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道被迫沾花惹草》 第1页 《无情道被迫沾花惹草》作者:王辞【完结】 文案 庭霖本是小说《无情至尊杂修》的男主,却在临近结局之际,被中了彩票砍大纲的作者一笔发配到了西幻世界。 于是,庭霖一睁开眼,就发现一大群穿着清凉、样貌各异、极具异域风情的妖魔鬼怪光明正大地跳着艷舞,其中几个还试图扒了他的衣服邀请他一起跳。 无情道飞升失败的庭霖心情十分烦躁:「……剑来!!!」 「!等等,剑下留人!!!」 姗姗来迟的连滚带爬,手忙脚乱地将他拦下,并告诉庭霖,他其实是本小说里的主角,而且他的作者已经换了人,现在接手的作者把无cp续写成了耽美修罗场,只有完成大纲要求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庭霖冷漠:「必须谈恋爱?」 「是哒,」系统小心翼翼地报了个数字,「还得谈6个。」 庭霖:「???」 算了。 西幻世界物种众多,按【序列】顺序排下,亡灵、狼人、吸血鬼、精灵、人鱼、族……简言之,一个人都没有。 庭霖压根下不去手,心道,回不去就回不去吧,多大点事儿。 然而,除了大纲要求之外,庭霖的身份也发生了变化——昔日半神级别的仙君一晃眼成了亚克斯学院的一年级学生,浑身修为都被压制,打打杀杀,违反校规;不过成年人的生活,违反校规;半夜打坐不睡觉吓到同学,违反校规;揪同学的尾巴做毛笔,违反校规…… 而违反校规的后果,轻则记过,重则开除。 庭霖看着这明显针对无情道的校规,面无表情道:「被开除了会怎么样?」 系统:【开除了,不就是提前砍大纲完结了嘛,你的修仙世界和这个西幻世界都会毁灭就是咯。】 庭霖:「!」 这个新作者绝对是后妈!!! 所谓大道无情,远道而来的东方留学生庭霖两眼一闭,只想着拯救世界,凭藉一身杂七杂八的本事,在西幻世界混得如鱼得水,完全把谈恋爱的任务抛到了脑后。 但是,怎么骂他脚踏n条船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呢? 后知后觉的庭霖委婉解释:「有没有可能,他们都是我拜把子的兄弟,而且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其他人:「???」 什么情况,你看着你那些什么物种都有的老公,再说一遍? 庭霖:谗言佞语,休要坏我道心! 高冷孤傲吊炸天受x老婆贴贴切片攻 第001章 妖窟 庭霖是长明殿的关门弟子,杂修,无情道,为人恰如其道,冷酷无情,在这条不被人看好的路上一骑绝尘,全界虽然对他颇有微词,但都一致认为,庭霖会是近百年来修真界飞升的唯一一人。 当然,庭霖自己也这么觉得。 他仿佛为了无情道而生,出生剋死了亲娘,三岁剋死了亲爷,四岁那年亲爹娶了续弦,一年之内生了个儿子,继母成天趾高气扬,庭霖七岁前甚至没吃过饱饭—— 之所以是七岁,是因为七岁生辰那日,他趁家里没人的时候亲自放了把火,把一家积蓄连带祖产祖宅烧了个一干二净,自此断绝关系,背井离乡,踏上了修仙之路。 但是,修仙之路也不好走。 自他起往上数八代,庭家都与修仙无缘。庭霖在俗世间流浪,没测过灵根,也没拜过师,摸打滚爬,左学一招,右学一记,今天被追杀,明天被寻仇,摸摸索索磕磕绊绊,竟也奇蹟般地筑了基,这才被当时的长明殿掌门捡回家当了关门弟子。 然后,他测灵根的时候,测出了五个灵根。 庭霖也没觉得这全是杂质的灵根有哪里不好,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无情道、杂修,发誓要一条路走到黑,见了棺材也不落泪。 其他同门在亲亲我我谈情说爱的时候,他在修炼;寒冬腊月里大休沐全长明殿放假的时候,他在修炼;师父要求他九个月学会辟谷,他只花了三个月就一次性成功;还未及金丹期时遭遇大魔,他拼着魂飞魄散的风险也要把对方打的永世不得超生,是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狠人。 而现如今,这个狠人依旧在修炼——他正在等自己的天劫,只要这次渡劫成功,他就能顺利飞升了。 万里寒潭之上,一块两丈见方的玄石倒映着圈圈涟漪,庭霖一身如雪白衣,如瀑长发规整地竖起,盘坐于玄石之上,缓缓吐纳,运转完一个大周天。 此时正值夜晚,月朗星稀,清风拂面,庭霖面无表情的脸庞恍若玉雕,薄唇微有血色,长眉入鬓,睁开眼后,漆黑的眼底隐隐点缀着星点。 庭霖无声地抬眼,长睫一掀,仰头望向夜幕中高悬的圆月,广袖舒展。 无边夜色中,群星以微不可察的速度缓慢移动,庭霖指节分明的手指点在玄石面上,敲击声清脆,眨眼间调动浑身真气,瞬间在周身凝成一层看不见的厚厚屏障。 苍穹之外仿佛传来一声鸦鸣,狂风骤起,乌云遮住了夜月,一道十数丈宽的紫蓝色闪电撕裂了夜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噼而下—— 然后,没动静了。 庭霖长身玉立,腰间佩剑嗡鸣不止,无数细小的耀眼电光密密麻麻地覆盖住了屏障,顷刻后爆发出灼烧般的炽热白光—— 第2页 全世界都仿佛染上了白色,寒潭、玄石、夜幕飞速逝去,徒留一片空旷的白色,良久之后,于半空中突然在中跳出了大片悬浮文字: 【庭霖躲避不及,被一道天劫击中,失去了意识,等再次醒来时,他竟来到了一个异时空大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老子中彩票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整整!八千万!!哈哈哈哈哈!!!什么小说,老子不写了!!!!拜拜了各位,有缘不见!!】 评论区: 【啊?】 【啊?】 【啊?】 【?】 【????????】 【虽然但是,咱好歹有个结局吧?】 【自己的失败固然令人心痛,但别人的成功更令人痛彻心扉】 【新闻上那个中了八千三百多万的**就是你?卧槽??!】 【不是,你一好好的升级流修仙一竿子打到异时空大陆是怎么回事???】 【……我感觉这个b砍了好多大纲】 【不用怀疑,就是,起码砍了三分之一】 【啊?真的不写了吗?随便胡弄个结局也行啊?这么敷衍对得起这些年的催更票吗?】 【作者回覆: 大纲砍了将近一半儿,不写了,就这样吧。】 这些文字缺胳膊少腿且横向排列,庭霖凝神片刻,刚囫囵记下,还没明白是个什么意思,紧接着纯白空间就开始褪色,悬浮文字一闪而过,慢慢地开始有了声音。 是人群的嘈杂声。 庭霖瞬间皱起了眉。 自古以来,渡劫都是九死一生的大事,一不留神就容易对周围环境造成极大的破坏,这次渡劫,庭霖照旧挑了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方圆百里甚至找不到第二个会喘气的生物,怎么会有嘈杂声? 亚科斯学院宴舞厅,水晶吊灯并香薰蜡烛将室内照的恍如白昼,红丝绒地毯从门口延申到刻着繁复花纹的镶金地板上,扑面而来一阵男女调笑和悠悠的舞曲,金箔和银粉在空中「嘭」的炸开,洋洋洒洒地落在了与会者的头顶。 弗里曼大笑出声,一把搂过身旁女伴赤/裸的的腰肢,大手在细腻白皙的皮肉上摩挲两下,眼睛争分夺秒地对方胸口上瞥了两眼,才附身印下一个吻:「宝贝儿,欢迎你正式入校!」 女伴罗拉上半身只套了一件小小的露背吊带,下半身穿了件火红的鱼尾裙,闻言妩媚地撩了撩灿烂的金髮,「感谢我的弗里曼学长……」 罗拉挑起鲜红的指甲,点在弗里曼的喉结处,一路向下滑到饱满的胸肌,抬眼勾起一个微笑:「往后的日子里,还得指望您多多关照啊。」 少女语气暧昧,弗里曼只觉得浑身酥麻,伴随着进行的舞曲后退一步,微微弯腰十五度,右手掌心向上,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那么,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罗拉笑意盈盈,矜持地举起右臂,却在肢体将碰未碰之际,突然瞥到一袭白色的身影。 罗拉想要接受邀请的动作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弗里曼也慢慢直起了腰,粗犷眉毛下的两眼寒光迸射,转头紧紧盯住了那抹白,诧异道:「……他居然也来了。」 罗拉不敢置信:「居然真来了。」 不光是弗里曼和罗拉,宴舞厅内的嘈杂声渐渐减弱,不少人都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向人群中央的那身白衣投以或诧异或幸灾乐祸或炽热的目光。 众目睽睽之下,庭霖闭了闭眼。 他的佩剑早在听见嘈杂声的一瞬间就收了起来,因为他的仇家一贯很多,而且,修真界的修士可能没见过他的脸,但绝对听说过他的佩剑——殷红与铅白交错的剑鞘和剑柄,虽无名,但只要不瞎,一眼就能认出来。 但现在,他略有些后悔。 富丽堂皇的大殿约有两百方丈,一千名左右的异族人士发色不同,肤色各异,一成半在偏头看着他,三成在互相拥吻,两成在调笑打闹或者跳着没见过的舞蹈,而剩下三成半,在旁若无人地交合。 这绝对不是他原来的世界。 庭霖缓慢地睁开眼,不动声色地立在原地,环视四周,他这才发现,这些人不但相貌非中原人士,衣着个顶个的清凉,有些甚至长着野狼似的狼尾、四足蛇般的尾巴或者夜燕那样的翅膀,更有甚者,从腰际往下全部是覆盖着鳞片的鱼尾。 这是落到哪个妖窟里了? 庭霖瞳色极深的眼眸里隐隐有了杀意。 因修无情道的原因,他习惯性地情绪内敛,死了至亲和发了大财的表情一样,但熟悉的人细细揣摩之后,仍会从中找出微妙的不同。 但弗里曼明显没有这个功力,随意摆摆手,示意罗拉让路,自己则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庭霖面前。 弗里曼抓了抓自己墨绿色的头髮,露出隐藏在乱发中的一对黑色短角,将近两米的高大身材肌肉虬结,居高临下地抱臂而立。 他看着庭霖那张脸,一股难言的躁动从胸口涌上大脑。 于是庭霖就看着面前这个只穿了条犊鼻裈的汉子不怀好意地站了半天,眼睛滴流乱转到处乱瞥,最终吐出了一串鸟语。 这串鸟语不知道代表了什么意思,话音刚落,大殿内顿时爆发出一片压倒性的哄堂大笑。 弗里曼仿佛意犹未尽,又张嘴补充了什么,再次上前大跨一步。 第3页 本来两人间的距离就近,现在更是差点直接贴上了,弗里曼微微屏住唿吸,从他的角度看,刚好能看见庭霖脖颈处一小片细腻白皙的皮肤和长眉下淡漠的桃花眼,极具东方特色的面孔,在亚科斯学院是前所未有的。 弗里曼嗤笑一声,抬手就去扯庭霖雪白的外袍:「穿这么多,等着被人扒吗?」 这位来自遥远东方的学生好似并没有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猝不及防地愣了愣,给弗里曼提供了大好的时机,下一秒就要抓上坠了佩玉的腰带—— 庭霖受不了了。 无情道不是杀戮道,最忌讳随心所欲地杀人,特别是到了庭霖这种境界,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更是谨小慎微,斩妖除魔都点到为止,能度化的尽量不直接弄死,生怕一步踏错,前功尽弃。 在今日之前,庭霖为了飞升,闭关修炼了三年,杀戒也跟着关了三年,但现如今,再忍,他就不是庭霖。 庭霖神情淡漠,冷笑一声,「剑来——」 无名剑出鞘,带出了一捧血花,剑影纷飞间,弗里曼只觉得右手手腕一凉,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剧痛,当即惨叫一声滚倒在地。 一只切面整齐的右手高高抛起又落下,「啪」地一声中正弗里曼的脸,庭霖脸色凌冽,执剑向下,直逼弗里曼咽喉—— 【等等!剑下留人!!!!!】 【庭霖,冷静!!!】 第002章 学生 这道突兀的声音仿佛是直接从脑中传出来的,而庭霖近神级别的精神力竟没有丝毫察觉,须臾之后景色一花,他再次回到了那片纯白的空间。 半空中,那些稍显陌生的文字依旧凭空浮现,并且在不断刷新: 【这就结局了?】 【我家庭霖好好的怎么去了西幻世界?】 【受不了了,作者你发财就发财,小说乱写算什么?】 【无情道飞升失败了,你牛逼,全网爽文你是第一个】 【别啊,能不能别这么敷衍,慢慢写也行啊,我以后不催更了qaq】 【慕名而来,这就是那个中了彩票的b?】 庭霖这个已经有了些简体字,虽尚未普及,但熟悉阅读方式之后连蒙带猜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所以,这片文字的意思是,他正处在一个「小说」里?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刚刚耍流氓的杂碎还没清理干净,庭霖懒得细想别的东西,面无表情地举起剑,准备直接把这个空间斩碎。 眼看着事态发展即将失去控制,系统火速开麦,半分不敢耽搁,【庭霖,大佬,仙君,我亲爱的男主,冷静啊!!】 无名剑剑鸣吟吟,鲜血顺着剑身滴落在雪白的地面上,庭霖堪堪停手,听着这个宛若童音的腔调,杀心半分未泯:「你是谁?」 【我是系统118672,您可以叫我小二。】 庭霖长眉微挑,明显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系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对方根本听不懂的废话,连忙找补:【停停停——有话好好说,先别动剑!这个空间很脆弱,经不起您的动手动脚!!】 庭霖耐心告罄:「那你来干什么?」 【我……】系统哽了一下,【……这件事说来话长。】 系统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彙,最终还是决定全盘托出:【庭霖,你知道吗,你是个小说人物。】 庭霖:「你看我像是知道的样子吗?」 系统:【……】 半空中憋憋屈屈地弹出了一个新界面,上面简单介绍了一本小说——《无情至尊杂修》,一本不重生,不穿越,不开金手指也没有后宫,主角从出生那天就没过过好日子,临飞升还被天劫噼到,草草结尾,连载时差点扑死,却因为作者中彩票而上热搜火了一把的玄幻小说。 主角庭霖,金木水火土五系同修,不嗜杀,不近女色,不在乎权势,兢兢业业,呕心沥血,把全部身心投入飞升大业中,杀人不杀全家,遇人能救则救,倒贴上来的美女、小弟、灵器一概不要,人设不够亮眼,性格不够疯癫,甚至由于剧情过于枯燥和数据过于惨澹,原作者一夜暴富后连滚带爬地申请了完结,誓死不想再碰这本网文——然后这本小说就被小二他们检测到了。 【因为某些原因,创造您这部小说的作者已经不写了,并且给出了一个相当潦草的结局。我顶头上司也是个系统,专门负责续写这种逻辑达标的烂尾小说,于是我就被派来了。】 【我的任务就是辅助您,按照给定的大纲完成这本小说。】 这几句话的信息量太大,系统解释完□□霖沉默了半晌,但情绪波动还算稳定。 他幼时就遭遇欺凌,后来离家,在修真界飘零无依、举目无亲,全靠惊人的天赋和毅力活了下来,好不容易走上了正轨,又选择了最难飞升的那条路,哪怕时至如今,离成神只差一步之遥,又被不靠谱的作者发配到了西幻世界。 换句话说,倒霉惯了。 掉过冰湖,跌过悬崖,入过魔窟,不过是突然知道了世界的真相罢了,区区西幻世界,虽然没听说过,但又能算得了什么? 庭霖:「按照大纲完成小说后我就能回去了吗?」 【是。】 庭霖懒得废话:「大纲给我。」 【大纲只有一句话。】系统心虚得要死,【修罗场,1v6,庭霖,你要和6个人谈恋爱才算完成。】 第4页 「??」庭霖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谈恋爱是什么意思?」 【就是,抱一抱,亲一亲,上个床,成个亲。】 庭霖:「?就那群妖魔鬼怪,你确定???」 系统十分委屈:【大纲又不是我定的。】 「……我没有怨你的意思。」 庭霖唿吸有些不太顺畅,决定收回先前的狂妄之言。 西幻世界,不是一般人能呆的。 庭霖冷静地想,不出意外,他应该是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系统好像知道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咳了一声:【那个……庭霖,虽然你无情道第一次飞升失败了,但还有机会,可以藉助谈恋爱的契机杀妻证道。据资料分析,杀妻证道的成功率比不杀妻证道的成功率高了一倍有余。】 庭霖心下凄凉,十分惆怅,冷声道:「不必。」 系统:【但是,如果不完成大纲的话,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庭霖冷笑一声,不顾系统的尖叫劝阻直接提剑一斩而下,纯白空间瞬间承受不住地破裂,凝固的时间开始流动,弗里曼的惨叫声和金碧辉煌的大殿再次显现出来。 无名剑尖直指健壮异族的咽喉,庭霖微微偏头,在众目睽睽之下目光阴沉地扯了扯嘴角:「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大殿内一片死寂,没有人听懂他说了什么。 庭霖也清楚这一点,压根没指望能得到回答,干脆利落地把剑尖往前一送——但削铁如泥的无名剑没入皮肤半寸,就再也动不了了。 作为一个名扬天下的大佬,庭霖跟普通人打架从来不用真气,只凭自身身手,把剑当菜刀用,但毕竟已至渡劫期三年有余,凡拳俗手也绝非常人能抵,能拦得住他的人,绝世罕见。 庭霖终于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丝兴趣,若有所感地抬头,不远处,一名穿着白色长袍的年迈老者拄着镶嵌着拳头大小红宝石的黄金权杖,不紧不慢地从妖魔鬼怪为他让开的道路上一步一步走过来。 他头上生着一对一指长的铂金色尖角,衣着简朴,棕发褐眼,声音苍老,声调生硬,但却听得懂人话:「远道而来的学生,放下剑,他是你的同窗。」 学生? 庭霖微微眯眼,状似恍然大悟地讥讽道:「哦,上来就扒我衣服的同窗。」 老者沉默片刻,望着地上哀嚎不止的弗里曼,不动声色地维护道:「我相信他的本意并非冒犯。」 并非个屁,那眼珠子就差钻我衣服里了。 庭霖唇角一扯,刚想问问「你是不是瞎」,还没开口就听见系统在他脑海里说:【庭霖,你现在是一名从遥远东方前来求学的学生,这座学校名叫亚科斯学院,校规第一条,不能杀害同学和老师!】 【注意,一旦违反这条校规,你就会被开除学籍,遣返回家,这本小说会直接终止,这个西幻世界和您之前呆的修仙世界会直接毁灭,你也会死!!】 看过完整原着的系统深知他的脾气,疯狂劝道:【不管怎么样,就算你想杀他,也不要光明正大地杀被人发现!虽然这个西幻世界不怎么样,但想想你的故乡!想想你的修仙世界!你忍心让那么大一个世界毁灭吗?而且,你可是庭霖啊,为这种脑残陪葬你可是吃大亏啊!】 系统一连串的输出就像倒豆子似的,终于起了点作用,庭霖把原本打算气死老头的话咽了回去,收剑回鞘放归意识,抱臂站在一边,看着那些长得奇奇怪怪的人震惊地把死狗似的弗里曼架起,匆忙带着断臂离开了这座大殿。 系统忍不住在接着叭叭:【那个刚刚被你砍了手臂的人叫弗里曼,说实话,按照一般的剧情发展,如果你没砍他手,其实可以和他谈一场恋爱的,我上司给我发的小册子里写了,这种以上床为目的的感情在我们这个频道还是比较容易发展成爱情的。】 【唉,其实弗里曼长得还是不错的,一米九大高个腹肌六块,颜值高身材好,他还是副校长的亲儿子,在这个学校里你得罪了他可谓是完了一半,哎,要不你试试能不能挽救一下你们的感情?有个暧昧对象总比有个仇人好吧?】 庭霖:「闭嘴。」 系统不为所动,仗着庭霖现在打不着它肆无忌惮:【你现在已经砍了他一条胳膊,违反了校规第8条,需要去干一个月的义务劳动蹲至少三个周的大牢和赔偿对方医疗费精神损失费,再加上你现在这个身份,几乎是百分百会被排斥孤立,我们就顺水推车服个软,这样既能抱上大腿,也能完成大纲要求,多好啊!弗里曼在学校里可是很受欢迎的,你伤了他相当于开局就给自己加了八颗星的难度啊!何必呢仙君!】 「……」 系统意犹未尽:【弗里曼现在和你的感情进度为5%,达到100%就算谈恋爱成功了——话说你都砍了他一剑了这感情进度都还剩5%,仙君,我觉得他可能是真的喜欢你。】 仿佛是为了印证系统的话,拄着权杖的威严白鬍子老头扫视了一眼地上的血迹,把浑浊的目光重新投向庭霖:「弗里曼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今晚特地来新生舞会,就是为了见你一面,并没有侵犯你的意思。」 「而且,不管怎么样,庭霖,你违规了。」 系统兴奋地嘆了一口气:【我就说吧——庭霖,相信我,赶紧发展和弗里曼的感情,违反校规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第5页 「你的想法错了。」庭霖慢悠悠地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证明我没有违反校规,而不是发展感情。」 系统:【?你想怎么证明?】 庭霖并未回答系统的话,而是直接直视着老头,理直气壮地质问道:「我违反了哪条校规?」 老头语气平静:「校规第八条,除竞技场外,禁止以任何形式、任何理由对同学造成三级及以上伤害。」 「我伤害他了吗?证据呢?」 「你用剑砍断了他的右手……」 白鬍子老头说到一半,突然沉默了下来。 庭霖煞有其事地一点头,微笑道:「可我身上没带剑啊。」 老头:「……」 好一个睁眼说瞎话。 他勉强维持着威严:「在场很多人都亲眼看见了。」 「哦,」庭霖不为所动,「那兇器呢,这么多人看见了,那我的剑在哪?」 无名剑早已认主,可随着庭霖的心意随意消失出现,这群妖魔鬼怪就算把整个学院翻过来也不可能找到,庭霖认准了这一点,打定主意呛到底,既然他们没打算承认弗里曼的轻浮之举,那也别指望他庭霖认罪伏诛。 第003章 精灵 老头子一把年纪,也是第一次见这么铁骨铮铮刚到底的留学生,当即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庭霖不卑不亢,冷眼站在一边,绣着繁复暗纹的白衣宛若尸山血海中诞生的一朵白莲,在周围长得千奇百怪、勉强有个人形的不知名物种群中孑然独立。 他在这里,是一个妥妥的异类。 系统静了几秒,火速介绍道:【语言模块正在加载中,马上你就不会有交流障碍了——另外,这个世界有灵智的物种共有六个,称为【序列】,具体情况我过会再告诉你,最重要的是,刚刚那个被你砍了胳膊的弗里曼和这个白鬍子老头都是龙族,而龙族是第六序列,近百年里势力最强,特别是老头,他叫加菲尔德,今年已经八十六了,和弗里曼的父亲同级,也是亚克斯学院的副校长,是弗里曼母亲的舅舅,在这个学校里的地位举足轻重。】 【虽然亚克斯学院有校规,但就我已经得到的消息推测,他们不会和你讲规矩。】 系统的话仿佛一锤定音,老头加菲尔德拄着权杖,佝偻着嵴背咳了半晌,终于缓了过来,老树皮似的手掌发力,撑起身子勐地抬起头来盯着庭霖,沙哑道:「一年级三班庭霖,触犯学院第八条校规,来人,带下去关押,择日审判。」 加菲尔德的声音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威压,一声令下后,顿时有四个身着奇怪盔甲的守卫从门口直奔庭霖而来。 他们速度很快,走动间钢铁摩擦的声音尖锐刺耳,庭霖被这噪音烦得想砍人,但又生生按耐住了拔剑的欲望。 这个时候提剑反杀,就正中某些人的下怀了。 但是,如果大家都不讲道理,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时至如今,庭霖可以确定,他们对自己这个「从遥远东方前来求学的学生」的实力没有一点概念,就这,是瞧不起无情道还是瞧不起杂修? 尤其是杂修,顾名思义,学得很杂,什么都会,搭配上庭霖那五个灵根的天赋可以说是相得益彰、互相弥补,上能提剑杀人唿风唤雨,下能打铁种菜开药方,路数多、前景广,庭霖作为这个小众道路上的第一人,就算站那不动都无数方法送人上西天。 庭霖思考了半秒,觉得这是对自己赤裸裸的挑衅。 系统心情复杂:【那什么,他们应该没想真的动手……】 系统一句话没说完,庭霖眼前忽地闪来一个人影,正是刚刚和弗里曼举止亲密的女伴罗拉。 她身上的布料虽然也少,但和其他人比已经算多的了,庭霖略有些意外地望过去,只见罗拉张开双臂,冷静地对加菲尔德说:「抱歉,校长先生,请等一下。」 加菲尔德在记忆里翻找了一圈,并没有想起她是谁,但谨慎起见还是抬手示意守卫暂停,沉吟道:「小姐,您也是目击者,应该亲眼见过那位同学用剑砍下了弗里曼的手臂。」 「是的,先生,我看到了。」罗拉弯腰行礼,「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罗拉脸上优雅的笑容瞬间淡去,蓦然转身:「我要控告学生庭霖,携带明令禁止的高危险物品进入亚克斯学院!」 在场的其他妖魔鬼怪,包括加菲尔德副校长本人的脸色都唰的一下变了。 如果是伤到了同学,只需做义务劳动、坐牢加赔钱就行了,但如果是携带高危险物品入校,就违反了校规第二条,是要被开除的。 听完系统翻译解释的庭霖面无表情,动不动就开除,你以为我很想上这个学吗? 而加菲尔德并不知道有人在脑子里给庭霖翻译,仍以为他听不懂,在第一时间让守卫改去疏散人群,防止真的有高危险物品伤人。 庭霖看着原本还在津津有味看热闹的众人慌忙逃窜而去,疑惑道:「高危险物品指的是什么东西?」 系统老老实实回道:【我不知道,我拿到的大纲里没细写。】 庭霖:「那……『我』这个从遥远东方前来求学的学生,带了什么东西进了?」 【你所有行李都放在一个干坤袋里,今天早上入学报导的时候,你把里面的东西都掏出了来,交给负责的老师进行检查了。】 第6页 所有东西? 庭霖隐隐约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不过一会,偌大的空间里除了庭霖、罗拉、加菲尔德副校长和守卫外,只剩下一个身着青绿花纹长袍、金髮碧眼的男人,几人从金碧辉煌的大殿离开,进了旁边一个小房间,地上,一大堆杂物凌乱地堆放在中央,两个长着狼尾的男人正戴着手套,小心地打量着那些他们见都没见过的物品。 庭霖打眼一扫,当即就想直接暴起杀人重开。 引雷符、引爆符、剧毒的蛊虫、致命的丹药、见血封喉的草药、让人生不如死的诅咒,还有一堆开了刃的菜刀和锅碗瓢盆菸酒糖茶酱醋油笔墨纸砚被褥…… 有的肉眼可见的高危险,有的虽然没什么但就是看着有种莫名其妙的羞耻。 庭霖冷静地想,既然大概率都被开除了,那临走前把见者都杀了吧。 被迫知道他在想什么的系统简直要窒息了,主角刚穿过来不到半个小时就要重开,那这个世界怎么办?他今年的业绩怎么办??!来上个学而已,为什么要带这么些杀人的东西??? 一人一系统表面上冷静,背地里都快崩溃了,只见那两个狼人慎之又慎地在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里挑挑拣拣,越过符纸、蛊罐、葫芦……最终,神情严肃地捧起了两支毛笔。 其中一个对加菲尔德副校长鞠了一躬,叽里哌啦道:「是这个。」 庭霖:?? 庭霖不动声色地调动了一下真气,怀疑那两支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毛笔其实是一个能杀人于无形的杀器,但最终,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有一定自信的,那确实是两支普普通通、没有任何附加作用的毛笔。 然而,罗拉脸色却白了一白,加菲尔德副校长也目光复杂,转头看向庭霖:「好像确实是高危险物品。」 庭霖不明所以地沉默片刻,随即反应了过来。 这两支毛笔,是用一只有四十年修为的狼妖的毛和腿骨做的,而戴着手套的这两人,看上去也像刚学会化形的狼妖,虽然没有妖气,但应该也差不多。 这样一来,毛笔是高危险物品也就说得通了——修真世界也没有哪个正经门派允许学生用人的头髮和小腿做笔。 理清思路后,系统勉强松了一口气:【他们是第二序列的狼人,狼妖虽然和他们有亲戚关系但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狡辩一下,应该能矇混过关。】 于是庭霖「嗯?」了一声:「这只笔有什么问题吗?」 加菲尔德:「这只笔是用什么做的?」 庭霖:「牧羊犬的毛髮和腿骨。」 其他人都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但也能猜到不会顺风顺水,罗拉直接大喊:「这是用狼人的骨头做的!」 加菲尔德同样提出了质疑,庭霖听完后,没什么表情地反问:「狼人?你说是就是?证据呢?」 加菲尔德副校长现在听见证据两字就头疼,他很想直接不讲道理地说「不需要证据」,但余光瞥到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金髮男人,还是没有说出口。 系统:【你旁边那个,金色长髮碧绿眼睛的,是第四序列的精灵,名为阿多尼斯,他妈妈是亚克斯学院的荣誉校长。】 不用系统提醒,庭霖也一早就注意到了他,没什么别的原因,主要是他生的着实好看——五官过分精緻,两耳上端成尖角,肤白如洁净的白色花瓣,眼睛若初春荡漾的湖水,周身瀰漫着淡淡的草木香,好似仙草成精,饶是庭霖见多识广,也难见这种级别的绝色。 大约是感受到了庭霖的视线,那位第四序列的精灵动作一顿,转头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 「我叫阿多尼斯,」精灵从角落中上前几步,温润的声音带着奇特的韵律,自我介绍道:「你好。」 与此同时,系统的语言模块终于加载完毕,庭霖完完整整地听懂了这一句话,却仍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你说什么?」 「唔,没什么,」阿多尼斯一笑,微微欠身,转身望向加菲尔德,「我的意思是——确实没有证据,能证据这支笔是用狼人做的。」 加菲尔德摩挲着权杖,明白了他的意思,无奈嘆了口气:「的确。」 「同时,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这位同学伤害了弗里曼。」精灵微笑着补充了后半句。 「这……」 虽然为了一个学生得罪精灵族不值得,但弗里曼那边没个交代也说不过去吧? 加菲尔德看着这个年轻的精灵女王的唯一的儿子,委婉提醒:「今晚上的开学舞会有很多人参加。」 副校长浑浊的眼中隐隐透露着不悦,言外之意是,那么多人看着呢,睁眼说瞎话也得有个限度,别太过分。 「图书馆最近新进了一批图书,需要人整理。」阿多尼斯软硬不吃,用吟唱似的腔调笑着说,「让他去帮我整理吧。」 早就听闻精灵阿多尼斯性情跟他妈一样倔强,没想到真的丝毫不让,加菲尔德一点不想和精灵族纠缠,快刀斩乱麻地勉强同意了这个处罚,让他带着那位远道而来的学生离开后,又吩咐卫兵送走了罗拉小姐。 最终,人群退尽,加菲尔德拄着权杖,慢吞吞地走出了大殿,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目光阴沉地投向学生宿舍的方向:「去查一查,阿多尼斯为什么要维护那个学生。」 第7页 不远处,茂盛的灌木丛无风自动,像是某种回应,唰啦的响声沿着空气传到了庭霖耳中,连带着加菲尔德苍老的声音。 亚克斯学院的建筑具有明显的巴洛克风格,结构复杂,浮雕、雕塑夸张大胆,红金色辉煌的色彩在夜幕下成了浓重的深色,周围没有点灯,平整过的路面两旁植被茂密,庭霖抬头望了望和故乡并没有什么区别的月亮,一时无话。 他也想知道,阿多尼斯为什么要维护自己。 两人并肩走在寂静的道路上,临到岔道,阿多尼斯主动引路,轻笑一声:「你应该看到了,我是一个精灵,你是?」 「哦,对不起,我忘了,你是从其它地方来的。」阿多尼斯彬彬有礼,在庭霖探究的目光下口吐中文,停步俯身,直视着对方带着细碎星光的双眼,语调微沉: 「——所以,你是个什么东西?」 第004章 序列 虽然这话听上去像是骂人,但配上阿多尼斯那张完美的面孔和春风拂面般的声音却莫名显得真诚,他好像只是单纯的疑问,并没有任何恶意。 但是,庭霖也想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来到这个西幻世界之后,「庭霖」这一从遥远东方求学的学生是以什么身份过来的。 庭霖眉梢微挑:「在我们那里,随便问别人这种私密问题是一种冒犯的行为。」 「对不起。」阿多尼斯一怔,垂眸遮住了绿色的眼睛,歉意地岔开话题:「我是负责新生接待的二年级学长,马上就要到睡觉的时间了,你刚来应该还没去过宿舍吧?我特别注意过,我们宿舍相隔不远,正好顺路,一起?」 「多谢。」 庭霖颔首表示贊同,状似好奇地问:「你能听懂我说话?」 阿多尼斯弯了弯眉眼,简短解释道:「学校图书馆有与东方有关的书籍,我出于好奇自学了这门语言,怎样,我的发音还算标准吗?」 「很标准。」庭霖由衷地赞嘆,「和你的相貌一样漂亮。」 「……」夜色中,阿多尼斯好像脸红了一瞬,声音有些不太自然:「谢谢……对了,你来之前应该了解过我们国度的相关情况,那些人人皆知的大背景我就不提了,主要和你介绍一下我们的学校——亚克斯学院。」 虽然但是,我连人人皆知的大背景都不知道。庭霖暗暗腹诽,忽然远处传来悠长空鸣的钟声,阿多尼斯立即停下脚步,向左前方教堂的方向行注目礼。 同时,系统终于逮到机会把自己知道的背景全部抖落出来: 【这个世界的物种按照【序列】顺序排下,分别是亡灵、狼人、吸血鬼、精灵、人鱼、龙族,序列的顺序据说是各物种崛起的顺序,但具体情况我还不知道。】 【每个物种都有独特的技能,比如你旁边那个精灵的亲妈,精灵女王,她就是精灵序列的【自然】和【奇蹟】,前者可以操控植物,后者可以强力治疗。】 【还有歷史……近百年来龙族势力最强,但龙族是踩着精灵上位的,传闻当年龙族破坏了精灵序列赖以生存的原始森林,两族是恨不得杀对方全家的世仇,所以……阿多尼斯帮你可能只是因为想给龙族添堵。】 「是吗?」庭霖意味不明地反问系统,突然发现一个重点:「等等,这个世界就六个种族吗?」 【是啊。】 「那人呢??」 【没有人啊。】系统笑嘻嘻地补充,【恭喜你我亲爱的仙君,你是西幻世界唯一一个人哦!】 恭喜个屁!!! 庭霖差点没绷住冷脸,一个没有人的世界……这跟妖窟有什么区别?? 再结合阿多尼斯刚刚那个「你是什么东西」的问题,是真的单纯的疑问,还是看出来了什么? 【所以说啊仙君,努力谈恋爱,早日回家吧!这个世界对人来说真的危险!】 「其实……想要回家,也不一定非要完成和6个人谈恋爱的任务。」 庭霖一边想骂人,一边飞速从细枝末节中挖寻另一条路:「已知,我是从东方来的,而且在修真界,我们也有在海洋另一端存在着另一个国家的传说,其次,加菲尔德副校长和阿多尼斯都熟知修真界的语言,由此我合理推测——或许只要我跨越海洋,就能回到家乡。」 庭霖在系统反驳之前搬出了它之前说过的话:「【因为某些原因,创造您这部小说的作者已经不写了,并且给出了一个相当潦草的结局。我顶头上司也是个系统,专门负责续写这种逻辑达标的烂尾小说】——」 「【逻辑达标的烂尾小说】。」庭霖语气犀利,「原来的小说有逻辑,没道理续写后就没逻辑了——也就是说,从我莫名其妙飞升失败到我成为亚克斯学院的一名学生为止,中间存在一个完整的逻辑链,从「读者」的视角看,我绝对不是从寒潭直接到西幻世界的,再结合我的一贯性格,有极大可能,我在修真界飞升失败后再无飞升的可能,或者再飞升的概率极低,于是为了飞升,我漂洋过海,前来求学。」 长达一分钟的钟声结束后,阿多尼斯形状姣好的耳朵敏锐的动了动,察觉到这条道路上前方有人并即将和两人碰上后示意庭霖噤声,没有再开口说话,安静地带着庭霖拐进一条小路。 一时间,空气中只有微不可查的脚步声,听完庭霖完整推断的系统汗毛倒竖,半晌说不出话。 第8页 最终,他只能发出一声嘆息似的感嘆:【……不愧是你。】 【不过,虽然你的逻辑无懈可击,但我只是一个打工人,目前也不知道它究竟对不对,等今晚你睡觉的时候我会回去请示上司。】 庭霖毫不意外:「多谢。」 如果这个结论正确,那他就不用谈恋爱了,只要想办法跨越海洋就行——或建个传送阵,或坐船,或着干脆带着能休息恢復真气的小船和补给御剑飞回去。 一下子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变成了可以通过努力完成的任务,这简直是质的飞跃! 庭霖心情顿时晴朗,跟着阿多尼斯轻声慢步,穿过被不知名高大树木遮蔽住的羊肠小道,于尽头处右拐,豁然开朗,一栋暗红色的学生宿舍伫立在两人面前。 现在虽然已经过了十二点,但有些序列的物种并不会这么早入睡,铁艺大门内外,有不少拖着狼尾、长着狼爪的狼人和皮肤惨白无血色、背后生有夜燕翅膀的人形生物进出。 因为两人不是光明正大过来的,位置还算隐蔽,所以眼下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阿多尼斯低声在庭霖耳边解释:「那是狼人,还有吸血鬼,他们喜欢夜间活动。」 庭霖绝佳的洞察力在黑暗中毫不受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很快有了一个对他不是那么友好的发现——每个序列都具有及其鲜明的特徵。 同属龙族的加菲尔德和弗里曼都头顶生角,狼人发色深灰,或有狼尾或有狼爪,而吸血鬼皮肤如同纸一样白,背后有黑色无羽的翅膀,黑髮红瞳,甚至说话间隙间能看到几颗尖锐的牙齿。 精灵金髮碧眼,人鱼序列的下半身全是各色鱼尾,庭霖迅速回忆了一遍刚刚大殿里的场景,没有找到与「亡灵」对应的生物。 但其他五序列没有一个是黑髮黑眼,只有还没见过的亡灵存在一丝不让他身份暴露的希望,但是,亡灵亡灵,从字面意思来看,这个种族也应该喜欢黑夜,不是那种热爱晒太阳的生物,理应和狼人、吸血鬼一般在夜间活动频繁,然而违背刻板印象的却是,就连人鱼都拖着累赘的尾巴爬上岸参加的开学舞会,都没有亡灵的身影。 倘若真按系统所说,序列崛起的顺序是物种崛起的顺序,那么排行第一的亡灵是最早崛起的一个种族,他们的巅峰时期在不知多少年前,极有可能,这个物种在现在的西幻世界已经灭绝或濒临灭绝。 这样以来,或许他可以假扮成「亡灵」,虽然有被当稀有生物围观的风险,但也比被扒出来是人强。 庭霖思绪纷飞,不断设想未来可能遇到的危险,直到阿多尼斯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画着诡异血色花纹的面具,目光诚恳地递给他说:「先戴上吧,相信我,你不想和他们打交道的。」 月光下,庭霖的视线从对方纤长的手指慢慢移动到碧绿的眼眸里,不由得跟系统「啧」了一声。 忘了他了。 庭霖眼睫一掀,连夸对方漂亮时都一丝不苟的冰山脸瞬间融化,接过面具扣在脸上,状似随意地回答:「谢谢你,我确实不喜欢狼人和吸血鬼。比起他们来,我更喜欢亡灵。」 「亡灵?」阿多尼斯诧异,「第一序列的亡灵吗,他们已经近百年没有出现过了……等等,难道你是亡灵?」 庭霖笑而不语,轻描淡写道:「我可没这么说。」 「当然,亡灵序列是一个神秘的序列。」阿多尼斯表示「我懂」,绅士地做出一个「请」的动作:「传闻亡灵一族具有十分强大的实力,要不是人类灭绝导致亡灵的数量无法增加,亡灵序列绝对是能纵横千年的序列。」 这短短一句话的信息量太大,庭霖面具之下的脸都有些微妙的变化,直接质问系统:「你不是说这个世界没有人吗?」 【我也是刚知道还有这么一段歷史……】系统先是心虚,随即理直气壮:【再说了,死绝了不就相当于没有嘛,这两者的区别又不大。】 这两者的区别可大了。 「纵横千年」「人类灭绝导致亡灵的数量无法增加」……人类大概在千年前就灭绝了,亡灵一族大约也有差不多长的歷史,所以,经过他对阿多尼斯的一顿瞎忽悠,现在的他是一个从千年前就存在的亡灵? 无名剑蠢蠢欲动,平白给自己涨了千年岁数但还是一年级学生的庭霖又想重开。 最好亚科斯学院有什么独特的地方,不然千年老人飘洋过海,只为读某个学校的一年级……那可太他大爷的离谱了。 阿多尼斯不知道有没有震惊和吐槽,但最起码面上没有表现出来,面色如常地往宿舍走,十分娴熟地和认识他的人一一打过招唿。 可能是是精灵一族天生具有亲和力的原因,阿多尼斯在狼人和吸血鬼群里也很受欢迎,金髮碧眼的王子习以为常地沐浴着崇拜惊喜的目光,替庭霖吸引了绝大多数目光,但还是有狼人发现了阿多尼斯身后一身突兀白衣的陌生人,怂动了两下鼻子,问:「阿多尼斯殿下,晚上好,很高兴今晚的月亮没有像您一样完美——您后面那位是?」 「我的一个朋友,脸上涂了洗不掉的油彩,打算回宿舍再努力一下,你知道的,倘若吸血鬼的美貌被厚重的油彩遮住而让其他人不能欣赏,那是将是天大的遗憾。」 阿多尼斯微笑着完美地一路应付着,带着庭霖走进大门右转,踏上石制楼梯,最终停在了五楼。 第9页 宿舍每一楼的结构都类似,楼梯在南侧的最中间,一条走廊横贯东西将房间分为两排,阿多尼斯和一个刚刚下楼的吸血鬼互相问候完毕,见周围没人,对跟在走在身后的庭霖说:「你的房间在南排的最东侧,有两扇大窗,早上可以看见出初升的朝阳。」 两人脚步声清脆,阿多尼斯停步,拧动房间门把手,事无巨细地接着提醒:「每个人都有一个房间与一把对应的钥匙,钥匙目前放在房间内,你出门和睡觉的时候记得反锁……」 屋内没有点灯,绝大多数地方都漆黑一片,阿多尼斯打了个响指,顷刻点燃了四个角落里的四盏灯芯草灯,光明瞬间席捲黑暗,将整个房间呈现在两人面前—— 一把铁质的拇指长的钥匙安安静静地躺在木地板的中央,四盏巴掌大小的灯,普普通通的天花板,两扇窗户,空气中依稀可见的浮尘……除此之外,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 第005章 地图 一人一系统一精灵看到这超乎意料的场面,都猝不及防地愣了愣。 阿多尼斯艰难地找回思路:「唔……你没提前购买家具吗?」 庭霖:「亚克斯学院的宿舍只提供宿舍吗?」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 这个房间空荡到堪比庭霖流浪时住过的洞穴,连窗帘都没有,月光星光从东南两面大窗内斜洒而进,倒是应了阿多尼斯那句「早上可以看见出初升的朝阳」。庭霖率先接受了事实,走到窗边俯视外界,无所谓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怎么需要睡觉,先凑合一晚,明天再说。」 阿多尼斯拧了拧淡金色的眉毛,嘆气:「好吧。你的行李最早也要明天才能才能回到你手里,我住教师公寓,有问题可以来找我。」 他还记得要向庭霖介绍亚克斯学院的承诺,没有在第一时间离去,而是撩起长袍的衣袖,露出箍在胳膊上方的一圈嫩绿的枝条,不到手指粗细的藤蔓在月光下发芽、抽条,缠绕间变成了一副亚克斯学院的简易地图。 阿多尼斯捧着这幅生机勃勃的地图,对照着窗外的夜景,从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开始介绍:「亚克斯学院南面临海,西北是山峰和悬崖,图书馆就坐落于悬崖前,宿舍位于东南和西南,宴舞厅的位置你知道,竞技场就在它的北面,面积最大,教堂在竞技场的南方、宴舞厅的西方,学堂分布零散,最大的一栋在两宿舍区之间。夹杂在学堂中的这座建筑是食堂,免费提供早午餐。」 「亚科斯学院是我们国家最着名的一所魔法学院,教学方式和其他学校都有些许的差异,管理也比较严格,课表上的所有课都要上,不能无故旷课、迟到,学期末每个年级还会举行考试,考试不及格的学生要留级。」 庭霖点点头,大体明白了那些陌生词彙的意思,上课要准时、考试要及格,虽然这个学校对学生道德要求十分一般,但读书方面还是算正常,没有预料中的那样随便。 阿多尼斯将地图变回枝条,重新箍回上臂,又想起什么,指尖摸向耳垂上一颗绿豆大小的祖母绿宝石,另一只手平摊在庭霖面前,半秒钟后,一本巴掌大小的小册子突然出现在他的手上。 庭霖目光微顿,具有储物功能的耳钉,他在修真界见过。 而且,这位精灵的衣服布料也有些眼熟,像是丝绸。 阿多尼斯并没有发现庭霖内心泛起的波澜,依旧认真介绍着封面画有教堂的学生手册:「亚克斯学院人手一本的学生手册,上面记录着所有的校规,唔……不用太认真地看,一般没人犯。」 不是一般人的庭霖没吭声,觉得自己有空得好好翻一翻。 毕竟两界差异太大,谁知道哪天就莫名其妙犯了哪条校规,又要被威胁着退学,类似的事庭霖不想再经歷第二遍。 在庭霖无边的沉默中,阿多尼斯垂眸抚摸了一下泛黄的书页:「这本学生手册是我的,有些陈旧,语言也不同,就不送你了,等明天下课后,你记得去图书馆买一本。」 「多谢学长。」庭霖点点头,「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 「不用客气,请讲。」 「一,我什么时候去图书馆帮忙整理图书?」 「不急,等你熟悉了环境之后吧,到时候可以来主动找我。」 「好。第二个问题,教堂是什么?」 「教堂?」阿多尼斯表情有些古怪,「是我对语言的学习不到位吗,教堂是神的居所,是给教徒提供心理慰藉、举行仪式的地方啊。」 差一点就成神的庭霖平静地问:「什么神?」 「就是……神啊。」阿多尼斯茫然回视,「什么什么神?」 算了。 两界之间的差异比太阳和月亮之间的距离都大,庭霖果断岔开话题:「没什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庭霖眼神清明澄澈,诚恳地问:「我明天有什么课?」 阿多尼斯瞬间从茫然状态中脱离,觉得有点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神啊,你居然连课表都不知道,幸亏你身份特殊,我刻意留意过,明天上午是化学,从八点到十一点二十,中间每隔一个小时休息十分钟,教室在在最大的那栋学堂的顶层,门口挂着你班级的牌子,至于下午我就不记得了,你可以去询问一下同班的同学。」 第10页 阿多尼斯忍不住揶揄:「尤其是吸血鬼,你可以请教一下你『表面上』的同类们,如果我没记错,住你宿舍对面的那位正是一名吸血鬼,还与你一样同为一年级新生。」 庭霖若有所思:「谢谢,我会考虑的。多谢你的帮助,我没问题了。」 「好,时间也不早了,早点休息……哦,忘了,你不需要睡眠。」 阿多尼斯走到门边,拧动把手,半边身体隐没在墙壁的阴影里,漆黑之下,他转身回眸一笑:「庭霖同学,很高兴遇见你,再见。」 「再见。」 「噶哒」一声轻响后,庭霖将门反锁,面无表情地取下面具,结果发现个放的地方都没有,于是把它扔在了墙角。 与此同时,原本光秃秃的木门上渐渐浮现出一副亚克斯学院的地图,一个白色的圆点正在上方缓慢移动。 庭霖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白点,过渡一些真气,将白点记录的印记投射到空中——一枚结构复杂、曲折迂迴的圆形图案稳稳浮现于半空。 系统目瞪口呆:【什么情况,那个圆点是阿多尼斯吗,这个图案又是什么东西?你什么时候动的手?】 「接面具的时候。」庭霖扫了一眼半空,挥手让图案消失,「一个具有追踪作用的小法术而已,那个图案是对他灵魂的描述,每个人都不一样。」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庭霖自己运气奇差,压根不相信阿多尼斯细心体贴、陪他浪费了半天时间的目的是膈应龙族,他的真实想法必然掩盖在笑靥之下,只是现在还没露出来真面目而已。 所以,庭霖一开始就留了一手,必要时刻,他可以通过留在阿多尼斯灵魂上的印记,直接将他悄无声息地杀死。 系统心情复杂:【仙君,有必要这么小心吗,他应该只是一个新手必备的、负责告诉你背景的npc,人家兢兢业业干了半晚上,你就这么对他?】 「他要是不动我,我也不动他,我对无辜者的命没什么兴趣。」庭霖冷笑一声,「抱歉,飞升之路太过坎坷,我不得不小心,不然连活着都够呛。」 「……对不起。」 系统被庭霖怼的哑口无言,主动滚去找自己的上司,下线前还不死心地问:【其实,和6个人谈恋爱比建传送阵什么的容易,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不考虑。」 无情道虽然流行杀妻证道,但严格来说并不完全禁止和他人建立亲密关系,但和其他道一样,将就遵循自己的的内心,如果违背自身意愿硬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恐怕六个没谈完心魔先滋生了。 其次,大道无情,有功者飞升成神,倘若真的为了一己私利祸害了六个女孩子,那庭霖一点一点斩妖除魔、修身养性积攒的功德不知道得扣多少,太不配成神了,还飞升个毛线。 所以,系统提供的那份大纲就是个废物,要么在西幻世界住一辈子,要么实力腰斩还有可能走火入魔,庭霖想都懒得想,意识重归平静后随手对房间加了一个防护阵,捡了块干净的地盘坐而下,开始今天的修炼。 今晚没床,庭霖也没打算睡,准备先打坐冥想一晚上,梳理一下自己的过去、现在还有未来。 临闭关前,他刚刚放了狠话,对自己师父说飞升之前绝对不会回长明殿,但漂洋过海这么大的事也绝对瞒不过他,师父既然同意放他来求学了,就有把握他能求学回来。 阿多尼斯的那枚储物耳钉和丝绸长袍,即有可能是从修真界运过来的,物能运,那人也能运。 接下来,庭霖的任务就是好好上学,别犯校规,短期任务熟悉环境,看好阿多尼斯,之后想办法搜集建传送阵所需要的材料,或者攒钱通过正规渠道回家。 明天,先去食堂看看这个世界饮食状况如何……虽然已经辟谷,但饭这种东西该吃就得吃,《无情至尊杂修》这本小说中,除了流水帐似的记录庭霖的修炼日常,还花大量笔墨详述庭霖见过的各种,对各种山珍海味、乡蔬野菜的描写比对各色美人的描写都多。 【如此不走常道,怪不得扑街。诶,你的原作者就是不会把控重点,你说一部男频爽文写那么多好吃的干嘛,还不如多写美女,最起码看着就心旷神怡。】 晨光熹微,第一缕曙光照亮了他镶玉的发冠,庭霖睁开眼,头疼地听着系统从上司那回来后不停的叭叭。 系统暗戳戳地明示:【我们可不像想他那样,要抓住重点,通过点线面有机结合……】 「闭嘴。」庭霖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必须谈恋爱?」 【……不是必须。】 系统老老实实回道,【我上司沉思了五分钟,觉得你说的有道理,随便你怎么回去,但必须在亚克斯学院拿到了学位,且为了西幻世界其他人的安全,你的修为会受到压制。】 话音刚落,庭霖立刻察觉到了真气外溢,源源不断的功力像是受到了牵引,从丹田流入空气,而后消失不见。 一刻钟后,这种生凉的流水感终于消失,庭霖替自己把了把脉,并没有发现其他异常,只是修为大约只有金丹巅峰左右。 【我上司说虽然路不只有一条,但续写大纲也不能当摆设,和6个人谈恋爱的任务还是要稍微做一做的,每和一个人谈,你的修为就会涨一截,谈完6个人你就可以重新准备飞升了。】 第11页 「不必。」 杂修的精髓在于「杂」,只要涉猎范围够广,就能弥补修为上的差距,只不过这样一来,御剑回去几乎是不可能了,他飞到一半估计就得掉海里淹死,只剩下了传送阵和赚钱坐船两条路。 不过,通过经验来看,这两条路八成也不好走。 一夜过去,大地重新焕发了生机,没有换洗衣服的庭霖掐了个避尘术,走到窗边遥望向大地面上走动的各物种,与远处反射着太阳金光的大海,没什么表情地说:「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第006章 鬼怪 灯芯草灯早已吹灭,庭霖撤除笼罩房间的防护阵和门后的学院地图,稍微整理了一下仪表,一点没有伪装地直接出了门。 亚克斯学院的宿舍估计是按年级排的,五楼的各种妖魔鬼怪都十分年轻,有什么想法都直接写在脸上,在注意到庭霖之前都是正常地和同学打招唿、问好,直到眼角余光瞥到一袭白衣,表情瞬间变得惊讶、好奇、厌恶……甚至恐惧。 西幻世界对外来者这么排斥吗?都开始害怕了? 庭霖深感莫名其妙,难得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昨天晚上砍人胳膊的时候下手太过残忍血腥,以至于在这些学生的心里留下了阴影。 【不是你的问题,他们自己打架的时候更残忍更血腥,开膛破肚都是常事。】 「那怎么?」 庭霖目不斜视地越过僵成石像的一干人等,向楼梯方向前进,经过类似于西阁的一个地方的门口时,一名翅膀低垂的吸血鬼正低头贴着墙角从里面出来,他脚步匆匆唿吸凌乱,差点一头撞到庭霖身上,还是看见庭霖雪白广袖之后才勐地反应过来,猝然止住了逃命似的步伐。 吸血鬼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愕然抬头望向庭霖,露出了一双血红的双眸和一道从眼尾划到唇角的血痕。 他身上穿的衣服布料虽然陌生,但也能看出来档次不高,上方纽扣被扯出了线头,半张脸和半个身子都沾湿了水,乌黑的头髮和上衣紧贴着皮肤,更衬得皮肤苍白如纸,而瞳色、双唇与伤痕却极红,乍一眼看过去,触目惊心。 而他面前,庭霖云锦白衣绣鸾鸟暗纹,白玉发冠将墨发细緻束起,眉目清冷如画,薄唇微抿,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从长睫下轻飘飘地扫过来,吸血鬼呆愣了两秒,随即眼神开始慌乱,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年轻的吸血鬼浑身肌肉紧绷,连翅膀都紧张得竖起来,却还是坚强地直视着庭霖的双眼,同时蓄势待发,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阳光从东方扑进走廊,被西阁的门遮挡,割裂成明暗两区,庭霖背对着光芒缓缓驻足,欲言又止。 这副狼狈样子他可太熟悉,想当年,他被某个门派的外门弟子合殴抢劫之后,伤都没养好,一出门就又碰上那个门派的人的时候,就是这么戒备警惕。 此时,西阁内的人并不止吸血鬼一个,几个其他物种的学生勾肩搭背地甩着水往外走,看见堵在门口的吸血鬼后,彼此不怀好意地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龙族直接踹了吸血鬼一个踉跄,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赫尔墨斯吗,你一个吸血鬼来上我们龙族的学校还不够,还要霸占我们的厕所吗?」 「什么叫霸占,」另一个龙族装模做样地虚拦了一下,「抱歉,赫尔墨斯先生,您要是对我们的排泄物有什么兴趣,我们一定会主动让给你哈哈哈哈哈!」 两个龙族、一个狼人、一个精灵,各个膀大腰圆、身高九尺,原本身量还算高的吸血鬼被衬托得立马矮了一截,咬牙任由他们做出一些奇怪的挑衅动作,低着头想要贴着木门熘走,却被狼人拽着衣服按住了肩膀,骨骼直直撞向木板,「嘭」的一声将整个门彻底撞开,露出了门后眼神冰冷的庭霖。 原本上蹿下跳的四人被雷噼焦似的瞬间安静下来。 庭霖不慌不忙地抱臂,冷眼横扫,用他们能听懂的语言问:「你们在干什么?」 最后一个音节铿锵有力地落地,远处人堆里不知是谁没忍住骂了一句脏话,庭霖面前四人则活生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吸血鬼一样的惨白。 踹了赫尔墨斯一脚的龙族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你已经掌控我们语言了?」 庭霖眼都没抬,直接把他当空气,对把自己缩成一团的赫尔墨斯说:「你,跟我走。」 突然被点名的吸血鬼睁大了眼睛,没有一丝犹豫地推开狼人:「好。」 这一次,没有人敢拦他。 所有人只能柱在原地,目送两人离开,直到连背影都看不见后气氛才骤然放松,五楼的妖魔鬼怪们不由自主地聚到一起,惊恐地面面相觑,喃喃道:「果然是【猎魔】吗……」 而楼下,还不知道自己又有了新的疑似身份的庭霖依旧履行着自己的计划,无视掉一路上所有人的视线,带着赫尔墨斯直奔食堂,还不忘抽出一点心力漫不经心地安慰被霸凌的小可怜:「别害怕,我也是吸血鬼。」 赫尔墨斯宛若刚刚遇到投餵的流浪猫,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庭霖的敬佩与感激,亦步亦趋地跟在庭霖身后,闻言脸上的喜悦少了两分,多了些许疑惑,没忍住提出质疑:「可是,庭霖同学,你没有翅膀、尖牙,也没有红色的眼睛。」 第12页 「翅膀小时候受过伤,为治疗砍了,牙磕在地上,磨平了,至于眼睛——」庭霖顿了顿,敷衍地扯了个理由,「我这是红到发黑。」 「哦。」赫尔墨斯脚步一顿,乖巧地接受了这个三个离谱的原因,「那太好了,我们都是吸血鬼——不过,我们现在要去哪?」 「去食堂。」 庭霖凭藉昨天晚上的记忆,很快分辨出了东西南北和纵横交错的道路,光明正大地走在铺满平整石板的大路上,而如果要通过这条大路前往食堂,就必须经过教堂和教学楼。 庭霖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没过多久就走出了茂密的树林,眼下这个位置,抬眼就能望见不远处华丽的金顶教堂,庭霖打量着那座富丽堂皇、过分奢靡的建筑,状似随意地问:「你要去教堂吗,正好顺路,我见有吸血鬼进去了。」 「不。」赫尔墨斯拒绝,「去教堂的吸血鬼是少数,事实上,在我们这个世界,很少有吸血鬼信神。」 庭霖挑眉:「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远古人类的血脉作祟吧。」赫尔墨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失落道:「为此,很多其他序列的龙族、狼人什么的认为我们没有信仰,註定被神抛弃。」 「所以他们欺负你?」 赫尔墨斯神情黯淡:「不止是这个原因。他们不敢欺负高年级的吸血鬼,因为高年级的吸血鬼大多都有了自己的血仆,而我还没有成为【夜皇后】,所以他们喜欢欺负我。」 「……」庭霖听得晕头转向,果断询问系统:「小二,血仆是什么,【夜皇后】又是什么东西?」 【吸血鬼吸食完一个人身体里一半以上的血液,再把自己的血餵给他,并举行相应仪式后可以收穫一个血仆,血仆会心甘情愿地任凭成为自己主人的吸血鬼差遣。但制作血仆这种事儿也是个技术活,有能力制作血仆的吸血鬼,称为这一序列的【夜皇后】。】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贴切的名字。吸血鬼讨厌白天,而血仆与主人这个体系又宛若母系,只要杀死了他们的【夜皇后】,血仆就会随之死亡。】 「血仆都有哪些种族?或者说,吸血鬼能吸其他所有物种的血吗?」 【当然不是啦。】系统笑嘻嘻地回道,【亡灵这种没有血的生物他们肯定吸不了的,而且狼人是第二序列,吸血鬼是第三序列,他们虽然几乎什么都能吸,但因为是靠吸狼人的血发家的,所以他们现在也比较钟爱狼人。】 所以,按理来说,狼人和吸血鬼这两序列简直是世仇,庭霖这才对阿多尼斯的受欢迎程度有了新的认知,昨天半夜他们居然能忍着噁心一起向阿多尼斯打招唿,这得是什么地位才能让俩仇人暂时化干戈为玉帛。 同时,庭霖敏锐地感受到一丝不对:「吸血鬼和远古人类有什么关系?」 【啊,这个啊,在他们还没发现自己还能吸其他物种的血之前,也就是人类灭绝之前,他们只吸人类的血哦,所以说仙君,你可千万不能暴露自己的人类身份呀!】 「……你还知道什么,一块说出来吧。」 西幻世界处处是危险,庭霖从来没有上过这么危机四伏的学。 系统好像还很委屈:【在你没有接触某段剧情之前,这些事我也是不知道的,不过日后如果我知道了什么,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加油,仙君!】 大早上,饭没吃成,先强行被加了一顿油,庭霖一时没有说话的欲望,脸更冷了,冷到哪怕凡到之处再拥挤,众妖魔鬼怪也会自发让出一条道,两人一路畅通无阻,长驱直入,顺利抵达了食堂。 而赫尔墨斯还记得庭霖的身份,知道他肯定不熟悉环境,于是主动带路:「我们先去领牛奶和燕麦吧,之后再去拿面包、生菜和培根,最后拿水果。」 民以食为天,庭霖对这个陌生世界的饭菜充满了好奇,瞬间有了精神,兴致勃勃地取了餐盒餐具,然后在各窗口领到了牛奶、燕麦,面包等食物,最后和赫尔墨斯坐在一处僻静的角落,将牛奶倒入燕麦中搅拌。 虽然这些东西看着有点冷,像八百年前就做好了又在冰室里冻了两千年之后才拿出来开化的产物,但不热不代表不好吃,庭霖耐心地等碗里灰白色的小圆片吸满牛奶,满怀期待地搅了搅,舀了满满一勺送进嘴里,而后不说话了。 坐在他对面的赫尔墨斯舔掉唇角白渍,露出了两颗小小的尖牙,仔细观察着这位东方学生的表情,小心地问:「怎么样?」 庭霖眼中隐隐有了煞气,面无表情地将东西咽下去,硬邦邦道:「不怎么样。」 第007章 猎魔 「嗯……」赫尔墨斯晃了晃盛着果汁的薄薄的木质器皿,「说实话,我也觉得一般。尤其是这果汁,不知道掺了多少水,恐怕全校学生都用不完一只草莓吧。」 赫尔墨斯摇摇头,放下吃了两口的面包,起身道:「不好意思,我暂时失陪一下。」 西幻世界没有筷子,只有刀叉和勺子,庭霖本就不习惯餐具,闻言更是失去了对其他食物的兴趣,随意摆摆手示意赫尔墨斯自便,勉强将每样食物都尝了一口后直接扔下叉子,对系统说:「方形的发面发过了的切片馒头、两片菜叶子、一片还没刀厚的小猪肉、好像放了草莓的果汁,还有这碗没泡前不住掉渣泡了也泡不开的什么玩意,整顿饭就纯靠自己在树上长的梨还算不错……」 第13页 庭霖说到最后,自己觉得不可思议:「果然是人类灭绝了,没人会做饭了吗?他们那些序列都吃什么?」 【哎呀,毕竟是免费食物嘛,不能要求太高,西幻世界还是有点好吃的的,只不过差异问题,你也不一定觉得好吃。】 【序列吃什么?亡灵没见过,不知道,大概率不需要吃东西;狼人偏爱新鲜肉食,最好是带血的、生的那种;吸血鬼也吃人饭,但每隔一段时间必须摄入血液;精灵全族吃素,人鱼以各种海产品为食,但也喜欢陆地上各种水果,龙族和狼人有点像,但更倾向于杂食。】 【这么算下来,和人类有点关系的吸血鬼序列是最会做饭的了,怪不得赫尔墨斯也觉得难吃。】系统盘算了一下时间,十分同情庭霖:【亚科斯学院是四年制的学校,而今天是正式开学的第一天,仙君,你还要在这个世界呆四年。】 别说四年,一年都有些许难度,现在,庭霖最庆幸的事就是学了辟谷,不吃饭也饿不死,不然像凡人一样老老实实吃上四年饭,指不定哪天就受不了走火入魔了。 但这些只是免费饭,哪天有钱了可以尝尝其他贵的……庭霖板着脸思绪乱飘,忽然瞥见赫尔墨斯从人群中挤过,一手端着一个锡盘,一手捧着一碗汤,胳膊还夹着一小瓶不知名液体,笑容满面地小跑过来,将还冒着热气的食物送到庭霖面前:「喏,肉桂汤,鸽肉派,以及莓果酒,尝一尝吧,就当作我的感谢。」 少年吸血鬼红色的眼睛像湖水一样清澈,坐在木桌对面期待地看着他:「吸血鬼是一个高傲的序列,很少说谢谢,但我真的很感谢你愿意出手帮我,不要拒绝我,好不好?」 「……好。」 得到肯定后,赫尔墨斯的眼睛瞬间亮起来,连忙将庭霖只尝了一口的果汁倒进自己碗里,随后拔开酒瓶木塞,将莓果酒全部倒出,红褐色的液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精准地落到空碗里,水声潺潺,香气扑鼻。 庭霖重新拿起小刀,切下一小块鸽肉派,又换成叉子,缓缓张开双唇叉起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之后,品尝到浓重的牛肉、蘑菇以及鸽肉混合的味道,竟神奇的还算不错。 系统声音含笑:【仙君,这在往常可是贵族的午餐,价格不菲啊。】 它还有剩下半句话想说没说出口,赫尔墨斯对庭霖的好感进度已经达到了80%,倘若庭霖有意,几乎是肯定能攻略成功,但庭霖显然是没有这个意思,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意料之外的早餐上,吃得心满意足,甚至边吃边认真地做出计划:「日后,不管用什么方法回家,都要赚钱,最起码能吃上人饭。」 通过赫尔墨斯的衣着和他被校园霸凌的经歷可以看出,这位吸血鬼的家境并不好,这么一顿丰盛的早餐远超他平时的开销,餐桌之上,肉桂汤的甜、鸽肉派的香、莓果酒的醇交织在一起,但他只是单手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庭霖用不熟悉的餐具迅速进食,目光难以言喻到庭霖反手给他施了一个灵魂追踪法术。 这一次,早有准备的系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动作,一时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你……为什么要追踪他?】 「没有为什么。」庭霖平等地对待每一个长时间接触过的妖魔鬼怪,不管对方是吸血鬼还是精灵,都有可能会暴露自己的人类身份。 系统满脑子都是问号:【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你好像一直在营造修真界和西幻世界拥有相同歷史与物种的假象。】 明明修真界以人类为主要物种,没有狼人等生物,但不管是庭霖在阿多尼斯面前暗示自己是亡灵,还是在赫尔墨斯面前扮演吸血鬼,都给人一种,东方的人类也早已灭绝、且东方也拥有先后崛起的六大序列的感受。 庭霖:「不然呢,难道要告诉他们,东方依旧存在着大量人类,或者东方的物种和你们不太一样吗?」 系统一头雾水:【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不能?」庭霖有点想笑,「你说,西幻世界的人类为什么灭绝?」 系统默然:【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但我觉得我好像知道了。」 庭霖慢悠悠地饮下一口莓果酒,此时时间已经到了七点半,食堂里的人数达到了高峰,原本两人坐的位置靠近角落,再加之庭霖的清场能力,方圆十米内一个人都没有,但现在因为太过拥挤,而且庭霖吃了那么难吃的饭都没有暴起杀人,逐渐有了几个胆子大的开始在周边落座。 庭霖越过赫尔墨斯肩膀,一眼就穿过层层遮挡看见了不远处那个眼熟的身影,忽然敲了敲桌子,下一秒,专心看庭霖吃饭的赫尔墨斯愕然发现自己身上的水干了。 面对着少年吸血鬼的眼睛,庭霖礼貌地一点头:「回礼。」 「你……」赫尔墨斯低头,惊讶地观察着干燥洁净的上衣,「你已经掌握水魔法了?成为【学徒】了吗?」 庭霖没有答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他身后越来越近的龙族身上。 赫尔墨斯不明所以地跟着回头,接着就看见了一身朴素连衣裙、端着免费早饭的罗拉在两人身后落座,而她身旁,双脚呈狼爪的狼人刚刚将餐盒放好。 普利尔缓慢地撕开牛奶的包装,一不小心手一抖,大半牛奶洒到了碗外,本来周围环境就嘈杂,出了这么一个岔子更是心浮气躁,普利尔耐心逐渐消磨殆尽,连搅拌燕麦都觉得烦心,忽然他感受到了一股视线,勐地抬起头,却发了了一只吸血鬼……和他身后的庭霖。 第14页 ……真是冤家路窄。 狼人扔下勺子,缓缓站起身,而庭霖还在听着系统的紧急科普:【龙族用漫长的时间才在岁月更迭中摸索出了水、火、风三种魔法,并用此打败了精灵序列,于是,稳定之后,他们建立了诸多魔法学校,用来系统性地教导后代如何掌控魔法。】 【其他序列的人也能学习魔法,虽不能像龙族那样将水、火、风的元素储存于体内随时调用,只能运用现有的元素,但有能力者也能达到龙族序列中【学徒】的水平,而【魔法师】水平只有龙族才能达到。】 【你刚刚那个法术可以煳弄成……卧槽,有人看你!!那是个——】 【呃……】系统犹豫了一下,不敢置信地说出自己刚刚知道的信息:【男情敌??】 「……你说什么东西?」 庭霖大脑空白了一瞬,「那位罗拉小姐,是个男的??」 【不不不不是,是她旁边那个狼人,他认为自己是你的情敌。】 「……他不会以为我和罗拉有什么关系吧?」 【不是。】系统再次否定,【他以为你和阿多尼斯有什么关系。】 庭霖愈发不理解:【我和阿多尼斯能有什么关系?】 系统沉默了。 俗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但问题是,庭霖是一本无cp男频小说里的主角,他的作者是个宁折不弯、对同性群体也没什么了解的铁直男,他的小说里也没有任何与同性恋的只言片语,于是作为他的主角,庭霖一天到晚也只知道修炼、修炼、修炼,愣是到现在都不知道,两个男人也能谈恋爱。 连猪都没听说过的庭霖茫然地看着赫尔墨斯拦住了狼人,厉声道:「你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普利尔笑起来,露出嘴里带着血丝的獠牙:「小吸血鬼,滚一边去,我只是想认识一下,这位阿多尼斯殿下特意关照过的东方同学。」 他身旁罗拉坐在自己座位上,面不改色地吃着早餐,淡淡地对庭霖说:「别误会,我只对弗里曼的钱感兴趣,是普利尔自己看你不顺眼。」 什么都没干的庭霖深感荒谬,此时,剑拔弩张的氛围已经拉到了极点,周围人见势不好,纷纷回想起了庭霖昨天晚上的惊人表现,连滚带爬地逃出来二十米远。 狼人是西幻世界近战能力最强的一个序列,在战斗方面拥有天然的种族优势,一米九的身高往那一站就极具压迫感,而庭霖的修为刚刚被压制到金丹巅峰。 普利尔盯着庭霖那张无比冷淡镇定的脸,咬牙道:「堂堂精灵王子那么维护你,果然是【猎魔】吗……」 「……」庭霖动作缓慢地端起莓果酒,轻轻抿了一口:「……小二,【猎魔】是什么东西?」 【【猎魔】——西幻世界普遍认为,这个世界还存在六大序列之外的第七序列,他们将会在龙族之后崛起,并拥有蛊惑人心的能力,于是,妖魔鬼怪们将其称之为【猎魔】,意为猎人一样的魔鬼,在他面前,所有人都是猎物。】 【不过,这一序列是否存在,至今存疑。】 系统语速飞快,庭霖将莓果酒喝干后放下器皿,剎那间有了无数想法。 该去趟图书馆了。 第008章 校规 普利尔现在心情不爽,非常不爽。 那小吸血鬼看着身板单薄,臂膀还挺有力,普利尔费了点功夫才甩开他,越过凌乱的座椅大步上前,脸一沉,肌肉虬结的胳膊直接压上庭霖面前的餐桌,居高临下地阴狠地盯着他:「【猎魔】,在有绅士和你说话的时候,你应该礼貌聆听,而不是坐在旁若无人地这喝你的酒!」 狼人本就是半人半兽的种族,偏爱血淋淋的大块的肉,说话间,普利尔目光从庭霖的双眼滑向裸/露在外的脖颈,没忍住舔了舔獠牙。 庭霖白生生的皮肤没有任何保护地坦荡着,仿佛真的是传说中【猎魔】的高明手段,哪怕他什么都没做,光坐在那里,就让人想扑上去连血带肉地撕咬下一大块。 只是不知道,以修真界的角度来看,谁更像魔。 一时间,空气恍若凝固,被甩开的吸血鬼不受控制地倒退两步,接连撞翻了诸多桌椅,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还没站稳就怒不可遏地喝道:「你这是对吸血鬼序列的污衊!!」 风暴中心,庭霖好整以暇,不慌不忙地一掀眼睫,抱臂挑眉,明明身处低位,却仍表现出迫人的气势:「你怀疑我是【猎魔】,那么,证据呢?」 庭霖淡然回问:「是因为我是外来的,正常来说,理应和你们的预料的那样,像赫尔墨斯一样受到排挤,但我偏偏得到了精灵王子超乎寻常的关照,非但没有像你们想像中那样老老实实束手就擒,反而过得还不错,有朋友有吃的,所以你怀疑我是【猎魔】,对吗?」 狼人脸色铁青,庭霖却勾唇一笑,真诚评价道:「说实话,你们挺可怜的。」 说完,庭霖干脆利落地起身,广袖舒展,白衣翩跹,步法微妙精准地避开普利尔突然袭来的狼爪,紧接着一点餐桌,赫尔墨斯那碗几乎是两人分量的果汁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碾成一股绳,盘旋而上直攻狼人面门,普利尔愕然后退一步,却没发现身后自己的果汁已经全部升到了空中,一滴不剩的兜头浇下! 「哗啦」声后,狼人深灰的发色湿透成了浓黑,淡淡的野草莓味蔓延开来,普利尔抹了把脸,怒极攻心,勐地转身怒吼一声甩出一条狼尾,茂密的狼毛从腰腹脸庞钻破皮肤疯狂生长,当即盯住庭霖的后背就要扑上去—— 第15页 「行了吧。」罗拉放下叉子,表情淡漠,「别违反校规。」 普利尔动作陡然停滞于半空,一个翻滚落地,仰头狼嚎咆哮,不情不愿地恢復了人样。 普利尔蹲在地上喘着粗气:「校规校规校规,校规怎么管这么宽!」 「你应该庆幸有校规,不然你以为你能对他说那么一大顿废话?」罗拉冷冷警告道,「昨天晚上我在场,他那个出剑速度几乎没人能挡得住,他今天没砍了你纯粹是因为不想被开除。」 「以后注意,别惹他。」 罗拉说完,继续低下头,吃自己没吃完的免费早餐。而食堂外,庭霖头也不回地走向教学楼,根本不担心会有人追上来。 他相信自己在开学舞会的惊艷表现足以让大多数人冷静,而且就算普利尔和罗拉合力联手一哄而上,庭霖在修为被压制的情况下也站着不动地把他俩收拾了。 人群看足了热闹,照旧自发地让出一条宽阔大道,赫尔墨斯紧随他的步伐出了食堂,眼睛亮晶晶地自后扯住了庭霖衣袖:「庭霖同学,你好厉害,我只在一些龙族的【学徒】那里见过这种水魔法!」 他没有问普利尔为什么针对庭霖,只是用万分憧憬的眼神赞嘆:「你一定是个天才!怪不得有人妒忌你!」 庭霖向后看了他一眼,轻轻扯了扯唇角,「昨天晚上的开学舞会你参加了吗?」 「参加了,不过那里太吵了,我没过多久就提前走了。」赫尔墨斯犹犹豫豫,小声补充,「不过,我听说,昨天晚上有位东方留学生砍了副校长奥利维亚亲儿子的一条胳膊……」 全校唯一一位东方留学生丝毫不意外:「你有听说我为什么砍了他的胳膊吗?」 「……没有,只是有人推测,因为弗里曼及时逃脱了蛊惑,所以才……」吸血鬼声音越来越小,「还有人觉得阿多尼斯也受到了蛊惑而且没能逃脱,理由是开学舞会后他亲自单独送你回宿舍且在你房间呆了好久……」 庭霖冷笑一声,不说话了。 昨天晚上,弗里曼那番举动可能是临时起意,但罗拉绝对是筹谋已久,不知得了谁的授意,连证据都准备好了,只可惜被突然杀出来的精灵阿多尼斯搅了局,最终只能不痛不痒地罚庭霖去整理图书,就这阿多尼斯还贴心地让他还有时间不忙了再去,搞得庭霖对他的目的更好奇了。 一个堂堂精灵序列的王子,装得跟庭霖背后的靠山似的,他本可以在背地里把庭霖的事解决了,却偏偏大张旗鼓搞得人尽皆知,顺便做了一些印证谣言的小动作,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赫尔墨斯意识到庭霖不怎么开心后也放开手闭了嘴,外置尾巴似的跟着他踏进教学楼,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庭霖同学,你是一年级哪一班的啊?」 庭霖:「三班。」 赫尔墨斯笑容瞬间灿烂:「我也是三班的!我们是同班同学欸!以后我们可以一起起床上课了!」 庭霖瞥了一眼兴高采烈的吸血鬼,心道西幻世界都是人才,个个装得都跟真的似的。 庭霖的名字和班级估计早就传遍全亚科斯学院了,现在装惊喜,是不是有点敷衍了? 不过,装就装吧,对一个陌生人来说很正常,从刚刚普利尔动手的时候庭霖就看出来了,这吸血鬼演戏的水平堪称登峰造极,一般人看不出来,仿佛普利尔真的能把他甩那么远似的,庭霖也不是很在意地点点头,只惦记着正事:「好啊,以后一起上课——我们学校有什么比较重要的校规吗?」 「这,我就记得几条,挺简略的。」 赫尔墨斯状似冥思苦想,「第一条,不能杀人;第二条,不能抢劫;第三条,基础课程的考试不能不及格。」 ……这记得也太简略了。 庭霖思绪微顿,突然停步,抬手揉了揉他黑色的短髮,清冷的声音竟带了几分温度:「谢谢你。」 赫尔墨斯登时愣住,翅膀「唿」地张开,血色眼睛暗沉了一瞬,下意识警惕又强行放松,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庭霖手腕:「你……不用谢。」 吸血鬼苍白不见天日的皮肤下血管清晰可见,赫尔墨斯无言回视,只能看见庭霖挣脱了自己桎梏后潇洒离去。 晨阳普照下,留学生身形翩然,赫尔墨斯郁闷地自言自语:「果然是东西差异吗……我们这里的吸血鬼的脑袋是不可以随便碰的……」 赫尔墨斯不自在地理了理髮丝,火速掀过这一页,快走几步高兴地问:「哎,庭霖同学,请等一等!你觉得我们两个成为同桌怎么样?」 「同桌?」 庭霖速度奇快,赫尔墨斯快到教室里才赶上,两人一起并肩进入教室,临进门前,庭霖抬头确认了一下门口「一年级三班」的铜制挂牌,仔细分辨了一下「同桌」和「同窗」的区别,不是很明白:「意思是……我们两个人,共用一张桌子吗?」 「没错,是这样的。」 两人到得早,四十平左右的教室只放了两排共十六张长木桌,更早到的三四个人已经挑好了位置,吸血鬼靠近灯光昏暗的角落,精灵靠窗,龙族靠前,几人抬头看见庭霖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像是彻底想开了,自顾自的埋头翻看书本和纸页。 教室内有一扇门、两扇窗,一张高高瘦瘦的木质演讲桌伫立在教室西南角,每一张学生用的桌上都放了两根羽毛和一个小小的黑罐,庭霖环顾四周,因不太熟悉亚克斯学院的情况,主动把选择权交给了赫尔墨斯:「你想坐哪里?」 第16页 「这里吧,没有灯,光线比较暗。」吸血鬼笑出了两颗尖牙,示意庭霖坐里面靠墙的位置:「本以为要去人堆里挤了呢,没想到还有好位置。」 桌子是两人一张的,凳子也是,只是看起来年岁久远,有些地方绘制的花纹已经斑驳脱落,露出了内里的木头纹理,赫尔墨斯对此习以为常,毫不在意地坐下后将羽毛一人一片的分好,欢快地说:「既然有好位置,那也会有好成绩,今天的考试一定非常顺利!」 正在偏头观察羽毛的庭霖目光一凝,抬眸道:「什么考试?」 「今天的考试啊,就这节课,考化学。」赫尔墨斯动作一顿,「你不会不知道吧??化学可是基础课啊!」 庭霖很想说他真的不知道,但因为两人来的早,眼下还有一点死马当活马医的时间,庭霖还想做一下最后的挣扎:「考什么内容?」 「呃,魔药材料,魔药配方,与魔药制作,只考最基础的,之前早就学过的。」 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仨是什么玩意的庭霖不住回想,刚刚赫尔墨斯说的那几条校规是什么来着?基础课程的考试不能不及格?? 这已经不是及不及格的问题了,庭霖深吸一口气,「这根羽毛是?」 「笔啊,蘸墨水用,一会要用它写答卷。」赫尔墨斯面露怜悯。 很好,果然。 庭霖冷静地想,现在别说及格了,他连笔都不会拿。 第009章 挣扎 庭霖绝望的呆滞中,系统不慌不忙地科普:【有一个坏消息,这个吸血鬼说的没错,亚科斯学院确实有一条校规规定基础课程的考试必须及格。】 【但同时也有一个好消息,校规只要求期末的最终成绩必须及格。】 【但又有一个坏消息,这次测验的成绩占期末成绩的五分之二,也就是说,如果你这次测验得了零分,那么期末你只有考一百分才能及格。】 一波三折之后,船到桥头自然沉,庭霖一时有点唿吸不畅,系统十分心大地安慰道:【仙君,冷静啊,小场面,你可是斩过妖除过魔徒手打死过反派的主角啊!区区一场考试而已,放轻松,不要紧张!】 「你当然不紧张。」庭霖揉了揉眉心,迅速作出决定,「万一我被开除了,莫名其妙毁灭的又不是你的故乡。」 这一次系统没能幸灾乐祸,庭霖虽然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平平淡淡无所畏,但他是修真界百年来最接近飞升的一个人,他对修真界的牵挂不是常人能言的。 赫尔墨斯看着庭霖刚化开一点的冷脸又冻了回去,甚至隐隐有再也不开春的架势,态度也稍稍认真了一些:「笑一笑,别着急,一场测验而已,来,拿好,我教你。」 庭霖用惯了毛笔,一时接触这种笔桿非但不直还长毛的笔只觉得无从下手,仿照赫尔墨斯的姿势将笔拿起,蘸取墨水,却没有纸。 赫尔墨斯的手僵在了半空,庭霖毫不在意的摊开广袖:「写这。」 「这不太好吧。」赫尔墨斯默默摸了一下顺滑的布料,「有点奢侈。」 年轻的吸血鬼穷得叮噹响,看着庭霖一脸不在意的样子也下不去手,转过身去,对身后的另一位吸血鬼徵求道:「同学,你好,能借一张纸吗?」 吸血鬼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可以,一个铜币一张。」 「多谢。」赫尔墨斯利索地掏钱买了一张半尺长的纸,摆到庭霖面前摊平:「将笔尖伸到墨水瓶中,稍等几秒让笔尖吸饱墨水……但也不要等太久,不然写字的时候墨水往下滴。」 「嗯,姿势可以……控制力道控制力道,纸张很薄的,容易戳破,笔尖和纸的距离再近一点……」 「等等等等等,庭霖同学,横着写,横着写。」 庭霖「哦」了一声,把排成一列的单词划掉,重新在底下用梅尔斯语写上:「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是一个很文雅很难翻译的长句,庭霖靠着系统的语言模块,从最基础的字母开始练,一遍一遍地写下来也有了个字样,只是拿笔姿势依旧有点别扭,赫尔墨斯在一旁看了几分钟,逐渐越凑越近,最后几乎是趴在了庭霖耳边,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放松。」 赫尔墨斯撩起庭霖衣袖,点了点他凸起的腕骨,微凉的指腹贴近弯曲的指节,清风抚过草尖般轻轻拨弄一下:「往上一点。」 两人的位置本就昏暗避光,赫尔墨斯这么一凑,庭霖整个人都彻底埋进了阴影里。庭霖疑惑地感受着耳尖附近平稳的唿吸,按照他的提醒更改了一下手指的位置,有些不自在地对系统说:「西幻世界的同桌都喜欢贴这么近吗?」 【可能……只是因为是你所以他才凑这么近。】 「有道理。」庭霖面不改色地飞速打着算盘,「他指不定也像阿多尼斯那样,表面上是关心我,实则只想看我深陷漩涡不能脱身。」 不愧是无cp的男主,系统哌哌鼓掌,觉得就算哪一天有男的对他表白他也只会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女孩,系统简直要对这个直男写出来的直男绝望了,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还是看了看眼下的时间,活生生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正事要紧,这场测验庭霖就算作弊也不能得零分,不然整个世界就会变成一只被蛛丝悬挂起来的脆弱瓷瓶,但凡期末出一丁点意外丢一点分,就会「嘭」的一声落地摔个粉粹, 第17页 灯火阑珊中,庭霖停笔,点缀着细碎星点的双眸探究地望向赫尔墨斯,「你带书了吗?」 「没有啊。」赫尔墨斯摇了摇头,「我成绩一般,不会的现在学了也不会,会的一时半会儿也忘不了,所以什么东西没带的就过来了。」 不过…… 赫尔墨斯再次把目光移向身后的吸血鬼身上,再次掏出一枚正面刻有神像、反面写着数字「1」的铜币:「同学,不好意思,再次打扰一下,能借一下资料吗?」 「可以。」吸血鬼一手递来一个两指厚的书本,一手接钱,「只不过我只能借你们材料相关的,魔药配方我还要复习。」 「没关系,多谢。」 都接连打了两次交道了,也该认识了,庭霖学着西幻世界的礼仪,主动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庭霖。」 「赫尔墨斯。」 「我叫查理德。」吸血鬼先后回礼,「很高兴能遇到新的吸血鬼。」 「我也非常高兴,」赫尔墨斯感慨道,「吸血鬼数量本就稀少,没想到唯一一个东方留学生居然也是吸血鬼。」 查理德微微颔首,看在同序列的关系上提醒了一句:「红墨水标出来的是重点。」 庭霖垂下眼睫,翻开虽然陈旧泛黄但依旧被保存的很好的封面,真诚道谢:「非常感谢你们帮助。」 「不用谢,他给钱了。」查理德礼貌地展示着桌上的两枚铜币,重新低下头继续复习。 「不,还是要谢谢你的。」 另一边,庭霖也开始飞速小心地翻开重点了,赫尔墨斯无聊地盯着他竖起的墨色长髮,「书本很贵,吸血鬼能平安出生不容易,能长大不容易,能进亚克斯学院还能搞到书更不容易。」 赫尔墨斯扯了扯唇角,压低了声音:「庭霖同学,以后小心啊,吸血鬼序列是一个高傲的序列,也是一个孤独、贫穷和不受欢迎的序列,人数稀少,且很少有家庭能跻身贵族阶层,往后的日子里,那些高贵的其他序列们不会给我们好脸色。」 正在埋头苦读的庭霖眉心微皱,随口回道:「我们那里也这样,习惯了,放心。」 自始至终,庭霖的注意力就没被转移过。这本名叫《魔药材料大全》的书多图少字,虽然重点的材料名称用红墨水勾画了出来,但奈何配图太过抽象——这个叫比鲁斯鼠尾的材料到底长什么样?怎么长得跟个螺旋似的?还有那个切力撒石,怎么和埃弗拉草长得一模一样都是黑漆漆的一团?? 庭霖糟心地翻过一页,凭藉非凡的记忆力迅速记忆。 根据系统刚刚补充的信息,魔药配方种类太多太长,魔药制作需要魔药材料和魔药配方的基础,目前庭霖能得分的就只有魔药材料,只要能认出来就行,一本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魔药材料大全》再加上庭霖自身过硬的实力,勉强比死马多了几分生气。 系统旁观庭霖预习,也不敢打扰,突然灵机一动:【诶,仙君,你说我们作弊怎么样?】 庭霖往脑子里印书的思绪一顿:「作弊被抓的后果是什么?」 【开除学籍。】 「……那还不如考试呢。」庭霖面无表情,「如果我修为仍处在巅峰时期,别说考试作弊了,我坐在这里都能直接知道其他人写了什么,但我现在只有金丹巅峰,万一……」 庭霖想到自己那破运气,不置可否地哼笑一声,决定好好学习。 教堂内,巨大的指针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随着时间推移,教室内的人越来越多,逐渐多了噪音和某些不和谐的声音,庭霖状若未闻,全心全意地做着最后的努力。 可惜,他运气实在是真的不好。 早上在西阁门口围堵过赫尔墨斯的四人中,竟有一半是三班的。 一精灵一龙族刚踏进教室,就凭庭霖那身显眼的白衣锁定了他的位置,选好位置后和其他同学三五成群的大声冷嘲热讽:「刚刚在走廊里那么盛气凌人,我还以为他已经成为【学徒】了呢。」 「还【学徒】,」和庭霖差不多时间进教室的龙族一脸不屑,「他连笔都不会拿!还是他同桌的那个吸血鬼现教的!」 「哈哈哈哈,那某位留学生有麻烦了,也不知道他临时看那么老的书有什么用,他能看懂那些文字吗?别到时候交了一张白卷上去!」 类似的话庭霖成长途中都听腻了,半分不为其所动,看完最后一页后将书本归还,缓缓抬起头。 老师来了。 化学老师是一位头髮花白的龙族女士,身形因常年的沉疴旧疾而佝偻,却丝毫不减气势。她蹒跚的步履悄无声息,背手慢慢地走到演讲桌前,倏地一拍桌子,嘴唇紧抿,一言不发,暗金色的眼睛冷冷扫过全场。 闹市般的教室瞬间鸦雀无声。 短暂寂静后,恍若被抽了一鞭子的学生集体打了个激灵,闭嘴快速走动回到自己的位置,有书的看书、没书的看笔,一个个恨不得把头埋进木桌的缝隙里。 塔丽莎菲尔面容冷若冰霜:「今天的天气不错,大家都很开心,看来今天的考试对大家来说都很简单。」 「既然如此,」无比死寂中,塔丽莎菲尔老师沐浴着学生敢怒不敢言的悲愤目光,心硬似铁地拍拍手,「让我给你们上点难度吧,小废物们,亚克斯学院不收垃圾。」 轻飘飘的一句话宛若狂风过境,把庭霖希望荒原上刚刚冒出头的两根青草连根拔起,唿啸着奔向不知名的远方。 第18页 第010章 魔药 第一部 分考魔药材料,占这场测验总分的百分之三十,两名助教抬进来两个蒙着黑布的长桌,「哐」地一声摆在教室前方,同时,塔丽莎菲尔老师冰冷无情地提醒:「把除了羽毛笔和墨水外的其他东西都放到演讲桌上,不要试图作弊,如果你非要作弊也不要被我抓到,不然……」 塔丽莎菲尔老师呵呵两声,不说话了。 三班同学听话得宛如吸血鬼的血仆,老老实实把该交的东西交上去,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庭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赫尔墨斯把花一铜币从同学手上买的纸放到了演讲台上,藉此机会,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一下塔丽莎菲尔老师。 按照西幻世界的说法,她一定达到了龙族【魔法师】的水平,虽然看不出是什么灵根的,但实例化身经百战的庭霖很快对她的实力有了一个大体的估量,果断放弃了作弊。 虽然她表面看起来只有元婴中期左右的实力,但周身气魄告诉庭霖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至少也有合体巅峰或大乘初期的修为,以庭霖现在区区金丹巅峰的小手段,最好的选择就是好好考试,别主动送死。 很快,学生放好了东西,助教开始一张一张地分发试卷,庭霖的座位靠后,过了一分钟才到分到试卷——一张米黄色的空白纸。 「马上就要开始考试了,在正式考试之前,在纸页的最上端写好你的名字,用你耳朵那么大的字写——当然这只是夸张的说法,我的意思是,别写的像你分数那么小,你们应该尊重一下老年人日益退化的视力——好了时间到了,里克先生,请把盖在考题上的布料揭开,让我们亚科斯学院一年级三班的同学开始考试吧。」 塔丽莎菲尔老师示意大家仔细观察长桌上摆放的十五种材料,简洁地公布考试规则:「从左到右,编号分别为从1到15,你们要做的是在你们的试卷上竖着写下这十五的数字,并在数字后面写上与其对应的编号的材料名称。」 「很简单的一场测验,限时20分钟,现在,正式开始。」 塔丽莎菲尔老师一声令下,教室顿时就有人开始动笔,庭霖唿吸顺畅,面色如常地迅速将不远处的十五种材料扫视一遍,轻易认出了其中的七八样东西,还有两三种看起来眼熟但又和书上长得不太一样的材料,剩下的,庭霖只觉得陌生。 不过想来也是,龙族序列摸索出魔法已百年有余,天知道查理德那本《魔药材料大全》是哪一年的大全,褪色、模煳且抽象,肉眼可见的年纪比庭霖都大,这些年新发现的魔药材料自然不在其列,有几样对庭霖来说超纲的题目很正常。 二十分钟的时间十分宽裕,毕竟材料辨认这种考试,认识就是不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模模煳煳稍微有点印象的那种八成也想不起来,庭霖调整了一下握笔姿势,尽量将每一个字母写得漂亮,试图给老师留下一个好印象,虽然这点印象极有可能被接下来的两场考试彻底冲垮。 一连写了八种材料名称后,庭霖停下笔,开始将眼熟的材料和《魔药材料大全》中的配图和简短的文字描述进行对比,沉思片刻后将自己的猜测写上,最后,庭霖目光划过不可能认识的四种材料,十分复杂地望着编号十三的那团宛若墨块的拳头大黑团,突然放下了笔。 现在是上午八点零七分,教学楼的位置位于亚科斯学院南侧的中间,面朝大海,教室是教学楼顶层的第三个房间,而自己坐在教室东北角倒数第二行内侧,手上的这只羽毛笔顶端缺了几根羽毛,切力撒石和埃弗拉草分别位于《魔药材料大全》的第27页和52页…… 信息足够,能起卦了。 于是,站在教室前端监控全场的塔丽莎菲尔老师突然动作一滞,神情变幻莫测地看着那位东方留学生将羽毛笔往空中一抛,接住,然后开始做一些奇怪的动作。 庭霖掐指默算,没过多久,便对编号十三的考题有了答案,直接提笔写下「切力撒石」的名称。 同时,庭霖注意到了塔丽莎菲尔混杂着疑惑、怜悯、好奇和警惕的复杂眼神,没什么反应地继续起卦。 系统说了,西幻世界目前并没有类似于算命的魔法、技能,亚科斯学院也没有禁止学生考试算卦的校规,没有理由判庭霖作弊,庭霖仗着这点漏洞,在天道允许范围内把能算的都算了,改正了一个答案,又发现了一个《魔药材料大全》上出现过的材料,精确到哪一页后也写上了它的名字。 至此,十五种魔药材料,他认出了十二种,且有99%的自信能保证正确。 不错不错,比预料的好些——十二种材料,占这场测验的24分,占期末总成绩的9.6分,如果期末考试占总成绩的60%的话,那期末考过84就能保证及格,这可比考100的难度少多了。 庭霖在系统一通科普教学后,火速掌握了这种百分比的算法,在剩下的时间里默默算了一下,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一旁,和他同桌的赫尔墨斯也放下了笔,耐心地等待时间结束,终于,到了收卷的时候,塔丽莎菲尔老师没有麻烦助教,而是让助教来回巡视监控,自己亲自下演讲台收学生答完的试卷。 没过多久,一路速度飞快、毫不拖泥带水的塔丽莎菲尔老师站到了赫尔墨斯左手边,一手托着一摞试卷,另一只手前伸,神情严肃地接过庭霖递来的那张,没有像对待其他试卷那样随意收起,而是板着脸从头细细地浏览到尾,脸色倏地一沉,抬眸用暗金色的眼睛盯着他:「你刚刚在干什么?」 第19页 「东方传统,用来在考试时给自己祈求好运。」庭霖平静回道。 塔丽莎菲尔老师表情依旧阴沉,试图从庭霖的表现中发现什么,最终却无终而返。她收起庭霖的试卷,转身道:「那就希望神保佑你,庭霖同学,希望你能在接下来的魔药配方和魔药制作中取得好成绩。」 说完,塔丽莎菲尔干脆利索地收完最后两份试卷交给助教,走到演讲台前,双手撑桌:「第一场考试简单,就意味着剩下的两场考试会拥有超乎你们想像的难度——里克先生,麻烦把这些材料撤下去,再将外面的箱子搬过来,并将魔药制作的场景布置好。」 「趁着这段时间,让我来告诉你们怎么考——以往的魔药配方考试都是考官出题,提出要考的魔药的作用,由学生在纸上答题,写出魔药配方,之后再由老师指定一种魔药,进行第三场魔药制作的考试。」 塔丽莎菲尔老师举起32张空白的纸,向同学们展示了两秒,然后轻轻一搓手,召出一星火花,耀眼的光亮仿佛若有灵性,勐地舔上纸张的一角,眨眼间生长抽条,野蛮疯狂地蹿起半米高的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整一摞白纸烧了个一干二净! 带着余温的灰烬被窗外的微风吹散,塔丽莎菲尔老师淡然看着傻眼的学生们:「但我们不这样考。」 塔丽莎菲尔敲了敲桌上放着的开口木箱,「这里面放了你们学过的各种魔药的作用,每个人随机排序,上来抽两取两种,然后当着我的面,在这里背诵相应的魔药配方给我听,由我亲手打分,再在另一张桌子上,挑选其中一种,在半小时内配置好。」 「提示,魔药配方占这场考试的30%,一种15分,而魔药制作占40%,40分。」 「现在,你们有十分钟的准备时间。」 塔丽莎菲尔年迈却有力的声音恍若一把重锤,无情无义地将每个学生的心理防线砸了个稀碎,三班顿时像炸开了锅,崩溃中,庭霖反而是三十二人中最淡然的一个,反正本来他什么都不会,难度升降对他来说无所谓。 但他身旁的赫尔墨斯明显没这么淡定,当即趴到了桌子上,郁闷地偏头看向庭霖:「庭霖同学,怎么办,我好紧张啊。」 赫尔墨斯轻轻扯着庭霖衣袖,声音软绵:「本来我魔药配方学的就不好,默写都不一定能默写出来,更何况是在老师面前背诵……」 「而且塔丽莎菲尔老师好兇,万一我紧张到一个字说不出来,她会不会嘲讽我是个废物?」 「不会。」庭霖微微俯身,拿起赫尔墨斯那只羽毛笔抛接一次,替他算了一卦,结果不错:「会顺利的。」 两人都没带书,一个担惊受怕地等,一个心静如水地等,总算熬过了十分钟,塔丽莎菲尔老师拍了拍手示意同学们安静,站在演讲台前,手里拿着一份名单,开口点名道:「赫尔墨斯。」 吸血鬼顿时一僵,紧接着应声而起,走到讲台前,将手伸进木箱一次抽出两张纸条,分别将两张纸条看过后,赫尔墨斯站定,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庭霖,回道:「第一份魔药,要求作用为治疗精神损伤,我选择苏迪白蒂a型缓释药剂,配方是苏迪白蒂石四打兰,摩卜花两盎司,幻影胡吉斯兽的真皮一点五盎司……」 「第二份魔药,要求作用为辅助火魔法,我选择您发明的霍利奇c型魔药,配方是……」 一次相当漂亮的答题,虽然因为紧张偶有磕绊,但总体来说还算完美,塔丽莎菲尔在名单上画了几笔,点头道:「不错,可以去那边配置魔药了。」 塔丽莎菲尔老师合上名单,目光幽深:「下一个,庭霖。」 话音刚落,教室所有人齐刷刷转头,一片譁然。万众瞩目之下,庭霖平静起身,走到演讲台前,抽取了两张纸条。 第011章 秘密 庭霖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个选择是根据自己知道的魔药材料,随机搭配胡乱赌一把,创造一个百不像,得分率为0.0000……01%。 还有一个选择是彻底放弃他根本不熟悉的西幻世界的魔药材料,转向他熟悉的属于修真界的草药和丹学,根据要求配置一份药方或者丹方,然后在接下来的魔药制作中敷衍了事,得分率稍微高一点,为0.0000……02%。 反正不论怎么选,最后的结果基本都是零分。 庭霖已经提前预知了结果,心底没有丝毫波澜,不紧不慢地看向第一张纸条,「第一份魔药的要求为……提高男性在性生活中的兴奋性和持久性。」 庭霖沉默了两秒,片刻后组织好语言,坦坦荡荡地看向塔丽莎菲尔,泰然自若地阐述道:「配方为甘草2打兰,茯苓4打兰,熟地黄6打兰,淫羊藿6打兰……」 塔丽莎菲尔老师眉头越皱越紧,却没有打断他,而是本着考官的职责耐心地等他说完,但庭霖的同班同学们显然没这个耐心,极具压迫感的考试都没能彻底压制住躁动,窃窃声不断: 「他说了什么?是他的梅尔斯语不标准,还是我的耳朵出问题了?」 「稍等一下,他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魔药材料吗?」 「不用怀疑,他说的压根就是不是魔药配方!」 角落中,查理德安安静静地翻过一页泛黄的书页,闭嘴没有说话。 亚科斯学院一年级三班总共就他们三个吸血鬼,跟他同桌的是名精灵,因来晚了不得不和他坐在一起,而精灵一向讨厌这种没有光的环境,两序列不仅喜好不同,祖上还有过大仇——吸血鬼第三序列,而精灵为第四序列。 第20页 查理德懒得开口说话,同桌的精灵明显也兴致不高,但听庭霖上去瞎扯一顿心情反而莫名其妙地变好了,惊奇万分地戳了戳埋头读书的查理德,询问道:「那位东方留学生,虽然相貌有点奇特,但应该也是名吸血鬼吧?他回答的是你们吸血鬼序列秘而不宣的魔药配方吗?」 「不知道,可能是。」查理德头也不抬,「也有可能是遥远东方的魔药配方。」 「这样啊……」 有如此想法的学生不在少数,演讲台前的塔丽莎菲尔老师也隐隐有了猜测,在庭霖把一连两串根本没听说过的材料说完后,紧紧地盯着他问:「这两份配方的出处是?」 「家中长辈告知。」庭霖淡然回话,没有把话说死。 家中长辈告知,既有可能是吸血鬼这一古老序列的秘密,也有可能是来自东方的全新魔药,怎么理解,全凭对方怎么想。 塔丽莎菲尔思索片刻,点点头,眉心松了些许,但态度依旧不近人情,一旁颤颤巍巍制作魔药的赫尔墨斯只觉得仿佛有两座冰山在对峙:「你的配方很新奇,新奇到我一个七十二岁的老太太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么,庭霖同学,你觉得,我该怎么给你打分呢?」 她本以为庭霖会坚持称自己的配方没有任何问题,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位看上去一身冰冷傲气、浑身写着「老子天下第一」的留学生却干脆利落地道了歉:「抱歉,我觉得您应该给我零分。」 塔丽莎菲尔老师不动声色地压下心底的惊讶,故意沉着脸问:「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任何办法证明这两份魔药配方是正确的。东西差异很大,许多东方有的魔药材料这里并没有,在这里,我制作不出您要求的魔药。制作不出,也就没有证据能证明配方的正确性。」 「而且,倘若您真的给了这两份完全陌生、且无法证明的配方分数,那么,以后定有其他学生效仿,藉此先例胡乱答题,然后称其为全新的魔药配方,严重损害考试的公平性与严谨性。」 「所以,如何我是考官,我一定会给这次测验打零分。」 庭霖面不改色,侃侃而谈,沉着冷静地将缘由摊开来讲,塔丽莎菲尔老师听得眼神越来越亮,最后勾唇一笑,十分满意地给庭霖的两门考试都打了零分,称赞道:「很好,我很欣赏你的理性。接下来的魔药制作你不用做了,回去吧,下课后有时间来一趟我的办公室,领取一下最新版本的《魔药配方大全》,算我代表亚科斯学院给予你的补偿。」 庭霖礼貌道谢,缓步穿过大半个教室回到自己的座位,心道总算是完了。 各种意义上的完了。 不出意外,庭霖这次测验稳稳的是班内倒一——一向天赋异禀、做什么事都能信手拈来、各种成绩都一骑绝尘的庭霖100分只拿了24分,这可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庭霖心情五味陈杂,一时难以接受,默然看着台上的赫尔墨斯左支右绌、焦头烂额、错误连连地制作完魔药后,带着被塔丽莎菲尔老师骂出来的一身冷汗,长出一口气回来了。 测验太消耗精力,一东一西一真一假两个吸血鬼都仿佛折了八年阳寿,行尸走肉般坐在凳子上旁观其他同学上台接受塔丽莎菲尔老师的洗礼,左等右等,终于挨到了下课。 教室内气氛沉重得宛若刚上完坟,赫尔墨斯了无生气地瘫在桌子上,血红色的眼睛里依旧透露着迷茫,直到发现庭霖站起身才彻底反应过来,勐地直起了腰:「请等一下!庭霖同学,我能和你一起吃午餐吗?」 「不能。」庭霖毫不犹豫地婉拒了赫尔墨斯的邀请,第一个走出教室,直奔宴舞厅,他的行李还在那里没有取回。 宴舞厅没有活动的时候戒备森严,但不知道是不是那位精灵王子阿多尼斯打过招唿,庭霖一路畅通无阻,还没对门口卫兵告知自己来意就被领到了盛放行李的那间小屋。 而屋内,满地杂物并未有丝毫变化,庭霖在其挑出干坤袋,然后将剩下的东西一股脑全装了进去。 原本乱糟糟的房间瞬间变得空旷,庭霖站在原地,用意识探了探干坤袋的内容,略有些失望地对系统嘆了口气:「行李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钱,连一个铜币都没有。」 有钱能使鬼推磨,吃饭要钱、买组建阵法的材料要钱、坐船回家要钱,就连去图书馆买学生手册都要钱,庭霖无奈了,无论是修真界还是西幻世界,他好像都没有有钱过。 【那现在怎么办?】系统忧虑道,【去找个地方把能当的东西当了?也不知道西幻世界有没有当铺。】 「不,」庭霖一边抬腿向外走,一边在干坤袋内挑挑拣拣,「我们去拜访阿多尼斯。」 顺便去借钱。 反正现在谣言满天飞,一时半会难以澄清,庭霖索性暂时不去管它,先逮着这只面上对他很好的羊狂薅来解决眼前之急。庭霖目的明确,直接通过灵魂追踪法术得到他的具体位置,离开宴舞厅来到教师公寓,住足屈指,轻轻敲响了阿多尼斯的门。 阿多尼斯的亲妈是亚克斯学院的荣誉校长,在教师公寓这块地上拥有一栋两层带小花园的房子,门口没有草坪,而是种了各种花花草草,空气中瀰漫着难言的清新香气。没过几秒,脚步声愈来愈近,一声轻响后,阿多尼斯打开了门,庭霖的鼻尖瞬间被更具辨识度的草木气息环绕。 第21页 相貌惊绝的精灵王子长髮披肩,动作一顿,惊讶地望向门口的庭霖:「很高兴能在今天看见你,庭霖同学,请进。」 精灵一族和其他序列都不同,格外喜爱阳光,整间公寓大面积的墙壁全部运用了玻璃,只为了能好的採光;屋内家具也不像常人那样用木头美石等死物制作,而是由花盆中长出的草木缠绕编织而成,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原始森林般的盎然生机。 此时刚好到了午餐时间,庭霖一进门就看见窗边小几上放着的餐盘,阿多尼斯请他坐在藤椅上,打了个响指,瞬间有灵活的绿蔓举托起一片盛有液体的杯状叶子送到他面前。 阿多尼斯微微一笑:「柏梨木的树汁还有我日常吃的午餐,要尝一尝吗?」 这是独属于精灵【自然】的神奇力量。 庭霖眼角余光扫过餐盘中各种绿油油的纯素新鲜植物,目不斜视地接过树汁道谢:「树汁就行,谢谢。」 不得不说,精灵序列的口味和爱好一样独特,这杯柏梨木闻起来只有清甜,喝起来却有种浓重的树木味,庭霖默不作声地抿了一口,觉得自己在喝新鲜的树根树皮泡水。 而他对面,阿多尼斯笑意盈盈地问:「刚刚上了一上午课,还习惯吗?」 「没上课。」庭霖放下果汁,「今天的化学课测验了。」 「啊,你的老师是塔丽莎菲尔老太太吧?」阿多尼斯恍然大悟,懊悔不已,「怪我,我没注意任课老师是谁,不然你多少能多一晚上的准备时间。」 「怎会怪你。」庭霖道,「我是来道谢的。」 庭霖从干坤袋种取出两张符纸,「啪」地一声准确地飞扔在角落一棵枯萎的花朵上,符纸剎那间无火自燃,花朵却重新获得了生命力,花瓣簌簌而落,枝茎由干枯变得绿挺,眨眼间又开出了一朵娇艷的新蕊。 阿多尼斯眼眸一动,「【奇蹟】?」 「不及【奇蹟】。」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庭霖漫不经心地垂眸一笑:「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第012章 长路 庭霖鸦羽般的睫毛自然下垂,遮住了双眼,于是他没有看到,半步外的阿多尼斯那一瞬间的神情难以形容,仿佛听到了一个预料之中但并不想承认的事实,本应碧绿如初春原野的眼眸暗沉得恍若遭遇了毁灭性风暴的原始森林,死死地盯住了那位一身白衣的东方留学生。 转瞬后,庭霖毫无知觉地抬眼,在他发现前眨眼间恢復了正常的阿多尼斯金髮碧眼,言笑晏晏,背对着明媚的阳光打趣地反问:「是吗,这是亡灵序列和我之间的秘密,还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他特意重读了「你我」这几个单词,语气旖旎,庭霖却半点没有听出来,探讨剑法般正经地解释道:「亡灵序列送给我的秘密,我再送给你。这几张画着图案的黄纸的作用都一样,贴在枯死的植物上可以令其重新焕发生机,贴在有生命的植物上可以保证其一个月的新鲜,不论这一个月中有没有阳光、养分和水。」 庭霖手腕一抖,召出七张符纸,工工整整地递给阿多尼斯。阿多尼斯稍微正色了一下,沉思片刻,还是收下了。 他郑重道:「很珍贵的谢礼。」 「如你所见,我已经成为【自然】很久了,」阿多尼斯接过符纸,招手交给一根藤蔓,「可是,我却丝毫摸不到【奇蹟】的门槛,无论是治疗序列、动物还是植物,我都束手无策,精灵序列最强力的可以将人从生死线上来回来的能力,我一点都未曾拥有。」 「而我的母亲,她曾在亚科斯学院读过书,于是,为了探寻成为【奇蹟】的门路,我来到了这里,试图从龙族的魔法中窥得一丝灵感。」 阿多尼斯轻轻嘆气,「现在应该是我感谢你,你的这份秘密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它简直像一只活生生的精灵版的龙族,能将【奇蹟】般的治疗之力储存在一张小小的纸条上,必要时刻再将其释放出来,这甚至比【奇蹟】更加奇蹟。」 一张普普通通的木灵根符咒被阿多尼斯吹成了女娲补天的七彩石,庭霖不由得心生怜悯,堂堂精灵王子竟然连这玩意都没见过,这可真是——太好了! 庭霖掐算好时机,恰到好处地暗示了自己的目的:「没有你的帮助,我不可能这么顺利的拿回行李,礼尚往来罢了。而且,我暂时没有足够的资金去购买学生手册,这样一来,我恐怕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能适应亚科斯学院的生活,近几天大概都没时间去帮忙整理图书馆,万一加菲尔德副校长不满,又会给你添麻烦,所以……就把这些当作谢礼和提前的赔礼吧。」 阿多尼斯不负所望,果真如同系统口中的「npc」,十分上道地从他的储物耳钉里取出一只布袋,贴心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加菲尔德副校长那边有我,资金问题也是小事,这里有二十枚银币五枚金币,就算我送学弟的开学礼物吧。」 在梅尔斯货币体系中,一金币可兑换二十五枚银币、四百枚铜币,相当于五分钟不到,庭霖就用九张没什么大用的符纸,换来了折合铜币两千三百二十枚! 有钱人的羊毛真好薅,没见过世面的有钱人的羊毛更好薅,阿多尼斯出手阔绰,一下子送了庭霖能在亚科斯学院吃一年贵族午餐的钱,而且是「送」,不是「借」,庭霖顿时觉得故乡在向自己招手,连面前这位精灵王子的脸更好看了。 第22页 金钱能增加人的魅力,今下午的文理课因老师临时有急事放掉了,庭霖时间充足,心情不错,看着阿多尼斯那张脸,竟也破天荒地有了再多呆一会的闲情逸緻,闲聊片刻后才起身告辞,离开教师公寓,去图书馆买了本学生手册,又在回宿舍的路上随意挑了片没人的树林,悄无声息地挖走了几棵树苗。 阿多尼斯公寓里的布置给了庭霖灵感,家具这种花销甚大的东西不但可以买,也可以自己造。庭霖脑海中缓缓勾勒着设计图,调动体内木灵根,催动树木生长抽条、枝繁叶茂,渐渐缠绕编织成床与桌椅的形状。 至此,宿舍终于有了分人气,庭霖彻底安下心,收拾完行李和房间直接打坐修炼到了午夜。 此时,亚科斯学院教堂的钟声照例在午夜十二点敲响,庭霖睁开眼,通过这半天的时间确认了一个猜测——在没完成大纲任务前,无论怎么修炼,他的修为都不会有任何增进。 这一残酷的事实简直就像一直在攀登高峰的人,在即将抵达绝顶之际被狂风一巴掌扇到了半山腰,然后告诉他:别努力了,你再努力也会在原地踏步。 庭霖毫不意外,偏头遥望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顺手揪来一根柔韧的枝条缠成窗帘挂在窗上。系统在他修炼的时候不敢打扰,等庭霖完全脱出状态后才提醒道:「今下午五点左右的时候,赫尔墨斯来敲过你的门,听他的意思是想来找你吃晚饭,但那个时候你还在意识之海沉浮,赫尔墨斯敲了半天没反应,就又回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吸血鬼比较会做饭的原因,这个序列仿佛对和人一起吃饭有什么特别的执着,庭霖刚起身施完避尘术,还没把灯点亮,就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庭霖同学?庭霖同学!一起吃夜宵吗?庭……呃。」 庭霖猝不及防地打开门,赫尔墨斯敏锐地后退一步,堪堪避开突然打开的门板,站稳后先是惊喜地一愣,随即眼睛亮晶晶地高兴道:「庭霖同学,今天是月圆之夜,那些狼人都找地方窝起来了,其他序列也都睡了,只有我们吸血鬼还醒着,现在我们正准备一起在图书馆找个地方聚餐,你来吗?」 庭霖对这种能了解西幻世界的活动还是很感兴趣的,直截了当道:「走。」 月圆之夜的亚科斯学院格外寂静,夜幕高而远,星光稀疏,草木瑟瑟,凉风习习,隐隐带着淡淡的海的腥气,赫尔墨斯血红的眼睛在黑暗中也依旧清晰,像红宝石般发出微弱的光。 两人本是并肩走出宿舍,临转弯的时候庭霖动作稍稍慢了半拍,目光从前路落到赫尔墨斯背后紧绷的翅膀上,庭霖突然想起来什么,上前一步拉住吸血鬼的手腕,在他毫无血色的掌心放了一枚银币。 赫尔墨斯瞬间放松下来,低头看着这枚钱币,「……给我的?」 「对,给你的。」庭霖伸手揉乱了他的黑髮,觉得手感不错,「今天到的吸血鬼都有谁?」 「……都是一年级的新生,人不多,也就十几个,查理德也去了。」赫尔墨斯收起这枚银币,「说起查理德,我又记起一件事,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们这里的物价,正常情况下,一枚铜币可以购买十五张左右的白纸,以后如果遇到有人卖你一铜币一张,你可千万别买。」 「查理德那个奸商,」赫尔墨斯边走边笑,「要不是看在同为吸血鬼的份上,我指定要骂他。」 庭霖:「你们这里吸血鬼的感情似乎都不错。」 「唔,差不多吧,主要是人少,随便碰见一只吸血鬼往上都能追溯成一家人,再加上吸血鬼序列一向不受待见的现状,大家多少有点情分在。」 赫尔墨斯嘴角上扬,拉住了庭霖雪白的广袖:「庭霖同学,还没有听你说起过东方的情况呢,你们那的吸血鬼是怎样的?」 「我们那……」庭霖慢慢回忆,「我们那一般的吸血鬼比这里要稍微多一些,但几个大家族之间的感情却很难形容,平时互相嘲讽互相看不上,但如果遇到天灾级别的灾难,却会在第一时间团结在一起,只不过在灾难后又会恢復原状,继续打打杀杀。」 庭霖说这话时的语调不像平时那么不近人情,也不像刻意接近时的温情,而是有股说不出的怅然。赫尔墨斯轻声问:「你是在想家吗?」 庭霖没有回答。 他自小没有体验过父母血亲间的亲情,后来走进入门派也选择的是最断情绝欲的无情道,但他下山斩妖除魔的时候,也吃过乡亲邻里送的瓜果饭菜,生病的时候,也接受过门派中兄弟姐妹自发的默默照顾。 赫尔墨斯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不是一个适合闲聊的话题,望着不远处的教堂,一拍脑门,生硬而好奇地转移道:「欸,别想了,看看前面的教堂——你们那的吸血鬼也不信神?」 「也不是不信,」庭霖瞥了一眼那座庄严肃穆的高大建筑,「我们只是更力争于自己成神。」 「自己……成神?」 赫尔墨斯实力不强,庭霖拍拍他的肩膀,再次施加一个禁言符咒,确保他无法把不该说的说出去后才回道:「你们难道不是?」 「怎么会是。」赫尔墨斯睁大了眼睛,「天生,吸血鬼怎么能成神?」 「神创造了世界,让世界成长为现在的样子,吸血鬼不会有这种能力的。」 庭霖并不贊同:「这个世界是这样,是因为它本来就是这样。都是人变的,大功者成神,大过者成魔。神犯错会堕落成魔,魔有功也会飞升成神。」 第23页 远处,一袭夜风勐地吹断了一根树枝。树林如恶鬼般狰狞扭曲的月影下,赫尔墨斯骤然停步,注视着庭霖没有丝毫开玩笑意思的脸,半天没说话。 空气仿佛凝结,校园内似乎比刚刚还要寂静,半晌后,吸血鬼才松开手,慢慢道:「很新奇、很令人羡慕的理论。」 新奇勉强可以理解,令人羡慕是什么情况? 他的语气里透露着满满的负面情绪,庭霖先是不明所以,下一秒却突然反应了过来。 在这片西幻的大地上,似乎并没有「飞升成神」这一概念。 难言的阴冷瞬间顺着嵴背蔓延而上,霎时毛骨悚然,庭霖声音开始干涩:「教堂里,究竟居住了什么神?」 「教堂啊。」赫尔墨斯黑髮如同锦缎,眼睛犹如血泪,他遥望教堂,十分随意地回道:「就是神啊。神难道还像我们一样分序列吗?」 第013章 真相 为什么不能? 两界虽然有差异,但也不至于有这么大差异。或许亡灵、狼人、吸血鬼等序列,就像修真界的无情道、杀戮道、智慧道等,是可以通过修炼飞升成神的,只是,他们不知道。 庭霖眉心微颦,只觉得荒谬。难道西幻世界千百年来就没人飞升吗?这么大的一个问题,居然从来没有一个人思考过吗? 庭霖试图理顺思路:「梅尔斯大陆共六个序列,亡灵、狼人、吸血鬼、精灵、人鱼、龙族……神起码要和这六大序列有共同之处吧?」 赫尔墨斯茫然挑眉:「那可不一定,在六大序列外不是还有人类和【猎魔】吗,反正也没有人见过神的真实样子,说不定,神刚好和这两个种族有关系呢。」 真实身份为人类、谣传身份为【猎魔】的庭霖沉默片刻,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说不定,那位西幻世界唯一的神,就是由早就灭绝的人类,或尚且藏在暗处的【猎魔】飞升而成的,所以现存的六大序列并不知道还有「飞升成神」这一概念。 但是,这样以来,就说明六大序列从来没有人飞升,最起码在普通人眼里从来没有人飞升——这点和修真界差异有点大,修真界的人飞升必引来大规模天劫,那种昏天黑地的景象不可能瞒得过去;其次,飞升者大多都有所属的门派,往往年纪轻轻就年少成名,一旦飞升,必要好好大肆宣传一番,哪怕没有史官记载,光凭口口相传都能捋清过往几千年有谁飞升、以何种方式飞升。 庭霖心思百转千回,试探地问道:「梅尔斯大陆有发生过着名天灾吗?」 「这个……我不清楚啊。」赫尔墨斯抓了抓头髮,「吸血鬼序列虽然是个古老的序列,但也是一个孤独的序列,记载这些大事的笔记早就不知道传到哪个家族手里了……正好今晚聚会,可以去问一问。」 两人没再废话,向着图书馆的方向快步赶去,不久就抵达了目的地。 今天白天的时候,庭霖来过一次,只不过当时是为了买学生手册,于是庭霖干脆门都没进,随便在门口拽了一名图书管理员,花一银币三铜币买到了那本巴掌大小的小册子。 不知道是不是心境原因,图书馆给人的感受在白天和夜晚是不同的。这座只有三层楼的建筑背靠悬崖,又远离其他高大的房屋,白天时阳光能够毫无保留地洒落,光芒万丈照亮整个图书馆;而到了夜晚,自悬崖底端传来的冷风唿啸而上,又恰逢月圆之夜,若隐若现的狼嚎般的呜咽如同心魔寒域,只令人觉得阴冷。 图书馆内静悄悄地一片,半丈多高的木质书架顶天立地,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图书,远处的大片空地上还堆放着大量书本,估计就是阿多尼斯口中需要整理的新进图书。庭霖和赫尔墨斯放慢了脚步,踏过台阶来到三楼,角落,一扇未关严的门里还透漏着光亮,赫尔墨斯一把推开,看见满屋吸血鬼后长舒一口气:「终于到了。」 「来,让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赫尔墨斯错开一步,让出了身后的庭霖,「庭霖同学,一年级三班,一名来自东方的吸血鬼。」 庭霖点点头,淡然打了声招唿:「你们好。」 吸血鬼的性格大多都比较淡漠,像赫尔墨斯那种被校园霸凌还比较活泼的是少数,闻言虽有惊讶,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庭霖和赫尔墨斯向里走,坐到了查理德身旁,一人接过了一杯莓果酒和一块小蛋糕。 今天还算刚开学,吸血鬼们聚在一起,也主要是聊第一天的所见所闻所感,庭霖侧耳听了半晌,发现绝大多数吸血鬼都像赫尔墨斯那样,遭遇过或嚣张或阴阳怪气的排挤和嘲讽。 赫尔墨斯将自己被堵在厕所的经歷说完之后,直接喝了半杯莓果酒压惊,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当时差点把我吓死,那个狼人的爪子都快伸到我脸上了,幸亏庭霖同学及时出手,救了我一命,不然我开学第一天就得休学。」 「也不一定,」某位吸血鬼半嘲讽地说,「堵你的人中不是有位精灵吗,说不定他会运用【奇蹟】之力,在把你揍个半死后再救活呢。」 赫尔墨斯耸耸肩:「更有可能,他会运用【自然】的力量把我吊起来打,然后再由掌握了火魔法的龙族把我的尸体的烧光。」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吸血鬼们的笑点,纷纷自嘲地轻笑出声,庭霖身为一个混进来的局外人,听得五味陈杂,吸血鬼序列活到现在还没灭绝真的是太不容易了,就这个与全世界为敌的架势,跟传说中的【猎魔】有的一拼。 第24页 一旁,笑够了的赫尔墨斯转头看向庭霖,顺势用膝盖碰了碰他的大腿,终于问出了那个他想了一天的问题:「说起来,今早上堵我的人里有两个龙族、一个狼人、一个精灵,一般人碰见这种情况转头就跑了,你为什么反而让我跟你走?」 这位吸血鬼怕是酒量不好,才喝了半杯低纯度的酒,眼睛就变得有些许湿润,苍白如纸的脸庞也有了两分血色,庭霖抿了一口紫红色的液体,没什么表情地回道:「都是吸血鬼,应该的。」 「只不过,」庭霖顿了顿,「本来就有传言说我是【猎魔】,这下可能直接坐实了谣言了。」 「他们看谁都是【猎魔】。」查理德神情冷淡,「去年有个亡灵秘境不小心打开了一条缝隙,熘出来了一只弱小的亡灵,当时亚科斯学院的校长愣是眼瞎,坚持称他为【猎魔】,过了半年多才渐渐发现,那位已经被他们折磨得不成样子的生物其实是只如假包换的亡灵。」 赫尔墨斯摇摇头:「太惨了,本来亡灵就死的差不多了——庭霖同学,你可一定要小心啊,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你可比亡灵还要稀有,毕竟亡灵在某些犄角旮旯里找一找还能找到,但东方吸血鬼,全梅尔斯大陆可就只有你一位,难说我们校长会不会脑子一抽,突然说你是【猎魔】。」 「说就说吧,」庭霖一脸无所谓,「【猎魔】的能力是蛊惑人心,但如果我真能蛊惑人心,又怎么会有人对外承认我是【猎魔】?」 「好逻辑,可惜他们不讲道理。」一位吸血鬼唏嘘道,「我今后一定好好学习,提前拿到学位证,毕业就走!」 庭霖心念一动,居然还可以提前毕业? 「……系统?」 【我来了,他说的是对的,只要要求的科目最后总成绩都及格,一年级都能毕业——仙君,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你不用吃四年人粮了!可以一年就回家了!】 这确确实实是一个好消息,庭霖心情不错地揉了揉赫尔墨斯的脑袋,神奇地发现原本没有温度的脑壳竟然变得温热,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接着又去摸他手腕,确定没发烧没生病后才放心。 坐在他俩旁边的查理德沉默地看着庭霖一连串的动作,眼神有片刻的凝滞,动作僵硬地喝了口酒,却因为太过震惊而不小心呛到,咳得惊天动地。 眼看着庭霖迟疑地转过身,查理德连忙低头摆了摆手:「抱歉,喝得太急了——对了,庭霖同学,你真的要小心,据我所知,你魔药配方和魔药制作两门考试得了零分这件事已经传遍整个亚科斯学院了,明天估计会有很多人专门去你面前找茬。」 「多谢。」 庭霖莫名其妙地压下了心底疑惑,心道吸血鬼序列转移话题都是半点铺垫没有地直接转吗,那可真是太省事了。 庭霖抬眸,「我刚来梅尔斯大陆没多久,对这里很多事都不熟悉,有很多事想请教一下诸位。」 吸血鬼渐渐停止了闲聊,静静地看着他。庭霖缓缓道:「我想知道,梅尔斯大陆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天灾吗?」 这个问题比较难回答,在场的吸血鬼都年轻,对过往歷史都不太熟悉,只有一位坐在门口附近的女性吸血鬼沉思片刻,回道:「近两百年里,规模最大的天灾就是八十年前必利尔河流域连下了半个月的大雨,造成了许多平民的死亡与贫困,除此之外并没有。」 「谢谢。」 一整个流域连续下雨有可能,但半个月的时间太久,天劫最多七天,如果这位吸血鬼的消息属实的话,那梅尔斯大陆两百年间,很有可能没有一人飞升。 这个概率太小了,修真界百年才出一个庭霖已算得上罕见,如果飞升方法明确不可能两百年了还一个人没有,庭霖心里差不多有了答案,西幻世界,确实没有「飞升成神」这一概念。 那么问题来了,他一个堂堂渡劫期巅峰的半神,闲的没事飘洋过海来这里干什么?他的最初目的不就是飞升吗? 庭霖不紧不慢地往嘴里送了口蛋糕,表面上风平浪静,完全看不出隐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惊涛骇浪。系统缓缓道:【仙君,先先先等一会,别纠结神不神的了,旁边那个赫尔墨斯都特么快贴你身上了!容我提醒一下,现在他对你的好感度是85%!】 酒量不好喝多了就晕的师兄弟庭霖见多了,闻言,十分娴熟地扣住了赫尔墨斯的肩膀让他坐正,顺口问:【好感度是怎么算的?】 【根据每个人的表现,从客观角度推测他对你好不好,】系统生怕庭霖听不懂人话,【换个意思说,就是从大众的视角来看他有多喜欢你!】 「哦,那这小吸血鬼还挺知恩图报。」庭霖半分没往该想的地方想,推开赫尔墨斯歪到他身上的脑袋,凑在他耳边问:「聚会结束后,先别走,和我在图书馆逛一逛可以吗?」 第014章 醉酒 庭霖不问还好,一问,赫尔墨斯本就迷濛的双眼直接合上了,半晌才睁开,怔怔地盯着庭霖看了半天,然后突然弹起坐直,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他面前是摆满东西的圆桌,右边是女吸血鬼,庭霖无法,抓着赫尔墨斯的黑衣下摆轻轻拽了一下,赫尔墨斯前倒的方向瞬时改变,转头埋进了庭霖怀里。 这位东方留学生身上的气味很独特,像是初雪落在绿叶上,冰凉青翠,赫尔墨斯深吸两口气,勉强找回了点理智,抓着庭霖腰带抬头看他,艰难地转了转脑子:「去图书馆……?」 第25页 庭霖:「嗯。」 「也不用等聚会结束啊……」赫尔墨斯眼眸一动不动,「我们……现在就走,从宿舍到图书馆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天神在上,这酒量也太差了吧。」一个浑身腱子肉的吸血鬼摇摇头,「一杯没喝完就分不清自己在哪了。」 「我们还可以飞过去,」赫尔墨斯两耳不闻,丝毫没有意识到刚刚被说的人是自己,而是热得解开了上衣的两颗纽扣,随即抓住庭霖的手腕放在自己肩胛骨处,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背后的翅膀,「我虽然还没有成为【夜皇后】,但我飞得老快了!」 说完,赫尔墨斯「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庭霖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差点全部展开的翅膀,紧接着面无表情地以手为刃砍向后颈,接住这具终于安静下来的身体,对在场的人道:「他醉了,我带他先回去。」 说完,庭霖干脆利落地拎着赫尔墨斯起身离去,剩下的吸血鬼们面面相觑,隐隐约约觉得有一丝不对。 室内虽点了灯,但比没点也亮不了多少,黑暗中,一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吸血鬼像是按耐不住,开口清了清嗓子:「你们难道就没有点疑惑吗?」 吸血鬼张开牙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还有翅膀:「他的眼睛不是红的,没有尖牙,背后也没有翅膀,除了黑髮之外没有任何与我们相同的地方——他真的是吸血鬼吗?」 「精灵王子阿多尼斯亲口承认了他的吸血鬼,」查理德反驳,「你不相信赫尔墨斯,也应该相信阿多尼斯,他已经是【自然】了,而庭霖却连魔药材料都分不清。」 「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他真的是【猎魔】,而不是吸血鬼呢?」吸血鬼焦虑地抓了抓头髮,「【猎魔】可是……」 「可是什么?【猎魔】和吸血鬼又有什么两样?」回答庭霖问题的那位女性吸血鬼冷冷道,「一样的命运,一样的在夹缝中生存罢了。如果他是【猎魔】,我只会更欢迎他——我受够了这个由龙族统治的世界了。」 「亡灵、狼人、吸血鬼、精灵、龙族……几大序列先后崛起,龙族已经在巅峰一百多年了,也该轮到下一序列了。」 与此同时,图书馆外,被寄予厚望的庭霖召出无名剑,拎着赫尔墨斯后衣领踏上了剑身。 无名剑离地面越来越远,逐渐升高到了三层楼的高度,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朝着宿舍的方向飞驰而去。庭霖掂了一下手里的分量,听着耳边熟悉的风声,心道这吸血鬼还挺沉。 庭霖敲了敲系统:「这个吸血鬼不太对劲,他真的没成为【夜皇后】?」 【我不知道。】系统无奈道,【但我知道他对你的好感度已经达到88%了。】 「他装得跟我亲师兄弟似的,好感度不涨才怪。」庭霖瞥了一眼吸血鬼紧闭的双眼,有一瞬间希望他能睁开眼,这样,庭霖就有了理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他丢到悬崖下弄死再毁尸灭迹。 今晚参与聚会的吸血鬼有近二十位,庭霖不指望他们能全部相信自己是吸血鬼——以庭霖过往的倒霉经歷来看,这十几人中起码有一个不会相信,再加上赫尔墨斯这一番表现,明天一早,估计又会多了几条能证明庭霖是【猎魔】的真真假假的证据。 系统:【虽然但是,你刚刚摸额头诊脉那一连串的动作也……】 「我以为禁言咒水土不服地把他搞发烧了,也什么?」 庭霖衣袂翩跹,流星般迅速划过夜空,「没想到是真醉了。」 赫尔墨斯没说过自己住哪,庭霖只能把他带回自己宿舍,从走廊里打开的窗户直接进入五楼后收剑回鞘,最终来到自己的门前,庭霖一手揽着赫尔墨斯,一手去摸门把手。 临走前,庭霖往自己门上拍了张符,为了防止有人趁他不在强行破门,现在看来他的警惕十分正确——就在这短短的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已经有人来过了,但由于门上的封闭符没能进去。 庭霖将符纸撕下,打开门转手贴在了门内,接着把赫尔墨斯扔到床上,拉过一床被子把他从头到脚全部盖住,眼不见为净地一点髮丝都没留。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庭霖照例打坐修炼到天明,直到床边突然传来的「咚」的一声。 这一下的动静太大了,庭霖揉揉眉心,不得不睁开眼。 修炼半天但修为没有丝毫进步的感觉不好受,但他还不得不修炼——修为不增进就算了,但无论如何不能再退了。庭霖现在心情不佳,起身走到床边,对着把自己睡觉睡到床下的赫尔墨斯默默无言。 这睡眠质量也太好了,这都不醒? 人掉地上就掉地上吧,庭霖微微俯身,伸手去捡跟着赫尔墨斯一起掉到地上的枕头,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赫尔墨斯醒了。 庭霖昨晚摘下了发冠,脱掉了外袍,万千墨发只用一条银白锦带草草拢起,低头弯腰的时候,鬓边碎发不受控制的滑落,赫尔墨斯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几缕青丝,目光缓缓上移挪到庭霖点缀着星点的双眸上,茫然地喃喃道:「庭霖同学?」 「嗯。」庭霖毫不留情地捡起枕头扔到床头,简短解释道:「你昨天喝多了。」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赫尔墨斯喝多了,又没说自己住哪个宿舍,于是庭霖把他带到了自己宿舍。但昨晚一杯酒就喝断片了的吸血鬼明显想得有点不对,庭霖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脸色一点点泛起薄红,磕磕绊绊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抱着被子站那不动了。 第26页 赫尔墨斯动作僵硬地扯了扯胸前散开的衣襟,手足无措地将被子放到床上,然后愣在原地,小声问:「我酒量确实不好……」 赫尔墨斯咽了一口唾沫,「我昨天除了喝多了,还还干什么了?」 「你?」庭霖散开发带,重新梳理因俯身而略微凌乱的髮丝,「你昨天非要自己飞回来,还说自己很快。」 赫尔墨斯好像更僵硬了,他的表情称得上空洞:「……那我快吗?」 「你都晕死了,还快不快,」庭霖瞥了他一眼,「以后少喝酒。」 「……哦。」赫尔墨斯浑浑噩噩地看着庭霖散落的黑髮和挂在藤椅上的外袍,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不自在地活动了一下浑身的关节肌肉,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同手同脚地上前,抽走庭霖用双唇叼住的髮带:「我来吧。」 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就算刚进门年纪还小那会儿也没人给庭霖扎过头髮,庭霖转身回眸:「我们的关系还没到这种程度吧?」 「……」赫尔墨斯深吸一口气,「我们的关系还不够亲密吗?」 「以前和你差不多的那些人,也没人要给我扎头髮啊。」庭霖不解。 赫尔墨斯的表情却由红润变得青白,「……那些?」 赫尔墨斯脑子的各种线乱成了一团,几乎宕机,听完这句话却瞬间清醒:「你交过多少朋友?」 「同家族的兄弟姐妹都是我的朋友。」庭霖不满回视,「不光是我朋友,就连我老师也没在我成年之外的日子给我扎过头髮。」 赫尔墨斯定定地看着他,五秒钟后松开了手,移开目光道:「今天早餐你想吃什么?」 「不吃了,我直接去竞技场。」 今天上午的课是格斗课,教室由室内转移到了室外,学生要向老师学习各种格斗技巧,再在同学之间相互切磋、学习,庭霖把发冠摘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他的行李里没有第二个的发冠,虽然正常情况来讲以他的实力能毫无疑问地横扫全年级,但一旦事有意外,不小心损坏了发冠,那未来的他都只能披头散髮了。 庭霖将婴儿手腕粗细的髮丝在脑后绑成一个长长的马尾,走到门边打开门道:「我要换衣服。」 赫尔墨斯步履沉重,阴沉着脸一步一步走远,最终,他停在庭霖对面的宿舍,掏出钥匙打开门,低声道:「我就住你对面,以后……不会再有意外了。」 庭霖点点头:「好。」 说完,他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 旁观两人对话的系统略有些崩溃:【你有没有觉得,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他误会了什么我不知道,」庭霖冷笑一声,「但别人会误会什么我大体知道了。」 刚刚他开门的时候,外面有两三个早醒的序列正在走廊走动,旁人不知道庭霖不知道赫尔墨斯的宿舍,只会默认两人明明住对面却偏要住一间屋。 系统:【你好像并不在意别人认为你是【猎魔】。】 「顺其自然,谣言这种东西越急着澄清就传播的越快。」庭霖从行李里挑了一身红金相间的劲装,打个响指令髮带变成同色,「反正校规又没规定【猎魔】不能上学。」 庭霖一把抓起桌上的无名剑,气势汹汹地摔门而去,「听说……今天的格斗课是和一班一起上的。」 「那位副校长的亲儿子弗里曼就在一班,对吧?」 【你想干什么?!】系统立刻炸毛,【仙君,需要我给你背诵一下校规吗,第八条除竞技场外,禁止以任何形式、任何理由对同学造成三级及以上伤害!!】 「唔,除竞技场外。」 庭霖和颜悦色,「我这就去竞技场挑几个人练剑,我看他们都很有和我探讨剑法的欲望。」 第015章 格斗 亚科斯学院最高峰惠斯勒山前,面积比教堂都大的露天竞技场门口,三五聚集了一年级一班和三班的学生。 与华丽奢靡的巴洛克风格的学堂和教堂不同,竞技场庄严古朴,线条粗粝广阔大开大合,椭圆形的高大墙壁内侧层层架起数十层看台,从最上层的贫民区俯身往下看,最中央的空地恍若蚂蚁决斗的巢穴。 庭霖抱臂远离人群,侧身眺望场内,只见冷风颳过场内粗糙沙砾带起阵阵黄烟,某些稍大的石子上,还残留着干涸暗红的血迹。 格斗课老师是名号称近战能力最强的狼人序列,名为巴克,身高近两米,肌肉虬结贲张,两手化为锋利的狼爪,赤/裸着上身,用野兽捕食前紧绷森寒的目光剖视着每一位学生。 如果说塔丽莎菲尔老师是积久的威严,她看你的眼神像一位要求严苛、治学严谨的长辈,冷脸只是为了你更认真的态度和更优秀的成绩,那这位巴克老师的眼神就截然不同——他以一种审视、敌视、想要扑上去撕咬至不死不休的姿态半蹲在竞技场前,所有嬉笑打闹的学生到了附近,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于是,庭霖遗憾失去了被人挑衅然后报復回去的机会,那些本想当面嘲讽的同学们欲言又止,频频回头看了庭霖半天,也没胆子主动上前。 因为庭霖正和巴克站在一起。 开学舞会上砍了副校长亲儿子胳膊的事迹太过惊世骇俗,巴克眯眼盯着庭霖,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独树一帜的穿着打扮,十分有兴趣地问:「你就是那个从哪来的那谁?」 第27页 「……是。」庭霖大体明白了他的意思。 「听说你正在舞会上发着呆,突然就从空气中抽出一把剑把弗里曼的右臂砍了,就是这把剑吗?」巴克挠了挠下巴,「你是怎么做到的?」 「谣言。」庭霖面不改色,不明白怎么有些事传着穿着就从右手变成右臂了,「我那晚根本没带剑。」 「哦,那你怎么赤手空拳把弗里曼的胳膊砍下来的?」巴克不为所动,更有兴趣了。 庭霖眼都没眨,还未开口,晚到的赫尔墨斯突然走到两人之间,旁若无人地轻轻抬手搭在庭霖右肩,递给他一枚通体橙黄的果实:「给你带的早餐。」 说完,他才慢慢回头转身,礼貌地沖巴克一点头:「老师,弗里曼同学就在那边,要不要我帮您把他叫来?」 吸血鬼本身的声音并不大,但奈何周围太过安静,话音刚落,妖魔鬼怪们终于有理由光明正大地抬眼望了门口的三人一眼。人群中心,弗里曼抱着自己恢復完好的右臂,面色青灰,显然是回忆起了一些不美好的记忆。 「哎,算了。」巴克算了算时间,从地上站起来,露出獠牙狞笑,「上课了同学们,给你们十秒钟的时间按班级站好,站不好的可以去过来让我吃了,正好我也没吃早餐。」 说实话,这个巴克老师说要吃学生时的表情不像开玩笑,庭霖不紧不慢地找好位置站定,脑海中迴响着系统忙不迭的新消息:【巴克,狼人【黄昏】,专门教格斗课。传闻曾在竞技场打死过一个学生,还曾煽动学生内斗至五人重伤,但因个人实力过于强悍,外加背后家族势力强盛,所以并未受到严厉处罚。】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系统严肃道,【仙君,狼人为第二序列,这一序列的【黄昏】可以在三米内进行瞬移,并可以对对视对象造成两秒的僵直——乍看上去好像不像【自然】【奇蹟】【夜皇后】那样力量非凡,但一旦加上狼人一族卓越的爆发力和他们天生的越打越兴奋的种族基因,足以令【黄昏】在近战中接近无敌。】 系统忍无可忍:【等等!我说这话的意思是让你小心别惹他!你兴奋什么?!!】 「太长时间没活动筋骨了,我很想找个对手互殴一下。」庭霖目不斜视地把橙黄色果实塞回身旁的赫尔墨斯手里,「否则再这样下去,我恐怕连人都不会杀了。」 没人想直面这样凶神恶煞的老师,庭霖和赫尔墨斯以及查理德等几个独来独往的人自然而然地挤到了第一排,庭霖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按住赫尔墨斯左手,意念传音道:「别动。」 赫尔墨斯一怔,半抬的手慢慢放了下去,过了几秒才将手心攥着的果实塞进裤兜。 巴克懒得点出两人的小动作,直接嗤笑一声,大马金刀地叉腿往竞技场门前一站,「动作还算利索,不错,比上一届强点。现在,从一班最后一排最右边开始,挨个上来跟我格斗。」 巴克露出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用尽全力,不要保留,不然你极有可能被我揍扁——虽然我的目的是看看你们的基础怎样,但万一你的基础太差,说不定我先一生气,后一不小心,不知不觉就把你弄死了。」 这又是一个不走寻常路的老师——正常来说不管干什么,一般顺序都是从每个班第一排的最左侧开始,但他偏偏要从最后一排的最右侧开始,倒数第一一下子变成了正数第一,有些人往后站本就是为了磨蹭一会,听完这句话后的脸肉眼可见的绿了。 巴克不满地「啧」了一声,「再愣着不动我们就去竞技场里格斗。」 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巴克话里话外的意思,只以为是单纯的警告,但被系统碎碎念洗礼的庭霖却瞬间反应了过来——竞技场外,无论师生都受校规第八条的约束,巴克是暗示自己再怎么着也会手下留情,不会对学生造成三级以上伤害。 突然由倒一变正一的那位同学恐怕就没有细想,直接吓得腿都软了,精灵一序列本就不擅长格斗,这位更是不擅长中的不擅长,下盘不稳、出拳不快、后撤不迅、力量不强,更离谱的是眼神也不好使,胆子还奇小,巴克站在原地腿都没动,一巴掌就把他掀翻在地。 精灵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巴克点评都没点评,直接命令道:「回去站着。下一个。」 一班各位像涮肉似的挨个上去挨揍,快轮到弗里曼时,和他紧挨着的罗拉不情不愿地接收到了他暗示的眼神。 罗拉不是很想搭理他,头都懒得偏,本想装没看见,但很快弗里曼的暗示变成了明示,罗拉面无表情地把短裤的裤脚从他手里薅出来,大声道:「老师!弗里曼同学刚刚受了重伤,现在右手还动不了!」 动不了个屁。 副校长的亲儿子,前脚刚踏出宴舞厅,后脚精灵【奇蹟】就来了,一天多的时间还动不了,骗鬼呢。 巴克一个鞭腿将弗里曼前一位的同学踹出去三米,磨牙哼笑:「到了战场上,你的敌人难道会因为你负伤上阵而饶过你一命吗?」 巴克大喝:「上前!贵族绅士就是这么一群欺软怕硬的窝囊废吗?!」 弗里曼脸色逐渐由青灰涨成了猪肝色,憋着一口气大步向前,勐地对着巴克的下肋攻去,同时空地上平白无故颳起一阵旋风,夹杂着数百锋利的石块和干扰视线的尘土,直奔巴克面门! 第28页 旋风不大,带起的土却不少,一时间纷纷响起了咳嗽声,庭霖微微垂睫观察着弗里曼声势浩大的单方面被殴,赫尔墨斯趁此机会,仗着没人注意这边,直接把果实递到庭霖嘴边,轻轻碰了碰:「张嘴。」 庭霖无言回视,传音道:「你张口说话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吃进去了很多沙子?」 「……哦。」赫尔墨斯抿唇,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执拗地举着果实:「那你拿着,过会再吃。」 庭霖无奈:「我不用吃早餐。」 赫尔墨斯一怔,终于不再坚持,庭霖本以为他就此放弃老老实实上课,没想到烟没散完,赫尔墨斯沉默了还没两秒,又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是到了必需期了吗?」 「??」庭霖满头问号,吸血鬼难道还像女子似的每月都有葵水? 庭霖今天的衣服没有宽大的广袖,赫尔墨斯没找到能拽的地方,纠结了一瞬,抬手按住庭霖肩膀让他不得不稍稍偏身,声音更小了:「带血了吗?」 「没带的话我有。」 赫尔墨斯自眼尾划到唇角的那道血痕业已结痂,横在苍白的脸上分外明显,仿佛一块被摔出裂痕的玉,「要不要回宿舍?」 「已经吸过血了。」庭霖一敲赫尔墨斯手腕,示意他站好:「他们打完了。」 龙族本体浑身覆盖着厚厚的鳞片,化成人形也格外抗揍,弗里曼愣是在巴克手中挨了近一分钟,打破了一班同学六十秒内必败的记录,巴克看着躺在地上差点爬不起来的弗里曼,表情更加兇狠:「明明实力还行,偏偏躲在后面不出来,懦夫。」 堂堂副校长亲儿子哪被人这么骂过,罗拉上前想将他架起来,弗里曼却冷脸将她掀开,自己回到了后排。 据庭霖观察,这位罗拉小姐很想翻白眼,但最终也只是静静地走到巴克面前,「老师,开始吧。」 第016章 缺血 一年级学生的格斗水平理应来说都大差不差,但真正动起手,仍会有明显的差距——有的人一看就接受过正统的教导,知道拳要怎么出、腿要怎么摆,比如弗里曼;有的人虽然没正经练过,但依靠天赋和自己的经验,也能做到干脆利落,比如罗拉。 她虽为龙族,却丝毫没有普通龙族那般反应稍慢,矫健的身姿宛若一只黑豹,招招冲着致命点,出手狠辣刁钻,青涩而极具个人风格。最终,巴克错开一步,伸出的狼爪停在她咽喉前一厘米处,面上终于浮起满意的神色:「不错。不像是老师教的,自己练的?」 「是。」罗拉大口喘气,一把抹去额头上的汗珠,「我家境不好,从小就被人追着打。后来我长大了,就换成了我追着别人打。」 「你一直在成长。非常不错。」 巴克威胁学生话有一箩筐,赞扬的话却没几句,没过多久就摆摆手让罗拉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枯燥地殴打学生。 第一排的庭霖将一切收进眼底,随意向右后方瞥了一眼,只见被衬托得更加狼狈的弗里曼碍于巴克的淫威没敢说话,烦躁且火冒三丈地抓了把头髮,转头恶狠狠地瞪了罗拉一眼,罗拉也状似习以为常般,连一个眼神都没递给他。 庭霖不由得慢慢回忆,开学舞会那天,两人的关系似乎还很亲密,现在怎么有点隐隐有闹掰的趋势? 一想到宴舞厅里群魔乱舞的难言景象,庭霖就觉得头疼——梅尔斯大陆在周公之礼方面格外开放,那天弗里曼虽然揽着罗拉的腰,但也不能就此说明他们是一对伉俪。 没等庭霖想个明白,突然,赫尔墨斯身形一偏,刚好挡住了庭霖的视线。 吸血鬼红色的眼睛里仿佛流淌着汩汩血液,庭霖怀揣着他又想干什么的疑惑回视,结果赫尔墨斯兀自盯着他看了半晌,几秒钟后又站了回去。 庭霖面若冰霜地收回视线:「他怎么一觉醒来就怪怪的?喝莓果酒喝傻了吗?」 【不是。】系统战战兢兢地看着又升了一点的好感度,【他应该是想通了,想和你结……结交。】 「是吗?」 庭霖都不屑于给自己的警惕找理由,直接传音给赫尔墨斯:「待会好好打。」 之前在和罗拉身边的一位狼人对峙的时候,赫尔墨斯就留了一手,未尽全力,几乎不可察觉地把自己摔出了风暴中心,避免捲入几人的纠纷。庭霖懒懒道:「他不傻,知道我和他说这话是看出了什么,倘若他真的有心放下警惕,过会和巴克对打的时候就会把自己的大部分实力拿出来。」 果不其然,赫尔墨斯脸色由茫然变得空白再变得坚定,短短几瞬后,他对着庭霖郑重一点头。 大多数学生的水平都乏善可陈,没过多久大多数人都上前找完了打,赫尔墨斯揉了揉关节手腕,瞳孔收缩成竖瞳,翅膀紧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身而上,眨眼间出现在巴克面前,就在庭霖以为他想直捣巴克眼窝的时候,一记重拳勐出,狼爪撕裂虚影,赫尔墨斯的身体顷刻间被横斩为两半,消散在空气中! 与此同时,赫尔墨斯骤然现身于巴克脑后,自上而下地勒住了巴克的脖颈! 吸血鬼【罗剎】。 系统慢悠悠地科普道:【你到没到必需期我不知道,但赫尔墨斯肯定是到了——吸血鬼【罗剎】,可以控制自己血的形状、方向等,但一旦脱离活体只能维持两秒,且只能在必需期内使用这一技能。】 第29页 【吸血鬼的必需期就是吸血鬼必须吸食血液的一段时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化,像赫尔墨斯这种十八九岁的吸血鬼大约三月一次,每次七天左右。】 尘埃未定的空地上,赫尔墨斯单膝点地,唇角微有血色,右手食指被咬开一道不大不小的伤口,鲜血蜿蜒而下,还未滴落到空气中就被斜甩而飞,不及米粒大小的血珠犹同离弦之箭般破空而出! 吸血鬼的这一技能极为刁钻,巴克一时疏忽,颈侧瞬间就多了一道血痕。 【……赫尔墨斯这是把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了,】系统揶揄道,【仙君,怎么样?能确定了吗?】 「嗯,」庭霖眼眸极亮,「我能确定他是【夜皇后】了。」 【???不是,你怎么确定的?确定了什么?我们是位于两个不同平行时空吗?为什么我看到的和你看到的不一样?】 「这种关键时刻能逃出生天或一击致命的后手,他现在就拿出来了,你说,他到底在暗度什么陈仓?或者说,他想要遮盖什么?」 系统硬气地冷笑一声,不想说话了。 赫尔墨斯一个漂亮的开场成功赢得了巴克的赞扬,于是这场格斗持续了三分钟有余,最后,吸血鬼的黑髮都略有些汗湿,指上被他自己咬出来的伤近乎触目惊心,目不斜视地一步一步走回来,踉跄一下,平静地望向前方。 「抱好。」 微风过境,庭霖发尾盪出一段小小的弧线,额前碎发略微遮住了一些眉眼,原本就冷的气场隐隐带了些压迫感。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名剑不方便放归意识,庭霖随手把剑塞进赫尔墨斯怀里,不忘叮嘱道:「别拔出来,这把剑很锋……」 吸血鬼勉强接住庭霖递来的剑,忽然上前一步抓住庭霖肩膀,苍白的脸近乎透明,原地晃了晃,一头栽进庭霖怀里,不动了。 巴克表情略有些凝重:「最终还是晕了一个吗……算了,暂时就到这里吧,休息十分钟。」 巴克看向庭霖:「听说你俩昨晚上睡一起?关系不错,那就由你把他带回宿舍吧。」 庭霖有很多问题想问,为什么连巴克都知道了这点破事,为什么他只会说不错,为什么这个吸血鬼晕的这么彻底,以及…… 庭霖二话不说,架着赫尔墨斯火速返回了宿舍,站在门前一脚把门踹开,强行把已经意识昏迷的吸血鬼摔到床上后掐醒:「你血在哪?」 「……嗯?」 赫尔墨斯脸上彻底失去了血色,只剩唇角和尖牙残留着一丝血迹,他控制不住地将那点残血舔走,但那点血太少了,根本救不了急,赫尔墨斯眼睫颤了颤,举起带着伤口的手指张嘴就要咬。 庭霖「啪」的一声把他手拍掉,俯身抓着他脑后的黑髮将他薅起,居高临下地重复道:「你把血放哪了?」 「我……」疼痛令吸血鬼恢復了半丝理智,赫尔墨斯睁开重若千钧的眼皮,双目失焦地望着虚空,突然出手抓住庭霖手腕勐地一拽,庭霖猝不及防地一跌,剎那间天旋地转,赫尔墨斯揽住庭霖的腰翻身而起,撑在他耳边垂眸往下看,慢条斯理地舔了舔嘴唇。 必需期摄入血液不足,又打斗失血,本能驱使着赫尔墨斯不顾一切地追寻血源,近在咫尺的如玉肌肤下,新鲜血液流动的声音恍若就在唇畔,剧烈的心跳声震若擂鼓,赫尔墨斯眼中血色越来越浓,终于按耐不住,低头叼住了庭霖的咽喉。 庭霖一直抓住着他头髮的手剎那成诀,缓缓道:「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的血在哪?」 「……」 赫尔墨斯沉默片刻,在庭霖耐心耗尽前沙哑出声:「在木桌上的黑盒子里。」 话音刚落,庭霖面无表情地瞬间将他掀翻,起身去桌前找到材质特殊的血袋,遥遥抛到了床上。 迫切的吞咽声在不远处响起,半晌后方才渐渐回归平息,赫尔墨斯慢慢恢復了正常,瞳孔终于有了焦距。 庭霖抱剑站在一边,无声地看着吸血鬼抬起头,擦了擦溅出的血丝,下床走到他面前,颤抖地按住无名剑剑柄,拔剑而出。 拉着厚厚窗帘的室内一片昏暗,剑鸣吟吟,反射出赫尔墨斯眼中浓郁的红。 赫尔墨斯横剑颈侧,气息错乱,握剑的手却渐渐稳了下来,冰冷的剑锋切入皮肉,冷静地在自己脖颈处划出一道不住流血的伤口:「想尝一尝吗。」 「听说必需期吸血鬼的血格外有用,比远古人类的血都能解渴。」赫尔墨斯撩起落在肩上的发尾,将带血无名剑剑搁置于桌上,沾了一点自己的的血点在庭霖唇边,「来吗。」 「……不。」 赫尔墨斯状态有点奇怪,被庭霖拒绝后依旧不依不放,近乎纠缠地拽住了他的腰封,定定地问:「为什么。」 「没有吸血鬼能抵挡得住这种诱惑,你难道不是吸血鬼吗?」 庭霖准备把他打晕的动作闻言顿了顿,敷衍地扣住赫尔墨斯后颈,用嘴唇碰了碰流血的伤口,然后心硬似铁地手起刀落,熟练地把他砍晕了。 必需期缺血的吸血鬼比喝醉了的吸血鬼还要难缠,庭霖翻了翻黑盒子里剩余的血袋,觉得自己的处境有点危险。 极度缺血的情况下,吸血鬼连自己都不会放过,不少吸血鬼就是被自己活活弄死的,庭霖毫不怀疑,如果刚刚自己动手不够迅速,赫尔墨斯绝对能在他自己的手腕上咬出两个血洞。 第30页 而盒子里的血只剩两袋了,赫尔墨斯的必需期还有几天?两袋血能够吗?不会半夜被人血吸引跑到自己房间前挠门吧? 庭霖心念一动,目光落到吸血鬼脖颈的伤口上。 第017章 震慑 庭霖冷酷无情,一记砍得实实在在,丝毫没有掺水,等赫尔墨斯再清醒的时候,夜幕已降临了许久。 宿舍内血气未散,月光自窗帘缝隙斜洒下细细的一束光,将整个房间分割成两部分。门外,还未入深夜时的走廊异常热闹,各序列吵吵嚷嚷,仿佛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赫尔墨斯昏昏沉沉地爬起来,只觉得头昏脑胀,浑身酸痛。 吸血鬼必需期会失控这点真是硬伤,赫尔墨斯坐在床边揉着太阳穴艰难回忆,格斗课上,竞技场前,他回到自己位置后抬手接过了庭霖的剑,然后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再睁眼时…… 赫尔墨斯下意识想摸脖颈,指尖却触碰到了紧紧缠裹的丝滑布料——离咽喉不到一英寸处一抽一抽生疼的剑伤,后颈被黑髮遮盖住的青紫淤痕,全都被丝绸妥帖地包扎了起来。 赫尔墨斯神情变幻莫测,动作迟缓地走到木桌前打开黑盒,一眼就看见了里面三个特殊魔兽皮做的鼓鼓囊囊的血袋——可他明明今天刚吸空了一个。 月光狭窄,赫尔墨斯站的这块地方几乎完全黑暗,但吸血鬼极佳的夜视能力足以看清任何细节,赫尔墨斯轻轻翻过最上方的一只血袋,果不其然,在这只血袋背面看到了表面沾染的暗红血迹。 赫尔墨斯虽然现在头疼欲裂,却仍能清晰的记得,这只再次装满血液的血袋就是中午庭霖抛给他的那只。 所以,这是哪里来的新血? 赫尔墨斯迟疑地露出了一点尖牙,将血袋咬破一角,腥甜顿时汹涌而出,格外醇厚纯粹的力量随着血液滑进食道流向周身,飞速修復着破损的身体,赫尔墨斯扯掉丝绸布条,本就不深的血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眨眼间恢復了原貌,就连疲惫感都一扫而空。 牙尖拔出,血袋自动復原,赫尔墨斯指尖缠绕着解开的布料,低头凑在月光下观察。 梅尔斯大陆物种繁多,日常布料多用亚麻、细麻、荨麻、棉、皮革、羊毛等,一般质地越好价格越高,有钱的序列往往喜欢在这上面花大价钱,但有一类布料却不是有钱就能买的——丝绸及与丝绸相关的天鹅绒、锦缎等,只有血脉尊贵的贵族与地位崇高的教堂人士才能享用。 这条四指宽三尺长的丝绸在月光下柔软如流水,表面一片银白,只有从特殊角度才能看见青色的暗纹,像是一只神采飞扬、熠熠生辉的鸟——这条极度东方特色的布料,不用猜也知道只有谁有。 赫尔墨斯鼻尖耸动两下,没忍住去嗅闻布条,凉丝丝的丝绸隐隐暗藏了一缕特殊的味道,只有必需期的吸血鬼才能凭藉灵敏的嗅觉察觉出其中微妙的不同。 不像吸血鬼,不像精灵,不像其他赫尔墨斯见过的任何序列。 序列之外,还有什么? 赫尔墨斯从床头的枕头下摸出一把小小的短斧,随意在胳膊上划出一道伤口,俯身舔舐,瞬间判断出血袋里血的来源。 东方留学生做事干净,估计是把赫尔墨斯所有流出的血都收集了起来。恰好此时门外的走廊上突然陷入沉寂,像是一群过街老鼠猝不及防地碰见了猫,短暂呆滞后立刻逃命,脚步声匆忙慌乱,开门后瞬间关门。 赫尔墨斯扔下短斧,慢慢踱步到门边,留神着一门之隔的动静,在新伤痊癒后一把拉开了门。 赫尔墨斯从黑暗中望去,走廊并不耀眼的灯芯草灯下,庭霖正拧动把手准备进门,红金二色的贴身劲装衬得他整个人英姿飒爽,脑后长长的马尾上似乎飞溅了一丝血迹,怀里抱了把殷红与铅白交错的长剑,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冷面之下的兴奋与嚣张。 赫尔墨斯开口叫住他:「庭霖同学。」 庭霖脚步一顿,转身挑眉:「好了?」 脸色苍白的吸血鬼在他转身之前勾起一抹微笑,虚弱地倚着门框,哑声道:「好些了,非常感谢庭霖同学的帮助。」 赫尔墨斯用目光描摹着他的眉眼,眼神中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疑惑,指节分明的细长手指落在脖颈本应存在的伤口上:「我……」 赫尔墨斯垂眸,「我刚刚起床吸了一个血袋,尝起来像是必需期吸血鬼身上抽出来的血……」 此时,五楼上的其他人都家门紧闭,走廊上空空荡荡,窗外嬉闹喧譁声宛若隔了一层水雾,赫尔墨斯红眸盛满了月华,小心翼翼地问:「是你的吗?」 「嗯?」庭霖腰背一松,向后依靠在门板上,「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 庭霖干脆道:「不是我的,是你自己的。」 「哦。」赫尔墨斯抓了抓头髮,「那……我的血尝起来怎么样?」 「不错。」庭霖今天不知道经歷了什么,心情肉眼可见的比较晴朗,搪塞应付之后还记得和赫尔墨斯说格斗课的后续,「今天的格斗课是第一节,没学什么有用的东西,好好休息,我睡了。」 说完,庭霖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房间。赫尔墨斯盯着门板看了几秒,悄无声息地走到隔壁宿舍,轻轻敲了敲门。 没过多久,门板无风自动地敞开一道缝隙,查理德的脸从中露出来:「赫尔墨斯?」 第31页 查理德打开门:「请进。」 赫尔墨斯轻车熟路地进门,沉默地坐在木椅上,直截了当地问:「庭霖今天干什么了?」 「庭霖同学今天干的事可多了。」 查理德连杯水都懒得给他倒,两人对着堆摞着书本的木桌干聊,「他把你送回宿舍后又回了竞技场,跟巴克老师说明了你的情况,之后就是他俩切磋——」 查理德一锤定音:「他很厉害。」 「巴克让他拔剑,但他说不用,直接把剑扔在地上,赤手空拳地跟巴克打了二十分钟,他俩动作太快我没看清,总之最后不知道谁放水了谁手下留情了他俩终于打完了,巴克激动得当场就要收他为徒,庭霖又面无表情地拒绝了。」 「之后,巴克惯例结合歷史、现在和未来说了一顿废话,下课吃饭,让我们为下午的内斗做好准备——」 「重点是下午。」查理德问,「你猜他下午干了什么?」 赫尔墨斯:「他又把弗里曼打了?」 「不止。」查理德摇摇头,「他把弗里曼、普利尔、之前堵过你的龙族精灵、其他各种和他有过节的人,全部揍了一顿。」 赫尔墨斯:「……」 赫尔墨斯单手撑着脑袋,「我是不是应该庆幸我身体不适没有继续上课,总觉得如果我在场,他会连我一块揍。」 「也不一定,庭霖不会无缘无故地揍人。动手之前,他特意挑衅了一顿,嘲讽弗里曼懦夫没胆子、普利尔莽夫没脑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师出有名,最终,那群被挑衅的人压不住火率先动手,庭霖特意强调了自己是被迫还击,然后把他们打到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从头到尾,他连剑都没出鞘,轻轻松松,一战成名。」 赫尔墨斯听得直揉太阳穴,长嘆一口气。 「但不管怎么说,有他在,我们吸血鬼在亚克斯学院的生活应该会好过很多。」查理德笑意转瞬即逝,「还有你,以后估计也没人敢找你麻烦了——吸血鬼【罗剎】,你怎么第一节课就把老底掀出来了?」 「再不说我是【罗剎】,庭霖就要认定我是【夜皇后】了。没想到他实力那么强,是我失策。」 赫尔墨斯正色道:「除此之外,我也并不认为我们需要将自己的实力隐瞒到这种地步。过度的示弱虽会让其他序列放松警惕,但也会对吸血鬼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这个度很难把控,走一步看一步吧。」查理德起身送客,眼神微妙地瞥了一眼他指尖缠绕的布条,「你注意身体,我要看书了。」 亚克斯学院一年级上学期的课雷打不动地只有三样,化学、文理、格斗,只为了为未来的课打下坚实基础。庭霖将无名剑搁在一边,坐在桌前翻过一页最新版的《魔药材料大全》。 系统打了个哈欠:【赫尔墨斯好像进了别人的宿舍。】 「听见了,」庭霖全神贯注,「大约是在找人问我今天干什么了吧。」 系统无语:【你也知道你今天做过了吗仙君!】 「过什么,又不是我先动得手。」 经此一役,随着庭霖高度疑似【猎魔】的谣言一起传遍全校的还有以一敌数的光荣事迹,整个世界都被震慑得清静了许多,庭霖心满意足地上床睡觉,一夜好梦,结果第二天就在化学课上被公布了倒数第一名的成绩。 虽然一时没人敢当面阴阳怪气,但塔丽莎菲尔老师依旧冷着脸,捏着三十二份答卷把全班都骂了一顿,庭霖也没能凭藉东西差异情有可原地逃过一劫。年迈而精神矍铄的教师不论序列种族,平等地为每一位学生送上自己的问候。 终于,三十分钟过去了,塔丽莎菲尔老师润了润喉咙,冷冷扫视过面有菜色的众人,开始了今天的正题:「我们这一门课明明以各种魔药为主,但为什么要叫化学?」 她自问自答:「因为我们不仅要学习魔药怎么做,还要学习为什么这么做。你们的学习目标是挖掘魔药材料间隐含的各种联繫,并设计出自己的魔药。」 每一门状似简单的课程背后都有更深刻的含义,下午的文理课也是如此,之前有事请假的吸血鬼老师站在演讲台前,简单叙述了今后的学习内容:歷史、时事、文学、哲学。 亚克斯学院是梅尔斯大陆最着名的一座学院,学生要么是有钱有势的贵族,要么是教堂人士的后代,要么是成绩异常优异、家中略有薄产的天才,在课程方面要求严格。 庭霖在各序列中规规矩矩地上了六天课,彻底熟悉了西幻世界的情况后,于一个夜晚再次登上了阿多尼斯的大门。 英俊的精灵王子轻声慢步,踏过图书馆的台阶,对着庭霖微微一笑:「新进的图书总共八百二十本,全部堆在西南角。」 阴暗的角落里,足有一人高的几摞图书凌乱地扔在地上,庭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觉得自己再不来主动整理,这些书本恐怕就要被虫子吃了。 阿多尼斯歉意道:「整个图书馆总共三个图书管理员,其中一个甚至只在周末过来兼职,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整理图书。」 其实,他这句话没有说完,剩下两个图书管理员有和没有的区别也不大,庭霖第一次来买学生手册的时候,两人都瘫在图书馆门前的摇椅上晒太阳,压根不管图书馆内如何。 第32页 阿多尼斯碧绿的眼眸里笑意吟吟,彬彬有礼道:「忘了告诉你,在这兼职的图书管理员你可能认识。」 两人在西南的书堆前停下脚步,身后的脚步声却没停,阿多尼斯介绍道:「——赫尔墨斯。」 庭霖略有些惊讶,不动声色地转身,下午还和他站在一起的吸血鬼正一脸惊喜地望着他。 第018章 起源 如果西幻世界能转世投胎,那赫尔墨斯上辈子一定是根尾巴。 这几天,庭霖几乎在哪都能遇见他——早上一出门,就能看见年少的吸血鬼早早倚着墙等在门前;上课的时候,两人是同桌,不得不坐一起;吃饭的时候,庭霖吃什么他跟着吃什么;格斗课的时候,庭霖在竞技场里揍人,他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好不容易下课了回宿舍了,他还要拉上查理德一起挤进门探讨吸血鬼序列的未来。 这只吸血鬼简直像吃错药了,抓住一切机会疯狂往庭霖身边勐凑,庭霖好几次想在格斗课上和他切磋两招,结果刚把剑放下还没等动手,他就万分柔弱地说自己必需期亏空的血还没补回来。 庭霖这些日子把学生手册翻了无数遍,校规第八条被系统念道得倒背如流,心里的烦躁依旧日益增加——本来今天出门的时候没发现赫尔墨斯还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直接跑图书馆了! 这真的是巧合吗?? 庭霖无话可说,只见赫尔墨斯笑容洋溢,十分娴熟地钻到了他身边,拽住庭霖广袖问:「那个和我一起整理图书的学生居然是你?太好了!」 「可能这就是……唔,缘分吧,」阿多尼斯挑了个东方词语,轻佻地眨了眨眼,目光在庭霖与赫尔墨斯间徘徊,「那我就把庭霖同学交给你了,庭霖同学,今天我也很高兴遇见你,再见。」 庭霖从来没有这么希望阿多尼斯能多留一会,但赫尔墨斯已经迫不及待地把阿多尼斯送走了。 亚科斯学院的图书馆一天难见一个人影,不出意外,此后几个小时都只能和赫尔墨斯单独度过。庭霖闭了闭眼,掏出一颗夜明珠,皎洁柔和的光芒立刻照明了一小方天地。 人少,灯自然也点得稀疏,新进书本几乎全部覆盖在阴影下,夜明珠出现后才多了几分光亮,其中,离他最近的那一本书,厚实的书皮上赫然写着几个花式单词:《序列起源》。 这几次的文理课虽然有讲歷史,但只浅显地讲了近一两百年龙族崛起后的歷史,庭霖至今都未曾细緻了解过千年前发生了什么,负责教授文理课的吸血鬼老师也对此避而不谈,仿佛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忌讳。 庭霖注意力顿时被这本书吸引,屈指敲了敲封皮,缓缓道:「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是【序列】。」 赫尔墨斯不懂东方语言,阿多尼斯已经走了,庭霖这句话是对系统说的,但系统也不是特别清楚:【在我们那,序列的意思是排成一列的对象。】 「也就是说,序列内也应该有顺序,是吧?」 微微泛黄的纸页触感粗糙,只有下凹的书名比较光滑,庭霖用指尖隔空临摹着那几个单词,神情冷淡:「比如,精灵序列都是先成为【自然】,再成为【奇蹟】;吸血鬼序列都是先成为【罗剎】,再成为【夜皇后】。」 庭霖垂眸:「序列内的真实情况可能远远不止这些,但这片大陆上的妖魔鬼怪们,只知道这些。」 没等系统回答,少年人独有的清朗如朝阳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在看什么?」 将阿多尼斯送出图书馆的赫尔墨斯兴致沖沖,飞速返回到了庭霖身边,还未剎住脚步就情不自禁地被庭霖手中鹅蛋大的夜明珠一震,目光顺势滑到被照亮的图书上,恍然道:「《序列起源》?我知道。」 「庭霖同学,你还不知道梅尔斯大陆的真实过往吧。」赫尔墨斯拎住书的一角晃了晃,笑出了两颗尖牙,「现在时间还早,有兴趣听我讲一讲吗?」 说完,他根本没等庭霖回答,拉着东方留学生就坐到一边的空桌上,点燃了两盏灯芯草灯,将《序列起源》反过来背面朝上,露出了背后一张奇怪的曲线图。 这张图总共六条实线、一条虚线,起起伏伏,涨涨落落,赫尔墨斯点了点最前端的那条线,道:「亡灵。」 他手指不停挪动,指尖依次划过每一道线:「狼人、吸血鬼、精灵、人鱼、龙族,以及【猎魔】。」 「这些线位置的高低代表了各个序列综合实力的强弱。人类灭绝之后,由人类转变而成的亡灵序列率先崛起,但他们开始即巅峰,人类灭绝就註定了亡灵的数量不会再增加,于是,几百年后,战斗能力最强的狼人崛起。」 「可惜,狼人序列大多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很快,他们便被我们吸血鬼取代——吸血鬼什么血都吸后拥有了大量狼人血仆,却忽视了来自原始的力量,精灵序列操控植物,规避了被吸血鬼做成血仆的风险。所以,漫长的拉锯战中,精灵最终占了上风。」 「但是,他们成为了【自然】,也依赖于自然。几百年后,龙族摸索出了独属于他们的技能,诞生了魔法,用洪水、大火、风暴破坏了大片原始森林,精灵赖以生存的环境减少,数量断崖式下降,于是,龙族崛起。」 「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人鱼一直偏安海洋水域,远离纷争,未曾真正称霸过,也未曾彻底堕落过,所以这条代表人鱼的曲线比其他线要平稳许多。」 第33页 最终,赫尔墨斯指尖移到虚线上,「【猎魔】。」 赫尔墨斯抬眼:「虽然迄今为止都没有发现【猎魔】,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们肯定存在。」 「哦,」庭霖漫不经心道,「现在不都认为我是【猎魔】吗,说不定哪天这条线就成实线了。」 赫尔墨斯惊奇地反驳:「庭霖同学,你怎么会是【猎魔】呢,你从里到外都是一个标准的吸血鬼。」 赫尔墨斯重新让《序列起源》的正面朝上,翻开封面找到这本书的作者页,示意庭霖看过来:「看,这本书的作者就是只吸血鬼。」 「而事实上,现在有近三分之一的图书的作者都是吸血鬼。」赫尔墨斯将书推到庭霖面前,「尤其是这种几乎全是字的书——和我们文理课多图少字的教材截然不同。」 庭霖沉思片刻,默默伸手随机翻过几页,果然,足有两指厚的书中平均每三张纸才有一张图,而他们上课用的书差不多刚好反过来,一张图片只配寥寥数语。 「只有与人类有关系的亡灵和吸血鬼才会对文字和文学产生兴趣。」 赫尔墨斯戴着特质手套,走到书堆深处,捡起一本陈旧的书籍放在庭霖面前,在灯光下轻轻抚平它泛黄的纸张,「其他序列都觉得这些用墨水写就的符号和承载它的纸张一样,陈旧、劣质、无味。」 「于是,他们在大多数图书中略去了大量文字,只剩下图画。」 赫尔墨斯唇角扬起:「我们教材中文字最多的就是《梅尔斯大陆歷史纲要》,上那节课的时候全班睡了一半多,很少有人聚精会神地听完全程,但你不仅从头听到了尾,下课还接着翻书,所以你肯定是吸血鬼。」 这套逻辑过于神奇,庭霖「嗯」了一声,「和我们那差不多——这是什么?」 「这是一本大约两百年前的笔记,上面记录了笔记主人关于【猎魔】的猜测。」赫尔墨斯小心翼翼,啧啧称奇,「这么古老的书居然一点保护措施没有,我发现的时候它就和另外八百多本图书躺在一起,还差点受潮。」 「后来,我拿着这本笔记找到正式的图书管理员,结果他们既不肯卖又不肯借,我本以为他们意识到了这本笔记的重要性,要单独收起来妥善保管,没想到他们直接扔回来了。」 赫尔墨斯一脸肉疼:「这本笔记起码值五十枚金币,他们是真不觉得书值钱啊。」 「也不能这么说,书的价格还是很高的。」 在亚克斯学院读一年书的费用惊人,连教材都是一笔巨大的花销,不少家境并不优越的同学上课甚至只能买白纸自己记笔记。 庭霖凝视着笔记扉页,忽然眼眸一转,视线投向身边试图把两人椅子靠得更近一些的吸血鬼:「你确定这本笔记的歷史只有两百年?」 「应该是吧,」吸血鬼动作一顿,疑惑地把脑袋凑过来:「第一页写了日期……诶??!」 赫尔墨斯脸上一片空白,茫然回望:「……坏了,好像拿错了。」 这本笔记表面上平平无奇看不出年纪,一旦翻开,简直就像新的一样。 内页所用的羊皮纸不耐保存,几十年就容易干裂斑驳,墨水也容易挥发,但这本笔记却触感柔软细腻,字迹工整清晰,还两百年,这种质地的两年都够呛。 赫尔墨斯一抓头髮,又钻到了书堆里:「我再去找找。」 八百多本书挨个找遍天都亮了,庭霖趁机把椅子往外挪了些,还未开口,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了一个细节。 扉页右下段写着「雨歷843年6月7日」,正中间画着一个模煳的黑影,被一日一月和繁星围绕,庭霖眉心微皱,来来回回仔细端详了几秒,隐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他刚开始以为中心的黑影是不小心滴落墨水,但现在感觉,怎么像一个远望的人影? 夜黑风高,唿啸而来的狂风勐地俯冲而下,如一记重拳狠狠砸开了所有门窗,图书馆瞬间门户大开,无数纸张被裹挟着四处冲撞狂飞乱舞,灯芯草微弱的灯光剎那间全部熄灭,黑暗中,只有庭霖手中的夜明珠和笔记上的日月星辰散发出光亮。 赫尔墨斯猝然停步回首,庭霖起身后退一步,随手抓起桌上的《序列起源》向打开的门口置去—— 厚重的书本在混乱中噼出一条生路,直奔室外,却在即将飞出图书馆的那一刻「砰」的一声,仿佛碰到墙壁般摔落而下。 同一时刻,如无序蜂群般满天飞舞的纸张也突然失去了动力,自半空纷纷飘落,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图书馆与外界间隔了开来。 第019章 浪漫 狂乱之后是无边寂静,庭霖转了转手中的夜明珠,好整以暇地看着不远处傻眼的赫尔墨斯:「你到底拿了本什么东西?」 「我……」赫尔墨斯抖落飘到翅膀上的纸张,喉结滚动了两下,低头绕过书堆走到庭霖身边,「我也不知道。」 年少的吸血鬼今年未及弱冠,恐怕也没见过这种浩大的声势,紧张地扯住庭霖衣袖:「庭霖同学,我好害怕。」 庭霖面无表情地把广袖薅出来,一撩眼皮,抱臂道:「你真的不知道?」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想给你看的是两百年前的笔记。」赫尔墨斯一脸委屈,「现在怎么办?」 「等死吧,出不去了。」 木桌上的笔记依旧闪闪发亮,并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亮,庭霖收起夜明珠,对赫尔墨斯说:「靠近点。」 第34页 之前有机会就往前凑、没机会制造机会也要往前凑的赫尔墨斯这次不敢凑了,血红的双眸一抖,颤颤巍巍地后退了半步:「庭霖同学,虽然死在你手里是一件很浪漫的事,但我必需期亏空的血还没补回来……」 「你得了血崩之症吗?就失那么点血你要补多久?」庭霖不耐烦道,「过来,我不揍你。」 「我不。」赫尔墨斯理智尚存,「现在这里没有别人,我知道你对校规不满很久了。」 「怎么会,亚科斯学院的校规是世界上最好的校规。」庭霖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原本想掉头跑路的吸血鬼立刻惊恐地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黑暗中,庭霖沉静的双眸里隐隐蓄着微光,脸上笑意转瞬即逝,踱步到吸血鬼面前,一把抓住他腕骨凸起的手腕,一点一点替他把黑色皮质手套脱下来:「你最好是真的不知道。」 庭霖语气淡然,扔掉手套,将吸血鬼苍白无血色的手指按在笔记本的扉页:「不然,今天这里只有一只吸血鬼能走出图书馆的大门。」 话音刚落,在赫尔墨斯指尖触及中心人影那微不可察的一瞬间,笔记本顿时爆出发耀眼的光芒,如大浪浇头般将视野覆盖得白茫茫一片,约半分钟后,才有了非白的色彩。 庭霖一巴掌拍在吸血鬼后背,赫尔墨斯终于恢復了行动的自由,但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向前踉跄着倒去,临倒到一半,赫尔墨斯强行逆转方向,转身扑到了桌子上,堪堪避免了以头抢地的命运。 此时,偌大的纯白空间内只有庭霖、赫尔墨斯两人以及一张放着诡异笔记的木桌,庭霖环视四周,觉得有点像刚到西幻世界时系统把他从宴舞厅拉走后进入的空间,但有明显的真气波动。 这是一个纯人造的法阵,或者魔法阵。 庭霖:「懂阵吗?」 「魔法阵?不是下学期才学吗?」赫尔墨斯单手撑桌站直,在庭霖开口嘲讽之前发现了点废话之外有点用的东西,用力睁大眼睛,迟疑道:「庭霖同学,你身后……」 在庭霖身后,一个黑髮蓝眼、身穿长裤的高挑女士慢步而来,手提一只皮包,两眼直视前方的虚空,径直向两人走来。 软靴踩在地面上的声音愈来愈近,伴随着她的脚步,泥土、尘埃、血腥、哀嚎、怒骂等等各个感官能接收到的全部信息,如同画卷般,自她脚下徐徐展开。 最终,年轻女士如虚影般毫髮未损地穿过庭霖半片衣角,将皮包放在了桌上,对着摊开的失去光泽的笔记嘆了一口气。 她刷刷翻过几页,喃喃道:「当初买这本笔记的时候才6月,现在居然又到6月了……」 女士合上双眼,虔诚地伫立在原地,仰头对着天空,在胸口画了一对日月:「神啊,愿你保佑人类能够平安度过这场浩劫。」 沉寂的灰色和尘黄色渐渐取代了阵内的雪白,倒塌了一半的石墙、断了一条腿的窄床、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跪在床前哭泣的孩童,以及不远处默默擦拭断刃的少年,像沉船浮出水面般接二连三地变得清晰。 庭霖脸色微变,伸手将赫尔墨斯拽离了桌边。 这些人发色、瞳色、相貌各异,但都与现存的六大序列大相迳庭,再结合刚刚长裙女士对神的祈祷,答案唿之欲出—— 这些人,都是梅尔斯大陆早已灭绝的人类。 刚来西幻世界没多久的庭霖都能看出来,在梅尔斯大陆活了十几年的赫尔墨斯更是在女士一露面的时候就猜了出来,脸色也有些不对。 他在身上摸了半天,最终只摸出来一把糖,有些绝望地小声崩溃道:「庭霖同学,我觉得今天我们两个都出不去了。」 「这不是带有攻击性的魔法阵,但在能量消耗完之前不会主动打开。」 这只是理论上来说,事实上,这种带有结界意味的阵从内部也能破,但庭霖既不想暴露这方面的实力,也对这段千年前的歷史很感兴趣,于是随口敷衍道:「闭嘴,等着。」 赫尔墨斯当即噤声,几秒钟后,悄无声息地把糖一颗不剩地全塞给了庭霖。 桌前,女士祈祷完后,满怀希冀地睁开双眼,目光投向仰躺床上的男人:「亲爱的,今天分配的食物是一个月来最多的一次!胜利的希望就在眼前!」 躺在床上的男人之所以能看出来是个男人,全凭庭霖见多识广——他双腿皆断,左腿齐根,右腿勉强留了点膝盖,上肢与胸膛处的皮肤全部消失,露出来近乎干枯的肌肉血管,腰腹处像是被利爪撕开了整整齐齐的三道极深的伤口,哪怕裹着厚布也依旧渗出了浓重近黑的血,而他的头颅则直接失去了左耳和双眼,右颊上甚至残留着匪夷所思的勐兽般的牙印。 男人此时已经连抽搐的力气都没有了,如果不是还有微弱的唿吸,简直像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如此重的伤令他陷入了长久的昏迷,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女士却依旧欢快地说:「我知道你最近没什么胃口,于是我就把食物都给孩子们吃了。」 「将死之人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女士及腰的长髮凌乱不堪,沾染着泥土和血气,她怜爱地摸了摸跪在床前哭声嘶哑虚弱的小女儿,深情俯身,用尽全身力气拥抱了一下不成人形的男人:「我今天不仅得到了特别多的食物,还得到了一身新衣服——可能是从哪位英雄身上扒下来的吧,我很荣幸自己还有这种与英雄同行的机会。」 第35页 她最后在男人额头上吻了一下,起身接过少年递来的断刃,手腕一转,将长发齐齐斩断。 「今天是6月2日,是你的十二岁生日,但我已经没有什么生日礼物能送你了。」 女士轻松道:「生日快乐儿子,祝你能活下去。」 从庭霖的角度望去,少年的面孔如同隔雾看花般朦胧不清,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麻木似的「嗯」了一声。 女士仔细端详着他的脸,略有些失望道:「你不祝我能活下去吗。」 少年沉默了半晌,「我希望去的是我。」 「怎么可能,你还是个孩子。」女士夸张地笑起来,「你们是人类的未来!」 人类的未来此时各个衣衫褴褛、骨瘦伶仃,像冬季荒原上的枯黄的草,少年问:「未来是怎么样的?」 「未来……未来应该比过去更美好,」女士冥思苦想,「吃得饱、穿的暖,不会有非人类的袭击,还能上学……你和你妹妹还都没能去过真正的学校呢。」 少年:「我们上过战地学堂。」 「哦,对,战地学堂——」女士恍然,「可惜现在也许久不开了吧?」 「我的老师死了。听说他成为了亡灵,却因为不愿交代学堂的位置而被二次杀死。」 女士听完,渐渐失去了笑意,脸色黯淡下来:「那也是我的老师。」 「倘若我变成了亡灵——」倒塌的墙外,疲惫的怒骂声停止,一名相似穿着的女士在原先大门的位置做了一个敲门的动作,彬彬有礼道:「小姐,该我们上场了。」 话都没说完的女士匆匆揉了揉少年和女儿的脑袋,边大步向前走边转身大喊:「倘若我变成了亡灵——」 她扬起一个微笑:「我也会记得你们的。」 两位女士渐行渐远,与墙外的其他人汇聚到一起——这是一支全为女性的队伍。 狼嚎、灵魂尖叫的嘶吼、刀剑碰撞声与夜月一起升起,空间摇晃了两下,突然间骤然崩塌。 破碎的景象如同飞溅的血肉,顷刻间消失殆尽,赫尔墨斯撩起庭霖广袖,从他袖袋里掏出一颗糖,剥掉外皮塞进了嘴里。 「不是很甜,」赫尔墨斯含煳道,「尝尝吗?」 「……过会再说,先干正事。」 图书馆内乱得像垃圾堆,虽然书架都没有倒塌,但书架上的书却掉落了不少。庭霖扫了一眼笔记,「啪」的一声合上,抬眸望向远处:「我整理新进图书,你去那边把掉在地上的收拾一下。」 「哦。」 赫尔墨斯走出去两步,又返回来,犹犹豫豫道:「要不我再去找找那本两百年前的笔记?」 「然后再打开一个能追溯到史前的阵法?」 「那,」赫尔墨斯长腿一支坐到木桌上,左手压着那本神奇的笔记,右手顺着庭霖手腕往袖袋里钻:「要不我们把糖吃完再干活吧。」 「……」 庭霖眼睫一掀,「要不要我提醒你,校规禁止在图书馆内过夜?」 时间无声流逝,亚科斯学院教堂的钟声再次敲响,庭霖眼神中透出些许疑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 赫尔墨斯收回手,自暴自弃地一笑,「庭霖同学,要不你还是揍我一顿吧。」 第020章 习惯 庭霖挑眉:「你这是在主动找打吗?」 赫尔墨斯轻轻扯了扯嘴角:「算是吧。因为我发现,我好像做了很多不好的事,而且无法挽救。」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溺水而亡,而那人落水的时候,我却因为种种原因自我封闭,哪怕站在河边都没有发现,最终只能被迫接受噩耗一样。」 「我以为她的死与我无关,但实际上,只要当初站在河边的我稍微关注一下外界,稍微抬头看一看、听一听,伸手拉她一把,就会迎来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结局。」 赫尔墨斯脸上笑意彻底消失:「我觉得我该死。但我又不能死。」 最近几天赫尔墨斯纠缠太过,吸血鬼发泄似的说完,后知后觉地在庭霖略带诧异的眼睛中发现自己有点烦人。 何必呢。 赫尔墨斯迅速垂下目光,还未重新捡起人设编造出点东西补救,庭霖却先开口了:「那就好好活着。」 无情道最没这么细腻的烦恼,有问题就解决问题,解决不了就另闢蹊径,庭霖听罢,摸出一颗糖递给他:「你要是愧疚,就尽力而为,想办法实现那人的遗愿。」 「吃完糖就去干活,」庭霖冷酷无情,觉得把糖来来回回递塞的自己和赫尔墨斯都有病:「今天天亮之前必须离开图书馆,我不能犯校规。」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向书堆,将全副身心投入那些并不受其他人重视的凌乱书本上。 而那颗不甜的糖,仍然安安静静地躺在手掌心中,尚且带着残温。 赫尔墨斯低头怔愣片刻,一时思绪杂乱如麻。 失去了夜明珠和笔记光芒的图书馆内一片昏暗,以年少的吸血鬼的视力,能轻易辨认出左手指缝隙下笔记陈旧錶面的所有细节,如同歷歷在目的往事復现,深入灵魂。 寂静中,赫尔墨斯不知道又在想什么,兀自坐在桌子上消沉了半天,终于起身去图书馆的另一角收拾掉落的图书。 庭霖俯身捡起另一本崭新的《序列起源》,对系统说:「你有没有觉得这只吸血鬼怪怪的?」 第36页 【仙君,这句话你说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遍了,】系统扶额,【人家正准备跟你敞开心扉互诉衷肠呢,你怎么能忍心指使他去干活?】 「他不干,难道我干?亲兄弟还得算明帐呢,我闲的吗?」庭霖觉得系统不可理喻,「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庭霖摩挲了一下书皮封面:「他是不是被夺舍了?还是刚刚在法阵里被刺激到了,勾起了一些不美好的回忆?」 刚才那个阵是个纯粹的、只能将景象存储起来再向人展示的阵法,连寻常法阵对非阵主的排斥性都没有,温吞的像夏季被晒得热乎乎的温水,瓦解之后连对图书馆的封闭都跟着消失不见,赫尔墨斯也没在其中被什么妖魔鬼怪攻击到,怎么忽地说这么多废话? 庭霖随手拾起一张落在地上的白纸,自上而下一寸寸抚平,调动真气,勾勒出整个亚科斯学院的精细地图。 现在的这副地图,相比开学舞会那天已经细緻了不少,其中,两个小小的白点正在蚂蚁赶路似的以极其难测的速度移动,在学院大门外接近大海的白点是阿多尼斯,这位精灵王子居然大半夜的不睡觉去看海;另一个在图书馆内的白点代表赫尔墨斯,这只吸血鬼呆在一个地方良久才抬脚走两步,像是收拾乱局收拾得十分认真。 庭霖抖动纸张令两人的灵魂印记投射到空中,而后仔细观察着这两枚圆形印记。 说实话,这两人的灵魂印记都有点与众不同——大多数人的灵魂印记是一个完整的复杂的图案,顺着一条线就能理清脉络,但这俩人不一样——就像一团毫无规律的曲线交织在一起,毫无规律,毫无条理。 当然,有可能梅尔斯大陆上的人都这样,但庭霖目前修为不支持他随意在他人身上施加灵魂印记,目前只有阿多尼斯和赫尔墨斯这俩奇葩够格。 庭霖眉心渐渐颦起一丝褶皱,须臾后凝住的目光一动,悬浮于空中的两枚印记纷纷徐徐转过一个微小的角度,前后交错着叠在一起——奇蹟般的,这两个像线条随机扭曲而成的图案,竟有铜币大小的部分是一模一样的! 庭霖早有预料的「唔」了一声,毫不意外道:「小二,你觉得【猎魔】只有蛊惑人心这一种天赋吗?」 【……你想说什么?】 庭霖:「有没有一种可能,【猎魔】真的存在,而且他们不像寻常序列那样拘泥于一副身体,而是可以同时拥有多副躯壳?」 「或者说,【猎魔】一族可以像夺舍一样,侵占其他序列的身体?」 庭霖抚摸了一下两枚灵魂印记重叠的部分,「灵魂印记这个法术是我独创的,这种情况分明就是同一个灵魂被分成了几份,因此呈现出来的印记就只是完整灵魂的一部分。」 庭霖思绪陡然一转:「今年那本不知道哪年的笔记,就是赫尔墨斯特意让我接触的,但他为什么让我进法阵接触人类灭绝前的歷史?」 「难道是真想趁机夺舍吗……」 上班从来不带脑子的系统先是迷茫,随即震撼,最后又恢復了无语,委婉道:【有没有可能,他只是单纯的想和你走近一些,为此特地创造了一番独属于你们二人的奇特回忆?】 赫尔墨斯那样子就不像单纯的,庭霖懒得反驳,撤走法术后专心致志地开始整理图书。 但赫尔墨斯有些话没说错,这些所谓的新进书籍虽然有新有旧,但大多数字都少的很,庭霖最后走到门口找到扔出去的那本《序列起源》,放回书架后对还在埋头苦干的赫尔墨斯问:「走?」 「走吧。」 图书馆被莫名其妙的风搅得全乱,一时半会根本收拾不晚,但在拖下去,天就要亮了。 赫尔墨斯此时已经恢復了寻常的状态,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一熘烟地蹿过来,扬了扬手中的笔记:「这本笔记太危险了,我打算买下,在宿舍找个角落锁起来,过几天回家的时候带给家族里的长辈看看,不然哪天再把其他人拖进那个魔法阵就不好了。」 庭霖不置可否地「嗯」了声,抬腿往外走,赫尔墨斯顿时兴高采烈:「诶,庭霖同学,都这么晚了,不出去玩一玩吗?我来学校一星期了还没见过海呢。」 吸血鬼笑容灿烂,庭霖没忍住瞥了他一眼:「你还剩多少钱?」 庭霖指了指身后的一片狼藉:「够赔偿这些东西吗?」 吸血鬼:「……」 「那什么,也没证据能证据图书馆是被我们破坏的吧……」 庭霖好心提醒道:「不是『我们』,是『我』。友情提示一下,今天你是图书管理员,而我只是来帮忙整理图书的,没人能证明我什么时候离开的图书馆。」 赫尔墨斯震撼而迷茫:「……庭霖同学,我们好歹同吃同学了快七天了呢。」 「七天了,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这种这种搞不好就违反校规的锅庭霖才不背,况且,本来就是赫尔墨斯找到的这本被施加了法阵结点的笔记。 赫尔墨斯无奈,掏出钥匙落锁,忽然灵机一动,倒退两步助跑,飞起一脚踹向图书馆四指厚的实木大门,「咔嚓」几声后,年久失修的大门挣扎了几秒,轰然倒下。 赫尔墨斯满意地拍了拍手:「我十二点下班,下班后发生了什么就不管我的事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亚科斯学院图书馆被盗的事沸沸扬扬地传遍了全校,赫尔墨斯非但连买笔记的钱都没掏,还顺利领到了一天的酬薪。 第37页 「没办法,谁让亚科斯学院的花销那么高呢。」 赫尔墨斯一屁股坐下,打了个哈欠,伸手往庭霖袖袋里摸糖,已经逐渐习惯的庭霖对此麻木不仁,低头翻过一页最新版的《魔药配方大全》,任由赫尔墨斯动作。 「亚科斯学院是整片大陆最好的魔法学校,但它一年的学费是普通人不吃不喝十年的收入,其他学校虽相对低廉,但也没低多少,为此,很多学生不得不赔上全副身家,却发现学费只是一个开始。」 庭霖已经辟谷,最近为了省钱和躲赫尔墨斯也很少吃饭,但赫尔墨斯并不知情,依旧坚持不懈地每天给庭霖带东西吃,今天带的是一枚和第一次格斗课一样的橙黄色果实,在庭霖翻书的间隙间抵在他唇边,问:「尝尝?」 庭霖面无表情地微微偏头,伸手接过果实,边看书边吃了。 赫尔墨斯心情愉悦地吹了声口哨,觉得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以前一般要等他问到第七遍的时候,庭霖才会在身后查理德和他同桌怪异的眼神中接过。 「但是,」赫尔墨斯盯着庭霖侧脸看了半晌,几秒后才找回话题,「教材要钱,魔药材料要钱,吃完要钱,住宿舍要钱……零零散散加起来,又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噔、噔、噔……」 就在这时,熟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渐行渐近,赫尔墨斯及时闭上了嘴,两秒钟后,塔丽莎菲尔老师踏进教室,用睥睨众生的眼神扫过全班,在瞬间安静的班级里宣布了一件消息:「我们学院马上要举行一场化学比赛,有谁想参加?」 比赛当然是成绩优异的同学参加,但众目睽睽之下,开学测验前几名的同学还没举手,庭霖已经率先平静道:「老师,我想参加。」 东方留学生的勇气可歌可泣,这惊世骇俗的一句比塔丽莎菲尔老师的死亡注视都管用。 震惊得连唿吸声都小了的一年级三班内,赫尔墨斯复杂地望了一眼塔丽莎菲尔老师,迅速低头小声道:「庭霖同学,你还记得你开学化学考试只得了24分吗?」 第021章 传闻 这点破事恐怕不止庭霖记得,全校人都记得,连塔丽莎菲尔老师都不由得侧目,三十二个人朝阳花似的纷纷向庭霖行注目礼,一时间教室内针落可闻。 但24分怎么了,庭霖不为所动,传音道:「有奖金。」 「……那我也想参加。」 天大地大钱最大,赫尔墨斯抓抓头髮,举手道:「老师……」 塔丽莎菲尔老师一摆手,冷冷道:「赫尔墨斯同学,你上次魔药制作的得分甚至没有魔药材料的分数高。」 赫尔墨斯深受打击,慢吞吞地放下手,还没站起来就又坐下了。 吸血鬼常年受排挤,赫尔墨斯一贯脸皮厚,也不觉得尴尬,只是想起魔药制作就有些郁闷。庭霖同学不是说会顺利的吗?但他为什么最后只得了8分? 庭霖眼也不眨:「我只说你魔药配方考试会顺利。」 「……那确实。」 那天抽到的两种魔药都恰好是赫尔墨斯熟悉的,所以他答得格外完美,如果这么来看,庭霖的判断还挺准。 赫尔墨斯细细盘算了一下,觉得庭霖搞不好还真可以去化学比赛上大杀四方。 本身他开学测验全班倒数第一的大多数原因就是东西差异,在踏进亚科斯学院的门前,庭霖甚至连魔药都没接触过,通过一个星期的学习,这位来自遥远东方的留学生上课认真听讲做笔记、下课继续翻书,进步堪称神速——连一向吝啬于夸赞学生的塔丽莎菲尔老师都称赞过他入门之快,比某位一天到晚净想着吃还试图带着同桌一起吃的吸血鬼强多了。 塔丽莎菲尔老师淡淡道:「庭霖同学,下课来我的办公室,其他人还有想报名的吗?」 不仅是化学,亚科斯学院的惯例是在每个学期开学的第二十一天举行各种科目的比赛,很快,文理、格斗比赛的消息也逐渐下来了。 文理老师和格斗老师倒是对庭霖想参加比赛没什么异议,毕竟文理基本指望吸血鬼,其他序列跟文盲的区别不是很大;而格斗课老师巴克对庭霖的实力异常满意,还未等庭霖开口主动说想去,就已经替他报完名了。 竞技场内,一柄速度快到看不清真貌的长剑撕裂虚空,斜飞插入粗糙的沙砾中,只露出来半截剑柄。 庭霖从远处走来,拔剑回鞘。 刚开始学习格斗的一年级学生是用不到武器的,但格斗比赛却允许参赛者携带并使用武器,于是,庭霖那把向来只看不用的剑终于起到除了装饰和威慑之外的作用。 太长时间没练剑,庭霖一个人孤独地练了一下午,本想找人切磋一下,但奈何战绩惊人,现在有些人宁愿请假不来上课也不愿意和庭霖对上——比如普利尔。 狼族各个都是暴脾气,经不起挑衅,每次庭霖冷冰冰地站在那,略带轻视的目光自上而下地一扫,还未说话,普利尔就觉得自己今天必须给这个吸血鬼一点颜色瞧瞧,虽然最后无一例外地以惨败收场。 于是,在巴克允许参赛者于竞技场使用武器内斗后,普利尔干脆利落地请了假,坚决不来上课。毕竟连剑不出鞘的庭霖都能横扫全军,再让他拔出那把看上去就不是凡品的剑,指不定哪天就被削成骨架了。 已经不在必需期的赫尔墨斯无法使用【罗剎】的天赋,实力大幅下降,也不想服用魔药令下一次必需期提前,一边庆幸自己失去了理论上与庭霖对打实际上单方面被殴的机会,一边只能放弃这次格斗比赛的机会,只报名了文理。 第38页 「你如果真想参加化学比赛,可以去塔丽莎菲尔老师的办公室,向她争取一下。塔丽莎菲尔老师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赫尔墨斯敷衍地跟查理德过完两招后就又赖在庭霖身边不走了,目光炯炯地瞎扯闲聊,庭霖懒得回他,打算给他找点事干。 在庭霖看来,塔丽莎菲尔老师只是看上去不近人情,实际接触起来还算好说话,但赫尔墨斯并未和塔丽莎菲尔有过课堂之外的交流,试想了一下办公室内单独面对威严教师的压力和塔丽莎菲尔老师骂人的功底,摇摇头放弃了。 「塔丽莎菲尔老师看上去真的有点凶,」赫尔墨斯单手撑墙,侧身注视着庭霖,「还有就是……我参加完文理比赛后,打算回家一趟。」 亚科斯学院的比赛不分年级,全校的参赛者混在一起,比赛时间长达七天,其中,第一场比赛就是文理。 赫尔墨斯嘆了口气:「就算我参加了大概也拿不到奖,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都很厉害,而且这次不止我们学校,还有一些其他学校的学生也会来参加,这种时候我去了也只能感受一下氛围。」 「而且还有那本笔记。」赫尔墨斯状似十分忧愁,「我家族中一名精通魔法阵的长辈快死了,我得在他去见神之前让他看看。」 「……」庭霖说不出话,「我觉得你那位长辈可能不想看。」 虽然快到下课时间了,但因比赛在及的原因,露天竞技场内人依然不少,其中不乏有第一次见庭霖的妖魔鬼怪,好奇而惊恐地频频向这边投以目光。 庭霖顺手理了理无名剑的剑穗,遥遥抬眸向远处看了一眼,推开赫尔墨斯试图往他肩窝上搁的脑袋,问:「你说,他们愿意和我切磋的概率有多少?」 赫尔墨斯眨了眨眼睛:「庭霖同学,我建议你不要这么想。」 「比赛在每个学期的第二十一天举行,但如果只是单纯的突击二十一天,几乎不可能提高到比赛水平,所以,很多参赛者早在学期开始前的假期里就已经着手准备。」 赫尔墨斯抬手勾住庭霖肩膀,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庭霖同学,虽然我们格斗比赛不能有参赛者死亡,但允许参赛者在比赛中残疾。来参加格斗比赛的人虽少有权贵,但个个兇狠异常、出手狠辣且准备充足,难道你没有发现,我们学校几乎没有一年级学生参赛吗?」 庭霖拂掉赫尔墨斯的胳膊,想起了什么,慢条斯理道:「我们的校规也只规定了不能在竞技场内致人死亡,没规定不能致人残疾吧?」 「嗯,是啊,」赫尔墨斯不明所以,「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庭霖目光森寒,「如果他们在比赛开始前就残疾了,应该就会放弃参赛吧?」 赫尔墨斯:「……」 虽然庭霖表现得跃跃欲试,但直到下课他也没真的冲到人堆里去讽刺那些参赛者,一方面是无情道的道德感和身为半神的骄傲作祟,另一方面,是他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传闻。 查理德的精灵同桌名为罗伊,虽然没有精灵王子阿多尼斯那样能让吸血鬼和狼人暂时和睦相处的魅力,但也拥有众多狐朋狗友,且在庭霖斜后方坐了几天,对庭霖也没那么忌惮,于是他在其他序列群里呆了半天,实在忍不住抓耳挠腮,晃晃悠悠地过来问:「你俩感情还不错啊?」 赫尔墨斯被庭霖那个丧心病狂的想法震得一愣,听完后直接将庭霖堵在墙边,絮絮叨叨义正言辞地自言自语了半天,庭霖被他烦的想砍人,还未动手,罗伊先来了。 罗伊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罗拉与正在与人内斗的弗里曼,道:「他俩闹掰了。」 梅尔斯大陆男女分分合合很正常,庭霖把剑柄架在赫尔墨斯脖子上将他推出去,不是很明白:「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罗伊摇摇头,唏嘘道,「本来我们打赌,觉得赫尔墨斯在一星期之内就会被你打死,但没想到他非但还活着,而且活得还不错。」 「倒是弗里曼与罗拉,自从弗里曼被你砍了右手后,他们俩就有些奇怪。」 亚科斯学院的学生一般有三种,而罗拉是其中两种的结合——「罗拉早逝的父亲在教堂工作,所以哪怕她的家境一直不好,也能减免学费,一路跳级来我们学校。」 罗伊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赫尔墨斯也跟着想起来了什么:「我记得罗拉的化学开学测验是班级第一名,她参加这次化学比赛估计也是冲着奖金去的。」 「所以,」庭霖不想听废话,直奔主题地看着罗伊,「你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我就是单纯为罗拉和弗里曼美好感情的逝去而遗憾一下。」罗伊表情纠结地看向赫尔墨斯,「顺便有个小道消息想来告诉你们……主要是告诉赫尔墨斯,因为我不希望再看到类似的悲剧发生。」 「告诉我?」 此时已临近饭点,赫尔墨斯下定决心要拖着庭霖一起吃晚饭,任凭庭霖要提剑抽他也不肯放开揽住庭霖腰的手,拉扯中随口回道:「我只参加了文理,不参加化学。」 「就是因为你只参加了文理我才来提醒你。」罗伊一脸恨铁不成钢,「这次比赛会有各个年级各个学校的俊男靓女来参加,其中,据我所知,我们的王子阿多尼斯不仅参加了文理,还参加了化学。」 亚科斯学院流言众多,罗伊拼命帮赫尔墨斯回忆传闻:「那天开学舞会,阿多尼斯殿下不仅出面带走了庭霖,事后还在庭霖的宿舍呆了好久。」 第39页 「而且,阿多尼斯是我们精灵序列的王子,而你只是一只普通的吸血鬼贵族。」 「所以?」 「所以你……」罗伊气得一梗,「你不准备干点什么吗?庭霖同学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你不应该多陪陪他吗?但我听查理德说你想比完文理就回家?」 庭霖长剑出鞘半寸,板着脸将赫尔墨斯逼出去半米,但这只吸血鬼意志异常坚定,闻言毫不在意地擦了擦脖颈上的血痕,避开剑锋伸手去扯无名剑的剑穗,同时在罗伊期待的目光中疑惑回视:「我也是第一次参加比赛啊,况且我有事,比完文理我一定要回家。」 罗伊继续暗示:「但阿多尼斯……」 「阿多尼斯怎么了?在我不在的时间里,有阿多尼斯殿下照顾庭霖,我很开心啊。」 赫尔墨斯红色的眼睛里透出几分无辜:「我和阿多尼斯殿下都是庭霖同学的好朋友,你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 第022章 朋友 罗伊仿佛脚底生根,表情一片空白。 虽然梅尔斯大陆都对感情看得不重,看对眼就滚上床、同时跟好几个人交往是常事,但吸血鬼这种和远古人类有点关系的序列相对没那么开放,罗伊一时难以接受,尤其这段关系里还牵扯了他们的王子阿多尼斯。 这位殿下今年二十有四,但从未听说过他有过什么交往对象,本以为和其他精灵序列一样清心寡欲,没想到他上来就不同凡响! 而且照赫尔墨斯的反应来看,他们王子好像也对这种三个人的关系非常满意! 这真是…… 罗伊闭了闭眼,此时庭霖已经放弃了挣扎,答应和赫尔墨斯一起吃饭,并十分认真地对赫尔墨斯刚刚的话做出了补充:「我不喜欢他,谢谢。」 不喜欢谁,不喜欢阿多尼斯还是赫尔墨斯?罗伊茫然地目送两人远去,一把拽住路过的查理德,问:「你们吸血鬼近些年还是一夫一妻制吗?」 「不然呢?」查理德不是很看得惯其他序列的泛滥的感情,「一般是这样的。」 罗伊沉默了:「那你知道我族的阿多尼斯殿下和庭霖走的很近,而且赫尔墨斯知道了也依旧很开心吗?」 查理德:「???」 庭霖现在觉得赫尔墨斯有病。 吸血鬼在得到足够血液时的恢復能力很强,还没等两人走到食堂,赫尔墨斯侧颈被无名剑划出来的血痕就已经痊癒,但吃饭的时候,他突然拿起小刀在自己手腕上比了比,抬眼望向庭霖:「你上次说我的血尝起来不错,还想要吗?」 庭霖对这只吸血鬼的吸血鬼的举动深感疑惑:「梅尔斯大陆的传统是吃饭的时候互赠自己的血吗?」 「啊,不是,只是刚刚罗伊的话提醒我了。」赫尔墨斯郑重道,「庭霖同学,你要小心阿多尼斯。」 庭霖:「……」 一块灵魂碎片在让他小心另一块灵魂碎片,庭霖放下叉子,心平气和地问:「为什么?」 「还有为什么?一个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对你好,他肯定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赫尔墨斯仿佛亲身经歷过什么痛彻心扉的领悟,认真道:「你之前并不认识阿多尼斯吧?但他冒着得罪龙族的风险也要给你解围,不可能只是因为你无辜吧?」 庭霖很想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赫尔墨斯,明明他比阿多尼斯更平白无故:「我觉得你说的不对,阿多尼斯的母亲是亚科斯学院的荣誉校长,他出面帮我可能仅仅只是站在亚科斯学院的角度,不想令亚科斯学院的公正受到损害而已。」 赫尔墨斯目露怜悯:「庭霖同学,你太单纯了。」 单纯的庭霖想把盘子掀他脸上,耐心逐渐消磨:「你想干什么?」 「哦,吸血鬼的血不是可以短暂地增进实力吗?虽然我没在必需期,但也有点作用。」赫尔墨斯期盼道,「你实力增强一些,好提防阿多尼斯啊。」 吸血鬼制作血仆的其中一步就是令对方喝下自己的血,上次赫尔墨斯必需期发疯的时候庭霖都只是沾了沾嘴唇,这次两人都十分清醒,庭霖更不可能惯着他,一个字没说地重新拿起刀叉,眼睫掀起又垂下,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这位东方留学生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表情,有时候开玩笑似的再问一遍,就会不是很在意地做出让步;但一旦涉及到某些敏感问题,就算对方死皮赖脸地纠缠到底、一头磕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会抬一下眼。 庭霖这个眼神一递过来,赫尔墨斯顿时心领神会地闭上了嘴,适可而止地终止了话题,以防止被拎着去竞技场内揍成残废。 归功于吸血鬼的识相,这一顿饭成了开学以来最安静的一顿饭,庭霖不再想方设法地甩开他,动作都比以往慢了些许,直到太阳落了一半才走出食堂。 故乡与远方拥有同样的自然规律,夕阳西下,漫天残阳如血,林木瑟瑟,两人并肩往宿舍走,赫尔墨斯无聊地跳起来摘下高处树枝上的一朵白花,顺手绑在无名剑的剑穗上。 可能是无名剑外表独特的原因,赫尔墨斯对这把剑很感兴趣,时不时就想拔出来往自己脖子上比划两下,而且据庭霖观察,查理德也是这样,吸血鬼序列看见武器的第一反应都是在自己身上试验,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庭霖一向不会主动找话题,被他一个眼神震慑的赫尔墨斯一时半会也不敢说话,直到临近岔路口,憋了一路的赫尔墨斯终于有了理由开口,迟疑道:「庭霖同学,走错了,这里应该直走。」 第40页 「没走错。」庭霖目不斜视地右拐,「我要去找阿多尼斯。」 年少的吸血鬼当即停步不走了。 庭霖抱臂回首:「我想和他一起去爬山。」 吸血鬼有些许委屈和不敢置信:「……你甚至不想和我一起去看海。」 和他去干什么,不说别的,就沖罗伊和赫尔墨斯之间那打哑谜似的对话,庭霖也打算去拜访一下阿多尼斯——顺便邀请他一块爬山。 亚科斯学院唯一一座山位于竞技场北,一次格斗课后,庭霖登上看台的最高层,越过巍峨耸立的围墙,远眺黎贝卡山。 这座高百丈有余的山连绵十里,只有最高峰位于亚科斯学院境内,植被茂密,郁郁葱葱,看上去会有很多野菜和野生草药的样子,但庭霖来到梅尔斯大陆一周多了也没机会去那里看一下。 赫尔墨斯拦住他:「你为什么不带我?」 「你又不是【自然】。」庭霖拍开他的手,「我要去找点植物。」 比赛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要到了,格斗庭霖不愁,文理他准备去翻图书馆,现在就剩下了化学——庭霖他们学的是魔药材料、魔药配方与魔药制作,但比赛只比魔药制作,而且要求必须是之前没有面世过的魔药。 这个规则对庭霖既有利又不利——有利的是他知道很多药方丹方,可以伪装成新魔药,不利的是梅尔斯大陆很可能没有这些方子需要的草药矿物。 最新版的《魔药材料大全》已经被庭霖来来回回翻了十二遍了,但他至今都没有在上面发现哪怕是一株修真界最常见的草药,原因只可能有两个,要么是梅尔斯大陆真的没有草药,要么是那些草药在梅尔斯大陆不属于魔药材料。 庭霖对比赛奖金势在必得,铁了心要去爬山,无情地忽视了赫尔墨斯哀怨的眼神:「你和查理德继续探讨吸血鬼序列的未来吧,你不在的时间里,有阿多尼斯殿下照顾我。」 那位精灵王子最近很少回教师公寓,自从发现了赫尔墨斯和阿多尼斯间的关系后,庭霖没人的时候就会调出两人的位置和灵魂印记来研究,几天后,他不得不承认,站在大众的视角从客观角度来看,几乎没有发现他俩本质上是一个灵魂的可能。 阿多尼斯出身高贵,成绩优异,未语先笑,风度翩翩,温柔似水,令人如沐春风,深受各序列的欢迎。而赫尔墨斯只是一个血脉不是特别珍贵的贵族,不但成绩一般,还经常挨塔丽莎菲尔老师的骂;一边对庭霖黏黏煳煳,一边与其他序列互相孤立;平时的朋友少的可怜,除了烦庭霖就烦查理德,但就连这两个人还都不是很喜欢搭理他。 这么一衬托,庭霖好像有点明白罗伊的意思了。 这只吸血鬼,好像确实有点孤独。 四周无人,落日的余晖落在庭霖侧脸上,也令这位东方留学生看起来有了几分温度。 赫尔墨斯眼角微红,「我之前和罗伊说那些话不是出自我的本心。我只是不想让他多管闲事,因为你和谁走的近是你的自由。」 吸血鬼髮丝凌乱,显得有有些狼狈,庭霖揉揉他的脑袋,「嗯」了声:「那你想跟我一起去爬山吗?」 「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海,」赫尔墨斯得寸进尺,「山有什么好爬的,吸血鬼常年住在山里,你还没呆够吗?」 「我说了,我要去找植物。」庭霖抬步往前走,「你要是去就跟着,不去就回去吧。」 很巧的是,这几天晚上都不回公寓的阿多尼斯这次居然在家,赫尔墨斯抹干净眼泪跟上后屈指敲了三下,很快门开了,露出了精灵标志性的金髮碧眼。 一碧绿一血红的四目相对,在庭霖看不见的角度里,两人视线短暂地交触了一下,随即阿多尼斯以微不可察的速度收回目光,望向站在院子里看花草的庭霖:「庭霖同学,还有赫尔墨斯?」 阿多尼斯倚着门框,问:「有事吗?」 庭霖挑眉:「今天你怎么不说『很高兴见到你』了?」 「哦,」阿多尼斯的笑意比往常淡了许多,「今天我也很高兴见到你,但我不是很高兴见到他。」 这俩真会玩,庭霖看了看一脸茫然的赫尔墨斯,把问吸血鬼的问题又问了精灵一遍:「为什么?」 「因为最近我听到了些许传闻。」阿多尼斯皮笑肉不笑,意有所指道:「庭霖同学,你身份特殊,可要提防啊。」 在阿多尼斯眼里,现在的庭霖是一名伪装成吸血鬼的亡灵,他这么提醒无可厚非,可惜庭霖早已看穿了他的真面目,上前走到两人面前,问赫尔墨斯:「你是不是没有除了我之外的朋友?」 赫尔墨斯忽略掉查理德,点头道:「是,庭霖同学,我只有你了。」 庭霖没管他,接着问阿多尼斯:「如果一名来自远方,迟迟未能融入亚科斯学院的人想向你寻求庇佑,你愿意和他做朋友吗?」 阿多尼斯注视着庭霖:「如果对方愿意的话,我会欣然接受。」 「那就好。」庭霖如释重负,一边执起阿多尼斯的手,一边握住赫尔墨斯手腕,将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后退一步:「现在你们是朋友了。」 第023章 黄昏 黎贝卡山脚下,被来往行人踩出来的泥土路边,庭霖蹲下身,伸手拨弄了一下身旁散发出浅蓝色光芒的草叶。 阿多尼斯站在他身后,用唱歌似的语调说:「光禾,好吃的。」 第41页 赫尔墨斯抱着庭霖的剑,鄙夷地反驳道:「能吃,但不好吃,他们精灵序列的味觉都有问题,别听他的。」 庭霖起身站直,转身看着两人:「你们的意见能不能有不相左的时候?」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撇过头,不吭声了。 庭霖有点头疼。 他本来计划得很好,精灵序列对植物天生具亲和力,可以帮忙找草药,吸血鬼在吃喝上面颇有造诣,能分辨出有哪些野菜——前提是他们真的想帮忙。 自从进山半个小时以来,三人走走停停,时不时就要僵持几分钟吵两句,庭霖最开始还本着积累梅尔斯大陆野外常识的心情,认认真真地听他俩吵,因为两序列各持己见,乍听起来都十分有道理,但时间长了吵得次数多了,庭霖也渐渐由认真变得无聊失望再到最后的烦躁。 无他,缘由只有一个——这两人一点有用的都不讲,重心全放在人身攻击上,吵到最后都只会微笑着看向庭霖请他自由选择,庭霖又不想学怎么阴阳怪气的骂人,与其拖着俩出来练嘴皮子的,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来。 不过,鑑于柏梨木树汁的味道十分令人难忘,庭霖最终还是没有将这株光禾拔下来。 这种植物成片成片的出现,道路两旁,点点浅蓝色汇聚成海,庭霖往深处走了两步,藉助俯身拨开光禾丛的动作一翻手腕,拳头大小的蛊罐悄然点地,没过几秒,七八只通体黝黑无光的丑陋蛊虫排成一列爬进了蛊罐。 庭霖将蛊罐收回干坤袋,貌似随意地随便选了一个方向,继续深入。 阿多尼斯略一犹豫,提醒道:「庭霖同学,那边上去是断崖。」 「没关系。」 庭霖面不改色地踏过坑坑洼洼的山路,直到最后被一人多高的灌木拦住,阿多尼斯打了个响指,在夜晚的黑暗中显得格外面目狰狞的灌木丛温顺地分开了枝桠,露出了一条小道。 【自然】的天赋真好用,庭霖有些羡慕地摸了摸小猫似的灌木枝,木灵根虽与精灵天赋相似,但技能大多点在了培育植物上,不能与植物进行沟通,以往碰到这种情况,庭霖都只能提剑硬噼出一条路,十分费劲。 再往前,周围的草木已经茂盛到了一种不正常的地步,暂时没有表现机会的赫尔墨斯夜视能力极优,环顾一圈后谨慎地提出质疑:「这里的树木和草怎么这么多?还这么高?」 「哦,没什么,」阿多尼斯没什么表情地回道,「不过是死过几个人罢了,有尸体的滋养,植物成长得更快。」 话音刚落,冷风凉飕飕地刮过每个人的后背,赫尔墨斯整个吸血鬼都有点僵硬,一直闷头赶路的庭霖也终于回了一下头:「……这里这么危险?」 在尸体上长出来的草药有点噁心,庭霖不是很想要:「那我们回去吧。」 「别。」阿多尼斯催动前方的植物让道,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刚刚胡说的,这边只是朝阳比较好而已。」 「不要怕,」金髮碧眼的精灵王子从内到外都散发着温柔的光辉,微微俯身向他伸出右手:「要牵一下手吗?」 「……不要。」庭霖绕过他,「赫尔墨斯好像有点害怕,你去牵他的手吧。」 阿多尼斯瞬间收起了笑:「那还是算了。」 「现在你们才是好朋友。」庭霖漫不经心地敲了敲吸血鬼的肩膀,示意他闭嘴别骂人,「朋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不是吗?」 如果说赫尔墨斯总是江南小雨似的一直赖在身边,那阿多尼斯就是一场时机微妙且来势汹汹的及时雨,他总是能在庭霖稍微被为难的时候出现,明明某件事凭庭霖自己的能力可以解决,但每次还没等庭霖出手,阿多尼斯已经在他之前替他解决了,并喜欢大张旗鼓地弄得人尽皆知。 之前开学舞会上被罗拉举报携带违禁物品那次就是,庭霖本想动用半神级别的修为把在场人的记忆进行修改,完美地解决这次不算危机的危机,可阿多尼斯偏偏顶着精灵王子和荣誉校长亲儿子的头衔出来了,悠哉游哉轻描淡写地把问题上升到精灵序列和龙族序列上,逼迫加菲尔德副校长放人。 还有后来,第一次格斗课上,庭霖一打十一战成名,本来普利尔已经被打服了,但他不知道从哪听说阿多尼斯很欣赏近战能力强的人,隔天伤都没养好就又送上门来找打了,结果毫无疑问地被庭霖再次暴揍一顿。 号称近战能力最强的狼人被一只吸血鬼碾压成这样,普利尔精神颓靡,本想重振旗鼓再次挑战,但之前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阿多尼斯居然主动去他的班级找他了! 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庭霖不是很清楚,只记得当时的场面格外轰动壮观——学堂顶层所有班级几乎倾巢而出,水泄不通地拉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阿多尼斯语气委婉地提出要和普利尔私聊。 自那之后,普利尔再也没主动上门挑衅过。 虽然每次的问题都得到了解决,但现在的庭霖已对阿多尼斯的真实身份起疑,怎么都觉得某人想坑他。 系统不解道:【你都怀疑阿多尼斯和赫尔墨斯是同一只【猎魔】的灵魂碎片了,怎么还敢单独和他们进深山老林?】 「这你就不懂了。夜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你不认为今天这个天气、这个时间和地点,很适合杀人后再毁尸灭迹吗?」 第42页 【……你不会想把他俩一块弄死吧仙君,】系统有点崩溃,【我就知道你老实了这么多天是想酝酿酝酿整个大的,说吧,你是想活埋还是斩首?或者打算凌迟慢慢玩?】 「想什么吗呢,」庭霖思绪百转千回,「我是想看看他们会不会对我动手。」 庭霖既不熟悉地形,唯一一把剑还随手塞进了赫尔墨斯怀里,倘若他们真的有杀心,那这将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吸血鬼在夜间也不受限制的视力,再加上周围遮天蔽日的植物和精灵【自然】的能力,如果他们想,二对一搞死庭霖也不是没有可能,虽然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庭霖会觉得他们太过自信。 夜间的山中气温偏凉,不知名的虫子躲在角落发出此起彼伏的悠长叫声,庭霖越来越接近悬崖,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吹乱了额前碎发。 三步外,一株叶片肥厚的石斛兰正在紧挨着断崖的一块岩石边颤颤巍巍地发着抖,庭霖默默松了一口气,总算找到一株认识的草药了。 有一就有二,庭霖心情不错,上前小心地观察着石斛兰根系的生长情况,对赫尔墨斯伸出手:「剑。」 庭霖专心致志地低着头,等了两秒没听到声音,心道不是吧。 一个精灵王子,一个有血仆的【夜皇后】,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为他们做事,难道真的会以身涉险地趟这趟浑水? 庭霖抬眼,不远处,赫尔墨斯和阿多尼斯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好像已经和山间的嶙峋怪石融为了一体。 等等,好像不是好像。 电光火石之间,庭霖眼神一凛,就地一滚召回无名剑,剎那间起身,头也不回地拔剑而出当空噼下! 仿佛眼前一花般,一个彪悍的身影瞬间闪现,尖锐的硬物与无名剑猝然相碰,金属刺耳声响彻崖岸,带出了一阵阵飞溅的火星! 狼人【黄昏】。 这一天赋只能对对视对象造成两秒的僵直,所以在场的狼人肯定不止这一个,庭霖持剑挡过这一击,一抖干坤袋掏出最大的那只蛊罐,下一秒,漫天蛊虫暴雨般下落。 这变故太过突然,对手不可避免了愣了半秒,庭霖趁机身形顿转横腿扫出,活生生将身高近两米的狼人踹出去三步! 狼人最可怕的不是他们的攻击技巧和恐怖的力量,而且他们僵直和瞬移的天赋,庭霖脑后髮带无声滑落,随蛊虫飞舞锁死了另一位狼人的位置,以不可挣脱的力道将狼人的双眼紧紧缚住! 无名剑紧随上前,破空斜飞,干脆利落地挑断了狼人的脚筋。 痛苦的咆哮惨叫直冲云霄,庭霖合上眼,耳边是自悬崖谷底来的风声、林木声与虫声,利爪掰住岩石向上爬的声音在其中中几近于无,可惜,仍有迹可循。 三只狼人已经废了一只,还剩两只。 庭霖抬手握住飞回的无名剑剑柄,闭眼侧身提剑直刺,唇角微微上扬,笑道:「就三个人啊。」 庭霖冷笑:「看不起谁呢。」 鲜血顺着剑身蜿蜒而下,滴入干燥的砾石地面,庭霖抓住面前狼人的头髮勐地砸向岩石,墨发披散,居高临下地垂眸。 此时,唯一一位倖存的狼人艰难地摒住了唿吸,庭霖随手扔下不堪一击的对手,转身看着呆立在原地的赫尔墨斯和阿多尼斯,面无表情道:「悬崖下还趴着一个,要活的。」 第024章 诱惑 庭霖语气淡然:「给必需期存点血。」 刚脱离狼人【黄昏】僵直作用的吸血鬼和精灵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目光从两个形容悽惨的狼人身上,缓缓挪到发尾染血、衣袂翩跹的庭霖身上,不约而同地维持了沉默。 庭霖不耐烦地「啧」一声:「人要跑了。」 可能是庭霖的表情过于冰冷,两人终于醒悟,一句废话没说,兢兢业业地走到悬崖边,会飞的一跃而下,没有翅膀的操纵植物,姗姗来迟地去追捕已经瞬移出好几米的狼人。 差点杀红眼的庭霖把还在滴血的剑插入地面,微微平復了一下唿吸,甩出两张符纸附贴在半死不活的狼人身上。 他大爷的校规。 杀人杀一半还得停下来抢救对手让他别死,庭霖这辈子没经歷过这么憋屈的事,神情肃杀,十分不满地把满脸是血的狼人拽起来,问:「谁让你来的?」 清一色的狼人,还都是【黄昏】,背后来头不小啊。 是加菲尔德副校长终于记起陈年旧恨了,还是某两位疑似【猎魔】的生物做局?又或者是更深处的至今未露面的其他人? 最先与庭霖对上的狼人此时已意识昏沉,问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庭霖懒得费劲把他弄醒,顺手从他身上揪了几把狼毛擦干净剑,冷静把石斛兰连同根系全部挖了出来。 这株草药算是今天最大的收穫,回去可以在宿舍里养着,再过两天,带回宿舍的植物多了宿舍放不下了,就可以挑个偏僻的地方开荒,把自己快荒废的木灵根技能练习一下。 庭霖拿砍人脖子的力道挖土,慢慢的,两只狼人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符纸无火自燃,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消失在空气中。而悬崖边,不知道是不是装的,赫尔墨斯和阿多尼斯两个人打一个也打得有些不顺,废了半天功夫才把人活着绑上来。 庭霖瞥了一眼,把贴上来问「庭霖同学你受伤了吗」的吸血鬼推开,绕过试图馋住他胳膊的精灵,半蹲在地上,问:「谁派你们过来的?」 第43页 这只狼人的双眼被粘稠的植物汁液煳住,但意识是三只中最清醒的一个,闻言十分具有死士风范地嘲讽一笑,闭上了嘴。 庭霖在修真界流浪期间,路子走的比较野,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见过,出手必须见血,而此时,他怀揣着一堆能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的酷刑,平静地将人踹飞了出去。 校规第八条,禁止在竞技场外以任何形式、任何理由对他人造成三级以上伤害,庭霖将这条校规来来回回念了五十遍,勉强抑制住了想把幕后黑手剥皮抽筋的欲望。 亚克斯学院花钱的地方太多,阿多尼斯送给庭霖的那袋钱已经所剩无几,如果再因为触犯校规而不能参加比赛而错失奖金,那可亏大了。 但好在,这场莫名其妙的突袭被阿多尼斯报给了学校,得益于这位精灵王子也动了手,亚克斯学院最终连处罚都没有,不痛不痒地翻了篇,只是背后主使仍在追查中。 「虽然学校的态度不错,但我一点都不指望能得到追查结果。」 翌日,赫尔墨斯嘆了口气,「昨晚上下山的时候,我不小心扭伤了脚踝,好不容易到了教堂,在门外等到了凌晨,终于见到了精灵医生——的学生。」 「他给我一张纸条,告诉我下个月就能轮到我看病了。」 赫尔墨斯第一次有求于亚科斯学院的教堂,结果连门都没进,眼下千言万语彙集在心中,一句话都不想说:「最后,还是庭霖同学温柔地把我带回了宿舍,又帮我把错位的骨头扭回去的。说实话,就学校这个效率,估计得二十年后才能查明白吧。」 罗伊点点头,忽略掉「温柔」这个和庭霖八竿子打不着的形容词,重点跑偏:「你说昨晚和谁一起爬的山?」 「和庭霖同学还有阿多尼斯啊。」 此时庭霖去了塔丽莎菲尔老师的办公室还没回来,赫尔墨斯趁机往庭霖那边堆吃的,一改在庭霖面前矫揉造作的模样,十分大度道:「爬山这种事当然要带个精灵啦,不然迷路了多不好。」 罗伊表情复杂:「对,你没迷路,你迷了心。」 此役过后,有关【猎魔】的谣言再次喧嚣而上,原本因没有切实的证据而逐渐清醒的妖魔鬼怪们再次动摇。 本来谣言这种东西,越惊世骇俗的传播得越快,更何况是三只狼人被庭霖吸引而与阿多尼斯、赫尔墨斯打起来这种怎么听起来都像假的事——可它偏偏对了一半。 昨天晚上确实有三只狼人,阿多尼斯、赫尔墨斯也确实动了手,六人中也确实只有庭霖一人毫髮未损——在这种情况下,谁又真的在乎真相? 罗伊不相信【猎魔】这种生物真实存在,听八卦也只是听个热闹,但奈何这只吸血鬼的态度过于自然。 赫尔墨斯眨眨眼:「庭霖同学那么优秀那么有魅力,有很多人喜欢他不是很正常吗?」 同一时刻,塔丽莎菲尔老师的办公室内,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魅力的庭霖目送塔丽莎菲尔老师离去,不动声色地把目光转向正在观察花草的阿多尼斯。 触犯校规者不能参赛,塔丽莎菲尔老师前几天刚向学校做了担保,还没等正式开赛就碰上了意外,气得一下课就把庭霖叫到办公室骂了一顿。 庭霖在这站了多久,那位精灵立在角落就与那盆还没巴掌大的瘦弱小草对视了多久,也不说话,也不出声,仿佛是一尊美貌的雕像。 现在,塔丽莎菲尔老师都走了,他还没走。 庭霖生怕他再整出什么万人空巷的盛况,慎重道:「做什么呢?」 「这颗布兰奇草快死了,我看看能不能成为【奇蹟】,救它一命。」 阿多尼斯柔顺的金髮披肩,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但眼睛却是沮丧的黯淡:「是我没用。」 庭霖神情淡漠:「你要符吗,一个金币一张。」 这个价格堪称抢劫,只有一点不懂物价的精灵王子会感到惊喜:「真的吗?你还有多少?」 庭霖估算了一下自己目前的修为和画符所需要的真气,沉吟片刻:「还有四十张,三天后能给你。」 「我全要了。」阿多尼斯丝毫没有犹豫,干脆到庭霖瞬间觉得自己宰轻了。 早知道就应该说五个金币一张,这个精灵王子到底有多少钱? 富可敌国的阿多尼斯捏了捏耳垂上绿莹莹的宝石,抬眸歉意地微笑:「我现在没带那么多钱,庭霖同学,你方便来公寓一趟吗?」 在他拒绝之前,阿多尼斯再次加码:「我的母亲之所以能成为亚科斯学院的荣誉校长,不是因为成绩优异,而且因为给学校捐了一座图书馆。」 阿多尼斯放软了语气,循循善诱道:「我公寓二层还有很多与文理、化学有关的书籍,其中不乏有图书馆都未收录的图书,庭霖同学难道不想来看一看吗?」 这个诱惑可比四十个金币大多了。 文理比赛一等奖的奖金是两百金币,化学比赛一等奖的奖金是三百金币,本来庭霖这两门比赛是奔着二等奖去的,但如果有了锦上添花…… 庭霖毫不犹豫:「我今天答应了和赫尔墨斯一起吃午餐,稍等,我去道个歉。」 阿多尼斯:「要不我去……」 「不。」庭霖后退一步,想了想又从干坤袋中掏出一副面具:「过会走的时候,你带上。」 第44页 这副面具通体乌黑,画着繁复华丽的血色花纹,看起来似曾相识。阿多尼斯动作顿了顿,良久才接过面具,语气颇为复杂:「你居然没扔……」 「你送的,我不会扔。」 精灵的心思难猜,说不定哪天这副面具就成了他坑过庭霖的证据,庭霖走出办公室,在三班外站了半分钟,对赫尔墨斯传音道:「别往我桌上堆吃的,今天中午我有事,不和你一起吃了。」 传音刚毕,教室内顿时传来桌椅被推着划过地面的声音,庭霖快步赶到办公室,拉住阿多尼斯迅速下楼。 阿多尼斯疑惑:「怎么这么急?」 「再不急赫尔墨斯就要追上来了。」 这只吸血鬼别的本事没有,黏人的本身堪称登峰造极,简直防不胜防,庭霖绕过最常走的楼梯,转去学堂另一侧,却在拐弯处碰见了查理德。 庭霖一身打扮与相貌过于显眼,查理德诧异停步,用混杂着震惊和「原来如此」的目光从两人肢体接触部分缓慢地挪到阿多尼斯的脸上,不知道是不是该替赫尔墨斯说点什么。 庭霖随口道:「你就当没看见我。」 「那你旁边那位是阿多……」 「不是。」周围人太多,庭霖迅速否认,抓着阿多尼斯的手腕狂风过境般的走了。 没过多久,神经异常灵敏的赫尔墨斯追了上来,也看见了查理德:「遇见庭霖了吗?」 查理德斟酌了一下词彙,「我没遇见庭霖,但遇见了一位东方留学生和一位精灵。」 眼看赫尔墨听完后斯渐渐停住了脚步,查理德狐疑道:「你不追了?」 「不追了。」赫尔墨斯微微一笑,「庭霖同学要好好学习了,我不能去打扰他。」 第025章 伤痕 教师公寓内一片寂静,没有侍从,没有守卫,只有无数的花花草草。 庭霖随阿多尼斯慢步踏过由活木横向生长而成的台阶,视野豁然开朗。 阿多尼斯书房中书架的数量虽没有图书馆那么多,但顶天立地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紧贴着地面与房顶,密密麻麻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图书。 「图书馆为了方便学生借阅,很多书都是重复的,但我这不是。」阿多尼斯了眨眨眼,「每一本书在我这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边是桌椅还有茶几,一旁还有张床,累了可以休息小憩。」 阿多尼斯打了个哈欠,神情有些厌倦,招手令藤蔓将钱袋交到庭霖手中。 这边图书种类太多,藤蔓顺着书架爬到高处,取下几本书呈现到庭霖面前。 精灵不像吸血鬼那样只需要很少的睡眠,爬山、打斗、处理后续事宜都令人感觉到疲惫,庭霖能感觉到,这只精灵已经很累了,但还是耐心地拉开椅子请庭霖坐下,自己坐在床边,向庭霖介绍一些他看过的有关比赛的书籍。 「这本书对化学材料进行了分类描述,把现今已投入应用的材料按照来源划分,有文字有配图,方便比赛的时候一眼找到你需要的材料。」 「这本是关于歷史的,字很多……但你应该会喜欢。」 庭霖若有所思:「你不觉得这些文字非常无趣吗?」 「怎么会。」阿多尼斯哑然,「我和其他精灵序列不太一样,从小就比较喜欢看这些由墨水写就的符号……」 阿多尼斯想起了什么,笑意顿时浅淡了不少:「女王不喜欢文字,就像她不喜欢我一样。」 「你是精灵女王唯一的儿子?」 「是,但精灵族不会由我继承。」 庭霖表示瞭然,本来他就觉得奇怪,堂堂一个和龙族有大仇的精灵序列的王子,居然跑到龙族开办的学校里来上学,这怎么听着都像质子。 阿多尼斯低头轻轻抚摸着书页:「每个种族都有很多龌龊,精灵序列也是。我其实是女王最不该出生的一个孩子。」 「我的出现太多突然,突然到像是神硬塞给她的诅咒,为此女王和她的伴侣发生了很大的争执,虽然最终还是把我生下来了,但我能感受到,我就是横在他们心间的那根刺。只要我在他们面前一日,他们之间存在一道厚厚的隔阂。」 「所以,我懂事以后就离开精灵族独自生活了。」阿多尼斯说得十分轻松,「虽然有时候看到别的家族欢声笑语会有一点伤心,但我的母亲没有在物质方面亏待过我,这么些年给我的吃穿用度也都是顶级的。」 这种经歷庭霖有类似的体验,亲爹和继母一起给他那个便宜弟弟办满月宴的时候,他就默默躲在一边看着一家人表演阖家欢乐。 只不过庭霖向来不是任由磋磨的人,那天等所有宾客都来齐了,人最多、气氛达到最高潮的时候,庭霖特意挑了一身最破烂的衣裳,冲到人群中向亲爹磕了三个响头,顺便熘到东厨在压轴菜的汤底里加了两把巴豆。 庭家在当地也算有头有脸的门户,到场也宾客多是世家富商,闹了这么一出笑话后,庭家表面的花团锦簇才被掀开了一个角。 庭霖敲了敲桌面,「那你父亲呢?」 阿多尼斯沉默片刻,低头捏了捏眉心:「女王的伴侣不认为我是他的孩子。」 「回归正题吧,这边还有些比较陈旧的书,是讲文理的。」 从小到大一点亲情都没感受过的精灵也没觉得哪里不好,像是已经习惯了,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起身从庭霖背后伸手俯身翻开一本笔记。 第45页 不知道是不是靠的近的原因,阿多尼斯身上清新的草木气息闻起来格外浓郁,如果说以前像初春的新叶嫩芽,那今天就是盛夏茂盛的森林。 庭霖盯着精灵指节分明的手指和手腕上缠绕着的绿藤看了几秒,忽然问:「你前两天晚上都干什么了?」 「晚上?」阿多尼斯有些意外,「晚上能干什么?当然是睡觉啊。」 「但是,如果庭霖同学想在晚上来找我,我一定热情相迎。」阿多尼斯隐隐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一手撑桌,另一只手指尖一勾,缠住了庭霖垂在身后的发尾。 时间太急,昨晚把伤好了还赖在他宿舍不走的赫尔墨斯赶回去的时候已临近天亮,庭霖没来得及换衣服,甚至连发都没束,长发披散着就来上课了。 墨发红衫,明眸皓齿,极具东方美感的脸庞惊艷卓绝,阿多尼斯撩起庭霖后颈处的长髮,轻笑道:「传闻你已经和赫尔墨斯……」 精灵顿了顿,不紧不慢地补上了后半句话:「你不考虑一下我吗?」 庭霖一头雾水地回忆了半天,不明所以地回头:「考虑什么?」 「先别管那个了。」庭霖按住阿多尼斯胳膊,问:「你手怎么了?」 「这个啊,」阿多尼斯兴致缺缺,不是很在意地解开藤蔓,露出来一直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手腕,「小伤。」 这次换庭霖沉默了,他抬眸看着仿佛事不关己的精灵,「小伤?」 七八道刀割般的伤痕深可见骨,交错纵横,已经暗沉干涸的血迹寄生虫般狰狞的扎根于精灵雪白的肌肤上,堪称触目惊心。 庭霖眼睫一掀,抬手触碰到了精灵天鹅绒长袍的衣袖:「是你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 阿多尼斯一怔:「就是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有好几本重点书没看呢……」 「看什么看。」庭霖生怕出了什么意外,让这位精灵王子直接死自己面前,态度强硬地把阿多尼斯按在床上,自上而下捲起了他的袖口。 伴随着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越多,数不清的伤疤、淤青、甚至是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一点一点现出了真容,层层叠叠,新旧交加,简直像刚从炼狱中爬出来。 精灵序列的血没有血腥气,全是草木精魄般的馥郁,整间书房内的植物都被激得躁动不安,庭霖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没什么,」阿多尼斯一脸风轻云淡,就像那些伤都是浮于表面的幻觉,「女王的伴侣被女王抛弃了,他本想靠几个孩子助力重新回道女王身边,但却被女王告知那几个孩子都不是他的,于是他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说来也是讽刺,唯一一个被怀疑的居然最可能是他亲生的,庭霖点点头:「所以这就是你急于成为【奇蹟】的原因?」 「算是吧,他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歪门邪道,认为受伤会激发自我治疗的潜能,从而有概率更快地成为【奇蹟】。」阿多尼斯无所谓道,「不过不用担心,最近我已经找到杀死他的机会了。」 阿多尼斯支着下巴,用碧绿的眼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庭霖同学要帮我治疗这些伤吗,就像对待赫尔墨斯那样?」 庭霖面无表情:「你还是伤着吧。」 东方留学生冰冷无情,直截了当道:「躺下,睡觉。」 庭霖在阿多尼斯和赫尔墨斯面前抖落的技能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一个,阿多尼斯乖乖躺好后,庭霖勉强在他手腕上挑了处还算完好的皮肉,静下心来把了一下脉,越把眉心皱得越起。 火入于肺,气血大亏,再拖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病入膏肓,嘎嘣一下死了。 堂堂一个精灵王子混成这样,而且还没觉得哪里过得不好,庭霖认真疑问:「看过医生吗?」 「唔,好像看过?」 庭霖简直要气笑了,看过就是看过,没看过就是没看过,什么叫好像? 虽然亚科斯学院的教堂医生看病慢,但他一个十分有钱的王子又不用再这一颗树上吊死,只要他想,什么级别的精灵【奇蹟】见不到?这不纯属讳疾忌医吗? 鑑于之前与最近的谣言,庭霖不敢想,阿多尼斯这身伤传出去后又会以一种怎样离谱的方式歪到自己身上,当即以手化刀,砍在精灵后颈。 这位精灵修为尚可,没有像赫尔墨斯那样一声不吭地晕过去,半昏半醒间还不忘提醒庭霖:「木桌右上角的书都是重点……」 庭霖对这种好好学习的精神肃然起敬,连动作都轻了些,把原本打算硬塞下去的丹药花了时间磨成粉,沖水内服下去。 这种止血□□的丹药庭霖的行李里还有一小半葫芦,效果立竿见影,价格不菲,只可惜亚科斯学院不让摆地摊,不然庭霖指定在开学第一天就把它卖了。 精灵一时半会死不了,庭霖彻底放下了心,重新把注意力投入到阿多尼斯强调的书籍上。 文理比赛不比歷史,庭霖一目十行地浏览了还没几分钟,没等提炼出比赛侧重,突然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细微响声。 一直箍在阿多尼斯上臂的绿藤像是有灵,在主人熟睡后紧贴着地面爬了下来,庭霖新奇地弯腰把它拎起来,嫩绿的藤蔓骤然腾空,受惊般长长了三倍,缠住庭霖的脖颈就要往衣服里钻。 第026章 有灵 这根藤蔓太过灵活,庭霖一不留神,还真被它甩开手钻进了衣服里,脖颈和后背登时泛起一阵痒意。 第46页 「等等,」庭霖抓了一把没抓住,「听得懂人话吗?」 生凉顺滑的藤蔓闷头乱拱的动作停滞了片刻,慢腾腾地从庭霖后腰盘旋而上爬过胸膛,从前襟出露出来一片绿叶。 庭霖轻轻碰了碰叶面,见它没有再乱动后翻开一页阿多尼斯所说的文理重点书,薅住叶茎往外拽了两寸,指尖划过一大段文字,问:「你一直跟在阿多尼斯身边吧?见他读过这些内容吗?」 本来庭霖并不抱希望,只是好奇地随口一说,逗逗它,但没想到这根藤蔓对着书本老实了两秒,居然点头似的颤了颤叶片。 还真有灵。 「出来,帮个忙。」庭霖声线柔缓了些许,「把你记得的,你家殿下着重看过的告诉我。」 藤蔓磨磨蹭蹭,探出来半寸,转眼又反悔,一熘烟钻了回去。 「……别乱动。」 凉丝丝触感摩擦过皮肤,藤蔓越长越长、越长越粗,渐渐顶开了庭霖轻薄的衣衫,从膝窝到大腿根到肩胛骨缠得严丝合缝,庭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一丝危机,放弃了让这根通人性但又不是那么通的藤蔓帮忙的想法。 安静的室内兀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响指声,不停生长缠绕的藤蔓终于凝固般,软趴趴地不动了。庭霖解开衣襟,找了两分钟没找到头尾,最终硬扯了半天才凑合着揪下来一半。 一精灵一藤蔓都失去了意识,庭霖把乱成麻袋的藤蔓扔到阿多尼斯身上,总算能坐下来潜心看书——然而,下午上课的时间到了。 庭霖整理衣衫,匆忙将阿多尼斯唤醒,赶去了教室。 随着比赛的时间愈来愈近,许多其他学校的参赛者也陆陆续续地来到了亚科斯学院,迎接所有人的首先是一场笔试。 正式比赛的时间只有七天,为了防止有人鱼目混珠滥竽充数,在此之前还会举行一场难度不低的小测验,用来淘汰一批纯粹凑热闹的学生,再分组抽籤一层层地往上比——当然,格斗除外,毕竟没人明知道自己实力不济还要主动报名找死。 「庭霖同学,有个人鱼学院的参赛者到了,他们学校的学生全是人鱼!」 可能是吸血鬼自少生活在深山老林的原因,赫尔墨斯没见过海,也没怎么近距离接触过人鱼,有些兴奋地问:「现在他们就在我们学校门前的海里!你想去看看吗?」 「不想。」 庭霖在修真界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东海与南海的鲛人,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比起人鱼,他更好奇亡灵,但这次比赛好像并没有亡灵参加。 现在的亡灵各个都拥有千年的岁数,除了数量少不爱见人外,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亚科斯学院指亡灵硬说【猎魔】的前科在前,就算真有亡灵敢在现在的梅尔斯大陆现身上学,也不可能想不开到亚科斯学院里来。 而人鱼,亚科斯学院虽有人鱼学生,但并不想其他序列那般混杂在一起随机分班,而是有单独的班级、单独的教室,平时上课、吃饭的时候根本见不到人鱼的身影。 「人鱼的实力不容小觑。」最近压力渐大,赫尔墨斯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锲而不捨地纠缠,被拒绝之后就收起了心思,向庭霖科普梅尔斯大陆的人鱼序列。 「他们那一序列虽然一直不温不火,没有至高的辉煌时刻,但这只是陆地上。在海洋、水域中,他们是天然的霸主。」 赫尔墨斯一直不太贊成庭霖报名格斗比赛,但格斗老师巴克早在庭霖开口前就替他报了名,而且是直通学校,以评委推荐者的身份替庭霖报的名,连个反悔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赫尔墨斯忧心忡忡:「格斗比赛不是在竞技场,而是在一个搭建的魔法域内,其中既有陆地,又有水域,庭霖同学,万一你对上了人鱼,可一定要捂好耳朵。」 现如今人鱼序列的天赋者有两种,【风云】与【歌者】,尤其是歌者,由人鱼曼妙歌喉唱出来的歌曲,有可能是群体增益的温柔小意,也有可能是群体致幻或声波攻击的残忍。 「他们很擅长制造幻象,令大批对手在不知不觉中失去抵抗能力,比狼人【黄昏】更难以防御。」 庭霖情绪没什么起伏,有一搭没一搭地回道:「不用担心,碰见狼人我就挖他眼,碰见人鱼我就割他舌头,保证他连天赋施展的机会都没有。」 赫尔墨斯笑容一顿,「……那就好。」 亚科斯学院对东方留学生误解太深,庭霖开学半个月了也没整出过特别大的事件,虽然偶尔会在竞技场内暴打同学,但没有一个被他打死的,而且和他对手的都是一年级的新生,不少高年级参赛者表面上对庭霖退避三舍,背地里却并不把他当回事。 在他们眼里,庭霖碾压同学就像两个孩童打架,一个毫不费力的把另一个推到了地上,不代表赢了的那个孩童就有了和大人切磋比划的实力。 而文理和化学……东西方差异太大,庭霖开学化学测验的分数全校知晓,也没几个人能觉得庭霖能考出个名堂。 这种不被人看好的感觉庭霖可太熟悉了,过往二十多年他基本都是这么过来的,哪怕临飞速之差一步之遥、即将创造修真界歷史的时候,也会有虽然同阶但比他大六十岁的前前前辈骂他不自量力。 怀揣着这种类似于故地重游的心情,庭霖在测验上提前交卷,在一众参赛者的注视中扬长而去,在外校的参赛者们面前浅浅露了一手。 第47页 文理还好,化学比赛可是要比魔药制作的,亚科斯学院要为参赛者免费提供魔药材料,自然不肯把金币浪费在闲人身上,所出的测验题目难度非常,但这位东方留学生竟然还敢提前交卷?还是当着着名严师塔丽莎菲尔老师的面交卷?塔丽莎菲尔老师居然还只是浏览了一下答题情况,没有出言讽刺他? 测验后,不少外校参赛生对遥远东方的第一印象,就是庭霖翩跹衣袂间翻滚的团团青鸾暗纹,与当天竞技场上不知名挑衅者的惨叫。 比赛在及,一般有脑子的人不会找不认识的陌生人或交恶的仇人打架,大多数为了确保能顺利参加比赛,练手都只和熟人练,但奈何人多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卧龙凤雏。 庭霖难得放开了手脚,提剑打杀得很爽,只可惜只碰上了两个送上门来挨揍的,在往后的几天里,那些外校参赛者看见他都绕着走,令人相当遗憾。 但好在,其他计划发展得还算顺利,藉助蛊虫,庭霖在黎贝卡山上发现了好几种草药,知识的空缺也在阿多尼斯那的书籍中得到弥补,终于,到了正式比赛的那天, 亚科斯学院对得起所收的高昂学费,偌大的竞技场提前七天进行了封闭改装,数十层看台焕然一新,向众多学校的学生、贵族、教堂人士做了邀请,于十二个方位搭建魔法阵阵点,连场内的沙砾都换了一层。 最下层的观众全是权贵,庭霖坐在第二层看台,自下而上扫视整个竞技场,第一次见这么多人。 赫尔墨斯依旧没有忘记给他带吃的,将一杯浅度数的紫红色莓果酒和两块饼干塞进他手里,示意庭霖看向正对着他们位置的一角:「看,人鱼!」 庭霖顺着他的目光忘去,不出所料地看见了一个巨大的水池,二三十名长有各色鱼尾、不同发色的人鱼在其中游曳,坚硬的鳞片在阳光下反射出绚丽的光彩。 「听说人鱼的眼泪会变成珍珠,」赫尔墨斯托腮,「我还没见过珍珠呢。」 「等我在格斗比赛上碰见人鱼,把他揍哭了给你造珍珠。」庭霖争分夺秒地翻过一页笔记,头也不抬地回道,直至小腿处传来一阵奇怪的触感,像是什么细条状物隔着布料攀上了他的身体。 庭霖抬眸,果不其然在下一层看台上看见了阿多尼斯。 这位精灵王子今天打扮得格外正式,鬓间耳后装饰了几片绿叶般的翡翠,金髮垂落,眼含横波,一根眼熟的藤蔓从他手腕间探出头,比了一个大大的爱心。 庭霖捡起缠在腿上的细小枝条,远远前抛扔给阿多尼斯,精灵抬手默契地接住,向他用口型说道:「庭霖同学,加油!」 这个精灵,就像他不比文理和化学似的,现在他们好像是对手吧? 庭霖挑眉,也用口型回道:「你也加油。」 一旁赫尔墨斯丝毫没有察觉,正专心致志地低头给一只梨削皮,查理德拍他肩膀的时候他还纳闷:「干什么?」 「还干什么,」查理德看在同为吸血鬼的份上,压低声音提醒道,「你没发现你的庭霖同学书都不看了,正在和阿多尼斯隔空聊天吗?」 「聊就聊呗。」赫尔墨斯动作不停,转眼间已经将西泽梨的皮完整地全部削掉,把皮自己吃了后拎着果柄,兴高采烈地呈现到庭霖面前:「吃点东西再加油吧庭霖同学,一等奖一定非你莫属!」 第027章 比赛 今天的人是真的很多。 数不清的妖魔鬼怪们几乎坐满了竞技场的看台, 第二层庭霖所在的区域,有坐有站不下二十人,全被赫尔墨斯这一嗓子吸引,齐刷刷地转头望过来。 庭霖按耐住想一剑抽死他的欲望,接过梨将它和之前的莓果酒、饼干一起放进面前小桌的餐盘里,有些无奈。 梅尔斯大陆没有辟谷这一概念,庭霖尝试着向赫尔墨斯解释过自己不吃东西也不会饿,但那只吸血鬼显然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赫尔墨斯像是经歷过□□,在吃这一方面格外执着,宁可多兼一份职也不肯亏待了自己和庭霖那两张嘴,现在吸血鬼人鱼也不看了,支着下巴凑到庭霖面前,算了一下时间:「十点钟正式开场,上午抽籤分组,下午开始文理比赛,今天晚上你就见不到我了,就算这样你也不愿意吃我为你准备的食物吗?」 庭霖心道我不是不愿意吃,我是怕你为了拿一等奖给我下毒。 亚科斯学院的学费半年一交,这学期的学费在庭霖眼一睁一闭来到西幻世界之前就已经交了,但下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呢。 一学期八十金币的学费,乍听起来不贵,但折合铜币却需要三万两千枚,而普通人一月也难以赚到一个金币,再加上未来一年所需要的教材费用、宿舍费用、吃饭、材料……零零总总全部算到一起,一学期起码三四百金币,且上不封顶。 要是这次比赛拿不到奖,庭霖就要考虑重操旧业,去杀人画符摆地摊了。 少年吸血鬼血红色的眼睛恍若鲜血,苍白的皮肤没有一丝生气,背后的黑翼小幅度地抖了抖,眼中的意蕴和眼泪唿之欲出,庭霖每样尝了几口,他才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年幼还未离开庭家时,庭霖就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后来背井离乡,在修真界流浪的时候,因为一心扑在修炼上,有点钱就砸进这个无底洞里,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直到正式拜师才有了正常规律的三餐。 第48页 而且,梅尔斯大陆绝大部分食物庭霖都吃不来,但这只吸血鬼总是能精准地挑中庭霖口味,庭霖挨个尝过去,不出所料地感到不错。 反正一般毒毒不倒他,吃吧。 庭霖换了本笔记,安静地边吃边看,直到竞技场内蓦然响起一阵长箭破空声。 一只五尺长的巨大箭矢拖着长长的尾巴撕裂空气,从竞技场最东侧划过长空,精准地正中西侧高高悬挂的靶心,下一秒,震耳欲聋的欢唿声、喧譁声浪潮般涌起。 十点钟,热辣的阳光透过竞技场上方的天空挥洒而下,魔法阵起,将中央的比赛平台与看台间隔开,两只凶神恶煞、庞大狰狞的魔兽脖颈上拴着手腕粗的铁链,被两位狼人牵引着拽进了场内。 赫尔墨斯笑容一凝:「亚科斯学院以往好像没有这种活动啊。」 「确实没有。」精灵罗伊搬了张椅子坐在两人身后,起身看了会热闹就坐下了,兴致缺缺道:「我哥哥的同学的妹妹的同桌也参加过我们学校的比赛,以前开场活动是校长上去讲两句废话,但那位校长不是因为弄死一只亡灵被调职了吗,我们这位刚上任不到一年的新校长可能有什么其他想法。」 有什么想法庭霖暂时没看出,此时,两位狼人已经脱帽做完了绅士礼,下场了,而两只近九尺高的巨型魔兽脖子上的铁链业已脱落,浑身肌肉紧绷,高高耸起,浑浊的兽瞳剎那间锁定了对方,忌惮地咧嘴咆哮,露出了锋利的四排獠牙。 两座肉山般的魔兽原地静止了两秒,然后在同一时刻勐地上前扑去! 新修的竞技场内顿时洒上了新的鲜血,尘土飞扬,野兽嘶吼。 这是一场最原始的较量。 赫尔墨斯缄默地看了半晌,突然笑出了声:「我们校长居然让狼人上场斗兽……」 坐在罗伊左手边的查理德同样神情复杂:「……也就欺负狼人都不懂歷史。」 罗伊煳里煳涂地迷茫了半天:「你们在说什么?虽然我文理课上课不怎么认真,但我自认为学得还算可以,但实际上已经到了连和你们聊天都有障碍的地步了吗?」 「不是你的问题。」庭霖放下莓果酒酒杯,「老师不讲这方面的歷史。」 「狼人……」赫尔墨斯笑容洋溢,轻声道:「还有人记得,狼人之前也是魔兽吗?」 「千年前,他们还是在原始荒原上一起艰难求生的同类与竞争者。而千年后,其中一个种族已经站了起来,驱使着曾经的对手自相残杀。」 赫尔墨斯感嘆:「我们这位新校长是位神人。」 这种残暴的斗争虽时有发生,但拿上这种大型比赛还是头一次见,有人兴奋,有人新奇,但像庭霖这边一致表情凝重的还是少数。 罗伊半懂半懵,大体明白了赫尔墨斯的意思,更没了看斗兽的心思,起身道:「我去打探一下新校长的消息。」 这场独具一格的开场仿佛一瓢热水泼到油锅里,沸腾的竞技场内,碰撞、撕咬,血流满地,破碎的内脏、撕扯掉的皮毛与咬下的断肢残骸凌乱散布,终于,其中一只被另一只咬断了喉管,黑血喷涌而出,血溅三尺,嘶哑的哀嚎渐渐衰弱,挣扎着抽搐了两下,彻底不动了。 排山倒海的欢唿声风驰电掣之间被抛上了高峰,两位狼人再次上场,一位原地点起一捧火,将死去的魔兽当场焚烧,另一只重新拾起锁链,栓住获胜魔兽已经没有了皮毛、鲜血淋漓支棱着骨头的脖子,强行拖了下去。 亚科斯学院的新校长掐准时机,在气氛正浓时隆重登场,矜持地整了整丝绸长袍,弯腰行李:「女士们先生们,我是亚科斯学院的校长科内利亚,由我宣布,第三十二届学竞盛典正式开始!」 「下面,将由我们的加菲尔德先生宣布比赛规则!」 苍老威严的加菲尔德副校长一如既往,拄着他沉重的黄金权杖,颤颤巍巍地抖展开一张羊皮纸,威严的大喝传遍整个竞技场:「肃静!」 庭霖至今记得他在开学舞会上公然袒护弗里曼的仇,不是很想听见他的声音,忍着噁心听完规则后起身:「走了,去抽籤。」 赫尔墨斯依言推开椅子站起,眯眼估量了一下从看台二层到抽籤处的距离,凑近道:「人太多了,可以直接飞过去。」 「不用,还未到吉时。」文理比赛没什么看头,不少人正准备离开竞技场,抽籤的参赛者、往外走的观众都挤到了一起,庭霖不慌不忙地顺着人流往下,走走停停,用比爬还慢的速度挪到了抽籤处,在已经排起长龙的队伍末尾排队。 比赛虽以公平至上,但除实力外,运气也占很大一部分,总共一百五十名参赛者,只分为十二小组,每小组下十多名参赛者,这就代表註定有一半组的人数比另一半组的人数要多。 庭霖提前作法,给远在东方的同门已飞升前辈上香,在良辰吉时抽籤,果然抽到了人数少的组:第七组。 赫尔墨斯在第六组,抽完签后长出一口气:「前六组人比后六组人多,我怎么能刚好抽到第六组呢。」 「想开点。」 每小组内决出三人,十二个三人组成一个大组,最终在大组内决出一二三等奖,庭霖敷衍地安慰道:「六组挺好的,万一你抽到了七组,说不定刚好在组内排名第四呢。」 赫尔墨斯:「……我好歹也是一名博览群书的吸血鬼好吗!」 第49页 参加文理比赛的参赛者一时都聚在抽籤处,放眼望去,近三分之二都是吸血鬼,庭霖不是很懂赫尔墨斯这个优势在哪。 阿多尼斯也报名了文理比赛,但这位一点不缺钱的精灵王子明显就是凑个热闹,抽到了人多的第一组也没什么遗憾,反而十分期待地对庭霖说:「我们这个组有个外校的很有名的学生,上一届文理比赛他就得了一等奖。」 庭霖懒得探听对手有谁,反正是谁对他来说都一个样,他更好奇的是人鱼怎么比赛,难道要在比赛台上给他们挖个池子吗? 事实却是,压根没有人鱼参加文理比赛,也就不用纠结人鱼要怎么上场。 系统最近的工作被赫尔墨斯抢了不少,难得有了用到它的时候,忙不迭地冒出来解释道:【让人鱼这种一天到晚泡在水里的种族,学习文理这类大部分知识都写在书本上的学科,未免有点强人鱼所难。】 【而且,可能是远离纷争的原因,他们这个序列有点不通人性,而文理学什么?歷史、时事、文学、哲学,歷史跟他们关系不大,时事他们接触不到,文学更是跟他们没关系——他们那个序列甚至没有发展出自己的文字,只有语言,而最后一个剩下的哲学也理所当然的一窍不通,毕竟其他序列都听不懂,更何况人鱼。】 第028章 文理 虽然上课的时候时事、文学、哲学是分开一部分一部分上的,但比赛的时候却并不分开一项一项的比。 第一轮笔试,每人抽取三个题目,每部分一道,庭霖坐在第七组最前列,在面前悬浮的一块平坦石板上印下自己的手印,下一秒,被储存起来的风元素激活,将写有考题的纸张在小小的空间内狂吹打乱,而后渐渐平息,只剩下三张纸条仍飘浮于空中。 亚科斯学院的新校长当真是位神人,灵机一动,在以往的评委席旁又加了个演讲台,一名高年级的龙族学长正站在上边努力调动氛围,试图令正在往外走的观众留步: 「女士们先生们,盛典的第一场比赛——文理即将开始!现在可以看到我们的参赛者们在抽取题目了!」 「让我们先来看看第一组的情况……哦神啊,阿多尼斯殿下已经拿到了他的题目,如何在梅尔斯大陆最南端的雅奇里州修建州级必备的大型教堂……众所周知,雅奇里州是我们国度最贫穷的一个州,听说那里的狼人都只能吃草,这可真是一个很有难度又很贴合时事的问题。」 声名远扬的阿多尼斯绝对比文理比赛吸引人,话音刚落,果真有不少人停止了走动,原本犹豫要不要离开的也趁机把椅子向前挪了两米,纷纷拉长了脖子—— 竞技场内,魔法阵内流动的力量记录下阿多尼斯的一举一动,同步放大呈现于空中,庭霖稍一抬头,就能看见精灵鬓边和他眼眸同色的翡翠。 看台在阿多尼斯挥手的一刻齐齐发出尖叫,颇有要把其他人吵死之势,庭霖抬手取下题目,耳边全是:「殿下加油!」「阿多尼斯我喜欢你!」「什么时候考虑跟我上床——」的神奇口号。 梅尔斯大陆是真的很开放。 阿多尼斯像是早料到会被着重提起,闻言轻轻搁下羽毛笔,眉眼弯弯地抬头挥了挥手,从微笑到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近乎完美,一点看不出天鹅绒长袍下的累累伤痕。 而他同组的那位、号称是上一届文理一等奖的吸血鬼,同样被演讲台上的龙族着重介绍了一番。他比阿多尼斯更有准备,直接起身离开座椅,脱帽向观众做了一个绅士礼,随即向下伸出左手大拇指,点了点地面。 这个意思在梅尔斯大陆代表了极致的挑衅与轻视,甚至带了些许侮辱的意味,龙族滔滔不绝的自言自语也不由得卡了一下壳:「呃……看来上一届的冠军马文先生同样对这一届的冠军势在必得,他甚至没给其他人一个眼神……难道是我们的阿多尼斯殿下不够貌美吗?」 在场的观众亚科斯学院的学生居多,没人吃吸血鬼那一套挑衅,十分不给面子的冷了场。 龙族也觉得尴尬,眼珠子满眼眶乱转,终于在慌乱中找到一个足够大的亮点—— 庭霖平静地将纸条在桌面上铺平,扫了一遍题目,结果发现不乎意料的简单:第一题,雅奇里州贫苦的原因;第二题,对《费兹捷勒史诗》进行简单描述,并选取一个不少于五十词的片段进行赏析;第三题,神因何而来。 这三个问题庭霖都听老师讲过或自己看书的时候看过,简直毫无压力,连脑子都不用动,庭霖微微拢起广袖,露出一节手腕,伸手去拿一旁的羽毛笔—— 龙族激动的声音响起:「没想到,来自遥远东方庭霖居然也参加了文理比赛!」 庭霖:「???」 这下,竞技场内更没声了,恶名在外的庭霖同学莫名其妙地抬头,望了眼面前镶嵌着魔兽眼睛的魔法阵点,思索了两秒要不要起来打个招唿。 但这位龙族文思泉涌,已经替他把招唿打完了——「在场的外校同学可能对我们这位留学生不太熟悉,没关系,容我向你们细细道来。」 「庭霖同学,亚科斯学院一年级新生,据说序列为吸血鬼,『好友』两位,曾将所有与他有过过节的人都按在地上暴打了一顿,不论种族,不论是否同校,只要你敢先按耐不住动手,他就敢把你的这只手砍了。」 龙族幸灾乐祸:「让我们回忆一下,刚刚的马文先生似乎做了一个不是很友好的手势?他是在瞧不起我们包括庭霖同学在内的所有参赛者吗?」 第50页 龙族笑容满面地止住了话题:「让我们拭目以待。」 人怕出名猪怕壮,庭霖对马文的挑衅没有任何看法,但奈何马文已经坐不住了,越过大半个竞技场,远远地瞪了庭霖一眼。 ……什么叫无妄之灾,他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仇都要报好吗?!! 庭霖神情凛寒地执笔刷刷答题,一边写出飘逸清晰的字母,一边认真考虑要不要去黎贝卡山上挖个坑,在比完文理后把那位龙族埋了。 第一轮结束后,分数被评判完封存,第二轮比赛即将开始,规则是评委出题,参赛者抢答,答对加一分,答错减一分,每位参赛者面前印手印的平板被撤下,换成一块储存了火元素的魔法石,只要一按,顿时就能有无温度的火焰冒出来,代表抢答。 龙族拍拍手,示意比赛开始,立刻有无聊了半天的评委抛出第一个问题:「自梅尔斯大陆最大的一座教堂建成起,到莫尔伦恩大帝上任那天为止,假若所有生物寿命正常、环境适宜、一对一配对,那么两只一公一母的比鲁斯鼠最多能繁衍出多少后代?」 不少人一听完这个问题,当场头都大了。 梅尔斯大陆最大的一座教堂什么时候建成的?莫尔伦恩大帝什么时候上任的?比鲁斯鼠寿命多少?几岁性成熟?一年几次发情期?一胎能生几个? 看台上,打探完消息回来看比赛的罗伊已经傻眼了,喃喃道:「……文理什么时候教过这个?我怎么不知道?」 不仅观众傻眼,场内的参赛者也有不少人彻底放弃了这一题。这道题虽然不长,但不仅要从犄角旮旯里把生僻的知识扒拉出来,还要现场算出一个想想就很庞大的数字,一上来就奠定了整个比赛的难度基调。 这场比赛是允许使用文具的,除去已经放弃的参赛者,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拿起羽毛笔,在空白纸上争分夺秒地计算数字,只有某位东方留学生,不紧不慢地从衣袍下掏出一个好似是木头做的有很多珠子的奇怪东西,噼里啪啦拨弄了几秒,抬手按下了魔法石。 而此时,连马文先生都没放下笔,所有人只听见一声火焰飞溅声,愣了两秒的龙族迅速反应过来,将计时用的沙漏倒置:「庭霖同学,请在沙漏中的沙砾漏完前阐述完你的答案。」 庭霖神情淡漠:「二百零九万七千一百五十二只。」 全场寂静片刻,出题的评委颔首道:「回答正确,加一分。」 ……什么叫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 马文手都在抖,心态当即崩了一半。 周围的喧嚣、诧异、欢唿似乎都与庭霖无关,那位东方留学生面无表情地动了动指尖,将算盘上的算珠拨回原位,眼睫微垂,午后灼热的阳光为他打下近乎完美的光影,忽然他感觉到了什么,偏头向马文的方向展颜一笑。 声浪再次达到一个高峰。 虽然庭霖名声狼藉,但在这场比赛上,他代表的是亚科斯学院。 没有人愿意把冠军拱手让给其他学校,赫尔墨斯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悄悄向庭霖眨了眨眼。 而风云中心,庭霖略有点困惑地质问系统:「是我息事宁人的意图不够明显吗,我怎么感觉那个马文似乎不是很开心?」 系统:【……有没有一种可能,你那个微笑更像挑衅的冷笑?】 「……是吗。」 庭霖不是很在意地把注意力放到下一道题上,另一位评委老师沉吟几瞬,问:「《黛尔传奇》中,黛尔再次回到故乡第一次去教堂礼拜的那一天,她的丈夫最有可能和谁在一起?为什么?」 这个问题不用纸笔计算,马文终于恢復了点自信,准备抢答,但一旁的精灵已经按下了魔法石:「最有可能和他的情妇米娅在一起,因为这个时候他已经意识到了婚姻危机,打算和情妇商量离婚去往外地的事宜。」 「回答正确,加一分。」 阿多尼斯点头答谢,同样向马文送去一个微笑。 早听说过两人关系的马文:「……」 第三题,也许是不太忍心上一届冠军被打压得这么惨,第三位评委老师把问题往梅尔斯大陆的吸血鬼序列上扯了扯:「梅尔斯大陆上的吸血鬼最常生活在哪?为什么?」 马文眼都不敢眨,在听完问题的第一时刻伸手去按铃——但还是晚了一步! 第六组的一位吸血鬼笑嘻嘻地回答:「吸血鬼最常生活在深山老林,一个原因是方便圈养血仆,另一个原因……」 赫尔墨斯意有所指地往马文的方向瞟了一眼:「因为某些吸血鬼的存在,大大破坏了吸血鬼序列在其他序列中的形象,有很多人并不待见我们,于是我们就只能生活在深山老林啦。」 马文脸色铁青,很想掀桌子骂人。 你们三人到底怎么回事?我知道你们关系好,但至于这么好吗?!! 第029章 诗歌 第二轮总共就三道题,如果抢答到这三道题的参赛者在第一轮得分高于三分,那么则直接固定为组内第一,晋级大组。 马文就是上一届文理比赛中最先抢答正确晋级名额的人,但今年的三道题他居然一道都没抢到! 他虽然不是亚科斯学院的,但梅尔斯大陆所有上点档次的魔法学校的学费都十分高昂,马文家境虽也勉强凑合,但离一下子能拿出几百金币的富足家庭还是差了不少的。 第51页 吸血鬼在魔法方面没有龙族的天赋,在格斗方面也没有狼人那种体格,马文这次比赛只报名了文理,以前积攒的一点资金也因为种种意外花干净了,如果拿不到一等奖,他下学期怎么生活?他的血仆怎么养? 而且,他已经四年级了,马上就要毕业了,如果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被退学,岂不是前功尽弃? 本来马尔自认为十拿九稳,能像上届那样轻松晋级大组,最差最差也能有个二等奖,但今天的发展直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东方留学生为什么会对梅尔斯大陆那么熟悉?那只吸血鬼的手速怎么那么快?而且,不是精灵都不喜欢看书吗,那位压根不缺钱的精灵王子为什么要参加文理比赛? 马文面有菜色,深唿吸两次才勉强拾回了些理智。 现在庭霖、阿多尼斯、赫尔墨斯三人已被评委公布了分数,全部晋级,一组内还剩两个名额,马文打起精神,不敢再张扬。 本身马文的文理水平就算同龄人中的佼佼者,除去阿多尼斯后,他在组内根本找不到对手,在第三轮辩论中把同组参赛者堵得哑口无言。 马文终于找到了冠军该有的意气风发,笑着看向对面的同序列竞争者,说出口的话一句比一句恶毒:「连这点逻辑都捋不清楚,你配为吸血鬼吗?」 下场暂时休息的庭霖坐在竞技场一层看台前、比赛台边,全神贯注翻看着自己的笔记,直到听着这句嘲讽才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旁观片刻,问:「梅尔斯大陆内文理不好的吸血鬼要被除名吗?」 「没有这种习俗,他只是在单纯地讽刺对方实力低而已。」赫尔墨斯难得没吃吃喝喝,边仔细观察庭霖外袍上的花纹边道:「其实,那只吸血鬼的知识储备不算贫瘠,只是有点紧张,被马文这么一问更不敢吱声了。而且,吸血鬼也有不喜欢文理的。」 马文虽然行为令人不耻,但他第一轮笔试满分四分得了三点六分,第三轮辩论赛连胜三场,加零点八分,总分四点四,以小组第二名的成绩稳稳妥妥地成为了第四个晋级大组的参赛者。 在评委宣布他晋级之后,马文下场,在庭霖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十分和善地对庭霖伸出了右手:「庭霖同学,你好。」 庭霖诧异偏头,向马文的方向动了动自己被赫尔墨斯拉住的右手,语调没有丝毫起伏地回了个注目礼:「你好。」 马文耸耸肩收回右手,环视四周,向前倾斜着上半身问:「阿多尼斯殿下不在?」 「他在看台上被人围住了。」赫尔墨斯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头顶的方向,歪着脑袋纯洁无辜地回视:「难道你没有发现,刚刚你晋级的时候观众的尖叫声特别大吗?哦,我的神,你该不会认为他们是在为你欢唿吧?」 赫尔墨斯扣住庭霖手腕,用留学生的十指和掌心在自己心口处平抚了两下:「对不起,马文先生,不要生气,我这只吸血鬼不太懂文理,说话难听,你要是不想听就坐远些。」 马文的嘴角有些抽搐,吸血鬼一向苍白如纸的脸上甚至气出了血色,但仍维持着面上的蔼然,僵硬地笑道:「哈哈哈哈,怎么会,这位同学,你可是最早晋级的三人之一啊,我自知技不如人,又怎么可能认为观众是在为我欢唿呢。」 「哦,原来你知道自己实力不强啊,我看你刚才在台上对同类说的话,还以为你自负自矜,心底里把别人都当垃圾呢。」 庭霖把手抽回来,顺着赫尔墨斯的话头望向场内那位和马文辩论的吸血鬼:「嗯,她现在看起来有点伤心。」 何止是伤心,那位吸血鬼庭霖见过,是他隔壁班的同学,一年级的年轻吸血鬼刚刚上了三个星期的课,有史以来第一次参加学竞盛典,就碰上了喜欢贬低挖苦的对手,连焦虑带不甘,都快哭出来了。 庭霖淡淡地问:「你不想去道个歉吗?」 道什么歉,弱肉强食,赢了比赛嘲笑两句还不行了? 马文硬着头皮起身,大步流星地闷头快走到对手吸血鬼面前,低头扔下一句「对不起」,连对方听没听见都不管,说完就走了。 但当他竭力掩饰着恼羞成怒再回到看台下的时候,庭霖和赫尔墨斯都已经不见了,座椅上取而代之的是正在看书的精灵王子阿多尼斯。 马文马不停蹄的脚步紧急剎住,在精灵发现他之前掉头走了。 短暂休整后,魔法阵一块水晶石上公布所有参赛者的成绩,按照分数由高到低排列,庭霖四点八,赫尔墨斯四点七,阿多尼斯四点五,马文四点四,暂时占据了一二三等奖的位置。 最后一轮,一直覆盖住竞技场的魔法阵关闭,二十八位龙族合力搬来十二块雕刻着复杂魔咒的阵石,满头大汗地撂在地上,砸起一阵尘埃,而后由精通魔法阵的【魔法师】上前,将阵石的位置来回调正、摆动,最终,在十二阵石的中心放下一只被钉子钉死的木盒,剎那间,白光顿现。 演讲台边的龙族擦了擦被激出来的眼泪,捂眼介绍道:「终于到了最后时刻——最后一轮比赛,规则是进入这个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歷史的空间魔法阵,摘录一顿诗歌,并探清它的作者、它的大意、它想表达的思想,限时六个小时,各位,请进吧。」 渐渐的,足以和阳光媲美的白色光芒渐渐趋于黯淡,阵石将整个竞技场的空地划分成十三个区域,晋级的参赛者们都站在第十三个区域,左手边,一扇若隐若现的门静静地伫立在满场的唿噪声中,是排名第一的参赛者进入空间魔法阵的入口,其他人依次顺时针递推。 第52页 十二位参赛者无一出声,默契地分散开来,庭霖依旧波澜不惊,伸手搭在虚无缥缈的门把手上,手腕一转—— 大概是和进入赫尔墨斯那本魔法阵差不多的感觉,先是铺天盖地的白,良久视野中才出现了色彩,首先面前是一座足有九层楼的高大白塔,白塔大门大敞,放眼望去全是书架,除此之外,连风声和杂菜都没有。 不出意外,这座白塔就是就是最后一轮比赛的地点。庭霖缓步走进,四五十方丈的室内除了纯白的天地和楼梯,就只有书架和书架中各式各样的书,有捲成一卷的羊皮纸书,有和现在梅尔斯常见的草纸、但比草纸更粗糙一些的纸书,也有直接刻在薄石板上的石书,更有甚者,居然是竹简。 庭霖目光凝实,毫不犹豫地伸手取出许久未见的竹简,展开后,又是一阵白光闪现—— 一汪绿湖之上,白鹅优雅地伸长了脖颈,清风拂面,涟漪阵阵,一垂髫小童站在岸边,高歌道:「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庭霖:「……」 诗歌咏诵完毕几秒后,画面消失,庭霖心情复杂地将竹简捲起放回,走到另一个书架面前,挑出一本石书。 这次的画面不再与修真届有关,呈现在庭霖面前的是一座狭小的长方形木屋,木屋一面放置着一座与人等高的大理石像,面容祥和悲悯,捲髮长袍,精湛的雕刻技巧令庭霖轻易认出了祂的真实身份——铜币正面的头像就是祂。 七八名发色各异但又没有明显序列特徵的人跪坐于地,合演于心口处描摹日月,齐声吟唱道:「我仍然每天怀念我的故土,渴望返回家园,见到归返的那一天。即使因为有哪个神明在酒色的海上打击我,我仍会无畏,胸中有一颗坚定的心灵。」 这次的语言是梅尔斯语,音律平缓自然,但太短了,直到庭霖来来回回听了两遍,也没找到任何有关这首诗歌作者的痕迹。 而魔法阵外,十二位参赛者的举动被投射到空中,看台上的罗伊心急如焚,看着庭霖不慌不忙地在一层挑挑拣拣,把书拿起又放下,在景象消失后站在原地愣了两秒,抬步向楼上走去,而后一直重复这个动作,直至顶楼。 也参加了比赛但未能晋级的查理德眉心皱起,「庭霖同学在干什么?」 「不知道,但他怎么随机拿起一本看一两遍就放下啊,像其他人那样逮住一本使劲看啊!」罗伊有些焦虑,「那个马文好像已经看完了!」 话音刚落,第四区域的魔法阵门一开一合,马文出来了。 第030章 结晶 查理德脸色微变:「这一轮比赛限时六个小时,总分五分,其中一分与参赛者所用的时间密切相关。」 「倘若在一个小时内摘录完成,就能得一分,两个小时完成,能得零点九分,依次递推。」 「如果庭霖卡点在最后一个小时才出来的话,那他在前三轮积攒下来的优势必定荡然无存。」 罗伊皱眉:「那其他四分呢?」 「其他四分与诗歌的长度、难度、以及两外两个要求的准确性有关,说出正确的作者得零点五分,长度零点五分,难度及思想各占一点五。」 罗伊当即就绝望了:「庭霖一个东方留学生懂什么诗歌!那些圣咏他听得懂吗?指着人鱼语跟他说那是梅尔斯语的前身他都不见得能辨认出来!」 两人没有一个担心的赫尔墨斯的,也对其他参赛者没什么兴趣,一心一意地替庭霖发愁。 「这美好生活才开始多久……」罗伊唏嘘道,「开学舞会被刁难,测验全班倒数,【猎魔】谣言满天飞,好不容易把不长眼地都震慑得安稳了些,又要开始新的格斗回合了?」 查理德低声道:「我和庭霖住得比较近,但我从来没有在正常的洗漱时间见过他,也很少在食堂遇见他。除非赫尔墨斯死缠烂打,庭霖好像就没有在食堂吃过饭。」 罗伊彻底坐不住了:「他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评委能稍微放一下水吗?第二轮抢答的时候不就有位和马文同校的评委给他放水了吗?」 「闭嘴,小点声,你说评委放水,证据呢?」查理德神经紧绷,箭步上前把罗伊拽回来强行按着坐下,「最后抢到那题的可是赫尔墨斯,你觉得这水看起来更像是给谁放的?」 「我知道,赫尔墨斯和那位评委一点关系没有,但有谁在意?庭霖不也被硬扣上了【猎魔】的帽子吗?」 「而且,这一轮不是评委判分。」 最后一轮的分数,是由魔法阵本身评定的。 白塔中数万本图书多如牛毛,记载的诗歌纵横古今,不可能每本都恰好有评委知道,而事实上,哪怕是最资深最有经验的评委,也只能在机缘巧合之下摘录翻译一两首第六层的诗歌。 听完查理德的解释,罗伊放弃了在评委身上打点的想法,心情刚刚平復了片霎,结果刚抬头往半空中一望,就看见庭霖又拿起了第九层的一本书,而且他不光拿书,还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张藤椅,直接坐下了! 罗伊心大起大落,窒息道:「他这是要住在第九层吗?他一个刚在梅尔斯大陆呆了不到一个月的留学生挑战什么不可能?没人提醒他大多数参赛者都只在下三层吗?」 何止是下三层,放眼望去,最终晋级的十二位参赛者实力悬殊,简直是旱得旱死,涝得涝死。有近一半的参赛者自知得奖无望,进魔法阵之后在第一层选择了一本简单的图书,只有直奔第三层的马文,还有庭霖那个仿佛在逛自家后花园的留学生,独树一帜,与众不同。 第53页 最先出魔法阵的马文即将得到用时的零点九分,急忙在踏出门的第一时间赶到第十三区域刚摆好的桌椅上,就一屁股坐下,头也不抬地拿笔、蘸墨水,以最快的速度默写下他在三层所见的那首诗歌。 埋头枯写间,马文听见看台上传来一阵惊嘆,但好像并不是在为自己这个即将拿到冠军的人欢唿。 这首诗歌已摘录完三分之一,马文越是想静下心来加快速度,越是想知道观众看见了什么,终于他再也忍不住,抬头往半空中瞥了一眼—— 他愕然发现,前三区域的庭霖、赫尔墨斯和阿多尼斯,居然都在第九层! 画面上,三个巨大的「九」滑稽地排成一排,像小孩排队乖乖等着被吃,马文简直想拍案大笑,什么叫不自量力?什么叫眼高手低?这就是! 梅尔斯大陆俗语,如果一个人抛开手中的银币而去追寻金币,那最终他连铜币都得不到,马文几乎压不住咧开的嘴角,再次低头写字时手都在抖。 耳边看台上的谈论声也渐渐大了起来,不止有一个人在疑问:「这三个人呆在第九层干什么?」 而魔法阵内,庭霖放回刚刚结束画面的竹简,抬步走到更深处的书架,取下其中一卷比刚才更具岁月痕迹的简帛。 丝帛展开后,一女子泛舟湖边,哀怨地唱道:「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 女子音调婉,如泣如诉,饱含思念与忧伤,咿咿呀呀哀嘆许久,才掩泪淡去了身影。 这次画面消失后,庭霖没有像对待其他书那样在第一时间将丝帛捲起,而是若有所思地凝眸不语,动作轻柔地抚摸着丝帛轻薄的质地。 至此,他确定了一个事实——白塔中图书的摆放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是按千百年前,当时梅尔斯大陆的人们对这些诗歌的了解程度,自上而下分类摆放的。 第一层图书记录的诗歌在千百年前脍炙人口,第二层的诗歌广为流传,第三层的诗歌有过学习的人会熟知,到了第九层,只有对诗歌方面有过深刻造诣的大师才能读懂并品悟出其中真谛。 这座白塔,完全可以称其为当时诗歌智慧的结晶,不知有多少人为此贡献出了自己的力量,才能在那么遥远的时代收集到如此海量的诗歌,从民间小调到祈祷圣咏,从梅尔斯大陆到东方修真界,从书籍保存到建构魔法阵,不知耗费了多少圣哲的心血。 这座魔法阵的奇蹟程度,简直不像近似文盲的妖魔鬼怪们整出来的。 庭霖放下丝帛,转身收起藤椅去了第三层,开始研究一些尚未听闻过的梅尔斯大陆诗歌。 同一时刻,魔法阵第二区域和第三区域,一吸血鬼一精灵先后踏过长长的漫长阶梯,在白塔第九层停步,而后一人往左,一人往右,走马观花般迅速扫过每一个书架,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认真比赛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飞速流逝,忽然,精灵王子阿多尼斯脚步一顿,碧绿的眼眸有瞬间的变化,但这变化的时间太过短暂,以至于宛若一个一闪而过的错觉。 阿多尼斯目光从书架上挪开,转而投射到白塔墙壁上一个阵点,对着魔法阵外的众多观众露出一个明媚的浅笑。 精灵序列驰名整个西幻世界的美貌顷刻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没人发现另一边的赫尔墨斯走迷宫般闷头乱转,竟也转到了和阿多尼斯同样的位置。 吸血鬼身形一偏,背后纯黑的双翼微展,从观众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苍白的手指颤抖地从书架下取出一本并不厚的书。 日渐西山。 除去排名前三的几人,其他参赛者都已陆陆续续地走出了魔法阵,马文是第一个向魔法阵提交答卷的参赛者,虽仍未公布成绩,但他已有了绝对的自信——阿多尼斯和赫尔墨斯两人像是住在了九楼,在那呆了半天,也不知道能探清什么东西。而庭霖那个压根不属于梅尔斯大陆的东方吸血鬼,先是在各层浪费了两个小时,然后才恍然大悟去第三层补救,早干什么去了? 就算他们三人能摘录到与他水平相当的诗歌,那会也在用时上被狠狠拖住脚步,一二三等奖?怕是一个也拿不到吧! 马文心情前所未有的晴朗,坦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数着时间等着手下败将们出魔法阵。 少顷,阿多尼斯和赫尔墨斯纷纷下楼,打开门回到竞技场,马文看了阿多尼斯一眼,越过他对排名第二的赫尔墨斯热情道:「赫尔墨斯,你终于出来了!你不知道,我在魔法阵外等的有过无聊!」 马文满脸写着兴奋:「我很好奇,白塔第九层都有什么?我只在第三层呆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出来了,实在没机会去九层看一看,那里的诗歌应该很精妙吧?」 和马文兴致勃勃相反的是,一精灵一吸血鬼都十分沉寂,赫尔墨斯尤甚。 庭霖不在身边,少年吸血鬼连嘴角都懒得扬,放松地向后倚靠着椅背,眉梢一挑,道:「你的水平也就第三层了。」 「你问我第九层有什么?」赫尔墨斯边写下一个个潦草但清晰的字母,一边回道:「第九层有你的祖宗,好奇明年再来,毕竟今年的奖金你是拿不到了,再接再厉,加油。」 马文:「……」 他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这个吸血鬼在短短几个小时之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当即热血上涌,腾地一声站起来,咬牙切齿道:「我拿不到,难道你就拿得到?落魄贵族还当自己是亲王?!」 第54页 然而,赫尔墨斯甚至表情都没变,只顾摘录自己的诗歌,马文心底顿时燃气一阵被无视的愤怒,下意识迈出一步,一旁无所事事的龙族猝然拦了住他,警告道:「时间未结束,请勿打扰其他参赛者答题。」 马文满腔怒火被强行镇压,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忽然,一直专注于纸笔的赫尔墨斯和阿多尼斯同时抬起头,身侧传来「咯噔」一声轻响。 万众瞩目中,庭霖踩着第六小时即将到来的点,一脸云淡风轻地踏出了魔法阵门。 而后,他将门带上,抬眼对上了两双毫不相同但莫名散发出相同情绪的眼睛。 庭霖慢慢走到两人木桌前,迟疑道:「怎么了?」 第031章 得分 阿多尼斯托着右边腮,状似感嘆道:「你在里面呆了好久啊。」 赫尔墨斯托着左边腮,情绪瞬间收敛,学着阿多尼斯的样子忧愁道:「庭霖同学,时间不多了啊。」 「来得及。」庭霖放下心,忽略掉马文,顺手摸了把精灵活泼乱动的藤蔓和吸血鬼毛茸茸的脑袋,拉开椅子坐下,铺纸提笔,沉思片刻。 这一轮难度与否,全凭参赛者自己选择。 如果不想拿奖,随意煳弄了事,就可以随便在一二层找到一篇自己熟知的诗歌,作者、默写翻译、理解在进魔法阵前就早已知晓。这样顺利归顺利,但得分会非常非常低。 如果一心奔着前四名去,那就应该在稍微高的楼层上选择一篇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诗歌,从零开始,通过画面展现出来的种种细节、与其它相关图书的隐晦暗示,推断出作者与真意,并凭藉自己的记忆力与翻译能力将诗歌默写与纸上,并翻译成现在梅尔斯大陆通用的梅尔斯语。 这是一场公平的比赛,因为魔法阵能检测到参赛者已经学习了哪些,未学习哪些,再结合诗歌本身的客观难度综合评分。 同样一首几百年前的梅尔斯诗歌,给出同样的答案,在马文那里得四分,在庭霖这边就有可能得四点二,因为东方留学生在梅尔斯诗歌方面存在天然的劣势,魔法阵对庭霖的认可就会比马文的认可要高。 同理,如果是诗词歌赋,答案相同的情况下庭霖的得分必定不如西幻世界的人高。 这种制度对庭霖来说既有利有不利。有利的是他不用死磕梅尔斯诗歌,可以选择东方的诗歌,但劣势也明显,庭霖见过的诗歌太多了,他直到上三层他才从本就为数不多的东方书籍中找到一篇完全陌生的。 除此之外,由于诗歌语言与现梅尔斯语有所不同,庭霖在摘录默写后还要将自己选的诗歌翻译成梅尔斯语。 庭霖冷若冰霜地盯着纸面看了十几秒,突然转身请示道:「我可以用自己的文具吗?」 「呃……用吧。」龙族犹豫了两瞬,爽快地答应了,「只不过我稍微提醒一下,不要试图作弊,魔法阵会对参赛者做出最公正的评估,请便。」 庭霖颔首,面无表情地起身,从广袖内的干坤袋里取出笔墨纸砚,旁若无人地从远处人鱼序列的水池中隔空调来三滴水,垂眸磨墨。 为以防万一,那两只被罗拉举报为违禁物品的毛笔彻底已被庭霖扔进了干坤袋深处,现在他手上的这只,是用黎贝卡山上的柏梨木树枝做的,笔尖的毛取自突袭庭霖的三只狼人,虽没有大狼妖毛那般极具弹性,但软硬也算适宜,再蘸取修真界有名的徽墨,光看着都是一种享受。 庭霖挥毫泼墨,一笔一划地写下:「丙之晨,龙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旂。鹑之贲贲,天策焞焞。火中成军,虢公其奔。」 随后,换成羽毛笔,将其翻译成梅尔斯语。 东方留学生心无旁骛,速度飞快,成功在第五小时结束之前走到魔法阵中心,抬手将宣纸举起,让风元素将它带往不知名的空间。 至此,十二位参赛者全部交卷,魔法阵上空的画面渐渐放大至只剩一人,一个温润的女音问:「参赛者里奇,你所选诗歌的作者是?它真正想要表达的是?」 里奇放弃得很干脆,毫无心理压力地回道:「作者为克里斯教堂的一位主教,名为克利夫兰。这首诗歌属于圣咏,借描述一位士兵英勇作战并最终取得胜利的事迹来赞颂神对世人的宽容,并对克里斯教堂的建造之恢弘做了隐晦的描写,暗含对未来的美好期盼和对神的忠诚。」 「你的回答结束了吗?」 「结束了。」 「好的。」自四面八方的女声轻柔得像对自己不满周岁的孩子唱摇篮曲,耐心地询问后,评判道:「孩子,你的最终得分为二点二,其中用时零点九、难度零点二、长度一点一。」 「因为你所选择的这首诗歌在进魔法阵前已经被你牢牢刻在了记忆里,而且你拼写错了一个单词,所以难度这一项的得分很低,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好的,那么下一位参赛者,鲍曼……」 魔法阵自第十二名起开始,倒着向前为每一位参赛者评分,直到第五名吸血鬼公布分数之后,一直稳定的像一潭死水的成绩终于有了迎来了一个高峰。 「艾德琳,最终得分三点三,下一位,马文。」 魔法阵女声顿了顿,「你的回答是?」 「作者为六百八十年前的一位吸血鬼,并未留下真实姓名,但当时的人们称他为『血色亲王』。这首诗歌表面上是写太阳的升落,但实际是在写吸血鬼序列由高峰跌至谷底的过往,表达了他对吸血鬼序列落魄处境的悲哀和復兴种族的决心。」 第55页 「好的。你的最终得分为三点四,用时零点九、难度一点二、长度一点三。你的单词拼写没有错误,虽然将古梅尔斯语翻译成先梅尔斯语时出现了两处误差,但瑕不掩瑜,是一个不错的成绩。」 不得不说,诗歌难度这一项中,马文是第一个达到一点二分的。 上一届文理一等奖虽看起来有些小肚鸡肠,但实力毋庸置疑,看台上的观众大多不懂文理,但也从一连九个分数中感受到了这一点二分的不易,当即爆发出一阵掌声与喝彩声。 罗伊揉了揉耳朵,不敢置信道:「那个什么马文都这么挑衅噁心人了,怎么还要给他好脸色的?」 「他实力在那,有些人不会管的,除非……」查理德冷静道,「除非剩下的参赛者中有人分数比他高,不然日后一个月里你会经常听到冠军马文的奇蹟故事。」 话虽这么说,但两人没人指望某三位参赛者能得出高分,罗伊嘆了一口气:「没事,本来大家都是第一次参加文理比赛,一个精灵一个东方留学生走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赫尔墨斯一个平时只知道吃喝谈恋爱的能跟他们几人齐名也算风光了一把……」 话音刚落,魔法阵含着笑意的女声公布了阿多尼斯的分数:「最终得分为三点三,用时零点六、难度一点三、长度一点四。这位参赛者,你选择的诗歌和你的翻译都很浪漫。」 阿多尼斯不卑不亢地谦虚道:「谢谢。」 罗伊为三人找理由的思路当即被精灵轻飘飘的话语斩断,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两分钟后,罗伊不可思议道:「等等,我听到了什么,赫尔墨斯得了三点四?这是我们认识的那个赫尔墨斯吗?」 魔法阵上空,吸血鬼目光一直投向右手边,直到意识到有人多人在看自己后才反应过来,转头诧异道:「有庭霖同学做我的同桌,我能得这么高的分很令人意外吗?」 那可是相当意外,距离赫尔墨斯四步远的位置,马文的脸色已经完成了从正常白到红到紫最终重归煞白的变化。 至此,已有两人的得分比他高,上届冠军这届最好也只能得个第三名,这落差堪比从黎贝卡山最高峰一路滑坡落到了山脚,马文一时难以接受,只期盼着目前排名第一的庭霖能得出一个跌破底线的分数。 魔法阵温柔地问最后一位参赛者:「你的回答是?」 「作者为周朝的一位太史,名为姜戚,他所作的诗歌是借士兵的精神面貌、作战的英勇智慧,渲染战争的热烈,对未来可能到来的战争表达了无所畏惧与期待,意在鼓舞本国战士士气,并对他国做出警告。」 「很漂亮的答覆。」女声笑意明显,「你的最终得分为三点四分,其中用时零点六、难度一点四、长度一点四,来自远方的参赛者,时隔多年再见到笔力遒劲潇洒的东方文字,与信达雅的翻译,我很荣幸。」 前三轮总分中,庭霖的分数比赫尔墨斯高零点一分,现在四轮总分加起来第一名稳了,奖金即将到手,庭霖一向冷淡的面孔也浮起一丝笑意:「感谢您的赞美,梅尔斯大陆的奇蹟同样令我感嘆。」 这是跟上古魔法阵聊上了?亚科斯学院的学生纷纷抛弃了马文,激动地跳起来高喊庭霖的名字,混乱中,罗伊脸色涨红地摇着查理德肩膀:「我的神!你知道吗,亚科斯学院自从举办文理比赛以来就没有亚科斯学院的学生拿过一等奖!但是!庭霖他做到了!」 就此,十二位参赛者的分数全部公布,评委们以最快的速度计算确认完所有人的总成绩,东方留学生毫无争议地位列第一,成为亚科斯学院有史以来的第一位文理冠军。 魔法阵渐渐撤出,庭霖心情甚好,询问龙族:「奖金怎么发?还有颁奖仪式?」 「仪式就算了,我要回去准备化学比赛了,奖金早点下发就行。」 赫尔墨斯勾住庭霖左肩笑嘻嘻道:「庭霖同学,一等奖哦,你好厉害的!」 众人欢聚中,一道微不可察的血线刺破空气,悄无声息地直奔庭霖而来,庭霖摸了摸后颈,一把撇开吸血鬼的臂膀:「你血袋破了?」 「没有啊。」吸血鬼表情茫然,下一秒剧变。 第032章 马文 赫尔墨斯反手扣住庭霖手腕,垂眸看着他指尖沾染的殷红血迹,难得没有嬉皮笑脸:「你别揍我。」 庭霖不明所以,问:「你背着我做了什么?在莓果酒里加血了还是昨晚睡觉的时候跑到我宿舍里了?」 但吸血鬼什么都没有回答,血红的眼睛渐渐暗沉为深红,浓郁得像干枯的玫瑰花瓣,一声不吭地盯着庭霖注视了片刻,突然张开唇,低头探出舌尖舔走了庭霖指尖的血迹。 吸血鬼尖尖牙齿猝不及防轻轻触碰到了皮肤,但因对方的动作轻柔而没有一点痛感,相反,甚至有些丝丝缕缕的痒意。 庭霖下意识抽手,赫尔墨斯却更加用力地攥住庭霖手腕,毫不犹疑地加重了齿间的力度,庭霖在一片微麻间感受到了细微的被薄刃划破的触感,果不其然,等赫尔墨斯放手一看,无名指处的血痕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极细极小的伤口。 赫尔墨斯从口袋中掏出一片绣着青鸾暗纹的丝绸长条,凝神将庭霖指尖的所有液体都擦拭干净,淡声道:「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有吸血鬼【罗剎】故意放出了自己的血。」 第56页 一旁,刚公布完成绩就被团团围住的阿多尼斯终于摆脱了人群,人未至,藤蔓先到,鲜绿的茎身摇摆着绿叶,攀上庭霖后颈将剩余的血全部吸收干净。 精灵王子轻轻伸手搭在庭霖的肩胛骨,让藤蔓顺着爬回自己的上臂,同样神色凝重:「谁干的?」 庭霖颇为不自在地挣脱赫尔墨斯的桎梏收回了手,广袖下垂,遮住了躲在布料下正在颤抖的手指:「不知道。」 刚刚只有赫尔墨斯一人在的时候,庭霖还没发觉什么,直到阿多尼斯也来到了身边,某种奇怪的感觉才像烈阳下桎梏被炙烤的冰块一般,慢慢融化露出了真面目。 这种感觉是身在人堆里都感受不到的——几分钟前龙族和评委老师前来道贺,近十个人呜呜泱泱地一股脑拥上来,习惯了独来独往的庭霖也没有密不透风的感悟,但当他身边只有阿多尼斯和赫尔墨斯的时候,反而有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就能将他团团簇拥包围住的错觉。 赫尔墨斯把丝绸长条细细摺叠放回兜里,「你人脉广,知道在场的吸血鬼,包括参赛者、评委和离我们比较近的观众,有谁是【罗剎】吗?」 按照以往的惯例,阿多尼斯一般在这时候会微笑着反问:「你不就是吗?」但今天两人竟也破天荒的没有拌嘴,精灵王子思索后,意味伸长地回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吸血鬼【罗剎】的血离体只能存活两秒吧?这个距离,这个角度,最有可能的恰好是某位被狠狠下了面子的前届冠军。」 庭霖后退半步,离这奇怪的两人远了些,想起了吸血鬼的血在除了【罗剎】天赋之外的作用。 可以在必需期给自己和其他吸血鬼应急,可以在制作血仆的时候令血仆喝下自己的血,还可以令血仆根据血的气味和主人的指使判断出血的位置。 吸血鬼序列中,【罗剎】不少,拥有血仆的【夜皇后】可少见。 阿多尼斯笑意浅淡:「而且,那位冠军还恰好是【夜皇后】。」 「我明白了。」庭霖点点头,手腕一反,反手召出了无名剑。 正在不远处跟一位狼人聊天的马文当即一僵。 此时,那些从亚科斯学院竞技场内流出的传闻终于有了真实感,马文一时记不清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匆忙止住话题,一脸谄笑着直奔角落,点头哈腰,状似崇敬道:「东方留学生,听说你是亚科斯学院的第一位文理冠军?怎么做到的?」 庭霖默不作声地瞥了他一眼,握住无名剑的右手稍微一动,马文立刻眼疾脚快往后半跳着退了一步。 跳完,马文像是也觉得自己这样子有点滑稽,尬笑道:「哈哈哈,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所有人都听说过你的光辉事迹,我真怕你一时气急,把我砍了。」 庭霖把剑扔给赫尔墨斯:「你来干什么?」 马文镇定下来,正色道:「我是来道歉的。」 「道歉?」庭霖又不是没看见他怎么给艾德琳道的歉,懒得揭穿他:「道吧。」 「……我在文理比赛一开始的挑衅手势,确实带有挑衅意味,对不起,我不该挑衅其他参赛者。」马文能屈能伸,低声下气地反省了一通自己的错误,突然话风一转,抹着眼泪哽咽道:「对不起,我参加比赛只是为了得奖,我不是故意挑衅你的,我只是太需要这笔奖金了。 「眼看半年后就要毕业了,但三等奖的奖学金根本凑不齐下学期的学费,我怕是要被退学了……」 马文哭声越来越大,慢慢吸引到了许多目光,悲痛惨绝到仿佛他下一秒就要死了。然而,庭霖见多了赫尔墨斯说掉就掉说收就收的眼泪,不耐烦地等着他说完,心道你这表演水平还不如刚上一年级的赫尔墨斯。 庭霖不说话,阿多尼斯和赫尔墨斯更是没动静,一个整理藤蔓一个研究庭霖的剑,小小的一方天地内,愣是连一点其他声音都没有。 马文自顾自嚎啕了半天,许是觉得气氛差不多了,用袖口擦擦眼泪,问:「庭霖,你能原谅我吗?」 庭霖耐心早已耗尽:「你挑衅的是所有参赛者,又不是只有我,你光对着我道歉有什么用?真诚心实意就去找演讲台那边的龙族,让他给你腾个地,你上去当着全竞技场的人这么哭上一哭,说不定大家就都原谅你了。」 「我……」马文一哽,「所以说,我……」 马文一句话还没说完,在飞云掣电间,刚刚与他交流了许久的狼人就地一滚化作原型,鼻子耸动两下,森冷的兽瞳顷刻间锁定了庭霖的位置,在身边尖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之前闪现到角落,锋利的狼爪自上而下角度刁钻地抓向庭霖咽喉! 剎那间,藤蔓顿出,赫尔墨斯拔剑出鞘,庭霖迅速侧身,刚想顺手拉马文一把,却没料到马文直接身形一歪,用右肩挡在了庭霖面前。 于是,原本狼人应该扑空的一击落到了马文身上,布料与皮肉撕裂,转眼间造成数道深深的血口。 然而,狼人的瞬移还未结束,血气刚刚开始蔓延,狼人甚至没有落地,紧接着出现在庭霖身后,对着庭霖的后脑张开了血盆大口。 与他同时动作的,还有十数支吸血鬼【罗剎】的血箭! 混乱中,庭霖轻功步法微妙,侧身偏离血箭的目标点,而狼人的直白攻击太过低级,庭霖甚至没有动手,阿多尼斯的藤蔓和吸血鬼莫名其妙日益精湛的剑法已经将其拿下了。 第57页 一连两次,都是狼人,庭霖不想说话,眼角余光看了马文一眼,见他一时半会死不了后向赫尔墨斯伸出手。 赫尔墨斯递来剑柄,庭霖嫌弃道:「不要这个,我之前给你包扎用的布条呢?」 「那个啊。」赫尔墨斯不是很想给,「别绑眼了,直接脸朝下踹地上,演讲台那边已经有人来了。」 狼人浑身连手脚带嘴都被藤蔓绑住,一两片绿叶听完阿多尼斯的吩咐,吧唧一声盖住了狼人的双眼。 庭霖蠢蠢欲动,想趁机再薅两把毛,但人群已聚集过来,只能遗憾放弃。 带头的龙族带着卫兵焦头烂额地跑过来,震惊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庭霖同学你先别激动!千万别动剑!」 龙族胆战心惊,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马文肝都在颤:「……这是谁打的?」 阿多尼斯指了指一旁的狼人:「他。」 「是那个狼人伤的我,」马文脸色惨白,「他应该是冲着庭霖来的,我站在庭霖前面,刚好替他挡了一下。」 龙族眼神微妙,一点听不懂暗示地质疑道:「你今下午还对庭霖同学阴阳怪气呢,能这么好心?」 马文:「……」 卫兵把马文架起来,龙族摆摆手道:「算了,先去教堂吧。」 「等等。」庭霖开口,「他不能走。刚刚攻击我的不止有狼人,还有一只吸血鬼【罗剎】。」 龙族无奈,「我知道他不是个东西,但你也不能这么怀疑他吧?」 「血仆只能喝下主人的血,如果不小心喝了其他吸血鬼的血,轻则昏迷,重则当场死亡。现在这只狼人的意识依旧很清醒,不证明一下吗?」 「哦,不是在徵求你们同意。」庭霖招手,马文后背伤口渗出来的血凝成一滴血珠,在有人出言阻止前飞速前进,缠住狼人大口的藤蔓顺势解开,血珠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正大光明地熘进了狼人嘴里。 狼人呛咳了一下,刚刚被绿叶堵住耳朵的他什么都没听见,不安地大骂道:「你们给我喝了什么?怎么一股子血味?」 「……」 沉默中,阿多尼斯一锤定音:「里奇,对吧?我记得你,文理第十二名,你和马文一个学校,本来不具备参加比赛的资格,但马文愣是找了无数人脉,把你送进来了。」 第033章 人鱼 被打成人形的狼人骂骂咧咧:「是又怎么样?」 闻名遐迩的精灵王子不容拒绝地一抬手,立刻有卫兵死死捂住了马文的嘴,阿多尼斯缓缓道:「也没什么,只是第一次在文理比赛场上见走到最后一轮的狼人。你取得如今的成绩实属不易,为何要突袭庭霖?」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怎么了?」狼人里奇半分不退,「他一个不属于梅尔斯大陆的东方吸血鬼凭什么能得一等奖?魔法阵和评委的评分真的公正吗?」 阿多尼斯笑了,意味深长道:「那要不要亚科斯学院彻查,看看到底是哪位参赛者和评委有勾结?」 马文登时瞪大了眼睛,里奇细想了几秒,也不吭声了。 「亚科斯学院自查有什么用,现在不就有很多外校的参赛者吗,还有人鱼呢。」赫尔墨斯抱臂,「有些人鱼制造的幻象可以引诱出人内心的真实想法,不然去请位人鱼试试?」 马文疯狂摇头,一口咬破了卫兵的手,争分夺秒地喊破了喉咙:「不用查了!我承认,里奇是我的血仆!」 赫尔墨斯「啧」了声,「早承认不就不用在这耽搁半天了吗,再不去教堂,你背上的血都快干了。」 龙族觑着几人的脸色:「那现在?」 「送教堂吧,」庭霖神情淡漠,冷笑道,「毕竟他筹划半天,到头来连我的一片衣角都没摸到,也挺可怜的。」 一场匪夷所思的闹剧就此仓促落场,庭霖说完,目不斜视地召回无名剑,抬步走出竞技场。 夕阳西下,半个月亮悬挂于白昼与黑夜交替之界,精灵与吸血鬼快步追来,罕无人迹的小道上,只见某位东方留学生的表情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变化,就连走路的速度都没变。 但相处时间长了,就算是块石头也学到了点察言观色的技能,两人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斟酌了半晌,最终,赫尔墨斯开口道:「庭霖同学……」 阿多尼斯十分忧虑:「庭霖同学,你不开心吗?」 庭霖脚步微顿:「我有几个问题,等你们坦白解释完,我再决定我开不开心。」 竞技场南侧直面教堂,庭霖抬头仰望着这座辉煌庄严的建筑,「为什么不彻查?」 两人沉默下来。 「有人告诉我,马文之所以执着于必须拿到一等奖的奖金,是因为他的钱由于意外全部花干净了。」庭霖问,「那你一个不缺钱的精灵王子,为什么要参加文理比赛,殿下?」 赫尔墨斯抬眼,「等等,我……」 「还有你,」庭霖转身直视着他,「你为什么也不支持彻查?」 倘若真能查明白,那马文和里奇的参赛资格和比赛成绩势必会被取消,但这两块灵魂碎片表面上是在替他出面,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全都是息事宁人。 阿多尼斯揉了揉太阳穴:「女王不喜欢文理,我参加了文理比赛还拿了奖,就大大减少了被她重新喜欢的可能,她的前任伴侣也就能稍微安静两天。我再等待一个足以将他一击毙命的时机。」 第58页 「至于马文的钱……养血仆本身就费钱,他为了支撑作为一个【夜皇后】的花销,替女王前任伴侣做过一些事,而那个故意给马文放水的评委,是吸血鬼序列一个同精灵族交好的贵族。」 「除此之外,」赫尔墨斯抓了抓头髮,艰难道,「庭霖同学,你应该也猜到我是【夜皇后】了吧?」 庭霖目光微变:「嗯,你的血仆也在场?」 赫尔墨斯扬了扬唇角:「何止是在场,他还是某科目比赛的评委呢。」 「……」庭霖注视着吸血鬼清明澄澈的眼睛,在结合赫尔墨斯这个「你认识他,但你肯定猜不到」的表情,手中无名剑蠢蠢欲动。 庭霖试探道:「巴克?」 「你猜对了!」吸血鬼兴高采烈,「庭霖同学,你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我知道个屁。 庭霖差点没绷住冷脸,那个五大三粗、说话声隔着三里地都能听见的巴克,是一个还没到二十的少年吸血鬼的血仆?? 这坦白坦得太白了,庭霖没忍住,很想问问这两人是不是在文理比赛场上受到了什么刺激,怎么一出竞技场就把老底给露出来了。 阿多尼斯温声浅笑,郑重道:「庭霖同学,我向你保证,马文他不会善终的。」 「嗯。」庭霖不是很意外,本来和马文有仇的就是阿多尼斯,自己平白无故被牵扯进去,如今脱局了也不是很关心马文的最后下场,只要以后他别再出来碍眼就行了。 别人的因果,他没有闲情逸緻去插一脚,而且就马文那个人,庭霖没上去踹一脚就不错了。 庭霖绕过教堂,准备往宿舍方向走去,还没走到下一个路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屈指敲了敲吸血鬼的脑袋:「赫尔墨斯,你留着那张布条干什么?」 赫尔墨斯眨眨眼:「许是在某些你不让我进你房间的夜晚,我用来独自躺在床上睹物思人?」 阿多尼斯微笑:「就像庭霖同学送我的符纸那样?」 庭霖:「……」 庭霖迅速后退一步,脚尖点地调动真气,身轻如燕地凭空瞬移出数米,静默不语地认真赶路。 今天,这两人真的有点奇怪。 虽然庭霖甩他们甩得很干脆,但文理比赛过后,赫尔墨斯就要回家了,等全部比赛结束后,他才会回来。 这就意味着在未来的整整七天里,庭霖都见不到某位黏人的吸血鬼。 临别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庭霖的宿舍门还没关上就被顶开了一道门缝,吸血鬼紧跟着庭霖的脚步挤进来,十分委屈:「明天一早你就见不到我了,不想在离别前多看我两眼吗?」 庭霖抱着想看看他还能作什么妖的心态让开了路,但没想到赫尔墨斯一反往常,十分正经地嘱託了一晚上格斗比赛的注意事项。 「巴克是格斗教师,耳濡目染之下,我多多少少也知道些,有些只有从评委角度才能看出来的问题,和游走在违规边缘的要点,我觉得庭霖同学可能不是很清楚。」 晨光熹微中,庭霖缓慢地睁开了眼,床的另一侧触感冰凉,毫无温度,赖到最后也没走的赫尔墨斯早在庭霖睡醒前就已经离开了。 庭霖闭上眼睛,几秒钟后才重新睁眼坐起,门边的木桌上,除了庭霖自己的物品,还多了一封信和两袋血。 赫尔墨斯详细地在信中两小臂把昨晚与庭霖交流的有效内容全部记录了下来,同时不忘说明道:「桌上的那袋血是我的,别扔,可以喝,也可以在意外发生的时候让巴克找到你的位置。格斗比赛小心,记得开心,记得想我。」 吸血鬼工整的字迹清晰,庭霖重新将信折起,连同血袋放入干坤袋中,简单休整后拉开了门。 门外,正在做敲门姿势的查理德一愣。 庭霖瞥了眼走廊中的乱象,隐隐约约知道了什么。 查理德连招唿都没打,反应过来后直截了当道:「马文死了。」 「……怎么死的?」 「一只人鱼在海上发现了他的尸体,据说是昨晚离开亚科斯学院的时候路过大海,被潮水卷进了海里。」 亚科斯学院南门外,金黄色的沙滩上,马文浮肿苍白的身体横陈在一边,庭霖低头看了眼,确定他死绝了。 另一边,一群卫兵围住一条人鱼,头疼地问道:「同学,你是参赛者还是观众?」 人鱼歪了歪头,「我昨天是观众。」 「那你是哪个学校的?」 「亚科斯学院,一年级。」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那具尸体?」 人鱼不满地扬起尾巴,停顿片刻后啪唧一声落下,溅起一波两米多高的水花,控诉道:「我早上一睡醒,就看见他闯进了我的宿舍,嘴里还叼着一条我养的鱼!」 卫兵齐齐抹了把脸,理了下头髮,拧了下衣服,最终,在哗哗水声中,卫兵小队队长平静道:「好的,以后有问题我会再联繫你的。」 说完,这支十二人的卫兵小队逃难般离开了现场,囫囵捡了块门板将马文抬走了。 此刻,看热闹寻刺激的人群在尸体离去后也开始散去,露出了团团围绕中人鱼的真容。 亚科斯学院外为了方便人鱼学生的生活,校外的海边一半为沙滩,一半为层层的嶙峋怪石,沙滩那边是高度逐级递减的浅海,而铺满石头的这半边却只有深达数米的断崖,一步踏错,顿时就能跌落海底。 第59页 那位人鱼湿漉漉的银白色半长捲髮披落于身后,上半身赤/裸着露出海面,生有掌璞的双手冷白,手肘撑住岩石,无聊地将下巴搁在交叠的小臂上,感受到庭霖的视线后,慢吞吞地转头趴在胳膊上,用一双与海天同色的眼睛投来纯洁干净的目光。 庭霖缓步走近,蹲下身,从他这个角度看,人鱼带着凌厉漂亮感的脸庞与他那双清白无辜的眼眸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从眼睫到皮肤都给人一种珍珠与白银镶嵌般的错感。 人鱼好奇地眨了眨眼,一滴水珠从他鬓边滴落,沿着上身薄薄的肌肉滑落于海波,泛起一阵微小的涟漪。 淡淡的海风拂面,人鱼一动不动地盯着庭霖看了半分钟,突然伸手抓住了庭霖的右手手腕,疑惑地将庭霖的掌心贴在自己心脏处,迷茫道:「我心跳得好快,是要死了吗?」 第034章 走火 人鱼摆动鱼尾,浮出水面,覆盖着浅淡银光的月白色鳞片宛若工匠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庭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人鱼,边抽手边新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海卫。」人鱼不明白为什么庭霖抽手,怔愣几秒后郁闷道:「你还有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可能是你第一次见那么多卫兵,被吓到了,所以心跳得很快。」想起系统对人鱼「不通人性」的描述,庭霖微微侧身,指着远处退散的人群,「你觉得他们是来看什么的?」 「他们原来是专门来看什么东西的吗?」海卫认真思索了许久,抬头仰视庭霖:「我不知道。」 人鱼在庭霖衣角处留下一个湿漉漉的手印:「但我知道,你是来看我的。」 人鱼序列也不都全是智障,庭霖微微一笑:「我确实是来看你的,希望以后也能有机遇见你。」 文理比赛过后, 第二天就是化学试题公布的日子,庭霖没有太多时间耽搁,草草巡视了一番马文的死状和海边后就再次回到学校。 化学比的是创新,评委会在化学比赛正式开始前五天,也就是整个比赛周期的第二天早上公布比赛试题,而从公布到开始之间的这五天,就是给参赛者独立创作新魔药的时间。 和他一同参加化学比赛的阿多尼斯已经得知了消息,早早带着书和大量魔药材料等在了在门外,见到庭霖后眉眼弯弯地打招唿道:「庭霖同学,早上好,很高兴遇见你。」 庭霖见怪不怪地打开门,从花盆中不到半人高的柏梨木树上折断两根枝条,挤出汁扔进盛有温水的杯子里端给他。 阿多尼斯温声道谢,随后环视四周,惊讶道:「你这里的植物比上次更多了。」 「嗯,再这样下去,亚科斯学院就要开始流传你为了某位精灵,特意把宿舍装饰成原始森林的谣言了。」 「嗯,也不知道是哪位精灵。」庭霖感觉有点阿多尼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坐在他身边的藤椅上,随意翻了两本他带了的书,生硬地把话题拽到正题上:「试题出来了?」 「出了,今年的题目是……『幻觉』。」阿多尼斯抿了一口柏梨木茶,「要求服下魔药后,能让人短暂地产生近乎自然、大幅度提高战意的幻觉。」 虽然但是,听这描述,怎么这么像走火入魔呢? 幻觉——心魔,提高战意——走火。 唯一有区别的是,走火入魔、有了心魔是一辈子的事,但比赛要求的是暂时的。 庭霖思绪翻涌,很快有了主意。 大寒大火,各种烈性的属性相生相剋的草药魔药材料混合在一起,再做的难吃点,还担心不能走火入魔? 梅尔斯大陆也有药引这一说,只不过这里的药引都算是对魔药效果的限制或加强,庭霖还没想好怎么做出一份史无前例难吃的药引,阿多尼斯已经从耳钉内取出了一只木架,满满当当放满了各种魔药材料,其中,不乏有价值连城之物。 庭霖不知道说什么:「……你把小半座金矿搬来了?」 「快比赛了,供你练习用而已,我那还有。」阿多尼斯浑身上下散发着金钱的魅力,轻松道:「不然这么些天,庭霖同学打算只靠想像制作魔药吗?」 庭霖:「……」 他还真是这么想的。 没办法,魔药材料但凡功效好点的,全都价格不菲,庭霖那仨瓜俩枣的剩余资金不够糟践两回的,哪能像阿多尼斯这样眼都不眨地想用什么用什么? 同时,庭霖沧桑地想,幸亏比赛报名和比赛时用的材料费用不用学生自己承担,不然他恐怕连名都报不上。 财大气粗的精灵王子成功地靠书和材料在庭霖这呆了一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才万分不舍地起身告辞。 阿多尼斯走到门口,本来一只脚已经踏出去了,又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提醒道:「我们学校的校规更新了。」 好不容易把校规铭记于心倒背如流的庭霖眼前一黑,撑着门框缓了缓,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庭霖的预感是正确的,伴随着第三天各种比赛的开始,亚科斯学院的新校长趁众多学校云集于此的机会,调查对比了一下所有学校的校规,然后搞了个大的。 【《学生手册(新修版)》,在原先的《学生手册》的基础上对校规做了补充,一,要求学生无论序列年级,凡是在校,必须在晚上十二点前入睡,而且,从十二点开始到早晨六点的这段时间内,不得外出闲逛,但七点半开始宿舍内就不能有人;二,成年学生必须在一年内找到伴侣。】 第60页 庭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一动不动,系统喋喋不休地叭叭道:【后一条还好,主要是前一条,十二点前必须入睡的校规一出,狼人序列和吸血鬼序列都坐不住了。哪个狼人月圆之夜不找着安全的犄角旮旯窝着?哪个吸血鬼能十二点就睡?按照吸血鬼一天不到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十二点睡,天都没亮他们就醒了。】 庭霖不认为这两天如晴天霹雳般的校规哪个噼得更轻,翻了身,连比赛都不想比了。 他一个能连着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无情道,为什么要在十二点前睡觉?还要有伴侣? 庭霖不抱希望地想:「你说,我现在说我刚刚十七,亚科斯学院会信吗?」 【说实话,不太行,你真实的年龄早就被亚科斯学院知道了,但我们还是有希望的,不要绝望啊仙君!】 系统疯狂暗示道:【这么长时间了,你还记得大纲要求吗仙君?你不想飞升成神吗?】 【正好校规也要求你谈恋爱,你难道不想试一下吗?】 「闭嘴,没兴趣。」 庭霖磨刀霍霍,全身心投入于比赛中,忙到晚上才有点时间修炼,但刚收拾完屋子,教堂的午夜钟声响了。 今天是新校规实行的第一天,按照新校长的神奇作风,必定会有人检查,庭霖吹灭灯心草灯,在床上靠墙打坐,调息至稳定的唿吸频率。 一反往常的,今夜的走廊格外安静,没有狼人来回走动大声说笑弄出来的巨大噪音,也没有其他序列被吵得受不了开门怼回去的骂声,只有一人的脚步声,嗒、嗒、嗒,有规律地自西向东,最终停留在庭霖的宿舍门外。 庭霖心道不是吧,整个五楼那么多人,就偏偏找上了我? 幸好,门外的巡查人员只停留了片刻,并未破门而入,像是听了半天没动静后就走了。 但庭霖最近有更重要的事要干,没精力跟人玩躲猫猫,在巡查人员离开五楼的下一秒,就带着被褥,轻车熟路地推开门,走进赫尔墨斯的宿舍。 赫尔墨斯请了好几天的假,在这期间巡查人员也就不会查他的宿舍,庭霖刚想把被褥铺在地上打个地铺,却被系统提醒道:【仙君,你脚边的门缝里有封信。】 庭霖狐疑低头,果不其然,熟悉的纸张,熟悉的字迹,除了『致庭霖同学』几个单词之外,封皮上还花了一朵小花。 庭霖把被褥搭到赫尔墨斯的椅子上,捡起拆开信,已经离开学校的吸血鬼远隔千里运筹帷幄,写道:【 庭霖同学,我前不久接到小道消息,我们学校的校规可能要增加新的内容。 校长不满各序列混乱的作息已久,极有可能让所有学生按时起床、入睡,如果庭霖同学不习惯的话,欢迎庭霖同学来睡我的床哦~ 我的床垫和被子在最大的柜子里,睡衣在木盒左侧衣柜的最上层,中层是零食,记得好好吃饭! ——赫尔墨斯。 另,我这封信是那天离开你宿舍后,中途想起来写的,希望给你送信的巴克没有将信的封皮破坏掉。】 庭霖心情复杂地收起信,再次对巴克老师不靠谱有了新的认知。 赫尔墨斯只希望巴克不要把封皮破坏,但实际上何止是封皮,连整封信都被巴克送不见了,指不定是巴克一不小心没拿稳,让信飘进了赫尔墨斯的宿舍里,但又没赫尔墨斯宿舍的钥匙,纠结后干脆不送了。 不过,这同时又暴露了一个新的问题。 和赫尔墨斯、阿多尼斯类似的其他几块灵魂碎片中,必定有人与新校长有关系。 太阳西落东升,校规第一次实行后,被迫早早入睡的吸血鬼凌晨三点半就醒了,干在床上躺了几个小时,累的腰酸背痛,比格斗课还折磨。 罗伊打着哈欠,站在查理德的门边痛不欲生:「昨天晚上,是我出来独立上学以来睡得最早的一次!但我闭眼闭到了两点也没睡着!就这样,我还要不到七点半就起床!」 查理德面有菜色,示意他看看周围一脸麻木的吸血鬼们:「你们精灵序列又没有晚睡的天性,但我们吸血鬼有,你不知道睡醒不能起的感觉对吸血鬼来说有多难受。」 此时,走廊上人声鼎沸,全都是骂声,突然间咯嗒一声轻响,查理德身旁的门开了。 庭霖满脸煞气地从赫尔墨斯房内出来,掏出钥匙,锁上门,冷着脸向两人问候道:「早上好。」 「……」 罗伊眯着眼,在赫尔墨斯的宿舍和庭霖的宿舍之间来来回回看了三遍,不确定道:「是我记错了吗?我怎么记得对面才是你的房间?」 「你没记错,这就是赫尔墨斯的房间。」庭霖坦荡回道。 第035章 入魔 罗伊低头看着庭霖手中的钥匙,一阵恍然。 东方留学生行色匆匆,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已经下楼去找地方练剑了。 罗伊拄在原地,望着庭霖的背影沉思良久,忽然抬手勐地一拍查理德的肩膀,激动道:「我就说庭霖最喜欢的还是赫尔墨斯!」 查理德:「……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是接受不了现实吗!」 校规改动造成了无数惨象,没过几天,竞技场内的观众都少了,但比赛还没结束,学生们也就暂时忍了。 最后一天上午,化学比赛开始前,比赛负责人前来与庭霖核对过会需要的魔药材料,拿着笔记本,一头雾水地问:「……庭霖同学,你确定要这些……呃,材料吗?」 第61页 「确定。」庭霖默念了遍自己的魔药配方,「怎么,有你们不认识的或没有的材料吗?没有的话我那有。」 「确实有几样不怎么认识,我回去检查一下,倘若准备材料的工作人员也不懂,我再来找你。」负责人纠结道,「主要问题是,你真的需要那么多的不在魔药材料之内的东西吗?」 「不是只有《魔药材料大全》上的材料才叫魔药材料。」 阿多尼斯拾级而上,面带微笑地点点头,「老师好,化学要求的是创新,在材料上创新也算创新啊。」 「……行吧。」负责人表情一言难尽地走了。 和其他比赛不同,化学比赛的富家子弟格外多,庭霖坐在看台第二层,却发现不少坐在第一层的参赛者也在同负责人核对材料。 阿多尼斯拖过以往赫尔墨斯坐的那张椅子,顺着庭霖的视线望向看台一层,莞尔道:「庭霖同学不知道,这些有权有势的参赛者都专门聘请了教师,最后在比赛场上呈现出来的作品,虽是由他们现场制作的,但配方却不一定出自他们之手。」 「像我这种全凭自己学习研究的参赛者可不多啊,」阿多尼斯托腮,「庭霖同学,你……」 远处,人鱼的水池边凭空腾起滔天大浪,巨大的水声如同咆哮的巨兽,响彻整个竞技场。 阿多尼斯话语被打断,转身看向对面,只见一群浑身滴水的卫兵团团围住了水池,正好声好气地和一条人鱼在说什么。 庭霖极目远眺,一眼认出了那个人鱼的身份:「人鱼的天赋,很适合这一界的比赛。」 「是,也确实有人鱼报名了这次化学比赛。」 但适合不代表一定胜出,正午到来之前,庭霖掀开小小的铜锅锅盖,从中取出整整二十四颗丹药,又从另一只铜锅中盛出半碗黏黏煳煳、冒着气泡的蓝绿色液体,呈送到了评委席。 而他身旁,人鱼潜入水中吐了个泡泡,奇怪地盯着面前的铜锅,自言自语道:「明明时间已经够了,为什么还没有声音呢?」 话音刚落,放在长木板的铜锅突然原地跳了一下,庭霖心中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几乎是在风驰电掣间后退三步。 不出所料,半秒钟后,铜锅登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烟雾霎时弥散,一股脑占领了半个竞技场,而原本紧紧闭合的锅盖已经被炸上了天,高速旋转着达到最高峰后直落而下,「嘭」的一声落入水池。 海卫傻眼了。 评委颤颤巍巍地跟着精疲力竭的卫兵跑过来,差点被烟尘呛死,边咳嗽得满脸通红,边瞪大眼睛,颤抖地指着一脸还没反应过来的人鱼:「你你你——你又干了什么?」 海卫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浮出水面,抬手浇灭了蹿到半米多高的火焰:「制作魔药啊。」 「你往铜锅里加了什么??」 「没什么啊,」人鱼甩了甩尾巴,「我往里加了点带着火星的木炭和苏弗石而已。」 庭霖:「……」 还真别说,十六两硝、二两硫磺、三两木炭,混合均匀后经后炮制后可得还阳丹,再加上明火药引,吃进去还真能被轰出幻觉,某种意义还还算切题。 评委满眼血丝,佝偻着腰一句话说不出,愤怒地取消了海卫的化学参赛资格。 这个史无前例的岔子一出,评委们对参赛者呈上魔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挨个检验过后,轮到庭霖时,一个评委满脸疑惑地问:「你的魔药怎么是煳状的?还往外冒泡?」 「这是我的药引,这些圆球才是我的魔药。」庭霖解释道。 这个评委是个狼人,闻言浑身毛都炸起来了:「你没往里加一些奇怪的东西吧?」 「应该……没有吧。」 庭霖回想了一下,走火入魔丹按照正常步骤制作的,只有药引稍微奇怪了些,用了柏梨木树根和韭菜榨汁,拌上黄油和苦参,又添加了点诺里斯鱼肉酱和切力撒石粉末而已。 只是有点难吃,但吃不坏人,比海卫的那个类似与还阳丹的魔药强多了。 评委欲言又止,盯着碗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敢喝,招手令人抱来一只比鲁斯鼠。 比鲁斯鼠的尾巴又细又长,盘成螺旋状,浑身无毛,却有家猫大小,被锁住四肢关在笼子里,评委舀起一勺药引,掰开它的嘴,往里餵了半勺。 起先,比鲁斯鼠并没有什么反应,但两秒中过后却两腿一蹬,陡然发出悽厉的惨叫,然后双眼一翻,不动了。 评委惊恐地倒退一步:「——这个药引有毒!!」 庭霖:「……」 庭霖无语上前,捡起一枚丹药,掰开,将一半塞进比鲁斯鼠吐着蓝沫的嘴里,捋着脖子让它咽下去。 丹药立竿见影,没等评委喊来卫兵,比鲁斯鼠已经重新站了起来,张牙舞爪地抓住铁笼,张嘴将两指粗的铁条啃弯了! 评委慢慢闭了嘴,惊奇地观察着比鲁斯鼠的状况,啧啧称奇:「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又是一个海卫呢。」 海卫的表现绝对称得上本届化学比赛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不少评委都没敢亲身试药,而是用了比鲁斯鼠。 化学比赛总分十分,由六个评委打分后去掉一个最高分、一个最低分,然后取平均值。而庭霖在制止了六次评委老师要叫卫兵的举动、掰开了六只比鲁斯鼠嘴后,终于拿到了自己的最终得分——9.865. 第62页 其中,一个评委老师感嘆惊为天人,大肆称赞了一番庭霖在採选和魔药形式上的创新,打出了10.0的高分,而另一位评委老师则觉得庭霖离经叛道,脱离了魔药的范畴,打出了7.2的低分,但这两个分数都被剔除了。 而剩下的大多数评委都对庭霖制作的魔药效果十分看好,因为他们都通过一面水银镜看到了比鲁斯鼠看到的幻觉——一只宛若真实、长相和它一模一样,但肠穿肉烂、被人分食而死的比鲁斯鼠。 服下药引和丹药后,可以看到服食者内心最恐惧的画面,同时提高力量与反应能力,而且有效时间仅为一小时,从各个方面满足了试题的要求。 于是,庭霖毫无疑问地再次拿下了一个一等奖。 但这一次,他迎来的质疑却比文理多很多。 「很多权贵花了大价钱,指望在比赛中好好宣扬一下自己的天才本领,但被你抢了,某些人不甘心啊。」 阿多尼斯规规矩矩地拿了个二等奖,边低头帮庭霖擦剑,边说:「不用在意流言蜚语,有我,下午的格斗比赛加油。」 格斗比赛允许参赛者动用武器和天赋,而且规则宽松,简直是肉眼可见的血腥与残忍,还未正式开始,竞技场内已经满满当当地坐满了人,比第一天上午都多。 类似于文理比赛的魔法阵再次被搭建起,但不同的是,格斗比赛的比赛场地是一处小型魔法域,比白塔大得多,魔法阵开的那一剎那,排山倒海的欢唿雷动直冲云霄。 「来吧参赛者们,生死有命,带好你们的武器、装备,调整好身体状态,开始乱斗吧——」 一旦进了魔法域,退出的路只有三条——一,赢到最后;二,主动认输;三,被造成了二级及以上的伤残。 同时,比赛全程会同文理比赛一般,将参赛者的一举一动呈现于观众,谁最先被淘汰,谁就会被嘲笑直到下一届比赛的倒数第一名产生。 庭霖踏入魔法阵,再次睁眼时,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座小山包,绿草如茵,大片大片的草地一望无际,其中七八处大型湖泊接连成片,少有掩体,几十名参赛者被随机传送到魔法域的各个角落,其中,离庭霖最近的是一名龙族。 此时,这位龙族正在环顾四□□霖藉助山包掩遮住大半身形,悄无声息地绕后贴近,在龙族再次转头前欺身而上,长剑直出,斜刺入骨,干脆利落地斩断了龙族的左肩。 龙族只觉左肩臂处一凉,还没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魔法阵外,一只分外眼熟的胳膊咕噜噜掉在地上滚了三圈。 龙族一愣,后知后觉的剧痛扑面而来,当即双膝一软,跌跪在了地上。 精灵【奇蹟】紧急上前,将龙族抬下去治疗。 哀嚎声中,阿多尼斯不紧不慢地掐着时间,发现比赛不过刚刚开始了三十秒钟。 庭霖的速度快到观众都没能注意到,大多数人甚至没能进入状态,只觉得自己不过眨了两下眼睛,再定睛时,就有人被淘汰了。 这场格斗似乎註定是亚克斯学院歷史上速度最快的一场,前脚龙族刚被抬下去,后脚,一只浑身湿透,差点被水淹窒息而亡的狼人出现在场外。 而魔法域内,银髮蓝眸的人鱼静静地靠在雪白的蚌壳上,抬眼望向岸上的参赛者,与看台上的阿多尼斯遥相对视。 一无所知的庭霖眼睫半垂,抖落无名剑上的血,耳边却蓦然传来一阵足以余音绕樑的歌声。 第036章 海卫 「塞缪尔河畔,」 「明月之下,」 「号角声吹响。」 「刀剑相见,」 「各执一方,」 「你可否记得那无边无际的汪洋?」 人鱼【歌者】如泣如诉,明净如同清风徜徉于清池之上,乍掠过耳侧,犹如情人的深情呢喃,半分没有杀机。 庭霖住步不前,余光瞥见已有参赛者被吸引,一步步走近最大的那处湖泊,神情呆滞,目不转睛地盯着歌声的来源,直至半只脚踏入水面,滔天巨浪骤然掀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来者淹没,反射着银光的鱼鳞一闪而过,等湖面再恢復平静时,踏入水中的参赛者已经不见了。 而歌声依旧断断续续地在唱,而且不止一处,数位人鱼参赛者的歌声渐渐汇集到一起,功力顿时大增,庭霖捂住耳朵,但极具穿透力的曲调足以无视手掌,传说中人鱼【歌者】的致幻效果缓缓浮现。 庭霖一掀眼睫,此时从他的视角看,青山绿水全都覆盖上了浓重的血色,到处都是断臂残肢,无数序列的脑袋咕噜噜滚落一地,散落的内脏与被扯出来的小肠挂在唯一的一颗大树上,而湖边则探出了数以千万的粘黏触手,呻/吟挣扎着想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妄想从水中爬出来。 歌声断断续续,逐渐由神圣肃穆的婉转变得悽厉,庭霖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模煳,再清晰时,最近的一只黑色触手离它不过半寸。 庭霖拔剑而出,剑气生成数道锋利的风刃,在骯脏不堪的触手接触到前将其沿着湖岸活活搅碎,庭霖缓抬右手,自湖底中心而起的巨大漩涡以肉眼难辨的惊人速度疯狂旋转,霎那之后,所有鬼哭狼嚎的声源都被捲入其中,万籁俱寂。 但幻象中的歌声断了,不代表幻象外的歌声断了,这个由几乎在场所有人鱼联手布的阵中阵,只要有一条人鱼还在唱就不会中断,在这连绵不断的幻觉之下,恐怕没有人能逃过一劫。 第63页 庭霖面色如常,御剑飞停于高空中,避免被幻觉迷惑的参赛者攻击。 从高处俯身往下看,庭霖面前所见的只有尸山血海,不见一个活人,只有中心湖泊的湖心小岛上的一具尸体还算完整。 庭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下一秒却愕然发现,那具浑身被血浸透、看不清面貌的尸体,竟是赫尔墨斯! 越高处的风越冷,庭霖脑后墨发乱舞,髮带却在这时候松了,被狂风席捲滑落,庭霖头都没回,一把精准的抓住了即将被刮到远处的髮带,指尖却触碰到了一丝不属于髮带的温热。 那是一双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用一种温柔但不容抗拒的力道扣住了庭霖手腕,微微低头附在庭霖耳侧,以他一贯的语调道:「庭霖同学,今天我很高兴见到你,但你都不愿意回头看看我,是不为遇见我而高兴吗?」 庭霖闭口不答,他身后,年轻英俊的精灵王子几乎面目全非,一向温顺听话的藤蔓深深扎根于骨髓,吸食着精灵的血肉,而阿多尼斯碧绿色的双眼紧闭,鲜血从眼尾蜿蜒而下,顺着下巴滴落在庭霖衣衫赤红的肩头,缓缓氤氲染成了深色。 阿多尼斯一手揽住庭霖腰肢,一手松开手腕,从庭霖后颈向前,描摹过锁骨,轻柔地摩挲着他脆弱的咽喉,喃喃道:「你在看谁?」 庭霖唿吸略微有些急促,冷静道:「在看赫尔墨斯。」 「哦,原来你终于发觉了吗,」阿多尼斯笑出了声,「那只吸血鬼给你留的信,说『记得开心,记得想我』——多么直白的话语,多么具有离别意味的措辞,但我们的庭霖同学好像反应有些迟钝啊,多少天过去了,你才从字里行间察觉到不对了吗?」 「或许,他因你而死,只要当初站在河边的你稍微关注一下外界,稍微抬头看一看、听一听,伸手拉他一把,就会迎来与现在截然不同的结局——他的暗示,你听懂过吗?」 阿多尼斯嘆息:「可惜,那只吸血鬼已经死了。」 湖心岛上,赫尔墨斯的尸体安静地仰躺在深红的土地上,他身边,无数触手拼命向前,终于触碰到了吸血鬼,如同疯魔一般欣喜地席捲而上,拖拽着赫尔墨斯「咕咚」一身沉入水底。 阿多尼斯十分遗憾:「好歹是那么亲密的关系,你居然都不肯掉一滴眼泪吗。」 庭霖:「你都没睁眼,怎么知道我哭没哭。」 阿多尼斯诧异,「难道庭霖同学也有动真情的时候吗?」 精灵王子扼住庭霖咽喉的手松开,指腹无声抚过庭霖眼下,果真一片湿润。 阿多尼斯这才饶有兴趣地睁开眼,按住庭霖的肩膀,戏嚯道:「原来那只吸血鬼在你心中的地位那么重要……」 一句未完,阿多尼斯再也说不出话,如绿松石般莹莹有光的眼珠滚落掉入湖泊,喉管被一片绿叶切断,少顷,相貌惊绝的精灵王子彻底失去了生机。 庭霖接住他的尸体,拭去眼下血迹,微笑道:「还记得这片绿叶吗?这是阿多尼斯给我的,冒牌货。」 说完,幻象再也支撑不住,以阿多尼斯掉落的双眼为中心如破镜状碎裂。 庭霖睁开眼,比赛场地内重归正常,只是人比之前少了好多,近三分之二的参赛者已涉入水域,狼狈地抵抗着突如其来的鱼尾、大浪和无处不在的人鱼歌声。 人鱼【歌者】的迷幻效果已对庭霖失去了作用,但陡然出现的声波攻击效果仍在,庭霖被吵得头疼,御剑悬浮于水面之上,逮住那条不断尖叫的人鱼割断了它的颈侧动脉,又后知后觉地贴上一张符止住了喷溅而出的血液,堪堪把人鱼的伤维持在了淘汰但不致命的线上。 庭霖侧身,避开一只从空中俯冲而下的龙族,顺势一脚把他踹进水底,那里还潜藏着些许没有浮上水面的人鱼。 幻觉虽让参赛者不分敌我的自相残杀,但一旦清醒过来,也没有多少人去主动深入水域去找人鱼寻仇,而是把武器对准了还未脱离幻象的参赛者,一时间血肉横飞,直到解决的差不多了,才联手向水中的人鱼攻去。 这场比赛不是谁淘汰的对手多谁获胜,而是谁站到最后谁获胜,庭霖扫了一眼混乱的战况,落在湖心小岛上,一剑断了一只狼人的右腿,凝神注视着水面以下。 茂盛如同森林的海藻群中,还有一只像他一般打算坐收渔翁之利的人鱼,在混战开始前就抽身躲藏,十分耐心地等着胜利果实的出现。 战火渐渐燃烧扩散,不过多时,已蔓延到了这边。庭霖脚尖点过水面,穿过层层数丈高的大浪,又回到了刚进入魔法阵时的小山包前。 湖边,那只人鱼也悄无声息地游了过来,这附近的水浅,但他仍像不知道似的,直直地向岸边靠。 庭霖没忍住开口道:「海卫?」 「嗯?」 人鱼应了声,疑惑地摆动鱼尾,毫无戒心地冒头露出脑袋,天空般湛蓝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庭霖看了两秒,恍然大悟道:「我见过你。」 庭霖无奈:「你还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是的。」海卫眨了眨眼睛,抖落浓密银白睫毛上的水珠,终于想起来礼尚往来:「庭霖……是你的名字吗?我们学校的东方留学生?」 「当然。」庭霖对这只人鱼的智力产生了怀疑,「你为什么不像其他人那样打架?」 第64页 「打架好无聊的。我跟着他们唱了半天歌,结果嗓子都冒烟了还没唱完。」人鱼不满地摇摇头,「早知道不来了。」 海卫一句话说完,下一秒,人鱼的歌声忽然转变,不似幻象的阴森恐怖,也不再矜持正经,而是盈盈绕绕,迂迴暧昧,声音低沉诱惑: 「是水,是月,是我温柔的港湾。」 「年轻的水手,欢迎来到专属于你的秘密花园。」 「来吧,开拓这片天地,以你的灼热的内心,以你强硬的臂膀,给予我你的一切。」 庭霖很想骂人。 这歌声虽同属人鱼【歌者】的天赋,但并非用于制造幻觉,而是群体增益——在夫妻生活需求方面的增益。 人鱼序列们一边歌唱,一边缓缓摆动鱼尾,露出未着寸缕的上半身,伸出手臂,向岸上的对手张开怀抱。 一名半身浴血的吸血鬼「哐当」一声,呆愣愣地脱手了武器,面上浮现薄红,控制不住地抓向人鱼做出邀请姿态的脖颈——下一秒,人鱼面色一冷,鱼尾翻腾,转眼间锁住了吸血鬼的四肢,飞速向水底蹿去。 全场唯一一只没唱歌的人鱼愣了半分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逆鳞,又抬眼望向两米外浑身散发着冷气的庭霖,迷茫道:「我有点热,还有点不舒服。我这是怎么了?」 庭霖翻找干坤袋的动作一顿,「你没学过这首歌?」 「见过,但没学过。那时候我还没成年,老师说我不用学。」人鱼困惑地指了指自己那块有些凸起的鱼鳞,不顾即将搁浅,拽住了庭霖的衣角:「所以,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庭霖崩溃回视,你不知道难道我就知道了吗? 第037章 风云 庭霖想起来系统对人鱼序列的评价——不通人性。 原本庭霖还怀疑这四个字有失偏颇,但现在看来简直再合适不过——这只前不久刚成年的人鱼什么都不懂,还不如阿多尼斯的藤蔓懂事! 庭霖心平气和地跟他商量:「你先放开手,听我说,现在有很多人在外面看着我们,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先不要动手,好吗?」 「……哦。」海卫慢慢松开手,退回海中,身体在向后游动,但眼睛却在空中逡巡不定,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 庭霖心底陡然生出一阵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海卫眼神忽地一凝,锁定了半空中一处阵点,剎那间,狂风骤起。 境界内原本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顿时乌云密布,飓风凭空生出,席捲起无数大浪,不知何处来的闪电霹雳而下,雷霆撕裂暗沉天幕,直噼向半空中若隐若现的阵点! 「轰隆」几声巨响后,所有魔法阵外的观众齐齐抬头,愕然地眼睁睁看着画面消失于视野中。 海卫鱼尾一翻,将一只冲上来的龙族拍飞数米,对岸上表情复杂的庭霖道:「现在他们看不见了,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了吗?」 黑云压顶,压抑的近乎无光的环境内,厮杀仍在继续,在场的参赛者不知道自己已与外界失去联繫,依旧奋力地用自己最精妙的手段展示着自己的实力。 庭霖额前碎发被潮湿阴冷的风吹散,在这一小方还算静谧的天地中召出无名剑,握住剑柄,用剑锋在海卫侧颈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唱歌,让他们都停下来。」 海卫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我……」 「唱。」庭霖面无表情地加深了力度,看着人鱼殷红的鲜血顿时流水般溢出。 行动比语言更有威慑力,海卫抬手摸了摸红色的血,终于听懂了人话,不情不愿地开口道: 「冷风凛冽,寒冬降至,」 「睡吧,睡吧,进入温暖的梦乡,」 「没有飢饿,没有寒冷,」 「神明赐下阳光与永生,庆贺新的春日。」 海卫年纪虽轻,但一经开口,纯粹飘渺的歌声以压倒性的优势跃然所有繁杂喧嚣之上,宛若浮于红尘之上,自下而上的轻飘飘一眼,所有沉浸于战斗的参赛者全都闭上了双眼,冻僵的尸体般立在原地,进入了更深一层的梦乡。 庭霖松开手,上前踏入水中,从干坤袋内取出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铜罐,拧开,蹲下身,用指尖将透明的膏状伤药涂在海卫的伤口处。 海卫一曲唱罢,眼神愈发迷茫:「你砍了我,还要给我治疗。」 庭霖平静道:「格斗比赛,规则要求站到最后的一个人才能获得一等奖,那么,等其他人打完,在所有人筋疲力尽之时再出面,就能轻松淘汰很多人。绝大部分参赛者都能想到这条捷径,但几乎没人走,你知道为什么吗?」 庭霖自问自答:「因为,他们参加格斗比赛的目标不是一等奖,而是在比赛场上展示自己的价值,以求被卫兵队录用,或被某个权贵看上,成为打手,以此踏上人生的捷径。」 「但你干了什么?」庭霖收起铜罐,面若冰霜地凑近,「你动用【风云】的力量,将魔法阵内最重要的一个阵点破坏掉了,外界的观众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那我们还打什么?」 海卫大体听懂了:「对不起。」 「你跟我道歉有什么用。」庭霖站起身,兴致缺缺,「这场比赛废了,等重新开始吧……你手放哪呢?」 海卫近两米长的巨大鱼尾下撑水底,整个人近乎直立,自上而下地拉住了庭霖腰带:「等等。」 海卫慢吞吞地扬起嘴角:「你不想听一听我的理由吗?」 第65页 庭霖挑眉:「你是想说这里还有一个隐藏境界?」 「啊,原来你知道啊。」人鱼有些失望:「难道你不想去那个隐藏的境界里看看吗?」 「不想。」类似的情况庭霖经歷多了,凡是不公之于众的事物,必定存在原因,要么极度危险,要么极度稀缺,要么掩盖了某些不能被人知道秘密,遇到机关的概率可以遇到机会的概率大多了。 人鱼反应好似慢了一拍,被庭霖拒绝后想了想,才回道:「人鱼【风云】对魔法域很敏感。」 「庭霖同学,你可能没分辨出来,风中的森寒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那个隐藏的境界。」 庭霖转瞬间想通了所有关窍,抬眸看向海卫:「【亡灵】。」 「是。」海卫十分惆怅,「本来我想和你一起去,但你不想,那就算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庭霖指了指那个被海卫破坏的,已成漩涡状不断扭曲空间的阵点:「这个亡灵秘境已经打开,而且开始吸纳人进去,而我们两个唯二清醒的人首当其冲?」 「原来如此。」海卫茅塞顿开,「怪不得我觉得更冷了。」 「需要把他们都叫醒吗?如果他们醒了,许多活物足以拖延很长时间,让亡灵秘境无法强行吸纳任何人。」海卫问,「但如果需要的话,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庭霖不假思索:「什么条件?」 海卫银白长发已经干透,随风乱舞,湛蓝眼眸仿佛一汪清澈见底的清泉。 海卫直直盯住庭霖冷清如画的眉目,忽然道:「新校规要求成年学生必须在一年内找到伴侣。」 「所以?」庭霖不解,「我认识的女生很少,唯一一个比较熟悉的叫罗拉,但她是一位虔诚的信徒,不会和其他序列交往,所以我恐怕没有办法为你前桥搭线。」 「不需要其他人。」人鱼真诚地问,「你能帮帮我吗?」 庭霖顺着人鱼的身躯一路往下,终于发现了一处始终不太对劲的地方:「……需要我把你阉了吗?」 人鱼序列是最临近原始的一个种族,对待来自原始的欲望也依旧坦坦荡荡:「我成年了,可以交尾了。」 庭霖麻木回视:「所以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当时是……」 人鱼话音一顿,庭霖遥望半空中愈来愈大的阵点,衣袂猎猎生风。 他想起了第一次和赫尔墨斯参加吸血鬼聚会时,查理德说过的一句话——「去年有个亡灵秘境不小心打开了一条缝隙,熘出来了一只弱小的亡灵」。 这片大陆上,还有「活」着的亡灵,但很显然,当今的亡灵不想和其他序列产生任何交际。 两人同时若有所感地抬头,只见昏沉中,一束金黄色的光芒穿透密云,直直照射在阵点上方,海卫转身沉入湖底,收回了【风云】天赋的所有效果。 破损的阵点缓慢修復,魔法域外,画面再次出现。 人声鼎沸中,查理德嘆了口气。 耳侧兴奋的分析与猜测不断,大家都在想像画面消失的这段时间内比赛场内发生了什么,但眼前出现的一幕却出乎了所有人预料——树木被连根拔起,大片大片的草皮被掀飞,露出更深层的泥土与白骨,因人鱼参与,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潮湿,倖存的几十名参赛者石像般以各种扭曲的姿势伫立,而凌乱的遍地狼藉中,庭霖一身红衣,静静地抬头仰望,与竞技场内的观众恰恰对视。 罗伊听着周围的抽气声,跟着嘆气:「经此一役,赫尔墨斯不知要多了多少情敌。」 而演讲台上,龙族宣布道:「因魔法阵发生意外,比赛场地与竞技场失去联繫的那段时间内,无法判断参赛者是否淘汰,所以本次比赛暂时终止。」 魔法阵转过一个角度,将所有还在魔法域内的参赛者全部传送出来。 庭霖收剑回鞘,无视掉所有向他投来的目光,还没回到看台二层就被冲上来的精灵【奇蹟】团团围住。 阿多尼斯一边拉住他手腕仔细检查,一边颦眉吩咐道:「麻烦你们好好看看,有伤尽早治疗。」 庭霖无所谓道:「不用看了,那些人连我的头髮丝都没碰到。」 「不行,还是要认真检查过几遍。」阿多尼斯不放心,指使着一群平均年龄将近六十的【奇蹟】将庭霖的髮带都看过两遍,才道谢后将庭霖按在了藤椅上:「这些医生不是亚科斯学院的人,都是我自己的私人医生,不用担心是否耽误了其他参赛者的治疗。」 阿多尼斯递给庭霖一杯温水和一碟松软的面包:「休息一下。」 庭霖好整以暇:「你怎么跟赫尔墨斯似的开始给我带吃食了?」 「是吗,」阿多尼斯表情未变,贴心地帮庭霖调整了一下髮带的松紧:「别说话了,喝口水,恢復一下体力,估计晚上或明天会继续比赛。」 庭霖「嗯」了声,抿了口温水,向看台二层挤了半天还没能挤下来的罗伊和查理德摆摆手,示意他们回去坐着,转身将目光落在远方。 几人对面的人鱼水池中,人鱼海卫沉进水中吐了个泡泡,安安静静地发呆养神,看上去也消耗了不少精力。 阿多尼斯条理清晰地为庭霖分析着局势:「原本参赛者有八十二位,在你们与外界断绝联繫前,已有三十七位被淘汰,也就是还剩四十五位。」 第66页 「其中有九条人鱼,七只吸血鬼,六只精灵,十名龙族,以及十三只狼人。」 庭霖漆黑的眼眸微微一动,「没有亡灵吗?」 「没有啊,所有比赛都没有亡灵参加。」阿多尼斯对参赛情况了如指掌,十分确定。 「……那应该是我看错了吧。」庭霖放下水杯,「我好像看见一只亡灵穿过了阵点缝隙,躲在了角落里。但既然你说没有,那肯定是我看错了。」 阿多尼斯张了张嘴,还未说话,演讲台边,龙族刚接到了一名卫兵传来的消息,脸色铁青地用力咳了两声,大声喊道:「格斗比赛五分钟后继续!请未淘汰的参赛者前来中央魔法阵前!」 怎么现在就继续? 庭霖起身,按着阿多尼斯的肩膀让他坐好:「我早去早回,你闲的没事就去找找新校长的麻烦,想办法让他把那两条新加的破校规改了。」 「不出意外,这次比赛马上继续也是我们这位校长的手笔。」庭霖心中不满达到了极点,「我还答应了赫尔墨斯,今晚要去学校门口接他返校……」 天知道如果那只吸血鬼没有在校门口看到他,会不会又掉眼泪。 黄昏将近,转凉的海风吹过西侧悬崖,如同呜咽的噪音传遍整个竞技场。庭霖表情肃杀,提剑踏入魔法阵,五分钟后,魔法域开启,铺天盖地的黑暗扑面而来。 第038章 亡灵 格斗比赛好像换了一个魔法域,庭霖睁开眼后的第一印象,只有两个字:黑,冷。 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任何光亮的黑暗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就连无名剑自带的剑芒也被这浓稠的暗吞噬的一干二净,以庭霖本身的实力足以在夜间视物,但在这里,他却仿佛修为散尽,被打落回肉/体凡胎,简直就像被剥夺了视力。 以及那种深入灵魂的冷——不似冷风侵袭皮肉,也不像寒冬腊月中足以冻死人的严寒,而是恍若直接忽略了人的身体,水淹般的森寒直接将人拖入深海,连万钧海水将人压碎在不见天日的海沟。 不过几瞬,周围逐渐有了骚动,这意料之外的环境当即令参赛者暗骂出声:「什么情况?」 亚科斯学院歷史上从未採用过这种场地——太黑,太冷,对精灵、龙族等缺少御寒和夜视能力的序列来说并不公平。 庭霖屏住唿吸,屏蔽纷杂,敏锐地捕捉到几声近似于无的流水声。 规则要求,格斗比赛的比赛场所中,水域至少占十分之四,且要互相连通,理论上来说,只要一直顺着水边走,就能将整个魔法域的大体地势摸个八成。 庭霖抬步,避开数位参赛者,细听着耳边的潺潺之音,蹲下身试探性的将指尖没入水中——然而,水也是冰冷的。 现在,比赛重新开始不过一分钟,已有人鱼按捺不住尝试着上岸——因为这种温度根本不适合人鱼的活动,甚至不用太长时间,就能把人鱼冻得浑身僵硬。 庭霖静默片刻,偏头躲过一只游过人鱼溅起的水花,沉静地感受着水流的速度和方向,但短短几秒间,原本白皙灵活的指尖已经开始变得麻木。 庭霖还未收手,转瞬间,原先一直平稳流淌的水流一乱,一只温热的、生有薄薄掌璞的手自下而上握住了庭霖五指,将庭霖被冻的泛红的手指关节蜷起,牢牢护在了掌心。 哗啦一声轻响过后,人鱼浮出水面,俯身贴在庭霖耳边,轻声道:「水里很冷,别下来。」 湿漉漉的长髮贴在庭霖前襟,将那一小块布料染成深色,但面前赤/裸的躯体却如同一只火炉。庭霖抽手,微微前倾,觉得十分神奇:「怎么认出我的?」 「我记得你的手,也记得你的脚步。」黑暗中,海卫摸了摸庭霖的左手手腕,顿了顿,「看来陆地上也不温暖。」 海卫认真考虑道:「我带药了,可以上岸,把你搂在怀里,这样你就不会冷了。」 「这不是重点。」庭霖无情拒绝了人鱼的提议,神情凝重:「你能找到这个魔法域与外界联繫的那个阵点吗?」 「……」话题转变得有些突然,海卫一呆,下意识闭上眼睛将意识下沉,半晌后茫然地睁开眼:「找不到。」 海卫紧急补充道:「这次不是我干的。」 「知道不是你。」庭霖打了个响指,从干坤袋内掏出一只不再发光的夜明珠,「还记得亡灵秘境吗?我怀疑魔法阵连接了错误的阵点,将我们传送到隐藏在比赛场地之下的另一个魔法域了。」 要知道,格斗比赛的评委,其中一名叫做巴克——庭霖不由得对负责魔法阵的老师们的工作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巴克这种水平的负责人不用多了,两三个在一起就能搞砸天大的事。 说完,庭霖站起身,将真气注入夜明珠,强行另这颗被压迫的发不出光的珠石瞬间爆发出足以闪瞎人眼的白光。 能坚持到现在的参赛者都有些脑子,没有一个尝试着动手格斗,立在原地适应完光亮后,勐地发现拿着夜明珠的人居然是庭霖,其中,离庭霖最近的那位龙族当即面露惊恐,连连退了三步。 庭霖认出来了,他就是当初没长眼睛、前来挑衅庭霖但被揍了一顿的外校学生,一时间也觉得意外。 就他那个本事,居然能混到现在?别又是一个来替主人开路的血仆吧? 庭霖没管他,事实上,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该放的地方——五六十方丈的空地,上下左右都是凹凸不平的石壁,往前,有三个石洞,往后,也有三个石洞,岩石地面的一侧,三丈宽的清澈河流同道路一般,向前后六个石洞延申。 第67页 目前,参赛者所处的这片石窟的高度堪堪两米出头,仿佛随时要掉下来般压在头顶,庭霖往空中一抛,夜明珠飞向其中一个石洞,在石洞前徘徊了两圈,让大家看清了石洞那边的状况,竟比现在站着的地方还矮! 参赛者齐齐静了两秒,终于彻底反应了过来。 罗拉自角落越过人群走到庭霖面前,眉心皱起:「我们与外界失去了联繫,这里不是比赛场地。」 庭霖颔首:「记得去年的亡灵秘境吗?」 「……我听弗里曼提起过。」罗拉简短解释道,「那个亡灵秘境位于梅尔斯大陆最南端的雅奇里州,就是那个阿多尼斯在文理比赛第一轮所抽题目中提到的那个州。」 「那里人烟稀少,多沙漠荒原,人们生活贫困,食肉序列到了雅奇里州都得啃树皮。但就是那么一个不受人重视的地方,在千百年前,却是一个富饶的城镇,亡灵秘境就依託于这座曾经的城镇建起。」 庭霖:「雅奇里州离亚科斯学院很远,那只亡灵不可能徒步跨越半个梅尔斯大陆。」 「你说的对。」罗拉嘆了口气,「反正现在外边那些有钱人看不见,我就直说了。这其实是一个广为人知的秘密,只是大多数普通人不知道而已。」 「前任亚科斯学院校长一直立志于消灭【猎魔】,维护龙族序列的辉煌,自从得知雅奇里州存在亡灵秘境后,他就怀疑秘境中也有【猎魔】的存在。」 「他说,『魔鬼与亡灵最容易共存』,于是他就召集了一批精通魔法阵的人员,利用已存在的比赛时用的魔法阵,将那处亡灵秘境的上次现身地点与学校的魔法阵连接在了一起,撬开了秘境入口的一条缝隙。」 「那只被折磨致死的亡灵不是自己熘出来的,而是前任校长硬把他拽出来的。」罗拉声线冷淡,「可惜,我们学校的这座魔法阵不是亚科斯学院搭建的,而是不知道几百几千年前的人创造的,校长召集的那批人对这座魔法阵也一知半解,竟无法断开与亡灵秘境的连接,索性就直接不断,同时连接两个魔法域,用比赛域遮盖亡灵秘境。」 罗拉想笑:「但现在看来,他们的想法好像不是很精妙。」 「出了事伤害的又不是他们。」参加格斗比赛的参赛者无一列外,全都没有接触高层次消息的家境,听完罗拉叙述后再次放弃了继续比赛,把重心转移到如何出去身上。 庭霖斩钉截铁道:「会有人想办法和我们建立联繫的,只是需要时间。」 且不说四十五位参赛者全部失踪,新校长该怎么面对各方面的压力,而且,就算亚科斯学院不想救,阿多尼斯还在外面呢。 系统难得从庭霖嘴里听到好话,立刻冒出来叽叽喳喳道:【你确定阿多尼斯不会弃你不管?万一这次不小心落入亡灵秘境就是他设的局呢?】 「不至于,没必要。」庭霖眼都没眨,「在场的除了我还有四十四个人,阿多尼斯就算想坑我,也不会拖这么多人下水。」 庭霖让夜明珠悬浮于空中,随意挑了块地席地而坐,平静对众人道:「保存体力,等着。」 海卫正对着庭霖,听完这句话后也不在意场合,把庭霖拒绝他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我可以上岸等吗?」 「你带药了,但你带衣服了吗?」庭霖拍了拍身侧的空地,「上来坐吧,但别吃药别化出双腿,有伤风化。」 「哦。」海卫上岸,坐在庭霖身侧,银蓝色尾尖撩起阵阵水花。 参赛者们都找地方休息了,但庭霖还要源源不断地为夜明珠输送着真气,再加之湿冷的空气,这位东方留学生的眼睫都隐隐挂了几滴蒸腾的水雾。 海卫盯着他锁骨下方一小块暗红色的布料看了片刻,屈指于石板上敲了敲,剩余的八条人鱼汇聚到一起,齐声唱了一首和缓的赞歌:「雾,像爱情一样,在山峰的心上游戏,生出种种美丽的变幻。」 「我们把世界看错了,反说它欺骗我们。」 「『我藏在你的心里呢,花呀。』」 伴随着人鱼【歌者】的歌声,庭霖感到一股自内而外的温暖,暖阳般笼罩周身。 庭霖掐了个术法,烘干海卫还在滴水的长髮,客气道:「多谢。」 「不用谢。」海卫眼眸一动未动,「或许我们可以去那边的石洞?那边没人,我想让你看看我化成人形的样子。」 「那边……」庭霖眼神一凛,未等拔剑,忽地一阵寒风吹灭了夜明珠的光芒,庭霖只觉得刚刚暖起来的脖颈一凉,一只看不见的瘦削的手掐住了他的咽喉,剎那间瞬移数米! 第039章 幻影 头顶石壁宛若遭受到了无形的重击,陡然开始龟裂,无数碎石倾泻而下砸落于地,眨眼间堵住了所有的石洞入口。 庭霖浑身僵硬得恍若冰砌,转瞬间被黑暗吞没,面前,一只看不见的生物慢慢松开了手,终于停下了脚步,在距离他人数百米外的一处同样大小石窟中解开了桎梏,冰凉的指尖轻佻地划过庭霖颈侧动脉与喉结,带起阵阵莫名的战慄。 脆弱的致命要点被人轻易抚摸,庭霖近乎毛骨悚然,但面前的人却没有停下,动作放肆地一把搂住庭霖的腰肢,按在墙上半解开腰带,另一只手干脆利索地扯松了仍然湿润的前襟,俯身凑近,一口咬在锁骨上方。 庭霖只觉得脖下一凉,随即一痛,对方仿佛一只穷凶极恶的野兽,锋利的獠牙足以瞬间咬断所有人的喉管,但仍克制着内心躁动,只轻轻用牙尖叼住一小块皮肉研磨,然而,鲜血不可避免地渗出, 第68页 不知名生物撩起庭霖身后墨发,舔走血迹后又咬了一口耳垂,才好整以暇地附在庭霖耳边,低笑一声:「人类?」 「……」 危机感如惊涛骇浪般骤然掀起,身前身后石壁与躯体传来的寒冷顿时侵吞了仅存的暖意,庭霖瞳孔收缩,微微抬头,直视着面前散发出幽暗绿荧的眼睛,回敬道:「——亡灵?」 石洞坍塌的巨响已经消失,唯有一块小小的碎石挂在半空摇摇欲坠,终于支撑不住直直下坠,「咚」的一声落入碎石堆中,之后,是无边与黑暗同在的死寂。 石窟内安静的只有庭霖如常的唿吸声与心跳声,半晌后,不知喜怒的亡灵才微笑出声:「哟,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能认出我,只可惜……」 「所有闯入亡灵秘境的序列,都要死。」 说完,一直松松揽住庭霖后颈的手突然向前抓住了咽喉,亡灵陡然加重了手中力道,稀薄的空气中,庭霖唿吸一滞,平静道:「但我应该不属于序列。」 亡灵都是由已灭绝的人类死后变的,时至如今,各个都拥有上千年的寿命,庭霖被压制的修为第一次展现出了不可逾越的劣势,在这只修为足以媲美半神的亡灵面前,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绝对的实力面前,花招只会让人死得更快,庭霖甚至没试图有抬起胳膊去掰亡灵的手掌,直接争分夺秒地迅速道:「现存序列有六种,但你已看出来了我属于序列之外。」 「哦,所以呢,你们莫名其妙闯入我的领地,我想杀死入侵者还要找额外的理由吗?」亡灵冷笑,「不用担心,人类,你死后也会变为亡灵,而我从来不会诛杀同类,只要死一次,你就会彻底安全。」 虽然亡灵口头十分绝情,但动作却没有继续,庭霖刚心道有戏,下一秒,亡灵突然转变了态度,冷冰冰道:「当然,你不想死也可以。」 庭霖腰带落地,亡灵目光幽深,身体进一步迫近,重新将庭霖禁锢于石壁和自己胸膛之间。 亡灵喟嘆一声:「我很久没见活人了,很想尝试一下与活人交合的感觉。」 庭霖:「???」 庭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还是对面的亡灵眼瞎了,震惊之后艰难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男的。」 「我知道啊,我眼又不瞎。」亡灵戏嚯地吻在庭霖耳后薄薄的皮肤上:「怎么,这位同学,没有男人向你告过白吗?」 「……没有。」庭霖再次失去了行动的自由,眼睁睁地任由亡灵用指尖描摹过他的眉眼,语调微沉:「你叫我同学?」 亡灵这才停下了愈加不可描述的动作:「是啊,你不是亚科斯学院的学生吗?」 「去年,你们的校长命人闯进我的领地,趁我不注意抢走了一只弱小的亡灵,而后将他杀死。」 亡灵眯起眼睛:「多少年没有二次死亡的亡灵了,我不可能忘了你们。」 「不是「你们」,是他们,」庭霖纠正了亡灵想要无差别报仇的想法,「去年我还不在亚科斯学院。」 「而且……」庭霖抬眼,「你知道那位亡灵是因何原因死的吗?」 亡灵不是很感兴趣,耐心耗尽:「我知道,不用你说。」 亡灵面无表情地探手伸入衣衫内里,「我也没在徵求你的意见。」 「等等。」庭霖眼睫一颤,「他们说我也是【猎魔】!」 「你刚刚摸过我的脸,应该知道我的长相不像梅尔斯人。我是从遥远东方来的留学生。」 庭霖语速飞快,「我是我们那片大陆唯一一个派遣过来的留学生,全梅尔斯大陆都知道我的姓名,倘若你对我做了什么,梅尔斯大陆一定会追究到底!」 「这个亡灵秘境虽然是你的领地,但也是你的困境,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你应该出不去吧?否则那只亡灵被抓走的时候,你一定会追出秘境。」 「只要你放我出去和其他人,不出一天时间就会有人来救我,我可以将那位校长绑回来送到这处亡灵秘境——那位校长已经因为杀害亡灵被革职了,现在他在一座小教堂当主教,很好抓。」 亡灵定定地盯着庭霖的双眼:「你的提议很诱人,但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现在我动手,就可以得到一位永远无法离开我的伴侣。」 亡灵扣住庭霖后颈,解开对庭霖活动的限制,手指一动,没有温度的幽绿色火焰一个接一个的燃起,顷刻照亮了整间石窟。 庭霖对面的石壁上渐渐浮现出一副画面,那是一处建筑相对繁华的小镇,虽然不及亚科斯学院那般奢靡铺张,但古朴简易的设计却更显恢弘。 而与高大紧密建筑相对的是,宽阔的街道上,人影寥寥无几——确切来说,是亡灵影,从这个俯瞰的视角来观察,只有一小片区域才有零星几点蚂蚁大小的黑点在移动。 「这座亡灵秘境不止有这点石窟石洞,外面,有更广阔的天地,还有和千百年前同样的日月与同伴。」 亡灵短短的灰发像是人一夜白头到一半的产物,但面庞却十分英俊,丝毫没有传说中死气沉沉的气息,苍白的肤色反而为他增添了一分忧郁的色彩,好似一位家道中落的贵族少爷。 亡灵语调轻柔,诱惑道:「遥远东方来的学生,外面的日子也不好过吧——因为你相貌与他们不同,因为你的观念和他们有差异,于是他们就怀疑你是【猎魔】,并打压你、孤立你,没有人真心待你。」 第69页 「来追随我吧,亡灵是和人类关系最亲密的一个序列,在这里,你不会再见到第二种序列,没有异类,没有凌辱,所有人只会对你人类的身份颇加怜惜——梅尔斯大陆的人类已经灭绝了,我们不想再看到类似的事情发生。」 庭霖眸色微变:「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我的城镇内就要多一只亡灵了。」亡灵笑道,「正好补了上一只亡灵的缺口,就当作亚科斯学院对我的补偿了。」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留在这里是吗?」 庭霖尽量拖延着时间,脑海中是系统的紧急科普:【亡灵序列远离纷争太久,能找到的资料不多,现在最清楚的是他们无影无踪和制造幻觉的技能——亡灵【幻影】,这是亡灵序列中最基础的一种身份。】 【现在你看到的画面,都是那只亡灵制造的幻觉,仙君,一定要警惕!!亡灵【还魂】是可以夺舍的!!】 庭霖勐地后退一步,召剑而出,无名剑凭空出现,狠辣地自后洞穿了亡灵的腰腹,却并没有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剑柄飞舞着回到庭霖手中,亡灵低头摸了一下没有流血的伤口,称赞道:「好剑。但没人告诉你,亡灵没有实体吗?」 亡灵挥手收回画面,一步步逼近,随手整理了一下衣服,「看,你连布料都破坏不了,因为你捕捉不到我的灵魂。」 亡灵诧异道:「你不是人类吗,难道连【史诗】都不是?还是亚科斯学院连这种基础的知识都不教你?」 「这种问题比较敏感,亚科斯学院确实不教,但有人告诉我,只有亡灵和吸血鬼喜欢文字。」 庭霖手腕一翻,指间夹住两张符纸,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冷静地抬剑划破了赫尔墨斯留下的血袋:「所以,我对刚刚的那把剑临时施加了一个符咒,希望你也喜欢一下来自东方的文字。」 亡灵脚步一顿,原本以肉眼可见速度癒合的伤口再也凝固不动。 符纸无火自燃,散发出乱坟间鬼火般的幽光,朝着不远处亡灵的面门斜飞而去! 与此同时,魔法阵外,狼人巴克打了个激灵,大步上前喊住阿多尼斯:「我知道庭霖的位置了!」 五秒钟后,距离庭霖七百米外,石窟中,海卫勐地一转头,鱼尾在空中甩过一道弧线,「扑通」一声入水,迅速向着一个石洞游去。 第040章 心跳 亡灵面露惊讶:「如果你用东方文字向我告白的话,我应该会喜欢。」 两人实力悬殊,亡灵轻松偏头避开刀刃般的符纸,捂住伤口催动其癒合。 一击未中的符纸燃烧殆尽,于半空中化作灰烬瑟瑟而下,亡灵甚至没有移开目光,依旧死死盯住庭霖锁骨上留下的红痕,玩味地一笑:「梅尔斯大陆原有一种可以催情的花,于阳光下开得高傲圣白,于月光下却只能显现出艷丽的深红,层层花瓣交叠绽放,簇拥着其中不堪一击的花蕊,颤颤巍巍地在风中摇曳,但现如今只有我的城镇有。喜欢吗?」 庭霖面色如常,表情纹丝不动:「没兴趣。」 话音刚落,一小撮灰烬落在亡灵肩侧,不知何时起,亡灵捂住伤口的细长手指已有几根化作了白骨! 这些符纸虽不能对亡灵的灵魂进行攻击,但却能吸收亡灵的死灵之气用于照明,庭霖将干坤袋袋所有的燃灵符全部掏出,火焰登时燃烧的更勐,没过几秒,亡灵半身已化作骷髅,露出了自下颌到腰腹的森然骨骼。 亡灵终于正色起来,抬手自空中抽出一把半米长的骨刀,偏刀迎下无名剑的一击,将其震飞出去。 他活动了一下关节,在白骨刺耳的摩擦声中扯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慄的大笑,意味深长道:「原来你喜欢这种玩法。」 庭霖:「……」 庭霖反手扔出一把蛊虫,趁此机会捡起腰带穿好衣服,冷着脸后退三步。 亡灵召唤出来的火焰已尽数熄灭,石窟内重归黑暗,庭霖无法掩盖自己的唿吸与心跳,【幻影】却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而蛊虫只食活人的血肉,无法对亡灵造成伤害,近百只蛊虫同时振翅发出相互摺叠加强的嗡鸣,对干扰亡灵的听力与视线的作用勉强聊胜于无。 庭霖视野内一片漆黑,分辨不出石窟内错综复杂的地形,也根本不知道来时的路,风驰电掣间仰头含住一口血,扔掉血袋往坍塌了一半的石洞跑去,在亡灵的远节指骨碰到他的前一瞬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水会冻住亡灵的灵魂,但人在水下呆久了也会憋死。 冰冷刺骨的流水冲散了衣衫上沾染的吸血鬼的血,只有口中几滴仍然微热,并且愈发滚烫——血腥味直钻喉管,庭霖奋力向前游去,终于在力竭之前听到一阵飘渺的歌声。 黑暗中,一分钟内横跨百米的人鱼无声赶来,双唇贴近,撬开庭霖齿关,轻缓地渡来一个吻。 海卫银白长发于水中全部飘散,眼眸半合,一边用指腹蹭过庭霖锁骨上的血迹,一边骤然深入,一黑一白的长髮纠缠不清,口腔深处的鲜血化作血雾在唇齿间弥散,模煳了两人间无形的关联。 庭霖腰身与后脑都被被紧紧锢住,双目失焦,缓慢地眨了眨眼,下意识伸出脱力的手回抱,却在无边死寂中听到了人鱼震耳欲聋的心跳。 「为什么深海没有阳光,为什么天空没有游鱼。」 第70页 「为什么冰河会在春日復甦,为什么绵绵细雪见不到夏日的烈阳。」 「为什么我的心会因你跳动。」 咚、咚、咚。静谧之中,海卫的心跳与歌声重合,恍惚间,庭霖想起了那天晨曦下,与人鱼的第一次见面,微咸的海风中,刚成年没多久、不通人事的人鱼天真地问:「我心跳得好快,是要死了吗?」 湿冷的流水压迫着胸腔,庭霖舌尖一动,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水,海卫立刻停住了动作,摆动鱼尾带着他浮出水面。 淡淡的海盐清香萦绕于鼻尖,庭霖伏在海卫身上不住呛咳,而两人身后,人鱼参赛者们带着夜明珠姗姗来迟,颂歌自远处传来,渐渐驱散了森寒。 此时,岸上的亡灵已消失不见,庭霖背后是石壁,面前是人鱼赤/裸的胸膛,退无可退。海卫低头拭去庭霖唇角残留的血丝,在人鱼群游进这边石窟前出声道:「别过来。」 人鱼群顿时停止了前进,没有一点声响地在石窟与石窟连接间的石洞中不断徘徊,只将夜明珠远远抛了进来。 温润的光芒重现,庭霖闭上眼睛适应光亮,湿透的红衣勾勒出瘦削的身形,墨发贴在颈侧,下垂遮住了锁骨上的红痕,隐隐有些耳鸣。 海卫揽住庭霖腰背,不断为庭霖输送着热量,在屏退人鱼群后静默片刻,简洁道:「你受伤了。」 「……小伤。」庭霖大脑因缺氧些反应迟钝,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的姿势有点奇怪,急促地喘了口气,双手撑住岩石想要上岸,但又想起了岸上的亡灵。 「亡灵无影无踪,但怕水,不要上岸。」海卫直视着庭霖双眼,困惑地提出疑问,「发生了什么?」 「有人想杀我。」庭霖睁开眼,松开手微微后退,想要再说什么,却不小心感受到一阵从唇角传来的疼痛—— 海卫湛蓝的眼眸一闪,目光落在庭霖唇角明显被咬破的伤口上,静了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多谢营救。」庭霖面色冷白到几近透明,唯有双唇与细小的伤口红得刺眼,抬手摸了摸海卫的侧脸,提一口气起飞身上岸,眨眼间调动真气烘干了全身衣衫,远离人鱼,随手起卦判断出方向,向着最原始的石窟走去。 东方留学生走的决绝,像是在逃离什么不想遇见的真相,海卫定定地目送庭霖远去,少顷才重新没入水面,追寻那一抹红色的背影。 十分钟后,罗拉拢了拢短短的衣袖,瞥了眼蹲在水里吐泡泡黯然神伤的人鱼,又瞥了眼一脸冷漠散发着浓烈煞气的庭霖,闭目养神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你脖子怎么了?那条鱼咬的?」 「……不是。」庭霖坐在离水面最远的角落里,背对着人鱼,从回来后就一直握住一只毛笔在地面上勾画什么图案,闻言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冷冷抬起头,道:「他从咬我的人手中救了我。」 「……」罗拉眯起眼,「弗里曼当年也是这么救的我,再往后,我就成了他的女朋友。」 罗拉压低声音:「小心某些人对你图谋不轨。」 「不会的。」庭霖冷笑一声,大手一挥勾勒完最后一笔,阴森地盯着面前重叠的三枚图案:「海卫对我,就像阿多尼斯和赫尔墨斯那般纯粹。他们都是好人。」 「……」罗拉欲言又止,不知道说什么,闭上眼继续养精蓄锐。 石窟内,夜明珠悬浮于半空中,参赛者们只在庭霖刚回来的时候表达了一下关切,随后就各自找位置窝着等待救援,只有某条人鱼,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收到了冷落,郁闷地面对着石壁绞尽脑汁。 庭霖懒得说话,笔尖下,阿多尼斯、赫尔墨斯和海卫的三枚灵魂印记拼凑出了一个更完整更复杂的图案,很显然,那条状似什么都不懂的人鱼也是一块灵魂碎片。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庭霖起身为石窟布下一个防护阵,坐下后烦躁地捋了捋自阿多尼斯开始的所有事件,同时不忘询问系统:「亡灵还有什么技能?」 【不知道,我这里只清楚他施展过的与过分强大的技能,其余的等他出手后我才能知道。】 听完这句废话后,庭霖心底烦躁更甚。 彼时,庭霖唇角处的血口业已结痂,开始泛起了细微的痒意,庭霖涂花图案,收起毛笔,颦眉道:「那只亡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只要他想,我布的这个阵就像纸一样脆弱,什么都抵挡不住,万一他真铁了心要把所有人都弄死怎么办?」 时运不齐,命途多舛,远处不知哪个参赛者已经入睡,打鼾声响彻整个石窟,庭霖精神万分,丝毫没有睡意,火急火燎地想要为众人找一条生路。 系统扒拉了一下目前和庭霖关系最亲密几人的好感度,委婉道:【仙君,你还记得你的修为与任务挂钩吗?只要你当场把任务做完,修为立刻就能更上一层楼!半神之躯还怕什么老不死的亡灵!】 说完,系统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庭霖居然破天荒地没有像往常那样干脆回绝,而是表情复杂地沉默了两秒。 就在系统欢天喜地以为有戏的时候,庭霖却突然撑住额头,勐地睁开了眼,缓缓道:「我怎么有点想睡觉。」 莫名其妙的困意来势汹汹,庭霖思绪混沌了两秒,随即召出无名剑直接划破了手腕,剧烈的疼痛瞬间清明了灵台。 第71页 但不妙的是,身旁的罗拉、空洞上闲聊的精灵、相互依偎的狼人情侣、水中的人鱼……通通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昏睡。 庭霖环顾四周,除了他以外,唯一有点动静的就是沉在水中的海卫,在他的上方,依旧有泡泡接连不断地升浮飘在水面。 庭霖握剑上前,无名剑拖在身后,一路划过地面,发出抓心的锐响与无数迸溅的火星,但没有一个人醒来。 水下,人鱼孤独地独自面壁,略显委屈。庭霖站定,注视着人鱼银蓝的鳞片,轻声道:「海卫,你还醒着吗?」 「醒着。」没等吐出来的泡泡全部浮上来,人鱼就翻身摆尾从水中冒出来一个头,眼神清澈如浅海波涛。 庭霖松了半口气,见周围没人也懒得装,直接道:「你说阿多尼斯什么时候到?」 人鱼疑惑抬眼:「为什么你觉得阿多尼斯会到?」 「就算他到了,就一定会救你出去吗?」 庭霖眼睫一掀,对面,银髮蓝眼的人鱼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用一种十分令人印象深刻的语调道:「不如留下来吧,同学,如果你不喜欢亡灵,我也可以夺舍人鱼。」 第041章 还魂 庭霖眼底萃冰:「……【还魂】?」 「看来你知道的很多啊,」人鱼不置可否,小臂交叠歪头趴在石岸上,用海卫的脸扯出一个微笑,「谁告诉你的,阿多尼斯吗?」 「与你无关。」庭霖后退一步,与水面拉开距离。 夺了人鱼舍的亡灵不再怕水,又兼备了人鱼的天赋,塔纳托斯哼了一曲小调,庭霖原本因失去【歌者】维温的身体旋即开始莫名其妙的燥热。 难言的欲/火轰然燃起,庭霖咬牙撑剑后撤,把某条人鱼来来回回骂了三遍。 海卫不是说他没学过这种调情的歌吗??那那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亡灵怎么会唱? 庭霖冷酷无情,剑锋切入左手手腕时丝毫没收力道,鲜血渗出顺着筋骨蜿蜒而下,「嘀嗒」一声轻响,染红了石板地面。 塔纳托斯眸色暗沉,用目光沿着庭霖红白交错的手腕,向上落在唇角的伤口上,仰头轻笑:「他们都睡着了,清醒的只有我,怎么样,难受吗?」 「别动。」塔纳托斯懒洋洋招手捲起一波风浪,随意掐住一只漂来的人鱼的脖子:「失血过多会冷的,宝贝,你要是再加重那道伤口,我说不定会在担忧忐忑之下杀两个人。」 疼痛能压制住欲望,庭霖动作一顿,原本指向胳膊的无名剑掉转方向,「噌」的一声切断了一缕黑髮,插入地面。 「这些都是你的同学吧,如果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你活着,亚科斯学院的人会不会怀疑你呢?」塔纳托斯甩开人鱼,无形的锁链自空中缓缓浮现出身形,自脖颈到脚踝,牢牢缠住了庭霖全身上下,旋转收紧拖入水中。 塔纳托斯抚过庭霖紧闭的双眼,「你为什么不挣扎呢?」 「有用吗。」庭霖偏头躲过塔纳托斯落下的吻,向后倚靠着石壁,「我才多少修为,你又活了多少年了。」 「纠正一下,同学,这不叫『活』。确切的来说,我还是人类的时候,年纪与你差不多大,可惜后来我死了,成为了亡灵。亡灵这一序列虽不生不灭,但也只能如同影子般浑浑噩噩地靠着追着活人度日,这难道能叫『活』吗?」 近在咫尺的皮肉下是汩汩流淌的新鲜血液,塔纳托斯微笑俯身凑近,捏住庭霖下颌强行转过来,让庭霖不得不睁开眼看见自己的脸:「不过,现在我是人鱼,应该也能算得上『活』着吧。」 「刚刚在那处石窟内,我看见这条人鱼极速前进,在水下送了你一个吻,你却并没有像拒绝我那样拒绝他,是喜欢这张脸吗?」 庭霖不情不愿地抬眸,冷静地注视着人鱼蓝盈盈的眼睛:「那不叫吻,别玷污我们之间纯洁的友情。」 「哦,所以说你是喜欢这张脸了,」塔纳托斯充耳未闻,「如果我用这副躯体向你提出邀请,你可能会更愿意让我玷污?」 「……滚。」 塔纳托斯鱼尾微漾,再次上前逼迫一步,坚硬银蓝的鳞片隔着轻薄湿透的布料摩擦着庭霖大腿:「那你不愿意,是因为躯壳之下的灵魂不是他吗?」 「如果是他我也不愿意。」庭霖双手被缚反绑于身后,被无名剑斩断碎发盪在额前,划过一道道圆润的弧线。 塔纳托斯饶有兴趣的问:「那换成谁你会愿意?阿多尼斯吗?」 庭霖默默掐算了一下时间,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肩胛,却还是被塔纳托斯再次扯开了前襟。 可能是亡灵序列独特的技能,庭霖锁骨处被咬破的皮肤与红痕至今未消,塔纳托斯用人鱼湿漉漉的指尖扣住庭霖后颈,忽地又想起了什么:「你用剑划破的那袋血,是吸血鬼的。」 塔纳托斯啧啧称奇:「没有哪个吸血鬼会把自己的血送人,特别是必需期的血——你怎么拿到的?」 在场的参赛者几乎什么序列都有,塔纳托斯默认了这里有吸血鬼的血仆,所以海卫才能精准快速地找到庭霖的位置,但这么一来,塔纳托斯的表情更奇怪了:「那只吸血鬼还让自己的血仆跟你参加了比赛?这么贴心?」 庭霖轻笑:「你如果手再往下伸,我保证,你城镇内的每位亡灵都能得到这么贴心的照顾。」 第72页 庭霖不慌不忙地道:「你难道没有疑惑,为什么梅尔斯大陆上还存在人类吗?」 「飘洋过海的东方留学生,你的几位同学曾在这里讨论过你的身世,他们一部分认为你是吸血鬼,一部分认为你是【猎魔】。」 庭霖听明白了亡灵的言外之意——他不相信庭霖是人类。 「我猜过你的种族,你也猜过我的种族,但现在来看好像我猜错了。」塔纳托斯遗憾地收手,笃定道:「你不是人类。」 「虽然你没有任何序列特徵,但序列之外,除了人类还有【猎魔】,而【猎魔】擅长蛊惑控制人心,不然我怎么会一见面就爱上你呢?」 塔纳托斯吻在庭霖唇角,「梅尔斯大陆的人类早已灭绝,或许有些人坚持认为人类只不过像亡灵一样躲了起来,但人类寿命有限,而我又很确定我是转化最晚的一只亡灵,所以,不要试图诓骗我。」 人鱼柔软的舌尖舔舐着唇缝,甚至还隐隐有深入的趋势,庭霖迅速偏头一口咬在人鱼右肩,同时屈膝一蹬,艰难地找到机会从人鱼怀中逃了出来。 「只是梅尔斯大陆没有人类,不代表其他地方没有人类,倘若你不想失去这个唯一的得到人类消息的机会,从现在开始离我远一些。」 塔纳托斯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庭霖与梅尔斯人截然不同的黑髮黑眼,慢悠悠道:「亡灵序列孤独了很久,这个问题的答案同你一样诱人——用你们那边的话来说,应该叫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是……」 塔纳托斯骤然凑近,已松散的锁链应时收紧,一把将庭霖按在了胸前。 塔纳托斯随手点了点岸上的一位参赛者:「你的提议很美妙,但我为什么不强迫你呢?」 在亡灵最后一个单词说完,被他手指点过的龙族参赛者的肤色登时开始变得青白,毛髮褪色、龙角脱落、肌肉萎缩、嵴背佝偻……没过几秒,已经变成了一位只剩脖子还在黄土外面的沧桑老人。 最后,龙族已瘦得皮包骨头的身躯更加皱缩,终于在一声泄气声中,只剩下了森森白骨。 庭霖瞳孔骤缩,被塔纳托斯强架住直视着面前毛骨悚然的一幕。而塔纳托斯眉目舒展,心情甚好地哼了两句增强情慾的情歌,道:「从现在开始,你拒绝我的一个动作,或者拒绝回答我的一个问题,我就杀一个人。」 「可能那个叫阿多尼斯的人会来救你,但就凭你这几个同学,能撑得住几时?」 塔纳托斯脸上挂着无比真诚又虚假的笑容:「现在,把你的左手手腕举起来——你的伤口已经被泡的发白了,宝贝,这里的水死气都很重,泡久了对身体不好,乖,让我帮你治疗一下。」 锁链悉悉索索松开了限制,【幻影】般消失于空中,塔纳托斯垂眸又抬眼,如天空般湛蓝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庭霖点缀着星点的双眼,逐渐泛起了一层水雾,俄而掉下一滴泪来。 庭霖眼睫不由得一颤——这副不谙世事的样子太像海卫,简直像人鱼重新夺舍回来了一般,下一秒,泪水顺着人鱼的脸庞下滑滴入水中,化作一粒莹润的珍珠。 塔纳托斯接住珍珠,撬开庭霖唇齿压住舌面将珍珠推入深处,冷声道:「咽下去。」 庭霖被突如其来的硬物刺激的想要干呕,生生止住咽下去后,微微发白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癒合。 虽然疼痛锐减,但冷冰冰的珍珠吞入原本就泛着热意的身体内并不好受,庭霖闷咳两声,勉强清了清嗓子,在亡灵杀下一个人之前仓促道:「等等,在遥远的东方,依旧有人类的存在。」 庭霖眼角泛红,条理清楚道:「梅尔斯大陆的人类为何灭绝,你比我清楚——但这场造成人类大规模死亡的战争并没有发生在东方。」 「在我们那里,也没有如此多的序列种族,更没有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唯一的神。」 塔纳托斯慢条斯理地说:「宝贝,你编也编的正常一点。」 「你这个回答太假了,我不是很满意,」塔纳托斯隔空指向一对狼人情侣:「在这段时间里,我想了想,要不我们还是先干正事吧,交合之前谈论这种话题你不觉得很生硬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庭霖同学也不想谈论这些话题,但为了拖延时间只能满口胡言。」 在狼人情侣生气被吸走的前一剎那,庭霖视野中显现出一抹微光,一道窄窄的缝隙撕裂了空间! 阿多尼斯缓步踏入亡灵秘境,藤蔓自他上臂飞出眨眼间拖走了狼人情侣。 金髮碧眼的精灵王子彬彬有礼地浅笑:「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042章 梦魇 阿多尼斯慢慢走近,半蹲下身俯视着二人:「怎么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 庭霖微微一挣,还未开口,身后亡灵早已紧紧捂住了他的口鼻,活动了一下被庭霖咬伤的肩膀,炫耀似的嘆息道:「你再来晚些,我就可以把他搞的更狼狈了。」 庭霖:「……」 万籁俱寂中,嫩绿的藤蔓悉悉索索爬到庭霖面前,小狗般伸出两片绿叶蹭了蹭庭霖肩窝,随即向下,勐地钻入了湿透贴身的衣衫内。 叶片边缘呈不规则锯齿状,表面也因脉络凸起显得凹凸不平,粗糙的茎蔓纠缠摩擦,任何细微的颤动都带来阵阵不可言说的痒,庭霖眼睛微微睁大,错愕地望着面前言笑晏晏的阿多尼斯。 第73页 一向温和的精灵王子似乎在压抑着什么风暴,清新的草木香宛若在海洋孤岛上生长起来的原始森林,顺理成章地融入了这片天地:「庭霖同学,你拖延时间,是希望我能救你出去吗?」 阿多尼斯笑意吟吟:「为什么你会这么相信我?」 庭霖眼底微光一动,身后亡灵立刻松开了手,转而钳制住庭霖咽喉,咬着耳朵戏嚯道:「看来,你们之间纯洁的友情也没有那么深厚啊。」 面前,是精灵王子熟悉的面容,身后,是人鱼赤/裸灼热的胸膛,电光火石之间,庭霖张了张嫣红的双唇,沙哑道:「某位吸血鬼从来不会问我这么多问题,或许我该希望今天来的是他。」 阿多尼斯神情微妙:「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提起他,你不怕我一气之下撂手不管了吗?」 「哦,原来你知道什么叫生死存亡,这里这么多参赛者,其中有六位与你序列相同,你忍心看着他们送死?」庭霖忍无可忍,「能别说废话了吗?」 阿多尼斯莫名其妙:「他人生死与我何干?」 在他身后,魔法域被撕裂出的缝隙里终于传来一声暴呵,精通水魔法的龙族【魔法师】人未置声先到,石窟内的哗哗流水速即以人鱼银蓝的鱼尾为中心开始结冰。 数道血箭飞出切断了无形的锁链,庭霖当即周身一轻,剑影翻飞直奔人鱼右臂,塔纳托斯被迫松手的下一剎那,庭霖旋即被藤蔓绞紧拖上了岸。 人鱼的躯壳难以摆脱冰封,塔纳托斯干脆离体,【幻影】无声无息地隐去了身形。 无名剑剑锋一偏,绕过失去意识的人鱼身体刺向空间裂缝,刚刚踏进来一只脚的赫尔墨斯勐地停住了脚步,抬手示意身后的龙族卫兵别再跟来。 无名剑铅白的剑身悬停于赫尔墨斯眼前半寸,庭霖懒得再烘干衣服,解开藤蔓后拍掉阿多尼斯搭在腰上的手,咬破指尖在空中画了道燃灵符,迅速将其平推出去印在空地中七仰八歪的参赛者身上。 整十参赛者以死气为燃料,连衣着带身体齐齐蹿起了大火,没过几秒,空气中到处蔓延着烧焦的刺鼻味。 庭霖面不改色,踱步到缝隙前,看着吸血鬼血红的双眸:「现在还没到我和你约定的时间吧,你怎么提前返校了?」 「察觉到你有危险,我一定要来啊。」吸血鬼眨眨眼,笑嘻嘻地偏头躲过剑尖,「庭霖同学,亡灵不好对付,我们先把他弄死吧。」 「好啊,」庭霖侧身,踩准时间引来水渠中未结冰的水,噼头浇在一只骤然抓空的白骨手上,然后迅速抽身离去。 水中,人鱼自腰以下全部被冰冻住,意识昏沉,庭霖捞起海卫,摸了一把脉搏,淡然看着不远处卫兵鱼贯而入。 赫尔墨斯娴熟地握住无名剑,剑身一拧横扫削掉了亡灵的枯爪,阿多尼斯的藤蔓趁机上前卡住了亡灵的每一处关节,数位【魔法师】调动水元素,掀起足以倒灌整个石窟的大浪将亡灵的骷髅本身堪堪冻住一半。 死气燃烧得太过,亡灵身形一隐一现,在阿多尼斯长箭射出之前反手贴近赫尔墨斯,下一秒,原本出剑刁钻精妙的赫尔墨斯横剑颈侧。 阿多尼斯脸色蓦然一沉:「【还魂】夺舍。」 亡灵的骷髅身体化作白烟消失于空中,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迫停住了手。 赫尔墨斯唇角上扬,一手毫不费力地将剑抵在自己经脉前,微微用力切除一道狰狞的血口,另一只手用指尖沾取流出的血液,伸出舌尖浅尝一口,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卫兵远远地对庭霖笑道:「这只吸血鬼必需期提前了,倘若再次失血过多,会不会直接横死当场?」 庭霖头都没抬,调动真气震碎冰块,将海卫捞出平躺下,面无表情道:「死就死,与我何干,快杀。」 赫尔墨斯皮下的塔纳托斯一愣,十分意外:「这只吸血鬼为了你提前了必需期,还把血仆送过来跟在你身边,但非但你把他的血仆杀了,就连他本人的死活你都不在乎?」 「又不是真爱,在乎什么。」庭霖神情平静,「快点动手,最好把所有来的人都弄死,然后我和海卫一起殉情。」 「……」 阿多尼斯垂下拉紧弓弦的双手,薄唇微抿:「庭霖同学,在场这么多人,你只喜欢那条人鱼吗?」 亡灵也不敢置信:「根据这只吸血鬼的记忆,他和你朝夕相处了一个月了吧?那条鱼才和你认识几天?」 「认识时间长短重要吗,」庭霖小心翼翼地梳理着人鱼银白的长髮,「或许我对他一见钟情了,此生,我非他不可。」 「哦,殿下,你来得晚,可能不知道,刚刚在水下,海卫为了救我而亲了我一口,现在我仔细想了想,当时我没有拒绝可能并非是求生的本能,而是情难自矜。」 庭霖漫不经心地垂眸看着冰面上的人鱼,向来冰冷不近人情的眼眸被长睫半遮,看不见眸色,但为人鱼梳理长发的动作却格外缱绻。 「他才刚成年没多久,又被亡灵夺舍,万一醒来之后更不通人性了怎么办?而且我还杀了那么多同学,出去之后也会被开除,干脆别出去了,在这等死吧。」 阿多尼斯大步上前:「不会的,我……」 「别过来,你再上前一步我现在就自断经脉。」庭霖神色冷淡,态度决绝,「死了这么多人,你能怎么掩护我?」 第74页 无名剑随意念而动,强行挣脱吸血鬼的手沿着赫尔墨斯脖颈划过一道血痕,重新回到庭霖手中,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庭霖前心! 在剧烈的疼痛到来之前,画面突然停顿,庭霖睁开眼,海卫清澈的蓝眼睛正茫然地盯着他。 远处,潺潺流水声不断,庭霖缓了两秒,随即往后退了三寸:「你怎么上岸了?」 「哦,我向同伴借了衣服。」人鱼只穿了一条短短的白裤,长腿一弯半跪在庭霖面前,伸手探了探东方人的额头:「你刚刚睡着了,罗拉怎么叫你都没醒。」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周围,一切情况都与庭霖感到困意之前相似,参赛者都十分清醒,一旁罗拉嫌弃地瞥了眼衣衫不整的海卫,简短道:「你收起笔之后就睡着了。」 海卫收回手,「没有发烧,是亡灵吗?」 「应该是。」 脱离梦境之后,之前无论庭霖怎么唤都毫无动静的系统主动蹿了出来:【仙君,刚刚你中了亡灵【梦魇】的奸计!!!他们可以让人强行入睡,然后入梦、扭曲梦!】 系统心有余悸:【你刚刚在梦里遇见什么了?】 「……我梦见了一堆灵魂碎片打架,」庭霖从干坤袋里掏出一件阿多尼斯的长袍让海卫找地方换上,默不作声地捏了捏眉心。 「梦中,我认为阿多尼斯会到,阿多尼斯就到了,然后我再提一嘴赫尔墨斯,紧接着赫尔墨斯也到了。判断出是梦境很容易,但我不明白的是,那只亡灵好像一直在诱导我反杀他。」 海卫换好了衣服,虽然阿多尼斯的长袍他穿有点大,但比之前已经算得上人模狗样了。 罗拉主动跑到一边和同学闲聊,海卫就顺势蹲在庭霖身侧,握拳伸出胳膊又翻转掌心向上,露出来一枚钥匙:「刚刚我和其他人鱼在水下捡到的。」 有钥匙就有门,庭霖果断起身,召集起所有人在石壁及水底一寸一寸地摸过去,终于在一处角落按到了一处开关。 巨大的轰鸣声震动着整座石窟,石壁处,一扇门大小的石板不断退缩下陷,然后向后仰倒,一个黑漆漆的石洞出现于众人眼中。 一半人选择留下等待学校救援,另一半人跟着庭霖进入了隧道,靠着微弱的光亮前进了数百米,终于在尽头看到了一扇门。 庭霖隐约猜到了门后的光景,住步转身道:「都后退。」 铜制的钥匙生满了绿色的锈斑,庭霖郑重地向人鱼伸手,海卫却将庭霖护在身后,在庭霖反应过来之前干脆地一捅一拧,青绿的大门一开一合,和煦的阳光照进门内不过一秒,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关闭。 尘土飞扬中,站在最前面的庭霖与海卫已经失去了踪影。 第043章 壁画 烈阳高照,炽热的光芒穿透云层,自广袤的天空一跃而下,乘着微风,为盛开在软绵草地上的圣洁花瓣镀了一层金边。 一只通体青蓝的巴掌大小鸟凌空飞过碧树枝头,在光影缝隙间徜徉逡巡,最终收敛羽翼,蹦蹦跳跳地落在栅栏前的纯白花旁,疑惑地啄了啄翅膀,歪头用绿豆大小的眼睛望着树下从未见过的异族。 「卡罗琳!原来你在这!」 忽然,一个金髮碧眼的小女孩自栅栏的缝隙间奋力探出一个头,惊喜地看着小鸟。 「等等,不要叫,妈妈不让我出来玩。」黛丽丝拽着裙摆华丽的天蓝色连衣裙,双手撑地抓住杂草,张牙舞爪地扭动幼小的身躯,脖子手脚脸蛋一起发力,终于在栅栏上的木刺把裙子勾出一道长长的豁口后钻出了围栏。 黛丽丝鼓起脸颊,提着破破烂烂沾着泥土的裙摆,跳起来给太阳一个大大的拥抱:「只要你闭上你绿色的小嘴,今天就会是美好的一天!」 黛丽丝开心地在原地转了三圈,跳了半只丑小鸭交际舞:「从现在开始,卡罗琳,你要叫我黛丽丝公主,等我的城堡建成之后,我要封你为我的卫兵队长!」 小鸟卡罗琳扇了扇翅膀,在黛丽丝公主扑上来之前振翅高飞,停在了西侧的一根枝条上。 「你怎么能抛弃你的公主殿下呢,」黛丽丝不满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飞慢点,我们可以……」 黛丽丝的小皮鞋慢慢停了下来,她惊讶地望着地上的庭霖:「快看啊,那是谁?!」 新绿小草绵延成片,一位墨发红衣的男人被空中飘下的雪白花瓣半遮住了眉眼,安静地躺在树荫下,衣衫散乱,金色的光斑在他侧脸与白皙的脖颈间来回盘桓,在女孩一声惊叫后忽地一跳,落在了他紧紧闭合的左眼上。 刺眼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庭霖眉心微颦,偏头侧身,落了一地芳香。 黛丽丝惊奇地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庭霖脸庞:「哇,活的,卡罗……啊!」 没等黛丽丝再戳第二下,一直安详沉睡的庭霖突然睁眼,一把抓住黛丽丝胳膊,但在他看清眼前是个小女孩之后又生生卸了力道,原本直接断骨的杀意消散,瞬间松开了手:「抱歉。」 黛丽丝龇牙咧嘴地揉了揉小臂,拍了拍胸口抱怨道:「你也太兇了。」 「不过……」黛丽丝一点没被吓到,碧绿的眼睛滴熘熘地扫向庭霖的脸,十分大度道:「看在你长得那么好看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 庭霖心神完全放在了周围陌生的环境上,木制围栏、草地、溪流,远方可眺的高山森林,与身后的房屋,一切的一切都显得安宁而和平。 第75页 但是,却没有海卫与其他人的身影。 庭霖整理了一下松散的衣服,拂去满身花瓣,起身看着还没他腰高、装扮富贵却脏兮兮的黛丽丝,半蹲下来与她平视。 黛丽丝观察着庭霖的与她截然不同的相貌与衣着,好奇地问:「你是谁,怎么在我家花园前面睡着了?」 「庭霖。我打开了一扇门,再睁眼时就到这里了。」 「哦,所以你是迷路了!」黛丽丝热心地一撸衣袖,「黛丽丝公主决定今天先不建城堡了,我要帮你找路!卡罗琳——」 卡罗琳从高处飞来,鸟爪抓住了黛丽丝肩头的蕾丝。 黛丽丝摸了摸小鸟温热的小小的身体,「你想去哪个地方,卡罗琳都可以为你指路!」 这名小女孩没有任何序列特徵,再结合亡灵城镇的背景,庭霖推测,这里应该是梅尔斯大陆人类还未灭绝时的世界。 海卫打开的那扇门到底通往哪里? 之前文理比赛时,魔法阵里已有一千多年歷史的白塔中也有修真界的书籍,但因其年岁不可考,所以并不能说明在日梅尔斯大陆的人类灭绝之前,梅尔斯大陆与修真界有无联繫。 庭霖神色平静地回道:「我的家乡在东方。」 「巴里克平原?海拉山?还是帮波斯海边?」 「都不是。」庭霖捡起地上的花蕾,站起来低头摩挲着白花细腻的纹路:「我也忘了我从哪来了。」 「那……」黛丽丝上前一步,拉住庭霖衣摆下端,仰头道:「那你和我回家住两天吧!」 「我妈妈去图书馆工作了,我爸爸是镇上苏伊教堂的主教,他们现在都不在家,只有我和卡罗琳。」 黛丽丝拉着庭霖的手跑到围栏的门前,指挥着庭霖将木制的小门上高高的门闩打开:「爸爸妈妈怕我出去乱跑,于是把门从外面关上了,嘱咐我在家老老实实地读书,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他们我偷偷跑出来玩。」 木门「吱呀」一响,庭霖走进围栏内,转身将木门重新闭合。 石砌的二层房屋外墙雕刻着无数锦簇花团与简易勾勒的神像,溪流穿过围栏流过房屋东侧,数米高的大树生长与围栏外,而围栏内的灌木丛前,还搭建着一只晃晃悠悠的鞦韆,虽没有太多奢靡的装饰,但却温馨宁和。 黛丽丝跑进屋内,嗒嗒嗒地路过大厅踏过台阶,大喊道:「你在这里坐一会,我回房间换件衣服!」 厅内摆着一张长桌、六张木椅与三个矮柜,庭霖没有坐下,而是慢步走到大厅中央,环顾四周的墙壁。 南面的墙上开有大门,北面的墙上挂着一只不再转动的时钟,而东西两面的墙上,却画着整整六副壁画。 这六副壁画各个顶天立地,从天花板到地面的粗糙墙壁上全部用颜料涂满,用色清新和谐,画风温馨舒适——但画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慄。 自北向南,先动后西,第一幅壁画中,三只巨龙飞翔在半空中,一只口吐清水,浇灌着花草;一只口吐烈焰,点燃了黑暗中的一把把火炬;另一只口吐飓风,吹拂着水面上的帆船前往远方,而画面右下角,小小城堡前的空地上,三四十名没有任何序列特徵的人类手牵手,相聚一起跳着欢快的舞蹈。 第二幅壁画,阳光普照下,一望无垠的大海与天空相连成一色,风口浪尖之上,人类即将被海浪掀翻的帆船被人鱼群簇拥,有的双手十指交扣于胸前闭幕歌唱,有的张开双臂摆动鱼尾,调控大浪,有的还在海底,正朝着海中落水的人类竭力游去。而左下角的金黄色沙滩上,已有人类被人鱼救起推上了岸,与泡在水中的人鱼紧紧相拥。 壁画依次类推,人鱼之后是巴掌大小、双翼薄而透明的精灵,翩翩飞舞于森林之间;然后是黑髮红眸的吸血鬼,与人类坐在一起,毫无戒心地互赠血液、共读书籍;再然后是狼人,于广袤原野上现出原身,同人类合作共同捕捉猎物。 最后一副壁画,是亡灵,繁荣喧闹的街头摆着一张张薄木棺材,无数亡灵推棺而出,就像人类清早起床那般整理衣着与棺材,在街上游逛、卖卖、看望亲朋,最醒目的一处画面是一位灰发亡灵与黑髮女子在众人祝贺下拥吻。 亡灵、狼人、吸血鬼、精灵、人鱼、龙族,序列顺序与技能分毫不差,色调鲜明到像是小孩子看的童话书。 换好衣服的黛丽丝嗒嗒嗒跑下楼,跳下最后一级台阶,奇怪地「嗯?」了一声:「你怎么站在那不动啊?」 庭霖半身沐浴着阳光,凤眸一动不动,恍若一尊雕像,闻言指了指墙上的壁画:「这画的都是什么?」 「诶,你不知道吗?」黛丽丝走到庭霖身边,清了清嗓子,装作大人的样子介绍道:「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这些壁画上的内容都是与我们交好的六个种族啊。」 「他们都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就要把他们画在墙上记录下来,妈妈的妈妈告诉妈妈,妈妈再告诉我。」黛丽丝摇摇脑袋,十分高兴地说:「我妈妈是我们镇内看过最多图书的人,她懂得很多呢!等晚上妈妈回到家,我就求妈妈为我和你再将一遍序列故事。」 「啊,不好了!」 墙上的时钟不知何时开始了转动,指针颤颤巍巍地指向了「8」,黛丽丝跳起来沖向自己的房间:「已经晚上了,妈妈要回来了,但我今天的书没有读完!」 第76页 女孩童稚的声音刚落,白天顿时转向黑夜,太阳迅速向地面靠拢,带走夕阳后,圆月高悬于夜幕之上,惨败的月光斜射入室内,骤起的凉风「唿啦」一声掀起了庭霖身后黑髮与昏暗中呈现暗红的衣角,隐隐传来远处深山草地中野兽的嚎叫。 黛丽丝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庭霖抬步走出房屋,来到房前花园中,白日平稳流淌的小溪在夜晚显得深了不少,庭霖站在草地上,遥望围栏外躺在一起的四口棺材。 黑暗中,似乎隐藏着无数重重鬼影,庭霖侧耳倾听片刻,突然跳入水中揽着水底的一具身体拖上了岸。 海卫双目闭紧,长袍湿透紧贴着薄薄的肌肉,银白长睫上水珠欲滴,胸膛起伏微弱,眼看就要出气多进气少了。 庭霖探了探海卫的鼻息,迟疑地踌躇了几瞬。 上岸的人鱼没有了鳃,不会在水里淹死吧? 第044章 人类 庭霖俯身用力按压人鱼胸肺,半晌后松开手,单手撑在人鱼耳侧,面容凛若冰霜:「海卫?」 海卫胸口都被压出了红印,但雕刻般的容颜上没有任何变化,皮肤在如水月光下苍白无色,甚至隐隐有彻底失去生机的迹象。 庭霖盯着海卫掌璞退化后指节分明的手指看了两秒,心一横伸手捏住了人鱼下颌,闭眼凑近了那处冰冷。 在水里泡了不知多久的人鱼触感生凉,自躯干到唇瓣都不再温热,庭霖右手用力下掰人鱼的下颌骨,同时舌尖探出,不得章法地触碰到了海卫紧咬住的齿关,努力回想当初在水下海卫是如何给他渡气的。 怎么感觉……好像有点难度? 庭霖屏住唿吸,屡屡碰壁后不信邪地再次深入,但这次海卫的齿关突然一松,一只有力的臂膀勒住了他的腰,剎那间天旋地转,庭霖被人鱼护住后脑勺翻身按在了草地上。 情况变化得太快,庭霖下意识睁眼,海卫被夜幕染成深蓝的眼睛被披散的长髮隐没在阴影中,暗沉沉的仿佛化不开的墨锭,又如同大洋中心暴风雨来临之际的惊涛骇浪。 人鱼在水中的天赋无人能敌,海卫如鱼得水,轻车熟路地钻入深海,引导着起伏的波涛与慌乱的水草,逐渐游荡至柔软的海底,淡淡的海盐与青草清香笼罩在庭霖周身。 慢慢的,洋流流速骤然加快,庭霖有些喘不过气,紧紧攥住海卫的长袍微微侧脸,又被强行掰回了头继续深吻,最终终于支撑不住,屈膝踹了海卫一脚,断断续续道:「行了……滚。」 海卫对被踹出淤青的小腿漠不关心,跪在庭霖腿间,半阖眼吻在东方留学生的唇角:「庭霖同学,我好冷。」 「冷就多穿衣服。」庭霖抓着海卫的头髮强硬地将他薅远,勉强撑起上半身,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般喘息了片刻。 海卫抬手拢了拢庭霖身上被蹭乱的衣衫,「可我没带其他衣服啊。」 「那就冻着。」庭霖冷笑,「我以为你差点被淹死了,结果你是装的??」 「没有。」海卫茫然回视,「我睁开眼就在一条大河里,但药效还没过,我在河里游了半天还没能上岸,又被一块大石头撞到了脑袋,就昏过去了。」 海卫拉住庭霖的手腕,示意他松开自己的头髮摸向脑顶:「你摸摸这个包,好大一个。」 指腹下一个蘑菇大小的凸起十分突兀,确实是被硬物碰撞出的包,庭霖眼神审视:「人鱼也会溺水?」 「不会,但如果水流变化太快会晕。」海卫回答完问题后十分困惑,用指尖碰了碰庭霖眼角的微红:「刚刚我晕倒的时候,你为什么要亲我?」 「……没有为什么。」庭霖拍开海卫的手,挣扎着站起,硬跳到下一个话题道:「看见那边的棺材了吗?你猜现在是什么时代?」 海卫默默摘下庭霖乌髮上沾的一根青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了,不知道。」 海卫环顾周围的房屋风格:「但这里看起来不像现在的梅尔斯大陆。」 「恭喜你,你现在看到的是人类灭绝之前的梅尔斯大陆。」人鱼序列大多都是文盲,庭霖压根没指望能得到答案,拽着海卫的衣袖往棺材那边走:「一起去看看。」 照着壁画所说,这些棺材里居住的应该都是亡灵,但那副壁画画的是白天的闹市,为何这座小庄园到了夜晚才有棺材出现? 庭霖二十多年来降妖除魔无数,最不怕的就是鬼,亡灵和冤魂在他看来都是灵魂的另一种形式,人住房子,死人住棺材,都是很正常的事。 四副棺材排列整齐地躺在围栏前,长方形,顶部与底部平坦,没有任何花纹或者宝石装饰,木材也肉眼可见的薄,感觉轻轻一碰就碎了,而壁画上的棺材却各个华丽非常,最简陋的也有复杂优美的雕花。 不知道梅尔斯大陆有没有起尸这一说,最好是没有,不然就这么薄的棺材板能挡得住什么? 庭霖从干坤袋内抽出条手帕,包裹住手掌想要去掀开棺材顶盖,还未等胳膊伸直,海卫已经在电光火石之间迅速地大步上前,率先一把掀了开棺材板! 庭霖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拉住了掀桌子似的海卫:「你干什么,退后!这上面可能是有毒的!」 幸好,这副棺材里面是空的,庭霖匆匆扫了眼内容,没来得及细细查探立刻把海卫拽回了溪边,按住人鱼的手腕让流水不断沖洗与棺材接触的皮肉,糟心地嘱咐道:「你没看见我都是用手帕垫着才敢去碰的吗?那棺材都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光灰尘就有八层!你还直接上手摸?」 第77页 人鱼闷闷地「哦」了声,略微活动了一下指尖,「我觉得问题不大。」 庭霖冷冷道:「上一个这么觉得的已经截肢了。」 好在,棺材上没有什么烈性尸毒,庭霖为海卫把了把脉也暂时没看出问题,就暂时把这个问题搁置一边,重新去研究那四幅棺材。 「亡灵的棺材相当于人的房子,未经允许不要开。」庭霖警告地瞥了眼海卫,隔着手帕碰了碰薄木表面,蹲下身侧耳去听棺内的声音,海卫也有模学样地跟着蹲下听了半晌,没有任何动静。 「或许,是还没到时间。」庭霖静心凝神,调动浑身真气也没有发现其余三副棺材的内里有什么类似于灵魂的存在,按下心中疑惑若有所思地回忆了一下举止一惊一乍的黛丽丝。 庭霖抬步往屋内走去,帮忙烘干了海卫的长袍与长发:「走,带你认识一下梅尔斯大陆的人类。把衣服穿好,别吓到小女孩。」 虽说是小女孩,但真正论起辈分,应该叫祖宗,庭霖心情复杂地踏入屋内,身后,第一眼就看到壁画的海卫默不作声地跟着庭霖上了二楼,站在黛丽丝的房间门口,好奇地伸进去一个脑袋。 庭霖面无表情地一巴掌把他拍回去,礼貌地在门口敲了敲打开的木门:「黛丽丝小姐,我有问题想要请教一下。」 此时,黛丽丝正坐在窗前,边薅头髮边大声读一本书,闻言惊喜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好啊好啊,但是妈妈回来之后你要为我做证,证明是为了招待你我才没时间读书的。」 「没问题。」庭霖颔首,扯过被墙壁遮挡住的海卫,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海卫,他不慎落水,被水流冲到了这里。」 「哦,很高兴认识你,海卫!」黛丽丝招招手,立在书架上梳理羽毛的青蓝色小鸟随即飞来落在她的肩膀上,「这是我的好朋友卡罗琳,她是一只卡菲特鸟,认识很多很多的路!」 黛丽丝认真观察着海卫的面貌,双手合十抱在胸前:「天吶,你是人鱼吧?」 「……是。」海卫点点头。 「哦,我的神,我还是第一次见上岸的人鱼呢!」黛丽丝十分高兴,「我全家都是人类,只在城镇上游的大河中见过一条路过此地的人鱼!」 「等等,」庭霖的关注点不在此,「他和寻常人类长得一样,你怎么看出来他是人鱼的?」 黛丽丝骄傲叉腰:「因为我是尊贵的黛丽丝公主!全城镇只有我能一眼看出所有人的种族!」 怪不得。 庭霖指向窗外的四口棺材:「那些棺材是干什么用的?」 「那是给我和我的家人准备的啊。」黛丽丝笑嘻嘻地掰着手指头数道,「爸爸,妈妈,我,还有哥哥,一人一副,刚好。」 「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有死去,但是人就会死的,现在提前准备下还能方便在外游荡的亡灵暂住。」黛丽丝忧心忡忡,「不然他们随便找一个地方窝着,多可怜啊!」 庭霖微笑道:「多谢你的解答,人鱼不能离水太久,我和海卫先去院子里呆一会。」 说完,庭霖拉住海卫的手腕,步履如常地下楼、走出房屋。 「快走,」庭霖低声道,「这里不太对劲。」 海卫默默加快了步伐,无意间抬头望了眼二楼:「……黛丽丝在看着我们。」 「脱衣服,下水。」 庭霖果断决定,低眸迅速解开了海卫的腰带,防止束缚得太紧限制住他的行动,「药效还有多久?」 「快了,还有几分钟。」 海卫泡在水中,连吐泡泡的心思都没有,轻轻抓住庭霖的一片衣角:「你下来吗?」 「我……」 「啊,妈妈回来了!」 庭霖勐地回头,围栏外,一名身材高挑的黑髮女士怀抱着一本书,走到门前推开门,仰头露出了一双蓝色的眼睛:「黛丽丝,你又偷偷跑出去玩了!」 「妈妈,不是我,是有客人到了!」黛丽丝指向水边的海卫与庭霖,「他们两个人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就打开门让他们进来了!」 女士这才发现半跪在小溪前的庭霖与半身露出水面的海卫,定睛端详两秒后惊讶地挑起了半边眉:「人鱼……和一位东方人?」 第045章 生命 「最近镇上不太平,先在我家住几天吧。」女士优雅地反手关上门,「你们的相貌很扎眼,不是好事。」 庭霖目光随着湍急的溪水移动,点了点海卫右肩,与一脸懵懂的人鱼对视一瞬,站起身道谢:「谢谢你的提醒……我能多问一句,现在镇上发生了什么吗?」 女士表情似笑非笑:「何必问呢,已经发生的事实无法改变,造成的后果也绝非人力可改,知道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事实无法转变,但可以篡改,久而久之,流言深入人心,被掩盖的真相永远难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庭霖平静回望。 「用你们那边的话来说,蜉蝣撼树,螳臂当车,以卵击石,一层层尘土压盖在棺材之上,又有后人不停地为这座坟墓加固立碑,现在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地坦然接受了,再把尸体挖出来曝尸街头,又有谁愿意看呢。」 「现在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何妨一试。」 女士嗤笑一声,转头大声道:「黛丽丝!有客人来了你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吗?」 「哎呀,我这不是想等哥哥回来嘛,」黛丽丝嘟囔着嗒嗒嗒下楼,「欢迎仪式该怎么举行,开场词该怎么表述,餐具该怎么装饰……这些都太复杂了,再说了,餐前娱乐只有我一个人也不行啊。」 第78页 「最起码要给客人倒一杯水,黛丽丝,礼仪复杂可以简化,但不能让客人在院子里吹风,而且,你终究是要长大独自承担起这一切的。」 女士脱掉手套,走到岸边向庭霖伸出手:「你好,我叫蒂法尼,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庭霖,没把我们当成【猎魔】关起来已经很感谢了。」庭霖回礼,「黛丽丝年级那么小,看见我突然出现也没有惊慌,还热心地想送我们回家,在同龄人里十分难得。」 蒂法尼嘆了口气:「可是她要面对的不止同龄人。」 蒂法尼目光移到水中已经恢復人鱼形态的海卫身上,凝视着他那双蓝色的眼睛:「这是……」 「我是庭霖同学的好朋友,妈妈,我……」 庭霖一巴掌拍在他脑顶的包上:「你跟着叫什么妈妈,叫姐姐。」 「哦……」海卫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姐姐好,我叫海卫。」 「刚成年,脑子不太好用。」蒂法尼回头将怀里抱着的书放在黛丽丝搬来的小木桌上,庭霖趁机递给海卫一个眼神,然后无奈地瞧见了人鱼一头雾水般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母女二人想在室外搭建一个临时的餐厅,调整完木桌的位置后继续去屋内搬椅子,庭霖飞速低下身弯腰凑在海卫耳边:「见势不好就顺流而下快跑,别等我。」 人鱼仰首扣住了庭霖右手腕骨:「为什么?你呢?」 「不用管我。」庭霖忽略了人鱼的前一个问题,没时间和他解释,匆忙道:「这里是亡灵秘境,最强盛的一定是亡灵,但他们都怕水,你在水里是安全的,非必要不要露面。」 庭霖细数亡灵的技能:「亡灵【幻影】,天赋是来无影去无踪,并且可以针对一个人制造短时间内的幻觉;亡灵【梦魇】,可以将人拖入梦境并掌控梦境,或者直接进入一个人的梦境并扭曲它;亡灵【还魂】,只要灵魂之间的接触足够就能夺舍。」 庭霖凝望着人鱼俊美无双的面容:「不管你以前知不知道,但现在我告诉了你,你也听见了,今天无论你要做什么,都别让亡灵碰到你,能做到吗?」 「能。」海卫答应得相对痛快,速度快到像是没经过脑子,「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允诺。」 人鱼上半身浮出水面,顺着皓白的手腕一路向上,紧紧抱住了庭霖的腰身与后颈,慢慢俯身埋进了庭霖肩窝,语气平静道:「庭霖同学,不要变成亡灵。」 夜凉如水,皎洁的月光都不及人鱼万千银丝散发出的光辉,庭霖鸦羽般的睫毛微微下垂,遮住了眼底反射的细碎星点,还没等编造个理由胡诌一番,就听见海卫闷闷的声音:「生命与灵魂一样不可或缺,不要冒险。」 「……我知道了。」庭霖难得没有敷衍,垂眸安抚性地摸了摸人鱼的脑袋,身后,蒂法尼一手两张椅子,轻松撂下后活动了一下筋骨,望着河边生离死别似的两人:「你们感情不错啊。」 庭霖松开手,接过黛丽丝递来的一杯液体,「这是?」 「海拉果汁啦,酸酸甜甜的很可口,小朋友也能喝!」 黛丽丝将盛着四杯果汁的银盘放在桌子上,端起一杯想要塞进海卫手里:「人鱼哥哥,你尝一下,这是我们自家花园里的海拉树结的果哦!」 这乱七八糟的称唿有点错辈,庭霖没等捋清到底该怎么叫,厚重悠长的钟声猝然一响:「咚——」 剎那间,黛丽丝仿佛被冻住了一般,活活保持着手拿银杯的动作凝固于空中,淡粉色的果汁顺着杯壁哗哗下流,滴入水中消散于无形,在钟声结束后才恢復了正常。 蒂法尼原本正在摆放餐具,闻声同样低头站在在原地一动不动,五秒钟后钟声彻底停住,蒂法尼顺手抄起木桌上的银制小刀,抬头对面前的空气露出一个微笑:「有活人啊。」 此时,花园内一片寂静,夜风骤起,树叶被抽打得如同流水般哗啦作响,围栏前精緻的鞦韆一晃一晃地无人摇动,母女二人发色齐齐褪成了深灰,蓦然同时转身,双目含煞地望向室内。 庭霖挥手狠狠带上了门,借着屋内微弱的光亮扫过墙上已经指向十二点的时钟与变化惊人的壁画—— 不同如白日时哄逗孩童的温馨,十二点后的壁画画风血腥而惨烈——口吐水火风三元素的巨龙带了洪水、大火与飓风,淹没了房屋,焚烧了人类的躯体,颳走了田地里种的粮食;人鱼召出了风暴与大浪,将出海的船全部掀翻,又诱惑住水边的人类将其拖入海底;精灵操纵着植物,用人类血肉中的营养催动植物生长;吸血鬼咬断人类的血管,放肆地边吸边洒直至成为干尸;狼人成群结队地出现,将人类如同猎物般围住,用尖锐的利爪将不堪一击的□□活生生开膛破肚—— 而亡灵大军,在满是棺材与墓碑的城镇中鱼贯而出,浩浩荡荡宛若黑云压顶,苍白的枯爪尖利刺向昔日同类的咽喉! 庭霖召剑而出打碎了后窗的玻璃,在蒂法尼与黛丽丝沖开门之前翻身越窗,混乱中,一只青蓝色的小鸟扑通着翅膀紧随在庭霖身后。 「卡罗琳?」庭霖心下百转千回,绕过房屋奔向前院:「去镇子里的路怎么走?」 卡罗琳「啾啾」两声,鸟头向东南的方向昂首,像是某种回应,庭霖提剑斩横斩,狂风勐地掀刮开了围栏前的棺材盖,庭霖脚步倏地一顿——其中一口棺材里放着一本书! 第79页 来不及细想,庭霖火速抄起书扔进干坤袋内,顺势往溪边瞥了一眼——海卫已经失去了踪影。 眼看母女二人越来越近,卡罗琳焦急地啄着庭霖的髮带,庭霖虚虚一抓捧住小鸟巴掌大的身体,侧身躲过旋转飞来的刀刃,踏上剑身将高度拔至四米,御剑如离弦般飞出! 「别怕,带我去你们镇上的教堂。」乌黑长髮与赤红的衣袂纷飞乱舞,无名剑划过夜幕,无数苍灰色的亡灵挤在地面上,庭霖冷静地捋了捋卡罗琳温热的羽毛,没有发现与他一起进入山洞的其他参赛者的痕迹。 看来,真正进入亡灵秘境的人只有他与海卫。 镇上唯一一座教堂名为苏伊教堂,黛丽丝的父亲就在这里工作,但奇怪的是,黛丽丝介绍自己的家人时,连小鸟卡罗琳都介绍了,但却并没有介绍自己的哥哥,还是庭霖问她棺材有什么用后小女孩才在最后想起,说「还有哥哥」。 庭霖没时间欣赏这座千百年前的与现在梅尔斯大陆风格截然不同的教堂,直接御剑冲进了门内,原本神圣庄严的神之居所也充斥着十数只亡灵,张牙舞爪地向庭霖扑去。 【幻影】无影无踪,连影子都没有,一眨眼就消失在眼前,庭霖指尖一勾调来教堂外的水池在室内造了一场小雨,目不斜视地在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中踏过一地散落的白骨。 卡罗琳依旧跟在身边,庭霖这次问都没问,起卦后算出要找事物的位置,干脆利索得直奔教堂中最显眼的神像。 及肩捲髮,古朴长袍,在亡灵哀嚎着挣扎着化作骷髅时,神仍然平时着前方的虚空,神情悲悯而神圣,似乎尘世间的一切烦杂都与祂无关。 庭霖面无表情,一剑斩断神像底座,推开厚厚大理石,在黑暗中触摸到了一个冰冷光滑的平面,而透明的平面下则安静地躺着一具尸体。 教堂内黯淡无光,一时难以辨别这具尸体的长相,庭霖凝神观察片刻,指尖想要找向水晶棺材的缝隙,然而这副棺材却戛然自己开了,转瞬即逝间一开一合,将庭霖拖入棺内! 「嘘,」熟悉到令人咬牙切齿的声音笑意明显,耳语般戏嚯道:「这位同学,不要乱动,不然我不介意在这里就把你办了。」 第046章 倖存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又不是第一次见,」塔纳托斯单手钳制住住庭霖手腕按压在头顶,另一只手向下撩开了轻薄衣衫的下摆,「让我检查检查,看看那条小人鱼对你做了什么。」 东方留学生牙关紧咬,浑身肌肉紧绷,虽然压制得一动不动,但双眸中依旧迸射出愤怒的火焰。 塔纳托斯偏头轻轻咬了咬庭霖的耳朵尖,满意地看着那处白皙的皮肉泛起红意,没忍住笑了起来:「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样任人宰割但又特别不服的样子很可爱。」 可不可爱不好说,但庭霖同学现在看起来心情非常不爽且更加不服,塔纳托斯悠悠道:「在我的地盘上那么大胆,不担心我趁机悄悄把你的同伴们都杀了吗?」 亡灵没有温度的躯体散发着直逼灵魂的冷意,冰凉的指尖探入内衫,动作万分缱绻的在腰腹处流连,顺着劲瘦的曲线下滑,最终堪堪悬停在一个过分危险的地方,十分有眼力见地没有继续。 塔纳托斯居高临下,紧紧地盯着庭霖濡湿嫣红的双唇,声音轻柔:「你明知道极有可能会碰上我,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前来,那条鱼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你如此奋不顾身。」 「你明明答应过他不冒险……」塔纳托斯眯起眼,勾唇一笑,「还是我在你那不算『险』?」 庭霖抑制住翻白眼的欲望,在能开口的下一秒就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讥:「与你何干。」 「怎么与我无干,」亡灵黑色的长长的指甲划过庭霖咽喉,所经之处留下的血痕顿时渗出了血珠,蓬勃盎然的生气随着血腥气一起蔓延,充满了整个棺材。 塔纳托斯埋头深吸一口气,「你知道那条人鱼抛弃你后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去哪是他的自由,倒是你——」庭霖面容冷若冰霜,强行转移话题,专挑痛处踩,「你对整个亡灵秘境都了如指掌,你的灵魂自由无边,你的身体被埋葬在教堂神像之下——但你的妹妹和母亲还等你回家吃饭呢。他们是不知道你的尸体在这,还是不想知道你的尸体在这?」 庭霖眉梢微挑:「白天,所有的一切都十分正常,小女孩不想读书熘出去玩,小鸟不想呆在屋内飞出去寻找天空,年轻女士对自己女儿和种族的未来深感忧虑——你白天长什么样子?」 塔纳托斯目光落在庭霖蓄着微光的眼眸深处,一寸一寸地抚摸过脖颈上敏感脆弱的命脉,含情脉脉地轻柔道:「哦,原来你不仅喜欢白骨,还喜欢白天?」 「……我在和你说正事,」庭霖被摸得毛骨悚然,很想一剑把他捅个对穿,强压着火道:「你既然不让我乱动,那你自己又在那动什么?!!」 「哎呀,庭霖同学,小点声,万一被别人看见了你我衣衫不整地纠缠在一起怎么办?」塔纳托斯指尖轻挑,沿着下颌线抚过侧脸,拨弄着庭霖额前碎乱的黑髮,语气淡然,「只要他们看见了你被我压在这里强行轻薄,哪怕我连衣服都没乱,你我之间连吻都没接过,一旦传出去,说不定成了你我在教堂内放肆交合,姿势怎么放荡,战况多么激烈,顺便给你安排一个分外邪恶的身份,口口相传,争相传诵,不出几天,满城镇的亡灵和满梅尔斯大陆的人都知道了你怎样胁迫我——」 第80页 「等等,」庭霖从满耳的污言秽语中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为什么是我胁迫你?」 「因为我是他们的同类啊,」塔纳托斯挑眉,「他们当然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偏袒我。」 「更何况,现在是十二点之后——真正的漫漫长夜中,所有人都现出了原形,而你,庭霖同学,你是偌大城镇中唯一的一个人类,你猜,如果你被其他亡灵发现并抓住了,他们会怎么对你?」 塔纳托斯微笑:「他们会想方设法地逼问你是否还有其他人类,但念在往昔同为一族的份上,他们不会直接动手,只会召集其他序列对你进行审讯,水淹、火烧、肢体分解、掏空内脏、各种匪夷所思但又令人求死不能的刑具……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他们对待敌人的态度只有残忍。怎么样,对比之下,是不是显得我对你特别温柔?」塔纳托斯捏住庭霖下巴,眼神冷冽,「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和他们不是一个时间死去的。」 庭霖唿吸略有些困难,「难道不是因为我对你来说很特殊吗?」 「这当然是最大的原因,」塔纳托斯懒懒散散地抬眼,「所以你要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别让其他亡灵碰到你,至于你那位小人鱼朋友,要不要你求求我,说不定我会爱屋及乌顺便连他一起庇护了。」 「不必,我觉得海卫比你强。」庭霖说完,面不改色地闭上眼,不说话了。 世界终于清净了片刻——但只有片刻。两秒钟后,塔纳托斯强硬地抬起庭霖下巴,作势吻向那两片没说过一句好话的嘴唇,还没等动作落实,庭霖被迫睁眼,咬牙问:「你干什么?」 塔纳托斯理所当然地坦诚道:「别睡觉,我无聊,你陪我聊一会。」 庭霖简直要被这个阴晴不定的东西气笑了,怒道:「不是你让我小点声不动的吗?我闭目养神不行?」 「不好意思,」塔纳托斯解开对庭霖身体活动的限制,慢慢替他理了理衣服,「现在你可以动了。」 庭霖当即提膝踹向亡灵两腿中间,翻身而起掀翻了水晶棺材,一剑砍断了塔纳托斯半截长发:「滚。」 塔纳托斯极速后退,避开满含杀意的剑锋,捏住剑尖意味深长地望着庭霖,玩味道:「冷静,宝贝儿,我这就滚。」 「不过,滚之前,我想给你看一个画面。」 塔纳托斯挥手,半空中无数死气缠绕凝实,显现出亡灵城镇的现状——数不清的半透明亡灵互相拥挤、踩踏,尖啸着向着一个地方疯狂地奔涌而去,仿佛饿到极致的勐兽闻到了血腥气,蝗虫过境般压抑得令人不寒而慄,而亡灵大军的尽头,是蒂法尼与黛丽丝一家的花园后院溪前,一座不到两米长、小小的空心的、小孩子用泥巴和石块搭建的石窟隧道。 「你们进入秘境时所见的那座石窟,不过是我妹妹淘气时和泥巴建出来的玩具,本来无甚大用,但既然恰巧裂开了一道与外界想通的缝隙,那就干脆物尽其用吧。」 庭霖脸色一变:「我的同学——」 「放心,他们已经被人接回去了。」塔纳托斯奇道,「你居然不担心海卫?」 角落里,卡罗琳自从庭霖被拽进水晶棺材后就一直安安静静地落在跌倒的神像上,庭霖收剑,没理亡灵,而是走过去抚摸着小鸟绚丽的尾羽:「多谢你的帮助,去吧。」 青蓝色的卡菲特鸟闻言舒展开双翼,在空中旋飞两圈,对着庭霖清啼一声后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堂,加入涛涛江河般的亡灵群,向着空间裂缝而去。 明月高悬,亡灵宛若哽咽的嚎叫愈演愈烈,直到震耳欲聋,隔着五条街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庭霖平静地拂去水晶棺材底部的尘土,坐下,抱臂望向不远处的亡灵:「突然想起来,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不想让我滚了,想把我揍一顿?」亡灵调笑道,「你现在是在为彻底杀死我而拖延时间找机会吗?」 「拖延时间的是你,不是我。」庭霖握住无名剑剑柄,剑尖偏移挪到亡灵的脖子上,「你叫什么名字?」 亡灵耸耸肩,无所谓道:「塔纳托斯。」 庭霖屈指敲了敲水晶棺面,耐心道:「我问的是你的人类名字。」 「……问这个干什么,」塔纳托斯眯起眼,「我已经不做人很久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好歹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好像从来没有知道过你的真实姓名与身份。」 庭霖抬眸,「精灵阿多尼斯,吸血鬼赫尔墨斯,人鱼海卫,亡灵塔纳托斯——你到底是谁?」 夜风钻入教堂,凛冽的冷风带着远处无数灵魂流不出的眼泪,哗啦吹乱了满地白骨。一直笑容满面的亡灵脸上笑意彻底收敛,如同倒在地上的神像一般伫立在原地,一声不响。 塔纳托斯深灰的发色在漆黑的夜晚中浓重得像纯粹的黑,眼睛中幽绿色的光芒缓缓熄灭了,直视着庭霖的黑眸,不顾颈侧削铁如泥的剑锋,目不斜视地向前一步:「你觉得我是谁?」 「我觉得你都不是。那些序列都不适合你。」 庭霖手腕被亡灵苍白到没有丝毫血色的手指攥住,剑刃切入皮肤,流出来的却只有浓郁到近乎实体的黑色死气。 塔纳托斯眼都没眨,慢慢屈膝半跪下来,声音沙哑:「庭霖同学,我叫菲埃勒斯。」 第81页 「我是当年人类灭绝之战的,唯一一个倖存者。」 第047章 同类 梅尔斯大陆,斯普林霍尔州,亚克斯学院上空的夕阳已落,在最后一丝红晕消失于天际后,漫漫长夜正式来临。 夜黑风高,月朗星稀,竞技场本就背靠黎贝卡山,还未转向的湿润海风唿啸而来,遇山强停,被山间骤然降低的气温凝结成小小的水珠,大雾四起。 两米外男女不分,三米外人畜难辨,此时又正值夏季,亚科斯学院少见这种白云坠地般的迷雾。 看台上,绝大多数观众都坐不住了,焦虑不安地四处张望,拉住同伴的手窃窃私语:「怎么过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画面?」 「要不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走吧走吧。」 查理德皱眉听着耳边木椅被挪动的刺耳声和人群的走动声,低头迅速整理着庭霖未带进魔法域的书籍和杂物,打包收拾好,与此同时,满头大汗的罗伊终于打探到了消息,硬挤过人群逆流而上,一步跨过三级台阶,气都没喘匀就惊恐地抓住了查理德的肩膀。 精灵序列一向白皙的脸被累到涨红,罗伊震惊道:「阿多尼斯不见了!」 查理德一愣:「什么叫不见了?他刚刚不还去找校长了吗?」 「没有,我去了躺校长办公室,门口的大哥说没在今天看见他!」罗伊语速飞快,「另外,精灵之森那边传来消息,我们的前男后反了!」 「等等,」查理德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那个和精灵女王相处二十多年的韦恩?众多王子公主的亲生父亲?他脑子抽了?」 「谁知道呢,没大权没大钱没大本事,支持他的人都寥寥无几,还没打进精灵之森外的草原就被抓了。」 「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他像是被人煳弄了。」罗伊话锋一转,「我们也被人煳弄了。」 「画面播放不出来不是因为受到了干扰,而是因为魔法阵出了问题!庭霖他们不知道被传送到哪了!」 罗伊情绪十分激动,查理德却缓缓将目光移到他身后,望向竞技场中心的大雾,眉心越皱越紧:「我怎么觉得,雾里好像有东西……」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罗伊不以为意地回头扫了一眼,「可能是往外走的观众吧,这雾已经浓到唿吸不畅了,没多少人想留在这。 罗伊灵机一动:「对了,要不要我们去联络几个人,一起去给比赛负责人施加一点压力?那群光吃饭不干活的废物至今连应该是谁去检查魔法阵都没商量明白,既不封锁竞技场又不公开消息抢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 查理德默不作声地拍掉罗伊的手,转过头,神色异常凝重:「……你还记得,之前有只亡灵从亡灵秘境里熘出来,被我们前校长当成【猎魔】抓起来了吗?」 「记得,怎么了?」罗伊不明所以。 查理德抬手,指向竞技场中心:「好像又有亡灵熘出来了。」 其实,「熘」这个形容不太贴切,无数亡灵大浪般扑来,眨眼间呜呜泱泱地占据了大半个魔法阵,又隐没在大雾之下,自看台最高层向下俯视,宛若一锅沸腾的滚水,密密麻麻的浮起了数不清的气泡。 没等多少人看清台下的异动,但尖锐的足以沸反盈天的嚎叫排山倒海,硬生生震愣了所有人,数千名不同序列同时惊愕地将目光投向中心,而亚克斯学院校门外,处在上风向的人鱼也痛苦地捂紧了耳朵,直击灵魂的呜咽刺激得深海的鱼群都在翻滚。 更加遥远的精灵之森深处,百米巨树傲然屹立,精灵女王高居王座之上,不耐烦地看着面前跪地的男人痛哭流涕:「亲爱的,我只是想重新回到你身边而已,怎么可能会王位生有异心!这么些年的深厚感情,这么些年的朝夕相处,你难道不了解我吗,我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 精灵女王耐心告罄:「就因为相处了这么些年我才格外了解你的为人,剩下的话,你留着去和神说吧。」 男人轰然脸色煞白,涕泪俱下地匍匐在地,手脚并用地爬上前想要抱住精灵女王的大腿:「凯洛格,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听解释,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凯洛格!求求你……啊!」 大地轰鸣作响,绿地崩裂钻出巨树成年人小腿粗的树根,不计其数的根须扭曲缠绕,沿着男人的脚踝往上缠住躯体头颅,然后突然收紧挤出白花花的脑浆与黑红的血液,像榨汁般将残渣捲入不见天日的地下。 精灵女王凯洛格糟心地摆摆手,示意周围的卫兵都退下,却发现重归平静的大地上依旧存在着噪音。 一名精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慌张来报:「陛下,阿多尼斯殿下传来消息,亚科斯学院突然出现了大量亡灵!」 精灵女王蓦然起身,抬头仰望不见星光的天幕,与此同时,斯普林霍尔州南部一座四面环水、拔地而起的山内,重峦叠嶂、嶙峋怪石之间,一栋年岁久远的教堂孤峰耸立,数不胜数的线条肆意地纵向延申,架构阴森诡异如同坟墓,暗黑色的墙壁完美的隐没在夜色中,只有点点微弱的灯光苟延残喘。 一名苍老异常的吸血鬼躺在教堂神像前铺着黑布的床上,年迈的皮肤如同被揉烂的白纸,骨骼因瘦弱而分外突出,口腔内牙齿都松动到不剩几颗,明显已到了风烛残年的弥留之际,但他却并不安详。 第82页 老者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中不断发出嘶哑的「呵呵」声,死死抓着一名年轻吸血鬼的手,瞪大浑浊的眼睛竭力望向教堂大门的方向。 终于,脚步声清脆响起,里里外外围绕着病床的吸血鬼们齐齐默契地分开让出一条路。 夜风触动火烛,光影绰约中,踏月而来的吸血鬼匆匆穿过人群,在病床前倏地停住步伐,简短道:「成了。」 老者蔓延着血丝的双眼顿时迸发出绚丽的光彩,挣扎着坐起一把抓住赫尔墨斯的小臂使劲摇晃,几近哽咽地费力回头望了神像一眼,大笑道:「天从人愿!神不负我族——」 撕心裂肺的笑声戛然而止,老者一歪脖子,闭上双眼,没有了唿吸。 病床枕边,一本平平无奇的笔记摊开,扉页中,简单勾勒的日月星辰仿佛获得了生机,不知何时起就一直不停旋转,在黑暗中散发出穿透力极强的光亮。 赫尔墨斯扶住老者的尸体,将其摆成平躺的姿势,而后后退一步,默然遥望着暗色教堂内唯一的纯白神像。 塔纳托斯紧紧凝望着庭霖双眼:「我是这个世界最后一个人类,神却宣判我生来有罪。」 「六大种族渴望拥有灵智,人类也觉得这个世界理应包容共生,于是祈求神,赋予了六大种族以灵智。但他们却对人类赶尽杀绝,并篡改歷史,说是人类强迫了原始种族,在生下的生物不人不妖后将他们遗弃,于是他们靠自己的努力感动了神,获得了灵智,但却遭到了人类的嫉妒,被迫反抗。」 「彼时,和平了太长时间的人类军备废弛,绝大多数精力都放在了文理与魔法上,丝毫没有战斗力,而已经觉醒天赋的六大序列野心勃勃,势如破竹攻占了人类世代生存的土地,并赶尽杀绝、放肆屠杀,人类坚持了不及二十年,就彻底被杀尽。」 无名剑放归意识,庭霖轻轻拍了拍亡灵的手背,听着他压抑着惊涛骇浪平静道:「可惜,还有我活了下来。」 「这处亡灵秘境是当初人类为了钳制住亡灵而建造的,所有亡灵都进易出难,于是便成为了对抗亡灵的一大利器,我的母亲就是它的缔造者之一。」 「最后一座城镇被攻克之前,我的母亲加入了敢死队并且牺牲,我从她手上接过了亡灵秘境,和其他长辈一起对此进行维护,但人越死越多,负责亡灵秘境的人最终只剩我一个,独木难支。」 「最终,在秘境内的所有亡灵冲破进出限制之前,我把我自己连同数万亡灵关在了一起,永远关闭了亡灵秘境的外出通道。」 「本以为我会立刻死去……但没想到我躲躲藏藏,又被抓住后折磨了几天,竟奇蹟般的成为了最后一个倖存者。」 圣光普照,神迹降临,祂注视着奄奄一息、满身血污的人类,出手从勐兽利爪下救下了他,然后宣布他是最后一个人类。 「这说明……」亡灵很想勾起唇角嘲讽一笑,但失败了,于是面无表情道:「这说明,外面的外界,人类歷史上最后一座城镇,坚持了不过五天。」 至此,他成为了梅尔斯大陆上最稀有的生物。 年少的人类苟延残喘,还未脱离生命危险就发誓要报仇雪恨,却被神轻飘飘的衣袖一扫,陷入了昏睡。 「等我再次醒来时,就到了二十多年之前。」 不知是不是菲埃勒斯的灵魂太过不安的缘故,这一醒,无论神再怎么莅临施法,仅存的人类都没有睡去。 神无奈地问他:「你想做什么?」 菲埃勒斯不假思索道:「报仇。」 「外面的世界已过了千年,你先出去看看吧。」神不置可否,语气依旧轻描淡写,居高临下地把人类的灵魂切下来一片洒向尘世。 于是,千年前的人类在千年后获得了新生,在精灵之森的一声婴儿啼哭后,一个本不该出生的婴儿诞生了。 他成了精灵女王的孩子,在襁褓中被精心照顾了一个月,直到神迹再现,祂问:「现在呢,你想做什么?」 「报仇。」 神沉默下来,再次将人类的灵魂切下来一块,这次,灵魂碎片在狼人部落中重生,神特意在他会牙牙学语、充分享受到了爱与呵护后问:「你现在想做什么?」 菲埃勒斯道:「报仇。」 神久久无言,一次又一次地将人类的灵魂切割,直至凑齐六个种族后,菲埃勒斯仍然坚持着最初的想法,神困惑地问:「为什么想要报仇?现在,你们的生活很快乐。」 菲埃勒斯沉默,「那人类呢?」 神无话可说。 时空转换,现如今,只剩一块灵魂碎片的亡灵合上眼眸,声音干涩:「神说我不能报仇,不能告诉他们真相,因为当今的非人类手上并没有沾染人类的血。」 「但他们无辜,被骂了千年的我和当初的人类又何尝不无辜。」 「凭什么?就凭他们赢了吗?」 菲埃勒斯对着神冷笑:「那我一定会赢回来。」 庭霖拉住亡灵的手将他扶起,同样十分笃定:「那你一定会赢回来。」 亡灵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睁眼道:「这么相信我?为什么?」 「可能因为我也是人类吧。」 在生死面前,一切的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庭霖不动声色地转移着话题:「祂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明知你是梅尔斯大陆最后一个人类还把你的灵魂分割,这算什么?」 第83页 「祂说这是对我的恩赐……」菲埃勒斯结束回忆,对庭霖说:「但我认为,这是补偿,是施捨,是陷阱,是屠杀。」 这从来不是恩赐。 让一个人只能以灭族仇人的身份生活,这难道是一种恩赐吗? 神圣的教堂内,两人肆无忌惮地敞开了心扉,菲埃勒斯望着门外黑压压的天空,淡声道:「凡俗非我族类,非我同源。」 「庭霖同学,这个世界,只有你是我的同类。」 第048章 明天 话音刚落,教堂墙壁与天花板霎时开始龟裂,细小的张牙舞爪的裂纹自墙底往上蔓延,墙体顿时爆发出难以支撑的咯吱咯吱声! 花窗玻璃、拱门穹顶上翩跹飞舞的神使浮雕宛若拥有了生命,目眦欲裂地冷冷注视着教堂内大言不惭的二人,仿佛在看两个背弃了信仰的信徒。 「同我签订亡灵契约吧,庭霖,允许我告诉你我的一切。」 灰尘与破碎的碎屑悉悉而下,庭霖见势不好直直将剑甩向大门,剑鸣吟吟反射出血红的花火,却被一层教堂外一面笼罩着淡淡金光的结界挡了回来! 这场景一如往昔与赫尔墨斯被困在图书馆的那时,但空气中瀰漫着的威严杀意却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庭霖在电光火石间骤然侧身,下一秒「轰动」一声巨响,面前一处柱顶上方的天花板狠狠坠地,砸得花纹精緻的地板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紧接着,菲埃勒斯一把将庭霖在怀里,在教堂完全垮塌之前就地滚进棺底朝天的水晶棺材内。 无数越来越大碎石坠落砸地,菲埃勒斯声音隐隐含着笑意:「带我出去。」 一直以来,亡灵塔纳托斯给予庭霖的印象都是绝对的强势——毕竟阅歷和见识在那,哪怕阿多尼斯、赫尔墨斯与海卫的实力再强,在庭霖眼中都只是卓越拔萃的后起之秀,只有亡灵塔纳托斯,自始至终表现出来的城府都让人极为忌惮,是与其他序列截然不同的成熟与强盛,逼迫着庭霖不得不以一种平视甚至仰视的姿态看着他。 而现在,塔纳托斯轻声慢语,语气轻柔而坚定,俯身紧紧揽住庭霖腰背,偏头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狭小的空间外足以把人碾压成肉泥的石块塌陷堆叠,昏天黑地的耳鸣中,塔纳托斯撑在庭霖上方,将碎石和已被砸断的水晶隔绝在外。 亡灵早已失去生命的躯体一如既往的冰冷,庭霖眼眸一动不动:「好。」 塔纳托斯毫不犹豫地闭眼贴近,撬开庭霖唇齿渡过一大口死气,凉水般划过喉管顺着血液流动涌往全身。 同时,庭霖没等将紊乱的唿吸平復,突然感到右手无名指上多了个东西。 「这是我最贴近心脏的肋骨化成的戒指,内壁刻上了你我的名字,想我的时候转动戒指,我就会出现。」 塔纳托斯缓缓低下身,将一直撑在庭霖耳边的手挪动了一下,转而护住庭霖后脑,下一秒天旋地转,庭霖身下的地面遽然消失,突然袭来的失重感拽着两人无限下坠,空气极速划过的风声、愈来愈远的建筑崩塌声、以及莫名剧烈的心跳声交织在耳畔,塔纳托斯在剎那间调转两人的位置,然后在黑暗中骤然陡然落地。 阳光和煦,微风拂面,庭霖只觉得自己如同坠入深海,然后被倏地捞起浮出水面。 辉煌而华丽的教堂门可罗雀,虽能看得出初建时的华美瑰丽,但时过境迁的沧桑依旧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略显朴素的大殿内血色未褪,一名黑髮蓝眼的少年满身血污看不清衣着相貌,只有一双亮到惊人的眼睛清明澄澈,跟巍峨如群山之巅的神像各立一方。 神像责备地看着面前固执的人类,嘆了一口气:「你为何如此固执?」 少年语气冰冷:「你又为什么对人类如此无情?」 神像不为所动,声音中隐隐含着警告:「我是神,不能插手凡俗,人类发展到如今是你们咎由自取。」 「是吗,」菲埃勒斯嘲讽道,「难道不是因为我们的世界足够和平,不需要向神祈祷就能过上美好生活,所以你因教徒减少而神力削弱,迫不得已扶持新的信徒吗?」 神像震怒:「神也是你能非议的!人类,你这是对信仰的背弃!」 「哦,我就是非议,就是背弃怎么了,」菲埃勒斯情绪没有丝毫起伏,「我的罪名这么重,你要杀了我吗?」 神的愤怒戛然而止。 「不用你动手,我自杀吧,反正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死了,外面那些奇形怪状的序列得知我的真实身份后也不会有人真心待我。报仇无望,苟活于世,不如自杀。」 「等等!」神像无悲无喜的面容有一瞬间的焦躁,「你是最后一个人类,你死了,人类就彻底灭亡了!」 「人类的寿命有限,我本来就会死,现在,我只是想把死亡的时间提前而已。」少年面无表情,「还是说……神,你怕我死?」 神久久无言。 菲埃勒斯神情冷淡:「既然如此,我们各退一步,我不自杀,你以后也别来我面前碍眼,能不能报仇、报到哪种程度,都靠我自己的本事。」 「可以,但我有一个忠告要赠与你。」许是觉得一个人类掀不起太大的风浪,神沉思片刻后答应了,随即降下神谕:「记住,这个世界只有你一个人类,唯一的星火,小心魔鬼不要让吹灭了你。」 没有人可以违抗神的命令,菲埃勒斯哪怕日后的生活再艰辛,也只能痛苦地活在世上。 第84页 庭霖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年幼的精灵王子阿多尼斯怎么脱离精灵族独自生活,出生在死气沉沉的吸血鬼家族的赫尔墨斯怎么殚精竭虑地在其他序列间拼出一条路,海卫在亲缘淡薄的人鱼族群中怎么从一个长大成人,以及塔纳托斯怎么在数万亡灵中存活并位居首列。 庭霖奇怪道:「狼人和龙族呢?」 「留一点神秘感。」菲埃勒斯牵住庭霖的手,认真端详着那枚白润的戒指:「不错,正好合适。」 不知道是不是签订完契约的原因,菲埃勒斯行事更加肆无忌惮,目光深沉地从庭霖耳垂、脖颈、手腕手指,一路流连到脚踝:「一个戒指有点少,正好我的骨头放着也没用,有时间再做几个耳钉、饰链什么的送你。」 「有时间买块墓地把自己葬了吧。」 菲埃勒斯撤去幻觉,带着庭霖走过一片密密的丛林,绕过一颗参天大树后豁然开朗。 秘境内的亡灵已全部涌出,自亚科斯学院向正向梅尔斯大陆扩散,奔向自己的故乡或者埋骨地,夜幕再次恢復了清净,一轮圆月高悬于天空之上,大海波涛起伏,浮光月影,深海人鱼飘渺悠长的歌声断断续续地飘来,身侧,菲埃勒斯的身后没有影子。 「赫尔墨斯一直想和你一起看海,但到现在也没看成,倒让我捷足先登。」菲埃勒斯遥望着远方海天交接处的朦胧界线,「签订契约后,我可以以亡灵形态随时出现在你身边。」 菲埃勒斯回眸一笑:「墓地就先不必了,我的尸骸目前只能拿出来一小部分,大多要留在亡灵秘境内压阵,等日后把那个神弄死了,我再去买。」 夜空凭空闪过一道霹雳,庭霖墨发飞扬,衣衫在夜晚红得宛若干涸的血迹,随意瞥了眼拿道意料之中的闪电,道:「祂好像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我只答应了不自杀,又没答应不杀祂。」菲埃勒斯无所畏惧,掰过庭霖下巴直视着一双星眸,若有所思道:「况且……祂好像误导了我一件事。」 「祂说,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类,又用模煳不清的神谕暗示我这个世界会有魔鬼,而且『魔鬼』会对我不利……」菲埃勒斯缓缓回忆,「庭霖同学,你还记得亚科斯学院与你有关的流言都是怎么说的吗?」 庭霖同样陷入了沉思:「当然记得,流言纷传,说我是【猎魔】,我以为是你干的。」 「嗯……确实与我有关,我也确实怀疑过你是【猎魔】。」菲埃勒斯眨眨眼,略有些心虚,「但源头不在我。」 「我知道,这不是重点,」庭霖抬眸,鸦羽般的长睫下寒光微闪,「重点是,在我来到亚科斯学院的第一时间,同样有人郑重地告诉我,我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人类。」 「而且由于这个错误的信息,在同赫尔墨斯从图书馆笔记中的魔法阵出来之后,我开始怀疑你是【猎魔】。」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沉凝。 半晌,菲埃勒斯抬手,将半遮住庭霖脸庞的一缕长发别到耳后,提出了那个困扰梅尔斯大陆众序列多年的问题:「【猎魔】,真的存在吗?」 无情道对天下所有生物一视同仁,庭霖也难得对这种疑似虚构的种族产生了兴趣,忽然想到西幻世界与修真界的不同:「在我们那里,都是人变的,但在梅尔斯大陆,天生,天生的东西就註定有好有坏,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信奉魔鬼?」 这话太过惊世骇俗,天边陡然闪过十数道闪电,撕裂夜色照亮了庭霖异常专注的神情。菲埃勒斯对天边像是要把他俩活活噼死的神怒充耳未闻,意识到庭霖并没有在开玩笑后,挑眉道;「庭霖同学,你这话在梅尔斯大陆被人听见了,是要被绑起来用火烧的。」 「不过,要是被我听见了,我会心花怒放,并且向你提出契约申请。」菲埃勒斯渐渐正经起来,「近些年我也想过这种问题,信仰究竟为什么存在,为什么信仰的是神,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 「但所有人都告诉我,没有为什么,就像人要吃饭,要喝水那样,人天生就要有信仰。」 「但这么一类比就更奇怪了,吃饭可以吃面包、吃果实,喝水可以和纯水、喝果汁,为什么信仰却只能信仰那个教堂里看上去没什么用都没有的石块?」 庭霖思考片刻,「在东方,很多人都没有信仰,只在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拜神,我觉得本应是这样,信仰也该有自由。」 「但是,」庭霖挣脱菲埃勒斯的手,旋转了两圈无名指上的骨戒,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刚签订了一个貌似非常重要的契约:「亡灵契约是什么意思?」 「签订了亡灵契约,代表了你与那位亡灵灵魂相接、心意相通,不能背叛,不会弃之而去。」菲埃勒斯捏住庭霖手腕,在指尖落下一个轻吻:「代表你我是灵魂伴侣。」 「哦,我明白了,就像拜把子那样,对吧?」庭霖恍然大悟。 菲埃勒斯一头雾水,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但下一秒,庭霖迟疑地叫道:「你的年龄比我大,那我是不是应该叫你……哥哥?」 东方人清越的声音迴响在耳畔,犹如【歌者】的强效迷幻,菲埃勒斯瞬间忘了自己的疑惑,表情空白地点了点头,机械道:「是。」 「那就好。」庭霖放心地拍拍菲埃勒斯的肩膀,拉过他的手,在亡灵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下四个字:「庭霖,霜泽。」 第85页 「前两个字是我的姓名,后两个字是我的字。」 庭霖轻声道,「哥哥,记住我的名字,明天见。」 东方太阳落而又升,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第049章 礼仪 晨光和暖,歌声缭绕。 亚科斯学院教堂内神圣肃穆,罗拉跪在神像前唱完最后一句颂歌,起身跟随着人群走向外面的天地。 墨色齐肩长发干净利索,挡不住流言蜚语,罗拉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银制的一圆日一弯月的耳坠随着起身的动作叮呤轻响,周围,不知是谁的窃窃私语毫不掩饰地传到了她的耳边: 「那就是弗里曼的前女友?」 「是的,听说弗里曼嫌她见识太少,目光短浅,分了。」 「早就知道,凭藉父亲和成绩进来的平民怎么可能勾搭上贵族子弟。」 「现在……她好像还是单身?」 种种不坏好意的揣测从未停止,罗拉习以为常地当作耳旁风,拦住忍不住想要骂回去的朋友,和她一起拾级而下,然后不出所料地在门前熙攘人流中看见了庭霖——与他身边的吸血鬼。 自从比赛结束生活步入正轨之后,几人的作息再次规律起来,眼下刚刚七点半,罗拉和玛丽通常会在这个时候做完祈祷前去吃饭,庭霖也会照常忽略掉教堂直接去吃饭,几人经常会在这条路上碰见。 同时,可能是女生在感情方面比较敏感的原因,一个月以来,罗拉时不时就能感受到某位东方留学生身上的某些奇特变化——比如,他会每天都和赫尔墨斯一起上学用餐;比如,他每天都同阿多尼斯一起探讨学术;比如,他每天都会去海边和一条人鱼切磋,比如,他每天都会在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而且从来没有摘下来过。 东西方差异太大,罗拉有一次直接提醒庭霖:「你知道右手无名指上戴戒指是什么意思吗?」 庭霖斟酌了一下词彙:「灵魂伴侣?」 「……你知道就行。」 虽然不知道那枚戒指不知道是谁送的,但和庭霖走得最近的三人没有一个有异议,一吸血鬼一精灵一人鱼竟诡异地维持住了和平,罗拉也就知趣地没有再问。 玛丽不知实情,看着连走路都牵着手的两人,眼神古怪地小声道:「最近关于那位东方留学生的传言越来越多了。」 传言自然指的是庭霖疑似【猎魔】的传闻,虽然目前看起来确实有那么一点像,但这种东西真假难辨,罗拉和玛丽深知不能多信,面色如常地走出教堂同两人打招唿,然后迅速加快步伐向食堂的方向走去。 赫尔墨斯轻轻扯着庭霖衣袖,转身看着独自飞奔而去的罗拉,话音一顿。 吸血鬼血红的眼眸中倒映着初升的朝阳,下意识觉得有点奇怪,刚想说什么,又硬生生闭上了嘴。 庭霖没理赫尔墨斯,满脸煞气地直奔教室:「快点走,我们的作业还一点没写!」 昨天晚上,庭霖被海卫般哄半骗半装傻地餵了一滴人鱼的眼泪,暂时获得了在水中唿吸的能力,和人鱼一起在海洋中畅游到凌晨,直到在睡梦中看到不请自来的塔纳托斯,才勐地想起来塔丽莎菲尔老师布置了一道题目——自行翻阅图书,找出至少两种喝下后能看清亡灵【幻影】的魔药。 塔丽莎菲尔老师的严苛程度有目共赏,庭霖这几天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想起来还有个作业,立刻火急火燎地把又睡到地上的赫尔墨斯拽起,无情拒绝了吸血鬼想要吃饭的请求,势必要在塔丽莎菲尔老师到教室之前把作业补完。 虽然庭霖化学比赛碾压过一众学姐学长拿了一等奖,塔丽莎菲尔老师的态度也并未有什么变化,该骂的骂该嘲讽的嘲讽,包括刚刚插班进来的亡灵学生。 在亡灵秘境打开后,无数亡灵涌入梅尔斯大陆,但时过境迁,千年已过,记忆中熟悉的土地都变得无比陌生,仅剩的八万亡灵茫然无措地漂泊了几天,终于接受了现实,同其他序列那般安营扎寨,准备在新时代过好自己的日子。 其中,在塔纳托斯同当今各族的交谈之后,不少去世时年龄较轻的亡灵进入了学校,代表亡灵序列学习新知识、新技能,以便亡灵序列在梅尔斯大陆立足,亡灵序列也承诺,将尽自己的力量帮助如今的梅尔斯大陆重拾文理。 于是,数千亡灵学生与亡灵教师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率先填补了与亡灵有关领域的空白——比如亡灵的基本特徵与天赋名称。 去年亚科斯学院前校长指亡灵硬说【猎魔】,一开始竟没人出面反对的主要原因,除却他位高权重,很大部分是因为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亡灵长什么样。 亡灵秘境就像一处世外桃源,虽禁锢了里面亡灵的自由,但也保证了里面亡灵的安全,留在亡灵秘境外的亡灵大多都在岁月更迭中经歷了二次死亡,彻底消失,仅剩的也因序列歧视、世仇等问题而躲了起来,以至于这个序列在梅尔斯大陆的一些教材上,都被标註了「已灭绝」,无声无息地埋没于歷史长河中。 虽然所有序列仍对亡灵序列崛起之前的那段歷史闭口不谈、模煳其词,但最起码,不会再有亡灵被当作【猎魔】抓住。 庭霖火速上楼,拉开木椅坐在自己座位,先和赫尔墨斯一起抄完查理德的作业,然后转动骨戒指,召出塔纳托斯。 新晋的亡灵首领无影无踪地伸着长腿坐在木桌上,懒洋洋地向庭霖口述他所知道的那些魔药,庭霖边挥毫泼墨,边抽空敲了敲赫尔墨斯的脑袋:「你不多写两个单词?」 第86页 赫尔墨斯摇摇头,满眼憧憬道:「庭霖同学,你自己辛苦找到的魔药配方,我怎么能直接抄呢?」 塔纳托斯仗着其他人看不见也听不见,比赫尔墨斯说话更直接:「算了,赫尔墨斯学习成绩本来就一般,能费心抄作业都称得上勤奋,再超额完成,那还是赫尔墨斯吗?」 庭霖头也不抬地凉凉道:「赫尔墨斯同学,那就好好学习,争取考到年级前十,拿到这学期的奖学金。」 一提到钱,原本蠢蠢欲动想悄悄干点什么的吸血鬼和亡灵瞬间安静了。 亚科斯学院的格斗比赛由于海卫和塔纳托斯接连搅局,最终也没能决出个一二三等奖,庭霖从亡灵秘境出来后闷头睡了一夜,睡醒才发现自己失去了整整五百金币的奖金。 格斗比赛的一等奖奖金非常之多,是文理比赛和化学比赛的一等奖奖金之和,但现在,原本势在必得的一千金币直接少了一半! 庭霖脸色不太好看,细数了一下自己这一趟比赛下来的损失,蛊虫死了一多半,燃灵符全部用尽,废弃了一身衣服,还少得了五百金币。 虽然最后亚科斯学院把格斗比赛的所有奖金加上阿多尼斯捐赠的钱平均分给了所有未淘汰者,但到庭霖手中的财款也比预料中的少了很多。 不缺钱的阿多尼斯和塔纳托斯想把自己的私人财产全都交由庭霖保管,但被庭霖「亲兄弟还得算明帐」的理由拒绝了。 赫尔墨斯咳了一声,「奖学金这种远大的目标还需从长计议,慢慢来,一下子进步太多我怕别人以为我被夺舍了。」 亡灵的天赋公布后,最引人瞩目的当属亡灵【还魂】——夺舍,这种悄无声息就能杀死一个人的技能太危险了,因此,亡灵序列也遭受到了如同吸血鬼序列般的排斥。 一般而言,没有人想成为别人的僕人,也没有人想失去自己的身体,吸血鬼序列和亡灵序列被排斥是命中注定,人之常情而已,而且如果不公布,等那天瞒不住被其他序列揭露了,那才是真的麻烦。 塔纳托斯紧紧地注视着庭霖专注的神情,学习成绩一般的赫尔墨斯忽然上前,附在庭霖右手之上,支着下巴轻声道:「庭霖同学,你这个单词拼错了。」 庭霖「哦」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顺着赫尔墨斯力道将这个单词划掉重写,两人手指交叠在一起,看似无比暧昧,但中间却隔着一枚纯白的骨戒。 罗伊一脸麻木地盯着两人看了半晌,喃喃道:「所以那枚戒指到底是谁送的?」 教室内一如往常的热闹,都在互相传抄着作业,直到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所有人脸色大变,手忙脚乱地噤声回到自己的座位,忐忑地恭候着塔丽莎菲尔老师的到来。 生僻魔药难找,这次全班除却庭霖以外的学生都挨了一顿骂,塔丽莎菲尔老师怒髮冲冠地拍着演讲台:「三十一个人!找到的魔药都一模一样!图书馆那么多书你们都恰好看了同一本?!!」 庭霖一心二用,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塔丽莎菲尔老师骂人,拍掉赫尔墨斯试图搭在他大腿上的手,一边跟系统据理力争:「你们的工作出了错误,不但没有赔偿,还想让我继续完成任务?」 系统心情苦涩:【仙君,确实是我们给出了错误的信息,误导了你,但大纲要求还是要完成的。】 【你看,六个,不多不少,正好一个序列一个,我觉得菲埃勒斯就十分不错!您不考虑一下?】 「我们拜的是把子,不是堂。」庭霖冷漠回绝。 无情道的思维无人看透,系统绝望了:【虽然但是,你们都亲过了啊仙君!】 「梅尔斯大陆的人不都这样吗?」庭霖更加疑惑,「亲吻不是他们礼仪的一部分吗?」 正巧下课时间到,塔丽莎菲尔老师糟心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教室,临走前,刚想把那个唯一认真做作业的学生叫起来夸赞一句,还未等开口,就听见某学生平静地说:「赫尔墨斯,亲我一口。」 第050章 暗示 这事没法解释。 在梅尔斯大陆的礼仪方面,仅仅初次见面时,男士就可以执起女士的手亲吻她的手背,同性之间也可以互相贴面亲吻脸颊。 而在男欢女爱方面,看对眼滚上床, 第二天仍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做朋友的情况也不少见。 因此,庭霖并不认为之前的几个吻带有什么别样的意味,最多是比其他浅尝辄止的礼节更热情一点、表达的出来的感情更热忱一些罢了。 他不明白系统尖叫的点在哪。 又加之系统不靠谱的时候太多了,庭霖压根没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神姿高彻,心如止水地一掀眼睫,侧脸望向左手边怔愣的吸血鬼,眸光自下而上地抬起,缓缓在吸血鬼的双唇上停留两秒,而后向上没入赫尔墨斯深不见底的眼睛中。 就像一根羽毛不轻不重地拂过心脏。 庭霖右手无名指上的骨戒支在下颌处,凸起的戒指将那块白皙的皮肤隐隐压出了一抹红痕,昨夜在深海中沾染的淡淡海盐清香尚未消散,再加之睡眠不足表现出来的淡淡睏倦与眼角微红,略带沙哑的嗓音显得无比暧昧。 但他的语气和表情过于自然,赫尔墨斯有一瞬间的怀疑,控制住直直吻上去的冲动,迟疑道:「……或许,我们可以换个位置?」 庭霖眼角眉梢透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疑惑,但漫不经心道:「当然。」 第87页 此时,踉跄了一步、差点把自己摔了的塔丽莎菲尔老师已经离开了教室,班级内再次恢復了生机,两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但距离近的同学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了。 之前坐在庭霖和赫尔墨斯座位前的是两个五大三粗的狼人,原本颇为趾高气扬,但在庭霖以一敌数打趴了一片后,平时上课连大气都不敢喘,后来又来了插班的亡灵学生,两人就收拾收拾,火速逃离了这里,把原先的位置留给了新来的亡灵同学。 但是,两位刚走出亡灵秘境一个月、进入亚科斯学院三天的年轻亡灵,心情比狼人更为忐忑,恨不得把【幻影】的天赋移交给后面的两个人,但偏偏吸血鬼序列与亡灵序列存在天然的亲近感,赫尔墨斯再多了新的打扰对象后心情也格外晴朗,十分喜欢在庭霖不在的时候向两人科普某位东方留学生光辉事迹: 「庭霖同学在第一格斗节课就和巴克老师打了个平手,顺便还把一众不长眼的废物修理了一顿,后来在巴克老师的极力推荐下参加了格斗比赛,如果不是出现了意外,一等奖指定是他的。」 「哦,对了,你们来得晚可能不知道,这次的化学比赛和文理比赛的一等奖也是他的,哎呀,你们不要那么惊讶啊,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亚科斯学院的新校规,要求成年学生必须在一年内找到伴侣,可能是庭霖同学太过美貌太过优秀的原因,想和他成为伴侣的人貌似有点多啊。」 赫尔墨斯一边说着,一边摇头,低头从庭霖桌肚中掏出一堆各式各样的、画着爱心的表白信,转头埋进自己课桌深处,然后从中掏出一摞自己写的、画着一朵朵小花的表白信,大摇大摆地塞进了庭霖的桌肚里。 虽然最后/庭霖发现了,但也只是不咸不淡地敲了两下赫尔墨斯的脑袋,既没把他砍死,也没让他把那些书信还回来。 两位亡灵曾亲眼看见庭霖如何杀进亡灵秘境的教堂,对庭霖杀伐果断、冷面无情的形象印象极为深刻,对此深受震撼,眼观鼻鼻观心,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宿舍,头对头揣测半晌,一致认为这是庭霖给出的警告。 赫尔墨斯是只是庭霖的传话筒,他看似是闲聊,实则是在提醒他们不要轻信流言,不要试图招惹他人,以及别对某位东方留学生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两人都是活了千年的妖精,深知语言的艺术有多么精妙,恨不得费尽心思,逐字分析赫尔墨斯所说的每一句话。 但现在,其中一位亡灵回过味来,凝重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赫尔墨斯只是单纯地在向我们炫耀他有一位多好的男朋友?」 两人对视一眼,表情复杂地目送庭霖和赫尔墨斯远去。 烈阳高照,此时不是祈祷的时间,教堂内门庭冷落,庭霖被赫尔墨斯一路扯着广袖拽进教堂,然后被按着肩膀堵在拱门后的阴影中。 赫尔墨斯一声不吭,偏头用尖牙叼住庭霖侧颈处的一小块皮肉反覆研磨,力道忽轻忽重,有些密密麻麻的痒。 吸血鬼序列哪怕不在必需期,也总是对新鲜血液充满了狂热,赫尔墨斯暗示性地抬眸,齿间力道逐渐加重,血红的双眸也缓缓变为竖瞳,目光炽热到庭霖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 细微的痒终于变成了一丝疼痛,庭霖攥紧了赫尔墨斯上衣布料,像是某种默许。 东方人对感情总是含蓄的,不会直接说爱,说喜欢,但会无声地包容。 教堂的外的喧嚣似乎在离两人远去,齿尖刺破皮肉,鲜血瞬间涌出,身体仿佛因突然的失血而变得轻盈,若有若无的眩晕感让意识开始模煳,等庭霖再清醒时,伤口已止住了血,吸血鬼沾染着人类血迹的唇舌不由分说地贴近、深入,周遭的空气中瀰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并越来越稀薄,庭霖唿吸不畅,勉强偏头获得片刻地喘息,睁眼时,目光越过吸血鬼柔顺的墨发,不偏不倚地看见了不远处静立的神像。 赫尔墨斯不满地咬了口庭霖唇角,毫不在意地想要继续,却被庭霖抬手按住了后颈。 庭霖微微后撤同吸血鬼拉开距离,平復了几秒后问:「能尝出什么来吗?」 赫尔墨斯指腹摩挲着庭霖脖颈处的伤口,闻言眸色幽深地舔了舔下唇:「尝出来很甜。」 「……我在问你正事。」 以前,庭霖拒绝了赫尔墨斯一切与血液有关的请求,是因为吸血鬼总能精准地辨认出口中的血液是什么种族的,但现在庭霖的人类身份已经暴露,再藏着掖着就没必要了。 庭霖眉心微颦:「当初签订亡灵契约的时候,你餵我喝了什么东西,就像【魔法师】的元素一样沁入了血液,能尝出来吗?」 赫尔墨斯这才正色道:「能,而且很明显,所以,庭霖同学,千万不要被别的吸血鬼碰到你。」 「放心,不会,除了你也没吸有血鬼喜欢往我身边凑。」教堂内安静祥和,庭霖整理了一下衣衫,忽略掉神像径直往外走,却迎面碰到了正和一位女生搂搂抱抱的弗里曼。 虽然梅尔斯大陆民风开放,但两人的过于举止亲密,关系昭然若揭,弗里曼粗壮的胳膊正搂着女生的细腰,直到听到声音后才转过身,墨绿眼珠转而黏在庭霖脖颈的伤口上。 庭霖仍然记得开学舞会的仇,看都没看他一眼,绕过两人直奔大门,弗里曼却松开怀中女伴,突然横跨一步拦住他:「今晚上有时间吗?」 第88页 「没有。」不等庭霖回答,拱门后的赫尔墨斯髮丝微乱,气息不稳,往前迈了两步后直接趴在了庭霖身上,「庭霖同学今晚要和我去海边散步,再见。」 说是散步,但最近菲埃勒斯和庭霖在忙的事却不是这个——亡灵序列答应帮梅尔斯大陆重拾文理,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歷史。 虽然千年前的真相暂时不能公布,但尘封的过往还是不可避免地「不小心」流传了出来,而且像庭霖被认为是【猎魔】那般,流传得越来越广。 菲埃勒斯忙着推波助澜和审时度势,庭霖则在亡灵秘境中找到了一些书信,经仔细观察后,确定为千年前的梅尔斯大陆人类与东方来往的书信。 而且,在千年前,当时的梅尔斯大陆人类就对一事提出了疑问,反而现在却没有人怀疑「为什么」。 许多崭新的知识宛若新奇的童话般令人好奇,虽没有童话那样的美好,但家喻户晓的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怕不相信、不以为意,也会玩笑似的提一嘴。 趁热打铁,庭霖要兼顾课业、修炼、书信翻译与算计着弒神,恨不得像菲埃勒斯似的把自己切成好几快,当即冷眼横扫。 无名剑的锋芒歷歷在目,弗里曼没有再拦,但是夜晚,十二点之后,亚科斯学院教堂的钟声刚刚结束,庭霖宿舍的门下一秒就被敲响。 赫尔墨斯起身开门,外间的走廊内,八/九名卫兵严肃地列成两排,为首的卫兵小队队长面无表情地通知道:「阿西娜死了。」 阿西娜——即中午弗里曼怀里那那位女士,在庭霖和赫尔墨斯离开后,阿西娜和弗里曼当即失踪,直到半个小时前,才在海边找到阿西娜的尸体与昏迷不醒的弗里曼。 一向效率稀碎的亚科斯学院第一次速度如此之快,立刻将庭霖和赫尔墨斯分开关在了教堂的最深处,直到将近天亮时,狭小的房间内才透过了一线光亮。 第051章 成神 粗糙的石壁缝隙里长出来青苔,唯一一扇巴掌大下的窗户直通外界的杂草丛,灰尘飞扬。 屋内陈设简陋,仅有一张裂开的木桌和一张高度与木桌极为不匹配的凳子,一高一矮,活像东岳泰山和它山脚下的一块破石头,现在又是下半夜最需要休息的时候,亚科斯学院几乎是在明晃晃地噁心人。 庭霖拎起桌子凳子扔到角落,气定神闲地从干坤袋中掏出藤椅,安然坐下,翻开亡灵秘境的古董书信看到了天亮。 修真界的文字在千年以来发生了不小的变化,相比近年,庭霖手中的书信墨迹更模煳,书写更复杂,连成字句篇章后又有诸多省略与没有意义的虚词,尤其写信人还喜欢引用一些颇为生僻古老的典故,哪怕庭霖自认为博览群书,看见这些字后也直觉得头疼。 但他还不能不看。 全梅尔斯大陆没有多少人懂得东方语言,菲埃勒斯也对此不过一知半解,而在千年前就能与大洋彼岸互通书信的人又绝对非富即贵,这些信的重要性非同小可,只能由庭霖负责翻译,庭霖也必须负责翻译。 光线微弱的情况下看字太伤眼,庭霖捏了捏眉心,闭目片刻后重新睁开眼,借着投进禁闭室的一小束光线看完了脆弱纸张上的最后一个字。 略过开头结尾的例行问候,这封信大体意思是,一名大门派的弟子的师父刚刚飞升,这位弟子有荣与焉,十分高兴,就写信告知了海洋对面的朋友,一边炫耀一边同对方说:「日后你如果有困难,可以寻求『云逸真君』的庇佑,看在你我交好的面子上,他定会出手相助。」 不难想像,收信人看到这几行字后该有多么惊讶。 果不其然,庭霖将这封信妥善收起来后翻找到了回信,菲埃勒斯早在一张白纸上将其翻译成了现梅尔斯语:「这真是一个令人难以想像的消息,但更令我难以想像的是,朋友,你似乎很高兴?」 收信人真诚地疑问道:「你的师父已成为了亡灵,又为何能帮助我?」 庭霖心中顿时有了一个十分荒谬的猜测。 成为了亡灵,就是死了——为什么当年的梅尔斯大陆人,会将「飞升」二字理解为「死了」? 所以,那些曾在梅尔斯大陆上闪闪发光,创立过丰功伟绩却英年早逝的人,会不会就是「飞升」了? 他们匆匆而过,以短暂的生命在歷史的长卷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自身修为又堪称顶尖,真的会因「突发恶疾」「遭遇刺杀」等等偶然事件而一下子就失去生命吗? 脚步声突然传来,庭霖垂眸收起信,一撩眼皮,看着发须花白的龙族老人拄着权杖,板着脸立在黑暗中,抬手示意卫兵为他开门。 锈迹斑斑的铁门开合声刺耳,庭霖微微挑眉:「加菲尔德副校长?」 亚科斯学院新校长不懂怎么发展学校,不懂教师教授的知识,自身实力也一般,还经常脑子一抽就宣布开展新活动,但他今年不过三十,已经当上校长了,而加菲尔德年纪这么大了,居然还是个副校长。 庭霖发誓自己没有刻意嘲讽的意思,也没有特地重读某个单词,但加菲尔德副校长的脸色还是肉眼可见地更难看了。 加菲尔德一拄权杖,转头盯着卫兵,沉声道:「谁给他搬的椅子?」 庭霖打断道:「我自己搬的,怎么,不符合校规?」 「……」加菲尔德眯起眼,冷笑一声:「你很嚣张。」 第89页 庭霖淡声道:「学院没有问一过句话,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和赫尔墨斯关到了这里,上樑不正下樑歪罢了。」 「不分青红皂白?」加菲尔德远远地站在门边,满是褶皱的脸抽搐了一下:「在弗里曼和阿西娜失踪前,不少人亲眼看见你和赫尔墨斯从教堂里出来,你说为什么抓你?」 「半个小时前,弗里曼终于清醒,指出你和赫尔墨斯在教堂内鬼鬼祟祟,直到看见他们两人,你们才从暗地里走出来。赫尔墨斯还亲口和他们说过,你们昨天晚上要去海边散步。」 加菲尔德黄金权杖顶端的宝石反射着窗外的金黄的光芒,不紧不慢道:「事实上,你们也确实去了,但赫尔墨斯把你送到海边后就回了学校,你却和一条名为海卫的人鱼一起呆到了将近午夜,直到学校规定的时间临近才各自赶回宿舍。」 「更巧的是,阿西娜的尸体就是在海边发现的。」 加菲尔德副校长鹰隼锐利的双眼步步紧逼:「不关你,关谁?」 庭霖不为所动:「这一切确实看起来很巧,但有人亲眼看见了我杀害阿西娜、谋害弗里曼吗?」 「有。赫尔墨斯刚刚指认,是你逼迫了他。」 「……」 「他受你胁迫,一起在教堂内蹲守弗里曼与阿西娜,趁着两人亲热的不备之际从背后偷袭,并把他们抛尸大海,但因赫尔墨斯没杀过人,下手的时候轻了些,弗里曼没有当场身亡,在海中漂泊了半天,被拍案的浪潮救了一命。」 「……」庭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中午刚下课的时候,教堂门口那条街三步就能撞五个人,你的意思是说……在众目睽睽、朗朗干坤之下,我和赫尔墨斯两人,非但能躲开众人视野,拖着两名高大的龙族走出教堂,还能带着他们躲开驻守校门的卫兵,还能在满是人鱼的海中找到一处没有人鱼的地方并抛尸,抛尸前还不检查他们是不是死绝了,对吗?」 「……是。」 庭霖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你们觉得这个逻辑链合理吗?」 「童话才需要合理,现实皆有可能。」加菲尔德副校长的老脸格外厚,「现在已有了人证,卫兵们也在赫尔墨斯口诉的位置中找到了物证——一截从阿多尼斯门前折来的柏梨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阿多尼斯? 庭霖瞳孔微缩,以他的卓越听力,倘若沉下心来,能轻易听到如今从地面上传来的声响——匆忙前来的阿多尼斯被卫兵拦在了教堂门外。 加菲尔德面上闪过一丝讥笑:「怎么,还指望阿多尼斯殿下救你?可惜,精灵女王命他今天之内回到精灵之森,他怕是没时间趟这趟浑水。」 「……海卫呢?」 「哦,那条人鱼?他关在赫尔墨斯的隔壁,放心,有水,干不死他。」加菲尔德胜券在握,「但如果你指认是他干的,他的禁闭室就可能会变干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太明显了,庭霖腰背一松,倚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抱臂道:「副校长,你这是在期望我们反目成仇、互相攀咬吗?」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庭霖屈指敲了敲开裂木桌的桌沿,「我不认,也没什么想要招的供。」 「有本事你就把我关到天荒地老,没本事就趁早向前一步让我提前送你归西——哦,不好意思,只是见你一直离我那么远,让我不由得怀疑你是不是怕我突然暴起把你结果了。」 加菲尔德面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拂袖走了。 铁门再次被紧紧闭合住,窄小昏暗的空间再次恢復了死寂,只有地上阿多尼斯的声音还在坚持:「女王这次的邀请人员内包括了庭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要带他回精灵之森。」 但这斩钉截铁的坚定话语不过多时也销声匿迹,年轻的精灵王子遇到了从地下禁闭室出来的加菲尔德,两人压低声音交谈片刻后,世界彻底安静了下来。 庭霖瞥了一眼黑漆漆的门外,借着从干坤袋内拿书信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转动了一下右手的骨戒。 塔纳托斯的身影缓缓浮现,庭霖垂眸看着白纸上熟悉的字迹,一动不动。 塔纳托斯同样一声不吭,话都没说直接单膝半跪在庭霖面前,轻轻用手掌盖住了书信上的字迹。 塔纳托斯贴近庭霖左耳,轻声道:「钓到『鱼』了。」 庭霖状若未闻,慢条斯理地挪动了一下藤椅的位置,让膝上的书信暴露在阳光下,伸出指尖在塔纳托斯的掌心写道:「小心。」 「好。」亡灵的声音隐隐含着笑意,俯身吻了吻庭霖双眼,随即消散于空气中,庭霖神情如常地翻过一页纸张,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墙角被木凳遮住的石墙缝隙外,一只躲藏在青苔后的眼睛一眨不眨,直直地盯着庭霖看了许久,最终一无所获,遗憾地合上了眼。 与此同时,加菲尔德副校长目送阿多尼斯的背影消失于拐角处,转身走进被层层守卫包围的教堂,沉重的黄金权杖敲击着地面,规律的金石声清脆。 年纪大的人骨骼都有些问题,加菲尔德想要在神像面前跪下,但挺直的腰背却难以弯下去,不得不将权杖扔在一边,挣扎着在冰冷的地面上跪好。 全梅尔斯大陆的神像都千篇一律,永远神圣、庄重、精美,加菲尔德注视着高山般伫立的神像,虔诚道:「我的神,您的信徒已完成了您的神谕。」 第90页 一道与庭霖和菲埃勒斯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你做的很好。」 空荡荡的大殿内,面容温和的神像蠕动片刻,脸上表情迅速变化,嘴角高高扬起,像是一个癫狂的大笑:「加菲尔德,你距离成神又近了一步。」 第052章 背负 雅奇里州最繁华的城镇中心,数百名瘦骨嶙峋的青壮年背对着烈阳,搬运着巨大的石块,忙忙碌碌宛若一群兢兢业业的工蚁,自高空俯视而看,一座刚打好地基的教堂正在有条不紊地建起。 虽说是繁华,但这个梅尔斯大陆最贫穷的州再繁华也繁华不到哪里,像斯普林霍尔州遍地开花的魔法学校,这里只有一座。 而且已经拆了。 无他,谁让这座学校的地理条件太好——在这座雅奇里州唯一拥有平原的城镇上,原先简朴的魔法学校占据了城镇内唯一一处高地。 大好位置,建学校可惜了。 自斯普林霍尔州来的负责人员在莅临的第一天就相中了这块地方,第二天学校就收到了通知,学生学业终止,教师失业,第三天用石头堆起来的校园就被推倒, 第四天就开始商讨起了新教堂的设计。 虽然这个州的人都吃不饱饭,虽然这个州的青少年都难以接触魔法,虽然这个州几乎见不到五十岁以上的成年人——但教堂还是要建的。 雅奇里州穷得叮噹响,税收都收不起来,王国随便拨了八千金币,又随便挑了几个人,敷衍地下了条命令后就没有再管。 被王国那边指派而来的泰格摇晃着酒杯,坐在长桌的一方,郑重地长嘆一口气:「国王很看重雅奇里州教堂的建立。」 「但是……你们也知道,我去年刚刚当上了亚科斯学院的校长,前不久又举行了第三十二届学竞盛典,现在又来了些许的亡灵学生,马上又要庆祝学院的百年校庆,我实在是事务繁杂,很难有时间啊。」 泰格背靠高脚椅,微笑道:「要不,你们还是自己建吧,我回学院处理公务,等建成后由我直接向国王汇报。」 雅奇里州州长的冷汗当即就下来了:「先生,王国的拨款到了我手里只剩几百金币了,但要根据设计图和已筑好的地基来看,起码要上万金币啊!」 雅奇里州州长战战兢兢,就差跪下了:「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 「州长,你可误解我了,我一个老师能有什么要求呢。」泰格背对着阳光,放下酒杯拍拍手,立刻有八名身强体壮的卫兵抬着一尊盖着红布的雕像走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上。 丝绸般的红布被揭开,露出了雕像的真容,雅奇里州州长压力巨大,强按下心中不悦转身瞥了一眼雕像,随即惊愕地皱起眉:「这是……」 「这将是雅奇里州教堂最神圣的一座神像。」泰格笑着打断他,语气不容拒绝,「国王远在斯普林霍尔,不会知道一座边陲小城的教堂神像长什么样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不知从何时起,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小教堂内的神像悄然换了模样,服饰未变,神情没变,变的只有脸上的五官,似乎是什么新的艺术风尚,像有毒魔药一般缓慢地腐蚀掉了大陆边缘。 但神像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雅奇里州州长松了一口气,应声点头,瞭然道:「明白,我们这个边陲小镇也该向外面的世界看齐了。」 「不过……」雅奇里州州长犹豫地问,「最近街头有传言,说是国王遇刺……」 泰格面色微变:「这其实不是传言。」 最近亡灵现世,梅尔斯大陆一片混乱,虽然摆脱了亡灵秘境的亡灵大多恢復了正常,不会在午夜十二点后拥有强烈的攻击意向,但奈何数量过多,八万亡灵中总有几名放不下新仇旧恨,自发组织成队,潜入了宫殿刺杀了国王。 「卫兵们反应迅速,年迈的国王幸运的没有被伤到,但仍有些受惊,现在已经卧床不起许多天了。」 这个消息不算什么机密,只是雅奇里州过于偏远,还没有接收到正式信息而已,泰格痛快地把事情的经过全盘托出:「前来刺杀的亡灵【幻影】能力过于强大,非但没有被抓住,还继续刺杀了很多地位崇高的贵族。」 「所以,现在的【魔法师】们都在带着学生研制与亡灵有关的魔药与魔法阵,你们也……」泰格及时止住话题,「算了,你们别白费功夫了。」 富丽堂皇的会客厅外,一只青绿色的小鸟听罢后展翅高飞,辗转着回到隐藏在茂密森林的亡灵秘境入口处,翅膀一扬,穿过裂开的空间缝隙,消失于空气中。 「虽然有点费力,但效果还是显着的。」塔纳托斯坐在开裂的木桌上,勾着庭霖的小腿,道:「校长泰格连夜逃到雅奇里州后,亚科斯学院就是加菲尔德的一言堂。」 庭霖沉默地看着膝上的书信,面色如常,只有指尖动了动,塔纳托斯望向庭霖所指的那几个单词,悠哉游哉地轻轻捏了捏他后颈:「亡灵的刺杀顺序明显,眼看就要到他了,他肯定不敢留在斯普林霍尔州,最近又只有一个离开斯普林霍尔的机会,他一定会去雅奇里州。」 塔纳托斯拨弄了一下庭霖白皙的耳垂,嗓音低沉道:「今天,那群亡灵极有可能会去刺杀阿多尼斯,你不担心他吗?」 「……」 庭霖耳垂渐渐泛起微红,不是很明白塔纳托斯问这句废话的意义在哪。 第91页 阿多尼斯会不会因为刺杀而处于危险之中,难度不是取决于他本身吗?如果塔纳托斯立刻肃清暴动的亡灵,阿多尼斯又遵从精灵女王的旨意回到精灵之森,再加上他自己的能力,是不会受到伤害的。 塔纳托斯忙里偷闲,忽略掉事实,懒洋洋道:「要不你求求我,说不定我会顺手救他一下。」 庭霖动作一顿,确定铁门外没有卫兵后,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直视着亡灵幽绿色的眼睛:「有一句话从刚认识海卫的时候我就想问了——你们既然是同一个灵魂,有必要互相磋磨吗?」 「同一个灵魂又怎么样,又不是同一个身体。」塔纳托斯耸耸肩,「万一哪一天出了什么意外,我、阿多尼斯、赫尔墨斯、海卫,还有我的狼人身份与龙族身份只能存活一个的话,你选谁?」 庭霖无奈:「我甚至还没见过你狼人和龙族的样子好吧。」 塔纳托斯目光幽深,一步跨到庭霖面前后俯身,双臂撑在他身侧,将东方留学生禁锢在自己与藤椅窄小的缝隙间,凝视着星眸:「那你见过的呢,比如说我和海卫,他长时间离水会死,我长时间接触水会死,如果非要在沙漠与海洋中选一个地方,你会把我们扔到哪?」 「我选菲埃勒斯。」庭霖心中莫名其妙地警铃大作,好像一不小心回答错了就会受到什么惩罚一般,强行岔开话题道:「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这个啊,」塔纳托斯神情变幻莫测,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出去做什么,现在外面很危险,被悔恨沖昏头脑的亡灵不一定能做出什么,而你又是梅尔斯大陆的唯一一位东方人,他们的刺杀名单中不会漏掉你的名字。」 「刺杀无所谓,他们又打不过我。」庭霖波澜不惊的脸上罕见的浮现出一丝焦急,「今天不是周日,我没向老师请假,会被记作旷课扣分的!」 「……赫尔墨斯会去向巴克解释的。」塔纳托斯垂眸,指腹摩挲着庭霖脖颈上尚未癒合的咬痕,喃喃道,「为什么你会如此执着于学业,明明以你的实力完全不需要在学校里蹉跎时光……」 塔纳托斯定定地看着他:「庭霖同学,我们一起休学,去看看亚科斯学院外面的世界怎么样?」 「不怎么样。」庭霖拒绝得很干脆。 血痂即将脱落时会痒,被塔纳托斯一摸就更痒了,庭霖微微后撤躲开塔纳托斯手指,纳闷道:「阿多尼斯、赫尔墨斯与海卫三人都在亚科斯学院,我为什么要休学?」 「阿多尼斯在这里上学是因为精灵女王,赫尔墨斯是因为图书馆的笔记与比赛时的魔法阵,海卫是因为校门外拥有的最广阔的水域。」塔纳托斯收回手,语气冷淡道:「庭霖同学,你又是因为什么?」 「我?」 庭霖眉梢微挑:「先生,我认为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义务。」 「我没有追问巴克帮我报名格斗比赛是不是受到赫尔墨斯的指使,没有追问阿多尼斯对我大张旗鼓的维护是不是出于对【猎魔】的怀疑,我不在意你的隐瞒,也不在意你的算计,因为我明白你身上背负了什么。」 庭霖神色平静,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对面隐没在黑暗中的亡灵:「同理,我希望你也非常识趣地不会刨根问底,毕竟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塔纳托斯僵硬地松开手,「……是。」 第053章 矛盾 虽然塔纳托斯不同意庭霖出去,但庭霖还是在当天中午就走出了教堂,原因有二。 其一,亚科斯学院的教堂不明不白地燃起了一场大火,火势蔓延迅速,烤融了教堂内贴在墙上的金箔,燻黑了神像的面容,滚滚浓烟直窜云霄,就连地下都充满了烟尘,实在没办法关人。 其二,指认庭霖杀害玛丽的弗里曼体力不支,在清醒片刻后迅速晕了过去,却在梦境中口吐真言,大喊道:「是,是我杀了玛丽,但那又如何?我父亲是伯莱公爵!」 当时在场的亡灵学生当即变了脸色。 这些亡灵只是看着年轻,实际年龄各个千岁起步,轻松入梦后诱导还原出了事情的真相。 他们看见了什么无人所知,但坐在庭霖座位前的亡灵大手一挥,直接在半空中投出了一片虚影——在庭霖与赫尔墨斯离开教堂后,弗里曼与玛丽走到一处僻静之地,女孩羞涩地低头,伸手揽住了弗里曼的脖子,弗里曼却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截足有手腕粗细的柏梨木树枝,狠狠砸向了玛丽的后脑! 加菲尔德校长无言以对,这个时候又恰好起了火,于是,庭霖在被莫名其妙关了小黑屋后,又被莫名其妙地放了出来。 不过,想来弗里曼不无缘无故地说梦话,亡灵学生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帮庭霖一把,再加之塔纳托斯【梦魇】的实力十分强大,来亚科斯学院上学的亡灵又通过了层层筛选,庭霖就默认是塔纳托斯把自己捞了出来。 在雅奇里州那边,塔纳托斯八成已经得手,庭霖推开宿舍的窗户,看着一只青绿色的小鸟从远处飞来,收翼落在了窗沿。 卡罗琳柔软的羽毛在灿烂阳光下反射出无比炫丽的光彩,宛若精雕细砌的玉石,绿豆大小的眼睛无声无息地盯着庭霖,然后歪头髮出一声鸟叫:「啾啾!」 庭霖抚摸着小鸟光彩夺目的尾羽,低声道:「泰格死了?」 「啾啾!」卡罗琳扑通了两下翅膀。 第92页 「好的,我知道了,回去吧,替我向黛丽丝小姐和女士蒂法尼问好,别去找塔纳托斯。」 「啾啾?」 庭霖在修真界时入的门派以青鸾为坐骑,与有灵性的鸟类打交道多了,不细想也知道它的意思:「你问我为什么?」 正午时分,耀眼的太阳位于南部天空的中心,炽热的光芒以一种强势的姿态侵入了窗户,晒得人的皮肤都有些发疼发烫。 庭霖垂下眼睫,避开阳光如有实质的锋芒,不语沉思了许久,才道:「我最近在想……菲埃勒斯究竟为何要接近我,又为什么做出种种令我迷惑的举措。」 「他怀疑我是【猎魔】,想要为此求证,我理解,但我不理解的是,他想要报仇,想要復活人类,大可去做就是,为什么偏偏要让我知道这一切?」 庭霖缓缓回忆:「如果说他肯定我会知晓过往后会帮他,那也并不符合逻辑。因为他坑了我好多次。」 「阿多尼斯和赫尔墨斯的好感来的无源,让亚科斯学院的老师和同学更坚信我是【猎魔】;海卫更改了比赛时的魔法阵,让我陷入了亡灵秘境又损失了比赛奖金;塔纳托斯在亡灵秘境时恶语相向、百般挑衅,却在诱我进入城镇教堂后同我签订了亡灵协议。」 「赫尔墨斯在图书馆时假装拿错书,是因为附着于那本笔记的魔法阵只能由人类开启;阿多尼斯参加比赛,是为了摘除谋害前精灵男后的嫌疑,用来掩盖是他煽动精灵男后造反的真相;海卫装傻,是为了杀死马文和吸引我的注意力,从而让塔纳托斯获得时机。」 「而塔纳托斯……」 庭霖轻扯唇角:「他好像是算计我最多的吧。」 「一开始,他在梦境中试图刺激我杀死他,因为梦境与亡灵秘境都以他为主,而那处石窟又拥有空间缝隙,一旦我真的对塔纳托斯怀有强烈的杀意并动了手,立刻就会被秘境的防御机制检测到并逐出秘境。这个时候,菲埃勒斯还不想告诉我真相。」 「但我偏偏心平气和,没有动过杀心,于是菲埃勒斯被迫更改策略,让海卫、蒂法尼和黛丽丝牵制住我,在时机到来的时候,一边让海卫同赫尔墨斯撕开一道空间缝隙,一边把我扣在教堂吸我的人类生气,用来重新掌控亡灵秘境,让秘境内的亡灵能够出去,一边选择性地告诉我歷史,在我的同情、怜悯、惺惺相惜等等情绪达到顶峰时同我签订亡灵契约,让我在这场人类与神的博弈中不得不站在他那一边。」 雪白广袖被微风吹得如波涛般起伏,青鸾暗纹若隐若现,庭霖遥望着远方的海天相接之线,轻笑道:「难为他一个人做了这么多。」 「他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但偏偏又隐瞒了我许多事。」庭霖眉心微颦,「比如说这次将计就计……弗里曼杀了玛丽,我无辜受牵,他却趁机把校长泰格调走杀了……但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泰格。」 「他阴了我这么多次,却坚信我会心甘情愿地帮他。」 庭霖摇摇头,举起手放走了卡罗琳,坐在桌前随意翻开了一本书,眉宇间似乎隐含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忧愁。 亚科斯学院校长泰格死亡的讯息传过来还需几天,但种种尖锐的矛盾在这几天都难维持住摇摇欲坠的平衡—— 据罗伊所说,精灵之森遭遇了亡灵刺杀,精灵王子阿多尼斯为保护精灵女王受了重伤。 而当庭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赫尔墨斯已经请假回到了斯普林霍尔州,海卫同人鱼群一起前往深海歷练,塔纳托斯忙于同王国周旋——一时间,菲埃勒斯的几块灵魂碎片竟都不在身边。 庭霖作息如常,一如既往地上课、修炼、翻译书信,直到暴动的亡灵摸上了门。 亡灵【幻影】无声无息,于一个深夜隐去身形,翻越黎贝卡山,爬上五楼,沉默地将独自在床上打坐的庭霖团团围住。 三更半夜,夜深人静,庭霖吐纳完毕,十分不情愿地睁开眼,无奈道:「你们能不能挑个阳间点的时间,现在打起来我很难收场好吗……」 回答他的是数十位亡灵的同时出手。 庭霖不敢想像宿舍楼被打塌的样子有多美丽,瞬间召剑而出,跳窗御剑直奔大海,将穷追不捨的亡灵远远甩在身后,一头扎进冰冷的海水中。 按照学校规定,别人来杀他,不触犯校规,他在亚克斯学院里杀了别人,违反校规。庭霖将聚集在一起的亡灵遛成了一长串,然后从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浮起,微微抬手调动真气,形成一波大浪后兜头浇下! 亡灵们反应很快,没有一个被海浪扑到,但躲避海浪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彻底分散开来,庭霖就近揪住一只亡灵的衣领,居高临下地冷冷道:「谁派你们来的?」 海水顺着湿漉漉的广袖往下滴落,亡灵前胸与腰腹部瞬间只剩了白骨,在苍凉月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但他依旧不服软,目光游离而没有焦距:「没有信仰的神弃者,你懂什么?」 庭霖勐地落手而下,四面顿时掀起数丈高的水墙将两人同其他亡灵隔绝,水声流传中,庭霖眯眼道:「原来你们四处行刺,是在遵从神谕啊。」 庭霖状似恍然:「原来神那么小肚鸡肠,见不得他人过的好。」 「你这是对神的污衊!」亡灵没有血色的脸都气得红紫,不顾骨骼在咯咯作响,蜉蝣撼树般不住挣扎:「他们的财富与权柄,是靠背弃神而得到的!他们理应受到惩罚!」 第93页 庭霖瞬间察觉出了不对,别的贵族子弟他不了解,但就表面上的阿多尼斯和精灵女王来说,他们绝对是神忠诚的信徒,又怎会成为「神弃者」? 亡灵骂骂咧咧,嘴里蹦出的词一个比一个难听,庭霖任由他兀自挣扎白费了半天力气,才突然眼皮一掀,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银白月光:「你口中的神,是什么神?」 亡灵倏地停住了所有动作。 与此同时,教堂钟声兀然敲响,浑厚的金石之音自烧毁的教堂出发,越过千米直逼庭霖双耳,庭霖只觉得眼前一黑,大脑嗡鸣一瞬,唇角顷刻间溢出了鲜血,躯体不由自主地软下来,松开了拎住亡灵衣襟的手,自高空中跌落,坠入无边无际的深海。 刺骨的海水自四面八方涌来,灌满了口鼻与耳道,四肢无与伦比地沉重,像有沉甸甸的巨石绑在了上面,拖着整个人沉入海底,庭霖在下沉的过程中竭力睁开眼,隔着汹涌澎湃的海水看见了缺了一块的圆月,如雾里看花般模煳不清。 而钟声未停,穿过堵在耳边的流水也依旧清晰,意识昏沉间,庭霖听到了一声嘆息。 百米层高,繁复浮雕,黄金地面,庭霖骤然睁开眼,金碧辉煌的大殿内空荡荡,只有一座两人高的神像伫立于中央。 浑身布料干燥柔顺,周身没有任何不适,庭霖仰头瞥了一眼神像的脸,随即抬步转身,与神像拉开距离,直到足以平视时才道:「你是谁?」 神像目光柔和宛若活人:「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来自遥远东方的贵宾,欢迎来到神界。」 第054章 引诱 「首先,请允许我以梅尔斯大陆的礼仪对你进行问候。」 神像的声音异常温和:「庭霜泽,你来到梅尔斯大陆已一月有余,可还适应这里的环境?」 神像大理石质地的面孔生动起来,宛若一块白花花的肥肉,庭霖听着耳边油腻腻的声音、看着面前油腻腻的脸,直觉得噁心。 「霜泽」这个字他只告诉过菲埃勒斯,这个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神几乎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你和菲埃勒斯所做的一切,我都知道。 这种自上而下的俯视感,真的令人非常不爽。 哪怕在修真界,那些早已成神的前辈也少有颐指气使的傲慢态度,因为祂们并不知道祂们所面对的人中,会不会有一位突然在某一天得道,所以在凡间现身时,大多也都十分慈祥和蔼,但这位神,怕是因为没有竞争对手,所以哪怕是笑也笑得相当虚伪。 如果按照原先的剧情发展,庭霖这个时候应该早已飞升,说不定还会和这些神成为同僚,但现在,一步之差,天差地别。 庭霖神色冷峻,丝毫没有面对神的卑微与崇敬,略带嘲讽的眸光自鸦羽般的睫毛下投射到神像上,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嘴角:「承蒙照顾,十分不适应。」 「……」 神像完美无缺的微笑一顿。 庭霖对梅尔斯大陆的神没有什么好印象,连虚与委蛇都觉得浪费时间:「一个月以来,我不得不因为人类的身份而殚精竭虑,在夙夜难寐中艰难地适应了环境,只是环境看起来好像还没有适应我。至今都有人一听到我的名字就两股战战,坚定不移地认为我是【猎魔】。」 「但是……这好像与我无关吧,」神像笑意吟吟,「庭霜泽,你似乎对我并不是特别友好。」 「与你无关?」庭霖挑眉反问,「如果当年人类未灭,或许我可以以我的真实身份、光明正大地前来求学,而不是费尽心思地煳弄他人,说我是吸血鬼或者亡灵。」 「哦,原来你说因为这个埋怨我。」神像微笑,「可是我真的很无辜啊。」 神像端庄地举起右手,托起一片足以以假乱真的幻象,画面中,无数人类于教堂内外跪地祈祷,祈求能够在冬天来临之前储存够足以吃饱的食物,转眼间又变成了森林与草原,身姿矫健的人类手持弓箭长矛,运用魔法,逮住了野生的牛、羊、狼等,又将它们活活剥皮放血,烹煮成食物。 神像嘆了一口气:「你也看到了,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弱肉强食,既然人类可以捕捉其他生物来填饱肚子,各序列又为何不能对人类发起战争?」 庭霖面不改色:「在序列有灵之前,人类捕捉其他生物,是肉食动物吃草食动物、草食动物吃草那般的自然法则。而序列有灵之后,所有人平等地站在一条线上,凭什么人类就要像牛羊一样任人宰割?」 「而且……」庭霖讽刺一笑,「如果当今的六大序列真的问心无愧,为何现在的所有学校,都不允许讲述千年前的歷史?你说,他们在心虚什么?」 「还有你。」庭霖面无表情,「神因人的信仰而获得寿命与力量,你因人类的信仰而成神,却反过来推波助澜,放纵心怀鬼胎的各序列生长密谋,促使人类灭亡?」 神像脸上和煦的微笑几乎挂不住:「庭霜泽,梅尔斯大陆的体系与你东方大陆并不一样,我生而为神,不需要人的信仰。」 庭霖抱臂回视:「当今活着的所有人中,包括梅尔斯大陆与我故乡的各种妖魔鬼怪,凡俗千万,我是最接近神的那一个,神因何而诞生、为何而陨落,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知道我知道,却又在这里装成孤高清傲的样子,演戏给谁看呢?」 庭霖拆台拆得毫不留情,铿锵有力的措辞响彻于大殿内,隐隐含有回音。神像悲悯众生的假象彻底维持不住,垮下脸来冷冷道:「与你无关,没有信仰的东方人,回到你的世界,梅尔斯大陆不欢迎你。」 第94页 「我回不回去也与你无关。」庭霖反唇相讥,「因为两界关系断绝,我现在连封家书都寄不出去,但两界不再来往的罪魁祸首又是谁?」 神像目眦欲裂,庭霖几乎冷笑出声:「每当一个序列崛起,种族实力达到巅峰时,世界就会处在微妙的平衡点上,人们生活平和、富足,对神的信仰减弱,你就会扶持其他序列来打破这种平衡。」 「但无论你怎样折腾,怎样诱导序列灭绝人类、诱导一个序列崛起打击另一个序列,人对你的信仰终究会趋向于无,无论是人类,还是亡灵、狼人、吸血鬼、精灵、人鱼、龙族。」 庭霖长眉入鬓,淡漠眼眸中依稀可见穷奢极欲的教堂内部的金光,极具东方特色的卓绝面孔中恍若玉砌,看不出一丝凡人面对神时该有的紧张: 「现如今,梅尔斯大陆所拥有的整整六个序列都拥有过辉煌,尤其龙族,实力一直居高不下,而每个序列都在漫长的争斗中摸透了自身与对手的特点,很难再出现天下大乱的局面,眼看信仰之力再次低落谷底——」 大殿内狂风骤起,墨发飞舞,白衣翩跹,滚滚衣袂张扬间青鸾暗纹展翅高飞,庭霖不卑不亢地回敬道:「这次,你想扶持谁?」 神像大怒,充斥着神力的声音像重若千钧的重锤般当头砸下——「我只是想延续自己生命,我有什么错?」 「没有人可以永生,你有什么超凡卓越的功绩,值得人们信仰你到永远?」庭霖眼前一片扭曲的乱象,擦去嘴角血迹,语气冷淡:「贪心不足,小心反噬。」 「你!」 神像怕是从未接触过如此不敬神明的人类,乍一搭对话立刻就被气了半死,怒目而视盯着庭霖看了许久,忽然又瞬间调整好姿态,露出一个黏腻的笑容。 神像饱含愤怒的目光渐渐化作怜悯,右手一翻止住平地而起的狂风,重新变成了梅尔斯大陆教堂中最常见的形象,用悲天悯人的、无比同情关怀的神情长长嘆息,状似忧郁地轻声道:「你如此冷嘲热讽,是因为菲埃勒斯吗?」 庭霖瞳孔微缩,浑身肌肉微不可察地紧绷起来。 神像仿佛终于找到对方的弱点般,嘴角弧度越来越大:「可惜,你在这里为他打抱不平,他却似乎并没有对你拥有多少真情。」 半空中画面陡然一转,神像气定神闲地笑道:「或许我们可以猜测一下,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是菲埃勒斯,他会因为你的种种遭遇而据理力争吗?怕是不会吧。」 「毕竟,现在的神界之外、凡俗之中,你的躯体正在向海底坠落,无穷无尽的海水剥夺空气、施加压力、削弱光明……要不了多久,你就会被淹死于深海,成为无数海洋植物的肥料。」 「但菲埃勒斯?」 「亡灵塔纳托斯端坐于秘境,忙着筹划让亡灵融入世界;阿多尼斯重伤昏迷,被精灵族妥帖地照顾呵护;赫尔墨斯在梳理乱成一团的吸血鬼家族纪事,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而海卫在离你三十千米外的海沟中——他们都在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没有一个人关心你过的好不好。」 神像手中画面逐渐清晰,自亡灵秘境上空的俯瞰图变为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精灵王子,然后转向挑灯夜读、伏案泼墨的吸血鬼,最后深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断崖般的海沟中,十数条尾色各异的人鱼在合力围杀一条体型巨大的独角魔鲸。 战斗明显已接近尾声,在微弱的光芒照耀下,暗红的血色蔓延在海水中,年纪轻轻的海卫有些喘,靠在一块嶙峋怪石上看着其他人鱼上前厮杀,银白长发飘散,天空般湛蓝的眼睛被浅色的睫毛与扩散的血液遮住,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一旁的人鱼老师游上前来,不满地指责道:「海卫,其他同学都在猎杀独角魔鲸,你在这里干什么?」 「啊。」海卫动作缓慢地眨了眨眼,「我在想念我的庭霖同学。」 人鱼老师:「……」 庭霖:「……」 神像:「……」 海卫纯洁无辜地提出疑问:「老师,这场测验好像是按功绩算分吧……我已经把独角魔鲸的三颗心脏掏出来两颗了,如果再去猎杀,其他同学还能得到分数吗?」 人鱼老师不说话了。 「不过,再去也可以。」海卫的目光掠过人鱼老师,落在独角魔鲸足有三丈长的、宛若白玉的角上,冷白的手指拨动水流,掀起一个个斗大的漩涡:「它的角不错,可以给庭霖同学做把备用剑。」 「老师,你知道的。」海卫鱼尾微动,「庭霖同学很容易被人觊觎,在我不在的时候,总有一些牛鬼蛇神设图引诱他。」 无数漩涡直奔独角魔鲸而去,在它身下汇集成一串长长的旋转水柱,绳索般死死绞紧了独角魔鲸不住翻滚挣扎的庞大身躯,独角魔鲸霎时发出嘶哑的尖啸,声波冲破千米海水,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顿时掀起了铺天盖地的大浪! 水流疯狂涌动,狂乱中,海卫微微侧脸,与神界大殿中的庭霖遥想对视。 人鱼美名远扬的嗓音如珍珠般,温润的外表下是足以折磨得珍珠贝生不如死的粗糙砾石:「但他有我就够了。」 「至于其他人……」 「杀了吧。」 第055章 伪装 人鱼轻飘飘几句话直达神界,神像迅速放下右手,画面匆忙切断。 第95页 铺盖着璀璨阳光的浩渺纯金穹顶之下针落可闻,庭霖好整以暇地回视:「『他们都在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没有一个人关心你过的好不好』?」 「那又怎样。」神像挽尊假笑,目光落在庭霖愈发苍白的脸上:「现在菲埃勒斯有时间救你吗?」 庭霖不是很明白神像的逻辑:「为什么需要他救?」 两人之间牵绊过深,犹如无数条丝线将两个灵魂紧紧缝合在一起,庭霖如果想向菲埃勒斯求救,那方法可太多了,但在一开始庭霖就没有动过这个心思,甚至在与海卫眼神交触之前,哪怕知道他看不到,也下意识把唇角溢出的鲜血舔走,硬生生咽下满喉腥甜。 这个神庭霖见了都噁心,更何况是菲埃勒斯。 庭霖思绪分散一瞬,不由得想起那一连串的,顺着海卫下颌下滑,最终凝成半盘珍珠的人鱼眼泪。 颗颗圆润莹白的珍珠跌落银盘,虽然声音煞是清脆悦耳,但吞下去的时候却不是很容易,一颗大过一颗的硬物抵住咽喉,差点把庭霖噎个半死。 但同时也多亏了那些珍珠,由于人鱼眼泪自带的治疗与短暂在水中唿吸的功效,起码能保证他在水下三天内不会被淹死。 庭霖霎那间召剑而出,无名剑鸣鸣作响,反射出一片寒光。 海卫提醒他了。 自从他睁眼来到大殿之后,面前的神像就没有动过。 虽然祂看起来神通广大,但如果不能脱离物质,那大理石制的雕像就是祂最大的限制。 长剑出鞘,剑锋直指神像眉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逼近,堪堪悬停于半寸之上。 「你费这么大功夫把我掳到这里,应该不只是代表梅尔斯大陆关心一下我的日常生活吧?」庭霖环视四周,「神界……你想让我知道什么?」 「算了。我只是礼貌地问一句,并不想知道答案。」 神像底座一动不动,犹如被强力胶水黏在了原地,只有面孔由泰然自若变得惊恐,然后被剑尖刺入内里,噼里啪啦碎成了一地碎片。 金石之声响彻云霄,神力犹如尖锐的细针扎入脑髓一般避无可避,庭霖眼前一黑,耳畔具是迴荡的声啸,咬牙勐地将剑插入地面,在双膝一软跪倒之前支撑着差点歪倒的身形勉强站稳了,随即顾不上查看伤势,低头扫了一眼破碎的神像。 这座神像,居然还是个空壳。 不过一指厚的大理石硬而脆,以两眉之间为中心裂开蛛网般的纹路,扩散而开崩裂而下,庭霖持剑拨动碎片,在满地狼藉中找到了一只巴掌大小的银镜,弯腰拾起后仔细端详,发现其背面雕花镂空,繁复华丽的花纹堆叠出日月的轮廓,而正面却模煳不清,只能依稀辨认出人影。 然而,神像居然还能说话,碎成三大片与无数细小尘埃的嘴唇同时开合,大大小小的声音同手时四面八方传来,嘴角高高扬起:「为什么不需要他救呢,是你认为自己可以应付这一切,还是从未奢望过菲埃勒斯会为你主动反险?」 庭霖垂眸观察着银镜,懒得敷衍:「我跟你这种没有同类和情谊的东西没什么好说的。」 「别啊,好歹我是你见过的唯一一个真神,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最接近于神的东方人,难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比你与菲埃勒斯更亲近吗?」神像没有温度的眼睛挂不住似的乱转,齐齐望向庭霖,「再说了,你不想早点回去吗?这个大殿很无聊的。」 「是很无聊。」庭霖忽略了第一个问题,用广袖遮住镜面在神像右眼前晃了晃:「百年光阴却只是屈居于此,哪怕有人作伴都是一段漫长的岁月,倘若孤身一人,则更是煎熬。」 庭霖半蹲下身,俯视道:「一直以来只能靠这面镜子偷窥凡世,你的日子过的怎么样?」 神像笑意渐渐消失,嘴角紧绷,目光森寒:「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装什么呢。」庭霖耐心告罄,「这面镜子我比你熟悉。」 庭霖掀开广袖的一角,露出镜子背后隐藏在花纹之下的一处枣核大小的印记,指尖轻轻点了点,面无表情道:「看见这处印记了吗?这里刻的是一只青鸾。」 青鸾为一种与凤凰齐名的上古神鸟,在修真界的众多图书都有所记载,但梅尔斯大陆明显没有。 庭霖垂眸,指腹轻柔地抚过印记:「我故乡的青鸾形象大多为一尾、三尾或五尾,而这只青鸾却足足有七尾,且通体舒展,引颈向天,是我所入门派的最典型的代表标緻。」 庭霖缓缓追忆:「不出意外,这只银镜名为『鸣霄』,是一千两百年前我的一位前辈为他的道侣所制,将银镜捧于掌心,摩挲镜面后,原本模煳的镜面可以呈现出画面,从中可以看到自己心中所系之人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但看你这样子……你好像真的不知道它的来源,只知道他的作用?」庭霖略有些诧异,「鸣霄在我的故乡,是第一面能让远隔千里之人相见的镜子,你居然不知道?」 「你故乡的事我怎么清楚,我跟你的故乡又毫无关系。」神像也开始不耐烦起来。 鸣霄流落海外绝不是偶然,估计是在千年前两界还有交际的时候到的梅尔斯大陆,而这座神像…… 庭霖眼神审视:「让我回去。」 没等神像开口,庭霖补充上了后半句:「你不想让我回去也行,可以直接把我弄死在这,但我有足够的信心在你杀死我之前把这面镜子彻底损坏,顺便把你的神像轰成粉末。」 第96页 神像沉默下来。 与此同时,一座与庭霖所在的一模一样的大殿中,同样的神像碎片之前,菲埃勒斯嗤笑一声。 神像呈现给庭霖的画面中并无塔纳托斯的身影,只有短短几秒的亡灵秘境的俯瞰图,因为那个时候,塔纳托斯已不在亡灵秘境。 亡灵的本质是人死去的灵魂加以某些修饰,自从踏入神界之后,菲埃勒斯灰白的发色便渐渐染黑,眸色也恢復成少年时的湛蓝,一声不吭地凭空拔出骨刀,一刀斩碎了还没来得及说话的神像。 神像并不恼火,依旧笑眯眯道:「菲埃勒斯,你的脾气和实力都有所增长。」 菲埃勒斯随意瞥了一眼,原本冷淡的眼眸闪过一丝怀疑。 神像并没有察觉,继续笑着说:「是因为庭霖同学吗?但他好像并没有察觉你的心意。」 「……」 菲埃勒斯缓慢踱步,骨刀拖在纯金地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抬步碾过碎片,一路而来对数不清的大理石块施加压力,将其化作大理石末,最终,尖锐刺耳的噪音中,刀尖一转擦着神像左眼眼珠斜插入地面,神像立马止住了滔滔不绝的话语。 菲埃勒斯沉声道:「你不是祂。」 神像陡然变色。 菲埃勒斯去世时相当年轻,从外表看还是个少年,但双眼中迸溅出来的火光却深沉如地狱烈火,他面露嘲讽:「居然有人想骗过我。」 「祂是梅尔斯大陆唯一的神,幼时我随父亲礼拜祈祷,不止一次地在教堂中近距离地瞻仰过神像,后来国破家亡,我作为唯一的人类直面神,愤怒与怨恨之下,祂的每一丝神韵都被我牢牢的记住,烙铁一样地铭记于心,深入骨髓,就凭你,想冒充祂来欺骗我?」 神像漠然回视:「是我失策。」 菲埃勒斯厌恶之情溢于言表,提刀大步向门口走去。 他的动作过于干脆,神像一愣,随即大喊:「等等!你不想知道我把你和庭霖召上神界是为了什么吗?」 「没兴趣。」菲埃勒斯回答得也十分干脆。 神界他来了没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了,怎么回到凡世菲埃勒斯比这个冒牌货都清楚,神像散落在地上挣扎了半天,憋屈地发现自己拿捏不住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 庭霖好歹还不知道回去的路,需要威胁祂来回到凡世,但菲埃勒斯可是想走就走啊! 神像很想闭眼,但做不到,又眼看菲埃勒斯就要走出大殿,急忙道:「我现在在凡世有了自己神像!」 菲埃勒斯脚步一顿。 根据他与庭霖的推测,或许在过去的千百年时间里也有人飞升成神,最近赫尔墨斯发动吸血鬼整理纪事就是为了对此求证。 神像笑容十分真诚:「神因信仰之力不足,最近为保存实力已陷入沉睡,我们为何不合作呢?」 神像循循善诱:「人类序列被灭,祂脱不了干系,我飞升之后也一直被他打压,从这方面来看,我们应该同病相怜。」 菲埃勒斯转身:「我觉得我与庭霖同学更有共同话题。」 「但只有神才能扳倒神,」神像不慌不忙地解释,「或许你要说,东方世界的成神方法没有被埋没,你可以助庭霖成神,然后辅助他来扳倒祂,但是,你忘了吗,庭霖是东方人啊。」 神像微笑:「可我从来没有在神界见过一位东方人。」 「你也可以选择不相信我的话,但这个概率,你敢赌吗?」 菲埃勒斯比大理石雕像更冷漠的表情终于出现了松动。 「现在,雅奇里教堂的神像已经雕刻完毕,用的是我的形象——现在,我有能力把你和庭霖提到神界,就是因为信仰变多,神力加强。」 神像一锤定音:「我要你帮我获得更多的信仰,作为报答,你会看到祂陨落。」 菲埃勒斯一掀眼皮:「你把庭霖带到这也是为了这个?」 「哦,不是,是为了从庭霖那边寻找神的一个秘密罢了。」神像轻笑,「将来,这座神殿可以交给你,庭霖不知道回去的路,你可以把他生生世世都关在这里,或者直接把他杀了。」 菲埃勒斯挑眉:「我为何要杀自己的契约伴侣?」 「你和他缔结契约不就是为了获得的助力吗,倘若復仇成功,还需要不停地对他进行追求吗?」神像嘆了一口气,「菲埃勒斯,我在神界看的清楚,他已经摸清了你接近他的真相,哪怕你最近没有因为事务而远离他,他估计也会主动疏远你。」 神像苦口婆心道:「少年,听我一句劝,成神註定要无情无义。我会在时局稳定下来后告诉你成神的方法,但你也要提前学会冷血。」 「所以,你最好是——」 「杀了他。」 神像看着庭霖:「菲埃勒斯居心不良,你居然还有耐心与他周旋?趁早杀了吧,梅尔斯大陆的人类与你何干,不如早早脱身,你帮我杜绝梅尔斯人类復活,我助你早日飞升。」 庭霖冷若冰霜:「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凭自己就能飞升?」 「我是梅尔斯大陆唯一的神,我能看出来,虽然你资质上佳,以你目前的修为和功绩,离飞升还有很远。有捷径不走,可不像庭霜泽的风格。」 神像故作玄虚道:「当今亡灵序列的极端过激行为你也看到了,倘若他们復活成人类,你能保证他们不会刺杀你第二次,菲埃勒斯不会过河拆桥?」 第97页 「帮助自己永远比帮助他人更重要,警惕菲埃勒斯吧,庭霖同学。」 . 不见天日的海底全是茂盛的海草,千百万柔软如同触手的茎叶高如参天大树,将还在下沉的庭霖紧紧缠绕,白衣与鲜绿交织在一起,愈陷愈深,偶有小鱼从不知名处冒出,瞪眼看了一会,忽然被强劲的水流沖了出去。 一条银蓝人鱼揽住庭霖腰肢,以极快的速度从远处赶来,而后慢慢地摆动鱼尾上浮,直至露出水面。 晨光破晓,无边无垠的大海表面浮动着碎金,海风微咸,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块落脚之地。 庭霖还没有醒,浸在海水中漂泊了半夜的皮肤几近透明,墨发如海藻般垂落,不停地滴着水,又因长时间接触海水而有些发烧。 海卫将一缕贴在庭霖侧脸的黑髮别在耳后,顺着波浪俯身贴近,紧紧搂住庭霖体温偏低的身体,探入温热的内里辗转舔舐,直至东方留学生的双唇都变得嫣红。 极致的红、白、黑浓墨重彩,宛若一副水墨画,带来极大的视觉冲击,海卫不满地咬在庭霖唇角,看着浸湿的眼睫由一动不动开始微弱颤抖,最终茫然地睁开。 庭霖眼神没有焦距,虚然落在面前人鱼的脸上,半晌才缓慢凝实,沙哑地咳嗽了一声:「漂到哪了?」 「离亚科斯学院十二千米的一处海域,中午之前可以回去。」海卫向着远离亚科斯学院的方向游去,「但今天周日,我们先不回学校。」 海卫曼妙的歌声飘荡海上,温情的小调萦绕耳畔,再加上庭霖过于强悍的体质,没等游过一半,庭霖体力就恢復了八成,立刻松开海卫踏上剑身,朝着斯普林霍尔州北部的一座海岛飞去。 看似孤零零的海岛上竟有一座庄园,海卫轻车熟路地摸进去,立刻有候在门口的僕从上前引着庭霖入内,不过片刻,海卫已经吃完药洗完澡换好了衣服,推开庭霖的房间门直接扑在了床上。 庭霖刚刚沐浴完,疲惫得一句话没说,喝完海卫送来的一剂魔药后直接裹着睡衣入睡,直到将近日落西山才缓缓转醒。 身体在海里泡了半夜,灵魂又跟那个神对峙了半天,还受了伤,庭霖从内到外都觉得累,宛若跟顶级大魔打了三天三夜。 身侧,海卫还在睡觉,庭霖微微活动了一下肩颈,侧脸注视着唿吸平稳的人鱼,轻轻起身,将全部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盖到海卫身上。 这条人鱼刚刚成年不久,醒时一脸的懵懂无辜,睡着时更显安静,乖巧地躺在床上,银白长发披散与庭霖散落的三千青丝纠缠得难捨难分,浑身都彻底松解了下来。 庭霖动作尽量轻缓地下床,扯开窗帘一角,透过明净的窗户望向室外,大体确定了一下时间。 海卫睡前让他喝的那剂魔药起了作用,被教堂钟声震得头昏脑胀的症状大大缓解,体温也稳定下来,庭霖赤足踩过柔软的地毯走到门边搭在门把手上,忽地身后传来悉索声,海卫眨眼间挪到了庭霖身后,两只胳膊紧紧搂住庭霖劲瘦的腰身,埋头将脑袋埋进了肩窝。 庭霖衣服扔在角落,现在身上穿的这件是庄原僕从提供的丝绸睡衣,十分单薄,在磨蹭间不住下滑,没过多久就露出了半个右肩,海卫顺势在白皙的肩头印下一个吻,含煳道:「做什么?」 「去……等等,你手往哪放!」庭霖「啪」地拍开海卫的手,「你还没告诉我这是哪呢。」 「这里是以我龙族身份置办的一个庄园,」海卫不甘心地收回手,重新扣在庭霖侧腰,黏黏煳煳地叼住他脖颈处的一小块皮肉反覆蹭磨,「很安全,放心。」 庭霖挣开海卫,严重怀疑他是当吸血鬼时间太长了留下的毛病,动不动就想咬人。 「我龙族身份长得很漂亮的,有时间一定会主动拜访,绝不会令庭霖同学失望。」 海卫不眠不休了多天,先是和班级一起远赴深海,杀了一条巨型的里克乌贼和一条独角魔鲸,又马不停蹄地游了三十千米,把差点陷入海草丛的庭霖捞出来,接着游了十一千米来到这座海岛,同时还要和神瞎扯、监视着王宫内外和亡灵秘境内的情况,回来后又照顾庭霖直到彻底退烧后才放下心入睡,本来也该多休息一会。 庭霖按着海卫的肩膀把人鱼按在床上:「别惦记着什么身份了,再去睡几个小时,晚饭叫你。」 「不了。」人鱼摇摇头,「独角魔鲸的角我托同学带回亚科斯学院了,现在我画个设计图,下次回学校的时候刚好动手做剑。」 人鱼眨了眨眼:「庭霖同学,我在神面前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庭霖摸了摸海卫毛茸茸的脑袋,目光却顺着人鱼赤/裸的身躯下滑,用力扣住人鱼肩膀,将他翻了面脸朝下按在床上,海卫立刻面露惊恐:「庭霖同学,等等等等,我觉得有些事我们还需要商量一下……」 「嗯?商量什么?」庭霖疑惑地抬眸看了一眼,指尖顺着人鱼后腰一道四五寸长的伤口按压了一圈,颦眉道:「被鱼刺刮出来的伤吧……都发白了,没觉得疼吗?」 「啊,是有点。」海卫怔愣一瞬,自然地由紧绷放松下来,「感觉像有人拿烧红的刀子反覆割肉,顺便往刀口上洒了盐,又有许多蚂蚁啃咬的那种疼。」 狰狞的伤口被水泡的边缘外翻,连血都流不出了,庭霖眉心越皱越紧:「这座庄园有精灵【奇蹟】吗?」 第98页 「没有。」 「其他会治疗的序列?或者魔药?」 「没有。」 「那你自己唱个歌?」 「嗓子疼,不想唱。」 「……那你扇自己一巴掌,流两滴眼泪然后咽下去。」 「我现在很开心,怕是哭不出来。」人鱼翻身坐起,一手撑床,一手扯住庭霖睡衣下摆,抬眼望着庭霖浅笑。 海卫恍若蓝宝石的眼睛清澈见底,「我刚成年没多久,很多事我都不懂……」 「所以,庭霖同学,刚刚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第056章 默契 「……」 庭霖冷静地抽回睡衣衣角,后退一步:「不是,我只是怕你伤得太重,一不留神就死在我面前。」 「不至于,我有数。」海卫拉住庭霖手腕让他坐下,状似随意道:「我还没问你怎么掉到海里了。」 「塔纳托斯那边的亡灵来刺杀我,被我遛到了海边,还没等我大开杀戒,亚科斯学院教堂的钟声就响了。」庭霖揉了揉太阳穴,「那破教堂都快被烧塌了,钟倒是一点没耽搁受限,且钟声中暗含神力,活生生把我震晕了。」 「再然后,我就看见了一座大殿和一座神像,那座神像还会说话,给我展示了一下你每个灵魂碎片在做什么,然后就把我放回来了。」庭霖避开重点,目光扫过海卫身上其他细小的擦伤,挣脱人鱼的桎梏,稍微活动了一下攥得泛红的手腕,起身站在床前,不带任何感情地看向海卫:「脱裤子。」 「啊?」海卫一呆。 此时,夕阳西下,火红的余晖透过薄薄的窗帘,将整个房间都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窗外微风不燥,缓缓吹拂掀起一角,带来远处园丁不真切的窃窃私语,床头一只银质镶钻的花瓶内含苞待放的花蕊颤抖着绿叶,缓缓绽开一片月白的花瓣,氤氲的淡香与东方留学生身上初雪般的冷香交融。 庭霖半身隐没在阴影中,光影完美的勾勒出每一道精雕细刻的线条,左半边脸上,原本冷若冰霜的雪白肌肤隐隐可见微红,不知道是夕阳还是自内而外的由衷邀请。 但他眼神太过清醒,丝毫没有云雨前的温度,宛若一支冰箭划破暧昧的氛围。 人鱼沉默两秒,扯了扯穿得不甚规整的裤子,不动声色地支起一条腿单手撑住下颌,一秒切换到海卫状态,回以一个茫然的眼神。 他想起了庭霖说过的一句话。 那天也是一个傍晚,刚刚黄昏的时候屋内还没有点灯,两人坐在桌前,面前是残阳落日,一起埋头翻看着那些千年前的书信。 被用特殊方法保存的纸页泛着微黄,晦涩难懂的文字连同墨香一齐被封存,塔纳托斯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辨认过去,最终在看完一行后,勐地抬头望向了庭霖。 塔纳托斯心头一跳,迟疑道:「庭霖同学……」 庭霖「嗯」了一声,转头看过来,「怎么?」 塔纳托斯一言不发,将信纸推到庭霖面前,青白的指尖点了点其中的几句文字。 这封依旧是梅尔斯大陆某个贵族对东方某个门派弟子与的寄出的信,塔纳托斯紧紧盯着那句写得格外认真的几句话,轻声道:「你对我就像旭日对于处于漫长黑夜中的人类,是我心中永远的追求,是我坚持着活下去的理由,是比我生命都要贵重的宝物。」 「虽然突然这么说有些冒犯,但我还是想郑重地告诉你,对不起,我爱你。不论你是否对我怀有同种感情,我都爱你,哪怕我未曾见过你的容颜,未曾听过你亲口说出的话语,但你我的灵魂早已达到共鸣。」 「希望,我有见到黎明破晓的那一天。」 塔纳托斯幽绿的眼睛中透露着毫不掩饰的错愕:「他们居然……」 庭霖却展颜一笑,难得扬了扬唇角,心情愉悦地把另一封信推到亡灵面前:「巧了……」 同样古老的纸页上,一向潇洒飘逸的字迹也正经了一回,清清楚楚地写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庭霖墨发披散于身后,穿了一身青衣,过度思考的疲劳一扫而空,耐心地解释道:「这句诗的意思是,身上虽没有彩凤的双翼,不能比翼齐飞;但你我内心却像灵犀一样,感情息息相通。」 庭霖感嘆道:「眷侣啊……」 塔纳托斯一挑眉,只见庭霖又从一旁拿过几封书信,一篇一篇从中摘取念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句诗是用来表达,虽然我们不能相见,但只要感情真挚,哪怕天各一方也能长久。大概是对方抱怨过不能相见,我这位前辈才回的。」 「还有这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有可能是两人吵了架,对方不再写信,于是他忍不住提笔,用来示好求和。」 自从庭霖一笑把塔纳托斯晃了眼,塔纳托斯的心思就挪到了庭霖身上,反应过来后缓慢道:「这些表达都十分隐晦啊……真怕对方看不懂。」 庭霖懒洋洋道:「我们东方人在感情方面的表达大多偏向于含蓄,少有直白炽热的大胆。」 塔纳托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心道怪不得自己从来没有听过庭霖的一句「喜欢」或「爱」,或许东方人不愿宣之于口的感情都寄托在某些表达中,只是自己没听懂。 所以,虽然眼下这个时机很好,这个气氛很暧昧,床也很软,庭霖同学穿得也很诱人,但这话说的有些太直白了,所要表达的意思绝对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种。 第99页 果不其然,没等海卫开口问,庭霖疑惑道:「别磨蹭,快脱,我看看你的伤,别像阿多尼斯那样讳疾忌医。」 有伤不治硬拖的精灵王子给庭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那些纵横交错、几乎深可见骨的伤口几乎歷歷在目,庭霖不想再看见菲埃勒斯身上出现类似的伤痛。 海卫心情说不上的开心还是不开心:「不用看,下半身没伤,只有双手和后腰被那些鱼蹭到了些,其他地方没事。」 「真的?」庭霖不是很相信他,伸手摸向人鱼的脉搏:「我可提醒你,万一伤到了某些隐私部位留下了隐疾,又因为种种原因不趁早治,极有可能可能一辈子都治不好了。」 「……放心,真的没有,我觉得我很行,而且,就算受了重伤不小心死了,不还有阿多尼斯、赫尔墨……」 海卫话说到一半,立刻被庭霖捂住了嘴,无辜地睁大凝望着他。 庭霖抬手拍了人鱼的后脑勺一巴掌:「我发现你是人鱼的时候脑子是真不好使,不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吗?」 海卫十分委屈:「现在知道了,但我说的也是实话啊,我未来要走的路肉眼可见的漫长,艰难险阻无数,说不定哪天就会意外去世,或者寿命到期寿终就寝,毕竟无论是人还是其他序列,最终都会死,就连亡灵都会二次死亡。」 「所以……庭霖同学,」海卫很想细緻体验一下东方人委婉的爱意,「如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会伤心吗?」 庭霖强行住把他揍晕的冲动,硬邦邦道:「你要是死了,我就回我的故乡认真修炼,然后打通阴曹地府把你的灵魂找出来。」 人鱼听得云里雾里,不是很懂,但依稀能感觉到是句好话。 虽然语气有点凶。 庭霖不由分说地把海卫按在了床上盖好被子,自己寻找庄园内的僕从,叮叮噹噹琢磨了半天,凭藉在化学课上积累的经验,愣是在各种犄角旮旯里找到了几种魔药材料,勉强凑出了一味魔药。 庭霖的担心并无不妥,等他拧动门把手推开门后,受了伤还自我感觉良好的人鱼已经发起了高烧,原本仿佛珍珠质地的皮肤都烧得发红,裹着被子陷入了昏天暗地的沉睡。 人鱼不比寻常序列,长时间脱离水会死,发烧更容易把自己烧到脱水而亡,庭霖脚步一顿,转身在浴缸内放满温水,把海卫整条鱼都扔了进去。 本身把鱼尾变作双腿的魔药就有体温偏高的副作用,再加上海卫后腰那处已经红肿的血口,堪称雪上加霜,庭霖小心地控制着温水避开伤口,餵药却又半天没餵进去。 海卫迷迷煳煳地皱眉拒绝:「苦,不好喝。」 庭霖不想说话:「梅尔斯大陆没有一味魔药是甜的,将就将就,张嘴。」 海卫:「你餵我。」 「……我如果没有在餵你,那这只水晶杯是凭空飘到你面前的吗?」 海卫睁开重若千钧的眼皮,整条鱼都脱力般像水底沉去,艰难地扶住浴缸边缘,虚弱道:「那我自己起来喝。」 庭霖很想撂挑子不干,但对上人鱼可怜兮兮的眼神又不想把魔药掀他脸上了。 海卫年纪本来就轻,还是个少年,且是一个没有经歷过父爱母爱的孤儿少年,人鱼序列又一向感情淡薄,海卫从小到大估计都没怎么被人照顾过,生了病也只能自己一个人躲起来默默自愈。 庭霖嘆了口气:「你想怎么我餵?」 「怎么想都行?」海卫意识瞬间清醒,兴奋道:「这座庄园有一处湖泊,僻静优美,水温适宜,我们两个可以在水里,然后你含着一口魔药来亲我……」 「……这是什么看望病人的专用礼仪吗?」庭霖谨慎地提出疑惑。 「不是,但是一种表达喜爱的直白方法。」 海卫托腮,突然道:「日后我一定好好学习,争取听懂每一句弦外之音。」 只有在嘲讽的时候才会阴阳怪气、暗放冷箭的庭霖不明白话题怎么转的这么快,眨眼间回想起了自己还在神界时,海卫绞杀独角魔鲸时说的话。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默契地翻过了这一篇。 第057章 偷窥 如果说菲埃勒斯是因为不知道被神偷窥了多少次,所以对这种来自凡俗之上的目光格外敏锐,勉强可以解释他为什么恰好在一个那么微妙的时机,说出那么微妙的话,但庭霖更倾向于,他知道的更多。 菲埃勒斯的龙族身份与狼人身份至今仍在暗处,神像向庭霖展示的时候也没透露过塔纳托斯的身影,三块灵魂碎片,但凡有一块与神像有点关系,就能猜出点什么。 更何况,离间计对要两人同时用才有保障,庭霖不觉得神像那句明晃晃的「杀了他」只对自己说过,毕竟从祂的视角来看,出身梅尔斯大陆的菲埃勒斯明显能产生更大的助力。 庭霖俯身摸了摸人鱼湿漉漉的长髮,彻底没了哄孩子的耐心,掰开海卫的下巴硬灌了进去。 反正人鱼大半辈子都呆在水里,呛不死,庭霖随手把杯子扔在一边,右手无名指处的骨戒与浴缸猝然相碰,清脆一响。 庭霖看着眼泪即将冲出眼眶的海卫:「塔纳托斯现在有空吗?」 「怎么,关心他做什么,我不好吗。」海卫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两声,眨了眨眼睛,把泪花憋回去,「这里与亡灵秘境有些远,离亚科斯学院的魔法阵也有些远,他怕是不能及时赶到你身边。」 第100页 「行吧。」 没说直接说不能,那就是可以,庭霖毫不犹豫地转动骨戒,大约十秒后,亡灵塔纳托斯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骨戒呈现出的是一个仅有庭霖能见的虚影,塔纳托斯斜倚门框,因距离过远而半透明的身体甚至挡不住阳光,抱臂挑眉向庭霖挑眉一笑。 庭霖半坐在浴缸上,右手撑在边缘,任由海卫双臂环住了自己的腰,慢吞吞地梳理着人鱼被自己揉得乱糟糟的银白长发,一言不发,等着塔纳托斯的解释。 但半分钟过去了,塔纳托斯愣是没说一句有用的。 身形高大的亡灵缓步走近,带着第一序列特有的阴冷撩起庭霖耳后一缕墨发,然后一口咬在了雪白的侧颈上。 庭霖直觉得周身一凉,仿佛被人整个揽在了怀里,下一秒,塔纳托斯低沉微哑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当初,赫尔墨斯要帮你扎发的时候,你死活不肯,为什么现在到了海卫,你就肯帮他梳发了?」 庭霖不是很想听这些废话,只想知道神像和菲埃勒斯说了什么,肩膀与嵴背微微颤抖,挣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地扯了一下海卫的头髮,示意他们早点步入正题。 但原本乖巧坐在浴缸里的人鱼顿时不乐意了,已经恢復了的鱼尾一甩,带起一连串的水珠:「庭霖同学,塔纳托斯很忙的,要不你别理他了,我们去做点别的事吧。」 庭霖敲了一记人鱼的额头:「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不出意外,菲埃勒斯这几块灵魂碎片中属海卫年纪最小,如果把几人看作拜在同一个师父门下的弟子的话,那海卫妥妥的是排行最小的小师弟,庭霖从未把他当成过同龄人,于是稍微提醒一下,让他别打扰正事。 但年纪大到自己都不一定能数清的塔纳托斯也十分不靠谱,恋恋不捨地松开庭霖,避开飞溅而来的温水,换了个方向又贴上来,「别听他的,我最近是有些忙,但没忙到连庭霖同学都没时间见的程度。」 庭霖板着脸拍开塔纳托斯试图往他衣服里摸的手:「我发烧刚好,你别折腾我。」 浴室内,一亡灵一人鱼各自说着一些与庭霖心中所念内容风牛马不相及的废话,面对着庭霖愈发冰冷的脸也丝毫不泄气,乍有单方面聊个几个小时的架势,听得庭霖的心越来越冷。 不是因为他和菲埃勒斯没有对上暗号,而且因为海卫与塔纳托斯不寻常举动背后透露出的信息。 他们两人谈天说地,但却缄口不提菲埃勒斯在神界遇见了什么,这只说明一个问题——现在,有人,或者说有神在看着他们。 骨戒召出的虚影属于亡灵【幻影】的一种技能,只有骨戒的主人才能看见,但现在,祂也能看见。 要么是祂的实力远超塔纳托斯,要么,祂与亡灵序列有些尚且不为人知的关系。 庭霖细细数算了一下近几天发生的种种琐事,至今有三件尚且存疑:一,弗里曼为何要杀玛丽;二,弗里曼为何会在睡梦中把自己杀玛丽的事给说出来;三,亚科斯学院的教堂为何会无缘无故地起火。 尤其是后两者。 当时,由于探视弗里曼的人中有塔纳托斯安插进来的亡灵,弗里曼又恰好是在他们探望的时候说梦话的,所以当时庭霖以为这事是塔纳托斯,或者受到塔纳托斯授意的亡灵做的,弗里曼的不打自招、着火的教堂,再加上精灵族的施压,让一手遮天的加菲尔德副校长不得不把他放出来。 但细想之下,这种过分拙劣仓促的手段不像塔纳托斯所为。 让弗里曼靠说梦话承认自己的过错太离谱,教堂着火虽然会让庭霖无论洗清嫌疑与否,都能离开教堂,但庭霖也是被关在地下熏了近两小时的烟才被放出来的,更何况塔纳托斯刚说过不愿庭霖太早出来。 如果这两件事都不是塔纳托斯干的话,那只能说明,亚科斯学院有神像的信徒,是这名信徒放火烧的亚科斯学院的教堂,而且神像还动用了某些手段,让弗里曼说了梦话。 要么是塔纳托斯手底下的亡灵出了叛徒,信仰了那个神像,借探望弗里曼的机会以【梦魇】的身份诱导了弗里曼,要么是神像亲歷亲为,亲自莅临了弗里曼的梦境降下了神谕。 神不能对凡俗世界直接动手,虽然可以在凡人的梦境中留下一些模稜两可的片段,但要想令人在睡梦中准确地喊出既定的两句话,却几乎不可能做到。 因为这是亡灵【梦魇】的技能范畴。 除非……祂是由亡灵飞升而成的神,所以在成神以后,仍可以动用【梦魇】的天赋。 之前庭霖就猜测过,现在梅尔斯大陆所知道的那些各序列的阶段,比如精灵【自然】【奇蹟】,吸血鬼【罗剎】【夜皇后】,其实都是不完整的,在这之前、之中与之后,有极大概率隐藏着其他阶段。 比如,在精灵序列,一般成年左右的精灵就能成为【自然】,但精灵【奇蹟】却各个三十岁往上,而吸血鬼序列的【罗剎】与【夜皇后】之间则只有短短三四年,甚至几个月的间隔。 类比东方的修炼过程,【自然】与【奇蹟】之间大概率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阶段,亡灵序列【幻影】【梦魇】【还魂】之外,也有一个恰好能看穿【幻影】伪装的天赋阶段,恰好说明了为什么现在的塔纳托斯不再跟他谈正事。 第101页 庭霖抬手,一巴掌拍在海卫后脑,一巴掌捂住亡灵的嘴:「你们俩都闭嘴,滚。」 塔纳托斯表情似笑非笑,一把攥住庭霖手腕,张开双唇在他白嫩的掌心印下一个吻,幽幽道:「主动把我召来的人是你,现在让我滚的人又是你,你们东方人都这么绝情吗?」 海卫「啊」一声:「我受伤了,我不能滚,让他滚吧,反正亡灵也不能吃饭,留他做什么。庭霖同学,我们一起去尝尝庄园厨师的手艺吧,以前他可是专门为国王服务的。」 「现在早过了晚饭时间了,厨师们重做也要半个小时以后,我出去转转,你们别跟着我。」庭霖头也不回地抽身走出城堡,婉拒了一大群跟上来的僕从,往庄园林地那边走去。 林地内会有一些野生的魔药材料与草药,庭霖漫不经心地在茂密的林间穿梭,偶尔停下拨弄两下花草,道:【系统。】 【我在!】系统声音兴奋且哀怨,【仙君,你不知道我憋了多长时间,刚刚在神界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那个神像好吓人!】 「我被亚科斯学院教堂钟声震到海里的时候,你的尖叫声就差点把我震聋了,倘若近距离面对神的时候再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被祂发现了你怎么办?」庭霖冷冷回绝,「不要跟我说一定没事,毕竟你们连梅尔斯大陆有没有人类都能搞错。」 系统理亏地闭上了嘴:【对不起仙君,这确实是个失误,以后再见到神的时候我一定下线。】 「可以。」庭霖低下身,仔细分辨了一下面前植物的叶片形状,「现在,你先帮我查一个人的好感度。」 系统依旧不忘大纲:【是要查塔纳托斯还是海卫?又或者你终于看上了谁?】 「都不是。」 此时,太阳已经完整地落下了山,缺了一角的银月高悬于夜幕之上,恰好被一朵飘来的云挡住了缺陷。 庭霖淡薄的睡衣挡不住夜风,垂眸拢了一下垂到绿油油草叶上的黑髮,淡声道:「玛丽。」 【玛丽?那个被弗里曼杀了的女孩子?】系统一顿,【她对你的好感度为……80。】 第058章 利益 「80……」 庭霖的干坤袋留在了宿舍,髮带吸足了海水,眼下竟连个绑头髮的东西都没有,庭霖环视四周,随手摺下一截笔直的树枝,草草剥去粗糙的树皮,用内芯将及腰长髮簪起。 系统惊讶地重复了一遍:【仙君,你没听错,确实是80。】 伯文格树枝条新绿,独有的淡淡木香萦绕于指尖,挥之不散,庭霖继续向林地深处走去,缓缓道:「可我并没有见过她,梅尔斯大陆也没有什么足以以假乱真的易容术。」 好感度是从公众角度来评判的,但倘若两人都没见过,别人又怎么看出来玛丽对他有好感的? 庭霖百思不得其解:「玛丽小姐是不是曾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维护过我?」 玛丽被杀这件事菲埃勒斯也在查,但最终结果还没有告知,庭霖绕过一颗高大十数米的百年伯文格树,不过多时,塔纳托斯带着一件披风追了上来。 亡灵走路无声无息,塔纳托斯本就半透明的身躯几乎全部融入了黑暗,庭霖只听见了布料轻微的摩擦声,下一秒,塔纳托斯就从身后帮庭霖披上了披风,随即后退一步。 庭霖捏着披风的一角,奇怪地转身:「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夜里凉,海岛凉,林地也凉,如果再加上我这个亡灵,不就更凉了?」塔纳托斯维持着两人间的距离,笑道,「庭霖同学怕不是忘了,发烧的不止海卫一个,你也是刚刚大病初癒。」 「那算什么大病。」庭霖不以为意,「以前血肉横飞、断胳膊断腿都是常事,虽然现在修为稍微低了些,但也没那么脆弱。」 塔纳托斯微微眯眼:「你以前的实力更强?」 一听他这么说,庭霖就知道那座破神像神力不足,没有继续窥探俗世了。 夜晚,草丛虫鸣声此起彼伏,偶有尾巴发光的飞虫一闪而过,庭霖上前一步,抬手扯了扯睡衣衣领,露出了心口处一道几乎完全痊癒的疤痕。 没等庭霖主动说「光线太暗,看不清楚」,塔纳托斯已经率先动了手,亡灵冰凉如同夜风的指腹,自上而下地细细抚摸过每一寸皮肤,凉意带着奇怪的触感恍若顺着伤疤直入肺腑,庭霖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塔纳托斯抬眼,幽灵鬼火般的眼睛暗沉得像无垠夜幕:「怎么伤的?」 「被人寻仇,一剑穿胸,但恰好避开了心脏。」庭霖漫不经心地回忆道,「当时吐了不少血,还昏迷了几天,不也挺过来了?」 塔纳托斯的手指不动了,没有继续描摹疤痕的形状,但也没挪开手。 庭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迟疑地叫了一声:「塔纳托斯?」 「……嗯。」亡灵收回手,替庭霖理了理衣服后再次拉开距离,「我最近刚刚开始揣摩东方人说话的艺术,还不是很熟练,所以你刚才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的我死不了,且实力很强。」庭霖打断他的话,干脆道,「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对吧?但谁家两人合作是一个人拼死拼活,一个人在家里高枕无忧?」 庭霖直视着塔纳托斯的双眼:「你怕我受伤去世,不想让我承担风险,于是把原本应该共享的信息隐瞒下来,我不知道,也就没办法为之努力,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疑心再重一些,我会怎么想?」 第102页 庭霖面容冷若冰霜:「昨天在神殿中,那座神像真诚地建议我杀了你,如果我猜的没错,祂应该也建议你杀了我吧?」 塔纳托斯沉默:「是。」 庭霖冷笑:「这一招叫做离间,目的在于另原本互相信任的两人产生信任危机,或是利益冲突,或是感情矛盾,通常办法是告诉一人另一个人隐瞒的真相。怎么样,听完这个描述,你有没有觉得有些耳熟?」 「……抱歉。」塔纳托斯目光望向远方的虚空,「但命这种东西,你只有一条,我可是有整整六条,就算为了梅尔斯大陆的人类彻底消失于这个世界我都无怨无悔,但你不一样,庭霖,梅尔斯大陆不欠你的,你没有必要拿命犯险。」 表面上看起来孤注一掷的亡灵思路异常清晰,并没有觉得他人的牺牲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庭霖举起右手,示意塔纳托斯看向这枚直接绑定了灵魂的骨戒:「我既然同你签订了亡灵契约,就做好了客死他乡的准备。」 庭霖面无表情:「一般来说,飞升所需要的功绩与修为缺一不可,但如果功绩达到了某个顶尖的程度,肉身死亡后的灵魂可以直接飞升。我修为暂时难以长进,所以只能在功绩上下功夫,復活这片大陆上的人类,为他们平反、澄清谣言,也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我们两个心怀同样的目的,也同样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利益相关,休戚与共,你能做的我同样能做。」 墨色中,东方人眼眸点缀着无数细小的星点,恍若双剑相碰迸溅而出的火星,又宛若晴朗夜晚闪烁不息的星辰,薄唇微抿,空荡荡的睡衣内灌满了风,但略显单薄的身体却丰碑般伫立原地。 塔纳托斯的身形愈发透明,庭霖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亡灵沙哑的声音于耳边响起:「好。」 「虽然我不懂你飘洋过海的目的究竟是为何,但遇见你是我死亡之后最高兴的一件事。」 庭霖渐渐放松下来,「所以阿多尼斯每次见了我,都会说『很高兴遇见你』?」 金髮碧眼的精灵王子言笑晏晏,一句重复了不知多少次的问候隐约迴响在脑海中,塔纳托斯自然地回道:「当然,毕竟我是真的很高兴遇见你。」 塔纳托斯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当时我不知道你是【猎魔】还是人类,但无论是那个种族,都在序列之外,都在当今的世界被人人喊打、口诛笔伐,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你一定是我的同类。」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林间气温越来越低,塔纳托斯侧身让出一条路:「先回室内吧,别着凉。」 庭霖进来转了半天连根草都没拔,不是很想出去,但塔纳托斯现学现用,直接搬出庭霖刚刚说过的话来提醒道:「万一庭霖同学真的生病了,岂不是耽误了我们的计划?」 庭霖动作一顿,无可奈何地跟着塔纳托斯往外走,「这座庄园占据了大半个海岛,居然连一个医生和带点治疗功效的现成魔药都没有?」 「国王病重,我的龙族身份把所有能找到的都送进王宫演戏了。」塔纳托斯拨开挡在面前的横向生长的树枝,带着庭霖抄小道回到了城堡。 此时,晚餐刚好,热气腾腾的食物装在精緻的餐具里,被一连串的僕从流水送进了海卫的房间,庭霖站在一旁数了一下晚餐的数量,震惊地问海卫:「你这么能吃吗?还是有谁的全家来探望你了?」 「……不是,是我太长时间没来庄园,忘记吩咐他们减少菜品了。」海卫顺着地面开凿的水渠游到餐厅,表情也空白了一瞬,「现在他们是按照皇室的标准上的菜,每顿花费资金大概五十金币。」 「……吃什么东西能吃五十金币?干嚼金子吗?」 「和干嚼金子差不多吧,看看这盘菜,由切尔飞鱼带动翅膀的那两块小小的肌肉烤成,」塔纳托斯指了指最边缘的一只金盘,海卫解释道,「每条切尔飞鱼身上的肌肉不过花瓣大小,要制成一盘菜,就需要起码三条切尔飞鱼付出生命。」 庭霖沉默下来。 亡灵吃不了东西,庭霖与海卫两人挑拣着把贵的吃了,边吃边听塔纳托斯的解释。 神像的力量不一定什么时候恢復,塔纳托斯抓住一切时机长话短说,简明扼要地概括完了自己在神界的所见所闻,随即把庭霖的心中早有疑虑的几件事抛了出来,神情少见的凝重:「这几天有人查出了点东西,玛丽——那位溘然长逝的小姐,她曾因为过于美貌的外表,被谣传过是【猎魔】。」 庭霖兀然抬起头,目光与塔纳托斯相会一瞬。 「她与罗拉一般,靠优异的成绩与在教堂任职的家人进入了亚科斯学院,是一名极其虔诚的信徒。」 「那弗里曼为什么要杀她?」 「弗里曼与玛丽起过剧烈的冲突,他一向又没脑子,从整整迹象来看像是弗里曼在暴怒之下杀害了她,但具体原因还在查。」塔纳托斯摇摇头,「亚科斯学院教堂的火是加菲尔德副校长放的,他背叛了神,信仰了那座神像,同时在梅尔斯大陆各地,都出现了新的神像。」 塔纳托斯一锤定音:「祂想取代原来的神。」 「那真是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庭霖放下刀叉,目光移到盛满了紫红色液体的高脚杯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第103页 庭霖屈指敲了敲桌面,「我记得……我们只签订了契约,好像还没有举行仪式吧?」 第059章 交际 海卫和塔纳托斯同时凝固了。 人鱼右手拿着的银叉「哐啷」一声掉在桌子上,像是猝不及防地被食物噎住了,脸色瞬间变红。 亡灵的皮肤一如既往白得发青,脸色未改,表情却隐隐有些了令人捉摸不透的变化,波澜不惊地看着庭霖给海卫递水拍背,冷静道:「仪式?」 塔纳托斯的声线有些少见的紧绷,庭霖把海卫喝空的杯子再次添满水,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难道梅尔斯大陆没有相关的传统或礼仪?那么大的事都只是口头约定就算完了?」 「并不是,梅尔斯大陆有相关的传统和礼仪……」海卫不停地埋头喝水,塔纳托斯表情空洞,眼神游离,最终才下定决心般望向庭霖:「如果要举行仪式,首先要向我们的亲朋好友和全世界宣布这个消息,然后筹备所需要的场地、服饰、食物、珠宝、歌舞、流程……等正式开的的时候,由我们两人在众人和神的见证下,交换誓言、交换戒指,最后举行宴会等娱乐庆祝活动。」 庭霖略有些惊讶:「好复杂,在东方只提前敲定好吉日,祭拜天地、神灵、祖先,再互相行礼、换帖、饮酒便是。」 一想到这一长串流程下来所要耗费的时间与金钱,庭霖默默算了两秒,果断放弃了:「没想到梅尔斯大陆的仪式不仅要兴师动众地广而告之,还要请客,那还是算了。」 塔纳托斯和海卫来不及细想为什么结婚只需要偷偷摸摸地自己结,勐地抓住了重点,异口同声道:「不能算了。」 海卫摆动鱼尾,顺着水渠游到庭霖身侧,天蓝色的眼睛一眨,眼泪唿之欲出,要掉不掉地浸在眼中:「庭霖同学,没有仪式终究无名无分,我难道只能在暗地里,永远上不了台面吗?」 庭霖十分头疼:「别跟赫尔墨斯学,你只是一条刚成年的人鱼,什么都不懂,闭嘴。」 「海卫年纪小,但我可活了千年了。」一直坐在一边的塔纳托斯指尖碰向庭霖腕骨,顺着瘦削的手掌与修长的手指,摸到了无名指上的骨戒,「仪式无论如何要办,不仅是走个形式,更是向他们宣布我们之间的关系。」 塔纳托斯微笑:「更何况你已经得到我的戒指了,再反悔是不是有点晚了?」 庭霖原本眼睫半垂,听完这句话后掀起眼皮,不冷不热地一一扫过水中的海卫与近在咫尺的塔纳托斯,挑眉道:「好啊,就算我不反悔,同意和你举行仪式,但举行仪式的第一步是通知亲朋好友是吧?就我们现在这个情况,怎么通知?」 「先不提怎么通知我远在东方的同门,光说你吧,六个种族,六个身份,要通知多少人?」庭霖随之提出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而且,上到精灵王子龙族皇室,下到普普通通的人鱼和留学生,要七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一起举行仪式吗?」 庭霖的重点在与七个人身份各异相差过大,但菲埃勒斯明显想到了更为离谱的事,撑住额角缓了缓才由亡灵回道:「……虽然我觉得现在的梅尔斯大陆有些……乱,但也没乱到这种程度。七个人肯定不行。」 海卫补充道:「我们可以只举行两个人的仪式。」 「那就更有问题了。」庭霖反问,「你六块灵魂碎片,谁来?」 不等两人回答,庭霖直接婉拒:「费这么大功夫却只告诉别人我和你其中一块碎片同生共死,对其他碎片来说未免有些不公平,更何况这个仪式是要在神的见证下举行,但现在的神会为我们送上祝福吗?祂没送上几个神罚霹雳把我们都噼死就不错了。」 塔纳托斯沉思片刻:「或许可以等那座神像取代祂之后,由我以菲埃勒斯的身份和你一起举行仪式。」 「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现在先别考虑了。」 现在那座破神像恨不得一天盯着两人看二十五个小时,庭霖心情非常不爽,「神界上的神,似乎都来者不善啊。」 虽然大家背地里都期盼着对方去死,但表面上依旧装得滴水不漏,第二天庭霖回到亚科斯学院,早晨上课路过烧焦的教堂的时候,刚刚从里面出来的加菲尔德副校长甚至沖他微笑了一下。 七八十岁的龙族老人皱缩的皮肤宛若干枯的树皮,站在满地狼藉中,沐浴着温煦的晨光拄着黄金权杖,僵硬地向庭霖扯了扯嘴角,效果十分惊悚。 庭霖被噁心得赶紧移开了目光加快了脚步,本想装没看见,但一抹熟悉的身形也渐渐从教堂中走了出来。 是罗拉。 少女穿了一件纯黑的长裙,膝盖处的裙摆有些脏污和褶皱,像是在地上跪了许久,刚刚才爬起来。庭霖心下一沉,脚下一转,绕过加菲尔德副校长向罗拉伸出了右手:「早上好,罗拉。」 「……庭霖?」罗拉反应有些迟钝,过了几秒才转头回礼道,「早上好。」 看见庭霖直接忽视了他,加菲尔德副校长冷哼一声,慢吞吞地拄着权杖,在卫兵的护送下走了。 庭霖瞥了一眼满目疮痍的室内,直言道:「今天的天气很热,但我第一次见你穿长裙。」 「也不算是第一次吧。」罗拉脸色发白,笑容勉强,「开学舞会那天,我穿的就是长裙。」 「哦,对不起,我忘记了。」 第104页 庭霖抬步走向教堂内,抬头仰望着远处高大的、已经被火焰吞噬得面目全非的神像,身后,罗拉缓步踏入,同样仰头看向神像。 斑驳的墙外,人群熙熙攘攘,急于吃饭与赶作业的学生各个脚步匆忙,吵吵嚷嚷地唿啸而过,而墙内,唯有细小的灰尘在光下飞舞,仿佛所有的喧嚣都被拒之于外。 罗拉没有管裙子上沾染的脏污,定定地站在原地,背对着斜洒进来的阳光,轻轻整理了一下耳边「叮呤」轻响的耳坠,思绪飘散:「开学舞会那天,我租了一件非常性感的衣服,本希望能从弗里曼那边得到一笔钱,救助我病重的母亲和支付亚科斯学院高昂的生活费。」 「但他在龙族并不出众,实力一般,血统一般,虽然未来有可能会继承爵位,但也仅是有可能,因为在他之上,他还有两个哥哥,从小过得不像其他贵族那般锦衣玉食,于是对自己伴侣出手也略显吝啬。」 「不久之后,我母亲的病治好了,是精灵王子阿多尼斯命人救的,于是我便再没了委曲求全的理由,再加上他最近形式愈发古怪,我便提了分手。」 罗拉扯了扯嘴角:「但我没想到,他会在与我分手之后追求玛丽。」 庭霖安静地充当一个倾听者,「你认识玛丽?」 「不认识,实际上,我们之间甚至没有任何交际,但我们的命运又是如此相似。」 罗拉回忆着自己匆忙且狼狈的人生经歷:「同样是幼年,在教堂工作的父亲去去世,靠辛劳的母亲挣的几个钱和自己的实力与成绩,艰难地在道德薄弱的小地方成长起来,怀揣着美好的梦想入了亚科斯学院,然后被现实重重敲了一击。」 「这里的一切太贵了,我们与那些贵族富豪的差距也太大了,一些只有在考试时才能亲眼一见的魔药材料,他们从小就能像玩泥巴那样玩。入不敷出之下,那点少的可怜的积蓄很快见底,被迫走上歧路。」 「亚科斯学院内外有很多人,专门盯着我们这样的贫穷但美貌的学生,只为了期待着机会以极低的金钱得到我们。我们先是想挣扎,然后无奈屈从于现实。」 「玛丽被谣传过是【猎魔】,就是因为她的美貌被人垂涎许久,而她的家底又能支撑着她多挣扎一会,但有人心急,不等玛丽主动寻求帮助便开始散播谣言——这个人就是弗里曼。」 罗拉像是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足以引起惊涛骇浪的话,继续冷冷道:「玛丽被迫屈服,但弗里曼腻了之后提了分手,直到前不久,被我甩了的他突然对我说了一些挑衅的话,告诉我有人始终矢志不渝地爱着他。」 「当时我以为他脑子有病没有理会,但紧接着,你、弗里曼和玛丽就出了事。」 「虽然她死得突然,但我听闻,是弗里曼杀害了她。」 罗拉直视着庭霖,庭霖沉默片刻,坦诚道:「从目前的证据来看,是这样的。」 「弗里曼与玛丽在这之前起过剧烈的冲突,在我和赫尔墨斯走后,弗里曼在背光的黑暗中对着玛丽的后脑打了一木棍,玛丽随即倒地,但不知是昏迷还是当场死亡。」 像是早有预料,罗拉轻声道:「谢谢你,庭霖同学。能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帮我杀了弗里曼。」 罗拉语气轻描淡写,「不必你亲自动手,只需帮我一个小忙,事后无论成不成,我都可以告诉你,当初是谁指使的我举报你携带违禁物品入校。」 第060章 对戒 一连串的事情进展得太快,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推动着这一切,庭霖略加思索,没有一口答应:「容我考虑一下,两天后给你答覆。」 「多谢。」罗拉提起裙摆弯腰行了半个礼,偏头嘲讽地看了眼门外,「整个亚科斯学院颇负盛名的人有那么多,但也就你敢说考虑一下,其他人要么退避三舍,要么我根本没机会见,要么反过来质问我为什么要杀弗里曼。」 庭霖颔首,「亚科斯学院是梅尔斯大陆的缩影,弗里曼属于龙族,而当今世界是龙族为皇室,大多数人所具有的盛名都与钱和权相关,依附于龙族这棵庞然大树生存,以皇室为中心向外蔓延。」 所以,哪怕这次确实是弗里曼杀害了玛丽,他也没像普通学生那样按校规处置。 阿多尼斯以精灵王子的身份去捞庭霖都有阻力,而弗里曼杀了人还能完好无损地继续上学,这是别人生怕不知道他背后有人啊。 上课时间临近,庭霖匆忙提剑赶去竞技场,罗拉稍慢一步,迈开离开教堂的最后一步的时候回头一望。 亚科斯学院的效率一如既往地低下,就像大门至今只修了一半儿的图书馆那样,倒塌的被烧到面目狰狞漆黑的神像看不清面容,如不小心摔倒的耄耋老人一般,以一个难看扭曲的姿势跌倒在地上,年老衰弱的体质使它只能不停地挣扎,而想要再爬起来,就只能藉助旁人的搀扶。 罗拉喃喃道:「我做的是对的,对吗?」 轻而又轻的声音转眼间消失,被微风卷散于凌乱的发梢。 自悬崖底部而起的冷风唿啸而上,与自海洋而来的微咸的海风猝然于山前交汇,庭霖抱剑站在队伍内,抬手压下被吹得胡乱飞舞的碎发,半垂着眼听着巴克老师的豪言壮志。 也就是日常在殴打学生前的对学生的精神侮辱。 第105页 巴克老师赤/裸着上半身,一身腱子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举着手向学生们展示着一把锋芒毕露的砍刀:「都睁开眼看清楚了!这就是你们前两周练习用的武器!」 巴克笑出了两颗带着血丝的獠牙,狼爪稍一用力,两指厚的砍刀立马发出支撑不住的「咯咯」声,然后在下一秒突然折断! 狼人轻蔑一笑:「就这种强度的刀,居然还有人不会玩?」 玩这个词用得好,庭霖只觉得这把粗制滥造、但损坏一把要赔两个金币的刀名不副其实,但周边不少同学的脸都绿了。 巴克「咣啷」一声把断刀扔在地上:「上次格斗失败的人都给我滚出来,这节课你们跟着我巴克格斗!」 寂静中,一半面有菜色的人稀稀拉拉地滚到了一边,庭霖抱着无名剑站在原地,目光移到两拨人之间的断刀上。 庭霖想早点毕业,就必然要跳级,等再过些天期末考试的时候,他就需要在参加完一年级上学期的考试之后,再参加一次跳级考试,其中,跳级考试中必考的一项,就是魔法。 现在西幻世界的魔法据说由龙族开创,分为风、水、火三种,其中,庭霖所拥有的金木水火土五种灵根,能对上三种中的其中两种,而风却只能藉助于外力。 龙族序列中,【学徒】可以调用已有的元素,【魔法师】可以将元素存储于体内随时调用,跳级只需达到【学徒】水平即可,庭霖抚摸着无名剑的剑穗,突然问旁边的查理德:「梅尔斯大陆的金币银币是纯金纯银吗?」 赫尔墨斯还没回来,查理德就顺着补位到了原先赫尔墨斯的位置,几天以来,被迫近距离亲眼观看了庭霖的日常忙碌生活——上课前,庭霖一边低头翻书,一边令人毛骨悚然地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上课的时候,庭霖干脆利索地结束战斗,随即就自顾自的地坐在一边,拿出不知道是谁的情书来回翻看;临近下课,十次课中有八次,会有精灵打着阿多尼斯的名义来邀请庭霖一起用餐;好不容易下课了,查理德放松下来和罗伊出校散步,结果第一眼就看见了庭霖站在岸边跳海,旁边还有一条鱼尾银蓝的人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查理德逐渐麻木,先确认了一下庭霖是在对自己说话,不是在对空气说话后才回道:「不纯。」 「好的,谢谢。」 庭霖摩挲了一下右手无名指上的骨戒,在轻松把对手打飞后挑了块僻静少人的阴凉地,难得没有掏出千年古信来看,而是搬出来一张小桌和纸笔,照着骨戒的形式画了个花样。 金银币不纯,就需要提取重塑,庭霖把金币和银币一股脑扔进铜锅内,又花大价钱买了些带有风元素的魔药材料,按步骤加入后催动了体内的金灵根。 往常在修真界,金灵根一般是炼剑锻刀用的,庭霖也只用过金灵根磨鍊过无名剑和造一些煞气极重的杀器,还是第一次造这么精緻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掌控着火候,生怕一不小心像海卫那般把铜锅炸了。 但好在,虽然很长时间没打过铁了,但所具备的知识和基础仍在,在把铜锅烧穿之后,两枚金镀银的素戒红得发亮,一经面世顿时平地掀起了狂风! 庭霖波澜不惊,随手将一块报废的铁甲扔向对戒,然而宛若刀刃的飓风却毫不费力地将其无声切成了两半! 大功告成。 庭霖挥挥手,用修为压制住了对戒,将两枚戒指放入冰水中过水降温,随后装在了一只小巧精緻的铺着天鹅绒的盒子内。 太阳渐渐西沉,夜幕降临,漫天繁星在高而远的天空中闪烁不停,庭霖房间内洒满了大片皎洁的月光。 骨戒悄然转动了两圈,而亡灵的身影却在午夜之后才闪现,庭霖支着额头,借着亮白的月华坐在桌前,笔尖缓慢地挪动,渐渐勾勒出一面镜子的形状。 塔纳托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探头看了两秒:「镜子?」 「是。」亡灵来得突然,原本打算画完图就睡觉的庭霖一怔,解释道:「上次有一件事忘了与你说,我打碎神像后,在中空的神像间发现了一面镜子,就是这面。」 夏季炎热,亡灵永远冰凉的躯体散发着冷气,活像一块凉飕飕的冰块,塔纳托斯站在庭霖身后,双臂撑在桌上,自后把庭霖围住了桌面与自己胸膛间的一小块空间。庭霖稍稍恢復了一下精神,屈指一敲纸面,已完成了八成的镜子摇摇晃晃地脱离纸面悬浮于空中,渐渐染上了色彩,变得栩栩如生。 庭霖语气有些睏倦:「这面镜子名为『鸣霄』,是我一名的不知道多少前了多少辈的前辈做的,通过它可以看见自己心中所想的人此时此刻在做什么,那座破神像神力不足,应该就是靠鸣霄来监视俗世的。」 塔纳托斯拖了半天才来,就说明现在的神像已经没有在监视他们了,庭霖直接道:「我知道怎么毁去这面镜子,但我想知道的是,我有这个机会吗?」 亡灵伸手戳了戳鸣霄的虚影,「很难,但总会有办法。」 塔纳托斯俯身,看着眨眼速度越来越慢,即将闭上眼睛睡着的庭霖,疑惑道:「怎么这么困?」 「哦,」庭霖缓慢地抬起眼,盯着亡灵俊美的脸静了两秒,扶着塔纳托斯的手站起来:「你提醒我了,差点忘了正事。」 东方人墨发披散,三千青丝微乱,单薄的里衣恍若月光织成的丝绸一般若隐若现,如玉般的脖颈上还残留着一道泛红的咬痕,是昨晚海卫留下的印记。 第106页 庭霖动作迟缓地从木桌摸向书架,最终坐在床边开始掏干坤袋,终于才在两分钟后找到一只银质的小盒。 盒子不大,却异常精緻,每一处稜角都磨得温顿,盒面还刻了一只婉转飞扬的展翅青鸾,塔纳托斯把被子拽过来盖在庭霖身上,把下巴搁在庭霖肩窝,指尖一笔一笔描摹着青鸾的线条:「给我的?」 「明知故问。」 锻造戒指费精力,给戒指附魔费精力,又锻造戒指又附魔更费精力,庭霖近几年来就没亲自动手炼过东西,难得炼一回就困得要死,不耐烦地想把被子掀了:「大夏天的盖什么被子,热,拿开。」 「我体温太低了,小心着凉。」塔纳托斯接过庭霖递来的盒子,「如果我抱着你睡一晚上,又不盖被子的话,说不定明天早上一醒就发烧了……」 东方人疲倦的样子着实少见,塔纳托斯唇角弧度越来越大,把盒子在庭霖眼前摇了摇,吻着他的唇角问:「别睡啊庭霖同学,你还没和我说里面是什么呢。」 大概序列种族也会对人的性格产生影响,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是阿多尼斯,大概就会早早地哄着庭霖上床睡觉,管他什么盒子都得明天再说,但亡灵塔纳托斯一贯性子恶劣,依旧不依不饶地问:「宝贝儿,醒醒,不如我们做点别的提提精神?」 第061章 交流 庭霖眼睫微颤,艰难地侧脸避开塔纳托斯逐渐凑近的唇齿,冷着脸把亡灵的手拍开:「你自己去找片水域泡着醒醒吧,我要歇下了,晚安,滚。」 塔纳托斯原本计划得很好,一边用盒子吸引庭霖注意力,一边在被子下偷偷摸摸解庭霖腰带,但某位东方人只是有点疲惫,实力仍在,一直紧绷的精神也未曾放松,不费吹灰之力就被识破了亡灵的伪装。 塔纳托斯遗憾地耸怂肩收回手,不甘心道:「庭霖同学,那座神像最近的神力有所增长,日后盯着我们的时间怕是更长,有些事现在不做,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做什么,悄悄把祂的神像都砸了吗?」庭霖眼下并不想听塔纳托斯说正事,催促道,「闭嘴,把盒子打开看看。」 虽然在塔纳托斯眼中庭霖比盒子更具诱惑力,但东方留学生这罕见的态度还是不由得让人生起好奇心,塔纳托斯低头看着手心中小巧精緻的盒子,又想起庭霖一贯冷酷无情的作风,试探地问:「要不我先猜猜里面有什么? 「行啊。」庭霖并不觉得他能猜出来,「猜对了今晚随便你住哪,猜不对立马拿着东西给我滚。」 塔纳托斯瞬间坐得笔直:「那我一定能猜出来。」 但就这个大小,这个重量,这个摇晃时的声音…… 塔纳托斯想起来庭霖化学比赛时的惊艷之举,「丹药?」 「猜错了。」庭霖懒洋洋地打了个响指,巴掌大小盒的顶盖「咯嗒」一声弹开,两枚细细的素圈戒指安安静静地躺在银白的天鹅绒布料上。 庭霖用下巴指了指窗外,示意亡灵快滚:「一枚是我的,一枚是你的,从尺寸就能看出来,戴上就回去吧。」 「……」 塔纳托斯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久久凝视着对戒。 亡灵幻影没有实体,自窗外斜洒进来的月光穿透了亡灵青白的侧脸,半晌,塔纳托斯才托起盒子呈送到庭霖面前:「送都送了,难道要我自己戴吗?」 庭霖盯着亡灵状似平静的俊脸回忆,当时签订亡灵契约的时候,那枚骨戒好像确实不是自己戴上的,于是无法:「左手给我。」 亡灵的皮肤触感冰凉,庭霖握住塔纳托斯的手腕,从盒中捡起一枚略大一些的戒指,迅速戴在了塔纳托斯的无名指上。 「不大不小,尺寸刚好。」庭霖松开手,大体叙述了一下戒指的功能,「这两枚戒指出自一炉,内储存了大量风元素,能颳起狂风和并在其中夹杂风刃,还能召出无数金银粉来制造一场风沙,不过后者的成本太高,目前只能用两次。」 要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庭霖抱着被子挪了挪位置:「行了,没事了,晚安。」 「等等。」塔纳托斯起身走到庭霖面前,右腿后撤一步左膝单膝点地,幽绿宛若鬼火的眼眸直视着庭霖双眼:「庭霖同学是在弥补我们不能举行仪式的遗憾吗?」 「唔,算是吧。」庭霖回视,「今下午我为跳级考试做准备,构思道具图样时恰巧看到了骨戒,又想起我们之间的关系註定难有公之于众的那一天,不如趁早把信物交换了,于是后来准备在材料的时候,我就准备了两份。」 这两枚戒指造价不菲,制作过程也极其麻烦,但庭霖懒得说,秉持着最后的礼貌道:「希望你会喜欢,当然,如果你不喜欢也得给我戴着。」 「谢谢你,我很喜欢。」塔纳托斯单膝跪地,轻轻执起庭霖左手将剩下的一枚戒指戴在了东方人修长的手指上,「不过,今天只能算交换信物的日子,不能算真正的纪念日。」 「……还有纪念日?」 「当然有啊,一个月纪念日,一百天纪念日,一周年,两周年,三周年,一千天……」 「你先别说了。」庭霖震惊地打断他,「每次纪念日都要像举行仪式那般请客吗?」 「当然不用,这是独属于我们的纪念日。」亡灵微笑着吻向庭霖无名指上的戒指,「过于简单的仪式配不上你,到时候我们可以同时参考东方世界和梅尔斯大陆的流程,将两界传统融合一下。」 第107页 庭霖睡意消散了些,重点跑偏:「尽量少请客。」 「没问题。」 虽然塔纳托斯没有猜对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但也凭藉装傻充愣和不讲道理的本事硬留了下来,庭霖一夜无梦,睡了个凉爽的好觉,直到第二天一睁眼,不眠不休的一个月的亡灵立刻在第一时间送上了一个早晚吻。 清早总会有的正常生理反应遮掩不住,庭霖喘息着扯来被子的一角盖在腰腹,刚想扯个理由支开塔纳托斯,早有预料的亡灵已经顺理成章地把被子扔在了藤椅上:「庭霖同学,大夏天的盖什么被子?」 迴旋镖来势汹汹,以一种蛮横的力道侵袭而来,将上唇沾着不知名水渍的小小唇珠咬得更加红润,随即撬开唇齿深入内里,纠缠住不知所措的舌尖舔舐交触。 无论吻了多少次也依旧不熟练的庭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勉强支起一条腿踹了塔纳托斯一脚,抓住亡灵灰白的长髮揪住向后扯:「……过了吧。」 「什么过了,这不是灵魂伴侣之间正常的灵魂交流吗,」塔纳托斯低沉微哑的声音响起,亲昵如同耳语,但与温柔的话语截然不同的是略显急促的动作,戏嚯道,「庭霖同学,抓紧时间啊,『祂』可快要来监视我们了。」 庭霖原本还在挣扎,听完塔纳托斯之语后动作迟疑地慢了一秒,但就这一秒的时间内,已被塔纳托斯抓住了时机。 房间内的窗帘不知在何时被拉的严丝合缝,不留一点空隙,但窗户却没关,夏季炎热的热浪透过柔软的窗帘扑袭而来,屋内的空气温度渐渐升高,然后在塔纳托斯的催动下强行降温。 庭霖额头薄汗依稀可见,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茫然地伸出手想要回礼,但亡灵却向他报了一个时间。 庭霖骤然清醒,直接直腰坐起:「快上课了!」 原本经过一夜好眠,庭霖被锻造耗尽的精力已经恢復了大半,但塔纳托斯这么一折腾又险些耽搁了大事,庭霖匆忙施了个避尘术,临出门前拒绝了塔纳托斯的吻,并向他借了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只亡灵。 教室内,塔丽莎菲尔老师的化学课前,一直坐在庭霖前桌的亡灵在见到庭霖之后第一次主动开口道:「庭霖同学,早上好。」 「韦伯斯特,早上好。」 庭霖堪堪在塔丽莎菲尔老师来到教室前回到座位,借着短暂的时间迅速写了张纸条,告诉他要做什么。 塔纳托斯忙得恨不得再把自己多切几片,一天到晚各种事务不断,那一些琐碎的小事就只必须由其他人来干,庭霖理清思路,用戴着新戒指的左手将墨迹未干的纸条递给了韦伯斯特。 韦伯斯特此时的心情异常复杂。 能来亚科斯学院上学的,还恰巧分到一年级三班的亡灵都知道点什么,论实力可堪称万里挑一,论见识也称得上见多识广,总能维持住面上的平静自然接过纸条。 所以,哪怕庭霖经常和一些精灵、人鱼、吸血鬼勾勾搭搭举止亲密,韦伯斯特也会完全地按照塔纳托斯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并在不伤害到他的前提下听从他。 但是,由于赫尔墨斯还在请假,庭霖左手边的位置便一直空着,罗伊和查理德坐在庭霖身后,几乎一抬头就能看见庭霖左手无名指上的突然多出来的新戒指。 塔丽莎菲尔老师的脚步声还没响起,罗伊果断问道:「庭霖同学,你左手上的戒指……是谁送的?」 「这个啊,我自己做的。」庭霖心不在焉地翻过一页书,罗伊和查理德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只有班上唯二的两名亡灵学生眼观鼻鼻观心,装作看不出来那枚戒指上沾染的亡灵气息。 但因为最近亡灵序列现世的原因,不少老师都在课堂上添加了一些与亡灵有关的内容,塔丽莎菲尔也不例外,今天课堂上便将了一种刚发明不久的新魔药——能使亡灵之气现形的希尔保特水,喷洒于空中后,凡是亡灵触碰过的东西,走过的路,甚至路过的空气,都会透出淡淡的蓝色。 塔丽莎菲尔老师现场配置出一剂希尔保特水,并将其装在了喷壶内,举起无色的液体展示道:「希尔保特水,魔药配方我刚刚已经公布了,配置的过程我也演示过了,下节课我会随即请两位同学上台配置……」 塔丽莎菲尔老师威严的声音一顿,「庭霖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魔药配方公布完了,魔药配置过程也演示过了,下一步不出意外就是测试魔药的功能了,庭霖心中警铃大作,冷静道:「老师,我身体不舒服,能先请个假回宿舍吗?」 「马上就下课了回什么宿舍,再不舒服你也得坐在这给我听完,希尔保特水可是关于亡灵最重要的一项魔药。」塔丽莎菲尔老师眉头紧锁,抬步向庭霖的方向走去,「现在,我先展示一下希尔保特水的使用方法。」 庭霖看上去面色如常,只是略微有点发白,而离下课时间只差两分钟,塔丽莎菲尔老师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对庭霖太过关照而导致庭霖偶有懈怠。 全班的两只亡灵全坐在庭霖座位前,塔丽莎菲尔老师站在庭霖桌侧,举起喷壶严厉道:「看清楚了!」 第062章 选择 塔丽莎菲尔老师手中的希尔保特水不是水,是喷完就能令庭霖横死当场的毒药。 第108页 二十多年以来,庭霖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 来上课前他是施过避尘术不假,但避尘避的是尘,不是虚无缥缈的亡灵之气!!更何况凭塔纳托斯那老不死的修为,庭霖一个只有金丹巅峰的杂修能奈何的了什么?!就算有能遮盖亡灵之气的法术也起不到作用啊! 而且,如果单单是两枚戒指上有亡灵之气也就罢了,今天早上可是…… 庭霖精神紧绷,身体僵硬如同枯木,眼神麻木地随着塔丽莎菲尔老师手中的喷壶移动,不敢想像自己身上会有多蓝。 从没来得及束的头髮到脚踝,从被层层青衣遮住的皮肤到尚未癒合的唇角,甚至舌面口腔乃至某些私密部位…… 完了,这绝对比当场判决庭霖是【猎魔】更令人崩溃。 在塔丽莎菲尔老师将希尔保特水摇晃至有轻微泡沫的这短暂的时间内,庭霖冷静地想,为什么当初被烧是教堂和不是教室。 调动真气凝成屏障不行,因为塔丽莎菲尔老师能感觉到,把希尔保特水冻成冰块或加热成蒸汽也不行,太明显了,要不干脆转动骨戒把塔纳托斯叫过来,破罐子破摔死马当活马医? 庭霖闭了闭眼,悄无声息地将干坤袋内仅剩的一只吸血鬼血袋拿出,并指为刀划出一道小口,然后争分夺秒地再将其放回,在塔丽莎菲尔老师按下喷壶的前一秒虚弱地举起了手:「老师……」 庭霖右手手掌心血口横贯,鲜血争前恐后地涌出,浓烈的血腥味顷刻间蔓延至整个教室,塔丽莎菲尔老师一愣,「咯嗒」一声将喷壶搁在一边,眉头紧皱地上前:「怎么回事?」 「神啊,有血!」 「别动,小心把伤口挣得更开!」 前前后后的同学瞬间站了起来,庭霖额头渗出了冷汗,疼痛难忍似的蜷缩了一下手指:「我……」 没等庭霖编好理由,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从教室门口传来:「对不起老师,我迟到了。」 庭霖话音一顿,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向前方,不远处,一身黑衣、黑髮血眸的吸血鬼屈指轻敲木门,边客气地道了歉,边大跨步上前凑到混乱的风云中央。 请了长假的赫尔墨斯终于回到了亚科斯学院,被周围一群人团团围住的庭霖捂着自己受伤的右手,以最快的速度向赫尔墨斯传音道:「快把喷壶里面的东西毁了!」 血袋是留给庭霖紧急时刻救命用的,原本焦虑万分、匆忙赶来的吸血鬼脚步勐地剎住,疑惑地向庭霖投去一个目光。 此时,塔丽莎菲尔老师、罗伊、查理德、前桌的两只吸血鬼以及大半的教室的学生都围在了庭霖身边,桌上的喷壶无人关照,赫尔墨斯原地迷茫了半秒,下一瞬划破指腹甩出一道血箭,将薄水晶质地的喷壶壶体一箭穿透,噼里啪啦碎响之后,能让亡灵之气现形的希尔保特水哗啦一声洒了一地。 庭霖彻底放心了,抬起发白的脸庞撑着桌面站起身,「问题不大,我去清洗一下伤口。」 四周的人七手八脚地去扶他:「光清洗有什么用,去教堂啊!」 「教堂被烧了还没修好,直接去教师公寓那边找精灵【奇蹟】!」 塔丽莎菲尔老师听见了身后喷壶破碎的声音,但一时也顾不上了:「庭霖同学,先去处理一下吧。」 「我带庭霖同学去吧。」赫尔墨斯不容拒绝地挤进包围圈,一手揽腰一手扶住庭霖右臂,「我认识些精灵。」 「等等。」庭霖课上得好好得突然受伤,最紧张的不是别人,而是接受了塔纳托斯任务的两只亡灵。 韦伯斯特和克利福德忌惮地看着赫尔墨斯:「我们跟你一起去。」 被堵在半道的庭霖额前墨发下滑挡住了眉眼,默不作声地瞥了吸血鬼一眼,传音道:「你没和他们两个说过别管闲事?」 赫尔墨斯眼神有一瞬间的微妙,对两只亡灵道:「……可以。」 庭霖不知道塔纳托斯和他们两人说了什么,赫尔墨斯可是清楚,一直到头髮花白的精灵【奇蹟】摇头晃脑地帮庭霖包扎好伤口,两只亡灵仍门神似的一左一右,笔直地站在墙边偷偷盯着赫尔墨斯。 作茧自缚的赫尔墨斯小声嘀咕道:「我和他们说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护你的安全,他们这是记在心里了。」 「行吧。」庭霖瞥了一眼,把沾着血的布条团成团扔进吸血鬼怀里,「下次记得让他们把保护范围扩大一点,别把你自己排除在外,整的我好像红杏出墙,一天到晚做什么都被夫君派来的暗卫盯着。」 赫尔墨斯心虚地呛咳一声,「那什么,我们来谈点正事吧。」 精灵医生已经走远,赫尔墨斯神色如常地勾过一只杯子,割破自己的手腕放了几滴血,然后兑水加糖递到庭霖眼前:「尝尝。」 庭霖点了点杯壁,没有一点犹豫地端起杯子一饮而下。 可能吸血鬼必需期的血确实是大补,庭霖周身疲惫一扫而空,清了清嗓子道:「今天晚上你们和我去一趟教堂。」 站在门口的韦伯斯特和克利福德就原本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生怕赫尔墨斯把庭霖忽悠成血仆,听完这句话彻底憋不住了,忍不住提醒道:「先生,是否需要闲杂人等迴避?」 「不必了,都是自己人。」 庭霖干脆道:「修为高的亡灵【幻影】可以看到修为低的亡灵【幻影】,我需要你们帮我留意罗拉身边还有教堂内有无亡灵出没,有的话,尽量搜集详尽的信息交给我。」 第109页 「希尔保特水是由【魔法师】希尔保特的名字命名的,刚刚发明出来不久,尚未面世,只因塔丽莎菲尔老师与希尔保特交好我们才能提前得知,现在,大部分人,包括罗拉都不知它的特性,但再过一两个小时消息传开了,有些人就有反应时间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两只亡灵不再废话,眨眼睛消失在眼前。 庭霖长出一口气,把前因后果简单地向赫尔墨斯陈述了一遍,提出疑问:「我很确定我没有见过那位玛丽小姐,但是上次擦肩而过时,她身上有种特性令我莫名其妙地感觉到怪异和熟悉。」 赫尔墨斯蹭着庭霖掌心癒合的伤口:「那天路过教堂,罗拉主动和我们两个打招唿,她在拥挤的人群间拾级而下,但遇到迎面而来的人时下意识避开,始终和他人之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当时我想说,但有来自凡俗之外的视线在看着我们。」 「玛丽和罗拉都有问题。」庭霖结合两人的发现得出结论,诧异道,「你既然说的这么开门见山……那些神界的脑残终于对我们失去兴趣了?」 「不是,」赫尔墨斯眨了眨红色的大眼睛,苍白无血色的手指顺着庭霖手掌滑向手腕,「梅尔斯大陆熟知的那位神沉睡不醒,想让我们反目成仇的那位神焦头烂额自顾不暇——还记得我们的校长泰格吗?」 「记得,你瞒着我把他弄死了。」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隐瞒的,」赫尔墨斯火速道歉,「当时神像一直偷窥我们,着实没有机会坦白一切。」 吸血鬼兴高采烈地回忆往昔:「不过我们心有灵犀,不也把事情解决得很完美吗?那座破神像想让我们吵架,还想让我们几人提前走出教堂,来给身在雅奇里州的想杀泰格的我施压——但泰格还是死了。」 赫尔墨斯托腮憧憬道:「泰格是祂最有权有势的一个信徒,自从祂死后,原本应该在雅奇里州遍地开花的新型神像再也开不起来,迫不得已找上了你我——庭霖同学的演技很好哦,祂以为我们真的互相在背后留了一手,等着我们帮祂取代神后决裂呢。」 「那就让祂等着吧。」吸血鬼的手一路往上,不知何时已扣住了庭霖后颈,庭霖任由吸血鬼动作,低头调整了一下左手戒指的位置,不动声色地撩起鸦羽般的睫毛静静地看着他。 赫尔墨斯暗示性地抚摸着庭霖颈侧,眸色幽深地舔了舔尖牙:「庭霖同学……我必需期到了。」 正常按照赫尔墨斯的年龄,必需期应该是三月一次,但由于最近诸事过多,赫尔墨斯已将必需期提前。 非正常的必需期吸血鬼对鲜血更加渴望,赫尔墨斯的指尖已经按上了东方人的喉结,庭霖被迫微微仰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怪不得今天在我伤好之后又主动放血。」 庭霖摸了摸吸血鬼软软的黑髮,面无表情地抓住审视道:「你对所有的吸血对象都这样吗?」 「当然不,我只心疼你。」赫尔墨斯偏头埋首,齿尖微微用力,在痕迹已经变得浅淡的咬痕上,留下了继海卫和塔纳托斯后的第三个印记。 吸血鬼含煳不清道:「好久不见,庭霖同学,我好想你,难道你不想念我吗?」 「……不想,因为我们今天早上刚刚见过面。」庭霖迷茫道,「你们几人有必要分的这么清吗?比如韦伯斯特和克利福德,他们两人的忠诚程度和实力水平都可以吧?但他们只知道塔纳托斯,不知道你。」 「有些事还是得分一下的。」 赫尔墨斯的理智摇摇欲坠,在尖锐的犬牙刺破皮肤前抬起头,眸色渐暗,眼瞳也逐渐变成了竖瞳,「庭霖同学,如果我们几人中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第063章 晦气 这个刁钻的问题赫尔墨斯他们提过不止一次了,庭霖冷着脸把自己的椅子向外挪了两米,不得不重视道:「我给你看个东西。」 庭霖调动浑身真气,在两人面前的空气中以真气为笔勾勒出一副并不完整的图形——是之前庭霖在赫尔墨斯、阿多尼斯、海卫以及后来的亡灵塔纳托斯身上留的灵魂印记。 四枚圆形的图案交错重叠,在最中间的位置又交叠成一个圆形,只是目前这个圆并未完整,仍缺少了三分之一的大小,让原本应繁复华丽的花纹硬生生地失去了完美。 「这是你的灵魂印记,」半空中,红色的那枚印记忽闪了一下,「为了加以区分,我给你们每个人都设置了不同的颜色,阿多尼斯竹绿,海卫月白,塔纳托斯靛青,你的朱红。」 赫尔墨斯不满道:「这个颜色太亮了,不好看,换一个。」 「……」庭霖额角一跳,忍着把他从五楼丢下去的欲望一挥手,片刻后,属于赫尔墨斯的灵魂印加慢慢从朱红渐变为春梅红。 「现在好看了吧,」庭霖耐心即将告罄,「你再说一句废话我就给你换成最丑的。」 「粉粉的,好看。」赫尔墨斯乖巧点头,终于闭上了嘴。 庭霖再次用真气凝成一副地图,和之前小小的亚科斯学院地图不同的是,这次显示的是整片梅尔斯大陆的地图,虽然有些粗糙,但大体比列、地势与地区名称却是没错,其中,还有四个颜色不同的点在不停的闪烁。 赫尔墨斯瞬间坐直了:「这是……」 「你们几个人的位置,」庭霖解释道,「原本我对梅尔斯大陆的大小和分布没有概念,只能看到你们几人的亮点在一片白茫茫中闪烁,后来在阿多尼斯那边看到了地图,就补全了。」 第110页 吸血鬼仔细端详良久,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勐地转头一把抓住庭霖手腕,艰难道:「庭霖同学,我能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庭霖眉梢微挑,好整以暇道:「问。」 赫尔墨斯诚恳地注视着庭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追踪我的?」 「这个问题啊,」庭霖微微一笑,「你猜。」 赫尔墨斯心中预感非常不妙,「让我想想,我真正开始想在你面前露出马脚,是你我第一次在图书馆,被我妈妈留下的笔记卷进一个魔法阵的时候。」 赫尔墨斯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庭霖的反应,试探道:「在那之前?」 庭霖冷笑一声。 「哦,猜错了。」赫尔墨斯继续回想,「开学后正式上课第一天,参加吸血鬼聚会之后的时间?毕竟那天晚上……」 说着说着,赫尔墨斯声音越来越小,耳朵尖也莫名其妙地变红了,庭霖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吸血鬼别开了苍白的脸,迷茫道:「那天晚上怎么了?」 「咳,嗯,就是……」赫尔墨斯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犹犹豫豫了半晌,才怀着万分歉意地轻轻拽了拽庭霖衣袖:「庭霖同学,那天晚上是我冒犯了。」 「……你是很冒犯,以后少喝酒。」庭霖终于明白了吸血鬼在说什么,想起了赫尔墨斯喝醉后种种迷惑举动,「你睡觉还非常不规矩,那天我眼睁睁看着你滚下了床……不过也不是这天,还要早。」 赫尔墨斯彻底失去了盲猜的兴趣,恹恹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猜对了,」庭霖随口夸了一句,「阿多尼斯堂堂一个精灵王子,无缘无故地出来维护我,我肯定会心生警惕,在接面具的时候我就趁机施术了。」 赫尔墨斯不知道说什么,神情异常难以言喻:「所以,庭霖同学很早就知道我和阿多尼斯是同一个人了?」 「是啊,你们一起演戏的时候,假装针锋相对的时候,我都知道。」眼见少年吸血鬼恨不得以头抢地,庭霖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懒得细究,「回到最初的问题,你们为什么要把彼此分的这么清?」 吸血鬼抓着头髮纠结几秒,松开了牵住庭霖广袖的手,靠着椅背抬头虚望不知多少里之外的神界,尽量轻松道:「还记得亚科斯学院举行比赛的那一个星期,我参加完文理比赛后回家,在离开学校前给你写了几封信吗?」 「记得。」庭霖从干坤袋中掏出封面画着小花的信,伸手递给赫尔墨斯,「你这几封信的措辞和用语有些奇怪,直接导致了我格斗比赛的时候被人鱼【歌者】干扰,受到了幻觉影响。」 参赛者看到的幻觉从观众视角是看不到的,庭霖在此之前也未对任何人提过,因为觉得晦气。 赫尔墨斯惨烈的死状,以及亲手死在自己手中的阿多尼斯,哪怕是幻觉,所透露出来的信息也不容乐观——要么是因为潜在的尚且不成气候的心魔,要么是某件事情可能遭遇的发展,庭霖曾经试图算过人鱼【歌者】导致的幻觉因何而起,但还未开始,桌上当作摆设用的三柱香齐齐横腰断折。 有冥冥之中的天道在告诉他,这件事不是他能管的。 庭霖语气如常,赫尔墨斯静静地听完庭霖三言两句的概述,嘆了一口气:「其实,庭霖同学看见的幻觉有一定的合理性,我当时给你写信的时候,也确实以为自己会死。」 「吸血鬼序列繁殖困难,一是生育欲望不强,二是怀孕率低,三是极容易难产,吸血鬼天生的对鲜血的渴望往往会令母亲在分娩时大量失血,所以第三序列人丁凋零,族内年纪大的老人个顶个的变态。」 赫尔墨斯嗤笑一声,「想要在梅尔斯大陆架起沟通亡灵秘境与现实世界的通道,必须藉助同样古老且不文盲的吸血鬼序列的力量,而那些活了几百上千年的老吸血鬼,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做,听完我的请求后当即提出了要求。」 「在他们的认知里,吸血鬼序列以吸人血起家,所以想要长寿就要像远古吸血鬼那般吸食人血。」 赫尔墨斯摊开手:「而巧的是,笔记中所留魔法阵只能由人类打开,于是他们怀疑我是人类,兴奋地把我全身的血抽走了三分之一,但抽完后又遗憾地发现不是,无奈之下开始逼问我人类在哪。」 庭霖眼底一片寒芒,「你抱着必死的决心。」 「是,这是亡灵现世的代价。魔法阵开启方式无法遮蔽,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吸血鬼继续道:「无论我死不死,吸血鬼序列都一定会趟这浑水,哪怕是为了活得更长他们也敢铤而走险,更何况还有塔纳托斯的担保,再加上我运气不错,所以还算顺利。」 庭霖脸色一点一点变得沉重,垂眸道:「当时,我以为这几封信只是和往常一样,只不过梅尔斯大陆的书面用语更缠绵悱恻一些。」 「庭霖同学,这你可是误解了。」赫尔墨斯血红眼眸中倒映着明晃晃的笑意,「梅尔斯大陆虽然感情泛滥一些,但写信的时候偏向于正式,那些男女同学塞到你桌子上的情书不也是这样吗?」 庭霖面无表情地回道:「那些情书都被你拿走了,我一封都没有看过。」 「哦,好像是确实全都被我拿走了。」吸血鬼毫不心虚,理直气壮道:「但我给你写的信你总归看过吧,措辞很正经的。」 第111页 「看过,但后来有一天在看的时候,不小心被塔丽莎菲尔老师发现了,剩下的就全被没收了。」庭霖补充道,「我去解释那些信都是你写的,然后塔丽莎菲尔老师的表情更微妙了。」 塔丽莎菲尔老师一向严格,十分反对学生在校谈恋爱,庭霖不由得顿了顿:「我隐隐约约觉得她好像是误会了什么,解释了一番后也没有成功。」 赫尔墨斯心底一颤:「那我以后的化学课……」 「加油吧同学,别藏拙了,再藏你就有麻烦了。」 庭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下摆,「塔丽莎菲尔老师最近在反对校规,尤其是学生一年之内必须有伴侣那一条,但效果不是很好,再加之亡灵序列重现人间后乱七八糟的事多了,老师心情不是很好,小心她抽你现场配置魔药。」 下午的课是文理课,一直半死不活,上课有学生睡觉逃课也不管的吸血鬼老师近些天也有了脾气,激动地在课堂上向同学们讲解亡灵序列的歷史,庭霖和赫尔墨斯按部就班地上完课,终于在临近傍晚时看到了亡灵韦伯斯特和克利福德的身影。 两位亡灵禀明了自己的探查结果——在教堂内外和罗拉身边,都检测到了亡灵存在过的迹象。 韦伯斯特入梦诱导,在梦中看到了教堂祷告时,跪在她身边随她一起祷告的一只亡灵。 亡灵【幻影】无影无踪,亡灵【还魂】可以夺舍人的身体,那位被弗里曼杀害了的「玛丽」小姐,究竟是真的玛丽还是亡灵?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庭霖抬步踏进教堂,冷眼横扫,锁定了被烧的面目全非的神像的位置。 说来也奇怪,这么些天过去了,身为破神像的信徒,加菲尔德副校长居然也没急着雕刻新的神像,甚至没有催促一下相关人员早点把教堂修好。 中午谈天说地,最终一口血都没尝到的赫尔墨斯打了个欲求不满的哈欠,「他等着把这锅扣到泰格头上呢,毕竟泰格死了,新校长是谁还没有确定,他资歷与背景在那,自觉得很有希望。」 校长泰格死了不知多少天了,但他的死亡消息至今依旧没有传到亚科斯学院,甚至没有出雅奇里州——雅奇里州州长费尽心机,把这件事悄无声息地压了下去。 第064章 信仰 「神像的正经信徒虽寥寥无几,但内部势力并不统一,光泰格和加菲尔德副校长两人之间就有无数的利益冲突。」 赫尔墨斯猩红的舌尖伸出舔了舔尖牙,背对着阳光时,浓重的乌黑短髮与苍白皮肤的对比更加明显。 他背后,亡灵韦伯斯特和克利福德隐去身形,只用【幻影】之力制造出一片幻觉——那天,在罗拉与庭霖和赫尔墨斯打招唿前,一龙族一亡灵于教堂内跪地,无视掉头顶与四周的无数华丽浮雕,只面对着远处几乎远到看不清面容的神像。 经常来祷告的人一般都会跪于前方,但罗拉只远远地在人群之外,在边缘紧紧闭合着双眼,在心中喃喃道:「神啊,您忠诚的信徒在此,愿您保佑……」 罗拉一句话没说完,她身旁的玛丽慢悠悠地补充道:「希望您真的保佑我们,不过当然,如果您不保佑也没有关系。」 罗拉:「……」 「小姐,现在还是在教堂呢,有些话能不能说得稍微客气点。」罗拉忍无可忍地睁开眼,偏头望向半透明的玛丽,「万一祂听到了我们的话,生气了真的不保佑我们怎么办?」 「那又怎么样。」玛丽嬉笑,「本来我们不靠祂,也能成功的对不对?」 「虽然我们已经做到了最好,看上去万无一失,但什么都不怕就怕意外啊。」罗拉深受家族影响,对这种口无遮拦、什么话都往外说的行为不是很贊同。 玛丽跪都跪得不是很标准,听完勉强调整了一下跪姿,不情不愿地跪直了:「神的信徒有那么多,顾不上我们的,况且祂是神啊,真因这么点小事就跟我们计较,把先前十几年的忠诚和信仰都一笔勾销了的话,那也太吝啬、太不讲人情了。」 罗拉无奈:「你这是什么理论。」 当今梅尔斯大陆信仰之力薄弱,大多数人对神的态度就像玛丽那般,敷衍的信一下,不指望神能真的保佑自己,然后以这种居中的理念为中心,再忠诚一点的比如罗拉和大半教堂人士、贵族皇室,依旧遵循着传统下意识地信仰并根植于内心,再离经叛道一点,比如庭霖和菲埃勒斯,对神自始至终都以平视的角度来看待,甚至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想造反——什么破神,你对我不利还指望我信你?早晚把你拉下神坛! 在罗拉这种比较传统的信徒眼中,玛丽已经算得上大逆不道了,幸亏庭霖和罗拉为数不多的交流都止步于公事,没有细聊过信仰问题,不然昨天在教堂内,罗拉可能就不会向庭霖提出合作。 庭霖沉默不语,仔仔细细观察着玛丽的面容,忽然开口道:「赫尔墨斯……」 吸血鬼「嗯」了一声,「怎么了亲爱的?」 简短的幻觉戛然而止,罗拉与玛丽在角落中,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静止不动。庭霖上前一步,走到两位女士身后半蹲下,目光落在玛丽的头顶处:「你觉得玛丽小姐的相貌……」 「玛丽小姐相貌出众,十分漂亮。」赫尔墨斯面无表情,「之前庭霖同学一直没回答我会在我们几人中选谁,原来是因为喜欢女孩吗?」 第112页 「闭嘴,正经点。」赫尔墨斯语气有点奇怪,庭霖莫名其妙地从中听出了三分哀怨、五分不满与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期待,直接把研究神像的赫尔墨斯拉到玛丽的身侧,指了指玛丽短短的花青捲髮。 庭霖沉吟道:「你有没有觉得,玛丽的头顶有些突兀的鼓起?」 庭霖指尖点过两个地方,「特别是这两处,像不像龙族的角被藏在了捲髮里?」 「唔,是很像。」庭霖神情凝重,明显没有调情的兴致,赫尔墨斯跟着沉下心来,跟着摸了摸自己头顶的相应位置,「我是龙族时的角就在这里,刚刚好。」 「再者,」庭霖原本想问赫尔墨斯,但一想到他现在是吸血鬼而不是亡灵,生硬地转头问道:「韦伯斯特,克利福德,我有几个与亡灵有关的问题想要请教。」 两位亡灵在现身,板着脸道:「不敢,请说。」 庭霖眼睫一掀,指腹抚上右手无名指上的骨戒,「首先,如果要签订亡灵契约,非亡灵的一方得到信物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都有可能。」韦伯斯特望向庭霖手上的两枚戒指,「可以是戒指、项鍊、手鍊等等饰品,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所呈现出来的材质也不同,一般为白骨、金属或宝石。」 罗拉耳边银质的耳坠泛着出夺目的光彩,庭霖听完这个不出意料的答案,静默两秒后继续问道:「其次,亡灵【还魂】可以夺舍活人的身体,那么,被夺舍的那个人会怎么样?」 「被夺舍人的肉/体归属夺舍的亡灵,而灵魂会变成亡灵。」 庭霖点点头,「多谢。」 至此,真相差不多大白了,克利福德稍后再次制造幻觉,展示了一下用过希尔保特水之后,教堂内与罗拉身上有多蓝。 教堂被烧后,连门口的守卫都撤了,不信仰神的人对此无所谓,信仰神的人认为这是某种不详的徵兆,也不再涉足教堂,空荡荡的大殿内,玛丽走过的路线被完整地展现了出来。 罗拉身上的蓝色几乎浓到与玛丽的发色相同,庭霖只看了一眼随即移开目光,起身道:「走吧。」 赫尔墨斯尾巴似的跟在后面:「答应她?」 「答应。」庭霖一步踏出教堂,外袍袍角被扑面而来的风忽地掀起,表情肃杀。 「弗里曼该死。我想弄死他很久了。」 吸血鬼眯起眼:「我依稀记得开学舞会那天,弗里曼原本在和罗拉小姐谈情说爱,你来之后,他立马见色起意,众目睽睽之下就想动手。」 「还有玛丽……」赫尔墨斯阴郁道,「十分对不住,我竟不知道当今的亡灵序列还有这种人。」 「本来,亡灵就因为【还魂】的天赋深受忌惮,只是因为自亡灵面世以来尚未出现过任何负面事端,才吃力地保持住了平衡,一旦这件事传开……亡灵就收拾收拾回老家吧,蹲在亡灵秘境内别出来了。」 赫尔墨斯一脸烦躁:「但算算时间,夺了玛丽舍的亡灵好像不属于亡灵秘境,不归我管啊。」 「那又怎么样,都是亡灵,没有人在意细节,塔纳托斯该重视一下了。」 梅尔斯大陆的龙族国王年纪已大,甚至可以说到了该死的年龄了,近几天最怕的事就是被人从王位上赶下来,毕竟深究起来,亡灵序列可比龙族序列名正言顺多了。 龙族序列崛起过晚,许多千百年前的歷史都只知道个囫囵大概,甚至连大概都不知道,而吸血鬼序列因为有几个老不死的,再加之喜欢以家族为单位记录大事,所掌握的东西要比龙族多的多。 「神像现在在盯着塔纳托斯。」赫尔墨斯点亮灯芯草灯,把整理好的成本纸页放在桌边,自己站在椅背后轻轻按揉着庭霖眼周的穴位,「这些是吸血鬼序列和亡灵序列的资料整合,大体将歷史上有过大功绩的各序列人按照时间排序,是迄今为止最全面的信息了。」 赫尔墨斯正事说完,翻过扉页把索引戳到庭霖面前,示意庭霖自己看,高兴地开始叭叭别的:「力度怎么样?穴位找的精准吗?」 「不错。」庭霖凝神一一记住每个先贤的名字,「不过我记得梅尔斯大陆好像没有穴位这一说,你从哪学的?」 「那一堆好多年前的书信啊,我的前辈抱怨自己伏案时间过长眼睛酸痛,庭霖同学的前辈知道后,立刻回信,教那位如何环节眼睛疲劳。」赫尔墨斯得意洋洋,「穴位好找,但力度不好掌控,我刚开始拿查理德试验时,不是轻到几乎感受不到,就是用力过度险些按出血印。」 「……记得给查理德送点礼物。」庭霖从正文第一页开始迅速浏览,「你看过了这些资料,有怀疑吗?」 吸血鬼摇摇头:「很难说,以亡灵之身飞升的,不一定是亡灵序列中的佼佼者,也有可能是被夺舍了的,靠着被夺舍前功绩飞升的其他序列。」 「这样以来,范围就更大了……」 时间流逝飞快,庭霖粗略地看完所有资料,终于明白了赫尔墨斯为什么坚持把所有的灯心草灯都放到自己眼前,还贴心地学了按乔,因为要看的东西真的是太多了。 庭霖摆摆手,大体对有可能飞升者有了个估量,「里面有人功绩达不到飞升的要求,有人自身实力不够,还有人私德败坏特别严重,删删减减去掉一半,剩余十二人。」 第113页 这十二人还需慢慢细緻分析,庭霖势必要把破神像的祖坟挖出来。 梅尔斯大陆广为认知的那位神是人类飞升的,早不知道多少年前了,太难追究,只有试图离间庭霖和菲埃勒斯的神尚有迹象可寻,俗话说的好,柿子专挑软的捏,庭霖又一向记仇,倘若今天摸索不出一条思路来,今晚上的觉是不必睡了。 赫尔墨斯开始后悔,恨不得回溯到几个小时前扇自己一巴掌,不顾庭霖的阻拦直接吹灭了灯,拉住庭霖手腕催促道:「睡觉吧庭霖同学,你最近一直紧绷着,该恢復正常作息了。」 庭霖从干坤袋中掏出夜明珠,「你先睡,我看完这几页就睡。」 「不光是几页吧。」赫尔墨斯身后漆黑的无羽之翼微微颤动,血红眸色渐渐加深,按住庭霖手腕解开了他的腰带,「庭霖同学,我好饿,别看书了,看看我。」 第065章 爱情 「饿了就去吃饭,我这又没吃的,另外记得小点声,校规……等等,放手!」 夜明珠易碎,赫尔墨斯无声按了一下庭霖手腕,拳头大小的圆润明珠顿时脱手而出直直往下掉,庭霖伸手弯腰去捞,却忽略了身后早有准备的吸血鬼。 夏天衣服轻薄,剥起来格外顺利,庭霖一时不察,上半身的衣服已猝不及防地被扯开了大半。 白皙的肩头在月华下隐隐生光,零零散散的暧昧红痕斑驳可见,赫尔墨斯自后叼住侧颈的一小块皮肉,齿尖犹犹豫豫要咬不咬,含煳地指责道:「庭霖同学只知道看书,不知道今天上午差点把我吓死。」 庭霖静静地把夜明珠放回干坤袋,随手一扔,转头冷笑道:「你猜我为什么差点把你吓死。」 赫尔墨斯:「……」 吸血鬼松开嘴,眼神游离:「塔纳托斯做的事与我一个吸血鬼有什么关系。」 很好,原来坚持把几块灵魂碎片分清是方便甩锅啊。 庭霖召剑而出,握住冰凉的剑柄用剑鞘顶在吸血鬼锁骨下方,漠然将赫尔墨斯推出去半米:「你知道希尔保特水见效有多快吗?」 无名剑「噌」的一声出鞘,狭小的屋内霎那间铺满了剑身反射出的寒芒。 锋利的剑刃抵在颈侧,赫尔墨斯一边乖巧地站在原地任由庭霖把剑架在他脖子上,一边无辜眨眼:「我是吸血鬼不是亡灵,最近又没有来学院上课,理论上不知道。」 「好,那我告诉你,希尔保特水饿见效速度差不多和我的剑一样快,」庭霖一巴掌拍掉吸血鬼试图玩剑穗的手,「但凡我下手再慢一点,你可能就会接收到我退学的消息。」 「是塔纳托斯失策,」赫尔墨斯不老实地强调道,「没想到新型魔药这么快就会投入课堂……我的错。」 吸血鬼并指摸向剑刃,指腹立时被削铁如泥的无名剑割破,鲜血奔涌而出。 赫尔墨斯轻轻将指腹点在庭霖唇角,压低声音略带笑意道:「希尔保特水的制作过程有亡灵参与,所以有有些尚未公布的缺点和限制,我比塔丽莎菲尔老师更清楚。」 「比如,希尔保特水只能维持一分钟左右的时间,且只能令亡灵之气显现一次,蓝色消失后,哪怕再次喷洒大量魔药,也不会再次变蓝。」 「其次……希尔保特水显示出的亡灵之气,即死气,是可以被生气覆盖的,人类的生气最好,与人类有关的吸血鬼也行。」 赫尔墨斯越凑越近,最终从庭霖手中夺过无名剑扔到桌上,慢慢用指尖的血色为面前略显苍白的双唇上色,动作轻柔宛若清风抚过花瓣,苦恼道:「庭霖同学本就是人类,生气盎然,但塔纳托斯修为有点高,庭霖同学一人的生气好像盖不过去。」 「你……」庭霖刚刚开口说完一个单词,一直在唇边蠢蠢欲动的手指骤然贴着唇角,毒蛇一般钻了进去。 「疼了就咬我。」赫尔墨斯伏在庭霖耳边,声音一点一点变得暗哑,单手按住庭霖肩膀将他抵到墙上,偏头埋首,尖锐的犬齿随即刺破了皮肉。 庭霖疼得闷哼一声,下意识咬紧了口中不安分的手指,却尝到了浓郁的血腥气与回甘的红茶香。 今天白天,赫尔墨斯就曾递给他一杯加了血的温水,但仅有的几滴血经过了大量水的稀释,水里掺了糖,所以一点尝不到血味,之前两人未曾摊牌时,赫尔墨斯数次的胡搅蛮缠也都被庭霖敷衍地哄骗了过去,算起来,这竟然是第一次喝到赫尔墨斯的血。 庭霖乱成一团毛线的思绪骤然清空,抬手搭在赫尔墨斯的后背上,认真尝了一下必需期吸血鬼的血和普通人的血有何不同。 只是,淡淡的眩晕感逐渐强烈,像有无数扭曲的黑白图形在眼前不停地变幻,庭霖终于想起了吸血鬼制作血仆时的步骤,后知后觉地想往后退一步,但身后就是冷冰冰的墙。 赫尔墨斯缓慢地松开口,微笑着理了理庭霖略微湿润的墨发:「庭霖同学记得小点声,按照校规,我们现在应该在睡觉。」 必需期吸血鬼伤口癒合的极快,被迫喝了几口血的庭霖也受了点正面影响,深深的咬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痊癒,只是依旧有些晕。 事情发展到现在,书是彻底看不了了,庭霖推开赫尔墨斯,踉跄几部一头埋进床里,眨眼间进入了黑甜梦乡。 只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有点惊悚。 庭霖作息十分规律,哪怕再累也会在正常时间醒来,但赫尔墨斯不一样,哪怕是上课都能睡着,平时周日没课的时候,更是恨不得从凌晨睡到午夜,庭霖要是不叫他,他绝对不会醒。 第114页 吸血鬼与正常人截然不同的的作息令人费解,庭霖翻身坐起,麻木地解开腰带,低头观察了一下自己全身上下的暗红血迹,实在没忍住,抬手给了一旁还在睡觉的赫尔墨斯一巴掌。 少年吸血鬼「嗯」了一声,原本揽着庭霖腰肢的手摸索了几下,虚握住庭霖手腕,依旧紧合着双眼,不情不愿地翻了个身,妄图接着睡。 庭霖忍无可忍,抬手掀了被子,揪着吸血鬼的耳朵将人硬生生薅起,接着一脚踹到床下。 赫尔墨斯捂着耳朵,茫然地扶着床沿揉着眼睛从地上爬起,侧脸上睡痕未消,一脸的状况外:「我做错了什么?」 「你说你做错了什么?」庭霖简直要气笑了,抓着赫尔墨斯的头髮,指了指自己胳膊上的字,「你看这是什么?」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赫尔墨斯愈加迷茫,「这不是用来表达爱情的诗句吗,难道我写错字了?」 庭霖麻木道:「没写错,但你为什么要在我身上写?而且还写的密密麻麻浑身都是?」 从后颈后背,到前胸小腹,甚至连下半身两条腿上都写了,庭霖眼神一凛,慢慢直起腰,右手掐诀:「原本,我一觉醒来以为自己中了哪个邪门法术,但现在来看,好像是你中了什么邪门法术。」 「对不起。」赫尔墨斯迅速低头,「没中邪门法术,是我昨晚上死活睡不着写的。」 「但是!我不是随便写的!」眼见庭霖已经握住了无名剑,赫尔墨斯立刻站起后退三步,「要覆盖住亡灵之气,就要用我的血覆盖,本来我想在庭霖同学的洗澡水里加血,但你睡得好早,只留我一个人发愁。」 「愁着愁着,我灵机一动,看着庭霖同学月光下的睡颜想起了前两天看过的几句诗,恰好又有毛笔,于是我就……」 庭霖不想听他解释,挥手开门把赫尔墨斯掀出了门外:「滚!」 此时,正是大家忙着出门上课的时候,走廊上的妖魔鬼怪格外多,熙攘中,听到熟悉敲门声的查理德打开门,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门口的罗伊。 校规施行了有一段时间了,罗伊也在折磨中艰难地重塑了作息,不再像刚开始那般半死不活,还有点闲聊的闲情逸緻:「昨天化学课上,塔丽莎菲尔老师向我们展示的那什么什么水,现在已经传开了,不少人都过来问我相关消息,就连那位和弗里曼有过一段感情的罗拉都来问我了。」 罗伊感嘆道:「我以为只是一种普通的魔药,没想到居然能这么出名。」 「正常,现在大家仍对亡灵心怀警惕,担心会有【幻影】和【还魂】偷偷摸摸接近自己,现在可以放心了。」查理德倚着门框,伸手递给罗伊一本书,「拿着。」 罗伊疑惑地接过,眯眼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读过封面上的几行大字:「《精灵纪事大全》……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昨天晚上,赫尔墨斯突然敲我门,说是给我的生日礼物。但我的生日还有半年。」查理德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眼周穴位,「我翻了几页,感觉对我没用,但对精灵序列应该有点用。」 「多谢。」罗伊正色地收下书,「我马上回精灵之森麻烦女王看一看。」 「没问题,赫尔墨斯不会有意见的。」 正说着,突然「咚」的一声,一吸血鬼一精灵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一旁庭霖的宿舍门,罗伊诧异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声音像是从庭霖同学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有可能,昨晚赫尔墨斯把书塞给我之后,我亲眼看见他走进了庭霖的房间。」 罗伊眼神微妙:「我一直觉得,他们两个回因为种种原因闹掰,要么是庭霖忍不了赫尔墨斯的黏人一剑噼了他,要么是赫尔墨斯幡然醒悟,觉得爱情还是要一对一才美妙,然后忍痛分手,但没想到直到现在,他们的感情也依旧十分牢固。」 无论是昨天课上,庭霖受伤时赫尔墨斯有多着急,还是半夜,两人哪怕违反校规也要亲亲密密的睡在一起,桩桩件件无数细节,无一不昭示着什么叫情比真金。 罗伊沉思道:「或许有一天,他们还会举办婚礼,或者……」 没等罗伊或者完,庭霖宿舍的房门忽然被一阵狂风吹开,一个穿着纯黑睡衣的人被狼狈地扔了出来,紧接着是一道包含怒气、寒意森然的「滚」。 木门轰然打开,又轰然合闭,赫尔墨斯抓了抓乱糟糟的头髮,趴在门前,小声敲门道:「庭霖同学,我的衣服还在里面呢!好歹把我的衣服递出来啊!」 但不管赫尔墨斯怎么叫喊,眼前的木门依旧严丝合缝没有任何打开的迹象,赫尔墨斯无奈站直转头,一下子就看到了拄在门边的查理德和罗伊,面色如常道:「早上好。」 查理德和罗伊:「……你看上去不是很好。」 第066章 关照 开学这么长时间以来,罗伊只在早上碰见过庭霖和赫尔墨斯两次,第一次是比赛期间,不小心看见庭霖从赫尔墨斯的房间里走出来, 第二次是刚刚,亲眼看见赫尔墨斯被庭霖从房间内赶出来。 虽说时过境迁,但每一次受到的冲击都令人难以言喻。 罗伊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这是……被庭霖赶出来了?」 这种只要眼不瞎就能看出来的事简直是在明知故问,赫尔墨斯却丝毫没觉得难看,笑得异常坦然:「是,我不小心惹庭霖同学生气了。」 第115页 罗伊好奇得要死,之前赫尔墨斯那个死缠烂打劲庭霖都没动过手,这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一向情绪稳定沉静的东方人大发雷霆? 精灵环顾四周,踮起脚尖偷偷摸摸向前走了两步,干咳一声,抓耳挠腮地问:「你做了什么?」 「我……」 吸血鬼刚吐出一个单词,面前关得恍若焊死的门突然打开,几件衣服被兜头刷地扔了出来,赫尔墨斯忙伸手去接,差点被衣服砸了一脸。 赫尔墨斯无奈耸耸肩:「看到了吧,庭霖同学听力很好哦,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他就听见了。」 罗伊咽了口唾沫,「那什么,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没关系,等庭霖同学听不见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罗伊:「……」 屋内想提剑杀人的庭霖:「……」 无名剑「嗡」的一响,险些刺破厚厚的木板门,庭霖堪堪停住手,满含煞气地传音道:「赫尔墨斯,今天这破事你要是敢往外吐一个字,以后的必需期你自己过吧!」 庭霖同学的威胁十分有效,赫尔墨斯微笑着闭上了嘴,噤声向罗伊和查理德挥了挥手,抱着衣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格斗课上,巴克老师一如既往,在殴打完学生后随机挑了几人亲自教导:「普利尔,弗里曼,米娅,克利福德,过来。」 话音刚落,隐没在人群中的弗里曼本就不好看的脸色瞬间黑了。 加菲尔德副校长把消息压得很好,迄今为止,绝大多数人只知道亚科斯学院前不久死了一个龙族女学生,不知道庭霖几人曾被抓到教堂里关押,也不知道弗里曼杀害了玛丽,但狼人巴克明显不是一般人物,对这场闹剧中的龌龊一清二楚。 如果说狼人的序列特点是暴躁,那龙族的序列特点估计就是脸皮厚,弗里曼靠着家族关系摆平了一切后,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般,安然无恙、岁月静好地继续上课——但这个「安然无恙、岁月静好」的范围不包括格斗课。 凡是弗里曼到场的格斗课,巴克必定会点他来亲自教导,言辞恳切,招招到位,不管弗里曼犯的错误是大是小,都会狠辣地把他撂倒,然后清清嗓子,召集所有人,向所有学生演示一遍弗里曼犯的错误,然后重复三遍正确动作直到弗里曼鼻青脸肿。 格斗课上受伤本就是常事,能得到老师的亲手调教更是荣幸,弗里曼有火不能发,想请假都困难——巴克总有无数理由不批假,而硬旷课的后果就是被开除。 庭霖安安静静地练着自己的剑,知道一点内情的罗伊和偷懒的赫尔墨斯在一旁幸灾乐祸,一边嘎嚓嘎嚓啃着各色果实,一边拿弗里曼的英姿下饭,间隙中,赫尔墨斯不忘挑出一颗最红的果实递给庭霖:「尝尝,肯定甜。」 庭霖早上忙着清理浑身血迹,失去了吃早饭的时间,赫尔墨斯知道庭霖辟谷后也不再坚持督促庭霖按时吃饭,只是依旧喜欢时不时塞一点小零食。 吸血鬼眼睛亮晶晶的,忙按住庭霖想要拔剑的手腕,直接把朱红的果实抵在庭霖唇边:「吃点东西吧,看着弗里曼挨打,庭霖同学没觉得食慾大振吗?」 庭霖面无表情地绕过他,对着向这边走来的罗拉一点头:「什么时候动手?」 「快了。」罗拉瞥了一眼场中,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然后又被打趴的弗里曼,「有时候觉得,死都是在便宜他。」 赫尔墨斯拍怕手,「这个我有办法,最近我在吸血鬼家族内部整理了一些陈年书籍,顺便看到了一些流传多年的酷刑,什么把人据成两半,扔进锅里煮熟,片成片一点一点削成骨架,方法多着呢,罗拉小姐可以考虑一下。」 有庭霖的地方一向人少,罗拉意外地看向庭霖:「你告诉他了?」 庭霖也有些意外,「我以为你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确实是知道。」罗拉拎着刀站在原地,恍然道:「但你最近和亡灵走得近,我以为……」 「亡灵很好,吸血鬼也不错。」庭霖理了理剑穗,转头把无名剑扔给赫尔墨斯,恰巧错过了罗拉空白且难以置信的表情。 庭霖冷眼扫过去:「把吃的放下,练剑去。」 吸血鬼笑容洋溢地接住剑,把怀里的食物都塞给庭霖,起身向不远处的空地走去,路过罗拉时,忽然抬头道:「罗拉小姐,我那有本《龙族纪事大全》。」 罗拉一怔,「纪事?」 「是的,纪事,可以从这本书中看到龙族的歷史与现在,包括很多学校不允许讲授的内容。」赫尔墨斯轻声道,「也包括龙族序列的崛起……与许多只有贵族知道的秘密。」 罗拉正色道:「可以借我看看吗?我可以付钱。」 赫尔墨斯抬眼:「一般人我是不借的,但你与庭霖同学关系不错,就不收你租金了。」 说完,赫尔墨斯哼着歌练剑去了。 庭霖闻言,在干坤袋内掏了半天,果不其然地掏出了一本《龙族纪事大全》,索性直接交给了罗拉:「他最近脑子有病,说话做事都很奇怪,别管他,但书是没问题的。」 学校里的学生都还年轻,正是对真相和正义无比渴望的年纪,坐在看台边缘,原本边吃边看弗里曼被揍,边翻着《精灵纪事大全》的罗伊神情逐渐凝重,开口咬果实和抬头看热闹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把食物一股脑塞进了查理德怀里,心情沉重地起身问庭霖:「这本书……可信度有多少?」 第116页 这些书庭霖早就看过,大体回忆了一下:「不敢说百分百,但大多可信,比现在的教科书要强一些。」 「好。」罗伊来找庭霖就是因为他博览群书,且看待事物客观,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很多口口相传的说法就要推翻了。 罗拉也低头随意翻了几页,草草浏览过索引,随即翻到一页,上面提出了一个问题:魔法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值得深思,毕竟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那时候的梅尔斯大陆的人类就开始运用魔法和魔法阵等便利生活,但人类灭绝之后,直到龙族崛起,魔法才重新在大众面前现身。 一龙族一精灵正在遭受精神冲击的时候,庭霖随手从干坤袋中取出一只纹饰华美的鎏金蛊罐,屈指敲了敲薄薄的外壳:「仔细看看吧,罗拉小姐,我不需要你告诉我是谁指使的你举报我,我只希望在杀弗里曼前,稍微利用他一下。」 指使罗拉的人究竟是谁,庭霖和菲埃勒斯心中都有数,只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知道了也无甚大用,不如换个条件。 庭霖难得主动问系统:「罗拉对我的好感度没降吧?」 【没降,还稍微升了点。】系统提醒道,【仙君,你身后……赫尔墨斯在玩剑穗,没练剑。】 庭霖向赫尔墨斯那边望去,果不其然,吸血鬼无所事事地坐在看台上,正在给无名剑的剑穗编第三条麻花辫。 庭霖觉得有点头疼。 目前他所知道的这几块灵魂碎片中,阿多尼斯、赫尔墨斯、塔纳托斯,再加上海卫,四人中论单纯的战力,赫尔墨斯是其中最弱且最容易被人盯上的一个,更何况现在情况特殊,危机四伏,庭霖不理解赫尔墨斯是怎么玩得下去的。 庭霖浑身气魄冷得能滴水成冰,审视道:「练剑?」 「这不是等庭霖同学来教我吗,我一个人练又没意思。」吸血鬼抬起苍白无血色的脸,「东方剑有很多招式我都不会。」 吸血鬼的皮肤都是白纸般的白,但今天赫尔墨斯不但连唇色都发白,就连声音都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抖,庭霖迟疑地摸了摸吸血鬼的脉搏:「失血过多?」 「不是。」赫尔墨斯用额头蹭了蹭庭霖身上凉丝丝的丝滑布料,「阿多尼斯又被人刺杀了,现在半死不活的,有点难受。」 「……」庭霖不明白阿多尼斯一个没有继承权的王子怎么遇刺频率比精灵女王还高,「过几天是神的生日,届时亚科斯学院会放假,我可以去精灵之森看望阿多尼斯吗?」 「当然可以。」赫尔墨斯血红眼睛一亮,「节日期间,龙族皇室还会出门巡游,我们刚好可以去精灵之森避一避。」 庭霖许久没见阿多尼斯,但更没见过菲埃勒斯的龙族身份,不动声色地问道:「巡游时,你的龙族身份会出面吗?」 「不好说,大概率会守着老皇帝防止有人篡位。」赫尔墨斯脸色愈发苍白,缓缓将脑袋埋进了庭霖肩窝,「现在想加冕的人可太多了。」 听这几人的描述,菲埃勒斯的龙族身份大概是正在争夺继承权的一位皇室,可能是国王的子女,也可能是国王的弟弟,很快,庭霖心中大概有了个估量。 与此同时,一直被巴克刻意关照的弗里曼终于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了,一道崭新的消息伴随着弗里曼的惨叫传了进来——泰格的死亡消息,终于冲破了层层限制,传到了亚科斯学院。 第067章 危机 这条消息宛若平地惊雷,「嘭」的一声巨响炸开了锅。 最先知道的是罗伊——他人脉圈子极广,一般什么事他知道了,那不出三天,全亚科斯学院的人都会知道,况且又是不当人的校长死了这么令人开心的事,罗伊传播得就更毫无顾忌了。 泰格任职校长以来,几乎没有做过一件正常事,尤其是校规,是个人就有意见,现在听说了这个消息,连真正为他惋惜的人都没几个,只顾着好奇他是怎么死的,以及下一任校长可能是谁。 庭霖侧耳听着竞技场内沸水般的议论声,安抚性地撸了撸赫尔墨斯后颈,「有点吵,要不回宿舍睡一会?反正也快下课了。」 远处,巴克还有两位学生没来得及教导,指定顾不上清点人数,就算清点也不至于特意把难受得要死的赫尔墨斯拎出来,庭霖轻声道:「走正门太明显,我们走侧门,去黎贝卡山。」 吸血鬼迷茫回视:「去黎贝卡山做什么?」 很快,吸血鬼就知道了。 黎贝卡山植被茂密,鲜有魔兽踪迹,亚科斯学院也因为其直面竞技场而感到噁心,宁愿去海边吃海风也不愿意往山上走,庭霖却很喜欢——东方修真界的大多数门派,就坐落于深山中。 竞技场离宿舍太远,一步一步走过去估计赫尔墨斯能直接晕在半路,庭霖寻到一处就近的僻静开阔之地,长剑出鞘,提步踏上剑身,转头向赫尔墨斯伸出手。 赫尔墨斯十分新奇且欣喜:「庭霖同学要带我御剑吗?我还是第一次亲自体验!」 「不算第一次,」庭霖纠正道,「之前吸血鬼聚会,你喝醉了,我就是御剑带你回来的。」 西幻世界也有类似的法术,掌控风元素的魔法师们可以随意坐上一块板子,调动风元素令自身飞起——但达到精进【魔法师】的水平才能做到。 庭霖缓缓带着赫尔墨斯行至半空,直到确保地面上的人不会发现才御剑飞驰而去,眨眼间到了赫尔墨斯房间的窗户前。 第117页 赫尔墨斯看着有些陌生的窗户愈加迷茫:「为什么回的是我的房间?」 「……你不回你的房间还想去哪?」庭霖神情有一瞬间的难以言喻,提醒道:「赫尔墨斯同学,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我现在还在生气。」 赫尔墨斯跌坐在床上,环望四周堪称家徒四壁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彙:「可我昨天晚上把所有东西都搬到了庭霖同学那边……」 吸血鬼仰头眨眨眼,偷偷拽着庭霖衣衫下摆,眼泪唿之欲出:「庭霖同学,我有点不舒服。」 庭霖脸色微变,一把攥住吸血鬼手腕:「你仔细感受一下哪里不舒服,我可以现在就去精灵之森,有些【奇蹟】治不了的伤我可能有办法。」 「哦,」赫尔墨斯认真感受了半天,「我的心有点疼。」 庭霖神色凝重:「心脏有问题的话我可能治不了。」 「相思成疾,庭霖同学一定能治。」赫尔墨斯唇角上扬,想要加重力道悄悄拽一下,让庭霖站不稳坐进他怀里,然而计划只实施到一般,脸色突然煞白。 庭霖原地踉跄了一下,「你……」 「刚刚……是我说大话了。」吸血鬼白玉般的皮肤白到几近透明,背后纯黑的羽翼不住颤抖,赫尔墨斯一把抓住庭霖手腕送到唇边,修长手指上青筋暴起,唿吸都因突如其来的剧痛而窒息了片刻,但最终还是没下去口。 赫尔墨斯抬起头,轻轻在庭霖手掌心印下一个吻,艰难地笑道:「庭霖同学,麻烦你现在去一趟精灵之森吧。」 两小时后,一道柄白的长剑划破烈阳普照的天空,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飞速前进,拖出一道长长的殷红的尾巴。 罗伊战战兢兢地站在无名剑上,惊恐地握紧了庭霖递给他的绳子,连声音都被狂风吹得变形:「庭-霖-同-学——我-们-能-不-能-稍-微-慢-一-点——」 庭霖冷酷回绝:「不能。」 半空中气温本就略低,在加之扑面而来的狂风,哪怕裹紧厚厚的长袍也觉得冷,罗伊打了个哆嗦,金髮被吹得直打脸,既看不清前路,又感到脸疼。 庭霖本想靠着灵魂印记直接去往精灵之森,但被赫尔墨斯叫住了,于是,临走前便带上了罗伊。 罗伊原本就打算在近期回一次精灵之森面见女王,庭霖也需要他作为人体通行证去探望阿多尼斯,两人一拍即合,罗伊还费尽心思地规划路线:「我们可以先坐马车,行至一座小镇后再……等等,庭霖同学你拔剑做什么!冷静!」 庭霖不顾罗伊的尖叫,直接把他提上剑,然后御剑直奔精灵之森。 对生死攸关的大事着急乃人之长情,罗伊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从庭霖异常冰凉的面容中揣测到了一二,揣好了《精灵纪事大全》,默默紧了紧长袍,撩起飞得杂草般的头髮凝神向下一望,惊喜道:「到了!」 精灵之森远离尘嚣,自外而内都郁郁葱葱长满了参天大树,尤其是森林中心顶天立地的巨树,宛若一块显眼的指向碑,看见它就知道自己在哪。 庭霖顾不上欣赏风景,紧急剎住剑锋落地,收起剑稳稳向前两步,仪表略微凌乱,不等守在始祖林入口的守卫开口,主动报上了来意:「我是阿多尼斯殿下的好友,来自遥远东方,听闻殿下性命垂危,特来救治。」 原本不耐烦的守卫面色顿变。 之前,专门挑权贵下手的亡灵们前来刺杀庭霖,估计不是没有原因的,庭霖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居然这么响——哪怕人至中年也依旧艷冠群芳的精灵女王看上去依旧宛若二八年华,面容憔悴地坐在王座上,疲惫地对庭霖标准的礼仪回礼道:「原来是庭霖啊。」 庭霖不动声色地反问:「您认识我。」 「何止是认识。」精灵女王客气道,「阿多尼斯昏迷不醒的时候,还在唤着你的名字呢。」 庭霖:「……」 庭霖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是先解释自己与阿多尼斯是友非仇,还是先展示一下自己的医术,但精灵女王已经抬手,示意一旁静候的精灵侍女带着庭霖去看阿多尼斯:「感谢你能前来,请吧。」 精灵女王的态度有些奇怪,让一个从未见过陌生人去探望自己亲儿子,就这么放心?但很快庭霖就明白精灵女王为什么这么放心了。 现在的阿多尼斯,离去世只有一步之遥。 年轻的精灵王子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的伤口虽已癒合,但血迹还残留在白皙的皮肤扇上,不远处十数位精灵【奇蹟】急得满头大汗,但又束手无策——「我们能救得了肉/体上的伤,救不了灵魂上的伤啊!」 精灵女王烦躁地摆摆手,让他们闭嘴,对着低头为阿多尼斯把脉的庭霖道:「我们这没有龙族皇室那些规矩,你尽量救,救活了你就是精灵序列的恩人,救不活就是他的命。」 女王语气轻描淡写,但却为庭霖扫清了后顾之忧——如果今天来得人不是庭霖,极有可能会担心自己没有医治好王子而被迁怒,精灵女王这一句话,简直是全天下医者最爱听的一句话。 庭霖点点头,坐在床边颦眉细细分析着阿多尼斯脉象,询问道:「殿下之前遭遇了什么?」 「这几天,有好几波亡灵来,皮肉伤、深入骨髓的伤【奇蹟】就能救,阿多尼斯的伤势也渐渐好转,直到今天上午,十二名亡灵强行突破守卫,闯进了阿多尼斯的宫殿,用尽最后的力气放倒了所有人。」 第118页 精灵女王捏了捏眉心:「虽然他们现在已被拿下,但嘴还没撬开。」 精灵序列一个个都不喜欢杀生,但没想到连刑讯逼供都不会,庭霖无言片刻,要来纸笔,写下一串材料:「我需要搭建一座魔法阵。」 阿多尼斯中了亡灵【梦魇】的手段,所以哪怕肉/体完好,也醒不过来,况且……庭霖补充道:「再要一把锋利的匕首。」 精灵【奇蹟】都是精灵女王的人,只管保住阿多尼斯命,不敢冒险,所以只是简单地让身体表面看起来痊癒,但残留在身体内的东西却没有取出。 庭霖随口叫来两个精灵【奇蹟】在一旁负责止血,匕首过火,解开阿多尼斯上衣,指尖微微用力在心脏上方摸索几下,然后毫不犹豫地下刀切开皮肉,指尖探入伤口,在心脏后摸到了一片尖锐的硬物。 从庭霖的眼中,能看到无数大大小小纵横交错的血脉阻挡在刀片前方,一不小心,就可能血溅三尺——这还只是第一步。 庭霖面无表情地从阿多尼斯身体内取出七片扭曲的刀刃,全都扔进银盘了内,清脆的响声每响起一次,精灵【奇蹟】额头上就多了道冷汗。 「都出去吧。」 追不追究还得看精灵女王的意思,庭霖确定过阵法所需要的天才地宝,郑重地起身,挥退了所有人,搭建了一座具有极强保护作用的阵法。 精灵之森内外全是危机,庭霖信不过大换血的守卫,严严实实地施加了数层保护阵,才合衣躺在阿多尼斯床的另一边。 梦魇和心魔差不多,庭霖对付他们的经验可太足了,眼睛一闭一睁,就看到了漫天白纱—— 周围的人全是精灵,一个个来去匆匆,面上洋溢着喜悦,庭霖随手拽住一个问道:「有什么喜事发生吗?」 「有啊,我们的精灵王子阿多尼斯在和他的灵魂伴侣举行仪式!」精灵回道。 第068章 梦境 这下庭霖明白,为什么赫尔墨斯会开口请自己来一趟精灵之森了。 柔软飘逸的丈长白纱随风飞扬,庭霖脑后鲜红髮带成了四周最鲜明的一抹色彩,在只有青翠的丛林中愈发显眼。 被他拽住的精灵只匆忙答话,很快便重新投入自己的世界,埋头向前赶路,与此同时,数以千计的精灵从庭霖身边擦肩而过,却都像没看见他一般,甚至连目光都没有挪动一下。 庭霖有些意外,难道这场仪式的另一位主角不是自己? 精灵之森的原始林虽然蒙上了皎洁的白纱,但还是原来那个原始林,庭霖凭藉着记忆抬步向阿多尼斯的宫殿走去,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走到宫殿大门前,列队在外的卫兵眼神凌厉,齐齐放出了拦路藤蔓,警惕道:「你来做什么?」 这次前来刺杀阿多尼斯的亡灵之所以能成功突破卫兵防御,其中一大原因便是有位年长的精灵想要进门探望,守卫因私人恩怨不仅自作主张地不准,甚至同这位颇有声望的精灵动起了手,光天化日之下在阿多尼斯家门口打了个两败俱伤,这才被亡灵逮到机会。 这件离谱的事刚刚发生没多久,短短半个小时前,庭霖随精灵女王进这座宫殿的时候,大换血的守卫还表情严肃正经宛若大理石雕像,整个人都不带一丝情绪,但现在,在有前车之鑑的情况下,守卫们居然依旧包含情绪,带着明显的愤怒。 庭霖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并没有变化,还是自己本来的面孔,并没有突然变成什么精灵公敌之类的长相。 那么现在的情况久有些耐人寻味了,庭霖试探地问道:「我来看望阿多尼斯殿下。」 守卫寸步不退,态度十分强硬:「吉时已近,殿下现在没空见你。」 庭霖点点头,对这个说法不作评价,转身向外走去。 梅尔斯大陆举行仪式时有没有「吉时」这个单词,更没有铺纱的传统,这场明显糅杂了修真界与西幻世界两界风俗的仪式,竟然与自己没有关系? 庭霖深感诧异,绕过人多的地方,轻松从后花园翻过了阿多尼斯的宫殿。 与外界走五步能撞三个精灵的拥挤不同,宫殿内门可罗雀,甚至称得上寂寥——满园植物郁郁葱葱,茂密葱绿,可却听不见一丝虫鸣鸟叫,偌大的空间内,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而一墙之隔的外界,已经奏起了舒缓悠扬的情歌慢调。 现在的人少到都没有伪装的必要,庭霖放轻脚步,光明正大地慢慢踱步到阿多尼斯卧室外,伸手拨弄了一下门边悬挂的天蓝色风铃。 不过多时,熟悉的悉悉索索声响起,一截一指粗细的青绿藤蔓贴着地面,弯弯曲曲扭动着身体爬到了庭霖面前,抬起不存在的小脑袋仰望着庭霖。 庭霖还记得这跟颇有灵性的绿藤,于是松开拨弄风铃的手,蹲下身捋直了它的身躯,询问道:「你家殿下呢?」 绿藤叶片抖了两下,颤颤巍巍地指向内间。 能困住阿多尼斯的【梦魇】必定不容小觑,要么击中了人心中最怕的那一点,要么击中了人心中最贪恋的那一点,但无论哪种,当务之急都是找到阿多尼斯,只要他的意识清醒,事情就好办了许多。 怕就怕…… 独坐于内间的精灵王子金髮披肩,恍若阳光般璀璨的髮丝衬得他仿佛身披万丈光芒,颜色浅淡的睫毛半垂,遮住了碧绿的眼眸,单手支起下颌,另一只手落在桌上,手边放着一面异常眼熟的面具。 第119页 庭霖屈指敲了敲门框,清声道:「阿多尼斯?」 阿多尼斯状若未闻,指尖微动翻过一页泛黄的纸页,一声不吭。 这副冷淡做派可不像阿多尼斯的作风,庭霖不得已走到他身后,把扭曲不停的藤蔓扔到他身上,俯身压住了书页。 试图再次翻页的阿多尼斯手指僵在了半空。 庭霖侧脸,细细端详着阿多尼斯的面色,动作娴熟地摸向精灵手腕为他把了一下脉:「脉象紧促沉细,悲伤过度且心神不宁。」 庭霖奇道:「你最近经歷了什么?」 「我……」藤蔓乖巧地缠到了精灵的小臂上,沉默许久的阿多尼斯终于抬眼,碧绿的眼睛沉静地回望庭霖的双眼,「作为我的灵魂伴侣,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的灵魂伴侣是我?」庭霖挑眉,「可外面那些精灵的态度可不像这样。」 庭霖回忆道:「以他们的警惕程度,我应该不是你的灵魂伴侣,而是在你缔交灵魂伴侣仪式上,可能蓄意破坏,但碍于种种原因,他们还不能对我下手的小人。」 阿多尼斯半晌没说话,「原来你清楚啊。」 ?清楚什么?这只精灵没听出来他在阴阳怪气吗? 庭霖疑惑地看着精灵王子低眉喃喃自语:「也是,你能不清楚吗。」 精灵王子兀自思索了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般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是怎么想的?」庭霖面无表情地举起右手,「你眼睛没失明,能看清这枚戒指的样子吧?当初签订亡灵契约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现在又是怎么说的,还有脸来问我怎么想的?我还想问你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呢!」 阿多尼斯这个梦魇明显与现实有很大出入,精灵王子一反常态,定定地望着庭霖右手无名指上的骨戒,失落道:「我现在也只能想想了,但你连想都不允许我想吗?」 「……」庭霖徐徐放下手,抱臂坐在桌沿上,一字一句地反问:「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吗?」 「现在?」阿多尼斯瞬间从莫名的情绪中脱落,没有任何犹豫地回道,「梦里啊。」 中了【梦魇】手段的人能知道自己在梦里,就相当于遥远目标完成一半,庭霖松了一口气,「你知道就好。」 但没等庭霖这一口气松完,金髮碧眼的阿多尼斯补充完了后半句:「毕竟,我只有在梦里能看见你。」 庭霖默然回视。 这句话按照现实情况来说是没有问题的,因为从早已昏迷的阿多尼斯的视角来看,庭霖此时应身在亚科斯学院,与他相隔百里,自然只有梦里能看见,但精灵王子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不对。 往常,温柔款款、风度翩翩的精灵王子总是未语先笑,宛若一阵扑面而来的和煦春风,总能精准地把控好与所有人交谈的度,单独面对庭霖时,更是柔情似水,但刚刚与庭霖对话时,虽然阿多尼斯也在直视着他,但一向泛着涟漪的眼眸却恍若一潭死水。 庭霖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怀揣着最后的希望,问:「为什么你会觉得,只有在梦里能看见我?」 阿多尼斯诧异回望:「一个只存在于记忆中的梦魇……我不在梦里看见你,还能在哪里看见你?」 庭霖:「……」 精灵王子彻底卸下了伪装,冷脸道:「省省力气吧,我分得清梦境与现实。」 庭霖:「……」 庭霖心中千言万语纠缠成了一团乱麻,心累地尝试诱导:「有没有一种可能,现在你确实是在梦里,但我不是梦魇的产物,外面那些吵吵闹闹的精灵才是?」 「那你是什么?」阿多尼斯靠着椅背,「你不会要告诉我,你才是现实吧?」 「我是从现实来的,但现在也算不上现实。」 庭霖又没有亡灵【梦魇】的能力,在修真界学的法术中,入梦所需要的真气以他现在的修为也撑不起来,只好简单粗暴地将自己的梦与阿多尼斯的梦融合成了一个梦——别人的梦入不了,自己的梦难道还入不了吗? 这样以来,这场梦就相当于有了两个主人,庭霖也有了一部分控制梦的能力,但相应的,【梦魇】的功效可能也会顺藤摸瓜,污染属于他的梦境。 庭霖简单把自己的目的与来路叙述了一遍,好整以暇地凝视着表情没有一丝动摇的精灵王子,「说完了,礼尚往来,你也要告诉我你的记忆。」 真正的【梦魇】产物定然对他的记忆了如指掌,阿多尼斯自觉没什么需要警觉的,兴致缺缺道:「你说的那些我也知道,那年我被亡灵刺杀,庭霖同学一天之内奔袭百里前来救我,不仅得到了精灵序列的认可,还成功地在那之后杀了弗里曼。」 「那年」这个词用的巧妙,精灵王子漫不经心地回忆道,「但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再然后,龙族内乱,吸血鬼反水,亡灵出了叛徒,新神上位,各序列势力大洗,重归和平。」阿多尼斯怔然望向纸页,却看不进去一个字,「一切的一切都发展得很好……除了人类。」 「无论是人类这一种族,还是身为人类的庭霖,都在动盪中失去了生机。」精灵王子三言两语带过这一段,像是触及逆鳞般不愿多谈,不耐烦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问什么?」 真的不知道的庭霖对这段还未发生的未来十分感兴趣,「所以,『我』是当年梦魇的后遗症,而外面的仪式,是你想要弥补的遗憾?」 第120页 第069章 伴侣 阿多尼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你觉得我像有病吗?」 庭霖眼神睥睨:「你难道现在没病吗?」 阿多尼斯:「……」 精灵王子努力理清逻辑:「你是梦魇,梦里什么场景不应该由你控制吗?如果我能控制自己做什么梦,第一个要彻底剷除的一定是你。」 「……那可不一定。」 精灵王子意志异常坚定,根本不受庭霖一个「梦魇后遗症」的蛊惑,打心底里认为自己的记忆是正确的。庭霖无奈,把庄周梦蝶的故事简单讲了一遍,头疼道:「庄周在梦里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但睡醒之后,却不知道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 「你觉得自己经歷了许多,活在尘埃落定之后,现在所看到的一切也不过是一场梦,等梦醒之后,残忍的现实中,『庭霖』猝死,人类希望全灭,只有你歷尽千帆,却还是个精灵王子,对吗?」 阿多尼斯金髮柔顺,薄唇微抿,垂眸平静地「嗯」了声。 精灵听完故事和质问后情绪也没有一丝波动,甚至没有耗费一点心力去思考这个问题,庭霖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了恨铁不成钢的滋味,忍无可忍揪起缠在阿多尼斯上臂的藤蔓,把不住往自己身上凑的绿藤在精灵眼前晃了晃:「你怎么还没有你的藤蔓认人。」 「它又不懂。」阿多尼斯心如止水,「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如果正当你家破人亡,失去了一切的绝望之际,突然有人告诉你,你经歷的那些痛苦都是假的,你的牵挂、挚爱、信念、理想等等已经灰飞烟灭的所有都还处于平安顺遂的美好时代,你尚有从头再来、挽救一切的机会,你会信吗?」 精灵王子和煦的语气一点点变冷,但仍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阿多尼斯轻轻执起庭霖的手,碧波荡漾的眼眸深情注视着东方人漆黑的双眼,轻笑道:「庭霖同学,这是什么美梦成真的好事啊。」 「……」 阿多尼斯之所以被困在这场【梦魇】制造的梦境里,大概率是因为他太过理智。 柔软清凉的青绿藤蔓顺着手指缓慢地往上爬,叶片所经之处无一不泛起密密麻麻的细痒,庭霖后退两步挣脱精灵的钳制,觉得有些难办。 倘若设身处地,恐怕自己也只会竭力逼迫自己清醒,不要沉溺于看似完美的温柔乡,真正从混乱年代活下来的阿多尼斯只会更甚。 庭霖冷静了两秒,拽住阿多尼斯的手将他拉扯到了室外,示意他看向外界随风飘拂的漫天白纱:「为什么要披白纱?」 阿多尼斯意兴阑珊地甩开庭霖的手:「东方世界的传统。别碰我。」 「我……庭霖什么时候告诉你这个传统了?那些千年前的古老书信也没提到过吧?」庭霖收回手微笑,「修真界只有在婚嫁时会披上红布,其他时候都没有披纱的传统,而且白色像出殡。」 阿多尼斯遥望着虚空,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对:「我……」 这铺天盖地的白纱简直像龙驭宾天,国丧也不过如此,庭霖深觉晦气:「这是结拜?这是两人都去世了埋一块吧。」 阿多尼斯一怔:「……也不是没有可能。」 阿多尼斯沉思:「我出不去大门,外面的精灵也不会进来,这场仪式与我有关,但却不让我露面……」 理论上来说的仪式的另一位主角也受到了和阿多尼斯差不多的待遇,只不过是刚好反过来,庭霖可以在外界自由行走,但不能进阿多尼斯居住的宫殿。 庭霖一头雾水,扔下阿多尼斯再次翻墙,随手逮了一只精灵一齐进了阿多尼斯的宫殿,威逼利诱之下勉强凑齐了真相。 如果在这场梦境里,全盘失败是阿多尼斯最忧心的事,那这场仪式怕是庭霖最噁心的事——精灵序列一边不想让阿多尼斯获得东山再起的机会,一边又不想和自己交恶。所以干脆对外称阿多尼斯已死,让自己和一只与阿多尼斯长得很像的精灵走完仪式流程。 跪在地上的精灵颤颤巍巍地缩成了一团,痛哭流涕地恐惧道:「他们都说您真死了,不是我传的啊!」 精灵越哭声音越大,眼看就要把人引来了,庭霖打了个响指,火速把他放晕了。 阿多尼斯愈发冷静:「都说【梦魇】会特意呈现出人最牴触或最渴望的场景,我现在觉得这个说法太对了。」 一方面有冒牌庭霖来诱惑他,一方面又让庭霖在他眼皮子底下嫁给别人,这不是梦魇又是什么? 庭霖耐心殆尽,勉强压着火走到精灵身侧,拂开差点和长发纠缠成一团的藤蔓,冷着脸道:「抱一下。」 「?」阿多尼斯后退一步,「我能拒绝吗?」 「不能。」庭霖周身气氛冷得几乎滴水成冰,强行把精灵定在原地环抱住阿多尼斯上半身,然后站在原地召剑而出,无名剑勐地自半空现身,眨眼间自阿多尼斯后心刺入,带起一道飞溅的血花。 长剑的沾染鲜血的剑尖自庭霖后背刺出,哪怕是在梦中,仿佛若有实感的剧痛依旧让人眼前阵阵发黑,庭霖估算了一下无名剑刺穿的位置,松开略有些惊愕的精灵王子,抽剑拔出,将其一剑穿心后随即自刎。 赤红血液染红了大半草坪,庭霖合眼,等再睁开时,阿多尼斯宫殿内刻着简约花草浮雕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第121页 而身侧,比他死亡早几秒的阿多尼斯已经恢復了清醒,金髮披散,碧绿眼瞳中笑意吟吟,侧身撑起上半身,修长手指绕缠住一缕墨发完弄,敏锐地察觉到庭霖醒后抬眼笑道:「庭霖同学出手好狠,伤得我好疼。」 想要从梦中醒来,要么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并心甘情愿地想醒,要么在梦中死亡或者遭遇巨大惊吓,也能吓醒,庭霖为数不多的耐心早已告罄,于是简单粗暴地选了第二种。 早知道进去之后什么都别干,直接提剑把阿多尼斯弄死之后再自/杀便是,原本担心阿多尼斯最近精神不好,想和缓一点的庭霖无比后悔,拍开精灵的手想要下床:「谁让你在梦里还坚持认为自己清醒,这次的亡灵【梦魇】好手段,我……唔。」 庭霖一句话没说完,猝不及防被蓄谋已久的精灵王子自后揽住了腰,另一只胳膊越过胸腹抓住右肩,轻巧地按摔进了柔软的床里,下一秒,晨曦密林般清爽的吻不由分说地印在唇角。 许久未见,阿多尼斯动作不可避免的有些急促,故意忽略庭霖愈发艰难的唿吸,眼睫半阖持续深吻,却又在吻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止。 金髮碧眼的精灵王子稍稍后撤了半寸,礼貌问道:「我可以吻你吗?」 庭霖一时分不清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意味不明地喘息了几秒,方才反应过来。 此时,庭霖前襟都被阿多尼斯扯得松散开来,大片白玉般的肌肤暴漏在空气中,庭霖抓住精灵的头髮往下按:「殿下,都这个时候才想起绅士,早干什么了?」 「等等,」阿多尼斯顾不上髮丝被扯住的轻微痛感,怔愣一瞬,俯身低声道:「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庭霖向来公私分明,在重要场合和面对精灵一族时提到阿多尼斯时都叫「殿下」,但阿多尼斯还是第一次从他嘴中听到这个称唿,莫名有种别样的意味,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庭霖同学对外一直叫我『殿下』吗?」 「不然呢,好歹也是个精灵王子,直接叫名字难免会显得轻视,」外间不少精灵【奇蹟】和卫兵还在精神紧绷地忐忑等待,庭霖偏头,一巴掌拍开阿多尼斯的手,咬牙小声道:「我们能注意一下场合吗,殿下?」 「好的。」阿多尼斯从庭霖衣衫下摆处收回手,心满意足地将庭霖扶起,慢悠悠地开始谈正事:「我那个梦不太对,但具体哪里不对,还得从来刺杀我的亡灵身上下手。」 「说起这个,怎么最近的亡灵总是喜欢对付你?」庭霖迅速整理仪表,阿多尼斯起身活动着僵硬的肢体,边脱下所有衣物换掉长袍,边坦然回道:「可能是觉得我有希望继承精灵序列吧。」 阿多尼斯分析道:「他们倒也想潜入龙族的皇宫,但最近国王病危,那里被包围得水泄不通,进不去也出不来,与其空手归来,不如顺道拐弯想来弄死我,毕竟在成功保护了一次女王之后,很多人都默认了我是下一任的精灵国王。」 庭霖正凝心观察着自阿多尼斯体内取出的刀刃,闻言头也不抬地回答:「你不知道女王接待我时说了什么,如果你知道了恐怕你也会有这种错觉。」 「不会,」阿多尼斯摇摇头,「女王比其他人都要警惕敏锐,她早就察觉到腹中胎儿不会出生,我不过是神硬塞给她的一个累赘罢了,倘若扪心自问,我也绝不会把王位传给一个来歷不明的孩子。」 「更何况,我还有很多哥哥姐姐呢,再怎么着也轮不到我。」阿多尼斯收拾完自己,走到庭霖身边看着银盘内扭曲的刀刃,「这是什么?」 「从你的心脏、肺叶、肝脏附近取出来的。」薄薄的刀片虽然已不捲刃成形,但依旧锋利无比,轻轻一划就能破开一道狰狞血口,庭霖辨认着上面的花纹,同时不忘提醒:「有空改革一下你们精灵内部的治疗水平,不是伤口癒合不流血了就算治癒了,一天天的只治标不治本,甚至没有人告诉我你身体内还残留着兇器。」 阿多尼斯应了声,同样捡起一片刀刃来仔细观察着花纹,半晌后,抬眸同庭霖对视一眼:「这花纹……」 「嗯,」庭霖将刀片掷回盘内,「有点眼熟。」 何止是眼熟——七尾青鸾,全梅尔斯大陆都没几个人认识,最常出现的地方就是庭霖的衣服上。 事情发展有点不受控制,庭霖不得不开始思考:「如果我说,这些东西和那些亡灵都与我没关系,女王会信吗?」 「我信。」清朗而不失庄重的声音自两人身后传来,精灵女王不知在暗处呆了多久,闲庭信步地悄声走近,随意扫了一眼银盘内的东西,目光尽量温和地投向庭霖:「很高兴你能把阿多尼斯救回来,他是我最小的一个孩子,如果失去他,我会很伤心。」 「至于你,」精灵女王话语一顿,两秒后看向阿多尼斯,语气微妙,「你和你的哥哥姐姐们一样拥有继承权,不必妄自菲薄。」 「下次有伴侣了记得早说,」女王摆摆手,装作没看见阿多尼斯唇角新添的伤口,一脸嫌弃地匆忙离去,「我现在连见面礼都还没准备呢。」 女王来去如风,说完话就走,只留下两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庭霖心下微不可察地一跳,重点被「伴侣」一词牵引,十指虚攥了一下随即松开,疑惑地望向阿多尼斯,还没来得及问「你什么时候有伴侣了」了,阿多尼斯率先解释道:「没有下次。」 第122页 第070章 信物 精灵王子眼波微动,真诚地将庭霖双手贴近自己胸口,附在耳畔恨不得指天发誓:「不会有下一次,女王不了解情况,乱说的。」 庭霖不明所以地回望,很想说你会不会有下一个伴侣关我什么事,但阿多尼斯力道不小,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强行令庭霖的手掌心贴在心脏处,轻薄布料下「砰砰」的鲜明心跳近在咫尺,炙热得仿佛要从癒合伤口中挣脱出来。 从庭霖的角度来看,哪怕不抬头,也能瞥见精灵曲线流畅的喉结,说话时轻微的震动引起莫名的共鸣,恍惚间,像是心跳都重叠在了一起。 精灵王子还在滔滔不绝的解释自己与精灵女王在爱情方面的观念如何缺少交流,原因已经罗列到了第十二条,大有写成书的架势,庭霖反应过来,立刻打断了阿多尼斯精神紧绷的话语:「不必向我解释。」 东方人语气如常,阿多尼斯顿时放松下来,唇角一扬:「我就知道庭霖同学会相信我。」 「抓紧时间说点正事。」庭霖避开精灵的目光,随手拽来一把不知名鲜活小树盘旋缠绕而成的座椅,坐下问道,「可以吗?」 「可以,现在海卫正在深海里大杀四方,吸引了很多注意力,没神或者人在关注我们。」阿多尼斯动作轻柔,认真地执着一把犀角梳慢慢梳理着庭霖略显凌乱的髮丝,「劳烦庭霖同学跑这一趟了——我们与罗拉的共识达成的太快、太顺利了,有人不想让弗里曼死那么早,于是我就受了必须由你出面救治的伤。」 庭霖语气淡然:「无所谓,只要弗里曼还在梅尔斯大陆,我就能把他的藏身之地翻出来再弄死。」 「正巧,今天是我第一次来到精灵之森,这次意外的到访给我带来了许多惊喜,我一个飘洋过海的东方人还是第一次见精灵之森的原始林,不由得为此倾倒,再加之你的伤势还不稳定,」庭霖侧眸仰视,「阿多尼斯,我想在这里住两天。」 「唔,好啊。」阿多尼斯笑意盈盈,「也别麻烦其他人再收拾房间了,庭霖同学直接与我住在一起吧,在未来的几天时间里,你会与我同吃同住,全精灵序列的人都知晓此事。」 心有灵犀就是好说话,夜晚,灯光熄灭前,宫殿门前的守卫眼睁睁看见庭霖与阿多尼斯的影子倒映在窗上,两人一起上了床盖好了被子,下一秒黑暗袭来,庭霖悄无声息地趁黑摸出了精灵之森,在午夜到临之际御剑回到了亚科斯学院的上空。 荒废的教堂内,罗拉倚在拱门后,无聊地拿着一瓶希尔保特水往自己身上喷,正在纳闷为什么自己身上没有变蓝的迹象时,不远处,针落般的脚步声响起。 罗拉凝神望去,看清来人后松了一口气:「原本我以为你今晚回不来。」 庭霖不告而别,早退后带着赫尔墨斯回了宿舍,紧接着就和罗伊飞往精灵之森,火急火燎到连一句话都没留下,还是赫尔墨斯向罗拉透露的消息。 庭霖半身隐没在暗处,抱臂把地上横躺的神像踢到一边:「抱歉,庭霖有事耽搁了,未来几天都住在精灵之森,确实回不来了。」 「没关系,」罗拉心下雪亮,心照不宣道,「神的生日——诞祭日快到了,罗拉今晚也要和好友一起为它做准备,也没时间出门。」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庭霖去往精灵之森耗费的这段时间内,弗里曼多次想要离开斯普林霍尔州,愣是被罗拉使劲浑身解数拦截了,「弗里曼不在亚科斯学院,我不知道他今晚在做什么。」 「弗里曼想要进皇宫探望重病的老国王,被拒绝了,于是今晚只能住在距离皇宫大门三里的一座小庄园内。」庭霖并不知道弗里曼在哪,但身在皇宫的菲埃勒斯可太清楚了——连那座庄园都是菲埃勒斯指名让他住的。 夜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今晚两人都有自己的「忙事」,原本准备的一大堆计划就可全盘推翻,直接杀进庄园宰了弗里曼——罗拉同庭霖自庄园的树林处翻墙而进,轻松潜进了城堡。 还在熟睡中的弗里曼鼾声震天,门口稀稀拉拉的守卫各个困得磕头,两排人凑不齐两双眼,夜色中,庭霖站在床边收起无名剑,不是很想脏了它。 罗拉静默地立在床边,看着弗里曼熟悉的脸,只觉得噁心。 所有的龙族贵族都自带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慢,看人,看事,永远居高临下,连对视都像高高在上施捨的一个眼神,永远堆金积玉,不懂普通人在挣扎什么,哪怕懂了也只会以此为乐,而不会对此感到悲哀。 生来的富贵让他们学不会同情。 庭霖掏出蛊罐,十数只黑紫色的葡萄大小的蛊虫爬出蛊罐,沿着柔软丝滑的床铺攀到了弗里曼的身上,很快就因新鲜血肉而开始躁动,迫不及待地挥舞着狰狞的翅足,钻入了皮下。 罗拉从未见过修真界的蛊虫,见了丑陋的虫子也不害怕,而是饶有兴趣地问:「这是什么?」 「蛊虫,可以让人体验一下何为生不如死。」 罗拉目光在弗里曼四肢驱赶上的血口山逡巡不定,「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再怎么着也算一具躯体,你难道真的想放弃这副肉/体吗。」中了蛊虫的弗里曼彻底睡死,庭霖眼神微动,亡灵韦伯斯特和克利福德立即现身,拎着他的后颈,弯腰行李后消失于无形。 第123页 罗拉沉默地走出庄园,踏进魔法阵,天旋地转后,亚科斯学院门前的海风拂面而来。 夜幕而远,今夜月光昏暗,倒是往常稀疏的群星亮得璀璨,恍若一颗颗光彩夺目的宝石,波涛拍案,声浪阵阵,海面上铺满了碎银。 人鱼飘渺的歌声徜徉于半空,若隐若现,又像愈来愈近,罗拉抬头望着夜空中残缺的明月,喃喃道:「是人鱼的幻觉吗,我好像看见了玛丽。」 海卫银白长发海藻般漂浮在海水中,庭霖半跪在粗糙坚硬的巨大乱石上,摸了摸人鱼冰凉的额头,认出了【歌者】所唱歌谣的效果:「如果你现在心情不佳,这首歌便会令你看见你最想看见的人。」 「当然,是你见过的人中,最想看见的人。」 庭霖语气轻描淡写,所说的内容却不动声色地戳破了罗拉先前说过的谎言,龙族少女默然望向岸边的二人,「我没想到你和人鱼的关系也这么好。」 「我和各序列的关系都还说的过去。」庭霖紧紧捂住海卫的嘴,防止他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淡声道,「也不必对我用希尔保特水,我之前用过,现在再用也不会有效果。」 「……怪不得希尔保特水对我没用。」罗拉在岩石边缘坐下,端详了一下海卫的面孔,半晌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格斗比赛,一直跟我我身边的那条人鱼。」短短一个月间,海卫长开了一点,原本完全纯粹的少年面庞掺杂了一丝几乎看不出来的成熟,但鱼尾却长长了三寸有余,银蓝色的尾巴缓慢地拨动着流水,湛蓝的眼睛挪向罗拉,趁庭霖不察松手的间隙,眨着纯洁的大眼睛道:「晚上好,罗拉小姐,庭霖同学撒谎了,希尔保特水对他没作用不是因为他用过,而是庭霖同学的浑身上下都被其他序列的气味浸染了……唔……」 「咕噜噜」的气泡声自水下传来,庭霖面无表情地按住人鱼的脑袋压进水面以下,歉意道:「人鱼序列不通人事,别听信他的胡言乱语。」 人鱼还在不甘心地试图抗争:「我成年了,懂很多事了,庭霖同学,人鱼序列敏锐的嗅觉能发现你身上的精灵与吸血鬼气息……咕噜噜……」 庭霖忍无可忍扔出两个单词:「闭嘴。」 午夜已过,空荡荡的海边原本应是很寂寥的,黑压压的天空与同样黑沉的海水界限不清,给人一种哪怕能飞到天上去,最终也只会淹死在无边黑暗的海中的错觉,但人鱼覆盖着淡淡银光的鱼尾恍若一柄利剑,刺破了沉暗,一向淡漠的东方留学生也少见的有些愠怒,连衣角都湿透了,聚精会神地同要想要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的人鱼做着斗争。 罗拉浅淡的笑意一闪而过,很快注意到了庭霖右手无名指上的骨戒,迟疑道:「庭霖同学,我有一个问题能请教一下你吗?」 罗拉抬手摸向耳边叮铃作响的银质耳坠,「签订亡灵契约时给的信物,在什么情况下会消失?」 「除非亡灵二次死亡,不然不会消失的。」罗拉耳下的一对耳饰完好无损,庭霖递给海卫一个警告的眼神,「但一旦签订了亡灵契约就代表同生共死,信物消失了,签订契约的两人也就都会死去。」 庭霖顿了顿,「她……没告诉过你这些事情?」 罗拉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有,稀里煳涂地就签订了。」 庭霖心道真是巧了,当初自己和塔纳托斯签订亡灵契约的时候,塔纳托斯说出来的话也像云山雾罩,看来这是所有亡灵的通病,不管生前是人类还是龙族。 「信物没消失,就代表玛丽也还以亡灵的身份存活着,弗里曼……暂且算他失踪了,如有需要,可以来找我、赫尔墨斯或者海卫,让那时候的『弗里曼』重现人间。」 第071章 礼物 把弗里曼关在亡灵秘境由塔纳托斯的人看守,哪怕神像亲自下凡来救他也得掂量掂量,世界上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庭霖规划周全,罗拉虽然不知道弗里曼会被扣在亡灵秘境,但也没怎么犹豫就爽快地答应了。 夜风渐凉,罗拉穿得单薄,没问庭霖为什么知道弗里曼住在哪,也没问弗里曼会被关在哪,甚至没问庭霖怎么会熟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杂事,草草告别后就回了学校。 医药昂贵,她还付不起。 罗拉前脚刚离开,后脚人鱼就浮上了水面,银白髮丝纠缠住指节,清澈见底的眼睛眸色浅淡,一动不动时宛若毫无生机的琉璃。 庭霖没心思欣赏人鱼的美色,按住海卫肩膀命令道:「转过去。」 「哦。」海卫鱼尾划过一道弧线,乖乖转身趴在了岸上。 庭霖还记得阿多尼斯说过的话,在他和精灵在精灵之森的时候,是海卫游荡于深海大开杀戒才吸引住了神像的目光。 人鱼不像精灵随时有【奇蹟】照料,也不像必需期吸血鬼那般癒合迅速,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只能像普通人那般缓慢自愈,刚刚罗拉在时不好细察,只能从正面看到几处不痛不痒的擦伤,但一旦人鱼露出了后背,大大小小、皮开肉绽的伤口就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眼前。 最严重的一处,连银蓝鳞片都掉了两片。 庭霖边习以为常地从干坤袋内往外掏伤药,边嘱咐道:「药丸内服,药粉外用,老实点别乱动,等我给你包扎,伤口痊癒彻底之前不能碰水……最后一句当我没说。」 第124页 人鱼受伤后,最大的问题伤本身多难治癒,而且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泡在水里,极不利于恢復,庭霖动作尽量轻缓,小心地拔出一片小小但锋利如刀刃的鱼鳍,稳稳地将瓷瓶中的药粉均匀抖落,裁下里衣的布料敷上去,又特意施了个法术在伤口附近形成气泡,避免海水把药粉冲散。 这个时间把医生从睡梦里叫起来太缺德了,庭霖终究对梅尔斯大陆各种妖魔鬼怪的身体状况不太了解,试过人鱼的体温后才放下了半个心:「没事,死不了,但明天记得去找医生看一看——不要说教堂的精灵医生不好找,直接找阿多尼斯身边的精灵【奇蹟】。」 「……哦。」原本想敷衍了事的海卫失去了藉口,低头蹭了蹭庭霖收的窄窄的袖口,成功将朱红的衣衫蹭成了暗红。 黑夜中所有颜色都显得比白天更为阴沉,庭霖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抓着人鱼脑后长发,强行拎起来板着脸质问道:「闲的没事去深海作什么妖?把祂支开的方法多了去了,偏要选最危险的一种?」 「把祂支开是其次的目的,最主要的原因……」海卫顿了顿,略微压低了一下原本极具少年感的嗓音,迷茫而委屈地问:「人鱼成长需要挑战,庭霖同学难道没发现,我最近长大了一点吗?」 人鱼没有变声期,歌喉却名扬梅尔斯大陆,不仅是因为人鱼有【歌者】,更多原因是这一序列是声音各个恍若天籁,庭霖没近距离接触过其他人鱼,但海卫每每唱歌或正经说话时,声音都像一颗颗圆润的纯白珍珠跌落冷玉浅盘。 从声音上难听出名堂,庭霖仔细观察着人鱼无甚变化的俊脸,又后退半步扫了一遍海卫赤/裸的上半身,最后瞄了一眼波浪下人鱼随着水流轻微摆动的鱼尾,还是没看出来海卫哪里长大了,不耐烦地敷衍道:「你心长大了。」 不大也不能独自跑去杀鱼。 海卫不满地一甩鱼尾,半透明的尾尖盪起一连串晶莹剔透的水珠,「啪唧」一声铺在了岩石上。 鱼尾的手感十分奇特,庭霖没忍住伸手想要摸一下,紧接着就中了人鱼的圈套,被鱼尾一卷拖入了海内。 庭霖猝不及防,差点呛水,艰难地掀开眼睫,看着人鱼在水下阖上了眼,闭眼贴近撬开了唇齿,渡来一颗人鱼眼泪。 原本艰涩的唿吸瞬间通畅,没等庭霖反应过来,海卫反身揽住庭霖腰背,带着他向远处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游去。 夜晚不及白天,三步以外人畜都难辨,快速游动时眼前景象花成一片,耳畔也只有水流声清晰,庭霖有些头晕:「去哪?」 「还记得那天你在神界时,我随人鱼们一起去远海,斩杀了一只独角魔鲸吗?当时说要给庭霖同学做备用剑的。」海卫速度逐渐放慢,「但后来我发现,好像没有比无名剑更适合庭霖同学的剑了。」 无名剑会认主,人鱼序列又不擅长制造武器,很难再锻造出一把有灵的剑,庭霖以为当时的海卫只是随口一说,并未放在心上,反正他一杂修,哪怕摘片树叶都能当作武器,倒是海卫一直念念不忘。 但他再念念不忘也没什么用——梅尔斯大陆没有金灵根这一说,现存序列也没有哪个种族会打铁,生命漫长的亡灵里有几人精通此道,但亡灵怕水,对独角魔鲸这种天生与水元素相生的魔兽更是退避三舍。 最后,还是得海卫自己想办法,绞尽脑汁后,终于做出了一件东西—— 海卫把庭霖带到了自己在海底的居所,将庭霖按坐在铺着数层鲛绡巨大的张口蚌壳中,自珊瑚小桌上拾起一个触手生凉的皮质条状包裹,递给了庭霖。 脑袋会发光的里比特鱼兢兢业业地充当着蜡烛,庭霖接过皮包,大体从重量和包的大小形状猜出了东西,「——摺扇?」 梅尔斯大陆如今的扇子只起到了一个摆设的作用,常用名贵金属、皮革、羽毛等制成,突出华丽庄重的重点,平常根本用不到,夏季亚科斯学院的学生有时觉得热,也只会用纸张或其他类似于扇子的东西扇风——摺扇这种东西是修真界的,尚未传进来。 而眼下,薄而坚韧的摺扇通体玉白,开合顺畅,其上的繁美花纹也贴合庭霖的习惯,镂空雕刻了只只婉转青鸾,庭霖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的这种东西?」 「一次梦境里见你用过。」庭霖少梦,但每次梦到清晰画面时,塔纳托斯就会迫不及待地入梦来掺和一下,慢慢地从庭霖的梦中拼凑齐了一个遥远的修真界——哪怕来到梅尔斯大陆许久,庭霖午夜自然生梦之际,十有八九也只会梦见修真界。 人鱼拨弄着庭霖手指将扇面合上,指着角落的一处米粒大小的小鱼印记,邀功似的道:「这是我。」 人鱼【风云】可掀起狂浪、飓风与暴风雨,海中许多魔兽也有此天赋,海卫弄死了一批在学校考核要求猎杀的魔兽,却因为成年期的人鱼过于躁动,一不小心在动手途中吵醒了正在酣睡的渊狱龙鲨,被穷追不捨地紧咬着追出了大片海域,迫不得已还了手。 于是,这把送给庭霖的摺扇就多了一个在水中搅弄水流、形成足以绞杀大型魔兽的水下漩涡的技能。 人鱼托腮注视着庭霖,歪着脑袋介绍道:「原本只打算给摺扇施加同【风云】一样的技能,但有鱼不长眼,非要把我吃了,我没办法,只好把它弄死。」 第125页 独角魔鲸长长的角抛去杂质,炼就的结晶不过几颗果实重,庭霖随手将摺扇向前置去,扇面在水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圆润的边缘抚过一片鲛绡,以韧性着称的鲛绡却被轻而易举地拦腰斩断成两截,孤苦无依地飘荡于水中。 片刻后,摺扇重新飞旋迴手中,庭霖眼眸微亮,指腹一寸一寸地摸过扇骨:「不错。」 人鱼兵零乓啷半天,又取出来一只小小的闭合蚌壳:「做完摺扇还剩下些边角料,我就顺手再打了点东西,猜猜是什么?」 「……不会是戒指吧?」庭霖现在看着戒指就头疼,毕竟他只有十指,倘如以后收多了都没地方带,既亡灵骨戒和他自己准备的风元素戒指后,已经不需要其他戒指了。 人鱼眼神飘忽不定:「是有过这个想法……」 戒指比起其他东西来,总有一些特别的含义掺杂在里面,但最终,人鱼打开蚌壳,内里躺着的是一枚鱼形扇坠。 「人鱼不和其他序列一起上课,现在庭霖同学身边很多人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有了这枚扇坠之后,海卫心里平衡了,「但以后他们就认识我了。」 庭霖不轻不重地捏着摺扇敲了人鱼的额头一下,觉得十分顺手:「谢谢你,再见。」 理论上来说,现在的庭霖还在精灵之森和精灵王子阿多尼斯一起睡觉,明天一早,精灵女王还要将准备的礼物送给他,庭霖没有时间接着浪费,在天亮之前回到了阿多尼斯的宫殿,清晨,一出门就碰见了亲自前来的精灵女王。 还有她身后,十二个半人高的,由四个青壮精灵抬着还累得满头大汗的木箱。 「这是我送你的见面礼,过不了多久,其他精灵应该也会上门送礼。」 精灵女王让人把箱子撂在空地上,不忘关心道:「有点沉,带空间耳饰或者类似东西了吗?没带的话直接用阿多尼斯的。」 阿多尼斯缓缓道:「陛下,我这是刚得宠就失宠了吗?」 好在,庭霖干坤袋内容足够大,愣是把十二箱见面礼全塞了进去,此后两天,流水般的礼物接连不断地送进,也勉强靠女王送的空间耳坠装了下来。 这次送礼很有讨好未来储君的意味,庭霖拨着算盘算了半晌,真诚地向阿多尼斯提出殷切期盼:「你的其他灵魂碎片有王位能争吗?」 第072章 风雨 怪不得钱权势三者总是绑定在一起,阿多尼斯只是稍微比以前受看重些,立刻就有无数人闻风而动,忙不迭地试图拉拢,王位最后能不能争到还要另说,但已经到手的利益是板上钉钉跑不了的了。 庭霖葱白指尖拨过一颗玄色算珠,感觉这清脆的碰撞声比人鱼的情歌都要好听,细细把得到的所有礼品与梅尔斯大陆的市价作对比后,有了一种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回家的错觉。 「也不必真的把各序列捏在手里,只要稍微有点权势就可,」庭霖心下雪亮,「除了精灵之森的原始林,其他序列的繁荣中心我还一个没去过。」 菲埃勒斯几人早就向庭霖提出过邀请,但当时的庭霖一心铺在各种杂七杂八的杂事上,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现在想起略有些后悔。 天知道他差点错过了什么。 阿多尼斯表情带着几分谦然,微笑道:「我对王位没什么兴趣,但奈何神出手大方,故意想让我亲自体验一下当今各族的美好生活,所以我的每个身份细究起来,也都算得上贵族,如果要争王位的话,也不是不行。」 精灵之森到处都是生机盎然的绿植,庭霖坐在手腕粗的藤蔓和柏梨木架起的鞦韆上,面前堆放着的是按类分摆的各种财宝。 除却出手最大方的精灵女王外,其他精灵们上门送礼时,打着的都是「听说先生妙手回春,救了我们的王子,所以特来恭谢」的旗号,尺度也拿捏的非常好,大多都是些金银细软等挑不出错的东西,不送吃、不送喝、不具鲜明特色,甚至连一点与魔药、武器沾边的都没有,竭尽全力地避免了风险。 阿多尼斯费了点心,命人思分门别类地整理时也发现了这点,详细地和庭霖说明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金币银币随意花,珠宝首饰也中规中矩,布匹就算了,质量一般。」 所送来的布匹无非是那几样,鲛绡、丝绸、天鹅绒……全梅尔斯大陆最好的鲛绡当然属于人鱼族,丝绸、天鹅绒等布料庭霖也司空见惯了,阿多尼斯思索片刻,开口道:「海卫那边有做好的几身衣服,已恭候了庭霖同学许久。」 鲛绡质地轻若浮云,光若月影,层叠数层也依旧是半透明的,庭霖不是很喜欢:「几身?不多的话能折现吗?」 「不多,」阿多尼斯报出了数字,「也就一百多件吧。」 庭霖:「……」 鲛绡制衣不易,这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准备了? 阿多尼斯仿佛没看懂庭霖的未语之言,依旧笑得令人如沐春风:「每一件都是量身定做的,怕是难卖,庭霖同学就勉为其难收下吧。」 「……行吧。」庭霖不是很想穿,收的确实很勉强,但终究也是收下了。 见坐在鞦韆上微微晃动的人妥协后,阿多尼斯本就和煦的笑容愈发灿烂。 不久之前,庭霖还坚持与他「算明帐」,凡是钱财一律划分明确,眼下总算是有了新的进展。 林间清爽,微风不燥,在精灵王子如炬的注视下,庭霖最初的喜悦褪去,垂下眼睫,默默数算了一了菲埃勒斯的家底,越算越觉得发愁——阿多尼斯有伴侣一事提醒他了,倘若菲埃勒斯从每块灵魂碎片都要成亲,那他岂不是每次都要送六份贺礼? 第126页 成亲宴也就罢了,如果有了孩子,孩子出生、满月、周岁、入学、结业、升迁,样样都可以宴请宾客,万一孩子生的多,孩子又有了孩子,那这以后要送多少礼? 庭霖心凉了一片,如要以这次精灵们送的礼为标准的话,那他估计会倒灶。 莫名其妙的烦躁挥之不去,庭霖再没了数钱的心情,捏了捏右耳上青绿的润玉耳坠,把铺满空地的东西都收了起来:「来刺杀你的亡灵在哪?」 「女王向塔纳托斯要了几个人,正在学习刑讯逼供,庭霖同学还是别去了。」阿多尼斯把庭霖按回鞦韆,「术业有专攻,亡灵不知道疼,平常手段撬不开他们的嘴。」 反正最终目的也不是真的撬开他们的嘴,一个精灵王子被亡灵伤到了,精灵女王反而向亡灵要人,在某种意义上算是点明了那些亡灵叛出亡灵序列的事实,原本对亡灵一族颇有微词的精灵也从女王的举动中揣摩出了一丝迹象——对亡灵序列復甦一事,精灵族将会持支持的态度。 庭霖在精灵之森小住的这几天里,罗伊也没闲着,把一本《精灵纪事大全》完整地递交了上去,当天女王就召集了原始林中所有的年迈精灵,把扔在角落里吃了不知道多少年灰的古老图书一起翻了出来,互作对比。 结果自然不必多说。 罗伊比庭霖更早回学校,再加之他广袤的交友范围,等庭霖怀揣着万贯家财踏进亚科斯学院大门的时候,全校人都知道精灵序列最近在修史的消息了。 罗拉也不负厚望,虽然她话不多,但有时候你的敌人比你的朋友更关心你在做什么——还不知道弗里曼已经半死不活的众多跟班们自发地抢了这本书,在班级内闹笑一团,争相抢看传了一圈后又在年级内流传,现如今刚好传到了庭霖的手中。 赫尔墨斯探头探脑,检查完书籍后愉悦地吹了声口哨:「完好无损。」 幸亏塔纳托斯在书本内页画了小型魔法阵,保护住纸张不被破坏,不然一本普通的书籍,怕是早就被撕成碎纸了,庭霖草草浏览了一遍内容,合书递给身后的罗伊和查理德。 罗伊看着字就头疼,接着反手递给了查理德。 后天就是诞祭日,小小的长假即将到来,所有人都翘首以盼,身在教室,但心已经飞了。 「诞祭日是梅尔斯大陆最重要的节日,届时,不管是住在深山老林里的吸血鬼,深海远洋的人鱼,还是无垠草原的狼人,都要露面。」 赫尔墨斯再次恢復了活蹦乱跳,兴致勃勃地开始规划庭霖的假期:「有兴趣去龙族皇宫玩一玩吗,或者去草原,现在正好是夏天,有的草长得比我都高。」 吸血鬼红眸闪烁,「说来……庭霖同学好像没有和狼人序列深交过。」 狼人一族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民风彪悍,亚克斯学院打架斗殴事件十件里有八件都与狼人有关,庭霖兴致不高,搪塞一点头:「随意,我去哪都行。」 「唔,那就好——记得带上新衣服。」赫尔墨斯着重强调,「要海卫送你的。」 原本专心致志看书的庭霖动作陡然一滞,眼皮一掀漠然回望:「有没有可能,我们是去避风头的,不是去玩的?」 「两者又不是不能兼得,」赫尔墨斯手持摺扇,殷切地为庭霖送去阵阵凉风,「诞祭日连塔丽莎菲尔老师都会休假,是梅尔斯大陆最放松的时候,去稍微歇一歇吧亲爱的。」 赫尔墨斯语未尽,在放松的同时,诞祭日也会是信仰之力最鼎盛的时候,庭霖似有所感地望向窗外,夏季多变的天气忽地从晴空万里变成了乌云罩顶,天空顷刻间阴沉了下来,风雨欲来。 第073章 见血 玄紫霹雳如明刀寒剑划亮天幕,飓风席捲起漫天尘埃,携带着海水的腥味,勐地窜进了门户大开的教室。 下一秒,震耳欲聋的雷声与骤雨紧促而下。 这是庭霖来到梅尔斯大陆以来遇到的第一个雨天。 慢慢的,下雨时特有的泥土气泛起,空气愈发潮湿,庭霖从干坤袋内取出一把紫竹柄、八十四骨的油纸伞,撑伞翩然离去,雨帘朦胧间,烟青伞面上的细柳隐似扶风。 不过多时已缓步行至教堂,庭霖顿足,轻轻斜伞,在伞檐下抬眼向内里杂乱无章的残骸望了一眼。 赫尔墨斯原在抬头研究伞面,十分好奇为什么纸做的伞却能挡雨,半晌后隐约明白了原理,兴高采烈地由将注意力移到了伞骨和伞柄上,抬手从庭霖手中接过青柳伞:「庭霖同学打这么长时间的伞也累了,我来吧。」 庭霖缓缓松手,目光收回,忽然意识到一个十分致命的问题——他来到梅尔斯大陆已快三月,这三个月以来居然只下了一场雨?!! 此时节正是稻的关键成长期,倘若在修真界,一连三个月只下一场雨,极大可能会造成粮食减产,而梅尔斯大陆的玉米同样处于至关重要的生长阶段,庭霖虽未耕种过,但也十分清楚干旱对百姓的影响。 赫尔墨斯撑伞,听完庭霖的疑问后收起了笑脸,嘆气道:「这种天气不是今年刚有的,近十年几乎都在旱或者涝。」 风调雨顺已成了一个遥远的词彙——可能是精灵赖以生存的森林被大量破坏,可能是龙族常年放肆操控水、火、风元素,也可能是神懈怠了忽略了此等细枝末节种种原因,导致近年来的气候愈发恶劣,对本就劳苦却得不到高功的农人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第127页 「所以,我想让庭霖同学去草原看看,明年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么广袤的草地。」赫尔墨斯嫌晦气,甚至不想往教堂里面看,转身背对着大门面向庭霖,「现在祂们是一点都正事不做啊,就这场雨,还是海卫怂恿人鱼【风云】,同大半族人计划了许久才召来的。」 庭霖一脸麻木:「原先我以为你们只是没有祈雨的传统,但没想到都有【风云】了,居然还没意识到可以自己造雨。」 这把青柳伞并非俗物,除却像普通油纸伞那般遮雨,还会在周身形成一片真气层,避免雨点溅落飞斜,自万丈高空而来的雨点接连不停地敲打着伞面,大大小小轻轻重重,连在一起像是某种韵律奇特的小调,赫尔墨斯同样无奈:「陆上天气如何又与【风云】无关,人鱼序列一向淡漠,才不想管闲事呢。」 但有此先例后,按照系统的话来说,梅尔斯大陆终于进入了「人鱼造雨」的时期——系统不忘出面叽叽喳喳:【玉米好吃!烤着蒸着煮着煲汤都好吃!】 庭霖不关心好不好吃,只关心有没有有用,干脆和赫尔墨斯商议了一下,到时候他回家的时候,能不能把梅尔斯大陆能吃的各种作物,连同种子、幼苗、种植方法等,将能带的全带回去。 赫尔墨斯不出意料地双手支持——就算他不支持也没用,庭霖有的是办法瞒天过海。 少年吸血鬼玩心很重,谈完正事后很快偏移了重点,状似随意道:「庭霖同学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尘埃落定,万事了结之后,我最起码要在亚科斯学院毕业。」庭霖未来规划明确,一边抬步向宿舍走去,一边回答,「反正飞升之后也能下凡,以后再说吧。」 赫尔墨斯脸上这才重新浮现出笑意,悠悠地旋转着油纸伞,甩飞出道道平行的水花,「以后可别忘了我。」 「忘不了。」 天际一道雷电噼下,东方留学生的侧脸在骤现的光亮下清晰了一瞬,墨发规整地扎起了发尾,青衣翩跹,细腻皮肤哪怕在暗沉雨幕中也白的亮眼,赫尔墨斯一时无言,眼眸微动,不知不觉中落后了半步,庭霖立刻住步回首,长眉微挑,点缀着星辉的眼睛扔过来一个眼神:「怎么,想淋雨?」 「……不想。」赫尔墨斯向前一步,熟练地拉住了庭霖广袖,笑得分外张扬,「只是觉得,一起畅想未来的感觉非常不错,像红褐色的莓果酒,有点醉人。」 吸血鬼血红双眸紧紧盯住庭霖,唇角压抑不住地上扬,开心地露出了两颗尖尖的犬牙:「听庭霖同学的口气,仿佛我们胜券在握,十分笃定未来一定会按预料的方向发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交代在这。」庭霖说话向来百无禁忌,「如果哪一天我真的死了,记得把我的骨灰撒海里。」 「不会,如果真有哪天我也帮不上忙,因为我一定会死在庭霖同学的前头。」赫尔墨斯难得正色,脸色微沉,「同生共死,这句话绝不是说说而已。」 庭霖沉思几秒,「那我们能找谁託孤?」 「托什么孤,註定会一切顺利,别掐指算了,」赫尔墨斯强行打断庭霖的动作,执起右手来与他十指相扣,「走吧,收拾东西去草原。」 莫尔伦恩草原以莫尔伦恩大帝的名字命名,在他那个年代,莫尔伦恩草原尚且一望无际,而如今,庭霖迈出一道撕裂的空间裂缝,极目远眺,隐约觉得远处如在天边的植被已稀疏得露出了地表。 但真的有比赫尔墨斯还高的草。 这片草原同样是用于试魔药、尾巴细长盘成螺旋状的比鲁斯鼠的老家,面前数尺高的比鲁斯蓝草就是他们的主要食物,庭霖站在裂缝前,对着叶片青蓝交错的蓝草看了半晌,忽闻身后传来叫喊:「庭霖!」 庭霖略有些惊讶地转身,「巴克老师?」 由于狼人一族容易莽撞,菲埃勒斯想都没想就让巴克暂时回了草原。 一碧千里,翠色慾流,狼人巴克带队前来,挥手向庭霖打了个招唿:「赫尔墨斯让我来接你。」 今天是诞忌日,驻扎于莫尔伦恩草原的狼人部落首领去了斯普林霍尔州,同其他序列一起欢庆神的生日,所以现在,值守莫尔伦恩草原的是那位首领的侄子。 巴克向庭霖指了两个方向,嗓门大得隔三里地都能听见:「那处高地上是我们首领的居所,他的侄子住在稍矮一些的北侧高地上。」 「我们那位首领今年五十了,没有孩子,只有一个侄子,所以不出意外,他就是下一任首领。」巴克简单说明了一下当今狼人序列的情况,庭霖仔细听着记下,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眼周围体型彪悍的高大狼人,面色如常地继续前进。 吸血鬼序列与狼人序列是旧仇,赫尔墨斯不可能来狼人的领地上门挑衅送死,其他几块灵魂碎片也各有自己的事要忙,所以,这次假期庭霖是一个人来的。 而且……月圆之夜,就在今晚。 彼时,斯普林霍尔州皇宫前的宽阔街道上早已铺上了厚厚的天鹅绒地毯,两侧无数人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伴随着正午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妖魔鬼怪都摒住了唿吸,金属与地面相蹭的刺耳摩擦声后,皇宫厚重坚硬的城门缓缓向里打开,一辆由三匹纯白独角兽齐拉的黄金马车在万众瞩目中驶了出来。 今天是神的生日,所以马车上坐的也不是人,而是一名幼儿——整整十二辆黄金马车,按照年龄由大到小依次出场,最后一位成年男子恰好伪装成神的样子,和当今各教堂里的神像相貌几乎一模一样。 第128页 直冲云霄的欢唿声中,鲜花与浅色羽毛被围观的众人抛出挥洒一地,各序列的代表出场了。 虽说是代表,但极少有真正的掌权者乐意被人当猴看,亡灵作为第一序列首先出场,露面的就不是塔纳托斯,而且另一位亡灵。 莫尔伦恩草原上的狼人活得宛若原始社会,连个钟都没有,庭霖站在高地的营帐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这个时间,你们的首领要露面了。」 艷阳高照,一脸不痛快的狼人首领被独角兽拉至街道中心,不满地沖群众呲出一口獠牙,下一秒,一至穿云箭不知从何处射来,尖啸着拖着长长的尾巴,正中狼人首领的眉心! 诞祭日,见血了。 第074章 狼人 坚硬的脑壳如同脆皮核桃般崩裂,鲜红血花与花白脑浆瞬间炸开,狼人首领还没有意识到怎么回事,表情仍然兇狠异常,连锋利的獠牙都没收回,就怒视着前方,张着血盆大口瘫倒在车内。 短暂怔愣后,惊恐的尖叫悚然蔓延,人群如浪潮般挤挤攘攘迅速后撤。 拉车的独角兽同样受了惊,尥起前蹄仰颈嘶鸣,挣扎着挣脱了缰绳四散而逃,而独角兽种群意识极高,意识到自己的伙伴狼狈出逃后,同样开始惊恐地拉着马车横冲直撞。 方向与速度骤变,原本端坐在马车上神情悲悯慈蔼的神的扮演者和各序列代表猝不及防,修为高点的能及时反应过来一把抠住车沿,而最前方年纪尚小的幼童,已被活活甩出了车外,眼看就要葬身于独角兽的铁蹄之下。 场面一时人仰马翻,混乱中,一矫健龙族纵身一跃,捞起幼儿后足尖轻点重归空地,伸手把怀里的小孩交给了他的母亲。 双眼含泪的女士逆流而上,艰难地拨开人群来到前方,刚一抬眼看到的就是自己孩子即将被踩死的画面,绝望之后却又峰迴路转,颤抖着抱着脸色惨白、不住哭号的孩子,深深将脸埋进了幼儿华丽的衣裙中。 萨克斯顿抬起胳膊,将母子二人同街道微微隔开,确认无恙后抱臂,冷眼扫视一圈,对迎面而来的龙族毫不留情地嘲讽道:「诞祭日这么重要的节日,莱顿王子也不用心操办啊。」 对方脸色涨红,羞愧难当地想要说些什么,萨克斯顿抬手直接制止了他的狡辩:「不必找藉口,今天的所有情况,我自会向公主禀报。」 哭喊叫骂声噪杂成片,庭霖立在原地,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匆匆瞥了一眼,而巴克还在老老实实地回答:「是,我们首领不太喜欢这种场面,今天还是第一次出席诞祭日。」 「……不出意外,也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庭霖收起银镜,默不作声地静然等待。 狼人不和其他序列那样到处都是持剑带刀的卫兵,草原上人烟稀疏,每只狼都在忙着自己的事,连狼王的营帐外都没有一人看守,庭霖顶着烈日在外等了半天,愣是没有听到一点从内传来的声音。 本来这次的旅程就是为了避开风暴中心,没有必要非见狼人序列的领头人,庭霖耐心一点一点消磨,干脆道:「直接带我去客房吧,等你们首领的侄子有时间我再来拜见。」 巴克闻言挠了挠头,干笑一声:「庭霖啊,你看我们这,像是有客房的样子吗?」 庭霖:「……」 菲埃勒斯再不靠谱也不会让他睡大街,庭霖平静地问道:「那我住哪?」 「住这,」巴克指了指两人面前的营帐,「但厄喀德那现在在打猎,估计在等十分钟左右就……等等,你怎么直接进去了!」 营帐门口的薄韧皮毛被掀开,挂在其上的雪白骨串哗啦一响,庭霖没等巴克把一句话说完,已经明堂正道地走进了室内。 狼人不用灯芯草灯,营帐内用于照明的是不知什么魔兽炼成的脂膏,香气浅淡,光亮却远胜灯芯草,微黄的光芒下,书桌、座椅、矮柜……几乎所有的家具都保留着最原始的面貌,价格高昂到堪比黄金的紫晶枫木皮都没扒,只简单修了一下外型就抬来做了装饰,稀少到只在诞祭日才拉车的独角兽的头骨,也只能和龙息红蟒等已濒临灭绝的生物一起被挂在墙上。 庭霖不紧不慢地环视过室内,踏过床前厚厚的影豹毛毯,拉过一张木椅悠然坐下。 营帐外巴克急得抓耳挠腮,很想伸出狼爪把庭霖薅出来,但又没这个胆子进去,只好声嘶力竭地压着嗓子喊道:「厄喀德那领地意识很强,从来不允许其他人未经同意就进去,快出来!」 庭霖的声音远远传来:「他同意了,老师再见。」 厄喀德那营帐内的布置和其他几人截然不同,阿多尼斯房全是植物,赫尔墨斯住宿舍,海卫住海里,塔纳托斯更是直接住棺材,算起来,这位厄喀德那的房子虽然有点风格迥异,但勉强有个人样。 庭霖撑着额头闭目养神,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了眼下淡淡的青色,巴克走后,周围的空气就越发静谧。 正午气温极高,草原上又无成片的高大树木遮挡,出去就只能挨晒,但偏偏很多魔兽只喜欢在这个时候出没…… 没等庭霖彻底陷入沉睡,令人胆寒的狼嚎咆哮声渐进,深灰色狼群如同黑云压城,带着凛冽的血腥气席捲而来。 震天欢唿声中,厄喀德那高速急行,前爪落地成了骨节分明的人手,茂密的深灰狼毛自手腕处褪去,露出了坚硬赤/裸的胸膛,眨眼间野兽的头颅勾勒处出刀削斧刻般的侧脸,隆起的肌肉在刺眼日芒下蒙着薄汗,全然变成了人形,只剩一条狼尾依旧拖在身后。 第129页 「厄喀德那!」巴克窥探了一眼狼群带来的小山似的猎物,神情凝重道:「有人进了您的营帐。」 「哦?」狼人脚步一顿,挑眉,「谁?」 厄喀德那大步向前走去,「算了,我去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狼人的声音顿时轻了下来,保持着撩起营帐的姿势,收回目光转头吩咐道:「让外面的人都小点声。」 「……是。」 微暗的阴影中,一白衣静静地坐在风杨椅内,如墨长发随意披散,双眼紧闭,耳垂下,一枚青绿耳坠悬于半空,葱白指节蜷起,无名指上的骨戒在侧脸压出一道红印,竟是难得的放松姿态,却又在听见噪音后敏锐地颦了眉,只是人还未醒。 厄喀德那缓缓放下帘幕,轻轻走近后将庭霖拦腰抱起放在床上,附在耳边低声道:「怎么不去床上睡?」 庭霖迷迷煳煳间感觉声音有点陌生,嗓音微哑地闭眼回道:「忘了,原本没打算睡。」 狼人刚刚打猎归来,浴血的血腥气与在草地上滚了不知道多少圈后的尘土气未消,浓烈到都盖过了庭霖身上原有的冷香,庭霖嫌弃地偏过头:「离我远点……」 被太阳炙烤过后,奋战多时的躯体愈加炽热,厄喀德那俯身将脸埋进了庭霖肩窝,用力揽住他的腰背不住上下其手,野兽特有的粗重急促的唿吸喷在颈侧,锐利的犬牙都开始在锁骨处反覆研磨,庭霖不得不睁开眼,抓住厄喀德那的灰发用力薅起,仔细辨认了一下对方的相貌。 厄喀德那喉结滚动,撑在庭霖上方问:「在看什么?」 「我在看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庭霖放下手重新合上眼,「就你这劲头,不知道的还要以为你想把我吃了呢,我孤家寡人一个,孤零零地飘洋过海,又深入了狼人的腹地,万一出了什么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必须小心。」 「可今天是月圆之夜,再怎么小心也容易有疏漏,不如跟着我怎么样?」厄喀德那压在眉骨下的紫瞳中闪烁着冰凉的寒光,勾唇道,「我护着你。」 「你叔刚死,你不急着篡位?」庭霖诧异,「不对,应该算合法继承王位。」 「怎么不得哭两天丧,」厄喀德那右手化作狼爪,趁庭霖不注意搭在了他大腿上,悄悄划破了一层层布料,「现在就动手显得我太急……说实话,狼人序列不算很重要,不要也行。」 庭霖越听意识越昏沉,终于在失力之前察觉出了一丝不对,费力撩起眼皮艰涩道:「我好像有点抬不起手。」 「哦,正常,」厄喀德那舔吻着他的唇角,狼爪已摸到了皮肉:「我刚刚猎杀了一只影豹,它们的血有点副作用。好好睡一觉吧,亲爱的。」 庭霖很想骂人,恨不得掐着厄喀德那脖子质问,既然想让我睡觉又为什么要把我叫醒重睡,但影豹血的作用显着,没等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单词就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后,已漫天繁星。 庭霖盯着高远的夜幕迷茫了两秒,片刻后翻身坐起,侧脸看到了身侧趴卧在地上的灰狼。 圆月高悬,冷风唿啸,庭霖身上原来的衣服已不翼而飞,只剩一身轻薄鲛人绡与兽皮披风,庭霖拢了拢衣角,转身一巴掌拍在灰狼毛茸茸的脑袋上,面无表情道:「起床了。」 「……」厄喀德那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紫色竖瞳一动不动地死死盯住庭霖,半晌狼尾一甩,缠住了庭霖脚踝。 庭霖懒得注意细节,火急火燎地掏出一面银镜怼到狼眼面前,跪坐下来问:「意识还清醒吗?现在已经到哪一步了?」 「现在,我开始觉得饿了,」厄喀德那撑身,狼爪压在庭霖右肩,「想吃点东西。」 「谁问你了。」庭霖瞥了他一眼,拂开爪子道:「诞祭日游行到哪了?」 第075章 天雷 厄喀德那狰狞的獠牙不满地呲了呲,狼尾缠得更紧了。 庭霖手中这面和「鸣霄」奇像的银镜,是他自神界回来后试验许久才造出来的,只要真气足够,多远的画面都能看到,庭霖一心挂念诞祭日巡游,右手指节一动,真气凝结成的轻盈光点已萦绕于指尖。 灰狼爪子顺着庭霖的肩膀下滑,「吧嗒」一声将镜子拍到地上,脑洞拱了拱他的前胸:「快午夜了。」 庭霖闻言,抬眸与兽瞳对视一眼,连蹭都不让他蹭了,起身收起了银镜,动作迅速地推开狼首,开始从干坤袋里往外掏东西。 狼人脑袋落空,焦虑地抓了一下草地,「我不懂阵法,只按你说的要求找了这片空地,保证方圆百里内都找不到第三只开了灵智的生物。」 月圆之夜的狼人可能会出现三种情况,暴躁、发情与虚弱,厄喀德那睏倦地打了个哈欠,眯眼看着前方的庭霖布置法阵,目光紧紧黏在弯腰下蹲时从披风缝隙中露出来的隐隐绰绰的光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如果此时厄喀德那还是人身的话,天生的英俊面孔哪怕打哈欠也会显得赏心悦目,但他现在是一只狼,仰头的瞬间血盆大口朝月大张,瘆人的狼嚎「嗷呜」一响,哪怕叫得再可爱也只让人觉得惊悚,庭霖则神色异常凝重,召出无名剑在自己和厄喀德那周身划了一个圈,将一连串价值连城的宝物武器按照方位摆好,最后撑起一座防护罩,扬手把干坤袋内的鲛绡抛上了罩顶。 信仰之力最强的一天过去了,神干涸的神力汲取到了一丝来之不易的甘霖,必然会醒来有所动作,他不能对菲埃勒斯做什么,但一定会对庭霖做什么。 第130页 「那个破神,恨不得直接噼死我。」忙完之后,庭霖语气再次恢復了轻描淡写,盘腿于灰狼身侧坐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依旧有些难以接受:「虽说鲛绡能消弭一定的天雷,但你们人鱼制绡的时候不能制密一些吗?」 「我也有过类似的疑问,鲛绡又贵又卖不出去也可能有这方面的原因。」厄喀德那低头,伸出生有倒刺的舌头舔了舔前爪,舔完又想给庭霖梳毛,但遗憾地被打了一巴掌拒绝了。 庭霖退后半步,拽了根髮带把长发扎起,警告道:「别舔我头髮,还有,你一定要长这个样子吗?」 灰狼身长两米有余,十分占地方,庭霖布阵的时候都不得不把阵布大一点,再加之勐兽的犬牙还时不时在脖颈后心等弱点处徘徊,致命点被人盯着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庭霖扎完头髮,忍无可忍地拂去身上沾的狼毛,冷着脸道:「滚出去。」 「不。」厄喀德那索性一转狼腰,勐地向前扑去将庭霖压在身下,「你明知天雷不会噼我,为什么非要自己担着本不该你担的东西?神本来就是因为我才会迁怒你的。」 幽紫狼眼在黑暗中深沉得看不见底,用一种打量猎物的眼神肆意俯视着庭霖的表情,伸爪把庭霖的双手按压在了头顶,长长的尖利的指甲挑开了本就松散的前襟,低沉且略带怒火的嗓音从震颤的胸膛处传来:「为什么。」 「……」庭霖被迫微微仰头,冷淡地注视着厄喀德那,「我就说你不应该跟来。」 月圆之夜的狼人脑子不好使,庭霖手腕被压得有些发麻,轻轻挣动了一下却被压得更紧,终于掀起眼睫,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点不对,急促道:「等等,把嘴拿开!」 厄喀德那獠牙越来越近,庭霖敏锐地察觉到狼人确实的饿了,竭力抽手推开狼头,「我带了吃的!」 「哦,你说晚了,我现在只想吃你。」厄喀德那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说完就要张嘴咬向庭霖肩膀,而与此同时,圆月在不知不觉中挪动了一个弧度,午夜已至,荒芜的草原上狂风骤起,乌云遽然聚来。 庭霖咬牙抬腿将厄喀德那飞踹出法阵,下一秒,闪烁着金光的天雷直噼而下! 这场声势浩大的雷聚集了一天的神力,神确实没想让他活,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噼个魂飞魄散。 不仅是因为他在梅尔斯大陆的人类与菲埃勒斯身上掺了一脚,更是因为他具有飞升的潜质,已成神的人比任何人都清楚谁能飞升。 厄喀德那被拦在阵外进不来,但海卫送的上百件鲛绡和在阿多尼斯那收的贺礼起了作用,直至曙光乍破前,最后一片乌云不甘地在空中转了两圈,打了两个巴掌大的闪,灰熘熘地飘走了。 庭霖一撩衣衫下摆,把关在防护罩外挠了一夜防护罩的狼人放了进来,支撑不住地踉跄了一步,被化作人形的厄喀德那接住了。 厄喀德那小心地将人打横抱起,半跪下来想要查探一下伤势,但被困得要死的却扔有一线清明的庭霖制止了。 「没事,没伤到,就是真气耗尽,有点累。」庭霖艰难地说完最后一句话,眼睛随即闭合,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了厄喀德那,但却没有注意到狼人突然阴沉下来的脸。 真气透支得天旋地转,浑浑噩噩中,庭霖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如同浮萍游子一般找不到落脚点,无数纷杂如同细密的蛛丝将他缠绕包裹,于是他下意识地忽略了一个事实——菲埃勒斯的母亲精通魔法阵,他自从接手亡灵秘境以来,对魔法阵与魔法域方面的造诣堪称梅尔斯大陆第一,那作为一块菲埃勒斯的灵魂碎片,厄喀德那为什么不懂阵法? 这种平时根本不可能被忽视的问题被突如其来的思绪浪潮遮掩,庭霖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一脸晦暗、压抑着惊涛骇浪、眉头紧锁的厄喀德那。 见他醒来后,厄喀德那眉心顿时松开,伸手扶着庭霖坐起,「现在是第二天下午,诞祭日仓皇结束,负责诞祭日的龙族王子被老国王训斥了一顿。」 原本持续三天的祭奠只举行了半天就停止了,神获得的神力估计也被庭霖消耗完了,厄喀德那道:「神再次陷入了昏睡,可以放心了。」 「嗯。」庭霖揉了揉太阳穴,脸庞因脱力而发白,每一个骨缝都泛着酸痛,半天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我不让你替我挡天雷不是因为嫌弃你,而是怕祂撕破脸,连你一起噼了。」 菲埃勒斯这几块灵魂碎片的年纪一个比一个轻,序列技能还残缺不全,庭霖自认为自己能扛得住,但专注于武力、少练魔法的狼人够呛。 于是,厄喀德那瞭然,冷淡地点头道:「哦,原来是嫌弃我修为不够。」 庭霖:「……」 厄喀德那掀开庭霖盖的被子,掌心火热,顺着大腿弧度缓慢地往上摸,庭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丝/不/挂,连件鲛绡都没穿。 光裸的感觉十分奇怪,动作间,皮肤与身下不知什么魔兽的皮相摩擦,而厄喀德那的体温又过高,庭霖心下疑惑渐盛,迟疑地抓住狼人手腕:「厄喀德那?」 「……嗯。」厄喀德那冷冽的眸色自上而下地扫过来,两秒后收回手,问:「下床吃点东西?」 「不了,给我拿件衣服,我想直接回亚科斯学院。」庭霖不动声色地回视,「莫尔伦恩草原太偏了,很难通过镜子看到有用的东西,我要回去疗伤修炼。」 第131页 「在这里一样可以疗伤修炼,」厄喀德那站在原地没动,「现在斯普林霍尔州还很乱,不安全,身体彻底恢復前先住在莫尔伦恩草原吧。」 庭霖沉默片刻,「那你先给我拿件衣服。」 厄喀德那弯腰凝视着他的双眼,轻声问:「一定要回去吗?」 「……先不了,」庭霖移开目光,「你这里有什么特色美食吗?我想尝尝。」 庭霖只觉得厄喀德那的态度有点怪异,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毕竟自从菲埃勒斯摊牌后,无论是阿多尼斯、赫尔墨斯、海卫还是塔纳托斯,单独和他在一起时,在谈正事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性格都相差无几,但面前这只狼人明显与其他几人有显着差别。 同时,庭霖发现,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不见了,只剩右手因缔结亡灵契约而摘不下来的骨戒还在。 厄喀德那意味不明的目光带着一种存在感极其的窥视感,庭霖一边说着废话拖延时间,一边敲了敲系统:「这个厄喀德那对我的好感度有多少?」 【90,都快满了,】系统也相当惊讶,【没认错人。】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庭霖的目光自始至终就没有往自己身上看一眼,所以他也并没有发现,他的周身遍布青紫泛红的痕迹,就连右手无名指根处,都残存着像是被刀刃割破又癒合的伤口。 厄喀德那心情愉悦地勾了勾唇角,「那我们先去尝尝影豹肉吧。」 第076章 尘埃 影豹怀有同亡灵【幻影】类似的天赋,皮毛呈现出油光水滑的雪白色,血肉莹白似玉,尝起来的口感像某种某种蘑菇,但却能令人昏睡不醒。 梅尔斯大陆常用刀叉,厄喀德那知道庭霖用不习惯,便早就为他备好了碗筷,席间,庭霖面不改色,用同蒸熟的影豹肉同色的玉筷夹起一块豆腐块似的肉,忽而转身望向厄喀德那。 狼人虬结的肌肉微微隆起,捲曲的灰发剃得很短,摸上去有些扎手,不似他狼身时的毛髮柔软。 厄喀德那背对着阳光,大马金刀地坐在他对面,豪放地对着一盆还在滴血痉挛抽动的生肉大块朵颐,足以轻松咬断猎物脖颈的獠牙狰狞地撕扯下大块血肉,动作间不忘抬头看他,顶着一张面容坚毅、满口血腥的脸向他递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庭霖眼神更加复杂:「……接着吃吧。」 他见惯了阿多尼斯进餐时的矜贵优雅,习惯了赫尔墨斯随时随地能掏出吃的来塞满一嘴的蠢到可爱,也勉强能接受海卫一口一条鲜活的生鱼,但厄喀德那这吃法…… 桌上十数个盘子内的食物都烹饪至了全熟,还细心地摆了个花样,浅度数的果酒也浅浅地盛了一小杯,一看就是专门为庭霖准备的,因为他对面的厄喀德那正抱着三个大盆,抓着一缸烈酒,仰头灌了一大口,凸起的喉结不住滚动,吞咽不及的烈酒顺着下颌流淌过脖子,划到了赤/裸的结实的上半身上,然后顺着腹部肌肉的沟壑流淌沾湿了长裤。 狼人序列果真民风彪悍。 庭霖深吸一口气,既有点忍耐不住,有抱有一丝试探地问道:「之前和你一起吃饭的时候,不见你有喜食生肉的习惯。」 「哦,」狼人动作微顿,「咣当」一声放下酒缸,蕈紫双眼照过来,「受序列影响,狼人都喜欢吃生的。」 厄喀德那两眼一眯:「怎么,不喜欢?」 「没有,只是吃生的不健康。」庭霖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朝着狼人勾勾手道:「过来。」 厄喀德那下意识依言靠过来,庭霖顺势将夹住的蒸肉送进狼人嘴里,满意地摸了摸他硬硬的短髮:「小心有虫子。」 「无所谓。」厄喀德那钳制拄庭霖手腕,缓缓将嘴唇贴近他的掌心,猩红舌尖暗示性地舔了舔细嫩的皮肤,俄而转去咬住本就红痕微消的指根,死死盯着他,幽幽道:「庭霖同学还是喜欢别人吧。」 「什么别人。」庭霖手一抖,玉筷掉在了地上,不得不调动起一层薄薄的真气覆盖住皮肤隔开影豹的血,然后看着满手的鲜红影豹血迹开始头疼。 庭霖一指对面,原本略化开了一些的冰山脸重新冻了回去,冷若冰霜道:「回去坐着吃你的饭,我出去洗洗。」 「我带你去。」 庭霖未等起身,被厄喀德那一把按进怀里,须臾后周围景色陡然一转,溪水潺潺流动,狼人牵着庭霖的手走至溪边,撩起一碰水花细緻地洗去鲜血。 庭霖指尖探入水面之下,逗了逗一条活泼的银蓝小鱼,「诞祭日在陆上,海卫……」 话音未落,眼前倏地一变,清澈见底的水中突然爆开一阵血花,厄喀德那左手化做狼爪,长而尖锐的指甲刺穿了银蓝小鱼的腹部,认真地问道:「烤了吃?」 「……都行。」 庭霖抽手转身,目光所及之处都被高大的比鲁斯蓝草遮挡住了视线,明明天地广阔,却莫名有种喘不动气的感觉。 本来他只是看见银蓝鱼身想起了海卫的鱼尾,根本没有一点想吃的意思,但厄喀德那眼疾手快,等庭霖随意挑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后,已经把还在挣扎的巴掌大小鱼开膛皮肚了。 庭霖只当月圆之夜附近狼人比起人更像一只狼,平静地问:「说起来,我好像没有在莫尔伦恩草原看见除了狼人之外的动物,你那些猎物都在哪打的?」 第132页 「就在营帐附近。」厄喀德那架起木架开始生火,「现在的魔兽比以前少了很多,因为有狼人翻身同其他序列平起平坐的先例在前,有人担忧这些魔兽中会诞生第二个狼人,于是组织过数场大规模的围杀。」 所以……亚科斯学院北面的黎贝卡山上,只有植物没有动物。 庭霖不知该有什么反应:「梅尔斯大陆应该会有很多杀戮道的天才。」 厄喀德那明显没有带他回去的意思,看架势也没有让他回亚科斯学院的想法,庭霖无聊地从干坤袋中掏出银镜,聚气于镜上,从模煳到人影都难辨的画面中看见了此时的皇宫——戒备异常森严。 「神失去了东山再起的机会,各教堂中的神像也大多换成了新的,加菲尔德副校长也成功当选了新任校长——」厄喀德那将烤得皮酥柔嫩的鱼递至他嘴边,一锤定音道:「大局已定。」 「挺好的,」庭霖摇摇头婉拒,「新神再怎么着也会比旧神强,现在的梅尔斯大陆已经够离谱了,随祂折腾。」 厄喀德那忽略掉正事,坚持道:「刚刚那一桌你都没怎么吃,多少吃点补充体力。」 庭霖对长得像海卫的鱼毫无食慾,眼角余光瞥见一只十八条腿的螃蟹,挑眉道:「那螃蟹看着挺肥。」 「稍等。」狼人不善水性,放下鱼就跳入水中,等他再次浮上岸时,溪边已没了庭霖的踪影,只有一封字迹潦草的信,上写着「回校勿念」。 厄喀德那甩掉一身的水,把烤熟的鱼和螃蟹都扔回水里,捡起尚带着庭霖体温的纸条,珍而又珍地化出原型,藏进了毛内。 彼时,刚刚积蓄了一晚的真气再次耗空,庭霖腿一软直接摔进了床里。 三天假期未过,大批大批的学生熘出去玩乐,宿舍内外一片寂静,庭霖顾不上头晕目眩,翻身扯开了自己的衣襟一看—— 系统战战兢兢:【仙君,你晕的时候我也看不见外界,但根据我经验为0的感情生活经歷来说,现在这情况有点像——】 「不是,你误会了。」庭霖冷淡地堵住了系统的话,伸手摸了摸右手无名指处的伤痕,「大多数痕迹都是挡天雷的时候伤的,但是……」 庭霖心情难以言喻,疑惑中掺杂着一丝怒气:「他好像在尝试着摘下骨戒。」 骨戒是亡灵契约的信物,直接附着在灵魂上根本摘不下来,但同时反过来说,一旦摘下了,就相当于契约作废。 「诞祭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庭霖不是很在乎菲埃勒斯的种种动作,但契约代表了同生共死,庭霖有点好奇,怀疑塔纳托斯是不是快死了。 系统同样心情复杂,【那什么,我觉得他应该没那么脆弱。】 但事实上,庭霖的猜测很对。 神界,恢弘苍穹之下,菲埃勒斯浑身浴血,身形站不稳似的晃了两晃,最终在倒下去之前一刀剁进慈和的神像,紧急侧身避开万千飞旋的利刃,剎那间,鎏金般的神血暴涌! 神殿剧烈地晃动,震天响声中,莫尔伦恩大笑,连悬浮于半空中的身躯透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很好很好,弒神者——日后飞升,你可与我同姓『加百列』。」 「原来,神也有名字啊。」菲埃勒斯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我以为你们就叫神呢,莫尔伦恩·加百列。」 莫尔伦恩·加百列心情十分愉悦,并不在意这点细枝末节:「现在你知道了,孩子,快回去吧,你的伴侣要去亡灵秘境找你了,你好像并没有告诉他你有可能性命不保。」 「现在已经保了。」菲埃勒斯毫不留情地提刀下界,发色再度染成一夜白头般的灰色,在庭霖步履蹒跚着画完传送阵前仓促现身,强行按住他的肩膀抱到床上。 庭霖身体骤然腾空,惊讶一闪而过,稍纵即逝到像是塔纳托斯的幻觉,随即庭霖同学恢復了正常,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冽人冷意,一把掐住亡灵的脖子,冷笑道:「我没转骨戒,所以你不是幻影。你是从神界下来的亡灵本体。」 塔纳托斯笑得肆无忌惮,怅然嘆了口气:「庭霖同学,你为什么要那么聪明呢。」 「滚。」 一而再再而三,天塌下来不等撑不住的最后一刻他都不吭声,庭霖简直要气笑了:「你这么有本事,为什么要偷偷摸摸想要解除契约?」 塔纳托斯任凭庭霖收紧手指,目光灼灼,一点不心虚地想要吻他:「以防万一,毕竟有风险,再说了,庭霖同学不是帮我把旧神的神力耗尽了吗,帮了我很大的忙。」 反正事情都发生了,庭霖懒得再起口舌之争:「那你拿我戒指做什么,还回来,快点。」 诞祭日后期末考试即将到来,庭霖必须通过其后的跳级考试——倘若尘埃落定,所有事毕了的话,那他今后只有好好上学这一件事要干了。 前提,是尘埃真的落定了。 当天,专门为阿多尼斯服务的几位精灵【奇蹟】上门,把庭霖亏空的身体补了个完整,下周,弗里曼失踪的消息传来,亚科斯学院新教堂铸起了新的神像,期末考试到来——但九天之上的神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庭霖摺扇开合,宽袖随风微动,轻轻一扇将试炼的魔兽掀飞出去,一分钟后一名老师前来,宣布他跳级成功。 炽热的太阳温度丝毫未降,但是,暑假到了。 第133页 暑假与寒假期间,学生不出意外不允许住校,庭霖捏着摺扇走出竞技场,一眼就看见了被拦在外面的一干人等,顿时开始后悔。 第077章 闭关 参加跳级考试的人不多,竞技场外人员寂寥,还没走出门就听见赫尔墨斯叽叽喳喳的抱怨声:「庭霖同学去过精灵之森和莫尔伦恩草原,还没去过埃尔罗山呢!」 极少上岸的海卫反驳:「深山老林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和我去远洋,在离东方略近的地方有一座小岛。」 塔纳托斯身形影影绰绰,不知道做什么也跑出来了,抱臂睥睨道:「去哪都不如去亡灵秘境安全。」 庭霖向外走的脚步微顿。 那几块灵魂碎片意识相通,随便交流两下就能想明白,像这种杂事根本无需大张旗鼓地商议,但还是蹲在竞技场外争分夺秒地吵了起来,着实比以前更难以捉摸了。 挂在摺扇上的骨白扇坠随风晃动,没等庭霖犹豫完两秒,异常敏锐的塔纳托斯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率先沖了进来,阴冷的气息雾一般的扑面包围,早已设置好的传送阵隐隐被催动,竟是想要当场明抢! 狼人大怒:「卑鄙!」 剎那间寒光迸射,无名剑自虚空而出,剑风所及之处划破一道深深的沟槽,庭霖一剑噼了传送阵,愣生生打断了传送。 塔纳托斯不由分说地想把他往怀里按:「庭霖同学怎么能这么粗暴呢,万一传送阵已经开启就不好了。」 「停,」庭霖连连后退三步,「你们不想问一问我的意见吗?」 已经篡到位的厄喀德那激动地上前一步:「我现在是实打实的狼王,但贺礼还都没开始收,不如……」 庭霖面色冷硬,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所有人的期盼:「我要闭关。」 「……啊?」 在场所有人齐齐一愣,凝固在了原地。 庭霖目不斜视地往外走:「梅尔斯大陆地广人稀,很多地方人迹罕至而灵气充沛,适合闭关。」 来到西幻世界这三个月过得乱七八糟的,庭霖日思夜想,终于盼到了暑假。 假期到来,再也没有上课和学业要求,可以全副身心地投入修炼大业了! 庭霖心硬似铁,剑柄捅开赫尔墨斯,摺扇顶走海卫,调动真气震开偷偷摸摸爬上小腿的青绿藤蔓,同时缓缓凝结成一个薄薄的隔离罩,一边心急如焚地火速赶路,一边勉强撑着耐心解释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先前在修真界时我就时常闭关,只是被课程耽搁了,现在我必须闭关。」 自从修为被压制后,庭霖就不曾专注修炼过,久久徘徊于金丹巅峰,虽未掉境界,但也未有寸进。 金丹巅峰应付学业和同学是够了,但如要面对诸天,那还差远了。 为避免打扰,庭霖甚至没打算告诉他们自己会在哪闭关,但一旁赫尔墨斯已经眼眶泛红,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而且不止吸血鬼,海卫冰蓝的眼睛一眨,吧嗒掉了一颗珍珠,庭霖无奈彻下隔离罩,腾出只手来摸了摸人鱼湿漉漉的脑袋:「别哭,我又不是一去不復返。」 吸血鬼把海卫扯到身后,黏黏煳煳地往庭霖身边凑,「埃尔罗山同样人迹罕至。」 不光埃尔罗山,莫尔伦恩草原、亡灵秘境还有远洋小岛,都可以找到一片人少但适合闭关的地方,但菲埃勒斯在身旁容易扰乱心境,庭霖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了:「不去。」 「就算一定要闭关,也无需太过着急,毕竟假期很长。」阿多尼斯笑意吟吟,慢条斯理地拨弄了一下庭霖耳边的耳坠,不急不躁地插话道,「女王很想念你,庭霖同学闭关前不顺道去精灵之森看一看吗?」 吸血鬼见缝插针道:「没有庭霖同学假期会很无聊的。」 「是吗?」庭霖星眸一闪,微笑道,「无聊是吧?」 庭霖抬眸看向阿多尼斯:「代我向女王问好,然后老老实实呆在精灵之森,替女王分担一下庶务,好好精进治疗术,最好在我出关前成为【奇蹟】。」 诞祭日三天假期的时候,庭霖被菲埃勒斯安排得明明白白,至今仍记得仇,如今终于轮到庭霖为他们规划假期了:「厄喀德那好好当你的狼王,争取把散乱的各部落连同文字、习俗、文化一起统一;塔纳托斯继续散布言论,希望在两个月之内就有州造反,一路打到皇宫;赫尔墨斯回来,别跑,就属你在序列内的地位低,努力在我闭关期间杀了你族内那些老不死的,成为吸血鬼亲王;海卫……」 庭霖一时想不起海卫还有什么需要努力的,「带着人鱼序列好好调风造雨,说不定你能比我先飞升。」 一旁等着贺喜庭霖跳级成功的罗伊、查理德、罗拉和两位亡灵前桌:「……」 这是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假期计划。 庭霖心情愉悦,越过面色发白的众人,原地挥挥衣袖,把自己传送到了一处天然洞府,简单修缮后马不停蹄地开始突破。 虽然系统说过,没完成大纲要求前他的修为不会再长——但那是系统说,系统还说过梅尔斯大陆只有他一个人呢,庭霖索性把这句话当成了耳旁风,按照原先金丹升元婴的经验耐心修炼。 但这次,系统没有误传信息。 庭霖能深刻体悟到,他的修为一直在以正常速度提高,但一旦接近某条线,就会被某种看不见的力强行压回来,最后涨涨落落,仍维持在了原状,就像暴风雨天气在海面上划船前进,拼尽全力也只能确保自己在风停之后仍在原地。 第134页 许是试探太过,一月后,朵朵黑云终于按耐不住,气势汹汹地携着万钧雷霆唿啸而来,恶劣地噼了整整两天。 然后庭霖的修为依旧是金丹巅峰。 雨过天晴,最后一片雷云飞走后,持续了半天的大雨也停歇,虹销雨霁、碧空万里,庭霖伸手接住一滴顺着绿叶脉络滴落的水珠,抬头望向天空。 方圆十里内寸草不生,手边这唯一的小草,是满目疮痍中唯一的亮色。 莫尔伦恩·加百列喟嘆一声:「别努力了,你的身体和灵魂都有问题,实力提升不了的。」 自九天而上的声音宛若金石,庭霖不自觉地阖眼,等再睁开时,已然置身于金碧辉煌的神殿中。 空荡荡的大殿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只在中央放着座神像,但神像的面孔已变得和梅尔斯大陆流行的「新神像」一般无二,底座前还摆放着一副透明的水晶棺,剔透的棺材壁上,血迹斑斑。 那是菲埃勒斯的血。 庭霖眼睫微垂,遮住眼底一片冷意,忍着噁心听着耳边的浑厚有力的声音,知道祂已经彻底取代了旧神的位置,坐稳了神位,如今正是神力充裕的时候。 沉郁数百年,一朝终于翻身的神连神像都透着金光,笑道:「庭霖同学为什么突然想要提升修为呢?」 「不是突然。」庭霖拢了拢被天雷噼得焦黑的衣衫,抬手捏了捏耳坠,取出一件外袍披在身上,隔绝了祂探究的视线。 庭霖淡然回道;「没有哪个修仙者不想提升修为,修真界又不像梅尔斯大陆一般修炼方式道路残缺,为什么不努力?」 「还真是……令人嫉妒啊。」神的眼神从没有温度的神像中投射出来,愈发微妙,「不要误会,我对你没什么想法,只是刚刚不小心从你身上发现了一些东西……」 「骨戒、银戒、耳坠,还有你体内的人鱼眼泪与吸血鬼血,每一样都带有追踪功能,霜泽怕是还不知道吧。」莫尔伦恩叫得亲亲热热,意味深长道,「但我记得,你好像并不愿菲埃勒斯知晓你闭关的位置?」 庭霖一脸无所谓道:「嗯。」 借精灵女王之手送来的耳坠和被厄喀德那偷偷拿走又送回来的银金风戒都被动过手脚,他眼瞎才看不出来,这才多大点事,礼尚往来而已,又不是不知道,他未告知自己的闭关位置不过是心照不宣的警示罢了,菲埃勒斯也很有眼色,一个月来愣是一点没有打扰。 但莫尔伦恩明显真不知道他知道:「需要我帮你祛除这些东西上的追踪作用吗?」 「不用,销毁了一件他就能送来一百件,况且契约都签了,不差这点。」 庭霖目光落在水晶棺上,答得十分漫不经心。 这副水晶棺和当初亡灵秘境时,塔纳托斯睡的那副很像,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庭霖被棺材的外观吸引住了一瞬,转瞬间发现了不对。 莫尔伦恩森然笑道:「他既连自己的契约伴侣都骗,怪不得也会骗我。」 庭霖缓步上前,透过透明的棺顶察觉到了旧神微微起伏的胸膛。 「麦尔肯不过被封印陷入了沉睡,并未真正死去。」莫尔伦恩咬牙切齿,「怪不得没有雷噼菲埃勒斯,我还以为是麦尔肯答应不干涉他的原因,原来是他根本没有杀死麦尔肯啊。」 庭霖麻木地抬头看了一眼,莫尔伦恩在活着的时候是梅尔斯大陆的大帝,死了飞升了反而在神界活得异常艰辛,连很多基础事务都不熟悉,怪不得对旧神恨之入骨。 第078章 情绪 莫尔伦恩声音落地有力:「我要你帮我杀了祂。」 弒神者必引来天雷,触犯天道法则而降下的神罚可不比渡劫时的小打小闹,庭霖审视着神像:「凭什么?」 「凭我现在是梅尔斯大陆唯一的神。」莫尔伦恩微笑,「你身上的限制,我或许能解开。」 庭霖很想问祂你没有神使或其他信徒吗,为什么什么事都要忽悠着自己和菲埃勒斯去办,但空无一物的神殿似乎说明了一切。 莫尔伦恩笑意俞深:「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神界不是一般人能来的,要么与神有密切的亲缘关系,要么有飞升成神的潜质,而麦尔肯毕竟与我共事多年,算得上我的长辈,如我亲自动手欺师灭祖,未免容易落人口舌。」 狡兔死,走狗烹,莫尔伦恩能留他和菲埃勒斯安安稳稳地活到今天,就是因为狡兔还没死绝,庭霖轻轻擦拭着水晶棺上的干涸血迹,脑中勾勒出那天塔纳托斯「弒神」后的场景。 旧神的大多神力都被用来噼向庭霖,但再对他忌惮入骨也不会把所有神力一滴不漏地掀到庭霖头上,总会留些护体,再加之身处神界的天然优势,菲埃勒斯那一战并不容易。 亡灵刚从神界下来时看着不明显,但时间一长,大大小小的反噬逐渐将灵魂腐蚀得千疮百孔,连同最闹腾的赫尔墨斯都病怏怏地没有精神。 而彼时的莫尔伦恩已成功了一半,继承了原先神的衣钵,承认了麦尔肯对菲埃勒斯的诺言和神力,如果他想,多多少少会有些方法缓解菲埃勒斯的痛苦,但祂没有。 庭霖心下清明,眼神冰凉,抱臂抬眸:「之前我们的约定好像是……我帮你杜绝梅尔斯人类復活的可能,你助我早日飞升,如今再加条件,是要出尔反尔吗?」 莫尔伦恩摊手:「可每个世界的神位就那么多,如果麦尔肯不死,你如何飞升?」 第135页 话音刚落,庭霖剎那间明白了莫尔伦恩的言外之意,本就乌云满天的心情愈发晦暗。 那天莫尔伦恩同时策反,以飞升为饵诱导庭霖和菲埃勒斯二人,但两人都对彼此心知肚明,利益相关,感情恰和,所以都没有把祂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勉强在祂面前演着戏,但如今,如果真的一个萝蔔一个坑的话…… 庭霖闭关的洞府位于梅尔斯大陆的西侧,远离亡灵秘境所在的雅里奇州和其他几人常驻的斯普林霍尔州,但天雷滚滚架势太大,等庭霖灵魂归位意识清明时,塔纳托斯早已按耐不住摸上门来。 所有的亡灵怕水,塔纳托斯也不例外,虚弱时稍微碰到一点水花都能腐蚀出见骨的伤口,现如今哪怕恢復了大半,再碰到水时也不会感到舒服,但庭霖刚渡完劫就被提到了神界,意识顷刻间消失,不知道的还以为晕了,浑身伤势也没有处理,塔纳托斯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拿一块柔软的湿布掠过伤口,轻轻擦拭着庭霖脸上沾染的泥土,没过多时布料上就沾满了土色与血色,塔纳托斯重新拿起一块手帕浸没在温水中,用完一块换一块,转身间隙中忽然发现躺在床上的人醒了。 塔纳托斯扔掉帕子,周身死气浓郁,原本想扶住庭霖后背的动作生生止在半空,后退一步避免将庭霖熏得更难受,「醒了就好,阿多尼斯已经在路上了。」 庭霖咳嗽两声,拢了拢衣襟自己坐起,毫不留情戳破道:「你帕子都带了不能带副手套?」 亡灵:「……」 塔纳托斯屈起右膝半跪在床前,捡起湿帕细细地从庭霖额角擦到唇侧,骨节分明的手指稳而轻柔,神色阴沉道:「我以为你厌恶了同我亲近。」 「……原因?」庭霖挑眉。 「你都一个月没联繫我了,还问我原因?」塔纳托斯简直要气笑了,情绪爆发得突然,扣住庭霖后颈的手骤然用力,欺身上前将面色苍白衣衫破烂的人压进床内,侧脸咬住形状姣好的唇瓣,另一只手强行十指相扣,狠狠摩擦着无名指上的骨戒直至脆弱的皮肤开始泛红。 塔纳托斯完全不顾庭霖刚刚经歷过天劫,动作比要噼死他的天雷还要兇狠,庭霖在窒息前聚起一抹微弱的真气将亡灵推开些许,却不知道触犯到了塔纳托斯哪根敏感的神经,片刻后锁骨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牙印,被吻得更深。 莫尔伦恩至今没放弃挑拨离间,对庭霖说过的话也一定对菲埃勒斯说过类似的,庭霖意识朦胧间摸到了一丝源头,抓住亡灵脑后的长髮薅起半寸,争分夺秒地喘息道:「祂也找你了?」 塔纳托斯恢復了正常,舔了舔唇角的不知名水渍,缓缓抬眼居高临下道:「『也』?」 「别装傻。」庭霖被雷噼了一顿,非但修为没有进展还白搭进去一堆天才地宝,噼完被提上神界,又得到了一个十分糟糕的消息,眼下心情也相当沉重,冷着脸道:「麦尔肯没死,祂要我杀了祂,还提醒我一个萝蔔一个坑。」 「唔,那还真是惯用的套路。」塔纳托斯漫不经心地回答,撩起一缕凌乱的墨发轻轻吻了吻,意味深长道:「庭霖同学,没有人告诉你,你强压情/欲伪装淡定的样子很……」 后面几个词没等说完就被踹下了床,塔纳托斯毫不在意地大笑,悠悠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戏嚯道:「下次出来玩记得带张床,再见,我走了。」 洞府外,金髮碧眼的精灵王子不知等了多久,面无表情地同塔纳托斯对视一眼,走进来摸了摸庭霖的额头,小臂上的藤蔓一扭一扭地爬下来,悄无声息地缠住了青紫的手腕,淡绿色的光以阿多尼斯为中心雾气般瀰漫,将庭霖包裹于内飞速疗伤。 阿多尼斯动手掀开被子的一角,猝不及防地看见大片外翻焦黑的血肉,淡金色的睫毛一颤,庭霖脑中思绪杂乱成团,敷衍地安慰道:「断了几根肋骨,没死,别学赫尔墨斯和海卫,千万别哭,我现在不想哄你。」 阿多尼斯俊美的面孔上多了一分不敢置信,庭霖活动了一下只剩白骨的左手,垂眸笑道:「来到你们这个世界后偷闲太久了,阿多尼斯,不要惊讶,现在的生活才是我的日常。」 第079章 窥探 庭霖语气淡然,唇角上扬,眸中笑意却不达眼底。 或许东方人总是喜欢把真实的自我严严实实地藏起来,偶尔乍泄出来的一点情绪又宛若指尖流水,稍纵即逝且不知真假,庭霖极少的几次笑里,嘲讽的冷笑占了绝大多数,剩下的几次,也大多是出于算计,像是坑人前的怜悯。 阿多尼斯盯着他下唇上刚刚被咬出来的伤口,指尖聚起一团温润的绿色光团轻轻点在伤口上,动作尽量轻缓地将他的嘴角弧度压平:「别笑了,小心伤。」 精灵王子碧绿的眼睛里倒映着面前人苍白失血的面孔,「不止是肋骨,你左腿的小腿胫骨也断了,还有右臂、后背以及一些内脏……」 阿多尼斯顿了顿,不知道该谴责塔纳托斯不知轻重还是庭霖太不把自己当回事,默默让笼罩住庭霖的绿雾更浓了些。 庭霖懒得关注细节,朝他伸出尚且完好的右手:「过来我摸一摸……终于成为【奇蹟】了?」 精灵序列中的【奇蹟】没有一个年轻的,哪怕天纵奇才,最多也只能勉强踩着三十五岁的界限堪堪掌握治疗之术,庭霖细算了一下阿多尼斯的年龄,挑眉道:「真的很奇蹟,你做什么了?」 第136页 「没什么。」阿多尼斯指尖再次挪动,微热的指腹按在庭霖的额角,「也别挑眉,你额角破了。」 庭霖靠在床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左臂上外露的骨头缓慢地自动復原恢復原位,鲜血蔓延向着指尖攀爬,没过多久,已生出一层薄薄的血肉。 这次受的伤不算最重的一次,但算得上恢復最快的一次,生长时难言的麻养掺杂着剧痛,滋味难言,且这种活死人肉白骨程度的治疗对阿多尼斯这种【奇蹟】新手来说消耗太大,庭霖松开手,「把你的雾和藤蔓都撤了。」 阿多尼斯没有说话,重新捡起温水中的手帕,一点一点擦拭着庭霖身上的血迹,岔开话题道:「换件衣服?」 庭霖点点头,「换吧。」 这处洞府本就简陋,内里除了一只蒲团什么都没有,连床和水盆都是塔纳托斯带来的,阿多尼斯找到连花纹都被噼到焦黑模煳的干坤袋,从中挑出一件里衣,避开庭霖身上所有的伤势帮他换好了衣服,跟凶神恶煞的亡灵简直判若两人。 庭霖凝望着正在弯腰为他系腰带的阿多尼斯,雾气瀰漫模煳了他的面孔,只能隐约看见精灵王子年纪轻轻,柔顺的金髮自肩膀下滑,半遮住线条清晰流畅的下颌线,竹青色的长袍衬得他温润如玉,抬眼的瞬间,一双眼睛宛若初春时泛起阵阵涟漪的湖泊,笑意浅淡,不是很高兴地提醒他不要乱动。 庭霖敷衍地应了声,盯着浑身上下散发着温柔气息的阿多尼斯,罕见地有些走神,半晌才道:「塔纳托斯……他是吃错药了吗?」 亡灵不管不顾的粗暴行径险些让他直接晕过去,非但不温柔,反而像吃了呛药,庭霖差点就要召出无名剑,很想刨开塔纳托斯的脑子看看究竟是里面灌了水,还是灵魂被人调换了。 「他一向有病。」 阿多尼斯语气轻描淡写,但不知什么时候钻到里衣内,悄悄缠住庭霖腰腹的藤蔓却探出了不存在的小脑袋,一扭一扭地拔出了半截,控诉地向庭霖比比划划地抖了抖绿叶,像是在骂人。 庭霖惊奇地戳了戳,「又比上次懂人事了?比海卫强。」 说完,庭霖不忘警告道:「别告诉海卫。」 阿多尼斯无奈一笑:「我知道了,海卫肯定也知道了啊。」 「是吗。」庭霖意味不明地随口反问,随即收回目光,「我闭关一个月,虽然修为没有长进,但也隐约想明白了另一些事。」 庭霖神色逐渐变得沉重,「我的修为因为受到某种规则压制,所以才停滞不前,但是,你们呢?」 「或许千百年里,梅尔斯大陆飞升之人约等于无,不仅是因为你们序列内部不全的原因,还有有可能,也是因为某种规则压制。」 神界,菲埃勒斯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鸣霄,淡声道:「你们拦不住他。」 莫尔伦恩化出人形,同样看着鸣霄,耸耸肩笑道:「那可不一定。」 「他早在东方时就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只是到了这边后莫名其妙地被压制了,一旦限制消失,必能原地飞升。」菲埃勒斯眼都没抬,「更何况他不在你们的记录之中,如果想拦住他的话,建议你去想办法联繫麦尔肯的道侣,他说不定有办法。」 莫尔伦恩一时分不出这是真诚的建议还是嘲讽的阴阳怪气,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也不想他飞升?」 菲埃勒斯没有说话,只是用虎口震裂的手掌轻轻抚过镜面,下一秒,镜中画面陡然一变,亡灵塔纳托斯正在庭霖的洞府外,黑着脸布阵,层层叠叠的防护性和治疗性的魔法阵架起,严丝合缝地覆盖住了洞府连带洞府前的一根青草。 莫尔伦恩微笑:「亡灵的性格真是阴晴不定,先前塔纳托斯上来时,每次都要把我的神像斩碎,还是人类的情绪更和稳。」 死亡时还是个少年的菲埃勒斯身形有些单薄,坐在辉煌广袤的神殿中,仿佛一叶误入金海的小舟,但他依旧一声不吭,甚至不曾变过坐姿,只有鸣霄一花后再次清晰。 伤势飞速好转的庭霖自认为已无大碍,挣扎着想要下床,结果起身起到一半被阿多尼斯生生按着肩膀按了回去,庭霖揣摩着阿多尼斯的意思,安慰道:「现下的腿已彻底好全了,我……」 一句话没说完,一直温驯无声的绿藤骤然收紧,死死捆住庭霖手腕固定在头顶,三指粗的扭曲的茎脉盘绕着纠缠不清,顺着脚裸攀至四肢,阿多尼斯忍无可忍地俯身,额角青筋一跳,阖上双眼,克制地吻上了缺乏血色的柔软,在他愕然的瞬间试探性地舔舐唇缝。 形势变换有点快,庭霖眸光落到精灵王子颤抖的眼睫上,忽然眼神凌厉,直直透过阿多尼斯的脸望向无名的虚空。 无形但分外有存在感的目光不知从何处而来,沉重到若有实质,诡异地在他周身游走不停,庭霖不可避免地再次动作一顿,虚虚压在他身上的阿多尼斯已经趁此机会撬开了他的唇齿,温柔而不容拒绝地逐渐深入,不紧不慢地汲取着他胸腔内的空气。 庭霖唿吸一滞,那目光的存在感仿佛更强了,甚至能感受到它在自己和阿多尼斯上方定住了,正以某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两人在血迹斑驳的床上接吻。 此时,刚被天雷噼完没多久的庭霖双手被缚,左腿被藤蔓牢牢固定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右腿也被阿多尼斯压在身下,无法,只能微微用力咬破了阿多尼斯的舌尖,试图提醒他房间内进了东西。 第137页 但阿多尼斯明显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给予了他短暂的换气时间,一秒钟后再次贴了上来,淡淡的血腥气伴随着清新林木的幽幽沁香,缠缠绕绕扰乱心智,庭霖艰难地调动起一丝真气,贴着地面熘到外界,勐地扇了洞府外的塔纳托斯一巴掌。 焦土上,正在阴恻恻调配魔药的亡灵捂着脸一愣,剎那间反应过来提刀直奔室内,一眼看见屈膝跪在床上俯身向下的阿多尼斯,阴沉道:「怎么了?」 塔纳托斯的存在感绝对比窥探的目光强,阿多尼斯不急不换地松了藤蔓,理了理庭霖松散的衣襟,抬头问道:「什么怎么了?」 终于能说话了的庭霖呛咳一声,红意自脖颈泛起染上眼尾,抓起藤蔓头也不抬地摔进了阿多尼斯怀里,而自塔纳托斯进门的那一刻,如影随形的目光倏地消失了。 阿多尼斯不明所以地调浓了雾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塔纳托斯把杀气侧漏的骨刀扔在一边,上前倒了一杯热水:「庭霖同学?」 「刚刚……有东西在看我。」庭霖就着塔纳托斯的手喝了两口水,有种被冒犯的不悦,「但现在已经不见了。」 庭霖扫视过二人,「你们没有察觉?」 「没有。」阿多尼斯抹去他嘴角水渍,歉意道:「自从莫尔伦恩成功上位后,很难察觉到他什么时候在窥视凡俗。」 塔纳托斯脸色也不好看:「我一直在外面,也没有发现什么。」 那这么说,那道异常复杂的目光可能是莫尔伦恩的。 但庭霖直觉不是。 庭霖拂开想要搀扶的两人,从干坤袋中掏出自己的银镜,心念一动,但镜中,仍只照出来他愈发冰凉的容颜。 「真气耗尽,连银镜都不能用。」庭霖语气略有些遗憾,重新把镜子塞回去,「你们其他几人在做什么?」 「厄喀德那忙着统一草原,海卫在远海,赫尔墨斯在和族中长辈斗智斗勇,龙族那位还不能出皇宫。」塔纳托斯挤到床边,摩挲着庭霖带着骨戒的那只手的指根,简单交代了一下这一个月来的成果,「他们都忙得要死,实在抽不开身。」 「假期还有一个月。」庭霖斩钉截铁道,「我要去皇宫。」 第080章 变化 阿多尼斯和塔纳托斯齐声反对。 眼下的梅尔斯大陆并不太平,尤其是龙族的老皇帝,在生死线上徘徊许久但就是不死,他那些儿女们各个虎视眈眈,正悬在微妙的平衡点上僵持不动,如果庭霖想要在现在这个时间点进皇宫,能以什么样的身份进? 庭霖向来不听任何人的意见,耐心地通知道:「我来自东方,手里握着很多皇室都不知道的辛密,鸣霄又出自我前辈之手,而我又恰巧知道一些飞升相关的事……年纪大的人大多都怕死,我不信有人能拒绝这个诱惑。」 塔纳托斯只当没听见,抬手将魔法阵的功效拉至最大:「不行,你伤还没好,不能乱逛。」 「皇宫真的很危险,如果庭霖同学无聊,我可以把其他几人叫来。」阿多尼斯将庭霖一缕垂到侧脸的长髮别到耳后,轻声道:「别去。」 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咬死不放,说什么也不让庭霖进龙族皇宫,仿佛那边有什么凶神恶煞似的,庭霖支着额头听了半天,最终终于松口:「那就不去皇宫了,回学校。」 塔纳托斯和阿多尼斯瞬间松了口气:「好。」 骨白摺扇开开合合,庭霖捏着扇骨,百无聊赖地端详着扇面上的花纹,借着开扇的动作遮住了眸色。 他所选的闭关场所钟灵毓秀,遭遇雷劫之前灵气浓郁,连空气都沁人心脾,一唿一吸都在与天地相应,哪怕被噼成了百丈焦土也维持住了一方平稳,于是再次回到亚科斯学院时,通天遮都遮不住的煞气猝不及防地把庭霖熏得一愣。 「我说错了,梅尔斯大陆的杀戮道应该没多少,多的是妖魔鬼怪。」庭霖被塔纳托斯强行十指交扣,牵着手走出传送阵,神色凝重地环视四周。 背后,无边无际的海水波涛汹涌,阴霾天空下暗沉得将近黑色,活像一方盛满了墨水的砚台,狂风四起,哗啦一声吹乱了庭霖束的规整的髮丝,靛青髮带猎猎生风。 亡灵慢吞吞地撩起遮住两人双手的广袖,遥遥一指校内:「看那。」 「什么……塔纳托斯!」 塔纳托斯一把将庭霖打横抱起,几步跨越千米,身形一晃来到亚科斯学院教堂前,站在空地上不怀好意地上下掂了掂,「瘦了。」 「……滚。」庭霖并指为刀不满地威胁,「放我下去。」 「别啊,反正现在没人,你腿又没痊癒,早在进魔法阵前我就想抱着你走了。」塔纳托斯面不改色踏过台阶,堪堪离神圣庄严的教堂内室只差半步才松了手,不等庭霖站稳就顺手摸上了后腰,不轻不重地扯着腰带。 庭霖懒得跟他计较,像每次路过教堂那样向里一望。 新修的教堂和原先的教堂一般无二,唯一有区别的就是神像的样子变了,庭霖谨慎地没有进去,只有指尖微微一动,下一秒,原本就阴云遍布的天际隐隐传来雷声。 庭霖不动声色地压下起卦的心思,同不明所以的系统分析道:「这是在警告我,有些东西不是我能算的。」 【啊,】系统挠头,【类似的场面我见多了,大体能猜出来,但是仙君,你不向塔纳托斯解释解释?】 第138页 「不必,」庭霖面无表情地把腰带从亡灵手中薅出,「他不也没告诉我他做什么了吗。」 庭霖真气虽不足,但也没到连一面自己创造的银镜都用不了的程度,能显示心中所念之人的镜子虽然没有任何画面,但也同这阵忽来忽去的雷声一般,直白地告诉了他一个事实:他心里正想的那个人所处的位置和所做的事,不是他能看的。 而现在的西幻世界,能忌讳成这样的地方和人又有几个? 庭霖侧眸看着身边阴冷的塔纳托斯,漆黑的眼睛里倒映着亡灵没有血色的面容。 亡灵一族本就性格阴郁不定,时不时脑子抽风,陪庭霖检查完教堂后已经彻底不耐烦了,不由分说地扣住了手腕将人扯进了自己的怀里,咬住侧颈道:「这破地方煞气沖天,有什么好看的,走,我要掳你回亡灵秘境做压寨夫人。」 塔纳托斯一边说,一边脚下的魔法阵即将成型,庭霖一动不动,没时间计较他从那些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书信上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的东西,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我是不是说过,我想回学校?」 「这不是回了吗。」塔纳托斯轻佻地加重了力道。 「……」庭霖定睛看着他:「那你有没有问过我同不同意?」 塔纳托斯一脸稀奇:「你要是同意了,那还叫掳吗?」 庭霖:「……」 「话说,你怎么不反抗啊,」传送阵已成,剎那间画面陡转,自从学竞盛典后就再也没来过的亡灵秘境重现,塔纳托斯兴致勃勃扯开了庭霖的前襟和腰带,「我还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拼着两败俱伤也不愿让我接近。」 「解开压制,我现在就可以让你切身重温一下往昔。」庭霖平静道。 「阿多尼斯那个【奇蹟】不靠谱,你的伤势肯定没有好全,还是先别动了。」塔纳托斯在庭霖锁骨上留下一个破了皮的泛红牙印,舔了舔唇上血迹,十分遗憾,「不然这大好机会,不交合可惜了。」 庭霖僵硬地闭上了眼,连看都不想看他,任由塔纳托斯把他带到了菲埃勒斯的家中。 如今的亡灵秘境人数骤减,大多亡灵都离开此地回到了故土,只有极少数人选在继续留在这里维持秘境的运转,庭霖连手指都动不了,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只能听见塔纳托斯在书桌旁翻找东西的悉悉索索声。 没过多久,一只青蓝色的小鸟扑腾着翅膀,飞过窗户停在枕边,歪着脑袋看着庭霖和塔纳托斯,像是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 系统也想不明白。 此时,庭霖被亡灵扯开的衣襟一点都没有收拢,被解开的髮带还缠住了手腕,庭霖睁开眼,同卡罗琳对视一眼,瞬然明白了她的疑惑。 庭霖缓缓道:「不知你有没有发现,阿多尼斯和塔纳托斯身上,属于菲埃勒斯的部分减少了很多,而他们本身作为『阿多尼斯』和塔纳托斯的特徵,则变得更加明显。」 阿多尼斯还好,他对待庭霖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温柔款款笑意吟吟,不管是第一次见面、平日接触还是刚刚在洞府内,差别都微乎其微,一如既往地细緻贴心,而塔纳托斯就稍加明显——承认自己是菲埃勒斯后,他的精神起码正常了很多,勉强有了点懂得礼义廉耻的人样,说话也不再令人觉得难以启齿,怎么现在直接变回去了! 庭霖回忆了一下刚和塔纳托斯认识时的场景,再次把眼睛闭上了。 倘若一朝竹篮打水一场空,塔纳托斯脑子进水,那偌大的一个摊子…… 在塔纳托斯承认自己是菲埃勒斯之前,庭霖和他接触的时间过短,意识也不清楚塔纳托斯一般情况下对待正事是个什么情况。 系统忐忑而崩溃:【说实话,我觉得一般情况下的塔纳托斯不像个好人。】 庭霖没有回答,枕边的卡罗琳低头梳理了两下羽毛,见庭霖没有说话的意思,张开翅膀飞到书桌上,啾啾叫了两声,衔着几封陈年书信飞回庭霖身边。 塔纳托斯打了个响指,解开他上班身的桎梏,下一刻,亡灵冰冷的身躯毒蛇般悄无声息地贴了过来,揽着庭霖的肩膀把他紧紧揽在怀里,勾唇道:「来吧夫人,看看这些信。」 泛黄的纸张上全是千百年前的古梅尔斯语,庭霖一个单词也看不懂,冷着脸道:「不看。」 「太好了,就等你说这句话,」塔纳托斯微笑,庭霖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亡灵却逐一吩咐道:「卡罗琳出去,守卫的亡灵向后退百步,魔法阵开启,没有我的命令……」 伴随着亡灵不紧不慢的话语,庭霖下/半/身也恢復了自由,不等他话音落地瞬间翻身而起,剑锋森然锐鸣眨眼间架上了亡灵的脖子,同时右手成诀聚起大捧清水。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靠近。」亡灵吩咐完毕,青蓝小鸟展翅高飞消失于眼前,周围本就寂静的环境顷刻间成了死寂。 塔纳托斯好整以暇,哪怕无名剑近在咫尺也毫不在意,阴冷如同附骨之疽的目光落在庭霖衣衫散乱的胸膛上,沿着线条向上,滑过吻痕未消的锁骨和脖颈,在微红的戴着玉色耳坠的耳垂上微微停顿了半秒,抬眼戏嚯道:「庭霖同学,不要这么警惕啊,你不是想要试探我吗,正好现在没有人,来,试探我。」 「……」庭霖难得的想骂人,冷若冰霜地飞速整理了一下上衣。 第139页 一点都不透明的布料遮住了白皙皮肤,塔纳托斯不满地「啧」了一声,「阿多尼斯那个废物,把你治得这么好做什么。」 什么话都是他说的,也不嫌自我矛盾逻辑混乱,庭霖简直要气笑了,看在签订了亡灵契约的份上艰难地压制住了砍他的欲望,冷静道:「我不是不想看,只是看不懂书信上的字,你站远点,直接告诉我内容就行。」 「啊,其实……那些书信也没什么好看的。」塔纳托斯意犹未尽,原地解开了自己的腰带脱掉上衣,赤/裸着结实的上半身,还想接着脱裤子,「还是来试探我吧,庭霖同学只觉得我性格有些怪,不好奇我身体上有什么变化吗?」 庭霖原本已经移开的目光不可避免地一顿。 第081章 魔鬼 一滴水不小心从庭霖指缝滴落,顺着亡灵眉峰一路到下颌线,最终吧嗒一声滴落在地上。 水珠所经之处皮肉花瓣一样剥落,露出了其下的森然白骨,塔纳托斯笑意愈深,意味深长道:「需要我接着脱吗?」 「不必。」庭霖收回无名剑,成团的清水化作一条长长的水绳虚虚缠绕于亡灵周身,皱眉道:「别乱动。」 塔纳托斯从善如流道:「好。」 亡灵抓着庭霖手腕,带着他把手掌心贴在自己腹部薄薄的肌肉上,抬眸微笑:「感受到什么了吗?」 「……感受到你有喜了?」庭霖糟心地看了他有些褶皱的裤子一眼,「需要我迴避一下吗?」 塔纳托斯「啧」了一声,「你迴避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亡灵很想抓着庭霖的手往下走,但挣扎片刻,还是不情不愿带着庭霖的手继续往上直至贴近心口:「还记得我送你的骨戒是用什么做的吗?」 「一根肋骨,」塔纳托斯心脏附近的皮肤与肌肉也开始消融,手下的触感逐渐由弹性的柔软变成了骨骼的硬邦邦,庭霖凝神扫了一眼,诧异道,「但你身上好像一根骨头都没有少。」 「问题就出在这里。」塔纳托斯烦躁地上前一步,丝毫不在意周围的水花,掐着庭霖的腰将人按在床边,「那根肋骨不知什么时候突然长回来了。」 庭霖沉默着把水撤走,思索道:「是你的实力精进了。」 「各序列有很多技能并不写在序列内部,就像人鱼的眼泪,既不属于【歌者】也不属于【风云】,你可能无意间学会了新天赋,但好端端的,连岁数都大到数不清了,怎么突然……」 塔纳托斯半跪在地,低头咬住他右手无名指,一节一节地印下带血的牙印,叼住骨戒反覆研磨,漫不经心道:「我能感受到骨戒的位置,你也能通过骨戒召唤我的虚影,可能确实是实力涨了吧。」 「不光是你,还有阿多尼斯,年仅二十出头的精灵【奇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连最懒散的赫尔墨斯也精进了不少。」灵魂伴侣的修为凭空拔高一截,本应是好事,但庭霖面色却不好看,生硬地抓着亡灵的头髮冷眼质问道:「你们到底瞒着我经歷了什么?」 「告诉你可以,但不能无缘无故地平白告诉你。」塔纳托斯挑眉,双眼中的幽绿暗沉沉地压下来,仿佛暴风雨到来前被狂风肆虐的原始雨林,一边紧紧盯着他,一边反手捏住手腕上凸起的腕骨贴在唇角,不紧不慢道:「夫人,我还硬着呢,不打算帮一下忙?」 「不告诉就算了,」亡灵脑子有病,庭霖选择性地从污言秽语中筛选出能听的,一脚踹过去:「自己解决,我走了。」 亡灵半身都是外露的骨头,庭霖担心一脚把他踹散,于是踢过去的时候收了大部分力道,如果原先的塔纳托斯必定能从中听出拒绝的意味,懂什么叫适可而止,但眼下的塔纳托斯只是微微侧脸,修长手指收紧抓住脚踝,趁庭霖怔愣的瞬间用力一拉,心情愉悦地扣住了他的后颈:「幸亏我最近看的信比较多,庭霖同学,如果你不好意思说出来,直接动手也是可以的。」 大腿下的触感有些异样,庭霖深唿吸两次,尽量平静地说:「现在放开我还一切好说,塔纳……」 塔纳托斯俯身堵住了他的话,略有些沙哑地兴奋道:「『欲拒还迎』四个字是这么写吗?」 「别逼我用水浇你。」庭霖咬牙掐住了亡灵的脖子,「冷静点,单纯的弄死你有点困难,但同时弄死你我还是比较容易的。」 蒂法尼与黛丽丝不知身在何处,弗里曼也不知道被关在了哪里,精灵之森扣押的几只亡灵叛徒的背后之人也未查清是谁——当然,更有可能是早就查清了但没有告诉他。 塔纳托斯牵扯的东西太多,庭霖很想正经地和他把该干的正事干了然后早日收拾东西回家,但现在的塔纳托斯看起来有点想撂挑子。 不至于撕破脸。 塔纳托斯动作一停,认真思考了一下庭霖的话,退而求次道:「那你把腿夹紧点。」 「……」 思绪忽然回笼,庭霖茫然了几秒,既没听懂他想干什么又直觉不是好事,眼睫一掀,下意识就想反驳,但早有预料的亡灵微笑着腾出一只手,食指轻点在他唇上:「嘘,小点声,亡灵守卫的听力可是很敏锐的。」 下一秒,庭霖原本只是捏住他后颈皮的手猝然一颤。 …… 菲埃勒斯家的地板着实有些硬。 塔纳托斯笑容灿烂,放松地躺在地上看着庭霖提起了剑:「亲爱的,把剑放下,你膝盖和大腿都红了,不疼吗?」 第140页 庭霖冷若冰霜,一剑插进亡灵腰腹,干脆利落地把一块肋骨剖了出来,冷笑道:「骨头疼吗?」 「……有点。」亡灵笑容一顿,「还有点爽。」 庭霖:「…………」 庭霖反手把那块肋骨扔到他脸上,第一次真情实感地怀念起了一个月前的塔纳托斯。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连招唿不打直接钻进他梦境的亡灵在对比之下都像个人,庭霖握着无名剑的剑柄缓了缓,垂眸看着塔纳托斯身上以肉眼可见速度飞快生长的新肋骨,大体对他的恢復能力有了一个估量。 塔纳托斯毫不在意这些细节,手指夹住那块没沾一点碎肉的白骨来回把玩,几秒后将其凝成一只小小的骷髅头,拽过无名剑的剑穗想方设法地把它挂了上去。 求上者得中,就像庭霖没有真心想去龙族皇宫那样,塔纳托斯原本也没打算真做点什么,得偿所愿后心满意足,拉着庭霖一起看他最近翻出来的那些书信。 魔法阵开启,神的视线都能隔绝片刻,塔纳托斯兴高采烈,还未开口就被扇了一巴掌:「别说废话。」 「……」塔纳托斯从善如流,把厚厚一摞书信挑出来扔在一边,指着最后一张道:「麦尔肯的道侣就是鸣霄的制作人。」 「哦,我知道。」庭霖顺着旁边密密麻麻的小字往下看,「但鸣霄却是在莫尔伦恩的神像内发现的,要么是麦尔肯心地善良,主动把鸣霄送给了神力不足的莫尔伦恩,要么是莫尔伦恩抢的,但话又说回来,倘若莫尔伦恩都有抢鸣霄的实力了,为什么还要费劲和我们合作?」 「还有一种可能,说不定麦尔肯根本不在意那面镜子,随意把它扔在一个地方,被莫尔伦恩捡回去了呢?」塔纳托斯反问。 庭霖欣慰地发现他没打算掀桌子彻底放弃,贊同道:「确实有可能。」 「麦尔肯和他的道侣情深意重——最起码在当时表现出来是这样的,」塔纳托斯戳着那几行字,「他还说想和你那位前辈一起飞升。」 「『海洋阻止了我们相见,但天空之上只有云海,我们必能在神界重逢。』」塔纳托斯干巴巴念了一遍,冷笑道,「人类出身而不在乎人类的人,难道能在乎一个从没见过面的道侣?」 「有道理。」庭霖敷衍地拍开他的手,「乱摸什么——这串单词是什么意思?」 塔纳托斯反手把庭霖双手缚在身后,抱在怀里后瞥了一眼,「传说中的神界七神,但莫尔伦恩曾许诺我,日后可跟着他姓加百列,从这方面来看,这七神实际是神界的七个姓氏。」 「而下面这七个,」塔纳托斯眸色幽暗,「是魔鬼的姓氏。」 庭霖转头:「……【猎魔】?」 「现在的【猎魔】是当今梅尔斯大陆为了维持和平而捏造出来的假想敌,虽然经常生出是非违抗本意,但确实只是假想敌,而魔鬼和神一样,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没人见过而已。」 「没人见过又怎么能确定真实存在,」庭霖沉思几秒,「我在东方时杀过很多大魔,从逻辑上来说梅尔斯大陆应该也有魔鬼。」 图穷匕见,塔纳托斯愉悦地拍拍手:「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在筛选完神后,还得接着把魔给筛选出来——毕竟莫尔伦恩都飞升了,有人堕落也很正常。」 魔鬼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当的,搞得生灵涂炭流血漂橹也需要本事,庭霖看了半天书,直到夕阳西下残阳似血才选出几人,而塔纳托斯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庭霖面无表情地从干坤袋中取出迷魂香点燃,确认亡灵睡熟了后走出大门,对飞来的卡罗琳一点头:「塔纳托斯醒了就说我去了教堂,别跟着我。」 亡灵秘境的教堂和梅尔斯大陆的教堂截然不同,里面摆放的依旧是麦尔肯的神像,庭霖咬破指尖用血在神像前画了一个阵法,半炷香后,一个诡谲含煞的大阵成型,亮了一亮后缓慢地褪去了所有色彩。 庭霖若无其事地起身起卦,原地搭了一个传送阵,下一秒来到一处墓地,放眼望去,全是一望无际的墓碑。 庭霖脚步不急不缓,在太阳落山之前抬手搭在一面格外潦草的墓碑上,弯腰扫视了一眼。 这碑的质地粗糙而沧桑,活像路边随便捡的一块石头,上面的字迹也模煳到看不清,倒是鼓鼓的坟包上长出了两棵倔强顽强的青草,除此之外,方圆十里,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庭霖尚且带着红痕的手指屈起,迟疑地在墓碑上敲了敲。 他之前特意叮嘱过塔纳托斯好好看好弗里曼,不会那只亡灵脑子一抽,怒气上涌,直接把他弄死了吧? 第082章 黏人 自庭霖踏入墓地的第一时间,塔纳托斯就睁开了眼。 房间内浓郁到若有实质的氤氲花香蔓延,熏得人昏昏沉沉头脑发晕,塔纳托斯反手把香庭霖点着的香掐了,环顾四周没找到人,诧异道:「他去哪了?」 卡罗琳清了清嗓子:「他和我说他要去教堂。」 说而已,不一定真的去,塔纳托斯慢悠悠地踱步到教堂,果真在神像前发现了一个传送阵的残骸,除此之外干干净净,连根头髮都没有。 青绿小鸟不明所以地歪头:「不去找庭霖吗?他好像正在做一些不想你知道的事。」 「既然不想让我知道,我又凑到他面前做什么,」塔纳托斯转身望向神像,「更何况我知道他在哪。」 第141页 亡灵在魔法阵方面的造诣无人能敌,庭霖站在墓碑前琢磨半天,方才敲敲打打摸索出一个隐藏的传送阵,而进入传送阵后又接传送阵,天旋地转不知多久才陡然停下。 然后一睁眼,看见了狭小房间内,被关在透明棺材里的弗里曼。 塔纳托斯估计是用了什么手段让他晕了过去,躺在那里跟一具尸体没什么区别,庭霖推开棺盖,面无表情地催动蛊虫,面色苍白没有生息的弗里曼突然一弹,睁大眼睛痛唿一声,然后在看到庭霖的那一霎那生生把所有声音咽了回去,茫然而惊恐地回视。 庭霖耐心全无,掐着他的脖子把他从棺材里扯出来,居高临下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你为什么要追求玛丽?」 弗里曼脸色涨红,听完这句话却抬起了头:「玛丽?我追求她?」 在庭霖极具逼迫的目光威胁下,弗里曼咳嗽着回忆了半天,皱眉道:「不是她追求我吗?」 玛丽和罗拉虽然相貌出众,但却一直独来独往,少与人交流,尤其玛丽,平时在班级内几乎是透明人的存在,下课后从来不参加聚会,也不喜欢出门,天天把自己关在宿舍,如果详细地把亚科斯学院的人问一问的话,甚至没有几个人知道玛丽曾经和弗里曼在一起过。 「就像没人知道你我关系如此亲密一样。」 亚科斯学院大门前,波光粼粼的海面在皎洁月光下起伏不停,赫尔墨斯单手支着下巴,眼神十分幽怨:「庭霖同学,我千里迢迢赶来陪你,不打算主动亲我一口吗?」 庭霖心情差到想砍人,闻言冷漠地从吸血鬼手中拽回了自己的衣袖:「亲可以,但亲完后你必须和我去竞技场。」 「去竞技场练剑?」 「练你。」庭霖言简意赅,敷衍地拽着吸血鬼的衣领扯向自己,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下轻轻一碰,然后召出无名剑,拎着赫尔墨斯的后颈飞向竞技场。 吸血鬼虽然不是很情愿,但身手比以前强了不少,庭霖一招一式一点没有放水,赫尔墨斯居然也能勉强应个七七八八。 虽然最终还是逃不了被揍趴下的命运。 吸血鬼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无名剑的剑尖骤然逼近悬停在眼前,艰难地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说什么也不肯起来:「庭霖同学,要不你一剑杀了我吧,真的不行了。」 「杀了你干什么。」庭霖无情地把赫尔墨斯扯起来,「继续。」 庭霖下手狠辣,忧心忡忡道:「如果你现在不努力,等开学以后和我分开,有人要弄死你你都没办法还手。」 赫尔墨斯很想说他高估了梅尔斯大陆人的平均水平,但一对上庭霖点缀着细碎星点的眼眸就闭上了嘴。 吸血鬼血红的大眼睛一眨,伸手握住庭霖的小腿,委屈道:「庭霖同学原来还知道关心我啊。」 「……我什么时候不关心你了?」庭霖淡然垂眸,「今天不是刚从塔纳托斯那边回来?」 无名剑收剑回鞘,庭霖半蹲下身,修长手指拨弄了一下剑穗上方系得乱死八糟的小小骷髅头:「这个挂坠是你用指骨化的吧,把它再变小一点,现在太大了,打架不方便。」 「直接碾碎,下次见面的时候让那个亡灵再炼,」赫尔墨斯嫌弃地把剑穗重新变成麻花辫,「不仅有些大,还不好看,这个绿色也太丑了吧。」 剑穗上的流苏纠缠在一起,哪怕吸血鬼夜视能力强一时也有些吃力,赫尔墨斯努力辨认着杂乱的丝线,忽然就感觉背后一凉。 庭霖微微一笑,抽出长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周身气温冰凉到近乎迫人。 赫尔墨斯茫然回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原地愣了片刻,下一秒就挤出了眼泪,小心翼翼地轻轻拽着庭霖衣衫下摆:「对不起庭霖同学,我错了。」 「好啊,」庭霖好整以暇地睥睨道,「说说你哪里错了。」 赫尔墨斯:「……」 还是吸血鬼好骗,如果继续呆在成亡灵身边,不知道要周旋多久。 庭霖也不再接着逼他,只是揉了揉吸血鬼毛茸茸的脑袋,冷声道:「休息吧。」 假期宿舍上了锁,吸血鬼张开背后的无羽双翼,跟着庭霖飞到隐秘之处,通过传送阵来到……莫尔伦恩草原。 吸血鬼原本欣喜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然而庭霖没有带他去找厄喀德那,而是在草原与城镇相接的边境,找到了一座孤零零的营帐,远远就能望见一位龙族女子扛着一只与她同高的猎物,弯腰掀起了门帘。 听到声音,女子掀起帘子的手在空中一停,眯眼转过头,浑身杀气顿敛:「……庭霖?」 庭霖礼貌地点点头:「罗拉小姐,晚上好。」 「这有点太晚了吧,」罗拉随手把猎物一扔,沖天血腥气略微消散了些,目光在庭霖和赫尔墨斯身上徘徊两圈,「有什么事吗?」 「有。」庭霖平静道,「弗里曼招供,坚持认为当初是玛丽主动追求的他。」 罗拉沉默了一瞬,「我不这么认为。」 「认为?」庭霖挑眉,「所以说……当初你告诉我的那些,也只是你的『认为』?」 明月高悬。 庭霖和罗拉在草原上,对着两杯莓果酒聊了一夜,直到天色破晓,睡得迷迷煳煳的赫尔墨斯听见庭霖起身的布料摩擦声,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睡眼朦胧道:「走,我送你去厄喀德那的营帐……这些比鲁斯蓝草也太硬了,那些老鼠是怎么啃动的。」 第142页 吸血鬼睡了一晚上硬邦邦的草地,眼下哪哪都不舒服,又一秒钟没停地自言自语了一路,只字不问昨晚上庭霖和罗拉聊了什么,庭霖忍无可忍地叫住他:「赫尔墨斯,你不问问玛丽和弗里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赫尔墨斯眨眨眼,恍然道:「啊,原来我可以问啊。」 庭霖冷着脸简单概述了一下,麻木地发现少年吸血鬼不仅不太关心正事,还比以前更黏人了。 赫尔墨斯一手揽着他的胳膊,一手自然地轻轻扯着他的广袖,身后翅膀也不老实,暗戳戳地刮蹭着他的后背,如果尾巴恨不得连尾巴也缠他身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半天才反应过来:「所以,最开始确实是玛丽先主动的?」 「是,但通过罗拉的描述来看,玛丽并不喜欢弗里曼。」庭霖眉心微皱,「她更像是突然在一夜指尖有了这种想法,然后在不认识弗里曼这个人的情况下就瞄上了弗里曼。」 仿佛……接受了什么必须完成的任务那般。 赫尔墨斯似懂非懂:「那为什么要现在才开始调查?」 庭霖瞥了他一眼,「前段时间龙族疯了似的在找弗里曼,他身上不可能没有追踪作用的阵法等东西,在那个时候调查就相当于告诉他们弗里曼在哪。」 而现在,多亏了塔纳托斯,龙族已经认为弗里曼死了,无奈放弃了对他的寻找,也没有人顺藤摸瓜查到庭霖和罗拉身上。 除了菲埃勒斯几块灵魂碎片碎得更彻底了之外,一切事情发展得都很顺利。 狼人厄喀德那连夜从草原的另一边赶来,人形都没化就直接扑了上来,庭霖连连倒退三步还是没支撑住,踉跄着被扑到了地上,警惕地揪住了一把狼毛:「不许舔我!」 吸血鬼序列和狼人序列是世仇,把庭霖送出一段路后说什么也不走,死活不肯踏入狼人领地一步,现在看来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不然就凭狼人的脾气,两人打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厄喀德那獠牙叼住庭霖的咽喉,十分危险地在命脉附近研磨,尖锐的狼爪轻松划破了外袍,轻轻地「嗷呜」一声。 庭霖被这声狼嚎震得耳朵疼,推了推狼首也没推开,试图跟他讲道理:「我从修真界带来的衣服没剩几件了,不能动!」 厄喀德那一顿,翻身变作人形,蹲在一边不甘心地舔了舔爪子,帮庭霖摘下粘在身上的草叶:「哦。」 他是灰狼的时候身长两米有余,肌肉极度发达,比两个人都重,庭霖坐在地上缓了缓,说明了来意:「罗拉……算了,我的一个龙族朋友是女生,在莫尔伦恩草原与城镇交界处驻扎,别让狼人冲撞了她。」 厄喀德那不解:「龙族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租金便宜,有猎物练手,能赚钱,还安全,我假期也是找个地方自己呆着。」庭霖解释完毕,从干坤袋中取出一面刻着狼头的银镜递给他:「拿好,你知道怎么用。」 「给我?」厄喀德那接过,「你用什么?」 「又不是只有一面。」庭霖冷静地掏出一摞亮闪闪的镜子,「第一面造出来后,第二第三也就好多了,你们几人每人一面,闲暇时多交流一下信息,别连挂坠是什么做的都不知道。」 下学期开学不再举行舞会,因为对亚科斯学院来说用更重要的日子要纪念——校庆快到了。 届时,学院内将允许学生自由交易,庭霖指尖点过镜面,一个个小小的不为人知的法阵落在一面面镜子上。 第083章 校庆 亚科斯学院是梅尔斯大陆最有名的一座学校,背靠龙族皇室,培养过诸多贵族与序列继承人,非但举行学竞盛典时会有很多其他学校的学生参加,校庆的时候更会人山人海。 一月过后,庭霖坐在自己房间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透过窗户往下看,心不在焉道:「这是全梅尔斯大陆的学生都来了吗?」 赫尔墨斯把要用到的东西妥帖地收进干坤袋,犬牙叼着枚色泽鲜艷的果实,仰头一嚼咽了,同时不忘取出另一枚抵在庭霖唇边,目光沿着果实向下落到咬痕未消的白皙脖颈上,不动声色地替他理了理领口:「至少斯普林霍尔州每个学校都派人来了。」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吸血鬼微凉的手指蹭在皮肤上有些痒,庭霖顺手接过果实,反手握住赫尔墨斯的手腕,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遍,不是很满意吸血鬼过于单薄的打扮:「多穿点衣服。」 宿舍楼前,大片大片的茂密树林渐渐稀疏,青绿树叶染上金黄与枫红,自上而下俯视而览,仿佛成簇的火焰在燃烧,风过林梢捲起的一阵翻滚的浪花清香扑鼻,一枚巴掌大小的柏梨木叶随风打旋,飘然落进了窗内。 大早上起来精挑细选了半天衣服,特意露出大片锁骨的赫尔墨斯伸手接住,笑嘻嘻地别在庭霖耳后,答非所问道:「不用,看着你我就不冷了。」 庭霖并不贊同:「得了风寒你就搬回自己房间住。」 「啊,那个,吸血鬼虽然抗冻,但也没有特别抗冻。」赫尔墨斯以最快的速度改了口,倒着走到门前拧动门把手:「我去找几件衣服!」 木门开合声一响,「吱呀」过后,赫尔墨斯不甘心地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血红双眸直勾勾地望向庭霖,暗戳戳明示道:「庭霖同学,你有没有发现我脖子上……」 吸血鬼左锁骨下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块刺青,小小的两个字写着「霜泽」,是庭霖的字,也是庭霖的字迹。 第143页 吸血鬼肤色苍白没有血色,黑到墨靛一般的正楷小字烙印一般烙在上面,黑与白形成的强烈对比宛若寒冬雪地上漆黑的青松木树枝,庭霖不由得目光一顿,点头道:「发现了。」 赫尔墨斯眼睛一亮,期待道:「好看吗?」 「好看。」 毕竟是自己的字迹,庭霖的书法水平不算顶尖,但绝对称不上丑,庭霖由衷地回答完后,眼睁睁看着吸血鬼挤进门扑上来,搂着他的腰莫名其妙地兴奋了半天,直到庭霖刚刚穿好的衣衫外袍全乱才恋恋不捨地出了门。 刺青在修真界属于一种刑罚,庭霖重新整理好衣服,不明所以地迷茫了片刻,主动敲了敲系统:「梅尔斯大陆的刺青代表了什么?」 系统原本的作用就是为庭霖科普西幻世界的各种常识,随着庭霖在梅尔斯大陆待的世界长了后,系统鲜有能告诉他的东西了,大多时候都沦为了无情的好感度机器,庭霖十次里有八次找它,都是在询问「某某某的好感度有多少」。 但他只问,从来只关心好感度不关心大纲要求,系统也认命地不再提起,只是老老实实答道:【代表了一种刻骨铭心的感情,可能是喜欢,也可能是讨厌,具体很复杂,道侣、爱宠、仇人……都有可能纹在身上。】 「那确实很复杂。」庭霖想不清楚也就不想了,偏头望向门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阵越来越近的熟悉的脚步声,果不其然,下一秒,规律而清脆的敲门声「咚咚」两声轻响。 菲埃勒斯几人中只有阿多尼斯进他房间前会敲门,庭霖回了声「进」,金髮碧眼的精灵王子便推开了门。 缠绕在他上臂的藤蔓钻出了长袍,高兴地沖庭霖摇了摇绿叶,剎那间爬到了庭霖身上,阿多尼斯屈指不轻不重地在叶片上弹了一下,双手撑在藤椅两侧,微微垂眸弯腰,凝望着庭霖微笑道:「都准备好了?」 「嗯,就等正式开始了。」 庭霖捏住一截正在往他衣服里拱的绿藤,思考了两秒,决定还是问一问精灵王子的意见:「那些镜子卖三金币一面可以吗?」 「可以,价格合适。」阿多尼斯解释道,「本来银镜就造价不菲,能看到画面的银镜必须更贵,而且镜子本身的数量也少,如果不出意外,一周内,银镜的价格能抬到一百金币一面。」 这里可是斯普林霍尔州,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一石头下去能砸到三个贵族子弟,阿多尼斯还觉得这价格有些低:「其实,庭霖同学可以不用等到校庆亲自卖的,精灵族人脉也很广,可以代劳。」 「然后出了什么问题,锅也算精灵族头上?」庭霖神情似笑非笑,把手中的果实扔给藤蔓让它去一边自己玩,润玉色的耳坠轻轻晃动,阿多尼斯凝神看了他半晌,礼貌道:「我可以吻你吗?」 「……」其实他想说,阿多尼斯在某些时候不必这么绅士,毕竟其他几人都一个比一个不要脸了,突然对上如此克己復礼的精灵,庭霖还有些不太适应,半依靠着椅背,抬手搭在阿多尼斯后颈,微微用力下压,主动仰起头吻上了精灵王子的唇。 然而就在接触前的一瞬间,赫尔墨斯勐地破门而入,兴高采烈道:「看我找到了什么——」 先前,赫尔墨斯和阿多尼斯的不对付大概不是演的,阿多尼斯原本不慌不忙的动作加快了几分,慢条斯理地在吸血鬼面前撬开庭霖唇齿接完了一个吻,半晌后才直起腰。 赫尔墨斯坐在一边,端起庭霖的清茶喝了一口,冷漠地一掀眼皮:「怎么不继续了?」 庭霖从阿多尼斯皮披散的金髮下侧脸望过去,神奇地发现赫尔墨斯冷下脸来居然有有几分正经的压迫感。 但这种状态并没有没持续多久,赫尔墨斯很快就卸下了伪装,拉开披在身上的粉色外套,不经意间露出了锁骨上的刺青,凑过来道:「看,这件外套和你的髮带一样的颜色!」 今天清晨吸血鬼亲自为庭霖扎的头髮,所以今天的髮带和赫尔墨斯的灵魂印记一般都是春梅红,阿多尼斯不声不响地瞥了一眼,开口道:「庭霖同学今天这身衣服配竹绿好看。」 庭霖一声不吭,挥手调动真气把髮带染成纯白,指尖一挑推开窗户,提着无名剑在两人吵起来之前跳了下去。 空气急速流动的声音在耳畔尖啸,寒光烁烁的剑身稳稳悬停在半空中,载着一身青衣的东方人飞往竞技场。 1 海卫在早已挑好的空地上认认真真地摆着摊,对着图纸沉思半晌,对来帮忙的查理德和罗伊道:「好了。」 两张长长的木桌,七八把椅子,桌上还放着厚厚的几摞纸张,除此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片空地位于竞技场的一角,虽然地方大,但却格外偏僻,又临近人鱼的水池,很少有人愿意往这边走,罗伊摊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歪着身子,斜眼看着查理德手上的白纸:「意、念、银、镜……镜子?庭霖这是准备卖什么?」 「准备卖镜子。」海卫甩了甩鱼尾,一板一眼地诚实回道。 罗伊嘆了一口气:「哎,你说的对,等等我看看这面镜子有什么作用……」 白纸的原材料源自精灵之森,字由塔纳托斯亲笔所写,隐含的魔法出自海卫之手,银镜所用的白银来自莫尔伦恩草原的银矿,背后的花纹是赫尔墨斯设计的,堪称集各序列之精华,罗伊粗略地抓了张纸读了个大概,片刻后呆滞地抬头拍了拍查理德:「这面镜子能看见人!」 第144页 「能看见心里所想的人,」查理德纠正道,「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镜子……就是价格稍贵。」 「贵是坑别人。」 无名剑剑光一闪而过,庭霖收剑入意识,衣袂翩跹,自没人注意的角落里走出来,越过庞大的水池,从干坤袋中掏出两面镜子递过去:「给,这是你们的。」 查理德只是单纯的感嘆,并没有想要的意思:「多谢,不用了,我用不到。」 罗伊连连摆手:「三金币一面,太贵了。」 「成本没有那么高,而且也不是白送你们。」庭霖道,「我需要你们帮我宣传一下。」 以罗伊的性子,如果得了这么一面新奇的镜子,必定能在一天之内宣传得塔丽莎菲尔老师八岁孙子邻居家的魔兽都能知道,以查理德参加吸血鬼聚会的频繁程度,也能让所有吸血鬼都知道,两人思索片刻后没有继续推拒。 罗伊指了指桌上的纸张:「那这些纸我们可以带走一部分吗?」 「稍等,这些纸另有用途。」 太阳渐渐爬到了南侧天空的中心,竞技场内人也多了起来,海卫银蓝鱼尾撑起,湿漉漉的手蹼自后搭在庭霖肩膀上,水珠顺着银白长发滴落在宽阔的肩头,清澈见底如清浅海水般的眼睛一动不动,在罗伊和查理德一言难尽的目光下把鱼尾缠上了庭霖的小腿。 庭霖取出摺扇的动作在空中一滞,毫不犹豫地转向敲在人鱼额头上:「下去。」 海卫疑惑地歪头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现在人很多,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做过分亲昵的行为是基本的礼貌。」 「哦,我明白了。」海卫恍若大悟,「那人少的时候就可以了,对吧?」 「……」 人鱼鱼尾略松了些,半秒后又倏然缠紧,闷闷道:「庭霖同学,你身上精灵和吸血鬼的气息好重。」 一人一人鱼纠缠在一起的画面过于醒目,门可罗雀的摊位前多了几个人频频回头,庭霖手腕一甩展开摺扇,在海卫贴上来之前干脆利落地把人鱼掀翻下去,近人高的巨大水花爆开的同时,骨白摺扇蝴蝶翅膀般猝然扇动,下一秒狂风原地生出,卷着千张精緻巧妙纸张,沸沸扬扬地从空中如叶飘落。 第084章 成交 无数的纸张悠悠飘落,贝西墨抬头看了一眼满天下雪般的奇观,转头打了个喷嚏,纳闷地伸出手来接住其中一张,看都没看其中的内容就和其他纸张叠在一起,一边拿纸扇风一边对身边的同伴奇道:「这是哪个学校的学生,能让这么多破纸均匀地在竞技场内分散开并慢悠悠地落下,对风元素的控制可以啊,比之前那些恨不得把桌子都掀起来的乱风强多了。」 迪恩没理他,抬手抓住一张后就忙着低头阅读,闻言头也不抬道:「还能是哪个,大概率就是亚科斯学院的——你过来看看这份gg单,根本不是其他学校的学生都有的。」 「看什么,像这种靠着风把gg单硬塞进来的又不止这一个。」贝西墨十分不屑一顾,没好气地把手里厚厚的一叠纸捲成筒往他头上敲,「个个吹得天花乱坠,说是什么避世不现的典藏魔药和什么已经灭绝了的稀有材料,结果呢?」 贝西墨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愤怒地从怀中掏出一枚极具东方特色的螭纹玉佩,用力一捏正中间的花纹,下一秒,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井喷般一股脑全冒了出来。 迪恩也顾不上看gg单了,连忙半蹲下来伸手把所有东西抱进怀里,贝西墨拿捲纸筒一一戳过每一样东西,不满道:「自午夜十二点到现在都十几个小时了,我们跑了多少个地方,又得到了什么?七八瓶看上去神秘但什么用都没有的黑漆漆的魔药,几样宣称为家族传承实则诞生都不到一个月的武器,还有一些不知真假的消息?」 「这么一大堆,也就一个六面骰子有点意思,」贝西墨再次按了按玉佩,把所有破烂都收回去,「时间花了,钱花了,再这么下去,我们的命也得花了——那些规模小的卖家大多不靠谱,不如直接去那些人多的大摊位去买。」 「莱顿王子让我们来收集新奇物什,那些大摊位上卖的都是些耳熟能详的东西,最多有了一点推陈出新,离『新奇』还差远了,真按照你的方法买了才是把命花了。」迪恩表情纹丝不动,继续埋头看排版和文字都异常优美的gg单。「你先闭嘴,等我看完这份再说,反正亚科斯学院的校庆时间长……」 迪恩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在贝西墨疑惑的目光下先闭了嘴,五秒钟后,勐地抬头道:「走!」 贝西墨的神情瞬间从「你脑子没问题吧」变成了「你脑子果然有问题」,怒目而视被迪恩拖着走:「又走!今天我们停下歇息过吗就走?这又是哪个花言巧语的骗子骗了我单纯的弟弟……」 「不算骗子。」竞技场内人挤人,两人一路所经之地更是有不少人驻足侧目,迪恩压低声音道:「这个人我们听说过。」 贝西墨冷笑:「我们听说过的人那可多了,光今天就听说了不下二十人,上到皇室下到鸟不拉屎的雅奇里州什么人都有,你指的是哪位?」 「庭霖。」迪恩简洁道。 这个回答有点出乎意料,贝西墨卡了一拍,磕磕绊绊道:「那确实是听说过。」 「因为亚科斯学院在梅尔斯大陆的独特地位,学校内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以极快的速度传遍整个大陆的学校。」阿多尼斯站在桌前,白皙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执起一只小巧的青玉雕花茶壶,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为庭霖面前的茶杯斟满八分茶,「刚开学那会,你人还没进宴舞厅,我在精灵之森就听说了。」 第145页 庭霖正在焦头烂额地拦住一旁跃跃欲试的赫尔墨斯,面无表情道:「赫尔墨斯把我的茶壶放下,没人斟茶会把茶杯倒满,而且你已经砸过我一套茶具了——」 阿多尼斯稳稳地放下茶壶,抚摸了一下左耳的耳钉,把桌上的其余茶具都收了起来,唇角笑意浅淡。 庭霖顿时松了一口气,忽略掉捣乱的吸血鬼,转头看向精灵王子:「怪不得我今天接收了很多奇怪的视线,很多人会在我经过他们之后,悄悄小声讨论我名字的读音。」 「庭霖同学的名字确实有很多人读不对,」阿多尼斯莞尔,「后来,你是【猎魔】的谣言流传了一阵,夺得学竞盛典的事迹流传了一阵,到现在,外界最多关注的是自你手中流传出来的书和由此衍生的言论。」 「很多尚在学校里的学生已经不相信【猎魔】的存在,并开始对很多问题有了疑问。」 正说着,庭霖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了一瞬,阿多尼斯会意,偏过头来,自周围稀疏的人群中准确地锁定了两位长得一模一样、看上去像一对兄弟的龙族。 骨白摺扇展开遮住了下半张脸,庭霖轻声道:「来客了。」 那两个龙族估计不太想表现得特别急切,贝西墨和迪恩在人鱼水池边上逗留了几分钟,装模做样地询问了一下鲛绡和珍珠的价格,一路越走越偏,最后走到了角落里。 贝西墨纳闷地往空荡荡的木桌上扫了一眼,清了清嗓子问道:「这位同学,你们这卖的是什么?都卖没了吗?」 百闻不如一见,不见不知道,一见面,贝西墨才发现这位东方人的相貌极好,不同于梅尔斯大陆的任何序列,他但是坐在那里喝茶,就与周围人截然不同,青色长袍与玉色茶杯相映,仿佛他抬眼时的眼中都染上了清新之色,贝西墨觉得自己眼睛都亮了几分。 但是这位东方人的态度却不甚热情,只不咸不淡地掀起眼皮来看了他一眼,一张俊逸出尘的脸冷得像黎贝卡山顶终年不化的雪,冷漠道:「卖的镜子,已经卖完了。」 「啊?」 贝西墨一愣,原本装出来的疑惑迷茫瞬间成了真,呆滞道:「这、这就卖完了?」 迪恩按下他,果断道:「麻烦问一下都卖给了谁吗?」 庭霖一指身边:「他。」 一旁,一直背对着他们而坐的人缓缓转过头,贝西墨和迪恩这才发现这位金髮人居然是精灵王子阿多尼斯,顿时松了口气。 精灵王子阿多尼斯素有贤名,出了名的温润,贝西墨和迪恩行礼道:「殿下,好久不见。」 「啊,是好久不见。」阿多尼斯反应过来,笑着轻轻敲了敲庭霖面前的桌子,示意庭霖看向自己:「庭霖同学,记得我和你说过吗,祭念日那天有人刺杀狼族首领,场面混乱时,是靠着这两位带队维持秩序的。」 贝西墨兴奋地连连摆手:「殿下抬举我们了,当时我们跟随莱特王子,只不过按照他的吩咐帮了点忙而已,大多数的工作都是阿佛洛狄忒公主的人做的。」 「二位自谦了,」阿多尼斯彬彬有礼地微笑,「你们的功绩大家有目共睹,不必谦虚,只不过……庭霖同学打算售卖的银镜已经被我全部买下来了。」 精灵王子财大气粗,迪恩毫不犹豫道:「我们愿以十倍的价格购买一面,还望殿下割爱。」 阿多尼斯手指抵住下颌,取出一面银镜倒扣在桌子上,手掌附在上面,只从指缝中露出背后几丝繁复华丽的花纹,碧绿的眼眸笑吟吟地端详着二人,「加价倒是不必了,只要你们说明用途就可。」 阿多尼斯摊开手:「不是我想窥探他人的隐私,只是我已在镜子上烙下了精灵序列的烙印,如果被心怀不轨之人拿去做了坏事,代价可是由精灵族付的。」 贝西墨和迪恩对视一眼,而后贝西墨盯着精灵王子的脸,十分真诚回道:「实不相瞒,莱顿王子的孩子即将出生,想搜罗一些新鲜玩具哄小殿下开心,又恰逢亚科斯学院校庆,所以命我俩来此看看。」 贝西墨掏出玉佩,把各种破烂堆满了阿多尼斯眼前的桌子:「这些都是。」 阿多尼斯还没说话,庭霖已不动声色地迅速巡视完毕,不耐烦地揪住了他小臂上的一片绿叶:「卖给他们就是,啰嗦什么。」 「好。」阿多尼斯无奈摇摇头,歉然一笑,收回手,把银镜推到两人面前,「既然庭霖同学都那么说了,那就成交吧。」 迪恩利索地掏出三枚金币,恭敬地盛到桌子上,拾起镜子塞进玉佩,然后拽眼神不住往庭霖和阿多尼斯脸上飘的贝西墨飞速离开了这处角落。 贝西墨意犹未尽:「庭霖和阿多尼斯长得真好看,果然名不虚传,而且他们旁边的那只吸血鬼也好看……」 「这面镜子也好看。」迪恩不客气地打断他,「走,找个地方试验一下,然后回去復命。」 两人脚步飞快,眨眼间消失在人群中,阿多尼斯捡起桌上的金币,自然拉过庭霖手腕放在他手心,眉眼弯弯道:「走吧,去用餐,晚上再来看一看。」 逼迫保持了半天沉默的赫尔墨斯腾地一下站起来:「那我们——」 「我辟谷了,不需要吃饭。」庭霖心硬似铁,目标达成后果断抽身,对吸血鬼红眼睛中的水雾和精灵的默然视若无睹,干脆利落地在原地搭了个传送阵,打算去原先闭关的地方练剑。 第146页 水烧开需要时间,而校庆的夜晚的诸多活动恰巧在锅底下添了一把柴,庭霖盘算着自己的计划,踩着太阳下山的时间回校,结果前脚刚踏进校门,后脚就被人按在了树林中。 黑暗中看不大清相貌,只能感受到对方的动作有些急促,像是要把他当作猎物一般叼住咽喉拖进窝里,踉跄中庭霖被扯着踩倒一片草丛,而后倏地一停,猝然被抵在了粗糙的树干上。 虫鸣声声中,狼人暗沉的紫眸清晰可见,庭霖挣了一下,「怎……」 一句话刚说完第一个音节就被堵了回去,厄喀德那紧紧捂住他的嘴,高大坚实的身躯继续压来,带着他彻底躲进林间深处,低声道:「嘘。」 外面,仓促而凌乱的脚步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第085章 龙族 不知是谁在混乱中喊了一句:「刚刚是谁说庭霖回来了?」 「这里没人,是这个校门吗?」 「有传送阵的痕迹,确实有人来过这里。」 「都散开,去竞技场海边还有宿舍看看!」 人群聚集又散开,直到彻底走尽,厄喀德那才松开手,把飘到庭霖肩头上的一片落叶摘下来:「现在很多人都想买你的银镜。」 庭霖无所谓道:「我的镜子全给阿多尼斯了,他们找我没用。」 「就是因为全给阿多尼斯了,所以就有更多人想找你了。」 厄喀德那足足比庭霖高出一个头,和他站在一起憋憋屈屈地躲在树林里,把从树梢缝隙中漏出来的几丝月光都挡严实了,庭霖被迫紧贴着狼人暖烘烘的胸膛,仰头直视他的竖瞳,感觉脖子有点酸。 「精灵王子阿多尼斯都能看上的东西,势必是好东西,再加上你那几个同学的宣传,想要的人就更多了。」厄喀德那拿爪尖戳了戳庭霖的腰,犹豫片刻后收起爪子变爪为手,满意地大掌一掼把庭霖完整地扣在了自己怀里,低头去吻他额前的碎发。 「这些我都知道,」庭霖木着脸顺着厄喀德那的腰往后摸,一把抓住了他尾巴尖狠狠掐了一把:「但是,你怎么来了?」 莫尔伦恩草原离亚科斯学院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庭霖着实没有料想到厄喀德那会来,疑惑道:「你统一草原了?」 庭霖这一把掐的力度不轻,又恰好捏在了狼尾尖端,厄喀德那勐地一僵,尾巴上的毛瞬间炸了起来。 狼尾上的毛软软暖暖的,手感甚好,拿来做毛笔估计不错,庭霖刚想试着拔几根毛,厄喀德那就威胁性地把尾巴从他手中抽出,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他的小腿,表情复杂道:「你居然都不知道前任狼王是亚科斯学院的荣誉校长,甚至没关心过这次校庆的邀请人员都有谁,只关心那些穷得啃草的其他部落。」 「……」庭霖确实没关注过这些,放下手挪开目光道:「现在外面没人了,我们先出去吧。」 银镜「鸣霄」只拥有一个最基本的功能,庭霖不满于此,研究良久,把传音、记录等诸多法术同鸣霄联繫在一起,最终得到一个只要有真气就可以随时联繫他人的镜子——当然,卖出去的和送给外人的都是原来的简陋版本。 「有事可以通过镜子联繫我,你没必要亲自走这一趟。」庭霖拨开挡路的树枝,兀自走在前方,几秒后心道不妙果断回头,不出意料地看见了正在伸爪子的厄喀德那,糟心地快步走回去按住了他手臂:「虽然这些树枝划在脸上有点疼,但也不能就这么噼了。」 「哦。」厄喀德那借着这个机会观察他的表情,突然道:「这次校庆,龙族皇室也会派人来。」 庭霖终于有了点兴趣:「意思是,我终于能见到六大序列中最后一个序列的灵魂碎片了?」 校庆期间要求学生早睡早起的校规暂时沦为一张废纸,数不清的火焰把大半校园照的亮如白昼,驱赶走了夜晚的凉意,原本用作厮杀的竞技场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摊位,连街上都密密麻麻,有的用作售卖货物,有的聚起一堆人玩着各种小游戏,有的则看上去神神秘秘,像是一群热切的志趣相投者。 庭霖自从梅尔斯大陆后还从未见过这种场面,除了规规矩矩地在学校上课就是找地方修炼,偶尔出校也大多是在浅海、亡灵秘境、精灵之森、莫尔伦恩草原几个地方来回传送,连斯普林霍尔州最繁华的城镇都没去逛过,日子过得堪称单调。 活泼好动的赫尔墨斯曾试图拽着庭霖出去玩,但都被一句冷冰冰的「没有必要」拒绝了,当时庭霖十分不解地看着兴致勃勃的吸血鬼:「我一无情道又不是红尘道,闲的没事去喧嚣尘世里打扰普通人干什么?」 修真界绝大多数门派都建在深山老林中,同没有修为的凡人之间界限明显,就算下山应邀斩妖除魔,身处普通人群中也必须小心地掩盖好周身修为,但梅尔斯大陆因为所有人的修为都了了,反而看上去不会有这种界限——毕竟那些足以倒海移山的大魔法师和金贵异常的贵族们不会出席这种场合。 厄喀德那刚到亚科斯学院就迎面碰上了来寻找庭霖的学生,现在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一露面就被早已恭候狼王许久的卫兵迎到了校长办公室,庭霖和他分别后专走小路,没走多远也同样被认了出来。 几名眼尖的精灵远远地就望见了他,先是心下一喜,随即心下一沉。 无他,只因这位东方人把只在格斗课上用的剑给拿了出来,单手执剑,冷着一张俊脸,不快不慢地走在满地落叶上,一枚枚形状姣好的叶片转眼间就被雪白的靴子碾成了碎屑。 第147页 周围投来的目光太多,庭霖若有所感的抬眼,无名剑「铮」的一声拔出,冷若冰霜地横眼扫视,原本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立刻惊慌地挪了开来。 如今恐怕没有人没听说过他的卓越战绩,那柄名声赫赫的长剑哪怕只出鞘了半寸,反射出的寒芒也依旧瘆人,直逼得原本打算冲上去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冷静了冷静。 精灵王子阿多尼斯难见,难道他庭霖就好惹吗? 名声不好也有好处,直到庭霖走到离竞技场不远的一小公园,愣是没有一个胆子大的敢上前。 除了胆子特别大的。 一名龙族直截了当地拦在了他面前,伸出右手道:「庭霖同学,晚上好。」 庭霖礼都没回,抬手把无名剑按了回去,抱臂道:「我没有镜子。」 龙族笑起来,丝毫不觉得尴尬,收回手指了指路边七八个膘肥体壮、目露凶光的几只狼人,假笑着客气道:「我们不是想找你买镜子的。」 庭霖目不斜视地抬步:「哦。」 然后,就没了下文。 等着他问「那你们是来干什么」的龙族一噎,不得不对再次伸手错开一步拦住他,这次语气诚恳了许多,毕恭毕敬道:「庭霖同学,我们只是想邀请你一起玩一个游戏。」 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上前半米低声道:「我保证不会对你不利,只是上面的人要求我们必须把你带到,如果你实在不愿,我们也只能得罪了。」 这几位狼人打手恐怕不知道,他们部落的狼王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被厄喀德那弄死了,庭霖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倒是对龙族口中「上面的人」多了几分在意,挑眉道:「去哪?」 「竞技场中心。」龙族弯腰鞠躬道,「多谢。」 白天时,竞技场中心是学校自己的地方,摆了些亚科斯学院自己造出来的魔药等,比如能令亡灵【幻影】现形的希尔保特水,并由高年级的学姐学长照看,详尽严谨地为客人介绍东西,风格严肃而正经,而到了夜晚,木桌撤了旧的摆上新的,没有温度的各色火焰挂在半空,令人眼花缭乱地胡乱闪烁,里三层外三层把拿处高台围了个水泄不通,庭霖还未走近,就听见兴奋的叫喊掺杂在欢唿声中传来:「我赢了!!三百银币!!!」 ……竟然是博戏。 庭霖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龙族微笑道:「小游戏,就图个开心,庭霖同学,请吧。」 庭霖没有在第一时间动,而是迅速感知了一下周边——厄喀德那刚走,阿多尼斯代表精灵序列去和莱顿王子吃饭了,塔纳托斯不能现身,海卫那脑子算了,赫尔墨斯…… 吸血鬼从天而降,无羽黑翼缓缓合拢,挡在庭霖面前,面色不善地冷笑一声,偷偷在背后握住了庭霖的手腕。 庭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他的翅膀,通过略高的体温判断出这只吸血鬼还在必需期,心道他还不如不来。 拥挤不堪的台前分开一条道,让出窄窄高高的台阶,庭霖把无名剑扔到赫尔墨斯怀里,道:「走吧。」 高台面积不大,只摆了一张长桌,两面各坐了两人,正在郁闷往外数钱币的贝西墨听见动静,嘆了口气才扯起一个笑:「庭霖同学,欢迎。」 迪恩把他数好的金币往前一推,对对面的两人道:「三百银币,折合金币十二枚,都在这了。」 他们对面的两人欣喜地捡起金币,熟练地分成了两份各自拿好,满脸笑容地下了台。 庭霖看着这副场景,目光越过长桌上散落的骰子和纸牌,落在两个长得如出一辙的龙族身上:「没想到居然是你们。」 贝西墨继续嘆气:「我也没想到居然是你。」 这两个都是莱顿王子的人,庭霖没忘,阿多尼斯今中午周旋颇多,很大部分原因是为了找藉口和那位王子搭上线,但听贝西墨这语气…… 庭霖还未开口,赫尔墨斯已经毫不见外地开始找事了:「卫兵,麻烦把这两把椅子都撤走换成新的,其中一把铺上天鹅绒坐垫,然后呈上来两杯莓果酒,一杯加冰一杯加温,再加个果篮,不要柏梨,最后把头顶的破火调成统一的白色,让它们别闪了。」 贝西墨和迪恩:「……」 早被下过命令的卫兵们任劳任怨,火速把椅子换了,把东西呈上来,但头顶火花却没调,赫尔墨斯依旧不太满意,上前把铺着厚厚天鹅绒坐垫的椅子拉开,对庭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就一下吧,庭霖同学。」 众目睽睽之下庭霖走过去坐下,与赫尔墨斯擦肩的一瞬间,吸血鬼悄悄对他眨了眨眼,轻声附在他耳边道:「喜欢吸血鬼还是龙族?」 日復一日的密切接触培养了无人能敌的默契,庭霖心下瞭然,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今晚,龙族会来。 吸血鬼平时最喜欢黏人,和别人都说两句都要委委屈屈地掉眼泪,现在竟奇蹟般地懂了点事,庭霖意味颇深地看了他一眼,面色如常地回道:「都行。」 但显然,在场的除了他二人之外其他人都体会不到其中深意,贝西墨和迪恩噤声不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白天时精灵王子阿多尼斯与庭霖之间无言的亲密,一时心绪复杂,一言难尽地对了视一眼。 贝西墨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慢慢由些许自责愧疚变得微妙,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咳嗽一声:「二位,别说悄悄话了,请坐吧。」 第148页 四人坐定后,头顶颜色各异的闪光花火一个接一个地流水般熄灭,又在顷刻的黑暗后突然间全部点亮! 犹如流星的迸溅火点遥遥消逝于天际,一名穿得异常清凉的龙族女子踏月而来,步履款款地拾级而上,右手撩起发尾,扯起红唇对桌上唯一一位东方人妖艷一笑。 庭霖本来的注意力都放在长桌之上,思绪百转千回间不由得侧目多看了她一眼——亚科斯学院本就靠海,竞技场又靠山,晚间气温连凉爽都说的上是勉强,而这位女士穿这么少,不冷吗? 来者头顶两只金色的小角,长长的火红长捲髮及腰,正红色紧身短裙下长腿笔直,踩着一双细细的高跟鞋,上半身只有一件挂脖的抹胸,大片大片的后背及细腰处雪白的皮肤暴露在月色下,脸庞也生的极为美艷,一举一动间花香幽幽,妖媚而勾人心魄,眸色却如黄金般纯澈,对视时,如同怀着满腔如水的爱意。 女士向着庭霖的方向抛去一个飞吻,轻笑道:「大家好,我是本次游戏的审裁人。」 第086章 博戏 贝西墨颇为意外,抬头看着面前完全陌生的龙族女士,惊艷地翘了翘唇角。 梅尔斯大陆民风开放,刚来时庭霖还不适应满校园各种布料奇少的服装,如今看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目光只稍稍停顿了半秒钟,随即没有任何波澜的收了回来。 东方人冷酷无情,审裁人热辣而暧昧的飞吻简直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围在外面看热闹的闹哄哄的人群都安静的几秒钟内,庭霖脑子里只有一句句话:审裁人是做什么用的? 没有得到回应的审裁人也不恼,眨眨眼拍了拍手,很快有卫兵上前把长桌上除去赫尔墨斯要求的东西全被换了下去,并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桌布。 吸血鬼提要求时只提了莓果酒的温度,没提纯度,于是呈上来的两杯酒便一杯紫红一杯红褐,庭霖依稀记得赫尔墨斯酒量不好,于是便把紫红色的那杯递给了他,然后调动真气把自己杯中的冰块都捞出来扔了进去。 这点小动作在高台之上被人看的一清二楚,对面是两位立场相反的龙族,左边是态度不明的审裁人,右边是凑数的吸血鬼,台下有防止他逃跑的打手,有来自学校内外的卫兵,有来等着看他摔跟头的同学,也有忧心忡忡担心他被人坑了的朋友,庭霖面不改色,该做什么做什么,一点没感受到压力。 虽然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今晚上之前,庭霖只见过骰子,勉强知道哪一面有几个点、在博戏有什么玩法,但却没见过散落在桌上的纸牌。 幸亏这属于常识范畴,系统不等提问就主动答道:【原先桌子上的纸牌叫序列牌,最开始用作占卜用,但人类灭绝后会解读的人就少了,慢慢地沦为了纯粹的娱乐道具,且最原始的版本已经失传,现在梅尔斯大陆玩的序列牌共三十三张,其中牌十四张,凡俗牌六张,点数牌十三张。】 庭霖没时间听它细讲,只大体了解了一下有什么,不等系统介绍完毕,审裁人修长的手指夹住一摞纸牌,动作轻柔地倒扣在了他面前。 阿佛洛狄忒长发下滑,发尾捲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弯腰笑着盯着他,热心地询问道:「需要帮您换一杯酒吗?」 「……不必,谢谢。」庭霖抬眼,礼貌回绝,对审裁人莫名的关心感到奇怪。 五颜六色的火光照耀下,一切都显得光怪陆离,审裁人松开手,明显不同于原先纸牌的序列牌躺在了桌布上,背面画着新神像的花纹金光闪闪。 审裁人胸前也戴了条细细的金项鍊,最下方坠了枚纤长羽毛形状的纯金吊坠,就连耳上的耳环、身上的腰带,手上的手鍊都是金的,肉眼可见的家财万贯,十分有钱。 有钱到不像是能出席这种场合、穿这种衣服的人。 西幻世界虽然开放,但越是有权有势的贵族,就越偏向于保守,无论是和龙族皇室沾点关系的贝西墨和迪恩,还是血脉正统的阿多尼斯和精灵女王,穿得一个比一个严实正式,就连弗里曼那种那种脑子不好使的,在皇宫外住着的那天也身着长袍。 所以,按理来说,能生的出审裁人这种相貌气度的家室应该远超平常,这种环境下养出来的女子,大多也都是举止优雅的「淑女」,几乎不可能会来参加这种明摆着是鸿门宴的娱乐活动,并为四个家境很难比上她的人审裁。 来者不善啊。 庭霖往身旁的赫尔墨斯身上瞥了眼,木然发现少年吸血鬼没心没肺,正在抱着无名剑喝着莓果酒,一口一个鲜果,不但对鸿门宴上的吃食完全没有防备,还有精力借着长长桌布的遮掩,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衫下摆,一脸的有恃无恐。 庭霖很想问问吸血鬼的底气从何而来,但最终也只是端坐在椅子上,认真看着审裁人将三十三张序列牌分开,均匀地铺在桌子上。 凡俗牌好说,就是梅尔斯大陆现存的六大序列,按照序列次序依次排下,牌一分为二,神牌七张,魔牌七张,按照传说中的姓氏分列,而十二张点数牌则从零开始直到十二,全都被审裁人一一清点好,优雅地放置而下。 庭霖粗略扫过六张凡俗牌,目光逡巡片刻锁定了一张名为「加百列」的神牌——「加百列」在神牌中位列第二,是一个相当靠前的位置。 审裁人阿佛洛狄忒也不在意无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气息平稳,不紧不慢地摆好牌,直起腰站在四人面前含笑问道:「不知几位想玩什么?」 第149页 一分钟前刚知道这些牌叫序列牌的庭霖一声不吭,又不想错失先机,不得不暗示性地踢赫尔墨斯一脚,而嘴角还沾着紫红液体的吸血鬼茫然回视,愣了片刻后,转头与悄悄望着庭霖的审裁人对上了眼。 赫尔墨斯:「……」 不是龙族都来了吗,还需要我说话吗? 对面的迪恩皱了皱眉,念在不到一天的交情上把主动权交给了庭霖:「我们都行。」 都行那可太行了,高台之上五个人,四个人都跟没张嘴似的咬死了不说话,庭霖不动声色,镇定地偏头望向审裁人:「今晚月色不错,刚好四个人。」 「明白了,是要玩幻境交织吗?」审裁人金色眼眸中笑意盈盈。 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庭霖颔首:「是。」 幻境交织——两两对抗,每组或一真一实,或都是真或都是实,具体如何可以由玩家自己商议,但要求必须为神牌加凡俗牌,或魔牌加凡俗牌,点数牌代表了实力的高低,其中凡俗牌上限为六,超过六则随即置换掉对方的一张牌令其归属自己,同时自己的凡俗牌作废。 对抗时,如果是神牌对神牌、魔牌对魔牌和凡俗牌对凡俗牌,则会按照序列顺序、点数大小令较为弱小的一方归属较为强势的一方;如果凡俗牌对上高于等于自己的牌则直接归属对方,小于自己的则会把对方的点数加到自己身上,同时令对方的牌作废;如果是神牌与魔牌对上,则按点数大小来看决定谁作废或安然无恙。 简言之,牌的身份决定该不该打,虚实决定打没打着,点数大小决定能不能打赢,总体规则不算难理解,但从来没玩过,註定会手生。 庭霖曾听阿多尼斯讲过,龙族王子莱顿有多贪得无厌,但他的实力却往往配不上野心。 原本,贝西墨和迪恩原已按照他的要求,搜寻到了他要的新奇物什,今天天还没黑的时候,刚出亚科斯学院门没多久的银镜就被他揣到了怀里,庭霖原本以为他会在第一时间把镜子献给老皇帝,但现在看来,应该是先被他自己玩了个新鲜。 莱顿王子名义上是正儿八经的第一继承人,老皇帝病重了多久他就当了多久的孝子,恨不得把天底下能讨老皇帝欢心的东西都搜罗进宫,只有这次稍微暴露了一下本性,一边把银镜自己留着用了,一边让贝西墨和迪恩想办法把他弄回去。 今晚阿多尼斯和莱顿用餐,必然会松口再送莱顿几面镜子,但物以稀为贵,什么东西泛滥了也就不稀罕了,而阻止一个东西泛滥的最佳方法就是从源头把它掐死——所以莱顿就派人来掐庭霖了。 只要今晚能让庭霖赌到倾家荡产身无分文甚至欠债,就都能顺理成章地拿捏住这个把柄,邀请他去喝茶。 思及至此,庭霖只觉得莱顿王子确实能力不足,倘若直接趁阿多尼斯等人不在的时候,派一群实力超群的大魔法师传召他,实在不行直接绑了,难道他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有资格继承皇位的龙族就那么几个,庭霖原以为是莱顿,但这种多次一举还不一定能成事的作法绝不是菲埃勒斯。 有一定权势和地位,且很少出皇宫的……不会就是老皇帝吧?? 庭霖虽然对朋友的年龄和性别性格没有要求,但要死了的七老八十了的还是得慎重考虑,而且年龄对不上。 哪怕无论如何都会有人来救场,哪怕庭霖原本就想来瞧瞧是谁想把所有银镜都包圆、顺便把对方遛一遛,但也没想到是博戏。 钱这种东西输出去容易,赢回来难,就算老皇帝亲自到场也没有勒令赢家把钱还回去的道理,换了其他人,能起的作用就更小了。 还是不能输,起码不能输的太厉害。 第087章 震惊 四幅共一百三十二张纸牌沉沉甸甸,拿在手中颇有分量,审裁人抚过耳环,比寻常女子略大一些的手指一碰桌布,顷刻便凭空生起一阵柔缓的清风,捲起百张黄金纸牌在迂迴打旋,慢悠悠地送到了长桌两方的四人手中。 与此同时,原本平铺在桌上用于介绍规则的纸牌也重新归拢于审裁人手中,阿佛洛狄忒挥手,三十三张牌便悬浮于半空,首尾衔接刷刷交错穿插,把错序的纸牌一一排好,而一个接一个倏然后仰,秩序井然、规规矩矩地摊在桌面上,仿佛一群训练有素的卫兵。 阿佛洛狄忒掀起出门时特意做卷了的睫毛,大大方方地露出一个极具魅惑的微笑:「请四位检查。」 闻言,庭霖终于把被眼前纸牌吸引住的注意力往审裁人的方向挪了挪,粗略确认完三十三张牌无一差错后收回了目光,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足以百十张纸牌吹拂起来的风经久不散,长长厚厚的桌布被吹得四角晃动,下方坠的流苏也来回摇晃,时不时蹭过小腿,但触感又很奇怪,像被一只温热的手不轻不重摸了把似的。 跟这位笑容意味不明的审裁人一样奇怪。 庭霖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垂眸把手中无异样的纸牌合拢放回,而右手边的赫尔墨斯看都没看牌,只跟着他点头,对面的两位龙族兄弟也检查后表示没问题,示意可以开始。 阿佛洛狄忒挑出自己牌中的凡俗牌与点数牌,打了个响指,所有纸牌正面的内容通通隐去,只剩精美的背面依旧清晰,然后再次召起清风,操控着四副半纸牌按身份牌与点数牌区分、打乱。 第150页 头顶各色花火颤抖着摇曳,五光十色光影莫变,成本高昂、美轮美奂的上百张纸牌在原地形成五簇金黄的旋风,速度快到连边缘都模煳,随即在达到最快的那一剎那戛然而止,勐地交叠成摞,「啪」的一声齐齐下落。 阿佛洛狄忒随手从十四张纸牌抽出一张,正面朝向众人展示道:「神牌『加百列』,请。」 在这场博戏中,审裁人抽出的身份代表了先后顺序,神牌则代表他左手边的率先开始,贝西墨和迪恩便伸手一人抽出一张,翻开,一张神牌一张魔牌。 神牌与魔牌不能同时存在于一组,必须作废一张,贝西墨保留了排序第二的神牌「加百列」,迪恩则又抽了一张——凡俗牌「龙族」。 庭霖和赫尔墨斯看不见他们抽到了什么,只看见两兄弟中的一人抽了两次,其中第一张当即炸成了一朵金花。 庭霖沉默不语,思索几秒后从中间抽了一张,掀开一看,魔牌「利维坦」,排行第二。 一直无所事事的赫尔墨斯从最上方抽了一张,靠后的神牌,作废,又抽了一张,靠后的魔牌,作废,又抽了一张,和庭霖一样的魔牌,再次作废。 赫尔墨斯:「……」 这只吸血鬼运气有点离谱,一连抽了三张全是废牌,爆开的金粉像花粉一样浓郁到呛人,庭霖面色阴沉地用余光瞥了他一样,发现他居然还在委屈。 赫尔墨斯眼泪汪汪,在庭霖不善的目光下抽了最后一张——凡俗牌「吸血鬼」。 虽然过程有点坎坷,但好在最终结果不错,长桌一分为二,于正中间升起一道隔绝声音与视线的围墙,连同台下的围观群众一起屏蔽了,庭霖一把按住赫尔墨斯的手腕,言简意赅道:「点数牌抽第十二张。」 原本正怒视阿佛洛狄忒的吸血鬼茫然地一愣:「好,为什么?」 总共就那么几张牌还算不过来,还问他为什么,庭霖懒得解释,既有点恨铁不成钢,又完全在意料之中,冷着脸道:「自己记不住就听我的。」 赫尔墨斯震惊,先往阿佛洛狄忒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望向庭霖,斟酌道:「我觉得我们运气不错,或许随便抽也行?」 「行什么行。」庭霖眼都没眨,毫不拖泥带水地抽出一张点数牌,掀开为「十三」,赫尔墨斯惊讶地也跟着掀开一张牌,然后掀开为「六」,堪堪擦着凡俗牌点数的上限。 庭霖低声道:「我们要把对面的凡俗牌都抢过来。」 牌共十四张,而凡俗牌却只有七张,倘若再加上凡俗牌碰上凡俗牌必须作废一张的情况,就更少了,而规则规定出牌时必须有且只有一张凡俗牌,如果这类牌没有了,那自然而然地就输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分钟后,审裁人阿佛洛狄忒准时撤去屏障,笑容不变道:「请几位下注并出牌。」 两位龙族犹豫片刻,掏出几枚金币要拍不拍,问庭霖道:「你想投多少?」 庭霖转头看向审裁人:「有要求吗?」 「第一局除了双方筹码一致外没有要求,第二局和第三局依次加倍,且最少五倍。」阿佛洛狄忒轻佻地眨了眨眼,「但这也不过是游戏而已,大胆下注。」 「哦。」庭霖瞭然,手掌搭在打了个补丁的干坤袋上,抬手取出一枚铜币,斩钉截铁地拍在了桌子上。 高台上其余四人骤然一静。 赫尔墨斯一口莓果酒堵在喉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差点呛个半死,弯腰弓背咳嗽了半天,涨红着脸去扯庭霖广袖,艰难道:「庭霖同学,其实,我们可以多下点的。」 庭霖眼下不算缺钱,但也没指望用博戏挣钱,毕竟十赌九输,鲜有有人能真正通过博戏大赚一笔,更何况万一输了怎么办? 庭霖冷静地拍掉吸血鬼的手,坚持道:「一枚铜币。」 而后动了动自己面前的两张牌,指尖压住边缘缓缓推到中央,对面的贝西墨表情复杂地把金币放回去,把铜币取出来,也以同样的方式出牌,确认完毕后,两人同时把身份牌亮了出来。 赫尔墨斯和迪恩在间隔几秒后,也掀开了剩下的身份牌,庭霖淡淡扫了一眼,彻底放下了心。 「加百列」太靠前,「龙族」太靠后,对比自己这边的牌几乎百分百会输,而他们如果要用虚实保一张的话,也只会保排行第二的「加百列」,毕竟三局两胜中间不换牌,倘若连「加百列」都归属庭霖这边了,那下次再抽到好牌的机率就大大减小了,而「龙族」牌着实没啥大用。 果不其然,贝西墨和迪恩现在面色十分古怪,像是三天没吃饭一般面有菜色,但很快,四人同时掀开点数牌,俩兄弟的脸连菜色都没有了,直接黑成了锅底,彻底阴沉了下来, 贝西墨和迪恩看着自己这边可怜巴巴的「四」和「五」,与对面的「十三」与「六」,不由自主地心下一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 ……这个审裁人,难道不是莱顿王子的人吗? 此时,真正的审裁人早已身首异处,而阿佛洛狄忒唇角弧度丝毫未变,就像阿多尼斯对外公事公办那样得体而挑不出错处,温柔地公布道:「现在看来,好像是我左手边的二位暂败一局。」 这语气也有种莫名的熟悉,庭霖心中飞速划过一丝异样,生出一个冒昧荒谬的想法,但很快这种想法转瞬即逝,比飞舞的纸牌还难以捕捉。 第151页 庭霖按下繁杂思绪看向对面:「虚实?」 贝西墨嘆了口气:「神牌为虚,我们保『加百列』。」 凡俗牌对凡俗牌,一个排行第二,一个排行第六,且点数也一大一小,毫无疑问,迪恩的牌作废。 牌面上,生有坚硬鳞片、口吐风、水、火的龙族身躯开始龟裂,「嘭」的一声沦为一片金灿灿的粉末。 庭霖心情不错,看着一局过后审裁人收拾残局,缕缕柔风灵活的触手般整理好所有纸牌,正准备打乱重洗的时候,迪恩抬手道:「抱歉,我申请暂时休息一会。」 阿佛洛狄忒微微一笑:「当然可以,本来只是一场游戏罢了,先生不必太过揪心,请自便。」 输了一枚铜币根本不算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是计划被人打乱,简直措手不及,迪恩起身匆忙下台,只留贝西墨留在原地和其他人一样等待。 阿佛洛狄忒站在长桌的一方,拾起贝西墨和迪恩用来做筹码的铜币,皓白的手臂一转,将其放在了庭霖的酒杯旁边。 伴随着花香袭来,龙族女士也靠得越来越近,庭霖不得不抬起头,看着四周再次升起的屏障,波澜不惊地靠着椅背:「审裁人这是做什么?」 阿佛洛狄忒端起酒杯,单手撑桌半坐在桌上,同时俯身向下,轻轻以酒杯冰凉透明的杯壁上沿点上庭霖下唇,然后微微用力按压辗转,直到那处浅淡的颜色泛起红,才施施然收手。 而与有了血色的唇瓣截然不同的是,坐在椅上、被他困于椅背与桌子之间的东方人依旧无动于衷,甚至愈加冷漠与审视。 庭霖纹丝不动地静然端坐,眼皮一掀,眸光冷冽地注视着面前行为颇为大胆的审裁人,侧脸避开他抵在唇边的酒,淡然道:「小姐自重。」 阿佛洛狄忒眉梢微微一挑,状似十分稀奇,又似十分受伤,直起身把酒杯扔在一边,趁庭霖不注意一把抓住他的手捧在胸前,眼眸含泪,低声下气地脆弱道:「我的宝贝小甜心,是我哪里做错了吗,你一定要如此疏远我吗?」 庭霖表情一瞬间由冷漠变得空白,僵硬得如同在冰棺里封了千年的尸体,半晌才神魂出鞘般抽出了手。 庭霖觉得自己周身骨骼都因太长时间没动而发出侧耳的咯噔声,警惕道:「你是谁?」 阿佛洛狄忒立刻卸下柔弱的保护色,活泼地在他侧脸印下一个鲜红的唇印,亲亲热热道:「我是你的宝贝小甜心呀。」 第088章 公主 如果到了这个地步还认不出来他是谁,那庭霖就不叫庭霖了。 但他有点不太想认。 屏障隔绝了视线与声音,数不清的呜呜泱泱、意味不明的杂音都被挡在了外界,一直悉悉索索小动作不停的吸血鬼也难得安静下来,窝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庭霖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龙族的皇室成员,怔愣道:「阿佛洛狄忒……公主?」 阿佛洛狄忒笑容越来越灿烂,哼笑一声,强行把庭霖椅子上拽起来想要按进自己怀里。 「等等。」庭霖用手背支开阿佛洛狄忒的小臂,当即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冷静地注视着面前的龙族:「你……现在是女生?」 「啊,这个嘛,」阿佛洛狄忒手指绕着发尾转了两圈,抬手摘下了脖颈上的项鍊,原先略带魅惑的声音顿时低沉了几分,「要不你亲自来摸一摸?」 他所戴的黄金项鍊大概具有某种迷人耳目的功效,庭霖被他握住手腕摸在了龙族凸起的喉结上,无需凝神也能察觉到手掌下触感之清晰,并伴随着开口说话的动作轻轻震动。 耳畔陌生而熟悉的腔调相当轻佻,阿佛洛狄忒修长手指间凌乱的缠绕着细细的链条,不紧不慢地带着庭霖的手往下走:「庭霖同学,今天我来见你之前可特意装扮了许久呢。」 摘下项鍊后阿佛洛狄忒的胸前一片平坦,只有放松之后戳起来软软的肌肉,但庭霖的脸色依旧不大好看,顿了顿抽回了手:「你怎么成公主了?」 「公主不好吗?」阿佛洛狄忒眨眨眼,「我是陛下最小的女儿,比我大的几个便宜哥哥没有一个人注意我,就连为成为继承人而自相残杀的时候都会避开我。」 阿佛洛狄忒还想掀开裙子来试图证明什么:「但庭霖同学真的不想再确认一下吗z?我感觉我发育的挺好的……」 庭霖闭着眼按平了他的裙角,从干坤袋中拿出一件与他裙子同色的披风披在他身上,「不想,不用告诉我,你来做什么?」 「借来参加校庆的机会出来透透气,顺便来策反两个人,当然,主要是为了你。」阿佛洛狄忒慢悠悠地把项鍊戴了回去,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再次后退的庭霖,「庭霖同学,站那么远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吗?」 「男女授受不亲。」庭霖板着脸把所有真气凝聚于双眼,勉强透过项鍊看破了他女装之下的男身,「龙族皇室不比皇宫外随心,你尚未婚嫁,万一走漏了风声对你没好处。」 阿佛洛狄忒从耳环中取出一面小镜子与口脂,坐在桌上对镜补全唇彩,闻言忍不住笑起来:「谁说没好处的,说不定可以将计就计,趁着老东西还没死去请一道旨意,换作东方世界的说法应该叫……对,赐婚。」 庭霖接过赫尔墨斯默默递来的湿帕,心烦意乱地擦着脸上的唇印,阿佛洛狄忒补完口脂后托腮畅想:「说起来,算算我如今的年龄,也差不多该成婚了,比我年纪稍小一些的表妹们也都有家室了……」 第152页 阿佛洛狄忒越算越觉得可行:「老东西如今半死不活,他不同意也得同意,而且现在天气不算太冷,冬天第一场雪来临之前就可以把婚礼办了,地址就直接选在皇宫,说不定可以和我的加冕仪式一块办,如果想要孩子的话还能抱几个我姐姐的孩子,但不能抱我哥的孩子,因为极有可能不是亲生的,然后从小养在身边,给每个人都起两个名字,一个随我一个随你姓庭……」 庭霖:「……」 他话怎么这么多,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就把话题扯到未来孩子该起什么名字上的? 庭霖委婉道:「我觉得你想的有点多。」 「多吗。」可能是庭霖的声线过冷,阿佛洛狄忒漂亮微红的脸庞一白,心情陡然低落了下去,矜贵华丽的金瞳都变得灰暗,长发无力地垂在耳边,一言不发地攥紧了披风前襟。 阿佛洛狄忒双唇紧抿,深深地望着庭霖:「庭霖同学,在我们几人中,我是最晚见到你的人。」 「我不比其他人与你相处时间长,我对你所有的记忆、印象,都来自与其他人的感官,如同雾里探花,水中捞月,朦朦胧胧,似真非真。」 阿佛洛狄忒扯了扯唇角嘲讽一笑,「你都不愿意接近我,但却与他人熟稔到日夜同居共眠,只有我一个人被困于皇宫,出都出不来,只能望着窄小的天空描摹着你的轮廓,想像着与你的未来。」 「……你家的皇宫比亚科斯学院都大,草坪广阔到能跑马,而且那座远离陆地的海岛也是你的。」庭霖下意识想移开视线,反应过来后硬生生把自己定在原地,「而且,没有他人,那都是你。」 阿佛洛狄忒笑意愈发异样,而屏障外却突然想起一声惊天巨响,声音大到甚至都隔绝不了。 庭霖瞬间伸手握住剑柄,阿佛洛狄忒神色恢復了正常,抬手撤除屏障,赫尔墨斯也咬破了指尖,一齐望向台下—— 竞技场离黎贝卡山最远的那处入口附近尘埃飞舞,沖天火光照亮了黑夜,火光摇晃间,隐约能看见一个浑身浴火的人在不住地抱头翻滚。 长桌对面的贝西墨脸色铁青:「迪恩!!」 龙族青年大跨步上前纵身跳下台,横冲直撞地冲出人群,远远地就咬牙低声念了一句咒语,亚科斯学院上空的风云突变,方圆五里的空气突然干燥,无数细小的水雾被催动凝结成雨,噼头盖脸地席捲了那块火焰之地,顷刻间浇灭了所有烈火。 贝西墨单膝跪地,颤抖着把滚在地上灰头土脸的龙族捞起来抱进怀里:「迪恩。」 但不等他把人抱实跪直便被一脚踹在了胸口,骨骼断裂的脆响乍响,贝西墨直觉得喉口一甜,下一秒嘴角就涌出了血。 怒火冲天的莱顿王子气势骇人,还想再踹,一只自后伸出的手臂却拦住了他。 落后半步的阿多尼斯收回手,瞥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的龙族兄弟,不动声色地劝道:「殿下冷静,等回去再收拾也来得及。」 校庆期间,夜晚的人比起白天来只能说是有多不少,这场声势浩大的闹剧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注意,莱顿胸口不住起伏,勉强笑道:「你说的对,先去……那边看看。」 「至于你俩,」莱顿冷笑一声,「交代的小事都做不好,自己滚回去!」 公主常年不出皇宫,也不是谁都能见的,所以贝西墨和迪恩压根就没认出来,高台之上站了半晚上、屈尊就卑莅临那场破博戏的人居然是鼎鼎大名的阿佛洛狄忒公主。 阿多尼斯沉吟片刻:「他们认不出公主很正常,毕竟连我也没见过公主的真容,但任务没完成就要受罚,不如暂且把他们关在学院教堂的地下吧。」 莱顿步履匆匆,想都没想直接道:「都可。」 说完,头也不回地带着大队护卫直奔竞技场中心而去。 阿多尼斯站在原地招了招手,立刻有卫兵上前架起两人,精灵王子缓步上前,一抹温润的青绿光电自指尖飞出没入两人眉心,漫不经心道:「看好,找个【奇蹟】。」 精灵王子说的话自然没人敢不听,贝西墨和迪恩被以最快的速度带离了现场,只剩一堆湿漉漉的灰烬,阿多尼斯看着卫兵把烂摊子打扫了一半,才掐着时机姗姗来迟。 彼时,龙族公主阿佛洛狄忒正披着一件明显具有东方特色的披风,心不在焉地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把玩着一副灿金色的纸牌,听着同样坐在他面前的莱顿苦口婆心:「……出来玩就算了,你一个公主怎么能到这种场合呢?」 莱顿一改几分钟前愤怒慌张的模样,严肃道:「还有你这衣服,要父皇看了不得被你气死!」 阿佛洛狄忒瞥了他一眼,挑出一张「利维坦」魔牌扔在桌子上,「他知道你今晚在这里,怕是会先被你气死。」 「你……」莱顿一梗,心虚地忘了下半句话,索性转头对一旁端方持重、一脸生人莫近的庭霖道:「这位……实在对不住,我手下的杂碎不懂事,听说你来自东方后非要切磋一番,回头我定会把人送过来,任凭你处置。」 庭霖语气平静:「不必。」 眼见阿多尼斯越走越近,庭霖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莱顿望向台下,直到温柔和煦的精灵王子站在他面前,才旁若无人地抬手捏了捏想要缠到他身上的藤蔓叶片,起身告辞:「几位聊,我先回宿舍。」 第153页 他说完抬步就便走,连停顿一下请示在场三位贵族的意思都没有。 自始至终,这位冷得像寒冬大雪的东方人就说了这么寥寥几句话,连语调都没有起伏,一袭奇奇怪怪的青衣穿在身上,虽然好看但却十分另类,且两只手的无名指上各戴了一枚戒指,活像解了两次婚,浑身上下的气度也说不出的奇怪,就连铅白长剑上都莫名坠了只令人汗毛倒竖的骷髅头,怎么看都不像善茬。 而且,他还见了谁都不打招唿不行礼,最多敷衍的弯腰拱手,莱顿身为老皇帝最大的儿子,名义上的第一继承人,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对待,当即就想撂脸。 但阿多尼斯习以为常的态度值得深究,且阿佛洛狄忒身上的那件衣服太过扎眼,莱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叫住抱着剑拽着赫尔墨斯的庭霖:「阿佛洛狄忒的披风……」 不等庭霖回答,阿佛洛狄忒微微一笑,「是庭霖同学的。」 阿佛洛狄忒抬眸望向阿多尼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庭霖同学应该还没有成家,那我可以和他结婚吗?」 第089章 目的 话音刚落,除了满眼含情脉脉情愫暗生的阿佛洛狄忒,台上几人的表情都忽然间变得乌云密布。 庭霖颇为意外的停住了脚步,一把抓住差点踩空的吸血鬼,回头诧异地盯着这位名义上的龙族公主,却只收到了对方正大光明的暗送秋波。 莱顿没注意到这点细节,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张望四周,哪怕高台周围已被他带来的卫兵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是下意识地感到紧张,生怕阿佛洛狄忒刚刚说的那句话被人听去。 紧接着而来的就是不自在。 台上的精灵王子与吸血鬼纯属外人,如果有点眼力的话,就应该早早找藉口下台迴避,而不是站在这一动不动地盯着公主看。 但在场五人,他的意见与心情最不重要,阿佛洛狄忒若无其事地刷刷洗着纸牌,先按照顺序重新将纸牌排好,然后再打乱,再排好,偶尔指尖一动挑出一两张扔在桌子上,动作干脆优雅且且十分赏心悦目,认真到堪称心无旁骛,仿佛几秒钟之前的那句话不是他说的。 莱顿暴跳如雷,怒火中烧,强压着音量狰狞道:「你说什么?你想和谁结婚??」 阿佛洛狄忒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听明白?需要我用上风魔法大声回答,让全斯普林霍尔州都听见吗?」 莱顿脸气得脸色发紫,颤抖着拿手指着他,憋屈地闭上了嘴。 庭霖扫了一眼二人,拍了拍赫尔墨斯的肩膀,低声道:「这里没你的事,去教师公寓那边等我。」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以令台上的几人都听见,赫尔墨斯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庭霖的掌心,头也不回地跳下了台。 寂静中,阿多尼斯拉开椅子,牵着庭霖的手将他按在长桌前,自然地为他整了整有些松垮的衣领,而后顺着脖颈曲线向上,低头在他戴着耳坠的那只耳朵的耳廓上轻轻一吻,面色如常地转身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不仔细观察不知道,一人一精灵所戴的耳饰竟然是同色,款式也明显的出自一家,一起在五颜六色的花火下反射着温和的光线,融洽到相得益彰、浑然天成,像是再也容纳不了其他人进去,阿佛洛狄忒只感觉十分刺眼,唇角张扬的笑意顿敛。 庭霖自始至终虽未主动,但也未曾拒绝,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阿佛洛狄忒的表情一点点变化,忽然觉得该适可而止。 阿佛洛狄忒被禁锢的这几年不得自由,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加刺激,毕竟菲埃勒斯几人中脑子有病的有塔纳托斯一人就够了,千万不能出第二个。 庭霖从干坤袋中取出那面属于龙族碎片的银镜,倒扣在桌面上推到中央,紧接着阿多尼斯的话开了口:「公主殿下,这是见面礼,望我们有缘再见。」 他只说有缘再见,没把话说死一口回绝,也没有答应,莱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睛一亮,也顾不上阿多尼斯和庭霖关系超乎寻常的亲密,而他还要陷害庭霖这件事有多尴尬,冷着脸对阿佛洛狄忒道:「看见了吗,人家有家室了,你不能和他结婚。」 阿佛洛狄忒遗憾地嘆了口气,长长的睫毛下垂遮住了眸色,迅速把镜子捡起塞到怀里,起身展颜一笑,「不能结婚又如何,我们还可以偷情。」 庭霖:「……」 但总之,阿佛洛狄忒今晚的目的应该是达到了,没再继续火上浇油,心情愉悦地跟着龙族卫兵往外走,边走边摆手道:「趁着冬天还没到,我要出去好好玩一玩,庭霖同学再见~」 一场好好的校庆被突如其来的两个龙族皇室打乱,大半竞技场全部清空,人员寂寥,高台之上四幅序列牌整整齐齐,只有阿佛洛狄忒把玩的那副凌乱地散落在桌上,庭霖心情复杂地目送阿佛洛狄忒离开,和阿多尼斯一起慢腾腾地收拾着纸牌,本想归拢起来带在身上,等下次不经意碰面时再还回去,但目光扫过时却不由得一顿。 序列牌总共三十三张,其中凡俗牌自一到六,都严格遵循着亡灵、狼人、吸血鬼、精灵、人鱼、龙族的序列顺序排下,而这副被扔的乱七八糟的纸牌中,在神牌「加百列」与魔牌「利维坦」之下,压着一张不属于六大序列之外的牌。 庭霖将神牌与魔牌剥开,露出了被隐藏在最底下、千百年来都不为人所知的一张牌——凡俗牌「人类」,序列:零。 第154页 「很久很久以前,序列牌作为占卜用时,确实存在序列零。」 对梅尔斯大陆人类最熟悉的当仁不让该是塔纳托斯,庭霖匆匆来到阿多尼斯在教师公寓区内的房子,关上门、施加防护阵、转动骨戒,幽冷的亡灵身躯下一秒就紧挨着门板贴了上来。 「等等。」原本已全贴上来的亡灵敏锐地后退一步,眯着眼拧起了眉,转瞬间捕捉到了庭霖衣袂挥之不去的花香,不悦道:「庭霖同学,你身上好浓的香水味啊。」 「今天碰见了阿佛洛狄忒,他穿了女装,应该是那时候沾上的。」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庭霖自己并未察觉,不耐烦道:「别关注细枝末节,我找你有正事。」 塔纳托斯不满地「啧」了一声:「你哪次找我不是因为正事。」 阿多尼斯正在操控着藤蔓给庭霖端果汁,赫尔墨斯忙着挑出庭霖爱吃的果子,硬吃了药爬上岸来的海卫刚找了个带轮子的浴缸把自己泡进去,就连敷衍完加菲尔德校长的厄喀德那都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门口,闻言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凝神回忆了一下,表示十分贊同。 庭霖:「……」 这几人难得有意见统一的时候,庭霖一时语塞,丝毫没有反省自己的意识,只是冷着脸强行终止了话题:「今天我和赫尔墨斯,在阿佛洛狄忒的审裁下与两位龙族玩过一次牌,当时我们四人,就抽出了神牌『加百列』、魔牌『利维坦』、与分别与他们身份对应的凡俗牌『龙族』与『吸血鬼』。」 庭霖生硬地分析:「我的牌是在我记住所有牌的位置后刻意抽的,那两个龙族自以为审裁人是他们的人,所以抽牌的时候比较随心,但看那倒霉程度应该被阿佛洛狄忒干扰过,赫尔墨斯也差不多。」 「干不干扰不要紧,」塔纳托斯在远离海卫的一把藤椅上坐下,「诸多因素干扰成就的结果未必不是冥冥之中註定的——」 亡灵话锋一转:「但阿佛洛狄忒明显图谋不轨,记得离他远点。」 六个序列中就龙族不在,庭霖觉得塔纳托斯有点缺德,明明是他动手动脚的时候最多,居然还有脸反过来指责刚和他见面不到半天的阿佛洛狄忒! 庭霖再次把话题掰过来:「所以,从占卜角度来说,我们抽到的牌代表了什么意思?」 塔纳托斯眼神游离:「我擅长魔法阵。」 「嗯,」庭霖泰然自若,「所以?」 「所以我不擅长占卜。」 「……你好歹活了那么多年了,居然连占卜都不会?」 「我死的时候才多大,又没来得及学。」塔纳托斯道,「我只知道一点与占卜有关的东西。」 亡灵鬼火般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过来,「如今的序列顺序,就是占卜出来的。」 「是先有了序列顺序,后有了接二连三的序列大战。」 庭霖静默不言,捻起一颗圆滚滚的硕大葡萄递给吸血鬼:「赫尔墨斯……」 当今最古老的序列除却亡灵就属狼人和吸血鬼,但狼人发展了千年也和刚开始无甚区别,庭霖直接越过了厄喀德那询问赫尔墨斯,但没想到赫尔墨斯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人类【史诗】通晓过往,【未来】才能预测未发生之事,菲埃勒斯当时只成为了【史诗】,就转头专注于魔法阵的研究,所以我如今也一筹莫展,」塔纳托斯谈起菲埃勒斯像是在谈别人,「但如果现在谁还懂序列牌占卜的话,大概只有两个人——」 亡灵话语未尽,庭霖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忽然想起出关那天被阿多尼斯按在床上深吻时,一直黏在他身上的、被证实过自神界而来的视线。 那两个人,就是现在被困在神界的人类菲埃勒斯,和龙族阿佛洛狄忒。 菲埃勒斯如果实力继续精进,必然懂得占卜未来,而龙族作为近几百年来最强盛的一个种族,也必然掌握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所以,虽然我很不情愿,」塔纳托斯割破了自己手腕,浓郁的死气从没有血的伤口烟雾般飘出,蛮横地把庭霖笼罩在内,洗净了残留的花香,「庭霖同学,你怕是要去找一找阿佛洛狄忒。」 庭霖这才明白,一小时前临别时,阿佛洛狄忒意味深长的明媚笑容代表了什么。 海岛之上,阿佛洛狄忒大开南窗,仰头望着夜幕间高悬的明月,轻笑道:「有缘再见——就算没有缘分,也能制造缘分。」 阿佛洛狄忒用指尖描摹着银镜背后的龙族花纹,千里传音道:「庭霖同学,今晚,我等你来偷情。」 第090章 偷情 半小时后,海岛中央城堡前乍然划过一道拖着长长尾巴的殷红光亮,如同一抹红纱飘带,在半空中紧急调转方向,风驰电掣之间甩出一连串的碎星,然后降低速度绕着城堡慢慢地徘徊。 庭霖催动无名剑稳稳停在空中,再次把某位龙族公主的灵魂印记投射到眼前,凝思辨认着金色光点代表的阿佛洛狄忒的位置。 阿佛洛狄忒并未告诉庭霖他住在哪,庭霖也刚和他认识不久,没有密切接触过,也没有敞开心扉畅聊过,甚至连他的秉性脾气都摸不清,但就是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默契与心有灵犀,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会来这座海岛。 而这座海岛虽方圆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整座岛就是一座大型庄园,林地、磨坊、田地、牧场、护城河等一应俱全,盘踞于中心的城堡结构复杂,房间无数,要是一个个挨着找过去估计天都亮了,庭霖索性随便挑了个开了窗的房间,刚隐去了自己的身形贴近外墙,准备收剑翻进去,就恰巧看见了坐在窗沿上,双腿盪在空中的龙族。 第155页 阿佛洛狄忒已经彻底恢復了男装,火红长发披散,在皎白如霜的月光下随风浮动,披着庭霖的披风懒洋洋地倚靠着窗框,大半身体都在窗外,葱白指间松松拎着银镜,无聊地上下抛玩,偶尔掀起在黑暗中显得暗沉的金眸,遥望漫天繁星。 此时已入夜许久,半空中安静到只剩风声,阿佛洛狄忒睏倦地打了个哈欠,换了个更放荡不羁的坐姿,把银镜远远扔回房间,身体却离窗外更近了,近到只要再稍微摆动腰腿,就能直接跳下去。 庭霖心中刚冒出这个想法,下一瞬间,阿佛洛狄忒长腿一动,一道红色的身影一晃一花,破空声响起,窗边已没了人。 他竟然真跳下去了!! 燃烧焰火般的披风猎猎作响,在夜色中离地面越来越近,庭霖木然低头,毫不犹豫地御剑俯冲而下,在阿佛洛狄忒跌落的前一剎那一把拦住腰把他带起,随即迅速拔高从打开的玻璃窗内摔进房间。 阿佛洛狄忒明明是主动往下跳的那一个,却进入房间的第一时间就护住了他的后脑,另一只手反客为主地死死搂住他的腰,把原本打算屈膝站起来的庭霖强压下来,锁住他的双腿一起滚做一团,纠缠着滚到了床底。 阿佛洛狄忒的唿吸有些乱,一个翻身将庭霖压在身下,抬手拽下床上的被子,轻声道:「嘘。」 庭霖这次御剑的阵仗声势浩大,远远就能察觉到,已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再加上阿佛洛狄忒刚刚突如其来的大动作,每五步就有一个侍从的城堡彻底被惊醒,房间外,不知是谁来慌慌张张敲门:「公主?阿佛洛狄忒公主?请问你睡了吗?」 庭霖沉默了两秒,把险些划伤公主的剑收起,低声道:「做什么?」 「不做什么。」 床底下的空间狭小而幽暗,身下厚厚的地毯不算硌人,倒是身上的阿佛洛狄忒浑身肌肉紧绷,压在身上有些重,庭霖勉强动了动脖颈,费力地跟近在咫尺的滚烫唿吸错开一点,氤氲花香扑鼻:「不能出去?」 「不是偷情吗,如果出去会被人抓住的。」 阿佛洛狄忒撤去伪装后的脸完全褪去了柔和,绮丽的眉眼间只剩了纯粹的带着攻击性的漂亮,边微笑着垂眸注视着他,边伸手扯开了睡袍,露出了大片胸膛与轮廓清晰的腹部。 伴随着阿佛洛狄忒插花品茗般优雅的动作,外面焦急的唿喊愈发焦急,脚步声自四面八方赶来,不住地拍门道:「公主,你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公主遇没遇到危险不一定,但庭霖觉得自己遇到了危险。 阿佛洛狄忒笑意冰冷,悄无声息地解开了庭霖髮带,得寸进尺地要求道:「换个颜色。」 庭霖面无表情地掐诀捏了个火星大小的光点,雪白的髮带转瞬间被血一般的红色侵蚀,就连其上的青鸾暗纹都换成了金色。 阿佛洛狄忒俯身吻了吻他的唇角,扯着红金髮带钳制住庭霖手腕,敷衍地缠了几圈固定在头顶,然后略显生疏地去摸索腰带。 龙族夜视能力不强,阿佛洛狄忒磕磕绊绊,半晌才扒了一半中衣,而此时莱顿王子也来到了房间门前,听完侍从的回禀后果断道:「不管怎么样,先开门。」 阿佛洛狄忒充耳未闻,齿尖研磨过锁骨,转而一口咬在侧颈命脉上,庭霖正偏头接着微弱的光线向外看,被突然袭来的疼痛刺激的一颤,平稳的唿吸节奏顿乱:「等等……镜子。」 那面银镜被阿佛洛狄忒在跳下去之前随手一扔,越过床大大咧咧地躺在了房间中央,只要不瞎一进门就能发现,庭霖并不想自己亲手做的升级版镜子落到别人手里,推拒着阿佛洛狄忒的肩膀就要翻出去。 「那不是你送我的,是从阿多尼斯手上拿的,」阿佛洛狄忒把髮带缠紧,扶着庭霖肩膀把人按了回来,屈膝顶了顶他的腿根,不满地咬出了血:「别说话。」 外面那群龙族即将破门而入,庭霖很想直接把他砍晕扔出去,但临下手前又收了手,已经聚起的真气转而形成一个小小的匿息法阵,把床下这一小方天地完完全全地笼罩了进来,连两人的身形与声音等一併隔绝开来。 阿佛洛狄忒眉梢一挑,眼神颇为玩味。 这间房间的门被用魔法阵加固过,单纯的技巧与暴力都难以破开,叮叮噹噹乒桌球乓的杂乱声后,空气陡然变得燥热起来,数寸后的木制房门被活生生烧穿,「轰」的一声倒地。 还穿着睡衣的莱顿一脸烦躁,扫了一圈没找到人,拉了把椅子坐着命令道:「找。」 二三十人鱼贯而入。 阿佛洛狄忒是海岛的主人,他的房间也是城堡中最大最豪华的一间,如果每个角落都找一遍,一时半会肯定找不完,用匿息法阵躲在这里直到他们找完,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庭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冷着脸准备改阵。 「设都设了,就别改了,」阿佛洛狄忒温热的手掌顺着腰际滑了进来,不起不重地摩挲着后腰上小小的腰窝,另闢蹊径地阻止了他,戏嚯道:「庭霖同学,这可不像你啊,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你居然如此迁就我。」 按照正常情况,庭霖大概率会斥他胡闹,然后冷酷无情地带着他原地传送到安全位置,而不是犹豫了不到两秒就妥协。 这破天荒的惊喜。 第156页 阿佛洛狄忒红髮滑落遮住了脸庞,眼睫半垂看不清情绪,但从后腰处传来的力度来判断,他好像不是很高兴。 「我们明明才刚认识不到一天,就算一见钟情也不至于情根深中到转性……」阿佛洛狄忒喃喃自语,「所以是为什么呢,庭霖同学?」 「是你真心觉得我到来的最晚,对我心存怜悯,还是通过其他几人,爱屋及乌的爱上了我?」 阿佛洛狄忒的反应同样出乎了庭霖意料,不是很明白他在意纠结的点在哪里,颦眉回道:「其他几人不也都是你?」 「啊,他们没告诉你啊,」阿佛洛狄忒一愣,忽然绽开一个如花笑靥,抱着庭霖笑得浑身发抖,几乎笑出了眼泪。 他俯身向下,亲密地凑在庭霖耳边呢喃道:「庭霖同学,你只知道我们的序列特徵越来越强,属于人类的那一部分特徵越来越弱,但你知道吗,我们的记忆与感知已不再共享了。」 「所以,严格来说,现在的他们不是我。」令人目眩神迷的花香自他身上源源不断的传来,逐渐浓郁,阿佛洛狄忒引诱道,「所以,为什么?」 庭霖怎么知道为什么,一边对阿佛洛狄忒比亡灵还离谱的性格有了新的认知,一边快刀斩乱麻地飞速撤了阵,抬腿一踹,取出骨白摺扇一扇,平地而起的风噼头盖脸,勐地把阿佛洛狄忒卷出了床底。 前来寻找他是侍从也进了卧室,惊讶地想要来扶他:「公主!」 阿佛洛狄忒半跪在地背对着侍从,等借着侍从的手站起来时,又成了白天见过的样子。 阿佛洛狄忒摆摆手坐在了床上:「睡着睡着不小心从床上滚下来了,外面怎么回事,太吵了,让他们闭嘴滚远点。」 「我们以为你遇刺了,」侍从忧心忡忡,但也不敢多留,「莱顿王子也在客厅,公主不见见他?」 「不见。」阿佛洛狄忒打了个哈欠,「不管是谁都别来打扰我,出去。」 阿佛洛狄忒恐怕也是凶名在外,被人大半夜叫起来到头来却是误会的莱顿在门口站了片刻,气得咬牙切齿,一句话没说就自己回去了。 彻底安静后,阿佛洛狄忒把小巧精緻的黄金吊坠扔在桌上,再抬头时,庭霖已解开了髮带,整理好了衣服,带着一副序列牌规规整整地坐在了他对面。 如果忽略他手腕上被勒出的红痕的话,应该是很正经的谈论场景。 阿佛洛狄忒把地上的镜子捡起来也扔在了桌子上,拿过角落里镶嵌着红宝石的黄金空间手镯把镜子和吊坠都装了进去,目光划过那张序列零的凡俗牌:「我就知道你来找我的目的不是偷情。」 庭霖放弃了理论,直奔主题:「序列牌最开始是占卜用的。」 「是,」阿佛洛狄忒从手镯中取出一条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红绳,眼中光波流转:「只要你把它戴在脚裸上,我就告诉你。」 第091章 花香 庭霖像是早有预料,淡然道:「用途?」 「嗯……」阿佛洛狄忒笑意盈盈地停顿了一下,「好看?」 庭霖:「……」 这几人总是对知道他的位置有独特的执拗,庭霖现在身上戴的耳坠、戒指、摺扇,吃下去的人鱼眼泪与喝下去的吸血鬼血等,无一列外都动过手脚,但也没有一个是纯正的废物。 人鱼眼泪让他拥有了在水中唿吸的能力,吸血鬼血加快了伤口癒合速度,精灵耳坠的存储空间比干坤袋都大,被狼人拿走又换回来的银戒攻击力提升了数倍有余…… 庭霖盯着阿佛洛狄忒手中的红绳看了几秒,越看越觉得红的诡异,抬眼道:「浸过血?」 「何止是浸过,通体都是用血染的,」阿佛洛狄忒晃了晃胳膊,「能削弱眩晕、魅惑等精神上的攻击。」 这作用罕见且稀奇,庭霖有些意外:「怎么突然想到送这种东西?」 阿佛洛狄忒向前两步,打了个响指,带着火星的风刃自四面八方袭来,礼尚往来地包围住了庭霖,哗哗划破了布料,少顷便将他下/半/身的衣物消蚀了一干二净。 伴随着龙族走近,已寡淡了些许的花香再次温柔地拢了过来,阿佛洛狄忒单膝点地跪在地毯上,轻轻握住了庭霖清瘦的脚踝,仰头一笑:「当然是我熟悉此道啊。」 阿佛洛狄忒指腹微动,缓缓摩擦着内踝骨,直至那处白皙的薄薄的皮肤开始泛红,语调轻柔宛若迷人心魄的精怪:「庭霖同学,花香好闻吗?」 庭霖整个人一僵:「……不是香水?」 「当然不是。」 阿佛洛狄忒轻松道,「那是我血的气味。」 阿佛洛狄忒手指修长而灵活,趁庭霖愣神的片刻飞速将红绳系了上去,后退半步欣赏道:「颜色正好,衬得庭霖同学更白了——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万一你真的不同意怎么办,我总要想点办法吧。」 他血自带的难言花香相当于毒药,所浸染出的红绳虽同样生来带有幽香,却相当于解药,庭霖就算不想戴也得戴。 先是塔纳托斯都束手无策的序列牌,又是解药红绳,刚见面不到六个小时就给他挖了两个必跳的坑,不愧是龙族。 庭霖赤足踩在深红地毯上,系的松紧恰当的红绳一动,投下的阴影半遮住了微红的皮肤,阿佛洛狄忒灿金色眼眸随着庭霖的动作跟着移动,左手松开了脚踝,不动声色地顺着小腿的弧度上滑到膝窝。 第157页 「今晚月色不错,刚好只有我们两个人,」阿佛洛狄忒撩开了庭霖衣衫下摆,想要直奔主题:「我们玩点别的?」 庭霖眼神微冷,干脆利落地反手拧住他的手腕,态度强硬地把他拽到床边按着坐下。 阿佛洛狄忒被拽的一个踉跄,仰起脖颈冷笑:「怎么,庭霖同学不愿意吗?」 不等他话说完,身侧柔软的床铺忽然凹陷,庭霖坐下,神色凝重地摸上了脉搏,打断道:「『血的气味』——你受伤了?」 阿佛洛狄忒一手被他抓着一手撑床,闻言话锋顿转:「你猜。」 庭霖简直要气笑了,细细检查后掀起眼皮看了他两秒,一言不发地松开了手,低头去解脚踝上的红绳。 阿佛洛狄忒一懵,下意识阻止道:「庭霖同学?」 「松手。」庭霖冷淡地避开他的手臂。 「不能解,你接触花香的时间太长,再过几分钟就会陷入迷幻,分不清幻想与现实。」阿佛洛狄忒解释道,「只有戴着才会不受影响。」 「不用几分钟,我现在就走。」庭霖毫不留情地起身,拿起桌上叠好的髮带草草绑起发尾,「有缘再见。」 阿佛洛狄忒觉得自己玩脱了,茫然地扯住了他的衣袖不让他起阵:「为什么?」 庭霖拽着衣袖的一角把布料从他手中薅出,原封不动地把话还给了他:「严格来说,现在的他们不是你,我没有必要陪一个陌生人,跟一个陌生人虚与委蛇。」 「序列牌占卜你爱说不说,不说算了,」庭霖一脸冷漠,「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不该来这一趟。」 阿佛洛狄忒沉默了一瞬,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可你髮带都叠好了,你只有在睡觉和洗澡之前才会把髮带叠好。」 「我改变主意了,」庭霖敷衍道,「公主殿下好梦,在下先行告退。」 这文绉绉的话阿佛洛狄忒完完整整地听懂了,低声抱住了他的腰:「别走,我知道的比他们都多,我都告诉你。」 「可以通过银镜联繫我,联繫不上还可以联繫别人。」庭霖铁了心要走,伸手去摸干坤袋想要找衣物,却摸了个空。 阿佛洛狄忒把干坤袋扔到床头,两指不知何时夹住了一张「龙族」纸牌,纸牌锋利的边缘霎时切进皮肤,鲜红血液丝丝缕缕地从中渗出,然后指尖一动破空甩出。 带着血色的黄金纸牌在空中高速旋转,旋切进墙壁,只剩下短短的尾巴留在外面,又在下一秒随着阿佛洛狄忒招手的动作硬生生从坚硬的墙体上脱离拔出,飞回阿佛洛狄忒手中。 阿佛洛狄忒把金灿灿纸牌上的淋漓血迹蹭到庭霖唇边,争分夺秒道:「这副纸牌和其他的不一样,它来自于千百年前。」 庭霖动作一顿。 「序列六『龙族』,寓意偷盗与迷惑,当年人类只占卜出了这两个模煳的单词,却并未深解其意。」阿佛洛狄忒眸色一暗,庭霖瞬间觉得眼前一花,眼前的龙族好像一分为二,一个自背后搂腰,一个站在他面前作势要吻他,须臾后,眼前景象又恢復了正常,但身上的外袍却到了阿佛洛狄忒手里。 阿佛洛狄忒把外袍小心翼翼地搭在椅背上,「『龙族』纸牌沾了我一个龙族的血,我就能用它。偷盗与迷惑——对应着当今龙族以魔法起家,编造【猎魔】流言的事实,占卜时代表着人会在意想不到的事上跌跟头与当局者迷。」 庭霖眼睫半垂:「挺准的,其他的呢。」 「我只了解序列牌中的三张纸牌,其他的并不清楚。」阿佛洛狄忒顿了顿,「神牌『加百列』代表警戒与守护,魔牌『利维坦』代表嫉妒。」 阿佛洛狄忒补充道:「具体释义解释我没研究明白,但神牌皆代表了祥瑞,魔牌解代表了灾祸。」 这次阿佛洛狄忒彻底把他知道的东西吐了出来,虽然没吐全,但最起码把庭霖眼下想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庭霖目的达成,解开发带后退一步,挥灭了房间内所有的灯火,淡淡道:「睡觉吧。」 整个房间就一张床,庭霖走到床头弯腰拾起干坤袋放到床头,下一刻就被扑进了床里。 阿佛洛狄忒愤懑地咬走了他唇上的血:「庭霖同学,你诈我,你根本没想走,你好冷酷无情。」 一连串的指责勐地把他压进了松软如软绵云朵的床铺,恍惚间仿佛从头到尾都深陷了进去,被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纠缠间一个吻都深沉到几乎令人喘不上气,庭霖喘息着别开脸,听见龙族幽怨地伏在他耳边道:「你也不关心我的伤。」 「你有什么伤,脉搏强劲有力,比五大三粗的厄喀德那还健康。」庭霖下本身本就光/裸,猝不及防间被活生生蹭出了火,半合着眼屈起一条腿想遮掩,却好巧不巧正好是戴了红绳的那条腿。 阿佛洛狄忒攥住了他的脚踝,偏头在红绳下方的皮肤下咬出大片红紫痕迹,暗示道:「那……作为与你见面最晚的一个人,我能得到一些补偿吗?」 庭霖脸色微变,「不能。」 话虽如此,他也没有之前要翻脸走人的意思,阿佛洛狄忒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那就要一点补偿。」 庭霖虽对外冰冷不近人情,自来到梅尔斯大陆后体验到了无数匪夷所思的事,但最终也都艰难地适应了,也十分懂得什么叫有来有往,板着一张面带薄汗的脸握了回去。 第158页 他又闻到了暮霭般的花香。 「龙族」序列牌上的血迹已干涸凝固,紧绷在牌身上,有些不适,庭霖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催促道:「去洗澡。」 第092章 名字 清晨,晨光斜照,阿佛洛狄忒心情明朗,一起床就拽着庭霖来到了有教师公寓那么大的衣帽间,噼里嘭啷抱出了十数个比教师公寓还值钱的盒子,慢悠悠地开始挑配饰。 庭霖平静地坐在一旁喝茶,垂眼看着茶叶一言不发,表情异常复杂。 茶汤清澈明亮,香气高爽持久,叶形翠绿,叶底柔软,这是…… 「卖的人管这个叫『蓝天玉叶』,听说是很名贵的茶叶。」阿佛洛狄忒从水晶盒中挑出一条镶嵌着七颗硕大蓝宝石的项鍊,端详片刻后嫌弃地扔了回去,「这么丑的项鍊是谁送来的,也好意思拿的出手。」 阿佛洛狄忒继续打开下一个盒子,同时不忘回头道:「梅尔斯大陆的茶叶就那么几种,懂的人也不多,你尝尝味道如何,如果好喝就把剩下的一併带走,如果不好喝我就派人把卖茶叶的奸商宰了。」 「……茶叶是好茶叶,」阿佛洛狄忒行事风格略有些残暴,庭霖问了一句,「你花多少钱买的?」 「一打兰两金币,」阿佛洛狄忒微微眯眼,把一条绿玛瑙手鍊放回去,「当时那个商人特别激动,一口梅尔斯语说的颠三倒四,咬定这个价格根本找不到第二家,我觉得可以接受,就全买了,现在还剩整整一盒,大约二十盎司,怎么,买贵了?」 「加上飘洋过海的艰辛劳累,算得上正常价格。」庭霖把原本想说的话咽回去,眼睁睁地看着阿佛洛狄忒接连打开七八个精緻异常的小盒,索然无味地挑拣了一翻,然后毫不在意地把能闪瞎人眼的珠宝首饰扔了回去,最终选定了一套勉强能入眼的黄金镶黄水晶耳饰。 纯金与水晶属于同一色系,黄澄澄的底座雕刻着团团繁花,不太像如今的梅尔斯大陆流行的风格,阿佛洛狄忒戴好耳饰后伸手递给庭霖一个盒子,「看看有喜欢的吗,可以镶嵌在剑鞘上。」 鸡蛋大小的各种宝石与水晶未经雕琢,呈现出最原始的绚丽光泽,碰撞间清脆的金石声澄澈悦耳,庭霖接过后直接搁置在桌子上,生怕一个不小心掀翻到了地上。 「我记得你左手上的戒指是金镀银的,所以推测你大概不喜欢黄金,正好黄金也不值钱,」阿佛洛狄忒单手支住下颌含笑望着他,「这些珠宝体内都含有天然的元素,好看且有用,作为红绳的赠礼也勉强送的出手,但我却不清楚庭霖同学喜欢什么颜色,思来想去许久,还是决定该由庭霖同学自己挑。」 具庭霖观察,在阿佛洛狄忒那数不清多少个的首饰匣子中,黄金在其中都是最便宜的,阿佛洛狄忒在校庆夜晚戴的那套配饰在其中是真真正正的低调,但黄金这辈子估计都想不到自己会和「不值钱」挂上钩。 庭霖扫了一眼光彩夺目的盒子,婉拒道:「都太大了,镶到剑鞘上不方便。」 「这不是问题,可以切割,或者干脆全做成珠子串起来。」阿佛洛狄忒轻飘飘道。 庭霖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暴殄天物与有钱,这些宝石水晶全梅尔斯大陆都不一定能凑齐第二盒,阿佛洛狄忒却完全不当回事,甚至提议到如果都不喜欢,皇宫里老皇帝那边还有不少。 阿佛洛狄忒目光灼灼:「老皇帝头顶上的皇冠煞是好看,我惦记了多年,也没人主动送我。」 「希望加冕仪式上我可以亲手为你戴上,」庭霖抬眼,「但是,莱顿呢?」 「他马不停蹄地回了皇宫,打算抢在别人之前把银镜送给老皇帝,」阿佛洛狄忒端起庭霖的茶杯仰头喝了一口,细细品了半天也没尝出个名堂来,「他一直以为我是站在他那边的,所以一心想把我嫁给某个亲王。」 「清香扑鼻,钱没白花,」阿佛洛狄忒不走心地夸了一句,没忘正事,「贝西墨和迪恩被阿多尼斯救下了,等他们再回到莱顿身边的时候,就算不被策反也会心有余悸,必不会甘心为那样的王子办事。」 「阿多尼斯手中的镜子也都以我的名义卖出去了,」庭霖今早刚得到消息,「不但一面没剩,价格也在一夜之间暴涨了百倍。」 最终,这些镜子会流到全梅尔斯大陆最有钱有势的几人手中,庭霖提醒道:「记得把你昨晚上扔在地上的镜子找个权贵送出去,或者给我,千万别收,如果有亲信好友收到银镜的话也一併阻止一下。」 阿佛洛狄忒放茶杯的动作一滞,「我一直想问,庭霖同学,你制造出很多从未有过的新魔药,发现过很多从未有人用过的魔药材料,为什么非要卖镜子?」 「新奇而已,」庭霖不动声色,「魔药什么的又不好卖,不比精緻小巧的银镜,单从华美的角度看也有很多人愿意掏钱。」 「可你并不缺钱,」阿佛洛狄忒勾住他一缕墨发的发尾,和自己的红髮编缠到一起,「那几个人虽然没有我有钱,但对你绝不会吝啬,庭霖同学,现在你手中的资产能买半个岛了。」 庭霖屈指敲了敲桌面,眨眼间掏出了一把算盘,直截了当道:「那算一算吧。」 「我回家,自己造船或买船,船上的人也需要我自己配,还要带一堆东西,各种图书、植物、魔兽、魔药、魔药材料,还有一些梅尔斯大陆特有的矿物与魔法、魔法阵,不但需要专人照看,还需要精通的这些东西的人到修真界后讲解、传播,就相当于买断了他们的一生,船在海上飘,所需要的能量、航线……」 第159页 庭霖啪啪拨弄着算珠,最终算出了一个堪比几个海岛价值的数字,一锤定音道:「我怎么不缺钱?虽然卖镜子得到的金币杯水车薪,但蚊子再小也是肉。」 阿佛洛狄忒眼神探究,既没想到庭霖能说这么多话,也没看明白算盘是怎么拨的,疑问道:「那为什么不多卖一点?」 「物以稀为贵,我也没那么多闲暇时间造太多镜子,」庭霖抽回自己的头髮,抬头望了望窗外的抬眼,起身告辞,「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等等。」阿佛洛狄忒转身走到衣帽间深处,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张泛黄的捲成卷的纸,解开绳结小心地铺平到桌子上,定睛一看,竟是一份详细的梅尔斯大陆地图。 「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阿佛洛狄忒指向一个褪色的红点,「而这个,是龙族的宝藏藏宝地。」 庭霖和修真界的说法对比了一下,一言难尽道:「……祖坟?」 「嗯?」阿佛洛狄忒反应了两秒,「差不多吧,确实埋了几个龙族大帝的尸骨。」 掘坟这件事太不道德,庭霖觉得不止于此,无奈道:「也没缺钱缺到这个程度,离我毕业还有好几个月呢,不急。」 阿佛洛狄忒坚持着把地图塞给了他,「万一呢,先拿着,还有茶叶和这盒子珠宝,放进干坤袋里,不许放进精灵耳坠里。」 龙族公主家财万贯,刚和陌生人认识不到一天,就恨不得把全副身家都送出去,庭霖觉得自己腰间的干坤袋都重了几两才被堪堪放过,匆忙通过传送阵走了。 阿佛洛狄忒目送庭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从空间手镯中取出银镜,金眸一暗:「人刚走,临走前特意提醒我把你给我的银镜送出去。」 银镜光滑的镜面内,阿多尼斯坐在藤椅上笑着嘆了口气,「他也提示过我不要让精灵女王收到,果然背着我们做了什么吗。」 海卫银白长发还湿漉漉的,问道:「那还要送出去吗?」 「送,必须送,不能打乱庭霖同学的计划,」阿佛洛狄忒抱臂,杀意从周身外溢出来:「恰巧莱顿想让我和奥尼尔亲王在今晚吃顿饭,就送他了。」 阿佛洛狄忒冷笑一声,「便宜他了。」 赫尔墨斯抱着镜子挤进画面:「我和我的小周一才相处多久,庭霖同学就把它的兄弟姐妹到处卖。」 庭霖研究出来的升级版银镜可以认主,认主了就可以起名字了,阿佛洛狄忒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破名字——我还没给我的镜子起名字呢。」 「我和庭霖同学第一次见面那天是周一,所以沟通我们心灵的这面镜子就叫周一,」赫尔墨斯介绍道,「海卫那面镜子还叫珍珠呢,敷衍且没有意义。」 「珍珠怎么了,塔纳托斯的镜子直接叫契约,」海卫反驳,「厄喀德那的镜子甚至叫毛笔。」 阿佛洛狄忒脸上笑意一闪而过,「都是天才啊,那我这面镜子就叫黄金算了。」 话音刚落,被他拿在手上的银镜背面的龙族纹路闪了两闪,代表命名成功。 阿多尼斯特意等阿佛洛狄忒起完名后才道:「我的镜子叫竹绿,和我灵魂印记的颜色同名。」 海卫呆滞:「还可以这样?早知道就叫它月白了。」 「闭嘴。」厄喀德那眉心紧缩,掷地有声道:「你们知道庭霖同学的镜子叫什么名字吗?」 在场的六人一静。 塔纳托斯脸色微沉:「不知道,好像没有名字。」 「也是,」赫尔墨斯嘟囔道,「他的剑都没有名字。」 「何止是剑,他身边的一切器物无论能不能认主,都没有名字。」阿多尼斯回忆,「庭霖同学在精灵之森养了两只雪白可爱的魔兽,当作宠物的东西,都没有起名。」 赫尔默和和海卫面面相觑,「这……正常吗?」 第093章 误会 换做一般人来说,当然是不正常的。 庭霖在精灵之森养的两只魔兽名为幻影胡吉斯兽,每次庭霖去看它们的时候,都直接叫它们「胡吉斯」,语调没有起伏语气也丝毫没有感情,仿佛那两只魔兽只要是幻影胡吉斯兽,不管是不是特定的那两只还是什么别的都行。 目睹了全程的阿多尼斯十分怀疑,庭霖在背后提起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直接叫「精灵」。 但毕竟全梅尔斯大陆目前就他一个东方人,其他人也不清楚这是不是什么修真界的独特风俗,阿佛洛狄忒盯着银镜沉思了几秒,开口道:「有个卖我茶叶的奸商尚在斯普林霍尔州,他在东方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连梅尔斯语都忘的差不多了,一定对庭霖同学的故乡有深刻的了解,我现在就去问问他。」 阿多尼斯点点头,「庭霖同学从你那边离开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他只说要走,又没说去哪。」阿佛洛狄忒懒洋洋道,「这个时间,应该会找个地方修炼吧。」 事实上,庭霖传送阵的目的地既不是教师公寓或宿舍,也不是某个适合修炼的洞天福地,而是在亚科斯学院大门口,隐去身形,悄无声息地混进了人群里。 校庆被瞩目许久,哪怕被龙族皇室来干扰了半晚上也依旧人山人海,庭霖慢慢走在路边,无数庞杂的信息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传来: 「听说阿多尼斯殿下松口了,把手里的镜子卖出去了不少。」 「什么不少,总共就那几面,就那价格和稀缺程度,连一些亲王都没轮不到,我们能得到一张gg单都是走了大运。」 第160页 「再厉害那也只是一面镜子,有什么值得争抢追捧的?不如实打实的魔药和稀有材料值钱!」 「这位同学,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几百年前魔法刚诞生于世间的时候,还有人嘲笑火元素召来的火星不如钻木取火大呢,而现在呢?别看它现在只是一面镜子,但它背后的原理你又懂得多少?」 「你!」 眼看矛盾就要升级,连忙有人和稀泥打岔道:「哎,话说回来,那些镜子真的出自那个东方人之手?」 「谁知道呢,有可能出自他之手,也有可能是别人。」 一名龙族挤眉弄眼:「昨晚上你们不在场不知道,在竞技场中心高台上审裁游戏的人,是一名相貌绝美的龙族贵族小姐,而且看上去与那位东方人关系非常,甚至有传闻,说那位小姐是某位公主,借着来参加校庆的机会传来私会情人。」 这话就不必多说了,都关系非常了,那情人是谁自然水落石出,一名精灵「哎呦」了一声:「你确定?那我们阿多尼斯殿下怎么办?」 「能怎么办?不就多了个情人吗,多大点事,」说话的人是庭霖的同学,「庭霖同学的同桌还是只吸血鬼呢,他每天都和吸血鬼形影不离,偶尔出校还能看见他去见一条鱼,也没见谁有意见啊。」 梅尔斯大陆对爱情一事看的不重,但也不能这么轻,闻言瞬间有人戏嚯道:「他怎么什么序列都不挑?」 躲在一边的庭霖:「……」 他原先只是想听一听银镜的风评和真实歷史流传的怎么样,没想到却听了半天自己的八卦。 而且他们还说的挺对,每个序列都有。 话题在众人兴奋的谈论间拐了一个大弯,冲着错误的方向疾驰而去再不復返,聊的火热:「这位同学,你再仔细回忆一下,这总共六个序列,已经有了龙族、精灵、吸血鬼和人鱼,再努力想一下细节,说不定真能把剩下的几个序列凑齐了!」 闹笑声中,被团团围住的那名同学并不情愿,但又走不开,皱了半天眉才道:「我们都知道,他……左右手的无名指上各戴了一枚戒指。」 「哟——」 短暂寂静后狐朋狗友们反应过来,震惊后是不小心窥探到他人秘密的兴奋,怂恿道:「无名指上的戒指,他结婚了?」 「没听说过啊,什么时候多的戒指?」 「反正刚开学那会没有,过了一段时间右手多了一枚,再过了一段时间左手也多了一枚,看款式,也不太像东方世界的风格。」 「那就是别人送的了!」 庭霖默不作声,继续跟着他们上前走,一边抬腿一边摸了摸右手的骨戒。 当时签订亡灵契约的时候,那只亡灵也没问过他的意见,不由分说地就套进了无名指,而且摘不下来,庭霖也就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毕竟戒指是绑在灵魂上的,戴在哪个手指上又有什么区别?说不定骨戒的尺寸只能戴在无名指上。 此时,火红与金黄二色的树叶被一阵突袭般的风勐地斩断了叶根,漫天飞雪般瑟瑟飘落,庭霖不动声色地避开树叶,低头摸向干坤袋。 原本被天雷噼时,干坤袋被殃及池鱼,损坏的十分严重,庭霖一个从没拿过绣花针的无情道不会修补,其中的复杂蜀锦也不是西幻世界的人能钻研明白的,所以只凑合的打了个补丁把焦黑的外表遮住,确保不耽误用也就没有再管。 但昨天晚上胡闹了半天之后,阿佛洛狄忒压在他身上,偏头看着床头磕碜到与华丽房间格格不入的干坤袋,提议道:「把干坤袋暂时留我这里吧,我帮你修补。」 庭霖诧异挑眉:「你会绣花?」 「……不会,我们公主不学那个,」阿佛洛狄忒咬住他肩膀,「但只要你开口,我就一定能想出办法。」 「只是有一个条件。」阿佛洛狄忒纤长睫毛一掀,手指顺着他正在恢復白皙的斑驳侧颈,滑过下颌、双唇、双眼,最终落在头顶,捻起一缕如墨黑髮轻轻勾住:「给我一缕你的头髮。」 庭霖更加诧异:「身体髮肤受之父母,我娘留给我的总共就这么点东西,你想做什么?」 头髮可以给一个人下咒,可以制作傀儡,可以布置邪阵,而阿佛洛狄忒与他无冤无仇,庭霖不觉得阿佛洛狄忒会对他不利,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阿佛洛狄忒竟然莫名其妙地红了耳尖。 刚刚床上的被子都掉下去了也没见他这么激动,就一缕头髮,还不好意思起来? 许是庭霖眼神过于怪异,阿佛洛狄忒静了两秒才含煳地回道:「我到的最晚,总有别的方面能让我捷足先登吧?」 当时,庭霖并未确切地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并指为刀削了一缕头髮给他,然后说干坤袋还有用,等过段时间再交给他。 现在,结合一下这群妖魔鬼怪歪到不知哪里去的八卦,庭霖忽然想到成亲洞房时,要夫妻两人的头髮各一缕,剪下后绾在一起,成为「结髮」。 ……或许,阿佛洛狄忒当着莱顿说要和他结婚那句话,不只是为了呛莱顿和玩笑。 他或许是真想和他结婚。 庭霖脚步越来越慢,旁边聚在一起的妖魔鬼怪也已经顺着戒指的线索扒到了塔丽莎菲尔老师讲解希尔保特水的那节课,一致认为那天庭霖受伤的背后存在猫腻,他竭力避免希尔保特水,一定是因为他和某只亡灵关系密切,一旦被水喷到身上就会变蓝暴露,进而引起吸血鬼同桌和精灵王子等人的不满,所以才不惜装病逃课。 第161页 其实他们猜得大差不差,只是吸血鬼同桌和精灵王子等人不会不满……庭霖思维略有些发散,顺着他们口中赫尔墨斯和阿多尼斯愤怒失望的样子,联想到了吸血鬼和精灵在他面前的各种不对付,不论真假,鲜少有和睦相处的时候。 「要我说,你们就是想多了,」就当庭霖认为这个人要说自己和他们之间只存在友谊的时候,他道:「他们都能容忍龙族和人鱼了,再多一个亡灵怎么了!」 庭霖揉了揉太阳穴。 幸亏塔纳托斯几乎不在人前现身,他们讨论了半天也没找到相应的符合暧昧的亡灵,于是愉快地翻到下一页,开始找寻狼人。 巧的是,这群人中恰好有一个来自莫尔伦恩草原的狼人,曾跟着厄喀德那一起打猎,亲眼看见庭霖被巴克老师带人迎到了一处营帐内,大大方方地掀开帐布进去了。 狼人比划道:「那营帐我死也不会认错,就是我们狼王的,我们狼王那么高,猎杀猎物时那么兇悍……说实话,不像眼里能忍受自己伴侣有情人的人。」 「万一呢,」精灵麻木反驳,「我还觉得阿多尼斯不像呢,不也照样允许别人在他面前蹦跶?」 很好,短短半个小时内,众人合力把庭霖身边的几人扒了个干净,庭霖停步驻足,没了继续听下去的欲望,站在教堂门前向内看了一眼,却意外看见了罗拉。 自从玛丽出事后,罗拉心情一直处于低落状态,仿佛连耳饰都失去了光泽,现在却恢復了寻常的精神干练,眉眼发梢都透露着愉悦。 庭霖按下心中疑惑,环顾四周,确保周围人没人注意后在角落现出身形,上前道:「罗拉,早上好。」 「庭霖同学早上好,」罗拉耳边银质的耳坠叮噹作响,反射出清晨和煦的阳光,干脆道:「玛丽回来了。」 「……好消息。」庭霖询问,「需要弗里曼的躯壳吗?」 「不必,她觉得当个亡灵挺好,」罗拉同样左顾右盼,可惜人太多玛丽不想现身,「至于弗里曼,能杀了他吗?」 庭霖颔首:「当然可以。」 罗拉对玛丽和弗里曼事故的真相绝口不提,急哄哄地拉着隐在一团空气中的手就要走:「听说今晚会有晚会,我先回去了,再见!」 擦肩而过时,庭霖广袖微动,右手掌心眨眼间多了张叠的小小的纸条。 罗拉神色如常,状若未知,沿着台阶大跨步向下走出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蓦然回头:「对了,听说……昨晚,你和一名龙族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情?」 「……」庭霖不是很明白怎么能传成这样,「你觉得呢?」 罗拉耸肩一笑,「没什么,只是提醒你,有些龙族性格执拗,认定了谁,一辈子就是谁。」 说完她眨眨眼:「我记得,你好像和一位亡灵签订了亡灵契约,就像我和玛丽一样?」 「……是。」 「但我和玛丽都开始商议结婚了啊,」罗拉意有所指地渐行渐远,「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情况,谁都招惹……」 一片枫红落叶猝然吹落到肩膀上,庭霖站在教堂门前一动不动,拂去肩上落叶,沉默地看着罗拉一人远去,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一直以来,他好像误会了很多东西。 第094章 矛盾 亚科斯学院,阿多尼斯的教师公寓内,五人凑在一起,看着庭霖自校门进来后越走越慢,最终停在教堂门口不动了。 虽说教堂里的神像换了模样,但对几人来说差别不大,不管是麦尔肯还是莫尔伦恩,都一如既往的令人噁心,没放一把火把教堂烧了都算心情开朗,连站在门口都觉得晦气。 赫尔墨斯最常和庭霖一块上课,推测道:「有可能是在教堂门前碰见罗拉了,所以闲聊了两句,过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罗拉啊,」塔纳托斯拉了把椅子坐在门口,跟蹲在门边的厄喀德那挤在一起,「弗里曼还在亡灵秘境关着呢,她身边那个叫玛丽的龙族亡灵也不简单,我马上就要回去了,你们待会记得提醒一下。」 「不用提醒,庭霖同学能看出来。」海卫提出疑问:「但是,庭霖同学都走传送阵了,为什么不直接传送到这里,而是一步一步从校门走进来?」 「观察舆论走势吧,银镜引起了那么大的风波,不可能不关心一下,」赫尔墨斯看着半空中藤蔓构建起的地图,欣喜道:「回来了!」 吸血鬼急匆匆地起身,蹦起来就想往门口蹿,但还是晚了一步。 早在门口守株待兔的厄喀德那抢在众人之前在第一时间拉开了门,张开双臂把来人抱进了怀里,平时收起来的狼尾悄无声息地缠上了脚踝,闷声道:「你走得好慢。」 「……」庭霖推开高墙一般堵在面前的赤裸胸膛,漆黑眼眸自长睫下投出一片冷淡的眸光,不动声色地扫视过屋内相貌各异的几人。 塔纳托斯掰开厄喀德那的肩膀,伸手攥住庭霖手腕将人拉离了门口,赫尔墨斯适时搬来一把椅子按着他坐下,阿多尼斯抬手扶住他的右肩,自指尖生出两颗青绿光点绕着脖颈旋转飞舞,顷刻间消弭了衣领遮不住的红痕,海卫勐地一甩鱼尾,湿漉漉的掌璞贴上了他的侧脸,笃定道:「庭霖同学,你身上好浓的花香。」 不远处,只能通过银镜联繫的阿佛洛狄忒哼笑一声:「花香配美人,多好闻。」 第162页 庭霖坐在椅子上久久无言。 六块灵魂碎片从来没有在得这么齐过,寻常生活中,要么只有一人,要么两人,偶尔两人的时候还容易吵起来,到了现在都在场了,反而诡异的和谐了下来。 庭霖一言不发,兀自端起茶杯,神游天外般抿了口茶,连茶是冷是热都没尝出来。 他这个状态有点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平常冷若冰霜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时,浑身只有单纯的冷,宛若冬夜大雪,夹杂着刀割般的冷风,自带锋芒,但现在这种锋芒敛了起来,仿佛大雪过后风止云消,天地只剩白茫茫的一片,让人迷茫找不到方向。 阿多尼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庭霖同学?」 塔纳托斯凝眸端详着庭霖的神情,半天后不悦地抬头道:「阿佛洛狄忒,你昨晚做什么了?」 「我们在一起能做什么,」阿佛洛狄忒懒得回答废话,「盖着被子聊了一晚上天吗?」 「咚。」 茶杯底磕在木桌上,声音沉闷而笨重,庭霖摇了摇头,摆手挣脱掉周身桎梏,不冷不热道:「我刚刚在路上,听到一些谣言。」 「银镜出问题了?」阿多尼斯迅速道,「我这边还没有接到消息。」 「不是银镜。」庭霖摩挲了一下右手骨戒,抬眸望向镜子里的阿佛洛狄忒,「谣言挺多的……其中流传最为广泛的一条,是昨晚上有一位神秘的龙族公主现身,接着私会情人的名义在学校竞技场审裁了半场游戏,最终被皇室带走。」 「昨天晚上莱顿带的人够多,我们在高台上的谈论争执不可能传到台下,莱顿一心想把你嫁给亲王,所以也不会散播这种消息。」 庭霖静静道:「阿佛洛狄忒,你干的。」 「当然,」阿佛洛狄忒爽快地承认了,「不然我一个大门不能出二门不得迈的公主,为什么要来亲自参加一个学校的校庆呢?」 阿佛洛狄眨了眨眼:「庭霖同学,我们可是已经结髮了,你不能抛弃我。」 庭霖沉默了两秒,把这两句意料之内的话反覆体悟了两遍,觉得剩下的话也不必再问了。 他起身道:「最近没什么事,正式上课也要过几天,我会找个地方闭关,别来打扰。」 说完,庭霖冷静地打开门夺门而出。 这座教师公寓本来归属于在亚科斯学院拥有荣誉校长一称的精灵女王,但女王连校庆都不参加,就把公寓给了在这里上学的阿多尼斯,庭霖日常下课后,不是回宿舍就是到这里,时间长了,连路边高树有几根大树枝,杂石旁有多少杂草都分得清。 塔丽莎菲尔老师也住这附近,但遇见她的机会却极少,头髮花白身体已经佝偻的老教师最长呆的地方是办公室与魔法室,庭霖心中万千思绪杂乱成团,没想到会在拐角处猝不及防地听见一声唿唤:「庭霖?」 庭霖顿时放慢脚步,回头恭敬道:「塔丽莎菲尔老师。」 跳级成功后,庭霖不再继续读一年级,所要学的课程和负责教授的老师自然也都换了人,等过几天开学后,站在演讲台上的人再也不会是厉名远扬的塔丽莎菲尔。 庭霖遵循了修真界的风俗,在假期时对教过他的老师挨个上门拜访当面谢过,要说的话早在当日都说的差不多了,塔丽莎菲尔却依旧叫住了他,带来了一个不是很美好的消息:「加菲尔德校长坚持不改校规,要求学生必须尽快拥有伴侣,甚至把时间缩短到了一学期。」 庭霖现在听着「伴侣」一词就开始头疼,现在更头疼了。 一学期——也就是说,在几天后的新学期开始之前,他必须找到伴侣。 怪不得玛丽和罗拉在商议结婚。 这个消息来得及时且救命,庭霖松了一口气,匆忙道谢后,直接去办公室找到下学期的各科目老师,请了七天的假期。 旁观了一切的系统话都少了很多,忧愁道:【怎么办啊……现在是真要命了。】 「请了七天假,伴侣一事可以暂时往后放一放。」脑后髮带在灿烂阳光下缓慢地从红金二色变成最原始的纯白,庭霖随便起了个传送阵离开了亚科斯学院,寻了处僻静少人之地,坐在树下开始清点自己身上的东西。 系统战战兢兢:【那……那些谣言?】 「准确的来说不算谣言,他们说的和实际差别不大,只是稍微出现了一丝偏差。」庭霖撩起长裤,目光对着叫脚踝上艷红的绳结停顿了片刻,「我会澄清的。」 【澄清?不和菲埃勒斯他们说开吗?】 「说开?系统,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庭霖唇角笑意浅淡,「如果现在说开了,又碰巧六人中有几人稳不住钻牛角尖,你猜会发生什么?」 系统不敢想像。 红绳散发出的氤氲花香比阿佛洛狄忒身上弱了许多,一旦远了,置于空气流通的空旷室外,就宛若一滴墨滴入了大海,瞬间消失于无形,庭霖背靠着树干,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抹艷丽而深沉的红看了良久,最终还是放下了想要将其剪断的手。 他忽然想起,几月前的一天,他和塔纳托斯在阿佛洛狄忒的海岛上吵了一架,当时他冷着脸分析道:「这一招叫做离间,目的在于另原本互相信任的两人产生信任危机,或是利益冲突,或是感情矛盾,通常办法是告诉一人另一个人隐瞒的真相。」 第163页 那个时候他并未质疑过两人感情会有问题,于是径直跳过了「感情矛盾」,把重点落在了「利益冲突」,并且罗列了许多不会有「利益冲突」的证据,信誓旦旦地以为从此便会高枕无忧,能齐心协力地向着共同的目标努力。 而现在,哪怕他和菲埃勒斯依旧没有利益冲突,「感情矛盾」也像脆弱的镜子般隐隐有了裂纹,而且难以发现,难以修补,难以復原。 倘若要维持现状呢? 还是算了吧。 庭霖把干坤袋内一些零碎的东西摆了出来,算了算剩下的有用的,然后把满地的赫尔墨斯的零食、阿多尼斯的衣服、厄喀德那用自己毛做的毛笔、还有一堆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人鱼眼泪等重新放了回去。 最终,他手上只剩擦肩时罗拉偷偷递给他的一张纸条。 神虽可以窥视下届,但祂也只有一双眼,如今五个人都集中在阿多尼斯的公寓内,大概率会专注那边,庭霖压住纸张的一角缓慢地展开,只有一指长的纸条上凌乱地写着几个单词,像是非常匆忙:「玛丽一直信仰新神。」 众所周知,现在的新神代替旧神的时间不足半年,那这个「一直」……难道和加菲尔德校长一样,早早地就和莫尔伦恩搭上了线? 庭霖隐约从中觉察到无数隐藏在背后的阴谋,只扫了一眼便把纸条重新捲起放回干坤袋,草草整理了一下衣衫,转而掏出了一份泛黄的地图。 无名剑随念出鞘,剑名吟吟直指前方,却不知为何有些颤抖,庭霖仰头扶住剑柄,望向无边天际,没什么表情地开口道:「我现在要去莫尔伦恩草原旁边的龙族藏宝地,去寻找一个东西。」 他和系统对话向来只在心里,这次破天荒地对着无人的荒地说话,自然也不是给系统和他自己听的。 庭霖继续道:「无论如何,我们都拥有共同的目的,我相信你不会因小失大。」 一阵忽如其来的风缱绻地拂过额角碎发,像是无言地应答,庭霖平视眼前,毅然踏上了无名剑身。 今早他和阿佛洛狄忒算帐时有意把数额夸大了些,造船僱人过海根本花不了那么多,所需要的钱也凑了个七七八八,但龙族藏宝地还是有必要去一去的。 毕竟那里里除了价值连城的宝藏,还有点别的。 第095章 人类 庭霖请假不上课的消息,还是校庆结束正式开学后阿多尼斯先得知的。 因为跳级,庭霖直接从亚科斯学院的一年级一晃成为了四年级,从与赫尔墨斯同班变成了与阿多尼斯同班,上课的位置也跟着变换。 本来四年级课的就少,直到开学的第二天才有课,阿多尼斯早早坐在教室安安静静地等了半天,直到老师进门上课铃声敲响,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的。 逃课影响分数很严重,所以庭霖一定是请假了。 简直稀世罕见。 他平时的生活规律到令人髮指,刨除极端个别意外之外甚至没有缺席过一节课,风雨无阻地坚持着学业,就连第一次从神界回来受了伤都未曾请个假,如今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阿佛洛狄忒通过红绳感受到了庭霖的位置,恍然大悟道:「啊,庭霖同学去龙族藏宝地了。」 「……去哪做什么?」 「藏宝藏宝,可能去盗宝了?」银镜中阿佛洛狄忒眼中透露出不加掩饰的疑惑,「藏宝地有很多陷阱和障碍,那么危险的事情,庭霖同学一向不通知我们吗?」 校庆结束,塔纳托斯回到了亡灵秘境,厄喀德那回到了莫尔伦恩草原,海卫也不能上岸太久,吵吵嚷嚷热闹过的公寓只剩了一吸血鬼一精灵,对比之下竟显得有些冷清。 赫尔墨斯纠正道:「先别管通知不通知了,你们忘了,最开始庭霖同学的说辞是找个地方闭关修炼,不是盗宝。」 「那就说明这件事他不想让我掺进去,」阿佛洛狄忒打了个哈欠,「再说了,龙族的藏宝地各个风水绝佳,说不定庭霖同学真的去闭关修炼了呢。」 「但是……」 「别但是了,」阿佛洛狄忒语速加快,低声道:「老皇帝快死了,你们也不能留在学校了。」 阿多尼斯沉思片霎,「什么时候?」 「两三天,」阿佛洛狄忒的微笑不含一丝温度,「我问过海卫,那将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日,适合送人上路。」 与此同时,莫尔伦恩草原北,龙族藏宝地,满天风云夹杂着雷雨,幽紫闪电勐地撕裂天空。 庭霖左手捏着一小块手指大小的白骨,右手手腕一转从面前的龙族腹中抽出长剑,反手甩落一连串的血花干脆利落地挑断了喉管,中剑人不甘心地捂住脖子左右摇晃了两下,最终终于支持不住,扑腾一声摔在了地上,砸起一阵浸满腥气的泥水。 至此,染成血色的草地上只剩下了一个站着的人。 庭霖举起左手,借着如同炸在耳边的霹雳端详着白骨,毫不在意脸上溅到的鲜血,挑眉道:「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块骨头啊,也没什么特别的。」 「倒是这里的风水不错,」庭霖环顾四周,目光越过堆积成山的遍地残骸,落在远处一颗干枯的歪脖子树上,「如果日后有机会在这里建一座道观,必定香火鼎盛。」 「轰隆隆——」震耳欲聋的雷电声骤然炸响,精准地噼中了庭霖半步外的一块岩石,狠辣地将其碾成了粉末。 第164页 庭霖抬眼望天,指间把玩着白骨,唇角衔着一丝极具嘲讽的笑意:「噼石头做什么,为什么不照着我噼,是不想吗?」 庭霖微笑:「或者,你是想把我提上神界,让我们当面对峙?我许久未见菲埃勒斯的人类模样了,不让我见一见吗?」 过了半晌,直到庭霖脸上的血都半干了,飘渺而铿锵有力的钟声才悠悠传来。 这次的钟声不像以往带着蓬勃杀意,但庭霖身形依旧微不可察地晃了晃,又很快攥了一下掌心剑柄恢復了平衡。 金碧辉煌的嵬峨苍穹之下,神殿中央神像表情狰狞,盯着一身血染红衣的东方人怒喝:「你要做什么?!!」 神殿四季如春,阳光明媚,温暖的空气轻柔地包裹了他的周身,庭霖睁开眼,在暴风雨中厮杀而苍白的面色冷若冰霜,两只拎起白骨,平举到前方展示道:「莫尔伦恩大帝,你猜猜这是什么东西?」 神像倏地一静。 庭霖平静地阐述道:「最开始听说龙族藏宝地时,我第一反应就是,那里肯定是一座大型的带有丰厚陪葬品的坟墓。龙族歷代有头有脸的人多都埋葬在那里,结果不出所料,果不其然。」 莫尔伦恩问:「……所以?」 「所以,」庭霖摇了摇白骨,「你真的不承认这是你的棺材里的骨头吗?」 莫尔伦恩棺材里的骨头——即莫尔伦恩的骨头,堂堂一个龙族崛起时期功绩多到足以飞升的皇帝,整副躯体居然只剩下了一截手指大小的白骨? 正常情况下这种级别的帝王,就算没有气势恢弘的陵墓,也绝对落不到这种境地。 庭霖感受着自己周身的力气飞速流逝,开始不耐烦在指尖聚起一团小小的浓郁真气:「不承认我就把它烧成灰种花了。」 「别!」莫尔伦恩急促道,「……那确实是我的,把它还给我!」 许是自己也觉得没有面子,莫尔伦恩强行把语气和表情由狰狞转向和蔼,不伦不类地扭曲道:「庭霖,神骨不是你能拥有的。」 「我也没说要拥有,给你也不是不行,」庭霖抬眼,「但我需要交换。」 「交换?」神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立马面露不屑,「你在和一个神谈条件?」 庭霖眼都没眨,之间无视了祂的话:「菲埃勒斯在你这待了很长时间,估计告诉过你一些与东方和飞升有关的事宜,比如,信徒参拜与神有密切联繫的神像会让神的神力增长的更快。你可以这么做,但现在骨头在我手里。」 无名剑「铮」的一声触地,坚硬的剑尖硬生生把地面戳出一个坑,庭霖面色登时冷冽:「当然,你也可以试试生抢,看看你手下那群废物能不能在我毁灭它之前抢到手。」 莫尔伦恩的神像神情凝固了片刻,鲜活的五官纠结在了一起像是在经歷剧烈的挣扎,俄而才勉强有了个人样,答应道:「可以。」 「你将骨头放在歪脖子树下,然后说出你的条件。」 「我的条件有两个,一,让菲埃勒斯跟我回到凡界,二,从今往后,你不能以任何形式窥探我、菲埃勒斯与他在各序列的分身。」 庭霖不急不缓地提出了两个几乎不可能答应的条件,在莫尔伦恩充满愤怒的注视下补充道:「哪怕你做不到其中一个我也会把白骨销毁。」 「……」莫尔伦恩顿了顿,「庭霖,回头。」 若隐若现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庭霖似有所感地站在原地回首,心情罕见的有些焦躁。 静谧之中不知过了多久,神殿大门外终于露出了一片黑色的衣角,紧接着一个身形有些单薄的少年住步,在璀璨光芒下转了转湛蓝眼眸。 然后在下一秒闷头扑进了庭霖怀里。 空旷的神殿内有史以来第一次同时迎接了两个人类,菲埃勒斯一言不发地死死勒住庭霖的腰,颤抖地沾染了半身血色。 庭霖自知自己身上被血染红的衣衫充满了血腥与潮湿,腾出一只手来掰过菲埃勒斯的脸擦了擦他脸上蹭到的血印,不忘回头道:「神谕。」 莫尔伦恩不情不愿地开口重复了一遍庭霖的要求:「从今往后,从今往后,我不能以任何形式窥探庭霖、菲埃勒斯与他在各序列的分身。」 伴随着话语说出口,空气中浮现出金光闪闪的成句神谕,庭霖凝神扫了一眼,回过头来放心地摸了摸菲埃勒斯比他高了些许的脑袋:「我们走。」 莫尔伦恩冷笑一声,大手一挥撤去了无形的牵制,庭霖只觉得坠崖一般的失重感忽然来袭,短暂眩晕后眼前画面重归清晰。 菲埃勒斯正半跪在他面前的血海中向他伸出一只手,试探地扬了扬唇角:「庭霖同学?」 庭霖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手一松扔下无名剑,握住他的手把他拽起:「嗯。」 菲埃勒斯开心地顺着庭霖手指摸到了腰,尽量替他分担着身体的重量,神情却瞬间正经了下来:「庭霖同学,我有话要对你说。」 菲埃勒斯面色凝重:「莫尔伦恩根本不是神,而是魔,他说的话也不是神谕,不具有规则作用。」 「没关系,我知道,」庭霖眼睫微动,原本已移开的视线没忍住再一次地落在了人类的脸上,「比起莫尔伦恩·加百列,祂应该叫莫尔伦恩·利维坦。」 第096章 他们 阿佛洛狄忒给过他提示,一张「加百列」的神牌与一张「利维坦」的神牌,共同压着一张序列零的「人类」凡俗牌,还特意大费周章地在其他五人都在的关键时期把他引诱到海岛,其心昭然若揭,不至于连这点默契都没有。 第165页 庭霖也曾细细排查过,试图从梅尔斯大陆千百年歷史中多如过江之鲫的绝世恶棍们找出几个足以堕落成魔的人,但总种种原因被迫打断,或是时间不够,或是受人监视,连大致范围都未来得及查出个名堂。 而当初排查梅尔斯大陆有谁足够成神的时候却进展无比顺利,堪称顺风顺水,没费多少力气就轻易得到了真相,笃定莫尔伦恩就是那个借着麦尔肯之名把他们诓骗上神殿的神,直到后来开始怀疑这个世上存在魔鬼——一个几乎没有在常人视野里出现过的东西的存在的时候,反而屡屡受到阻碍。 越是查不出,问题就越大。 远道而来的悠长的风吹散了乌云,龙族藏宝地不到一里外的这片草地渐渐恢復了光明,庭霖一言不发地盯着菲埃勒斯看了几秒,动作僵硬地收剑回鞘,掉装长剑的方向将剑柄递给了他,言简意赅地沙哑道:「拿着,防身。」 菲埃勒斯一愣,心头没由得一跳,接过长剑的同时跨步上前一把抱扶住直挺挺倒下去的庭霖。 雷电远去,久违的温和阳光金光闪闪,穿破云层斜照而下,衬得庭霖愈发苍白的脸几乎透明,连双唇都失去了血色,被汗浸湿的长髮颜色浓郁到像是化不开的墨碇,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遍布青紫,脱力地枕在菲埃勒斯臂弯,眼睛紧闭,浑身上下只有被血浸染的白衣红得扎眼,就连裂开的虎口都在不停地往下渗血。 菲埃勒斯俯身,短暂地用额头轻柔蹭了蹭他的侧脸,却发现他凉得惊人,正副躯体在寂寥秋日里仿佛一块没有生机的冰块。 菲埃勒斯膝盖一弯,捡了处稍微干净地地把庭霖半搂在怀中,飞速伸手摸向他腰间的干坤袋,越过大大小小的瓷瓶零碎物什掏出一个青绿的藤蔓手环,「啪」地一声戴在了庭霖手上,下一秒,淡绿色的水雾平地而生,团团包围住了庭霖。 数不清的伤口在迅速癒合,菲埃勒斯一扫天际,面无表情地提剑起身,抱着庭霖握着剑柄,精神紧绷地望向远处风来的方向,湛蓝眼眸一点点暗沉下去凝为望不见底的漆黑——然后在看到飞扬的尘土后缓慢地收起了杀意。 一队龙族飞一般地疾驰而来,带队的队长飞身下马,上前两步单膝跪地:「在下萨克斯,奉阿佛洛狄忒公主之命前来救援。」 莫尔伦恩草原边境草被稀疏,方圆五十里内唯一的一棵歪脖子树被人砍断了一条树枝,菲埃勒斯用这根砍下来的枝条拨弄了两下火堆,五分钟后,被架在火上的陶罐咕噜噜烧开了锅。 菲埃勒斯轻轻吹了吹蒸汽,小心翼翼地将陶罐取下,将里面香气扑鼻的玉白浓汤倒出,半分钟后撤去魔法阵撩起营帐门帘,端着碗走了进去。 内里草草搭起的床上铺了厚厚三层被褥,庭霖气息微弱地陷在柔软的床铺内,周身血迹与外伤全部痊癒,浸满血液的窄袖白衣也已洗净叠好妥帖地放置在一边。 菲埃勒斯将滚烫的汤置在小桌上慢慢放凉,熟练地伸手摸了摸庭霖额头,静静地坐在他身旁数着他纤长的睫毛,而营帐外,守卫在外的龙族压低声音窃窃私语道:「公主不是让我们把那位东方人带回去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公主的原话是听出他的意思,庭霖没说走那就可以继续留在这,回到你的岗位!」 菲埃勒斯听完两人对话后再次动了动手指,坚不可摧的魔法阵覆盖住整个营帐,将外界的风声与脚步声都挡在了门外,菲埃勒斯耐心地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滴答度过,看着庭霖的唿吸由微弱变得正常,而后加快了一瞬。 紧接着,鸦羽般的长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庭霖模模煳煳间听到一句声线清朗的声音响在耳边:「庭霖同学!」 一直坚持不懈叫他庭霖同学的人就那么几位,庭霖意识朦胧地握住了他的手,敷衍道:「嗯……」 但是触感不太对。 庭霖手指收紧了一下,清晰地感觉到了对方不似成年人大小的手掌回握十指相扣,骨节分明,五指修长,温暖而持久的温度源源不息地传来。 那么手的主人应该年纪较小,且不是亡灵不是吸血鬼不是人鱼……庭霖茫然了一瞬,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掀起眼帘睁开眼,对上了一双陌生又熟悉的蓝眼睛。 菲埃勒斯笑着嘆了口气,「好久不见。」 「……我睡了多久?」庭霖松开手移开目光,掀开被子撑着床铺坐起,菲埃勒斯脸色未变,眉梢一挑施施然收回了手,转头从他的干坤袋中轻车熟路地取出一只勺子,不紧不慢地搅了搅热汤,道:「温度刚好,尝尝。」 庭霖避开抵在唇角的汤匙,生硬道:「我自己来。」 「你重伤未愈,还是我来吧。」菲埃勒斯语气轻松,表情却有些落寞,轻声道:「还是庭霖同学觉得,我是个陌生人?」 「……怎会。」庭霖张口喝了一勺汤,鲜香暖意滑过食道激活味蕾,让他不由自主地和缓道:「我早就注意过你的视线,很明显。」 菲埃勒斯搅动汤匙的动作一顿:「嗯?什么时候?」 「……暑假出关的时候。」庭霖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瞬间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怀疑自己是不是打架杀人的时候撞到了脑袋,随口一扯笼统地提了一句。 但菲埃勒斯记得清楚,「哦」了一声:「想起来了,那也是我第一次与你对视,我还记得,那天阿多尼斯和塔纳托斯也在,当着我的面,正大光明地把你按在床上,轮流吻了好久。」 第166页 「……」庭霖觉得菲埃勒斯这个叙述有点不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好沉默地一勺一勺地喝汤。 最终,小碗终于见了底,菲埃勒斯放下碗,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块糖塞进他嘴里:「稍等,我去洗碗,顺便告诉他们你醒了。」 「他们?」 「阿佛洛狄忒派来的龙族护卫队,」菲埃勒斯把庭霖掀了的被子又盖了回去,还掖了被角,「我们还在龙族藏宝地附近。」 说完,菲埃勒斯就端着碗出了营帐。 庭霖深吸一口气,捏了捏眉心,直到彻底看不见菲埃勒斯身影后才从床头干坤袋中拿出银镜,指腹摩挲的一霎那,光滑的银白色镜面当即一闪。 菲埃勒斯的六块灵魂碎皮齐齐出现在了镜子上,焦急地异口同声道:「庭霖同学!」 「你去哪了?」 「看起来受了好重的伤。」 「那里很危险。」 「发生了什么?」 「现在感觉如何?」 「下次一定要告诉我。」 庭霖听着耳边各不相同的音色,把糖嚼碎咽下去,屈指敲了敲镜面示意他们安静:「我现在在龙族藏宝地,受了点伤,危险不算多,遇见了几个来追杀我的某人的信徒,但已经没事了,下次遇见这种情况再说。」 对面几人还想在说什么,但庭霖已眼疾手快地倒扣在了被子上,手腕一抖塞进了干坤袋里。 下一秒,菲埃勒斯端着一个盛有清水和软布的水盆进来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那般将其搁在一旁,扣住庭霖后颈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梅尔斯大陆的兄弟之间不会吻的这么深,庭霖晚了几百天才明白这件事,但显然已经晚了。 菲埃勒斯唿吸慢慢由平缓变得急促,轻柔而不容拒绝地持续深入夺走他胸腔里的每一分空气,糖果的香甜在纠缠中消失殆尽,菲埃勒斯低眸看着他,轻声道:「庭霖同学,我给你的糖这么快就吃完了吗?」 庭霖嘴唇红润,刚挣动一下想开口辩解什么,菲埃勒斯便又抓住了机会。 这天是聊不成了。 第097章 公平 一个两个专挑他最睏倦或者最虚弱的时候下手,这也是来自于同一个人的爱好吗? 庭霖争分夺秒地侧脸喘了一口气,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面对他:「你刚刚还说我重伤未愈。」 「所以只是单纯的亲两下,不做别的。」菲埃勒斯单膝屈起双手撑在他上方,勾住庭霖一缕落在颈侧的黑髮在唇边轻吻,「我不会趁人之危。」 可是面前的这个梅尔斯大陆人类已经趁人之危了,明明是湛蓝如寒冰一样的瞳色,却深蕴着难以辨别的复杂情绪,庭霖直视着他的眼睛,半分钟后发现了一点不对。 庭霖慢慢直腰坐起,迟疑地拍开了他的手,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你的左眼……」 「这个啊,」菲埃勒斯闭上眼睛,两秒后再次睁开,「莫尔伦恩都没看出来,你是怎么发现的?」 先前,庭霖清晰的记得,菲埃勒斯的眼睛与蒂法尼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晶莹剔透又偏冷的蓝,与海卫懵懂柔和的蓝眼睛有些许微妙的不同,带有天然的凌厉与压迫感,但现在,菲埃勒斯的左眼完全褪去了蓝色,取而代之的是殷红血色,一动不动得宛若深渊地狱。 菲埃勒斯垂眸,低头凑近方便庭霖抚摸,解释道:「别担心,不算坏事。」 庭霖稳住手,抬起菲埃勒斯下颌仔细端详,确实没发现什么除了颜色之外的异样。 「我被困在神界时,只能在神殿那一亩三分地上活动,日子过得十分无聊。」菲埃勒斯眨眨眼,「但人类序列不像其他序列残缺,永昼神界的空气中也暗含微弱的神力,我闲来无事专注于自身修炼,也有了点突破。」 菲埃勒斯指了指左眼:「它能让我的目光到达同一时刻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 「……很强盛的技能。」庭霖淡然放下手,知道菲埃勒斯肯定看到他和他的几块灵魂碎片交流了,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从干坤袋中拿出那面属于菲埃勒斯的银镜递过去,「你的,拿好,方便以后联繫。」 菲埃勒斯怔愣了一瞬:「还有我的份?」 「当初做的时候就是按照七个序列做的,自然有你的份。」庭霖瞥了一眼他的异瞳,还是觉得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怪异感。 菲埃勒斯却没有接,手指搭在银镜上犹豫都没犹豫,径直把镜子推了回去:「我不要这种。」 庭霖挑眉:「你不要,岂不是显得我厚此薄彼?」 「不是不要,是不要这种。」菲埃勒斯勾起唇角,「庭霖同学,按理来说,他们通过银镜可以看到你在做什么,但你在龙族藏宝地的这几天,就连离这里最近的厄喀德那都没有来过。」 「因为你在这七面镜子上动过手脚,他们无法在你不想他们看到你的时候看到你,也就不知道龙族藏宝地会如此兇险,不知道莫尔伦恩会如此警惕,甚至不惜派为数不多的忠诚信徒来追杀你。」菲埃勒斯目光沉静,「庭霖同学,我不要这样的镜子。」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 「起码必须是双向的吧,」菲埃勒斯得寸进尺,轻轻拽住他的里衣衣袖晃了晃,「不能只能你看我,我也想看你。」 这话暗示意味太浓,庭霖缄默不言,那种被力竭昏迷与一个说不清的吻冲散的、不上不下的感觉再次噼头盖脸地袭来。 第167页 更说不清的是,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着菲埃勒斯在犹豫什么。 菲埃勒斯拥有完整的作为人类时的记忆与对復活人类势必实现的决心,他不像被序列特徵干扰削弱灵魂存在的其他人那般不稳定,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必须做什么,哪怕天塌下来也会纹丝不动地按照计划前行,断不会被一道无关紧要的感情影响。 无论庭霖在他这里的身份拜了把子的兄弟、永结同心的伴侣、甚至终将分道扬镳的陌路人,他们都不会因此翻脸,因为两人都是各自计划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所以我在犹豫什么? 庭霖一言不发,面对着的菲埃勒斯兀自沉默了半晌,才道:「日后有机会再帮你改,先拿着。」 菲埃勒斯得到了承诺,心满意足地伸手去够镜子。 「但是,」庭霖按住他的手腕,抬眼望着他的双眼,「我有话想和你谈一谈。」 「哦,对,也该说正事了,」菲埃勒斯收回手想了想,「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莫尔伦恩说的话不是神谕也依旧有效力呢。」 庭霖立刻把碍事的私人感情往后挪了挪,简短道:「我给他下了套,只要他答应了,不管是不是神谕都必须遵守。」 「所以,那块白骨才会自己飞到歪脖子树下,」菲埃勒斯沉思,「但我好像没有听说过,神的骨头可以增加信仰之力?」 「我也没有听说过。」庭霖语气轻描淡写,「框他罢了,谁知祂真的信了,反正条件里只要求我把白骨还给祂,又没要求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菲埃勒斯眸光闪烁:「庭霖同学,你怎么会想到突然到神界把我救回来?」 庭霖神情淡漠:「莫尔伦恩是魔却要装神,所图不小,你留在神界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说不定就是祂下手的第一个点,正巧阿佛洛狄忒翻出了龙族藏宝图,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一试。」 主动出击把危险掐灭在摇篮里确实是庭霖的风格,找不出毛病,菲埃勒斯点点头,把自己在神界的情况简单交代了一遍,话题转到莫尔伦恩的阴谋上。 一直以来都被人监视,终于有了自由的空间,两人索性把所有知道的信息对照了一下,庭霖回忆:「莫尔伦恩在位的时候龙族发展蒸蒸日上,但他死后五年里却天灾人祸不断,估计就是那时候成魔的。」 凡俗之上的位置或许确实是一个萝蔔一个坑,但这两个萝蔔坑不是两个神,而是刚好一神一魔,麦尔肯是那个神,莫尔伦恩是那个魔。 「那么问题来了,」菲埃勒斯眉心微皱,「如果麦尔肯不死,你就无法飞升,但如果现在麦尔肯就死了,最有可能顶替祂的人反而是莫尔伦恩。万一祂刚好顶替了神位和魔位,把两个位置都占了,那就麻烦了。」 「那如果莫尔伦恩先死呢?」庭霖回视,「麦尔肯一直半死不活,不用干扰也坚持不了多久,倘若莫尔伦恩先死,光什么不干熬时间都能熬赢。」 菲埃勒斯缓缓摇头,平静道:「庭霖同学,不行,麦尔肯暂时不能死。」 庭霖早有心理准备:「为什么?」 「因为,如果祂死了,有人就要成魔了。」菲埃勒斯手肘撑在膝上,红色的左眼折射出诡异的光彩,「我的母亲——蒂法尼女士,当年战死成为了亡灵,后来又被麦尔肯唤醒,行事也受亡灵序列影响变得有点极端,」 「不过,幸亏她沉睡得早,不然论起来,指不定她和莫尔伦恩谁能成魔呢。」菲埃勒斯说的颇为轻松,欢快道:「也不知道她现在能不能认出我。」 庭霖听得不住揉太阳穴:「那你妹妹黛丽丝……」 「她在和我妈妈玩捉迷藏,毕竟我妈妈最放不下的就是她,我死的那年都十八了,她才不到十岁。」菲埃勒斯真诚祈祷,「亡灵秘境很大,希望塔纳托斯有好好保护她,没有让她被抓到。」 菲埃勒斯的家庭关系有点特殊,庭霖想像不出天真可爱的黛丽丝和冷静沉着的蒂法尼女士怎么在亡灵秘境玩生死捉迷藏,一言难尽道:「以前塔纳托斯也不告诉我,还想到……」 「主要因为这不算什么大事,与我们的计划也没有多大的关系。」菲埃勒斯嘆了口气,侧眸反问,「难道不是吗?」 「……确实。」庭霖再次把银镜递给他,「正事谈完了,那私事……」 菲埃勒斯瞬间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走:「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学校了,我——」 庭霖冷声叫住他:「菲埃勒斯。」 菲埃勒斯蓦然住步。 光影绰约的营帐中,少年半边身体隐没在黑暗中,半长黑髮及肩,从单薄的背影上看不出来情绪,庭霖觉得不能再拖,和缓了下语气,斟酌道:「我觉得,有些误会,我们还是早点说开为好。」 庭霖下床赤足踩在地毯上,右手掌心攥着银镜,一步一步走近:「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误认为……」 但没等他这一句话说完,菲埃勒斯勐地转身钳制住他的手腕反剪到背后,「嘭」的一声强行抵在了墙上,踉跄间水盆被凌乱的脚步打翻,哗啦啦的温水顺着两人小腿洒了一地。 温度高到灼热的指尖压上了喉结,庭霖被迫仰起脖颈,眼睁睁看着菲埃勒斯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角,阖眼吻了下来。 不同于床边的温柔,这次的吻宛若疾风骤雨,仓促粗暴而不得章法,像是要把所有深埋的委屈与怨怼全部宣洩出来,庭霖被死死禁锢在怀里,喘不上气也动弹不得,脖颈耳根全部泛起了红,暧昧水声中听见菲埃勒斯在耳边恶狠狠地呢喃道:「在见到我之前,你有很多机会告诉他们真相,但你为什么不说呢?」 第168页 「因为他们不稳定,因为我心智坚定,所以我必须知道真相,所以我活该?」 菲埃勒斯冷静道:「庭霖同学,这不公平。明明是我们七个人的事,凭什么让我自己一个人承受?」 一滴眼泪无声滴落,顺着庭霖的侧颈滑落滚入胸口,像是要将他的皮肉和心脏都烫掉。 庭霖挣扎的动作凝固般停止,菲埃勒斯松手,平静地抹去了他唇角的鲜血:「在他们消失之前,庭霖,就算你装也要装得爱我。」 第098章 有义 「我不想听你的道歉,你没有对不起我。」菲埃勒斯轻柔地替他拢了拢单薄里衣的胸口,「我们是灵魂伴侣,不是吗?」 庭霖用力到发白的指尖一松,五指被掰开插/进与少年十指相扣,巴掌大小的镜子被夹在两只手掌之间,复杂的镂空花纹摩擦着掌心,甚至能通过触感辨别任何一条花纹的弧度与走向。 菲埃勒斯七人的银镜全部去除了七尾青鸾纹,改成了与他们各自序列对应的雕花图案,庭霖一笔一笔亲手刻上去的时候,特意在菲埃勒斯的那一面上多花了些时间,连髮丝都抽空利用闲暇时间打磨得分毫毕现,因为当时还没料想到会这么快就见面,甚至,他原先的计划里连菲埃勒斯的影子都没有。 没有人想到他能脱胎于六块灵魂碎片再次生成自己的意识,就连庭霖在感受菲埃勒斯的视线之前也没想到。 先前他一直在疑虑,如果阿多尼斯等人和他成功把人类復活了,那作为灵魂碎片的他们怎么办?继续以六大序列的身份活着,还是放弃一切把灵魂融合成一个? 灵魂不全的人大多短寿,但如果融合灵魂的话,躯壳去哪找? 没有人想到菲埃勒斯能从神界回来。 莫尔伦恩之所以答应得如此痛快,除却被他威胁诓骗了之外,很大原因在于菲埃勒斯对祂的态度还算明显——坚决反对祂成神,但也不希望祂死。 而庭霖在这方面和菲埃勒斯有点细微的思想差距,他想把莫尔伦恩和麦尔肯都弄死,大刀阔斧地把一切都掀翻,但这是他在不知道菲埃勒斯家庭情况之前。 如果菲埃勒斯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就会发现庭霖的目光游离了一瞬,但菲埃勒斯放完了狠话,便低头从他下颌吻到锁骨,最后把脑袋埋进了庭霖肩窝,留下一连串微红的淡淡的痕迹,夺过镜子手腕一翻收了起来,紧接着将庭霖打横抱起放在床上。 身体骤然腾空失重,庭霖习以为常地眼都没眨,只面无表情地糟心地平復着唿吸。 菲埃勒斯吻得兇狠,他唇角直接在唇齿碰撞中被咬破了一道小口,有些带着麻养的疼痛,却在短短的时间内飞速癒合,连脖颈处的新鲜吻痕逐渐淡去了颜色消失不见。 菲埃勒斯握住他的脚腕,取出一块干燥的绸缎缓慢地擦拭着他小腿上的水痕,目光沿着脚踝钉在细细红绳上看了半天,才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角,柔声道:「阿佛洛狄忒血里的花香是天生的,迷人心智的作用很强,红绳能抵挡一部分,但不能抵挡全部,日后还是少见他为好。」 庭霖想起菲埃勒斯刚刚说的那句「在他们消失之前」,挥之不去的疑云始终笼罩在思绪上方,想要推开他的手半道转了个弯,不轻不重地附在了脉搏上。 一道真气顺经脉而上流过五脏六腑,如飞泉下溅遇到无数碎石阻碍般凝滞难前,庭霖越探感觉越不对,拧眉掀起眼皮:「魂魄不全心神不定,经脉庞杂混乱阻滞——你走火入魔了?」 「嗯?」菲埃勒斯脸上虚假的笑意慢慢转向疑问,「没啊,感觉问题不大,会有什么影响吗?」 「影响就是你活不长,极有可能英年早逝。」庭霖沉默了两秒,「菲埃勒斯,以后你想怎么办?」 「把那六个人的灵魂都抽出来融进我这副躯壳里,然后把没用的身体弄死。」菲埃勒斯垂下眼睫,遮住了眼睛看不清眸色,「但现在的问题是,因为意识感触分离太久,他们好像不愿意主动去死。」 这话说的,庭霖问:「有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有,或许一开始我就不会被分成好几个序列。」菲埃勒斯抬眼,握住他脚踝的力度缓慢加重,「庭霖同学,你不会心软了,捨不得吧?」 庭霖坦荡道:「是有点。」 「…………」 「毕竟一起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经歷了那么多事,」庭霖侧脸,十指交扣自然下垂到身前,右耳上色泽光润的耳坠轻轻晃动,左右两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相碰,清脆的响声无比清晰,「我还和塔纳托斯签订了亡灵协议,和其他几人声名在外……」 庭霖觉得自己的踝骨在隐隐作痛,蜷起腿委婉道:「但在我眼里,他们都是你。」 菲埃勒斯掌心一空,无意识地攥了一下空气,「所以,他们死不死都没有关系,只要我活着就行。」 「……」这话题不能在继续下去了,庭霖怀疑菲埃勒斯能在有朝一日提刀上门,亲自把六人都杀了甚至是剐了。 庭霖果断岔开话题疑问道:「你刚刚端水盆来做什么?」 「没什么,本想想帮你擦一擦身,但现在你恢復了可能不愿意,就算了。」菲埃勒斯走到营帐门口处掀起半边门帘,回头露出了一双异色眼眸,「我们回学校。」 亚科斯学校教师公寓内,厄喀德那刚接到从莫尔伦恩草原传来的消息,心底一块巨石勐然落地,炸毛了一天的狼尾渐渐顺了毛:「庭霖同学已经动身离开龙族藏宝地了。」 第169页 「终于,」赫尔墨斯拍了拍胸口,眼下有些熬夜熬出来的青黑,叽叽喳喳道,「但是,庭霖同学为什么要瞒着我们偷偷去那种地方啊?连镜子都看不见他。」 「龙族藏宝地不止有宝藏,那里也是龙族的祖坟。」 阿佛洛狄忒身着火红长裙推门而入,「莫尔伦恩的尸骨极有可能埋葬在那里,庭霖同学八成是去拿祂的骨头了。」 海卫悬浮在透明鱼缸中拍了拍玻璃,「有什么用?」 「不知道,有总比没有强,说不定是个弱点,具体情况听庭霖同学回来解释,虽然他大概率不会说实话。」塔纳托斯倚墙抱臂,「话说回来,你们有没有觉得庭霖同学最近有点奇怪……」 阿多尼斯坐在窗边敛眉,低头把冒出头的藤蔓青叶塞回长袍的衣袖,思索道:「确实有点,貌似不似以前亲近。」 「临走前,他进门的那几分钟里,好像有许多话想说但没有说。」阿多尼斯盯着窗外的路,「态度也不对。」 虽然庭霖每次消失之前都只会简单的交代两句,从来不给他们告别的时间,但明晃晃地骗他们还是第一次,再加上单方面的、不能在庭霖不想联繫的时候联繫的银镜,莫名带来了一种焦躁感。 像是生凉的流水一般滑过手心,自以为抓住了,却只微微湿润了皮肤一样的无力感。 灵魂之前特有的奇妙共感似乎起了作用,菲埃勒斯带着宽大的兜帽,落□□霖半步,跟着他走进公寓区时,心里想的也是这个问题。 如血残阳被抛在身后,在遥远的天边挣扎着不断下沉,火红的金灿灿的云层层叠叠自西方蔓延至东方,拉下两道长长的漆黑的影子,在状似和暖的光辉下徐徐前进,仿佛只要脚步再慢一些,永暗的黑夜就会降临,将他无情地拉进不见天日的地狱。 菲埃勒斯缓步向前,一红一蓝的眼睛隐藏在零散黑髮与雪白兜帽之下微微透出一点细碎的光亮,澄澈的眼底倒映着斜阳与满园青翠,目光粘吝缴绕般落在庭霖露出一截的白皙后颈上。 那里原本应该是一道血痕,是庭霖被神的信徒追杀时,在刀光剑影交错之间被划破的一处伤口,很细小很浅,比他虎口、小臂、双腿、腹部的伤口都要轻,本该早早随着治疗作用癒合,菲埃勒斯却出于私心,将那处伤口化作了一颗小小的红痣,藏在了庭霖看不见的位置。 耳坠和戒指可以轻松摘下来,红绳可以随随便便地剪去,吸血鬼血和人鱼眼泪可以随着时间消磨在体内消失,但这颗红痣则会像灵魂烙印一样永远地留在他身上。 菲埃勒斯不在意他们在庭霖身上留了什么东西或者感情,或许是出于来自同一个灵魂的怜悯,菲埃勒斯只觉得他们可怜而可恨。 他们不知道自己魂牵梦绕的灵魂伴侣从未把他当作自己的爱人,也好像从未看清过庭霖覆盖在有义外表之下无情的内心。 因为庭霖真的很会迷惑人。 他与阿多尼斯在互相警惕中达成共识,救过赫尔墨斯,保护过海卫,和塔纳托斯在坍塌的教堂内签订亡灵契约,与厄喀德那在月圆之夜共赏霜华,和阿佛洛狄忒在一个根本不合适的时间与地点暧昧互慰。 甚至,他会为了一个根本没有把握的机会,一夜之间奔袭千里斩杀百人,只为了让他回到凡间。 菲埃勒斯不信他真的没动过心,有过无数次的冲动想去质问他为什么,但庭霖的反应着实令人难言。 哪怕到了现在,菲埃勒斯逼着他在其他人面前维持原状保持着爱人关系,他竟也为了大局一句话都没有反驳。 像是根本不在乎一样。 什么叫有义无情啊庭霖同学。 距离越来越近,高大的两层公寓无声伫立在前方,菲埃勒斯脚步顿住,看着庭霖身着一身没有任何杂纹的白衣,在门前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抬手敲了敲门。 门后,早有准备的六人等待已久,望眼欲穿、欢天喜地地扑上来打开门,最为活泼的吸血鬼惊喜道:「庭霖同学——」 赫尔墨斯声音一顿。 菲埃勒斯身披夕阳,从庭霖身后走出,缓慢地伸手摘下兜帽,红蓝眼睛一一扫过门内相貌各异的六人,扯出一个颇为嘲讽的微笑。 第099章 无情 「所以,」赫尔墨斯冷冷回视,「庭霖同学,你瞒着我们跑那么远,就为了带他回来?」 「很高兴能见到你们我的灵魂碎片们,」菲埃勒斯左臂搭在庭霖肩膀上,学着赫尔墨斯的样子歪了歪脑袋,「怎么,看见庭霖同学这么爱我,你们好像不高兴?」 亡灵塔纳托斯看着面前和他相貌极为相似菲埃勒斯,气压迂缓地降低:「你眼睛怎么回事?」 「序列特徵罢了,」菲埃勒斯语气轻描淡写,假笑道,「庭霖同学风尘僕僕,奔波劳累了多日,又在龙族藏宝地那种鸟都没有的荒地被人追杀,到头来你们却连门都不让他进,真是令人伤心啊。」 夹在两拨人之间的庭霖忍无可忍,在七张不安生的嘴说话之前烦躁道:「都闭嘴!」 偌大的一块天地终于安静了片刻。 庭霖冷若冰霜地拂开菲埃勒斯的手,迈步踏入内里,瞬间被众人团团包围。 之前他还羡慕过菲埃勒斯分身多,可以一个人同时做很多事,现在这种羡慕之情彻底被消磨殆尽,只剩了下了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第170页 现在这六人中有一半以上接近了各自序列中的权力巅峰,既方便了报仇平反,也不可避免地如同深处沼泽一般越陷越深。 当时和塔纳托斯签订亡灵契约的时候,塔纳托斯就曾经阐述过他对自己灵魂被切片的看法——「是补偿,是施捨,是陷阱,是屠杀」。 补偿人类序列被迫终止的惨剧,施捨给他再一次的生命,同时以迷人心智的富贵温情为饵,让他一步步和与他有血海深仇的六大序列牵扯越来越深再也分割不开,然后,不需神动手,他自己就会排斥自己的存在。 没有人愿意主动去死,但幸好现在他们还不知道菲埃勒斯准备把他们都杀了。 庭霖坐在藤椅上,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不知谁泡的茶,看着他们冷静下来互相交换着信息。 庭霖在脑海中缓缓道:【系统,这么长时间了,我飞升的条件还是必须和和6个人谈恋爱并上床吗?】 【是的仙君,但我现在有两个消息,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你想听哪个?】 「随便。」 【……好吧。】系统安静道,【坏消息是飞升要求没变,好消息是他们现在对你的好感度都达到了99%,就差最后一步临门一脚了……当然我没有劝您快点完成周公之礼的意思,只是眼下这个情况,以你金丹巅峰的修为遇上神或魔都很危险。】 「嗯,」庭霖思绪飘散,「他们……你这个他们指的是谁?」 【当然是菲埃勒斯和他的灵魂碎片啊,】系统不解,【还能有谁?】 庭霖淡淡道:「系统,菲埃勒斯和他的灵魂碎片,这可是七个人啊。」 但飞升要求里只要求了六个人。 以他一直以来的勤奋程度,大概压抑修为的限制一解开就能原地歷劫飞升,如果他要走这条路,那这七个人中註定有一个不会…… 更何况他们也不是那种关系。 庭霖堪堪把跑偏的思路拉回来,慢条斯理地开始试图从各方面分析。 除却这一条路外,他自来到梅尔斯大陆以来关注的还有另一条路——协助菲埃勒斯帮助人类序列復活,把功绩攒一攒,死后也能飞升。 但现在的问题是,要想復活人类就必须通过神力,而如今快死了的麦尔肯肯定不会復活人类,莫尔伦恩一个魔,先不提他能不能真的成为神,就算真的成神了,復活人类这种纯粹付出得不到相应回报的事估计也没有哪个神愿意做,毕竟梅尔斯大陆的人类信仰单薄,而復活所需要的代价太大。 更何况,他是龙族,算起来当今龙族所拥有的魔法能力,能追溯到千百年前人类没灭绝的时候,在那个遥远的年代,只有梅尔斯大陆的人类会魔法,所以确切来说,龙族的魔法其实是学了人类的魔法,但却对外宣传是龙族始创。 而魔法大力发展时期,正是莫尔伦恩在位的时候。 所以祂也不可能帮这个忙,到头来,復活人类还得靠新神上位。 而新神的话,麦尔肯不死新神不会飞升,麦尔肯死了,最有可能上位的是莫尔伦恩…… 如果先把莫尔伦恩弄死,那菲埃勒斯的母亲蒂法尼女士…… 庭霖不禁揉了揉太阳穴,最开始他的计划十分简单,把天上的东西挨个杀了便是,没想到突然跑出来一个蒂法尼。 菲埃勒斯七人交流得差不多了,庭霖屈指敲了敲茶杯,在应声的寂静中问道:「倘若蒂法尼女士成魔会发生什么?」 成魔大多是因为执念太过求而不得,莫尔伦恩成神不能,死后堕魔也要想法设法地继续成神,而蒂法尼女士的执念,大概是没有赢得那场灭绝人类的战争。 果不其然,菲埃勒斯顿了两秒后回道:「倘若蒂法尼女士成魔……她应该会倾尽全力,把梅尔斯大陆除却人类之外的有智生灵全部斩尽杀绝。」 她被塔纳托斯困在亡灵秘境时都能纠结起亡灵刺杀队挨个刺杀各序列的贵族,一旦成功必定会将刺杀范围扩得更大。 菲埃勒斯掐着眉心:「我妈妈很厉害而且不认人,生起气来说不定连我的灵魂碎片一块杀得鸡犬不留。」 沦为鸡犬的几人不是很贊成这个形容,但对这种说法没有异议。 所以,麦尔肯真的不能死,除非立刻有一个丧心病狂的绝世恶棍准备堕魔。 海卫吐出一串泡泡,摆动鱼尾浮到庭霖身侧,湿漉漉的掌璞勾住髮带轻轻扯了扯,「咦」了一声:「庭霖同学,你后颈上有一颗红点。」 「……被蚊子咬的。」庭霖抬眼,托起人鱼的下巴仔细端详着他的眼睛,半晌才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海卫不明所以地任凭庭霖动作,被放下下巴后伸出手指戳了戳那颗红痣,疑问道:「庭霖同学会在什么时候飞升?」 庭霖越过满屋人望向窗外,「我不知道。」 此时,一片金黄落叶从树顶娑娑飘落,被路过的清风捲起,流水般向着大海奔涌而去,慢悠悠地落在海边一位龙族的肩头。 罗拉摘下这片落叶随手扔进面前的海内,身体歪斜放松,像是和空气一起背对背远眺夕阳。 她身侧,一面银镜正面朝上,被她撑在岩石上的手章自然地压住。 迎面而来的海风吹乱了髮丝,罗拉晃了晃垂在半空的双腿,无聊地拍了拍玛丽:「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接近庭霖呢。」 第171页 一道带着笑意的女音从看不见的近处传来,柔声道:「因为,他是『变数』。」 「在他之前,我们的这片大陆一直按部就班地发展,各序列繁荣衰落,依靠着不完整的路线艰难成长。」玛丽嘆了口气,「罗拉,我第一次听见神谕的时候,以为是自己因为缺少睡眠而出现幻觉了。」 「谁能想到神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啊,不但存在,还要指使祂的信徒干活,干完活还什么都没得到。」罗拉翻了个白眼,祂还让你想办法让弗里曼也信祂,办法要这么好想祂怎么不自己去啊!」 「所以,我早早放弃了信仰,没想到后来祂直接让亡灵来夺舍我,而弗里曼把『我』杀了,直接造成了信仰之力的大量损失,让祂不得不把主意打在其他人身上,归根到底,是祂自己心太急而连累了自己。」 罗拉望着太阳:「落日了。」 「天马上就要黑了,回去吧。」玛丽伸出一只胳膊把她从地上拽起,「晚上风很大,今天要不是我提醒你带衣服……」 一阵唿啸而来的狂风奔面碾压直过,玛丽后半话被活生生刮跑了,一生一死两位龙族女士站在海岸上,低头想要快点把银镜捡起,却愕然发现原本精緻小巧的镜子上突然裂开了无数细小的纹路,然后在两人的目光注视中风化一般化作了一捧银白色沙土,被途经的海风席捲飞扬,一丝痕迹未留地消失在了这个世上。 亚科斯学院教师公寓内,阿佛洛狄忒厉声道:「你说什么?」 护送庭霖回到学校的萨克斯咬紧牙关,跪在地上重复了一遍:「殿下,陛下在刚刚突然崩逝了。」 这次不用庭霖出声打断,公寓内无人提醒已是死寂。 阿佛洛狄忒金色眼眸中闪过一丝迷茫:「怎么死的这么突然……」 「不止是他,」阿多尼斯耳坠的光芒闪烁了几秒,片刻后声线微沉地看向庭霖,「精灵之森有几位长辈也在刚刚死了。」 「狼人也差不多,一只死活不肯投降的部落首领在打猎时被猎物抓断了喉咙。」厄喀德那相当郁闷,「今天是什么日子?什么情况?」 菲埃勒斯坐在庭霖对面,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水,「咯嗒」一声放下了茶杯。 血红左眼失去了焦距,红宝石一般凝固不动,他慢慢数算道:「亡灵两位、狼人四位、吸血鬼三位、精灵五位、人鱼五位、龙族二十四位……共四十三人。」 菲埃勒斯定定地盯着庭霖:「这几乎是全梅尔斯大陆最有权有势的四十三人。」 庭霖挑眉:「我知道,但是你们看我做什么?」 「庭霖同学,」阿多尼斯声音略有些干涩,「银镜大多经由我之手流向外界,所以我也对银镜的去向做过追踪……这四十三人,都是银镜被倒卖竞争送礼之后的最后的主人。」 菲埃勒斯指尖颤抖地触碰到了庭霖手腕,气息不稳道:「在你暑假出关之后,你和塔纳托斯在亡灵秘境排查谁会是魔,然后你迷晕了塔纳托斯,在亡灵秘境的教堂神像前用血画了一个阵法,还在上面画了个传送阵作为掩盖。」 「银镜是由麦尔肯的伴侣发明的,」菲埃勒斯抓住了庭霖衣衫广袖,「庭霖同学,你做了什么?」 第100章 献祭 庭霖漆黑不见底的眼眸里透出几点零碎的星光,板了半天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微笑,轻声道:「听说过献祭吗?」 「……」 「传说,向供奉祭品,可以表达强烈的敬仰、祈求……在寄託自己愿望的同时,神的神力也会大幅增长。」庭霖扯回衣袖,平视着菲埃勒斯的异瞳,「其中,我们那边祭祀时多用牛羊,庄重一点的话就牛羊猪,再庄重一点……」 庭霖冷冷道:「梅尔斯大陆也有以人为祭的传统,所祭的祭品品质越高起到的作用越大,正巧银镜都到了作恶多端的权贵手里,他们活着也是祸害,不如早死做点贡献。」 菲埃勒斯默然撑着额角,和其他六双眼睛齐齐注视着他:「那,庭霖同学,你献祭的对象是?」 庭霖从腰际到后背的肌肉一松,半倚着椅背轻笑着反问:「你猜?」 菲埃勒斯嘆了口气。 红日落山,最后一线边际也沉入了地下,只余下半边烈焰般的余晖。 公寓内勃勃生机的无数植物焦躁地来回扭曲,又被阿多尼斯抬手的动作生生压下。 菲埃勒斯背对着残阳,眉眼处的轮廓因光照和阴影而显得更深,像是早有预料般缓缓道:「麦尔肯虽然和我有仇,但如果他不再虚弱,就能东山再起,反过来用莫尔伦恩压制祂的方法压制莫尔伦恩,而如果莫尔伦恩真的被压制了不再拥有信仰之力,那祂成神无望,必定老老实实当祂的魔……」 「但是,庭霖同学,」菲埃勒斯平静道,「麦尔肯不死,神位空不出来,你飞升不了。」 庭霖摸了摸他紧绷的侧颈,怜悯道:「菲埃勒斯,你忘了吗,我是东方人,我不信仰梅尔斯大陆的神,倘若飞升也与梅尔斯大陆无关。」 「……」 「我和你不同,自始至终,我与梅尔斯大陆的关系就十分单薄,最开始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有两个,一是在亚科斯学院毕业,二是成功飞升,」庭霖语气淡然,冰凉的指尖一寸寸摸向菲埃勒斯的咽喉,「可惜我到现在,一项任务也没有完成。」 庭霖少有主动的时候,绝大多数的亲近都是菲埃勒斯几人向他求爱,而他无论被做了什么态度都一如既往,不说同意,但也懒得认真制止,亲两下可以,偶尔滚到一起也勉强能够接受,做到哪一步全看对方有没有死皮赖脸有没有坚持要求。 第172页 像是心软的放纵,也像根本不屑一顾。 庭霖踱步到菲埃勒斯面前,手指缓慢收缩用力,一手掐着菲埃勒斯的脖子一手将他的下巴起,自上而下地俯身凑近。 他身上自带的浅淡冷香笼罩而来,庭霖试探性地贴上了菲埃勒斯的双唇,却发现他牙关咬紧了不到一秒,就反手搂住了庭霖的腰把他压向自己,攻城略地地主动出击,沉默地和他接了一个不知如何形容与解释的吻。 突如其来的大量信息沖的人理智摇摇欲坠,菲埃勒斯唿吸艰难地仰头攥着庭霖手腕,「庭霖同学,你是想杀了我吗?」 「怎么会,我们无情道虽然流行杀妻证道,但我一般不会那么做,暂且放心。」庭霖垂眸看着他半长黑髮一缕隐藏起来的白髮,后退两步松开了手,冷漠道,「都闲在这里等死吗?龙族老皇帝殡天,谁是下一任国王?狼人部落现在群狼无首,大好机会不趁机把握?」 空气一片寂静,占地颇大的公寓内明明有八个人却还像一个人都没有那般,连不稳的唿吸声都能听得见。 庭霖目不斜视地忽略掉了道道复杂的目光,提醒完后拧动把手踏出门,回眸淡淡道:「希望我们有缘再见。」 说完,门板「砰」的一声被甩得关上,死死闭合隔绝了视线。 海卫呆滞地勐地回头盯着菲埃勒斯。 窗外,茂密灌木丛无风自动,仿佛某种蛇一样趴在地面上蜿蜒前行,悉悉索索震落了一路灌木枯枝。 亚科斯学院教堂内,加菲尔德校长宛若树皮的手握着黄金权杖,站在中央空地华丽精美的浮雕下,抬头仰望着眼前伫立的神像。 透过花窗的阳光寥寥无几,黑暗中,加菲尔德静静地听着某种无声的汇报,对着神像恭敬道:「神啊,神弃者们发生了内讧,来自遥远东方的学生不再愿意为梅尔斯大陆的人类和人类遗孤奉献他的力量。」 「他做了什么?」 「他掐着菲埃勒斯的脖子吻了他。」加菲尔德浑浊的眼珠迸射出惊人的亮光,「他向旧神献祭了四十三个人。」 神像先是静默不语,随即突然反应了过来,尖锐刺耳的岩石相磨声猝然乍响,无暇的面容仿佛活过来般横眉大怒:「麦尔肯?!!」 「献祭会助长神力,更何况是那么多贵族与顶尖富豪的献祭,」加菲尔德躬身,「神啊,现在的世界尚且平静,就代表尚有补救的机会。」 「四十三不是一个完美的数字,庭霖手中的银镜也绝对不止那么多,我们应该在献祭彻底完成之前,把麦尔肯彻底消灭在世上,让不该占据神位的灵魂回归虚无。」 神像静默几瞬,威严而不失庄重的声音带上了狰狞狠辣的笑声:「去吧,带上全部的信徒,去该去的地方,彻底破坏该破坏的东西,然后找到蒂法尼女士,告诉她,报仇的时候到了。」 教堂内渐渐暗了下去,最后一丝阳光被黑暗吞没后,晦暗不见天日的黑夜降临。 梅尔斯大陆的夏季不长,秋季更短,只一场秋雨一场狂风,就隐约听见了冬季严寒的脚步。 龙族皇宫上方黑云压顶,密密麻麻宛若鱼鳞的大片乌云遮住了明月与繁星,站在城堡最高的阁楼上往外看,仿佛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又恍若一艘在海上风雨飘摇的独木小舟。 莱顿披着一件火红的披风迎风大笑,神情狂热地扫视着他脚底下的土地,喃喃道:「我是第一继承人,很快……」 「咚咚。」 敲门声自背后传来,莱顿笑声顿停,冷脸转身,看着贝西墨低头捧着一封信快步走进阁楼,低声弯腰道:「殿下,有一封您的信。」 莱顿没有接。 他先是看了看一丝不苟持刀护卫在他身边的迪恩,过了几秒才看向面前一脸恭顺的贝西墨,脸上已经抑制住的笑容再也忍不住地愈发灿烂:「你们两个兄弟一直跟在我身边,享了不少福的同时也吃了不少苦,但好在,马上就要熬出头了!」 贝西墨腰弯得更低了:「多谢殿下赞誉,但还请殿下先看一看这封信吧。」 「给我吧,」莱顿神采飞扬,「从哪来的信?」 「从地狱来的,」贝西墨直起腰恭敬点头,反手拔出了身后的长刀,「殿下,请上路。」 莱顿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被长长的披风绊得踉跄一步,愤怒道:「你要干什么——」 龙族第一顺位继承人狼狈地跌倒在了地上,影子如同臃肿的肥虫在墙上沿着地面蠕动,但他没来得爬出多远就有一把长刀勐地刺入脖子,飙起的血箭瞬间洒满了半面墙,然后「呵呵」两声,颓然瘫软在地失去了生机。 人鱼领地,无边汪洋之上风起云涌,暴风雨噼头盖脸地汹涌而来,浪潮沸腾一般翻滚掀起楼高的巨浪,海天一色的漆黑之下,茂盛如地上原始密林的海草从外,成群结队斑斓各异的鱼群旁,一座被防护性魔法阵护在正中的古朴教堂无声地矗立在泥沙松软的海底,偶有会发光的鱼类经过,照亮了其上模煳的花纹。 一条年迈的人鱼慢吞吞地自东游到西,瞥了一眼空地上聚起的人鱼群,语调缓长温吞:「孩子们,你们面前的这座教堂,是我们人鱼序列最后一座供奉着真神的教堂,祂和现在地上大多数教堂里的神像不同……等等,现在还不是祈祷的时间,都呆在原地不许动!」 第173页 吵嚷混乱间,自海面之上的暴风自上急遽地盘旋钻入大海,掺杂着无数空气的水柱拧成一条来势汹汹的长鞭,兜头将沧桑古老的魔法阵抽了个粉碎,而后巨大的漩涡疯狂旋转无底洞般将整座教堂捲入内里,蛮横地撕扯成了万千残渣碎片! 悠扬颤抖的歌声夹杂着挥之不去的恐惧在海上飘荡,精灵女王站在精灵之森腹地,眉心紧紧皱起:「人鱼呢!和我们合作的人鱼去哪了?」 「女王,人鱼序列来信说他们受到了不明攻击!最快也要半个小时才能赶到!」报信的精灵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可是火势已经要控制不住了!」 原始林深处的三座教堂同时燃烧,恶鬼扫荡一样的沖天烈火自教堂爬出,猝不及防地舔舐到了古木,登时兴奋地蹿得更高了,不过多时,近五分之一的原始林已沦为火海,而精灵之森被破坏了近八成的魔法阵根本起不到任何阻挡作用。 噩梦的高温扭曲了空气,灼热之气逐渐逼近,有精灵扑腾一声跪下了:「陛下,我们需要撤退!火要烧过来了!」 精灵女王拧眉不语没动,碧绿眼眸中火光滔天,忽然一道殷红划破夜幕直奔火海中心而去,俄而后清朗冷冽的声音自半空降落如同纷纷细雨:「风雨。」 不大不小的风「唿」的一声把火吹得改变了方向,庭霖摺扇开合,顶着狂风暴雨速度不减,满身霜华白衣猎猎生风,自精灵之森上方唿啸而过。 第101章 杀妻 在他身后,一支吸血鬼队伍紧咬着流星似的殷红长尾,拼命地展开双翼竭力跟随。 庭霖不咸不淡地回头瞥了一眼,无名剑掉装方向漂亮摆尾,回头以雨丝为屏障挡住飞来发血箭,反手为吸血鬼们送去一阵旋风。 左手银戒微闪,万千风刃无形地融入了暴雨,紧跟在身后的吸血鬼群眨眼间爆开了阵阵血花,哀嚎惨叫声顿起,一时间,雨中不可避免地带上了血腥气。 倾盆暴雨瀑布般覆盖了大半精灵之森,原始林张牙舞爪的烈焰势头剧减,庭霖收起摺扇,疾速朝着另一个方向奔驰而去。 尚未被卷在风刃中的吸血鬼血肉模煳,心惊胆战地望着庭霖离去的方向,问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他要去哪?」 庭霖传送阵接御剑,御剑再接传送阵,已经数不清换了多少个地方,转过多少次弯,最开始每到一处还有呜呜泱泱多到数不清的人上来送死,渐渐的,很难在一个接一个的传送阵与快到只有模煳身影的御剑速度中捕捉到他的确切踪迹。 神界装着麦尔肯的棺材嗡嗡震动,微弱的神力从中溢出,迄今都不能在神界化出实体的莫尔伦恩暴躁地在神殿中踱步,无数次地想要窥探凡俗中庭霖和菲埃勒斯的情况,但又无数次地被看不见的屏障挡了回去。 又一次失败后,半空中的阻挡住祂视线的空气墙上浮现出了竖列精緻图画一样的文字,莫尔伦恩气得七窍生烟,怒极反笑:「很好,看这一连串的东方文字——到底是谁让庭霖来到梅尔斯大陆的!他一个东方人为什么非要插手异界的事情!!」 莫尔伦恩的脸黑成了锅底:「他还要献祭谁?」 平常不动手的时候,庭霖表现出的道德底线极高,虽然看着冷,但连挑衅挑到脸上的杂碎都会手下留情放过一马,谁知一招交锋,他悄无声息地就抢先宰了几十个和他无冤无仇的人! 莫尔伦恩都不敢相信这是庭霖做的,虽然祂仍可以看见梅尔斯大陆上发生了什么,但莫名的契约文书杜绝了祂查探庭霖和菲埃勒斯的目光,就仿佛迷宫地图裁去了终点,考试答捲去除了答案,两只眼睛废了一只半,莫尔伦恩现在只能凭藉和大信徒之间的联繫间接地了解到他们干了什么。 而加菲尔德那边的情况却不太妙。 「放着麦尔肯神像的教堂已破坏了五成。」加菲尔德看上去像经歷了长时间的烟燻火燎,纯白绣金的长袍被烧得卷了边,还蹭上了大片大片的烟尘,就连黄金权杖上镶嵌的宝石都掉了一颗。 加菲尔德佝偻着嵴背不住咳嗽,灰头土脸地被身旁同样灰头土脸的人搀扶着,断断续续地嘶哑道:「但是,您的神像也正在被菲埃勒斯等人破坏。」 「且因为行动太过仓促,多半信徒都未来得及准备好,导致袭击麦尔肯教堂时造成的破坏比预料中的少了很多。」加菲尔德脸色红得发紫,「除此之外,被袭击的人们反应迅速,正在不停地反抗。就在我和您对话之前,已有信徒被活捉,扛不住酷刑,软弱地交代出了自己的信仰。」 眼下这种情况正是莫尔伦恩最不愿意看到的——对旧神赶尽杀绝可以,不小心顺带杀了点普通人也没事,但不能被普通人知道是祂干的。 没有人愿意信仰一个命令信徒到处搞破坏的神。 莫尔伦恩眼神一暗,片刻后命令道:「让知道真相的人都消失在这个世上。找到蒂法尼了吗?」 「亡灵秘境的防御坚不可摧,我们还在努力。」 雅奇里州,新建了不足百天的新教堂占据了原先学校的地方,在财富与权柄加持下华丽得堪比亚科斯学院的教堂,庭霖御剑路过此地,顺手扬了扬手扔进去一点火种,精准地黏在了酷似莫尔伦恩的神像上,半分钟内将镀金神像灼烧的面目全非。 亡灵秘境入口隐蔽,在塔纳托斯手下更是几乎隐形,足以媲美修真界护山大阵的魔法阵层层叠叠、完完整整地把整座秘境容括了进去,外人想要凭藉蛮力攻进去,可以说是不可能。 第174页 但庭霖不是外人。 塔纳托斯早已在亡灵秘境上留下了庭霖的印记,庭霖默不作声地甩开又一波追上来的妖魔鬼怪,又给亡灵秘境入口前聚集起来的各序列信徒们餵了满口的黄沙,如鱼得水般丝滑地进入了亡灵秘境。 没了塔纳托斯压制的亡灵秘境受到了来自凡俗之外的干扰,驻守在这里的亡灵们再次失去了理智满,庭霖踏在剑身上俯视,看着满大街乱跑的亡灵心下微沉,隐去身形落在了菲埃勒斯家中的庭院里。 四下静悄悄的,连虫鸣声都没有,庭霖小心地贴着墙根摸进屋内,手掌贴在了地面上散出真气,沉思几秒后得出了结论:「蒂法尼女士不在这里。」 按常规来说也确实应该不再这,塔纳托斯带他来亡灵秘境的时候,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教堂和自己的家,如果想要限制住蒂法尼女士不让她成魔,只要脑子没毛病就不会将她关在这里。 但现在亡灵秘境的亡灵失了智,攻击性飙升,塔纳托斯原来的方法不一定能困得住她,蒂法尼女士极有可能挣脱了束缚,正在某一个角落里百招齐出地试图出去。 那么,她会在哪? 庭霖提剑走出家门,没再继续遮掩自己的到来,而是光明正大地提剑,一步步走到秘境中心的空地上,冷静地横剑置于左臂上,剑刃切入肌肤割破血肉,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广袖。 饱含生气的血气在瞬息间扩撒,剎那间整个亡灵秘境的亡灵都为之一震,怔愣两秒后像嗅到食物的饿死鬼一样疯狂地自四面八方扑了上来。 庭霖脱掉了不方便打斗的广袖衣衫,在第一个亡灵到来之前换了身窄袖劲装,手腕一转剑尖插在剑鞘中挑着宽大的外袍罩在了亡灵的脸上,接着自流淌的潺潺河流中取水化成一座五面的水笼,一脚把亡灵踹了进去。 心甘情愿留在亡灵秘境守护旧家园的亡灵各个都砥节奉公,但【幻影】却来无影去无踪,只一次眨眼的电光火石之间便抓上了他受了伤的胳膊,新换的雪白窄袖顷刻间出现了五个血洞,庭霖眉都没皱,左臂没动,长剑也没有出鞘,收剑干脆地在亡灵后背上拍了张符纸,沉默地把被活人血吸引来的亡灵都关进了水笼,终于在被抓断胳膊前等到了蒂法尼女士。 许是有堕魔迹象的原因,蒂法尼女士不似其他亡灵一样被冥冥之中的潜意识操纵,而是灵台清明沉着冷静,握着一把生锈的匕首无声出现在身侧替庭霖挡下一只亡灵,而后回头望向他,和菲埃勒斯如出一辙的眼睛里充斥着明晃晃的笑意。 庭霖目的达成,喘息着在周身围出一座两丈高的巨型水围墙。 陡然升起的水墙拦住了继续袭来的亡灵,就在即将封顶的一瞬间,一抹飞驰而来的灰色身影硬生生从狭窄的缝隙中挤过,庭霖抬剑的动作一顿,下一秒就被掐着下颌按住了脖颈。 塔纳托斯蛮横地穿过水墙在最后一刻来到了庭霖身边,不由分说地掏出一粒圆滚滚的缩小版丹药一样的东西抵在了庭霖唇边,然后指尖一用力,庭霖就被半强迫地把东西吞进去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登时一缓,庭霖被噎得呛咳了一声,攥着面前亡灵的衣领咬牙道:「你来做什么?」 塔纳托斯左肩与半张脸都被水腐蚀地只剩白骨,还在缓慢地恢復中,闻言胡乱亲吻着他的脸颊低笑:「来保护你啊。」 庭霖冷笑一声,越过塔纳托斯的灰发望向水墙边的蒂法尼女士。 塔纳托斯揉了揉庭霖后颈的红痣,也跟着侧身,目光复杂道:「妈妈。」 「嗯。」蒂法尼女士神情十分耐人寻味,拎着匕首不可思议地微笑:「上次见时,你们好像还没有这么亲密。」 塔纳托斯抬起手亮出来无名指上和庭霖一模一样的戒指,定定道:「他是我认定的灵魂伴侣,我们签订了亡灵契约。」 「……果然。」蒂法尼嘆了口气,「儿子,不要紧张,我不会伤害庭霖也不会被庭霖伤害,我相信你伴侣找我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打架。」 蒂法尼抬眼,黑色碎发拂过湛蓝的眼睛:「庭霖,你想问什么。」 塔纳托斯揽住他腰的手缓慢地加重,庭霖拍了一下没拍开,索性木着脸平静道:「我是想来求证一个事实。」 血液顺着左臂流淌过掌心,吧嗒一声滴落在地上,庭霖淡声道:「菲埃勒斯告诉我,您有可能会在莫尔伦恩死后堕魔。」 「我知道他这话说的没错,但是,」庭霖握着剑柄的右手微微发颤,「莫尔伦恩是龙族,祂是在近几百年里才飞升的。」 「倘若天地之间的规则一直以来都没有变过,那么,在莫尔伦恩之前——梅尔斯大陆上的魔是谁?」 水墙外亡灵的呜咽与哭嚎若隐若现,庭霖冷若冰霜地掀起眼皮,抬手加厚了围墙:「菲埃勒斯跟我跟我说他母亲怎么样,他妹妹怎么样,甚至连小鸟卡罗琳怎么样都提过,却从来没有说过他父亲怎么样。」 「当年那场人类灭绝之战,为什么人类会输的那么快,为什么最后一座城镇只坚持了不到五天?」 空气一片死寂。 任何种族的都有好有坏,包括人类。 塔纳托斯缓慢僵硬地松开了手,听着他的母亲用无比疲惫地声音说:「因为,那个在教堂工作了几十年的,被菲埃勒斯和黛丽丝称为父亲的人,是人类的叛徒。」 第175页 「而在我们费尽全力合力镇压他后,无数魔力释放出来被我们吸收,黛丽丝因为年纪小,在他的影响下变得再也不像以往的天真,菲埃勒斯稍微好点……但也没好到哪去。」 庭霖记起了莫尔伦恩草原营帐内,菲埃勒斯端来的那盆水。 他会避尘术,洗澡掐个诀就行,根本不用那么麻烦地用软布擦身,所以,菲埃勒斯的那盆水不是为他准备的,而且为他了自己。 如墨黑髮间的白色髮丝如针一样刺眼,只要用软布沾水,轻轻一擦,就能擦去其他头髮上故意染上去的颜色,露出原来的发色。庭霖深唿吸两次才勉强平復下紊乱的唿吸:「所以,菲埃勒斯的满头白髮……和左眼,也是因此?」 「……是。」 庭霖面无表情道:「他现在还活着吗?」 「死了,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挣扎了近千年才死,然后在同一时刻,莫尔伦恩堕落成魔,接替了梅尔斯大陆的魔位。」 庭霖沉默了。 身旁塔纳托斯自庭霖开口后就没说过一句话,半晌,才沙哑着嗓子偷偷摸到了庭霖的一片衣角:「庭霖同学,你听我解释——」 「——噗!」 长剑刺入心脏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庭霖右手抓着剑柄,指尖用力到发白,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将塔纳托斯一剑穿心! 霎时间仿佛连时间都放慢了脚步,庭霖抽剑而出,垂睫站在原地,如玉脸庞上没有一丝感情,自上而下地冷漠地看着塔纳托斯捂着伤口,茫然地踉跄一步跌跪在了地上。 亡灵没有血,只有浓稠的黑色死气从心口不住地涌出,庭霖这一剑又叠加了水元素与驱鬼净化作用,对亡灵来说更是致命。 塔纳托斯无声地张了张嘴,手指死死抓着庭霖的衣衫下摆,幽绿眼眸将近涣散,眼睁睁地看着庭霖将右手无名指上的骨戒摘下,冰冷无情地半跪在他面前扯了扯嘴角,一根一根掰开攥着他衣衫的手指,掐着他的手腕,将骨戒物归原主一般地戴在了塔纳托斯左手上,冷笑道:「我说我不会杀妻证道,你不会真信了吧?」 「四十三不是一个我喜欢的数字,你觉得凑个整如何?」 一骨白一银白的戒指猝然相碰,声音清脆,塔纳托斯合上眼,身体前倾死在了庭霖怀里。 第102章 证道 夜晚,莫尔伦恩草原上圆月高悬。 月圆之夜对狼人序列来说从来不是一个黄道吉日,每当到了这天,他们原本就暴躁的脾气就会变得更加暴躁,像仓鼠过冬那样窝着的窝着,通过厮杀折磨猎物来消耗精力的消耗着精力,热血上涌春心萌动发情的发情,一言蔽之,各有各的不适。 自庭霖认识厄喀德那以来,除却极个别情况外没有在月圆之夜缺过一场席,新上任没多久的狼王喜欢趴在哪,庭霖恐怕比他自己还要清楚。 正式入秋后,数尺高的比鲁斯蓝草青蓝交错的叶片边缘已蜷缩发黄,直愣愣朝天长的叶茎也不情不愿地弯下了腰,庭霖踩倒一路杂草,无视掉秋风寂寥中灌满了风的营帐,自化成原形四散的狼人群中越走越远,最终在草原与森列接壤的如绵云般茂盛的悬崖边草地的半山坡上找到了厄喀德那。 通过空气中淡淡的血味来判断,他应该受了点伤。 粗重的喘息与兽类特有的高热体温近在咫尺,庭霖缓步走近半蹲下身,伸手撸了撸狼人毛茸茸的粗大尾巴。 厄喀德那动了动,从前爪臂弯里露出紫色兽瞳看了他一眼,狼尾抽出一甩缠上了他的手腕,紧接着懒洋洋地腾出一只爪子塔在了他的腰上,微微用力便轻松把庭霖按在了地上。 庭霖面无表情地任由厄喀德那俯首向下,抬手指了指自己来的方向:「你的部落内部,安全吗?」 「那么多狼,肯定有不甘愿臣服的和信仰莫尔伦恩的,毕竟我们这里叫莫尔伦恩草原,是莫尔伦恩人生中最重要的几个地方之一。」厄喀德那不耐烦地回首横扫一眼,霎那间躲在草丛中影影绰绰的鬼影僵直在原地,狼王引颈仰头对着圆月长啸,震耳欲聋的狼嚎极具穿透力地蔓延百里,原本蠢蠢欲动的狼人瞬间冷静了下来,伏在地上一步步后退。 厄喀德那翻身化作人形,大掌一揽将两人间的距离化作零,皮肉外翻鲜血淋漓的右臂大大咧咧地紧贴着庭霖同样染红的上衣,低头在他唇角咬了一口,不满地嗅了嗅,笃定道:「是亡灵死气的气味,还挺重,塔纳托斯快死了?」 庭霖压着厄喀德那后颈向下压堵住了他的嘴,漫不经心道:「还好,跟你差不多吧。」 厄喀德那有些诧异,因为庭霖主动索吻一般没好事,上次还是当着他们的面掐菲埃勒斯脖子的时候,但贴上来的双唇柔软而微凉,狼人忍了两秒,狐疑且熟练地撬开庭霖的唇齿回吻,直到五分钟后才被掐着尾巴推开。 庭霖起身拉着他坐在悬崖边,借着月光观察他右臂的伤势,白皙皮肤和如画眉眼被墨黑长髮和鲜红血迹在皎洁月光下衬托得愈发清晰,半晌后,他松开手仰头望了一下月亮的位置,单手撑着草地侧身注视着厄喀德那:「为什么会喜欢悬崖?」 「其实不喜欢,是我昏昏沉沉间无意识来的这里。」厄喀德那示意庭霖向下向远处望,在这个莫尔伦恩草原的制高点极目远眺时,甚至能隐约看见斯普林霍尔州最繁华地带的夜灯。 第176页 庭霖已经伸到狼人背后的手凝滞了一瞬,顺势召出无名剑抽出架在他的脖子上。 厄喀德那不紧不慢地接着道:「可能是从这个角度看,斯普林霍尔州还似千年以前吧。」 「庭霖同学,」厄喀德那低头看着剑刃划破咽喉,听着自己的声音一点一点地破哑:「我们还能回去吗?」 「你觉得能,那就能。」庭霖轻轻合上厄喀德那的双眼,收剑回鞘,转身毫不留情地站起任凭狼人的尸体轰然倒地,对不远处傻眼的巴克道:「找个棺材装着,别火化。」 斯普林霍尔州南部,巍峨耸立与深山老林的吸血鬼教堂中一片漆黑,不见一丝光亮。 庭霖到的时候,赫尔墨斯正带着吸血鬼族群杀完最后一批不速之客,看上去还是少年模样的吸血鬼出手狠辣刁钻,却在看见庭霖后一愣,挥手吩咐其余人打扫战场,一改严肃正经的表情,蹦蹦跳跳地拉着庭霖拐进了教堂。 赫尔墨斯满脸都洋溢着兴奋,随手擦了擦脸上的血,兴高采烈地搂着庭霖的脖颈往他怀里拱:「庭霖同学怎么有时间来敷衍我,不是有缘再见吗,我还想把这边料理明白后去找你呢。」 赫尔墨斯不小心从眼角余光中看到了庭霖没有戒指的右手,若无其事地别过脸继续黏黏煳煳道:「先前你说的话真的好伤人心,亏我还是和你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个人呢,居然连单独的一句话都不和我说,难道你如此纵容我仅仅是因为我是菲埃勒斯的一块灵魂碎片吗?」 少年吸血鬼的话一向很多,自顾自地说了半天,见庭霖一句没回他,雀跃的声音逐渐染上了哭腔。 赫尔墨斯死死攥着庭霖衣襟,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庭霖同学,你想做什么,你告诉我好吗?我知道你杀了塔纳托斯和厄喀德那,现在赶来是为了杀我,但我的命又不值钱,你告诉我然后我主动送死好不好?」 「不好。」庭霖斟酌了下语言,最终只是半垂着眼拍了拍他的后背,但显然这一贯敷衍的动作没起到任何作用,反而火上浇油般戳到了赫尔墨斯某根敏感的神经与发达的泪腺。 赫尔墨斯眼泪吧嗒一声掉了下来,恶狠狠地扣住庭霖咽喉贯到墙上,锋利的尖牙顿时刺进了侧颈的皮肉,力道重的像要想要他横死当场,但咬得却并不深。 「你说你不会杀妻证道,」庭霖默然感受着侧颈上轻微的刺痛,正当他想问赫尔墨斯怎么不深入往里咬的时候,赫尔墨斯抬起头把眼泪蹭到了他的脸上,小声道:「庭霖同学,明明你才是妻。」 庭霖:「……」 庭霖一言难尽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挑眉道:「好吧,看在你这句话的份上,正好良辰吉日也没到,给你一个选择死法的机会。」 赫尔墨斯已经止住的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我能马上风猝死吗?」 「……」庭霖一声不吭地捂住了吸血鬼的嘴,利落地抹了他的脖子。 圆月在夜空是缓慢地挪动,旭日再次东升,晨光普照下,亚科斯学院倒塌成一片废墟的教堂旁,加菲尔德神情凝重地分析道:「四十三人,按照东方人的喜好,他应该会追求七七四十九,那么也就是只差六人。」 「我们已经失去了庭霖的具体位置,最近一次是有人看见他返回了精灵之森,然后是亚科斯学院海边与龙族的皇宫……」加菲尔德语气沉重,「在这之前,他去过亡灵秘境、莫尔伦恩草原和一个古老吸血鬼家族的教堂。」 莫尔伦恩眯起眼睛:「我们早该想到,现在梅尔斯大陆最有权有势的人中,也包括了菲埃勒斯的灵魂碎片,再加上因为关系密切,菲埃勒斯从来不会对庭霖设防,简直是大好的机会。」 「所以,按理来说,现在四十九人已经凑齐了,怎么麦尔肯还没活过来?」莫尔伦恩暴躁地横眉怒视,「从刚有人死的时候,麦尔肯的棺材就有神力溢出,怎么到了现在死了那么多人了,还是只有那么点?不应该神力暴涨疯狂充满整个神殿吗?」 加菲尔德眼睛亮得惊人:「神,这说明献祭的人还不够,还需要更多的祭品,但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位高权重还该死的人活着了,庭霖想要继续,只能动手伤害无辜人了。」 「也不一定。」莫尔伦恩嘲讽一笑。 庭霖看着眼前的菲埃勒斯,抱剑道:「你不还没死吗。」 菲埃勒斯没戴兜帽,染黑的头髮也洗去了颜色,在尚且微弱的阳光下呈现出带着淡淡银蓝的雪白,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闻言只沉默地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拧动手腕置出长刀,见缝插针地掰过庭霖肩膀查探着他身上的伤。 歪脖树下,庭霖前不久刚杀的人堆摞成满地残骸,至今还没有人收尸,草地遍布凝固成黑色了的血,偶有几只乌鸦飞过想要来吃尸体,又被突然散开的气势吓得振翅高飞。 长刀凌厉地飞出,于半空自动分裂成无数碎片飞速旋转斜切进偷袭者的命脉,而后又转过一道大弯拼接成一体飞回了菲埃勒斯手中。 庭霖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扰乱了节奏,菲埃勒斯接替这半秒地的空隙揽住他火速下腰,侧身以左拳为起始召出一条半丈长的火焰长鞭挡住一位水元素魔法师,不急不缓道:「最先死的是塔纳托斯,然后是厄喀德那……你按照序列顺序和通过某种方法计算出来的时间,卡点献祭了他们。」 第177页 菲埃勒斯能看见同一时刻发生了什么,自然也知道庭霖做了什么,庭霖也懒得费劲瞒他,挣脱掉菲埃勒斯的手与他背靠背,合眼避开与【黄昏】的对视,凭藉敏锐的听力直直削掉了一只狼人的脑袋,承认道:「是。」 「……我原以为,你给我们的银镜会和其他人有所不同,原来其实是一样的吗。」菲埃勒斯长出一口气,眼神一凛,厉声道:「小心【歌者】——」 这种连河都没有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人鱼,菲埃勒斯话音刚落,庭霖紧接着就听见了人鱼【歌者】飘渺虚无又缱绻暧昧的情歌小调,眼前剎那间一花。 菲埃勒斯七人的身影轮番闪现在眼前,有时候只有脸,有时候直接赤身裸体,庭霖麻木地从破破烂烂的干坤袋中掏出一只小巧的铃铛摇了摇,巨大的叮铃铃声勐地盖过了一切声音。 庭霖也被这铃声震得耳朵疼,把它挂在腰间后踹了一脚菲埃勒斯:「别废话,你们人类有什么技能快用,不然可能撑不到献祭时间你就死了!」 莫尔伦恩难得聪明了一回,把剩下的所有火力全部集中到了庭霖和菲埃勒斯身上,只要他们两人死了一个,献祭就必然会打断。 菲埃勒斯无奈地拧断了一只吸血鬼的脖子,回道:「我也想,但我们真的和平了很久不擅长打架!」 第103章 飞升 「军备废弛防务松解——」庭霖把剩下的「你们不懂得居安思危四个字怎么写吗」咽回肚子里,接过菲埃勒斯扔来的罗盘垂眸扫了一眼,下一瞬足尖点地飞身而起落在人群中央,无名剑脱手连连穿透数人的腹部溅起连串的血花,在众人察觉到他目的之前正中一只伪装成龙族的上岸人鱼的眉心! 白花花的脑浆炸了半张脸,然后开始以他为中心,在场所有人鱼声带陡然撕裂,迷幻性的歌声倏地转调变得呕哑嘲哳,短暂扭曲后彻底没了声音。 菲埃勒斯松了一口气,抬手止住了脚下运转不停的魔法阵,大步上前拽下了庭霖腰间的铃铛塞回了干坤袋,足以刺穿双耳的尖锐铃声终于停止,菲埃勒斯捂着一只耳朵道:「阿佛洛狄忒在这边有一支八百人的护卫队,厄喀德那的狼群离这也不远,真的不能让他们来吗?」 「不能,」庭霖头也不回地把罗盘拍在他胸口,「方圆百里不能有第二个活着的东西,让他们快走!」 菲埃勒斯颇为无奈地笑了笑,左眼红光大盛,原本萦绕与指尖的幽蓝色火焰忽地变成了铁锈一般的血红,飓风骤起简单粗暴地把五十步内除了庭霖和菲埃勒斯的所有人都卷了进去。 他还想再动,庭霖却脸色阴沉地转身抓住了他的手腕,凝神打量着他隐隐蒙上一层红纱的湛蓝右眼,果断道:「你不能再动手杀人了。」 原本就因为不靠谱的爹有了堕魔的趋势,现在又杀了一大批妖魔鬼怪,再这么下去,说不定他直接成魔了! 菲埃勒斯一愣,停住了想要把他们绞杀在旋风内的想法,操控着风将内里的所有人能扔多远扔多远。 此时,歪脖子树附近再也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菲埃勒斯嫌弃地对着地面五指一张,凭空生出大股大股的水流强硬地冲出一块落脚地,轻车熟路地从庭霖干坤袋里掏出一张藤椅,扶着庭霖胳膊把他按在了上面。 庭霖在此之前不知道吃了多少东西,伤口癒合的速度比常人快很多,但也远不及菲埃勒斯的恢復速度,刚刚那群接到神谕的人杀过来之前他被庭霖剜了块肋骨,半死不活地吐着血,到了现在赫然变得容光焕发,看起来比庭霖还有精神。 庭霖警惕拉到了最高,颦眉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托我父亲的福,我半只脚迈出了凡俗,踏进了序列。」菲埃勒斯笑得异常轻松,「再加上分裂的灵魂……如今很难用单一序列形容我。」 庭霖支着额头沉思:「全世界总共就那么几个种族,你哪个都沾点……」 菲埃勒斯另一只手还握着刀,目光越过庭霖往下滴血的墨发望向天边,缓缓起身道:「也不是没好处。」 他一句话没说完便拉着庭霖在风驰电掣之间溘然前扑,同时甩刀而出,在戛然响起的金属碰撞摩擦声中撞击到了一个东西,两秒后加菲尔德校长鹰爪般的手握住被击飞的黄金权杖,偏头一看,上面又掉了一颗宝石。 菲埃勒斯摇了摇手中鹅蛋大小的黄水晶,连宝石带藤椅放进了庭霖的干坤袋,仰头沖半空中的加菲尔德勾唇露出一个相当挑衅的微笑。 加菲尔德大喝一声,重若千钧的威压顿时宛若泰山压顶沉甸甸地压在心胸,庭霖闷哼一声,不动声色地咽下自喉中泛起的腥甜,攥着剑柄侧身转头,一粒小小的火星四溅的刀片划破空气,削断了他额前一缕碎发后尖啸着切进了树干。 「加菲尔德惜命,不到最后时刻是不会出面的,」庭霖声线冰冷,漆黑眼底的星光一闪而过,无数巨石随着他抬臂的动作自地底轰然蹿出挤压着形成一堵巨型石墙,同时万千蛊虫铺天盖地地直冲空中,庭霖冷静地撑剑后退了一步,「要么他已经放弃,要么,他有了绝对的把握。」 菲埃勒斯笑意渐冷:「我杀完他就金盆洗手。」 「不行,」庭霖毫不犹豫地拍了他一巴掌,拉着他的手向前离弦之箭般急剧加速:「跑!」 菲埃勒斯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反手以身后的尸体燃料召起灼热烈焰,遽然窜起的黑烟与刺鼻的烧焦味剎那间被围绕的风攒成一团,牢牢遮住了二人的身影。 第178页 下一秒,一只圆盘状的不明物体破空而出,无视了丈厚的石墙与迷濛的烟雾,反射着晨间熹微的光,自两人之间的空袭穿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拦在了眼前。 庭霖猝然住步,瞳孔骤缩——是银镜「鸣霄」! 直击灵魂的金石声又一次响起,失去了监视二人权力的神再次得到了把他们提上神界的机会,庭霖早有预料,未等眼前景象恢復清明便率先抬剑横档,听见莫尔伦恩的声音如附骨之疽般响彻在耳边:「庭霖,你反应慢了很多,是修为的限制还没有解开吗?」 「如果菲埃勒斯知道了你限制的解开方式,会不会非常伤心?」 神界非庭霖熟悉的地方,但却是菲埃勒斯呆了数不清多少年的地方,白髮异瞳的人类充耳未闻持刀当空噼下,形容扭曲狰狞的神像瞬间「咔擦」一声,自后背裂开了蛛网般的纹路。 庭霖被菲埃勒斯扶了把腰,借着短暂的喘息时间睁开眼撩开眼皮定睛一看,不大不小的神殿内竟密密麻麻全是神像! 一座神像被斩碎,莫尔伦恩淡金色的身躯便从中脱出,如同亡灵似的悬浮在空中,旋即俯身到了另一座神像中! 无穷无尽的神像多的宛若海洋里的水,一座碎了还有下一座,毒蛇恶鬼似的势必要把目标纠缠到死,庭霖摺扇开展勐地一扇,无数金粉炸开遮挡住了神像的视线,下一秒心神巨震,压抑在心口的血猝不及防地吐出—— 莫尔伦恩是以亡灵之躯飞的升,他身为亡灵【还魂】,是可以夺舍的! 紧接着汹涌如海啸般的洪水勐地扑来,菲埃勒斯逆流而上死死抓住了庭霖的手,一把把人搂进了自己怀里,接过他手中的摺扇合而又开,水底登时生出巨大的漩涡,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所有神像卷了进去! 莫尔伦恩的无数座神像碎成了碎片被冲着涌出了神殿,怕水的亡灵一时半刻也不会出来碍眼,菲埃勒斯右手攀住神殿顶部的浮雕,腰腿发力把两人送上了柱顶小小的平台,紧急护住了庭霖心脉,焦急道:「怎么样?伤到哪了?」 庭霖脸色白得透明,沾了血水与汗水的墨发紧紧地贴着侧脸,本不染半分尘埃的雪白衣衫浸满了血,但仍孤注一掷般死死攥着无名剑剑柄,用空无一物的右手颤抖着摸了摸菲埃勒斯的脸。 菲埃勒斯低头用指腹抹去他唇角的血渍,勉强笑道:「庭霖同学,你别吓我,不是要献祭我吗,时间还没到,你别睡啊……」 庭霖瞳孔有些许涣散,闻言扯了扯唇角嘆了口气:「你不问我解开修为限制的方法是什么吗。」 「你要杀我这么大的事我都没问,更何况是这个。」菲埃勒斯右臂自庭霖腰际伸出斜向上揽住胸腹抓住了他的肩膀,努力让两人贴得更近了一些,庭霖也下意识往后蹭了蹭,微微仰头侧脸,嘴唇擦过菲埃勒斯的唇角。 他的修为受到了压制,菲埃勒斯也好不到哪里,凭空生出这么水几乎耗干了他所有的水元素,两人互相依偎在神殿照不到阳光的阴暗角落,同样的遍体鳞伤,同样的心绪不宁,空荡的神殿中除却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只剩对方不稳的喘息与剧烈的心跳。 庭霖恍惚间想起了几个小时前,菲埃勒斯最后几块灵魂碎片死时的场景,看见他提剑出现在他们面前后,阿多尼斯温柔坦率地接受了一切,海卫懵懵懂懂地说我相信你,阿佛洛狄忒笑出了眼泪,说明明我们才刚认识。 确实,他们才刚认识了不到一年,庭霖甚至连学位证都没有拿到。 阿多尼斯在精灵之森被亡灵【梦魇】缠住时做的梦,恐怕真对了一部分。 庭霖后颈的红痣散发出微弱的光,在黑暗中淡得几近熄灭,抬手搭在了菲埃勒斯的脖子上:「你不是要我爱你吗,怎么都不吻我。」 「我……」菲埃勒斯声音干涩,伸手摸向庭霖的干坤袋,「我们先疗伤。」 「算了。」 庭霖抬眼,反握住无名剑,剑尖直指菲埃勒斯的胸口,遗憾道:「时间快到了。」 菲埃勒斯动作一顿,捏住庭霖的下颌撬开庭霖的唇齿勐地深入,同时攥住庭霖不稳的手向前一刺—— 「你们的时间也到了!」 莫尔伦恩抛弃了神像外壳,以亡灵形态飘进了神殿,自颅顶到双腿全是裸露在外的白森森的骨骼,面部狞恶阴毒地甩出一把蓄满了神力的三/棱/刀—— 刀刃来势兇勐,拖着长长绚丽的尾巴撕裂空间,捲起狂乱的气流与激盪的水花,直奔庭霖后心,菲埃勒斯霍然反应过来抓起身旁的长刀置出,两把刀沿着相似的轨迹在空中戛然交锋,剎那间爆出烈阳般的强光—— 庭霖冷静地调整了无名剑的方向,在光芒消失前对准自己的心脏一剑穿心!!! 剧烈的痛楚顷刻间如远洋暴风雨一般将他拖入了深海海底,庭霖掐着自己的掌心,张口想说什么,却愕然发现剧痛在消失,就连伤口都在缓慢地癒合! 庭霖勐地回头望向菲埃勒斯,却被菲埃勒斯掐着腰一起滚落到了流淌着薄薄流水的地面上,突然的失重中仿佛连天地都在颠倒,菲埃勒斯有史以来第一次态度如此强硬,不等庭霖眼底的茫然落到实处就按住了他的喉结咬住了他的嘴唇。 菲埃勒斯死死按着庭霖,红蓝异瞳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浓郁到近乎实质的血红魔息通过两人交缠的唇舌间自菲埃勒斯疯狂地涌向庭霖,还有代表着生命的源源不断的生气一股脑的倾泻而出,像是要将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他。 第179页 庭霖在窒息中被钳制住了手腕压住了双腿,眼睁睁看着菲埃勒斯的白髮渐渐染黑,左眼妖异的红光渐渐失去光泽,最终连体温都越来越低。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想做什么,」菲埃勒斯在他耳边呢喃,「但是,庭霖同学,请你在我之前先飞升吧。」 第104章 未来 如果是人,想要飞升必须要功绩和修为,但如果是魔,那就不一样了。 庭霖心口被无名剑贯穿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癒合,同时,一道一模一样的血淋淋的惨烈伤口出现在了菲埃勒斯身上。 澎湃的魔息凝成一道小小的屏障将两人笼罩在内,庭霖大脑一片空白,颤颤巍巍地想去触碰菲埃勒斯的眼睛,然而那双永远深不见底的蓝眼睛和菲埃勒斯的整幅躯体,却随着他的触碰,忽然化作了一碰尘埃,被肆虐的狂风唿地一声吹得灰飞烟灭。 长刀咣当一声砸起数尺高的水花,屏障外拼着最后一口气咬牙剁向庭霖的莫尔伦恩动作瞬间凝固,勐地回头望向角落里的水晶棺——菲埃勒斯死了,按理来说献祭已经结束了,但为什么麦尔肯还没醒? 仓促之间莫尔伦恩火速想通了关窍,怒道:「你献祭的对象根本不是麦尔肯——」 庭霖撑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菲埃勒斯从来没有用过的血色魔息力量积攒到了一种恐怖的地步,剎那间贯通了他周身所有的经脉,无名剑顺承了自他指尖流出来的魔息,原本已经斑驳磨损凹凸不平的剑身如被血洗一般从剑柄开始变得焕然一新,殷红花纹灼灼闪烁,庭霖抬起眼,漆黑的眼底隐隐闪现出赤红。 莫尔伦恩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不是我杀的菲埃勒斯!」 庭霖漠然抬手,莫尔伦恩砍了几十刀也没刺穿的屏障如易碎的薄玻璃般咔擦一声碎裂,同时无名剑脱手旋飞压着莫尔伦恩的脖子忽地将他按进了水里,血肉被腐蚀融化的声音滋滋作响,刺耳的惨叫声登时响彻整个神殿! 庭霖脸色冷到了极致,转睫捡起菲埃勒斯掉在水中的长刀直直割断了莫尔伦恩的喉管踹散了一堆白骨,紧接着撬开了麦尔肯的棺材,一刀直下挑飞了神的脑袋! 一神一魔几乎同时陨落,梅尔斯大陆风云骤起,无边无际的阴霾与狂若刀割的冷风黑沉沉地遮住了整片天空,紫电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聚成茂密雨林般的浩大雷劫,霹雳轰然巨响,紧急在大陆的每一寸土地上排查而过,却怎么也找不到屠魔弒神者。 神殿中,庭霖脚下在麦尔肯死亡的一瞬间展开巨大复杂的法阵,整整五十个顶级祭品所生成的浩渺信仰之力将庭霖包围在其中,金光闪烁高速旋转炸开地万丈光芒中,昔日旧神的尸体化作了一尊石像,残余的微薄神力与顺应天地法则的神位一齐落到了庭霖身上。 赤红瞳色与血色魔息褪尽,耀眼的灿金色光芒萦绕于周身,整座神殿剎那间被震开的无形神力夷为了平地! 蓄起的水流哗啦一声四泄而去淌了一地,庭霖在烟尘中向外望,看见了神殿之外雪白如云的无垠地面,和成千上万座与这座神殿一模一样的神殿。 十数名神光罩身,身后生有洁白羽翼的人浮在地面两寸之上,茫然地从倒塌的神殿外向他投来震惊的目光。 半晌后,为首的天使手持捲轴缓缓飞到他面前,疑惑地打量着他的相貌,展开捲轴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才道:「恭喜来到神界,神秘的东方人。」 他将捲轴递向庭霖,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法则并没有为你安排姓氏——为什么你会来到这里?」 塔纳托斯的丹药移转了他身上的伤,菲埃勒斯的汤变换了献祭法阵的献祭对象,再加上无穷魔息渐染的半魔之躯——莫尔伦恩穷竭一生想要从魔飞升成神的愿望,竟以一种庭霖完全不想预见的方式在自己身上实现了。 庭霖一言不发,沉默地从包围他的众天使中快步离去,停在了麦尔肯死去的地方,低头看着那不停翻滚搅动的半丈大小的漩涡,伸手摸了摸背后忽然穿破衣衫长出舒展的一对巨大羽翼。 天使们惊讶地上前来拦住他:「二翼天使!东方人,请退后,自凡俗飞升上来的神明陨落后会有余烬,这个由余烬变成的漩涡便直通下届,倘若被它卷进去,你继承的来自旧神的神力便会消散,同时你也会再次堕入凡俗!」 庭霖淡声道:「我能指定消散方式吗?」 「……什么叫指定消散方式?」 「比如,用全部的神力换一个种族復活。」庭霖向前一步,自下而上的旋风吹乱了他翅膀上的羽毛。 天使迟疑道:「或许……可以吧……等等,别跳!」 然而不等他话说完,庭霖便纵身一跃跳入了漩涡,巨大的盘旋气流捲成的长长通道将他背后新生的羽毛连根拔起,而后,风刃贴着他的侧脸划过斩碎了翼骨,周身的淡金色光芒随着他自半空坠落的同时化作万千光点,流星般拖着长尾飞向梅尔斯大陆的土地上。 庭霖不顾骨骼粉碎的剧痛在急剧下坠中翻身召出无名剑,用最后的力气在坠地之前以白云为依生成接连的传送阵,连连卸力缓冲后遽然砸在了歪脖树下,与此同时,厚厚石墙外,菲埃勒斯失去生命的尸体正在吞没一粒星点,灿耀的金光从他额前盪开水一样的波纹,下一秒菲埃勒斯面色恢復了红润,呛咳着睁开了眼:「庭——」 第180页 庭霖面无表情地爬起来扔出长刀俯身抱住了他,眼角微红地吻上了他的双唇,血色魔息回渡。 菲埃勒斯愣了片刻,不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扬了扬唇角,眼中惊喜还未落到实处,紧接着就被无名剑一剑穿心—— 菲埃勒斯:「……」 长剑自庭霖右胸没入,刺穿菲埃勒斯心脏后挪了挪位置,接着刺穿了庭霖的心脏,短暂的天旋地转后,准备了半天的雷劫在两人身侧猝然落下,傻眼的天使们看着再次出现在眼前的庭霖面面相觑:「呃,欢迎来到神界,神秘的东方人和……菲埃勒斯·加百列。」 神界永昼天空下悠扬歌声顿起,数以万计的轻盈绒羽与纯洁花瓣纷纷而下,两条金光闪闪的五彩长带自头顶虚无中下落融入两人身体,庭霖背后羽翼碎裂的位置,再次生出了整整三对莹莹有光的纯白羽翼。 菲埃勒斯身后同样冒出了三对翅膀,半长黑髮颜色也褪尽成了银白,左眼再次染上了血红,一双异色眼瞳愣了两秒,转身一声不吭地揽住庭霖的腰,抬起他的下颌热情回吻。 天使们:「……」 切实的功绩总比歪门邪道的献祭更能赢得天地法则的认可,庭霖眼神似笑非笑地推开他,按着他的肩膀强行掰过,一起对前来的天使们道谢。 为首天使郁闷地将捲轴递给两人:「不必多谢,能见到如此奇景,也是我们的荣幸。」 庭霖身上的魔息在第一次飞升后尽数归还了菲埃勒斯,所以菲埃勒斯又成了半魔之躯,而庭霖又是一个从未信仰过神界神,却在梅尔斯大陆立下逆天功绩的东方人——多方面因素加持之下,他们两人竟同时飞升了。 菲埃勒斯眨了眨眼,笑着伸手接过捲轴,庭霖则直接从干坤袋内掏出银镜,迅速扫了一眼后转头询问天使:「我们怎么回去?」 「还下去?」天使十分无奈,「一般情况下,我们这里成神之后是不允许私自出入神界的。」 菲埃勒斯礼貌提醒:「我是半魔半神。」 庭霖抬眼:「我不是你们这边的。」 天使:「……」 天使指了指远处的一个位置,「好吧,如果你们的身份真的比较特殊的话从那里就能下去,但临走之前你们必须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庭霖沉思了两秒,诚恳道:「实不相瞒,我学位证还没有拿到,还要回去接着上学。」 天使:「……」 这个理由让人无法反驳,于是,这位一分钟内飞升两次,第二次还带上了自己灵魂伴侣的神奇东方人,就带着他的灵魂伴侣风风火火地回到了凡俗小世界。 像是并不在乎有没有成神。 渡完劫后的梅尔斯大陆乌云散尽,璀璨阳光自东方普照而下,歪脖子树附近,加菲尔德校长的尸体被长刀砍断了半个脖子,血色蔓延深入地面滋润了的枯草,借着一点外泄的神力,在尸山血海的秋风中冒出了嫩绿的新芽。 菲埃勒斯牵着庭霖的手踏入传送阵,在亚克斯学院门前的海边驻足,一起交叠着翅膀看银镜,而镜面上,被神力復活的人类从亡灵秘境中的墓地中破土而出,茫然地看着眼前陌生而熟悉的世界,有些惶恐,有些迷茫,最终在见到亲朋后抛弃了一切惊慌,激动地抱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菲埃勒斯手中的捲轴滚落在地徐徐展开,金黄色的文字自动从纸面上脱出悬浮于半空中,以很久以前为始诉说着曾经,两条金色的曲线也分立两侧,渐渐由互不相干开始变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缠绕在一起向前无限延申,代表了两人自出生开始的平生。 他们二人原本生活的年代相差千年,故乡相隔万里,却因无数突如其来的意外生生跨越了时间与空间,任谁都难以想像,两个几乎距离了一条银河的人居然会发生命中注定般的纠葛。 庭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似乎早就知道?」 「人类序列内,【史诗】通晓过往,【文明】观测当下,【未来】预测未来。」菲埃勒斯慢悠悠地观察着庭霖的生平线,「许多年前的一个下午,我用序列牌占卜,结果显示我的灵魂伴侣会在一千多年后与我见面,当时我还以为我算错了,但现在看,还挺准的,」 「是挺准的。」庭霖指尖一动把捲轴收回放进干坤袋,隐藏起翅膀迎着初生的朝阳向前走,菲埃勒斯同样隐藏起翅膀跟在他身后,看着庭霖慢慢地将速度放慢,直至两人再次并肩。 他后颈处的那颗红痣依旧未消,在晨曦中红得亮眼,菲埃勒斯定定地望着他,忽然道:「庭霖同学!」 庭霖冷若冰霜地板着脸转头:「做什么?」 「我爱你。」 「……」庭霖沉默了一瞬,垂眸道,「其实,我们无情道一般不能有灵魂伴侣。」 菲埃勒斯执拗地扯住他的衣袖,暗示道:「但是,你已经飞升了。」 庭霖直视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你这话说的不对。」 菲埃勒斯唿吸一滞,庭霖却顿了顿,用他一贯冷清的声音缓声认真道:「无论飞升与否,我都爱你。」 「不管你是谁,是神是魔是人类还是其他序列。」 「我都爱你。」 「所以,」庭霖对着菲埃勒斯伸出手,「你有兴趣帮我完成我的大纲任务吗?」 菲埃勒斯僵硬地与他十指相扣:「好啊,你的大纲任务是什么?」 第181页 「就是,抱一抱,亲一亲,上个床,然后——」 「成个亲。」 陡然加速的心跳声盖过了不远处海浪的翻腾,两位完全脱离了正常范畴的神在凡俗的大地上紧紧相拥,湿润的海风拂过他们身侧,吹过亚克斯学院满地金黄的落叶,路过忙碌的六大序列与復甦的人类,沿着黎贝卡山攀登向上,带着过往一刻不停地奔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