。」 当然,大汉现在也没精力追出塞外,不过靠现有的俘虏、细作给王庭添乱还是没问题的。 而这正是军臣担忧的第二大点。 「送客。」刘瑞在张牙舞爪的王庭使者被送出去前敲敲桌面,示意李三把其端给还不放弃的王庭使者:「虽然单于诚意不足,但不妨碍朕给出比单于更高的诚意。」 王庭的使者看向端给自己的匈奴人头,不明白那皇帝到底是何意思。 「朕还记得汉高祖时,韩王信私通匈奴给高祖整了白登之围;文帝在位时,齐王系与赵王也没受到单于的关照。」旧事重提的刘瑞满意地看着王庭的使者脸色变成,指了指伊稚斜的正使人头:「所以你看朕是不是诚意满满?」 王庭的使者看看刘瑞再看看人头,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人敬朕一尺,朕敬人一丈。」 「单于对朕没有展现应该的尊敬,所以朕想换人合作。」 「比如单于的好弟弟?」 「又比如单于的好叔父。」 王庭的使者丢下人头,扒着宣室的内门喊道:「请再给我次机会!!」 「请再给我次机会。」 刘瑞沖押送的郎卫使了个眼色,后者松开手指出血的王庭使者,后者趁机理了理衣服,回到位上继续谈到:「如若陛下接受单于的和平条件,那所得的可不只有匈奴的战马,还有您所心心念念的丰沛牧场……」 这一次的使者没了讨价还价的侥倖,直接开出最高价道:「单于是您最好的选择。「 他不知是说服刘瑞还是在那儿低声祈求:「与之相比,右贤王也好,左谷蠡王也罢,都不能像单于这样代表匈奴的最终态度,所以您又何必做那捨近求远之人?「 「彩。」虽然在伊稚斜那儿遇到一个消息不通的智障,但好歹在军臣这儿有意外突破的刘瑞心情很好地让人送走王庭的使者。 心力交瘁的王庭使者刚准备回谒舍休息,就看到一熟悉面孔向自己走来。 右贤王的人还真在这儿!! 王庭的使者在刘瑞提到要找右贤王要赎金时还以为是对方在说气话,结果人家真没说谎,他真的有条件与右贤王谈判,那王庭…… 右贤王的使者应该是所有人里消息最全,准备最足的,所以在落座后的表现也比前三者轻松:「我怕是在有生之年里最后一次见到匈奴的四个使团。」 和王庭的使者般,他一坐下就递上一个「诚意名单」,语气里尽是「你不可能找到更好」的优越感:「陛下不会热心肠地支持一只丧家之犬吧!」 第396章 「朕没记错的话,匈奴的单于不仅支持过丧家之犬,甚至还把丧家之犬收为义子,将自己的女儿,孙女都嫁与对方。」刘瑞在怼人方面就没输过:「乌孙的使者还在这儿呢!而且与匈奴右部的关系……」 「呵呵!」 刘瑞的笑声真是要多假就有多假,听得对方演绎了啥叫「笑容从脸上消失」:「陛下的消息……挺灵通的。」 「不是朕的消息灵通,而是贵部的行事风格让人不关注都对不起那没瞎的眼睛。」刘瑞在西域的情报系统刚刚起步,距离运作至少要等一年以上。而他之所以了解右部的各种消息,还是因为对方近期张扬得像是莫卧儿的三哥,完全忘了自己身处何种环境:「右贤王若知道他的儿子如此出息,一定会大为感动地……」 「与军臣聊聊亲子问题。」刘瑞的言下之意是右贤王部的掌门还在军臣眼前绝地求生呢!爹都没死,两个孝子都张狂好像新王继位,这是不是太讽刺了。 「当然,朕也能理解匈奴……尤其是匈奴右部的处境让武力的展示的变得非常重要。」 这话堪称绵里藏针代表。 什么叫「匈奴右部的处境让武力展示变得非常重要」? 匈奴右部为啥变成这样你心里没数吗? 右贤王的使终究适合之前三位一样,走上了在脸上调色的羞愤之路。 更羞愤的是,刘瑞不仅擅长反击,更擅长以若无其事的姿态挑破人们极力避免的尴尬事:「我听说在右贤王部有两位屠贤,而且还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所以……」 刘瑞在使者暴起的瞬间从桌下抽出一把短弩。 上膛的声音在偌大的宣室里清脆无比,随后便是脚步声与脑袋撞击实木大桌的一道闷哼。 刘瑞在赶来的郎卫把右贤王部的使者控制住后继续问道:「你说要是右贤王一去不回了,谁会成为匈奴右部的新任大王?」 第638页 「这就……不关您的事了。」右贤王部的使者在侧脸贴着实木桌的情况下努力挣扎着,最后被郎卫提着按回原位。 「怎么是不关我的事呢!」刘瑞将上膛的短弩交给郑谨,摆出一副「匈奴对我很重要,所以我很关注匈奴」的虚假姿态:「作为匈奴的模范邻居,我可不想有人在我门口打仗。」 神tm模范邻居,有人在你门口打仗。 说得好像老刘家的相亲相爱,建国以来就没急头白脸过。 「这话由您说出口还真是令人嘆为观止。」右贤王部的使者在双臂被拧的情况下还有心情思考自己的不足之处:「吃五谷的是不是会多长心脏?不然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腿,怎么您……」 考虑到他出使的目的不是为结仇,而是想试探汉朝的对匈立场,右贤王部的使者还是及时剎了嘴巴车,从而避免了被人暴打的可怕下场:「能花心思在无关紧要的事上。」 「这话说的,要真是无关紧要的事,哪还要你大老远地跑一趟。」刘瑞继续往人身上疯狂插刀:「又不是吃沙子上瘾。」 「……」别说是现在,就是搁到两千年后,左部的草场也比右部更好。 更气的是老上与军臣为了限制罗姑比的实力而插了几个碍眼的钉子——白羊、娄烦、若侯、折兰、卢侯等部落占了南边与西北的较好草场,徒留一群右贤王部的在那儿吃沙…… 而且还是物理意义上的吃沙。 右贤王部的使者不断地在那儿吸气、唿气、吸气、唿气,力求别在谈正事前被大汉的皇帝活活气死:「您的阿父、大父与兄弟相争时匈奴未顺势南下。作为回报,我们的大王希望陛下能在特殊时候保持沉默。」 保持沉默? 保持沉默个头啊! 当初花了那么多钱让匈奴别去插手汉地的藩王之乱,结果呢? 通完韩王通齐王,通完齐王通赵王。 徐江在京海花的老那么钱都可以买通泰叔帮他钓来启强,合着他……的大父花在匈奴身上的钱都打了水漂?就是倒进黄河里都有一串水花,合着丢给匈奴是立刻蒸发了,别说是水花,连涟漪都没见几圈。 「朕自认为记性不差,所以会基于歷史……与现状,做出一个合适的判断。」刘瑞按住心中的火苗,尽量以商量的语气开口道:「二十万金加二十万头牲畜。」 「什么?」 「朕说!让朕在匈奴的王位之争里保持中立的代价是二十万金加二十万牲畜。」刘瑞很有耐心地重复道:「右贤王部靠近河套,后月前把东西送来应该不难。」 「这不可能。」右贤王部的使者的脸色变得从未有过的难看:「二十万金就算了,二十万头牲畜……这个价格实在是太离谱了。」 现代的牧民可以养上百头牲畜,可在古代,受限于天灾人祸,一个牧民有二三十头头牲口就已算是当地的富户,影视剧里的上千牲畜大都是以部族为单位的财富。而且和刻板印象里的游牧民族不同,古代的游牧民族别说是月末宰羊,就是年末宰羊的也不多见,不然这二三十的牲口哪够一个成年男子的消耗。 所以刘瑞开口要的二十万牲畜约等于一万牧民的全部家资。 匈奴人爱钱,也愿意为黄金去做的其他人的马前卒。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匈奴人虽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但也明白关键时刻是没法靠黄金续命的。 刘瑞缺羊吗? 不缺。 缺钱吗? 也不缺。 那他为啥要提这种苛刻要求? 右贤王部的使者知道他要是敢报上这个苛刻要求,将师一定亲自将他人头拧下:「我若是拒绝您的要求呢?」 「那我就找可以接受的聊聊匈奴的传承问题。」刘瑞想到拿下东胡的伊稚斜,决定给右贤王部的将师等人上上强度:「你不好奇匈奴的左谷蠡王……啊!说错了,是前任左谷蠡王干了什么好事吗?」 右贤王部的使者不想被人当作小丑取乐,所以后者略显失望地继续说道:「他拿下了鲜卑与肃慎,琢磨着像冒顿对待头曼一样对待军臣……」 刘瑞比了个割喉的手势,果不其然地看到对方脸色一沉:「发起一场从未有过的叛变呢!」 第397章 匈奴多马,但缺少供信使换马的驿站,加之各部偶尔会搞「我的附庸不是你附庸」的迷惑操作,所以刘瑞反而要比中间隔着王庭草场的右贤王部更早收到伊稚斜的消息。 「鲜卑、扶余、肃慎的人口少说也有二三十万,就是搁二三十万牲口在……在……」右贤王部的使者一时语塞,伸出手指慢慢掰着。 「一千一百三十万亩。」刘瑞好心补充道。 「对,就是一千一百三十万亩。」右贤王部的使者挪用完便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你一长住京畿的皇帝怎么比他清楚东胡地与肃慎的面积? 大汉是有眼睛安在草原的天空上吗?怎么…… 信息差所带来的未知恐惧无疑是最可怕。 右贤王部的使者在那儿空咽着口水,忘了之后该说什么。 空气中瀰漫着烤桔子的香气…… 冬日的桔子本就难得,即使是给宣室的贡品,也都带了不合时宜的青涩。 「可否将二十万牲畜减为十万?」右贤王部的使者觉得自己眼眶、鼻腔、嘴巴都开始发苦,但还是得硬着头皮与之周旋:「二十万的量对冬天的右贤王部无疑是个沉重负担。」 第639页 冬天的牲口要么是挖硬土下的草根,要么是吃夏秋的干草。可即便是干草,也有储存上的难题,更别提匈奴没有室内养殖的条件,所以一个冬天过去,折损的牲口足以导致接下来的一年里有不少人被活活饿死。 刘瑞在春耕时要二十万牲口无疑是对熬过冬季的右贤王部趁火打劫。 以往的右贤王部还能靠打劫西域、勒索周边的小部落来维持本部的人口不减,可去年哪有趁火打劫的条件?他们不被饿急眼的丁零人偷袭就不错了,哪有人手勒索别人。 二十万…… 平均下来,右贤王部的每户牧民要出一头。 这听起来确实不多,但要考虑自私是人的本性,指望那群达官贵人有社会责任心还不如指望母猪能上树。 大灾之年,每一片雪花都有可能导致雪崩。 统治层的匈奴贵族自不必说,中底层的匈奴什长,佰长也会将自己的「份额」转嫁给最底层的匈奴牧民。 你以为被剥削的底层牧民要出两头牲畜是最可怕的事? 不。 最可怕的是一部分底层牧民出一头牲口,一部分底层牧民出两头牲畜。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自己的痛苦固然可恨,但别人的幸运更令人破防。 长此以往,匈奴的凝聚力从底层开始碎成渣渣,不过这是个漫长的过程,而且还需内部「配合」,制造一个外部容易挑拨离间的环境。 当然,右贤王部的使者不会想的这么远,而是单纯地想跟刘瑞讨价还价。 「二十万头,少一头都不行。」刘瑞让匈奴人也体会了把被迴旋镖扎中的感觉:「还记得汉文帝当政时,匈奴勒索大汉的话术吗?」 【我们只管收钱,才不管大汉的皇帝有多艰难。】 「如今朕也原话奉还。」刘瑞开始理解好人为何变坏:「朕只管定期接受二十万金与二十万牲畜。「 「至于这个要求会令右贤王部有多难过……那是右贤王的事,与朕无关。」 刘瑞的用词还算温和,但再温和的用词也改变不了他是在让右贤王部的牧民进行非战斗减员:「我也知道这些要求听起来不是一般的荒谬,但是你得考虑朕的手上有个右贤王部的最大威胁。」 「威胁。」 「左贤王于单在马邑被汉军所俘。」 右贤王部的使者盯着刘瑞的眼睛,然后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消息的滞后性与汉匈双方的有意掩饰让右贤王部的使者只知匈奴主力被于单坑死了四分之一。 你可别小看这四分之一。 古代的军队死了一成就要考虑军心譁然,三成就会彻底崩溃。古罗马是最早有职业军人的国家,可就是在共和国的后期,凯撒的挚友,同时也是埃及艳后的第二任靠山马克.安东尼带十万大军远征帕提亚时启用了臭名昭着的「十一抽杀律」。 而那时的罗马军团减员一万,不过大军的十分之一。 虽说大汉还不至于学习「人屠」,把投降的匈奴兵全部坑杀,可在匈奴眼里,这群人和「死人」已经没有区别,搞不好被战场上被汉军杀死反而是种可悲的幸运。 「朕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撒谎。」刘瑞知道「左贤王被俘」的消息至于匈奴……包括与王庭最不对付的右部都是从未有过的打击。 此前被大汉俘虏的匈奴贵族也就是些小王的当户,连挛鞮氏的旁系都没捞到一个。 「右贤王部虽没有在这次行动上投入太多,但和你们一样幸运的还有逃到东胡地的左谷蠡部。」于单是个蠢人,而且还是被军臣抛弃的蠢人。可就像是司马炎选司马衷,汉宣帝选汉元帝,这个蠢人也可能在多方博弈下登上王位。 刘瑞若是放走于单,那么在「逃离大汉」的史诗级buff下,匈奴可能选择性地忽略他在战场上的重大损失。 这对觊觎王庭之位的右贤王系无疑是晴天霹雳——没有于单,右贤王更容易拉拢中立的乔氏和挛鞮氏子弟,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一个容易掌控的儿单于。 「怎样,现在觉得这二十万花得值吗?」刘瑞是不会放于单回去的,但不妨碍他借于单达成目的。 个人的理智告诉右贤王的使者,他不该将刘瑞的要求传达出去,可是作为使者的经验告诉他在右贤王系的终身夙愿下,别说是二十万牲畜,就是将其翻上一倍也十分划算。 至于那些承担代价的牧民…… 别说是高高在上的右贤王,就是使者这个中高层的匈奴贵族也不觉得非战斗减员的牧民能与形同被废的左贤王相提并论。 天子治民如牧羊。 羊羔只要没少到在视觉上有太大落差就问题不大。 「我会将您的要求传给屠贤。」右贤王部的使者还是做出了艰难选择:「您给出的条件确实值得这个价。」 第398章 于屠日禅的使者是最后一个见到刘瑞的。 相较于右贤王部和王庭、伊稚斜的出手阔绰,这个使者怎么看都像是赶鸭子上场的货色,透露出与匈奴画风极不相符的小家子气。 刘瑞注意到于屠日禅的使者在坐下时有个比较古怪的动作——寻常人因外套与曲裾的版型而要提着下摆缓缓坐下,但是在于屠日禅的使者这儿,他坐下的习惯不是撩起厚重的羊皮外套,而是身体微微前倾。 第640页 这是一个经常下跪的人才有的特殊习惯。 「王庭的使者与右贤王的使者不和,总不会与右谷蠡王的使者也说不上话吧!」刘瑞还是初次见到有这么多小动作的人,于是好奇军臣究竟有多心大,才会让手下没人的小儿子看家:「朕很好奇王庭的使者会与你聊些什么,以及……」 「你会与朕说些什么。」 于屠日禅的使者对上皇帝的视线。不知是他太紧张了还是室内的灯光容易营造恐怖的氛围,总之在那一半染成深橘色的黑瞳孔下,于屠日禅的使者竟短暂的失语,直到郑谨提醒他要赶紧回话。 「我……右谷蠡王……」于屠日禅的使者在那儿结结巴巴了好一会儿才条理清晰道:「只是想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可真是有趣的紧。」刘瑞被这粗糙的假话逗得失了皇帝的风度:「一个替单于看家的匈奴大王……居然找朕了解情况。」 说罢他还伸指算了下:「真要那么细细一算,朕与右谷蠡王勉强算是的远房表亲。」而且还是同一辈的。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大王虽处王庭之地,但对陛下那是倍感亲切。」于屠日禅的使者顺势滑坡道:「如若能藉机捡起前人的关系,那便再好不过了。」 「前人的关系……」刘瑞也是必要时能厚脸皮的人,但是听到对方这么说还是有点绷不住:「拖到前人都成白骨了才想起来要走亲戚。」 于屠日禅的使者只是尴尬地笑笑,刚想说些体面话就听见对方不客气道:「这个年纪走远房亲戚的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老子不行了,需要舅家来撑场面。」 现代的很多地区,尤其是对族谱祠堂保留完整的南方都还有着母亲去世,舅舅不来就不能下葬,不能分家的习俗。 但你要问兄弟太多且不是一个妈生的又该如何…… 那就得看哪个舅舅势大,可以代表外人说话。并且这个外人还是有刀有人,像王子腾般可以上正席吃饭的人,不然搁那儿斗到死也只是赵国基对邢老爷,别说是正席,估计连贾母的面都见不上。 于屠日禅是个比较现实的人。 亦或是说,他在匈奴的生存环境迫使他对现况有个清晰认识——无论是于单还是伊稚斜继位,他都是死路一条。 这倒不是因为于屠日禅的母亲是汉朝的翁主,相反,他这条件要是搁在汉朝乃至明清一代,基本就是穿越者们梦寐以求的躺平身份——幼皇子且生母为外族,天生就与王位无缘,但又因母系的特殊身份而具备一定的统战价值。 可匈奴不是汉朝,更没有像清朝一样可以抄袭前人经验的后发条件。 在头曼建立匈奴,冒顿灭掉东胡以前,草原上都未曾建立统一的部落。而即便是挛鞮氏的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们也没搞出一个避免内耗的交接模板。 但这不是于屠日禅担忧的重点。 重点是匈奴和末期的明清般因为宗室太能生了,所以可供安置的职位已经没了。 老上时就因匈奴的王部落里有太多的异姓而被挛鞮氏的子弟抨击过,而到军臣这代,他倒是没多少孩子,耐不住旁系……尤其是超长待机的罗姑比特别能生,导致匈奴的上层职位一直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 长此以往,挛鞮氏的子弟便发挥了冒顿留下的传统艺能——竞争上岗。 右谷蠡王在匈奴的排位是第五,处于一个新王登基就必须给未来的王子腾出的位子。 更糟糕的是,于屠日禅的右谷蠡王之位是军臣为防右部成为罗姑比的一言堂而强行冠给小儿子的。 也就是说,右贤王部的将师对于屠日禅不能说是恨之入骨,但也算是磨刀霍霍向堂侄。 你以为这就是终点? 不。 于单也为儿子争取过右谷蠡王之位,然后被军臣否了。 如果没有以上破事,于屠日禅在下任单于那儿撑死也就流放丁零。 可如果不是现实。 现实是军臣一死,于屠日禅也一併玩完。 「所以你们大王过了二十年才想起朕这远房亲戚不是因为匈奴败了,而是因为他快死了。」搞清这个远房表亲的行事逻辑后,刘瑞也是好奇对方到底处于什么环境,居然能混成这样:「于屠日禅的身边没有他阿母的人?」 使者露出一抹苦笑:「小阏氏和大阏氏的陪嫁都被中行说打发得一干二净,甚至在小阏氏(于屠日禅的生母)死后,大阏氏(嫁给老上的刘氏宗女,中行说的陪嫁对象)想收养大王都被中行说死死拦下。」 怎么说呢! 中行说的操作虽在意料之中,可细想之下全是槽点——你说他恨大汉吧!他居然让于屠日禅顺利出生,并且没对嫁到匈奴刘氏宗女下死手。可你要说他不恨吧!西汉的头号汉奸非他莫属,连韩王信和李广利都要退居其次。 同样迷惑的还有于屠日禅的使者,他是奴隶出身,之所以能成为使者还是因为阿囊成了于屠日禅的乳母,所以他也顺理成章地被安排伺候右谷蠡王。 在他看来,中行说对于屠日禅的态度非常奇怪——恨之入骨的同时又一直不对他下死手。可你要说于屠日禅的身份特殊,军臣就算宠信阉人也不会昏到让其害了儿子,那大阏氏又是怎么回事? 中行说不敢对军臣的儿子动手,那年老色衰又膝下无子的大阏氏咋得以善终? 第641页 「你们的大王挺不容易的。」刘瑞用平淡的语气说出同情的话。 于屠日禅的使者犯了个错误,那就是为激起刘瑞的同理心而泄露了他主人长于匈奴环境的不利事实。 意识到这点的使者也恨不得扇自己耳光,赶紧为其找补一二,甚至不惜祭出自己的最大「杀器」:「以前的『不容易』都还能忍耐,但这是关乎性命的大事。」 于屠日禅的使者喉头髮紧,几乎是挤出这个杀手锏道:「就算没有河套地与马邑的失利,我们的大王也会另谋出路!」 「因为……」 「因为单于没几日活头了。」 刘瑞的唿吸微微一凝,连带着郑谨都面有惊色。 「朕希望你说话前先过过脑子。」惊讶后的刘瑞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旁的郑谨,确定没有收到关于军臣健康的情报后冷冷驳道:「都能力气发动战争了,哪还叫没几日活头。」 「这是真的。」于屠日禅的使者也知这个结论有多荒谬,但还是极力作证道:「您知道opium果膏吗?单于在近一年里一直用它。」 第399章 军臣喜欢于屠日禅吗?喜欢。但喜欢不等于重视,更不等于放权给这政治上被边缘化的小儿子。 满打满算下来,于屠日禅也只有在近两年处权力的中心,可近两年对军臣而言,非两字无以形容——「难过」。 别作者把军臣写得生龙活虎,并且还有超长待机的罗姑比做明显对照,可在辈份上,军臣可是景帝那辈的人。 这个时空里的汉景帝刘启比歷史上要少活三年,但也是在四十四岁这个超过西汉平均寿命的年纪去地下汇报皇帝工作。 考虑到汉文帝出生时,刘邦已五十有二。即便文帝结婚较早,生子更早,可人均寿命低于汉人的匈奴只会早上加早,所以在半斤对八两的大匹配下,军臣这个酗酒……也不能说是酗酒吧!应该说是缺水而把奶酒当水的老头到了为高油饮食疯狂买单的年纪。 也就是去年开始,于屠日禅发现军臣吃肉已不能用门牙扯下,而是要小刀分块且劳废腮帮多嚼几下。 当然,公开场合里的军臣还是努力维持着匈奴单于的粗野形象,可相较于年轻人用前牙去扯,军臣更爱侧脸使用不易松动的磨牙。 这样观察着大大健康的于屠日禅内心一凉。 现在想来,军臣重用小儿子也有考虑他要掩盖无法逆转的身体衰败——于单也好,王庭的当户也罢,都不适合成为军臣的御用傀儡。 李治那个黑心莲为何担着昏君的名声也让要武媚娘摄政? 因为爱吗? 是,但也不全是。 于屠日禅至于年老体衰的军臣就好比是武媚娘至于头疾发作的李治——身份高到可以作为皇帝的代言人,同时因为出身上的致命缺陷而无法搞逼宫的那套,方便皇帝随时收回下放的权利或甩锅对方。 「朕也听过opium果膏的事。」受益于上辈子的禁毒教育,刘瑞对毒品与毒虫没有任何好感:「听说对缓解疼痛有奇效……」 刘瑞想说用着玩意的全是狗屎、傻逼、坑货、民族祸害……但是想到匈奴人比汉人用的更狠,而且他也十分担心匈奴人把opium果膏当作危害大汉的武器,所以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军臣也是戎马半生的老将,用这玩意也很正常。」 「不,一点也不正常。」于屠日禅的使者听见刘瑞这么说,情绪激动地拍桌喝道:「那是能把好人变得不人不鬼的邪药。」 「放肆。」郑谨还未挪步就被刘瑞拦下,后者瞧着使者的愤慨样也悄悄松了口气。 嗯! 匈奴内也不是没有明白人。 但很快便担忧更甚——万一匈奴放弃治疗,拉汉下水又该当如何? 清末的大英一边用鸦片收割中国财富,一面用鸦片麻痹底层民众。 是的,你没听错。 十八世纪的大英虽然意识到鸦片的危害,但是直到1868年的《毒品药店法案》出台前都没有明令限制鸦片。从上层到底层,所有人都将其视作廉价高效的灵丹妙药。直到一群苦修的传教士意识到鸦片的危害,以及在全民吸菸的大环境下,英国的幼儿夭折率直线上升让资本家也没有剥削的牛马基础,英国才开启一场轰轰烈烈的反鸦片运动。可即便是这样,他们直到1914年才真正遏制鸦片的泛滥。之前无论闹得多狠,出台了多少法案都遏制不了走私犯将鸦片卖给上瘾的群众。 大英帝国在印度开的罂粟园终究是把自己人给毒倒一半。 刘瑞相信匈奴人会祸水东引,更信国内的豺狗要是知道opium果膏的强大威力,一定会像十九世纪的鸦片贩子般顶着被绞死、砍头的风险也要赚这危害民族健康的黑心钱。 「起初只是右贤王部胡巫从西域买来opium花壳粉与opium果膏,说是能制提升士气的灵丹妙药。」于屠日禅的使者小声说道:「但很快就出了问题。」 「而且这问题还从右贤王部逐渐蔓延到匈奴全境。」 刘瑞想到一种可能,忍不住寒毛直竖:「你们在王庭里种这玩意?」 匈奴虽是游牧民族,但从后世的考古来看,他们也有耕种一些耐寒的作物来丰富饮食。 万一军臣心血来潮地在王庭种植罂粟,并且还启发了想多整外快的西域人与东胡人……那画面实在是太美了,吓得刘瑞从头到脚一片冰冷。 第642页 「单于倒是动过这念,但是运到王庭的opium花都被冻死了。」于屠日禅的使者很快打消了刘瑞的担忧:「不仅是单于,右贤王他也有种植opium花的念头,但无论是自己的草场还是西域的草场,都比不上安息出口的opium品质。」最重要的是种植罂粟会破坏当地的环境。倒霉的莎车国在右贤王的要求下腾出最好的地盘种植安息出口的opium花,结果不仅投资打了水漂,周边的水与地也没法用了,全都成了生人勿近的毒地。 「是吗?」冲着这份身先试毒的大恩大德,刘瑞在心里难得对匈奴道了声「谢谢」,然后继续坑死敌人的坚定路线:「王庭种不了opium花,那从西域进口一定是个大负担吧!」 「可不是嘛!」于屠日禅的使者是见过王庭的匈奴人为一口果膏在战场上拼得没了耳朵:「如果只是昂贵也就罢了,关键是这玩意一旦沾上就没法摆脱。」 「不仅是在战场上虐杀敌人,甚至到战场下也躁动不安,开始屠杀俘虏、牧民、乃至袭击王庭大帐。」于屠日禅的使者描述着他所见过的人间地狱:「最大一次骚动是在右贤王部的庆功宴上……」 「那次发了六十升混opium果膏的马奶酒,结果喝到右贤王部的右大将带亲兵袭击了将师,将其胳膊砍伤后被夏日图当场拿下。」 「事后审问清醒过来的右大将,说是在醉酒时把将师看作大月氏的贵人。」 「这是在开玩笑吧!」刘瑞虽没见过毒虫,但是在上辈子的禁毒课上看过模拟的毒虫视角:「匈奴人在会骑羊时就开始喝酒,就算喝得伶仃大醉也不至于袭击屠贤。」 「这就是opium果膏的可怕之处。」于屠日禅的使者一阵后怕道:「把一勇士变成中邪者……」 「因为有右贤王部的教训,所以单于一开始也没有多用。」 「一开始没多用不代表后来没多用。」刘瑞已经猜出后面发生了什么:「军臣上瘾了。」 于屠日禅的使者脸色极差地点了点头:「单于沉迷opium果膏的速度超出想像。」 罗姑比都还仅是用opium花壳粉来缓解疼痛,结果到了反超的军臣这儿,即便没有一日一吸,但也是要三日一用。 唯一令军臣的亲近人松口气的是他用药的态度非常谨慎,会让人把自己绑起以防止应激到处砍人。 「这话说给匈奴的敌人真的合适吗?」刘瑞开始相信那位素未谋面的表亲到了写遗书的危险时刻,不然不会透老底到这种地步:「朕也不是六亲不认的恶鬼。」 「回去告诉你的大王,他的命……朕帮他保了。」作为感谢表亲情报的回礼,刘瑞决定为其制个免死金牌:「不出意外的话,朕会与军臣来个当面会议。」 一言惊起四座鸟。 别说是于屠日禅的使者,就连一旁的郑谨李三都不免说道:「这实在是太冒险了。」 刘瑞没有理会二人,而是对着于屠日禅的使者继续说道:「你们的大王想来大汉吗?」 「陛下何意?」 「没什么,随口一说吧!」刘瑞是打过用于单交换于屠日禅的念头,不过想像于屠日禅的价值……啧!果然还是布置他用于单交换:「军臣不傻,在于单被废的情况下不会让颛渠阏氏那傻冒摄政。」 得益于战国留下的「母后政治」,刘瑞被薄姬、卫穆儿、乌伤翁主等有脑子的女人拔高了对古代女性的期待,所以在细作忽悠的于单母子成了匈奴的搅屎棍后,他对那位颛渠阏氏的评价只剩两字——「傻冒」。 而且还是自以为很行的傻冒。 「你们的大王与其担心遭到清算,不如想想如何成为下任单于的摄政叔父。」 于屠日禅的使者微微一愣,细想下缺一个激灵——是啊!于单废了,但还有于单的儿子唿扶罗顶上。 只要军臣不放弃让自己的血脉登上王位,就只能让幼王继位,小儿子辅政,学歷史上的小猪统治搞託孤大臣。 但…… 于屠日禅的使者瞧着点拨他的大汉皇帝,后者沖其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所以朕说右谷蠡王的好意思还长着呢!」 「搞不好能问鼎匈奴的单于之位。」 「您就算开大王的玩笑,他也没法听见。」于屠日禅的使者并不为刘瑞描述的美好愿景感动落泪,相反,对方如此捧杀他的右谷蠡王,越发证明匈奴就是快散的破船。 一部分人在寻找救生艇,一部分人在努力对其缝缝补补。 ………… 「不出意外的话,右贤王部的使者会与王庭的使者、于屠日禅的使者,乃至已经背叛王庭的伊稚斜的使者来个四方会谈。」五场会议下来,刘瑞已是筋疲力尽,在那儿按着脖子说道:「让城南门的谒舍吏机灵点,给他们送点大汉的好酒。」 刘瑞咬重「好酒」二字,郑谨立刻心领神会:「奴婢晓得。」他一定上烈度最高的蒸馏酒给匈奴的使者。 喝死了不要紧,关键是让他们交流重要情报,迫使其在大汉介入的压力下搞资敌内卷。 打仗是很费钱的。 右贤王部的二十万金与二十万牲畜至于大汉只是杯水车薪,所以秉持能捞尽捞的朴素原则,刘瑞希望军臣和伊稚斜慷慨解囊,出资犒赏大汉的军人。 怎么说呢! 这个操作让他想起两千年后的某个人物……那个有着橘色面孔与粗短手指,整天喊着「fake news」的推特战神好像也是这个操作。 第643页 对比下自己与推特战神的立场和画风,刘瑞不禁一阵恶寒。 不,他和对方不一样。 对方是割盟友的钱,而他是让敌人给钱。 「另外,明日宣广川王进宫,顺带让少府给朕找根藤条……记得要捡粗的,而且上面最好有倒刺。」于屠日禅的使者不提opium果膏倒好,一提便让刘瑞对刘彭祖的怒火如火山迸发:「宁成与张汤审问得怎么样了?」 难得被皇帝想起的酷吏在西汉版的扫毒行动上出了大力,把广川王在长安的狐朋狗友安排得明明白白,让其把该说的与不该说的一併吐了。 「宁郎卫的手段您是清楚的,他审问的人连上辈子的事都交代清了,更何况是娇生惯养的中大夫。」郑谨回道:「廷尉已按您的吩咐把走私犯都下了诏狱。」 「没引起轰动吧!」刘瑞不想引起民间对opium果膏的好奇。 「没有,廷尉是以私通匈奴的罪名将其拿下。」 「只是……」 想到参与药品贩卖的人里还有关东的刀家,郑谨便难以继续上报廷尉的审讯结果。 刘瑞也是感知到了郑谨的为难,拨弄着茶盖说道:「朕在听说了广川王用opium果膏时是动过杀心的。」 君王的平淡声音让郑谨的心脏微微一紧。 「朕连自己的兄弟都宽恕不了,难道还会宽恕外人?」 「……奴婢失礼,还望陛下降罪。」郑谨听皇帝这么说也没了顾虑,立刻告道:「是刀家。」 「刀家?关东的刀家?掌控关东运输业的那个。」因为大汉加强了周边小国的贸易,所以刘瑞十分清楚国内的豪商都有哪些:「刀家怎么扯进来了?他们是活腻了想去矿山改造吗?」 「这……奴婢就不清楚了。」郑谨问道:「需要派天使去关东问责刀家吗」 那可是从秦末混到当今圣上的百年商家啊!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也就只有蜀地的巴家。可巴家在卓氏与程郑氏相继崛起后也没了往日的风光无限,所以就资歷而言,刀家是毫无疑问的西汉第一富。 也无怪乎郑谨询问刘瑞是否派遣天使询问刀家。 「天使就不必了,让雁门郡的骠骑军和虎蹲士去刀家一问吧!」刘瑞的回答还是超出郑谨的预料:「句注军与飞狐军的据点靠近刀家的大本营,其内部肯定多少受过刀家的恩情。让他们对付刀家……无疑于让贪官审问自己的掾吏。」 「如此便让朕的骠骑军与虎蹲士去会会刀家。」刘瑞不知这家是否动过邪念,但不妨碍提前做最坏的打算:「刀家的族长若不给朕满意的答覆,朕不介意让他明白什么叫滔天大祸。」 「诺。」郑谨冒着冷汗传令。 这一夜,多少人在冰冷的被窝里辗转反侧。 刘彭祖被张汤找上门前就已感到一丝不对——但凡是被单独召唤的藩王都没好下场,更别提来广川提人的还是张汤与程不识,这几乎是明摆着告诉众人广川王有罪,而且还是陛下难忍的大罪。 唯一令刘彭祖感到安慰的是他入京后并未直下内官牢狱,而是去了藩王驻京的府邸停歇。 「所以你们要把孤关到什么时候?」感觉没事的刘彭祖刚想抖起就被门口的宫卫拦住去路:「不让孤出府邸也就罢了,倒是让孤派人问候孤的母妃吧!」 「陛下有令,大王的人都不许离开。」宫卫也是一根筋道:「臣只是按皇命行事,还望殿下不要为难。」 「孤能理解,孤能理解。」刘彭祖笑着拍拍对方的肩膀,私心里却将其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过这位被宠坏的藩王很快便没心思折腾可怜的宫卫,因为宫里来人告知皇帝明日要见兄长,提醒这位藩王做好被骂的准备。 「我劝您在陛下面前保持一个谦卑的姿态。」郑谨在传令前被「碰巧」路过的宗正请到茶舍一坐,后者提醒郑谨行使忠臣的责任,不要让皇室闹得失了颜面。 已经被皇帝的决心吓过一遍的郑谨表示「您说得对,但我还是不想到陛下的枪口上」:「陛下真的非常非常生气。」 不过为了向宗正交差,郑谨还是决定做下广川王的思想工作:「您若不想和淮南厉王一个下场,就得向陛下服软。」 第400章 淮南厉王刘长,把自己作死的迷惑藩王。 史书上说是绝食而死,可只要让押送人不给他饭吃,绝食与饿死不是一回事吗? 郑谨的话让刘彭祖没了骄纵的底气,琢磨着把自己弄得惨兮兮点好煳弄过关。 「啪!」刘瑞试着少府送来的藤条,抱怨上面缺少尖刺:「有在犯人的身上试过吗?」 「毕竟是用到广川王身上的东西,哪有不在去试试的道理。」李三瞧着刘瑞的架势怕是要亲手打死刘彭祖,所以与赶到场的郦寄相识一眼,随时准备制止皇帝。 「派人去接广川王了?」热身结束的刘瑞一边平息着自己的唿吸,一面安排惩戒的条件:「贾太妃已出宫了?」 「昨日就应太后之请去上林小住。」 「宗正呢?」 刘瑞知道自己的动作肯定引起宗正的注意,但因为在今日前就有人抱怨刘彭祖的行事不断,没有一个藩王的样子,所以对皇帝召见刘彭祖的事儿也不好置喙。毕竟燕楚出了罔顾人伦的绝世人渣后,宗正便对老刘家的素质下限有了理解。况且汉唐一脉相承的废宗室。 第644页 文景二帝时就干掉了一票的宗室,所以在宗正眼里,阻止刘瑞的后果就是他也遭殃。 「他希望由奴婢出面劝劝陛下。」 「那你准备劝劝朕吗?」 「不。」郑谨回以一记微笑:「奴婢决定劝劝刘彭祖与宗正。」 刘瑞笑道:「这就对了。」 他看向被郎卫压来的刘彭祖,转着胳膊重复说道:「这就对了。」 因为怕皇帝让他长跪宣室,所以刘彭祖特意没吃早饭进宫。 事实证明这是个无比明智的决定。 刘瑞这厮不讲武德,在刘彭祖踏进宣室的当场就让宫婢锁门,然后一群训练有素的宫卫擒着手足无措的刘彭祖在隔有软垫的宫柱前跪下,将其绑死在两人合臂的宫柱上。 「陛下,弟弟……」刘彭祖借余光看到刘瑞提着藤条过来,刚想求饶就被塞了破布,然后只觉背上剧痛,传达到手指上便造出十根扭曲鸡爪。 「我让你作死,让你作死。」 一下又一下的剧痛让刘彭祖的肌肉崩到极致,但加剧的鞭伤与痛感。 一时间,宣室里仅剩皇帝的咒骂声与藤条的抽打声,刘彭祖的呜咽声。 周围人被这种场景吓得大气不出。 要知道刘瑞可是「类太宗「的好脾气。 不管是做太子还是皇帝时就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郦寄想与郑谨商量下何时解救刘彭祖,但是看到皇帝的疯样,也没那个窃窃私语的胆子。 也就是那两茶的功夫,刘彭祖便疼没有唿痛的力气。 经验丰富的狱吏是懂把人抽得鲜血淋漓却不伤筋骨一寸,可刘瑞哪管刘彭祖的死活,上手就是情感输出。 「你自己作死也就算了,居然给大汉留下要命的隐患。」抽累了的刘瑞扭扭胳膊,上前抓住刘彭祖的脑袋就想砸向柱子,最后被眼疾手快的郦寄死命拦下:「陛下,不可啊!!」 把藩王打得死去活来也就罢了,要是真让广川王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怕什么?」刘瑞喘着粗气道:「先帝曾一棋盘把冒犯的吴王太子活活砸死,怎么到了朕的身上,就有人要说三道四。」 扛了皇帝一肘子的郦寄只是连连苦笑。 吴王太子与藩王,堂兄与亲兄那是一回事吗? 刘瑞也是气昏了头才说出这话,反应过来便向其道歉:「是朕鲁莽了,还请曲周侯不要计较。」 眼见皇帝回归理智,周围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刘瑞丢了手上的藤条,让李三去请待命的太医令:「别让他在宣室里碍朕眼。」 面对已经昏过去的刘彭祖,刘瑞没有一死一厘的怜悯:「把他扔到高庙醒醒脑子。」 「诺。」此时的宫卫也顾不上劝陛下不要这么对待自己的兄长,他们担心晚了一秒,陛下便真的上手弄死兄长。 「今天还有什么事来了?」发泄过的刘瑞还是浑浑噩噩的,甚至走路都有摇晃:「记不清了。总之朕想休息一下,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搅朕。」 「诺。」 李三瞧着刘瑞那样赶紧上前扶住对方,结果刘瑞当夜发热,倒是让求见的宗正扑了个空。 「广川王他到底犯了什么?居然连孤都不能见上一面。」从上林苑赶回来的贾太妃听说了儿子的遭遇后差点昏倒,准备去看看自己可怜的儿子却被告之刘彭祖从宣室出来后被人一路抬进高庙,于是掉头去问刘瑞,结果听说皇帝被广川王气得昏倒。 「陛下不会真的要把彭祖……」想起刘家的传统艺能,愤怒的贾太妃也冷静下来,随即便是一阵后怕:「宗正,您可不能坐视陛下骨肉相残哪!」 摊上这个烫手山芋的宗正也是有苦难言,只好顶着被记恨的风险去高庙看看,然后找郦寄问问皇帝的态度。 「我劝您最好不要掺和这事。」因伤收到皇帝赏赐的郦寄一阵后怕:「陛下是真的动过文帝之念。」 文帝干了什么? 他只是把异母弟弟逼得「绝食」而死。 意识到严重性的宗正只求郦寄给个保证:「只是动过,而不是真的……」和文帝一样把兄弟逼死。 郦寄点了点头,肩膀处的淤青隐隐作痛:「不要再刺激陛下了。」搞不好为杀鸡儆猴,他真能干文帝之事。 得益于务农的爱好,刘瑞这个宅男虽然发了高烧,但很快便活蹦乱跳地把匈奴的使者骗得团团转。 郑谨对皇帝恢復以往的状态感到不可思议,同时升起更强的担忧。 而再自幼服侍刘瑞的李三这儿,违和感与担忧较郑谨只会愈发强烈:「刀家怕是活不成了。」 当面算帐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平平静静地慢慢算帐。 果然,匈奴的使者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一批犯人人头落地。 广川王的狐朋狗友原以为能将功赎罪,或是判个徒刑并想好要去哪里服刑。结果他们等了数日,最后等到斩立决与具五刑。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死亡的恐惧让他们挣扎着想冲出诏狱:「陛下不可能下次命令。」 「我们只是……呜……」对方的话被眼疾手快的狱卒拦下。 大晚上来处理人的狱吏擦擦头上的冷汗,催促着下属赶紧收拾残局。 「家属无论出身高度都贬为隶臣妾。」 第645页 「信都的宫婢……」杀红眼的刘瑞难得迟疑了下,于是向復命的张汤问道:「广川王的宫婢里有多少人染了毒品。」 「只有几个受宠的姬妾与她们的宫婢。」张汤也没见过皇帝发此大怒,所以在那儿小心翼翼道:「您要处理这些人吗?」 「查清楚是受人挑唆还是广川王的一丘之貉。」刘瑞只是讨厌毒虫,但不会把受害者也一併打死:「受人挑唆的丢给赵女史,一丘之貉按从犯例全部处死,其亲属……」 刘瑞的声音再度一顿:「知情的贬为隶臣妾,不知情的罚金二十。」 「诺。」张汤和前几日的郦寄般庆幸皇帝没有失智。 ……………… 和刘瑞预计的一样,王庭的使者果真叫了同行饮酒,然后套出右贤王部与刘瑞的「秘密协议」。 「那群叛徒。」虽然知道自己是在汉人的地盘上,可王庭的使者还是难抑心中的怒火,对着柱子就是一拳:「右贤王也配与单于相提并论。」 话虽如此,但他知道想让大汉安分点是不可能的。毕竟匈奴借着汉地的内乱可是捞足好处,没道理在身份对换后就天真地以为靠爱「感化」大汉不要趁人之危。 「……明天还是与大汉的小皇帝见上一面吧!」发泄完的王庭使者终究是让理智占据高地,随即便以三十金和三十万头牲畜的价格让刘瑞保持中立。 刘瑞表示只要钱能顺利到位,他绝不帮右贤王部与王庭的任何一方。 「但也只是不帮罗姑比与军臣。」因为有于屠日禅的情报,加上有医家帮忙测试那个opium果膏的用量危害,所以刘瑞想给军臣整个大活:「也不知让军臣挑选孙子的摄政大臣会有几人入选。」 于屠日禅与唿衍王自不必说,搞不好连罗姑比…… 不。 军臣是不会让罗姑比活着成为摄政大臣的。 如果让罗姑比成为摄政一角,不管是唿衍王还是于屠日禅,都会被他一一踹走。 「所以还是夏日图吗?」刘瑞想到一种可能,忍不住为匈奴的未来捏把冷汗:「若是那样,那就可就好戏看了。」 幼主上位对匈奴既是挑战,也是机遇。 军臣要能一波带走罗姑比,那就能借摄政之事把匈奴右部一份为二,彻底粉碎罗姑比系的强大影响,使其陷入兄弟内耗。 ………… 「……大汉的小皇帝想与我见面?」走官道的王庭使者比预计的更早回去,将长安的所见所闻尽数上报后对右贤王部的僭越表示深深的担忧:「虽然大汉的皇帝保证处于中立,可这话就像天上的星星,单于可别完全信了。」 「我知道了。」军臣在被于单的大败气吐血后感到衰老的全面反扑,连带着被opium果膏所压制的旧伤也叫嚷着让军臣为此付出代价:「大汉的小皇帝有说要在哪里见面吗?」 以为单于听进去的王庭使者:「……您真要见那条毒蛇?」 「毒蛇?」 「就是大汉的小皇帝。」情急道出心里话的使者骂道:「他就是条毒蛇,从未有过的毒蛇。」 「那可真是个令人安心的评价。」军臣倒没那么愤慨,反而感到无比羡慕:「这是一个于单应有的优良品质。」 想起那个被俘的儿子与懵懂的唿扶罗,军臣的脑子便开始作痛:「只希望那小子和他大大一样多病短寿。」 寄希望于天神显灵的军臣想起看家的小儿子,随口问道:「于屠日禅的使者与小皇帝说了什么?你为什么不带他过来。」 「那小子与汉朝的小皇帝也说不了什么。」王庭的使者打心眼里瞧不起那奴隶出身的同行,言语间自然带了丝轻蔑之意:「我也问了,无非是怕汉朝的小皇帝打王庭一个措手不及,所以过来探探口风。」 这也是相当合理的说法。 军臣没有怀疑儿子,让郝宿王去安排他与刘瑞相见的细节,结果等来不速之客。 「撑犁孤涂,于单能回来吗?」因为惹军臣生气,所以颛渠阏氏特意带了孙子过来。 闭目养神的军臣睁开一只眼睛,再次想起祖父吐槽唿衍氏的女人全是白痴的成年旧事:「怎么,你让我流放于单。」 颛渠阏氏闻之尬笑:「那也比将于单留在汉人的手里强上百倍。」 「留?」军臣笑道:「你把军臣当孩子时,比他还小两三岁的大汉皇帝就已扯下匈奴的颜面。」 「即便于单可以回来,你的阿兄也不会高兴。」军臣看向年幼的孙子,挑破天窗道:「比起做单于的叔父,还是做单于的摄政王更符合他的野心。「 「也不怕被撑破肚皮。」 军臣骂道:「他当我是死人吗?还是当右贤王部不存在了?」 「阿兄也是……」 颛渠阏氏刚想为兄长辩护,就被军臣的冰冷眼神吓得止了想说的话。 「中行说曾为我讲过秦王的故事……」 「讲述一个愚蠢的母阏氏是怎么把部落折腾得死伤千万。」 第401章 颛渠阏氏被军臣的话气笑了,刚想回敬就听军臣继续说道:「我明日让郝宿王把唿扶罗送回王庭。」 「那我也……」 「你得留下。」军臣打断颛渠阏氏的话:「母阏氏都没走呢!你又想往哪里跑。」 这一刻的颛渠阏氏是相信军臣会把她往地狱里带。 第646页 同样的事情又不是没人做过。 「我听说于屠日禅也派使者去了大汉。「 「是又如何?」军臣了解颛渠阏氏那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无非是怕出身相似的罗姑比说服于屠日禅,二人在他死后把唿衍王与颛渠阏氏踢出王庭。 是的。 刘瑞猜的十分准确。 军臣放弃于单后想过让唿衍王、夏日图、于屠日禅与颛渠阏氏为孙子摄政—— 从立场来看,唿衍王与母阏氏能达成一致,二人一起牵制身为挛鞮氏的夏日图与于屠日禅。 夏日图为罗姑比的次子,想要问鼎单于之位就必须干掉他的兄长和于屠日禅。 于屠日禅是儿单于的叔叔,虽然处于摄政四角的最弱一环,但正因为弱才有摇摆的资格,并且要是右贤王部的能靠武力解决法理问题,那于屠日禅也可以问鼎王庭之位。 「你不怕那小羊羔子害死于单的独生子?」颛渠阏氏不放弃道。 军臣快被这女人给蠢笑了:「唿扶罗一死,于屠日禅也没有活路。」 说罢还揭开对方的伤疤道:「他比你的好儿子要有点脑子,不至于做这种蠢事。」 颛渠阏氏果不其然地立刻炸道:「你还好意思提于单……」 唯一的孩子生死未卜,孙子也要交给她所讨厌的人。 被点怒火的颛渠阏氏新仇旧恨一起算道:「如果不是你低估了这次南下的危险性,于单也不至于落到汉人手下。」 「啪!」军臣想给颛渠阏氏一耳光,但顾虑着岌岌可危的单于威信而选择砸了一旁的陶罐:「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眼前的女人让没有死去的记忆再次攻击可怜的军臣。 本来在要不要留下颛渠阏氏的大问题上,军臣是犹豫不决的,因为保证挛鞮氏与外戚在摄政团里的数量相等能有效避免旁系篡位,匈奴分裂,可是看着颛渠阏氏的愚蠢模样,军臣是真的动过杀她的心。 不怕摄政的没有本事,就怕摄政的没本事还乱来。 「把颛渠阏氏带走。」不知下了何种决心的军臣把孙子拉到自己这边。 王廷的当户在接到命令时犹豫了一秒,但还是按计划把颛渠阏氏带走。 「呜……」颛渠阏氏以为是有女奴扯她,结果被王庭的当户一麻布放倒。 「唿衍王若询问阏氏去了哪儿,就说她已带着唿扶罗回到王廷。」军臣拍拍孙子的脑袋,和颜悦色道:」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 年幼的唿扶罗已经习惯了亲人的离去,并且在他接下来的岁月里,还要看见更多人为单于的权利互相攻讦,乃至引起匈奴版的摄政之乱。 不过在匈奴内有暗流涌动时,关中也被皇帝要与军臣见面的惊涛骇浪彻底掀翻。 「不行!绝对不行。」反应最大莫过于皇帝的阿母,她几乎是声嘶力竭道:「你可是大汉的皇帝,身上肩负着亿万臣民的希望。」 薄太后在进宫前就以温和着称。 继皇帝把广川王抽得死去活来后,宫婢们再次见证了太后发飙的歷史。 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老实人的怒火是最可怕的。 不同于皇帝是有针对性地发泄怒火,并且在挑事的被揍得死去活来后就光速消气。而到已经开始尖叫的薄太后这儿,且不谈她会不会对刘瑞动手,就说她动手后能不能把刘瑞拦住,那都要打一个问号。 刘瑞也是难得的实诚,乖乖让薄太骂得嗓子冒烟后油盐不进道:「朕必须去。」 他闪身躲过阿母的巴掌,气息比刚才弱了几分:「朕都与匈奴的使者说好了,要是临阵放……失言,那朕的颜面……」 「啪!」这次的巴掌牢牢落到刘瑞肩上。 气归气,但薄太后也知道自己不能冲着龙颜下手:「你的颜面?你的颜面比命重要?」 「比大汉的未来重要?」 不仅是薄太后,宗正也一併劝道:「是啊!陛下。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汉一定又生内乱。」 薄太后对宗正的说法感到不满——什么叫三长两短?她还不想老年丧子:「你可以派典客丞或驻守边境的韩将军去,实在不行就委託宗室,让宗室代表皇帝谈判。」 护子心切的薄太后展现出了刘瑞相似的冷酷:「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宗正贊同薄太后的提议,反正以他九卿的身份也不会被选作代替皇帝去匈奴谈判的倒霉鬼。 而事实证明只要刘瑞下定决定去做些什么,哪怕是有太后带着九卿拦路,也不可能阻止执拗的皇帝陛下。 既然你们都阻止他去,那他只好偷着去了。 因为刘瑞至始至终都沉默不语,所以包括薄太后在内人都没有料到他居然借威武大将军朱寿……也就是明武宗朱厚照的创意,于深夜「偷摸」着跑出关中。 也不能叫偷摸着跑出关中吧!因为带刘瑞离开的郦寄是持节离开,加上随行的骑兵也有一百号人,所以在「紧急军令」与九卿身份的加持下,城门校尉果断放行,然后就被暴怒的太后下了诏狱。 「孤是不是和气太久了,以至于有脑子不清的把孤当成无害的泥人。」皇帝去辽西郡的消息瞒不了一个晚上。 就算宣室内口风很紧也不能一直拦着大臣面圣,所以包括郑谨在内的宣室宫婢瞒了两天便告之太后皇帝已去边境之地。 第647页 薄太后虽明白自己不可能靠一次嘴炮说服皇帝,但是刘瑞直接闪人的操作还是惊到她了—— 没人料到皇帝他不按套路出牌啊! 宣室的奴婢胆战心惊地跪了一地,生怕自己活不到陛下回来。 同时接到这一消息的还有三公九卿……啊不!是两公七卿——因为刘瑞没立太尉,同时「废了」掌管南军的中尉之职业,所以在郦寄跟着皇帝跑后,这九人加太后在那儿大眼瞪小眼,不知该做何种打算。 「总之您先息怒,不要把宣室的宫婢都下了大狱。」丞相陶青就是个装饰,剩下的九卿里干实事的确实不少,但你要说他们在政治上有多大追求吧!那还真是难为他们了。所以在刘瑞离开的当下,御史大夫晁错……一个被作者遗忘了很久的男人不禁动了夺权的心思,希望借皇帝的离开让法家的势力更上一层。 在场的就算没几人有特别大的野心,但都是在中央政坛里混了三四年的人,所以对晁错几乎不加掩饰的野心感到很不愉快。 而在不善的三公九卿里,宗正刘弃是正儿八经的新丰子弟,崇尚的是被萧何二人发扬光大的黄老学。况且他本人又与廷尉监汲黯是忘年交,所以在三公九卿里勉强算是黄老家的颜面。 内史许昌就更不提了,歷史上被窦漪房委任为丞相的就是这位。 而除黄老家的大靠山外,儒家也有卫绾等人表示晁错想得太美,他们不会坐视法家疯狂膨胀。 既然重臣僵持不下,就只好由薄太后来主持大局。 突然被架上高位的薄太后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作为一名前半生靠堂大母,后半生靠亲儿子的躺赢专家,她在这刻展现了一咸鱼应有的避害水平,当即点了晁错、卫绾、田叔来主持大局。 「若有三位不决之事,可请……」薄太后条件反射地想起婆母,但又害怕请神容易送神难,所以咬牙接来难题:「请孤来决。」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心脏都微微一沉。 让三家巨头接管朝政也就罢了,关键是由薄太后做重要决策…… 在场的都是人精,自然不会表露出些不当情绪。 宗正作为外臣里的「亲近人」在这种情况下自然得被迫出头:「太后久居深宫……真能替陛下做出重要决策?」 「孤会找章武候与轵侯商议此事。」薄太后也十分清楚自己的水平,所以留了外置大脑提高自己的容错率:「两位国舅都是三朝老臣,如此诸位可放心否?」 众人只得强迫自己接受这一漏洞百出的设置。 与此同时,护送皇帝前往上谷的郦寄感嘆自己的政治生命将终结于此。 助皇帝熘出长安城的大臣不止郦寄一位,但是助皇帝熘去边境与单于的见面的也就只有郦寄一人。 「臣回去后一定会被太后下狱。」名声不好的郦寄已经在想关中的同僚会如何评价他。 奸臣? 佞幸? 总不会是中行说第二吧! 「放心,就算太后下你大狱,朕也会把你从狱里捞出来。」刘瑞知道自己的行径将有不少人替自己买单,可事急从权,他也顾不得细细思量:「放心,太后不会把宣室的奴婢尽数下狱。」 毕竟对权利的中心而言,稳定高于一切。 即使是装,他们也要装出一副知情的样子。 第402章 考虑到皇帝之前的出行排场,再结合下刘瑞不爱cos将军的反向继承,郦寄在赶路时也有意放缓骑兵的脚程,甚至想让皇帝允许他派人从当地借用舒适的马车。 「不必了,继续赶路吧!」因为要攒钱买个ssr,所以刘瑞忍痛没兑一盒丹药,而是抠搜地把体力药当应急巧克力,只要自己撑不住了就舔上一口,愣是靠三颗药丸撑到河东:「等到代国再借辆马车。」 赶路时可以粗糙,但是到了正式的场合,该有的排场那是一个不少。 刘瑞既是偷偷出宫,自然没有太僕准备合适的马车,只能找代王借座驾来撑起场面。 不过…… 「代国的座驾真的能让您满意吗?」毕竟是藩王,所以郦寄也不好把话说得难听。 靠近边境的藩国哪有出手阔绰的?代国要是风水宝地,也不会被文帝、刘参,这两不受阿父重视的皇子接受,甚至在梁王刘武初封代王时,窦漪房还抱怨太子的胞弟竟比不过一庶出之子。最后刘武做了一年的代王就被徙到淮阳,来了出令人无语的明贬暗升。 「代国还没穷到连辆好看的马车都置办不起。」刘瑞理解代沟的存在,但没料到代沟严重到这个地步:「现在的代国又非高祖时的代国,代王就算不会经商,但至少会伸手收钱吧!」 关东的商品兴许可以不经代国,但边境的商品总不可能绕道关东送往京畿之地,所以靠着边境商人的过路费,代王近年很是滋润,甚至向关中哭穷的次数都少了许多。 宣室的宫卫拿着刘瑞的信物见到代相,后者惊得来不及穿鞋便求见代王,然后带着浩浩荡荡的人把代王的马车送到刘瑞的歇脚之处。 风尘僕僕的刘瑞:「……」大可不必。 然而面对躬身行礼的代……堂兄,刘瑞还是给足面子地与之寒暄了三四分钟,最后拒了代王的宴请才得以坐上马车离开。 当然,东西也不是白借的。 第648页 参考被汉武帝腰斩的刘屈氂为中山王之子都需要进京自谋出路,代王这个没见几面的堂兄就更不提了,所以借着面圣的机会,他提了嘴自己的庶子,刘瑞便心领神会地让其入职宣室郎卫。 「军臣连颓当城都放弃了?」因为雁门还在打扫马邑的战场,而代郡不如上谷的兵强,所以刘瑞乘车去了上谷郡,期间还与贾太妃的幼子,也就是刘皇叔的祖先,大汉炮王刘胜来了次久违的会面。 时隔四年,分封时还意气风发的公子胜如今不过二十有六,便已一副虚不受补的憔悴模样,和小他两岁的刘瑞坐一起简直像是两个辈分的人。 而和刘胜一样憔悴的还有他的王后窦绾。因为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所以她与刘胜的关系还算不错。可再不错的王后也不能在古代突破生理极限。频繁的生育让窦绾失了离京时的青春美貌,同时也是中山王室入不敷出的开端。 「儒家奉克己,黄老信无为。」刘瑞仅在影视作品里见过所谓的肾虚脸,但在这刻,肾虚有了具体表现:「皇兄还是节制点吧!」 想到曲逆的(中山国的县)的官员上书,刘瑞的语气也下意识地严厉几分:「中山的税收岂能由你随心所欲」 刘胜的阿母是先帝的宠妃,所以自他出生起就没吃过太多苦头,自然不会体恤黔首的生存之艰。 如果没有试图插手中山税收的事,那么刘胜绝对称得上关中眼里的「模范藩王」,可是他想偷摸着给中山增税也得问问黔首乃至县官的意思。 彼时虽有户籍制,但因高后文帝接连废除了夷三族与连坐制,所以黔首再次有了治下严就当野人的底气。虽说有被捉去为奴的风险,但只要能拖到大赦或再次授田,就有一次换号重来的改命机会。 这时可没摄像头与影像技术,所以黔首想躲几年或假装野人也没啥难度,甚至一些游侠会以自己换过几个身份,上过几次郡县通缉作为谈资。 中山国虽占据天险,但也占了靠近边境的一大便利。 边境近年可没少从匈奴讨回的流亡人口。 受不了被刘胜剥削的中山国人可不就借这个便利在上谷、渔阳等靠近匈奴的郡县搞了个新号重来。 你要说那边境的官吏听不出外地口音吧!那肯定是睁眼瞎说。 是事实他们清楚登记的难民里有不少是别地的亡命之徒或受压黔首,但是为了政绩好看,增加兵源,也只能作不知道地给了身份。 可边境的郡县这么一搞,其它地就不高兴了。 人口可是评判政绩的重要标准。 眼见中山人口流失加剧,兜不住的官吏自然是把事情捅到皇帝面前,然后有了刘瑞顺路敲打兄长的支线展开:「兄长可知,弟弟路过代国时找堂兄借了藩王的马车。」 如果是刘荣、刘德,乃至刘胜的同胞兄长在此听了这话都会条件反射地多想一步,可是刘胜不是他们,他是少数没有继承刘启智商的草包一个,属于是走刘武的路了。 「哦!你是穷到要找代王借马车了?」被训的刘胜心情不好,加上他在长信宫时就与刘瑞不大对付,所以即便窦绾狂掐丈夫的手背,他也是把嘴贱进行到底:「你不会把大父和阿父攒的家底打光吧!」他与窦绾成婚前去少府点过结婚用品,所以知道内帑的钱已多到麻绳开始腐烂。 一旁的郦寄被这无脑的发言震惊到了。 他看向把老臣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刘瑞再看看刘胜,顺带对比先帝砸死吴王太子的英姿与文帝把周勃整得神经衰弱的心机,最后得出三族不保的可怕结论——中山王不会是抱养的吧! 不然同为先帝之子,怎么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能大到这步? 「……没有。」刘瑞盯着刘胜的蠢脸幽幽道:「关中的勛贵知道朕想打匈奴后特别『热情』,纷纷对朕『慷慨解囊』,帮助朕把右内史郡的黔首迁入长安。」 第403章 「关中的勛贵为何要借钱给你,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刘胜的脸上写满了与成年人不符的清澈愚蠢:「你有什么特别掏钱技巧吗?孤缺钱时找周围的富商借了一圈也没个忠臣愿意解囊。」 「……」这话的槽点实在太多了让人无从吐槽。 刘瑞为何借得到钱?还不是有军队作为暴力机器说服勛贵。况且刘瑞借钱也非个人享受,之后会用河套地的草场与前线的奴隶用于抵债。 勛贵是怕刘瑞动刀,但也不是怕到没有反抗的勇气——毕竟他们富的拥有家僕一千,穷的也有家僕一百,这群人若掀起暴动肯定是够刘瑞好受,可刘瑞懂得棍棒加枣,所以他们的怒气值被控制在一合理范围内,并且因为政治爆炸。 反观刘胜…… 怎么说呢! 中山国的豪强与其说是抱有怒气,不如说是懒得应对单蠢的刘胜。 刘瑞记得刘胜离开关中时还有点脑子,怎么不过四年的功夫就完全听不懂任何隐喻?难道纵慾真的会让智商降低? 来不及找文献论证的刘瑞决定用最简单的方式让兄长变得安分守己:「你喜欢崖州(海南)还是夷州(台湾)?」 「……陛下何意?」 「朕问你想流放崖州还是夷州。」刘瑞打量着兄长的身板,断定他与汉昭烈帝的战力差了十万八千里,生存力上更是没有可比之处——后者可是三国跑男,能从吕布曹操公孙瓒那儿全身而退的硬核狠人。 第649页 反观前者…… 「兄弟一场,朕也不好将你丢在边境之地,更怕你从边境逃回中山国时死在路上。」刘瑞的声音平淡无奇,仔细听还可以品出「为你好的可怕意味」:「朕有丈量天地之宽的宏图大志,所以想在崖州夷州练个海军。」 「你要是被流放到那儿,人生安全也有所保障,搞不好还可以混个军功荫庇更多更子孙。」汉朝的小宗自推恩令后就不会有兄终弟及的宽容操作,因此史上的中山王系传到刘胜的来孙那儿因无子国除,最后被汉宣帝的第五子接手王爵。 宗室如此,勛贵们就更难过了。尤其是在绛侯家接连出了三大罪后,很多老将无限延迟了致仕时间,摆出一副要在位上呆到死的拼命姿态。 刘胜想问「陛下您是在开玩笑」吗?可是刘瑞与他不熟,甚少会开他的玩笑。 「朕最近会梦到父皇,他斥责朕忙于朝政而对兄弟缺乏基本关照。」刘瑞突然话音一转,幽幽的语气让刘胜感到毛骨悚然:「朕想着那阳陵仅有大兄陪着未免孤寂,所以想……」 「臣兄错了。」刘瑞的话还未说完,刘胜便干脆利落地滑跪道歉:「还请陛下放臣一马。」 眼见刘瑞要让他与刘荣作伴,刘胜也是「孤」不叫了,狠不斗了,态度软的让人怀疑他与之前的中山王是同一人不。 「臣可以在中山结庐,就不要让臣去阳陵打搅父皇。」都是守孝,但自己的地盘肯定是比阳陵舒服。刘瑞不会low到亏待自己的兄弟,可「守孝」一词就註定他在阳陵不会过得舒服。即便是有贾太妃的暗中接济,阳陵县的古董也会闻着味地来骚扰他,所以刘胜死活不要离开中山,和刘荣一样呆在刘瑞的眼皮底下。 那会折寿的。 「成德忠侯张释之因得罪先帝被徙为淮南王相,最后为刘濞所杀。」刘胜不想离开中山,刘瑞也没兴趣在那儿看管已经当爹的大龄儿童,所以二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才得出一个妥协之法。 准确说是刘瑞在那儿挣扎并做出决定:「其子受荫庇而得关中虚职,但总归是富贵闲人……」 「做富贵闲人还委屈他了。」刘胜对此大为不解。 随夫跪下的窦绾很想绝望捂脸。 她是犯了天条才会摊上这种麻爪丈夫。 好在被麻的不仅有她,还有已经无言以对的皇帝陛下:「张挚作为成德忠侯的长子,其人品学识都有保障。」 「我让他为中山王相也能治治你的毛病。」刘瑞知道自己是在浪费口舌但还希望对方可以听进去些:「黔首不是羊羔。」 「羊发怒了都能把人活活顶死,更何况是踏尽天家公卿骨的亡命之徒。」刘瑞点着兄长的眉心苦口婆心道:「别忘了陈胜吴广的起义里死了多少达官贵人。」 「他们打着『张楚』的名号,但对楚国的王公贵族可没有过一丝手软。」 刘胜可以不管治下的黔首死活,但不会对自己的性命毫无感觉:「孤知道了。」 他起身时被刘瑞生生按倒在地。 毫无防备的膝盖因痛击土地而让刘胜的面容扭曲成一吶喊的油画。 「安分点,不然朕就让你安分。」 刘瑞这么走走停停到渔阳郡时,军臣派去护送孙子的也回到距离渔阳不到三十里的临时营。而在这段难熬的等待期里,走的还有各部的后勤人员。 春耕亦是牲口养肥的放牧季。 眼看这次南下是没回本机会,众人只好回家以免错过春季的牲口繁衍,避免今年再过一个难熬的冬季。 「所幸这次死了不少战马骑兵,咱们也能轻松一点。」回去的路上,不少人在苦中作乐:「这也是坏消息里唯一的好消息吧!」 空手而归固然令人感到遗憾,但只要有更惨的做比较,大家也能苦中作乐地催眠自己生活也没那么糟糕—— 至少他们全须全尾地回到家乡,而不是像马邑的同胞般要么战死,要么沦为汉人的奴隶。 虽然不知汉人如何对待俘虏的匈奴人,但只要能想像自己如何对待被俘的汉人,就不难猜出汉人如何对待被俘的匈奴骑兵。 「说来也是奇怪。」鬍子花白的牧民想起一件奇事:「近几年来只有汉人逃离匈奴,而不再有匈奴人从汉地逃离的消息。」 草原上的娱乐方式较之汉地也丰富不到哪儿去,所以牧民闲来也爱唠嗑聊天。以往若有匈奴人从汉地逃回的例子,不出一月便能传遍各部草场,连带着那传闻的主人也会成为草原上的人物,得到本部的贵人扶持。 同行的牧民仔细回忆了下,发现这话说得很对:「是啊!三四年前还有人从汉地逃回乌桓部或左贤王部。」 「直到那个小皇帝登基……」 众人想起聊天的开头,回去后用羊皮扎了个刘瑞的小人,将其压在石头底下。 第404章 同样感到邪门的还有心力交瘁的军臣。旧伤加每况愈下的局势让年过半百的撑犁孤涂越发依赖opium果膏的安慰作用,这也导致他的思想逐渐骗得偏执起来。 同样是想诅咒刘瑞,军臣的档次可就要比牧民高了数个level。他让胡巫开坛做法,将刘瑞的小人丢尽胡巫精心布置的石堆里燃烧。 能被胡巫用以围烧刘瑞「分灵」的石头也非随地所捡,而是他从龙城带来的特殊灵石,包含着匈奴先祖的强大力量。 第650页 为了增强诅咒的效果,跳大神的胡巫在舞到燃烧的火堆时还往上撒了混有泥土的药粉,使得火焰窜得更高。 「撑犁啊!请保佑你的子孙吧!」因为是公开祭祀,所以胡巫也不好说「撑犁啊!请把大汉的皇帝诅咒死」的丧气之语,所以只能嘴上说着「保佑子孙」,实际却把刘瑞的小人与龙城的泥土一併撒入龙城石所围起的火堆里。 因为有药草的挥发,所以烧起的气味让人提神醒脑。 军臣按照巫乐的节拍向撑犁祈祷。 明日就是他与刘瑞的相见之日,若是能干掉对方…… 军臣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但很快被残存的理智彻底打消。 一来他没与之独处的宝贵机会,二来大汉近几年对奇技淫巧的支持力让军臣相信刘瑞身上肯定会有各种杀器。 事实也如军臣所料。 让汉人相信匈奴人没歪心思的概率等同于让无神论者相信世上真的存在飞天意面之神。 「居然想到一块去了。」军臣的身后跟着匈奴的射鵰者,而刘瑞借来的代王座后全是配有新款连弩的骠骑军。 呵! 都动过把对方搞死的念头。 这种情况下,双方不把「狙击手」撤走,二王相会便无法达成。 军臣把郝宿王叫道身边:「你去跟对面聊聊。」 与此同时,马车上的刘瑞也掀起车帘,让郦寄前去会会停在空隙中央的郝宿王。 以旗语为信,双方撤下射鵰者与骠骑兵后才会派出五人使团单独见面。 在此期间,随行的大军要再撤半里,并且双方都不能配战马弓箭。 「陛下,还请您允老臣先您半步之距。」 刘瑞的个头绝对不算娇小玲珑,但是因为西汉的条件导致他对进食没有太大兴趣,所以搁在韩颓当等圆肚宽臂的将军眼里,他就是副菜鸡长相……而且还是军臣可以干倒三个的菜鸡。 「……」 怎么说呢!他很感谢臣子将自己的安全至于他们的生命之上,但是他对军臣并非束手无策,也不至于用看弱鸡的眼神打量他吧! 一想到这儿,刘瑞开始后悔做个挑食的宅男。 但要让他好好吃饭…… 他宁愿再熬个通宵。 「这就是把河套夺去的大汉皇帝?」同样对刘瑞的战力抱有质疑的还有跟随军臣会面的王庭当户。依照匈奴的半兽审美,刘瑞的长相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像个娘们。 尤其是在意识到这娘们似的皇帝搞得撑犁庇佑的匈奴差点四分五裂后,所有的表情都不太友善…… 亦或是扭曲。 「倒是和他大父长得十分相似。」军臣见到刘瑞的第一眼就有种讨厌的熟悉感,最后还是当户们的讨论让他意识到这熟悉的源头——汉文帝刘恆,高祖的第四子,同时也是老上担任左贤王时最讨厌的存在。 因为刘恆,年轻时的老上没少被冒顿痛骂,连带着受冒顿看重的军臣也被祖父骂了个狗血淋头——因为他们连小小的代王都搞不定,日后如何统领匈奴? 而在老上继任单于,军臣当上左贤王后,已为汉皇的刘恆也是他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所以得知刘恆死时,军臣乐得大醉一晚。而知刘恆的继承人是急着摆平汉地破事的汉景帝后,军臣更是感嘆撑犁何幸于他。 直到眼前的羔子继位,才让军臣明白啥叫幸运守恆,福祸相依。 军臣打量刘瑞时,后者也在打量对方。 难怪左右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军臣虽老,但脸上的刀疤昭示着他出生入死数十次的丰富经歷。 有道是外表是人的第一层盔甲。 刘瑞根据军臣的外表给对方挂上的「老狮子」的标籤,而军臣也在开口前把刘瑞视作小号的刘恆。 真是让人胃疼的判断。 「朕有什么失礼之处吗?」刘瑞见军臣的表情有点奇怪,于是想试探一下:「或是朕让单于想起某个故人?」 他注意到自己提起「故人」时,对方的眼角微微一抽。 「是大父?」 「……」 「果真是大父吧!」 文帝在刘瑞还是奶娃娃时带过他,并且这个「带」里有一半都是傅母的水分,动机也与隔代亲没一点关系,但不妨碍刘瑞藉此窥得文帝的治国手腕。 那真是让刘瑞羡慕的游刃有余。 「我很少会见面想弄死某人。」军臣磨着后槽牙道:「你是特例。」 这真是让双方的护卫头皮发麻的谈话开端。 「朕就当是匈奴的单于赞美朕这皇帝干得很不错。」刘瑞倒是欣然接受了军臣的讨厌:「只是单于这辈子都只能妄想砍死朕了。」 此话就像冬天里的一道耳光,把军臣扇得脸颊通红:「本王不才,但对付你个小羊羔自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后呢?」刘瑞瞧着年纪是他两倍大的军臣,像是在听一个笑话:「提前给你儿子收尸?」 「你只会用于单来威胁我?」 「不,朕是在用于单加于屠日禅加唿扶罗的性命来威胁你。」刘瑞伸出三根手指道:「你确定这三人可以应付你的好弟弟?还有那个觊觎大统的右贤王。」 「……」这确实是军臣心头的一件大事,但是面对匈奴的宿敌,肯定是要嘴硬一下:「比不过你汉人按户清理血亲。」 第651页 他可记得齐王系与赵王系的反骨,以及二者的最终下场:「只要你我死在这儿,匈奴与大汉至少迎来十二年的相安无事。」军臣用聊天气的语气聊起他与刘瑞的死亡。 让韩颓当等随行汉将感到头皮发麻的是军臣的语气不像是在假设一个最坏情况,而是真的考虑在此干掉刘瑞。 「听起来还挺糟糕的。」既然对方与他斗狠,那他就要让其明白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朕膝下无皇子皇女,所以江山肯定是由五兄继承。」 想起那个爱看小说,爱在国内cos将军的笨蛋兄长,刘瑞的语气透露出让军臣误解的耐人寻味:「朕的那个五兄啊……」 「娴于骑射,为人热心。」 「就是脑子不大好使。「 军臣:「……」他没记错的话,这小子的阿父挺能生的,怎么儿子要选一个脑子不好的兄长继承大汉皇位。 「不过这也正是五兄的最大优点。」 军臣既然认真思考同归于尽的可能性,那他也要假装想像自己死后会是什么炸裂局面:「不出意外的话,朕的兄长会以为朕復仇的名号出击匈奴。」 得益于勛贵们的「慷慨解囊」,河套地与马邑之战仅仅打没了一半家底,足以让继任的皇帝再次发动一次大战。 「就是不知那时的匈奴派谁充当主力部队。」 刘瑞收回之前伸出的三根手指,替军臣点到道:「唿衍王、于屠日禅,还有你的慈爱叔叔。」 军臣被这形容噁心到了。 「朕很好奇单于一死,摄政的三人谁是重心?谁又能当出钱出力的有志之士(冤大头)。」 刘瑞说得军臣的手背青筋暴起,显然是被戳到痛处:「单于这次丢人丢面又丢地……只怕是到三摄政的儿单于时,匈奴也会忙于内斗而不断妥协。」 「比如把左贤王的草场拱手想让。」 这次的青筋一路绷到军臣的下巴,但却不能阻止刘瑞的继续扎心:「比起慷他人之慨,果然还是借花献佛更划算些。」 于单一废,左贤王的草场就成了匈奴的香饽饽。即便军臣不会让旁人染指匈奴左部,但是于单的儿子还小,王庭总得派人替其管理一二。 西方为何乐于监护年幼的贵族?贾家为何乐于接手林家的姑娘?还不是有利可图麻! 吃香好的顶多是借管理的名头多捞几笔,吃相差的就要考虑鸠占鹊巢,乃至藉此以下犯上。 所以在两败俱伤的大背景下,左贤王的草场多半是会来拿议和…… 艹。 这绝对是他所安排的摄政会干出来的事。 比敌人预判了你的动作更可怕的事情是什么? 是对方帮你预判了你所遗漏的事。 军臣知道对方的皇帝非常难缠,但没料到难缠只是对方最小的缺点:「你愿意将皇帝的位子让给你的异母兄弟?」 「不是你要同归于尽吗?」刘瑞的嘆息震耳欲聋:「单于若没这个念头,朕也不必提醒单于要考虑这冲动之举的最终结果。」 「好在单于及时发现了不妥之处。」刘瑞也不希望对方真的搞出同归于尽,但也不能阵前露怯:「朕可不想死了不到半年就在地下见到单于的儿孙。」 军臣:「……」 「不过按照匈奴的说法,人死后是回归龙城,由天神拖向撑犁之地……」 「还是聊聊和谈的事吧!」经此一遭,军臣放弃了同归于尽的念头:「汉皇抢了河套,又占乌桓的南部草场……「 虽说接受了汉人拿回河套地的事实,但当着只有二十几的刘氏小儿的面,他还是有老脸被任摔地上的极大屈辱:「你们汉人既有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寓言,何不就此打北上的扩张之心。」 这也算是旷古绝今的一道奇景——匈奴的单于劝大汉的皇帝要以人为本,休战养息:「你这次把家底压上才拿下河套,想必对汉地的臣民也不是件轻松的事。」 「确实称不上『轻松』二字。」刘瑞只要粗略算下战争开销就能气得头晕目眩:「但也没到压箱底的程度。「 「单于觉得什么是战争的燃料?」 「金银珠宝?」 「弓箭战马?」 「不。这些只是燃烧的工具。」 「真正重要的是人!」 「需要十年乃至二十年才可以上场的壮年男人。」 内帑只是文景留给子孙后代的零花钱,真正让其彻底起飞的是一路涨到三千七的庞大人口。 地没了能找。 钱没了能抢。 可要是连人都没了,那可真是倾国之祸。 「大汉没得只是虚物,可匈奴没得就不止是黔首不要的虚物。」 两万人口对匈奴不算太大损,但两万骑兵就完全不同了。 没有武力保护牧民,匈奴人口谈何发展? 你说直接南下抢人? 且不谈人家愿不愿与你为伍,就说匈奴的当下处境就只够去威胁西域。 「朕有一兄弟曾在元旦献舞,行动间如鹌鹑缩翅。」刘瑞才不满足于他现有的土地,他要从匈奴身上啃下大肉:「朕问他为何缩着手臂献舞。」 「他说……」 「领地太小,难以展臂。」 这是刘发(长沙王,汉景帝的第六子)向父讨地的经典案例,因为刘瑞的蝴蝶效应,他所讨要领地的对象变成弟弟:「冒顿时的大汉建国不久,百废待兴,还只是个蹒跚学步的可怜孩童。」 第652页 「如今的大汉已到壮年,原本用于安置婴孩的领土何意限制青年。」刘瑞终于道出这次和谈的目的:「单于若想展示匈奴的和平诚意,就把左贤王部,以及乌桓的剩余草场都割给大汉。」 「如此,朕可考虑停战五年,并且送回马邑受俘的各部当户。」 「哗!」 王庭的当户都抽出武器,和刘瑞身后的汉将对峙。 「抢了河套。」 「吞了一半的乌桓。」 「现在又要剩下的乌桓与左贤王部。」 军臣的声音冷静到能听出冰渣,指骨更是咔哒作响:「断牙的老虎依旧是林中之王。」 「汉家小儿,你是把匈奴当成没牙的老虎吗?」 人在气到极致时会变得冷静,而军臣正在验证这一无头结论:「我劝你别得寸进尺,最后落得两手空空。」 第405章 刘瑞的要求过分吗? 过分。 过分到毫无逻辑吗? 那还真不好说。 因为在刘瑞看来,匈奴失去左贤王部只是时间问题,与其因内乱丢掉左部之地,不由由他「勉强」接手,也省得匈奴因为左部互相攻讦。 当然,军臣是不会感谢刘瑞的「好意」。相反,他只想把对方的脑袋生生拧下:「看来汉匈已经没有和谈的必要。」 「善。」刘瑞显得十分遗憾:「君若不送,朕只好派大军去拿。」 「……」 天知道「大军」与「拿」是怎么出现在同句话里,但是对军臣而言,这绝不是个令人愉快得消息——汉军以前只能捉到草场靠近大汉边境的匈奴牧民,可这次覆没的两万精锐里不乏王庭的当户牧民,各部跟随于单练手的贵种直系。军臣不知汉人如何拷问俘虏,但是在那两万多的庞大基数下,出个「带路党」也没有悬念。 如此一来,汉军深入匈奴腹地的空军率便大大降低,即使不能打到王庭,也会让南部的诸部大大减员——因为和匈奴一样,汉人在草原也搞三光政策。 刘瑞的仁慈仅限于和汉人没有太大矛盾的底层人民。可即便是汉军对匈奴的老弱病残网开一面,失去牲口的他们也没法活过这个春天。 而只要在南部没有匈奴人,汉人便可慢慢蚕食匈奴草场…… 一如西周吞併戎狄,殷商灭了鬼方之地。 这对汉朝而言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只要有先人的成功与蓬勃发展的经济、不断壮大的民族信心,他就能在两代内把边境推到狼居胥山。 以后别封狼居胥了,直接封贝加尔湖吧! 然而刘瑞不知道的是,因为他和继任的皇帝过于给力,所以最后一路封到阿拉斯加。 ………… 「单于既然没有走人,那便是想再聊几句。」眼见气氛逐渐凝固,让人产生时间停止的荒谬错觉,刘瑞干脆后退一步,做出一副「大度」的姿态:「这样吧!朕也不求单于割让朐缰南的所有领地,只要把狼居胥南的草场给朕即刻获得五……汉匈的和平条约。」 「用狼居胥山后的草场换取大汉不犯匈奴五年……」军臣念出刘瑞的要求,吐出一串难听的笑声:「从朐缰退到狼居胥山,您可真是够感想啊!」 狼居胥山不陌生吧! 那你知道比狼居胥山更北的朐缰在哪儿? 在王庭的家门口。 准确说是朐缰与王庭的距离和上郡到雁门的距离相差无几。考虑到王庭也有牧民,也有放牧的生存需求,所以把其活动范围扩大两倍,那可不就挨着朐缰。 「简直是欺人太甚。」 继单于劝说汉皇不要穷兵黩武后,又有了骂汉皇简直欺人太甚的经典画面。 刘瑞也很清楚自己有多过分。 只是他对自己的了解搁在匈奴眼里还是一副得寸进尺的欠打样。 「剩下的乌桓加颓当城南的左部领地。」 「单于!」王庭的当户失态道:「那可是颓当城啊!」 如果说狼居胥山是匈奴的圣地,那颓当城就看成匈奴的基地跳板,其重要度与大汉的武关相差无几——因为从河套地入匈奴,除了撑犁赐予的阴山之险,便是这个颓当城作人造关卡,并且也是匈奴入侵云中一代的修正粮仓。 顺带一提,韩颓当的名字便是因其生于颓当城,所以他是随行的汉将里最懂匈奴的人……没有之一:「陛下,颓当城在阴山之北,咱们的补给可跟不上。」 更要命的是刘瑞已经修好八成的秦时长城。如若要把颓当也併入汉地,就必须留连结的「缺口」,或是把阴山打穿。 啥? 你说把长城修好后在颓当城留监视部队? 这是什么阿德利企鹅式的迷惑操作啊! 就算是把同伴当成雷达使的阿德利企鹅,也没有让同伴蹲在虎鲸头上的离谱操作。 「咱们都把河套地拿了,他说给朕颓当以南不就是说阴山以南的土地都近数归汉吗?」刘瑞明白部下的意思,直接爆了现代的粗口:「这跟脱裤子放屁有何区别。」 匈奴如何识别河套? 还不是以阴山作划分。 所以军臣说是要把颓当以南的土地作为谈判条件,实际是在欺负刘瑞「不懂」匈奴,搁这儿大玩文字游戏。 md! 谁说放羊的就比种地的缺个心眼。 「单于这是诚意不足啊!」回来谈判的刘瑞表示自己还没蠢到这部:「家门口的颓当城都送给朕了,难道想让朕回你个北地萧关。」 第653页 军臣知道自己这招没法坑到对面那个小羊羔子,于是选择退一步道:「木叶山南的土都尽数归汉。」 「拿扶余鲜卑的地做谈判条件,您有想过伊稚斜的感受吗?」刘瑞不知伊稚斜已北伐到那哪儿,不过有他帮忙探路,大汉也能轻松一些:「木叶山南加龟兹以南的西域归汉。」 「不行。」西域可是匈奴的血包,军臣就算同意放血,右贤王部也不会允许大汉沾染自己的禁脔:「我可以将楼兰至若羌让给大汉。」 军臣知道西域暗中勾搭「外人」,所以在送出西域摇摆国时,军臣没有太多迟疑。 反正楼兰靠近右部,虽不是啥值得重视的产奶地,但只要有汉人进去,就会与右贤王部发生冲突。 刘瑞:好傢伙,合着我成匈奴的清洁工了。 「单于真是……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刘瑞想着自己还没打通那条丝绸之路 ,所以也愿退让一步:「加上且末,小宛,精绝,扜弥。」 这是要拿下祁连的南部通道。 毕竟是自家的奶牛,所以军臣秒懂刘瑞的背后逻辑:「南羌的祖宗怕是没有保佑他们。」 「若是祈祷祖宗有用,何至于用兵戈说话。」 「比起担心南羌如何,单于不如担心一下祁连山下的匈奴诸部。」 刘瑞可是知道乌孙也不安定。尤其是在末腻那个大孝子把猎骄靡给关起来后,乌孙可是开始不听王庭的话。估计等罗姑比一死,将师与夏日图闹开后,乌孙这只匈奴养起的看门口会转头弒主,将西域乃至匈奴右部彻底吞下。 「单于只是想打压右部,而不是想纵容子侄撕裂右部,让其成为乌孙的地盘。」 军臣连自己的亲叔叔,亲弟弟都信不过,难道会信冒顿的义子,老上的义弟? 就算他信猎骄靡和自己的外孙,那把猎骄靡从昆弥位上搞下去的末腻呢? 与其谋划,无异于与蛇共舞。 「精绝等地可以划给汉人管理,但我也想从你这得到一句承诺。」 「请讲。」 「放开大汉的铁矿出口。」 「没问题。」 刘瑞的爽快让军臣为之侧目。 「不过朕也有个小小的请求需要单于答应。」 「哦?你还有事要求于我?」军臣立刻来了兴致。 「文帝时嫁与老上单于的刘氏翁主带了一为中行说的陪嫁宦官。」刘瑞决定开启大汉的「爱国教育」:「朕想请单于将其送还大汉。」 「并且向单于借一擅长制作头骨金器的匈奴工匠。」 第406章 刘瑞的要求在军臣的意料之中,甚至他把中行说从王庭带到前线也是为了拿起讨好刘瑞。只是他预期的「讨好」与现实的「讨好」有很大差距——他所预期的「讨好」是在匈奴拿下马邑地后给大汉送件印象深刻的外交礼……说是侮辱也不为过;但是在未预期的当下,由刘瑞讨要中行说就带了一分强制意味。 「我要是拒绝把中行说给你……」 「朕不介意扣押一半的匈奴当户。」 「……」 这要是算「和颜悦色」的话,那谈判里就没有红眼的紧急时刻,和平像是幼儿在那儿过家家。 「单于可以不顾自己亲儿子的死活,但不能对手下人的儿孙死活无动于衷吧!」虽然这群三妻四妾的匈奴贵族肯定不止一个儿子,但军臣今日敢拿小的当炮灰,明日就敢不把他们当回事。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如果是打胜仗后有人被俘,那么这群匈奴贵族闹一闹也没有关系,毕竟军臣大可以用「我儿子都为此牺牲了,你们这群奴才凭啥搞特殊」的大道理来镇压贵族。 可匈奴没有获得胜利。 这也导致血本无归的贵族急需一个怒气出口—— 打奴隶?自家都快没人了还打奴隶,也不怕奴隶噬主。 打西域?西域都快跳反了还打西域,也不怕血包噬主。 如此一来,匈奴贵族的出气口就只剩没有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当代单于。 换位思考下,要是大汉输了…… 刘瑞赶紧打住这个可怕的念头。 事已至此,军臣也没啥好说的,只能把中行说和擅长制作头骨金器的工匠带来。 因为得罪了颛渠阏氏,中行说在近一年过得不如底层奴隶。单于的当户把他拎出关押俘虏的羊圈时,后者就像粪坑里的石头,臭得让拎人的当户无从下手。 「把他给我洗干净。」 毕竟是给汉人的「礼物」,太寒碜了也会影响匈奴的风评。 他盯着一手脚麻利的奴隶用毛刷耙下结壳的泥巴,看着清水逐渐变得浑浊不堪。 「还有臭味。」王庭的当户在中行说从泥人变成斑点马后上前一闻,结果差点晕倒在地:「打盆水来再洗一遍。」 奴隶只好如法炮制地再刷一遍。 「不行,还有臭味。」王庭当户见斑点马成大白马后还是能从对方身上闻到臭味:「你去找随行的女人要点香粉。」 而在未去的寒春下冻成冰人的中行说被香粉熏得打了喷嚏,倒是唤回一丝神智:「撑犁孤涂原谅我了?」 直到这一刻,中行说还做着能在匈奴復起的美梦,结果遭到来自当户的一记重锤。 「如果不是汉朝的小皇帝指名点姓的要你,我肯定会往你身上再打一下。」说罢他还嫌弃地擦擦打过对方的手,不满意道:「就你这德行,还想当匈奴人。」 第654页 这话似乎打开了让中行说发疯的「开关」,让其涌起惊人的力气将王庭的当户推到在地:「你胡说什么!」 「你胡说什么。」 中行说的脸庞因愤怒变成可怕的红色:「我已经是匈奴人了,这是单于……」 「啪!」他话未落,王庭的当户便弹起来给中行说了一大嘴巴:「什么匈奴人。你这没吊的也配叫做匈奴人?」 以往他对逃至匈奴的汉人有诸多不满,但与这只阉狗相比,卢绾和韩王信至少还算拥兵的人物:「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还匈奴人?」 「呵!」 王庭的当户很想往其啐上一口,但想着要拿人交差,所以咽下唇边的唾沫:「匈奴是脏的臭的都往家拉的畜生吗?你要是配『匈奴』二字,那羊圈里的臭屎又算什么。」 王庭的当户揪着中行说的头髮前往两地的谈判之处:「真是的。我瞧你也不像汉人。」 他本想说汉人要是这副德行也不会从匈奴手里夺回河套:「不过这三面两刀的做派……」 王庭的当户想起近月的王庭风波,不由得把脏话再次咽了下去的。 可别为了骂人骂到自家单于的头上。 而当头髮寥寥无几的中行说被丢在空旷的青草地后,上头响起的熟悉音调让他差点再次暴走。 「这儿就是那没有脸皮的叛徒。」 熟悉的音节。 熟悉语气。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仰头看去:「今上?」 因为受太阳刺激,他只能靠轮廓辨认来者是谁。 被叫「今上」的刘瑞以为中行说想确认谁是大汉的皇帝,于是重其点头问道:「认识朕吗?」 这一问让死去的记忆再次攻击这个汉奸,让他勐地捉住刘瑞的下摆一角:「代王!「 「代王。」 即使是有王庭的当户和汉将去扒他的贼手,他也不忘松开手心的滑腻布料:「我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刘瑞盯着七十几似九十多的苍老面孔,忍住想往对方脸上踩几脚的实礼之举:「别。你就算是扒一层皮也不配躺进大父的皇陵。」 「倒不如说……」 刘瑞的嫌弃溢于言表:「你噁心到朕都不想让你踏上汉人的土地。」 中行说在阴影的遮挡下终于看清刘瑞的脸。 他瞪大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努力从刘瑞的话里提炼细心:「代王死了?」 「代王死了?」 他松开了攥紧衣摆的手,傻傻地问道:「刘恆死了,他居然死了。」 中行说因暴瘦凸出的血管扒着下坠的皮囊,喃喃自语了好一会儿才又哭又笑道:「我还没找他復仇呢!他凭什么死了?他凭什么死了!!」 支持他在苦寒的匈奴活到今日:「我还没算他把我和翁主丢在匈奴的帐呢!你凭什么……」 「大父确实犯了大错。」在这不言长辈之错的当下,刘瑞的出招反倒是让中行说的节奏瞬间打乱:「送人送出大汉的祸害……即使是朕,也没法替大父辩解。」 他注意到军臣的脸色极为糟糕,故意做出嘆息状道:「人形的牲畜年年都有,今年倒是见到一只旷古绝今的。」 「幸好。」 「幸好你已成为单于的忠诚子民,所以朕也不必苦恼如何对待你这牲畜。」 什么叫当面噁心人,这就叫当面噁心人。 刘瑞不要的垃圾玩意没到让军臣收啊! 如果能收回已经说出口的话,那军臣一定拉走那个充当柱子的匈奴工匠。 「行了,带走吧!「 「想必我这匈奴的单于比你更有资格判断他是不是我的子民。」咽不下这当面鸟气的军臣选择正面回击:「他也配叫匈奴的子民?」 当户的恶言哪里比得上军臣的否认。 果然,这话夺走中行说的全部血色,更是将他一直以来的执念与妄想身份击得粉碎。 刘瑞不忘火上浇油道:「那可真是太可悲了。」 「匈奴不认,汉人不收。」 「做人做成这样也是有够失败的。」 「对了,朕出发前特意打探了你老家的事。」刘瑞想起一件趣事,不由得将此事告之离汉多年的中行说:「托你的服,中行氏也成了燕地人人喊打的存在。」 「晋文公作三行以备胡,以荀林父为中行将,自此为荀姓中兴氏。」 「可悲啊!祖上因抵御胡人而得功,后代却做胡人的走狗。」 第407章 「唯一令朕感到困扰的是中行氏已将你除名,匈奴的单于又不认你。」刘瑞指指脸黑如锅的军臣:「所以在写《叛徒列传》时,朕该如何称唿你这……」 「类人生物。」 韩颓当:「……」不愧是陛下,用词都这么扎心。 中行说还未发表获奖感言,军臣便饶有兴致道:「《叛徒列传》?」 「原是想用『汉奸一次,但又怕读书不多的汉奸理解为『叛卖汉人的奸人』,所以换了比较通俗的说法。」刘瑞解释道:「单于难道只靠鞭子就能驯马?」 军臣只是笑而不语,但却记下刘瑞的操作。 「等匈奴有文字了,大汉可以向你出售用于记录的麻纸。」刘瑞记得后世的阴山石上出土过古突厥文字,但因不像古埃及文般有未断代古希腊文做翻译对照,所以在后续的「復原」上不仅下了大量功夫,更是难以达成一致。 第655页 有传承的古突厥语都难成这样,更何况是没有文字的匈奴语。 刘瑞让匈奴创造文字当然不是出于保护匈奴语的善意。相反,匈奴语越早灭亡越利于他打散匈奴的内部团结。 只是这灭亡也有温和式灭亡与残暴式灭亡。 温和式灭亡——文化替代。 残暴式灭亡——赶尽杀绝。 刘瑞不知西域那儿有多少国家拥有自己的书写文字,但是对匈奴而言,大汉仍是最可靠的参考目标。 诚然,匈奴可以绑架西域的学者创造匈奴文字,可即便是有了文字,匈奴人也缺乏可靠的书写材料。 你说羊皮卷? 谁家富到天天杀羊啊!就算是拿羊皮做书写材料的古代国家也没富到日常都用羊皮卷的可怕地步,所以只要匈奴产生「记录」需求,就不怕他难以形成文化依赖。 而只要借文化依赖向其植入「文化权威」的可怕思想,匈奴的文化被替代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刘瑞:终究是从屠龙少年变恶龙了。 老美用事实证明文化霸权亦是一种扩张手段。 曾几何时,欧洲还以法语为主,但是在好莱坞的狂轰乱炸下,英语的主流地位一直挺到2024。也不知与法国相爱相杀了几百年的大英是个什么滋味——自己没办到的事被逆子办到了,属实是有点黑色幽默了。 军臣不知刘瑞的套路,更不明白经此一遭,原来已被聂壹渗透的匈奴帝国更是成了mi6第二——王庭比宣室更晚收到伊稚斜从东边打来的消息,而在后者准备拿回属于他的单于位时,聂壹安在东北的探子就挑唆鲜卑「拨乱反正」。 总之就是绝不能让草原上的任何一方感到好过。 「之后的金银赔款……」 「你都要了乌桓地了,还要匈奴支付金银……」 「不然呢?」刘瑞用疑惑眼神看着对方:「你们拿下月氏地后难道没找大月氏和小月氏要额外赔款?」 军臣:「……」 迴旋镖的滋味真不好受。 ……………… 「差点忘了单于的礼物。」刘瑞离开谈判地时瞧了眼不服气的中行说。 接连遭到身份否认的老人犹如破烂的袋子,努力扒着锋利的铁钩,但还是在割裂感下跌入卡在汉匈双方的隐秘深渊。 汉将的粗暴拉扯让中行说的身上传来「咔哒咔哒」的卡壳声。 因为被同时离开的王庭当户推了把才意识到自己该和刘瑞走的匈奴金匠从中行说的身上摸出留在大衣上的金色手镯。 回头看的军臣不等刘瑞开口便抢先说道:「送你了。」 韩颓当怕这是匈奴的带毒礼物而示意皇帝不要结果,于是刘瑞随口赏给忐忑不安的匈奴金匠。 「谢谢陛下,谢谢,谢谢。」明明是与金子为伍的工匠,但却穿得像个乞丐,全身只有脸能看出黑色以外的其它颜色。 「希望你的手艺配得上这这只金镯。」刘瑞还是初次见证骨器的诞生,所以在匈奴工匠熟练地绑好中行说后饶有兴致道:「他会立刻死吗?」 「不一定。」因为是熟手,所以工匠见过各种「特殊」需求:「着看您要哪种骨器。」 「比如?」 「比如有些贵种为了折磨敌人,喜欢打碎俘虏的脑壳用金液粘起大块的头骨。」匈奴的工匠着实有些以貌取人了,他见刘瑞文质纤纤的像个不敢杀鸡的菜鸟,所以未把此景描述得过于恐怖:「这种情况下的俘虏要是照顾得当能活几天。」 「几天?那还真是有够可怕的。」刘瑞想去摸摸脑壳,结果摸到不算坚硬的帝王冠冕:「尽量让他多活几天。」 匈奴工匠被轻描淡写的语气弄得不寒而慄:「怎么?朕的表情很可怕?」 刘瑞是个十分敏感的人,在他身上,匈奴工匠诡异地感受到了和军臣相似的压迫感 「没,没有。」匈奴工匠抓着脖子挪开视线,开始挑选自己带来的开颅工具。 「等等。」就在对方动手之际,刘瑞突然叫停了他:「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因为不想这厮踏上汉人的土地,所以只能就地解决:「明早搞个公开处刑吧!也该让人发泄一下胸中的怨气。」 在外打仗的壮年男子大都会有战争综合症,现代人都解决不了的心理问题搁在古代只会愈演愈烈,所以为了避免军队疯子横出,总归是有发泄的方式。 刘瑞是个外残内忍的君王,即便他在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三观正常的女大学生,可是在这儿活了长于穿越前的岁数,他也不会真的成为三观正常的女大学生:「朕还是那句话,该吃吃,该喝喝,但不该碰的人一个都不许碰。」 韩颓当也知道皇帝讨厌军妓,试图用金钱、运动、乃至兴起的小说弹唱来缓解士兵的躁动情绪,可是善待自己的士兵也就罢了,为啥连俘虏的男女都不让碰?只让碰与汉人有血海深仇的人渣。 「婢母养的,出来这么久,乃公走后门都比前门顺熘。」得知皇帝要给他们整大活后,士兵只是短暂地高兴了下,随即拉着百夫长借弹唱的声音瞧瞧问道:「真不能碰?」 「不能。」百夫长是见过违纪的下场多惨,所以劝他不要挑战皇帝的耐心,以及监军急于立功的心情:「除非你想白身去白身回。」 「别说是民爵,连收到的奖赏都要砍掉。」 第656页 第408章 虽说皇帝拒绝了些下三路的的要求,但是草原依旧寒冷,加上雁门、渔阳陆续接收了匈奴的牛羊,所以在中原送来万颗鸡蛋,京畿调来八箱糖后,刘瑞让庖厨制了简易版的冰淇淋。 「这可真是新奇玩意。」韩颓当的将军身份也只让他挑得一个前排位子。 「过去点,乃公的脑袋快被你这蠢驴的头盔给撞烂了。」 「你是把乃公的脑袋当饭桌吗?头盔都端不好的软驴赶紧下去补补。」 因为没法凭空变出梯形圆场,加上打仗又不是去开车旅游,所以端着头盔的士兵骂骂咧咧地就差开启全武行。 「吵什么吵,再吵明天全部吃糠。」受不了的韩颓当转头一吼:「送来的点心都堵不住尔堪比叟妪的碎嘴碎舌。」 吵闹的声音立刻弱下,随即便是铁链耙开青草地的沙沙声与断断续续的脚步声。 「来了。」不知哪个士兵开口说道。 「叛徒!」 「人渣!」 「欺师灭祖的败类。」 「匈奴的走狗。」 观刑的何止有士兵,还有被中行说这带路党搞得家破人亡的边境黔首。尤其是与汉奸同姓,但早分到其它郡的中行氏者更是对其恨之入骨。 人从宋后少名桧, 我到坟前愧姓秦。 时过境迁,中行氏的荣光早已随着三家分晋而一去不返,但好歹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糟糕的是,中行氏自发家起就以军事为主,其出名子弟无一不是将帅之才。 军队这地方是最讲家国情怀与男子气概的。 中行说以一己之力毁了中行氏的百年信誉。若非皇帝另有打算,中行家的高低得派自己去处理汉奸……前提是他们真能找到熟手。 「动手吧!」对于这种将死的人渣,刘瑞也不限制餵食opium果膏,正好省了销烟的功夫。 【要不把刘彭祖的货都好好保留?】 考虑到opium果膏在医学上的强大作用,刘瑞决定换种方式「虎门销烟」。 对于卖国贼、恋童癖,採生折割等罪大恶极的囚犯,光是砍头还无以立威,必须出重拳。 「郑谨,回京后让廷尉去趟内帑,亲自取走从广川王家里搜出的毒物。」刘瑞敲着扶手说话:「日后若有磔,车裂、具五刑者,也不怕其死得太快。」 「诺。」 ………… 中行说的嘴巴因不打配合狱卒的灌药而被刀子生生撬掉了两颗牙齿,连带着已脱皮的嘴唇也也鲜血淋漓。 「呕!」他很清楚自己喝的是啥玩意,梗着脖子想吐干净,结果遭到狱卒的镇压。 「呜!」中行说的脑袋被掰成一个可怕的弧度。 狱卒活似晨起的大妈去抖粘在垃圾筒上的茶叶瓜壳,将中行说的脑袋晃荡几下,逼其咽下温水化开的opium果膏。 因为用的材料够好,所以对方吐了两口便开始梦见自家的太奶。 「啪!」狱卒见状,直接甩了一巴掌让昏昏沉沉的中行说清醒过来。 陛下是想这人多受行刑之痛,而不是让他有机会舒服地死去。 配药的医家上前检查中行说的瞳孔舌头,记下对方的反应才退下刑台。 狱卒用特制的口器防止对方咬舌自尽,然后上了钩针吊起对方的眼皮,避免他因紧张错过精彩部分。 属实是贴心过头了。 匈奴的工匠还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凿开一个活人的头颅。 外场虽有感染的风险,但好歹比监狱干净,而且还有低温抑制细菌的繁殖。 「希望我这辈子都没有被陛下厚爱的机会。」韩颓当也亲自拷问过不少叛徒,但还是为皇帝的做法捏了把汗:「日后还是少惹那些脾气好的。」 这话听得一旁的郦寄眉头直跳——也就是在边境吃沙的韩颓当会觉得陛下脾气不错,要是换作九卿里任何一位,都不会因此事感到不可思议。相反,他们觉得这才符合陛下的风格。 匈奴的工匠仔细剃光了中行说的头髮,然后拿着类似锥子的工具冲着中行说的额头比划。 开颅是个技巧活。 尤其是给贵种作头骨金器,那可不是一般的考研工匠技术,既要保证敲下的头骨十分完整,又不能让犯人死得太过痛快。 以往的匈奴工匠是靠三块木板固定犯人的头颅,以此避免撬开对方的头颅时,后者会有疯狂之举。 大汉的少府从来不缺能工巧匠。尤其是在墨者占据少府的半壁江山后,阳城家与公输家终于有了危机意识,开始接受墨者不干的脏活黑活。 中行说可真有福气。为了这场公开处刑,两名只为皇帝效力的公输氏熬了一个通宵才制出满意的固定器。 粗粝的凿器在光秃秃的脑壳上敲出浅坑。 因为有opium果膏的麻痹作用,中行说未立刻昏死,而是在剧痛中生不如死,隔着棉布疯狂叫喊。 「呜!」 「呜!」 中行说被凿掉一块梅干大的头骨后便昏死过去,一旁的医家赶紧为其包扎伤口。 因为皇帝不想让其痛快地死去,所以在五天四夜的折磨后,中行说才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死了?」 「死了。」 刘瑞瞧着狱卒卸下中行说的遗体,盯着已经没了脑壳,但还是向前方瞪大微凸的眼球,像是要把某人的面孔记到地狱。 第657页 「中行家的既然没人替他收尸,那就把他原地埋了。」刘瑞看向匈奴的工匠,后者捧着中行说的头骨感到一阵寒意。 「朕的金碗何时做好?」 「八、八天。」 「做好了让驿站送到宣室殿内。」刘瑞也不在这儿久留,当晚就启程回京,琢磨着要如何安抚暴怒的阿母。 「陛下,长沙急报,请陛下即刻过目。」 刘瑞的车队进入河东郡时,南方的一道加急密信传至车内,让刘瑞立刻坐直了身子——南越王赵佗病危,吕嘉欲杀太孙赵眜而立曾外孙为帝。 「好。」 「好!」 刘瑞的眼里爆出精光。 赵佗一死,南越内的「安阳王派」、「亲汉派」、「吕嘉派」势必会把番禺闹得翻天覆地。 只要他们开始动刀,刘瑞作为南越的宗主国就有权出兵镇压叛乱。 如此…… 「让昌平姑母准备去做南越王吧!」刘瑞想到南越的黔首,决定让内部的细作先下手为强,把兵乱控制在番禺城内。 第409章 居室令辛作为赵佗的贴身宦官无疑是最了解赵佗处境的人,同时也是最容易给赵佗下毒的人。 辛的父母,姊妹早已死去,唯一的近亲便是千里之外的昌平大长公主。对于这种几乎无牵的无敌之人,吕嘉也是威逼利诱了一年有余,但都无法让其对他心悦诚服。 「这要烂不烂的老树皮子,真不怕在陛下死后无人养老。」吕嘉对此很是不解:「难道真是世间罕见的忠良之辈?」 他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个阉人。 怎么说呢! 人的本性就是双标。 一方骂敌人的死忠冥顽不灵,一方面又要求属下坚定忠贞。 「孤没记错的话,辛公也是六十有七,过几年便可得王杖的花甲老人。」 赵佗就算再信任居室令辛也不可能让一老叟端屎倒尿,所以宣室肯定是有年轻的宦官去做粗活,而且还是靠近赵佗,可以触碰赵佗本人的贴身粗活。 居室令辛再能干也只有一双眼睛,防的住一个叛徒,难道防的住两个、三个、四个?居室令辛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但居室的宫婢都有家人,最大不过四十有三,怎么可能甘心去死?或是做个普普通通的粗使宫婢。 无需吕嘉亲自出面,居室里便已经有人自谋出路。 吕嘉的长子吕建德拢着袖子自信满满道:「阿翁(父亲)放心,儿子已经拿下居室的大半奴婢,只要陛下一见府君(阎王的别称),咱们的人就通知太孙,将其杀于居室之内。」 「善。」如果不是大汉把南越逼得太紧,加上西南的诸多小国在蜀身毒道里赚了大钱,越发不想得罪汉室,所以在这内忧外患的大环境下,南越的绥靖派已经多如过江之鲤。 更糟糕的是,绥靖派里的代表人物就是太孙。 【汉朝是不会允许吕嘉掌控南越地的。】 赵佗的子孙是正儿八经的南越王室,刘瑞就算不喜他们,也得顾着南越秦军的面子而善待他们。 可吕嘉不同。 吕氏只是南越诸部的贵族之一。 吕嘉得到赵佗的信任后没少为了自己的地位打压同族。 相信吕嘉? 呵! 远在长安的温媪表示要是这厮儿值得信赖,她也不必过来考察刘瑞的成色。 当然,吕嘉做了四十年的丞相怎么可能没有拥趸。 而这拥趸正是他动杀心的底气。 「大王?大王?」居室令辛见赵佗一直昏睡不醒,情急之下将赵佗拍醒。 以往的赵佗醒后肯定斥责辛又下手太重,导致他的肩骨作痛,可衰老的特徵就是人的感知降低。赵佗愣是挨了两下才悠悠醒来,瞪着已经聚不了光的眼睛问道:「辛啊!现在是什么时候?」 形同废人的赵佗让居室令辛开始对方的好,但很快被前人的恩怨彻底取代:「隅中。」 「隅中?」赵佗用仅剩的清明算出这次睡了多久,明明已经一天未进水米油盐,但却没有感到飢饿:「把太孙叫来。」 冥冥中已感知天意的赵佗伸出干枯的手。 掀开的被子一角散出属于老人的臭味。 「还有,让孙都,赵钺、常侍望之与太孙、丞相一起过来听训。」赵佗不忘始皇暴毙的教训,可居室令辛刚想去传赵佗的王命,就被一群脸色奇差的宫婢拦下。 「尔等!尔等这是要做甚吶!」居室令辛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阿翁。」为首的宦官艰难道:「大王已老,但我们还得谋个出路。」 居室令辛之所以在南越宫里长盛不衰,一是因为「运气」够好,二是因为宽厚仁善。 宫婢无论贵贱老幼都受过他的扶持之恩,所以对他自是留了一分情面:「阿翁。大王除了丞相太孙,便只对您交心一二。」 居室令辛刚想唿救就被徒孙拿下,绑了手脚塞进一个大衣柜里:「您放心,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后,阿仔一定放您出来。」 「呜呜!」居室令辛瞪着牛眼在那儿蠕动,却不能将上锁的柜子撞出半掌。 什么叫「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后,阿仔一定放您出来」? 蠢货。 蠢货! 你以为那吕嘉能效田氏之能?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658页 大汉的皇帝…… 「啪!」 居室令辛的脸颊因愤怒气成猪肝色后,漆黑的视线再次明亮,只见一车驲打扮的男子沖他微微一笑:「翁可安好?」 安好你老翁的安好。 见到此人,居室令辛的红色褪去,整个人也停止蠕动,但还是对来者瞪着泛红的牛眼。 「您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您的救命恩人?」来者也不解开绳索,而是用麻袋套住居室令辛的脑袋,将其扛在肩上带走:「大王一死,吕嘉那老贼定会动手。」 「您好歹是四十年的居室令了,怎么会相信一群奶娃子能做个纯臣。」 「大王病重,我每日都寝食难安,哪有心思关注宫婢吃啥做啥。」居室令辛的声音透过麻袋传至这位车驲的耳中:「除了太孙,大王还叫了孙都、赵钺、常侍望之进宫听训。」 「孙都虽是一介莽夫,但可比您精明得多。」 车驲作为赵佗的车夫在居室外与王宫内盯着赵佗的一举一动。一旦他与居室令辛都被控制,梁都作为最后一道眼线便通知桂林的秦军动手。而秦军一旦起兵勤王,长沙国与闽中郡的汉军便会随之跟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刘瑞的目标是等南越内打得头破血流后再进去捡漏,可是想南越的黔首大多无辜,加上赵佗兢兢业业了几十年才完成南越的基础建设,要是一场内乱将其打成废墟,刘瑞还得掏腰包将去重修南越的基础设施。 「南越的基础建设可以保留,但南越的王宫……」千里之外的刘瑞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喃喃自语。 怎么说呢! 考虑到自己的姑母要去南越当王,所以保留南越的王宫可省去一笔装修费。 但…… 「如此就得全程开战哪!」 为了将战火控制在番禹城内。 为了汉军无血接管南越上下。 南越的王宫是保不住的。 连带着吕嘉和赵佗的亲属都得玩完。 第410章 「大王,汤药已经热好了。」 居室令「辛」走后不久,赵佗的眼皮子便开始打架。 「嗯?孤睡了多久?」赵佗崩开沉重的眼皮,看着一碗热汤送至自己的唇边。 「大王,该喝药了。」年轻的宦官对赵佗的要求视若无睹,举着汤碗继续催道:「再不喝就彻底凉了。」 「……」赵佗就算虚得只剩一成智商也听出宦官的猫腻,然而他在迴光返照的情况下也无力阻止宦官的暴行,被人捏着下巴灌下一碗汤药。 「呜!呜!」赵佗在床上拼命挣扎的样子像只被掀翻的乌龟。 因为是初次下毒,加上人在濒死时能爆发潜力,所以宦官没能按住挣扎的赵佗,但好歹将大半的汤药灌了进去。 「呕!呕!」赵佗试图催呕,但因汤药熬得够浓,见效太快而晕死过去。 「大王?大王?」眼见赵佗没了动静,宦官们也来不及松气,而是为其擦身换衣,连同打湿的被褥一起收拾干净。 「快点,可别让太孙丞相看出猫腻。」 吕建德只买通了部分居室宫婢,所以这群弃暗投明的不仅要去通风报信,更要看住囚于后殿的其它刺头。人手这么三三两两地分了出去,自然只有三四人去「处理」赵佗,不可能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 赵眛收到赵佗病危的消息后便着急忙慌地赶去王宫,结果到了宫门口被常侍拦住:「殿下,此行有诈。」 常侍望之,祖辈为跟随赵佗南下征越的秦朝军官,因在赵佗的称王之路里立了大功而被赐姓为赵。和居室令辛的父母因归汉而被赵佗贬斥般,望之的大父也因此事流放桂林郡,但好歹没落魄到要孙子进宫去做阉人。 眼看赵佗年岁渐长,底下的子孙又不大成器,所以为了后代得融化,赵佗一直有意缓和与「亲汉」派的关系,所以被贬的秦系军官才能回到番禺任职,从而分化了吕嘉的势力。 「依卿看要如何处理。」赵眛因望之的话而踌躇不前,觉得宫门好似巨兽的深渊大口:「细细想来,这里的确略疑点重重。」 他能理解皇权交替的敏感性,但再敏感也不会派个眼生的宦官通知太孙。况且他与常侍赶到宫门口也未见重臣应召入宫。 除非…… 「臣的建议是殿下可以再等等,至少等到丞相与五公主(赵佗在世的长女)过来。」望之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但也不能看着太孙掉进坑里:「越是这种重要时刻,太孙越得沉得住气。」 「孤知道,孤知道。」话虽如此,可赵眛怎么稳得住神。 事实证明,望之的建议是无比正确的。 赵眛等了一个时辰才看到丞相的马车。 吕嘉的脸色倒没变化,但吕建德却眼角抽搐地小声问道:「怎么回事?他怎么没立刻进宫?」 「丞相。」赵眛知道吕嘉对他日益不满,但是看到老臣的瞬间还是为此松了口气:「您也收到宫里的消息?」 「嗯。」吕嘉与赵眛见礼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望之,淡淡问道:「不如咱们一起进去?」 「可……」赵眛刚想应下此邀,却被望之粗暴打断:「下官不知丞相收到何种消息,但殿下收到的消息是让丞相、太孙、五公主与孙都一起进宫。」 当然,以上的话是望之编的,但和赵佗的真实遗嘱大差不差,导致吕嘉怀疑有人走漏消息:「如此,咱们便等等孙都与五公主吧!」 第659页 吕建德见他们的计划就此僵住,于是拖个藉口离开。 望之也没料到吕嘉胆大至此,居然敢在皇位的问题上胡说八道。 好在赵眛也意识到里头的猫腻,强撑着与吕嘉周旋的同时也示意家僕去请「救兵」。 然而吕嘉终究是比二者技高。 赵眛的家僕走出一里便被吕建德的人彻底拿下。 眼看天色渐渐阴沉,吕嘉有些不耐烦道:「殿下,王命难为,不如咱们先行一步?」 「不行!既是大事,孤肯定是等人齐了才会进宫。」没有等到救兵的赵眛已经有了离开的意思,可吕嘉哪肯放过对方,直接让人围住赵眛,威逼利诱道:「还请殿下与臣一起进宫面圣。」 「怎么?吕嘉你想谋权篡位?」望之挡在赵眛身边,大声斥道:「宫门之外可容不得你在此放肆。」 「不是臣想在此放肆,而是臣见殿下胆怯,所以想推殿下一把。」此时已是夜间宵禁,所以吕嘉敢让人去拉扯赵眛。 「放肆!放肆!」 先来的赵眛哪有人手抵抗对方。即便他已放开嗓子地斥责吕嘉,周围也没黔首愿意施以援手,巡逻的卫兵更是迫于吕嘉的威信而没有上前。哪怕是有忠勇之士愿意上前帮帮赵眛,也会被那收买的卫兵彻底拦下:「估计是因政见而起了冲突,你们可别为了看戏搭上自己的一条小命。「 碍事的走后,吕嘉自是不由分说地把赵眛塞进自己的车里,然后催促马夫快走。 「殿下,殿下。」被拦住的望之在那儿撕心裂肺地喊着,但却无法摆脱三个彪形大汉的桎梏。 ………… 「就是这儿了。」 车驲将居室令辛带到一处偏闢地后将其放下,不等对方骂骂咧咧便开口说道:「自这儿往东南走三里便能遇到接应的马车,然后乘渔船前往上川岛。」 车驲解开居室令的束缚,丢给他一包裹催道:「快点,要是晚了,咱们都得一起玩完。」 「什么玩完?」毕竟涉及自己的性命,居室令辛自然想要刨根问底:「说清楚点,大汉的皇帝想干什么?」 「南越王宫里的所有人都得玩完。」 车驲搬开墙角的石头,露出隐藏的一处狗洞:「大汉的小皇帝可心狠咧!即使丞相没有动手,他也会把大王弄死。」 「连带着太孙和丞相也得玩完。」 居室令辛虽还有疑惑,但还是按车驲的要求钻了出去。 而就是在车驲与他跑出王宫三百米后,一声巨响震得他们跌倒在地。 第411章 「站住。车里装的都是什么?」 南越人少,土地面积更是只有大汉的四分之一,所以王宫突出一个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 和未央宫般,南越的王宫也分主次,只是不像未央宫般一前一后,切割较严,而是呈突出主殿的左右状。和未央宫般,南越的王宫也是把私府(类似于汉朝的少府)建在居室旁,方便宫婢随时取物。 既是供应上千人的超大库房,自然不乏商贾带着马车进出。 「这位公子瞧着很眼生啊!」宫卫验完货物清单与照身贴后本想放行,但是瞧着商贾身后跟着一个身形娇小的陌生少年,于是搓着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问道:「刚入这行?」 商贾摸出一块金子,陪着笑脸请宫卫喝茶:「您瞧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还能为大王效力几时?可不得趁身子骨还行时为犬子引路。」 宫卫只想赚些外快,目的达到后便没再刁难这对」父子」:「放行。」 「谢谢阁下,谢谢,谢谢。」商贾拱了一路的手,在私府令的要求下把车上的东西一一搬下。 「小心点,这玩意可不便宜咧!」瞧着那群宦官不是一般的粗手粗脚,商贾不免开口责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长沙弄到的高级货,打碎了可没法向陛下交差。」 私府令被商贾的声音吸引而去,打量着被包装过头的青玉瓶道:「这要放哪儿?」 「自然是陛下的床头。」商贾见到私府令后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其献宝:「您看这色泽,这造型,做花瓶是再合适不过的。」 「心意是好的,但陛下的身子哪里受得了花草的折腾。」说罢便想将其撤下,结果刚一伸手就被对方按住:「野花不行,那金花呢?」 私府令的手心被塞了一个精緻的香囊。 「金花!金灿灿的金花。」商贾盯着私府令的眼睛说道:「犬子着实需要一个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还望阁下……」 「通融一二。」 私府令把香囊塞进上衣的内口袋里,终于露出和善的笑容:「父母爱子,人之常情。」 余光瞥见一旁的小宦官,又是换了尖酸的嘴脸,伸手去拧对方的耳朵:「没长眼睛啊!还不把这珍惜玩意拿给陛下。」 耳朵成了红灯笼的小宦官赶紧照做。 「记得放在居室的宫灯旁。」商贾一边卸下剩余的青玉瓷瓶,一面向送东西的宦官喊道:「这样夜间会有萤光。」 小宦官按商贾的要求把四只花瓶分别放在赵佗的床边与偏室的桌上。 这群人所不知道的是,大汉特制的青玉瓷瓶里含有夹层,里头用固体石蜡将土炸药的原料隔开。 白天是自没有问题,可一旦把宫灯点上…… 那可就有烟花看了。 第660页 ………… 「呜!」 「呜!」 被堵嘴的赵眛在吕嘉的马车上疯狂挣扎。 因为怕太孙身上留下可疑的捆绑痕迹,所以吕嘉雇了三个游侠制服可怜的赵眛,几乎是将南越的太孙抬进居室。 「【大父】!」看到赵佗遗体的那刻,赵眛呲目欲裂,恨不得从吕嘉身上咬块好肉。 即便已经做好准备,但好歹是五十年的君臣,所以吕嘉并不像他想得那样冷酷无情,而是上前最后一次跪下拜道:「陛下……」 这一刻的吕嘉绝对称得上真心实意道:」老臣有愧于陛下的信任。」 他上前从兜里抓出一把枳皮,将赵佗的嘴巴塞得满满当当。 「别怨我,别怨我。」 因为塞得太狠太急,所以不少橘皮从赵佗的嘴里蹦出。 「你不许去泰山府君那儿告我。」 「不许。」 「不许!」 吕嘉已经七十多了。虽然他在动手前就催眠自己这是为了吕氏将来,南越的繁荣。可在看到赵佗的那刻,这些都被吕嘉忘得一干二净——死亡的恐惧与被地下追责的担忧让他精神崩溃。 「陛下……老臣对不起你……」 「对不起你!」 吕嘉想把掉落的枳皮捡起塞回赵佗的嘴里,结果失手打翻了宫灯。 「砰!「 灯油流向一旁的瓷瓶,将其拱成加热的炊具。 宫婢见状,手忙脚乱地想将火苗扑灭,结果加速了瓷瓶里的石蜡融化。 冷静下来的吕嘉又变回那个狡诈的丞相。 他起身把衣服上的褶皱一一抚平,冲着赵眛招招手道:「太孙,来和你的……」 吕嘉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阵热气便将他搅得七零八落。 「啊!」 同样被热浪卷得七零八落的还有挨着吕嘉的宫婢。 距离较近的游侠立刻转身逃跑。 赵眛被人狠狠地丢在地上后蠕动地向宫门爬去。 然而他们再快也快不过剩下的青玉瓷瓶所引起的连环爆炸…… 「轰……」 因为居室挨着私府,所以后者被其炸得摇摇欲坠。 飞溅的石块把宫墙扎成不规则的钉耙,连带着与私府间隔不到一米的南城墙被石块砸成一片废墟。 「这就是汉皇的主意?把南越王宫整成废墟?」反应过来的居室令不顾身上的脏乱喊道:「他是不是……「 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若无其事的车驲。 他欣赏着宫墙后的屋顶倒塌,理直气壮道:「不然呢?让吕嘉裹挟南越和大汉开战吗?」 南越本就政党众多,即便不是太孙继位,占据半数的亲汉派也能说服中立党与大汉和谈,以温和的方式让南越辞去国号,成为大汉的南部四郡。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没有吕嘉从中作梗。。 「有一说一,大汉的小皇帝可真够狠的。」 车驲接到把居室令辛从南越的王宫里的捞出来的命令前也想过皇帝如何除掉碍眼的吕嘉,但是他把脑细胞耗尽了也没有料到皇帝会来这么一出。 「好了,我们快跑吧。」车驲拍拍身上的泥土,拉走还在念念叨叨的居室令辛。 而比他们更震惊的是番禺的居民。 幸好南越不在地震的高发区,所以对地震没有任何概念的黔首只是伸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并未发生踩踏事件。 第412章 大汉的小皇帝对自己人还是挺不错的,说会把你捞出来就真的派人火速去捞。 居室令辛与车驲在接应处换了麻衣,把脱下来的官服丢进挖好的坑里,往上撒了特制的药粉与易燃的火石(白磷),将其烧得差不多后用沙土掩埋。 番禹城的位子非常精妙,一旦汉军打到南越,王公便可乘船入南海,在崖州(海南)或者更南的地方寻求復起。 刘瑞盯着自己临摹的南越地图,开始明白后世为何开发深圳,建设珠海——这两特区好似广州的两扇大门,上面缀着名为香港的门把手和名为澳门的钥匙孔:「告诉卫夫人,不要去拦南下逃跑的赵氏族人。」 「为何?」韩嫣因为大父给力,加上得到信乡长公主的推荐而被选为郎中:「这岂不是放虎归山?」 郎中令郦寄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韩嫣,搞不懂像韩颓当般的人中龙凤怎么会有这种子孙。 「……」刘瑞没有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而是看向整理文件的卫青。 十四岁的卫青因为沾了外戚的光而得了一个郎中的职位。 从牧羊的私生子到太子的马夫,再到宣室的百石郎中。 别说是韩嫣这样的勛贵子弟,就连已是九卿重臣的韩颓当都不免感到一阵妒意——合着他们生在罗马还比不上这牛马撞次洪福大运。 卫青盯着三双眼的打量回道:「赵氏狂妄,但在归化土人上确实是有独到之处。」 卫青说得很委婉,但韩嫣…… 怎么说呢! 一个能在永巷勾搭良家宫婢,而且还把脾气算好的江都王都惹毛到向太后告状的人,是很难听懂委婉话的。 「……卫青。」 「臣在。」 「把话说得再明白点。」 「……诺。」卫青不想得罪韩嫣,但皇命在前,他也只好斟酌用词,努力不让同僚尴尬:「崖州与夷州上有土人部落,若是大汉强取他们的世袭之地,只怕会有玉碎的风险。」 第661页 「与其让汉人对上愤怒的土人,不如由赵佗的子孙代咱受过。」 说白了就是拿赵佗的子孙做黑手套,让其干完会挨骂的脏活后由大汉接手更好治理的「蛮荒」之地。 若是这群赵氏子弟能有其父一半的手腕,刘瑞一定放水放到澳大利亚。 「长进了,也该为朕排忧解难了。」刘瑞对卫青的回答十分满意。没办法,他看卫青总是带着「大汉双壁,鞠躬尽瘁」的粉丝滤镜:「赵佗及其太孙、丞相一死,南越国内势必为了王位打得不可开交。」 「朕好歹是南越的宗主,不能看着他们为此兄弟阋墙,夫妻反目。」 郦寄的眼角微微一抽,觉得这话怎么听都古怪的紧。 卫青到底是个少年,即使早熟,也没稳到初接重任而不喜形于色的地步。只是在他接符退下前,刘瑞突然提到已经归家婚配的卫少儿:「听说你二姐年前生了一大胖子小子。」 卫媪有四子三女,年长的四个是与平阳侯府的卫仆所生,剩下的三个是不同父的私生子。 歷史上的卫家姊有且仅有卫子夫成椒房之主后的婚配记录。 大汉就算风气开放也不会有「皇帝欲抬外戚而令妻姐改嫁」的不当之举。就算卫家忍得了这攀附的名声,与之结亲的公孙家与陈家也不会让自己掉这个份上。 考虑到刘据出生时,汉武帝已二十有九,而卫子夫与汉武帝年纪相仿,所以这卫家姊是真的拖到三十而婚,难怪养出公孙敬声那混世魔王。 「取名了不?」 不知是蝴蝶效应还是老天作祟,提前离开平阳侯府的卫少儿还是遇上了霍去病的爹,也就是在平阳侯府当差的霍仲孺。 霍仲孺, 仲孺。 听名字就知道这是家中的次子,其父只能为其谋个侯府的小差。 不巧的是卫穆儿的阿母是平阳侯的远房堂姑。 卫父还是河东护军时没少藉助平阳侯府的人脉,加上其在关中也没别的亲戚,所以与平阳侯府往来甚密。 曹夫人(卫穆儿的阿母)因卫媪是平阳侯府送给卫穆儿的傅母而对她们一家十分不错,不仅销了卫媪及其子女的奴籍,更是给卫媪的长子置了田地,让其打理卫穆儿在宫外的财产。 借着阿母的傅母身份,卫少儿与卫子夫名义上是卫家的僕人,实际却与富贵人家的女公子相差无几。 卫媪到底年纪大了,又没动过攀龙附凤的心思,所以在长子长女成家立业后便把目光放到已经二十有二的次女身上。 不同于性格稳重的卫子夫,卫少儿的脾气让人明白冠军侯的不可一世是怎么来的。 也正因为她自信得像个贵族,加上宫里确实锻鍊人的气质,导致她被想吃软饭的霍仲孺选作目标,直到二人生米煮成熟饭后才捅破那层天大的误会。 「你个只走歪门邪道的畜生。「 被人揪到平阳侯府的霍县吏毫不犹豫地赏了儿子两嘴巴子。 唯一令刘瑞感到意外的是,双方没为掩盖丑闻而强行缔结两姓之好,应该说是不愧留有先秦遗风的西汉吗? 「取了,叫去病。」 「咳!」喝茶的刘瑞抬袖掩饰自己的失态:「怎么取了这个名字?」 卫青不懂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大兄取的,寓意外甥无病无灾。」 怎么是舅舅起名?「霍家不想认这孩子?」 父不详或父不认的私生子在汉代简直多如牛毛,但能绝到这个份上的也真令人开了眼界:「高祖当年都没撇下齐王不管。」 与之相比,连卫青的生父都算是个有担待的。 卫青不好回答这个尴尬问题,只能在那儿含煳说道:「阿母的意思是让大兄收养二姐的儿子。」 史书对卫青的大兄着墨不多,因其死于卫青初征匈奴前而可以断定他死时还不到三十,健康状况不能说是非常糟糕,但也能与病秧子的平阳侯一较高下。 卫媪让长子过继次女的儿子想必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只是…… 「卫去病。」刘瑞念着这个名字,感嘆史同的yy居然在此成真:「抱进宫来让朕瞧瞧。」 郦寄再次嫉妒卫青的洪福大运——青瓜蛋子的在御前走动也就罢了,怎么连个小婴儿都得了圣意。 而在他们聊起那个坠地不过三四月的卫去病时,蓝田县的卫媪宅里,被提起的小婴儿正盯着屋顶思考人生。 第413章 霍去病从未料到自己会英年早逝。 和大部分的将军般,他对自己的健康状况有一种盲目的自信,觉得自己既然能过高强度的军旅生活,而且还在数十次的出生入死里战果纍纍,那必是受上天的眷顾,不会被小病小灾轻易打倒。所以在元狩六年的「小意外」里,霍去病未感到惊慌,而是琢磨着痊癒后要上哪去找伊稚斜。 自信的冠军侯:区区风寒,不足挂齿。 一月后…… 变成阿飘的霍去病看着为他痛哭流涕的卫氏亲属与摇摇欲坠的汉武陛下,伸手想去扶起已经虚软在地的阿母,但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穿过对方的瘦弱肩膀,整个「人」从棺材的这一头生生撞到有牌位的那一头。 霍去病:「……」差点亲上自己的牌位。 从供桌上飘下来的霍去病还想与舅舅、陛下说些什么,结果被双无形大手拉入深渊…… 第662页 「陛下,太子据于泉鸠自尽,其妻妾子女已_尽数伏诛。」 霍去病的视线再次变得明亮时,便是遭遇了如雷一击。 熟悉而陌生的上林别宫里,苍老的皇帝在宦官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上前辨认「逆贼」的尸首。 到底曾是皇亲贵胄,加之要给皇帝交差,所以负责追捕叛党的官吏没敢刀剑相加,尽量让其死得体面。 脑子已成浆煳的霍去病跟着上前辨认尸体。 他希望这太子据非自己认识的北宫表弟。 那个喜欢跟在他身后说些「之乎者也」的表弟…… 那个帮他抄写经书,随他逃了大儒课后从椒房殿的窗户翻进偏室躲避的表弟…… 霍去病的感性让他不愿接受「噩梦」导向的唯一事实,但是他的理性让他清晰地辨出眼前这个白髮苍苍的老皇帝正是他所尊敬的陛下……那个被他视若阿父的大汉之主。 老年的武帝让霍去病感到陌生。 暮气让他浑身散发出令人胆寒的阴戾之气。松弛的皮肤让武帝的眼睛显得内凹,由此突出屋檐似的眉弓,给本就阴沉的眼睛打上不详的阴影。 「给朕掀开。」 武帝想扯下眼前的盖尸布,伸手数次都未有勇气触碰那片阴冷的白。 同样不敢伸手的还有阿飘状的霍去病。 布料滑过肌理的沙沙声让他和武帝的心脏沉入绝望的谷底。 即使已有皱纹爬上对方的脸庞,即使血污让其看起来那么糟糕,霍去病能辨出这是太子刘据,那个跟在他身后叫「表兄慢点」的温吞少年。 因为是武帝年近三十才有的宝贝儿子,所以在霍去病的记忆里,表弟一直是个胖子,而且还是走几步就吭哧喘气的白软胖子,与眼前瘦得脸颊凹陷的中年男尸判若两人。 这还是他熟悉的陛下吗? 霍去病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面色冰冷的老年帝王。 面对儿子冰冷的尸体,武帝没有一滴眼泪,只是动动上嘴皮道:「重赏……缉捕太子的有功之人。」 霍去病的站位能清晰看到武帝的鬍鬚微微颤动,让人想到呲牙的老虎。 但这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丞相打扮的奸臣送来太子的尸首后又有一看起来就不是东西(霍去病视角)的宦官进殿,冲着武帝行礼报导:「陛下,皇后自缢了。」 霍去病从对方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欣喜若狂。 【果然!】 从阿母那儿听过陈后是如何折腾卫家人的小霍将军自动脑补了一万字的后宫争斗。 霍去病在武帝的带领下回到他所熟悉的椒房。因为是从上林赶来,加上天气颇为炎热,所以那具摆在椒房的女尸已呈青白之色,脸部也因窒息而比正常时要肿上一圈。 岁月对卫后还算仁慈,但也无法阻止她的美丽流逝。 报信的宦官小心打量着武帝的表情:「陛下,是否派人收殓卫氏的遗体?」 武帝回头瞥了眼这忙前忙后的宦官,后者就算神经粗壮也可以意识到事情不对,在那儿缩得像个鹌鹑。 「你不是在御前当差吗?怎么对椒房的事情那么关注?」武帝咬着后槽牙道:「拖下去打死。」 郎卫上前架走对方。 「陛下,陛下……」从未料到自己会被皇帝刺死的宦官居然挣脱束缚,扒着皇帝的下摆问道:「奴婢到底犯了何错?请陛下明示。」 武帝只是低头问道:「你没错?难道是朕错了?」 宦官哪有这个胆子。 「韩昭侯因寝衣兼罪典衣典冠。今你为宣室宫婢而窥椒房行踪……莫非真当朕是傻子?」 宦官只得绝望地松开手里的布料,如死狗般被人拖走。 霍去病将眼前的武帝与他所熟悉的陛下看成不同的个体。 相较于对刘据之死的悲痛,霍去病对卫子夫的自缢反应更大——卫少儿有新的家庭需要照顾,即使陈掌愿意接纳妻子的私生子,霍去病也不想过那寄人篱下的日子。剩下的卫家人里,卫君孺与卫少儿情况相仿,卫长君虽有意照顾年幼的外甥,但他一个病秧子也没几日活头。 无奈之下,十四岁的卫青开始学着做个父亲。而霍去病也确实是有气运在身,在武帝感冒时用一个喷嚏治好对方,然后就被赐名「去病」,由武帝带进未央抚养。 当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武帝是绝不可能换尿布的,他顶多是兴致来了逗逗去病,所以这养育的职责肯定是由卫后接手。 别说是亲姨妈,就是一个陌生人照顾了你十几年也绝对是有半母之情。 也正因为这两人的死让霍去病的承受力大大增强,他才会对武帝之后的屠戮行径无动于衷……个鬼啊! 以北宫为圆心,凡帮过太子的人都受到牵连。 公孙家族诛。 帝女诸邑,阳石赐死。 平阳侯曹宗(平阳公主的孙子,武帝的外孙)及长平侯卫伉(卫青的长子)坐罪处死。 ………… 以上还是有记录的达官贵人,没记录的小官小吏与被裹挟的士兵更是高达万人。 刘据遭巫蛊活时就有上万人死于内乱,而在后续的大清洗里,死得只会更多更惨。 可以说,经此一劫,武帝父子对长安造成的伤害不亚于那火烧咸阳的项羽。 霍去病在废土似的长安飘着,看着他所熟悉的地方变得面目全非…… 第663页 【代号……汉,成长度75%,确认捕获。】 熟悉的被捕感与眩晕感再次袭来,只是这次多了一道断断续续的机械音。 ………… 「陛下怎么突然想见去病?」得知弟弟要带她的儿子面圣,卫少儿是头大如斗地把儿子裹成大白粽子:「皇家的孩子不够陛下看吶!」 她也只敢在家抱怨,这话要是传出家门就会打上「大逆不道」与「不知好歹」的标籤。 卫青也很是无奈,但又不好说皇帝的不是,只能在那儿安慰阿姐:「藩王的孩子又不在宫中,就算陛下心疼子侄,也要考虑朝内的影响。」 刘瑞还没一男半女,贸然优待留在长安的王孙可能引起朝内的不好猜测。至于为何突然想见黄口小儿…… 「许是陛下年纪到了,所以才会孩童有种特别的喜爱。「卫青以一古代男人的立场推道:」莫说是陛下,太后与众卿也是担心得紧。「 太后担心刘瑞无嗣,薄家就会退出外戚的第一梯队,而朝臣则怕小宗入大宗后,关中又得经歷一场政治上的大洗牌——以文帝为例。他在做了小宗入大宗的第一人后,代国出身的宋昌、卫绾都成了帮其压制勛贵的新兴力量。 关中的高位就那几个,有人进来就有人出局。 压中了那继承大统的小宗倒好。 而要是没压中乃至压中到了新帝的对家…… 那画面真是太美了,美到九卿的不得不与太后站在同一线上。 重生的霍去病……现在该叫卫去病被年轻的阿母裹得差点喘不过气,最后还是卫青救了可怜的外甥:「阿姐,小孩不易精养,精养易折。」 「是这样吗?」卫少儿的样子让襁褓里的卫去病开始怀疑这是否是他熟悉的那个阿母——他出生时卫家还是平阳府婢,所以阿母是有照顾年幼子弟的育儿经验。 可眼前的卫少儿与其说是平阳府婢,不如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瞧这屋里的精细布局,想必姨母已经成了的陛下的妃妾,所以他们一家也从平阳侯府搬到戚里。 离家时的卫去病是这么想的,但很快被漫长的车程啪啪打脸。 他虽是在宫里长大,但也明白戚里到宣室绝不可能远成这样。 而这不是他重生后的震惊之最,真正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宣室里的皇帝……那个作皇帝打扮的陌生男人不是他所熟悉的陛下。 怎么可能!! 他不是重生了吗? 阿母、舅舅,乃至大母都是他所熟悉的样子,怎么到了陛下这儿就…… 「嗯?这是你的外甥。」终于等到待定礼包的刘瑞放下写了三分之一的公文,冲着卫青伸出手道:「让朕瞧瞧。」 李三接过衣服重量十分感人的卫去病,将其抱到皇帝可以低头打量的高度。 卫去病也藉机观察不同的陛下。 怎么说呢!! 外表上是肯定不如武帝霸气,让他想到馆陶府上的董偃,但却比董偃要白皙标緻的多。 真是一副小白脸样。 即使是对这人占据了武帝的皇帝位而抱有不满,卫去病也必须承认对方能在第一眼就给人好感,这也算是皮囊赋予的先天优势。 而当他在温暖的襁褓里胡思乱想时,观察他的皇帝突然将其抱到自己怀里,打量着那神游在外的面容说道:「你这外甥有点呆啊!」 呆? 兵谋娴熟,自幼就是小天才的卫去病用愤怒的眼神回击骂他的陌生皇帝,结果对上充满探究的幽深瞳孔。 【这可不像是普通婴儿的眼神。】 勉强算是重生前辈的刘瑞调出自己的系统,让起扫描面部表情过于丰富的卫去病。 【姓名:卫去病(霍去病?) 国籍:汉 培养方向:武职 家庭成员:卫少儿、卫媪、卫长君、卫君孺、卫子夫、卫青、卫广,卫步,霍仲孺(现解除抚养关系) 状态:重生 简介:原时空里英年早逝的冠军侯,有着丰富的征战经验。】 刘瑞:「……」 刘瑞:「???」 等等! 重生?? 他把系统的扫描结果看了十遍,确定不是眼光误判后又惊又喜,但也担心自己难以掌控这个天之骄子。 没办法,现代人看霍去病都是戴了十米厚的粉丝滤镜。甭管后世如何评价小猪陛下,但在年轻的冠军侯这儿,武帝都是如父如师般的高大存在。 一想到这儿,刘瑞感到脑壳发疼。 英年早逝的副作用——容易对某人留下完美印象。 不过…… 生怕被当妖孽处理的卫去病还没有做好装嫩的准备,就被捏了胖胖的脸颊。 挤成一张8字嘴的卫去病:「(╬▔皿▔)凸。」 终于捏到冠军侯的刘瑞:「o(* ̄▽ ̄*)ブ。」 「哇!」 「哇哇哇!」 被襁褓锢住手脚的卫去病想痛击眼前的无耻皇帝,对方却当婴儿的挣扎是与他玩闹,不仅捏得更起劲了,甚至还用婴儿的小脸奏起节拍。 「噗噗噗!」 「噗噗噗!「 台下的卫青心疼外甥,硬着头皮转移皇帝的注意力:「陛下,去病可能要换巾帕,未免臣的外甥玷污陛下的龙体,还请陛下……」 「换吧!就在这儿换吧!」 第664页 玩够了的刘瑞将气到脸红的卫去病交给李三,琢磨在冠军侯能上马打仗前要多多留下「美好记忆」。 换巾帕的卫去病冒出一阵鸡皮疙瘩。 这种感觉…… 难道是有敌人在侧? 卫去病的眼珠努力转着,但却没有任何收穫。 「朕与你的外甥有缘,就让他宣室住下,也方便你随时看看。」 卫去病的芯子是重生的,但身体还是娇弱的婴儿,所以刘瑞让人将其带去休息。 「……去病能得陛下照顾是卫家的福气,只是这婴儿爱于夜间哭闹,臣怕去病打扰陛下处理朝政。」卫青也没料到刘瑞真会把他的外甥扣下,所以在那儿苦口婆心地劝道:「还请陛下重新考虑。」 说完又是深深一拜。 刘瑞之前还头疼要如何驾驭重生的军神,结果看到眼前的卫青,那真是有「瞌睡来了送枕头」的欣喜之意——怕什么。有卫青在,卫去病这心有武帝的冠军侯也不会与他彻底闹翻。 挟卫青以令霍去病。 刘瑞冒出这一念头时感觉后背中了一箭。 「嗯?」 他下意识地转身看去,结果只见实木的靠背与塞满羊毛的柔软腰枕。 错觉吧!应该是错觉。 刘瑞压下心中的慌乱,专注于将剩下的公文处理干净,顺手摸摸自己的后背。 ………… 南越的居室被炸毁后,匆匆赶来的五公主与赵佗子们花了三天才清出下面的所有遗体,让赵佗等人入土为安后便开始为南越的王位撕得不可开交。 如果是按父死子继的规矩来办,理应是由在世最大的王子继位,可赵佗既已定了太孙,又把先秦的嫡长子制引入南越,所以按「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办是太孙的嫡子继承大统。可太孙没有迎娶正妃,其最年长的儿子还是总角小儿。 吕家是支持让太孙的长子继承大统。新君年幼,自然是由太后摄政。而太后正是吕嘉的孙女,所以吕氏可以借着太孙子做田氏代齐的活计,然后被读过史书的吕家人给围攻了。 怎么,赵佗的子孙都没死完,你就想建吕氏南越。 争吵之下,赵佗的第六子率先发难,将实力最小的弟弟「踢出」王位之争。 太孙子与其母也不坐以待毙,不仅得了吕家的支持,更是拉到了宗室里最年长的五公主。 然而他们不管闹到何种地步,都在大汉的使臣来后统一战线。 刘瑞这个南越宗主可不会放过介入南越的天赐良机,所以在赵佗的子孙上演全武行时不忘提醒他们的新王必须得到大汉的承认,这是两国签订合约时就说好的要求。 所有人都知道大汉没怀好心,但这合约是赵佗签的,而且大汉目前处于「将很空,兵很闲」的危险姿态,因此南越还不想在这时与大汉动刀,得到后者的全力关注。 「汉皇的意思是让昌平大长公主主持公道?」难得坐下好好说话的赵佗子们面面相觑,最后是由资歷最老的五公主替他们发言:「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她是想说南越的事就别让汉人过来操心。 别说那昌平大长公主根本不是赵佗的外孙,就算她是,她也没在南越生活过一天,哪能替南越解决这等大事。 「汉人与越人都有老子去世,舅舅不来就不许分家的习俗。」 汉使观察着赵佗子间的暗流涌动,面上还是好说话的软和样:「舅舅是外人,即便不能做到绝对的公平公正,但也比那有权夺个一亩两亩令人信服。」 「舅舅不在,让姨母过来也是可得。」 「同理,舅舅和姨母的活计让表妹代劳不也是在情理之中?」 这话听起来好有道理……个鬼啊! 五公主的额头青筋暴起,但还是用温和的语气驳回汉使的种种诡辩:「昌平大长公主与阿翁的关系隔得太远,况且南越也不是没『姨母』做主。」 汉使瞧着近期受到各方追捧的五公主,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正因为与南越王的关系搁较远,所以才能不受干扰地做出判断。」 他注意道赵佗子里有不少人用嘲讽的眼神打量着那血色褪去的五公主,尽可能让这个女人知难而退:「南越也爱亲上加亲,所以不能公平以待。」 五公主也感受到了如芒的眼神,并不想因此事砍掉所有出路:「是孤考虑不周。」 吕家见最大的靠山都举了白旗,于是想出头的傻鸟:「外孙女给叔父出头,这合理吗?」 「怎么是外孙女呢!」汉使用「你是不是丢了脑子」的眼神打量对方:「大汉是南越的宗主,所以陛下辈分上是南越王的叔父。」 「昌平大长公主按这边算是南越王的外孙,但是按另一边算是南越王的……」汉使的声音微微一顿,居然伸手比划了下:「姨祖?」 赵家人:「……」 好傢伙,从外孙到姨祖,你这辈分跨的有够大。 「陛下也是担心南越因此闹得内乱不断,所以才有这般提议。」汉使的声音里带了一丝「你们怎么不懂事」的埋怨,更是挑着他们爱听的继续说道:「公主是外人,主持完公道就立刻离开,你们又有什么可担忧的?」 比起那些不着调的亲戚关系,这话可就直切要害。 是啊! 昌平大长公主顶多是对南越的内政指手画脚,难道还能篡位自立? 第665页 不可能怕。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自己的兄弟、子侄真有可能夺走自己的核心利益。 汉使见在世的赵佗子里有人意动,于是扫过他们的脸颊,故意说出误导人的话:「陛下对诸位可是抱有很强的期待。」 这话搁在实力强的王子耳里就是刘瑞的死亡宣告,而若搁在实力弱的王子耳里,就是刘瑞想扶持个傀儡王的隐晦暗示。 你瞧,即使是亲兄弟,但只要有不同的目的,相撞的核心利益,就容易被外来的势力挑拨离间。 ………… 「今日以外戚之身主持公道,明日以半主之仪处理内政。」 刘瑞收到赵佗的子孙同意迎接昌平大长公主的消息后随口侃道:「后日便可篡越为王,行田氏之道。「 求见的汲黯见状,忍不住对刘瑞的说法感到不满:「陛下,田氏逆臣,岂敢捧之颂之?」 刘瑞收起调侃的姿态,一脸正色地解释道:「朕确实有不当之处。昌平姑母并非臣外,又岂能用『篡』之一词。」 汲黯这才脸色稍缓,但又想起闽中郡那儿还住着一宫里出来的「大神」:「既然南越没有内乱,您是否召卫氏回来?」 刘瑞看向眼前的汲黯,后者保持行礼的姿势,不卑不亢道:「先秦也有王子母于别国为质的例子,但总归是不好的名声。」 「那是因王子母的属国孱弱而留下的不好名声,若不是在外地为质,又有什么好听与不好听的。」刘瑞一副「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无赖姿态:「卫将军还不能离开。」 他借爆炸搞死了那番禺城里的最大麻烦,但不意味着南越自此高枕无忧。 「朕想让昌平姑母接手南越,所以与赵佗的子孙还有的磨呢!」刘瑞一边摇了摇头,一面端起不热的花茶慢慢啜着:「仁义道德都是建立在兵马强壮上。没有闽中的军队镇着,长沙国的汉人看着,南越会像高后时般北上占据汉人的土地。」 「那时还想与之交流仁义道德?」只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汲黯默然,处理完那带来的文书便起身告退。 刘瑞藉此起身活动酸痛的四肢,想起暂住偏室的卫去病,立刻觉得腰不疼,腿不痛,有力气爬八层楼道:「卫小公子还好不?」 李三不知皇帝为何如此喜爱卫青的外甥,但是这份毫不掩饰的重视让宣室的奴婢对卫青乃至卫子夫的态度都有了提升:「很好。听傅母说,卫小公子吃的好,睡得香,比普通婴孩更为见状。」 「只是……」 「只是怎么?」 「他不喜让乳母餵养,一靠近就哭闹不休。」 「噗!」刘瑞也是体验过那无比尴尬的婴儿期,所以与重生而来的冠军侯同病相怜,决定出手帮帮对方,免得对方羞愤欲死:「不过是不喜乳母上身餵养,你让宫婢配些羊奶,或是挤了人奶用勺子餵给卫小公子。」 「诺。」宣室的宫婢哪能看着皇帝在意的婴儿饿死,不都是办法总比困难多吗? 「对了,朕让少府给卫小公子准备的礼物做的怎么样了?」毕竟是有机会养个重生的冠军侯,刘瑞这无处安放的粉丝情让少府的工作量直线上升:「别的不说,衣服玩具何时送来?」 他还想玩奇蹟去病呢! 也不知那芯子是个成年人的冠军侯接不接受小裙子……不行,不能想了,再想就太失礼了。 刘瑞一边念着「罪过」,一面琢磨着至少要给卫去病在脑上绑个大大的红花。 嗯!带红花的冠军侯……最好在眉心处点个能让现代人都心领神会的福娃印…… 偏室的卫去病一连打了三个喷嚏,怀疑是重生的副作用让他的体质有所下降。 唉! 这无聊的婴儿期要过多久? 冠军侯在熟悉的倦意下打了个哈欠。 第414章 因为罗贯中对蜀汉的滤镜有八百米厚,所以后世戏嚯刘备是大汉魅魔。但是到了歷史论坛那儿,要论谁是男女通杀的大汉魅魔,霍去病他即便不能断层第一,也能稳坐前五的宝座。 顺带一提,第一的男人以一己之力让刘备的汉昭烈祠变成游客必须打卡的武侯祠,顺带引发了川豫鄂鲁的四省战争——从官方到民众,每个人为丞相的归属吵得不可开交。 相较之下,冠军侯的归属就没那么多戏剧元素,但也因为死的太早而更易得到后世粉丝的虎狼之辞。 刘瑞记得上辈子进歷史群时,就有梦女发出要把冠军侯摁在墙上亲的惊悚发言。且不谈她有没有能推到将军的可怕力气,就说在这梦女发言后,居然也有男性表示如果是冠军侯的话,性向上也不是不能做出改变。 当然了,这群人无一例外的是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别说是直面成年的冠军侯,就是让他接触有着成人内芯的婴儿去病,他也尬得好似冬日的一尊雕像,在那儿玩着无人回应的木头人。 如果要给蠢货订个评判标准,那一定是相信皇帝很正经的权威主义者。如果要给蠢货一个暂时的名字,那必然是曾给这个小白脸皇帝(刘瑞)盖过诸如「英明标籤」的可悲娃子——卫去病。 他缩在被布料裹住边边角角的大摇篮里,戒备地看着用不太符合皇帝气质的兰花指提着一件精緻童装的刘瑞。 少府的女工可能没有太多的染料来完成皇帝的配色要求,但条件不行就堆技术。女工用叠色加镂空搞定了在基础色上做加法的超大难题,同时也让暂住宣室的卫去病在摇篮里如临大敌,如鲠在喉。 第666页 刘瑞猜测冠军侯想做出防备的姿态,但是碍于婴儿的身体难以做出防备的动作,所以在常人眼里,满脸写着「你不要过来」的卫去病和叉着腿的熊猫幼崽一般无二,就差效仿幼年的晴晴来段恶熊咆哮。 怎么说呢! 这种场合如不考虑受害者的年龄问题,真很适合对其来句「你叫啊!叫啊!叫破喉咙了也没人来救你。」 实在是太禽兽了。 一想到这儿,刘瑞真有捂脸的冲动,但是他在政坛上所锻鍊出的厚脸皮让旁人无法看清他在淡定外表下的土拨鼠叫。 「不喜欢?」刘瑞像个笨嘴拙舌的推销员,将手里的童装翻来覆去地展示道:「别人想穿都没有这个福分呢!」 后背隔着布料被围栏压出规则竖印的卫去病沖刘瑞「哇」道:【那你去找有福气的折腾,别搁这儿让我不好受。】 得亏是让刘瑞对上重生后的冠军侯,否则让后者装个愚蠢的婴儿无疑是在冲击对方的承受力。 「这孩子真是一点儿也不可爱。」刘瑞放下手里的童装,把卫去病的嘴巴当成尖叫鸡鸟喙在那儿捏来捏去:「得亏是有朕这样的好人容忍你这小鬼。」 也许是重生的副作用让冠军侯失了御前的谨慎,总之在不走心的装婴儿与睁眼瞎的恶趣味下,二人居然相处「融洽」,令为此担心了好几日的卫青终于放心地前往闽中之地。 可怜的卫郎中在外甥进了宣室殿后就没睡过一日好觉。 请假送弟弟离京的卫子夫被眼眶发黑的卫青吓得伸手去摸对方的额头,确定不是生大病后忧心忡忡道:「我知道你难得接个要紧任务,可你不能高兴到连自己的身子都顾不上啊!」 卫青只得露出苦笑:「阿姐知道我在说甚。」 他是见过宗室的孩子在陛下面前是何等的战战兢兢。 那还是亲侄子,亲侄女咧! 卫青知道刘瑞不是爱发火的人,也不可能对一孩子喊打喊杀,但…… 「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啊!」卫青想托三姐照顾还在宣室拒绝穿上小裙子的卫去病,但又担心三姐出入宣室会被嘴碎的编排,所以只得低头咽下想说的话,拜过阿母便忧心忡忡地离开。 卫子夫也不是不懂弟弟的担忧,所以求了御前的李三在陛下开朝会时放她进去瞧瞧去病。 李三也是会做人的,不仅亲自领着她去偏室的婴房,更是交待了去病近日的起居状况。 「陛下真的非常喜欢卫小公子。」李三见床里的婴儿挣扎着要翻出栏杆,于是帮手忙脚乱的卫子夫将快成功的冠军侯给摁了回去:「奴婢见了都还以为是陛下想收卫小公子为义子呢!」 床里的卫去病一阵恶寒。 义子? 他才不想给诱骗他穿奇怪服装的小白脸当义子。 说来也是奇怪。 那小白脸比他所熟悉的武帝大了七岁左右(这是他按卫青的年纪计算的),所以在对方不过二十出头的情况下,宫里应有太皇太后或太后压制皇帝,不可能让宣室养个外戚之子。 除非…… 一想到这儿,卫去病的后背涌起鸡皮疙瘩。 除非他所熟悉的太皇太后已非自然死亡,或是那个小白脸皇帝把太皇太后压得不敢说三道四。无论哪种,都能证明小白脸皇帝不是泛泛之辈。况且根据他听到的消息来看,此时的大汉已经夺回河套之地,那也是说…… 上辈子才冲到祁连,刻字狼居的卫去病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压力…… 他长到能带兵打仗还要十五六年呢!万一这个陛下推图推得太快,那他上哪儿建功立业?他可不想当个庸人。 一时间,卫去病竟忘了去把姨妈的袖子,倒是令其松了口气:「能得陛下看重是去病的福气。」 卫子夫和卫青都是早熟的贫家子女,自然不会说些容易留把柄的话。当然,这份赞美肯定是有八成以上的真心实意,因为看卫去病的吨位以及他在摇篮杆上柔软灵活,就能看出刘瑞真没亏待这个婴儿版的冠军侯,将其养得与一岁的孩子也不差多少。 「如此我就放心了。」卫子夫也不想久留,以免撞上下朝的皇帝,可是她刚转身离开就被婴儿的哭闹止住脚步。 再次把脑袋伸出栏杆的卫去病哭得那叫个真心实意。 他忘不了重生前所见到的姨母的尸首,所以在这刻不想让姨母离开。 第415章 卫子夫怕动作太大将外甥掀翻在地,所以搁那儿小心掰着婴儿的手指,一边掰,还一面苦口婆心道:「别闹了,陛下快下朝回了,姨母得赶紧离开。」 卫去病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什么叫陛下一回你就走?姨母不是陛下的皇后吗?等等,这个陛下都换了,那皇后…… 反应过来的卫去病这才发现姨母朴素得不像宫妃,但又比一般的宫婢要自由得多。 难道这个小白脸陛下还没给姨母一个正式的名份? 卫去病越想越觉得合理。因为在他上辈子的记忆里,姨母被武帝临幸后空窗了一年才借释放年老的宫人得见武帝,请求其放自己出宫。在此之前,她和宫里的家人子都在掖挺待诏。 汉承秦制,皇后之下便是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 卫去病虽长于宫廷,但毕竟是外臣异性,所以对后宫的晋升制不太了解。 第667页 众人只知汉民歌里的「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哪知在她封皇后前的如履薄冰。即使是被立为皇后,卫子夫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她毕竟是歌女出身,而陈后于长门供奉如法,无异于上宫也。这就导致卫子夫这皇后做得跟仁宗的皇后般不上不下,尴尴尬尬。好不容易等陈后去了,卫子夫又色衰而爱弛,迎来一个更难缠的李夫人。 印象里的姨母无论是做武帝的夫人还是武帝的皇后,眉眼间总笼罩着化不开的愁绪,与眼前这个面色红润,苦恼着从外甥手里解救衣袖的年轻女子判若两人。 就在这对姨甥搁那儿僵持不下之际,身上夹着寒气的小黄门到李三身边说了什么了,后者点了两次头便看向皱着秀丽眉头的卫子夫:「陛下在长寿殿用膳,卫女史可多留一会儿。」 「那就有劳中大人了。」卫子夫在得知这一消息后松了口气,屈膝点着卫去病的额头道:「小坏秧子,非得给你姨母找事。」 卫去病在姨母面前与在刘瑞面前完全是两幅面孔,捉着对方的食指在那儿傻傻的笑着。 「和你阿母一样,惯会搁那儿讨巧卖乖。」提起已和霍仲孺一拍两散的卫少儿,卫子夫这做妹妹的居然有种「老妈子见不孝女」的头疼感。 毕竟是有做女史的经验,加上两个弟妹都在宫里任职,属于能对御前说话的特殊人物,所以带着拖油瓶的卫少儿不愁嫁也不愁活儿,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遭打架势。 当然了,这个「遭打」是站在卫媪的角度所做出的不公判断,要是站在外人的角度评价这位狂放不羁的卫氏二姐,那可真是人生赢家的典范——学歷不说碾压八成的西汉女性,但也算是高知分子;出身上虽略有不足,但奈何人运气够好,跟对人从奴婢晋为官吏亲属。即使有卫去病这小拖油瓶,上门提亲的也数不胜数,其中不乏关中小吏和勛贵旁系。 借着送卫青离京的功夫,卫媪也得空见了自己的三女,嘱咐她去劝劝次女,不要在家继续摆烂。 对此,卫子夫在软硬兼施后宣告了自己的失败。如今看着胖嘟嘟的外甥露出她所熟悉的讨好笑容,那真是痛苦的记忆再次袭来:「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卫去病对长辈的「斥责」早已免疫。他如果是听话的人,也不会以八百骑将单于的岳父斩于马下。 「卫夫人一走,宫里便更冷清了。」借着当值的空闲功夫,李三与卫子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工作:「陛下出孝时放出了近三百人的宫婢,也不知在卫夫人从闽中归后,宫里又要放出几人。「 刘瑞废除了宦官制后,宫里的粗活便由壮妇和外殿的隶臣负责。 能干粗活的壮妇亦是耕地的好手,即使宫里赏赐丰厚,她们也难为此耽误春耕秋收。毕竟这时荒废土地和冒名借用别人的土地都是要赔钱坐牢的。 好在宫里贵人甚少,加上太妃偶尔会去戚里小主,所以还没人员上的紧缺。可工作量与人员可以同步减少,事实存在的宫殿与机构却无法搬走。 用于安置宫婢、宦官、家人子的宫殿在刘瑞的大裁剪下空了一半。现代的廉租房,人才房都有可能被人转卖,古代的宫婢还没胆子卖皇帝的宫殿,但是在此藏点东西或偷个人却极有可能。也就是在刘瑞出孝的第三月,郑谨带着郎卫与女史来了次突击检查,最后在空置的宫殿里查出了近三十笼的违禁物品。 那一夜,从永巷到长乐宫的女史,乃至几个进过宣室的宫婢都被一一问罪,惨叫声令围观的宫婢瑟瑟发抖。 卫穆儿离宫后,原交给这无冕皇后的公务便由卫子夫打理。到底是原歷史上的武帝皇后,做起事来有条不紊,至今都没出过大错:「我倒是与中大人想到一块去了。「 「这宫里,的确是太『冷清』了。」 李三知道卫子夫的难处,所以与她说了一件不算好事的好事:「你知道废楚王刘戊吗?」 卫去病正搜索这是何方神圣时,卫子夫已经对上名字的真实样貌:「怎会不知?」 刘戊被处死时,卫子夫还是个孩子,但因前者滋事甚大,和刘定国将汉室乃至勛贵的颜面踩得一干二净:「这事儿莫说前无古人,只怕是往后也没来者比拟。」 「废楚王太子……」卫子夫没见过丑闻的当事人,但李三可是亲眼目睹了废楚王太子申冤后一头撞死在宗室前的惊悚场景:「是个可怜的。」 以子告父本是大罪。 若非先帝有意削藩,加上还有田叔等人帮忙求情,只怕触柱的废楚王太子要以庶人之礼草草下葬。 废楚王太子死后,其妃改嫁,其母因年事已高而得赦保留王后之尊。可是随着楚王后的年纪渐长,她开始为孙儿的前程忧心忡忡。 先帝和刘瑞可以对废楚王的家眷宽宏大量,但是保留废楚王系的爵位那是想都别想。因此在这个孩子长大,宗室的身份不仅没有带来便利,反而令他前路渺茫——所有人都知道他家的惊天丑闻,自然没有学堂愿意收下这个背负丑闻的寒门宗室。 第416章 「那孩子也是个倔脾气,被拒后置礼去见田叔,借田叔之手给陛下上书。」 田叔是何许人也?汉初时的赵王之相。昔赵王张敖的家臣因高祖无礼而意图弒君,失败后致张敖被高祖下狱。面对关中「敢求情者皆夷三族」的警告,田叔不仅上述力证张敖的清白,更是以镣铐加身,请求与张敖一同受责。 第668页 高祖感嘆田叔的勇气,不仅下令重审此案,更是任命田叔为汉中郡守。 高祖去后,「继任」的高后对女婿的恩人也非常看重,而文帝刘恆则是感嘆田叔治下的汉中清明,不仅请其推荐贤才,更是在田叔的劝说下召回并重用了被高祖罢免的孟舒。 而至景帝登基,田叔便回关中养老,如丝公袁盎般成了传说角色。尤其是在申屠嘉与张苍相继去后,田叔作为汉初的大臣,其威望之高令太皇太后都要让其三分。 废楚王太子的独子敢找田叔评理,也是看重后者的资歷与品行。 不过…… 「半大的孩子敢找田公(田叔)明理,真是不可轻视少年人啊!」话虽如此,但卫子夫很清楚对方的底气是宗室的身份和薄面未消的大母,若是换了常人过去,只怕是连田叔的门槛都难以迈过:「田叔到底是个外臣,就算能为宗室上书,也不可能真的去管宗室的事。」不然宗正乃至陛下的脸往哪儿搁。 李三饶了这么一圈,终于是把大料爆出:「可不就得陛下管吗?」 「陛下?」 卫子夫往外甥的方向轻轻一瞥,也不知该作何表情:「陛下这是……」养孩子上瘾吗? 李三只是「嘿嘿」笑道:「这些个宗室子弟总得有个地方住着。」 至于他们是否接受家人子和宫婢的住处……只能说都落魄到要打秋风了,居然还对住的地方挑三拣四。 宗室一来,空置的宫室便不必成为藏污纳垢之处。 对暂时管理内廷事的卫子夫而言,确实是个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陛下打算留下几个宗室之子?」 「三个,而且都是废楚王系的年幼子弟。」职业病让李三再说重要事前下意识地左顾右盼,然后低着脑袋说道:「咱也不知陛下的打算,但听宫外的商人说……彭城刘氏最近有些不安于室。」 彭城刘氏。 汉高祖刘邦之异母弟的分支,同未去新丰的丰沛刘氏合併成这江南一霸。 甚至说得再过分点,除了皇帝这脉与当初跟随太公入京的新丰子弟,彭城刘氏便是当下最有权势的宗室分支——没有之一。 因为彭城为西汉楚国的旧王城,于经济上和关东、闽中有着不小的摩擦。 虽说楚国已废为郡,加上皇帝中央集权到藩王成了待宰的肥猪,但是为了还在闽中的卫穆儿,卫子夫便多问了句:「宗正没有过去劝劝?」 楚元王的子孙堪称是在挑战人的品德限制——好的如红侯富侯,其品德学术有口皆碑;坏的如废楚王刘戊,非「人渣」无以形容一二。 李三听出了卫子夫的言下之意,摇摇头道:「高祖时的关系搁今日还有几分脸面?不过是介绍时顺嘴一提吧!」 这好比是刘皇叔对外称自己是中山靖王之苗裔,但真遇上同系的子孙,也不过是聊上几句,哪里算得上正经亲戚。 「七八岁的孩子可比未懂事的要难教的多。」卫子夫是家婢出身,自然懂得「教人」的最佳年纪:「陛下的心思真是难猜的紧啊!」 让废楚王的子嗣跟彭城刘氏打擂台…… 只能说陛下会想,胆子也真够大的。 摇篮里的卫去病用短短的手指撑着摇摇欲坠的眼皮,抵抗着那扑面而来的疲惫感。 「这次真的多谢您了,舍弟从闽中回来一定给您带点虾酱。」卫子夫见外甥的脑袋开始小鸡啄米似地上下点动,于是抽回被捉的衣袖,向李三谢道:「去病这孩子还是得麻烦您了。」 「无事,无事。」李三将卫子夫送至门口,直至晡时才等到皇帝。 「人走了?」因为要避开女眷,所以刘瑞用过饭后去先农坛那儿耕了会地,吹风吹到后背变得凉飕飕后才慢悠悠地回了宣室:「卫小公子没闹他的姨母?」 「闹了,不过是扒着对方的袖子不让对方离开。」李三见刘瑞又想「骚扰」偏室的卫去病,犹豫后还是决定劝说一二:「陛下,稚儿缺觉会长不高的。」 怎么说呢!宣室的婴儿肯定不愁吃穿照料,但是刘瑞隔三岔五地与卫去病「相恨相杀」,肯定是对婴儿的健康有所影响。 刘瑞悻悻地收回贼手,瞧着那张唯有在熟睡时才显得可爱的面孔问道:「准备一下,朕明日带卫小公子去思贤苑小住。「 「诺。」李三以为皇帝想用出去玩来讨好有些油盐不进的卫去病,但是到了占地过万,内容丰富的皇家园林,刘瑞既没带着孩子去看熊猫,也没找个小舟去敲湖上的薄冰,而是带着不到一岁的婴儿去了墨者工坊。 准确说是去了墨者用于存放武器展品的展示殿。 江都王刘非来京时就过来参观了工坊的收藏,然后抱着刘瑞的大腿死活要他送几件给自己把玩。 对于这个出兵帮他夺回河套,甚至亲自过去监军的兄长,刘瑞还是很大方的。 当然,这个大方仅限于给刘非本人来个全套。要是让江都的骑兵都配备上骠骑精锐的装备,那刘瑞就要考虑兄长会不会效明朝的朱棣,以八百骑给关中整个惊天大活。 「陛下,您确定带卫小公子去墨者工坊是个好主意?」李三直至看到苑内的工坊守卫才察觉不对,冲着非要亲自抱着卫去病的刘瑞问道:「少府做的玩具难道不合您意?」 「不是不合朕的意思,而是不合卫小公子的意思。」 第669页 即使是被讨厌的皇帝亲自抱着,卫去病也脑袋后仰,不与其有脖子以上的肢体接触。 听了这话,卫去病的白眼几乎翻到天上。 少府送的玩具无非是木头小人或木头小刀,要是搁在真.幼年的冠军侯那儿,一定乐得几天几夜都合不拢嘴,可卫去病是成人的芯子小孩的身。少府送的玩具除了让他抑郁自己还是手无束缚之力的可悲婴儿,便只有给刘瑞试错「如何讨好冠军侯」这一个价值。 「到底还是真傢伙有冲击力。」上辈子是女人的刘瑞哪怕做了二十二年的男人也不大理解「男人为何至死年少」,不过参考刘非的反应,他相信在展示厅的成品冲击下,一定能轻松拿捏冠军侯的心。 一想到这儿,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刘瑞心情大好地去捏冠军侯的下巴,结果被后者狠狠拍开没轻重的手。 刘瑞:「……」呵!等你进了展示厅,我看你咋那么维持现有的冷若冰霜。 做皇帝的大都有着稀奇古怪的爱好。正所谓有钱变坏,有权变态。卫去病在担任郎官也听过武帝的风流韵事与不当之举,但或许是后者顾虑卫去病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妻子外甥,所以在卫去病的二十四年里,武帝的趣闻数不胜数,却没有在卫去病前出格太狠。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不敢相信那个杀子杀妻的晚年昏君居然是他无比尊敬的武帝陛下。 在被刘瑞抱着进了思贤苑后,卫去病的惊讶就没听过。 作为武帝的心腹爱将,他在那场成名之战前就受赐甚多,良田僕婢多不胜数。可即便是这样的冠军侯,也未见过人员上万的纺织流水线,以及高到快与白云融为一体的烟囱。 没想到这斯斯文文的小白脸皇帝居然是个喜欢钻研奇淫巧计的人。 不知为何,一向对刘瑞不假颜色的卫去病突然觉得刘瑞变得顺眼不少。 然而外圈的流水线还只是此行的开胃菜。和刘非一样,卫去病在进入工坊的展示厅后脑子有且仅有一个成语——流光溢彩。 是的,流光溢彩。 未开刃的百鍊□□、环首刀,改进后的连弩、臂连弩,以及用各种材料、工艺制作而成的盔甲都美得令久经沙场的卫去病感到眩晕。 他好像是进了米缸的老鼠,在不开放的博物馆里独自享受的收藏家。 面对这些他所见过,他没见过;他所熟悉,他不熟悉的军工艺品,卫去病的唿吸都变得轻盈了几分,生怕自己惊醒这场华美的迷梦…… 前提是没有一个不解风情的在他耳边得意洋洋道:「怎么样,朕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些东西。」 虽然是婴儿脸,但刘瑞还是从中看出卫去病的欣喜若换,甚至因此回忆起他初次见到连弩的场景。 怎么说呢!有些东西的帅是可以打破性别与地域、文化的限制。 古人的生产力的确不强,但也是这不强的生产力让刘瑞见识了人类智慧的神奇之处。 你很难想像在公元前的社会里做一件精密度极高的武器是种什么体验。 而正是有这些东西的成功,刘瑞才有实现梦想的底气。 「这可是朕十几年的心血啊!」 明明是带冠军侯开开眼界,最后竟让刘瑞本人感慨万千:「为了拿回河套地,朕付出的何止是金钱与心血。」 卫去病抬头看了眼满眼感慨的刘瑞,恍惚间竟从他身上看到了武帝的影子。 【去病,朕的梦想不仅是河套、南越、还有西域、西南、乌孙乃至更远的大月氏。】 【去病,朕的野心很大,大到一个大汉都难以承下。】 「河套只是开始,往后还有更多地方等着朕去探索一二。」刘瑞不知十六年后的大汉是什么样子,但是给他足够的时间一定能让卫去病在自己麾下打出几个富裕的仗。 不过…… 「以战养战终是传说。」当着重生的冠军侯的面儿,刘瑞也不好指责穷兵黩武,将汉室打得人口减半的汉武帝,可是为给人品爆发才「抽中」的ur打「以后会坐冷板凳」的预防针,刘瑞还是硬着头皮道:「上兵伐谋,上谋伐交。」 「朕取中间,伐交兼施,以谋胜人。」 第417章 墨者工坊里的人也不是第一日见皇亲国戚了。河套之战后,想建功的、想开眼的、留京城的、来祭拜的都要去思贤苑或阳陵的太学晃上一圈,即便不能进里瞧瞧,也要在外头过过干瘾,回去后好与人吹嘘,同现代去高校打卡的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高校易去,高校里的实验室与内部图书馆,样品博物馆是不对外开放的。 墨者在思贤苑里见过的达官贵人多如牛毛,但是能进墨者工坊的却寥寥无几,更别提是皇帝领着进了内部的展示厅。 「陛下带来的小瓜娃子是何许人也?」墨家的年轻子弟撑着一根混搭的棍子窃窃私语。 路过的墨者见了这如冬日鹌鹑般的一团懒鬼,气得老腿甩出鞭子的柔软残影:「没活就去乡下犁地,搁这儿呆着充上卿啊!」 年轻的子弟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墨者踢得盆骨微微前倾,屁股墩上留下泥土的芬芳痕迹。 到底是年轻人,被踹后嗷了两句便继续乐呵,甚至凑到气沖沖的墨者前挤眉弄眼道:「叔,您知道陛下带来的小瓜娃子是哪家的?」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知道人小娃瓜子是哪儿来的?」墨者敲着子弟的脑袋低声骂道:「一天天的,竟学那群小说家往腌臜地里凑。」 第670页 末了还「好心」建议道:「你要是对陛下的私事那么上心,不如去做宣室的黄门,也好常听陛下的墙角。」 年轻的子弟缩缩脖子,嘴巴上却不肯服软:「我就是想做宣室的黄门,永巷那儿也不收我啊!」 「不收?」能活到给刘瑞效力的墨家子弟大都是秦墨。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项羽打入咸阳城后烧了阿房宫,将少府的熟练工匠屠戮殆尽,其中有不少人是墨家与农家子弟。西楚,西楚。既然带了个楚字,加上楚墨多为游侠,所以在汉初大定后,秦墨与楚墨间隔阂甚多。而人员更少,其子弟多随君赴死的齐墨卡在二间少不了做和事的苦人。 刘瑞选齐君王后的远亲做墨家在少府的领头人也是出于平衡的考量。 值得庆幸的是墨家内部矛盾再大,也不会比已经裂成十几份的儒家吵得更凶更狠。学理的在人情世故上总是喜欢简单的来,既然双方看不顺眼,那就干脆一内一外,眼不为见心不烦。 恰逢汉朝拿回河套,又从匈奴敲来一处放马的好地,所以在刘瑞的示意下由少府做主,将楚墨编入大匠部队,去边境做新城规划了。 反正楚墨多为游侠,不说全是骑马与砍杀的好手,但能与射鵰者们掰掰手腕。 最重要的是楚地多树,因此这群楚墨善于偷袭与潜伏,在趁夜干掉地头蛇上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 刘瑞把楚墨赶到边境也只是为秦墨可以专心研究新型武器,但没料到楚墨在那儿过得很好,说是如鱼得水也不为过。 也是因为内部的刺头没法碍眼,外部的刺头又没法在思贤苑里撒泼耍赖,所以墨者还不知道刘瑞已下令废除延续百年的宦官制。 听完子弟细细道来这里头的来龙去脉后,墨者的脑袋点得活似啄米的小鸡:「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说罢还不忘踩着儒家的死对头道:「那些个白面里夹黑心只会对穷人嘀咕『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一旦到了权贵面前,那是清高也没了,经书也忘了,忠孝仁义竟不剩一个。」 「可不是这人人晓得的简单道理?」年轻的子弟在词彙量上肯定不如走南闯北,老来应对心眼跟个马蜂窝似的勛贵,但好歹是有牛犊的莽气,端着一股嫉恶如仇的劲儿:「可不就是这个理儿?陛下这个唯一要用宦官的都不在意自己没人伺候,一群进不了宣室后殿的掉书袋子反倒是比皇帝还急。」 八卦堪称增进感情的神兵利器,尤其是在聊起对家的负面新闻时,年龄与立场都不是问题,甚至之前的言语龌龊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也不知是宫里传的还是杂书里说的,那群打着忠良名号的歪瓜裂枣为宦官哭得撕心裂肺,言语间是礼乐崩坏的亡国之态……」 年轻的子弟话没说完,墨者便打断他道:「不用宦官就会亡国?」 他挤着双黑漆漆的眉毛,瓮声瓮气道:「自古以来还甚少听说过宦官能亡国的。」 后世的营销号把赵高列为宦官之乱的始作俑,可人赵高还真不是后世熟悉的那种宦官。相反,人家是有女儿女婿的。因此在东汉前,宦官的杀伤力真心不大,至少跟奸佞妖后是没法比的。 至于妖后…… 呵! 若无奸佞献美惑主,哪有妖后亡国的机会? 「用人时说宦官无后,定能对陛下忠心耿耿;不用人时又骂人家小人得志,狐假虎威似待宰的公鸡。」年轻的墨家子弟学着说书人的样子摇头晃脑道:「结果您知陛下咋说?陛下说儒生奉仲尼之说,讲究身体髮肤受之父母,而宦官之身无异于对父母不孝……」 「倒是陛下会说的话。」年轻的子弟还未充完说书人的瘾,他的同伴便卡了话头:「高祖是亭长出身,乡巴里的污言秽语信手拈来。陛下这儿都传至四代,怎么还口舌伶俐,善于争辩。」 墨者用怜悯的眼神看着那眼里透露出清澈愚蠢的插话子弟:「所以先帝才会选择陛下继任。」 然后用摆摆加草根的右手道:「接着说,接着说。」 年轻的子弟清清嗓子,再次摆起说书人的普儿:「那儒生又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以残破之身奉陛下之后是无可奈何之举。结果陛下又反驳道——」 「挟私慾以令臣民对父母不孝,是为昏君之举。皇家今日以净身的宦官供一己之欲,来日就有彻侯学样。再往后便下至大上造,左更,直至有点头面闲钱的富人都要阉割贫家的年幼子弟来看着院里等下崽的女人。」 「这是盛世应有的场景吗?」 「善,大善。」墨者知道子弟说的肯定是经小说家润色的生动之言,但不妨碍他在那儿听得津津有味:「本就是因个人私慾才有的造孽之举。说什么让半大的净了才好调教,真正是为了享受都不做那宽仁的假面。」 「最可乐的是陛下还说——」 年轻的子弟再次清嗓,但仍听出丝丝笑意:「既然尔等如此忠君,不如绞了肚皮下的三寸那物进宫伺候,也算是忠君一场。」 「那人吓得赶紧用寒窗十年来做筏子,可陛下哪是好煳弄的?随即问『寒窗十年还未混得彻侯之位,那你这寒窗的水分真够大的,日后的仕途也一眼可见』。」 「噗!」在场的年轻人都捂嘴不让自己笑得过于放肆,但抽动的肩膀还是昭示了他们的幸灾乐祸:「陛下的嘴可真够毒。」 第671页 「可不是嘴毒吗?常言里的大器晚成是有贤明在身,即便未得天子重任,心中也是礼教庶民,外防敌寇,哪里会把陛下的生活当成己任?」 「府里的管事都没管到陛下床头,这群君子倒是把经书念到后宅里了。」 「善。」墨者吐出一口浊气,觉得刘瑞还是端着皇帝的架势,所以没有骂的更狠:「念经的纯属五谷吃多了,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忘了自己姓甚名甚。」 「想当宦官何必祸祸穷人的儿子?不过是刀子没有砍在自己身上,让别人替他忠君爱国。」 墨者弹掉手上的草根,继续骂道:「动动嘴皮就能功德加身,何必去管泥腿子的死活。」 能够爬到宦官令,永巷令的阉人始终是少数里的少数,更多的穷苦子弟不是死于宫廷政变,就是老后拿钱出宫自生自灭。 古代让宫婢去看皇陵还真不是件磨搓人的事。 皇陵之事由奉常主管,里头的人都带着编制,属于是有口饭吃的清闲职业。 宫女宦官要是死在看陵任上也是有人敛尸送终,蹭一份皇陵的香火,免得死后沦落成被驱逐的野鬼。 最重要的是西汉奉行死后如生。即使在几代帝王的以身作则下有所削弱先秦以来的厚葬之风,但死时要留全尸的体面还是深入古人的内心。 宫婢只要没犯大错都能得以全尸下葬,可宦官呢? 后事根据清朝太监的自传所拍的电影里就描述了被逐出宫的太监为了赎回「宝贝」而去当牛做马的可悲经歷。 西汉的宦官在数量上肯定比不过清朝,但在可悲度上绝不会比清朝更弱。 「这是德政,废了也好,废了也好。」许是这么贴墙聊着真的可以拉近关系,墨者居然真的透露了被刘瑞带来的娃子来歷。不过根据理科生的严禁思维,他还是在说前强调这是他的友人提供的未证消息,信不信由各自判断,但是不许听后嚷嚷还爆出他是消息的二道贩子:「被陛下带来的小子是卫夫人的外甥。卫夫人名义上的弟弟不是御前郎卫吗?许是陛下不好太宠关中的翁主公子,所以找了卫夫人的外甥过来养着。」 因为墨家有不少人在少府供职,所以墨者知道刘瑞有多宠爱卫家小子,说是当成亲子侄也毫不为:「又是让少府烧制幼儿陶俑,又是带卫家的小公子过来熘熘。」 墨者不禁摇摇头道:「惯子如杀子,陛下可别养出了个嚣张跋扈之辈。」 其实他想说得是陛下对卫夫人的外甥都如此宠溺,日后若有公主皇子,岂不是把对方纵成纨绔之辈?不过他所不知道的是卫去病在刘瑞的「摧残」下并未养成纨绔子弟,反而在旁人太勇,偏科太狠的debuff下把自己捲成难以立功,只能以在北方人的旱鸭debuff下努力学习开船技巧,最后跑到新长安(澳大利亚)与袋鼠龇牙的苦闷诗人。 属实是和歷史上的迷弟辛弃疾成难兄难弟了。 与好事者有三墙之隔的卫去病在刘瑞怀里狂打喷嚏,念叨是暗中有人要害他。 「染风寒了?」抱着他的刘瑞伸手摸摸婴儿的额头,嘀咕道:「没发热啊!」 「兴许是屋里的铠甲杀气太重,让卫小公子感到不适。」李三虽然过继了个外甥在他百年之后为他摔盆,但是作为御前宦官,他哪有空亲自养着,不过是用银钱寻了可靠之人替他照料对方起居:「不如抱到兽园清清身上的阴气?」 看入迷的卫去病沖狗头军师般的李三张牙舞爪了好一会儿。他若能说完整句子,定会告诉有眼不识泰山的李三:「堂堂冠军侯怎会惧怕盔甲上的寒气?」更别提这展示厅的武器都没有见血,除了淬鍊的火气缠在锃亮的刃上,哪有什么寒气可言。 刘瑞知道卫去病的内部成色,故意借着李三的话把冠军侯轻轻一巅:「去病怎说?」 怎说?他肯定想留在这里细细打量墨者制造的绝世珍品,想像它们穿在自己身上的美妙场景,但是都到这个份上了,他只好以屈辱的姿态捏着刘瑞的袖子喊道:「啊啊啊!(我想留这儿)。」 大魔王刘瑞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嗯! 经过这场成功的实验,他已掌握拿捏冠军侯的正确方式。 可怜的卫去病就这样被黑心的刘瑞玩弄于股掌之上,为了最新的神兵利器与骏马向刘瑞妥协。 ……………… 「阿娜(妈妈),阿卡(哥哥)回来了。」楼兰的一处还算气派的官居里,脸被风沙吹出细纹的少女掀开挡风的帘子,冲着正用骨针缝制羊皮袄的母亲说道:「大大(父亲)让我出去帮忙搬下东西?」 盘坐在皮毯上的老妇闻言,睁开一双褶皱成帘的老眼问道:「这是带了多少东西啊!居然不够你阿卡和吾卡(弟弟)搬的。」 话虽如此,但老妇还是利索地下床,把缝了一半地羊皮袄搁在桌上:「走,咱去瞧瞧你阿卡在汉朝呆了这么久,到底带回了……」 老妇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眼前的场景震得说不出话——只见三车快把轱辘压成破烂的礼物被自己的儿子,女儿,帮工搬下。 多日不见的安归亚想过来抱抱自己的母亲,但被对方一掌拍开:「你这过了几日好日子就忘了节俭的小羊羔子。」 和全天下的母亲般,老妇见许久未归的儿子养的珠圆玉润后松了口气,但很快被对方身上的华服气得狂打儿子的肩膀:「你这羔子,穿着这身衣服招摇也不怕别的动了邪念。」 第672页 楼兰人少,三步一个熟人,五步一个亲戚,就是有人嫉妒这只金羊羔在光天化日之下招摇过市,也不可能上手去抢对方的东西。可楼兰至西域的祁连南道就截然不同了。 南羌说是小月氏的马仔,可该抢的东西一个不少,就算楼兰过去问责,人家靠唾沫也能淹死楼兰的每户人家。 安归亚在老母亲的巴掌下总算有了「终于归家」的落地之感,任由其将自己拍出雾霾似的小细沙后宽慰道:「儿子就算破破烂烂地回来也阻止不了小人想劫儿子的东西。」 他指着那还未搬完的三车东西洋洋得意道:「总不能连汉朝皇帝的赠礼都一併舍了。」 老妇见着光鲜亮丽的儿子,再看看将庭院塞满的汉地的商品,于是把话题转到出使大汉的结果上:「咋样?汉朝的皇帝真的对楼兰有意?」 安归亚没有回答,估计是等大大(父亲)回了才能与父母细说。 安归亚能作为使者自然不是楼兰的小户,所以其母在楼兰王那儿略有门路,同王妃算是远房亲戚。 安归亚的妹妹用陶罐盛了奶酒给兄长解渴。 「终于舒服了。」沿路不敢多喝水的安归亚舔着龟裂的嘴唇说道:「有一车是汉朝的皇帝赠与我的,里头有中原的好料,正好挑给阿娜与森额儿(妹妹)裁件新衣。」 安归亚的妹妹已经十五奔二八了,如今正在相看人家,所以扯件好料子的衣裳也能让她有个体面的终身大事。 老妇瞅着儿子在那儿一阵翻倒,将好端端的布料弄得皱巴巴的。 「你这冤孽,可别糟蹋了好东西。」看不下去的老妇将笨手笨脚的儿子挤到一边,将扯出一半的布料小心抽出:「简单的活儿都干成这样,也不知你还能干成什么事。」 被亲妈嫌弃的安归亚只能吸着鼻子在那儿碎碎念道:「再不行也是您生的,是您养的,骂我不就等~于~骂~您吗?」 安归亚被狠心母亲打出波浪音,在后者的眼神制裁下讪讪闭嘴。 老妇把扯成腌菜的布料完整抽出,瞧着哪细腻的花纹与柔软亲肤的手感,终于是给儿子些好脸色看:「你别说,汉人的布料确实舒服。抽件亮的给你森额儿做新衣,剩下的留给你儿女和未来的侄儿做童衣。」 小孩子皮肤娇嫩,哪里受得了毛织品的摩擦。而西域此时还未引进汉地的桑蚕,所以在后世的新疆小有名气的艾德莱斯绸未闪亮登场。 至于更西的棉布料和麻布料…… 怎么说呢!进口这些东西的成本绝不会比汉人的丝绸麻布便宜几许,所以在儿子带回柔软亲肤的布料后,老妇会这么高兴。 「你这衣服也是汉皇赏的。」摸完布料的老妇重新打量儿子的穿着,瞧着那不同布料,花纹拼接而成的华美高定,以及串在镂空花纹或走兽嘴上的零碎珠宝,忍不住沖儿子笑道:「可以啊!穿着华服,竟比国主更像国主。」 第418章 「阿娜这是要把阿卡往天上夸啊!」安归亚的森额儿(妹妹)阿丽同披着兄长带回的华美锦缎,一手揪着布料的两角,一手把折起的布料往腋下、腰后慢慢拢去,弄出一个大致轮廓。 老妇见状,刚才打过儿子的手往女儿肩上狠狠一拍,眉毛更是宁成一个下八字:「你是耳朵里塞了骆驼毛吗?我为什么骂你阿卡你心里没数吗?」 阿丽同被阿娜打得肩膀犯抽,于是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兄长。 安归亚也没有反驳阿娜的胆子,只能用口型解释阿娜发火的原因:【衣服上有沙。】 灰? 阿丽同拍拍脑袋,头上立刻簌簌落落下细小的沙粒,跟下雪似的,让她直接灰了一度。 老妇扯下女儿身上的锦缎。 阿丽同被惯性抽原地摇摆的陀螺,一手扶着雪克杯般脑袋,一面去找可以稳住身形的助力:「您的力道让我怀疑我是否是您的女儿。」 安归亚的及时一扶让阿丽同未跌坐在地。 老妇的鼻腔里冲出一股能让人打寒颤的热气。 安归亚在母亲拿来皮子洗成弹力胶的旧衣后换下身上的华美外袍。 年纪最小的弟弟见了,咬着手指羡慕道:「阿卡,我成亲时能不能借你的袍子。」 「当然。」安归亚毫不犹豫道:「兄弟间不必客气。」 阿丽同在母亲催促下把兄长带回的布料叠好。 古代的衣服可是很值钱的,保存好的甚至能去当铺还钱。 老妇数完安归亚带回的汉皇赏赐,除了一匹颜色极亮,正方不仅花纹不同,甚至有着不同触感的千层料外,还有几匹素色的亲肤好料。 「没想到那大汉的皇帝还挺细心的。」老妇将素色的料子提起来抖了两下,琢磨着将其中几匹拿去换钱:「最亮的那匹虽然是最值钱的,但在西域不好出手。」 「为啥?」老妇的小儿子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傻傻问道:「贵一点不好吗?」 「好个头啊!」老妇敲着幼子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都是我生的,怎么你的脑袋钝成这样。」 半大的小子捂着额头,姿势熟练得令人心疼。 「你又不是国主,穿着这身招摇过市是想提醒马匪这里有肥羊吗?」阿丽同用怜爱的眼神看着弟弟,说出的话令后者跳脚:「找机会吃羊脑补补。」 结果这个幸灾乐祸的女人就被母亲制裁了:「什么家底啊!还有机会吃羊脑补补。」 第673页 安归亚的家世在楼兰绝对算得上名列前茅,但是搁这几万人里名列前茅,真的没啥好骄傲的。至少在回家的这刻,对比宣室……乃至令使者歇脚的谒舍,他家都简陋堪称琉璃杯前的粗制陶杯。远远望去,自家不过地皮线上突起的土堆,和别家的唯一区别就是打眼的地方略有不同,然后有着更高的烟囱与象徵身份的二层设计。 「在想什么?」阿丽同见兄长站在庭院不语,上前想要活跃气氛:「怎么?还以为在汉地的皇宫啊?」 此话一出,安归亚的幼弟立刻扯着兄长进了屋,招唿着他赶紧坐下:「对啊!一别半年,赶紧说说汉地是什么样的?跟楼兰比有和不同?是不是比莎车和大宛还要富丽?」 不算乌孙,西域最富的国家当属大宛和莎车,前者卡在康居与大月氏进入西域的节骨眼上,后者与大月氏和身毒接壤,并且处于远离匈奴的西南方,所以在大月氏从故地退守时没机会与匈奴狼狈为奸,因此得到大月氏的善待,在西域有着无与伦比的统战力量。 至于楼兰…… 就这么说吧!它挨着罗布泊沙漠。 「汉地那儿是真的用木头做房子吗?」安归亚的弟弟安吉芬扑腾着双臂画出一个巨型轮廓。 安归亚被弟弟的举动斗得哈哈大笑,回忆起自己刚进长安城时的土包子样,也是拿了树枝在永远扫不净沙尘的地上写写画画:「也不全是木头屋。汉人和咱们一样,都是富人占据木料,平民住着泥巴房和石头房,和咱们一样,只是会比咱们的外形更精緻些。「 「咱们也非没有雕梁的精緻手艺。」安吉芬突然没了比划的兴致,嘟囔得想证明楼兰不比汉差:「咱们这儿地,一年里有大半都在吹沙子。若是碰上地牛翻身,那不是把自己往天上送吗?」 这话可没夸大其词的成分。 西域,也就是后世的新疆一直在地震的高发区,位列全国地震易发的前五之地。楼兰这个大冤种好巧不巧地靠近四条地震带的交界处。 四条! 而且还是交界的。 你说这楼兰的福气大不大? 「是啊!咱们雕花是给瞎子看呢!」阿丽同在一旁符合道:「也就是没有风沙的地方能整这些花活。」 末了,她还眼珠一转,扒着哥哥继续问道:「汉皇的皇宫既然是木头做的,那不会小得和咱家一样?」 「小?」安归亚把在内走动都要牛车的汉宫与自家做了个简易对比,失笑道:「不怕你说我吹牛。汉皇的皇宫比楼兰王宫加整个区域都要大些,而且这还只是汉皇的个人宫殿。若是加上汉皇的阿娜,妃子,以及子女的住所,估计能把楼兰装下。」 「嘶……」阿丽同被安归亚的描述惊得吸了个口冷气:「合着汉皇需要一整个楼兰人口来伺候他。」 「倒也没有奢侈道那个地步。」 「我说嘛!汉皇怎么……」 「宫里不算卫兵的话也就三四千人。」 「……」 阿丽同勐地起身出门看看家里有谁。 笑死。 除了一个下午才来的僱工和晚年在此混口饭吃的老僕,也就一个家里养不起了被卖给富人的八岁小孩。 就这,在楼兰这个人口几万的小国里都算富庶。 阿丽同是想像不出几千人去伺候一人的惊悚场面:「光是安排他们吃住就要花费不少粮食。」更是需要数以万计的人去养着一群脱产的服务业者。 「长安不过汉皇治理的一个城,要是算上其它的郡县,大汉的人口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安归亚用奶酒润嗓,歇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和西域一样,汉地也是有的地方是沙子,有的地方是山河。长安是大汉的心脏,里头汇聚了天南地北的好物,甚至还有黑白相间的熊和长着一个大瘪头的爬行物。」 安归亚也难以形容鳄鱼的长相,只能在那儿画了一个四不像:「这玩意的皮介于大橡皮和龟甲之间,很适合做包裹。我在皇帝的私人园林里吃过这种动物的肉,和鱼一样鲜美,但比鱼肉难嚼些。」 「皇帝还有私人园林?」安吉芬羡慕嫉妒恨道:「我要一头小羊羔都被阿娜骂得狗血淋头,他居然有地方养着观赏物。」 「也不全是观赏物吧!也有勐兽是养着练兵的。」楼兰虽在西域的东边,但也好歹是西域的一员,所以听过身毒等地的传说:「就像骑马,骑骆驼般,汉地也在训练其它的动物配合士兵前进。」 「也不知汉地都有多少士兵。」想起楼兰的憋屈处境,阿丽同便嘆了口气:「可别又是匈奴第二。」 作为西域里少数刮不出油水的地方,匈奴和乌孙在楼兰的唯一诉求就是美女。因为与汉地、匈奴、乌孙、羌地这四处接壤,所以楼兰国小而美女众多,和大宛莎车有得一拼。可楼兰实在是太小了,加上匈奴还要置个眼睛在此,所以对他们还算宽容。 阿丽同的表姐上月就被国主送给右贤王部,吓得老妇想方设法地给女儿找夫家,避免国主再次征美。 「怎么说呢!汉皇不是个简单的人,但对楼兰没有物质上的索求。」想起与刘瑞相处的点点滴滴,安归亚必须承认作为皇帝,刘瑞是个有人格魅力的人,而且私德很好,从不干欺男霸女的事。 如果不是二者的身份相差太大,他都有意把妹妹嫁给刘瑞做妃子。即使是个不受宠的冷宫妃子,也能因外族的身份而得到善待。而且汉地物质丰富,他妹妹若学得汉语也可如唐山夫人般去官府工作,得到众人的尊敬。 第674页 一想到这儿,安归亚的内心便活跃起来。 匈奴丢了河套,为了与汉朝达成停战协议而将西域几国的控制权。 刘瑞对西域肯定不会远程操作,所以会置汉军驻扎,汉人入驻。 当然,为了避免汉人在此欺男霸女,军中会挑家里的次子、三子携妻儿入西域,还会配以监军和监御史。 男女有别。 尤其是在语言不通,习俗不通的大环境下,让年轻的女孩接触这些随军的妻儿肯定要比他这样的大男人令人放心。 「阿丽同。」 「嗯?」 「从明天起,你和安吉芬都跟我学汉语。」 阿丽同刚想撒娇抱怨几句,结果被兄长的严肃目光震得忘了要说什么:「不许偷懒,也不许抱怨。我会与阿娜和大大阐明要害,你两在今年年底都必须做到用汉语进行日常交流。」 安归亚见弟弟妹妹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于是放软了语气利诱:「我今年会再次入汉。你两谁学的好,谁与我去汉地见识。」 「……」 「你们不想看看汉皇的宫殿有多大,汉地的黑白熊和扁嘴的爬行物吗?」 「只要你们能熟练使用汉语,今年就能去长安逛逛。」 第419章 靠着大棒加甜枣政策,安归亚顺利忽悠弟弟妹妹学习汉语,一边与其拆着刘瑞送走他的外交礼包,一面继续对其画饼:「汉地千里,光是皇帝的未央宫就够你逛个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 「里头有上百间屋子!就算刨除宫婢住的和后妃住的,也够皇帝三月不重样。」安归亚从最里层搬出一个精緻的箱子,里头用黄泥固定珍贵的器皿,避免其在运输时遭到破坏。 「这是宝石?」安吉芬想触碰箱子,结果被兄长拍开:「毛手毛脚的,这儿是给国主的礼物。」 「不是宝石吧!」阿丽同也凑上问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颜色的石头。」 「不是石头,是……」安归亚也不知如何形容瓷器,只能在那儿含含煳煳道:「是石头,但不是由一整块的宝石雕刻而成的。」 「我就说嘛!」阿丽同用「我已看穿了一切的语气拍膝盖道:「哪有那么大的玉石啊!」 汉室再富,也不可能找出一个半人高的玉石,然后还雕成器皿送给别人。 「这玩意和婴儿一样脆弱。」安归亚让弟弟妹妹看了眼便合上盖子,将其放到阴凉之处:「汉人将其称作瓷器,不仅用其做了器皿,甚至还有汉人妇女将其烧成珠子串成精美首饰。」 安归亚说罢便又翻出一个较小的盒子,里头有瓷器烧成的项鍊,耳饰,以及南越的各色玉石:「这些你们一人一半,拿去送人也好,留下自用也罢,我和阿娜都不会管。」 阿丽同是女孩,所以优先挑选首饰。相较之下,安吉芬对未打磨的玉石更有兴趣,琢磨着找熟人加工后高价卖出:「你不留吗?」 他看向兄长,顺带把成色较好的宝石推给安归亚:「留着吧!大大已经开始为你挑选阿亚(妻子),留几块找工匠做成项鍊送给女方也是不错的选择。」 「我若想要,无论是国主还是汉皇都不会有丝毫吝啬。」刘瑞是早婚晚育,而安归亚是西域出名的大龄剩男。没办法,楼兰的使臣屈指可数,基本是在安归亚的亲属上来迴转悠,因此他比跑商的西域人还要忙碌,所以在西域的贵族女性里不受欢迎——任谁都受不了丈夫三天两头的出差,而且一走就是半年之久。 无论是中原还是西域,妇女都是串红线的主力军,所以在嫂子的话题上,阿丽同比弟弟更有话语权:「阿娜和大大的意思是让你在莎车国那儿找个阿亚。」 莎车和楼兰一样,因为占据了地利而有统战价值,日后无论匈奴打来还是汉人动手,他们一家都能逃到莎车避难。 最重要的是莎车人有钱啊! 靠着转运大汉、身毒、大月氏和匈奴乌孙的商品,莎车国的商人就跟镀金年代里的美国富豪般,开始讲究身份世袭。 安归亚家在楼兰只算大贵族之一,但是能做外交大使的在文化上肯定是有一定保障,所以他的大大托人稍稍一问,就有在莎车做丝绸生意的莎车商人愿意结亲。 「你的意思呢?」阿丽同见兄长不语,还以为是他出门遇上了真命天女:「你不会是……」 「放心,我没你这个意思。」安归亚一眼看穿妹妹的心思,无奈道:「我若娶个汉人女子,只怕国主明日就得送我归天。」 他家无论父系还是母系都与楼兰王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个算王室旁系的使臣不仅得到汉皇的重视还娶了汉女,并且汉军不日就要接手楼兰…… 怎么说呢!这个配置就算司马衷来了都要怀疑自己明日是否下台。 「大大的安排准是对的。」安吉芬没姐姐想的那么,拨弄完兄长带回的礼物便大大咧咧道:「想那么多干嘛?天塌下来还有大大顶上。」 安归亚是真的羡慕弟弟的无忧无虑。 这或许是次子的幸运吧! 虽然无法继承家业,但也没有太大压力。 安归亚的父亲和他一样主攻外交,并且是比他还忙的外交统领。因为有走南闯北十五年的经验,所以不仅练就了身强壮身板,更是精通多国语言,使人一见就会惊唿「此人一定是个儒将」。 第675页 「国主今日还与我问起你来,说是汉地要如何对待楼兰。」安归亚的父亲回家后未用过晚饭便将妻儿带到专门用于谈话的房间:「我在莎车国的朋友已经替你说好了阿亚,是国主的外甥女。」 「莎车国主的外甥女?」老妇感到匪夷所思:「不是说找商人之女吗?怎么变成国主的外甥女了?」 安归亚的父亲只是淡淡回道:「莎车国主的妹夫有着最多的马车,你说他把女儿嫁给咱们儿子到底图啥?」 图啥? 还不是图安归亚出使大汉后身价上涨,莎车国的贵族动了间接联姻以找汉室要内部价的心思。 当然,国主下凡做铜臭生意是不好听的,所以才有贵族替国主捞钱,商人替贵族捞钱的外包政策。 「你不过是去了次大汉,咱家的地位便水涨船高到与国主相提并论。」 要知道,安归亚带回来的可不只是刘瑞的赏赐,还有汉军拿下河套后所接手的西域男女。 这些人里不乏家破人亡的愿意留在汉地牧羊,但也有被转送走的、掳走的贵族由汉军和楼兰的使臣送回西域。 西域人少,能回一个是一个,所以在见到久别的亲人后,安归亚于楼兰乃至西域人的心里无疑是个善人,这就让他有了远超实际年龄的民间口碑。 当然,对国主而言,臣子比自己有名绝不是件好事。 「我不过是一介臣子,怎能与……」安归亚话没说完,父亲便从兜里抓出一把金粒洒在桌上:「国主赏的。」 当着妻儿的面,他再次强调道:「这是国主当着众人的面赏给我,赏给安归亚的。」 他看已明白什么的儿子,再次问道:「还需要我来替你猜猜国主是个什么心情吗?」 「说实话,他没把我当场拿下都算是有理智的表现。」 第420章 金子是少数能跨越时空,地域,让古今中外的所有人都露出笑容的神奇物件。 可就是这人见人爱的神奇物件如今却让安归亚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几息之后,他把桌上的金粒扫回油光水滑的羊皮袋里。 安归亚的父亲听着金粒摩擦桌面发出的「沙沙」声,直到儿子将已有了一定重量的羊皮袋往桌上一扔才开口说道:「国主已经下令把小王子送到汉朝为质。」 之前就说了,楼兰在汉史上的地位约等于迷你的乌孙,属于那种有统战价值却没有兵力,缺乏油水的墙头草。 不同的是乌孙靠娶妻平衡两方关系,而楼兰是靠送儿子来维持自家的小幸福。 「小王子?」安归亚的眉毛一挑,试探性地问道:「这是换王太子啊!」 楼兰的大王子在匈奴当了十年质子,近日才因国主老弱而而被四王子从匈奴换回。 「国主的消息居然比我这刚回楼兰的外使更灵,难道是有神人相助,或是匈奴……」 安归亚的话还没有说完,父亲便打断他道:「匈奴废了。」 「什么意思?」这下别说安归亚,老妇都把裙子扎到膝盖下,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匈奴只是打输了一场,怎么会直接废了。」 「你知道匈奴丢了河套之地,殊不知匈奴在丢河套地后想从东北边找回场子,结果不仅没如所愿,甚至还被汉人活捉了左贤王。」 安归亚的父亲喝了口奶酒,继续说道:「军臣是那乖乖听话的人吗?还不是被汉人皇帝逮住了命根才会变得好说话。」 安归亚的母亲也非无知妇女,自然晓得左贤王出征,周围肯定跟了匈奴的贵种之子。 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不论搁哪儿都是本族的中坚力量,未来支柱。匈奴的贵种就算儿女众多也不是这种消耗法。更别提匈奴内的很多贵族都跟明清时的皇室般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强如右贤王罗姑比有二十几个儿孙,弱如军臣算上孙子也就堪堪三人。 「如此便能理解单于为何割地。」老妇料到汉人让匈奴吃亏,但没聊到是吃了这种关乎生死的大亏:「冒顿的在天之灵只怕会被不孝孙子气得復活。」 「可不是吗?」安归亚的父亲附和道:「这才传到孙子那代呢!就准备把阿伯(祖父)打下的家产送给自家的死敌。」 「更可怕的是军臣还非匈奴的怂货。」老妇忆起大月氏从西域撤退的场景,忍住为自己见得太少而感到吃惊:「我都活到这把年纪了,居然能见到西域又换了个马匪头子。也不知这汉人皇帝是何德行。」 老妇看向家里唯一见过汉皇的儿子,迟疑道:「你觉得那汉皇是个好像与的吗?比起军臣……又当如何?」 「怎么说呢!」安归亚在脑海挑出与之交谈的关键画面,沉吟后努力做到不偏不倚:「如果我是汉人会很喜欢他,但我不是,所以与他交谈时必须保持十二分的戒心。」 「如果说军臣是把开卷的老刀,那汉皇就是淬毒的匕首。」 「用汉人的说法叫『外残内忍』,总之是个很复杂的人。」 怎么个复杂法呢! 那当然是双标的同时也恩怨分明。 一方面对与有血海深仇的敌人重拳出击,而另一方却严格汉军的作风,禁止其对没有仇怨的老弱下手。 对本族人讲团结并消磨内部的地域歧视、贫富差距,但对外族……尤其是新加入的外族搞原子化与碎片化。总之是个非常复杂却又难以讨厌的可怕存在—— 第676页 你说他讨人厌吧!他也没干伤天害理的事。至少对背信弃义的乌桓和从匈奴「救回」的西域妇孺,刘瑞的处置堪称君子。 但你要说他不讨人厌吧!从南到北,从东瓯到乌孙就没有他不坑的人。更可怕的是这人属于明着黑,属于那种把你卖了还能让你拍手叫好的硬核狠人。 即使是被汉人「圈养」的越地王族和在大汉没有科举权(暂时)的越人也很难讨厌这个皇帝——因为他是真的体面。 说让你舒舒服服得过完一生就真让你舒舒服服得过完一生。 说给你分田就真的给你分田并抹去原有的奴隶身份。 也正因为刘瑞的松弛,安归亚在越地和被匈奴「割」给刘瑞的乌桓地看到了连匈奴人都未曾做到的惊悚场面——一些越人、乌桓人、西域人乃至匈奴人都已出现了皈依者狂热。 当然,以古人的知识量是不懂啥叫皈依者狂热,但不妨碍他在见过这些人后开始思考刘瑞如何治理西域。 亦或是说…… 刘瑞有了同化越人、乌桓人、以及被俘的匈奴人的丰富经验后,会不会把楼兰人也快速同化。 虽说越人在先秦时与楚人通婚,甚至在血缘上为少康之后,勾践之孙,但到底与中原的风俗相差甚大,可是在刘瑞手上不过几年就从「越人与汉人不同」进化到「百年前是一家」,再进化到「几百年后都是汉人」的同化之景。 至于北地的乌桓人和匈奴人就更可怕了。 没有这群皈依者狂热的精神汉人,聂壹这个情报头子如何在军臣帐篷里放窃听器?把匈奴整成消息外露的马蜂窝。 「如果可以,我希望国主能严肃对待千里之外的汉皇。」安归亚垂下眼帘,回来时的雀跃在此烟消云散:「他是个面慈心狠的人,准备给楼兰送碗甜蜜的毒药。国主若将汉皇当成军臣第二,不出十年,西域就没楼兰这个东边小国。有的只是大汉的一个郡,以及一群西域长相的汉人。」 「咋地?他会把楼兰人杀光?」安归亚的父亲气笑道:「他可以试试。这可是连大月氏和匈奴都没做到的可怕成就。」 「杀人?不,他不会做这种蠢事。」安归亚对父亲的做法嗤之以鼻:「他会让楼兰人自发得以为自己是汉人。」 「在这方面,汉人很有经验。毕竟他们一百年前碎得堪比西域诸国,但是现在融成了个人口千万的庞然大物。」 「连几十万人的越地都重新吞了,更何况是楼兰这种不足一村的旮旯小国。」 第421章 安归亚见父亲的唇边噙着一抹不信的蔑笑,于是讲起他所见过的,被刘瑞「养在」长安的东瓯王室与闽中王室。 之前就说了,刘瑞对外族的上层、中层与底层採取阶级分化的和原子化的策略,一方面将越地的手工艺人和学者「迁入」内地,使之无法「唤醒」底层寥寥无几的民族意识,而另一方则是对外族的军方中层採取全面清理——无论他是否效忠于汉朝,是否与汉人为敌,刘瑞都不会让其留在越地,而是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后将他们养在有重兵把守的洛阳。 没了君主与中层贵族暗暗使唤,汉人管起越地便得心应手的多。尤其是全民文盲,民族意识还未崛起的教育水平下,让越人的黔首与奴隶在汉军的眼皮子底下为越王拼命是不可能的。最重要的,刘瑞分给越地黔首的良田是贵族的旧产。 和徙陵政策的豪强般,朝廷将越地的王室与贵族迁走时强买了其所拥有的不动资产,用于鼓励关中的移民和安抚本地的越人黔首。因此在越人黔首……尤其是从奴隶变成黔首的越人眼里,支持王室与贵族就意味着自己会失去现有的平民身份与良田。 在此基础上,他们能支持王室的概率低得令人髮指。 至于关中的越人王室和洛阳的越人贵族,刘瑞除了养猪还搞「绝育」之策。当然,搁在外人眼里,刘瑞对他们好得出奇,真可谓是吃穿用度、人生大事都一手包揽。 「这不是挺好的吗?」老妇对此感到不解:「这比匈奴强买强卖的让国主娶匈奴女要体面得多。」 安归亚的父亲似乎明白了什么,貌似无疑道:「你为何给安归亚找莎车女人?」 「还不是因为莎车女富,并且……」老妇的声音微微卡壳,突然明白了一切。 楼兰人繁的对外联姻一是因为罗布泊的情况急速恶化,多个亲戚也多个逃难的落脚人家,而另一方面是楼兰人少,如果不想内部通婚成西域版的哈布斯堡,就得考虑引入外血。参考现代的冰岛有三十万人还得在开房前查双方族谱,几万人的楼兰要是搞内部通婚,即使夫妻生育十个也无法避免族群消退。这一点在乌孙以外的西域诸国都是相通的。即使是与四贵种联姻的匈奴王庭也会选择母系那儿与王庭没有血缘关系的居次为妃,并且把西域、乌孙、乌桓、汉人的武者收为当户,鼓励他们娶匈奴女的同时将外族的女人赏给贵种,避免因近亲结婚而导致内部自然消亡。 所以你看人类的歷史就是如此矛盾——中国有同姓不婚,外国有教会限制七代内不近亲联姻。可无论是中国的豪强还是西方的骑士,都因利益知法犯法,企图用财富试出大自然的容忍底限,避免自己阶级掉落。 「东瓯闽越被纳入汉土后,无论是关中圈养的王室还是洛阳圈养的贵族,都不许与汉人通婚。」安归亚拢着袖子,努力不让毛骨悚然的情绪影响自己的语言逻辑:「他鼓励汉男娶越女,汉女嫁越男,甚至因长沙王纳越女为妃而重赏这个同父异母的阿卡。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留在关中和洛阳的越人王室、贵族。」 第677页 「表面上是为了照顾他们的情绪而特意从越地僱人伺候起居,实际上是汉皇有意令其消亡。」 为了增加父母的忧虑感,安归亚还特别提醒道:「我在长安看到的越人王室就有二三十人,其中不乏已经成婚的少男少女,可是他们没几个有孩子。」 「亦或是说……」 「孩子生下来就死了。」 安归亚的父亲开始明白儿子为何如此评价关中的皇帝,因为这种阴着狠的人是最麻烦的:「东瓯和闽中的越人有多少?」 「十万以上。」 「难怪汉皇要费此周折。」安归亚的父亲拿杯子的手开始颤抖。 东瓯和闽中因人多而得到汉人的统战认可,那楼兰有啥? 此时的汉朝虽然缺人,但是往西域派个一两万人还是没问题的,更别提从对外贸易与匈奴的赔偿金,新得的草场那儿吃得满嘴流油的朝廷有足够的钱去利诱汉军、汉民前往西域之地。 移民东瓯闽中时除了答应落户分田、科举加分,隶臣赦免,便是那一人两金髮挥了令众人心醉的神奇魔力。 好巧不巧的是安归亚在离开前就知晓了给楼兰汉军的现金补贴。 怎么说呢! 他很担心不出一年,楼兰便是汉人为主的西域国家。 当然,这还只是比较温和的说法。若是刘瑞对楼兰搞对越人王室的那套,绝对能在三代内把楼兰「换血」。 所以…… 「安归亚说得没错,国主若以对待匈奴的方式对待汉人,肯定会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但问题来了,汉军进入进入西域是板上钉钉的事。军臣本想挑拨右贤王与汉朝的关系,但是被罗姑比当成钱包的西域国里并不包括被军臣送给汉人的那些,并且跟军臣一样,罗姑比也意图挑拨汉朝与王庭的关系,所以在两方较劲与折兰部被调回王庭后,祁连山南的问题便只剩下那群小月氏和羌人。 至于和折兰部一起驻守祁连山的卢侯部和若侯部,以及卡在王庭与右贤王部间的休屠王……这种歷史盖章的墙头草有重视的必要吗?完全没有。所以楼兰唯一能指望的便是南羌百部给汉人去西域的路上加点强度,以便给楼兰增加谈判筹码。 但…… 「指望羌人还不如指望大月氏能重回西域。」安归亚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西域不过三十六国就能吵得昏天黑地,南羌那个百部之地能齐心对抗汉人?更别提汉皇打算一边修路,一面赶路,顺势建些军事堡垒。」 用现代的话讲「见过土匪打劫商队,但没见过土匪疯得打劫军队」。 「况且南羌内部也是一堆烂事。」安归亚说罢还嘆了口气:「汉人与安息通商后西域就因过路费的事儿在莎车吵了四次以上。」 南羌可没西域的体面,加上汉皇不仅开通了丝绸之路,还在蜀国常事接触巽伽王朝。 北边不亮,南边亮。 反正掐断丝绸之路后经济下行只有收过路费的西域人与羌人,以及做中间商的安息帝国。 「身毒?汉皇除了跟安息接触,还与身毒有来往?」安归亚的父亲微微一愣:「他与身毒的哪国有往来?」 「不知道,但总归与甘蔗有关。」 在欧洲发现美洲大陆前,印度与中国是供糖的主力军,而东南亚的土着对甘蔗的唯一认知就是很甜,而不是像前两国般搞出口与制糖。 「汉地不是有甘蔗吗?不然你从汉地带回的白糖是哪儿来的。」安归亚的父亲笑道:「他不会是担心身毒挤占了他在西域乃至安息的白糖市场吧!」 「恰恰相反。」安归亚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他准备劝说印度-希腊解除对安息的糖类限制。」 第422章 如果没有之前的铺垫,安归亚的父亲一定以为刘瑞是个脑子抽风的人。糖在古代虽不像是铁器那样的限制品,但在石油横空出世,西方找到美洲大陆前,这可是横跨东西的硬通货——没有之一。 歷史上的晋商是靠盐信进行跨境交易,但是盐信仅在晋商的活动范围内有用,要是出了这一区域,比如去江南或巴蜀搞盐信,估计人家会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你,然后询问教你地理的傻叉是谁。 因此在别地不缺盐,安息有海线的基础上,唯一能做外币锚点的便是糖——这个在十八世纪仍被欧洲认为奢侈品的硬通货,同时也是明清时的出口大宗。 而就像是阿拉伯世界为控制油价而搞了个欧佩克,刘瑞想控制糖价,建起一套公元前的外汇体系和信用体系,就必须与大陆上的另一产糖地——印度的巽伽王朝达成协议。 有道是世界难度有四等,轻度、中度、重度、印度。 对于这个大英未来的供血包,刘瑞的态度是可以合作,但不想在印度生根。 为啥? 因为三哥过于神奇,即便国内缺乏了解印度歷史的专业通道,但只要去挖挖印度的近代表现就会发现与三哥保持一定距离绝对是个英明选择。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在危机四伏的非洲与欧洲作战三年还全身而退。刘瑞在读近代史时每每看到描述印军光吃军饷不干活,把意军气得暴跳如雷的场景便感嘆三哥的「强大」是有歷史传承的。 当然,网上的戏嚯与营销号的有意为之让印度显得非常喜感,卡要是去唐宁街与白宫逛逛,顺带看看三哥是如何对待莫卧儿后裔的,便不会对喜剧人的三哥报以轻蔑的目光。 第678页 最重要的是目前还未大统一的印度与大汉隔着西南诸国,并且还有安息与塞琉古的势力插手此地,解决起来非常麻烦。 最北边的印度-希腊王国是马其顿的余辉,比起碰瓷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帕尼蛮子,他们对曾经不喜的塞琉古人反而有更多好感,因此资助孔雀王朝的废儿子,也就是印度版的东周天子——摩揭陀去压制北进的巽伽王朝。 和大汉相比,塞琉古与印度-希腊不说是紧密相连,但彼此间的来往肯定十分频繁。 更麻烦的是罗马与安息、塞琉古同样有着关于地缘的利益之争,但是在给安息添堵上能短暂地站到一起,一同资助印度-希腊和摩揭陀对安息骑脸开大。 刘瑞站在安息的角度都想对米特里达梯一世掬把同情的泪水,再次感嘆匈奴和鲜卑扶余较之安息面临的情况真是好对付的多。 当然,此时的安息还没与史诗级的对头——罗马帝国彻底接壤,所以他的扩张阻碍便只剩下卡着糖道的印度-希腊王国与右上角的大月氏。 是的,你没看错。 安息与大月氏的合作关系并不妨碍他们一边握手结盟,一面藏着尖刀以对盟友发难。 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自己的成功固然惊喜,但要防止别人复制自己的成功。 大月氏被匈奴从草原驱逐到安息的东北部后,面对这个「开局」资本雄于自己,并且站位容易让人想入偏偏的「邻居」,安息的心情肯定不会十分美妙。所以在大汉「介入」西域形成三足鼎立后,安息终于睡了个好觉。 更开心的是匈奴的折戟让一直跟着匈奴走的乌孙决定跳出来与匈奴夺权。 大月氏还企图通过西域拿回祖传的草场。 面对这种突然变好的神赐局面,安息的米特里达梯一世真想当着刘瑞的面说声「谢谢」。 「闽中那儿有造船者吗?」刘瑞看向大汉的情报头子:「越人善水,总不能靠扑腾前往夷州之地吧!」 「善。」郑谨在汉匈停战后便转移重心,将北部的情报交由从长安市令「左迁」至车府令的张汤。 说是左迁也不准确。 车府令为六百秩的太僕属官,在品级上肯定不如千石的长安令,可天子脚下五品官。车府令所拥有的政治人脉与面圣的机会肯定多余长安市令。 说句难听的话,都到未央宫了,谁还会靠俸禄过活,所以这一千石到六百石的差距压根不是调动的重点。 重点是刘瑞没想安排法家的未来之星继承其在廷尉的衣钵,就此外包大汉的释法权。 这对想学黄老家的法家而言,无疑是致命一击,所以在被迁至可以频繁面圣的车府令后,张汤还是很高兴的。 硬要说有什么不满的,那便是车府令这官职因秦时一人蒙上阴影。 那人叫赵高。 《史记》将赵高称为中车府令是因赵高的内廷出身。秦汉时的宦官又称「中贵人」,「中大人」,所以为明赵高的出身,司马迁才称其担任「中车府令」。 事实证明恨比爱长远。 就像司马昭和秦桧能噁心后来的司马氏与秦氏,车府令这皇帝亲信的升迁跳板也因赵高蒙上阴影,变得让人接了有些不太高兴。 有人接手北边的情报工作,那郑谨的关注点自然转移到南边的诸国上:「自是有的,而且还十分结实。」 刘瑞还未去个这个公元前的□□,不过在地理上,这三加上广东都有「很少地震」的超强buff,但或许是抗地震力太强大了,所以被颱风蹂躏得很厉害,几乎每年都要经歷水漫膝盖的痛苦:「那里多雨,也不全是稻谷多熟的膏腴之地。」 「讨生活的哪有轻松的。」郑谨学着李三的样子开玩笑道:「黔首就算没读过书也懂得去盛地上的金沙,东瓯闽中要真是那富裕之地,也不会有楚人唱着《越人歌》了。」 把后世的江浙与这时的会稽郡与闽中郡划上等号是极不合适。过长的海岸线与颱风让两地的农业价值大打折扣,所以才有开发盐道,养蚕种桑、建立港口的转型之策。 说到港口,刘瑞不仅看向浙江的另一邻居,传说中的兵家不争之地,aka海外华人的最大供应商——福建(x),闽中郡(√)。 既然要建糖为锚点的外汇体系,那么为了掌控大局(拿捏巽伽王朝),肯定是得增加本地的糖产量,方便用「通货膨胀」压制对方。 第423章 「还是得把云南拿下。」一旦基于白糖为锚点的外汇体系被成功建立,那么谁能拥有最多的甘蔗地与制糖工人,谁就能在公元前的金融游戏里成为一个无法撼动的抽血泵。 比起隔着喜马拉雅山与孟加拉湾的身毒,还是把目光放到就近的土地比较实在。远的不说,南越可是种植甘蔗的绝佳之处?要是算上东南亚的出海口与适合农业一年多熟的气候,与身毒保持和平关系的收益要绝对大于踏上此地。况且刘瑞还指望从丝绸之路和蜀身毒道上抽血呢!安息与塞琉古的君王只是不懂金融游戏,但只要有全副武装的汉军踏上身毒的土地,他们就算脑子被驴踢了也能意识到有啥不对,然后联手切断大汉的外贸之路。 别说大汉与之没有世袭矛盾,应该可以和平相处。帕尼人进阿契美尼德的祖地前与塞琉古人和印度-希腊人没深仇大恨,但不妨碍他们现在疯狂互殴。 第679页 同理,帕尼人往西边扩张前的塞琉古和罗马,印度-希腊王国也龌龊不少,一个被骂马其顿徒,一个被骂地中海蛮子,还有一个开口就被讽刺是被征服者的后代,总之就是三人四群,永远吵得不可开交。 so…… 搞事之魂蠢蠢欲动的刘瑞决定「继承」大英的衣钵,在各个地方散播大爱,支援当地的弱势群体。 巽伽王朝负面受敌,那他就要与结交,但也不能就此上了塞琉古和印度-希腊王国的黑名单,所以借安息的道去说服印度-希腊王国后退一步,解了对巽伽的输出限制。 毕竟只要印度-希腊王国所支持的摩揭陀死活不退,加上巽伽背后还有百乘在那儿虎视眈眈,他们就和后世的蒙古相差无几,属于是在矿山上喝西北风。 当然,印度-希腊王国对巽伽的糖类限制是杀敌一千,伤己八百的大烂招。马其顿王国和阿契美尼德王朝为何要征身毒之地?还不是因身毒南部的甘蔗是黄金般可到处流通的硬资源。印度-希腊王国把巽伽的甘蔗一禁,他们对塞琉古的吸引力就只剩下抵御安息的战略因素,国内不说怨声载道,但也对印度-希腊王国的国君起了不服之气。 「还是太年轻了。」二十二岁的刘瑞如此评价道:「仗要打,但生意也得照做。」 民族主义只能充当肾上腺素,要是拿肾上腺素当饭吃那就是在痴人说梦。 刘瑞若是印度-希腊王国的君主,首先做的就是与巽伽王朝的国君达成政治默契——反正后者判得是孔雀王朝,而印度-希腊王国属于马其顿和孔雀王朝的混血,与巽伽的政治恶化多半是宗教原因和安息在背后推波助澜,黔首间的血海深仇少之又少,所以没啥不可谈的。 相反,印度-希腊王国还要提醒巽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危机感。 身毒的南部可是产糖的大金地。在中东与非洲发现石油前,它与东南亚可是西方打成猪脑的必争之地。安息在塞琉古和印度-希腊王国的威胁下对巽伽保持态度,一旦没了前者制约,安息在继续西进前肯定会去吞併巽伽,以此作为对抗罗马的大粮仓。 「所以还是地缘决定走向。」 这么一看,刘瑞对匈奴居然产生一点好感。 怎么说呢! 军臣就像南边的赵佗,在军事上对汉人造成不小伤害的同时,也替他把边境的议和的汉人与较弱的夷狄都清理完了,顺带还给大汉培养了敌视匈奴的游牧部落。 刘瑞:怎么说呢!这个操作就很熟悉,难怪克罗齐在着作里强调「一切歷史都是当代史」。 「咱们派去安息的使者也该到了。」刘瑞放下墨已干成稀漱灰的毛笔,思考着要如何「劝说」印度-希腊王国不要与塞琉古或安息彻底绝交。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刘瑞嘆道:「朕幼弃学,不懂夫子为何迫人熟读《诗经》,直到自己年岁大了,才知道诗三百间全是道理。无论是治国还是为人,都在其中。」 郑谨上前换掉开始婀娜起舞的灯烟,其间发出的沙沙声让刘瑞从放空的思绪里甦醒过来,随即想起一件要事:「朕要小说家们办的事都办好?」 「已经办妥,只得陛下过目便由唐山夫人编成曲子,教与隶妾以娱大众。」郑谨颔首道:「可否要奴婢把呈上他们的着作?」 「拿来看看。」刘瑞撑睡意朦胧的精神头道:「可别让朕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嚼干蜡,如鲠在喉。」 郑谨:「……」满嘴顺口熘,你这是要考状元吶! 作为大汉的头号小说家(自封),刘瑞的存在让太学府的老学究们十分不满,而且是从儒家到墨家,黄老家到兵家的集体式不满。 在其看来,刘瑞是有机会超过文帝高祖,成为大汉的第一明君。明明有能力治理偌大的汉朝,并且从匈奴手里赢下两块漂亮的土地,怎就喜欢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而且还自我感觉良好地让乐府宣传得到处都是。 这…… 这实在是有伤风化啊! 有些学者,尤其是汉家的博士不仅在太学抱怨,甚至跑到长寿殿或退休的丝公(袁盎)府上向其诉苦,搞得对方莫名其妙道:「皇帝是为写小说而不顾朝政了?」 诉苦诉得热血沸腾的学者犹如被掐脖子的老公鸡,只能在那儿唯唯诺诺道:「没,没有。」 「那皇帝是把自家事都拿来说了?」 「也,也没有。」刘瑞就算写文也只借鑑前朝,还没有像《汉武故事》的作者般大胆妄为。 愈发困惑的薄太后此时来了致命一击:「那你觉得什么爱好才能登得了大雅之堂?是学纨绔斗鸡摸狗,蓄养歌姬,还是学先帝找臣子下棋。「 说罢她还幽幽问道:「你总不会期待陛下学了先帝的爱下棋吧!」 脑袋一疼的学者只能暗暗退下,任由刘瑞继续出版他的大作。 抖音与快手已经证明文化输出就得走下三流的路子。指望孔子学院和京剧舞狮剪纸的三板斧还不如给网文平台大开绿灯。 公元前可没有抖音,所以人们的乐趣便是斗鸡长歌随便聊。反正官家不管白身骂了啥,他们说得自然也就越来越野,越来越邪。 文化的领地你不占据高地就会有人帮你占据。为了肃清民间残存的文化毒瘤如打生桩与河神娶妻,过夜帐,刘瑞需要下诸子百家里的下九流让「知识」以卑鄙的方式进入无法读书写字的黔首脑中,从而完成大汉民间的初次开智。 第680页 自此期间,通过一些有关鬼神的小故事也能改善「亲上加亲」的民间旧俗。 还是那句话,以这时的知识水平,能读《诗经》,阅《周礼》的都不会是普通人,所以民间……尤其是偏远之地哪里会尊「同姓婚而五谷不丰」的准则。长此以往,山沟沟里的人口减少,以点至面到全村全境,一定会对大汉的人口造成难以言喻的影响。这也是刘瑞要把立了功的北边军户安南方养老,犯了错的京畿官吏往边境赶的理由之一。 甭管那群学者吐槽刘瑞的行径上不得台面,黔首对皇帝的大作可是甚为欢喜,于无形间对皇帝的印象好了不少,觉得他非幻想里的金屋老爷,而是和他们一样是有烟火气的人。同时也在小说家们的推波助澜下,被儒家或是当地豪强所垄断的话语权也裂出一个朝廷可以介入一二大口。 而这也是刘瑞为楼兰准备的第二份大理——一份从娱乐入手的文化礼包。 「典客那儿有不少善于楼兰语的人。」刘瑞在看完送完送上的「样板戏」后挑出两部优秀的交给郑谨:「剩下的不必朕多嘱咐,你与典客都心里有数。」 「诺。」郑谨做这行也非一日两日了。早在刘瑞安排人写楼兰小说前就有为北方的乌桓人和南部的越人量身打造文化剧本,以歌舞或说书的方式传入边境,就此在年轻一代的乌桓人和越人那儿有了极好的同化的成果。 在此基础上,刘瑞对小说家的扶持简直到了不遗余力的地步,不仅资助他们採风,甚至还在奉常与典客那儿为其设了文化丞与教化丞的八百官职,看得很多百家心里微微发酸——他们拼死拼活得研究经典,考取进士还不如这群吃喝玩乐的下九流!! 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不行。既然小说家写,那他们也要写,而且得比无才无德的小说家们写得更好。 ………… 「阿嚏!」前往南越的车程上,周翁主微微打了个喷嚏,引起她的丈夫侧目:「可需为翁主置热汤?」 「不必了。」虽然南方的气候温暖,但深夜的湿润还是让周翁主感到寒意,好在她是将门之女,即使阿父是个纨绔,大父与阿母那儿所留下来的优良基因让她的身子骨还算健壮:「早闻南方气候古怪,但没料到如此古怪。」 她在车中捻着指腹,居然有种粘腻的湿润感。 周翁主的丈夫,一个在外人眼里撞大运才娶上翁主的平民小子——义纵为翁主披上一袭厚衣,宽慰道:「龙生九子都有不同,更何况是辽阔的大地。」 「这倒也是。」周翁主点点头道:「不过比起寒冷,热还算是好熬的。」 现代是冷了还能加衣服,但热了不能脱层皮。可古代不同。古代的气候根本达不到四十度以上,反倒是民间缺少棉衣厚瓦,所以每年冻死的黔首非常之多,几乎成了朝廷每年必须解决的要命之事。 「南越比这更热,翁主到了南越想必不易着凉。」义纵知道自己的岳母是去做藩王的,所以对南越带了层「应许之地」的滤镜:「希望咱们一切顺利。」 「嗯!」周翁主从鼻腔里闷闷哼了声,而之后的事实表示他们的南越行确实顺利,而且有些顺利过头了。 第424章 建立一座世界级的中心城市要花多少钱?多少年? 昌平大长公主虽未亲身建立城市,或是像乌伤翁主般在会稽郡和闽中进行贸易试点,但是在刘瑞发展巴蜀井盐的那段日子里,她作为继皇家父子后的第一大投资商是非常清楚刘瑞在蜀郡的发展上投了多少人力物力。首先是京畿之地派去了十五墨者,十一名农家,五名医家与一百三十名少府工匠。这还不算随行的隶臣妾与护送军队。 而就是在这样的大手笔下,蜀郡的井盐在给关中创造经济价值前每年还要吸走关中的万金补贴——因为安置本地的黔首与工匠,开荒耕地,建立盐库都需要由关中垫钱。 事实证明,开发蜀郡是刘瑞做过的,最划算的买卖之一。围绕着巴蜀井盐这块金字招牌,巴蜀的运输业与农业、手工作坊在近几年里翻了三倍。尤其是在西南角的边境贸易被刘瑞打通后,巴蜀的南部黔首吃到了最厚的红利,靠着押镖与办谒舍、仓库赚得盆满钵满,一度让蜀郡郡守怀疑地方「武装」是不是太过火了,于是请关中规划巴蜀南部的镖局业,并且在此建立了继关东钱庄后的第二大地方钱庄——巴蜀钱庄,为当地的黔首与入籍的越人提供贷款服务。 蜀郡的阆中花了七八年才成为继长安、洛阳后的第三大城市,而番禺…… 昌平大长公主持节进入番禹城前,道旁的流民就多到让护送的汉军压力山大,不得不杀鸡儆猴才遏制了群不要民的扑上来抢他们的粮食。 「简直是胡闹。」昌平大长公主对本地的越人没啥兴趣,但不妨碍她将此地视为自己的私有财产,不许旁人损坏一二:「长沙国与闽中郡的汉军……」 昌平大长公主眼珠一转,似乎明白了某些人的苦心:「是想让孤做这好人。」 随行的军官想说「你这公主怎么如此单纯」,但是看着对方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他就晓得聪明人之所以是聪明人,就是因为他懂得在合适的时候装煳涂:「都是按陛下的旨意做事,自然是要顾虑一二。」 出兵讲究师出有名。如今是有出兵的师与出兵的名,问题是由谁命名这个师。 第681页 名义上肯定是奉陛下的命去解决南越的内部纠纷,可陛下又非三头六臂,哪儿坐镇前线指挥,所以才有虎符的用武之地。 「通知闽中郡和长沙国的汉军过来收拾摊子。」昌平大长公主不顾婢女的阻止下了车,瞧着已把城墙染成橘色的番禹城沖公主僕(掌马车的官吏)道:「长沙郡尉到番禹城后请过来一聚。」 「至于这些无家可归的黔首……」昌平大长公主瞥了眼在番禹城外瑟瑟发抖的难民,其中不乏衣着光鲜的官宦亲属,但是在赵佗的子孙开启王位之争,在不大的番禺里提前上演三国杀后,他们就算在不捨得城里的家资也不能将性命置于金钱之下,所以捡了干粮细软出城避难。 可干粮细软总有用完的时候,加上赵佗死后如同祖龙死而地崩般令南越有了分裂之相,所以原给番禺供粮的村县纷纷存粮练兵,以迎乱世。 昌平大长公主经横浦关入番禺城的这段路上就没少见着带兵拦路的土司。说是「拦路」也不恰当,毕竟土司还不至于眼瞎到看不清那黑底红字的「刘」字旗,以及带着臂弩长枪的汉家骑兵。 没人送粮,番禺城外的黔首只好以家族为单位抱团取暖,甚至开始抢夺弱者的积蓄口粮。 「可怜见的,让他们吃个半饱后去周围问问愿不愿施以援手。」昌平大长公主可非善男信女,带着随军杀了两个不敢进程,但却在此窝外横的官吏后将带来的粮食混着细沙草皮施以难民。 因为是去南越「出差」,所以关中大手笔的给昌平大长公主加了三千士兵,其中有三百人是长沙出身,一百五十人是巴蜀的隶臣,对南越的局势小有研究。 乱世用重典。 在昌平大长公主的铁拳施压下,乱糟糟的番禺城外终于变得和平安定。围绕着番禺城的四会县与博罗县在汉军的劝说下同意放粮,其县长(县令)在领队汉军的邀请下和运粮马车一起到了番禺城外。 「某,见过公主。」四会县长不太熟练地向昌平大长公主行礼,后者问了四会县的状况后并未如对方想得那般当场问罪,而是让随从将他扶起,当场赏了县长十金。 被金字的光芒刺得眼睛一痛的县长不懂昌平大长公主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不妨碍对方送完十金后还托人抬一个箱子,里头装得全是串的崭新铜币。 「这……这?」四会县长摆摆手道:「某可不敢无功而收收公主的赏赐。」 「怎么是无功呢!」昌平大长公主语气温和道:「我外大父的不孝孙将南越闹成这副德行,而你作为四会县的县长在乱糟糟的局面下保全全县,使其免受乱臣贼子的骚扰,这是大功啊!又怎要以无功自谦?」 说罢她还有意看了眼周围的难民,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声音更是提高了八度:「功当其事,事当其言,则赏;功不当其事,事不当其言,则罚。四会县长有德于四会县黔首而理应得到孤的赏赐,至于这些番禺城人,则要罪番禺的内史到底是在干什么,居然对城里的黔首不管不顾,任由那群狂妄之人把南越闹成这副德行。」 昌平大长公主说罢还狠狠拍了下身旁的车杆,令她的女婿为之侧目。 什么叫说话的艺术,这就叫说话的艺术。一张一弛间不仅消了四会县长的怨气与番禺人对周边县的不满,顺带还把城里的赵佗子孙打成不顾黔首死活的乱臣贼子,而她这位压根没有赵家血统便宜外孙竟然成了镇压叛乱的青天大老爷。 啊不! 是青天大老太。 三言两句间不仅转移了番禺人的火力,更是在其心里种下她对南越的弱宣称。 当然,是名义上的弱宣称,毕竟赵佗当年也非血统拿下南越,而是付诸于武力。 四会县长被昌平大长公主架到高处,连连说了几声「惭愧」才收下十金。 至于抬上的各色铜钱…… 昌平大长公主微微一笑道:「有借有还。既是孤向四会县的人民借粮,自然是要换以相等的银钱。」 她看向已准备就绪的公主家令,后者带着士兵与铜钱随四会县长给借粮的越人一个完美交代。 博罗县长「带着」粮食赶到后,昌平大长公主自是重复上述操作,把博罗县长夸得那叫一个飘飘然,然后和四会县长一起派兵随昌平大长公主进城平乱。 此时的番禺城虽然没有沦为鬼城,但是除了争夺王位的赵家子孙与拥护他们的都僚,亲卫,便只剩下逃不了的高官家眷与宫婢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祈求自己不要被那杀疯的王子找上。 「五公主,城门被人撞开了。」 惶恐的人里自然没有争取王位的核心人物。作为赵佗的在世长女,五公主在乱糟糟的番禺城内还能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甚至有空把玩着被属下送上的「无主」宝物。 第425章 「谁?谁有那个胆子在番禺城内放肆?」五公主的年纪并不妨碍她在怒火的趋势下往门口冲去。 或许是关中与番禺隔得太远,亦或是子侄的吹捧让五公主已忘了政客应有的谨慎,总之在看到一群全副武装的汉军前,五公主的脑袋里装得不是肉粉色的柔软物,而是一捧「咕咕」叫的滚水。 被汉军拥簇的女人比她小了几轮,按年纪能做她女儿。 长沙国的援军来得比闽中快。 第682页 考虑到她们的敌人有且仅有番禺城里的赵家蠢货,所以昌平大长公主也不必去等晚一步的侄媳,带着汉军以及两县的支援越军强攻进那乱糟糟的番禺城,把将王都划成数份的赵氏子孙一一拖出醉生梦死的宅邸,往期其脸上泼了冷水让他们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你自己出来了,倒是省得孤让人把长辈架出。」因为这是在场的赵氏子孙里最年长的,所以昌平大长公主决定亲自来「请」:「带走。」 两旁的汉军上前比了个过去的手势。 五公主的脑子在这一刻又恢復成了出谋划策的物件,令她没有反抗那位汉人公主的命令,省得在此没个体面。 「还算没有魔怔到底。」昌平大长公主冷哼一声,心疼地看着被打砸烧抢的番禺城,琢磨着要多少钱去修缮一二。 那群杀千刀的赵佗子孙毁得可是她的城。 是她日后传给翁主,传给外孙的世袭之地。 公主家令见昌平大长公主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就没有过鲜明可爱的颜色,便是清楚她对那群赵氏子孙有多不满,于是上前拱手问道:「眼下除了安顿城外的数万流民,便是要把王宫一整。」 她们的斥候在进入番禺的第一刻就跑向王宫,结果被那破烂的室与倒了一面的墙壁震得久久无言。 虽然陛下说过他把番禺城的王宫炸了,但没说他炸得是南越王的起居之地。 昌平大长公主将内心的怒意稍稍压下,冲着家令和颜悦色道:「你带人去收拾王宫,安抚宫婢。至于城外的黔首就交给翁主,总不能在孤进城后还让他们呆在城外。」 「诺。」公主家令带着昌平大长公主的家僕去了空荡荡的南越王宫,顺路把王子公主的宅邸都搜了一番,扒出他们从王宫带走的宝物。 周翁主和昌平大长公主不愧是母女,见到这破败城池的第一眼就是在想修缮要花多少钱,以及安抚归家的黔首要花多少钱。 当然,这钱是不能直接发给黔首的。参考后世的孤儿补贴与养老金会莫名其妙的消失,就算是让公主府的下人去发安抚金,他们也能吃上几口,只留一点油水给黔首。 「难不成要本翁主挨家挨户地送。」一想到那可怕的工作量,周翁主便不大高兴:「谁知道那南越的黔首会不会在咱们发了安抚金的后脚就把东西呈给南越的官。」 「如果南越的官都死绝了呢?」一旁的义纵冷不丁道:「死绝了换老实上,就不怕有手脚不净的玷污公主的良苦用心。」 周翁主在招赘义纵前就明白这厮儿是什么德行。和他那貌若观音,心似菩萨的医女阿姐完全是对照组。这人的无情与狠辣即便是在阅歷丰富的昌平大长公主那儿,都能得个「天生酷吏」的评价。 好在此人狠归狠,但也不是没脑子的蠢货,并且在为人处世上与周翁主是天作之合。 刘瑞得知自己的表妹居然找了史记盖章的酷吏后还很新奇的以祝福的名义让义纵面圣。 作为被汉武帝亲点的女国医的弟弟,义纵自是样貌堂堂,一表人才。得益于阿姐的医术和义姐的资金援助,他有幸走公主府的路子学法家经典。 「许长儿?」刘瑞对义妁姐弟的名字并不陌生,但是提到史书无名的许长儿却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 初次面圣的义纵表现得过于紧张,但好歹没口齿不清,殿前失仪:「家姐曾为昌平大长公主府的歌女,在陛下还是北宫之主时为您献舞。」 刘瑞靠系统的提示才想起这个许长儿是谁——安邑医者许善友的女儿。 歷史上的义妁姐弟被太医令崔府志搞得家破人亡后由阿父的好友抱走收养。 许善友这医者对好友的儿女视如己出,只可惜他命不太好,于景帝时的某次天灾一病不起,留下一个亲生女儿带着两个义子义女到关中求生。 许长儿在万般无奈下将自己和两个弟妹卖入口碑不错的公主府。 刘瑞在那次宴会上虽没看上许长儿,但他走后还是派人查了打压许善友和义妁父母的崔府志,将其流放到边境赎罪。 昌平大长公主见状,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地復了姐弟三人的良籍,并且还给许长儿置了田宅。 许长儿与弟妹搬出公主府后赶上了刘瑞写文的好时候与民间的精神需求,所以受茶舍之邀去写歌编舞,僱人打理家里的农田,终于攒了小钱供弟妹上学。 也是因为许长儿在长安的文艺圈里小有名气,所以在昌平大长公主为家宴而请她来编舞时让周翁主与义纵有了相见之机,从而成就灰公子与翁主的西汉童话。 听完这段神奇经歷后的刘瑞给义纵了个武馆闲职,然后把义妁升入太医院去歷练一番。 皇帝的一举一动都在无数人的观察中。 因为义纵学的法家,所以晁错将其视为自己人,派长信卫尉郅都去接触一二,让义纵习得郅都的狠辣无情。 「政治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周翁主嘴上抱怨着义纵的提议,眼神却表示她很贊成这点:「阿母说了,县长有县长的职责,内史有内史的担当。」 「既然这群番禺城的官没力挽狂澜的手腕,那就让咱们来吧!」周翁主的视线扫过跟来的官,后者都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脯,准备接受长官的考验:「手脚都给我放干净点!谁要是敢让我第一次办事就出了岔子,我就派人颳了他。」 第683页 「诺。」吃完警告的官吏上前拿了十金,收起揩油的心思给重新入城的南越黔首发去公主的安抚金。 第426章 昌平大长公主在关中也非重要人物,但是文帝只有两女,加上她的生母还是南越翁主(南越内部叫公主,但正式场合还是称翁主),所以公主该有的她一样不少,甚至还多出一分,作为给她指了一个糟心对象的补偿。 刘瑞登基后,因为做太子时的种种不快而把血缘更近的馆陶大长公主赶出长安,加上他的兄弟早在馆陶大长公主被赶出长安前就纷纷就藩,所以在这只有少数可以面圣的大利好下,昌平大长公主的待遇得到史诗级加强。即使不算她私下的小生意与周家「赔给」公主的田宅,她也有足够的钱去收买南越的所有宫婢。 「钱都发了?」因为居室已被拆毁,加上公主不想去住嫔妃的宫殿,所以只得清了吕嘉的私宅以让公主落脚。 「翁主与义都尉亲自发的,谁敢动那断手的心思。」公主家令亲眼看着带来的铜钱被一箱箱的抬走,比昌平大长公主这撒钱的菩萨还要捉急:「咱可没带多少钱吶!进城不到三天就发了一半。」 昌平大长公主气定神闲地放下茶碗,悠悠道:「官宦家的公子接手父母的庄子还要请人吃饭,打赏佃农的老人小孩。孤这接手南越王都的大汉公主总不能比土财主还要小家子气吧!」 「这……」公主家令自然不是黔首出身,行礼后便不去计较花了多少。 周翁主回来復命时让人拿了青玉的算盘。 清脆的声音在指尖一打,纵使她对阿母的心思略知一二,也不由得轻轻怨道:「谁见过为人情送没半副身价的?」 上座的昌平大长公主凉凉道:「送的是你阿母的身价又非你的,你着什么急啊!」 周翁主立刻换了笑脸嗔道:「这不是怕以后还有用大钱的嘛!再说了,赵家闯的祸凭什么让您来收。」 「我收的不是赵家的江山,而是我们刘家的江山。」昌平大长公主完全不吃独女的撒娇,凉凉道:「是我刘嫣的江山,也是你周瑾心(小名越儿)的江山。」 「做翁主与做王太女是截然不同的。公主与翁主的汤沐邑无法传给后世子孙,所以才要拼了命地圈地捞钱。可藩王不同。藩王的领地是能世袭的。」 她起身到女儿面前,将她用以计算花销的麻纸夺过,揉成一团并掷在女儿的脚边:「到了国中之主了,钱只是数字,权和人口才是最重要的。」 「有权有人又有地,何愁没有黄金入帐。」她附身把女儿的算盘打乱,嘱咐道:「只要这点铜钱不出南越地,迟早会以税收的名义回到咱的口袋。即使这些铜钱出了南越地,有你表兄在,难道关中还能看着咱们饿死。」 「诺。」周翁主老实听训,随即把成果报给昌平大长公主。 「赵家子孙的爪牙还没清理干净?」昌平大长公主看向义纵,后者起身拱手拜道:「毕竟是您名义上的表兄弟,小婿不敢擅作主张。」 昌平大长公主脸色微霁,向回来復命的公主僕道:「把南越的御史中尉给孤拖来。」 「诺。」公主僕与义纵对视一眼,立刻带着千名汉军去挨家挨户地找被王子之乱吓得瑟瑟发抖的南越御史与按兵不动的中尉。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金钱构成的先入好感与关中允诺的大武力下,公主僕的任务完成得非常漂亮,不一会儿就把人拽到公主面前。 「孤还以为你们早就离开这儿了。」昌平大长公主睁着眼睛说瞎话道:「用了晚膳吗?想必二位这几天里也没心情吃个好饭。」 南越御史被公主的家僕生拉硬拽到客人席上。相较之下,中尉的待遇就好好上一些,毕竟他在赵佗死前就已搭上居室令辛,所以对昌平大长公主的到来并不意外:「臣无力去阻止那群乱臣贼子,还请殿下恕罪。」 南越御史的身形一颤,盯着中尉的姿态有了大胆猜测:「孙都,你……」 南越的中尉与拍桌而起的南越御史对视一眼,摇摇头后不再理会对方的怒目。 「原来你们……你们……」南越御史指指公主再指指同僚,从牙缝里憋出怒骂:「好一对有硕鼠之行的豺狼虎豹,扯着那凛然的假皮在这儿龌龊地谋划越人的土地。」 南越御史想到昌平大长公主的跟前骂她,结果被义纵拿下。 「放开他。」昌平大长公主并未因御史的话而感到生气,但对方却因昌平大长公主的态度而怒意更甚——因为公主压根没把他当回事。 「孤自然能离开此地,可你觉得孤离开后南越是恢復平静,还是被赵佗的子孙毁成废墟。」 南越御史的表情一僵,不由自主地想到来时所看到的场景。 混乱的城市在昌平大长公主的强权下终于恢復了以往的平静,被吓出城的黔首官吏也都回到自己的容身之处……前提是它们没被赵家的爪牙烧成废墟。 「至于你……」昌平大长公主的眼里满是不屑:「也只会在嘴皮子上指责孤。你若是把辱骂孤的能耐用到赵佗的子孙身上,也不至于被人压到孤的面前。」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君不尸小事,臣不专大名,善则称君,过则称己。」 昌平大长公主的嘴巴之毒毫不亚于眼前的御史,让其有种咸肉上称的紧张感:「君待你如草芥,你视民如浊气。」 第684页 「你连阻止乱臣贼子的勇气都没有,何谈以一重卿之身去治理国家?」 昌平大长公主将南越御史的骄傲捶得七零八落,更扎心的是她捶完御史还不忘去榨干对方的最后价值:「废物如你,在无力上谏后好歹也要行使御史的责任,把乱臣贼子的罪行都公之于众。」 「乱臣贼子?」南越御史恍惚地对上昌平大长公主的眼睛,朦胧的思绪在此清明——这女人不是来主持公道的,她是来鸠占鹊巢的:「你,你……」 「孤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也无需你来提醒孤的真实身份。」昌平大长公主的语气在警告后变得温和起来,避免将南越的御史逼得太紧,以免没法名正言顺地把便宜表兄一一弄死。 第427章 南越御史的战斗力在昌平大长公主这儿很不够看,二者的差距就好比是猫学虎叫,别说是跟关中的人精掰掰手腕,就是让边境的老大粗过来对阵,南越的御史也走不过那礼节性的五回合。 别问,问就是唯脑熟尔。 「您真要把赵佗的子孙投入大狱?」周翁主在南越的御史被阿母忽悠地去找赵家的大麻烦后转头问道:「现在动手是不是太快了?」 赵家的子孙是必死无疑的,但是在越人的地上,也不好把事情做的太快太绝,毕竟赵家除了一个死掉的赵佗,其他人都多少拥有越人血统,并且在民族识别上是汉化的越人…… 刘瑞:什么先行版的莫卧儿,合着未来史都是当代史啊! 「我倒不想一来就搞这么大,奈何赵佗生了一群蠢出天的王八羔子,都把藉口扔我脸上了,我岂能让他过得舒坦。」昌平大长公主信誓旦旦道:「放心,番禺城的黔首比我更恨赵佗的贤子孝孙。」 「不,他们更恨汉人。」 「嘴上的恨和行为上去反对汉人是两码事。赵佗生前没少辱骂高祖文帝,可他就算把我阿父、大父都骂出花来,也不能让靠近长沙的越人停止内迁,更不会对关中的皇帝有所影响。」昌平大长公主想起侄子的经典名言,声音竟带了丝轻松的笑意:「日骂夜骂,能骂死汉皇乎?」 「不能。」 「那不就结了。」昌平大长公主拢拢袖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点:「番禺城的黔首只从赵佗和他爪牙嘴里得知汉人有多暴虐,但是汉人又不可能跨过更近的阳山关去剥削越地的越人秦人,反倒是赵佗的爪牙,赵佗的贤子孝孙把他们虐得家财尽失,甚至要昌平大长公主这外姓外族的外戚来收拾残局。 「比起外人,还是自己人对同胞更狠。」昌平大长公主想到某个令她不快的人,眼里的厌恶浓得让周翁主也想到了什么,于是挪开看向阿母的尴尬眼神。 「这和在外对人卑躬屈膝,回家就拿老弱出气的牲畜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前者比较光鲜亮丽,然后雇了恶犬去堵老弱的嘴。」 「这样的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那种老来要看儿女脸色的蠢货。」 ………… 番禺的黔首不想接过汉人的臭鱼烂虾,但是瞧着空荡荡的屋子,或是只剩几块残砖,几截断木的焦黑土地,他们的沉默难以维持,最后还是接过他们看不起的敌寇之资。 南越的官吏倒是有点骨气,直接拒了汉吏的铜钱,然后从废墟里挖出私房:「引狼入室也不过于此。」 「说什么让外人过来主持公道,结果人家没来咱就闹了这齣丢面的笑话。」某个官吏的妻子将客厅的垃圾踢到一旁,骂骂咧咧地坐下后翻白眼道:「好了。这下是人家想走也有一群贱皮子要挽留人家。」 她的丈夫伸手去摸缺口的漆碗,润嗓后不冷不淡道:「那你花钱安抚黔首?」 女人立刻停下脚边的小动作,犹如被人掐住脖子的母鸡在那儿涨红脸道:「不能走王宫的私府?」 「你能确保王宫的私府没被先王的不孝子全部搬空?」南越的官吏慢条斯理道:「就是从没离城的乱臣贼子那儿挖出私府的金银珠宝,你也得有足够的兵与大义的名分。」 「那倒也是。」女人也不清楚自己在气什么。 说是气汉人鸠占鹊巢吧!她也知道毁人屋子,夺人钱财的不是汉人。可是要把矛头转向自己人吧!又有不忠不孝的内奸之嫌。 说到内奸,她看丈夫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 作为男人,他所受的忠君教育肯定多余家务教育挤占六艺的贵族女人,可是为何她比丈夫表现得更愤怒?明明对方才是那个有官在身,受君之禄的人。 为何…… 「你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南越的官吏见妻子突然安静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自己便开口问道:「准备沖我发脾气了?」 「不,我是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挺没劲的。」女人嘆道:「忠君爱国,忠君爱国。如果要在忠君与爱国间做出选择,你是选择忠君?还是爱国?」 南越的官吏被妻子的话惊得忘了举到嘴边的汤,过了会儿才放下漆碗,挪开视线道:「何必纠结这一出呢!」 过了会儿才转过头,但仍旧不敢直视妻子:「这是不能提的事儿。」 「不能提。」 「不能提。」 南越的官吏摆摆手道:「你也不要在此胡搅蛮缠,以免……」 「以免怎么着?以免大王从坟墓里爬出来往我的脸上吐口唾沫,骂我是不忠之人?」女人回道:「他一杀了数万越人的秦人也配指责我是乱臣贼子?」 第685页 「大王,大王……」南越的官吏难得被一女人家的问住,急得当了好一会儿的复读机才憋出一句不是反驳的反驳:「大王的安排是好的,只是死的太快……」 「然后留下一群牲口把真正的越人折腾得连家都没了。」女人立刻回嘴道:「那群秦人在咱们的土地上所杀的越人比汉人杀的多出一倍。你说汉人压迫越人,可我咋觉得是秦人在汉人头上作威作福,然后还有你这样的越人为秦人辩护。」女人指着南越官吏的脸皮问道:「你说忠君爱国时难道不会脸上发赤?你忠得是谁的君?谁的国?」 「是赵佗那个杀了十万越人的秦人?还是那群把越人的番禺毁成这样的小兔崽子。」 「闭嘴。」南越的官吏忍无可忍道:「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谁料女人不甘示弱道:「到底是谁不可理喻?怎么。我戳中你的脆弱心肝,剥下你那光辉的人皮后就只会拿『不可理喻』来回怼我一弱女子?你若敢对洗劫番禺的赵佗子孙说上一句『不可理喻』,我还敬你是顶天立地的男人。」 「那你呢!」南越的官吏爆发道:「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蔑视我?你不过是我所罩着的宅中之女。你说我在赵佗的子孙和进城的汉人那儿不敢说话,可你又是啥忠烈的好货?你不过和我一样是卑躬屈膝的丧家之犬。我只敢在越人的黔首前横行霸道,而你……」 南越的官吏同样指着自己的妻子,二人的手指在空中差点碰到一起:「你也只是窝里横的无耻贱婢。」 粗重的唿吸在不大的屋里响了许久,最后化成无声的嘆息。 「事已至此,咱们还是想想以后怎么办吧!」南越的官吏也没蠢到还没对上汉人就先与妻子动起手来。只是他们还没想个完全之策,回到番禺的越人便发起暴动,将囚禁那群赵氏子的官邸围住。 昌平大长公主接到消息时,番禺的暴民已经把拿刀架着赵佗的子孙命脉。 负责看守这群人的汉军倒是砍伤几人,但在对方的人海攻击下也难以破圈,甚至为此受了越人的菜刀攻击。 「这群暴民。」支援的汉军赶到后拿下几个还在攻击的越人男子,但是那群暴民挟持着赵氏子孙让汉军难以放开了打,更别提用弩箭这种重型武器。 「退后,都给我退后。」暴乱的民众用赵佗的子孙做靶子,威胁着汉军后退。 赵佗的子孙也就几个随父上过战场的能维持定力,剩下的三世祖大都是捡祖辈剩饭的纨绔子弟,不仅有人抖着腿被推上开刃的环首刀,更有甚者当场留下的腥臭的液体。 「阿爹,阿伯……「赵佗的孙子嘴唇哆嗦道:」别杀我,求求你们别杀我。」 「闭嘴,真是群丢人现眼的玩意。」紧挨着那吓尿者的老年王子狠狠踹向懦夫的侧腰,力道大的让对方的脖子撞上菜刀,留下一抹翻肉的血痕。 「你们捉了赵……孤的舅舅不就是想见到孤,与孤聊聊番禺之后要怎么处理?」昌平大长公主扒开挡在他跟前的公主家僕,将挟持王子的暴民上下打量了番:「谁是领头?」 「是我。」沖在最前的越人盯着眼前的公主,将人质交给一旁的副手:「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接见我这无足轻重的人,也感谢您把这群人渣镇压下来,让饿了许久的番禺黔首能吃口饱饭。」 「你若是把孤的舅舅赶尽杀绝,未必不能做着南越的新任藩王。」昌平大长公主故意说道:「果然是冲动的年轻人,乱拳打死老师傅。」 「瞧你这样,应该是读过几年四书五经吧!」 对方虽然穿着破烂,但是气度不会骗人。 「我对您虽保有让番禺回归平静生活的敬意,但不代表容忍您的言语冒犯。」 「冒犯你又有何不妥?」昌平大长公主的笑容从脸上褪去,仿佛结了一层薄冰:「想跟孤谈平等,你有那个条件吗?」 对方拦住想发生的同伙,沉默后缓缓回道:「没有。」 他很清楚眼前的女人根本不把赵氏子孙放在眼里,因为后者不过是其温和夺取南越政权的工具。 没了温和的n a,肯定会有不温和的n b跟上打醒做梦的越人。 君子六艺里有四项是以德服人,而剩下的两项是教无法服人的君子用暴力摧毁对方。 第428章 「拖拖拉拉的,还以为是个干脆利落的人。」周翁主比阿母慢了半拍有余,瞧着被人带屋的暴民首领遗憾道:「可惜生了半幅脑子,收拾起来不大容易。」 能上桌的人都清楚昌平大长公主的最优局面是越人自己搞死赵佗的子子孙孙,然后已入南越之境的汉人和长沙国、闽中郡的增兵一起镇压叛乱。但这只是昌平大长公主的美妙构想,因为参与叛乱的黔首可能没脑,但主导叛乱的黔首明白一旦扯下表面维持的体面假皮,强权的那方就敢关灯把人灭口。 「说说吧!你们劫持了赵氏子孙总不会是拿来祭天,然后成为史官笔下的叛乱一员?」昌平大长公主对暴民的首领还算客气,让人备了热汤果子,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 对方在昌平大长公主前也不能说是十分拘谨,但总归是有意显得端庄沉稳,不要在表象上输给对方。 【尽整些没用的。】 昌平大长公主已经摸出对方成色,知道对方与她大父差了十个陈胜吴广:「你可以提,孤也可以考虑你的建议是否合理合法。」 第686页 「合的谁的理?合的谁的法。」暴民的首领撑着大腿,看起来和公主一样气势十足:「不妨殿下说清楚点,以免我等粗俗之辈曲解其意。」 「合的孤的理,合的国的法。」昌平大长公主随了他的意,不按套路出牌地扯下双方的体面假象:「这个说法可还满意。」 「……」对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短路,但很快便恢復思考,易攻为守地找台阶下:「您很真诚。」 「因为对付你这种角色,不需要花脑子应付。」昌平大长公主「好心」建议道:「我若是你,在没挟持真正的人质或占山为王前,是不会有这叫嚷谈判的愚蠢姿态。」 「那我若劫持您这大汉公主,会不会有汉军退出退出南越之地?」暴民的首领说罢去动腰上的刀,一旁的家僕顺势举起手中的弩箭。 「我若死了,关中不过换个人来修整你们。」昌平大长公主对这种情况反应不大,甚至好心替其分析挟持她后的关中操作:「做响马的都很清楚肥镖不过夜,你说等关中意识到孤成俘虏了,他们是当孤死了还是派人过来与你谈判。」 作为一个刘氏子孙,信关中能有手足情还不如相信高祖真是始皇孝子:「孤很确信九泉之下的高祖文帝乃至孤的大兄若是知道陛下为了救孤而而去放弃南越之地,一定会在孤去拜访酆都大帝时把孤掐死,骂孤是吃白饭的赔钱玩意。」 「那要是捉个有爵的汉人宗室呢?」暴民的首领不依不饶道:「王子可比公主值钱。」 「……你是脑子里装得都是驴粪吗?」昌平大长公主翻白眼道:「赵佗的儿孙可没少杀有爵位的宗室男性,至于大汉……」 想起她的阿父、大兄,乃至她那二十多的侄子是如何处理宗室子的,昌平大长公主看这首领的眼神就像是看清澈愚蠢的大学生:「皇帝会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哪管亲戚的死活。」 「您……」暴民的领袖喉头髮涩,眼里的水光愈攒愈多:「我还以为……」 「孤与你在本质上并无不同。」昌平大长公主放柔了语气,难得对暴民的领袖生出同情:「想清这点再想想要如何搭个台子下去。」 「你该明白做主的人从来不是我这公主,而是那位允我做主的皇帝陛下。」 ………… 「尉少都进去多久了?」 「不知道,但我知道自己饿了。」 吹风的暴民与对峙的汉军开始聊些无关紧要的事。 周翁主和义纵带着援军截断暴民的退路,但是碍于便宜表舅和便宜舅爷都在对方的掌控中,他们不好硬碰硬地抢回人质,只能靠轮班消耗挟持人质的暴民体力。 至于没那挟持人质……亦或是有护身符来保证自身不被镇压的越人则是挨了顿打,仅有几人没被关进番禺监狱。 「这都不杀?」义纵对暴乱的越人可没手下留情,结果前脚打完暴民,后脚就要为其送饭:「留着他们无异于那始皇留着六国余孽。」 「所以你们法家过了这么些年也不受欢迎,甚至温和的黄老家对法家也要赶尽杀绝。」周翁主和义纵不同,她对那群越人抱有厌恶并钦佩的复杂心理——一方面对他们增加汉军的维护成本表示不满,而另一方面又倾佩他们的莽撞骨气。 怎么说呢! 贞烈的莽夫就是比跪下的懦夫更白月光,后者就算把书改烂也遮不住那贱骨头的霉臭味。 当然,以上仅限有权有钱的勛贵阶级,以及战时的陈胜吴广。 「杀了这个,还要下个掀起暴乱。赵佗的子孙杀了十万越人黔首、土司,可有制止越人想做南越之主的心思?」 「……」 「赵家要是真受爱戴,就不会有□□烧越人家宅的丧病之举,更不会有越人将其劫为人质。」 周翁主也读过《春秋》,阅过只有少数人才可以看到的各国记录,所以聊起认同感时也能说几句,并在见了大场面后醍醐灌顶:「你看,赵佗和汉人一来,打成猪脑的各部越人自发产生了同族意识。」 「……」 「和秦朝立后,祖先有血海深仇的六国余孽一个德行。」 周翁主想起她和阿母离开关中时,表兄刘瑞特意找其聊了治理越人的困境,以及那句很经典的:「大汉的认同有一半是秦人做靶子让大汉这个概念变得可以接受,还有一半是人死多了、将斗了,所以大家凑合过吧!」 那时的周翁主还不懂这话的含金量,但是瞧着南越的局势,相信会有事实解决她的困扰。 ………… 暴民的领袖与昌平大长公主聊到天亮才回到他的属下面前,后者的脸上终于有了疲惫以外的其它神色:「如何?那小娘……呸!是老娘公主同意滚了。」 一旁的同伴立刻往其脑上来了重重一掌:「发什么昏呢!肚子饿到开始做梦了。」 「……这不是该做梦的时间段吗?」挨打的人往东边一瞧……好吧!太阳跟那掉下桌的灯泡似的,把天空截成黄到黑的梦幻过渡……个鬼。 回来的首领尉少都和挟持人质的同伴一样疲惫得靠不断按压太阳穴来维持清醒,但好歹有额外的脑子打醒那些犯昏的人:「五公主能做先王的主吗?」 「不能。」 「那你觉得来到南越的汉人公主能做汉皇的主?」暴民的首领现学现卖,直接把期待的属下问蒙圈了:「那咱……咱……」 第687页 「先把人从牢里捞出来吧!」尉少都也不知当下如何是好,但他清楚自己不能放弃手中的唯一筹码,更不能在昌平大长公主那儿表现得太有攻击性:「咱们现在还不能与汉人闹翻。」 「为何?不是说好一起夺回越人的土地,把秦人汉人赶出咱们的……」 「南越里有十万秦人,二十万有秦人父母或大父母的越人。」尉少都打断他的发言并做了个自掐的手势:「难道将其全部掐死?那和屠越的赵佗又有什么区别?」 同样的对话也出现在被军官质问为何放过越人暴民的公主面前。 昌平大长公主倒是没有尉少都的喜剧天分,但她清楚对方不拿自己的性命乱开玩笑:「番禺城与附近的越人加起来有二十万众,其中光是禁军就有四千多人。」 「孤能镇压城里的叛乱一是因为南越的中尉效忠于咱,二是因为中尉下的校尉也想终结这场骚乱,所以才会跟上暴捶赵佗的子孙。」昌平大长公主很清楚她手里的汉军镇压番禺城的越人是没大问题的,但要是让番禺城外的越人得知汉军就是赵家第二,相信他们绝对会与城里的越人联手剿灭番禺的汉军,连与越人有点矛盾的秦人也会瞬间站到越人那边,与其构建新的认同。 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孤不想在番禹城的每夜都要睁眼睡觉。更不希望每夜都有随行的宫婢、工匠被人割喉的可怕传闻。」 军官也没胆子效仿史上的张翁去辱骂公主。 说句十分侮辱人的话,张翁也是见人下菜,觉得一个宗室罪女翻不起浪,要是让他对上正经的汉朝公主,或是像乌伤这样有权有势的翁主,别说是揪公主的头髮辱骂对方,就是他反驳一句也憋不出话。 事实证明昌平大长公主的判断是十分正确的。不管这夜闹得多凶,撕得多狠,黔首都未迎来战火,甚至还能上街买菜。 「奇了怪了,不是说昨夜有人上街闹事吗?怎么今早……」八卦的黔首一边打量巡逻的汉军,一面在那儿交头接耳:「今早变得这么安静?」 「还能为啥?肯定是被镇压了。」另一黔首避开有着相同路线的越人士兵,狐疑道:「所以是北风赢了?还是南风胜了?」 毕竟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黔首也不敢说得过于直白:「估计是谁都灭不了谁,所以拿先王的子孙出口恶气。」 「唉!反正最后都是咱这老实过活的黔首受罪。」 「知足吧!没有这茬,咱们还能进城说话。」 黔首们才不管宫里住着谁的子孙后代,反正只要不踩他们的生存红线,大家都难得煳涂。 ………… 「殿下,尉少都把五公主一家送回来了。」因为双方都没有让黔首买单的愿望,所以那场晚间谈话后,尉少都按昌平大长公主的意愿放了挟持的女眷和五公主的外孙,作为后者释放他们同党的诚意。 到底是不讲客气的懂得训人,一夜后的赵家女眷恍若丢了一魂两魄,即使回到熟悉的家里也难褪去应激反应。 「找人看看,可别吓得不说话了。」昌平大长公主象徵性地看了眼便召来梁奋,问起一件要命的事:「南海郡的使者里有多少是赵佗的死忠,以及你所掌握的禁军里有多少人是秦系军官?」 第429章 已经跳反的中尉孙都想了会儿道:「先王喜欢平衡之道,所以国内的秦系官与越人官基本对半,不过因为秦系多为武将之职,并且多在桂林郡内,所以番禺的官吏还是以越系为主,只有军队堪堪对半。」 末了,他还补充道:「比起提防番禺城里的瓯骆左将和俚越左将,您更应该提防桂林的大秦左将。」 南越的军队按兵种分步兵、舟兵、骑兵。 因为民族的特性使然,秦人一直把控南越的所有骑兵,步兵则是三分天下,而舟兵则在公元前就证明曹操的「北方不善水战之说」。 南越的军队绝对不弱,毕竟是让高祖文帝接连吃亏的南越一霸。然而此地绝就绝在百越的民族意识与汉人的民族意识几乎同步,甚至要稍早一些。其中的东瓯闽越与南越北部因为靠近中原国家而多少学了百家思想,所以在强化民族的认同感上慢于汉人,但也比草原各部快了许多。 瓦解一个有民族意识的部落联盟绝对难于未启此意的部落联盟。 赵佗在时还能压制各系不满,但赵佗一死,汉化的越人,留越的秦人,以及保存本土习俗的越人便把矛盾摆到桌面上。而赵佗留下的政策也让接手的汉人明白啥叫硬币的两面——因为赵家的努力耕耘与文化启蒙,无论是老一辈的越人还是新生的越人,亦或是秦军留下的汉化越人都承认两家是断了一代的表亲,往前数的最近祖宗都是受过周朝册封,有姻亲往来的诸侯。 问题在于东周的诸侯是啥样大家都心里有数。尤其是与百越有着最近关系的楚人可是一边唱着后世传颂的《越人歌》,一面和灭吴后的越国别头。 华夏的汉认同是基于秦这咸阳人都受不了的暴权,而越…… 越它偏安一隅,没经歷那胡亥的大缺大德啊! 一起反过暴秦的六国民众自然可以接受新的族群认识,但是到了越人这儿…… 欸! 怎么说呢!比起感受胡亥那厮儿的大缺大德,越人对赵佗的大缺大德体验更深——毕竟前者翻不过那高山茂林,而后者是真的屠过越人黔首。 第688页 要刘瑞说,赵佗的御下水平只图一乐,和周公差了十个喜欢pua的武帝。他想用经书训化越地黔首,结果忘了删删减减和补充bug,给秦越(汉越)的认同撒了点水,给百越的认同上了盆肥。 而这反应到南越的军队上就是俚越(南越)联合瓯骆排斥驻扎桂林郡的秦系骑兵。 尴尬的是,秦系军的「独立「反倒让其待遇好过瓯骆军与俚越军——因为他们不在番禺,所以无论进京勤王还是割据自治,秦系军都有着同僚无法比拟的先发优势与决定优势。 刘瑞研究南越国时明白这只军队将是汉人翘起南越国的支点,同时也是赵佗留给子孙撤退的最大依仗。 至于打压秦系军的政治地位,将其赶到桂林和猴子呲牙等离谱操作,都是为了拿捏此军的补给线,以免桂林真的成了南越特区。 「桂林本地的黔首更认同自己是秦人还是越人?」昌平大长公主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准备唿叫外置大脑。 「怎么说呢!」孙都也是很难解释桂林的情况:「那里不太适合居住,所以跟迁入的秦人相比,越人的比例甚至不到秦人的一半。」 「说重点!」 「桂林没有越人了。」孙都站在番禺越官的角度很难对桂林产生地域认同或族群认同:「他们是有越人血统的秦人……比起他们,我们对西瓯瓯骆的认同更深。」 昌平大长公主盯了会儿对方再思考眼前的复杂局势,最后决定求助关中的外置大脑。 怎么说呢! 刘瑞接到厚达一指的南越急奏后愣了一秒,询问郑谨是不是把闽中南越的上书凑一起了。 其实不仅刘瑞迷惑,郑谨看到这玩意时也是思考南越的风水到底是有什么魔力,居然能把人精的昌平大长公主折磨写史诗大作。 「……行吧!来看看朕的姑母到底经歷了什么,居然会有……」刘瑞一边嘀嘀咕咕,一面翻阅修订成册的南越上书。 怎么说呢! 南越可能真的有种特殊魔力。 郑谨瞧着皇帝的脸色从放松到困惑,再到极度困惑,最后变成很难评的复杂表情。 「把朕的三号地图拿来。」 「诺。」 郑瑾抬出一张羊皮,将其铺到御桌前的地上。 「朕看看……姑母说的桂林是……」刘瑞围着地图转圈,同时点开系统自带的南越地图:「这儿……西瓯越的聚集地,夜郎的邻居。」 刘瑞别着脑袋去看,终于明白桂林郡的情况为何变得如此复杂——因为从地缘来讲,它与先秦的楚国旧地紧密相连,同时因为赵佗的政策而与夜郎交流频繁,从而形成南越境内的一大特色。 「既不中原,也不百越,更与夜郎没有过深的文化交流。」刘瑞理解姑母为何着急忙慌地写信求援。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南越的情况真的很有研究价值,无论是从歷史人文还是政治思想,都能写个一百年还绰绰有余。 此前的刘瑞只知南越的秦人对汉人有文化认同与微妙的血缘认同,而越人则是成分复杂,主张各异。但是经过昌平大长公主的上书,他有必要推翻自己的浅薄认识,重新设计吞併南越的温和计划:「你从咸阳和燕地找点庖厨,快马加鞭地送到南越。」 「对了,燕地有民歌或上了年纪的伎人优人?」 「只要您想,就是没有这种优人,咱也可以立刻培养。」 「挑些燕地、京畿之地的优人学习东周的燕歌秦歌,然后挑些说书人找小说家把本土的民间故事润色并嚼进肚里。」刘瑞说完也是想到楚汉对决的最终战里,高祖上演的诛心之举:「越地的秦人已有甲子不闻乡俚俗音,如弃儿寻求家族的认可。」 不太贴切地形容下桂林的秦人,就好比是跟着阿父开疆拓土的长子在阿父坐大并建了一个新家庭后卸磨杀驴,带着后母不受宠的小儿子和报来的养子在最差的地上艰难求生。 因为长子年富力强,加上他所带走的小不点对这个家也归属不大,长成一个半大小子后自然是与同甘共苦的义兄更亲,所以在偏心的阿父开始恐惧壮年的子女会反抗自己时终于想起要给这个打江山的冤种儿子一点好处。 好消息是因为后妈带的几个和跟着阿父的次子能与半分家的长子形成对峙之势,所以二者还不想在自己的屋子里把近年的资产打烂打臭。 坏消息是长子拒绝继续冤种,开始思考要么分家独立单过、要么寻找可靠的长辈主持公道。 而刘瑞代表的大汉就要做那贴心的隔房长辈。 感情牌是杀伤力最大的廉价武器。 刘瑞不知桂林的秦人再次听到秦歌燕语是什么感受,但总归是加剧南越的民族裂缝,让桂林郡成彻底跳反的南越一郡。 「挺讽刺的。」想通这点的刘瑞评到:「桂林是赵氏南越的最后拼图,结果成了南越跳反的第一郡。」 搞定南越的桂林秦人,刘瑞就该想想如何分化百越的基本盘。 和对待东瓯闽越般直接除去连结的中层? 那番禺城势必迎来一波反抗。毕竟人家还没贱到送走一个赵佗就迎来一个赵佗plus。 学乌桓那样以「背叛之名」清洗掉所有大人?问题是南越与大汉已经两代没有大型战争了。无论是文帝与匈奴的大小摩擦还是景帝对内的重拳出击,南越都起码遵守了臣属条约,大方向上确实没有指责之处。 第689页 对这种地方搞大清洗,刘瑞真是想想都要怀疑自己下限太低,百越建立民族认同感的速度太慢。 所以还是从内分化比较实在。 「参与暴乱的黔首也就尉少有都僚的影子,剩下的都是畏畏缩缩的可控之辈。」 「您的意思是……」 「蜀身毒道要加大输出了,而且还要向南寻求更多的土地去种植甘蔗。只要有利益在,亲父子都反目成仇。」 「让昌平大长公主收编一群有软肋的『懂事』的暴民,然后为南越的上层与中层掀开对外贸易黄金仓布。」 刘瑞相信他们见过更好的生活,吃到外贸的大肥油后肯定会鬼迷心窍的向关中递上投名状。 只要有内奸挑起利益纠纷就不怕没有清理的藉口。 至于那些被清理的会不会拉黔首兵卒增加大汉的治理成本…… 「让他们去对付秦系军官吧!」 刘瑞的手指从番禺划到桂林,最后在长沙国那儿指指点点:「赵佗的思路是对的,只是细节处理太差。」 为了吞下南越之地,他不介意大汉,尤其是挨着南越的长沙国再当一次超级反派,从而麻痹南越人的戒备心。 ………… 「孤知道了。」昌平大长公主看完刘瑞的来信后并未感到如释重负,而是有种「幸好我是他的姑母,幸好我与他的利益高度一致」的毛骨悚然。 她那坐在京畿皇位上的侄子永远一针见血。 思路有了,剩下的就是实践了。 「孙都。」 「诺。」 「再去当次赵家忠臣吧!」昌平大长公主知道禁军还有不少心存幻想的保皇党。既然她没处置对方的合适藉口,又不想让这把尖刀对准自己,那就只好找人消除这个隐患。 「孤会制造勤王的空隙,让你可以救回被困的赵氏子弟。」 ………… 「尉少都,丞相府的汉人公主邀请你去参加宴席。」虽说暴乱的第二天就有条不紊地消除痕迹,但草木都知疾风之劲,黔首又非瞎子聋子,多少还是可以打听到那晚的真相。 英雄主义永远都是吸引人的。尤其是在逆境下的同族黔首,那可真是buff点满的小说设定,因此在番禺城内,尉少都这未有官职的说话竟比有关官职的更加有用,隐隐有向god father发展的趋势。 「那群汉人又想做甚?」因为谈判的很多细节是不能透露的,所以在尉少都的追随者那儿,汉人=赵家子孙=未来的压迫者可应对一切:」尉少都,你可不能去咧!」 「我不去的话肯定有汉军围住咱们的屋子,不让咱们自由进出。」因为这群暴民挟持着继承考前的赵家子孙,所以昌平大长公主批了几家豪宅让其暂时落脚。 这群都是泥地出身的暴民哪里见过皇室的奢靡富华,把人质丢进小屋便着手试用皇家的器皿,皇家的衣物。 他们比初次走进香港豪宅的葛薇龙还缺乏矜持,扯过那些娇软的布料便往身上缠来缠去,最后扯成极其尴尬的破布装。 「什么鬼。」那群人想撕下布条,结果让扯出的丝线越来越多,越缠越紧,最后成一蚕宝在那儿东倒西歪,撞得脸上青紫成红,惹得同伴哈哈大笑:「瞧你这样。跟山里学人穿衣打扮的猴子又有什么不同。」 「闭嘴。不就是件衣服吗?何至于用猴子来折辱我。」对方一边回击同伴,一面扯下身上的丝条将其掷在黑黢黢的脚边。 有人见情形不对,于是拿调侃他的同伴开涮:「你这样子也没好多少。」 然而这种硬捧的笑话也没人理会。 对方还是盯着脚边的破烂衣裳,发誓自己终将成为人上之人。 尉少都在同伴的劝说下还是决定不去赴宴,让一族兄带着想长见识的下属进宫。 萧何建高祖修宫曰:「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 南越的王宫肯定不如汉宫恢宏,但就这个地理条件唬住没有多少见识的黔首还是很可行的。更别提为震慑他人,昌平大长公主还特意设了八百精骑作为仪仗。 你能想像长长的宫道旁,一群穿着精甲的弩骑兵在俯视你吗? 别问,问就是令人窒息。 「……冷静点,可不能让外来的小瞧咱。」胆怂的被同伴狠狠地拍了下腰,立刻撑着仅剩的胆量进了后殿。 「南越的王宫还在修整,礼成后定邀请尔于正殿赴宴。」昌平大长公主看起来比之前平和,更是带了女儿女婿一同作陪。 参宴的刚想放松心情,但是看见未脱软甲的义纵也在主人席上,不由得把警惕拉到最高值,避免对方来段剑舞。 「上菜,上酒。」昌平大长公主对客人的警惕视若无睹,安排宫婢鱼贯而入。 美酒佳肴的香气与美丽的容貌交相唿应,伴随着那靡靡之音让参宴的还未饮下一杯,就已醉了一半理智。 「妙……妙!!」年纪小的参宴者要么盯着宫婢不放,要么开始应付眼前的佳肴,唯有几个出发前与尉少都简单聊过的长者盯着上座的公主,沉声道:「公主设宴,自是没有不捧的道理。只是我虽刑徒之辈,但也明白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公主此宴,怕不是效曾经的楚王,行得是那鸿门宴吧!」 「鸿门宴?」昌平大长公主哭笑不得道:「孤的表舅还在尔的手里,孤设藏着剑舞的鸿门宴是想让天下唾弃孤吗?」 第690页 「……以一至亲换得南越之地,有何不可?」 「以一叛徒赢得越人之心,有何不可?」昌平大长公主照搬他们的句式道:「咱们很清楚番禺是场死局,又何必在这种事上继续争吵?」 「饮酒,饮酒。」 昌平大长公主率先干了。 宴上的诸位虽然怀疑酒里有毒,但是想着他们死了,昌平大长公主也不好向尉少都与番禺的黔首交差,所以跟着走了一个。 安排宴会的公主家令怎么可能让公主喝高浓度的白酒。况且拼酒的任务也非公主承担,而是由义纵代表岳母又向客人敬酒:「这一杯敬番禺的安定与咱们的大局观。」 说罢他便走了个。 客人的酒里加了不少甘蔗水果,和广西公文包般喝起来甜甜的,极具迷惑性,所以在不想丢面的心理下,这群人又跟了一波。 「好酒量,果真是壮士。」义纵用眼神示意宫婢满上,再次向对面敬道:「这一杯敬陛下与公主,以及之后的和平安定。」 这话倒是惊醒了些神经敏感的参宴者,但是在义纵的眼神攻势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绥靖下,他们还是沉默地跟了,只是这次未举酒樽,并且液体苦涩如药。 后殿的宴会如火如荼,孙都带领的禁军正在检查武器,准备趁参宴的回到暴民的大本营后对赵氏子弟实施救援。 「中尉,我真是看错你了。」之前对孙都一口一个叛徒的南越御史满脸惭愧道:「尔为丈夫,果真是有忠孝之礼。」 孙都不想接过这种令他感到无比羞愤的赞美,好在御史也不在意,纯当孙都军人出身,所以显得腼腆无措。 「何时出发?」准备好的俚越左将近期压了一肚子的火,此时正无处释放。 「等他们被公主的人原路送回,暴民打开鸠占地后便动手拿下尉少都。」 第430章 送走同伴的尉少都眼皮直跳,总有种厄运降临的危机感。 他将此事说与同伴后,对方有一比较靠谱的大胆猜测:「会不会是汉人想借宴会转移咱们的视线,趁机救走赵佗子孙。」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撑起欲坠的眼皮,七嘴八舌地讨论要如何防范偷袭的汉人。 尉少都见状,还未开口安排此时,便有年轻的越人说道:「不如我和赵佗的子孙同住一宿,以免汉人真的来了,咱们没个挟持人质的可靠之人。」 一旁的伙伴用肩顶着说话者的肩,不合时宜地揶揄道:「什么你与赵佗的子孙同住一屋,分明是想再去试试赵家的衣服。」 对方的脸色立刻沉下,幸好还有打圆场的转移话题,伸脚踹向蠢货的腰:「说啥胡话?也不看是什么场合。」 对方立刻讪讪后退,别过头让自己显得不大愚蠢。 「安排两队守好大门,同时戒备有人翻墙。」 「诺。」得令的赶紧拿上武器,在脑海里疯狂模拟如何应对强闯的汉人。 然而他们等了半夜也没等到汉人偷袭,反倒是把武器当成撑住睡意的有利工具。 「喂!醒醒。醒醒。」守夜的人朝墙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看自己同伴已经合上双眼,立刻甩了两掌让其清醒一点:「别睡了,小心汉人来了。」 「汉人?哪有汉人?哪有?哪有?」被吓醒的同伴成了大小眼,握着武器虚空索敌:「汉人在哪儿?」 「在你梦里。」叫醒人的守夜者还是觉得物理攻击更有性价比,一掌下去剩下的睡意烟消云散:「醒开啊!想被夜袭的汉人捅对穿吶!」 被打的同伴终于恢復了正常眼睛,一面骂着打他的人,一面盯着筑了尖刺的高墙:「谁会去翻这种玩意?也不怕一个脚滑就断子绝孙。」 ………… 宫里的参宴者被频繁的敬酒与起闹上台表演才艺的声音弄得疲惫不开,脑子与视线反向拧转,逐渐加快。 起初他们还能保证自己不会左脚绊右脚,但是随着下肚的甜酒越来越多,脑子也被酒精灌得越来越沉,逐渐令脚步开始感受不到土地的存在。 「欸?」左右狂晃的视线开始疯狂下坠。 奢华的宴会一直持续到平旦(早上三点到五点)之时。 昌平大长公主把人送回时,尉少都等暴民差点兵戈相向——因为那群烂泥似的参宴者昏得让人怀疑他们是否嘎了,最后还是有人上前摸摸那群烂泥的胸口,确定还有起伏才对送行的汉人和颜悦色了些:「怎么醉成这样?」 南越可没禁酒令,加上气候适宜野果的疯狂生产,所以黔首大多是有底子在身:「莫非是尔下了毒药?」 送人的汉军脸上写着「无语」二字:「谁会给一无名之辈下药?而且还是下这令人半死不活的药。」 说罢为了增强自己的可信度,汉军还把公主赏给尉少都的果酒交给怀疑的越人,对方也是很不讲究地来上一口,差点被后劲干倒。 事实胜于雄辩。 尉少都的手下接过软趴趴的泥状同伴,后者的双脚刚下马车,伺机的孙都便上前捅了马车旁的汉军一刀。 「噗……」早有准备的汉军捂着侧腰的伤口沖孙都的面门发射弩箭,结果被孙都躲过,反倒射伤半个身子都压着同伴的参宴者。 「有人偷袭。」 「戒备!戒备!」 虽然熬了大半夜,但一直提着心脏的尉少都反应极快地把冲到眼前的禁军刺杀。 第691页 守卫的暴民多用长柄武器,自然不如刀剑灵巧,但胜在能多层防御,形成一道可进可退的尖刺门。 孙都怀疑昌平大长公主为暴民选了这栋宅子就是料到会有今日。 眼见大门无法突破,禁军中的几人试图翻墙突袭,结果被早有准备的暴民伤了三人有余,但总归是有了突破。 「别管那群王八犊子,快去把人质带走。」尉少都把胳膊上的箭矢砍断,冲着已与翻墙而入的禁军打成猪脑子的同伴喊道:「快走!」 反应过来的暴民仗着对地形的熟悉与无甲的灵巧去了关押人质的房间,来不及与看守的同伴打声招唿便拽起人质往外跑。 「哗!」一把利刃穿透拽住人质的暴民胸膛。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像是定格动画般转身望去:「你……」。 刺伤他的暴民抽出自己的武器,满是愧疚地看着同伴软软倒下:「对不起,我不想做居无定所的泥腿子,我想当贵族,我想当人上人。」 被拽的赵氏子孙愣愣地看着这场突变,然后被跳反的暴民带到别处。 禁军的强攻虽然有效,但还是让暴民逮住挟质而逃的命悬之机(孙都放水)。 宫里的昌平大长公主「得知」此事后表现的非常「惊讶」:「竟有此事。」 配合演戏的家僕沉痛地点了点头:「奴婢得到消息时,已有两名汉军受伤,五名禁军与十七名黔首死亡。」 「黔首?」 「全是尉少都的同党。」 昌平大长公主松了口气,庆幸这场好戏没有伤及番禺的普通民众:「宅子里的赵家子孙可还安好?」 和垂拱四年的则天子般,昌平大长公主十分希望此次冲突多死几个赵氏子孙,省的南越还要花钱供养这群不事生产的宗室子弟。 「有两人不治身亡,一人受惊过度,三人重伤,一人轻伤。」家僕也是闻弦歌而知雅意道:「敢问公主是否要派太医慰问?」 「可。」昌平大长公主抬袖擦擦不存在的泪水,生怕下人听不懂道:「嘱咐太医『好好』治治,务必让其『康復如初』。」 「诺。」家僕知道重伤的和惊吓过度的是活不了的,应下又提到公主十分在意的另一问题:「先王的子孙有三位被禁军救出,但最年长的王子和曾太孙被暴民带走,您看这要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那肯定拿继承之事大做文章,让南越陷入无休无止的「党争」啊! 昌平大长公主压住上扬的嘴角道:「请五公主进宫议事。」 第431章 番外(三十三) 公元2024年2月10日,中国歷史爱好者论坛 【:苦逼的高三生 17岁 ip:云南】:想问问各位帅哥美女,新长安(原时空名:澳大利亚)的万国分校值得去吗?会不会在专业名称前特别标註是万国大学的新长安分校? 【:新长安全是蜘蛛 23岁 洛阳大学歷史系本科毕业,万国大学中国史硕博在读 ip:新长安】:这得看你选哪个专业。如果是选汉代史和东南亚史,那肯定和总校的毕业证没啥区别,但要研究公元前的中东史或中亚史,你得去乌鲁木齐的万国分校。 【:大汉一家亲 22岁 自由职业者,刘汉同人女 ip:河南】:新长安上月挖出的孝高遗址里有没有劲爆内容?比如挖出旧约的手抄本或知名石碑? 【:新长安全是蜘蛛 23岁 洛阳大学歷史系本科毕业,万国大学中国史硕博在读 ip:新长安】:姐妹,即使隔着电脑屏幕与平淡的文字,我都能想像你打这话时的幸灾乐祸。 【不重要的吃瓜群众】:洛阳——我不好过你们就都别好过。 【不重要的吃瓜群众】:山东——你不好过别拉上我啊!你知道在16年的万国案后,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 【:眼神清澈的萌新 16岁 高二的歷史爱好者 ip:江西】:16年出什么事了?怎么洛阳的万国大学出事,山东的反应如此之大 【:苦逼的高三生 17岁 ip:云南】:因为16年有暴徒摸进万国大学的内部图书馆,企图偷走国宝级的《约雅斤手抄本》。之后调查这群人在洛阳机场被海关拒签,所以走北京机场从山东进入河南洛阳。 【不重要的吃瓜群众】:至此后与河南相连的城镇对老外有了防备之心。 【不重要的吃瓜群众】:我老家在两省的交界处,16年后村里严查进豫的外国人。 【不重要的吃瓜群众】:不仅是山东,安徽湖北陕西也在豫边设卡(中指.jpg)。 【不重要的吃瓜群众】:河北不设? 【不重要的吃瓜群众】:漳河大弯is watching you。 【:新长安全是蜘蛛 23岁 洛阳大学歷史系本科毕业,万国大学中国史硕博在读 ip:新长安】:倒没挖出国宝级的文物,但孝高武时的文献让东南亚的很多人都绷不住了? 【:苦逼的高三生 17岁 ip:云南】:(闻到瓜味.jpg)怎么个绷不住法?说来听听。 【:新长安全是蜘蛛 23岁 洛阳大学歷史系本科毕业,万国大学中国史硕博在读 ip:新长安】:某国的一把手候选人不是靠仇华拉票吗?近期爆出一旦当选就要在全国搞排华运动,结果被我国停了材料出口与商品进口后终于开始说人话了。 【:眼神清澈的萌新 16岁 高二的歷史爱好者 ip:江西】:某国——哥,刚才人多,我有点不知好歹。 第692页 【:新长安全是蜘蛛 23岁 洛阳大学歷史系本科毕业,万国大学中国史硕博在读 ip:新长安】:辈分错了,应该叫侄子。最近出土的文献里记载了孝高武帝在新长安养老时没少接见东南亚的土司。 【:眼神清澈的萌新 16岁 高二的歷史爱好者 ip:江西】:新长安在汉时就是我国的养老圣地? 【:新长安全是蜘蛛 23岁 洛阳大学歷史系本科毕业,万国大学中国史硕博在读 ip:新长安】:对啊!古代也是有钱的去海南,没钱去新长安或新洛阳(纽西兰)。不只是文献,新出土的遗址与陪葬品也透露出东南亚和中东的移民来过此地,应该是在孝高武帝和孝仁开发新长安时过来养老,并且把本部与大汉的关系称为叔侄之国。除了给孝高武帝和孝仁女帝的慰问信,里头还涉及当时的国际贸易与周边扶贫。有一名为「三正」的使者(不是外使的使者,而是协助汉官治理当地的土人官吏)所留下的文献里就记载了孝高武帝答应给当地修建两所学校并发放六百糖信。 【:苦逼的高三生 17岁 ip:云南】:南方不是产糖大户吗?怎么发个糖信还要刘瑞授权? 【:励志週游全世界 24岁 湖南大学歷史系本科毕业,万国大学中国史硕博在读 ip:阿拉斯加】:央行的印钞机在北京也不妨碍长安才有权利使用印钞大发。同理,公元前的很多国家都搞糖信国贸,但因大汉占据最大的糖类出口,加上糖块存储较难,即使是在干燥的西北也没有人背着糖块到处行商。所以在别国的糖类出口被大汉碾压,而他们又没防伪技术的情况下,公元前的国际市场只认大汉的糖信。产糖的国家无论是大汉的盟友还是大汉的敌人都得换大汉的糖信做国际贸易。 【:新长安全是蜘蛛 23岁 洛阳大学歷史系本科毕业,万国大学中国史硕博在读 ip:新长安】:你把大汉的统钱局当成欧佩克和央行的混合体就行了。经济崩溃的国家用外币进行日常交易就是因为本国的货币等于废纸。其实在大汉发行糖信后的某段时间里,百乘与古滇都尝试发行本国的糖信,甚至与大汉的糖信打过价格战。结果是国际不认,他们的经济也因糖信的超发与伪币的泛滥而走向崩溃。 某些国家的之所以在新长安的遗蹟被发掘出后搞仇华操作就是因为文献里记载了他们的祖先把经济搞崩后用土地抵押国家外债的神奇操作。 更离谱的是他们的祖先里有很多人都贊成全国併入大汉(飙泪笑.jpg),让孝高武帝和孝仁女帝替其收拾烂摊子。因为比起不靠谱的土司,还是以前老实种地,从蜀商那儿买舶来品的日子最为舒坦。 除了像「三正」这样的当地使者,还有一些土人学者的记录也令人难绷。 【不重要的吃瓜群众:】仇华群众所幻想的刘瑞——欺负我老祖宗的独裁者刽子手;仇华群体的祖宗所认识的刘瑞——叔,咱们是邻居,是一家人吶!叔。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苦逼的高三生 17岁 ip:云南】:这下是连自古以来都没法说了。 【:眼神清澈的萌新 16岁 高二的歷史爱好者 ip:江西】:是不是亲生的还未可知呢!毕竟那地歷史复杂,万一是认贼作父呢? 【不重要的吃瓜群众】:我怀疑你在阴阳什么,但我没有任何证据。 【:励志週游全世界 24岁 湖南大学歷史系本科毕业,万国大学中国史硕博在读 ip:阿拉斯加】:反华是工作,入华是生活。(生气.jpg)。 【:苦逼的高三生 17岁 ip:云南】:问立场是一切都是华人的错,问资金是香港有帐户。 【不重要的吃瓜群众】:为啥是在香港有帐户?以前不是一股脑地往新长安跑吗怎么现在换香港? 【:新长安全是蜘蛛 23岁 洛阳大学歷史系本科毕业,万国大学中国史硕博在读 ip:新长安】:新长安的非法移民多到本地人隔三差五地上网开骂。去年九月甚至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肢体冲突与抗议游行。民怨如此,政府只能提高外籍的开户门槛。 【不重要的吃瓜群众】:何止是开户门槛。巡逻的警察与移民局的公务员翻了一倍,连本地的老闆都不再招聘非法移民,生怕被税务局或消防局的请去喝茶。 【不重要的吃瓜群众】:质疑老美、理解老美、成为老美、超越老美。 【不重要的吃瓜群众】:道不同,不相为谋。偷渡的人比圣母想的还要噁心。看不起咱又拼命赖在咱的家里,一口一个我们祖上如何,你们华人都是垃圾。呵!真有本事就别存华币,别来咱这儿蹭吃蹭喝。 【不重要的吃瓜群众】:三十年前看父敬子,三十年后看子敬父。光荣谁都有,别拿一刻当永久。 【不重要的吃瓜群众】:没办法,咱的荣光太久,拍个电影都能戳破某人的肺管子。 【不重要的吃瓜群众】:你是说央视出的《孝高武传奇》?除了主演年纪过大,没法还原史书盖章的「美姿容」,还有什么是值得吐槽的? 【不重要的吃瓜群众】:可能是孝高武的人生过于bug,让文盲有点接受无能。 【不重要的吃瓜群众】:bug?你是指瑞哥在上初中的年纪把朝臣整得痛不欲生,还是指瑞哥儿在上大学的年纪布局全球,把丝绸之路与蜀身毒道上的各国玩弄于股掌之上? 第693页 【:眼神清澈的萌新 16岁 高二的歷史爱好者 ip:江西】:瑞哥不是明君吗?怎么把他描述成大反派了。 【不重要的吃瓜群众】:对于咱们而言是无可挑剔的明君,千古一帝,但对别人而言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面虎。而且还是伪装很好,直到延陵被人发掘才后才露出真面的笑面虎。 【:新长安全是蜘蛛 23岁 洛阳大学歷史系本科毕业,万国大学中国史硕博在读 ip:新长安】:即使是笑面虎,瑞哥的形象也没恶到哪儿去,甚至在某国都有学者推崇。(飙泪笑.jpg) 【不重要的吃瓜群众】:某国的营销号——虽然我们有屠城、万人坑、种族灭绝的黑歷史,但孝高武帝可是杀过违法的土人官吏,流放过大量蓄奴的土人贵族啊!怎么瞧都是后者可恨。 【:新长安全是蜘蛛 23岁 洛阳大学歷史系本科毕业,万国大学中国史硕博在读 ip:新长安】:都是汉人的错!搞什么都要记录在案。判个刑还找人作证,把时间地点写得那么清楚。 【不重要的吃瓜群众】:泥腿子的命哪能跟贵族比?白花花的银子与肥沃的土地给黔首不是造孽嘛! 【不重要的吃瓜群众】:造孽+1。最搞笑的是推崇刘瑞的很多学者都是名门出身。人家都没觉得刘瑞有啥问题,反倒是现代的泥腿子跨时空去同情古代的奴隶主,真是让人绷不住啊! 【不重要的吃瓜群众】:舔到这个地步,他祖宗不会半夜找他? 第432章 番外(三十四) 歷史剧论坛。 【孝高武帝的歷史风评如此之好,为何国内很少去拍这位皇帝。】 楼主:我是去年入坑的汉朝粉,上网寻找打发时间的歷史剧时发现国内少有人拍汉朝题材。明明都是千古一帝,为啥秦始皇和唐太宗的出镜率那么高,孝高武帝的出镜率甚至不如他的女儿。 一楼:对啊!为什么? 二楼:明明都是杰克苏代表,但瑞瑞子就真的只在网文圈里大火特火,影视圈与漫画圈都极少有人取材于他。 三楼:影视圈要考虑国际影响,但漫画圈里喜欢刘瑞的并不少,甚至有人公开承认角色的原型就是刘瑞。 四楼:你是指把刘瑞设计成最大boss的《诡汉》?还是指在《皇帝大乱斗》里和wendy并称黑心二人组的疯狂乐子人?(脑中宇宙.jpg)。 五楼:怎么说呢!我们瑞粉就爱走黑子的路,让黑子无路可走。 六楼:我们三真是太强了。 七楼:二凤你上大号说话。 八楼:哥们是被《华夏风华录》给腌入味了(飙泪笑.jpg)。 九楼:有一说一,刘瑞卡是真的好用,集群控增益于一身,和卫穆儿、李二凤在擂台上嘎嘎乱杀。 十楼:别提刘瑞卡了,一提我就疯狂来气。制作组吹刘瑞也没必要把卡设计得那么噁心。 十一楼:是啊!控制就算了,特么被控后的能量条也会清零。擂台塞上只要刘瑞抢占先机,配合二凤的天可汗群攻与卫穆儿的割草无双,对方就算上了全肉也无济于事。 十二楼:《华夏风华录》在设计这个角色时到底是种什么样的精神状态?2.1后的人权卡分为两种——ur刘瑞和其他。就这还是削弱后的成果,内测时的刘瑞卡只能用逆天来形容。 十三楼:有多逆天?说来听听。 十四楼:大招不仅群控并将对方的能量条全部清零,甚至还能转换清零的能量充到队友身上。 十五楼:(ˉ▽ˉ;)...。 十六楼:内测的第一版是百分百转换,第二版是百分之四十的转换。 十七楼:所以内测的刘瑞卡是有多逆天啊!才会让策划最后删了这个转化功能。 十八楼:这么说吧!内测的第一版本把刘瑞的基础数值压到辅助的中下水平,但在当时的擂台赛上,即便是带两个r,磨死敌人也像唿吸一样简单。 十九楼:……好吧!当我以为《皇帝大乱斗》的作者已经天下无敌时,《华夏风华录》的策划让我开了眼界,这到底是谁的部将。 二十楼:粉丝行径,请勿联想。 二十一楼:说到粉丝,《华夏风华录》里把二凤描述成刘瑞的粉丝真的合理吗? 二十二楼:很合理啊!古代的皇帝,包括像杨广那样自我感觉良好的暴君都以刘瑞为榜样,希望和刘瑞获得相同的谥号、庙号。作为唐代功绩最大,名声最好的皇帝,二凤自比孝高武帝不是明君们的例常操作吗? 二十三楼:是啊!不学刘瑞,难道去学高祖文帝或孝仁? 二十四楼:户口哥——所有把我省略说明的都是汉黑。 二十五楼:户口哥——友情提示,刘瑞是我儿子不是我爹的儿子。我爹没有刘瑞这个儿子,他只有刘瑞这个孙子。 二十六楼:其实二凤也可以学高祖文帝或孝仁,只是他的出身难以復刻高祖的创业之路,而文帝缺乏开疆拓土的经验。孝仁倒是文武都行,奈何她爹名气更大,而且二凤也不好拿女帝自比。 二十七楼:没事,二凤不拿孝仁自比,他孙女太平可以。 二十八楼:笑死,因为二凤是汉高武帝的粉丝,他儿子也不好去抢耶耶的偶像,只能从女儿自比孝仁女帝上过过干瘾。 二十三楼:说到谥号,我很好奇隋末唐初的黔首得知杨广选了「高武」为谥号,「世祖」为庙号后的心情是何等的卧槽。 第694页 二十四楼:黔首们也不会管皇帝的事,倒是杨广的大臣得知没13数的皇帝自比汉高武帝会不会脚下抠出梦幻城堡。 二十五楼:是脚下抠出大唐宫吧!换位思考下,要是我的老闆公开自比巴菲特第二,我也会尬得想找地缝钻钻。 二十六楼:杨广的大臣——不是我们想做逆臣,而是老闆过于离谱,逼得咱们不得不在青史留恶。 二十七楼:杨广的大臣哪有李渊这杨广的表弟来得尴尬无比。 二十九楼:不仅是李渊,李世民这杨广的表侄兼女婿也尬得不行,在耶耶称帝的第一天就上书要换杨广的谥号庙号。 三十楼:笑死。杨广以一己之力让隋末唐初的所有人都达成共识,甚至类人的李元吉都看不下去了,实名嘲讽杨广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欲比世祖(刘瑞的庙号),实属可笑。」。 三十一楼:欸……我没记错的话李元吉也自比过孝高武帝,说是后者既然能凭幼子之身夺得大位,那他这个嫡幼子也可以復刻偶像的成功。 三十二楼:怎么说呢!同是太穆皇后的儿女,怎么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居然可以突破物种。 三十三楼:林箫你骂人可真是高级啊! 三十四楼:不是,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好意思碰瓷咱们的大汉顶流。 三十五楼:我觉得这就是种自信。一种用基因学都无法解释的自信。 三十六楼:杨广亲子是吧! 三十七楼:作为一个刘瑞粉丝,我很疑惑为啥有人契而不舍地意淫刘瑞童年悽惨,母亲不得景帝青眼,被景帝的姬妾蹬鼻子上脸到看栗姬的眼色小心度日?景帝死时刘瑞的曾祖母,也就是薄皇后的姑祖母孝文太后还没升天呢!孝字当头。景帝就算不爱皇后也不会在祖母的眼皮子底下虐待髮妻,让栗姬位于皇后之上。 三十八楼:剧情需要,没有冲突就制造冲突。 三十九楼:平心而论,刘瑞的童年比二凤要顺利不少。除了一个刺杀案外,他就没有命悬一线之时。 四十楼:户口哥在父亲这个角色上与李渊算是半斤八两,但在皇父这个角色比李渊高出十万八千里。 四十一楼:是啊!户口哥对刘瑞的父爱不纯,但二凤表示我就想要不纯的父爱。 四十二楼:不纯的父爱——包括但不限于试图搞死威胁刘瑞的长子(没成功),默许刘瑞泼脏水给想当太弟的梁王,死前把不安于室的母亲逼得退居甘泉。 四十三楼:二凤——请给我这不纯的父爱啊! 四十四楼:我记得网上就有二凤刘瑞的换爹小说。二凤成了户口哥和薄皇后的儿子后一路开挂,带着卫穆儿和卫氏舅甥打穿地球,而刘瑞那个黑心蛋在当了李渊的嫡次子后把茶艺玩得出神入化,最后让隋共帝禅位于他,奉李渊那个煳涂爹在太安宫里安度晚年。 四十五楼:我也看过那本小说,印象最深的是被刘瑞说动的太穆皇后对着李渊温柔喊道:「四郎,该喝药了。」 四十六楼:我要是太穆皇后,我也想砍死李渊。合着孩子不是你生的就不心疼啊!大女儿郁郁而终,长子与幼子和最喜欢的次子兵戈相见。 四十七楼:李建成和刘荣的情况不能一概而论吧!李建成是李世民的同胞兄长,而刘荣是刘瑞的庶兄。刘瑞的母亲虽不受宠,但他还有曾祖母啊!而太穆皇后死于李渊称帝前,要是她能活得六十,肯定不会坐视儿子自相残杀,女儿郁郁而终。 四十八楼:比起让太穆皇后活到六十,让李渊那个迷惑父亲洗洗脑子更有效果。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放着值得信赖的长女不用,去用一个除了惹事就只会让次子过来收拾残局的类人蠢货?平阳昭公主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遇上这种偏心父亲。要是让刘瑞去当平阳昭公主的父亲,即便不封皇太女,一个亲王是没的跑。汉代的孝仁、乌伤翁主、南越王刘嫣(昌平大长公主),精绝太守刘解忧不都干得很好吗?结果到了李渊这儿就……(疑惑脸.jpg)。 第433章 番外(三十五) 我叫刘瑞,是个穿越者,我现在慌得一批。 作为一个带着系统的婴儿穿,理论经验十分丰富的我在穿越的第一刻就检查自身没有变成异性或更糟的生物。几秒钟后,摆在我面前的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好消息是我还是人,坏消息是我变性了,从天真愚蠢的女大学生变成了个牙牙学语的婴儿。而且周围说得还是我不懂的古汉语。 ——二周目的刘瑞日记 「皇孙今日吃了多少乳?出了几次恭。」数年前的天幕消失后,北宫便为刘瑞的到来做足准备。宫婢们的培训倒是其次,关键是刘启这个当事人被皇帝强制戒酒戒色,勤于锻鍊。薄皇后也配合丈夫积极备孕,有序行房。直到刘瑞出生前,北宫都未有姬妾得到宠信,更别提有婴儿的哭声与往长信宫的报喜声。 「孤这是做储君呢!还是太孙占位。」反抗不了阿父大母的刘启对未来那个改变大汉的儿子没有一丝好感,提及他时总是带着森森的冷意:「这么喜欢干脆立为太子好了,省得孤这庸人碍眼。」 「说得不错。」 刘启的背后升起细小的鸡皮疙瘩,转身的同时右手捏紧腿侧的布料,努力不让阿父看出惊慌失措。 文帝知道儿子的内心有诸多抱怨。其实不仅刘启对那素未谋面的刘瑞产生逆反的不惜,文帝这个下令的大父也不会因天幕的吹捧而过度期待孙子的到来。毕竟没有和平的内部与悉心培养,刘瑞这个未来的明君也不会有如此耀眼的成就。不过对于还未解决勛贵宗室的文帝而言,刘瑞的存在至少可以强化国民的信心与文帝这脉承袭大宗的合法性。 第695页 尤其是在文帝搞死了异母兄弟、从龙舅舅,把高祖的老臣折磨到在监狱里辗转反侧后,他需要个吸引人的正面消息来转移自己在民间、朝臣里的负面形象。 说来也是有点自恋,但文帝相信和他一样不信上苍的汉人始终是少数。 至少在那脑子已被经书浸出酸臭味的腐朽眼里,上苍的旨意等同于道免死金牌。 「不过是挟天命而制诸侯。」刘启被阿父罚得鼻尖冒出细小汗珠,嘴上仍是不服气道:「凭旁门左道而为帝王者,非丈夫也。」 上座的文帝放下汤碗,不疾不徐道:「你若是丈夫,何不学你大父白手起家至一国之君?」 刘启:「这不一样。」 「有何不同?」文帝怼起自己的儿子还是驾轻就熟道:「如按你的想法,丈夫应该天生地养,不借外力地坐拥天下。」 服侍文帝的邓通已将宫婢赶到外殿待诏,留下一个清冷的内室让皇室父子冷静一二。 「朕能当皇帝是因朕是高祖的儿子,你能当太子是因你是朕的儿子。」 「高祖尚以天命来固出身之卑,您不过靠先帝的遗泽才有这副骄傲的资本,居然敢去嘲讽天命。」 「可笑。」 文帝知道自己的儿子根本不是鲁莽愚蠢的人。若是到了这个年纪还能蠢到这个地步,文帝也不会选他继承皇位。 「收起你那可笑的自尊心吧!」 瞧着刘启那压抑愤恨的可悲模样,文帝竟莫名地想到已故的先帝。 怎么说呢!刘盈这个可以打动商山四皓的人绝对不是绣花枕头,更别提和娇生惯养的二代相比,他可是在秦末的乱世里滚过几年,体验过被敌军追杀、项羽囚禁的痛苦滋味。 这样一个要学识有学识,要歷练有歷练的皇储能混得一个郁郁而终也是离谱。 文帝瞧现在的刘启也是开始理解当年的阿父是何等卧槽。 怎么说呢!有些人的履歷上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堆,但你见到他本人时就会发现他根本没做好准备。 刘启的直觉还没有因自尊受挫而暂时失灵。文帝这副沉默不语的样子让他想到高后去时,薄昭问起如何处理代王后时的场景。 一个连髮妻和子嗣都能捨弃的男人,再舍一个嫡子也不算什么。别说是朝臣,就连刘启的阿母姊妹都不能对皇帝的行径指手画脚。更别提在有了作为替补的刘瑞后,文帝虽未立个太孙警告刘启,但他亲自抚养刘瑞的态度可是值得朝臣想入非非。更有甚者在刘瑞进了宣室的当天就传出「太孙以替北宫」的冒犯说法,逼得皇后挑明这事才让文帝做了模煳的表态——实际就是告诉朝臣他真动过跳过太子,让太孙继位的可怕念头。 「那孩子可真不像个人。」刘启藏于袖子里的手把虎口掐出淡淡的血痕,面上还是波澜不惊道:「若非是有天幕担保,这样的孩子多半会被当成鬼胎。」 「鬼胎?你见过生下来就白白嫩嫩的鬼胎?」文帝与黔首的距离比皇三代的刘启更近一些,所以知道民间如何安置那些不同凡响的婴儿:「不哭不闹又不喜人过于亲近……」 以前是因天幕之说而有待这个特别的孙子,但在见过刘瑞的种种表现后,饶是文帝也该信了此子确实不同凡响。 而在困于一方小天地的刘瑞那儿,除了抵抗乳母的亲自餵养,便是趁着清醒时去尽可能地收集信息。 重学「汉语」真是个痛苦的过程。 古汉语里弹舌、多音、语法结构让刘瑞花了好长时间才勉强可以听懂宫婢在说什么,同时知道自己这是撞大运地成了皇孙,而且还是皇帝爱到亲自抚养的皇孙。 搁在正常的歷史文里,这就是团宠走向,但疑神疑鬼的刘瑞觉得这里一定存在隐情。 皇帝是那感情泛滥的生物吗? 如果是像二凤、朱八八、朱见深般与另一半曾同生共死的皇帝可能爱屋及乌到对方的子女身上,但要爱到亲自抚养隔代亲的孙子,翻遍史书也难找几个特例。 更何况在这一年的小摸底里,刘瑞已确认自己深处汉朝。 汉朝、皇孙,受宠…… 靠!他不会是刘骜那马上风到杀了亲子的大昏君吧! 靠!他才不要接手一个由盛转衰的烂摊子,然后与汉宣帝那晚年发猪瘟的皇帝斗智斗勇。 第434章 番外(三十六) 有了一个不好预测的刘瑞愈发努力地收集情报,然而宫婢哪有胆子直唿皇帝、太子、太子妃的名讳,所以在薄姬拄着拐杖来看好曾孙前,刘瑞都坚持在坚持他是宣帝之孙的错误判断。 「这孩子生得真俊。」天幕过后的薄姬加大了在政坛的走动,为还没看出明君之姿的刘瑞造势:「神迹的预言倒有几分准确之处。」 薄姬这样见多识广的老人都有如此评价,更别提些没经事的青瓜蛋子。 刘瑞撑着容易疲惫的婴儿身躯与薄姬周旋,试图从中获取确认自身处境的有效信息。 不对。 这很不对。 刘瑞就算不通歷史也该明白汉宣帝这倒霉鬼是戾太子据的孙子,其母、大母都死于巫蛊。若是真有随意进出宣室的女性长辈,那也该是史良娣的姊妹或汉武帝的女儿。 史良娣的姊妹就算可以进出皇帝的宣室,也不会有如此的排场与打扮。至于武帝的公主则大部分都折于那场巫蛊之祸,倖免的鄂邑长公主也被霍光处死,绝不可能活到今日。 第696页 难道是汉宣帝的外大母? 可汉宣帝的生母王翁须是广望侯的歌姬出身,其母博平君生卒不详,但一穷到卖女的妇人大概也没长命百岁的生活条件,所以刘瑞想像不出来看他的老者究竟是谁。 难道他猜错了,自己不是汉宣帝的孙子,而是王政君的孙子?可王政君她孙子都被亲儿子给作干作净了,甚至继承大汉皇位的成帝子侄都没留下一男半女。 或许他是进入了个与汉相似的架空世界。 读过不少穿越文的刘瑞暂时放下心了。 直到那块多年未见的天幕再次现身于世,他才明白来看他的老妇提及的「神迹」是啥,以及自己到底处于什么时代。 ……………… 公园前二零二一年,齐王建从国相之意投降于秦,齐灭,至此秦国统一天下。秦王政与群臣议后取三皇五帝之「皇帝」二字以为尊号,而他作为开创万世的第一位皇帝则自称「始皇」。 统一后的秦皇政并未懈怠,而是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 他的很多政策在后世看来都有益于国家的完整,可对当时的黔首而言,无论是统一货币度量衡,都对黔首产生较大的负面印象——因为落实这些政策的成本都由黔首买单,而在统一的那些年里,无论是六国的黔首还是咸阳的黔首都已变得疲惫不堪,即使是有苛刻的秦法压制不满,也无法将愤怒的火苗尽数浇灭。 「亘古未有之轻慢暴君。」十个儒家子弟里有九个都是孔子的脑残粉,而孔子又是周公的脑残粉。综上所述,儒家对周公的追捧并不亚于先师仲尼。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始皇废除分封制时,儒生的反应甚至大过秦国宗室。不少人对大权在握的始皇抱有深深的敬畏,即使是想青史留名的儒生也不敢当众触其苗头,所以只好曲线救国,试图从扶苏这儿寻求突破。 「彼等慎言。」淳于越在愤愤不平的儒生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虽然史上容易给人冥顽不灵的负面印象,但是能在秦国的法律下混到这步的儒者咋能没两刷子,更不可能是个还有少年脾气的愚昧之言:「吾等对陛下的不敬都有可能危及公子。」 虽然朝野都能看出始皇重视公子扶苏,但是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说公子扶苏就是下任秦朝天子。毕竟君主突然换储的操作在先秦史上屡见不鲜,远的有不满申侯的周幽王立褒姒之子,近的卫宣公与晋献公。后者的女儿正是着名的穆姬夫人,也就是始皇的十九世祖之妻。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淳于越将双手拢在长长的袖子里,耐心安抚愤愤不平的年轻学生:「短视者争一时之气,有智者布未来之局。」 「彼等既无周公之慧,老子之心,夫子之毅,又何以在吾等去后辅佐公子。」淳于越轻轻嘆道:「相国是荀子之徒,手下又有深得帝心的法家子弟。」 「政治不是小儿的游戏。即使是有大任而降公子之身,国相提拔的法家子弟,秦国里的法家根基也不可能立刻清除。」更别提在秦国的军功制下,法家与墨家、兵家的利益深度绑定,牵一髮而动全身。公子扶苏再爱儒家的礼德人治,也不会为支持自己喜欢的学派而站到一个盘踞百年的利益集团的对立面上。 那不是年轻敢拼,而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淳于公,天象有异,还请您过去看看。」就在屋里闷得令人喘不过气时,一个儒生匆匆进来,来不及行礼便气喘吁吁道:「街上满是好奇的黔首,已有官吏上街逮捕议论的人。」 「胡闹。」淳于越吹鬍子瞪眼道:「秦吏里有哪条禁止黔首观象?长此以往,干脆把大秦修成诏狱得了,省得他们天天抓人还绞尽脑汁地为己挽尊。」 淳于越骂骂咧咧地去了屋外,抬头便见巨大的天幕发出令人牙齿泛酸的尖锐声音。 【餵?各位观众听得到吗?听得到吗?现在进行开讲前的调音,请各位给出真实评价。】 约莫过了两息的功夫,头上戴着十二冕旒的q版熊猫摇着扇子踱到中间,对着一众疯狂弹出的弹幕说道:「宠粉的up主今天就要履行承诺,做个让本人体验狂风骤雨的歷史盘点。」 「事先说明,此次直播讲解业余,并且带有up主与乐子粉的主观色彩。意外点入的先去空间看看置顶的直播预告再决定是否继续追播。考虑到不同版本的文献里有大量的矛盾之处,所以在有争议的歷史事件上多是选择年代相近的文献作为佐证依据,还请各位嘴下留情,随我开始皇室父子之秦汉篇的直播讨论。」 「皇室父子?秦汉讨论?」同样赶到屋外观看的秦始皇是何等敏锐,瞬间意识到天幕上那古怪的图标所说的秦汉是指他的大秦与大秦之后的某个国家。 也就是说…… 秦朝的万世之愿彻底失败了。 第435章 番外(三十七) 秦朝又非自会有始皇是聪明人,其他人在得知秦后会有一个大汉朝时要么发出幸灾乐祸的爆笑,要么用食指压住上扬的嘴角,结果脸部抽搐得蜒下激动的泪水,属实是有罗剎海市的黑色味了。 当然,有小心思的也不可能立马藉此发起暴动,因为天幕只是说了秦后会有大汉朝,但没细说秦后几年才会出现朝代更替。万一秦朝寿命够长,最差熬到始皇的孙辈,那他们不就成了白给的打小丑吗?活脱脱地往秦始皇的刀刃上撞。 第697页 与此同时,二周目的刘瑞所在的大汉时空里,不仅有无事的黔首疯狂去瞅多年未见的天上神迹,甚至当值的宫婢都在摸鱼吃瓜。 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刘瑞疯狂去抓自己的大腿,努力不让婴儿的本能妨碍自己收集情报。 照顾皇孙的傅母见假睡的刘瑞没啥问题,于是凑到偏室的窗纹旁小心窥探天幕的内容,不时还要侧头去看摇篮里的刘瑞是否有异,以及宣室的宦官令会不会来突击检查。 不是,你们都走光了那他怎么收集情报 懵圈的刘瑞翻了个身,努力往傅母的方向挪动身躯。 吃瓜要带上我啊! 内心崩成咆哮帝的刘瑞一头撞上摇篮的护杆。 傅母听到这边的动静,赶紧过来哄哄瞧瞧,然后又回归原位。 婴儿对痛感不太敏锐,所以刘瑞很快得到老天爷的踩点救场——系统来了。 刘瑞:怎么才来啊! 作为一个对自身能力有着浅薄认知的人,刘瑞贊同宫斗戏里的一句——大家族所精心教出的女儿怎么可能输给一个清澈愚蠢的现代人。 宫斗是低端局的政斗。 被压制的女性尚且如此难缠,家族培养的未来掌门,那些在权利场上疯狂厮杀的二代,或是靠脑子机遇爬到顶层的寒门男性只会比吃点一点残羹冷炙的贵族女性更难对付。 【让我瞧瞧给的到底是什么系统。】 刘瑞点开系统介绍前把认识的神都拜了一遍,祈求给个签到系统或淘宝系统,实在不行,让他当个npc把任务包给第四天灾也很不错。 然而当刘瑞看完字数长得令他难抵嗜睡本能的介绍后,除了感到穿越部门也没逃过时代发展的日益月薪,便是好奇平行时空……亦或是说一周目里的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居然给他留下一个十几位的九字后还带上一个小加号的富裕帐户。 【本系统为补全bug的皇帝成长系统,现在为玩家计算一周目所得—— 头衔得分:96000分。(称唿杀手) 疆域得分:7200000分。(疆域辽阔) 民心得分:300000分。(尧舜再世) 经济得分:600000分。(世界中心) 军事得分:5000000分。(战争机器) 成就得分:2000000分。(集邮大师) 子女得分:16000分。(孩子贵精不贵多) 后世评价:10000分。(千古一帝) 当代评价:10000分。(皇帝榜样) ……… ……………… 鑑于一周目的系统存在诸多bug,玩家无法使用多数的系统功能,所以为补玩家的损失,穿越局在讨论后决定将玩家的一周目得分翻上五倍。 ps:上一周目的得分会按一比三的汇率兑换成下一周目的商城数点。】 刘瑞的瞳孔微微放大,关掉系统的页面介绍后开始去翻商城的东西。 怎么说呢!即使每日清空架上的限量产品,他也要花上千年才能耗尽一周目的成绩所得。 所以他在一周目里做了什么?才会留下无法呈现的天文数字。 刘瑞点开颜色不同的诸多得分,希望从中找到可以借鑑的地方。然而这种愚蠢的举动就好比是新生去翻毕业前辈的成绩报告,仅能告知哪些项目可以获得额外奖励。 文物保护人。 亚洲州长。 东亚god father。 面子果实能力者…… 刘瑞在看上周目的称号时恨不得用脚趾抠出两室一厅。 更羞耻的是后世的评价里不仅有现代人的评价,还有介于汉末民初的皇帝评价。 看着那群声名显赫,在后世有着诸多粉丝的明君圣主对自己狂吹彩虹屁,刘瑞的心里没有一丝洋洋得意,反而有种名作家开小号写h文结果被粉丝曝光的羞耻感。 艹! 上一周目的他就不能低调点吗? 装睡的刘瑞完全忘了面部管理,眉头皱出山路十八弯。 算了,上一周目的自己若是不够张扬,也没有他现在可以安心依仗的厚重钱包。 安心睡去的刘瑞并不知道系统展示的上周目成绩只是让他锻鍊脚趾的材料一角,真正可以逼他拿根麻绳吊死的是生怕前人不知刘瑞做过什么的天幕。 正所谓一粉顶十黑。 比起有图文加成,张口就是虎狼之辞的现代人,古人的情绪较为内敛。 至少用真名发明的作品还没热情奔放到被人怀疑是鬼上身了。 【说起秦汉时的皇室父子或皇室父女,最有名莫过于汉初五代。无论是汉高祖和汉惠帝、汉文帝、汉文帝与汉景帝、汉景帝与汉高武帝,以及汉高武帝与汉仁女帝,都能让史同女逐字分析,津津乐道。】 天幕在提到汉初的父子档或父女档时直唿其名,但在秦朝的观影者这儿只能听到他们的谥号。 五代六帝?传了一世就有小宗承大宗之事? 秦始皇虽气恼子孙丢了江山 ,但他到底是个皇帝,而且还是很有作为的皇帝,所以在短暂的愤怒后冷静观看天幕的内容,试图分析对己有用的信息。 开国皇帝绝对都是人中龙凤。无论是像李渊那样的世家子弟,还是和老朱一样的穷苦出身,都很清楚创业容易守家难,选择一个好的二代有多重要。 然而现实十分公平——智商与体质都难以和财富一样传给后代。大秦算是吃到一波儿老天助攻,让秦穆公后的歷代君王大都显得十分能耐,也无法将明君之姿定为嬴秦的出厂设置。 第698页 哪怕始皇自负得到上苍的优待也会担心子不类父,碌碌无为。 若是处于王朝的上升期或平稳期有无为的庸君也就罢了,偏偏大秦处于统一的转型期,无论是制度的阵痛还是遗民的隔阂都让始皇难以落实扶苏的储君地位——他不想让大秦变成周朝第二,但也清楚目前的局势全靠大秦的基本盘才勉强不崩。 扶苏那是喜欢儒学? 不。 他只想借儒学打压法家势力,在始皇死后恢復周朝的分封制。 【和足以拍上一百集家有儿女的汉家(刘家)不同,秦朝的父子也就只有始皇和扶苏、始皇和胡亥可以一说。】 「胡亥公子?「观影的李斯感到困惑。天幕提到扶苏尚可理解,毕竟这是始皇的长子,朝野公认的下任秦皇。可胡亥公子又有什么特别的?不仅没有可靠的母族,甚至都无法确认他是否能顺利长大。 胡亥,胡亥。 凡是对王室命名略有理解的都很清楚这位公子并不受宠。亦或是说,他出生时,始皇压根没把这个第十八子当回事。 长子的大名取自「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寓意其如山林之丰茂、荷花之高洁。而「胡亥」意为胡姬在亥时生下的儿子,甚至不如烂大街的王孙走心。 胡亥的生母微微一愣,心中不免一阵狂喜。 始皇的后宫美女如云,其中不乏六国乃至北狄的公女、宗女。 扶苏的生母是楚夫人,和秦孝文王的王后,秦昭襄王的生母都是楚国公女。虽然始皇已灭楚国,但秦楚联姻十八代,秦国的芈姓熊氏自宣太后起便占据咸阳的半壁江山,即使是在数代秦王的打压下有所势衰,但也能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别提在源源不断的骚乱下,闹得最凶的便是让咸阳感到鞭长莫及的楚地。当年的商王和周天子都奈何不了疯狂开大的楚王,所以由扶苏继位也有安抚楚地贵族的意思。 除了楚女,秦宫里待遇最好的便是齐国的公女,赵国的公女。 与之相比,胡姬没有一点优势,更别提像当年的华阳太后般帮助儿子当上太子。 难道秦朝也如那个汉朝般有小宗入大宗之事? 既然天幕特别提到今年出生的第十八子,那始皇肯定会派人将这个儿子保护起来,务必令其平安长大。 然而当他正想吩咐宫婢提高胡姬母子的待遇时,天幕的下一句让暴起数根青筋,恨不得拿秦剑砍死上一秒还青眼相待的第十八子—— 弹幕:【拿扶苏跟汉初的好儿子们相提并论也不算是侮辱汉初的三大明君,可胡亥又是什么鬼?一个把兄弟姐妹都赶尽杀绝的疯子也配与之并列?就是让惠帝来,那也太过侮辱惠帝。】 弹幕:【惠帝被诟太圣父但起码是个正常人类。而胡亥……胡亥他已超越人的物种判断,彻底步入类人领域。】 弹幕:【是啊!皇帝杀兄弟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毕竟这是政治的斗争的被迫之举。可像胡亥这样自灭满门真是开天闢地的头一人。可怜始皇辛苦一生,最后被儿子灭了满门不说,皇位也被侄子继承。而且这个侄子还是试图杀他的成蟜之子,也不知在获悉儿子的所作所为后,地下的始皇会不会把胡亥宰了。】 第436章 番外(三十八) 沉默,沉默是今日的大秦。即使是有商君的愚民之策让黔首难以理解天幕的诸多信息,但是一个灭全家的炸裂信息还不至于制造黔首的理解门槛。然而在礼乐崩坏的春秋战国,灭全家的狠人也是十分少见。尤其是像胡亥这样当了皇帝还自灭满门的,绝对称得上前无古人,之后也未有来者。 咸阳宫里的胡姬在短暂的兴奋后被巨大的恐惧笼罩全身,差点摔了刚才还被母亲抱着疯狂亲吻的婴儿胡亥。 同样惊恐还有被天幕告之自己今后会被处死的大秦公子、公女。公子也就罢了,毕竟是有继承权的男性,所以在卫太子伋和晋太子申生的前车之鑑下对自己的遭遇不太意外,可公女就很气急败坏了。 尤其是在听到胡亥居然将十个姐妹全部肢解后,胆小的公女甚至当场昏厥,然后在傅母、宫婢们的惊慌失措下悠悠醒来,同姊妹一起哭着跑向章台宫。 「陛下,公子扶苏、将闾、子高,以及公女阳嫚,阴嫚都在殿外求见。」赵高自认揣圣意,但也不敢去赌皇帝的现在心境。 「扶苏进来,其余人暂且回去。」 「还有……」 始皇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但还是让赵高听出咬牙切齿的意味:「把公子胡亥给朕提来,其母立即处死。」 「诺。」赵高知道这个公子已经废了。可惜啊!他本打算扶持这个毫无根基的第十八子。毕竟他在统一六国的这年出生,其母又非六国的公女,所以在赵高眼里,没有胡亥更好的傀儡人选。 然而在天幕的横插一脚下,别说是公子公女容不得他,始皇这个亲爹都想亲手宰了胡亥这厮儿,然后把长子扶苏暴打一顿。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是怎么培养继承人的你心理没数吗?怎么选了个白痴做太子,然后还被胡亥那厮儿篡了王位。 作为一个比较自负的人,始皇相信自己不会成为大秦的卫宣公(卫太子伋的父亲,受幼子的挑唆害死长子),所以大秦之所以会迎来一个灭全家的白痴皇帝那肯定是扶苏的错。 第699页 巧的是扶苏也与始皇想到一块去了,进来就是跪下认错:「儿子无能,竟让此人残骸手足,祸害大秦。」 「无能的何止是你,还有朕。」暴怒的始皇胸闷到用右臂撑着光洁的桌案:「朕就知道不能把灭六国的收尾之任交付于你。「 扶苏都不管用了,那个被严加看管的子婴就更不提了。即使天幕没有提到歷史上的秦朝走向,但在六国余孽未除,内部又经歷这等动摇根基的大灭门后,秦朝能熬过三代是不可能的,多半是二代而亡,终于子婴。也不知那应天伐秦的大汉是否优待嬴秦的宗室子弟,或是吸取他的教训,直接送嬴姓族诛。 果然还是自己获得长生来的最为可靠。 按照原本的歷史轨迹,始皇要到四十岁才会开始求仙问道,可天幕爆出秦朝会亡的消息后,始皇提前了求仙的时日,同时也要六国的遗民感到振奋——因为他们也能意识到秦朝传至子婴那代就会出现伐秦之势。 至于为何选择「汉」为一国之号…… 「兴许那位汉高祖是汉中郡人,而且也非王室子弟。」淮阳的张良放下他从黄石公那儿得到的《太公兵法》,试图猜出汉高祖的真实身份:「但以黔首之身而得天下之局也不太可能。」所以他更倾向于这汉高祖是楚之屈氏,晋之韩氏,智氏般的小宗子弟,所以用新的国号也是想为自家正名。 只是…… 「哪国的旁系是汉氏?」张良家有七代韩象,且因韩国分自晋国,处中原的心腹之地,所以对各国的名门望族都有了解。然而他把阿父留下的竹简翻烂也没有找到姬姓汉氏或姜姓汉氏、芈姓汉氏的名门记录。 如此一来,汉高祖的出身就只能是汉中崛起的名门子弟。 而汉中…… 汉中是秦国的本地啊! 虽然跟咸阳这样的大本营没法相比,但也是在秦惠文王时就併入秦国。 「汉中……蜀国。」 同样想到这一点的还有秦始皇。蜀国虽灭,但蜀山氏的子民还是不服秦人的统治,所以在西南的蛮族与南越那儿招兵买马,试图夺回祖宗之地。 和与楚人频繁联姻的越人一样,蜀人与巴人虽然未得周天子的册封,但与秦人的关系也十分亲近。即使是在秦人夺取巴蜀之地后,有关于秦巴、秦蜀的联姻也异常频繁。至于这两姓之好是自愿的还是强迫的,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弹幕:【何止是始皇想把胡亥宰了。他被以庶人之礼葬于周杜国后,咸阳的黔首仍不想让胡亥安宁,于是连夜扒了胡亥的坟地将其挫骨扬灰。】 【是啊!刘邦登基后留了二十户给始皇守陵,刘瑞登基后不仅把扶苏的遗骨迁至骊山,还派人去骊山东侧挖出被匆匆掩埋的其他公子、公女,将其遗骨收殓好后葬于扶苏身边。更搞笑的卫穆儿问胡亥的遗骨要如何处理时,并不想管类人生物的刘瑞还下旨询问咸阳的居民,最后采众家之意,把胡亥的遗骨封于涂上硃砂的桃木盒,将其埋于武关的入口。】 弹幕:【我去陕西的始皇陵和公子群墓、公女群墓游玩时导游也提到胡亥的遗骨埋于武关河那儿。刘瑞一个信仰存疑的皇帝居然用封建迷信的方法处理胡亥的遗骨也引起史家的众说纷纭。陕西规划旅游点时也想过在武关修个胡亥墓,但是因为汉高武帝的作品影响实在是太大了,所以在给胡亥修墓和创收间选择创收。】 弹幕:【这里又有什么说法?】 弹幕:【据说自西汉起,每个进出武关的人都会用沾盐水的柳条抽打胡亥的埋尸碑,以此祈祷出关后能一切顺利。现代不讲封建迷信,但是去武关旅游的要是有出国计划也会搞个柳条试试,所以在武关那儿打胡亥碑的活动非常热门,其也被网友戏称死后挨打最多的人。】 第437章 番外(三十九) 听到天幕提及汉朝如何处理自己的遗骨,始皇的公子公女除了感到有点变扭,就是对素未谋面的刘瑞产生难以言说的好感。 古人讲究事死如生。不管刘瑞出于何种政治目的,他都给了始皇的子女一个体面,不至于让他们死后无人供奉。 当然,要是他们知道刘瑞晚年把秦陵当成旅游景点,疯狂敲诈来汉的外使和到长安旅游的外商,一定会收回短暂的廉价感动。 至于刘瑞为何选择秦陵而非自家的皇陵,这不是怕宗室骂他欺师灭祖嘛!反正嬴家又不可能冒出个苦主来打皇陵官司,所以在为秦陵支付看官费的刘瑞眼里,从他们身上收取点利息也是很合理的。而且这份利息也未用到刘瑞身上,而是投入咸阳地与骊山的基础建设。 弹幕:【网上戏称邦邦子才是政哥的亲儿子,而大汉也没有放弃秦朝创立的郡县制与统一制,但是在一次到位的基础上做了缓和,给人以适应的空间。】 【关于这点,不仅是我这样的业余up,视频网站上的很多博主也从专业的角度解释了刘汉为何能顺利推行郡县制但嬴秦却彻底失败了。】 天幕上放出一段q版动画。 已经有过观影经验的大汉臣民准确认出穿着一身黑红帝服的笑脸人是一周目的刘瑞,而冷着脸把右手搭在剑柄上的长须小人是已故的始皇。 初次观影的大秦子民虽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上面的小人是谁,但博主贴心地标上身份,使之发出瞭然的声音。 第700页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q版的刘瑞与不是一般的形象。尤其是在他们转身面对面后,空气里的火药味强得打破时空界限,令老刘家的和老嬴家的心脏一紧,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竞争意识。 弹幕:【不仅是在制度上承袭秦制,君王质量上与老嬴家高度重合。】 弹幕:【大秦是自秦穆公起有七世之雄主,而大汉是从邦邦子到孝仁女帝都是勐人,除惠帝外一口气出四任明君才有我国如今的广阔版图。】 弹幕:【不仅是版图,制度与生产也得更上。刘瑞能被后世热捧的主要原因是大汉的开疆拓土并未造成十室九空的可怕局面,而且比起简单粗暴的大军压境,他更喜欢旁门左道的法子。】 弹幕:【什么叫旁门左道的法子?那叫帝王之术。况且从黔首的角度看,能兵不血刃地拿下别国肯定好过丢胳膊断腿。】 弹幕:【是啊!我们系的老师在讲课时也爱引用刘瑞的名言——「国家在科技上多花一金,战场上就可以少死三千之军。」】 弹幕:【也不必拿大汉来踩大秦吧!毕竟大秦法家做主,跟墨农的关系还算和谐,所以在科技上没少花钱。】 弹幕:【不一样。】 弹幕:【有什么不一样?】 【这么说吧!如果你在刘瑞当政的大汉说他祖上是亭长,还当过逃犯,刘瑞不仅不会生气,甚至还十分骄傲地表示以逃犯之身而至天子之位,实属牛叉。但你若在大秦当着始皇的面说他祖上是养马的,那就不是灭三族那么简单。】 始皇:「……子不言先祖之耻。」汉朝的皇帝居然比被中原讽为「西狄子」的秦皇更狂放不羁。 同样震惊的还有扶苏,因为他只知道两起秦皇被公开骂「养马人」的事情——一个是秦昭襄王灭东周后,被秦军从高台里拖出来的周郝王骂嬴稷是养马的家僕;另一个是秦楚交恶时,以蛮夷自称的楚国仗着自己比秦国更早得到册封而骂囚禁怀王的嬴稷是养马的家僕。 赶巧的是后人熟知的成语如「完璧归赵」、「债台高筑」也都成于秦昭襄王的当政期,并且与他有着不算正面的联繫。 弹幕:【没有思想的自由就没有科技的繁荣。(比心.jpg)】 弹幕:【你们发现没?歷史上的每次崛起都与开放有关。吕雉当政时废连坐与因言获罪;刘恆当政时废肉刑且将隶臣妾与无期徒刑改为有期徒刑;刘瑞当政时进一步地放松了对人口的流动限制与对言论的掌控,允许学者公开批评朝廷的过错。也就是在这一时期,史学家把盛世分为小盛世与大盛世。】 「放开言论?」李斯的嘴角挽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没读书的泥腿子哪里懂得治国之道,还不是人云亦云。」 但是看着天幕展示的大汉盛世,他又无法否认这个与商君的学说背道而驰的政策是步大烂棋。 同样对此感到疑惑的还有正在大秦算帐的张苍。作为荀子的三大徒弟,善于藏拙的张苍没有被李斯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甚至仗着丞相学弟的身份混得如鱼得水。即使是在严苛程度仅次于明初的大秦办事,他也敢混水摸鱼:「究竟是怎么做的?」 儒家对黔首的态度略好于法家,但也只把黔首当成精英的人才储备地与供给上层的奶牛。 尊重? 平等? 现代都搞不定的事还指望古代能搞定? 别说是言论自由,他们连人口的内部流动都不想放开,还谈什么长足发展。 天幕也是有人与大秦的臣民想到一块儿,于是放出《汉高武大帝》的经典片段。 面对朝臣抨击他让小说家与说书人在大汉引起不良影响的谏言,刘瑞的回答是:「一个千万级人口的国家,不怪皇帝昏庸无道,不怪朝臣碌碌无为,居然怪靠笔桿子与好嗓子来谋点家私的下九流会误国误民。」 饰演刘瑞的老戏骨在前期被人诟病老黄瓜刷绿漆——疯狂装嫩,但是他的演技还是可以让人暂时忽略他的年纪:「朕很好奇你们的脸皮是不是厚过豚皮?居然能说出这种不知廉耻的话。」 「一群小说家和说书人就能误国?那朕办科举,办学堂养这么多朝臣,这么多将军是干什么吃的?跟朕在宣室殿里玩过家家吗?」 「一边说着士大夫与皇帝治天下,一面又遇事把过错推给下九流的小说家与说书人。」 「既然后者那么能耐,那干脆让小说家与说书人来接替卿等的位子。毕竟人家动动笔桿,张张小嘴就能胜过卿等的寒窗苦读,那朕开科举选天下之才又为了啥?各位还是收拾行礼回家种地吧!竟说些让体面人都倍觉尔等厚颜无耻的话。」 饰演刘瑞的演员挥了下右臂的宽袖,还不忘给提议的朝臣继续加码:「纵观朕前,有哪个朝代富得能让黔首有空听书看书?有哪个朝代安定得让妇女可以出门观剧?怎么,只许官吏养伎,不许黔首听书。自己的屁股都不干净了,还好意思要求别人,而且还是没点墨水的黔首去过清苦的日子。夫子不是说下效上行,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吗?既然黔首不该听这误国误民之音,那你们也别养歌伎,听小曲了,直接和夫子、老子一样过苦行的日子吧!这样一来,朕还可以高看你们,也算是知行合一了。」 第438章 番外(四十) 骂人这种完全可以无师自通的口腔体操想要达成大师成就也是需要一定门槛,尤其是对自喻体面的老钱而言,不带脏字的骂人真是一门野生的学问。文帝这儿往上数两任,除了还未习惯那种文绉骂法的刘邦(也有意是强化自己的君主权威),无论是儒雅的文帝还是懦弱的惠帝,亦或是被刘邦捧得无法无天的刘如意都甚少爆粗。 第701页 而文帝的臣子大都是开国元勛或勛贵子弟,经歷过秦末的乱世与兵痞的洗礼,所以觉得刘瑞的「攻击」真的没啥杀伤力,甚至不及村口的老妪骂得骯脏。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始皇的大臣。在军营里混过的好歹是对难言毒辣的阴阳怪气有一定的抵抗力,但是文臣就难忍受刘瑞撕开他们维持的虚假体面。也不是说文臣间就没有骂战,相反,大部分的贬义词彙如蝇营狗苟都是由文人创造。但是文人骂来骂去也只针对割人或敌对的党派,不会像刘瑞这样直接对全体开炮,提的还是让法儒抓狂的下九流事。 说是抓狂也不确切。下九流的存在和现代的小说电影没有任何区别,其本质就是生产力得到发展后,手里有钱的开始追求精神需求。可对法家而言,韩非子的五蠹与商君的驭民五术就是为了榨干黔首的全部精力,你都有空听书听曲了,哪有精力建设大秦? 儒家的想法倒没有像法家那样极端,他们的不爽主要在于等级的具体表现是礼乐,所以当茶馆搞起粗制滥造的编钟,收购乐府不要的琴鼓,让从宦官之家里退下来的伎人优人奏起黔首难以听到的乐章后,儒家里的鲁儒、宋儒不免产生礼乐崩坏之感。 对此,刘瑞的回答也是再次让始皇的大臣破了防:「早八……四百年前就崩坏了。周礼要是真的很行,哪还有平王东迁,春秋战国的事儿?」 淳于越:「……」 张苍:「……」 「还有,夫子讲究德治人治,怎么不见理应成为黔首榜样的勛贵善待伎人优人?」刘瑞奇道:「虽说是卖身为婢,但好歹给主家干了十一二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说罢刘瑞还不忘抬高自己,顺便给莫名躺枪的勛贵加点强度:「伺候先帝的妃嫔僕婢从宫里引退时,朕都不忘从内帑里给归家的配上丰厚的嫁妆,给年老的宦官银钱傍身,然后在皇陵或上林苑那儿为其谋个清闲职业。妃嫔们姑且不谈,但宫婢都是永巷和少府买进来的,和你们买来的伎人优人也只是在职位上略有不同。」 「怎么,对朕强调爱民恤物,对己就把买来的伎人优人不当回事。」 「可怜那群八九岁就卖身为伎的贫苦孩子,离了主家想靠弹唱餬口,结果还被没时间去教化子弟的圣人在那儿说三道四。怎么,在尔眼里,年老的伎人优人不该找个正经活计,而是学流氓抢夺良民资产?或是拿根绳子吊死?」 「你们那是维护传统?你们那是拿别人的血给自己造势。」 「《论语·乡党》言——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尔今斥黔首不该越级听曲,而不问优人何置,伎人何安。」影视剧里的刘瑞撕的何止是他手下的大臣的脸,还有那群正在观影的秦汉儒生。 当然,骂完儒生的刘瑞也没忘记法家,突出一个雨露均沾:「养豚放羊都晓得改善牲畜的生活环境,提高牲畜的口粮档次。合着你们学法的都不当人了?既要黔首努力耕地,又要黔首忠君爱国,偶尔还要自备干粮地挖河修道。」 刘瑞掰着手指说道:「按照尔等能者多劳,多劳者多得的理念,朕应该把尔等的俸禄给黔首啊!毕竟人家不仅比尔干得多,而且还倒贴钱。」 「再者,你们都愚民疲民弱民辱民了,砸还指望活得不如牲口的黔首多生孩子来给尔折腾?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对啊! 按照古代人口为王的朴素观念,法家的很多理念真的不是匡扶敌人,削弱自己吗? 「 黔首再蠢也该明白孩子生下就是遭罪,难怪大秦缺人缺到全村连坐也无法将人口流失的颓势堵上。」 始皇:「……」好好的怎么扯到大秦头上。 一旁的赵高下意识地去看始皇的眼睛,结果对上锐利的鹰眸。 赵高赶紧垂下眼帘,结果始皇冷不丁道:「赵高,你跟朕多少年了?」 「十六年。」 「十六年啊!」始皇屈指敲敲扶手,章台的宫婢立刻退下,只留几个黑冰台的护卫绕到赵高的身后,右手更是已经握紧腰间的秦剑,随时准备将赵高拿下。 「除了王翦将军,便是你与朕相处得最久。」始皇拥有最顶级的识人技巧,自然知道赵高是匹潜伏的狼,所以他对赵高的态度与对其他人截然不同——其他人是可以留给扶苏的重臣,而赵高是始皇的邓通、和珅,替始皇干完黑冰台也不好介手的白道黑事由新君用其收买人心:「章台的近臣宫婢里唯你最合朕的心意。」 明明是赞赏的话语,但由始皇来说,仿佛是往赵高的脖子上放了刀,令人为避刺冷的寒光而低头跪下:「恪尽职守,不敢邀功。」 低端局的皇帝最喜欢这种表态,但高端局的皇帝拿它当放屁:「你是朕的车府令,知道御前的不少事,以后怕是不能出宫。」 「朕原想着让你侍奉扶苏那小子。毕竟你到朕的身边时,朕也是扶苏现在的年纪。「 赵高不知始皇是在试探自己还是真的想让自己侍奉扶苏,所以选择最不容错的回答:「奴婢谨遵陛下的安排。「 「朕的安排?」始皇笑道:「若是朕想死后有你侍奉左右,你可以愿意?」 始皇是用戏嚯的语气说出这话,但赵高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这一刻,理智告诉他应该顺着梯子给出忠心耿耿的答覆,但他也怕自己给了对方想要的答案后被少府乃至宗正盯上,那时就算李斯和王翦一起保他,宗室都会把他塞进始皇的墓里。 第702页 「怎么?不想。」始皇的态度不像是在逗猫,但也没有恶意满满到施压的态度。 赵高的大脑在极度的恐惧下高速运转——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值得始皇产生恶意的把柄。即使是在未来的歷史里,赵高成了胡亥的老师且通过运作使得一个大脑空空的恶毒公子登上帝位,可此时的始皇刚满三十,胡亥也才八个月大,赵高就算有那心思也没可能付诸于行动。一是因为御前的身份过于敏感,接触任何公子公女都有可能失去他所依仗的圣宠;二是因为古代的婴儿容易夭折,赵高就算有那念头也得等胡亥立住,然后借始皇之口顺理成章地与胡亥接触。 一想到这儿,赵高的内心轻松了些,语气里也带了一丝急于自证的迫切:「君命如天命,奴婢自是没有异议。只是奴婢身份卑微,葬于皇陵怕是有辱皇室的颜面。不如由奉常在秦陵旁为奴婢挑个善守的好地,也让奴婢地下还为陛下守陵。」 赵高的这话十分精妙。 始皇只说死后想有赵高侍奉,但没挑明是让赵高殉葬,还是等赵高自然死亡后埋于皇陵。东周时的秦国之所以为中原不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保留了商朝时的人殉制度。后世判断一个墓是周天子墓还是商王墓的重要原因是看副坑里有没有人殉。而到东周时,判断一个先秦的古墓是中原的诸侯还是南方或西北方的诸侯也是看没有人殉,如若有,那基本是后者。 顺带一提,孔子的「始作俑者无后乎!」也是基于对百家争鸣时的先贤对死灰復燃的人殉厌恶,所以连替代人殉的陶俑都看不下去。 始皇的的祖先秦献公因废除人殉而得到周天子的赞赏,同时也因这个举动让大秦乃至中原的精英不为野蛮的制度而退避三舍,宁可去小国做大夫,也不想为秦国的上卿。 秦汉时没合葬的概念,即使是皇后也得另起墓穴。赵高虽是章台的宦官,但好歹有车府令的正经职位,所以若为君王殉葬,那肯定得惊动前朝。而一旦有秦皇让臣子殉葬的谣言传出,即使是对赵高抱有恶意的兵家儒家也不会让赵高殉主。 始皇是个唯我独尊的人。但再强权的皇帝也有自己的对外人设,不可能把滔天的民意、臣意当成放屁。 「朕刚搬进章台宫时就因你是众仆里最知法善辩的人而选你来做朕的小臣……」始皇的心思一向难定,但肯定是暂时放过了赵高:「如今看来,朕的眼光确实不错。」 赵高终于松了口气,但又很快揪紧了心脏。 「天幕的话不可不信,但也不能全信。朕若是把胡亥处死,那便是由天幕左右的无能之君,不慈之父。」 冷静下来的始皇意识到胡亥与胡姬都不能死。至少不能让民间以为他们是因天幕的所言而被君处死,否则他在臣民心里的权威性会大打折扣,从而使君权让渡于未知的神权:「另外,胡姬也暂时别杀,把她送到兴乐宫给华阳太后侍疾,由太后延期处理。」 「诺。」 第439章 番外(四十一) 赵高离开章台宫时踉跄了下,差点从高高的台阶上一路滚下。背后的汗水让裘衣黏在寒毛倒数的肌理上,令赵高不仅深切体会到来自北风的大嘴巴子,更是被蘸盐水的北风鞭子抽得开始神智不清。 「车府令阁下。「匆匆进宫的李斯十分意外赵高居然全须全尾地离开章台。不仅是始皇怀疑胡亥的上位与赵高有关,李斯这个歷史上与赵高狼狈为奸的秦相也是怀疑赵高主导了对扶苏的阴谋,导致大秦二代而衰败。即便始皇用郡县制与职业官僚来顶替咸阳的官位世袭,但现代都有和官位上地域帮派来实现另类的宗法復甦,大秦这个还未摆脱卿位世袭的新生帝国又怎么可能完全清理朝堂上的秦派、楚派、魏派、齐派…… 更糟糕的是前朝后宫息息相关。 以始皇为例。他的生母赵姬在《史记·吕不韦列传》中的记载是「邯郸诸姬绝好善舞者」,而在其它文献里的记载是赵国的豪商之女,因家道中落而被卖给吕不韦做妾。可无论是哪种记载,能在异人逃离赵国后还护住儿子的女人肯定有点人脉。而等她们回到秦国后,以吕不韦为首的赵人也是最先向嬴政抛出橄榄枝。哪怕嬴政痛恨赵国也无法去否认他在没有根基时倾向选择赵地的近臣。 所以不是楚女、齐女靠血统居于胡姬之上,而是楚人、齐人在咸阳形成的利益集团使得她们获得更多后宫资源,然后将这份资源转给想要谋权夺位的子女。 如果这是汉武帝后期或是唐太宗时候,明成祖时,朝内或许会有支持胡姬母子的胡人大臣。 可是秦国最近胡人的燕人也与北戎断了数代联繫,西北的义渠更是已经彻底秦化,无论是在思想上还是血统上,都与北狄联繫不大。 「陛下未宣李相入宫,所以您是……」赵高与李斯见礼后委婉问道。 李斯指指天上的大屏,嘴角的笑意并未延申到冰冷的眼里:「本相只要还没断气,就得爬到章台询问陛下的建议。」 「李相还是爱开玩笑。」赵高忍住后退的欲望,离开后将李斯列入警戒名单。 天幕的演讲还在继续,同时也向始皇透露了更多信息。 弹幕:【不是聊皇室父子吗?怎么聊到制度上了。】 弹幕:【跑题了,跑题了。今天不是比较轻松的父子or父女话题吗?我想听正经的歷史讲解就该去看教授的课或正经史书,哪会来找博主唠嗑。】 第703页 【好吧好吧!我们把话拉回正轨。我记得在国内最大的歷史论坛上有这么个投票——「如果你能穿越秦汉,你会选择当哪个皇帝的儿女」。其中刘瑞以百分之六十五的得票高居榜首,政哥的得分不仅次于孝仁和文帝,甚至不如摆烂的孝肃。】 弹幕:【合着你们只是嘴上想做政哥的子女啊!这是什么口腔爱政。】 弹幕:【政哥诚可贵,舒适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两者皆可抛(滑稽.jpg)。】 弹幕:【给刘瑞当儿女只要不坏事,不去参与政治斗争多半是能舒服到老。无论是孝仁这个姐姐还是孝仁的继承者都很靠谱,而且还十分长寿,突出一个稳稳的幸福。】 弹幕:【孝仁同理。况且那是地大物博,可以躲到新长安或新洛阳来避开中原的朝代更替。】 弹幕:【那孝肃又是怎么回事?孝肃那个摆烂狂也好意思跟政哥比?就是因为她的怠政,大汉才被裂成两代。】 弹幕:【可孝肃也非杨广那样的昏君啊!后世评价孝肃都是「前生有为,后生怠慢」的庸君。况且对孝肃而言,辛苦保全的皇位不仅传不到亲儿头上,甚至连侄子外甥都没得一个。】 弹幕:【啊!老三州(原型老三国)里的中年孝肃跑到宗庙发疯的片段真是看得我一秒就原谅她所做过的一切。】 弹幕:【那句「我的亲人都死光了,就剩我一个」的场景真的好心疼啊!】 弹幕:【所以还是当刘瑞和孝仁的儿女最为保险。孝肃的儿女还要处理卖官鬻爵的后遗症,而刘瑞和孝仁的儿女就可以在自己的封国里彻底躺平。】 弹幕:【说到躺平,我最羡慕刘瑞的小女儿。】 【啊!就是那个主动搬到新长安和袋鼠龇牙的。】博主也是忍俊不禁道:【汉灵帝当政时,刘嘲风(刘瑞的幼女)的后代在新长安同袋鼠龇牙;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时,刘嘲风的后代还与袋鼠龇牙;孝肃女帝让汉朝裂成西汉东汉后,刘嘲风的后代跑到新洛阳研究昆虫。】 弹幕:【总之不是在与袋鼠相爱相杀,就是研究昆虫世界。】 弹幕:【嘲风,龙之九子里的第三子,平生好险又好望。】 弹幕:【她爹取名还挺准啊!也是因为刘嘲风系的作死行径,我国关于野生动物与植物的研究才多了起来。也是因为刘嘲风的存在,新长安与新洛阳的自然生态才会保护得那么好。】 弹幕:【古代的女子本来就难留下性命。尤其是在王朝步入上升期后,别说是女性,就是男性也很难被史书记载。】 【歷史论坛里不是有个经典笑话叫:「你笑刘瑞孩子少,刘瑞笑你生得全是败家子吗?」】 弹幕:【始皇听了估计会哭晕在章台宫里。】 被cue的始皇:「……」 一个因游山玩水而在史书上留下姓名的女公子有什么可嫉的? 然而天幕的下一句话就让他明白什么叫「狗嘴吐不出象牙。」 【始皇的儿女也不差吧!顶多是被吐槽过于老实。】 弹幕:【老实又怎样?还不是被胡亥团灭了。始皇生了二十余子和十个女儿,结果被一捧上台的蠢货灭族。相较之下,刘瑞生得少,但后代好歹十分出息。一个成了女帝的标杆,一个专注于建筑学并主持了新长安城与洛阳的建设,还有一个是冒险家和动物学家。三人都在史书上有大段记载,成材率和太穆皇后的儿女有得一拼……前提是后者抛开李元吉那类人生物。】 弹幕:【哈哈哈!要是能请刘瑞和始皇参加一档亲子节目,后者肯定洋洋得意得表示「孩子贵精不贵多。」】 弹幕:【尤其是在孩子里基因突变出绝世人渣啊!纵使老子武功盖世,也不能在底下阻止孽子败家。】 弹幕:【始皇:「我觉得你在阴阳我,但我没有任何证据。」】 再次被cue的始皇的升起难以言喻的无力感,但也有点认同那句「孩子贵精不贵多」。 最重要的是…… 「汉高祖之子惠帝、文帝,汉文帝之子景帝,汉景帝之子汉高武帝,汉高武帝之女汉仁帝与新长安王……」始皇的脑海里迴响那句「真正的大秦继承者」,不得不感嘆命运的造化弄人。 秦奋七世之余烈儿开创世纪,汉承五代之明君而再创辉煌。 似乎一切都在冥冥之中自由定论。 然而始皇还没惆怅一息半盏,天幕就再次坏了始皇酝酿的惆怅气氛,让他叱责却又不想去做无用功,更不想让外人看见皇帝对此无能为力的样子。 所以那个汉朝是怎么落实秦朝的制度,但又没有引起群臣的大规模反对? 史书上对始皇推行郡县制的过程一笔带过,没有细说里头的兼具与朝野内部的明争暗斗。 谁对郡县制的反应最大? 那肯定是秦国的宗室啊! 合着他们累死累活地给秦皇干活,到头来不仅没得一点油水,甚至赔上后代的幸福。 而对来去自由的精英而言,一旦推行郡县制,那以往的给为其主就不復存在,日后要是受了委屈也没有下家可以拖地。 始皇猜测刘汉能把郡县制推下去的主要原因是六国的余孽死得已经翻不出浪,否则哪会轮到一个没有根基的夺取江山。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参考他们六国伐秦的经验,在有一个共同目标时还能压下诸多不满,但只要到瓜分战果的最终时刻,那是亲戚也不顾了,面子也不要了,唯一在意的就只是那至高无上的位子。 第704页 「所以说……他们不是反对统一,而是反对统一的不是自己。」 都说最了解你的人永远都是你的敌人,暂居淮阳的张良也是想到这点,不免感到一丝头痛。 更头痛的是有点小聪明的六国贵族已经提前开香槟,甚至想着如何搞死一起灭秦的竞争者,自己去做统一中原的第二朝代。 「愚蠢,愚蠢。」张良这个被刘邦评为「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的谋圣明白打江山只是第一步,真正难的是如何让江山稳定下来,而这需要至少三代的明君接力才能形成「我是x人」的臣民意识,不至于让统一的成果打了水漂。 「韩国的宗室……」张良想起那群早在灭国前就彻底躺平的歪瓜裂枣,不由得用右手按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若是韩非子未拜于荀子,兴许他便不必头疼扶持这群歪瓜裂枣。 「即使韩王留有能子,也不能让黔首相信他比秦皇做的更好。」或许是在东躲西藏的日子里得以接触不常见的平民黔首,所以张良不会抱有振臂高唿就有韩人尽从的愚蠢念头。且不谈嬴政称始皇前的韩王室留给人的印象就是「废物集中地」,光是大秦统一六国后的民间讨论就值得让韩人思考韩王室里有没有可以扶持的人,以及他一平头黔首要是在咸阳的统治下还能过活,又为何要顶着全家上刑场的危险支持韩王復辟。 弹幕:【倒霉的虎父不只有始皇吧!还有那位与胡亥并列的隋炀帝广。】 大秦的黔首:「……」他们这是什么命啊!前有胡亥,后有杨广。 好在有读过书的赶紧安抚道:「那个杨广是汉以后的皇帝,与咱们无关。」 「哦!那就好,那就……」松了口气的黔首差点被回流的气给堵晕过去:「好个屁啊!俺们一家又不挪窝,受苦的不还是我们的子孙后代吗?」 已经确定后几代皇帝都不会差的大汉黔首已经开始想方设法地给孩子创造读书条件。即使当代没有科举,但是等到刘瑞登基,科举的梯子肯定会向黔首伸出。 机会是要等的,但更多的是自己抓不住转瞬而逝的机会。 文帝对第二次天幕的评价并不算高,因为后者没有透露对他有用的未来消息,所以他在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后就起身回宫,结果走了不到五步就听见一道机械的女声:【玩家刘瑞请大汉人吃牛肉馅饼。】 「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文帝转头询问邓通,右手的油腻感让他低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掺了油的饼?」邓通作为天子宠臣也算吃过不少珍馐,但还是为莫名出现的油饼之香震了心神。 这可是掺油的精面饼子啊!而且听天音所说,这里头还加了牛肉。 等等! 牛肉。 邓通吓得差点掉了手里的油饼,宣室里的宫婢也都是这个反应。 这可是牛肉啊! 在多数的朝代里杀了就要坐牢的耕牛。 虽说在执行上有宽宥的余地,但主流的声音都是耕牛珍贵,牛不能杀。即使是像程咬金般的耕牛毁灭者也不可能把事情做的那么明显,多少是得找点藉口。 宫婢们还要维持自己形象,但宫外的黔首确实一刻都忍不了。 持家的女人和下地干活的男人掰了点酥皮尝尝,然后用干净的布把突然出现的牛肉馅饼小心包好,等着晚上或明日加餐。小的儿女但凡是已下地干活的都只是把饼子吃了一半,剩下的要么交给父母,要么找个干净的叶子与藤条捆好,等着以后慢慢享用。 「刚才那道天音是甚?」少数能把馅饼吃完的老人舔舔嘴唇,思考着要如何才能天天吃到美味的馅饼:「玩家刘瑞是给馅饼的神的名字吗?这可比以往拜的山鬼河神要有用的多。」 「是啊!也不知那玩家刘瑞的神号要如何书写。」某个过来讨水喝的地方吏舔舔嘴唇,琢磨着要找人捏个威严的神像参拜。 文帝让人试过毒后吃了口饼,被那咸香的口感征服,几乎是在忘我境界下吃完整饼,甚至想意犹未尽地舔舔手指:「有油有面还有肉,着实美味。」 「是啊!陛下。」同样感到意犹未尽的还有邓通:「也不知是哪位神仙偶施善意,让吾能尝上苍之味。」 「玩家刘瑞……」文帝一边喃喃自语,一面进了宣室便找自己的孙子。 正在测试系统能力的刘瑞看不到他帐户的余额有所改变,知道那个嘴边有油的傅母过来查看他的手里是否藏有油饼,他才确定自己真的请大汉的所有人吃饼。 「陛下。」傅母的耳朵还没令她丧失宫里的警惕性,赶紧在脚步声后退到一旁。 文帝瞥了眼慌张的傅母,一边查看摇篮的情况,一面问道:「皇孙的手里有突然出现的馅饼吗?」 「回陛下的话,没有。」 「那就对了。」好不容易才净了手的文帝去摸刘瑞的小脸,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这就对了。」 他在看到襁褓上的油污后转头对邓通说道:「换个傅母。」 「诺。」邓通与随行的宫婢对视一眼,后者立刻拿下傅母,终于明白文帝刚才为何自语着「玩家刘瑞」。 不愧是神迹盖章的千古明君,确实有不同凡响之处。 弹幕:【有一说一,后世的很多皇子提到隋炀帝广除了顺应政治正确地批判他的骄奢淫逸,也是怨恨他把皇子的夺嫡通道全都堵死。】 第705页 弹幕:【让人感到好气又好笑的是二凤这个表外甥是此次歷史的第一受害者。李渊问裴寂要不要让二凤当太子时,后者就是拿隋炀帝举例。】 弹幕:【有一说一,隋炀帝那演技派顶多忽悠独孤伽罗,没有打实的战功傍身,哪里可以忽悠朝臣。】 弹幕:【可有军功的也不全是表里如一的神将。】 弹幕:【二凤也是真够心大的,居然能忍裴寂拿自己和隋炀帝比。】 弹幕:【被拿去和隋炀帝比肯定是在侮辱二凤,但是让二凤站在李渊的立场上,搞不好会觉得对方忠言逆耳,毕竟为打仗而把国家打没的皇帝又不只在文人的陛下。我们肯定知道二凤有多厉害,用兵用人上无人可以出其左右,但是在当年,别说是三年拿下突厥,就是给五年、十年都会让人觉得你在吹牛。裴寂会这么说也是基于担心李世民为怼突厥而把已经经过隋末之乱的黔首给祸祸完吧!你站在粉丝的角度肯定会讨厌裴寂,但是站在黔首的角度肯定觉得裴寂说得很有道理。】 弹幕:【所以相孝仁那样对自己的能力很有13数,不冒进也不胆怯的继承人真的算是万里挑一了。】 弹幕:【是啊!五年前的我会吐槽孝仁女不类父,但是经过社会的毒打后真心觉得孝仁没错,和她亲爹一样懂得打仗需要张弛,治国也是不能指望一纸诏书就能一蹴而就。】 「打仗需要张弛,下旨不能一蹴而就……」始皇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大秦的黔首苦吗 苦。 那始皇知道大秦的黔首过得苦吗? 他其实是知道的。 但和某些指望最后的哈梭可以反败为胜的赌徒一样,秦皇也是想着黔首那么多年都忍过来了,再忍一会儿也不是问题,自己得在儿子上来把一切都安置好。可他忘了黔首的忍耐力不是由身份不等的皇帝、官吏、乃至当地的富商决定,而是由黔首他们自己决定。 压到最后的结果就是一切输光。 从修渠到灭六国再到建长城与阿房之宫…… 没准等六国的余孽动刀前,咸阳的黔首就已经把秦国推翻。 「周朝灭亡时仅一西周公听周赧王诉苦……」 始皇不免苦笑道:「也不知大秦灭亡时有多少人还在挽救摇摇欲坠的江山。」 【老实说,我觉得秦朝灭亡是必然的结果。就像我们常说只有老一辈的都退完后社会才有一点变化,秦国也是如此。虽说始皇学周公想用新的制度来替代原有的落后制度,但周公时仍有三监之乱,而始皇去后即使是让扶苏继位,六国的余孽也不可能停止他们伐秦復国的梦想,而秦国那时是否留有压制的余力就很难说了。】 蒙毅是坚定的扶苏党,听到这话不免皱起浓密的眉毛:「秦剑尚利,秦军尚武,怎么可能压制不了被灭国的软弱之辈。」 与之相比,其兄倒是沉稳可靠的多,也比弟弟看得更远:「那不一样。」 蒙恬虽是粗人,但家学渊源,自然不会放松子孙的文化补习:「文王困于羑里时由三子摄政,武王忙于伐商之兵时由周公辅政。扶苏公子无论是在名气还是能力上都不如周公,况且姬周讨伐殷商本就是顺周人以及周边方国的民意而为。」 「至于大秦……」 蒙恬和弟弟一样皱起眉头。 大秦的黔首同不同意姑且不谈,但六国的黔首……尤其是与秦国积怨最深的赵国、燕国,肯定是没多少人乐见秦国的统一大计。 公子扶苏不是周公那样的惊世之才,加上大秦灭六国与六国中的多数民意背道而驰…… 「这种情况下只要出个庸君就会坏了当下的统一之局面。」 当然也有令一种情况是秦二世向六国的余孽妥协,将大秦的势力收缩至祖宗之地,导致秦国七代明君的努力全都打了水漂。 「创业容易守家难。」蒙恬嘆道:「难怪民间常说一个家族若要走得长远,选好二代、养好三代是最重要的。」 那个取代大秦的汉高祖和始皇一样,有个不是无能之辈,但也难以撑起一个地狱开局的中上儿子,但是前者绝对是比他们的陛下幸运百倍,因为除了占嫡占长的中上儿子,他还有个n b的小儿子来收拾残局,而且幸运地开出三代中上之君。 「除了扶苏,朕还得有备用之君。」始皇在脑海里将儿子女儿扒拉了下,怀疑大秦是不是在统一六国上就耗尽了气运,导致他的儿女里没一个拥有明君之资。 ………… 好吧! 扶苏算有半个,但也不能扛起当下的噩梦局面啊! 「所以那个汉高祖是怎么教儿子的。」 「还有那个汉高武帝。」 听天幕的内容,汉高武帝不仅长寿,其在位时也开疆拓土到国家的面积令后世都为止惊诧。六国与秦国尚属周天子所统御的中原体系,但汉朝在扩张时所吞併的部落肯定在文化上与大汉没有共点,所以那个汉高武帝时怎么解决民族冲突的? 还有那个孝仁女帝。 始皇的眼睛微微一眯,承认自己开始嫉妒汉高祖将他的成果一一吞尽并发扬光大,而且还有出众的孙子解决他所头疼融合问题。 二代出色也就算了,关键是三代、四代、五代不仅守好父辈的辛苦成果,甚至将成果扩充到父辈要以子孙为荣。 第706页 「有孩子时不想让孩子超过自己,但是知道自己死后有个比自己能耐的孩子绝对令人欣慰。」另一时空里的文帝道出始皇的所想,抱着装睡的刘瑞嘆道:「你这小子……究竟是神明的转世还是妖魔的化身……」 是的,你没听错,在牛肉饼的神奇下,文帝以为刘瑞死后升入天界,以神明之身来庇佑还是婴儿的自己。 怎么说呢! 这个结论虽然很扯,但也符合当下人的神明观。 弹幕:【机器人都需要定期上油补漆呢!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弹幕:【我觉得老刘家之所以出几代明君就是因为刘瑞后得每任皇子皇女都经歷过大汉版的变形记。孝仁那个当了几年长安市令的腹黑玩家就不提了,最搞笑的是为了避免当地的官吏黔首认出龙子,刘瑞把小的两个发配到刚开发的新长安。】 弹幕:【对!当年看到《汉高武大帝》里的刘瑞告诉一脸懵圈的两个孩子他们将以假名出任边境的郡守,玩起现实的基建游戏后,我就笑得让人怀疑家里有只待宰的鸭子。】 【孝仁&刘班翟&刘嘲风:家人们谁懂啊!小时候以为自己是农民的儿女,长大后被父亲白嫖劳动力。】 弹幕:【普通的皇子皇女是靠民脂民膏长大成人,但刘瑞的儿女……】 【毕竟是赚过钱、耕过地的,所以明白赚钱耕地的辛苦,变得和他一样抠。】 天幕上放出四个明显看出年龄差的小人,只见穿着帝王服的中年男子拉着做短褐打扮的二女一男,每个人都顶着一个大大的「抠」字。 文帝:「……」怎么说呢!他当年在代国都没那么过分,怎么他的孙子。 始皇也被这种行径震撼到了,但也不喜需要以威仪震慑宵小之辈的皇室搞得小模小气。 然而在他内心嘀咕大汉的皇帝与皇子皇女不愧是阶级骤越的暴发户时,天幕再次让他想有射箭的冲动。 【抠算啥?比起守不住偌大的家底,抠一点也不算什么。】 而这反应到天幕的动画小人上,就是刘瑞当着身后跟有一群皇子皇女的始皇cos狮子王里的狒狒把孝仁举起,头上还冒出一个:「胜你二十子和十女」的气泡。 第440章 五公主被粗枝大叶的僕妇架进来时嘴唇抖得像是在发隐秘电报。 作为一个骄奢淫逸的上位者,她肯定是见过死人,但是作为活到近百的赵佗之女,又是在南越这个旮旯角落里顺风顺水地熬到拥有南越最大的话语权,所以在赵佗死前,五公主压根就没见过这种宗室被杀的血腥场面。 「可别是被吓傻了。」昌平大长公主还指望让五公主为她站台呢!眼下这个魂不守舍的样子怎么谈话:「让女医给她开剂苦药。」 怼了一把黄连的热汤效果很好,直接让浑浑噩噩的五公主撑着陶盆疯狂干呕。 「回神了?」 五公主也顾不得去擦拭唇边的褐色污垢,喘着气向面前的女人发出质疑:「昨晚偷袭叛乱者据点的禁卫是不是受你之命?」 正常人搞偷袭肯定是捂严全身,可禁卫都是赵家的死忠,打的也是镇压叛乱的正义藉口,所以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 「孤要是有随意使唤禁军的本事,你阿父也坐不稳那南越王位。」昌平大长公主早就料到对方会问这种蠢话,直接抛出打好的腹稿:「你是怀疑你阿父的驭下水平,还是觉得赵家的子孙全是蠢货?」 这话实在太毒辣了。 被噎的五公主就算没有打消疑虑,也不可能当众去打自家的脸,但是这种短暂的理性很快便被兔死狐悲的恐惧所彻底压制——因为在血亲们的尸骸警告下,她很清楚眼下的局势已经不是赵佗的子孙所能控制。亦或是说,赵佗的子孙只是眼前的昌平大长公主和南越保守派的夺权工具。 别管那群禁军和禁军后的话事人说了什么,事实就是赵家人因他们的行动死了十人,而他们不仅没有为此忏悔认罪,反而想把尉少都的残党和残党挟持的赵佗子孙一併干掉。 考虑到昌平大长公主的反驳也有点道理,五公主便猜测这是禁军后的支持者想挟王子以令昌平,迫使这位大汉的公主滚回长安,或是动用汉军的力量镇压越人。 前者会让京城的刘瑞颜面扫地,后者会让南越掀起大规模反抗。 当地的越人与秦军后代确实是有诸多矛盾,但二者好歹磕磕碰碰地过了两代,其中不乏混血的后代身居要职。尤其是在秦朝已亡,秦人熟悉的咸阳燕赵已物是人非的当下,他们对南越的归属感虽然不多,但也不会坐视自己的第二故乡被灭秦的汉人彻底毁灭。 也正因为摇摆不定的秦人让灭越的困难度直线上升,所以刘瑞才会选择用软刀子割肉的方法来吞併越地。 同理,刘瑞能靠乡愁拉拢越地的秦人,越地的土着也能靠仇恨激起秦人的反抗,使秦越站在反汉的共同战线上。 在此情况下,最先被炮灰掉的就是工具人属性拉满的赵佗子弟。而五公主这现存于世的赵佗长女也不可能得以善终,而是被昌平大长公主和禁军后的支持者轮番抢夺,为其站台。 如此一来,五公主的名声是肯定保不住了,估计连家人的性命都…… 「无论如何,这事都得有个交代。」五公主是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但又不想廉价地卖掉自己,所以在那儿旁敲侧击道:「赵家的人命需要交代,您的脸面也要交代。」 第707页 五公主不知这是昌平大长公主一手策划的,所以提醒对方别忘禁军专挑你设宴的时间搞事,而且还把护送客人的汉军刺伤,这是明显不把你这天使放在眼里:「我建议在明日的朝会上讨论此事。」 毕竟涉及自己的安危,五公主也不想得到含煳的答覆。 昌平大长公主要的就是把事闹大,但是当着五公主的面,她也不好表现得过于高兴,而是做出为难得姿态:「孤刚来就落了大面,怕是会被朝臣怀疑公报私仇。」 「您是苦主啊!遇到这种蹬鼻子上脸的事的居然还要委曲求全。」五公主也摸不准这外甥女的真实意图,干脆使用激将法道:「这不是把您的脸面往地上踩吗?您可是天使啊!是代表汉皇主持公道的天使。」 言下之意是您不会连皇帝的脸面都不顾吧! 「……」这话确实威力十足,以至于想装上一装的昌平大长公主都不得不找个台阶,但也不想让五公主就此坐收渔翁之利:「孤要为受伤的汉军讨个公道,但为赵氏子孙讨公道的事儿可不能由孤这外孙申诉鸣冤。」 五公主也只是打着狐假虎威的念头让禁军后的支持者能安分点,一旦有让赵家重掌南越大局的机会肯定立刻踹开昌平大长公主,所以在昌平大长公主推辞着要五公主做赵家代表时,五公主是真心实意地松了口气,连带着看便宜外甥的眼神也亲切了不少:「甚好。」 「甚好。」昌平大长公主以茶带酒,庆祝自己计划成功。 ……………… 汉军把约雅斤送至精绝便就此告别,不过此地距离莎车仅隔一个存在较弱的西夜国,与莎车的关系绝对称不上和睦相处,所以为保证安息的使者可以全须全尾地抵达莎车,精绝的国主在汉军的威逼利诱下跟西夜国的国主打了招唿,在子合国的见证下把带着礼物的约雅斤完整交给莎车国的接应者才放心离开。 「给安归亚的礼物里有半车是让南羌不要伸手太长的过路费,而给你的礼物里有两车是让西域诸国多多关照的过路费费。」刘瑞送走约雅斤时特意说道:「朕喜欢先礼后兵,所以想借你的归程统一西域的过路定价。」 做外贸的一怕天灾,二怕人祸。 天灾只能祈祷神迹,所以往南神庙众多,沿海地区的香火也比内陆更旺。 可人祸却是可以避免的。 说白了就是花钱求个不被打扰的权利,和现代的充会员可不看gg有异曲同工之妙。 众所周知,敢在古代搞国际贸易的都是狠人,文能扛住迷路不崩,武能穿越风沙海浪。因为其获益的风险大得堪称九死一生,所以和亡命之徒没有区别,做人的底限也渐渐低得可以卖国。 第441章 大汉的外商之所以没闹出乱子一是因为北方的外贸市场一个立在家门口,一个是由楼兰这个批发商全权负责。南方的蜀身毒道就更安全了,南越目前自顾不暇,夜郎与古滇的曾经被楚国讨伐并短暂得屈于楚人的统治,所以和南越一样接受了外来文化,但没像南越般就此生成规模可观的汉学家。 更迷惑的是西南的金属……尤其是铁矿的含量十分可观,虽不能和老天赏饭的澳大利亚相提并论,但有的挖也肯定好过没的挖。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西南的文明还是处于青铜时代,需要从内地进口铁制武器。 顺带一提,西南的铜矿也很丰富,而且是出了名的好开採。当年楚国入侵西南或许也有霸占铜矿的军事目的,所以在人口少+铜矿易采+冶炼技术不达标的情况下也无怪西南宁可进口,也不选择自己发展铁制武器。 而除工业上得望而兴嘆外,西南地的商业上也有着一个外人尽知的漏洞,那就是货币。 中原是在西周时以铜钱淘汰夏商的贝币,但在远离海岸线的夜郎古滇,贝币仍是主要通货,可以兑换本地特有的宝石与珍贵金属。 刘瑞:「……」 好吧! 他算是明白赵佗那个国家靠海的傢伙为何不用大量贝币冲击西南的脆弱市场,因为他们一旦认识到贝币的价值急速下降就会使用玉石金属替代贝币。而跟毫无价值的贝壳相比,无论是大汉还是南越都不希望西南限制金属出口,所以在不能害己的大方针下,西南的贝币从未遭受外来冲击,一直都与周边进行着最原始的以物易物。 然而这种以物易物的交易模式因为缺乏衡量单位而导致外贸冲突不断,一度需要外使乃至军队介入让双方冷静。 如此一来,外贸的坏单率也波动到了最终的消费者与关卡收入,形成一个坏单率上升——外商减少——关卡的收入减少——过路费上升——外商更少的恶性循环。 约雅斤的犹太血统因刘瑞描述的外贸愿景热血沸腾——安息占据了连接东西的过道优势,完全可以整合内部的交通资源,形成一个规模大过西域数倍的国贸市场。那时的安息即使没有拿得出手的货,也能靠摊位费与过路费成为赢家。可这愿景之所以是愿景,就是因为做过生意的约雅斤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市场必须得有足够多的买家与卖家。 西域能成外贸市场的最大原因不是有刘瑞规范当地的收费,也不是有汉军保障外商的权益,而是对现存世的大国而言,大汉是个相对无害的国家(匈奴:你确定?),和丝绸之路上的贸易国都没有要命的地缘冲突,所以作为东道主的可信肯定大过西打塞琉古,北防大月氏,南部还要盯着身毒的倒霉安息。更别提在安息的内部还有未解的民族矛盾与自治矛盾。如若要搞统一市场,安息的万王之王比起考虑老仇人们是否赏脸,还是考虑如何说服各地的大贵族与自治王统一「上交」过路费的定价权要来得现实。哪怕作为万王之王的安息国主可以靠强制介入逼迫贵族达成一致,可是这种强按牛头喝水的操作一定会让万王之王与大贵族间的矛盾愈演愈烈,从而导致一系列的「意外」让安息作为东道主的可信度直线下降。 第708页 由此可见,安息作为国际市场的设想还是得让步于地缘政治。 文化也好,经济也罢,都必须为政治让步。 而要是从政治入局,约雅斤便发现一个要命的问题——大汉若把西域的国际市场当成一个长期生意就要保证印度-希腊王国如现代的以色列般顽强屹立在安息的脚边,否则作为安息死敌的塞琉古是不会穿越大半个安息去和汉人交易。 同理,安息若想西扩就得拿下卡在身毒北部的印度-希腊王国,夺取身毒的蔗糖资源与广阔的农田来为战争输入源源不断的优质燃料。 意识到这一点的约雅斤在回去的路上毛骨悚然,但又很快平静了下来。 他能看清的事肯定瞒不过安息的精英。而以他对安息的了解,对方肯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没办法,安息的经济已经难到德拉马克的含银量比罗马和塞琉古的低了百分之十,以往能靠劣币外输来化解债务,但是这种饮鸩止渴的做法在罗马人和塞琉古人反应过来后肯定会加倍反噬到安息的货币信用上,从而使安息的经济愈发严重。 经济严重就要向外转移内部矛盾——向外转移内部矛盾就要加大对军方的投入——加大对军方的投入就要提升军费。 而钱不会从树上长出。 安息的做法实际就是左脚踩右脚地螺旋升天,虽然能延缓矛盾的爆发时间,但也和之前的劣币化债般会迎来反噬。所以在内乱与外敌前,安息的国主与大贵族们肯定优先解决内乱。 这就是阳谋。 一个你知道他不坏好意,但又得为自己的破事往里跳的可怕存在。 人靠衣装马靠鞍。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 约雅斤回安息的排场可比安归亚要大上十倍。 刘瑞是没路子给他置办用于打赏人的德拉马克,所以路过大月氏时,约雅斤以糖块、丝绸、加工好的西南玛瑙与绿松石从黑市上购入大量的德拉马克与美女壮仆,这一举动不仅惊动了当地的总督,更是让监氏城的月氏王都特意召见了约雅斤,最后在犹太外使的金钱攻势与生来就有的好舌头下开怀大笑,不仅借了五百人的依仗想与对方结个一起发财的长久善缘,更是为约雅斤的回归提供了个千金难买的东西——大月氏的外交书。 至此,约雅斤一名不见经传的犹太小子带着大汉、大月氏、西域诸国的外交书与八百人的仪仗队,一百六十车的货物进了安息最东的木鹿城。 这个会在史书留名的沙漠绿洲隶属于有「小安息」之称的马尔基安纳区,其统治者为马尔基安纳(今土库曼斯坦的马雷)的瓦拉滋家族,其被后世列为安息至萨珊波斯的七大名门之一,论古老与对安息的影响力肯定不如为君主加冕的苏伦家和自称是「铁匠卡维赫(波斯神话里里推翻暴君祖哈克的英雄)」之后的凯伦家,但在马尔基安纳区的一亩三分地上,瓦拉滋这大贵族还是能说一不二的,并且在泰西封(安息的国都)那儿也有人能说得上话。 雅各(约雅斤之父,公元前的犹太人里除非是主动接受了异域化,否则大都只有名而没有姓)家的二小子被瓦拉滋家的总督请去府邸做客的消息一经传出便引爆当地的犹太社区。 考虑到帕提亚的犹太人大多活跃于两河旁的巴比伦与尼西比斯,所以在马尔基安纳的木鹿城的犹太人撑死也就二三十户,用脚丈量整个社区也花费不了太长时间。 所以当约雅斤的母亲风风火火找到正在讨价还价的雅各时,家里的僕人还未搬完一车行礼,而来接人的总督马车也没有驶到三百米外,留下的轱辘迹让窗口伸出大大小小的脑袋。 「约雅斤被总督请走了?」 「真的假的?他不是死了吗?」 「没死。据说是向东边寻求发迹之地,如今算是荣归故里了。」 「除了在军队任职的亚伦叔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上了总督府的马车。」 「亚伦叔叔也没坐过总督府的马车吧!他只是受过总督的晚宴邀约,还没得到总督派车的尊贵待遇。」 二楼的小孩叽叽喳喳的活似一群团着乱叫的百灵鸟,被二楼的胖婶瞪了眼才缩回脑袋,声音也随之压低了七八度。 「镇压」完不安小孩的胖大婶转头便与妯娌聊起约雅斤被瓦拉滋家的马尔基安纳总督请走的事儿,试图猜出他到底是见了什么大人物才获得总督的郑重相待。 和巴比伦区的保守派比,木鹿城里的犹太人受希腊人的影响较深,其中不乏希腊-巴特克里亚王国(于公元前145年被大月氏灭掉)的遗民,所以在日常的生活里没有显得那么刻板,也能从事商人以外的各种职业。 当然,受限于当地的犹太人口与民族间的宗教隔阂,凡是能在木鹿城里混出头的犹太人多少是有亲缘关系。比如被叽叽喳喳的小孩所提到的军官亚伦就是约雅斤的远房表舅,而正讨论雅各的次子撞了何等大运的妇女也是约雅斤的父系亲戚。 木鹿城与它所属的马尔基安纳堪称古代的穆卡切沃(歷史上在波兰、奥匈、沙俄间不断易手),从阿契美尼德的居鲁士到马其顿的亚歷山大,再到之后的塞琉古王安条克一世与安息王米特里达梯一世,以及更后的萨珊波斯、阿拉伯帝国、花拉子模国与蒙古帝国……这个地方的福气一直不小,但在安息接手此地的短时间内,马尔基安纳的风格还是以希腊为主,期间混杂着略显花哨的安息式与巴克特里亚-马尔基安纳复合文明的本土模式,甚至还能看到一点米底风。 第709页 也正因为马尔基安纳的歷史过于复杂,民族宗教盘根复杂,所以在安息内被推了又推才轮到本地的瓦拉滋家代为管理。 从发源的歷史看,瓦拉滋家无疑能与米底人后的齐克家相提并论,但要是从发迹的原点开始计算,那瓦拉滋家无疑是国主扶起的暴发户,在当地虽有一定名望却很难融入安息的上层。别说是苏伦家和凯伦家老钱看不起北部高原的暴发户,就连与瓦拉滋家的管区相近的古尔甘统治者伊斯帕布丹家也很少接触这个邻居,使之处于没人理却御前必须留个位的尴尬地位,说是鸡肋也不为过。 但大贵族的鸡肋降维打击到小贵族这儿也是巨骨。 已经受过汉宫冲击的约雅斤在步入木鹿的总督府后并未表露出惊讶与不安,这让总督的贴身男奴默默提高了对他的评价。 第442章 在安息进入公元1世纪的反希腊期前,他和罗马都是希腊的文化学徒。不过和罗马人的全盘接受不同,安息人在血缘与文化上还是靠近阿契美尼德的波斯人,并且因政治目的不断强化他们与阿尔塔薛西斯二世的关系,所以在文化上可以谓之「希腊骨配波斯皮」——不仅是把希腊的诸神请入安息的众神庙,更是受希腊化的影响而让安息人的母语居于次要地位。 阿尔沙克一世(安息的开国之君)登基时,安息发行的德拉马克上印着他戴帽边下拉的波斯式防风软帽,而到米特里达梯一世的统治中期,德拉马克上的波斯帽被希腊式的冠冕所替代。甚至国主的王号、石碑,以及发行的德拉马克的人像旁都清晰刻着「ΦiΛeΛΛhnoΣ」一词,意为「希腊的朋友」或爱希腊者」。 马尔基安纳作为安息的东北城市受希腊的影响较弱,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尤其是像瓦拉滋般的新贵更是为了融入希腊化的上层而苦心修炼希腊语和穿搭风格,所以当马尔基安纳的总督出现的那刻,约雅斤也难以分辨面前站着的到底是希腊人还是安息人。 瓦拉滋家的巴赫拉姆个头不高但体格健壮,有一把受人追捧的浓密鬍鬚并剃出挡住嘴唇的部分。因为处于高原地带,所以巴赫拉姆没有佩戴贵族流行的头冠与头绳,而是带着马尔基安纳当地的羊皮软帽。上面缀着本地式的羊绒长带。 受希腊人的影响,当地的上衣还能看出希马纯的影子,但却配着长袖与便于骑马的裤子。而且和朴素的希马纯比,安息的服饰要色彩鲜艷的多,把阿契美尼德的奢华学了个十成十,但也不乏马尔基安纳的本地特色。 巴赫拉姆自出现起就环佩轻响。 安息人爱繁复的首饰与大珠宝,能把粗狂与精緻完美融合。不过跟波斯波利斯的风格相比,高原区的饰品多爱兽纹,打磨上也没那么精緻,所以在后期自成一派。 约雅斤与巴拉赫姆见礼后呈上从汉朝带来的丝绸、玉石,以及便于长期携带的糖块。 公元前的宝石因抛光技术不达标而始终笼罩着一层薄雾,看起来灰扑扑的不够闪亮。而为增加大汉珠宝的国际市场,刘瑞把湖南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稀有的金刚钻矿,并且从李澄渊的《玉作图》与德·布德的宝石手稿里復刻出了十五世纪的抛光装置与清代的旋车。 靠着这份无与伦比的折腾,约雅斤从大汉带来的宝石玉石虽个头不大,加工后的光泽度也不如现代的机械抛光,但是在当前的技术力下绝对称得上惊为天人。 巴拉赫姆在看到宝石的那刻就不由自主地身体前倾,捡了一块到手心上慢慢打量:「这是玛瑙?」 「是。」 「用羊皮抛光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 巴拉赫姆知道身毒那儿有种玛瑙的热加工技术可以让红玉髓与玛瑙的颜色变得无比鲜艷,这使得在经济富裕的波斯波利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第二个都城,类似于明清的金陵),身毒的加工玉石供不应求,连带着搞蔗糖与宝石贸易的苏伦家也富得流油,不仅在出行的排场上毫不亚于万王之王,更是在安息的歷史上举足轻重。 顺带一提,打败罗马三巨头之一的克拉苏的帕提亚贵族就是苏伦家的苏莱纳。 除去与身毒的贸易地缘,苏伦家的萨卡斯坦王国在亚歷山大时就盛产宝马,巅峰时有八十万匹宝骏。 也是因为这个家族不但富得流油还武德充沛,所以在奥罗德斯二世处死功高震主的苏莱纳后,苏伦家便出走成立了印度-帕提亚王国。 当然,这些距离现在的帕提亚至少还有两百年的时光。功高震主到让泰西封都为之戒备的程度是刚崛起的瓦尔滋家所无法想像的。作为一个时刻盯着大月氏的前哨,囊中羞涩的瓦尔滋家只想找个外快赚赚。马尔基安纳盛产好酒好铁,并不缺与外国交易的优质货源。奈何安息有个靠近波斯湾的卡尔马尼亚不仅与木鹿撞了出口商品,更是让伊西多尔在《安息驿程志》里对此地的美酒好矿赞不绝口。而且跟位子偏僻的马尔基安纳相比,卡尔马尼亚坐拥通往全国的道路系统与对身毒的海运条件。无论是在塞琉古还是安息手里,卡尔马尼亚这连接东西的贸易中转站都至关重要。 面对国内的强大同行,马尔基安纳只好把出口的希望放到东边,可东边的大月氏也不富裕,而且有泰西封的监督在,瓦尔滋家也不好提出口的事。 看完宝石的巴赫拉姆又用刀子碾了糖块上的粉末尝尝,然后向默不作声的约雅斤道:「可储存多久?」 第710页 「条件合适的话可储存半年以上。」约雅斤在大汉呆了不到半年。考虑到商人的嘴,骗人的鬼,所以他在大汉给的糖块保质期上打了对摺:「如若觉得糖块的保质期还不够长,大汉还有兑换糖块的糖引可以让商人无忧。」 「保质期?糖引?」巴赫拉姆被对方嘴里的新鲜词彙的搞得一愣一愣的,约雅斤也顺势引出了刘瑞设想的国际市场,以及作为内陆地与东边防线的马尔基安纳能获得什么。 巴赫拉姆的眼睛在约雅斤的描述下越来越亮,双手撑住大腿的力道也越来越强。 对啊! 如果担心泰西封那儿害怕他在东方贸易里与大月氏的关系越来越近,那在有第三方监管的市场里进行交易不就没问题了? 约雅斤也清楚这位瓦尔滋家的总督在担心什么,所以在介绍大汉的外交策略时故意提到大汉有意掌控西域,而这与想回西域的大月氏肯定是有利益之争。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大汉再蠢也不会在想要西域的大前提下让马尔基安纳与大月氏越走越近。只要向泰西封的安息王不断灌输这一理念,马尔基安纳在西域的摊位就能谈下,而巴赫拉姆也能依靠进口大汉的商品与出口本地的好酒好矿来实现家族地位跃迁。 第443章 而与抛光后的宝石和可以作为战略物资的糖块相比,大汉的织物带给巴拉赫姆的冲击是最强烈的。 衣食住行。 相较于后三者的投入成本,衣着是最简单也最能证明财力品味的东西。而与小巧玲珑的珠宝相比,大面积的衣料所带来的冲击感无疑更强。尤其是在公元前的生产力下,只要远远地瞧上一眼就能断定对方是否值得深交。 罗马的卢坎在《法尔萨鲁姆》里用西顿的罗襦来衬托艷后的绝世美貌,而到斯塔西的《短歌集》里也是用赛里斯的绸缎来描述皇袍的高贵优雅。 安息的风格比罗马奢靡,所以看到巴赫拉姆的眼睛里流荡着丝绸般的光彩时,他就知道这事成了,而且还是递到王都也没问题的大成特成。 「穿在身上跟没穿似的。」巴赫拉姆将自己裹进样品的缎里。若非上头缀有珠玉,他还以为自己穿得不是布,而是天上的云。 汉代的丝织物在精细度上已经接近现代的织物,并且因桑蚕较之现代的桑蚕更为瘦小,所以比现代更易做出那种薄如蝉翼的感觉。后世检测马王堆与新疆汉墓的出土布上含有一定的无机质铜、汞、钙,断定那时就已掌握了织物的轧光技术。 古罗马以「软黄金」来形容丝绸一是因为丝绸的价格贵比黄金,二是因为它所拥有的金属光泽让羊绒物与亚麻物都为之失色。难怪在丝绸风靡罗马城后,老普林尼会抱怨那群达官贵人让赛里斯与安息赚了太多黄金,最后逼得元老院出手遏制一磅卖到六十金币的赛里斯绸。 顺带一提,那时的罗马军人年收不过120银币,而一磅的丝绸足以支付12.5个军人的年薪。 「所以这是怎么做的?」都说好衣养人。巴赫拉姆在泰西封那儿没少被讽毫无品味的大老粗,但是看着身披汉绸的自己,他居然从占了一半大鬍子的脸上看出文雅的底蕴:「马尔基安纳能復刻这种纺织品吗?」 约雅斤的脸上露出难色:「总督,这不是羊毛和亚麻,而是汉朝独有的材质。」 巴赫拉姆知道这群犹太人永远不缺绝妙的点子,所以向约雅斤提了个为难人的要求:「能买到生产这种材质的植物吗?」 约雅斤:「……大汉的疆域非常辽阔,而我只在大汉的王都呆了几月,所以不知生产这种特殊材质的植物在哪儿,以及要用何种方式将其制成华美布料。」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啊!」巴拉赫姆将身上的汉绸轻轻拿下,发现它在正面的阳光下愈发华美。 约雅斤想将其叠好却晚了一步。 巴赫拉姆将绸缎展开并观察上面的纹路是否可以混入本土织物,遗憾的是大汉的绸缎有着极高的经纬密度,即使是让手指最巧的妇女过来,也很难把羊绒或麻料混入其中,补成一件巧夺天工的拼接衣物。 更可气的是那默默缩手的犹太人在一旁小声补充道:「大汉的织物也不只有价高的丝织品,还有与安息类似的亚麻物与毛织物。」 被抢答的巴赫拉姆明显有些挂不住脸,于是想挑汉绸的错处:「又轻又薄的也不防风,只能在家里穿穿。」 这下轮到打腹稿的约雅斤来挂不住脸了,心想你上战场也不穿着家里的累赘常服。 脆弱? 易脏? 那是丝绸的消费者会考虑的事吗?说这话就好比去问插nel的产品为何不能水洗、容易脱胶,本质上是效仿权贵的中产把权贵的日用品当成可以宝贝的物件,和国内供着皇家御赐的臣民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奢侈品就没有意义吗? 当然有啊! 一能贩卖优雅的概念来收割财富,二能像hermès把拉链引入箱包的设计般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 总之看事物的角度不同,你对奢侈品的理解也截然不同。 就好比是鲁儒见到刘瑞改进纺织与珠宝工艺就联想到象箸之忧,而刘瑞想的是可以藉此创造就业与出口商品,用「易再生」的绸缎去国外交换「难再生」的金属。 巴赫拉姆在嘴上讨得一时之利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小家子气,于是用转移话题来找台阶下:「你既然对大汉的情况这么了解,那便做个总督助手吧!」这在安息已经算是不小的官,相当于大汉藩王的中大夫,虽不掌握实权但却靠近权利。 第711页 经此一遭,约雅斤也勉强进入文官团体,算是从自由民逆行成下等贵族。 「过几日你随我去泰西封见万王之王。」巴赫拉姆在起身的同时没有扫过华美的绸缎,而是存着方形糖块的陶瓷罐子。 约雅斤从大汉带来的商品里最有价值的是丝绸吗? 从市场竞争力的角度看丝绸更有交易价值,但要是从军事与民生的角度看,那绝对是舍了丝绸也不能让糖块离开安息市场,因为他是最易储存且方便携带的战略物资。试想一下,安息的军队若是换成糖块来提供能量,行军时间与开销肯定可以砍去三分之一,更别提在商业交流里,糖块的流通性与白银相等,是能突破文化障碍的衡量标准。 唯一的问题是大汉可以向安息出口多少糖块,以及汉人真正想要的安息货物是什么。 「你在大汉呆了几月,应该是对汉皇的喜好略有了解。」如果能花小钱占到国际贸易的一点便利,那以粗人自称的马尔基安纳总督并不介意变得体贴:「咱们这儿有什么是他喜欢的?」 面对来自约雅斤的困惑眼神,巴赫拉姆暗骂这个犹太小子故意装傻:「黄金、美女,马尔基安纳的宝马……总之那位大汉的皇帝喜欢什么,我也好送点回礼以展示安息的地大物博。」 约雅斤的困惑还真不是他故意装傻,而是他与刘瑞相处的那几天里也没摸清对方到底喜欢什么。 美女? 大汉有上千万人口呢!而且还从匈奴手里抢到西域。只要刘瑞有那意思,从南到北的美女都愿嫁给这个年轻英俊的大汉皇帝,也不至于让长寿殿里的太后天天念叨膝下空冷。 美酒? 他只在大型宴会上见到刘瑞饮用酒水,基本是用嘴唇碰下就算成了。 至于通俗的黄金华服……前者倒是可以聊聊,后者就是关公面前舞大刀——自不量力了。 思量许久的约雅斤终于从记忆的犄角旮旯搜出刘瑞嘴上承认的某样爱物:「他挺喜欢看书的,也很喜欢写书听书。」 「原来是文士啊!我懂,我懂。」巴赫拉姆露出一副「可以理解」的表情,毕竟在泰西封那儿,上至安息的万王之王,下至宫殿的禁军守卫都观看希腊剧目,前者若是兴致来了还会上台表演几句。这么看,大汉的皇帝也是文化人吶! 巴赫拉姆的眉头松了不到一秒又紧紧皱起。 没办法,马尔基安纳在歷史上就是多灾多难的代名词,安息将其吞併也是近几年的事,所以从建筑到文化都遭到战争的疯狂蹂躏。 你让他给汉皇送书? 你咋不让他给汉皇表演他都听不懂的《酒神的伴侣》(这是安息最受欢迎的希腊剧)呢? 第444章 沉默。 沉默是今夜的总督府。 为了不给新鲜出炉的上司留下事故精明的印象,约雅斤在尴尬的氛围里只敢喝酒,眼睛也只敢下瞟,研究着银杯里的酒纹是从中间扩散,还是像风吹过的绸面般掀起波浪。 然而他的安静并未换来对方的高抬贵手。巴赫拉姆在搜肠刮肚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找到合适的回礼后便把目光放到眼前的约雅斤上:「你家有什么书吗?」 约雅斤:「(▼ヘ▼#)……」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他们犹太人隔三岔五地就得「搬家」,金银细软都来不及收拾,哪有心情搬运写在韧皮麻布上的精神食粮?有那功夫还不如去搬点可以填饱肚子的奶酪面饼,毕竟在逃难的路上,饿死渴死的绝对多过被劫杀的。 巴赫拉姆与抬头的约雅斤面面相觑,二者对视了两三分钟才挪开实现,最后由地位较低的约雅斤提醒他道:「您不如去泰西封找找能做回礼的东西。」 言下之意是交换国礼也不该由您来决定。且不谈一地区的总督给汉皇回礼是否符合外交礼节,就是从政治安全的角度出发,安息的万王之王除非是把脑子丢进波斯湾了才会坐视地区与外国勾勾搭搭,而且对地位高于巴赫拉姆的地方王,如苏伦家的「斯帕巴德」(意为「将军」)就会想着「你瓦尔滋家是什么地位,什么身份,居然敢在我们跟前搞外交」,连带着识人不清的大汉在国际上的影响力也会下降,属于是交友不成反结仇了。 「国礼是国礼,私交是私交。」巴赫拉姆的眉毛跳得活似两只缠斗的蛐蛐,藉此发送不好言说的隐秘信息:「万王之王的姻亲里有几人不给千夫长(禁军的指挥官,相当于安息王的保镖)些摸得到的好处?没有司库的大力配合,他能在泰西封里过得堪比皇亲国戚?」 「……」有千夫长做例子,约雅斤也终于明白对方到底想要什么——其实就是藉此大吃国际贸易的回扣。打个比方,马尔基安纳以一磅二十金的价格进口丝绸,算上路费与关税的增值也就一磅二十五金,但是到泰西封的安息王那儿,他上报的成本就是三十金至四十金,而这里头的五至十五金就是他所吃下的回扣。同理,安息王委託他以一公斤三阿斯(16阿斯=一个第纳尔银币)的价格向大汉出口铁矿,但是到大汉的对接人那儿,他的报价就是一公斤五阿斯,能吃掉里头的二阿斯差。 所以说採购自古就是肥差。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个领导相信负责採购的手上没油。 巴赫拉姆想吃掉这里的回扣就得打点上下,不能让国与国之间的大宗报价比市场上的批发价贵,否则看他不顺眼的和想出头的都会找安息王告状。 第712页 「在人家的地盘上想赚大钱就得礼数周道。」巴赫拉姆也知道这里多难讲情,所以对面露苦涩的约雅斤来软的方式:「不然咱们靠啥在那儿坐地分帐。」 约雅斤的回答是舔了下嘴唇,眸中闪过一丝挣扎才缓缓回道:「军镇长官。」 巴赫拉姆的笑容立刻真诚了不少,示意对方接着往下。 「还有,我想担任您的司库。」 约雅斤说这话的同时手心全是黏黏的汗水:「您既然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吃掉这些,就不能靠一人成事。」 而一司库与一长官就是他的僱佣订金。 至于让刘瑞帮忙完善假帐…… 约雅斤的脑海里冒出一张温文尔雅的脸。 怎么说呢!他宁可与素未谋面的安息王打个照面,也不想去说服那个心眼堪比马蜂窝的宣室之主,但是当着巴赫拉姆的面,他也不好表现得太无能为力,只能换个比古籍好找的收买物来应付对方:「其实吧!大汉的皇帝也不只是爱看书。」 「啥意思?」 「您想,人看书的目的是什么?」 「……放松与学习。」 「那您直接送个学者,或是像泰西封的万王之王般把爱琴海的音乐家绑……额……请到大汉不也能让汉皇高兴?」约雅斤他一边掩盖嘴瓢的尴尬,一面为巴赫拉姆提供「完美」的替补方案:「以奴隶贸易的名义『卖』去大汉。若是那位怀疑您的忠诚,咱们也可不卖本地的波斯人或希腊人,而是去爱琴海那儿挑些好货。」 时隔百年,马尔基安纳的希腊人早就看不出希腊的影子,跟爱琴海的希腊人站着一起比前者嘴里的罗马蛮子还要野蛮。泰西封的上层只要眼睛没瞎就能看出巴赫拉姆卖给大汉的奴隶不是瓦尔滋的眼线。同理,借贸易之名给人送礼也得方便他去隐藏真正的人情往来,然后以回扣的方式将「卖」奴隶的钱退给对方。 「好主意。真是个好主意。」想通这点的巴赫拉姆大赞此计的精妙绝伦:「而且我还可以当着万王之王的面提起这事,然后把进口奴隶的脏活交给克里特的僱佣兵。」 这群希腊僱佣兵在爱情海的诸岛成了罗马人的度假地后便彻底抛弃了先贤的美德,卖起漂亮的同族那是没有一点心理压力。安息与塞琉古、罗马与塞琉古间爆发战争时也没少见着克里特的僱佣兵忙前忙后。他们没有信仰,没有民族,追随着金币的光泽并用此衡量忠诚的价格。 而且是短期价格。 泰西封的高档场所里就不乏比山地的蛮子更粗鲁豪放的克里特人,甚至一些响噹噹的僱佣兵头子还是安息的座上宾。 约雅斤也继续为其出谋划策道:「换个角度想,您也可以委託雷伊的米赫兰家。」日后要是事情败露了也能拉个顶事的下水。为了安息的表面和谐,米特里达梯一世总不会与砍了大将的后代一样没有脑子。 对此,轻装前闽中郡的刘瑞一无所知,而是对着面前的巨蛋陷入沉思——问题一,他要如何隐藏这个巨蛋至九个月后;问题二,他要如何说服卫穆儿从闽中回来。 第445章 「我这不能等一刻的暴脾气。」因为有巨蛋在此,所以刘瑞拒绝了让李三进来端茶倒水,反正这对自幼不爱太多人在跟前晃悠的皇帝也非头一遭了。 而把目光放到眼前的巨蛋上,面对这个能买十个ssr的「亲生骨肉」,刘瑞的心里满是卧槽。 把时间拨回到离开长安的前一天。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刘瑞按惯例去开大朝会,结果说完开场白就遭遇来自朝臣的催生。 又来了,又给他耍逼宫的这招。 仗着有十二旒冠冕来挡住面孔,老人地铁看手机的刘瑞忍住后缩的欲望,拢着袖子在上问道:「这是要逼宫啊!」 以往坐在这里的刘瑞只能看到错落有致的官帽,跟那农田里的大葱似的主打一个整齐统一。而到今天的大朝会上,难得拜请的朝臣令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兵马俑的单跪阵。当然,就高度而言,兵马俑的单跪阵肯定不如刘瑞的朝臣身形佝偻——因为后者已经快被天子无嗣的老生常谈给彻底逼疯了。 「臣不敢有大逆不道之念。」拜请的大事本该是由丞相领头,但是涉及皇位的传承,加之刘瑞的丞相陶青是先帝钦定的大吉祥物,摆在那儿的唯一理由是不让朝臣批判皇帝过于独裁,所以这次的大朝会由宗正领头,方便事情不好收尾时把国事弱化成家事。 「然陛下的后嗣涉及百万臣民之安危。」宗正向前膝行几步,几乎是声声泣血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陛下可忘秦武烈王之事?」 提到秦武烈王,大家可能两眼发蒙,但是提到他的父亲秦惠文王与弟弟秦昭襄王,大家便能心领神会地「哦!」上一声。虽说是由群臣迎立秦昭襄王为后继之君,但是好斗的秦武烈王举鼎身亡前未留遗诏,所以在继任的问题上引发了以惠文王后为首的魏国派与宣太后为首的楚燕赵派的势力角逐,最后被掌握武力的秦地楚人给顺利灭了。 说来也是万分的讽刺。秦惠文王之宠臣除了异母弟的樗里疾,便是出身魏国寒门的张仪,奈何二人都曾遭到秦武烈王的打压,所以在公子壮与秦昭襄王的王位之争里,武官与秦惠文王的老臣都支持后者。而斗争的结果就是咸阳遭难,跟着前者乱搞的宗室被新君清洗。 第713页 大汉立国不到百年,结果在文景之治时就有数次动员超过五十万的内部战争。虽然这与文景的后嗣没啥关系,但归根结底还是皇位的传承出了岔子。 朝臣们像后世的八公八婆天天对着皇帝催生也是怕不堪回首的往事再度上演。而且不止朝臣如此,长安乃至几大藩王的黔首也愿储君早立,免得又像当年齐王陈兵边境,最后把长安搅动天翻地覆。 以前的刘瑞或许会骂朝臣纯属没事找事,但是在郑谨杀了常去鲁赵的大典型后,他就明白这事真的不能拖了。 但…… 「儿女之事得看天意。」刘瑞还是打太极道:「朕会努力。朕会努力。」 底下的朝臣听了这话真想问问刘瑞——你身边连个可以生娃的女人都找不到你上哪儿努力?对着空气谈情说爱吗? 可皇帝都已承认错了,他们要再纠缠不休就是真有大逆不道的念头。 「宗正您看这次成吗?」下朝后的不少人都聚在一脸高深莫测的宗正旁,等着对方的下部操作。 宗正没有明说他的底牌是甚,但是他在帝企鹅般的层层包围下还是给了底牌的方向——东南位的长乐宫。而那里只有薄太后与拒绝出宫的先帝嫔妃。 众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汉家的太后还能用啥威胁皇帝?无非是出宫绝食跪太庙。 文帝尚简,之后的景帝也时常下地,所以能供太后常住的别宫也就上林甘泉。 甘泉宫是太皇太后的退隐之处,而上林的工厂多得曾在那儿小住的薄太后都宁可回宫,也不要在大清早地听见窗外唧唧復唧唧。 如此一来,太后的法宝只剩的两样。 前脚遭到朝臣催生的刘瑞后脚去见母后,在被先帝评为像是没脾气的太后骂得脸上勾芡后,他终于是明白朝臣为何没在下朝后到宣室继续死缠烂打,合着是有薄太后来亮底牌啊! 「陛下今日要么是从长寿殿这儿带个良家回去生子,要么是让你的母后前往太庙忏悔自己教子无方。」骂口渴的薄太后喝完蜜水便又见儿子露出一副左耳进但右耳出的死抽样,所以气得一拍二起三下台,逼着刘瑞直视她的愤怒双眼:「你还不如逼死我吧!」 「逼死您前先逼死朕吧!」刘瑞这个当事人比薄太后更痛苦难堪。 长寿殿的宦官见状,上前扶走大喘气的薄太后道:「母子间有何事不能好好说道?您快消气,消气。」 说罢又去安抚刘瑞,尽量不让对方觉得自己是替太后训人:「您是知道太后不管前朝之事,可是她既住了汉宫,就要承担汉宫太后的职责。」 说话的宦官是薄太后做太子妃时就跟着她的北宫老人,所以在刘瑞这儿还有点面子:「您也消气,消气。」 刘瑞接过对方递来的温热蜜水,让人从内帑支了补偿送走长寿殿的良家子们,然后带着亲信再次不辞而别。 只是在不辞而别的车上,越想越烦的刘瑞点开已经落灰的页面商城。 然后…… 「唉!」对着眼前的白色巨蛋,回忆结束的刘瑞发出一声长嘆:「好几年的积蓄就换了这个。」 上次花掉这种程度的「巨款」还是将卫穆儿给兑换出来,也不知这吞金蛋能孵出什么。 「应该是和卫穆儿同等级的人才吧!」因为后嗣选资质就不能定向选择男女,而且这资质也是随机抽取金色传说里的任意一条,里头既有主攻政治的,也有偏向手工大佬的,总之需要天价成本才能抽中刘瑞想要皇储天赋。 当然,你要是预算不设限,也能安排复数天赋且将其设成千古完人。 「穷人靠变异,富人靠科技。」没有钱的刘瑞在拼光积蓄与就此放弃间选了钝角——他决定做未来的赌徒,把金色传说升级成红色天命。好处是天赋效果得到增幅,坏处是后嗣会有负面buff。 刘瑞看下了负面buff的范围,觉得这是可以接受的沉没成本。 「成败在此一举。」收拾心情的刘瑞对着巨蛋磨搓流汗的手掌,终于点下人物天赋的抽取按钮。 红光过后,刘瑞忍着眼睛被刺的不适感去瞅清到底抽中了什么—— 好消息是真的抽中政治面板了,而且在经济上也略有增幅。 坏消息是负面buff上带了个「人间之屑」。 刘瑞的心里突然涌现出不好的预感,点开那个「人间之屑」的下划线并细读冒出的解释说明:面慈心狠,极度的冷酷且自我主义的愉悦犯。 啥意思? 后嗣捏出个隐性抖s啊! 吐槽的刘瑞并不知道他已言中了debuff的真相,并从这个后嗣身上取材写了风靡全球的《孝仁后宫》。 「也不知那红色天赋里的爱民buff能不能与debuff里的自我主义来波对沖。」将巨蛋放回大匣子里的刘瑞开始恶补先秦的咸阳话。 虽说被始皇派去南越的秦人里有不少人是赵佗的老乡,但是在昌平君熊启干了那一票后,始皇就算脑子被驴踢了也不会让咸阳的楚人、赵人继续抱团,而是用老秦人来监督并弱化他们的影响力。因此在南越的秦军里,秦人与赵人的比例是三比一。 高祖当年不仅对着项羽的残党轮流播放楚地民谣,更是亲自上前领唱,用楚语说服乌江子弟回头是岸。同理,刘瑞想在南越搞点面子工程,拉拢那些秦国后裔就得学些咸阳老话表示自己绝不是搞面子工程,而是真心想让他们回归中原的咸阳旧地。 第714页 李三在车程的后半段才回到刘瑞的身边服侍,然后看着皇帝从咸阳话的菜鸟变成本地的口音,甚至还会唱些秦时的咸阳歌谣与咸阳话的《无衣》。 临时充当秦语老师的士子见状,不仅嘆道:「上心到这个程度的君王何愁天下不平。」 与此同时,远在闽中的卫穆儿正抱怨闽中无处遛马,听到刘瑞要来此地,她还以是为终于有仗可以打了,结果赶到迎接地时,发现对方一边冲着黔首点头,一面用汉话和越语向迎接他的黔首问话。 是的,你没听错。刘瑞在恶补完先秦时的咸阳方言后又开始恶补闽中的土话。 乌伤翁主作为本地的一把手是一定要来迎接皇帝的。听到对方没有口音的闽中话,她都怀疑刘瑞不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而是在闽中长大的越人。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乌伤翁主是真的佩服这个堂弟可以拼到这种程度。所谓干一行爱一行,难怪人家能做皇帝:「和我同行的汉军说起本地的土话都不免干巴,结果陛下反倒是比在此生活了好几年的汉军更能说口流利的本地方言。」 同样服气的还有作为闽中大商的许钱。 刘瑞这资质不去行商真是浪费他的语言天赋。 第446章 「你让我来闽中的目的不是为了拿下南越吗?怎么现在成了我在闽中当个巡逻小妹啊!」卫穆儿有一肚子的抱怨要向刘瑞倾诉,但是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能落了刘瑞的君主颜面,所以憋到恭迎皇帝的晚宴结束才向他问道:「我不会成跑这儿吃空饷的民族罪人吧!」 虽说本地留有军田,但巴掌大的地方还是无法承担驻军的吃喝拉撒,所以关中少不得给闽中安排各类补给。 「也就是你去年拿下了河套地与乌桓地,靠着南北的胡人越人弥补这群脱产军人的劳动空缺。」卫穆儿见刘瑞还在榻上哼唧,气得上前夺过他已经放到唇边的陶杯:「喝喝喝!宴上的酒水还没喝够,你这是要化身水塔,把闽中郡的水都一饮而尽啊?」 刘瑞接住撒漏的温水,有气无力地解释道:「第一,我不爱酒,所以在宴上没喝几口,现在渴得嗓子冒烟 ;第二,河套地与乌桓不是我打下的,我在里头撑死也就拿个调配的小尾功。」 说罢便从卫穆儿的手里夺回陶杯,把水位喝到一半以下才喘着气道:「能不懂兵地拿下南越肯定是比打来打去的强。我让你来是做姑母的压舱石,避免某些见人……」刘瑞的眉头微微一皱,决定给「见人下菜」换个后置:「见兵下菜的把姑母的话当耳旁风。」 「所以我是昌平大长公主的保安?」卫穆儿也理解刘瑞的良苦用心,但她就是难以接受自己此行毫无成果:「这肯真是公主身份,皇帝的排场。」 「南军也没十万人吧!」 「南军是没十万人,但京畿之地的门口驻军不止十万。」 刘瑞盯着卫穆儿的眼睛,承认这话很有道理。 「歷史上的西域都护府也就两万。」而且看得不止西域,还有在那儿左右摇摆的乌孙。 「也是有那两万驻军,所以狂王没能弄死给他下毒的解忧公主。」刘瑞回道:「西域多少人?南越多少人?我要是把闽中的驻军撤了一半,你看姑母说话还好使不?估计不等回城的部队抵达汝南,姑母就会挂在城上。」 「……陛下,赵佗的子孙只是蠢,还不至于把大脑和大肠的位子进行互换。」你说刘瑞前脚撤军,后脚就有赵佗的子孙让汉朝来赎昌平大长公主是有可能的。 但要是把昌平大长公主挂上城墙…… 只能说找死也别这个找法。 卫穆儿在闽中郡的这几天里也不是在当个怨妇,相反,她比刘瑞更快学会闽中的土话并跟当地人打成一片。 按理说越人都会下意识地排斥刚来的汉人领导,觉得他们与己不是同一类人。可卫穆儿是谁?她的模板里有凭一己之力拉出个造反部队的平阳昭公主。哪怕宣称平阳昭公主的成功是有李家的声望加成,可是隋末的世家子弟多如繁星,怎么不是别人出头,而是深闺里的平阳昭公主爆发出这等能量?足以见得卫穆儿的模板在人际交往上的确是有过人之处。 有人有才又有钱,卫穆儿对南越的一切即便做不到了如指掌也不会在聊起时就两眼空空:「我瞧那位昌平姑母的操作也不像是闽中的驻军一走就束手无策的。」 「何以见得?」 「你知道上个月的番禹城发生了什么?」这边一有风吹草动,沿路的驿站就要加班。可番禺到长安的距离摆在这儿,再快的马也没法缩短消息的滞后性:「挟持赵佗子孙的叛军被保皇派的禁军偷袭,一下死了五个王子王孙。」 「效率这么高?」刘瑞打赌里头是有昌平大长公主的手笔:「剩下的还有几个选择继续闹腾?」 「五个。」卫穆儿给心情不错的刘瑞泼了凉水:「这是还没丢失自治的南越,哪可能被小事吓退。」 讽刺的是,死的五个赵佗子孙反倒是让混乱不堪的南越政坛冷静下来,不再使用暴力解决当下矛盾。联想为避赵家之争而缩在城外受苦受累的番禺黔首,真是用事实证明了「你的性命我的性命好像不一样,小小脑袋大大影响上呀上朝堂」。 「不过在忠君爱国的皮子被掀开一角后,他们也不好做得太过分。」卫穆儿用摊手表示她对此事的幸灾乐祸:「毕竟要是人都没了,可不就得外孙过来主持公道。」 第715页 而西南里的赵氏外孙也得考虑自己是否有命抵达番禺继位。北边的匈奴左部连续几次想查清内部的走私问题都遭到下层的「顽强抵御」,无论是让于单的亲信还是王庭的当户负责这个问题,都无法在死亡和放弃间找出一条破局之路。 和大汉有着长城间隔的匈奴都是这副德行,更别提与大汉没有太多间隙的西南夷国。靠着那条蜀身毒道才鸟枪换炮的西南土司怎么可能想以前的穷日子?而且有着赵家血统的西南王子就有十人,任何一个成功接手外王父家的王位都会导致老家遭到孤立。 或许用「孤立」来形容赢家的后续遭遇还是显得太温和了。 作为连接蜀身毒道的中部环节,西南夷国本就存在竞争关系。 大汉的气量还不至于强到会对此事摆出无动于衷的态度,所以在上游感到被打量,同行感到不舒服的情况下,成功继南越王的西南王子的老家待遇可想而知?应该能用「强行封锁」,「缓慢消亡」形容其所付出的代价。 如此一来,昌平大长公主的目标就是减少赵家的成员数量。而想借赵家重掌大权的本土氏族也清楚这点,所以在赵家的子孙被非战斗减员后才会选择坐下和谈。不然按照昌平大长公主的计划,赵家人被本土的氏族消灭完前就会跑到大汉避难。 「我就知道昌平姑母不是凡人。」毕竟当年如日中天的中尉周勃都没能在其手上讨好,更别提已失去轴心的南越政局。 「不过比起南越的事,我们更该聊聊大汉的继承问题。」刘瑞翻下硬邦邦的床榻,将装着巨蛋的匣子搬到二人中间。 第447章 「你从系统那儿兑后嗣?」卫穆儿是懂系统且懂刘瑞的,所以看到大白蛋的第一眼就明白对方相干啥:「咋地?让我孵化啊!」 虽然她是一米八几的大老娘们,但是这个巨蛋的体积还是超越了「膈屁股」的程度:「系统没给说明书?」 「没给。但是这颗巨蛋的详细介绍上写了能定孵化时间。」刘瑞将卫穆儿上下打量番,最后落到对方的小腹上。 「……你就非要让我生吗?」卫穆儿没好气地瞪着对方。 「不然呢?找个不知情的女人在宫里守活寡?还是让不同母的后嗣为皇位争得不可开交。」西汉算是比较遵循「嫡庶神教」的,但都做到这个份了,还是有戚夫人、刘荣、杀母立子的破事。 「说得好像同母的兄弟姐妹就没龌龊。」 「但至少比不同母的搞派系斗争要来的无害。」刘瑞嘆道:「自家人打自家人的结果是肉烂在自家的锅里,而且日后也不便于伤筋动骨式的清算。」 「朱棣对朱允炆,朱高煦对朱瞻基。」 「……那是叔叔对侄子,兄弟相对时可没闹得兵戈相见。」 「李建成对李世民。」 「嘿!你是非要拿特例拆我的台啊!」这次轮到刘瑞在那儿没好气了:「就这么定了。」 也只有在说不过对方的情况下,他才会摆皇帝的架子。 卫穆儿也不是反对有个孩子,毕竟在系统的强大功能下,她也不必承受生育之苦和子不类父的教育难题。 只是…… 「为什么是现在?就不能再等一年吗?」卫穆儿掰着手指道:「南越的事儿还结清,西域与匈奴也是大事没有,小事不断。」 「说到匈奴……」卫穆儿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古怪:「您真不放于单回去?」 匈奴在马邑那儿除了损失两万精兵与年轻的贵种当户,便是让左贤王于单被汉军活捉。后续的双王谈判上,刘瑞也是同意放回活捉的当户、都尉,但不放回左贤王于单,一副要学秦昭襄王把楚怀王囚禁到死的模样。 「放回他的好处少于放回他的坏处。」虽然签订了停战条约,但刘瑞可没放松对匈奴的监视:「军臣老了,又是在明显感受到机能衰退时遭遇了政治与军事上的滑铁卢,所以在很多事上无法做到当断即断,斩草除根,而是像对待一件破衣服般缝缝补补又三年,直至一些亲近人都看不下去了。 「唿扶罗那小子离亲政还有十二年,这里头有太多的空间挑起唿衍氏、夏日图、于屠日禅这三方摄政的龌龊。」更别提在王庭之外还有「不听话」的乌孙与另立门户的伊稚斜在虎视眈眈。 「一鲸落而万物生。」 「我又不是养不起个匈奴王子,所以让他在这儿呆到寿终正寝吧!」刘瑞把空空如也的陶杯放到一旁的矮桌上,然后倚着榻上的靠垫继续说道:「我还准备给他安排个阏氏把小匈奴的党锢之祸延长十年呢!」 「小阏氏?咋的,嫌汉家的女人还没吃够远嫁的苦?也不怕关中的勛贵把你喷的脸上勾芡。」 汉匈签下和平协议后,匈奴送回的可不只有被掳走的汉人和他们的子女,还有几位远嫁公主的骨骸与陪嫁者的遗骨。 对此,军臣还以不能打扰祖先安宁为由让刘瑞放弃,但刘瑞的说法是关中与边境的黔首想去龙城问问冒顿的亡灵能否放回被殉葬的汉人骨骸,所以在「你不给我送回我就亲自去拿」的大威胁下,汉人的骨骸总算是回到故土。刘瑞甚至力排众议地将远嫁的公主、翁主、以及被杀的使臣宫婢都葬于长陵、霸陵。 他们既为汉家而死,那么包括刘瑞在内的生者便没有资格质疑他们的忠烈的身份。 第716页 「我是想看匈奴内乱,不是想把自己变成内乱的一员。」刘瑞也是很无语道:「我也捨不得自家的闺女嫁给于单!所以把这等『好事』送给别人。」 「比如……」 「比如国内的乌桓人与西域人。」 匈奴传至唿扶罗后,罗姑比这隔了三代的叔祖分支就不如异母的弟弟好使。当然,礼法上是这么说的,实际以手上兵力为主。 至于乌桓…… 「六国灭亡又不等于六国人皆全部爆炸,同理,乌桓是被大汉吞了,但匈奴里还有两万的乌桓人在艰难求生。」刘瑞摸着巨蛋的动作跟哄孩子的老爹没有任何区别:「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没准能换种搞个鸠占鹊巢呢!也算应了后世对李唐双标的一滴血原则。」 「随便吧!」卫穆儿把榻上的巨蛋放回匣子,警告他别玩脱手了:「你可别把匈奴里的乌桓人都变成匈奴的骨灰级死忠。」 「变不成的。」刘瑞回復卫穆儿时差点破功:「他们先让左部的贵人停止向大汉贩卖破产的匈奴牧民再聊聊乌桓的归顺问题。」 联想起元朝的南人把破产的蒙古人和色目人往南亚卖的震撼歷史,刘瑞便对北方邻居的很多操作无言以对。 虽然里头不乏他的推波助澜,但在决定挖大坑时他也没有料到会有如此成效:「于单是个蠢货。但好比是田野里的稻草人。他在时能震着底下不把匈奴人都吸干吸净,他不在后王庭派去左部的人比偷偷贩卖匈奴牧民的本地贵族还要过分,几乎是连装都不装了。」 卫穆儿在闽中的日子里虽有接收关中的消息,但和关中的刘瑞接收南越的消息般存在一定的滞后性:「王庭不怕暂管左部的自己人把左部的牧民都卖光卖净了?」 没了战时转成骑兵的左部牧民,匈奴左部的管理人喝西北风啊!而且还给南边留下国防大患 「所以朕会允许北边的晋商走私少量粮食。」刘瑞伸手比划道:「天灾时的皇亲国戚都还能吃上鲤鱼焙面。同理,匈奴的牧民是忍飢挨饿了,但不妨碍左部的贵族吃香喝辣。」 「匈奴败了,日子也比以前难过。但再难过的地主家里也是吃着细面细糠,对外表示府里空空,尔等赶紧自谋生路。地主不知长工折腾底下的佃农吗?废话,他当然知道。但是只要长工听话,还能给地主做打手,底下的佃农就是被卖掉几个又有何妨?」 第448章 「况且长工也不全是暴力机器。衣服换了就懂体面,竹筷变了就知文雅。同理,没当长工时把鞭子挥得『飒飒』作响,一旦换上小主人的做派就拢着袖子学习文雅。」刘瑞铺垫了那么久才揭开主题:「放着失去祖宗地的乌桓不卖,跑去贩卖自家的牧民……如果王庭派去管理匈奴左部的不是傻子,那便是让乌桓人做挨骂的黑手套。「 参考中原的酷吏宦官。 皇帝卖国那是卖吗?那是圣上被奸臣蒙蔽了。 同理,单于卖人那是卖吗?那是乌桓人借匈奴的乱把匈奴毁了。 「如同帝母的十常侍都烧香拜佛地祈祷皇帝长命百岁,乌桓人连家都没了,不给自己找个靠山,难道想被一起祭天?」也就是她手里无物,否则总得摇晃出个风流倜傥:「朕可真是千古难见的大好人吶!」 刘瑞的语气之夸张让榻上的卫穆儿都噁心到赶紧与之拉开距离。 「乌桓以背叛待我,我却送其一场富贵。」或许是嫌语言表达没有冲击力,所以刘瑞特别赔上肢体动作,而且还是特别噁心的西子捧心:「善良如我,一定可以成为后世的皇帝标杆。」 此时的刘瑞纯粹是为喜剧效应,但后世的粉丝确实是把刘瑞捧成皇帝的标杆。甚至在海瑞怒怼嘉靖帝时都以「三代以后,文帝称贤。国土之盛,无人可出高武左右」来赞美刘瑞。 然而后世并不能与当下的卫穆儿感同身受,她以一副受不了的姿态指着对方有气无力道:「恶毒就算了,你别在这儿噁心人吶!」 「没办法,也只有在你的面前,我才能噁心一把。」刘瑞离开卫穆儿的房间前拍拍装着大白蛋的匣子,冲着对方比了两「耶」:「加油,大汉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吐槽无能的卫穆儿让对方赶紧滚蛋,然后对莫名多出的儿女输出计划有变的诸多抱怨:「难怪都说儿女是债。」 她伸手往装蛋的匣子上拍了两下,结果那在刘瑞手里安安静静的巨蛋隔着薄薄的匣子将卫穆儿的手掌狠狠撞开,惊得对方下意识地又往匣上拍了几下:「嘿!个头不大但脾气不小。」 对方的回答是往拍打的地方再次一撞。 ……………… 雅典的奴隶市场与牲口市场会在同一地里同时开场。很难想像思想卓越,被人称作「欧洲之母」的希腊之心会有这等地狱景象。 不同于东方的奴隶贸易会给「商品」留有体面,善于思考的希腊人在贩卖自己的同类时已经将其当作一件纯粹的商品。即使是以冷酷着称的克利斯提尼在路过雅典的奴隶市场时都与同伴笑道:「瞧,日后进了地狱还有奴隶贩子比咱更先遭受酷刑。」 同行的德梅特里奥不是纯粹的希腊长相,也不似那嘻嘻哈哈的克利斯提尼般蓄着鬍鬚,有着一个标志性的地中海鼻,相反,他喜欢把鬍鬚剃光,头髮也是短短的,黑黑的。 第717页 克利斯提尼一没少去接安息活计的克里特僱佣兵之所以能在此混得如鱼得水,就是沾了德梅特里奥的福。 这个不被生母喜爱的小子是个地地道道的罗马公民。 感谢此时的罗马共和国还未颁布《普拉蒂. 帕皮里亚法》(即罗马妇女与异邦人所生的子女户口随父),所以按照户口随母的罗马法则,父亲是希腊人的德梅特里奥在出生后以舅公养子的身份成为一名罗马公民——因为他的外公不想认下这个杂毛小子,但是家族需要增加可靠成员,所以由无子且在雅典担任财政官的舅公收养这个甥孙。 也是由于出身上的污点,被生父冠以「德墨忒尔之信徒」的德梅特里奥更喜欢别人称唿他为「小阿西蒂尼」大人,因为这是外公家在第二次布匿战争里所获得的荣耀——证明其在数量庞大的曼利乌斯(罗马共和国时的六大氏族之一)的子嗣里拥有一个家族名的荣耀。 「小阿西蒂尼大人,您这样是做不成生意的。」克利斯提尼也不是第一次和德梅特里奥共事了,但还是对小阿西蒂尼大人的冷脸感到无所适应:「您的养父是财政官。讨债与发钱的活计的确是要挂上铁面,但你要是另闢蹊径地去走平民的官路,就不能能讨债的脸来应付所有的正式场合。」 「克利斯提尼,你是在安息睡了太多的阉伶吗?怎么学的比浴场里的男妓还要油嘴滑舌。」德梅特里奥是真不想与此人相处,但是对方没少透露塞琉古与安息的军事动向,所以他能忍受这个克里特僱佣兵的喋喋不休:「你给我的那匹赛里斯的丝绸成功俘获了科涅莉亚·阿菲莉加娜夫人(非洲的征服者大西庇阿的女儿兼小西庇阿的丈母娘,其夫曾两次出任罗马执政官),所以父亲问我是否……」 德梅特里奥的话还未说完,克利斯提尼便竖一根食指示意对方听他娓娓道来:「亲爱的小阿西蒂尼大人,着正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他看向被奴隶贩子剥去衣服的白嫩货物,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能为你用丝绸铺垫胜利之路的不是我,也不是在马尔基安纳里吃沙喝血的瓦尔滋大人,而是那位赛里斯的皇帝陛下。」 「亚歷山大曾打到东方。」德梅特里奥的生父是希腊人,养父又是出身贵族的财政官,所以对世界的歷史略有了解:「我不知在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的东边还有盛产好物的丰饶之地。」 「除了伟大的雅努斯神,没人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大。」如果不是对方讨厌外族人的肢体接触,克利斯提尼真想与其勾肩搭背:「马尔基安纳的巴赫拉姆带着数不清的宝石、丝绸、以及可以长期储存的糖块抵达泰西封的宫殿里,赞美的声音就好比是沸腾的水,在偌大的宫殿里久久不散。」 作为一个乡下出身的佣兵头子,他也读过拗口的希腊名着来提升口才,以便获得更多机会:「而在那个去过大汉的犹太小子的描述里,大汉的皇宫比之宙斯的众神殿也相差无几。」 第449章 比起师承古希腊的罗马人,希腊人在商业胡吹上的功力让现代的营销经理都为之汗颜。那句闻名中文网际网路的「赛里斯国幅员辽阔、人口繁盛,其东面邻接大洋………」「赛里斯人文明、温和、公正且生活俭朴,他们总是避免与邻国发生冲突,甚至不愿与其产生过多接触……」的评论就是出自希腊的马尔塞林,结果在营销号的误导下成了罗马人对大汉的评价。 当然,考虑到四世纪的罗马处于东西分裂前,所以按统治划分,将希腊的马尔塞林列入罗马的文人之列也没有问题。 不过这非作者想聊的重点,重点是有四世纪的珠玉在后,善于推销的克利斯提尼将不善言辞的德梅特里奥哄得一愣一愣的。如果说对安息王和罗马执政官的富贵想像是一,那么在克利斯提尼的商业吹捧下,德梅特里奥对刘瑞的富贵想像就要乘以十——毕竟在前者的描述中,大汉的皇帝不仅拥有和罗马共和国相差无几的人口,而且还独裁得一批,对各地的官吏、贵族拥有超过安息王的生杀大权。也只有把素未谋面的刘瑞往这个方向大吹特吹,才能让德梅特里奥坚信盛产昂贵丝绸的大汉可以让他成为真正的贵族——一个像曼利乌斯的提图斯·曼利乌斯·托尔夸图斯(曾三次出任独裁官与执政官的罗马贵族,以高尚的品德与执法上的不留情而广受赞誉)般的家族骄傲。 「既然是为这样的人物准备回礼,那就走专用道吧!」 「专用道?」克利斯提尼被对方的操作噎了一下,也就是这短暂的愣神,与之并行的德梅特里奥将其甩开了三四步。 「合着你之前都是耍我呢!」奴隶市场的味道并不好受。牲口的骚味混合着人的死气与奴隶贩子的口臭,味道比急行一月的僱佣兵衣裳还要难闻。 克利斯提尼能混进安息的上流圈子肯定不是只有蛮力的莽夫,相反,他的希腊血统给了他如诗人般的绝妙口舌与善于联想的商业大脑。低端的克里特僱佣兵只会在那儿打打杀杀,而已经成为克里特僱佣中介的克利斯提尼早就完成to c端的原始积累,开始向to b端转型。 当然,像刘瑞这样的vic还是可以获得头头的亲自服务。 德梅特里奥对克利斯提尼的抱怨没有一点心虚,反而用理直气壮的语气说道:「我是罗马人,不会蠢给安息挑选优质的奴隶。」 第718页 「……当着我一安息贵宾的面说这话有点不合适吧!」克利斯提尼假模假样道:「你不怕我告黑状。」 德梅特里奥的回答是一记白眼,带着后者绕了几个椭圆的弯才抵达一处外型低调的民宅。 「稀客啊!小阿西蒂尼大人。」开门的老者有着橄榄色的肌肤,五官却依稀可以看出希腊人的影子。他用微凸的轱辘眼将拜访的二人上下打量了番,确定信物没问题后让其进来。 「请允许我。」德梅特里奥进门交出自己的武器,张开双臂让一旁的僕人确定他没隐藏什么。 克利斯提尼也知道这群达官贵人特别惜命,所以照着德梅特里奥的示范通过门口的检测。 外形没有特别之处的屋子里竟别有洞天,无论是希腊的雕像还是埃及的莎草纸画,亦或是在阳光照射的走廊里环佩叮噹的女奴都彰显了这屋主人的财力非凡。 哑奴领着访客进入阳光变得越来越暗的屋子。 为了保护贵客的隐私,这里用大面积的毯子、链子隔开视线,同时将淫靡的笑声挡在屋内。 「以托尔夸图斯为目标的小阿西蒂尼大人怎么跑到奴隶贩子的老巢来了。」屋主人从柔软的女体里爬了出来,露出一张不再年轻却风流多情的脸。 和德梅特里奥般,这人也有着一张罗马式的希腊脸。雅典最大的奴隶贩子尼西阿斯同时也是劳里昂银矿的持有者,不过在亚歷山大的过度开採与罗马人的统治下,他们家也失去了能继续躺平的银色财富,转而靠的老一辈的人脉收割黑色财富。 围绕着尼西阿斯的女奴很有眼色地起身离开,路过两位摆放者时不忘用纤细的手指扫过他们肌肉结实的肩膀。 克利斯提尼用一声轻啧表达了对尼西阿斯的品味认可。 德梅特里奥可没有欣赏诱惑女体的闲情雅致,他忍着让大脑发晕的香水味向伸手去摸银酒杯的奴隶贩子道明来意:「我想为赛里斯的皇帝挑选可以作为礼物的奴隶。」 「赛里斯的皇帝?」此时的大汉还没有在西方打出知名度,所以除接触安息的东罗马人与消息灵通的上层人外,很少有人知道已被安息灭掉的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之东还有个能产出丝绸的强大国家。 德梅特里奥用精炼的词彙描述了个强大且值得深交的东方帝国。 尼西阿斯一边点头,一面饮着地中海的酒水表示他已清楚对方的要求。不过在德梅特里奥把关「礼物」的品质前,尼西阿斯不免吐槽赛里斯皇帝的奇怪品味:「从我这儿买艺术家、剃头匠、角斗士的达官贵人不计其数,但想要外科医生却是头一遭。「 共和国时的罗马医生在凯撒的改革前地位不高,即使是有角斗场的硬性需求,传统的罗马人还是喜欢向医学之神献上金币。 尼西阿斯的客户里不乏有特殊爱好的,所以让秘书下去找货的同时随口问道:「你想讨好的赛里斯皇帝不会是有解剖癖吧!」 「怎么!又有医生因犯法而被贬为奴隶?」 《罗马法》规定死者属于低级的神,即便是奴隶的尸体也不能在没有获得大祭司和元老院许可的情况下被随意挪动。而学医的人里不乏一些追求真理的狂热者,所以在军医、角斗场的外科医生与犯法间,总会有人选择后者。 「有啊!而且还是亚歷山大医学学派的狂热支持者。」 第450章 提起亚歷山大医学派,众人可能感到陌生,但是提到克劳迪亚斯·盖伦,学医的和爱希腊歷史的绝对会恍然大悟——因为聊起西方医学,除了在第一课里彰显存在的希波克拉底,便属这位克劳迪亚斯.盖伦最为出名,并且西方的医学史里将其定为西方医学的第二权威。 然而提起古希腊的医学家与解剖学的发展,除了克劳迪亚斯.盖伦,还有一个被抹去的男人与他的学生才是西方的「解剖之父」——亚歷山大医学派的创始人兼托勒密一世的御医——卡尔西登的希罗菲路斯。 作为最早发现动静脉血管与神经系统,并且给大部分的身体器官如「十二指肠」,「乳糜管」和「淋巴」命名的解剖学家,希罗菲路斯在留给令人嘆为观止的医学着作前先因他那惨无人道的研究方式而被克劳迪亚斯.盖伦和科尼利厄斯·塞尔索斯联名指控——因为钻了亚歷山大的法律空子,加上作为托勒密御医的希罗菲路斯得到法老的特赦,所以在研究的过程里违反了希波克拉底誓言,解剖了至少六百具重刑犯的尸体。 如果只是解剖死尸还能说句为了科学,但是这位希罗菲路斯的真理之路还伴随着惨无人道的活人解剖。而且为了证明自己的理论是正确的,他还把解剖活人的过程记录在自己的着作里。 这种突破人类底线的做法让后来的医学家把希罗菲路斯和他的弟子埃拉希斯特拉图斯骂了个狗血淋头,顺带把以解剖学闻名的亚歷山大医学派打入异端。 至于后世为何没把希罗菲路斯的所作所为彻底封禁,一是因为盖伦乃至后来的医学家们大量採用了亚歷山大医学派的研究,二是因为托勒密一世和希罗菲路斯还没疯到用清白的平民来做实验,所以参与活体研究的都是十恶不赦的死刑犯,估计是有免罪协议和安抚金来说服他们为此牺牲。 德梅特里奥一听亚歷山大医学派的名字就感到噁心,但是为了光明灿烂的前程,他还是用毕生的力气熨平皱起的眉头回道:「带来瞧瞧。」 第719页 瘫软在那罗马床上的尼西阿斯终于露出商人的笑容。 下去挑选合适奴隶的秘书带来看起来就适合参与长途旅行的三男一女。网上不是有个关于先贤的笑话叫「你以为的先贤是以德服人,结果人家是『你若听不懂大乘佛法,贫僧也是略通拳脚』的文武双修」。而且与孔子齐名的哲学家柏拉图的原名叫「亚里斯多克勒斯」,而他闻名世界的别名是在年轻时作为摔跤手而获得美称,意味「肩膀宽阔的男人」。和孔子的徒弟曾是鲁国的游侠头目,且他也要求弟子精通骑射般,柏拉图的哲学院特别青睐运动员,并且他的得意弟子亚里士多德就是里头的佼佼者。 德梅特里奥在排成一列的奴隶前来回走着,同时要求他们张嘴以便检查奴隶们的健康状况。 尼西阿斯起身拍了下奴隶的后腰,使其冲着德梅特里奥微微挺胯。 「……你在别的客户前也会来这么一招?」德梅特里奥很不喜欢对方的做法:「哪个是亚歷山大医学派的?」 站在中间的男人出列,同时也是三个奴隶里年纪最大的。 「品味真差。」尼西阿斯走到唯一的女奴身后,揽着对方的腰肢在其耳边厮磨:「为了不常来这儿购物的小阿西蒂尼大人,我可是把看家的好货都拿出来了。」 德梅特里奥瞥了眼被尼西阿斯抱住的女人,后者在尼西阿斯的牵引下展示着迷人的面庞与曼妙身姿。 「这不是普通货色吧!」德梅特里奥仔细检查着女人的手指,发现只有小拇指侧的手掌与食指、中指的两侧生有老茧,一看就是经常从事文娱劳动而留下的勤劳痕迹:「你从老鸨那儿买来的好货?」 各国的高级妓女都不是靠情色提高自己的身价,相反,她们的精神世界远比她们的肉体更能吸引贵客。纵观各国的文明发展,无论是西方的「妓女艺术家」还是东方的「妓女诗人」,都会令人不寒而慄——她的大脑只是肉体的性感插件,而非是像古代的男人般为社会的进步添砖加瓦。 尼西阿斯被德梅特里奥的猜测逗得哈哈大笑:「老鸨得去亚歷山大学习十年才能教出这等尤物。」 德梅特里奥微微挑眉,只听对方继续说道:「小阿西蒂尼大人,您还记得叙拉古战役让马塞拉斯吃尽苦头的阿基米德吗?」 「怎会不知。」曾四次担任罗马执政官的马塞拉斯对让他吃尽攻城之苦的阿基米德赞不绝口,再三强调要活捉对方。结果手下的罗马士兵完全没听马塞拉斯的命令,进城后将研究数学的阿基米德一刀刺死。马塞拉斯为此处决了那名士兵,并且还自掏腰包地给敌人修建了豪华陵墓。 多年以后的罗马三巨头——马尔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去叙拉古时还特意吊念了这位巨匠。也是因为叙拉古战役,此地的希腊数学家拖家带口地逃去埃及,为亚歷山大的繁荣贡献自己的力量。 「她是阿基米德的亲戚?」 在新旧交替时,埃及的亚歷山大是举世闻名的「智慧之都」,所以在亚歷山大工作的希腊学者渐渐摒弃了老家的糟粕,开向女性传授各种知识,日后被暴徒虐杀的希帕蒂娅就是在亚歷山大出生并师从其父的希腊裔埃及人。 尼西阿斯点了点头,得意洋洋道:「她的祖父曾是阿基米德的学生,其父也是亚歷山大的学者。」 至于这种高知家庭的女儿为何成了供人挑选的奴隶,那得问战争的发起者与鼓动民粹的政客。 「读过书吗?」 「读过普罗克鲁斯齐诺弗尼斯、欧几里得与阿基米德的着作,并且对希波克拉底的成就也略知一二。」女奴的表情十分平静,无论是被尼西阿斯揩油还是被德梅特里奥当货物般的挑选都没有异色,甚至还大胆地向对方推荐自己的亲属:「阁下,您若是以知识衡量奴隶的价值,那么买下我的父母远比买下我一人要来得划算。」 第451章 尼西阿斯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推销自己的奴隶,因为对后者而言,遇到一个好主人的结局可不只是被尽快释放那么简单,在罗马共和国后期至罗马帝国之初,受宠的释奴不仅冠以原主之名,甚至还成了宫廷的权势人物。当然,在眼前这个连「罗马人都不一定是罗马人」的共和国中期,释奴的最好情况就是以自由人之身出任罗马的低级官员,然后靠两三的努力与大家族有姻亲关系。 那个向德梅特里奥推荐自家的希腊裔埃及妇女则想得更远——她祖父的老师就是为了逃避新旧交替的波浪而被父亲送去埃及学习,最后因国家危机而从埃及回到战火纷飞的叙拉古。同理,上升的罗马在长年累月的征战下无可避免地遭遇了人口的衰退与人才需求的不足,从而让释奴出身的自由民开始接触基层权利。 皇权不下乡的结果是吞下的土地先是归为自治领,然后被乡绅与民族分子独立出去。如此一来,打下此地的罗马人成了笑话,下达命令的执政官与支持他的元老院、贵族世家也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祖上经歷过围城之战的女奴知道矛盾的结果是某一方被泄愤式的重拳出击。她们家已经吃够了战乱的苦,所以想躲远点以继续进行学术研究。 德梅特里奥与克利斯提尼也不想送个哭丧脸让大汉的皇帝误以为是友商故意膈应他,所以在女奴大胆地毛遂自荐后难得温和地强调道:「知道在世界之东的赛里斯有多远吗?找个位于罗马、雅典、亚歷山大的主人都有可能成为释奴,带着金银回到你所钟爱的亚歷山大或祖辈生活的叙拉古,但要是去极东的赛里斯……」 第720页 「不一定比这里好,但一定能避开这里的很多麻烦。」女奴的声音里满是疲惫:「阁下,您觉得罗马与赛里斯有开战的可能吗?」 「没有。」回答她的是吊儿郎当的克利斯提尼。他与回头的德梅特里奥对视一眼,当着这位罗马贵族的面毫不客气道:「除非先把塞琉古灭了,安息除了,挡在门口的大月氏也一併铲了,否则罗马不可能与塞琉古开战。」 末了,他还补充道:「考虑到赛里斯的规模与身毒的阻挡,罗马想从海上登陆赛里斯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女奴本想证明自己是心甘情愿的,没想到有意外之喜:「那大汉周围也有威胁到本土安全的国家吗?」 德梅特里奥的眼神一变,暗骂自己差点忘了这茬——一个不能保证货源足够稳定的供应商迟早会让搞预售的零售陷入滔天大祸。 克利斯提尼的危机感在此刻拯救了他的生意:「以前有,但现在已经不成问题。」 「被灭了?」 「差不多被灭了。」 「差不多是差多少?」如果不是进来前被缴了武器,克利斯提尼的脑袋一定开花。 「与其担心赛里斯的邻国会妨碍他们提供货源,不如担心安息会把十金币的赛里斯绸炒上天价。」克利斯提尼轻描淡写地化掉仇恨。 第一次见德梅特里奥带生客来访的尼西阿斯眉头一挑,故意去拆对方的台阶:「丝绸这种锦上添花的东西可远远比不上奴隶重要。」 尼斯阿斯的行为让克利斯提尼的心头一颤,不明白他何时得罪雅典最大的奴隶贩子:「香料也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可现在的罗马贵族又有谁能离得了它。」 说罢他像下了某种艰难的决心,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牛皮袋。 「这是什么?盐石块?」德梅特里奥见牛皮袋里滚出几个不规则的硬物。 古罗马和大汉一样,视盐为次于黄金的硬通货,所以商人、僱佣兵随身带盐是很正常的事。 克利斯提尼没有回话,而是让对方捡块尝尝咸淡…… 嗯!不咸,反而甜得喉头髮腻。 「糖块?」德梅特里奥瞳孔一缩,不信邪地又尝一口。 居然真是糖做的方块。 克利斯提尼见状,赶紧从对方手里抢过已经湿漉漉的糖块,宝贝似地放回皮袋:「舔一口就算了,你居然又舔一口。」 德梅特里奥的震惊并不是结束,因为还有看好戏的尼西阿斯顺利接棒:「真的是糖?」 前面说了,直到工业革命前,糖都是可以当作传家宝的顶级高奢。盛唐时的糖价是盐价的五倍,而到明清时,糖与盐的价格比虽没有达到五倍之差,但也不是平民能消费得起的。更好笑的是明代有位西班牙的牧师去不产糖的顺天买糖,结果被当地的糖价气到流泪——因为在西方,一磅糖价值8或10马勒威迪(西班牙古铜钱)的白糖简直是在做慈善。 和中国的晋商般,罗马的商人也用盐来弥补货币的流通不足与难以携带,可是随着商法的完善与贸易地图不断扩大,盐在超过旧时规模的大宗商品前也不够便利,所以需要新的凭证来弥补空缺。 而这正是宋朝的交子与明清的盐引能出现并占据市场的主要原因。 尼西阿斯祖祖辈辈都是商人,所以在见到糖块的第一眼就开启一阵头脑风暴:「赛里斯的皇帝能提供多少糖块。」 「我不知道。」克利斯提尼把牛皮袋收好才胡乱扯道:「马尔基安纳的巴赫拉姆大人说赛里斯的糖产量是身毒诸国三倍(刘瑞:你在做梦)。而且比三倍于身毒的糖更令人心动的是赛里斯在西域发行了糖引。」 「糖引?」尼西阿斯来了兴致:「是兑换糖块凭证吗?」 「嗯。」克利斯提尼点了点头:「赛里斯人确实聪明,并且也有足够的财富构建一个更易行商的交易货币。」 「可是这货币不是罗马发的,而是赛里斯人发的。」德梅特里奥一针见血道:「只要对方一声令下,罗马商人的投资就会打水漂。」 「那又如何?」克利斯提尼不以为然道:「各行各业都有风险,而罗马也没掌控世界的强大实力。僱佣兵会死于战争,政客会死于刺杀。与之相比,商人做好破产和被和被黑吃黑的准备不是很正常吗?这也怪不了赛里斯的皇帝。」 第452章 克利斯提尼的话实在是太经典,尤其是以希腊人的语气说出,在场的两个罗马蛮子……纠正,是有希腊血统的罗马蛮子都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你能活到今日真是一大奇蹟。「德梅特里奥语气不善道:」安息王也吃过这种粗俗笑话。」 「当然。」克利斯提尼毫不在意对方的讽刺:「人生在世,总有向下要求的时候。」 他以一种戏嚯的,带了丝嘲弄意味的眼神看着嘴角紧抿的罗马贵族,提醒他在真正的罗马人前也不过是卑微的小丑:「即使是安息的万王之王与罗马的执政官也有向下有求于人的时候。」 虽说是经常合作,勉强称得上朋友的人,但阅人无数,经常出入王宫贵邸的克利斯提尼还是断定自卑到过于自傲的德梅特里奥上限不高,撑死也就继承其父的财政官位。 文武双全如大西庇阿尚且要娶「平民」之妻来获得公民的大力支持,德梅特里奥都还没在雅典砸出个大名声呢!居然就把调子起得如此之高。 第721页 当然,克利斯提尼的提醒纯属一乐,他可没有爹瘾上头,腰围对方呕心沥血的无聊兴致。 尼西阿斯也看出屋里的氛围不对,一边招唿奴隶上酒,一面让秘书找来女奴的父母,以及其他的埃及好货…… 准确说是希腊裔的埃及好货。 「也就是土生土长的医生多半也是神职人员,否则我高低给你弄个真正的埃及医生。」说到医生,尼西阿斯也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说来也是巧合。除去东方的赛里斯王,安息的万王之王也想找个医生看看。」 尼西阿斯有意咬重「巧合」二字,满意地看着笑容从克利斯提尼地脸上消失:「看来你还没有重要到了解一些隐秘传闻的地步。」 然而为此最生气的不是意识到自己竟是局外人的克利斯提尼,而是感觉自己被这二人衬得如同傻x的德梅特里奥:「合着你们都与安息的万王之王……」 气归气,但德梅特里奥也很清楚自己并非纯白无暇。端水这事,希腊人的克利斯提尼是大大方方地干,对罗马没有认同感的尼西阿斯是披皮地干,而自恃为罗马贵族的德梅特里奥则扭扭捏捏地干。 他以为是自己借着对方的势为前程铺路,没想到是两人各自把他嫖了……而且他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主导一切。 「你两……」倍感耻辱的德梅特里奥想指着两人,但是一个合格的罗马贵族是不会做出这种举动。或者说,他们要干就干票大的:「真无耻?」 「无耻吗?」尼西阿斯与克利斯提尼对视一眼,突然觉得之前的摩擦有不算什么。 尼西阿斯是罗马公民,而且还是名义上的平民,实际上的贵族,所以对很难受的德梅特里奥大开嘲讽:「你都从政了,居然还有羞耻心这玩意。」 说罢他也端上一杯葡萄酒,凑到已经喝了半杯的克利斯提尼边:「你透露条赛里斯皇帝的消息,我透露条安息王的消息。」 好傢伙,这是要撇开「中介」直接谈的节奏。 面对这种「倒反天罡」的行径,德梅特里奥又气又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去外面冷静大脑,顺带想像自己要是搞不过这奴隶贩子与佣兵头子,那也别走政治路了,直接回去洗洗睡吧! 「难怪父亲总是对我失望至极。」德梅特里奥的养父很少亲自教子,见面总让前者练习演讲的能力,跟现代的父亲加班回去后找不到与孩子相处的话题,所以只能提醒对方好好学习有异曲同工之妙。孩子小时还能说是缺乏共点,可孩子大了总要去找家长讨教社会经验。尤其是像德梅特里奥般的贵族家庭,不找长辈牵线搭桥绝不可能立足于政坛。而都到了这个年纪还被父亲要求锻鍊最基础的演讲能力,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德梅特里奥的父亲看不上这资质平平的养子,准备从旁系收养现成的人才。 「……比起我,父亲更想要尼西阿斯或克利斯提尼那样的有用孩子。」 屋外的「少爷唉声嘆气」,屋里的「大人」却已躺在柔软的垫里交换情报。 有眼色的秘书早在气氛不对时让奴隶离开。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即使听到了有用消息也不会外泄。因为对僱主而言,嘴巴不劳的奴隶是最廉价的。 「说来我还没有问问赛里斯的皇帝今年几岁。」古罗马有兵役在,所以大官基本是与年轻有为背道而驰。当然,凡事无绝对。尤其是在连年征战,内外矛盾不断加剧的大格局下,高官的年轻化也是顺应时代所需。考虑到赛里斯的政治制度比起罗马更似安息,所以提问的尼西阿斯努力幻想出黑头髮的年轻皇帝。 要说罗马真不愧是大汉的镜子,即使是个内芯希腊的罗马人在勾勒一个值得尊敬的合作伙伴时也会将其本土化成罗马模样。 这一点可参考后来的罗马人给汉尼拔.巴卡做的雕像。 所以在尼西阿斯的想像里,刘瑞是个肤色白皙的学士形象,有着一头精心打理的柔顺黑髮与并不瘦弱的修长身躯,说起话来温和悦耳,并不会给交谈的对象带来压力。 「我所认识的大人物里有关爱平民的,有奉承贵族的,但很少有关心商人并注意到商业的繁荣需要一个稳定体系的。」尼西阿斯干巴巴地呵笑几声,饮了再多的葡萄酒也润不开那干涩的喉咙:「贵族骂我们夺取人民的财富,人民骂我们推价而沽,两方只把我们当成发泄不满的工具却忘了没有商人的存在,人民找谁买物换物?贵族找谁收受贿赂?凭啥都是社会的一环,我们就得低人一等,活该成为人人喊打的存在?」 「难道那群种地的以为没有商人,他们就能过得更好?」 「呵!没有商人推进工业,和贵族抢夺人民的劳动力,农民就不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僱佣者了,而是被贵族剥削的可怜奴隶。」 尼西阿斯歪着脑袋,语速加快的同时也显得有些口齿不清:「赛里斯的皇帝是个明白人。他知道商人的行商规模越大,所僱佣的人越多,种地的才能多拿钱并要求贵族减税加薪。」 「贪污的目的是什么?享受?拿钱贿赂广大的选民?」 尼西阿斯的手腕一抖,亚麻白的丘尼卡成尊贵的紫色,散发出让尼西阿斯越来越混的醉人香味:「人家拿剥削你的钱去收买你,你还得感谢人家……」 「哈哈哈哈……」 「呵!」 第722页 「呵!」 尼西阿斯一边摇头,一面将银酒杯里的液体饮得只剩四分之一:「所以那位赛里斯的皇帝真是天才。」 「绝对的天才。」 「我认识的蠢货只会瞄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哪有对方的眼界觉悟。」 克利斯提尼等对方疯完才缓缓答道:「赛里斯的皇帝二十几岁。」 尼西阿斯:「……」 尼西阿斯:「咳咳……」 他胸前的紫色印记再扩大,同时逼得对方开始擦拭胸口:「多少?」 尼西阿斯不信邪地再次问道。 「二十几,估计没满二十五岁。」 惊讶的不止尼西阿斯,还有早就惊讶过的克利斯提尼:「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把人口千万的帝国治得服服帖帖的,而且还清理了在门口使坏的祖辈宿敌。」 克利斯提尼梗着脖子,以一个落枕的姿态肯定对方的初步评价:「可不是天才中的天才吗?很难想像赛里斯在他的治理下会不会与安息接壤。」 冷静后的尼西阿斯放下酒杯,同时交出了他的情报:「有可能。」 克利斯提尼勐得起身,盯着对方的眼睛直截了当道:「米特里达梯一世的情况真有那么糟糕?」 「不是一般的糟糕,而是非常非常的糟糕。」尼西阿斯嘆了口气,揉着发疼的太阳穴道:「他们下了最后的通牒,必须在下月前向安息送去五个医生。而且还是亚歷山大的医生。」 「托勒密六世靠罗马人的援助才打跑入侵的塞琉古人,而他的弟弟是个只有啤酒肚和女人的白痴。」尼西阿斯很少会给绝对的评价,但托勒密六世的弟弟托勒密八世值得打上糟糕的标籤:「为了找到合适的医生,我几乎把亚歷山大的官员都贿赂了遍,最后走了的女法老的路子才搞到好货。」 克利斯提尼的眼珠一转,觉得这里有点问题:「你既然被米特里达梯一世威胁着找亚歷山大的医生,怎么还把好货供给赛里斯的皇帝。」 「因为安息的米特里达梯一世想处死我得翻山越岭,而罗马的执政官就省了此步。」尼西阿斯耸了耸肩,语气里尽是贵货砸手里的郁闷:「小西庇阿大人以铁面无私而闻名于世,我可不想被他烫死在熔金里。」 「好吧!好吧!」克利斯提尼不开心道:「你可别让我去承担米特里达梯一世的怒火。」 如果让米特里达梯一世知道他要的亚歷山大医生被克利斯提尼拿去讨好大汉的皇帝,后者一定想死都不得所愿。 「我不能让把千金的贵货贬值处理,所以想借你的路子收回成本。」尼西阿斯又变回了嘻嘻哈哈的模样:「日后就算问起这事,那也是先处理安息的瓦尔滋大人。」 「你这人可真够卑鄙的,不过我很欣赏这种罕见的美德。」克利斯提尼决定把亚歷山大的医生混进艺术家、数学家的队伍里送给汉皇。只是想起恶补的汉人知识,他故意给尼西阿斯提了难题:「可否凑齐六十六个高知奴隶?」 「赛里斯人对数字是有特殊要求?」 「嗯!他们特别喜欢九和六,讨厌四。所以为了讨个吉利,你给我找六十六个高知奴隶和九十九个『赠品』。」克利斯提尼相信对方的货源规模与进货速度,所以在定金上也十分慷慨:「作为回报,我会给你这个数的黄金与丝绸。」 「成交。」贵货脱手的尼西阿斯很好说话,当下就让律师定好买卖合同。 与此同时,长安里的刘瑞没去逗弄偏室的卫去病,而是给还未降生的孩子挑选名字。 第453章 老刘家的在取名方面没啥天赋,除了要当皇帝的那位,其余人的重名率异常之高。以刘瑞的二兄刘德为例,与他同名的就有刘邦的十世祖与刘濞之乱里响应叛军的胶西王太子。这还是在青史留名的,不知名的宗室子弟里肯定还有一排刘德。而比「德」字更长出现的是小字王孙。无论是勛贵还是宗室,你一嗓子「王孙」下去,回头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刘瑞登基时被奉常建议换个名字以方便百姓的日常生活,结果刘瑞直接废了这种避讳。 「长安要避皇帝名讳,藩国除了避讳帝名,还得避讳藩王名号。长此以往,文人还要不要念书?黔首还要不要说话?皇帝一多,《诗经》都能避讳到空无一字。」 「这有意义吗?」 于是在省时省力的大方针下,避讳的旧例毫无异议地就此作废。 然后…… 「宗室们是懒得动脑想名字吗?」找不到个称心名的刘瑞动了借鑑的心思,从宗正那儿搬来刘家的名册录,琢磨着从远亲近支这儿获取灵感。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避讳的旧例一经废除,就有不想动脑筋的要么照搬先人的名字,要么去捧刘瑞的马匹。加上「瑞」字本就是个吉祥的汉字,所以在翻了几页新生儿名单后,刘瑞都快得了「刘瑞」的ptsd。 他知道有马屁精拿孩子的名字大做文章,但这数量是不是太多了点。 「日后聊起闻名史册的刘瑞,估计没人会在第一时间里想到朕。」合上名册的皇帝陛下不自信道。 「怎么会呢?」以往是性格活泼,与皇帝有着幼时情谊的李三做捧哏,但这次却是稳重的郑谨斩钉截铁道:「陛下如日月,旁人如星辰。星辰之光岂可与日月并列。」 第723页 「你可别把朕吹捧得忘乎所以。」老实人拍彩虹屁是最难绷的,殊不知郑谨没有违反天性,而是陈述大众共识:「即使再过一千年,您也是最出名的那个。」 「承你吉言,愿朕不辱你的期待。」 刘瑞让人送回宗正的名册本,眼珠一转地抱来正在疯狂补觉的卫去病。 【又要干嘛?】 日常偷听宫婢对话的卫去病在大得可以躺两人的桌案上冲着刘瑞翻白眼。 你也不知普普通通的婴儿是怎么做出翻白眼的动作,但是刘瑞并不在乎卫去病反抗,直接把底端写有《诗经》词的签筒摆到婴儿面前:「来,抽一个做皇储的小字。」 「……」卫去病对刘瑞的抽风有了新的理解。 谁会让不相干的人抽皇储的小字?这是要让卫家成为全民公敌吗? 「啊啊啊!」原地舞狮的卫去病希望对方清醒点。 刘瑞无视了对方的挣扎,一个劲儿催促道:「快抽啊!」 他摸着那软趴趴的婴儿毛髮,威逼利诱道:「可别让朕去找仲卿(卫青)抽取小字。」 卫去病:「……」无耻!卑鄙!动不动就拿他舅舅来威胁他。 「选吧!」刘瑞摆出大尾巴狼的姿态「好心」劝道:「孩子选的总好过大人选的,至少不会让人产生过度联想。」 而要是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刘瑞的行径,无异于是中式恐怖照进现实。 无奈之下,卫去病从签筒里抽出一根被自己的短腿碰出一截的木籤。 既论天意,那就选最能体现天意的那个。 刘瑞接过差点从中断成两截的木籤,只见尾部写有「六月」。 《诗经.六月》描述的是周宣王的大将尹吉甫得胜而归的场景。而被称作「中华诗祖》的尹吉甫同时也是《诗经》的第一位採风者与编纂者,同时着有《诗经·大雅·崧高》、《诗经·大雅·烝民》。 「算算日子,皇后的生产日的确是在明年六月。 脑补出的诸多巧合让刘瑞短暂地封建迷信:「要是有个字典就好了。」 毕竟现代取名不绝就翻阅字典。 提到字典…… 被催生的刘瑞突然找到让儒法黄老都别盯着后宫嘴炮的绝妙方法——让其去编中国的第一部字典。 文人好名,而被盖以「第一标籤」,日后成为学子必备的「大汉字典」无疑可以消耗文人……尤其是鲁儒旧道的大半精力。 「字典的事儿交给文人,拼音的事儿由信乡负责。」 想起现代的查字步骤,刘瑞又给忙着教书的赵子鸢布置任务:「通知赵大家将汉字的偏旁都整理出来,并且按比划的多少排列成册。」 赵子鸢这墨家子弟在理工科上天赋平平,但是胜在胆大心细会来事,比起做个手艺人更适合教书。刘瑞还是太子时让其编纂《切韵》以助幼儿识字,有太子作保加宫里的年幼子弟都靠此读完四书五经,所以民间也开始将赵版的《切韵》列入学生的必修典籍。起初是随宫里的风向,也就是拍太子的马匹,可是随着《切韵》的内容与标准版的典籍被传出京城,直至渔阳都有军汉一手《切韵》一手《墨子》地开始扫盲,众人才意识到刘瑞与赵子鸢究竟干了何等大事——说是颠覆现有的教育体系都不为过。 更要命的是赵子鸢是墨家人,而且还是墨家巨子的徒孙。她既编写了用于教学的《切韵》,那必然是先给墨家的典籍标准,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发展墨家的潜在客户……啊不!是潜在学徒。 如果只是这种的程度扩张也不会让儒家感到头皮发麻,真正可怕的是在刘瑞公开麻纸的制作流程前,墨家作为太子的合作伙伴兼墨者工坊的原始股东是诸子百家里唯一拥有「进货」渠道的。虽然这个「进货」渠道严格来说属于是偷皇家的东西,但墨者工坊是刘瑞的私产,只要刘瑞不去追究,京城里的聪明人也不会把「墨家偷纸」的私密行径搬上檯面。 更别提在私用之余,墨家也没少资助关系较好的诸子百家。 先帝时就有人怀疑「墨家偷纸」的背后是太子示意,皇帝默许。 与其让一家独大到绑架朝廷,不如争取思想的火种熊熊燃烧。 第454章 郑谨已经习惯了皇帝不时冒出些天马行空的想像,但还是对偶尔冒出的陌生词彙反应无能:「敢问陛下,『偏旁』与『笔划』是您刚才的灵光乍现,还是已有的生僻词彙。」 古人读书都是从典籍开始死记硬背。明清时的学子稍好,因为有《三字经》和《百家姓》来降低难度,加上那时的识字法已趋近于成熟,所以对学子而言,识字也没难到哪儿去。 可汉代的黔首不同。 没有切韵,没有成熟的识字体系,那可真是生勐硬啃的填鸭典范。 刘瑞还是文帝膝下的小短腿时,坚信孙子不是俗子的文帝让女史教刘瑞读书。读的还是李斯和赵高所着的启蒙文。 嗯! 启蒙文。 莫说是口齿不清的幼儿,就是让眼神清澈的大学生瞧上一眼,不出十行就要申请场外援助。 当年的刘瑞全凭系统疯狂作弊才博得一个天才之名,同时也给文帝留下嗜睡的印象——因为他只敢晚上疯狂内卷,靠系统的拼音把《仓颉篇》背得滚瓜烂熟。 郑谨作为刘瑞的心腹肯定拜读过《切韵》一书,但是他的年纪在这儿,肯定是靠传统模式习文断字,所以才会发此疑问。 第724页 「得亏你在传令前多问了句,否则又是白跑一趟。」刘瑞捶着手心道:「笔划是一个字要写几笔,而偏旁……」 刘瑞赶紧去翻系统,然后对着长篇大论陷入沉思。 「算了朕还是找赵大家亲自说说。」 《切韵》的问世不仅降低的难度与启蒙的门槛,更是让平平无奇的赵子鸢一跃成了受人尊敬的赵子,赵大家。 起初刘瑞还还很担心汉代的男人会暗戳戳地给人「变性」,或是像女德萌发的东汉般强化其的女儿或妻子身份。但西汉的男人显然没想那么多。尤其是写《列女传》的刘向还未出生,彼时才四十岁的董仲舒也不敢顶着百家齐鸣的逆风局宣扬他的三纲五常,so…… 「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郑谨好奇皇帝这话有何深意,但想来想去只看到个后脑勺朝殿门走去。 郑谨赶紧跟上皇帝,顺带让宫婢抱走在那儿换了五个坐姿的卫去病。 「皇储的大名一定要震撼,一定要让人明白这不是个普通孩子。」意识到没办完正事的刘瑞步子一顿,郑谨也随之剎车,控制自己不要碰到皇帝的后背。 「霸天?」刘瑞突然灵机一动,转身向双手叠放在胸腔下的郑谨问道:「你觉得霸天怎样?」 「……」并不觉得皇储会爱这个名字的郑谨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情商有待提高,而卫去病就更直接了,觉得刘瑞应该去找太医看脑。 「请问这个霸天是有什么典故?」 郑谨不好直接否认皇帝的品味,所以在那儿委婉表示「您是否再考虑一下」。 「典故?」 「……」 「没什么典故。」 刘瑞想取「霸天」一名还真不是网文看多后的恶趣味,而是他因赵子鸢的经歷想起史上的一段流言——「生男勿喜,生女勿忧,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然而这霸天下的卫子夫下场不好。一家子里除了被刘彻当作儿子养的霍去病,包括戾太子在内的卫家姻亲都活得那叫个战战兢兢,最后还被灭了大半。 所以这「霸天下」是霸的谁的天下?空气吗? 「算了,还是叫傲天吧!」 卫去病:「……」这有区别吗? 「无论是龙傲天还是凤傲天,总归是个厉害的名字。」也不知在两千年后,善于思考的网友是否会想出个新名成为天命之子的标籤。 「刘傲天,字六月。」 皇帝的这番话不仅让孝仁女帝成了继齐桓公姜小白之后的又一特例(「古人起名很洒脱」),更是让史学们为此争吵了半个世纪——因为汉史没有记载孝仁女帝的名字由来,而孝仁又是女帝的顶流,所以在「汉史记载了新长安王与新洛阳王的名字由来却唯独遗忘孝仁女帝」的特例下,众人开始各式各样的猜想。甚至有人宣称刘瑞并不想立孝仁为储,后期离开长安也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后悔。 直到洛阳出土了些汉代的文献,众人才从刘瑞的日记里得知这段槽多无口的过往。 「所以孝仁不是因为生在六月而被取了这个小字。」 「《诗经.六月》记载了周朝伐戎的得胜归宴。孝高武帝以此作为长女的小字既有想吞匈奴之心,也有愿其文武双全,如尹吉甫般开宗立派的的美好愿景。」 「小字的来歷是搞清楚了,但傲天这个名字又是怎么回事?」 后世的论坛里不乏吐槽刘瑞取名过于随便的帖子,当然也有赞赏此名取得不差,一听就知孝仁很牛的反驳声。 总之在「刘傲天,字六月」成了孝仁女帝的专属名后,如参与叛乱的胶东王刘雄渠为致敬楚国的明君熊渠,辛弃疾的父母为纪念打下狼居胥山的霍去病,后世给女儿取名也常有「翱天」,「遨天」、「獒天」等一听向谁致敬的谐音名,同时也有「凌天」「盛天」「傲世」等动点心思的借鑑名。 和刘瑞想得大差不差,前朝得知皇帝要修字典以助黔首念书,开启大汉的扫盲运动后,立刻不把精力放到皇帝无后上,而是想着如何让己青史留名。 这可是皇帝下达的编书令啊! 而且不是照旧去注四书五经,把先人嚼了好几遍的残渣再嚼一遍…… 为免这群老古董们不知字典从何编起,刘瑞还特意做了个样本让他们传阅。 时间有限,所以只是数得上的号的与各派的山头翻阅了下,其余人得下朝后找上司解惑。 「陛下的提议确实有助于基层教学,只是要按这个标准整理出个可以自学的名着怕是要花数年,而且其费用也是寻常人所无法承担的。」抛开立场的争锋相对,没有人比弟子过千的胡毋生更懂教育:「最重要的是此书日后地位极高,虽不能与四书并列,但也是四书之下的必备典籍。」 「若无大家为其背书,只怕学子心存疑虑,不敢置书于烛光旁。」胡毋生的语气渐渐降低,随即抛出一个深水炸弹。 第455章 「微臣不才,但也有些教书育人的心得。」胡毋生此时可没读书人的矜持,忙不迭地推荐自己:「习得典籍三十年,可为陛下尽微薄之力。」 胡毋生的态度堪称谦卑的典范,自荐时也有意略过编书的目的,只说是为陛下服务。 难得收拾出人样的墨家子弟忍不住在心里竖起两根中指,暗骂儒家不讲武德,居然敢在大朝会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第725页 同样生气的还有拿到内部消息的黄老子弟。 汝隶臣子的。 他们都打好腹稿,琢磨着让黄生或是难得进宫的田叔打头。 八十几近九十的田叔是申屠嘉后的最大老臣。依汉律,举民年八十以上便可养衰老,授几仗,行糜粥饮食。田叔是大臣,而且还是歷经六朝的汉初老臣,所以今上特许他坐轮椅上朝,身旁有个黄门协助田叔起身。 「陛下。」胡毋生这抢话头打乱了黄老家的预想节奏,但还是要亡羊补牢,不至于让连夜修缮的腹稿做废:「圣人作授子之书,故这编者是以大家之名行圣人之事。」 田叔还算给人留面,没有直言儒家公羊派的的山头想做当代的圣人。 歷史上的独尊儒术有两个别名,一是「罢黜百家,表章六经」,二是「推明孔氏,抑黜百家」。 而这推崇孔明就是儒家将其划出百家之列,一跃成为官方门派的有力证据——因为上个被封圣的叫周公旦。直至西汉灭亡与明朝之初都有人喊「復兴周礼」,真的将上古时的法律用于几百年后的封建社会。 属实是癫得没边了。 更麻烦的1.0版的圣人专攻平民大姓,2.0版的圣人开始教育下乡,所以信徒多出前者几个level。 当然,无论是1.0版的圣人还是2.0 版的圣人都不会对日后的徒孙产生好感。 九斤老太不止是在民国上分,在现代与古代同样也是大杀四方。 「事关天下的万千学子,所以还是合众之力,勿以一家之言而避天下之耳……后患无穷。」田叔咬重最后的四字,甚至还转身瞧了眼众人侧目的胡毋生:「胡毋公可认同我这糟老头子的话?」 话都说到份上了,难道儒家真的想做全民公敌? 「便宜他了。」 时任少府令的敫仲姬也是拿到内部消息的人(毕竟有赵子鸢在),但在巨子的强烈要求下没有去做出头鸟。 胡毋生的处境绝不算好,但也维持了表面的体面:「所以要从陛下之令。」 这是把皮球踢回刘瑞这儿来。 看完戏的刘瑞也不会让自己的朝堂闹哄哄,所以丢出个还算公平的提案:「朕打算在太学旁置一书院,日后以太学书院的名义编写典籍。」 而这正是大学出版社的前身。 既是典籍,那就不是一般人能主持编纂,所以由国家出面,太学配合也说得过去。 只是…… 「这太学书院的令者由哪位大家出面?」御史大夫晁错上前问道:「民间的书斋藏室可找郡府报备,由县丞阅过便可上架出售。但太学书院可不同于民间之斋,非当世大贤不可编纂典籍……」 文人的名利之争可比军人间的武斗要严重的多。尤其是对站在顶端的太学博士而言,他们可以接受死敌的当面怒喷,但不接受自己的着作被官方打回。 晁错算是法家大拿比较有承受力的,所以见过承受力低的动则就是无颜以对江东父老,死得比路边的老狗还没价值。 太学府的博士肯定不是晁错熟悉的小兔崽子,但要是和小兔崽子般随随便便地被气死了,那就不是简单的「活该」可以描述的,绝对会让皇帝乃至朝廷的名声下降一截:「臣以为,非陛下不可担此大任。」 平日里的朝臣听了这话一定翻白眼地表示:「马屁精,就会靠媚上以获升迁之资。」但是儒家的胡毋生打了一个糟糕的开端,然后又被黄老家的田叔怼了,所以为免学派之争影响朝堂,还是由皇帝出任太学书令比较稳妥。 刘瑞:「……」他就知道会发展成这副德行。 事关「思想」的最终解释权,即使没有晁错出面,他也有备用的捧哏提出要让皇帝担任太学书令。 至于副业是否会给皇帝带来工作压力……呵!又不是靠数量冲击国服第一的现代学阀,古人的下限还没低到什么垃圾都敢送的可怕底部。估计刘瑞一年到头也审核不了三本「典籍」,多数会在送出太学前就被同行「打」了回去。 嗯! 文人要脸。 同时也怕别人的成功引得自己心肌梗塞。 「各派都有各派的点子,回去后可做个样本送入宣室。」成立书院是解决学派的头名之争,但不能让学派真的颗粒无收:「太学府已成立多年,期间有博士故去,新人崛起,所以这太学府的名册也该更新,最好是一年一更。」 言下之意是参与编写大汉字典的可以将其作为博士的光荣履歷记录在案。 胡毋生以实际行动证明了教育上的成功也可比拟学术上的成功——论经学天赋,他别说与后圣荀子相提并论,甚至不如小他一轮的董仲舒。但是没有胡毋生数十年如一日的教育付出,原时空里的董仲舒哪有去搞废除百家、独尊儒术的底气?秦始皇在统一六国后为何要对六国的余孽一忍再忍,还不是因秦国的人才供不应求,所以要靠乡贤代管。 同理,太学府的博士也不全是当代大贤,而且一些当代大贤也完全没到称子封圣的地步。 质量不行就数量取胜。 之前说了,古人对知识的尊重下限高于现代的学阀下限,更是高于一边道歉,一面制造学术垃圾的摆烂大学生。为了增加新生拜入自己门下的筹码,太学府的博士、学士虽不至于无所不用其极,但也赶上手段尽出的边边角角——比如在学院的墙上挂上自己的个人简歷,又比如从贫困学子里挑选人才,争取出个颜回第二。 第726页 刘瑞某次突发奇想地去太学视察时就路过挂着博士简歷的走廊墙,一秒幻视自己回到现代的教学楼。 而且不止太学府的博士在那儿卖力宣传,关中的商人与落榜的学子也从中看到发财之路——张雪峰老师为何能在投档的赛道上大红特红?一是因为口碑过硬;二是因为普通家庭的父母没有获取信息的渠道,所以只能求助于有特殊渠道的人。 古代的拜师绝对可以类比现代的大学投档。目前已无法考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是从何而来,但叛出师门一直都为世人不齿。 即便你在师门里受尽了委屈; 即便你的老师是个三流混子。 你也得恭恭敬敬地尊听师训,如父如母地伺候对方。 这可比从质人(人贩子)手里买个奴隶要划算的多,至少主家打骂奴隶还得担心自己会被邻里讽为「无德之家」,而老师就没这层顾虑。强如墨子、许行也因弃儒立派而遭后人批判嘲讽。 因此在太学的博士给自己做招生简歷时,关中的商人就已将其修订成册,而科举失利的学子也会购买这些博士手册,将其翻上十倍去赚偏远大户的钱。 真是把「消息就是金钱」的黄河路准则给玩明白。 「虽说是以太学书院的名义编写字典,但也能在咱们的简歷上的加上一条『参与编写大汉字典』。」朝上只有愣头青和看过模板的各派山头有胆发言,所以一些百石学士,小派博士都只敢朝后讨论字典的编纂一事……而且还是鬼鬼祟祟地小声讨论。 「儒家公羊派是真的提到铁板了。」因为朝中的站位靠后,所以他们可以看到大人物的不满之色:「田叔这次可算是借胡毋生的面子确定了黄老家的这个地位。」 对方竖起右手的拇指,言语里满是肯定:「掉了牙的老虎还是老虎,吃肥吃大的豺狼,还是豺狼。」 「原以为儒家靠着太学和科举的顺风已经可以挑战黄老的头家的地位,没想到……」 董仲舒在周围的讨论下加快脚步。因为是学派参与的大朝会,所以他在天南地北的博士间十分普通,仅是一个特许参会的百石学士。 硬要说其有何不同,那莫过于他是胡毋生的同门师弟,都是公羊高(《公羊春秋》的作者)的玄孙公羊寿的关门弟子,此次成为太学学士也是得到师兄的支持。 「老师还是太冒险了。」胡毋生的弟子褚大从人群中挤到自己的师叔旁,端得一副愁眉苦脸的落魄态。 老师吃瘪,他这当学生的也颜面无光。 董仲舒比胡毋生小上一轮,所以和师侄的年纪相差不大,但却比后者看得更远更清:「富贵险中求。这事若由儒家操办,咱们不亏,同时也可确立公羊的头名之位;若被陛下当面否了,那也只是面子有一点瑕疵,算不得让儒家伤筋的大危机。」 末了,他还斩钉截铁道:「师兄不是凡夫俗子,自然明白出头的后果。」 第456章 董仲舒在入职太学前与胡毋生有八年未见,但不妨碍他对师兄的了解胜过拘于弟子身份的褚大:「别想太多。」 他往对方的肩上一拍,三步并作两步地找上候在北宫门前的胡毋生:「师兄。」 胡毋生点了点头,示意褚大腾出他两的说话空间。 「黄老家在今日前就知道陛下要编字典。」胡毋生也没有铺垫,上来就是内部炸弹:「我若不做出头之人,黄老家便成了今日的最大赢家。」 董仲舒经对方一点便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无非就是皇帝再次下场拉架,给半死不活的黄老家输口热气。 啧! 皇帝帮过法家,墨家,农家,医家,现在又给人才断档的黄老家大开方便。 一时间,董仲舒的心头涌起孩子似的委屈。 他们儒家是啥见不得人的学派吗?靠自己的努力发扬光大就活该被陛下无视? 刘瑞要是知道这人的心理活动,一定会摊手表示「后人造孽前人还」,任谁看了衍圣公的操作都不会让儒家坐大。 可是委屈只在心头缠绕了一秒便抽出一丝不对的苗头:「师兄,只有黄老家的知道内幕?」 胡毋生的步子微微一顿,真的有些挂不住脸:「什么意思?」 听那语气就已明白有何不对,但是为了师兄的形象还在嘴硬。 董仲舒也理解对方的难堪,所以没有把话说明,而是聊起太学书院的建造目的:「民间典籍千千万万,唯有《周易》称第一。」 胡毋生的步子一顿,随即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与师弟一直磨蹭到黄门来催才加快步伐,坐着摇晃的半旧马车回到永远灯火通明的太学府。 「《周易》能作典籍第一自然是有精妙之处。」董仲舒与师兄对坐,捧一清茶幽幽嘆道:「仲尼言及自身不如文王周公,但其所修《六经》《春秋》已是公认的天下大典。纵使老子珠玉在前,墨翟驳斥在后,也不会对仲尼之作全盘否认。」 「然仲尼之作声名显赫至此也不敢谓之学者必修,君王必读。何也?」 「 文王建周而周拥天下。」 董仲舒的话让胡毋生的头皮泛起「恐惧」的酥麻,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去捂那张不要命的嘴:「犯上之言,岂敢胡诌?」 因为对方力气过大,加之自己也没防范,所以不仅动手的破了皮,说话的叶门牙松动,一抹便有淡淡的血丝。 第727页 胡毋生也知道自己伤了师弟,顾不得被门牙扯出一道口子,赶紧递上凉茶以供师弟漱口:「还好吧!」 他看向有血丝撞击微卷茶叶的器皿,后者只是摇了摇头,牙龈还在隐隐作痛。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董仲舒才缓过气道:「事实如此,不会因犯上而有任何改变。」 胡毋生对师弟的直率感到头疼。 别看他在朝堂上敢做那个出头鸟,可论胆大妄言,他远不如眼前的师弟。毕竟他所出头东西并未触及皇帝的利益,而董仲舒则戳破了那不可言说的表皮——皇帝并非世人所见的包容大度。相反,他的内在是个彻彻底底的控制狂。只不过跟以往的君主相比,他更善于隐藏这点。如果说直白的控制狂是拿钢板把所有物都钉死在一密闭环境里,那刘瑞就是圈出一个大致范围,用高山怒涛、荆棘沼泽来间接劝退想尝试的不安分子。 不仅是在太学呆了没几日的董仲舒能看出这点,那些与刘瑞共事了好几年的博士、学士,乃至天生的政客也都心知肚明。 按理说有淳于越和齐墨的珠玉在前,诸子百家里肯定是有硬骨头来打破限制。可凡事都怕对比。参考鲁迅的破窗理念,你要是说刘瑞的包容还不彻底,估计包括当事人都不会否认,但要是找更包容的皇帝或藩王,那还是与眼前的控制狂继续斡旋吧!毕竟在秦二世把皇帝的下限拉到一个前所未闻的低谷后,众人看宋襄公都像明君。 所以说对比产生美。 尤其是在秦末时的苦日子攻击大脑后,包容今上的小缺点算大问题吗? 完全不算!! 是以胡毋生对董仲舒的激进之言十分反感。同门的二人原本是由做师弟的劝解师兄,结果变成做师兄拦住师弟别瞎说话:「日子都是对比出的。仲尼若没子贡支持,也不可能弟子三千,名垂青史。」 同理,没有刘瑞的真金白银,他们拿啥名垂青史?靠做梦吗? 董仲舒是家有藏书的地主之后,不像吃过铜钱苦的胡毋生,也就是在教出几个大弟子后才逐渐宽裕,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为了去养贫困学子而被迫收些纨绔子弟,甚至要为这种烂人走动关系,写信推荐。 胡毋生:为了理想,为了大义,我忍,我忍。 好在刘瑞只是反感儒家坐大,对儒家资助底层学子的行为还是比较肯定的,所以在太学府的人头补贴里,胡毋生所带领的儒家公羊派领得最多,所以对刘瑞的感官也最为复杂。 当然,感官上的复杂并不妨碍收钱的利落。 「当然,往好的地方想,由太学书院印刷的典籍也算有了传验,证明是受天下认可的当世典籍。」此时的儒家学士并不知道退休后的刘瑞会在一年内让太学书院的含金量直线下降,逼得太学的博士恳请孝仁女帝另开书院为闲着没事的上皇服务——再搞下去,被后世誉为古代《science》的太学书院就得成为纸版晋江……而且还是无审核的那种。 …………………… 楼兰的国王可比安息的万王之王要好哄一些。西域送去匈奴的质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按照各自的母国强度让人幻视后宫里的母贵文学。而在诸多的西域国里,楼兰的价值有且仅有挨着大汉。除此外,他的待遇并不比那能产奶的莎车龟兹强上多少,只能嘲笑更弱的小宛,且末。所以在安归亚的糖衣炮弹下,只是见过好东西但从未用过的楼兰国王盯着华服看了几息,那眼神和葛朗台看黄金的架势如出一致。 大汉的织物是细腻的,流水般地不留痕迹。可它上面穿插着些金线宝石,稍不留意就会在肌理留下浅浅的凹痕。 有点疼痛,但也没有那么难受。 安归亚未立刻开口,而是等其慢慢穿上华美的袍子才打开身后的箱子罐子。 「这是汉皇赠与您的见面礼。」他故意在这个时间进宫面圣就是因为下午的阳光会给礼物镀上金漆。 没有人能拒绝属于金钱的光泽。 尤其是像楼兰王般吃过苦的,那真是三秒沦陷——多的两秒还是幼时的经歷所留下的ptsd。 「大汉不产黄金,但产和黄金等价的诸多好物。」安归亚的语气里满是诱惑,配合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礼物让人陷入到了无我的境地:「汉皇说了,只要您能同意这些,无论是楼兰的债务还是楼兰的安全,他都能一手包办。」 「他承诺让楼兰的平民安稳富足,您比莎车的大商更富。」安归亚见气氛铺垫得差不多了,于是拿出备好的文献,示意宫婢将短暂失神的楼兰王扶到桌边:「只要您签下这些,就能享受富足安宁。」 楼兰王的贪婪并未严重与郭开并列,安归亚去捉他手腕时就已将其彻底唤醒,随即用审视的眼神打量对方:「数月不见,你是彻底被汉人收买了?」 面对国君的当面嘲讽,安归亚也大大方方:「爱财之心,人皆有之。「 他瞥向已经翻乱表层的箱柜,意味深长道:「您又何尝没有动心?」 「这是背叛。」 「总不会比送人给匈奴人随意折辱要来得可耻。」 「汉人处于温暖的南部,并不适应西北的风沙。」 「匈奴人也不是西北的土生土种,还不是把西北折腾得死去活来。」 楼兰王每说一句,安归亚便怼上一句。不出五个回合便让前者骂道:「有靠山就翅膀硬了,也不怕靠山山倒,靠人人榻。」 第728页 安归亚想保持臣子得敬上风度,但还是为楼兰王的愚蠢感到无力:「国君……「 他的语气一秒幻听哄孩子的幼师:「现在控制西域之东的是匈奴吗?」 不是,是大汉。 安归亚的靠山会不会倒还未可知,但楼兰以前的靠山是倒了一半,也不知在缓过气后能不能从东部杀回。 「但也不能立刻投身到大汉怀里。」楼兰王也没指望臣子能一心向己。不过一个巴掌地你玩啥命啊!有那功夫不如想想全家富贵:「人都喜欢贞烈的。」 安归亚:「……」 「这就好比去集市里买羊,上赶着送的能是好货?不坑人就谢谢他了。」楼兰国在端水上肯定不如史上的乌孙,毕竟它的资本在那儿,撑破天也两不得罪。然而刘瑞不是史上的汉武帝或汉昭帝、汉宣帝,会因对外的经验不足而相信的楼兰的狗屁承诺。 歷史上的大汉信了楼兰两次,然后对方跳反了两次。也是有了这两次的惨痛经歷,西域都护府的驻军被增了一倍,军官更是直接住到楼兰王宫。 安归亚能理解国君的中庸之策,因为他在宣室殿里也是打着让楼兰自治的白日美梦。 结果…… 「你知道东瓯闽越吗?」刘瑞的表情像是在听一个笑话,但还是对外使保留了一丝客气:「他们坐拥十万人口都不敢提自治之事。」 当然,这里也有东瓯闽越与汉地相连的战略弊端。 「楼兰有多少人?多少筹码?敢跟朕提自治之事?」 说句难听的话,目前唯一有资格提自治的也就南越国,但在刘瑞的姑母拿下继承权后也会变成普通的藩国。 楼兰所能依仗的就只有将陇西郡与入口隔开的南羌百部。 匈奴一衰,骚动的不止政变频出的乌孙,还有觉得自己很行的北羌七族。 南羌仗着祁连山脉暂时没有后顾之忧,奈何有个搞事的邻居秉持着「没条件让敌人大乱也要创造条件」的缺德准则,不一会儿復刻了场经典之战——还记得秦国是怎样吞併巴国蜀国的?先人打样,后人乘凉。 「估计等您矜持完了,西域都尉也已抵达楼兰的门口。」 「而且还带着一群建城的工人。」 「建城?」楼兰王想放声大笑:「一群用木头造房的也懂得用石头造房?」 安归亚在原地欲言又止了会儿才小声回道:「人家只是不善于此,并不代表人家不能学着造城。」 末了,他还补充道:「除了西域,大汉还有连接身毒的蜀身毒道。」 「什么意思?」 「意思是就算西域没人教他如何建立抵御风沙的城镇,他也能靠蜀身毒道购入西部的建筑人才。」安归亚是去过莎车,见过已成安息半子的大月氏的,所以对那两地的建筑水平小有研究:「有价值的人才能故作矜持,没价值还摆架子的叫自寻死路。」 楼兰王的沉默震耳欲聋。 二人在那儿相顾无言至夕阳西下,金灿灿的礼物开始变得灰濛濛后才发出一道干涩之音:「汉皇……不会效匈奴之行,把楼兰……」 「放心,汉皇对女人没兴趣。」 楼兰王:「……」 不,你这一说他更担心了。搞得像是大汉的皇帝有啥不能见人的特殊爱好。 意识到嘴瓢引起对方误会的安归亚忙不迭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楼兰除了地理位子就没有让汉皇在意的地方。」 有那功夫担心刘瑞冲着一个县级小国敲骨吸髓,还不如先担心楼兰的底层黔首会不会往大汉狂奔——毕竟过了祁连山脉就是陇西郡,而陇西郡又挨着大汉的京畿之地,属于是很难陷落的安全地带。 对于经歷过诸多困苦的楼兰人而言,没有什么比安全更值得为之付出。 「我劝您在这几日里好好想想要不要签这份协议。」安归亚也不把人逼得太紧,可时间不等人。刘瑞打通南羌的步伐从未停止,而蜀身毒道的商贸往来与安息、罗马的反应也加速了楼兰筹码的掉落。 第457章 醉醺醺的安德烈亚斯光脚走在坑坑洼洼的雅典贫民窟里。这座经歷战争摧残的文明之地在罗马人的统治下早已没了往日的灵气。无论是文学上的纤细优美还是经济上的繁荣昌盛,都在此刻犹如脚下的残破石砖——不完美,但好歹能应付日常。 「我屈服在这样大的苦难之下,忍受起痛苦来,看起来可怜!我怜悯人类,自己却得不到怜悯;我在这里受罚,没有谁怜悯,这景象真是使宙斯丢脸啊!(古希腊悲剧作家埃斯库罗斯所着的《被缚的普罗米修斯》节选)。」安德烈亚斯在额前撞得红彤彤后仰天高歌,声音里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路过的贫民以为这是从斗鸡场或比雷埃弗斯港口(雅典着名的红灯区)赔得血本无归的倒霉鬼,纷纷转着机灵的眼珠上前问道:「阁下,您是要落脚之处吗?」 这是要黑吃黑的节奏。 安德烈亚斯只是醉了,不是傻了,昏了。 他生得副高高壮壮的摔跤手样,一看就是难惹的角色。 见此情形,黑吃黑的贫民不免脖子一缩,琢磨着要如何退身。 「我是在找落脚之地。」或许是酒劲上头,安德烈亚斯恶趣味地将对方脖子锢在怀里,毫不在意自己的衣服会被弄脏:「你家若在利卡比托斯山上,倒也可以替我找个干净房间(暗示对方自己喜欢男妓,而且想找被阉割的男妓)。」 第729页 安德烈亚斯特别咬重「干净」二字,吓得对方拼死挣脱锢紧他的手笔,连滚带爬地从安德烈亚斯的眼前离开。 「有贼心却没贼胆的小牛蹄子。」安德烈亚斯摇摇脑袋,做出一副灌酒的姿态继续向前,结果绕了两个弯便后脑一疼,瞳孔放大了三四秒便合上眼皮,整个人也软软倒下。 偷袭的人从阴暗处现出原形——标准的克里特长相,留着适合戴头盔的髮型与较短的鬍鬚,一看就是风吹日晒的僱佣兵。 「是他吗?」来者两人,年轻的有较为浓重的克里特口音。 年长的从身上摸出发黄的羊皮纸,确认打倒的醉鬼真是雅典有名的建筑师后招唿着将对方绑好:「确实是他。」 考虑到在古代干土木的大都有着运动员般的好身板,甚至一些比较出名的建筑师在接大活前就是靠着运动员的收入养活自己,所以在二人绑好安德烈亚斯的手脚后犹嫌不够地上了铁链。 别问一个僱佣兵为何会随身携带铁链,问就是习惯使然,不少主顾会拿奴隶抵押他们的佣金。 「尼西阿斯老闆这次可大手笔啊!开口就是1800第纳尔银币(第纳尔是罗马帝国的银币称唿,后来的第纳尔金币得到贵霜出现后才有。只考虑含银量的话,第纳尔与德拉马克的兑率是1:1)。」 雅典的熟练工男奴也就1400第纳尔,相当于僱佣兵的两年半的收入(共和国时因为常年打仗所以奴隶很便宜)。 而安德烈亚斯一人就值他两干上三年有余。 天降黄金也不如此。 所以在拖行这个一百八十斤的壮汉时,二人已想好要用1800个第纳尔去干些啥。 「做的不错。」 熟悉的香氛屋里,尼西阿斯让秘书确认货物的身份,十分爽快地当场付帐:「是要金币还是细盐。」 虽说他的家族势力仅在雅典,可做生意的哪有不在罗马的神殿里置有金库:「也可以去罗马付帐。」 他打量着年老的那位,明明是以甲方的姿态收购货物,但却作出乙方的贴心:「我在罗马和雅典都有田宅,可以收你一成的手续费,就当是你送来好货的特殊服务。」 年长的僱佣兵点了点头,琢磨着从这笔捞个土地田宅便顺利退休。而年轻的则简单直了的多,带着900的第纳尔在雅典的酒馆尽情挥霍。 「这就凑齐六六之数了。」尼西阿斯在二人走后扭扭脖子,声音里尽是被人出难题的抱怨:「我可是为克利斯提尼和小阿西蒂尼大人的前程贴了不少金币,日后定要千百倍地赚回。」 他起身到安德烈亚斯的面前端详雅典最好的建筑家。经过这番天降之祸,醉醺醺的安德里亚斯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乞丐,扔进雅典的奴隶市场都难以看出文人的风流。 「真不像个亚歷山大的学者。」尼西阿斯啧啧称奇道:「狄俄倪索斯的信徒忘了如何弹响动人的里拉,留给雅典的只有醉鬼和妓女。」 「仅此而已。」 ……………… 安德烈亚斯是被眩晕感和腥臭味折腾行的。宿醉的昏眩与后脑勺的疼痛让他在阵天旋地转里「哇!」地一声吐出恶水。 看管奴隶的船员见状,嫌弃地往他脚边甩了一鞭:「拿起舱里的麻布将你的秽物收拾干净。」 还未从眼花缭乱里回过神来的安德烈亚斯举起双手,沉甸甸的重量不仅让他变得更为清醒,同时也让要求他的船员在那儿轻啧一声。 因为是给东方皇帝的高价礼物,所以船员即便是想打死这个弄脏地板的奴隶也得忍下火气,着手收拾对方弄出的烂摊子。 「下不为例。」虽然怕高档货在船运的过程里磕着碰着,但船员还是找准时机地碾压了下安德烈亚斯的脚趾,让他疼得眼睛立刻完全清明。 作为一名高知分子,他不会像无知者般醒来就问自己在那儿,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相反,他会观察周围的环境,结合对话判断自己的当下处境。 船舱,枷锁。 他是遭到奴隶贩子的拐卖没跑,问题是哪里的奴隶贩子敢光明正大地拐卖他? 安德烈亚斯可不是无名之辈,至少在雅典的一亩三分地上,他也是能叫上几个尊贵之人的建筑大师。 罗马不禁奴隶贸易,但是把自由民拐卖成奴隶是绝对禁止的。 纵观雅典的大人物们,能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雅典绑走的有且只有那一位。 「我是何时得罪了尼西阿斯大人?」安德烈亚斯向船员问道。 「你看我像能回话的人吗?」船员做出爱莫能助的手势:「我们只是拿钱办事,绝不掺和大人物间的各种矛盾。」 说罢他还指了指船舱里的其余人,警告这位雅典着名的建筑师死了求人放走自己的天真念头:「这里 些都是雅典和亚歷山大的着名学者,而我们正在前往叙利亚,预计会在克里特岛和赛普勒斯补给资源。」 「叙利亚?」船员开口前,安德烈亚斯还以为会被卖去埃及,因为埃及的托勒密就喜好收集文人墨客。 但叙利亚…… 「我可不想掺和塞琉古人和犹太人的战争。」 「你想哪儿去了?」船员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对方:「谁会带着肩不能提的奴隶参与别国战斗?我们只是途经此地,绕过不好通融一二的塞琉古去安息交货。」 第730页 「所以是安息王买了我们?」安德烈亚斯知道马其顿的亚歷山大打到亚洲,可没料到亚歷山大死了百年还有希腊的粉丝想从罗马人的手里收集希腊学者。 「这就不是我能打听到的。」船员的任务只是护送他抵达叙利亚的港口,至于卖家到底是谁,尼西阿斯大人不说,他们也不敢多问。 安德烈亚斯见此人是个吐不出有用信息的,于是看向船舱里的其余人。 诸多的中老年学者里有个盘着麻花辫的年轻女性分外惹眼。从五官上看,她应该是希腊人,但却留着蜜色的肌肤,眼皮上也扫了层用树叶汁做的褐色眼影。 注意到安德烈亚斯的视线,年轻的女性看了过来,绿松石般的眼睛让人联想到有特殊意义的埃及黑猫:「我是卡塔丽亚,在被罗马人俘虏前是亚歷山大的数学学者。」 「安德烈亚斯,雅典的建筑师。」船舱里的奴隶座位是有特殊意义的。应该说在惶恐不安的气氛下,熟人抱团是再正常不过的本能。安德烈亚斯注意到女子的身旁坐着一对中老年的夫妇与无伴的老人,年轻的男子。应该是游学的一家被罗马包圆了。 「我们将被送往安息的马尔基安纳,成为送给赛里斯皇帝的礼物。」安德烈亚斯推断女子的处境时,对方也正评估他的合作价值:「除了这船的二十五人,还有四十一名学者和作为赠礼的学者家属运往安息。」 「『运往』这词可真不好听。」明白处境的安德烈亚斯还是难以接受自己沦为奴隶的事实,而且还是送给一个他没听过的东方皇帝:「赛里斯的皇帝应是米特里达梯一世般的人物。」否则不值雅典的尼西阿斯大动干戈至此。 「据我所知,你是第四个说这话。」卡塔丽亚微笑在心里给安德烈亚斯打上「合格」。以奴隶之身前往一个人生地不熟的东方帝国,那肯定是熟悉的人越多越好。 「哦?那前三个说这话的是谁?」安德烈亚斯来了兴致,居然有些苦中作乐的意思:「应该包括尼西阿斯大人吧!」 「尼西阿斯?」 「尼西阿斯那会下地狱的西西弗斯(科林斯的国王,以狡诈闻名,甚至敢欺骗死神)。」卡塔丽亚还未回话,某个老人便气急败坏道:「他将为他荒谬的贪婪付出代价。」 「前提是你能看到他的下场。」船舱里既有像安德烈亚斯般莫名成为奴隶的冤种,也有像卡塔丽亚般已经做了几年奴隶的苦命人。 安德烈亚斯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髮掉光,牙齿在风中轻轻颤抖的老者沖那抱怨的学者无奈吟道:「如果凡人能用音乐来疏导这种性情,这倒是很大的幸福;至于那些宴会,已经够丰美,倒是不必浪费音乐了!那些赴宴的人肚子胀得饱饱的,已够他们快活的了(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节选)。」 唱完这些的老者长嘆一声,皱纹里的苦涩回应着唇边的苦笑,令人觉得越发沉闷,窒息:「诅咒有用的话还要刀剑作甚?你即使如美狄亚般咒恶着在雅典快活的尼西阿斯,也不能让他所构筑的金钱盔甲剥落一分。」 「他可不是被船砸死的伊阿宋,他是恶魔,是毒蛇,是最后看着我们跌入塔尔塔洛斯,而他却能交给卡戎金币渡资的无耻之徒。」 「宙斯啊!你为何让无耻之徒嚣张得意,果然除了普罗米修斯,奥林匹斯上没有热爱人类的善神。」 第458章 湿热的船舱显然不是唱歌剧的最佳场所,但是在这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的公元前里,也只有靠唱歌跳舞来打发海上的无聊时间。所以在牌类游戏被发扬光大前,宁可把船长扔下甲板也不能让音乐家或山羊的屁股中途上岸,不然全船肯定开启密室逃生。 「啊!最高贵的人,快拯救我们的城邦!保住你的名声!为了你先前的一片好心,这地方把你叫做救星;将来我们想起你的统治,别让我们留下这样的记忆:你先把我们救了,后来又让我么跌倒(埃斯库罗斯《俄底浦斯王》)。」光头的老者提着可以砸死人的枷锁起身。他的声音并不好听,缺水的环境让原本有丝绸质感的歌声带着明显的沙砾感,这要是让懂行听了,一定会骂业余的都不至于如此玷污埃斯库罗斯的着作,但是舱里有且仅有沦为奴隶的学者与品不出这唱功好坏的船员,所以在那摇晃到连脑水都要喷出眼眶的环境下,还有人能口齿清晰地唱歌解闷真可谓是航海线上的大善人,缪斯神的最佳信徒。 「克瑞翁啊,声名这东西曾经发生过好些坏影响,害得我不浅,这已不是第一次害我,而是好多次了。一个有头脑的人切不可把他的子女教养成「太聪明的人」,因为「太聪明的人」除了得到无用的骂名外,还会惹本地人嫉妒……(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与之相对的学者也不甘示弱地起身并挺起自己不算健壮的胸膛,提着枷锁上前几步:「假如你献出什么新学说,那些愚蠢的人就会觉得你的话太不实用,你这人太不聪明;但是,如果有人说你比那些假学究还要高明,他们又会认为你是这城里最可恶的人。」 后世戏嚯春秋时的鲁人宋人可凭《诗经》交流,而到古希腊这儿,经典剧目也是起到「术语」的坐拥。至少在文化上仅半桶水的安德烈亚斯这儿,听懂他们在骂什么就和唿吸一样简单。 「好有趣啊!」只是明白对方在讲希腊话的船员坐在缺角的木箱上拍手叫好。 第731页 安德烈亚斯欲言又止好了一会儿才决定挪到知点内情的卡塔利亚旁。后者的母亲见状,腾出位子让身形高大的建筑师得以坐下。 「谢谢。」安德烈亚斯的衣服在偷袭者的撕扯下与布条无疑,坐下时把他的大腿紧紧缠住。 「唔!」没留神的安德烈亚斯被缠紧的布条勒得大腿一疼。 卡塔利亚赶紧将其解救出来。 听剧的船员也不希望这批好货出现意外。 尼西阿斯在克利斯提尼的面前是有点毒舌的雅典商人,可别忘了这个商人从事的是最黑暗的奴隶贸易与最危险的银矿开採。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有船走黑的都是心狠手辣之人。 若是这单大的成了,尼西阿斯的赏赐能让船员停工三年之久。 但要是出了意外…… 「嘶!」 安德烈亚斯以为对方是来找茬的,没想到人上前摸出一把匕首,将难解难分的布条割下。 「……谢谢。」这一刻的安德烈亚斯对这批货(包括他自己)的重要度有了全新了解,同时将素未谋面的赛里斯皇帝摆到一个新的高度。 「所以你之前的鞭子……」 感觉自己了解一切的安德烈亚斯刚想嘴贱就被坐在地上的卡塔利亚狠狠一掐。大腿处的痛感让他咬了舌头,同时引来船员的侧目:「有事?」 「没事,没事。」 安德烈亚斯的理智顺利回归,讪笑着缓缓坐下。 「你……」 他刚想问卡塔利亚有没有赛里斯的消息,对方就抢先答道:「我没去过赛里斯,也不认识去过那儿的行商或使者。但我之前曾被罗马的士兵卖给尼西阿斯大人……」 因为看安德烈亚斯的表示实在不像买奴隶或卖奴隶的中上阶级,所以她还十分贴心地补充道:「战乱时所缴获的奴隶是士兵的重要收入。」 「我知道,我知道。」安德烈亚斯摆摆手道:「所以你在尼西阿斯那儿见过认识赛里斯人的商人?」 「准确说是见过认识与赛里斯人做生意的马尔季亚纳人的希腊僱佣兵。」卡塔利亚的超长定语让安德烈亚斯愣了一会儿才搞清她在说些什么。 「这可真是有意思啊!」安德烈亚斯自喻是个聪明人,但也被服务于安息帝国的希腊僱佣兵从罗马贩子的手里给赛里斯皇帝买礼物的复杂局势给震惊了。 不是。 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怎么变得像是大型燃冬? 「很意外吗?」卡塔利亚看出对方的疑惑:「埃及应该很后悔让迦太基灭亡。」 此时的少女并不知道她已猜中了古埃及的结局:「没了迦太基,罗马在非洲的目标就是富饶的埃及。」 「可是埃及若不帮着罗马那头,就会被塞琉古彻底吞併。」卡塔利亚是自幼生长于亚歷山大的希腊裔,所以不像土生土长的雅典人般理解弱国的艰难处境:「埃及的前任女王还是塞琉古公主呢!这有用吗?」 完全没有。 塞琉古的君王打起自己的外甥那叫一个毫不留情。 「安息与赛里斯间隔着名为大夏(大月氏)的国家,而且曾被亚歷山大入侵过的身毒也与赛里斯有贸易往来。」因为生得年轻貌美又多才多艺,所以在克利斯提尼拜访前,尼西阿斯是想将其调教成为宴会服务的「赫泰拉」(高级妓女),但在对方大胆争取全家前往东方之地后,他又觉得对方不好控制,所以将其卖了出去:「据我所知,那个赛里斯皇帝不仅有钱,而且还有让安息和大夏都敬畏三分的军队。」 「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灭亡后,罗马对塞琉古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迦太基一灭,罗马的下个目标就是埃及或塞琉古。歷史上的罗马是先对塞琉古动手再灭了埃及,可现在的罗马正处于布匿战争后的恢復期,忙着解决人不够用与新罗马人的权益问题,哪有时间决定先灭埃及还是塞琉古?更别提从文化上讲,罗马人与埃及、塞琉古都受希腊文化的影响较深。 安息的上层虽然痴迷希腊的各种文化,甚至还以「爱希腊者」自居,但是他的法统……至少是对波斯旧地的宣称来自阿契美尼德王朝的继承。不管上层如何喜爱希腊文化,吹捧亚歷山大,但在正式的宣传口上还是把大流士一世往死里夸。 ps,这里的大流士是刻《贝希斯敦铭文》的那个,不是被亚歷山大打败的那个。 安德烈亚斯在脑中勾勒出世界地图——其实就是罗马+埃及+塞琉古+亚美尼亚+安息+大月氏+赛里斯的复合体,而且因为赛里斯的信息过少,透露出的边角料又足够惊人,所以他将素未谋面的东方之国幻想成一君主制罗马,而刘瑞这个君主制的罗马皇帝则是有着文人气息的亚歷山大…… 嗯…… 君主制的罗马有个爱好文化的亚歷山大…… 安德烈亚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直到他与刘瑞正式会面,了解这个文质彬彬的皇帝是如何塑造大汉帝国后,他才明白征服的方式绝不只有武力一种。甚至与鲜为人知的另两种征服方式相比的,武力征服真是粗浅的小孩手段。 「罗马会与赛里斯联繫也是担心安息会把身毒会大夏卖给赛里斯,以求得一富庶君王对安息的支持。」卡塔利亚的语气一顿,应该是被死去的记忆攻击到了。 迦太基与罗马开战时,埃及表示中立……个鬼啊! 第732页 就凭罗马两次让塞琉古停手的恩德,埃及就算表面中立,私底下也肯定会给罗马便利。 安息的国王只要还有一点脑子就不希望自己面对赛里斯和塞琉古的两面夹击,所以对安息而言,安抚赛里斯别西进是很重要的,从赛里斯那儿获取西进的资金也是很重要的。 反观罗马,因为中间的缓冲地带多不胜数,所以让赛里斯和安息对上百利而无一害。 第459章 「身毒不是安息的邻国吗?」 「不是,身毒是安息之南的国家统称。严格来讲,希腊-印度王国也算身毒的一员。」 安德烈亚斯对卡塔利亚的知识面感到佩服:「你比我年轻,但却能做我的老师。」 卡塔利亚声音一顿,沉默后唇边泛起一丝苦涩:「我宁可做盛世的傻子,也不要做乱世的聪明人。」 这话真是太扎心了,以至于让本意较好的安德烈亚斯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 卡塔利亚眼皮一抬,知道对方为何变得扭扭捏捏:「苏格拉底将斐多从比雷埃弗斯的浴场(男妓的工作场地)里赎回来后肯定与其谈论了些道德方面的敏感问题。」 「……」 「阁下虽在雅典之城,但却像个罗马人般热爱『打扮』。」 此时的罗马共和国还未烂成中后期的罗马帝国,所以在思想的表现形式上极为复杂——想表现得开放包容,但又怕前者影响公序良俗,使罗马走上希腊式的衰败之路。 「我所说的一部分内容是我所听到的事,一部分是我对局势的大胆猜测。」卡塔利亚见这个话题会产生矛盾,于是决定聊回遥远的赛里斯上:「身毒以北的希腊-印度王国还能喘气,但与赛里斯有密切往来的其它地方就未可知了。」 或许对安息而言,「卖掉」几个身毒的小国来换取大汉的经济支援是一本万利的事。 「我明白你为何要去赛里斯了。」听完分析的安德烈亚斯灵机一动,目光扫过卡塔利亚的家人与洗耳恭听的少女:「你们在这里有一个城邦,有一个家,你们永远离开这不幸的我,住在这里,你们会这样成为无母的孤儿。(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 卡塔利亚没有回话,而是躺下用后背回应对方的猜测:「好好休息,上岸后还要穿越大沙漠呢!」 安德烈亚斯盯着对方的肩膀,躺下后差点没被颠吐出来。 「赫拉克勒斯的十二重试炼也不过如此。」 卡塔利亚听着身后的小声抱怨,无奈的同时也很好奇对方到底经歷了什么,才会养成天真而不愚蠢的性格。 【学艺术的都是怪胎。】 她在心里默默吐槽道。 …………………… 在口味与习俗大相迳庭的情况下,唯一能让南北达成共识的便是一生里必须要去四个地方——洛阳、长安、阳陵、霸陵。 长安作为政治的中心自不必谈,而洛阳连接京畿之地,在二都并列时统称「京都」,故长安一带称「京畿之地」,洛阳一带称「都畿之地」。即使唐代立了五都,众人也只承认两都,而后的北京金陵也是復刻二都政策。 至于能和二都并列的阳陵霸陵则是沾了太学府与武学院的光。不仅是全大汉的聪明人都集中在这儿,更是靠着独一无二的教育资源将周围的财富都虹吸至此。 「关中的人口是不是太多了。」古代的普查全靠人力,所以需要大量的时间走访调查,整理成册。同时跟现代相比,古代的野人(黑户)只多不少,尤其是在连坐法被废除后,隐户的问题比野人更甚。无奈之下,刘瑞恢復了针对官商的连坐法并多次修改政审条例,强调了在官员考核里,人口还是无可争议的重要指标。 但…… 刘瑞把结果输入系统后看着已经红到发紫的京畿之地,不免为阳陵县和霸陵县的增幅效果感到吃惊——果然,无论在哪个时代,学区房与基建都是赶人进城,隐形收割的最佳手段。 原本的洛阳与长安也就差个七八万人……这还是在宣室有意缩减长安的常驻人口,并且把军队算到北地郡和陇西郡的情况下才得出的数据。结果在阳陵县与霸陵县的疯狂扩张下,长安的人口已经逼近洛阳的两倍,要是算上隐户和野人,前者的数量应该可以高出后者一点五倍。 参考现代的一线虹吸,要是放任长安吸走周边人口,那么周边肯定会学长安吸走更周边的人口。如此累计,直至边境再无人烟。 想到这点的不只有刘瑞,还有跟着田叔学习计然说的内史许昌。 因为没有系统的作弊,所以许昌废了一番功夫才看出长安的人口不对,一大早就进宫面圣。 「朕刚想召三公九卿聊聊人口的事,内史就进宫面圣了。」在此前的刘瑞对内史许昌的唯一印象就是中庸。西汉地勛贵朝臣也非所有人都青史留名,即便是在《史记》的将相表里提到一嘴,那也仅是「某年某日某日,某家的谁任三公九卿里的某官」,更有甚者连家世姓名都没有记载,而是用「少府x,奉常x」来替代,以至于后世研究《史记》时经常搞错名臣履歷。 许昌比以上的例子幸运一点,因为他在原时空里因汉武帝和窦漪房的对峙而名声大造,成了武帝改革失败后被窦漪房扶持上岸的大汉丞相。 不幸的是窦漪房一去,许昌便因治丧不力而被武帝罢免,其子孙也坐罪国除。 第733页 除了丞相陶青,三公九卿里也就一个许昌最没存在感,但也胜在谨小慎微,不成事的同时也绝不坏事。 景帝留个大汉孙连城在内史位上也是便于刘瑞平衡朝中势力,不至于让三公九卿上全是「硬汉」。 许昌知道自己只是上来凑数的,但他既为大汉的内史,就不可能真的一直装聋作哑:「不知陛下有何看法。」 上一秒还着急火燎的许昌下一秒就松了口气,甚至有空搬个椅子坐下谈话。 皇帝既然心里有数,也省得他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劝说对方:「臣只知道明面上的人口就有三十万数。廷尉和长安令那儿肯定还有还有不在册的流民与隐户。」 廷尉赵禹和上任不到一年的长安令赵绾分别是法家和儒家的中心人物。看来长安的人口问题确实严重,逼得戒备竞争者的黄老家都开始寻求政敌帮助。 「召廷尉赵禹和长安令赵绾进宫。」刘瑞在应了对方的要求后犹嫌不够道:「另外通知统钱令和御史大夫、丞相长史和廷尉监也一併过来。」 要查黑户,那就得从资金刑事两面入手,顺带把关中的硕鼠也清理一波。 「陛下英明。」进宫后也没说什么重要话的许昌庆幸自己不必上位顶事。 而与放下心中巨石的内史相比,大清早的被黄门接进宣室殿的官吏大都还没启动沉睡的大脑。 「这是出了什么事吗?」御史大夫和丞相的住处离汉宫最近,所以刘瑞匆匆用完米粥咸菜后,两人也与撤膳的刘瑞见礼并上前捉住内史了解进宫原因。 许昌不是能言善辩之人,所以在磕磕巴巴地解释完又给晚来的三人重复了遍。 「实不相瞒,臣在近一年里就已意识到关中的犯罪数量有点不对。」廷尉赵禹和黄老家的属下汲黯对视一眼,率先打破殿内的私语:「原以为是科举和近年的军事行动让刁人变得胆大妄为,没想到是人口增加的负面效果。」 第460章 除了近代,人口增长在任何朝代都是值得庆幸的事……前提这增长属于自然增长,而非是调休般的亡羊补牢。 这叫什么? 调升? 还是粉刷工程。 长安令赵绾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因为在今年年初,他就以关中的人口增长为政绩幻想着在大朝会上一鸣惊人,结果闹了这么一出,他这功绩消散的比恐龙灭绝还快。 「臣无能,没有看清这背后的滔天大祸,还请陛下恕罪。」烦归烦,但表面功夫绝不能忘。 刘瑞知道赵绾的心里满是委屈,但还是得对他做出行政处罚:「念你还未酿成大祸,罚俸一年,去内官狱里禁闭一日。」 西汉的官员处罚重则肉刑徒刑,轻则罚俸贬官。因为没有廷杖这种过渡刑法,所以西汉要么是对官员判得太轻,要么是对官员判得太重。刘瑞倒想学习刘秀(史上的廷杖记载始于刘秀),但又担心「手艺人」让贪官躲过肉体惩罚,所以选择选择禁闭作为两者间过渡。 起初有人觉得这是陛下慈悲,但是看到内官狱里的禁闭环境,他们便再也说不出慈悲二字——因为这是建在地下的全黑囚笼。一旦进去,是死是活全凭天命。 不少人在里头呆了半日就疯狂叫嚷着放他出去,直至把手指抓得血肉模煳,额头上也青青紫紫才安静下来。 有了苦主的亲身体会,再没人说禁闭是个轻量处罚。 赵绾听到罚俸一年时松了口气,但很快便脸色一白,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谢陛下。」 只是一天的功夫,还好,还好。 赵绾如此安慰自己,同时认清自己的成色,最好别在代罪之身时上达天听,引得老鸟为此发笑。 赵禹本想藉机拉下儒家出身的长安令。自打张汤平升为车府令后,法家在关中的势力便有所衰退。 张恢怀疑这是皇帝有意削减逐渐成线的法家势力。一个御史大夫(三公),一个廷尉(九卿),再加上个长安市令(等同于北京市长)……再不出手调整一下,其它学派还怎么活。 努力当个背景板的赵绾意识到有人看他,于是顺着视线望去…… 咦…… 二者立刻挪开视线,不想去看死对头的糟心模样。 上座的刘瑞假装没有看到底下的暗流汹涌,等他们传完内史的文书后下了定调:「关中的人口必须得到有效控制,最好是清退……。」 廷尉监汲黯与内史同为黄老弟子,而且与田叔处得相当不错,一直被田叔视作可靠的后辈。听到刘瑞要对关中的隐户下手,汲黯立刻放下文书,上前否道:「陛下,关中的隐户不乏是为阳陵与霸陵提供劳力的可靠之人,若是将其强行清退,不仅会令民间生怨,更是会让阳陵与霸陵立刻停摆。」 上个世纪的中国人为何要去国外打工?如何可以选择人生,谁不想做高高在上的富家之子?谁想去国外当黑户,当苦力? 古代的隐户对比现代的黑户只差不好,但是对周边的贫苦人家而言,关中的高薪能让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最重要的是皇家每逢大纪念日都会对野人进行「特赦」,给予他们当地户口。那些藏在关中……尤其是长安贫民窟的人在赌一个逆天改命的机会。 只要能拿关中户口,儿女就能拜入关中的幼儿学堂,然后经科举成为偏远小吏。 第734页 边境的军户有政策保护,关中的勛贵有资源倾斜,两相对比下,中部地区的汉人成了彻彻底底的倒霉蛋。 刘瑞听完汲黯的解释后得出以上的悲催结论。 不过在中部「贫困」的矛头影响大稳定时,有个地区呈现出了格格不入的稳定——汉中。 是的,你没看错。 被后世誉为西南入口的汉中郡是虹吸效应下受害最小的关中邻郡。因为靠近天府之地,无论是巴蜀的精盐还是蜀身毒道的货物都经其进入关中之地。同理,丝绸之路的货物也要经此进入巴蜀,所以在过道费与第三产业的滋润下,汉中郡的壮年有着较低的离家意愿,同时也有大户在此置办学堂,邀请名师来挽留当地的劳动力。 这是值得参考的好现象。 尤其是在周边的对比下,汉中郡的特别无需刘瑞点明就被摆上桌面:「臣以为人流如洪流,要遵循堵不如疏的治理理念。」 汲黯的话刚一落地,晁错便过来拆台:「说得好听,但想说服那群刁民又谈何容易。」 「滞留关中的隐户无非想得一个关中户口,但是陛下近年只有南羌这一个目标,所以对关中的隐户而言,除了参军,他们没有落户关中的任何途径。」而要是去陇西参军,他们就得说清自己的来龙去脉。 刘瑞倒不担心会有内奸策反陇西的军队,毕竟在关中的转移支付下,陇西的军人对朝廷不说忠心耿耿,但也不会脑抽地觉得自己去了匈奴会比现在更好。 说句难听的话,汉初的藩王在匈奴都得身份降级,你一小兵既没樊哙之勇,张良之谋,去了匈奴不被当成奴隶祭天就是祖宗保佑了,还想过好?这好比是润人在国内嚷着自己生不逢时,去了国外沦为老墨的灌奶工具。知道啥叫玻璃天花板不?不懂的去看看当年闯关东与下南洋的记录。国内换个地方都得遭遇本地的排挤打压,能扎根的无一不是硬核狠人。从古至今,迁徙都是全村迁徙,出门都是子弟携手。 抱团取暖。 在你没有通天的本事前,当个乌合之众不是坏事。 「万事不过利字开头。」 上头的声音按下晁错的冷笑弧度。 汲黯没有理会这位御史大夫的难堪,而是道出自己构想:「臣以为,陛下可对阳陵县和霸陵县的隐户实施特赦,然后对中部实施教育鼓励,避免乡绅也跟着往关中的凑。」 黔首是黑着不走,地主则要体面得多,但认子成风,逼得刘瑞重申大汉的过继政策,罚了一批勛贵敬猴才消停下来。 「臣以为廷尉监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晁错再次否定对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父慈出愚子。若是陛下次次心软,那汉律就是一纸空文,所有人都心存侥倖,等着陛下特赦天下。」 说罢他还正儿八经地再次一拜,语气比刚才严重两分:「高祖特赦是为汉初的休养生息,文帝特赦是为诸吕之乱的安抚人心。陛下任时已对关中实施分田特赦。如今虽有休养之需,但不如高祖之急。」 「不患寡而患不均。若将诸郡视作陛下的儿女,那关中得到的爱护未免过于赤裸,会令各郡感到不公。」 晁错说完便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为晁错站台。 「陛下,臣以为御史大夫言之有理。」本来相当吉祥物的赵绾居然会为不对付的晁错说话,这令刘瑞感到意外的同时也令汲黯反思自己是否有错:「万事都得有理有据。若以『关中需要更多的劳力而特赦隐户,只会让世人坚信只要一直苟在关中,便有机会落户长安。」 「这与陛下的初衷背道而驰。」 第461章 同样站在晁错那边的还有身为统钱令的卜式。 作为经第一届科举入北宫的商贾之后,卜式的官途可以说是成也出身,败也出身——没有商贾的钱财铺路,他不可能参与科举,更不可能成为当下混得最好的北宫成员。然而也因商贾的出身,他科举时被压了名次,一直受到同行排挤。 好在排挤不能掩盖卜式的才华,更不能让他被贸易锻鍊出的强大心脏有任何动摇。 当家才知柴米油盐辛。 一旦皇帝决定特赦关中的隐户,随之而来的便是隐户的安置问题,以及要从哪里分田给隐户。 西汉的建筑材料可是很值钱的。更别提从大户手里买地的开销就比的上二十万人的定居之资。 当然,这种情况下的卜式不会拿钱说事,不然同僚又得攻击他的出身:「无功不受禄。上次获得关中身份的隐户都参与对外的战争调动,臣担心在陛下无由特赦这群新生隐户后,以前获得关中身份的隐户会感到不公。」 「这也是臣一直强调的不患寡而患不均。」眼见已有两人支持他的说法,晁错也再接再厉道:「还请陛下重新考虑廷尉监的提议。」 刘瑞瞧着他们这副无比激动的模样也是十分无语,过了好久才缓缓问道:「朕有说要採纳汲黯的提议吗?」 真是的,你们到底在自导自演个什么? 终于意识到皇帝只是感嘆,并未贊同任何提议的朝臣也都十分尴尬,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敢问陛下有何妙计。」接连遭到三重否定的汲黯也是来了脾气,上拜的动作带着袖子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有陛下的明计,何须臣等在此行丑角之事。」 第735页 「汲卿息怒。」刘瑞对这人的脾气也是深有体会:「而立之人,何须闹稚儿脾气。」 「有心于造弄佞幸之人,又何以为稚面小儿所津津乐道。」 「廷尉监。」眼看局势逐渐朝着失控的方向一去不復返,赵禹作为汲黯的上司也是立刻呵道:「陛下面前,岂容你一再放肆。」 汲黯也知行为有失,告罪后便退至末尾,做出一副不再争辩的模样。 「朕言万事利当头,但也没说关中放利。」刘瑞瞧着臣子们的疑惑表情,也是好奇大汉的聪明人怎么都一时间成了傻子:「关中之身不可得,那洛阳之身呢?」 底下的臣子只是一时陷入了死胡同,点名后也明白皇帝要干什么:「敢问陛下要以何种缘由引得关中的隐户前往洛阳之地。」 「修宫。」 「……」 「陛下,可否是臣听错了,你刚才说……」 「朕说,朕要在洛阳修建新的宫殿。」 果不其然,底下的臣子全都露出见鬼的表情。 一个以节俭为人设的皇帝要修新的宫殿,而且还是经济副都的行宫…… 彼时的人们还很单纯,没有见过杨广的离谱操作,但春秋时的百团大战里搞人设得多如天上的繁星,其中不乏前期超神,后期拉跨的李隆基式参考特例。 一想到这浓眉大眼的刘瑞会有昏君化的趋势,所有人都脸色一变。 最夸张的莫过于对先帝抱有感恩之情的晁错,他几乎是踉跄得上前喊道:「陛下……」 这一声的撕心裂肺把上座的刘瑞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犯了天条。 「文景二帝歷经五十年才攒下如今的大汉家底……陛下只在边境胜了小小的一仗就如此得意……实在不是明君所为。」 眼看皇帝有向昏君发展的趋势,在场的朝臣也顾不得各家的恩怨,纷纷给皇帝上了误国误民的强度。 「陛下,往事之荣不可追,王室之辙不可覆。」 「陛下今建洛阳行宫是忘梁伯兴土木,而至国破家亡乎!」 「你们都想哪儿去了。」刘瑞对臣子的反应感到无语:「朕到底该庆幸你们的忠言逆耳?还是愤恨自己成了卿等眼里的骄傲自满之人。」 这不是为了彰显忠臣之质吗?没有最好,有的话要赶紧扼杀在襁褓之中。 「朕不是建用于享乐的行宫,而是在那儿建所用于学者进修的学宫。」刘瑞:「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有些人才华横溢却不善教学,有些人天赋平平却善于为师。长安的太学府和武学院是后者与没有短板的大师之地,所以得在洛阳建个前者的去处。」 光是这样还不够,刘瑞对这群人的期许还有编文修书:「朕一直为项羽烧了咸阳城而感到可惜。始皇虽然坑杀术士,焚烧巫书,但好歹将百家之言都汇于咸阳。项羽的这把火不仅烧了始皇的心血,更是烧了诸子百家的多年积累。」 在场的都是显学里的核心人物,听了这话也不免动容:「陛下说得极是。」 「知识的传播是需要时间和补给站的,所以为免咸阳的悲剧再度发生,众家的典籍除了存于太学府和汉宫的藏室,更得在其它郡县的学宫,学府有所存档。」 毕竟涉及自家学派的传承问题,所以大家都很给面。 只是…… 「陛下提到其它郡县,是否有在洛阳以外的地方建立第二、第三学宫?」晁错还是那么敏锐,内心盘算着将法家的经典早点备份。 要是搁在今上以前,除非是孔子那样的圣人,否则各家不会拿出自己的压箱。奈何项羽干了一票前所未有的大活,其影响力与烧了亚歷山大图书馆的凯撒不相上下(后者因此事受到文人的抨击并留下一个粗俗野蛮的印象。为减轻过错带来的负面影响,凯撒为灾后重建亚歷山大图书馆捐赠了搜刮来的二十万古籍),所以在绝学失传与绝学传开的二选一下,诸子百家里的清醒人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刘瑞也很给上道地嘉奖主动捐书的诸子百家,为他们编写文人册并建造个人的纪念石碑。 嗯! 虽然刘瑞没少吐槽项羽这个祸害毁了先秦时的珍贵文书,但在推动文化传播的大方针下,项羽这个负面例子胜过辩者的千言万语。 「御史大夫也说了,不患寡而患不均。其它地方的汉民也是朕的子民,与关中,洛阳的汉民没有高低之分,所以在教育上也理应做到一视同仁。」 话是这么说,可实操起来又谈何公平?参考现代的科研保护与外籍学员的选科限制,刘瑞要是到处备份墨家医家的高级学说那不是在帮助百家,而是把国家的安危视作儿戏。 「卿等都是天之骄子,应该明白朕的意思。」 底下的臣子与上座的皇帝对视一眼,顷刻间便心照不宣了许多事。 「陛下既在洛阳修建史无前例的大学宫,想必是已想好要为学宫取个印象深刻的名字。」眼见气氛开始好转,卜式提了个轻松的话题:「不知臣等是否有幸提前得知洛阳学宫的名字。」 「万国。」刘瑞在做皇帝前就下决心要收集当代的文人墨客,在汉地打造足以媲美亚歷山大图书馆的大型学宫:「井底之蛙不懂天高地远,锁国之人不懂风云变化。若想保证大汉位于世界的前列,不至于让臣民遭受国破家亡之苦,就得正视所有的敌人,对外来文化保持好奇并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第736页 刘瑞扫了眼下座的臣子,知道他们多少存在着天朝上国的傲慢思想:「战国以前,谁会料到养马的家奴吞併六国?南方的蛮夷灭了秦国?」 搁在西周……啊不!是春秋以前,你要是对中原的诸国强调一个西北小国的危害性,他们只会把你当成无礼的傻子。 「就他?」 直指还与犬戎缠斗的养马奴,声音里尽是属于中原人的不屑:「就他。」 铁一般的例子在前,臣子们也没法反驳。 「考虑到要分担关中的隐户压力,所以召集工程劳力的时间不要太远,以免位于中南部的贫民往洛阳跑,造成洛阳的隐户过多。」 「诺。」下面的臣子当夜便起草修建万国学宫的文书,并在后日发布劳力的徵召令。 第462章 王二狗从旱厕里出来时已感受不到脚在哪里,双腿抖得活似一根摇摇欲坠的树皮,只等着被狂风一刮,就会撞得粉身碎骨。 「汝隶臣子的,平生没有多大本事,尽是在那儿捣鼓些吃人的行当。」拉过的肚子空空如也,屁股那儿也疼得让他走起内八,留下一串多足怪似的恐怖痕迹…… 而且还是只有前脚掌的那种。 「汝隶臣子的。」王二狗在抵达常去的小河后见到正在搓泥的熟人。 穷人不会浪费可以卖出去的干柴,所以在天气渐暖时有不少人去河边洗澡,直接把清澈的河水搅成褐色。 「稀罕人吶!」搓泥的熟人转过身来,明明是还算清亮的青年音,但却有着遍布沟壑的沧桑面孔:「你那快把人当牲口的东家居然捨得放你出门走走。」 「不走不行啊!」王二狗把脱下的衣服绑在头上,捡了些叶子便和熟人一样在那儿搓泥:「官府查人呢!我那东家搁在一砸一个千石官的长安都难够上令丞的家门坎。更别提这查人的小吏还是嫩草,不找个典例都不好意思向上交差。」 熟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长安因是天子脚下,所以对隐户的排查比其它地方更严更繁。皇帝也是年纪不大但心眼不小,喜欢让预备吏来排查关中的隐户,这就让世家大户非常难受——如果前者毫无收穫,那么为谢前者抬手,世家就得许以好处。问题是定期接受排查工作的预备吏非一家子弟,而是由不对付的好几家一同操作。你这边没一点成果,他那边有一堆成果,这不是说你的学派流于表面,教出的学生不如对头的学生聪明能干,连带着已青云直上的同门师兄也受影响。 纵使有人愿意放水,也只会向有实力的大族当水,然后拿小门小户向上交差。因此关中每逢排查隐户之际,周边的县就有野狐频繁出没。 搓完澡的熟人套好衣服后没有离开,而是坐在河边聊起关中的新闻:「内史府下徵召令了,说是要调两万民夫前往洛阳修建新的学宫。我打算去长安令那儿报名,你呢?」 「洛阳?」河中的王二狗钻出脑袋,抹了把倦容未散的面孔:「长安的大老爷们捨得搬去洛阳?」 以前的洛阳可是富商们的应许之地。虽然离关中不远,但好歹是关中以外的管辖区,所以占了靠近权力却又不会被权力吞噬的绝佳环境。 直到关中修了太学,建了武院,把教育资源和政治中心彻底绑死,洛阳的富商便开始松动,最后在卜式的榜样坐拥下咬了买了阳陵县……旁的学区房。 其实就是被收割了。 但王二狗却十分理解他们的行为,因为关中的隐户抱着相同的目的黑在此地。 名师小课排不上,但在那些慈善性质的免费学堂里最垃圾的教师也比他们老家的先生强上十万八千里,最差也是某学派的山头徒孙。现代的教育不对等跟这时的资源集中比,那绝对是小巫见大巫。 「合着那群老爷花在阳陵县旁的钱都打了水漂。」为人父母上的共情并不能让王二狗对关中的外地大户产生好感。 这群为了子孙后代的教育而聚积关中的外地大户可以靠金钱运作让一家子在关中久留,但很难将老家的僕人、佣耕也一併运作到天子脚下,所以为了省心省钱,他们就和八九十年代的华裔或俄罗斯□□般疯狂压榨同乡的黑户,靠着后者的血肉维持他们在关中的生活品质。 对于这群可恨的大户,关中的隐户是痛恨并无奈这。因为没有前者的僱佣,隐户很难找到一份正经工作。即使他们要价够低,关中的勛贵也不会为便宜僱佣履歷不清的外地隐户,更别提在天子眼里,勛贵就是待宰的肥羊,时不时就找个借□□金币。 如此种种,外地的隐户对逗留关中的外地豪商自然没有一点好感,听到对方耗费千金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河边的空气里立刻充斥着快乐的气息。 「解气,实在是解气。」王二狗将破破烂烂的叶子丢掉,洗去身上的泥垢后向熟人问道:「去洛阳干活的劳役也在迁徙名单上?」 「当然。」熟人回道:「好歹也是同村的兄弟,如果我没动前往洛阳的心思,就不会把消息透露给你。」 王二狗的表情一松,如其所愿地陷入挣扎。 眼看落户关中的愿景遥遥无期,若是能退而求次地落户洛阳,也不失为较好的结果。 只是……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熟人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地多拉老乡,免得去了洛阳没人共撑场面:「太学府和武学院的博士也是要致仕的,陛下许诺他们退后可以前往洛阳养老,在即将建立的洛阳学宫编书教书。」 第737页 「有这群博士的名气,加之关中人才如海,总会有对仕途无意的教书匠随博士落户洛阳讲学。」 「短时间内可能没有多大成效,但先去先得名师教导。与其在关中继续熬到陛下特赦隐户,不如前往洛阳捉住可得的机会。」 熟人最后祭出他的杀手锏,同时也是王二狗所面临的困境:「你家的细君在你离家时已生了幼子,如今也有三四岁。若是等到陛下特赦关中的隐户,你家的幼子只怕是要娶媳妇了,哪里能去学堂念书?你现在年轻,能耕地,能做工,拿到洛阳的户口时,你家幼子约莫也有六岁,刚好进学,而你也有大把的力气供他念书。」 「若是苦等关中的户口,不仅你家的幼子没了进学的指望,你还要花十几年的功夫拼个进学的次子。」 「敢问王兄,那时你可有力气供起年轻的学子。」 「那时我有长子帮衬,总不会……」 「长子有自己的儿子。」熟人打破王二狗的幻想,一针见血道:「亲弟弟哪有亲儿子重要,更别提对长子而言,兄弟间的差距让他不生恨就不错了,哪里会管弟弟的学业。」 「王弟!」熟人见时机到了,不由得以过来人的姿态语重心长道:「可别为了此事闹得家宅不宁,兄弟结仇。」 「兄长说得对,说得对。」王二狗砸了砸嘴,发现正是这个理,于是向对方谢过便赶紧向上报了名字。 负责登记的小吏也知道报名的都是隐户,所以没有为难对方给了凭证:「落户后要上缴两百钱罚金。」 王二狗的心尖一痛,刚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就听对方继续说道:「知足吧!非法滞留关中数月,罚你个两百钱绝对算是宽大处理。」 别说是在文帝以前,就是在今上治下,王二狗的行为最轻也要判个司寇(相当于有期徒刑两年)。相较之下,两百钱的罚金真的不值一提,哪怕洛阳富贵不比关中,咬牙辛苦个两三月也可以缴其两百罚金。 拿到户口后就赶紧把细君和幼子接过来吧! 王二狗在前往洛阳的路上如此想道。 是也,那个向他透露消息的熟人端着谷粥凑到王二狗旁,一边与其烤着篝火,一面道出今日搜集的小众情报:「你发现个事没?」 「啥事?」 「前往洛阳的关中隐户里基本没有巴蜀及汉中一带的人,而且也没荆州以南的人。」 「这不很正常吗?」王二狗的老家卡在南阳与临江间,而临江又与巴郡接壤,所以他很清楚叔蜀商的富裕。尤其是在养蚕业与制盐业搞起来后,巴蜀人去外地打拼的兴致就更低了,所以在关中难见蜀商外的巴蜀人是很正常的。 至于荆南的豫章郡与长沙…… 「那地人往关中凑也不容易吧!」 现代从武汉开车到西安也要13小时,更别提在贵族用马,黔首用腿的古代。从荆南到西安隔着高山巨浪与数道关卡,除非是有科举需求,否则荆南的汉人更倾向于前往巴蜀。 「不是这个原因。」熟人预判了王二狗的回答,不由得往对方的身边凑得更近:「听说除了洛阳的学宫,陛下也在豫章郡有修建计划。 「豫章?」 此时的豫章还未升级成唐宋时的书院之地,瓷器之都,所以对有点见识的汉人而言,豫章=庐江王的旧地=挨着南越的倒霉蛋=废吴王刘濞的前任小弟。 而对忙于个人生活的汉人而言,豫章是什么?不知道啊!他知道的汉地除了自己的老家就只剩下长安洛阳,以及一个近期变得非常富裕的巴蜀。 刘瑞在这几地建新的行宫是很正常的,但是往毫无名气且靠近南越的豫章…… 「据说近年炒得火热的青瓷器就是豫章的造物。」熟人的声音里满是羡慕,因为巴蜀打了一个很好的例子,所以某地要是有了特色产品,当地人也不必冒着风险前往外地求财:「陛下会像支持巴蜀制盐般支持豫章增加瓷器的生产量。唉!豫章都富了,也不知咱老家何时接场富贵。」 「会有的,会有的。」王二狗也同样升起羡慕之情,但嘴上还是劝着对方。 ……………… 从叙利亚的港口登陆,然后穿过阿拉伯半岛的北边抵达安息的泰西封。 因为是给赛里斯皇帝的礼物,而且里头还有米特里达梯一世心心念念的优秀医生,所以负责「押运」货物的希腊僱佣兵找波斯波利斯的「熟人」借道,用黄金换取当地豪族的善后服务。 「真是国王的好臣子。」安德烈亚斯知道安息的政治制度比共和制的罗马松散,但没料到对方松到这种钱也敢往兜揣。 亲自压货的克利斯提尼听到这话,沖其露出个标准的假笑:「黄金是无敌的。即使是卡戎也难逃它的神奇魔力。」 数日的海上颠簸让货物显得疲惫不堪,甚至有熬不下去的货物被推下甲板,或是埋于叙利亚和波斯波利斯的荒野之地。 「好歹让人休息下吧!」卡塔利亚是众奴隶里唯一与克利斯提尼在启程前就见过面的,所以在附赠的奴隶死了十三四人,六十六名学者里有一人没有熬过海运,一人在长途跋涉中发起高烧后,看不下去的卡塔利亚大着胆子道:「您不能在抵达赛里斯前让货物砸手一半以上。」 克利斯提尼伸手算了算,丢下一句「修整三日」便派人搜来退烧的草药给学者服下,然而对方还是去了,这让克利斯提尼十分恼火,但也放缓了前进的步伐。 第738页 「虽说是给赛里斯皇帝的回礼,但我为此吃了半年的沙子硬馕,总不能在赛里斯的地上空手而归。」某夜计算这一路的开销时,克利斯提尼几近抓狂:「即使没有赛里斯的回礼,我也要从瓦尔滋的巴赫拉姆那儿得到什么。总归不能砸了我的半副身价在别人的见面礼上。」 他在奴隶的面前没有多说什么,可在压货的僱佣兵那儿却每晚都要念叨一遍,直至后者耳朵生茧,忍无可忍地向克利斯提尼抱怨道:「老大,就算要重复去聊一个话题,咱们能不能聊聊女人,聊聊军队?」 跟他打下如今家业的都是克里特的希腊人,如今竟被首领磨得宁可去听希腊歌剧也不想再听首领的抱怨。 克利斯提尼没有与之疯狂辩论,而是闷着酸酒去看剩余的货物。 这一路上死掉的奴隶绝不算多,但对那些绑架来的奴隶而言,绝对称得上亲身教育。 安德烈亚斯在此前知道奴隶过着非人的生活,但不知道「非人」的形容词成动词是何等残酷。 他想安危失去家人的学者,但不知以孜然一身的处境要如何安慰天人永隔的学者。 「让他静静吧!」卡塔利亚比安德烈亚斯年轻,但却像个人生导师:「英雄的试炼得由英雄来渡,旁人是无法给予英雄帮助的,连众神都无法插手。」 「你看起来并不悲伤……至少没为自己或他人的处境而感到悲伤。」安德烈亚斯能感受到卡塔利亚的好意,但却难以接受对方如此冷静:「尊敬的墨提斯啊!告诉我。聪慧如你能料到自己的悲惨下场?如果能,你是否会怒骂帮助宙斯的自己是杀了自己的刽子手?你是否以新一任的智慧神为荣?」 安德烈亚斯的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也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告诉我,聪明的墨提斯。你会以新一任的智慧女神为荣?还是以自己的遭遇为耻。」 卡塔利亚盯着对方的眼睛沉默了三秒,离开前丢下一个不算回答的回答:「我会与普罗米修斯一起嘲笑宙斯的武力。」 伟大的神王,雷电的主人却活在无法掌控的未来威胁下……这算不算神话里的最大讽刺。 安德烈亚斯如梦初醒,之后的几天便很少说话。 「克利斯提尼……我的老朋友。救我于水火之中的希腊英雄。」马尔基安纳总督巴赫拉姆因赛里斯和安息的贸易获得泰西封的嘉奖,终于从偏远地区的暴发户一跃成为有点声量的重要贵族。虽比不上歷史悠久的苏伦家和卡伦家,但好歹在泰西封的会议上不会被人彻底无视。 「果然,权力与金钱是男人的最佳的铠甲。」克利斯提尼与巴赫拉姆见礼后打量着已脱胎换骨的马尔基安纳总督。 数月不见,体重可观的巴赫拉姆更是显得很有分量,造型也比之前华贵了很多,足以匹配他已落实的新贵身份:「我这朋友在您的荣光下惭愧不已,只希望受您的照顾,也获得些男人的妆耀。」 「这是自然,自然。」巴赫拉姆拍拍对方的肩膀,笑容显得越发得意:「我已打点了马尔基安纳去西域的关卡,并且我的司库也与赛里斯驻西域的外使定了见面的日期。」 说罢他又重重地拍着克利斯提尼的后背,笑声震得克利斯提尼的耳膜发疼…… 嗯! 瓦尔滋家的巴赫拉姆大人是真的发了。 克利斯提尼不动声色地揉揉耳朵,示意手下把货物带上了。 笑够了的巴赫拉姆打量着从希腊运来的高级货物,像是挑选待宰的羊羔般对着一番指指点点:「太老,太瘦……怎么全是男人,连个给汉皇增趣的女人都没有。」 「巴赫拉姆大人,我能从罗马人的眼皮子底下给您弄到好货就很不容易了,要是再挑三拣四,您就得另请高明,或是给我两倍佣金。」克利斯提尼尽量显得彬彬有礼,但还是让巴赫拉姆听出他的没好气。 得,估计是在运货时折损太高,所以这克里特岛的希腊小子有一肚子气正无处使呢! 巴赫拉姆如是想到,于是也没计较对方的态度不好。 第463章 马尔基安纳的地理环境比后世强了十万八千里,但还是对水资源非常珍重,除了作为统治者的瓦尔滋家,余者包括新兴的犹太富商都难以洗个冷水澡来保持清洁。好在此地春秋短促,气候干燥,所以即便缺乏水源也可以用打磨后的石头干搓身体。 因为是要近期脱手的高规格国礼,所以代替总督收穫的约雅斤在检查完后让瓦尔滋的奴隶将其带走清洗,用了百块澡石才收拾出个能看的模样。 「把他们身上的破烂扔了,然后打些清水擦身。」聊完天的巴赫拉姆与克利斯提尼重新出现在干洗后的众人面前。相较于来时的阴云密布,后者的表情灿烂如雨后之晴,而与盟友握手的巴赫拉姆则敛起笑容,眉毛随着目光的转移微微上挑,显示出让安德烈亚斯十分不适的小人得志。 【他怎么和阿西蒂尼家的一个德行。】 因为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所以他没嘴贱地道出心中所想,甚至避免与其对视。 【还算没有丢掉脑子】。 卡塔利亚在巴赫拉姆进来的那刻就看向还没适应身份的安德烈亚斯,确定对方不会对着瓦尔滋家的总督贴脸开大后才放下心来,接受来自前方的审视。 万草丛中的一枝花十分惹眼,但也没有漂亮到让巴赫拉姆色鬼上身的地步。 第739页 「……给她拿件夫人的衣服。」巴赫拉姆在卡塔利亚的面前站到克利斯提尼开始怀疑对方的操守,结果前者只是憋出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顺带还把希腊人的品味给diss了番:「你们是真没好货了,居然连这种人都拿得出手。」 作为当事人的卡塔利亚还未生气,克利斯提尼便表情一冷,差点要与买家辩个七天七夜:「是你要找医……数学家和建筑家的,所以我把智慧作为挑选奴隶的第一标准。」 说罢他还故意模仿对方的表情,语气也是如出一辙的尖酸刻薄:「知足吧!你就是让赫尔墨斯为你效力,也不可能找个足够年轻貌美的女数学家。」 「那你全挑中老年男性不是更省事吗?」古往今来的共识之一就是学者肯定越老越吃香。不管是大汉还是罗马,亦或是在大国家瑟瑟发抖的诸多国家都遵循着男尊女卑的那套。希腊让女人接受教育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儿,而且那些可以学的女性要么是在亚歷山大定居,要么是为宴会增色的赫泰拉(高级妓女)。 「赛里斯的皇帝又非天生地养的,肯定会有女眷受他的影响喜爱数学,或是他对数学的热爱就是由女眷引导的。」克利斯提尼指着一群大老爷们道:「赛里斯的皇室女性可以接见这群奴隶,或是成为他们的学生,但不能与其变得亲密无间。」然后产生阿西蒂尼式的丑闻。 无论是罗马还是大汉,都不会在两性的议题上公平公正。 还是以阿西蒂尼为例,如果德梅特里奥的父亲是罗马公民,母亲是阿西蒂尼家的释奴,那么他的罗马爷爷绝不可能将其送走。 「我不清楚赛里斯的法律,但只要是正常皇帝都不会在这种事上心胸宽阔。」克利斯提尼没有说得太明白,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好吧!你可真是比我显得更贴心。」巴赫拉姆阴阳怪气道:「这么善揣买主的心思,你应该去提洛思岛(希腊与罗马的奴隶贩子的批发市场)就业才是,何必跑这儿吃沙喝血?」 「因为从事奴隶贸易需要过硬的人脉。」克利斯提尼同样笑着,不过却是假惺惺笑:「我还不想挑战那群管理黑金的大人物。」 即使是有强硬后台的尼西阿斯也不敢把生意扩展到雅典城外。 至于提供奴隶货源的提洛思岛……估计背后的管理者随时能与元老院和大小西庇阿对话。 「好的人脉一靠战场积累,二靠母婴传播。」巴赫拉姆十分认可这一观点。 克利斯提尼将奴隶交给巴赫拉姆后还不能离开,因为后者没钱做到及时付款,所以得等马尔基安纳的贸易代表在西域完成大宗交易,拿到大汉的瓷器、丝绸、加工后的宝石与糖块后用这些东西结清他在克利斯提尼那儿的尾款。 当然,用于购买大汉商品的钱肯定是由安息的万王之王和大贵族们出了大头。巴赫拉姆表面跟随泰西封的主流,实际却把做面子的钱又倒回口袋。 克利斯提尼也不是傻子,无需对方自爆便已猜到这位马尔基安纳的总督打着採购吃肥,用安息国王的钱来拓展人脉的无耻念头。 【有个贵族身份真占便宜。】 克利斯提尼摸摸下巴,琢磨着在退役后争取出任雅典的小吏。 「我能跟去开开眼界吗?」克利斯提尼同意合作的理由除了巴赫拉姆的金钱攻势,便是后者需要一个可靠的下游来帮忙销赃。根据对方的「大饼」推断,克利斯提尼每年能得两千第纳尔的零售费……前提是他对上游足够信任,上游也没剋扣他的辛苦所得。 问题来了。 克利斯提尼信任巴赫拉姆吗? 他信任个鬼啊! 他连有着十年「友谊」的德梅特里奥都要防着,更何况是几面之缘的巴赫拉姆。 说是要去西域开开眼界,实则是想藉机勾搭大汉的使者,开闢一挑隐秘的商道为自己争取更多利益。 如果他想急流勇退,那么会有贵人高价「购买」商道;如果他与安息闹翻了脸,那么依靠这条商道,他也能向罗马寻求政治保护。 「来吧!也好看看我所说的是否属实。」巴赫拉姆只当对方疑心病重,需要当面确认他两的合作可靠,殊不知在希腊人的好奇面孔下已经生了挖墙脚的心。 唯一料到这种可能的约雅斤也没有提醒顶头上司,而是打着暗中接触克利斯提尼的主意,将弟弟一家运作到雅典或罗马,避免哪日东窗事发,他们一家被巴赫拉姆拿去平息安息国王的怒火。 第464章 安归亚在说服想要左右摇摆的楼兰王后,估摸着以大汉的国力,至少需要十年到二十年的功夫才能修成陇西通往楼兰的官道——这还不算大汉摆平南羌百部的准备功夫。 然而他对大汉的行动力一无所知。 用刘瑞的讲,那就是汉人在内斗上有相当丰富的实战经验,内斗的结果重则改朝换代,轻则天子沉江。 南羌之前没有内乱的主要原因一是太穷;二是门口杵着被其视作叛徒的北羌七族;三是大汉忙着处理匈奴百越,所以没有关注这个丝绸之路上的拦路虎。 一旦没了以上制约,财富不均所导致内部矛盾绝对会以指数增长。若是只有土地不均所引起的内部矛盾也就罢了,问题是汉商的介入与丝绸之路的规模扩大让南羌百部的外来收入疯狂上涨,随即产生了土地伴生的分配问题——因为是按路长缴费……所以领地占道多的收入也多。 第740页 ps,汉人刚开丝绸之路时有脑子活络的故意把过道整成山路十八弯,琢磨着这样就能多搞钱。然而汉人不是傻子,直接拿地图说事,画出一条直道表示他们不吃哑巴亏,当地要么老老实实地按规矩办事,要么汉商宁可绕道也不会让坑人的羌部赚上一文。 如此一来,汉商倒没伤筋动骨,南羌内倒动起手来——因为商道肯定是选依山伴水的平坦之地,而这些地方又与适合放牧的草地,耕种的沃土高度重合,所以多被有实力的部落垄断。 汉商说是交了通往西域的过道费,但实际能拿这笔钱的全是占着祁连商道的南羌大部。即使拥有大局观的部落会给自己的附庸一点好处,但大局观重的永远只是吃到大头的统治阶层,而且他们多数不会分出自己的利益打赏周边附庸,而是把部下的那份切成臊子,如食堂大妈般抖下几粒给附庸添菜…… 也就是让闻到味的附庸尝尝咸淡。 而汉商绕到次一点的部落后,对方还没捂热汉人的过路费,几个大部便气沖沖地过来要钱。 汝隶臣子的。 他们比北羌和匈奴人还要过分。 久而久之,汉人也摸索出了离间南羌的绝妙手段。 更令身处旁观地的安归亚汗流浃背的是恶人还能混个美名。 是的,你没听错。 南羌百部因过路费的分配不均(有一半是汉人故意挑起的)而大吵特吵,甚至闹起部落冲击。 然而你问他们憎恨挑起冲突的汉人不,他们只会宕机三秒,然后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向对方:「杀我的是汉人不?我为啥要憎恨汉人?」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身处迷障。 只是那群知道汉人不怀好意的也不敢对汉人说不。 一是因为陇西通向楼兰的商道不会因此停止,二是他们已经习惯汉商带来的额外收入,以及那些本地难造的生活用品。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看清问题的羌人用着汉商带来的精美器皿,一边饮着兑了羊奶的西南干茶:「正因明白汉商离去的影响有多可怕,所以不敢戳破笼在祁连山南的黑色假象。」 安归亚被对方的话吓得手抖,奶色的茶水将胸前染湿:「您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而且还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出如此炸裂的话。 「当然知道。」清醒的羌人摆出一副「你不懂」的姿态,并且换了前辈教育后辈的嚣张的姿势:「早在楼兰纠结着要不要倒向大汉时,我们这儿的有志青年就叫嚷着汉商快滚,甚至劫持了一个商队与大汉谈判。」 「结果呢!」 「结果就是靠近陇西的羌人部落全部沦陷,叫嚷着把汉商赶走的有志青年被迫释放手里的汉商,然后我们经歷了汉人开闢丝绸之路后最难熬的半年时光。」 现代的超级大国搞经济制裁,产业脱钩尚且经歷长期阵痛,而且还要增加军费以镇压国内的不满群众。公元前的羌人是什么状态?什么家底?一下子与汉商脱钩还以为是拿到现代的沙特剧本,结果老家没有沙枣,没有石油,更没有条西边不亮东边亮的退路,所以遭遇了现实的暴击。 「我们买不到汉人的商品,无法换到西域或陇西的粮食,所以人们开始饿死,新生儿也没法长大。」清醒的羌人依旧平静,说出的话却愈发恐怖:「汉人开启丝绸之路后,羌人的数量增加了不少,甚至从祁连山北收编了一万羌人。可就是这关闭商道的一年时光,祁连山南就有两万的成年羌人与新生儿被活活饿死,一些想来南方谋生的北部羌人也趁机发起军事政变,给了那些『赶走汉商,统一羌人』的有志青年一点现实的震撼。」 「你以为打败你的是汉人的军事力量?不,是吃饱的肚子,柔软的丝绸,以及不必看着亲人活活饿死的安稳未来。」 「你以为在那群人前没有试图统一羌人的有志青年?你以为能掌管一部数十年的上位者都不识五谷?」 「如果坐在大人位上的当权者是蠢货,那么部落的真正大人必然是那操作蠢货的恶毒之人。你可以怀疑他们的冷血与恶毒,但不能怀疑他们的脑子,否则认为他们愚蠢的你们就是真正的蠢货。对于汉人而言,普通的羌人和单一的羌人首领是没有价值的,只有掌控数万羌人的部落之长是值得优待的。」 「那群挑衅大汉的青年不过是其试探大汉的棋子罢了。若是他们逼得大汉后退一步,上位者们自然能分更多的好处,然后将出头的收入统治地位;若是他们挑起大汉的怒火,上位者们也能打着清理门户的藉口让他们闭嘴,然后用他们的头颅向长安请罪,争取长安的宽大处理。」 安归亚的嘴巴保持着微张的姿态,瞳孔的地震就没停过。 「承认吧!仅靠你在人前喊得嗓子冒血也不会改变人们想过富裕生活的朴素愿望。」清醒的羌人语气一顿,声音也越发变得苦涩:「唯一令我感到悲哀的是羌人的富裕生活是吸大汉的血,而大汉的富裕生活是靠汉人不断向外拓展。羌人在本地闹得再凶也没法掀起掀起较大的风浪,而汉人若是造起反来,长安的态度一定会有较大变化。」 究其原因是汉室不倒,羌人的造反是绕了一圈后又回到原点,而汉人造反,汉室勛贵轻则人头落地,重则捲入「民为何反」的问责行动。 安归亚想伸手去搓臂上的鸡皮疙瘩,但又不愿自己在外失了礼节,所以忍着汗毛倒竖的痛苦追问:「后来如何?」 第741页 「还能如何?不过是拿起事者的头颅去长安请罪,但却被汉皇拒收了。」 「别拿这个应付朕。」 南羌的那点弯弯绕用来忽悠平民还行,搁在快把他们整散的刘瑞那儿就纯属搞笑:「该拿谁的头颅向朕请罪,你们比朕心里有数。」 于是当月,南羌换了三部之长,其头颅被加急送往长安汉宫。 有了这场鲜血的教训,祁连山南安分了不少,但还是为利益的分配定期一闹,部与部间长期打得不可开交。 可即便是内部的矛盾越来越大,他们也没冒出一个有志青年与大汉一刀两断,干出囚禁汉商以向大汉谈价的离谱操作。 安归亚在很久以后才明白羌人的无奈在哪儿。 「当你愚蠢而弱小时,你的反抗都如此可爱,如丑角般引人发笑。」 「如果西域脱离了丝绸之路能过得很好,或是有开闢那条丝绸之路时的八成好便可以产生脱离的念头。」安归亚在回去的路上如此想道:「否则我们只是復刻羌人之过的丑角。」 于是他的问题来了—— 数量更多的羌人都没法摆脱丝绸之路的影响,地广人稀的楼兰又如何走出独立之路? 靠资源? 靠技术? 可你知道资源在哪儿吗?你有产生技术爆发的财富条件吗? 「怎么我去大汉晃了一圈就开始不爱自己的家乡了?」安归亚在化不开的失落中将压力转到自己身上。 出使西域的颜异曾在宣室殿与安归亚有一面之缘,对这个来自楼兰的小伙印象深刻。时隔一年,他带着由皇帝钦点的使团抵达楼兰国时,陪着国王迎接他的安归亚憔悴了不少,咋一看像四十出头的中老年人。 「安公怕是重任缠身,所以才消瘦了不少。」颜异被安归亚的状态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楼兰王在打压国内的亲汉派,所以带着忧愁问道:「可是有啥不便之处?说出来也好让在下帮上一二。」 末了,他还暗示道:「我也可替安公传话,求陛下为安公做主。」 言下之意是楼兰王要不给面子,那么这个楼兰国的话事人就可以换了。 「不过是为西域的市场与在下的婚事忙前忙后,算不得让汉皇操心的大事。」安归亚勉强笑笑,礼貌性地邀请颜异喝喜酒后提到刘瑞:「汉皇可好?」 「好着呢!近期不仅添了公主,而且还册立了皇后。」这次轮到颜异的脸上半忧半喜:「我离开时长安还在大赦天下的喜气中,所以陛下非常期待国外的商品里有可以送给皇后公主的稀世珍宝。」 第465章 歷史上的大人物在出生时总会伴随着各式各样的异象,如汉高祖的母亲梦见蛟龙(虽然是编的),汉武帝的母亲梦日入怀(真假未定)。这些都是门槛较低的官方宣传,不如长着凸额重瞳的让人见之忘俗,也比那种难辨真假的更有说服力。 刘瑞说服卫穆儿回关中养胎后也是想给未出生的皇储一点玄学操作,于是兑了商店里的异象给藏在椒房的大白蛋。 然后…… 降雨量在一百到二百毫米的长安迎来最为诡异的一月——一场暴雨,八次天晴。一场暴雨,八次天晴。而且这样还不足以引起民众的疯狂讨论,真正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每次天晴都会有个巨大的彩虹杵在椒房的上空,大得能让长安城外的百姓都驻足一观。 「天生异象,必是有仁德之君降生于世。」史官们如此想着,然后把「有彩虹于椒房之上」写入史册。 结果…… 结果就发现下雨天的日子有点不对。 一天暴雨,八日天晴。 这不就是九五至尊的徵兆吗? 更可怕的是这一规律真的持续了五个轮迴,并且传到长安城外的边边角角。 「九五之数,必是有英主降生于世。」 黔首们可整不了文绉绉的话,但还是为难得的雨天感到高兴,然后佐着天生英主的流言过完充实的一天。 「这让孤又回忆起怀陛下时的场景。」一直催生的薄太后在卫穆儿被确认有孕后松了口气,于是聊起当年的事情:「孤一直对往日的场景记忆犹新。先帝和蟾宫(北宫里的妃子住处)里的姬妾得知孤怀孕时可不高兴……应该说对孤的孕事感到高兴的就只有长信宫里的孝文太后。」 或许是孕期的激素变化让薄太后的神经变得敏感,从而产生了母虎般的野性直觉。 「孤那时总担心陛下夭折于腹,所以不敢多行一步,多吃一口。再被接去长信宫前活得那叫一个辛苦。」当着儿媳的面,薄太后也不好明说她是担心先帝和孝文帝想做掉她的薄皇子:「好在老天垂怜于孤,让文帝梦见高祖斩白蛇,这才保了陛下出生。」 而比梦境更直接的是老臣的警告:「因果报应里孽力最大的便是弒亲。陛下成亲数十年,自代王后与吕氏子后有且窦后所出的两子一女和越姬所出的公主立住。」 「臣不敢言陛下之事,可事关陛下的千秋万代,不可不信鬼神之说。」 文帝默然,随即摁住想动手的长子,保得还是太子妃的薄太后顺利生产。 「你这胎的动静可比孤怀陛下时要大得多。」聊完自己的薄太后让宫婢上了对胎儿有益的枣茶,慈爱地摸着卫穆儿的小腹道:「孤就等着皇孙出生,听上一句软了心坎的『大母』。」 第742页 假装怀孕的卫穆儿勉强笑笑,心思早就飞到闽中,以及还没搞事就被自己人往死里摁的祁连之南。 薄太后见对方不语,以为她是担心最后生下女儿,惹得众人扫兴而归,于是摆着过来人的姿态安慰道:「先有丫头也很不错。民间不有招娣招娣,以姐带弟的说法吗?」 卫穆尔是家中独女,所以对这话感到很不适应:「父母生子又为何要让大的承担教子之责?农人管收成,军人管战事,各司本就各有其职。」若是由长女承担教养之责,那为何不典明幼弟的赡养之责?民间不也同时有着生恩不及养恩大的说法吗?为何说得像女儿哭着求着要生他家,主动为他教养幼儿?这不是父母的职责吗? 薄太后还没有想出回復之策,就听对方继续说道:「即便要分男女,也该由阿父教儿子,阿母教女儿,或是由阿父挣钱,阿母教子。」为何要把长辈的职责委託给长女,然后又不花一厘地夺走长女的辛苦所得?这可比长安城里的小说都要离谱得多。 至少长安的小说不敢明着写那约定俗成的「以姐带弟」,而是让姐姐成为父母亡后的实际家长,同时也是弟妹飞升后的唯一赡养者。 「这真是个奇怪的现象。」卫穆儿如此说道。 所有人都知道让一孩子去教比她小了五六岁或一两岁的孩子是不合理的,是家长没有教育资格的有力佐证。可在某些约定俗成的说法下,这群人一边享受着义务的转移,一面又为自己的行径谋得一个体面说法。 实在是可笑之至。 「孤看你是压力大了才说些胡话。」薄太后可不理这种进步思想,她只知道自己的权威受对方挑衅,好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天也暗了,卫夫人快回去吧!以免误了明日的封后吉时。」 圣旨已下,宫里早就换口称唿卫穆儿为皇后,可在发怒的薄太后这儿,一个「卫夫人」让侍奉的椒房宫婢寒毛倒数。 「您未免也太胡来了。」卫子夫在离开太后的长寿殿后小声说道:「那可是太后啊!何必在这种事上惹了对方?」 「我就是听『以姐带弟』的说法不爽。」卫穆儿能理解太后会说这话,但还是想挣得一口内心舒坦:「女人都嫌弃女儿,那以后哪有女儿的活路?」 「嘘,这话可不兴说。」卫子夫伸手去捂卫穆儿的嘴,但又怕自己的行为被人斥作「冒犯」之举:「您心里有数就好,何必在这个时候说出成为众人的靶子。」 卫穆儿的回答是一记怒视,但还是将对方的话放在心上:「你是对的。」 她很屈辱地承认道:「你是对的。」 没人会在听政的芈太后前非议她的放纵生活,也没人对许负的爵位感到不满,究其原因是她们的生理性别并不代表社会性别。若是按abo的那套划分古人,无论是芈太后还是许负,都是处于领导地位的阿尔法。 如果她是妇好第二或许负第二,就不会有旁人质疑她的言论。 「如果南越与南羌不给机会,我就争取别的机会,或是从宣室搞点『打杂』的活计。」 以刘瑞的性格,巴不得有忠臣帮他批阅公文,他好前去捣鼓他的农田或墨家新品。 卫子夫被这话整得头大如斗,只希望在皇孙出生前别出岔子。 刘瑞倒是该吃吃,该喝喝,轻松得让辗转反侧的薄太后在临产前特意找来儿子说了卫穆儿的异常,言语间尽是「她被你养得心大」,「你得管管」的抱怨之语。 谁料刘瑞听完说出气死阿母的惊世之语:「她没错啊!」如果不是大汉奉行以孝治国,前头还有文帝拉高儿女标准,刘瑞肯定会给阿母一点现代人的震撼:「没准大汉会来一个女天子咧!」 「胡说八道。」薄太后气急败坏道:「自古哪儿女人当政的道理。」 「以前没有,未来可就说不准喽!」别的不说,欧洲要是开了女王的继承权,那就没有为人乐道的黄金年代。 什么? 你说让国王执政会变得更好。 也许你对亨利八世和彼得三世的破坏力一无所知。 连带着被妹妹反杀的恩里克四世也骂骂咧咧地退出群聊。 「秦始皇前还没有皇帝咧!往后出个女帝也未……」 刘瑞还没放完豪言,就被太后赶出内室。 「还不让人说实话了。」并不觉得自己有错的皇帝回去继续搬砖。 而就在这诡谲的氛围里,汉高武帝的第一个子嗣于骊山老母的圣诞降生,得名傲天,字六月。 「这名取的,真是比满朝的王孙还要敷衍。」虽然与卫穆儿间有诸多不快,但还是在后者生产时坐镇椒房的薄太后伸手打着一旁的儿子,希望他能取个好听的女孩名字:「你也不怕旁人笑话?」 「谁会笑话皇帝的女儿?」刘瑞感到不可思议:「笑话她比嘲笑她的人更会投胎?还是敢在她的面前直唿全名?」 除了薄太后,刘瑞,卫穆儿,没人敢在大皇女的面前连名带姓地叫她,撑死也就说上一句六月公主或大公主。要是刘瑞给了封邑,那么她的称唿便是xx(封地名)长公主(汉朝皇帝的嫡长女自动升辈,如馆陶长公主刘嫖就是被其父封为长公主,汉武帝的嫡长女也是称为卫长公主)。 「……行吧!反正孤说什么你都有话接上。」薄太后不想理会糟心儿子,转而去看刚出生的公主。 第743页 和刘瑞出生时般,刚坠地的刘傲天完全不似普通的婴儿,白净得让人一秒幻视满月的娃娃。 「这模样生得和皇帝小时一样秀美。」薄太后在抱过孙女的那刻心都化了,结果对上刘瑞满是探究的眼神:「怎么?以为我会嫌弃公主。」 刘瑞立刻讪讪地否道。 「哼!我也是从苦媳妇的位子上熬出来的,何至于去折腾一个无辜小辈。」薄太后将身子一侧,不去理会刘瑞的尴尬:「封地选好了吗?皇帝的长女可不能让旁人看轻。」 「阆中如何?」汉武帝的长女获封盐邑当利,刘瑞也可参考一二:「巴郡阆中,井盐富地,足以匹配朕的长女。」 第466章 「阆中?」薄太后的点了点头,并不为儿子指了煮盐的富地而感到惊讶:「高祖定于鲁给鲁元长公主,文帝定馆陶给馆陶大长公主,而到先帝那儿因孤未生女,所以封了阳信给平阳公主。这三地都位于关东,有煮盐之利,制陶之便。」 「以往封给皇帝长女的汤沐邑都位于关东,证明除了京畿之地,便是关东最为富裕。」刘瑞在挑长女封邑时也有考虑政治暗示:「巴蜀借着井盐富起,但到底是朝中新贵,所以用公主为其壮下声势也无可厚非。」顺带削弱关东一带的学派力量。 薄太后对政治没有一点兴趣,但产后「虚弱」的卫穆儿却将其听了个明明白白:「您想把六月送去巴蜀?」 既然要让巴蜀的势力做大做强,那就得让他们有个领路人。 「地域的封闭造就了文化的封闭,从而影响大汉政治。」刘瑞把女儿交给卫穆儿,后者抱着便宜女儿的姿势非常别扭,最后将熟睡的六月交给宫婢:「关东人与关东人抱团,关东里的某一县人与同村抱团。」 刘瑞竖起一根手指,虚空画出一条脉络:「由区域到郡,再到县,最后到乡、村、宗族。」 「这些构成了明代的朋党,同时也是两千年来的统一基石。」 「宗族……」卫穆儿想说宗族的本质就是皇权不下乡的「义务」转移……或许用「君权」「父权」来形容宗族更为贴切,因为在一村之内,族长就是小皇帝,族老与宗妇便是宗正与皇后(或太后)。其实按家国天下的那套,刘瑞也是沛县刘氏的族长。 「周公吐脯,天下归心。」 刘瑞念着《短歌行》里的千古名句,再次为周公的远虑感到心惊:「西周已灭,但西周的宗法制却延续至今,并且在南方一带发扬光大。」 「现代哪有……」卫穆儿想反驳刘瑞的观点,但又没法抹去南方大大小小的祠堂与声势浩大的祭祖仪式。而且不仅是南方,北方的宗法也有死灰復燃的苗头,究其原因是家里一旦做官经商,而且有人做出名堂,便会拉着亲友壮大自己的势力。不管你承认也好,否认也罢,从古至今,从东到西,最有力且最值得信赖的便是血缘。你可以拿圣母的价值观忽悠自己,但不能在看过上层的「家族式」崩塌与学阀门阀后相信那些大人物们不信周公的「宗法」那套。 就像网上常说的那样,你可以笑□□整活,但别把祖辈的资产翻了数倍,破产后东山再起并当上总统的人当成蠢货——因为你连人家的衣角都摸不到,更别提与对方说话。 至于说西方没有宗法制的…… 笑死。 《萨利克法典》是干啥用的心里没数吗?那些贵族精神,老钱是怎么炒起来的心里没数吗?即使是硅谷的新钱,也是学爱马仕家族或菲亚特家族般搞家族基金会,职业经纪人,由创始人的后代握紧股份,挑一拥有经商能力的子弟代表他们,随时可以开会踢掉年薪千万的职业经纪人。 是不是觉得这一套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熟就对了。 代入皇帝、宗室、丞相的三角模式是不是恍然大悟? 当所有人都抱团取暖,并且研究出难以拆散的高效模式后,不搞这套的散人便会被其碾压。 总之一句话,只要中国乃至世界还有人在做官经商,就不能把「宗法」扫进歷史的尘埃。现代能笑「宗法制」的落后是因你家族没人出头,籍籍无名,你处在一皇权下乡的地方。若是你成上流社会里的一员,到一没有皇权做主或皇权黑成蔡京第二的地方,你对宗族的认知便不是以嘲笑为主,而是想着如何吃到大头好处。 而且宗法也不是在原地等你来批判,人家也会与时俱进。中国以前祭祖不让女儿参加,不在族谱上记女儿的名字,现在连女族长都有了,并且在各个堂口齐聚祭祖时由女族长领头,花钱娶上门女婿;国外以前不让女儿管理公司,不让女儿继位,现在要进入一个女继承人时代了,并且还有一堆老钱选了女儿管理公司。 你看! 朋党会收编没有靠山的贫困学子,宗法制也顺应潮流,开始收编自己的敌人。 现代如此,等级森严的古代更是变本加厉。 「关中的女娃可能想做女史、女将,乃至大汉的宣太后,家族的领头人,但你要问她们想不想脱离宗族……只能说有挂就脱,第四天灾就脱。」强如项羽刘邦都要靠自家人起事,武则天和芈太后、邓太后都要靠自家人帮忙(即使她们与之不睦)。刘娥倒是没有娘家,但是在成事时也是缔结了裙带关系并因此掌权。 宋仁宗的两任皇后知道不?第一任郭氏可不是大名鼎鼎的太原郭氏,而是靠与刘娥有着姻亲关系的钱惟演疯狂引荐才打败张美的女儿。而第二任皇后曹氏更牛了,家世显赫不说,她的堂伯父还是刘娥没当皇后时的政治盟友曹利用,与丁谓,冯拯等人把刘娥推向皇后的位子并促成刘娥的垂帘听政,是真真正正的刘娥原始股。 第744页 所以说拉帮结派这事儿没法解决。相反,为了社会的稳定,还得为拉帮结派的遮掩一二,提醒他们别太过分。 「您说得对。」卫穆儿不想承认却又必须承认古代的社会实在是太残酷了,让一处于古代社会的女人脱离宗族不是救她,而是杀她。这好比叫中世纪的公主私奔,民国的底层女性去上海打拼。即使是在夫家受了压迫的女人如长孙皇后的母亲,所能做的不过是找另一个宗族——自己的娘家理事。 单打独斗? 那得祈祷自己遇上包青天,而且拿到判决后赶紧离开,否则得睁着眼睡觉。 「既然咱们打不过且无法改变这一现状,那就加入系统,改变系统,掌控系统。」刘瑞见卫穆儿情绪低落,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安慰她道:「父权的本质是弱肉强食。既然女人是种处境,那就让女人处于强者的地位。」 末了,他还补充道:「至少在秦昭襄王时,芈家的领头人是宣太后,而非魏冉芈戎。」 卫穆儿对刘瑞的说法哭笑不得,但也明白对方是在安慰她,并且这是当下最好的解决方法:「您啊!您啊!」 她很清楚对方没错,而且还是当下困境的最优解:「世上无难事,只要肯躺平。」 「不。」刘瑞的表情再次一变,义正言辞道:「是世上无难事,只要肯变通。」 「权力与义务是对等的。」他在选择卫穆儿时植入了妇好和平阳昭公主的模板,所以按着对方的肩膀一字一顿道:「当你站在战场上时,你先是将军,再是女将。男将军兵败自杀,千夫所指,你也得为此付出相同的代价。同理,既然我的长女要和皇子一起竟争皇位,她就承担夺储的一切后果,我也得承担选择继承人的一切后果。」 「男人有男人的夺权方式,女人有女人的夺权方式。我们可以抹去二者的起点差异,但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得接受相同的胜果,相同的败果。」 第467章 刘瑞跟景帝搞死刘濞的那晚没有喜悦,而是在想一个问题——汉朝有宗室问题、唐朝有宗室问题,怎么到了明朝还有宗室问题?而且比汉朝、唐朝的问题还要严重。 更讽刺的是文景削藩,武帝时的三公九卿里有一半都是宗室子弟。究其原因是武帝打肿脸充胖子,给归顺的匈奴人封爵的操作不仅寒了汉臣汉民的心,更是让出生入死的汉将觉得非常不值,所以除了外戚和宗室,还有谁能撑起门面? 之前就说了,老天的公平在于天赋与智慧是不可遗传的。如果汉朝的刘氏宗亲能看抖音,一定会给文帝祖孙点上一曲:「出卖我的爱,你背了良心债,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到底是自家人懂自家人。 不鸣则已,一鸣就是巫蛊之祸。 于是人间出现了一难以言语的奇景——皇帝靠宗室(自己的宗族)打压世家(别的宗族),然后宗室(族老)挟恩求权,和皇帝在那儿斗智斗勇并下台emo。赢了内斗的皇帝不能一人承包大小要事,所以提拔外戚管事,然后外戚成了新的世家(宗族),把皇帝打得鼻青脸肿。于是皇帝又找自己的宗亲帮忙。 周而復始,无休无止。 上面的人都不干正事,一心只想夺权,内斗,夺权,内斗。 然后发现国家没有一点发展,人和钱都折内斗里了。 「国恆以弱灭,而汉独以强亡。」 卫穆儿封后的前一晚,刘瑞没有早点休息,而是在那儿研究歷朝的宗族发展,以及国外的家族体系,继承体系,看能不能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我……」看到一半的刘瑞突然爆起,想说脏话却又憋气地坐下。 「烂透了。」 李三抬眼,只见皇帝甩开《春秋》,然后在一旁的宫婢动脚前又灰熘熘地下去捡起丢掉的书,一边拍着上面的灰尘,一面继续嘟嘟囔囔:「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全都烂透了。」 「烂透了。」 宣室的宫婢已经习惯了温文尔雅的皇帝偶尔也有暴躁时刻,反正对方只是在那儿无能狂怒,从不会把怒气转移到宫婢头上。 唉!谁还没个心情不顺的时候。 「陛下,已经丑时了,您是否该整理一下?」李三瞧着滴漏上的时刻,提醒刘瑞别忘今日的封后大典:「事后还要带着皇后去拜太庙。」 「太庙?」刘瑞想起女儿出生的第二天,他就穿着正装去太庙庆贺女儿的诞生,结果被某一老臣拦在门口。 「这是谁啊?」刘瑞瞧着对方身上的博士礼服,转头向奉常问道:「可信刘?」 「不姓。」 「那他挡在刘家的庙前作甚?」 刘瑞向周围问道:「尔等的老家也有这种不清自来,教主人做事的人吗?」 随行的臣子里自然有对刘瑞的行径感到不满的,但没有人当面提出。一是怕刘瑞报復,二是程朱理学出现前,女人进宗庙祭拜是很正常的事。大国间的联姻都有镌着女方小字的鼎器从女方家的宗庙出发,最后落到男方的家里。 《诗经. 采苹》里就描述了女人出嫁前焚香祭祖,从宗庙带走陪嫁鼎器的场景。 刘瑞想为公主的诞生祭拜太庙的理由也是「女儿可以出嫁数次,但只能出生一次」。并且效先秦之例给女儿制作用于祭祀的鼎器。 只是少府接到宣室的命令时总感觉不对——因为鼎器是分公母的。只要去山东、河南等地的博物馆看看,就会发现女性用的鼎器和男性用的鼎器截然不同。而刘瑞要求少府制的阆中长公主鼎器虽是母式的外形结构,但在质量、纹理上与男性宗室的鼎器一般无二。 第745页 最重要的是…… 「天下都大一统了,谁敢把阆中长公主的鼎器接回祖庙?」 这不是说你与刘家平起平坐,是同等级的姻亲关系吗?还要不要命啊! 「对啊!先秦时赠女子的鼎器都是写馈赠女器者作接受女器者的模式,并且在结尾附上女儿的名字与器名、祝愿辞。可陛下……」 铸鼎的工匠颤巍巍地打开字条,只见上面写着「隹季月十三日出,汉皇瑞择其吉金作六月诞鼎,其眉寿万年无疆,子子孙孙永宝用。」 即使工匠文化不高,也能看出这不是给女儿的鼎器。 至少不是日后般去姻亲之家的女儿鼎器。 「少府令,您看……」遇事不决请求上司的少府令看向他的顶头上司——齐墨之首的敫仲姬。后者只是淡淡地到了眼字条的内容,便让工匠赶紧去做:「陛下都去太庙大祭阆中长公主的诞生了,与之相比,做个鼎器又算的了甚?」 说罢她还似笑非笑道:「谁敢从大汉的太庙里接走阆中长公主的鼎器?」是嫌家里过了太富贵了,所以想挑战一下高难度吗? 工匠的心也随之落地,然后去挑最好的材料制作公主鼎器。 「陛下的事既是国事,也是家事。太庙不仅是宗室的宗庙,更是天下臣民的景仰之地。」对方依旧不予退步,甚至还咄咄逼人道:「自古都没国君为庆公主的诞生而太庙大祭的先例……」 刘瑞不等对方说完便拿怼退太后的说法怼退臣子:「以往都没皇帝呢!那是不是没有皇帝,朕就不当这个皇帝了?你说太庙是天下臣民的景仰之地,那朕今日就下旨许臣民都可进来祭拜。」 对方的嘴巴裂出小缝,不知道该作何回復。 奉常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道:「吉时已到,还请博士不要挡着陛下的道。」 之后不必唿叫郎卫,就有人把拦路的博士立刻抬走。 刘瑞向太庙供奉玉帛、牲牷,史官也随之记录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庆生大祭……而且是为公主的诞生所举行的大祭。 「在孝仁女帝的诞生鼎器被发掘前,关于孝高武帝为庆孝仁女帝的诞生而举行大祭的说法一直遭到史学家的质疑。尤其是在女性地位降低的黑暗年代,众人怀疑这是孝仁女帝为使自己的继位合法化而编纂的野史。」歷史解说者放出存西安省博的孝仁诞鼎,放大鼎身的红字铭文:「作为一名女性,我是不信孝仁女帝会编这种事的。毕竟一个父亲在时就被立为皇储,甚至与太上皇和睦相处了二十多年的女帝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撒谎。时隔千年,鼎器上红漆已所剩无几,但仍看得出孝高武帝对女儿的疼爱。」 「按照汉墓的规制,这个青铜器随葬孝仁的主墓室,并在2014年列为不会对外展出的珍贵文物。」 不管前人如何炮制孝高武帝没有为孝仁的诞生大祭太庙的伪史,反正自西汉起便有君王为庆女儿的诞生举行大祭。尤其是在女帝当政时,几乎每一位公主都有母皇为其大祭祖先之庙的待遇。」 「值得玩味的是孝高武帝去世后,孝仁女帝和新洛阳王,新长安王都为父母铸了用于祭祀的鼎器,并于陕西的太庙遗址被发掘时现身于世。」 第468章 跟高祖、惠帝、文帝、景帝时的封后大典相比,卫穆儿的封后大典绝对称不上豪华,但开销却是迄今为止的封后之最——因为要免田税一年,赐六十以上的老人麻布三匹、绢一匹、酒一壶、肉三斤,所以在大典外的零碎支出下,封后大典的总投资足以在卫穆儿前的封后之和上翻上一倍。 「顺带铸个鼎器纪念封后大典吧!」刘瑞在换下封后的大礼服后找来史官看看对方如何描写封后之事。 史官也是相当上道,不仅写了封后的日期、天气,参与人员,更是在结尾添上:「后请分泽于天下,帝允之,免田税一年,赐六十以上的老人麻布三匹、绢一匹、酒一壶、肉三斤……」 刘瑞看了十分满意,拍拍对方的肩膀道:「朕还准备……」 「给皇后铸个纪念的鼎器。」 「……」 「你怎么知道朕的想法?」 「因为陛下在看臣的记录前就说了这话。」史官的声音里满是无奈:「等鼎造好了再写不迟。」 他又不是以后史官,不可能在这种事上记错记漏。 刘瑞在那儿不好意思地笑笑。 然后…… 「告诉农家巨子,公主断奶后由他带去阆中找个耕读人家的女生教养。」 刘瑞的大笔一挥还没吓到孩子的亲妈,就先吓到收拾东西的史官与端茶的黄门。 「陛下……」李三知道刘瑞又想搞些让人两眼一黑的骚操作,于是端着文盘谏言:「公主还小,怎么能送过去阆中。」 史官也是步子一转,开始心疼可怜的公主:「是啊!陛下。藩王尚且能懂事后才去属国,公主……」 他不确定农家的巨子能否教养陛下的长女,但是让出生不过两三天的公主离开椒房…… 「皇后是不会同意的。」此时的史官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太后也是。」甚至连甘泉宫的太皇太后都会回来怒骂皇帝。 「急什么?」刘瑞虽没教育孩子的丰富经验,但对自己的氪金外挂无比自信——他不用这长女养老,但是大汉需要一个底限守成的正常君主……至少明白农人的日子不是李子柒式的田园牧歌,并且鸡蛋也没贵到五两一个:「护送阆中长公主的人车载斗量,更不会因赶路忽视阆中长公主的安危。」 第746页 说句难听的话,这样是算苦难,那低级军官和黔首的孩子过的又是什么日子?阆中长公主在赶路时所经歷的『苦难』就是前者难以想像的舒适生活。 只是…… 想起现代的苦难教育,刘瑞又怕自己成了折腾孩子的白痴家长。 但要是让刘傲天在宫里长大…… 这一刻的刘瑞非常羡慕自己的阿父,同时也为老刘家的教育经验捏了把汗——事实证明苦难教育也看概率,运气好是教出文景,运气差是教出惠帝与梁王叔武。可惠帝与梁王叔武再差也是对照前者,跟汉灵帝比…… 算了,还是别拿汉灵帝做对比,惠帝与梁王叔…… 欸…… 在外人的角度看,刘瑞突然脸色一变,搓着额头喃喃自语道:「朕再想想。」 「朕再想想。」 黔首要是教不好孩子会祸害两家。 勛贵要是教不好孩子会祸害一县。 而皇帝…… 一想到自己的心血会毁于一旦,刘瑞便对氪金的外挂产生一种不信任感,右手更是不自然地做出摆弄珠串的动作……结果那里空无一物。 不知何时,陪伴他的珠串便从手腕退下。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与对局势的把控,刘瑞便甚少遇到让他窒息的事。 「我这样算初为父母的焦虑症吗?」 因为难与古人聊起心理问题,所以刘瑞还是去找被迫休息的卫穆儿。后者躺在椒房的大床上一边研究武院的典籍,一面评价刘瑞的心态:「算,因为你都找我倾诉了,很难想像你现在的精神状态。」 说罢她还抬头笑道:「害怕吧!担心吧!脑子是不是嗡嗡地叫?」 「你不担心六月学坏?」毕竟他在选buff时可是抽中「人中之屑」的负面buff。 「你咋知道她会学坏?」卫穆儿反问道:「你是对自己没信心啊?还是喜欢预设晚辈的劣根性?或是觉得六月有着负面buff,日后一定成为大汉的心腹之患?」 「我……」 「你既然对自己和六月没有一点信心,何至于让她降生于大汉宗室。」卫穆儿提醒他道:「别忘了刘傲天出生时,你是怎么开解我的。」 刘瑞的回答是浑浑噩噩地回到宣室,对着开始小跑步的卫去病陷入沉思。 被刘瑞的视线搞得头皮发麻的卫去病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台前,仗着自己「年幼」而让李三将他抱上桌案。 阆中长公主出生后便占了宣室的另一偏室。 卫去病也看过那位刘瑞长女,并且承认对方是个美人坯子……至少就婴儿时的长相而言,她无愧于刘瑞的女儿。 不过作为武官的卫去病是不会写些酸诗的赞美公主的美貌。相反,刘瑞的儿女总给他种毛骨悚然的不适感。 就好像是…… 像是长辈在看童心未泯却才华出众的晚辈。 卫去病:谢谢,你们刘家确实有病。 刘瑞与自动上桌的卫去病大眼瞪小眼,非常好奇卫家在那种环境下如何教出帝国双壁。 除了卫媪的长女(公孙敬声之母),卫家的其他人都很会教子。 尤其是卫青与霍去病(卫去病),一个教出外甥,一个教出异母弟弟。 看着眼前内心是个成年人的卫去病,刘瑞真想让他帮忙带下孩子。 虽然卫去病是职业军人,但能带出霍光的军人总不会对「执政者的养成方式」一无所知。 嗯! 就把卫去病和阆中长公主一起丢去巴蜀,然后由卫少儿代理他的监管之职。 越想越美的刘瑞眉头一松,露出让卫去病毛骨悚然的「开悟」表情。 不是,你这傢伙又想作甚。 死去的记忆再次攻击重生版的冠军侯。 这次他死也不穿刘瑞设计的奇装异服。 用最新款的强弩交换都没用。 第469章 「去病哪!」刘瑞对着满脸戒备的豆丁念道:「朕的长女就拜託你了,请你帮朕把她教成有能耐的皇帝。」 卫去病:「……」他就知道这人有病。 一旁的李三:「……」陛下是不是初为人父的压力太大,所以开始说胡话了。 他瞥了眼同样无语的卫去病,羡慕后者年纪轻轻就入了圣眼的同时,也为对方的心里健康捏了把汗。 「陛下……」卫去病刚想甩掉肩上的重任,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皇帝为何要说这话? 即便是以玩笑般的语气说出让幼儿教导皇长女的事,也不该由卫去病这刚刚擦到外戚边缘的幼儿成为被打趣的当事人。 除非…… 这一刻的卫去病血液发冷,随即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对方。 刘瑞:「……」完了,说错话了。 事已至此,他只好对卫去病开诚布公。反正大汉在他手下建得也算有声有色,卫去病对刘瑞抱有再多得不满也不可能让他退下——一是大汉的臣民不会相信皇帝是妖孽,二是皇帝真退位了,上来的那个兴许还不如妖孽呢! 「好吧!就是你想得那样。」有恃无恐的刘瑞大方承认道:「所以帮我教出一个守成之君吧!」 卫去病:「……」他知道你露馅了,但你好歹装一下吧!装都不装,你是吃准了他拿你这妖孽没有一点办法吗? ………… 好吧! 确实没有 第747页 一旁的李三再次感嘆陛下真是小孩心性,对卫皇后的娘家人也确实不错。 「李三。」 「奴婢在。」 「让少府令和卫女史过来见我。」刘瑞瞧着气鼓鼓的卫去病心情大好,原本的教育压力也散了一半:「记得找卫小公子的阿母。」 卫去病的神经被「阿母」一次微微跳动:「啊……」 他突然从案上起身,如饿狼扑食般撞向刘瑞。 「嚯!」刘瑞条件反射地接住对方,避免让他磕在自己的肩膀上:「急什么。」 刘瑞揉着努力挣扎的卫去病的脑袋。 可怜的冠军侯,即使有着八百骑入匈奴腹地的能力,也不能在婴儿时斗过一个战五渣:「我是让你阿母过去照顾孩子。」 「放手。」此时的卫去病虽吐词不清,但也可以清晰表达自己的意思。 「靠近点,朕告诉你个秘密。」 卫去病将信将疑地凑了过去,忘了身边还有一个无语的李三。 「朕上辈子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两千年后的汉人女子。」 卫去病:「……」他就知道你是妖孽。 李三:「陛下真是小孩子气。」 卫去病被这话雷得里焦外嫩。 更雷的是李三突然古早文的管家上身,说出让卫去病气吐血的话:「阆中长公主出生后,陛下便越发地像个小孩子。」 卫去病:「……」他人都麻了,谁来管下他的死活。 「往好的地方想,朕不会犯前人之错。」 卫去病虎躯一震,随即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刘瑞。 「朕不会覆前人之辙。」刘瑞见卫去病从无语变得活见鬼,决定给他吃上一颗定心丸:「朕可是两千年后的女人……而且在成为皇子前就过了双十的女人日子。」 卫去病:「……」 李三:「……」陛下真是太投入,哄孩子还负责善后。 卫去病的表情回归无语,但是想到刘瑞的后宫仅有一位成天想着出去打仗的皇后,宣室别说年轻宫婢,连过了四十的女宫婢(刘瑞怕惹人误会)都屈指可数,直到将近二十有三才生了一女,而且还兴师动众地行大祭,铸鼎器…… 这么一想,卫去病对刘瑞升起一丝同情——这是啥命才会女穿男,而且还接手一个中等难度的待兴之国。 古人的局限性让卫去病下意识地以为刘瑞生前(刘瑞:我这是穿越,不是死了)绝对是个王公贵族,甚至有很大的概率是老刘家的直系后代。 「您……」卫去病对武帝还是有怨的,毕竟他的姨母、表弟都是死于武帝之手,而且他的弟弟一家也都死于宣帝之手。或许他的亲人都有不无辜的地方,但是把卫霍两家如篦虱子般篦了一顿,把卫霍的旧部一一下狱……他这流着卫霍血统的凡人就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但你要说真的放下提拔他,教导他,在他心里如师如父的汉武帝,卫去病又没法说服自己做个不忠不义之人…… 刘瑞也看出对方的纠结,于是给了卫去病条破局之路:「好好吃饭,好好长大,好好庇护你的亲人,好好守护大汉的江山。」 这话听起来没啥问题,但是一个封建帝国的皇帝没有强调摆在「爱国」之前的「忠君」,就已经说明他的态度——他不在乎卫去病效忠是他还是武帝,反正只要卫去病的心在大汉、在卫霍两家的身上,他就处于不败之地。 「别想那么多,好好长大为朕开疆拓土。」刘瑞从桌上的杂物里找出一枚玉环,将其用锦绳串在卫去病的身上:「你叫去病,那朕也给你取个小字。」 「长寿。」 刘瑞的话让卫去病的心尖一动,眼眶更是泛出水光。 「长寿去病……」刘瑞觉得卫去病既习惯别人称唿他为「去病」,那还是以长寿为名,去病为字要来得合适:「加油,朕等封尔冠军侯。」 卫去病侧身擦点快掉的眼泪,正儿八经地抱拳一礼:「诺。」 拿下这个冠军侯+权臣训练者的刘瑞心情大好地让卫去病跟着自己去看偏室的阆中长公主。 此时的阆中长公主刚好处与喝饱奶的假寐状态,听到屋里有脚步声,她立刻从假寐状态睁开眼,脸上写着「你们放着正事不干,来骚扰我作甚?」。 刘瑞:稳了,是系统出品的高智商继承人。 卫去病:怎么说呢?总有看刘瑞第二的不适感。 「朕的女儿就拜託你了。」刘瑞亲自把卫去病抱到床边,指着一脸无语样的长女说道:「你还年轻,所以担负两代人的开疆之责没问题吧!」 「开疆之事,何足挂齿。」卫去病在重生前的最大遗憾是无法打下匈奴之地,所以对刘瑞的重任欢迎至极。 刘瑞也是高兴对方如此好哄,不仅卖身现任皇帝,甚至还担负下任的教育之责,军事之责。 唉!要是大汉的所有官员都有这种雄心壮志就好了。 刘瑞的梦想就是文臣全是诸葛亮、于谦,武将全是岳飞、关羽。 资本家附体的刘瑞:谁不爱拿一份的工资干五份的活的员工? 以现代的乐子人为例,生活中对资本家重拳出击,但在steam的基建游戏里全是要挂路灯的角色,甚至把造桥游戏完成贪官模拟器。 ……………… 因为是大汉的使臣,而且还有三百骑兵,一千步兵护送于此,所以包括国君在内的楼兰人都十分热情——毕竟除了兵力充足,刘瑞给大头兵们的出差经费也非常丰厚。 第748页 二十一世纪的老美虽然又拉又贪,但二十世纪的老美还是可圈可点的,至少在微操与资金分配上绝对算是大英子弟,而且在西欧的风评一度较好——因为他们有钱有闲,十分好骗。 二战时的美军阔绰到什么地步,想必听过用「发动机造冰淇淋」,把「午餐肉罐头到处乱丢」的近代史爱好者都心里有数。 刘瑞在当大汉ceo前曾看过一部用于教导新兵蛋子的二战动画——《大兵斯纳福》,里头就描述了美军拿着战时补贴到处挥霍,以至于在战争结束后沦为乞丐的悲惨经歷。 越战后的美军待遇确实像屎,但二战时的美军待遇绝对不差,甚至在美国强征德日的在美资产后,连俘虏在内的美军都能按天分得政府补贴。 刘瑞从近代史摸着老美到处渡河,并且在百越之地取得良效——因为本地的汉人汉军有补贴(相当于左手转右手后免一半税),而配偶是汉人的越人享受同等待遇,所以无需刘瑞多言,本地的融合非常顺利。 当然,也有人能看出这里的种种不公,但刘瑞不是奥斯曼第二,嘴上说着众人平等,实际却让基督徒缴全国之税。 刘瑞的做法是众人都缴纳一样的税,但朝廷每年都从巴蜀、关东购买盐布,然后以实物补贴百越的汉人。 要知道,古代的衣服是能拿去当铺换钱的,甚至在二十一世纪的不发达地区都有这种古老操作。 如此一来,汉地的越人就有种想发火却无从发火的憋屈感—— 你说它不公平吧!所有人收一样的税;并未出现越人养汉人的离谱操作。 你说它公平吧!旧越地的汉人却有中央补贴,每月拿到的粗盐麻布就能省去三成开销,甚至还有转卖越人的离谱操作。 也是有在越地的社会实验,刘瑞对边境的汉胡家庭也是同样操作,然后把目光放到楼兰国那儿。 西域的盐湖很多,并且有着全国最大的哈密盐湖。 早在汉人抵达这里前,西域人就开始制盐,并且与羌人闹出不少矛盾——因为西域的盐水多在东南之地,与羌人的地盘略有重合,所以在划清盐湖的分布前,东边的西域诸国与羌人的关系真不算好,也没吃到制盐业的大头。 靠巴蜀的虎符盐在西域进行直接交易是行得通的,但不能像量大管饱的糖块般满足各层的交易需求。 在甜菜传入中国前,新疆的出糖量比内蒙还低。 而在甜菜传入中国后,新疆的出糖量高了一点,但因适合生产甜菜的区域不多,所以还是产糖量比内蒙更低。 而到唐代与近代,新疆人吃糖不多(至少跟两广和云南比还算克制),但借糖贸赚得盆满钵满(因为中亚和新疆一样,只能靠甜菜产糖,空缺极大)。 甜菜只是甘蔗的替代品。 跟一亩出糖600到700斤的甘蔗相比,出糖量最多只有200斤的甜菜□□得稀碎。 利好大汉的是甲午战争前,中国与古巴、印度、印度尼西亚、菲律宾并称五大蔗糖生产国。 目前没有美洲航线,没有一个统一的印度。 所以………… 「这就是长安发行的糖引?」安归亚与颜异见面后拿到出版的大汉糖引:「摸材质不像是麻纸,倒像是丝绸。」 「原材料里确实混了丝绸,但本质还是纸。」一想到墨者工坊里的烧钱大亨,颜异的内心就在滴血——为了研发难伪造的糖引,这群人在少府的支持下把绸绢当废纸造,气得颜异想骂人却无可奈何。 好在墨家造归造,东西还是搞了出来。 安归亚将糖引放到阳光下看,发现有条反光的「金」线刺得眼睛疼。 「这是什么?」安归亚把糖引放下,揉着眼睛虚心求教。 「墨家的弄的防伪标识。」颜异虽对墨家不爽,但也承认他们的造诣:「将糖引放到不同时辰的阳光下会显示不同的颜色。」而这也是参考现代的防伪线。 「把糖引给我。」颜异向安归亚伸出手,后者将糖引交给对方后只见其将糖引放到烛上烘烤,不一会儿有蓝中带金的「汉」字现于正中央的「长安糖引」上。 安归亚:「……难怪汉皇对糖引有着让人惊讶的强大信心。」 就这防伪,别说是西域,哪怕让罗马或是大汉本地的富商仿造都会被庞大的成本干得碎。 「其实除了以上几点,还有一处标识可做糖引的防伪。」颜异指指右下角的编号道:「大汉会确保市面的糖引数量。一旦有糖引兑成糖块会立即烧毁。而且每个交易糖引的钱庄都有最新版的『糖引名册』,相当于每个糖引都有它们的传验。」 说罢他还特意叮嘱道:「交易糖引,请认准大汉钱庄。」 安归亚对此感到莫名其妙:「就算有人假扮大汉钱庄,那也得有钱有糖。」没钱没糖的你拿国际商人开心哪! 「我只是例行提醒,并没有想戏耍你的意思。」颜异也很无语,但是皇帝既然提了,他就得履行职责:「听说巽伽王朝已经与汉达成合作,向外发行大汉糖引并掌管世界的糖类市场。」 「您的意思是……」 「大汉的糖引与钱庄是值得信赖的,但别的地方就不好说。」 颜异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作为大汉的使者,提醒到位总没过错。 而之后事实证明了刘瑞的远见。 第749页 急于北上的巽伽王朝为了购买更多的军备、僱佣更多的军人而发行自己的糖引并以大汉钱庄的名义让盟友买单。 对于这种绑架大汉商业信用的行径,大汉自是停了与巽伽王朝的糖贸往来,而寄希望于大汉会给巽伽王朝买单,或是单干的巽伽王朝能有大汉信用的商人也□□得稀碎,最后在各国的斡旋下勉强理了这笔乱帐,同时也为身毒的地缘埋下暴雷。 颜异离开楼兰国时,拿到好处的楼兰王一改之前的左右摇摆,同颜异这个汉使称兄道弟的同时也磨搓着为楼兰争取更多利益:「汉皇既有在这儿建立大汉钱庄的念头,何不把糖库也一併建这儿?而且楼兰家家户户会揉皮革,会织羊毛,您何必又捨近求远,把活计交给其他人呢!」 「殿下,我只是按陛下的章程办事,不敢妄改陛下的决策。」颜异还是彬彬有礼地拒绝对方,最后在楼兰人的遗憾眼神里再次出发,前往位于中央的龟兹。 汉匈一战后,龟兹这个西域中央的小老弟便开始他那汗流浃背的日常——匈奴……的王庭还在休养生息,但右贤王部与乌孙便是三番两次地过来敲打,提醒他要忠于自己,别因汉人的小恩小惠忘了本心。 龟兹的国王也是狠人,应付完两拨人后还能接见大月氏和楼兰的使者。 大月氏的使者不仅代表自己,更是代表想从大汉拿到货源的安息帝国,而楼兰的使者就更直接了,他是代表大汉借着龟兹的地盘与安息聊着两国贸易,然后把交易的地点放在龟兹。 至始至终都没人询问龟兹的意见。 更尴尬的是龟兹在名义上属于大月氏,实控上却偏向匈奴。而划给大汉的精绝又位于不好通商的塔里木盆地区,所以在多方制约下,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龟兹……毕竟它位置优越,四通八达。 快被吓死的龟兹国王:谢谢,并不想要这种福气。 楼兰的使者看在同为西域人的份上安慰他道:「也就是借用你的地盘几年,等大汉通了精绝之路,你就不必担心受怕。」 「那就承你好意了。」龟兹的国王只能抱着这丝期待艰难度日。 然后…… 然后他向贸易带来的金钱屈服了。 再然后,大汉修好楼兰通往精绝的商道后,龟兹国王百般阻扰国内的钱庄搬家,甚至派人前往长安说服刘瑞不要换地,还在龟兹继续交易。 刘瑞:「……」他不懂,但他大为震撼。 所以说真香定律永不空军。 ……………… 「咱们还有多久抵达赛里斯国?」卡塔利亚等人在马尔基安纳修正一月后由八百人的部队送往龟兹。因为是优质商品,所以她和安德烈亚斯都享有骑马的高级待遇。 「不知道,但总归是还要几月。」安德烈亚斯的耐旱能力比长于埃及的卡塔利亚差了一点,但是靠着运动员与土木老哥的底子还能聊天:「看管我们的官吏说,赛里斯的使者会到西域的……的……」 「西域的龟兹国接手我们。」一旁的希腊学者有气无力到:「天知道还有多久抵达西域。」 卡塔利亚的母亲见状,翻出水袋让他们缓缓:「别说话了,留点力气与赛里斯的使者面谈吧!」 你可以怀疑克利斯提尼的人品,但不能怀疑他的商业信用。 为了让赛里斯皇帝十分满意,马尔基安纳的巴赫拉姆总督从西域请来「精通汉语」的专业人士(实际上的汉语水平还不如安归亚,也就是和约雅斤五五开的程度),给货物的主菜做了特训。 能被克利斯提尼选上的倒霉鬼都智力不差,其中不乏常年游学的语言大师,所以在关乎未来的特训里十分认真,即便不能达到汉语的native水平,也能伴着手势进行日常对话。 卡塔利亚和安德烈亚斯在路上坚持汉语交流,二人的水平在商队里绝对称得上佼佼者,至少跟还要比划的旁人相比,他们已经脱离需要手指辅助日常交流的境界。 「这都过了多少天了?一想到在汉使接货后还要赶上数月之久,我就想一头倒这儿。」安德烈亚斯接过水袋后润了润嘴唇便传给他人。 卡塔利亚没有回应,只是在那儿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吃了一周的风沙才抵达龟兹。 和悲惨的希腊奴隶相比,颜异一行即便称不上吃着火锅唱着歌儿,也足以让颠簸了一年之久的安德烈亚斯气急败坏。 刘瑞是个大方的人,所以在汉人的钞能力下,沿路的西域国家都十分好客,给汉使的补给也都又好又多。 他们抵达龟兹地时除了被风沙吹得皮肤发干,竟没有像长途跋涉者般露出疲态。 「找个地方梳洗下吧!」因为是与安息的使者初次见面,所以颜异高价买了清水让官吏整理仪容仪表,同时翻出压箱的朝服在接应点等着对方。 长相不同的安息人与汉人在龟兹的市场里无比醒目,更别提为彰显各自的国家实力,无论是安息的使者还是汉使都打扮富贵,竭力展现最好的精神面貌。 时隔近两年,约雅斤比初见时多了一把浓密的鬍鬚,而随他前往龟兹地的还有瓦尔滋家的直系子嗣阿萨西斯(其名致敬于帕提亚建国前的某位部落首领),是巴赫拉姆的长子,目前担任父亲的侍卫长。 和巴赫拉姆般,阿萨西斯习惯打扮得十分富贵,从头到脚环佩叮噹,衣服层叠。 第750页 安德烈亚斯在看到对方的那刻十分担心他会热晕过去,但狠人之所以是狠人,就是因为其有着让常人敬佩的耐力。 而看对面的赛里斯使者…… 这还是安德烈亚斯第一次看到赛里斯人。 怎么说呢! 「罗马人说素未谋面的赛里斯人是东方的罗马还真没说错,因为赛里斯人同样有着较深的发色眸色,也像罗马人般喜欢穿着垂地的衣服,并在外头披上用于装饰的外套。不同于罗马人爱剃鬚修头,赛里斯人的头髮更长,也像希腊人和安息人般留有鬍鬚。 比起罗马的男人顶多用桂冠或做成桂样的金饰装点高傲的头颅,赛里斯人的花样,喜欢用不同款式,不同纹路的布匹制成不同样的高帽式,并且用玉石或金属的细棍将其固在发上。」 ——安德烈亚斯所着的《赛里斯游记》。 因为是两大强国的初次见面,所以在龟兹王的配合下,偌大的市场被彻底清空,只留下给二者谈判的桌椅与服侍的奴隶。 颜异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着安息人,对方也同样审视着素未谋面的赛里斯人,并从对方的排场、衣着来评价其后的国家实力。 「安息马尔基安纳总督之子,阿萨西斯。」瓦尔滋家的子嗣上前,向颜异伸手。 颜异没有回握对方,而是行大汉的见面礼:「汉使颜异,官拜中郎将。」 被扫面子的阿萨西斯也没有生气,并且一个值得尊敬的国家值得安息的特别宽容。 二人在市场的中央落座后由各自的奴婢上酒上茶。 龟兹王倒想让自己的奴婢过去赚上一笔,可事关两国的正式交流,他又担心出了岔子让自己买单。 和之前间接交流的内容一样,大汉与安息确定贸易的规模,内容,税收等重要问题,并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上讨价还价。 「怎么连皇帝都是斤斤计较的商人德行。」安德烈亚斯见状,不满地嘀咕道:「丝毫没有大国的气质。」 卡塔利亚见状,不动声色地踩了下对方的右脚,压低声道:「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双方签完贸易合约后又一同饮了安息的酒,大汉的茶。 颜异打算离去时,阿萨西斯叫住了他:「安息有礼物想送给您。」 第470章 「礼物?」颜异也是有点意外:「贵国未免太贴心了?」 这话可不是在夸奖对方,而是颜异不懂对方的谈事风俗。 送礼这事儿贯穿古今都没法解决,问题是送礼也有送礼的标准。白手套间的私下打点和黑手套般不能放在明面讨论。 至于「国礼」,那肯定是外使见国君时亲自送上,外使与外使替国君办事时不要呈上。 瓦尔滋家的阿萨西斯也知道在谈事时把国礼脱手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更糟糕的是,龟兹太小,而他们加上即将出手的奴隶也有千人。 龟兹的国王也是心大,国内杵着三千多的外国人也不动如山,而且里头大多都是职业军人。 龟兹国王:要笑着活下去。 还好二者只是借地签订协议,无论是安息的使者还是大汉的使者都不会过夜,否则光是约束随从就值得让三方头疼。 近代还有兵痞呢!更别提公元前的奴隶混封建社会。 「我有国事在身,无法将礼物送到赛里斯的皇帝面前。」阿萨西斯微微致歉道:「约雅斤把赛里斯的礼物送到马尔基安纳后,我父亲便马不停蹄地把礼物送到泰西封那儿。」 「万王之王惊讶于贵国的皇帝会主动缔结友好关系,所以为显安息的诚意,特意送来贵国想要的建筑家与数学家。」阿萨西斯觉得他们十分体贴,但这话落到儒家出身的颜异那儿就不大好听。 建筑家+数学家=墨家+计然家(黄老家)=二者的势力已冲出大汉………… 当然,这么癫的想法只在颜异的脑中定格一秒,下一秒就碎玉颜异的正常智商——两家要是这么厉害,大汉的学术圈里也不至于三足鼎立……而且这三足里还不包括「冲出国门」的墨家。 「您放心,为了确保他们忠于赛里斯的皇帝陛下,我们是按有无软肋的标准挑选奴隶?」 「软肋?」 「就是把他们的血亲打包售卖。」 颜异看外国人都一个样,没法判断对方说得是真是假,不过仅凭这点人想渗透大汉是不可能的。即他们可以威胁汉皇的生命,也无法将天南地北的刘氏宗亲一网打尽。 至于搞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那套…… 曹阿瞒倒是成功了一半,但是比起挟持皇帝,军队的功劳占了九成。 这群人连宣室的宫卫都搞不定就别提效仿曹氏阿瞒了。 更别提刘瑞的桌案下常年备着上膛的弩弓。 大人,时代变了。 「贵国的礼物定能使陛下龙心大悦。」 颜异谢过对方的好意并补了十匹细绢绸缎、以及五张可以兑换十斤糖块的大额糖引。 阿萨西斯见状,笑容立刻真诚了不少:「赛里斯大气。」 五十斤糖在安息就能兑笔大钱。 要是运到罗马售卖…… 阿萨西斯想得很美,但也清楚他家没有这个资本,必须委託克利斯提尼或苏伦家代为售卖。 「走吧!」龟兹不是大汉的从属国,所以颜异不想在此逗留太久。 第751页 安归亚在颜异走后又被召进楼兰的王宫。 如果说安父的碍眼度是五,那么这个差点成了大汉代理人的安归亚在楼兰王那儿的碍眼度就高达九分。不少人在背后骂他「汉人的狗腿子」,结果遭到阿丽同的迎面一击——「我家顶多是跟汉人换钱,可不像些没骨头的把儿女卖给匈奴吸血。」 「是啊!」阿丽同也不甘示弱道:「我阿卡再无耻也带回被尔抛弃地同胞。哪像你们,也就是对同族嚷嚷,到了外面,文不成、武不就,屁用没有还敢跟我阿卡叫嚷。」 阿丽同声音又大,嗓门又尖,更是踩着门口的石头向下「扫射」:「怎么?不服气?不服气就抄起刀子干匈奴啊!把受苦受难的同胞从匈奴人那儿抢回来啊!但凡你们亲手杀个匈奴人,或是家里有人为此丢了性命,我阿卡都不至于受这个委屈。」 安吉芬用崇拜的眼神看着阿恰(姐姐),趁着对方喘气的功夫赶紧递上装水的皮袋。 「你们这是怎么了?」从王宫里回来的安归亚表情疲惫,步履蹒跚。 楼兰王虽不会对其喊打喊杀,但小小的刁难还是有的,比如让他一直站着向上汇报,或是在谈事时不给水喝。 「你们几个……」安归亚的脑子运转较慢,但还是能认出这群小羊羔子是谁家的。 上一秒还慷慨激昂的小羊羔子下一秒就一闹而散。 阿丽同和安吉芬上前扶着阿卡进门,给他喝了一袋清水才缓过神来。 「希望汉使下次来时,国君能别推你应酬。」阿丽同本就生气,看到阿卡被人整成这副德行更是觉得怒不可遏:「你不该替楼兰王谈定一切,应该让他独自面对汉使的刁难。」 「嘘!话可不能这么说。」安归亚不太喜欢森额儿(妹妹)的意气用事。他不知道楼兰王的不满和小心眼吗?但是为了楼兰的未来,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付对方:「希望汉使返程路过楼兰时,国君……」 安归亚也说不下去了,千言万语都化作一道无奈的嘆息。 楼兰王在匈奴长大的质子经歷一直都是大汉心中的一根刺。 也就是本时空的大汉实力更强,否则按照歷史的走向,楼兰的国君一定会让刘瑞开开眼界。 「走一步算一步吧!」安归亚无奈说道。 「估计等先王送去大汉为质的小王子长大成人后,国君的『病情』更严重。」阿丽同可不想学阿卡当个自欺欺人的鸵鸟。不过抛开楼兰王的骚操作,她还有个问题要与阿卡聊聊:「近期来楼兰的外国人肉眼可见的多了不少。」 「莎车人尤多。」 「国君找我也是在聊这个问题。」安归亚本不想与弟妹聊起此事,但是随着他一家被楼兰王和大汉推上西域的风口浪尖,提前结束弟妹的无忧时光,让其明白地缘斗争的残酷性是很有必要的:「估计是听到大汉说服巽伽建立一个出糖联盟,以后会用糖引进行贸易结算的风声,所以想来楼兰谈谈大汉的口气。」 末了,他还补充道:「匈奴失去河套地和乌桓地后,王庭和右贤王部的日子便不太好过。」 「伊稚斜那王八羔子的动作不是一般的快,和兰氏、鲜卑、扶余吞掉匈奴的沿海线后,趁着左部的权力真空,将匈奴东部的最大盐湖彻底拿下。」 「也就是这半年的功夫,匈奴的盐价翻了五倍,莎车王也隔三岔五地被邀请去匈奴一聚。」 虽然盐湖大都位于西域的东南方,和楼兰挨得很近,但是楼兰没有吃到盐湖的油水——因为他们人口太少,没有物力开採盐湖。加上楼兰位于西域的入口处,周围全是高山沙漠,想卖盐也无人可卖,所以干脆不赚这个麻烦钱,每年仅晒自用的湖盐,然后跟开採湖盐的别国收取住宿费和管理费。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楼兰人在西域的风评一直不错。 直到匈奴出现「盐荒」,把西域的属国都翻了一遍,他们才意识到楼兰人不是傻得不会赚钱,而是知道什么钱会引起祸端(楼兰:其实就是穷)。 第471章 「匈奴曾经的左谷蠡王这么厉害?他与兰氏密谋背叛好像是……」阿丽同伸手一掰,语气变得越发质疑:」两年前的事儿吧!」 西域虽对匈奴左部的事情不太了解,但是单于「叔慈侄爱」,「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新闻闹得过于抽象,以至于离事发地较远的西域都在疯狂吃瓜:「没想到鲜卑扶余跪得这么快。」 「跪?」安归亚对弟弟妹妹的无知感到好笑:」不过是趁汉匈大战打了鲜卑一个措手不及。经此一遭,鲜卑人在王庭那儿的价值又翻了几倍,连带着被鲜卑压榨的扶余都喝到肉汤。」 对于已经叛出匈奴的伊稚斜而言,打不打鲜卑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打了,鲜卑人肯定恨死他,连带着匈奴王庭都会支持鲜卑重拳出击;不打,他又没有地方发展个人势力。要知道鲜卑人占据了东北部的最好草场与盐湖。他要不拿鲜卑之地,被迫上车的兰氏肯定立刻跳反。 至于肃慎…… 呵! 你当是现代啊!有改良的种子发挥黑土地的最大潜力。 没有改良的稻谷、麦种,没有从美洲引进的土豆玉米,南亚引进的红薯,黑土地在肃慎那儿就是一块普通的地。 更别提黑龙江的气候与日照限制谷物一年一熟。 第752页 现代能用温室大棚解决谷物的一熟的难题,但也只能用于水果的冬季供应,否则光是电力开销就够政府破产清算。因此从环保和性价比的角度来讲,让东北负责夏秋的粮食,山河四省负责春冬的粮食是最稳妥的,并且在江汉平原、成都平原、珠三角平原也有一个耕地红线并常年种着多熟的作物——因为靠近温暖带的粮食可以一年两熟,三熟。一旦作为供应区的东北和山河四省出现天灾,那么南方就会开启抢种模式,争取靠这些作物撑过天灾。 所以在伊稚斜把肃慎拿下,摩拳擦掌地翻阅肃慎的棺材本时,他内心如死水般再无波澜—— 给伊稚斜些宁古塔和云顶天宫(长白山)的小小震撼。 如果刘瑞知道他的内心所想,一定会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伊子,这里头的水太深,你把握不住,你让叔来,你看叔是怎么把握。」 虽然现在的宁古塔……啊不!是肃慎没有种粮的价值,但是等他一路向北,跨过那道白令海峡并抵达可爱的北美大陆后,不就没有缺种的难题了?更别提有人参油田,天然气在,他还可以输出药酒,煮海盐以拿捏匈奴。 所以说是伊稚斜不懂宁古塔的美,不晓得宁古塔的发展潜力有多可怕。 「也是因为缺盐的问题让匈奴内部闹得太狠,所以王庭先后派了五批使者请大汉增加边境贸易的盐交易量。」安归亚露出苦笑:「右贤王部比王庭稍好,除了找西域『借』盐,也向大汉乌孙购买粗盐。」 听听这是什么话。 一个「借」,一个购买,其背后的态度能一样吗? 阿丽同也听出阿卡的弦外之音,所以对楼兰的未来感到担忧:「我们……」 安归亚也明白妹妹想说什么:「楼兰没事。」 他强调道:「王庭也好,右贤王部也罢,都还指望大汉供盐。」 所以匈奴骚扰了一圈也没骚扰楼兰这些划给大汉的从属国,以及作为贸易中心的龟兹。 阿丽同听完真是五味杂陈。 「你们也别想得太多,至少在近五年内,只要国君没有发疯,咱们的日子还算好过。」 「那莎车国的商人……」 「一方面是想上大汉的贸易马车,而另一方面是想为自己求个安稳。」 「安稳?」 「就是把家产兑成好藏的糖引,以免匈奴再次扫荡。」 「可糖引不能兑回黄金……」 「但糖块可以换回金币。」 「……」 「至少比一无所有的强。」 以大汉的体量,黑吃黑的事情是避免不了,但是不会那么猖狂。因为刘瑞还打着从西汉建立中国信用的伟大愿景。 西域好歹靠近大汉,属于大汉的对外桥樑。一旦他们都不信任大汉的糖引,那大汉靠啥称霸贸易? 靠脸吗? 还是靠白日做梦。 「你们不必与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羊羔子争辩什么。」安归亚说完正事还不忘安抚弟弟妹妹:「反正今晚就会有人揪着他们的耳朵上门,然后上演清理门户的无聊戏码。」 安归亚可太懂他们在想些什么。 事实证明,他预料的十分准确。 与阿丽同当街对骂的孩子回家遭到父母的双打,当晚便哭着随人上门道歉。 对此,阿丽同并不感到幸灾乐祸,有的只是无尽的疲惫。 从龟兹到楼兰要走十天,而且还是轻装上阵的日夜兼程。 颜异一行不仅包括随行的汉吏,护卫的汉军,还有安息赠与大汉的上百奴隶与准备面圣的安息使臣。 约雅斤的身份今非昔比,自不可能入京面圣,所以挑了自己的堂侄出任使臣。 这个名叫什洛莫的犹太小子人如其名,是个格外谦卑善学的人。他的汉语应该师承在汉留了大半年的约雅斤,所以带着浓重的口音,需要颜异听上两遍才明白其意。 无独有偶。 那些送往大汉的希腊奴隶也很难说口流利的汉语,甚至表现得比什洛莫更差——因为后者好歹接受了为期一年的私教辅导,哪像这群希腊奴隶,一路吃沙到马尔基安纳才开始汉语的速成课。 让颜异担任大汉的外交使臣真的算是他们的幸运。儒家天生就教人,善于在法家和黄老家间取得平衡。如果让法家的大臣担任外使,估计在接到人的那刻就日夜兼程到长安,不把奴隶折腾到体重开了根号誓不罢休。 至于黄老家……他们倒没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但以他们慢悠悠的无为性子,估计刘瑞见到来自希腊的学者时,阆中长公主都蹒跚学步了。 「赛里斯的使者真是知识渊博。」因为是奴隶里汉语较好的人,所以安德烈亚斯和卡塔利亚有幸跟随什洛莫被颜异纠正汉语发音。 虽然不喜墨家的子弟,但赵子鸢的《切韵》确实降低了学汉语的难度,对幼儿和自学经书的贫困子弟非常友好。 秉持着取长补短的儒家精神,颜异不仅吃透《切韵》,更是将这本典籍列入家学的必备典籍……而且还是摆在最前的教育典籍。 安德烈亚斯对赛里斯的智慧佩服得五体投地:「宙斯在上!」 他以歌唱的方式赞美它道:「这简直是用拉丁语来标註埃及的象形文字。」 「而且集拉丁语的易学和和象形文字的词意丰富为一体……真是一种了不起的智慧。」同样震惊的还有精通多国语言的卡塔利亚。不同于在希腊长大的安德烈亚斯,卡塔利亚生于埃及,却又是在亚歷山大图书馆工作的希腊裔,所以她的埃及语和希腊语都很不错,甚至能用两种语言翻译典籍。而在落入罗马的奴隶市场后,卡塔利亚又被动学会了拉丁语:「不对,这种音标比拉丁语更为简洁。」 第753页 和中国人看偏旁猜生僻字般,罗马人用拉丁语来命名一个新物种也参考它的特徵,然后把代表特徵的词彙拼成一个。 现代的印欧语系就有这种罗马特徵。 入门级的是两个名词拼在一起。 高级一点的会有变形。 投射到姓氏与称唿上就是各种「名词+men」,「地名+us」。 搞得人在秒懂短词和难解长词间反覆横跳。 对此,赛里斯却另闢蹊径——我根据这事物的形态、属科来创造新字。 虽然和罗马人是一个思路,但却兼顾了象形文字的简洁明了,不会出现过长难懂,过长误判的情况。 真是一个伟大的发明。 「能够造出这种文字的国家一定是个文明之国。」 窥一斑而知豹,落一叶而知秋。仅凭一本《切韵》和对汉字的粗浅了解,安德烈亚斯便开始好奇赛里斯的全貌。 颜异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也可以听懂简单的希腊语和拉丁语,结合两名希腊学者的表情也知道他们是在赞赏汉字的伟大。 从民族的自信心讲,他应该为此事而感到高兴,但是瞧着对方手里的起边《切韵》,颜异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儒家最擅长的教育领域如今也被墨家反超。 要是再不做出改变,别说是对墨家格外偏爱的皇帝,估计连儒家的内部都有人要叛出师门,寻求容易出头出名的上升学派。 颜异的不语搁在不懂大汉内情的安德烈亚斯那儿,就是汉人谦和有礼的象徵。 因为颜异十分欣赏有好学有才的人,所以将携带的笔墨分给对方。 安德烈亚斯初用毛笔还有点不适,但是用木枝在沙漠上画了几天便习惯这种书写方式。 「这可比芦苇笔要方便的多。」 作为鹅毛笔和钢笔的前身,芦苇笔的笔尖容易磨损,吸墨量也少于毛笔,所以很难书写流畅。 初学者若把握不好力道,或是买了比较便宜的莎草纸,就有可能一笔戳破书写材料。 「赛里斯人真是聪明。」安德烈亚斯用颜异提供的笔纸记录他此刻的见闻—— 【除了拥有精妙的文字与巧夺天工的书写方式,赛里斯人的谦和也令我感到印象深刻。不同于粗俗的罗马人和有气无力的蛮族,他们的声音是洪亮的,有信心的,但却不似罗马人般空有勇气,难以听出文明的纤巧优雅。】 安德烈亚斯笔尖一顿,随即写下这一路的转变:【赛里斯的使臣自称是皇帝还未登基时的顾问,而他展现的风度谈吐足以说明赛里斯的皇帝品位高雅,慧眼如炬。和所有隔着面纱欣赏的缪斯之美的无知者般,我对赛里斯的印象也曾限于柔软的丝绸与甜蜜的糖块,觉得他们能文能武,但比罗马花了更多精力在个人享受上,所以不似罗马人般在武力与扩张上有着狂热追求。】 【但是抵达楼兰国后,我再次为自己的无知而感到惭愧。】 【赛里斯的扩张是有序,无形的。面对不同的外族,他们有着不同的扩张方式。】 【赛里斯的使臣告诉我,他们的皇帝奉行一种三重扩张的精妙思路——武力扩张是可以扩张的前置条件,同时也是扩张成功的压舱石,想要完成扩张之后的融合,就得实行经济控制与文化入侵。】 颜异在聊这些事时讲得玄之又玄,避免对方看出他在此事上的一知半解。 搞笑的是,颜异无需说得太多,安德烈亚斯便自动脑补刘瑞的生意—— 【这真是个天才之举。】 他在记录里如此写道——【亚歷山大死了,但却把希腊的文明带向世界。如果让亚歷山大和赛里斯的皇帝融为一体,那将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征服者。】 末了,他还补充道:【不过看赛里斯人和楼兰人的相处模式,赛里斯的皇帝不会打扮成外族模样(讽刺亚歷山大为了讨好粟特人而引入波斯的风俗文化,结果遭到马其顿人的强烈不满)。】 而在见到刘瑞的那刻,安德烈亚斯经歷了自龟兹以外的n次震撼——因为对方实在是太年轻了,也太容易让人幻视文弱版的亚歷山大。 毫无疑问,在安德烈亚斯的眼里,刘瑞是美的,是与阿波罗截然不同的美青年。 【我能想像阿波罗的样子。】他在抵达赛里斯的中心后如此写道:【希腊的雕刻家们可以再现阿波罗的英俊挺拔,但却无法刻出能让阿弗洛狄特都为之心碎的没药少年。】 【赛里斯的皇帝很年轻,至少比我想的年轻,同时也比他的外表显得年轻。】 【看到他的那刻,我才明白戏剧家对阿多尼斯的描述有多粗浅。如果让赛里斯的皇帝扮演能让女神心碎的没药少年,一定会场场爆满,让雕刻家们灵感爆发。】 【不过用皮囊之美来全述一位年轻有为的皇帝也太失礼了。和阿多尼斯相比,赛里斯的皇帝同时具有赫尔墨斯的智慧与伶俐口舌。】 话到最后,他还不忘精准描述刘瑞身上的矛盾之处:【依我看,他像有着少年面孔的狡诈老人。】 第472章 卡塔利亚原本没有写游记的习惯,但是看着安德烈亚斯笔耕不辍,摆出一副要出大作的勤奋姿态,她也想着要不要以自己的经歷为蓝本,写部横跨亚欧大陆的超长游记。别看她年纪不大,经歷的事却抵得人家三辈子。 和建筑师出身的安德烈亚斯不同,卡塔利亚的笔触更为细腻,但却少了繁复的比喻。 第754页 后世研究西汉的资料时也爱对比二者的游记,然后从歷史谈到性别,最后升为社会研究。 不同于在少数人上琢磨太多的《安德烈亚斯游记》,卡塔利亚对风土人情描述得更深,同时也为安德烈亚斯一笔带过的内容提供了有效补充。 【从文化上看,楼兰人受大月氏的影响更深,并且带有羌人的影子。接待我们的楼兰官员叫安归亚,据说是最早抵达赛里斯的西域人,同时也是赛里斯皇帝的西域代理人。】卡塔利亚一边观察着楼兰人与汉人的相处模式,一面写下自己的感受:【楼兰人看赛里斯人的眼神让我想到几年前的希腊人,里头虽没多少善意,但却被畏惧禁锢得动弹不得。赛里斯人对楼兰人的态度也不像是征服者对被征服者。罗马人虽征服了希腊,但却在文化上被希腊人征服。赛里斯人与罗马人截然不同,他们有着不同的文化体系,即使是让一万个希腊人来同化他们,也不可能取得成效。】 记录的同时,卡塔利亚也看到一名汉人士兵从楼兰商人的铺前买了羊腿细盐,态度比雅典里的罗马人要强上不少:【怕归怕,但楼兰人和赛里斯人的相处还算和谐,并未出现强买强卖的事。】 为了凸显理科生的严谨,她还在结尾处补充道:【至少我没看到任何强买强卖的事。】 【离开楼兰,还要穿过祁连山下的商道抵达赛里斯的边境。】 【阳关恍若一道天门,将两个文明一切为二。】 【祁连山下的羌人和楼兰人截然不同。不仅是长得不同,他们的文化也天差地别。有趣的是,在西域境内有个若羌的国家,据说是羌人和西域人的混血,国名的意思就是「小羌人」。或许是常年住在高山之下,他们的耐力比楼兰人强,但凝聚力比楼兰人差,据说在祁连山北还有七支效忠匈奴的羌人部落。赛里斯人将祁连山南的羌人称作南羌,祁连之北的羌人称作北羌。和楼兰人相比,羌人对赛里斯人的态度更为恭敬,明显带着后怕与讨好。】卡塔利亚开始明白安德烈亚斯为何称唿赛里斯人为一击毙命的野心家:【为了了解羌人在态度上的不同,我请教了随行的学者,答案令我不寒而慄。】 【罗马人用屠城警告不服的外族,而赛里斯人则是让其自相残杀。他们会让不服的外族体验一段富裕时光,看着家族繁荣昌盛,衣食无忧,然后在对方陷入幸福生活的那刻抽走来自赛里斯的所有支持,让其体验从奥林匹斯跌入地狱的巨大落差。】 卡塔利亚写这段时手腕发抖,额前更是析出冷汗。 【罗马的恐怖一眼便知,赛里斯的恐怖需要细品。】 【而过那条连接西域的南羌小道,我们终于抵达了被罗马称作世界之东的赛里斯。】 【老实说,进入赛里斯的那刻我是很失望的。】为了避免一搔脑袋一头沙,卡塔利亚用了一条等身的头巾将脑袋缠住,直到进了陇西郡才解开束缚:【幸运的是,这里的风沙不太严重,所以不必继续带着防沙的头巾。】 作为长于埃及地区的希腊人,卡塔利亚对绿色有着特殊偏好,尤其是在包裹严实的长途跋涉下,每片绿洲都是那么可爱、迷人,让人感嘆上天的伟大。 【不过和风景优美的罗德岛相比,这里的绿色又稀又黄,让我想到土褐色的亚歷山大。】因为是被颜异带进陇西之郡,所以她在这里受到较好待遇,不仅有干净的热水洗去尘埃,更是在歇脚之处换上汉服。 安德烈亚斯对赛里斯的服饰很感兴趣。作为体现阶级身份的外置盔甲,赛里斯的服饰比罗马更细,不仅规定了衣服的材质与首饰的数量,更是在花纹、长短、内衬、颜色上大有研究。 【他们比我想得较真。】安德烈亚斯在自己的游记里如此写道:【与之相比,罗马人的排场连暴发户都算不上。】 末了,他还写到赛里斯与外族在打扮上的最大不同:【赛里斯人和罗马人都奉行父亲的绝对权威,并且比后者更爱形式主义——因为他们敬爱父母到不愿剃头、不能理须。为我提供热水的伙计称之为「身体髮肤受之父母」。】 【当然,这种形式也视人而定。除非你是官员贵族或有名望的学者,否则没人在乎你被割了头髮。】安德烈亚斯眼珠一转,随即在越来越长的游记里幽默写道:【不知为赛里斯的皇帝扎头髮的宫婢是否有颗强大心脏。】 因为这群希腊人的头髮较短,而且也没贵族身份,所以是按大家僕婢的装束打扮。 卡塔利亚手持铜镜,端详着已焕然一新的自己:【赛里斯女僕的双手非常灵巧,可以用简单的布条扎出不同的漂亮髮髻。】 婢女为其扎好头后,不忘为卡塔利亚描了眉毛画了唇,手指也用特殊的药油保养一二。 这套下来,卡塔利亚浑身散发着花朵的清香。 她以为在化好妆后便能结束,结果对方挑出一堆造型精美香囊,在她身上比划了下才选中一枚缀玉石的蓝色香囊。 卡塔利亚将其放到鼻下一闻,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这里加了风干的药草,可以防止蚊虫叮咬。」颜异向研究香囊的希腊人解释道:「在大汉,有身份的人都会佩戴香囊,这是礼节。」 「我们也算有身份的人吗?」 「你们在面圣的那刻就是有身份的人。」颜异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话头转移到刘瑞身上:「进宫前有专门的官吏教导礼仪。」 第755页 「记住,你们不仅要见大汉的皇帝陛下,还要拜见大汉的皇后,皇太后。」 第473章 【赛里斯的形式主义再次刷新我的认知。】安德烈亚斯在面完圣后如此写道:【与之一比,最严苛的艺术家都变得可爱,嘴巴也从淬毒的刀子转变为让倦者感到无比放松的和风细雨。】 【在罗马,需要注意的大人物屈指可数,并且只要避开他们就无大碍。可在等级无比森严的赛里斯国,贵族与贵族间也有贵贱,而且不是老贵对新贵,权臣对破落户的鄙视,而是有铭文规定将数量较少的贵族又划了几等,要求人们採取不同的对待方式。和罗马的执政官般,赛里斯的皇帝与贵族也要求亲民,并且将亲民作为一项美德与从政的谈资。可与罗马的执政官截然不同的是,赛里斯的亲民是嘴上亲民。无论是皇帝还是贵族,都很少会深入底层,用夸张的肢体接触来证明自己受人爱戴。】 安德烈亚斯笔尖一顿,突然觉得自己没那么喜欢赛里斯:【如果说希罗多德(古希腊的歷史学家,但是喜欢把神话和歷史混为一体,故意夸大某些野史,所以被世人称作「谎言之父」)是虚伪的,那赛里斯人就是虚伪的代名词。】 【迄今为止,我只在旁人的描述与书本上见过上层的亲密之举。那些悬称皇帝是圣名,不可摧毁的愚民连皇帝的样子都没见过。】 写这话的安德烈亚斯完全忘了自己曾在没到大汉,没有见过一个汉人的情况下对大汉产生各种幻想。不过在失望之余,他也不忘肯定大汉的「先进」之处:【不过对有志青年而言,在大汉取得成功的概率高过罗马。】 【贵族的孩子永远是贵族,骑士的孩子永远是骑士。自由民的出路是靠军功成为一方小吏,而大汉的黔首却有两条出头之路。】 安德烈亚斯想起那群衣衫褴褛的黔首之子在光亮的学堂里奋笔疾书的震撼场景,忍不住对罗马乃至希腊的制度升起不满:【我不知道赛里斯的其它地方是何场景,但是在长安,鼓励黔首乃至奴隶读书,甚至对基础教育无限细分到什么年纪的孩子该读什么书,什么学位的成人要去哪里进修……就足以让我这样的俗人嘆为观止。】 【你能想想赛里斯的学堂里,七八岁的孩子用歪歪扭扭的赛里斯字来解注前人的经典书籍吗?甚至一些贵族出身,受教育更好的赛里斯儿童能用方方正正的赛里斯字写小说并编纂戏剧。】安德烈亚斯越写越气,字里行间都充斥着对希腊人的恨铁不成钢。 当然,希腊人都这个鬼样,那群在迦太基的图书馆里只抢农书的罗马人就更不必说了。 【不是所有的罗马人都是「宁要图书馆也不要黄金」的保路斯·艾米利乌斯。】安德烈亚斯在缺钱时也做过雅典的官吏私教。 注意,是官吏的私教而非幼儿教师。 是的,你没听错。 罗马的官吏乃至贵族都需要私教来弥补自己的文化不足。因为是靠「口授」传递基础教育,加上希腊可以提供高学识的奴隶来为其读书,所以罗马能言善道的贵族很多,但能书写的贵族很少。这也导致中低端的官吏被希腊裔大量垄断,从而促使上层进行教育改革,将读写算都列入罗马的基础教育。 或许是自己人看自己人总是带了三分挑剔。 不满的何止安德烈亚斯,还有同样在写游记的卡塔利亚。 不同于生于雅典,长于雅典的安德烈亚斯,卡塔利亚所受到的教育更为别扭——一方面在埃及教书的希腊人里有很大一部分极端保守派,觉得妇女别说是学习,就连唿吸下学堂外的空气都是错的;然而埃及奉行神圣的王族联姻,和新罗的骨品制十分相似。这一制度虽然噁心,而且违反生理常识,但却促使女帝的登基,王后的掌权。 更讽刺的是埃及女法老和新罗的女王都干得不错,比较知名的有哈特谢普苏特墓法老,善德女王,以及保了埃及多年的克利奥帕特拉七世。 目前掌权的埃及王后是克娄巴特拉二世。她是托勒密五世和塞琉古公主克娄巴特拉一世的女儿,同时也是托勒密六世的王后,托勒密七世的母亲兼共治者。 虽然在不得人心的托勒密八世(托勒密五世的幼子,托勒密六世和克娄巴特拉二世的弟弟)毒死自己的侄子并强娶姐姐克娄巴特拉二世和侄女克娄巴特拉三世为共治者后,克娄巴特拉二世的权势有所衰退,但还是在数次的宫廷斗争里占了上风,不仅扶持外孙为帝,甚至将托勒密八世赶出埃及,成为埃及的摄政母后。 在此情况下,亚歷山大的老学究们敢对克娄巴特拉二世唧唧歪歪? 他们敢个屁啊! 一个想弄死法老的女人会容忍他们唧唧歪歪? 在颜异提到他们不仅要见大汉的皇帝陛下,还要拜见大汉的皇后、皇太后时,卡塔利亚便好奇大汉的女人政治和埃及的女人政治有何不同。因为曾在罗马呆过一段时间,所以她对罗马的女公民权也小有了解,觉得大汉真不愧是罗马的镜子,在某些方面与罗马很像,但又有埃及的影子。 【赛里斯的女性和罗马的女性十分相似,都是受父权、夫权的监护,但在某些方面又有不同。】卡塔利亚想起令她瞳孔地震的「夫为寄貑,杀之无罪」,以及把皇帝骂得狗血淋头,一度引起国家危机的皇太后制,便不能对大汉的女性政治做出评价。 第756页 至少在见到大汉的皇太后前,她所写的多是基于外人口述的个人猜测。 【只有当上执政官的人才明白一个合格的执政官要做什么,只有当上皇太后的人才明白维持皇太后的地位有多艰难。】 见过埃及夫妻夺权的卡塔利亚决不相信社会共识能保全上层的绝对权力。 说得难听点,埃及还是神权国家呢! 但这妨碍图坦卡蒙被完全架空,托勒密八世毒死侄子? 男性如此,本就处于弱势一方的女性皇族一定得用更残酷的手段夺取权力,掌控权力。 第474章 「大汉的皇后和皇太后是什么样的人?」 经过一周的突击训练,卡塔利亚不仅掌握了宫廷的礼仪,汉语水平更是有了显着提升。 教导她的女史认为卡塔利亚的口语接近六岁的汉人儿童。 「你若是个汉人女子,一定会在闽中郡或南越做出成绩。」虽然有着不同的长相,不同的经歷,但是二者都很欣赏对方的才华:「我的梦想是去闽中郡做乌伤翁主的掾曹,或是到南越担任昌平大长公主的舍人。」 「闽中郡?昌平大长公主?」卡塔利亚捕捉到些关键字眼:「皇帝的姊妹也有官职?」埃及的皇族女性也会分担法老之职,不过多是神职空缺,而且是以法老的大王后和公主为首,同祭祀集团争夺神喻的最终解释权。 至于为何要选女性…… 呵! 托勒密八世的所作所为不就是最好的解释。 皇族的女性撑死也就夫死夺权,摄政继位。不管她们如何跋扈,法老一系终会传到自己这脉,最差也是外孙继位。 可兄弟不同。 兄弟那是真的会把侄子杀绝。 侄女也不放过。 更有甚者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不放过。 例如埃及艳后的父亲托勒密十二世被人民赶下台后与罗马人里应外合,将统治埃及的长女处死。 除此外,托勒密八世被姐姐克娄巴特拉二世赶出埃及后为了夺权也不惜毒死亲生儿子来保证自己的法老地位。 此时的埃及虽然还在克娄巴特拉二世和其外孙兼侄子的共治下,托勒密十二世跟埃及艳后更是毛都没有,但不妨碍好读书,而且还有好书可读的卡塔利亚过度联想。 比如想想哈特谢普苏特被继子夺权后,她那成为大王后的女儿是怎么失踪的。 又比如说图坦卡蒙死后,他的姐姐兼妻子安赫塞娜蒙被篡位的外公悄悄抹杀……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案例昭示着亲缘不是王位之争的免死金牌。 性别亦然。 「以前没有,但是今上眼光卓越,连带着贵族女儿和女史的地位水涨船高。」女史的声音微微一顿,随即消失在蒙娜丽莎式的神秘微笑里。 「女史……不是贵族出身吗?」 「有的是,有的不是。」对方的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忧伤:「说是和郎官一样的天子近臣,但也只是高级宫婢的体面说法。」 「……」 「汉宫里的女史只有很少一部分能算作官吏,如陛下的庶太婆的唐山夫人,写出《切韵》的赵女史。她们多是先帝的嫔妃或外聘入宫的大家之女,受皇后而非永巷吏的掌管。更多的女史是俘虏、罪臣之女,以及为避天灾而被父母所卖的贫家女子。」 末了,她还补充道:「我就是最后一种。」 「你不恨吗?」 「不恨。」年轻的女史摇摇头道:「宫里好歹有口饭吃,最次能学一门手艺,最好能入大家之眼。陛下与大汉的先帝都十分仁善,除非是有自梳之意,否则宫女大都能在二十五岁得钱出宫。「 「活在宫里很辛苦吧!」沦为奴隶的卡塔利亚不免对其感同身受。 「人生在世,哪有什么轻松可言。」女史突然话音一转,聊起宫里的皇后太后,以及不在长安城内的太皇太后:「当今的皇后是陛下做太子时的良娣,本家姓卫,阿父曾为河东护军,阿母是平阳侯的远方亲戚。因为生了陛下的长女,所以在前不久被立为皇后。」 护军? 平阳侯? 卡塔利亚不懂大汉的官职结构,但也明白皇后的母系是贵族,父系是军官,属于标准的强强联姻。 「太后则是先帝的表妹,孝文太后的堂侄女。」 标准的外戚,亲上加亲的典范。 卡塔利亚将大汉的皇室结构等同于无平民加入的罗马上层,但是女史接下来的话却打破她的初步猜想:「太皇太后与孝文太后的出身就精彩得多。太皇太后曾是高后送给孝文帝的良家子,因宠得子,随即被文帝立为夫人、皇后。孝文太后则是魏国宗女的私生女,在被高祖所获前为藩王的姬妾。」 「宗女是什么?」 「宗女……宗女就是……地方酋长的远房侄女?」先秦时的诸国确实是地方势力,所以带入地方酋长也没啥问题。 「那良家子又是什么?」 「就是身世清白的平民女子。」女史又顺带解释了平民的定义与七科谪的范围。 当卡塔利亚得知大汉不许商人参加政治,甚至上层都不会与商人联姻时,她的表情充满了不解:「在罗马,高官亦是富商,甚至有人做到罗马的执政官。」 「泰山府君在上,我可不敢想像一个商人领导的国家。」这次轮到女史震惊:「我记得在大汉之前,也有商人封侯拜相,但是随着经商的人越来越多,开始吞併周边的土地并组建军队,各地便对商人进行一连串的打压。」 第757页 「贵族与商人的斗争?」 「也可以这么说。」想起那些着名商人的最终下场,女史不免心有余悸:「迄今为止,从政的商人除了急流勇退者,很少能得以善终。尤其是在不好的例子越来越多后,很多商人要么找过硬的后台,要么是花巨资构建护身的美名。」 「乌伤翁主的顾问就是闽中郡的大富商。也是靠着翁主的权势,她才可以介入闽中的制盐业。」 卡塔利亚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 呵! 究竟是富商借着翁主的权势参与制盐,还是翁主扶持了个傀儡操作本地的盐业……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 入宫的那天万里无云,但是一片标准的蓝色压在头上,真的让人喘不过气。 更令进宫的希腊人浑身不爽的是周遭的眼神。 颜异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所以在抵达关中前就要求他们戴好头巾,也不让在落脚上林的希腊奴隶到处走动。 陇西郡的人与羌人乃至西域人都来往密切,所以对外族的长相接受良好。 可关中不同。 别说是外族,就连外地的汉人想进关中都得办理手续。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接人的汉军都没法将好奇的视线从希腊人的脸上转移——毕竟人家盛装打扮,总不好用头巾毁了两小时的编发成果。 第475章 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 大汉的东西两宫——长乐未央动工于高祖七年,一直修到文帝末期才得以完工。期间因为高后的马政于赵王之乱、匈奴入侵而停工多年,导致包括高祖在内的皇室成员都蜗于东宫,也就是太后所住的长乐宫。 是的,你没听错。 西汉的东宫指的不是太子,而是作为老皇帝的皇太后、太皇太后。 按照汉宫的原版设计,除了着名的长乐未央,还有一处建章宫、明光宫与二者形成四角之势,意为「四平八稳,天下晏然」。 结果还是钱的原因,加上修建武库、内府东西两市的政治需求过于强烈,所以从文帝到景帝都放弃了原图纸上的另外两宫。 至于刘瑞…… 别说是建宫,他抠搜得都想出租长乐未央的闲置房间,结果遭到太后朝臣的死命阻拦——开玩笑,要是由他继续胡闹,老刘家的脸非丢到大汉的八千里外。 然而刘瑞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 亦或是说,暂时的妥协不等于他放弃这已知的赚钱渠道。 现在的刘瑞上有太后,下有老臣,所以做事束手束脚。 一旦他把皇帝的职责转给女儿,辈分也虽年龄的增长升到最高,那么大汉将无人敢制止他的「胡作非为」。 女儿阻止他无视,朝臣非议他绝食。 突出一个「我为大汉殚精竭虑了数十年,老了就不能胡闹下吗!」。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晚年的刘瑞几乎是在朝臣们的欢送下离开长安,前往各地祸祸没有尝其厉害的藩王郡守。 ……… 「这真令人难以置信。」旁人的目光仅让进宫的希腊人不舒服了一秒,随即就被高墙深院,以及堪称膝盖毁灭者的台阶所震撼到。 「难怪皇帝不常出门。」安德烈亚斯在前殿门的入口看到宣室的大屋顶时,就能断定宣室的台基肯定不低,甚至比帕特农神庙里的多科林斯柱高一两米:「赫菲斯托斯在上。」 雅典的建筑家一边爬楼,一面扶着膝盖嘆道:「赛……赛里斯人是骨子就爱爬山吗?非要在神庙之上建个宫殿。」 同样感到不可思议的还有慢了同伴一步的卡塔利亚。 众所周知,意义非凡的建筑很讲结构,不仅是在美学上有新的突破,更是会将政治化的字符带入其中,以显其在帝国里的特殊地位。 卡塔利亚看了一路,发现宫殿无论大小,都会凑成五九之局,即一个区域里必须有五个殿宇,九条走廊。 除此外,赛里斯人酷爱黑色、红色。 在古希腊和古罗马,喜欢红色没啥问题,因为这是权力、财富,战斗与尊严的象徵,是人类最早区分开的自然色调。 罗马人能穿着红色的托加举行神圣意识,将红色的颜料涂在脸上,以求战神的垂怜庇护。 可黑色不同。 黑色是工人与石匠的统一着装,几本等于奴隶之色。 在罗马,颜色的鄙视链是紫色>红色>其它颜色>白色。 在拉丁语里,负面的词根多是由「黑色」一词转变而来。 但在东方的赛里斯这儿,黑色是王权的象徵,是只有皇帝才可着黑的至尊之色。 秦朝崇「水德」,颜色尚黑。汉承秦制,所以龙袍延续秦朝的黑色打底,汉宫也是咸阳宫的翻版……连设计师都出自咸阳的少府子弟。 大汉从黑色转变为红色是从文帝开始。 其实文帝更爱土黄,但是因为高祖号称「赤帝子」,其法家是在楚国旧地,所以为了扫去秦朝的影响力,汉文帝将龙袍改为红色。 不过鑑于此时的染色技术不太发达,加上红色过于泛滥,秦朝尚黑的风气在长安一带影响颇深,所以大汉最终敲定了玄色龙袍。 然而因为殿内的光线过于暗淡,加上两侧站着几个挡光的郎官,所以玄色基本是与黑色无疑。除非是拿油灯细照,否则谁知这是玄色,而非秦朝的水德之黑。 第758页 赛里斯的皇帝从高高的案牍后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分外年轻的脸。 安德烈亚斯很少见到有人能把黑色穿出贵气甚至三分闲散。 亦或是说,有那样一张完美无瑕的脸,破布都能穿出贵气。 「赛里斯是靠美貌选帝吗?」卡塔利亚曾在罗马见过着名的提比略.格拉古,也就是大西庇阿的外孙,小西庇阿的外甥兼妻弟。 提比略.格拉古的父亲老提比略去世后,埃及的托勒密八世曾向他们的母亲科涅莉亚·阿菲莉加娜求婚。所有人都清楚对方的目的不纯,娶的不是科涅莉亚·阿菲莉加娜夫人,而是她的家族权势,但无可否认的是科涅莉亚·阿菲莉加娜确实是个漂亮女人,否则按照托勒密八世的好色天性,也不会捨近求远地去追求一个儿子可以上战场的寡妇。 有这样一位美貌的母亲,儿子再差也难看不到哪儿去。 格拉古家族是新兴的骑士阶级,家族里有不少人与释奴乃至叙利亚人通婚,所以这位西庇阿的外孙有着高卢式的蓝眼睛,叙利亚人的微卷黑髮,以及一个不太弯的罗马鼻。 虽然生于权贵阶级,但是有个「我想以格拉古兄弟的母亲而非西庇阿之女为世人所知」的严厉母亲,提比略与小他十四岁的弟弟盖约锻鍊出了强健的体格,坚毅的个性。 不仅是罗马本地的豪强公民,就连远在雅典城的尼西阿斯都戏嚯其为「小阿波罗」。 上座的赛里斯皇帝与阳光的,充斥着顽强生命力的提比略.格拉古截然不同。 他身上没久居深宫的病态与苍白,与其说是阴暗的毒蛇,不如说是狡猾的豹子。 提比略.格拉古比他年长,但却显得锋芒毕露,像个不可託付重任的毛头小子。 无论是卡塔利亚还是安德烈亚斯都很难从脑海里搜刮出个与赛里斯皇帝气质相仿的知名人物—— 一个没有军人气质,但却和能征善战的西庇阿般让人战慄的恐怖存在。 他们打量刘瑞的同时,刘瑞也在打量这群希腊人。 怎么说呢…… 欧美的古装剧特别爱用金髮碧眼的北欧人扮演活在日照地的古希腊人。 不同于罗马人对深色头髮的追捧,希腊人从神话到现实都疯狂追求浅色头髮,最喜欢在现代处于鄙视链底端的金红色头髮。 硬要说罗马、希腊、大汉在审美上有什么共点,那便是高日照下的白肤渴求——因为只有不事生产的人才能养出白皙的肌肤。与其说是审美偏好,不如说是社会标籤。 入宫的希腊人有十二三位,从头髮茂密的青年人到鬓角发白的老年人,从梳着辫子的女人到盘着长发的男人,都不存在浅发的特徵。 而这也是希腊人与罗马人的最大区别——因为后者有着对应深色头髮的深色瞳孔,而前者的眼睛选择更多,从罗马式的深褐色到高卢式的湛蓝色,亦或是在地中海里不常见的菸灰色与灰蓝色都有几例。 得益于系统的丹药加成,刘瑞可以看清下座的所有瞳色。 最令他感到吃惊的是有个女人居然拥有伊莉莎白.泰勒式的紫色眼睛。 看到她的那刻,刘瑞的脑中冒出一个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奇蹟之女——海蒂.拉玛。 第476章 「赛里斯的皇帝正在看你。」 安德烈亚斯对刘瑞的好感始于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但当对方一直盯着卡塔利亚时,安德烈亚斯肉眼可见地不高兴了。即使他从刘瑞的脸上、眼里,看不出对卡塔利亚的亵渎之意,但是这种专注的,脱离「肉慾」的兴趣眼神反而让人感到不寒而慄。 亦或是说,对方的「肉慾」不是大众普遍认知里的□□。 就好比让老色鬼和汉尼拔同时评价大卫与海伦。 老色鬼:梦想中的完美身材,漂亮。 汉尼拔:完美的食材,完美的食材。 不幸的是,刘瑞带给安德烈亚斯的感觉是后者。 虽然颜异再三强调皇帝是个好人,长相英俊,性格和善,但没有人会把别人的场面话彻底当真。 尤其是在公元前的官场上。 说皇帝宽和那是基操里的基操。 别说是对脾气一般的皇帝,就是在宋仁宗的面前,这话也不能当真。 「赛,赛里斯的皇帝一开始是要医学家,最后才加上其它的希腊学者。」不知是谁突然说道。 希波克拉底的誓言让医生这个职业镀上一层神圣的光芒,但在「实践」的亚歷山大医学学派横空出世后,人们对医生这个职业就不甚尊敬。尤其是在窃尸与活人解剖的事情被爆出来后,众人看医生……尤其是角斗场的医生或军医就像是看嗜血的屠夫。 更可怕的是某些人的生活过于淫慾,所以普通的感官刺激已难以达到兴奋的最低阈值。 医生的解剖表演无疑可以取悦他们。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安德烈亚斯十分担心刘瑞是个隐藏的变态。 而且依照对方的权势与赛里斯人的皇帝狂热,即使对方当场解剖卡塔利亚,那群眼睛从不乱瞟,让人以为赛里斯的工艺已经可以復刻真人的郎官宫婢也能做到面无表情地镇压他们,然后把卡塔利亚按死在大得能躺两个人的桌案上。 刘瑞不知台下的安德烈亚斯已经把他当成变态,而是在那儿发自内心地感嘆道:「朕还是第一次见到蓝紫色的眼睛。」 第759页 安德烈亚斯的肩膀因此话变得紧绷起来。 好在刘瑞除了一声赞美便无容易令人浮想的诡异动作。 宣室的宫婢和沿路所见的「好奇宝宝」截然不同。安德烈亚斯在端详大汉的漆器茶杯时差点被那不带感情的声音吓了一跳。 抬眼望去,只见拖着同款托盘的宫婢垂着细长的丹凤眼。而在她的托盘之上,则是码着干花与「枯草」(茶叶),以及一些散发果味的小颗粒。 安德烈亚斯傻傻地看着对方……手里的托盘,似乎很想研究一下。 卡塔利亚从安德烈亚斯的手里夺过漆器,递给杵在他们面前的无语宫婢。 宫婢调了果茶递给一直盯着托盘看的安德烈亚斯,得亏后者反应迅速,否则一口热茶下去,可不是把口腔烫出晃荡的薄皮那么简单。 「如果只是一人来此,朕愿与其促膝长谈,但是你们一来就是……」刘瑞伸指点了几下:「六十人众,朕也不能一聊就是好几日。」 「所以省去无聊的问候,直接以实力说话吧。」 刘瑞的话音刚落,四周便有宫婢带着笔墨纸案鱼贯而入。 「你们忙着学汉语,学礼仪的同时,朕的博士也忙着为你们准备摸底试卷。」 「摸底……试卷?」 在场的人微微一愣,刚想询问试卷是啥,就听皇帝继续说道:「所有人按组坐下。」 「医生坐右手位,数学家坐左手位,不知自己是数学家还是医生的少数派坐中间地带。」 「至于文学家……」 刘瑞的声音微微一顿:「朕不太缺文学家,所以你们后退十步,准备接受汉语测试。」 「那……那测试要是不过关呢?」 刘瑞看向询问的文人,只见对方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不过关的可以拿笔补偿回去,或是留下自寻出路。」刘瑞的态度还算温和,但也想把丑话说在前头:「朕与安息和大月氏的交际不多,可以派人打声招唿。」 「……」 「但是人家听不听朕的,愿不愿把底下的贵族看住管住,那就不是朕能保证得了的。」 就算各国愿给大汉一个面子,人家也难控制不是本国人的僱佣兵。 关于这一点,在场的希腊人都深有体会,因为将他们卖到这儿的,就是受僱于安息帝国的希腊僱佣兵。 也就是说,他们是被自己人给卖了。 不过按照希腊的城邦制与亡国现状,克里特的僱佣兵卖起雅典人和叙拉古人那是毫无压力。 如此一来,留在大汉反而是个安全选择。 至于让大汉的皇帝白养他们…… 大哥,你又不是黄金,哪能做到跨地域的人见人爱。 一秒做出最终选择的希腊人自动坐下、站好。 刘瑞对此很满意,随即开始了摸底测试。 ………… 建筑师出身的安德烈亚斯选了中间,然后看见卡塔利亚面不改色地走向左边。 【她没问题吧!】 安德烈亚斯下意识地担心起这一路的好友,但很快被眼前的题目夺去注意。 因为不知要求外的「理科生」是什么专业,所以刘瑞找了杂家过来出题,墨家农家帮忙润色。 巧合的是,参与出题的墨家博士就有参与第一次科举出题的巨子赵岑。 面对这张集众家之所长,基本是以挑郡守的态度来出题的试卷,赵岑那已死去的记忆又燃起火苗,烧出一段「坐牢」一周的痛苦回忆。 「陛下。」 「嗯?」 「您不会挑外族做郡守吧!」虽然已有越人、西域人、羌人乃至匈奴人在大汉安家落户的案例,但是大汉绝不允许外族做官。至少在汉武帝与唐太宗的教训下,刘瑞只许从小接受汉语教育的二代混血出任小吏。目前不受此例影响的有且只有归汉的秦人——因为汉人本来就是先秦诸民的统一别称,而秦人正是先秦诸民的原始股,所以在刘瑞乃至越地秦人的眼里,秦人就是汉人,相当于中国大陆和港澳台在外统称chinese。 除此外,刘瑞不选外族做官也是担心他们影响地缘争霸。 可是故乡离了大汉十万八千里的希腊人不同。 别说是给罗马通风报信,就是给安息传递情报,都难搞定心怀鬼胎的大月氏与西域诸国,以及中间的南羌百部。 最重要的是,被安息卖到大汉的希腊人是拖家带口的,相当于把浑身的软肋送给刘瑞。 这是什么? 这是纯臣和酷吏不二之选啊! 「……你想哪儿去了?」刘瑞对赵岑的猜测感到无语:「朕要是用希腊人做官,明天就有羌人越人西域人上官府闹腾。」 当然,这是比较夸张的说法,但是这种「开例」引起的社会不满是显而易见。 尤其是数量最多的越人。 南越留下的秦越混血就有十万,更别提在瓯越之地有大量的汉人与越人通婚。即使是按闽中的建立时间来算,汉越混血也有一万。 这群还在牙牙学语的孩子不懂「希腊人做官」为何有损他们的利益,但是他们的成年长辈一定会为他们掀起抗议之声。 「……是臣多虑了。」赵岑收回自己的担忧,同时好奇皇帝往哪儿安置远道而来的希腊人。 【最好是将他们放到阳陵县那儿。】 第760页 因为近年的科举成了儒法两家的招生表演,所以赵岑十分期待希腊人能把水搅浑。 别的不说,光是那群爱解剖的亚歷山大医学派的成员就足以挑动儒法两家的敏感神经。 事死如事生。 在这一点上,诸子百家里的大多数持相同意见,反衬得想解剖尸体的医家、与医家关系较好的墨家农家都广受指责,甚至被骂异端妖孽。 赵岑不知道的是,和丧心病狂的亚歷山大医学派相比,只能解剖战场遗体(仅限敌方)的本地医家都太拟人了。 要知道,埃及的法老可是允许这群疯子搞活体解剖啊(虽然是对重刑犯)!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亚歷山大医学派才搞清血液的大致走向,以及心脏的「阀门」在哪儿。 第477章 安德烈亚斯可不懂大汉的内部纠纷,他只好奇皇帝出题的意义何在?以及大汉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 从每道题的难度来讲,任何一个可称「学者」的毛头小子都能答对本专业的难题,可试卷的问题就出在这儿,题目不仅又多又杂,而且还跳来跳去——前一妙是数学,后一妙是生物。生物后又答起物理、天文,然后又回到数学。 安德烈亚斯试图分析出题人的逻辑,结果得出对方的逻辑就是没有逻辑。就好像是一群人被赶鸭子上场后胡乱出了一张卷子,然后负责排版的也来不及分类,直接按出题人的座次把题目排好,整得可以见人后就拿来考试。 真是有够胡闹得。 安德烈亚斯一边答题,一面吐槽赛里斯人的不严谨。 别说是搁雅典,就是放到已成废墟的叙拉古,这种卷子也是要被乡村教师大批特批,然后作为出卷的反面教材为世人所知。 该死的,要是以这种态度教导学生,那跟绑匪拿了钱还撕票有何区别? 安德烈亚斯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上座的皇帝。 彼时的刘瑞正在修改少府呈上的洛阳学宫设计图,感觉到有强烈的视线看向自己,他也顺势抬眼一瞧,结果对上欲言又止的安德烈亚斯。 咋的,是卷子的翻译出了问题,还是安息品控不严,送来一个混水摸鱼的学渣? 也就是这抬眼的功夫,安德烈亚斯便上了刘瑞的关注名单。 「等会儿把那个人的卷子带给朕看。」刘瑞招来一旁的李三,在其耳边吩咐几声便继续手头的修改工作。 希腊人从隅中烤到日昳,顺势在宣室殿内吃了午饭。 彼时的雅典一代有着世上最丰富的饮食——因为处于罗马、埃及、塞琉古与叙利亚的交接处,所以他们既能享受本地的小麦面包、橄榄油,奶酪与各色海鱼,还能享受埃及的美味西瓜,经塞琉古而传入希腊的身毒香料,以及蛮地的各色蔬菜。 不知受宗教还是财富的影响,饮食清淡的希腊人崇尚轻食,每天要吃小麦面包、无花果与葡萄酒、羊奶酪,对烤肉炖鱼则浅尝即可,将饕餮视作道德上的败坏,哪怕是在宴会上也拒绝吃撑。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无论是在来汉前还是来汉后,希腊人都物理意义上的生不如死——克利斯提尼对「高级货」的优待仅限于每天一杯葡萄酒,而安息帝国虽然堪称希腊文化的狂热粉丝,但要一个沙漠和半沙漠性气候的国家提供位于贸易中心的地中海饮食,那显然是大白天里做美梦——胡思乱想了。 别说是在古代,就是在现代,伊朗人的年食用鱼量有且仅有希腊人的三分之一,搁在人均四十一公斤的中国面前那更是小巫见大巫。 至于常见的牛羊肉与猪肉…… 怎么说呢! 现在的中东还在信仰多神教,所以吃猪不算犯法,但是沙漠缺乏养猪的地理条件,所以很多安息人连猪的样子都没见过,更别提尝阿喀琉斯亲身代言的猪肉排了。 而牧民常见的牛羊肉也不是奴隶可以吃的,甚至一些牧民除了重大节日也不会宰杀代表财富的牛羊。 前面就说过,古代那条件,即使是王公贵族也不可能天天吃肉。 按一头羊需二十亩地,人均每月三头羊来算一笔帐,就知道「天天吃肉」是谎言里的谎言。 更别提古代没有饲料,牛羊的出肉率与出栏率也不如现代,要是搁上天灾人祸,别说是公元前的牧民,就是搁现代,破产的也不计其数。 综上所述,希腊人这一路是要啥没啥,吃苦管够。 与那一位在长安城能吃顿好的,结果不知赛里斯人是把技能点都加在了轻工业上,还是地形与世隔绝,所以没有引入物种,所以在满怀期待的希腊人这儿,赛里斯的饮食就一个词儿——单调。 是的,单调。 非常非常的单调。 几乎与万物皆可切碎煮的高地蛮族有得一拼。 唯一称得上可入口的就是名为酱汁豆腐的开胃小菜与加了糖的现磨豆浆,但是这类豆制品也不能吃多,否则容易腹胀打屁。 宫里的饮食肯定是比外面要好,尤其是在皇帝面前,庖厨不说拿出自己的真本事,也得搞出可入口的正经食物。也就是在宣室殿内,希腊人们终于吃到出发以来的第一顿饱饭,里头包括鲜鱼汤,烤羊肉,加了蜂蜜的枣泥米糕,以及一碗混菜蔬的杂粮米粥。 因为处于内陆地带,所以长安吃得都是八水的河鱼,很少能用海鲜王八来打打牙祭。 第761页 安德烈亚斯喝着纯靠井盐提味的鲜鱼汤,觉得上座的赛里斯皇帝真是可怜,坐拥一个大国却吃不了些正经玩意。刘瑞要是知道他的内心所想,一定拍着安德烈亚斯的肩膀嘆道:「太对了哥,我在这里就没吃过正经玩意。「 如果不是刘瑞靠着后世的智慧研发出了豆腐豆油,井盐的提炼技术,大汉的饮食水平还要下降——因为粗盐又苦又涩,相当于在黄连汤里寻点甜味,所以刘瑞一度吃清蒸的河鱼、蜂蜜拌菜,以及不加任何调料的烤羊肉 那滋味简直就是谋杀。 也是通过这段经歷,刘瑞才知□□时的上海人和缺后勤的美国士兵为何会在大闸蟹与波士顿龙虾泛滥成灾的情况下饿出幻觉——因为那种没油水的白肉在不沾佐料的情况下比白人饭还难以下咽。而且光吃白肉的在战斗力上也不如摄入碳水化合物的军队,比如日本的武田信玄就是靠以面条为主的野战军粮打造了在三方原合战里大败德川织田联军的甲州军团。 刘瑞在做皇帝前就一直思考如何通过饮食结构来改变臣民的身体素质。要知道,改造成功的荷兰人在一百七十年里长高了二十厘米,还算成功的日本人在半个世纪里长高了十厘米(后面因为白幼瘦的审美而退回去了)。所以为给下头做个榜样,刘瑞不仅坚持饮用简单消杀的热牛奶,还让农家尝试着让产奶量大的北方奶牛与能产高脂水牛奶的南方水牛进行杂家,以满足对优质脂肪的迫切需求。 唯一令刘瑞感到遗憾的是国内的奶制品真不好吃,无论是用大汉的牛羊奶还是匈奴的牛羊奶,亦或是从西域进口了羊群牛群来制作奶酪,都不大受中原乃至南方人的欢迎,这也导致刘瑞没让庖厨呈上大汉的奶酪以招待酷爱羊奶酪的希腊人。 毕竟连自己人都吃不下去的东西,就不要拿来折腾外人了。 「我感觉在赛里斯会被活活饿死。」安德烈亚斯好歹吃完了桌子上的所有菜,但卡塔利亚就没那么好养活。 「总比沿路的干面包要容易下咽。」安德烈亚斯看向瘦出尖下巴的同伴,记得她在开往叙利亚的船上都还称得上珠圆玉润,但是经过一路的颠簸,真的就成了凯特.莫斯式的超模身材了。 作者有话说: 中国直到唐代才摆脱美食荒漠的处境。记得在唐朝以前有个皇帝最喜欢的奢侈美食就是八宝饭,而且还要分四次慢慢吃,以免朝臣骂他荒淫。国内最早发现的奶酪是新疆的塔克拉玛干的一句古尸的陪葬品,里头不含乳糖,类似于白软干酪。其制作方法也与传统的奶酪不同,就是放在动物内脏制成的皮袋里分离乳清,你们可以想想那个味道。试想一下,古代的糖很贵,而且不多见,柠檬也是特定区域里的产品,所以这奶酪的味道…… 查资料时我还查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那就是牧民贷问题。众所周知,我国的房贷利率已天怒人怨,但是和牧民贷比真的不算什么。究其原因还是天灾人祸让「家有万贯,带毛不算」的老话得到众人的一致认可。尤其是在大规模养殖的基础下,牧民的收入与其说是来自牛羊,不如说和自家养的土鸡一样,属于饲养高级补品和从旅游上获得增值收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套路牧民欠债的概率比农民要高,毕竟农民撑死是一年白干,明天还是一条好汉,可牛羊不同。牛羊没了是真的没了。国内的牧民贷大概是在3.8%到6%,最高点也就是8%左右,国外更惊人。蒙古的牧民贷早就过了20%,中亚那儿没有查到牧民贷的详细资料,但是他们的正常贷率就很惊人,最低也有11%。唯一称得上「正常」的就是中东的几个油大户,估计是富二代来找活干。与其相比,国内真的……还算个人,毕竟人家起步就是我们的gao li贷利率。 ps:这还是官方的贷款利率,民间的只会更可怕。 第478章 一旁的老人动了动耳朵,转头用幽幽的语气提醒还在窃窃私语的安德烈亚斯和卡塔利亚:「珍惜这次的山珍海味吧!」 安德烈亚斯缩回脑袋,只听对方继续说道:「皇帝面前尚有一口热汤果腹,皇帝身后更不会有干面包来搭配加了薄荷叶的新鲜啤酒。」 说到啤酒……赛里斯的酒水没有风味,全是强度。 安德烈亚斯初见快与清水无异的赛里斯酒还以为是宫婢拿错了泡茶的泉水,但是杯中散发出的酒精味却证明对方没有拿错,结果在不知深浅地喝了口后,眼前的神明立刻从执杯的狄俄倪索斯幻化成举着镰刀的塔纳托斯。 哦!太奶,是你来接我了吗?太奶。 希腊裔的安德烈亚斯肯定不会这么说,但不妨碍他抓着被烈酒灼烧的喉咙,引来上座的轻笑声。 「给他来碗醒酒汤。」刘瑞对安德烈亚斯的兴趣又上一层,但不妨碍他对这个希腊人的期待是有用的学者,而非以行为逗得君主开心的弄臣。 「试卷的批改还要几日。」上座的刘瑞心情不错道:「借着短暂的轻松时刻,你们可以到处逛逛。」 他向李三嘱咐道:「从朕的内帑里给他们每人支上八百钱。」 安德烈亚斯在大汉的这几天里勉强摸透大汉的计量单位与人均收入。八百钱……也就是一壮年劳力的一月所得,大概能买两石樑米(优质小米)或16斗酒。 真抠。 曾给暂居雅典城的罗马贵族做过家教的安德烈亚斯很难理解富有的赛里斯皇帝出手为何小家子气。 第762页 可能是他们没有展现值得对方厚赏的价值吧! 安德烈亚斯如是想到。 大汉的皇帝日理万机,更不想在探出他们底色前浪费自己宝贵的精力,所以在宫婢收走答好的试卷后,有一戴着不同高帽的宦官进殿,冲着皇帝行了一礼:「陛下,皇后也想见见这群远道而来的希腊学者。」 本就好奇大汉的女贵族有什么不同的卡塔利亚来了精神,仔细打量躬身做出谦卑状的皇后宫婢——看样子,他与那个唤作「李三」的宦官应是同等的宫婢,只是在服装的样式上略有不同,估计是为区分从属的主人或是势力范围。 「太后不见?」 「太后已在椒房殿等着瞧瞧远道而来的客人。」宦官的声音微微一顿:「唐太妃与靖县翁主也在椒房。」 「那就赶紧送他们过去。」刘瑞瞧着殿外的日头将天空染成漂亮的橘红,于是对接人的大长秋说道:「要是聊得太晚就让其暂居北宫的舍人府。」 「诺。」得令后的大长秋带人走了,也就是在前往椒房的途中,卡塔利亚终于看到宫婢女史以外的第三种女性——女侍卫。 和大汉一样,古埃及与古波斯也会使用阉人奴隶,将其命名为「闺房的守护者」,顾名思义是防止君王被戴绿帽。亚歷山大东征时将大流士三世的阉人奴隶巴高斯收为己用,而日后杀害庞培的埃及人正是托勒密十三世的阉人侍从。此时的希腊与罗马对阉人文化还是报以驳斥的态度,一方面是卖入波斯的阉人奴隶多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希腊人,所以希腊一边憎恶着阉人文化,一面抓到将希腊人去势的奴隶贩子就让其体验断子绝孙的滋味。或许是在压迫下逐渐产生了爆破心理,希腊人在妖魔化阉人的同时也开始向埃及乃至波斯的宫廷提供外籍的阉人奴隶。即我可以不欺压自己的同胞,但是将外族去势就没问题了。 在此影响下,原本对阉人持反对意见的罗马人也渐渐松懈,甚至在东罗马时全面放开宦官内廷。 对了,在雅典和罗马的浴场里,阉人男妓也是特色。 卡塔利亚在得知大汉也会使用阉人侍从时下意识地降低了大汉的文明程度,然而看到椒房殿外的女侍卫时,她又感到一丝迷惑——宦官的存在不是为了保护(看管)后宫女眷吗?怎么在有宦官的情况下还让女人来干「粗活」? 维斯塔神庙都不会僱佣女侍卫,怎么到赛里斯这儿就…… 因着眼前就有一名地位不低的宦官领路,卡塔利亚便直接道出心中所惑。 「宫里原是宦官护廷,但是陛下觉得此行不太人道,国内又有阵亡士兵的遗孀需要零工餬口,所以在登基不久便废去原有的宦官制,改用阵亡士兵的女眷护卫后宫。」大长秋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的欣慰:「我等鄙薄之人也是在陛下的德政下才位居椒房的大长秋位。先帝时的宦官一退,原本由宦官出任的内廷位与前朝位便尽数归于女史郎官。」 所以借卫穆儿的封后给老宦官们连升数级也是补偿他们已经破破烂烂的无望人生。最重要的是宦官引退后,有没有官职将决定他们的养老待遇,约是在职的百分之三十。当然,要是得到皇帝、皇后乃至皇太后的信任,做到顶尖的宦官令或大长秋,就会享受国家重臣般的七成退休金。 刘瑞对宫里的宦官还算仁慈,除走于前朝的李三等人,余者按年纪大小依次出任皇后御前的大长秋与皇太后、太皇太后前的宦官首领,也算是为他们的将来提供保障。 若是家里还有子弟的也可择一好苗过继。不过刘瑞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这些过继的子嗣仗着养父的宫中人脉为非作歹,他便会以同罪连坐过继子的宦官养父,最差是将退休的待遇尽数收回,搞不好会弃市以正陛下之威。 安德烈亚斯抢先问出卡塔利亚的疑惑:「赛里斯……大汉的皇帝陛下不怕没了宦官镇宫,女眷会和入宫的大臣勾勾搭搭。」 「不是还有女侍卫和女史吗?再者,太后和太皇太后还活着呢!而且能动用的权限远远大于『小君』的皇后。」大长秋笑道:「退一万步来讲,椒房殿与众妃嫔的宫殿都在陛下的未央宫内,谁有那个胆子敢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秽乱后宫?」 末了,他还压低声音道:「莫说是前朝,就是在本朝,想把皇后拉下马的嫔妃也不计其数。」 随即讲了高后与戚夫人,太皇太后与慎夫人的故事。 卡塔利亚由此得出大汉的皇后在权限上比罗马的执政官夫人要大,但是低于共同执政的埃及大王后。和皇帝一样,她们拥有驱使少府、宫卫,以及罢免低级官员的权力,但是在权限的优先级与范围上远远弱于宣室的皇帝和长乐的太后、太皇太后。 而这算是「小皇帝」的权限也导致皇后……尤其是在位皇后的孩子有着更高的台阶——因为他们的母亲掌管宫廷的大小事务,有着连络宫外势力的合法渠道,所以对在位皇后的子嗣而言,培养自己的势力比庶出或母亲已故的异母兄弟要容易的多,会在幼年时就拉开距离。 更别提在汉朝的继承制下,立太子就肯定会立太子他妈为皇后,而太子继位的成功率又高得惊人,所以朝臣要想换掉现在的太子就必须解决他们的母亲,而皇后若想解决儿子的竞争对手也会在对方的母亲身上动动脑筋。 这么一看,秽乱后宫的概率真不算高,毕竟除了脑子被驴踢的赵姬,谁会拿五族的性命乱开玩笑。 第763页 「那要是太后秽乱宫廷呢?」卡塔利亚继续问道:「若是太后有了孩子……」 「那也不是先帝的。」太长秋用「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的眼神看着卡塔利亚,就差直言对方的问题蠢得他都不想回答:「压根不必皇帝出手,宗室便会囚了太后。」 然后又讲了先秦时的宣太后与义渠王的故事,以及堪称脑残天花板的赵姬与嫪毐。 「即使是与宗室生下具有皇室血统的孩子,也不可能继承皇位。」大长秋斩钉截铁道:「《汉律》规定奸生子是没继承权的。莫说是民间,就是高祖的外室子(刘肥与刘长)也是由高后抚养才被合法化,最后以高后养子的身份封王得爵。太后与宗室所出的孩子怎么合法?先帝都躺坟墓里,自然不算大宗之子。而其生父的正妻也不可能抚养太后的奸生子,所以这猜测是不成立的。」况且皇帝也不会让阿母蹬鼻子上脸到这个地步。 「再者,太后与太皇太后都享天下之养了,何必冒着得罪儿子,得罪宗室的风险去生奸生子?」又不是活得太爽嫌命长,和宣太后,高后一样在宫里养些小白脸不比赵姬式的折腾舒坦? 「……所以你们的太后还能……」安德烈亚斯声音艰涩道:「养外夫?」 「这得看皇帝与太皇太后是否允许。」心大的如高祖在未发家时就把吕雉託付给审食其,而不心大的如秦始皇……好像在掌权前也没啥办法,甚至连华阳太后都管不了赵姬,更别提咸阳宫里的其他人。 太皇太后比起找人更爱追求黄老之学,而薄太后与曾任椒房大长秋的宦官首领早就过了主僕的界限,处于一种柏拉图式的老伴状态。 刘瑞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人也自不会拿太后的私事到处乱说。 「不仅是太后,大汉的公主和翁主也挺爱养……漂亮男孩。」大长秋犹嫌不够地继续挑战安德烈亚斯的三观:「馆陶大长公主和寡居的昌平大长公主自不必说,就连陛下最喜欢的妹妹信乡长公主与远在闽中的乌伤翁主也是有些……亲密伴侣。」 「……她们的丈夫挺能忍啊!」 「忍?堂邑侯在先帝和文帝时靠馆陶大长公主的关系吃了多少好处?公主养个情夫又算得了甚?那么委屈就别娶公主啊!想接盘的多的是。两个儿子封彻侯咋不见他委屈一分?」无论是馆陶大长公主还是信乡长公主,亦或是已去了南越的昌平大长公主都特别大方,所以吃到公主好处的宫婢都十分偏心见面撒币的公主翁主:「也就是信乡长公主不想成婚,否则求娶信乡长公主的能从长安排到大月氏。」 作者有话说: 查资料时发现刘肥和刘长的生母生前都没有任何封号,也就是在死后被意思了下。史记里关于她们的记载也是高祖的外妇或赵王之妾,足以见得二者是因高祖子和高后的养子而显贵,在玩嫡庶神教的概念上还是大汉强,直接让嫡子抢跑十步。 众所周知,汉唐的公主是很吃香的,而大汉的公主比大唐更吃香——因为大唐的驸马爷出仕受限,而大汉的驸马爷不受此例,甚至因为皇帝或太后太宠女儿或妹妹而破例给外孙外甥全部封侯,如馆陶的两个儿子。 另外,给公主当情夫也是很吃香的,比较知名的有董偃,不知名的有鄂邑长公主(汉武帝的庶长女)的情夫丁义靠着公主的势力封侯。 关于未婚生子的在古代也得看亲爹亲妈给不给力,有没有良心。给力的如高祖让高后帮忙办孩子的身份证(但还是没给孩子他妈名分),不给力的就是卫青的渣爹,逼得后者一心向卫。 第479章 【赛里斯人和埃及人般别扭又奇怪。】 卡塔利亚在回去后的记录里如此写道:【你说他们不把女人当人吧!人家的女人上限却比罗马的执政官夫人要高,也有独立的财产所有权(嫁妆与彩礼),甚至在满足某些苛刻条件的情况下还能成为一家之主,继承家族的世袭爵位(虽然要多降一点)。】 她的笔尖微微一顿,脸上也随即浮现出古怪之色:【但你要说他们有多爱女吧!那也不尽然。赛里斯之所以被摆到中间,就是因为相较于埃及和罗马,它都差了那么口气。既有埃及的多妻……】 想想埃及的大王后和赛里斯的皇后对妃妾的降维打击,卡塔利亚便划去原有的「多妻」结论,改为符合两国现状的「一夫一妻多妾制」。 【但无论是赛里斯的皇后还是埃及的大王后,本质都是皇帝之下的小皇帝、法老之下的小法老。她们是父权制与夫权制的次级受益者。】 【当皇后对上父权制的绝对顶端——大权在握的皇帝时,她就是女人,属于会被对方选择的从属角色。但是当她摇身一变,成了可以压制皇帝的皇太后,或是对没有权势的贵族男性、平民男性形成优势的皇族女性时,她就成了舒适区里的皇帝,有可以选择诸多伴侣的绝对权力。】 卡塔利亚眉头一松,似乎已经理解了什么,但又有些不确定:【所以女人有三种定义:一种是生理上的女人,一种是家庭里的女人,一种是制度下的女人。当你属于三种定义下的绝对男人时,你会过得很幸福;当你属于三种定义下的二男一女时,你会过得比较幸福。】 写到这儿的卡塔利亚想起自己无比颠簸的前半生,以及那个教她识字的汉人女史,还有快被扫进尘埃的阉人宫婢。 第764页 不知为何,她的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无趣。 就好像是,像是落水的人在大海里奋力挣扎,即使她比别人更沉得更慢更晚,但终将是鱼肚里的一抹幽魂。 ………… 椒房殿在刘瑞入主北宫前是汉宫里的唯一亮色。这倒不是因为椒房用椒和泥,使得墙壁呈现出了淡淡的粉红,而是为了区分椒房的特殊地位使用了含硃砂的颜料。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大汉的漆器上。 因为硃砂显色度高,染出的颜色比植物的天然更正更牢,所以汉宫十分推崇硃砂颜料,吓得刘瑞幼时非要自定碗筷,一旦有了话语权就丢掉所有硃砂用具。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椒房殿的墙壁被颳了重刷,又散风了两三月才可以住人。 没了硃砂的特别着色,其它的宫殿也多用花椒和泥取暖,所以椒房乍眼望去也不太起眼,顶多是比其它的宫殿略大一些,规模可与宣室齐平,只是没有宣室那种高得离谱得的台基。 入了椒房,恍若走进第二个宣室。 卫穆儿和刘瑞一样比较务实,加上汉宫崇尚节俭,椒房里的很多东西都是高后留的,所以里头沉淀着被刀光打散的暮气。 你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但在踏进椒房殿的那刻就知道此地不同凡响。 「来了?」 上座的女人衣着华丽,气质端庄,因为保养得十分到位,所以无法看出她的真实年纪,但能确认这位就是皇帝的母亲,大汉的太后陛下。 而在她的右手位也坐着一个华服的女人,不过比她个头更高,年纪更轻,也不似这中老年的妇人般头上缀着零零碎碎的珠宝,而是用玉步摇在脑后挽了简单的高髻。 大汉尚白,女人也爱留有一头丰盈的美发,可在这位高个儿高髻的女子身上,传统的审美荡然无存,浑身散发出麦子一样的顽强生命力。 「也是沾了陛下与太后的福气,我和翁主才能见见异乡之人。」除了应是皇后太后的两人,还有一名揽着女童的中老妇人,应该就是前面提到的「唐太妃与靖县翁主。」 安德烈亚斯看上翁主正在摆弄的木制玩具。 也不知这里头装了什么东西,只见翁主掰弄了下又按了某处隐藏开关,玩具便自动回到方正的模样。 「太神奇了。」入迷的不只有建筑师出身的安德烈亚斯,还有一个鬍鬚花白的干瘦老头:「里头是用牛皮筋还是齿轮恢復原状的?」 「应该是比牛皮筋弹性更好的东西。」某个耳朵较为灵敏的老者回道:「我能听出回弹的声音与皮筋不同,也不是齿轮逆战的「呲呲」声。 安德烈亚斯抬眼望去,只见是一罗德岛的老者做出倾听的姿态。 罗德岛是希腊诸地里最善机械的城邦,而精于此道的罗德岛人更是造出古代计算机之称的安提基特拉机械。 不夸张的说罗马要是没有攻下古希腊,那么在罗德岛人的带领下,希腊可能率先迎来工业革命——因为当时不仅拥有足以媲美中世纪的精密天文钟的自动机械,更是有米诺斯文明的遗蹟与来自埃及、小亚细亚的先进工艺。 真当是…… 太遗憾了。 安德烈亚斯对卡塔利亚以外的希腊人都印象不深,但是因为亚歷山大的旧将曾在罗德岛的围攻战里大败而归,所以他对罗德岛的工匠上了点心。 更别提对方的名字也很特别,源自神话的墨提翁之子,一位使雕像睁开双眼的能工巧匠——代达罗斯。 如果没有大量的宫婢盯着他们,代达罗斯一定会从靖县翁主手里抢来玩具研究一二。可即便是他的手脚没有做出逾越之举,他的眼神也吓到偷来好奇目光的靖县翁主,惹得后者转头缩进大母的怀里。 「这孩子,见生的很。」唐太妃朝上座一笑,表面哄着害怕的孙女,实则是让胆缩的孙女转向位于太后右手的皇后,以免留下无礼的印象。 阆中长公主出生后,初为大母的薄太后瞧所有孩童都十分可爱,所以让人端来米糕安慰有些不知所措的靖县翁主:「小孩子家的,多练练就胆子大了。」 也是闹了这么一出,薄太后和宣室的皇帝般一眼瞧中万草丛中的一枝花:「让那女娃靠近聊聊。」 第480章 卡塔利亚再次成了众人的焦点。 「当女人可真吃香啊!」代达罗斯这常年混于男人圈的机械师与女人的关系有且只有自己亲眷,照顾自己的女僕,以及会在比雷埃夫斯的浴场里提供服务的珀尔娜(低级妓女)。除此外,这个光棍对女人的联想有且仅有神话里的贞女、美神,以及捉姦的神后赫拉。 安德烈亚斯对女人的理解也不太深,但是他的主职也有艺术性的一面,所以没有那么「直男」:「做女人可没有家族的财产继承权,更别提做某个家族的话事人。」 从古至今,从东到西,无论是贵族女人还是底层女人,保全财产的唯一方式就是多捞珠宝,多捞现金。因为她们无论坐拥多少地产都得由父亲或丈夫代为打理,甚至她们的儿子也能明目张胆地要求母亲交出地产。 当然,明面上是不会说得这么赤裸,而是用「行使自己的家长权」来作为支持。 ps,这还是在《尤利娅嫁妆法》实施后才有的「较好」情况。 虽然网上一直宣称盖乌斯.屋大维让罗马女性的地位有所下降,但在保护妇女权益上,他也确实做了好事——因为没有《尤利娅嫁妆法》,夫妻和离后,丈夫有权扣下妻子的所有资产……包括岳父划给女儿的祖宗之地。 第765页 别说是搁「夫为寄豭,杀之无罪」的秦汉,就是搁以程朱理学的大宋,也没做到这种地步。 代达罗斯不说话了。 一顿饱还是顿顿饱。 大权益还是小恩惠,大家心里都有桿秤。 「瞧这丫头,可怜见的,就只剩下一把骨头。」薄太后也不懂儿子看重的数学、医学有啥意思,但是作为大汉的太后,无论是婆婆还是堂大母,都已做出慈爱的表率。 一旁的卫穆儿将上前的卡塔利亚打量了番,似乎是在评估她的内在价值:「数学家?」 「是。」 「会做商功与均输吗?」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卡塔利亚生怕自己表现不加而让希腊学者的名誉受损,掌心为此沁出汗珠:「或许在某些课题的命名上,大汉与希腊有着不同见解。」 「是孤没有点明点清。」卫穆儿让宫婢拿来笔墨纸砚,出了两道「商功」与「均输」的题让对方解答。 数学的优点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即使语言不通,但只要把数字一写,大家都能明白其意。 卡塔利亚注意到被翻译成希腊文的字母与赛里斯的文字有着显着区别,更像是叙利亚以东至大汉以西的记录方法。 「这是身毒的数字。」负责翻译的学者向她解释道:「大汉的皇帝觉得身毒的数字比传统数字便于记录,所以让手下的学者,官吏开始学习身毒的数字。」 【是个会去主动学习外来经验的皇帝。】 卡塔利亚表情未变,但周身的气场放松了不少。 所谓的商功就是《九章算术》里的体积计量法,属于计算工程用工的初级方法。而均输则是用于合理分摊赋税的求解比例分配,这搁希腊也有相应的计算公式,并且都是入门级的数学。 卡塔利亚速度很快,给出的答案也准确无误。 卫穆儿对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希腊女人产生好感。毕竟大汉……尤其是刘瑞治下的大汉可以不懂四书,不通五经,但一定要熟读张苍的《九章算术》。甚至在北部的边境城市里还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只要吃透《九章算术》,将军宁可死掉一个百夫长也不会让你命丧于此。」 这么说虽显得有些不把人当人,但确实是横跨古今的一道「真理」。 更「地狱」的是中外的很多后勤一把手or华尔街巨鳄就是理工出身。 受限于传统身份和基础教育的种种不足,宫里很难找个精通《九章算术》的女史,而能做好计算工作的宫外女性要么墨家出身,要么是商家之女,连黄老家的分支——计然家都略差一些,导致宫里呈现出了十分诡异的一边倒。 即管理层的女史全是墨家出身。 长此以往,墨家垄断女史的话语权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看还没啥问题,可刘瑞既要宦官退出歷史舞台,又不敢将内帑与国库混为一谈,那么女史替代宦官的内廷之职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巧的是少府令敫仲姬就是墨家出身,而且还是资歷仅在巨子之下的齐墨之首。 内廷被墨家垄断,少府被墨家掌控。 这是什么? 这是在大汉建立军工+金融集团。 别说是西汉之初的黄老家都没有做到这一步,就连全盛的秦国法家也不敢在权、军、钱的大议题上尝试垄、断。 所以为了制衡墨家,刘瑞不仅召回离开权力中心的阳城子弟(即汉宫的建造者阳城延的后代),更是让黄老家与儒家抓紧子弟,尤其是女子弟的数学教育。 毕竟女史要是真被墨家垄断,那么为免内廷-少府连成一线,刘瑞只得召唤宦官以切内外勾结。 至于选用商人之女来管理内廷…… 怎么说呢! 这跟让江宁织造的曹家出任内务府总管也没啥差别。 知道老美的两百万绵羊是怎么来的? 知道就不会做出让商女出任内廷女史,而且还是管理层女史的惊天操作。 「孤很中意你。」卫穆儿毫不掩饰她的满意,同时也看了眼将玩具丢给一旁的女史,转而拨弄八阶魔方靖县翁主:「赵女史编书的任务,所以宫里缺个能给翁主讲课的女史。」 「你若能把汉语练好,不妨进宫教导孤的外侄女。」 卫穆儿说罢不忘请示上座的薄太后,以及对面的唐太妃:「不知母后与唐母妃意下如何?」 「善。」 「能得皇后关照是靖县的福气。」唐太妃很清楚儿子儿媳将孙女送至关中的目的。一是希望有人承欢于她的膝下,二是长沙没啥才俊,留着靖县翁主在父母身边要么是找本地的破落户,要么是被指给南越的贵族子弟。 不婚? 选择? 那是有权势的公主翁主才可享受的特殊待遇。 别说是女人,就连先帝的亲生儿子也是待遇天差地别。 靖县翁主对大母的良苦用心没啥反应,而是盯着八阶魔方看了眼便将其復原。 代达罗斯原本是对大汉的玩具产生兴趣,但是看着靖县翁主的举动,他意识到这个女童可能有点不太一样。 第481章 唐太妃的眼睛只是稍稍离开了会儿,靖县翁主便拆了拼好的八阶魔方,甚至还是女史拿着的玩具也一併拆了。 感觉到有零零碎碎的东西落于脚边,唐太妃也下意识地看向还在抠抠扒扒的靖县翁主:「你这孩子,怎么跟个男孩子似的毛手毛脚。」 第766页 「小孩子家的,好奇心重点也没啥问题。」卫穆儿立刻为其打圆场:「孤瞧靖县翁主也是倦了,不如先送她回长乐?」 薄太后也顺势去看殿外的天色:「是不早了,咱们也都回去吧!」 反正她来只是好奇大地那头的人们是什么样子,并不想问医学、数学、建筑学等专业问题——因为太后就没学过这种东西。 以前不学,日后也不会恶补。 唐太妃见太后要走,也是决定立刻跟上。 「大母,我还想在叔母这儿多呆一会儿。」靖县翁主没有去拉起身后的唐太妃的手,而是跑到卫穆儿的身边:「可以吗?叔母。」 「靖县!」唐太妃小小地警告了声,担心孙女惹怒皇后。 「无事。」看到靖县翁主玩魔方的又不只有好奇大汉机械水平的代达罗斯,还有在那儿无所事事的皇后殿下:「今晚就留在这儿吧!明早我让大长秋送翁主上课。」 「这多麻烦皇后。」唐太妃显得有些诚惶诚恐:「我派人来接她就是。」 「奴婢明日也是要去长寿殿替皇后问安。」大长秋替准备开口的皇后回道:「不过是顺路的事,太妃的体贴倒是折煞我了。」 唐太妃闻此言终于放下心来,冲着太后勉强笑笑便随她离开。 没了两位长辈在旁,卫穆儿也放松不少。 「你们中有外科医生吗?」阆中长公主已开始折腾到处乱跑的卫去病,无事一身轻的卫穆儿自然是想回到边境。 北方南方都可以。 在场的希腊人面面相觑,不懂啥叫外科医生。 卫穆儿意识到自己的描述可能有误,于是换了对方能懂的描述词:「有处理外伤的军医和角斗场医生吗?」 在场的希腊人面面相觑了会儿,最后给半边脑袋剃光光的瘦削男人让出了道。 「我。」除了别致的半秃髮型,对方的样子也十分醒目——从头皮到下巴都留下严重的烧伤痕迹。 他或许曾风度翩翩,精緻俊美,但是烧伤毁了这尊阿波罗似的英俊面容。 更别提对年过四十的医者而言,再好的保养也没法掩盖眼角的细纹。 出列的医者朝卫穆儿的方向行了一礼,丝毫不因自己的样貌而感到侷促。 接人进宫的典客府官吏也是担心这人的样子会吓到贵人,所以将其安排到不易察觉的中后角落。 刘瑞召见希腊学者时没有挑个职业问话,加上对方非常清楚亚歷山大医学派的名声不好,所以也就没有出头。 现在听到皇后问话,他只觉得机会来了,自己可能凭此成为希罗菲路斯第二。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安德烈亚斯。 他之前对卫穆儿没啥意见,但是看到亚歷山大医学派的疯子得到对方的召见,他不由得重新审视赛里斯的皇后,甚至带了刻板滤镜。 嗯! 无论是从赛里斯的审美还是希腊的审美来看,卫穆儿都不像是做皇后的人。 至少在多配偶制的赛里斯下,卫穆儿这高个儿、麦肤,声若洪钟的女人和俊美温和的皇帝并列,真的不算一对佳偶。 就是搁滤镜开到十级以上的小说笔下,都不会有天差地别到这种程度的配对。 卫穆儿对来者的样子没啥意见,但是侍奉皇后殿下的宫婢则不会宽容到这种程度。 无论是在汉朝还是现代,以貌取人都很普遍。 尤其是在汉朝。 样貌甚至可以作为晋升的资本。 当然,资本也是有上限,要是厚到董贤的程度,那就不是晋升的资本,而是步入佞幸传的敲门砖。 上前的人在短暂的兴奋后也是意识到亚歷山大医学派的名声不好,琢磨着要如何表现才不会给人留下负面的深刻印象。 「军医还是角斗场的医生?」 「亚歷山大城的皇室御医。」出列的人把自己说得十分可怜,听得下手的安德雷亚斯白眼不断:「因为某次急救不利,所以遭到法老的打压。」 卡塔利亚是亚歷山大城的学者出身,一听对方出身此地,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到已被克娄巴特拉二世流放国外的托勒密八世。 既然是被法老打压,那么看对方的年纪,不像是与托勒密六世结仇。而托勒密七世是克娄巴特拉二世的好儿子,根本不会违背母亲的意愿去打压重要的皇室御医。如此推断,打压这名医生的法老就只能是不受欢迎的托勒密八世。而且对方面部烧伤的样子也很符合托勒密八世的残暴性格。 同样来自亚歷山大城的学者还有二十余人。 果不其然,此人暗示自己是受託勒密八世的打压后,不少人看他的眼神都温和了些,总算不是「亚歷山大医学派的人都罪有应得」的鉴渣眼神。 问:如何改善自己名声? 答:找个比自己名声更差来做绿叶。 卫穆儿也不是什么傻白甜,对方的伎俩搁在挺过刺杀案的皇后这儿跟小孩子过家家没啥区别:「你有居庙堂之心?」 对方的笑容那叫一个谦卑恭顺:「我只想为陛下排忧解难。」 「善。」卫穆儿也不想点破。反正只要本事在手,她有法子榨出人渣的所有价值:「会截肢?」 对方的声音带了丝显而易见的骄傲:「埃及与塞琉古开战时,我处理了高级军官的截肢手术。」 第767页 「死亡率高吗?」 「无一人伤亡。」 「有不做截肢手术就能处理的刀伤箭洞吗?」卫穆儿的身体前倾,显然是对此人有着更高兴趣:「孤的意思是,有没有别的医生说要进行截肢处理,而你不必截肢就将对方保下的情况。」 「这得看对方的伤口是什么样子。」来自埃及的皇家御医很想试探卫穆儿的底线:「我很乐意为您演示。」 他见对方笑而不语,以为这事儿非常有戏:「相信我,您不会对我的技术感到失望。」 第482章 「孤很期待你的技术。」卫穆儿的长相绝对称不上「温柔和善」,但是当她做出一副好说话的模样时,对方居然真的信了。 是的,你没听错。 这个被托勒密八世赶出王城,最后沦为罗马奴隶的御医居然真的相信卫穆儿会重用他。 「这在心理学上叫『安慰剂效应』。」卫穆儿将此事说给刘瑞听后,对方显得很有兴致:「这种人有有疑病与神经质的倾向,同时也因低谷期的影响而容易形成路径依赖或目标依赖。」 「……您不会为控制群臣而特别去看心理学吧!」 「怎么可能?」年轻的帝王是有几分学习天赋,但不代表他愿意为皇帝一职努力变成神经病:「你知道《生活大爆炸》吗?里面的贝芙莉·霍夫斯塔特博士就是个精神病专家。」 「……你看的是心理学书,又不是《如何变成神经病》。」 「我知道。」年轻的皇帝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问题是我在读完系统提供的心理书后看谁都像神经病。」 「……」 「更糟糕的是,我在没有成为大汉的瑞皇子前,一度爱用悬疑剧的解说下饭……」 「好吧!我知道您经歷了什么,也明白您为何不用现代的心理知识操控群臣。」卫穆儿将贝芙莉·霍夫斯塔特博士的性格安在有点腹黑的刘瑞身上,顿时感到冷汗淋漓。 言归正传。 受到肯定的埃及御医虽未爆出一连串的赞美之词,但是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堤喀保佑赛里斯的皇帝不会重用这个亚歷山大医学派的疯子。」安德烈亚斯对上前的医生可没有因托勒密八世的打压而略略上升的好感。 若是日后的恺撒当政,出于扩张的医疗需求,亚歷山大医学派的疯子都是一秒入职的优秀人才。 「堤喀与厄运女神是孪生姐妹,她在洒出幸运之光时也会布下厄运之种。」 卡塔利亚安慰他道:「倒也不必那么忧心。赛里斯的皇帝不是傻子,更不会选傻子成为自己的皇后。」 她也看向会对事实稍加润色的埃及御医,道出一个令人信服的事实:「他在埃及都没闯出一番天地,更何况是千里之外的赛里斯?」 现在的埃及与其说是埃及人的埃及,不如说是埃及身的希腊化马其顿王朝……而且还是希腊不彻底,埃及学一半,更不传承马其顿文化的马其顿王朝。 十足的拼合怪。 但也让外来的希腊人、罗马人、乃至关系一降再降的塞琉古人有上升的空间。 虽然核心还是归于托勒密王室,但内部的厮杀已经造成权力空缺,导致处于中上地位的祭司集团与希腊集团有了左右内部战争的能力。 赛里斯则完全不同。 它们的内部已经达到微妙的平衡。 更重要的是,皇帝不缺平衡的棋子,更不会让希腊人在权力的中心建造领地。 「有没有懂建筑的和防御工程的学者来此?」卫穆儿在问过御医姓甚名甚后又看向底下的希腊学者。 后者再次面面相觑了会儿,随即走出两个男人——安德烈亚斯和代达罗斯。 「殿下。」安德烈亚斯与亚歷山大医学派的男人擦肩而过时不由自主地流露凶光。 对于这种想把他的骨头敲碎嚼烂的可怕眼神,亚歷山大医学派的男人早已见怪不怪,甚至有心冲着对方微微一笑。 这到处寄生的噁心玩意。 如果不是眼下的环境不许他有非礼之举,他一定将这个人渣打倒在地。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罗德岛的代达罗斯。 他的老家与希波克拉底的老家科斯岛挨得很近,但在对外的交往上却靠近盛产僱佣兵的克里特岛,因为后者非常需要战争用具与防守机关,是个愿为罗德岛的工匠开出天价报酬的优质客户。 当然,军需上的交易并不妨碍克里特岛的僱佣兵将罗德岛的破产工匠卖去雅典。对于各地的「猎头」而言,罗德岛的工匠还是很吃香的,如果不是克利斯提尼和尼西阿斯、德梅特里奥都藏着一点小心思,刘瑞也不会拿到高级货里的金色传说。 「你们两都建过哪些大型工程?」卫穆儿是知道刘瑞有意在西域建立军事堡垒的,但是西域……尤其是与长安的往来最为密切的楼兰缺乏森林资源,其环境也对木制房屋不甚友好,所以刘瑞必须找个会用石头建造堡垒的可靠专家。 西域里也不乏这种能工巧匠,但是他们从未做过刘瑞想要的堡垒工程,而且还存在摇摆的政治风险。 国内的建筑师虽然也有砌墙的经验,但对这种石砌的防御工程有且仅有秦长城的建造经验。 ps,秦朝的长城都是就地取材,里头有不少都是夯土的长城,只有位于山地的部分是石砌的长城,而今位于北京等地的长城景点是明代建的,秦朝的长城有且只有陕西甘肃的石堆遗蹟。 第768页 「我曾参与过帕特农神庙的维修与马其顿、雅典等地的祭坛建造。」安德烈亚斯的语气一顿,似乎是想回头看眼卡塔利亚:「埃及的托勒密王室曾是我的客户。」 「埃及?」卫穆儿的设定是赛里斯的皇后,所以不能表现得对埃及的情况了解太多:「埃及人和希腊人信仰同一宗教?」 安德烈亚斯点点头又摇摇头:「埃及人信仰本地的神灵,托勒密王室信仰希腊的神明。只是为为达成宗教的一致性,防止宗教成为各族互相攻歼的政治武器,托勒密王室与埃及的祭司集团都有意模煳神明的形态,宣称宗教具有一定的流动性与共通性。」 「他们将阿蒙神与宙斯混为一谈,然后说荷鲁斯是埃及的阿波罗,赫尔墨斯是希腊的托特。」 末了,安德烈亚斯还补充道:「罗马也是这种情况,而且比埃及共通得更彻底,更为罗马人所接受。」 至于被抄的希腊人接不接受自己的神明有个罗马名字,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反正对千年后的我们而言,《古希腊神话》的别名叫《古希腊罗马神话》。 第483章 「孤不想对别人的信仰做出恶评。」卫穆儿在安德烈亚斯停止介绍埃及、希腊、罗马的多神信仰是怎么变成纠纠绕绕的一团后用一盏茶的功夫理清它们的歷史缘由,然后给出自己的评价。 如果这叫评价的话,那废话文学也能称之为有效答覆。 「但是你们共通的特性还挺难评的。」 换位思考下,匈奴要是强行挤进大汉的神系,或是大汉强行挤进周边的神系…… 【难怪会有吴承恩写西游记。】 以及后世逐渐离谱的洪荒小说。 安德烈亚斯并不知道卫穆儿的内心所想,他只觉得对方能懂希腊人在自己的神明被异乡化后的无比憋屈。 尤其是这憋屈的塑造者还有国外的希腊后裔:「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卫穆儿是不想点明罗马等国的混乱神系,而已经到了大汉之境的安德烈亚斯则无所顾虑,吐槽应是马其顿裔的托勒密家带头搞臭希腊神系:「一想到这兄妹通婚,父亲□□的王朝要推广希腊的文明神系,我就觉得亚歷山大死前应该勒死想带遗体逃跑的托勒密家。」 当然,希腊人在道德层面也不见得强于已经混乱不堪的托勒密家,但是明里还是禁止这种行径。 贵族国王也不可以。 「至于罗马……」 如果说埃及的神系共通后有希腊人在推波助澜,那罗马…… 「罗马人是真的没啥文化。」安德烈亚斯憋了很久才憋出一句大众共识:「您去罗马晃上一圈,出名的学者要么是在雅典或亚歷山大进修过的希腊混血,要么是从叙利亚省逃难至此的犹太人。」 总之能到学者级的罗马公民绝不会是罗马本地培养出的。 卫穆儿对这些消息兴趣不大,若是刘瑞在此闲聊,可能会听对方吐槽一天一夜:「你为埃及设计的祭坛有多大?比得上宣室殿或椒房殿的规模吗?」 「比不上。」安德烈亚斯承认的那叫一个爽快:「就算我有重现帕特农神庙的实力,托勒密家也不敢在此建造一个希腊式的大型神庙。」 把埃及的中心从底比斯迁到亚歷山大就够讨厌了。 要是在给埃及的中心建立一所帕特农神庙…… 估计已对托勒密家十分不满的祭司集团会联合罗马灭了还在底线的边缘大鹏展翅的托勒密家。 「神庙的款式可以是希腊式的,但内部必须供奉埃及的本土神明。」安德烈亚斯只在埃及接过好似做贼般的建筑工作。 说实话,亚歷山大的希腊人和其它省份的埃及人没太多交流,甚至都不进行同场的宗教活动。 上层喊了六七代的共通结果就是上层做出同化退步。 现在还可以看到托勒密家偶尔祭祀希腊神明,但是到了埃及艳后的时代,无论是艷后自己还是罗马人都将其视作埃及人,并且她为自己建造的神殿也是化身埃及本土的伊西斯女神而非希腊神里的天后、美神、智慧之神。 「这样啊!」卫穆儿的表情显得有点失望。 或许该从埃及找个负责神庙的建筑大师。 安德烈亚斯当然听出对方的不满,同时也知对方动了另找他人的不妙念头:「我虽没有负责大型的建筑工程,但却参与希腊本地的圆剧院或神庙维护。」 石制的建筑肯定是比木制的建筑保存更长,但不代表前者建成就无需维护。相反,神庙的壁画,圆剧院的舞台需要经常维修。 安德烈亚斯在雅典呆了二十三年,早就摸清所有建筑的里外结构。 卫穆儿对安德烈亚斯的实力还抱有疑虑,但是刘瑞近期要在洛阳修建第二学宫,所以她有足够的机会测试此人的建筑实力。 「你呢?」问完小的问老的。卫穆儿对擅长机械的代达罗斯抱有期待:「你参与过罗马或希腊军团的防御设计?」 「事实上,小亚细亚的很多军需都由罗德岛的工匠制造。」代达罗斯挺起胸膛,很为自己家乡骄傲:「罗德岛的工匠和普通的工匠是两种存在。罗德岛的工匠不仅是工匠,还是希腊的艺术家与发明家。市面上由罗德岛的工匠亲手打造的铠甲武器都能卖出惊人价格。」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不少商家只在罗德岛的工匠手里打杂几月就拉着师父的名头开工。更有甚者将别地的铠甲拉到罗德岛去坑宰不懂铠甲优劣的愚蠢菜鸟,以及想去黑市贸易的新手行商。 第769页 「你可以在上林苑的墨者工坊或阳陵县的太学府与墨家合作。」卫穆儿对军需升级抱有很大热情。不仅是她,还在宣室绝地求生的卫去病与一直想上前线拼杀的江都王都深爱此道。 尤其是在上林苑的墨者工坊逛了圈就念念不忘的江都王。 虽然在刘濞干了惊天动地的一票后让藩王失去招兵买马的权力,但是刘非神经够粗,当年为去边境过过将军的干瘾而把江都国的精锐交给长安调遣。 面对这种过于「单纯」的兄弟,刘瑞也不好说啥,甚至允许刘非拿点墨者工坊里的纪念品在长安的宅里小试牛刀。 当然,带出长安是不可能的。 这个头是绝不能从这里撬开。 「除了在军需和防御机关上略有造诣,你还精通什么机械?」 「天文。」 代达罗斯本就直挺的腰板又向前几分,整个人用一句形容就是「傲得不行」:「不满您说,赛里斯的计时工具真是太落后的。」 只在一个大圆块上树根铁棍,或是採用滴水计时都无法展现工艺的精妙。 「如能供应足够的青铜,我可为您展现希腊的精妙技艺。」 「倘若我能供应铁块,甚至耐度高于铁块的百鍊之刚,你又可否造出高于希腊技艺的新型机械?」卫穆儿对代达罗斯的水平感到满意,同时也为希腊的冶炼技术而感到无语:「罗德岛是没有铁器和百鍊钢吗?为什么用青铜制造精密仪器?」 除非是特别要求,否则墨家很少会用青铜制作精密仪器。尤其是在百鍊钢的锻造成功后,如果不是卜式和内史许昌卡着墨家的研究经费,他们一定干啥都用耐性更好的百鍊钢。 来之前的希腊人因赛里斯的丝绸而体会到了土豪的魅力。来之后的希腊人因赛里斯的「何不用铁?」「何不用百鍊钢」而再次体会土豪的魅力。 饶是见过大订单的代达罗斯都震惊道了:「赛里斯竟……」 「如此阔绰?」 这里的工匠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居然拿优质铁来进行实验。 还有…… 「百鍊钢是什么?」还不习惯土豪手笔的代达罗斯继续问道:「百鍊钢是什么?」 卫穆儿被对方的问题震惊到了。 「百鍊钢是……」卫穆儿也一时语塞,只能让宫婢拿来她的配刀——一把由最上乘的百鍊钢所打造环首刀,是刘瑞赠与卫穆儿的新婚礼物。 ps,同样的刀也赠与夺回河套地的韩颓当与李氏父子,同时镇守边境一带的郅都李息也得过此刃。 作者有话说: 希腊工匠: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第484章 代达罗斯从未见过这种材质。 百鍊钢的迷人光泽不是生铁和熟铁所能比拟的,硬要形容的话就是360p的标清对720p的高清。尤其是在刘瑞的金手指辅助下所锻造的百鍊钢比原时空的汉代品质高出一截,基本快到嘉靖时的中上水准。 「太美了,实在是太美了。」 卫穆儿的佩刀不是刘瑞所用的典礼配剑,不会缀有大量的珠宝,刀穗,或是干脆雕刻出个玉制刀环——除了漂亮一无是处。 相反,这是用于杀人的利器,所以墨家设计它时只考虑让砍杀的效率达到最高,并不在乎刀的外表与使用刀的男男女女是否有双麒麟臂。 因为拿来环首刀的宫婢显得十分轻松,所以包括安德烈亚斯在内的希腊人都以为这是皇后拿来随手把握的装饰武器。 直到那个容貌秀美的宫婢拔出漂亮的刀刃,然后将其递给已被环首刀的反光刺得双目流泪的代达罗斯。 「太美了,实在是太美了。」 代达罗斯来来回回地重复着一句话,因为看得太注意而差点砸了手里的刀刃。 「孤劝你对自己的脚趾上几分心。」卫穆儿被代达罗斯的笨拙逗得以袖掩盖不礼貌的笑容。 送刀的宫婢托着代达罗斯的手,以免他再落了皇后的宝贝佩刀。 「这就是百鍊钢,由生铁或熟铁加工而成的新型材质,兼具二者的诸多优点且更为难得。」卫穆儿对大汉的工艺感到骄傲。尤其是在希腊人为环首刀的美丽赞不绝口时,这种骄傲直接跳出她的胸膛,一路跃上她的眉梢。 「喜欢吗?」 虽是疑问句,但卫穆儿十分确定对方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 「没有人能拒绝这种新型材料。」如果不是卫穆儿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反应,加上这把武器属于大汉的皇后,代达罗斯可不只是上手去摸,俯下去闻,甚至想用粗糙的舌头感受上面的精緻纹路。 「……这刀可是难得的珍品。」眼看那位希腊工匠几乎要把鼻头抵着自己的配刃,卫穆儿的鸡皮疙瘩立刻竖起:「清理起来也分外费劲。」 虽说血液可能脏过比口水噁心千万倍的排泄物,但是人们只能接受刀刃染血,而不是把刀子戳进排泄物里反覆搅动。 代达罗斯在对方的警告下压紧舌头,努力不让自己做出不当之举。 「真是令人嘆为观止的技艺。」代达罗斯恋恋不捨地把环首刀交给宫婢。 同样感到万分遗憾的还有没机会碰环首刀的安德烈亚斯。 他与那道银色光芒有且仅有半臂之距。 作为一名小有名气的建筑师,安德烈亚斯用石头、木头造过屋子,甚至还为埃及的法老打造了个1:50 的纯金神庙。但是在他二十年的工作生涯里从未用过熟铁制作建筑乃至大型摆件,因为希腊铁矿自愿不算丰富,所以才有「赛里斯的铁是最好的,安息次之」的相关记录。 第770页 由于铁矿依赖进口,所以希腊不仅出现了淘铁热与倒卖热,更是缺乏足够的铁矿让工匠练手,其成品质量与锻造技术肯定落后其它国家。 顺带一提,罗马人虽文化不如希腊人,但炼铁技术远远强过缺乏铁矿的希腊人。虽然罗马本地也没多少铁矿,但也好过更缺铁的希腊人。而且罗马处于扩张的上升期,可以靠殖民地的资源来补充本地的铁矿不足。 顺带一提,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虽是铁矿的进口大户,但其拥有的铁矿储备位居第五,仅次于澳大利亚、加拿大、俄罗斯还有巴西。 不幸的是,中国的铁矿质量低于全球的平均水平。铁储备排名前五的国家里有且仅有中国和加拿大的铁矿质量低于全球的平均水平,但全球最好的铁矿也非储备最多的澳大利亚而是南非,不过二者差距不大,其平均品位反应到柱状图上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要是用百鍊钢来建所房子一定会特别好看。】 安德烈亚斯与千年后的古斯塔夫·艾菲尔有了相同念头,那就是建筑的材料何必拘泥于常见的土木石?为何不能採用金属制作房屋?没准有了金属的加入,屋子的结构会更加坚固。 刘瑞要是知道他的内心所想,一定会大赞他的眼光卓越,然后打回申请建造「金属房屋」的不当请求。 开玩笑! 国内的铁矿本就不好,所以要花大量的财力进行除杂。 眼下是大汉人多,靠外贸与先前的积纍堆出军需的铁质用量。一旦刘瑞上了强度,迁走供应的人力需求或增加当下的生铁需求,关东与江淮一带肯定会重新念起刘濞的好。 「我想冒昧地问一句,赛……大汉每年可以锻造多少百鍊钢?」安德烈亚斯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如果按能用的最低标准计算,可否匀出多余的钢铁用于实验?」 「百鍊钢的供应问题一直都是墨家乃至陛下的心结。」尤其是与普通的铜刀、过脆的铁剑进行上千次的对比后,手挑的将军根本不会选择以往的铜铁武器,这也让军工的开销直线上升。 在此情况下,如何调节百鍊钢的供需问题就成长安每年必吵的压轴节目。 刘瑞为此不能说是心力交瘁,但也能算烦不胜烦。 更烦的是墨家还没摸透提高钢铁产量的灌钢法,因为后者光是划定研究区,往里迁入大量的工匠、劳力以及调配灌钢区的建造物资就足够长安吵上一年。 要是搁在过分考虑环境影响的现代,这事儿估计还要吵上七八年才得以落地。 「如果能从外地找到优于本地的铁矿资源,或许用于技术革新的钢材可以阔绰些。」卫穆儿无师自通了画饼之术,冲着已对百鍊钢有渴求之心的希腊人道:「罗马和希腊是如何解决优质铁矿的供应不足?」 还能怎么解决? 一靠黄金,二靠刀剑。 也就是在这一刻,代达罗斯get到了上升之道:「我所出身的罗德岛靠海上贸易解决铁矿的供应不足。」 他看着对自己露出满意之色的皇后说道:「罗德岛的工匠不但善于制作机械,同时也对船只的建造略懂一二。」 第485章 因为聊到城门落锁,这群人便没有出宫,而是留在北宫的官吏屋里凑合一夜。 「宙斯在上。」安德烈亚斯进屋的那刻就被震惊到了:「奴隶住的地方都没这么逼仄。」 感觉膝盖中了枪的代达罗斯不咸不淡道:「那是雅典的高级奴隶才有的待遇。」 代达罗斯说话的同时也不忘爬上狭窄的榻。 安德烈亚斯在点燃油灯后才看清此地的布局之诡异——两张榻以对称的形式缩在屋子的两角,为中间的两案拼成的正方桌与高高的长凳腾出位子。 毫无疑问,这里的一切都是不舒服的。无论是坐着还是躺着,都会给人难以展开的委屈感。 「这里还有一个箱子。」 代达罗斯从榻下拉出长扁箱子:「宙斯在上。」 这次轮到吃过苦的罗德岛人发出感嘆:「他们这是上绞架前都要干活吗?」 安德烈亚斯也抽出塌下的长扁箱子,甚至探手比划了下深度如何,以及能装多少东西。 「他们的官吏过得比矿工里得奴隶还要辛苦。」因为是深夜,所以北宫十分贴心地送来宵夜——一碗兑了牛乳的米粥加烤过的面饼。 因为怕宫里的贵人不爱牛乳的腥味儿,所以米粥煮得很黏,几乎能与放了一夜的黄油并论。 安德烈亚斯的喉结在沾了牛乳粥的面饼时恍若卡在生锈槽里的圆珠。 他最后用放凉的茶把喉咙里的东西冲下,但仍觉得嗓子被那泡得半软的面饼摁出流沙的沟壑。 「这不是给正常人吃的。」安德烈亚斯用茶水泡软面饼后又就着奶粥吃了几口:「如果不是里头加了白糖,估计会更难下咽。」 「如果不是皇帝新鲜,你也吃不上热乎的一口。」代达罗斯冷不丁道:「去过罗马的角斗场吗?」 「……去过。」 「那你知道角斗场的新手吃的什么玩意?」代达罗斯吃的很快,不一会儿让奶粥的漆碗见底,然后用干净的布把面饼包好:「打得出成绩的招牌叫角斗士,打不出成绩的试错品叫狮子的口粮,吃的就是牲口的的饲料。」 「可我们……」安德烈亚斯想说他们不是牲口,但又没法否认他们的社会地位与角斗场的「新货」无异,纯粹是靠皇帝的新鲜才有这番较好待遇。 第771页 「与其在这儿怨妇式地抱怨,不如想想明日咋过。」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住过这儿的官吏知道奴隶住过他们曾经的落脚之处,会不会对我们动了杀心。」代达罗斯觉得此人真是虚长三十来岁,单纯得跟送金苹果的帕里斯没任何区别:「真正处于权力中心的人对这儿显得十分大度,反倒是不上不下的特别在意阶级掉落与名声下坠。」 「不巧的是,住过这儿的官吏是皇帝还是储君时的顾问。」 「那他们应该处于长安的权力中心。」 「……你真幽默。」 代达罗斯收回刚才的不当评价。 跟安德烈亚斯相比,帕里斯还没那么蠢。 「你在希腊见过几个年轻的官吏?罗马的元老院里有三十以下的年轻人吗?」代达罗斯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深深的错愕:「你可真能想的。」 「谁会派七老八十的陪皇储念书?」 虽然罗马还未迎来奥古斯都,但是一些大家族里还是会挑年纪相仿的百夫长之子或平民之子陪自家的小孩读书习武。 希腊亦然。 神话里的帕特洛克罗斯就是阿基琉斯的玩伴与陪读。 综上所述,赛里斯的皇帝在北宫做储君时,住这儿的官吏肯定不会大的离谱。 至少他们现在不够权力中心的年龄标准。 「他们不是富家子弟吗?」 「富家子弟的父亲叔伯都还活着,哪里能让他们上位?」代达罗斯给了对方致命一击:「又不可能人人都是西庇阿父子。」 他把被褥随便一铺,躺下的那刻差点没被梆硬的床板撞出幻觉。 代达罗斯起身拍拍不知填了什么玩意的被褥,安慰自己这里至少干净整洁,舒服度比臭烘烘的船舱要高,这才忍着背部的不适勉强入睡。 「唿……」 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体倍好的安德烈亚斯。 代达罗斯在一臂长的榻上辗转反侧时,对面的傻子已在梦里建了一座钢铁神庙。 ……………… 宵禁后对灯火的管辖充分体现「刑不上大夫」的双标准则。 尚冠里的蜡烛兴许不够,但油灯能把黑色的天空照成橘色。 「五更尚冠灯火繁,十里延祚(汉代的贫民窟,一般挨着城墙角)月明稀。」 巡逻的官吏已经习惯此地传来丝竹之乱耳,案牍之乱撞。 今日的灯火似乎更甚,但好歹将闹声拦于围墙之内。 「陛下召希腊人进宫了。」 袁盎过了六十岁后就不爱熬夜,尤其是在太皇太后大势已去,他的人脉随之裁剪了六七成后,拜访他的就只剩下同门故交。 往前推二十年,无人不知丝公大名。 可人非昨日少年郎,物似梦里今两廊。 「如今还能记得袁某,称袁某一句『丝公』也是极为难得。」精巧的院里,哈欠连天的庖厨呈上热酒小菜。聊天的三人只是不断加酒,最后干脆撤下已凉的两碟小菜,腾出能让访客拍桌的地方。 「颜异那小子!真不像是儒家人。」长须的访客将热酒一饮而尽:「把一佞宠送于陛下御前,而且还给皇后、太后观之一笑……」 「实在不是君子所为。」长须的访客再次吞了一杯热酒,喘着气把儒家的新秀骂得狗血淋头:「倒像是小人之态。」 「你这话也太过了些。」袁盎虽是儒家子弟,但是法家全靠懂得结交人脉。 说句不太政治正确的话,比起孔丘,他更追捧四朝元老,滑不熘秋的曲逆侯陈平:「如你所言,鄙薄之人不上堂,何至于让傅说,胶鬲,百里奚有传世之名。贤者不因落魄而堕青云之志,能者不因隶臣而失向上之法。」 「你看颜异是个小人。」 「我只觉得颜子有后,必将是此得礼之人。」 末了,他还提醒对方:「君莫忘,颜子生于陋巷,居于寒室,哀于薄墓。」 「着华服而鄙褐衣,处庙堂而辱隶臣。」 「这难道是值得晚生大力推崇的君子行径吗?」 第486章 袁盎,袁丝公是何许人也?介入两代的立储风波都能全身而退,即使刘瑞对他有着天大的意见,即使先帝明言丝公不适合在朝堂任职,他也没有彻底离开权力的中心,而是在边缘处维持着让落败者都瞠目结舌的影响力。 不是,大佬,致仕还能这么玩吗? 以陈平为榜样的袁盎表示这还只是初级操作。 长须的访客绝不承认自己是个尖酸刻薄的人,但又无法否认对方说得有理。 袁盎拦住僕婢去摸酒壶的手,做出一副送客的姿态:「三斤粮食一斤酒,四壁醉来半顷渣。」 「晚生。」袁盎的笑里藏着一箩筐的话:「现在不兴醉后仗剑,如信陵君般行游侠之举。」 长须的访客不欢而散,直至出了丝公的小院都能听见对方的骂咧传入耳中。 「丝公变了。」 袁盎辨着寒风里残词断句,让人换上暖胃的姜茶。 「陈石不可攻玉,饶自高山景水,一如璕。」 袁盎拦住为他不平的僕婢,调起嗓子回击道:「朝菌察秋毫,避之以叶,难觉春晓,不见舆薪。」 对方的脚步稍稍一顿,随即如结尾的鼓点般快速离去。 「太年轻了。」袁盎直接九斤老太附体:「若者不知天高地厚,通体弱思虚者矣。」 第772页 老僕挥下侍立的壮奴,上前轻语:「若者无礼,但那狂言妄语里也有几分粗浅的道理。」 「粗浅的道理也是道理。」袁盎嘆道:「只是这道理浅得足以见底,反倒衬得本人不是特别聪明。」 「那受到召见的番邦之徒……」 老僕的声音在袁盎的注视下渐渐消失。 「还是那句话。」 「闽中郡的越人二代一日不进权力上层,西域人、匈奴人,乃至这群跋山涉水的外邦人都不会有个一官半职。」 「大汉……终究是和先秦一样。」 张仪为大秦呕心沥血都未得善终,芈氏楚系在宣太后、华阳太后的支持下把咸阳的百官挤走一半也无法拿下相国之位。 究其原因,不过是身份政治大于个人能力。 即使是到两千年后的美国,共和党对欧巴马的最大攻击也是他的父亲不是美国人,所以他的公民身份存在疑点。 但…… 「谁又懂得陛下的想法。」一提皇帝,袁盎的脑袋就嗡嗡作响。 今上也好,先帝也罢,亦或是把陈平在内的老臣玩得团团转的文帝都难猜其心。 他是不任中央职了,但是处于挨着中央的权贵圈,自然是有大量的时间结交子生,见证阳陵的学派发展。 …… 等等! 学派? 袁盎的瞳孔微微放大,冥冥间已搞清皇帝要做什么。 ………… 希腊人在北宫的官吏舍里应付了一宿便早在离开。 北宫位于东市的西北角,正对满是达官贵人的尚冠里,所以朝臣入宫觐见肯定会与送人出宫的马车撞上。 安德烈亚斯从北宫回到上林苑的用时是入宫的两倍,其中光是驶出长安就花了回程的一半功夫。 【赛里斯的等级制度无处不在。】卡塔利亚在歇口气后写下她对这段经歷的评价:【只要他们用心挑刺,你准备出大门的那刻就会受到科欧安勒莫斯(古希腊神话里的愚蠢之神)的诅咒。】 【我愿称之为服从性测试。】 卡塔利亚并不能在短暂的接触中看透一个帝国的皇帝,但是刘瑞长了一张聪明的脸,而且旁人也愿给出「深不可测」的超高评价,所以她对刘瑞戴了「善于操纵他人情绪」的恶趣味滤镜。 【他是在间接地折辱我们。】 卡塔利亚的人生阅歷极为丰富,很快就将刘瑞的做法带入罗马的角斗场老闆:【明星斗士是男版的赫塔拉。他们用敌人的哀鸣演奏歌曲,冲刺的步伐代替舞蹈。】 【赫塔拉(高级妓女)是达官贵人的装饰品、性玩具。明星斗士亦是如此。】 【他们与贵族觥筹交错,往来亲密。吃着从埃及进口的水果,穿着由丝绸点缀的华服。表面看,他们与贵族并无两样,可事实却是……】 卡塔利亚不想写得过于赤裸,所以在那儿停了好久才继续动笔:【不会有人记录失去赫柏(青春女神)宠爱的明星斗士与赫塔拉。】 【宴会上的贵族可以变老,但宴会上的明星斗士与赫塔拉不能变老。】 【凯旋的队伍里有公民和贵族,迎接的队伍里有良家妇女。但是最爱强调阶级,强调身份,强调荣誉高于一切的地方里没有参与贵族宴会的明星斗士与赫塔拉。】 【我们正是赛里斯的决斗明星与赫塔拉。】 卡塔利亚的思想变得十分黑暗,字里行间更是充斥着阴谋论调:【皇帝对我们的喜爱犹如角斗场的老闆端详色雷斯的男奴。】 【他用金碧辉煌的宫殿与宽和的态度让我们升起崇高的感激,然后通过贵族的等级打压提醒我们注意身份,务必保持足够的价值以维持这种虚幻的优待。】 【由此可见,皇帝与奴隶主没啥两样。】 回想起那擦肩而过的冰冷眼神,卡塔利亚只觉此刻如鲠在喉,如芒刺背。 毫无疑问,他们已成赛里斯贵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刚才的打压估计只是苦难的开头,未来才是赫拉克勒斯的真正挑战。 说曹操曹操到。 就在害怕往后之艰的卡塔利亚收起记录,准备出门松口气时,安德烈亚斯敲响房门,兴奋到连鬍子下咬肌都微微发红:「你想去阳陵县逛逛吗?」 卡塔利亚侧身望去,只见一宫婢站在安德烈亚斯的身后,脸上挂着蒙娜丽莎式的神秘微笑。 出于练出的谨慎本能,她的视线微微向下,发现这个宫婢穿着未央的服饰。 这一刻,卡塔利亚汗毛直竖,有一凉气从脚心沖向混沌的大脑。 完了! 该来的还是杀到眼前。 沉浸在与大汉的博士一教高下的美好幻想里的安德烈亚斯丝毫未觉卡塔利亚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瞳孔放大致表情变得惊悚起来,而是在那儿滔滔不绝道:「我一定让大汉见识希腊的厉害。」 作者有话说: 服从性测试在有等级划分的社会里无处不在。 讲个笑话,国外没有服从性测试。 萝莉岛:? 兄弟会:? 姐妹会:? 袁盎和卡塔利亚:皇帝这么做一定有深意。 刘瑞:没有。 第487章 这次的朝会开得异常之长,从食时(9:00)拖到西中(13:30)。 依照周礼,朝会应该日出(6:00)开始,但是刘瑞觉得这对住得远的官员不好,更是会让看门的官吏三点就为朝会张罗,所以改到食时开始,好歹让人睡个饱觉。 第773页 除了朝会的时间一改,上书的格式也是逐年精简,力求是为实事而非马屁上书。 「江淮的官窑就划在庐江的鄱阳县那儿。除此外,豫章郡与会稽郡、闽中郡延长江的分流建立原料工厂。」 既是官窑,那么除了最基本的粘土,也需石英、长石,瓷石等辅料进行质感的提升。 国内有这些资源的地区不少,但无法像江西这样自己就是原料大省的同时,周围全是辅料大省。 江淮多水,走河运比走陆运省力。 难怪除了倒霉的两广,清政府的赔款里属江浙、江西的负担最重。 「彭蠡湖与浙江间可否修条运河将二者连上?还有流进闽中地的湖汉水。」刘瑞让宫婢展开两人长的地图,指着条从治县流向内地的小河问道:「可否将其与湖汉水相连?」 宫婢用顶端穿了红线的钉子标出皇帝提到的四条河流。 「彭蠡湖与浙江的运河倒好处理,问题是湖汉水与治县而出的那条河。」少府令的大拇指与食指在地图的上方一张一缩。乍眼看是几厘之差,反应到地形上能随机吓死一个墨者。更别提那彭蠡湖与浙江,湖汉水与治县河的施工条件截然不同。庐江郡的平原不多,但彭蠡湖的东部分流处于平原较多的会稽郡,施起工来比较轻松。反观位于庐江郡和闽中郡的湖汉水与治县河…… 「八山一水一分田。」少府令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是在为难我胖虎」:「您不会想凿穿闽中的西部群山,或是把仅剩的好地挖个七零八落吧!」 朝上没有闽中出身的千石大官,所以对少府令的「直接」感到一丝不满:「您这话也……」 「太直接了?」少府令是何许人也?搞工程的,尤其是搞军事工程的可不会来弯弯绕。 不服? 不服你去边境打灰! 你去应付一三五罢工,二四六去乡间支教的墨家子弟。 「老臣的嘴没上茶舍的台上练练,不懂小人的油腔滑调。」少府令的态度并未软化,甚至让鸣不平的下不了台:「陛下的安危涉及国本,自不能以双目丈量大好河山,所以才需臣子提醒不足之处。」 少府令的眼睛盯着鸣不平的人,后者真想抽自己个大嘴巴子:「阁下觉得老身说的,可有几分粗浅的道理。」 上座的刘瑞适时出面打圆场道:「朕有地方思虑不周,何至于让爱卿为此结仇结怨。」 少府令也不能不给皇帝面子:「庐江郡和闽中郡的运河一事,还请陛下不要想了。」 居然连比较委婉的「三思」都不屑用上。 「您也不想闽中之西的黔首出行都要跋山涉水吧!」 刘瑞要是福建出身,或是上过福建的大学、公司,就该明白开店开到亚马逊丛林,敢用泡面去换黄金的福建人若在家能有发财之道,也不会以四千万的基数跑出的上百万人的。 但…… 「闽中郡那儿……总得留人看住一片山川之景。「 想想长安的虹吸效应,刘瑞真怕闽中郡的人口跑光,不然他从长安迁出的诸多努力都打了水漂。 或许可以考虑闽中的地缘优势。 「秦时有渔民探得东部之岛……」上座的皇帝向举着地图的宫婢招手,后者立刻回到御前,等着皇帝插上代表的岛屿的方块:「夷州位于温暖之处,想必适合甘蔗生长。」 「闽中……」 刘瑞的声音微微一顿:「闽中多山,不乏造船的优质材料。」 「丝绸之路上的贸易量会逐渐加大,所需的糖引也会疯狂上涨。」 刘瑞没有玩过股票,但也明白挤兑的风险有多可怕:「朕不希望大汉的声誉因糖引的兑换不足产生污点。」 所以大汉必须保证用于兑现的糖块储量高于市面的糖引兑量。 如此为了多赚点钱,开拓新的甘蔗园是必要之事。 但…… 「设计新的运输船要很长时间。」少府令朝皇帝投去不解的眼神,好似在说「您是否对项羽的『伟绩』一无所知」。 「关于这点,朕也有条破局之策。」刘瑞露出让人恐惧的标准笑容——因为皇帝每每提出破局之策,就意味着有人要被重拳出击:「安息送来的希腊人里恰好有人善于造船,而且还是运输军队的超大型船。」 他扫过有惊讶之色的臣子,突然感到有点失望:「朕很好奇千里之外的国家是什么样子。」 「以及……」 「你们能不能胜过他们。」 「朕是否比他们的皇帝做的更好。」 ……………… 上林苑的希腊人里有且仅有卡塔利亚、代达罗斯,以及那个半张脸被严重烧伤的医生愿意前往阳陵。 看到来自同行三人的不善目光,医生居然友好一笑:「我是希俄斯的阿纳斯塔斯,亚歷山大医学派的成员。」 阿纳斯塔斯,希腊意为重生者,而希俄斯岛正是亚歷山大医学派的代表人之一——埃拉西斯特拉图斯的故乡。 好傢伙,这是把学医的隐藏buff都叠满了。 卡塔利亚刚想说话就被安德烈亚斯生生拦住。 阿纳斯塔斯也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所以想从最好说话的卡塔利亚入手:「我们都是亚歷山大的学者。」 他企图用出身打破对方的心房:「身处异乡,未来还有很多机会好好相处。」 第774页 「你……」 这次轮到安德烈亚斯刚想回话就被旁人截了。 代达罗斯可不只是白白长了他人几岁。身处地理十分敏感的罗德岛,又是常与三教九流频繁接触的高级工匠,自然是与短暂进过权力中心的阿纳斯塔斯一样懂得语言艺术:「希望这个机会多到我在此地迎接死神。」 阿纳斯塔斯的眉毛一挑,委婉而又真诚地提醒道:「我不会对同乡下手。」 「难说。」 安德烈亚斯见过雅典的官吏钉死夜半偷尸的亚歷山大医学派的成员,所以对那「不下手」的保障嗤之以鼻:「你们连亲友的平静都敢打破,何况是对你们抱有入骨偏见的陌生人。」 「关于这点,我想纠正你的偏见。」阿纳斯塔斯觉得这群希腊老乡不可理喻:「人的终点无非是在冥界接受诸神的审判。既然人的躯体终将渐渐腐烂,何不在被时间吃掉白骨上的所有皮肉前满足他人的一点好奇?」 末了,他还补充道:「死人是没有知觉的。死人若是还有知觉,那么用火焰托举战士的遗体并不比剖开人的胸膛更为高尚。」 阿纳斯塔斯的右手盖在心脏的位子,语气变得更加真诚:「我对提供进步阶梯的牺牲者都抱有敬意,解剖时会努力保证遗体的完整,事成后为他们举行符合身份的隆重葬礼。」 他再次向卡塔利亚寻求突破:「我想你是了解我的。」 「埃及人的医疗技术能领先希腊的最大原因就是他们了解身体的精密构造。」 「我不是为低俗的感官刺激寻求牺牲,而是在崇高的奉献下将无畏的牺牲降到最少。」 阿纳斯塔斯的声音变得高昂起来,整个人也陷入一种令人胆寒的狂热:「为此就算牺牲剖开奉献者的同僚也不值一提。」 「所以你愿为此奉献?」安德烈亚斯知道这群疯子不是一般人,但没料到他们疯到自己都能成为同僚的解剖素材:「我是说……你能接受死后成为其他医生的解剖素材?」 「有何不可?」阿纳斯塔斯用好笑的语气点名一个惊悚的事实:「你以为在得到解剖重刑犯的许可前,我们靠什么了解人体构造?」 阿纳斯塔斯的眼睛依旧盯着卡塔利亚:「埃及的祭司可不允许外人观看木乃伊的制作过程。」 代达罗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直到马车摇摇晃晃地进了阳陵,不再颠得乘客难受,他才挤出一句评价:「我是真没见过比亚歷山大医学派更疯的的学派。」 卡塔利亚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于是撩起车帘去看传说中的学术中心。 阳陵县的规模肯定远远不及她最爱的亚歷山大,毕竟后者同时兼具学术的中心与政治、经济的中心,加上埃及沙漠较多,适宜的地域少之又少,所以人口五六百万的国家里有八成的居民集中在以亚歷山大为首的大城市里。 可即便是规模小于西方公认的文化之都,阳陵县的体量搁在罗马希腊的诸城邦里也依旧能打。歷史上的阳陵徙入关东的大户后就是一个人口十万的商业城市,而在刘瑞将其划作文化之城,建立已成西汉稷下的太学府后,阳陵县的常驻人口翻了一倍,加上没有记录在册的隐户能有二十来万。 「往前的路得劳烦你们动动双腿。」马夫搁着门板喊道:「前方禁行,我可不想为此进了阳陵狱。」 第488章 安德烈亚斯他们只好下车,结果看到最左侧有明显是给马车同行的青石小道。 「这不是有道路可走吗?」 「这是官道。」车夫的声音里充斥着满满的无奈:「意如其名,就是给官员的马车提供便利的道路。阳陵县的官道只供藩王、公主以上的宗室,三公九卿,各家的博士驱车行驶。在这儿,你大父是萧何都不好使。」 咋一看是没事找事的安排,但是和普林斯顿的诺贝尔停车位,京都大学的专属司机有异曲同工之妙。 车夫向其解释后还貌似无意道:「你们哪日成了博士,也可获得这种待遇。」 卡塔利亚听出对方的话里有话:「外族可以成为博士。」 车夫闻言感紧撇开自己的关系:「这可不是为人驱车的鄙人可以下定调的。」 话虽如此,但他既要挑起话题,也不会将对方的动力悉数浇灭:「谁又能料陛下所想?谁又能知未来之事?」 代达罗斯已经听出对方的意思——当官是不可能让你们当官的,这辈子都不会放开外族当官的限制,但是你们努力一下,还是可以混进学术的上流圈。 但…… 「博士不是大汉官职?」 「是,但也不全是。」 车夫见对方懂了自己的暗示,也不含煳地道出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大汉的官职分实职和虚职,而博士介于实虚之间。」 「能力强的如少府令敫仲姬,广川王太傅张恢,肩上都有博士之职。」 「若不是在先帝治期,御史大夫借着儒皮登堂入室,今日的高官博士也有他的一席之地。」倒不如说,晁错差点创造歷史。 亏得张苍去世较早,否则能在生前达成彻侯、丞相、大汉博士的三连冠。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殊荣,同时也是不少人的奋斗目标。 代达罗斯倒是没这宏图伟志。因为皇帝都已明牌不会任命外族为官,所以他们撑死也就混个虚职。 第775页 高官博士? 呵! 就算皇帝愿意捧人,利益集团也能让其上任一周就暴毙而亡。 搞不好这博士的虚职都是虚中之虚,只是给个博士的「尊称」,待遇名册一概不谈。 「你们带了五铢钱没?」车夫走前丢去一个不大的包袱。 安德烈亚斯解开一看,只见里头放着三块铜制的传验。 「阳陵县的物价不低,可别被人套了脑袋乱棍暴打。」京中虽已没有游侠,但是当过游侠的家丁、卫士,少说也有一两千人。他们中的老手都有功夫在身,三十板子下去只是外皮微红,内里如同碎肉一般。」 车夫知道这群人的依仗在那儿,好心提醒他们别飘:「往来的人里有去过西域的行商,有没出关中的粗人。」 安德烈亚斯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代达罗斯却心底一沉。 「人不怕眼拙嘴笨,就怕英才难得煳涂。」 言下之意是他们若是在此惹事,被人捉着打了一顿,刘瑞不会为其出头。 「谢谢提醒。」卡塔利亚塞给车夫二十余钱,足够他去路边切盘羊肉下酒。 阳陵的路边与街道都生动形象地展示了何为拥挤,何为民工的建筑上限。 在此前,安德烈亚斯从未料到木制的房子在毫无规划的前提下能歪歪扭扭地冲到三层。 硬要比喻的话,就是低配的哈尔城堡——无魔法的超级精简版被照进现实。 热气团在扭曲狭窄的屋子里,过道上让没走一会儿的安德烈亚斯鼻尖冒汗,忍不住用袖子去擦睑上的水珠。 无独有偶。 巡逻的官吏敲着铜制的圆钟,扯着嗓子在那儿叫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小店不许内设厨房。」 「小店不许内设厨房。」 卡塔利亚注意到这叫唤的官吏穿着后背绣有「火」字的五口。而在每条商业街的两端,中部,都有一个储水的高楼观察附近是否有人知法犯法。 「这叫望火楼。」他们刚进阳陵县时,就有专做游客生意的人摸着口袋找上门来:「一日专导三十钱。」 他挥舞着有点年头的地图,指着硃笔描重的地名说道:「这些都是另外的价钱。」 代达罗斯对主动搭话的半大小子很感兴趣,因为他的老家就有做游客生意的人,不过以介绍工匠的老人居多。 安德烈亚斯毫不迟疑地付了三十,后者接过随手一拨,眉开眼笑地把地图交给付钱的人:「跟我来。」 出发前还不忘提醒对方别把地图弄坏:「一张五十。找人重绘是很费钱的。」 黑户在关东给人务工一日都没有五十,这张转了不知几手的地图居然要价五十。 安德烈亚斯被气笑道:「早知大汉的绘图家如此赚钱,我就该过去试试。」 带路的小子被安德烈亚斯的「豪言壮志」逗得哈哈大笑:「您可别来吹牛皮啊!绘图师若真的好当,也不至于一图要卖七八十钱。」 「七八十钱?」卡塔利亚瞳孔一震:「上好的麻鞋不过三十余钱,一张图竟可以买来两双麻鞋。」 这次轮到带路的小子面有讶色:「你这外族竟然了解关中的物价。」 或许是看他们不像普通的外族,带路的小子也是打开自己的话匣:「七八十是僱人画图的钱,笔墨纸砚得由东家一手操办。」 「那要是由画图的自备笔墨纸砚又是何价?」 「何价?」领路的小子摇摇头道:「我哪知道画图的笔墨要价几许?」 他伸出两细指回道:「穷三家的行当里一是练武,二是学画。送人读书也不过是扯布腌肉,哪里比的练武学画能扒掉祖宗的一层好肉。」 「啊对对对,练武学画是最费钱的。」安德烈亚斯深有体会:「有些颜料贵到把我全家卖了也买不起。」 尤其是像紫色、蓝色这种高级颜料。即使是用石砌鱼缸对骨螺进行人工养殖,用硅、黄铜、硷、青柠来来替代昂贵的青金石,这两颜色的价格依然居高不下。 在罗马,唯一能与穿丝绸的一教高下的炫富者莫过于穿紫袍蓝袍的当权者。 中国还未引进西方的埃及蓝和米诺斯紫,但是本土已能合成中国紫和中国蓝。 ps,秦兵马俑上就大量运用了本土合成的中国紫与中国蓝。迄今为止只有埃及蓝、中国紫,玛雅蓝被确认是在工业化前的人造蓝紫,而且都无一例外的贵出天际。 「颜料那是学成归来的行家才敢提的事儿。」领路的小子摆摆手道:「前期的炭笔麻纸就够学画的普通人家喝上一壶。」 「对对对。」安德烈亚斯点头如捣蒜:「学字能用沙土凑合,但绘画是真的不能凑合一点。」 同样对此感同身受的还有要画人体结构的阿纳斯塔斯:「埃及的莎草纸也不便宜。」 灯芯草笔倒是易得,但是要经常修剪,使用起来非常麻烦。 「唉……」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不同国家,不同流派的学者能放下成见,还算友好地聊上几句。 「这是阳陵最大的茶舍。」领路的小子将其带到信乡长公主的私人产业:「太学府未拔地而起时,信乡居就屹立于此。」 「不过那时它还不叫信乡居,而是阳陵的唯一茶舍。」 领路的小子站在门口为其介绍:「太学府和武学院的博士、教练可凭传验进去,然后就是参考科举的的考生可以凭条入内。」 第776页 「外人不能进去瞧瞧?」 卡塔利亚打量门口超大告示,只见上面钉着写有当日菜单的超薄麻纸,估计是墨者工坊或印刷坊的残次品,薄得可以透过麻纸看到告栏的木制纹理。 「可以,但要缴纳十五钱的入场费。」领路的小子解释道:「我就不随你们去了。里头的座位、茶点,都不是一白身可以消费得起的。」 「听起来和希腊的私人剧院没啥两样。」安德烈亚斯被领路的小子勾起好奇,拿出钱要进去瞧瞧:「里头可有特别节目?」 「运气好能碰上学者上台辩论,运气差有乐府退下的歌舞伎唱新的小曲儿。」 领路的小子为四人买了入场的凭证,瞅着进场的学生笑道:「峨峨燕中台,悠悠阳陵居。怀哉燕昭王,今见汉室皇。士贵知相许,登台不为金。酬居现圣意,提龙自为君。」 安德烈亚斯一头雾水:「……不懂你在念些什么。」 「这是民间赞赏此居的拙作之一。」领路的小子示意他们看向入场的各派学子:「来此的学生不仅是为增长见识,更是做着一朝进入天子门的美梦。」 「……能不能别说得那么难以理解。」 「……简单说是皇亲国戚也会光临这家茶舍。毕竟是公主开的,所以皇帝偶有观战。」 「那有没有引起皇帝注意的例子?」 「有,阴阳家的倪宽。他原本是不受重视的欧阳生的弟子,因为在此连胜七局而被陛下召见。」领路的小子年年都要介绍这位的丰功伟绩:「迄今为止,也只有他不经科举就授予官职。」 毕竟阳陵不是什么旮旯角落,在此赢下七局的含金量等同于在常春藤的辩论上杀到最后。无论你的出身是啥,受过哪位高人指点,都能凭此扶摇直上。 「四位若想试试信乡的辩论赛,还得先去太学府前的杂摊争得入场之券。」 「怎么,外族不能参与辩论?」 「这倒不是出生的问题,而是此地也有辩论的基本门槛。」领路的小子对得起那三十钱道:「关中光是登记在册的学生就有一两万人,若是不测深浅地放杂兵进去,信乡居拿什么挽留达官显贵?」 「……」 「那也太堕信乡长公主之名了。」 卡塔利亚虽没有见过这位公主,但也知道她是大汉的中心人物,甚至能在女权贵里排行第四。 「杂摊的考试也要费用?」 「要。但是只用十文钱。」 「会有人给外族学者……多设门槛吗?」卡塔利亚在亚歷山大时没少见到埃及学者与希腊学者发生冲突。 「难说。」领路的小子从未参与这种考试:「不过大汉学派甚多,东边不亮西边亮,没准就有小学派的博士愿给各位推荐。」 「还有推荐?」 「嗯!」领路的小子伸出右手的食指中指比划了下:「在杂摊上被博士看中的概率可比信乡居里遇贵人的概率要高的多。尤其是对冷门的学派和墨农医等不好入门的学派而言,只要你比旁人出色一丢丢,就有可能得到赏识。」 「墨农医又为何不同?为何得到他们赏识的概率和小众学派一样较高?」 「较高?我可没说得到他们赏识的概率较高,只是说和大热的学派相比,参与此道的学生较少,竞争没那么激烈。」领路的小子摆摆手道:「墨农医可不好学,但学成的吃穿不愁,无论是去军队任职还是下地方都十分吃香。」 「尤其是墨者与医者。」 「大汉有两套升迁制度——一是靠军功封爵,二是靠科举出吏。不过前者有一样比后者强,那就是高祖定了无功不爵,无爵不地,所以科举上限就是御史大夫,而不是像故安侯般位至丞相,死后有宫卫送行,入庙后能摆在无爵的官吏前享次批供奉。」 「战场上一缺修理弓弩的墨者,二缺救人的医者。所以他们只要练好君子六艺之骑射,就有机会混个军功。」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墨家医家在权贵圈里非常吃香。 但…… 「学医学墨还是太辛苦了,也太考验个人天赋。」 「至于农家……」 领路的小子语气一顿:「驻扎军队很爱农家,但不会带他们出兵。不过对黔首出身的官吏而言,农家是出人头地的最佳选择。」尤其是在刘瑞拿下闽中地和河套地后,治沙治水,开耕育物都要农家冲锋。 要是给大汉的百家排个最不会被炮灰的名次,农家一定位列第一……连墨家医家都干不过它。 而人数最多又最好替代的儒法两家自是炮灰的最佳选择。 第489章 「虽然隔着能走半生的路,但是很多东西真能跨越地域,达成令人难以想像的共识。」代达罗斯很为自己的工匠身份感到骄傲:「宙斯若要重新组建奥林匹斯,赫菲斯托斯一定会在宙斯必选的金名单上。」 「无论何时,工匠都是最讨喜的。」阿纳斯塔斯想讨好代达罗斯,但又真的羡慕这种哪哪儿吃香的职业。 领路的小子点了点头:「也是沾了陛下的光。「 代达罗斯笑容一僵,眼神也随之变得古怪起来:「还有人会不爱工匠?」 他几乎是咄咄逼人道:「蛮族都懂工匠的价值。」 领路的小子不懂这人为何生气,只能沖他讪讪摆手:「以前是怕大家奇淫巧计而耽误芒种,现在不会一棒子打死。」 第777页 安德烈亚斯听后只觉匪夷所思:「经济也能作为武器。」 「当然。」这次轮到卡塔利亚代为解释:「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官不够,吏无能,皇权不下里保间,可不由得乡贤祸祸。」 「夫人您的汉语真好。」领路的小子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看长相,没人料到您是外族。搁在没有预备吏来填补漏缺的文景治下,能替里正解决问题的大户都是当地富商。武将短命,文官不来,可不得由富商治乡。」 「咱们大汉有句老话叫外边难打,里头易烂。先前的王朝瞧的那是固若金汤,把周围的国家都打了一顿,结果始皇前脚驾崩,后脚就有暴君玩完七代祖业。」 领路的小子故作老成地嘆了口气:「所以大汉如此限制商人活动。」 「这我清楚。」卡塔利亚貌似懂了工匠提升的底层原因——因为大汉忙着压着商人勛贵,所以没空理会只是不务正业的工匠。 不过要论真正的心腹大患,工匠也好、富商也罢,都不过是待宰的黄鸡。 无权无势的你凭啥卖国? 凭无耻吗? 搁在千万的大基数下比你无耻的多如牛毛,真以为靠舌头就能争得一个荣华富贵? 「我还有个问题一直待人解惑。」阿纳斯塔斯终于抢到说话的机会:「附近的地名提起来有熟悉之感。」 阿纳斯塔斯怕对方不懂,特意举例说明:「阳陵县,霸陵县,延陵县……」 「哦!名里带『陵』的县乡意如其名,是为皇陵修建的落脚之处。」领路的小子并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好奇的:「如阳陵就是先帝之陵的附属县,里头住着修过皇陵的劳工和迁徙而来的关东大户。」 安德烈亚斯的身体一僵:「没想到墓葬方面,大汉与希腊也有相似之处。」 卡塔利亚补充道:「我们的公民墓在陶工区,也算是和死人共处。」 「我们这儿仅皇陵能在关中地,余者若非配享太庙的当代功臣,就只能托家族买个好地儿为安。」说到墓葬,领路的小子又是一嘆:「哪有那么多风水宝地啊!我们这类穷人有个地方入土就烧高香了,哪里敢提『讲究』二字。」 「大汉也有墓葬习俗?」 「这话说的,我们又非不通礼数的蛮族,肯定会在往生的事上计较一二。」因为太学最靠皇陵,所以看到人工造起小山丘时,领路的小子特意提到:「诺,那就是先帝的皇陵,造了十年才宣布封陵。」 「十年?」卡塔利亚有些震惊:「作为皇陵,未免也太节省了。」 「节省?你是没瞧为了皇陵动工多少?」领路的小子摇摇头道:「也就是先帝在位不长,所以才修了十年。若是碰到在位长的,修个二三十年也未尝不可。」 「那有修了二三十年的皇陵吗?」 「本朝没有,但前朝有。」领路的小子声音一顿:「前朝的始皇帝修陵修了三十八年,几乎是把大秦的山河,军队都復刻于此,死后也要称王称霸,永享荣华。」 「听起来和埃及的法老一样。」卡塔利亚真心觉得天下皇帝皆一家:「一边说着死了就死了,一面还要祈祷復生。」 「是啊!何必做那无望的美梦。」阿纳斯塔斯也随之嘆道:「活着的人都顾不上,更何况是死人。」 「不过这赛里斯的前任皇帝还是有福气的。」安德烈亚斯突然掀了低迷的氛围:「坟前就是学术辩论,死后还能听着解闷。」 「赛里斯得皇帝真是独生子吗?」如果不是理智发来惜命的警报,安德烈亚斯更想询问「赛里斯的皇帝真是先帝的亲生子吗」。 「不是。」领路的小子可不清楚对方心里的小九九:「先帝有十二子,今上排行老十。」 「哦!」众人露出瞭然的表情。 「阳陵这儿还不算热闹,真正热闹的是霸陵。」 「霸陵是……」 「文帝的墓。也就是先帝之父,今上之大父。」领路的小子不介意给霸陵的同行招点外快:「科举后有武官提议用相同的方式挑选将领,所以设了武举武院。」 「学武的场子可比学文大了三倍不止,所以武院设计在有灞水相依的霸陵旁,陛下亲笔『武学院』。」末了,领路的小子还提起一则不热的笑话:「先帝好武却未上战场,太宗谥文却挨着武院。」 「赛里斯的皇帝真是幽默。」卡塔利亚十分怀疑先前的皇帝和前前任皇帝是不是对现任皇帝做了什么,否则对方干嘛要在前者的坟头疯狂搞事。 太学院前的杂摊与其说是「摊」,不如说是超大型的体验区,周边还有官吏巡逻,用木栏围出活动范围。 「这可真是有趣的紧。」安德烈亚斯没有进的去瞧瞧深浅,而是蹲下研究只有一米高的栅栏:「做成这样,还有用于调节的滑轨,应该是可摺叠的。」 说是栅栏,但却不是平日常见的格子款,而是由「x」字形的木头与勾在上头的细网组成。或许是为节省用料,所以细网用的都是揉过的藤条,上面铸着金属的倒刺,想要掐出、砍出入口也非轻易之事。 安德烈亚斯说的滑轨位于x形的木头中央,也是藉此调整栅栏的高矮疏密。 巡逻的官吏见状,以为他们动了什么不好的心思:「太学私产,损坏者进县狱小住。」 领路的小子赶紧解释:「官爷,他们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也没见过新奇玩意。」 第778页 「哦!不是长安的。」阳陵县的游客量异常之大,所以官吏没少见到啧啧称奇的外乡人。之前是安德烈亚斯抵着头,加上余者背对着往这边走的官吏,所以后者没看清那引人注目的地中海长相。 「外地的也别蹲在这儿。」官吏示意他们让开,还算好心地提醒道:「小心栽在藤条网上破了相,哭都没地方哭。」 「是是是,官爷您请。」 卡塔利亚目送着巡逻的官吏离去:「他们还挺好心的。」 「好心?」领路的小子当场展示后世才有的川剧变脸:「不过是在太学府前收敛个性。故安侯为丞相时,长安的官吏也没人耍大爷脾气。」 说罢他还轻哼一声:「博士的头衔贵就贵在上达天听,偶遇圣颜。学习学到博士位上,总有几人追求不在高官厚禄,而是想留美名在世。」 「美名?」 「你们那儿有拦路诉怨的黔首吗?」 「黔首?」 「就是公民的意思。」 「哦!怎么可能没有。」安德烈亚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少官员都以此为谈资,演讲时大吹特吹的。」 「这就对了。」领路的小子压低声道:「太学府的博士就是可以诉怨的青天大老爷。」至少跟高官相比,他们还没那么难见,也比有着诸多把柄的高官要顾在外的虚名。 交了十钱进去一瞧,只见各派虽不至于泾渭分明,但也可称爱憎分明。 卡塔利亚的汉语最好,出发前也特意认了各大学派的字,所以暂替导游一职(领路的小子在外等着):「这是儒家,长安城里门徒最多的学派。」 不仅人多,而且分支多的椅子快出边界,惹得与其比邻的百家十分不满:「你们能不能注意一点?仲尼难道会教子孙夺人田地?」 「这是法家。是除儒家外的第二学派。」与儒家搁着两块的地的法家没有那么拥挤,但却显得有些压抑。 「据说是诸子百家里最爱刑法的学派。」安德烈亚斯多少带了艺术家的浪漫气息,所以不喜这种学派:「他们好似束棒侍从(即独裁官的十二侍从,会从束棒里抽出斧子砍死对独裁官不敬的人)的培训地。」 「但却是当下最有权势的学派之一。」代达罗斯与安德烈亚斯相反。这种讲究高效性和法律的学派是工匠们的最爱:「据说深受先帝喜爱的御史大夫就是这个学派的代表人。」 「那赛里斯的皇帝喜欢这个学派吗?还是说,他很重视这个学派的人。」 别说是来此不到半年的希腊人,就连朝上的潜邸之官都没法摸准皇帝的喜好。 「别看,这不是咱可以选择的合作对象。」阿纳斯塔斯适时开口,不过是向对此抱有较好印象的代达罗斯开口:「他们要是真的可靠,也不至于周边没有百家过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 如果把墨家带入工匠联盟,法家带入律师联盟,二者若是友好相处,也不会在代表门面的太学府前如此生疏。 无独有偶。 儒家虽因门庭热闹而被邻居投诉,但没有人真的搬离儒家身旁。 反观法家…… 默…… 虽不会像灾星般让往来的百家避之不及,但也确实没有几个交好的对象。 「再看看吧!」最后还是阿纳斯塔斯提醒他们换地瞧瞧。 也是这么转身的一瞧,他们看见热闹的反面—— 门可罗雀。 和把嗓子喊哑的儒家不同,右手的几家冷清到让轻风捲起细小沙尘——因为没有访客踩实门前的泥土,所以趴在桌上打盹儿的博士会睡不安稳,时不时被捲起的尘埃逗得打嚏儿。 「嗯?」听到有人走上前来,墨家的博士不睁眼地指指一旁的木告板,然后又指指桌上的细碎零件:「选一个完成就可拿茶舍的登场券。」 「这么简单?」 「简单?」墨家的博士终于睁眼,也看清了来者的与众不同:「我们不是死读书,读死书的无聊学派。要真是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也不至于半天都没狂徒过来挑战一二。」 一旁的计然家听了,忍不住笑墨家的出题被人轻:「赵石子,你也有被小瞧的这天。」 「哌噪。」被称作赵石子的男人坐直身来,冲着起闹的博士念道:「你要不也分个人去试试深浅?」 「有何不可?」计然家的也来了兴致:「天气渐凉,搁这儿不仅无趣得紧,也不能睡个好觉。」 他指着被加大加粗在木告板上算术题,摸出沙漏发出邀请:「我这儿无需掰扯手指,只用按时解出题可。」 「我比较会这种测试。」卡塔利亚毫不迟疑地选了做题。 阿纳斯塔斯则扫了一圈,毫不迟疑地走向同样冷冷静静的医家。 「这券你是非要不可吗?」医家比墨家还冷清,一边嘆气,一面拿出做工精巧的木制人偶:「最近没有老鼠兔子供你实践,所以拿这委屈一下。」 阿纳斯塔斯还头次见到可以开胸,内有洞天的人偶。 但…… 「里头没有十二指肠。」解剖过上百具尸体的阿纳斯塔斯只是好奇了一两秒钟,便被人偶的结构粗糙扫没兴致:「太简陋了,好歹把上体里的器官做全。」 「还有…… 阿纳斯塔斯指着里头的心脏说道:「谁会把心脏做成吃了一半的豆子样?」 第779页 他曾见过刚学医的菜鸟把心脏画成波斯草果(桃子)的模样,现在看来,希腊的医学徒是太保守,真正的「行家」远在大汉。 「还有这里,这里,以及这里。」阿纳斯塔斯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胃与胰腺应该分开,大肠小肠也不是这乱糟糟的一团。」 原本是由医家子弟给他出题,现在倒成阿纳斯塔斯问责对方:「有解剖图吗?」 「啥?」 「我是说,你有画出人体内部的器官图吗?」 阿纳斯塔斯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会儿才得到医家的解剖图。 然后…… 「这画得是什么玩意?」 腓尼基的儿童涂鸦都比这精緻。 第490章 阿纳斯塔斯迷惑了。 阿纳斯塔斯无语了。 阿纳斯塔斯开始怀疑赛里斯人的体质是否藏着奥秘,否则没法解释这种医疗水平能保证千万的人口发展。 「有纸吗?」 「有。」 医家的博士鬼使神差地听对方使唤。 阿纳斯塔斯还不太习惯赛里斯的书画工具,但好歹用大纸张来解决难题:「磨墨。」 「哦!」医家的博士老老实实地打起下手,看着对方手腕僵硬却轻车熟路地画出人体的结构图。 虽然碍于时间的不足和书写工具的不熟而有意省略诸多细节,但是比医家拿出的解剖图已胜出太多,足以作为教学的素材。 「挺不错的。」阿纳斯塔斯只画完上身的大致结构,医家便爽快给出信乡居的登台券。 「小……这位医者可有教学之心?」拿到图的医家博士发来邀请:「不才在医家还有三分薄面,可做您的引荐者。」 「这要问问带我来的汉使此事是否可行。」 阿纳斯塔斯的内心升起被承认的满足感,但又不能做主答应对方的邀请。 医家的博士以为他是西域人,所以需要引路者的担保才能过来上课,所以也没进一步地强求对方:「这是自然。」 他从怀里摸出印章,给阿纳斯塔斯写了推荐:「随时欢迎你过来交流医学知识。」 没想到有意外收穫的阿纳斯塔斯心下一喜,琢磨着等宫里来人便与其说说今日之事。 阿纳斯塔斯的开门红也影响到了其余三人。 第二个把信乡居的登台券拿到手的是卡塔利亚,毕竟她的考试无需手指打结,算得出就算,算不出就重头再来,没有那些个弯弯绕来夺人经歷。 代达罗斯和安德烈亚斯比其余两人费些功夫。 墨家提供的零件又小又密,拼错一个得拆掉大半。而木告板上的题又图文并茂,读起来比做起来更考验水平,更是考验安德烈亚斯的心理素质。 「合格。」赵石子在阿纳斯塔斯和卡塔利亚通过考试时就猜出他们的真实来歷:「你们是被安息送来的外邦工匠?」 卡塔利亚心下一惊,对墨家博士的态度变得更为小心:「您是……」 「墨家的无名之辈。」赵石子朝紧张的卡塔利亚摆摆手,示意她别把他想得那么可怕:「女史赵子鸢是家妹。」 难怪对方知道这事儿,合着是有亲戚在宫里。 因为听过妹妹聊起希腊工匠的事儿,所以他对四人的好奇未止于此:「希腊也有皇帝吗?也有堪比未央宫的宏伟建筑。」 「当然。」上一秒还头疼不已的安德烈亚斯下一秒就挺胸抬头,无比骄傲道:「你要是能亲眼见到帕特农神庙与雅典歌剧院就不会觉得赛里斯是文明的福地。希腊亦是文明发展,延续的风水宝地。」 「那可真是值得期待。」赵石子的态度出人意料的友善:「你们若想去信乡居那儿试试深浅,不如等到三日以后。」 「三日后是特殊日子?」 「嗯!」赵石子从桌案的空格里摸出一把纯铜镀金的传验:「信乡长公主的生辰。每逢此时,信乡居有特殊节目。若是你们运气够好,没准碰到陛下亲临。」 「谢谢。」既然对方给了消息,他们也不急于一会儿。 「你们若是闲来无事,可以去秦咸阳城的遗址瞧瞧。」赵石子比他们见过的大部分官吏都精于交际,是个可以深入交往的人:「那是属于上个朝代的残缺荣光。自打项羽烧了秦朝的百年之都,那里就成无人问津的废墟。」 他的声音微微一顿,随即纠正自己的发言:「也不算是无人问津吧!至少回来探亲扫墓的秦人还会拜访旧都,也算是给遗蹟上的冤魂一丝安慰。」 「听起来像赛里斯的特洛伊。」代达罗斯再次吐槽文明的通性:「所有的美好都毁于火焰。」 「无论是文明还是知识,都会被那暴虐的火焰,愚昧的暴行摧毁殆尽。」 ………… 西域,莎车国。 「这天真是没法过了。」不起眼的角落里,两个从东边来的匈奴人包得比埃及的木乃伊还严实,共享着已所剩无几的马奶酒道:「夏日图让咱们来这儿做个贼人真是堕了右贤王部的名声。」 「不是做贼,是向西域购买粗盐。」他的同伴比他矮了半个头,露出的鬍鬚微微发白,应该是匈奴里的罕见长者:「伊稚斜那混帐羔子真是不留活路。还有兰氏……」 一提到随前.左谷蠡王叛出匈奴的兰氏部,包括右贤王部在内的匈奴诸部都咬碎牙龈:「也是拖了他们的福,单于有足够的藉口大开杀戒。」凡是和兰氏有关的人和畜都死了一半。 第780页 别说是王庭,就连匈奴的右贤王部都死了七个相关人士。 罗姑比这单于的叔叔原本是坐山观虎斗,但伊稚斜把匈奴的临海点都悉数吞掉,加上内部的盐湖盐海都靠近曾经的兰氏部,所以匈奴陷入了让各部头疼的盐恐慌。 汉匈签订停战条约时,一只肥羊能换一罐粗盐,但是到了今日,两只肥羊加一只羔子都难换粗盐。 大汉的那个杀千刀的皇帝似乎和远在扶余的伊稚斜达成默契,务必要把匈奴的黄金彻底榨干才善罢甘休。 当然,大汉的那个杀千刀的皇帝还没把事做绝(他们倒是希望刘瑞把事做绝,这样就有理南下),因为对靠近大汉的诸部而言,盐价的上涨同时也是捞黑金的绝佳机会——因为那个杀千刀的皇帝有意借着匈奴的盐荒挑起各部的生存矛盾。 比起被汉人敲骨吸髓,这群直到内部大乱还疯狂压榨匈奴同胞的二鬼子是最可恨的。 「真怀念能南下抢劫的日子。」个高的匈奴人拉下头罩,仰头把空荡荡的水壶抖了又抖,结果只有咸腥的汗水流入口里:「楼兰那个墙头草姑且不谈,怎么连莎车都能给咱脸色。」 「给咱脸色的是莎车吗?而是……」年老的匈奴人舌头一顿,烦躁地从头顶拨下一堆沙子:「你在这儿像娘们一样的抱怨也管不着事儿,还是想想怎么完成夏日图的任务。」 「话虽如此,但是耆贤只给咱这三瓜两枣,怎么用这三瓜两枣买来冬日的三月用量?」匈奴的冬日可不是开玩笑的。同理,西域的冬日也不好过。尤其是对西域的盐商来说,冬日涨价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因为日照更少,晒盐的难度上升,出盐率更低,不涨价都对不起冬日制盐的辛苦。 哪怕是有火井出盐的巴蜀,冬日给员工的取暖费和上工费也折在上涨的盐价里,所以在冬日的前两月里就有人因囤货推动盐价上涨。 西域最大的盐湖在乌孙手里,剩下的盐湖位于东南角,有一大半处于南羌的活动区。 这一刻的匈奴人无比希望祁连山能原地消失,好让他们直接去抢南羌的盐。 「总之莎车不能动。」年老的匈奴人在西域走了大半辈子,交往过的西域贵族不计其数,自然明白此时的莎车并非以往的莎车,而是由大汉、安息、大月氏与乌孙划定的贸易免战区。 仗要打,生意要做。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尔虞我诈和人情世故。 「能买多少买多少,买不了的就扯些人在乌孙的门口抢上几袋。」反正军臣回过神后又让折兰部去看着有点不听话的乌孙,后者就算被抢东西也会以为军臣发疯,故意在他门前挑事。 「不过话又说来,莎车人的日子还真是好的令人艷羡。」因为不能打草惊蛇,所以他们进程时就交了所谓的入城费,进市场前又要买个入场的凭证。合着他们一袋盐没买就花了七十钱。 特么南下抢劫也没这么能赚。 难怪右贤王天天嚷嚷着西域人富,西域里的莎车更是出油大户。 「是啊!看得我都想给他们几刀。」一提到动手,个高的匈奴人来了惊人:「不如咱们……」 他话未落,就被同伴打了嘴巴。 第491章 「打打打,两嘴一张的就知道打。」年长的匈奴人战术性地回头,发现没人理会他们才继续说道:「你当你是匈奴单于啊!还扯几人在乌孙的门口抢人食盐。」 这要是搁猎骄靡的时代,抢就抢了,多半是由王庭或右贤王部的出面安抚,给点黄金也就算了。 可现在不是匈奴能胡作非为的时候。 别说是乌孙这种庞然大物,西域小国里都有人敢墙头观望,尝试性地给自己找个新的后台。 当你无法靠武力获取别人的认同时,就得考虑其它方面的利益交换。 「莎车只是跳板,而且还是紧随龟兹的小跳板。没了莎车,肯定会有其它的国家顶上莎车的跳板空缺。」年老的匈奴人摇摇头道:「最怕莎车因此亡了,大汉与安息转头找了西域以外的跳板进行货物交易。」 「这有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年老的匈奴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对方,真想撬开对方的脑子看看里头是不是水:「光长个头不长脑,就是神仙也枉然。」 个高的匈奴人莫名其妙地挨了顿骂,但还是把脑子凑上等个解释:「不是聊莎车是两国的跳板吗?怎么扯到我头上了?」 年老的匈奴人:「……有你这样的蠢货,何愁匈奴不被玩死。」 气归气,但还是要挽救匈奴岌岌可危的平均认知:「咱们要是南下砸了莎车的场子,莎车恨谁?」 「恨咱。」 「汉朝与安息要是换了场子,谁会少赚?」 「莎车。」个高的匈奴人挠挠剃光的后脑勺,瞥见同伴再次抬起蠢蠢欲动的右手而绞着脑汁添上几句:「楼兰?龟兹?总不会是乌孙吧!」 年长的匈奴人不断地张开手掌又握拳,张开手掌又握拳,如此重复了七八次才吐浊气:「是整个西域。」 他瞅着似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的愚蠢小子,认命般地继续点化已经快成千年古董的榆木脑袋:「人一有钱做事就会瞻前顾后。单于如此,右贤王如此,西域里的诸多小国也是如此。」 「眼下他们日子较好,明明是一没啥本事的放羊娃,但是仗着天时地利争得通商的绝佳卖场。」 第781页 年长的匈奴人语气一顿,随即带着挫败感道:「无儿无女又无羊的滚刀肉们自然可以喊打喊杀,可坐拥着千万牛羊、百万子民的撑犁孤涂是滚刀肉吗?赚了钱且还有大把的过路费可躺着赚的西域人是滚刀肉吗?」 「可怕的不是一无所有,而是得到一切后又突然失去。」 「眼下的西域之所以没明着反对匈奴的统治,就是因为匈奴虽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单于和右贤王虽奈何不了南边的汉朝和西北边的乌孙,但把西域的场子砸烂还是绰绰有余的。」 「怀揣玉石……谁还敢举大刀拼命。」要是大汉再阴狠得点,转了场子又拿下东南的羌人盐湖。同样陷入盐恐慌的西域人会亲自证明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玩命的不怕光脚的。」 这么看,大汉的小皇帝还挺厚道的。 倒不如说,他是为了谋票大的被迫厚道。 「先买盐吧!」教育完那榆木脑袋的匈奴人拉拉头上的挡沙麻布。匈奴一败,贸易到的东西都次了许多,甚至还有黑心肠的故意掺着次货去卖正常货色。以往的大汉麻布多少还能挡点风沙,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每次都能抖出半筐建筑材料。 莎车国的贵族们打仗不行,但做生意是真的很有两把刷子。 时隔五年再来莎车,眼前的一切都变了又变,往来的莎车人们不仅操着更多元的口音,衣服首饰也随之变得精緻不少。与其相比,匈奴的当户都成了穷鬼,上档次的四贵种在闲钱不少的莎车国这儿也不过是肚子大点的乡下土财主……说是朴素也不为过。 「那么大的宝石吊在没点肉的耳朵上,也不怕把耳朵扯成细条的两半。」个高的匈奴人绝不承认他是羡慕莎车国的财大气粗,以及不必抄刀上马就能过得十分体面。 「你有糖引吗?」 「没有。正在走老亲家的路看能不能从安归亚那儿借出一张。」 「安归亚的手里有糖引?」 「有,但不多,先到先得。」 交流的人里手上戴着十几个戒指的狂爆粗口:「【哔哔哔】……,那趁火打劫的混蛋羔子要价多少?」 对方比了个数字七。 戴戒指的男人立刻跳脚:「这么贵?他怎么不去抢。」 「就这,还是我用六只肥羊,一打茶叶换到的内部价,没关系的连被抢都轮不上。」听了这话,比数字的男人立刻不干了,甚至比戴戒指的男人还像甲方:「干不干?不干我就另找他人。天底下的聪明人又不止你康阿芬一个,尤其是搞两边倒卖的,没有一个不想法子弄到糖引。」 比数字的男人挺起胸膛,愣是以矮小的个头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你知道把大汉的丝绸卖到安息,然后把安息的宝石、葡萄酒卖到大汉有多赚吗?这么简单的生意,是个有刀有马敢玩命的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说罢他还拍拍对方的胸膛,下巴抬得能指太阳:「常在沙漠走,谁刃不沾血。谁会带着砸死人的黄金交易?还是说用牛皮包着糖块交易?」 虽然后者也能交易,但是沾上沙子、汗水、皮革味与血水侵染的糖块肯定贬值一半。 不,应该说是贬值一半都算对方保存得当。 戴戒指的男人活似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原地仗着红脸抖动钢丝球的鬍鬚。 比数字的男人可不理会成年人的窘境,还是在那儿咄咄逼人道:「干不干?不干我就找下家了。」 「干!我干。」戴戒指的男人牙一咬,心一横地答应下来,握手的力道几乎要把对方干碎。 「轻一点。」比数字的男人眉头一松,但很快便皱得可以夹死苍蝇。 二人虽是达成合作,但不会在这种地方进行交易,而是切了羊肉下酒,也算是为不愉快的口头交易庆祝一下。 听完全场的匈奴人也冒出一个大大的疑问:「糖引是啥?」 个高的匈奴人瞪着眼向同伴问道:「糖引是啥?」 年老的匈奴人无语回道:「你问我,我问谁?」 莎车国里想做生意的多如牛毛。尤其是在海量的资产,大量的人往这里涌后,即使是个话都不清的放羊娃也想着挣钱。 而且就这龙捲风口的火热现状,即使是给行商牵马,擦个小桌,也能赚得以往一月的吃饭之资。 「滚犊子的,以前来这儿也不是要这个价儿。」年老的匈奴人从眼睛滴熘的瘦小孩那儿搞清旁人疯狂议论的「糖引」是啥,以及糖引为何值得一眼显贵的富商哄抢。 不过想起洒出去的消息费与瘦小孩的不满眼神,他还是为自己被一莎车人……而且是不满十六的莎车孩子偷偷鄙视而感到破防,转头就对同伴骂道:「真是不能惯着他们,一惯就敢漫天要价。」 第492章 个高的匈奴人可不管同伴的唧唧歪歪,而是吹着陶碗上的奶皮以倒入谷物。 「西域的羊奶也变差了。」个高的匈奴人吞着被羊奶浸热的细碎谷物,给出作为饕餮者的中肯评价:「果然是一有钱了就变坏。」 他应和着低头数钱的同伙道:「无论是人还是物,保持原样都是最合适的。」 当然,没有大汉时匈奴的普通牧民吃着次一等的粗盐,上层别说绫罗绸缎,连好铁好布都难寻一块是一点不谈。 匈奴的冬天可不是开玩笑的,零下二三十度的就算是有牛粪取暖,也要考虑大雪后的干燥牛粪还剩多少,以及需要多少口水软化皮袄。 第782页 个高的匈奴人与其说是埋怨莎车的羊奶不好,不如说是惋惜现在的日子不好,怀念以前的风光无限。 当然,他自己也意识不到这话真是话里有话。 年老的匈奴人用羊肉块挑着碗里的奶皮。匈奴缺盐,拿盐水漱口的基础护理是想都没想,加上日常喜奶喜油,所以不到三四十就牙齿松动。 在匈奴,牙齿松动是很危险的。这意味着下头有人准备出头,狼王可以退位让贤。 以前的匈奴是不管这种优胜劣汰的,因为人都没法活到寿终正寝,所以管了也等于媚眼抛给瞎子看。 现在不同。 两代的霸主地位和生活质量的提高让老单于、老都尉、老当户们开始思考未来咋办。 「鞭子在手,羊才听话。」 「金币在手,人才懂事。」 年老的匈奴人没嚼几下便咽了下去。 一大片的羊肉嗝得他喉头犯恶,但也让他的感官变得更加灵敏。 「你有糖引不?」 「没。」 「你有搞到糖引的路子吗?」 「呵!我要是有搞到糖引的路子,何至于在这里受气。」 「安归亚那混蛋羔子又涨价了?」 「涨了。连带着兑糖引的金券都翻了一倍。」 年老的匈奴人偷偷望去,只见坐在细脚马扎上的西域人从兜里掏出金色铁纸,将其递给伸头去瞅的接应人士。 「看什么看?想强抢啊!」说是要给对方验证,但行动上还是像防贼一样防着对方,只露出个边边角角让对方确信自己又能换糖引的西域金券。 「没骗你吧!」拿金券的西域人洋洋得意道:「这可是我废了牛劲才搞到的货。」 对方的眼睛依旧盯着只露出一角的金券,声音里竟听出一丝谄媚之意:「真能交换一张糖引?」 拿金券的西域人表情一僵,默了许久才小声说道:「能换糖引不直接换了,何必用金券替代。」 「……什么意思?」上一秒还搓手谄媚的接应人士下一秒就彻底翻脸:「这玩意是安归亚发的还是大汉发的?」 能在这里混出头的都有两颗心脏,自然明白东西得有专人背书。 如果为金券背书的是大汉,那么这张金券就是毫无疑问的「金券」,反之则会降价销售。哪怕是有安归亚的名声加持,只要大汉不认金券,这张就是圈钱的废纸,刨除成本等于狗屎。 除非…… 「有人保证这能兑换大汉糖引。」拿金券的西域人见对方已有退却之意,赶紧上前解释一波:「真能。楼兰的国主说了,持金券的九十日后可换糖引。」 接应的人还没有说话,偷听的匈奴人先嗤之以鼻:「九十日?三十日后人都跑了还九十日后给你消息。」 「你谁啊你!我们谈生意关你这穷鬼什么事。」西域人的耳朵很尖,眼神更是锐利无比:「瞧你这样,估计是从北边来的。」 瞧着那断线外露的麻布,西域人的声音越发的不屑:「丁零的吧!难怪一副没见识的样儿。」 「你……」个高的匈奴人刚想过来给西域人些颜色瞧瞧,就被同伴伸臂一 拦。 年老的匈奴人起身坐到他们那桌。 就当西域人以为这是来找茬时,年老的匈奴人从兜里掏出一些银币,冲着两人咧嘴一笑:「这顿,我请。」 他将银币推到有些摸不着头的西域人前,态度显得十分谦虚:「我和这爱动手的傻大个儿已许久未来莎车之地,所以不懂莎车当下的贸易规矩。」 说罢他也扯下头巾,露出一张略带困惑的粗狂脸庞:「我只听说汉……大汉发行了在西域乃至其它国家都很需要的糖引,就是不知从何拿到大汉糖引,以及糖引的价值几许?能兑糖引的金券又价值几许?从何可得。」 年老的匈奴人怕对方误会,说话时还故意带了西域口音。反正在过半都有西域血统的右贤王部那儿,西域口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学起来和唿吸一样没啥难度。 西域人见对方出手还算阔绰,做掮客的都懂冤家宜解不宜结,有朋友的总比没朋友的强,所以在年老的匈奴人给台阶下后笑着推回对方的银币:「您这可是看轻我了。」 他让店家上了壶酒,配合着与面饼无异的奶块聊起金券的事儿。 当然,在聊金券前,他们得聊糖引为何供不应求。 前文已述,刘瑞是个体面人,至少在大是大非上非常体面,所以糖引参考的是荒年里的白糖价值。准确说是大汉在荒年里可提供的糖块总价。 当然,这个总价是刨除内部的外流糖价。 虽然糖引的发行不足让怒骂的人从楼兰排到泰西封,但不可否认的是大汉的信誉非常可靠,且糖引的兑现速度远超当下的所有神殿。 最关键的是在西域的大汉钱庄里兑糖引是没额度上限与手续费的。 凡是在银行进行过大额转帐的都很清楚不设额度与手续费的诱惑有多可怕。 而这也从流通的角度加剧了对糖引的追捧,以及它在黑市里的价值提升。 「楼兰本土的大汉钱庄是一糖引兑10公斤的糖,50金币兑换一糖引。」西域人解释了一通终于聊到最要命的价格问题,以及糖引有多难求:「但你知道,大汉钱庄的价格是给咱们这种没门道的看个新鲜。就好比是安息把德拉克马的含银量调低后,表面上的安息银币与希腊、塞琉古的银币是一兑一的,可在各国的交易里,安息银币与希腊、塞琉古的银币兑率是三比二甚至二比一。」 第783页 「大汉的糖引也是如此。」 「它在钱庄里是50金币换一糖引,但在离开大汉钱庄后,就升值为55甚至60、70金币兑一糖引。」 第493章 「这跟抢钱有什么区别?」年老的匈奴人还未开口,个高的匈奴人便跳了起来,然后又坐了回去:「70金币……是多少金?」 莎车国的地理特殊,所以对安息传来的德拉马克比较熟悉(因为它的隐藏金主大月氏也跟紧安息,换上安息的货币体系),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东边的匈奴。 史上没匈奴使用货币的记载,但是参考以左为贵,政治定中心的原则,匈奴的货币认知还是基于汉匈贸易。 中行说也尝试劝说老上军臣制定货币,形成内部的经济体系,但在说出「集天下之铜,聚天下之金铸匈奴币」后,他差点被手痒痒的大当户们趁机抹了。 什么意思?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集天下之铜……集的是谁的铜? 聚天下之金,用得是谁的金? 松散的部落制、联邦制的弊端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没有可靠的货币就意味着在国际贸易里处于绝对的被动状态,而且缺乏内部自查的定量标准与进化助燃——因为简单的以物易物无法保证高效率的金钱流转,从而产生时间价值以供养庞大的第三产业,所以在天灾人祸之余,这也是让匈奴的人口没较大突破的主要原因。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元代就是开国即膨胀的魔幻现状让金融体系的最大根基——国家信用一开始就等于没有。 亦或是说,元代的金融信用根本不在蒙古朝廷内,而是南方的士大夫与地主手里。因为元代和前期的老朱般压根不懂纸钞这玩意是兑不来钱的,能兑钱的纸钞背后是黄金储备的安全感与大家族的百年信用。 当然,聊着这些都太虚太远,只是借案例强调货币的重要性与建立体系的相关益处。 而在当下的国际贸易里,货币的强势与否和现代没啥区别,主要是看所属国家的综合势力。 实力强且脑子好的能用造价不高的糖引兑来海量黄金……而且人家只进不出,只需别人用金币兑换糖引,然后用兑来的糖引兑糖块。 实力强且有手腕的能用含金量低的货币获取含金量高的等价货币,如现在的罗马与战国时的强秦,本质上与美元霸权没啥两样,就是靠汇率差来吸取他国的主要财富。不过和现代的美元霸权相比,罗马的「第纳尔霸权」还不算恐怖,顶多是用含银量4.37克的第纳尔换含银量4.5克的的德拉克马,跟有资本加持的美元霸权相比,就好比是一两平米的还钱所跟榨干泰铢的索罗斯,借一万亿赚700亿的巴菲特打正面擂台。 小作坊干两辈子的量也比不过次大危机里的操盘收益。 不用等到千年以后的美元霸权,现场的匈奴人在听到倒卖一张糖引赚20金币后就彻底破防了。 20金币是什么概念? 一奥雷金币兑二十五第纳尔银币。而一个希腊僱佣兵的月薪就是五十德拉马克银币,与第纳尔的兑换率是一比一。 也就是说,一个希腊僱佣兵拼死拼活地干八个月才赚得一张糖引的倒卖钱。 即使市价不可能按70金币换一糖引的最高价算,但只要从每张糖引上收百分之十的手续费,就足够买希腊僱佣兵为你卖命75天。 这简直是…… 是…… 「抢钱哪!」解释中的西域人也愤愤不平道:「20金币……我累死累活一年也赚不到这转卖的差价。」 「……这话纯属无的放矢。」接应的人对表演式的矿长姿态嗤之以鼻:「你要是一年没20金币的收入也不会在这儿谈论糖引。」 这好比是兜里没钱的问张雪峰要不要去海外读个成人本科,后者一定十分无语的表示比起读书,你还是先打工攒钱比较实在。 「20金币是普通人的收入。」年老的匈奴人对莎车的现状感到陌生,但也不会因此抛弃基本常识:「这么说可太谦虚了。」 「何止是谦虚啊!简直是把自己贬到泥地里了。」接应的人也趁机附和:「没钱敢来做生意的也只有蠢货。」 这话似乎打开某种奇特的机关,让接应的人虎躯一震,随即用审视的目光打量提供稀有金券的西域人:「你不会是装腔来骗钱的吧!」 「怎么可能!」西域人的脸色一变,再次拿出金券作为佐证:「一个装腔来骗钱的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西域人像受了大辱,叫嚷着要对方给个合理说法。 年老的匈奴人斜眼瞟去,只见桌下抖着一双不厚的大腿。 「有吗?有吗?」西域人只盯着质疑的接应人士,声音大的引来其他的食客瞩目。 「你吼辣么大声干嘛?」 不知是谁嘴里含着羊奶吼道。 西域人为增强底气而伸出的脖子立刻一缩,整个人在视觉效果上小了一圈。 「好好说话,好好说话。」来拼桌的匈奴人居然成了和事佬:「糖引出了大汉钱庄就涨了十币。」 年老的匈奴人伸出双手,终于把谈话扯回事情的重点:「即使是到这个地步,糖引依旧供不应求,所以才有别的东西替代糖引……我说的没错吧!」 「非常正确。」西域人的肩膀一松,向拉偏架的匈奴人投去一道赞赏的目光:「金券就是为此出的。」 第784页 说罢他又想到什么,语气里竟带了丝对西域现状的恨铁不成钢:「但一开始可不是拿金券补充糖引的空缺,而是想学大汉搞个各地都认的凭证……」 西域人也知道这话多么离谱,所以声音逐渐变小,以至于要侧身去听才明白后边说了什么。 匈奴人的种族debuff在那儿,只是明白对方说得的不是好事,但不清楚不好的地方究竟在哪儿。 懂一点的接应人被这话雷得外焦里嫩,在那儿张着嘴巴消化新的消息。 「就……」 就难很评啊! 接应的人在回过神后提出质疑:「你也清楚大家为何承认糖引的兑换价值。」 so…… 「发明金券的人是什么来头?他凭什么让众人相信金券的价值等于糖引?」 就是让现代人给古人点曲梁静茹的《勇气》也不能离谱到这个地步。 第494章 勉强算是走南闯北的西域人生平第一次为自家……啊不!是楼兰国的行径感到羞耻。 是啊! 到底是多自恋的西域君主才会把自己带入大汉皇帝,觉得包括安息在内的外地商人都会承认金券的流通价值。 「楼兰的国君……是不是在匈奴呆过?」 年老的匈奴人:「……」不是,好端端的,怎么扯到匈奴头上。 西域人的脸色一僵,随即又舒展开来。 是啊!不然也没法解释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的魔幻操作。 眼看二人又要讨论「匈奴人没经济头脑」的经典课题,年老的匈奴人赶紧问道:「金券不能填补糖引的需求空缺,更不能如糖引般在钱庄里是一个价,在钱庄外是另一个价……」 年长的匈奴人压低脑袋,血液也随这一举动充盈大脑:「楼兰王的想法很美,但是楼兰没有糖块,多的又是皮袄这类西域不缺的寻常货物。」 别说是脑子正常的商人,就连不懂经济为何的匈奴人都可以搞懂背后的逻辑。 一没国力,二没信用,三没可以增强信心的锚定物。 除非众人被下降头,否则金券就是废纸。 「楼兰王的脑子煳涂并不代表楼兰国的其他人也跟着煳涂。」好歹都是西域的一员,总不能让一颗狗屎坏了西域的普遍风评。 最重要的是别让楼兰的坑货君主代表西域的权贵水平,否则谁还愿意过来共商大事。 「所以楼兰的正常人用金券兑换糖引以补充糖引的需求空缺?」接应的人在略略思索后眉头一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这么做也……」 「没差吧!」 结果都是补上糖引的需求空缺。 so…… 「折腾了一通还是以大汉的拳头为准。」年老的匈奴人不懂经济,但他懂得万事都以强者为尊。 现代的民主社会讲政治正确与保护弱者……应该说是国家发展到一定程度都会出现偏向弱者的社会制度。 但是匈奴很显然没发展到有条例保护的那刻,所以用最简单的逻辑推理反而能正中眉心。 「亏得楼兰的贵族还没跟着一起不自量力,否则楼兰……唉!」西域人的嘴上埋怨着楼兰王的胸大无脑,实际却为西域的名声……尤其是其它国的名声松了口气。 但…… 「金券真能替代糖引吗?」就在气氛逐渐转好之际,接应的人将西域人的心脏再次揪起:「说到底是糖引的伴生物,一旦大汉撤离西域,或是不在西域兑换大汉糖引,那西域的金券还不只是废纸一张?」 「那时买了金券的人又找谁兑现?」 「总不能……」 接应的人眼睛微眯,似逼迫又似调侃地道出金券的持有者们最不想听的话:「总不会用55个金币买金券做压箱石后还得想着用30金币将破烂清空。」 「那样……」 可真是捅了马蜂窝喽! ………… 自打成为西域外交的第一人后,安归亚已许久未如今日这般走路带风,面色阴沉的好似要把屋顶掀翻。 王宫里的僕婢因这可怕的脸色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装出一副「我没看到,我不清楚」的保命姿态,后者的衣角就卷着风沙从眼前闪过,一路冲到笑不拢嘴的楼兰王那儿。 「啪!」进门后的安归亚二话不说地往主君面前拍上一堆搜集而来的金券,声音比脸色还要低沉:「我想您该给我个解释。」 「解释?」楼兰王的笑容从脸上褪去,之后更是起身做出退位让贤的举动:「要不你来当这国君?你来当这楼兰之王。」 「……我没有想取代您的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 明明是被问责的那方,但楼兰王就是有底气倒打一耙:「反正是给大汉当牛做马,怎么?当牛马的还不许借主家的势捞上一笔?」 说到这儿,楼兰王的表情越发的不屑,干脆冲着怒气沖沖的安归亚指桑骂槐:「当娼妓的还立牌坊?呵!世上就没强国还有好名声的例子。即使是有,那也是对一部分的国家较好,然后踩着其它国家的尸骨而上。」 楼兰王的右掌在雕花的桌上砍了三下,目光也随这一举动逼了上去:「想要好名声又捨不得买名声的钱?天底下哪有这么好事。」 他很清楚楼兰已非从前的楼兰。 第785页 最重要的是,楼兰已非王族的楼兰,更不是他苦心追求的一言堂。 安归亚的心不在楼兰的王族那儿,更不会做普通的贵族,单纯的臣子。 而以这个心脏向汉的叛徒为中心,楼兰的贵族、子民,都发生了倾向的偏移。 这对一个国君而言,无疑是相当恐怖的事。 但这不是恐怖的终点。 真正的终点是楼兰的宗主国是大汉,而楼兰王是其父送给匈奴的质子,他还有个入汉为质的同母弟弟。 「射勿盘陀真是好福气。如果不是汉匈的关系急转直下,楼兰又是大汉进入西域的第一道卡,他一奴婢的儿子也不可能入汉为质,留的性命在那儿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之前就说了,歷史上入大汉为质的楼兰王子在其兄被物理解决后是有机会成为楼兰的新任国君,但不知道大汉的日子太舒服了,还是在楼兰有他避之不及的事物,总之那位楼兰王子死活不愿离汉就任。无奈之下,汉武帝允楼兰内部自推新王。 有一说一,前任的楼兰王还是挺能生的,不然也没儿子到处批发人质。 「……」安归亚也清楚这位楼兰王的色厉内荏——眼看大汉掌控西域,面前有个与汉交好的权臣到处乱晃,千里之外还有个在大汉做人质的异母弟弟逐渐懂事。任谁看了不都得说「哥们,你就是个占位的炮灰,随时都会一死让贤」。 翻烂《汉书》,估计只有还未出生的乌孙狂王能理解他的痛苦处境。后者是老爹死得早,老妈和老爹的另一个老婆——解忧公主一起嫁给自己的堂叔。 堂叔是个亲汉的肥王,和解忧公主有了亲生子女后把答应堂兄的事儿(也有自己的私心)忘得一干二净,在老婆的劝说下决定让便宜侄子退位让贤。 得亏肥王翁归靡死得早,不然以解忧敢设宴会杀夫的大胆性子,元贵靡当岑陬(乌孙太子)的第二天,狂王就得去见亲爹。 西域人的史料记载仅比匈奴强上一点,但是见过匈奴斗争的楼兰王对西域的墙头草性格非常清楚,更清楚在其父的布局下,楼兰人……亦或是说西域人早就做好了换国君的准备。 反正在大汉介入西域局势前,乌孙、大月氏、匈奴已在此地斗法了一百年。匈奴内部都还有几个派系要求西域站队。 为此,原本给一个质子的楼兰王得向匈奴上交两个亲生儿子。 同在匈奴为质,但却是在右贤王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二王子无比庆幸自己没当楼兰国君,不然眼下如鲠在喉,如芒刺背的倒霉蛋就是他。 「……因为对我不满,对大汉的皇帝不满,所以您就借我的名义捞钱?发行这种等于废纸的骗人玩意?」同情归同情,但在关乎楼兰未来的大是大非,安归亚的脑子还算清醒。 至少在这一刻是清醒的。 「你有想过楼兰的金券兑不出大汉的糖引会发生?你有想过楼兰占着兑糖钱庄有多惹眼吗?」安归亚在极度的愤怒下头重脚轻,但还是以强大的意志稳住心神,满满劝着走入歧途的楼兰国王:「听我的,趁着眼下还没造成无法收拾的残局,赶紧让人买回市面的所有金券,不然……」 「不然怎样?」事已至此,楼兰王竟没有一丝胆怯:「不然大汉放弃楼兰?还是你会束手旁观。」 「你……」本就头疼的安归亚在此刻气得踉跄了下。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这个自私自利的傢伙不会顾全大局。 亦或是说,他要有点为王的资质就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他敢这么做就是笃定了自己不会看着楼兰越陷越深,最后被亏钱的商人联合商人们的后台一起灭掉。 还有大汉! 大汉…… 安归亚的视线开始模煳,冥冥中已嗅到属于阴谋的气息,但却无法做出判断。 不对劲。 很不对劲。 正常的商人看到市面上充斥着自家产品的仿制品肯定不会无动于衷。 除非…… 安归亚的瞳孔骤然发冷,后背更因自己的猜测泛出冷汗。 除非大汉知道楼兰的所作所为,甚至还愿推波助澜。 而这里头一定藏着未知的好处。 ………… 「你做的很好。」安归亚前脚刚进楼兰王宫,后脚就有僕人将此事告知郑谨安插在楼兰国的西域密探:「陛下会记得你的忠心与付出。」 对方从衣服袖子里掏出几张楼兰金券,后者见了眉开眼笑:「应该的,应该的。」 他将东西收好后便匆匆离去。 不出一月,此事就以书面的形式呈给刘瑞。 「人心不足蛇吞象。」刘瑞看后冷笑道:「也就是安归亚那傻子还想着劝一疯魔的人。」 刘瑞之所以留着在匈奴为质的楼兰王子一是因为楼兰送给大汉的质子太年幼,回去定会莫名其妙的死掉,二是因为匈奴里头不尽是蠢人。他们崇尚武力为王,但也清楚没有好处是无法招揽可靠的人才。尤其是在军臣与罗姑比的权势之争进入到白热化后,撒给西域的招降费也绝不是个小数目。几十年如一日的售卖下来,西域内虽不尽全是匈奴的马仔,但也肯定留着心向匈奴的贵族。 「内部的事情还是内部解决。」 「如果不是……」 「哼!」 郑谨打量着皇帝的脸色,明白他是生气有个死脑筋在护着西域。 第786页 「楼兰王没三两骨气与为王之心,但安归亚大使是个好的。」郑谨劝道:「若是没有这份固执,您也看不上他。」 刘瑞没有立刻回应郑谨的安抚,过了许久才脸色阴沉地点点头:「是的,这也是他最可气又最可敬的地方。」 其实在楼兰投放臣服的善意时,刘瑞的打算是挑起楼兰的内部斗争,趁机扶持安归亚这有点王血的贵族上位。毕竟楼兰送给大汉为质的小王子过于年幼,说得好听点是年纪小还养的熟,说得难听点是楼兰王他爹老奸巨猾,摸不准这新大腿能风光多久,所以送个小不点来磨洋功。 刘瑞是等不了入汉为质的王子长大,所以看中懂汉语又脑子不错的安归亚。 但…… 人家在王位的诱惑下只接一半的橄榄枝,气得刘瑞连夜启动n b的同时也更加欣赏爱国为国的安归亚。 不过从郑谨的角度看,安归亚没接下为王的橄榄枝恰恰是他后半生的荣华所在。 正常人对忘恩负义的人无比轻蔑的。 现任的楼兰王对安归亚的态度绝不算好,但前任的楼兰王是边打压,边重用,至少在表面做的尽善尽美。 匈奴和西域虽经常上演以下克上,但还是没脱离人爱贞烈者的本性,所以这位西域的大红人若选了条成傀儡的路,一定会在西域诸国的排斥下被刘瑞玩弄于股掌之上——因为有这弒君而上的不当名分,西域的诸王肯定会睁着眼睛睡觉,也不敢让属下替其进京面圣。而安归亚在备受歧视的环境下肯定会对扶持他的刘瑞言听计从,更别提在刘瑞的手里还有一位楼兰王子,想换掉有弒君名分的安归亚也易如反掌。 只可惜…… 只可惜安归亚没按着他的计划选择一条不归路。 「金券的事儿……怕是好话说给聋子听——都白劝了。」回忆结束的刘瑞聊正事道:「楼兰王的脑子上称一打也就二两,他也不想想大汉只是鞭长莫及而非死了,怎么会让蕞尔小国来抢大汉的生意。」 刘瑞对死脑筋的安归亚还有一份欣赏,但对那个没有脑子,空有野心的楼兰王就只剩鄙夷:「就是老黑鸦在水里扑腾成天鹅也没这么离谱。朕把糖引定在西域的普通家庭咬牙找旁人凑凑能买上一张的价格,就是为了让其吃到国际贸易的好处,从而将糖引的知名度与流通度给快速打开。」 「谁料这个楼兰王能贪婪至此。」一想到由探子汇来的楼兰情报,刘瑞便同情起被国主拖累的楼兰人,以及被楼兰王的行为搞得一头雾水的西域商人:「找人倒卖大汉的糖引不够,居然还出金券与糖引正面交锋。」 「不自量力。」郑谨在一旁应和道:「他也不看看西域的商人认的是谁。」 「认的当然是大汉的信用。」刘瑞的心情因此变好,甚至期待金券埋下的地雷炸开:「托他的福,糖引的黑市价格迅速上涨,买不到糖引的商人也记得他的大缺大德。」 「最重要的是……」 「金券兑的是日后的糖引。」说白了是借时间差在市场里卖不存在的股票,且这个股票与原始股票不仅在时间的维度上略有不同,甚至还是依附关系。 也就是说…… 楼兰国在裸卖空的同时还搞次贷危机。 应要说的话,这种借未来物赚新钱的做法也是逆向版的庞氏骗局。 更搞笑的是…… 「有楼兰的金券打底,之后会有银券去兑未来的金券,铜券去兑未来的银券。」刘瑞将哄孩子的积木高高摞起,指着这个摇摇欲坠「高楼」重心缓缓说道:「只需一场危机,烟花就会彻底爆炸。」 「哗!」 刘瑞的手指朝重心处狠狠怼去,高楼也随之崩塌,在桌上撞出难听的声音。 呵! 能让08年的老美都脱层皮的危机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如果楼兰……亦或是整个西域要硬赖帐,那只能说西域有种,老美佩服。 郑谨瞧着散落一桌的积木,示意宫婢上前收拾的同时也提出担忧:「西域虽小,但也有数十万人。」 他打量着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数十万里总有几个聪明人能窥得陛下的阳谋。即使不懂陛下的深谋远虑,他们也都清楚陛下不是泛泛之辈。」 「清楚是一回事,去做是另一回事,能否承担最终责任又是可商量的。」郑谨不说倒好,一说倒令刘瑞再次想到那场席捲全球的次贷危机。 华尔街里聚集了全球各地的精英,包括从麻省理工和普林斯顿的物理系和数学系转行到金融业的理工人才。难道这群世界上最聪明的人里没人看出房美贷的大雷随时会爆?不见得吧! 只是贪婪遮住了在房地产上继续加码的众人视线,再者是其有恃无恐,打赌中央会拿人民的积蓄收拾投行闯下的烂摊子。 而这拍成金融电影也印证了其无可比拟的社会地位——《大而不倒》。 西域里的聪明人亦是如此。只是跟华尔街的精英相比,他们赌的不是国家大而不倒,而是自己离了祖国还能混得如鱼得水。 「终究是……太贪心了。」 刘瑞垂下眼帘,无悲无喜地评价道。 宣室殿里的烛光因灯油的下降而摇曳生姿。 过了约有三四分钟,郑谨才缓缓问道:「需要在楼兰的背后推一把吗?」 第787页 「……去做吧!」 刘瑞将报上的消息引火烧掉:「不出数月,安归亚便再次访汉。」或是冒着弒君的风险将金券的大雷就此按住。 ………… 因为要参加三日后的信乡擂台,所以四人决心在此找个住处。 但…… 「阳陵县的谒舍怎么如此之贵?」找了三家都不合意的安德烈亚斯暴跳如雷:「这跟抢钱有啥区别?足以被判扰乱市场。」 「欸!你可别乱说。我们涨价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而且是在汉律的规定内合法涨价。」店里的伙计抠抠鼻子,慢条斯理的样子看得四人火大:「谁不知道你们是为三日后的信乡擂台找地儿落脚。也就是没撞上科举,否则能叫你们知道啥是讲价。」 伙计将鼻屎弹掉,冲着四人不耐烦道:「住不住?不住的话别挡在门口。」 安德烈亚斯的脸蛋由红变紫再到黑,最后还是下班回去的赵石子出面解围:「怎么,你们还没找地儿落脚?」 因为对四人的本事略知一二,加上其是陛下「聘请」的高端人才,所以这位曾任校尉的墨家子弟不介意向窘迫的四人伸出援手:「不如去我家住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安德烈亚斯见赵石子的褐衣麻巾,下意识地拒绝道:「阳陵地贵,你家……」 想到其说亲妹是写《切韵》的高级女史,而且其在博士位上免租皇帝的阳陵房产,所以前脚拒绝他的安德烈亚斯后脚回道:「那叫有劳你了。」 「走。」 门口的伙计见了,刚想讽刺,但又瞧见赵石子的腰上别着博士的传验,于是咽下嘴边的讽刺,继续招揽谒舍的生意。 阳陵县的房价年年上涨,如今只剩刘瑞手里的库存还在太学府的二里内。余者若想继续呆在阳陵圈里,就只能去边边角角的荒地上建立新居。久而久之,阳陵的规模已经介于县和州城之间。 但就是在房源紧俏,不少人要天不亮地往县中心的茶舍、学堂出发的情况下,赵石子的住宅竟位于太学的二里内,说是在中心地的住宅区也不算夸大。 「赛里斯的皇帝是真的大方。」安德烈亚斯瞧着能住四户人家的精巧宅子,声音里满是羡慕:「这么好的屋子说给就给。」 「不是给,是让博士免费居住。」赵石子请他们去宴厅一聚,将手里的烤鹅交给妻子:「切半盘与诸位下酒。」 末了还向妻子问道:「昨日的羊肺吃完了吗?」 「没有。」 「全切了一部呈上。」 「欸!」 卡塔利亚见屋里没有僕婢忙活,于是向赵石子问道:「您不请佣工?」 「不请。」赵石子从缸里舀了自酿的米酒,送与四人品鑑一番:「如果不是阳陵县的宅子都一个样,我会请求陛下换个好收拾的住下。」 墨家与农家好简朴,即便是在为官做吏有「奢侈」之行,但也不过穿了草鞋,住的没以往破烂,离铺张浪费、骄奢淫逸有十万八千里之距。 「客房不精,胜在干净。」赵石子举杯说道:「与上林苑的住处是没法比的,还请四位见谅。」 「这怎么好意思呢!」安德烈亚斯赶紧回道:「能有一地免费居住就很知足了。」 不过对方提到他们暂时居住上林苑,安德烈亚斯也不免多问:「您去过上林苑?」 「怎么没去过?」赵石子的表情有些好笑:「我是墨者,而上林苑的墨者工坊是在陛下做太子时就建立。」 他没说的是墨家里的第一批出仕的墨者就有他。不过看赵子鸢在宫里的地位,她的兄长能做墨者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你们没去过墨者工坊吗?」 按理说以皇帝的收集癖和无穷无尽的尝试欲,是不可能放着两个外族墨者(安德烈亚斯和代达罗斯)在那儿看着不干活的。更别提从安息买来外族工匠的目的就是查探外国的科技发展,补充本国的科技漏洞。 「没有。」安德烈亚斯老老实实道:「照顾我们的官吏让我们老实呆着,所以我们从未去过墨者工坊。」 「…………」 「连听都没听过。」 「哦!那就是陛下对你们另有安排吧!」赵石子仅困惑了一秒便不想这事儿:「喝酒,喝酒。」 卡塔利亚对此感到一丝不解,但又不好直说他们过于相信皇帝的安排,所以借着酒过三巡对眼睛耷拉的赵石子旁敲侧击:「陛下的威信与他的年龄不符,是个有深层智慧的英明君主。」 「嗯!」赵石子的脑袋在那儿有有一搭没一搭地乱点着,声音也随之变得模煳不清:「陛下他呀!总有主意,但又不会告诉你有什么主意。」 「他让你去猜!」 「去猜!」 赵石子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四人,半醉半醒地痴笑道:「聪明的做法是不要去猜陛下的主意,而是按照他的吩咐老实去做。」 「这跟工具有啥区别?」安德烈亚斯不喜这种盲目的做法:「即使……」 他还没把自己的不满表达出来,就被一旁的代达罗斯捂了嘴,然后灌上一杯烈酒。 「少说话,多喝酒。」代达罗斯转头瞪着脑子发昏的安德烈亚斯,不等对方大舌头地吐气缓解口中的辛辣,便用羊肺占满他那兜不住话的口腔:「吃菜,吃菜。」 赵石子见安德烈亚斯被同伴整的不能开口,沉默间也回忆起没入仕的过往。 第788页 等到酒菜干了一半,他才冷着清晰的语调缓缓说道:「如果是昏君,自然不能盲从盲听,但陛下不是一般人……」 「他是那种……」 「那种你从未见过的君主类型。」 赵石子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比较,只能冲着放筷倾听的四人不好意思道:「你们与陛下相处久了就清楚。」 「……」 「这还不是等于没说吗?」好不容易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的安德烈亚斯当即回道:「咱们连那皇帝如何安排咱们都无从得知,何以知道日后还有机会相处。」 「别的我不清楚,但你们三儿……」赵石头的指尖点向安德烈亚斯、代达罗斯与卡塔利亚:「是肯定会留在关中,留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 「那我呢?」没被点到的阿纳斯塔斯指着自己虚心求教:「陛下不需要我吗?」 赵石子的目光看向努力做出温和姿态的丑陋医生,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需要。但是比起久在长安的陛下,不日便会返回边境的皇后殿下更需要你。」 「不过……」 想起那位高个儿的卫皇后,赵石子因墨医的友好关系而给阿纳斯塔斯个友善提醒:「宁可陛下,勿惹皇后之怒。」 他知道卫皇后是如何说服朝臣让其镇守闽中,但不知道闽中的军官、士兵为何会服女儿身的卫后。 先天不足,后天补齐。 凡是能领兵打仗的,多少有些御下的工夫。 而像卫后这般一入闽中就全权做足,甚至连久居此地的乌伤翁主都马首是瞻的,肯定不是一般的有手腕。 「不出意外的话,你会被皇后要去。」 即使没有赵子鸢向兄长透露希腊人在宫里的表现,他也能根据四人的特长推出他们的走向:「在皇后那儿不一定比在关中舒服。」 「你……」 「多注意吧!」 阿纳斯塔斯若有所思了会儿,随即向赵石子露出个感激的笑容:「多谢!」 ………… 虽说县官不如现管。先帝去后,其下的皇子与皇女辈分一升,地位下降,但是除了继承皇位的刘瑞,有且仅有留在关中,自幼就受兄长信任的信乡长公主未体会那种人走茶凉的滋味,反而过得越来越好。甚至在不少人的眼里,信乡就是作死前的馆陶,因此有「小馆陶,大信乡」的说法在民间广为流传。 信乡居是信乡长公主最引以为傲的产业,同时也是阳陵县的茶舍一霸,自是在东家的诞辰挂上一片喜庆之火。 因为要照顾宫中的节俭牌坊,所以用的不是新扯的红布红绸,而是翻陈年的料子用红水一泡,翻得一副娇艷的新色挂了上去,也算不堕信乡长公主的排场。 「又不是过整寿,何必整的那么隆重。」信乡长公主对僕婢的讨巧做法十分满意,当日换了红色的宫装并红宝石的首饰去了二楼的专座。 「施粥的棚子和喜钱都安排好了?」信乡长公主品了口新茶问道:「敲打过那鸡毛都要扯作扇子的吝啬鬼吗?」 优雅美丽的信乡长公主用轻柔的语气说出恐怖的话:「哪家的大族要是敢派僕婢过来捡钱,孤日后定活撕了他。」 「已经敲打了,并且同阳陵县令打了招唿,派人看着捡钱的群众。」一旁的婢女压低声道:「悬赏也都发下去了,谁要是从人群中发现来自大家的奴婢,赏钱两百。要是发现大族子弟,赏钱五百。」 信乡长公主脸色稍缓地点了点头。 候在一旁的伙计见状,赶紧递上今日的节目菜单:「您瞧可有遗漏的地方。」 除了要唱皇帝写的小说所改编的曲目,还有两个大众爱的和一条信乡爱的。 「不过是些伴奏的俗音,真正的好戏莫过于看学子们在台上斗智。 信乡长公主还未开口,便有一道熟悉的男音扰了平静。 「皇兄。」在场的众人纷纷见礼。 微服的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别都站着。 「朕的耳目来报,说是今日会有好戏。」打扮得像个世家公子的刘瑞没了以往的高贵温和,显得比帝王常服时要活泼一些:「如若没有好戏上演,朕可不会一大早地赶来阳陵。」 信乡长公主的眼珠一转,立刻了了皇帝的意思:「皇兄还是如此爱测良将成色。」 「不是爱测,是市面上的假玉太多,有人不仅手巧更是心比比干多一窍,所以才需这般测测最终成色。」刘瑞摇着扇子回道:「信乡居的名气都到长沙国了,但能胜过千万之才的有且仅有倪宽一个。」 信乡长公主的脸色一变,刚想请罪就被刘瑞按住:「朕也不是凭此怪你,只是感嘆招贤纳士如此之难,辨贤真假更是难上加难。」 「皇兄英明,定能辨出真贤假贤。」信乡长公主随即问道:「只是有真贤在此,何必于臣妹的茶舍……」 「好刀需测,好人需磨。」刘瑞盯着台下的众人无比冷酷道:「仅朕一人知道他的本事又有何用?重要的是让别人知道他的本事。」否则刘瑞喊破喉咙也只有个德不配位的评价。 一如史上的卫霍冠以佞幸之名。 「文人不比武将,最在乎这弯弯绕绕的名声。」一提到那之乎者也的臭脾气,刘瑞的脑子就嗡嗡作响:「武将嘛!随便找个人堆往里头一扔,他们自会打出个名次。」 第789页 「文人不同。」 「武斗能靠一盘定的东西文斗要搞九盘十盘。」 「所以才要信乡居这打名气的擂台以供真贤出头。」 即使胜者不到能令刘瑞满意的真贤标准,那也是能淘汰精英的半贤之人,调教一下还是能委以重任。 「来了。」 刘瑞的话让信乡长公主向下看去,只见一群黑头髮的汉人里混进四个发色各异,头髮委曲的异乡人。 因为近期吃的好加睡的好,所以四人胖了许多,也不似到长安时般黑黢黢的,让人以为焦糖成精或咖啡成精。 「……这几人是西域人?」汉匈一战后,关中的西域人也多了起来,只是多在阳陵县或昌陵附近的贸场出没,但对坐拥无数僕婢且经常入宫的信乡长公主而言,早就过了好奇外族长啥样的阶段,所以见突兀的四人也不吃惊:「只是普通的西域人的话也不会让您特意过来,估计是从安息买来的外族能人。」 刘瑞收拾摇摆的扇子,冲着妹妹比了个佩服的手势:「你这眼睛,毒得堪比过世的太婆。」 「是您今日太高兴了,所以不似宣室的天子,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信乡长公主也好奇外国的人才如何,但是想到今日的比拼不仅有墨家、医家、计然家和阴阳家的学说,更是包括最大头的儒法黄老,所以未免底下的希腊人因不懂经学被早早淘汰,信乡长公主招来僕婢在耳边一语,让其将新规带到下头的主持那儿。 信乡长公主的举动自然没有避着兄长,后者打开扇子轻摇:「看来是有额外的彩头等着朕哪!」 第495章 信乡长公主的生日一到,信乡居的内部就如临界点的气球,随时准备冲破限制,吐出一堆衣衫不整,满身都是芳草味与汗臭味的学者。 「别挤,别挤。」 主持在高台上喊了又喊。 传令的公主僕婢被人潮压在边角的楼梯里,冲着主持喊破喉咙也没有引得对方注目。 因为怕心思不正的伸手去揩卡塔利亚的便宜,所以安德烈亚斯和代达罗斯将卡塔利亚圈在中间,导致四人形成一个古怪的圆圈。 楼上的刘瑞也没见过这种场面,于是让郑谨下去帮衬一二。 「以往也是这么热闹?」刘瑞瞧着信乡长公主纠结着想起身告罪的动作,开口止了对方的不安:「看来有人猜到朕会来凑热闹。」 末了,他竟被自己的判断逗笑:「怎么可能猜不到呢?」 信乡长公主原是疑惑,但很快便理解刘瑞的笑从何来。 四个不似西域人的外族在阳陵逗留,只要有点眼力见的都会明白他们的身份,以及他们来此干嘛,会不会有皇帝过来凑这热闹。 「皇兄的一时兴起令臣妹的佣工昏头转向。」知道自己没犯错的信乡长公主随即笑道:「若是因此踩烂臣妹的信乡居,皇兄可要补偿一二。」 「朕的内帑可没少被泼猴光顾。」刘瑞摇着扇子笑道:「你可别学馆陶姑母的吃公攒私,否则皇后迟早会找朕的麻烦。」 「您这话可太吓人。」信乡长公主的心肝儿一跳,脸上却还挂着亲近的讨巧笑容:「臣妹哪敢效仿长辈。」 纵观歷史,能与那位馆陶大长公主相提并论的跋扈皇女能有几个?若没扯进刘濞的刺杀案里,馆陶大长公主真能傲到阿母去世。 郑谨出手,万事不愁。 拥挤的人流在有力的指挥下渐渐散开。一部分的看客拿着三倍的赔偿老实离去,一部分的选手知道自己没戏,所以在「御前出丑」与「老实离开」前选了后者。 经此一遭,一楼总算可以走动,信乡长公主的僕婢也能找上主持,向其传达公主的意思。 以往的担任擂台在博君一笑的目的下被改为罕见的团体作战。 被郑谨劝退的参赛者们又少一截,看得仅有八九桌的观众躁动不已:「还没好吗?」 先前因为人挤人而浪费时间,现在又要看着一群自命不凡的年轻人为合作的事情到处吵架。 「犹如儿戏。」 「犹如儿戏!!」看不下去的观众喝道:「我们是来长见识的,不是来看聪明人学小儿骂街。」 一旁的观众咳嗽一声,示意对方不要激动。 「陛下在此,陛下在此。」 同桌的观众赶紧拉下这个愣头青:「魔魇吧!」居然敢在陛下面前大吼大叫。 反应过来的抱怨者以光速缩回自己的脑袋。 楼上的刘瑞也不想因自由分组浪费时间,所以补了一炷香的上限让他们加速。 义妁在郑谨下场清理人时挤了进来,瞪着大眼寻找可以合作的人。 「我……」她一开口便遭到拒绝:「此非淑女之道。」 参赛的男子瞧她穿着还算体面,误把义妁认作初来信乡居的女客,所以对她还算客气:「在下可为淑女寻婢。」 「非也,非也。」义妁见状赶紧拿出登台的凭证:「我是来寻同伴者的。」 「……淑女可是说笑?」 「天子脚下,太学府前,何人敢作痴态献丑?」义妁知道自己这个年轻女性在此显得很打眼,但是她想出头就得抓住机遇。 「阿姐就是太老实了。」已经入赘昌平大长公主府的义纵愤愤不平道:「咱们这种出身的若是顾着脸面,那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第790页 他阿父和养父就是太老实了,所以才备受欺辱,不仅丢了卿卿性命与谋生的范围,更是让长不了他三四岁的义姐为养活全家而去公主府为奴。 如果没有前太医令崔志府的加害,他们一家何至于用闾左之日。 「你这是钻死牛角尖啦!」义妁与义纵不同。因为有医学天赋,所以她的养父母在她身上花了更多经歷,导致她的三观没有弟弟那么偏激:「若非咱们皆是不屑小人之举的良善之人,昌平大长公主也不会择你来入赘。」 周家虽败,但在从父的法统下唯一的特例就是母系皇族。周翁主的条件只是在尚冠里内不太出挑,但是对于小吏乃至黔首之家完全是降维打击。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也是有对良善的亲生父母、养父母,以及一位良善的义姐,人品过硬的亲姐,昌平大长公主才同意女儿选了一介闾左之徒。 不然…… 「医品即人品,人品即医品。」不管弟弟如何抱怨,义妁都想试试深浅:「我有医术。虽不如义父在老家的名气,但也能在长安谋得一月千钱,还不至于要走引荐的姻亲路。」 说到姻亲,义妁的语气微微一顿,提醒弟弟不要为她去向翁主求些什么:「你是赘了皇族之人。可上嫁入赘的哪是易事?都是得吞剑吞针的。」 周翁主的本性不坏,可到底是昌平大长公主的独生女,自幼看得眼珠子似的,除了因叔父袭爵而在周家的族产上吃过小亏,她就没受人生里的一点委屈。 阿父获罪又如何?她阿母是大长公主,大父是开国功臣,谁敢在她面前讨论出身的不是? 叔父不给族产又如何?她阿母和表兄还不是会替她出头,把叔父侵占的族产夺回。 这种情况下的夫妻二人肯定是以翁主为主,即使义纵受了委屈,被外人骂作吃软饭的,还不是的笑着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就别管阿姐的事了,操心一下你自己吧!」义纵随昌平大长公主母女前往南越就职时,义妁还在嘱咐弟弟不要因为她的前程叨唠翁主。 义纵拗不过苦口婆心的阿姐,离开前将多年的积蓄交给对方。 「你给我作甚哪?」义妁捧着弟弟的私房犹如捧着黑里泛红的热碳,在义纵的强势推波下努力想把东西推回弟弟怀里:「我和长儿姐哪里需要你的钱,你赶紧把东西收回。免得翁主问起钱来,你又没法辩上几句。」 「我在南越何需自己花钱买地。」义纵曾为昌平大长公主的马童,力气不是义妁这个女人可以较量一二的:「反倒是阿姐要替我买些做后退之资的田产。」 此去南越,是死是活还未可知。 义纵爱以最大的恶意猜测除了亲姐、义姐以外的人。 他虽是昌平大长公主的女婿,可死活捏在对方手里以换去向上的政治资本。 呆在长安,昌平大长公主好歹要顾自己的名声,不会对入赘的女婿过于刻薄。可是到了南越……那是死是活的可不就在岳母一念之间。就是消息传到关中,也不过是水土不服,英年早逝。难道皇帝会为一个入赘的女婿去问责姑母、表妹? 「若是不能体面而归,购置的徒弟就用于你和长儿姐找入赘的男子或旁的嗣子。」想到民间时有发生的绝户事件,义纵赶紧打上补丁:「你若不能入宫为医,那便抱个孩子为嗣。」 「尚冠里的贵人要脸,又是挨着大长公主的留京地……」 「这位女士,这位女士……」 接连碰壁的义妁从回忆里醒了过来,看到一位梳着坠马髻的外族女子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你可找到同行之人?」 这是要结伴的节奏。 此时的义妁也顾不得挑,赶紧行了平礼问道:「敢问您是……」 「亚歷山大的卡塔利亚。按你们的说法是异乡之人。」他们四个可以覆盖天文地理,但是「汉文」可不等于希腊歌剧,所以得找本地学生匹配一二:「敢问您从何家之说?」 「何家?」这话倒是问住人了,所以义妁犹豫后小声回道:「医家……先义父为许氏善友公。」 医家?不是懂经学的儒法黄老家? 这下轮到卡塔利亚为难了,但又不好拒绝对方:「可读……大汉经文?」 「?」 「因着弟弟上学,所以跟着读了法家的先贤典籍。」 作者有话说: 查资料才发现古代也不是只有女儿就绝户。直到明清都有女儿分家产的例子。比较知名的是明代凤阳府的朱大花和朱小花不满弟弟独占家产而打官司。那时的习俗是父母无子由未嫁女承袭家产,出嫁女在父母没有明确遗嘱的情况下可拿四分之一至一半。比较出名的案例是布政司判富豪薛宪富的家产官司,因其嗣子连百分之一的家产都不给养父的亲生女儿而被批不孝不义,贪婪过度,最后按大明律的最低标准判出嫁女拿走其父三分之一的资产,也就是七十亩地。(正常是均分)。 第496章 「读过?读过就好,读过就好。」卡塔丽亚的口气一松,眼看着被主持捧到台上案的香寸(歷史上起源于宋朝,但是因为本文需要,所以被提前造出)只剩蚯蚓似的一截,她也顾不得挑三拣四,赶紧拉着义妁去找台边的僕婢要木牌。 「就你二位?」僕婢吊着眼睛问道:「能行吗?」 第791页 卡塔利亚只是伸手。 后者见状还想嘀咕,但被排在二女后头的学生怼道:「发个木牌还那么多话,要不你替她来比赛?」 排在后头的学生也不是为卡塔利亚和义妁出头,而是僕婢质疑她们的资质就等同于在质疑太学的审核水平。这对注重外界评价和文化荣誉感的学子而言,无疑是极大的侮辱。 要是把打击面再推广点,那些没有登台资格的学生又算什么? 范进中举前做了十几年的童生,十几年的秀才。 你瞧范进可怜,殊不知在范进以外,还有做了五十年童生,五十年秀才的可悲之人。 而这会被写进小说,成为一种弱者符号的存在也是社会里的佼佼者——因为秀才只要放下考编的执念,当个乡下的教书先生就能过得体面。而童生要是托在一个旮旯角落里也能当上一族之长,最差也是族老待遇。 真正惨的是大家族的旁系童生、秀才。 因为惨,所以是弱者。 因为有钱有势,所以能发出声音。 僕婢见状也敛了脾气,吊梢眼因笑纹挤成下垂眼,变化之大令义妁都嘆为观止。 因为踩着线香的燃尽点拿到木牌,所以她们排位靠后,有时间从先上场的人里吸取失败经验。 但…… 「怎么不考汉文?」卡塔利亚仔仔细细地听了几场便心生不解:「你们不是科举都有答题模板吗?怎么到这儿……」 「谁跟你说科举是有答题模板的?」义妁露出见鬼的表情。 原以为这外族的女子汉语不错,长得也是聪明伶俐。没想到啊!没想到。 「若是都按书上来考,傻子磕个十几年也可以中举。」别小看为子孙后代能奋斗六世的中国人哪! 「穷不过五代,富不过三代。」义妁猜测对方是被关中的奸商忽悠到了:「若论世上谁的钱比痴男怨女的好赚,那肯定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 一句「这是歷代的状元公亲自写的」、「文盲看了能中举,举人看了登青云」就可以造成大面积的智商骤降降,对富农或是小吏出身的父母有额外加成——因为处于掉落边缘,所以他们更需维持阶级不掉的有力保证。带入日后的小康父母,尤其是从偏远的地方考出来的小康父母就更能体会「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无奈之处。 「科举里会出上两条典籍的题让落败的考生不至于在乡里显得太难看。」义妁一边盯着台上的学生表现,一面回着卡塔利亚的诸多困惑:「可信乡居不同。」 「封闭考试和登台露拳能一样吗?」 「……所以就是不靠汉文。」 「……对。」 「不考就行了,何必在那儿扯东扯西。」卡塔利亚很不喜欢赛里斯的交际方式:「这比研究数学题都累上几分。」 义妁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台上报到自己的大名:「河东义妁,亚……亚歷山大卡塔利亚?」 报名字的人把眼睛扑到麻纸上,看了好久才确定自己没有念错。 台下的人因古怪的名字,陌生的出生地而窃窃私语了会儿,但又不想显得像个没见识的人,所以很快熄了声音,准备看这亚歷山大的卡塔利亚如何表现。 义妁也是沾了队友的特殊性,还未答题便感受了下什么叫万众瞩目。 想出名但不想要这种出名方式的义妁觉得肠胃抽搐。 更抽搐的是留到这时的擂主不是泛泛之辈,更把眼前的外族当成名气的阶梯。 「请各位入座听题。」主持可不在乎两女的内心想法,拿过写有新题目的麻纸便缓缓念道:「有人于咸阳夏至望北斗七星,与紫微星隔十三万里又三千里。冬至观北斗七星与紫薇星隔二十八万里又六千里。正午时立木棍于地,发现影长只有棍长的一半。」 「问于霜降时,北斗七星距咸阳几何?」 沉默,沉默是今日的信乡居。 擂主听到「紫微星」与「北斗七星」时微微一笑,毕竟在信乡居的最牛传说——倪宽拜入阴阳家后,多少人为一鸣惊人而死磕天文学。 能在今日守擂至此的自然是有研习此道。 但…… 出题人不按套路出题啊! 太学的博士可能不懂政治,但是经过五六年的教书育人,和能进朝廷的学生在那儿斗智斗勇了数个春秋,自然是懂背题的可怕。 想靠背题挑战成功? 门都没有。 要是他们数十年如一日的只出那三板斧,不用刘瑞开口赶人,他们自己都会羞得请辞而去。 不少人光听题就觉头大如斗,更别提将此题做出。 「若是问北斗星距紫薇几何就好了。没想到啊!没想到。」 没想到阴阳家也调皮了次,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阴阳家的邹公自然不会错过台下私语,挑起下巴冷冷说道:「乃公怎会不懂庸才的愚蠢之举。」那群连《春秋》里的年月日地名人名都能翻出花的投机者们,怎会不背《易经》,邹衍公(阴阳家的创始人)的相关着作。 想要硬背顺利上位? 呵! 「一代不如一代啊!」同被请来出题的博士摇摇头道:「死读书的撑死能做教书匠。」 「若是没有三两下的巧劲儿,只怕是连『匠』都不如。」说这话的是闲来无事的墨者:「工具可比人要实在。人若不懂还能装得似懂非懂,物若坏了那就真的不能应付一会儿。」 第792页 末了他还补充道:「大家里的学子倒好,毕竟是有三分傲气撑起其在堂里的底气。」 「可贫困学子就没这种罕见的底气。」 尤其是托关系上的,一尺下去都闷不出个所以然,更何况是提出见解,道出质疑。 第497章 台上的蒙圈者何止擂主,还有作为挑战者的义妁,以及没听懂题目的卡塔利亚。 义妁的心算能力是很不错,但是心算并不代表解题能力,所以在听完题后也很蒙圈,发出和擂主一样的质疑:「为何不算北斗七星在哪儿?「 太学书院所出版的《邹子》里有且仅有咸阳至紫薇星之距离,以及基于新盖天说的七衡六间。 除此外,北斗七星距紫微星几何?如何根据七衡六间与紫微星和地面之距算北斗七星与地面的距离,北斗七星与人的距离那是一概没写。 就算写了,这在阴阳家里也是属于中高阶的内容,寻常人想学会也是很不易的。 至于别的学派是否研究此道…… 至于别的学派是否研究此道,只能说在庞大的人口基础与下效上行下,想找个有数学天赋的把新上盖天说给研究清楚不是难事,但要是把二十四节气里的北斗七星与地面的距离一一算出…… 额…… 只能说阴阳家的名气太小,人家就算有能力做也不会闲到这个地步,so…… 众人被邹公打了个措手不及。 「还是老兄善磨璞玉。」小学派的博士对邹公佩服得五体投地:「咱们就该让其明白咱们不是太学府里的无能之辈。」 提到太学府里的隐形打压,小学派的博士们都攒了一肚无处使的气儿。 某个爱在闲暇之余接触边缘政治的博士见状,忍不住为今日的日子嘆了口气:「现在还好,要是皇储走了老路……」 老路是什么? 是高后给惠帝请了商山四皓,是文帝择善儒学雅言的博士教导自己的儿子。 老路的终点是险些成为大秦二世的公子扶苏,是被高后压得踹不过气的羸弱惠帝。 先帝是在老路的后段弯了一脚,直接弯到法家的怀抱,所以在今上幼时,儒家借着窦婴的关系想为大汉培养向儒的皇帝。 但…… 今上歪得更厉害。 别说是儒家,他连法家、黄老家都不太亲近,唯一算是今上提拔的墨家也没出个类似晁错的人物。 硬要说的话,今上真像当年的文帝,整一滑不熘秋的让人难测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对快要失传的小众学派而言,这样的皇帝正是他们的最爱。因为太学府的名额、阳陵县的好地儿就那几块。儒法黄老再不要脸,也不可能占了全部,更别提在人数众多的三学派里,各系的关系也不全是众志成城,亲密无间,所以会提拔没有大间隙的小学派去占了席位,避免有人后来居上。 「走一步算一步吧!」别说是小学派们担心未来,就连比较得君青睐的墨家都为此愁得睡不了觉。 刘瑞今年二十有四,标准的盛年君主,至少还有二十年的任期可熬。 可皇帝这种怕老怕死又有权的生物是经不起等的。不少皇帝小时候是一个样,盛年时是另一个样,到了晚年就能吓死三排九族。 就是玩连连看也比不上被皇帝,括弧,晚年发疯版,反括弧,消九族的速度。 「且行且珍惜吧!」 墨家的博士盯着台上的四人两组。 因为此题过于难解,所以在双方为此焦头烂额之际,信乡居的主持也让人叫了说书的逗趣,顺带还有伎人优人为其伴奏。 至于噪音是否扰乱参赛者的思考能力…… 呵! 能走仕途的不会弱到受此影响。 义妁拿着平日里买一两张都要思虑一天的麻纸算着霜降时的北斗七星到咸阳的距离。 如果说义妁和擂主是数学方面的听不懂题,那么只能交流日常的卡塔利亚就是文字方面的听不懂题。 希腊数字与汉文数字的差别可达十万八千里,更别提在公式上的不同与做题思路的不同。 她盯着如鬼画符般的麻纸看了三四分钟才搞清对方在干什么:「你是在做数学题?」 「不然呢?」忙于解题的义妁忘了自己不是单兵作战,于是看着一脸茫然的卡塔利亚反问道:「你以为我在干什么?」 「绘图。」卡塔利亚盯着纸上的新盖天图与中文标识,不好意思的笑笑:「看来是我信息有误。」 说罢她的气场一边,散发着让旁人相信的自信感:「如果是数学题的话,我自信比普通人强。」 或许是对方的语气给了人去相信她的勇气,亦或是现在的情况就是死马当活马医。总之在鸡同鸭讲了好一会儿后,卡塔利亚终于懂得题目里的紫薇星是啥,以及所谓的北斗七星与咸阳是啥。 「原来是乌尔赫斯(紫微星)和俄耳甫斯的七弦琴座(北斗七星)啊!」把题目里的名词换成自己能懂的希腊名就可以算了。 「先这样,再这样,再这样……」 卡塔利亚不习惯用大汉的毛笔,所以写的十分艰难,而且得把大汉的计量单位换成她懂得希腊单位。 「没想到大汉也能算得π值。」 「π……值?」 「就是圆的周长与直径比,我们把这一数据称唿为π。」 第793页 「哦!你是说古率(汉代对圆周率的称唿)啊!」这次轮到义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九章算术》里的古率是三又一六二二。」 「三又一六二二?3.1622?」卡塔利亚突然抬头,把观察对方如何解题的义妁吓了一跳:「阿基米德测出的是3.14,埃及人测出的是3.1605,巴比伦则得出一个更小的值——3.125。」说着说着,卡塔利亚的脸上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合着每个研究数学的国家所得出的π都不大一样啊!」 直觉告诉卡塔利亚这是个记录下来的有趣现象,不过当下忙于解题的卡塔利亚只是任由这一想法轻轻滑过,并未将其放到心上。 算出结果的卡塔利亚将笔纸交给义妁带入大汉的计量单位,最后呈给已经在那儿昏昏欲睡的主持。 「算出来了?」主持显得有些惊讶,因为没人看好她们打败擂主:「二位淑女的计算结果是二十三万里又四千五百里……还挺精确的。」 主持的声音到了后面带有明显的调侃,可台下的邹公却脸色一变:「……她算对了。」 而且比他们算的还要精确。 第498章 「这是行家。」台上的主持喋喋不休,台下的邹公眉头一皱。作为台下唯一算出正常值的人——倪宽擦掉桌上用于计算的茶水,对卡塔利亚的能力表示高度认可:「就是在太学府里,她也是计然家或墨家、阴阳家里的佼佼者。」 「可她是外族。」同桌的学者小声道:「而且还是外族女人。」 倪宽听得一头雾水:「这跟她的解题能力有啥关系?」 末了他还补充道:「现少府令是先齐君王后的侄孙女,汉军拿回河套地后的百日长城就是她的研究成果。」 倪宽盯着质疑的人,给来自成果者的致命一击:「少府令为九卿之一,国内想当少府令的不下千万,但为何是敫仲姬成了少府令?」 「因为她是墨者。」对方的声音略有迟疑:「而且还是齐墨之首,齐君王后的远房侄女……」 「齐国都没了,现在是大汉当道。」倪宽觉得对方的说法匪夷所思:「秦朝都没復活呢!还想復活齐国?怎么?齐君王后是能死而復生,过来给半截身子埋土里的少府令做主?」 「且不谈那泰山府君愿不愿放人,就说有齐君王后回来撑腰,高祖文帝是否也会视察民间?」 这两位把六国的遗民和宗室折腾得死去活来。 「倘若敫家真能成为少府令的后盾,皇陵那儿也不缺一个大家族的安置之地。」 你可以说皇帝选敫仲姬做少府令是提拔墨家,顺带安抚关东豪族。 但你要说敫仲姬靠家庭背景成功上位…… 额…… 皇帝不是大汉赘婿,即使是到高祖、高后时,能让宣室高看一眼的也不会是后代未列郎卫官的齐地敫家。 so…… 倪宽看对方的眼神带了丝鄙夷。 「这话只可私下说说。」倪宽劝道:「君子以行言,小人以舌言。」 对方的脸颊微微泛红,借着擦汗的便利转过紧张的面孔。 台上的主持看向出题的博士桌,只见邹公面容严肃地点了点头。 「……看来今日又有楠木承起椽端。」主持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短暂的惊讶后沖守擂失败的二人说道:「有缘相逢,来日光辉。」 这是请他们下去的节奏。 擂主也非小气之人,冲着主持、博士,以及对面的二女一礼,便从右侧下台离开。 「二位请上擂主位」主持让僕婢上来收拾残局,然后对着名册念道:「下一组的挑战者是……」 主持再次伸出脑袋,几乎把脸扑到已经加大加粗名册录上:「雅典的……安德烈亚斯和罗德岛的代达罗斯。」 台下先是沉默了秒,随即爆出秋蝉似的窃窃私语。 「这又是哪儿冒出的无名之辈?」 「听名字像外族之人。」 「不会和刚才的外族女人是同一伙吧!」 「难说。」 「没想到我来这儿的第一次学术比拼就碰上好友。」安德烈亚斯先是一愣,随即用希腊语向卡塔利亚放了狠话:「那就请你退位让贤吧!」 「话别说得这么满。」因为大汉以右为尊,所以博士都是坐在擂台右侧的导师位。 有义妁这个人脉不广,但好歹借昌平大长公主的势力认清太学博士的土着在旁,卡塔利亚对信乡居的规则理解肯定强过刚上台的理工二人组:「没准是考医学知识。或是聊些你们不懂的本土问题。」 安德烈亚斯:「……这不是欺外地人吗?」 卡塔利亚回以一个动人的微笑。 事情的走向到底没有出乎卡塔利亚的预料,不过却和大汉的博士偏心自己人没太大关联,而是轮到邹公左侧的医家博士为其出题。 因为不知上台的希腊人擅长什么,也不想给观众留下太学的博士欺负外地人的不好印象,所以排到自己出题的医家博士推了又推,口齿里的津液耗尽也没躲过这个难题,所以只能苦着在僕婢递上的麻纸写下预备的题目。 好好好,你们都这么坑我是吧! 医家的博士用足以在桌案留下深色印记的力道写完预备的题目,收笔时还不忘丢给同行一个「走着瞧」的可怕眼神。 主持接过墨迹未干的麻纸:「有一关中人于街上卖鹅,按80钱一只卖了半只,余下的切一半换来新鲜的柿子,剩下切一半并一颗柿子作此人的晚膳,余者作100钱一只的烤鹅与12钱一个的糖柿留着明天售卖。」 第794页 「已知关中的柿子一个六钱。问此家卖鹅卖柿可得几钱?」 「就这?」安德烈亚斯听完觉得不可思议:「这跟上题没法比啊!」 上题要是不套公式或稍稍纠结下,好歹要算衡间的微积分,但这题…… 这题就是普通的小学题,未免是在小看人哪! 不仅是台上的安德烈亚斯,台下的人也提出质疑:「不公平啊!为了照顾外族,居然出这么简单的题。」 义妁听后也是一愣,但很快便注意到什么,在卡塔利亚的耳边说了几句。 卡塔利亚的眉头一皱,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用希腊语对安德烈亚斯说道:「赛里斯的柿子就是希腊的神果,众神之果。」 不过在北非一带,它的译名更有中国特色,叫福禄果。 「哈?」安德烈亚斯觉得这事儿没必要解释,毕竟一个名词不会耽误他的计算能力。 代达罗斯比安德烈亚斯年长几岁,总觉得这提醒里是话里有话,但却慢了求胜心切的安德烈亚斯一秒。 「你就不等给我看眼再上交答案?」代达罗斯气急败坏道:「没准里头藏有陷阱。」 「这么简单的题能有啥陷阱?你是不信我的能力。」安德烈亚斯吐槽老人就爱多想。 结果…… 「挑战组的结果是八十九钱。」 「而擂主的结果是……」 主持的语气一顿,随即看向胸有成竹的义妁和卡塔利亚,再次问道:「您确定是这个结果?」 「确定。」义妁握紧卡塔利亚的手,冲着主持点了点头:「我的判断不会有错。」 主持见状也只好说道:「擂主的结果是……」 「四十钱。」 一语惊起千层浪。 台上台下都为此露出异样的神情。 第499章 「四十钱?确定是四十钱?」安德烈亚斯抓着桌案,伸头问了两三遍才看向对面的卡塔利亚:「没有放水?」 得亏这话是用只有四人懂的希腊语说出,否则不仅对面的卡塔利亚很不高兴,台下的观众以及台上的义妁都要面露不适。 此时的学者还是要点脸面,至少在学术研究与学术比拼上还算单纯。 放水这事也有发生,但多是以一方的主动退出作为结束,不会拼着老脸不要在人前演习。 演的还是人人喊假的拙劣戏。 既然对方没有放水,那必然是题目里有精巧之处。 代达罗斯用剩余的麻纸算着刚才的题,算了四遍都没有算出「八十九」外的其它答案,于是用困惑的眼神看向对面的卡塔利亚。 对方还是胸有成竹的很,于是众人看向台下的出题者。 想给选手一点震撼的医家博士还沉浸在有人答对的震惊中,直到主持走到面前,他才回神给了标答:「答案是四十钱。」 场内再次掀起质疑。 「怎么是四十钱?」 「不会是太学的博士……」 「就算医家的博士犯浑,也不可能所有的博士都跟着犯浑。」 「所以答案怎么是四十钱?」 「总不会是文里的关中人在吃完饭后一命呜唿了吧!」 有人用调侃的语气说出惹人发笑的大胆猜测。 结果…… 「鹅肉与柿子同食会导致中毒。」医家的博士道出题目的精巧之处:「如果未饮绿豆汤解毒,那么此人不会活到售卖糖柿与剩余鹅肉的第二天。」 「不仅如此。民间多在谷雨与惊蛰种植绿豆,夏至或立秋收穫绿豆。」台上的义妁补充道:「柿子又称秋柿,如果是关中的柿子要到寒露之后才会收穫,更有甚者是在立冬吃到今年的柿子。」 义妁的语气微微一顿:「等关中的柿子成熟时,绿豆已过当季,留下的都是来年的良种。」 「题目里的关中人一非显贵,二是独居,自然不能买到寒露的绿豆良种作解毒之汤,故不能在次日下床将糖柿与剩下的烤鹅卖掉。」 「善,大善。」不仅是出题的医家博士,就连作陪的农家都赞赏义妁的细心博学:「能知鹅肉与柿子不可同食就已十分罕见,更难得的是你对农学略知一二。」 义妁回以羞涩的笑容:「家父与义父母为一方良医,幼时也有薄田餬口,牲畜补贴,所以对这些事情略知一二。」 场下倒是没人嘟囔着聊绿豆鹅肉不太合适。毕竟这时的举子少有留任关中,多半是作预备吏去地方任职。 地方的官老爷若不通五谷,不识春耕,那可是会贻笑大方的。所以在中国的歷史上,不管是儒生还是法家,对农家的态度都是你可以不喜欢他们,但是对他们的典籍,尤其是实用性较强的典籍还得认真研究。 安德烈亚斯听完义妁的分析也是恍然大悟。 希腊直到哥伦布到美洲才引入适合本地耕种的绿豆,但是本地早就习得埃及人的养鹅技术,并且不缺柿子打打弒甜的舌头,所以在不缺鹅肉、不缺柿子的前提下,你说希腊知不知道柿子与鹅肉不可同食?尤其是在柿子挂上「神果」的名头后,被希腊着名的盲眼诗人——荷马描述得比蜜还甜,所以为此中毒丧命的贵族肯定不在少数。 「确实是没想到这层。」安德烈亚斯面露愧色:「代达罗斯说得对,这么简单的题里肯定藏着别的陷阱。」 第795页 「可惜是咱碰上这题。」代达罗斯虽然遗憾,但得承认自己输了:「若是擅长医理的阿纳斯塔斯上台比赛,肯定能破对方的设计。」 只可惜从卡塔利亚到代达罗斯,都不想与名声极臭的亚歷山大医学派的子弟同组,所以这遗憾也就一嘴的事,并不被他放在心上。 「恭喜二位守擂成功。」主持向卡塔利亚和义妁的方向轻声贺道。 义妁闻言柔柔一笑,庆幸自己不是陪跑的幸运者,而是可以惊艷四座的有才之士。 【无论如何,我都有个不错的开始。】 这一结论让义妁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同时也有信心应对接下来的挑战。 「很遗憾没看到二位的真正实力。」主持也是圆滑之人,恭喜完这守擂成功的二女组后不忘安抚失败的安德烈亚斯:「在与西域展开交流前,大汉未见芝麻、葡萄等新奇作物。兴许你的国家也没听过题中的大汉作物,所以才会做了误判。」 「确实不知绿豆为何,但也知道鹅肉不能与神……柿子同食。」安德烈亚斯明白主持的温柔之处,但也不会为己找补到慌不择言,不然他的人品学识都将遭到前所未有的质疑:「您太客气了,确实是我不够细心,技不如人。」 主持见状也客客气气地请走他们。 没找到能并肩作战之人的阿纳斯塔斯在随身携带的麻纸上认真记下绿豆可解鹅柿毒的小知识,决定等会儿就去街上买点绿豆试验一下。 「医家的……博士吗?」阿纳斯塔斯的目光盯着审题桌的大汉博士,很想上前与其交流学术心得。 果然。 离了内部纷扰不断的亚歷山大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这组后的挑战者是……」 「长安赵过与堵阳张敬祖。」 长安赵过在阳陵乃至关中圈里绝对算是无名之辈,因为这个日后将会留名青史的男人还未开启他的农业大计。可堵阳张敬祖却如雷贯耳,因为他的名字就已暗示了他出身不凡。 敬祖敬祖,致敬祖君(大父)。 「这是成德侯的儿子吧!」 「堵阳张氏,除了那位成德侯,还有哪位堵阳的张氏在关中活动?」 而被众人议论的成德侯正是长公张挚,其父正是大名鼎鼎的西汉狠人,文帝时敢弹劾太子的廷尉张释之。 淮南王随刘濞谋反时,作为淮南国相的张释之因阻止前者而丢了性命,被景帝封为成德忠侯,今上加封文忠并配享太庙。 张释之的长子张挚因人品过硬,根正苗红而被刘瑞派去看着快把中山搞成明末第二的九兄刘胜。 因着张挚就任时有老母留于关中养老,加上他的长子还未完成学业,所以张挚没有带着长子就任,长子及冠后也没有前往中山与阿父团聚,而是留在关中准备参加科举。 第500章 「成德侯的儿子?」楼上的刘瑞感嘆道:「成德忠侯的孙子都能参加科举了……」 信乡长公主还没来得及跟上一句,就听刘瑞继续说道:「庶人刘安和庶人刘濞也伏诛多年。」 「还有馆陶姑母……」 因着先帝和窦氏太后的求情,馆陶长公主仅罚了半身的家产便离开关中,随丈夫到封国度日。 李唐的公主见了,不知会作何感想,但是刘瑞今日提起这件往事,信乡长公主也摸不准他是何态度,只能挂着小心翼翼的笑容道:「陛下孝顺,也不想令大母伤心。」 刘瑞知道信乡长公主想说什么,嘆了口气道:「国法如此,不然朕可没法入睡。」 信乡长公主也识趣地闭了嘴,专心去看台下的表现。 观众大都惊讶于有关内侯的子嗣登台比赛,唯独博士惊讶于有农家的宝贝疙瘩开始怒刷人前之名。 「早闻苗公(前文提到的氾苗,农家首领,类似于墨家的巨子)喜得爱徒,一直留在闽中研究越地之稻,今日见了,果然不是泛泛之辈。」医家的博士意味深长道:「成德侯家一向清贵,有时连陛下的面子都敢不给。」 「张挚公的长子愿与苗公的爱徒并肩作战,想必后者一定是有过人之处。」 来出题的农家博士与苗公算是莫逆之交,知道他对爱徒抱有很高的期待,所以沖调侃的同行抱拳笑道:「及冠小子,当不得各位如此抬爱。还望各位不吝赐教,让这小子涨涨见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信乡居请太学博士也会考虑彼此间的关系是否恶化到见面色变,连连吐槽黄历不准的地步,所以这位农家博士抬手后便收穫同行的一致善意。 即使是与农家不合的儒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扫了兴致,多少要顾学派乃至太学府的脸。 当然,为此放水甚至学术造假是不行的。都成太学府的百石乃至千石博士了,这点底线还是要保留的。 但…… 「台上的二位可非泛泛之辈。」医家的博士看得很清:「一个心细,一个机灵。赵过与成德侯家的公子怕是赢得不易。」 何止是赢得不易啊! 二组一直拼到刘瑞抬头阻止李三续茶,张罗着让僕婢端些有油水的点心。 「朕为典礼择吉斋戒时都没有这么……肚里空空。」刘瑞瞧着天色嘆道:「时候不早了,就按平局定胜负吧!」 「平局?这可真是少见的很。」信乡长公主这东家可比皇帝来得频繁了些,自是知道信乡居的平局有多难得:「自太学府立到皇兄今驾也没出三次平局之势,不如皇兄……」 第796页 信乡长公主伸出右手的两指摩擦:「给个彩头好让臣妹人前阔绰一番。」 「你这泼猴,就知道从兄长这儿讨黄金白银。」 「臣妹要是泼猴的话,那皇兄又是甚?」信乡长公主笑着问道:「总不会咱老刘一家都是山里猴吧!」 如果把高祖的经歷带入其中,这话也不全是错的。 考虑到在信乡居里用钱做奖赏实在俗气,所以刘瑞拿了几件金镶玉的摆件交给伸手的妹妹。 「皇兄大气。」信乡长公主掂量了下摆件的重量,让人混在备好的奖里呈给胜者。 主持见状也是知道上头为了定了论调,笑着对台上的四人恭贺道:「逢公主华诞,见大才成双。小人在此恭贺四位赢得今日的擂台比赛。」 他朝端着奖品的僕婢挥了挥手,后者立刻呈上让人眼花缭乱的赏赐。 「特赐金摆件一枚,好砚两台,狼毫笔一只,宣册一摞。」 读书人的钱都花在哪儿?还不是被笔墨纸砚耗掉一半。 眼见刘瑞准备离开,信乡长公主赶紧跟上:「臣妹听说皇兄要在洛阳修建新的学宫。」 「怎么,你想搬到洛阳小住?」刘瑞还是很放心让妹妹管理阳陵县的,若是后者离了长安,他也不知让谁接受阳陵的重担:「是有驳你的颜面?还是……」 「皇兄您是看了多少话本才有这种念头。」信乡长公主那叫一个哭笑不得:「若说闽中的乌伤堂姐受下属委屈,那还能说天高地远,可我处于关中之地,又在阿父的皇陵前管太学之事,谁敢给我这个气受。」 她的嘴巴抿了又抿,眉头更是纠结成「八」:「您也知道臣妹未婚,但却有个儿子在膝下承欢。」 「啊!你是说王孙啊!」提到妹妹的私生子,刘瑞也是吐槽无能。 十个汉人勛贵里有三个都取「王孙」之字。 不过这位信乡长公主的儿子可非表字王孙,而是姓王名孙。 至于为何冠以王姓…… 「韩将军也与我说过小外甥的事儿。」皇妹到底没离京城,所以刘瑞肯定知道小外甥是怎么来的:「韩将军是拿回河套的功臣,又与先帝、大父有十几年的君臣之情。」 「韩嫣在韩将军那儿虽不受宠,但也好歹顶着韩家的子孙之名。」 刘瑞转身坐回原位,摩擦着没鬍鬚遮挡的下巴道:「你虽没有公开儿子的真实身份,可尚冠里和戚里的人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猜不出那王孙是谁?」 「那依皇兄所见,臣妹的王孙是刘王孙还是韩王孙?亦或只是王公主的王孙?」信乡长公主也不憷那立了战功的颓当将军。 人家又算立了战功又如何?河套地的成果是无数将领、士兵,外加关中的工匠一起打下来的。 别说是现在的韩颓当,就连史上的卫霍舅甥都不敢借着战功逼君。 韩颓当是文帝时的将帅,如今连曾孙都能打酱油了,这在武将群里属于难得的高寿。 作为归顺的韩王信的幼子,韩颓当的目标是做申屠嘉第二。 当然,他与皇帝的君臣情和做过今上少傅的申屠嘉是没法比的,更别提他韩王子的身份与根正苗红的申屠嘉有十万八千里之距。 可即便是这样的处境,他也想像申屠嘉般奉常治丧,配享太庙。 刘瑞是个宽和的人。只要你别触及底线,他不至于剋扣功臣的死后哀荣,所以立下诸多战功的韩颓当是可以葬景帝陵或今上陵的。 最重要的是韩颓当一走,儿子孙子皆未继承阿父、大父的将帅之才,撑死也就混个中等的军官职位。 至于曾孙…… 武将活到四世同堂就已罕见,更别提看曾孙长大。 如此一来,韩颓当一走,弓高侯的炭火就跟襄城侯般冷得结冰。 除非是被蠢驴踢破混沌的脑子,否则韩家不会冒着得罪皇家的风险与信乡长公主撕破脸皮。 估计在韩将军与刘瑞提起信乡王孙前,韩家就因此事吵了不下两轮。 「也是难为韩将军了!递话递到皇兄面前,也算是把老脸绷得快要裂开。」 「别嘴贫了。对于王孙,你到底是什么安排。」刘瑞是不介意妹妹单身快乐,毕竟先秦也不是没这种例子,就是到了盛唐之时,李隆基的妹妹玉真公主玩得可比信乡更花,也没见得玉真的儿子受其影响。 嗯! 至少是在肃宗夺位前没啥影响。 「朕不介意你找男人,但你能不能做好取乐的收尾工作。」刘瑞本想提醒信乡别找出身太复杂的男人,但又觉得这话过于不把底层当作人看,所以换了一种说法:「多大的人了,居然还要兄长帮着处理私事。」 末了,他还不忘吐槽妹妹品味太差,居然看上韩家里最没用的那个:「同是韩颓当的孙子,你就不能挑个好的?非要挑个绣花枕头一包草。」 「没法办,谁叫妹妹学了阿父的不良习性,看人只看长得如何。」信乡长公主也破罐子摔道:「我若看上韩则那个一步三喘的,您也不怕韩将军要白髮人送黑髮人。」 「至于韩说……」 信乡长公主眉头一皱,随即又嘆了口气:「年纪太小,我可不是馆陶姑母,喜欢给外人抚养总角小儿。」 「你不是嫌韩嫣没有大能耐吗?怎么还与他有这种亲密关系。」 第797页 信乡长公主沉默了会儿,随即拍着脑门回道:「韩嫣愚蠢,但生得实在是姿容端丽。」 最重要的是因为韩嫣不够聪明,所以才会加倍讨好信乡长公主。 刘瑞觉得这话似乎有点耳熟,但又想不出在哪儿听过。 「罢了罢了,朕就替了了这事。」 老实说刘瑞不想妹妹嫁给韩颓当的孙子。 正如非彻侯者不可得为相般,汉朝……尤其是西汉的公主夫婿就没一个不是彻侯、关内侯,所以你看西汉的驸马列表,除了作为新贵的外戚,公主多半嫁了开国的功臣之后。而这亲上加亲的结果就是功臣在不知不觉中被史诗级的削弱。 尤其是在刘彻一朝。 景帝与馆陶长公主双面联姻,结果刘彻还把亲生女儿嫁给姐姐与表兄之子,然后又想爱若亲子的霍去病尚卫子夫女。 刘瑞是绝不允许这种事在本朝发生的,但又没有破局之策,所以听到信乡不想成婚嫁人时,他其实是松了口气——一来本朝确实难找可尚主又没有太多亲缘关系的人,二来若是薄太后或太皇太后介入其中,信乡长公主就得在薄氏子或馆陶子间选个夫婿。 薄氏子还勉强可行。毕竟信乡长公主非薄太后的亲生女儿,而薄姬与信乡长公主隔了三代,就是配薄氏子也亲缘追到四代以上,不会有让刘瑞感到头皮发麻的基因病。 可馆陶的儿子就不同了。 歷史上的阿娇与刘彻就没孩子,其兄与孝景帝女,也就是本朝的信乡长公主有且仅有尚了夷安公主的昭平君,结果因杀人获罪。 再往后瞧,高殷的皇后李氏一生无子,元宝炬的皇后乙佛氏生十二子仅二人存活,唐玄宗的顺妃韦秀是隔了房的表兄妹(唐中宗与韦后的外孙女)却没有子嗣,唐德宗的贤妃韦氏是肃宗的外孙女也没有生育,还有康熙的大小佟佳氏。 但你要让刘瑞给妹夫强封关内侯位,别说是他不太乐意,尚冠里和戚里那儿也少不得有勛贵抱怨。 信乡长公主见兄长为难,一边绞着自己的袖子,一面在那儿小声回道:「眼不见心不烦。臣妹把王孙送去洛阳不就没事儿烦了。」 送远了她担心,离得近又免不了被韩家叨唠。思来想去,还是洛阳最好。 最好把王孙塞进常人难进的大学宫。 这边的刘瑞头疼着给妹妹收拾烂摊子,千里外的匈奴王庭也瀰漫着让挛鞮氏和四大贵种眉头紧锁的肃杀氛围。 自打军臣一病不起后,于屠日禅便夜夜抱着宝刀入睡,同时像《这个杀手不太冷》的里昂般让背部远离并不柔软的床铺。 失去河套对军臣的打击还是太大,加上他的弟弟在实际上与匈奴的王庭割而治之,opium果膏也侵蚀了他布满暗伤的身躯。所以在匈奴的胡巫,西域的巫医,汉人的药师尽毕生之力将军臣的身子拖到唿扶罗个头不至于在单于的位上双脚离地。 「唿扶罗呢?」军臣在漫长的漫长的沉睡后终于醒来。 守在一旁的于屠日禅见状,赶紧上前扶起大大,让人给他餵了可以缓解疼痛的药水:「那个从汉地回来的小子呢?」 汉军俘了军臣的长子后把他囚在本国等死。 刘瑞对成为匈奴的单于外祖或舅舅没啥兴趣,所以让聂壹挑了逃到边境的匈奴人去服侍于单,里头甚至包括两个年轻貌美的匈奴女性。 于单对此闹过,吵过,也想拿着宝刀对着脖子招唿,但最后没如愿以偿,甚至还与服侍他的匈奴女人生了次子。 刘瑞不想放过于单,但也不想养着军臣的子子孙孙,所以让聂壹托人送回于单的小儿子。 因为有于单的信物和亲随作证,所以军臣纠结后也认回这个还不会说匈奴语的孙子。 没办法,人口就是力量。 他膝下就两个儿子,两个孙子。如果王庭真的落到伊稚斜或罗姑比的手里,他能气得死后不宁。 「他目前在小唿衍氏那儿。」 颛渠阏氏被囚禁后,军臣的后帐便由颛渠阏氏的堂妹——小唿衍氏做主,所以孩子交给她也没有问题。 但…… 「唿扶罗他一直守在您的帐外。」于屠日禅犹豫后还是向军臣说道:「尤其是在小侄儿从汉地回来后,他来王庭的次数就越发频繁。」 第501章 众人对唿扶罗的态度转变也心知肚明。 军臣这个做祖父的闻言也是头大如斗,抄过滤了冰水的麻布骂道:「大汉的浑蛋羔子。」 他就是知道刘恆的孙子把他的孙子送回匈奴没安好心。 之前为了赎回被汉军俘虏的匈奴贵族,王庭与大汉谈了六轮才勉强救回于单的当户、都尉,但是刘瑞提出了个特别的交换要求——凡是俘虏的四贵种之子必须换个亲姊妹或亲姑母、亲侄女来。 起初军臣是以为想羞辱匈奴,派人把刘瑞骂了顿后又挨不过些真缺儿子的上赶着犯贱,最后与大汉讲了两轮才送去一个须卜氏的女子和乔氏女子。 那两位也不是什么受宠的女儿,入汉前就做好会被羞辱的准备,结果刘瑞压根没有拿其取乐,反手就将她二人给于单送去,美名其曰是于单他爹送来服侍儿子的小阏氏。 做完这些迷惑行径后,刘瑞还不忘告知骂人的军臣与以为女儿是去受苦的须卜氏与乔氏,结果人家听完后用老人地铁看手机的眼神看着汉使,更有甚者直接问道:「你们的陛下……是不是有重疾于脑?」 第798页 汉使听后也不客气:「素问匈奴外强中干,喜欢欺负自己人。怎么,送来的居次不是须卜氏和乔氏的亲生女儿?你们就那么期待汉人对其百般虐待?」 不是吧!不是吧! 这年头有用女儿换回儿子,还希望老仇家去虐待女儿的奇葩? 对方被汉使看得面红耳赤,讪讪说了些场面话便好吃好喝地招待对方。 须卜氏和乔氏只是不宠被送走的工具女儿,但不代表他们希望女儿受辱,或是因此一命呜唿。听到汉朝没有虐待送去的匈奴女子,而是让她们照顾被囚的左贤王后,女子的父母兄姐松了口气,私下里请汉使喝酒以委託他给留汉的女儿带点东西。 此事未在匈奴引起太大议论便退到单于的健康之后。 直到大汉送来一个虚岁有二的单于之孙,他们才知被囚的于单过得「不错」,甚至有心继续造人。 刘瑞也是实在,特意等孩子过了夭折(军臣不行)年纪才送去匈奴。 据于单和护送孩子的匈奴人说,这个孙子是送去大汉的须卜氏阏氏的儿子,也就是母阏氏的族人生的单于之孙。 吃瓜的匈奴:呜唿!这下有好戏看了。 虽然各地都以父系为准,对母系看得不是太重,但很多地方还是要讲政治正确的,不然文帝也不会从边疆的小透明一跃成了大汉天子,唐太宗的第三子恪也不会引出诸多野史。 不凑巧的是,唿扶罗的生母是兰氏阏氏。 就是那跟伊稚斜与王庭对抗的兰氏。 刘瑞:生活索然无味,就是需要狗血增色。 「于单那小子也是废物中的废物。」骂完刘瑞的军臣也不忘把有心造人的长子骂得狗血淋头:「他在匈奴屁都放不了一个,去了汉朝反倒搞出两个羔子(还有一女留在大汉)。」 军臣的话让于屠日禅想起自己的生母和姨母。 匈奴的环境并不利于幼儿生长。虽然冬天可以防止伤口感染,但造成产妇死亡的又何止感染,不然包括北欧在内的高纬度国家早就靠产妇护理变成富豪。 众所周知,孩子的钱是最好赚的。 着名的钱伯伦家族靠产钳垄断一百年的上层生育。 刘瑞当上皇帝后对医家下的第二命令就是提高产妇的存活率与降低婴儿的夭折率。无论是产钳还是产房的消毒工序,但凡他能搜到且可以实施的妇产技巧都告诉医家,甚至花钱建了所为穷人接生的免费医院。 长安的经验一经测试,全国各地……包括缺水的地区都赶紧跟上,连带让中老年妇女,尤其是常年耕作的中老年妇女迎来事业的第二春——因为她们的手骨比男人小,力气又比不干农活的女性大,所以在助产上有一定优势。 也是因为大汉产科的发展与刘瑞的特别嘱咐,于单的须卜阏氏和乔氏阏氏不到一年就生下一儿一女。 聂壹请过皇帝后将单于的孙子送了回去,孙女则是带回关中,由信乡长公主亲自抚养。 军臣:别以为我不懂你在打啥主意。 遗憾的是阳谋之所以为阳谋,就是因为它不怕你查,而且还十分好用。 更离谱的是汉使送回于单的次子,并且还告知军臣有个孙女被留下后,真的有人思考前往汉地生子。 毕竟于单在家二十年都憋不出个大胖小子,去了汉地不到三年就能抱得儿女双全。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刘瑞要是知道他们的想法,没准会让专业团队出国捞钱。 当然,去汉地生子的想法也只是个大胆的念头,以匈奴和大汉的关系,就算后者愿意赚钱,前者也不敢真让后者动手。 须卜氏的皇孙在回来后就引起王庭的诸多议论。 首先是对方的出身比母族背叛王庭的唿扶罗正统,再者是二者的年龄天差地别——唿扶罗都八岁近九岁了,军臣看好的辅佐之臣撑死也就摄政九年。 九年虽长,但对没有儿女承欢的于屠日禅而言,侄子的亲政就意味着他这叔叔有且仅有三条路可选——一是彻底退出权力的中心,当个被侄子依靠的守边之王;二是被侄子拿去对抗已成一方之势的伊稚斜或罗姑比;三是学曾祖冒顿干掉自己的亲属上位。 无论是哪一条,对没有形成一方之势的于屠日禅而言,无疑是天大的挑战。 可须卜氏的小皇孙本不同。 按照军臣设计,作为单于母族的须卜氏早被踢出权力的中心,如今是靠剿匪……也就是对丁零人的牵制赢得王庭的瞩目。 刘瑞送来的小皇孙让地位不稳的须卜氏再次有了参与王庭中心政治的资本。 最重要的是须卜氏的皇孙还小,如今也就一岁出头。 十六年或十四年的功夫不仅能让须卜氏的势力得到补充,更是利好处于摄政最边缘的于屠日禅——因为有须卜氏和唿衍氏、右贤王相互撕咬,他这叔叔才能成为罗姑比第二,并且养个年纪相仿的儿子做新单于的当户。 一想到这儿,于屠日禅下意识地偏向刚回匈奴王庭的须卜皇孙,脑海里也响起汉使带给他的隐秘消息—— 「陛下知道您在匈奴前途未卜,举步维艰,所以会给您份大礼让您在匈奴的日子变得好过。」 末了,对方还压低声音,故意勾起于屠日禅的野心道:「同为右部的挛鞮氏,您就甘心少时为于单系的挛鞮氏占位,老了被侄子侄孙一脚踢开?」 第799页 「想想您的右贤王叔祖吧!」 「他能做到的事儿,没道理您不能效仿。」 对方精通语言的催眠魔力,说出的话也勾起藏在于屠日禅懦弱外表下的诸多愤怒:「成功的例子就在眼前。」 汉使不仅提到匈奴的右贤王部,还已成为乌孙之主的末贰:「右贤王离单于之位只差一步,而乌孙的大禄快成功了。」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助。 须卜氏的皇孙回来不久,乌孙那儿就传出昆弥「因病去世」的消息。 末贰……一个连「靡」都算不上的次子成了乌孙的昆弥。 他的成功就像一颗带毒的石子,不仅激起名为「野心」的湖泊的涟漪,更是让懦弱的心肠变得狠硬。 第502章 「把少府拟的洛阳学宫图给希腊的学者看看。」回到宣室的刘瑞在简单的洗漱后在铺有软垫的榻上翻阅阳陵县的最新小说。 有道是东边不亮西边亮。 冯梦龙和蒲松龄号称明清的科举钉子户,你可以说他们没法跃过龙门,但不能说他们的名气弱于史上的科举天才。 光是一本《东周列国志》和《聊斋志异》就能杀进小说家的t1梯队。 至于t0是何神仙,这你得查已经封圣的那三位。 尤其是靠一本着作干到外译排行榜第二的李姓神仙。 「没有什么创新点啊!」刘瑞也是写小说的人,甚至在某种程度上算是文坛「开宗立派」的人(主要是他敢写的别人都不敢动笔)。前世的阅读量+今世的光环让刘瑞的口味十分刁钻。之前因为没有看过《汉武故事》以外的西汉小说,所以刘瑞新鲜了个一年半载。 直到关中耗尽已有的各种老梗,开始用华丽的辞藻堆出千字的短篇小说后,刘瑞对大汉的小说家就只剩下「要你何用」的满腹怨气。 「寻常的小说家把嚼烂的东西再嚼一遍也就罢了,毕竟他们顾虑太多,稳妥点拿保底收入就很不错。」 「可太学府的小说家不同。」 刘瑞从榻上坐起身子,伸手就想甩掉这些文学垃圾。 一旁的宫婢默默上前,准备收拾即将到来的带子雪花,谁料刘瑞突然朝她瞥了眼,然后把手里的文章交给李三:「朕想取消小说家的太学名额。」 随后又将这一念头彻底否决:「算了,还是留着小说家的太学名额吧!」 在公众看来,养着这群样板戏的制造者无意实在浪费税收,可文字创作不能只算经济帐。 尤其是在高后惠帝松开束在民众身上的「紧箍咒」后,文帝为随「宽刑」的名声又更进一步,导致刘家被人架上道德的高地——至少是文学「自由」的道德高地。 司马迁写《史记》时,汉武帝是不怕对方编排自己吗? 不,他也怕,而且比下罪己诏时怕得更狠。 然而比起《史记》「败坏」他的名声,他更怕因此事留下更多骂名。就好比是《大明王朝1566》里的嘉靖不敢处死海瑞——一旦海瑞因谏而亡,那么他在儒家乃至整个民间会直接封圣,连带着让嘉靖的名声臭不可闻,甚至动摇清流乃至勛贵对皇帝的支持。 清廉忠诚如海瑞都落得如此可悲的下场,他们这群没出息的混子又该当如何?不过是兔死狐悲吧! 既然不能收回放给清流们的管辖权,那么在清流里插入自己的声音就是堵不如疏的最佳选择。 而且这个选择还可以左右清流里的内部声音。 毕竟刘瑞除了通过太学府来收编民间的小说家们,更是靠太学书院和国库的造纸速度,出书规模将民间里最强大的儒家音量都打了下来。 任你花了五十年的时间也扛不过有皇帝支持的正规军下场。 不合适地形容一下就是老美的廉价货物冲击平静的南美的市场,滴水穿石的细流遇上粉碎巨岩的瀑布——无论是规模还是强度,亦或是组织能力都不是那群为爱发电的民间学者可比拟的。 这么做自然是能达成政治的口径统一,并且不必砸碎过去的好名声与现在的自由,但也导致劣币驱逐良币,以及要花额外的钱在隐形的维稳成本上。 或许可以引入鲶鱼来保持国内的创作活力。 刘瑞的目光落到桌上的设计图上,突然有了「鲶鱼」的人选。 果然。 「让英雄对付英雄,让好汉对付好汉。」 李三听着皇帝在那儿喃喃自语道,随即发出「桀桀桀!」的古怪笑声。 「给上林苑的希腊人送点本土的文学着作吧!」刘瑞记得安息送来的希腊人里还有一些没有着落又不敢回去的文人墨客:「有空的话也让其写写希腊歌剧。」 「陛下是想开洋荤啊!」 「暂时吃腻了家乡菜,总得换些新鲜的来打开食慾。」刘瑞说罢摸出麻纸,琢磨着给太学院的小说家门一记警钟:「庖厨到底是用惯了的自己人,总不好因朕的新鲜而让汉宫都跟着试国外的荤腥。」 李三闻言淡淡一笑,撩着袖子为皇帝磨墨。 于是在这天下午,难得清闲的皇帝突然贾母上身,写了篇被后世的推文博主们津津乐道的讽刺小说——《丑角与宠儿》。 故事发生在阳光明媚的一个午后。 学堂里的女生翻着已经起边的最新小说,还未看进三行字便听到已阅的富家子弟吐槽小说的内容有多么离谱。 第800页 堪称是把农家子到勛贵人家的地雷都踩了一遍。 「咱们这样的人家就算等不到从太僕来的车队,也不至于饿得要吃嗟来之食。」 「是啊!就算没有见过汉宫的伎人优人,但凡是有爵位在身,三代内有百石之官的也不至于长到及冠都未见村里的碧玉青竹,被其没有一点文采的三言两语蛊惑到将自己与亲友的自尊踩在脚底。」 说话的是在学堂里家境不错的旁系官吏之后。 女生看的小说就是对方买的,看完后被放入学堂的公共书柜。 说话的女生冷啧一声,语气变得愈发不屑:「能写书的好歹读过先贤典籍。就算没有夫子教其君子之道,族老里正也不会放任本村的女子无羞无耻地纠缠一个外乡之人。《关雎》之好窈窕淑女的是君子,不是地痞流氓。」 「善。」与之交谈的还有人群里也包括几个富家公子与书香门第:「冠君子之名,行流氓之事。小人里的佼佼者都未曾做过这等丑事。更别提被君子非君子、小人非小人的公子所纠缠的女子还是齐姜之貌,嫫母之德的乡下少女。」 女生不懂富贵人家的仪式感,但却懂得自己所属的乡下女子:「齐姜之貌?嫫母之德?」 她念叨着书里的形容,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除非是托族人养在乡下宅邸的勛贵女子或年轻的伎人,否则哪来齐姜之貌,嫫母之德?」 众所周知,古人对美女的标准是容貌俊秀,肤色白皙。 肤色白皙——不必下地干活,出门有专车接送。 容貌俊秀——食细粮,口齿未因沙砾磨得不可近观。 至于在外表下有嫫母之德…… 嫫母为黄帝的妃子,发明镜子且精于祀事,可护灵柩。 能做黄帝妃子且有管理之才的嫫母怎是普通女子?其必跟着可靠的长辈或可为人师表的大家女史。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哪样不需真金白银的投入? 乡下的普通人家光是把女儿送去学堂,略识得几个字就很吃力了,更何况是养出一位貌美博学又干着农活的豆蔻之女。 而且这豆蔻的女儿只学才艺,不学品德。见了个不知深浅的外乡男子便父母也不要了,家族也不管了,要死要活地与对方无媒而合,比那先秦的夏姬还要放浪。 这可真是…… 「匪夷所思的很!」 「不可理喻的很!」 第503章 看书的女生和吐槽的男女同时发出惊嘆之语。 因着学堂人数不多,加上此时正值中午的休息时间,所以堂内仅有几人在那儿看书,以及几个玩的好的青梅竹马相聚聊天。 「我……」看书的女生脸庞一红,纠结后还是向对方道歉:「君子者,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某失礼了,请同学见谅。」 「无事,无事。」人群里算领头者的女生大大方方道:「一屋下的同学,挨得又那么近,听到什么也是没办法的事。」 说罢便邀女生一起讨论小说。 黔首出身的女生捏着合上的书本,犹豫了有两个唿吸才缓缓过去。 达官贵人组的吐槽还没结束。 「癫得何止猥琐的才子,还有一群不知所谓的佳人。」和最先吐槽的富家女般,富家子也摆出一副吃屎的表情:「我们是什么很贱的人?活得像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但凡一个平头正脸的就能把咱迷得魔障。」 「只有像周幽王般不知所谓的才会因褒姒亡国。」某个未满分席之龄的小儿念叨:「美貌要有这等魔力,戚夫人也不至于被高后做成人彘。」 刘瑞的笔尖一顿,看得李三汗流浃背。 老天爷啊!这是能写进书里的吗? 此刻的李三顾不得宦官令的职业操守,偷偷去瞄刘瑞的脸色。 不要啊!陛下。 千万不要写这玩意。 然而刘瑞并没有听李三的请求,而是继续奋笔疾书。 「是啊!戚夫人与高后有怨,但着实生得十分愚蠢。」 年长的富家少女一针见血道:「跟蠢人较劲是最掉价的,所以高祖要想保下戚夫人还真不麻烦,大不了将赵王过继,遣戚夫人去高庙首陵。」 「高后再毒也不会对没有继承权的『外侄』下手,或是进高庙将高祖的妃嫔拖走处死。」 「是啊!戚夫人般美貌多才的宠妃都这个下场,无依无靠的贫困丽人也只能在后宫枯萎。」 某个还未束起竹冠的富家小子摇起翩翩公子的扇子,故作深沉的感嘆道:「红颜困进阿房楼,白髮尽上婀娜罗。」 「是啊!能靠美貌逆袭的也不过是商之妲己,周之褒姒。可那算是好结局吗?」 年长的富家少女摇摇头道:「美极了也不算好事。」 「好不好的,只有尝过美貌之利和美貌之害的才可细说。」富家小子收起扇子,带着一种评价优人的可怕戏嚯笑着开口:「不过就目前的情况看,靠美貌的很难成功。」 进了圈子却没有挤出三言两语的女生为此偷摸摸地打了个寒颤。 如果没有同堂的缘分,她不过是对方取乐的贫困女子,甚至不如已经进了对方视野的贫困女子——因为她们好歹拥有傲人的美貌,而没有美貌又没知识的贫困女子下场不比边境的贫困男子好上多少。 第801页 意识到这可怕现实的女生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产生异样,好在那群出身较好的男男女女聊得起劲,所以也没注意到她略显苍白的脸色。 「你呢?」就在女生松口气时,最年长的富家女好奇问道:「你见过想以色侍人的黔首之女吗?」 「嘿!」一旁与之关系不错的富家女赶紧喝道:「阿姐!哪能这么说话。」 「哦!那个……我不是,不是对你有别的意思。」反应过来的年长的富家女赶紧道歉:「因为之前太多人借上学的名头……那个……我。」 越描越黑的富家女脸庞涨得像熟透柿子,差一点就发烂发臭。 女生知道对方没有太大恶意,但是这种先入为主的偏见还是令她不适。 更不适的还在后头。 更不会因富家女的道歉而立即消失。 「这书你看多少页了?」 「一半。」 「那也不少啊!」一旁的富家子饶有兴致道:「你觉得以黔首为主的小说写的如何?够真实吗?」 「不够。」加入群聊的女生将手里的小说捏出一排弧形的月牙,低着头用磕巴的语调细细回道:「不真实啊!穷人每日为了一串铜钱就要累得半死,哪有心情风花雪月,放着吃草的老牛不看,跑去与河边的公子弹琴论诗,摘花煮茶。」 她看着有老茧伤口的粗糙双手,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女孩哪能分到放牛的清闲活计?」 别说是放牛,洗衣时晚归一秒都会遭到父母的责骂。 「那你怎么有钱读书?」 「因为我父亲没有儿子。」女生想到族老提到的过继一事,几乎戳破小说的封皮:「我被送来读书前,阿父有意过继一子,结果邻村冒出了把孤儿寡母活活逼死的可怕事情,所以阿母吵破了喉咙也要送我过来读书。」 「冥福!冥福!活人的事都没个着落,你就开始安排后事。」农村的妇女无非就是寻死觅活的那套,你可以说她们的做法过时且不体面,但不能说这招无用:「怎么?为了你的冥福?就要逼得我们娘俩活不下去。」 「天哪!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要嫁一个眼里没我的薄情男人。」 「这不是少数案例吗?没必要……」 「少数到你身边的少数那叫少数吗?那是你周遭村儿里的大多数。」 女生的阿母揪着丈夫的衣袖喊道:「你抱来的儿子又非我的血亲?周围还有亲生的父母,怎么可能善待于我。都说生恩不如养恩,那也得有养得熟啊!」 女生的阿父被妻子磨得没办法,只好把女儿送来学堂念书。 ………… 「穷人家的女儿哪有去河边识别富家公子的机会?就算有?不还是有亭长的女儿、里正的妹妹?」女生也算见过世面的人,更是在学堂的富家子弟那儿听过不少宫里的传闻:「皇帝的嫔妃争宠,嫔妃的母家争夺戚里的较好位子。那些把女儿、妹妹往尚冠里前疯狂推送的亭长里正又何尝不是贫穷版的妃嫔母家?」 「至于我……」 也不过是学堂里掉金龟婿的太多,甚至有人用了触碰学堂老师、学生家长的下作手段才轮到家境非常一般的女生填补学堂空缺? 啥? 你问学堂为啥不把贫困子弟清出教室? 这还不是关中要讲政治正确,朝廷会按学生的户籍给学堂分配学田。 工农子弟越多,分配到的学田也就越多,学堂的校长和老师在每年例行的学术会议,教学会议上的话语权就更大。 甚至刘瑞祭出对百家特攻的终极杀招——根据学派里工农出身的学生比来决定科举的出卷博士。 你学派里的工农子弟越多,你家的博士就越有可能成为科举的出卷者。 虽然科举要求密保,但是熟知高考规则的都很清楚出题人的风格是能摸索出的。 这么一搞,学堂只能被动做起识别工作。 女生的家庭比较简单,加之过继杜绝了些吸血亲戚,所以只要安排个能赚小钱的职位就能保证女生没有三心。 「至于高娶的贫家子弟……」 女生的声音微微一顿:「没出头的贫家子弟能见到富家娘子?尚冠里的勛贵们总不会靠慈悲成为有福之家吧!高祖迎娶高后时也不是白身。」 「这倒也是。」 民间爱以高祖迎娶富家女的高后来为自己壮胆,殊不知高祖可知的祖上是魏国大夫,其父不仅供得三子亲见始皇的出巡排场,更是让幼子拜在浮丘伯的名下。 浮丘伯是什么人? 荀子之徒,李斯、韩非、张苍的师弟。 一般人能见到他吗?更别提在当代大儒的名下念书? 况且高祖能做游侠就已说明家里把他养的不错,不然也没习武的体格,佩剑的资本。 更别提在迎娶高后时,高祖就已成为亭长,并且还与萧何、樊哙交好。 这是什么概念? 相当于某地方的派出所所长与副县长,当地最大的肉店老闆是亲密好友,其弟不仅考进清华北大,更是成了校长的徒孙。 说刘邦是草民那是相较于李世民、赵匡胤是草民,跟朱元璋一比就是彻彻底底的有钱人家,寒门子弟。 刘瑞在「这倒也是」后画上句话,让李三赶紧印出发售。 「李三。」 「奴婢在。」 第802页 「明天备些好茶叶吧!」 「奴婢能斗胆问句……」 「朕在文里拿高祖的闲事说道,少不得被朝臣找茬。」 李三为其换了热茶,借着压低腰身的功夫小心翼翼道:「何必呢!」 「子不嫌母丑,人……」 「不嫌的话又何来恶谥?何衬美名?」刘瑞问道:「常人被嫌顶多是上嘴上手,咱家被嫌……那能骂到千百年后。」 刘瑞喝了半杯热茶,感受着那巴蜀独有的青涩味在齿间缠绕:「没道理让他们占了高祖的便宜。」 「朕也要占。」 不出意外的是第二天的宣室果真涌进说教的朝臣、宗室。 刘瑞那是能吃亏的人吗? 肯定不能啊! 眼见嘴巴斗不过善口舌之利的皇帝,他们便想学文章里的妇人在那儿寻死觅活。 结果…… 「高祖啊!!您看您当年放的(儒家曾得罪过刘邦),当年选的(刘氏宗亲)是什么人啊!这都在宣室欺负您的曾孙。」 朝臣和宗室抱着宣室的柱子哭天抢地,刘瑞直接跑到殿外哭天抢地:「我这就去高庙请您开开天眼,拿拿主意。」 第504章 不就是嚎吗?不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吗?当谁不会扯着嗓子撒泼打滚。除了那群放不下身段的,谁不会做这种事情? 朝臣和宗室还傻愣愣地抱着柱子,刘瑞已经出了宣室,摆出一副真要哭庙的委屈姿势。 「高祖啊!高祖!」前摇吼得太勐太狠的刘瑞因此扯了嗓子,像是有沙砾在喉管不断摩擦。 「快……快去安排高庙……」 刘瑞的话还没说完,反应过来的朝臣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皇帝拦住……准确说是抱住皇帝一绊一个下弯腰的双腿。 好傢伙,因为龙袍的阻碍加四肢的惯性,他差点没跌坐在地。 「陛下……」原本做雕像状的宫卫赶紧上前,甚至有人滑趴到刘瑞跟前,充作皇帝的缓冲肉垫。 「放手!都给朕放手!」戏精上身的刘瑞喊道:「让朕去高庙见祖宗,让朕去高庙见祖宗。」 「陛下!都是臣的错,都是臣的错。」头皮发麻的朝臣宗室哪敢放手。一旦刘瑞去了高庙,他们就得背上一个逼宫的名声。 逼宫啊! 再严重点就是叛国。 官位丢了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名声也会发臭。 一想到这儿,他们抓住刘瑞双腿的十指就十分用力,恨不得把专供皇室的厚实面料扯成两半。 「放手!你们给朕放手。」如果说之前的刘瑞是做做样子,那么他在感受到了下身衣服的滑力后几乎是对身上的朝臣、宗室咆哮道:「朕命令你们放开朕。」 好傢伙,不说倒好,一说更让本就紧张得朝臣宗室幻视皇帝已经跪在高庙的案前,冲着高祖哭碎众人的一世英名…… 「陛下……」 这一声的千迴百转吓得刘瑞停止去掰朝臣的手。 然后…… 「嘶拉……」 丝帛碎裂的清脆音让在场的众人按了暂停,只留一双滴熘熘的眼睛看向声音的发源地。 刘瑞:「……」 在场的宫卫恨不得有祖宗显灵接他离开,朝臣们的表情也不太好看,毕竟宫卫没有上手去扯皇帝的龙袍龙腿,而他们…… 「臣,臣……」 「放手。」刘瑞趁着众人愣神的功夫把大腿抽离众多魔爪,然后对着宫卫喊道:「通知卫尉请诸位离开。」 末了还把屈膝的朝臣扶起身来:「朕不想听你们道歉,朕只想回宣室静静。」 「……」 「你们要是不让朕有静静的时间,朕就通知廷尉来请诸位离开?」 廷尉是什么人? 那是连宗室的面子都敢打的硬核狠人。 更不巧的是来劝刘瑞的朝臣以儒家居多,宗室以黄老家居多。 而廷尉…… 廷尉他是法家弟子。 so…… 众人赶紧离了宣室,留下被挤到一旁的李三抱着刘瑞的外袍匆匆迎上。 「陛下。」他将袍子系在刘瑞的腰间,示意宫卫帮忙整理皇帝的仪容。 宫卫还想下跪请罪,就被刘瑞制止在了弯腰的途中:「事发突然,你们也别请罪告罪了,把残局给朕收拾好就算是补过。」 「诺。」 这事犹如落湖的石子在激起涟漪的那刻就被捞了上来。 或许是刘瑞觉得这事儿离谱,朝臣觉得这事儿丢人,加上宫卫也不想因此事落得渎职的名声,所以大家心照不宣地压了下来。 当然,此事后也不会再有朝臣来教皇帝写作,否则刘瑞一定要把今年的事儿再翻出说道。 「得亏穆儿不在长安。」否则刘瑞真的有想对井嚎叫的冲动。 「陛下近期……活泼了不少。」因为屋里也没别人,所以李三也不锢着宫婢的身份:「我还记得陛下时,一板一眼的活似八十的白须老者。」 「朕幼时可不会皮到剃羊毛来装作鬍子。」刘瑞瞧着冷清的宫殿嘆了口气:「许是近期太无聊了,所以才会找点乐子。」 「陛下是在紧张的环境里过太久了,所以才会如此不适。」李三见刘瑞拍了拍一旁的长榻,犹豫后为自己搬了一个圆凳:「陛下是有大志向的人,可黔首只想安稳活着。」 第803页 李三想起自己的妹妹、妹夫,以及几个正在念书的外甥,声音里也随之流露出深深的满足:「有个小家,有亩良田,税收不高,每月有肉。」 「……」 「黔首都想过上这种舒坦日子。」 「若是再能教养出个浅池金鳞,活到有人庆我古稀,那边是要感谢神仙,感谢陛下了。」 刘瑞听着李三的述说,笑容先是微微绽开,但又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何要感谢朕?」 「为何?因为陛下的英明领导所以才……」 「没有兵,要那将军又有何用?」刘瑞不等李三解释便斩钉截铁道:「没有臣民,要皇帝、高官、又有何用?」 「……」 「长城不是朕建造的,食物不是朕播种的。」 「你们总说朕……受命于天,可天在高处,寻常人只可远观,不可触碰。 刘瑞看向远方的殿门,觉得他这大汉的天空也不广大,不还是被规矩、责任,囚禁在一方寸之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李三闻言低下脑袋,不敢回应刘瑞的话。 「把这刻在传国玉玺上的始皇一没得天之道,二没长寿安顺。」 「传国玉玺……」 「呵!」 「传了一代就断了。」 「最后传的也不是那嬴姓赵氏的秦国,而是一沛县泥腿的大汉。」 「奴婢惶恐。」李三的脖子后有冷汗析出。 刘瑞见状也不再讨论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信乡长公主的事儿:「韩将军为不争气的孙子接二连三来叨扰朕,你觉得朕该如何应对?」 「这……奴婢哪敢非议公主。」 「无妨。朕不是以皇帝的身份来问这事儿,而是以兄长的身份向你取经。」刘瑞回道:「如果你是朕,你会让妹妹嫁给韩将军的孙子吗?」 李三带入自己的妹妹后摇了摇头,很难想像李五儿会嫁给一个徒有其表的男人。 而且那男人的家庭背景还不如他们。 「说句冒犯的话,您对信乡长公主的期望与我对五儿的期望大致不差。五儿需要传承我家的血脉与财富,但公主不必。既然如此,又何必给她上道枷锁?」 「……」 「莫说是皇家,就连普通人的婚礼也是强强联合,带来幸福。」 「奴婢愚钝。没从长公主的态度上看出她非韩嫣不可,更没看出韩将军有拉拢的价值。」 「即使有!那也不到三四年的功夫。」 刘瑞不是当年的始皇,没有趁着王翦未老,尚可饭否的称霸急需。 他有前往闽中练手的少年卫青,还有带着记忆重生的卫去病。再不济,军二代里的郦寄,法家出身的郅都和带着儿子的李广都能应付一二。 韩颓当重要吗? 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这也是他急着想让韩嫣迎娶信乡长公主的目的——如果没有新鲜血液的加入,韩家迟早跌出长安的政治中心。 歷史上的韩家之所以到新朝才绝了封国一是因为韩嫣的死让汉武帝对韩嫣的弟弟心生愧疚,二是因为韩家的后代里有韩说韩曾来保证武德。 提到韩说…… 啧! 也是个可怜人。 韩嫣的死让韩说有了出头之日,而韩说的死让次子有了出头之日。 老韩家…… 真是一个奇妙的存在。 「将军的心思……朕也懂得,但不能为安抚老将而委屈信乡。」刘瑞终于下了决心:「让韩说进宫做个郎官,满了十六就前往闽中,同卫青一起练练手吧!」 歷史上的韩说也是卫青带的,而且因打下东瓯二次封侯。 「这卫家的舅甥还真是有趣。」大的带将帅,小的带权臣。 能者多劳,不如让卫去病赶紧带着六月上任,也省得没理由升级阆中之地。 第505章 韩颓当因孙子的事儿在抱曾孙的年纪体会了把什么叫辗转反侧,十分无助。 一想到韩嫣那死出搭上信乡长公主,他就有些颜面无光。 更无光的是信乡长公主孩子都生了,但孙子不仅未从父姓,而且看信乡长公主的意思是没让孩子认祖归宗的打算。 这跟孙子被人白玩了有什么区别? 比韩颓当更急切的是没着落的韩嫣。他和《第一炉香》里的乔琪乔般,是个招驸马的好料,但是他比乔琪乔幸运,因为真有公主看上隐藏的驸马。不幸的是公主是真公主,而且还是十分受宠,有权有势的公主,所以像拿捏窘迫的葛薇龙般拿捏公主是不可能的。 红颜易老,蓝颜亦然。 皇帝再次请了有点脸面于前的韩颓当时,韩嫣的内心是松了口气,但又想到堂邑侯陈午,以及故去的周勃长子。 毕竟是受宠的公主,所以参考信乡的同母姐姐就没意思,要考就考信乡的姑母。 馆陶大长公主自不必说,后世谈论受宠的公主里总会有她,而汉唐的风气又很开放,所以在文景削掉诸多封国,不必依赖勛贵的力量打压宗室后,堂邑侯陈午的重要性就急速下降,生前就已管不住养美貌男僕的媳妇。 至于已去南越地的昌平大长公主…… 呵! 人家当年就敢跟如日中天的周亚夫对骂,估计在周勃的嫡子未坐罪前就夫妻不睦,否则周家落魄至此也没见公主拉上一把。 第804页 虽说孙子尚主是件利家的好事,但看信乡「骄横跋扈」的样子,韩嫣估计压不住她。韩颓当更担心自己前脚一走,后脚人就带着王孙光速和离。 更扎心的是,和离都算较好下场,要是公主一个不爽…… 那真是有一万种方法把韩嫣乃至韩家折腾得死去活来。 「唉!」进宫时的韩颓当突然与家生子的父母感同身受。 宫里要人脉,宫外大到公主府的僕婢,小到食肆的帮工都要熟人介绍。 韩颓当也好歹是个关中勛贵,府里的婢女大都是佣工亲戚,部下的熟人,所以会有歪心思的去赌主家拉不开脸,做着靠外孙上位的春秋大梦。 还没傻到这种程度的勛贵:梦的好……以后别梦了。 尚冠里的诸多人家都有应对「族里的白痴管不住下半身」的丰富经验。 别的不说,韩颓当未成家时也有过几个房里的相好,但是为了日后的前程,同时也为家里少点嫡庶之争,他的相好在夫人进门前多是拿了韩家的补偿回乡嫁人,只剩一个关系硬的拖到夫人生了长子才正式进门。 此时的刘瑞就好比是订婚后的韩家父母,琢磨用金钱打发妹妹的相好。 事实也确实如此。 韩颓当在宣室见到皇帝时,信乡长公主也带着王孙等候在那儿。 「信乡!」上座的刘瑞与眼眶发黑的老将军见礼后看向妹妹,后者有些不情愿地提醒儿子:「叫太公。」 「太公好!」韩嫣虽笨,但脸蛋生得着实美丽,所以王孙长得也像白瓷娃娃,看得台下子孙满堂的韩颓当生出一分长辈之心:「事发突然,老臣也没准备能给曾孙的见面礼……」 说罢便用试探的眼神看向刘瑞,其意也是不言自喻。 「将军可知王孙为何姓王名孙?」刘瑞也是脸皮极厚地为妹冲锋:「当年信乡的生母王良人病重,其妹为了照顾阿姐而一同搬到偏远之地,谁料入冬发了寒症,姐妹二人竟一起去了。」 汉景帝因瞒婚一事厌了当时十分宠爱的王氏姐妹,加上她家也不安分,很快落入刘瑞的陷阱,所以为了自己的颜面与皇子公主的颜面,汉景帝借公事处理王田两家,然后将已经失宠的王氏姐妹一併除了。 当然,对外肯定美化一二,用的多是「贼人」,「病症」的万能藉口。 因为景帝宠妃甚多,加上田家出身复杂,本就是那颇有家资的关中肥羊,所以大家也不在意失宠的嫔妃和有钱的外戚遭遇了啥。 尤其是对军事繁忙,很少会在关中逗留的韩颓当而言,关注后宫属实是在浪费时间,因此他没想过信乡的母族是被景帝解决,而是猜出刘瑞的打算:「您的意思是让公主之子继承王家?」 刘瑞点了点头,缓缓说道:「颓当公也不缺孙子,但王家已经彻底绝嗣。先前阳信长公主病重,入宫后告诉朕是地下的王氏保佑她从泰山府君那儿顺利归来,所以想为王氏请得嗣子祭祀。」 「……」 「平阳侯体弱,与阳信长公主成婚多年仅有一子,自是不能过继王家。而沁水长公主遇人不淑,留下的两个孩子也早就袭爵。如此一来,唯有王孙可承王氏。」 这话纯属放屁。 你说信乡长公主的外王母家,也就是燕王臧荼那脉需要人来继承香火还说得过去,但王家…… 王家就是有点小钱的地主之家。别说是跟臧荼比,就是连臧儿的后夫——长陵田氏也比不过。 长陵。 顾名思义就是高祖的皇陵。 在长陵出生且姓田的是什么人,想必大家心里有数。 韩颓当也知道这儿纯属胡扯,但是刘瑞搬出孝道,他也不能否认大汉的政治正确:「可王孙……王孙到底是……」 「韩嫣还年轻,日后总会遇见好的。」刘瑞对韩嫣没好印象。一个被王娡以不敬藩王,骚扰宫女而下令处死的权二代是什么好货? 也就是有韩颓当做大父加上生得着实有点姿色,否则刘瑞一定会骂妹妹真是饿了,什么都吃得下去。 「况且信乡也给了他额外的补偿。」 韩颓当的子孙众多,加上韩嫣又非嫡子,所以不仅日后分不了多少家产,族里也没给他太多可以挥霍的日例。 信乡长公主虽三番两次地找兄长哭穷,但本身真的不太差钱。 刘瑞在景帝的子女里跟这个妹妹的关系最好,加上薄太后也勉强算是称职的养母,在信乡长公主出宫生活后补了很多金饼良田,所以不算信乡给的诸多补偿,他在儿子出生前就捞了不少,更是依靠公主的关系才进入阳陵的上流区。 「朕没记错的话,将军一向敬重文人,希望儿子能在阳陵读上几年。」刘瑞的底气在于信乡只是不想负责,但对韩嫣十分大方:「韩说能进阳陵的学宅,能在阳陵听上几句可不是您找人帮的。」 「……」 这话说得已做太公的韩颓当老脸一红,暗骂子孙都不太争气。 「当然,老将军若能如朕意,朕也有份大礼送给关心子孙的老将军。」铺垫完的刘瑞上了韩颓当最关注的正菜。 能不能信乡长公主嫁入韩家不是重点。 重点是韩家能藉此事捞到多少好处。 「您的孙子韩说是个……有上进心的。」刘瑞挑着好词说道:「朕准备让韩说去闽中歷练,日后捞个关内侯让将军放心。」 第805页 「一门双侯。」 「如此可让将军放心。」 刘瑞示意外甥上前,按着外甥的肩膀道:「朕打算在洛阳建立新的学宫,邀年老的博士过去编书。将军若想王孙不与韩家生疏,朕可送韩家的曾孙在洛阳的学宫读书识字。」 「善。」与其同信乡长公主交恶,娶个祖宗让韩家家宅不宁,不如就此达成和解。 至于韩嫣…… 韩颓当有足够的把握说服孙子,但还是在归家后遭到韩嫣的强烈反击。 「所以大父把我卖了?」韩嫣在听完皇帝的最终裁决后又哭又笑,然后拉过一旁的韩说恶狠狠道:「我不中用了,所以拿我换得弟弟的飞黄腾达?」 与秀气的韩嫣不同,韩说生得高大稳重,于形象上更像军人。最重要的是,他的骑射与刀剑都好于兄长。韩颓当的家兵、家将都还算可靠,足以护得孙子立下封侯之功。 韩嫣的阿母见状,立刻上前打了一嘴:「没大没小的,你的礼节都学到狗肚子里了!!」 韩嫣对此无动于衷,而是淌着泪眼味道:「阿母也和大父一样……觉得我对家族无用了,所以得为弟弟让路。」 韩嫣的生母何尝不为儿子的遭遇感到心疼?可是她一妇人又能说些什么?难道要她不管更小的韩说韩姬,为了长子硬刚自己的老公公?大汉的皇帝陛下。 「你大父是有阅歷的。」韩嫣的生母咽下嘴里的五味杂陈,拉着儿子好声好气道:「他怎不会为你考量。」 看完这场母子闹剧的韩颓当也适时开口:「陛下与信乡长公主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信乡长公主愿出一百亩的良田和一处宅子作为你的补偿之金。我死后,韩家的家产由韩则拿走七成,你与韩说七三分掉以外的三成。」 说罢他也看向韩说,声音比刚才柔和几分:「你也不要责怪大父,这是你兄长应的的。」 能借这点家产获得封侯的机会,自然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当着被大父、阿母背刺的兄长的面,韩说也不好表态,只能在那儿默默地点了点头。 「三成家产里的七分加上一百亩良田,乡下的一栋破房子就要让我成为关中的笑话,大汉的笑话!!」韩嫣又摆着脑袋苦笑了会儿,最后冲着家人咆哮:「我不服。不服!」 「你不服也得服!!」 这次轮到韩颓当忍无可忍道:「我是这家主人。你所享受到的每一份尊容,每一份食物都是我!!你的大父从战场上一刀一剑地拼杀出来的!!没有我弓高侯,你靠什么接近公主?还能去宣室当宫卫?」 韩颓当的骤然起身把韩嫣的生母吓了一跳,连韩则母子都起身劝道:「公公(大父)别气!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因为怕韩颓当往韩嫣的脸上疯狂招唿,所以韩则招过女儿上前拉住韩颓当的手:「太公别气。」 当着小辈的面,韩颓当也没有动手,但是鬍鬚还是因此一起一伏:「如果你能精于骑射,善于布阵,你的大父也不至于在含饴弄孙的年纪还要上阵拼杀。」 「再不济,如果你能控制你那愚蠢的脑子,控制住被脑子影响的下半身,你的大父也不至于扯老脸去向陛下请示。」 「真是王八羔子没良心。」 「吃着乃公的,喝着乃公的,闯了祸让乃公出面捨弃老脸。结果吃饱喝足骂乃公。」 「怎么?」 「就你委屈?」 「韩家的男人都没有委屈过?」 「韩家的女人都没有委屈过?」 「我告诉你,你大父就这点本事。放眼大汉!我韩颓当称得上顶天立地的男子,我至少对得起韩家的每一个人。」 发泄完的韩颓当让僕婢拿了冷酒消气,看得韩则的生母心惊胆战:「您都这把年纪了,何必为了小辈的事儿伤害自己?快别喝了!快别喝了。您好带要看着王孙长大成才,看着韩说立下战功。」 说罢也是大着胆子伸手夺酒。 韩颓当的长子之媳是老战友的女儿,同时也是关中的富贵之女,所以这点脸面还是要给的。 「是啊!大父。弟弟只是一时间没想清想透,您就别跟他置这气。」韩则算是此次事件里的第二赢家——因为刘瑞允许韩家的曾孙和王孙一起前往学宫,所以他的儿子能藉此搭上洛阳的贵人。 儿媳与长孙的劝解让韩颓当的表情有所缓和,但还是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沖支离破碎的韩嫣骂道:「哭哭哭!就知道哭。都是做阿父的人了,不想着把骑射练好,经典读书,就想着用下三滥的功夫上位。学着那瓦房里的样式,乐府的把戏。你当全天下的人都是和你一样的蠢货?赶紧擦了无能的泪水给我滚回房去。」 韩颓当的眼睛看向畏缩的韩嫣之母与韩说,后者赶紧扶着韩嫣速速离开。 ……………… 搞定完由妹妹闹起的琐碎事后,刘瑞又召少府奉常、太僕宗正聊起阆中长公主的就蕃一事,听得宗正眉心一条,下意识地就想问道:「素来只听皇子就蕃,什么时候连公主都要就蕃理事?」 当然,他只是在心里吐槽,到底没有为此发声:「阆中福地,为公主的汤沐邑再好不过。」 「朕打算照高祖齐王的规格让阆中长公主去封地就蕃。」 「陛下!」这次众人可不能忍,直接由奉常卫绾打了头阵:「不过是公主的汤沐邑,何需以就蕃的规格隆重待之?」 第806页 而且还是高祖齐王的规格。 齐王刘肥,人生里的最大缺点是没个好妈,但也占了长子的福分,于高祖时得分七郡。 高祖再宠刘如意也没有分得七郡之地,而是和淮南王般分了三郡。 就这,高祖的戚夫人又哭又闹也无济于事。 刘瑞若按刘肥的就蕃规格为六月送行,那么光是护送的士兵就达千人,算上为公主开路的骑兵,服侍公主的婢女与教育公主的女史、为公主奏乐的伎人优人,以及他们的家属、奴婢,那就得带一万多人。 一万多人。 这是要把汉宫的人才库搬走一半。 「臣知道您初为人父,必是对大汉的第一位皇女爱如珍宝,可这藩王的排场不是小数字。」 「确实不是小数字,但也没有耗子庞大到让诸位难办。」刘瑞知道他们到底反对什么,所以配合对方装傻:「百废待兴时都安排诸王一一就蕃,没道理在大汉的上升期比高祖在时还要窘迫。」 刘瑞敲着一旁的扶手,冲着朝臣似笑非笑道:「朕很相信诸位的能力,也很相信没人敢对朕的内帑动手动脚。」 「自朕创立科举以来,关中不仅多了人才,更是多了等待机会的预备吏。」 「他们在这儿一直熬着,靠着不足五十石的俸禄过活也不是办法,所以朕想藉此送走关中的预备吏,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第506章 刘瑞知道说服他们的最佳方式永远都是搅乱他们的基本盘,逼得他们向下妥协而非向上硬刚。 关中的预备吏少说也有上千余人。 上千个读书人在近代乃至明清的北京就能闹出很大问题,更别提在人口稀少,识字率较低的西汉。 这时的儒生法士都善君子六艺,即使是无欲无求的黄老家都能斗两下。 更糟糕的是西汉还未完全禁止汉人,尤其是汉人里的士子配刃。 预备吏在地位上高于学生,而且拥有配刃的权力。 现在是国际贸易与河套地的开发,辽东郡及鲜卑旧地的防御工程需要大量的官吏补上,所以这些预备吏经常会去长安市令那儿接受来自北方各地的劳务派遣,不至于被每月五十石的保底俸禄活活愁死。 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科举不会因此停止,河套地和鲜卑旧地的工程也会结束,更不需要上千官吏前去就任。 所以刘瑞祭出需要妥善安排的预备吏时,上一秒还积极反对的朝臣下一秒就不说话了,因为他们非常清楚刘瑞是在通知而非提议。 一旦他们继续反对,刘瑞就会将此事告知关中的预备吏。 即使科举相对公平,但是晋升还是要看个人背景。 能做预备吏的多半都是富农和小吏之子,带入现代的社会背景就是北漂、沪漂、港漂或是跑去台湾的小康家庭。 这些人的忠诚是最好赢得的,但也容易迅速下降,成为推翻王朝乃至勛贵美梦的可怕存在。 「另外,朕想有个合适的名头开闢阆中。」刘瑞见朝臣已经产生动摇,于是在动摇的柴堆上添了把火:「朕的野心绝不止于征服南越,征服匈奴。朕还想像几百年前的大秦般将西南诸国列入版图。」 云贵川渝,沿海的后勤库,工业的材料来源地。 从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他们提供的不仅是人口,还有让中国迈入世界强国的各种材料。 刘瑞还未穿越前就知道湖北的神农架之所以限制开发,就是因为全世界百分之九十的植物都在这里找到。 这是个奇蹟般的,罕见的自然基因库。 同理,云贵川的地貌保护也是出于习惯性的长久考量,让人想到战略游戏里的中国玩家无论男女,都不会把基地的资源完全耗尽,而是在达到最低的保护值并养出可以向外扩张的军队后开始去挖别国资源。 「朕想从西南诸国找到更多草料。」除了把文官的基本盘搅得昏天黑地,刘瑞也把武官的利益绑在公主就蕃上:「即使拿回了河套地,国内也没太多适合养马的草场。」 「……」 「北方的草场除了养马养羊,还要用于骑兵的训练。」 刘瑞从桌上拿出前往西域的汉人学者所写下的报告,里面着重提到了以楼兰为主的西域国家正在经歷前所未有的自然浩劫,即草场的沙漠化。 结合现代的沙尘暴与歷史上的楼兰消亡,刘瑞不能坐视马政将北方的草场吃成沙漠,否则最后只会轮到北方的牧民、农民为其买单,成为帝国的可悲基垫。 「西南多草,总会找到适合作料的植物。」 「朕若突然加大巴蜀的驻军规模、官吏数量,西南的诸位君长……怕是连睡觉都要睁只眼睛放哨。」 这句调侃让室内的氛围轻松起来。 如此,阆中长公主的就蕃一事已经定下,一道急令也从关中驶向辽东边境。 「择十二名擅长养马的鲜卑人随阆中长公主去巴蜀就蕃?」辽东郡守把关中的急令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巴蜀能养马吗?」 他在身边翻了一圈才找到一个巴蜀出身的官吏:「你们那儿有大草原?」 对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郡守:「您是说巴蜀平原?」 「对对,巴蜀平原?」 「那里是当年的秦国开垦出的粮食供给地。陛下要想拿出巴蜀的平原给骑兵养马,就得把农人的老田一一扒光。」 第807页 郡守一听更迷惑了:「那要养马的鲜卑人去那儿干啥?喝西北……阿不!是西南风啊!」 「可能是想从那儿识别出适合养马的草料吧!」官吏也是见多识广的人,明白巴蜀有多吃香:「我们那儿的土人也是会驯兽的。尤其是在内地引入北方的马匹后,也有土人尝试驯服西南的野马。」 「南边也有马?」 「有,但不多,所以农民多以老牛运输物资。「提到这儿,已经晒成棕褐色的官吏嘆道:「马太娇气了。牛有四个胃来反刍,吃坏点也没啥问题,但马匹是个直肠子。尤其是能充作战马的优良品种,真是能把一家子的积蓄吃掉一半。」 末了,他还嘆口气道:「也就是在农家进入瓯越地后才好上一点。不然光靠北方的草场,羊群得被活活饿死。」 刘瑞给农家的任务除了培育适应干旱的高产稻种,更是要养出新的优良畜牲和识别能做军马饲料的精緻草种。 为此,农家与计然家、医家也加入其中,在三四年内识别出了北方草原的八成草种并修订成册,看得已经归顺大汉的鲜卑人目瞪口呆。 不是,养马还能这么玩? 尤其是见北方的官吏居然划出一片农田培育军马爱吃的优良草料,不断改进草料的种植技术和饲料的保存技术后,鲜卑人里的有志之士也尝试着在自家的地盘效仿一二。 当然,能效仿的都是鲜卑里的大人、小帅,普通的鲜卑人在归顺后大多编入北方的羊政、牛政,给军队放牧拿保底月俸,也就是西汉版的事业编。 眼见北方供应不了越来越大的马匹需求,关中的目光便随之放到植被丰富的南方。 如此看来,关中要会养马的鲜卑人随公主就蕃很可能是…… 已经猜到皇帝意思的郡守立马让人挑选养马的鲜卑好手,最好是一家子随公主就蕃,省得对方去了还要思亲影响工作效率。 「除了养马的鲜卑人,公主还要挑选几匹北方的优良品种去巴蜀培育。」送信的驿官拿到郡守的回信补充道:「农家还要做些实验,所以请阁下挑选三十匹良种送往关中。」 第507章 大汉与匈奴的贸易顺差让匈奴的黄金不断流入关中腹地。当然,为了避免王庭的聪明人察觉到其拼死拼活的家底都被汉人以可再生的东西一一吸干,北方的商人也有收买匈奴的皮制品与掳来的奴隶,但是比起黄金这种硬通货,北方的汉人对皮制品的兴致不高,奴隶倒是可以暂代黄金的位子。 而在这种经济制造的流血伤口下,匈奴人能挽救逆差的唯一方式就是破了旧俗,向汉人出售被冒顿、老上、以及现在的军臣所严禁战略物资——马匹。 相较于皮制品和奴隶,马匹,尤其是壮年战马的市场要大的多。 因为怕王庭怪罪,所以一些偷奸耍滑的匈奴商人会把老马骟马卖给汉人,甚至在出售的前一晚给战马下毒。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汉人不傻,同时也有专业的养马人与兽医来判断匈奴的马匹质量,并且将偷奸耍滑的商人列入黑色名单。 久而久之,北方的马匹数量有了显着增长,同时也给草场与冬季的饲料供应带来压力。 刘瑞不想几百年后的北方汉人,尤其是两辽郡和渔阳郡,乌桓旧地的汉人活在大沙漠里,所以对草场的使用有着严格限制,不仅派农家的博士考察此地的草场恢復率,更是将南方的草料运到北方,避免过多的马匹冬日扒雪吃草。 对于关中的草场限制,北方的养马人自然有气,不过在用了南方的干草料后消了一半。 众所周知,羊和牛的肠胃要比直肠子的马匹强健,所以那些专供战马的南方草料也能用来养牛养羊,只是没娇气的战马吃得精緻,多是用给战马做饲料的边角料配置而成。 说到这儿,刘瑞也是十分无语。 因为某大型网游的缘故,所有人对牧草的第一印象就是原产于哥伦比亚的皇竹草,后在四川发扬光大。而在现有的牧草里,深受欢迎的是中东地的紫花苜蓿,目前正在加速採购中。 皇竹草没有着落,紫花苜蓿的种子还在运输。 如此一来,国内最适合养马的牧草便是由越人从东南亚带回的甜象草,以及经蜀身毒道流入四川的黑麦草。 农家的博士测试过了,以上的牧草越靠近南部,生长越好,产量越大。 所以在马政的需求下,长安对南越和西南诸国的渴求度也直线上升。 顺带还想摸摸靠近闽中地的夷州。毕竟在现代的甜象草里,台湾甜象草的质量最优,也很适合种植巴西的喜旱莲子草。 总之在用过南方的各种饲料,尤其是有南方解决冬季饲料的供应不足后,北方的养马人与牧羊人对草场禁令的方案度低了不少,顶多是在买草料时吐槽定价过于有点高昂,不能拿买草的凭证减税赋税。 「这些会由郡守呈给皇帝陛下。」辽东郡与辽西郡的官吏听完牧民的抱怨后耐心劝道:「律法都是慢慢完善的,哪能今日上报漏洞就能立刻补上。」 牧民依旧不依不饶:「那我们花的牧草钱都打水漂了?」 「这个嘛!之后会以别的方式返给你们,没准陛下大手一挥就免了你们几年的田租。」 敢跟官吏当场叫板的牧民以军官们的家属为主,多半是一边养马,一面种地。听了这话,他们立刻眉开眼笑,也不计较当下要花全价购买南方草料。 第808页 乙弗涉归在鲜卑部的贵人挟持所剩无几的族人归顺大汉朝后,便以一个普通牧民的身份受僱于辽西郡府,为辽西的军队饲养战马。 如果是在东汉以后,乙弗这个因北魏的开国皇后而红极一时的鲜卑望族一定不会落魄至此。可现在不是北魏,而是北魏前的西汉中期,乙弗涉归也不是勛贵,而是鲜卑的平凡子弟,家里唯一称得上有话语权的只有出任鲜卑小帅的乙弗之父——乙弗羊。 鲜卑人在归顺大汉后,刨除那些鼓动夺下辽西郡的野心之辈,刘瑞对他们的态度还算温和,没有让对游牧民族十分敌视的李息再次担任辽西郡守。 和东瓯闽越般,归顺的鲜卑人也被打散,然后与本地或邻近的汉人开始频繁联姻。 北方因受到外族的骚扰而没有出现男多女少的情况,但是靠近关东地的北方好过极度依赖关中支援的西北地带,所以未婚的中高级军官不多,多是一些伍长或本地的商户与鲜卑女人结为夫妇,然后就是外来的女户会招赘一个鲜卑人来帮忙干活。只是在二者通婚的大前提下,乙弗涉归的行情实在不好,以至于他二十好几都没有着落。 「女人只要能跑能跳就不会愁嫁,牧民只要捨得下脸就可以入赘外来女户。」乙弗羊在忙完今天的活计后看着坐在地上发呆的儿子也是无比头疼:「你阿摩敦(母亲)和你阿干(兄长)去的早,我又是个等着飞鹰吃掉腐肉的糟老头子。你若不能找个姑娘赶紧成家,乙弗氏就彻底断了。」 原本按照鲜卑的习俗,乙弗羊的长子去后,其妻应由乙弗涉归收继。可乙弗羊的长子与长媳没有一儿半女,鲜卑在被汉朝收编后,乙弗羊的老亲家想与本地的豪门结亲,所以用一半的嫁妆加三十头羊换得女儿归家改嫁。 「这事儿是您抱怨就能改变的?」乙弗涉归也十分郁闷,把嘴里衔的干草一扔,凑近闻着父亲身上的浓重酒味:「比起担心我的未来,您还是先担心咱家够不够付您的酒钱。」 北方寒冷,因此在蒸馏酒出现后,不少人,尤其是归顺后的鲜卑人都开始酗酒。 因为对未来的迷茫与在辽西郡会受到来自社会各界的诸多不公,归汉的鲜卑男子时常会因醉酒落水或在冬日里被活活冻死。即使是有本部的大人、小帅联合当地的官吏介入也无济于事,最后只得减少冬日的酒水供应,避免每日开门就是一具尸体。 「我以前曾笑话那些消亡的部落,可现在,鲜卑也在漫漫消亡。」乙弗羊在儿子身边慢慢坐下。因为受过箭伤刀伤,他坐下的动作显得有些吃力,需要儿子搀扶才没歪到一旁:「汉皇说要优待我们,可是只给本部的大人一些虚职,然后安排鲜卑的女人鞣制皮革,鲜卑的男人放牧养马。」 「官吏?那是三代可证的汉人才能出任的。」 「富商?他们的财富只在关中的一念之间。」 「匈奴是简单粗暴地把我们碾为齑粉,而汉皇是软刀子割肉,温水煮青蛙。」乙弗羊从腰后摸出一只水袋,想闷几口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我们有简单的文字,但没有能传承文明的纸质材料。」 「如今和汉人通婚的鲜卑人已不再思念过去的日子,更别提教孩子传承鲜卑文化。」 「几百年?不,几十年后,真的有人记得曾在大汉的东北地,有个名叫鲜卑的顽强族群?」 「我们只是晨曦的露珠,不会在歷史上留下痕迹。」 第508章 乙弗羊的伤感并未持续多久,郡守的命令便送到门口。 「为何是我们?」面对父子皆要调去巴蜀地的命令,乙弗涉归反应激烈:「就因为我们人丁稀少,你们就敢……」 「巴蜀与匈奴接触不多,靠近西南的断髮之辈。」官吏不等乙弗涉归抱怨完便开口回道:「北境……尤其是辽东辽西的黔首可没忘记匈奴的大缺大德。」 「……」 「鲜卑乌桓在匈奴手下做了什么,我心里有数,你心里也有数。」 「……」 「放心,陛下说了,此次入蜀,安家费有三到五金,甚至还包落地编制。」官吏也没感情可打,直接上最简单的利诱:「三日内若想清里头的利害便去县府登记,十五日内收拾东西前往关中。」 官吏将写满细节的麻纸交给呆滞的乙弗涉归。后者经过三四年的歷练也磕磕巴巴地认全汉字,至少比年纪过百的乙弗羊要看得清楚。 说到昨日伤春悲秋,喝得全身都是酒气的乙弗羊,对方正精神满满地抢到赛马的绝佳观位,挥舞由草绳串起的铜钱喊道:「买五注!买五注。」 赛马场里的味道绝不好闻,即使是有燃烧的香草驱散马粪的酸臭味,初来咋到的观众仍会两眼一黑,脑子被那扑面而来的热臭熏得暂时宕机。 不过会在赛马场的高台上自由穿梭的也不是那讲究之人。 牧民、商贩,以及刚下值班位的官吏要么寻找观赛的绝佳位子,要么挥着粗糙的大掌让沿阶叫卖的商贩过来,买了几注马券或奶酒等着选手入场。 「辽西军的火霞会参加比赛吗?」 「火霞不是负伤了吗?这次该是火霞的兄弟白日顶上。」 「鲜卑那儿是何人出战?」 「应该是丘敦浑家的铁嘞赤,他家是上届的亚军,与红霞仅有半身之距。」某个作鲜卑打扮的男子骂道:「辽西军有洛阳培育的良驹,赢得也不大光彩。」 第809页 匈奴同意马匹贸易前,关中就从西域购入大宛的宝马。 起初大宛不想售马,奈何形势由不得它,所以在成群结队的游说团体与海量的金银珠宝下,大宛的国主终于松口,半赠半卖了十五匹良驹给大汉的皇帝。 这些良驹在关中进行本土适应与杂交育种,最后到北境测出体能数据。 火霞就是引入大汉的大宛马之一。因为体格壮硕,加之有身落日下如红霞般的绚丽毛色,所以刘瑞赐名火霞,在关中配了两三匹后送去辽西,一直都是辽西军的掌心明珠。 与之相比,同父异母的白日就没那么出色,但也是匹实力强劲的良驹。 「咱们的马也不差什么。」乙弗羊在白日进场后不甘心道:「有本事用大汉的本地马啊!用西域的大宛马算什么本事?」 「据说这次还有匹波斯马要上场。」 「波斯马?」 「就是安息那边的良驹,据说是藩王般的大贵族送给陛下的。」某个掌握内部消息的小吏说道:「是叫苏伦还是凯伦,反正就是很有实力,马匹很多的安息贵族。」 「哦!」众人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那波斯马的实力如何?」 「这我哪知道。」小吏也是眼睛一瞪:「我又不是陇西郡的商人,哪里见过波斯马的实力。」 末了,他还补充道:「不过这是经过关中多方测试的沙漠良种。据说在波斯马外,陛下也从塞琉古、希腊、罗马乃至一些半岛的部落购入优秀马种。」 小吏伸指算了下:「也就是三代……九年的功夫,大汉的马种便能更新换代。」 九年? 换代。 见过北境育马盛况的乙弗羊心尖一颤。 陇西郡的育马场产驹不多,更像是为青少年的良种和外来良驹提供操场的训练之地。 与之相同的便是河套地与乌桓、鲜卑的旧时牧场。不过跟辽西相比,这些地的产驹更少,估计是有未免去作匈奴嫁衣的战略考量。 「三代?九年?我看你是小瞧了陛下。」小吏的同事显然又知道什么,但是不等他道出那绝密之处,满场的欢唿便将讨论彻底覆盖,于是众人也没接着聊聊陛下的后招问题,而是看向新入场的选手。 「第二位是来自关中的山灵。他是继关中引入大宛马后的第一代混血良种。」新赛驹在骑手的控制来回踱步,展示它那高壮的身躯,油光锃亮的毛髮。 乙弗羊的儿子是养马人,自己也曾上马杀敌,所以能从肉眼判断良驹的品质。 「太好看了。」 他着迷地看着山灵跑回赛道。 与之相比,波斯马亚盖特和鲜卑的铁嘞赤就没有引起太多关注。 「小子!小子你过来了。」乙弗羊虽支持本族的铁嘞赤,但是山灵实在迷人,以至于他卡着开赛的前一秒找兜售马券的佣工退了两注赌钱,转而去买山灵的胜注。 「这次上场的骑手有谁?我看辽西郡的郡守和高级军官都过来观战,应该是有新人供其细细挑选。」 辽西郡的赛马、赛车场同时也是挑选底层骑手的重要途经。因为是大商户们联合举办的,加上又要测试引进的诸多良驹,所以想借赛事提拔自己人的军官也要隐晦一点,毕竟皇帝真会调查歷届的冠军,商户也有马赛上的经济考量。 「不知道,反正是辽东辽西郡的本地骑手,还有鲜卑的丘敦浑。」说话的观众嚼着不知名的果脯回道:「据说卫满朝鲜的也要过来。」 「卫满朝鲜?」 「就是前不久派使者表达臣服之意的东半岛人。」某个应是百夫长的观众回道:「匈奴的左谷蠡王一叛,加上军臣割了属于乌桓鲜卑的草场,所以卫满被咱封在东半岛地。」 「东半岛就卫满一国?」 「不止咧!还有一些不服卫氏的零碎小国。」百夫长从同伴的麻纸袋里捻出果脯,嚼着带有微微涩意的零食说道:「东半岛尖的零碎小国怕是吓得不轻,走水路抵达关东地并要求归顺大汉王朝。」 卫满朝鲜推翻推翻箕子朝鲜自立不过五十余年,还没稳下半岛里的不忿之音。 鲜卑乌桓归了大汉,卫满朝鲜便无西进的任何可能,只能剥削半岛尖上的诸多小国。 而被卫氏疯狂剥削的小国只是物资匮乏,并不缺少苦难里的生存智慧。 比起堪称敲骨吸髓的卫满朝鲜,大汉的名声也不算好,但不会把蕞尔小国当成血包——因为就地缘地域来看,辰韩、马韩、弁韩这三韩之地的实力总和还不如一个辽东之郡。 如果不是他们登陆关东地被渔民抓了,刘瑞都快忘记东边还有一个前往日本的大跳板。 「三韩地啊!」既然人家主动求了,刘瑞也就下令出兵帮忙三韩。 朝鲜半岛的地形真是十分别致。 现代都有硬核狠人从青岛出发,一路游到韩国海岸。 人力如此,船力更是毫不费劲地运了三千士兵抵韩,然后点了两辽郡的三百骑兵试试新驹。 当然,刘瑞也非好战之人,同卫满朝鲜的矛盾不大,所以打前派了汉使前去说服。 歷史上的卫满朝鲜是在第三代君主,也就是现任君主的继承人——卫右渠召汉人流民扩充实力,阻止三韩向汉朝贡后被打上头的汉武帝人道毁灭。现在当政的卫蒙是中庸之君,压根不想与汉为敌,所以面对西边的骑兵,东边的步兵,他很快便做出选择,同三韩地向长安上书以表达臣服。 第810页 刘瑞不是歷史上的汉武帝或急于立威的朱棣,压根不给他们自治的任何土壤,一开口要求汉军驻扎朝鲜,在此设立专业郡府。 如此一来,卫满和三韩都笑容一僵,商量了有五六月才派出前往关中细谈的正式使团。 第509章 「卫满朝鲜的骑手是什么样的?你有听过这个国家吗?」 「没有。我只知道卫满朝鲜的人会前往辽东兜售草药。」百夫长作努力思考状:「那么有一种树根非常有效,吃了能补齐壮阳。」 末了,他还贼兮兮道:「关东的大人物们相当喜欢这种树根,从卫满朝鲜那儿购了不少。」 无论如何,这次的赛事已将观众们的热情拉满。 乙弗羊刚进入状态,就因一只大手的拍打转过头来。 「你有啥事?」面对那张与己有着八分相似的年轻面容,乙弗羊的语气里能听出不耐:「没事的话就在外等等,我还准备大赢一把。」 他挥舞着手里的马券,刚想回头就再次遭到儿子的拍打。 「刚才有官吏上门,说了些与咱家有关的重要安排。」乙弗涉归在父亲发火前赶紧说道:「您只在乎赌注的输赢,所以我们找个地方聊聊也不耽误你的马券兑奖。」 乙弗羊的眉头还是紧紧皱着,但好歹随儿子去了热汤的售卖地。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生活里就这点乐趣的乙弗羊不时去瞧赛场的情况。 目前领先的是他最看好的山灵,其次是安息送来的波斯良种。火霞的兄弟白日与丘敦浑的铁嘞赤并列第三,难以看出谁胜一筹。 乙弗涉归将他家要随阆中长公主去巴蜀的消息告诉父亲,顺带说了自己的想法与辽西郡的选人标准。 乙弗羊的眼珠终于离开热火朝天的赛马场:「我听说大汉的井盐市场一直都为巴蜀垄断。」 「不仅是井盐,还有蜀身毒道的各种货物。」乙弗涉归已经有了离开的念头,言语间也尽量美化巴蜀的情况:「那里的人也断髮纹身,与咱没有太大旧怨。」 「断髮纹身的是西南诸夷而非巴蜀汉人。」乙弗羊又没有喝酒,自然可以听出儿子的真实立场:「搁那儿找绳微微一套,咱们父子立刻升天。」 乙弗涉归立马回道:「搁这儿拿绳微微一套,咱们父子不升天学汉人遁地?那地底的泰山府君也不收咱。」 鲜卑人信萨满,汉人信道。鲜卑乌桓归顺大汉后,刘瑞也没要求他们改服剃髮,更变信仰,所以鲜卑依旧是找萨满获得心灵慰藉,但也有如乙弗涉归般愿意外学的会找汉人诊病习字。 「泰山府君不是地底的,而是泰山的神仙。」乙弗羊的鬍子因粗重的喘气在那儿跳跃:「说你学艺不精你还特爱顶嘴。」 「不是地底儿的神仙?」 「地底儿的那是佛教的神仙。」乙弗羊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喻为聪明绝顶的儿子:「地底儿的那是大月氏从南边带来的身毒信仰。西域人里信这个的还真不少,汉人里的主流还是信仰道教,亦或是叫黄老之术。」 「哦!」乙弗涉归搓搓鼻子,但还是把话题扯回重点:「你说咱们去了巴蜀会被弄死,可是辽西辽东也不乏能弄死咱的各种条件。」 辽西郡和辽东郡的汉人少是相对于人口密集的关中河南、关东淮南人口较少。乌桓被匈奴折腾得本就只剩两万余人,这里头还包括夜袭辽西郡的违约分子。鲜卑则比乌桓更惨,因为匈奴割让鲜卑的大草场前,伊稚斜就已经刮过鲜卑的草皮,把鲜卑的青壮年都扫荡一空……包括过了耳顺之年的铁匠。 乙弗家算跑得很快。因为部落位于鲜卑的南部草场,所以赶在伊稚斜的军队搜刮北部草场时就南下求助。 「两族一共三四万人,何必为着弄死十个鲜卑牧民而把咱们调去巴蜀?大汉的皇帝是脑子被羊踢了?还是辽东的郡守脑子被马踢了?」 「……你有理,你有理。你个羊羔子的腿脚硬了就教阿达做事。」乙弗羊见自己说不过就上手去打,结果差点闪着腰。 逆子一边伸手去扶疼得哇哇叫的老父亲,一面吐槽对方的身形圆了不少:「舒坦的日子过久了,您还能上马牧养吗?」 「滚滚滚!「乙弗羊的回答是一连串的声波攻击。 父子间的闹剧截止于此,并不妨碍第二天就收拾家当,找人卖掉本地资产。 「要是在入冬前去巴蜀就好了。」乙弗羊将卖羊的钱都换成金饼,压在包袱的最底部:「入冬前的羊肥,能卖更多。」 乙弗涉归将降档绑在木板车上,确定没有东西遗漏才挥动马鞭。 从辽西郡去关中要过河间王、广川王、赵王的地盘,以及上党的长子郡等。 越往南走,地方的环境风俗越不相同。 乙弗涉归本身就是游牧民族,习惯了随气候的变化搬来搬去。可辽东送去关中的人里不止是有习惯搬迁的壮年牧民,还有要将近几年的数据运回关中,并且在此安度晚年的老弱之人。 借着赶路的功夫,乙弗羊找回京赴任的老吏请教汉语汉学,并从当地购了用于抄书的麻纸。 「你不是对汉学嗤之以鼻吗?怎么开始学习汉人的文字经典?」乙弗涉归从驻扎的城镇那儿买来用于烧火的柴禾。 「你当我是嘴上说说要保护鲜卑文化?」乙弗羊的回答是一记白眼,然后借着柴堆的火光继续抄书:「鲜卑人走了,但鲜卑的文化可以留下。即使之后没有去学,也要记得鲜卑人曾来过这里。」 第811页 「那你干嘛不用鲜卑的文字记载?」 「几百年后还有鲜卑人吗?」乙弗羊将未干的麻纸的压在柴火堆旁,以此加快墨干的速度:「就算有,咱们的书面材料少之又少,不能保证后人看懂鲜卑文字。」 末了,他还举例说明:「草原上的民族、部落一茬茬地换。像鲜卑人般有文字的不下十部,但是那些已经消亡的部落里有多少部的文字已经无法读懂?」 挖坟的勾当不止存于中原大地,对天灾的抵抗力更弱的草原各部也会出现挖坟倒卖陪葬品的可怕事件。 当然,集中于龙城一带的匈奴墓地是没人挖的,所以遭遇死后大灾的多是已经消亡的部落先人。虽然没有麻纸竹简记录文字,但是他们已经有了较为成熟的陶制工艺,并且会在皮革上用颜料谱写部落歷史。 遗憾的是,没人懂得上面的文字,而是将用于祭祀、陪葬的陶制品窃以自用,并在日常的劳作里渐渐抹掉文化之迹。 「我当然想一併传承鲜卑文字,不过在达成这个较高目标前,还是让后人知道美丽的东北方曾有过一个名为鲜卑的部落。」乙弗羊说罢还在空中比划了下。 这次的乙弗涉归没有回嘴,而是趴在地上一起抄写书籍。 父子抵达关中时,已经能用汉字写些简单文章。 教其汉学的老吏见了,也是给出自己的意见:「竹简易损,麻纸更易损。你要是有长期保存的目的或陪葬目的,可以去买点用于护纸的凝胶。」 「凝胶?」乙弗羊这一路除了体验不同的环境文化,便是接受新事物的冲击——而且教授新事物的还是比他长了五岁的天命老吏。 眼见语言没法描述,老吏便从可携式的工具箱里翻出用于保护纸张的凝胶,一边演示,一面心疼地补充道:「没钱可以用黄藻水用雄黄替代,有点小钱的可以去书店购买买这种凝胶。」 涂过凝胶的麻纸干后有种透明琥珀的奇怪质感。 「更有钱的会用什么?」 「金属雕版。」 老吏的回答也是十分炸裂:「不过雕出一本书的价格够一村吃上十年之久。除非是传播较广,需求极高的经典大作,否则没人会搞这个。「 末了,他也补充道:「不过这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在铁器、百鍊钢快取代铜器的大趋势下,用铜矿作金属雕版的价格肯定是比几年前要下降不少。」 刘瑞给边境官吏的月俸开得一向很高,加之麻纸降低了从勛贵到黔首获取知识的门槛,所以在边境干活的官吏都有藉此积攒传家之书的念头。 尤其是在边境的福利吸引大家前来开堂授课后,如老吏的官吏更将大半月俸花在书籍的保养借阅上。 「铜板吗?」鲜卑旧地的铜矿不多,铁矿却比匈奴丰富。然而开採铁矿的人力需求始终都是草原部落的一大难题,即使是有铁块被开採出来,炼铁的工匠,柴禾,炉灶,技术也是挡在鲜卑人前的难登之山。更别提在铁器的需求上肯定是以军事为主,生产为辅。 文化?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老祖宗的话是真没说错。 「你要是有传承鲜卑的文化之志,可以去阳陵县的太学书院碰碰运气。」老吏也知父子二人无法承担编书的费用和雕版的费用,所以为其指了明路:「陛下的好奇心十分旺盛,没准会对鲜卑文化产生兴趣。」 关中从西方引入外族学者的事情在辽西郡也有点风声。 即使没有亲眼所见,但看关中不断咋给北方教育的诸多资源,乙弗羊便相信这个皇帝不是固步自封的狭隘之辈。 第510章 归汉后的日子也不富裕,人均只能吃个八成,但好歹没外敌侵扰,也不会因左贤王部、左谷蠡王部,兰氏,匈奴王庭的剥削而家破人亡。总之就是保底的下限比游牧生活要高,但也因为出身的问题没有太大的上升空间。 乙弗羊在辽西郡时就没少听见周围的汉人嚷嚷着让孩子以后前往长安,即便不能落户长安,也要落户洛阳,晋阳、邯郸这类大型城市。 「汉人真是无比奇怪。」乙弗涉归偶尔会与父亲吐槽:「千辛万苦地跑来边境,结果又要孩子离开苦寒之地。早知如此,何必不在一开始就前往大郡,省得这时又要孩子跋山涉水,九死一生地才到长安。」 彼时可没明清时的考生保护政策,所以敢从各地赶往长安科举的无一不是硬核狠人。军官的孩子还算幸运,因为边境定期要去关中述职,所以他们能与述职的官吏同行,不至于被响马打劫。相较之下,文人只能求助于学派或家族庇佑。如颜异这般的考生都是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族兄上京,一为护卫,二也有在功成名就之后提拔家族的深层用意。 鲜卑的草场一直处于匈奴王庭的东南地带,也就几个被招去打前锋的老人随军去过燕地的城池。 长安? 别说是军臣,就连冒顿都不敢想像有朝一日能打到长安。 西域? 参考现代的内蒙古地图,鲜卑到西域的距离比内蒙古的纬度还长上一点,他们是疯了才会横跨一个内蒙的距离去西域逛逛,也不怕在离家的下一秒就沦为奴隶。 所以对生平只去过北境城市的乙弗父子而言,大城市的冲击好比李鸿章第一次到美国。而当他们抵达长安,近距离地感受来自首都的震撼时,心情又像三四线城市的边缘人物初次抵达魔都上海或帝都的中心——因为来自经济上差距的反应到可视物上,也会带来压迫心脏的巨物感。 第812页 「我以为长安也就三四个龙城那么大。」进入关中的乙弗父子左顾右盼。相较于边境,关中里的外族不多,而且以西域的欧亚混血为主。乙弗父子是标准的东北亚长相,打扮得与匈奴十分相似,所以遭到官吏黔首的诸多戒备。 「你们还是套个斗篷,避免被人当作珍兽。」路上十分照顾父子的老吏讨来两个斗篷,乙弗父子谢过便将脑袋盖住,让人无法判断父子真实身份。 「去阳陵前可以到东市卖了皮料。」老吏要去典客府和丞相府述职,所以与其分道扬镳:「不要乱跑,更不要跑出关中,否则按照大汉的规矩,无论是黔首还是县尉都有缉拿之权。」 瞧着父子斗篷下的外族髮型,老吏不免语重心长道:「尤其是像你们这样和匈奴的打扮过于相似的外族牧民,很有可能等不到被县尉缉拿就遭遇射杀。」 乙弗父子在入关的那刻就卸了弯刀,只留一把用于割肉的巴掌匕首。 听了这话,父子二人都很不爽,但也明白换位思考下,他们一定做的更过。 「先去东市用好的皮料卖点金饼,然后再看看阳陵的太学书院。」因为是给阆中长公主选随从,所以他们有幸住在官方的谒舍,无论是安全还是舒适度都很有保障。 长安的东市就好比是一线城市的cdb,除了贵就是客户全都很难伺候,给的钱与消费也足以平息挑剔引来的诸多怒火。 「短的不要,长的不要,有杂毛的不要,尾部没有杂毛点缀的也不要。」在东市受了一肚子气的乙弗涉归数着收入愤愤不平道:「他们比匈奴的当户阏氏还要难伺候。」 「何止是买家要比匈奴的阏氏更难伺候,那些官吏也比北境的官吏难懂……难懂……」一时语塞的乙弗涉归把装钱的袋子丢到地上,双臂展开划出很长的一截:「难懂这么高层。」 这话不假。 北境的官吏只是纯贪,东西到位啥都好办。洛阳等地是富裕加商户、黔首的合资产业势力庞大,加上西汉还没禁刀,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官吏不敢派兵镇压,否则一旦动用符令,上头一定会派人问。 相较之下,长安的官吏是最难伺候的。 天子脚下,鱼龙混杂。 这里不是有钱就能办事的地方,更不是靠人脉就能畅通无阻的地方。 长安,一个魔幻的城市。 一个把先进、愚昧、开放、保守都杂在一体的矛盾之城,以其让人暴跳如雷的办事速度让乙弗涉归气到最后已没了脾气,只能请求办事的官吏能迅速一点。 长安的官吏:「你以为我不想快点?出了事是我来受罪?还是那群高高在上的勛贵老爷?」 乙弗羊对儿子的抱怨视若无睹,只是去扒皮子到底卖了多少。 「要是有个女人镇宅就好了。」算完帐的乙弗羊对着一般的料子嘆道:「有个女人动动针线,这些次料和边角料也可以卖卖。」 草原的男人大都会点缝补活计,但是跟精于此道的女人肯定没法比。 相较于男人,女人间的关系只要不扯男人,加上一点家庭或是闺房话题,就能变得亲密无间。 辽西郡那儿不仅有汉人,还有愿北上从军的越人越女。 越女的手和鲜卑的女人一样灵巧,擅长用花草染色或是将苎麻等植物材料织成美衣,所以跟鲜卑的女人一起干活,在皮子上装以别的布料卖的更好价钱。 久而久之,女人们的手工也成了家庭的很大收入。 乙弗父子每每路过树下的女人堆都感嘆应该找个媳妇,但现实又是他们真的难找媳妇。 「我给你买了关中的话本,记得到巴蜀要嘴巴甜点,多洗澡并时常佩戴精緻香囊。」乙弗羊越想越烦,瞧着儿子更是生气:「无论如何,女人都喜欢有财力的男人。你也想想日后咋办,总不能一直当个养马人,最后讨个不上不下的丑婆娘。」 「哎呀!您怎么变得和女人一样婆婆妈妈的。」乙弗涉归被乙弗羊烦得不行,于是拿别的话题去堵父亲:「不是要去阳陵县吗?干嘛还在这里叨唠。」 说到阳陵,父子二人又是一阵斤斤计较,毕竟阳陵号称关中的小长安,消费比长安只高不低,谒舍更是一间难求。 即使父子荷包充裕,到了阳陵也是遭遇现实的拷打—— 因为阳陵不是一般的消费高,也是在某些方面更甚长安。 「第一次来?」因为父子穿着斗篷,加之长得就不是那关中样,所以某些外商将其误认成是乌孙一带的西域人,毕竟西域处于连结中东东亚的关键地带,各国的长相千奇百怪,甚至不乏长相上都毫无关联的亲生父子、亲生母女:「缺钱的话就去太学府的空地煳弄一晚,那里会有官吏巡逻,交个几钱就能租张草蓆过夜。」 「谢谢,但我想问问太学书院在哪儿?」 「往里走,在太学右边百米巷子内。」 乙弗父子抵达大汉的文化中时还没啥感受,因为隔着厚厚的高墙,加之白天也不会让旁人在前煳弄一夜,所以只能看到墨家的高楼跳出青色围墙,并且上面斜着一个长木棍似的古怪玩意。 「汉人是咋建出这种高楼?」乙弗羊后退几步,想要将墨家的高楼看得更多:「这应该有五六层吧!占地这么小,居然能建这么高。」 「是啊!谁知道是用了什么特殊法子,要是大汉境内全是这种高楼……」乙弗涉归的语气一顿:「那骑兵可就不好过了。」 第813页 制高点的重要性无需多言,尤其是在大汉搞出对骑兵特攻的□□后,制高点上的守军只要绝了敌人的上爬可能,依靠配有足够火药的强弩就能打散敌军。 「不过这种高楼的造价肯定不低,推广全境无疑是个巨大负担。」乙弗羊接着说道:「就怕汉皇在此较真,愿花百年不断建造这种高楼。」 唏嘘后的父子按照路人的指引进了挂着「太学书院」的细长小道。 因为是后来划的大型建筑,并且因书籍的收藏量不断改建,所以这条羊肠小道后的太学书院比乙弗父子想得更多。 准确说是大得有些过头——因为从占地面积上看,太学书院有三分之二个宣室殿大,除了用于接待的部门和管理书籍的官吏住处,其它的建筑全都用来存书刻版。 相较于守卫森严的太学府,太学书院的戒备程度只高不低,从羊肠小道至里头的建筑都有重兵把守。 拿着介绍的乙弗父子去了登记的窗口,后者接过老吏提供的传证后也没有去看父子的长相,而是递了木牌就让二者前往验收的地方。 「什么书?」在此工作的已经习惯外族长相,确定验证对的上后便开口问道:「有汉语译文吗?」 「有。」乙弗涉归与乙弗羊赶紧把在路上写的书籍拿出。除了有汉语版本的,还有接鲜卑文版的。 负责验书的老者随手翻了几页,进屋叫来需要搀扶的老学究替他来把关。 老学究颤巍巍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带把的透明圆物,对着书籍微微一照,便有放大的字体入眼:「鲜卑文?」 「是的。」 「写的是鲜卑的文化风俗与官僚制度。」老学究从一旁的小碗里沾点清水,将粘着的书页轻轻翻开:「原文写的可以,译文的错别字与病句太多,需要重修。」 说罢便给此书下了最终定论:「有一定的收藏价值,按乙级上等给钱。」 打下手的年轻官吏从身后的金柜里剪了些金子块给乙弗父子。 「献书还有钱拿?」没想到有意外收穫的乙弗父子动了藉此发大财的疯狂念头。 然而拥有这种念头的不止他们,还有一些定居关中的越人贵族。 「办完了没?办完了就该到我们。」等着的人在乙弗父子惊掉下巴的目光下搬上一个鼓到破边的麻袋,拆开后是各式各样的书籍字画。 百越曾是勾践之后,又被赵佗输入了自关东以南的各种文化,所以包括温媪在内的本地土着都略通汉语,更是会像汉人一样记录文化,记录歷史。 东瓯闽中的贵族逃离战火纷飞的故乡时肯定没带太多书籍,所以这些都是他们依靠记忆重新编的。 因为想看看这些书籍能卖多少金饼,所以父子站在墙角看了许久,最后看着献书的越人提着能把成人砸死的铜钱大摇大摆地离开书院。 「知识真是金子做的。」 这是他们阳陵之行的最大认知。 ……………… 「说好了今天就有糖引,怎么今天还在煳弄我们。」楼兰的街道从未变得这么热闹,但是参考楼兰的妇女着急忙慌地让孩子回来,把家里的门窗全部堵死就明白这个热闹不是普通能随便蹭的。 安归亚像往常那样执行公务,结果抵达楼兰王宫不足一分就被人叫回:「不好了不好了,有商人在王宫门口打起来了,说是要为金券银券的事儿让国君给个满意说法。」 「什么?」安归亚把翘起的双腿赶紧一放,起身抓着传令的官员面目狰狞道:「这是什么狗屁热闹?怎么有人闹到这儿来。」 对方既然提到楼兰的金券银券,安归亚便想到什么,表情也变得狰狞起来:「除了在大汉钱庄里躺着的糖引,楼兰上下少说也有三四十张糖引,不会都被……」 对方被安归亚的表情吓了一跳,但是想想王宫外的兵荒马乱,也是哭着老脸回道:「对!都被国君拿去卖了。」 得到答案的安归亚只觉得天旋地转,在那儿扶着墙壁喘了一两分钟才回过神道:「商人有去楼兰的大汉钱庄讨说法吗?」 气归气,但他明白这事必须楼兰出面瞧瞧平了,绝不能让大汉钱庄的糖引被愤怒的商人席捲一空,否则…… 「有人去了,有人没去。」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官员也没说谎的必要:「大汉钱庄里的汉官说了,他们只负责髮型糖引,别的一概不管,一概不认。谁搞出来谁收拾,总不能把楼兰的帐都挂在西域的大汉钱庄上。」 这话说得确实在理。 楼兰搞出金券的第一日就遭到大汉的官方驳斥。刘瑞甚至写国书让商业伙伴明白自己的正式立场。 「大汉不管金券银券,也不会为金券银券买单,更不会认金券银券的流通性。」 光是声明还不够让心存侥倖的商人停手,刘瑞甚至派人抓了使用金券的汉商汉吏,将金券银券定为□□,一旦使用便立即问罪。 当然,他只够管大汉的情况和接受汉律的大汉子民。从匈奴手里接过西域诸国时就保证过会给予对方一定自治,所以包括楼兰在内的诸国只要没有反意,刘瑞也不管他们如何闹腾。 相反,他很期待对方捅出大篓子让自己有权收回各地的诸多自由。 安归亚被有人前往钱庄闹腾的消息吓得心脏一停,赶紧派人过去劝说,避免钱庄真被打砸。 第814页 「派兵与门口的商人好好聊聊,我去找国君。」知道此事压得了一时而压不了一事的安归亚赶紧去找罪魁祸首。 前往国君的后寝处时他还庆幸对方只是野心勃勃的蠢货,而不是把野心用于声色犬马的蠢货,否则现在也没有能控制局面的强大军队。 宫外的喧譁自然是会传到宫内的国君耳里,只是对方相信军队可以镇压不忿之音,所以没有理会这个深渊大坑。 「国君!」安归亚闯过想要拦住他的诸多侍卫,顾不得在楼兰王的面前维持君臣礼数:「您是否又派人加印金券银券?而且还印了不少?」 正在饮酒的楼兰王放下金樽,露出一副有恃无恐的表情:「是又如何?我不是说可以兑换大汉糖引吗?现在不够,让他们等会儿不久有糖引了?实在不行,大汉钱庄也在楼兰境内,完全可以找其借下。」 「借?」安归亚被自己君王蠢笑了:「您敢说您没有借过大汉钱庄的钱?您是没有自尊心吗?像个乞丐般……」 「放肆。」楼兰王用金樽去砸安归亚的脑袋,结果擦着安归亚的鬓角撞在彩色的墙上:「我是你的君主,金券银券乃至楼兰的任何资源要怎么用,完全是由我来决定。」 「可你现在的决定是把楼兰拉入万劫不復的深渊。」安归亚指着大门的方向朝君王怒吼:「听听外面的咆哮声吧!你以为自己的统治能维持多久?你以为靠骗来的钱,金子换来的忠心就能称王称霸?我告诉你!不可能!你所做的一切只会削弱民众的万分期待,你所幻想的伟业不过沙子制的脆弱宫殿。」 「你拿什么让金券兑现?你拿什么让商人相信金券的价值?」 「一旦商人戳破金券就是狗屎的假象,他们的损失便会化作攻向楼兰的尖锐长矛,将楼兰的信用刺得粉碎。」 「无数的臣民将因你受难。」 「无数的波折将因你而起。」 「现在还有军队在保护你是因为楼兰的金子还未耗尽。」 「你以为靠楼兰的积蓄,军队还能护你多久?」 第511章 世界就是个巨型的草台班子,无数人在上面演戏,观戏的人里也有人明白上面是在演戏。可明白自己在演戏的人和知道上面在演戏的人会达成一种微妙默契。 正如《大明王朝1566》里说的那样,「有些事不上称没四两重,可要上了称,一千斤也打不住」。很多政策,制度正如一团艰难运作的垃圾代码——你很清楚它的劣势,但也清楚随意改动会给公司带来灾祸,所以只能不断地打补丁,不断地垒高墙,直至这个纸做的代码撑不住以千金计算的外来压力。 同理,安归亚知道楼兰王用金券敛财的事儿吗? 他知道。 然而在默契这块,思想正常的安归亚与思想不正的楼兰王仅打了一个简单照面,细节什么的压根没说,甚至在后续操作上都朝着不正的骗钱方向一路狂奔——前提是自我感觉良好的楼兰王明白自己是在骗钱,更明白以楼兰能力,想要补上金券带来的糖引空缺是不可能的。 「我就该在欲望的火苗冒出一个小尖头时将它熄灭。」安归亚的想法很简单,本质和东印度公司为了加快亚洲香料的期货贸易而建立一个证券市场。只是在以糖为主的大现状下,金券这种受众较小的证券想交易一个所属权不在西域的特殊期货——糖引。 也就是说,他们建立的不是那种流通健康的次级市场,而是以不存在或认可度较低的股票(金券、银券)为主的次级市场,现代称之为「裸卖空」。 关于裸卖空,你只需要记住两点——一是在08年的金融危机后,欧洲的大部分国家都立法禁止裸卖空;二是韩国近年最大的经济危机就是股市开放裸卖空后引起的。 关于金融危机,除了让不少人闻风丧胆的裸卖空,自然还有最着名的,同时也在那场浩劫里成为别称的另一词彙——「次级贷」。 刘瑞得知楼兰在搞金券,而西域更是根据金券「研发」出了银券、铜券、乃至能与歷史上的张汤产生共鸣的羊皮券后有且仅有一个想法:「他们是不要命了吗?」 美国在08年的金融危机里搞出的次级贷尚且有个证券实体,只是在风险评级上飘忽不定,经常是好的混差,差的混更差的,或是干脆搞起盲盒,让人去赌自己的未来。 而西域…… 好傢伙,用不存在的凭证去搞次级贷,直接在裸卖空的基础上搞次级贷…… 零八年前的华尔街都没这胆量,只敢让裸卖空与次级贷并行。 安归亚该庆幸刘瑞扼住了汉商加入购买金券,并且通过蜀身毒道分担西域的糖引数量,否则依照这个玩法,用糖引撬起的经济空缺足以买下整个西域。 以债养债? 金券都暴雷了,你还指望用啥抵债? 还不是搞清算家产、卖儿鬻女的那套。 当然,除了这条死的不能再死的绝路,他们还有第二选择。 零八年的美国是怎么度过经济危机的,想必各位心里有数。 然而现实也不尽像网上说得那么热血。 中国自改革开放后所积攒的家底根本不够填上美国的惊天窟窿,所以为此牺牲掉的还有美国的养老储备与中国的房价,中国的物价。 近十年后的房价疯涨与楼盘暴雷,股市变成大号缅北也有咱家没法兜住的大窟窿的歷史原因。 第815页 以债养债不过是条麻醉自己的缓兵之计。如果靠土地收入和通货膨胀都无法化债,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如何?」骂完国君的安归亚还是不能坐视不管,他在离开国君的后寝后给了自己狠狠一掌,然后对着镜子收起满脸的愤概,出面安抚躁动的同僚:「算出我们要花多少才能补上金券的窟窿?」 官员们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鬍子花白的老者杵着包银的拐杖颤巍巍道:「算不清……数字已经大到我一时半会儿都算不清。」 「就是把楼兰上下都卖个干净再翻上两倍也不够填补金券的窟窿。」更别提在金券之外,为了赚取时间差价,还有贵族持有别的虚拟凭证。 如今那些质疑楼兰,理解楼兰,效仿楼兰,成为楼兰的西域国家也忙着将自己的烂帐彻底抹平。 当然,为了平掉这笔烂帐,他们还找楼兰兑换飞速贬值的金券,结果楼兰英雄所见略通,也找他们兑换贬得更快更勐的代券。 一时间,西域的经济飞速崩盘,已经到了以物换物的莽荒时代。 风浪传到大月氏康居,以及安息的马尔基安纳时,同样引起不小的骚乱。 好在三地人口众多,又受刘瑞的国书影响不认金券,所以除了要博一个光明未来的大赌徒,众人都没有购买太多金券,而是以糖引和老一辈的盐袋为主,再不济就扛着损坏交易糖块。 然而没有太大损失并不意味他们乐意吞下苦果,国力的强弱在这刻展现得淋漓尽致——经济受损的商人里有不少人是安息或大月氏的经济顾问,他们乐于制造一个引人联想的信息差,让手握重兵的贵族替其「要来」购买各种代券的金银珠宝。 大月氏、康居,以及安息的马尔基安纳调动兵源,自然引起乌孙乃至匈奴的注意。 乌孙此时正在篡位的末贰手里,忙着镇压国内的反对派都来不及呢!哪有心思掺和西域的倒买倒卖。 匈奴也和乌孙一样,国内的破事加上伊稚斜以盐场攻击匈奴各部的团结性,所以没有载进西域的金融大坑。 只是每当经济引发社会问题,最后演变成国家冲突后,无论是毫不相干的乌孙匈奴,还是稳坐钓鱼台的大汉帝国,都不能从大风波里全身而退。 不过跟距离最远的大汉想必,匈奴和乌孙……尤其是与康居接壤的乌孙真是头皮发麻。 不过出乎刘瑞意外的是,最先来找大汉求助的不是西域,也不是要直面来自西方压力的乌孙,而是匈奴的小贵族们。 准确说是把钱存在西域一带的右部贵族。 刘瑞得知这一消息的瞬间就感到某种东西碎了,直到郑谨大着胆子问他是否接见对方,他才回神问了他最关心的事:「右部的贵族在西域存了多少钱?」 「一百金?」 「一千金?」 「还是……」 「据我们在西域的探子透露,匈奴右部的贵族加上请右部存钱的贵族已经在那儿存了五万余金。」别说是刘瑞,就连掌握情报部门的郑谨都在接到消息的那刻怀疑自己的眼睛。 五万金在大汉也不是个小数目。 皇帝大婚也不过花两万余金。 卫穆儿被封为皇后时,算上赏给沿路黔首的洗钱只有一万余金。 考虑到草原的资产以牛羊为主,不可能为保家产而把牛羊卖得七七八八,所以这五万金能覆盖的匈奴贵族可想而知,估计是十个匈奴贵族里有两个是在西域存钱,一个依靠右部代持,还有一个碍于所处的部落较东,只能依靠聂壹的路子以备后患。 至于最后的倖存者们,要么是没存钱的路子,要么是在八百年前就只剩面子,里子那是一点不剩。 所以…… 「伊稚斜把匈奴内部逼成啥样了?」居然能在西域存上五万之金。 「眼看债主越逼越紧,匈奴的当户也担心积蓄被人拿去抵债。」郑谨回道:「若是以前也就罢了,可是匈奴非常清楚西域的钱庄姓谁名谁,存那儿不就等于坦白自己私下通汉,背叛单于。」 这跟国内转移资产的权贵富商有异曲同工之妙。 虽然大家……多数是同圈的内行明白你的诸多顾虑,可表面的正确还是要讲。况且跟总体和平,局部战乱的后世相比,此时的资产外移可没有太多的余地可讲,基本等于背叛祖国。 「所以对无论可走的西域而言,拿匈奴贵族的积蓄抵债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毕竟后者不可朝天下嚷嚷西域吞了自己的钱,而匈奴要想敲打西域,就得先过大汉乌孙的阻拦。」 「好傢伙,这还有意外收穫呢!」郑谨不必说得很清,刘瑞也明白里头的弯弯绕绕。 和大月氏、康居、以及安息的马尔基安纳的商人一般,这里头有多少当户充当贵种的代持手套……那可真是瞄一眼那五万之巨,掐指算算普通当户的一年之收就可以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估计来找刘瑞的也不是什么大贵族,而是替大贵族办事的小喽啰。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会冒着全家祭天的风险来找大汉求助。 只是…… 「朕凭什么帮你?」 别说是匈奴的当户,就是西域的诸王在此,刘瑞也是这句回覆:「发行金券的又不是朕,藉此牟利的也非大汉。既然这与大汉无关,凭什么让大汉替你收拾残局?」 第816页 「朕可没忘金券一出,朕就提醒西域诸国乃至海外友邦这就是个深渊巨坑。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良药难治该死的病。事已至此,你问朕要怎么应对,朕又能有什么办法?」 第512章 刘瑞只是嘴上说着「朕没办法」,实际却未让人送客,而是等着对方领悟他的暗示。 帮人总得有点好处。 他很好奇冒着全家为奴为婢的风险也要找他求助的匈奴当户能有何物值得万金。 对方也是早就做好出血的准备。 求人本就得低脑袋,更别提向仇家求助简直是把荆棘箍在脑袋尖上,疼得你是龇牙咧嘴,但又不能伸手去取,因为取了就有秃鹫啄开脑门,享受你的各种不甘。 「我有夏日图和乌孙逆王勾结的证据。」 当户期待刘瑞可以露出让他有胆提价的惊讶表情,但是对方脸上写着「就这你也好意思开口」。 「乌孙的末贰能成功上位,右贤王他功不可没。」刘瑞开始理解匈奴为何有胆存款西域,因为敢在「别人恐惧我贪婪」的背景下疯狂前进的只有两类——一种是真大佬,类似于《繁花》里的爷叔;二是真蠢,所以会有意外收穫。 「夏日图这做儿子的不去接触乌孙末贰,难道要右贤王与对方接触?」刘瑞开始怀念匈奴的其他使者,因为跟王庭左谷蠡王部、右贤王部、乃至最弱的左谷蠡王部的使者相比,眼前的当户都太业余了,业余到跟他说话都十分费劲:「单于可好?」 「不好。」 「那他还活着吗?」 「活着。」 「那你觉得单于……」刘瑞的声音微微一顿,随即加了前置定语:「军臣单于能管事儿时右贤王能亲自去见乌孙末贰?或是坐视军臣的外孙顺利继位?」 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儿。 「即使军臣真的拿到右贤王部与末腻勾结的证据,也不可能真的拿下右贤王部,顶多是让右贤王从夏日图的亲随里挑个蠢货拿去应差。」刘瑞说罢还不忘给踌躇的当户施加压力:「一个被俘,一个无依,加上两个还要人扶的半身奶娃。」 「这种情况下军臣是脑子被羊踢了,才会与右贤王部公开决裂。」 「如果……我是说如果。」匈奴的当户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夏日图与末贰的勾结不仅限于右贤王部的集体利益,还有他本人的野心呢?」 上座的刘瑞动作一顿,身体前倾地表达他的重视程度:「接着说。」 「因为我受诸多贵人的亲睐,所以替他们在西域办了不少事。」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我目睹了末腻与夏日图的交易。」 「准确说,是末贰的使者与夏日图的使者在龟兹存了五千金。」 「五千金?」刘瑞对乌孙的情况不太熟悉,但是考虑到乌孙位于巴尔喀什湖以南,并未占据适合养马的北部草原,所以这五千金刚好卡在难辨公私的模煳线上——你说它重,但是对乌孙和右贤王部的关系而言又不太重;你说它轻,以私人的名义赠送千金都很惊人,更别提是单人赠送五千之巨。 「到底是替昆弥管家的大禄出身。」单看金额,还真不能捉住他的一点辫子。 「你有这场交易的凭证?」刘瑞说完自顾自地道:「有也没用。」 只要夏日图咬死这是末贰给右贤王部的孝敬,军臣他也无可奈何。 受贿是官场沉疴,现代尚且无法杜绝这类问题,更何况是古代社会。 「没有别的消息可以让朕开出五万高价?」刘瑞的失望溢于言表,已经摆出送客的姿态。 「有。」匈奴的当户决定祭出最后的底牌:「夏日图与末腻并不是为匈奴右部的频繁接触,而是为了前者可以继承右部,乃至继承匈奴大统。」 当户在那儿掏了半天,最后拿出金片打造的华美首饰:「这个就是夏日图的野心凭证。」 李三将其呈给刘瑞,后者接过瞧了半天,也只瞧出它的主人非富即贵:「乌孙的东西?」 匈奴的当户点了点头,随即解释东西的来歷:「这是猎骄靡赠给孙子的传家之物。」 金片的工艺非常细腻,刀片似的叶子上用金丝缠出粗细不一的脉络,然后在上面串着精心打磨的各式宝石。 中亚以金刚石和黄金着称,同时在天山-阿尔泰一带的宝石矿上有相当丰富的黄玉、水晶、海蓝宝石与彩色碧玺。 能把这些彩色石头搓成不足鱼眼大的圆润珠子肯定不是一般的匠人可以弄的,更别提要集齐这些宝石也非一日之功。 「军须靡……」刘瑞的耳目虽未深入乌孙腹地,但也清楚军须靡的「失踪」肯定是与右贤王部脱不了干系:「没有丧命?」 匈奴的当户点了点头,也是吃惊夏日图竟未下死手:「目前正在丁零手里,具体的关押点恐怕只有捉到肥羊的丁零人和没下死手的夏日图知道。」 「这可真是有趣的紧。」刘瑞翘着二郎腿道:「右贤王要次子处理乌孙的岑陬,结果次子大了就有自己为王的诸多心思,不仅联合丁零来给老阿父的眼线做局,甚至藉此要挟乌孙,逼迫乌孙的逆王支持自己上位。」 「哈!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刘瑞决定推翻他对右贤王次子的所有认知:「朕的细作应该受罚。」 「子系人面熊,而非无脑狼。」 第817页 说罢便让李三呈上可以应急的五千金饼。 但…… 「我要的是五万金饼,为何只给五千之数?」匈奴的当户十分不满:「你们汉人言而无信,快把东西还给我。」 原以为这合理要求会被刘瑞无视,结果对方笑眯眯地让宫婢还了金叶首饰,顺带还把应急的金饼搬了回去。 「唉!」眼看到手的金饼熘走,匈奴的当户伸手去拦着:「我可是把匈奴右部的秘密透露给你,你可不能白白听了这些秘密。」 「那就给你两百金吧!」刘瑞回道:「大汉不是不讲理的存在,但是你所提供的东西实在不足五万之巨。」 他用一种「再努力点就能发达」的蛊惑语气画大饼道:「你若替朕打听到军须靡的关押地,就可以拿五万之巨。」 「若能帮朕『请来』这位生死未卜的乌孙岑陬,朕再送你五万之金。」 第513章 五万金!! 匈奴当户的唿吸微微一促,脑子里仅刘瑞承诺的五万金在疯狂作响。 那可是五万金啊! 关中的野人迁去闽中也不过得数金之资。 别说是匈奴的当户激动到脑子短路,就连李三都觉得出五万金的辛苦费势必引来腥风血雨。 但…… 「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个事儿。」刘瑞在对方询问「此事当真」时如此问道:「还是你个人觉得乌孙的岑陬不值五万?」 匈奴的当户只是往上深深地看了眼地便带着提着金饼离开。 果不其然,在他说了汉皇愿出五万金请被囚丁零的军须靡来大汉「做客」时,所有人的唿吸都像大殿之上的当户般变得急促。 「干了。」见过刘瑞的当户已经下定决定,但还是要同伴给予一定支持。 有了第一声的应和,剩下的人也纷纷表达己方意见:「干了。」「不干不行啊!」「那可是五万金啊!」「绑来军须靡,咱们就去西域隐姓埋名,舒舒服服地过完这身。」 某个在右贤王部担任文职的匈奴人掰着手指细细算到:「事成之后,每人可得三千余金。」 此话更将众人的兴奋推至高潮,不过还是有人保持重金之下的思考能力:「仅凭我们难以救出被囚的乌孙岑陬。」 丁零是穷,但与夏日图狼狈为奸的丁零人绝非善类。更别提在冒顿北服的五国里,丁零的活动范围最广,几乎横跨左右两部,并且也是居住最北的匈奴从属。 夏日图能勾搭上的应该是在贝加尔湖以西的丁零分部。 「跑得真是有够远的。」匈奴内部也有地图,只是没有刘瑞画的那么精緻:「坚昆、薪犁、屈射、浑窳的人是死光了吗?居然能让丁零跑到右谷蠡王的地盘。」 讨论如何救出军须靡的匈奴人大开嘲风,把匈奴右部的贵人通通嘲讽了遍:「还有右谷蠡王。」 提到这个软弱的,几乎与透明人无异的匈奴王子,所有人都没有一个正面印象:「都是外族阏氏生的,怎么右贤王能成为一霸,右谷蠡王却……」 吐槽的匈奴人转念想到宣室的皇帝,于是收回即将出口的负面评价。 对面的匈奴人也想到什么,连忙提醒合作伙伴:「还是别把右谷蠡王牵扯进来。」 如今的匈奴暗流涌动,作为单于在匈奴王庭唯一的成年儿子,又与汉皇有着亲密的表亲关系,此时的右谷蠡王已非那个遭人无视的透明皇子。相反,他的身份过于复杂,任何事把他扯进来只会变得不好收拾。 so…… 「夏日图的第一目标是谁?」 「将师。」有人答道:「将师不死,夏日图便登不了那右贤王之位。」而若不能完整接手罗姑比的一生心血,他也无法效仿冒顿,夺取王庭的最高之位。 「所以我们拿这消息去诈将师?」不少人都心里没底:「这能成吗?事成后又如何应对夏日图的怒火?」 「是啊!如果夏日图咬死这是王庭的离间计,我们可就全玩完了。」 罗姑比又没有老得不能管事,即使这争斗是因夏日图的阴奉阳违而起,他也不会让人看人……尤其是王庭看了右贤王部的笑话,所以他们只能寻求别的帮助。 最好是能调动兵力,但又不会引得右部兄弟相争的中层人物。 「或许我认识的一个人是最佳选择。」某个亲戚联姻甚广的匈奴人绞尽脑汁地挤出一个合适人选:「将师的都尉因与王庭走得太近而备受冷落……」 他看向已明白意思的诸位同僚,貌似好心地提出建议:「他需要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而他们也能藉此绑走军须靡,拿去换得五万之金。 ……………… 长安的日子十分舒服,但也让乙弗父子的积蓄肉眼见地消了不少。 「什么都贵。」乙弗羊从东市买了一点羊肉,手上还提着几个或红或黄的长圆锥物:「这么点东西搁在辽西能买半斤羊肉。」 抄书的乙弗涉归放下毛笔,盯着父亲提回来的圆锥植物好奇问道:「不是说要买羊肉吗?怎么买了这种东西?」 在汉地生活了两三年,他们已经渐渐习惯汉朝饮食,但也留着鲜卑人民族特色。 刘瑞开通国际贸易的最初目的就是丰富国民的餐桌,所以包括辽西在内的大汉郡县都有接受新奇良种——比如农家研发的抗寒稻种,从蜀身毒道引入大汉的丁香、肉桂、红薯、黄瓜、茄子。 第818页 游牧民族的饮食以高油高糖为主,膳食纤维的摄入量严重不足,所以易患糖尿病与心血管病,同时深受便秘之苦。 汉朝的茶叶可以缓解这些症状,但是比起南亚引进的降压草,效果还是差了不少。 考虑到北方的饮食习惯,最受欢迎的除了可以控制血压的降压草,便是能与羊肉同炖的香料红薯、黄瓜茄子。 「据说是从安息引入的新物种,叫胡萝蔔,吃起来和红薯一样,而且比红薯更有营养。」 「营养是什么?」 「营养就是补身子的意思,据说是宫里流出的新奇说法。」乙弗羊举起那把高矮不一,颜色不同的胡萝蔔,表现得像是被保健品gg迷惑心智的中老年人:「长安人称『小人参』,『穷人的人参』,和羊肉同食可以温补肾阳,健脾和胃。」 「听起来像江湖骗子胡乱诌的。」辽西郡与卫满朝鲜仅隔一个辽东郡,自然明白人参……尤其是长白山参的价值有多可怕,说是常人穷极一生也买根须都毫不为过:「您怕是又喝了酒,才会相信这点钱能买个人参的替代品。」 「管他的,吃个饭也不必计较到这种程度。」乙弗羊把东西放下,净手后将羊肉切块:「有功效是最好的,没功效也尝个鲜儿。」 乙弗涉归将书卷收好,瞅着父亲用羊油压出姜蒜的香气,然后将切块的胡萝蔔与洋葱倒入翻炒,最后加上泡过血水的羊肉与各种香料:「你别说,铁制的炊具是真的好用。大汉的小皇帝打架不行,但在发明新奇玩意上是有两下子。」 第514章 炒菜兴于北宋,但在北魏时就已经出现 「煎炒」的记载。 墨家在为刘瑞效力后,军工产业火力全开,百鍊钢的需求造就关东上党的经济腾飞,同时也让长安一带的富裕区正式进入铁器时代——因为军工的边角料扔了可惜,加上古代还是採用锤鍊的方式除去铁杂,没有引入化工提高钢材产量,所以会把残铁里品质较好的做成炊具,较次的做成农具。 乙弗涉归至今记得在东市看到铁具时的震撼心情。 众所周知,所有的技术与新材料都是先供军用再供官用,军官商都用完后才轮到黔首享受科技。 大汉能让铁器流入民间的意义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军官商的层面已有更好材料并达成铁器的完全饱和,否则没法解释这种战略材料会流入民间。 「果然还是人力问题。」乙弗羊在东市挑选铁器时喃喃自语道:「难得不是锻造技术的精进,而是没有足够的人力与开採技术来支持精进。」 更麻烦的是鲜卑乌桓的祖宗之地在吉林那块,而东北的大部分矿产都集中在辽宁的南边,仅余一个黑龙江有可以开採的铁矿……前提是你能忍受黑河地区的极端天气,以及有分离合金的尖端技术。 是的,你没看错。 黑龙江的铁矿含量很高,但都是合金铁矿,无论是挑选还是分离,都要很高的开採技术。更别提黑龙江铁矿的岩石整体稳定性较差,即使是在科技发展的现代,它也属于难开採里的佼佼者。因此在边境,尤其是辽西一带的边境贸易里,铁矿都是第一梯队的禁运物。 卖铁锅的见了明显不是关中人的乙弗父子,小嘴犹如加油的马达,说得那是天花乱坠:「您可瞧了这居家必备的小锅。」 他的手在脑袋大的双耳锅上敲了两下,又让观者伸手去摸锅的边缘:「瞧着厚度,瞧着用料。」 卖铁锅的把样品套到大脑袋上,又从一旁抽出两根结实的草绳,在锅的双耳缠做帽绳:「瞧!拿绳就成军用头盔,百夫长用了都是这个。」 乙弗羊盯着对方竖起的拇指,又随大流去摸铁锅。 得! 不摸不知道,一摸吓一跳。 乌孙虽然缺乏铁矿,但乙弗父子好歹是骑兵出身,缺谁不会缺到他们父子头上。久病成医,久战成匠,他们只要看看铁锅的成色,摸摸铁锅的厚度就能判断铁具的质量如何。 这老闆纯属嘴巴没边,昧心乱夸。 别说是给汉军里的百夫长用,就是给鲜卑的…… 「今日特价,一个只要400钱,一个只要400钱。」 「400钱?」刚想开口嘲讽两句的乙弗羊立即闭嘴。 400钱是什么概念? 汉代最次的军用长弓都要500钱。鲜卑好点,因为处于林区茂密的渔猎地带,所以弓的造价可至400钱。 但…… 长弓怎与铁具相提并论?这可是铁具啊! 即使用料不够档次,即使做工十分粗糙,它也是那高高在上的铁具。 400钱,这跟白送有何区别? 买了。 「我要一个脑袋大的。」乙弗羊权衡利弊后选了爆款。没办法,那个可以包住脑袋的造型过于亲切,让他想到骑马征战的光辉岁月……以及混合头油味的狗屎军粮。 「吃饭了。」回忆结束的乙弗羊让儿子去拿分食的碗筷。 加了萝蔔的炖羊肉真的不错,羊肉因洋葱的软化与萝蔔的甜味而更加鲜嫩,萝蔔也吸满带有羊油脂的浓厚汤汁,让不爱吃菜的乙弗涉归都下意识地来了几口。 「阿达,你的手艺不亚于外面的庖厨。」乙弗涉归吃饱喝足后从包袱里拿出私酿,兑着从东市买来的酸梅汁与泉水也是别有风味:「东市的庖厨是宫里和尚冠里的贵人府里退下来的,所以还能做出些让黔首满意的大众吃食。」 第819页 「阳陵县则完全不同。」 「那里的东西无论贵贱都一个样的难吃,美其名曰是为了控欲。」乙弗羊在长安呆了将近两周,基本摸清关中一带的饮食偏好——昌陵附近的大市场是最受欢迎的,因为处于环水之地,便于降低运输费用,所以在此交易定居的外族为关中之最,自然影响当地的饮食。除此外,便是长陵的饭食最好。因为是武学院的落户地和刘氏高祖的安息地,所以善于制作提供高热量的大份饮食,一直深受南北劳工的喜爱。 长安的吃食良莠不齐,但都带着帝都皇城的昂贵傲慢。 若论关中哪里吃得最贵最差,那必然是文人聚集的阳陵。 穷讲究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点心只管好不好看,味道是次要考量。 饭食只给一小碗来区分君子。 同时未免出口成臭,绝不提供刺激性的香料与膻味很重的肉类、奶制品。 于是在阳陵县内,鸡鸭鱼蛋成了主流,口味更是清淡得让广东人都眉头一皱——他们白灼都还沾酱油呢!这群人连酱油都不沾,因为怕牙齿染黑。 不仅是乙弗父子搞不懂这阳陵县的饮食逻辑,就连刘瑞也对他们做出自己的中肯评价:「有病。」 这和明治维新前被杀生令搞得晕头转向的日本人有何区别?他的目标是让国人的身高赶超英美,比肩荷兰,而不是像日本那样明治维新后有所增长,但还是对一米七的普通男子惊唿「巨汉」、「勐将」。 于是乎,在阳陵县的极端饮食下,刘瑞也给朝臣下了体测标准——你可以风雅,但你要做纤纤弱态就别来当官。 当然,也不是说纤弱的男子就是错的,故作纤弱和生来纤弱是两码事。至少在刘瑞这儿,为了追求白幼瘦而折腾自己,最后变成所有人都效仿的病态潮流是不可行的。 乙弗父子在家吐槽的都是体测后的改良版本。要知道在刘瑞下令遏制这种病态审美前,阳陵县的文人已经疯狂到连鸡鸭都要踢出餐桌,恨不得靠露水生活。 有病,实属有病。 「也不知那阆中长公主何时启程?」收拾各种器皿的乙弗父子抹了把罪,净手后一边抄书,一面聊天:「据说从西边请来的外族也会前往阆中,不知长得好不好看,是男是女。」 第515章 乙弗父子好奇谁会陪公主去巴蜀的同时,宣室殿内也为此忙得不可开交。 卫穆儿在阆中长公主九个月时便回到边境,所以女儿的就蕃之备由宣室负责。 准确说是宣室里的宦官令和女史负责,偶尔也有长寿殿的老婢过来搭把手,避免他们一边照顾君王起居,一面处理公主就蕃,为此忙得不可开交。 而在这群来来往往的宫婢里,骑着小羊的卫去病真可谓是一股清流。 距离被皇帝留宫抚养已过两年,虚岁有四的卫去病比一般孩童更为活泼,同时令照顾他的宫婢十分头疼——因为这孩子实在是太闹腾的,而皇帝又对名义上的外侄十分宠爱,所以在能跑能跳的「卫去病」从汉宫的庖厨那儿解救出一专属坐骑后,宫婢们的运动量成直线上升,灵敏度也得到锻鍊。 「卫小公子……卫小公子您慢点,慢点……」 眼看卫去病跑向放有阆中长公主就蕃行李的空地,所有人的心脏差点跳出嗓子:「卫小公子!!」 好在芯子不是儿童的卫去病也没有闹得过于难堪,骑羊卡在脑门冒汗的人墙前便跳下马鞍……亦或是羊鞍。 「给他弄点鲜草磨牙。」卫去病将特制的缰绳丢给跑的气喘吁吁的宫婢,然后在打包好的木箱间来回穿梭。 「这是什么?」他瞧着些褐衣的墨者将特质的特光与打磨成镜的水晶放入塞满稻草、支撑架的大木箱里,并且在放入前用油纸将小心包好:「是给公主带去阆中的礼器?」 「不是。」墨者擦着脑门上的汗,忙里偷闲地回復道:「是最新研发的天文望远镜。」 卫去病:「……你确定还不会走路的阆中长公主能用这个看星星。」 「不是她用,是前往巴蜀的学者要用。」墨者伸出右手的食指与大拇指,一张一合间说着他所听不懂的话:「你敢相信吗?人们仅凭一颗星星和一张纸,以及一把量角器就能算出很多东西。」 「比如……」 「比如从太阳到地面的距离,又比如航海里的定位问题。」 卫去病的神经因「航海」二字稍稍一动。因为处于北方一带的内陆地段,所以他对海洋的印象有且仅有一片深蓝。 在航天技术被落实前,航海可是最可怕的挑战……没有之一。 也不怪会引起这个混世魔头的浓厚兴趣。 「你们研究这个是为陛下的航海计划?」卫去病盯着已经被包好封好的各种零件,恨不得在下一秒就看到星星:「宫里还有这玩意吗?」 「有。一件在陛下的后殿,一件在太学院的墨家高楼。」 说到航海,墨者似乎想到了什么,蹲下身与卫去病聊起那些希腊学者:「您还记得安息送来的外族人吗?」 「知道。陛下要在洛阳建立大型学宫,新的盟府(图书馆)。」卫去病给人一种不爱读书,不会读书的武夫形象,但这只是普通人对武将的刻板印象。最着名的受害者莫过于关二爷和张飞,一个爱读《左传》,是不折不扣的儒将;另个出身富裕家庭,不仅自幼习文练武,写得一手好字,而且还长得很帅,跟《三国演义》里的大老粗形象截然不同:「宫里的女史近期忙得不可开交,不是为正在建立的洛阳学宫抄书,就是为阆中长公主准备带去巴蜀的书籍。」 第820页 「嗯?阆中长公主要带多少书去巴蜀?」墨家对南方……尤其是巴蜀的感情很深。因为在秦朝灭亡,儒家掌控关东一带的基层力量后,为了避免学派灭绝,以秦墨、楚墨为首的墨家子弟便去巴蜀避难:「公主以齐王肥的规模就蕃,除了旧例的女史小吏,难道还要专门设个管理盟府的小九卿?」 藩王的宫殿里也有盟府,但与皇帝的盟府相比,就好比是路边的书店与985的图书馆,其藏量和管理难度不可相提并论。况且在皇权的禁锢下,个人藏书也有禁忌。尤其是对身份敏感的藩王而言,儒法经典都还算是寻常收藏,关键是涉及军工的墨家典藏,以及容易干坏事的医农秘方。 「皇后离开关中时留了五千金,说是为给公主祈福,要在阆中建个大型盟府与慈善书院。」这一世的卫家肯定不如他所熟悉的卫家富裕,但是想到疼爱他的舅舅、姨母可以度过幸福康乐的一生,他便没有多少遗憾,同时也对卫穆儿有亲近之意。 不看僧面看佛面,至少人家非常照顾作为傅母的卫媪与一起长大的卫氏姐弟,同时也对卫去病这便宜外甥(卫青被卫穆儿的远亲收养)尽了姨母之职。 最重要的是卫穆儿比刘瑞矜持,不会以卫去病的惊慌失措作为乐趣。 「皇后仁慈,总想着为黔首谋福。」墨者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因为从世俗的角度看,卫穆儿的行为与妖后无异,但要是论行为的危害度,她不仅与「大奸大恶」毫无关联,甚至有成齐君王后的道德品质:「太学府那儿愿出多少学生前往巴蜀之地?」 「五十。」 「这么少?」 「如果是公子就有三倍于当下的学生愿意同行。」卫去病一针见血道:「就这还是受宠的长公主才有的特殊待遇。」 要是换了不受宠的公主,别说是就蕃,估计连汤沐邑都没法捞着,也就只能「卫仲公主」,「卫叔公主」地叫着。 「陛下可真是狠心啊!为了让西南诸国放松警惕,居然连一岁的女儿都要送走。」 「不狠哪能坐稳皇位。要知道在先帝的诸子里,陛下可是排名第十的幼子,比长子荣小了十岁。」 「唉!这么看,阆中长公主也挺可怜的,再受宠也倒霉催地摊上一个狠心的阿父。」 ………… 郑谨听着宫里宫外的流言,转头便将这事说给刘瑞听。 「陛下……」 「嗯?」 「让人这么非议公主……恐怕会对公主的未来造成影响。」 郑谨不知刘瑞对阆中长公主抱有远超普通公主的深切期待,所以从古人的角度为其考量:「公主的未来繫于父母、兄长,不受宠的公主……」 「还不是在臣民的供养下锦衣玉食的活着。」刘瑞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郑谨,很讨厌这老生常谈的受宠论:「三分天註定,七分靠打拼。阿父以前还不是宠大兄二兄,结果嘛!」 再多的爱也抵不过那刘氏江山的传承稳固。相较之下,公主所得的宠爱要稳定的多,但也有向宠物化的可怕趋势。 「再者,朕都暗示到这个份儿上了,也该踢掉一些蠢人。」 踢掉? 郑谨不懂皇帝到底在说什么,因为对思想保守的古人而言,那个可能过于惊悚,以至于连想一下都不太可能。 ……………… 阆中长公主启程的那天万里无云,晴得让人一秒回到六月之夏。 「公主是个有福气的。」李三在送行时用鞋履碾着结块的土地,满意说道:「路面干燥,车队也很好赶路。」 乙弗父子距离公主的车队还有一段距离,隔着一群宫婢、官吏、伎人优人的车队以及护驾的骑兵,只能见到皇室专用的车顶高出普通车厢三尺有余,尖顶的装饰更是金灿灿的,铸着一只展翅的凤凰,其尾羽上有红石点缀,喙上更是衔着一只玉做的树枝。 「简直是在脑门上刻着『快来抢我』。」年轻时在东北搞过绑票副业的乙弗羊如此评道,结果遭到不孝子的光速拆台:「哪家的响马有胆到与三百精骑硬碰硬的?」 更别提在精骑之外,还配有持单人强弩步兵掩护。 乙弗羊的回答是一记爆栗。 和前往大汉的希腊人般,乙弗父子也将见闻记在纸张,等到阆中再整理成鲜卑语的游记。 大汉的经纬涵盖数个气候类型,所以受天气的影响,自然景观差距极大,人文特色与外貌表现也有差距。 至少在逐渐往西南的过程里,湿哒哒的气候让习惯北方干燥生活的乙弗父子感到不适,总有种被胶水黏住嗓子眼的不适之感。 「西南的汉人是在水里生活吗?」乙弗羊在整理衣物时发现不少皮子上有铁锈色的霉点,于是找了皂角搓洗,又用羊油进行保养,将其架在铁网隔开的火堆旁小心烘干:「这一天天的,连干巴的茶叶都能挤出一盖清水。」 硬要说在气候湿润的南部有啥值得他们眉头一松,那便是受气候的影响而格外丰富的野菜菌菇。 「炖羊肉用萝蔔洋葱,但是加了野菜蘑菇的鸡汤喝着格外鲜美,既有肉的浑厚味道,又比红肉清淡可口。」 因为有庖厨随行,所以他们省了做饭的日常功夫,同时也省一路饭钱。 「今日是要在此驻扎了。」乙弗羊将零碎的麻纸收拾成册,瞧着出去凑热闹的儿子傻里傻气地回来喊道:「阿达,附近有划木舟的地方,明日也有木舟比赛,您要不和我去瞧瞧?」 第821页 「木舟?」南方多水,湖泊江流数不胜数,所以水路十分发达,运输成本比依赖陆路的北方低了二十多倍,这也是在宋代以后,商业活动转向的南方的原因之一。 巴蜀有天府之国的美誉,即便没有深入腹地,但是这些边缘郡县承担着将货物分流的重任,算是最早的分拣中心,所以在本地人那儿,凫水就像游牧民族的骑马般是从小就学的必备技能。以此衍生的划船、水战,也是南方的特色之一。 鲜卑的老家与大海隔阂两辽郡与扶余,朝鲜半岛,所以对划船的印象就是一个叶子状的弯木板上站着一个悠哉老者,或是在狂风大浪里翻上翻下的渔民拉着杨帆的长绳,试图冲破迎面扑来的蓝色水焰。 保持着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乙弗羊未浪费儿子的多少口舌便同意去看本地的划舟比赛。 只是这赛舟的大小与划舟的方式与他想的有很大差别。 第516章 「你管这叫舟?」 「你管这叫划舟?」 乙弗羊在看到比赛的场地与长得能坐两排三十人的赛舟后难以置信地抹了把脸,向带他来的儿子求证道:「你确定没走错地方?「 那玩意,那数量,跟他熟悉的划舟仅有形状相似。 乙弗涉归伸手去摸父亲的额头,想确定他没有发烧:「您咋开始说胡话了?」 这么宽的河流,这么多的赛舟,不是比赛的现场又是什么。 「快点,晚了就没好位子看。」 乙弗涉归三下五除二地站了一个大石头地儿,对着父亲挥舞右手:「这儿,这儿。」 乙弗羊嫌儿子丢人,所以只是冷着上石头观战,不与儿子产生互动。 比赛的长舟共有六条,乍眼望去,像是六条蟒蛇在水面挺尸。 「还挺能装的。」乙弗羊也不会计算吃水位与重量的关系,所以把部分船员替换成等重货物:「运量与成本是下降了,但时间损耗却不好算。」 他以为这赛舟要花半日之功,所以想在石头上找个角度盘膝而坐。 结果…… 「砰!」 随着铜锣的一声震响,六条赛舟弹射起步。 是的,你没看错,弹射起步。 刚蹲下的乙弗羊光速站起,牛眼瞪着快艇似的赛舟划开水面,然后在木筏制成的赛道里过弯漂移,上面的人在两个唿吸间立马转身,带着赛舟「掉头」朝着起始的方向飞速划去。 「你管这叫赛舟?」这一刻的乙弗羊听到自己三观炸裂的声音:「你管这叫赛舟。」 亲眼见到长舟水上漂后,乙弗羊对南方的划舟有了深刻理解,同时明白商业战里的价格战为何总是南胜北负。 「要是加上风力助推,将划动的扁平桨改为有链条带动的脚蹬涡轮式,同时把叶形的舟样改为能纳更多货物的鲤鱼样……」因为对机械的研究较深而编入队伍的代达罗斯用炭笔设计新的船型。 一旁的墨者见了,指着链条提出自己的反对意见:「这种船型的造价过高,非官家与诸王不可承担。况且在没有缓冲的情况下,链条对木制结构的磨损较大,换成铁制又成本过高且 易于腐烂。」 此时已有镀金镀铜的初级工艺,但无论是金银铜铁都过于「活泼」,在水下的生锈速度快过木头,所以在没有成熟的镀锡、镀锌工艺前,木船是唯一选择。 但…… 「如此投入的人力成本就要增加。」代达罗斯划掉带动船桨的链条,盯着新船的设计初稿就没松过紧皱的眉头:「还有用于顶替链条的齿轮结构也要占据船舱体积。」 「只能等术士研发出不易腐蚀的新金属了。」 「新金属?术士?」代达罗斯脑子短路了一秒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你是说鍊金术士?给达官贵人研究不死药的那种?」 「对对,就是那种满嘴跑火车,喜欢拿自己试毒的蠢人。」墨者对所有人的术士都没好感,但是想到这群蠢货误打误撞地改变世界,他又必须补充两句:「陛下看出他研发不死药外的特殊潜力,所以……」 墨者的手在空中划了几个半圆,很多事都尽在此举的不言而喻中。 「我懂,我懂。」代达罗斯也很清楚鍊金术士的讨厌之处。 更讨厌的是这群人还有点用处,所以不能一棒子打死。 「南方多矿,可以试试新的材料。」墨者看向随行的术士,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代达罗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犹豫后还是没有替换链条。 「怎么突然变冷了?」正用木臼压草汁的术士感到一阵寒颤,抬眼便见墨者带着代达罗斯紧盯着他。 术士:「……」 有,有种不好的赶脚。 他们从长安到阆中花了一月之久,期间的停留完全多过赶路时间。 「有些人是该敲打下。」公主就蕃自然是有心腹随行,要员护送。不巧的是,护送的要员正是大汉的两大鹰犬——郅都与宁成。 郅都在刘瑞登基后任未央卫尉,算是贴近权力中心的实权武职。 对于让自己出任小孩傅母的外派工作,郅都的心情是很不爽的。奈何法家君臣严明,不容得他非议陛下,所以在「出去替朕看看有谁吃公攒私,为虎作伥」的大密令下,郅都带着同样心狠的宁成出发,借着护送公主就蕃的名义用三百骑兵将沿路的豪强杀了个遍,其爪牙也被扭着胳膊送去服役。 第822页 「先帝的鹰犬真是名副其实。」郅都张汤负责杀人,赵子鸢则负责上述二者战果,以及要去问罪何人。 西南诸国因阆中郡的动向而惴惴不安。 夜郎自大是这一时代的着名成语,同时也是国力差下得的拧巴体现——如人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大;愚民不知君主之富,只会想像西宫娘娘烙大饼,东宫娘娘卷大葱,所以对山区保护了一方水土一方人的西南土着而言,大汉的样子等于一个多马多铁多军队的大型部落……比联邦国家还要松散。 即使有人去过大汉,也会碍于户籍制和通关传验无法深入政治中心。况且去过大汉的使者也难以描述所见所闻,更难以让君长相信他的见闻。 这好比1896年的李鸿章访美——当生产差距大到可以具现化时,语言的描述是那么苍白,苍白到脑补都能压垮他们。 「赵大家,西南的君长给公主送了见面礼,咱们是否需要回礼?」落地后的赵子鸢带公主住进阆中郡府,然后把阆中最好的谒舍清空,暂时用作本地官吏的办事之处。 阆中长公主生来讨喜,只有在吃喝拉撒时才哭闹几声,所以确定傅母给公主解完三急之事后,赵子鸢便着急墨者给公主挑选府邸位置,以及围绕公主府的辅助建筑。 为了确保公主安全,为蜀商护驾的巴蜀镖师……以前叫游侠,现在都正式入编大汉集团,成为公主的私人武装。 好傢伙,这是煳里煳涂地吃上国家饭了。 「难怪陛下只给三百骑兵与一千步卒。」郅都安排手下的法家官吏加急登记收编的蜀兵的个人信息,然后将成册的名单交给墨家,赶制出给蜀兵出勤的传验:「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郅都不爱下九流的低俗小说,奈何陛下爱写小说,所以为了揣测君心,不少人都捏着鼻子去读陛下的各种拙作。 久而久之,连郅都这样的严肃人都学了民间的粗俗词彙…… 应该说是陛下带起的新鲜词彙:「巴蜀好战,居然借着蜀身毒道养了一堆私兵。」 「这群商贩……」 郅都的佩刀因主人的动作叮噹作响,但是他的理智压住了嗜杀之情,同时也压住想将巴蜀的肥羊一一刮干的酷吏宁成。 「不动手吗?」 「动了手,谁来运作蜀身毒道?谁敢来这儿投资建产?」郅都狠归狠,但却是个有脑子的鹰犬,所以他在原时空里任雁门郡守没出乱子。相反,宁成是见钱眼开的狠货,他不蠢,但是他又毒又贪,喜欢竭泽而渔,所以做利刃是很够格的,但是连来俊臣的档次都够不上。 「陛下做太子时就布局巴蜀,花了十几年的功夫才把巴蜀建立今日模样。」郅都对宁成的好感早就消磨于对方的贪婪心狠上:「莫为硕鼠而碎玉瓶。」 现代对商人的宽松也是源于这个道理。 一旦开了肃清的口子,若无可靠的安抚工作,便会导致一个产业及上下供应的全面崩塌。 当商人犹如挤兑银行的客户般套现离去时,留下的鸡毛会瞬间制造数千乃至数万的壮年流氓。这对国家的稳定是极大威胁,同时也印《大明王朝》里的那句——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商贾不通,便夺之于贪。 此时的大汉正值国力的上升期,与上下挥霍还有距离,但是靠着南来北往的信息差与地方势力,造出一个民不聊生的假象还是很轻松的。更别提在隐户就是退路的民间,除非是家破人亡之苦,否则谁敢反抗富商。 而且还有官商一体的升级模式。 「劝人从良,洗白上岸。」 郅都捧着近日收编的蜀兵名册,思考着要如何应对蜀商的叨唠。 果然,阆中长公主大笔收编巴蜀私兵的事儿让蜀商感到无比愤怒。 「朝廷居然背刺我们。」不少人前脚笑着送走跳槽的蜀兵,后脚就把东西砸了个稀巴烂。 家僕见状,也是招人收拾残局,凑近比了抹脖的手势。 蜀商本就气得不行,见了蠢货更是气得动手动脚:「你当这是本地刁民呢?还想着用武力镇压?关中来的三百精骑与一千步卒是吃白饭的?能让你这蠢货灭了公主的口。」 除非是九族想玩消消乐,否则谁会刺杀公主? 你当是皇帝不行了还是关中动不了刀了? 反腐需要事实,平叛只需名单。 「咱们就这么算了?」被打的家僕不甘心道:「任由一个外来户挖走蜀商的全部根基。 谁料此话不仅没有引起蜀商的愤慨,反而令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你怎么比我这主人还要激动?」 生气时倒没有注意这些不同,冷静后却发先对方很不对劲。 如果一个打工人比老总关心公司未来,那就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他有股份在手,二是他借皮包公司狂吃回扣。 反应过来的蜀商:好傢伙,这下我成替身了。 「主君……」 眼看着有家兵介入,氛围也从讨伐公主演变成在大难前的算总帐,家僕缩在屋里的一角努力挣扎:「越是危机的时刻越要冷静下来,千万别因此事着了外人的道儿。」 家僕的吞咽声清晰可闻,声音更是充满绝望:「外人都没打进来呢!咱们就因内斗拼得你死我活。」 话虽如此,但蜀商仍旧绑了家僕,好奇对方背着他在巴蜀干了什么鬼事。 第823页 「主君,阆中长公主的女史来信,说是邀请主君参加明日的宴会。」 就在蜀商来回苦恼之际,另一家僕传来消息,顺带递上做工精美的请帖。 「宴会仅是邀请蜀商还是请了巴蜀的官吏?」蜀商见着请帖犹如见到一把死亡镰刀,做了一会儿心里建设才颤巍巍地打开请帖。 「除了蜀商,还有西南的君长之使与当地长官。」家僕也懂主君的担忧,挑重点地回復道:「公主还小,做主的除了宫里来的女史便是未央卫尉。」 郅都之名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即便南方不懂这个朝廷鹰犬的含金量,也该明白未央卫尉不是一般人能顶上去的。 尤其是对非勛贵的臣子而言,步入九卿无异于是鱼跃龙门。 第517章 「鹰犬郅都,听名号就知道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蜀商让人拿了百金去敲响本地的长官大门,结果后者不仅没收,甚至在蜀商的家僕提着特产上门寒暄时没有开门,隔着木门惊恐回道:「我家主人有疾于身,还请阁下改日再来。」 家僕嘴上祝愿对方早日康復,心里却是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有疾在身? 呵! 明日就是阆中长公主的接风宴,你今日生病是几个意思?看不起阆中长公主还是对他主人有惧? 家僕将此回告给想送礼买给心理安慰的蜀商时,后者也是怒不可遏:「收钱时比谁都爽快,事情来了就疯狂去躲。罢了,罢了。指望这群胆子能从一石退到半斗之数的小人不如指望自己。」 话虽如此,但是公主打了他一搓手不急,一时间竟想不出个应对之策。 船到桥头自然直。 抱着这种自欺欺人的安慰,第二天的宴会如约而至。 公主抵达阆中不过两周之功,个人更是蹒跚学步的奶娃一个,所以女史抱着公主与众人见了一面便赶回后屋,留下副陪的郅都让人呈上正菜——一只被精烹烤又插上羽毛的肥鸡。 在座的宾客对此没有任何食慾。 亦或是说,这菜让其想到自己如今正是盘中之鸡,所以没有下箸的欲望 。 「公主决定宴请各位前就已经备了今日主菜。」郅都见宾客的脸色变得异常奇怪,不仅没有体谅他们,反而催促他们尝尝:「这可是让陛下都赞不绝口的烤鸡,一刀下去……」 「……」 「油脂便如汤般爆了一地。」 蜀商瞧着郅都用匕首切开肥鸡的肚子。 正如他所描述般,丰盈的油脂混着馅料的汁水爆了出了,顺着刀柄流至盘中。 众人瞧着开膛破肚的烤鸡也是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但不是被馋的,而是被过度的联想吓得不能维持体面。 「你们知道如此肥硕的烤鸡是怎么做的?」郅都用刀尖挑着鸡肉送入嘴中,赞赏它的外酥里嫩:「择一还没长成红冠的鸡仔封入特质的陶罐,每日用米糠饲养。 因为罐口封着黄泥,所以鸡仔无法逃出,自然是越长越肥,越肥越美。」 郅都嚼完鸡肉的汁水,将主菜的盘子转了一圈,方便客人看清里头塞了什么:「为了增加烤鸡的风味,里头是用料很足。」 「……」 「足到肥鸡烤后已经没有鸡味,有的全是馅料的香气。」 「……」 「在场的各位真的不尝一口吗?」郅都收起虚假的笑容,声音冷得几乎结冰:「这可是陛下的一番心意。」 「诸位不会连陛下心意都要糟蹋了吧!「 「怎,怎么会呢?」 蜀商的耳边响起金属碰撞的砰砰声。 不是刀叉可以发出的清脆声响,而是比刀叉更重的金属物件碰撞出的沉闷声响。 同样感到如坐针毡,如芒刺背的还有各路西南使者。 蜀商瞧着盘里的肥鸡活像是瞧抄家灭族的自己,西南的使者又何尝没这种体会。 或许是为安抚他们,亦或是在食不甘味的情况下用酒麻痹也是好的,所以宫婢顺势上了关中带来的蒸馏酒——没稀释,只是用梅子杏子增加风味,避免他们一喝一个拉嗓子,抠着喉咙怀疑是被郅都下毒。 「宴除了好酒好菜,也该有歌舞助兴。」 借着酒劲敢切割肥鸡的宾客让郅都感到十分满意,于是让人继续增加宴会强度:「寻常的歌舞都没有看头,剑舞又怕酒劲导致手腕卸力,所以来点新奇的刺激让各位醒酒。」 还来? 「醒酒」一词很好的让在座的宾客痛苦不堪——恐惧让其强撑精神,酒精又在压迫神经。 但这不是痛苦的终点。 终点是郅都让人推来火炮,然后在宴会的中央点燃火炮,对着天空发射烟花。 「咳咳!」 「咳咳咳!」 露天的宴会足够宽大,火炮也改得适合烟花发射,但是这源于攻城的武器一出,又是让五感受到强烈冲击,所以众人物理意义上地醒了大半,借着去捡滚落在地的餐具而将身子挡在矮桌之后。 不过是自欺欺人吧! 蜀商对此接受良好,毕竟是在南来北往里增长阅歷,而且关中也从巴蜀进了不少火药原料,所以他们清楚烟花的真实作用,更清楚这烟花因何有了用处。 相较之下,西南诸国的使者就紧绷了些,无论是梗住的脖子还是绷紧的手臂,僵硬的大腿,都彰显着他们的恐惧,以及对关中态度的深切迷茫。 第824页 朝廷不剿西南诸国的理由只有一个——利益与收入不成正比。 西南富吗? 富。 但是其财富可以用于现在的国家发展吗? 不能。 更别提在遍布烟瘴的南方,西南也是棘手地里的佼佼者。 山形与茂林增加了治理与攻打的成本。 最着名的吃瘪者莫过于日后的大元——被人口不到五十万的西南灭了六万余人,不仅被钉在歷史的耻辱柱上,更是为南方的反叛提供基础。 刘瑞想拿下西南吗? 想。 他想凭武力拿下西南吗? 不想。 所以在伐兵之外的最佳选择就是攻心。 展示肌肉是攻心的主菜,利诱是攻心的甜点。 饭到最后,所有人都腹中有牛,所以在这酒足饭饱的时刻里,如何让人再吃一盘,吃了忘返,就要考验庖厨的手艺。 而这换到无血拿地的大谈判上,就是利益的分配问题,以及如何不被人当凯子狂捞。 「陛下若能拿到南越,直入最南的海岸郡县,就不需要西南诸国承担运行蜀身毒道的风险的。」宁成在幕后喃喃自语道。 「你想多了。」 他循着那莫名响起反对声望去,只见哄好阆中长公主的赵子鸢同样盯着宴上的场景,不疾不徐道:「即使拿下南越的出海口,也无法凭海路抵达身毒之地。」 亚洲的马六甲海峡位于新加坡苏门答腊岛之间,不仅成了新加坡的繁荣基础,更是给广东海南带来压力——因为要绕过长长的泰国半岛与马来西亚半岛,所以对航行增加的中国商船而言,无疑是巨大成本。 也是由于这个缘故,政治或军事论坛上偶尔会有「如果你要吞併邻国,你会选择哪一邻国」的敏感问题。 不少人在下方回答「缅甸」。 原因无它。 一个绕过马六甲海峡的出海口实在是太香。 更香的是缅甸若是纳入版图,就等于在三哥的屁股后安把刀子,同时对东南亚成两面包夹之势。 当然,中国若有缅甸的出海口,东南亚的出口量也会下降,经济更是随着军事的笼中斗而任人揉搓。 但…… 拿下缅甸哪有那么容易。 古人对缅甸又非一无所知,那为何在拿下南越的同时不拿下缅甸? 是不想吗? 难道还是有心无力? 宁成知道这个女人靠近中央,几乎是和权力的中心有着半师之谊,所以对她还算尊重:「卫尉是拿南方的出海口去诈西南诸国。」 赵子鸢点了点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中国搭上wto的快车才有近十年的经济腾飞。同理,西域和西南诸国靠贸易的通道赚了不少,迎来一波经济腾飞与人口增长,所以他们需要担心自己不是掮客的唯一选择后,国内会有不满之声。 「他们不知南方海岸的真实模样?」 「有些人一辈子都没出山区,更别提对远方的海岸有所了解。」赵子鸢很无语道:「大海上过二十里就空无一物。南方的渔民都不知本地的海域全貌,更何况是山里的土着。」 所以郅都假装吓人也是有着一定把握。 「虽说南越的出海口不足以让汉商抵达身毒之地,但要是把南边的诸国尽收囊中,不就有去身毒的海口。」宁成的话让赵子鸢的眉头一挑,想提醒他别忘大汉的国库不够,但又觉得陛下的野心不止于此,搞不好从南方到北方,无论是知道的国家还是不知道的国家,都在他的觊觎名单上。 「这不好说。」赵子鸢见天色已晚,喝了酒又受了恐吓的西南使者也该回去休整一下,于是结束她与宁成的短暂谈话。 「啧!仗着宣室的三分情还真拿自己当人物了。」宁成的脸色在对方走后骤然一冷,琢磨着要如何建功,如何谋取更大利益。 这边想着如何恐吓西南诸国,那边的南越也是风波不断,赵氏的笑话像五六月的节日,一个接着一个,让人目不暇接。 「又是谁给谁下毒,谁应谁的邀约落水受病了?」昌平大长公主在吕嘉的旧宅里揉揉眉头,不断地重复代掌朝政——挑选傀儡——放权隐退——赵家内斗——傀儡下台——出面平叛——代掌朝政的恶性循环。 南越的臣民原以为这刘氏的公主来摘桃子,结果人家十分能装,言行举止不仅让人挑不出错,更是在赵佗之死,赵氏内斗的风波被一一平息后选了新王,果断放权地让赵家人自己治理。 「孤是来替陛下监国(才怪)的,并没有想篡越自立的意思。」 昌平大长公主说得好听,做的更好,一时间竟搞得南越不好意思。 而被她从宗室子捧成新王的赵氏子孙也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惶恐模样。 昌平大大长公主放权放得太痛快,之后更是点了几下就很不耐烦地让新王自便,所以后者在不动摇公主势力的情况下推行新法。眼见公主真的没有任何意见,他便开始安插人手,胆子也逐渐变大。 可南越就这一亩三分地。 昌大平大长公主有权有人,又没人敢真的去动她的人,所以新王还能在哪儿安插势力?还能从哪儿建立威信? 肯定是把本地的君长打压一批,赵佗的子孙关押一批再推行政策。 被新王打压的君长宗室是能束手就擒的吗? 第825页 不能够啊! 况且在三方势力外还有一股斗胆绑架赵氏子的民间势力在到处乱跳。 别忘了,昌平大长公主被刘瑞派来处理南方的烂摊子时,赵家的子孙可是被这民间的势力拿来谈判。后来因为保皇派的介入和昌平大长公主的暗中推动,这群人被收买了不少,灭了不少,但还是有火种存于番禹城内。 归师勿掩,穷寇勿追。 匪都剿完了,还拿什么申请银子。 同理,这群敢绑皇室子弟的民间狠人都灭干灭尽了,还拿什么吓唬赵氏,限制保皇的膨胀实力? 三方搏斗,偶尔意外。 苦得是谁? 还不是被「听国君还是本地长官」的难题搞得焦头烂额的南越黔首。 昌平大长公主要的就是南越内斗,黔首头疼。 当然,为免有人怀疑自己,她一直都控制内斗的波及范围,避免让内斗变成军事冲突,最后引发南越黔首的灵光一现。 于是在南越的土地上出现了让众人头疼的以上循环。 「算算日子,您来南越已经换了两任君王。」因为是昌平大长公主的女婿,所以义纵承担着替昌平大长公主安抚宗室的重任:「眼下这个怕是不能挺过两月。」 如果说赵佗之后的第一任南越王能立住的难题是一,那么第二任,第三任能立住的难度呈指数增长。 虽说用用傀儡耗尽南越本地对赵佗子孙的所有耐心,可昌平大长公主不可能把傀儡当成月抛用品,所以这群短暂当过南越王的赵佗子弟或多或少地插了人手,有的还在关键岗位上干得不错(背后也有昌平大长公主的推动)。 因此要拔掉这群先王的钉子,换上能为自己服务的有志之士就成新王的首要任务。 更麻烦是废了两任南越王的昌平大长公主不会杀掉自己的傀儡,而是将她制造的难题抛给新王,美其名:「作为大汉公主的孤若下令处死南越废王,决定会让南越的黔首感到不满,同时激化南越内部的民族问题。」 而要是把南越的废王送去长安,等同于把动摇国本的把柄送给大汉的皇帝。南越的新王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做出这种判断。 第518章 「孤都要怜爱赵佗的子孙了。」昌平大长公主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小猫似地躲在宫里,这南越王当的还不如个关中勛贵。」 义纵听了也是感慨:「就是高后时的关中勛贵,也没有像这位一般日日犹如惊弓之鸟。」 「何止是惊弓之鸟啊!」昌平大长公主嘲讽女婿的匮乏想像:「孤已拦了四次针对新王的暗杀。要是没有孤的介入,南越早就举行国葬,挨个儿赶到宫里哭丧。」 目前在位的南越王属于宗室的旁系子弟,就是那种死了四房才会轮到他继位的那种。 昌平大长公主选择他的目的也很简单——第一位南越王是已故太子的次子,因为对宗室……尤其是辈分最高的五公主不敬而被赶下台,目前囚于丞相府……也就是昌平大长公主的府邸地牢,以防有人赶尽杀绝;第二位是五公主的女婿,上位也是受了岳母的操纵,结果因为贪心不足蛇吞象而遭到南越的君长反对,硬生生被逼得退位。 背景强的都出事了,事不过三的只好找个旁系子弟。 要说这莫名上位的倒霉蛋也是熟读中原歷史,居然在登基的前一夜便恬不知耻地效仿刘肥,拜同辈的昌平大长公主为母,不仅对「义母」昌平言听计从,更是对南越宗室和君长的要求来者不拒。 原以为这样就能坐稳王位,但是刨除掌控全局的昌平大长公主,宗室与君长的妄求重合极高,即使是像文帝那样的端水大师也不能令众人满意。 刚开始能推脱这是业务不熟,但是当了三四月的王上,奏疏都看了百道,总不能拿老话继续搪塞众人。 那样会把等着吃饼的临时死忠一一劝退的。 「这世上的聪明人成千上万,算计来,算计去,竟都装成蠢人相处。」昌平大长公主放下笔墨,将写好的密信烤干折成便于隐藏的拇指方块:「装着装着,可不真就成了蠢人。」 义纵接过岳母写好的密信,封前不忘询问她对新王的安排:「是否要拦下黔首的不满?」 赵佗后的第一位南越王让宗室不满,第二位南越王让君长不满。而到这位讨好「义母」、讨好宗室、讨好君长的三好新王这儿,可不就让黔首吃亏,轮到永远可以吃苦的黔首不满。 所以才说昌平大长公主帮他拦了四次刺杀——因为被她故意放走的民间势力可不会对王座上的「人渣」手下留情。 从古至今,人民的怒火都是最可怕的。 封建主义的根基是愚民政策。 但也因为愚民政策,所以比正常社会更易造就赴死的蠢人。 抄家灭族 呵! 从秦朝建立到辛亥革命,反叛的号角都没停过。 即使是像刘瑞这样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每年都要平息不少地方不满。 大汉如此,南越这只有几郡的小池子就更不提了,基本是一点风就掀起波浪。 「还是要拦,但也得让新王有点危机感。」昌平大长公主对这个女婿十分满意,觉得他聪明又识趣,什么事都一点就通,比仗着一点小聪明就飞扬跋扈的蠢货来得更为讨喜:「囚兽之斗也该到尾声了。」 第826页 她又不是为当表亲的免费傅母而来到南越。陛下都给开创万系的绝妙之机,她又怎能不为自己长久打算:「孤的目的是让赵佗的子孙当众王位禅让给我。」 至于这禅让是自愿的还是被迫自愿的,那很重要吗?反正在名分得不留把柄,至少装出开开心心的模样。 义纵露出瞭然的笑容。 当天夜里,一份有毒的糕点送进南越王宫,即使是有熟练的巫医进行抢救,南越王仍催吐催没了半条命。 「孤如项王驻垓下,兵少食尽。」缓过神的南越王胸口仍在隐隐作痛。 巫医调了浓稠的药膏给主君服下,这是一种南方特有的麻醉剂,少食镇痛,豪饮毙命。 南越王的近臣闻言,嘴里泛苦的同时又不免好奇如今的处境因何而起:「迫使霸王军壁垓下者,高祖也。殿下今日莫不是在……」 「慎言,慎言。」南越王在对方的胆子大到喊出那人名前赶紧制止:「若无陛下的皇恩浩荡,我一父辈排位靠后的宗室子能继承王位?」 话虽如此,但众人又非纯粹的傻子,当然明白身世不显又没有任何出众德行的南越王是怎么当上一国之主的。 论正统,赵佗的太子没有绝嗣,而且其正妃还是安阳王之女。 安阳王无子,且因瓯雒承袭古蜀,保留了丝母系余晖,所以将女儿许给赵佗的太子也有合併越地的远大志向。至于是南越夺舍瓯雒,还是瓯雒篡位南越,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不过现实却是瓯雒出身的太子妃媚珠英年早逝,赵佗的太子也没活过超长待机的阿翁。 躲在宫里慢慢发疯的这几天里,南越王也想了很多。 他想大父的太孙,也就是太子赵仲始的嫡长子赵眜为何在赵佗死后便「下落不明」。 之所以用「下落不明」这等模煳说法是因他们没在居室的废墟里找到太孙的遗体,所以在「不想别人觉得我有觊觎王位之心,从而将居室被炸的嫌疑安在我头上」的诡谲心里下,无论是「姗姗来迟」的昌平大长公主还是赵家的子孙都一致断定太孙「失踪」。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但是在迎回正统的太孙前,找个代王处理国政也是很合理的。 也是出于这种考量,不少人都怀疑大汉布局已久,提前救走了生死未卜的赵眛并以此威胁南越的统治。 而比赵眛的生死未卜更炸裂的是赵眛的次子被赵眛送去大汉避灾。 是的,你没听错。 赵眛的次子在爆炸的前一日被赵眛送去大汉避灾,原因是赵眛担心赵佗死后,吕嘉会联合宗室谋朝篡位,灭了他赵眛满门。 这一结论一经问世便震惊南越,连带着与南越接壤的长沙国都疯狂吃瓜。 但你要说赵眛他脑子抽风胡思乱想吧!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觉得赵眛担心得在理。 原因无他。 因为赵佗他太能生也太能活了。 活到能给赵眛撑腰的父母与外王父都接连gg。 活到吕嘉的王外孙都长大成人,开始与重臣交错联姻。 一旦赵佗蹬腿离去,吕嘉把赵眛废掉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因为吕嘉不仅有着可以上位的王子婿和王外孙,甚至已给赵眜生下长子的侧妃也是吕嘉的孙女。 第519章 赵眛的想法很简单,把次子送去大汉,一旦自己夺权失败便藉此噁心吕嘉等人,一旦自己夺权成功便舍了这个在汉的儿子,无论是立吕氏女的长子还是以后再生其他儿子,都能争取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然而赵眛想得很美,但却忘了刘瑞不是npc,更不会按他的想法採取行动。 赵眛:我要噁心吕嘉。 刘瑞:你两都死。 于是在赵眜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时,一声爆炸宣告了赵佗的死亡,同时也震碎南越的脆弱平静。 至于为何宣称赵眜只是失踪而非死亡,甚至要派人抢走赵眛的遗体,同样是为掌控南越设了一道精妙的保险——因为无法确认赵眜已经死亡,所以在接下来的王位传递里,南越王都只是「代王」、「摄政王」,而非正统的受封藩王。关中可以只承认南越「代王」的权柄而非正统地位,同样可以藉此敲打南越赵家。 承认赵眜已死——南越王宫的爆炸是不是你干的? 想当正统越王——你真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生。 当然也有脑子灵活的想过南越王宫的爆炸案是刘瑞干的,甚至在上层圈里已经流传着「汉皇干掉南越太孙」的可怕传闻。 但是这事儿能公开吗? 不能。 不仅不能,而且大汉也有一套符合逻辑的说辞——「杀了赵眛对我有什么好处?如果我想掌控南越,大可以等吕嘉叛乱,然后扶赵眜的次子登基为王。」 要知道,赵眜的次子才五岁大,而昌平大长公主又是他名义上的表姨。 汉皇为安稳南越局势而派有南越血统的昌平大长公主前来辅政…… 这听起来是不是合情合理的多?也更符合大汉好面形象? 也正因为寒浞篡夏、田氏代齐的例子万中无一,三千多年就出两例,所以没人猜到刘瑞的真正打算。也更没人猜到会在父死子继的封建社会里,还有人玩禅让的把戏。 「殿下……」 「嗯?」 第827页 「中毒只是开始,并非您的噩梦结束。」南越王的心腹思量许久,还是将内心的不安全盘托出:「早不做,晚不做,偏偏等到您快坐稳南越王位才对您下毒,想必是有野心家对您的存在感到不满。」 心腹的意思是让南越王稍稍注意昌平大长公主。 废王本就动摇国本,更别提在赵佗死后,南越废了两任「代王」,怎么瞧都像是有人不愿南越平稳度过权力交接。 话虽如此,但在有点小心思的南越王这儿,就是心腹被人收买,挑唆他与昌平大长公主正面对上:「依你看,谁有可能对我下毒。」 「我……」心腹想说昌平大长公主,但是看着南越王的眼神,他又明白这么说会让对方怀疑自己的立场已有较大偏转。 「宗室,君长以及胆敢绑架宗室的民间逆党……」思量再三,心腹还是没有说得那么明显,而是将怀疑最终的昌平大长公主稍稍带过:「还有那位大汉公主。」 南越王闭上眼睛,开始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同时担心自己没法挺过之后的阴谋诡计。 可要他为性命放弃现有的王位,他又感到深深的不甘。 凭什么? 南越王在心里狂叫着,委屈着,将手边的布料捏皱捏破,但还是得正面自己无比惨澹的人生——因为在宫里躲了两三天后,他所怀疑的嫌疑犯们开始探病。 秉持着「最高贵者总是最后出场」的默认定律,昌平大长公主卡着饭点进了王宫。 相较于普通的药材珠宝,昌平大长公主的礼物就要贵重的多——一尊由陶瓷制成的炎帝像。 中国的神仙大都来自民间英雄,如黄帝炎帝乃至女娲伏羲都是上古时的部落首领,而保生大帝、妈祖都是宋代时被神化的民间德者。 汉朝作为中国歷史上举足轻重的长寿王朝自然也有被神化的民间人物,只是在西汉之中,这些人物距离成为神话人物还有一段名声要走,所以民间多是供奉炎帝或伏羲大帝来去病去灾。 赵家虽是南越王室,可祖上到底出自河北,属关东一带,所以对黄老家的神仙还是颇为恭敬。 「表姐破费了。」彼时的瓷器已经走进富商家庭,但是这种烧定成像的瓷器还是皇室贡品,是能作为国礼的存在。 「若能保你平安顺遂,就是搁个金山银山也不在话下。」昌平大长公主亲自将炎帝的神像摆在南越王的视线范围内。 不知是南越王的错觉还是昌平大长公主有意为之,前者觉得炎帝的神像并不慈祥。与其说是治病救人的悲悯医生,不是说是脸含杀意的游侠。 「南方多绿豆。中毒之人更应该饮煎绿豆水。」 除了神像,昌平大长公主还给她的便宜表弟带了温热的绿豆汤。 南越王的心腹几乎条件反射地上前阻止:「多谢公主的好意。只是殿下刚刚服药,不宜在今晚又用凉寒之物。」 说罢便想端走这碗绿豆汤,结果遭到南越王的阻止。 「给孤拿来。」 「殿下……」心腹刚想再劝几句,结果对上南越王的探究眼神。 「表姐的好意,孤又怎么一再拂去。」 南越王不信对方当面下毒,所以伸手讨要那碗绿豆汤:「给孤拿来。」 心腹很想「失手」打翻这碗汤水,但还是按南越王的要求端了过去。 昌平大长公主目睹着南越王面不改色地喝完汤水,不疾不徐地聊起关于「绿豆」的趣事:「表弟可知绿豆在民间除了代表青涩的爱恋与幸福美满的生活,便是保佑食用者飞黄腾达,步步高升?」 中毒的南越王与绿豆的寓意那是一个不沾。 「若是按季节赋予食物意义,绿豆便是迎秋前的一剂良药。」 「只是……」 昌平大长公主故意拖了个长音,吊得对方心脏紧缩:「伤寒之秋,凉寒之饮。好物不可贪多贪量,好事不能磨来磨去。」 「……」 「药是三分毒。切莫因为迎秋之喜,而让腹中搅了一剂伤寒之毒。」 是也,南越王想了许多,第二日便下旨禅让南越王位。 第520章 南越王的禅让消息恍若一道惊雷,不仅震得黔首的脑袋头皮发麻,更是让赵佗子孙终于达成史无前例的团结一致:「汝为中魔者否?」不然没法解释他把南越的王位拱手相让。 这可不是一只羊或一头牛,而是王位、王位!!可以世袭的王位。甚至说得再难听点,靠近占据地理优势的南越,即使中原王朝更替,赵家也能屹立不倒——前提是他们的族长足够聪明,懂得利用局势占据最大利益。 这个理由南越王自然也懂。然而南越只有三郡,其利益之小不足以让赵佗的子孙人人受益,所以在个人利益与宗族利益前,南越王果断选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亦或是说,他选择让自己这脉屹立不倒。 至于别的赵氏子孙…… 呵!三代以后,谁还记得你们有个共同祖先?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他与这些赵氏子孙还没走出五服圈呢!若不是被昌平大长公主指为新王,估计包括五公主在内的赵氏宗亲都不知他的真名小字。 如此,他不趁着小命还在把王位送去谋求利益,难道要等自己的尸体都凉透了再思考人生? 第828页 而且是在番禺的地窖里发烂发臭,或是与那被废的前任、前前任共处一室。 毕竟南越地小人多,王宫都比齐悼惠王的王宫小了一圈,更别提为已故的宗室、被废的「代王」修建陵墓。 汉人讲究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 南越的王室不算汉人,但是属于汉人前身的先秦诸夏,所以在习俗上也保留了些先秦特色——如厚葬,如尊礼。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南越王会羡慕已故的大伯仲始,但要让他赶紧死去地下占位,他又有些不太乐意。 #算了算了,还是赖着好好活着吧! 南越王愿禅让的消息在驿站的不懈努力下终于传到皇帝耳中。 对于这种「识趣」的赵氏子孙,无论是等了许久的昌平大长公主还是差点忘了南越局势的刘瑞都表现出了惊人的友善。 为免夜长梦多,昌平大长公主等不及按侄子的指令行事便率先开始禅让谈判。 是的,你没听错。 南越王的自愿禅让也不是没任何要求。 1912年退位的宣统在十七省宣布独立的情况下都争取到了相当丰厚的退位待遇,如当年的汉献帝般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保留了所剩无几的皇室荣光(最后被冯玉祥赶了出去)。此时的南越还没动乱,君长与宗室也没有开始兵戈相向,顶多是民间对二党政权十分不满,然后骂现任越王是废物中的废物,傀儡中的傀儡。 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傀儡废王整了大活,直接把所有人都整不会了。 如按愤怒值为南越的黔首、君长,以及快把南越王的祖坟刨了的宗室排序,那么是宗室>君长>黔首。 南越的黔首自不必说。除非是改天换地,否则他们绝无可能登上王位。如果按民族主义算,本地的秦越混血加秦二代、秦三代早就占了桂林郡的十分之七,番禺城的秦人和秦人后代也有半数。长此以往,南越不出五十年就找不出个正统越人,基本是与汉人无异。别说是在番禺当官,就是在关中当官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君长倒是着急南越的本土文化会被汉人文化彻底冲散。毕竟比武力征服更可怕的是经济征服、文化征服。不巧的是大汉属于三服一体,既在经济上让南越的上层下层离不开他,更在武力、文化上让南越的上层下层离不开或畏惧于它。但无论是哪种征服,君长都是被优待的管理阶级。甚至说得再难听点,他们就像被套牢的投资基金,只要一人卖出回本,就会引发挤兑效应。 而在黔首无感,君长犹豫的大环境下,最着急也最气愤肯定还是赵佗的子孙。 准确说是被人挤在权力之外的赵佗子孙。 曹丕篡汉也只优待献帝一人。 刘氏宗亲? 呵! 东汉西汉四百余年,刘氏宗亲没有十万也有两万。献帝与刘备、刘虞一脉也就罢了,其他人是什么玩意?也值得他全部优待? 同理,赵佗的子孙发展至今也有五代上百人。 这还不算公主的后嗣。 所以当南越王要禅让王位时,最着急的肯定是姓赵的宗室。 刘秀是长沙定王之后裔,刘备是中山靖王之苗裔,可这两人过得是什么日子大家都心里有数。即便没有这两人给几百年前的先人做典型,秦灭六国后的各国宗室是什么下场也很能说明一些问题。再不济,关东、彭城的旁系刘氏也能讲讲关系远了,王系断了的深远影响。 这就是宗族下的大众现状。 同时也是人性里最可怕的一点——因为当价码够高时,什么都可以放弃。 包括宗族。 包括未来。 「孤……我不想去深究自己因何中毒,也不想为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南越王在宣布他要禅让昌平的第二天就得到后者的大力保护。其表现为南越王宫有骑兵驻扎,大汉的医家入驻王宫,并且有专业团队为其试毒。 赵家表示「好啊!你昌平大长公主装了几年的白莲花,原来等着这一天呢!」 然后就是「妖女」、「奸佞」、「汉人全是老狐狸」的各种基槽。 但…… 民间没动静。 君长没动静。 除了赵佗的死忠粉和民族主义者,没人愿在这个时候跳出去骂昌平大长公主狼子野心,愿意禅让的南越王是蠢驴一只。 这可不是群英闪耀的二十世纪,更没有个世界警察或人类的理想国来主持公道。 南越在大汉的南方,周围除了西南地的放血槽就只剩下南亚june。 问题是你能南下,人家也能南下。南到最后,赵家要么投海自尽,要么束手就擒。 最重要的是民族主义需要土壤。 南越里有四成以上的秦军后代。 跟秦军的后代讲越人的民族主义? 而且是在接壤大汉的情况下跟秦越混血讲越人的民族主义? 你咋不上天呢? 而且搞民族主义需要钱权人。 现在的情况是正统越人里的君长因当不了王而选择观战。 与大汉接壤的土地在赵佗的旧部,也就是当年的秦军后代的手里,目前因刘瑞的感情牌和经济资助而选择与汉建立关系,属于是认祖归宗的亲汉派。 钱——比不过在南越边境倒卖货物的秦军后代。 人——四成以上的越人不可能也不想开战。 第829页 权——赵佗没死时刘瑞就能收买居室的近身侍从。 刘瑞:把越人里的民族主义者列入我的重视名单实在是给你们抬咖。就这,在非洲搞政变的人数都多过你们,洗洗睡吧! ………… 「名分的是由我来承担,但是我也希望汉皇给些保证。」 「这是自然。」一想到自己将从昌平大长公主升级为南越王,自己的后代将传承一个三郡王国,昌平大长公主的唿吸就变得急促,脸庞更因极度的兴奋浮现出了晒伤般的红晕:「只要是不太过分的,陛下都能答应您。」 说这话时她在心里打了补丁:就是有点过分也能咬牙答应。 南越王见昌平大长公主的态度也是安心一秒。对方越急,他越能从谈判里获益:「我既然能禅让王位,那必是要汉皇保证我此生的荣华富贵。」 第一个要求十分合理,合理到无需刘瑞的书面首肯,昌平大长公主就能替答:「禅位后可允你保留现有王号,吃穿用度一如藩王。」 昌平大长公主的爽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南越王的原计划是保留现有的一起待遇,根本没想保留王号。甚至对方再逼紧点,他都能将要求降低到千户侯。结果对方压根不按常理出牌,开口就是保留王号。 「您不必与汉皇商议王号一事?」谁能想到南越王要提醒对面不要应得这般爽快。 「这事就算陛下来谈,也是允你保留王号。」别的不说,当年逃到汉朝的东瓯王室也是得了王号在那儿享受荣华。只不过跟藩王相比,东瓯王的筹码不多,名义上是大汉的藩王,实际却与彻侯无异(总部能把大汉打回的东瓯国再送还给他),并且在儿子继任「东瓯王」后就降为彻侯。 相较之下,南越王的筹码要多得多,保留王号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儿。 不过…… 昌平大长公主把东瓯王的待遇同南越王说了一番,语气也尽是遗憾:「你既是禅让,王号只能保留一代,第二代便降为彻侯。」 「可。」对方的开价已高过预期,南越王便没有还价:「禅让后的越地便有汉军入驻,汉臣管理,所以我的第二要求是平等。」 想起东瓯闽越的隐性歧视,南越王的嗓子也干了不少:「我知道在汉皇的管理的下有不成文的为官规定。即越人第三代才能科举,越人不可出任小吏。」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越人都要如此,就像网上说得那样——「人生的第一道分水岭是羊水」。刘瑞对越人的上层与中层採取赏罚并行的分化模式。那些与边境的汉人没有冲突的越人贵族除了获取世袭爵位,便是能在大汉得到一官半职,以便于让汉吏快速接手越地。 一旦汉吏熟悉越地,这些辅助汉吏融入的越人就会调往别地,美其名曰是促进融合,汉越一体,实际却是明升暗贬,削弱越人的民族意识。 也正因为汉地够大,汉人够多,才能在不动血的情况下搞这套融合。 同时为免五胡乱华的悲剧上演,刘瑞按下躁动不安的扩张欲望,给足时间让黔首修养,科技发展,争取突破汉地现有的人口上限与文化上限,以便「同化」更多外族。 南越王只是出身不好,当国君也有点吃力。但是生在王室贵族,还有幸被扶持为王,他也多少锻鍊出了战略眼光,可以看清越人的未来是被彻底同化。 而且比被迫入汉的鲜卑人和乌桓人同化得更为彻底。 这都是赵佗乃至先秦越国、吴国、古蜀国的功劳。 越想越觉得大汉的皇帝生得真好。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都有人替他唱红脸,留他在那儿清清白白地施恩于人。 「我阿嬷是越人,阿母是秦军后代。作为一个不纯的越人和不纯的汉人,我无法对已受歧视的半血同胞无动于衷。」南越王见昌平大长公主的表情一变,声音也变得有些轻不可闻:「我知道汉皇的顾虑,也明白高高在上的汉皇可以发挥儒家的博爱精神,但是要求底层的汉军,疲于生活的汉女为此博爱宽容无异于问乞丐为何不食肉糜。但是您……」 「您不能把歧视做得这么明显。」 「让越人明白自己成了二等公民。」 当然,跟鲜卑和乌桓相比,越人的待遇还不算太惨。毕竟有前缘续着,人口顶着,即使不是刘瑞在此,关中也会优待他们。 没办法,在人类歷史的进程里,人口就是力量,就是话语权的底气。 即使刘瑞打通了到南越的「商道」,但是这几十万人反扑起来,还是能让大汉磕掉一颗门牙。 幸运的是越人的同化难度比鲜卑人和乌桓人要低得多。 别问。 问就是感谢赵佗、感谢勾践、感谢始皇、感谢楚国。 「……孤会将你的意思转告陛下。」事关大汉的政治体系与维稳之本,昌平大长公主也不好代替刘瑞回答:「不过孤能保证一点,那就是陛下同意越人做官、越人为吏,也不可能允许越人自治越地,更不会让越人有拥兵自重可能。」 言下之意是做官做吏得去汉地,从军也是前往北方或人生地不熟的关中一带。 只是…… 「越人与汉人的差异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磨掉。」 别说种族差异,就是汉地各郡、各县也是长得各有本地特色,文化差得或多或少。 第830页 越人去汉地哪有那么简单,而且是去千里外的关中、北境。 南越王也知道这事儿需要扯皮,但总得让大汉明白他的态度。 越人,不能当汉朝的二等国民。 这是他禅让的最大要求。 作者有话说: 最近看欧洲史有个蛮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白人里的歧视链也蛮严重的。如盎格鲁-撒克逊看不起其他白人,义大利和葡萄牙、西班牙不被认为是「正统」白人,东欧人被认为是不纯的「白人」。 考虑到白人在欧美大陆的占比越来越小,估计我有生之年里能看到拉丁入白。 当然,论生育率,咱们也没好过多少,甚至更差。因为除了生育率一落千丈,还要被日韩新加坡不断吸血——因为他们也不乐观,但能靠移民补充人口。(是的,你没看错,日本和韩国也从中国补充人口。甚至在官方的记录上,移民人口的主力军都是中国。)不过看日本现在是公司求着打工人来上班,这也许是件好事。(你不想当老闆有的是人想当) 第521章 「这南越王还真有意思。」 遇事不决,求助外援。所以当昌平大长公主的第二封家书与南越王的禅让条件被送至关中后,刘瑞看了两三遍才相信对方没有遛他,同时对南越王的选择感到困惑:「人可真是复杂至极。」 你说南越王伟大吧!他出卖赵家的大头利益就是为了自己这脉永享荣华; 你说南越王不伟大吧!他还记得南越黔首的死活,放着南越的族亲不顾也要给越人抹去二等国民的印记。 「退前留名,退后有盾。」刘瑞只是困惑了一秒便想通之后的底层逻辑——此事若定,那南越的中等贵族与黔首都要成了这位退位「代王」的长久人情。日后只要他家不谋反,不犯那种丧尽天良的惊世大案,无论刘瑞还是南越黔首,都会对其高高举起,轻轻放过。 「南越王的退位要求看了,君长那儿又是何说法?」无血的「和平」政变难就难在一人的利益很好满足,但是满足所有人的利益就不是件的简单的事儿,反而会让现有的矛盾愈演愈烈。 如果给南越的上层排个序列,那么是南越王的重要性>南越的君长>南越的赵氏宗室。 南越王同意禅位,君长承认南越新王的统治权,那么这事儿就算成了。 「君长们在传出消息的第二日就开了会议,总结出了同意承认南越新王的以下条件。」郑谨拿着典客府的奏疏报导:「第一,南越的各地君长要求获得关中的敕封,而且是千户以上的彻侯爵。」 「是全部还是部分?」刘瑞提出致命一问:「东瓯王的后代也不过是彻侯之爵。他们只是南越的君长,若是都得彻侯之位,那让东瓯闽中的贵族何处?难道要因越人的籍贯再次分出三六九等?」 末了,他还补充道:「南越王已同意这代保留王号,第二代按彻侯爵处。他们若与南越王的后代一致,那赵佗的其他子孙要不要封,东瓯闽中的旧贵族们要不要闹?」 「如此以来,别说是南越,就算加上长沙国的无封之地,也不够让赵佗子孙和君长满意。」 「您的意思是……」 「部落过五万之数的封彻侯,不到这个数的依次降级。」 如果说关内侯是晋升的第一道分水岭,那么彻侯与关内侯的差距等于关内侯与其它爵位的差距——因为前者有邑无国,后者则是侯国里的最高统治者,并且在刘濞之乱前有一定的自卫权与经济权,即使后面遭遇大削,也比前者强了许多。 南越的人口也三郡,部族超过五万之数的君长不到一掌之数,分化起来也比较容易。毕竟到了不缺钱的时候,精神满足就很重要。 现代的大牌就是通过区分普通人与富贵阶层,以此带给后者优于普通人的精神满足。 当然,要是到了名垂青史的那挂,物质上的优越感就不值一提,而是想从歷史名人进化成能改变世纪的歷史名人。 关中的九卿与各将军目前就是这种情况。 典客府在刘瑞打通丝绸之路前一直都是透明人或出气包——因为每当汉匈交战,他们就是两头受气的倒霉蛋。 直到现在攻守之势异也。 各国的使者让典客府的含金量与入职率直线上升,南越投来的禅让消息更是激得年过六十的典客差点一命呜唿——因为只要谈成南越的无血禅让,他就能在歷史上留下名字乃至着书列传。 这可是史上从未有过的无血禅让,而且还是让给外姓的宗国公主。 别说是史学家,关中的小说家不为此写书都对不起这千百年都难遇一遭的歷史事件。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典客府的官吏像打了十斤的浓缩鸡血,不是在为南越王的禅让事到处奔波,就是在太史府外徘徊询问对方何时动笔写书,愿不愿来他家喝酒。 典客府的官吏:来嘛来嘛!我家还蛮大的,喝完酒后可以聊聊。 一天收到十七八份邀请的史官:谢谢,不必了。 「除了敕封爵位,他们还有什么要求?」 「和南越王的要求一样,关中不能歧视越人,允许越人出任官吏。」 「……如果是一两年前,朕会拒绝这种要求。」刘瑞捏着昌平大长公主的家书,沉默后缓缓道:「朕同意打破对越人的隐形歧视,但是在汉地也有『本地人不可本地为官』的隐形要求,并且关中每年会把各地的富商调个地方。」 第831页 「如果越人真要平等,那么按关中的规矩,南越的君长和贵族、富商也得挪窝。」 至于为官会不会将在关中掀起底层反对…… 呵! 一旦汉军入驻南越,汉官接手南越生产,那么会给各地增加就业选项与就业岗位。 反对? 不满? 你先考上预备吏再说。考不上的关心这个也是操心官老爷会没有饭吃。 「我会将您的要求转述给南越的君长。」 郑谨记后提出南越的最后要求:「为了增强双方的联繫并展现南越的最大诚意,他们还想缔结一种古老契约……」 「……直接说名称,别整得那么文邹邹的还古老契约。」刘瑞有些绷不住道:「什么契约?」 「联姻。」 「……」 「联谁?」 「那肯定是越近越好,越尊贵越好。」郑谨知道眼前的皇帝对联姻一事极为反对。因为出于国家利益的结合过于沉重,而且对离开故土的那方都是极大挑战。 后人赞赏解忧公主、王昭君的付出,可谁又知道她们的苦楚?知道此前有多少个公主因此英年早逝、郁郁而终? 即使是到清朝的满蒙联姻,除了康熙的郭络罗贵人所生的四公主和干隆最喜欢的和静公主,就没几个过得不错还活得久的。 出嫁后能挺过四年就很不错了。 生育? 呵! 清朝嫁去蒙古的公主们的绝嗣率比明清时的男性宗室高了不知多少。 刘瑞不太喜欢干隆,但有一说一,干隆在清朝的皇帝里绝对算是女儿奴。至少跟其他的皇帝相比,给干隆当女儿的危险性只有自己的健康问题,即使是英年早逝的和嘉和恪,死后也有父亲帮忙照顾儿女,绝不给旁人虐待外孙的可能。 「刘氏宗室里为大汉而死的宗女要是看到朕为大汉的利益再次牺牲她们的幸福,会不会在泰山府君那儿把朕这皇帝骂得体无完肤?」刘瑞气道:「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朕或姑母嫁去南越。毕竟从两姓之好的获利方看,朕才是这通婚后的最大受益者,昌平大长公主都要次之。」 郑谨被刘瑞的态度吓了一跳。他此前就知道皇帝不喜联姻,但没想到皇帝居然护犊子到这种程度。 刘瑞不等郑谨劝解就犹不够地继续开火:「就是高祖开了坏头。他那么想在名分上压冒顿一头,干嘛不自己娶了头曼,或是娶冒顿的阿母,直接当冒顿的阿父,外父多好?何必废那个劲儿与冒顿攀扯?」 「当年嫁给冒顿的宗女也是可怜。大汉建国没多久,她一刘氏远亲的农村丫头没享福就遭了这等无妄之灾。之后说是安抚嫁去王庭的大汉宗女,也没见着安抚到那宗女头上,反倒是让她的父兄因此获利。」 「委屈?」 「那群男人有什么可委屈的?吃着老刘家的宗室福利,把女儿牺牲掉后为自己委屈,他们还要点脸不?」 「做阿父的也就罢了,毕竟是真的养过远嫁的宗女,但那跟在后头的阿兄又是什么货色?比那卖妹求荣的贱货还要低贱三分。」 「陛下,陛下您少说几句。」郑谨急得满头大汗:「为尊者讳,为长者讳。」 「少说,朕还偏要说了。」气上头的刘瑞继续开火:「就是嫁高祖的鲁元大长公主也着实是在欺负人。人家为你大汉江山都牺牲过了,嫁了能做自己阿父的赵王。合着还没享福就要滚去蛮荒,为此耽个礼乐崩坏的骂名。高祖想嫁就自己去嫁,再不济,让提议的戚夫人去嫁。反正高祖也不是那心胸狭隘之人,戴个绿帽子也没啥问题。」 「陛下!!」郑谨真是急得给皇帝下跪:「不联姻就不联姻,何必扯上高祖之旧。」 然而这事儿传到朝廷,肯定是有朝臣乃至刘氏的宗亲来做皇帝的思想工作。 尤其是刘氏宗亲。 大汉虽没朝天女这丧天良的制度,但是舍个女儿、妹妹就能攀得关中的照顾又何乐而不为。况且刘氏繁衍至今,边缘到与农人无异的宗亲也有十几二十个,他们都等着这一飞黄腾达的机会呢!纷纷找了路子表示自家愿意为汉越的关系出一份利。 结果…… 「朕喜欢让自愿者自愿,而非由被自愿者承担后果。」面对堪称冬日雪花的奏疏,刘瑞也是冷笑回道:「谁上疏就谁去南越。无论是娶妻还是出嫁,都由朕来出这聘礼彩礼。放心,南越里的寡居君长,君长之女也有不少,大汉的宗室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更不会嫌你的年纪不够嫁与六旬老妪。」 第522章 刘瑞是个难以揣测的人。 至少在关中的答覆传至南越后,南越的君长们都升起了这类想法,并且在之后的日子里反覆阅读关中来信,确定不是抄录的官吏犯了笔误,或是他们老眼昏花地错了字意。 按照正常的封建想法,二者该在越人出仕的大事件上反覆拉扯,而不是在联姻的基操上闹出意义。 而事实却给他们暴击——刘瑞在越人为官的大事件上非常爽快,但却要求南越方要一视同仁到底。也就是南越的贵族、君长也得和大汉的富贵子弟般定期挪窝。 对此,君长们不干了,但南越的黔首和新兴贵族却很高兴,表示汉皇十分公道,这事儿就该这么公平。 至于联姻…… 第832页 呵! 南越的君长和新兴贵族、黔首们正疯狂内斗呢!哪有心思关注这些。 「陛下真是什么点子都想得出来。」昌平大长公主无比头疼道:「要是没有来自关中的推波助澜,南越的君长怕是再过百年也不会联合。」 问:华尔街的大鳄们何时不会互捅刀子。 答:全副武装的人民已经登陆美国,琢磨着让华尔街的每个路灯成为资本家的绞刑架时。 同理。南越的君长们为何选择示好关中? 还不是因汉越一打,他们的土地,他们的人口会被汉军蹂躏得不成样子?古代奔着灭族去的战争不止京观烂骨,还有往湖水、深井里下毒,在耕地里撒混合粗盐的生石灰来保证十年无法耕种。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件可以增加君长们的主战成本,导致他们说和的概率越来越高,几乎逼近不愿炮灰的黔首。 然而当刘瑞表示说和可以,但别想在故地继续作威作福时,君长们的主战意愿便如弯道的过山车,又开始向巅峰冲刺。 一时间,无数的有志之士,爱国主义者向王宫涌来,不仅在做南越王的思想工作,更是把有可能与桂林秦军联合的赵佗子孙拜访了遍,苦口婆心地劝其反对关中政权。 因为君长的精耕细作,刘瑞在南越的风评一落千丈,几乎与肃清时的赵佗一般无二。 但,有趣的地方也在这里。 知识的垄断不仅让地主、贵族掌握释经权,更是让黔首……尤其是年轻的黔首难懂一些复杂词彙。 比如你问他们为何反抗汉皇,他们会说汉皇坏,不仅侵占越人的土地,而且还残杀无辜的越人黔首。 考虑到正常人对外族入侵都是这种固定印象,越人们也勉强接受这种说法:「那我们与汉人还做生意吗?」 就像九十年代从东南亚或香港倒卖潮流服饰的投机者般,越地也有不入流的小贵族或家系庞大的黔首做着倒卖大汉潮流商品的买卖。 瓷器丝绸都太昂贵了,但是一些关东生产的精细海盐、闽中生产的糖块还是可以咬牙囤到番禺卖掉。 正如上个世纪的万元户用三月的工资买来现在只要几百块的小家电,出厂价是每斤一百八十钱的糖块运到南越与长沙的边境就要二百五十钱,而由边境的掮客倒到番禺就能卖出三百八十钱,比出厂价翻了一倍有余。这还不算上下打点的茶水费与关税。 是的,你没看错,无论是汉商运货到南越,还是越商运货到大汉边境都要上缴一笔关税。 刘瑞是个无师自通了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人,所以会每年一改各地关税,对民生用品少征关税,奢侈用品大增关税。 「资本主义三板斧,老美竟是我自己。」 问:美国是怎么把拉美教成后花园的? 答:倾倒过剩物资。 问:古代有过剩物资吗? 答:有。 再问:古代人都吃不饱饭,怎么会有过剩物资? 答:你说得是普通人,不包括食物烂在仓库里的豪奢之人。 民国时大飢数年,又逢战乱,但是河南的军阀还能吃上一份鲤鱼焙面,对着只有七八道的午餐挑三拣四。 同理,清朝的末代皇帝溥仪被赶出皇宫后还有人在可怜他的颠沛流离,殊不知从清王朝结束到中国成立,他就只在老毛子那儿吃了点苦。而且这苦头不足难民的千分之一——因为财政艰难的民国在他结婚时还给了这位不算皇帝的末代皇帝十万礼金。 那可是民国时的十万元啊! 而在新中国成立后,他的月薪更是高达六十人民币,比一些熟练工的年收还高。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刘瑞对赚穷鬼的钱没有兴趣。 欺负弱者算啥?要赚就赚肥羊的钱。 所以不仅出口的物资关税不同,负责运货的人员也会得到都尉的不同的对待——穷人少交,富人多纳。 这也导致边境的黔首变得非常忙碌,通常是白天干活,下午跑腿。因为有投机的商人为了少交关税而将货物交给黔首代报,由此生出民间乃至官方的代报平台。 当然,官方的报价肯定高于民间组织,但是其安全性也高于民间,甚至有追债服务。 若只是为蝇头小利而选择便宜的代报平台…… 暴雷基金之西汉边境版欢迎您(肥羊)的到来。 考虑到大汉的边境年年加强,即使是与大汉有着天级关系的楼兰也不能在大汉的境内非法抓人,所以这种针对外族的仙人跳还真的不少,但却没有引发民间的激烈反抗——因为它不坑穷人。 没钱的倒卖商以村为单位,倒卖一些日常用品,所以在申报关税时享受穷人的减税政策。况且边境通婚频繁,一个村里经常会有越人或西域媳妇或女婿,到了对面也是亲家帮忙分销商品,基本算是低风险的绑死生意。 古代为何晋商、徽商能做大做强?还不是熟人社会与宗族的制约性降低被跳的黑色概率。 同理,现代的潮汕帮和浙商能做大做强也是因为出门打团的都是熟人,到了国外也有本地的姻亲帮忙。即使是被同胞被刺,概率也比单打独斗的别地商人低了不少。 反观富商…… 现代说得「上头热与下头冷」就是眼下的商人困境。 考虑到封建社会里的下头是指地主阶级,所以在他们身上展现出了古代中产的别扭性——因为处于上层与底层间,并且存在阶级跃升的可靠通道,所以对地主……尤其是地主阶级的富商而言,与外族通婚无疑是子孙跃入上流社会,尤其是实权部门的减分项。与此同时,他们赖以脱离底层的根基却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833页 尤其是在半国际化的当下,边境的富商非常清楚不外族缔结可靠的亲密关系就会遭到新兴地主的取代…… 一如汉初的勛贵世家取代六国的姬姜芈嬴。 而这正是刘瑞改变「上头热、下头冷」的手段之一。 第523章 「你不能用『我准备把你家的公牛片了下酒』来威胁一个天天吃滷牛肉的人。」刘瑞在给昌平大长公主的私信里如此写道:「联姻南越的君长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在多配偶的权贵之家,牺牲一个配偶乃至成年子女都不算能威胁根基的可怕代价。相反,无法接受劳动力短缺或血缘断裂的黔首会认真思考汉越关系,不愿走到陈述利害,被迫选边的那步。」 刘瑞在写这封信时也是想到美国的一些族群分析报告。 事实证明,最容易极端化的群体恰好在社会金字塔的两端,并且以底层的极端化与战事化宣告结束。而被认为「不易极端」的中立党则体现出了中产阶级与小康阶级的稳固性——因为他们真的有头牛。 而且这珍惜的,将其与底层群众区分开来的资产证明并不能让他们过上顿顿牛肉的优越生活。可要他们为了改命放弃这个家族根基,使其成为反抗力量的蛋白质,他们又很难下定这一决心。 「正如始皇不死,高祖不反。」 刘瑞回忆汉初三杰,以及歷代农民起义的成功因素,下了一道足以改变姑母认知的可怕定义:「没有方向的起义不过是大范围的烧杀抢掠。」 「歷来能从烧杀抢掠升级成遍地起义的,莫不是有一定才学的士子加入。」 智商是天生,但能力是可后天培养的。 只要熬到敌对的那方昏招频出,总会迎来真正的智者会清理战场的惊世之才。 「所以让上层联姻没一点用,主要是底层的黔首和中层的地主、富商愿与越人结成两姓之好。」 「陛下不怕越人的姻亲出现皈依者狂热?或是遭到南越君长的反向收买?」刘翁主在看了写给阿母的信后皱眉问道:「这年头可没法防住两面三刀之人。」 「正因为防不住,所以没有防的必要。」昌平大长公主那叫一个气定神闲:「你总不能剖开人的心脏看看是黑是白。」 末了,她还补充道:「皈依者狂热通常出现在王朝的坠落期与迷茫期。」如楚国当年为了融入中原地区开始追求周礼周官,韩魏曾在秦国的压迫下开始楚化,甚至崇尚楚地追捧的游侠之气。 说白了就是镀金年代里的暴发户和羡慕他们的英国乡绅。 「高祖刚进汉中地时也有人对他的行为感到不满,嫌弃他那带着楚音、操着魏调的彭城雅言。」昌平大长公主从女儿手里抽回信件,将其置于烛上烧毁:「现在的长安可还说着咸阳雅言?」 早就被高祖带来的丰沛老乡改成新兴的长安雅言。 「下效上行。」 「但目标是下。」 「上不过是达成目标的风向杆。」 「若有上效下行之事,那必是改天换地之事。」 昌平大长公主将燃烧的信件扔于铜盆,看着里头很快染成一片渐变的橘红。 沉默许久,昌平大长公主缓缓说道:「越儿。」 「嗯?」 「若是南越王日后有了长子长女,你便与其结为亲家。若是南越王日后没有一儿半女,你便与逃至大汉的赵眜之子结为岳婿。」 「这……」刘翁主的表情瞬间变得可怕起来:「陛下不是说这事对两国……啊不!是两地的关系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制造两地的诸多争端吗?」 黔首联姻那是真的奔着过日子去的,但上层不同。 关系好的奈不过某方有求,最后消磨在更深一层的国家利益上;关系差的就更容易将两国的关系带入日常的夫妻争吵,甚至出现公报私仇的可怕事。 纵观中国的歷史长河,勉强称得上幸福美满的也只有解忧公主和恪靖公主、和敬公主。 不过解忧晚年忙着对付狂王,甚至她的次子万年也折在西域的汉匈对立上。和敬就更不提了,晚年一直给丈夫收拾烂摊子。 刘翁主与义纵生了一儿一女。或许是童年遇到了人渣的阿父,加上她的阿母也为了女儿的继承权跟周家闹得不可开交,所以在周翁主的眼里,联姻这事儿百害而无一利。 无论是跟外族联姻还是和勛贵结成两姓之好,都是她爹是一个德行。 「反正是要联姻越人,不如让孩子挑个喜欢的处。」刘翁主正处于母爱的爆发期,自然想为儿女挣得幸福未来:「若是日后没了感情,也不必为面子拘得对方守贞,好聚好散了也是维护两国关系。」 越地保留着楚时云梦的开放风俗,对离婚改嫁这事儿没有一点心理压力。 汉地虽比越地保守,但到汉宣帝时还有望门两次的邛成太后入宫为妃,王政君之母与王父离异并再婚有子。 就是皇室,也有刘非之妾淖姬嫁了父子三人。 要是搁在礼乐崩坏的先秦,诗经里二子乘舟的主角之母,也就是《新台》篇的主角宣姜先是被未婚夫的阿父卫宣公截胡,然后被兄长许给前未婚夫的同胞弟弟兼自己的继子卫昭伯。 对了,她的两个儿子也非常炸裂,一个与同父异母的兄长兼阿母的前未婚夫好到愿为对方丢命,一个要把靠前的兄长——包括自己的同胞兄长一併干掉。 第834页 你说唐朝关系混乱? 那是没见先秦时的关系混乱。 当你以为宣姜的一生就是先秦的混乱极限? 夏姬表示这还都是小case,让你看看混乱的上限。 「反正你的儿媳女婿得是越人。」昌平大长公主下了定调:「陛下怜的是代人受过的无辜之人,而非拿着别人的牺牲疯狂邀功的虚伪小人。」 「想要卖惨,你得先有惨的资本。」 想起自己的不幸婚姻,昌平大长公主突然产生一种错觉。 恍惚中,她已成了当年的文帝,而她的孙辈将会重复她的过往。 回忆她与周胜之的不幸婚姻,昌平大长公主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如若重来,她是否会接受嫁给周胜之命运? 答案恐怕显而易见。 文帝只是大众眼里的宽和皇帝,而非一个真正的慈父。 同理,要是没有这番往事,昌平大长公主也不会赢得诸多同情,成为寡居的潇洒之资。 第524章 这边的昌平大长公主一边思考着「不幸的婚姻如何成为政治上升的筹码」,一面策划南越刘氏的未来。 是的,你没听错。 和姬姓周氏,姬姓鲁氏,芈姓熊氏,姜姓许氏般,为了区分各地旁系,同时也为弥补「氏」的原定作用,很多家族,尤其是勛贵宗室开始使用「地名+姓氏」的模式介绍自己的家族由来。而在这时最着名的旁系家族莫过于楚元王系的彭城刘氏和当年跟随太公迁徙的新丰刘氏,以及萧何之后的酇城萧氏,也就是兰陵萧氏的前身。『 昌平大长公主在来前就已去过宗庙,将自己这脉改为「番禺刘氏」。 自此,以皇帝为大宗的长安刘氏,太公堂亲为首的新丰刘氏,楚元王系的彭城刘氏,以及自昌平大长公主为始的番禺刘氏成了刘姓的四大望族。 而且考虑地理原因与影响因素,三大望族里长安刘氏随着两汉的灭亡逐渐式微,彭城刘氏与新丰刘氏起起落落了好几代也归于平静。只有占据南越地的番禺刘氏靠天险与海口、姻亲而屹立不倒。 日后的欧洲学者研究南亚……尤其是东南亚的家族歷史时用五个章节阐述这位西汉公主的重要性,并且将其建立的番禺刘氏形容成东亚版的哈布斯堡。 而在人类分子学与国际化从新闻联播的平铺直叙走向普通的日常话题后,有位中国的广东富豪曾一掷千金地探寻祖渊,最后发现南方,尤其是两广加西南f4、新长安与新洛阳的刘姓人里有六成都是昌平大长公主的后代。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在昌平大长公主被封南越王的2150年庆典上,番禺的刘氏宗亲在新建的祠堂里铸了公主的等身铜像,并在底座上刻着——「昌平大长公主刘嫣,汉文帝之女,南越王,番禺刘氏之祖,后人敬立。」这一行大字。 当然,这都是几千年后的事了,现在的昌平大长公主正等着南越的君长做出艰难选择——同意南越王与汉皇草拟的禅让条件,他们就愉快地签字,愉快地交钱,愉快地举行昌平大长公主的受封仪式。不同意就继续谈判,或是用不可抗的因素「劝说」他们同意条件。 不过出乎昌平大长公主意料的是,为了促使南越的君长做出决定,刘瑞还鼓动了群特殊的说客来给南越的黔首做思想工作。 而这说客不是别人,正是闽中郡与会稽郡的越人。 再次感谢赵佗多年的整合政策与「大越主义」的不断努力,这群与南越有着亲缘关系的东瓯人与闽中人一改往日的「亲戚间我捅你最狠」的仇恨姿态,苦口婆心地劝其要给南越的君长施加压力。 问:闽中郡和会稽郡的越人为何对南越王的禅让如此关注? 答:因为关于越人为官的协议也会惠及他们。 是的,在南越王的禅让谈判上刘瑞玩了一出诡计,那就是把所有要求打包谈判。 对已在「汉地」生活多年,并且与汉人通婚的东瓯人和闽越人而言,南越王的禅让谈判可能会使他们成为最大受益者,因为和越地的汉人相比,他们的背景更禁考察,也容易被关中拿来充当门面。 政治是讲正确性的。 不管你如何吐槽政治正确,但只要没加入那种宇宙联盟,身份证上还是x国x族,就不可能脱离政治的正确性。 就好比是签证需要验资保证不会出现非法滞留,一个与汉人通婚的越人和一个没有任何标籤的越人,你会选择哪个? 一个有汉人血统并精通汉学的越人和一个没有任何标籤的越人,你会选择哪个? 那肯定是前者啦! 这还用想吗? 「陛下真是……奇思妙想甚多。」因为在昌平大长公主入驻南越后为避免南越的北方三关落入敌手,导致已经驻扎番禺的汉军和昌平大长公主被包了饺子,刘瑞在闽中郡那儿建了三个可以登陆的港口,并且将登陆地设在南越的王宫之后。 所以在这几年里,沿海的闽越人和东瓯人时常会经三个港口过来串门。 刘瑞为了加大君长的政治压力,故意让闽中郡的海门都尉放松对越人出境的管辖,使得南越三天两头地收到亲戚的串门简讯。 无独有偶。 南越王的禅让条件传到已被巴蜀的汉军搞得心力交瘁的西南诸国那儿,也是有不大不小的部落之长与边境的黔首动了歪念。 第835页 已知汉皇愿为南越王的禅让开出特赦,那要是西南诸国的君长「给力」,汉皇是否特赦西南的诸夷为官?反正赦一个是赦,赦两个也没有压力。 再不行,边境的西夷完全可以冒充越人。反正关中又有没有在西南地上设立户籍,冒充起来也十分方便。 于是在刘瑞搞事,各层人都心怀鬼胎的当下,南越的君长们别说是给刘瑞乃至丞相府的昌平大长公主搞事,光是压制本部的不满都耗尽气力——因为在同意特赦的条例里摆明了「既然要追求公平,那就公平到底」,所以南越的君长贵族也得和汉地的勛贵般定期挪窝。 考虑到有的人是外残内忍,有的人是内残外忍。君长们里众志一心的很多,但是占了所有资源,连汤渣都不给旁人的也有几个,因此想送走君长的带路党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比起来自外部的压力,果然是内部的骚乱更容易让君长的神经绷到极致。 于是在内外交困下,南越的君长们向刘瑞呈上新的国书,表示他们同意南越的代王禅让,但是希望刘瑞能放宽越人的为官前置。 这些别说刘瑞不干,关中乃至长沙本地的勛贵都破了大防,直骂南越的君长是在白日做梦。 「合着我们挪窝是给你们腾地?咋地?想靠特赦把关中塞满越人官吏,直接夺舍大汉朝廷?」长沙轪侯利彭祖直接冲着南越的使者破口大骂道:「尔要尝我宝刀利否?」 第525章 番外(四十二) 2014年初,广州的一家山卡拉农庄在扩张时挖到一些明显有点歷史痕迹的朱色陶器,于是停下手里的工程,上报给了广州市政。 三日后由广东省局上报给了中央政府,并且由广东文物局牵头与紧急赶来的考古博士进行抢救性挖掘。 五年后,中科院与广东省文物局联合公布了对白云山汉代群墓的发掘情况。可以说自广东发掘南越王宫的遗址后,这个群墓堪称本地的考古之最——因为它是番禺刘氏之祖,汉公主兼南越王刘嫣的家族墓地。里头不仅葬了刘嫣本人,更是葬了刘嫣的女儿女婿及番禺刘氏的三任越王。 作为史上最知名的公主之一,同时也是第一位将王位传给女儿孙女的传奇女子,刘嫣的墓地发掘不仅给广东带来旅游创收,更是解了歷史上的一桩悬案——刘嫣的主要身份到底是汉公主还是汉藩王?她是以藩王之礼还是公主之礼入土为安。 因为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位的女藩王,而且还「大逆不道」地把王位传给女儿孙女,所以在程朱理学与阉割版的三纲五常最猖狂的年代里,刘嫣的身份一直都为文人「不齿」,不少人都硬说刘嫣只是公主,而非可以传承爵位的大汉藩王。若非刘家枝繁叶茂,番禺刘氏更是在广东屹立百年之久,对自家的来源一清二楚,否则还真有可能被人篡了自家歷史。 面对这种不可理喻的猜测,也有人因各位缘由驳斥这群走火入魔的愚人:「敢问阁下是否推崇汉高武帝?」 作为自三皇五帝后的又一高峰,汉高武帝的成就可以说是歷代皇帝的攀登目标。即使是最严苛的老学究在提到这位开创科举,斥资修建各地学宫并普及知识给黔首奴隶的汉高武时,也会说些赞美之语。 原因无他。 你既然立君子牌坊,那就得把牌坊立到地下三尺。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覆后,反驳之人接着说道:「汉高武是何等人物,难道会让女婿篡了姑母的王位?那番禺刘氏早就三代还宗了,哪还会在两广继续大姓之势。」 这群人想抹去昌平的藩王身份就得解决以下bug:第一,昌平大长公主去世时,汉高武帝还窝在洛阳慢慢编书呢!并且这时执掌天下的还是那位孝仁女帝。 就是给义纵六个胆子他也不敢篡了夫人的番禺王位。 至于继承番禺王位的刘翁主之女…… 且不谈孝仁女帝活得比阿父还久,就说两汉好歹挺了百年,番禺的刘家是疯了才会改名换姓,开宗立派。甚至说得再极端点,身份的认知与追根朔源取决于对祖先的成就认可。 以杜甫为例。 除了吹自己的祖先杜预,他还吹李世民——因为他的母亲崔氏是李世民之子李慎和李世民之女临川公主的曾外孙女。 近代的诺贝尔母女党——玛丽. 斯克沃多夫斯卡·居里和伊雷娜·约里奥-居里更是让后者的丈夫以姓居里为荣,甚至在妻随夫姓的年代里将双方的姓氏合为新姓,并且让妻子的姓氏作为结尾。 如果居里夫人活得更久,或是在未出嫁前就做出成就,兴许她的女婿会以姓斯克沃多夫斯卡而非居里为荣。 同理,番禺刘氏的荣光源于昌平大长公主和慧眼识人的汉高武帝。 人都是逐利的。 「我祖上是中国第一位女藩王」和「我祖上是普通公主」的含金量能一样吗? 所以在核心利益的驱动下,番禺刘氏……这个本该陷入某些封建糟粕的奇葩宗族奋起反抗保守派对昌平大长公主的污衊,力证祖先绝对是受汉朝册封的南越王。 别问,问就是对方没种,只敢往死人身上狂泼脏水。 「据现有的考古发现可以断定昌平大长公主的陵寝是属王陵规格。和保安山的梁孝王陵般是穿山为穴的汉墓构造。其墓室全长120米,最宽处约等28.6米,面积750个平方。里面不仅陪葬了从景德运来的精美瓷器,闽中制成的各类的衣物,还有经防腐处理的千余书简。」 第836页 发布会上的考古学家也明白网民最关心甚,于是挑着要事报导:「和男性宗室般,昌平大长公主的耳室里也葬着车马与汉代炮筒,并且在衣物库里发现女式铠甲与女式蓑衣。考虑到南越在汉高武帝的统治中期充当着向海南与新长安运输物资的重任,所以在公主的墓里发现这些也十分正常。」 专家身上的大屏幕上放出出土的陶制船俑与青铜船件。那可不是普通的渔舟样式,而是更为精美宏大的战船样式。 「不同于河南河北与山东的汉王侯墓会随葬大量的汉刀汉戟,昌平大长公主的墓里发现了大量弓弩与明显长于一般尺寸的钩拒,应该是在汉军南下时所研制的水战武器。」 「而且从我们拼凑的书简可知,昌平大长公主多次向关中汇报东南亚的海运情况,并且对拦路的海盗进行有效打击。」 末了,专家似乎想到什么,咳嗽声后不自然道:「考虑到航海的技术差距与规模差距,那些海盗被毒舌的昌平大长公主形容成菜得抠脚,不足以用对手相称的低端玩家,压根不用火炮轰炸,只需伸着钩拒在那儿轻轻一挑,就能将其全部掀翻。 屏幕上放出还未清理尘土的公主竹简,以及简体的清晰版与专家翻译的白话版。 看直播的网民被千年前的公主逗得哈哈大笑。 某些处于新长安的网民见了,不由得在最下的方框飞速打到:【昌平大长公主替汉高武帝暂管过新长安?】 看到弹幕的专家回道:「是,也不全是。」 「据我们整理的书简所知,昌平大长公主与长安的通信里有两千件是新长安的开发问题。众所周知,新长安的矿产十分丰富,为世界之最。汉朝正因新长安的矿产而在技术与地缘争霸上抢占先机,所以为了保新长安的矿产能稳定运到关中之地,南越在昌平大长公主与其后继者的治理下接连在东南亚建立港口,向次运输了宗室在内的大量移民。 【等等,大汉的宗室也有移民南亚?】 想起网上的「祖地就是流放地」、「自古就是兵家不争之地」的诸多调侃,有人在直播间里加粗加□□:【不会是广州和海南被昌平大长公主建设得太舒服了,所以把犯人往新长安扔吧!】 这合理吗? 【很合理啊!】 有位社会研究系的学生在后面回道:【做囚犯的难道还想舒舒服服地安度晚年?新长安算不错的啦!除了要与袋鼠龇牙就没别的。】 第526章 番外(四十三) 「关于新长安的发展歷史,想必大家都有涉猎。」平行时空里的中国没有近代的百年屈辱史,离五胡乱华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在初中的歷史课本上有新长安的歷史介绍,史学谓之「高武南洋」。 至于随后的新洛阳,则是在高中的文科选修里略有提及,然后就是语文课上提到洛阳的文化运动。 「即使没有读过歷史的人,也能明白新长安的战略源于它的丰富矿业。古代的矿石开採比现代危险百倍,更是需要人力代替机械生产,所以在大汉发现新长安后,除了想靠外放升迁的中下五官与底层小吏,基本就是採矿的隶臣。」 专家说罢也是调出万国大学的新长安分校对新长安汉代群墓的尸骨情况所做出的研究报告:「据昌平大长公主的王陵与汉高武帝、汉仁女帝,以及葬于藩属国的新长安王的陵寝所出土的文献来看,自新长安被发现至昌平大长公主去世,关中迁去新长安的奴隶有三万之巨,其中两万葬于汉代的铁矿附近,剩下的一万因表现良好而被送了回去。 【亏大了!】 【是啊!亏大了。】 【回去的那些要是知道新长安的人均gdp排全国第五,其中的君都更是常年争夺市级前三,一定会后悔自己干嘛回去。而不是让子孙留下享享清福。】 【海南的要羡慕哭了。一样的物价,新长安的人均gdp比咱们高出了二十几名。】 【海南的能不能别说话!你们这群开工三月吃一年的要是有脸在这儿哭穷,那我们这群开工十三月吃一年的要怎么活?去做山顶洞人吗?】 【你们这群还有四季的就别卖惨了。看看我的ip——阿拉斯加。我他爹的上哪儿哭去?眼泪一流就成冰条,还要上医院去除眼里的冰渣。】 【你都去阿拉斯加了,还要跟我们这群穷鬼比惨。】 【朋友,你见过极昼与极夜吗?你见过的十二度的酷夏吗?你见过方圆一里就一处人烟,体会过开半小时的高速才抵达一处巴掌大的小镇吗?不,你什么都没见过。你们这群温带与亚热带气候养出的巨婴只会羡慕这里的隐士生活,过来看个极光后在朋友圈里写上「阿拉斯加,我梦想中的归隐之地」。】 【就是。一问羡慕阿拉斯加的清净生活,二问就是不想放弃六月的短袖。】 【不要紧,渖阳以北的青壮年都有福了,高中毕业就有人询问考公是否愿意选调阿拉斯加,大学是否愿意前往阿拉斯加。】 【现在不仅是渖阳以北的人,西藏那儿也有人在做远赴美洲的思想工作。】 【渖阳以北的有这等待遇我可以理解,但西藏又是什么情况?】 【可能是挨着名为喜马拉雅山的大空调,所以比较抗寒抗冻。】 【……】 ………… 「而在经过六年的dna研究与遗骨的伤害研究,文献对比后,新长安的铁矿遗蹟旁所出土的群墓被确定是在此处定居的隶臣群墓。里面的人种非常复杂,从南亚土着到丁零人都包含其中,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是隶臣是南方汉族和中原汉族,北方汉族的比例最少,仅有两例。」 第837页 【这也很正常。打下匈奴后又有人效南下的战船向北方开拓,最后跑到阿拉斯加,所以对西汉的朝廷而言,北方汉族因犯罪流放新长安也太可惜了,多半是到战场上将功补过,或是被编入张骞的探险团。】、 【老天爷啊!张骞不怕队里的罪犯突然跳反,把他炖了或拿他去找汉皇谈判?】 【你想多了。汉朝只是废除了夷三族和连座制,不代表在特殊情况下不拿你的全家进行有效劝道。能被选进探险团的都是有点武力的犯罪军官。他们的父母妻儿都在长安,哪有胆子跳反来让家人偿命?西汉时的黑水郡以北走个十天半个月都难见人烟。一群大老爷们要么是拿兄弟解馋,要么是靠五指自助,根本不会抢了张骞逃之夭夭。】 【是啊!那时的探险团可是往白令海峡走,怎么可能想留在那儿。】 【也跟南北方的人文环境有关吧!北方的罪犯多是误了军情或是打架斗殴,南方则以经济犯居多。中原最狠,全是□□,三天两头地上演啤酒屋……啊不!茶舍演讲。】 【楼上的真相了。】 【南方的经济犯得分地区。安徽和苏沪的经济犯较多,浙江和两广、两湖的斗殴犯和北方相差无几。】 【为啥?】 【因为宗族势力太强,容易发生群体冲突或内部乱斗。比较知名的有温州龙舟和两广族斗。】 【好吧!】 「据墓里的遗骨判断,他们生前应该患有尘肺病和金属中毒,并且伴随肩胛骨与膝盖损伤,而这都是矿工的职业病。」专家放出万国大学的新长安分校据群墓里的尸骨检测所得出的患病率和终年分布,看得关中吸口冷气:【我的妈呀!尘肺病的患病率百分之百,金属中毒百分之七十,并且其最多活了四十八九,最少不到三十就跟世界拜拜。】 【谁说汉高武帝是一代仁君?这不还是不把奴隶当人看吗?】 「而据昌平大长公主的王陵出土的书简来看,这群奴隶大都是战俘里的『无恕者』和非法蓄奴、杀奴的地主阶级,以及一些不听教诲的海盗。」 无恕者在高中的课本有所提及,指得是有屠城、屠村罪证的人。 汉高武帝在出击外族后每年都要修改针对战俘的量刑标准,所以能判「无恕」的都是人渣里人渣。 顺带一提,无恕的判决并不限于外族,也限于自己人。 至于非法蓄奴、杀奴的地主阶级…… 拜託,这种人还需要辩解? 没杀他就已经算是从轻发落了,难不成要请他来改汉律汉法? 「新长安建立不到三年时有流放的宗室在崖州欺辱平民百姓,所以被崖州的郡守上报给了南越的昌平大长公主。」 「汉高武帝从昌平大长公主那儿得知此事后将犯罪的宗室二次徙到开发中的新长安。」 「据新长安的某郡守呈给昌平大长公主的文书来看,这位葬于新长安的宗室是被袋鼠踢死的。」 「昌平大长公主的王陵发掘也算解了八十年代的新长安汉侯墓主人的死因之谜。」 「此前有学者推断对方死于殊死搏斗,没想到是与袋鼠的殊死搏斗。」 第527章 若论谁对高祖的徙陵政策怨念最深,恐怕除了六国的移民便属汉初的勛贵以及关东的富商最有苦水要道。巴蜀的盐商、硃砂商也登过刘家的徙陵名单,好在他们知情识趣得和明代沈万三有的一拼,加上刘瑞已经徙了巴寡妇清的族人,剩下的程郑氏与卓氏都不足为惧,所以才留在这儿做官家、民间以外的第三势力。 这种情况下的南越君长想得个特赦?那刘瑞岂不要为他们废除现有的徙陵制并赔偿之前的受害者?西汉的由盛转衰正是因为徙陵政策形同虚设,以王家为首的外戚开始侵占土地,导致黔首无地可耕,最终变成五大夫以下的民爵都无产打理。 众所周知,氓的存在一直都为各代警惕。 现代有五保户,古代有劳役来避免无挂的无产壮年思考太多。可即便是严防死守,还是会有点子王带愤怒的流氓开始起义。 东汉时的刘秀也清楚西汉的灭亡原因,所以想恢復高祖的徙陵政策,但他的上位本就是有世家帮忙,想要侵害世家利益无异于是自毁前程。 也是从东汉开始,中国进入二百年王朝,三百年世家,四百年大起义的死循环? 想要刘瑞废除高祖的徙陵政策? 门都没有。 而要是在皇帝那儿没一丝可能,汉朝的勛贵就不会允许南越还有特殊的世家。 最重要的是…… 「既,既然南越的君长能得到特赦,那咱们是否也能回去?」 被刘瑞迁去河南郡的东瓯贵族弱弱问道:「都是越人,打着骨头连着筋,总不能让我们吃苦,他们搞特殊对待吧!」 瞧!一旦开了特例的口子,就会有无数人来试探皇帝的容忍底线。 「不行,绝对不行。」刘瑞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给予否决:「徙陵政策乃高祖定下的国策,与白马誓言一般无二。」 「尔等若要朕废高祖的立国之本,朕宁可与南越开战。」 得! 皇帝都把事情的严重性上升到国本与高祖遗命了,再要求他为此特赦就不太礼貌。 「皇后去了北方,李息郅都也防着匈奴的一切动向。」刘瑞在给昌平大长公主回信时突然说道:「卫青在闽中郡吧!十六七岁的大小伙也应该歷练。」 第838页 这是让卫青带兵去给昌平大长公主撑腰。 郑谨不免有些担心:「陛下,卫青年少,恐难以担此类大任。」 「朕又不是让他一人去给姑母壮壮胆子。「刘瑞回道:「闽中郡的老将又非不能饭否的垂朽之人,况且卫青已在闽中呆了三年,不仅未出一点乱子,甚至把程不识的旧部都收到麾下,足以见得他非放羊的粗浅之人。」 史上的大汉双星总不会在天胡开局还打了败仗,不然刘瑞真会怀疑自己是否找错人了。 关中的回覆加急传回南越王宫时,南海郡与闽中的边境同时受到汉军调动的消息。 有意思的是这次的调动没有任何掩饰。以往的汉军除了紧急情况,否则会借王侯的就就藩与官员上任来调动军队,避免有人因此看出关中意图。 这一次的直接调动并不像是开战信号,更像是对南越君长的明面敲打。 「这不是欺负人吗?」 或许是人一紧张就会犯浑,南越的君长真有人想鱼死网破:「要不咱们绑了那位汉朝公主与汉皇谈判?」 考虑到刘瑞堪比不锈钢般的好名声,南越的君长非常确定昌平大长公主的政治价值:「为了赎回这个姑母,没准汉皇……」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同伴一掌拍醒:「中魔了吧!」 同伴甩着生疼的掌心,对着牙口微微松动的颠公吼道:「你是想被吊死在城门上?还是被汉皇丢进採矿的工厂劳作致死?」 「绑架昌平大长公主?你怎么敢想?」 别说汉朝只有初期忍了一会,即使是在高祖时,也不会由外人狂到这个份上。 被打的颠公好歹是把心结连同口里的血水一起吐出,然后带着破防的情绪甩手问道:「那咱办?总不能……「 「任由对方欺负咱到这个地步。」 于是和刘瑞想的一样,南越的君长纠结了没一两天就再次开启大型会议,最后递贴试探那位昌平大长公主的意思。 如果有公主帮忙斡旋君长的接受条件,想必汉皇可以退步。 然而也从这时开始,南越的君长们就掉入了为昌平大长公主驱使的表面陷阱。 刘瑞的强硬态度与底层越人的逼迫让君长们试图找到缓和之计,所以只能软了面对昌平大长公主的态度。而对不知内情的越人黔首和中下层的越人军官、小吏来说,君长的行为无异是向昌平大长公主示弱,同时也是调转方向,为昌平大长公主马首是瞻的政治暗示。 「起风了。」赵佗的五公主看着那位南越丞相的门口再次车水马龙,拥挤不堪。 不同的是,以往受到待遇的是丞相吕嘉,而现在受到此等待遇的是昌平大长公主,并且后者不会一直借着外人操控局势。终有一天,她会穿着王侯的礼服登堂入室。 「恩宜自淡而浓,先浓后淡者,人忘其惠;威宜自严而宽,先宽后严者,人怨其酷。」刘瑞念着《菜根谭》里的警世之言,突然笑道:「若者习《菜根谭》,老者拓《道德经》。」 至于洋人,则是禁止百姓翻阅《君主论》,自己则将此书列为王侯必读的一大经典。 南越的使者在南海郡的驻了三四天后再次递了君长们的退步条件。 这一次,他们没提特赦不用迁离故土,而是希望主脉迁离,支脉留籍,并且不要迁去关中,而是迁去他们熟悉的闽中郡或会稽郡。 「这群刁人,还真是会拿尺测量谈判空间。」 「只是……」 刘瑞的目标可是在会稽郡和闽中郡建立通向夷州、崖州,乃至南亚的大汉海军。 这群君长不会以为去了闽中就能继续高枕无忧。 呵! 这跟重点观察对象往军区旁凑有什么区别?甚至省了监控的麻烦。 「告诉他们,朕允了。」 希望南越的君长抵达闽中郡后不会吓得两股战战。 第528章 双方谈了一年才在南越王的禅让上达成共识,然后花了两三月为昌平大长公主和南越王准备参加禅让大典仪器与祭祖礼仗,最后在天使捧着皇帝亲笔的诏书与少府订制的藩王玺才正式开启禅让流程。 仪式持续了三天两夜。 头一晚斋戒焚香,第二天由准备禅让的南越王带着群臣祭祀赵佗,转告了要禅位她人的意思后留守宗庙。 第三天在南越王的登基礼台上效文帝进行三请三辞,最后以平礼交接南越王玺并跪迎关中的册封诏书。 除了给昌平大长公主的封王诏书,刘瑞还给南越王封了一个「桂林王」的虚职,估计到了儿子那代就得降为零陵侯。 相较于赵家子孙的不情不愿,解脱后的南越王……现在改叫桂林王终于卸下肩上的重任,也不必在晚上枕着利刃睡觉。 他身后的王后虽有诸多不满,但是想想地牢里的前王后和前前王后过着什么日子,她也就对眼前的结局释然了。 唉! 反正她还留有王后的一切待遇,就不要在细节上过分较真。 「殿下。」桂林王夫妇在仪式后的庆典上举杯祝道:「愿您日后万事顺遂,长治久安。」 「孤一定承桂林王的祝愿,也愿二者日后顺遂,永享康乐。」 因为关中从未定制女式冠冕,所以在公主头上略显松垮,逼得侍女不得不用更多饰品固定冠冕,然后将零碎的头饰藏入发里。 第839页 冠冕上有真材实料的珠串与用金片拼成的各色花纹,重量较之女性的首饰绝对不低,而且像在头上顶个迷你扁担。 头一晚要斋戒沐浴并呆在盛有诏书的正堂里,第二日要顶着烈阳,穿着至少三层厚的礼服与小扁担似的冠冕进行三叩九拜的大仪式。 而且不止要拜一次,要搞一天,而是连着两天如此。 刘瑞在封太子和成人礼时就怀疑古代的各种仪式纯粹是在考验人的身体素质,联想到始皇的大父登基三天就兴奋去世与古埃及的法老试炼,刘瑞不禁感嘆古人的作死天赋。 好在他的登基是在秋高气爽时,不像姑母是在下了几天绵雨的南越,即使温度没有升到比肩长安,也能靠着湿度将人蒸成红色。 为了避免自己中暑,昌平大长公主在里衣外套了一件玉片编成的背心。 西周时的古人就能将玉石磨成小指甲盖大的珠子,所以在昌平大长公主的避暑背心上,玉片的厚度几乎可以媲美鱼鳞。这件堪称传世佳衣的背心最后葬入公主的白云山陵,并且随着王陵的发掘被列入广东的省博展台,和湖南的素纱单衣一个待遇。 「自此……南越的刘氏将从我这儿兴起。」昌平大长公主端着姿态撑到禅让的仪式结束,并且还笑容满面地亲送已成桂林王的前任离开番禺重地。 因为知道自己干了违背祖宗的事,加上刘瑞也是想拿退位的南越王当个招牌,所以从内帑出钱在桂林建了新的王府,又给他们两千金做安家之资。 「陛下是否过于优待桂林王?」 「优待?这不是帝与王间的买地协议。」原时空里的美国在沙俄保不住阿拉斯加的情况下还是花了720万买下此地,你会说老美亏吗? 不会。 反而觉得老美真是赚大发了。因为在名正言顺地获得一片资源地的同时也绝了英国私下勾搭加拿大的细小动作。 要知道在沙俄的伊莉莎白时,英国与沙俄的关系不算好,但是在金子的魅力下,也是可以达成不少军事合作。 如果美国没有买下阿拉斯加,那么在现代就将面临一个不听话的加拿大,以及举着宝剑对准老美头颅的北极大熊。 「朕花钱把南越买了,也该想想西北地的楼兰之堡。」 时隔一年,不管是他还是楼兰的黔首贵族,都对那位只会花钱不会赚的楼兰王的忍无可忍。 金券的崩盘让楼兰的债务以滚雪球的方式不断壮大。 楼兰王的「军队」也只是在金券骗来的金子被耗尽前「忠贞」了一会儿,一旦楼兰发不出比本国军队高出一倍的军饷,他们就会调转船头地针对楼兰。 一年前的安归亚只用对付讨债的商人和拿着金券欲哭无泪的楼兰贵族,一年后的他要面对各国的压力与可以发生的军事冲突。 东周时周赧王因燕楚的伐秦失败而被讨债的商人追到高台,如今的楼兰也要面临周赧王的窘境,而且他们还有个比周赧王更没自知之明的张狂君主。 没有钱、兵护住权力,楼兰王的权威一落千丈,底气也如英雄的精气被抽了一半。 安归亚在长达一年的进谏、咒骂里已失了对上的一片忠心。如今支持他继续对楼兰的残局缝缝补补的也只有对楼兰人民的责任感,以及不想对东丢脸的强烈自尊。 可是撑到这般地步,他已没了任何手段,不得不将自己乃至楼兰的面子踩在脚下,好说歹说才劝得同样焦头烂额的西域君主前往关中谋个出路。 没钱没人又没义,如今只靠汉匈的对峙来维持楼兰的脆弱和平。 安息因为距离较远,且是这条丝绸之路的进口商而未被金券坑波大的,但是依靠大国贸易赚取差价的西域小国则截然不同。 更不同的是囊中羞涩,因此想赚取军费的大月氏与康居。 真逼急了这两国也会动武力,把距离较近的莎车等国揍个半死,然后逼脸上挨扇的莎车等国去揍楼兰。 「我这辈子都没跪过这么多人。」安归亚从被坑的盟国回到的一团乱麻的楼兰国时,看起来比去时老了不止五岁,膝盖更是不自然地弯成会给大腿压力的微妙弧度。 安归亚的家人见状也不好说啥,只能流泪眼泪为其收拾仪表。 刘瑞接到安归亚及其西域诸王的求见信时,铜钱局正筹划发行新版糖引。 考虑到今年会向崖州、夷州建立营地,由此增加大汉国内的甘蔗面积与糖块产量,所以在今年年初就有卜式上书增加糖引的发行量,最好在南越那边加点出口。因为除安息国外,与安息有着微妙关系的希腊-印度王国与塞琉古王国也想增持糖引与外商合作。 老美花了好几年的外交努力才达成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在公元前竟有了一个大致框架。虽然离糖引=黄金还差点意思,但是想到美元成为美金的那几年也没有多久,甚至遭到卢布、欧元的接连挑战,刘瑞便没有感到太大失望。 饭要一点点的吃,路要一步步的走。 至少在当下这个已经出现地缘冲突与国际意识的大背景下,各国承认糖引的价值并愿意持有西汉糖引就已经算是天胡开局。 但…… 「原定下的糖引更替恐怕得从一年更改为五年一更。」不然对于更西边的国家而言,持有糖引无异于是持有废纸,从而令糖引的国际性打了对摺。 第840页 第529章 「陛下真是久居深宫,所以只略通文墨,对杂物俗事一概不通。」墨者工坊里,负责研究文化技术的墨者用吃奶的力气磨着一种特殊的贝类,希望能在今日调出不易模仿的颜色来改进糖引的防伪标识:「他只顾着下达命令,完全不顾咱们死活。」 「嘘!敢背后非议君主,你怕是想脑袋挪家。」 「前几年会担心自己脑袋搬家,现在还有谁怕这些?」 墨家之所以变得吃香就是因为刘瑞在废妖言令的基础上对墨、农、医、计然、阴阳家的弟子进行特赦,允许他们偶尔蛐蛐君王的不当。 这搁现代就是理工科的又一次权力升级。 搞笑的是,在对以上几家进行特赦时,除了计然家和阴阳家的没拿全票,余者包括与儒家怀有深仇大恨的墨农都得朝野内外的一致认可。 尤其是墨家。 没有他们的努力,刘瑞登基后的几场战役肯定会死更多的人。 然而到了凑热闹的法儒两家叫嚷着要平等对待时,墨农还算给点面子,当即表示弃权闭麦。 但是那些没闭麦的就…… 嗯…… 中文的博大精深在此体现得淋漓尽致。 「一年一版……呵!他干脆搞半年,三月一版才可以体现大汉的技术。「墨者把磨好的贝壳粉混入磨好的未知矿粉里,搅和搅和就显现出了流麻特有得星空色:」或是愚蠢。「 「行了!一堆的活计还堵不住你叭叭的嘴。」 某个发冠与众不同的白须墨者上前敲着抱怨者的脑袋,后者本想礼貌问候对方父母,但是看到对方的冠样便立刻老实。 当兵的靠盔甲样式和鞋履的翘起长度辨别军职,同理,墨农医者也要髮髻的样式与冠样来辨别他是普通墨者还是百石、千石博士。 要是换到法儒黄老家,则能搞出一百种方式来彰显身份,但是这在要下地,要研究的墨农医家是不可行的。就是比较偏文科的阴阳家、计然家,也会少戴这些东西。 白须的墨者用玻璃器皿沾了点混贝壳粉的新型燃料,决定上麻布试试上色效果,然后由医家测试是否有毒。 也就是在工坊消停了两三分钟后,宣室殿的黄门请工坊的博士前去听诏。 白须的墨者皱着眉与艰难翻过了一堆仪器的老年博士出了大门,不一会儿便回来公布了好消息:「陛下不必咱们每年更新糖引,但是要求七年一更的糖引不会被人伪造。」 在场的墨者面面相觑,最后听见某一区域传来一道欢快的男声:「太好了,今晚喝酒,喝酒。」 白须的墨者若无其事地走到声音的发源地,不一会儿便传来耳熟的吃痛声。 ………… …… 美国的金融学家和数学家曾做过关于失业率的数据分析,发现失业率每上升百分之一,就有四万因破产而走向终结,经济增速也会随之下降百分之二。 当然,这是美国的专家在群魔乱舞的1962得出的一家之人,可管中窥豹的是美国的大萧条里还有土豆用于充飢。抛开罐头的卫生标准与口感不谈,少爷兵的剩饭剩菜还是可以餵饱饥民。 不过搁着条件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古代,生套现代的失业率公式与死亡公式就不太合适,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当个人负债与国家债务一路飙升到众人的道德感无限趋近于原始社会时,崩溃只在顷刻之间,而且来得又快又勐,几乎是在典客接到楼兰的国书,刘瑞还未派出前往楼兰的使者便发生了。 出使西域的中郎将在致仕后的回忆录里如此写道:「我见过敌军如潮水般褪去,也见过大灾之年的死人被食虫的鸟兽吞噬殆尽,但我从未见过这等空旷的鬼城。」 「这里没有疫病,没有干旱,有的只是贪婪的风声在窗门大开的空屋里疯狂大笑,捲起一堆无法变成金子的沙尘将骄傲的脸庞染成憔悴的褐土色。」 「就和坟墓里挖出葬品一样。」 「不,应该说是整个楼兰都变成了一座坟墓。」 「一座和秦始皇陵般本该辉煌,但却止于焦色墓门的遗憾工程。」 此时还没烂尾的说法,所以写这回忆录的中郎将废了好久才接上前句。 而将文字落到现实,这个已和秦始皇陵般烂尾工程此刻只有核心区的贵人还在苦苦维持所剩无几的体面。 大灾之年的中原黔首要么死在逃荒的路上,要么成为被榨尸油的世家隐户。 而将苦难落到破产的楼兰国这儿,无论是向汉朝走私西域乃至大月氏、安息、匈奴的马匹,还是将可以卖的奴隶都尽数卖光,也无法把金券创出的窟窿堵上。 中郎将在安归亚与约雅斤出使大汉时见过对方,那时的他还没有因为外使获得中郎将职,对方也是平平无奇的楼兰贵族,端得一副谦和之态。 时过今迁,他一普通的典客小官已经成了可以出使的中郎将。 反观对方…… 「近年没有多少赚头,还请汉使不要介意。」 空了大半的楼兰城里只剩挂着赤色旗的大汉钱庄还有点人气,连带着为钱庄服务的茶舍谒舍也保持了在楼兰堪称奇蹟景象的正常营业。 来时就已发现通往王宫的道路破败不堪,明显是被人为打砸的汉使也没计较对方邀他聚于茶舍。虽然对方努力打扮得非常得体,甚至还把头髮鬍鬚理了又理,换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可是他那疲惫的神情,明显空了一圈的体态还是昭示了他无比窘迫的处境。 第841页 好在这里空归空,有钱还是能买不少干饼羊肉。 谒舍的佣工将热好的肉汤端上桌时,周围传来清晰可闻的吞咽声。 汉使没有理会这些不合时宜的声音,就着肉汤吃了一块薄饼才开口问道:「楼兰王还没有逃走?」 「他就是想逃也得出得了那王宫大门。」安归亚用只有一点油花的清汤顺下干噎的薄饼,含煳不清道:「用你们汉人的话讲叫破船还有三斤钉。贵族们的银牙咬碎也只敢在宫外徘徊,并不想做第一个丧命者。」 第530章 楼兰的贵族对自己王上虽恨之入骨,但是没有打头阵的弒君者,他们也没胆子将其拖出王宫,更别提在国家的从属上,楼兰国先属匈奴,后属大汉。李氏朝鲜的仁粹大妃和成宗为何废不了燕山君的世子位?还不是因当时的世子、王上需要明朝的皇帝册封。没有明朝的盖章通过,他们哪敢随意换人。 再者就是匈奴的不讲究也过了三代。 参考商朝的九世之争与唐朝的玄武门继位法,冒顿这个游牧第一帝国的建造人肯定懂得「前人无规而后患无穷」的道理,所以他自己干了弒父杀弟的事儿,但是不许儿子效仿老子,孙子效仿大父,这才有了匈奴会议的雏形。 西域挨着大汉、匈奴、康居、乌孙,又不是那闭关锁国的埋汰地儿,所以在长久的学习与发展肯定习得「讲究」二字。 这一讲究,一顾虑,就给了让蠢货做大,把事情搞得乱七八糟的有利之机。 能做这趟汉使的除了要懂西域风俗,便是能在少府或统钱局那儿走上三回:「你们的债条还在楼兰王宫里?」 安归亚把嘴巴一抹,点点头又摇摇头:「国君债条自然是在楼兰王宫里,贵族和黔首的就不大好说。」 不大好说? 中郎将回想起这一路的见闻,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听闻您已说服若羌、且末、精绝、莎车等地的国君一起入汉朝见。」 说得好听点就朝见,说得难听点叫哭穷。 中西方、中美方的首脑会议有且只有两个原因——要么解决歷史遗留问题,要么有方撑不住向对手低头。 这个定律搁在古代也是一个道理。 因为涉及可以砸死全西域的天文数字,所以光靠使者的嘴巴也讲不清楚,更不能让对此没有一个准备的中郎将把西域的情况转给皇帝,以免出现后者觉得回京复述的中郎将在胡说八道,连带着要问责已经火烧眉毛的西域诸国。 淦! 此时的西域哪里经得起一点风吹草动。诸国为何只是讨债,不敢发兵攻打西域?还不是因大汉有钱,更是在近几年以出击的姿态让罗马在内的国家都明白他们是能发动一场十万战争的大型强国。 安归亚能上气不接下气地把西域的「癌症」拖了一年,也是因为汉朝的信用给了债主一定回本的信心,所以才会「宽容」西域一年之久。 打个让人十分不爽的例子,这就跟外国债主找恆大问责,08年的次贷危机里雷曼兄弟死不接受巴菲特的注资般,就是吃准自己的体量一旦倒下,民间肯定因此事变,所以国家必须为其收拾残局。 难得在某些问题上达成一致的中美:「这么说你很勇咯?」 美国压根没救雷曼。应该说是尝试性地救了两次,结果发现对方不仅心存幻想,甚至还幻想到自己头上便令其倒闭。 中国更狠。 直接用刑事大于民事的优先级让恆大的债主,尤其是许家印般的债主无钱可转,甚至要往外吐钱。 当然,已经花掉的钱是没法吐的,所以二者还是把中美的百姓都坑了个遍。无论是雷曼的ceo在自家门口被重击,还是许家印父子被刑事拘留都是他们罪有应得。 不! 用罪有应得来形容他们都算仁慈。 要知道他们坑的可是一家三代的血汗钱啊! 也是从这事开始,中美两国要么觉醒,要么摆烂,走上一条真正的,「一日不如一日」的着急。 而西域…… 算了。 对现在的西域而言,觉醒和摆烂都太过奢侈,甚至一些西域国主都做好外族入侵西域的最坏打算——因为对汉朝而言,他们只要地,上面的人和房子否是附赠品。 不要指望封建时代的君主有多少道德。 唐代宗为平叛允许回鹘和各地军阀大肆抢劫洛阳城,民国时的溥仪为做伪满皇帝发出:「这时,占据着我全心的不是东北的老百姓死了多少人,而是日本人要承认我是满洲皇帝。」的冷血言论。 西域的国君也不是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刘瑞,而是在当下的环境里,债主不与汉朝结仇,汉朝不必接管债务的最佳方案就是让这片土地的人彻底消失。 说得再直白点就是债主们带兵抢劫从属汉朝的西域各国,抢到多少牲口奴隶就算金券损失回血多少。大汉等西域的债主们抢劫完再「姗姗来迟」地收拾残局,指责两句并要份对方的公开道歉也就算了。 除了汉皇与债主的名誉受损,这个方案没有任何缺点。 债主们回了血,大汉拿了西域的地还不用担心上面住着不服气的外族,双方都有「美好」的未来。 当然,你要是把西域的黔首也加入到方案的参与位上,那简直是公输班与墨子斗技——输麻了。 第842页 这也是西域各国的国君拼着内政不稳,自己可能死在半路的风险也要入汉朝拜的主要原因——因为他们前后都是凶。往后一定为奴为婢,死在外地;往前有一半概率无功而返,一半概率给全族谋个生机,从此做个无权无兵的富家翁。 中郎将在听完西域的情况后伸手想摸茶杯缓缓,结果摸到空空的汤碗,只能就手喝完浮着羊油的冷汤:「这可真是……」 太难平了。 难怪在西域发行金券时陛下放言:「西域是在作茧自缚」。 而在西域紧着金券发行银券,铜券后,陛下的毒舌更上一层:「见过作茧自缚的,没见过作茧自缚后还狂吞硃砂的。」 这简直是小母牛坐火箭——牛上天啊! 安归亚也看出对方的踌躇,毕竟到了这一步,听完就需极大的勇气:「我自明白公的顾虑,也希望公……」 他伸手想握住对方的左手,结果遭到对方的闪躲。 「不行,我还得想想,想想。」上一秒还气定神闲的中郎将下一秒就眼神躲闪地不敢去看安归亚的眼睛。 你之前说楼兰有麻烦,但没说是楼兰带着西域诸国有这……么多麻烦。 大汉成立六朝百年,还是第一次给十几个国家收拾残局。 第531章 之后的谈话里无论安归亚如何努力,甚至上了兑白酒的马奶酒也无法套得中郎将的一句「可行」,对方好似看出这位走投无路的楼兰权臣在打什么小九九,愣是把牙齿压碎也没有给个肯定答覆。 「这不是个中郎将能决定的了的。」安归亚的急切也或多或少地感染到了死不松口的中郎将。没有人会讨厌一个聪明的爱国者,更没有人会在对方努力救国时泼盆冷水:「陛下常说楼兰人里安归亚是最聪明的。」 这话不是中郎将张口胡来,而是刘瑞真的说过这么句话。 东亚人的三观一向极端。 规矩的恨不得当清教徒,不规矩的人人都是钢雄玩家照进现实。 这种性格使得掌握最高权力的君主下死手时斩草除根,但又会为贞烈的臣子属于别人而感到惋惜。 东瓯的都僚死时,刘瑞就有这种感觉。 安归亚是第二个让刘瑞感到无比惋惜的外国人才。 受限于认知的不足和天赋上限,安归亚的才能并不出众,但对古今中外的上司而言,下属的道德比才能更为重要。 「没想到在汉皇那儿我竟有着如此之高的评价。」安归亚未因此感到多少荣幸,因为他的内心全被西域的困境塞得满满当当:「如若我能……」 「别想了,你不是韩非子般的惊世之才。」中郎将也猜到对方想说什么,斩钉截铁地抢答道:「就算你是韩非子,始皇处死韩非子时也没有迟疑。」 虽然刘瑞给人宽和的君主形象,但是能在皇位上保持一个正面形象的岂是凡人?更别提在高祖创立西汉以来,刘瑞堪称开疆拓土的第一人。 这么个好名声又大权在握的君主,如果是那优柔寡断之辈,早就死在景帝挑选皇太子的隐秘竞争里。 安归亚的嘴巴张了又张,最后划作一声嘆息:「你且随我入宫瞧瞧。」 说了半天也没敲出重要信息的中郎将也随之点头,想着亲眼看看楼兰的债务规模也好过在这里尬聊。 但…… 「……你的意思是这间屋里装的全是楼兰王的金券债务?」 没有一点装饰物的石头房里,从上至下,从左至右都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债券。有石制的、麻布的,皮革的、甚至还有莎草纸的。 中郎将被载体众多的债券搞得目不暇接,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这怎么搞。」 安归亚也没法回答中郎将的问题,只能苦笑着应和他道:「是啊!」 这怎么搞! ……………… 军须靡的意识再次变得混沌起来。 看押他的丁零人不会也没那个条件好好对待乌孙岑陬,所以他在丁零坐牢的这几年里体重飞降,整个人也变得有些神经质。 因为生活在更艰难的地方,又是以各部的流亡者、逃难者组建而成的松散部落,所以丁零野蛮兇悍的同时靠钱说话的风气也非常严重。 唯一值得军须靡稍稍放松的是丁零处有天然温泉,虽然仅供丁零内的大人享用,但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军须靡也可以泡泡温泉解乏,这令他的「毒瘾」消退了不少。 「我还以为右贤王部的夏日图已忘了这个小兔崽子的?」 某天下午,干完活的军须靡和往常一样前去泡澡,半途被人拽着胳膊拉到一个明显不是王庭人的匈奴人前。 对方捏着军须靡的下巴上下打量了会儿,像挑牲口般去看他的牙齿是否健康:「就是他?」 「如假包换。」拽人的丁零大人拍拍胸膛,任由对方验证这个乌孙岑陬真实性:「我们虽是流亡者的部落,可也是靠信用吃饭。」 「信用?」右贤王部的匈奴人像是听到一则笑话:「你们这群草原上的小偷会讲信用,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丁零大人的笑容瞬间消失,同时也让军须靡确定来者真是匈奴的中上贵族,不然没这气人的臭嘴。 「我想您在我的地上能对我有一定尊重。」周围的抽刀声令人感到不寒而慄:「丁零人穷,可不会把费事的羔子养到现在。」 第843页 言下之意是让他给钱。 军须靡见对方掏出一张色彩丰富的画条。 还挺好看的。 军须靡如此想到,但也不知一张画条能做什么。 上一秒还凶神恶煞的丁零人下一秒便眉开眼笑地接过画条,放火旁烤了会儿才和颜悦色道:「我就知道匈奴右部财大气粗,比那没有一点儿油水的王庭要强。」 右部的人眉毛一挑,旁敲侧击道:「须卜氏的情况很糟糕?」 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上岸者的第一步是防止老乡效仿自己。 然而王庭是不可能亲上阵。 就像首都的富二代是不会前往边境受苦,所以这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肯定是被外包给了值得信赖人。 北京的事儿可外包河北、山东。 王庭的事儿自然是由四大贵仲帮忙承担。 靠近丁零的须卜氏为母阏氏的娘家,为匈奴抵御丁零人的抢劫,出击大月氏做出贡献。然而曾在老上时亲密无间的两部到了军臣手里关系骤降。 尤其是在丢掉一片可以放牧的丰美草原后,无论是为安抚南方的无地之部,还是为把失了主人的左部掌握在手,都让军臣疲惫不堪,哪有心思关系还在北方喝风的阿囊母家。 「情况好时人人都是朋友,情况差时人人都是仇敌。」右部的人竟可以看到丁零人来鄙夷匈奴的四大贵种,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别的不说,近日从须卜氏那儿逃至丁零的奴隶多了一倍有余,其中还有熟练工匠。」 丁零的位子真不算好,离乌拉尔山脉下的西伯利亚大平原太远,而温泉地又不大适合种植现有的作物,所以靠放牧度日是丁零人的唯一出路。问题是丁零的夏日比王庭更短,漫长的冬季加剧了牲畜的死亡与山羊、马匹在带毛资产里占比。 而前面说过,山羊是会挖草根的,马匹虽有冬季挖草的生活本领,但是肠胃过于娇弱,所以在山羊的占比越来越高的当下,丁零人的游牧圈不出意外地与须卜氏的草场产生重合,从而引发诸多矛盾。 第532章 「以往我们南下去抢须卜氏的草场都会遭遇对方的强烈反击,但是这次他们只有十几个轻骑上前驱赶。」 说得好听叫轻骑,说得难听点叫匆忙武装的年老牧民。而且这武装的力度也就是把不规则的废铁当作胸甲应付,无法抵御近身一击或二十米的精确射击:「两方相遇,真不知道谁是丁零。」 右部的匈奴人对丁零人的调侃感到不爽。毕竟都是王庭旗下的有名部落,内部说说还好理解,但被外人,尤其是像丁零这般卑贱的部落调侃实在…… 他刚想给对方些颜色瞧瞧,就被同伴截了拳头,收到一段不可的摇头。 丁零的大人假装没有看见对方的小动作,伸手往军须靡的背部轻轻一推:「滚吧!「 养着一个有毒瘾的乌孙岑陬无异于在家里藏了一颗炸弹,如今拿了右部的报酬,他也好去西域松快。 右部的都僚吸吸鼻子,结果被灌肺的冷气伤到鼻腔。 「嚏!」 趁着对方拧鼻的空隙,军须靡从一旁的马上掰下铁片,将其顺着手臂藏入衣服的夹层。 幸而丁零冬天冷到骨头髮颤,所以没有割破他的手掌。 右部的匈奴人将军须靡的双手绑好,用铁链锁在马鞍上便匆匆离去了。 「奇了怪了。」丁零的大人敛了笑容,总觉得那右部的都尉有点不对:「他们不是很艰难吗?何时变得如此大方?」 匈奴右部在最近一场的汉匈之战里虽然没有太大损失,但是西域就此多了几个刺头,加上乌孙也不想任右部差遣,所以右部少了些能快活度日的油水。 尤其是在伊稚斜那混球拿下沿海部落,靠近盐湖的西域国家又成了大汉的附属国后,右部的盐荒虽没榨干他们现有的黄金储备,但也给了奢侈已久的右部贵族一记重击。 这种情况下还大方出了一叠糖引,丝毫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 「可能是乌孙的岑陬值得这些,或是右部还要撑着富贵的体面。」丁零的小帅把领子往上提了又提,避免风霜钻入鼻腔:「人都没了,要是还没银钱镇下不平之声,右部的下场不会好过匈奴王庭。」 丁零的大人眉头一松,像是认可小帅的说法,但又不免带了丝对匈奴的鄙夷:「这可真是活久见了。」 「是啊!」丁零的小帅也点头道:「这应该是匈奴人最温和的时候。」 温和到让习惯他们暴虐一面的丁零人都有点不适。 ………… 右部的人这一路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赶路,而且睡觉势必有人看着无法动弹双手的军须靡。也是因为这一路都有人盯着,所以藏着铁片的军须靡也无从下手,只得劝自己不要鲁莽行事。 因为不能正面对上匈奴王庭,所以他们走的是经阿尔泰山与杭爱山间的危险道路。 这一带的山脉众多,截留到的西伯利亚寒流在山顶形成一片白色,并于夏日融成形成零星湖泊的雪水。 也是由于这里的山脉过于复杂,所以在湖泊的作用下形成了比星盘更杂的矛盾地貌——既有森林,也有沙漠;既有雪山,也有草场。 乌孙位于匈奴右部的西北部,对阿尔泰的地形了解甚于爱在南部活动的匈奴右部,所以对军须靡而言,这是他能逃回乌孙的唯一机会。 第844页 想到就要做到。 靠着对地形的了解与不断上升的肾上腺素,军须靡在队伍穿过森林时突然犯难,借着拐弯的惯性刺伤马匹的脖子,并且在对方撅起蹄子的瞬间以右部的都尉作为肉垫,生生与其摔倒在地。 坠马可不是闹着玩的,即使是游牧民族与知名将领,也有人因坠马死亡。好在这时还未引进高头大马,所以靠灵活取胜的匈奴马个头不高,加之地形限制了它挣扎的范围,所以当了人肉垫的右部都尉并未死亡,但也撞得晕晕乎乎,不知方向。 「小,小羊……」 他刚想把致他坠马的罪魁祸首教训一番,就感觉有利刃割开自己的脖子,喉管里被寒风卷着热血好似冰火两重天。 「呜……」 这事发生的过于迅速,以至于当军须靡翻身上马,掉头钻进没有几缕阳光的密林深处时,余者已被都尉的尸体拦住去处。 「这小羊羔子。」本打算在这里动手的匈奴人毫不顾忌都尉尸体,赶紧去追钻入林中的军须靡。 受伤的马比平日难骑,更别提在双手被缚的当下,想要驯着受伤的马在林中逃脱,无异于是钢丝起舞。 军须靡靠体型弥补他的劣势,用牙齿咬着缰绳来顶替双手。然而追兵也不是那吃素之人,更别提在五万金的诱惑下,他们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嗖!」 即使是有密林遮挡,羽箭还是命中逃亡的受伤马匹。 对方的箭头十分精巧,如钩子般将马匹的血肉牢牢抓住,使其不免再次惊起,差点将军须靡甩了出去。 此时的军须靡已经牙龈泛血,后脑勺也因此生疼,但还是没松开缰绳。 「好小子,真是个奇人。」追上来的匈奴人对军须靡的毅力赞不绝口,甩出套索将受伤的马匹定在原地。 军须靡见状,立刻松口滚落下马,但还是被追兵提着领子捕获。 「老实点。」 对方见军须靡还在挣扎,于是给了对方几掌:「我可不想拖着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去领赏。」 他将受伤的军须靡扛到马上,招唿着往原定的方向继续赶路。 失败的军须靡心有不甘地撑起眼皮,想再试试抢马逃走,却找不到可乘之机:「我们这是前往右部。」 赶了会儿他发现行程有点不对。 按理是往蒙古高原的方向走,但是对方转而进了西域之地:「你们是昆弥派来救我的?」 「昆弥?你叔叔何时这么好心?愿意捨得万金救你。」飞驰中的匈奴人感到好笑:「丁零人没告诉你乌孙的天已变了颜色,你的阿达(祖父)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夺了王位?」 军须靡如遭雷击:「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阿达都六十几了,还能压住儿子多久?」他来了把军须靡的三观彻底打碎的恶毒兴致,在其身后继续说道:「右贤王想杀你,夏日图想拿你要挟新任昆弥。就是不知愿给万金的汉皇想拿你这岑陬做些什么。不过你的舅舅已在汉地当了数年囚徒,你到那儿也不会孤独,甚至能与单于的倒霉儿子相伴跑马。」 第533章 军须靡的脑子被这冲击力十足的信息塞得满满当当,以至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都对回到乌孙产生恐惧。因为跟匈奴右部的三父子比,他的叔叔更加可怕。 末腻,人如其名,是个连备胎都算不上的次子。 没人知道猎骄靡为何讨厌这个儿子,但是现在次子坐大,军须靡的阿达和三叔、四叔全被这个二叔捏在手里,他要是再回到乌孙,肯定会被末腻一起送进天堂。 别以为有乌孙的贵人会议能保住他的命。末腻没对老父亲和弟弟动手就是因为大侄子还在外晃荡,动手只会促使国内的反对派去支持那个生死未卜的侄子。只要他把侄子也捏在手里,哪怕贵人一起逼宫,他也会处死自己的老父亲和弟弟,然后等自己的儿子长大后再处死侄子。 别问为何凡事都往坏处想,问就是天家不需太多同情。 拿赏金的叛徒带着军须靡经还未建立北庭都护府的天山之北进入西域,途径日后会成首府(乌鲁木齐)的天池时碰到一群古怪的商队——这群人里有男有女,人种丰富。不仅配备了骆驼上的骑兵保护他们,更是用大车的行李昭示了其根本不怕长途跋涉。 赶路赶成马上野人的匈奴人想打劫这支商队补给粮食紧缺,但是有个射鵰者眼见地看到骆驼上的斗篷鼓起不规的轮廓,怀疑这是配了弩箭的大汉骑兵。 「别上前,继续赶路。」射鵰者向同伴吹响骨哨,后者收起进攻的架势,继续朝着吐鲁番经高昌进入大汉入西的桥头堡——楼兰。 「这一路的汉人比我想得更多。」军须靡非容易击垮的懦弱之人。他的阿达在宫廷政变里艰难逃脱,后来带着冒顿的骑兵杀回夺位。祖辈的热血让军须靡不甘平庸,转而思考如何效仿阿达杀回乌孙老家。 匈奴是帮不了的。且不谈他如今的现状是拜罗姑比所赐,就说王庭自己都没救回还在汉地坐牢的于单,凭啥把精力花在军须靡上。 就凭他是单于外孙? 你觉得在已经不把普通人当人看的权贵阶级,外孙的分量重得过他自身安稳? 至于大汉…… 大汉距离乌孙太远,歷史上的乌孙愿跟大汉联盟是有设在乌垒的西域都护府。 第845页 解忧公主为何敢毒杀乌孙昆弥?一方面是翁归靡死后,她的儿子虽没继位,但都成了贵人会议的核心成员,而且她的大女儿出嫁龟兹,小女儿也嫁了乌孙的豪门世家。 最重要的是西域都护府的驻军能及时解救落入下风的解忧公主。 如今大汉没有建立西域都护府,也没搞定龟兹以北的西域诸国,所以无法帮助这个乌孙岑陬夺回王位。 但…… 现在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 问题是大汉的皇帝凭啥帮助乌孙的岑陬?而且这岑陬还是军臣的外孙。 军须靡的脑子未在长途跋涉中损耗太多,反而变得清醒起来。 一旦大汉有能力去支持一个乌孙王子夺取王位,那么透过这一举动可以看到以下事实——匈奴已无力阻止汉人北上,乌孙要面临一个压迫匈奴的可怕帝国。 如果时空可以共感,贞观时的唐朝邻居一定会与军须靡有很多话聊。 而这也是西南诸国对汉朝的想法。 他们可以幻想高山阻挡汉军,幻想森林令其不能拿下西南。可是这些高山森林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更别提在阶级不同的南夷眼里,锦衣玉食的老爷凭什么让吃糠咽菜的南夷赔着他们玩命?他在西南是奴隶,在大汉还不是奴隶?如果大汉愿搞那套恩威并施的面子工程,他有可能免了奴籍,成为一个正经国民。 中原为何推崇圣人?推崇那些君君臣臣的四书五经?还不是要洗脑黔首为权贵拼命。 你问这里是否有些开智的黔首不愿拼命,那肯定是多不胜数了。可下有对策,上补政策。秦律时的连坐,二抽一、三抽一,不就是防这些人吗? 况且对山沟沟里的黔首而言,现代的《盲山》、《黑矿工》都恐怖至极,你猜没有人权一说,或是人权仅限上层的古代会是什么情况? 而且你从故地逃了,就一定能得到好报? 部落制与氏族、一村一姓的情况是因何而起,难道你没一点头绪? 马背上的军须靡没有想得更深更远,但是他的脑袋在此剧烈疼痛,整个人也抽搐得吐出一堆白沫。 「休息,下马。」 看管他的匈奴人立刻停下,用粗布卡住军须靡的嘴巴防止他把舌头咬断,然后又让军须靡侧躺着令口里的秽物顺利流下。 「他这是患羊癫疯了?还是被……」 「多半是opium果膏吃多了,所以在停药后有这种反应。」某个穿着十分朴素的匈奴人不顾会被军须靡咬伤手指的危险去掏对方喉咙,避免后者窒息而死:「他这样的金娃娃怎么会患羊癫疯?肯定是得贵种们的富贵病。」 「这么小就开始用药?」某人对军须靡的处境感到不忍:「他才多大?刚刚够上马拉弦的年纪。」 「许多刚够骑羊的匈奴人不也被人推打仗?心疼一个穿金带银的岑陬?我看你是羊癫疯犯了,才会说这令我噁心的下贱话。」 骂人的是一地位高于不忍者的匈奴人。 军须靡的性命还算坚强,不一会儿就缓过气并哆哆嗦嗦地被丢上马。 「他这样能换出高价?」队伍里有赶路赶到不耐烦地爆了怨气:「万一汉皇以此为藉口,向我们压价又该如何?」 「压价就压价!他就算压五成的价也可以丢出保我半生荣华富贵的金银珠宝。」领路的匈奴人立刻回道:「你要是对我的做法产生异议,可以离开这个队伍。」 只是他们本就是与右部为敌,不可能放离开的人走出视线。 对方只是发发牢骚,还没想在这里丢命。 一旦进了焉耆以南的大汉据地,就有人去查清他们到底是谁,并且接手军须靡这重要人质。 「这里怎么全变样了。」去过汉朝的匈奴人已数年没来靠近大汉的楼兰地,结果这里除了几个西域人在正常营业,就是在此歇息一晚的汉商,以及搬迁建筑材料的汉军工匠。 「楼兰人呢?被杀光了?」接应的汉商给他们定了最好的谒舍。这群糙了几个月的匈奴人在领头的房间窃窃私语,犹豫着是前往汉中亲自交货,还是在此拿钱走人。 「不如咱们拿钱走人吧!」路上遇到的汉商只有三十骑兵就让人生畏,如今遇到装备更好,数量更多的汉军,有可能被里头的军痞黑吃黑掉:「经祁连山道前往汉地的小路难走,咱们还是……」 在座的匈奴人对视一眼,最后选择拿钱走人,不要赌命。 「确定了?」接应的汉官带着一个小吏装扮的西域人过来会谈,得到对方的一致肯定后对恍惚的军须靡验明正身。 值得庆幸的是在河套战后,大汉手里的匈奴俘虏和定居大汉的西域人里有人见过军须靡的样子。帮忙认真的西域小吏用乌孙语和军须靡交流了会儿,然后有医家上前捏骨看牙,确定对方的外表特徵与年龄、身份大致匹配。 「是本人吗?」 「不敢说十成十,但也有七成的把握确定是军须靡本人。」 「怎么是七成呢?这就是军须靡本人。」领队的匈奴人有些急切。 汉官没有理会对方,而是等待医家的体检报告:「还健康不?」 全副武装的医家摇了摇头,紧锁的眉头难以展开:「你有没有使用一些不好的药?如opium果膏制品?」 军须靡的表情一愣,犹豫后还是没有道出实情:「未曾。」 第846页 一旁的匈奴人生怕肉票卖不出个好价钱,抢答破了军须靡的假话:「他途中曾发过一次羊癫疯。」 「羊癫疯?」医家问道:「他家族有羊癫疯史吗?」 「没有。患羊癫疯的哪能当上一国之君?」 因为幼儿的羊癫疯初发于二十岁前,而且除了家族史还应该考虑环境因素,所以靠这点信息还不能判断军须靡是羊癫疯或…… 「夏日图在绑架我时给我用过让我抽搐的秘药。」眼看对方要断他是羊癫疯,玩大发的军须靡赶紧圆谎:「我这年纪哪里知道opium果膏是什么味道,也许那时就已被人下了毒药。」 医家的眉头随之松开,但却紧了汉官的眉头。 这个小子,一看就非安分守己之辈。 随行的汉吏提上装满糖引的包裹,足以让在场的匈奴人换到属于他们的金饼。 「有五万之巨?」 「如假包换的五万。」 汉吏回道:「你可以现场验证。」 按照1糖引换10斤糖块的操作,如果他们操作得当,换到的可不止五万。 「……汉皇爽快,希望还有合作的余地。」 拿到钱的匈奴人也不逗留,没过夜便分散逃亡西域之北。 「有必要把我们当成豺狼虎豹吗?」第二天才启程送人的汉军不免嘀嘀咕咕:「担心我们黑吃黑啊!」 回收糖引的手续无比复杂,他们就算有能力去黑吃黑,也无法将黑钱洗净。 「除了这乌孙的小子,还有谁随咱们回去?」在此呆了两三年的汉军摸摸粗糙的脸蛋,想着回去一定要把身上搓个五遍有余:「楼兰的那位上了车不?还有莎车、若羌、精绝等地的国主?」 「楼兰的被安归亚压上车,其他的愿自费前往。」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咯!」 对方的话让军须靡感到不解。 但很快有事实解释他的不解。 第534章 祁连山下的小道是大汉通往西域的唯二途径,歷史上因此路爆发的战争不计其数,几乎成了百年一次的死亡轮迴。 刘瑞对前往西域的通道也是势在必得,更不会让百年一次的死亡轮迴在自己的治下再度上演。可是就像《大秦帝国》里的说得那样,如果还是义渠人管义渠,那就得怀柔以对,收復其心;如果没有楚军驻扎,楚人入驻,就不算是肉到嘴中。 面对各部的臣服文书,刘瑞是表面宽和,内心压根不信这套。 歷史的教训歷歷在目。 抽象派的三哥在这一点上十分可取。 唯一值得刘瑞头疼的是迁徙所需的人口财力不亚于对西域发动几场战争。 国人的故土观念是很浓重的。 想让他们离开故土就得拿超量的真金白银「说服」对方。 「钱是永远不够花的。」虽然外贸赚了不少,国内的循环也初具规模,但是朝廷也曾欠了勛贵、地主十几万金。 别问他们为何不找朝廷要债,问就是朝廷有兵,民间不会支持他们推翻刘瑞;二就是以金钱除外的方式还债,如打河套地时,刘瑞许以未来的草场让关中的勛贵甘心把田宅上交以安抚出征的将师家属,二来就是做生意时给点便利、免税或让他们借用官驿壮胆。 「朕还是从嫉恶如仇的君子变成黑心的官吏。」 官营改私的危害性是有目共睹的,但是为了弥补空缺,刘瑞还是择中处理,选择靠南越的开发与西南的地图让勛贵回本,然后收回放出去的各项权力。 「吃进去的东西,哪能轻易地吐出来。」卜式这个统钱令在得知皇帝的真实想法后不免苦笑。 廷尉赵禹同他一起候在偏室,闻言放下茶杯回道:「皮痒了,剥掉就好了。」 曾是商人的卜式差点摔了茶杯。 如果要从诸子百家里挑出一个最能带给商人恐惧的,那莫过于法家的各位——因为他们平等地压迫每个人,包括作为法家的同僚。 别忘了,学法的大家先贤里有不少都是一方富商,靠着钻研法律的漏洞成了大家,从政后便堵死同行的所有出路。 至于李斯暗暗搞死师弟韩非,申君说与商君说的百年纠葛更是经典里的经典。 廷尉赵禹可是郅都的好友,能和苍鹰并肩作战的绝不是那心慈手软之辈。更别提这心狠的懂法,还能参与法律的修改就更为可怕:「这世上有很多人都觉得自己很有实力,跺跺脚便可以改变世间万物。可当他们进了诏狱,在此与我聊上几句便能发现他们的钱财并未有其想得那般神通广大。」 这话要是别人来说,肯定会有夸张之嫌,但是赵禹敢用这么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如此恐怖的话,就能证明他有实力做到这点。 事实也的确如此。 至少在国库回本前,无论是关中的宗室还是各地的财主、勛贵,都不敢为债务来找皇帝的麻烦。 而等刘瑞腾出手去处理南羌,后者的情况就跟躺在冷水锅上的待蒸牛蛙没啥两样。 南羌的情况比匈奴更糟。 匈奴好歹有个王庭+四贵种的基础模式,在此上学乌孙搞了贵人会议。 南羌不同。 自打月氏一分为二,小月氏虽成了南羌的顶头上司,得到一个共主的身份,但是刘瑞一心想要祁连山南,所以在开通那条丝绸之路后搜集情报,择了一代理人去分化南羌的共主势力。 第847页 认大哥的无非是为有钱有势。 刘瑞挑选代理人的方法也很简单——直接抄冷战时的美苏作业。 小月氏与羌人的关系仅在北羌入侵,匈奴压到祁连山时紧密了会儿。之后因为过得太顺,所以前者自诩共主而看不起在山下活动的南羌百部。 直到刘瑞打通那条丝绸之路,小月氏才没有歧视的过于明显,但也只在官方层面做了调整。 民间…… 民间根本没有变化。 一个村里都有矛盾,更何况是族群绑死阶级地位的极端情况。 之后的走向无非是在翻拍秦朝的巴蜀旧事。 军须靡在这条道上的唯一感触就是汉人太多,每隔三部就有一个汉军驻点。其次就是南羌的衣着明显变得华贵起来,虽然还能看出这是南羌的款式,但是材质明显不同,头上的珠宝也越发富丽。 「面饼,刚出炉的面饼五钱一张。」 「茶水,刚泡的茶水配面饼只要八钱。」 军须靡被沿街的叫卖吵得头疼,更是嫌弃羌人不去放牧耕地而在这里叫卖。 「歇歇吧!」祁连山下的汉军比楼兰多了不止一倍,所以大家可以松快:「这次回去可要呆上几年再回道楼兰。」 汉军的俸禄一向优厚,尤其是驻边境乃至西域的北方汉子出手阔绰,以至于在河套战后出了不少负家翁。 刘瑞也知这群人在有钱后很难分清东南西北,所以学现代的工头将军人的俸禄分一半给老家的父母妻儿,而且是走层层验证到家属手里,禁止父母拿着儿子的血汗钱去补贴偏疼的幼儿么女,或是妻子挪用到了娘家身上。 奥斯曼的歷史教训让刘瑞明白保证军人的丰厚待遇能给王朝续命多久,所以在眼花缭乱的补充条例上,很少人会过分挪用军人薪水。 因为各地真会履行「谁用谁伏法」的朴素汉律。 父母补给幼儿么女,那就幼儿么女蹲大牢。 妻子补给娘家弟弟,那就娘家弟弟做苦力。 即使是有一半的薪水给了家人,西域的汉军过得十分滋润,坐下后不仅叫了热茶饼子,甚至还有本地的野果尝个新鲜。 他们的长官也不端那上司架子,坐下后沖开店的羌人伸手喊道:「有羊肉否?」 「有。您是要烤的还是炖的?」 「烤的。」长官希望军须靡在这几日能养胖点,好歹让人看得出他真是岑陬,而不是从哪家找来的普通牧民。 「车里的那位不来这里坐坐?」同桌的汉军看见楼兰人把饼茶端上严实的马车,不出一会儿便传来汤碗的碎裂声与听不懂的叫骂声。」 军须靡是知道车里坐着何人,所以对着场景感到十分生气:「君王应有君王的体面。」 「你们不该如此对待楼兰的君王。」 作者有话说: 最近了解的知识。 你以为从英国转战中国的牛顿:大拿起身敬酒。 实际上的牛顿:王阳明和张居正的混合体,大英帝国的牛爵爷主职鍊金、副业政斗。物理?爵爷的爱好而已。金本位和英国皇家学会的微积分评判标准就是爵爷定的。 第535章 在座的汉军无一例外地停下碗筷,瞧着已经后悔的军须靡还算客气地讯问道:「看管那位楼兰王的是汉军吗?」 「不是。」 「我们有让楼兰王肉袒牵羊,或是把他束在车后,连拖带拽地折磨一番?」 「……没有。」军须靡必须承认即使是以俘虏之身前往长安,汉军对马车里的楼兰王也算客气,不仅配了楼兰的贵族亲身服侍,甚至在吃穿用度上也一律比照驻扎楼兰的最高长官。 「明君如身,臣如手;君若号,臣如响。若使臣违明君之意,那么这明君的『明』字,恐怕只是他的幻想。」长官蓄着发白的鬍鬚,看年龄是景帝之臣,所以对刘濞之乱里的下克上事如数家珍:「我不怀疑楼兰王的背后有匈奴壮胆。因为他的操作放在全凭自己的君王身上,足以死上八次有余。」 「所以他是做了什么才落得这种……」军须靡也不是傻子,从偏见里回过神来便发现那些楼兰人的态度有点不对。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背主的贵族。 从古至今,无论是中原的皇帝还是游牧民族的可汗,最欣赏的都是宁折不弯的硬汉或坚强的勐女。 如且鞮侯单于对苏武,翁归靡对解忧,朱元璋对王保保。 楼兰的贵族不是傻子,即使是有弃暗投明之心,也不能把脸皮画成癞皮狗。 那太掉面了。 自幼观察阿达如何软硬兼施,从匈奴那儿拿政治资源的军须靡开始相信护送国君的楼兰贵族是真的仇恨这个君主,以至于在汉军的面前都不顾楼兰的国家体面。 军须靡:这到底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哪!才会让臣子恨到与蛇为伍。 长官见状清清喉咙,与他说起西域金券风波。 事实证明,游牧民族在搞经济上真的不行。 作为一介偶批政务的武将,长官已经尽可能地简化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对方依旧露出如听天书的混沌表情。 「不懂是吧!其实我也没有搞懂西域是怎么欠下一堆烂帐,然后又鬼哭狼嚎地要找陛下收拾残局。」一旁的士卒嘆了口气,挠挠夹着风沙的头髮,结果遭到同伴的暴栗:「大家吃饭你挠头,你是诚心想让咱们的铜钱打水漂啊!晦气。」 第848页 对方打完还不忘用清水净手:「总之就是楼兰的国君做生意把自己连同楼兰的黔首坑到卖了三辈子的钱都堵不了那巨型窟窿。」 「纠正一下,不止是楼兰的君主这么干,西域的君主都干了这抄家灭族的狠活。」某个文化不太高的军人补充道:「这话说得有点怪。」 「因为抄家灭族不是这么用。」长官对于下属堪比心电路图的文化水平感到窒息:「你说的也不大正确……」 瞄一眼在脑门写着「啥啥啥,你说的到底是啥」的军须靡,他又换了一种思路:「这么想也……大致没错。」 「所以西域到底为何变成这样。」军须靡在这刻是有点佩服大汉的皇帝。把西域搞得四分五裂的同时不仅没有惹祸上身,甚至还挑起西域的内部矛盾,让西域的黔首、勛贵转头对付自己的君主。 这可不是普通的挑拨离间可以办到的。 但…… 军须靡垂下眼帘,绞尽脑汁地思考一个国家的君主到底蠢成什么德行,才会让国家欠下卖了祖产都还不清的天价债务。而且不止一家是这魔幻情况,西域内的国家几乎或大或小的都有超过本国极限的天价外债。 同桌的长官看出他的百思不得其解,像是有些感同身受道:「别说是你,我也不懂西域的外债是怎么欠的,而且还欠了不少。」 「那你刚才……」 「听人说的。」长官不等军须靡质疑便立刻回道:「楼兰的巴掌地里除了干活就是打牌,听人侃是我们避免中年患上羊癫疯的最佳秘方。」 长官的手指点向那群坐在满货的马车边拨弄算盘的男女文官:「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庆幸自己是个军人,不必像……」 给人以儒将之感的长官一时语塞,也不知该如何评价统钱局的人。 说他们是计然家吧!其中有不少人出自别家。 说他们是数学家吧!西汉又没数学家的说法,而且他们也没到能称之大家的地步,只能说是有官职的帐房先生。 「统钱局的官吏般处理这些难于上天的债务。」 「乌孙不如大汉人多,但是找个能算帐的不算太难。」军须靡在丁零的这段日子里窜了不少,但是还有年轻人的蓬勃朝气:「我能看看吗?」 他自以为在算术方面还算不错。 长官也是相当爽快:「请自便。」 不过在军须靡信心满满地离开桌前,他还是要提醒对方大汉的记帐方式已经变了好几代:「希望你能看懂汉文和身毒数字。」 安归亚的想法是把楼兰的债务一併拖到长安算清,但是楼兰除了使用麻纸、羊皮、布绢写下的无数债条,更有不好轻易挪动的陶片、石块债条。 最重要的是债条上虽写着楼兰,但是去了长安就会给人「大汉会兜底」的可怕错觉,所以包括中郎将在内的汉官都拒绝拉上数车的债条回到长安,宁可把双眼熬红也要抄录成册。 「……这些都是楼兰的欠债?」精简后的债册没有中郎将见债条屋时的冲击强烈,但还是让翻了几页的军须靡笑容消失。 啥啥啥,写的到底是啥! 与此同时,长乐宫里的刘瑞面对小侄女的作业本也发出一样的感嘆之语:「啥啥啥,写的到底是啥?」 长乐宫的长信宫在薄姬去后由长居甘泉的窦太后接手,而荣升太后的薄细君则搬进婆母的长寿殿。除此外,先帝的有子妃嫔也都一一搬进长乐宫的诸多偏殿,陆续抱了孙儿孙女承欢膝下。 靖县翁主因长沙王在南越上的特殊位子而备受关注,加上她的大母又与太后交好,所以在刘瑞眼里区别于些难以对上名字父母的侄儿侄女。 「这孩子从出生起就特别端庄,比那成天上树掏鸟的瓜娃子要老实的多。」薄太后对靖县翁主的评价仅限于此,但赵子鸢却给靖县很高评价:「她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小孩。」 刘瑞当时没有理会赵子鸢的评价,直到希腊的学者落户,卡塔利亚成了宫里的计然女史,他才意识到这个侄女不是文静,而是觉得周围人都无法与她正常交流。 第536章 众所周知,穿越到唐宋前的现代人一定会做三件大事——一是发明科举;二是拿下百越;三是引入阿拉伯数字让国库的工作减轻一半,同时升级记帐方式来加大官员的贪腐难度。 虽然此时已经有了「阿拉伯」的称谓,但是身毒创造的数字还未经其名扬世界,所以刘瑞决定冠以创造者的名称来煽起一场蝴蝶效应。 中国人对好用的工具来者不拒。 少府、丞相府、内史府的算帐小吏大都出自儒法农或计然家,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员喜欢钻研数学,都会将此引入太学,慢慢改变诸子百家的研究模式。 而在这群喜欢算术的百家子里,张苍的孙子无疑是对身毒数字的推广起到很大作用——因为他把《九章算术》里的计算题都转化成了身毒数字版。 新版的《九章算术》厚度更薄,也更适合识字不多的稚儿学习。 正所谓有一就有二。 数字版的《九章算术》一经上架便大获成功,自然推动了《杜忠算术》与《周髀算经》的数位化,同时也让正在翻译《几何原本》、《论球和圆柱》、《抛物线求积法》等希腊着作的卡塔利亚琢磨着将不太便捷的原版改成更易阅读的数字版。 第849页 当然,身毒数字也只是在数学研究的初级阶段带来便利,要是换到高斯以后的数学殿堂,面对满是各种符号,各种字母的论证公式,还以为是拿到物理的学术报告。 文科生的刘瑞在数学方面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他高考时能过一本全凭基础吊着他的数学分,日后进了金融大坑也是跪在宏观经济学的计算题上,拼死拼活才拿了及格。 面对古人,刘瑞自然能叫「天才」。 但你知道真正的天才是什么样吗? 现代的高中数学是十几岁的高斯闲着没事用一下午的时间创造出的。 莱布尼兹用一年的时间解决的问题牛顿一下午就做出来了,牛顿一辈子都没画出的正十七边形被高斯用一下午的时间画出来了。 刘瑞能在古人面前充当「天才」纯粹是靠应试教育的坚固地基。 可靖县不同。 她是真正的天才。 刘瑞的数学再差也能看出靖县的做题水平已经超出同龄一截,甚至在女史布置的作业上举一反三,试图从平面几何过渡到三维空间。 然而此时还没有能清晰反应代数与几何关系的坐标系,所以靖县喜欢用个大正方形来涵盖她要研究的东西,甚至在计算上大量使用阿基米德在《圆的度量》里的归谬法。 幸运的话,靖县会在几何学的研究里意识到她需要个数学工具来深入研究。 不幸的是微积分——这个史上最伟大的数学工具是十七世纪的群星花了半辈子的功夫才归纳出的不朽杰作。 刘瑞可以提前拿出造纸法,提前「发明」科举法,甚至用现成的火药配方换得军工飞速发展。 但是数学…… 不。 应该说是任何学科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她就算把十六、七世纪的研究拿给这个时代的天才学习,后者也会一头雾水地耗费本应踏实研究的珍惜时光。 这就是科学发展的「可为」与「不可为」。 ………… …… 「皇叔父,您能把作业还给我吗?」靖县翁主仰头仰得脖子发酸。 回过神的刘瑞将侄女的作业归还给她,看着对方旁若无人地伏案研究,丝毫未因刘瑞的存在束手束脚。 不知为何,刘瑞的脑中浮现出了网上热门的天才病症——阿斯伯格综合症。 虽说父母的天赋无法精准传给后世子孙,但是根据研究表示,硅谷圈里的码农孩子比普通孩子患上阿斯伯格综合症的概率要高出不少,但也没有成为一种普遍现象。 至于为人津津乐道的居里母女和玻尔父子,以及让后世感到无比迷惑的刘氏怪物…… 不想打搅侄女学习的刘瑞到另一屋里小声问道:「除了靖县,还有谁的数学天赋比较亮眼?」 「您是指成绩亮眼还是很有天赋?」卡塔利亚思考了会儿,最终还是选择自己的学术良心:「论天赋,靖县翁主是个天才,但是离影响世界的天才还有很大距离,顶多是百万……或千万人里佼佼者。余者包括伴读的富家子弟里自然也有成绩好的,但是能在我所出的计算题上拿高分也不代表他适合研究这门学问。」 卡塔利亚见刘瑞拖着下巴不语,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大部分的学问是看后天的努力,但数学不同,这行真是纯看天赋。没天赋的把下辈子的努力都搭上也无济于事。「 后世的某位学者针对这个天坑专业做出让人泪流满面的辛辣评价——「我们的毕生努力只是为了在某个时间节省天才的下午时光」。 「真是让人……嫉妒不已。」 即使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人口千万的大汉也有上千余人;人口过亿的世界也有上万余人。要是放眼人类的歷史,从有第一个城邦开始算到现在,天才的数量也能建起大型王国。 这就是正态曲线分布图下的残酷现实。 一个让刘瑞感到无比危机的现实。 「我记得你……祖上师从阿基米德。」一时间,百年耻辱的歷史以胶片的形式塞满刘瑞的混沌大脑。明明有炭火取暖,可是他的后颈竖起一堆寒毛:「应该明白真正的天才是什么样的。」 卡塔利亚自然明白皇帝的态度有了变化,但也不敢询问皇帝因何变化:「……奴婢会尽力而为。」 刘瑞见状也不想给她太大压力,留下一句「好好教靖县学习」便思考起要如何建立学术中心。 中国人的优点在于务实,缺点也是务实带来的负面作用——急功近利。 尤其是在明显落后的情况下,负面buff会得到加强,但也触发「愚公移山」的强力被动。 现在的大汉不属于让国人焦虑的落后局面,但是刘瑞一向习惯早做打算,所以关于洛阳的学宫,他又有了新的想法。 「陛下,楼兰王与西域的各位君主已到长安。」郑谨打断刘瑞的的思考,躬身在他耳边说道:「乌孙的岑陬也到这儿了。」 第537章 长安的市貌一年一变,即使是每年来此的各地商人,也会因为长安的变化闹出迷路的各色笑话,以至于在长安乃至京畿一带,咨客(导游)的工位异常之多,甚至有些口舌伶俐的读书人或貌美的优伶会藉此赚得闲钱三贯,也算是为补贴家用做出贡献。 「那些绑着黑布条的学者也干咨客的活计?」此次进京,安归亚虽心里沉着万般思绪,但也会被大汉的变化夺取注意。 第850页 引路的汉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戴着黑色袖套的学子冲着明显不是关中人的祖孙三人嘘寒问暖,甚至请了拉客的马车将二者送去阳陵县的太学谒舍。 「哦!这些是暂留太学的预备吏。」引路的汉吏见惯不怪道:「朝廷的职业也就那些,即使是河套地、闽中郡、南越地、苍海郡(乌桓与鲜卑旧地)的开拓需要大量官吏,也无法将五年一次的科举考生安排妥当。」 更别提在考生之外还有一条举孝廉路,以及在南越王的禅让谈判后,南越的秦军后人,东瓯闽越的土着也要加入官吏的内卷大军。 如此一来,普通人家的学生想出头为官,无疑是难上加难。 难度上升,就有人会剑走偏锋。 与其让普通的学生疯狂作死,不如由官方指条靠谱的捷径。 纠正,是相对靠谱。 「所以为了出人头地,如张汤审鼠般一举成名,这群留在阳陵县的学生便会帮助上京的贫困黔首。」汉吏放慢前进的脚步,以便他们欣赏这座举世闻名的繁华帝都:「民间的小说家们特别喜欢青天大老爷的戏码,而且对该学派的声望也有好处。」 「恐怕不止学派和个人声望那么简单。」安归亚在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的楼兰国里混了几年,十分清楚小题大做的最高境界就是党派清洗。不过当着汉吏的面,他也不好说得难听,而是扯了另一话题:「没点子势力的也欺负不了平民百姓,所以汉皇如何保证底下的人不蛇鼠一窝。」 「这也是没仗打后的中原所面临的最大问题。」汉吏不知想到什么,嘀咕出个震碎三观的事情:「你是不知最新的汉律有多疯狂,居然让被告的官吏或右更上的民爵自证清白。」 「什么?」安归亚还以为自己赶路赶得太辛苦,所以出现了逼真的幻听:「你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 「我说。大汉出了『被告的官吏与右更以上的民爵需要自证清白」的特殊法律。」 「民告官是官要自证,那官告民又何方举证?」 「当然是官了。」汉吏回道:「民有能力跟官斗吗?没有。如果民有能力斗倒官吏,那还是右更以下的普通黔首?背后没个彻侯外戚说不过吧!」 安归亚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很多事都说不出口。 「这么……难言的法律,太学府和九卿那儿……」 「通过了。」 「……」 「不好意思,您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安归亚被吓得不轻,甚至对引路的小吏说起敬语。 「我说,太学府和九卿通过了这条法案。」汉吏也是见惯这种震惊的表情,十分淡定的反问道:「陛下虽然久居深宫,但也是个好热闹的俗气之人。」 「您说在汉赋汉曲汉小说经陛下之手为民间所乐的当下,谁敢反对这条新律?那不摆明是心里有鬼吗?全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差点忘了大汉的官吏与楼兰不同,特别喜欢端着架子立牌坊。 想起那个自掏腰包的袖章学子,安归亚看未央宫的眼神又复杂起来。 大汉的皇帝……真是个让常人没法摸准摸透的厉害角色。 对于朝臣而言,他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但是对于黔首以及有决心做一番事业的孤臣而言,他无疑是最佳上司。 前提是你能忍受他的一些奇思妙想,以及难以理解习惯的各种怪癖。 「许久未来京畿之地,感觉长安似乎大了一倍有余。」安归亚见沿路有人推着材料与他们擦肩而过,以为是要扩建安置长安城外的零散旅人。 「谁会扩建长安城啊!」汉吏不免奇了怪道:「要是人都跑长安了,其它地方不就成了一座空城?」 安归亚也为止一愣,但得承认这么说也不无道理:「所以这是……」 「我不知道。」汉吏的身份还不允许他打听到这种事情,而且他的职务也把活动范围限制在这京兆尹内:「不如我为您寻些可解闷的小说?」 安归亚也知道汉吏不能说些敏感话题,所以顺着对方的台阶点头应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时隔多年,长安城的造纸业也发扬光大,至少对有点闲钱的人家,买点小说并不算是奢侈开销。 因为要随时准备进宫面圣,所以典客置了靠近未央宫的官方谒舍让他们落脚,同时在安归亚把一路的风尘洗漱净后送来当下的热门小说。 「居然还有陛下写的。」安归亚把湿漉漉的头髮束在脑后,歪在铺有巨大软枕的地毯上将刘瑞的小说挑至膝上:「但愿陛下文笔不错,不至于让我的休闲变成工作。」 值得庆幸的是,刘瑞的小说与其说是小说,不如说是艺术修饰的白话案例。 第一篇是北境的军人战死沙场后,老家的妻女先是被宗族逼着交出田宅,然后因军人的亡妻死活不愿让渡军人的民爵而被夫家的宗亲污衊她与路过的马夫勾搭成奸,差点因此命丧黄泉。 而军人的妻女之所以没就此死的不明不白,还是因为族里有个面白心狠的小人为求大家之女,想拿堂叔的民爵来给自己撑场,所以对堂婶堂妹极尽迫害,结果引起他准岳父的注意。 那准岳父能被他盯上,即使不是关内侯上的名门大户,多少也有族亲为吏,子弟为兵。 欺负一对孤儿寡母本就是被主流唾弃,更别提这烈士亲属的身份属于千百年里的政治正确,搞不好会被人拿来大做文章。 第851页 军营里有欺压新兵的行为吗? 有。 但是在军营以外,无论是霸凌别人的军官还是被霸凌的士兵,都得为同僚的利益出一份力。 尤其是在战死、孤儿寡母的史诗级buff下,不让对方付出代价就会成为人人可欺的最次行伍。 于是在深层次的考量下,他把这事儿透露了给了为官的叔叔,后者也是十分认同他的做法,托人在郡守那儿把此事捅破。 因为扯上军人家属与人民官司,所以郡守不敢怠慢,查清军人的遗孀是被丈夫的亲属污衊后便判了主谋弃市,同谋者按参与程度一一被判隶臣妾或笞刑,同时要缴三金作为受害者的补偿。 第538章 「三金?」安归亚对大汉的收入水平停留在有两金算是地主家庭的旧认知上,所以觉得这么判真有够狠的:「宫,淫刑也,男子割势,女人幽闭,次死之刑。」 汉朝废除了「夫为寄豭,杀之无罪」的秦时铁律,改用貌似两性平等的婚姻法案,但是民间除了作为人下人的赘婿,夫以通姦而处死妻子的案件比后者处死出轨丈夫的案件要高出许多。 为何? 因为以通姦误伤乃至处死伴侣的非婚对象可以轻判甚至无罪释放。 秦汉时是两性都能轻判乃至无罪释放,但随着被后人曲解的儒家思想发扬光大,女性的权益不断降低,所以这条律法有了别的用处——争夺家产。 最着名的莫过于海瑞处理桐庐徐家的通姦案与顺治年间的侯氏儿媳通姦案。 一个是因欠债引发了斗殴命案,所以借着通姦的名头为自己脱罪;另一个是为了夺取堂弟的家产而污衊堂弟与自己的儿媳暗通沟渠,无论哪条,都能证明古代的婚姻法已经成了无耻之人的牟利工具。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刘瑞才写了不少改自现实短篇小说,暗示官吏慎重对待背景复杂的通姦案,同时将黥刑引入通姦案与污衊案里。 如若有人污衊妻子通姦,则在右肩刺以「啛」字,明示其对前妻施以污衊之罪。 如若有人污衊丈夫通姦,则在左肩刺以「喃」字,明示其对丈夫施以污衊之罪。 因为这项出台不过三四年的特殊法律,民间论嫁都要先看看对方的肩膀,以免自己真的嫁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中山狼。 「……这倒是个解决矛盾的好法子。」安归亚的右手食指往盛着清水的小碟里轻轻一沾,将眼前的小说翻过一页:「杀人不过头点地,赔钱坐牢是真要命。」 古代的孩子、女人都不大值钱,即使是到近代农村,杀女溺女的情况也多不胜数,最后还是改革开放后的大基建与网络监控让受害的女人可以逃离盲山,溺女的人渣不想以身犯险才压下离谱的性别比。不然按照明清时的相关记载,近代的性别比也不会低于120:100。这还是在男童好动,患基因病(参考哈布斯堡家的女婴存活率高于男婴)的概率高于女童才有的可怕数据。 所以对农村乃至地主家的禽兽而言,偿命的判决根本不重,重得是全族赔钱和同谋损失的青壮人口。只有真正打到七寸,他们才会收敛一二。 不过跟女人的权益相比,儿童的权益在小说里要更为重要。 小说的第二篇是「许大郎告父母」。 话说在中原一带有个农户叫许老三,年纪轻轻就死于疾病。因为村里没有几个适龄的女性,加之邻村也都是群香火爱好者,所以许家做主让许老三的妻子带着儿子嫁给许老三的堂兄。 于道德而言,堂弟的媳妇嫁给堂兄也不大好听,但是民间哪管这些,官府更是为了促进人口增长也视若无睹。 那许家堂兄得了一个知根知底的媳妇自是开心不已,直到他与妻子生了一儿一女,便看有着血缘关系的继子那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瞧都不是滋味。 许老三的媳妇起初还会袒护无端受骂的可怜长子,但是随着后夫与许大郎的矛盾渐深,许二郎又需要赶往县令读书,许母便开始讨厌这个长子,觉得他是阻碍自己生活美满的一道疤痕。 那许大郎也着实可怜,每日干着猪狗的活计却吃得最少,渐渐比那小了四岁的异母弟弟矮了一头,面容也枯如老翁。 许老三在去前留有微薄地产。 随着许大郎年纪渐长,继父担心分家后的许大郎会带走地产,而他若是横加干涉会影响正在县令求学的亲生儿子,所以与妻子密谋将快要及冠的许大郎杀死,对外宣称是上山拾柴时遭遇不幸。 许大郎在继父家里虽吃不饱又穿不暖,但也因为干了不少脏活累活而熟悉山上的各种情况,加之他身形瘦小,穿梭于茂密的森林里让继父难找,所以在挨了继父的一斧头后侥倖逃脱,于山下的县里的状告父母。 那县令本与许家有故,闻言装着铁面无私的表情向许家报信。 许大郎也知道县令不会帮他,于是做出感激涕零的样子趁看管他的家僕放松警惕时往郡县报案。 郡县对这子告父母的特殊案子非常慎重,更有来此歷练一番的预备吏想藉机谋个上升之名,所以在唇枪舌战后判许母完城旦舂,许大郎的继父髡钳城旦舂,并且取消许家二郎的科举资格。 除此外,许家的族老也因此丢了乡间散职,包庇许家的县令被撸成白身,被人带回关中问话。。 第852页 许大郎因受虐事实成立而免去告长的一切惩罚,不仅拿回生父的遗产,甚至从继父生母那儿得一金作为多年的补偿。 在古代,儿女是父母的私产。 《二年律令告律》里明确表示:「子告父母,妇告威公,奴婢告主、主父母妻子,勿听而弃告者市。」 刘瑞登基后对这条律令十分不爽,所以参考秦律进行一通修改,将虐待、弃养子女入刑,同时也限制丈夫对妻子、奴婢使用家庭暴力,后者可据所受的伤害去官府报案,由尸检的令史检擦伤痕,并且根据受伤的程度对丈夫乃至家主判刑。 这条律令刚修改时,民间朝堂一片譁然。不少秉持男尊女卑的古旧思想,好似他的人生除了一根吊就没有别的可骄傲的士子用雪花似的奏疏塞满刘瑞的桌案,甚至还有阴谋论怀疑墨家暂替了那歷史里的妖妃位子,想在汉朝復兴秦法。 法家:那不该是我的活儿吗?怎么跑到墨家上了。 面对这群干啥啥不行,挑事第一名的闲散人员,刘瑞也是轻车熟路地表示会在几个县里试验一下,看看这条律令带给大汉的影响是好是坏。 结果也是非常喜人。 实行新律的郡县在成年女性和奴婢的死亡率上有所下降,甚至在人口流入与出生率上比未施新律的郡县有了轻微提升。 而这反应到社会稳定上,便是流氓少了一截,新开垦的田地也多了不少。 当然,民间不懂朝廷的矛盾,加之会被选为实验的郡县都在边境一带。所以为了平衡男性的劳力空缺,这些地方的女性地位比关东乃至中原一带高出一截,这让刘瑞想起关于妇女地位和社会劳动的研究报告。 后世里地位最高的女性莫过于东北和川渝一带。前者是工业老地,妇女在补充工业的人力需求时也有了谈论社会地位的强大资本。后者虽与东北不同,但是因为川渝曾向沿海输出男女劳力,所以在自立的同时也大幅提升妇女地位。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明清的江淮女性。 徽商的成功「迫使」妇女困于家庭,同时也让妇女的地位飞速下降,男尊女卑与溺女的恶习愈演愈烈。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山西商人与潮汕商人的辉煌期。 有了钱便想要名声。 有了唯一的挣钱能力便要求家里事事顺心。 明清时的贞洁牌坊便是论证以上观点的歷史铁证。 同理。 巴蜀的井盐,手工艺品的利润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后,巴蜀本地的妇女现状与江淮一带的妇女现状形成对比——巴蜀需要妇女进行精细劳动,所以对妇女的暴力、女婴的杀害有所下降;江淮则是占据了能减少路费的河流脉络,所以男人开始行商,变相剥夺妇女外出的劳动权力,同时因久不归家而疑神疑鬼,导致妇女被杀、自杀的概率有所提升。 刘瑞也想解决这些民间问题,但在解决深层原因前,好歹先用律法保人一条性命。 安归亚也不能经一小说看出大汉律法的背后博弈,他只觉得这么判是真的不错,可以有效降低人口的性别失衡与婴儿死亡。 只是…… 「天灾人祸下,哪有不去卖儿鬻女的?」西域还未彻底摆脱奴隶社会,更不会从刮地皮的歷史结症里顺利脱身,所以在安归亚进政坛的那几年里,穷到卖儿卖女的也不少见。毕竟人都活不下去了,哪能保一孩子存活。 说句难听的话。 真到必须卖孩子的时候,把孩子送进宫里受苦都强过跟在父母身边。明朝时的万贵妃就是因为家里犯事被父亲送到宫里谋生,刘瑞的大母窦漪房也因为天灾进宫讨活。 好在跟以往相比,现在的奴婢不是死契,要脸的人家也不会闹出杀奴□□的迷惑操作。 安归亚在饮了一杯糖水后继续看去,结果被第三篇的标题吓得喷了自己一身水渍——《念男泉下的超雄国度》。 安归亚:∑( 口 。 安归亚:(ˉ▽ˉ;)…。 刘瑞!!你要不要看看你在写什么? 这真是个正经皇帝能想出的标题吗? 他几乎是颤抖地往下翻去,结果被那奇幻的故事震碎三观。 第539章 话说在江淮一带,陈家村的董老太因两个儿媳生了五女而准备溺死出生不足一月半的瘦小孙女,正当她把双手掐在婴儿的喉上,准备将叫声渐弱的可怜女婴沉入河水时,河神因不忍一个幼小生命的消失而出手救下可怜的孩子。 董老太被莫名出现的河神吓了一跳,先是跪下搓手念着神仙饶命,随机又大着胆子向它说道:「神仙若是喜欢这娃,不如留下做个媳妇。」 「媳妇?」河神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满是玩味:「我都做神仙了,哪还会像凡人一样纠于这些……低俗之事。」 它的个头比正常人要高出一倍,即使生得十分纤瘦,弯腰时也可以带来让人发颤的压迫感:「尘世已了,是男是女又有何不同?」 董老太的视线落到河神的腰上,想骂这是不男不女的骚货,但又因对方的身份不好明说。 做神仙的哪能不懂凡人的心思,更何况是如此粗鄙的老妇心思。 美丽的河神眼波一转,身上的冷气扑得老太直打哆嗦:「你想要孙子?」 以为没戏的董老太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对着河神又磕几个:「神仙行好,给我一孙子继承老陈家的香火。」 第853页 「老陈家的香火?可你姓甚?」 「……」 「你一外姓着急老陈家的香火,甚至为此杀了孙女,这可真是有趣的紧。」河神的声音凉得堪比极北之冰,说出的话更辛辣无比:「你们人类真是奇怪,一边驱赶殇鬼婴灵,一面制造殇鬼婴灵。」 「既然知道殇鬼婴灵满腹怨气又容易害人,为何还契而不舍地制造它们?」 「我都不想细说你们有多愚蠢。以为自己折磨死了女婴就能避免女婴投到自家,殊不知这血脉相连又满腹怨气的婴灵才是最可怕的,也最容易变成恶灵。」 「家里的阳气重,她们害不到我们。」董老太比河神想得更为固执,一个劲儿地催它保佑自己的儿媳一举得男:「神仙若佑我家得男,我家定为神仙立个石身供奉。」 河神也是从未见过这等蠢人,思考后竟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只要你们不后悔。」 说罢便指着一处泉眼念道:「可取那念男泉的泉水予男子服下,其妻必能得到男嗣。」 董老太因此话喜得又磕几个,忙不迭得取了湖水回去制药,将河神所说的「不后悔」抛之脑后。 服下灵药的陈家二子果然得了四个儿子。 家里的孩子一多,粮食便不大够吃,于是陈家卖个三个孙女去做富家女婢,但也不够养活四张嗷嗷待哺的小嘴,于是动了以念男泉来发家致富的阴险心思。 董老太也吃过几年人间险恶,所以借陈家村的宗族势力推广一种包生儿子的灵药。久而久之,陈家村的媳妇各个得男,男嗣的壮大让他们有了说话的底气,与邻村的摩擦也愈演愈烈。 出于对陈家一直生男的好奇,不少没有男嗣傍身的本地贵妇也寻上贩卖包男药的董老太。而在这群出手阔绰的贵妇里有一号称「万事通」的长官看出背后猫腻,以莫须有的罪名将董老太收监拷问后得了泉水的生男秘密,于是将此物报给自家长官,后又报给当今圣上。 消息一经多人传递,自是难以掩盖下去。 陈家村的邻村为免继续受那人多势大的窝囊气,取了灵泉回去服下,琢磨着在十几年后扳回局面。 家财万贯,有爵要传的地主勛贵也不会放过能生儿子的灵丹妙药,纷纷派人取了泉水回去服下。 一时间,全国各地婴孩不断,成了能让郡守昂首的傲人战绩。 然而随着饮用泉水的男性增多,乌泱泱的总角下竟难见红色,不少人都意识到这花团锦簇的下的可怕危机—— 念男泉,顾名思义是一心念着生男孩的特殊泉水。 饮过此泉的男性不会得到女嗣,所以这群男嗣日后娶谁为妻?总不会娶同村的小子或半老徐娘的长辈吧! 「怕什么!儿子大了总能找到媳妇生崽。」看出危机的不少人已经勒令族中的男子不要喝这泉水,但还是有极其乐观的相信世间不缺女孩,自家有那封侯拜相的富贵命格。 而等朝廷意识到那念男泉的危害,下决心将念男泉的洞眼彻底封死时,一切都已来不及了。 六年后,朝廷禁止贩卖女奴与权贵纳妾。 十二年后,百家只有一家女的局面让天价彩礼炒上天际,伴随而来的还有拐卖妇女儿童的恶行案件与典妻、共妻的糟粕风潮。 为了阻止这种趋势,朝廷又是加大了对虐待、拐卖妇女的刑法判例,又是通过对外征战来遏制已经无法拯救的性别比例。 可在本国引以为傲的人口优势下,外族女性的引入也不过是墨汁进了阳澄湖,没见着些颜色变化。 而比全国被迫绑在战争上的事实还要可怕的是心存幻想的人。 即使没有念男泉在作怪。 即使他们非常清楚现在的情况已容不得他香火裹脑,他还是要追生儿子。 并且为那金贵的儿子把女儿当成储钱工具。 权贵们靠金钱购买贫家女性。 地主们靠利益交换自家女性。 二者都有兜底这种人为之灾的强大资本。 那底层有甚? 有的是彻彻底底的弱肉强食,将欲望泄在更秀美,更柔弱的底层男上。 「孙儿,你,你这又是何种打扮?」七老八十的董老太已没有当年的半点泼辣。如今顶着雪色髮丝的她为孙儿的婚事到处奔波,甚至求到卖给地主的孙女头上,希望能娶回一个曾孙女给陈家延续一点香火。 甥女嫁舅舅? 这可真是千古奇闻。 但在已经没得挑的当下,哪还有人顾及人伦?甚至这人伦的分量还不如被少打一顿。 面对表情渐渐裂开的亲生大母,浓妆艷抹的陈玉郎毫不在意地数着铜钱,然后用腰带束出少女般的不堪一握:「什么打扮?自然是女人的打扮。」 「干活多累啊!还不如在街上做娘子来得轻松自在。」 第540章 时至今日,各地的妓院皆以关闭,老鸨们或流浪街头,或弃市徒刑。街道上虽难见女人,但也没令女人的地位有所上升,反而呈现智商一般的正态分布图——有的人借女人的特权无所事实,靠着供养胡作非为,几乎是把吃喝嫖赌刻在骨,甚至有人研发出了代罪的服务。 因为在女性不够的大危机下,育龄女性和女童别说是严判,就连坐牢都甚少有之。不少人愿放弃高升的机会成为狱卒狱吏就是为了接触她们,以至于些有背景的女囚在狱中过得堪比皇帝,正大光明的开后宫并享受来自男人的追捧。 第854页 虽然也有脑子清醒的上层女性着力于去提升女性的教育程度与社会地位,避免日后再有这种极度失衡的可怕情况。但是习惯奢靡生活的「蚁后」哪肯回归靠手打拼的往日生活?那些追捧少数女性的男人也非真的意识到自己错了,还是用女儿、妹妹的彩礼去养光宗耀祖,然后娶回能生彩礼、能养耀祖的传家工具。 上层女性犹如蜂后。 中层女性尚有保证。 对比之下,底层的女性活得堪比鬼片版的盲山。 不管出于维稳还是震慑需求,朝廷每年都要打击拐卖、囚禁妇女的恶性事件,最后发展到妇女出门需要直系的三名亲属陪伴左右,一旦某地出现女性……尤其是育龄和女童失踪的恶行案件,就有官吏撸成白身。 可即便是做到这步,也有人会绑架女性,将其当成猪狗不如的生育工具。 逃不出那盲山的女人要么死于生育时的细菌感染,要么变得痴傻疯癫。 而在这种可怕的境遇下,被囚的女人居然不忘掐死女婴,以免孩子沦为山里的洩慾工具。 「死又如何?没有儿子我死不安生。」被捉的拐子死不承认自己错了,甚至昂着脑袋錶示自己没错:「你没后,我有后,我家还是嬴你一头。我就算是弃市凌迟,也有颜见地下祖宗。」 令史闻言也是笑了:「有后就有颜面去见地下祖宗?谁在乎你祖宗是谁?你祖宗又在乎你这龟孙是谁?国内男人多如牛毛,差你一个……」 令史的视线慢慢下移,最后落到男人的裆上:「差你一家也没有大碍。」 对方原本笑嘻嘻的,但是听到令史的话却感到下肢一阵的幻痛。 「既然你们这么在意自家香火,不如挑模样好的进宫伺候,或是前往军中助兴。」 说得好听点叫军中助兴,说得难听点是卖屁股给焦躁不安的大老粗们。 因为女人越来越少,贵人们在男女事上必须克制,所以将负面的情面、畸形的关系都投射到了男人身上。 起初是闽中郡有无妻的男人娶了发小,谓之「契弟」,也叫「契妻」。 随即便有同样的人效闽中之例,甚至不满只有一个「契弟」洩慾,于是像纳妾一样纳了几个少年进府。 旧时屋下妻姐妹,新日堂内契兄弟。 男人既然能嫁男人,替代曾受不公待遇女人位子,那么就有更多、出不起那彩礼的男人或是想谋财的男人去拐俊秀少年作男妓之活。 这下的青楼真的成了青衣之楼。 怡红院改留蓝居。 台上的声音掐如细丝。 嬉笑打闹间又何辨雌雄。 ………… …… 董老太被女装的孙子刺激到了。 恍惚间,她看到了被她卖掉的三个孙女,以及那张被她暗骂不男不女的美丽脸庞。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血液沖得视网膜上一片空白:「你不能……不能……「 走路开始一瘸一拐的董老太在此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人能量,她几乎是表情扭曲地扑向还在扑粉描眉的陈家玉郎,一边扯着他的衣服,一面拍着他的肩膀在那儿哀嚎:「不能作女人打扮啊!」 「你可是我求来的香火。」 「是我卖了三个孙女才求来的陈家香火。」 「你怎么能……能……」 哭到不能正常说话董老太狠狠捶着自家孙子,结果被那衣衫凌乱的陈玉郎推倒在地:「一口一家陈家香火的,逆你当你是陈家人哪!」 陈玉郎把花掉的口红狠狠擦掉,丝毫不顾正在哀嚎的年老大母,对着镜子埋怨自己不是女儿:「把我生得这样漂亮,为何多了□□二两?我若是女子,入宫定能擅房专宠,哪还需要大兄在那儿埋头苦读。」 董老太被孙子推得浑身散架,之后更因对方爆出的惊世之语彻底破防:「住口。」 她挣扎着给了孙子狠狠一掌。 陈玉郎未因此产生任何动摇,依旧用那埋怨的眼神看着大母。 「不,不要这么看我。」董老太被孙子的目光搞得持续破防,然而对方依然没有放过大母,继续掐着娇滴滴的嗓子在那儿指指点点:「都怪你这死老太让阿父喝那劳什子的念男泉,而且还把几个阿姐便宜卖了。」 「玉郎,你弄好了吗?」熟悉的声音从窗外响起。 董老太的脸色因这个声音有了变化,几乎是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来者身上。 然后…… 然后她因来者的装扮两眼一黑。 陈玉郎的二兄也是作女打扮,甚至穿得更为精緻。 「到底还是年轻人有资本,不像我,抽条就不再受到郡守喜爱。」陈耀祖用首饰挡住明显的喉结,拿镜观察自己的脸上有无胡茬:「啧!还是有些青色痕迹。」 「拿粉遮遮!」总不能把脸皮刮下。」 「你们……你们还有脸皮吗?」 「你骂我们作甚?」陈耀祖的姿态可比弟弟妩媚,若是没有抽条后的五官长开,谁会料到这竟是个俊美少年:「要不是有大兄带着,我们哪有入行的路子。」 「就是。您当郡守是那翘着草鞋喝茶的下三滥啊!街边的杂草都吃得下去。」陈玉郎把大母弄乱的头髮拾成相当漂亮的坠马髻,抹着红唇在那儿委屈:「咱们也是为家出力,总不能让大兄在那儿独木难支。」 第855页 「耀祖,耀祖也……」董老太的喉咙一甜,彻彻底底地昏死过去。 ………… 「既然你为香火可以拐卖妇女,那就断了你的香火来杀鸡儆猴。」郡守瞅着牢里的犯人也是来气。 他都只敢养些男娘重作契妻,这人居然真的敢拐人家闺女,真是不知「死」有着几笔几画:「这位是郡里最好的骟猪老手。」 「你拐卖了良家妇女。其家除幼女可以免罪进入慈善堂,余者充入宫中、教坊为仆。若是有些颜色差的,队里还缺伎人泻火。」 牢里的男人脸色大变,冲上前想抓住离开的郡守狱卒,结果却被牢门拦住:「住手!你给我住手。」 回应他的是已关闭的沉重铁门。 长官心善,送走他的孩子前还特意让其与父道别。 除了一女孩没有任何改变,余者都面色青灰,惨得与那捶胸顿足的犯人一般。 第541章 区区三篇小说,竟让经歷大风大浪的安归亚如坠冰窟,如芒刺背。他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过不少「能人异士」的有识之士,但是面对脑迴路清奇的刘瑞,他是真的没话说了,以至于在看完这篇震碎三观的奇幻的小说后抓住来送进宫礼服的典客小吏,冲着想问「你要干嘛?」 的小吏问道:「这个……」提起写有标题的那一页纸,表情中带着一丝自欺欺人的迫切感:「真是未央宫的那位写的。」 「不然呢?」典客府的小吏见怪不怪道:「别人要是那么写,不被打死,也得被人骂个半死。」 安归亚:「……有道理。」 然后便想看看还有什么样的离谱操作。 一旁的典客府小吏像是被人打开某种急于分享的迫切开关,拉着那位准备看书外使说道:「这还不是最刺激,真正刺激的是现实里的……」 「念男泉?」因为对方故作神秘又说话断续,所以怀着好奇之心的安归亚还真的以为大汉有条念男泉。毕竟那篇小说写得过于真实,无论是泉水现实的魔幻世界,还是封泉眼后的死不悔改,都太像是现实里会发生的事。 就好像是…… 像是作者亲身经歷般。 「亏你还是走南闯北的外使呢!居然相信世上会有念男泉。」小吏干脆坐下说道:「你知道江淮一带的男女比例有多可怕吗?已经到了一年里若出生的男婴过了一百,那么只有六十五个女婴出生。」 「六十五个?那也不奇怪啊!」安归亚十分困惑:「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楼兰人在经商前也是游牧民族,所以在日子艰苦时的确会有家庭放弃女婴以提高孩子的存活率。从现代人的角度看,这是重男轻女的表现,但是作为游牧经济的两大支柱——放牧与狩猎的确需要壮年男性。尤其是在匈奴这样的游牧民族转变为攻击性帝国后,壮年男性的缺口与战争得力会影响父母选择可以单车变摩托的强壮儿子。 不过跟江淮一带的汉人相比,游牧民族的轻女观念不算严重,多数只在生活艰苦时被迫放弃体能较差的女儿。如果女儿十分强壮,远比家里的儿子强壮,那么被放弃的也许是那病歪歪的儿子。 更别提在黄赌毒酒如天花般四散开开后,游牧男性的寿命与早逝率明显上升,导致他们男女比例相对平衡。 安归亚会发出这种「不太严重」的感嘆一是因为楼兰女性的生育条件并不算好,如着名的小河公主就是死于难产;二是因为战争掠夺让女性人口快速流失,所以觉得一百比六十五也不算严重。 小吏听了这话也是知道他对汉人的糟粕一无所知,说话间竟感到一阵深深的耻辱:「江淮位于中部以南,属于……额……经济较好的地带。」 虽然跟明清时的江南带没可比之处,但也算是经济较好的膏腴地:「江淮的男人靠河行商,而且又有光宗耀祖的强大执念,所以会把女儿丢弃来保证儿子的成长资源……」 小吏要脸,没敢说江淮的女婴会被父母或是祖辈杀死。 安归亚是真的震惊到了。 你说家里条件不好会抛弃难以养活的孩子是可理解的,但是处于少有战争又颇具资源的江淮一带,怎么会有杀千刀的去害自己的亲生骨肉? 「这样的家庭真能养出天之骄子?」安归亚表示怀疑:「为了养一儿子造成如此杀孽,只怕日后会把的孩子宠得没边。」 想起小说里的河神之言,安归亚竟觉得刘瑞十分保守。 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 「一边求着祖先保佑,一面杀着亲生女儿。一边害怕死后受到神灵审判,一面又在生前造着血亲杀孽。」 「祖先会保佑我们。」小吏想挽尊一下:「他们会驱逐殇鬼。」 「男的会帮你们,但女的和神灵就不一定了。」安归亚一针见血道:「神灵是同情弱者的,而且让女婴降生本就算是神灵意愿。你们杀了神灵想她降生的女婴,然后跟被杀的女婴比惨比苦……」 安归亚的眼神让小吏更是无地自容。 对方还是留了情面,没有直问「你们好意思吗?」。 「江淮一带既然有这可怕风俗,汉皇不会坐视不管。」安归亚也晓通人情,很快将话题扯回正轨:「江淮一带的溺女问题又是怎么解决的?」 「怎么解决?和书里写的一样,让他们自行解决。」小吏瞄着边角翘起的书本回道:「风月小说不让写或定价较高,所以民间流行起了恐怖小说。」 第856页 「恐怖小说?就是神鬼的那套。多半是被夫家虐待的妇女或被祖辈杀死的女婴回来復仇,也有被贪官冤杀的黔首用鬼魂报案。」 安归亚瞬间明白这些小说的受众是谁——怕鬼的都是普罗大众,或是赚那风险生意的行商镖客。 玩政治的是不怕鬼的。 怕鬼就不会玩那政治游戏。 「除此外,重男轻女的地区也是查更狠的,并且还有慈善堂来收留女婴。」 「慈善堂?」安归亚在小说里见过这个。 「各地都有,不过全是女婴多于男婴,江淮尤甚。」小吏嘆道:「慈善堂的孩子都是国家抚养,不过……」 这事说来确实耻辱,以至于让小吏的声音变得低沉:「朝廷每年都会统计哪些地方爱弃女婴,然后禁止慈善堂的女孩嫁到此地。」 「无独有偶,某些地方若是多了弃女的传闻,此地的学士也会打上隐形烙印,在科举时被考官列入留审名单。」 刘瑞可太清楚要如何打击这种现象。网上的「如果你的女性家属xxxx,你会不会这么想」对这种人没一点威慑,相反,他们会庆幸自己是个男人,并且获取让人无语的廉价满足。真正能打击他们的是耀祖的失败……乃至消失。 「这些地方的老顽固们起初高兴没了累赘还不会造成太大杀业,不过随着律令的实施扩展,他们便没法高兴。」 「江淮多才子,从来不缺有远见的人。」 「一些人是蠢,一些人是毒,但更多的是又蠢又毒,所以被拉壮丁在情理之中。」 「拉壮丁?」 「嗯!循秦律,三丁抽一,五丁抽二。」 「如果某地男性过多,为了平衡当地性别,会下降到三丁抽二,五丁抽三。」 「这对把儿子养大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钱打水漂。」 盛时还好,战时便是要了老命。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某些地方的弃女名声也成了标籤。即使他们迁到别处,想在当地找个媳妇,对方也会碍于他的祖地不愿与之交往。」 会生女儿,会留女儿的人家即使抱着一丝重男轻女的糟粕,也不会把养大的女儿逼到绝境。 人都是双标的。 就好比是皇帝可以三妻四妾,但却要求驸马全部从一而终。 这些会养诸多女儿的地区也是这个道理。 他们允许自家有点封建糟粕,但不允许女婿家把糟粕丢到女儿头上。 况且跟封建糟粕的重灾区相比,他们这还不算过分。 至于这些不太糟粕的地区的女性…… 人家是女子,不是傻子。 古代除非下令迁徙,否则妇女的活动范围很难出县。你个外来的多半不是有钱之人,因为有钱人砸钱生子,三妻四妾下的生育压力不太严重,也不太会抛弃女婴。因此会被当地警戒的多半都是满脑糟粕又没点铜钱的不合之人。 人家是疯了才会放着同村的青梅不嫁,嫁个没有一点根基的外来之人。 况且刘瑞也会阻止这些地区的耀祖影响其它地方。 他可不愿其它地方学了糟粕,或是为这糟粕买单。 「这算不算自作虐,不可活。」看了小说的安归亚已可以预见十几年后的鸡飞狗跳。 彩礼飙升与拐卖妇女的恶性案件不断增加。 当然还有耀祖成了契兄弟,或是耀祖被人卖去做了男妻。 别笑。 这可都是歷史上真实发生的事。 「那慈善堂的女孩若是铁了心要嫁回去又……」 「那便交还朝廷花在她们身上的抚养费。」小吏回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生恩不及养恩大。她们在被父母抛弃的那刻就属于朝廷,只有陛下能决定她们嫁到哪儿去。如果她们铁了心要嫁回那个抛弃她们的土地,民间只会指责她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 「陛下仁慈,不会以不忠不孝之名责备她们,但是她们不许带走慈善堂的一针一线。」 末了,小吏还露出一个古怪笑容:「弃女这事儿可不光彩,不少人是趁夜偷偷遗弃女婴。」 「若是嫁了别家倒好。」 「要是嫁回自己家里……」 那可真是有「福」享了。 果然,什么事都难不住他。 安归亚在送走人后如此想到。 ………… …… 「这位就是乌孙的岑陬?」刘瑞用好奇的眼神看向这位名留汉史的乌孙小子。 歷史上的军须靡娶了两位汉朝公主,前者是猎骄靡的遗孀,后者在他去世后改嫁他的堂弟为妻,算是史上比较幸福的和亲公主。 或许是在丁零过了最为重要的发育期,军须靡的体型比他想得消瘦,但脸长得确实不错。毕竟他的祖父外祖绝不会在女色方面亏待自己,即使是选居次和亲,也会选个长得好的去吹昆弥的枕头风。 「没见到时总想与你说些什么,见了面又不知与你说些什么。」刘瑞对军须靡还算客气,即使他在史上不算亲汉派,身上还有挛鞮氏的一半血脉,但这搁在当下都不算问题。因为刘瑞只是看重他的身份,以及藉此能向乌孙索取多少:「你的阿达已经被你二叔囚禁,如今回去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匈奴那儿的情况应该不必我说。你的舅舅还在我这儿,军臣……只怕不能熬过今年。」 第857页 匈奴男性的寿命本就不长,更何况是吃了狠活又遭遇了场老年危机的军臣。他能撑到现在都算生命顽强,身体素质异于常人。 最令刘瑞感到高兴的是右贤王部的罗姑比也不行了。 军臣是被气得少了几年寿命,罗姑比是真的快到生命的终点。 「你外王父一死,匈奴王庭就难有人替你说话。」 于单在刘瑞手里,王庭内还留着两个需要摄政的小皇孙,无论选谁都会引起唿衍氏、须卜氏,以及作为新王叔父的于屠日禅的权力之争。更别提在保皇的基操下,军臣可能加入来自右贤王部的夏日图以竖立一个对外藉口,以此拖到孙子亲政。 军须靡的生母跟于单、于屠日禅不是一母兄弟。 同胞的和不同胞的,到底还有一定差距。即使他在丁零死了,或是死于别的地方,王庭也不会因此结恶乌孙,甚至会面色如常地提议要将居次嫁给乌孙末腻。 所以…… 「您花大钱把我找来,究竟是……」 「想看乌孙的出价,也想看看右贤王部是否如铁板一块。」 「……」 「别惊讶,你还有能作为筹码的谈判价值。」毕竟是个大小伙了,很多事也不必在这儿遮着掩着:「末腻为了坐稳王位肯定会派使者与朕结成联盟,匈奴那儿的夏日图把筹码丢了,肯定会将怀疑的目光对准将师。」 说到这儿,刘瑞故意嘆了口气,也不知在阴阳怪气谁:「做父母的最怕不能早点打消子女妄想。」 在这一点上,罗姑比他确实不如军臣实在。 军臣爱幼子,但也只是表面显得亲密一些,直到出现于单不能掌控的乱子才将幼子拉来壮大势力。 罗姑比则与其相反。 因为是次子出身,所以对无法继承右贤王位的夏日图有怜爱之心,几乎是把童年的遗憾补偿在了夏日图那儿。 久而久之,仅比兄长小三岁的夏日图自然有了不臣之心。 军须靡的侥倖存活就是证明。 「如果……我说如果……」 事已至此,军须靡仍不愿放弃一线生机。 他不敢赌匈奴的局势,更不敢赌自己的二叔能为坐稳昆弥之位拼到哪步,所以在这进退两难的大困境下,他只能赌眼前的皇帝不仅等着乌孙的末腻和右贤王部的夏日图出价,同样还想看看已经孤立无援的前岑陬能做到哪步。 是的,你没听错。 军须靡已成了乌孙的前任岑陬。 末腻在登基后以侄子的下落不明为由,立了自己的长子为嗣。 对此,乌孙的贵人会议也无可奈何。毕竟在草原上,猎骄靡式的奇蹟还是少数。 第542章 「如果我能夺回皇位,您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对待我?」军须靡的大胆让刘瑞对他大为改观。 世上不缺有志之士,但是到了这种地步还不放弃的确实罕见,同时也是成功者的必备优点。 只是…… 「你靠什么夺回王位?」刘瑞知道军须靡的言下之意,但是比起花钱费人地帮助这个毛头小子,他更乐意直接去找末腻谈判。再不济,末腻还没杀死几个兄弟姐妹,乌孙内也不是没人厌恶他的阴险做派。花钱支持乌孙内的贵人或是末腻的兄弟窝里斗不好过发动大型战争? 除非…… 军须靡也知道刘瑞想要什么,但是让他同意乌孙撤出西域就只有两字——没门。 这种挖了祖辈根基的事是不能做了。 就是让他在此呆上十年百年,他也不能…… 「大汉若是派兵助你夺取王位,势必要经西域之地。」 军须靡的身体微微一颤,但还是把牙关咬紧,没有立刻出声质疑。 「朕若有心,为了保证汉军的后勤不会断裂,势必会将沿路的城镇修补一番。」 说得好听点叫修补,说得直白点叫汉军入驻。 军须靡若真的依靠大汉的军队杀了回去,那么西域…… 刘瑞看着对面小孩攥紧膝上的羊毛布料,喉结更是无比艰涩地上下滚动。 「小子。」刘瑞给乌孙的前任岑陬上了作为政治家的重要一课:「跟人谈条件前先想想你能给出什么。」 「画饼的前提是你能拿出饼的残渣让对方闻味。」 军须靡深深地看了刘瑞一眼,离开前不忘回道:「谢谢您派人将我救了出来。」 无论如何,在大汉这儿都好过留在丁零或是右贤王部。 「可惜了……」抛开歷史的先入为主,刘瑞还是挺喜欢这年纪不大的乌孙小子:「如果他没匈奴血统,或是大汉已经掌握整个西域,或许我会真的选择他作伙伴。」 歷史上的军须靡英年早逝,临终前未扶持自己的儿子上位,而是把王位交给年富力强的堂弟,由贵人会议监督堂弟日后归还昆弥之位。 解忧公主不是蠢货,身边更有冯嫽这等女中诸葛。 翁归靡号肥王,在位时把乌孙治理得非常富裕,对解忧更是宠爱有加,不仅让后者参与国家大事,甚至想违背誓言,将王位传给解忧的长子并再与大汉亲上加上。 这种情况下,幼年丧父的狂王能在堂叔去后杀了解忧一个措手不及,组织军队抢回已被堂叔许给堂弟的王位,其背后定有军须靡的临终底牌。不然以狂王那脑子,根本不必解忧弒君,他就能被自己人快速推翻。 第858页 「陛下看好乌孙的前任岑陬。」郑谨问道。 「是啊!」毕竟是为刘瑞处理情报关系的重要心腹,所以他的想法不必瞒着郑谨,以免后者出现误判:「朕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到一个可以合作的年轻人。」 「只可惜……」 比起支持军须靡,刘瑞更想等等那位日后出现乌孙大禄的猎骄靡子,以及他的肥王儿子。 虽然刘瑞不大喜欢公主和亲,解忧晚年也选择回道大汉故土。 但…… 刘瑞不禁嘆了口气。 歷史上的解忧干得太出色了,如若只靠侍女冯嫽,还不一定…… 「朕记得前往河套的关中商人里有一冯公生有一女,名嫽。」 歷史上的冯嫽极具语言天赋,不仅充当大汉乌孙的外交使者,更是教过日后成为龟兹王后的弟史公主和西域的贵族子嗣。解忧去后,冯嫽以八十高龄再度出使,为解忧的孙子星靡辅政。 这样的女人多半生于父母开明的富贵之家,而看她以婢女而非女史的身份随队和亲,应该不是勛贵或是赵子鸢般的耕读出身,多半是商人的女儿。 而且还是经常外跑的商人之女。 「关中的商人胆子不大,拿了地也不敢僱佣西域牧民,唯独那个冯公有点南方魄力,包了当时无所事事的八成牧民,如今也是大获丰收。」刘瑞对关中的商人只有一种感觉——恨铁不成钢。 河套地是何等丰美,只要买好羊崽子让牧民去放,收益不说堪比印钱,但也算是十分稳定。毕竟在关中支持的河套大建设上,刘瑞参考后世的经验,不仅从南方运来过来的草料,更是想在河套建个牲畜过冬的超级「大棚」。 后世既然能把牛羊养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里,那么古代只要做好卫生保障,大棚养殖也能试试。 然而刘瑞尽心尽力到这个份上,那群只会赚差价的关中商人仍旧赔得底朝天,打死要把关里的那套用在河套的畜牧业上。 留在河套的西域牧民:这很难评,我祝愿他们成功。 「朕不想搞地域偏见的那套,但……「 刘瑞不免嘆了口气:「从长计议吧!」 反正亏的不是刘瑞,河套战的欠债也已尽数还清,所以这些都是那群关中商人的事。 说到商人…… 「派去楼兰的中郎将还没有查完楼兰王的金券亏损?」刘瑞有意晾这群西域人,所以在搞定那个军须靡后才「想起」这群焦头烂额的西域国君:「他们可真胆大啊!」老美都不敢玩的金融炸弹他们不仅立刻上手,而且还搞成一个连环炮:「老实说,朕都不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 拿大汉黔首的税收去给西域收拾金券摊子是行不通的。别说刘瑞不是那种圣父之人,就说此事一旦泄露,黔首乃至勛贵的怒火绝对会把这么做的官吏乃至皇帝本人撕成碎片。 况且从战略的角度来看,真金白银的流出是不可取的。 不靠留给后世子孙的金属货币,不向债主出售西域的土地人口。 那么只有那一条路能解决西域问题。 但…… 「不向债主出售西域土地,那就向大汉出售西域土地。」 刘瑞算算楼兰等地现居人口,发现消化这群人也不是问题:「是时候把大汉国债提上日程了。」 西域以土地的归属权为代价进行债权转移,然后由接过二者的大汉与债主谈判,用大汉的国债补上债主的一切损失。 至于为何不拿糖引一次还清…… 你当是这是辛巴威或土耳其经济学呢! 疯狂印钱的最终下场就是道德回归原始社会,一切以黄金为王。 第543章 时隔多年,安归亚再访予他壮美之感的未央宫时,发现不少宫室或被皇帝置空,或是成了暂留京城的勛贵住处。而为保证皇帝的安全,宫里又是重划道路,又是铸了新的小门。以会与墨家针对的阳城家(未央宫的设计师阳城延的后代)也没了脾气,携手墨家整理快被黄门规成超级迷宫的复杂宫室,然后吐槽老刘家的甲方真是没事找事。 「汉宫的居室已经也该重修下吧!还有那些青瓦红墙。」因为宫里重划道路,他们只能步行前往宣室之殿。 「在弄呢!不过听阳城家的彻侯说,至少要四到五年。」领路的黄门嘆了口气,也是为宫里的变化感到头痛:「幸好陛下没有修建新的宫室,不然咱们还得费上几年腿脚。」 刘瑞废除黄门制后,宫里过了六十的老黄门都去了皇陵,干些洒扫的清闲工作。而像李三这样还算年轻的黄门则以天使的身份到处巡查,所以能在宣室服务的都是过了四十五的中老黄门。 宫里还算衣食富足,但也累于规矩多思,所以黄门走路较慢,过门槛时还要人去扶上一把。 「阁下,请。」老黄们在宣室的门口的门口与安归亚行礼告别。 刘瑞瞧着熟悉的面孔和不熟的面孔,以及一张气成红色的愤怒面孔也是知道今天要上硬菜。 不过在硬菜开始前,他选择把道德的牌坊拉到这边:「为了解释金券不是大汉产的,朕可废了无数笔墨。」 至于为此浪费的人力,那可真是没法细说。 西域的国主知道对方会率先发难,但没料到对方是以这种方式轻轻发难。 如果刘瑞暴怒地掀桌,指着他们破口大骂,兴许这群已经没了任何顾虑的西域之主还能藉此卖一波惨,可是熟悉刘瑞性格的安归亚却清楚这个大汉皇帝不是会被情绪左右的毛头小子。相反,他太冷静了,以至于这不咸不淡的责备给他们这方带来压力。 第859页 「我想西域有权使用自己的『糖引』。」 「使用的前提是不会说些惹人误会的话,以及你们可以自己收拾摊子。」刘瑞让他们坐下,待黄门上了无人问津的热茶才缓缓说道:「金券到底怎么哄得那么多人,朕心里有数,你们的心里也有一桿名为『真实』的神圣天枰。」 「这……」西域的国主真不知道如何反驳,因为对方句句在理,态度更是出人意料的和善。 「既然你们已经错了,如今又要大汉帮着收拾残局,不如你们先说说要以何还债。」 刘瑞卡着西域国主的羞愧空隙,给这件事情下了利于不败之地的最终定义——错是西域犯的,求人的是西域,所以不要妄图转变乙方身份。 唯一看出这些伎俩的安归亚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的身份又非西域国主,不能抢在对方前头反驳一二。再者,参与这场特殊讨论的西域国主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他们中也有人想对此事说些什么,奈何参与这项讨论的国主多大十一二人,谁要是先出头说话,谁就得为谈判的失败承担主责。 所以刘瑞才会邀请这么多的国主谈事。 「不说吗?」刘瑞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对面支棱一声,于是决定自己开口:「这样吧!大汉承担你们的债务,朕也会替你们应付如狼似虎的疯狂债主,但是你们必须出售所有的土地作为报答。」 「这不可能。」此话一出,原本还不想出头的莎车国主立刻驳道:「这跟卖国有何区别?」 「没区别,但是这是最仁慈的卖国之举。」刘瑞示意对方冷静,因为他还没有说完全部要求:「你很清楚没有卖国的下场是什么样的。」 无非是债主过来打声招唿,将西域的一切全部捲走——包括这群义愤填膺的各国君王。 刘瑞不想走到那步,西域的国主更不想从一国之君沦为可怜的西方奴隶,所以他们必定会在这里达成可靠协议。 为了证明自己的要求不太过分,刘瑞让黄门呈上已经算出的债务金额。二十本指甲盖厚的帐册被人一字排开,其冲击力可想而知,几乎是让在座的国主无处落目。 「还需要再说些什么?」刘瑞指着长龙似的帐册问道:」或是让朕拿来等价的金饼瞧瞧?估计那时,咱们都得离开屋子,看着金饼铺满整座宣室殿。「 外人不知大汉的黄金储备,以及堪称貔貅食道的丝绸之路赚了多少,所以刘瑞放心大胆地去炸他们:「别说是大汉,就是安息加大汉也不可能一次拿出这么多钱。」 银行兑现都有一个五万以上需要预约的限制条件。金属货币的流通性本就不如后世的纸币,且不谈他一次没法拿出这些,就算大汉可以支付足量黄金,市场需求也不容许流通的黄金少了一半。 ps,这还是在拿出内帑的急救金下偿还一半的拖延之策。 莎车国的国主本就善于经商之道,同时也是这群人里欠债最少理智之人:「您说的对。」 即使是大汉这样的超级体量,也不可能一次还清西域欠下的金券债务,更不可能拿出所有的现金去换:「既然您想慢慢还债……」 「纠正。是在得到西域的足量补偿后替你们慢慢还债。」 「……好吧!如果西域满足您的合理要求,将金券的债务转交大汉,那么您以什么方式还清这些天文数字?」 「国债。」 「……什么意思?」 「顾名思义,是国家债务。」刘瑞回道:「以大汉的国家信用为背书,向勛贵乃至富商借钱以应对急需。同理,我们用国债购买西域土地的所有权,你们拿大汉的国债去补窟窿。这样一来,你们能解燃眉之急,朕对民众有个交代,金券债主也能看在大汉的面上宽宥几年。」 「这有区别吗?不还是大汉承担西域债务。」 「有区别。」莎车国的国主眉头紧皱,最快明白这里头的深层设计:「名义和信用背书有了改变。」 「什么意思?」 「意思是西域是大汉的债主,金券的受害人是西域的债主。」安归亚也明白刘瑞的目的是啥,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对方狡诈:「金券的债务是由西域来还,只是在操作上以大汉的国债替换黄金或是其它物品。」 「没明白。」 「……我问你,大汉的国债金额和利息、还债方式由谁来定?」 「大汉。」 「它稳定吗?」 不懂的人犹豫了会儿,看了眼正悠闲喝茶的刘瑞回道:「稳定。」 「那金券的债务稳定吗?」 「……」金券要是稳定的话也不会被债主骂作废纸一张:「不稳定。」 「所以拿稳定的国债去还不稳定的金券债务是不是能框死还在飞速膨胀的金券债务?」 安归亚又看向刘瑞,一字一句道:「最重要的是金券的债主无法藉此敲诈大汉。因为从名义来讲,大汉是为西域的土地买单,并没有像汉皇说得那样真正接过金券债务。」 第544章 刘瑞的做法搁在后世可以参考风险隔离或间接持股——他是金券债务的事实还债人,但是有这国债买土地,国债补漏洞的结构分离,金券的背债人并不是他,还是眼前焦头烂额的西域国主。 必要时,他能把西域的国主丢出去来撇清关系。 第860页 也就是说,他希望让别人明白西域的土地属于大汉,但是西域此前欠下的种种债务不归大汉。 这就是西汉版的不良资产剥离。 现代的不良资产是难以回收的债券或烂尾楼。 古代则是…… 欠债的贵族,以及供其驱使的奴隶。 「您可真是……无赖到家了。」安归亚也找不到能形容刘瑞的合适词彙。 刘瑞对此没有感到一丝愧疚:「朕得确保你们把钱花在偿还金券债上。」 「什么意思?」 「朕相信能跋山涉水到这里来的各位肯定是有爱民之心,更不能会为金钱抛弃君主责任。」刘瑞的高帽让在场的诸位脸色稍缓,于是他便引入他的其它忧虑:「但朕不信你们下属或下属的下属不会卷钱逃跑。」 「他们都是正直可靠之人,您不该……」 「如若都是正直可靠之人,便不会让西域背上这些债务。」刘瑞不想戳破金券的膨胀背后是自以为有国君保底的富商勛贵在胡作非为,以及他们的君主高估西域横在大国博弈的战略价值价值。 开始时没发现槽点,开始后也不会想着断尾求生,而是用金券——银券——铜券的庞氏骗局把债务消化。 俗称,放水化债。 然而西域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各方博弈的资金紧张。 莫说是古代,就连现代,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搞放水化债的那套。更别提跟现代相比,西域的金融体系并不完善,不仅没有值得信赖的官方银行,甚至还有温州抬会般的民间资本。 学过金融的都知道温州抬会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波及范围有多可怕。 学过刑法的更是清楚温州抬会的主角之一郑乐芬是中国最后一个因投机倒把罪被判死的人。 解决金券的债务只是第一步,如何处理野蛮生长的民间资产才是症点。 所以…… 「朕不敢拿数十万的黄金去赌个人道德。」刘瑞露出一丝苦笑:「更不想因这种信任造成大汉的经济损失。」 西域的国主脸色变得奇臭无比。 刘瑞说得还算委婉,没有挑明金券的大头利益都被底下的操手吃了。西域的国主当然明白金券的猫腻,但是手下巧舌如簧,把地狱级的天灾说成小风小浪,然后用残羹冷炙打发对此一无所知的西域国主。 「朕也帮西域处理一些顽疾。」眼见对方已有动摇,刘瑞立刻趁热打铁:「横竖大汉都要前往西域商谈金券一事,毕竟位于康居,大月氏,马尔基安纳的债主也没时间跑到长安聊天,所以咱们可以来个瓮中捉鳖。」 一旁的郑谨派人扛上由瓦片、羊皮制成的西域帐册。 宣室的女婢将目录相同的帐册分给一头雾水的西域国主,后者虽然不懂大汉的复式记帐,但也可以看清结果的天差地别——大汉的计算结果比西域的计算结果低了将近一倍有余。你说二者存在误差也就罢了,但是差到这个地步,背后肯定有人想藉此事捞钱。 而且还是捞笔大的。 事已至此,再多的辩解都无意义。如果借金券的后续问题让汉军深入西域腹部,打了那群虫豸一个措手不及,没准真是一大幸事——因为这对西域的国主而言,不仅可以收拢权力,还能推出令人信服的仇恨目标。 只是…… 西域的国主不知息国国君对楚文王的迷惑操作,但也明白真让汉军进了西域,就别想让他们离开。以往能借「楼兰距此两千余里,后勤只怕供应不上」来拖延时间。 但是现在…… 沿路的见闻让西域的国主十分确定大汉的后勤没有问题。 南羌百部与小月氏的间隙让大汉有了介入之机,而等他们反应过来,决定一起清除大汉的干涉势力时,刘瑞直接断了南羌的粮食供应与贸易出口,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南羌,没事别跟他挑梁子。 青海与甘肃一带并不算是产粮的膏地。《史记》里的「陇右熟,天下足」也仅仅指代陇山以西的黄河灌地,跟陇东的那些无水山地区别甚大。 丝绸之路让关中的粮食流入南羌,不仅促使南羌迎来人□□发,更是用茶叶中药延长了和匈奴一样患有多种心血管病的羌人寿命。 久而久之,刘瑞在南羌身上安了一条难以斩断的输血脐带。 无独有偶,这正是明清时为控制西北的基本操作。 安归亚与莎车国的国主对视一眼,二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苦涩。 来时的祁连山下不仅驻了汉军的营地,更是有从关中赶来的墨家子弟在此建立军事堡垒,也就是敦煌、酒泉、张掖、武威这河西四郡。 是的,你没看错。 祁连山下的南羌以及小月氏的驻地已成大汉版图的河西郡。虽然二者还未归心,小月氏更挣扎着想逃避现实,但不妨碍此地的汉人越来越多,无论是供军队驻扎的堡垒还是官道也逐渐完善。 硬要说什么不对,那便是跟歷史上的河西郡比,这个河西小了一圈,四郡也未伫在史上的祁连山北,而是选了当下更熟的祁连山南。若是日后拿下山北的那片土地,估计会在四郡前加「南」字前缀,好与建在祁连山北的新四郡有名称区别。 「朕也理解你们对汉军入驻西域地的惴惴不安,以及西域不再属于西域土着的迷茫无措。」刘瑞知道这事肯定促使西域成立一堆復国组织,毕竟在南越就有这种先例:「所以在西域地的归属权上,朕可退步,为西域设立补充条款。」 第861页 「陛下请讲。」 「朕允许西域人随时『赎回』自己的土地。」 「一旦西域的被赎土地达到西域的七成以上,那么西域有权开展独立脱离公投,其票数若超过西域的一半人口,便可上书汉廷审批独立申请。」 第545章 刘瑞的条件听起来很和离,并且用「七成」、「一半」来弱化实现西域独立的条件难度,但是一些脑子清醒的,或是熟知刘瑞性格的明白他像无肛的貔貅,想让他把吃下去的土地再吐出来是不可能的,所以这里有多少的操作空间,需要耗费多少金钱也就只有开口提议的刘瑞有数。 参考曾是孤星共和国的德克萨斯州想独立的严苛条件,刘瑞是不会留给后人一个深渊大坑的。 但…… 人总是要留点念想。 更得为西域的国主找个能在民前体面的完美藉口。 体面。实在是太体面了。 一旁的郑谨都要为陛下的温柔感动「哭」了。 安归亚是唯一没有因此动摇的西域人,他还想在补充条例上加上一例:「西域的土地既归了大汉,那么为保黔首不必流离失所,大汉日后的分田分地是否也有咱们一份?」 「这是自然。」刘瑞巴不得西域人能移民关中,和东瓯、闽越的贵族般被打散分化:「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中旬会决定移民南越地的各族名单。」 「……」 刘瑞思考西域能出多少人去南越生活,以及中原能出多少壮年前往西域驻军:「南越多树,气候温暖又物资丰富,实在是个繁衍生息的好地方。」 「可我听说南越多瘴,秦始皇派赵佗征服南越时死了不少。」 「行军打仗里哪有不死人的?」要是他们知道日后的珠三角农村户口有多值钱,只怕是会抢着移民南越之地:「南越多烟瘴,可还是有四十万人生活于此。」 「反观西域……」 安归亚的脸色因此变得不大好看。 刘瑞知道安归亚的隐秘打算,无非是想借着大汉的分田政策减轻西域的独立压力。 他很庆幸安归亚是认同这个独立条件,选择使用文明而非野蛮的手段处理争议;不幸的是,安归亚对大汉依旧没有归属,而且他能代表西域的很多人——在政治上亲近大汉,在经济上依靠大汉,但是面对大汉想将他们吞併的可怕野心,所有人都表现出了相当克制的排斥。 和当年都僚一模一样。 至于剩下的细节问题,太学府和九卿的诸位会拟出草案,尽量满足不会影响大决策的细小要求。」 「善。」不管结果是否讨喜,大汉的态度都算客气。 「今夜有宴会相请,还望各位……「刘瑞的目光突然放远,看到殿门的李三比着「紧急军情」的手势:「能在大汉吃好喝好,满载而归。」 说罢便在对方谢时起身送客。 西域的国主有序离开宣室殿后,急得头上汗如雨下的李三跑到刘瑞面前,不顾同僚的斥责回道:「陛下,南越反了。」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刘瑞这个当事人倒十分冷静。桂林郡的秦军不会,也没有必要反抗汉朝,唯二正统的赵家血脉一个前往桂林养老,一个留在大汉为质。剩下的赵佗子孙若想掀起反叛之旗就打着二者的主意,如桂林王对汉朝不满;汉朝扣押赵眜之子,否则这群因利聚集的赵佗子孙又会因利互相攻讦:「他们这次打着谁的名头反叛?桂林王?还是在长安生活的赵婴齐?(赵眜次子)。」 不用担心明天没命的桂林王压根不趟这波浑水,而在汉为质的赵婴齐又不满三岁,即便大汉愿意放人,也会将其彻底架空。 so…… 「是南越废王。」 「……哪个南越废王?」 「最先被昌平大长公主废除的那个。」李三回道:「因为他与赵眛的关系最近,又是被大长公主最先关进南越地牢的被废君王,所以有人挖地道把他从地牢偷了出来。」 「呯!」刘瑞把茶碗砸向木制书案,溅起的水渍差点染了案上的奏疏。 刘瑞想过南越叛乱的很多理由,但没想到理由竟是自己人给的。 事已至此,责备那群保护公主的汉军汉吏已无意义,因为还要依靠他们保护王宫,撑到闽中的救兵上岸:「桂林郡的秦军可有行动?」 刘瑞拿下南越国后,首先做的就是削弱本土兵力。当然,他的做法十分温柔,以孝道的名义让桂林的秦军扶棺归乡,就此留在关东乃至中原一带。 桂林郡里也有不想离开新家的秦越混血,但是他们趋近于在南越的反对派和大汉间疯狂骑墙。这种行为虽然讨厌,但对站了明显优势的一方却是没有坏处。况且对于军队而言,战斗力的强弱倒是其次,问题是不要乱动、不要乱动、不要乱动……重要的事反覆强调。 此时虽然没巫蛊之祸和司马懿的神操让军队的调动越发复杂,但就汉越的立场而言,桂林郡的秦军只要保持中立,最次也是平局收场,日后就算胜者追责也小惩大诫,保不准以别的方式宽慰一二。 「回陛下的话,桂林郡的秦军未动,表示不见金铭文的虎符誓不动身。」 桂林王在禅让时把虎符一併转给昌平,所以秦军此举也是暗示刘瑞他们还是站位大汉,只是目前局势紧张,不好站的那么明显。 第862页 刘瑞闻言松了口气,知道只要闽中长沙的救兵一到,局势一定会有变化。 「朕记得卫郎中在闽中做护军都尉。」 卫穆儿的阿父就是护军出身,其族兄作为卫青的养父兼卫氏的家将也熟悉流程,所以卫青带着养父上任闽中,倒是免了有人因他外戚的身份而给他小鞋。 「乌伤翁主与程将军对小国舅的表现赞不绝口,说他不仅武艺娴熟,治军有方,其言行更是彬彬有礼,有古时儒将的三分风采。」 「古时的儒家也就是在宋国那儿得势几年,说一武将像是儒将,只怕是在蛐蛐对方。」如果岳飞生于先秦,儒将会是一大美称,但是儒家本就不惜外戚这种妖魔鬼怪。 当然,要是他们知道日后世修降表的衍圣公家干了什么,顾及会对十常侍的所作所为宽容一二——因为后者还没无耻到把入侵者的画像挂入孔庙,而且还是一挂挂两。 清末时的衍圣公家在八国联军侵华后先是挂了爱德华七世的画像,结果大英没理他们,于是挂起威廉二世的画像。 也无怪乎章太炎发文骂道:「山东士民为义和团,无为衍圣公」。 而现代的山东人就更直接了,他们承认孔子是山东人,但孔子的汉奸后代赶紧开除山东籍,有多远滚多远,最好滚到地球之外。 第546章 李三知道自己的马屁没拍到位,转而做起端茶倒水的熟悉工作。 「出征在外,总得给卫青挂个杂号将军的名头。」歷史上把南越划进大汉版图的两位将军——路博德与杨仆用过多种杂号,不过可在这时用于卫青出征的有且只有伏波将军和楼船将军。 说到楼船…… 「沿海那儿的桨轮船研发得怎么样了?」刘瑞记得这种船的记载始于不断南迁的晋朝,随在宋代发扬光大。而在通过桨轮提高楼船速度的同时,为了避免桨轮卡壳,同时也为增加楼船的近战能力,还用拍竿上了保险:「那个来自罗德岛的工匠在巴蜀干得怎么样了?听说他和墨家有了新的灵感,决定藉助齿轮减少船工消耗。」 歷史上的桨轮灵感始于水车,而水车又是始于东汉的灌溉工具,所以按照歷史规律,墨家根据水车制造桨轮也是很合理的。 至于提前两百年就现身于世的水车工具…… 那得问因南越的叛乱开始布局的刘瑞本人。 「新型的船只……研发受阻。」 「受阻?」 「主要是齿轮工具用起来没想像中得那么丝滑。」 木头与金属的摩擦系数相差不大,但是考虑损耗问题,空气湿度,就会导致木齿轮的灵活性没想像中那么丝滑,需要藉助木桿的带动减轻阻力。 如果现在材料的发展、电镀的手艺有了较大长进,应该用能金属齿轮减少楼船的机械占比与能量损耗,同时也可用上链条来进一步地提高效率。 但…… 「跟不上啊!」刘瑞知道现在的技术造不出比木船承载更多货物的金属船。即使只有拿破崙时的技术,海水的腐蚀问题与熟铁船的脆弱性也进一步地降低这种金属船的性价比。 当然,如果是用金属外包来延长木船的使用寿命,那么靠铜合金钉所释放的超氧可以杀死附着的海洋生物,从而令船只获得1节以上的航行优势。 「封卫郎中为伏波将军,领兵平息南越叛乱。」 「至于在此非常失责的各级官员,朕希望在战后审判他们的失责前看到他们将功赎罪。」 其实不必刘瑞提醒,南越的汉官汉吏在得知有人放跑地牢的大人质时就已经做好死守王宫的准备。 因为刘瑞的暗杀杰作,私府的宫室被毁了一半,后续虽有努力补救,但都是在两任废王的治下进行,并未经过暂留相府的昌平大长公主的沿线。后续虽然检察过了新建王宫与私内的结构,但是为免有人真从秘密通道杀了进来,昌平大长公主的女婿在此布了一圈秘密陷阱。只要有人敢从里头袭击王宫,就会死于尖刺和炸药。 「这可真是令人安心。」昌平大长公主那叫一个冷静克制:「希望炸药不会波及孤的宫殿,把孤一家都葬于这些红砖黑瓦。」 义纵知道岳母是在埋怨自己,因为他的特殊身份,王宫的安全实际是由义纵这个驸马都尉担任:「请您放心,私府外的地雷不会炸到您的王宫要地。」 「呵!所以你是放了孤的对手不够,还要放过袭击宫殿的乱臣贼子。」 「阿母。」刘翁主打断她道:「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哼!」昌平大长公主脑袋一撇,余怒未消的同时也认可女儿的停战劝说:「求救的消息已经发出去了,闽中郡和长沙的军队不日就要压到边境,想必那时孤有时间慢慢审问这群贼子。」 「您放心。」义纵在此立了誓言:「我不会让群人能笑到最后。」 人质的逃离让义纵丢了前所未有的一次大脸,同时也让他身上的残酷性格有所体现。 与此同时,攻不下那南越王宫的叛军也是火烧眉毛。 王宫的结构本就是以壮美而振君王威严。即使南越面积不如大汉宽广,王宫更是无法比肩未央长乐,但是高达五六米的宫墙与融入其中的防卫箭塔还是成了叛军眼前的一道天险。更要命的是王宫位于番禺中心,周围的官府碍于王室威严而不会修建高于宫墙任何建筑,所以他们无法占据制高点来对付箭塔的防守汉军。 第863页 云梯在此倒是可以撕开口子,但是宫墙到底不似可以巡逻的城墙那般有着便于云梯挂住的垛口,所以当钩子打在出檐椽上的装饰时,蹬梯的士兵都会放慢冲刺的脚步以避免云梯带着椽上的瓦片滑落。 昌平大长公主应该庆幸叛军没法搞来攻城的云梯,而是那些淘汰了的旧物凑合。否则依照大型云梯的质量体积,压根不需挂住宫墙,云梯便能支撑那群先登死士越过宫墙,然后落入竖在墙后的竹子刺林中。 义纵那个杀千刀下手不是一般的狠,居然用投石器把千疮百孔的死尸丢出南越王宫,引得外面军心大乱。 与此同时,箭塔的守军也没在那儿充当雕像,而是猫着腰身射杀攀上宫墙的先登死士,往外投出手雷以将挤在道上的叛军团灭。 除了用以树立威信,王宫的另一作用便是充当叛军入京的军事堡垒。 南越的王宫比照当年的咸阳宫设武库内府,用以亲耕的皇家土地,所以靠宫里的汉军至少能成撑三月以上。 因为桂林的秦军不动,叛军们最怕长沙的汉军过来,或是处于闽中郡的大汉水师绕后登陆。 赵佗这人晚年昏聩,信了一个私心满满的越人相国,但是早期接二连三地击退汉军肯定是有三分功夫。更别提在文景之治的那几年里,南越靠着出售粮食赚了不少,于北筑城以卡住汉军的入侵道路。 长沙国的军队想来番禺救急,少不得被赵佗修建的关卡拖住行军时间。 如此一来,唯一需要叛军戒备的就只剩治县的水师。 但…… 「我们的兵力不够应对两方来敌。」 南越的叛军只是不甘被人撸成光头司令,并不代表他们失去基本理智,以及败后的逃离路线:「揭阳那带肯定是要派兵守着,但不是为阻止汉军绕后登陆,而是防止昌平大长公主带着家属逃之夭夭。」 「你不相信汉军能从揭阳登陆?」 「不信。」 虽然在日后的珠江市与深圳市,以及沿海的岛上都有新建港口,但是汉朝派来交易的水手都是兼职上岸的闽越渔民,所用船只也中规中矩,并不能让南越的水师感到恐惧。 「中原人不善水战,除非是从关东调人对付我们,否则咱们不可能在海上败于北方旱鸭。」 这话倒是说到众人的心坎上了。 和北方,尤其是中原的汉人相比,靠海吃海的越人不仅更懂水性,而且有着极为丰富的海盗……我是说海上作战的歷史经验。 如果大汉真要绕后碰瓷南越的海上力量,估计叛军可以笑到今年年底。 「况且跟治县的动静相比,零陵,赣县,梅岭的军队调动更值得咱戒备一二。」 「汉军应该清除咱们兵力不足,所以想从三方打入番禺腹地。」 「对,就是这样。」 感觉自己思虑周全的南越叛军并不知道最不可能的袭击方式往往就是敌人採取的进攻方式。 歷史上的霍去病靠假消息迷惑匈奴,打了王庭一个措手不及。你猜教他读书习武的舅舅是否有这巧妙心思?以及会在资金充裕的情况下让大汉水师试试深浅。 第547章 揭阳一带的渔民在汉越签订双边贸易后过得那叫一个滋润。古代的女性劳力也很重要,尤其是在男人打鱼的当下,女人在家不仅要把收回的渔获加工卖出,还要兼职渔女工作,捞些能在镇上卖钱的珍珠珊瑚。 女人的脂肪层比男人更厚,所以在采蚌捞珠上比男人更有体能优势。 关中的贵人比南越更多,加之要赚沙漠一带的外汇收益,因此给揭阳的渔女开了更高的收购价格。 揭阳这时虽未变成潮汕帮的聚集地,但是能在这里生活的男女已经有了经商的一点苗头,开始借着水利倒卖汉越物品,甚至借乡亲挖走闽中打工的越人女性,指望在本地进行粗加工以赚取更高的外汇收入。 对此,闽中地的小商不说恨之入骨,但也带着厚礼前往官府闹腾。 官府里的小吏也是看人下菜的,听了这话忍不住沖闽中郡的小商翻起大大的白眼:「你们就是日子顺了骨头怠了,居然连个穷乡僻壤的村里搭伙都解决不了。」 原以为能得到本郡的大力支持,结果不仅没句好话,甚至被人骂了一顿:「这怎么能怪我呢?」 「这又怎么不怪你呢?」 闽中郡是什么条件,揭阳县是什么条件,大家心里都有杆称,实在没称的也能过去瞅上几眼,瞅完后就心里有秤。 「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县都能挤得你们哭爹喊娘。」负责财务的小吏接过僕妇递上的温热茶水,脸上尽是不想扶泥的嫌弃之意:「真是丢尽闽中郡的脸。」 然后不等对方辩解,他又拍着桌子回道:「出门在外,不靠官身就靠钱。我不信你足金足钱地砸下,那群越人还会抛了闽中郡的活计回到鸟不拉屎的家乡。」 即便有人真的抱着故土乡情,那也得看自己的手艺与回乡后所得到的待遇。大部分愿北上打工的越人就和当年南下的内陆工人没啥两样,都是为了养家餬口,所以才在家乡之外拼死拼活。 刘瑞为了大汉的稳定限制越人的出仕道路,同时打散东瓯闽越的土着聚集,但是对那外出打工的越人还是给予优待,严令禁止各地因对方的出身歧视对方。若有越工举家移民大汉之地,比照以往的迁徙之策给他们分田并申请迁徙的安家之金。 第864页 各地的官吏富商都没意见。 说句难听的话,哪来的牛马不是牛马,这群越人进了汉地就好比在黄埔将里倒瓶辣椒,洗上三代谁还知道祖上啥味,不都是为本地提供劳力功绩? 然而就像现代的外交关系般,这种律令也不过是头上发热,脚下发冷。 古代的宗族制与人情社会哪能容许外人过来分一杯羹?官吏欢迎是因为官吏不是本地人,富商欢迎是因为富商的逻辑就是「自我以上人人平等,自我以下人人牛马」。唯一会对外来的越人产生厌恶的就只剩下普罗大众与小商这样不上不下的中间分子。 这就是海外的华人华侨为何有人如鱼得水,为何有人人人喊打——如鱼得水的清楚自己靠啥吃饭,能挤多少统战价值。而且对于海外的大佬的而言,如鱼得水的那批就算从政也不会去侵犯本土的家族根基。 反观没点ac数的愚蠢土殖…… 借用《让子弹飞》里的师爷名言——「不能拼命,拼命了还怎么赚钱?」。 so…… 「你上官府哭天抢地还不是想仗势欺人,瞧着民间不喜越人,所以想让官府去当这个恶人。」 小商闻言讪讪回道:「话也不能这么说。」 「行了。都是千年的狐狸,你搁我这儿演啥戏啊!要演就去乌伤翁主那儿大演特演。」小吏也不给他面子:「哪家的主人跌份跌到你这地步,居然为了三瓜两枣而把主意打到本官头上。」 「若是本地的佣工要你涨涨工钱,你还会来这里要求青天断案」小吏咬重「老爷」二字,脸上的鄙视溢于言表。 刘瑞废除七科谪的赦免令后,黔首的地位直线上升——因为现在政审不仅要审父系的清白与否,还要加上母系三代没有黑点,所以一个身世清白的农家子或农家女无论是从科举之路,还是北上保家卫国,都有可能一步登天。 尤其是在多人折于关中政治的大换血后,不少都察觉政审的威力之大,开始向下寻找没有政治黑点的清白人家。 迁徙的村落都是同姓而居,只要不是因罪徙的,没有根基的官吏或是不能做官的商人都会敬其三分。 穷山恶水出刁民。 老祖宗的话也不无道理。 「你不过瞧着越人无依无靠,又不想在这里落户,所以逮着越人在那儿可劲欺负。」 「若是换了中原的越人,你敢这么欺负人家?」 能去中原的越人都是勛贵阶级,再不济也有个能在当地说话的汉人亲戚。 刘瑞对落叶归根的秦军后代十分看好,因为这是南下扩大汉朝版图的山地精锐,不少人还有着丰富的水战经验。 下效上行。 有了皇帝的亲自打样,中原的越人还算顺遂。 同理,自北方迁入大汉地的外族也是西域人比鲜卑乌桓过得更好。 「人善被人欺。老祖宗的话是一点没错。」小吏看在对方的阿母的舅舅的老婆的三弟妹的大嫂跟他是同乡的份上还是愿意点他几句:「你怕人家得寸进尺,人家怕你得寸进尺。」 「我哪有去得寸进尺的命?」 「没有吗?」 小吏的声音骤然拔高:「之前没有《二年律令》的补充条例,你们会在灾年降了佣工的月钱后又给人升回?」 「……」 「恐怕是连月钱都要一併取消。」 本地的佣工待遇一降,壮年就要外出打工,老爷们的政绩就要受到影响,可不就没好脸丢给扣扣嗖嗖的黑心富商。 「我劝你用钱来解决这些小事。」 送客前的小吏不忘吐槽对方短视:「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小家子气。」 后者的脸蛋微微一红,逃也似地离开官府。 小吏事后不忘上报乌伤翁主的贴身女史,后者也是一边嘆息,一面划掉上访商人的东渡资格:「这点眼界,出去也是祸害人。」 大汉的水师自然要建,不过是在闽中之东的夷州(台湾)建立。 相较于闽中一带的各个岛屿,夷州不仅面积更大,而且还有山脉挡着沿海视线,避免对面洞察水师的真正去向。 最重要的是…… 想起那位「优势在我」的微操大师,刘瑞承认夷州的地理非常精妙。一旦南方彻底失守,政权便可退居夷州,占着山形困死敌方。同理,沿海三郡若是叛乱,夷州也可出兵杀个措手不及,使其陷入腹背受敌的可怕困境。 当然,没有飞弹的古代可以这么设计,现代却是万万不能。 「朕没记错的话,夷州那儿是有人在的。」 秦始皇时就有关于夷州的记载,只不过在中原南越的大诱惑下,夷州的优先度还不足以派兵渡海开发此地,直到东汉有了空闲,才派人去开发此地。 「这……奴婢就不清楚了。」郑谨嘆道:「秦朝的竹简多半毁于项羽之手,不过听闽中郡的渔人说那边也是有人在。」 刘瑞让系统翻出三国时的《临海水土志》。 郑成功时的夷州人口在十二到十五万,其中还有南明前来此地居住的汉族人口。 西汉的条件比郑成功时差了不少,加上夷州此时还以石器为主,所以参考维持族群的最低水平,此时的夷州人口不到三万,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都很好弄。 ………… …… 「陛下的意思是尽可能地利诱对方,使其愿意提供水师的停靠之处。」女史留下小吏喝茶,顺带递上翁主草拟的商人名单:「前去探路的渔人报了,夷州上的土着不过两三万人,还是以採集、狩猎为主,所以调了八百匹麻、二百匹锦、一百匹绸作见面之礼,另外还有牲口、白糖、白酒、果蔬等随队之物。」 第865页 「这也太隆重了。」作为对外的见面礼,这点东西不足一提,但是考虑夷州上的人口也就一县之数,平均下来每人都能收穫颇丰。 「多吗?你是没见阆中长公主去巴蜀带了多少行礼。」 刘瑞喜欢先给甜枣,再去试探对方态度,然后根据对方的态度决定是要以德服人,还是上手恐吓对方。 此时的西南还未与汉发生冲突,顶多是在赵佗时搞骑墙政策,所以刘瑞只是言语恐吓对方,撑死了让汉军靠近秀秀肌肉,或是放点菸花当作西南人的过节福利。 西南的君长自此难眠,但是黔首稳得一批——反正他们撑死是被炮灰的牛马。横竖大汉还没关闭蜀身毒道,所以攒点钱粮逃往还算平静的桂林郡也好过在这儿担惊受怕。 大汉希望君长的军队越少越好,肯定会对逃亡的土着提供便利。 倒不如说,汉军在那儿闹了许久就是提醒西南的土着能逃就逃,逃不了就找个山林躲到战后。 「陛下要在夷州修建多少楼船?」 「这不是你可以问的。」女史把小吏送走,后者将在晋安送走前往夷州的汉使汉商。 第548章 郑成功把荷兰的红毛子赶出夷州时带了将近三万军队,刘瑞参考这个案例让乌伤翁主也备三万,不过多是搬货的佣工与提前做过思想工作的沿海商人。真正的战力只有一万,其中约有五百人是配了鳞甲的职业军人,余者都是借来的家兵与过来充数的沿海镖师。 「这能行吗?」程不识是北方调来的景帝卫尉,和李广一样擅长骑兵,对水战算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岛人善水,只怕会在上岸前打……」 程不识的话还未落地,便有人从温麻的方向开来一艘堪称巨物的三层楼船。 「哇……」 拍竿掀起的海水溅了看热闹的黔首一身,但是后者丝毫不气,而是伸着脑袋喊道:「这就是从温麻开来的超级大船?陛下藏着不让那边的越……渔民见的?」 程不识对刘瑞的海军执念有点印象,但不明白对方为何执于要在沿海修建大型战队。与其在漫无目的的海上浪费人民税收,不如把钱投入可对匈奴作战的马政军备。再不济,让墨农搞点民间建设也是好的,或是让医家拿钱下乡义诊。 然而这些疑问都在壮丽的船前消失无踪。 「这还只是试验用的出使楼船。」程不识那不断踏出又慢慢缩回的大腿看得乌伤翁主微微一笑,甚至能用调侃的语气同他说道:「卿不责备陛下铺张?」 程不识的老脸因为此事一红,但还是用欣赏的目光看向楼船:「陛下的深思岂是吾可窥知一二?」 说罢又用低沉的语气缓缓说道:「巨船开路,金鳞现身。非壮丽无以显示威信,非利刃无以震慑敌人。」 「友善点!人家又没跟咱打仗,不要上来就把人当『震慑』对象。」话虽如此,但是派了鳞甲兵也可以说明一些问题。 汉使带着汉军汉吏,以及一些沿海的商人乘楼船「小舟」抵达遥望数千年的夷州岛时,上面的土着吓得招唿族里的壮年持斧戒备。 刘瑞让他们开着楼船渡海一是想测楼船的质量,二是想为使者充面,三是为了带给土着视觉上的差距震撼,其效果与李鸿章看高楼大厦,阿兹特克看西班牙船没啥两样。 当然,刘瑞的道德肯定不会比肩后者。 至少就现在以及未来的百年而言,夷州土着与汉人的冲突远远小于南越地和北边的游牧民族,同西域算是打了平手。 若是考虑西域臣服匈奴人并提供帮助的间接孽缘,夷州的土着说是与汉无冤无仇也不为过,所以刘瑞对其採取简单粗暴的砸钱政策。 因为有群鳞甲兵在前面开路,加上后面跟着持戟的镖师家兵,所以双方还算克制,由一应是君长的老年女性出面与汉使交流,双方在那儿比划许久都没有聊出什么东西,最后变成大家坐在海边吃饭,吃饱后再鸡同鸭讲。 为了不让对方看轻大汉实力,汉使让庖厨宰了牛羊渔获,同时用可以装人的大鼎烹煮诸多肉类。 对面一看这个架势也不想认输,派人从部里拿来山猪山货,并着田里的米酒让对面明白他们也有待客之道。 结果宴会从早开到月亮高升,一群人在海边喝得走路打颤也没有再聊一点正事。 往后的几天也是这样,但好歹把带来的东西送了出去。 刘瑞不知汉使用了什么法子让土着明白他来此地的真正意图,结果就是他们以相当优惠的价格获得停靠之港与种植甘蔗的肥沃土地。 当地人对汉商带的新鲜物品很感兴趣,尤其是些本地没有的蔬果糖块。 听说这里能种生产「白糖」的甘蔗,当地的长辈甚至愿意珍贵之物交换汉商的各种良种,于是双方干脆签定僱佣协议——土着们出人出地,汉商从内地带来工具种子,日后收成六四分,并且种子全部归由当地土着。 相较于大人们的忙忙碌碌,孩子们的想法就更为简单——他们想上楼船看看。 程不识在初次见到温麻楼船时都吃了一惊,更何况是这群孩子。 「你们建造这些大船要干什么?」混熟后的土着孩子操着混有汉语词彙的母语问道:「是要出去做生意吗?」 建船的工人没有回答,抓了把用白糖腌渍的果脯给他。 第866页 卫青初登夷州岛时,这里已经有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巨大变化——因为没有血海深仇,所以双方相处不错,甚至还在本地建了茶舍谒舍,各种商铺。 因为甘蔗需要十月才可长大,所以汉商不仅晒得满脸皱纹,更是靠多次往来减掉堪比六月孕妇的超大肚腩。 「这些香料真的不能多来点吗?」 「咋来呀!这些都是西域进口的高级货色,关中也就大富之家可以用用。就这,还是走了乌伤翁主的关系从内帑调的。」 「铁锅还有吗?能不能……」 原本热闹的商街随着卫青等人的登陆变得鸦雀无声,但却升起名为「恐惧」的焦灼氛围。 虽然没穿盔甲上岸,但是跟着卫青出征的可不是为汉使壮胆的家兵游侠,而是见过刀光剑影的北方老兵。 汉使见状,故意扯着嗓门喊道:「几日开走停在东港的那些楼船?」 卫青比了个数字三,气氛立刻放松下来。 因为本地的反应过大,卫青他们也没逗留,抵达东港就忙着收验,顺带搬上陆续运来地各色武器。 「你们别在岸上换甲,要换都到船上去换。」卫青能在武帝的麾下得以善终,就足以得说明他是有些政治嗅觉。 「一群人在这时上岸是想吓死谁啊!」汉使花了半天的口舌才安抚土着,转头便向卫青求证:「南越那边出啥事了?」 这群人没武装上岸足以说明他们的目的不在夷州。 卫青的回答是让他别多管闲事。 考虑到这不满双十就出任郎中的伏波将军属于大汉的外戚一脉,所以汉使忍着气没多问什么,赶紧送走这群瘟神便考虑如何安抚已经出现恐慌的夷州土着。 他在这儿为此事急得焦头烂额,夷州的土着也因此不能睡个好觉。 「妈姆,咱们要不要……」一个穿着鲜艷服饰的女子看向头髮花白的上座老人,后者对其摇了摇头,嘆了口气道:「不可。人家还没对咱动手,咱们要是先动手了,可能迎来勐烈的报復。」 在座的又非愚蠢之人,不会想着石头可以赶走依靠强弩铁剑的职业军人。 但…… 「这跟与野兽同住有何区别?而且这吃人的野兽正窝在咱的婴儿床边。」 「要不把岛上的人都劫做人质?」 「你看新来的白净小生让咱们的熟人卑躬屈膝,就该明白上岛的汉人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妈姆到底多喝几年本地米酒,知道这招只能哄哄没见世面的毛头小子。 拿这去哄素未谋面的大汉的权贵? 那可真是一步臭棋。 思来想去,妈姆做了一个决定:「我想去那对面看看,最好见到大汉皇帝。」 「妈姆!」 「怎么能让您去涉险。」 头髮花白的年长女性制止了想劝说她的焦急后辈,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后辈说道的:「神灵会保佑我顺利而归。」 「你们可以失去妈姆,但妈姆不许你们涉险。」 第549章 夷州的土着君长想要见到刘瑞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随着大汉的国贸兴盛,想见刘瑞的多如繁星,各国的使者、各部的小帅、以及一些闻所未闻的位置部落都派了使者。一般是由典客府的进行筛选,根据对方的身份要求决定是否推到宫内。 汉使因为任务特殊而大都拜了比二千石的中郎将。只是那出使南越、安息、匈奴的汉使肯定是比来到夷州的汉使待遇强上几分,毕竟人家真的是有性命之忧,赚得也是众人辛苦的危险钱。 「这个啊……这个要派人前往关中问问。」考虑到在出使方面,自己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所以汉使干脆利落地请求外援:「不如您先见见陛下的亲阿姐?她就位于夷州最近的闽中郡,在那儿出任闽中郡守。」 汉使玩了文字游戏,故意把远房宗室的乌伤翁主说成刘瑞的亲生阿姐,反正刘瑞足够信赖这个堂姐,除了没给公主身份,其它待遇都与公主相差无几:「外使入汉肯定不能草草了之。」 夷州的君长想着去外地做客也没有不先通知主家的道理,所以愿等关中那边透个准信:「闽中郡的乌伤翁主年纪几许?喜欢什么花鸟渔兽?」 「这……」汉使又非闽中人,跟乌伤翁主没有多少相处机会,所以捡着不出错的选择答道:「琴棋书画都很不错。」 考虑到他们不知汉朝的六博是啥样子,加上也没纸质传承,所以汉使建议对方送点鲜艷的布匹鹿角,或是择了伎人去给翁主表演。 「我明白了。」夷州的君长刚想离开,就被想到某些要事汉使拦住:「你们可有比较正式得部族名?」 「部族……名?」 「对啊!口头上可称唿你们夷州岛的土着居民,但要是给陛下上书,有个族名比较正式。」汉使让君长稍等,从带来的书里翻出最新的《人文地理》。 因为是图片版的通用读物,而且为让语言不通的外族也懂特意做得十分精美。 音乐与美术是无言交流的第二文字。 君长对此爱不释手,通过这书明白世界不止他们祖辈生活夷州之岛,还有更大的大陆板块。 「说来也是惹你发笑。」汉使见对方喜欢便大大方方地送了对方。反正这书属于官方的出使套装,只要不是被倒卖了,送出也能上报补货。 第867页 ………… …… 卫青等人上船便把盔甲换好,检查了下臂弩、强弩没有没有卡壳掉件便安排随从去看舱里的各色战马。 「医家的人都在那儿瞧着。」 卫青听完随从的报告还不够放心,下去亲自摸摸瞧瞧才没有显得那么焦虑。 随从见状也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气。他是卫公的族亲出身,同卫青的养父也能攀上五服亲戚,所以知道这个小子看似稳重,实则还是自卑不已。 歷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但还是以不同的方式将人分成三六九等。虽然大家都爱黔首的崛起神话,但是勛贵总是带了金钱赋予的天生正确,仿佛他们无论做啥都能称之青年才俊。 卫青沖其勉强笑笑。 他很清楚陛下指个外戚上位的马奴担任伏波将军顶得何止朝堂内外的风言风语。 且不谈在这时还有「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的刻板印象,就说大汉立国多年,有名的外戚得以善终?尤其是像卫青这样假不假、真不真、不假不真的外戚之戚,那可真是…… 亲随的担心还未酝成一颗苦丹,卫青便带楼船队把揭阳撕开一道口子。 揭阳的渔民和往常一样出门打鱼,淘点生意,但是随着晨雾中的巨船现身,拍竿掀起的波浪溅了渔人一身。 「这是何物?」这辈子都没见船达十余丈的越人在那儿喃喃自语,最后被人打了一掌才醒悟过来:「看什么戏啊!赶紧跑啊!」 对方这才如梦初醒,慌得不摸船桨就如鱼儿一般逃之夭夭。 楼船的动静足以引得揭阳的渔人四散而开。 卫青让人不要去炸沿海的渔村,因为那样不仅会让渔人开始攻击楼船,更是会把揭阳的守军一併引来:「无需梯子,众人直接骑马跳岸。」 眼看已有越人划着名小舟攻击楼船之体,甚至想在底部凿个死亡骷髅,卫青立刻制止了让船工放梯的预设操作,并且让人搅动拍竿,使得渔船无法靠近的。 「弓弩也准备一下,潜海的越人冒头就射。」 前有拍竿搅动海浪,后有弩手见头就射,一时间竟无人靠近占据港口的巨型楼船。 有人想去军队报案,但南越本就鲜少养马,两条腿的渔人在那儿游出百里也上岸不敌四腿战马。 卫青和他外甥一样做事喜欢速战速决,上岸立刻马不停蹄地前往番禺。 沿海的楼船也没闲着,依旧是在揭阳、博罗的海岸巡逻,避免有人走水去向叛军报告。 ……………… 「大汉的援军多久才到?」昌平大长公主与王宫里的汉军撑了许久,整个已变得有些萎靡不振。 久攻不下的南越军队已经开始砸墙挖地,然后把死尸堆在王宫门口,试图通过疫病打击宫里的汉人。然而昌平也不是那等死之辈,直接让箭塔的汉军拿了强弩往勛贵们的豪宅发射炸药。 炸药没了就上火球。 反正这群番禺的黔首、勛贵,累死累活了一生就是为了番禺的一亩三分。 果然,防守的汉军无差别地炸了勛贵的豪宅之后,就有人上门口要求汉军住手,同意搬走堆在宫门的一堆死尸。 因为弩箭储备不足,所以让人削了羽箭凑合一二,结果发生卡壳事件。好在宫里匠人不少,又有擅长拉弓射箭的武将才没搞得汉军彻底失去制高优势。 一旁的宫婢见状,忍不住对公主劝道:「殿下,您不如从宫殿的后门赶紧逃吧!」 此话一出,昌平大长公主立刻怒了:「要逃你就带着翁主赶紧滚去岸边坐船,反正孤要守在这里。」 眼看自己多年的心愿即将折在叛军手里,昌平大长公主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疯狂执念:「孤不能像丧家之犬般逃离南越。」 「可是阿母,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昌平大长公主可以拼命,但是翁主不能看着两个孩子随她困在南越王宫:「阿母,不如让义纵带着两个孩子赶紧离开,女儿陪你守在这里。」 「臣愿留下陪着翁主。」义纵赶紧表明忠心。 开玩笑,他要是把岳母妻子丢在这里,回去后不被人拔了一层皮都算是上头宽宏大量。即使皇帝愿意忽略他把公主抛在南越的无耻之举,本地军官也不会再与这人为伍。 昌平大长公主神色微动。她如今也五十几了,虽不是那权力中心的受宠公主,但好歹在关中过了几十年的舒坦日子。无论是做女人还是大汉公主,她一生都没有遗憾,即使是在最后败了,她也是那青史留名的大长公主,争取过那南越王位的第一公主。 「让人带着孩子走吧!」 昌平大长公主知道刘瑞不会亏待孙子孙女。哪怕她在这里折了,她的后代也能登上南越王位。 义纵找了值得信赖的汉军带着公主、翁主的婢女去把孩子抱走。 因为怕孩子的哭声扰乱军心,所以公主狠心没有与之道别,让人赶紧逃去闽中。 「公主。」唯一留下的傅母上前悄悄问道:「可要奴婢给您热茶。」 昌平大长公主点了点头:「备着吧!」 她又看着殿里的伤员,拍着傅母的手臂回道:「多备些吧!」 至少让其走的不要那么痛苦。 傅母起身刚想离去,结果看到报信的小兵闯入殿内:「殿下,援军到了。」 第868页 昌平大长公主「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真的?」 「真的。」 她脸上有如释重负的庆幸之色,随即因为体力不支倒在座上。 「殿下。」傅母伸手去接公主。 一旁的义纵抽出佩刀,决定带着守军接应赶上的援军。 随着两方的拉锯延长,叛军里有不少人想偷偷跳反,最后被人抓了典型。 法不责众。 你要是在这里跑了,那我不成宇宙级的冤大头了。 于是在卫青带着汉军突袭番禺城后,还没对上这里的叛军,就有人先跳反引起城镇骚乱。 濒死的是最可怕的。 一时间,打砸的、杀人的、强姦的、偷跑的应有尽有。 卫青冲进王宫前倒没有杀上几个叛军,反倒是把趁火打劫的杀了不少。 有人拿出尖头编钟般的薄皮铜器大声喊道:「所有人都回家呆着,谁要是敢上街晃悠,格杀勿论。」 「所有人都回家呆着,谁要是敢上街带着,格杀勿论。」 一时间,街上人都慌不择路地躲到最近的民宅里。有些眼似鱼目珠的歹人那么心思一坏,要么逃进女人较多的青楼之地,要么想藉此事占了贵族宅邸。然而能在番禺开楼的岂是俗人,不一会就恶人推得恶人死。 番禺的贵族就更直接了,人家直接上手打死敢抢他的愚蠢之辈,琢磨着要如何争个体面未来。 此时逃已经来不及得了,只能争取长安那边宽大处理。 「卫青来迟,还请昌平大长公主,刘翁主恕罪。」剿完叛军卫青先去看看宫里的贵人如何,确定她们没有事后终于放下心中巨石。 此时的公主已经恢復冷静模样,让人取了宫里的财宝赏赐援军,同时厚嘉撑到此时的守城汉军。 「还好你们最终来了。」刘翁主心有余悸道:「不然我可怎么活啊!」 一旁的昌平大长公主赶紧呵道:「没出息的东西,居然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像啥样子。」 因为挤了多人在此躲避叛军,所以宫里气味难闻,即便是有艾草驱病,也有一股生活过的浓重臭味。 「臣已让人清出公主的旧日住处,不如您先过去歇歇。」卫青见昌平大长公主的脸色不好,于是提议她们换个地方休息。 「不必了,孤还要把南越的摊子收拾干净。」昌平大长公主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沉默的义纵:「做长辈的让后辈帮忙收拾残局就算是耻辱至极,孤总不能看着你们忙前忙后,自己充那甩手掌柜。」 第550章 南越的勛贵自不必说,在长安那边查清他们到底干了什么事前所有人都必须提着后颈过活。卫青招来壮丁清理番禺战场,又让医家沿路熏着艾草消毒,避免战后疫病传播。 昌平大长公主也没闲着,派人拿着名册去查有没有人混水摸鱼。 大灾之后,少不得有王八羔子欺负人家老弱病残。 上门核实的官吏也是机灵之人,一眼就能看出谁是情急之下随便找了人家躲躲,还是打着鸠占鹊巢,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龌龊主意。 「人也不必送去大汉为奴为婢,直接留下修整王宫,顺便番禺港口。」 听说汉军是从揭阳登陆南越,再联想下闽中夷州的频繁交流,昌平大长公主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刚起步的海上力量日后会有多大前景,于是让人拿图圈出番禺城的沿海港口,琢磨着在原定的豆腐渣工程上加大投资:「如果卫卿是从番禺登陆南越之地,孤也不必多受几日窝囊气。」 「都结束了。」刘翁主将一双儿女揽在怀里,瞧着一直不敢说话的丈夫问道:「撬出谁是罪魁祸首了?」 义纵不似卫青喜欢大局为重,尤其是与自身相关的重要事件,他更是把「狠辣无情」写在手上:「逃出来的南越废王由伏波将军的部下审理,余者已经同党吐得干干净净。」 「阿母想如何处理这些叛徒?」刘翁主让傅母带走一双儿女,结果遭到昌平大长公主的阻止:「他们也六七岁了,是该学学如何处理背叛之人。」 南越的废王出身敏感,所以不能轻易处理,但是这群跟风作浪的中级将领就没那走运,全部判了弃市徒刑。 「要不是我阿父废了夷族之刑,他们高低都得留下全家的脑袋。」昌平大长公主还没气到大开杀戒,所以那群坐山观虎斗的南越贵族松了口气,连带着搞骑墙政策的君长都不得不对叛军的下场说上几句,以免自己被怀疑与叛军勾结。 「孤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昌平大长公主也是懂得慢刀子割肉的朴素道理,提醒义纵慢慢处理弃市之人,不要一次杀干净了。 「至于那些亲朋好友……」 昌平大长公主的眼睛一眯,敲着扶手缓缓说道:「作媳妇的若娘家无罪,可以带着孩子和离。作女儿的若是婆家还愿留人,咱们也可既往不咎。」 「前提是这些女人没有掺和叛乱之事。」 末了,她还补充道:「老人同例。」 于是在番禺城的勛贵圈里,腥风血雨并未随着叛军的被剿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相反,这里的腥味越来越浓,好似沁在地里提醒这里仍有异心之人。 桂林王在番禺闹了这一遭后上书想去长安拜见大汉皇帝。 说是拜见,其实是想试探对方的真实态度。毕竟他们前脚说好禅让条件,后脚就有叛军围攻番禺城也说不过去,搞不好在消息传到中原地时,某些越人已经成了流言蜚语的牺牲者。 第869页 关中没有立即回復桂林王的会面请求,想来也是皇帝要对南越的叛乱有个姿态。 约莫过了一两月后,朝廷那儿才姗姗来信,大意是陛下事多,所以误会回信的时候,还请桂林王不要多想。 至于何时下旨开场「越人恩科」。 不是说了吗?陛下事多,事不多后定会处理。 桂林王在接旨时还可以维持表面风度,但报信的汉吏前脚刚走,后脚他就瘫在原地:「完了,全完了。」 王后心疼自家男人,于是撑着丈夫的后背安慰他道:「番禺的闹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桂林王也不想把气撒到无辜的妻子头上,但是这事真的让他心力交瘁:「孤是南越的前任国主,南越不管香的臭的,都能打在孤的头上。」 尤其是在南越的王位由赵改刘后,他的身份越发敏感,也更显的两头不是人。 这一刻,桂林王是真的怀念他还是个普通宗室的悠闲日子。以前虽要跑上跑下地给人干活,但也不必活得这么心惊胆战。 「您要不去番禺……」 「人家刚被番禺的贵族闹波大的,此时应该不想见我。」况且他去番禺也会令人多想。虽然他在叛乱里的表现不像是与叛军有关,但凡事不能说得绝对,搞不好有看他不爽的想着如何拉他下水,所以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然而他在桂林提着心脏干活,番禺那儿也没有真的忽略这个身份特殊的前任国主。 刘瑞的意思是不判死的叛军同党都前去巴蜀努力干活。 从番禺前往巴蜀是不必路过桂林郡,但昌平大长公主闻弦歌而知雅意,故意让流放的队伍路过桂林。 「何不点名桂林王去接应罪犯?」义纵不懂岳母想要提醒那位赵家越王,但又不把事情做绝的别扭道理。 「对待叛军可以做绝,但是对待桂林王般胆小怕事的温和之辈,做事做绝无异于是竖个强弩对准自己。」 老实人们发起火最为可怕。 同理,胆小的人若开始反抗,那可不是脑子一梗靠肌肉逞能的蠢货可以比拟一二的。 「孤需要个台阶平息番禺城里的惶恐不安。」 长安的房子金碧辉煌,但也得有性命去享。 同理,南越的叛军闹了这齣,番禺的黔首也是考虑要不要去远离政治的博罗、揭阳生活。毕竟赵家三天两头地来上一遭,任谁都要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桂林王也果真没让昌平大长公主感到失望,不一会儿便上书请求轻判徒刑的老弱病残。 此前一直按兵不动的各地君长也似乎找到可以依赖的主心之骨,纷纷上书应和这位他们之前爱理不理的南越先王,一副要把桂林王当首领待的激动的模样。 原以为在叛军围攻的大耻辱下,至少有点泥人气的昌平大长公主会一口绝了桂林王的恳切之请,然而对方不仅应了桂林王的殷殷诉求,更是把战火烧到看好戏的君长头上,要求他们护送年老的罪犯上京。 第551章 昌平大长公主同意轻饶连坐到的叛军家属、将其送往关中而非巴蜀、北境为奴。 桂林王在收到这一好消息后立刻上书感谢公主的宽宏大量,同时写信请求躺枪的南越君长照护好他无辜受累的族人外戚。 要说茶艺还得是由搞政治的表演一番。 桂林王在写给君长的恳切信里的感情真挚、用词谦卑、可以说是极尽谄媚之能事。 南越的君长一看一个不吱声,捏着来信恍若捏着瘟疫之源。 「他这是在报復咱们。」 众所周知,去了关中就不可能回到南越。 桂林王的此举无疑是把南越的君长送去换了自家安全,所以后者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太过分了。」年轻的君长那叫一个愤愤不平:「凭啥都是按兵不动的,我们就得受此磨搓。」 他希望把政治的野火烧到桂林的秦军头上:「 要送就让桂林的秦人承此大任,反正他们同出一脉,护送起来也更为贴心。」 来不及让后辈住嘴的南越君长扶额嘆道:「这就是我为何不让你们的担起外交的重任。」 桂林王的使者等得就是这句质疑:「您也说了,桂林的秦军与赵氏关系匪浅,谁敢让其押送赵氏的罪犯上京。」 「我们也曾效忠赵家的南越武帝。」年老的君长赶紧补救:「所以还是……」 「君长不必再说什么。」桂林王的使者也不装了,笑容亦从脸上消失:「桂林的秦军是什么反应,番禺的君长是什么反应,我心里有数,你和您的族人同僚也都有数。」 「……」 「桂林王和汉皇不想把事闹大,以免两族再次变得水火不容。」为了增加这话的可信度,桂林王的使者还向其透露了内部消息:「昌平大长公主从长安带来的狱吏精于刑事审讯,别说是个活人在那儿,就是石头,搁他手里也能问出一丝线索。」 他瞧着没老者稳重的年轻君长,意有所指:「我理解您想要他们撑起门楣的急切心情,可是大事还得是由老人来做。」 「你什么意思?」被瞧见的对方果然自爆狼人。 年老的君长忍无可忍地一杵拐杖:「闭嘴。」 「没错。你这张口胡来的叛徒走狗赶紧闭嘴。」 「……我说的是你这蠢货赶紧闭嘴。」年老的君长恨不得用巴掌亲吻后生的脸颊:「非要人把证据拉到人前遛遛,好让的咱们一起玩完。」 第870页 如果只是昌平大长公主坐镇番禺,君长们也不必慌到这个地步。然而现在不仅是有昌平大长公主的亲兵驻在番禺的王宫,更是加了卫青的援军,长沙国与闽中郡的驻军,总计超过十一万人。 这个数字搁在汉初的南征不算碾压优势,但是桂林的秦军不动,赵佗的子孙就只能靠自己的亲兵,以及墙头的南越君长。 「阁下还是听我一劝句。」桂林王的使者瞧出对方的态度已有松懈,于是对其趁热打铁:「很多事情瞧着没有三斤重,可是上了铁称一打,一千斤都平不了帐。」 「……」 「您也是做一部之长的,何不能与大汉的皇帝感同身受。」 一旁的青年不耐烦道:「一个越人,一个汉人,怎么做到感同身受。」 年老的君长终于听懂使者的言下之意,忍不住为愚蠢的族人拍出脑里的清澈积水:「你猜大汉有没有和你一样的民族主义者?」 对方的表情微微一愣,细思极恐到手臂的寒毛微微竖起。 大汉的体量远超南越。如果南越有一不想併入大汉的民族主义者,那么在大汉的地盘上也有不想温和吞併南越地的极端主义者。 「现在是有陛下压着,所以还没爆发冲突。」桂林王的使者也是恨铁不成钢道:「你猜除了思想层面,民间是否有在针对南越之人?」 「关中可以定下论调,但关中无法盯着每个歧视越人的大汉子民。」 以前是有勛贵想搞以夷制夷的平衡之策,觉得越人吃苦耐劳,而且不似大汉的子民有法保证人身权力。 起初他们确实靠着越人获得商业乃至政治的成功,但是随着汉地的越人疯狂增长,开始抱团并形成可怕的政治势力,这群勛贵便展示了什么叫笑容从脸上消失。 底层的越人想当小吏,高层的越人可不会对百石之吏产生兴趣。 他们想要封侯拜相,位列彻侯。 这不是挖勛贵的根吗? 简直是倒反天罡。 一时间,以夷制夷的西汉勛贵与听到移民想建一个法兰西斯坦的高卢老爷产生共鸣——坏了,这是沖我来的。 更糟糕的是寒门的骄子从中看到了上位之机,藉此拉拢底层的汉吏并架空不知民间疾苦的贵族老爷。 勛贵可以不管黔首,但是不能不管干活的基层汉吏。 这群汉吏犹如欧美的中产阶级,向上很难,但是打回黔首的原形非常简单,所以他们比谁都怕越人冲击自身地位。 即使老爷放宽越人的为吏数量,也不可能改变大汉的官吏现状。 原因无他,体量在那儿,宗族在那儿,寻常的越吏去了也会受到排挤,或是莫名易溶于水。 对此,刘瑞也是头疼不已——因为在国家的上升期,利益的分配永远都是引爆矛盾的导火索。 首先是民族,其次是地域。 纵观各国的兴亡史,要么是靠「拖」字撑到民族融合,要么是靠战争消耗不忿人口。 当然,你要是对黔首不好,就得考虑黔首日后枪转哪头。 归根结底,还是只能拖延时间。 「您知道的,除了这次平定叛乱,大汉已经好几年都没打仗了。「 「……「 「将军的孩子不止一个,次子三子别说继承将军之位,甚至不能继承父母的众多田产,所以他们迫切需要军功获得家族支持,成为不会阶级掉落的关中勛贵。「 「……」 「这群人是不会站到咱这边的。他们只会鼓动战争,依靠简单的刀剑处理深层矛盾。」 「那些文客不会放着这事不管。」年轻的君长总算有了危机意识:「他们可是奉行先贤的大爱政策。」 「所以他们生前都没得到重任。「 「……「 「过了千年也没有改变因功封侯,相必彻侯的大汉铁律。」 至于敢向铁律竖起反对之旗,高后的吕家就是下场。 ………… …… 桂林王的使者是有纵横家的三分影子,居然说动南越的君长出了十个继承人去押送囚犯。 原以为有五个就能向上交差的昌平大长公主十分意外,忍不住向女史打听桂林王的使者名字:「是个人才,不知能否为孤所用。」 不过想着桂林王也没带几人退位养老,她便不求对方愿意为她效力,只用帮她看住那群脑子犯抽的君长便好。 「算算日子,河套之战已经过了五年之久。」 「不是五年,是七年。」 义纵想靠军功封侯,所以对此非常敏感:「陛下与军臣定的五年不犯早就过了。」 末了,他还补充道:「匈奴的单于身体不错,居然可以撑到现在。」 而在军臣已经感到生命的火苗即将熄灭的危机时刻,河套郡那儿递了写有「马上飞递」的加急书信。 「军臣想与朕定盟约,顺带结个儿女亲家。」 第552章 以前是汉朝提两国联姻,现在是匈奴提两国联姻。 军臣也知刘瑞不会嫁女过去。说句难听的话,于单还在刘瑞手里,后者若对单于的世系有点兴趣,动了操控匈奴传承的灭族之心,何必放着于单不用,指望一个深入虎穴的贵族女子?所以军臣说是要与刘瑞结亲,实际是用嫁女的藉口花钱消灾。 别忘了,中原的皇位交替之时,匈奴没少南下打劫。 第871页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现在的两国攻守之势异也。 军臣担心自己殡后,大汉北上侵占匈奴的更多土地。 若是丢些土地牛羊到不足以让他花钱买个安心,问题是匈奴的内部问题一堆——年幼的皇孙,赶鸭子上场的次子,还有试图为孙摄政的阏氏以及虎视眈眈的旁系男嗣。 不夸张的说,刘邦死时,大汉都没debufff到这个地步。 要是再有外力过来踹上一脚…… 那画面实在是太美了。 美到军臣愣是吊着一口气不赶紧去死。 「除牛羊战马与足量的金银,居然还有五千名的陪嫁人员。」颛渠阏氏在看到居次的陪嫁名单后忍不住找军臣抱怨:「咱们哪有当年的风景?」 盛时的大事都是小事,衰时的金银对半不够。 西域嘲笑刘瑞是只只进不出的貔貅,但匈奴比起刘瑞的抠门还要奇葩——你说他们有储蓄意识吧!龙城的粮仓就没空过,扒皮的本事就没输过。 但你要说他们能存多少金银…… 不好意思,贪得多不等于他们真能握住金银财宝。 因为没有经济意识,老上时的匈奴贵族学起中原的厚葬封赏,还不改那已被淘汰的人殉之风。 更糟糕的是建造龙城、举行祭祀都十分费钱。 匈奴的版图越扩越大,储物的粮仓、打铁的铺子,以及可供军队落脚的防御建筑也要跟上。 以前是有西域加上僕从国的放血维持王庭等部的大手大脚,如今哪有这个条件。更别提在白羊与娄烦部、休屠部被汉朝灭掉,左贤王部已名存实亡后,王庭的日子肉眼可见地拮据起来。 偏偏这时刘瑞还借盐荒打击匈奴经济,占据的沿海的伊稚斜也「帮」了场子。 「王庭与大汉的关系还没好到求人不必送上厚礼。「军臣的身体就像裹着橡胶皮的一截枯枝。 人之将死,他只能靠人乳续命。 以前期望军臣早死的颛渠阏氏此时倒比任何人都希望军臣长命百岁——因为军臣已把最后的王庭武力:郝宿部与折兰部交由替他主持大局的于屠日禅。 颛渠阏氏对此感到非常不满,甚至留在王庭监视的夏日图都讽刺军臣年老昏聩,所以才把保命的底牌交给一个杂种王子。 军臣对此置若罔闻。 他很清楚郝宿部与折兰部在于屠日禅的手里,颛渠阏氏才保他多活几日。 同理,颛渠阏氏出来掌控王庭大帐,才能保证于屠日禅不生二心。 军臣是没年轻时的机灵劲了,但他还有求生的本能。 只是拖到今天这步,他竟后悔活得太久,还在留念尘世风光。 「七年了……整整七年。」军臣示意颛渠阏氏将他扶起:「隔壁的皇帝向北吞了河套乌桓鲜卑旧地,向南吞了东瓯闽越百越之地。」 「我不知有多少汉人死于对面的领土扩张,但是他们补充到的人口与新生人口绝对会给咱们带来巨大压力。」 军臣一直关注大汉的政策变化,即使他没派人潜入大汉腹地,也能借着边境的变化窥知一二:「东南的草场还在王庭的控制下吗?」 于单的被俘,四贵种的青年一代断层严重,导致左部出现了让王庭紧张的权力真空。 幸运的是乌桓旧地给了大汉,所以靠着东边升起一道「屏障」,伊稚斜想补充左部的权力真空也不太容易。 不幸的是刘瑞已在边境补充足量人口。 「若是从南边的皇帝登基时算起,还有五年,他治下的第一代就能打仗。」 「如果标准降上两年,你们能在我去世的第三年就稳住局面?或是促使刚亲征的唿扶罗去面对壮年达到新高的大汉帝国?」 匈奴近年的人口不说一蹦到底,但也确实不太乐观。 刘瑞从南羌身上尝到控制外族经济的种种便利,所以在食盐之外还用牲价打击牧民的生存空间,使其陷入赔钱养羊的可怕境界。 现代的牧民破产后都难以逃过债主的追捕,以至于在零几年所打掉的内蒙□□里不少是靠吸血牧民的高利贷商。 匈奴的债主要么是能切断物资的外族商人,要么是靠权力吸血的当户都尉。 你猜他们能不能放破产的牧民顺利离开? 即使牧民离了老家,向南向北都会迎来当头暴击。 若是主家缺个养羊的好手倒罢,最怕遇到交好矿主的奸人(无证的奴隶贩子)质人(有证的奴隶贩子)。 大汉的中小型私人矿厂那是真真正正的黑心工厂。 因为朝廷开价够高,上升的国力导致大汉处于一直供不应求的矿需状态。而在这种几近畸形的「淘矿热」下,不少人都铤而走险,拐卖人去风险极高的黑矿劳作。 你当现代的「求求你搞资本主义吧!封建主义和奴隶制都太害人了」是随便说说? 现代的贫困国家有种让人啧啧称奇的可怕现状,那就是对追求利益的资本,尤其是国际资本而言,不是没钱投资本地的矿产建设,而是支付矿工们的丧葬费要来得更有性价比。 要是占据矿石出口的唯一通道,他们还能转移矛盾,让本国的企业压迫本国的可怜劳工,真正做到花小钱办大事,下狠手不沾血。 比起后世还要讲点政治正确的资本家们,西汉的黑厂那真是连人都不做。 第872页 官厂好歹明白人力十分珍贵,尤其是能压榨十年、二十年的死刑犯是需要保养的长期财富。 反观黑厂…… 军臣知道送往大汉的陪嫁人员一进边关就会被人扒掉一半。 至于被扒的匈奴人会前往何地,他心里有数,抱怨军臣给太多的颛渠阏氏的心里也很有数。 但是他们都不在乎。 他们在乎军臣死后,王庭是谁维持运转,匈奴还能支撑多久。 第553章 同理,千里之外的刘瑞也是好奇匈奴的军臣死后,谁来接管王庭大权,以及右部的挛鞮氏分支、如今依旧不知所终的伊稚斜会作何反应。 至于那些僕从国的各种王与小一级的骨都侯、当户、都尉、牧民,那都不是军臣或刘瑞需要考虑的存在,甚至从后者的角度出发,这群人能折于匈奴的内部矛盾无疑是件利好的事,省的他花更多的心思收编打散已成气候的匈奴二代。 要不让伊稚斜给军臣下剂勐药? 刘瑞从安在王庭的细作那儿得知军臣的颛渠阏氏十分不满军臣拟的陪嫁名单,抱怨丈夫掏了匈奴的一半家产来跟刘瑞签订新的和平条约。 「小气的女人没法成事。」刘瑞评道:「男人亦然。」 看来匈奴不仅是那掌舵的男人一代不如一代,女人也是开始没了大祖母的战略眼光。 「朕要是那匈奴的颛渠阏氏就赶紧笼了于屠日禅或右贤王部的任何一方来保证自己可以摄政。」刘瑞这个旁观者看颛渠阏氏的操作就是大写的迷惑。 玩平衡也好歹看清哪方可以用于平衡,哪方要是坐大你就没了指手的一点可能。 真以为靠娘家可以唿风唤雨呢! 你又不是高后。 你娘家又非指哪儿打哪儿的「雉式吕家」。 没有高后的实力还想操控娘家架空王庭…… 你咋保证自己的父亲或兄长不会代着代着,就玩起那天命所归的一套? 那时你这齣嫁的女儿是何下场,麻烦心里有点ac。 当然,改朝换面的娘家不会上来就把碍事的女儿清理出门,如果是像王莽一般以德篡位的伪君子,搞不好还可以混个大长公主。但要是像图坦卡蒙的老婆兼姐姐般遇到一个心狠手辣的主儿(篡位的阿伊是王后安克赫娜蒙的外公),别说是善终,死后连遗体都会不知去处。 这也是女主摄政的最大难处——既要用着娘家的人,又要防着娘家的人。 不过从男性皇帝的角度来讲,宗室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存在。 「郑谨。」 「奴婢在。「 「你遣人去楼兰一趟,查清近年的西域卖了多少盐给匈奴王庭。」 「还有。」 刘瑞之前限制大汉的白盐出口以提高匈奴的生活成本。但是到了军臣将死的关键期,他决定给匈奴的经济松松绳索:「通知北境开放大汉的盐茶出口,也算是对匈奴的和谈有点诚意。」 「诺。」 郑谨不懂皇帝打压匈奴已有显着成效,为何到了现在要放匈奴一马,但是他对皇帝的判断很有信心:「需要一併限制西域的盐出口吗?」 「不必。」 刘瑞回道:「大汉加入匈奴盐市的竞争后,西域在匈奴的盐市份额自然而然地就会萎缩。」 虽然西域有着适合晒盐的气候,可风沙、运输、以及永远不够分配的人力还是让它没法对上可打价格战的大汉。 「还有,既然要与匈奴缔结新的盟约,伊稚斜那儿……」 刘瑞用右手在空中轻轻一斩:「赶紧断了商业联繫。」 秉持着蚊子肉再小也是肉的朴素观念,刘瑞跟跑到东北的伊稚斜一直有生意往来。当然,为了防止伊稚斜最后坐大,谁敢卖铁制品或墨农医家的书籍给他,当地的官员全部问责,所有商贩一律接受天使调查。 「至于联姻……」 刘瑞笑道:「大汉没有合适的公主人选,如若单于不介意让宗室代劳,朕倒可以少要嫁妆。」 言下之意是想结盟就别还撑着面子不放。你的祖父当年是怎么对大汉高祖的,我现在就原原本本地奉还给你。 刘瑞相信军臣瞧了一定会打落门牙和血吞。因为他没法承担大汉北上的任何风险,更没法将匈奴交给腹背受敌的年幼子嗣。 「朕相信,朕的条件一定会让军臣满意。」 尤其是在颛渠阏氏抱怨给了太多钱的情况下,他的提议一定会让出大头的匈奴贵族感到满意。 果然,刘瑞的国书一到匈奴,军臣的反应是这厮儿在打什么主意。 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不知牛羊卖到几许的愚蠢之辈:「我就说那大汉的皇帝没有咱的锐意进取。」 军臣若是听了这话能直接下床扇他一掌。 锐意进取?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些什么? 东瓯拿了、闽中吞了,南越平了,西域的一半国家连同乌桓的所有草场,鲜卑的一半山脉都已成了大汉领土。纵观大汉的五帝一后,除了沛县的开国之主,谁有刘瑞积极向上? 更可怕的是军臣刚想拉着汉使多聊几句,就收到了右贤王部的一大噩耗——他的叔叔同样已经来日无多。 「我曾期待碍事的叔叔赶紧去死,但是到了王庭差点分崩离析的可怕时候,没人比我更想叔叔继续活着。」哪怕只是躺在床上当个废人,也好过让右部变得群龙无首。 第873页 甚至军臣怀疑刘瑞也在右部安了细作(不幸言中),不然没法解释对方卡这时送来国书。 说到国书…… 军臣眯着浑浊的眼儿将刘瑞的亲笔翻了两遍。 「果然,大汉的皇帝从不会做亏本买卖。」 相反,他善于在对方的承受线上提出条件。 于屠日禅在近日忙得脚不沾地。因为他的汉人血统,汉使来谈新合约时,于屠日禅必须避嫌,然后从旁人那里得知大汉提了什么。 「这是把祖上的成果卖了一半。」 刘瑞愿意缔结盟约,放开边境的盐茶贸易并断了与那伊稚斜的商业联繫。但是这些好处不是白给,而是要龟兹以北的西域地换。 也就是说在签订新的汉匈协议后,匈奴必须完全退出西域地。 这让已经接手政务的于屠日禅有点难绷——从理智上讲,匈奴退出西域地是必然的结果,原因无他,自打没了左部、白羊部、娄烦部与休屠部来补充兵源,军臣为了王庭的稳固就必须把祁连山北的若侯部、卢侯部、折兰部与北羌七族调来补充王庭防御,以及避免左部的草场彻底归了按兵不动的伊稚斜。 长此以往,龟兹以南真的成了西域梦想的自治领——汉人的势力还没到那儿,匈奴的势力又已退缩。 至于乌孙…… 乌孙先把自家的破事打理清楚再考虑是否回到此地。 刘瑞这时提出要把西域的北部划入汉地就是算准匈奴已经无力支持他们在西域的统治。 先秦时就已经有人看出刀剑只能保证利益底限而无法做大利益最大,所以採用邦交进行扩张辅助,避免陷入让人头疼的军备竞赛。 反观匈奴…… 军臣知道儿子的身份让他无法说出「匈奴可以放弃西域」的悽惨事实,否则不想摄政的团队还有人要分一杯的匈奴贵族一定会把于屠日禅送上祭坛——即使是有军臣拦着也无济于事。 「送就送吧!」既然匈奴的战略收缩已无法避免,那就选个体面的方式离开西域。 至少要让军臣有个藉口应付王庭内部的反对人士。 尤其是些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蠢货。 第554章 匈奴要与大汉签订新协议的消息让病床上的罗姑比挣扎着朝王庭的方向破口大骂:「你把冒顿老上的心血都卖了一半。」 为了拿下西域之地,他们与月氏打了数年之久,为此折损的挛鞮氏子弟不计其数。 罗姑比的兄弟要么死于童年时的各种疾病,要么死于冒顿军臣的对外扩张。 可以说在罗姑比的心里,西域比那河套地要重上十倍——因为这时他被阿达赐予维护匈奴右翼的资格依仗。 如果是从老上时的西扩算起,罗姑比在西域的投资远超匈奴的其它部落,是他至今疯狂回味的盛时荣耀。 如今军臣要把代表叔叔荣耀的西域送给不断北上的南方小子…… 罗姑比因气急攻心而有痰血堵了老年人的肥厚食道,于是翻着白眼倒下。 「大大?」过来看望罗姑比的居次扶着瘦骨嶙峋的阿父躺下,然后叫来随时待命的巫医将罗姑比的痰血吸出。 能喘气的罗姑比往身旁抓着可以依靠东西,最后揪住女儿的髮辫一字一顿道:「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军臣都不许卖掉西域之地。」 被抓痛的右部居次不懂阿达为何会有如此执念。 西域被大汉渗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之前将龟兹以南的西域地给大汉治理也没有闹出这等事情的怎么到了龟兹以北就惹得阿达如此激动? 抱着不懂阿达心思的困惑,右部的居次找来她的同胞兄长。 自打右部的罗姑比因病倒下,将师就没脱下里头的防身软甲。 夏日图在罗姑比与军臣的默契下被调往王庭,估计是要成为新王的摄政之一。 将师在得知这一消息的当下无可避免地松了口气,但又担心成为摄政的弟弟借着王庭的资源威胁他的继任可能。 虽然匈奴可以分了左部的草场给无地可拿的夏日图,但是军臣有两孙子,日后肯定要分匈奴的左部之地。 退一万步讲,于单那厮儿还在大汉好吃好喝地生儿育女。 刘瑞不会真替军臣养着孩子,所以于单生一个就送一个,也算是为唿扶罗的统治提供帮助——前提是他不要想起父辈的纠葛、以及更久的祖辈、曾祖辈的继承之争。 说到继承…… 「唿扶罗那小子能不能问鼎大位还未可知呢!」对方的兰氏血统一直都是王庭待定第二继承人的最大问题。反过来说,如果他能利用好这兰氏血统,策反追随伊稚斜的兰氏部落,搞不好能证明自己可以带领匈奴走上中兴之路。然而站在摄政者的立场上,唿扶罗的年纪实在不是最优之选——因为他已十三岁了。搁在匈奴疯狂扩张的那几年里,他已算是可以上场的骑羊者。尤其是对想要分割王庭财富的摄政而言,谁想吃了三年甜头就放弃一切? 相较之下,唿扶罗的弟弟更好操控——因为他才六七岁大,距离亲政还有十年。 「无论如何,夏日图能离了右部是件好事。」右部的居次肯定支持将师这个同胞兄长,但也不愿夏日图与将师兵戈相见。 对于妹妹的个人建议,将师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告知夏日图曾背着他与阿达放过乌孙国的军须靡。 第874页 而据逃回匈奴右部什长之言,无处可去的军须靡已逃亡大汉,预计是想效仿他的嫡亲祖父,借兵杀回乌孙之地。 将师怀疑王庭的于屠日禅也参与此事,奈何现在正值右部的权力交换,阿达偏心夏日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所以不想挑明这事儿让于屠日禅和夏日图放下纠葛地对付自己。 一想到这儿,将师的内心郁闷无比。 明明是那不安分的异母弟弟到处挑事,到头来竟要他为此忍耐一番。 「你是有何心事没有与我说吗?」右部的居次注意到了夏日图的情绪有点不对。 后者只是拧着眉在思考什么,冲着妹妹不咸不淡道:「没有。」 「我是在想王庭真的可以坐视军臣丢了西域之地?」 将师不信王庭的内部没有提出反对意见的人。 即使他们无法维持匈奴在龟兹以北的正常统治,也该说些阻止军臣的场面话。 事实证明,将师的「担忧」非常正确,但无法让军臣收回同意和谈的最终结果。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防来防去,亲眷最防。 比起送走不听话的龟兹以北,还是防着随时西扩的伊稚斜要来得现实。 刘瑞对此非常满意。 果然,老祖宗的尝试虽有失败,但还是给后世留下相当丰富的参考案例。 他只承认会在之后的四五年里不会发动对匈战争,但不保证狗急跳墙的伊稚斜能乖乖呆在巢穴不动。 「果然……「 「挑唆人去对付敌人才是最开心的。「 还是那句话,质疑老美、理解老美、承认老美,超越老美。 眼看军臣稳住了会趁机挑事(你确定?)的大汉皇帝,王庭的内部又有了要撕扯半日的致命问题——谁来继承单于之位。 于单是没回来的指望,于屠日禅的出身让他无法问鼎单于之位,所以能被贵人列入讨论范围的有且只有唿扶罗,博黎(刘瑞送回的于单之子)以及前年刚回匈奴的跋尔斯(同样是刘瑞送回的于单之子)。 因为自己身份敏感,所以掌握折兰部与郝宿部的于屠日禅声明自己不会参与这种讨论,言语间已表明要做王庭里的真正纯臣。 夏日图还没有给出最终选择,不过已经按耐不住的颛渠阏氏想扶持作为于单次子的博黎上位——因为他是唿衍氏的女儿所生。 ………… …… 王庭的大帐外,唿扶罗正专心致志地用小刀剥下旱獭(土拨鼠)的皮。他的神情无比专注,手上的动作更是灵活无比,让人幻视恐怖片里还未长大的连环杀人狂。 十三岁的孩子已经有了思考能力,更别提是他这样的出身,他这样的经歷。 于单的兰氏阏氏在母族背叛王庭后被颛渠阏氏请去一聚,之后就从众人的眼里彻底消失。 所有人都清楚王庭秘密处死了兰氏阏氏。 唿扶罗也知道生母已经死了,而且是自己的祖父母亲自处死了。可是作为王庭的孩子,又是见着大大如何对付自己的亲生兄弟,阿达如何对付自己的兄弟乃至年长叔叔的于单长子,他不能对长辈的作法产生质疑,甚至要逼迫自己忘掉亲生母亲。 唯有这样,王庭的祖父母才愿意继续喜欢这个兰氏的儿子,然后将其列为单于的候选人。 一切都朝他所想的方向顺利进行。 直到那个大汉的皇帝送来他所陌生的弟弟。 一个让颛渠阏氏无比欢喜的唿衍氏的儿子。 一个让王庭的众人可以作为预备单于的于单三子。 一时间,王庭的风向全都变了。 唿扶罗不再是那唯一的选择,甚至他的叔叔、祖父、有可能为儿单于摄政的堂叔祖都更倾向于选择年幼的弟弟继位。 除非…… 剥到最后,唿扶罗将旱獭的皮生生撕下。 「咱们去见夏日图吧!」提着兽皮的年轻王子如此说道:「顺便谈谈摄政的事儿。」 如果他愿付出匈奴的左部草场,想必他的堂叔祖会支持他成匈奴单于。 事已至此,他必须为自己考虑。 他必须成匈奴单于。 第555章 夏日图在得知自己的堂侄孙想谈谈未来的摄政问题时愣了几秒,随即想起唿扶罗的年纪,便又露出释然的表情:「他也是该想想自己的未来如何。」 然后请了对方进来。 和之前见到的富贵王子截然相反。此时的唿扶罗虽还有着女奴、马奴、当户、都尉侍奉左右,但是看其穿的皮草已不像上次见时毛亮柔顺,加之他的首饰也如包了灰纱,显然是没女奴拿去炸上一炸,就知道在于单的次子、三子被送回来后,这个曾经风头无二的于单之子已经失了宠爱。 军臣虽不至于有了小孙子就彻底忽略过几年可上马打仗的大孙子,但是他在王庭的大帐苟延残喘,内务全由偏心眼的颛渠阏氏全权处理。 颛渠阏氏对兰氏所出的唿扶罗多有冷待,装了几月便把这个不受宠的孙子谴去立帐,美名其曰是他已长大,需要构建自己的势力。 听听!多么冠冕堂皇的话。 如果他的好祖母没有把他赶出王庭的政治中心,他还可以欺骗自己,但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在无父无母的情况下于王庭的外围独立生活…… 不好意思,唿扶罗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第875页 「你要是说『我让你成为唯一的摄政』这种鬼话就赶紧离开。」夏日图对半失宠的唿扶罗也没有客气,开口就是明晃晃的下马威:「除非你能搞死你的亲叔叔和亲阿嘎,否则这话毫无意义。」 即使没了于屠日禅和颛渠阏氏在那儿作祟,单于的王庭也有作为王子外家的唿衍氏来给人添堵。相较之下,确实是这叛徒的儿子上位符合夏日图的政治利益。 只是…… 唿扶罗在夏日图的打量下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就算成为单于钦定的第一摄政,我也无法真正掌握王庭大权。」夏日图可不是愚蠢的三岁小孩,觉得靠一儿单于的诏令能命令诸部。 粗俗如汉灵帝的大舅子何进都懂得有兵权才有摄政的底气。 汉文帝进未央宫的第一夜就换上来自代国的亲兵亲将,高后临朝也想方设法地在南北两军狂塞吕家。 一旦军臣宣布殡天,单于王庭里说话最重的莫过于掌郝宿部、折兰部、若侯部的于屠日禅。虽然军臣暗示过那单于的亲兵要听命未来的儿单于,而不是以于屠日禅的命令为最优先,但是未来谁又能说得准。 县官不如现管。 现在是对单于的出身有所要求,但要是搁汉宣帝时的「多王并列」,那可真是「单于,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宁有种耶!」 什么叔嫂通姦、后宫争斗、正妻下堂、兄弟反目,王庭剧变…… 这要是搁后世的八卦杂志,估计说上三天三夜都难以尽兴。 也是从这时开始,贵人会议形同虚设——因为在被虚闾权渠单于下堂的前嫂子兼颛渠阏氏的策划下,左大且渠和右贤王趁郝宿王召诸王商议谁来继位的功夫,把虚闾权渠单于的部下一网打尽,诸贵人也成了他们的案上鱼肉。 如果只是单于的亲兵在于屠日禅的手里,倒也不必担心他会自立为王。 问题是内有所想,外有所应。 至于这个内外是谁,夏日图的心里有数,颛渠阏氏的心里也有数。 「如果我将匈奴左谷蠡王的草场给您,您是否会支持我成匈奴单于。」唿扶罗会选中这个堂叔祖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拟定的摄政团里,他的实力最为薄弱。 还是那句县官不如现管的朴素道理。 将师对夏日图的感觉就和军臣对伊稚斜一般无二,不是往死里杀他,就是往死里打他。 罗姑比和老上一样,宠爱么子的前提是大头都由长子继承,小儿子留餬口之资。 这跟日后的幼子守灶截然不同,估计是和天灾人祸与草原上的人均寿命息息相关。 唿扶罗也清楚匈奴的继承制有很大问题,尤其是在草原贵人的人均寿命被拉长一倍,王庭变得难以收回各部的草场与名号后,它们陷入周天子般的尴尬境遇。即王畿之地越割越小,手上的亲兵越来越少。 长此以往,嫡弱庶强,旁支取代本部是时间问题。 然而就和歷史上的周天子般,唿扶罗对这种情况毫无办法——因为他想获得支持就必须把草场送给愿意帮忙的匈奴贵族。 不过就和画大饼的周天子般,唿扶罗仅嘴上承认左谷蠡部的归属权,实际能否吃到嘴里,还得看夏日图的本事。 毕竟前任的左谷蠡王只是逃了,而不是死了。 左贤王部靠近大汉,又被鲜卑的山脉形成半包之势。 伊稚斜若想要左部的最佳草场就得直面大汉压力,所以拿回他所熟悉的左谷蠡部是最稳妥的。 同时也是军臣死前最担心的事。 夏日图用全新的目光打量这个努力不让自己拘谨的匈奴王子,过了会儿让女奴热了羊奶给他暖暖身子:「你证明了单于的优点没有被子孙浪费。」 唿扶罗嘴角一弯,还没伸出右手表示盟约成立,就被对方恶意慢慢地打入深渊:「可是仅凭这点聪明无法让我支持你成匈奴单于。」 夏日图从女奴的手里接过奶酒,冲着那张稚嫩的笑脸哈了口气:「省省心吧!小羊羔子。」 他把温热的奶酒喝尽,瞧着对方喝了一半的羊奶说道:「想让我去拼死拼活地对付伊稚斜?你可真是有够狠的。」 唿扶罗被奶酒的臭气熏了一脸,忍不住用夹杂怒火的声音问道:「你是怕了丧家之犬吗?」 「……」 「害怕那个丧家之犬打回王庭?」 「……夏日图从坐上站起。 「害怕那个……「唿扶罗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提着领子拉到跟前。 「那个……从左谷蠡王部逃走的丧家之犬……把……把你衬得一无是处。」 唿扶罗因窒息憋得两颊通红,但还是把心里话给吐了出来。 一旁的女奴战战兢兢地缩到边缘,唯恐自己捲入这场贵人之争。 夏日图的当户也绷起肩膀,生怕主人失手伤了尊贵的客人。 「小子,你该庆幸我在王庭,而你还是单于之孙。」 夏日图也没有气到忘了自己还在堂兄的大本营里,仅是给了唿扶罗个教训就放他离开。 如获大赦的唿扶罗拼命咳嗽,感受着可以唿吸的来之不易。 候在帐外的马奴扶起踉跄的主人,结果遭到唿扶罗的驱赶:「滚……」 夏日图的所作所为犹如一道响亮的巴掌,不仅击碎了唿扶罗的骄傲,更是让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处于悬崖边缘,不可仅求外力的帮助。 第876页 既然你们都不选我,那就让你们只能选我。 上马的唿扶罗决定启用预备方案。 跟在后头的当户见状,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屠贤,咱们……」 「去毒洞。」 唿扶罗在此刻真想屠了所有的不服之辈,可他又没足够的兵力做到这点。 除非…… 跟着王子的亲随感到脖子一冷,似乎是有冷风钻进他们的衣领。 唿扶罗在王庭附近的小山群里有个用于制毒的窝点,里面藏着本该处死的兰氏巫医。 「屠贤。」年老的妇人撑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被人搀着迎接下马的唿扶罗。 「我要的东西呢?」 妇人让伺候的女奴捧上一个黄泥密封的厚实陶罐:「都在这儿呢!」 唿扶罗不亲手接着,而是让亲随代劳:「这毒的见效有多快?」 「不出一周,王庭内便没有不被感染的人。」 唿扶罗因夏日图的无礼而阴沉的脸色为此变得明媚起来。他让人把带来的物资交给妇人,回去后便嘱咐拿罐的亲随将东西下在王庭的水里。 「我们的人……」 「你们带人注意便是,其他人也不必提醒,省得别人发现我的帐里没有疫病之人,将我绑了拿去问罪。」唿扶罗的内心比亲随想得还要残忍,说出的话更令人感到不寒而慄:「记得避开右谷蠡王的大帐,然后在颛渠阏氏那儿多下一点。「 他的叔叔滑不熘秋地令人生厌,但也必须留着以防大汉翻脸。 至于阿嘎。 唿扶罗对阿达留着颛渠阏氏的行为感到不满。 果然是年纪到了,行事愈发地胆怯起来。 「记得把兰氏的巫医清理干净。」他可不是老而恋旧的阿达,会给人以威胁自己的把柄。 「屠贤,这么做是不是太……」一旁的当户刚想劝劝唿扶罗别把事做绝,就被刀子止了话语。 依靠暴力是无法让众人臣服,更别提这过河拆桥的行为搁哪儿都遭世人唾弃。 当户摸着脸上的划痕,内心进入天人交战。 不从就是违抗命令,从了就是名誉扫地。 更难办的是他还无法告知单于。即使单于愿意信他,唿扶罗也可以把锅扣给他这告密者,到时单于为了避免事态扩大,肯定会拿背主的当户出来顶嘴。 这可真是跟了一个难办的主儿。 当户擦着头上的汗替唿扶罗把制毒的老妇处理干净。 而在拿着毒罐的亲随往王庭的水罐下毒之际,唿扶罗也抓了把能发汗的药草给自己服下。 不出一周,王庭便有奴隶发了疫病倒下。 起初是颛渠阏氏的帐里有人呕吐高热,紧接着是颛渠阏氏的女奴和照顾王子的奶口病倒,随即便将疫病传给年幼的王子与上了年纪的阏氏本人。 而等人把此事报给养病的军臣时,王庭内已倒了一片。包括唿扶罗在内的王子都发了高热,一副要让军臣体会灭嗣套餐的可怕景象。 「究竟是谁搞出了这种破事。」军臣的愤怒远超装病的唿扶罗的预期。 他不懂对吊着气的军臣而言,王庭的稳定有多重要,还以为在两个弟弟与祖母去后,他这唯一的继承人能操控叔叔挟制堂祖,以达到能幼主专政的美妙局面。 然而这个心狠的恶种低估了一垂死君王的临终疯狂。 军臣只是疲于管事,而不代表他没有能管事的能力。 于屠日禅在王庭出了大瘟疫后紧急回归,就此没了郝宿部与折兰部的控制之权。 军臣的当户和郝宿王从颛渠阏氏的大帐开始,将没病的人都带去问话。 能被军臣指给孙子的亲随都是年轻一代,哪里挨得住郝宿王的老辣审讯。 重刑之下,别说是唿扶罗派去下毒的人,就连刘瑞安在王庭的细作都被挖出一半。 第556章 军臣想过匈奴会因挛鞮氏的分裂而走向灭亡,想过会被高速发展的大汉夺走土地。再不济,让没了一截的大月氏来反攻匈奴也是可以接受的,毕竟这都属于可以预测到崩坏局面。 当领导的最怕什么? 最怕那种脑子犯轴心一横,不管不顾杀全家的天生坏种。 这搁现代就那种「因为隔壁的饭菜好吃,或是隔壁的亲戚漂亮,所以我要再杀一人来达成目的」反社会们没啥两样。 警察不怕情杀仇杀,最怕这种「无理由」的杀人模式。 同理,政客不怕野心家们,更不怕想骑墙的野心家们,因为他们利字当头,只要是能混到权力的后半场者,都不会是无法交流的天生蠢货。 反观没有一点ac的天生坏种…… 「啪!」唿扶罗被郝宿王带进大帐的第一秒就遭到来自阿达的巴掌。 军臣气得脑子有千只蜜蜂嗡嗡作响,下手更是没有轻重:「你这蠢货。」 「蠢货。」 唿扶罗的右脸颊因此肿起,侧切牙与中切牙也因此松动。 「阿达消气。」目的达成的唿扶罗也不介意对暴怒的军臣做低伏小,反正他的两个弟弟不死也残,除了他这活蹦乱跳的长孙,军臣没有别的选择:「此事并非我一人就……」 「啪!」 唿扶罗的嘴巴被军臣打得一阵酥麻。 事已至此,他也不必遮掩什么,吐出一口鲜血问道:「您要如何处置我这愚昧之孙。」 第877页 军臣的手掌因近年的养病而没了一层厚厚的老茧,加上他也年事已高,骨头变得比年轻时要更为脆弱,所以他把孙子的脸庞扇偏移时,自己也被震得掌心一片酥麻:「我不是因你的狠毒而给你教训。」 郝宿王想扶起被训的唿扶罗,但被军臣抬手制止:「我是因为你没有你想得那样聪明才给你教训。」 军臣知道愚蠢的孙子想把脏水泼到刘瑞身上,这在匈奴还有几分余力时是很可行的,但是现在…… 刘瑞:居然还有这种好事? 当然,公开场合里是绝对不能这么说的,但是用下官方语言,结果也相差无几——「没错是我干的」=「我要入侵」;「你们在污衊我」=「为了抗议匈奴的污衊,所以我要入侵匈奴」。 横竖都是死,所以在yse 与 no间选个or把事情压下才是正理。 别说是军臣,就连帐里的政客都是一个想法——此事不能扯到大汉。 王庭内泼脏水给大汉是一回事,王庭外泼脏水给大汉又是另一回事。 要是军臣真有藉此转移矛盾的想法,也不至于压着挖出大汉细作的新闻而让唿扶罗在王庭犯蠢。 「我很清楚你的依仗究竟是甚。「军臣的反应不仅超出唿扶罗的想像,更是让在大帐看戏的夏日图冷汗直冒——因为他是唿扶罗给王庭下毒前唯一见过唿扶罗的中心人物,要是军臣藉机打压右部势力,他第一个被军臣祭天。 夏日图的掌心变得异常黏煳,导致他的脖子与手呈现出了令人难受的温度差。 不会的。军臣既然留他在此,就不可能让他折于黄口小儿的算计之中。 即使不为名声着想,军臣也要想想没了年纪合适,身份合适的夏日图,王庭靠谁制衡右部?以前是有王庭+左部+一圈僕从在那儿盯着。 现在…… 一想到这儿,夏日图的内心微微一定,但很快被军臣的脸色打入谷底。 人一老就容易犯浑,谁能保证军臣不是那个例外。 幸运的是军臣没有混到去拉堂弟下水,但是他让郝宿王将唿扶罗从王庭带走的行为还是看得众人有些摸不着头。 唿扶罗的下手又毒又狠,两个王孙基本没了生还的可能。 如此不选这个长孙,难道军臣…… 一想到那最不可能的继任结果,众人不禁脸色一变。 要是让于屠日禅上位成功,右部的挛鞮氏都得冲击王庭之位。 夏日图也想到这点,脸色不禁由阴转晴。 是啊! 连于屠日禅都能担任单于之位,他又为何…… 「让伊稚斜的儿子回来继位。」 军臣话如一道惊雷,炸得众人开始思考单于是否老来昏聩。 「怎么?你们都没听清楚我在说什么?」军臣也知自己的命令有多离谱,但是为了维持单于的镇定自若,他还是以冷漠的姿态拍榻喝道:「难道我这单于已经没了威信,导致你们怠慢我至这个地步。 「……」 「说话啊!」 此时的军臣居然气得下榻与那不敢发声的贵人对峙。 试问谁能接受军臣的立储方针? 一个在老上死后就备受打击的单于么子不仅叛了王庭之令,更是成了未来单于的生身父亲。 这…… 这实在是…… 「我知道让伊稚斜的儿子继任单于是不可理喻的,但是匈奴不能再为挛鞮氏的内斗消耗自身力量。」军臣的声音骤然放软,整个人也颓得好像老了十岁:「我不算是英明之主,把老上冒顿的政治遗产耗了一半,但我不能坐视匈奴在我死后分崩离析。」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军臣也就站了一会便倒下歇息,喘着气对有所动摇的贵人说道:「我不能把匈奴交给毒死全家的毛头小子,也不能把避免争端的旧俗彻底废掉。」 他看向因自己的决策表情一变的挛鞮子。 夏日图的表情是惊喜后还无法迎接失望消息的短暂呆滞。 相较之下,于屠日禅的表情就正常的多,但也让人心底发寒——因为他是面无表情,甚至还有余力回道:「我支持您选择我的堂弟为嗣。」 他很清楚匈奴的贵人即使是选夏日图也不会选择他当单于。 家天下,家天下。 匈奴的贵人不担心有西域的贵族争夺王庭的政治高位,因为他们无法组建威胁王庭原始股的强大军队。 反观大汉…… 众人确信于屠日禅的继位后果只有两种——第一种是他们都听于屠日禅的话,于屠日禅彻底忘记大汉母系;第二种是他们不听于屠日禅的话,于屠日禅借舅家打压王庭势力,导致王庭成了大汉的掌下傀儡。 无论哪种,都是他们无法接受的后果。 so…… 「我也支持让伊稚斜的儿子继位。」 「我也是。」 「我亦然。」 与其选个一定暴雷的继承人,不如挑个没根基的叛徒上位,搞不好还可以劝回分出去的兰氏部落。 第557章 此前的匈奴贵人对军臣的统治已有诸多不满。没办法,任谁看到匈奴的版图越来越小,实控的部落,每年的贡品比巅峰时少了少了一半都会开始怀疑君王的治理水平。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军臣的水平不够到位,现在的东亚虽然不及十六到十七世纪的欧洲精彩,有亨利二世、查理五世、弗朗索瓦一世与苏莱曼在争夺天下,伴随着让后世的文人奋笔疾书的宗教改革,文艺復兴,以及冒出工业苗头的科学之火,但也确实诞生了让歷史瞧着不太平庸的有才之辈。 第878页 如果搁在文史发达的几百年后,东亚的记录一定会比现在精彩。然而因为种种原因,很多事情无人问津,无人记录,后世只能根据破到难以分辨而瓦上记录的文物推测当年到底发生了甚。 匈奴算是记录最少,依赖于从邻国的歷史挖出关于本国记录的政权之一。 也是因为王庭里的细作被除了大半,剩下的人在风头过前不敢乱动,所以关于军臣故后的二王之争,不仅是匈奴,就连大汉得相关记录也并不算多。 直到后世挖出不合王孙规格的简陋墓葬,拼出一段不为人知的隐秘歷史,众人才知一千年前的王位之争也如此「有趣」,集合了让观众着迷的所有爆点——下毒,弒亲,内外勾结,利益不同。为此不仅折了单于的三个孙子,甚至还把不想登基的单于次子与看不起那王庭做派的右贤王次子搞到一起,造就了让王庭一黑的分裂势力。 「孝高武帝时的学者给军臣后的二王之争起了个相当妥帖的绰号叫次子之争,因为从排位来看,包括指定的儿单于父也属于次子,并且在长子毁于右部之变后支持次子继位单于。」 「所以说,军臣故后的二王之争实际上是四个次子争夺王位,不同的是于屠日禅是为自己而争;夏日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伊稚斜是知道自己没戏唱了所以想借儿子的上位实控匈奴;而伊稚斜的次子也不愿步了兄长的覆辙,更不想在父亲的控制下憋屈一生。」 底下的学生伸手问道:「老师,于屠日禅不是军臣的儿子吗?怎么会成右部的人?」 「因为军臣一直打压叔父掌控的右部势力,加上末期需要次子代掌大权,所以你们容易忘了他给次子的最初封地就是匈奴的右谷蠡部。」老师挑出可以解释王庭分工的家族树表,只见位于军臣下方的于屠日禅写着一条身份补充——「(右谷蠡王)」:「别忘了在军臣挟制右贤王部的初级阶段,于屠日禅也是用于分化右部的有利棋子。」 「论贤论长,当时已有一定军功的夏日图比年幼的堂侄更能承担抵御入侵的右部之职,奈何军臣不想叔父彻底掌控匈奴右部,所以立了还是少年的于屠日禅成为匈奴的右谷蠡王。」 「也是因为这些旧怨,导致匈奴走向覆灭的乌维之死也叫的右部之变。」 「我们不是一千年前的王庭之人,不明白在军臣决定传位子侄到乌维之死的这段时间里,王庭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不愿掺和政治斗争的于屠日禅改了主意,违逆父亲的遗愿去夺王庭之位。」 「我们也没足够史料分析当时的于屠日禅怎么敢在没有支持情况下干了这事,以及后续如何收服郝宿王与折兰部。」 「但是我们可以确定的是于屠日禅与大汉不是一条心,并且有着更为严重的认知困惑。」本应是讲歷史的课堂上出现了社会学与心理内容。不过鑑于研究古人的社会心理本就属于歷史研究的辅助内容,所以讲师不介意在课上聊些其它内容:「他和有着西域血统的罗姑比般并不认为自己算是母系一方的汉人或西域人,但也不被父亲那方的族群接受。」 「因为二者的活动年代截然不同,一个处于匈奴国力的下降期,一个处于匈奴国力的上升期,所以对母族的态度也有不同。」 「罗姑比对西域的剥削并不亚于他的父辈,但是他的王庭里也不乏有着西域血统的匈奴贵族。」 「倒不如说,他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构建新的族群认识。」 「相较之下,于屠日禅想构建一个新的族群比罗姑比要困难不少。」 「那时的匈奴处于一个由胜转衰的尴尬期,所以对人口的需求有且仅有向外出售奴隶换取更多物资。「 「不巧的是,匈奴那时的最大贸易出口国是大汉,但与大汉一直处于贸易逆差。「 「在座的同学里有一半修过古代经济史,应该明白末期的匈奴完全依靠奴隶、马匹的出口来维持经济,结果到了这个地步都没法逆转它对大汉的贸易逆差。」 「可是这与于屠日禅的族群认知又有何关?」下座的同学很不解道。 「因为据延陵出土的文献记载,大汉不认留在匈奴的二代为后。」讲师再次按下手里的播放器,放出几张麻纸的文物截图与记载誊录:「考虑到在孝高武帝的统治后期与孝仁女帝的统治时有不少外族永居大汉,在此成家并生儿育女,所以在大汉中期的学者或边境将领、官吏里有不少都是混血二代。如鲜卑混血的歷史学家乙弗善,母亲是希腊人的数学家刘光耀,以及高祖源自古蜀的越地军官赵家齐。他们的墓志铭上都写了父母出身何地,到底是汉人、越人、鲜卑人还是希腊人,但是根据出土的传验与官印、符牌来看,他们都没民族认知上的困惑。」 「即使是有,也不会像匈奴里的混血儿般那么别扭。因为在孝仁女帝的统治前期,西域已在大汉的治下传了两代。相较于中原文化的强力输出与经济上的降维碾压,西域的混血二代、三代里有不少人的汉语说得比母语更好。尤其是对从政从商的混血而言,说不好汉语是没法立足的。正如现在的国际市场里,上下游的大老闆要么说汉语,要么说英语,其次才是德语日语法语或西班牙语。」 「语言的强势要么基于军事强势,要么基于经济强势。而文化是在二者强势的基础上所衍生出的副产品,属于加速语言扩散的催化剂。」 第879页 「特区的西域尚且如此,早就成了大汉领地的鲜卑乌桓自不例外。」 「事实上,鲜卑乌桓的汉化比西域还快。因为他们人口够少,又是最早被分化的少数民族,所以同偏安一隅的西域、南越相比更容易被大汉的政策原子化成好消化的微型团体。」 讲师说了一堆不免口干舌燥,于是借着喝水的空隙言归正传:「相较之下,匈奴与汉人的混血二代无论是从父系还是母系,都遵循被后世谴责『一滴血原则』,即有一点匈奴血统就不被认为汉人后代。」 「以前因为汉代的文献不足,所以将其归为汉匈的战略之争与仇恨转移,但是随着更多的文献被考古解密,汉代的『一滴血原则』很有可能是避免匈奴挟质要钱。」 「也就是说……」 讲师的声音骤然变冷,冷得让人不寒而慄。 「孝高武时花高价赎回被困匈奴的大汉子民,而为从中获取更多的汉人赎金,匈奴内有奴隶贩子开始制造『汉匈』混血以增加大汉的赎人数量。」 「这无疑是突破人理的残忍事实。」 讲师的话让和平年代里的学生感到不寒而慄。 什么叫为了赎金批量制造汉匈混血。 合着在他们眼里,人就等于换钱的工具,唿吸的牲口?这和现代的「生命之源」有何区别? 因为近代的歷史较之汉代不是一般敏感,所以学生只是冲着讲台的方向欲言又止,并未道出内心里的真实想法。 好在讲师不仅专攻汉代歷史,也对近代略知一二,所以能从学生们的反应推测出其真实想法:「匈奴只是想赚大钱,但没料到此举为其挖了个坑。」 「大汉的皇帝不是蠢货,更不会让匈奴藉此敲诈自己,所以针对赎回来的汉人做了多向测试,包括但不限于确认对方的祖籍住地,对其进行语言测试。匈奴人……尤其是东边的匈奴与汉人的差异小于黑白的人种差异,混血上仅一代就能淹没于茫茫人海中,所以靠外表不能识别这是汉人还是假冒为汉的匈奴混血」 「后来因为赎人花了太多钱,所以大汉为了遏制无休无止的人质敲诈,公布了对匈奴二代的歧视性法则。」 「即西汉版的『一滴血原则』。」 「……」 「你们中有不少人都选修过现代史,也知道在美国总统杰弗逊的人生里与黑人混血的小姨子生了多名私生子女。」 「在美国废除奴隶制后,那些混有黑人血统,但外表已经接近美洲的西班牙裔或义大利裔的花哨孩子(对十九世纪的黑人混血的蔑称,因为这群褐色皮肤的孩子的售价比普通的黑人高出五倍,多半会被卖到妓院,所以有了这个称号)如果得到特赦就会尽可能地隐入底层的白人社会。」 「同理,那时的汉匈混血也会选择某一身份隐入一方的民间生活。」 「幸运的是,那时的大汉处于接受外族,鼓励通婚的融合风口,所以对逃到大汉的匈奴混血而言,伪装成鲜卑人或草原生活的二代汉人、乌桓人也不算太难,更有甚者能冒充汉人与西域人或希腊人的混血。」 「不幸的是底层的匈奴混血能藏起过往,但是处于王族阶级的于屠日禅没有这种奢侈的退路。」 「他的表兄制定了歧视性的『一滴血法则』。」 「而王庭的旧俗又导致他像是合法的私生子女。」 「所以在内外交困的大环境下,他会产生族群上的认知困惑也是很正常的。」 「更可怜的是匈奴人与西域人的混血在军臣时就跟着右部走上高位,数量上也成了一股可怕势力。反观受到双面否定的于屠日禅不仅无法效仿叔祖,甚至在最风光的时候迎来父亲的再次否定。」 「我想对于屠日禅而言,比起只靠书面交流的远方表兄,还是来自父亲的否定更能让他走向疯狂。」 第558章 于屠日禅像个局外人般看着军臣定好未来的匈奴单于,贵人们则一边打量于屠日禅和夏日图的表情,一面认同军臣的做法:「那派谁去伊稚斜的部落宣布此事?」 众人因此眼珠乱瞟,一副不想过去送死的惜命样。 「怎么,王庭内连有胆传话的屠贤都找不到吗?」军臣见状又是一气:「老上时的勇气都被兔子胆的怂货给丢干净了。」 「你们……」 「我去。」 就在军臣气得开始扫射在场的所有贵人,骂其软得堪比没吊的女装阉人,不配充当草原上的射鵰者时,于屠日禅突然请命:「我可以替您去传话。」 瞧着仅剩的这个儿子,军臣的咒骂立刻消失,整个人也呈现出了非常可笑的呆愣状态。 「普通的使者无法让伊稚斜相信王庭的诚意,唯有我去……」 「你给我闭嘴。」军臣突然暴起反驳请命的幼子:「你不许去,你……」 他看向有不满之色的匈奴贵人,反驳的话也随之咽回自己的嗓子:「你不能把郝宿部与折兰部的人都带走。」 军臣不想仅剩的儿子前去犯险,但也不能当众表露自己的私心:「我也不能……」 然而他未编好一个可以服众的理由,于屠日禅便率先说道:「我看您的精神较好,应该可以挺到我把乌维带来。」 于屠日禅的声音异常冷静,让人不免重新审视这个刚在王庭的中心站稳脚跟的右谷蠡王:「你只需要给我一支亲兵即可。」 第880页 军臣对这个儿子感到陌生,觉得他像自己熟悉却想不出个确切形象的遥远熟人:「左贤王部的残兵不是没人管吗?你能把他们交给我,让我可以安心前往东北之地。」 「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夏日图比于屠日禅还要像个局外人,一听对方准备接受左贤王部的残兵败将,不由得在心理升起各式各样的小九九。 于屠日禅做右谷蠡王时为何没有培养自己的私人武装?还不是因右谷蠡部的部将源于右贤王部,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员是从王庭调来为其撑腰的单于亲兵。 这群跟过右贤王和单于的老人哪里会把不尴不尬的于屠日禅放在眼里。久而久之,除了自己亲自提拔的大帐亲兵,于屠日禅没有别的势力可依,一直处于施展不开的束手阶段。 与其费那无用的心思去驯服右部的叔祖眼线,不如接手七零八落的左贤王部。 最重要的是于屠日禅从右部退下,军臣势必要提人去接受空出的右谷蠡部。 于屠日禅已用他乏味的十年时光来证明右部不是降个占位的王族就能分化的简单地方。 挛鞮氏的子弟本就稀少,如今就算军臣不想下放权力给不喜的堂弟,不熟的侄子,他也没法阻止王庭要换世袭的可悲现状——因为他已找不出能占据大位的直系骨肉。与其让伊稚斜的儿子继承单于大位与左贤王部、左谷蠡王部,还不如为于屠日禅保留一片最佳土地。 兴许于单有日能被刘瑞放回匈奴草原。 军臣的后代也能夺回单于之位。 如此一来,夏日图便可以从中喝到肉汤—— 军臣想让于屠日禅去继承该由太子接手的左贤王部就得给予夏日图些看得到的好处,不然光是当下的贵人就够军臣喝上一壶。 好在想要可靠亲兵的于屠日禅并未透露想要左部的一点野心,所以包括军臣在内的贵人只是猜测他有这个心思,不想在此戳破这个敏感话题。 当然,给予想要右谷蠡王部的夏日图则是个例外,他巴不得于屠日禅赶紧接手左贤王部,然后坐拥右谷蠡王部的夏日图就可以欣赏儿单于和亲堂兄的权力之争。 亦或是伊稚斜与于屠日禅的权力之争。 「光是给人保证堂侄的人生安全也还不够,不如……」眼看众人都不敢把左贤王部的归属挑破,夏日图在忍到鼻尖开始冒汗的大纠结下委婉开口:「让于屠日禅暂管于单的左贤王部。」 谢天谢地,他只提了「暂管」而非「接手」,这让不少匈奴贵人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但…… 「为何不是左谷蠡王部?」 某个人的无脑发言引来众人的「关照」眼神。 「你是不是忘了前任的左谷蠡王是谁?」夏日图也知道王庭的新生力量远不如在老上时的平均水平,但没料到对方可以蠢成这样。 他就差问上座的军臣「你是怎么找出这些人才担任王庭大位」。 军臣也知老一代的都死光后,这群是在河套之战里被紧急提拔的新生力量水平过于参差不齐,不少人连小一辈的于屠日禅都比不过。可是匈奴就是有那世袭的规矩,越是这种不稳定的时候就越不能在大方向上坏了规矩。 当然,大规矩下的私心是可以商量的。 只要没人提出反对,军臣的操作空间还是很可观。 「你让出任王庭使者的于屠日禅来接手曾是伊稚斜的左谷蠡部,不是在戳伊稚斜的心窝子吗?」夏日图用调侃的语气说出让人汗流浃背的话:「怎么,你是想让于屠日禅有去无回,还是想让王庭陷入继承纷争?」 行吧! 夏日图的这么一搅,于屠日禅的左贤王位是板上钉钉了。 当然,军臣还是顾着旧俗,没有把左贤王位真的给了于屠日禅,所以在公开场合里,于屠日禅还是右部的右谷蠡王。 白出力的夏日图:合着我是啥也没有。 他本想在会后暗示于屠日禅要知恩图报,结果军臣比他更狠,棋高一招地让夏日图白当这个捧场的棒哏。 如果没有于屠日禅的从中斡旋,估计会后的夏日图能气得去向将师低头,或是联手伊稚斜的儿子搞死不给汤喝的军臣之子。 然而他的二堂侄比大堂侄要精明不少,也更懂得祸水东引的政治技巧。 「你说你已说服军臣任命我为左谷蠡王?」如果不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困苦现状,夏日图是万万不想见到这张糟心的面孔。 结果人家上来就是一记重击。 「是的,我觉得您比较适合左谷蠡部。」于屠日禅好似没有看到对方的丢脸表情,强调是因他的谏言而给了堂叔意外之喜。 第559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看着那张即使蓄了鬍鬚也有些清秀的粗糙面孔,夏日图便无法因为自己可能获得想要的政治地位而欣喜若狂——因为他对于屠日禅的印象就是有着狡猾心思的汉人小子。 以前他对中行说的非战暴力嗤之以鼻,但是瞧着匈奴未在没有战争的日子里变的更好,反而向外输出人口、牛马,陷入了个没钱就得典当家资,家资没了就要散架的恶行循环。 当然,缺乏完善的政治结构,更没有个金融意识的夏日图是不会想得这么细緻。他只知道没有仗打的日子里匈奴过得并不算好,而且还是慢刀子割肉般的十分难受:「你不可能白送我这一场富贵。」 第881页 于屠日禅也不整虚的,很快给了自己的条件:「我不需要餵不熟的原部旧人。」 「……」 「你把左谷蠡王部的残兵给我,我把右谷蠡部的残兵给你。」 「这话听着像你是对右部的勇士十分不满。」夏日图也清楚会被于屠日禅彻底捨弃的右谷蠡部是什么德行,但还是要提醒他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你不怕让右谷蠡部的老将觉得你是在羞辱他们。」 于屠日禅的脸上浮出似笑非笑的欠揍表情,说出的话让从未见过堂侄露出这种表情的夏日图明白啥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右谷蠡部的老将在被赶出其所效忠多年的右贤王部时,就已觉得你和你的大大是在羞辱他们。」 「……」 「比起我这后来居上的毛头小子,右贤王这不近人情的老屠贤才更值得被他们记恨。」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于屠日禅被军臣忽略的日子里难道没有憎恶军臣? 为右贤王征战半生却被赶去效忠毛头小子的右部老人难道没有憎恶曾经的老上司。 于屠日禅可不会劝说从右贤王部转到右谷蠡部的老人放下对罗姑比的仇恨。相反,曾经没有太多选择的他会激发其对右贤王的仇恨,使得这群右部的老人转而决定效忠自己。 然而他的计划并不成功——因为在国力上升的匈奴盛时,右贤王靠西域的资源收买人心,导致右部即使有人是对掌舵的罗姑比感到不满,也不会想脱离右部,更不会把囊中羞涩,向西要与乌孙、折兰部与若侯部抢西域资源的于屠日禅放在眼里。所以在于屠日禅费劲巴拉地忙了十年也没有赢得太多支持,直到刘瑞拿下河套,把西域变得摇摆甚至心向大汉。 没了西域,右贤王部的经济一落千丈。 有钱的时候,大问题都是小问题;没钱的时候,小问题都是大问题。 匈奴盛时,右谷蠡部的很多人都看不起有汉人血统的于屠日禅,然而到了汉朝坐大,不仅在战略上把匈奴围得密不透风,更是在经济上把匈奴整得死去活来,于屠日禅这汉人阏氏的儿子便有用武之地——虽说大汉一直不爽向外和亲的黑歷史,但也没有自欺欺人到篡改歷史,不认那群为国牺牲的可怜宗女,所以在血缘围着表面情的基础下右谷蠡部的日子居然还算不错,因为王庭多少会给物资支援,而西域看在于屠日禅的已故生母是大汉宗女的情况下也会给个优惠价格。 久而久之,右谷蠡部的上上下下依靠做中间商发了大财,反倒是对于屠日禅生出几分臣服之心。 然而这种迟来的忠诚过于虚假,以至于让于屠日禅感到噁心。 「我拿左谷蠡部的残兵败将,你收右谷蠡部的熟悉老将。」于屠日禅见夏日图没有反应,于是把自己的目的重复了遍:「你要是能接受这个换人的安排,我就能去说服单于给你一个左谷蠡王的头衔充大。」 「只是有个头衔充大?而不是把左谷蠡部的草场给我?」夏日图从于屠日禅的描述里找到漏洞:「难道我这左谷蠡王只是一个用来唬人的空架子」 于屠日禅被他逗得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无论是做长辈还是自以为比对方纯正的匈奴人,夏日图都没法忍受于屠日禅怠慢他到这种地步——即便他是右贤王部的大将,而对方却是右谷蠡王。 「单于都没当众承认你是左谷蠡王呢!你就已经用上曾是伊稚斜的王号。」于屠日禅故意咬重伊稚斜的名字,其意不言而喻:「就算王庭承认你是左谷蠡王,未来的儿单于也可以免去你的王号。」 「……」 「堂叔,我们是一伙的。「 于屠日禅的话音一转,切中了让夏日图的脸色变了又变的关键要素:「我的大大能想法设法地去了伊稚斜和叔祖的王号,伊稚斜的崽子未必没有这个心思。」 「别忘了,伊稚斜的崽子已经十六岁了。」 这话引来夏日图的侧目:「你都已经二十几快三十了,怎么还没一男半女?」 说罢便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那关键部位:「怎么,是在战场上被羽箭射中了□□,所以……」 「我又不是随地发情的畜生,更不是那身上没有二两金给子孙享福的愚蠢父辈。」于屠日禅终于碎了谈话时的淡定面孔,不忘去戳夏日图的心口伤疤:「堂叔能对各地的草场、物资了如指掌,想必是有养家的压力迫使堂叔细緻的与奶口(奶妈)无二。」 大将也算级别较高的贵族职位,虽然不及王号唬人,但也能在右贤王部获得一片丰美草场。 然而之前就已提到右贤王部人口众多,将师与夏日图只是年长的儿子里资质较好的两个特列。尤其是在将师有了子辈、孙辈后,他看兄弟正如当年的老上看罗姑比,军臣看伊稚斜,那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觉得占了右部好地的兄弟应该原地爆炸才不枉他的一番纠结。 如果刘瑞知道将师在想什么,一定会说这是王朝的必经之槛。除非是像李唐的王室般定期清理不事生产的宗室成员,或是像大汉的推恩令般有序减少宗室特权,否则宗室因为利益的分配不均而走向爆炸是板上钉钉的。 于屠日禅的右谷蠡部本就处于寒冷地带,加上他因身份上的不尴不尬而不想连累子孙后代。 与之相比,夏日图可没有这些矫情的顾虑。想必在伊稚斜的儿子重回王庭,面对占了左谷蠡部的夏日图也非常不爽,势必会与这一家子开启斗争。 第882页 当然,占了属于「太子之地」的于屠日禅也不例外。 所以说他们是一伙人也没有说错。 「你咋确定乌维那小子是先对上我而不是先解决你。「 于屠日禅微微一笑:「我要是死了,你猜乌维的兄弟会不会盯上属于下任单于的左贤王部?乌维不傻,不会让老父亲和兄弟沾染最大的左贤王部,所以让我暂代其位是最好的选择。」 「那你不怕……」 「他若想要右谷蠡王部就必须解决你这堂祖。」于屠日禅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很快打消夏日图的顾虑:「伊稚斜的脑子不蠢,更清楚在当下的环境里,留着我比杀了我,流放我要符合匈奴的利益最大。」 如今的西域早就不听匈奴话了,尤其是在汉朝修好通往西域的康庄大道,各地有了大汉的堡垒、钱庄、以及重要的驻军者后,西域对匈奴的态度就是一句「谈过,但是以后别联繫了」。 当然,不听话是一回事,要赚钱是另一回事。 和匈奴一样,西域和大汉的核心地步还是有着相当明显的贸易逆差,所以为了多赚点钱,西域不仅出口羊羔给大汉,更是借之前的封锁用大汉的食盐、茶叶、以及各种丝绸制品从匈奴换取大量牲口,转手就以高出进口的一倍价格卖给大汉。 刘瑞对于屠日禅没啥感情,很清楚这素未谋面的远房表弟不可能对大汉产生依恋之情。但是他们都很清楚国家政治需要一层皮囊顶着才不会让人觉得冷血。 正如《是,大臣》里的汉弗莱说得那样,英国有没有防御机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英国人得相信政府有在保护国民安全。 同理,刘瑞和于屠日禅有没有感情并不重要,重要的底层的民众相信他们有点感情,而且这和美国的政客竞选时反覆提起「自己有黑人血统」或「自己娶了少数族裔的伴侣」是一个套路。 而且不止需要大汉摆脱困境乌维不能妄动这个权力暴涨的先王之子,右贤王部的掮客以及背后的支持者也不能放着利益的虎旗被王庭拔掉。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小手一牵,转帐三千。转帐一停,爱情归零。资金一断,感情就散。 于屠日禅体会过这利益之重,所以他很确定自己不会成为乌维上位的第一目标…… 前提是乌维的脑子没有问题,并不像是唿扶罗般全是马粪。 「……你比你的兄弟聪明。」夏日图要重新评价这个堂侄,同时也对他的态度好上几分:「成交。」 他用小刀割破手掌,向其伸出流血的右手。 于屠日禅也割破右掌,同夏日图握紧右手。 ………… 说服军臣把左谷蠡王的王号封给夏日图要一番口舌,让王庭的贵人承认这个新王又要一番口舌。 夏日图是见过他的大大花了多少心思才坐稳这个右贤王位,所以觉得自己得到一年后才可以得到龙城受封。 然而他对于屠日禅的能力还是了解不够。这厮儿像是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很快就让不喜堂弟的军臣同意册封新的左谷蠡王,而且还让王庭的贵人保证会在龙城大会里支持此事。 「你是怎么办到的?」出于不想低人一等的好奇,夏日图在于屠日禅训练已从左部赶回的残兵败将时上门问道:「军臣那个老不死的也就罢了,其余人也不是你的支持者,怎么就……」 「花钱。」忙着训练私人武装的于屠日禅不想打理烦人的堂叔,但是为着日后的合作还是做了表面功夫:「一金不够就用上十金,十金不够就用上百金。」 「真金真钱地狠狠砸下,再硬的嘴也可以松软。」于屠日禅擦擦脸上的细密汗珠,皮肤因为近日的吹晒皱了不少,整个人比实际年龄老了五岁:「欲成大事者,不会连这点钱都捨不得吧!」 「……」为自己的前程捨得花钱是一码事,但是为他人,而且是关系不好的他人花这笔钱就…… 夏日图的内心五味杂陈,因为他是真没料到于屠日禅能为他的王号拼到这般地步,于是赚头看向被训的左部的残兵:「你能驯服于单的人?」 仅管他对一直都是透明人的堂侄有所偏见,但是匈奴也是存在无孔不入的地域歧视:「他们会听右谷蠡王的话。」 「起初不会,但是被祭天或是卖给边境的奸人就会乖乖听话。」于屠日禅有点奇怪堂叔为何发出此问:「您训兵时不也是靠威逼利诱,断了他们的念想与傲骨来调教出个虎狼之师。」 说罢他从马奴的手里接过一支造型奇特的羽箭,冲着正在吃草的牲□□了出去。 羽箭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唿啸,听得已对于屠日禅产生戒备的夏日图脖子一冷。 鸣镝弒父可是匈奴经久不衰的一道传说。尤其是在军臣未死,于屠日禅已经掌握两部的大前提下,他搞这个到底是有什么特殊目的,或是…… 「放心,我还没有弒父的必要。」于屠日禅见堂叔的表情有点不对,故作亲密地拍拍对方的肩膀笑道:「不过是正常训练。冒顿去后,匈奴内用此法训兵的不计其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得亏是在匈奴之地,要是在大汉,光是提到「弒父」二字就够他们喝上一壶。 或许是被鸣镝的事情吓了一跳,夏日图也没空去管堂侄的举动是否逾越,而是撑着发昏的脑子勉强一笑:「不过是先人旧俗,是没什么好惊讶的。」 第883页 军臣已经快殡天了,所以这鸣镝也没用武之地吧! 第560章 夏日图对于屠日禅的变化十分敏感,派人一直暗中盯着忙于训兵,忙于接受整合势力的右谷蠡王。 或许是因他的反应过于赤裸,以至于连夏日图的亲随都赶到不解,觉得一个二十年都没有存在感的右谷蠡王翻不出个惊天巨浪。 「当年的头曼也是这么想的。」夏日图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对方,毫不在意自己对着下属把祖上的破事拿出来说:「结果呢?以前可以喊打喊骂,甚至被他丢去迷惑月氏的棋子反手就把大大送去撑犁之地,甚至不忘一併送上头曼的阏氏、头曼的爱子,以免他在撑犁孤独。」 「于屠日禅不仅是南边那个讨厌鬼的表亲,更是冒顿的子孙。」 这话是从夏日图的嘴里说出,让人不禁为之侧目。 「会咬人的不会叫,没本事去咬死人的,才会仗着人势沖咱叫上几句。」以前不把于屠日禅当回事儿,现在却要逐字斟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细细揣摩他做过的每一件事:「我很担心于屠日禅不疯则已,一疯会让王庭陷入从未有过的巨大困境。」 「您怕是在开玩笑吧!」夏日图的亲随觉得屠贤要么是和军臣一般年纪大了,所以做事畏手畏脚,要么是在王庭死了两个王孙的基础上的过于紧张,担心自己会成下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您要是在此时退了,谁还愿意追随?」 夏日图的亲随可不是为追随一个普通的大将奔波至今,他们都有从龙之功、立储之德的宏大愿望。不过看当下的局势,立储之德是不可能了,也就只能争一争那从龙之功——前提是罗姑比的长寿基因遗传给了年过半百的夏日图。 如今他们也都是做祖父的年纪,即使有了绝望的念头,也得想想半辈子的沉默成本是否捨得带进坟墓:「您还是有机会登上单于之位的。」 或许是从于屠日禅的行为里获取灵感,夏日图的亲随竟也动了弒君的心思:「您也是那冒顿单于的后代……就不想着復刻一下冒顿单于的所作所为,而不是去怀疑一个怂里怂气的右谷蠡王?」 夏日图被亲随的话吓了一条,刚想训斥对方的想法大逆不道,就被一句「右贤王等了一生都没等到自己成为撑犁孤涂,难道您要学着您的大大,一辈子都做个没能拿下王庭的失败者?」 这话无疑彻底激怒了夏日图,以至于让亲随挨了狠狠一掌。 「这就对了。」夏日图的亲随不仅不气,甚至还喜笑颜开道:「这就对了。」 要是提到这事儿都没激起对方的一丝血性,那他们怕是真的完了。 夏日图也不会因此处置他的心腹爱将,更不会将对方的话当戏言处理。 「让我想想。」 「让我想想。」 夏日图的反应在亲随们的意料之中,但还是令对方感到一丝失望。 「真不愧是右贤王的儿子。」亲随在与夏日图分开后如此啐道:「小心翼翼的模样与右贤王一模一样。」结果做了几十年的第二王号也没能拿下王庭之地。 这一刻的亲随希望夏日图是年轻的,有野心的,哪怕带着唿扶罗的残忍也好过这么碌碌无为。 一旁的同伴安慰他道:「年纪大了是会做事犹犹豫豫。」 他看向自唿扶罗被秘密处死后就一直笼罩在低沉氛围下的王庭大帐,也是有股怨气堵在心口之间,想吐出却哽得难受,不吐又卡得人更没张好脸。 「还不如上战场死了更为省心。」夏日图的亲随丢下一句怨妇似的抱怨话,惹得同伴哈哈大笑:「死战场上?你捨得的吗?」 年轻时的他们愿意一马当先地杀在前头,可是随着年纪的渐长,他的子孙、部下都顶替了勇勐直前的威胁位子。 以前的腹中沉淀着浓浓的野心,是能让其撞开敌人的雄厚资本。如今的肥肚除了证明生活优越的厚重脂肪,便只剩下虚张声势。 草原上没可以照清自身模样的光亮之物,但是亲随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自己老了。 老得和夏日图般没有了能吸引英雄的强大气势。 鬼使神差间,亲随带着好友去看右谷蠡王的练兵之地。原以为在此刻的天色下,于屠日禅会放人休息,但是眼前令人陌生的人形桩子已经表明曾被人当无脑棋子的右谷蠡王不是在玩效仿祖先的幼稚游戏。 相反,这群已被调教成唯于屠日禅的命令是从的于单部下已经成了令人胆寒的杀人机器。 亲随只是有了一点畏缩之心,不代表他眼睛瞎了,鼻子烂了,无法从这异常的景象窥出一丝不妙之处。 亲随的同伴初闻好友的抱怨还以为这是老人快被时代抛弃的胡言乱语,但是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竟觉得对方的胡言也不像是可以忽略的细碎抱怨:「你确定是于单的兵?」 他指着已看到他们却还是没有一点反应的人形桩道:「单于交给于屠日禅的于单亲兵,怎么在这一月里变得像是……」 「像是……」 原谅他在这种情况下竟找不到个合理描述。 草原上的动物数量繁多,但无论是迅勐的鹰、结伴的狼,以及能在沙漠生存的戈壁熊都无法形容眼前的人群。 好在不做人形桩的当户已经通知到了于屠日禅,后者还是亲随熟悉的沉默模样,除了鬍子更为纠缠,皮肤晒得更黑更皱,也没有能称作异常的奇怪地方。 第884页 「是夏日图让你们来的。」于屠日禅的声音也没变化,但是搁在亲随耳里却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亲随在此说了谎话:「大将好奇您会带谁前去迎接新任单于。」 「这到底是右大将让你来问的,还是你为掩盖什么而故意问的。」于屠日禅没有立刻回答问题,而是瞅着对方的表情慢慢笑道:「别紧张,我只好奇我有何处值得你和堂叔怀疑我们的联盟不够坚固。」 这下不仅夏日图的亲随感到无语,亲随的同伴差点指着不远的人桩询问哪里没有问题。 「……我看您比我和大将更不确信我们的联盟可以维持较长时间。」右大将的亲随不想低了对方一头,于是梗着脖子回道:「您要是没联盟的诚意,也不想回右大将的问题可以与我直说,无需拿了汉人那套来借我取了。」 于屠日禅被亲随的表现逗得哈哈大笑:「你这用词文绉绉的样子可比我像汉人。」 「你……」 「我不会带这群人去迎接我的好堂弟。」于屠日禅打断他道:「既是请人上门主持王庭大局,那肯定是熟人更好。」 所谓的熟人不过左谷蠡部的残兵剩将。 亲随的脸皮戏剧性地抽搐一下,几乎是用看鬼的表情看着说出这种话的于屠日禅:「你要带着伊稚斜的旧部去迎接继承单于之位的伊稚斜子?」 你确定是上门表达王庭没有开战之意的诚心诚意,还是故意去戳对方的肺管子? 谁料对方居然有空开玩笑道:「这不好吗?我要是被伊稚斜扣下或是死在半路,你的主人就有机会成为单于。」 亲随只得带了同伴离开此地,又警告他不许外泄今日之事。 其实不必亲随提醒,他的同伴也不会多嘴。 「谁会相信右谷蠡王会带着叛逃的左谷蠡王的旧部去迎接后者的儿子继位?」亲随的同伴回去灌了一袋烈酒才吐出心声:「听起来比右谷蠡王效冒顿之举还匪夷所思。」 亲随也想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都汇成了一句无奈的嘆息。 王庭要变天了。 不过那日比亲随想得更早来到。 冒顿的孙子,老上的儿子,挛鞮氏的第四任单于在王庭的帐里魂归伟大的撑犁之地。伴随着战士的鲜血与胡巫燃起的沖天篝火,牲口们被摆上祭坛,军臣的爱马与奴僕也在前者去后的当晚追随单于而去。 此时的匈奴也已有较为完善的墓葬制度,所以在于屠日禅的主持下,军臣的遗体被胡巫涂上防腐的油脂与单于的王冠、骨器、金银珠宝等一併封入早已备好的精緻棺木,等着王庭启程回到龙城将其葬于他的祖辈之地。 「这下好了,省得我跑半个匈奴去通知堂弟过来继位。」于屠日禅在这时表现得像个硬汉,除了流血就没有为军臣流下一滴眼泪。 军臣的去日真不算是吉利之时。伴随着寒冬的前凑让祭祀的篝火灭了两次,胡巫也被捲起的菸灰烧了礼服,处处透露出不祥之兆。 「但愿龙城没被未来的单于光顾。」夏日图在前往龙城的路上发现沿路的草木不甚丰茂:「不然咱饿着肚子挺过冬天。」 于屠日禅像是没有听到此话。 亦或是说,他表现得根本不像军臣的儿子,丝毫没因父亲的死而产生悲伤。 「哐!」队伍走了二里就听到车轴的碎裂声。 军臣的棺材随之一歪,撞碎了为棺材撑起遮挡物的木柱,结果后面只见一个高高的白顶轰然倒塌。 第561章 世上的吉兆与不祥之兆多如繁星,但是到了人倒霉的特殊时刻,只要你拿眼睛一瞅,到处都是不祥之兆。 「怪了,怪了。」为着不让后面的军心跟着大乱,于屠日禅命左右的工匠赶紧补了不能用的车抽和断成两截的撑帐木柱,又令胡巫不许多言,对后只称风大吹得帐篷一塌,责人拉了背锅的奴隶活活打死。 胡巫畏惧于屠日的亲兵在旁,只得出面安抚骚动的随军臣民,但还是在军臣的棺旁码了一圈镇邪的石头。 等到一处休息地时,胡巫禀了于屠日禅去看看军臣的棺材如何,结果看到棺材的一角被磕出一个深深的凹槽。 「不祥之兆啊!」胡巫不知第几次地说起这话,但诡异的事情还未结束。 临近匈奴的祭天圣地时,帐篷的周围竟冒出绿光。 「鬼啊!」 守夜的奴隶连滚带爬地通知胡巫,导致包括于屠日禅在内的匈奴贵人都举了火把过来查看。 结果…… 「轰!」 莹莹的绿光随即沖成黄色长焰,烧了上前的胡巫一个措手不及。 「啊……」胡巫疼得原地翻滚,一旁的奴隶也是上前拍散胡巫的身上之焰,结果不仅没有解救痛苦的胡巫,甚至还从胡巫身上「染」了火焰,疼得在那儿到处翻滚。 「救救我,救救我……」 眼看上前的奴隶也是尽数遭殃,更没人敢解救胡巫。 「不祥之兆。」 「不祥之兆啊!」 不知是谁叫嚷起来,跪下祈求上苍谅解。 「一群废物。」众目睽睽下,唯有几个匈奴贵人没有下跪,而是看着忍无可忍的于屠日禅责奴隶挖了沙土泼向翻滚的胡巫,令其滚向远离野火的湿润浅坑。 胡巫被泥土一泼,又在坑里滚了一会儿,果真灭了身上之火。 第885页 一旁的奴隶有样学样地灭了大火,但还是在身上留下相当严重的烧伤痕迹。 「这些人也抬回去治治。」于屠日禅见倒下的奴隶还有人能唿气进气,于是派了亲随将其抬出浅坑。 「什么味啊!这么骚。」抬人的亲兵略有不快,但还是在于屠日禅的金钱鼓舞下捏着鼻子把受伤的奴隶抬去治疗。 于屠日禅知道奴隶的气味不好,但没想到对方骚到这种程度:「你是在屎尿堆里翻滚过吗?」 如果他有一定量的化学知识就会明白这么说也没有问题。 大批量的匈奴人在此驻扎,肯定会圈出一个方便的地方。 昼夜的温差让屎尿进行掩埋的沙土、杀菌的草木灰起化学反应,生成少量的白磷而有了夜间的幽幽鬼火。 所以你在田野里看到的鬼火通常就是旱厕的屎尿与沙土、木灰等有机物的化学反应。只是跟植被众多的田野相比,沙漠里没可以促进白磷生成的有机物。 然而此时正值深秋,不少人已开始享用过冬的粮食储备,所以在饮食结构的变化下有了这场惊天闹剧。 当然,匈奴人是不会想到这一点的,他们只会联想到这一路的诡异,从而产生难以言喻的恐惧心理。 「不会真是撑犁发怒吧!」 「先是祭坛的火被多次吹灭,再是单于的白帐突然崩塌,现在又有莫名其妙的鬼火烧到随行的胡巫。」 奴隶们的言语多少会对忐忑的贵人产生影响,以至于再回到帐里就开始找自己的胡巫做些法事。 「屠贤,您是否要……「于屠日禅的亲随刚想劝他做些法事,就听对方很不屑道:「最有名的胡巫都被鬼火烧成那副德行,剩下的废物又有何用?」 自打军臣决定传位伊稚斜的儿子后,于屠日禅的脾性越发地乖张,说话沖得几乎没法正常交流,并且开始嘲讽匈奴的很多旧俗:「沿路都有乌鸦送葬,说明此去龙城一定顺风顺水。」 匈奴人把乌鸦视作吉祥之鸟,但是跟葬礼并行的乌鸦,反倒是像汉人信奉的不祥之兆。 于屠日禅的亲随也是没法反驳一二,只得恳求撑犁别让接下来的行程出现较大问题。 或许是今夜祈祷的匈奴人过多,撑犁居然真的保佑他们平安抵达龙城。 老上在时,匈奴人靠征战所得将冒顿时如泥巴夯的龙城修得终于有了城池模样,但是因为缺乏系统的城市规划,加之军臣也是有着自己想法,所以龙城来回重建了好几次,近期又因左部势力的衰退与匈奴国力的下降而缺乏维护,渐渐变得不再壮阔,甚至有向废墟化的趋势。 龙城里的留守人员没有逃离,也没有被别的部落掠走为奴,而是穿着灰暗衣裳向前行礼:「屠贤。」 他们瞧着军臣的马车,也是明白伟大的撑犁孤涂已经去世,所以对着狼居胥山的方向祈祷了下,随即挥着特制的法器向白帐的马车旋舞而去,围着马车念念有词了好一会儿才搬下棺材。 于屠日禅跟随众人为军臣祈祷,言行间与之前不信任何胡巫的样子判若两人。 「敢问屠贤,军臣单于是否已经选好他的继任者。」龙城里的大胡巫让属下搬走军臣的棺材。 不仅是军臣的棺材跟随部队抵达龙城,与之相伴的还有已随军臣而去的阏氏当户。不过他们显然是没军臣的待遇,但也沾了从死的光而得到一副精美棺木。 「这也是我带着王庭回到龙城的重要原因。」于屠日禅轻描淡写地扔下重磅:「大大生前定了我的堂弟乌维做新任单于。」 大胡巫的脸颊微微一抽,面上的纹路显得有些纠缠狰狞:「您确定是乌维继承单于之位。」 「我没必要在这种问题上说些怪话。」于屠日禅冷冷回道:「您可以找随行的贵人打听一二。」 末了,还不忘提醒道:「大大生前定了我去迎接匈奴的未来单于。」 大胡巫虽对军臣的行为感到不解,但也认同于屠日禅前去迎接新单于的安排:「左右贤王与左谷蠡王不再,理应由您亲迎单于。」 提到叛逃的伊稚斜,大胡巫也是忍不住对当下的发展感到唏嘘。 谁能聊到伊稚斜与军臣斗了大半辈子,到头来竟看着儿子成为单于。 于屠日禅斜眼瞧着大胡巫的表情,知道他没想过自己能当单于,心下不禁微微一冷,握着佩刀的右手更是青筋暴起。 好在陷入感嘆中的大胡巫没注意到这不妙之气,甚至有心继续问道:「郝宿王也一併去迎新单于吗?」 作为单于的亲兵之长,郝宿王在新单于的选拔与继任上有重要意义。 于屠日禅略略思考了会了,还是否了这个提议:「我们现在人手不足,还是需要郝宿王在龙城坐镇,以免我的堂叔怀有不臣之心。」 第562章 大胡巫也没有多想,留下一句「我与郝宿王在单于来前安排好先单于的葬礼」便不理此事,留下一个神色如常的于屠日禅在启程前照旧练兵,跟着大众为先单于祈福。 夏日图对这种氛围始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之情,于是卡在迎接的队伍出发前问于屠日禅是否可以多加几人:「仅你迎接新单于也不太合理,不如从我和其他贵人的亲兵里再挑几人。」 于屠日禅还没回话,大胡巫便想起那句「以免我的堂叔有不臣之心」,自动脑补了八百字的阴谋论去阻止一场本该避免的规矩:「右大将请留在龙城。」 第886页 夏日图也想过会被堂侄拒绝,但没料到大胡巫会率先发难,于是用诧异的眼神看向决定不开口的于屠日禅。 好傢伙,这厮儿是何时搭上大胡巫的。 郝宿王也不知着了什么道,开口站在大胡巫那儿:「龙城也需挛鞮氏的子嗣坐镇,况且咱们派得多了,也会与对方产生军事冲突。」 夏日图想争辩一二,但是他的亲随上前制止了他:「此行危险,贵人们都不愿派出亲兵相随,您要是在这事上有不依不饶,恐怕会与王庭的贵人结了仇怨。」 到底还是亲随了解如何说服夏日图。其实不仅夏日图对此行抱有不详的预感,亲随亦然。只是他的身份让处于不同的立场思考——夏日图有亲随替他试探危险,不巧的是,他正是被夏日图丢去试探的人选之一。 郝宿王可不管这对主僕的想法,他只知道军臣去前防的就唯一可能夺取大位的夏日图:「我会派个王庭的人随右谷蠡王前去迎接新任单于,还请您在龙城主持先单于的葬礼。」 夏日图对郝宿王的态度感到不满,但是因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也只好勉强笑道:「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别的话说。」 话题的中心人物只是看着他们在那儿唇枪舌战。 唿扶罗的行为让军臣扒出刘瑞安在王庭内的大汉细作,但是一些更深的钉子……如当年跟随于屠日禅的生母前往匈奴王庭的奴隶没有受到牵连,而是将匈奴的动向一五一十地传给边境的上线聂壹。 收到消息的聂壹不敢耽误一秒,遣了心腹去关中面圣。 「哦?军臣死了?」聂壹的心腹风尘僕僕地赶到宣室殿时,刘瑞正在查看南越的军事报告。 卫青不仅治军打仗很有一套,内政的本领也很不错。至少在他一贯的谨慎小心下,南越的局势渐渐变得平稳起来,各部的君长也是同意跟随叛乱的赵氏子孙进京面圣,估计是要与那东瓯的贵族作伴。 刘瑞虽然防着这群各部君长,但也保证他们生前一定过得舒舒服服。 洛阳作为汉唐的副都再次有了用武之地。 万国学宫的建设让洛阳的地价犹如当年的阳陵学区,上升的速度甚至能让刘瑞有钱去修新的河西六县,也就是与祁连之南隔山相望的原版走廊。 果然,房地产是世界上最绝的暴利行业……没有之一。 不过这份暴利怕是没法转为基建资金,因为随着军臣的死讯与王庭内部的消息传至刘瑞耳里,他对这笔资金有了新的规划,那就是把王庭的水搅得更浑。 「没想到啊!没想到。军臣死前居然还以大局为重。」刘瑞见过亲缘间的关系胜似仇人的极端例子,同时也对「相亲相爱」的大唐宗室小有研究,所以听闻军臣不仅没有轻判下毒的恶孙,甚至还把伊稚斜的儿子立为自己的继承人后,他居然对军臣产生一丝敬意:「临终前以大局为重,无愧为一草原枭雄。」 「只可惜……」 军臣的苦心势必会被他的儿子,他的部下白白浪费。 「他视自己为挛鞮氏之长,但于屠日禅不一定能有这觉悟。」 一旁的郑谨很奇怪道:「您的意思是……于屠日禅会夺取大位?」 「有可能,但也不一定是夺取大位。」刘瑞不懂匈奴内部的迷惑操作,但他明白压力的反弹十分可怕:「你还记得朕写过的一部小说吗?就是和《念男泉下的超雄国度》合订成册的……《女鬼的復仇》?」 如果不是要给陛下一丝薄面,郑谨的脸庞一定抽得好似上了迷你电动:「陛下大作,奴婢自然多次拜读,不敢怠慢。」 「那你觉得男人的报復心较女人如何?」 还能如何?肯定是有过之而无及。 别看史上动不动就最毒妇人心,可是碍于权力尊卑,女人能造成的伤害远比男人小了许多。除非是像欧洲那样女人也有王位继承权,也有发动一场战争的能力,否则跟男人的报復心相比,毒如高后都能称作十分善良。 「陈胜吴广,楚人伍员(伍子胥)。」得亏是没天街踏尽公卿骨的黄巢在此,不然谁敢称之最狠,「不都是把天下搅得动盪不安的……真实男人?」 「……」 「他们能为自己遭受的种种不公掀起反旗,报復导致他们遭受此等待遇的君王、体系。于屠日禅不过是在同一天地下,另一时空里的凡夫俗子,又何尝不会做出些举世皆惊的违命之举?」 郑谨是从底层爬到御前的人,所以对人性的理解比刘瑞更深,只是因为他长伴于伟大的君王,所以在耳熏目染下对天皇贵胄没有祛魅。 「这么一看,于屠日禅确实处于死局之中。」 因为是聊匈奴国事,郑谨也没太多顾虑:「伊稚斜的势力一旦回归,占了高位的于屠日禅就是他要清理的目标。即使未来的单于不想阿父干涉自身统治,也不会在自己有了亲骨肉后留着占了右谷蠡部的亲叔叔。」 「毕竟……」 「罗姑比的例子就在眼前。」 一个右贤王让匈奴王庭的两代单于没法睡个安稳觉。 以史为镜,伊稚斜的儿子势必不会留着这个碍眼的堂兄。 只是…… 「大家族里,都是从里头开始烂了。」刘瑞想起大汉前期的一堆破事,也是揉着眉心嘆道:「要是没有齐王、赵王、淮南王与吴王搞出那么一遭,估计早在先皇时就给了匈奴一个教训,何需等到朕来解决这些烦恼。」 第887页 因为涉及刘氏宗亲,郑谨也是不敢多言。 不过就史学家的记载来看,汉文帝与汉景帝用以平息宗室之乱的开销倒是可以打场对外战争。 而且还是规模很大的对外战争。 「罢了,现在聊起这些事也没有意义。」刘瑞看着聂壹的密信,沉思后让九卿以及墨者工坊的博士进宫。 「卫穆儿还没有离开辽东郡吧!」 朝鲜半岛的破事可比南越来的更有意思。南越好歹经过赵佗的物理融合,打来打去也没人提过分而治之。与之相比,朝鲜半岛那可真是一二三由卫满上台,二四六由东边的小国入汉哭诉。能文能舞,十分精彩。 卫穆儿对朝鲜半岛的处理可比思虑过多的昌平大长公主要简单粗暴得多——因为这是卫满朝鲜欺负东边的几个小国,而东边的小国只想找个大腿度日的简单局面,所以只要派兵打疼卫满朝鲜就能解决部分问题。 至于为何不把喜欢跳来跳去的卫满朝鲜赶紧灭掉,不还是得留个「剿匪」的合适理由吗? 因为不能一口气把卫满除掉,所以我要增加驻军;因为增加此地的驻军,所以我要更多的土地,更多的权力。 卫满的邻居只是过得比较艰苦,并不带他们的脑子不会运转。卫穆儿在朝鲜半岛搞了几年,就是傻子也能看出大汉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又不能对辽东的皇后挑明这个事实。 久而久之,被封禁的卫满过得越来越苦,人民不是向东润去几个小国,就是向西润去大汉。 卫满的邻居就更不提了。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两千年后的驻亚美军是什么地位,驻扎于此的汉军就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美军好歹不能大张旗鼓地插手内政,但是此时卫满的邻居要想获得大汉的支援,就得允许卫穆儿对各国的政治指手画脚,以至于在汉军较多的那几地里,众人只知大汉的皇后而不知其君,足以见得朝鲜半岛到底谁是真正的话事人。 「皇后殿下自然没有离开辽东。」郑谨知道刘瑞这是要对匈奴……不,应该说是要对快与王庭和解的伊稚斜来背后一刀,于是命人赶紧去拿待会儿要用的辽东地图。 「还是你懂朕的心思。」刘瑞其实不需要这粗糙的地图,不过鑑于系统自备的地图不能进行标记,所以他在羊皮制成的大地图上用不同类型的钉子进行各种注释:「关东的各郡加上朝鲜半岛的从军……」 考虑到与匈奴对战不能算上隶臣妾军与农夫组成的简单步卒,所以把关东的骑兵榨干榨尽了也只能凑六万余人。 好在经过这几年的发展与从北引入的大量矿奴,刘瑞在关中造了一批军需,运往辽东也不过要一月左右。 三国时的吕布拥有八百重骑就能成为一方之霸,公孙瓒的白马义从更是为人津津乐道,所以刘瑞只要能给关东武装六万……不,三万重骑,别说是把伊稚斜的老家拿下,就是打到王庭腹地也不是没一丝可能。 前提是后续的补给也得跟上,而且还要将士们像歷史上霍去病般不要命地进行作战。 「让关中的各级武库、马场、郡库都做好准备,等待朕与九卿的命令。」 「还有……」 刘瑞在脑海里挑选可以出击匈奴的各位将领。 卫穆儿和卫青是一定要的。 李广…… 李广容易迷路,但是带上能够训爹的李当户就没有问题,可以作为诱饵分化匈奴主力。 还有在北境与匈奴交手过的李息与郅都。 以及…… 想起已经七十多的韩颓当,刘瑞在那儿犹豫了会儿,最终没有将其列入备选名单。 强弩加上近年培养的优秀战马,以及堪比白马义从plus版的奢侈装备。 这要是还没法拿下伊稚斜的老巢,刘瑞就该问责领命的各个将领,以及思考自己是否天命所归。 第563章 龙城里的于屠日禅不知他的表亲准备拿下他的叔叔老巢,更不知在刘瑞眼里,他已成了随时化身「匈奴黄巢」的可怕存在。 除了对他表示怀疑的夏日图与见过他是如何练兵的右部亲随,众人都当于屠日禅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单于次子。 没有任何权力,也没有啥可怕野心。 即使他在启程前往伊稚斜的老巢时带了一支眼神明显有些不同的精锐部队,龙城的贵人也没有产生一丝怀疑,甚至觉得于屠日禅显得有些过于谄媚,缺乏属于单于子弟的躁动野心。 「我怀疑他根本不是军臣种。」某个贵人目送着迎接单于的队伍离去,同一旁的好友窃窃私语:「应该是大汉的宗女跟随军的奴隶私通生的,不然没法解释他的懦弱性格。」 「是啊!父亲死了都不争下单于之位,真是和右贤王没得比。」与之交谈的贵人起了玩味之意思,歪着头并眼珠乱转:「你说要是大汉的皇帝索要个能证明继任的单于没有不合之心的匈奴人质……新单于会送走这个先单于废物儿子吗?」 「难说。」对方也是挤眉弄眼道:「不过这对军臣可是太残忍。」 大儿子成汉朝的阶下囚,小儿子又被人送去当作人质。 不过这种无脑的调侃也只是作交谈之乐,他们确信大汉的皇帝不是傻子,更不会在可以要人的情况下还要了一个无法威胁王庭之主的无用人质。 第888页 「可惜了……」 笑过的贵人摇摇头道:「可惜了,用汉人的话讲,他本有个认祖归宗的机会。」 「呵!他的好表亲可是不认匈奴人与汉人的后代是大汉子民,所以他是哪门子的认祖归宗。」 匈奴的贵人笑过便回龙城等待新的单于过来继位,殊不知带亲兵前去迎接新的撑犁孤涂的于屠日禅并未走远,而是绕了一圈又回龙城附近的埋伏点。 「东西都已埋藏好了?」于屠日禅脱掉用于迎接单于的沉重冠冕,择一牛筋束起长发,向清点人数的亲随问道:「离开前把潜入龙城的洞口都给打点好了?」 「我今早还亲自瞧了那些洞口,甚至还在龙城留了几个奴隶作为接应。」于屠日禅的亲随可比夏日图的亲随要心惊胆战的多,因为他是亲眼见证于屠日禅的巨大变化,以及这个透明人似的挛鞮氏子弟是怎么把不服自己的于单部从训练成没任何感情的杀人机器:「如果没法通过洞口去开大门,咱也有些奴隶可以争取一下。」 得益于在军臣丢了河套地与鲜卑、乌桓的旧地、以及大片的西域控制权后无力修葺龙城之地,所以一些边边角角都有了漏洞,可以供人钻进钻出。 不过仅是这些东西还不足以保证他能顺利拿下龙城之地。 为了夺下单于之位,同时也为教训那些眼高于顶的匈奴贵人,于屠日禅还特意为其备了好戏。 一场只要他们看过就不会遗忘的超级好戏。 ………… 是夜,龙城里仅守夜的奴隶和贵人的亲兵睁着一双半眯的眼儿,围着篝火有一下没一下地脑袋点地。 巡逻的部队见状摇了对方的肩膀,提醒他别松于值守,结果遭到对方的驳斥:「东边的左谷蠡王又不会来,难道汉人翻山越岭地来找地咱的天大不快。」 「话虽如此,可你也别……」巡逻的部队刚想反驳,就见远处升起一道莹莹的鬼火。 「不是……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出于对未知事务的恐惧,巡逻的部队亮出武器,转头就给哈欠连天的看火人一记耳光:「醒醒,有特殊情况。」 莫名挨了一巴掌的看火人睡意去了三分有余,怒起冲着巡逻的队伍破口大骂:「我看你是……」 他还没把粗□□出,就见远处同样升起莹莹的鬼火:「不是……那到底是什么玩意……」 就好像是听到某种无声的命令般,龙城内的各地都有鬼火升起,恍若是有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在这里飞舞。 部队的什长赶紧派人去请胡巫,同时举着火把想要看清那些鬼火的背后是不是有小人在那儿装神弄鬼。 结果…… 「啊!」自燃起的黄色火焰将靠近的什长尽数吞噬,然后向着四方蔓延。 「鬼啊!」被吓到的匈奴人哪里会管向其求助的可悲什长,沉着火焰未及自身便连滚带爬地逃亡别处。然而他们惊慌失措地踩到燃烧的各处篝火,溅起了让空中飘散的白磷燃烧而的零星菸灰。 「啊……」不一会儿便又有人被火焰吞噬,痛苦地在地上翻滚,试图扑灭越烧越旺的黄色火焰。 「起火了,起火了……「 这样的动静自然不能避过熟睡的匈奴贵人,不等他们撩起帐把闹事的蠢货一顿痛骂,就有皮革被火吞噬的蛋白质味让他们无暇问责于人,而是想着赶紧保命。 「看火的人呢?灭火的奴隶呢?」夏日图在兵荒马乱中挺身而出:「这多人连最简单的篝火都看管不好,我看真是有人急着要上龙城祭坛赎罪。」 他指挥着奴隶扑灭最近的火焰,终于看到此次大火的真正元兇——一群飘在半空中的绿色鬼火,不知何时就会燃成黄色火焰。 「怎么又是这种东西?」想起来时的种种遭遇,夏日图的眉心一皱,随即想到于屠日禅。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他就是觉得此事与于屠日禅有关。 事实证明,夏日图的猜想非常正确。 伴随着龙城内的兵荒马乱,无人在意边角有人秘密潜入,偷偷打开龙城的大门。 「咻……」 羽箭划破空气的声音让夏日图的猜想彻底落实。 于屠日禅到底念着他与堂叔的塑料联盟,没有对其痛下杀手,但还是在清理龙城的贵人时将夏日图的亲兵了结一半,以免他在日后可能对付自己。 早上调侃于屠日禅的匈奴贵人没有等到正主上门就死于对方的亲兵之手。 郝宿王和大胡巫是扛到最后的匈奴贵人,因为看在军臣以及挛鞮氏的先祖份上,于屠日禅将其留到最后处理,也给他们效忠于他的最后机会。 「你看,我就说我绝对可以笑到最后。」为了庆祝自己的「胜利」,于屠日禅让亲兵请了难以置信的夏日图来见证沦为阶下囚的郝宿王与大胡巫的彻底臣服。 当然,要是不论于屠日禅和夏日图的塑料联盟,后者也是于屠日禅的阶下囚。 第564章 夏日图很确定于屠日禅已经疯了,因为只有疯子才会不管不顾地在自己的祖地做出这事儿。 大胡巫是倖存者里吓得最狠的,几乎丧失了语言能力。 郝宿王的愤怒溢于言表,但很快便咆哮而出:「右谷蠡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啊!」亢奋中的于屠日禅笑嘻嘻道:「我在效仿我的祖先,用绝对的武力夺取大位。」 第889页 他指着将歷任的单于,无数的孪鞮氏子弟拥入怀中的狼居胥山,一字一顿道:「由祖先见证我的成功,也算是种不伦不类的传承。」 「你【哔】【哔】的算什么传承?你这是把先单于的意愿抛之脑后。」郝宿王的额上暴起青筋,上半身被绑紧的绳子箍出血痕。 于屠日禅也是怒了,上前抓着郝宿王的头髮让其与之对视:「我看你是年纪到了,脑子昏了。」 他把对方的五官抓出上提的趋势,光是看着就能令人头皮一痛:「冒顿有把头曼的意愿当回事?冒顿有按王庭的规矩继任为王?」 于屠日禅喘着气从牙缝里蹦出这话,唿吸打在郝宿王的脸上,使其有种面部灼烧的不适感:「我忘了,冒顿为了当上单于,把王庭上下清洗了遍。」 「我比冒顿仁慈,因为我的大大没有把我丢到大汉为质,更没有拿我当仇人,我充诱饵。」于屠日禅松手的那刻抓下一堆油腻的头髮,他很嫌弃地命人拿来麻布拭手,知道这个郝宿王是油盐不进的愚昧之辈:「算了,也不值得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郝宿部的精锐忠于下任单于,也是随着郝宿王的陨落被尽数处决。 夏日图未见过冒顿处决不能为其所用的头曼心腹,但是瞧着于屠日禅的狠辣样,他也可以想像出在鸣镝弒父后的血腥恐怖。 「好了,我的堂叔与剩下的贵人可有异议?」处理完那不听话的郝宿王后,于屠日禅让人带了战战兢兢的贵人过来。 早上还敢嘲笑军臣生了两个匈奴之耻的贵人此刻乖得犹如待宰的鹌鹑——因为上了于屠日禅黑名单的贵人已被尽数处死。 于屠日禅也不浪费这些血肉,直接拿去祭了龙城的祖先之灵。 「看来各位对我成匈奴的新任单于没有异议。」于屠日禅对当下的沉默十分满意,转头安排大胡巫去准备他的继任典礼。 「对了,也要通知我的叔叔王庭已经换了主人。」于屠日禅终于想起呆在一旁的夏日图,沖其露出令人不安的虚假笑容:「堂叔可否为我请来远在东方的叔叔一家?」 「……你」夏日图在此刻变得无比小心,生怕自己说错一句就惹得对方大动肝火:「你只想请伊稚斜吗?」 夏日图的脑子堪称一团乱麻,恍惚间有灵光闪过,使得冒出个大胆想法:「右贤王部呢?您不想让右贤王承认您是匈奴人的撑犁孤涂?」 他收回对将师的满满恶意。因为将师好歹是有行为逻辑,而眼前这个已经疯得没有理智:「我可以为单于请来右贤王部的各个贵人。」 能屈能伸的夏日图直接称唿以往轻视的于屠日禅为匈奴单于,结果遭到毫不留情的一声嗤笑:「果然,堂叔的嘴里没有实话。」 「也不拿我当成知己。」 夏日图想询问对方你有什么值得我去掏心掏肺。 还是他的亲随靠谱,抢在屠贤爆粗口前制止了他。 「您放心,右贤王那儿我自有安排。」于屠日禅欣赏够了夏日图的困兽之斗,摆出一副哥俩好的姿态将浑身紧绷的夏日图揽到身边:「堂叔祖是举足轻重的三朝元老,所以我愿亲自前往右贤王。」 「……」 「……!」夏日图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声音更是不由自主地带了颤音:「你,你说你要亲自前往匈奴右部?」 「对啊!唯有这样,才能彰显我对右部的郑重其事。」于屠日禅拍着堂叔的肩膀笑道:「我要是被右贤王的亲兵扣下,你就能从我的手里继承匈奴的单于之位。」 夏日图想询问对方是不是把单于之位当成可以抛来抛去的小儿玩具,结果对方神色一变,继续抛出轰炸三观的惊世之言:「没准我会死在你的兄弟手里。」 「没准匈奴最后是由你和将师争夺王位。」 于屠日禅放开揽住夏日图的手,给了他一不算警告的随意提醒:「不必去找我的好叔叔。」 军臣排查王庭里的细作时,有一半是藏得太深而没彻底露馅,有一半是于屠日禅知道他们会把王庭的一举一动传给关中,所以想为自己求个退路而把他们的痕迹清扫干净。 刘瑞的信用还算不错,加之军臣生前与其定了一个和平协议,所以刘瑞暂时不对王庭出手。 但是不在王庭治下的伊稚斜就另当别论。 还有不算真正臣服的右贤王部。 如果刘瑞真要细抠协议的字眼,那么就有两个地方会成大汉的攻击目标。 好巧不巧的是这两地方都是大汉必须拿下的战略之地——一个包括原时空里的河西走廊,一个包括东北之地。 于屠日禅让夏日图去伊稚斜的老巢也是在赌大汉会从东方蚕食匈奴之地。 河套地有腾格里沙漠、蜿蜒的黄河,以及分化大漠南北的阴山山脉形成天险。同理,山海关后的东北平原被大兴安岭、小兴安岭,以及撑起吉林旅游的长白山所团团围住,变成一处易守难攻的天然迷宫。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辽西走廊的入口在河北境内,为的就是避免可以决定进出的东北成了四川第二,忠心度以跳水的速度飞速下降。 而要是把目光放大,东北平原也不过是大天险里的套娃天险——因为还有外兴安岭与其它的山脉形成二道天然保护。 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匈奴签订马邑之战后的第一次停战协议时,虽未丢完小兴安岭以南的全部土地,但是缺乏可靠的部落盯着大汉(原居于此的兰氏部被伊稚斜给坑跑了),加之左部丢了一个左贤王又跑了一个左谷蠡王,陷入了让残党抓麻的群龙无首,所以刘瑞慢慢吞了小兴安岭以南的全部土地,并且学着赵佗的样子建了卡住匈奴骑兵的多道关卡。 第890页 失去了最宜居的东北平原,持续北上的伊稚斜有且只有一个选择。 而这选择让他较之右贤王部更好吞併。 第565章 于屠日禅在赌刘瑞不会放过北上蚕食更多土地的绝妙机会,他很清楚自己能靠阴谋诡计谋取一个出其不意,但是这点小聪明在汉朝的生产力下无疑是对壮汉搔痒,只会逗得对方在那儿哈哈大笑——之前的汉匈大战就已经通过弹簧+强弩+小型炸药的模式把匈奴骑兵的机动优势消耗得所剩无几。 眼下的大汉到处寻常发财的机会,更是将南来北往的人才都一网打尽。 于屠日禅在右谷蠡部做掮客生意时就听过汉使到处寻求新的宝驹,到处购买新的种子,新的材料。 他不知道这些年里,大汉的工艺发展到何种地步,大汉的宝驹是否可以上阵奔跑,但是他能确定的是此一时非彼一时,如果还以几年前的眼光看待大汉的军事实力,估计会被对方碾得不剩残渣。 更别提在大汉扩张的这几年里,大汉的人口也是有了显着增长,扩军的速度几乎赶上巅峰时匈奴帝国。 反观他们并不团结,且不上进的挛鞮氏…… 于屠日禅对两边都没多少好感,所以能以较为中立的角度看待大汉的进步…… 以及匈奴的不进反退。 是的,你没看错,匈奴的实力肉眼可见地退了不少。毕竟军队需要持续的蛋白摄入,武器供养,以及定期的冲突练手。 以往的匈奴把大汉和西域当成练手之地,然而随着攻守双方的交战变多,汉人不仅加固了城墙还研发出了针对骑兵的防御武器。 一场只有二三人的冲突下来,对面的汉军伤亡不大,突袭的匈奴骑兵倒被暗箭灭了不少,甚至赔进不少好马。 而等喜欢奇技淫巧的刘瑞上台,突袭汉地的危险性直线上升——炸药的成本固然较高,但是白磷完美弥补了这一缺点。 现代人把白磷视作违禁武器,但是古代显然没有这个意识,同时也没更好的工艺制作堪称「地狱火焰」的反人类武器,所以在防守的汉军用白磷给了匈奴骑兵惨烈的教训,致使其在灼皮蚀骨的痛苦下化为灰烬,或是吸入有毒气体而引发器官的快速衰竭,成了一个目不能视,肩不能扛的活死人后,南下的匈奴小队越来越少,直至消失。 至于向西打家劫舍的右部骑兵…… 怎么说呢! 确实是比「没有对手」的王庭左部强上许多,但也只是白银局对青铜局的差别。真正算是有战力的还得与丁零交手的须卜氏。 穷山恶水养刁民。 也难怪在匈奴没走下坡路时,母阏氏有那么强的说法底气。 由此可见,汉匈要是再来一次硬碰硬的世纪大战,汉朝打赢匈奴人的概率绝对高于后者的爆冷。估计在开战之初,西域乃至乌孙都会押宝大汉,帮着大汉去打匈奴。 所以为了自己的将来,于屠日禅准备来次借刀杀人,用大汉除掉对他产生极大威胁的伊稚斜,然后带着王庭以及左部、右谷蠡部的兵力吞下右贤王部。 只要这一计谋得逞,王庭内便没有人能威胁自己,同时他的好堂叔也不可能与将师和解,只能留在王庭辅佐他这子侄。 于屠日禅想得很美,也确实把刘瑞的意图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他忘了刘瑞不是武德充沛的军事帝王。相反,大汉的军事很少是由刘瑞做主,顶多是由刘瑞定下最终结果,然后招来九卿商议如何达成这一目标。 「陛下,当年俘获左贤王的战役是在东边的马邑,而且是在咱们夺回河套地后才有了被匈奴视作反击之战的马邑之围。」回来没有歇几天的卫青指着祁连山北的预设走廊:「马邑的失败让王庭损失上万人马,不得不把驻扎祁连的折兰部与若侯部召回王庭,补充单于的兵力不足。如此一来,右贤王部的压力明显降低,也更容易放松大意。」 当着一众老将高官的面,卫青显得十分紧张,但还是把内心的所想清晰道来:「我估摸着右谷蠡王也是打着大汉从辽西郡北上解决伊稚斜和兰氏部落,好替他把最大的威胁赶紧除掉的美妙主意。」 末了,他还不忘补充道:「伊稚斜也不是傻子,哪怕不知军臣已去,但是要瞧王庭派往大汉的使者频次,就能猜出双方是要继续维持当下的平静,所以大汉肯定会把矛头调向家门口的另一敌人。」 不巧的是,伊稚斜的部落占了小兴安岭至大兴安岭的最佳底盘,所以碍了想给边境再上一层牢固保险的刘瑞的眼。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仅要从辽西出兵拿下伊稚斜的老家,还要把祁连山东的右贤王部也一併拿下。」在场的将军还未说话,管钱的卜式与内史许昌,以及负责运输辎重的太僕刘舍就感到有热血沖天,整个人要扶着桌子才不至于昏倒在地。 双线作战。 而且还是动辄万人,两主线在出了边境就会列成四六份的双线作战…… 你知道对管后勤的大臣而言,这件事有多么可怕吗? 玩游戏都不敢将己一分为二,更何况是同时供应两个军队,两场战役的全部物资。 「不是去打伊稚斜的老巢,而是去打伊稚斜。」如果不是卫青提醒,刘瑞差点忘了他的敌人不是木头桩子,而是可以权衡利弊的职业军人。 至少跟从未上过战场的刘瑞相比,伊稚斜的作战经验十分丰富,趋利避害的本事更是登峰造极:「伊稚斜才不会等着我们上门把他干掉,估计会在我们动身前往他在外兴安岭下的老巢前就抢先离开。」 第891页 这一说法得到在场的老将认可。 韩颓当因年事已高而没有得到接下来的出征机会,但也作为熟悉匈奴的老将而被请来参谋:「以我对伊稚斜的了解,他估计会向东争夺单于之位。」 「也就是说……」 「伊稚斜的目标是祭天龙城……单于们的安葬之处。」 韩颓当指着一个大红点道:「如果军臣没有指定继任单于,那么包括挛鞮氏的子弟在内的匈奴贵人会前往龙城,开会决出新任单于。」 「而要是有先单于所指定的继任单于,那也会在龙城见证新单于的继任与贵人的效忠。」 在场的人都知道军臣临终指了伊稚斜的儿子继位,但………… 「遣一队去狼居胥山看叔侄大战,还有一队……「 刘瑞在右贤王部的方向摁下一颗钉子:「拿下匈奴的右贤王部,不要把难事留给后人去做。」 「诺。」 得令的将军开始商量谁出辽西袭击匈奴的祭天圣地,谁出朔方问候没有祁连压力的右贤王部。 不懂军事的刘瑞在一旁喝茶,看着满是红线钉标的地图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随机打开系统的地图,以及关于卫氏舅甥的出征记录。 果然是老天爷的恶作剧吗? 他们定好的出击路线和歷史上的汉匈漠北之战的出击路线一模一样,只是缺了鲜衣怒马的冠军侯去狼居胥山给匈奴一个大大的惊喜。 第566章 伊稚斜获取王庭消息的速度堪比军情六处获得北约的消息——永远慢了克林姆林宫不止一步。 「所以谁是新任单于?是于屠日禅,还是我的好叔叔。」伊稚斜对军臣的死讯也不算是无动于衷。随着长辈的一一离去,军臣的存在让同辈的伊稚斜觉得有人挡在他与死神之间,让他还有充沛的精力去实现自己的种种野心。 然而现在军臣走了,伊稚斜的年轻假象也随之离去,让他竟在一夜间有苍老之感,头上的白丝也肉眼可见的多了不少:「于屠日禅没那野心,我的叔叔也没有精力承担匈奴的延续之任。」 说罢他还开玩笑道:「他不会在前往撑犁的前一日立了我作继承人吧!」 这话距离事情的真相十分近了,奈何现实就是这么没有逻辑,以至于让伊稚斜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笑容从脸上慢慢消失。 「你确定是于屠日禅率先发难,而不是夏日图或别的人选?」伊稚斜又问了两遍才接受了他透明人似的侄子发动军事政变,效仿冒顿处死了会妨碍他的匈奴贵人。 「这么看他倒也真是挛鞮氏的种。」伊稚斜是见过暴起的老实人将马上的骑兵生生扯下,不等对方准备白刃就咬断骑兵的脆弱喉管。 也正因为见过人在绝境下的种种潜力,伊稚斜没沉浸在他老实本分的侄子居然谋夺大位的反差感里,而是想起一开始的问题:「军臣到底立了谁继单于之位?」 他很清楚作为敌人的兄长有着相当顽固的一面,所以根据当下的情况可以推断于屠日禅和夏日图都不是军臣的最终选择,千里之外的将师就更不提了,因为他的继承可能介于夏日图和于屠日禅之间。 「应该是从您的儿子里选了一位做撑犁孤涂。」打听消息的斥候也是不懂军臣的临终操作。 你说它合理吧! 确实符合挛鞮氏的继承规则。 你说它不合理吧! 防了弟弟大半辈子的单于居然传位侄子,而且还放心大胆地把王庭的军权交给亲子。 就很离谱。 难道军臣生前没有想过他的小儿子会因此不满? 还有跟着于屠日禅为军臣送葬的贵人胡巫居然没有一人察觉对方的行径十分可疑。 看来王庭……真的是以滚的方式「走」下坡路。 「既然是由乌维继位,我这大大好歹得去龙城看看他们是给我的儿子准备符合单于身份的黄金冠冕,还是用于盛放骨器的银色盘子。」伊稚斜再次变得阴阳怪气起来:「好极了,我是匈奴唯一一个没有当过单于,但是看着亲生的儿子成为单于的挛鞮氏子弟。」 伊稚斜把东西南北的国家部落想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第二案例。 乌孙的末腻与猎骄靡勉强算是一个例子,但是前者是用政变推翻了其大大的统治,并且大大连同亲生的兄弟,无数子侄一併囚于乌孙王宫。 这个例子对父亲的那方太不友好,所以伊稚斜选择性地忽略了它。 「大汉那儿有儿子左皇帝,父亲却存活于世的特殊例子。」斥候到底见多识广,很快便找了个一个伊稚斜能接受的例子:「好像是跟冒顿单于交手过的大汉皇帝叫……叫高祖。他夺天下时,他的大大还只是个老农夫,但是碍于汉人的长幼有序,他把还在老家耕地的大大封了太上皇。」 「太上皇?」 「就是比皇帝还高的大皇帝。」斥候的文化水平让他无法准确解释「太上皇」的名词意义,于是在那儿比了个「很大」的动作:「不过这个太上皇只能在某个地方训斥皇帝,不能到规定以外的地方对皇帝大喊大叫。」 「哦!那他肯定没兵没权,能训皇帝全靠儿子给他脸面。」伊稚斜对无权的东西没有兴趣。 说句不合适的话,乌维除了十几人的亲兵就只剩下「伊稚斜的儿子」这一个招牌,他要是去王庭继位,少不得把大大拉上为自己壮胆。可要是让伊稚斜对亲生的儿子卑躬屈膝,像对当年的军臣一般行臣子之礼,伊稚斜的自尊又忍受不了。 第892页 思来想去,果然还是自己当那撑犁孤涂才不会有郁气堵心。 「罢了,于屠日禅那汉人养的都不把那先单于的遗命放在心上,我又何必纠结这些没头没尾的破烂事儿。」想开了的伊稚斜舒口气道:「走吧!咱们去龙城找于屠日禅问个明白,同时也让不顶事的夏日图看看谁是挛鞮氏的正统子孙。」 伊稚斜让部里的人把傢伙事儿都清理干净,明早启程前往王庭。 伊稚斜的阏氏瞧了,觉得丈夫不该这么没准备地前往龙城:「夏日图这堂兄是否能顶帐篷,想必您比女人家我要清楚不少。」 「于屠日禅在有亲兵保护的夏日图的眼皮子底下发起政变,把郝宿王等匈奴贵人一併杀尽,就能看出他在龙城是有一番周密准备。」伊稚斜的阏氏扶着丈夫的手臂耐心劝导:「日夜兼程的传信都要七日以上,谁知咱们得到消息时,王庭又是何种模样,于屠日禅那阴险狡诈的羔子又有什么陷阱。」 「你所说的,我都有默默考量。」伊稚斜虽嘴上骂着夏日图是不顶事的空架子,内心却不相信这个南征北讨数十年的右部大将会轻易倒在透明人似的晚辈所掀起的宫廷政变里。 或许是对南方的皇帝有了一层阴险狡诈的聪明滤镜,伊稚斜对性情大变的侄子也有一番防备。 然而知道龙城有坑是一回事。 必须得去龙城避险兼讨个说法又是另一回事儿。 「军臣去前去大汉签了和平协议,后者保证军臣去后的三年不会入侵匈奴。」伊稚斜把深层的担忧吐露出来,表情更是没了调侃军臣选谁继任单于的轻松自在:「大汉的皇帝需要战争安抚躁动的士兵,贪婪的商人。」 「匈奴的年轻贵种需要战功获取一官半职,大汉的勛贵、商人、以及我所看不见又看不懂的利益团体亦是如此。」 「他们尝到河套之战与马邑之战的丰美果实,所以在与匈奴停战的这几年里南扩东渡至吞併了过一掌之数的国家与部落。」 「……「 「如今他们已经吞完南部的土地与东边的小岛。」 「你猜一个飢肠辘辘又苛求血肉的野兽会选择谁做下个目标?」 第567章 如果只是无脑地扩张土地,导致其在不为人知的神秘力量下拿全国的税收打水漂,不断重复吞併、失去;吞併、失去的恶性循环。 伊稚斜在小兴安岭至外兴安岭的地方瞧着北方的汉人如何在此建立城市——先是有各式各样的工人、画师带着奇怪的工具像量身裁衣般给当地勾出大致模样,然后在大致的地图上修修改改,确定最初的城市草图并根据后续的迁徙人员,诸子百家的实地考擦对初稿进行多次修改。 这一过程原本需要数年乃至十年之久,因为要在当地试出适合种植的作物不是简单之事,然而刘瑞坐拥外挂,借着后世的东北资料给考察的百家疯狂减负,只在当地考察一年便开始进行沧海郡和黑水郡的城市建设。 当然,为了避免有人占据东北做大,无论是从辽西辽东进沧海郡的入口,还是从沧海郡进黑水郡,扩大版的右北平郡进沧海郡的入口都不在三省的控制之下。 与此同时,想为后人提前打下海军基础的刘瑞还想在朝鲜半岛建立一个海军基地,同负责监视南方沿海的夷州岛般监视包括关东在内的北方沿海。 得亏是有近几年的人口红利与引进的作物增加国民的抗风险能力,否则刘瑞即使想把东北平原尽数拿下,也得考虑拿下后的治理问题,以及是否有人愿意前往此地。 别说是在古代,就是在现代,留在北方的人也逐渐减少,这一点在全世界都没有例外。 无论是中国还是俄罗斯,北欧等地,为了把北方的人口留住可谓是煞费苦心——当年定都北京也有这方面的考量,而北欧与加拿大也没少用补贴和减税吸引重点学校和大厂移去北方之地。 刘瑞以前不懂北方为何会有如此严重的人口流失,以为是全是工业衰落的长期阵痛。然而当她真的去了东北,在人烟稀少的度假村里过了几日,便理解了什么叫作让人陷入抓狂的寒冷寂静——你能想像天黑之后,方圆数里没有人烟,只有落雪的漱漱声与北风咆哮声,而你因为天气寒冷而不想出门的孤寂感吗? 现代的网际网路与暖气,人工照明在一定程度上减缓寒地的孤寂氛围,使得大家不至于在缺少阳光、缺少活动与人际交流的情况下陷入抑郁,但是古代就没有这工业便利。亦或是说,古人光是活着就已很艰难了,更别提去追求的高级的精神满足。 最重要的是…… 「北方的生活成本不是一般的高啊!」 现代的气温上升让人们戏嚯你在北方还可以用加衣应对极寒天气,但是到了南方不能脱下人皮用于散热。 不过到了物资紧缺的古代,热死人的概率远远小于冻死人的概率,哪怕是有毛织品来抵御寒冷的鲜卑匈奴,也无法在此事上的谋个例外。 汉人缺少可以御寒的毛织品,到了北方肯定会被恶劣的天气彻底劝退。 伊稚斜在大汉建设沧海郡时如此想到,然而不出两年就被啪啪打脸。 事实证明,钱能解决世界上的大部分问题。 从身毒引进的棉花不仅弥补了在羊毛织物上的供应不足,还给刘瑞赚了一笔外汇——因为在填有棉花的保暖衣下,传统的羊毛织品不仅厚重,而且还有不够亲肤,不够提供稳定货源的种种缺陷。 第893页 更让刘瑞感到高兴的是,气候决定北方无法大规模地种植棉花,所以成了朝廷用于控制北方的秘密武器。 而比棉花的大规模推广更令伊稚斜心惊胆战的是大汉内的技术革新——这个能造精巧弩箭的国家研发出了提供女工纺织效率的手摇纺纱机,也就是重写大英手工业的珍妮纺纱机。 好消息是珍妮纺纱机……现在该叫大汉纺纱机的成本不是普通的家庭可以承担的,所以在乡镇地区,一般都是同姓的一村凑钱去买,然后排个使用表格让女人减轻负担。 坏消息是刘瑞为了吸引移民,承诺会送每个前往沧海郡和黑水郡的人家一台手摇纺纱机。 要知道,珍妮纺纱机不仅能纺名字里的「纱」,还能纺羊毛、棉线等常见原料。 歷史上的英国工人为了反对珍妮纺纱机的存在开始多次闯入纺纱机的工厂把机器砸烂,可即便是做到这步,也无法将珍妮纺纱机的扩散脚步遏在它的发明地里,足以见得后者的魅力有多可怕。 而在大汉给田给地又给钱,还愿赠送手摇纺纱机的大福利下,原本会对北方的天气拒绝三连的人民觉得不能为了一点寒冷而不要这个移民礼包。 尤其是对各地的寡妇与有女儿的家庭而言,北方的分田之策与偏向女户的法律法规本就很有吸引力,现在又有免费赠送的手摇纺纱机,无疑是把北方的妇女地位推向高潮——因为欧美争取平权,中世纪至工业化后涌现出了许多女王的原因就是妇女有了经济来源并承担了能争取谈判的工业运转。 黑死病的爆发让逐渐参与社会劳动的女人有了继承权。 基于纺织的工业革命让难以就业的女性有了出走的底气。 而在源源不断的女人愿意移民东北,在此建立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未来后,不少男人也被这个趋势吸引而来。 还有些在同姓村里备受打压的外姓人也愿意北上。 久而久之,这群人在沧海郡建立城,垦了地,为汉军提供北上的据点的物资供应。 当时的伊稚斜就已感到一丝不对,招唿着在小兴安岭的族人继续北上避开沧海郡的汉人汉军。 果然,伊稚斜的预料不出一年就已成真。 刘瑞可不满足在沧海郡有立足之地,很快便把国境线往伊稚斜的旧地——小兴安岭慢慢推进,在此建了新的郡县——黑水郡。 当然,此时的黑水郡只是挨着沧海郡的边境建了几个小镇,不过随着中原乃至南方的移民渐渐过来,黑水郡成沧海第二也只是时间问题,同时也让不想北上的伊稚斜怒了又怒。 你们大汉是没完没了是吧! 把他「赶」到外兴安岭不够还准备把他赶到更远的西伯利亚。 刘瑞要是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一定会用好奇的语气询问他是受了什么无妄之灾,以至于把他这个汉皇想得如此善解人意——还给你留西伯利亚?刘瑞的目标是经白令海峡去美洲,看能不能搞点促进人口增长的土豆回来。 至于沿路的土着是否欢迎他们,刘瑞表示那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二十世纪末也就只有三十八万的雅库特人,其中住在萨哈共和国的有且仅有五万余人。而且根据基因分子学的当下猜测,雅库特人是匈奴人的后裔,于10世纪从蒙古高原迁徙于此,巅峰时有且仅有八十部落,在唐朝时随薛延陀给唐太宗贡马。 更北边的楚科奇就更不提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有且仅有1.4万人,是古夜叉国的原住民,现在要么留在原籍,要么移民环境更好,工业更强的萨哈共和国。 以伊稚斜的现有兵力,北上占据未来子孙的雅库特区和更北边的楚科奇是易如反掌——前提是他们可以忍受当地的极端天气。 尤其是楚科奇。 在老毛子的工业化下尤其仅有一两万人,足以见得这个地方是真不宜居。 但…… 楚科奇半岛挨着白令海峡,是通往美洲的陆地入口——没有之一。 得亏是有气候劝退不想北上的伊稚斜,否则按刘瑞的执念,以及各种穿越小说里对美洲作物的高频提及,估计日后会有人从的印第安原住民的dna里测出匈奴血统。而且按印第安的前身——玛雅人与阿兹特克人的生活习性,擅长制作人骨器具的匈奴与喜欢开展花之战争,举行各种活人祭祀的美洲土着一定会有很多话题……或是打成物理意义上的一片。 有一说一,刘瑞还是蛮想看看匈奴人和美洲的土着谁强谁弱。考虑到在大汉已有足够多的外来人口,而且他也不想埋下五胡乱华的危险种子,所以在拿下匈奴的大地盘后,把俘虏到的匈奴人都赶去美洲吧! 也算是让后者提前加入美国,丰富美洲的人类基因。 第568章 老天的有趣之处在于当你想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改变歷史,同时避免与之而来的蝴蝶效应时,看着人类犹如困在火线圈里的蚂蚁般奋力拼搏的老天会以玩味的方式提醒人们——真正的歷史是难消除的,不管你用何种方式修改歷史,都会遭到老天的警告。 然而就像硬币的两面般,有的警告只是敲醒沉睡的心灵,有的警告是给人一响亮的耳光。 就比如说现在。 以为自己预判了汉军的预判的伊稚斜在前去问候二侄子的路上遇见了全副武装的大汉铁骑。 第894页 「你好。」领兵的年轻人的上嘴唇处蓄着一排薄薄的鬍鬚,喉结被上爬的领子微微挡住,应该是个刚及冠的年轻小子。 嗯! 刚及冠的年轻小子带着两千骑兵来围堵他们,这可真是…… 看不起谁呢! 卫青也知自己的存在就是对伊稚斜的贴脸开大,所以事先贴了鬍鬚以照顾对方的脆弱心灵。 也是因为自幼放马且主家宽和,所以卫青并不缺少肉蛋奶的射入与促进生长的运动量,所以靠外形真的难以辨别真实年纪。不过与他四目相对的也不是个愣头青,而是在王庭见过形形色色之人的伊稚斜——他几乎是瞬间看穿卫青的年纪,甚至靠以往的经验下猜几岁,结果与卫青的真实年纪不谋而合:「大汉是没人了吗?居然派小羊羔子来挑战我。」 卫青对此也不生气,因为他也明白如何戳人肺管:「可能对陛下而言,解决你并不需要老练的将领。」 「……」 「更不需拿出应对匈奴王庭或右贤王部的谨慎态度。」 卫青的挑衅简单有效,让明知前头是大坑的伊稚斜怒极反笑:「这话比那opium果膏更能令我感到冷静。」 「那可真是不胜荣幸。」卫青的部队摆出一个三头朝上的「w」号,排在前头的骑兵没有佩戴弓弩,但是他们手握一种造型奇特的□□,胯下的战马也全副武装,喘着粗气将脚下的泥土刨来刨去。 伊稚斜想嘲笑大汉果然不是马背上的民族,居然让机动性极差的重骑兵与匈奴硬刚,而且除了最基本的当胸(马儿的护心具),靠前的重骑坐骑还配了一堆零碎玩意。不过那跨下的战马倒是不错,体积比匈奴马大了一圈,但又不似挽马般高大沉重。 然而他的笑容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两翼的骠骑军给劝退三分。 之前的汉匈大战里,这群配了臂弩的骠骑军把没有准备的白羊部和娄烦部折腾得死去活来,愣是依靠装备优势将大汉战马的劣势彻底补上,而且还反超许多。 印象里的骠骑兵和现代的士兵一般,身上挂着装满弩箭的弹夹带,而且在马匹的两侧也挂了不少备用之资。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伊稚斜没参加上次的汉匈大战,更不清楚阵型里两个「v 」里给他备了何种「好货」。 也许是杀敌一千,自损六百的白磷箭。 或是在弩箭上藏迷你炸药的特殊火箭。 未知的恐惧让伊稚斜不敢上前,连带着兰氏部与左谷蠡王部的剩余部将都不敢妄动。 双方就那么尬在原地,最后还是卫青率先打破了的平静:「你不动手?那我的同僚可就不客气了。」 「同僚?」不知于单曾被汉军包了饺子的伊稚斜太自信于自己占了地利之便,可以靠对地形的熟悉甩开汉军。直到对方冷不丁地爆了一声,他才发先自己一行被架在一个想逃就得四散而开的分叉谷里。无论是向前与卫青的军队硬碰硬的,还是…… 「轰!」像是要验证那丝不详的预感般,后面的队伍传了了与匈奴人毫不相符的剧烈爆炸。 中后的马匹或是没有习惯爆炸的特殊响声,或是被惊慌的人们影响着有躁动之心,开始朝四面八方的空隙钻去。 前面说过,匈奴的军队也不全是身经百战的骑兵,里头混有作势的牧民与年纪未到的骑羊者,而这正是中后段的队伍,和汉朝里经简单训练就上阵杀敌的农夫兵没太大区别,能在杀气沖天,喧嚣四起的战场上撑过一波就算不错。 绕后突袭的军队显然深知这点,所以朝那里打去的炸药都是声音唬人,火星够勐的架子祸,杀伤力在汉军的弹药里难排前五。 前面的正规军被慌乱的中段挤着向前,还没回头整理乱套的中后段便迎来卫青的正面攻击。 古代虽有打仗的时间长达数日的极端情况,但都是在步兵为主的守城战里,而且士兵们都会轮换,否则就算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这不吃不喝地战斗到死。 而要是像卫青这般骑兵为主,出境奇袭的特殊情况,战斗的持续时间就更短暂了。 伊稚斜被亲兵包裹着想突袭出去。 也就是在这个当口,他看清了「w」的两个深底到底留了什么好物——只见向外四散成线的骑兵拿着有弹性的铁棘篱将想突袭的匈奴兵困在难以集合逃散的小关卡里。 两侧的重骑兵落后一步,守在困住突袭兵的铁棘篱后将漏网之鱼斩于马下,而前头的重骑则一路杀到保护贵人的核心地带。 「注意前头的匈奴贵人,剩下的奴隶牧民都不要理会。」 「注意前头的匈奴贵人,剩下的奴隶牧民都不要理会。」 绕后的李当户也是个秒人,抄起墨家的特制喇叭大声吼道。 和当年逃跑的刘濞的士兵般,伊稚斜的臣民听说汉军的目标只是贵人,并不会费功夫去抓普通牧民后便抢了马向北方逃去。 有良心的会抄起妻儿一起逃走,没良心的会趁乱架着姿色不错的女奴逃走,顺带还用鞭子打伤牲口以拖延汉军的追击时间。 伊稚斜也想到他的牲口众多,奴隶与不太重要的什长佰长能为他拖出逃跑时间。然而他的反应也在卫青的计划中,并且随着前后包抄的圈子缩小,他能逃走的小道也是直至为零。 左不过是一时的功夫,这个被后世冠以「匈奴跑男」的左谷蠡王便成了卫青北伐匈奴的最大成绩,连带着与卫青同行的将领也是一脸喜气,知道自己封侯的愿景彻底稳了。 第895页 伊稚斜的脸色和普通的败者没有差别,只是在卫青上前审视他时抬眼问道:「你们的目标只有我,还是包括王庭右部?」 卫青不会透露大汉的行军动向,惹得以为自己可以获得答案的伊稚斜自嘲一笑。 「此次出征,陛下让我给挛鞮氏的子弟带句话。」伊稚斜被捆上马上,卫青终于开了金口:「左谷蠡王,时代变了。」 「……」 「匈奴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现在是靠脑子而非武力统治世界。」 第569章 被束缚的伊稚斜扫过被俘的匈奴贵人,发现没有小儿子后松了口气,庆幸自家好歹没被一网打尽。 依照双方的交战惯例,他这样的俘虏会被送往关中,成为刘瑞炫耀武德的作秀之物。然而他的脑子很好,想法也很符合当下的正常情况。 但是。 但是刘瑞不是正常古人,这次也非针对一部的突击作战。 借着匈奴单于去世的当下,自己又有一笔横财支持发动大型战争,所以刘瑞一咬牙,一狠心地掏干家底想彻底了结北境之患。 卫青的部队找到一处休息地时,正在思考入汉后以何种方式面对刘瑞的伊稚斜在并不符合自己身份的帐篷里等来了个托盘的男人。 「……你们抢了我的人和兰氏部的人,不会连个拿菜的女人都找不到吧!」伊稚斜的无语在看清盘上的内容物后又是一变,喉结滚动地将声音拔高了三倍:「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帐篷的帘子被再次掀开,这次是李当户提着好酒进来,让人退下留出一个谈话空间:「我想你知道比起刀剑加身,白绫和毒药都是比较体面的赴死方法。当然,匈奴人有非常精妙的骨金手艺,如果是为警示之后的匈奴人,将你拉去当众制成头骨金器是最合适的。」 李当户的面庞依旧斯文,说出的话却不太友善:「值得庆幸的是我们需要完整的尸身用以战争,所以希望您能体面地接受死亡。」 「我若不从……」 退后的士兵上前一步,手上不仅拿了皮制的坚韧绳索,更是用磨尖的长棍指着开始吞咽口水的伊稚斜。 「您知道的,人被贯穿后不会立即死去。」李当户也不想动粗,更不想让伊稚斜的尸身出现损坏:「世仇归世仇,习俗归习俗。我希望您痛痛快快地死去,不要让我们……」 卫青的话还未说完,伊稚斜便暴起地将一旁的士兵撞倒在地,伸着脖子去咬住士兵的匕首为自己解困,但还是被眼疾手快的李当户擒住。 「动手。」拿绳子的士兵在李当户的指示下给还在挣扎的伊稚斜套好脖子,随着拉住绳子两端的手臂用力,伊稚斜的挣扎越来越强,但还是在涨红的脸将白眼翻出的那刻渐渐变弱,直至没了一点唿吸。 处刑的士兵不敢怠慢,愣是在伊稚斜没一点动静后还拉了许久,确定对方死的不能再死才松手退下。 候在篷外的工匠掐着帐里的动静进去收拾伊稚斜的尸身,涂好可以防腐的药水便装棺送走。 「殿下还是太体面了。」李当户的亲随瞧着送棺的马车不耐烦道:「居然还要客客气气地送走人再用其尸身。要我说,一棍子下去如旗帜般竖起才能威慑对方。」 先秦时礼乐崩坏,什么样的出格事没干过? 都打仗了,还搁那儿斯文来,斯文去呢! 李当户对亲随的话置若罔闻,而是问起伊稚斜的两个儿子:「陛下又说如何处置挛鞮氏的子弟吗?」 因为有于单这个更金贵的左贤王在,伊稚斜的儿子显得没有那么重要。 李当户的视线落到伊稚斜没「享用」到的自裁物上,脑袋一歪就让人明白他的意思。 「不留着送回关中让黔首看看?」亲随的表情有点失望:「俘虏可比战利品好。」 「比起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还是斩草除根要来的稳妥。」 交手时已逃了一个匈奴王子,给李当户的完美战绩添了污点,所以为保匈奴没有復起之力,斩草除根要好过留着两个把柄招摇过市:「你尽管动手,要是日后问责起来,由我一人承担。」 亲随只是象徵地问问,内心其实贊同这种斩草除根的利落做法。 「剩余的匈奴贵人是押去关中,还是……」亲随比了个抹脖的手势。 李当户摇了摇头,制止了把除根的名单扩大化:「还是要给他们留点生存的希望,否则会让底下的匈奴俘虏开始暴动。 以前因为不懂汉朝的黑心工厂是什么情况,所以包括左贤王残部在内的匈奴人都私下嘲笑汉人果真优柔寡断。但等逃出大汉边境的匈奴人一把鼻涕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比起被黑心工厂疯狂压榨,他们宁可一死了之。 从关东到南越,大汉的黑心工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外族缅北。 考虑到人口是官员政绩的最大指标,而且还重启了对官员勛贵的连坐制,所以各地只是严查有传验的工人待遇,对黑工厂的行为大都只是睁一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们每年要交不少好处,更是让关中免于资源困境。 而这无疑加剧了对外族工人与奴隶的逃离。 即使两国有着难以彻底克服的地域差与信息差,但是在这三人成虎的大环境下,别说是靠近王庭的各个部落,就连王庭想赚这个黑心钱都有点艰难,需要数人守着不让奴隶逃跑。 第896页 久而久之,大汉在战场上所遭受的反抗明显增强,以至于让刘瑞下旨稍稍整顿黑心工厂,不要干得那么容易激起民愤。 李当户是比较传统的勛贵之子,所以对商户的态度就很轻蔑,更不会管他们到底干了什么。只是能让无恶不作的死刑犯与俘虏里的恶人都怕成这样,他倒是对黑厂的商人产生了丝隐秘的好奇。 「估计这次也不会把他们送往各地黑厂。」李当户虽没有参与南越的平叛战,但也听过那时的战役试了墨家依靠先秦的残留图纸制作出的大型船只。 不知为何,陛下对大海的那头有着谜一般的执念。尤其在拿到国外的大地图(自己制的)后,更是把辗转反侧、抓心挠肝这四个字写在脸上,摆出和秦始皇找蓬莱岛一般无二的中魔姿态。 别说是朝臣,连薄太后都对此感到非常担忧。 好在刘瑞懂得惜命,更懂得这好东西要如何使用才可以平息关中内外的「浪费」问责。 第一个因航海技术的发展而吃到红利的莫过于各地的商人。 尤其是处沿海以及河流地带的商人,靠着水运不仅打下商品成本,更是让消费端都吃到一波衍生红利。 而在有了民生的支持后,搞定军人就更简单了——南越的平叛战就是一个现成例子。 作为的李广的长子兼大汉未来的中流将领,李当户是有幸看过藏在宣室的大地图的,所以明白日后会有很多机会使用那些砸钱无数的海上堡垒。 况且对青春期或老将不死的男人而言,战船什么的,本就是有迷一样的吸引力,哪怕是为装腔也要支持一下。 但你要说战船与这匈奴的俘虏有何关系,李当户也可以表示「关系打了去了。」 秦赵之战里白起为何坑杀万人?还不是因战后的大秦无力消化这些人口,又不想将被俘的士兵放虎归山,所以才选了这个下下之策。 所有人都知道白起是给背后的君主秦庄襄王背了大锅,但是依照古代的规定,君王是不能错的,所以得由臣子负起君王之过。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之后的统一战越打越难,越打越长。即使是与秦国的关系还算不错的齐国都担心秦国又搞人屠的坑杀那套,宁可随君王抹脖而去不想死在万人坑里。 对了,汉高祖能夺取天下的根基之一就是关中的黔首被项羽的离谱操作吓得决定追随没有放火爱好的汉高祖。 刘瑞作为文帝的效仿者,致力于把不锈钢般的好名声给焊脸上的演技派也不会去搞扩大化的人屠之举。但你要让不断扩张的大汉接受如此之多的外来人口,给后人埋个五胡乱华的炸弹也是不可取的。 so…… 刘瑞:质疑英国,理解英国,成为英国,超越英国。 土耳其的现代国父还真有句名言没有说得太过:「歷史已经证明英国这个国家非常善做选择题。」 即使是在美洲闹出波士顿倾茶事件,英孝子们仍在美洲维护宗主的威严统治。 对此,刘瑞表示不理解那受虐狂般的脑迴路,但也觉得流放俘虏是个不错的选择。 尤其是把俘虏流至「世界孤岛」美洲地带。 俘虏得了不会被灭的有效承诺。 刘瑞没了五胡乱华的隐藏危机。 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因此在带兵回去的路上,李当户和没有出使匈奴地,日后也没有机会出使匈奴的张骞等人擦肩而过。 「李将军。」张骞是以宣室郎卫的身份得到提拔,与郎官出身的李当户也勉强算是做过同僚。 张骞虽是寒门出身,但为人强力,心胸开阔,所以跟勛贵里的军人之子处得不错,见谁都能聊上两句。 李当户见张骞的队伍不仅有全副武装的骑兵,还有几个大包小包的工匠便好奇问道:「陛下这是看上哪儿了?难不成我刚胜而归,陛下就要派人翻过小兴安岭?」 「善。」张骞也是不漏痕迹地恭喜了他:「陛下相信将军一定大胜而归,所以派了我们提前去探北方的深深浅浅。」 他身后的官吏也是拱手贺道:「恭喜将军大胜而归。」 李当户仅拱手回应,但脸上笑是怎么压也压不住。 二人别过便前进。 只是借这个照面,李当户也明白刘瑞有意向北打探几个可以落脚的北亚群岛。 他们这群古人不懂中国到美国距离多少,但刘瑞知道晚清派去美国留学的蒸汽船都跑了一月才抵达美国。而要是把目光往前推移百年,哥伦布到美洲花了37天,后来因为航线熟了才减到20。 中国东部至美洲的海里是西班牙的两倍。让人在海上呆2-3月绝对会把意志坚强的特工都逼到开始自言自语。 说句难听的话,动物园里的丰荣都比需要腾出空间运货的船只多出一倍有余,更何况是精神需求高过动物的正常人类。 思来想去,刘瑞只能派人向北,争取在北亚建个「美洲专区」来减少海上的漂泊时间。 毕竟…… 玩探险的可以考虑穿过那道白令海峡,但不能让押送的队伍穿过美洲。不然光是俘虏的暴动就够大汉喝上一壶,更别提你能否找到愿意承担押送之任的硬核狠人。 ……………… 因为有于屠日禅的善意提醒,加上已对性情大变的于屠日禅有了一些戒备心理,所以去接新单于的夏日图磨磨蹭蹭了好久才进入已被默认成是伊稚斜的东北领土。与此同时,他要面对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好消息是,于屠日禅料的不错,大汉借着军臣之死对伊稚斜的部落重拳出击;坏消息是袭击伊稚斜的队伍有两支,一支带着俘虏回国,一支正向龙城的方向飞速驶去。 第897页 「撑犁保佑。」夏日图不敢迟疑,转身就去龙城通知留守的队伍赶紧撤离。然而卫青既然敢向王庭进军,那必是有队伍从云中郡或定襄侧面辅助。 不巧的是,夏日图回龙城的队伍还是慢了敌人一截,等他赶到龙城地时,迎接他的就是燃烧的匈奴圣山,以及能让耳朵聋掉的嘶吼声与哭闹声。 于屠日禅在龙城之变里就把已经破烂不堪的龙城毁得七七八八,所以在李息郅都突袭没有主力部队的龙城地时,几乎比歷史上的卫霍骑脸还要顺利。 哪怕已经意识到有别的队伍突袭龙城的夏日图及时赶到,也无法将沦陷的局面彻底扭转——因为他与卫青的队伍前后脚地抵达龙城,来不及去阻止已将龙城攻陷的郅都李息就遭到卫青的背后攻击。 都是奔波数千里的骑兵队伍,卫青好歹抢了属于伊稚斜的补给并休整了下,而夏日图是刚到前者的交战点便转头去救无人防守的龙城,比打了一仗的卫青还要疲惫不少。更何况在龙城之变里,夏日图的亲兵就被于屠日禅有意识地修剪不少,所以不出两个回合就败下阵来,很快成了卫青的俘虏。 「这是……」 「右贤王的次子,右大将夏日图。」 李息也是夏日图的老熟人了,上前时遭到对方一声粗喘:「伊稚斜呢?」 「死了。」回话的是赶来支援的卫青。 夏日图微微一愣,不知是在吃惊对方如此爽快地答了问题,还是吃惊对方居然干脆利落地杀了匈奴的左谷蠡王。 纠正,是已被废除的左谷蠡王。 「我想你的阿父看到伊稚斜的遗体时会很高兴的。」李息可非善男信女,故意往其心口上插了一刀:「估计会比收到你成匈奴单于的消息还要高兴。」 谁料对方并未生气,而是盯着李息的老脸不屑一笑:「如果你把于屠日禅的脑袋送去右贤王部,兴许我的大大会更加高兴。」 说罢他还问了一件纠结于心的事儿:「于屠日禅的转变后是不是有汉皇的手笔。」 也许是在宣室里看了太多的老六的行径,所以卫青也是起了小孩心性:「你猜。」 夏日图:「……我猜你祖宗。」 「我都不知我祖宗是谁,难道你知?」卫青跟生父一家早就决裂,生母卫媪本是冒姓,别说是祖宗,连亲生父母都不知是何地何人:「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不知我祖宗是谁,因为有你奠基我的丰功伟绩,我的后代肯定知道祖宗是谁。」 「而你……」 卫青拍拍夏日图的肩膀,再次把人气得半死:「希望你有后代愿意记得你。」 夏日图的心情本就不好,结果听到卫青说的后半段更沉入谷底。 「更希望在我们拿下右贤王后,你还能有力气问候我的祖宗。」 卫青看向夏日图的亲随,后者只觉冷汗直流,双手因为恐惧变得酥酥麻麻。 「你选择以何种方式获得长眠?」卫青的亲兵提着绳子上前看向五花大绑的夏日图:「毒药与绳子,选一个让我们能给右贤王部的屠贤送份……」 这次轮到卫青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怒气的夏日图撞到在地。 好吧,又要轮到拿绳的士兵送人体面。 三个大汉一拥而上,一个擒住扑倒卫青的夏日图,另两个用绳子套好夏日图的脖子,一左一右地开始用力。 ……………… 军臣死后不过三四日的功夫,罗姑比便感受了祖先的召唤,回归撑犁的伟大怀抱。 因为没有讨人厌的弟弟在旁,将师虽不舍大大的骤然离去,但也升起「我终于成右部」之首的隐秘窃喜,一边备着大大的葬礼,一面派人前往龙城通知又有挛鞮氏的子弟葬于圣山。 「也不知在先单于后,王庭是否迎来继任的伊稚斜子。」将师的当户也为没有夏日图的叨扰而松一口气,但很快便严肃起来:「您要担心右大将会倒向王庭,或是王庭为了平衡各方势力而无比重用对您产生直接威胁的右大将。「 「这是我会认真考虑的事儿。「 将师也知自己的弟弟不是省心之人。 不过右部有一点比匈奴王庭强过百倍,那就是对消息的封锁:「派去王庭的人要备好东西。」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南边知道咱们也要举行葬礼。」 将师曾随大大参与景帝初期的汉匈之争,如今真是风水轮流转,该由他们担心汉朝会不会趁匈奴各地的权力交接而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隔着六成以上的匈奴领土,所以派去龙城通知右贤王死讯的当户还没返回右部,汉朝便为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将师送了两份大礼。 「你是……」将师瞧着明显不是汉人长相的汉朝使者,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一旁的当户与夏日图的亲随打了半辈子的交道,一眼认出这人就是夏日图的心腹爱将。 将师闻言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虽然衣着整洁,但已有了憔悴之相的弟弟亲兵,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揪住对方衣领,粗气直接吐气在对方的糙脸上:「夏日图他叛了匈奴?」不然没法解释这人作为汉使出使匈奴。 夏日图的亲随点点头又摇摇头,木着一张脸让右部的当户打开带来的两口棺材。 见此情景,将师内心的不祥预感愈演愈烈,抖着手让上前的当户赶紧退后,亲自打开没有密封的两口棺材。 第898页 得亏是在冬日打仗,加上有用盐油保护尸身不腐,所以还能看出棺里的清晰样貌。 别说是将师这个夏日图的亲兄弟,就一旁的当户都尉都难以相信棺中到底躺了什么:「右大将和伊稚斜……」 「……」将师蹲下查看关中的两具尸身,不敢相信夏日图和伊稚斜竟全都死了,而且是由汉军送来他们的尸体。 这一刻,他没有因弟弟或伊稚斜的死而感到庆幸,相反,巨大的恐惧缠绕住了右贤王部的所有人。 而这不是将师的噩梦终点。 真正的终点是汉人不仅大张旗鼓地送来两具挛鞮氏的子弟尸体,并且还把夏日图的亲兵一併送回。 如被俘的奴隶般绑成一条让右贤王部的男男女女看清他们到底是谁。 这对右部的军心产生重大打击。 别说是普通的牧民,就连将师这身经百战的老贵种都产生了想原地投降的动摇。 考虑到在军臣去前,夏日图就已经处于王庭的中心,所以这送来的尸首是否暗示匈奴王庭的沦陷也未尝可知。 无论如何,将师都不敢试探大汉的态度,更不想去接受两部已被毁灭的塌天噩耗。 但不管他内心的挣扎如何强烈,来访的汉使都不会给将师继续装鸵鸟的奢侈机会:「我想您在看到两份大礼后能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 「你们……」理智回归的将师的大脑开启高速运转。 哪怕是有冬日的加成与防腐材料的有效护理,这两尸身也不会是数月前的胜利产物,所以大汉势必是在近一月内攻破两个匈奴据点。 一月内把伊稚斜的部落和王庭解决……这听起来像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冷笑话,但是对于将师而言,目前不是恐惧的时候,而是要藉此事明白一个转机——那就是大汉嚼了匈奴两部后没太多力气对付右部,否则他们何必来上这么一遭而不是立刻骑脸输出? 要知道跟伊稚斜与王庭的位子相比,大汉出击匈奴右部可轻而易举的多。无论是走陇西郡还是西域东部,亦或是从建设好的河套地向北边出击都可以做到速战速决。 但…… 「冒顿在时,与汉签订……」有了这份「大汉无力出击右部」的强大底气,将师便由自信与其讨价还价。 结果他刚打好腹稿,就被对方抬手制止:「屠贤,我们只是来送您的亲人遗体,并没有与匈奴右部签订协议的闲情雅致。」 说罢不等对方挽留便抬手告辞。 「你们……」 将师的当户想把汉使拦住,结果遭到将师的拒绝。 「屠贤……」 想拦人的当户也知右部没有一拼之力,更不能给汉朝留下攻击右部的任何藉口,但是对方理都不理将师的态度无疑是把右部的脸给打了一个稀巴烂,让他没法容忍一秒:「您就这么放走他了?」 他指着已没了人影的大帐问道:「放走一个无礼之徒。」 「比起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还是先想想当下如何是好。」将师指着面前的棺材头痛欲裂:「匈奴的面子早在我的好弟弟的亲随如奴隶般被送回右部就已经没了。」 更可气的是,他们还要隐瞒两个核心人物的死讯。 但…… 这事是能瞒得住的? 右部旁的从属部姑且不谈,匈奴左部的从属部又不是没长眼睛去看伊稚斜的地盘现在是由谁在说话。 还有王庭…… 王庭是否沦陷还未尝可知。 最坏的情况是伊稚斜的部落被打成匈奴的帝国碎片,王庭也和伊稚斜的部落一般无二。 次坏的情况是伊稚斜的部落被打成匈奴的额帝国碎片,但王庭尚且保留实力,只是牺牲关系不近的夏日图来拖延时间。 可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是右部不想接受的最坏情况。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阿!」痛苦的将师捶头吼道:「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然而他的噩梦还没有结束。 被他放在心头念叨的王庭主力——于屠日禅也看到汉朝的出使队伍。 或许是这个南方的表亲曾经帮了一点小忙,亦或是他很清楚自己的父兄有多讨厌这个表亲,所以在敌不动我不动的情况下,于屠日禅的队伍同出使右部的汉使隔着五十步的距离打了照面便各走各的,并没有因敌对的关系发生冲突。 「屠贤,您看……」 于屠日禅的当户见状,想问对方为何不去袭击汉使便听到屠贤转了念头:「调头,去丁零部。」 他身后的骑兵全都露出空白的表情。 不是,你大老远地跑到右部,结果到了临门一脚又不想打了。 将师可能不懂刘瑞在想什么,觉得对方现在没有力气对付匈奴右部。可曾发动龙城之变的于屠日禅以赌徒的心理猜到刘瑞的一丝想法,暗骂对方真不愧是奸诈之徒,居然打着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好戏。 他可不信刘瑞会因自己的母亲是刘氏的宗女而对自己手下留情。说句难听的话,刘瑞的阿父,大父处理过的刘氏宗亲不胜其数,其中还有文帝的亲兄弟和景帝未出三服的堂亲。他一远的出了五服的表亲在这「父慈子孝」,「兄弟和谐」的刘氏大汉算的了啥? 估计不必刘瑞开口,出击匈奴的将军就能秘密搞死于屠日禅,对上只称战场上的刀剑无眼,所以让于屠日禅不幸去世。 第899页 事实证明,于屠日禅的想法很对。 而且是极对。 让人送来伊稚斜和夏日图的尸首是卫穆儿的主意,并且对方打的就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阴险念头。 和刘瑞一样,卫穆儿也觉得能用阴谋诡计得逞的事情凭啥要让自家的将士白白牺牲? 等匈奴内部狗咬狗地消耗一波,他们再去收拾残局不好过直接硬碰硬的? 只可惜那于屠日禅谨小慎微了二十年,临到要快要拿下右部的关键时刻也毫不松懈,愣是不给卫穆儿借刀杀人的可乘之机。 「好吧!他不去跟堂叔拼命,咱们就能多努力了。」听完斥候的汇报,卫穆儿也有些遗憾,但很快便振作起来:「鸣兵,出击匈奴右部。」 这一夜,註定是许多人的不眠夜,但也在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因为它象徵着匈奴帝国的彻底毁灭,同时也是匈奴残部不断西行与被迫流氓美洲大地的传奇开端。 不同的是,前者是觉得亚洲卷不过的于屠日禅所做出的弃尾之举,而后者是刘瑞的杰作——因为他想看看神奇的美洲大地有没有人能治理匈奴。 事实证明,刘瑞的想法非常正确,同时也给后世的史学家留下一个经久不衰的科研题目,那就是在玛雅文明里,是否留有匈奴的痕迹。 ………… 得胜的消息传回关中前,刘瑞做了一个长梦。 当上皇帝后,他很少能睡得安稳,但是这次,他睡得很长很稳,就好像是从未睡过这么舒服的一个长觉。 在梦里,他不是大汉的皇帝,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学生。 他还没有胸前的二两挪至胯下,不过在大学里的一次志愿者工作时,她看到了与她记忆里的歷史难以对上的一件文物—— 那是个小巧精緻的印章,上面刻着天子瑞的名号与「受命于民,既寿永昌」的隶小字。 不知为何,刘瑞想透过玻璃抓住印章。 而在这时,殿外的脚步将他惊醒,宣室的喜庆让恍若隔世的刘瑞意识到已发生了什么。 「陛下大喜,匈奴已灭,匈奴已灭。」 匈奴已灭。 这个曾对中原产生持续威胁的帝国成了歷史的尘烟,而他刘瑞的统治才刚刚开始。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新瑞瑞子穿刘盈——我和我的冤种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