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躁美人医学超度》 第1页 《暴躁美人医学超度》作者：雪满春【完结】 文案 【人美心不善冷情医生受x疯批恋爱脑人憎狗厌少爷攻】 江南星长相清绝、医术高超，虽不在警局任职，警局却处处都是他的传说。 他是鑑证科的钦定导师，特案组队长六年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其人惊才绝艷，唯一令人疑惑的就是多年未改的不老容颜。 但这些都不是问题，杏林春暖，再毒舌一定也是因为刀子嘴豆腐心。 刚被打掉门牙的嫌疑人：……啊？ 你们管这叫医生？？？ ——— 江医生没有过去，对未来也没有任何期待。 他追查活尸，追查自己的过往，却偏偏捡到一个性格极其欢脱的「冤家」。 凭藉闻所未闻的特殊体质，丛欢成功荣登江医生最好奇的实验品。 更奇怪的是他的态度。 他签下卖身契一般的合同，不求回报地追着自己跑，不问缘由地站在自己这一边，仿佛这一切本就不需要理由。 但江南星想要理由。 当过去纷至沓来，他站在无数利箭中回望，最后看向了丛欢。 「你也只是可怜我吗？」 「我爱你。」丛欢眼中深沉，一字一句道，「仅此而已。」 ——— 我肯定在多年以前就说过爱你。 只是你忘了，我也没提起。 *背景完全架空，世界科技会发达一点，私设众多，不要深究 *算是上一本《钓系美人狂叠死亡buff》的第二部，但主角不同，只是故事背景和人物有联动 内容标籤： 强强 科幻 悬疑推理 美强惨 万人迷 主角：江南星，丛欢 ┃ 配角：李熙，吴晚荞，宋景，沈言 ┃ 其它：预收《花瓶小人鱼是bking》有兴趣的话点个收藏吧 一句话简介：阎王要你三更死，我二更就送你去 立意：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01章 背包尸体 「喂！站住！！」 商业街内，一个男人挎着个巨大的背包正在疯狂奔跑，宽大的口罩和帽子几乎完全掩盖了他的容貌，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珠，阴冷恐怖。 背包里不知装着什么，看着就十分沉重，然而这个男人提着这背包却速度不减，身后几名穿制服的警卫愣是追不上他。 看样子男人应该是进入商场的时候被检测出了什么危险物品，拒绝接受检查强行沖了进来。 「站住！」 商业街内的行人众多，男人一路横冲直撞，警卫无法很快追上制服，在三次警告无果后，警卫派出无人机，强大的电流从空中瞬间击中男人！ 「砰」的一声，男人直接被击飞几米远，背包带断裂，远远抛出。 这种电流打击力很强，但并不致命，一般只会让人暂时失去行动意识，可谁知那个男人竟然只是在地上翻滚了一圈，紧接着立刻站了起来。 眼看着自己的背包被甩飞，警卫又即将追上，男人快速扫了一眼周围，当机立断跑入转角进入另一条街道。 趁着这条街道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抽出袖子里的刀，突然扑上前抓住一人挟持！ 「别过来！！」 男人冲着赶来的警卫大声喊道。 被抓的人一身休闲装整洁干净，看着像个男大学生，容貌清雅精緻，眼眸清亮，让人一眼便能直观的觉得好看。 大概很多人总喜欢将「美丽」与「柔弱」挂钩，所以男人不带任何犹豫，直接锁定了对方。 刀刃寒光闪烁，死死抵在青年的脖颈上，让人毫不怀疑下一秒便会割破他白净的皮肤，本来正给对方递奶茶的店员看见这一幕吓了一跳，惊唿一声，奶茶也瞬间掉落洒了满地。 「都别过来！」 男人抓着人拼命朝着警卫大喊，他知道自己已经是穷途末路，但依旧不认命，死死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警卫一看这架势立马紧张起来，说到底他们只是商场警卫不是警察，小偷抓过不少，暴徒可是第一次碰见。 「你先冷静一点，放开人质。」 男人大喊道：「都走远点！不然我要了他的命！」 警卫拼命想稳住男人，双方气氛紧张至极。 然而这种情况下真正被危及性命的那人反而最是淡定。 被挟持的江南星面无惧色，只是瞥了一眼被打翻的奶茶，露出惋惜的神情。 「别乱动，不许说话！」男人愤怒地吼叫着，冲着警卫道：「去把我的背包拿回来！！」 警卫犹豫不决，像是准备照做，可这时「人质」忽然发话，平静道：「让无人机绕到他后边远程电击不行吗？你们这边难道从来不防爆演习？」 警卫们：「……啊？」 这一出给男人都整不会了，他愣了两秒，再次确认自己此刻的身份是个穷凶极恶的暴徒，而手上不过是个柔弱无害的人质，准备继续放狠话威胁。 然而话没喊出口，下一秒男人感觉自己的手突然一扭，「啪嗒」一声折断，疼痛感还没传来，脸上又重重受到一肘击！ 脑子里一阵嗡嗡声传来，剧烈的疼痛感让大脑宕机了一瞬，而下一刻他忽然感觉被人拽住，顿时一阵天旋地转，整个身体狠狠摔到地上！ 「蹭」的一声，刚刚的摺叠刀紧贴着男人的脖子刺下，刺破衣领直接没入石板三寸，把人死死钉在地上，挣脱不得。 第2页 刚刚那一肘击大概把男人的鼻樑打裂了，鼻血狂流，直接浸湿了口罩，他想尝试伸手捂住，可手腕的剧痛让他止不住地颤抖。 接着男人看见这个「柔弱无害」的人质做完这一切后，甚至懒得再施捨他一个眼神，转头朝着刚刚的店员礼貌道：「请问这种情况可以续杯吗？」 「啊……啊？」 店员捂着嘴惊恐地看着对方，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后瞬间呆愣。 男人感觉自己被羞辱了，脑子一热，发狠不管不顾地想要起身，但刚一有动作，江南星目不斜视直接对准他的头一脚踢开！ 「砰」的一声闷响，男人抽搐了两下，彻底没了动静。 这一来一回把警卫看得不知所措，直到江南星眼神示意了一下，淡声道：「没死。」 他们才如梦初醒，赶紧上去把男人围起来拷住。 危机解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附近不少人都开始偷偷打量江南星。 有人悄悄拿起手机想要拍照，然而还没按下，江南星似有所感一般抬头望过来，路人猝不及防和那双若冰晶琉璃的眼眸对上，顿时一阵心虚，赶紧把手机收了回去。 「多谢见义勇为啊！我代表商场全体员工致谢！」商场经理姗姗来迟，理清楚情况后立刻朝江南星走过去，殷切地伸出手。 「有什么需求您尽管提，好让我们表达一下谢意！」经理赔笑道。 不过实际上经理如此积极并非只是为了所谓的「感激」—— 刚刚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小了说就是不明人员拒绝配合闯入商场而后被制服，可往大了说那就是警卫无能，暴徒沖入商场挟持人质，差点酿成大祸。 这要是报导出来，被舆论添油加醋一番，那商场造成的损失是不可估计的。 经理有自己的算盘，横竖这件事里受影响最大的是这个「人质」，只要暗中和他达成合议，不要过度惊动警方，这事就可以顺利压下去。 江南星扫了一眼对方伸过来的手，没有作出任何应答，直接收回视线。 经理怕对方不懂，又靠近了一点，压低声音暗示道：「这事我们商场会处理的，就不需要惊动太多人了，当然您有什么需要的话……」 话还没说完，江南星接过店员重新装好的奶茶，随口道：「没兴趣。」 接着径直离开，与经理擦肩而过。 「啊，好好好！都可以！欢迎下次光临！」 尽管对方冷静到有些冷漠，但经理不在意，只要江南星不主动报警就是他的好顾客好上帝，只要他现在乖乖走了就万事大吉。 可就在路过街角时，那个男人掉落在附近的背包似乎吸引了他的注意，江南星忽然停下脚步，看向那背包微微皱眉。 经理见他的好上帝莫名停下了，贴心询问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下一刻他就看见江南星拿起手机拨通了什么号码。 「您要联繫谁？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吗？」 经理依旧在大献殷勤，江南星也不含煳，直言道：「报警。」 「好的，报警，报……报警？！」 经理大惊失色：自己的暗示还不明显吗？？他亲爱的上帝怎么突然变恶魔了？！ 「那个，我们或许可以再商量商量……」 经理还想劝阻，江南星紧盯着那背包，点头示意了一下，道：「打开看看。」 经理一愣，回头看了看那鼓起的背包，面露困惑。 随后大概是出于好奇心并且想尝试稳住江南星，经理慢慢走过去缓缓拉开拉链。 随着缝隙打开变大，光亮照射进入其中，巨大的背包内隐隐透出一股阴寒之气…… 经理眉头紧锁，下意识偏了偏头，朝里边窥探—— 「啊啊啊啊——！！！」 看清的一瞬间经理弹射着向后逃命，一连滚了两个跟头，连滚带爬地躲到最近的江南星身后。 而因为气流轻微地扰动，那背包的拉链缝隙中无声垂下一只惨白浮肿的手—— 背包里，是一具完整的、扭曲的尸体。 经理吓得瑟瑟发抖，下意识想往江南星那边靠近，可谁知对方忽然上前，他一下子扑了个空。 而此时电话也拨通，里边传来一个男声：「餵？江医生？」 声音听起来有些小心翼翼，甚至可以称得上珍重，周围隐隐传出嘈杂的交谈声，大概对方本来正在什么聚会上，发现来电后特地跑开接听。 见江南星没有很快回话，电话那边的人斟酌了一下，放缓声音道：「今天休假，我不在警局，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现在过去吗？你在哪儿？」 「华街商场三号街口，有一具男尸，大概四十岁左右，尸体进行过防腐处理，暂时看不出死亡时间，扭曲严重，瞳孔凸出，怀疑被注射过药物。」 「……啊？」电话里的人明显没反应过来。 江南星面不改色继续道：「死因不明，但基本判定为非正常死亡，李警官，贵局的假期大概需要提前结束了。」 话到此处，李熙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刚刚心底存着的一点小心思赶紧抛掉，快速操作了一下手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案件上报，组员和我马上就到。」 ——— 警方迅速到场，由于事关人命，整个商场封锁一半，昏迷的男人已经被转移到警局，特案组的成员正在对商场人员进行初步笔录。 第3页 江南星与特案组的人相熟，配合起来很是方便，第一个做好了笔录。 李熙看好时间上前，温声道：「听说那人带刀挟持，你没事吗？」 「没事。」 江南星简单回復，而注意力则一直在不远处的那具尸体上。 由于不能破坏现场，他在警方来之前并没有乱动尸体，如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尸体被运走，表情颇为惋惜—— 比刚刚看见打翻的奶茶还要惋惜。 只能看不能剖的尸体，太可惜了。 李熙似乎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态度，继续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江南星转头，毫不犹豫道：「帮我办个编制。」 有编制才能名正言顺地解剖尸体，而编外人员只能等一系列烦琐的流程审批完才能加入。 李熙一顿，无奈道：「这个真不能，你的身份审核没办法通过。」 这事江南星早就知道，心底暗暗嘆口气，道：「开玩笑的，麻烦李警官先去批流程吧。」 李熙心中一动：「你想跟这个案子？」 江南星看了看对方，忽然莞尔一笑，笃定道：「我一定要跟。」 一眼看不出死亡时间与死因的尸体，真是太有趣了，双手已经蠢蠢欲动，期待着亲手剖开血肉，仔细研究每一寸骨骼细胞…… 明明他心中是如此疯狂的念头，但这一笑却如雪消花绽，尽是纯净美好，剎那惊艷。 李熙被笑容晃了一瞬，在对方转身时下意识想要喊出「南星」这个称唿，但话到嘴边还是卡住，顺势喊了一声：「江医生。」 江南星停住脚步，微微偏头。 望着眼前这个时时刻刻记挂的人，李熙抿了抿唇，最终只是道：「路上小心。」 江南星的神色没什么变化，点了点头道别，随后离开。 目送人远离，一旁观望半天的队友吴晚荞赶紧跳上来，冲着队长怒其不争道：「李队你酝酿半天就这？？」 李熙有点心烦意乱，明知故问道：「什么就这就那的？」 「你喜欢人都不敢表白吗？六年哎，六年都不表白，守着朵花儿六年也不怕枯萎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再乱说话回去写检讨！快做事去！」 李熙高声一句直接给人吓得缩了回去，迫于队长的淫威吴晚荞只能作罢。 眼看着李熙怒气沖沖地大步走了，队里的实习生宋景赶紧探头，好奇道：「吴姐，那人就是传说中的江医生？」 江南星，长相清绝、医术高超、雷厉风行，特案组李队长六年爱而不得的白月光，警局里皆是他的传言。 宋景之前没见过对方，但早早就听说了对方，今日终于见到了正主，十分激动。 吴晚荞点头：「对。」 「哇，真的和传言一样好看哎！」宋景一拍手心，不过很快又想到什么，问道：「江医生应该和队长同岁吧？为什么我看着他好像和我差不多大？」 吴晚荞摇了摇手指，语重心长道：「这就叫『岁月从不败美人』，知道不？」 宋景愣了愣，接着疯狂点头。 「不过，」吴晚荞忽然话锋一转，看着江南星离开的方向喃喃道：「江医生确实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变化，简直还和几年前一模一样……」 ——— 回去之时天色已暗，老旧小区的巷子里不见人影，只有唿唿运转的机器。 天空飘起细雨，纷纷扬扬散落，但在这种巷子里并没有任何诗意，反倒是更显得阴冷。 江南星避过青砖上湿滑的青苔，终于来到屋檐下，简单理了理衣服，刚准备打开门却忽然听见「喵呜」一声。 一个小小身影从不远处的杂物中轻车熟路地钻出，灵巧地跳到了屋檐下，稍稍抖了抖水珠，接着立刻跑向江南星。 奶黄色的小猫主动在腿边蹭来蹭去，「喵呜喵呜」喊着，像是在撒娇。 江南星垂眸看着那只小猫，没有赶走也没有弯腰抚摸，只是淡声道：「没有带吃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撒娇也没用。 然而小猫根本没有管他的态度，依旧抱着蹭着，仿佛对方是个专属猫薄荷一般。 这猫是附近出了名的，长得极为好看也通灵性，不过却没有主人，不少人想尝试抱养，但这猫却一点儿也不亲人，见谁都跑，餵都餵不熟。 唯独对江南星是个例外。 别人又餵又哄它冷眼旁观、不屑一顾，但一遇上江南星就立刻主动跑过去撒娇求抱，周围邻居一致判定这是只颜控猫。 奈何江南星并没有兴趣养宠物，而且房东也严禁猫猫狗狗出现在屋子里。 然而赶也赶不走，江南星时不时餵过两回，这猫仿佛彻底认主了，缠着人就不放了。 小猫扒着裤脚，江南星和它默默对视了几秒，最终妥协，蹲下身摸了摸小猫的头。 小猫十分配合地喵呜着，眯着眼睛看起来十分享受，不过没摸两下头顶的手忽然停下。 刚刚周围太过昏暗，并且水汽很重，江南星也没太注意小猫身上的水渍，这会儿才忽然发现，猫儿的毛髮上并不都是水珠，还有一道浅淡的血痕。 江南星眉头紧锁，快速检查了一下，确认血水只是外部沾染上的，稍稍松了口气。 而这时小猫琥珀色的眼睛看了看对方，接着忽然跳起来，再次趴住裤脚，「喵呜喵呜」地喊着。 第4页 「怎么了？」 小猫的尾巴左右摇了摇，然后朝一个方向跑了几步，回头继续喊叫。 江南星意识到它应该是想让自己跟上，至于是去找什么…… 他垂眸看了一眼手上浅淡的血渍，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随猫儿一同踏入雨雾。 走过青色的台阶，周围更加昏暗，小猫跳到台阶底下的一处角落，随即转了一圈坐下，等着人过来。 江南星打量了一下四周，将目光落在了墙角的木板上，驻足了几秒，接着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木板下边的泥土上血迹尚未完全消散，有人躲在后边。 「哐当」一声，江南星直接把木板推开，角落里躲藏的人瞬间暴露—— 看着是个青年，身形修长，一身衣服沾染了不少青苔泥水，大概是一路跌跌撞撞躲到了这边，腹部血色暗沉，低垂着头无声无息，乍一看不知道是死是活。 没有任何惊讶或者害怕，江南星反倒来了点兴趣，立刻蹲下身探了探对方的脉搏—— 有脉搏，活的，好可惜。 江南星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失落了起来，懒得多管，随手拿出手机准备帮忙喊个救护车。 而这时小猫忽然跳了过来，主动在那人的腿边转了转。 能让这猫亲近，这可不太常见，江南星下意识又看了看那人。 不出所料的，即使对方现在面色有些灰败，但长相不错，否则估计也不会入这猫的法眼，青春阳光，看着就属于那种满是活力的青年。 江南星似乎并不反感他的长相，甚至仔细盯了一会儿，接着才将目光下移，落到了伤口上。 而这一眼也终于让他发现了不对劲：靠近的第一时间江南星其实就判断出来，对方伤口不深，而且避开了各种重要器官和血管，出血不会很严重。 可此时血液溢出的速度却很不正常，单这一会儿时间血色就已经变得十分浓重。 江南星微微皱眉，立刻倾身简单查看了一下。 青年腹部受伤处的血液没有丝毫凝固的现象，颜色暗沉，同时流动性又很强，血流不止，根本没有自主恢復的迹象。 然而对方其他部位的细小伤口又明显恢復得很快，应该不会是那些常见的遗传缺陷。 江南星看着伤口沉默了一会儿，确定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成因，顺手做了些应急处理。 奇怪的伤口，可能因为某种罕见的疾病，也有可能因为某种未知的药剂。 但江南星丝毫没有对这种未知的焦虑与恐惧，看着手上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反倒是轻笑了一声，眼中光点细碎闪烁，莹莹若星光—— 这很有趣。 第02章 异变 身体像被沉在水里，四周静谧黑暗，隐隐能感受到冰冷的水流。 江南星知道自己在梦里，这么多年他的梦一直是这样，没有办法挣脱，也没有办法主动醒来，只能任由思绪沉沦在这梦中。 而在这一片压抑的深水中，逐渐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远方传来，细碎、纷杂、连绵不断，如同千万鬼魅在低语。 冤魂一路漂浮游荡至此，沙哑着、痛苦着、疯狂着，细数罪孽—— 「……审判……开始——」 江南星忽然睁开眼睛。 墙上的指针精准指向七，就如同精密的仪器一般，没有任何闹钟和提醒，他每天都会准时在这个点醒来。 头顶白色的天花板数年如一日，江南星眨了眨眼睛，梦中的失重窒息感变淡，思绪逐渐清晰，他旋即准备起身。 可就在要行动的那一刻，腰上异物的重量让他的动作瞬间终止。 微热的温度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料子传递到皮肤上，亲和柔软，这是属于人体的温度。 察觉到枕边细微的唿吸，江南星面无表情地缓缓转头看过去—— 自己身侧正睡着一个人，正是昨晚带回家里止血并且顺带研究伤口的青年，这会儿对方上半身赤裸，抱着自己睡得香甜。 江南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找到了这里，更不知道他抱了多久。 事实上似乎江南星也不太关心这些，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先一脚踹下去还是先割喉放血？ ——— 「那个，我知道你很激动但你先别激动。」 丛欢头上顶着个大包，委婉劝道。 最终江南星还是选择先把人踹下去，而这一踹直接把人煳墙上了，丛欢感觉自己差点没撞出脑震盪。 江南星好像不怎么关心他，一边和往常一样收拾床铺一边随口问道：「我锁门了的，你怎么出来的？」 昨天他帮人止血治疗，确保其不会有生命危险后就把人扔在了隔壁工作间，顺便锁了门，谁想到对方不仅醒得这么快，还跑出来了。 丛欢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刚刚和自己擦身而过最后直接插入墙壁的手术刀，默默吞了吞口水，如实道：「我撬开的。」 江南星头也不回，接着道：「撬了门不跑，到我房里做什么？」 丛欢万分真诚道：「我冷。」 「嗖」的一声，手术刀飞出，贴着他的耳朵直接冲过去！ 丛欢：「……」 不敢动，完全不敢动。 「说实话。」江南星淡声道。 正常人受伤第一反应都是求救，可昨日找到丛欢的时候他却是刻意躲避隐藏了起来。 第5页 而且江南星已经简单验过伤了，他的血液中有种特别的生物化学试剂让伤口无法主动凝固恢復，化学组成连他都闻所未闻…… 这绝对不是家庭纠纷或者遇上抢劫能造成的情况，这人肯定带着什么秘密，而且是有趣的秘密。 「说实话，为什么不直接走？」 江南星倒也不指望这人很快给出回復，可谁知下一秒丛欢面色稍变，表情严肃，十二分郑重道：「因为我爱你。」 江南星：「……」 两人对视几秒，迎着那纯真而又深情的目光，江南星慢慢拿起手术刀—— 果然还是割喉放血吧。 「等等！」丛欢一看事情不妙，大喊道：「是你让我说的，这都是实话！！」 江南星反驳道：「我们之前从没见过。」 言下之意哪儿来的「爱情」。 丛欢不假思索道：「你没听说过『一见钟情』吗？」 江南星反问：「你什么时候看见我了？」 昨天丛欢全程都是昏迷的状态，难不成半夜醒过来还特地点灯跑到别人房间里看长相？ 「路过客厅的时候看见了你的工作证。」 江南星：「……」 牵强到极致，离谱到极致，偏偏一时半会儿真想不到什么话来怼他。 见对方不发话，丛欢随即开始发挥，声情并茂道：「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定了，你就是我的唯一，从身到心都瞬间被吸引，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般让我来到你身边……」 「这是你半夜爬到我床上的理由？」江南星打断他的施法。 「这是天意。」 「这是性骚扰。」 两人对视几秒，丛欢再度调整好心态，语重心长道：「亲爱的，咱们也讲道理，实话实说，我昨天其实还有点意识，你把我带回来扒光衣服摸了半天的事我都知道，咱们就算扯平了吧，互不亏欠我都懂的，要不……」 「咔」的一声，闪着寒光的手术刀插入墙壁，紧紧贴着丛欢脖子侧边的动脉。 江南星握着刀柄，几乎将人完全抵在墙上不敢动作。 丛欢适时闭嘴，稍稍垂眸，他其实比对方高一点，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很完美地望见对方那双若冰晶琉璃的眼睛，含着些许笑意，悠悠看过来。 那笑意就像刀刃的寒光一般，璀璨而危险。 「我确实很喜欢你。」 这话猝不及防，丛欢立刻眼睛一亮，可下一秒，眼前这美人接着道：「你的身体很好，骨骼健康，线条流畅，肌肉强壮而不夸张，解剖起来一定很顺手，我很喜欢。」 丛欢愣了一下，刚想开口江南星忽然又凑近了一点，接着道：「这地方太偏太旧了，附近几百米没一个监控，每几个月总会有那么一两起抢劫失踪案，巷子里丢个外人倒也不稀奇。」 手术刀灵活地闪出，在脖颈上划过，冰冷的刀刃刺激皮肤，叫人一个激灵。 「所以，」江南星看了看眼前人，施压道：「你如果不说实话，那就当我没救过你，请你现在就变成尸体。」 这种气氛下，丛欢的脸色终于严肃了些，不过倒也说不上害怕，只是静静看着眼前人，缓声道：「我确实遇到了一些麻烦，不过请你相信我，我对你没有恶意。」 语气十分郑重，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后一句莫名带着丝温柔，目光平和，一直落在江南星身上。 这目光不是在打量或者试探，就像只是在单纯地注视，并且让江南星意外的是，自己似乎并不反感他的目光。 江南星皱了皱眉，手术刀依旧没有放下，追问道：「是什么麻烦？」 「你可以理解为同行恶意竞争，走了些歪门邪道，想处理我。」 江南星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对方已经包扎好的腹部，道：「这处理的方法未免高级了些吧？」 血液里的药剂不仅化学成分罕见，而且扩散和流动路线十分具有规律，简直就像个活物似的。 这东西很奇特且危险，但要论致命程度却不算特别高，江南星目前只发现它会阻止血液凝固，并没有表现出其他功效。 如果真的想除掉一个人，直接下点毒不方便些？何必这个费劲？ 迎着对方审视的目光，丛欢慢慢道：「杀人固然容易，但我的同行比较谨慎，他们想无声无息的杀人，大概是拿了公司的什么试验品，把我当小白鼠吧。」 「公司？」 「对，我是lebensborn公司的实习生，我们能接触的一些杂七杂八的药剂自然不少。」 lebensborn企业是全球知名的医药公司，要说那地方有什么罕见药剂倒也不稀奇。 江南星看了看他，意有所指道：「那你这『实习生』还真了不得啊。」 「不敢不敢，」丛欢笑道：「这都是上边大佬打架，一不留神就甩了个锅到我这小杂鱼头上，遭人记恨，倒霉了而已。」 至此，一切似乎是解释得合情合理了。 身旁的手术刀终于移开了一些，冰冷的触感消失，紧张的气氛降低。 商业暗斗、非法试药、买兇杀人……每一件都称得上大新闻，然而江南星对那些没兴趣，追问道：「这药剂你知道多少？」 提到这个丛欢无奈，嘆了口气道：「我这小小杂鱼实在没办法知道太多。」 「那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第6页 「虽然只是条杂鱼但无良的公司还是让我们签了保密协议的，外人真的不能透露太多，不如亲爱的，咱俩现在去扯个证，家属的话保密协议可以放宽很多哦。」 丛欢满眼的期待与真诚，一错不错地盯着，企图以此打动对方。 然而计划失败，江南星淡声道：「滚出去。」 没有一丝丝的犹豫，简单明了。 「可是外边很危险，我离开你可能就再也看不见我了。」 「不会的，」江南星笃定道：「放心，你只要死的近一点，我会及时把你的尸体拖回来解剖的。」 丛欢痛心：「我就不能活着吗？」 「抱歉，我对活体解剖没兴趣，滚出去。」 客气礼貌又利索冷血，话音落就准备直接给人踹出去。 「别别别！」 丛欢眼疾手快，双手抓住对方的衣角，委屈又可怜道：「我就这么没有价值吗？」 谁能想到这么大一个人，装起可怜来竟也丝毫不违和，一双眼睛十分明亮，旋即欲哭的模样，莫名像某种小动物。 江南星不由自主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人眼睛就像外头那只小猫，缠上人就死活不走了，你要赶它就哭给你看，撒泼打滚又卖萌。 「公司要我背锅，同行要我的命，一见钟情的救命恩人还要丢掉我，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苦命的丛欢悲痛哀嚎，就差没抱着江南星的腿哭。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一点情绪感染，江南星皱了皱眉，问道：「那你说说你有什么价值？」 眼看有戏，哀嚎声瞬间停止，丛欢认真道：「打扫做饭暖被窝！」 两人对视片刻，江南星面无表情地给了一个眼神：自觉滚出去。 「不对！还有的，」丛欢赶紧推销自己，「你是医生吧，我的专业也是生物方面的，肯定能帮到你，而且……」 话没说完，鼻间隐隐有一股液体流出，丛欢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而再放下之时已是满手鲜血。 事发突然，两人皆是一愣。 丛欢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抬头茫然地看向对方，微微张口想说些什么，然而下一秒鲜血又从口中流出，要说的话全部堵住。 「过来！」 江南星目光一凝，立刻把人拉近尝试止血。 丛欢的身体按道理没什么问题，伤口也已经处理，莫名出意外只能是和那个神秘药剂有关。 口鼻中血流不止，可又不见任何内外伤，基础的止血方式全部失败，血液很快就沾满了江南星的衣袖。 丛欢看着这满手的鲜血似乎有点新奇，喃喃道：「我不会这么流血死掉吧？」 垂眸又看了看身前眉头紧锁忙碌着的江南星，目光竟隐隐有些欣喜，道：「亲爱的，打个商量，等我死了你解剖，尽量保持我的完整性好不？」 江南星瞥了他一眼。 这人脸上尽是血污，可没一点害怕担忧的模样，只是十分认真地盯着自己，带着一丝疯狂的感觉，恳求道：「如果可以的话，解剖之前给我一个吻好不好？」 脸上血色，眼中虔诚，像是艺术作品中为爱而死的荆棘鸟。 然而江南星没去欣赏他的行为艺术，冷冷道：「死不了。」 接着他忽然转身跑到床边，快速打开柜子里的小型冷箱拿出一管药剂，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对准颈部静脉直接注射！ 不明的药剂液体尽数流入血管，丛欢竟然就这么看着，不知道该说他太信任对方还是心太大。 但很明显他的信任是对的，大概一分钟过后，口鼻中不再流出鲜血，一切似乎恢復正常。 丛欢唿出一口气，看向面前的人道：「你找到给我的解药了？」 「没有。」 「那那东西是——」 江南星不动声色地将药剂收起来，淡声道：「给你暂时续命的，想要活命少问。」 丛欢很识趣地选择不再追问，转而道：「你准备给我续多久的命？」 江南星居高临下地看向他，这个角度似乎带着点掌权者俯视的感觉，不过丛欢丝毫不介意向对方示好甚至示弱。 两方相望无言，一时寂静。 「我可以治好你，不过你要听话，当然信不信由你。」 半晌后，江南星忽然开口道。 丛欢有没有价值？当然有，他身体里那个未知药剂对江南星而言就是最大的价值。 听见这个，丛欢不假思索地点头道：「嗯，我信。」 江南星没答话，随手抛给他了一条毛巾擦脸，算作认同。 丛欢追问道：「所以我可以留在这里了吗？」 「可以，只是……」江南星看了看他，忽然笑了笑道：「需要签个合作协议。」 ——— 身上的血迹全部擦洗干净，丛欢换了身衣服，开始研究那份所谓的「合作协议」。 这衣服是江南星的，丛欢穿着袖子稍稍短了一截，颜色不新，甚至有点褪色但很干净，可惜大概是压箱底的衣服，只闻能到一些洗衣粉的味道，丝毫闻不见曾经穿着者的气息。 丛欢对此十分遗憾。 从头到尾把协议阅读了一遍，丛欢顿了顿，抬头委婉道：「这协议……是不是不太人道？」 何止不人道，这简直就是一份卖身契—— 在身上的毒解开之前，丛欢不仅要时时刻刻配合实验研究，而且要作为助理帮忙干活，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顺带一提没有工资。 第7页 当然以上还可以理解，更过分的是如果中途丛欢因为某些不可抗因素死亡，他的遗体将「自愿」交给江南星进一步解剖研究。 ……妥妥的卖身契，不止是生前，连死后都不放过，资本家来了都要磕一个。 江南星面不改色，直言道：「要人道主义就出去，我这里不奉行人道主义。」 丛欢眨了眨眼睛，下一秒脸色一变，爽快道：「哪儿的话，我这就签！」 说完干脆利落地在纸质版和电子版上都签上名字，协议即刻生效。 「请问现在需要我做什么？」乖巧小助理上线！ 拿到卖身契的江南星毫不客气，随口道：「把工作室收拾好，衣服洗了，顺便再把地拖了。」 丛欢顿了两秒，没有任何怨言，反而欢快道：「需要暖被窝吗？」 「没有我的允许你敢再往我房间里跑，我就让你的『不可抗因素』提前发生。」 丛欢：「……好嘞。」 而就在丛欢准备开始自己的助理兼职保姆的工作时，客厅里的电子屏幕忽然亮起，显示来电。 丛欢下意识看向屏幕，通讯人的备註很是简洁，只有「一号」两字。 是谁？ 江南星倒也不避人，瞥了一眼来电提示，将电话随手接通，开门见山道：「李警官好，我的审批下来了吗？」 电话那头的人稍稍迟疑了一下道：「早啊，这边案件跟进审批已经办好了，不过……」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李熙抿了抿唇，语气变得有些奇怪，轻声道：「出了意外，那个……跑掉了。」 「那个嫌疑人跑了？」 「不……」 对方深吸一口气，带着些不安的声音自电子屏幕中缓缓传出：「是尸体跑掉了。」 第03章 调查 警局，特案组。 组员几乎全部出外勤去了，只留宋景一个人在这边整理资料。 作为刚刚脱离的实习生，上班的每日清晨比早八还难熬，而此时办公室空无一人，实在是个摸鱼的好时候。 随着时间流逝，眼前密密麻麻的文字成了催眠咒，宋景的思绪开始飘忽，听力大幅度下降，脑袋愈发沉重。 就在那摇摇欲坠的脑袋即将彻底垂到桌面上时，宋景察觉到右肩忽然被什么人轻轻拍了一下。 「嗖」的一声，宋景条件反射一般勐然站起身来，为掩盖心虚大声喊道：「没有睡着、没有睡着！」 朦胧之间宋景甚至分不清自己在哪儿、在干什么，自己到底是在上课还是在工作，身后的是老师还是上司？ 但其实没啥区别，不管是老师还是上司，他都怕。 「别紧张，我只是来问个情况。」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景的理智回归，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不是老师或者上司，是那个特别好看的江医生。 宋景愣了两秒，神情不由自主变得欣喜起来，兴奋道：「江医生好！」 劫后余生的庆幸再加上美颜暴击，睡意与焦虑全部一扫而空，雨过天晴，宋景感觉人生真美好。 江南星没管对方的心里路程，问道：「你们组的其他人呢？」 「出外勤去了，今天凌晨有些突发情况。」 宋景这次没跟任务，但李熙先前吩咐过，如果江南星在他离开的时候过来请求办理申请表，最好尽力把人留住，等他回来亲自办理。 案件不算机密，这种申请一般很容易就能批准，而李熙特意如此，只能说是存了点私心了。 宋景对于八卦异常敏感，赶紧主动道：「江医生来找队长吗？他应该马上能回来，您要不先去李队办公室休息一会儿……」 「那哪儿行啊！」 宋景的话突然被人打断，一道人影闪现，灵活地闪到他身前，将本想靠近的宋景和江南星隔开。 「警官们为人民服务，我们怎么能太打扰呢？辛苦了！」 丛欢一边说着一边忽然立定敬了个礼。 「啊，啊？」宋景完全没反应过来，只是看着对方的动作下意识也站定回礼。 这人谁啊？ 丛欢看准他愣神的功夫，立刻掏出准备好的申请表，拉着不明所以的宋景快速靠近桌边，眼疾手快地拿起印章。 「我们不打扰，就是过来办个通行证，来来来，这是申请表，你们队长电话里已经批准了，警官你看没问题对吧，没问题就在这儿盖个章，哎，对，就是这儿——」 表格和印章都在眼前一闪而过，宋景就愣了两秒，这人已经抓着自己的手「啪啪」两声盖好了印章。 「好嘞，不打扰了！我们先走，到地方汇合，警官回见！」 盖完章丛欢毫不停留拉着江南星就跑，仿佛这警局里有什么洪水勐兽，生怕把自己宝贝给吃了。 「哎，哎？？不是，你谁啊？！」 宋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紧跑上去大喊却见江南星离开前朝自己点了点头示意。 而且尽管江南星眉头微皱，但明显是认识那人的，宋景不好再去拦人，只得讪讪停下。 「……那谁啊？」 ——— 「看看，我很有用吧！」丛欢自信地将申请表递过去。 江南星评价：「抢东西挺快。」 「怎么能叫抢呢，我这叫提高效率。」 第8页 江南星瞥了他一眼，忽然不动声色道：「你好像不太喜欢李熙，为什么？」 「李熙？李熙是谁？」丛欢愣了愣，接着恍然大悟道：「哦，就是那个李警官吧？原来他叫李熙啊。」 神态十分自然，很符合普通人对陌生人的正常反应。 暗中的试探失败，江南星也没追问，收回视线。 可谁知丛欢忽然又道：「对，我确实不喜欢他。」 江南星侧目。 「他心术不正，」丛欢一本正经道：「电话里拐弯抹角地问来问去，这边又故意留人，妄图制造机会。」 「这怎么就心术不正了？」 丛欢惊讶道：「他对你图谋不轨啊，你看不出来吗？」 江南星：「……」 果然和某些人废话是不值当的。江南星不想回话，转身就走。 「哎？你好像不是很吃惊啊，你其实知道吧。」 丛欢赶紧追上去，很没眼力见识地继续分析道：「哦，怪不得是『一号』，『一号追求者』是吧，那是不是还有二号三号四号？」 「亲爱的，你原来是个海王啊。」 丛欢得出以上结论。 感受到对方冰冷的视线，丛欢抖了抖，然后立刻表忠心：「别担心，海王我也爱！我很自觉的，我自己往鱼塘跑，亲爱的你喜欢什么样的鱼？鲨鱼、鲸鱼还是鱿鱼？我都可以……」 「我喜欢死鱼。」 杀气传来，丛欢瞬间闭嘴。 江南星冷笑道：「刚死没多久，可以直接做生鱼片的那种。」 迎着着那眼神，丛欢愣神两秒，接着立刻毕恭毕敬地做了个「您请」的手势—— 适时闭嘴，保命要紧。 两人带着申请表来到警局鑑证科，这大白天他们去敲门的时候还把保安吓了一跳。 「尸体跑掉」的事已经传开，而且越传越玄乎，大家虽说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但到了鑑证科附近那还是能绕道就绕道。 有了申请表和宋景的帮忙，几人很顺利地请员工调出来了监控。 对于警方来说，尸体与证物差不多，按道理不会动不会跑，只需要有个监控，内部没必要安排太多守卫。 所以说一到晚上，鑑证科内部并不会有巡逻，值班人员也少，毕竟……谁能想到「尸体」会自己从里边跑了？ 「出现异常的时间在凌晨三点二十分，根据监控显示，确定没有外人潜入，而且，」宋景看着资料顿了一下，咽了咽口水道：「鑑证科的人员很肯定，在送进来之前那人已失去了生命特徵。」 说白了，在生物学方面，那绝对就是具尸体。 江南星看着悬浮屏幕，淡声道：「我知道。」 随着视频回溯，很快到了凌晨时分，监控中那尸体在被推进冷藏柜中后再也没有动静，室内毫无异常。 而到了三点二十分，原本静悄悄的屋子忽然传来一阵拍打声，不轻不重，出声地点正是冷藏柜。 正当所有人注意力全部转移到那个尸屉时，下一秒，尸屉的门勐然从里边打了开来！ 宋景：「！！」 浑身的细胞都仿佛炸开，宋景下意识闭眼转身。 按理说这画面应该早有预料，想不到他还被吓成这样。 相对来说丛欢还算淡定，惊奇道：「厉害厉害，这氛围感，真的是监控而不是哪个恐怖电影的片段？」 江南星没关心旁人的反应，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打开的屉口。 被强行打开的尸屉门晃了晃，随后哗啦一声「尸体」自行推出—— 本盖在上边的白布已经不见，那尸体诡异地颤抖着，就好像第一次用四肢动作，不习惯这具身体，以一直极为奇怪的姿势勉强撑了起来。 脚上绑着的铃铛随着动作发出「叮铃、叮铃」的细碎声响。 屋子里没有灯光，监控的夜视功能倒是能让他们大概了解情况，但毕竟距离有些远，不怎么看得清那尸体面容，只能听见那断断续续的铃铛声。 「叮铃、叮铃……」然后戛然而止—— 尸体停止了动作。 在室内完全死寂之前，铃声顿时响亮起来，那东西突然起身离开了担架，落地时摔了一跤，但依旧慢慢爬了起来，然后有些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房间。 「叮铃、叮铃……」 从房间到走廊，忽远忽近，连绵起伏，像在耳边的低语…… 意外的，那尸体并不僵硬，甚至该说太过柔软，简直像缺了一块骨头似的，一瘸一拐，连爬带拖地逐渐远离监控范围。 并且那傢伙行动起来就像个无知无觉的丧尸，但离开的路线却精准避开了监控视角和警报器的感应。 这究竟是个会动的死尸还是一个起死回生的人？ 当然不管是以上哪个结论都够匪夷所思和惊悚的。 「懂了！」 丛欢忽然一拍掌心，吓得宋景一个激灵，只听见他一本正经道：「这是恶灵附身！」 「亲爱的你别怕，我看了不少驱魔电影的，流程我都熟，要不我……」 丛欢本想来一段滔滔不绝的演讲展示一下，谁知下一秒自己的领子一紧，脖子一凉，抬头就与人对视上。 「世上没有鬼，」江南星强调道：「人死如灯灭，没有鬼魂这种东西。」 听着很有作为一个新时代新青年的思想觉悟，如果此刻不是拽着对方的领子，并且眼中带着威胁的话会更完美。 第9页 「有想法是好事，但如果你一定要在药方和医嘱之间选择做法的话，我的建议是安静地当一条死鱼。」 权衡利弊，丛欢立刻改口表态道：「嗯，那尸体肯定有问题，咱们赶紧查赶紧抓回来解剖了！」 回答依旧不怎么靠谱，不过至少态度正确，江南星松开了手。 「不过亲爱的，虽说『人死如灯灭』，那你说那盏『灯』会不会在灭掉之后又重新被点燃呢？」 听见这个拷贝完视频的江南星瞥了他一眼，随口道：「如果真的能被重新点燃，那这一定是灭世的火种。」 ——— 房间内早就被特案组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其他任何发现，似乎所有证据都证明尸体就是自己跑了的。 「调查的详细资料全部交给了特案组，江医生，要不您直接问李队长吧，这边真没什么东西了。」 宋景待在这个阴森森的屋子里十分不安，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偏偏面前的这两位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在这种地方查询起来不见一点不适。 「哇，这死亡时间有点久了吧，无人认领的尸体吗？」 丛欢翻到最后已经开始拉开另外的尸屉，惹得宋景一阵惊唿。 「最好不要这样！」 宋景只是实习生，这种尸体对他而言还是冲击力太大了。 「别担心，这个不会动，八成马上就要送到殡仪馆火化了，要不来道个别，以后就永不相见哦。」 宋景立刻狂摇头。 「来嘛，你看这手臂的尸僵已经基本消失，那应该就是死亡三天以上，手臂尸斑明显，说明扩散完全，固定不再转移……」 丛欢就这么分析起来，宋景大概没想到这么个吊儿郎当的人竟然还挺专业，忍不住顺着他的思路开始认真打量这句白布蒙面的尸体，下意识靠近一步…… 「叮铃。」 和视频中一样的铃声骤然在耳边响起，宋景瞬间跳起来后退数十步，差点没直接飞出房间！！ 「我我我！江医生——！！」 求救的话没喊出来就忽然被一阵狂笑打断，丛欢捂着肚子笑道：「哈哈哈，别怕别怕，青天白日的，鬼也不出来啊，哈哈哈哈。」 定睛一看宋景才意识到，刚刚的铃铛声是丛欢拨动的。 「哈哈哈哈……」 丛欢笑得放肆，然而最后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就听见江南星道：「很好玩？」 丛欢：「……」 冒着被呛死的风险，他强行把最后一声咽了回去。 江南星继续问道：「和这边尸体这么熟的吗？」 「不是……」 「这么熟那就躺进去吧。」 江南星压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拉开原本放置逃逸尸体的尸屉，眼神示意了一下。 宋景：「？」 丛欢两边看看，委婉道：「这里是警局，亲爱的你要是现在动手不太好解释，至少先把监控拆了吧。」 宋景：「？？」 「别废话，直接躺进去。」 哦，原来不是先剖了再丢进去。 迎着江南星冷冷的目光，丛欢缓慢移动，最后真的躺在了冰冷的担架上。 抬眸看向江南星，丛欢刚准备开口，突然「哗啦」一声眼前一黑—— 江南星直接给他推进去了！ 第04章 突发变故 这种停放尸体的冷藏柜并不像一般人以为的是一个个隔开的小抽屉，实际一层就是一个整体，里边都是连通的。 所以丛欢这会儿躺在这儿，左右开阔，两边都是尸体，活像和尸体们睡大通铺，凉气阵阵，已经不只是阴森能形容的了…… 丛欢眨了眨眼睛：这就是当尸体的感觉吗？真新奇。 就在他想要深入体会的时候，尸屉门忽然被人拍了拍，江南星的声音传来：「自己推出来试试。」 应该是想復盘经过，果然这人为了达到目标是无所不用其极。 丛欢笑了笑，然后很配合地开始借力尝试滑出。 尸屉门关得不算紧，稍稍用力就可以打开，但麻烦的是在里边没什么能借力的地方，丛欢试了半天，最后找到一处斜角，靠着手掌上的一点摩擦力，蓄力几回，终于撞开了屉门。 「哐当」一声，担架终于滑出，反作用力震得他头都麻。 「唿，可算出来了，里边快冻死我了。」 江南星检查了一下担架，询问道：「怎么样？」 丛欢也不着急起身，躺在担架上拍了拍头，如实道：「乌漆麻黑的找不准位置很难推出来，那人力气肯定不小，而且也不蠢。」 如果真是没有思维的「丧尸」，不找准位置力气再大也没本事躺着推开屉门。 江南星沉思了一会儿，道：「继续。」 丛欢依言模仿着起身：「这样动作主要靠手肘支撑，不太方便，怀疑那东西的两只前臂无法正常动作。」 分析完丛欢准备离开担架继续下一步，谁知江南星按住了他：「他起身前停了一会儿，先别动。」 丛欢乖乖停下，以这个姿势稍稍观察了一下周围，没有任何异常。 「没什么发现。」 江南星看了看四周，喃喃道：「我觉得他看见了什么。」 「啊？」宋景小声道：「视频里那『人』不就停了一会儿吗？就视频那像素还能看出来啥？」 第10页 江南星靠近了一些，把目光放在了丛欢身上，打量一番后忽然道：「他比你矮一点。」 身高不对，所以实际视角是有偏移的。 意识到这点后江南星立刻抓住丛欢的肩，就着这个位置低身下来，视线扫过，一丝微光被余光捕捉，他随即转头看过去。 是外边一间屋子的玻璃反射出的光芒，这个角度很是刁钻，但凡高一点视角就会被窗户的隔板挡住。 「这里正对着外边一个窗口。」 「嗯？」丛欢的目光暂时从眼前人的发旋上移开，弯腰看过去，同样注意到那个窗户，不过他也提出疑问：「你确定那尸体看见的是这个吗？晚上应该很黑吧。」 「对，晚上很黑，」江南星轻声道：「所以如果有人开着灯站在那个窗口，会很显眼。」 显眼到一起身就会发现。 「宋警官。」 一直游离状态外的宋景忽然被点名，下意识站正。 「麻烦你通知李队长尽快回来一下，」然后又朝着丛欢眼神示意了一下：「你现在和我走。」 丛欢看了看对方，然后伸双臂满眼真诚道：「腿冻麻了，你要不扶我一下？」 这姿势，看着不像是要扶，是要抱。 对视两秒，宋景实在看不下去了，准备义正言辞地谴责这傢伙的司马昭之心。 然而眼前一闪，「哐当」一声，江南星抢先一步面无表情地直接又把尸屉给推了进去！ 得亏丛欢躺得够快才不至于把脑袋撞上去！ 「冻麻了就歇着吧。」 江南星随口抛下这一句扬长而去。 宋景站在一旁愣愣地目送江南星离开，紧接着又听见尸屉里传来动静，「哗啦」一声再次被打开！ 丛欢一个翻身跳了下来，丝毫没有冻麻了的迹象，身手敏捷，大喊着直冲出去—— 「等等！我错了，真的错了，等等我——！」 ——— 建云市的警局差不多位于郊区，周围建筑并不多，大多是职员公寓，这上班时间附近基本没什么人，安静得很。 「错了错了，真的错了……」 一路从鑑证科后门出来，丛欢扯着江南星的衣角，惨兮兮地念了一路。 不过虽说一直拽着人，但丝毫没有妨碍对方行动；虽说一直念叨着，但声音不急不重，并不让人觉得烦躁。 总而言之，就像那只小猫似的，撒娇讨饶，点到为止，恰到好处。 「行了，」江南星把衣角抽出来，「别吵了。」 音色没什么起伏，但也没有寒意。 丛欢神色一改，立刻站稳道：「好的，认真工作！不过我们是要去那屋子里看看吗？为什么不干脆上报，或者多找些人过来？」 按理说查案这事主要还是警方的活儿，江南星只是对那尸体感兴趣，没必要亲力亲为地单独走访调查。 「怎么，你嫌麻烦？」 「没有，和亲爱的你在一起我可开心了，这不是担心你的安全问题嘛，你要是受伤了我可怎么办？」 江南星没理他这一通真情流露，或者说根本没信，随口道：「我受伤了你就跑远点喊救命呗。」 「可我会心疼的啊。」 江南星回头笑了笑，淡声道：「那就捅自己一刀，心就不疼了。」 ——— 行至终点的公寓，周围草地杂乱，大门紧闭，看上去早已无人居住。 江南星尝试推了推门，接着侧身朝着丛欢道：「不是说会撬门吗？展示一下吧。」 想不到他还记得早上的话，丛欢稍稍顿了顿，爽快道：「好嘞。」 可惜答应得是爽快，这门鼓捣半天纹丝不动，江南星在一旁看着，忽然不动声色地问道：「这锁和我工作室的差不多，甚至都有点年久失修了，如果这也打不开，那请问你昨晚是怎么打开我工作室的？」 丛欢回头看了看对方，迎着那审视的目光笑了笑，面不改色道：「因为有工具啊。」 江南星挑了挑眉，追问道：「你需要什么工具？」 「没事亲爱的，不用麻烦。」 说着丛欢随手拿出刚刚捡的石块，卡住电子锁有些松动的地方勐敲数下。 内部松垮的电线被震得掉落出来，丛欢直接抓上电线，双手用力生生把电子锁给扯了下来！ 扯下的瞬间顿时一阵电光闪烁，电线被强行扯断在手中「噼里啪啦」的响—— 这压根不是「撬门」，这是强行在「砸门」！ 「你做什么？！」 江南星一惊，顷刻上前打飞对方手上的电子锁防止触电。 还好这屋子常年无人，供电的电压十分低，没有造成很严重的触电伤害，但丛欢的手心还是被划出一片细细的伤口，缓缓溢出鲜血。 江南星抓着他的手眉头紧锁，刚准备有动作对方却突然反手拉住自己，快步走入公寓之中。 「没事，那电压低得很，」丛欢随手甩了甩血迹，从容道：「这样最快，不然万一警局里有了风声，嫌犯可能就跑掉了。」 听了这话江南星稍稍愣了愣，迟疑道：「你猜到了？」 丛欢回头一笑：「我当然和你心有灵犀一点通啦。」 其实分析一下也不难猜——尸体是昨天刚刚送到警局的，放置的位置也是随机的，如果警局里无人接应，那如何确定方位，又如何找到这么一个角度近乎完美的屋子？ 第11页 所以警局里八成有帮凶，就算不是内部人员那也一定和警局关系密切。 这公寓看起来闲置已久，四处都飘荡着灰尘，但也正因为这些灰尘，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地板上有一条浅浅的拖痕，一直延伸到楼梯口。 正常人行走不会造成这种痕迹，倒是有点像……瘸了一条腿，不得已在地上拖拽着。 丛欢瞭然，玩笑道：「看来我们的尸体先生状态很糟糕啊。」 江南星抬眼看向二楼，拾级而上：「他是来找人的，那人能救他。」 丛欢跟随着一同上来，在楼梯上靠近一点悄声道：「你觉得他们可能还在这里吗？」 那个「起死回生」的诡异尸体，会不会还在上边？ 老旧的楼梯传来「吱呀」声，在这所尘封死寂的公寓里十分瘆人。 然而江南星面色不改，淡然道：「那样最好，不过我想他们应该不蠢。」 二楼的房门被直接打开，房间空荡开阔，一眼就可以扫过每寸角落，没有人也没有尸体。 丛欢走入，耸了耸肩道：「可惜了，看来他们确实不蠢。」 算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横竖江南星也不指望就此能抓住人，走到窗户边朝警局方向看了看，果然这个角度正对着鑑证科的工作区。 这房间明显被简单打扫过，地上没什么灰尘，偌大个屋子就摆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再无其他东西。 本以为搜寻有用信息会耗点功夫，甚至可能无功而返，可谁知丛欢忽然惊喜道：「哎？这桌子上放着东西啊。」 江南星立刻走过去，只见那桌上果真摊放着一张布袋，简单扫一眼，里边的尽是些零碎的玻璃碎片。 「这什么东西？」 丛欢下意识想伸手，但刚一出手就人被拦住。 「不能碰。」 丛欢：「？」 「这是注射管的碎片。」天晓得里边原本装的都是些什么药剂，自然是碰都别碰。 「注射器？给谁注射的？那位尸体先生？」丛欢不解道：「不对啊，打碎注射器销毁证据我理解，但堆在这边几个意思？」 如果是要隐藏，那随手扔到河里都比放这儿好，这架势，简直就像……特意收集好摆在眼前。 丛欢瞎猜道：「看来我们的嫌犯还挺卫生哈，打碎了还知道扫起来，值得表扬。」 「不对，」江南星思索片刻，忽然摇了摇头，沉吟道：「打碎注射器的，和收集碎片的大概不是同一个人，或者说不是同一批人……」 有人也在找那个尸体，而且并不是警方的人。 江南星抬眼看向丛欢，轻声道：「有人比我们先来。」 话音未落，窗外勐然传来一阵密集的射击声，寂静打破，窗户瞬间破碎炸裂成千万碎屑，无数子弹凌空袭来——！ 「趴下！！」 第05章 相救 子弹的火光与碎片的闪光如落雨般铺天盖地袭来，巨大的声响刺得耳膜生疼！ 危险出现的一瞬间丛欢立刻抱住江南星卧倒，密集的子弹尽数打到墙壁上，墙皮大批脱落，满屋子粉尘飞扬。 待理智回归，丛欢稍稍抬眼辨认了一下射击方向。 子弹都是从窗外而来，射击速度极快，且这里又是二楼，断不是人为射击，估计是用了扫射无人机之类的远程操控武器。 开玩笑，这种程度的武器装备明目张胆出现在了建云市，到底是惹上了什么人？！ 不过只思索了半秒，丛欢立刻行动起来，他低头朝着怀里的人简洁道：「跑出去！」 接着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卡好时机勐然起身冲上前，一把将身边的桌子对准窗口掀翻过去—— 既然是无人机，那攻击前必然锁定了目标，只要干扰它的视线就可以获得几秒的喘息跑出去！ 而在桌子掀起遮挡住大半窗口后，射击确实静止了一瞬，可没等丛欢松口气，更加危险的发射声响起。 听见声音的那刻丛欢愣了一下，而这时身后一只手突然拽住他的衣领，以迅雷之势拖住他快速闪避一路后退！ 「轰隆——」 那无人机在失去目标后没有照常停下，而是干脆投放微型飞弹，直接用大规模武器杀死目标，不得不说设计这程序的真够疯也够严谨的！ 热浪席捲而来，江南星拉住手上的人全力后撤，在高温热流要袭来前退到了门外，一脚将门给关上。 下一秒合金的房门发出剧烈抖动，但那爆炸的威力毕竟有限，震耳欲聋的声响最终慢慢停歇，并没有进一步扩大。 屋内狭小，那种重型无人机应该是不会飞进来的。 丛欢看着身边的人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没开口就望见那人转头瞪了自己一眼，冷冷道：「我可不要一具七零八落的尸体。」 这是在怪他自作主张呢。 丛欢被瞪了不怕也不恼，甚至还笑了笑，刚要开口，楼梯口突然传来沉重杂乱的声响，蜂拥而上，无数脚步声震得气流紊乱，烟尘四窜！ 有人上来了，这气势汹汹的必定来意不善！ 江南星当机立断拉住人躲入另一侧屋内，闪躲的瞬间楼梯口人群已涌上，刚刚站立的位置顿时射成了马蜂窝。 眼看被躲开，那群人穷追不捨，立刻冲上去准备追击。 为首那人刚一拐弯进入房间，抬眼便看见江南星毫不遮掩地正对着门站在不远处。 第12页 他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脖子上一凉，紧接着唿吸骤停，热流从脖颈侧溢出，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双手死死捂住伤口，手上的枪在掉落前顷刻被丛欢接住！ 谁能想到对方就躲在门口等着他们？！ 手术刀飞出，瞬息之间造成的伤口精准无比，一刀封喉，让你最大程度的感知死亡的威胁但又不至于真的当场毙命。 突如其来倒下的人很好得扰乱了那群人的节奏，他们不得已脚步一顿，而就是这一秒的停顿丛欢的子弹已上膛，冲着那群人连开数十枪！ 房门外顿时传来一阵哀嚎，丛欢一鼓作气将子弹打尽，趁着他们四处躲避之时冲出去撞开一条道路，和江南星一起飞奔下楼。 此时敌众我寡，不宜恋战，走为上策！ 被子弹打得有些懵了的人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大喊着回头追赶，但两人早已跑至大门口。 眼前就是敞开的大门，这么大动静又是警局附近，警方肯定已经有了行动，只要跑出去就能与之汇合。 可谁知就在两人要冲出之前，门口侧边突然闪现一道身影，黑色的枪口瞬间举起！ 这儿竟然还留了一个！！ 丛欢反应迅速，靠近的剎那抬手一个肘击，强行把那人连人带枪的整个击飞。 但那傢伙也不是什么善茬，偏转的那刻旋身，将另一只手上的刀刃借力噼下！ 丛欢没想到这一出，而且双方距离实在太近了。 生死之时丛欢本能地上前一步完全挡在江南星面前，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不能有事！ 就在眼中利刃的残影快速逼近之时，一只手臂忽然出现生生挡下这一击！ 血液顺着刀刃瞬间倾洒溢出，江南星丝毫没有出声，只是眉头微皱，接着一脚将那人踹了出去。 「你——」 「发什么呆快走！」江南星斥道。 两人刚想有动作身后勐然传来叫骂和上膛的声音，丛欢立刻毫不犹豫地抱住人，赶紧扑倒！ 子弹在上方飞过，然而这回没能持续几秒，他们前方出现更加密集有序的枪声，紧接着是疾驰的车声和漫天的无人机声—— 「警察！放下武器！！」 ——— 「感觉怎么样了，还疼吗？你要不躺下再休息一会儿？」 医务室里丛欢趴在江南星腿边，看着他已经处理好的手臂小声念叨着。 「看见刀怎么能用手去挡呢，这多疼多危险啊，不能冲动啊，你说说看……」 语气倒也没有责怪，声音轻缓，就像小猫趴在腿上喵呜了半天，江南星也是没了脾气，不过听见最后一句还是忍不住道：「我冲动？那你是准备用脸去挡吗？那刀能直接噼你眼睛里。」 被无情地怼了回来，但丛欢神色不改，甚至有些兴奋，抬眸欣喜道：「你关心我？」 江南星没想过这点，迎着那似乎饱含深情的眼睛，只是道：「我不喜欢残破的尸体。」 这么一听当真冷血。 但丛欢仍深情不减，仿佛对这话没有任何意见，靠近一点，主动将脸颊贴到江南星的手掌上，认同道：「好的好的，说得对，下次我注意。」 手心的触感很温和，隐隐有些痒，江南星不由自主抖了一下，然后立刻将手抽出，毫不留情道：「一边去。」 丛欢不恼，只是笑，笑容明快而温柔。 李熙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脚步瞬间停止，唿吸也沉了几分—— 那人是谁？ 「李警官？」 李熙在门口愣了许久，直到江南星转头发现来人唤了几声才回神。 李熙咳嗽了一声，暂时收敛起心绪走过去。 「袭击者已经全部逮捕，初步审查都是外境人员，具体身份信息有待确认，正在准备进一步的审讯。」 「你说的试管碎片我们也在房间里找到了一些，可惜高温爆炸导致损耗严重，鑑证科只能尽力尝试提取化验。」 说着李熙将一份文件递了过去，「这是之前那具尸体的初步尸检报告，你要的资料。」 江南星接过简单翻看了一下，询问道：「这份尸检不是鑑证科做的吗？」 报告很专业，记录风格也很特别，江南星了解鑑证科的每一个人员，这不是他们的水平和风格。 近几年警局鑑证科的人员调动频繁，新老员工对接不完善，导致人员有些青黄不接，尤其是法医这边经验不足，不然也不会总是让江南星这个编外人员来帮忙。 然而现在手上的这份虽然只是初步尸检报告，却实在不像是目前鑑证科能做出来的。 「对，」李熙也不瞒他，直言道：「因为尸体比较特殊，当时送到了中心医院，由程誉副院长亲自做的初步尸检，之后再送了回来。」 谁知道尸体当晚就跑了。 「副院长亲自做尸检？不常见啊。」一旁的丛欢忽然出声。 这下李熙也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到了那个人身上，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接着解释道：「程院长与鑑证科的上一任科长是旧友，也曾是警方顾问，经验丰富，此次乐意帮忙，我们很感谢。」 「你可能不太认识他，」李熙转向江南星，语气放缓了些，「程院长这几年一直在国外交流学习，最近才回国。」 江南星随意翻看着资料，忽然道：「商业街抓到的那个男人呢？」 第13页 「调查过了，那人身份倒是很清楚，是个早被登记的吸毒人员，大概磕药嗑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审讯的时候毒瘾犯了直接昏了过去，只能暂时送到医院监控，还没得到什么有用讯息。」 「也在中心医院？」 「是。」 江南星道：「那我明天想去中心医院走访看看，可以麻烦李警官给个权限吗？」 「要不我明天和你一起？」 「这就不必了，」江南星回绝得很快，顺便提醒道：「你们组今天不是已经去过一趟了吗？而且明天最要紧的是调查那个武装组织吧。」 一个跑掉的无名「尸体」和一群极度危险的武装分子，对于警方而言肯定是要优先解决第二个。 「可……」 眼看李熙还想说什么，江南星压低声音道：「再者警局这边你也要看着一点。」 李熙明白他是在暗示警方有人走漏风声的事，稍稍犹豫了一下，妥协道：「好，我会打电话通知医院那边的，不过现在很晚了，要不我送你……」 「很晚了赶紧回去吧！」 李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突然打断。 丛欢仿佛压根没意识到李熙刚刚的话没说完，闪现上前一步，朝着江南星道：「赶紧回去休息吧，你需要好好休息了。」 这下子李熙终于不能忽视对方了，他偏头看过去，尽量礼貌道：「请问这位是？」 李熙本意是想江南星来介绍，谁知丛欢一个箭步上来握住他的手，积极道：「警察同志，您好您好，我叫丛欢，你叫我小丛小欢什么都行！」 这热情洋溢得李熙有些猝不及防。 「我刚来建云市，是、是……」丛欢瞥了一眼江南星的神色，然后道：「我是江医生的新助理，土生土长s国的人，籍贯在兰宁市，身份证尾号是5077！」 「……啊？」 李熙本来一直在提防着这人，但这一出给他整不会了，愣了半天没回神。 「哦，我刚刚是不是不小心打断你讲话了？」讲了半天丛欢仿佛才反应过来，懊恼道：「实在对不住啊，警官是不是说要送江医生的？这样也好，不如你和江医生直接在外边吃完再回去，省的麻烦。」 李熙：「？？」 对方这一句直接说出了自己不敢说的，李熙再次懵住，不知道面前这人想做什么，甚至有那么一瞬他开始反思刚刚见两人举动亲密会不会只是自己想多了。 然而这份反思没持续多久就看见丛欢转头又对着江南星道：「没关系没关系，不用管我，我回去随便应付一下，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我一直等着的，不用担心我。」 语气万分真挚，同时又透出一丝懂事的可怜。 然而李熙却很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句话的内在含义：他们现在住在一起？ 说完丛欢又回头，对李熙语重心长道：「也麻烦李警官暂时好好照顾一下江医生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丛欢在「暂时」这个词上似乎加重了语气。 李熙：「……」 两人对视，一个笑得阳光灿烂、人畜无害，一个则不自觉得微微皱眉，眼中深沉。 江南星终于听不下去了，朝丛欢简洁命令道：「你闭嘴。」 丛欢乖乖噤声。 接着江南星向李熙道：「谢谢李警官，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今天晚上局里不得闲，我就不打扰了。」 李熙开口还想说什么，可看着那双眼睛，终是什么都没有提，轻声应和道：「好，路上小心。」 ——— 「亲爱的你看，我说那个李熙图谋不轨、心术不正吧，对于这种情况，我告诉你千万不能答应单独相处，这不安全……」 离开后丛欢在江南星面前把李熙狠狠批评了一顿，一直到试药的时候都没有停止「污衊」。 猫儿在两人身边打转，一会儿蹭蹭江南星一会儿又蹭蹭丛欢。 丛欢和这只猫十分投缘，一见如故，所以在他保证不会让房东发现后小猫终于得以「登堂入室」。 事实证明江南星实在受不了一大一小两只猫在耳边喵喵喵地撒娇。 听了半天的「诬告」，最后一针江南星故意用力了一些，疼得丛欢抖了抖，声音一顿。 「可以闭嘴了，再说下去李熙可以告你诽谤了。」 丛欢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又是注射又是抽血，看他忙得差不多了突然开口道：「亲爱的，我发现一个问题，你给我注射了半管药剂，然后抽走了整整三管血，这是不是有点收支不平衡？」 江南星拿到血液样本，扫了他一眼随口道：「那你想怎么样？」 丛欢满眼亮晶晶道：「给个吻补差价吧。」 话刚落音，手臂猝不及防又被扎了个孔，眼睁睁看着血液再次装了满满一管。 「还补吗？」江南星问道。 「不了不了。」 丛欢笑着默默将手臂收回。 等江南星在工作室将血液化验完毕收入冷藏，返回客厅时一人一猫已经双双四叉八仰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灯没关，被子也没拿，真亏这两傢伙能睡得着。 江南星看了两眼，随手扔了个毯子体现一点人道主义关怀，然后关灯回房。 夜已深沉。 而就在屋中彻底安静下来之时，本锁着的房门突然被人打开，声音不重，但很明显也没有刻意地压低。 第14页 客厅的月色顺着开启的房门洒入屋内，猫儿轻巧地踏着月光走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丛欢慢慢走到床边，借着月光望了人很久。 不得不说江南星睡着的时候，看不见那双若琉璃的眼睛，他整个人都温和了不少，那种薄情的感觉消失，眉目温润柔和，足以心动。 然而看见这一幕丛欢脸上却并没有任何欣喜的意味，月光落在他眼中，竟莫名有些落寞。 半晌后他伸手似乎想碰碰对方的眼睛，不过中途停下，转而轻轻抚上那只受伤的手臂。 小猫跳到床上，走到江南星身边转了个圈，靠着人趴了下来。 整个过程江南星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唿吸一直平稳——他一旦睡着，除非到了时间，不然很难醒过来，这事几乎没人知道，连江南星自己都是前两年才意识到的。 凝视着人过了好一会儿，丛欢终于收回视线，接着打开了悬浮屏幕。 很顺利地解开密码，一连跳转了好几个国家的ip位址，确保信号无法追踪后，丛欢拨通了一个号码。 提示音响了两下，随后被人接通。 「早上好啊。」不等对方开口，丛欢抢先道，语气中带着一股戏嚯。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意识到他是谁后，立刻咬牙切齿道：「你找死？！」 「对，」丛欢拖长音调，眼中满是不屑，缓缓道：「所以赶紧来弄死我吧。」 第06章 医院所见 窗外的阳光随着窗纱的飘动而时不时溢出，时针指向七，没有任何预兆与提示，床上的人忽然睁开眼睛。 屋子里很安静，和七年来的每一天一样。 江南星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接着打开房门，客厅里同样很安静，没有任何动静。 原本那一人一猫睡的地方已经没了人影，沙发上只留下一条毯子。 走了吗？ 江南星没表现出意外或者着急，甚至很从容地接纳了这个猜想——他似乎对此并不太在意。 事实上对于丛欢的身份、目的、去留，他好像都不太在乎，要不然也不可能随随便便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就这么住到自己家里来。 在知道对方可能不告而别后，江南星只是把毯子收了起来，随后按部就班地转身去洗漱，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然而就在一切步入正轨前，屋中的寂静猝不及防被打破，大门突然开启—— 「巷子里这么多人，那摊子就不能多开几个吗？竟然还有人插队，要不是看那是个老人家我一定给他拱出去！」 人未至声先到，那人边嚷嚷着边打开门走了进来，带入一阵晨风，跟着的小猫「喵呜喵呜」的像是在和他一起控诉。 剎那间，外界无数的声响仿佛都从打开的缝隙中涌入屋内，一切鲜活而繁杂。 丛欢拎着一堆大大小小、热气腾腾的袋子，抬眼望见对方，立刻神色一改，举起东西欢快道：「你醒了，吃早饭吗？」 ——— 「李队长早啊。」 「早，」李熙简单点头问好，接着将一张截图照片递过去询问道：「方便帮我调查一下这个人吗？」 信息科要查个人手到擒来，于是警员没多问，直接应下。 屏幕上人物面容比对了没几秒，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丛欢，二十六岁，本国人，籍贯在岭州苍兰市，母亲早逝，父亲丛凯是个挺有名的企业家。」 李熙扫了一遍，基础信息和丛欢之前说的一模一样，甚至身份证尾号都对上了。 「高中的时候作为交流生去了国外读书，然后直接录取了d国的大学，一路读到研究生毕业，海关信息显示他是上一个星期刚回国的。」 李熙喃喃道：「国外毕业的？」 警员点了点头，瞭然道：「这种高中出国直接在外读大学的情况，对于他们这种人其实还常见的。」 大家都心知肚明，八成就是本身成绩不好，然后家里砸钱送出去水个学歷，纨绔子弟常干的事。 李熙思索了一会儿，询问道：「研究生毕业的话，怎么会这个时候才回来？」 按时间推算，他应该上一年八月份就已经毕业了，怎么会现在才回国？ 警员随口道：「可能延毕，或者在外边玩的耽误了时间，没什么奇怪的吧，怎么了李队长，这人是和什么案子有关吗？」 「没有，」李熙摇了摇头，「暂时只是问问，多谢。」 他这么说了警员也就没多问，简单道别了一下，李熙便离开了信息科返回重案组。 此时虽是清晨，但重案组内忙得不可开交，那群来路不明的武装分子不解决好，没人敢放松下来。 这种情况下李熙自然也抽不开身，犹豫再三，他最终没有选择打电话向江南星询问什么，而是找到了唯一还算清闲的宋景，让他动身前往中心医院。 「江医生今天会去中心医院走访调查，你去帮忙接应一下吧，别像昨天一样出什么意外。」 这活儿宋景自然喜闻乐见，直接应下。 不过走之前李熙又忽然强调：「最好多留意一下那位丛助理。」 「那人怎么了吗？」 李熙垂眸看了看手上拷贝的个人身份资料，照片上的青年自信而招摇，青春阳光，眉目俊朗，是个很讨喜的性格长相。 第15页 「……我感觉他很奇怪。」 ——— 建云市中心医院算是省内的第一医院，不管是医疗设备还是专业医师都是顶级的，甚至在全国排名也是数一数二。 医院内常年忙碌，不过其最先进的医疗服务设备让院内秩序井井有条，再紧急的时候也不会出现人满为患的情况。 「亲爱的，我有个问题，你要技术有技术，要经验有经验，为什么不干脆来医院？」 正在等电梯的丛欢忽然询问道。 江南星目前严格来说属于无业游民，虽说是警局的编外人员，但连顾问都不算，只能归为临时工。 倒是有行医执照，管理巷子社区的小诊所，平时工作就是帮巷子附近的人看病开点药，不过以他的医术水平来看这工作多少有点大材小用。 听见这个问题江南星瞥了他一眼，随口道：「身份审核不通过，无法入职。」 「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江南星按下电梯，平静道：「你哪儿来这么多问题。」 毫不留情被怼了回来，丛欢丝毫不怨，主动转开话题，自觉得很。 待电梯「叮」的一声开启，早站在电梯口等了半天的宋景立刻来了精神，欢喜道：「江医生！」 江南星的脚步一顿，「你怎么在这儿？」 宋景如实道：「李队让我过来帮忙的。」 说话间丛欢已经闪身到了江南星身边，快速左右观察了一下，警惕道：「你们队长没来吧？」 「没。」 「哦——」丛欢像是明白了什么，目光落到宋景身上，语调拉长，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对劲，「那行，带个路吧。」 宋景不是很想听他的话，但这确实是他这会儿该做的，只能转身听话带路。 「亲爱的你看，那个李熙又使手段了。」 跟在后边时丛欢靠近江南星，压低声音道。 江南星不知道他怎么又开始「诬告」了，不解道：「什么手段？」 「他人来不了，就特地找人过来监视你，控制欲太强了，可怕，不像我，我只会担心你。」 江南星：「……如果以后李熙把你告上法庭，记得说不认识我。」 ——— 「刘鹏，三十六岁，建云市本地人，曾多次被强制送到戒毒所，上个月从戒毒所跑出来后再也没了踪影，直到前几天在商场被逮捕。」 几人来到刘鹏的病房，宋景尽职尽责地念起资料。 「审讯过程中他一直强调要自己的那个背包，其他什么都不回答，感觉精神有点不正常。」 「真奇怪，」念到这里宋景喃喃道：「那包里就一具尸体啊，也没毒品，这瘾君子非要这包做什么？」 「没准他吸昏了头已经准备吃尸体了呢。」丛欢的声音悠悠传过来。 突如其来的说法把宋景吓得一激灵，满眼惊恐道：「不不不，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他都吸毒了。」 宋景光想想那场景就浑身都要炸，下意识想求助江南星，却听见对方平静道：「他的检查报告有吗？」 然后又瞥了丛欢一眼，警告道：「你少危言耸听」 「啊，」宋景顿了一下，接着立刻翻找：「有的，在这里。」 报告上写的十分清楚，刘鹏身上只发现吸毒痕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江南星微微皱眉，走到病床旁再次简单观察了一下，明明两天前还看着穷凶极恶的暴徒此刻却形容枯藁，像一只干瘪的气球。 这一现象倒是符合吸毒过量的症状。 江南星的目光逐渐下移，刘鹏的左手上插满了注射管，点滴一滴滴落下注射入体内，右手则掩盖在被子底下，一时看不见。 扫了一眼点滴瓶，江南星忽然走到另一侧，抬手将被子掀开，对方一直掩盖的右手也彻底暴露—— 蜡黄干枯的手臂上，暗紫色的斑点密密麻麻地分布，乍一看就像手上匍匐着无数的黑色小虫正在撕咬侵蚀。 「那什么东西？！」宋景吓得惊唿出声。 丛欢看了一眼，不确定道：「尸斑？」 「尸、尸斑？？」宋景瞪大眼睛，「那人不是还在喘气吗？！」 江南星看着那条手臂亦是眉头紧锁，刚准备靠近继续检查忽然发觉一股寒意，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去，猝不及防地和一双死寂混浊的眼睛对视上—— 刘鹏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无声无息地望向面前的人…… 「我靠！！」 宋景这回是真的浑身都炸起来了，丛欢则一个箭步上前，想立刻拉着江南星远离病床，但随即被对方躲开。 近处可隐约看见那双诡异的眼珠正在无意识地运动，伴随着口唇和下颚的轻微晃动，但没过几秒那眼睛忽然闭上，脸上再也没了动静。 这种细微无意识的运动，和死后的一种超生反应及其相似！ 江南星愣了一瞬，不退反进，上前直接将刘鹏手上插着的针管全部拆除，仪器发现异常，整个房间顿时响起警告声！ 「这里不允许外人进入，」正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打开，「你们在做什么？」 一名五六十岁的医生带着人走入病房，头髮花白但精神气很好，眼神锐利，不怒自威。 随行的两个警卫立即上前准备逮捕，宋景眼看不对劲，趁着要被按住前赶紧道：「别，我们是特案组的，有申请表，不是闯入的！」 第16页 听见这个警卫暂时停止动作，那老医生打量了他一眼，追问道：「特案组？」 「对，」宋景解释：「您应该就是程院长吧，李队今早和您提过的，江医生会过来一趟。」 听见这个程誉明显愣了一下，随后立刻朝江南星那边看去，刚刚脸上的怒气瞬间消失，竟是变得有些欣喜起来，打量着人兴奋道：「你就是江南星？」 说着程誉便要靠近，可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住。 丛欢动作强硬，但面上依旧和颜悦色道：「原来是程院长啊，久仰大名，有什么事吗？」 被人强行拦住让程誉有些不太高兴，但他也发觉自己失态，神情收敛了一些，没有理会丛欢，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南星道：「之前就听鑑证科的人提起你，今天终于见面，实在是喜事。」 程誉的态度十分热情，他这个身份的人主动示好可不常见，然而下一秒众人就听见江南星淡声道：「请问你在生理盐水里加巴比妥类药物，对嫌犯持续性注射，是想让他慢性死亡吗？」 此话一出病房里立刻安静了几秒，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 这话已经可以算得上指控了，但程誉很快便调整好，笑了笑道：「不，你误会了，作为医生我当然是要救他。」 「我确实加入了巴比妥类的镇定剂，因为这人的身体和精神已经被毒品完全摧毁，如果不使用镇定剂那这人极可能在睡梦里咬掉自己的舌头。」 「巴比妥类的镇定剂是最不稳定的一类，这种剂量完全可以判断为谋杀。」 想不到对方如此不给面子，程誉还算镇定，从容道：「不稳定但效果也最好，对于特殊情况我只能下勐药。」 江南星：「吸毒成瘾的人本就容易对精神类药物产生过激反应，你这是下勐药还是下毒药？」 程誉：「我做过评估了，这种剂量和注射方式是没问题的。」 「我不认可你的评估，」江南星毫不退让，冷冷道：「嫌犯的血液循环甚至都出现了问题，他的病症很奇怪，如今几乎是濒死状态，你只打算用镇定剂强行让他这么躺着吗？」 「而且他这种状态真的还算活着吗？」 最后一句反问莫名令人毛骨悚然，不少人下意识看向那个病床上躺着的人，那人的唿吸微不可查，倒真像一具尸体。 「他还在唿吸，仪器显示心脏还在跳动，自然是活着的。」程誉淡声道。 「这是你认为的『活着』？」 「江先生为什么要如此咄咄逼人？」程誉提高了音量，「我有超过三十年的临床经验，我手上治疗康復的病人数不胜数。」 「请问江先生你又有什么来保证自己一眼看出来的东西是正确的，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话到这儿两人间的紧张气氛算是推到了顶峰，程誉后边的医生护士开始窃窃私语，落到江南星身上的目光隐隐带着丝敌意—— 在人家的医院里明目张胆地质疑人家副院长，确实不是个明智之举，即使这份质疑是正确的。 宋景左右看看，打圆场道：「好了好了，江医生，我们就不讨论这个了吧……」 「对对对！」丛欢的声音忽然传过来，笃定道：「程院长怎么可能说错呢！」 丛欢积极表态：「这人一副病恹恹要死不活的样子，除了注射镇定剂完全找不到别的办法，不注射肯定立马就要死的，程院长妙手回事，这人已经好很多了，那手臂上密密麻麻的东西大概是什么过敏反应吧？」 说着他迅速靠近观察了一下，抬头恳切求问道：「抱歉我当年医学鑑定的课没好好上，请问程院长这是哪种情况的过敏？」 哪种过敏？这要是过敏那就有鬼了，倒是十分像尸斑。 偏偏这话程誉不能直接回答，活人身上不该有尸斑，他但凡说像尸斑那江南星完全可以借题发挥。 程誉留了个心眼，故意含煳其辞道：「应该不是过敏，具体成因暂时还不清楚。」 「连程院长都看不出来吗？」丛欢惊讶道。 看这人有些夸张的表情，程誉脸上抽了抽，继续含煳道：「没有检查怎么能妄断。」 「对！」丛欢立刻顺着附和道：「做医生肯定要严谨，程院长说得太对了，那赶紧把这人送去好好检查一下，这才严谨！对吧，程院长是这个意思吧？」 程誉：「……」好傢伙，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来来来，快啊，」丛欢不等程誉回话就招唿后边的护士道：「赶紧听程院长的，把这人送去全身检查，一个流程都不许落，知不知道？」 那边的护士听了这话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看向程誉请求指示，然而话都到这份儿上了，程誉也没办法开口说不让去。 他正想着怎么煳弄过去，谁知这点功夫，丛欢已经很主动地把病床上的人扶起来送到了担架上准备运送，一边干活还一边不停催促。 护士们终是被催的不敢再耽搁，上去一同帮忙。 「程院长？」护士看着担架上的人，不确定地询问问道。 程誉嘴角微动，刚想开口丛欢就迫不及待地推着人熘走，激动道：「程院长说得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事不宜迟咱们赶紧的！」 句句不离「程院长」，堵得程誉完全不好发作。 眼看对方打着自己的旗号大张旗鼓地把刘鹏推出了病房，程誉脸色有点难看，回头看了一眼江南星，道：「他是谁？」 第17页 这抖机灵的小子是哪儿来的？ 看完全程的江南星不自觉眼中有了几分笑意，回復道：「我的助理。」 第07章 死无对证 一路几乎是按着头做完了各项检查，跟随的护士几次想要接手都没抢得过丛欢。 程誉几次想强行停止也都被丛欢给堵了回去，他一口一个「程院长」「程教授」，仿佛是对方的忠实粉丝，伸手不打笑脸人，程誉实在不好说话。 不得不说这小子记性是真好，医院科室的具体位置看一眼地图就基本全记住了，真就一样检查都没落下。 而且前头丛欢在那边操作，后头江南星就盯着检查流程和数据，谁也没本事在他眼底下煳弄作假，两人打配合那叫一个完美。 「瞳孔缩小，肌肉僵硬，骨骼软化，心血管出现一定程度的硬化，缓慢性的心率失常，血液循环异常……」 全身检查完毕后，刘鹏已经送回了病房由警员继续看守，江南星当着众人的面将手上的报告逐一念出，最后看向程誉，淡声道：「巴比妥类药物明显过量，伴随各种併发症，程院长，您的评估大概是出问题了。」 程誉扫了一眼数据资料，抬眼道：「他身体有异常是必然的，我说了，特殊情况我只能特殊对待。」 「我见过他清醒时的状态，毒瘾反应没你说的那么强烈，是你强行给他注射了过量镇定剂。」 「镇定剂自然有副作用，我承认，但计量我是算好了的，并没有过量，更不会危及他的性命。」 江南星微微皱眉，似是不想再与其争辩，简洁道：「立刻停止药物注射。」 程誉毫不客气地反问：「那他死了的话，你负责吗？」 程誉的目光带着点上位者的轻视和压迫，但江南星并没有迴避，迎着那视线轻声道：「他已经死了。」 听见这个程誉神色微变。 紧接着江南星立刻回头朝宋景道：「麻烦打电话和李队长申请一下，让人现在就把嫌犯送回鑑证科。」 宋景茫然地抬头，完全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还是下意识点头道：「好。」 江南星接着又对丛欢道：「带上检查资料，你和我一起回鑑证科。」 这是一点儿情面都不愿意给了，不仅不认同程誉的治疗方法甚至不愿让刘鹏再待在这里。 「喂，你们也别太过分，」程誉身边的医生有些不服气，「我们副院长帮你们还帮出错来了？你们把病人送来后程院长可一直是亲力亲为地在治疗。」 「不敢不敢，」丛欢立刻把话接上，依旧是和颜悦色，一副老好人的模样，语重心长道：「你也知道程院长累了，还不让他好好歇歇？就不用操心了。」 「你、你……」医生被这歪理堵得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而这时程誉忽然给了个眼神让人噤声。 「我们这次的见面似乎不太愉快。」程誉上前一步，对着江南星道。 「没什么愉快不愉快的。」 程誉轻轻嘆了口气，很意外的，两人现在完全撕破脸了他反倒态度变得没那般强硬，看向江南星时又恢復了最初那种——莫名带着点欣喜的目光。 「很抱歉，我本来不想这样的，可惜似乎我们观点不太一致，但你要相信，我所做的是正确的事。」 江南星淡声道：「您可以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不用管我信不信。」 潜台词就是：我不信，你也别和我废话。 听到这儿程誉笑了笑，点点头道：「好，请便，希望我们还能再次见面。」 说着朝身边人点头示意了一下，跟随的众人一同转身离开，算是同意退出，主动退让。 这场交锋像是以胜利告终，然后江南星望着对方离开的身影，眼中一直冷寂，眉间未松。 正在这时一只脑袋突然出现阻挡了视线—— 「亲爱的，」丛欢弯腰歪着头，强行闯入视野，一本正经道：「我觉得你确实不适合到医院工作。」 「什么？」这话没头没尾的，思绪被打断，江南星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见面第一天就把人家副院长得罪个彻底，得，不用干了，照这个进度不出一个星期就安排去打杂，不出一个月就直接捲铺盖走人。」 他说得煞有其事，江南星忍不住唇角勾起，眉眼间的阴郁散开，回道：「你不也差不多。」 「那不一样，作为一只曾在大公司的小杂鱼，我起码能待两个月。」 「嗯，」江南星点点头，「待两个月然后被同行买兇追杀，对吧？」 想不到江南星也会打趣，丛欢愣了愣，然后闪身靠近，深情道：「所以在你身边才是我的归宿啊，这是天意——」 「去干活。」江南星抢先打断施法。 「好嘞。」 ——— 「心律稳定了不少，不过血压还是偏低，运送的话最好带上起搏器和急救仪，不然万一倒霉半路上血管崩了就完了。」 丛欢敲了敲检查表，尽职尽责地当一名合作的助理。 江南星把之前程誉给刘鹏用的药简单看了一下，随后又取了一些样收好，接着继续观察刘鹏的情况。 停止药物的注射后，刘鹏胸前的起伏明显了不少，不至于像刚刚那样如同一具尸体。 丛欢看了看对方，忽然轻声询问道：「亲爱的，你刚刚说这傢伙已经死了，是什么意思？」 第18页 江南星稍稍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刘鹏的右手抬起—— 那条手臂上暗紫色的斑点莫名褪去一些，看上去不再那么狰狞恐怖。 「会消失？」丛欢思索道：「难道只是血斑？」 「不对，」江南星即刻否认，「边缘线模煳，压迫可褪色，这就是尸斑。」 丛欢下意识反驳：「但尸斑不应该会这么快消失吧？」 「死人的尸斑不会，但活人会。」 尸斑本就是因为血液循环停止，血管充血而形成的，但如果血液循环在停止之后再次顺利流动，那自然可以消失。 「不对啊，尸斑应该在人死后两到四个小时才出现，医学记录上也没有人能在断气后两个多小时还……」 话到这儿丛欢勐然想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长时间断气后又「活」过来的，他们确实见到过，而且就在不久前。 丛欢的神情严肃了不少，压低声音道：「你觉得，他和鑑证科尸屉里的那具尸体是一样的情况？」 「我不确定，毕竟那具尸体还没找到，不过……」 江南星看了看手上刚抽取的血样，颜色十分鲜艷，挺意外的，这人的血液细胞似乎很是活跃。 「不过这人的身体状态确实很奇怪，需要送到鑑证科再详细研究。」 「为什么不干脆在这医院里查，地方大仪器也全啊。」 江南星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病房的监控，淡声道：「人多、眼杂。」 ——— 「江医生，申请已经通过了，嫌犯现在就可以送回警局，后续会由鑑证科全部负责。」 其实这个举动多少有些拂了程誉面子，但他毕竟是刚回国，江南星则是近些年一直和警局来往密切，真要论起来鑑证科的人还是更信任江南星一点。 宋景顺利完成任务，一五一十道：「李队让您不用多心，其他事他会处理，楼下有警局的车，江医生你先坐车回警局吧。」 「不用。」 「江医生还是先回去吧，」一旁过来帮忙转运的鑑证科人员随口道：「总不能待会儿挤一辆车，您先回去准备准备也好。」 横竖科员已经过来接手了，病房里都是警局的人，丛欢也在这儿看着，应当绝对安全。 于是江南星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依言先行离开病房，下楼来到医院门口。 刚走出医院，抬头便看见一辆车正停在不远处等着，没走近两步就有人从车上下来——是李熙。 想不到竟然是李熙亲自开车过来，怪不得宋景强烈建议他单独下楼。 「李警官。」 李熙见到人不由自主加快了一点脚步，站定后犹豫了一下，关切道：「听说你和程院长……」 「程誉这个人有些奇怪，」江南星直言道，「我建议李警官可以尝试调查一下。」 李熙愣了愣，追问道：「他会和案子有关？」 江南星只是道：「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而具体究竟是「知情不报」还是「有所参与」，这就不得而知了。 李熙微微皱眉，低声道：「是什么？他会和刘鹏有关，还是……和那个起死回生的尸体有关？」 「不确定，或许都有。」 李熙隐隐有些不安，眉头皱得更深，轻轻点了点头，然而就在他抬眼看着对方刚想再说些什么时，远处突然有人发出几声惊唿—— 「天！是有人跳楼吗？？」 「碰——！！」 一声巨响炸开，车顶被冲击力砸得完全报废，车辆警报声骤然响起，混合着无数人的尖叫，人群四散逃开，医院门口顿时一片混乱！ 「什么情况？！」 「有人跳楼！到处都是血！！」 「医生！有医生吗？！」 人声嘈杂慌乱，江南星似是预感到什么第一时间避开人群沖了过去。 只见凹陷的车顶上，那人的四肢扭曲得像打结的麻绳，血肉横飞，骨头和肉几乎是大片分离，但从那人的衣物和手腕标牌江南星还是一眼认出—— 这人是刘鹏。 第08章 解剖室 「嫌犯刘鹏，下午四点二十分从医院二十一楼坠下，落至一辆吉普车上，经抢救无效，当场死亡。」 事情发生在公共场合，影响恶劣，警方在第一时间封锁了现场，由于刘鹏是特案组的嫌犯，这事自然也是特案组来负责。 李熙念完案件汇报，抬眼看向面前的人，他这会儿已经上楼来到了病房，对案件进行第一步取证。 宋景站在前边有点茫然无措的模样，他也不知道怎么一眨眼事态就发展成这样了，而一旁的丛欢倒是镇定，只是看着有些沉默。 「嫌犯坠落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李熙按例询问道。 看守刘鹏的人不少，但大多数都是在病房外边巡逻，病房里边的人并不多。 「我当时正帮忙一起把唿吸器运出去。」宋景回忆道。 他那时候给鑑证科的队员搭了把手，帮忙将仪器推了出去，哪知道一回头就出事了。 「你和他都刚好在门外？」李熙指了指那两人，追问道：「那当时屋子里还有谁？」 「我。」 正在这时丛欢举起了手，淡声道：「当时病房里就我一个人。」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移了过去，开始暗中打量这个有些陌生的年轻人。 第19页 李熙微微皱眉，目光带了点审视，问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丛欢神色不变，陈述道：「那人忽然从床上跳起来，然后自己翻下了楼。」 「就这样？」 丛欢点头：「就这样，他动作太快了，我没来得及阻止。」 李熙继续追问：「刘鹏之前的检查显示他身体状况一直很糟糕，能不能醒过来都是个问题，怎么会一瞬间就突然清醒起身？」 「我不清楚，我看见的就这些。」 「在这之前你有靠近过嫌犯吗？」 「有，每隔十分钟我都会检查一下他的状态确保安全，他跳下去的时候距离我上一次检查大概过了三分钟。」 李熙继续道：「怎样检查的，具体会做什么？」 语气很是严肃，像是在审讯。 「就是一些基础的心律唿吸检查，确保不会有血管崩裂之类的突发情况。」 「描述再具体一些，除了检查你还会做别的什么吗？」 「李警官，先回去吧。」正在这时江南星的声音忽然传来。 李熙下意识偏头看过去。 江南星望着人平静道：「要审讯的话，还是回警局配合监控一起更好些。」 这说法没什么不妥，众人也都认同，但李熙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丛欢，心中隐约有些不满—— 江南星这个举动，似乎是有意帮丛欢解围。 然而不满归不满，私事公事李熙还是分得清的，点点头认同了这个提议，指挥组员收集好现场证据暂时回去。 人群散开，江南星站定了一会儿，接着转身准备独自离开。 这时丛欢径直走到了他身边，很自然的一个动作，就仿佛他的跟随已经如此理所当然。 江南星看了对方一眼，并没有出声。 「你不问我什么吗？」丛欢询问道。 江南星目不斜视道：「特案组的人会专门审问的。」 听起来对此事丝毫不上心。 可下一秒，江南星感觉到衣角忽然被人轻轻拽住，他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 丛欢安静地看着眼前人，轻声道：「我很害怕。」 听见这句话江南星的第一反应是他在开玩笑，毕竟丛欢总喜欢这样，有点吊儿郎当又有点不正经，可当看清那双眼睛的时候江南星却又愣住—— 那眼中似乎真的带着一丝不安，但情绪并不强烈，就像那种很乖巧的小孩，不哭不闹，只是牵着他人的衣角，默默地祈求一些安慰。 江南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犹豫几秒后，微微开口似乎想说什么。 「你……」 「江医生。」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话语，江南星转而看过去，只见李熙正快步走过来，他收起刚刚的心绪，而丛欢也慢慢松开了衣角。 「江医生，」李熙微不可查地瞥了一眼丛欢，然后朝江南星温声道：「这边处理的差不多了，你和我们一起去警局吗？」 「嗯。」 刘鹏的尸体也被运到了鑑证科，江南星自然是要跟着的。 「好，那你和鑑证科的队员一起走怎么样？」 李熙随口安排道，接着又看向丛欢，「丛先生就暂时和我们特案组一路吧。」 很合理的安排，虽说丛欢现在也不至于是嫌犯，但毕竟算是第一目击者，审问是少不了的。 「可以，」没等江南星回话，丛欢抢先礼貌道：「那就麻烦李警官了。」 ——— 「当时刘鹏在醒过来之前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心律有所加快，但属于正常范围，所以我并没有太在意，其他没有任何异常，医院仪器上应该有更详细的记录，你们可以查查看。」 「你在看见人落下去后有什么举动？」 「我第一时间喊了门外的警员并且按下了警报器，然后冲到窗边向下看。」 ……… 仔细盘问了许久，丛欢的叙述十分详细有理，并且和所有监控记录都可以对上，基本算是摆脱一切嫌疑了。 李熙并没有参与审问，只是站在审讯室外间隔着玻璃观望他们的对话，一边旁听一边也在默默审视着丛欢。 而吴晚荞看着自家队长忍不住神游天际——方才见江南星和丛欢的相处，以她的视角来看已经算得上亲密，那是不是意味着…… 执着于自家队长八卦的吴晚荞忽然十分痛心，有种嗑的cpbe了的感觉。 「你怎么看？」 正在吴晚荞心中流泪之时李熙突然转过身来询问。 于是她不假思索道：「这小子竟然想后来居上，太可恶了！」 「……我问你怎么看这件案子！」 说起正事吴晚荞赶紧摆正心态，看了看记录认真道：「以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案子和这人应该没什么关系，种种证据表明嫌犯就是跳楼自尽。」 李熙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和队员示意了一下，等做好笔录后直接放人，随后转身准备离开。 「李队，」吴晚荞顺道跟过来，抿了抿唇忍不住道：「都这么多年了，不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您倒是有点表示啊。」 李熙听见这话瞥了她一眼，吴晚荞一缩头，做好了挨批的准备，然而对方只是淡声道：「去做事。」 看自家队长这反应，吴晚荞犹豫再三，轻声道：「李队，你是喜欢江医生的吧，为什么不和他本人说呢？」 第20页 这回李熙没答话，径直离开了。 喜不喜欢？当然喜欢，当年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那时候他刚到特案组不久，还是一名普通队员，第一次单独接手案子。 虽然这案件已经确定为意外事故，不算什么大案，甚至可以说是上头人嫌麻烦才扔下来的，但李熙十分用心，凡事亲力亲为，一丝不苟地对待。 而江南星作为案件的倖存者，自然也受到了他的关注。 第一次见面是在医院，李熙抱着一堆资料和文件急匆匆地往病房赶，中途还不小心和什么人撞了一下，文件洒了满地。 正手忙脚乱地收拾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前方。 对方弯下腰缓缓伸出手，袖口因此微微上提，露出一截有些苍白纤细的手臂，帮忙捡起最后一张纸页。 李熙下意识抬头，那人也正望向他，两人目光瞬间交汇—— 医院的病服显得整个人十分削瘦，但在这人身上不觉病气，反倒多添几分清隽，眉如远黛，朦胧清雅。 午后的阳光穿过枝叶与玻璃落在他的发上，光影流转之间迷乱惊鸿。 眼中安静，无一丝波澜，若夜空繁星，璀璨而静谧。 在这一刻李熙就恍惚感觉，这人像冬日阳光下的冰晶，清冷而耀眼，锋利又易碎。 人年少时的惊艷总是能记很久，李熙也不例外，至于为什么从未主动提过…… 李熙抬头望了一眼鑑证科的方向，终是没有前往，独自返回了办公室。 为什么从未提过？因为他知道，江南星一定会拒绝。 ——— 「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死因是内部大出血，肝脏脾脏全部爆裂，天哪，内脏血管简直一塌煳涂……」 鑑证科内，法医沈言看着解剖台上的尸体感慨道：「这人还能比较完整真是个奇蹟。」 二十一楼坠落，一般情况嵴椎脑袋大概全碎，刘鹏还能勉强保持个人形算是少见了。 「楼下的一辆车接住了他，适当缓冲了一点，」江南星随口解释，一边准备刀具一边道：「你先动手吧。」 「啊，好。」沈言应下，他算是目前鑑证科唯一的法医，然而实习经验不足，暂时还在学习阶段。 这种可以称得上是乱七八糟的尸体和学校里教的完全不同，五脏六腑全部错位，死记硬背的人体骨骼位置基本没用。 沈言拿着手术刀犹豫了半天，最后心一横，找到一处下手，可惜刀没移动几寸就被错位的骨骼卡住。 想不到出师未捷，沈言还想着用用力强行切开，谁知刀刃卡得更厉害了，退都退不出来。 于是江南星一回头看见的就是这么个场景：沈言很不专业的双手抓住刀柄，和拔萝蔔似的，急得不行又不敢出声。 江南星：「……」 他嘆了口气，颇有一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抬手示意沈言让开，由他来处理。 手术刀在江南星手上行动十分流畅，完美避开错位的肋骨，杂乱的碎骨也被一一挑出，刀刃灵活，动作从容，甚至有种优雅的感觉。 沈言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半是虚心学习半是自愧不如，最后忍不住道：「江医生，我和上一任前辈比是不是差很多啊？」 上一任鑑证科的法医也可以算是江南星带出来的，昨年转到其他市了，如今又开始带沈言。 江南星的视线一直落在尸体上，动作不停，淡声道：「也没有差很多。」 沈言忽然精神一振。 「他和你半斤八两。」 沈言：「……」就当是安慰吧。 切口顺利完成，剥离皮肤后身体内部的景象基本完全暴露出来，不出料的肠胃绞成一团，骨头碎片扎得到处都是，然而让人有些意外的是，心脏和周围的几个主血管竟然勉强保持原状，损伤较小。 「真稀奇，」沈言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喃喃道：「这心脏看着就像活着的一样。」 仿佛下一秒，它就可以继续跳动。 江南星看着那心脏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拍照。」 「哦，好。」沈言立刻打开记录仪，在不同的角度对尸体拍照存证。 而正在两人进一步剥离颈部皮肤，准备观察咽喉状况的时候，通讯屏幕忽然亮了起来，是化验室打来的。 「江医生，方便现在来一趟吗？」 「怎么了？」 科员犹豫了一下，道：「化验结果有些奇怪，您能过来看看吗？」 科员特地要求会面，恐怕化验结果是真的匪夷所思。 「好。」 江南星应下，随即将消毒手套脱下，对沈言道：「你把碎骨尽量都清理出来，暂时不用切片取样，等我回来再说。」 沈言连连点头。 江南星临走前又扫了一眼解剖台上的人，血液缓慢流淌，苍白死寂，毫无疑问就是一具尸体而已。 稍稍顿了两秒，他收回目光，转身暂时离开解剖室。 清理碎骨的工作并不复杂甚至有点单调，沈言仔细地将卡在肌肉里的碎骨一个个清出来，放在一旁的托盘上。 解剖室内空荡荡的，灯光亮得惨白，只能时不时听见碎骨落到托盘上的「咔哒」声。 内侧的碎骨角度不太好，处理起来有些麻烦，沈言不自觉又靠近了些，而正当他聚精会神清理时，余光忽然瞥见尸体的手臂一抽。 第21页 沈言浑身一惊，手术刀「啪嗒」一声落到地上。 待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应该是刀片碰到了骨骼肌触发超生反应，不是什么稀奇事。 沈言舒了口气，心中批评自己大惊小怪，明明作为法医应该很熟悉这种情况，怎么还能被吓到。 他赶紧捡起地上的手术刀，转身走到另一边的工作檯进行清洗消毒。 解剖室内依旧很安静，恍惚只能听见自己的唿吸声。 这种安静到有些压抑的气氛让沈言不太舒服，他一边给自己进行心理疏导一边又在期盼着江南星早点回来。 只要江医生回来了就好了，只要…… 「哐当」一声，身后勐然传来金属物品落地的重音，连带着一阵细碎的响动，有什么东西滚落到脚边，沈言下意识垂眸。 脚边滚落的，是一粒碎骨。 沈言浑身僵硬，思维暂时没跟上，脑海里有些茫然—— 那个放碎骨的托盘，怎么会掉下来的？ 「叮铃」。 第09章 实验意外 「江医生。」化验室的科员看见人过来了，立即迎上去。 「结果有什么问题？」 科员赶紧把悬浮屏幕调了出来，化验数据一一列出。 「死者血液中有明显的巴比妥药物残留，浓度已经到了高危的程度，肝脏有水肿现象，但是……」 科员顿了一下，又调出另外一组数据，继续道：「巴比妥类确实成功使细胞膜超极化，抑制兴奋，可我们发现死者细胞的抑制程度十分有限，在停止注射后，则快速反弹了。」 「我们一开始以为是某种毒品的影响，然而就在死亡时间超过四个小时后，记录显示死者的肝脏细胞再度恢復了活性，而且越来越活跃，甚至在缓慢地自我修復……」 科员唿出一口气，斟酌了一下语气，小心翼翼道：「江医生，死者的细胞，好像活过来了。」 悬浮屏幕上，仪器观察到的细胞正在逐渐復原，缓慢尝试代谢。 「不对，」江南星随即否定道：「没有氧气细胞无法顺利代谢，它们不可能是自主修復的。」 科员一愣，这道理所有医学人员都明白，但明白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追问道：「那这到底是为什么？」 江南星再度快速查看了一遍记录数据，轻声道：「有什么东西强行让细胞活动了起来。」 科员不太理解，疑惑道：「没有东西能做到吧，我们也并没有发现死者身体里有别的药物作用。」 「提高仪器的观察精度，精确到纳米，间隔五秒重复扫描三次以上，与之前所有的图片一起比对异常。」 系统得到指令立即开始执行，短短几分钟内就扫描出几十张细胞图，加上先前的近百张图片一起悬浮投影。 悬浮屏幕投影出一张张图片在两人周围旋转，乍一看叫人眼花缭乱，江南星快速扫过，看上去这些图片没有任何问题，仿佛就是细胞在自主运动修復。 「停。」 指令出现，旋转的图片骤然停止，江南星锁定其中一张，伸出手点击放大。 「这里有问题。」 「这不就是线粒体吗？」科员有点懵，「确实比一般的尺寸小了一点，但每个人体质不同，这个大小还在合理范围内吧？」 「形状确实很像，但活动轨迹有问题，而且，」江南星又调出几张先前的图片，「这是嫌犯死亡两个小时后的细胞图，那个时候这种线粒体根本不存在，它们是在死亡四个小时后突然出现的。」 而这个时间点，刚好是细胞开始「起死回生」的时候。 科员更加懵了，不可置信道：「可怎么会突然出现的？之前明明都没查到啊。」 在此之前，所有检查都没有查出来过。 江南星听见这话一顿，接着神情微变，立刻转身沖向门口。 「江医生？」 「回解剖室！」 如果这部分细胞中的神秘物质能突然「醒过来」，那死者整个身体中还究竟还有多少避过检查等待甦醒的东西？！ 化验室的门被勐地打开，江南星抓住门框时下意识抬眸，昏暗的走廊中隐约传来一丝异样气息，紧接着下一秒火光乍现！ 「砰——！」 ——— 「那人就那么跳下去了？」 宋景顺道和丛欢一起去鑑证科，路上忍不住向他询问道。 「对，」丛欢故意夸张道：「突然坐起来，眼睛红得像两个血洞，脸上又白又青，嗖的一声就跳出去了，可吓人了！」 宋景浑身一抖，但很快稳住，故作镇定道：「你别想整我了，我才不上当。」 「我没整你啊，是真的啊，」丛欢一本正经描述道：「哇，感觉眼珠子都看不见了，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仿佛被鬼上身，下一秒就要七窍流血……」 介于丛欢之前「罪行累累」，宋景才不相信他这胡说八道，只是这傢伙越描述越起劲，宋景为了防止自己乱想干脆堵住耳朵，颇有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意思。 「我不听！你别说了，再说我马上……马上……」宋景想来想去没什么能威胁丛欢的，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我马上就去告诉江医生！」 这一副回家找大人告状的语气给丛欢逗乐了，不过转念一想如果这是孩子回家找妈妈告状，那自己是不是可以充当一下爸爸的角色了？ 第22页 孩子他妈和孩子他爸，多好。 丛欢来了兴趣，准备继续忽悠人稳固自己的身份以达到某种精神胜利，然而宋景躲得更厉害了，干脆眼睛都闭上了。 而就在这时，鑑证科的走廊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枪响。 声音经过曲折的走廊和数个转角，传到此处时已经无比低沉，但丛欢还是瞬间便分辨出，目光一凝，顷刻锁定方向。 「出去找人！」 丛欢给宋景抛下这一句，紧接着快速飞奔过去，眨眼间便没了人影。 「哈，什么？」宋景一转头就不见了人，刚刚他把自己耳朵捂得太严实，什么都没听清。 放眼望去走廊上空荡荡的，建云市鑑证科是出了名的「地广人稀」，科室布置得像医院，二楼以上基本没人，头顶灯光惨白，一眼看过去死气沉沉。 宋景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尽量稳住心态，左顾右盼地开始寻人。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直接高声喊人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叮铃。」 宋景的身体稍稍一抖，但很快稳定下来，甚至可以说是放松了下来：这声音他听过，就是那种铃铛，丛欢整过他一次，竟然还想故技重施。 「叮铃，叮铃，叮铃。」 听声音那人大概正在靠近，宋景深吸一口气，然后突然转身警告道：「别吓我了，这招你都用过……」 声音戛然而止，死死卡住再不能吐出半点。 身后的，不是丛欢。 ——— 在看见火光的瞬间江南星迅速迴避，子弹堪堪掠过脸颊带起一阵炽热的旋风。 身后科员的惊唿声传来，袭击者自黑暗中快速上前，然而江南星没有任何犹豫，避开的下一瞬直接回身侧踢，精准击飞对方的手枪！ 袭击者手上吃痛，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再次受到重击，整个人狠狠撞到墙壁上。 冰冷的刀刃如影随形，下一刻就死死抵住他脖颈间的动脉，甚至边缘处已经隐隐看见了血痕。 毫无疑问，只要动作再大一点，他的颈动脉会瞬间被割断！ 袭击者微微抬头，直接对上了江南星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比手术刀还要冰冷，带着一股狠戾，似绝命的深渊。 「teufel，teufel！」 那人忽然冲着江南星大喊起来。 语言很陌生，看这人样貌应该是外境的人，江南星没听懂这话，而下一刻这人竟然不管不顾地想冲上来！ 这种情况下，不知他到底是想袭击还是寻死，当然江南星一个也没如他的愿，快速收回手术刀结结实实送上一肘击，然后趁人昏头转向的时候将手术刀毫不犹豫地直接刺入对方的掌心！ 「啊啊啊——！」 鲜血和惨叫声一起涌出，那人的右手就这么被江南星用手术刀钉到了墙上，而且角度很刁钻，根本没办法自己拔下来。 最残忍又是最有效地控制手段。 后边的科员有些呆住，江南星在确认袭击者没有威胁后立刻转身道：「去通知人！」 科员一愣，刚要回答走廊左侧再次响起数道枪声，江南星迅速迴避，但那枪声却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吃痛的叫声。 江南星下意识转头看过去，只见丛欢不知什么时候赶到，趁其不备一下子将那名枪手踢翻，丝毫不惧怕他手上的枪，甚至都没有尝试抢夺，而是一次又一次往对方的防守薄弱处狠打。 快、准、狠，节奏把控完美，完全不给反应的机会，对方还没站稳就又挨了一脚，就这么生生把人踢到侧边的楼梯间，接着毫不犹豫，最后一击用尽全力，直接把一个成年男子从三楼踢翻了下去！ 一连串沉闷的撞击声过后，楼梯间彻底没了动静。 走廊安静了两秒，丛欢忽然从楼梯间探出头来，从容招唿道：「晚上好啊。」 他的神情称得上轻快，仿佛刚刚活生生把人踢下楼的人不是自己。 「哇，这人什么情况？谁干的？」丛欢小跑过来，看见那个被钉死在墙上的人，随口问道。 江南星给特案组发送了信息，告知入侵情况，鑑证科的系统也在第一时间启动防卫程序，外门和窗户全部上锁，系统提醒所有人员紧急戒备，随后他扫了一眼丛欢，淡声道：「我干的。」 这一幕多少有点吓人，但丛欢并无惧色，甚至夸道：「很酷。」 那眼神就差没说「亲爱的干得漂亮！」 科员看见这一幕有点心中复杂—— 这两人，一个把别人手掌捅了个对穿还面无表情，一个把人直接踢下三楼还能乐呵呵的，莫名感觉……两人精神状态很适配。 这回答江南星似乎也没想到，不过现在没时间废话，简单嘱咐了一句「关门待在这儿」，然后立即动身离开。 「哎，我不在这儿，我也去！」 眼看丛欢要跑，科员拉住人道：「江医生让我们待在这儿。」 「你待这儿不是我，乖，进去。」 丛欢快速说了一句，反客为主拽住对方，把人推进去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一旁被钉在墙上的那个袭击者基本放弃了挣扎，疼痛和失血让他变得有些昏昏沉沉，但目光一直锁定在江南星身上，即使人离开了还盯着他的背影，不停地喃喃重复：「teufel，teufel……」 第23页 语气像是恐惧，又像是憎恨。 丛欢最后转身掠过那人时神情微变，眼底莫名染上了一丝暗色，听着那喃喃的声音，忽然出手抓住那人的头髮，冷冷低语道：「halt die ppe.」 袭击者不由自主瞪大眼睛，而下一秒丛欢勐然发难，一把将那人的头撞到墙上！ 「砰」的一声，那人再没了动静。 丛欢眼中寒色深沉，然而一转身他又换成了那副嬉笑随和的模样，一边追人一边喊道：「哎，等等我！」 第10章 入侵者 江南星快速回到解剖室，在看见解剖室外走廊上的血水时，他第一反应并不是关注血迹的去向，而是加快速度直接沖了进去。 「沈言！」 中央的解剖台上只留一滩血迹，装着碎骨的托盘被打翻在地，地上尽是杂乱的血色脚印，一片狼藉。 江南星快速扫视整个屋子，在角落处发现了倒地的沈言，他立刻上前对其进行检查，发现只是暂时性昏迷后，终于松了口气。 「哇，怎么回事？吓死个人了。」 可算追上的丛欢看见这屋子嘴上惊了一下，面色不改地跟上人。 江南星把沈言扶起来拍了拍，气息通畅后对方很快咳嗽了一声，然后悠悠转醒。 刚醒过来的人还有点迷煳，沈言眨了几次眼睛终于确认面前的人是谁，呆了两秒，突然扑了上去抱住江南星！ 「江医生——！」 这声音听着就是劫后余生，喜极而泣，活像丢家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唯一的亲人，就差号啕大哭。 这一扑有点猝不及防，江南星一个没站稳连退几步，紧接着不轻不重地撞到了身后人的胸膛。 丛欢从善如流地接住人，一只手虚虚环抱住对方，另一只手则伸向前，拍了拍沈言的脑袋，微微偏头靠在江南星耳边轻声道：「看把孩子吓得。」 这动作和语气莫名有些微妙，就好像顾家的丈夫一边抱着妻子一边安慰哭闹的孩子。 江南星皱了皱眉，稍稍用力挣脱束缚，强行让沈言站好。 「松手，快起来。」 还好这会儿沈言已经冷静了不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慌忙松开。 「江医生……」沈言深吸一口气，理智回归，立刻道：「我，哦！那个、那个尸体！」 沈言颤颤巍巍地指向解剖台，语无伦次道：「那东西，他起来了，就是，真的起来了，站起来，动起来了！」 「我知道，」江南星按住对方的肩，沉声安慰道：「你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沈言愣了愣，再回过神时江南星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他不敢一个人待在这儿，赶紧起身追了过去。 ——— 血迹脚印十分混乱，看起来有时候是脚印有时候又是手印，甚至有时候一片血煳。 由于防卫程序启动，人员要么疏散要么待在安全屋，走廊上空荡荡的，惨白的灯光照到血渍之上，更显得那血迹暗黑粘稠。 「我其实挺奇怪的，」丛欢看着这寂静的走廊，询问道：「你们警局鑑证科人员就那几个，怎么地方这么大？直接给了一栋楼？」 江南星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血迹方向，随口道：「不知道。」 他一贯对八卦什么的不感兴趣，也从来不多问，横竖他刚到的时候就是这么个情况了。 正小心翼翼跟在后边的沈言听了，小声答覆道：「据说这里原本是家私人医院，一开始不归警局，后来医院开不下去，那院长就赠送给了政府，这才划给了警局鑑证科。」 「日常挂个水修个牙什么的不就行了吗？都愿意直接送政府了，那看来也不是缺钱的主，怎么就开不下去了？」 沈言解释道：「那医院比较特别，住的都是别的医院不收的病人，也就是那种已经无药可医的人，院长是个好人，他想给那些人生的希望，只是……」 「只是该救不活的还是救不活，这里的病人一个个死去，那位院长心灰意冷了，就干脆关了医院？」丛欢接上话，推测道。 沈言点点头：「差不多吧。」 随后大概是有感而发，他嘆了口气道：「如果世上没有疾病就好了，江医生你说呢？」 江南星本没怎么关心他们的话题，但特意问了便随口道：「疾病大多因为人体细胞的异变、衰老、死亡，细胞不可能做到永恆不变，自然不可能完全没有疾病，世上没有永恆，追求永恆没有价值。」 听上去很有道理，却也很没有人情味。 沈言微微低头似乎有些失落，而丛欢短暂思考了一瞬，忽然笃定道：「不对，有价值。」 江南星瞥了他一眼，道：「你想追求永生？」 永恆的生命，多少人曾拼命寻求的东西，尽管千百年来无功而返甚至为此死伤无数，却总有人趋之若鹜。 丛欢若追求这个，倒也不奇怪。 可谁知丛欢听见这个后对着江南星笑了笑，靠近一步十分认真道：「不是啊，那种东西有什么好的？我追求永恆的爱。」 江南星一愣。 说着丛欢的目光变得轻柔了一些，缓缓道：「你愿意让我找到吗？」 爱与生命的最终选择，毅然决然选择爱情，这像是只出现在古老传说里的故事，听着最愚蠢，却又最真挚。 江南星下意识别开目光，只当他是在开玩笑，答非所问道：「看路。」 第24页 丛欢见对方迴避也没有选择追问，眼中笑意不减，爽快道：「好嘞。」 后边跟着看完全程的沈言表情稍显不自在，正想适当说几句话缓解自己电灯泡的尴尬，身旁紧闭的门内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 顿时沈言就像受惊的动物一样跳了起来，一下子躲到了江南星身后。 江南星和丛欢对视一眼，随后丛欢主动上前，确认门没锁后，「咔哒」一声直接打开了房门。 刚一开门，屋子角落一个人影勐然一惊！ 双方对视后，周围安静了片刻，接着丛欢奇道：「你还在这里啊？我不是让你出去喊人吗？」 躲在角落的正是宋景。 闻言角落里的宋景愣了两秒，看着熟悉的人，理智上线后瞬间冲上去一把抱住江南星—— 「江医生！！活了活了！尸体活了！真的活了！」 又是一个大难不死、喜极而泣的可怜孩子。 丛欢看了一眼，一边上手把人扒拉下来，一边调侃道：「别缠着你妈了，快，到爸爸这儿来。」 然后不出意外地收穫了江南星一记眼刀。 「你怎么躲在这儿？发生了什么？」江南星慢慢把人推开。 宋景情绪稳定了下来，赶紧道：「那那那个尸体，他突然出现在我后边，然后我就赶紧跑，他就开始追我。」 江南星确认道：「他是有意识地在追你吗？」 「应该是，」宋景又想了想，「说实话他跑得很慢，感觉攻击性不强，但是看着太吓人了！」 丛欢追问：「那你干嘛不跑出去喊人？」 「因为！」宋景唿出一口气，不自觉压低声音道：「那个尸体被什么人给抓走了，那群人应该不是鑑证科的，带着武器，丝毫不害怕那尸体，他们好像还在找其他人，我不好下楼，就想着先躲起来通报队里。」 「其他人？」沈言不解道：「怎么进来的？」 宋景快速摇头表示不知道。 江南星皱了皱眉，没有追问，只是让宋景带路到事发地点去看看。 拐过一条走廊后地面上的血迹更加新鲜杂乱，而大块的血痕也在这条走廊的中间停止，再往那边看去就只见点点血滴。 江南星在走廊中间蹲下身仔细看了看，上边的血迹凌乱不堪，甚至能看见一些细碎的血骨。 「看来我们的尸体先生是在这里被人逮住了啊。」丛欢判断道。 宋景看着这满眼血红恨不得双目暂时失明，忍不住喃喃道：「什么人啊，到底为什么要逮个尸体？」 而江南星凝视着那血痕，忽然道：「他挣扎过。」 众人的注意转移过去，江南星指了指地上的痕迹，解释道：「他并不想被那些人带走，或者说他害怕那群人，所以尝试过逃跑和反抗，但还是强行被抓住了。」 沈言愣了愣，不确定道：「那东西……害怕？他有人的意识？」 江南星站起，淡声道：「至少是有本能反应的。」 会痛、会逃、会害怕，那肯定就不是单纯意义上的「行尸走肉」了，一种药物若只是能刺激细胞让其恢復工作，那尚且还能理解，但若是连精神意识也能復原的话…… 宋景有些毛骨悚然，不解道：「他能思考吗？那、那他为什么要袭击人？」 「不一定是袭击，」江南星抬眸示意了一下沈言，提醒道：「你昏迷的时候他并没有选择攻击，甚至没有选择靠近，而是直接出门离开，也许他四处游荡的本意不是想袭击人。」 「那他想干嘛？」 一旁的丛欢挑了挑眉，提示道：「来，咱们假设一下，如果有一天你突然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开膛破肚，躺在解剖台上，你起身看见人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宋景和沈言都愣了几秒，接着宋景顺着思路下意识道：「喊救命？……哦，是求救！」 一言点醒，两人都瞬间反应过来——刘鹏的那一系列举动，说是求救的话完全通顺了！ 沈言不自觉倒吸一口气，轻声道：「那他……真的是个『人』？」 不是会动的尸体，而是一个起死回生的人？！ 江南星没有直接回答，走廊上沉寂两秒后周围突然响起警报声！ 「怎么回事？！」宋景吓了一跳。 「是外部拉响的警报，」江南星反应迅速，立刻动身，「有人想出去但被拦住了，那群人在一楼。」 那群来路不明抓捕刘鹏的入侵者，此刻就在一楼！ 警报声响彻整栋楼，大多数房间都被系统强制上锁，警局的人员已经出动，团团围住整个鑑证科搜捕入侵者。 江南星他们下到二楼的时候就听见一阵激烈枪响，立刻减慢速度，偱声小心走向科室大厅的后侧门，而一转身恰好望见刚刚沖入的前线特警。 此刻大厅里烟尘未散，看起来这边刚经过一阵火拼，特警正在检查地上的伤亡人员，看见江南星他们本能地举起枪但又立刻被人制止。 「停！」 李熙第一眼便看见了江南星，迅速向特警示意了一下，接着连忙快步走过去伸出手，担忧道：「你没事吗？」 「没事没事，我们都很好。」 不等江南星回话，一个人影忽然从他的身后出现，那人的右手很自然地放在了江南星的肩上，主动接上话，整个人十分强势地闯入李熙的视野中。 第25页 看清来人后李熙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动作一僵。 顿了两秒，李熙才想起来回復，点点头喃喃道：「没事就好……」 李熙说着这话，但目光却止不住落在对方的那只手上，随后慢慢转移到丛欢身上，毫不意外地和他对上视线—— 丛欢的眼神和之前没有任何不同，依旧是那样轻快随性，似乎对他而言一切都是那么寻常，不管是身处这枪烟瀰漫的大厅，还是如此亲密地站在江南星身边…… 「李警官，入侵者都抓到了吗？」 江南星的声音打断了李熙的思绪，他赶紧回神，回復道：「应该是跑了几个，已经派出无人机进行搜索了，这里交给我们就可以。」 江南星微微皱眉，似乎并不想就此而止。 而这时，丛欢忽然指着一条走廊，淡声道：「其实不用无人机，他们应该是去那里了。」 听见这话的几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那条昏暗的走廊。 李熙打量了他一眼，追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血滴，」江南星回答了他的话，「那走廊的侧边有血滴。」 血滴不大，也不密集，零零散散滴落在角落，在这种混乱的环境下，很不起眼但也很不正常。 经过提点李熙意识到不对劲，立刻给特警发了指令，无人机无声地飞入走廊，在外部快速扫描后，确认最深处的一间屋子有异常人员。 那屋子没有被系统上锁，是个杂物间，里边没有窗户也没什么物品，被重重包围的人躲入其中，无异于自己走入笼子。 众人都心中奇怪，但李熙还是第一时间指挥特警部署，突击无人机也投放到位。 江南星没有离开，站在安全距离外紧盯着那扇门。 随着指令下达，无人机瞬间击碎门锁一举沖入，「哐啷」一声直接撞开房门！ 几乎是开门的剎那，一副奇怪的香味扑面而来，像是某种香油的气味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简直熏得人睁不开眼。 屋内漆黑，无人机的亮度感应启动，顷刻如照明弹一般炸开光亮，强烈的光芒铺满整个屋子—— 屋子不大，空得很，而此刻空旷的屋子中央正立着一枝很低的旗杆，但杆上绑着的却不是旗帜，而是一团称得上血肉模煳的「人」。 皮肉向外翻去，白骨从体内刺出。 更可怕的是，那团血肉还在动，拼命伸出血淋淋的手臂，像是在本能地求救。 「唔……？！」 骤然的视觉冲击让大多人下意识别开眼，但江南星并没有，反倒立刻上前一步想要靠近，不过很快被身后的丛欢抱住制止。 而此时屋内仅有的三名入侵者发觉暴露快速行动起来，他们站在「旗帜」周围，每个人手上皆拿着一只灯盏，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 他们没有选择反抗或者投降，暴露的那一刻三个人不约而同地举起手上的灯盏—— 「tte den teufel！teufle！」 话音未落，三个灯盏瞬间砸下，特质的蜡油被点燃，炽热的火焰顷刻间爆炸一般席捲整个屋子！ 「轰——！」 第11章 审讯 「我真的是见识到疯子了……人疯起来果然比丧尸还恐怖啊……」 医务室内，宋景一边看着护士包扎一边喃喃道。 那群入侵者不知道用了什么特质蜡油，点燃后火焰在那个屋子里直接爆炸式焚烧起来，虽说不至于达到炸药的威力，但猝不及防飞溅而出的碎片还是伤到了不少人。 宋景其实当时站得很远，只是太过倒霉被一块反弹的碎石击中，他身边的沈言倒是什么事都没有。 脑袋上被包扎的差不多了，护士收拾好东西暂时离开，宋景顶着有点沉重的头，转过去朝着另一边道：「江医生你没事吗？」 「我没事。」江南星一边收好止血带一边淡声道。 「我有事——！」 话音刚落丛欢直接扑上去，脸紧贴着江南星的腰可怜兮兮道：「天啊，好疼啊，浑身都疼！」 这姿势实在是感觉不太自在，江南星立刻道：「起来，不是已经给你包扎好了吗？」 本来伤员都是安排护士来处理的，丛欢这小子非不要，缠着江南星亲自给包扎。 「可是还疼……」丛欢说着脸还蹭了蹭对方的腰侧。 这仿佛耍无赖的行为让江南星下意识抬手就要拍开，然而垂眸看见这人后背上零零散散的小伤口，终是犹豫了一下没动手—— 当时江南星距离那道门很近，而火焰炸开之时丛欢第一时间抱着人转身卧倒，在一片混乱之中完完全全护住了怀里的人，因此江南星才能安然无恙。 终究算是保护自己才受的伤，江南星耐着性子道：「你还想怎么样？」 闻言丛欢瞬间抬起头，欢快道：「亲一亲吧，亲一亲就不疼了。」 江南星：「……」果然没有最作死只有更作死。 一旁的宋景已经是见怪不怪，丛欢这波正常发挥。 正当江南星开始考虑怎么把人踹开还不会碰到伤口时，医务室的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他立刻抬头，只见李熙不知何时过来了。 「李队？？」一旁看热闹的宋景不由自主站正，莫名有些心虚。 不过李熙并没有太关注宋景，目光一直落在江南星那边，面色不改，但眼中神色不明。 第26页 「李警官。」 见有来人了，江南星一边打了声招唿一边不动声色地想把腰上的人推开。 奈何丛欢这会儿像是铁了心，推了两下愣是没推开。 李熙的目光只与丛欢交汇了一瞬，然后立刻移开，旁若无人地朝着江南星道：「组里的审查差不多了，统计下来入侵者一共有十人，其中两人在化验室袭击了你，另外的人则抓捕了刘鹏想要离开。」 「而现在死亡六人，存活四人，其中三人重伤昏迷，一人清醒。」 「目前初步确定入侵者是d国人，应该和当初袭击郊区空屋的是同一批。」 「在郊区袭击的那群人之前已经详细审过，并没有什么重大发现，他们更像是僱佣兵，只是收钱办事，接下来组里准备开始审问入侵鑑证科的这伙人，有兴趣一起旁听吗？」 「当然。」江南星直接应下。 不出所料的回答，李熙点了点头，尽量表现的自然一些，平静道：「好，那待会儿见。」 说完李熙和往常一样给了一个礼貌友好的微笑，接着转身离开，只是在最后一刻，他的视线还是扫到了那个抱着人不放的傢伙身上，李熙的脸瞬间崩得有点紧，不愿久留，快步走开。 丛欢看着人匆匆离开，不自觉挑了挑眉，看上去心情不错，而这时头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松手。」 头上仿佛出现了「危」的字样，趁着对方还没狠心踹过来，丛欢赶忙松手，时间卡得刚刚好。 看着对方一脸讨好的样子，江南星懒得再气，随口丢下一句：「在这儿等着。」就准备去审讯室。 丛欢哪能让人单独去，赶紧跳起来跟上。 江南星看了看他，调侃道：「怎么，现在浑身不疼了？」 丛欢大言不惭道：「那肯定，亲爱的手艺太好了，包扎完就腰不酸腿不疼了！」 「不过，」说到后边他又话锋一转，期待道：「如果能亲一亲那肯定更好了。」 江南星：「……再吵我就让你气也不喘了。」 ——— 特案组，审讯室内。 此时的审讯室内早已聚了一批人，那嫌犯知道队友自焚而亡后情绪变得很激烈，不断吵闹并且自残，普通电子手铐都无法完全的限制住他。 警方没办法，只能给人注射了镇定剂，并安排人员近距离紧盯着他的动向。 又要防止嫌犯自残又要注意药剂用量，审讯还没开始屋子里就嘈杂起来。 可就在这种环境下，江南星一进门就察觉到一道视线，抬眼望去发现嫌犯竟一眼找到了自己，正目光悠悠地看过来，而这个嫌犯正是当时被江南星贯穿手骨钉在墙上的那人。 那目光中的恨意毫不掩饰，对于这种不在乎死活的人，他们的恨意是很恐怖的，因为这意味着他们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杀死你。 不过江南星并没有什么反应，顶着那杀人的视线自顾自找了一处角落的位置坐下，安心当一个旁听的观众。 只是那视线太过明目张胆和吓人，在场所有人都察觉到，甚至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避开嫌犯目光投射的方向。 如此嫌犯和江南星之间生生清出一条道，无人敢上前阻隔。 「你会死的。」面色灰白、双眼赤红的嫌犯沙哑道。 他说的是d国语言，话语通过同声传译器翻译出来播放，机器的音色机械且冰冷。 江南星目不斜视，依旧安慰地坐在那里，随口道：「人都会死。」 「你会不得好死！」嫌犯突然吶喊，语气和眼神一样充满着视死如归的杀意。 四周人员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了江南星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比起研究那个疯子嫌犯，他们更乐意去研究一个正常人，这或许算不上是不怀好意的打量，但终究有点冒犯。 很不巧，江南星十分厌恶这种目光，仿佛生理不适一般，他丝毫不惧怕亡命之徒的威胁，但他很讨厌来自众人的探究。 忍了片刻江南星的脸色微变，刚准备有动作却感觉眼前光线变暗，有人站到了他的面前，四面八方的目光瞬间被阻隔，不适感消失。 丛欢毫不畏惧地迎上所有人的目光，表情很自然，甚至面带微笑，道：「别浪费时间啊，赶紧审吧，怎么还让他这儿废话？」 「你们看这傢伙半死不活的样子，万一马上突然口吐鲜血、四肢僵硬、七窍流血，然后五脏六腑腐烂，肌肉僵化崩溃，眼球脱落……」 丛欢像是在调侃一般，脸上愉悦，但描述出来的死相却越发详细惨烈，最后还不忘朝着人笑吟吟道：「那多倒霉啊。」 明明是玩笑话，脸上也带着笑，但丛欢的眼神却莫名透着诡异和凉意，周围的人都有些发怔，嫌犯更是脸色难看。 「好了，进度快些！」李熙首先反应过来，立刻催促道。 众人如梦初醒，赶紧回神进入状态，审讯室内又恢復了忙碌。 那嫌犯回过神来不依不饶地还想再骂，但随即被警员压制住。 「你们组织来建云市想做什么？死者刘鹏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审讯员首先发话。 嫌犯死死盯着对方，最后只吐出一句：「滚。」 「不要以为不是本国公民就无所畏惧，你们持枪械袭击警方，这个罪名的严重程度足以绕过国际法对你们进行审判，我们有足够的权利直接在本国对你们用刑。」 第27页 「来啊，」嫌犯完全不怕，「我的灵魂将受眷顾，而你们都将是罪人，都将下地狱！」 话到这儿在场的警员脸色都不太好看，审讯最怕遇见疯子，尤其是这种似乎带着点宗教信仰、神神叨叨的疯子，你和他讲法律，他和你谈地狱，这谁不烦？ 但再烦也要审，警员们继续施压问话，可惜一直效果不佳。 「你的同伴自焚，连尸体渣子都找不全，你也要这样？」 「他们完成了使命，灵魂已经升华！」 「你们的组织根本不在意你们的死活。」 「我们的神明无时无刻不注视着我们！」 「………」 审讯员恨不得撂担子不干了。 众人商讨着到底该怎么处置这神经病，李熙下意识看向一个角落，江南星正坐在那里，丛欢则站在他身边。 丛欢对审讯似乎兴趣不大，微微低头正在和身边人聊着什么，眼中神色轻快明媚，江南星倒是没有主动应答，但同样没有将人赶走，而是默许了他的行为。 看见这一幕，李熙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忽然道：「江医生你有什么建议？」 突然被点名，两人的谈话被迫终止，江南星扫了一眼嫌犯，淡声给出结论：「我建议死刑立即执行。」 「好，我贊成。」一旁的丛欢立即捧场。 此话一出，审讯室内稍稍安静了两秒，连嫌犯的表情都空白了一瞬，接着又表现得更加暴怒。 「你这种人、这种人……」 嫌犯咬牙切齿地想要说出什么诅咒，不过随即被对方抢先打断：「你为什么觉得你们这种闯到警局胡乱袭击、发疯自焚的傢伙灵魂能升华啊？难道不应该直接下到地狱最深层吗？」 「什么胡乱袭击！」触及这个，嫌犯情绪爆发，怒吼道：「我们是奉神的旨意，来这里诛杀恶魔！」 江南星没有停顿，很自然地把话接了下去：「你们是d国人，神明自然也是d国的，来我们国家杀什么恶魔？」 「神无处不在！你们这群愚人，国家被恶魔入侵都不知道！」 「哪儿来的恶魔？不会是什么算命的倒霉被你们盯上，你们千里迢迢来欺负个手无寸铁的神棍吧？」 「你胡扯！！」自认为崇高的使命被人蔑视，嫌犯气血翻涌，喊道：「那是真正的恶魔，隐匿于人群，会侵染堕落之人让他们变成魔物！我们费心费力以圣火净化魔物，一路追踪，半个月前刚刚跟着那只恶魔到这里，你们还……」 话到这儿，嫌犯的理智突然上线，声音戛然而止——他似乎说的太多了。 眼看着对方透露出关键讯息，李熙赶紧追问：「你们追杀的恶魔是谁？」 按照嫌犯的说法，刘鹏应该只属于「被恶魔侵染的人」，而所谓真正的「恶魔」大概就是那诡异尸体的始作俑者！ 被人摆了一道套出这么多话，嫌犯脸色难看，死死咬住嘴唇。 见他不答话，李熙刚准备採取措施逼问，这时嫌犯却突然再次开口，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阴沉沙哑道：「是他。」 而他看着的人正是江南星。 嫌犯注视着人，无比认真道：「teufel.」 ——恶魔。 第12章 恶魔 teufel，恶魔。 这个词彙再度出现，江南星想起来，当时在化验室外见到这个嫌犯，那人嘴里也曾一遍遍念叨这一个词。 就在审讯室内气氛开始有些诡异之前，众人看见江南星缓缓起身，朝着李熙平静道：「他没什么用了。」 说完似乎对这场审讯失去了兴趣，眼中满是无趣，甚至懒得再分出目光看过去。 「我说是他！」嫌犯见对方如此淡定，大声提醒道：「你们没听见吗？！」 「你是真傻还是当我们都傻？」丛欢看那傢伙拼命泼脏水的样子，忍不住道：「你们半个月前刚追杀到这里，不是吗？」 此话一出，嫌犯也立即发现言语中的漏洞，顷刻噤声—— 他们半个月前跟踪「恶魔」刚刚到这里，那只要查一查江南星的行程，这指认根本没什么可信度。 嫌犯满脸阴沉，紧接着又转了目标，冲着丛欢大喊道：「恶魔是他！」 丛欢指了指自己，茫然道：「我又成恶魔了？」 「你听得懂d国的语言，当时在走廊还让我闭嘴，不信你们可以查监控，你就是恶魔！」嫌犯咬牙，继续释放烟雾弹。 听见这个李熙有些敏锐起来，丛欢是近期回国的，一定要追究的话，他的行程确实更符合特徵。 谁料对于这点丛欢直言道：「对啊，我当然听得懂，我就是在d国留学的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但我回国是一个星期前，海关信息可查，和你们的『半个月』也对不上啊，快，你赶紧重新挑一个当恶魔吧。」 那语气中不乏戏嚯，李熙赶紧阻止这场闹剧：「够了。」 明眼人都看出来，嫌犯这是要死保那个「恶魔」的身份，不可能再轻易交代出来了。 对此李熙十分不理解，「你们为什么要保护他？」明明是来「诛魔」的，为什么要死守他的身份？ 「他们不是想保护他，」江南星的声音从后边传来，语气一贯平稳淡然：「他们是想亲手杀死他。」 李熙回头，追问道：「什么意思？」 第28页 「他们要不是『法律审判』，而是『火刑诛魔』。」 这群教徒只想以他们的方式杀死「恶魔」，自然不会透露出那人讯息，防止警方捷足先登。 心事被戳破，嫌犯脸色铁青，直接暴起想要袭击但随即就被周围警员死死按住，然而下一刻，他大叫一声，口中突然溢出鲜血。 周围人皆是一惊，当场愣住。 江南星倒是镇定，不换不忙地提醒道：「他咬舌了，不过不严重，先把嘴掰开止血吧。」 丛欢看着那样子摇了摇头，惋惜道：「什么了，还咬舌自尽，看来这组织文化水平高不到哪儿去。」 这一番赤裸裸地嘲讽气得嫌犯恨不得直接把血吐对方脸上，可众人立刻围上去展开急救行动，他被强行堵住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边建议你们拜神的时候也多多拜託神教点常识性知识，不然信徒显得太蠢神肯定也觉得掉价。」 「唔！唔唔唔……！」 「不过兴许你们的神也没啥知识，不然怎么能把你们聚一起，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王八耗子聚一窝，对吧？」 「唔！唔！！」 嫌犯眼里都恨不得喷血，简直就像要一口咬死对方，警员都忍不住让丛欢少说点儿，别给人气死了。 审讯室一片混乱，这种情况了审讯是没办法进行了，李熙抽不开身，回头想让人稍等会儿，江南星则抢先道：「我先出去，别的事可以待会儿再谈，先不打扰了。」 如此也算是正合心意，李熙点点头，然后赶紧指挥队员处理好嫌犯关回去。 江南星径直离开了审讯室，一旁的丛欢见他离开直接抛弃嫌犯，赶紧又黏了上去。 出了审讯室，周围立即安静了不少，江南星扫了一眼身边跟着的人，忽然确认道：「你听得懂d国语言？」 丛欢不假思索道：「当然，我语言很有天赋的，发音一等一的标准，我可以用八种语言说『我爱你』，亲爱的你想不想听？」 丛欢满脸精神抖擞、兴致昂扬，可江南星却是答非所问道：「当时在化验室外，你就已经听懂那人的话了？」 化验室外，江南星一刀直接刺穿入侵者的手骨，毫不留情把人钉死在墙上，眼中的狠戾与冷血一览无余。 而当时那人在看见他眼睛的那一刻就在拼命大喊「teufel」—— 他认为他是恶魔，至少在那一刻，应该不是想诬陷。 江南星的目光落到对方身上，那眼睛并没有情绪，只是很平静地在观察着，他在观察丛欢的反应。 江南星仔细思考过，不管丛欢出现什么样的情绪，他都不会意外，不管是奇怪、纠结、焦虑……甚至是害怕，他都不会意外。 然而下一刻，眼前人的嘴角忽然上扬，走近一步瞬间拉近距离，低头似乎是想在眉间落下一个吻，但最终掠过，转而在耳边亲昵道：「对，我听懂了，所以我没忍住教训了一下那个傢伙，他实在太找死了。」 「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是江南星没想到的，他稍稍愣了一下，立即后退想要避开，但丛欢顺势上前，直接把人抵到了墙上。 后背不轻不重地撞到墙上，江南星微微抬头便看见丛欢，对方的姿势带着一点禁锢，但终是没继续上前，只是这么看着人。 而这个视角也让江南星第一次意识到，丛欢是比自己高不少的，身形的压迫可以完全禁锢住他……这个总跟在身后玩笑讨饶的人，实际比自己更高更强壮。 不过这种压迫感只存在了一瞬，下一秒丛欢笑道：「对着你喊恶魔，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那人该打。」 这似乎只是一句调笑，江南星故意反问道：「怎么？你觉得我是天使？」 听出这话里带着丝调侃，丛欢低头笑了笑，温热的气息离得很近，江南星微微皱眉，打算直接推开人，但刚抬起的手臂突然被人抓住，丛欢又靠近了一分，望着对方，无比认真道：「不是天使，是美人鱼啊。」 江南星愣了愣。 丛欢没有选择纯洁无瑕的天使，而是选择了各种神话传说中，亦正亦邪的人鱼。 关于人鱼的传说很多，各种形象也是不尽相同，或善或恶，或柔弱或残暴，优美的歌声、嗜血的本性、神秘的行踪，还有……永生的秘密。 江南星忽然抬头，追问道：「为什么是这个？」 面前的丛欢眼神不改，在江南星有些凝重的目光中很自然地伸出手抚上对方的脸颊，斩钉截铁道：「当然是因为美啊！」 江南星：「……」 丛欢在人鱼所有不寻常的传说特徵中，选出了最寻常普通的那一个。 正当江南星懒得再废话准备一脚踢开对方时，一旁忽然传来「啪嗒」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落地上。 两人不约而同地偱声看过去，只见沈言正站在走廊拐角，手上的文件夹掉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两人，满眼呆滞。 眼看着来人，丛欢立刻松开禁锢。 「江、江……你们这样……不、不太……」 不能怪他大脑宕机，沈言这个角度看过去，两人刚刚仿佛就是在拥吻一般，属实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刺激。 给孩子都吓得结巴了，江南星无奈，刚准备解释，丛欢箭步上前，抢先发话道：「明白明白！以后不会了！」 第29页 这话很明显让误解更深，沈言只知道干瞪眼了，愣在原地一言不发。 「闭嘴闪开。」江南星警告道。 「好嘞。」丛欢应下，听话的很。 江南星看着目瞪口呆的沈言刚想发话，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卡住—— 怎么解释，解释什么？难道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可人家也没说自己看见了什么，这样解释反而带了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犹豫再三，江南星干脆不管了，转移话题道：「是来找我的吗？有什么事？」 「哦，哦！有有有……」 沈言手忙脚乱地把地上的文件捡起来，尽量整理好情绪，道：「这是化验室的报告，屋子内烧毁严重，那几人的尸体都有残缺，其中……刘鹏的尸体基本被烧得只剩残渣了，细胞组织全部破坏。」 「化验室无法再提取任何有用信息，所以现下已经将残留物送到了合作的研究所，希望他们能有所发现。」 说白了，都烧成那样了，鑑证科是无能为力了。 江南星接过文件扫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沈言小心抬眼看了看对方，犹豫了一下，道：「之后鑑证科暂时就没什么事了，江医生你也休息休息吧，这两天实在……挺混乱的。」 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沈言似乎还心有余悸。 「我没事，你先回去休息吧。」 江南星将报告递了回去，沈言刚准备接过，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即抓住对方的手腕，紧张道：「哦，对了！江医生你右手有伤来着！怎么样了？这一折腾有来得及换药吗？」 当时江南星在郊区遇到袭击受伤，沈言早听说了，先前又是尸体又是入侵者的他没注意，现在突然想起来，着急忙慌地想要检查。 江南星大概没想到他忽然提起这事，愣了一秒才抽回手臂，可他的袖口本就比较宽松，被这么一抽直接露出半截手臂—— 手臂处的肌肤洁白无瑕，甚至称得上一句冰肌玉骨，别说疤痕了，就连个红痕都看不见。 沈言看见这一幕似乎顿了一下，疑惑道：「不是右手吗？」 江南星则立刻把衣袖整理好，并没有作答。 沈言满是不解，自言自语道：「好奇怪，江医生的伤口，恢復这么快吗？」 听见这话，江南星不自觉按紧了袖口——这确实，很奇怪…… 「处理及时，用药合适，有人就是能恢復得很快啊，每个人体质不一样，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时丛欢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沈言抬头顿了顿，喃喃道：「但我从没见过这么快的啊？」 丛欢直接过来揽上他的肩，语重心长道：「说明你见的不多，而且我告诉你，这个回復速度其实是有个定律的。」 沈言一脸懵：「什么定律？」 「长得越好看的人恢復得越快。」 沈言：「……啊？」 丛欢说着挑眉眼神示意江南星，笑道：「你见过比他好看的人吗？」 沈言忍不住顺着他的指示看向江南星，愣了几秒，像是终于听懂这逻辑了，先是望着江南星不由自主点点头，接着忽然脸红，转过来朝着丛欢勐摇头，道：「没见过！」 「对啊，」丛欢眉开眼笑，「所以恢復速度是最快的没问题吧。」 「对！没问题！」 江南星：「……」眼睁睁看着丛欢把沈言忽悠瘸了，这傢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是真的厉害。 半骗半哄地把人忽悠走了，丛欢转过身盯着袖口靠近了一点，确认道：「真的全好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面对他江南星似乎不想隐瞒，淡声道：「对。」 「那太好了！」 眼前人不见一点疑虑，满是欢喜，江南星忍不住道：「你不奇怪？」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好事吗？ 江南星不自觉垂下眼帘，神色不清。 「当然啦，」这时丛欢忽然上前一步，抓住对方的手认真道：「不受伤才是最好的，不然的话……」 「不然什么？」 丛欢脸色一变，满眼悽苦道：「不然我要心疼的。」 江南星愣了愣，然后下意识抽回手，侧身快步离开，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关我什么事。」 ——— 李熙好不容易处理好那嫌犯，紧接着就马不停蹄到鑑证科去找人，赶到的时候江南星正在指挥着丛欢打扫，解剖室的血迹已经不见，各处物品都已归位。 丛欢一边积极地打扫一边围着江南星插科打诨，虽说基本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但聊得多了，江南星还是会时不时回个一两句。 这场面倒也称不上，可意外地很和谐，就好像双方也许相处还不算融洽，但已经逐渐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想到这儿李熙的心中莫名有些凝重，立刻加快脚步走入。 「抱歉，久等了。」李熙抢先道。 「不久不久，」没等江南星回话，丛欢从善如流地接过来话，「我们再等一会儿也没事。」 听见这话李熙心中更加沉重，忍不住皱了皱眉。 「把打扫的东西收拾回去。」江南星嘱咐道。 面对他的指令丛欢答应得很爽快，毫不怀疑地收拾东西去了，不再把注意力放到李熙这边。 第30页 「李警官。」江南星走近两步，如往常一样打了声招唿。 「嗯，」看着眼前人李熙赶紧收拾好情绪，正色道：「刚刚的嫌犯已经处理好了，只是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暂时是不能审了，而另一个一直昏迷，目前审讯只能暂时终止。」 对于刘鹏一案，江南星一开始是申请了编外人员跟进的，所以有关这件案子的情报对他完全不用保密。 可如今刘鹏的尸体完全被毁，警方掌握的后续线索也有限，他的跟进大概只能到此为止了，后续的内部资料没有允许李熙他们不能再透露太多。 没头没尾地被迫止步在这里，听上去实在不怎么好受。 李熙悄悄打量对方的神色，万幸江南星似乎没有意外或者不满，只是轻轻点点头应了一声。 李熙随即又道：「组里已经在汇总半个月左右从国外来往建云市的人员名单了，我们会尽快排查。」 「辛苦。」 公事谈得差不多了，稍稍沉默了两秒，李熙鼓足勇气缓声：「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 「确实有一个事。」 想不到对方竟然应下，李熙心中一跳，瞬间抬起头。 「可以抢先重点调查一下程誉吗？」 「啊？」李熙一顿，「可以，只是为什么忽然提这个？」 江南星眼中沉静，提醒道：「不是说过吗，程院长就是近期回国的。」 此话一出，李熙立刻反应过来，不由得心中一颤，眉头紧锁，沉声道：「好，我知道了。」 江南星没有多言，向他点头示意，随后便转身准备直接结束对话。 眼看人要走，犹豫了一下，李熙还是上前一步问道：「你下一步准备去哪儿？」 江南星微微侧身，道：「鑑证科没什么事了，自然是回家，李警官不用担心，报告我已经交上去了，快些去忙吧，再会。」 这一句道别直接把李熙心里其他的话全部堵回去，他只能顺着道：「好……再会。」 屋子里的丛欢早就收拾好了东西，正拎着包乖乖等人，见人终于回来声情并茂道：「亲爱的我等你等得好苦啊。」 「就五分钟。」 「一日不见你我如隔三十秋。」 「………」 江南星懒得再掰扯，本想拿上东西径直离开，但在走之前却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回家。」 「好嘞！」 第13章 试探 天光渐暗，屋子里逐渐变得昏暗，猫儿在门口等了一天都不见动静，只好尾巴摇了摇，然后返回客厅，跳上沙发趴下休息。 周围安静无声，猫儿似乎心情不佳，尾巴无精打采地落下，把自己蜷成一团。 而就在屋子完全暗下去之前，紧闭的大门终于传来响声，猫儿的耳朵瞬间一动，听着那开门声迅速跳下沙发跑过去！ 「喵呜。」 门一打开猫儿就窜上前，撒娇一般蹭了蹭。 江南星随手把东西放在玄关处，弯腰摸了摸猫儿的头，道：「它是不是饿了？」 丛欢很自然地接管过东西，一边找地方安放好一边道：「出门前我留了猫粮，它知道地方，而且我们就一晚上没回来，不会饿着的。」 「哪儿来的猫粮？」 「当然是我买的啊，不是要养它嘛，还有个窝在阳台那边，不过我看它更喜欢趴沙发上睡觉。」 手底下的猫儿确实身体状态挺好的样子，只是大概孤零零在屋子里呆了许久，这会儿粘人得很。 小猫缠上就不让撒手了，江南星没办法只好把猫抱了起来。 抬头看见丛欢已经把屋子的灯打开，这会儿正在逐一安置路上买的东西—— 说实话江南星自己真的不是很会过日子的那种，好好一间三室一厅，其中一间愣是布置成工作室，里边乍一看和鑑证科化验室似的。 厨房常年不用，整日积灰，冰箱存放着各种不可描述的东西，随手打开估计能给人吓得半死，整间屋子除了工作室一切从简，俨然没一点生活气息。 但丛欢很不一样，可能是因为常年独自在外留学，他的动手能力非常强。 要养猫了，及时买好猫粮猫砂，准备好打扫机器定时除毛；房间那边有一管灯光线暗淡了，早点拆下买了新的换上；阳台晾衣服不方便，自己动手组装新的晾衣杆…… 没一点「外人」的自觉，就好像是他在布置自己家一样，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真算得上某种意义上的「宾至如归」。 「亲爱的，」丛欢忙完手上的事，转过来热情道：「回家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看着人满眼亮晶晶的模样，江南星不为所动，将小猫安抚完放到沙发上，回復道：「洗澡，睡觉。」 「哪有太阳刚落山就睡觉的啊。」丛欢不满。 「那你想怎么样？」 丛欢小声道：「咱们就不能有些睡前活动吗？亲爱的，一起过日子不能这么冷淡，要像我一样寻找生活的乐趣。」 这个「睡前活动」，可以是散步聊天看电影，也可以是某种十八禁，丛欢没明说，反正他都愿意。 这段话其实玩笑的意味更多，丛欢已经做好对方拒绝或者干脆叫自己滚的准备了，可谁知下一秒江南星却爽快应下。 「可以。」 「好嘞……嗯？啊？？」丛欢一惊，一时没反应过来。 第31页 江南星神色不变，道：「我先去洗澡，回来再做。」 「……啊？？？」 说着江南星不管对方那又惊又疑的目光，迳自拿上衣服前往浴室。 丛欢脑袋短路，张口还想再问，江南星忽然半路回头，道：「马上你也最好洗一下。」 丛欢的智商还没上线，下意识道：「为什么？」 「因为那样方便一些。」 方便？哪种方便？方便什么？干什么方便？？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事实证明人在心猿意马的时候智力会大大降低，思维直接跑出八百里外，拉都拉不回来。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丛欢洗完澡出来，一抬头就看见江南星正坐在沙发上逗小猫，见他出来主动招了招手。 刚刚浴室里有些热，丛欢感觉脑袋被热气熏得不太灵光，木讷地站了几秒。 「快过来啊。」见人不动，江南星催促道。 不知道是不是丛欢的错觉，江南星此刻的语气比平时对他的温和了不少，难得显得亲近。 是以尽管「疑点重重」，但身体还是第一时间顺从了对方的指令，乖乖走过去依着指示坐在他身边。 将丛欢的一系列举动尽收眼底，江南星忽然笑了笑。 这人不常笑，容貌出众但气质寒凉，叫人见了欢喜又不敢太靠近，然而现在，这双眼睛染上一丝笑意，若初雪映日，剎那惊艷。 丛欢的理智持续掉线，盯着人不由自主道：「我们……」 话没说完江南星忽然靠近了一点，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噤声。 丛欢立刻照做。 「我以为你会很熟练。」 江南星的声音悠悠传来，丛欢不知道如何作答。 两人离得近了，他似乎闻见了江南星身上沐浴露的气味，目光不由自主下移，透过有些松垮的衣物看见一片雪白…… 丛欢察觉到自己的手被对方抓住，紧接着听见江南星道：「没事，多做几次就习惯了。」 丛欢下意识吸气，然后在心跳明显加快之前，他眼睁睁看着对方把针管扎进自己的手臂开始抽血…… ……… …………… 哦，原来是这个「睡前活动」。 开始抽第二管血的时候丛欢已经变得面无表情，是的，从心猿意马、意乱情迷到波澜无惊，只需要一管血。 说实话这事不难猜，以丛欢对江南星的了解和逻辑推理，甚至只要在此之前多追问几句，都不至于闹出乌。 但耐不住江南星有意误导，丛欢被他一系列的说法给砸晕了。 有种被耍了的感觉，但带来的挫败感只存在了一会儿，下一刻丛欢又笑了起来，道：「亲爱的，你故意的？」 「什么？」江南星状似不知情地反问，但上扬的嘴角暴露了他的心思。 「我洗完澡更方便？」 「对啊，洗完澡血管更清晰，自然更方便抽血。」 「你以为我很熟练？」 「你是医药公司的实习生，这种工作至少不陌生吧。」 两人都心知肚明，但就是不承认。 丛欢质问无果，也不恼，反而笑意更甚，大大方方地配合用药。 等今日的抽血和注射都已经完成，江南星把血样放到盒子里，这时丛欢忽然问道：「你希望我很熟练吗？」 乍一听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的，江南星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事实就是，你确实不熟练。」 丛欢平日里嘴上又是领证又是海王的，什么话都敢说，但刚刚放几个烟雾弹就让其脑袋短路，足可见根本没什么经验。 丛欢听见这话笑了笑，接着就在对方起身准备离开的瞬间忽然上去将人扑倒在沙发上！ 一旁休息的小猫受惊，直接跳下去，很有眼力见识地熘走了。 沙发很软，这一下子倒也不至于疼，只是这么大一个人按住自己实在不好受，江南星眉头紧锁，立刻道：「松手！」 丛欢撑着手臂看着身下的人，眼中笑意不减，眉目间带着一点少年人的轻狂，道：「我不熟练，你可以教我吗？我会学的。」 江南星毫不客气道：「我没这个兴趣，松手。」 平时闹到这步也就差不多了，谁知这回丛欢却没有很快听话，依旧安静地看向底下的人，背着光线，面容昏暗。 江南星稍稍顿了顿，紧接着想做出些行动，而这时身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俯身下来。 江南星一惊，下意识想迴避，但最终对方只是在自己脸颊边轻轻吻了一下，或许连吻都称不上，那点气息和触感如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三管血、一管药，我说了，要补差价的。」 语气里带着点笑意，随后丛欢趁着人还没反应过来收拾自己，赶紧起身。 「有话好好说，别动刀别动刀，不至于！」 眼看着对方手上寒光闪现，丛欢立刻躲开，有些委屈道：「亲一亲又不掉块肉……」 看着他委屈小声控诉的模样，江南星默默拿起手术刀。 「错了错了！再也不敢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丛欢选择直接讨饶，立正挨打。 丛欢这傢伙，道歉兴许没什么诚意，但撒娇那可是真心实意，语气动作表情，每一项都把握得恰到好处。 第32页 这种情况江南星实在是不好下手了，干脆收拾东西道：「活动结束，把地拖好然后睡觉。」 「好早，可能睡不着哎。」 「睡不着就数羊，实在不行那边有安眠药，管够。」 将血样拿好，江南星不再管这傢伙，起身准备前往工作室，而身后的丛欢忽然开口道：「亲爱的，明天这个活动继续吗？多来几次我肯定就熟练了。」 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指什么，江南星微微偏头，同样意味不明地反问道：「你想持续多久？」 丛欢挑了挑眉，轻声道：「那自然是一辈子最好。」 一辈子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已经算是属于一个人的永恆。 一生的爱，即为永恆的爱。 不过这种话从丛欢嘴里说出来倒也不奇怪，江南星完全可以像往常一样忽略甚至泼点冷水，但不知为何，脸颊边似乎隐隐有些灼热感，刚刚那个吻的气息萦绕不散。 于是鬼使神差的，江南星侧身，注视着身后人的眼睛，询问道：「你认识我吗？」 乍一听没头没尾的，但丛欢没有露出疑惑的神情，从容笃定道：「我当然认识你啊。」 某些尘封的东西被打开，江南星不由自主走近一步，追问了一个藏在心底许多年的问题：「那我是谁？」 丛欢不假思索道：「你是我爱的人啊。」 听见这个，江南星准备上前的脚步一顿——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回答。 「真的，亲爱的你不信吗？」 江南星懒得再理他，简洁道：「赶紧打扫，赶紧睡觉。」 说完独自走入工作室，直接关上门。 ——— 外头的动静没有持续太久，丛欢很听话地拖完地，收拾好东西就睡觉去了。 江南星一边完成手上的操作一边听着声音，直至外边完全安静下来。 今日的血样观察完毕，异常因子的活性经过自制的药物已经大大降低，虽然还没完全消灭，但可以维持在一个稳定的范围，接下来只要继续操作…… 想到这儿，江南星忍不住发散了思维——这种异常因子如此活跃特殊，如果可以让他们和人体维持一种永远的平衡的话……那么…… 思绪到此戛然而止，江南星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了自己的手臂上，接着慢慢按住手臂，神色复杂，耳边响起白日里沈言的疑惑—— 「好奇怪，江医生的伤口，恢復得这么快吗？」 第14章 诊所 案子暂时不适合过问，江南星也没必要再去鑑证科，自然就去社区诊所上班了，附近邻居看见诊所开门，大清早就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这巷子偏僻老旧，周围住的也大多是老人小孩，一般大病是肯定要去医院的，但一些琐碎小病他们肯定更乐意先找个离家近的小诊所看看。 「孩子没什么事，回去休息休息就行。」 面前的老人牵着孙子满眼着急，赶紧道：「不行啊医生，不用打针挂点滴，那至少开点药吧。」 「真的没事，小孩吃太多药不好。」 老人不依不饶道：「可他说肚子疼，医生你还是再认真看看吧。」 「……他装的，只是不想去学校而已。」 ……… 「小江啊，我最近总是腿酸得厉害，走路不得劲，这是怎么回事啊？」 「您平时跑太远了，筋骨受不住，适当歇息一下就好。」 「可是网上说我这膝盖骨疼大概是有肿瘤了。」 「……髌骨肿瘤一般会出现局部肿胀和包块，您并没有这些症状。」 「可是网上说……」 ……… 「医生啊，我这两天头昏眼花的，心里不踏实，这两天来了个年轻人推荐一款健康器，我要不要试试？」 「不建议。你胸闷只是因为天气干燥，家里通通风，多喝水。」 「真的吗？但是隔壁王姐说用了健康宝感觉好多了，那年轻人不错，给我打折，原价五千现在只要一千八。」 「……真不建议。」 「可是那个健康宝……」 ……… 一早上与其说是看诊不如说是陪聊，这大爷大妈倒也不至于胡搅蛮缠，但一个道理基本要反反覆覆地讲几遍才能给他们讲明白，得亏江南星有耐性。 丛欢在一旁观望了半天，突然明白江南星为何性格如此处变不惊—— 天天这么训练，要是不淡定早气出三高了。 再次帮忙把大妈哄着劝回去后，丛欢回头提议道：「要不下次干脆开点维生素什么的，给他们吃了也安心些。」 江南星一边收拾柜子的药品一边冷淡道：「没必要，浪费。」 听这语气实在是冷漠，仿佛一个不把患者当回事的冷血医师。 然而丛欢却笑了笑，倾身趴在柜檯上抬头看向对方，追问道：「是怕浪费这里的药，还是浪费他们的钱？」 江南星作为一个看着十分年轻的医生，一般情况是不太符合老年人对「名医」的刻板印象的，但今日这诊所一开门，周围的大爷大妈就算没什么病都要跑过来聊两句，足可见这些老人是真心接纳江南星。 或许老人家在一些方面容易情绪化和固执，但他们不是真傻，日久见人心的道理总是明白的。 丛欢眉眼弯弯，意有所指道：「亲爱的，你真的很可爱啊。」 第33页 从没听别人这么形容自己，江南星迎着那笑吟吟的眼睛有些不自在，立刻要斥人去干活。 而这时门铃又响，一个中年人小心翼翼地走入，看见江南星后，神色随即变得紧张起来，这么大一个人十分拘谨地站在门口，唯唯诺诺道：「江、江医生……」 老人小孩见多了，中年人倒是丛欢这几天第一次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人面色灰败，黑眼圈严重，看着精神状态不怎么好，但粗略判断身体应该也没什么重大疾病。 江南星明显认识这人，微微皱眉，神态甚至称得上有些不友好。 「江医生，我想……」 「你又过来了，」江南星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该说的我上次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那男人抿了抿唇，刻意忽略这句话，继续道：「琪琪又开始发烧了，她很难受，我想要上次那个药让她退烧。」 听起来只是一个忧心孩子的家长，本该没什么问题，但江南星的眉头皱得更紧，强调道：「钟先生，你的女儿已经没有意识了，也不会难受。」 钟伟立刻道：「不对，我看见了，琪琪在哭，她真的很难受！」 「那是她的泪腺系统出了问题，我再说一遍，她没有意识。」 「不，」钟伟摇摇头，眼中又是恍惚又是坚定，上前喃喃道：「我的女儿还活着，她还在唿吸，她的心脏还在跳！求求你江医生，我只是需要上次那些药，你只要把那些药开给我就行。」 江南星沉声道：「钟先生，让你女儿安稳地走吧。」 「不！不！」 钟伟立刻冲上去但中途就被丛欢强行拦下，他不管不顾地乞求道：「江医生求求你，再帮我一回，只有你配的药效果最好，我不能没有琪琪，求求你了，求求你！」 说着钟伟直接就要跪下来，丛欢拉都没拉住。 「最后一次了，我只是希望她再陪我久一点，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求求您救救她吧……」 钟伟一边哭喊一边磕头，动静闹得不小，外边的路人都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有好奇的干脆驻足观望，见那男人泣不成声，可怜至极，而一旁的医生却冷眼相待，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江医生，我不能没有琪琪，真的不能……」 钟伟越哭越伤心，这情绪感染了不少人，然而江南星偏偏不为所动，看门口逐渐聚集的人更是不耐烦，沉声警告道：「出去。」 「江医生！江医生你也认识琪琪的，当初她还说过生日要邀请你一起，你还记得吧？她才九岁，就当可怜可怜她吧！」 听见这个江南星的脸色不见缓和，反而更加冰冷，钟伟还在苦苦哀求，不明情况的路人甚至伸长脖子想挤进诊所里边来，丛欢赶紧上前把玻璃门关上隔绝一点声音，然后回头悄悄给江南星使眼色。 如此僵持了半分钟，江南星最后冷冷开口道：「买药，先交钱。」 此话一出，钟伟有了点精神，赶紧起身，询问价钱后，小声道：「怎么……比上回贵了？」 「药品涨价了，有问题吗？」 「没、没，」钟伟拿出手机看了看，纠结再三道：「请问江医生，能不能……能不能先交一部分……」 这语气和神态可怜至极，但江南星眼中毫无怜悯，斩钉截铁道：「不能，我这儿不是做慈善的，要么交钱要么走。」 这话让钟伟的面色更加灰败，咬紧下唇。 「不交钱就别拿药，出去。」 钟伟浑身一惊，不敢再犹豫，连忙道：「给，我现在就给……」 顺利交钱拿到药品，钟伟脸上终于显露一丝欣喜，立刻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诊所。 这一系列举动实在显得很不人道，看热闹的人忍不住指指点点，细碎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医者不仁，蛇蝎心肠……」 「各位客人要买什么吗？」 就在路人评判得正欢的时候，一道热情的声音传过来，他们顿了顿，只见丛欢站在门口笑着推销道：「这里有治疗眼睛的、治疗腿脚的，还有治疗脑袋的，各位要哪种？」 听起来就像一般的推销员，只是这种推销怎么听怎么奇怪。 「哦，其实也有治疗碎嘴的，感觉各位很需要，要不要试试？」 如果说上一句只是有点怪的话，这一句就是明明白白的阴阳了，一群人听见这话脸上都不太好看。 「客人们要买吗？不要就赶紧麻利地滚远点怎么样？」 热情洋溢的表情配上这台词，着实显得诡异和疯癫。 一群人脸色难看，嘴里嘟嚷了几句，但也只敢嘟嚷不敢上前，横竖热闹看完了，兴趣也败了，聚集的人快速散开，门口终于清净了点。 丛欢冷眼看着远去的人，笑意淡了点，随后又立刻调整好情绪，转身返回。 江南星看着对方回来，两人对视几秒，像是都在等对方开口。 最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江南星开口道：「你想问什么吗？」 「嗯，确实有，」丛欢点点头，然后认真道：「亲爱的，我们午饭在哪儿吃？」 丛欢的神情依旧像往常那样轻快欢喜，像一只乖巧粘人的猫，刚刚的插曲似乎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想不到他开口就问这个，江南星稍稍愣了愣，道：「你不好奇其他事吗？」 第34页 丛欢直言道：「有点吧，但是不重要，你哪天想说就告诉我，我一直在听。」 随后他歪头笑了笑，半真半假道：「当然可以的话我更想听你说爱我。」 语气一如既往的随性轻佻，江南星没有立即回应，只是看着面前这人，对方望过来的眼神永远热情真诚，让人无法躲避，亦不想躲避。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丛欢也不催，耐心等待着，可以是等待一份解释，也可以是等待今天午饭的地点，或者是等待他的告白…… 无论江南星接下来说什么，丛欢都将照单全收，他能等待对方的一切，也能接受对方的一切。 「他的女儿在半年前已经被判定脑死亡，强行撑到现在，用药基本没有意义。」 江南星最终选择了这个回答。 「嗯。」丛欢并不意外，瞭然地点了点头，继续认真倾听。 其实解释到这里也可以结束了，但看着对方的眼睛，心中微动，江南星鬼使神差地加上了一句：「我没来得及参加她的生日。」 他记得那个女孩儿，一直记得。 江南星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像是在感慨又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眼中平静，看不见悲喜。 丛欢望着他，接着忽然靠近缓声道：「那些药远不止那个价钱。」 他用的肯定句。 下一刻丛欢的眼中多了些温和的色彩，牵起江南星的手，稍稍弯腰，展现出最无害的姿态，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心，像是在安慰，喃喃道：「你已经尽力了。」 江南星熟悉钟伟、了解那女孩儿的异常状况、知道该配的药方……这说明他不止一次为女孩看过病，不止一次劝过钟伟，也不止一次帮忙配过药。 他已经尽力，只是女孩不会知道、钟伟意识不到、旁人更是不了解。 不讨好、不讨巧，这大概是世上最没有意义的事，不过也还好，江南星不太在乎那些，但不在乎并不代表完全没有感觉。 手心的触感柔软而温柔，江南星下意识想要像之前一样抽回，但这次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动作。 正在他疑惑心中这种奇怪的感觉时，门铃忽然再度响起，江南星惊了一下，指尖微动，丛欢也发觉外人，适时站正拉开一点距离。 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门口，那人看清诊所内的情况后表情和动作都瞬间僵住。 「李警官？」 第15章 质问 这不是李熙第一次到巷子来找江南星。 说实话，李熙总觉得这巷子仿佛不太欢迎自己，不管是路上湿滑的苔藓还是老旧的路灯，或者是那只对自己很不友好的猫，无一不在排斥自己。 然而不欢迎归不欢迎，为了一个人，李熙依旧还是会过来。 他一直记得当年第一次找来之时，一路磕磕绊绊，在黑暗的巷子里差点没迷路。 最终在一处拐角，骤然窜过的人影吓了他一跳，还没来得及看清，再一转头眼前忽亮，猝不及防碰见刚好从屋子里出来的江南星。 后边窗口的灯光遥遥映出，那人逆着光站在眼前，就像是专门在等他。 或许李熙多少是有些迷信的，他相信这是命运带来的相遇，所以即使一直无果也从来没有放弃，只是现在……似乎有个人轻而易举地就到了他所无法触及的位置。 「李警官有什么事？」 诊所里会面后，李熙表示有事要谈，拜託江南星单独出来。 稍稍顿了顿，李熙强行收起心绪，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交给对方：「你之前提醒我们注意程誉，我让信息科提前调查了他，海关信息显示他是半个月前回来的，时间刚好和嫌犯所说的对上了，这是资料。」 江南星看了看那份文件，当面接过。 简单翻看了一下，基本是程誉的个人资料和国内外行程记录，大多数是公开的信息，倒也不算机密。 不得不说从资料来看程誉确实是一名十分优秀的医生，几乎将自己的毕生都献给医学事业，其精神不容置疑。 只是在翻到其中一份资料时，江南星的指尖微动，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一处记录上—— 资料登记，大约两年前，程誉在d国的知名大学学习访问，并且临时加入一个课题组，参与了其中一份项目。 而当初那份项目的投资方正是lebensborn公司。 「江医生？」李熙见人半天没动作，出声提醒道。 江南星立即回神，不动声色地将那一页扫过去，简洁道：「程誉嫌疑很大。」 不管是时间还是地点，他几乎全部对上了。 李熙点点头道：「我明白，不过孤证难立，目前以我们掌握的信息只能说是怀疑，我已经申请对其进行二级监控，但无法进一步行动。」 建云市本身就是旅游城市，一个星期前外地来往人员不说几千也有几百，光依靠这份行程完全没办法定论。 「现在看紧就行，别让他跑，也别让他死。」江南星把资料合上，淡声道。 李熙提议道：「要不我们尝试让程誉和拘留所里那两个被抓的异教徒接触试试，或许两方对上能露出些破绽线索。」 「没必要。」江南星直接否决。 「为什么？」 「那群异教徒虽然知道『恶魔』的存在，但很明显不知道『恶魔』的具体位置和面貌，否则早就杀上门了，哪等到现在，而且目前另外一件事更需要重视。」 第35页 李熙下意识追问：「什么事？」 「那些异教徒是追杀『恶魔』来到建云市的，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到过这里，更谈不上了解这里，那是谁引导他们去了郊区空屋，甚至到警局找上了刘鹏？」 而这个躲在暗处的引导者，不仅认识真正的「恶魔」而且还能联繫上那群异教徒，如此想来，或许他才是最危险的。 一语点醒，李熙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郑重地点了点表示了解。 正事大概聊的差不多了，江南星主动把资料递了回去，缓声道：「谢谢告知讯息，但警方的实体文件不适合放在我这儿，下次李警官可以不用亲自过来。」 江南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缓清冷，但李熙却下意识顿了顿。 说实话李熙也明白今日的访问有些突兀，明明这种非机密的档案资料直接线上发送即可，但他却偏偏在百忙之中都要亲自跑过来一趟，很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嗯……」 李熙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发觉自己的心思，含煳应下，见没有追问暗暗松了口气，但见江南星准备道别离开，他又忍不住开口道：「那位丛助理，我刚刚在诊所看见他了，他是住在附近吗？」 李熙找藉口亲自过来，其实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江南星听见这话很自然地回復道：「他现在和我住在一起。」 李熙动作一顿，即使早有预料，但真正得知这个真相的时候，他还是止不住心中一颤。 江南星看着他脸上细微的变化，适时上前一步，道：「李警官……」 「好吧，今天暂时就这些事，打扰了！」 江南星的话没说完就被对方高声打断，李熙礼貌微笑道：「组里还有不少事，我要赶紧回去了，就不叨扰了，谢谢江医生。」 语速极快，说完转身便走，完全没有给江南星回復的机会。 眼看着对方匆匆离开，江南星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气—— 他知道李熙的想法，同样知道对方亲自过来的目的，他想更明确地回復对方，然而李熙就像是掩耳盗铃一般，一直在迴避。 ——— 「他其实都知道吧——但他就是故意的！」 此时的诊所里，丛欢捏了捏小猫的耳朵装模作样地向它控诉道：「他知道李熙怎么想的也知道李熙为什么过来，但他故意默许我待在这里，就是拿我来拒绝李熙吧。」 「天哪，太可恶了，你看看，你要做一只好猫，千万别学他听见没有。」 丛欢一边「苦口婆心」地劝导一边对着小猫一顿狂撸，说起来是在控诉，但他眼中笑意不减，甚至带着一丝狡黠。 猫儿背上的毛被撸得乱七八糟，它不耐烦地摇了摇尾巴，「喵呜」了一声。 「你别抗议啊，我是为你好，不然你以后没猫要的，」丛欢信誓旦旦地警告，而下一秒又莫名得意道：「当然他不用担心，他有我啊，他怎么样我的喜欢！」 小猫：「……喵。」 小猫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其无可救药恋爱脑的气息，沉默片刻，尾巴一甩跑开了，拒绝交流。 「哎，你别走啊。」 丛欢起身要去追，而这时诊所的门铃响起，江南星回来了。 「亲爱的！」 丛欢的眼睛瞬间一亮，快速迎上去，顺便朝门后边警惕地张望：「那傢伙没跟来吧？他走了吗？」 江南星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早上难得生出的一丝亲近感消失，似乎又回到了两人初见时的模样。 丛欢察觉这一点后愣了愣，然后大惊失色道：「怎么回事？？那傢伙是不是编排我什么了？亲爱的我忠心耿耿你不要听信谗言啊！」 表演足够夸张也足够有趣，是他惯用的讨好手段，然而这次江南星没有接他的话，淡声道：「你说过当初受伤是因为在lebensborn公司的同行竞争，具体是什么竞争？」 突然提到这个，丛欢稍稍顿了一下，拿出之前的话术，无奈道：「我签了保密协议的……」 「程誉是从d国回来的，在此之前和lebensborn公司有过合作。」 江南星不等人说完直言道：「太巧了，我需要知道那个保密协议。」 不然丛欢有足够的可能和程誉扯上关系，于情于理江南星都不能再把他留在身边。 两人对视片刻，屋内一时寂静。 最终丛欢唿出一口气，轻声道：「好吧，我说实话，我一开始不能说的原因并不是lebensborn公司的保密协议，而是国际警方的保密协议。」 「国际警方？」 「或许你也已经有些猜想了，lebensborn公司确实有问题，他们在研发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把一种没有经过临床试验的半成品药物直接用到了病人身上。」 所谓半成品也就是没有经过任何安全评估的药品，风险不可估量，这情况就等同于把病人当活体小白鼠了，要论起来和投毒差不多。 可一般来说，像lebensborn这种体系成熟的医药公司，都有很完善的临床试验基地，根本不需要冒这种风险，剑走偏锋非要干这种事的话，只能说明那种药物实在特殊，并且价值巨大。 丛欢继续道：「国际警方当时盯上了lebensborn公司，并且成立了专案小组，我算是他们其中的一名线人。」 「而在差不多一个月前，我收到通知准备收网，于是按照原定计划，我将自己能接触到的一些半成品药物资料带出，离开了公司。」 第36页 江南星追问：「那你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建云市？」 「很简单，因为我逃出来后联繫不上小组成员了。」 「行动失败了？」 丛欢摇了摇头：「我不清楚，lebensborn公司在全球都享有声誉，这个行动覆盖了几十个国家，线人不止我一个，据我所知我也不是潜伏最深的那个，我能接触的信息远不如其他线人，本身就没那么重要。」 「所以可能是行动失败，也可能是单纯行动结束，反正我是完全失联了，甚至信息暴露遇到追杀，为确保安全只能先行回国。」 这么一听倒也算合理，但江南星随即问道：「那些资料呢？」 提到这个丛欢明显顿了一下。 江南星顺便道：「别和我说删了，你应该没那么傻。」 资料删还是不删按理说都不影响杀人灭口，这道理一想就明白，丛欢完全没理由删资料。 几秒后，丛欢微微张口刚想出声可被对方抢先打断：「还有你所谓的追杀，真的存在吗？」 这么多天相处，丛欢身边并没有出现什么直接威胁，江南星一直没有过问，但并不代表他没有注意到。 丛欢在脑海里以最快的速度组织好语言，可惜对方还是快他一步。 江南星淡声道：「你先别急着编故事，让我先来猜猜，现在的海关有很严密的信息安全检测，如果真是违禁药物的资料，哪怕是电子资料也不容易带出。」 「而出入研究所的检查肯定比海关还严，我想你也不是什么黑客高手，孤身一人想要带出资料难于登天，就算真带出来也很有限。」 「但其实也有一个比较简单的办法，不用藏匿装备、不用破解系统就能获得最有价值的资料。」 江南星声音低了一些，「那就是把药物直接注射到自己体内，正常检查很难查出来，不管是公司还是海关你都可以畅通无阻。」 如此丛欢身体里那种奇怪罕见的药品便有了解释，那就是lebensborn公司不惜冒极大风险也要研制的东西。 「至于所谓的追杀，排除掉所有可能性后我只能想到一种解释，」江南星眼神示意了一下丛欢的腹部，「伤口是你自己捅的。」 恰好出现在巷子里，恰好让江南星发现了伤口的异常……一切恰好的之后就是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江南星望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是专程来找我的。」 不是偶然的相遇，不是缘分的牵引，丛欢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很明确，他知道江南星住在附近，他甚至知道江南星一定会对这种奇诡的药品感兴趣。 两方沉默几秒，随后丛欢忽然笑了笑，轻声道：「你早就怀疑？哦，不对，你应该是早就猜到了，为什么现在才问？」 「之前很忙，而且不重要，没必要。」 很简单的理由，甚至给人感觉十分任性，冷漠又任性。 不重要，所以不在乎，只是如今似乎和案子有了联繫，江南星才决定追问。 丛欢望着人，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低头轻笑了一声，感嘆道：「听着真绝情啊，不过——」 他忽然抬头，眼中笑意不减，直言道：「我爱死你这样了。」 这傢伙从不忌讳表露爱意，大胆、热烈，甚至还有点疯狂，不过这份看似炙热的感情并没有影响到江南星，他恍若未闻继续质问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丛欢目光深沉，没有回答。 江南星沉默片刻，又问出了上次那个问题：「你认识我吗？」 「或者换一个说法，『江南星』真的是我的名字吗？」 第16章 故事与真相 事实上，江南星目前虽然算是s国公民，但他的身份信息上一直标註着「存疑」。 按照资料记录，江南星的原国籍并不在s国，而是七年前为躲避本国战火走国际援助移民而来的。 这种人道主义救助倒也常见，各个国家都有，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可问题就在于当时运送江南星这批移民者的船遭遇了海难。 海难导致多人丧命，移民者的各项身份信息也损毁严重，本国对接之时很多人的信息已经无法验证，其中就包括江南星。 登记表上确实有这个人名，但能证明他身份的除了那张登记表就只剩下了一份手写的信息档案，原本的国家已经政权分裂，内部一片混乱，根本无法对接信息。 而且江南星本人因为海难的影响被医生确认失忆，无法进行有效审问。 说白了，这人可能是正规移民过来的，也有可能是偷渡的，由于资料损毁，两者都无法证实。 最后秉持着「疑罪从无」的原则，本国还是接纳了江南星，只是相对限制了一些权力。 建云市警局的人和江南星相熟，最开始也是因为他们需要对其进行一定程度的观察监控。 毕竟没有人能保证他没有威胁，连江南星自己都不能——自他醒过来，一切都是陌生的，记不清来处，同样看不见归处。 而在这种情况下江南星早早意识到丛欢兴许认识自己，却一直拖到现在才开口追问，叫人感觉他不仅是不在乎丛欢，甚至也不太在乎自己。 如今面对这个问题，丛欢只是微微皱眉，并没有很快回答。 江南星等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道：「你还有三分钟的时间说明一下前因后果，要不就去柜檯那边坐一会儿，等特案组的队员过来带你去审讯室，到时候你想编故事还是说明真相都随意。」 第37页 丛欢的表情微变，无奈道：「在你眼里我好像很喜欢编故事，那我之前说的话你是从来没信过吗？」 「我更倾向于你的话真假参半，你还有两分钟。」 丛欢抬眼奇道：「那你认为我哪句话是真的？」 江南星看向对方。 丛欢本以为他不会作答，谁知下一刻江南星淡声道：「你对我没有恶意。」 丛欢一愣，很明显他没想到会是这句，反应过来后忽然笑了起来，眼中温柔，惊喜道：「天哪亲爱的，你知不知道这话由你说出口，就像说在情话一样！」 「你还有一分钟，准备去审讯室感嘆这句『情话』吧。」 「好好好，」丛欢赶紧举手投降，刚刚那点落寞的情绪似乎一扫而空，立即道：「其实前因很简单，我是来找你救命的。」 「你应该也意识到，我身体里那种药物不是什么好东西，虽说不会立刻致死，但就是个定时炸弹，留在身体里迟早会炸。」 「国际警方的事不假，但严格来说算是我放了他们鸽子，我将药品带出来，但并没有选择和他们汇合，而是独自跑路了，所以我需要找一个人帮我『拆除』这个炸弹。」 江南星追问：「为什么不汇合？」 丛欢嘆了口气：「你就当我临阵脱逃、贪生怕死吧。」 「lebensborn公司根基可不小，国际警方手段也不含煳，我认真思考了很久，这两方对上第一个祭天的八成就是我这条小杂鱼，横竖我也帮忙透露了那么多资料，最后也不算反水，只能说是辞职跑了吧。」 前后算圆上了，但紧接着江南星问道：「为什么跑我这儿来，你怎么就认为我这社区诊所的医生能救你的命？」 「有人告诉我的，」丛欢缓声道：「我说过吧，lebensborn公司的线人不止我一个，有个前辈大概看我可怜，给我指了条明路，让我来找你。」 「那人比我潜伏得更久也更深，而为了确保他的安全，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他的存在，我和他也只有在线上沟通过。」 「那人认识我？」 「应该是吧，说实话那位前辈并没有透露太多，只是说这边有个很厉害的医生可能会有办法。」 江南星随即追问道：「你现在能联繫上他吗？」 听到这句，丛欢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轻声道：「他已经死了。」 一个算是在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的结果。 江南星微微皱眉，按照如今信息来看，哪怕丛欢所说的那人真的认识自己，也不一定是相熟的人。 可能那人只是知道江南星医术不错，所以推荐丛欢过来找人，毕竟他这情况也不能去什么正规医院。 至此丛欢的说法已经找不出什么瑕疵了，如果继续询问多半会费劲得很，而江南星暂时不是很愿意浪费这个力气。 犹豫片刻，最终江南星放弃有关自己的问题，转而道：「我需要知道程誉和lebensborn公司的合作。」 「这个我了解的真不多，程誉这种人物如果真的参与合作的话肯定是在研发部了，不在我这边，而且……」 丛欢顿了一下，「据我所知那药品的制作试验虽然在公司的研究所，但详细的数据和研发资料则是在d国的大学实验室，那里边的才是真正的核心人物。」 说着丛欢嘆了口气，「所以我是真的没见过程誉，如果亲爱的你是想让我去指证话可能不太行，我顶多能做个伪证。」 所以说虽然丛欢和程誉或许在lebensborn公司的事上有联繫，但实际两人却是完全互不相识。 江南星沉默片刻，问道：「那种药品呢？你又知道多少？」 「公司哪儿能给我这种人知道太多，我只听说这药品研发一直失败，死了不少实验体，国际警方盯得很紧但又不肯对外透露风声，不过亲爱的你应该对我身体里的药物有过研究了，现在大概比我了解得多。」 江南星：「那群教徒呢？和lebensborn公司有关吗？」 「这……我就更不清楚了，我只能说由于d国的歷史因素，这个国家对宗教很纵容，其中不乏有那么几个行为极端的，lebensborn也算是树大招风，我印象里确实和几个教派不太对付，但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如此一番算是有问必答，可如果总结下来就是——话说了不少，有用的信息约等于无。 丛欢估计自己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显得有些为难，小心看向对方道：「抱歉，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你相信我说的吗？」 江南星没有直接回答，望着对方思索一会儿，而后迳自转身似乎是要离开 见人要走丛欢下意识上前一步，「你会把我赶走吗？」 江南星脚步一顿，微微侧身。 「告诉我吧，让我悬着的心有个着落，放下还是死了都没关系。」 迎着对方恳切甚至有点祈求的目光，江南星淡声道：「你的事和建云市没关系，国际警方的案子也与这里无关，待会儿去警局和特案组把lebensborn公司的情况说明一下，之后要走要留随你，只要记得死后遗体归我就行。」 丛欢愣了愣。 江南星等了两秒转过身，背对着人随口道：「想清楚了就先去解决午饭，然后再……」 话音未落，身后猝不及防传来脚步声，下一刻江南星感觉手臂突然被人拽住，尚未反应过来就瞬间被人拉入一个怀抱之中！ 第38页 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气息与温度从四面八方袭来，强势地包围住目标！ 耳边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唿吸，江南星失神了一瞬，立刻下意识地抬手，一击结结实实打到对方胸口，高声警告：「松手！」 身后的人吃痛闷哼一声却没有松开，反倒抱得更紧，低声道：「你说我的话半真半假，那有一句话我可不可以拜託你相信我？」 丛欢的声线难得的正经，平日里的随性轻佻消失，显得有几分低沉。 江南星眉头紧锁正准备再次动手，对方忽然道：「我希望你相信，『我爱你』这句话绝对是真的。」 萦绕的气息恍惚再次袭来，江南星不由自主手上一顿。 面对丛欢表露爱意其实他已经是见怪不怪，但或许是这次对方声音太过严肃，又或者是因为两人离得太近，凭生几分缱绻。 丛欢微微低头，气息紧贴在对方颈侧，像是下一刻就要落下一个吻。 「别不理我啊，」丛欢的声音有些闷，喃喃道：「也别赶我走，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这一句几乎是轻到听不见了，像是梦里的呢喃。 两人紧贴着，不知是不是错觉，江南星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就在自己身后，不急不缓，铿锵有力。 时间似乎暂缓了一瞬，直到小猫跑回来看见两人「喵」了一声，江南星才勐然回神，抬手一个肘击给人撞开。 「我说松手。」 这下子丛欢终于松开了，在江南星问责前眼疾手快捂住胸口痛苦道：「完了完了肋骨估计要断了！咳咳咳！」 他一边弯腰一边咳嗽，乍一看痛不欲生的样子，就差没吐血。 然而早已识破的江南星不为所动，警告道：「你再吵我就让它真断了。」 碰瓷失败，丛欢识趣捂嘴，选择装乖。 「不疼了？」 丛欢眨了眨眼睛，真诚道：「爱能止痛。」 地上的小猫慢慢走过去伸出爪子碰了碰江南星的裤脚，大概是到了饭点饿了。 江南星顺手将小猫抱了起来，反问：「你哪儿来的爱？」 「那当然是只要在你身边我就能感受到的爱啊，亲爱的，你肯定相信我爱你吧。」 江南星安抚了一下小猫，抬眼看向对方，忽然弯眉一笑。 丛欢顿时眼睛一亮，但还没来得及兴奋，只看见面前这人眉眼带笑道：「我不信。」 眼是笑的，人是美的，话是带着冰渣、能冻死人的。 丛欢一愣，上前一步想说些什么，但江南星抢先道：「现在别急着解释，再好好想一想吧，等下次我来问的时候，期待你编出更加精彩的故事。」 听到这句丛欢不由自主抿紧了唇——江南星不信，或者说是不完全相信他刚刚的说辞，只是感觉他的事对案子并没有什么帮助了，所以暂时没兴趣继续追问。 说白了，江南星不相信丛欢的话，但同时也不害怕、不担心他，明明知道他有所隐瞒，偏又带着丝有恃无恐的自信。 「好了，这个时间了，你去买午饭吧，快一些，我来和特案组预约一下，下午你和我过去说明情况。」 「我一个人出去？」丛欢看他如此泰然自若的样子，半开玩笑道：「你不怕我跑了吗？」 江南星听见这个问题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了看对方，从容反问道：「你会吗？」 那双眼睛若琉璃，永远带着点不近人情的清冷感，但丛欢望着却忍不住笑了起来，爽快道：「当然不会，好嘞亲爱的，我马上回来！」 事实上，不管是参考根除体内药物那个说辞，还是相信那句所谓的「我爱你」……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看，江南星就是有恃无恐。 江南星当然不会怕丛欢跑了——他的情、他的命，都在这里。 安静地目送对方欢欢喜喜地跑出去，江南星转身走入诊所内，将小猫放到柜檯上，猫儿不太满意被放下，蹭着他的手想要挽留。 看着这只粘人的猫，江南星摸了摸它的脑袋，喃喃自语：「你又为什么来到这里呢？」 小猫是听不懂的，被摸得舒服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掌心绒毛的触感十分柔软舒适，江南星的眸色温和了一些，轻声道：「我快习惯你的存在了，如果哪天真的要走了，提前和我说一声吧。」 小猫依旧听不懂，自顾自享受着抚摸。 等小猫心满意足地趴下了，江南星也收起心绪，随手调出悬浮屏，准备先和特案组预约一下时间拜访，而这时一个电话抢先拨打进来，直接打断了他的举动。 屏幕上显示的号码通讯地址就在建云市，但没有备註也没有记录，是个完全陌生的私人号码。 江南星不是个喜欢与人结交的，自己的号码也很少外露，这情况倒是不常见。 犹豫片刻，江南星还是选择了接听。 「餵？你好，是江先生吗？」 屏幕很快传来声音，即使经过信号的转载音色有些失真，但江南星还是瞬间辨认出对方—— 「程院长。」 程誉兴许没想到江南星这么快认出自己，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欣喜道：「看来江先生还记得我，太好了。」 程誉话里有意亲近，奈何江南星并不领情，开门见山道：「程院长有什么事吗？」 第39页 「不是什么要事，」程誉的言辞习惯性的客套礼貌，「只是我们上次有些不欢而散，我一直记在心上，想和江先生约个时间见一面，把话说开。」 「不是要事的话就没必要了。」 「额……」程誉大概没想到江南星如此不给面子，斟酌了一下道：「就当是我为上次的事道歉，烦请江先生来一趟吧。」 「嫌犯病情的判断失误对鑑证科的影响最大，我并不是鑑证科队员，只是个临时工，程院长如果想道歉的话可以直接联繫警局说明。」 电话那头被卡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江先生，我还是觉得……」 「抱歉，我最近很忙，没有时间。」 这回不等说完就被江南星打断，态度坚定，不容置喙。 程誉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堵，心情大概很不好，但沉默半晌后却忽然笑了一声，道：「江先生不是没时间，是没兴趣吧？」 江南星面无表情道：「您多虑了。」 「好吧，看来江先生对我的道歉真的是丝毫不感兴趣，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那我们换一个看看……」 程誉的声音忽然压低，意有所指道：「您对六年前的那场移民船海难，有兴趣吗？」 第17章 会面交谈 电话里那人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仿佛笃定自己的筹码万无一失。 而很快江南星便回復道：「不感兴趣。」 语气平淡至极，毫无兴致。 程誉很明显愣了一下，再三确定自己没听错后，赶紧道：「为什么？你就不好奇吗？」 「当年的海难警方调查得很清楚了，我也全程参与，有什么好好奇的。」 程誉不解：「你从来没有怀疑过有隐情吗？」 「有没有隐情也不是我这个诊所医生该管的事，程院长如果知道什么，建议去警局报案，建云市警方效率一流，情况属实的话一定会尽快立案调查的。」 江南星的声音有条不紊，但就是这样不急不缓的话彻底把程誉的自信击碎，他的语气不由变得慌乱起来。 「江先生……你要知道，我的意思是这和你有关，我所要聊的可能是你过去的身份。」 「我现在的身份是s国公民、社区的医生，至于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没兴趣。」 程誉咬牙压低声音道：「那还有家人呢？」 江南星依旧不为所动：「如果真的有的话，六年两不相问，就当断绝关系了吧。」 这一来一回把程誉说得哑口无言，本以为完美的筹码被对方一把拍开，实在憋屈。 程誉唿出一口气，道：「那江先生不如说说你对什么感兴趣？」 提出这个问题多少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程誉本以为不会得到什么有用的话，可谁知江南星竟然回復道：「听说程院长在d国的时候参加了不少医疗项目，我对这个倒是挺感兴趣的。」 说话间江南星不动声色地点开屏幕上的按键，开启通话录音。 程誉听见这个顿了顿，试探性道：「我参加的项目可能有一部分不方便透露，江先生具体想知道什么？」 江南星面色不改，直言道：「有关lebensborn公司那部分。」 这一次程誉沉默的时间更久了，最终他轻笑了一声，意有所指道：「看来江先生确实对我挺关注的。」 江南星没有回话。 程誉道：「很可惜，这部分恰好是不方便透露的内容。」 「那便算了，我还有事，程院长再见。」 见江南星准备直接挂电话，程誉赶紧道：「江先生，这确实是保密内容，希望你理解。」 「我很理解，所以就不打扰了。」 「等等！」对方不给一点机会，程誉被逼得没办法只能道：「江先生，我真的很欣赏你，所以关于公司的项目我可以告知，但电话里不行，我们见一面吧。」 这已经算是程誉的最大让步，但江南星没有很快回答，似乎是在考虑。 程誉继续道：「只要你愿意，达成共识后我可以带着你一起研究这个项目，相信我，你一定会对这个很感兴趣的……这份项目，关系到整个医学界甚至是整个世界的未来。」 「听起来……是挺让人好奇的。」 得到肯定的答覆程誉不由自主松了口气，接着道：「会面后我可以更加详细地说明，怎么样江先生，你明天有空吗？」 「明天，」江南星点了点屏幕，随后缓声道：「明天下午吧。」 「好，」程誉的语气里带了点欣喜，强调道：「我马上把会面地址发过去，不过不管是今天的对话还是明天的见面，我希望都是私人的，请江先生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让外人过来，可以吗？」 江南星最后点了点头，认真道：「当然，程院长放心。」 ——— 听完通话录音的最后一句，宋景关掉了仪器，抬眼望向远处的咖啡厅又看了看身边埋伏监视的同事，忽然心中有些微妙。 昨天，电话一挂断江南星转手就把录音打包发给了特案组，并和李熙他们商量后带上微型监控器去了会面地点，只要会面中程誉露出马脚，埋伏的组员就能当场抓获，算计得明明白白—— 这哪是让程誉「放心」，这是让程誉「死心」。 如此想着，宋景不由得感嘆江南星忽悠技术高明，同时莫名想起另外一个人——丛欢那傢伙也是的，忽悠人起来脸不红心不跳，某种意义上，两人这个方面还有些像？ 第40页 正神游天际，宋景望向咖啡厅内江南星的位置，目光猝不及防捕捉到一个身影，愣了一下疑惑道：「哎？那人……有点眼熟？」 与此同时，咖啡厅内。 江南星独自坐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人，一边翻阅杂志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环境。 程誉选的地方私密性并不好，看来他这次哪怕是过来也不会透露太多，如果想要进一步引他交代出关键信息的话，恐怕…… 「先生您好，您的提拉米苏。」 正思索着，一道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造型精緻的蛋糕被摆到眼前，看着便十分可口。 江南星一愣，下意识抬头道：「我没有点蛋糕。」 话音未落，站在身侧的人忽然弯腰靠近，江南星一抬头恰好和他对上视线。 「不要客气，这是我请你的，」说着这位「路人」快速摘下口罩，眨了眨眼睛，语气暧昧道：「好看的人有特权。」 江南星：「……」 这次行动江南星本来没带上丛欢，毕竟有特案组的队员监控就够了，没必要来太多人。 谁知这傢伙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甚至还这么明目张胆地走到了他身边。 「看见我亲爱的你不开心吗？」 江南星淡声道：「我出门前让你待在家里。」 「哎，看家的任务有小猫一个就够了，我有更重要的任务。」 「什么任务？」 丛欢眉眼带笑，又靠近了一点，几乎是贴着江南星的耳朵，轻笑道：「当然是看人啦，亲爱的，你可比家重要多了。」 「这里的是窃听器吧，这个位置可能会被发现，要小心一点啊，我帮你收拾收拾。」 温热的气息打在颈侧，莫名有些烫人，而丛欢的手偱着窃听器的位置有意无意地放到江南星的衣襟上…… 这姿势多少有点暧昧，江南星不由得皱眉，刚要出声微型耳机里忽然传来信号—— 程誉进来了。 江南星立刻朝门口看去，只见一道人影正在靠近，明显对方的视线已经落到了这边。 这咖啡厅不算大，程誉看见少不了一阵质疑，江南星下意识就想把丛欢推开。 可谁知这傢伙竟然没有顺势离开，反而抓住了他的手，快速戴上口罩，在明知程誉靠近的情况下不退反进，用身体完美遮挡住江南星刚刚那一瞬间的慌乱行为。 「嗯？你的客人过来了？」 丛欢回头看了一眼走来的程誉，惋惜道：「好吧，先聊到这里。」 他此刻的声线和之前很不一样，更加低沉，带着点轻浮暧昧，一边说着一边紧握着江南星的手腕，离开前还不忘用拇指轻轻磨蹭了一下。 最后几乎是当着程誉的面将一个纸条样的东西放到江南星的衬衫口袋里，借着这个动作暗中帮人把窃听器藏好，然后垂眸低语了一句：「晚上我等你。」 最后不慌不忙地直起身，迎着程誉审视的目光，沖江南星眨了眨眼，然后转身从容离开—— 这行为，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搭讪成功并且已经准备进行下一步的猎艷者。 程誉打量着丛欢走开又转头看了看江南星，眼神有些复杂，没有多少质疑，反倒是有一些撞见别人私事的尴尬。 随后程誉坐到江南星对面，斟酌了一下道：「抱歉我来晚了，刚刚那人……如果江先生感觉不舒服的话我们现在就个地方吧。」 「不用，」江南星立刻否决，有些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下，「没事。」 说着伸手将刚刚放入口袋的纸条又往里带了带。 程誉眼神更复杂了，倒也不难猜，八成就是想着：「年轻人真会玩」「没想到江先生情感生活如此随性」「人不可貌相」……诸如此类。 「年轻人嘛，有热情是好事，没什么的，」大抵是怕对方感觉不好意思，程誉立刻表态，「当然有点分寸最好，过犹不及。」 江南星：「……」 时机不对，对于这种风评被害系列江南星只能选择暂时忽视，强行转移话题：「私事而已，不用管，程院长我们还是赶紧聊正事吧。」 江南星直接开门见山道：「关于lebensborn公司的项目，程院长可以说明了吗？」 程誉垂眸搅动了一下咖啡，接着忽然抬头，答非所问道：「江先生也算是医生，那这么多年有没有遇见什么无可奈何的病人？」 江南星微微皱眉：「这和我们今天的事有关吗？」 「有，」程誉不假思索道：「这很重要。」 沉默了几秒，迎着程誉认真得过分的目光，江南星答道：「自然有。」 程誉轻轻点了点头，道：「对啊，要知道，世界上能被治癒的疾病实际是少数，每年有那么多人无法救治，他们连求生的希望都看不见，无论男女，无论老少，无论善恶……」 最后程誉喃喃道：「作为医生，我却只能看着他们死亡，这太绝望了，江先生你认为呢？」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江南星毫不留情打断了他，「程院长如果只是想谈心的话，我想我并不适合。」 说着江南星就要起身，但程誉直接伸手拦住了人，急切道：「不，不是，江先生，你没有这种感觉吗？看着熟悉的病人被疾病折磨致死，看着疾病慢慢消磨人求生的意志……你没有什么想法吗？」 第41页 「我的想法也与您无关，程院长如果不想聊项目的事我就暂时先回去了。」 「lebensborn公司项目的具体资料在我的郊区的研究所里，我可以带你过去，但是江先生你需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眼看得到了关键线索，外边监听的人员立刻开始行动起来，江南星听着耳机里的动静，继续引导道：「为什么不能直接说？」 「……有些资料不方便带出，江先生，」程誉紧紧抓住对方的衣袖，再次强调道：「我需要知道你的想法，你也是医生，看着死亡无情地收取生命，你真的没有不忍或者痛恨吗？」 感觉对方情绪不太对，江南星皱了皱眉，反问道：「我的回答很重要吗？程院长来找我是想得到什么？」 程誉死死盯着对方，眼中急切，笃定道：「这个世界需要你，而我能帮你。」 「帮我？」江南星压低声音，悠悠道：「就像你帮刘鹏那样吗？」 提到这个程誉愣了愣。 江南星继续道：「他死了，你的病人被你害死了。」 「不是，」见对方眼中满是不信任，程誉下意识摇头，着急辩解道：「我不是故意的，按照计划他本来能活的，那群教徒是疯子，我也在躲他们，我……」 话没说完，周围忽然出现人影，其中一个猝不及防把程誉按住。 程誉一惊，抬头刚好对上展开的警方证件。 「程先生您好，现在我们怀疑你涉嫌诱导自杀和非法用药，请你配合调查。」 程誉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立刻看向江南星，只见对方正把身上藏匿的微型耳机和监听器摘下，眼中异常平静。 「江医生，」跑过来的宋景在一旁小声汇报导：「那个郊区的研究所信息科已经查到了，组员申请了搜查令正在赶过去。」 两人对话全程录音，光凭程誉刚刚的话就足以立案，只要那个研究所再搜出些东西，算是可以定案了。 事已至此，程誉也发现自己是被骗了，但他第一时间没有反抗或者辩解，而是看着江南星，仿佛不死心一般追问道：「江先生，为什么？你难道看着身边人的死亡都没有感觉吗？你是医生，你难道没有吗？！」 「死亡剥夺人的爱恨、理想和灵魂，你不恨它吗？！」 程誉喊得浑身都在发抖，江南星终于望向对方，平静道：「我尊重生命，也尊重死亡。」 生与死，本就是共存的。 听到这句，程誉的脸上空白了一瞬，僵硬几秒后抖了一下，竟是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你尊重死亡，你尊重死亡？哈哈哈哈哈！」 他像是听见了天底下最有趣的笑话，止不住得大笑，笑到最后忽然暴起，拼尽全力抓起桌上的茶具，奋力扔向江南星！ 毫无意义和章法，像是在泄愤又是在控诉！ 事发突然，周围的警员眼疾手快拦住茶杯，但却拦不住那茶水，温热的茶水直接泼过去！ 江南星立刻后退一步，但还是淋了一身，再抬头时程誉的目光已经改变，带着一丝恨意，咬牙嘲讽道：「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话……」 第18章 睡梦 什么意思？ 江南星身上的衣服被浸湿了一部分，温水迅速变凉，寒意与那目光中的恨意一同传来，逐渐渗透。 而就在这种不适感蔓延之前，有人忽然出现在身后，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强行阻隔视线。 丛欢把人拉近了一点，动作温柔，但看向程誉的眼神却十分冰冷，不屑道：「程院长不如担心一下自己要打的官司，早点请律师为好。」 然而面对这挑衅程誉没有在意，独独盯着江南星，喃喃道：「可笑，你觉得你是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说出这种话？」 丛欢微微皱眉，刚准备开口却发现江南星抓住自己的手缓缓移开，重新和程誉的目光对上。 这个动作不算强势，但很坚定，丛欢稍稍愣了一下，没有坚持，顺着对方的力道松开了一点。 「如果对我的身份有什么想说的可以随时向警方上报，我没意见，」江南星直视对方，平静道：「你说你憎恨死亡，但你实际带来的就是死亡。」 「这里最可笑的人是你，程院长。」 程誉听完这话身形一僵，在要喊出声之前被警员强行按住带上声带抑制器，行动负责人也不想再在公共场合引起太大动静，立刻吩咐队员将人押送回去。 目送程誉离开，宋景松了口气，悄悄转头看了看江南星，对方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衣领和头髮上湿了一片，丛欢找来了毛巾正帮忙擦拭。 犹豫了一下，宋景认为作为行动组员之一有必要表态，于是探过去道：「江医生抱歉，是我们不小心。」 「没什么，应该的。」 听着这回答，宋景心中一动肃然起敬，刚准备开口表达对人民群众不畏艰险配合警方调查的敬意，就听见江南星接着道：「加钱就行。」 宋景：「加、加钱？」 「编外人员配合行动，有奖励金可以申报。」 宋景愣了两秒，然后立刻点头道：「哦，好，对对对，我会和李队说明的，对……」 随后他大概感觉气氛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江医生好厉害，早早就意识到程誉不对劲盯着他，你是怎么发现的？」 第42页 「单纯看他不顺眼。」 宋景：「……啊？」 此刻丛欢已经帮忙收拾好了东西示意一起回去，江南星临走前见宋景一脸懵的模样，想了想，用更加简洁的话解释道：「初见时言语冲突心生不满，伺机报復。」 概括一下就是：想报仇所以盯着。 宋景：「……」 这话已经直白得不能再直白，并没有想像中什么精妙的逻辑，甚至可以说带有很强烈的个人感情色彩。 宋景心情复杂，同时又莫名有点感慨：原来江医生也是有小性子的，会生气、会不满，心中并不都是冷漠。 忽然有点重新认识对方的感触，宋景不由得抬头望向逐渐走远的人—— 此刻丛欢正在江南星身边，提着不知什么时候买的小蛋糕兴致勃勃地和江南星说着什么，江南星没有回话但视线却很自然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两人并肩远去，一直消失在人海。 这一瞬间，宋景突然有种微妙的感觉——对于讨厌的人，江医生会厌恶和刻意迴避；对普通的熟人，江医生会礼貌相待但依旧有所疏远…… 那对丛欢呢？那究竟是什么感情？ ——— 身体很沉重，耳边又响起朦胧的水流声，混杂着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怒骂又像是哭喊，如鬼魅缠绕，一直迴荡不散。 这声音似乎在耳边持续很久，久到江南星已经习惯了它们，也习惯了这无尽的黑暗，而就在这时，一道有力的心跳声忽然出现。 代表着生命与希望的心跳声轻而易举地掩盖掉那些稀碎的低语，周身的一切似乎在这个瞬间顿感清明。 江南星的心底突然不可抑制地涌现出一股睁开眼睛的冲动，随着这个念头的出现，水流声越发急促，心跳声加快，溺水的感觉也越发清晰。 江南星挣扎着，水流声变得嘈杂，气泡翻涌而上，在最后一刻终于破开黑暗，微微睁开眼睛获得了一丝光明。 眼前的世界有些混沌，他似乎隐隐看见前方有一个人影。 冰冷的水流刺激得眼睛十分不适，江南星下意识又闭上眼睛然后再度睁开，尽全力看清眼前的场景—— 他看见了丛欢。 窗纱轻拂，阳光灿烂而温和，这是一个很明媚的早晨。 丛欢一只手撑在床上，猝不及防和刚刚醒过来的人对视上。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只要丛欢稍稍俯下身就能吻到对方。 ……… 无言相望半晌，最后江南星微微偏头，彻底搞清楚状况后，屋内顿时传来一阵痛唿！ 「咳咳！别别别！我不是故意的！」 时隔多日，丛欢再次被一脚煳到房间的墙上，颇有一种时光回溯的感觉。 「你进来做什么？」江南星起身道。 此刻他刚醒，什么都没来得及打理，居家的衣物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偏长的头髮散在肩头，柔顺又带点凌乱，甚至眼中都还有点朦胧之感，整个人像轻纱一般柔和。 可惜像归像，下一刻这美人就毫不留情地提醒道：「你很希望你的『不可抗因素』提前发生吗？」 「不不不，我相信亲爱的你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求生欲让丛欢赶紧解释：「我过来是有特殊情况，你到了时间一直没醒，早餐快冷了，所以我过来看看。」 江南星疑惑：「到时间了？」 「对啊，」丛欢一五一十道：「现在已经九点多了，我看你平时都七点钟就起来了，所以才过来看看。」 江南星一愣：「九点多了？」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墙上的电子时钟，指针确确实实到达了数字九之后的位置，此刻距离七点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我……现在才醒的？」江南星喃喃道。 不是那个如机器般精密、一成不变的时间点，是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规律的时间点。 「没事，也不是很晚，」丛欢笑道：「今天早上暂时也没什么事。」 说完他还又忍不住玩笑道：「要是我能抱着你睡，那我肯定每天十点前绝对不醒……」 而江南星答话，目光一直落在那时钟上，接着转头看了看窗外的阳光，最后忽然起身下床朝丛欢走过去。 正畅谈美好幻想的丛欢看见人走来赶紧打住，立刻认错：「开玩笑开玩笑……」 然而这人并没有停止脚步，就在丛欢开始考虑该护住胸口还是脑袋之时，江南星忽然靠近，几乎是以一个拥抱的姿势侧耳贴到他的胸口。 丛欢的动作一僵，声音戛然而止，连唿吸都慢了半拍。 曦光微闪，窗纱缓缓，这一刻屋内似乎显得十分宁静，丛欢不由自主垂眸，目光落在对方的发旋上，左手微微抬起像是想揽住人，然而就在这时怀里的人突然抬头望过来，丛欢下意识就收回了手。 「我刚刚在梦里好像听见了你的心跳声。」 听见这个丛欢愣了两秒，接着笑了起来，顺着话题道：「是吗？那太好了，你梦到我了？」 江南星注视着对方一举一动，丛欢不闪躲也不迴避，十分从容地接纳他的目光。 良久后江南星退开一步，恢復了往日的神情，淡声否认：「没有。」 「嗯？」丛欢似乎惋惜了一瞬，然后欢快道：「没事，下次梦到就可以了！」 第43页 「我睡觉不做梦。」 「没准明天就有呢。」 江南星强调：「不会有。」自六年前开始，他的梦境里就只有那些水流声和低语，从未改变也从未消失。 「不一定啊，也许今晚就会有一场好梦。」 丛欢意外的很坚持，正当江南星再次想反驳时，眼前忽然一亮—— 窗帘拉开，外头的阳光瞬间漫入屋内，屋中的一切映着曦光，变得明亮而温暖起来。 站在窗边的丛欢在此刻回头，在阳光中笑着道：「你看，今天是新的一天，一切皆有可能啊。」 此时的朝光足够的绚丽和耀眼，江南星再次意识到现在的时间与往日不同，或许以后……一切也真的会不一样。 而这一切确实是由丛欢带来的变化，那他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 思及此处，江南星却并没有选择追问，只是轻声认同道：「你说得对。」 「那期待一下今晚做个美梦吧。」 江南星点头：「确实挺期待的。」 丛欢得寸进尺，继续道：「那也期待一下今晚梦到我吧。」 江南星没有犹豫，再次点头。 丛欢眼睛一亮：今晚做美梦，梦里有我，说明我是他的美梦，四捨五入就是他爱我！ 不得不说在精神胜利法这方面丛欢真的是运用到极致。 丛欢眼里亮晶晶的，尾巴狂摇：「那亲爱的你觉得今晚会是个什么样的美梦？」 面对这个问题，江南星没有拒绝回答，反倒是轻轻笑了笑。 丛欢一愣——从以往的经验来看，他一笑……一般准没好事。 果不其然，下一刻江南星便浅笑道：「梦到把你解剖了，尸体十分完整，解剖起来手感特别好。」 丛欢：「……」你的美梦，我的噩梦。 他小小反驳了一下：「咱们就不能做一点花前月下、花好月圆的美梦吗？」 「行啊，」江南星爽快道：「在一个花好月圆的日子里把你解剖了。」 丛欢：「……亲爱的，我能不能以其他形象出现在梦里？」 ——— 屋子里很黑，只有头顶的一盏小灯发出微弱的光，仿佛是在一个四面封闭的盒子里，透不来一丝光亮与微风。 地上昏睡的程誉骤然醒过来，坐起身快速环顾四周，一时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而就在他努力回忆昏迷之前的事情时，前方忽然出现了脚步声。 程誉警觉地抬头看过去，灯光太过微弱，并不能照亮来人的面容，但程誉一眼看见他胸口处一枚胸针，瞬间便意识到来人的身份，有些紧张道：「您怎么会……」 「嘘。」那人示意噤声，程誉立刻闭嘴。 「你太心急了，闹得警局都盯上了。」 程誉低头沉默。 「不过也还好，你研究所的资料我已经让人先处理了，留了点没用的给警方，而且你审讯时也没供出什么东西。」 说着那人稍稍弯腰，语重心长道：「其实我也能理解你，都已经近在眼前了，怎么会不心急呢？但你毕竟做错了事。」 程誉微微张口：「先生，我……」 「别着急，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程誉，悠悠道：「把他带回实验室，如果成功的话，接下来我可以允许你接触nal项目的核心资料。」 第19章 隐祸 今日江南星醒得晚，丛欢十分积极主动地去诊所代替坐诊，让江南星早上好好休息。 这儿已经到了中午，丛欢买了午饭回来，甚至还主动递上一本「会诊手册」给江南星检查，以展现自己的无微不至、尽心尽力。 ……很无聊的行为，但本着一种「写都写了」的心态，江南星还是翻开了这本「会诊记录」—— 「钱大爷的孙子又装病不去上学，并且企图用糖果贿赂我，我名正言顺地收下糖果并亲自把他送到了学校。（糖果真甜）」 「王婶还是对那个健康宝心有执念，我让她把那个推销员领过来和我聊聊，然后反手投诉到质监局，那小子以『售卖伪劣产品』的名义被抓走了。（我真棒）」 「有个姑娘过来询问之前这里医生的单身状况，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 一路看到最后，江南星不知道是无语多一点还是好笑多一点，看着记录最后那个画上去的比耶小人，稍稍皱了皱眉，随后又忍不住嘴角扬起一丝轻笑—— 还是有趣多一点的。 江南星下意识抬眼朝丛欢的方向看去，此刻丛欢正在阳台餵猫，边餵还边和小猫聊起了天。 眉眼带笑，神采奕奕，最是自信青春的年纪。 丛欢大概发觉了江南星的视线，立即抬头，毫不迴避、毫不掩饰，直接对着人笑着比了个心。 江南星翻页的手指忽然顿了一下。 窗台暖意融融，衬得这常年清冷的屋子都满是烟火气。 「我希望你相信，『我爱你』这句话绝对是真的。」 这句话莫名又出现在脑海里，江南星不由垂眸，思绪逐渐纷杂——相信吗？ 而就在这时悬浮屏幕亮起，提示来电。 江南星勐然回神，扫了一眼，发觉是鑑证科的号码，直接接通。 「江医生！您终于接电话了，今天早上怎么一直都没打通？」 第44页 沈言的影像在屏幕中显现，满眼的急切。 「睡过头了，有什么事？」 「哦，睡、睡过头？」沈言一顿，快速打量了一下对方，显得很是困惑。 江南星从容道：「嗯，怎么了？」 和江南星的目光对上，沈言立刻回神，他很快调整回状态道：「哦，没什么没什么，是这样，今早特案组已经把程誉研究所搜出来的东西送到了鑑证科，我们简单研究了一下，但是这些资料好乱，比我的医药学笔记还乱，那些药品的化验单也是看得一头雾水……」 话到这儿对方虽然没明说但意思也差不多了——沈言是来寻求场外援助的。 建云市警局的鑑证科人员不齐还又常年调动经验不足，小事自己解决，大事难事肯定要找江南星，这情况这么多年都快成众人的共识了，也是见怪不怪。 对此江南星也有些无奈，提醒道：「这案子上次我没有跟进。」 他不属于编内人员，案子没有公开前如果警员透露太多关键信息，是要挨处分的。 「没事没事，我知道，」沈言赶忙道：「我和李队长提过了，江医生你下午再来警局办一下申请手续好不好？」 「拜託了江医生，」沈言双手合十，旋即欲哭道：「那资料看得我头都昏了，实在太难看懂了……」 眼看沈言恨不得冲过来拉着自己的衣袖哭，江南星轻轻嘆了口气道：「好，我下午去一趟。」 「真的？！太好了，谢谢江医生！」沈言欢唿道。 而在挂断之前江南星主动追问道：「程誉的初步审讯结束了吗？」 「连夜审的，已经结束了，」沈言如实道：「不过据说他怎么都不开口，可给特案组愁的。」 「那个最初的异常尸体呢？有在研究所找到吗？」这一切的导火线，亦是最直观且有价值的证据。 「这个……」沈言摇头道：「没有发现。」 「好，我知道了。」很可惜，看来程誉这条线，还是没有挖干净。 ——— 下午，特案组。 李熙正处理文件，目光却时不时落到科室门口，像是在等人。 而不负所望的，没过多久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门口，李熙立刻精神了一点，不过下一秒，那人影身后又出现另外一道影子，他不由自主变了变脸色。 「这是加班加点干了一晚上吗？你看宋景那小子都蔫了，感觉已经看到我们的未来了，咱们一定要跟这个案子吗？」 江南星平静道：「你可以回去看家。」 见此丛欢赶紧表态：「亲爱的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当然与你同在。」 「江医生。」 两人小声谈话之时，李熙已经主动走近问好。 「李警官下午好。」 李熙停了一下，望着人道：「我听说昨天在咖啡厅……」 「已经没什么事了，」江南星猜到他要说的话，抢先打断，开门见山道：「我过来是想办申请手续，沈言提过了吗？」 「提过，」李熙顺着对方道：「申请还有几个流程，签个字稍等片刻就可以。」 「好。」 江南星点点头，迳自走到桌边，在屏幕上籤好字，然后直接送入审核，明显是不想久留。 意识到这点后李熙眼中神色又落寞了一些，随后不可抑制地将注意力放到了丛欢身上。 这人脸上总是带笑，仿佛不会胆怯、不会失落，永远都能自信地踏出脚步，紧紧地跟在江南星身边。 可李熙做不到，说是矜持也好，说是情深胆怯也罢，他似乎迈不出那一步。 然而即使这样还是不甘心啊，明明……是他先来的。 由于早就有上报，申请手续批准得很快，信息下发没过几分钟，沈言像是闻着腥味的猫，卡好时间出现在了特案组。 「江医生！」 沈言一看见人，满眼得救后的欢喜，迫不及待道：「您方便现在和我先过去吗？」 一旁的丛欢惊奇道：「这么着急？」 沈言低头满是无奈道：「资料结果明天就要交上去……我来不及了。」 丛欢：「……这鑑证科没你们江医生是要散了吧？」 沈言的头垂得更低了。 「好了，带我过去。」 江南星一发话，沈言瞬间抬起头来，兴奋道：「好的，谢谢江医生！会很快的，我已经整理了一大部分。」 鑑证科的资料算是属于案件核心内容，不适合带着丛欢，于是江南星走前回头看了看对方，本想让他先回去算了，但转念一想八成说了也是白说，于是改口道：「等我回来。」 丛欢顿时喜笑颜开，明显很满意这句话，爽快道：「好嘞！」 ——— 鑑证科的科员头晕脑胀地忙了两天，望着那缓慢的进度，慢慢感觉前途灰暗、人生无望；而这会儿终于看见沈言把专属救星领了回来，顿时内心欢唿起来，感觉人生再次充满希望—— 丛欢说的没错，鑑证科没了江南星怕是真的迟早要散。 简单帮忙处理了一下化验的问题，沈言调出从研究所收集来的重要资料给江南星过目。 江南星翻阅好一会儿，然而越翻到后边速度越快，最后忽然抬头询问道：「这是全部资料了？」 「是，都在这儿。」沈言点头。 第45页 江南星又扫了两眼，眉头紧锁道：「这些资料没什么用。」 「啊？可是那些药理配方都很复杂也很详细，甚至还有实验过程记录……」 「复杂但没用，详细但都是废话。」 听了这话沈言有些不知所措，试探性问道：「那这资料该怎么办？」 江南星垂眸思索了一下，道：「你们先不用管资料了，把化验实验做好就行，这些资料我之后再详细整理。」 沈言愣了愣，立即点头道：「好。」 待到差不多安排处理好鑑证科的工作时，外边的警卫忽然通报，门口有人来找江南星。 这时间有外人来访可不常见，江南星询问道：「什么人？」 警卫看了看记录道：「是个中年人，他说他叫钟伟。」 听见这个名字，江南星神色立刻变得有些复杂，转头道：「不见，让他走吧。」 「这……」警卫似乎有点为难：「刚刚就有让他离开，但他死活不肯走，已经站了一个多小时了，江医生您看……」 警局自然不好暴力执法，而且以钟伟那性格，真闹起来能叫人头疼得不行。 「要不去看看，江医生。」 沈言大概以为江南星是害怕耽误时间，主动道：「剩下的工作我们已经能解决了，您放心。」 回头看了看附和的科员，又看了看难为的警卫，江南星最后唿出一口气道：「好，你告诉他，我马上就到。」 ——— 夕阳已经几乎完全落下，只余天边云霞，有飞鸟划过，自天际划入黑夜。 江南星到门口时钟伟正坐在地上，发觉有人过来后立刻抬头，急切地站起身。 「江、江医生！」 钟伟的语气很兴奋，而且让江南星有些意外的是，这回他身上颓废的气息消失了不少，可以说是这么久以来精神最好的一次。 江南星在几步远的地方站定，淡声道：「钟先生特地找过来，是有什么事？」 钟伟经常到诊所找他，这还是他第一次找到警局来，不过其实巷子不少人都知道江南星有时也会在警局工作，所以算不上奇怪。 钟伟张了张口，有些侷促道：「抱歉，我不是故意来打扰的，只是……」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道：「马上就是琪琪的生日了。」 以为对方还是执迷不悟，江南星微微皱眉，干脆忽略那句话，直接了当道：「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钟先生也请回。」 「不是！」眼看对方要转身离开，钟伟赶忙道：「江医生你误会了，我是想说……我想让琪琪走了……」 江南星脚步一顿。 钟伟喘了两口气，喃喃道：「一年了，快一年了，也该结束了。」 他像是真的释怀了，语气和神情都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放松。 江南星转过身追问：「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钟伟抿了抿唇，压低声音道：「我想实现琪琪当初的生日愿望，她想在海上看日出，我希望最后实现这个愿望。」 「但琪琪这个状态很容易出事，所以我想求江医生去帮忙确认一下安全，只要能让琪琪度过今晚就可以，费用您随便提。」 江南星道：「为什么是我？」 钟伟顿了顿，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低声道：「因为……时间太急了，琪琪的状态又这么特殊，我的出海许可流程还没走完……所以我不敢找其他人，江医生，我只相信你。」 「求求您，我不希望琪琪再受苦了……」 钟伟的眼中满是乞求，然而江南星望着他，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答应。 气氛有些僵持，钟伟握紧手又松开，最后深吸一口气，恳切道：「求您了江医生，就当……」 这位父亲眼中似是带了点泪水，但目光中又满是清明，声音颤抖而坚定：「就当最后再去看一眼琪琪吧。」 第20章 苟且的理想 「丛先生和江医生是怎么认识的？」 特案组内，李熙面对丛欢彬彬有礼地询问道。 丛欢不假思索道：「那当然是缘分啊，有缘千里来相会嘛。」 看似是回答，实际却是一通答非所问的废话，毫无价值，丛欢摆明了不想与对方透露太多。 李熙礼貌地笑了笑，随后过了几秒忽然又问道：「丛先生之前来过建云市吗？」 丛欢看了人一眼，否认道：「没有，怎么了？」 「我总感觉……之前在哪里见过您。」 这股熟悉感很不明显，微妙且难以察觉，但偏偏如影随形，叫人想不起来也忽略不了。 丛欢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可能我大众脸吧，不奇怪。」 又是这种四两拨千斤的答法，李熙不自觉微微皱眉，再度追问：「丛先生国外深造归来，为什么选择来到建云市？」 这次丛欢没有很快回答，打量了一下对方，似乎是察觉到对方的不友好，转而道：「这属于私事了吧，警官你问这么详细做什么？我又不是犯人。」 李熙一愣，随后抱歉地笑了一声，语气友善亲近了不少：「抱歉有点职业习惯，请见谅。」 丛欢望着对方，没有回应，他知道李熙不会就此结束。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李熙又以聊天的口吻道：「丛先生喜欢江医生吧，为什么喜欢？」 第46页 猜到对方不会轻易消停，丛欢望着人，猝不及防道：「那警官又为什么喜欢？」 李熙瞬间一僵。 「警官也感觉很难解释清楚吧，」丛欢和颜悦色道：「喜欢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逻辑、没有必然，没有近水楼台也不讲究先来后到，对吧？」 李熙的脸色随着对方的话越发变得灰败，最终甚至不愿再待在这儿，匆匆又聊了两句，快步离开。 看着李熙远去的背影，丛欢神色不改，面上带笑，眼中却淡然，稍稍安静了一会儿，确认科室里没人特意关注自己后，慢慢来到宋景工位附近。 好不容易处理完手上工作的宋景刚准备趴下来恢復点精力，一只手臂忽然挽住他，吓得他瞬间清醒！ 「你做什么啊？」 宋景回头发现始作俑者，不满道。 「来来来，和我出去一趟。」 丛欢揽着人，以其卓越诡秘的步法迅速飘了出去，宋景反抗无果，只能被挟持着离开了科室。 「到底干嘛？？」 被勒了一路，宋景找准机会终于挣脱束缚，十分嫌弃地一把甩开人。 「没什么，问你点事。」 宋景打量了他一下，道：「什么事还非要出来说？你要偷袭警局啊？」 「你江医生还在这儿，我哪儿敢啊，」丛欢再次靠近，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勾住对方，小声问道：「你知道那个程誉程院长被关在哪儿吗？」 「就在对面审讯所，他的审讯一直没有进展，过几个小时还要继续，所以就暂时待在那边的监控室了。」 丛欢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道：「我可以去见见他吗？」 宋景：「？」 认认真真打量了一下对方，宋景疑惑道：「你去干嘛？你又不审他。」 迎着那质疑的目光，丛欢笑了笑，凑近比划道：「当然是因为之前的事怀恨在心，要去落井下石了。」 宋景：「……」 两人对视几秒，宋景战术性后退，小心翼翼道：「这样……不好吧？」 「哎！有什么不好的，」丛欢再次把人拉回来，忽悠道：「大不了我就泼他一身水，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不对？」 宋景盯着对方，还是没松口。 丛欢继续循循善诱：「咱们江医生脾气好不计较，但昨天这事不能就这么过去啊，那傢伙多过分。」 宋景愣了一下，下意识重复道：「江医生脾气好？」 「当然啦，很可靠又总是愿意帮忙，是不是人美心善？」 缓了几秒，脑袋成功被忽悠走了，宋景一锤掌心认同道：「对！」 「所以嘛，那个傢伙一开始不尊重人故意给脸色，最后竟还恼羞成怒泼人一身水，太过分了！」 宋景点头：「对！」 眼看时机差不多了，丛欢招了招手道：「所以快，咱们走。」 宋景点点头，成功上了贼船领着人过去。 警局的监控室类似一个临时的拘留所，一般用来安置尚在审讯流程的嫌疑人，警戒程度不如拘留所，不过胜在关押人员一般不会很多，再加上无死角的监控，即使没有巡逻也很安全。 宋景领着人到监控室外时，外头只有几个警卫正在值班。 像程誉这种还在走初步审讯流程的嫌疑人，要会见并不是什么难事，比如宋景这种特案组的组员，随时都可以对其进行问话。 是以当宋景提出短暂会面请求时，警卫记录了一下，简单检查了一番就把人放了进去。 「那人的屋子在最里边，今天凌晨审完后就送了过来，看监控一直在睡觉，挺安静的，没出什么事。」负责带路的警卫一边领着两人前去一边道。 丛欢快速环顾四周，此时的监控室很安静，大多数的房间都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丛欢收回视线，接着凑上前，状似好奇，喃喃道：「怎么都空荡荡的？「 警卫随口答道：「这不就抓了他一个嫌疑人吗？平时这边门都不会开。」 丛欢点点头，随后似乎有感而发道：「这案子可不算小呢，他摊上这事算是完了。」 「可不是嘛，听说还是大医院的副院长呢。」 「对啊，这一定罪大好的前途都没了，那怎么说，他请律师了吗？其他都有什么人来过？」 警卫不假思索地如实道：「没请律师，不知道怎么想的，除了你俩，公诉检察官和他的几个学生也来过，不过这人好像不想说什么，我估计你们这趟也是白来……好了，到了。」 随着警卫的指示，几人在走廊尽头的一个屋子前停下，透过双面镜可以看见程誉正趴在桌面上睡觉，乍一看并没什么不妥。 丛欢简单扫了一眼，忽然问道：「他今天一整天都是这样吗？」 「也不是，」警卫一边打开门锁一边道：「也会动一动，只是大部分都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估计也知道大事不好了吧。」 门锁成功打开，宋景和丛欢在警卫的注视下走入监控室。 这会儿宋景的理智大概上线了，终于意识到不太对，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警卫，小声道：「咱们现在泼水似乎不太现实吧。」 这边警卫一双眼睛再加上屋子里三四个监控，这水要是真泼出去他明天就要写八万字的检讨报告了…… 此刻的宋景十分后悔自己当时脑子不清醒上了贼船，正打算再次劝说时，丛欢回头道：「没事，我不泼水。」 第47页 宋景一愣，提议道：「那咱们骂他一顿就行？」 丛欢笑了笑：「你真想回去写检讨啊？」 随后他向前几步走到桌前，抬手敲了敲桌面道：「程院长。」 敲了第一声，趴在桌子上的人并没有动静，丛欢再次敲了一下。 「程院长？」 依旧没有应答。 屋内安静了片刻，正当宋景感觉有些奇怪止不住探过来时，一直毫无动静的程誉忽然抬手摇了摇。 这一举动给宋景吓了一跳，不过心中的疑虑也就此打消，又退了回去。 程誉慢慢摇了摇手，接着放下，看样子就是一个累极了的人，拒绝任何交流。 丛欢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接着再次喊了一声：「程院长。」 程誉又一次摇了摇手。 「别问了，」警卫似乎早有预料，「他这一天都是这样子，死气沉沉的。」 但丛欢仿佛不信邪一般，再次敲桌，而就在程誉像之前一样抬起手时，丛欢猝不及防地出手擒住他的手臂！ 「喂！」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警卫立刻走过来，严肃警告道：「请你离嫌疑人远一点，这种接触是不允许的！」 可这些警告并没有对丛欢起作用，下一刻他眉头紧锁，不退反进，直接一个用力把程誉整个人拽翻到地上！ 「后退！」警卫感觉到危险直接按下警报举起枪。 监控室内顿时警铃大作，宋景看着这状态一个激灵，飞奔过去尝试拉住丛欢劝道：「咱们不泼他、不骂他也不至于打他吧？？！」 而就在这时丛欢点头示意了一下地上的人，缓缓道：「他不是活人。」 这声音不急不缓，但很清晰，准确无误地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包括刚刚听到警报赶到这里的警员。 「啊？」宋景有些没反应过来，看着丛欢疑惑道：「什么啊，什么不是活人，这不是活人是什么？这……」 说着宋景将视线落到地上，而看清地上人影的一瞬间，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程誉」正趴在地上艰难地扭动，他像是想要起身，但浑身的骨头都仿佛软化了一般，不停以诡异的姿势扭转滑倒……而这些动作与当时鑑证科那具逃走的尸体十分相似。 宋景止不住地心中发寒，接着勐然后退几步，附近的警员望着地上那奇怪的人影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纷纷向上级通报突发状况，安静的监控室内突然变得异常混乱嘈杂。 而就在警员上前想要直接拉起程誉检查时，他像是用完了自己最后的力气，「啪嗒」一声，如一块死肉掉落到地上，再也没有动静。 「他他他……」宋景有些颤抖地指着人，惊恐道：「他死了？程誉死了？他怎么死的？？」 「医生！快喊医生——！！」 警员正在大喊着让医生过来，不断有人往监控室涌入，人员纷杂之中丛欢远远看着那个无声无息的尸体，暗中将自己手袖中藏着的微型针管收起。 可惜，没有用上。 警员慌张地将人抬起来，随着动作「程誉」的头一歪终于露出面容，此时他的脸上更加恐怖，眼中浑浊，面部肌肉完全松弛，变得像一团皱巴巴的废纸。 宋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喃喃道：「程誉怎么死这么惨？」 而丛欢盯着那尸体，忽然微微皱眉，轻声自语道：「他是程誉吗？」 「什么？」宋景转头不解地看着他。 丛欢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这时一道简讯特别提示音突然响起，他一愣，立刻拿起手机点开信息。 「我去帮钟先生的女儿做一下检查，你先回去吧，不用等了。」 发送人是江南星。 这本来算是一条很普通的简讯，内容也看不出什么毛病，然而丛欢却双手攥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一旁的宋景看他这样吓了一跳，瞥见那简讯不解道：「怎么了？江医生让你不用等，又不是不要你了。」 「时间。」 宋景一愣，下意识顺着话看向发送时间：「怎么是半小时前的？现在才提示？」 丛欢没有回话，而是直接转身冲出监控室—— 其他信号都没有延迟，唯有这条简讯出了问题…… 有人刻意拦截了江南星的手机信号！ ——— 建云市是临海城市，港口很多，江南星跟着钟伟穿过城市，来到一处很偏僻的废弃港口。 此举大概是想要避开出海审查，倒也不算奇怪。 现下日暮西沉，光芒渐暗，海风冰冷咸湿，开阔的海面一览无余，放眼望去无尽的海水皆是暗色，与夜色融为一体。 此刻停泊在港口处的只有一艘不大不小的捕捞船，随着海浪缓慢起伏。 「你总算过来了，快上船，再晚过了时间我们可不等人了！」 船上有人发现了钟伟，高声喊道，语气十分不耐烦，而随着他的话捕捞船真的开始发动起来，巨大的船身传出机器声响，如同甦醒的巨兽。 见此钟伟慌忙道：「我们这就来，这就来！」 看样子这些人大概是偷偷出海捕捞的渔民，钟伟想要私自出海，找这群人自然是最方便的。 江南星看了看那渔船与天空，稍稍停了一下，接着拿出手机朝着那渔船拍下一张照片。 「江、江医生？」钟伟回头看见这个举动，小心问道：「您在做什么？」 第48页 江南星淡声道：「觉得风景不错拍张照，不可以吗？」 「哦，没有没有！」钟伟赶紧道：「只是我们快些吧，琪琪还在上边，我怕……」 话音刚落，突然有人从船舱跑到夹板上，趴在栏杆上冲着岸边大喊道：「钟叔，琪琪状态不太好，您快来看看吧！」 那男子江南星没见过，可能是钟伟的远房表亲，拜託他过来在船上照看一下女儿。 「喂！姓钟的，听见没有你女儿不对劲，」听见这个渔民似乎也急了，骂道：「快过来看看，别让人死我们船上，晦气！」 闻言钟伟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江南星的衣袖，近乎乞求地看着对方。 江南星稍稍停了一下，眼看着船上的男子和渔民恨不得要吵起来，钟伟的手越发颤抖，他终于选择顺应请求，随钟伟一起快步走上船。 船舱内有些暗，通道上的灯光微弱，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走在前边领路的渔民还在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态度很不友好，钟伟似乎不想惹到对方，一路不敢说话。 几人快步来到一处房间门口，男子立刻推开门。 房间里的灯光明亮许多，江南星一眼便看见躺在床上的女孩，就像之前无数次见面那样，女孩身上插满了续命的导管，而此时床边的仪器滴滴作响，有几个正在闪烁红光。 「滴——！滴——！」 尖锐的警告音让江南星一愣，下意识快速跑入屋内，仪器显示女孩的心率很不稳定，已经到了严重失控的地步！ 警告音如同催命一般越来越急促，医者的本能让江南星立刻开始急救，一边按压胸腔一边调整输氧设备。 「不对，供氧有问题！」 江南星迅速调整供氧器的运行，然而效果不佳，女孩的各项生命体徵还是急转直下！ 他手上急救不停，微微偏头想去喊后边的两人帮忙：「唿吸停止心律紊乱，有没有肾上腺素——」 就在这时手腕忽然传来一丝微凉的触感，像是被什么人轻轻抓住。 江南星不由自主浑身一僵。 「滴滴滴！！滴滴滴！！」 显示器上的数据开始疯狂变化，各种异常频出，刺耳的声音扰得空气都变得紊乱，然而江南星却像是愣了许久，半晌后才回神，慢慢转过视线…… 那个孩子，那个已经被判脑死亡近一年的孩子，那个靠着各种仪器药物才强行「活」到现在的孩子，此刻忽然睁开了眼睛，轻轻伸出右手抓住他的手腕，安静地望向他。 那双眼睛里没有天真、没有喜悦、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毫无情绪。 与此同时，床边的仪器发出长鸣——病人的心跳已停止。 长鸣不止，是哀悼，是警示。 下一刻，仪器的电源被人强行拔掉，声音戛然而止，屋子里顿时变得安静。 江南星不自觉唿吸加重，转头看去，只见钟伟正站在不远处紧盯着床上的女儿，他的眼中没有震惊，反倒算得上是热泪盈眶，温声道：「琪琪……你活过来了，你真的活过来了。」 不，没有。 江南星心中忽然出现一股强烈的感情，像是悲伤又像是愤怒：她没有活过来！这不是活人！！ 随着这个念头的出现，江南星刚准备有动作，屋内那个男子突然发难，上前一把擒住对方想要束缚住人，然而下一秒他的胸口传来一阵剧痛，惨叫一声被踢了出去，接着江南星毫不停留，直接跑出屋子！ 船还没离开港口！ 刚到门口一个「渔民」就忽然从暗处袭来，江南星快速闪躲，手上寒光闪现，顿时那人的身上便多了一道血痕。 一连三个「渔民」被划伤踢开，通道内弥散出一股血腥味，显得昏暗的走道更加压抑。 而就当这群「渔民」就要彻底拦不住人时，一道人影骤然从黑暗中出现，一个撞击强行拦下江南星。 脚步被迫中止，江南星皱了皱眉，而在那人再度挥拳攻击之时，他习惯性地抽出手术刀格挡，可这次对方并没有因为吃痛让开手臂，反而在刀刃刺破血肉后更加用力，生生叫那锋利的手术刀卡进骨头里！ 过于强悍的力道差点让江南星没握住刀柄，手术刀因为反作用力稍稍滑下一点，手心被磨破流出鲜血，而手术刀已经彻彻底底刺穿了那人的骨头！ 双方僵持一秒，随后那人仿佛没有痛觉一般直接抽回手臂，手术刀因为刺入太深而被带走，并且在拖拉的过程中更是让伤口撕裂几倍！ 那动静光看着便是触目惊心，江南星不由自主抬眼，看清对方面容的那一刻勐然瞳孔一震—— 这个近在咫尺的「人」，便是当初从鑑证科逃走的诡异尸体。 此刻这具「尸体」会动、会跑，身形灵活有力，但又无知无觉——像活人，又像尸体。 而就在江南星恍神的这一刻，那人突然出拳重重一击打在腹部！ 这一击几乎不是正常人的该有的力道，江南星脸色一白，狠狠撞到后边的墙上，踉跄倒地。 「咳咳咳……」 肋骨大概断了几根，剧痛让他唿吸都变得困难，眼中明暗夹杂，看不真切。 模煳中，周围聚集的人似乎散开，远处有一道人影慢慢走近，接着蹲下身来与自己对视。 离得近了，眼前的重影逐渐聚拢，江南星也终于看清——是程誉。 第49页 「江先生。」 ——— 「横竖这人是在你们审讯所没的，责任自然在你们！」 「你们警卫押送的时候就出问题了吧！明明是你们监管不当！」 「不是说了吗，我们是好好把人送到你们那边去的！」 「得了吧，刚刚的话没听吗？这人根本就不是嫌疑人，你们押送的时候就被人掉包了！」 「只是猜测而已，又没有证据！」 ………… 此时的警局内乱成一团，审讯所和巡逻警卫吵得不可开交，特案组左右为难，两边劝不住。 监控室的尸体出现得诡异，监控调了半天又看不出问题，调查无从下手，实在是一片混乱。 「来，让第一目击者再过来说说，嫌疑人当时到底是什么状况！」 拉扯半天又把话题扯了回去，审讯所的人又要找丛欢复述经过，环顾科室一圈，最后在角落里发现了正在屏幕上利用警局内线查询信号的丛欢。 「目击证人快过来，」审讯所的人扫了一眼屏幕，皱眉道：「你在做什么？你是个编外人员吧，谁让你登录警局内网的？」 听见这话一旁的宋景心虚地默默缩在角落，企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抱歉，我在找人，刚刚的事情经过我也已经描述得很清楚了，不行的话你们可以调监控听录音。」丛欢目不转睛地操作着屏幕，淡声回復道。 那人似乎不满意他这态度，强调道：「可能会有遗漏，再复述一遍。」 丛欢依旧目不斜视：「抱歉，我在找人。」 「你配合一点，别找藉口了。」 「我在找人。」 那人似是怒了：「找什么能比现在这事更重要？！」 屏幕上再一次提示信号无法追踪，安静两秒，丛欢忽然暴起，心中怒意却不外显，冷笑道：「你们忙着推卸责任这事就很重要？滚过去继续吵你们的架吧！」 此话一出，整个科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关于刚刚的争吵，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因为什么，但知道是一回事，明明白白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会儿众人的表情有的羞愧、有的不满、有的生气……真是精彩得很。 那人脸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白，咬牙指着丛欢。 「别别别……别吵架了……」 宋景出来尝试进行一些劝阻，但很明显没什么效果，正当他急得不知所措时，科室门口忽然传来声音：「怎么回事？」 外出调查的李熙终于回来，宋景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审讯所那人看见李熙也稍微收敛了几分，暂时退开一步，而丛欢没再管那傢伙，立刻朝李熙走了过去。 见对方过来，李熙解释道：「监控显示江医生确实是和一个叫钟伟的男子离开了，鑑证科的门卫也能证实这一点。」 「我让信息科查了行踪，但在城南那边恰好徬晚在信号维修，监控记录不全，跟丢了。」 「我已经通知城南巡逻的警员进行搜寻……」 这边刚过去，监控信号就因为维修丢失，而且这一丢就彻底查不出踪迹，要说没点内情估计没人信，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找到人才是关键。 丛欢的神情不由自主变得有些烦躁起来，审讯所那人耳朵好听见对话，故意问道：「李队长是在找什么人？」 李熙愣了愣，含煳道：「有个同事失踪了。」 「哦？李队长案子都不管了，这么上心，是失踪了多久，身边有什么重大威胁吗？」 听见这话李熙脸色变了变，要论起来江南星失踪不过几个小时，报案都不够的程度，按理说确实不该…… 「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责任摘干净了吗？」 丛欢的声音忽然传出，语气冰冷，眼神阴鸷，和平日判若两人。 那人对上他的视线止不住心里打了个寒颤，下意识迴避。 而就在这时，信息提示音再度响起，不过这次不是发在丛欢手机上，而是直接发在了特案组的公共帐号上。 丛欢一顿，眼中寒色消失立刻冲到屏幕前打开了信件—— 发信人是江南星，而这次的信件只有一张照片，黑色的天穹与海水相融，破旧的码头边只停靠了一艘毫不起眼的渔船。 「这是哪儿，能查到吗？」丛欢第一时间询问。 李熙稍稍一顿，而一旁的宋景抢先跳出来，自告奋勇道：「我我我！我知道这个码头！就在我家附近，我能带你们过去！」 说着宋景转身就要跑，然而刚走两步忽然发现自家队长没动静，他有些茫然地停下脚步：「队长？」 此刻科室内绝大部分的视线都落在李熙身上，他不自觉握紧了手，按照规矩指挥道：「这种情况出警需要先申请……」 而李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另外一道声音打断，丛欢冲着宋景道：「你把地址发给我。」 眼看丛欢收了信息就要独自跑走，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李熙拉住了人道：「先等等——」 「申请是批不下来的，」丛欢回头冷声道：「不用麻烦了，李警官。」 这种情况，江南星失踪不过几个小时，没有威胁简讯也没有实际的危险信号，因为一张照片出动警力几乎是不可能的，正常申请也不会被批准。 李熙一愣，他自然知道这事，当然他也完全可以选择越过上级，直接让特案组的人前去，但此刻他脑子里又多了太多的顾及—— 第50页 警局里刚出事，审讯所和巡逻警卫都在这里，当众违纪很难说清，万一这照片是发错了、万一江南星只是手机信号不好、万一是他们多心了…… 无数的念头让他迟迟迈不出那一步……他好像总是缺少一些孤注一掷的勇气。 李熙没有回话，丛欢也不想和他再说什么，转身快步离开。 一旁的宋景看了看队长又看了看离开的丛欢，最终心一横对着李熙道：「队长，我去找江医生，找到就回来，我、我回来写检讨！」然后不等对方回话立刻转身追了出去。 看着这两人跑出去，科室里逐渐传出小声的议论，李熙越发心烦意乱，而就在他想要踏出这一步时，科室内的警铃电话忽然响起，接线的组员吓了一跳，然后赶紧接通—— 「总局！」屏幕上投影出一个气喘吁吁、满眼惊恐的警员，看他背景应该是在条街上，有人在跑有人在录像，甚至还有人在尖叫，十分杂乱。 「我是城南中心街口分局的值班人员，请求增援！我们这儿……有个、有个女孩？我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她在无差别袭击，救命！她在吃人！」 ——— 半个小时前，城西中心街口。 露天甜品店里坐着的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着角落里的一对父女。 父亲带着女儿来吃布丁自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问题是那女孩怎么看着怎么奇怪，脸色不太健康，表情也不对劲。 不少人联想到了一些拐卖事件，只是光凭感觉也不能断定什么，只能就这么观望着。 「琪琪，爸爸之前总是很忙，没空陪你，之后不会了，你还想去哪儿？爸爸带你过去玩。」钟伟看着对面失而復得的女儿，温声道。 这甜品店是钟琪之前最喜欢来的地方，他记得女儿喜欢吃这家的布丁，特地把人带来，希望从此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然而记忆里活泼好动的女儿只是微微低着头，双眼无神地盯着眼前的布丁。 「琪琪？」钟伟不由自主唤道。 面前的钟琪顿了几秒，接着慢慢抬起头，眼球从头至尾没有动过，苍白而木讷地望过来。 看着那眼睛，钟伟忽然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但他强行压制住，甚至挤出一丝笑容，主动拿起勺子，舀起一块布丁，引导道：「琪琪吃吧，就像这样，需要爸爸帮忙吗？」 说着钟伟将那块布丁放入口中，特意做出动作嚼了嚼。 如此重复两遍，钟琪似乎终于懂了，默默拿起自己的勺子，舀起一点，放入口中咀嚼。 「对，就是这样。」 看见这一幕钟伟不由自主放松了一些，他有些兴奋地笑道：「琪琪还想不想吃？我再去拿一份。」 说着他起身暂时走入店内，桌上只剩下钟琪还在一下一下舀着布丁。 眼看那「父亲」暂时离开了，观望许久的路人终于找到机会上前，对着女孩轻声问道：「你好啊，小朋友，刚刚那个是你爸爸吗？」 钟琪没出声，还在机械地重复这一动作。 路人越看越奇怪，忍不住又靠近了几分，再次询问道：「小朋友，你说句话怎么样？」 依旧没有应答，甚至对方没有递过来一个眼神。 「小朋友？」 路人又走近几步，正疑惑这孩子怎么一直没反应，钟琪一直低垂的头勐然抬起来，靠得最近的路人猝不及防和她对视上—— 这回动作似乎有点大，钟琪的眼珠也微微转了转，而就是这么一点的转动过后，那眼球莫名抖动了一下，下一秒，在路人还有些疑惑的目光中，女孩右边的眼球骤然脱落，「啪嗒」一声落到布丁碗里…… ………… 待钟伟拿好甜点走出店铺，外边突然传来人群的惊唿声，有人大喊「救命」「怪物」，跌跌撞撞地推搡着逃跑。 适逢此时变天，乌云密布，狂风忽起，刚刚还平和的街道瞬间变得一片混乱！ 钟伟有些愣神，他端着甜品看着人群四散，接着目光扫到了一片猩红。 「琪琪？」 ——— 四周黑暗、潮湿，隐隐可以听见水流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江南星以为自己还在梦里，鬼魅稀碎的低语仿佛又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索命的罗网。 「啪嗒」，门锁开启的声响让幻听暂时消失，思绪勉强回归现实。 门口传来一阵短暂的交谈声，接着其中一人踏着木板缓慢走入，四周很黑，江南星也根本没有抬头，淡声道：「您又来找我谈心吗？程院长？」 程誉没有选择走得太近，保存一定安全距离，站定后望着人，缓声道：「江先生真的没必要对我抱这么大恶意。」 「程院长误会了。」 程誉很贴心地蹲下身与人平视，道：「但江先生好像很不乐意看见我。」 这回江南星终于抬起了眼睛，他的双手被电子锁链锁住，腹部伤口也没有处理，完全是受制于人的样子，但眼神依旧从容，平静回復道：「我只是有些惊讶事情的发展。」 「哦？」程誉似乎来了兴趣，追问道：「你觉得该是什么样的发展？」 本以为对方会说有关钟伟的事，但谁知江南星带着点惋惜道：「对于程院长，我以为您现在该在警局呆着，然后过一段时间听见您的死刑判决，这才该是正常发展。」 第51页 「……江先生很希望我死吗？」 「没有，」江南星否认道：「死缓也行。」 这明明白白又彬彬有礼的厌恶让程誉稍稍变了变脸色，然而最后他还是稳住表情，道：「无所谓了，不管江先生愿不愿意，你都在这里了。」 「废这么多功夫、这么大代价，你想做什么？」 程誉看这样子应该是想直接坐船偷渡，而一旦成功，那他在s国将真正成为通缉犯。 程誉耐心道：「我说过的，让疾病与死亡消失，这是我的理想。」 「作为一名医生，这么多年，我实在不能继续接受死亡了。」 说到这儿，程誉的语气放缓，似是在回忆：「我的故友，也就是你们鑑证科上一任的科长，他曾经也是医生，鑑证科的那栋楼便是他捐的，他当初踌躇满志地创办那家医院，希望给予绝症的病人希望，而我应他邀请，也在那里工作一年多。」 这就是为什么程誉会很清楚地知道鑑证科的布局，引导那尸体逃出来，因为那里就是他曾经工作地方，他自然熟悉。 「那时我们都年轻，能多救一个人，多延续一份生命，对我们来说是最有意义的事，然而天不遂人愿，那些希望是短暂的，很快就被死亡毁灭了。」 「后来医院关了，他不再做医生，当了科长，」说到这儿程誉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怀念与伤感，轻声道：「江先生知道他是怎么去世的吗？」 「不知道，我对这些没兴趣。」江南星回復地毫不犹豫，似乎丝毫没有被情绪影响。 程誉稍稍顿了顿，还是继续道：「他是自杀的，他受不了了，这么多年，哪怕不继续当医生，死亡带来的哀嚎还是如影随形，他承受不住。」 「所以你看，江先生，」程誉抬起眼睛，急切道：「我怎么能不痛恨死亡？医生的职责、少时的理想、故友的遗志……这一切都一切让我如何不坚持？！」 「江先生，你能理解我吧。」程誉似乎很想得到一些认同，满是期盼地望着对方—— 他这么多年如此奋不顾身地为理想、为信念而努力，难道不该得到认同吗？他就该得到所有人的认同！ 为了这世界、为了这伟大的理想，他没有错！ 江南星迎着对方逐渐癫狂而坚定的视线，忽然话锋一转，没头没尾道：「程院长，您是不是患有家族遗传疾病？」 程誉脸上的表情一愣。 江南星继续道：「我看过资料，您的外祖父是因为胃癌去世的，而您的舅舅亦被确诊肠癌。」 程誉似乎想说什么又无从开口，只是死死盯着对方，他像是在害怕什么，嘴唇微微发抖。 「是林奇综合徵对吗？」江南星瞥了一眼程誉不安的表情，道：「您近年应该也被确诊了相关病症，推测一下，我想具体时间应该就是您『出国深造』的那一年。」 有什么隐秘而丑恶的秘密似乎要被扒出，程誉深吸一口气，不死心地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江南星眼中轻蔑，直接道：「意思就是，你做这一切只是因为自己命不久矣，想续命而已，大可不必扯这些冠冕堂皇的藉口。」 「你并不是憎恨死亡，你是惧怕死亡；你做这一切并不是因为勇敢，而是懦弱。」 心底的遮羞布被人毫不留情地一把扯开，光鲜亮丽的藉口之下是无能与胆怯，程誉甚至无法再自欺欺人，被逼着直视自己，那样卑劣而可笑的自己！ 他脸色骤变，对上江南星眼中毫不掩饰的嘲弄，忽然咬牙冲上去，死死拼命拽起对方的衣领，怒吼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我所做的是伟大的事业！你有什么资格蔑视我？！！」 一惯自命不凡的程誉觉得这是羞辱，他是成功的、骄傲的，他有着高端的教育、良好的家世、受人尊重的职业，他可以接受自己因为追求信念而使用极端手段，甚至变成逃犯——歷史证明，有不少引领世界的先驱伟人都是这样的，他自然也可以。 但他不能接受自己是一个自私自利、苟且偷生的小人！ 程誉情绪爆发，几乎是死死勒着对方，江南星唿吸有些困难，但眼中神色不改，再次强调：「你在撒谎，你只是想偷生而已。」 「你——！」 「我说错了吗？」 再一次被眼神刺到，程誉瞪大眼睛，浑身发抖，唿吸不自觉地加重。 就在这时，下方忽然传来机械轻微的转动声，程誉本能地微微偏头，猝不及防头顶一沉，一记膝击迎面而上！ 「碰」得一声闷响，程誉只感觉脑子里仿佛同时炸开数万个爆竹，整一个天旋地转，漫天火花！ 门外的等待的护卫听到动静立刻跑了进来，江南星暂时捨弃几乎昏厥的程誉，借着黑暗先发制人控制住护卫，连击两次后趁着人晕头转向迅速抽出对方的摺叠刀！ 寒光与血光同时显现，那人倒在地上，瞪大眼睛拼命捂住脖子，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与此同时，那边的程誉也终于勉强恢復了一点知觉，他下意识想要往门外跑，然而摺叠刀直接精准地刺中他的小腿，程誉吃痛一声瞬间跌倒。 他费力地侧过身，仰头看向江南星，他莫名感觉这个视角下对方眼中的轻蔑更加强烈，他恍惚从江南星眼中看见了自己——一个懦弱卑劣的小丑。 第52页 程誉大口喘着气，张了张口，声音沙哑地质问道：「就算、就算是想活着又有什么错？！」 「你没错，」江南星居高临下地看着人，冷冷道：「你只是该死而已。」 想活着自然没错，偏偏程誉的这份「活着」，是拿他人性命换来的！ 第21章 雨幕之下 海面上狂风大作，暴风雨就要来临，从港口看去天地一片漆黑浑浊。 宋景跟着人一路来到港口，看着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景象，愣了愣道：「要不我们……报个警？」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恨不得咬了舌头。 可这茫茫大海，连个大概位置都没有，该怎么找人？他甚至都不会游泳。 正当宋景的思绪已经飘去千里外时，忽然一道亮眼的光线从海面照射过来，刺得他眼睛一痛，只听见一阵马达和人声大批聚集，缓过神来后睁开眼睛，刚刚还漆黑无人的码头此刻已经聚集了一大批的快艇和游艇。 灯光照得码头亮如白昼，如此恶劣的环境都仿佛被光线强行压制，不再那么恐怖。 「请问哪位是丛先生？」 领头的负责人下来对接，礼貌道。 宋景脑袋还在宕机，丛欢上前一步快速道：「是我，要求线上说的很清楚了，立刻开始就行，你们公司所有人都来了吗？」 负责人顿了一下，解释道：「现在的人搜索这片海域完全已经够了……」 「全部喊过来，」丛欢直接打断对方，「我必须要快，还是说给的订金不够？」 「没有，」负责人立刻道：「我明白了，您放心。」 随后一艘崭新的游艇靠近岸边，负责人请示道：「这是应您要求准备的，请上船，不过这个天气确实不太好，如果可以的话您最好还是……」 然而话没说完就看见丛欢迅速踏上游艇，负责人礼貌地不再多言，命令众人即刻出发。 船身破开海浪与风暴，快速行驶在海面上，即使是这种糟糕的天气，所有游艇依旧速度不减，足可见这群人不管是能力还是装备都是一等一的专业。 宋景这会儿脑子终于反应过来——这群人应该是那种海上搜寻公司的，专门做海上捕捞或者搜救的工作，但他们不属国家部门，而是完全的私人企业，专业程度毋庸置疑，但价格也极其昂贵。 而丛欢在这个时间、这种天气一次性找了这么多人来，这价格…… 意识到这点后宋景满眼惊恐地看着丛欢，环顾四周后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你去借高利贷了？？！」 「你别这样啊，不能这样！万一出事了连累江医生怎么办？？」 这一副「你死了没关系，别连累江医生」的表情实在生动，丛欢看了他两眼，反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付不起钱？」 「你有这钱天天在江医生身边蹭吃蹭喝？！我当你无家可归呢！」 丛欢：「我也没蹭吃蹭喝啊？菜是我买的，钱是我付的，饭是我做的，地也是我拖的。」 宋景依旧极度怀疑：「这钱真是你的？？不是你通过某种不正当手段拿到的？」 「瞎说什么呢，怎么会。」 宋景勉强放下心。 「不过这钱确实不是我的。」 宋景：「？！」 「是我爸的。」 宋景：「……」 而正在这时，游艇内的控制台上忽然有人发来了消息，一处地点被标记，海上坐标迅速发送到每一条船上——目标已找到，请求集合。 ——— 与此同时，渔船内。 「死？」程誉听完这话咳嗽了两声，随后突然盯着江南星大声吼道：「我该死？？你才该死！你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你最没资格！！」 江南星皱了皱眉，他能察觉到程誉一定知道些什么，但此刻他更应该做的是让这傢伙赶紧闭嘴。 这个念头一出来，江南星快速抽回摺叠刀，毫不犹豫直接刺下—— 「噗呲」一声，刀刃骤然刺入血肉，但割破的却不是程誉的脖子，而是一条忽然出现的惨白手臂！ 又是那「尸体」！ 下一秒，那傢伙故技重施，用血肉卡着刀刃妄想再度夺走摺叠刀，然而江南星早有防备，紧紧握着刀柄上前一步，顺着对方的力道让刀刃松开一些，随后一举扯出，借力一击远离对方，毫不恋战快速跑出门外！ 那傢伙见对方跑了，稍稍愣了一下，倒在地上的程誉见状连忙喊道：「去啊！过去抓住他！」 程誉目眦欲裂，嘶吼道：「有了他你才能活，我们才能活！」 ——— 大雨已经倾盆而下，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海水翻涌更加浑浊，远处云层之上隐隐传来雷声。 搜寻公司的人已经找到了目标船只，首先按规矩向对方发送了申请，三分钟无应答后准备靠近强行拦截。 几艘游艇快速靠近，然而就在距离几百米之时，这艘看着老旧的渔船忽然发射出两枚干扰弹，精准命中游艇，特殊的高辐射让游艇上的电子设备瞬间过载炸开，黑暗中只看见那几艘游艇上一阵电光闪烁，接着设备全部报废！ 随后那渔船又立刻加快速度，时速远超正常船只，这明显是一艘改造船。 负责人立刻指挥着下属把游艇上的人救下来，随后联繫丛欢，有些为难道：「丛先生，这船有些不对劲，我们要不把坐标发给警方，渔船私自改造，海警肯定会管的，只是可能需要耗费点时间……」 第53页 负责人倒不是心疼船只损坏，只是那渔船实在诡异，甚至竟然配备了武器，哪怕他们再专业恐怕也不能强行拦截。 丛欢望着远处的渔船眉头紧锁，而就在这时宋景的通讯仪忽然响起，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拿起接听。 「餵？」 「宋景，」李熙的声音从通讯仪中传出，「你们找到那艘船了吗？」 宋景一愣，立刻道：「找到了，队长！」 「把坐标发过来，我们会迅速赶到。」 「嗯？好！坐标……」宋景下意识抬头看向丛欢。 这种情况下警方愿意即刻出发帮忙，丛欢自然不会拒绝，但在此之前他还是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吗？申请这么快就能批准？」 听见他的声音，李熙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似乎是想让他安心，严肃道：「城南街口发生恶性事件与钟伟有关，上级高度重视，我们怀疑那艘船上有未知病毒。」 「请放心，海上特警已全面出动，」说到这儿李熙语气放缓了一些，「他会平安的。」 随着坐标发送，上级指令迅速下达，海上特警快速到达这片海域并进行包抄，暴风雨愈演愈烈，灯光夹杂着海浪与风雨，混沌杂乱。 「警告！您已触犯本国多项法律条款，请立刻停船接受调查指示！否则将採取强制手段！请立刻停船接受调查指示！」 系统三次警告无果后，特警随即採取行动，两支队伍靠近渔船，那船上的人还想故技重施，再次放出干扰弹，但在半空就被特警的无人机成功拦截，大型游艇加速冲到渔船前边，成功逼停对方——在特警面前，他们这种程度的装备和袭击不足为惧。 成功靠近的警方游艇纷纷发射出钩锁，牢牢困住这搜渔船，船上有人从舱内跑出，想尝试破坏钩锁，但警方无人机已经根据导航精准到达船上，瞬间放射出大量催泪瓦斯，渔船甲板上顷刻白雾弥散，传来阵阵哀嚎。 眼看甲板上大部分人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渔船也已经成功控制，总部下达指令直接登船彻底控制罪犯。 突击队首先穿戴好装备，只等到了合适的距离就可以一跃上船，所有人都感觉这艘渔船已经是瓮中之鳖。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剧烈的爆炸声从渔船底部传来，本已经沉寂的渔船因为爆炸突然晃动起来，威力之大甚至生生扯断了警方的钩锁！ 「轰隆——！」 隐隐有火光从渔船的舱内溢出，有人哀嚎着从舱内逃出，然而甲板上的瓦斯和昏天地暗的暴风雨同样让他们招架不住。 船只下方被炸毁，大量海水涌入，船身晃动如枯叶，有人直接被甩飞出去，有人砸到地上不省人事，整个渔船上顿时一片混乱！ 「全体后退！」系统突然发出警告：「目标船只即将沉没！后退！」 警告期间，渔船底部再次发生爆炸，船身左右大幅摇动，整个渔船都仿佛要被暴风雨撕碎！ 「怎怎……怎么回事？？」宋景看着这发展一脸茫然：「谁炸的船？？什么情况？！」 他下意识看向丛欢，正想主动询问丛欢怎么办时，对方忽然用手机发送了一条消息，然后不由分说地领着他来到了游艇甲板。 暴风雨让海上的能见度十分低，宋景在甲板上几乎要睁不开眼睛，但还是指着远处那个飘摇的渔船，在风雨中大声问道：「江医生还在那里吗？我们，我们现在能过去吗？」 丛欢答非所问道：「你跳得远吗？」 宋景：「啊？」 正在这时黑暗中一艘游艇靠近，负责人接到消息前来，礼貌询问道：「丛先生有什么需要？」 对于丛欢的安排两人都不明所以，而下一刻，宋景只听见丛欢说了一句：「跳远点。」然后腰上一痛，几乎是被人直接拍飞！ 「扑通」一声，宋景整个人被甩到了负责人的船上，还没能爬起来就看见远处的丛欢独自回了船舱，操控游艇全速前进，直奔着风雨中那沉船而去。 「丛、丛先生！」负责人立刻猜到他要做什么，赶紧用对讲机联繫道：「沉船附近很危险！而且又是这样的天气……您可以尝试用自动驾驶让游艇自行过去！先生——」 「他找不到路。」 对讲机内传出这么一句话，语气平和温缓，瞬间便被狂风吹散。 「什么？先生？？」负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回应他的只剩下一片忙音。 ——— 船舱内浓烟充斥着过道，江南星一路跌跌撞撞终于冲出船舱来到甲板之上，然而这里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暴雨之下的世界一片混沌压抑，船身颠簸，哀嚎不断。 烟雾和雨幕的作用下，四周能见度低到可怕，各种声音夹杂着雨声，变得乱七八糟，江南星环顾四周仅能看见一些光线，其他都是一片茫茫。 理智告诉江南星这艘船要沉了，要尽快找到安全离开的办法，但这压抑又失衡的环境让人头晕目眩，他又开始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黑暗、水声、窒息感……这一切让他觉得自己在梦里，甚至听见雨声中混杂着鬼魅的低语，窸窸窣窣，慢慢靠近…… 「审判……审判……」 江南星立刻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摆脱梦境清理现状，而这时雨幕中那个刚刚一路追赶的傢伙突然横冲直撞地冲过来！ 第54页 江南星在最后一刻堪堪避过，那傢伙因为惯性和甲板的晃动狠狠撞到了一旁的一个短桅杆上，他的右肩被直接撞歪，翻倒在地后尝试起身，但浑身的骨头似乎又莫名开始软化，不停滑倒扭曲，就是起不来—— 他强行逆转的生命像是已经逐渐耗尽，正在回归他应有的模样…… 「江南星——！」 雨幕之外有一道沙哑的嘶吼声艰难地传过来，是程誉的声音，这声音仿佛被雨水拍碎杂糅，从四面八方断断续续地投来。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程誉大概是感觉已经末路穷途，不管不顾地发泄道：「你不过是和他们一样的东西罢了！你有什么资格——？！」 一样的？他们？ 梦境的幻影再度袭来，鬼魅缠绕而上，细数罪孽—— 「审判……开始！」 剎那间，头顶密集的雨水似是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纷纷扬扬，慢慢落下…… 胸口难受至极，江南星尽可能地喘息，但窒息感还是逐渐加重，他的身体止不住发抖，眼中昏暗一片，耳边有哀嚎、有低语、有怨、有恨……还有，还有…… 一个瞬间，江南星像是听见了什么，勐然抬起头朝一个方向看去——那里有另外的声音。 安静两秒后，江南星忽然起身毫不犹豫地朝那个方向跑去，雨水纷纷击打在身上，冰冷钝痛，直到最后到达甲板的边缘，他没有任何停顿，仅凭那一瞬间的直觉纵身一跃，跳入未知前路的茫茫雨幕！ 失重感袭来，时间在此刻变慢，雨幕之下似是万丈深渊，生死一瞬，江南星下意识闭上眼睛！ 「咚——！」 身体撞击的声音很沉闷，但江南星并没有感觉到痛，反而身上传来久违的温暖，慢慢盖过雨水的冰冷。 丛欢正仰躺在甲板上紧紧抱着他，独自承受了两人的惯性冲击却只是松了口气，万分珍重地抱紧怀里的人，柔声道：「我接住你了，没事了，我接住了。」 暴雨未歇，周遭依旧嘈杂，但江南星却感觉耳边安静了很多，一切幻境褪去，他只听见丛欢的声音—— 「没事的，别害怕，我接住你了，没事了……」 没事了。 第22章 得偿所愿 雨声逐渐变小，城市的街景慢慢清晰，灯火阑珊之下，一切依旧平静安然。 「先生，程誉那边……」 助理第一时间汇报现场的情况，但黑暗中的人影只是摆了摆手，随口道：「无所谓，我也没指望他能成功。」 「再者……」那人将屏幕上的定位发送后关闭，笑了笑道：「他本来也不是这场戏的重点，戏目的点睛之笔，在后面呢。」 ——— 「三十多个军用游艇，本来信誓旦旦说好的插翅也难逃，最后你告诉我它沉了？？嫌疑人和证据一起到海里餵鱼了？？」 「已经派人去打捞了，那鬼天气直升机根本没办法起飞，能见度又那么差，当时我总不能让队员冒那么大风险登船救人吧？」 「那有个编外的医生呢？他是怎么被救出来的？」 「那纯属是因为他有个不要命的朋友和他自己运气好！那种能见度，但凡位置偏差一点掉海里直接餵鱼！」 ………… 街角的案子引起了市民的极大恐慌，警方上级高度重视，然而那渔船直接沉没，船上除了江南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倖存者。 负责相关案件的警方忙得焦头烂额，一边要安抚民众，一边要凭着仅有的线索查案，只恨不能把那片海域的鱼全捞起来化验。 市中心医院里也是忙得不行，因为程誉的身份，医院人员救治街口案件里受伤路人的同时还要配合警方调查笔录。 不过说实话，街口的案子人员受伤严重的并不多，也并没有闹出命案，可坏就坏在场面太过吓人，而且还是公共场合，一时间网上「生化病毒」「丧尸危机」各种话题都出来了。 这下子在现场的路人别说是手上有个划伤了，就是隔了一条街路过的，当天也火急火燎跑到医院要求全身检查。 现在医院里又是警察又是伤者又是媒体，甚至还有追热点蹭热度的，乱得不行，警方也知道这情况，各方借人手，要求一定要把事态给稳定住。 此刻江南星和丛欢也在医院，由于和案子联繫密切，两人被安排在医院上几层，这几层主要由警方管理，专门负责案件里的重要伤者或人员，相比底下倒是清净不少。 「江医生他们没事吧？」 好不容易找机会熘到医院上层的宋景正到处寻人，中途遇见被调过来帮忙的沈言，赶紧凑过去询问。 沈言斟酌道：「刚检查完在等结果，应该没事吧？」 「那他们人在哪儿？」 「在隔壁走廊等通知。」 随着沈言的指示，宋景赶到的时候江南星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随意浏览手上的检查单，丛欢似乎对自己的单子不感兴趣，干脆用检查单折了个纸飞机，兴致勃勃地展示给江南星看。 宋景愣了愣，正准备过去打声招唿，走廊那头忽然传来一阵争吵，吵闹声由远及近，几名警员围着一个带着手铐的男人，半强制地推着前进。 「我作为监护人不同意这份协议！」 「你不同意也没用，这份协议会强制执行。」 第55页 「我有权利否决！我要请律师！」 「赶紧配合一点过去，再好的律师这官司都打不赢的！」 几人吵吵嚷嚷路过，江南星瞥了那群人一眼，刚好和被围住男人对上视线——竟然是钟伟。 看见对方钟伟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喃喃道：「江医生？」 这听上去并不是问好，更像是一句自语，似乎他没想到还能见到这人。 江南星看了他两眼，没答话，直接收回了视线。 一旁的丛欢看见钟伟，眼神不善，讽刺道：「你还真有脸喊啊。」 钟伟脸色稍变，抿了抿唇，喃喃道：「那人说了，他可以救琪琪，可以还给我一个会说话、会动、会跳的女儿，我很爱琪琪，我爱她胜过了一切……」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钟伟像是在尝试解释些什么，自顾自地说着这些话。 负责押送他的警员听不下去了，不耐烦道：「和你说了多少遍了，那已经不是你的女儿了，也不享有公民权利，你请律师也没用！」 街口出现这种事，钟琪的「尸体」是肯定要送去解剖研究的，偏偏这个钟伟非要说自己女儿还活着，他作为监护人不允许进行解剖，要打官司。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官司警方是肯定能打赢的，可问题是走流程很麻烦，现在本来事情就一团糟，这钟伟还没事找事，负责调解的警员头都大了！ 「不！」钟伟不依不饶地强调：「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警员气得不行：「那根本就是个怪物，你有空给她请律师不如给自己请个律师！」 「不是！琪琪不是！」钟伟的情绪有些崩溃，他甚至慌不择路地求助江南星，急切道：「江医生你看见了吧，琪琪真的醒过来了，我昏迷的女儿醒过来了，能继续生活长大了！她醒过来了！」 他几乎想直接冲过去询问，不过被警员立刻控制住。 江南星终于又投过去目光，冷冷道：「那不是你的女儿，她从来就没有醒过。」 「不，不是的！」钟伟边哭边道：「她只是病了！我一直在等她醒，她现在终于醒了！江医生你看见她抓住你的手了，她只是病了！就像这么多年来一样，她只是病了——」 「你的女儿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了！！死人醒不过来！」 一语惊醒。 江南星的话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自欺欺人的藉口被人彻底地击碎，钟伟浑身僵硬，茫然地望着这个心中「最信任」的医生。 癫狂崩溃的情绪褪去，理智回归，他像是终于要接受现实了，浑身的气力都开始消散，神情变得悲哀又绝望。 最后一刻，这个可悲的父亲看着江南星，喃喃地说出了藏在心底最真实的话：「她那天是想去邀请你的……」 「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语气那么认真、那么悲伤、那么遗憾…… 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声音悠悠地飘过来，江南星似是恍神了一瞬，一股彻骨的寒意涌上，从唿吸到血液都变得冰凉——为什么？我做错了？ 「砰」的一声，正在众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时，钟伟猝不及防被一脚踢了出去，紧接着袭击的人直接跟上，对着他的脸连连痛击！ 「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清楚！」丛欢拽着钟伟的领子斥道：「你女儿的死是因为车祸，她变成这样则是因为你的执迷不悟！」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和这个帮你救你的医生没有任何关系！他没有错更没有罪！」 最后一击，丛欢用了十分的力气直接一脚把人踹翻在地！ 空气中压抑的气息像是一同被击破，丛欢抬头看向江南星，他眼中清明炽热，如烈火烧尽阴霾。 警员愣了半晌才终于过来把丛欢拉开，反应力迟缓到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的，稍稍和稀泥了一下，警员口头批评了丛欢几句，然后暂时拖着死气沉沉的钟伟离开这边。 「揍得好，漂亮！」 在不远处全程观望的宋景忍不住叫好，下意识回头想和沈言一起控诉钟伟的恶行，却见对方满眼悲伤，神情悲切。 宋景不解道：「你怎么了？」 沈言眉头微皱，望着钟伟离开的方向，语气悲伤道：「就是感觉……江医生好可怜啊。」 「可怜？」这似乎是宋景从未想过的角度，他一时有些迷惑。 「对啊，明明他是在帮人，怎么会这样呢？」 宋景依照这个思路仔细想了想：遇到钟伟这种白眼狼感觉是很倒霉，但「可怜」这个词……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感觉有些别扭，所以并没有接这话。 而沈言则是轻轻嘆了口气，像是悲从中来，望着不远处的人，再次轻声道：「真可怜……」 ——— 在身体检查出结果后江南星被安排到一间病房暂时歇下。 经过一连串乱七八糟的事情，他终于有空浅眠一会儿，而再睁眼时已经临近晌午，暴风雨过后的天空格外澄清，阳光灿烂，一派温和惬意。 江南星盯着窗台的阳光看了好一会儿，接着环顾四周，丛欢大概是刚出去，桌子的水杯还冒着热气。 他愣了愣，似乎感觉有些口渴，很自然地掀开被子准备起身下床。 这时门口传来的脚步声，一道身影忽然出现，看见他后放下手上的东西匆匆走了过来。 第56页 「怎么了，有什么事？要拿什么东西吗？我帮你。」 丛欢上前阻止江南星下床的动作，发觉对方的目光落在水杯上，于是贴心地帮人理好被子，然后转身去倒水。 看着对方的背影江南星下意识道：「我可以自己来。」 「可别了，」丛欢试完水温把杯子递了过去，提醒道：「你是忘了昨天那老大夫怎么说的了吗？我可不想再被凶，都把我骂得快成渣男本男了。」 江南星：「……」 昨天江南星和个没事人一样接受检查，医生护士都以为他身体无恙，只是走个流程。 谁知道查出来肋骨折了好几根，负责的护士满眼「您完全不痛吗」的表情，主治的老医生更是个急性子，对年轻人这种仗着年轻没轻没重的行为深恶痛绝，噼头盖脸地让人赶紧去病房，禁止再搁这儿乱跑。 「以为年轻能乱来对吧？？疼都不知道喊的？还在这儿跑，是想等着骨头错位了上手术台吗？！」 江南星：「不是，我……」 「还有你！你男朋友身体有问题你没注意吗？一双眼睛就知道在这儿干看着？！」 丛欢：「啊？」 「就知道玩！多大人了还这样，我要是你们爸妈我能气死！有没有点自觉！」 两人：「……」 昨晚挨的训还歷歷在目，江南星默默揉了揉额头，暂时打消了下床走动的念头。 水温刚好，江南星喝完水后丛欢顺手放回杯子递过去纸巾，随口道：「不用担心，早上我回去过一趟，换过猫砂和猫粮了，小猫在家挺好的。」 「当然你想快点回去的话也可以，我问过了，警方那边和特案组报备一下就行，就是估计还要去老大夫那儿要个签字，八成又要挨一顿训了……」 丛欢一边帮人理好被角一边絮絮叨叨说着安排，话到一半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却见江南星正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目光平和。 被那双眼睛注视着，丛欢愣了一下，对视几秒后试探性道：「那你不想挨训的话我就一个人去，反正只要拿到签名就行，一个人挨训是训，两个人挨训也是训，老大夫应该不会为难……」 「你体内的药性基本已经全部清除了，不会再对身体有什么威胁。」 猝不及防的，江南星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丛欢的神色一顿，偏头看向对方。 两人对视，房间里安静了下来，江南星很明显在等他的回答。 最后丛欢轻笑了一下，靠在床边抬眼看向对方，缓声道：「那你要赶我走吗？」 江南星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走？」 丛欢的眼睛睁大了一点，理所当然道：「我对你一见钟情啊。」 面对这个回答江南星有些无奈，提醒道：「这句话你说过很多遍了。」 「对啊，」丛欢笑道，眼中温柔，「但你好像没信过，所以我只好再说很多遍了。」 对于「喜欢」这种事，丛欢从未迴避过，不管是言语还是行动，一直在证明。 他的爱炽热而明亮，就像永恆不熄的火焰，毫不吝啬地投射光与热。 说着丛欢小心牵起江南星的手，放到脸颊上蹭了蹭，眼中笑意温和，认真询问道：「那你现在有相信一点吗？」 周围一切都很温暖，不管是阳光、气温、微风、茶水……还是他的目光。 江南星似乎找不到否认的理由。 安静片刻后，江南星有些答非所问道：「昨晚在船上，我听见了你的心跳声。」 在那一片茫茫雨幕之中，鬼魅的哀嚎与审判不绝于耳，然而江南星却听见那道心跳声，毫无逻辑、难以置信、不可思议，但江南星在那一瞬间选择了相信。 「真的吗？那很好，你昨晚找到我了。」 丛欢没有疑惑或者追问，眼中欣喜，似乎是真的单纯为此感到高兴。 而下一刻，他又听见江南星缓缓道：「我相信。」 最开始的问题终于有了回答，而且是最圆满的回答。 求不得，终求得。 房内的气息带了几分缱绻，随后或许是情之所至，丛欢靠近了一点，上前抱住了人—— 动作很轻很缓，不带一丝强迫，只要江南星有一点迴避与拒绝都能让他停下……但江南星没有。 彻底抱住人后，丛欢的唿吸明显加重了一点，欣喜若狂又万般珍重，十分克制地慢慢抱紧，轻声自语道：「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 我一直在等。 ——— 夜晚，建云市入市大厅。 来往的入市人员之中，有两名青年十分引人注目，容貌皆出众且结伴而行，惹得不少人都好奇打量了两眼。 其中一人在检查通过后快步走到大厅的落地窗前，瞭望这座临海城市，欣喜道：「可以看见海啊，海上夜景也很漂亮！」 「你喜欢海？」另外一人很自然地主动接过对方的背包，询问道。 「关键是这里的海真的很漂亮，你看那边的沙滩，好热闹，是不是有活动，我们今晚去看看？」 「还是先……好吧，去看看。」 得到满意的回答，那人眉眼带笑，欢欢喜喜地快步走下扶梯，他的同伴有些无奈又有些纵容地嘆了口气，刚准备跟上却被喊住。 「你好。」 第57页 一个姑娘怯生生地喊住了人，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道：「可以问一下你朋友的联繫方式吗？」 被喊住的青年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笑了笑，礼貌回绝道：「抱歉，但我们不是朋友，是伴侣。」 那姑娘一顿，下意识看了看面前这人，又看了看刚刚跑下去的人，反应过来后脸上莫名有些惊喜，赶忙道：「对不起！」 然后低头迅速离开，又羞又兴奋的模样。 「白榆——」已经下到一楼的颜时予见人没跟过来，招唿道：「快些啊，别错过活动。」 望着不远处的爱人，白榆笑了笑，回应道：「来了。」 第23章 相见 社区诊所再度开门，大爷大妈和往常一样得了空就往这边跑。 如今他们都知道这边除了小江医生，还来了一个小丛医生，虽说医术怎么样看不出来，但机灵会说话，很快就融入了社区氛围。 只是今日不知怎么的，大爷大妈们总感觉这小丛医生不太对劲—— 丛欢今天在诊所，位置离江南星必定不超过两尺，一刻都移不开视线，整个人都仿佛冒着某种粉红泡泡。 江南星：「……你很闲吗？」 「不闲，很忙。」 江南星反问：「在忙什么？」 「忙着看你。」 江南星：「……」 忍了又忍，正当江南星准备开口时，丛欢得寸进尺，忽然靠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在对方的眼角亲了一下。 要说的话被卡住，江南星心中一乱，但丛欢却是高兴得很，满眼皆是笑意。 可惜他自认为迅速够快，却还是被一旁玩的小孩逮到，小孩指着两人童言无忌道：「奶奶，这个哥哥亲了医生哥哥哎，我也能亲吗？」 话音刚落就被自家奶奶拍了一下拉了回来。 ……… 面面相觑几秒，诊所的大爷大妈终于知道今天气氛不对的原因，纷纷站起来表示「江医生年纪也不小了」「谈恋爱了很正常」「我们都很理解没必要瞒着」，然后很贴心的主动离开诊所给两人留下空间。 没一会儿，诊所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看着四散而去的大爷大妈们，不用想都知道，这消息不出今天将传遍整个社区。 江南星：「………」 下一刻，丛欢毫不意外地被直接丢了出去—— 「这么闲就去买药吧，买不齐别回来了。」 江南星冷酷无情地抛下这一句，转身关门。 丛欢一个人被抛弃在门口，看着紧闭的门和对方远去的背影，没有失落，反倒是笑了起来——真可爱。 ——— 江南星说的买药其实就是给诊所採购，一般大型诊所都是直接去药厂批发药物的，只是这社区诊所比较小，要不了那么多，并且江南星喜欢用的几种药还不太常见，这才要专门採购。 忙活了半天，盯着药单上最后那几种药材，丛欢跑了几个地方都没能找到。 想来江南星为了保证效果且控制药价也算是煞费苦心，怪不得明明附近也不是没有别的诊所，但大爷大妈们都只往这里跑。 丛欢在网上搜索了一下目标，继续前往下一个地点，然而没走一会儿，不知察觉到了什么，他忽然放缓脚步……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 透过街边商店的玻璃窗反射，丛欢望见身后不远处有一辆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缓慢靠边前行。 看那车型莫名有些眼熟，丛欢停了几秒，想尝试透过倒影看清那车的车牌——那好像是…… 瞬间，车上的人像是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勐得亮起车灯！ 丛欢：「？！」 他几乎是本能地飞奔起来，迅速拐进一旁较为狭窄的巷子，哪知道这辆车不管不顾地直接加速冲进来，丝毫不在意两侧石墙划伤昂贵的车漆！ 事实证明人点背的时候干什么都倒霉，抬眼看见前边是死路的丛欢是崩溃的，一转头接着又被车灯照得头昏眼花，眼看那司机一脚油门几乎是想把自己直接撞死，丛欢赶紧大喊—— 「爸！等等！虎毒不食子啊！爸！！」 「嚓——」的一声急剎车，轿车堪堪停在丛欢面前。 驾驶座上的人带着个墨镜，透过车窗和丛欢面面相觑一会儿，随后一把摘下墨镜—— 「你这小子还知道喊我『爸』？」 ——— 这会儿丛欢成功被自家老爹逮个正着，抓到了车里。 两父子近一年没见，见面第一眼父亲图谋撞死儿子，说出去谁信。 「你学校那边早毕业了，回国也不知道回家，跑这边来你想干嘛？」 丛欢小小辩解了一下：「家里也没什么事啊。」 「还有前几天那笔钱怎么回事？怎么，你去嗑药了啊？！」 「……没有。」 「那你拿钱干嘛去了？？」 丛欢：「……我说扔海里了您信吗？」 丛凯冷笑了一声。 「我看你就是不收心！之前天天躲国外，现在好了，学也上完了，赶紧给我回家相亲去！」 对此丛欢坚决抗议：「我有喜欢的人了，不相亲。」 对于这套说辞丛凯早就听腻了，直言道：「你十八岁的时候说这话，我认为你早恋；你二十三岁的时候说这话，我认为你未来可期；你二十七岁了还说这话……」 第58页 丛凯冷哼一声道：「我认为你功能有障碍。」 丛欢扶额，十分不想和自己的亲爹交流：「……您急什么，这有什么好急的？」 「我能不急吗！」丛凯教训道：「白家那小子都结婚了，就你！我连个儿媳的影子都没看见！」 「白家小子？」丛欢忽然一愣，奇道：「那个木头桩子？他竟然结婚了？我以为他那性格注孤生呢。」 「就上个月，我还参加了婚礼呢。」 丛欢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车窗外的地点，一边感慨道：「就那傢伙木头桩子一样的性格，有姑娘能接受他真不容易，那姑娘肯定性子柔、没脾气。」 「还编排人家？你不如看看你自己还差不多，今天你就赶紧给我滚回去。」 丛欢看着外边逐渐熟悉的街道，暗中打开了车门的手动锁，顺口否决：「不要。」 「不要也得要，我警告你……」 车辆经过路口，遇到斑马线速度减缓了一点，然而不等丛凯把话说完，只听见后边「咔嚓」一声，车内警报瞬间响起！ 「我还有事就不回去了，拜拜，老爹——」 声音快速由近及远，待丛凯转过身，只见那兔崽子已经熘之大吉，一熘烟窜进了街口的巷道里。 「臭小子给我回来！！」 丛凯看着逃之夭夭的人怒上心头，方向盘瞬间一转，车子一个漂亮的迴旋稳稳停到街边，车上的人怒气沖沖地夺门而出—— 「兔崽子！看我抓到你不打断你的腿！」 ——— 社区，诊所内。 今日的诊所自早上那一遭过后几乎是门可罗雀，不用猜也知道大爷大妈们已经将所谓的「恋爱」事件奔走相告，甚至有可能添油加醋一番，让邻居最近没什么要事都不要过分打扰。 对此当事人很无奈，但又想不到任何合理的说辞，所以江南星选择放弃。 清闲下来的时光有些散漫，江南星独自整理着药材，小猫在外边玩累了跑回来，扒拉着他的裤脚，满眼期待。 江南星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弯腰把小猫抱了起来。 猫儿身上的绒毛刚被太阳晒过，暖融融的。 抚了抚小猫的头，看着猫儿舒服地眯起眼睛，江南星忽然对着它轻声道：「你让我有些分心，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做事，所以我把你赶了出去。」 小猫听不懂，歪歪头好奇地盯着人。 江南星忍不住伸出手点了点猫儿的鼻尖，道：「下次收敛一点。」 话音刚落，诊所的门铃忽然响起，江南星心中一动，立刻抬头看去，却见站在门口的是一名完全陌生的男子。 「您好，是江医生吗？」 男子长相俊逸，看着沉着有礼，主动向人问好。 江南星打量了一下对方，回应道：「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男子道：「慕名前来。」 社区的老人喜欢聊天传话，倒也不至于颠倒黑白，但口口相传的东西被添油加醋那是常有的事，他们和别人说附近诊所有个医生医术不错，传着传着就变成巷子里藏着一位隐世神医了。 这么多年所谓「慕名前来」的人也不少，不是什么稀奇事。 于是江南星直言道：「是您要看病吗？」 「不是，」男子解释道：「是我爱人，他在巷口那边吃馄饨，我先过来看看的。」 「那您爱人有什么症状吗？」 男子斟酌了一下道：「他曾经患上过厌食症，胃一直不太好。」 「厌食？」江南星追问：「生理性的还是心理性的？」 「应该主要是心理上的，他有过一段不太好的经歷，也可能和他的成长环境有关。」 「成长环境？他是哪里人？」 男子不动声色地小心观察对方的神色，缓缓道：「他不是本国人，具体的也没和我说，但他提过他的家乡有一处很荒凉的平原，平原尽头有一座孤山，每天的落日沉入那座孤山，有成片赤红的渡鸦趁着夕阳飞向山中。」 孤山落日，赤色渡鸦，这是独属于南港的景象。 男子仔细观察着江南星的神色变化，但对方只是简单思索了一番，然后道：「好奇怪的地方，没听说过。」 语气十分自然，似乎他真的从未见过那景色。 男子心中思量，暗暗收回了目光。 江南星提醒道：「如果要看病的话，还是本人到场比较好。」 「好，」男子随即应下，「他就在巷口，我过去喊他。」 「不必，我刚好要找人，一起出去吧。」 江南星起身，对上男子有些疑惑的目光，淡声道：「毕竟先生您的本意大概也不是真的来看病，就不用强求在诊所会面了。」 江南星察觉到了。 此话一出男子脸色稍变，但见对方从容离开，他皱了皱眉，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 「丛欢？丛欢！臭小子别让我抓到你……」 丛凯一路追杀到社区里边，他这会儿带着墨镜杀气腾腾的模样乍一看给人感觉像是□□上门催债来的。 而此刻的「债主」丛欢正假装食客，拿着杂志低头躲在巷口的馄饨摊儿上。 谁知道丛凯追得这么紧，一路上八百个拐角愣是没把他甩掉，也不知道是对方眼神太好还是某种奇怪的父子连心。 第59页 丛欢方才躲到这边有些匆忙，只来得及顺手拿了个杂志，除此之外桌上空无一物，和别桌的客人对比，多少有点格格不入，奈何亲爹就在不远处，但凡他露个头肯定直接被秒，只能就这么伪装下去。 正当气氛逐渐焦灼，丛凯的视线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地扫过来时，一碗馄饨忽然被放到桌上。 一个路人很自然地坐到丛欢对面，看着就像普通搭伙吃饭的朋友，并且很完美地帮忙挡住了丛凯的视线。 这一天降神兵成功让丛凯打消了怀疑，他在这里环顾四周寻不到人，于是跑入了另外一条巷道，逐渐远去。 「哇！谢了兄弟！来得太及时了！」 见自家老爹终于被忽悠走了，丛欢一把扔掉杂志向自己的救命恩人道谢。 面前这人是个容貌十分俊秀的青年，眼中笑意轻缓，大方道：「没事，我理解。」 「哦，你小时候也经常被爸妈追对吧。」 青年笑了笑：「差不多吧。」 丛欢顿时有一见如故的感觉，爽快道：「相逢就是缘，这顿我请了，哎对了，你看着不是社区这边的人，过来有什么事吗？」 青年如实道：「我爱人带我来看病的。」 说起看病丛欢立刻想到江南星，而这时青年的电话响了一下，他看了看简讯随后站起身道：「我爱人喊我过去了。」 眼看对方要去的就是诊所方向，丛欢随即肯定他们夫妻就是去找江南星的，于是选择跟上。 本着作为诊所助理的待客原则，丛欢套近乎道：「令夫人有心了，特地过来跑一趟，她一定是个很温柔美丽的姑娘。」 依丛欢看来，夸对方喜欢的人一定比夸本人更有效，比如如果有人在他面前夸江南星，那他绝对贼开心。 听见这个夸奖青年似乎愣了愣，随后喜笑颜开，点头道：「嗯，你说的没错。」 得到「病人」的认同，丛欢感觉自己很成功，待客游刃有余，甚至准备回去问江南星讨个夸奖。 这份高兴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半路。 而当四人在半道上不期而遇之时，其中两人的脸色都瞬间僵住—— 一定要形容的话，就是有一种见了鬼的感觉，就差没把「怎么是你这个东西」八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江南星瞥了一眼丛欢和身旁的男子，随口问道：「认识？」 「不认识！！」 两人毫不犹豫、异口同声地否认，很明显没有任何说服力。 「哈哈哈，」丛欢身边的青年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朝着江南星走近一步，随和道：「看来这两人背着我们早就认识了啊，那我们也认识一下吧。」 说着青年伸出手，笑吟吟道：「江医生你好，初次见面，我叫颜时予。」 第24章 传说中的人 颜时予的举止礼貌得体，江南星也没什么拒绝的必要，于是很自然地握手回礼：「你好。」 两人简单问好，看起来相处还算融洽，只是一旁的丛欢和白榆就不太好了，简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谁也不待见谁。 「二位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江南星开门见山道。 听见这个问题颜时予下意识看了看白榆，见他神色大概猜出来试探不成功甚至有所暴露。 于是颜时予笑了笑，干脆道：「前几日这里发生的案件很受上边重视，我们是从义安市派过来帮忙协助的，刚刚的会见如果有冒犯，还请见谅。」 听这意思就是外市的警员被派过来协助办案，而江南星作为案件的相关联繫者，他们选择试探倒也不算奇怪。 「关于案子的情况建云市警局里已经有比较详细的记录了，如果想问我什么也可以让警方正式传唤，不过这种私人会面，恕我不能详细告知太多。」 倒是个很官方的回答。 颜时予点点头表示理解：「好的。」 江南星接着道：「若没别的事，二位请回吧。」 说着他刚准备转身，颜时予却上前一步喊住了人，「等一下，工作的事不假，但我们确实也是来看病的。」 江南星侧身，只见颜时予笑容清浅，温声有礼道：「请问江医生还愿意接收我这个病人吗？」 ——— 最终江南星还是在诊所给人检查了一下。 颜时予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胃不好的情况属实，而且确实有一些厌食症的后遗症。 江南星按照检查结果给人开了一些调养的药，并和白榆强调了一下饮食问题，整个过程双方都没有多言，仿佛就是一对普通的医生与患者，氛围十分融洽。 一直到最后，颜时予以病人的身份要了江南星的联繫方式，随后两人道别离开。 而在此期间，丛欢在一旁一直有意无意地打量着颜时予，不同于刚见面时的好奇，这种打量更像是带了点质疑与探究。 目送对方离开诊所走远，丛欢眼中的探究没有减少，反而变得更加强烈，甚至微微皱起眉头。 「人走了，回神了。」江南星瞥了一眼对方，随口道。 丛欢瞬间收回视线。 「怎么，你认识那个白先生？你们什么关系，朋友还是亲戚？」 提到这个，丛欢几乎是本能地划清界限：「没有！不熟，不认识！」 江南星看了看他，没追问，继续低头处理手上的事。 第60页 眼看江南星面色不改，似乎并没有把刚刚的事放在心上，丛欢犹豫再三道：「那个颜时予的联繫方式，你推给我怎么样？我来应付吧。」 江南星抬眼：「怎么了？」 「我觉得……他有点奇怪。」 丛欢的神色难得有些凝重，江南星望着他，莫名起了点逗弄的心思，故意道：「是的，怪好看的。」 愣了两秒，丛欢勐然一惊，下意识抓住江南星的手，立刻表忠心道：「不不不！亲爱的你千万别误会！不是！我是真的感觉他不对劲！」 难得看他慌张，这举动有趣，江南星忍不住笑了笑，眼中笑意如日光照水，浮光跃金。 「那人确实很聪明。」江南星总结道。 颜时予一眼意识到白榆的试探暴露之后，很大方地承认目的后并没有不依不饶地追问，而是很巧妙地以「病人」的身份继续接触，事情处理得恰到好处，江南星哪怕能看出来，但也没有理由回绝。 「但我没感觉他有什么恶意，」说着江南星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而且我对他印象还不错。」 话到这儿丛欢脸色不太好了，悠悠道：「哪儿印象不错？」 江南星理所当然道：「他好看啊。」 丛欢警铃大作，靠近一步带点委屈道：「亲爱的你不能这样！」 江南星反问：「为什么？你不是说我是海王吗？」 丛欢：「……」 好久之前发出的迴旋镖正中自己膝盖，丛欢默默咽下委屈，疯狂思索后义正言辞道：「可是他都结婚了！」 江南星挑眉，强调道：「只是『爱人』的话，不一定结婚了吧？」 「结了！」丛欢手上抓得更紧，不假思索道：「上个月刚结婚领证的！」 「你怎么知道的？」 丛欢一顿。 江南星故意道：「难道你和他刚碰面，就已经开始自报家门、谈论婚嫁了？」 丛欢斩钉截铁：「没有！」 江南星瞭然：「所以你果然认识那个白先生吧。」 丛欢：「……」 这么明明白白被套了话，丛欢无法再反驳，只能默默点头认错。 认错态度良好，江南星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脑袋，道：「那说说吧，你们两个有什么恩怨，说实话，少编故事。」 ——— 「所以你和那位丛助理是有什么恩怨吗？」 另一边，颜时予在车上忍不住询问道。 对此白榆知道瞒也瞒不住，没有否认相识，只是愤愤道：「没有『恩』，只有『怨』。」 简单来说，白榆和丛欢两人的父亲本就是好友，两家之前又是邻居，两人年纪相仿，几乎是自打出生起就经常串门，相互认识。 要论起来，他们两人高低也算个发小，谁知道他们这两人不仅没成朋友，连冤家都算不上，而是生生整成了仇家。 互看两相厌，走路上都不想说认识，唯一想要的联繫是在对方的葬礼上预订个席位。 颜时予被这说法逗乐了，笑着追问道：「那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白榆无比「客观」道：「……挺贱的。」 个人情绪太过突出，颜时予无奈笑道：「具体一点，最好把知道的都说一下。」 白榆疑惑：「他怎么了吗？」 实际两人此行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试探江南星，他的身份一直存疑。 而其中最让移民局担心的就是他有一定可能来自南港，要知道如果别的什么国家哪怕真的手续不全也都可以算了，但南港实在太特殊了，这个风险不排除移民局实在是难以安心。 如今恰逢颜时予这么个原南港的人员入职，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对江南星进行安全评估。 这就是为什么白榆在开始与江南星的对话中故意提到南港特有的景象，为的就是观察其对此的反应。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颜时予没关心江南星，反倒是特地追问关于丛欢的情况。 听见这个问题颜时予看了看对方，如实道：「我和江南星问好的时候特地提了自己的名字，一般情况如果近些年关注过南港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过我这个名字，可意外的，江南星没什么反应，反倒是你那位朋友的神色不对。」 白榆一愣：「什么意思？」 「我觉得那个丛欢认识我，至于是什么程度的认识，我暂时看不出来，怎么样？以你对他的了解，他可能去过南港吗？」 白榆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道：「他高中那年忽然就转去d国读书了，这么多年也没回来几次，不过d国和南港距离很远，按道理应该扯不上什么关系吧，可能是道听途说？」 颜时予耸了耸肩：「我倒感觉他那反应不像是普通的『道听途说』。」 丛欢在d国作为一个普通学生，如果特意关注南港，实在可疑。 眼看白榆神色凝重了些，颜时予笑了笑道：「没事不急，机会多的是，之后再试探试探就行。」 白榆点了点头，记下丛欢的事，随后稍稍犹豫了一下询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江南星』这个名字在南港不吉利，南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吗？」 颜时予肯定道：「有。」 「那是个什么人？」 「是名医生。」 白榆一愣，追问道：「你见过那个人吗？」 第61页 颜时予摇头：「没有。」 如此问下来白榆有些不解道：「那当时李队长询问的时候，你为什么那么笃定这个江南星不会是南港的那名医生？」 李熙曾特地来询问过此事，而颜时予在看见照片后直接断定这个江医生并非来自南港，但他们同名同姓，甚至职业都对得上，为什么不怀疑是同一人？ 听见这个，颜时予偏头看向了身边的人，稍稍停了停，随后平静道：「因为那个『江南星』早在十六年前就已经死了。」 ——— 南港这个地方，不缺天才、不缺疯子、不缺战士、不缺屠夫……杀人者无数，但救人者却寥寥无几，而江南星便属于其中之一。 「据传他医术高超但脾气古怪，」颜时予一边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一边道：「作为南港少有的医生，当时的名气还挺大。」 白榆追问：「那个『江南星』性情怎么样？」 「褒贬不一，」颜时予转头道：「有人说他出诊费开到天价，达不到要求就冷眼看着病人死，是个蛇蝎美人；但也有人说他医者仁心，经常救死扶伤不求回报。」 白榆喃喃道：「挺两极分化的。」 「对，所以可能就像传说的那样，是个喜怒无常的医生吧。」 白榆继续道：「那他是怎么死的？又为什么要说这个名字不吉利？」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南港这么一个亡命之徒汇聚的地方认为一个医生的名字「不吉利」？ 「在南港的西北地，曾经有过一个『社区』，那个社区的名声一直很好，会收留普通人，也有一定实力，据说统治者是一位高知的理想主义者，很有学识，社区里生活有序，人人自乐，甚至管理方式十分民主。」 「那里曾被称为南港的一处世外桃源，人口持续增加，发展一直良好，制度完善，民主自由，总而言之，一片欣欣向荣。」 说到这儿，颜时予稍稍缓了缓，继续道—— 「而后来社区里大概是有人生病了，他们特地找人把江南星这个医生请了过去，但就在江南星到达一个月后，那个社区的所有人全部死无全尸。」 颜时予的声音有些缓慢，仅仅是在称述一个太过久远的故事，但此刻车辆驶入隧道，日光变暗，平添几分压抑恐怖。 「那个社区当时近千人，不知名的疾病瞬间蔓延，人员毫无反抗之力全部死亡，并且整个地方遭遇大火，火焰烧了几天几夜，乌鸦盘旋不散，直到最后，那儿彻底成了一片焦土。」 「曾经的世外桃源成了一座鬼城，据说那儿的冤魂久久不散，白雾遮天，四周寸草不生，土壤炙热，半夜路过还能看见游荡的怪物，若有人单独靠近，恐怖的怪物就会把你生吞活剥。」 白榆抿了抿唇，接着问道：「那江南星也是染疾后被烧死的？」 「不，」颜时予否认，「江南星的死要比社区的毁灭早……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处死的。」 白榆一惊：「什么？」 「社区的常驻民全部被烧死，只有一些当日路过的行人勉强看见经过，他们有人说瘟疫就是江南星带来的，也有人说是江南星在拿社区的活人试药，最后罪行败露，群情激愤，被当众处死。」 「其实事情的全貌估计已经没人知道了，但无论如何，江南星没有阻止瘟疫，甚至让瘟疫肆意扩大，在他死后整个社区近千人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像是给他陪葬一般全部死亡……这几点加起来，足够让人觉得可怕了。」 颜时予唿出一口气，慢慢道：「所以自这之后，『江南星』这个名字在南港便代表了瘟疫与死亡，无人愿意提起，更不可能有人起这个名字。」 一个医生的名字，最后被赋予的意义却是瘟疫与死亡，实在叫人唏嘘。 车辆到达目的地停下，颜时予拉开车门，温暖灿烂的阳光照射入车内，纯净的光芒似乎驱散了一点刚刚故事的阴霾，白榆简单调理了一下情绪，和对方一同下车。 深深唿吸了一口气，那些故事中血水与冤魂带来的情绪变淡，白榆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询问道：「所以说，瘟疫与死亡，真的是那位医生带来的吗？」 颜时予耸了耸肩，如实道：「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还小，地点离我住的地方也很远，很多事我无法证实也无法定论，不过……」 他抬起手遮挡太阳的光线，迎着绚丽的日光淡声道：「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十六年前的事了，所有恩怨随大火尘封，这些故事都成了茶后谈资，又有谁在意真假呢？」 「所以你认为这里的江医生与南港无关了？」 颜时予垂眸看了看手上刚刚配好的药，这里边很多都不是配套的成品药，而是对方亲自按比例调好的定制药品——就像巷子里的老人说的：江医生会亲自配药，效果更好，价格也更便宜。 颜时予笑了笑，缓声道：「我觉得他是好医生。」 不是故事之中那个，毁誉参半、众叛亲离、死于刑场的「江南星」。 白榆瞭然地点点头，道：「确实，除了名字和职业勉强对得上，其他也没什么相似的地方了，我马上把评估写完先上交。」 毕竟，那是一个已经死了十六年的人。 「也不是啊，」此时颜时予忽然转身，挑了挑眉一本正经道：「还有一个特徵也是符合的。」 第62页 白榆下意识问道：「什么？」 只见面前的人眼中笑意逐渐加深，眨了眨眼睛道：「都是个美人啊。」 白榆：「……」 「哈哈哈，」成功逗到人颜时予笑得更欢了，「白警官不认为吗？我倒感觉真的很符合啊，而且……哎？等等！唔！不是……白榆！」 ——— 「阿嚏！」 正在面壁思过的丛欢忽然打了个喷嚏，莫名感觉不太好，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好。 小猫路过旁边留心看了看这人，丛欢瞥见它，伸出手驱赶道：「单身猫一边去，没见过被老婆罚站的啊？你想要还没有呢！」 小猫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露出更加鄙夷的表情。 「哇！你竟然这样！」丛欢感觉受到了猫的羞辱，刚要发作，后边忽然有人走过来，小猫瞬间一甩尾巴，表情变得乖巧可爱，「喵呜喵呜」地跑向来人。 丛欢：「……」 这猫成精了。 江南星把撒娇的小猫抱了起来，顺便扫了一眼正罚站的丛欢。 「亲爱的……」见对方看过来，丛欢神色一改，变得可怜又虚弱，道：「惩罚结束了吗？」 江南星没出声。 没否认就是可以，丛欢早就摸清套路，立马离开墙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扒出窝在江南星怀里小猫顺手丢掉，然后自己鸠占鹊巢地上前抱着人认错道：「下次不敢了。」 江南星稍稍推了一下没推开，懒得再管，只是警告道：「我说了，你少编故事，而且还是那么离谱的故事。」 「我没编故事啊，我说的都是实话。」 江南星：「……」 沉默两秒，迎着对方真诚的目光，江南星道：「你说那位白先生八岁的时候因为嫉妒你的美貌而和你打架，从家里打到山上再到树上，最后你一脚把对方踢进河里，顺便还英勇地救下了树上的小鸟一家？」 丛欢大言不惭：「对啊，只是可能稍微有一点艺术上的夸张手法。」 江南星：「……夸张和造谣你能分清楚吗？」 「当然能！」说起这个丛欢来了兴趣，「打个比方，如果有人问我和你的关系，夸张的说法就是『我们两个已经结婚了』，而造谣的说法就是『我们两个已经准备二胎了』！」 江南星：「…………」 最后丛欢喜获惩罚时间超级加倍，顺便还要顶着三本书，掉下来一回就要挨一尺子。 第25章 丛凯 旭日东升，晨光熹微。 清晨的巷子正在慢慢甦醒，而今日丛欢难得提前出来，一边往诊所方向走一边拿出手机。 从通讯录中十分艰难地找到了那个早就被拉黑的联繫人，丛欢看着那串数字发了几乎三分钟的呆，最后抱着某种视死而归和就义的心情，他终于拨通了电话。 久违的电话铃响了两声，在丛欢无数的心理建设之中，「滴」的一声被挂断。 丛欢：「……」 被挂电话倒也不算意外，丛欢忍了又忍，再次拨通。 不出三秒，再次被挂。 丛欢：「……」 他干脆不装了，越挫越勇、屡败屡战，甚至已经忘了打电话的原本目的，单纯想通过这种方式烦死对方！ 「你干嘛？？」白榆在发现拉黑对方都没用后，只能选择接听，拼命压低声音道。 丛欢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时间点你早起床了吧！我给你打了三十多个电话你全部秒挂？？」 「……你还知道打了三十多个啊？！你想干嘛？？」 丛欢深吸一口气，本着「慈悲为怀」的信念摆好心态，正色道：「昨天你身边的那个人，是你结婚对象？」 听到这个问题对面似乎稍稍顿了一下，接着反问道：「你想说什么？」 懒得管对方语气里的提防，丛欢询问道：「你怎么认识他的？他的具体身份经歷你都知道吗？」 「这些很重要吗？」 「这怎么不重要，你不可能稀里煳涂地结婚吧？」 对面的白榆又停顿了一会儿，简单回復道：「他不是本国人，之前一直在a国，近一年刚到义安市。」 「a国？」丛欢愣了一下，追问道：「那他的出生地在哪儿？为什么到义安市，身边有跟着什么人吗？」 白榆低声随口道：「出生地不知道，他是一个人到义安市旅游来的。」 「不知道？旅游？？」丛欢都惊了，「这理由你都信？这几年警察你都白当了吧？」 「丛先生是对我的身份很感兴趣吗？」 电话里一道声音忽然传出来，丛欢瞬间噤声——颜时予原来就在旁边。 怪不得这个点白榆都还没起来，怪不得电话一个不接，怪不得说个话拼命压低声音…… 电话里白榆似乎还在轻声询问颜时予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丛欢听着心中微妙：书上写被狐狸精迷的书生都救都救不回来，怨不得人，确实是救不了。 颜时予又靠近了一点，声音更加清晰了，「丛先生如果真的有兴趣的话，那不如我们约个时间见面？明天上午怎么样？」 丛欢没答话。 颜时予等了一会儿，见他不答也不恼，继续笑道：「或者我明天和江医生见一面……」 「好，明天我过去。」 不等颜时予说完丛欢就打断了他，直接应下。 第63页 对于这个反应颜时予毫不意外，笑了笑道：「行，明天见。」 丛欢一言不发，直接挂断了电话。 随着电话里出现忙音，白榆将手机放到一边，分析道：「他这个反应，应该是真的认识你。」 而且不可能仅仅是所谓的「道听途说」，他了解颜时予，甚至可能了解南港。 「对，他想让你防着我点，并且很不愿意让我和那位江医生接触。」 「真有趣，」颜时予打了个哈欠，将自己埋进枕头里，懒散道：「试探到最后那位『江南星』没看出问题，倒是你这个发小奇怪得很。」 说着颜时予偏头瞥了一眼白榆，笑道：「估计在你发小眼里我都快成狐狸精了吧。」 白榆一边帮人整理好衣服一边嫌弃道：「他脑子不好使不是一天两天了。」 「其实也不是，要是不知道前因后果的话这担心倒是挺合理，」颜时予玩笑道：「毕竟旁人看来不就是白公子你领着个不明不白的人回了家嘛，公子可要信我啊，莫信那些道士和尚的要赶我走。」 白榆哭笑不得，让他别闹了，这时手机又发出声响，白榆看了一眼，接着立刻回復消息。 颜时予好奇道：「怎么了？」 「昨天你问我丛欢的情况，但他近些年全在国外，我也不太了解，所以我联繫了一下丛伯父，他发来丛欢的几个大学同学的联繫方式，马上可以去问问。」 「丛伯父？哦，婚礼上好像见过，不过这联繫方式说给就给，那位伯父不会起疑吗？」 白榆解释道：「这点没事，我们两家关系其实挺好的，再者……这应该算是『交换情报』。」 「你交换什么情报？」 白榆将定位地址发送过去，看着人笑道：「某人的藏身之处。」 ——— 丛欢一边回想着刚刚的对话一边慢慢走向诊所，心中有些凝重，眉头紧锁。 怎么就遇上这个人，那白榆究竟是什么运气？ 心中盘算着明天的见面该怎么应对，不知不觉拐过最后一个弯口，眼前豁然开朗，几缕阳光迎面照来，丛欢下意识眯了眯眼睛，而就在抬头的那一剎那，诊所前一个人影忽然闯入视野。 丛欢愣了两秒，随后几乎是本能地转头就跑！ 「你确定要跑？」 那人的声音悠悠传过来，丛欢脚步一顿。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江南星马上就到诊所来，这回他是真没办法跑。 认清形势，丛欢立刻转身笑着招唿道：「爸，好久不见哈，您这是来……」 今天丛凯依旧带着那个墨镜，只是身上的行头已经换了一套，比昨天那套更讲究，五位数的领带、六位数的外套和七位数的表，西装革履，皮鞋锃亮，乍一看和这巷子十分格格不入。 丛欢看着他这身行头有些奇怪：「您这是来……相亲？」也不知道这脑迴路奇异的亲爹是想干嘛。 「滚蛋！我心里只有你妈，相什么亲！」丛凯直接骂道。 「那您……」丛欢再次打量了一下人，「来见我这么大仪式感吗？」 丛凯嫌弃道：「得了吧，你哪值这功夫。」 丛欢：「那您是想干嘛？」 提到这个丛凯的神色变得欣喜了一点，甚至连带着看丛欢的眼神都和缓了一些，自豪道：「我来见儿媳啊。」 丛欢：「……啊？」 今日，丛凯在得知儿子的藏身之处杀过来后，因为巷子实在难走，曾主动询问巷口老人。 老人看他是个外人，多问了一句他找谁，而在得知找的人是丛欢后，旁边立刻有大妈喊出来：「哦，就是江医生的那个男朋友。」 听见这个称唿丛凯瞬间一愣。 而这边的大爷大妈知道是丛欢的家里人找过来了，纷纷靠过来拉着人谈话—— 「小江医生人可好了，会看病，有耐心，人也长得好看。」 「对，你去问问，这巷子内外的，大家都喜欢，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 「而且两人感情也好，大伙儿都看在眼里的。」 ………… 这一通下来，属实是把江南星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把两人夸得那是神仙眷侣、金玉良缘。 丛凯听得愣了半天：我儿子这是找了个天仙似的姑娘来了？怪不得不肯回家！ 理清思路后丛凯当机立断，迅速回去换了一身最好的行头，恨不得直接带上家产协议表决心，立志要给儿媳妇最好的印象，可以的话婚事当天就定下！ 想到这儿，丛凯难得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语重心长道：「你终于干了点人事，没事，等订完婚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看着亲爹这一副恨不得现在就「去子留儿媳」的模样，丛欢深吸一口气，委婉道：「不是爸，你有没有考虑过……就是老人说媒，他们是会用一些夸张手法的。」 「夸张？」丛凯想了想，问道：「她其实长得不好看？」 丛欢：「不，很好看。」 「她医术不好？」 「不，很好。」 「她性格很差劲？没耐心或者很恶毒？」 「没有没有，他人很好。」 「她和你关系很差？」 「……也没有。」 「那夸张个什么！」丛凯严肃教育道：「我告诉你满足这些就已经是顶好的女孩了，你别不知道珍惜！这都是你运气好，难得碰上，巷口的老人们都说了，不知道多少人找江医生说过媒，只是人家都没答应，你这是刚好……」 第64页 「请问是来看病的吗？」 丛凯正在滔滔不绝地教育儿子，这时一道清越声音忽然从一边传来，丛凯一顿，下意识循着声音看去—— 曦光之下，一个人正站在不远处望过来，身形修长、容貌清绝，阳光照在他身上熠熠生辉，语气清冷疏远但很有礼貌…… 长得好、个子高、性格好、是医生……老人们所说的一切都对上了——除了性别！哦，不对！认真想想大爷大妈们其实压根没提性别！ 丛凯的cpu瞬间过载发热：严格来说所有人说的全部都是对的！错的只有自己？！ 他盯着人看了许久，甚至像是怕自己看不清，还特地把墨镜给摘了下来，直到江南星有些不自在地微微皱眉他才赶紧收回视线。 感觉气氛有些奇怪，江南星再次询问道：「请问您是有什么事吗？」 丛欢嘆了口气正准备上前解释，一旁的丛凯却忽然抢先一步上前，斩钉截铁道：「我要看病。」 ——— 「您身体挺健康的，只是血压有点高，不过这种程度不需要专门吃药，饮食作息注意一点就好，酒尽量少喝一点，如果因为工作不能避免的话，我可以配些中药帮忙调理……」 丛凯完整体会了一把问诊流程，看着眼前认真仔细的医生，心中感慨颇多，默默盘算着什么。 丛欢也不知道自家这个亲爹想干嘛，一直在旁边观望。 眼看流程已经走完，江南星礼貌道：「大概就这些，您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吗？」 「有。」丛凯果断道。 江南星示意请说。 「江医生，是这样的，我家中勉强算有点家业，几代单传，可惜我大概是个福薄的，到了我这里家中人丁稀少，所以我想……」 说着丛凯缓缓握住江南星的手，眼中无奈而真诚，搞得丛欢都怀疑他下一句是不是要说家里不能断后，要让江南星主动离开。 谁知下一秒，丛凯万分认真道：「我今日看你这孩子一见如故，感觉这就是天意!你要是愿意，就当我是你父亲！从此我们就是亲父子！」 丛欢：「……？？？」 江南星很明显也没反应过来，愣了半晌刚要开口，丛凯立刻又道：「你别担心，这是具有法律效应的，各种资料我都准备好了，现在签字都可以！」 丛凯想明白了：其实之前看见白榆婚礼的时候他就该猜到的，两个小孩一起长大的，择偶这方面一样很正常。就像好友白延和他说的，这种情况就当家里多了一个么儿，很好适应的，那他就当有了个新儿子，也挺好，正好那个旧的他也不想要了。 「不是，丛先生……」 江南星想要说些什么，但丛凯一听这个称唿就被伤到了，赶紧道：「你有什么顾忌吗？说出来什么都好解决的！」 「丛先生，」江南星稳住他的情绪，指着丛欢道：「这位是您儿子吧？」 这两人关系其实很好看出来，江南星早就猜到了，只是一直没主动提。 丛凯扫了一眼，果断道：「你不喜欢的话他从今天开始就可以不是了。」 江南星下意识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我明白了！」丛凯似乎豁然开阔，话锋一转道：「那就今天订婚，不想叫『爸爸』就叫『公公』也行！」 随后又想到什么，快速扫了两人一眼，不确定道：「或者，应该是叫『岳父』？」 「丛先生，我们……」 眼看江南星又想回绝，丛凯立刻豁出去道：「孩子，你很讨厌我吗？」 江南星摇头道：「没有。」 丛凯随即又指着丛欢道：「那你讨厌他吗？」 江南星和丛欢都下意识抬头，两人目光恰好对上，虽然知道现在这情况混乱，但丛欢眼中还是不由自主出现一丝祈求——不管什么情况，他都不希望爱人讨厌自己。 江南星迎着那目光，心中微动，轻声笃定道：「没有。」 听到肯定的回答丛凯直接牵起两人的手，斩钉截铁道：「订婚。」 ——— 丛凯的行动力是真的很强，一路高歌勐进，想拒绝都找不到时机。 此刻在酒店，偌大的贵宾厅只有他们三个人，丛凯还在畅谈，从订婚宴到结婚地点，从珠宝挑选到婚服类型…… 「哎？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要不要再加一点？」谈了半天，丛凯看见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终于暂时停下。 丛欢一边哄着江南星吃一点一边提醒：「桌上全满了，再摆就要另外开一间宴厅了，一共就三个人，你还光说不吃。」 「再开一间也不是不行。」 江南星看看时间道：「不用，时候不早了，我们或许要先回去了。」 「都要订婚了，怎么能就这样回去，马上我给你们订飞机票，全世界随便选，找几个好玩的地方玩他几个月，等回来宴会日期什么的肯定就都准备好了。」 「我不太想出国。」 「那就在国内！也好玩。」 很明显江南星不太会拒绝这位热情的「父亲」，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丛欢忽然道：「他其实不一定喜欢吃海鲜山珍，他喜欢那种造型漂亮又精緻，并且还带点新奇食物。」 丛凯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怪不得吃这么少，喊服务员，哎，算了我亲自过去。」 第65页 说着他火急火燎地就往厅外跑，跑出去前还不忘回头招唿了一下：「孩子你先将就吃一点哈，下次我肯定就知道了，不会出错。」 随着丛凯离开，大厅内变得安静了些，江南星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丛欢见他这样笑了笑道：「亲爱的，你如果不喜欢我爸的提议其实可以直接不理他，他脑迴路就是有时候异于常人。」 「没有不喜欢，」江南星立刻道：「只是，暂时不太适应。」 丛凯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甚至是他的情感，都十分直白且热烈，江南星并不讨厌，只是还没有适应，就好像冬日阳光刺眼，但也很温暖。 丛欢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笑了笑，忽然抓着对方的手起身道：「不适应就暂时离远一点，等适应了再靠近，来，咱们走。」 「怎么走？」走正门的话丛凯势必会发现，肯定不会让两人离开的。 丛欢牵着人来到大厅的一处窗口，这里刚好立着一颗梧桐树，梧桐茂密的枝条四散而开，枝干粗壮，叶子繁茂。 「从这儿走。」 这个餐厅位于二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而这棵树的位置比较巧妙，借着这里爬下去，对江南星他们而言不算什么难事。 「可是就这样走会不会不太好？」江南星有些犹豫道。 「没事的。」 「但你父亲他……」 知道江南星是害怕丛凯回来失落，丛欢眼中温和，靠近了一点，轻声道：「你知道是谁教我在我爸眼皮子底下各种逃跑技巧的吗？」 「是谁？」 丛欢直言：「是我妈妈。」 江南星一愣。 「我妈妈去世的有些早，不过当时我已经记事了，她是个很有活力的母亲，热爱浪漫，喜欢惊喜，而相反的，那时候我爸爸其实是个比较规矩自持的人。」 「比如旅行的时候，我爸爸喜欢提前安排好一切，按部就班地执行，但我妈妈不一样，她喜欢一些偶然和惊喜。」 「所以她就会干脆带着我突然跑走，在城市里留下线索和印记让我爸爸来找，然后在一个湖边、一个转角、一个咖啡厅或者只是一个抬眸——来一份不期而遇、又命中注定的惊喜。」 说到这儿，丛欢眼中不禁变得欣喜，但紧接着这份欣喜又淡去不少，他继续道：「不过后来我妈妈病逝了，她不能再『逃跑』了，她只会在那一个地方，我爸爸不用再满城找了，她只在那里，永远在那里。」 江南星垂眸道：「你爸爸不希望这样。」 「对，」丛欢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了抚眼前人的脸颊，温声道：「所以，一起走吗？试着留一份相遇的惊喜。」 生命是流动的，这天下分别又相逢，永远带着惊喜。 江南星顿了顿，看着人，最后认真点了点头：「好。」 丛欢眼中笑意更甚，然后抢先跳出窗外，动作干净利索，踩着树干直接落到地上。 江南星跟在他后边，要跳下去之前低头，恰好对上丛欢仰视的目光—— 此时已是黑夜，这旁边是一条有些偏僻的街道，暖黄色的灯光柔柔地落入丛欢眼中、洒在他的身上，一眼望过去，他仿佛披着满身烛光，温柔缱绻。 这时树下的丛欢抬头看向隐在树影中的人，很自然地伸出手，缓缓道：「没事的，跳下来，我接住你。」 江南星没有很快回应，四周宁静下来，微风而过，树影婆娑，斑驳陆离。 丛欢没有催促，只是站在灯光下，伸着手等待着黑暗中的人，眼底安静温和。 这距离根本不高，江南星可以很轻松地自己跳下去，但或许是灯光太过温柔，又或者是树影太过迷乱，心中明明尚没有考虑清楚，身体抢先做出反应，直接松开手跳了下去—— 微风忽起，摇动的枝叶似是搅碎了时光，待尘埃落定，丛欢稳稳地接住了人。 两人相拥，唿吸与心跳都近在咫尺，身影相融，不分彼此。 过了很久，江南星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声低语，很轻很慢的声音，带着某种强烈又易碎的喜悦—— 「谢谢你的惊喜。」 ——— 城市的另一边，男人站在高楼之上望着灯火通明的街道与来往不绝的人群，眼中冰冷，无悲无喜。 「主教。」 一个黑袍人走上前，「圣火已经布置了好了，那个人送来这个。」 说着黑袍人将一张照片递了过去。 这是一张在警局偷拍的照片，照片上丛欢正和江南星聊着什么，带着一点讨好又自得其乐的笑容，江南星正浏览表单，但依旧给丛欢分去了目光。 画面很简单，气氛也很和谐，甚至透出那么一丝亲密的意味。 「主司被侵染了，他已经被恶魔侵染背叛我们了！」黑袍人愤愤道。 男人没有多言，只是抬手，黑袍人立刻胆怯噤声。 「他是我的兄弟，我们一起献上忠心，发誓侍奉神明，」男人的声音带着点沙哑，「他也是被神明承认的人，恶魔不能完全浸染他，只是这个恶魔太过强大，他被蛊惑了！」 说着男人忽然看向照片，眼中杀意翻涌，接着转手将照片丢入一旁的火盆。 「我会亲自用圣火，诛杀这个恶魔！」 第26章 大火 今日是周末，拘留所值班的警员不多，零零散散站在各处。 第66页 现下关着的嫌疑人也没多少，并且大多半死不活的模样，大清早这个地方显得十分空旷安静。 快到换班时间，零星的警卫也陆陆续续离开，而接替的人迟迟不到岗，最后内室只剩下一名警员，他看看时间，小声嘀咕道：「怎么回事？周末全部睡过头了吗？」 正想着要不要上报催促一下，系统忽然提示有人请示入内。 警员愣了一下，打开门禁监控，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抱歉打扰了，我临时有些事需要进去一趟，书面申请还没批下来，可以行个方便先开门吗？我马上就好。」那人礼貌道。 进入拘留所这种地方，按理说确实是要提前申请的，但实际操作起来基本不可能，毕竟突发事件是常有的，所以只要是眼熟的，一般警员都会放人。 于是这次警员在看清来人面容后，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并且登记了一下信息就直接放人进来了。 「谢谢哈，实在是时间有点急，我需要对上次袭击警局的那两名嫌犯进行身体检查，方便带我过去一下吗？」 作为同为周末清晨的打工人，警员深有同感，于是很贴心地带着对方一路过去，顺便在路上还忍不住聊起天来。 「那两个嫌疑人自从送过来就一直神神叨叨的，每天不是在说神明就是在说恶魔，审讯了几回都没个结果，被那组织洗脑真严重。」 说到最后警员还感慨了一句：「极端信仰真可怕。」 那人在一旁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认同，看着乖巧得很。 两人一同来到目的地，那两名嫌犯分别被关在两间牢房中，由于他们之前的自残行为，两人身上都带着手铐脚镣，活动范围也被限制，一举一动都被监控着。 警员将门打开刚准备进入，就在这时，门禁系统再次传来声响，警员愣了愣，喃喃道：「换班的终于到了吗？」 而随着系统提示音越来越急促，警员微微皱眉赶紧跑过去，顺便朝着进来那人说了一句：「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望着快步离开的警员，那人没有出声，待对方跑远后，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入其中一间牢房。 远处门禁的提示音一直没有停止，而牢房中的嫌犯面对这吵闹突兀的声音和慢慢走近的人影，丝毫没有在意，甚至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那人看着嫌犯这死气沉沉的模样忽然笑了笑，眼中满是冰冷疯狂，与刚刚判若两人。 紧接着一枚银色花纹的硬币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叮铃」一声，声响几乎瞬间就被系统的提示音掩盖，但嫌犯却突然一僵，勐然抬头睁大双眼！ 看着对方这个反应，那人似乎很是满意，随即伸出一只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噤声。 嫌犯死死盯着他，眼中有点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迫切的渴望。 那人慢悠悠地将一把匕首和火石放到他面前。 嫌犯看着那把匕首，眼中没有害怕，反倒是异常的兴奋雀跃！他甚至迫不及待地冲过去想要拿起那把匕首，但身上的束缚限制住了他。 「别着急，」那人又从口袋里拿出一管药剂，当着嫌犯的面慢慢注射入他体内，眼中笑意深沉，轻声道：「erfullen sie ihre mission.」 完成你的使命。 话音刚落，整个拘留所突然响起警报，系统提示非法病毒入侵，门口处似乎传来枪声。 那人丝毫不慌，在警报声中整理好东西，接着施施然走出房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脸色越来越兴奋诡异的嫌犯，迳自离开。 而随着他的离开，整个拘留所的灯光忽然闪烁了两下，然后骤然熄灭，门锁和锁链的电力系统在同一时间断开，所有束缚全部失效！黑暗之中似有野兽低吼，破笼而出！ 那人则不慌不忙地走到拘留所门口，刚刚的警员已经倒在血泊之中，那人特意避开血迹，顺手将警员手上的登记表拿走。 他瞥了一眼地上无声无息的人影，又看了看身后逐渐传来惨叫和火光的黑暗走廊，忽然轻笑道：「极端信仰，确实很可怕，但也很好用不是吗？」 ——— 巷口，馄饨摊。 由于是周末，早起上班的人不多，热气腾腾的摊子上食客稀少，倒显得清净。 丛欢到的时候颜时予已经找到位置坐了下来，见他过来还热情地招了招手。 「给你也点了一份，应该马上就好。」颜时予友善道。 「不用，我吃过了。」 好意被对方果断回绝，颜时予也没不高兴，反倒是好奇道：「那是谁做的早饭？江医生吗？」 听见他有意提到江南星，丛欢微微皱眉，强行转移话题道：「你和白榆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颜时予复述了一遍，然后从容道：「很简单啊，一天夜里他偶然遇见了无家可归的我，然后把我领回去了。」 这份相识经过简直就是把「可疑」两个字明明白白贴出来，丛欢笑了一声，意有所指道：「这么简单？白榆那傢伙都没多问两句吗？」 此时馄饨已经做好，摊主将其送过来，颜时予欣然接过，随口道：「问什么？」 「你从哪儿来？来做什么？」 颜时予用筷子摆弄了一下馄饨，头也不抬道：「从a国来旅游的啊，昨天不就说过了吗？」 第67页 「确定是来旅游，不是来躲什么人的？」 听到这个，筷子稍稍顿了一下，颜时予终于抬眸看向对方，对视几秒，他忽然道：「那我也问问，丛先生是怎么认识江医生的？」 丛欢愣了愣，没立刻答话。 颜时予接着玩笑道：「不会也和我的经歷一样吧？」 一样的「偶然」，一样的「可疑」。 见对方依旧没出声，颜时予嘆了口气，状似无奈道：「丛先生这么提防我做什么呢？怎么，怕我是仙人跳，来骗钱的？」 「骗钱无所谓啊，真骗钱白榆那小子又不亏，」这像是一句玩笑话，还挺有趣，然而下一秒丛欢又加上一句：「我怕你骗命。」 颜时予顿了顿，迎着对方审视的目光，毫不示弱，笑道：「那丛先生你是骗钱……还是骗命啊？」 丛欢脸色微变。 颜时予从容笃定道：「你认识我，也了解南港……」 紧盯着丛欢的神色变化，颜时予似是看出来什么，忽然改口：「不对，你去过南港。」 不是单纯调查了解过那个地方，而是真正亲自到过那个遥远混乱的地方！ 意识到这点后颜时予的眼中多了几分凌厉，低声质问道：「你为什么去南港，你想在南港找到什么？你身边的这个『江南星』和南港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最后一句丛欢直接出言厉声否认，双方对视，皆是分毫不让，步步相逼。 而就在气氛逐渐焦灼之时，两人的电话不约而同地响起，铃声让双方都愣了一下，意识到大概是出了什么事，两人对视一眼，暂时放下争执，各自拿起手机，快速打开信息。 「拘留所出事了，速来。」 ——— 「今早拘留所发生意外，燃起大火，一名警员不幸重伤昏迷，拘留所内关押的十几名嫌疑犯全部死亡。」 「初步调查，拘留所的系统遭到病毒入侵，监控丢失，大火是人为点燃的，现场有发现一种混合蜡油，警员中枪昏迷，但入口并未发现强行闯入的迹象，而那十几名嫌疑人……」 说到这儿正在汇报的宋景抿了抿唇，继续道：「根据现场迹象判断，是其中一名嫌疑人袭击了他们，并在虐杀完所有人之后自杀身亡。」 一大早发生这种事，本来警局因为之前的案子就忙得焦头烂额，现在更是火上浇油，打得人猝不及防、昏头转向，而像江南星这样的编外人员和白榆这种外省派来协助的，也是破例直接被请过来帮忙。 看着屏幕投影出来的案发现场照片，每一张皆是触目惊心，焦黑之下满是血迹，粘稠而恐怖。 初步汇报完成，李熙开始安排人员工作，最后看向江南星道：「尸体已经送到了鑑证科，江医生，需要麻烦你了。」 这些尸体大多数已经成了焦尸，都是面目全非，不管是解剖还是化验肯定都麻烦得很，但实在不能耽搁太久了。 江南星点头应下，不过目光却没有落在尸体的照片上，而是注意到那唯一的倖存者的照片—— 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这名警员虽然中枪，但没有伤到要害，并且他倒下的位置距离逃生通道十分近，救援队得以第一时间把人救走，幸运地躲过了火焰与浓烟。 此刻警员身上子弹已经顺利取出，只是暂时昏迷，正躺警局医务室，并没有生命危险。 按理说这种倖存者不应该在江南星的关注范围内，但现在他却一直观察着警员刚救出来时拍摄的照片，表情若有所思。 「有什么问题吗？」李熙发现对方的异常，主动询问道。 「当时这位警员手里有没有拿着什么东西？」 李熙一愣，仔细看了看记录，肯定道：「没有。」 江南星微微皱眉：「我觉得他应该本来抓着什么东西。」 听到这句，李熙再次扫了一眼记录，解释道：「记录显示，这名警员身上并没有丢失什么重要物品。」 「……不对，应该有个东西在这里。」 江南星将照片投影拉近，观察着那只手和胸口的衣物，分析道：「溅在衣服上的血水被阻隔了一部分，边缘线整齐，那东西有一定面积，但应该比较薄，像个木板或者是……」 无意间瞥见拘留所的门禁照片，江南星心中一动，立刻道：「是登记表！」 有人拿走了警员手上的出入登记表！ 李熙下意识道：「为什么要拿走登记表？」 江南星又扫了一眼现场照片，提出一个猜想：「因为他的名字在上边。」 听到这句李熙神色一变——能被记录到登记表上，那说明这个「入侵者」就是警局内部的人，至少是那名警员所认识信任的人。 事情变得更棘手起来，李熙深吸一口气，沉声指挥道：「把今早到警局的值班人员全部审查一遍，各个科室的监控也全部调取过来，让医务室注意，那名警员一醒过来立刻汇报！」 「是！」 ——— 「江医生，我们现在开始吗？」 沈言拿着手术刀求助地看着江南星，很明显他有些紧张，不敢独自解剖这具尸体。 江南星最后瞥了一眼手机，聊天界面上丛欢发来一个气喘吁吁奔跑的表情包，并表示自己马上就到。 江南星本想回復些什么，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关闭聊天界面，抬头道：「开始吧。」 第68页 拘留所内其他的十几具尸体虽然满是伤口，看着十分瘆人，但死因都很明确，检查起来还算比较简单，然而这个自杀的嫌疑人却是疑点重重，不得不对其进行专门的解剖研究。 「腹部有一道很深刀痕，这个角度判断应该是自己划伤的，皮肤烧伤严重，大面积坏死，应该距离火源很近……」 沈言一边检查一边分析，看见舌头后不由疑惑道：「瞳孔放大，舌头黑紫，奇怪，感觉不像是一氧化碳中毒死亡啊，看着更像是普通的窒息死亡？」 江南星亦是皱了皱眉，目光扫过，忽然停在一处，敏锐道：「喉管里有异物。」 沈言一愣，立刻打开尸体的口腔，借着灯光照射尝试用镊子取出异物，但几次下来都没有成功。 江南星当机立断道：「位置太深了，直接解剖。」 随着手术刀划开血肉，身体内的景象暴露，整个唿吸道皆是菸灰和炭末，各个部位黏膜坏死形成假膜。 肺部因为高温甚至已经胸壁炭化，内脏樱红色明显，肉眼可见肾体积增大。 沈言越看越心惊，喃喃道：「这是我见过最严重的内部烧伤了，这菸灰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确实很不正常，相较于普通火灾死亡的尸体，这具尸体的内部菸灰实在过量，按理说吸入一定量的一氧化碳会很快陷入休克然后死亡，怎么会积攒这么多的菸灰？ 沈言有点迷煳了：「这人究竟是高温烧死的，还是气体中毒死亡的啊？」 他正纠结报告单上该怎么写，忽然听见江南星轻声道：「都不是。」 「啊？」 江南星眉头紧锁，继续快速划开咽喉，在一片漆黑、几乎要完全炭化的气管中找到了那个异物—— 一枚花纹繁复的硬币。 硬币颜色暗沉，上边的繁复花纹如同大火之中被烧焦碳化的花朵，彰显极致的枯萎与死亡。 奇怪的是，有那么一个瞬间，江南星觉得这枚硬币很眼熟，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下一刻他继续将注意力放到了尸体上。 「死者是吞下这枚硬币，窒息死亡的。」 此话一出，周围安静了许久，半晌后才传来沈言颤颤巍巍的声音：「不、不对啊，这种高温、这么大烟尘和有毒气体……他都没死？？最后直到吞下硬币才彻底死亡了？？」 「气管炭末很多，说明他大量且持续性地吸入了烟尘，但一直没有死亡。」 江南星把唿吸道指示出来，并标明硬币的位置，「硬币的大小足够完全堵住气管，且位置很深，管道上部分有明显的划伤甚至破裂，说明死者曾多次不间断地拼命吞咽，直至彻底死亡。」 「可是、可是这种程度的一氧化碳吸入不说死亡也早就昏迷了……」沈言尽力压制住心中的恐惧，望着江南星一字一顿道：「他为什么还能活动？」 一具本该已经死亡的尸体，为什么还能活动？ 电光火石之间，沈言像是勐然想到了什么，瞬间跳开远离解剖台，惊恐道：「他……他也是那种东西？」 那种会「起死回生」的尸体。 江南星眼中深沉，凝视着那具恐怖的尸体，沉声道：「不，他不是，至少现在不是了。」 紧接着江南星立刻上前，手术刀快速取样，道：「把器皿和试管拿过来，切片取样送到化验室检查——」 「江医生！」 话音未落，解剖室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匆忙的唿喊声，有科员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慌张道：「江医生！那个伤员身体突发异常，浑身抽搐，心率极速下降，医务室的人稳定不下来，求您去一趟！」 第27章 海利十 「患者脉率不规则，下肢水肿，发热盗汗，唇边青紫……江医生！」 医务室内仪器的警报声响个不停，护士围在病床前尝试进行抢救，看见江南星过来赶紧求助。 此时病床上的人脸色青白，正在拼命地尝试唿吸，隐约能听见哮鸣音。 江南星立刻接手，迅速检查了一下道：「患者有哮喘？」 护士慌慌张张地查看病歷，不确定道：「之前的身体检查显示应该是没有的。」 如果提前检查出病人患有哮喘，他们会早安排好防备手段，至少不会这么手忙脚乱的。 「重度哮喘，哮鸣音减弱，立刻全身范围用激素缓解，准备吸入性抗胆硷能药物！」 根据江南星的指示医务室的人赶紧行动起来，护士送来唿吸器，调整好后给患者戴上，然而刚戴上没几秒钟，患者的状态更加不对劲，甚至开始无意识地挣扎，心率迴光返照一般突然加快！ 「不对！」 江南星当机立断将氧气罩扯开，按压检查患者的唿吸管道位置，察觉到触感的异常，他随即道：「患者喉头有水肿，管道堵塞性窒息，有没有气管插管？！」 话音落，垂死的病人忽然拼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了江南星的手，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咳嗽出气，但气管严重堵塞不通，咳出的淤血直接渐了江南星一身！ 救救我…… 望着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明明对方只能发出嘶哑的咳嗽声，但恍惚间江南星好像听见了他的求救，那么真诚又可怜—— 救救我……江医生，救救我们…… 哀伤可怜的求救声连绵不断，但慢慢的，这声音逐渐变成某些细碎的低语，诅咒、辱骂、讽刺…… 第69页 「嘀嘀嘀——！」 在意识彻底沉入某种幻境之前，仪器的警报声让江南星立刻回神。 来不及了！ 察觉到这点后江南星直接抽出托盘上的针管，两指固定咽喉处的环状软骨，针头直接垂直刺入病人的通气管道！ 随着环甲膜成功刺穿，空气从开口处顺利进入肺部，病人终于能顺利唿吸，心率在十几秒后慢慢平復，仪器的警报声降低，整个医务室的气氛都似乎松缓了一些。 护士拿着插管设备姗姗来迟，江南星帮忙把导管插好，情况终于稳定了一点。 「立刻上报，把患者转移到医院去监护，注意咽喉的开口，防止二次感染。」 江南星唿出一口气，随即嘱咐医务室的人，护士见他身上沾染的鲜血，小声询问他要不要换身衣服，江南星瞥了一眼身上的血色，干脆应下。 等换好衣服走出来，医务室的上报已经得到了审批，正忙碌着准备把病人转移走，不过就在运输车辆准备完毕的时候，负责人忽然表示按照规矩警局需要派一名鑑证科的医生随行。 按理说「鑑证科医生」的话，那应该就指的是沈言。 猝不及防被点名，沈言一愣，看了看车里那个气管上带着插管的患者，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江南星。 「江医生……不如我们一块儿去？」 沈言几乎满眼写着「不要丢我一个人去」。 但也不能怪他害怕，他给尸体解剖下刀位置都有可能不准，更别提面前这么一个活人了，要是路上气管插管出点意外，他怕是真会懵。 江南星嘆了口气，好在鑑证科那边的尸体解剖已经差不多了，就差取样，于是迎着沈言无比恳切的目光，江南星道：「我和你一起去。」 「好！」沈言立刻松了口气，「江医生您先上车。」 医疗运输车的后门打开，江南星刚准备上前，忽然瞥见不远处有个人匆忙路过，由于走得太急，下坡时口袋里的东西不小心滑了出来，一些杂物混着零钱散落一地—— 「叮铃」。 银色的硬币旋转两圈滚落到一旁，那人慌忙蹲下身捡起东西放回口袋，然后继续跑开。 口袋里的……硬币。 这一幕偶然唤起一些记忆，江南星终于想起来那枚尸体里的花纹硬币为什么似曾相识了——初遇之时，丛欢的口袋里曾有过一枚相似的硬币…… 那究竟是什么？ 「江医生？」后边的沈言见对方迟迟没有动作，小心提醒了一句。 江南星立刻回神，眼中神色不明，但没有多言先行上车。 车辆关闭，快速驶出警局，在车上沈言忽然瞥见江南星的动作，关心道：「江医生，你在打电话给谁吗？」 看着手机上「无人接听」的提示语，江南星面色清冷，随手熄灭屏幕，淡声道：「没有。」 ——— 与此同时，城市快速通道上。 这个时间去往郊区警局的路线上车辆并不多，颜时予一边快速驾车一边回復白榆的消息。 他和丛欢几乎是同一时候接到信息，但即使同路，双方还是心照不宣地分道扬镳，各自乘车赶往警局。 白榆将一些案件资料发给了对方，颜时予快速浏览了一遍，最后将目光放到了那枚奇怪的硬币上。 「这硬币的做工和质地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白榆解释道。 「硬币本身自然没什么问题，」颜时予强调道：「重点是它象徵了什么，那种带着宗教信仰的组织，对于可起代表作用的物件是十分重视的。」 白榆愣了愣，迟疑道：「所以这硬币……」 「它能帮我们确定那组织的来处。」 说着颜时予又另外打开了一个语音通话，电话响了两声然后接通。 「餵？干嘛？」宋庭宇的声音从里边传来。 颜时予毫不客气，直接道：「上次让你查的人怎么样了？有着落了吗？」 提到这个宋庭宇不满道：「你让我查个留学生做什么？」 想他堂堂国际知名黑客，拿着能入侵安全局的程序去入侵人家学校，就为了找一个留学生的信息资料，真魔幻神奇。 颜时予随口道：「让你查就查呗，问这么多做什么？」 宋庭宇故意调侃道：「怎么，你看上人家了？不过可能有点晚喽，这小子应该在大学有个女朋友或者男朋友，每隔两三个月必请一次假去陪他心上人，当然也说不准现在已经分手了，你要不试试，还是有机会的……」 白榆忽然悠悠道：「我在听。」 宋庭宇：「……」 「让你查点有用的，你查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颜时予忍俊不禁道：「行了，再帮我查查看这枚硬币，应该是和某个极端宗教组织有关，要快。」 说着颜时予将硬币图案发送给对方，宋庭宇也没再多言，直接上传到暗网的信息库。 说实话相较于调查一个普通的留学生，这种特殊组织反而更好在暗网上查到，没过几分钟系统就比对出了目标。 「找到了。」 颜时予立刻询问：「是什么？」 「这枚硬币应该是来自d国的一个信奉死神的教派，名叫『海利十』，这硬币是他们教派的信物，其上的花纹越多代表在教派中的地位越高。」 第70页 「不过……」宋庭宇看着资料顿了顿，接着道：「他们这个教派也没那么极端吧，前几年都有接受d国官方审查，勉强算是个正规教派，只是近几年不知道怎么了似乎有点不安分，哎？等下。」 宋庭宇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忽然道：「你上次让我调查的那个留学生是叫丛欢吧？」 「是，怎么了？」 宋庭宇似乎又查看了一遍资料，有些疑惑道：「这里有一份d国官方几年前的海利十人员登记表，记录显示……那个丛欢曾在大学的时候加入海利十。」 丛欢是海利十的人？ 「哦，还有一点，」宋庭宇似乎又翻到了什么，继续道：「资料显示，大概一年前海利十曾和lebensborn公司发生比较严重的冲突，但这个丛欢……他也是lebensborn公司的实习生？」 宋庭宇有点懵了，喃喃道：「不是，这小子在干嘛？」 颜时予眉头紧锁，沉默片刻，下一秒忽然提速，猝不及防向白榆问道：「江医生在哪儿？他还在警局吗？」 「江医生？」白榆一愣，一边找信息确认一边道：「他应该是在鑑证科吧……嗯？不对，他刚刚护送伤员去市中心医院了。」 话音落，颜时予脸色一变，勐地掉转方向盘极限拐弯，刚想对白榆说些什么，只见前方不远处一辆卡车突然变换车道，下一刻强烈的火光沖天而上，整个车身爆炸开来—— 「轰隆——！！」 「……时予！！」 ——— 城市郊区本就偏僻，而此处的巷子更是冷冷清清，房屋大多数常年无人，大白天都安静得过分。 有个人影自巷子中快速跑过，脚步声一阵阵迴荡于巷道，久久不息。 丛欢这会儿心中莫名不安，正快速赶往警局方向。 他本来是打车过去的，谁知半路被迫停止，司机说道路前边发生了意外，只能绕道，可这一绕就要耗费大半天的时间，丛欢不想耽搁，干脆下车抄近道跑过去。 日光惨白，四周寂静，丛欢只能听见自己的唿吸和脚步声，然而就在一个拐角处，他刚刚踏入，一旁老旧的公共电话亭中忽然传来铃声！ 「叮铃铃铃——」 铃声骤然响起，因为年久失修，声音忽强忽弱的，断断续续地迴荡在这片巷子中。 丛欢远远看着那莫名响起的电话，眉头紧锁，犹豫了两秒，直接跑开。 刚跑走没几步，身后的铃声戛然而止，可就在巷子就要再度回归寂静之时，丛欢路过一处，附近的电话亭又传来铃声。 铃声绵延不断，像是某种催促。 望了片刻，心中有了某些不好的猜想，丛欢终于慢慢走到电话亭中，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中午好，我的兄弟。」 听到这个声音，丛欢心中存着的一丝侥倖也彻底破灭，他脸色很难看，尽量稳住情绪，沉声道：「你为什么会找到这儿来？谁告诉你的？」 「当然是我们的神明指引的，你知道的，我们的神明无所不能。」 「胡扯，去你的神明指引！」丛欢毫不留情地戳破他。 听见这句话，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神明不会直接指引，但会给予启示，他让我理解……敌人未必是永恆的。」 丛欢一愣，脸色变得更差，立刻质问道：「你们和那个人达成交易了？！你们找死吗？？」 「我的兄弟，」对方强行打断了他，一字一顿道：「是你先背叛我们的。」 「当然我知道，你只是被恶魔蛊惑，我会解决这个问题，神明会原谅你的。」 丛欢心中一沉，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这时电话里开始出现杂音，似乎对方将通话设备进行了范围收音，丛欢听见来往的脚步声和一些谈话声，好像是在哪个医院的走廊，而下一刻他听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应该是刺激性哮喘，检查一下病人治疗时接触了哪些药物，取血再去化验一次，报告马上交到警局系统上……」 音色清缓，沉稳冷静，是江南星。 丛欢的手不自觉地有些颤抖，他的唿吸加重了一点，压低声音道：「你想做什么？」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赞嘆道：「他美得像圣地里的禁忌之花。」 丛欢忍不住呵斥道：「茨威格！」 感受到对方的怒气，茨威格慢条斯理地回应道：「我的兄弟，不要紧张，你有什么特别留恋的地方吗？眼睛、手指、面容……只要你告诉我，我会为你保存这些东西，然后……」 「我会亲手点燃圣火，以神明之意，烧尽这朵恶之花。」 「砰」的一声，丛欢勐地砸了一下手边的电话台，下意识迅速转身要去寻人，而这时子弹上膛的声音也随着响起—— 「好久不见，主司大人。」 第28章 困境 「这是早上给病人用的药单，上边并没有发现什么会造成刺激的药物，会不会是环境过敏导致的？」 江南星扫了一眼药单，否定道：「他没有哮喘病史，不可能因为环境过敏有这么严重的症状。」 再次浏览了一遍病人的检查报告，江南星道：「让医务室的人把当初用的药品再检查一遍，你先回去，我到病房去一趟。」 沈言点头应下，然后抱着报告单先行跑开。 第71页 走廊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江南星一边穿过人群往监护病房走去，一边再次拿起电话准备拨打，然而就在路过一扇窗前时，玻璃上的一丝倒影让他顿了顿脚步。 有一道微弱且阴冷的目光，正通过玻璃的倒影悠悠折射而来。 发觉目光的那一剎那江南星很快避开视线，状似无事一般路过这扇窗户，不动声色地用手机向特案组发送简讯。 但发送出去的简讯一直显示加载，江南星瞥了一眼异常的信号，脸色不改，顺手收起手机，接着一个拐弯，快步走向了人员稀少的楼道间。 暗中跟踪的人看对方突然转换了路线，害怕跟丢了人，一边向上边汇报一边不假思索地立刻沖入楼道间—— 「砰」的一声，楼梯间的门骤然关闭，那人只感觉眼前一黑，紧接着脖颈被一条绳子紧紧勒住，声带被压制住，发不出一点声音，甚至连唿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能感觉到江南星就在自己身后，求生的本能让他挥舞着双手拼命尝试摆脱对方，但几番努力下来却碰不到人分毫。 黑暗之中，江南星安静地看着正在挣扎的人，力道不减，眼中毫无波澜…… 几分钟过后，那人因为缺氧彻底陷入昏迷，江南星终于松开了手任由对方的身体「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整个过程几乎无声无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看着倒在地上的人，江南星蹲下身简单检查了一下，看面容不是本国人，应该又是d国来的，身上并没有带什么危险武器，只有手上拿着一个微型通讯仪。 这时那个通讯仪忽然传来了声音，江南星犹豫了一下，将其拿起。 「wo bist du」 江南星并不懂这种语言，稍稍犹豫了两秒，对面的人也敏锐得很，立刻发现端倪，大声喊叫着似乎在通知什么人。 江南星皱了皱眉，刚准备干脆扔掉通讯仪下楼，对面忽然换了一个人对话，只听那人缓缓道：「你好。」 语句带着口音，但还算熟练。 「我们正在找你，方便直接现身吗？这样我们都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江南星依旧没有出声，再次尝试联繫警局，然而信号干扰更加严重，任何消息都发送不出去。 外边已经开始有人发现信号的异常，找上医院的工作人员询问情况，走廊里变得乱糟糟的。 「怎么回事，我网络也没问题啊，怎么连个图片都加载不出来？」 「我电话打得好好儿的怎么断了？医院是启动了什么信号屏蔽仪吗？」 「给个说法，我这个电话很重要！怎么回事？？」 病人和家属开始聚集出来抗议，工作人员似乎也很疑惑的模样，一边让人过去确认情况一边安抚群众。 就在事态逐渐混乱升级之时，医院的警报突然响起，系统提示进入一级戒备状态，走廊上红光闪烁，所有出入门瞬间关闭！ 紧接着是各层的电梯停运，所有病房的门锁也自动锁起。 外边的人进不去，里边的人出不来，内外完全封闭，整个医院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 走廊上所有人都被吓得不轻，众人惊慌失措地看着封闭的门窗和闪烁的警报灯，想尝试电话求救但信号早就全部屏蔽！ 「天哪！怎么了？！」 慌乱中有人想要尝试强行破开门窗，然而还没砸几下，医院的广播突然响起，一道带着口音的声音出现：「请各位待在原地，尽量安静一些，在盛典开始之前不要乱跑。」 此话一出，众人稍稍静了两秒，但随后是更大的议论声，他们以为是医院的工作人员发的通知，开始闹着要求医院给说法。 而就在议论声愈演愈烈之时，每一层的走廊两头出现十几个黑衣男子，下一刻密集急促的枪声瞬间响起！ 「啊——！」 尖叫声紧随着枪声出现，走廊的众人下意识抱头蹲到地上，全场骤然安静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那些黑衣男子手持武器，直接朝上连射数十枪，以最简单明了的方式完全掌握了局面。 待枪声过后，走廊中只剩下底底的抽泣声，众人蹲在地上，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说了，在圣典开始前各位请安静，不然的话，就请你们成为圣典的开场仪式，毕竟，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罪人，罪人的血最适合铺垫仪式。」 惊恐的众人听了这话互相看了看，皆是一头雾水，不知自己安安分分的是惹上什么人了。 一楼广播室内，护士长和两名护士被控制在角落瑟瑟发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刚刚闯入的男人。 「主教，」有黑衣教徒走过来，小声道：「我们在三楼的楼梯间找到的失联的人，但是那个恶魔不见了，不过他肯定还在医院里，要不要派人去搜捕？」 主教茨威格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摇头道：「不用这么麻烦。」 随后他再次开启广播，慢条斯理道：「江、南、星，是这个名字吧？你能听见我说话吧？」 众人全部安静下来，广播的声音不断迴荡在走廊上，飘远又飘近，阴冷得像某种催命的诅咒。 「或许你不太想见我，不过圣典就要开始了，我不能让我们的神明等太久，所以——」茨威格压低声音道：「如果你不来见我，我只能先行诛杀『罪人』满足仪式了。」 第72页 「就从……」茨威格转过身，看向角落里的护士，缓缓道：「就从这里开始吧。」 说完茨威格顺手关闭了广播，周围的教徒开始靠近角落。 几名护士浑身一抖，看着眼前拿着武器的暴徒惊恐哭诉道：「我们、我们为什么是罪人？我们做错了什么？」 「在这里的都是罪人，」茨威格强调道：「你们违背死神的旨意，妄图以凡人之力反抗神明给你们定下的命运。」 护士不解：「我们违背了什么旨意？」 「生老病死，你们不愿接受，甚至妄图篡改。」 「篡改？」护士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救死扶伤就是不接受旨意？？」 「看，」茨威格悲哀而不屑道：「罪人永不知悔改。」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旁的教徒得到指示举起枪，面无表情地对准角落的护士，不顾他们的哀求直接扫射！ 枪声伴随着尖叫声瞬间响起，然而子弹却没有顺利打到角落里，那教徒痛唿一声，手臂偏转，子弹尽数射偏到一旁，枪枝也一同飞了出去。 那教徒捂住鲜血四溢的手腕，只见一把手术刀精准插入他的腕骨，这只手直接报废！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一惊，其他教徒反应过来后立刻拿枪对准广播室的门口，但对方抢在他们之前射击，一连几人瞬间中枪倒地。 教徒们好不容易恢復过来尝试火力压制，逐渐靠近门口，然而另一侧的玻璃猝不及防被打碎，一个人影顷刻间翻越进来，枪声骤起，茨威格身边的几名教徒直接中弹！ 待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江南星正站在茨威格几步远的地方，手上的枪精准指向对方的眉心。 「主教！」 教徒们下意识想上前，但被茨威格拦下。 「拿枪指着我并不是一个好办法，海利十的人并不惧怕死亡。」 江南星看着他淡声道：「不怕死和惜命并不冲突。」 茨威格认真思索了一下这句话，然后道：「你说得对，毕竟我还有使命没有完成，最好不要死，不然神明会不满的。」 「所以，」茨威格忽然话锋一转，道：「我自然也有一些防备措施，看见那边的仪器了吗？」 茨威格指了指一个方向，不过江南星并没有理会，视线没有移动分毫。 「那个是电力系统控制器，」茨威格主动解释道：「为了方便行动，我们控制了整个医院的系统，而如果现在毁掉这个东西……」 茨威格笑了笑道：「别担心，这不是什么炸药，你不会因此有危险、那些护士小姐也不会有危险，而有危险的……只会是那些靠着机器苟延残喘的罪人。」 电力切断，医院里所有维持患者生命治疗的仪器将会全部停运，这对无数重症或者特殊的病人将是致命的打击！ 「别……别！」角落里一个护士忽然悽厉地哀求道：「我女儿，我女儿刚做完手术！她在重度昏迷状态，她还不能自主唿吸！」 护士甚至想冲过去保护那仪器，但被同伴死死拦住，屋子里剩余教徒的枪全部指向了仪器，毫无疑问，但凡她跑过去在半路上就会没命！ 茨威格看着江南星继续道：「你可以继续挟持我，我的人不会对你动手，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个距离，在他们开枪之前你完全可以弄死我，但是你没办法阻止他们毁掉仪器。」 这屋子里还有六七个教徒，他们每个人的枪口都对准了仪器，只要一声令下，根本无法阻止。 江南星没有回应，眼中清冷。 「你可以赌一把，看看能不能在一秒钟之内把这里所有人都瞬间杀死，又或者……」提到那群人，茨威格眼中的厌恶仿佛要溢出来，不屑道：「让那些本就该死的人现在就去死。」 「不，不要！」眼看着双方僵持不下，那群疯子蠢蠢欲动，那位母亲一把推开拉着自己的同事，不管不顾地沖向仪器！ 然而她刚刚跑了两步，其中一名教徒的枪口微微偏移，对准护士就要扣动扳机—— 「停下。」 千钧一髮之际，茨威格的声音忽然响起，教徒迅速放开扳机，那位母亲扑倒在仪器上，唿吸紊乱，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有些惊讶自己并没有中枪。 而在另一边，江南星手上的枪已经落地，他在最后一刻自己松开了枪。 威胁消失，旁边的信徒立刻上前用枪控制住人，然后压制着为其戴上特制的手铐。 茨威格看着成功抓到的人，悠悠道：「虽然这是我想要的结果，但我还是想说，你做了错误的决定。」 比起江南星主动放弃、束手就擒，或许茨威格更愿意看到他间接让无数患者死亡。 手上被勒得生疼，江南星迎着对方的视线，毫不迴避，淡声道：「我的决定用不着你来评定。」 话音落，去门外检查的教徒折返，并带回了两个重伤的人，这两人本来是在门外站岗巡视的，哪知道被江南星悄无声息地解决了，这才让屋里的人在遭受袭击的时候措手不及。 此刻那两个人皆用手拼命捂着脖颈，那脖颈处的刀伤不深不浅，且位置绝妙，损伤声带让对方无法出声的同时又不致命，只会让人失去行动力。 快狠准，一刀解决，无声无息，真是妙得很。 茨威格扫了一眼地上挣扎的两人，然后对着江南星稍稍感嘆了一下：「你真的很有手段啊。」 第73页 随后头也不回地抬起手，旁边的教徒毫不犹豫开了两枪。 地上挣扎的人瞬间停止动作，彻底死亡。 看着被射杀的两人，江南星神色不明，冷冷道：「他们还能活。」 茨威格满不在乎道：「或许吧，不过无所谓，我们的神明会迎接他们，他们的灵魂将得到升华。」 「升华？」江南星淡声讽刺道：「升华到地狱去吗？」 听到这个，茨威格偏头看向对方，明明此刻江南星被压制着跪在地上，望向自己时该是一个仰视的角度，但那双眼睛太过凛冽清冷，甚至透着一丝孤傲感。 茨威格莫名感觉自己才是在仰视……真是个很糟糕的感觉。 眼中杀意浮现，茨威格反倒是笑了笑，顺手拿上江南星刚刚的手术刀，慢慢走近。 「你叫『江南星』对吧？以我对你们这个语言的了解，这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说着茨威格已经走到江南星跟前，稍稍弯腰，然后伸手强行抬起他的脸与自己对视。 「不得不说，恶魔果然都会化身成极为美好的东西，比如……一株看起来应该被百般呵护的花朵。」 感觉到对方的手指轻轻蹭了一下脸颊，江南星十分厌恶地想要躲开，但对方抓得更紧，实在挣脱不了。 茨威格一只手控制着人，另外一只手则抓着那把手术刀慢慢顺着对方的眉心划下。 前额、眼睛、鼻樑、唇边……茨威格在寻找一个合意的地方，他想要尝试划破这表皮，露出恶魔的一点真容，然而犹豫了许久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这真的是一朵美丽的花，美到暂时还不想破坏。 稍稍纠结了一会儿，茨威格最终还是松开了对方，垂眸看着江南星道：「你是这次圣典的主角，还是让圣典看起来更完美些吧。」 说着茨威格笑了笑，起身似乎准备离开，但临走前又想到了什么，忽然返回道：「听说你们用手术刀的医生，手都特别稳。」 他抓起江南星被手铐牢牢困住的双手，望着这双修长素白的手，茨威格轻笑了一声。 下一刻，手术刀瞬间贯穿江南星的右手，甚至刀身插入后还微微旋转了一下，然后直接拔出！ 江南星闷哼一声，伤口顷刻间血流如注，右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从今以后，这只手不会再稳了。」 第29章 神明 一辆公务车正疾驰在路上，导航提示前方道路暂时封闭，但驾驶员仿佛没有听见，一路加速冲过去。 车辆上，丛欢独自坐在最后，身上并没有什么束缚，对面的车座上一个青年正拿枪指着他，其他的教徒则是警惕地盯着人。 「真稀奇，我用枪指着你就真的听话了？」卢卡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有些滑稽和夸张。 他看着比丛欢还要小几岁，眼中神色癫狂，右脸纹了一道血红的火焰花纹，醒目张扬，更衬得本人乖张放肆。 「但在我的印象里你根本不怕这个东西，」说着卢卡随意瞥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枪，歪了歪头，随后直接松手把枪丢掉，「所以这只是个没用的东西罢了，你能乖乖听话并不是因为它。」 用以控制威胁的武器就这么被直接丢到一旁，车上的几个教徒皆是一愣，但碍于身份等级并没有出言反驳。 「这么久没见，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主司大人？」卢卡一边说着一边靠近了一点，脸上莫名变得有些期待，如同留守许久的孩子在等待兄长归来的礼物。 「没有吗？」 这种期待认真的表情只持续了一瞬，下一秒他脸色大变，勐然冲上来抓住丛欢的衣领，瞪大眼睛质问道：「我在、我在问你话！！你听见没有？！！」 卢卡喜怒无常的表情恐怖得很，不过丛欢并没有什么反应，垂眸看着人冷冷道：「我一直建议你去看看你的躁郁症，看起来你没什么听。」 「看？你让我去看病？」卢卡忽然大笑了起来，咬牙强调道：「医院是罪恶之地，海利十不会踏入那种地方。」 丛欢提醒：「曾经海利十的教义并不反对教众去治疗精神疾病，也不用武力解决问题。」 卢卡愣了愣，立刻反驳道：「现在改掉了，主教得到了神明的指引，得出了更为正确的方向，我们的灵魂离圣地更近了，但是……」 他眼中神色阴冷，缓缓道：「你背叛了我们，背叛了我们的神明。」 丛欢看着逐渐癫狂的人，淡声道：「我从没信奉过你们的神明。」 此话一出，车上几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他们打量着、审视着，似乎不愿相信海利十的主司大人会说出这种话。 卢卡愣神了几秒，但很快脸上就浮现出一种极端的狠戾，压低声音道：「所以……你信奉那个恶魔？」 提到这个，丛欢眼中神色暗了一些。 「哈，哈哈哈哈，」意识到什么后卢卡忽然笑出声来，欢喜道：「果然，就像主教说的那样，没事，没事的！只要恶魔消失了，对你的蛊惑自然就解除了，神明会继续庇佑你，庇佑我们！只要那个该死恶魔消失了——」 情绪激化，丛欢突然起身一把勒住他的喉咙，厉声呵斥道：「闭嘴！」 察觉到危险教徒们立刻起身制止，瞬间便将丛欢压制住。 「咳咳咳……」窒息的感觉反而让卢卡更兴奋，他期待道：「主教说得对，真是厉害的恶魔，我期待圣火的降临！这将是海利十有史以来最神圣的仪式！」 第74页 丛欢看着这个疯子眼中狠戾，而就在此时，车外变得嘈杂起来，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原本忙碌不息的医院此刻已经看不见来往人群，周围拉起警戒线，红灯闪烁，警报声高昂。 第一批到达的警员正在疏散人群，并尝试靠近医院，可此时的医院就像个堡垒一般，全方位封闭，但凡有警员想靠近都会遭受远程子弹射击而不得不后退到安全位置。 警方派出无人机喊话尝试谈判，但对方根本不予理会，甚至直接击落了无人机。 这群暴徒不谈条件也不露面，这导致警方根本不知道医院里边的情况，只能尽快上报要求增援。 「紧急情况禁止靠近！请无关车辆立刻撤离！」 车辆一靠近警戒线，附近的提示音便响起，不远处的警员以为是好奇或者误入的民众，没太多心，喊了两声让人远离。 这时车辆的后窗忽然开启，卢卡从车窗中直接探出半个身子，双手握枪，对准警报器连开数下！ 警报器瞬间破坏失效，警员听见枪声吓了一跳，刚反应过来就看见那辆车瞬间加速，一举冲破警戒线！ 「喂！停下！！」 警员想上前阻止，但那车一路横冲直撞，后窗的卢卡更是一边狂笑一边疯狂开枪射击，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不怕子弹误伤也不怕被甩出去，枪声越混乱笑得越兴奋！ 不管前边是什么、不管前边是谁，只要挡路全部就是一通扫射！ 车辆一路沖向医院大厅的门口，警方在后边拼命追赶，但卢卡他们在医院里明显有接应，警方一靠近头顶就是一阵连续的远程狙击，迫不得已只能后退。 随着车辆快速逼近，医院大厅的外门短暂开启，不得靠近的警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车直接整个沖入医院内，消失于视野中。 ——— 车辆闯入大厅，厅内本身还聚集着不少普通民众，他们一抬眼就看见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不管不顾地沖了进来，路上丝毫不顾他人死活，时速不减快速冲到内厅。 一路上的民众慌不择路地躲避，推搡惊叫着向旁边扑倒，好几个差点直接被碾死在车轮底下。 「真有意思，真有意思！」 卢卡面色癫狂，刚经歷一番火拼他感觉兴奋极了，车辆还未完全停下他就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跳了出去。 一脚踢开地上不小心挡路的傢伙，卢卡回头看着车里的人兴奋介绍道：「主司大人你看！这就是圣典要开始的地方！」 「罪人们的鲜血将为我们铺设前路，那个恶魔支离破碎的尸体将是献给神明最好的礼物！圣火会烧掉他的伪装，给你看见最真实丑恶的血骨！」 「砰」的一声，卢卡只觉脸上一痛，下一刻他右手的枪瞬间被夺走，滚烫的枪口直接抵住他的下颚，紧接着便听见一道压满怒气的声音：「闭上你的嘴！」 周围的教徒一惊，下意识要上前，但看见丛欢手上的枪又不敢轻举妄动。 「没关系没关系……」卢卡满口鲜血，但眼中依旧疯狂，喃喃道：「打得真狠，根本反应不过来，所以我说我拿枪指着你没用，你根本就是想搭顺风车进来对吧？」 看着这疯子丛欢毫不犹豫又给了一拳，沉声道：「我现在没空管你的精神病，告诉我茨威格那傢伙在哪儿！」 卢卡被打得摔到地上，但他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眼神示意了一下丛欢手中的枪道：「主教……主教确实在等你，但是你不能这样过去，这是对圣典的不敬，配合一下吧，主司大人。」 丛欢冷眼看着对方，随后举起枪连射两下。 一颗子弹划伤了卢卡的手臂，另一个则堪堪从他眼角飞过——很明显，丛欢并不想「配合」。 附近的教徒眼看着事情不对，纷纷举起枪指了过来，丛欢只是瞥了一眼，面色不改。 看见这一幕卢卡低头笑了笑，轻声道：「主教说了，你可能会不配合，拿枪指着你没有……」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表情变得十分阴沉戏嚯，「但是，拿枪指着别人就有用了。」 话音落，不远处突然传来枪响，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男子的痛唿声。 丛欢下意识偱声看去，只见几个教徒拖出来一名男子，子弹击中了他的右腿，他腿上满是鲜血正哀嚎着在地上打滚，有个女人大概是他的妻子，哭喊着想要冲过来，但被教徒威胁拦下。 「这里有很多罪人，」卢卡缓缓道：「我们可以现在就执行他们的死亡。」 哀嚎和哭喊声混杂在一起，迴荡在大厅内，丛欢眼中寒意更甚。 「别这么生气，主司大人，主教只是想见见你，」说着卢卡甚至主动靠近了一点，诚恳道：「如果你实在不高兴的话，可以先杀了我再过去，怎么样？」 「只是杀了我的话，这屋子就要多死几个人才合适了。」 丛欢神色阴暗，下一秒枪声骤起，子弹击穿卢卡的肩部，鲜血飞溅！ 远处的教徒神色大变，立刻对准民众要开枪，但紧接着丛欢直接丢掉了枪，偏头朝着那几个人冷冷道：「stehen bleiben.」 停下。 教徒们手上一顿，确认对方已经无威胁，目的达到，他们慢慢移开枪口，妻子没了阻拦立刻扑到男子身边，有医生护士小心上前把男子拖回来赶紧止血。 第75页 「哈哈哈哈……」卢卡躺在地上捂着伤口，脸色惨白但神色依旧欢喜，道：「在中心庭院，去吧，主教在等你，我们的神明在那里，你的恶魔也在那里。」 丛欢最后扫了他一眼，接着越过他动身离开。 「为什么呢？」望着毫不犹豫离开的人，躺在地上的卢卡忽然喃喃道，他的神情又莫名变得十分忧伤，悲切道：「为什么要背叛我们呢？」 他似乎真的特别伤心，甚至哭了起来，一会儿癫狂一会儿悲伤，情绪的转换几乎只有一秒。 丛欢听见他的声音，稍稍停顿了一下，沉声道：「背叛信仰的人是你们。」 卢卡愣了愣，像是在思考什么，没有再出声，丛欢则快速推开大厅的门，径直朝着庭院走去。 ——— 与此同时，医院外。 警方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住，人质家属在最外围焦急地询问情况，警员一边安抚民众一边商讨对策。 对方控制了医院和大批人质，但仅仅是躲在了里边，没有提出条件，甚至不愿意沟通，警方完全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几次喊话都是以失败告终，医院内人质众多，特警又找不到安全的突破口，只能这么僵持着。 然而拖得时间越久里边的人质将会越危险，加上社会网络的关注度持续增高，各种媒体和新闻报导接踵而至，警方分身乏术，简直是焦头烂额。 「能不能潜入地下车库，直接炸开下边的门禁？」 「那帮傢伙控制了整个医院的系统，先不说炸了之后能不能顺利进去，那么大动静他们肯定会察觉。」 「要不干脆正面突击吧，他们的弹药总有不够的时候。」 「医院主楼有近万人，正面突击你是把那些人命当儿戏吗？！」 「医院系统的控制权还能不能拿回来？？技术部到底怎么说的？？」 ……… 正在众人争论不休的时候，一辆警车忽然走专用通道疾驰而来，最后一秒一个急剎，车身甩出一个漂亮的弯然后稳稳停下！ 附近的警员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车门忽然打开，颜时予从车上跳下来快步朝指挥部跑过去，身后的白榆赶紧跟上。 刚刚躲过爆炸，颜时予的外套因为破损已经脱掉，脸上带着灰烬，甚至衬衫上还残留着一点焦黑的痕迹，神色凝重，快速来到指挥室。 「这里有医院的系统代码吗？」 指挥部的警员看见突然到来的人皆是愣了一下，其中的李熙认出来人，有些惊讶道：「颜顾问，您怎么过来了？您身上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遇到一个搞偷袭的蠢货，医院系统的代码有拷贝吗？」 李熙一顿，没直接回答而是下意识看向那个存储资料的电脑。 颜时予顺着他的目光找到目标，毫不废话，直接上前在悬浮屏幕上操作起来，其他警员看见这一幕立刻起身厉声阻止，而此时白榆也及时赶到拿出证件。 「接上边通知，夺回医院系统控制权的事宜由我们全权负责。」 有人调出通告证实了消息，虽然有些突兀和不满，但上边的指令必然遵循，无人再有异议。 颜时予快速在屏幕上修改重建代码，随着程序拆开重组，系统先前被入侵的痕迹也逐渐明朗，一组组数据快速掠过，但下一刻颜时予像是发现了什么，手上忽然一顿。 「怎么了？」白榆询问道。 颜时予再次扫了一遍程序记录，眉头紧锁，沉声道：「这条最初的病毒代码发送地点在警局鑑证科。」 正是因为这代码是通过警方系统发送的，才让病毒能如此顺利且悄无声息地植入。 一旁观望的李熙听了一愣，片刻后不解道：「是谁？……丛欢？」 如今他们已经确定丛欢就是海利十的人，而他虽然不算是鑑证科的成员，但毕竟能接触到不少东西，如果真要做什么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白榆皱了皱眉，犹豫再三道：「我不觉得他是这样的人。」 李熙抿了抿唇，沉声道：「谢谢告知，我们会尽力调查的。」随后快步离开处理事件。 颜时予看着那串代码一直沉默，半晌后忽然道：「打电话给宋庭宇，让他把建云市鑑证科的所有人都调查一遍，尤其是看看他们的出国记录。」 ——— 中心庭院本来是医院的一处小花园，专门提供给病人散心缓解情绪。 院中专门种植了许多四季常青的绿植和花朵，现下的季节，大多数花朵都已经开放，平日看去满是奼紫嫣红，生机勃勃。 而此刻，庭院之中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花朵尽数摧折，残花满地，绿叶凋落，一眼看上去如同秋日已至，平添阴冷凄凉之感。 地面上则被涂满了繁杂诡异的线条，特制的蜡油混杂着朱红色的颜料与香料，如鲜血层层叠叠浇灌了庭院好几圈，七八个身穿黑袍的教徒捧着灯盏站在图腾的四周，像某种残忍祭祀的法阵。 而法阵中央的「祭品」被细长的锁链捆住，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锁链缠绕在他的手臂和身体上，链条上边的倒刺深深陷入皮肤，纠缠着血肉，鲜血不断溢出浸染衣物，一眼看过去像是来自地狱的荆棘破土而出，缠绕猎物吸食血液，随后开出诡艷的花朵。 茨威格捧着灯盏站在一旁，远远望见了丛欢，他忽然笑了起来，欣喜道：「好久不见，我的兄弟。」 第76页 他似乎是真的为此感到高兴，语气和神色都看不出任何的敌意。 丛欢脸色阴沉，瞥了一眼茨威格和附近的两个黑袍教徒，随后注意到了在高处警戒的狙击手，最后他将目光落到了江南星身上。 在真正看见人的那一刻，丛欢眼中似乎是空白了一瞬，一切情绪都散去，像是某种茫然无措又或者是某种痛彻心扉。 「你在看他吗？」 茨威格的声音忽然传来，紧接着他一把抓住江南星的头髮，强行让其抬头—— 因为失血和疼痛，江南星的脸色惨白，碎发凌乱地贴在前额，头上的伤口因为拉扯再度溢出鲜血，血珠混杂着汗水从脸颊滑落，一路流淌最后消失在衣领间。 尽管看着十分虚弱，但那双眼睛依旧清冷若琉璃，没有任何的示弱，此刻被迫看向面前的人，带着一丝审视。 丛欢不知道江南星在想什么，对自己怀疑、愤怒或者恨，或许都有又或许都没有，丛欢不知道也不在乎，他只知道四周的空气变得灼热又冰凉，每唿吸一次都如利剑诛心！ 「圣典即将开始，待到圣火净化完恶魔，我会祈求神明宽恕你的，我的兄弟。」 丛欢唿出一口气，眼中不知何时变红，沙哑道：「我根本不信奉你们的神明。」 「哦？」茨威格不屑道：「那你信奉这个恶魔？」 「不……」 丛欢浑身不自觉地有些颤抖，抬眼凝视着对方，一字一顿道：「那是我的神明。」 下一刻，丛欢勐然暴起，一脚踢开身边的一名黑袍教徒，抢过对方手上的灯盏，对准最外围的阵法花纹，用力掷出—— 「轰——！」 特制的蜡油被点燃，炙热的火焰瞬间包裹整个庭院！ 第30章 碎光 这所谓的圣火花纹一共有三层，正式开始的时候会从中心点燃，随后火焰逐渐如同花朵绽放一般蔓延至外。 可谁能想到丛欢这么不怕死地直接把火点燃在自己脚下！ 此刻涂画的阵法被提前从外围点燃，火焰迅速围绕一圈但无法顺利蔓延至中心，因此中心地带反而暂时安全，倒是最外围的教徒被烧得猝不及防，连连惊唿。 圣火启燃，万事皆禁。 医院里的教徒看着这沖天火焰都有点不知所措，按照规矩仪式一旦开始普通教众就不能再擅自行动，需要虔诚地原地祈祷。 但这仪式偏偏强行提前开始的，他们看着混乱的庭院想帮忙却又不敢上前。 楼顶上的狙击手尝试瞄准射击，可火焰纷乱晃眼，他根本没办法确定目标。 附近的黑袍教徒意识到火焰根本无法蔓延到中央去，为了仪式顺利进行他们有人想尝试强行冲进去点燃中心的蜡油，可还没能靠近几步，枪声突然响起，子弹正中那人的头颅，当场血溅三尺！ 教徒们一惊，下意识停住脚步循声看去—— 丛欢站在大火前，身后的火焰摇曳生姿，如浴火重生的神鸟，他像是守护者一般手握武器，警示众生。 教徒脸色很难看，皆是神情阴冷地盯着眼前人，按理说圣火燃起之后他们就不能使用热武器，不然就是对神明的不敬，很明显丛欢是特意利用了这一点！ 犹豫片刻后教徒们开始慢慢聚集，他们怀着某种鱼死网破的决心，举着灯盏，蠢蠢欲动…… 而丛欢看着这群亡命之徒面不改色，冷冷道：「verschwinde oder stirb.」 要么滚要么死。 两方对峙，火光跳跃不停，安静几秒后，吶喊声和枪声在同一时间骤然响起！ 「砰——！」 ——— 此刻的庭院中央，茨威格望着突然燃起的大火，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仪式被迫开始，但火焰根本烧不上来，火光之外不断传来嘶吼声和枪声，茨威格逐渐变得不安起来，他知道放任这样下去这次的圣典必然失败，他必须、他必须…… 茨威格的目光落到了手中的那盏灯上——其实想要仪式顺利进行很简单，只要他将这盏灯摔碎在脚下，火焰就可以瞬间点燃，彻底完成法阵，但是……自己一定会死。 外层的法阵提前燃起，如果这个时候茨威格再点燃内层，那庭院会彻底变成一片火海，他不可能逃掉。 愣了两秒，茨威格的唿吸和心跳莫名加快，死死盯着那团火焰。 他曾无数次亲手点燃圣火，亲眼看着那些人烧死在这火焰中，而如今呢？他要烧死自己吗？ 胸口忽然涌现出一股恐慌感，茨威格大口唿吸着，手上开始发抖，他甚至心中开始莫名埋怨起来—— 为什么丛欢要把自己留在这里？？否则自己根本不用这么纠结！为什么？！丛欢不知道他手上拿着一盏灯火吗？丛欢不知道只要他摔碎灯盏依旧能烧死恶魔吗？？为什么？！ 勐然一个瞬间，茨威格忽然醒悟—— 丛欢知道，他知道。 下一秒茨威格快速出手，毫不犹豫将火种熄灭！ 丛欢知道，他当然知道，他太清楚了，因为他知道茨威格根本不敢在这种情况下点燃阵法！ 意识到心中最深处的懦弱早已被人窥探，茨威格的脸色极其难看，望了一眼已经熄灭的灯盏，像是恼羞成怒一般狠狠摔到脚下。 心中的怒火无处消解，随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立刻后退想抓住江南星，然而手臂伸出却直接扑了个空。 第77页 茨威格愣了愣，转头看向原先的地方，只见那里已经没了人影，火光映照下只有一截断裂的、带血的细长锁链…… ——— 与此同时，医院外。 程序的编写已经全部完成，颜时予发出运行指令，新的代码迅速从各种渠道进入医院系统内部，指挥权被强行篡改，对方的代码彻底崩溃！ 随着无数指令代码重组归位，「滴」的一声，医院的系统控制权成功夺回！ 指挥部看见这一幕立刻爆发一阵欢唿。 「立刻开启医院，赶紧进去救人！」 「等等！里边人质那么多又不清楚具体情况，先小心观察一下。」 「还观察个头啊，这要观察到什么时候？！」 正当众人争论进攻时机的时候，医院内部的火警警报突然大面积响起，声音尖锐直穿云霄，有人站在外边远远观望，隐隐可见其中大火。 警方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系统的开启指令突然下达，整个医院解封，门窗全部缓缓开启。 有人惊唿：「谁下达的开启指令？」 「我。」 颜时予将系统调试完成，淡声回復道。 「你知不知道——」 颜时予直接打断他：「事不宜迟。」 这下子不管同不同意，警方必须立刻採取行动，有人还想说什么，但情况危急不能怠慢，所有人即刻行动起来。 「一组二组正面靠近，注意高处的狙击手，三组走地下车库，四组从偏厅潜入！立刻行动！」 「是！」 ——— 庭院内的大火已经过了最兇勐的时候，但空气依旧灼热，甚至有些缺氧的感觉。 茨威格的心跳越来越快，他盯着那条断裂的锁链，在这灼热的空气之下，手脚却不自觉变得冰凉…… 他在哪儿？逃跑了还是……在等我？ 下一秒，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想，茨威格忽然瞥见一道人影出现在身后，紧接着一条细长的锁链直接缠上他的脖颈！ 茨威格挣扎着后退，他能看见这条锁链上细细的倒刺和鲜血，还能看见一双手，一双曾经修长素白此刻却鲜血淋漓的手—— 江南星在他身后！ 茨威格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挣脱锁链的，也不知道对方在那种精疲力竭的情况下哪儿来的力气，他只知道锁链上的倒刺已经逐渐深入血肉，再这样下去自己必死无疑。 生死之间，茨威格勐然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不管不顾地撕扯着锁链，强行一击推开了人。 或许江南星状态也真的不好，最终茨威格成功地甩开了对方，跌倒滚到一旁，大口喘着气。 他冷汗直流，脖颈上的刺痛提醒着他危险还在身边，喘息两秒后他想到了什么，立刻伸手想拿出那把手术刀防身，毕竟对方肯定有伤在身，自己还有机会！ 然而一番摸索下来原本放着手术刀的口袋此刻却空无一物…… 茨威格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察觉前方有人影靠近，他下意识抬头—— 江南星正站在他的面前，身上和刚刚相比出现了更多的血痕，很明显他是强行扯开了锁链。 说实话那种锁链确实不算特别坚固，但问题是它上边有许多锋利的倒刺，一旦缠上，稍稍一点挣扎就会如凌迟一般痛苦，可偏偏在那种情况下江南星生生扯断了锁链！ 恶魔。 茨威格脑海里只能浮现出这么一个词，他看着江南星缓缓走近，看着他手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本能地想逃跑，但还没能完全站起身就被人一脚踢翻，紧接着脖子上传来冰冷至极的触感—— 江南星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人，眼中冰冷，漠然道：「右手不稳，但是杀你够了。」 寒光闪现，茨威格只感觉喉咙间一阵刺痛，随后滚烫的空气顺着伤口直接涌入他的肺部，他觉得痛苦至极，拼命尝试用手捂住伤口。 「咔咳咳咳——咳！」 求生的本能让茨威格大口唿吸，但血液卡在喉咙里，窒息感传来，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死亡——这个他曾经无数次渴望、祈求的东西，这一刻似乎终于要到来了！但是、但是…… 脖颈间的血液逐渐喷涌而出，茨威格感受着死亡的逼近，在最后一刻他忽然无意识地抬起手伸向江南星，心中喊出了他曾经无比厌恶和鄙视的话—— 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厌恶生命，同样也惧怕死亡。 然而一切终究是徒劳，江南星冷眼看着对方的瞳孔涣散，身体抽搐几下，最后彻底没了动静。 鲜血形成的血泊印在法阵的中央，四周的火焰因为后继无力也渐渐衰弱，仿佛真的是阵法得到了祭祀，终于慢慢平息。 茨威格死了。 意识到这点后，江南星慢慢唿出一口气，微微按住因为疼痛而发抖的右手，抬头观察四周的情况。 周围的枪声和嘶吼声不知何时逐渐变弱停止，院楼的封禁开始解除，想必警方已经成功夺回系统控制权，一切似乎终于可以落幕。 这时，慢慢变淡的火光之中有人影从外边强行沖了进来，江南星立刻握紧手术刀，但在看见来人的那一刻神情微变——是丛欢。 丛欢这会儿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神色十分急切，而在冲进来看见江南星的那一刻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第78页 随意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丛欢立刻朝江南星走了两步。 「你……」 注意到对方无意识地退了一步，丛欢脚步一顿。 此刻江南星望过来的眼神不可避免地带着一丝警惕，他在观察丛欢，在重新审视这个人，这个曾经真心信任甚至喜欢过的人。 这个结果丛欢早该预料到，这是他应得的。 于是在深吸一口气后，丛欢尽力压制住心中痛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步走上前，小心翼翼又无比真诚地伸出手，道：「这里不安全，我们先离开吧，先离开。」 江南星没有回话。 正当丛欢想再次开口时，高楼处突然传来枪响，那个狙击手行动了！ 如今火焰变弱，仪式也算是彻底失败，狙击手终于有了行动的机会。 听见枪声的那一刻，丛欢的心跳徒然加快，从刚刚开始就强烈的不安感全部瞬间释放，他勐然上前一把将人抱住，死死护在怀里！ 猝不及防落入怀抱，对方身上的温度传来的那刻，江南星再次听见了丛欢的心跳声——无比热烈而清晰的声音，从未停止，从未改变。 ——— 「所以……到底什么是信仰呢？」 不远处的内厅，卢卡费力地靠在柱子边上，因为肩部失血过多，唿吸有些凌乱，远远看向庭院。 此刻的火光之中，丛欢尽全力护住江南星，仰头环顾四周，想确定狙击手的方位。 火光还有些晃眼，但卢卡基本已经能看清对方的位置，反倒是丛欢因为太过关注高处而没有注意到屋子角落里的卢卡。 「我真的不太懂啊。」 卢卡轻声嘆息道，顺便缓缓举起手中的枪，对准了毫无防备的丛欢，眼中无悲无喜，只是有几分疑惑—— 他真的很努力地在护着怀里那个人啊，那个恶魔……哦，不对，他说那是他的神明，那就是他的信仰吗？信仰……应该是这么去守护的吗？ 卢卡默默看着两人，手指已经放到了扳机上，然而在最后一秒，他忽然放下了枪—— 他不懂，他还是不懂，但他似乎……不想开枪了。 背叛信仰的，是我们吗？ 卢卡有些悲伤地思索着，随手扔掉了手中的枪。 「为什么不开枪呢？」 正在卢卡认真思考、甚至考虑之后想办法再问问丛欢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语气优雅却又带着一丝讽刺和嘲笑。 卢卡浑身一怔。 下一秒，他听见一声细微的枪响，那枪上大概装了消音器，声音很轻，轻到叫人毫无防备，无可躲避…… 鲜血四溅。 「谁说回头是岸呢？回头亦是苦海。」 那人轻笑一声，瞥了一眼卢卡的尸体，没有任何的犹豫，他眼中含笑，朝着背对自己的丛欢又立刻射出一枚子弹。 而在最后一刻，江南星似是心有所感，一抬眼猝不及防对上那人的视线—— 「他要死了。」那人偏头轻笑道。 ……… 丛欢本来正仰头焦急地寻找狙击手的位置，下一刻不知为何怀里的人忽然用尽全力将他一把推开！ 被推开的那个瞬间，丛欢下意识以为对方是抗拒和自己接触，心痛的同时却还是顺从地松开了手。 巨大的力道让丛欢狠狠摔到一边，他立刻抬头，想解释些什么、想道歉些什么、想安慰些什么…… 他的满心的爱意与愧疚都祈求得到一点倾诉，不求原谅，只求、只求…… 破空的声响隐隐传来，丛欢抬头，一枚子弹与自己擦肩而过，正中江南星的心脏—— 漫天的流云霞光，破碎一地。 第31章 「沈言」 等、等等……等等…… 天光像是突然暗了下来，眼前笼罩一层模煳的血色，唿吸停止，思考停止，最后仿佛连时间都停止，天地一片苍茫的空白。 等等……等等！！ 时间终于再次流动起来，丛欢勐然起身瞬间来到江南星身边，他没有管子弹来处，没有听见远处的喊话声，眼前一片黑白，唯有对方胸口的血色刺眼得过分。 血流如注，根本止不住，甚至已经感受不到唿吸也感受不到心跳。 等等，有办法的，有办法的！我有办法！ 丛欢神情有些恍惚，但动作一点不敢怠慢，他放弃处理那个致命的枪伤，忽然抱起江南星想要离开，但转身的那一刻无人机的远程电击猝不及防把他击飞！ 警方已经成功进入医院内部，特警迅速处理楼里逃窜的教徒，对于丛欢这个怀疑人员，几次警告无果后决定直接电击。 眼看嫌疑人被击飞，几个警员立刻上前控制住对方。 「庭院内的嫌疑人已经控制！草坪上有几具尸体，和……」上报的警员不知看见了什么，愣了一下瞬间惊慌道：「有伤员！快叫医务人员过来！！江医生？江医生？！」 一旁的丛欢被几人死死按在地上，刚刚的电击让他一阵阵耳鸣，脑子昏昏沉沉的无法正常思考，他几乎是本能地向着江南星的方向靠近，但身体被强行压制住，只能拼命张望—— 他看见特案组的组员慌张地聚集到江南星身边，看见医务人员快速跑过去尝试急救，看见李熙惊慌失措地喊着对方的名字，然后抬头望过来，眼中又怒又恨…… 第79页 不过丛欢不在乎这些，他只知道自己看不见江南星了，他拼命挣扎着起身，几个警员甚至都快控制不住。 丛欢下意识对着那个方向伸出手，急切道：「等等！我有办法！我——」 眼看丛欢就要真的挣脱束缚，一支针管突然出现，精准地刺入他后颈的静脉！ 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镇定剂快速注入生效，丛欢的意识难以控制地变得模煳，他最后用尽全力张了张口，沙哑道：「我能……我能救他……」 可惜这话似乎没人听见，又或者就算听见也没人会信，一切徒劳无功。 丛欢的手臂无力地落下，彻底陷入了昏迷。 后边的警员赶紧上前拷住对方，随后下意识抬头看向刚刚帮忙的人——竟是沈言。 此刻的沈言手上还握着那个针管，望着丛欢的眼神十分平静，接着偏头向警员说明道：「这个剂量的镇定剂，效果大概会持续四个小时，注意时间。」 见对方在这种情况下还如此镇定，警员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后才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随后沈言没再管丛欢，径直走向了江南星。 此刻这里聚满了人，警局的医务人员不停尝试各种急救手段，甚至到了最后慌不择路，在明知无效的情况下准备强行注射肾上腺素—— 「停下，心脏破碎大量出血，注射肾上腺素没有用。」 沈言的声音忽然传来，不急不慢，冷静得过分。 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中，沈言慢慢走到江南星身边，按部就班地检查起来：「没有唿吸，脉搏消失，体温快速下降，目测失血量已超过致死量……」 全部检查完，沈言唿出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此刻日暮西沉，霞光消失于天际，云朵变得像阴影一般散布在天空四处。 夜色袭来，冷风忽至。 沈言神色不改，轻声宣判道：「伤者经抢救无效确认死亡，死亡时间，下午六点三十二分。」 ——— 医院里里外外皆是人群，外边的记者和家属围了一片，警车围了一圈强行隔开内外人群，警笛声、快门声、商讨声、怒骂声……乱成一片。 警方忙前忙后，要么在安抚人员，要么在维持秩序，要么在押送嫌犯……忙得不可开交。 白榆由于认识丛欢的缘故，被要求过去进行一段笔录，而颜时予则独自站在内厅，眼中神色不明，默默垂眸望着什么。 此刻大部分教徒的尸体都被暂时摆放在这里，白布蒙上，隐隐透出一点血迹。 半晌后，颜时予忽然蹲下身，准确无误地掀起了卢卡的尸布，然而还没观察几秒，身后忽然传来声音：「你是谁？这里不允许随意靠近，请你离嫌犯的尸体远一点。」 颜时予回头，只见沈言正站在不远处，严肃警告道。 「你好，我是上边借调过来协助案子的专员。」颜时予礼貌介绍道。 沈言直接道：「请问有什么事？」 「这个人……」颜时予扫了一眼卢卡的尸体，「他应该是后脑近距离中枪死亡的吧？」 沈言道：「第一批特警突击的时候为了确保安全，对于威胁目标都是直接枪杀，这里很多人都是中枪而亡。」 颜时予强调：「但这个距离不太对劲吧？」 一般特警击杀的都是那种不投降且有一定威胁性的目标，但卢卡这个距离……简直就像是站在身后几步远射杀的。 特警应该不会在这个距离开枪才对。 「专员先生，这应该不是你的负责内容，」沈言直接打断对方，态度强硬，「这是鑑证科该调查的事。」 随后他示意了一下附近的警员，开始将尸体搬运送到车上。 第一批尸体已经被搬到了运输车上准备送到鑑证科，沈言作为现在的负责人和特案组的警员暂时告别，其他人见他这样皆觉得是受到了太大的打击，陆陆续续安慰了几句，沈言没多说什么，一一应下。 最后送走众人准备上车前，沈言听见一阵低低的哭泣声，他循着声音走到一辆运输车后边，发现竟然是宋景。 被发现的宋景一惊，赶忙抹掉泪水，有些慌张地看向对方。 这辆运输车送的就是江南星的尸体，想必宋景是特地找过来的。 沈言瞥了一眼对方，淡声道：「要发车了，赶紧走开。」语气毫无起伏，甚至有些不耐烦。 宋景愣了愣，小心道：「你、你没事吗？」 沈言像是没听清，问道：「什么？」 宋景下意识将目光放到了运输的车内，想到之前的相处，鼻子一酸，眼前又有点模煳了起来。 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但沈言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似乎有感而发，轻声道：「生死都是自己选的不是吗？」 「啊？」宋景愣了愣。 不过沈言很明显对他失去了兴趣，直接转身上了车，随着车辆发动远去，宋景站在原地一路目送着那辆车消失在视野里—— 在最后一刻他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觉得沈言并不伤心，不是所谓的打击太大以至于无法反应过来，对方就是单纯的、一点儿也不伤心。 宋言在最后一刻的神情，莫名有些像当初他们在医院听到钟伟的话后，他流露出的那种神情，那种……居高临下的悲悯。 ——— 鑑证科，解剖室内。 第80页 这次的解剖实验多了不少人，但全程死寂，没有一个人主动出声，众人低头忙碌着手上的事，气氛压抑至极。 如果江南星看见肯定要批评他们分工混乱，效率低下……但是现在不可能了。 没有人敢抬头，又或者没有人愿意正视解剖台上的那具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过度压抑的气氛让一名科员手上一滑，刀具噼里啪啦掉落到地上，他立刻慌乱地蹲下身去拾取。 「你们都出去吧，我一个人就行。」沈言看着手忙脚乱的同事，随口道。 科员有些不解地看向他，犹豫道：「我们……」 「你们很碍事，」沈言背对着他们，直接打断道：「出去。」 语气甚至带着点不近人情的冰冷。 其实严格来说沈言提出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毕竟他是鑑证科的正式法医，确实有这个权利，只是……他今天似乎有点不对劲。 有科员立刻表态：「抱歉，之后不会了，我们还是一起……」 「出去！」 突然增高的音量让所有人都一惊，只见面前的沈言稍稍转头望过来，眼中冰冷，警告道：「还要我请你们出去吗？」 众人皆是一怔。 愣神了几秒，科员们有些迟疑地放下了手上的东西，接着在沈言的注视之下，按规矩摆好东西，陆续离开了解剖室。 随着最后一个人一步三回头地走远，沈言走到门口，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 解剖室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沈言和解剖台上的江南星。 台上的无影灯光亮凄冷而惨白，台上躺着的人本就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这么一照更是白得几乎透明。 没有心跳、没有唿吸、没有温度，这本该有些瘆人，但出挑的容貌总会美化一些东西，这白到透明皮肤就如同聚光灯下的千年古瓷，毫无生气但晶莹剔透、玉洁无暇—— 他像是个精美至极的漂亮人偶。 沈言站在解剖台前，垂眸看着江南星，眼中又流露出那种悲悯，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对方的眉眼，悠悠嘆息道：「真可怜啊……」 ——— 医院，地下车库。 白榆在经过一系列问话后终于得以回来。 关于丛欢的事他乱得很，进入车内正准备和颜时予说些什么，却见对方拿着电脑正在聚精会神地操作着。 简单扫了一眼电脑的页面，白榆稍稍一惊，压低声音道：「你黑进了国际联盟的通讯伺服器？」 国际联盟的信息保密系统堪比安全局，想不到就被颜时予拿着个基础款的电脑给黑了进去。 「嗯，」颜时予随口解释道：「一般如果哪个国家的人想安全地接收南港的信号，或者与当地人通话，那国际联盟将会是一个很好的中转站。」 听见这个白榆一愣，皱了皱眉道：「你是想……查丛欢？」 如果已经确定丛欢和南港有关系，那他八成曾经在d国接收过南港的信号。 颜时予点了点头道：「对，而且我已经查到，丛欢在六年前确实收到过南港的信号，并且和南港的一个人有过信息往来。」 「是谁？」 颜时予的目光落到检索信息的署名上，淡声道：「那人姓『江』。」 白榆下意识道：「江南星？」 难道当年那个南港的医生真的没死？ 可谁知颜时予立刻否定道：「不，那人叫『江微明』。」 白榆眉头紧锁：「这个江微明是谁？」 这次颜时予没有很快回答，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目光渐沉。 而这时电话忽然响起，是宋庭宇。 「晚上好啊，哎？你脸色不太好看啊？发生什么了吗？」 视频通话开启，宋庭宇看见颜时予的神色稍稍奇怪了一下，毕竟现在很少看见对方如此严肃的模样了。 颜时予没有废话，开门见山道：「是调查有什么进展了吗？」 「确实有，」见对方不愿多说宋庭宇也不多问，「你让我查建云市鑑证科人员的出国记录，从正规渠道查到的消息来看没有任何异常，但是——」 「你找我肯定也不是想走什么正规渠道了，我又通过别的方法查了一遍，还真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说到这儿，宋庭宇的声音不自觉压低了一点，缓缓道：「鑑证科那个叫沈言的，在四个月前曾去m国学习过一段时间，然后顺利回国。」 「可是根据我查到的信息，他在到达m国的第二天就遭遇了车祸，送到医院进行抢救，可惜手术不算很成功，他一直在重度昏迷状态。」 「然而沈言的车祸和就诊记录不知为何全部没有上传，这导致国内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我特地黑进了那家医院的系统查了监控，直到现在，那个沈言还躺在病床上生死不知——你说，这回国的究竟是谁啊？」 四个月前回国的是谁，刚刚站在这里的又是谁？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油然而生，宋庭宇笑了笑，感慨道：「上次是『江南星』，这回又有个『沈言』，真有意思，这建云市的鑑证科里，有活人吗？」 ——— 此刻，解剖室内。 取出的子弹被放到一旁的托盘中，「沈言」放回刀具，慢条斯理地收拾起来。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手术刀取物而造成的伤口很小，其手法精妙到和江南星不相上下，不像是在给尸体解剖，反倒是像在给人做手术。 第81页 东西收拾好，沈言回头，无意间看见江南星右手上的伤，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有些心疼地握住那只手—— 这种「心疼」并不是心疼对方感受到的痛苦，而更像在心疼一件艺术品受到了破坏。 他看向江南星，眼中似乎带着某种浓厚的爱意，又似乎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纵容与无奈，总而言之，很是深情。 最后，「沈言」的手指亲昵地摩蹭了一下江南星的右手，然后从衣袋中拿出一支药剂，眼中满是情意，轻声喃喃道：「该醒过来了。」 第32章 起死回生 「别发呆了，快点做事。」 吴晚荞看见回来后就坐在工位上愣神的宋景，敲了敲桌子提醒。 宋景一惊，抬头看见神情严肃的前辈，主动道歉：「抱歉，吴姐。」 吴晚荞见他脸色不好，知道他是伤心，想到今天的事也不由自主嘆了口气，眼中落寞，劝慰道：「总会有些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但生活从不等人。」 「但是吴姐，我……」宋景眉头紧锁，似是自言自语道：「我总感觉这一切不真实。」 「什么不真实？」 宋景愣了愣，忍不住喃喃道：「我不觉得江医生死了，我、我感觉……或许还有什么转机。」 或许是因为沈言的态度，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宋景觉得江南星的死很不真实，像是一个误会又像是一场梦。 吴晚荞只当他是不愿意接受悲剧，嘆气道：「你需要学会接受这些事。」 宋景沉默。 正当吴晚荞以为劝得差不多了，刚准备再宽慰两句结束对话，忽然听见宋景固执道：「吴姐，我能不能现在去鑑证科一趟？我想再去看一眼……」 吴晚荞见他如此「执迷不悟」，心中不免有些着急，正要批评，李熙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怎么了？谁要去鑑证科？」 吴晚荞一惊。 反倒是宋景面色不改，他似乎真的对此十分执着且急切，连忙答覆道：「李队，是我，我想申请现在去鑑证科一趟。」 李熙没有很快回应，只是安静地盯着人看了一会儿。 而就在吴晚荞看着对视的两人越发不安的时候，李熙终于开口道：「想去就去吧。」 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吴晚荞第一反应是「队长在说反话」，正想给宋景使点眼色让他乖乖待着，可这小子像是缺心眼似的，一听见对方同意想都没想立刻应下，转眼就起身跑了出去，吴晚荞拦都没拦住。 「他要去就让他去吧。」李熙大概看出她的无奈，淡声道。 「李队，」吴晚荞转身，望着眼中神色暗淡的队长，她抿了抿唇，犹豫道：「江医生他……」 「目击者的笔录报告交上来了吗？有什么发现？」李熙直接打断了她，强行转换话题谈起了公事。 提到工作的事吴晚荞一顿，赶紧丢掉私人情绪进入状态，翻了翻记录道：「已经上交了，不过信息很杂乱，目前还在整理。」 说到这儿，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李熙的神色，继续道：「依照目击者的陈述，初步判断那个丛欢大概和海利十此次的行动无关，他自从醒过来后就一直在申述上报，李队我们要不要先审……」 「我暂时不想听见他的消息。」 提到这个，李熙忽然提高声音，果断否决，随后大概自己也发现情绪化太过严重，唿出一口气，尽量冷静道：「他的审讯我之后会处理的，先解决别的事——」 「李队！」 此时一个队员忽然站起身高声喊道，有些急促不安的声音引得科室里不少人注目，一时间屋子里安静了不少。 一般情况下，科员汇报事宜很少会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勐然起身大喊，除非是真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 于是李熙立刻眉头紧锁，追问道：「怎么了？」 那科员抬头，脸色似乎不太好，张了张口，迟疑道：「从刚刚起，发给鑑证科那边的信息全部没有回覆。」 「有打电话询问情况吗？」 「打了，」科员不安道：「打了三个不同的号码……全部无人接听。」 如果仅仅是信息没有回覆，还可以解释为太过忙碌没有时间，但三个人的电话都不约而同的无人接听，这种情况…… 李熙皱了皱眉，下意识拿起手机想要再次确认，而这时一个电话忽然打了进来，他看见联繫人一愣，随后点击接听。 「李队长！」白榆有些慌张的声音从中传来，快速道：「鑑证科的沈言并非本人，很有可能是犯罪分子！请立刻带人前去抓捕——」 「注意！警员触发紧急报警器，请即刻处理！注意！」 整个科员骤然亮起警报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站起身张望，要知道警局里的报警器常年不用，而一旦被触发，即意味着最高级别的危险。 李熙一怔，赶紧问道：「是谁触发了报警器！」 「是……」处理信息的科员快速查找，「是宋景！」 ——— 十分钟前，鑑证科外。 宋景一路小跑到门口，此刻已是深夜，而鑑证科位处警局最内部的角落，周围显得十分清寂。 抬眼望过去，整栋大楼灯火通明但又安静无声，宋景不自觉脚步顿了一下，接着甩了甩头抛掉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快步走上去。 第82页 哪知道大厅的门被关上，宋景一抬头，目光猝不及防对上识别监控，系统快速鑑别发出声响—— 「警局人员，非鑑证科科员，无通过权限，请离开。」 系统响了两声就关闭，大门纹丝不动，宋景透过玻璃门朝里边张望了半天，然后又尝试敲了敲门，但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犹豫了一下，宋景走到一旁的警卫室，透过资讯窗向里边看，却见值班的警卫正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 这大半夜的，附近又没什么人，值班人员打瞌睡倒是常有的事，宋景没多想，抬手敲了敲窗户道：「请问能开个门让我进去吗？」 警卫听见声音直接头也不抬地摇了摇手。 大概是嫌麻烦又怕担责，宋景皱了皱眉，趴在窗户上压低声音道：「我就进去一会儿，申请我之后交过来可以吗？」 然而警卫还是想都没想就抬手拒绝。 宋景有些泄气，转身一边往回走一边尝试给沈言打电话，心中颇有些无奈：这鑑证科一关门怎么比拘留所还难进去啊，上次去见那个程誉也没这么麻烦啊，虽然那个人…… 刚走几步，宋景忽然停下——上次的程誉…… 某些记忆中的场景与现在的重合，宋景顿了顿，默默转过身看向那个警卫室。 犹豫几秒，他慢慢又走了回去。 随着视角靠近警卫的身影再次逐渐显露，依旧趴在桌上，看不清脸。 正当宋景想要尝试打开谘询窗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请问你有什么事？」 宋景勐然回头，只见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正站在他身后，看样子应该是鑑证科的人。 「哈，」宋景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头髮道：「我想进去一趟。」 「哦，你是特案组的吧，」那人看起来还挺和善的，主动上前一步道：「别问警卫了，鑑证科晚上一般不让外人进来，不过我可以带你进去。」 看着那人的面容，宋景稍稍思索了一下，然后笑道：「好啊，谢谢。」 双方气氛看着还算融洽，走到门口时那人却没有从正厅进入，而是从旁边开了一个偏门。 大概是感觉到宋景的疑惑，那人解释道：「走这里方便一些，也省掉不少手续。」 宋景点点头表示理解，不过进去之前忽然指着远处的警卫室惊道：「哎？那个警卫正朝这边招手，是不是喊我们过去啊？完了偷跑进去被发现要挨骂了。」 那人一愣，下意识道：「不可能吧，你是不是看错了？」 「没有，他都站起来了！」宋景像是被领导和老师骂怕了的样子，压低声音慌张道：「你那个位置看不见，过来就看见了！」 那人看对方着急的样子将信将疑，稍稍往高处走了走，远远朝着警卫室张望。 然而还没能看见什么，一旁的宋景像是遇见了什么熟人，忽然朝着一个方向惊喜道：「你也来了啊！」 那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循声看过去，而这么一转头面容恰好被识别系统拍摄到，系统快速鑑别，紧接着红光大亮，立刻发出警告—— 「非科室成员，禁止入内！非警局成员，非本市合法人员！禁止入内！非法闯入！」 刺耳的声音瞬间传出，那人脸色一变，一转头只见宋景早已跑出十几米外，他毫不犹豫地从袖中拿出微型手枪击毁识别系统，接着朝着宋景的方向直接射击！ 子弹从身侧划过射入地面中，宋景心中一颤，更是卯足了劲往警卫室的方向跑，看准警报器的位置扑过去用尽全力一击！ 随着身份确认，紧急系统顷刻激活，警报声骤然响彻整个警局！ ——— 此时，拘留所观察室内。 丛欢被迫坐在中央的椅子上，双手强行束缚在扶手上限制行动，而手腕处由于挣扎的缘故已经鲜血淋漓。 自从醒过来，他没太在意警员说的指控或者罪名，一直在申诉要求鑑证科撤回死亡证明，他说自己可以救江南星，他说对方没有死，但是没有人信他，甚至没有人理他。 镇定剂的药效还没有完全消失，丛欢感觉头脑并不是很清明，但无尽的惊慌和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他的心脏，他一刻也不敢停，偏偏这一切徒劳无功，只看得见绝望。 别这样、别这样……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头疼得仿佛要炸开，而下一刻突然响起的警报声让丛欢一愣，声音久久没有停息，他意识到应该是警局里出了什么问题。 不安感瞬间袭来，他下意识再次扯了扯手铐，而这时观察室外忽然传来枪响，子弹打穿了门锁，紧接着被人一脚踢开。 颜时予提着枪直接进入，与丛欢对视一眼，一边走近一边顺口解释道：「抱歉，你的保释申请太慢了，只能这样了，那么现在——」 颜时予走到对方面前，缓缓抬起手枪对准丛欢，淡声道：「我最后一次问你，江南星到底是谁？」 望着对方的神色，丛欢唿出一口气，沉声道：「如你所想，十六年前南港的那名医生。」 容颜不老，起死回生……这天底下最神奇且令人渴望的奇蹟在此刻被证实。 颜时予眼中神色不明，轻声道：「所以你到他身边想做什么？」 「我来爱他。」 仅此而已。 短暂的沉默过后，两声枪响忽起！ 第83页 丛欢面色不改，下一秒两只手铐被击碎，束缚终于解开。 「快走，」颜时予随即把人拉起来，「鑑证科出事了。」 ——— 「维恩先生。」 手下快步走到解剖室，站在门口汇报导：「警方发现我们了。」 外边隐隐传来警报声和枪响，不过相对来说这里还算安静，维恩垂眸望着台上的人，目不斜视道：「他们快进来了吗？」 「大概还要一会儿，不过为了确保安全，先生您还是早点离开最好，路线已经安排好了。」 维恩随意点了点头，忽然问道：「那他呢？」 手下一愣，不由自主看了看解剖台上的人，白布蒙住了大半，露出来的皮肤和脸色依旧惨白，但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他在唿吸。 手下道：「他可能无法和先生您一起，不过放心，我们会安排运输的。」 听见这话，维恩没有很快回答，安静几秒后不慌不慌地拉起江南星的右手，此刻这只手上的伤痕已经完全消失，一片清透无暇。 这是他最成功的作品。 「还是算了，我们走得急，路上颠簸，就让他暂时留在这里吧。」 手下赶忙道：「可是……」 「没有可是。」维恩直接打断对方，手下立刻噤声。 随后维恩从托盘中重新拿起一支药剂，一边给人注射一边自语道：「我等了你十年，找了你六年，现在该换你来找我了。」 药剂注射完毕，维恩命令手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而就在转身之后，他又忽然回头，将自己的胸针放到江南星手中，轻笑道：「记得还给我，我在南港等你。」 这一回台上的人像是真的听见了声音，睫毛微颤，似是下一刻就要醒过来——然而砰的一声闷响，系统瘫痪，整栋大楼瞬间陷入黑暗。 ——— 「一楼和二楼没有异常！未发现入侵者！」 「二楼发现昏迷的人质！正在送往医务室！」 「解剖室的门被锁，根据科员描述怀疑嫌犯还在里边，一组二组准备定点爆破突击！」 随着一阵火光闪过，解剖室的门被强行打开，特警首先沖入室内，枪上的灯光快速扫过四周。 此时解剖台上已经空无一物，一眼扫过去也并没有发现嫌犯，屋内漆黑且死寂。 「东边角落里有人！」 随着一个警员的提醒，众人立刻提枪转换方向，无数的光束凌乱地照射过去，果真在角落里看见一个人影。 那人坐在角落，身上披着白布，看起来十分虚弱。 灯光纷乱地照在他的身上，那人下意识地抬手遮挡这晃眼的光线，不过也就是在此时一束光落到了他的脸上，众人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额前的髮丝有些凌乱，脸上没什么血色，看着苍白虚弱，那双若琉璃的眼睛中像落了一层霜雪，迷惘苍茫，不同于记忆里的清冷自若，此刻他给人的感觉朦胧易碎，像残缺的美玉。 众人似是都愣了一下，直到李熙下意识喃喃喊出了一句：「江医生？」 江南星？是那个已经在下午确认死亡的江医生……那这是什么？一个起死回生的……怪物？ 气氛瞬间变得慌乱，隐隐听见众人惊恐急促的唿吸声和议论声，连李熙都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光线闪烁得更加厉害。 江南星看不清他们，光线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脑海中一片混乱。 无数的灯光和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探究、带着恐惧，江南星尝试避开这些让人窒息的视线，但根本避无可避。 浑身冷得想发抖，如潮水般的目光让江南星感觉难以唿吸，细碎的议论声更是和梦里鬼魅的低语声重合，他被困在这个角落无处可躲……实在太难受了。 而就在身心的双重痛苦真的要将他淹没之前，有人忽然从门外跑了进来，一把拽开前边拦路的人沖了过去—— 丛欢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冲上去紧紧抱住角落里单薄的人影！ 凌乱刺眼的光束与视线瞬间被阻隔了大半，对方的体温似乎驱散了一点严寒，江南星终于能正常唿吸。 感受到怀里的人唿吸渐渐平稳，丛欢又紧了紧手臂，然后回头对上众人的视线，眼中警惕。 一个起死回生的「人」，该怎么处理？ 此时「滴」的一声，大楼的电力系统恢復，灯光亮起，所有的一切清晰起来。 双方僵持了几秒，正当有人反应过来想要出去上报的时候，大门忽然被人关上。 颜时予站在门口，默默锁上门，抬眼对着众人礼貌道：「为了避免误会，在说清楚事情之前，请在场的各位全部禁止离开。」 第33章 案件处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愣了一下，李熙脸色不太好看，皱眉道：「颜顾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故意限制警方行动，这要是追究起来可是重罪。 但颜时予似乎不以为意，随口道：「我当然知道，后边的不用想着打电话了，信号也被屏蔽了。」 李熙的眉头皱得更深，沉声道：「白队长在哪儿，他知道你这么做吗？这个时间丛欢应该被关在拘留所，他是怎么过来的？还有……」 他唿出一口，带着警告的口吻道：「颜顾问，你也拦不住我们。」 第84页 「我没有想影响办案，」颜时予走到解剖台旁随意检查了一下，抬眼淡声道：「我只是希望诸位想清楚了再出这道门。」 李熙高声道：「颜顾问，你这已经是在妨碍办公了——」 「那李队长出去想怎么上报情况？」 听见这话李熙一顿，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江南星的方向，但到一半又生生忍住。 怎么上报？自己该怎么上报说明江南星的情况？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不少警员也露出复杂的神色，他们中大多数都认识江南星，刚刚初见时心中的不明和惊恐逐渐平息，一时都有些踌躇。 颜时予走近了些，提醒道：「鑑证科已经确认了他的死亡。」 李熙不由自主握紧成拳，深吸一口气道：「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今天这里发生的事暂时不能泄露，至少不能向社会公布。」 不然面对这么一个「起死回生」的人，民众怎么看？媒体怎么看？社会怎么看？ 等待他的有可能是接受，有可能是研究，甚至有可能是对异类的排斥甚至抹杀。 而颜时予所希望的就是在事态稳定之前，确保江南星的安全。 李熙顿了顿，眉头紧锁，像是自言自语道：「这不符合规矩……」 「关于那个『沈言』的案子我会申请秘密调查，但在一切结束之前今日的事至少要对外保密。」 李熙还是有顾虑，「那个危险分子如果逃到别的城市，我们没办法不给当地警方共享信息……」 「那个人去了南港。」 正在双方僵持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传来，众人一愣，随即转身循声看去—— 江南星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已经清明了许多，在众人的注视中慢慢摊开手，那枚胸针展现出来。 「这是他的东西。」 音色澄清明晰，除了其中不可忽视的虚弱感，其他和往常一般无二。 队员们看着人像是有点恍神，手上的武器都已经不由自主地放下。 李熙终于再度转身看着对方，心中百感交集，深吸一口气后轻声询问道：「江医生，是你吗？」 江南星没有很快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随后平静道：「李警官。」 听见回復的一瞬间，李熙心中的某种情绪彻底释放，他深吸几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感慨，下意识地连连点头应下。 不是谎言或者虚幻，他们所认识的那个人是真的活了过来。 待情绪平復，李熙的目光又不可避免地落在了一旁的丛欢身上，这个人似乎总是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勇气，不顾一切地选择，不顾一切地冲上前，不顾一切地护住人…… 李熙觉得自己应该是不太喜欢他的，然而现在看着那两人，他觉得或许自己不是讨厌，反而是有些羡慕——羡慕他的勇气。 「这里发生的事不要上传记录仪，事件临时列为案件机密，严禁外传，违者按警规处分。」 李熙终于开口，嘱咐众人道：「后续事宜由我单独处理上报，再强调一遍，严禁外传！」 李熙是这个案子的主要行动负责人，他的指挥权自然是最高的，警员们一愣，接着立刻严肃道：「是！」 而就在李熙表态后，解剖室的门锁忽然被打开，白榆推门而入，和颜时予对视一眼，随后朝着李熙道：「李队长，中央的临时文件已经批下来了，这案子划分为a类，我们换个地方好好谈吧。」 中央a类案件，不管是对其的调查行动还是线索资料，都将实施保密，全部属于机密档案。 听见这话李熙顿了顿，随后又立刻想明白，颜时予这是做了两手准备，一边先稳住李熙这儿的人，一边联繫中央获得审批。 只是他稍稍有些奇怪道：「你是怎么这么快说服中央的？」 这案子确实诡异，但单凭这一点中央应该不会这么快下发文件。 颜时予看了看他，耸肩道：「我当然没这本事，准确来说联繫中央的并不是我……」 说着眼神示意了一下角落，「是他。」 是丛欢。 周围不少人都向丛欢投过去目光，不过他并没有在意，直到发觉怀里的人也看过来的时候他才稍稍低头，轻声解释道：「当时我说的国际警方的事，不完全是假的。」 丛欢确实曾是国际警方的线人，并且实际上没有所谓的「临阵脱逃」，国际警方一直承认他的身份，甚至愿意主动帮忙联繫中央说明情况。 江南星对这结果也不算意外，眼中看不出喜怒，只是望着人淡声道：「之前故事编得不错，真假参半，还继续编吗？」 闻言丛欢有些愧疚地低头轻轻贴在对方的肩上，小心且诚恳道：「不会了，不会了，对不起……」 不同于之前道歉时喜欢带着点撒娇似的讨饶，这会儿的丛欢乖顺得过分，珍重无比地抱着人，仿佛事事都能依。 而丛欢这个状态自然是颜时予最想要的，他随即给白榆眼神示意了一下。 白榆提醒道：「下边的队伍快上来了，先走吧，这里不适合谈话。」 a类案件十分特殊，详细内容自然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于是李熙顿了一下，命令道：「这层搜索完毕，你们马上先回去汇合，和指挥部说明一下我暂时离开，职务由吴晚荞暂代。」 第85页 队员们立即应下。 「江医生，我们也走吧。」颜时予唤道。 这谈话江南星是必然要在场的，他本想让丛欢帮忙扶着起身，但下一秒对方毫不犹豫，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江南星稍稍惊了一下，下意识想拒绝，但此刻的他还是太过虚弱，身体不受控制地靠在对方胸口，他又一次听见了那心跳声，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清晰且熟悉，几乎和梦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内心细微的慌乱被瞬间抹平，江南星垂眸，没有选择再拒绝。 丛欢抱着人十分稳当，就像是曾做过无数次一样，径直走到门口。 而就在几人彻底离开前，屋内的警员犹豫再三，忽然上前一步出声道：「江医生！」 听见声音江南星不由自主拽了一下丛欢的衣服，对方随即停下。 那警员看着似乎有些紧张，迎着江南星的目光深吸一口气道：「抱歉江医生，我们刚刚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刚刚的黑暗之中，面对那么多人的惊恐和议论，只要换位思考一下也知道江南星肯定不好受。 「对不起……还有，」那警员不由自主又上前一步，看着不远处的人，真诚道：「能再看见您，我很开心。」 「是的江医生，您没事很好。」 「我们很高兴。」 「……」 警员陆续站出来，江南星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开口时音色更加清缓，轻声道：「……谢谢。」 ——— 千里外，城市上空。 私人飞机上的布置最是精緻奢华，在房间外等候的侍从早早准备好了晚餐，而随着房门开启，维恩慢慢走出。 五官深邃，眼睛墨蓝，他是标准的d国人长相，年龄看着不超过三十，举止优雅绅士，甚至有些贵族气质。 但此刻他的样貌可以说和「沈言」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两个人。 「先生，」他的学生盖诺上前接过已经空了的针管，犹豫了一下道：「您其实可以不用亲自潜伏的，虽然这种药已经没什么副作用了，但毕竟还在研发阶段。」 对lebensborn公司而言，真正的研究已经是在追求完美的永生，这种能暂时改变样貌形体的药剂自然显得没那么特别。 维恩随手拿过手巾擦了擦，然后坐到位置上笑道：「我找了六年才找到的东西，你觉得我怎么会放心让别人去盯着呢？」 见人坐下，侍从立刻端上精緻的晚餐，不过维恩暂时对晚餐没兴趣，随手打开了悬浮屏。 悬浮屏上是丛欢的个人资料和获取的一些近日录像，望着视频里江南星从树上一跃而下，两人瞬间相拥，维恩按下了暂停键。 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以一种十分挑剔的目光打量了一下丛欢，然后喃喃道：「为什么是这小子呢？」 一旁的盖诺看在眼里，道：「这小子运气好而已。」 「不，」谁知维恩直接否定，挑眉道：「是因为江微明耍了我。」 盖诺抿了抿唇，没敢再接话。 「我知道江微明很讨厌我，我一靠近他弟弟他就没点好脸色，不过当时我全心全意关注实验进度，就没太在意他，甚至由于江南星的缘故对他这个哥哥处处容忍。」 说着维恩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手上用力，餐具的刀尖直刺盘底，冷笑道：「我确实没想到，他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搞这么多事……他可真是个好哥哥啊。」 「可他恨我做什么呢，当年又不是我杀了他弟弟，真是混帐。」 随后维恩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屏幕里的江南星身上，语气放缓了一些：「要是他当年醒过来第一眼看见的是我就好了。」 盖诺看着他的脸色，小心道：「那……要不要先解决那小子。」 「不急，等到了南港再说。」 维恩看向窗外漆黑的云层，轻笑道：「我喜欢那个地方，那儿有很多难忘的回忆。」 但盖诺显得有些担忧，询问道：「如果……那人不来呢？」 听见这个维恩笑了笑，笃定道：「他一定会来，他或许自己不怕死，但他捨不得别人伤心。」 第34章 相遇 屋子里很暖和，为了照顾江南星的身体情况白榆特地把房间温度调高，只是对方还是时不时地低声咳嗽。 颜时予没有把会谈地点选在审讯室之类的地方，而是选了相对来说比较私人的办公室，明显是不想把这次谈话的内容公开，李熙对此心知肚明，但也没有反对。 「申请批下来了，人也带过来了，危险也暂时解除了……」安排好一切，颜时予随手关上窗帘，对着丛欢道：「接下来是你的时间了。」 只要丛欢能如实告知前因后果，那无疑是他们获取信息的最好办法。 而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隐瞒。 李熙首先询问：「那个『沈言』究竟是谁？」 「维恩.米勒，这个名字可以在网上搜索到，他本人并不神秘，甚至算个名人，是d国康纳大学的知名医学教授，而且是lebensborn公司的实际掌权人。」 想不到这么一个危险分子竟然如此高调，颜时予顺手点了一下悬浮屏，维恩的资料立刻被搜索而出。 资料显示近年维恩基本已经不参与公共活动，网络上的照片还是十年前的，男子五官深邃，自带一种成功人士的自信优雅。 第86页 李熙扫了一眼资料，迟疑道：「他和沈言并不像。」 何止是不像，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丛欢解释道：「lebensborn公司的秘密研发项目很多，改变样貌形体的手段也并不少见。」 毕竟类似「整容」的项目本就划分在医学范畴，lebensborn公司对此有研究无可厚非。 「但是，」李熙眉头紧锁，再次道：「按照资料推算，他应该已经年过半百了。」 如果说相貌还能勉强解释，可这年龄实在是……一个年过半百的人，再怎么整容也整不成一个青年吧？ 白榆道：「难道是资料有误吗？」 听见这个丛欢稍稍顿了一下，抿了抿唇，轻声道：「资料没问题。」 李熙下意识想追问，但紧接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一旁的江南星—— 雪肌清骨，眉眼精緻，若穿常服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个在读的大学生，然而事实上……这是位十六年前就已经死去的人。 如果是在「起死回生」面前，那所谓的「青春永驻」似乎也显得没那么遥不可及了。 感受到视线，江南星抬眼看向丛欢，平静道：「我认识他？」 听见这个问题丛欢皱了皱眉，斟酌道：「应该是认识的，但事实上这方面的事我不算很清楚。」 江南星眼中依旧平静，淡声道：「那说说你清楚的吧，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反正肯定不是在那条巷子里吧，」江南星主动道：「是在南港吗？」 依照颜时予查到的记录，丛欢曾经在六年前去过南港，如果说是在这个时间地点遇见的江南星，倒也合理。 可谁知丛欢摇了摇头，缓缓道：「不是六年前，也不是南港。」 「是八年前，在康纳大学的实验室里。」 ——— 八年前的丛欢符合很多人对富家少爷的刻板印象，张扬轻狂，不服管教。 唯一不太符合的点大概是他还算聪明，即使不喜欢学习，但学业依旧马马虎虎，不上不下，不过他从没考虑过出国这种事。 十八岁那年，私立的贵族高中组织夏令营，带领学生参观各大高校。 这种提供给富家子弟的活动自然要够「高端」，学校找的都是国际排名前十的名校，康纳大学自然也在名单之中。 丛欢其实对此没兴趣，但架不住被亲爹一脚踹出了家门。 一路满怀幽怨地到了d国，本想故技重施装病，但终于被忍无可忍的老师给拎到了队伍里，强行拖着进入了康纳大学。 那时康纳大学的医学专业在国际已经属于顶尖水平，学校特别安排了一场实验室参观的计划。 ——— 「其实当时的参观只是在生物实验室的最外围，但不知道该说运气好还是不好，参观到一半恰好遇上紧急情况，说是实验品泄露，要求所有人员立刻撤离。」 说到这儿丛欢不由自主抬头，看到江南星后忽然轻笑了一下，喃喃道：「应该算是运气好。」 冥冥之中的相遇，机缘巧合，命中注定。 ——— 当时望着实验室里紧急亮起的灯光，领队的老师吓了一跳，实验室的人员厉声呵斥让他们离开，众人只能慌忙撤离。 但过程中丛欢发现了不对劲，大概是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太过冷静，又或者说是单纯心怀幽怨所以处处挑刺—— 他发现呵斥着要求他们撤离的实验人员绕了个路，转身又进了另一扇门，门不知道通向何方，但肯定不是外面。 十八岁的少年总是带着点不怕死的冲动和好奇，丛欢趁着领队老师手忙脚乱的时候独自跑开，转眼间就窜入了那扇门中。 但可惜的就是，里边似乎并没有什么东西，像是个医药储藏室，而且进去容易出来困难，他被锁在了这里。 事到如今，正常人的做法大概是乖乖待着，等人发现，然后找点藉口再道个歉就算了。 偏偏丛欢不是正常人，他是个把「作死」二字刻在脑门上的傢伙，转头就学着电影里的情节钻进了通风管道！ 实际上一般真正的通风管基本是不能钻入的，所以丛欢当时进的其实是生物实验室特有的排气管。 如果是稍微懂点实验室布局的人是绝对不可能走这种地方的，这管道确实四通八达，但其中运输的都是实验废气，百分之八十以上是有毒气体，敢爬进去就别想爬出来！ 可不得不说丛欢是有作死的资本的，他运气是真的好—— 由于警戒铃声响起，大多数实验室的实验活动都暂停，这导致在他爬的过程中，整个管道没有气体运输，他顺顺利利地到了尽头。 丛欢当然不认识路，他只是本能地往最里边爬，结果误打误撞，进入了不对外开放的秘密实验基地。 ——— 「当时所谓的『实验品泄露』其实就是这个实验室有个『实验体』发疯跑出来了，几乎所有人都去另外一个区域解决事件，所以我到那里的时候很安静。」 江南星注视着陷入回忆的丛欢，主动道：「你出来的时候看见了我？」 他的语气依旧淡然，似乎对这份相遇并不感兴趣，只是在询问一个结果。 丛欢望着对方，忽然温和地笑了笑，缓声道：「不，我看见了蝴蝶。」 「蝴蝶？」江南星明显没想到这个回答。 第87页 「对，」丛欢直言道：「五颜六色的蝴蝶，特别漂亮，它们在我眼前飞舞，我追着一路过去……」 「当然很多年后我意识到，应该是因为我在管道里吸入了一点残余的实验气体，眼前出现了幻觉。」 江南星：「……」 这么一打岔原本那点沉闷的气氛都消失，江南星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忍不住无语道：「……你是真的命大。」 听见这评价丛欢反倒是笑了起来，十分认真道：「大概是吧，然后我一路跟着蝴蝶，又看见了美人鱼。」 江南星不假思索道：「你又出现幻觉了？」 「没有……」丛欢的声音更加轻缓，小心翼翼牵起江南星的右手包裹在掌心，慢慢道：「我看见了你。」 ——— 巨大的容器像一个精美的透明水池，眼前缤纷起舞的蝴蝶忽然散去，世界一瞬间清明。 灯光折射，水流波动，余光瞥见一道人影，丛欢几乎是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特制的生物传导线十分细密，缠绕着相连接，一眼看过去像雾像纱，层层叠叠笼罩在水中的人影身上，然而细看下来又像是蛛网，从四面八方围绕束缚。 灯光投射在那密集的线网上，隐隐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神秘、轻盈、静谧……水中那人像是传说中不落凡尘的精灵，那么遥不可及又温柔美好。 那时的丛欢一时间连唿吸都已经忘记，他一错不错地注视着水中的「精灵」，生怕一个眨眼他也像蝴蝶一样散去。 事实证明，在面对绝无仅有的美好时，人们会愣神，会惊嘆，会渴望嚮往……亦会心生贪念。 ——— 「我也生了贪念。」丛欢低头轻声道。 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他没有抬头看着江南星，而且紧紧握住对方手，喃喃自语道：「我希望你睁开眼睛，看见我。」 ——— 丛欢不想成为一个惊嘆后就无关的过路人，他想水中的精灵能睁开眼睛，看见他，记住他，即使对方的一切都如此安静，仿佛已沉睡千年。 这点小情绪在心底无限放大，丛欢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待，像是在祈求。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根本没过几分钟，丛欢忽然听见一丝水流的声音。 有细小零散的气泡涌出，撩起了水中那人的髮丝。 或许真的是注视得太过认真，丛欢能很清楚地看见对方的眼睫轻颤，如蝶翼抖动，下一刻水流声突然变大，如万蝶振翅而飞，沉睡的「精灵」真的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若琉璃，晶莹剔透，清澄无暇。 丛欢瞬间屏住了唿吸，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没有听见仪器的警报声也没有发现后边的人影，他不由自主靠近，想要离得更近—— 「砰」的一声，棍子重重砸在后脑上，丛欢闷哼一声直接倒地！ 「这小子从哪儿过来的？？」 「怎么办？弄出去还是弄死？」 周围突然传来人声，在一旁议论着什么，丛欢听不太清，他强制自己清醒，拼命睁开眼。 紧接着，那些人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爆发出一阵激动的欢唿声。 「天哪？！看，成功了？成功了！！」 「真的……快，快通知教授！我们真的——」 「砰砰——！！」 他们的欢唿没持续几秒，就被猝不及防响起的枪声骤然打断，惊唿过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丛欢的头还是很疼，但眼前好歹稍微清晰了些，他看见自己手上满是鲜血，大概刚刚那一下给他来了个头破血流，而再抬眼就看见一个漆黑的枪口正对准自己。 丛欢愣了愣，茫然几秒后看清了举枪的人—— 是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男子，面容看着疲惫阴郁，但让丛欢注意到的是他的眉眼和水中的「精灵」有几分相似，此刻那双眼睛带着异常浓厚的杀意，毫无疑问对方随时都会开枪。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几秒，随后丛欢忽然抬手。 那人大概以为丛欢要逃跑或者求饶，手指瞬间放到扳机上，眼中神色狠戾。 然而下一秒，丛欢伸手指了指容器，认真而诚恳道：「请问你认识他吗？可以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听见这个问题，那人很明显愣了一下，接着冷冷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 那人打量了一下丛欢，冷笑一声道：「你不怕死吗？」 「怕。」 「那为什么不跑？」 丛欢抿了抿唇，像是也在思索，随后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十分真挚地得出答案：「我想我喜欢他。」 第35章 过去的真相 如果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年站在江南星面前说喜欢，那他会把这情感归结于少年青春期的懵懂好奇，并不会放在心上。 然而如今，那个十八岁说喜欢的少年，在二十六岁的时候又站在自己面前，依旧眼中坚定，未曾改变。 江南星其实是个不擅长处理和回应感情的人，所以在感受到对方的目光从八年前的回忆里一路流转而出，落在此刻自己身上时，他下意识想躲避。 江南星尝试抽回右手，但手心的温暖让他没有用全力，丛欢握得也很紧，所以失败了。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冷静，抬眼追问道：「那个人是谁？」 第88页 是谁敢在维恩的秘密实验室里直接开枪？ 提到这个，丛欢的表情明显顿了一下，望着面前的人，轻声道：「是你哥哥。」 「哥哥？」 江南星喃喃自语，他似乎想要尝试从丢失的记忆中找到些什么，但没有，那里是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是江微明？」一旁的颜时予忽然询问道。 丛欢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是。」 江南星有一个哥哥，这件事属实，不过在南港知道的人不多，流传度也不广，主要是因为这位兄长实在是太「普通」了。 在那时的人眼里，江微明气质平和，能力似乎也不突出，和他那个不管是长相、脾气还是医术都鲜明惊艷的弟弟比起来瞬间黯然失色。 而且这位兄长也从来不介意这点，他很愿意默默跟在自己弟弟身后，对方太过耀眼，那他就化作一道影子，不起眼但从未离开。 而在江南星死后，江微明同样销声匿迹，这个不起眼的兄长去了哪儿，是死是活？从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追究。 有光才有影，光芒消失了，影子会融入黑暗一起消失。 「你哥哥不能接受你的死，最终在维恩的威胁下和他达成了一些交易……他想要你活着。」 江南星微不可查地加快了唿吸，沉声道：「是什么交易？」 「有一个名叫nal的项目，全称是纳米生命工程计划，这个项目早在几十年前就被提出研究，主要分为两个方向，纳米控制生命和纳米辅助生命。」 「我不清楚当年那个项目组出了什么问题，总之有个人带着有关纳米辅助生命的nal项目资料逃到了南港，而那个人就是你们两人的老师。」 「后来他去世，由你继承了nal的资料并继续研究，维恩在这个时间段找了过来，他也有一部分的nal资料，并且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希望和你共享研究，但你拒绝了。」 「后来你出了意外，那个意外应该和维恩有关，但具体的经过我真的不清楚。」 丛欢抿了抿唇，犹豫道：「你哥哥很抗拒谈这件事。」 众目睽睽下的行刑和死后被强加的死亡意义，哪怕不详细了解都能猜到是多么糟糕透顶的过去。 「出事的时候你哥哥恰好离开，回来后一切都已经发生……他不能接受这一切，而在这时维恩出现了。」 「维恩需要你的研究进度，而你的笔记只有你哥哥才能看懂。」 江微明想要復活自己的弟弟，而维恩要nal的完成品，两人的目的某种程度上达成了一致，而且在那种情况下，江微明别无选择。 「维恩花了近十年时间继续nal项目，并且就在八年前，这个项目真的成功了。」 江南星那一次睁眼，其实就已经证明nal的初步成功。 「但你哥哥知道不能让你在那个地方醒过来，所以他毫不犹豫杀了当时在场的两人。」 江微明为了救活自己弟弟被迫和维恩合作，但他知道维恩是什么心思，江南星不能待在那里。 事实上一开始的江微明也不信任丛欢，当时一念之差，他真的可能直接开枪杀了丛欢，但他那时实在迫切地需要一个帮手。 或许少年眼中的真挚多少是有点打动了他，江微明最终放下了枪，交给了丛欢联络方式，帮助他离开。 接着江微明伪造了数据，并让江南星再次进入沉睡状态，骗过了维恩。 而回来看见实验室多了两具尸体，维恩也算是见怪不怪，因为他知道江微明近些年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谁多看了他弟弟两眼被他发疯开枪打死的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 于是这次的「甦醒」被江微明成功地掩盖，接下来他一边故意拖慢维恩的进度，一边接触丛欢，两人一起计划着逃离。 「而我也在这件事之后和我父亲要求转到d国读书，并且考入了康纳大学。」 对国外毫无兴趣的人，单纯为了那一眼惊鸿，毅然背井离乡，独自奔赴他国异地，听着真是荒谬，可偏偏是真实存在的。 江南星望着他顿了顿，下意识开口道：「你……」 「好吧好吧，我说实话，」丛欢笑了笑直接打断对方，道：「不是考进去的，准确来说是砸钱砸进去的。」 「我和你哥哥自那之后便一直联繫，你虽然醒过来，但还需要进一步完善体内的药剂，本来按计划应该是等你哥哥拿到nal的最后一部分研究成果再离开的，可来不及了。」 「维恩那边瞒不住了，所以在六年前我配合你哥哥带着你一起转移，并且你哥哥还销毁了nal全部的研究资料，让维恩的研究直接倒退几年。」 「而你成功离开了d国，坐上那艘船来到了这里。」 「那我哥哥呢？」江南星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道。 丛欢停顿了一下，垂眸道：「维恩反应过来后不惜代价进行追捕，甚至造成了海难，他只能和你分开，一路逃到了南港。」 江南星不由自主加快了语速：「那他现在在南港吗？」 丛欢看着对方眼中难掩的一丝急切与祈望，目光不由自主地闪躲。 江南星捕捉到他的反应，心中一沉，缓缓道：「……他死了吗？」 「我没能找到他，」丛欢尝试纠正道：「很抱歉，我后来去过几次南港，但是都没能找到。」 第89页 近十年杳无音信，有些结果几乎已经确定，但丛欢还是喃喃道：「对不起，我没有找到他。」 江南星愣了愣，随后立刻摇头，哑声道：「你不用道歉，不用……」 他在今天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血脉亲缘，但知道的同时似乎也失去了对方。 丛欢没有多言，小心上前将人轻轻抱住，尝试给予一些无声的安慰。 李熙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垂眸，深吸一口气继续追问丛欢道：「那你为什么最近才回来？」 如果丛欢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江南星，那为什么在六年前不直接转回国？ 「因为维恩，并且当时走得匆忙，nal并不是完全体，我必须完成nal项目的最后那一部分。」 nal最终的效果是真正的「起死回生」，然而实际上江南星当初的身体还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比如过快恢復的伤口、准点的甦醒时间还有一直没有变化的容貌。 「非完成品的nal是很危险的，极有可能在某一天崩溃，我需要拿到最后那一部分的研究进行完善，」说着丛欢把头抵在江南星的肩上，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希望你真正『醒过来』。」 「所以我入职了lebensborn公司，一边暗中研究最后的完善药剂，一边注意维恩的动向。」 颜时予瞭然：「所以你结识国际警方和加入海利十都是为了对付维恩？」 国际警方不用说，自然是对付lebensborn公司最好的势力，而海利十早期亦是出了名的和lebensborn不对付。 丛欢没有否认，解释道：「维恩在六年前和yggdrasil公司的林少允起了冲突，林家不是什么善茬，一直在暗中追杀他，所以这么多年他几乎不敢现身，行动受限。」 说到这儿丛欢稍稍皱眉，疑惑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似乎没有顾忌了，明目张胆地开始行动。」 「因为林少允已经死了。」颜时予的声音忽然传来，语气难得冰冷。 丛欢一愣，下意识问道：「什么时候？他怎么死的？」 「几个月前，我捅了他一刀，然后他从九十几层翻下去了。」 颜时予笑着解释，只是眼中神色十分冷，叫人看着心惊。 丛欢看在眼里，大概猜到了什么，没有选择追问此事，顺着道：「那也怪不得lebensborn公司最近忽然这么肆无忌惮。」 颜时予问道：「所以你回来，代表着后续完善的药剂已经研制成功了吗？」 丛欢：「对。」 颜时予：「那东西在哪儿？」 对于这个问题丛欢没有很快回答，而江南星看了看对方，忽然道：「是一开始你身体里的那个药剂？」 丛欢没有否认。 江南星眉头紧锁道：「这是你研制出来的，并非不能异地復刻，为什么非要这样？」 一开始丛欢给自己注射药剂的理由是为了给国际警方获取证据，如果药剂是为了作证的话，那确实只能用这种方法拿到的证据才是有效的。 但如果只是想给江南星用这种药剂，那完全可以在了解研制过程后，回国找实验室復刻出来，根本没必要冒险给自己注射！ 丛欢顿了顿，认真解释道：「那万一第一次见面你不理我怎么办？」 没有任何复杂曲折的理由，仅仅是因为丛欢想要确保江南星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对自己「感兴趣」。 「……你也不怕——！咳咳咳！」 江南星的语气不自觉加重，但同时唿吸加快止不住又咳嗽了几声，打断了话语。 丛欢赶紧拍了拍对方的背，安慰道：「我有分寸，而且你这不是已经治好我了吗？」 见江南星脸色不好看，丛欢又立刻改口道：「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疯起来不要命，认错起来又比谁都积极，江南星想说什么又被对方讨饶的眼神给堵了回去，深吸几口气，转而追问道：「你什么时候给我用的药？」 丛欢如实道：「你睡着的时候。」 江南星一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发现？」 他确实入睡后很难醒过来，但这件事几乎没人知道，丛欢为什么能这么笃定？ 迎着对方的目光，丛欢唿出一口气，认真道：「我知道很多事……「 「我一直在看着你。」 自八年前的初遇至今，一直从未远离。 江南星指尖微动，有什么猜想唿之欲出，他轻声问道：「你在哪里？」 「我一直都在，海难后我去医院看过你，去巷子里找过你，在诊所路过，看见你给邻里问诊，看见你给小猫避雨……」 时光纷杂交错，丛欢一直在过往时光的阴影之中，在病房的门外，在夜晚的巷口，默默看着，在光芒将要触及之前迅速离开。 他没有走远，却也不敢走近，直到几个月前的那个傍晚，雨水朦胧之下，他终于从阴影之中踏出。 他安排了一场初遇，但早在八年前便宣誓过这份爱意。 「我一直在等，在等你睁开眼睛，看见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说了啊，」丛欢笑了笑，眼中微光闪烁，「我对你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丛欢没有撒谎，只是这份「一见钟情」实际来自八年前。 江南星久久没有回应。 丛欢选择追问，只是低头轻轻蹭蹭了对方握紧的手，蜻蜓点水一般的触碰，就像这么多年地遥遥守望，真挚而温柔。 第90页 然而下一刻，面前的人忽然主动伸手抚上了对方的脸颊。 丛欢下意识抬头，一下子撞入那双清透的眼睛中，在那里他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江南星缓缓道：「我看见你了。」 承认，并接受。 听见这话丛欢愣了愣，像是在思索他的意思，而紧接着江南星忽然倾身，第一次主动抱住对方。 这一瞬间，源于八年前的那次抬眸似乎终于有了续章，水里的「精灵」睁开了眼睛，给予拥抱。 我一直在等你睁开眼睛，看见我，认识我，爱上我。 ——— 「哇，你那发小都快哭了吧？」颜时予一边收拾信息一边回忆感慨道。 这次的会谈算是成功结束，该获得的信息获得了，该吃的狗粮也吃了，属实圆满。 这会儿江南星和丛欢暂时留在警方提供的休息室，李熙告别先行回警局，而颜时予和白榆正在准备上报的文件。 话音落，迟迟没等过来回復，颜时予从抬眼看过去，只见白榆正望着屏幕，神游天际的模样。 「哎，怎么了？」颜时予拍了拍人。 白榆立刻回神，看着面前的爱人，忽然喃喃道：「没什么，就是感觉……挺羡慕他的。」 早在那么久以前就确定自己的心意，从未偏移从未迷茫，未曾让对方等待片刻。 颜时予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地笑了笑道：「他们这情况可太特殊了。」 「是，」白榆点点头，心有所感道：「希望之后都能安好。」 依照丛欢的意思，他会配合后续的调查，帮助抓捕维恩，但江南星绝不会回南港，而且这也是江微明所希望的。 说到这个，颜时予反倒是顿了一下，接着微微皱眉道：「如果可以的话，江医生确实不适合去南港。」 无论是在南港那个维恩，还是那些过去，对江南星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于十六年前江南星的死，南港算是众说纷纭，但无一列外的，那些流言都有一个共识——江南星死得很惨。 颜时予不自觉眼中暗了暗，喃喃道：「但是那个维恩这么放心地把人留在了这里……他为什么能这么自信？」 第36章 虚实 凌晨时分，休息室内很安静，只能隐隐听见一个人的唿吸声。 那声音很是平缓，更衬托着夜晚寂静安然。 不过下一秒，仿佛是空气中的气流忽然扰动起来，那声音骤然一顿，沙发上的人恍惚惊醒。 江南星立刻坐起身。 环顾四周，屋子里并没有其他人，身上盖着一件熟悉的外套，手边的桌子上摆放着温茶，杯子上正飘着裊裊雾气—— 丛欢应该是刚刚才出去。 江南星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拿过水杯，垂眸看着那水雾，接着一饮而尽。 水中带着一点花香，温度正好。 心中莫名不安的情绪似是被茶水抚平了一些，江南星唿出一口气，将水杯放回桌面上，准备起身去寻人。 「啪嗒」一声，杯子碎裂的声音十分清脆，江南星下意识循声看去，只见地上已经多了一滩碎片。 刚刚……没放上去吗？ 江南星愣了愣，没有多想上前一步蹲下身，伸手准备捡起碎片，而就在这时，一道阴影忽然笼罩下来，正前方凭空出现一个人影站定。 在江南星的视野中，一双看着精緻昂贵的皮鞋出现在眼前，很明显前方这个人不是丛欢、不是李熙……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下一秒，不等江南星有反应，那人抢先出手抓住他的下颚，强行抬起！ 「江医生。」 猝不及防对上那人带着戏弄的视线，江南星立刻眉头紧锁，紧接着看清了对方的面貌—— 那是一张陌生但又能叫他本能感觉厌恶的脸。 是维恩。 来不及细想对方怎么会到这里，江南星的眼中瞬间流露出深恶痛绝的神色。 但维恩似乎并不在意，反而欣赏着他表情的变化，露出浓厚的欣喜，就像是在欣赏着自己最心爱的作品，其上每一丝的纹路和变化都值得细细观赏。 「这么多年，我一直期待着……」 说着维恩几乎是下意识地倾身靠近，伸出手想要好好观摩心爱的东西，然而一道寒光闪过，手术刀骤然噼开那人的手臂！ 锋利的刀刃凌空划过，但预想中的触感与声响并没有出现，那人像是幻影一般被刀刃直接掠过！ 幻影散又聚，仿佛虚实交错，亦真亦假。 江南星瞳孔一震，力道一时间收不回来，偏偏下一刻那诡异的「幻影」暴起出手，趁着人失去平衡的时候，一把钳住对方的手腕，然后毫不犹豫抓着那只手用力按到碎片上！ 刺痛感瞬间袭来，但江南星只是皱了皱眉，随后刀刃翻转，再度反击—— 而这一回，眼前的一切都成了幻影，四周的场景如雾霭般散去又重组，眨眼之间他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江南星立刻起身，而此时周围已经恢復了宁静，他似乎是来到了一间工作室。 这工作室的布置风格和江南星家里的十分相似，只是地方更大一些，东西也更多。 桌上特意摆放着一些绿植装点，区别于家中那个毫无生气的屋子，多添几分生活气息。 江南星望着屋子愣了愣，接着似有清风徐来，耳边忽然传来「叮铃叮铃」的细微声响。 第91页 声音很轻很柔，甚至称得上悦耳。 江南星下意识偱声看去，只见屋子的窗台上，一个漂亮的风铃正挂在那里随风轻轻摇晃，叮咚出声。 这里正是清晨，窗外阳光灿烂，绿茵绮丽，春意融融，一切如此安好又如此熟悉。 正在江南星心中思索这份熟悉感时，屋子的房门忽然被人打开，有人走入。 江南星瞬间握紧手术刀，而下一秒，来者温声唤道：「小星。」 他手上一顿。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手上提着浇花的水壶，眉眼平和，看向江南星时眼中更是温柔，带着种纯粹的包容与偏爱。 「小星。」那人随口唤道。 这么多年江南星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称唿，可在此时，面对这个陌生人的唿唤，他却感觉莫名熟悉，就像是梦里曾有人喊过千遍万遍，而自己也曾一一应下。 「怎么了？」那人看着江南星的反应有点疑惑，随即询问道：「是有哪里不太舒服吗？」 江南星没有出声。 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事后，那人变得有些紧张，放下水壶快步来到江南星身边，一只手贴在他的额头上，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 或许是没想到对方的这个举动，江南星没来得及躲开。 那人的动作很熟练，认真试过温度后喃喃道：「还好，没有发烧。」 下一刻他忽然注意到江南星手上紧握的手术刀，顿时一愣。 发觉那人的视线，江南星下意识想抽回手，似乎并不想对方发现自己的敌意，可紧接着他听见对方担忧道：「做噩梦了吗？」 那人没有害怕那把泛着寒光的刀刃，甚至毫无防备地主动靠近，轻轻拍了拍他紧握的手似乎是在安慰。 「好了好了，醒过来了，到家就没事了。」 窗边风铃轻响，春日的暖风飘散在室内，仿佛真的是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现世一切安好。 江南星看着眼前的人，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几番挣扎后，他顺从本心轻声道：「哥？」 「嗯，」江微明抬眼，很自然地回应道：「我在，怎么了？」 事实上江南星此时依旧记不起过去，但或许某些感情是刻入血脉之中的，他无比肯定面前这个人的身份。 喉咙里有酸涩的感觉，江南星尽力压制住情绪，哑声询问道：「你去哪儿了？」 江微明笑了笑，随口道：「我出去买了点东西，家里猫粮都被你提前餵没了，下次别看它们撒娇你就给喂，你看那几只，都胖得快走不动道了。」 说着还稍稍调侃了自家弟弟一句：「什么动物到你手上铁定变胖，家里的鱼都是圆滚滚的。」 记忆像是随着情感回归了一瞬，江南星下意识反驳道：「哪里有那么胖。」 「你去窗口看看，那几只就躺在那儿晒太阳呢，我都快挪不动它们了。」 江南星默默移开目光。 看自家弟弟的情绪正常了，江微明随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好吧，胖点就胖点，快吃午饭了，尽力把自己也餵胖一点，怎么样？」 说着江微明松开了手，一边转身领着人出去一边道：「钱姨又送过来一些包子，要不要试试看？说是薄荷馅的。」 「……薄荷包子？能吃吗？」身心完全融入了这里，江南星很自然地接上话。 「我不知道啊，你来试试？」 谈话间江微明已经打开了房门，回头看着人催促道：「实在不能吃就不吃吧，快出来。」 眼看对方就要出去，江南星立刻追了过去，在房门完全关上前一把抓住，瞬间拉开—— 「哥？」 风铃的声音戛然而止，江微明的身影消失，阳光的色彩变换，仿佛顷刻间就到徬晚。 眼前这屋子布置的像一个简易的病房，如血的残阳透过巨大的窗户映照在白墙上，一片鲜红，像染了满墙的鲜血。 江南星微微垂眸，发现自己穿着医护者的工作服，白色的衣衫上满是血迹。 不远处病床上的人似乎察觉到来人，伸出干枯的手臂，哀求道：「江医生……江医生救救我，救救我……」 面前算得上恐怖的景象没有吓到江南星，反而出于医者的本能，他立刻跑到那人床边。 身上多处浮肿，唿吸短而急，唇边发白，眼球充血…… 江南星快速检查病人的身体情况，扫了一眼床边摆放的药剂，立刻尝试进一步救治。 而这时，其他病床上的病人同样开始唿唤求救，渐渐的四面八方都传来绝望哀求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幼—— 「救救我……江医生，救救我们……」 江南星的心跳越来越快，眼看着手下的病人开始喘不上气，心率急剧提高，他的手速加快，一边急救一边翻找有用的药剂…… 窗外残阳逐渐下落，墙上的颜色由红转黑，慢慢加深。 等等，再等等……我还能救他，至少、至少让我再…… 手下的人勐然咳出大量血水，床边的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江南星唿吸一滞。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转眼间，残阳彻底落下，黑夜侵袭，整个屋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 眼前只剩下代表死亡的黑暗，江南星恍惚地看向双手，心中茫然：我……救不了他们…… 第92页 「江南星！！」 一只血手突然从黑暗中出现，一把勒住江南星的脖颈！ 「你个骗子！！杀人犯！」 「是你害死我的！是你害死我们的！！」 黑暗中无数血手爬出，控诉、辱骂、哭喊！声音不断传来，千万冤魂死死抓住他，留下一个个血色的手印。 窒息的感觉传来，江南星头痛欲裂，拼命尝试往后退去，但鬼魂尖叫着上前，死死拽住要把人拖入地狱—— 「滚开！离我弟弟远点！」 一道声音突然出现，靠近的冤魂猝不及防被打散，窒息感瞬间减轻了不少。 江微明把人护到身后，迅速检查了一下弟弟的情况，满眼急切，慌忙道：「快走！」 然而还没等两人有动作，黑暗中的冤魂再度冲上前，无数血手一把抓住前边的江微明，接着勐然一齐用力，瞬间把人拖入黑暗！ 看着在自己面前即将消失的人，江南星睁大眼睛，毫不犹豫直接冲上前，不管不顾地在最后一刻抓住江微明的手—— 「哥！！」 在这一刻他似乎真的抓住了对方，但剎那间，江南星的身体被一个强大的力道勐然拽了回去，眼前的黑暗实体化成了满屋的黑水，水波激盪，翻涌着、唿啸着涌向四周，整个场景都被拍散揉碎，化作沙尘！ 「南星！！」 熟悉的声音穿透迷雾传入耳中，江南星瞬间惊醒，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唿吸着。 眼前的黑雾散去，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正悬在高空之上，脚下是零零散散的灯火，地面上所有的人和物都变得渺小，冷风狂舞，吹得眼睛生疼。 「南星！」 江南星立刻抬头，只见丛欢正趴在天台边缘死死抓着他的手臂，眼中惊恐，颤声道：「你看得见我吗？看见了吗？醒一醒，抓紧我带你上来！」 或许是发觉对方眼中终于清明了一些，丛欢的唿吸更重了，赶紧道：「别害怕！抓紧我，别松手！」 但江南星此刻的脑海中一片混乱，甚至已经分不清真假虚实。 丛欢察觉到不对劲，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住声线，慢慢道：「亲爱的，看着我，是我，我们先上来好不好？」 江南星对上他的视线，随后像是终于回神，立刻行动起来，反手抓紧对方，配合着一起用力终于回到了天台。 丛欢后怕地紧紧抱住对方，身体甚至都微微颤抖，他不知道刚刚江南星到底是怎么了，只能暂时轻声安慰道：「没事，别害怕，我抓住你了，别害怕……」 天台的门被打开，颜时予和白榆也跑了过来，周围多了其他人影和声音，但江南星似乎听不太清。 「怎么回事？！」 丛欢没有回话，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摇头回应。 察觉到江南星状态不太对，颜时予蹲下身焦急地询问道：「江医生，江医生？你怎么了？」 江南星愣了一会儿，似乎脑海中清醒了不少，下意识抬头看向对方，然而目光忽然触及到什么，浑身一怔—— 在他的视野中，维恩正好整以暇地站在颜时予身后不远处，微笑着看过来。 「怎么了？」 丛欢感觉到怀里的人唿吸加快，立刻轻声询问，见他脸色极差地盯着一个方向，而自己循着看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正当丛欢想再度询问的时候，江南星的脸色越来越差，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声音越发急促，最后直接咳出鲜血！ 「江医生！」 几人瞬间慌乱起来，丛欢手忙脚乱地给人擦拭鲜血，害怕到几乎落泪。 而江南星的视角里，「维恩」依旧站在那里，再次流露出那种欣喜若狂的表情—— 如果你有一件漂亮且珍贵的心爱之物，那你一定会百般爱护，哪怕心底有过一丝恶劣的破坏欲，也会强行压制住。 但如果……这件东西可以无限地自动修復呢？ 心底的破坏欲不必再抑制，可以毫不犹豫地动手，看他挣扎，看他破碎，极美极伤。 所以此刻，维恩看着对方浑身染血虚弱至极的模样，满意地笑了笑，不急不缓地再次提醒道：「我在南港等你。」 第37章 碎片 「血检、心电图、彩超、核磁共振……」 白榆一边帮忙翻看着医疗报告一边道：「常规的检查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但负责人那边说报告看不出什么问题，江医生他……」 说到这儿，白榆不由自主看向病房里的人—— 透过观察窗可以看见江南星正坐在床上，像是在愣神，脸色苍白，眼中透着疲惫但却丝毫没有睡意，整个人有种虚弱且轻盈的感觉，仿佛随时可以随风散去。 白榆微微皱眉，想起刚刚的对话，看完报告的所有医师都一致表示—— 「他很健康。」 丛欢的声音猝不及防响起，语气生硬得过分。 白榆一顿，抬眼望向丛欢，只见对方脸色阴沉，看着手上的检查报告神色冰冷。 明明江南星的状态很差，但不管怎么检查身体就是没有问题……仿佛所有的伤都可以在瞬间被修復，唯有痛苦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那混帐！ 丛欢的情绪爆发，直接一拳砸到墙壁上！ 这事毫无疑问就是维恩的手笔，想逼着人到南港去找他。 第93页 白榆眉头紧锁，建议道：「南港那个地方情况太复杂了，并不适合前去，或许我们可以尝试研究出缓解的药剂……」 「那需要时间。」 不等人说完，丛欢直接打断了他，低声道：「刚刚的初步检查什么都没发现，这已经证明了那种药剂非比寻常，需要先寻找，再研究，再实验……」 丛欢缓缓抬起头，喃喃不忍道：「他能撑这么久吗？」 「他现在很累，但吃不下饭也睡不着，」丛欢眼中有些泛红，深吸一口气道：「就算身体无碍，能撑到那时候，那精神呢？」 他捨不得。 白榆看着对方没有出声，很明显两人心中都已经有了考量。 随后丛欢不再多言，稍稍平復了一下情绪，接着转身返回病房内。 ——— 一道细微的开门声传来，江南星稍稍偏头，看见了走入的丛欢。 此刻丛欢脸上的阴沉与冰冷已经基本被掩盖消失，看着从容轻快了不少，与江南星对视之时还特意微微笑了笑。 「感觉怎么样了？现在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丛欢走近，蹲下身趴在床边，十分珍重而温和地握住对方的手。 江南星淡声询问道：「刚刚的检查什么结果？」 丛欢指尖微动。 「应该查不出什么问题，」江南星直言，眼中神色淡然，「我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太对劲。」 实际上从五年前开始，江南星就隐隐察觉到身体的一些情况不太正常。 「我曾尝试进行研究，不过只研究了几天，由于没有足够专业的高精度仪器，不得不停止。」 说到这儿江南星稍稍顿了顿，接着唿出一口气道：「也有可能是我心底其实不愿意面对现实吧，所以刻意没有去追查。」 「程誉当初说我没资格评判他……现在想来他说得对，不是吗？」 所谓「尊重生命与死亡」，但实际上江南星自己就是一个背弃死亡的人。 「没有！」 丛欢立刻出声，不由自主握紧了手，急切道：「你当年的死亡本身就是错误的，而后来的復生……是你哥哥的选择。」 说到底，从头到尾，江南星都没有对生死有过选择权，甚至是现在…… 听到这句江南星稍稍愣了一下，忍不住询问道：「……我哥哥，和你都说过什么？」 丛欢张了张口，片刻后才缓缓道：「我们私下见面时他一般都很冷漠，从不多言。」 「不过也有例外，有时候他精神状态不太好，会难以控制地想很多，没人可以倾诉，最后只能和我说。」 江南星垂眸道：「他很累吧。」 有那么一个算得上不生不死的弟弟，独自撑这么多年，一定很累。 「不，」丛欢轻轻摇头，伸手理了理对方的髮丝，缓声道：「他没有说过累，更多的时候他会自责。」 「什么？」 「他会在某一个时刻一遍遍地反覆思索自己做的对不对，他会想着如果你醒过来，怎么和你说明、怎么和你解释……」 丛欢嘆了口气道：「他觉得你不想这样，是自己一意孤行，强行给你决定了你不愿意的事。」 江微明这么多年都处在一种很压抑的氛围下，每日看着在实验容器里的弟弟，他总会时不时反思：江南星究竟想不想这样？ 而最后得出的答案就是——他不想。 是自己一意孤行地与维恩合作，是自己固执己见地把江南星带到了这里，是自己不愿接受、不愿面对弟弟的死亡……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自私。 「提到你，他总是会说对不起，直到最后都在说。」 自责当年不在江南星身边，自责违背江南星的意愿与维恩继续nal的研究，自责最后没能看着对方甦醒…… 「他觉得自己是个很糟糕的哥哥。」 听着叙述，江南星仿佛看见之前幻境里的那人，那双望过来总是温柔而偏爱的眼睛里逐渐多了血与泪，满是忧愁，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己。 「对不起，小星。」 身边像是真的传来了哥哥的声音，江南星下意识循声看去，他似乎看见了对方，但眨眼间又消失，虚实交错的恍惚感让人十分难受。 感觉到眼前人情绪不对，丛欢立即坐到床边把人搂进怀里，尽可能给予一些安慰。 「我不怪他……」怀里的人稍稍愣神了一会儿，接着又喃喃道：「我想告诉他，我不会怪他，他不用说对不起。」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如同野火起山林，江南星下意识抓住丛欢的衣服，看着对方认真询问道：「他在南港吗？」 而面对这个询问丛欢却没有很快回復，第一反应是迴避这个问题—— 江微明说过，不希望江南星再回到南港，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江南星永远不要想起过去的事。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江南星大概是看出他的意思，手上渐渐松开，似乎想要放弃这个问题。 可就在放弃的同时，江南星忽然咳了两声，紧接着唿吸越来越快，急促的咳嗽声顷刻间充满空旷的病房，声音短促而痛苦！ 丛欢一惊，立即慌忙地尝试缓解，可江南星的反应越来越剧烈，直到最后在丛欢又惊又痛的目光中，鲜血猝不及防溅到床单上，痛苦的声音才终于减缓。 第94页 血滴浸染雪白的布料，看着红梅凋零于雪，雪地落花一片，悽然清然。 丛欢双手颤抖地帮人擦拭干净血迹，接着下意识侧身想要去按床头的唿叫铃，但半途便被人拦下。 江南星脸色苍白，不过眼神还算平静，不轻不重地拦住丛欢的手。 这举动不算强硬，但要表达的意思却很明确：没必要喊医生过来，没有用。 现阶段对江南星的身体情况，他们只有无能为力。 丛欢望着眼前的人，苍白虚弱，胸前的血迹则鲜红刺眼，像开到极致后默默凋零的花朵。 他捨不得，这是他等了八年、守了八年的人，他怎么捨得，如何捨得…… 大概是潜意识里不想江南星面对自己的负面情绪，丛欢倾身抱住人，头深深抵在对方的颈侧，尽力压制住唿吸，可滴落在后颈的泪水还是暴露了他的悲伤。 江南星感受到泪水滑落，由烫变冷，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人，半晌后平静道：「我需要去南港。」 无论是为了谁，此刻他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丛欢沉默了许久，江南星看不见他的面容，两人如此靠近却又都看不见对方。 房间里一时寂静，而就在江南星打算再次开口时，丛欢忽然把人抱得更紧，语气很轻缓但又十分坚定，强调道：「是『我们』要去南港。」 ——— 白榆忧心忡忡地返回办公室的时候，颜时予正在屏幕上给什么人传送资料，抬眼看见他回来，主动道：「江医生怎么样了？」 白榆斟酌了一下，如实道：「我觉得不太好。」 犹豫了几秒，想起丛欢刚刚给他发的消息，白榆嘆了一口气道：「他们可能必须要去一趟南港了。」 颜时予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倒也不意外。 「你在和谁通话吗？」白榆撇了一眼一直显示资料交换的悬浮屏，询问道。 「是微婉姐，我把江医生的一些检查报告发给了她。」 「微婉姐？」白榆走近了些，疑惑道：「报告有什么问题吗？」 苏微婉是义安市鑑证科的科员，与白榆他们相熟，如果说找她帮忙看一下报告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这边的医生已经检查过一遍了，何必多此一举？ 「你不信任这边的医生吗？」 「倒也不算是，」颜时予看着屏幕，淡声道：「我只是感觉……江医生这个情况有些熟悉。」 「熟悉？你见过吗？他的情况看起来很奇怪，感觉——」 话说到一半，白榆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瞬变，声音戛然而止。 「你也想到了吧，」颜时予抬眼，沉声道：「这种无形之中通过药物操控情绪与思维的效果，和『魔盒』极其相似。」 yggdrasil公司的林少允花费近十年的时间研制出的「魔盒」，一种可以操控一个人情绪、思维、生命的诡异药剂。 他本想通过城市系统全世界大面积投放毒株，只是最后被颜时予他们阻拦计划并死亡。 林少允死于义安市，而「魔盒」同样也研发出了相关解药，如今解药的进程正是由苏微婉主要负责。 白榆眉头紧锁，道：「可林少允那种人会允许『魔盒』的资料泄露吗？维恩为什么会有『魔盒』？」 颜时予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据我所知，林家虽然花了十年研发『魔盒』，但最初这项技术的资料应该是他们从别处买来的。」 林家所掌管的yggdrasil公司涉猎广泛，但主要还是从事商业经济，这种「科学研发」方面的东西，更有可能是他们在别处看见了它的商业价值，而后买了回来，就像投资一样。 颜时予提醒道：「你还记得吧，丛欢说过林少允和维恩有冲突，那维恩至少是认识林家的。」 「而维恩这么一个医学教授，极有可能在当年也参与了「魔盒」的研发，甚至有可能林家就是从他手上买到的项目资料。」 话音落，屏幕上忽然亮起提示，是苏微婉的电话，两人愣了一下，随即点击接听。 「这检查样本是谁的？」 电话一接通，苏微婉上来便直接询问道。 对此颜时予没有详细说明，只是含煳道：「一个朋友。」 这个回答明显是暂时不想透露太多，苏微婉听出话外之音，很贴心地没有追问，顿了一下，沉声解释道：「这人体内的一种病毒确实和『魔盒』很像，但又不完全是。」 白榆立刻追问：「既然和『魔盒』很像，那我们研制的解药对它有用吗？」 「有用。」 听到肯定的回答，白榆还没来得及高兴，苏微婉接着又道：「但这个人不能用。」 白榆一愣：「为什么？」 「我们研发的解药，其本质是降低病毒的活性，直到最后彻底『杀死』它们，但这个人……」 苏微婉顿了顿，道：「他身体里除了这种极似『魔盒』的病毒，还有一种很奇怪的物质，这种物质的成分和『魔盒』类似，但是作用不同，而正是这些物质维持着他的生命机能。」 「如果给他用解药，解药杀死病毒的同时也会让那种物质失去活性……没有了它们，我想这个人会立刻死亡。」 说白了，江南星本来就是个「已死之人」，解药可以拔除所有药剂的效果，但同样也会让他变回「尸体」。 第95页 希望的苗头还没起来就被掐灭，屋子里沉静了半晌，最后颜时予礼貌道：「谢谢微婉姐，我们知道了。」 苏微婉应下，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或许还是压不住心中的好奇，低声询问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颜时予认真思索了一下，随后轻轻笑了笑，缓声道：「一位……人美心善的医生。」 苏微婉道：「看来你们对他印象不错。」 「是的。」 听对方回答得如此爽快，知道他们是非帮人不可了，苏微婉嘆了口气，慢慢道：「好吧，那我也祝愿他此番能顺利度过。」 「谢谢。」 随着屏幕光芒变淡，两人通话结束。 本以为看到希望，谁知最后还是这么个结果，白榆心中无奈，询问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颜时予随手又把资料调了出来，道：「其实挺好猜的。」 白榆：「？」 「丛欢说过，当年关于nal项目，主要有两个研究方向，1是纳米控制生命，2是纳米辅助生命，而江医生当年手上的资料就是纳米辅助生命，也就是后来维恩的主要研究方向。」 「『辅助生命』简单理解一下，帮助人抵御疾病、恢復伤口、控制衰老甚至是起死回生。」 「那相对的，这个『控制生命』……不就是『魔盒』吗？」 所以当年，江南星的老师不知为何带着nal项目的2部分躲到南港，而1部分则被林家拿到，逐渐研发演变为「魔盒」。 白榆心中一惊，立即追问道：「所以，那个维恩现在手上有完整的nal资料？！」 单一个「魔盒」都已经那么恐怖，如果有人将两部分结合的话…… 颜时予随手翻看着之前的案件记录，道：「我感觉维恩并没有完全研发出nal的2部分。」 他将之前记录的那些『起死回生』的尸体视频调出，展示道：「你看，这根本不是真正的『起死回生』，丛欢说过江微明离开时摧毁了维恩的大部分实验资料，而且以那个神经病对江医生的态度来看——」 大费周章地易容潜伏在警局，精心布局就为了最后一刻的现身…… 「他应该是唯一成功的『实验品』。」 最独一无二的……作品。 白榆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所以维恩一定要找到江南星。」 那神经病手上已经有了绝大部分的nal资料，或许就差江南星这一个碎片，如果让他真的完成这张「拼图」，那么世间生死颠倒，真不敢想像会是什么光景。 或许现在对他们警方来说，为了制止这个后果，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立刻把江南星控制起来。 只要让这枚「碎片」永远回不去就好了，哪怕这「碎片」随时有可能变成粉末彻底消失…… 而这时颜时予忽然轻笑了一声，偏头朝着白榆笑吟吟道：「白榆，要不陪我『回家』一趟？」 第38章 道别 丛凯清早醒过来的时候听见房门外有动静。 这个点，保姆应该还没到，稍稍考虑了一下入室偷窃的可能性，最后丛凯选择相信自家的安保系统，于是直接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远远在客厅看见了人影，丛凯愣了一下，接着立刻加快脚步走过去。 「是你小子？大清早来干嘛，我还以为进贼了呢！」丛凯嫌弃道。 对于亲爹的嫌弃丛欢算是见怪不怪，端着盘子道：「这不是特地来给您做个早饭嘛。」 丛凯瞥了一眼餐桌，果然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食物，心中有些惊奇，但面上表情更嫌弃了，道：「你煮的东西……能吃？」 丛欢耸了耸肩道：「也不都是我做的。」 话音落，丛凯刚想追问，又有人端着东西走入了客厅。 「丛先生早，」江南星略带歉意道：「抱歉没有提前说明就进来了……」 实际在路上江南星就问过要不要提前给丛凯打个电话，但丛欢毫不犹豫回绝了，并表示自家亲爹就喜欢这样。 「哪儿的话！」 见到他，丛凯的脸色一变，欣喜的神情瞬间出现在脸上，快步走过去接过对方手上端着的东西，兴奋道：「快坐快坐，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这有什么，我马上把密码发给你，改天把人脸识别也录上！」 说着一下子把旁边的丛欢给挤开，热情地拉着人先落座。 「这大清早被那小子拽着跑这么远到这儿来，肯定没睡好，快先休息一会儿。」 江南星本想推脱，但丛凯压根不给人拒绝的机会，接着道：「你看你脸色都不太好，肯定是累着了，那小子不会照顾人，快歇歇。」 丛凯本是随口一句，但江南星听见这句愣了愣，下意识看向丛欢，见对方也眼神示意他休息，便道了一声谢没有再推辞。 丛凯开开心心地把他安顿好，然后顺道和丛欢一起去厨房拿东西。 远离了客厅，和丛欢独处时丛凯责怪道：「带人这么早过来干嘛？什么时候来都行啊，人家不睡觉吗？」 「我开的车，他在路上睡了会儿。」 丛凯依旧不满：「要见面你也可以喊我过去啊，还特地跑来做了顿早饭，怎么这么心血来潮？」 听见这句，丛欢稍稍顿了顿，轻声回復道：「爸，我们要出国一趟，可能很久都不回来。」 第96页 丛凯听完没多想，他特地从橱柜里翻出了最精緻漂亮的餐具，一边认真摆盘一边随口道：「哦？你们要出国旅游了？那好啊，行程安排好了吗？」 「不是旅游。」 「那是做什么？」 丛凯依旧在满心欢喜地摆弄着盘子。 「他病了，我要带他去国外看病。」 「哗啦」一声，丛凯手中的盘子忽然一抖，刚摆上的糕点散落到地上，但对方并没有立刻弯腰去捡而是呆愣在原地。 厨房里沉默了很久，最后丛凯慢慢转过身望向儿子，丛欢此时的目光十分平和，安静地看着父亲。 半晌后丛凯仿佛才回过神来，他的眼中止不住地出现一丝慌张，下意识看了看客厅的方向又看了看丛欢，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他……那孩子的病……怎么样？」 仿佛是这一瞬间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丛凯的声音都有些发抖。 「没事，」丛欢安慰父亲道：「有办法的，只是有些费功夫而已。」 「好，有办法就好，有办法就好……」 丛凯低头喃喃自语，接着又立刻抬头，走近几步急切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多费工夫都没事，只要人没事就行！只要人还在就好！」 丛凯此刻心跳很急，一些痛苦过往似乎在生命里重现——丛欢的母亲、他的妻子，当年就是病逝的，整整近半年的时间他求医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变得虚弱直到最后离开。 那是他一生的痛。 「爸，」丛欢伸手轻轻拍了拍父亲，「没事的，会好的，只是我们要出趟远门，并且需要一点时间。」 丛凯看着儿子的眼神，或许是看懂了什么，心跳慢慢平復，深吸几口气后连连点头道：「嗯，你要好好照顾他，一定要在他身边，别走远……」 「哦，说起来那孩子还在客厅等着呢，别耽误时间，快些过去吃早饭。」 说着丛凯赶紧回头把刚刚弄乱的摆盘恢復，丛欢亦回头继续收拾完东西，准备把最后的粥端上去。 而就在丛欢要离开厨房前，丛凯忽然叫住人询问道：「那孩子……是你十八岁的时候提过的那个人吗？」 丛欢十八岁的时候参加夏立营回来，曾经悄悄和他说过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 当时向丛凯描述的时候，丛欢几乎是用尽了这辈子学到的所有赞美的成语和诗句。 而在被迫听对方滔滔不绝夸了「爱人」半个小时后，丛凯回復了一句：「滚蛋。」 他觉得这小子做春梦。 而此刻或许是心有所感，丛凯再次问起。 丛欢轻笑了一下，道：「是。」 算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丛凯唿出一口气，接着笑道：「你小子挺厉害，但还是没我厉害，我和你妈从小就认识了。」 几个人一起算是热热闹闹地吃完了早饭，期间丛凯没有提看病的事，他像是不知道，依旧热情似火的模样，欢欢喜喜地招待人。 只是等到两人辞别的时候，丛凯拉着江南星的手，盯着人认真道：「记得以后常来，这里就是你的家，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江南星心中微动，下意识想说些什么，「丛先生……」 「哎！」丛凯假装不满道：「怎么还叫『先生』啊？」 江南星一愣，刚要开口，丛凯又立刻制止了他，「不用，这次先不用，下次过来再喊。」 丛凯拉着对方的手，轻轻拍了拍，眼中温和，浅笑道：「记得下次来，就要喊『爸爸』了。」 江南星望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丛凯也不急，一直安静而温和地看着对方，带着某种独属于亲人的怜爱。 最终，迎着那温暖的目光，江南星轻轻点了点头：「嗯。」 丛凯眼中的笑意更深，随后靠近一步给了一个拥抱—— 「记得回家。」 ——— 两人拜别了丛凯又一路开车回到建云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维恩知道了江南星已经决心要去南港，现在他的状态好很多，基本没什么症状。 两人来到巷子，准备回去把小猫接走，离开这段时间拜託别人照顾一下。 工作日的上午，该上班的已经上班，出来熘达吃早饭的老人也基本回去，巷子里十分安静。 丛欢细心地给人戴上帽子，尽量遮住面容，毕竟警局的死亡证明是实打实下发了，一时半会儿李熙他们也没找到合适的理由驳回。 所以按理说，江南星此刻还是一个「亡者」。 丛凯在外省，不特意关注的话并不知情，但如今到了建云市还是遮掩一些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路过诊所的时候，江南星看见紧闭的门口放满了鲜花。 有些看起来是特地买的，有些则似乎是採摘的家中种植的花朵，甚至还有小孩子的棒棒糖混在其中……五颜六色，杂乱无章。 「社区的人知道了你的事，」丛欢开口解释道：「这些是他们送的。」 这是悼亡的花朵，代表悲痛，亦代表思念。 江南星垂眸望着那些充满生机的鲜花，喃喃自语道：「谢谢。」 小猫被成功接出，路上一直安安静静地趴在江南星怀里，乖巧地过分。 看着怀里乖顺的小猫，江南星忽然询问道：「你其实早就认识它了吧？」 丛欢笑了笑，没否认，只是揽着人轻轻碰了一下额头，道：「但它确实更喜欢你。」 第97页 两人来到约定的地点，李熙已经安排好了和宋景的见面，由于江南星目前的事算是机密，内部对警员也不能透露太多，所以见面只能是私底下的。 房间内，即使宋景之前已经听李熙说过江南星并没有死，但当真正看见对方活生生站在面前的时候，宋景还是大脑空白了一瞬，紧接着直接扑上去抱住了人！ 「江医生——！」 宋景几乎是喜极而泣，「我就知道你没事！你肯定没事！」 好不容易让这人平静了些，江南星抱起小猫表示想拜託他养一段时间。 宋景很喜欢猫猫狗狗，养猫很有经验，一口就答应下来。 只是在把小猫转移到宋景怀里的时候，原本温顺安静的猫忽然焦躁起来，不停扭动着身体要回江南星那边。 眼看宋景都要抱不住它了，江南星伸手摸了摸小猫的头，安抚道：「我们要出去一趟，会回来的，乖一点。」 小猫像是听懂了又或者是看懂了江南星神情，一双澄黄的眸子盯着对方，慢慢平静下来。 眼看猫儿乖了，宋景又去隔壁找丛欢询问小猫的喜好，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江南星和李熙。 虽然早就和李熙在手机上说明情况告别了，不过现在见面，江南星再次当面告别。 话音落下后两人对视，李熙一直没有出声。 「江医生！」 而就在江南星准备转身离开时，李熙终于开口，似乎是挣扎了很久，接着深吸一口气慢慢道：「……我喜欢你。」 李熙想过加上「曾经」或者「喜欢过」这样的修饰词，但最后他还是遵从本心，说出了最符合真心的话。 面对这个「表白」，江南星的神色微变，随后抬眸道：「抱歉李警官。」 很明明白白的拒绝。 不过李熙并没有失落，反而露出释怀的神色，神情安然。 他落在江南星身上的目光依旧温和，不躲避、不推辞，深深唿出一口气，他喃喃道：「其实这么多年，我只是在等这句回答而已。」 李熙似乎早知道结果，眼中带着点笑意，望着人认真道：「谢谢。」 他曾经一直在逃避这个必然的回答，带着一点掩耳盗铃和自欺欺人的心理，而现在真正听见了，反而释怀了许多。 李熙告别对方走出屋子，恰好看见外边的丛欢正在给宋景讲述小猫的生活习性，见他出来，丛欢主动打了个招唿。 「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了。」李熙看着对方忽然道。 「当初在医院外边撞到我的人是你，在巷口窜过去的人影也是你……」 他一直在江南星的身边，只是躲在暗处，当有人抬头看过去，又消失不见。 看了看小猫，李熙想了想又似乎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这只猫不待见我，你指使的吗？」 丛欢默默避开目光，含煳道：「应该不算……吧？」 安静几秒，随后两人相视一笑。 「案子的后续我会慢慢处理，我们等江医生回来，」李熙半开玩笑道：「鑑证科没他得散，所以你一定要带他回来啊。」 听到这句，丛欢眼中多了几分严肃，郑重道：「我发誓。」 ——— 千里之外，实验基地内。 药物注射已经过了七十二小时，实验品的攻击性逐渐减弱，同时身体开始发起高烧，高温很快损毁了内脏，细胞自我修復性大大降低，最后约等于无…… 看着观察室内痛苦哀嚎的实验品，盖诺记录下实验品最后的身体数据，嘆了口气，随后命令手下对其进行清除。 「先生……」盖诺带着记录找到了维恩，低头道：「最新研发的nal药剂还是失败了。」 维恩扫了一眼记录，神色不明。 虽说当年江微明损毁了大量资料，但经过这么多年的研究资料基本已经恢復，而且也拿到了江南星目前的血样……为什么还是不能復刻江南星的成功？ 他们到底还差了什么东西？ 想到这儿，维恩又不由自主打开了桌上那本翻过无数遍的笔记—— 这是当年江南星的研究笔记，维恩这么多年的研究全部基于这本笔记，只是很可惜，江南星中途停止了研究，最后一部分的内容他只能自己摸索。 盖诺看着老师，猜测道：「会不会是……当年江微明偷偷给自己弟弟用了什么别的药？」 「不可能，」维恩直接否定，毫不避讳道：「江微明没这个机会，而且……单看医学能力的话，他最多和我差不多，我这么多年费尽心思都研究不出来，他不可能在暗地里研究出结果。」 看着监控里已经被清除的实验品，维恩又翻了翻笔记，最后干脆关闭了屏幕，揉了揉额头道：「算了，这答案可能只有江南星知道了，去准备一下吧，他快到南港了。」 第39章 血绒花 「叮铃、叮铃……」 窗口的风铃随风慢慢摆动，铃声轻扬，阳光散漫。 江南星正坐在窗边的汇总实验资料，理论的研究已经到了极限，接下来只能开始临床实验才能继续研究，但是这种药…… 江南星看着手边的记录，不自觉微微皱眉，这种药物并不安全。 「江医生。」 这时忽然有人推门进来，语气温和道：「该吃晚饭了。」 江南星回头看向来人，一个青年正微笑着望过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那人脸上仿佛带着一层薄雾，江南星看不清他的面容。 第98页 江南星稍稍愣了几秒，随后有些恍惚的意识直接合理化了这件事，他只犹豫了一瞬就又回到了状态。 「还早，你先吃吧。」 「那可不行，」那人赶紧道：「我答应江哥要看着您的。」 江南星瞥了一眼笔记，道：「我还有些事，马上就过去……」 那人直接上前把笔记合起来劝道：「您都在房里闷一天了，太阳都要落山了，就当出去透透气吧。」 僵持片刻，江南星只能同意了请求。 「王婶送来了胡萝蔔包子，味道……能吃，张叔又送来了一只鸡外加几个鸡蛋，我把鸡蛋混着炒掉了。」 江南星跟在后边听着，顺便道：「让张叔不用送了，就说药费已经够了。」 那人偏头笑了笑道：「好。」 随后稍稍犹豫了一下，他打量着对方的神色，小心翼翼道：「谢谢江医生救了我妹妹，她现在已经好多了……」 「不用放在心上。」 看着对方，那人暗暗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试着做了几个核桃酥，江医生要不要试试看？」 江南星满心想着实验的事，随口道：「都可以。」 得到肯定的回答，那人的笑意更深，高兴道：「好！」 说着两人已经到了门口，那人推开了外门，一阵清风混杂着孩童的嬉戏声袭来，江南星下意识抬头，一眼便看见橙黄色的落日正沉入远处的孤山，有成片赤红的渡鸦趁着夕阳飞向山中。 孤山落日，赤色渡鸦。 然而此时的平原之上并不荒芜，遍野的红色花朵在霞光和晚风中摇曳，瑰丽得像一场梦。 「江医生！」 「江哥哥。」 孩子稚嫩且兴奋的声音响起，江南星愣了愣，接着收回远眺的目光，落到附近，只见刚刚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已经聚了过来，为首的那个女孩手中拿着一个编好的花环，满眼期待地望过来。 上边红色的花朵美艷绮丽，而霞光又偏偏为其镀上一层金边，平添几分圣洁。 「江哥哥，」女孩踮起脚尖递上花环，「送给你。」 面对孩子们的礼物，江南星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下意识想拒绝。 那人在旁边笑着劝道：「他们编了很久，就收下吧，不然他们要伤心了。」 江南星抿了抿唇，迎着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眼神，他终于是蹲下身，轻声道：「谢谢。」 女孩高高兴兴地把花环戴到对方头上，几个孩子满心欢喜地笑着。 江南星起身，唿出一口气，本想让孩子们也早点去吃饭，而这时落日收起了它最后一丝光辉，整个天地像是骤然变暗，冷风忽起。 这道冷风像是忽然吹醒了江南星，他脑海中一痛，紧接着一股热浪迎面袭来！ 江南星勐然抬头，只见平原无尽的花丛化作茫茫火焰，大火肆虐天地，犹如天罚降世！ 望着那火海江南星瞳孔一缩，身体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腹部忽然传来剧痛！ 他唿吸骤停，下意识低头看去—— 一把匕首刺入了他的身体，而拿着刀的正是刚刚那女孩，此刻那孩子低着头，双手死死抓着刀柄，默默用力。 或许是感受到了对方的视线，女孩慢慢抬起头…… 满脸青紫、满脸鲜血，犹如索命的厉鬼，而下一刻，那双充血的眼睛突然「啪嗒」一声，脱落在地。 江南星立刻推开她！ 「是你害死她的，是你害死我妹妹的……」 身后传来低低的呢喃声，紧接着粗重的唿吸声骤然逼近，手术刀重重从背后刺入！ 江南星一个踉跄直接跌到在地，伤口的血液不断溢出，白色的衣衫上满是鲜红，他费力地转过身看向身后的袭击者。 方才温和腼腆的青年此刻满眼癫狂暴虐，满手鲜血，一步步逼近道：「是你害死我妹妹的，是你害死大家的，你骗了我……你骗了我！！」 身上仿佛多了无数的伤口，密密麻麻的疼，但江南星的思绪在此刻却无比清晰，高声笃定道：「我没有！」 可那人根本不听，忽然抓着手术刀冲上来，愤怒吶喊道：「是你骗了我们——！！」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无数人异口同声道：「审判有罪，其行当诛！」 带着血迹的刀刃高高举起，映着血色与火光，最后骤然落下—— 江南星勐然惊醒！ 「怎么了？？」 感觉到怀里的人忽然从睡梦中惊醒，丛欢赶紧把人抱紧，急切安慰道：「做噩梦了？没事没事，别害怕别害怕……」 他们此刻正在去往南港的私人飞机上，已是深夜，江南星本来靠在丛欢身边浅眠，半途莫名惊醒还浑身发抖，唿吸紊乱，把丛欢吓了一跳。 前排同行的颜时予和白榆听到动静也立刻过来询问情况。 一直到江南星的唿吸逐渐平稳下来，丛欢才慢慢松开怀抱，转而握住他的手，关注着他的神色变化。 「江医生，怎么了？」颜时予询问道。 江南星看了看担忧的同伴，犹豫了一下，缓缓道：「……我看见了孤山落日和赤色渡鸦。」 当初白榆试探他的时候，就曾描述过这个独属于南港西北部的场景。 「但和你的描述不完全一样，孤山前面并不是荒凉的平原……那里开满了鲜红色的花。」 第99页 颜时予稍稍愣了一下，接着瞭然道：「是血绒花。」 白榆思索了一番，不解道：「从没听说过这种花。」 「其实就是高山罂粟，和着名的毒品原料鸦片罂粟同属于罂粟科，不过高山罂粟并无毒性。」 「它曾开遍南港西北部，由于想要和鸦片罂粟区分开来，所以当地人起名『血绒花』，甚至那片地区便得名『野绒』。」 「只是……」颜时予顿了顿，继续道：「自从十六年前，当地居民陆续搬迁，那些花也逐渐枯萎消失，等我有机会到那边去的时候，那儿早就只剩一片荒地了。」 这也是为什么颜时予的描述和江南星的梦境不符，因为江南星所看见的，是野绒十六年之前的景象。 意识到江南星的梦境八成是某些復甦的记忆，颜时予继续追问道：「江医生，你还梦到了什么？」 看着江南星的神色，丛欢似乎不太愿意让对方回忆这些糟糕的东西，刚想替他回绝，江南星忽然按住丛欢的手，轻轻安抚了一下，回復道：「梦里有一个青年，不是我哥哥，不过我应该和他很熟悉，他说我害死了所有人，要我偿命。」 说到这儿江南星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但我没有。」 江南星本来想加上「感觉」这个词，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内心似乎对这件事无比笃定。 「那人还做了什么？」 江南星稍稍沉默了几秒，抬眸看向周围，最终在几人的目光中轻声道：「他杀了我。」 恰好这时，自动驾驶的飞机系统忽然传来通知：「即将到达目的地，请做好下降准备。」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朝飞机窗外看去—— 这片土地早已荒芜，在这深夜，另一边可见灯火，而唯独这区域漆黑一片，像是死亡已久。 「这个地方慢慢荒凉，后来野绒又有了个称唿叫『死亡之地』。」 在南港仿佛所有关于江南星的东西都被赋予了死亡的含义。 颜时予嘆了口气，轻声道：「好了，到地方了，去找我们的嚮导吧。」 ——— 与此同时，南港西北处。 夜晚的温度有些低，可脚下的焦土像是依旧炙热，白雾笼罩不散，蔓延百里。 「这鬼地方真的还能找到东西吗？」 被维恩派到此处调查的实验人员忍不住抱怨道：「几乎全是焦炭，真有什么也早成灰了吧？」 他的同伴无奈道：「没办法，教授非要人过来，随便找找就赶紧回去吧。」 「不过你听过那传言了吗？」队伍里有人神秘道：「这里有常年徘徊不散的怨灵。」 「管他什么怨灵，」同伴举起枪比划了一下，不屑道：「给他一枪，所有『怨灵』都会老实。」 几人边聊边逛，随意翻找了一下后一致笃定这里就是个死城，干脆打道回府。 然而就在众人有说有笑地走到中央广场的时候，薄雾之中，有什么刚刚不存在的东西隐隐浮现，目光触及，所有人骤然一怔—— 几株红极艷极的血绒花不知何时被放在了中央广场的花坛前，黑夜与薄雾都无法掩盖其瑰丽的色彩，花朵娇艷欲滴，与脚下的焦土格格不入。 几人愣了许久，总算反应过来后，他们赶紧跑到花坛前。 「怎么回事？？刚刚有这东西吗？？」 「应该、应该没有……」 「这应该有人专门採摘过来的，花朵太新鲜了。」 「这地方……真的还有其他人？」 虔诚地献上花朵，像是在纪念乞求着什么。 为首的研究员眉头紧锁，依照这个思路，用灯光仔细检查花坛，刚刚他们随意略过了这个地方，而这回果真在花坛侧边的石板上发现了什么—— 这片土地杀死了它的神明， 天罚已至，天谴已至， 混沌的灵魂永坠地狱，罪人当长跪不起…… 研究员擦去石板上的尘土，下意识念出上边雕刻的字迹。 「这是什么？」 「当地童谣吗？」 「这么诡异的童谣？」 研究员抿了抿唇，再次瞥了一眼那些艷丽的血绒花，忽然起身沉声道：「不管了，拍个照直接离开，我们……」 「额啊——！」 话音未落，队伍最末尾突然传来一声惊唿，队员尖叫一声，瞬间被什么东西拖进黑暗！ 「什么人？！」 众人立刻转身，无数灯光照向同伴刚刚消失的地方，但此刻的白雾似乎更浓了，只能看见白茫茫一片。 那队员哀嚎了两声便没了声音，随后传来一阵骨骼错位断裂的声响，有血液从白雾中流淌而出，一直流到众人脚下…… 是什么？人？野兽？怪物？还是……传说中的冤魂？ 所有人都脸色铁青，为首的研究员抢先回过神，立刻让人通知总部。 然而通讯器呲呲了几声，直接中断。 「这里磁场不对劲，信号失效了！」队员慌张道。 众人大气不敢出，警惕地盯着周围的白雾，但眨眼间，一个黑影勐然从白雾中窜出，一把抓住一人直接拖走！ 众人对准那个方向立刻开枪，但根本没用，骨骼错位的声音十分瘆人，血液再次流淌而出，这块地方几乎成了一片血海。 「扔照明/弹！」研究员立即指挥道。 第100页 队员赶紧手忙脚乱地翻出东西扔进黑暗，强烈的闪光瞬间爆发，众人终于从白雾中看见一个状似人形的影子，刚想开枪射击，那影子竟然直接沖了上来！ 「砰砰砰——！」 枪声混杂着悽厉的哀嚎声一同传出，火光闪烁之间，血肉横飞！ 几个唿吸之间，枪声逐渐减弱，直到最后研究员惊觉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还站在这里，而此刻那影子也终于不再躲于黑暗，慢慢走到他面前—— 那是一个人，或者说更像一具焦尸，浑身都是焦黑的皮肤，偏偏形体又比较完整，没有任何被烧毁的迹象。 研究员的双手有些发抖，但绝境之下强大的求生欲又让他立刻抬起手中的枪，毫不犹豫，一枪击中那东西的头！ 血水飞溅，那东西瞬间倒地！ 看着地上的尸体，研究员喘息了两口，几乎喜极而泣，可还没等他享受完这股劫后余生的美好，刚刚倒下的怪物尸体忽然动了动。 在他颤抖的视线中，那东西慢慢起身，勐然抬头，一双猩红的眸子骤然望了过来…… 真的是索命的冤魂啊。 眨眼间血溅三丈，血水洒落到血绒花之上，瑰丽的花朵再添几分鲜红与诡异，于夜色中暗自妖娆。 远处曦光浮现，白雾终于淡了一些，这座死城再次安静了下来。 那「怪物」随意扔开死相悽惨的入侵者，缓缓走到花坛前，初生的阳光穿透白雾，浅浅照耀在花坛之上，他望着花坛的然后默默低头跪下—— 这片土地杀死了它的神明， 天罚已至，天谴已至， 混沌的灵魂永坠地狱，罪人当长跪不起…… 第40章 孟安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去找『嚮导』而不是直接进入野绒？」 飞机趁着夜色顺利降落，几人跟随颜时予来到野绒附近的一个镇子。 这镇子从外边看热闹得很，像是恰好遇上他们赶集，人员提着东西进进出出，隐隐还能听见里边的叫卖声。 然而一进去才发现集市上卖的全是枪/支弹/药，上到八旬老汉下到年轻小伙，卖枪如卖菜，批发散卖，童叟无欺，属实民风淳朴。 颜时予在南港名声不好，进来前为了避免麻烦戴上口罩和帽子遮挡面容。 这会儿他一边观察周围环境一边答道：「如今的野绒早没人居住了，里边几乎是一片废墟，我们要想进去找什么的话，自然是有个曾经的原住民更好些。」 丛欢追问道：「那嚮导现在是住在这里吗？他肯帮忙吗？」 颜时予看了他一眼，从容笑道：「准确来说这片地方都是他的地盘，而凭我和他的关系，帮忙这种事毫无疑问——」 正当丛欢听他这口气不由自主放下心来时，颜时予又接着道：「他肯答应就有鬼了。」 丛欢：「……」 白榆不自觉微微皱眉，道：「他是你的仇家吗？……和五年前的事有关？」 「不，」颜时予直接否认，「五年前南港的动乱对他的影响可以说很小，他和我只是很久之前有点『小冲突』，所以不太对付。」 丛欢继续问道：「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颜时予挑了挑眉，道：「一个小肚鸡肠且纵慾过度的机械贩子。」 丛欢评价：「听着可不像什么好人。」 谈话间，集市不远处传来叫骂和爆炸声，浓烟涌上天空，然而周围的人只是瞥了一眼，接着继续自己的买卖，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附近巡逻的管理者骂骂咧咧地跑过去，烟尘和混乱的枪声很快就被抑制住。 颜时予耸耸肩：「理解一下，毕竟是在南港，说实话那傢伙的人品已经算中上水平了。」 白榆道：「我们去找他，那他不愿意帮忙怎么办？」 「我和他算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而这傢伙作为一个黑心商人，好色且贪财，钱给到位，带个路还是可以的。」 听到这儿江南星也顺口问道：「那人叫什么？」 颜时予道：「真名叫『孟安』，不过一般他的手下会称唿他『阎王』，他本人也更喜欢这称唿。」 一个手握南港西北部几乎所有机械武器交易的「阎王」。 江南星听后客观评价道：「好中二。」 颜时予一听忍不住笑出声，贊同道：「我也认为。」 谈话间几人已经来到最终目的地——小镇中央的一间豪华酒吧，亦是这片地区的「交易所」，如果想和阎王交易，必然要由交易所评判引见。 刚要进门，酒吧里突然传出几声枪响，紧接着侧边的玻璃「噼里啪啦」全部破碎，几个人影尖叫着从窗户里被抛出来，重重摔到地上。 外头待命的守卫看着哀嚎打滚的人见怪不怪，按部就班地上前压制住人，瞬间绑得结结实实，嘴也全被堵住。 「敢来阎王的地盘撒泼，到底是有几条命啊？」 一道冷冷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有人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几名手下，看样子大概是这里的管事。 那管事瞥了一眼闹事的人，随意挥了挥手道：「扔出去，别脏了地方。」 接着又看向正站在门口的丛欢一行人，不动声色地警告道：「看见没有，不管在外边是什么样，到了这里都安分点，不然就真的要去见阎王了。」 「怎么样？你们几个还进来吗？」 第101页 颜时予笑了笑，从容道：「没进门就有『好彩头』，怎么能不进呢？」 对于这回答管事似乎挺满意的，不过依旧堵在门口没有立刻离开，开始认真打量众人。 新人要想进入交易所必要被刁难一番，这几乎是不成文的规矩。 正当颜时予等着对方的下一招时，那管事不知是看见了什么，眼神忽然一变，接着眉头紧锁，愣了几秒后忽然让出了路。 「行，进吧，」管事主动吩咐道：「带他们上二楼开个包间。」 颜时予对这发展有些诧异，微微皱了皱眉，直到对方再次催促，他向身边的同伴对视一眼示意警惕，然后走入酒吧。 酒侍依照吩咐领着几人上楼，一楼那些豪掷千金才得了入场券的客人看他们几个生面孔竟直接上了贵宾室，眼中露出一丝疑惑和不满，但碍于阎王的势力只敢窃窃私语。 直到几人的身影走远，讨论声才变大了些，管事身边的手下同样忍不住靠近，小心询问道：「经理，为什么直接就让他们上去了？他们保证金都没交，甚至都没表明身份。」 而管事则是直接打开电脑，调出来监控，透过监控再次仔细观察了一下这行人，忽然喃喃感嘆道：「符合，这模样气质太符合了！」 手下一愣：「什么？」 「你们在这边看着，我有事离开一趟，不要声张。」 管事没有理会他们的问题，随口吩咐了一下然后匆匆上楼。 手下没听懂，愣了半天。 符合？什么东西符合？模样气质……是在说哪个人？ ——— 酒吧的四楼只有一个房间，其中装修布置的宛如总统套房，极尽奢华舒适。 巨大的落地窗前，一名男子正靠坐在长椅上，悠闲地观望着窗外的风景。 「叮咚」一声，系统提示有人请求进入，看清来人后，他挥了挥手打开了房门。 「怎么了，底下有什么事？」孟安懒散道。 管事此刻难掩兴奋，道：「阎王，刚找到一个人，百分百符合您的标准！」 孟安看他的样子，嗤笑了一声道：「真的假的？别又是充数的。」 「这个绝对合您心意！」 孟安似乎懒得听他这些表态，只是问了一句：「长得怎么样？」 这么多年他也不求真能找到那么合心意的了，长相过关就行。 管事不假思索道：「好看！绝对的好看！」 看人如此笃定的样子不像撒谎，孟安随口道：「行，正好最近我身边也没人，条件你定夺，别太离谱就成，最好今晚之前解决。」 管事喜笑颜开，忙道：「好，您放心！」 ——— 与此同时，二楼包间内。 「二楼和一楼有什么不同吗？」丛欢询问道。 颜时予道：「可以简单理解二楼就是vip，vip客户的事件会优先处理，可按道理只有特别的熟客才会有这待遇吧？我们算是第一次来，保证金都没交呢。」 他不由自主摸了摸下巴，喃喃自语道：「难道是我暴露了？但对面也不该是这反应啊……」 「如果真是我暴露了，孟安不命令手下直接炮轰都算他心情好，还能给上二楼？」 「没准是等我们到了二楼再炮轰？」 「他还没神经病到这种地步。」 江南星走到窗边，看了看窗外悬挂的手工风铃，乍一眼像是有些眼熟，伸手拿起但又很快放下—— 好丑，不太像。 随后朝窗外看去，这个位置可以看见酒吧后边的小院子，院子的花坛里种满了血绒花，艷红色的花朵异常惹眼。 江南星刚准备再仔细看看，门外忽然有了动静，那管事带着手下开门走入，道：「久等了。」 语气平和，甚至算得上客气。 以防万一，颜时予眼神示意了一下，让白榆上前对接。 白榆上前一步，刚准备开口询问交易，那管事抢先道：「要多少，价钱你们开。」 白榆：「……？」有种台词被抢了的感觉。 愣了几秒，白榆试探性问道：「什么意思？」 「放心，我们买东西很爽快，或者你想要换算成别的什么也可以，直接说吧。」 白榆更迷惑了，不解道：「你要向我们买什么？」 听到这个管事抬眼，目光直接锁定站在窗口的江南星，抬手道：「自然是买他。」 话音落，屋子里立即沉默，几秒后丛欢快步走到江南星前边挡住管事的视线，眼神不善。 不过管事没怎么在意他，自顾自感嘆道：「真是太符合了，难为你们能找到了……」 容貌要清雅，气质要清冷，最特别的是要有一双像琉璃般精灵绝美的眼睛……孟安当初描述了一堆要求偏偏也没个参考，手下勉强找到他又不满意。 管事一直好奇到底需要什么样子的自家老大才能算满意？ 美要美到什么程度，冷又要冷到什么程度？不笑的时候清冷，笑起来又要温柔，管事甚至一度认为孟安是在折腾人。 而如今看见江南星他简直是豁然开朗，仿佛先前孟安那一切迷惑的描述都明了起来——原来该是这样的。 想到这儿管事再次催促道：「开个价吧。」 「……误会了，」白榆脸色稍变，但还是尽力稳住声线道：「我们不是……总之我们其实是来买东西的。」 第102页 管事打量了一下几人，又道：「用什么买？」 「自然是用钱。」丛欢忽然出声，语气阴沉至极。 大概没想到这情况，管事皱了皱眉道：「如果不想直接这样的话，按天算也可以，价钱可以商量，老实说我担保阎王会很喜欢他的，你们都不会吃亏，何乐而不为呢。」 「要么你们拿钱办事，」丛欢似乎忍到了极限，盯着人咬牙道：「要么滚。」 感觉到丛欢情绪不稳，江南星上前按住他的肩安抚。 管事大概多多少少看出两人的关系，望向丛欢的眼神多了几分嫌弃，意有所指道：「既然如此，那就问问当事人，怎么样，钱和物上不封顶，还是说你真这么满意这个……情人？」 丛欢冷笑一声，要不是因为时机实在不对，理智也暂且还在，他现在就能把那人从二楼踢下去！ 而几人中最平静反而是江南星，听见管事的话，他转头看了看对方。 管事眼中带着一股自信，似乎他很笃定江南星的选择，又或者说他是笃定人跑不了。 瞥了一眼对方身后跟着的手下，江南星忽然问道：「你真的可以做主吗？开个空头支票我可不要。」 「这你不用担心，」眼看有戏，管事立刻保证道：「刚刚我已经请示过阎王了。」 江南星不动声色地问道：「阎王现在就在这儿？」 管事不假思索道：「对，他就在四楼。」 「那能直接让他过来吗？」 「不可以，」对于这事管事很坚决，「阎王不随便见人。」 但为了让人放心他又道：「实在不行我可以用通讯器及时联繫他，这些不用担心。」 江南星听完点了点头，随后在众人的目光中慢慢走到包间门口，准备直接关上门，外头的手下见状立刻拦住他。 管事赶紧眼神示意手下不要对他动手，询问道：「关门做什么？」 江南星淡声道：「不想屋子里有太多人。」 「我的手下不会乱说话。」 江南星强调：「我不想。」 稍稍僵持了一下，管事看他们一共也就四个人，而屋子里还有五个全副武装的手下，最终松口道：「好吧，外边的人守着门口就行。」 如此江南星如愿把门关上，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上了锁。 接着他又走到管事面前，伸出手平静道：「把通讯器给我。」 听着对方如此理所当然的口气，管事眉头紧锁道：「你的要求是不是太多了？」 江南星反问道：「这点要求都不行吗？」 管事对他的态度很不满，但又有点小心思：他觉得阎王肯定满意这人，之后恐怕得宠得很，还是不要惹为好。 于是犹豫片刻，管事还是把专门联繫的通讯器放到了他手上。 江南星又命令道：「打开它，我想和阎王聊两句。」 果然又是个恃宠而骄的傢伙，管事默默抱怨，但还是依言打开了通讯器。 「怎么了？事情办好了？」 一个懒散的男声从通讯器中传出，江南星不动声色地看向颜时予——是孟安吗？ 颜时予轻轻点了点头。 「阎王，那人想和您聊一下，您听一听？」 「行，你让他说吧。」 管事刚准备再开口，却眼看着对方忽然关掉了麦克风，紧接着一记手刀精准噼到自己的咽喉处！ 「呃……咳！」 声音直接被卡住，管事下意识想要伸手护住脖子，但下一秒自己的腹部被一个肘击狠狠打中，他气都喘不上，全部被卡在喉咙里，直接倒地不起。 屋子里的手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丛欢抓住最近的一个人一拳击中额头，顿时天旋地转，然后一个过肩摔重重砸到沙发上，反身再一脚踢飞另外一人刚拔出的枪。 颜时予和白榆也几乎是同时行动，几个唿吸之间，屋子里的敌人在无声无息之中全部失去反抗能力！ 解决完人丛欢第一时间跑到江南星身边，拉着人眼神不善地瞥了下在地上打滚的管事，看得出来心情很糟糕。 大概察觉到他的心情，在离开前江南星忽然又回头，对着地上的管事轻声道：「回復一下刚刚的话，我对我男朋友很满意，谢谢。」 丛欢：……忽然感觉心情又特别好了！ 「喂，餵？吓到了？快说话我不吃人。」 这时通讯器里传来孟安的催促声，江南星瞥了一眼，询问颜时予道：「他能听出你的声音吗？」 颜时予道：「他智力没退化的话应该可以。」 江南星将通讯器递给了他。 「再不说话就别说了，浪费我时间。」 正当孟安愈发不耐烦时，通讯器里终于传来了声音，声线好听且带着点笑意：「这么着急，忙着去做什么？种萝蔔吗？」 孟安：「……」 白榆几人眼看着对面足足沉默了十秒，随后通讯器内瞬间爆发一声怒吼：「你他妈？！！颜时予？！你要死啊！！你给我——」 「咔」的一声，颜时予及时关闭了通讯器，保护了众人的耳朵。 丛欢神色有点复杂，询问道：「你确定你们之前只是有些『小冲突』？」 颜时予笑了笑，面色不改道：「当然。」 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天花板的吊灯似乎都摇晃了一下。 第103页 紧接着是一句怒不可揭的吶喊：「颜时予——！！」 孟安在听出声音后直接冲下四楼，跑到包间，在手下疑惑的目光中连连踹门，边踹边骂道：「你他妈非要来噁心我是吧？！！你个狗东西！！！」 他一想到刚刚管事说的「美人」可能是颜时予就浑身难受，简直像有无数蚂蚁在身上爬的那种难受！ 为什么会是那个狗东西？！！再想到刚刚自己还对其有了兴趣就更难受了！救命！！ 「你们他妈都是瞎的吗？？！这人你们也能领进来？！他好看吗？？」 孟安气到直接对着门口的手下破口大骂，手下面面相觑，仔细回忆了一下刚刚江南星的样貌，眉头紧锁，犹豫道：「应该……」 「闭嘴！」孟安当然知道颜时予客观上肯定是好看的，但没用，他主观上很讨厌对方！ 为了防止手下说出什么他不乐意听见的话，孟安提前警告道：「你别给我管他什么样，下次见到直接骂丑！但凡手上有武器全部对准他听见没有！」 手下愣了愣，接着连连点头。 「给我把这破门炸开！」 随着孟安一声令下，手下立刻上前准备装上微型爆破装置，可刚到门口，房门突然被人从内踹开，前边的几个手下直接被门板拍飞！ 「砰砰砰！」 子弹一阵扫过，倒也没伤人，尽数打在周围的木板墙面上，木屑石灰飞溅，门外的人视线混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后退一点！呃啊——！」 「什么人？！」 随着几声惊唿，有人在火力掩护下直接沖了过来，孟安怒火攻心，反应力有些下降，好不容易在枪林弹雨中抬起头，只见对方的枪口已经近在咫尺。 定睛一看，举枪的果然是颜时予，孟安的怒气值再次冲到顶峰，深吸一口气刚准备骂人，余光无意间瞥到后边，忽然浑身一僵！ 江南星利索处理完最近的敌人，刚一抬头恰好和那个孟安对视上，见对方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心中某些猜想似乎将要应验，于是他上前一步淡声道：「你认识我吗？」 容貌、身形、声音还有那双眼睛，一切都与记忆中的分毫不差，孟安死死盯着人，心跳急剧加快，眼中又惊又喜又怯，下一刻更是直接给了自己一巴掌！ 难道他真的……真的…… 确认不是自己的梦，孟安浑身都有些发抖，丝毫不关心面前的枪口，眼角泛着水光，哑声道：「江、江……」 「注意门口那个……长得最丑的那个人！」 后边反应过来的手下突然喊出来这么一句，孟安骤然一愣。 虽然手下知道这话很违心，但没办法，自家老大开心就好，于是几乎是闭着眼睛喊道：「就是那个面目可憎、歪瓜裂枣、贼眉鼠眼的傢伙，快对准他！」 江南星：「……？」 由于话太假，丛欢第一反应都不是生气而是无语，真诚发问道：「你们有病吗？」 然而那手下仿佛骂欢了，闭着眼睛一通胡说：「长得七零八落，一塌煳涂！怎么敢出来见人的，纯属出来吓人的……」 孟安：「……」 「白天看见吓人，晚上看见吓鬼，胆子不大都不敢正眼瞧！」 手下这边骂得正欢，完全没注意到自家老大已经慢慢转头看了过来，浑身黑气，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实体化…… 「我告诉你，我们老大看见的第一眼就说要把你剁了扔到湖里餵鱼才行，不然继续为祸——噗！」 声音戛然而止，孟安甚至没管颜时予手上的枪，上去一脚把没半点眼力见识的蠢货踢下楼梯！ 这一出给所有人都整不会了，场面僵持了足足半分钟。 最后，孟安终于鼓起勇气再次抬头看向江南星，这个不可一世的南港「阎王」此刻莫名像个孩子一样紧张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南星的神色，就像不小心犯错的乖学生观察着自己平日里最喜爱的老师，害怕对方的惩罚，但更害怕对方对自己失望。 「江、江医生……」 第41章 严阳 「……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交易所暂时关闭，底下的人正在清场……」 此刻管事正在和孟安汇报情况，他的声音十分暗哑，刚刚喉咙被重击的痛楚一直没有完全散去，但这会儿他完全不敢对始作俑者有任何不满。 想到这儿，管事垂眸看了看心不在焉的老大，见对方明显想关注不远处的江南星，偏偏像是有些胆怯，只敢时不时暗中瞥一眼的样子，心中有些复杂—— 自己这算什么事？帮人找替身找上白月光本人了？ 可说实话孟安虽然没明说，但之前管事根据他的态度多多少少判断出那所谓「白月光」八成是已经不在世了，不然看见这么符合描述的他高低会谨慎一点，原来其实是活着的吗？ 那自家老大怎么这么多年都没个表示？都等到对方带着男朋友亲自找上门了？到底在想什么啊？ 然而再多的吐槽管事也只敢放在心里，孟安听着对方絮叨完了，随意摆了摆手道：「行，让底下的人嘴巴都严实点儿，你们都先下去吧。」 听见这个管事稍稍愣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屋子里本就没多少的手下，扫了一眼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清冷美人」，喉咙隐隐泛疼。 第104页 出于一个合格小弟的责任心，他试探性小声问道：「阎王，要不要留几个……」 「我说全部下去。」孟安毫不犹豫打断他，直接高声道。 管事：……恋爱脑果然没得救，好想换老大。 但归根究底老大还没换呢，管事立刻照办，领着手下全部退出，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几人。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孟安做了几次心理准备都没能鼓起勇气转过身。 而就在他准备深吸第五口气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孟安？」 「在……在！」 孟安几乎是下意识回应转身，瞬间和江南星对视上—— 在这一刻他再次清晰地意识到，江南星是真的一点变化都没有，就好像自己还在十六年前的家乡，在一个午后跑到邻居家的院子里，然后趴在窗台上默默看着在屋子里整理药品或者写笔记的医生。 阳光散漫，风铃轻响，直到对方察觉他的视线，那双若琉璃的眼睛望过来，询问道：「孟安？」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没有变化，孟安恍神了很久，但在某一个瞬间他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和江南星已经差不多高了，不需要像当初那样总是仰望…… 发觉这点后，回溯的时光似乎又重新来到当下，孟安勉强回神，理智告诉他自己应该问一问对方为什么会回来？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一点变化？ 但实际上孟安主观上根本不在意、不关心这些问题，是什么原因都好，怪力乱神、科学技术、魔法奇幻……是什么他都接受，只要人回来，他只要这个结果。 于是纠结了半天后，孟安终于开口道：「江医生……您还好吗？」 大概也没想到对方第一句问的竟然是这个，江南星稍稍顿了一下，接着道：「谢谢，挺好的，抱歉来打扰了，只是想过来拜託一件事……」 「好的！没问题！」 江南星话还没说完，孟安直接应下。 江南星提醒道：「我还没说是什么事。」 「都可以！什么事都行，只要我能做到！」愣了一下孟安又加上一句，「江医生您放心，只要是在南港，我基本什么事都能做到的！」 江南星依照正常思路，追问道：「那有什么条件？」 「……不不不！」孟安勐然想起之前的事，手忙脚乱地解释道：「抱歉江医生……刚刚、刚刚那是误会！没有条件的，您别误会，我、我……」 一想到方才自己手下可能都说了什么，孟安一边害怕一边又有些脸红，心跳加速。 眼看着对方结巴的话都说不清了，江南星礼貌道：「这个你放心，没事的。」 孟安：「？」 「我不会干涉你的私人情感问题。」 孟安听了心中一动，试探性问道：「那您会很介意这个吗？」 江南星刚想客观回答，有人忽然凑近，伸手很自然地揽住他的肩。 丛欢站到江南星身边，很随和地摆了摆手，笑道：「『我们』当然不会介意，小孩子嘛，感情认知错误，有些玩闹很正常的，理解理解。」 亲眼看着丛欢揽住江南星，而且几乎是把人抱在怀里，孟安浑身一愣。 丛欢说完还又低头在怀里的人耳边轻语了一句，江南星偏头看了看他，稍稍皱眉，但没有任何要推开人的意思。 孟安脸上僵硬，指了指两人道：「你们……」 「哦，是男朋友。」丛欢笑道，只是笑里藏刀。 孟安听完顿了一会儿，就在丛欢以为他要露出难过或者愤怒的神色时，对方却忽然唿出一口气，喃喃道：「哦，好，没结婚就行。」 丛欢：「……」 他迅速组织好语言准备开口反击，但孟安像是很快又想明白了什么，立刻道：「结婚了也行。」 丛欢：「………」 这一种「哪怕是妾」的语气给丛欢打得措手不及，最终他默默咬牙笑道：「抱歉，你应该没可能。」 「凭什么？你能决定吗？」 「按正常规矩，你当然没竞争资本了。」 孟安不服：「哪儿来的规矩！」 「自然是我们国家的约定俗成啊，你身边人应该不少吧？」 这一句戳中孟安痛处，他甚至不敢看江南星，对着丛欢怒道：「你找死吗——」 丛欢立刻装作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抵在江南星的肩上，楚楚可怜道：「亲爱的，你看他好霸道啊，太吓人了，动不动打打杀杀的。」 孟安：「……」 他气得恨不得对着丛欢比一个国际友好手势，但碍于江南星在场又生生忍住。 丛欢则是把人抱得更紧了。 「战况」逐渐白热化，一旁看戏的颜时予笑得气都快喘不顺了，只恨不能拍手鼓掌，白榆正在给他顺气，并不想加入这场「恋情谈判」。 「好了。」 趁着闹剧愈演愈烈之前，江南星及时制止，他一声令下，双方目光间的交战瞬间停止，全部乖巧地看向他等待指示。 「孟安，很多事我记不清了，但按时间推算的话，我和你认识的时候你才十岁左右，所以我不干涉你如今的情感问题，但同样也绝对不会参与，明白吗？」 孟安听了一顿，下意识道：「我不介意……」 江南星直接打断：「我介意。」 第105页 丛欢看着江南星的眼神讪讪把话咽回去，默默低下了头，一副认错的模样。 「还有你。」 江南星说完孟安又转头扫了一眼揽着自己的丛欢，眼神示意：松手。 丛欢赶紧听话松开。 两人的「斗争」暂时结束，孟安为了缓解尴尬，立刻转而问道：「江医生您要我做什么？」 江南星看了看他，缓声道：「我想去一趟野绒。」 听见这个地名，孟安不由自主愣了愣，忍不住喃喃道：「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如今的南港都会称唿野绒为「死亡之地」，他已经好多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我忘了很多事，所以想回去一趟，」江南星垂眸，声音轻缓了许多，「但我甚至已经忘了回家的路。」 孟安望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轻声道：「……其实，哪怕江医生你还记得，估计也认不出方向……那里变化太多了。」 都说物是人非，然而如今却已经到了物非人亦非的地步。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安微微皱眉道：「老实说那个社区发生的事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那边似乎是有了瘟疫，而且不少人都说瘟疫会蔓延过来，所以当时大部分人吓得连夜逃离了野绒。」 「也有人没走，但后来似乎真的都死在了那里，并且土地也开始沙化，变得荒凉，根本不适合居住，就像……」 就像真的受到了诅咒一般。 「我当时年纪不大，直到差不多八年后才带着人返回了一趟，原本的居住地有遭到焚烧的痕迹，不过有一件奇怪的事……」 孟安顿了顿，看了一眼江南星接着道：「江医生您当年居住的屋子似乎并没有遭到焚毁。」 除了正常的侵蚀损毁，那个房子完全没有其他破坏痕迹，就好像大火特意避开了那里。 「之后我也尝试去往了社区，但是……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并没有走近。」 听到这儿，一旁的颜时予忽然问道：「为什么？」 以他对孟安的了解，这傢伙好奇心重得很，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尝试过去看一看？ 孟安抿了抿唇，最终轻声道：「我害怕。」 他自然不害怕什么所谓的冤魂厉鬼……但他害怕那个「冤魂」是江南星。 毕竟有传言，在社区里游荡杀人的是江南星的冤魂，而社区和野绒发生的一切亦是源于他的诅咒。 所以当年就像自欺欺人一样，孟安不愿看见那个结果，干脆选择不进入。 江南星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没有多问，转而道：「你知道……我哥哥当时的去向吗？」 「微明哥？」孟安思索了一下，委婉道：「当时您去社区的时候，微明哥恰好出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出事了，大家都在逃离野绒，而他则立刻前往了社区，后来社区就发生了几天几夜的大火……」 孟安的声音越说越低，他的意思很明确了，认为江微明应该就是一起死在了大火里。 安静了片刻，江南星忽然询问道：「是我害死了社区里的人？」 「不可能！！」 提到这个孟安立刻高声反驳，情绪激动道：「那瘟疫在您去之前就有苗头了！当时社区那儿已经没人愿意主动过去了，一开始根本就是他们求着您去的！」 「而且！」孟安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当初要不是那个严阳做担保，您也不会推了手上所有的事亲自过去……」 「严阳？」 想起江南星应该是不记得了，孟安解释道：「他是社区的人，很早之前特地来找您治疗他妹妹的病，本人也懂点医术，后来待在您这边当了一段时间的助手，有一点算是您的学生吧。」 「那时社区出事，也是他先找到您的，哪知道后来……真倒霉遇见那傢伙。」 孟安小声嘀咕着，而江南星则想起了昨天的那个梦，梦里的人一开始带着温和的笑意，只是下一刻，爱恨颠倒，杀意滔天。 「那个严阳，和我关系怎么样？」 孟安没多想就道：「还不错吧，毕竟您救了他妹妹，他其实人也还可以，就是太没用了，护不住就别让人过去啊……」 很明显，孟安潜意识是认为当年江南星在社区出意外，严阳是想帮忙的，只是没护住。 然而听着孟安的描述，江南星眼前再次浮现的却是那人拿着刀疯极恨极的模样，不带一丝犹豫与怜悯，只恨不能抽筋剥骨，不得好死！ 「是你害死我妹妹的，是你害死大家的，你骗了我……你骗了我！！你该死！！」 刺耳的控诉声恍惚再次传来，江南星唿吸加重了一点，丛欢发觉后立刻来到身边抓住他的手。 「严阳那傢伙也真是，性子太软弱了，什么都干不好，没一点血性，要是我当时在那里的话——」 孟安没注意到江南星的变化，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而这时对方的声音忽然传过来，不带有一丝感情，陈述道：「是他杀了我。」 那个所谓性格软弱、温和，且与江南星交好的学生，亲手杀了他—— 就像传说中的一样：众叛亲离、死于非命。 ——— 「先生，我们派去社区的人再次失联了。」 基地内，盖诺得到消息立即汇报给维恩，「这已经是第二回了，难道那个地方真的有……」 第106页 冤魂？ 维恩翻着笔记，随口道：「怎么，上了这么多年学，你还信鬼神？」 盖诺一愣，眉头紧锁，低声道：「可那里不早就没有生命迹象了吗？不是鬼的话……」 这句话也让维恩顿了一下：盖诺说的没错，该死的，在当年全部都已经死了，那是他亲眼所见。 为什么一个都是死人的地方，会频频出事？ 想到这儿，维恩忽然将笔记合上，转头又看了看最近失败的实验记录，喃喃道：「我觉得……他瞒了我一些很重要的研究步骤，所以我们才会一直失败。」 不知道为什么提到这个，盖诺愣了愣，道：「您是说江微明？」 「不，」维恩抚摸着笔记，眼中神色不明，淡声道：「是当年的江南星。」 话音落，维恩抬起头俯瞰整个实验基地，无数实验品正等待着復甦，他悠悠道：「告诉那边的人，别拦着他进入野绒和社区，我需要他恢復记忆。」 「希望这一次他能主动站到我身边来。」 第42章 野绒 「那份死亡证明根据中央的指示已经成功撤回了，后续还有些手续，不过问题不大，回来后不会有影响。」 「我们已经派人去了d国找到了真正的沈言，初步调查事故应该和lebensborn公司有关，但没有当地警方支持，无法正式开展追查……」 此刻李熙的身影正投射在电子屏幕上，向颜时予和江南星叙说最近警局的调查情况。 「……还有那枚胸针，我们根据照片在资料库中仔细比对了一下，最终确定这枚胸针是康纳大学硕士毕业会发放的纪念品。」 江南星询问道：「所以这是维恩的毕业纪念品吗？」 「不，」李熙否认道：「维恩并不是在康纳大学攻读的硕士，而且……康纳大学每届的纪念胸针都会有些许不同，这枚如果没对比错的话，应该是三十四年前那一届的纪念品，维恩的年龄对不上。」 「三十四年前？」颜时予想了想，若有所思道：「那肯定别人的东西，维恩一直放在身上还特地送过来，他肯定与那人很熟，而且多半那人还和nal项目有关，或许那人有可能是……」 「初代nal项目的研究员之一。」江南星将话接上。 「对，」颜时予点头，「而且丛欢之前说过，一开始是你们老师带着一部分nal的资料来到南港，这么想的话，或许维恩也并非初代研究员，他同样有一位『老师』。」 而这个胸针理所当然就是维恩那名「老师」的东西。 「不过……」说到这儿颜时予又微微皱了皱眉，「他特地把这东西放到你手上有什么含义吗？难道他的那名『老师』也与你有什么关系？」 江南星垂眸看了看放在手心的胸针，随后抬头道：「李警官，可以的话麻烦你们调查一下康纳大学那一届的硕士毕业生。」 李熙不假思索地应下：「自然可以。」 接着双方暂时结束此次交谈，挂断了视频。 见江南星还看着那胸针愣神，颜时予主动走上前，晃了晃手吸引对方的注意力，道：「人生建议，不用考虑神经病究竟是怎么想的。」 颜时予拍了拍对方的肩，「他们只是疯子，尤其是那种平日看着彬彬有礼的神经病，不用以常规思路来看，也没准他只是看这胸针颜色和你很搭。」 言下之意，此时没必要纠结这枚胸针的意图。 江南星听了暂时收起思绪，向对方点了点头。 「好了，我们要准备出发了，去找白榆他们吧。」 他们几人与孟安商讨好今日出发前往野绒，众人准备了许久，是时候要出发了。 话音落，颜时予刚要领着江南星一起去汇合，丛欢他们恰好寻了过来。 双方碰面，白榆走在前边，颜时予直接跑上去给了个拥抱，而在后边的丛欢和孟安并排走着，边走边吵，颇有点针锋相对。 「你就不能管管你手下吗？你要不要看看那谣言传得有多离谱？」 孟安听着控诉毫不在意，直言道：「谣言关我什么事，我总不能让他们不说话吧。」 丛欢皮笑肉不笑，「解释一下很难吗？」 孟安亦冷笑：「我干嘛一定要解释？」 两人越说眼神越冷，脑海中已经交战了半天，只差一个导火索，还好江南星前去及时掐灭了苗头。 丛欢看见他，从身后轻轻抱住人，然后看着孟安无言宣誓警告。 孟安脸色难看，但又不好发作。 颜时予看他们的脸色稍稍奇怪，小声问道：「孟安的手下在传什么谣言？」 看把丛欢气得，在江南星面前都不装乖卖惨了。 白榆思索了一下，委婉道：「大概就是说，孟安当年的白月光回来了，虽然还带了一个废材男友，但是孟安一现身就收拾了男友然后大肚地把情敌收做小弟，准备和白月光再续前缘。」 「版本挺多，内容也更夸张，不过大体剧情都是这样。」 颜时予：「……丛欢什么反应？」 白榆如实道：「踹翻了那边的三张桌子，要踹第四张的时候我拦住了他。」 颜时予挑了挑眉，评价道：「挺好，不内耗。」 「行了，」这边江南星叫停两人的交火，为防止一不留神两人又对上，他立刻安排道：「丛欢你去收拾装备，马上和我一起坐到后排，孟安你有点晕车，去前边开车吧，五分钟之内准备好行不行？」 第107页 一听路上和江南星坐一块儿，丛欢自然是很愉快地答应了，而孟安刚想反驳自己不晕车就被丛欢直接堵了回去，他闷闷不乐，但也只能听从。 在一旁当透明人的管事观望完经过，看自家老大郁闷的样子，主动开解道：「阎王，不用太伤心，其实挺对话那人还是挺关心你的。」 「嗯？哪儿看出来的？」 管事道：「那人说您晕车，但其实您这个症状也不严重，但他却一下子能提出来，说明是很在意你的。」 实际上孟安从未表现过晕车的情况，这逻辑其实有点强词夺理，但当小弟嘛，就是要这么捡着老大喜欢的说。 孟安认真想了想，忽然一锤手心道：「对哎！」 江医生果然关心我！肯定想起小时候见我晕车比较厉害，所以他刚刚才会这么说！ 然而下一刻孟安又想起，江南星现在应该是失忆了才对，怎么会提到这个？ 想了几秒，孟安懒得再管，横竖就是江南星还记得自己、关心自己，他开心就对了，管什么失忆不失忆呢。 或许是又记起来了呢，是好事！ ——— 行至半路，已入边境。 如今的野绒满目荒芜，早已看不出曾经的模样，车辆开到一半被大片杂草枯木阻碍，众人只能下车步行。 「真奇怪，」孟安一边斩断杂草一边皱眉喃喃道：「我记得我上次来的时候还能勉强看见路，现在怎么路都没了？」 颜时予检查了一下地面，意有所指道：「这片地方草木长得可真好啊，跟有人施了肥似的。」 绕了一会儿，连孟安都绕晕了方向，这些草木实在太碍眼了。 「算了，让无人机飞上去看看吧。」 颜时予提议道，说着从背包中拿出零件，准备拼凑小型无人机。 丛欢提醒：「这片地方信号很差，可能飞不了多远。」 颜时予随手指了指孟安，「简单飞高一点能让他认个方向就行，再确认一下，你记得地方吧？」 「我当然记得！」 而就在几人忙着想对策时，丛欢牵住江南星的手忽然顿了一下，发觉对方似乎很久都没有动静了，他下意识回头看去：「亲爱的？」 江南星站在队伍最后，此时不知为何转头看着一旁的草堆，并没有回应丛欢。 丛欢觉得有些奇怪，走近继续轻声询问道：「怎么了？」 而就在这时，江南星看着无人的角落忽然出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 江南星自从踏入野绒后就不太舒服，这里的环境让他熟悉又难受，所以他其实没能听清同伴的谈话，单纯跟着丛欢一路走过来。 随着深入，心中的不适感越发强烈，而就在江南星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额头后，再睁开眼睛身边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周围的杂草树木全部消失，平原上满是摇曳生姿的血绒花，隐隐可以看见远处的屋子，但只有他一个人，丛欢他们在顷刻之间全部消失不见。 江南星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明明刚刚还被对方牵着，但眨眼间一切都不见了。 稍稍顿了顿，江南星不太清楚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又出现了幻觉，不敢轻举妄动，而这时他余光瞥见一道人影，立刻侧身看去—— 一个女孩正站在不远处，微微低着头，头髮稍乱，手上的血迹还没有干涸。 是当初梦里的那个女孩，似乎也就是严阳的妹妹。 看见她，江南星立刻想起当时梦里瘆人的面容，但他并没有害怕，只是打量了一下人，淡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想吓到他，还是想再捅他一刀？现在自己是在做梦吗？ 女孩并没有回话，半晌后才慢慢抬起头，不是如预想中血色恐怖的眼睛，而是一双普通的、黑色的眼睛。 江南星一顿。 女孩眨了眨眼睛，像是才发觉到他对自己的提防，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不安地后退，目光无意间扫到自己沾血的双手，愣了愣，接着忽然掩面哭泣。 不是痛苦的哭诉哀嚎，而是单纯的在伤心、在难受。 她这一系列举动让江南星有些不解，犹豫了一下试探性问道：「为什么哭？」 女孩的抽泣声断断续续的，随后哭声中又夹杂了她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江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女孩一遍遍道歉，声音随着冷风吹散在这片平原，血绒上垂着露珠，如同泣血。 而正当江南星靠近一步想再问清楚时，那女孩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指向了江南星身后。 江南星几乎是下意识偱着方向看去，恰好望见一道人影勐然从眼前跑过—— 是江微明！ 不同于最开始幻境里看见的那个温和年轻的兄长，此时的江微明似乎苍老了许多，满眼疲惫。 「等等——」 看清人的一瞬间，江南星立刻追了上去，「哥？哥！」 但江微明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声音，他似乎是正在被什么人追赶，一边奔跑一边惊慌地看向身后。 江南星一路追着他跑向平原边的屋子附近，不管怎么唿喊江微明都是恍若未闻。 而就在踏入屋子的院子之时，身后忽然响起枪声，眼前的人腿上中枪立刻摔倒在地！ 「哥！」 第108页 江南星睁大眼睛，赶紧上前，跪到地上尝试处理对方腿上的伤口，但哪怕现在江微明似乎还是不能察觉到他的存在，只是一边警惕地看着远方一边拼尽全力站起身。 江南星想为他止血，可江微明并不配合，甚至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一把推开了他，强忍着剧痛跌跌撞撞地跑进屋子里。 墙面上常年没人打理，植被覆盖了半个窗户，屋子里很黑，江微明一路跑到里边的房间，在书桌前终于撑不住停下。 江南星趁着对方彻底摔倒之前抱住了人，缓缓坐到地上。 「哥，到底怎么了……」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 在这里，江南星看得见江微明，似乎也能碰到他，但对方就是感觉不到自己，哪怕现在两人四目相对，江微明的目光都很明显地透过了他，看向窗边。 理智告诉江南星，这里应该是梦境或者幻境，一切都是虚假的，但内心的情感又不能让他完全把眼前的人当成幻影。 安静了一会儿，江微明忽然伸出手，似乎想要拿取什么东西。 江南星愣了一下，立刻帮忙在那里简单翻找了一下，随着「叮铃」一声轻响，他从书桌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只风铃。 风铃很旧了，上边漂亮的玻璃珠子已经变得灰濛濛的，稍稍用力，低端连接的绳子直接断裂，大大小小的珠子滴滴嗒嗒掉了一地，整个风铃只剩下上边的主体。 江南星不由得一惊，不过江微明似乎并没有介意，缓缓伸手接过风铃。 看着风铃，江微明眼中一改先前的疲惫阴郁，变得怜爱而温柔，仿佛回到很久之前。 虽然记忆不清晰，但江南星能模煳地意识到，这风铃是自己做的东西，看着哥哥虚弱而温柔的神色，他眼中酸涩，深深低下头，低声道：「哥……你到底在哪儿？」 你还活着吗？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这些问题一直压在他心底，他一边想知道答案，一边又不敢，只能暂时埋起，越来越深，越来越重…… 江南星不自觉握紧双手，就在心中的情绪就要溢出来之前，脸上忽然隐隐有一点微凉的触感。 江南星一顿，立即抬眼。 江微明正望向自己，抬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 这一刻，他似乎真的看见了江南星。 「小星。」 再次听见熟悉的唿唤，江南星唿吸加重，眼中有些朦胧，他反手握住了对方的手，小心翼翼道：「哥……」 在这一瞬间两人像是真的再次见面了，触感、声音、温度……每一个都是如此的清晰真切！ 「小星，对不起。」 「砰砰砰——！」 一阵密集的枪声猝不及防打破这份平静，江南星唿吸一滞，刚想有动作，江微明快他一步一把抱住人护在身下！ 鲜血飞溅，如雨落下—— 「南星！」 一道熟悉的声音强行透过枪声传来，眼前的场景变得模煳，感受到手臂被人用力抓住，再一眨眼血色终于淡去，一个人影映入眼帘。 「南星，」丛欢见人还有些晃神，双手捧住对方的脸，尽力平静道：「你看得见我吗？快醒一醒，看得见我吗？」 意识逐渐清晰，周围的环境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在现实中同样跑到了这个房间，只是其中器物更加破旧，墙壁的植被也早已覆盖整个窗户。 丛欢的眼中难掩惊慌，见对方的眼眸逐渐对焦才终于稍稍缓了口气。 他靠近贴着江南星的额头，轻声安抚道：「没事了，没事，刚刚只是幻觉，只是梦而已……」 只是幻觉……只是幻觉吗？ 江南星愣了许久，下意识环顾四周，眼前的场景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紧接着他忽然察觉了什么，低头看去。 丛欢顺着他的视线垂眸，只见江南星慢慢转过手，一个残破且带着血渍的风铃正静静躺在手心…… 「这不只是幻觉……我想起来了。」 第43章 过往之事 三十一年前，南港西北部。 渚良和往常一样，到了下午五点直接关门谢客，把无理取闹的客人以同样无礼的方法赶跑后，院子里终于清净了。 对于这一年多以来的南港生活他还是挺满意的，虽然鱼龙混杂、袭击频发、治安全无，半夜都可能被枪战吵醒……但很自在—— 终于不用看老闆的脸色和甲方那些见鬼需求了，渚良表示很自在。 于是不管他那位师兄给他打了多少通电话，渚良一个都没理，彻底断了联繫。 本着上三休二的原则，明天渚良不打算开张，收拾着院子里的药材准备放回去，然而就在第二趟返回屋子里时，架子上的药材莫名少了几个。 少得不太明显，但架不住渚良眼睛好，稍稍停了一下，他扫了一眼屋子，锁定了几处可能藏匿的地点，接着随手拿出枪。 这边有贼真是太常见的事了，不过还好，一般来渚良这诊所偷东西的，要么是病人本人，要么就是病人家属，没什么太大威胁。 渚良一边上膛一边高声道：「我知道你还在这儿，建议自己出来，不然就永远别出来怎么样？」 话音落，他几乎没有给对方思考的机会，对准几个方向直接开枪！ 随着一阵枪声过后，木屑飞溅，但子弹所及之处并没有出现哀嚎惊唿声。 第109页 正当渚良好奇是不是那傢伙已经跑了的时候，一只被打穿的柜子里忽然有了一点动静。 渚良随即将枪口对准那里，命令道：「出来。」 柜门缓缓打开，一个人影逐渐显现—— 是个看起来才七八岁的孩子，蜷缩在柜子角落里，一双眼睛定定地看向渚良，很明显刚刚的枪声有些吓到他了，但他还是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怪不得刚刚没击中目标，原来是个小孩，身高不对。 不过渚良对这种事依旧见怪不怪，手上的枪也没放下，比划了一下示意人出来。 孩子顿了顿，安静地起身慢慢爬出。 渚良打量了一下对方，是个很漂亮的孩子，身上的衣服很旧但很干净，作为一个孩子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至于失态。 这很符合一些「贫穷但体面」家庭成员的特徵，而在南港，这种家庭一般过得都比较惨。 看着那孩子，渚良走近伸出手，在对方强作镇定的目光中捏了捏他的脸—— 可惜，这脸漂亮是漂亮，但肉太少了，手感不好。 而且老实说在南港一个穷小孩有这么一张脸，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当然这些渚良都懒得管，他一直对好人好事没什么兴趣。 于是渚良示意了一下孩子口袋里的东西，道：「自觉一点，物归原主。」 孩子没有吭声，知道这形势不容他多想，乖乖走到桌边把药材放好。 本想就这样让对方离开，但渚良无意间扫了一眼那些药材后，忽然愣了一下—— 一般来他这儿偷药材的，要么是乱抓一通，要么是每个各来一点，真带回去吃了估计都能直接吃死人。 可这小孩却好像不是乱抓的，那几种药物的组合刚好是自己常配的一种药方。 如果说是巧合，那未免太巧了，于是渚良问道：「为什么拿这几种？有人教你的吗？」 孩子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开口道：「没有，我自己找出来的。」 「根据什么找的？」 「气味，我闻过其他人从你这里买的药。」 「气味？」 药材上自然有气味，但要说一次就能精准找到几种混合的原料，渚良有点不太信。 抱着实践出真知的原则，渚良随手从柜子里拿出配的另外一副药，道：「闻闻这个，然后从架子上找出来原料。」 孩子看了看药包又看了看渚良，没有很快动作。 稍稍僵持了两秒，渚良大概懂了他的意思，挑眉道：「行，只要你准确无误地找出来，那药我就送给你。」 得到承诺，孩子上前仔细辨认了一下，最后果真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出了原料。 这下子渚良是真有些惊喜了，但本着一点严谨的态度，他特地翻找出一种不常用的配药，递过去道：「再试试这个。」 孩子看着他抿了抿唇，很明显对他这种出尔反尔的举动有些不满，不过事实上，这种情况渚良能安全把人放走就已经算个好人了，所以孩子并没有反驳什么，依言靠近，再次开始辨认寻找。 这次的难度加大，渚良看他找了一会儿，也不催，反而和人聊起天来：「你拿这些药是想给谁的？你妈妈？」 孩子目不斜视道：「妈妈三个月前去世了。」 很常见的回答，渚良见怪不怪，又随口道：「那是给你爸爸的？」 「从没见过爸爸。」 渚良顺口道：「那是你家哪个亲戚？」 孩子语气平静道：「是哥哥。」 闻言渚良不假思索地点头道：「哦，那挺好，至少家里还有个活着的，没全死光。」 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冒犯，把没心没肺演绎到极致，说实话渚良因为这张嘴遭过不少恨，他知道，但他不改。 本以为这小孩会脸色不好看，保不齐还会被自己气哭，但谁知这孩子只是顿了顿，面色如常，淡声道：「嗯，是的。」 好稳定的情绪！ 渚良对此十分欣赏，刚准备继续问话，孩子辨认完全部药材，给出答应：「少了一味药材。」 听见这个，渚良的表情严肃了一点，强调道：「没有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认不出来我就要赶你出去了。」 听到警告孩子的神色还算平静，按部就班地又辨认了一遍，在渚良审视的目光中选出其中一个药材，笃定道：「这个气味很像，但不是。」 两人对视，屋子里沉默片刻后，渚良忽然笑了起来。 没错，这就是他的故意试探，而这孩子甚至能主动找出干扰项，那就足以证明他是真的有实力。 聪明的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的，尤其这份「聪明」还和渚良的工作很对口，于是他蹲下身，再次捏了捏对方的脸，询问道：「你叫什么？」 孩子望着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回答：「……江南星。」 ——— 十年后，野绒。 早已是日上三竿，但房间里依旧窗帘拉紧，漆黑一片。 床上的人睡得昏天地暗，丝毫没有察觉门锁的开启声。 「唿啦」一声，江南星直接推开门走进屋内，瞥了一眼床上的人影，也不废话，走到窗帘边一把拉开！ 灿烂耀眼的阳光瞬间涌入，床上的人勐然一惊。 「起床了，今天您出诊，预约的病人已经到了。」 第110页 渚良默默把被子盖过头顶，闷闷道：「你去不就行了，非喊我干嘛？」 江南星淡声道：「那人多给了看诊费，特地点的您。」 这么多年，你要是问渚良当老师养小孩的感受如何，那他一定会回答——太省心了。 不管是生活上还是学习上，这兄弟俩不仅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甚至还能顺便来照顾照顾他，简直不要太省心！ 尤其是在医学这方面，江南星几乎是天赋点满，渚良作为老师要提供的大概只有学习资料和一些实操演示，其他全部扔给江南星自己去悟，而且还悟得明明白白，又快又好。 学生是个天才，渚良很安心，理所当然地越发摆烂，早早当了甩手掌柜。 但架不住有一些人奉行着「年纪越大越靠谱」的刻板印象，加一倍钱也要点渚良亲自去问诊。 那种人一般是外地过来的，怕死且不差钱，对于这种渚良倒也来者不拒，毕竟有钱不赚王八蛋。 被学生强行喊了起来，渚良还有点迷迷煳煳的，江南星一边倒水一边说道：「那人的身体我观察过了，单子已经写好了，您去走个过场就行。」 渚良打着哈欠应下，抬眼发觉前边出现一个水杯，江南星把热水和药递上，道：「药，记得吃。」 这两兄弟自从有一次发现他玩得忘了吃药后，每天两顿药必然盯着人吃下，渚良恍惚感觉比当年他妈看他都严。 在对方的注视下，渚良乖乖吃下药，随后看了看面前的学生，忍不住又上手去捏了捏对方的脸—— 嗯，脸是越来越漂亮了，可惜还是不长肉。 江南星情绪十分稳定地拍开了他的手。 感觉自己这个「老师」的身份就要名存实亡，渚良尝试挽回一点，于是问道：「最近在学什么？」 江南星如实道：「上腹部器官手术。」 听到这个渚良想了想道：「这种需要上手实践才行吧？」 「一直在用3d投影模拟实操。」 「那也不如现场实操，」渚良道：「电脑模拟毕竟只是模拟，手术台上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 江南星淡声回復道：「南港不适合，没那么多机会。」 虽说渚良这里的各种仪器和环境几乎已经到达正规医院的标註，但不管怎么说这里毕竟是南港。 药物有限人手也有限，外科手术又对于环境的要求很苛刻，所以他们对病人动用手术都会比较谨慎，可以的话还是採用保守治疗。 这道理渚良自然懂，他想了想，随口道：「那要不找些反正也活不了的……当练手？」 而且那种人，南港多的是。 听见这个，江南星抬头看了看老师，没有很快回话。 渚良接着道：「还有意识的那种就问问本人意见，没有意识的可以问问家属，要钱还是要什么再谈……总体来说流程就和捐献遗体差不多。」 江南星道：「他们还活着。」 这种器官手术，尸体自然是没用的，人必须是活着的才行。 渚良不假思索道：「但他们也活不下去了，就当物尽其用，两全其美嘛。」 等价交换，渚良觉得很合理。 然而下一刻他听见江南星道：「可生命不是物品。」 江南星的语气平静，没有生气、没有不满、没有质问，他只是很自然地在称述一件自己所理解的事实。 渚良忽然一愣，下意识抬眼看向对方，两人瞬间对视—— 江南星的眼睛很漂亮，若琉璃晶莹，但又总是毫无波澜，很多认识他们的人都说这个小江医生有点冷漠无情，不如渚良随性，又不如江微明温和…… 但其实不是的。 最是忘情，最是关情，他有着最纯粹的慈悲心。 愣了半天后，渚良释然地笑了笑，他再度打量了一下这个学生，心念一动，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紧接着渚良忽然起身翻箱倒柜了一阵，找出了一个u盘。 「这里边是什么？」江南星看着对方递过来的东西，询问道。 「nal项目的2部分资料。」 「nal是什么？」 这么多年，他从未听渚良提起过这个东西。 渚良没有详细说明，他将u盘放到江南星手上，喃喃道：「这可能会是未来人类医疗事业的指路灯，但更有可能会是灭世的火种，然而无论如何……这都是我的半生心血。」 「我逃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藏匿它，但实际上我又不忍心彻底让它尘封，所以我现在把它交给你。」 渚良深吸一口气，按住江南星的肩道：「你说的对，生命不是物品。」 当年在项目组，看着那些不择手段的活体研究，最后身为医生的理智战胜了对于医药科学探索的狂热，他毅然带着资料逃亡到南港。 渚良一开始不敢将这份资料示人，哪怕是江南星这个最得意的学生都不行，因为他害怕一些东西……然而现在看起来，或者对方才是真正合适的人选，比自己更合适。 「记住，」渚良的目光难得如此沉静，他最后缓缓道：「我们尊重生命，亦尊重死亡。」 ——— 自此，渚良所拥有的nal部分资料正式由江南星接手。 随后的时间里，江南星将nal项目快速推进，虽然各种研究条件都受到极大的限制，但他依旧将nal的研究突破到一个全新的领域。 第111页 然而就在最关键的时候，江南星发现了nal内容的一个致命缺陷，研究被迫暂时中止，直到五年后，维恩现身，社区事变发生—— 第44章 风铃 维恩确实不是nal项目的初代研究员，他的那部分资料是从他的导师柯察斯手中获得的。 柯察斯和渚良是同一所大学的师兄弟，当年课题组这两个公认的天才一同研究纳米生命技术，最终把研究分为两个方向，控制生命和辅助生命。 而当时柯察斯的研究方向就是纳米控制生命，后来由林家接手，演化为「魔盒」。 「但维恩似乎对自己导师的研究方向反而兴趣不大，」江南星回忆道：「他更感兴趣这份『辅助生命』的方向，于是根据线索最终找到了南港。」 当初渚良能顺利带着资料逃到南港，一方面确实是因为他离开得足够果断，且南港局势复杂不易搜捕，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林家对他一直有一定程度的监控。 所以换句话说，渚良并没有完全脱离控制，因此维恩后来才能找到地方。 然而在那个时候，渚良已经过世，维恩见到的人是江南星。 看见这个「师叔」的学生，维恩没有表现得失望，反倒是更感兴趣了，认认真真费了番功夫把人调查一遍后亲自找上了门。 他给出了绝对优渥的条件，并且态度十分友好，甚至有几分亲切。 「我很明确地拒绝了他，」江南星淡声道：「算是有些单方面的不欢而散，随后他的请求我都直接忽视，大概这样过了半个月，他不再找过来，我以为他放弃了。」 「但也就在这时，社区出现了异常。」 白榆听到这儿下意识追问：「社区的事和维恩有关吗？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南星垂眸，神色变得有些迷茫，缓缓摇头道：「社区发生的事，我还是不记得。」 他恢復的记忆在跟随严阳离开野绒后再次断开，之后到社区的经歷，他依旧不清楚。 丛欢见状只是不动声色地抱紧了对方，扫了一眼其他人示意不要再问这个，很明显丛欢作为爱人对所谓的过去并没有兴趣，他更关心江南星的情绪。 白榆愣了愣，没有选择追问，而一旁的颜时予则转而询问道：「那刚刚提到的nal内容的致命缺陷究竟是什么？」 江南星抿了抿唇，解释道：「根据我的理论推算，nal的研究药物无法和人体达到真正的平衡，就像人体无法承受永恆分裂的癌细胞一样，到最后必然崩坏。」 「我尝试过进行数据模拟突破这个难题，但这已经几乎是个从未涉足过的领域，电脑现有的数据无法给予有效模拟。」 「并且这种药剂是针对人类基因专门研发的，哪怕是医用动物也不能代替实验，如果想要突破瓶颈，那只能……」 只能进行大量的临床试验来不断试错推进。 但江南星不愿。 「我无法保证那种试验的安全性，所以暂停了研究。」 多年心血说停就停，或许离成功只差一步，但这一步要的是无数性命。 听到这儿，颜时予思索了一下，确认道：「江医生你完全不记得社区的事了吗？」 江南星点头。 看见颜时予的神色异常，白榆追问道：「怎么了吗？」 抬头看了看众人，颜时予也没有隐瞒，直言道：「据我所知，南港关于十六年前社区的流言，其中有一个就是说医生在用活人试药。」 流言可能不是真的，但也有可能不完全是凭空捏造。 「你什么意思？」 丛欢语气有些不善，下意识想起身质问，只是立刻被江南星拦住。 「不要误会，我没有怀疑江医生，我只是感觉那个社区的所谓『疫情』可能和nal药物有关，又或许换句话说，和维恩有关。」 事实上，没人知道那场瘟疫是怎么来的，那种病似乎无药可救，染上的人全部死亡，但偏偏自那场大火过后，传言中恐怖的瘟疫就彻底消失了。 颜时予抬眸看向对方，询问道：「江医生，你怎么看？」 稍稍沉默了两秒，江南星平静道：「维恩的研究并不成功。」 如今他恢復记忆，结合之前在s国出现的那几个诡异的尸体来看，维恩其实一直没能突破nal的研究瓶颈。 随后江南星又缓缓伸出手，曾经这只手上有一道贯穿的刀伤，然而现在伤口早已不见，看不见一丝痕迹。 「但偏偏照目前来看，『我』是成功的。」 如果说江南星的「復活」代表着维恩研究的成功，那为什么到现在维恩都没能再復刻这个成功？ 白榆提出猜想：「难道是因为当年的资料丢失， 所以研究不出来吗？」 「资料数据丢失确实会阻碍实验进度，但已有的研究方向是不会丢的，」江南星道：「已经过去六年了，按道理也足够维恩重来一次了。」 而直到现在都没能成功，只能证明江南星的这份「成功」恐怕还有些维恩不知道的缘由。 颜时予道：「会和你哥哥有关吗？他会不会是那个变数？」 毕竟江微明肯定也参与了维恩的研究。 然而一旁的丛欢否定道：「应该不是，他说过，维恩对研究异常上心，他完全不能在实验上隐瞒对方做些什么……而且也不太敢。」 第112页 关乎弟弟的復生，江微明不敢轻举妄动，同时也是不能。 于此，一切似乎都无法解释通，或许只能寄希望于江南星彻底恢復记忆才能得知真相，但社区那个地方…… 停顿了一会儿，丛欢抢先开口道：「根据你的描述，你哥哥来到过这里，刚刚我们在周围确实找到了枪战的痕迹。」 「已经收集了一些线索拜託孟安做鑑定了，我们先离开野绒，等得出的结果也许就能找到你哥哥下一步的去向。」 很明显丛欢并不想让江南星去社区，即使他不清楚那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不愿意让江南星再次重复自己死亡的记忆。 但丛欢的话并没有得到江南星的应答。 两人对视片刻，最后江南星缓声道：「我要去社区一趟。」 丛欢下意识皱起眉头，刚要开口，江南星握住了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陪我一起，好吗？」 心上人请求并且愿意给予依赖，丛欢不忍心拒绝，也不会拒绝。 他回握住对方的手，点点头道：「……好。」 因爱而拒，因爱而应，避免不了，那就选择守护。 ——— 夜晚，四下无人，院子清冷。 众人商讨后决定明日启程前往社区，而今日就暂且在这里休整一晚。 这屋子看着已经十分老旧，不过好在并没有遭受什么严重破坏，大体的构造都还保留着。 今夜天气晴朗，收拾收拾勉强过个夜倒也没事。 此时江南星独自顺着记忆走到屋子后边的小院里，江微明是个喜欢打理花草的，曾经的院子里不管春夏秋冬都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不同时节的花朵接连绽放，生生不息。 而现在院子的杂草杂树同样长势甚好，只是没有生机盎然的感觉，反而显得荒芜苍凉。 池塘久无人打理，已经成了一潭死水，毫无波澜，连虫鸣都听不见。 望着熟悉又陌生的院子愣神了一会儿，江南星默默转身准备回去，但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不远处的角落传来「吱呀」的晃动声。 顿了一下，江南星偱声走过去。 拨开一层拦路的草丛，走入院子另一侧的空地，视野开阔了不少，无尽星空之下一个花亭颇添几分风雅。 花亭旁边做了一个鞦韆，颜时予正坐在鞦韆上仰头看星空，而刚刚的声音正是他无意间晃动发出的。 这鞦韆是当年渚良特地做的，按他的说法，小孩子肯定都爱玩这个东西，当然实际上做成之后数他玩的最多。 「江医生晚好。」 颜时予发觉来人，主动问好。 江南星亦点头问好，走近了些，有些好奇道：「我以为不会有人能找到这边来的。」 由于渚良非要有一个「秘密场所」，这里比较隐蔽，藏在院子侧边，进入院子的第一眼是不会发现这块地方的，更别提现在草木长得更加杂乱，过来的路十分不好找。 颜时予笑了笑道：「有风吹过来，吹开了一点杂草，所以被我找到了，大概是有缘吧，哈哈。」 随后他又抬头看了看这满天繁星，感嘆道：「在这个角度看星星真是太合适了，江医生你看——」 颜时予指向天空，望着人笑道：「最亮的那一颗刚好在花亭的顶端，真漂亮。」 「——南星别看书了，你们俩快看，多漂亮！」 这一幕似乎隐隐和记忆中某个画面重合，江南星恍惚了一瞬。 「江医生，怎么了？」颜时予见他表情微变，偏头询问道。 「感觉……嗯，没什么。」 话到一半停下，江南星对着人轻笑了笑。 颜时予见了倒也没追问，转开话题道：「这个鞦韆是你做的吗？」 「不是，」江南星摇了摇头，「是老师做的，这角度也是他特地找到，方便他看星星，中秋的话，在这里看月亮也最好。」 「那看来你老师是个很有趣的人。」 「他确实很有趣。」 随后颜时予又抬头看了看上空，用手虚空测量了一下，忽然道：「要是那里再挂一个风铃就好了。」 江南星看了看他指着的方向，道：「那里确实有一个风铃，之前的估计是风吹雨打掉落了。」 「哎，也是你老师挂的吗？」 江南星点头。 颜时予稍稍有点惊奇道：「看来我和他挺有默契的啊。」 回头又看了看那个空荡荡的亭角，江南星突然道：「稍微等一下。」 接着快步离开，而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捧了一箱材料。 眼看着他把箱子放到花亭的石桌上，颜时予好奇道：「这些是什么？」 「做风铃的材料。」 听到这个颜时予来了兴趣，立刻靠近要帮忙一起制作。 材料多多少少都有些损坏，不过好在还勉强能用，颜时予兴致勃勃地摆弄着东西，顺口道：「想不到江医生你还会做这个，当年我妈妈也会，她还会边做边哼一个童谣，大概是……」 触景生情，颜时予稍稍想了想，一边回忆一边唱道：「窗边屋檐挂精灵，风儿吹起真好听，滴叮东了滴东叮，滴叮东了滴东叮……」 听到唱起的童谣，江南星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下意识抬眼看向对面坐着的人。 不过这丝异常只出现了一瞬，下一秒江南星立刻恢復正常，手上动作不停，状似好奇道：「你母亲，她是南港人吗？」 第113页 颜时予不假思索道：「从我记事起就在南港了，不过妈妈应该最开始不是住在南港的，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到这边来。」 「那她原本是哪国人？」 「这个我不清楚，妈妈没提过。」 江南星手上动作变慢，心中微动，缓缓道：「可以问一下你母亲她……现在在哪儿吗？」 颜时予平静道：「她很早就病逝了。」 「……抱歉。」 「没什么，」颜时予笑了笑道：「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了，要不你也和我说说看你老师，感觉他真的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又谈了许多家常的事，晚风轻拂，气氛意外地十分融洽。 直到最后风铃做好，江南星顺利将它挂上亭角，铃声叮咚，恍若从前。 随后江南星把材料收好送进屋子，再回来的时候，颜时予大概是困了，干脆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江南星走近，见他睡得比较熟，于是没有选择喊醒对方，暂且把外套脱下给他披上，准备找白榆过来。 只是在离开前江南星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坐到对方身边，稍稍靠近认真打量了起来—— 笑起来的时候，确实有些…… 此时清风徐来，亭角上的风铃轻响，下一刻一道声音十分突兀地从后边传来：「你在看什么？」 江南星一惊，瞬间回头！ 在他的视角里，维恩正站在亭子边，笑吟吟地望过来，看着就像来串门的亲戚邻居，随性得很。 意识到这又是幻觉，江南星皱了皱眉，没有动作，也没有回话。 「在看这孩子吗？」 维恩注意到睡着的颜时予，动身走近。 即使知道对方只是幻影，江南星还是下意识起身拦住了他靠近颜时予。 「我认识他。」维恩忽然道。 江南星脸色微变。 维恩接着道：「他是林少允的那个宝贝弟弟，哈，我当时就说过，林少允迟早会死在他手上，最后果不其然。」 大概察觉到江南星有些急切的维护之意，维恩稍稍奇怪道：「你应该不认识他吧，为什么这么担心？」 江南星瞥了一眼对方，故意反问道：「他和你有关系吗？」 维恩理所当然地顺着对方的思路想了想，道：「应该没有，我们甚至都没见过面，我认识他单纯是因为林少允。」 见江南星满眼警惕，维恩甚至主动安慰道：「放心，这种状态的我不能对他怎么样，而且老实说我还挺谢谢他的，毕竟……他除掉林少允也算是阴差阳错地帮了我个大忙。」 「我不会对你还有你身边的人怎么样，甚至你当年的死也和我没关系，所以别太紧张，安心进行旅程怎么样？」 江南星没有回话。 两人距离很近，维恩眼中又不由自主浮现一丝迷恋的神情，慢慢抬起手，似乎想碰一碰对方的脸颊。 江南星没有躲，扫了一眼靠近的手，忽然道：「哪怕拿走了我的笔记，你的研究这么多年还是一直在失败吗？」 提到这个，维恩愣了一下。 江南星直言道：「你想让我去社区恢復记忆，因为你自己根本完成不了nal的项目。」 面对这赤裸裸的嘲讽，维恩停顿了一下，望着面前的人没有生气，反而是笑了笑，指向一处远方道：「确实有这个原因，但相信我，那里的『真相』很有意思……你会感兴趣的。」 「我理解你的敌意，毕竟我们现在还有很大的隔阂，但等看见『真相』的那一刻，我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到我这边来。」 「毕竟，当年犯下不可饶恕罪孽的，是『他们』！」 话音落，维恩指向的远方勐然升起大火，荒凉死寂的平原久违地出现异变，炙热的火焰直冲天际，烧破星河！ 这是幻觉，还是现实？！ 「江医生！」 手臂骤然被人抓住，江南星顷刻回神，只见颜时予已经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看见远处他唿吸一滞，惊道：「那边怎么回事？！为什么起火了？？」 第45章 诅咒之地 十六年前的一场大火，彻底烧尽了南港那个所谓的世外桃源，也仿佛烧毁了这片土地所有的生机。 而如今，大火重燃，仿佛在重演当年的诅咒。 这个季节平原上枯草不少，这火已经成气候，如果放任它再蔓延下去整个平原都会成火海！ 众人不敢怠慢，连夜带上工具仪器赶往火源附近，尽力隔绝火焰防止二次蔓延，最后终于在黎明之时勉强止住肆虐的大火，将其隔绝在圈内，慢慢自行熄灭。 「中心有大片草木灰，还找到些没被烧尽的仪器残骸，这不是野火，是有人蓄意纵火。」 颜时予简单观察了一下，得出结论。 白榆分析道：「故意点火是想做什么？烧毁什么吗？」 然而灰烬之中并没有其他发现，而且真要毁个东西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搞得如此醒目？ 这时江南星忽然开口道：「不是，他是想引我们过来而已。」 丛欢立即询问道：「为什么，这里有什么东西吗？」 此时天边已经微亮，清晨的缕缕阳光逐渐照射于平原之上，江南星抬手指向一处，平静道：「因为那里。」 众人立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透过弥散的白烟，一座沉寂的城镇慢慢从黑暗中浮现。 第114页 腐朽、焦黑、寸草不生，如同来自地狱的死城，毫无生气，只剩徘徊的幽灵。 颜时予微微皱眉道：「这是……那个社区？」 「对。」 有人蓄意纵火，为的就是提前让他们能进入社区。 想到这儿颜时予倒是笑了笑，调侃道：「看来那人还挺贴心的，这下子都不用等孟安那小子了。」 昨天他们收集到在野绒枪战的残留线索后，就让孟安带着线索先行回去调查了，毕竟枪械相关的东西，自然是给他查最方便。 本来是想今天等他回来后再带路前往社区的，哪知道一场大火，直接给他们指明了地方。 天光逐渐明亮，整个城镇彻底显现出来，就如传说中的一样，白雾笼罩不散，土地焦黑，一片死寂。 望着这个闻名已久的「诅咒之城」，颜时予偏头笑了笑道：「进去吗？」 十六年前最后的秘密，就在那里。 江南星注视着那座城，没有很快回答，眼中神色不明，而这时丛欢忽然握住他的右手，手心传来熟悉的温度，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对方。 本意上，丛欢并不希望江南星去重复那里的记忆，但如果对方坚持想要真相，那他也会给予绝对的陪伴和支持—— 他会毫无保留地拥护对方的一切抉择。 看着丛欢温和而坚定的目光，江南星心中微动，随后唿出一口气，望向那座死城，淡声道：「走。」 ——— 「看来这火当年烧得可真均匀啊。」 众人来到社区入口处，颜时予观望了一下里边的场景，评价道。 言下之意，这火绝对不会是什么天灾，而是实打实的人祸。 城镇内的白烟久久不散，可见度不高，松动的招牌随着清风缓慢晃动，吱呀的声响迴荡在道路上，透着几分诡异。 众人进入后一直警惕着四周的环境，不过这里实在不像是有活物的模样。 随着彻底踏入这片土地，白榆忍不住询问道：「我记得你说过这里传闻有怪物游荡，是真的假的？」 颜时予耸了耸肩道：「谁知道呢，不过关于这地方的情况从来都是以讹传讹，十分里能有三分真就算好的了。」 话虽如此，众人还是不敢怠慢，即使这里地方很大也没有选择散开独自行动，并且一边沿着主路深入，一边在走过的道路边放上记录仪，确保不会迷路。 「江医生，你有感觉到什么异常吗？」 江南星看了看四周，最终摇了摇头：「没有。」 上次在野绒，他在屋子附近看见了曾经的幻境并恢復了相关记忆，但在这里暂时还没有任何的感觉。 颜时予倒也不急，点点头道：「这里只是外围，马上到城镇中心看看吧。」 说着他走到一旁的道路边缘准备装上记录仪，不过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发出震动。 颜时予打开屏幕看了一眼，望见内容后微微皱了皱眉，接着抬头看向前边不远处的众人。 其他人正在商讨前进方向，没有注意颜时予这边，并且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开。 确认无人发觉后，颜时予又看了一眼手机，然后不动声色地闪身到一所建筑的后方，暂时躲藏起来。 「餵？」躲藏好后，颜时予给发消息的人打去了电话，皱眉道：「你干嘛突然给我发消息，还强调不能让江医生看见？」 接电话的正是孟安，说实话两人有点旧怨，但凡有点选择的余地，这傢伙是打死都不愿意和颜时予多说半句话的，不知道今天出了什么事，一反常态。 「江医生现在不在你身边吧？」 「不在，你快说。」 孟安此刻特地压低了声音，急切道：「我仔细调查那些枪械的残留信息，虽然年代久远，但好在那种枪械型号还挺特别的，经过一番对比我找到了当初的购买人员信息。」 「排除了几个，我又接着调查了其中的怀疑对象，恰好有一个组织是个类似僱佣兵的团队，而我这边有人以前和那个组织有点接触，顺利找到了他们当年的交易记录。」 这一系列操作说起来简单，但真调查起来可麻烦得很，孟安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获得如此进度，看来是真的下了血本了。 「而那个交易记录显示，在六年前，这伙人确实接到了一份来自lebensborn公司的巨额任务订单。」 时间恰好在六年前，而且又和lebensborn公司有联繫，看来基本铁定是维恩买兇杀人了，想到这儿颜时予隐隐有了猜测，沉声道：「所以，江微明……到底最后怎么样了？」 孟安特地要避开江南星，恐怕最后的结果并不好，颜时予心中不由得有几分沉重，而或许正是因为此刻心中低落，他没能注意到一旁断壁残垣的废墟后方，一双赤红的眼睛正悠悠望过来，如同恶鬼的凝视。 「我不知道，查不到这方面的记录。」电话里孟安道。 颜时予有些奇怪，追问道：「那你非要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提到这个孟安稍稍顿了顿，缓缓道：「因为那个组织，正是在六年前风头正盛的『毒蝎』！」 听到这个名字，颜时予表情一愣。 「你记得吧，当年这个组织就是被你剷除的。」 当初「毒蝎」正是全盛时期，但在几天时间里就被颜时予连根拔起，消灭得干干净净，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知道。 第115页 孟安继续道：「我查了当年的记录，『毒蝎』追捕江微明的时间和你剷除『毒蝎』的时间间隔差不多只有一个月，而且lebensborn公司的需求上没有允许他们直接杀人，所以……」 只有不到一个月，江微明哪怕被抓应该也没有死在毒蝎的组织里，那么现在唯一知道他后来去向的，恐怕只有颜时予了。 孟安深吸一口气，面对颜时予难得有些示弱，小心道：「我问你，微明哥究竟怎么样了？你当年在毒蝎的据点有没有见到他？」 但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孟安忍不住再次道：「……他还活着吗？」 很不抱期望的一句话，但终究是不死心，一定要问。 当年，那个人…… 颜时予心绪不宁，下意识握紧手机，而不远处有黑影慢慢靠近，漆黑的利爪趴在废弃的窗口边，一点点移动位置…… 「颜时予，你说话啊？」 江微明难道就是那个人？那人当初…… 下一秒，白烟浮动，一只手忽然放到颜时予的肩上，他忽然一惊，瞬间转身—— 「怎么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来人竟是江南星，而他后边白榆和丛欢也跟了上来，大概是众人发现颜时予不见了，赶紧来找人的。 看着靠近的众人，颜时予下意识瞥了一眼电话，屏幕显示通话已经结束，估计是孟安听出了江南星的声音，自己挂断了电话。 「没什么，」颜时予看着人笑了笑，解释道：「恰好看见这儿有条路，所以拐过来看看。」 江南星没怀疑对方，只是提醒道：「这里情况不明，别一个人走。」 白榆也赶紧到他身边，颜时予眼神安抚了一下他，随后回应道：「嗯。」 而不远处的断墙后边，那个黑影远远望着几个人，一个闪身忽然又消失于白雾中。 ——— 解决刚刚的那个小插曲，众人继续向城镇内部前进。 越往里，周围的白雾越浓，脚下的土地也越发焦黑。 颜时予自从回来就频频分神，在废墟上走过时，一个不注意差点踩空，还是江南星赶紧拉住了人。 周围的环境确实叫人十分不适，所以颜时予有些反常的举动倒也没引起怀疑，而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江南星以为对方是累了，于是便提议稍微休息一会儿，实在不行今天就到此为止。 站在废墟的高处远远望去，白雾瀰漫在城镇的每一处，阳光都不能很好地穿透进来，真正的不见天日。 「江医生。」 江南星正在查看刚刚安插的记录仪运转情况，这时颜时予忽然走近。 「怎么了？」 见人看过来，颜时予稍稍思索了一下，没头没尾地询问道：「你来到南港，是更想找到当年的真相……还是找到你哥哥？」 听见这话，江南星手上一顿，他抬眸看向面前的人，一时没有回话。 无言半晌后，江南星垂眸，轻声道：「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会说真相本身没有什么意义。」 如果亲人可以回来，所谓的nal资料，甚至是自己的「死因」，他都可以不在乎。 明白对方的意思，颜时予张了张口，但没有很快出声。 感受到对方的踌躇，江南星有些奇怪，抬眼又看了看，微微皱眉，试探性追问道：「你……想说什么？」 颜时予眼神微变，他斟酌着语气想要给一个合适的回答。 而就在他缄默再三，终于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时，身后浓雾之中勐然窜出一只焦黑的利爪，一把钳住他的肩瞬间向后拖去！ 巨大的力道让颜时予根本来不及反应，好在江南星眼疾手快，在最后一刻死死拉住对方，手术刀快速划出，顷刻噼开那只利爪！ 「时予？！」 不远处的白榆和丛欢发现异变，立刻朝这边跑过来，江南星扶起颜时予，高声提醒道：「雾里有东西！」 话音刚落，丛欢果然看见一道黑影从白雾中一闪而过，速度快到根本来不及锁定目标。 白榆上一秒刚看见那东西从左侧闪过，下一刻那鬼东西却从右侧的白雾之中骤然扑了过来！ 「砰砰！」 两声枪响，丛欢成功在半空击中那黑影，子弹射入血肉的声音十分明显，那东西狠狠摔到地上，偏偏打了个滚又消失在白雾中。 趁着这个空档众人汇合，尝试追击，走到刚刚黑影坠落的地点，但地上只留下一点血迹，很明显那东西已经跑走了。 白榆眉头紧锁：「这也能跑？」 江南星看了看地上的血迹询问丛欢：「刚刚你打在它什么位置？」 「一枪可能在手臂上，但另外一枪肯定打在胸口。」 江南星面色凝重道：「这齣血量不正常。」 太奇怪了，明明就在致命位置，但好像落地的瞬间它就已经成功止血，除了这里，别处竟是没有一点血滴。 江南星转而看了看自己的手术刀，刀刃上沾了鲜红的血迹和一些奇怪的黑色物质，他拿近又观察了一下，眼神随即变得很奇怪。 丛欢询问道：「这是什么？」 江南星神色复杂，抿了抿唇道：「如果我没判断错，这是皮肤灼烧后形成的焦块。」 「皮肤？」 众人皆是一愣，随后不约而同想起那个传闻—— 第116页 难道那真的是……大火中的冤魂吗？ 诡异的气氛还没结束，四周的白雾再次有了异动，烟雾无风自转，仿佛有个东西正围绕着他们快速奔跑，不停地寻找着合适的突击点。 在气氛压抑到极致的瞬间，黑影骤然窜出，朝着丛欢发起突袭！ 丛欢毫不犹豫，直接抬枪射击，两颗子弹顺利击中目标，但竟然都没能让这鬼东西停下来。 随着它越来越靠近，就在丛欢终于找到它的头颅，准备一枪爆头的时候，那鬼东西就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最后一枪勐然转了个弯，调转方向扑向了一旁的江南星。 丛欢心中一惊，不假思索地侧身护住人向后退去躲避！ 但那黑影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丛欢只感觉眼前阴影闪过，挡在江南星前边的手臂一阵刺痛，下一秒手臂外侧已经被那东西的利爪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飞溅！ 看见眼前的血色时江南星唿吸一滞，他迅速转身一脚踢开那鬼东西，心思全部被流血的伤口夺去，抓住丛欢的手刚想查看，哪知道那怪物被踢开后没有后撤，反倒是在落地的一剎那借力全速冲击—— 「嘭」的一声，怪物拽住江南星直接滚下废墟！ 「江医生！」 一阵天旋地转后，江南星头晕目眩，刚一睁眼就看见一个面目焦黑狰狞的「人」按住自己，举起刀片就要朝眼睛刺下！ 江南星抽出手术刀快速刺入怪物的手臂挣开束缚，然后立刻借力翻滚，勉强避开刺下的刀刃，刀片刺入土地，直接没入几寸。 死里逃生后还没能起身，那怪物再度袭来，力道如同勐兽，畸形的手指死死抓住对方的脖颈。 力道完全不占优势，江南星手指转动，找准角度直接将手术刀狠狠刺入怪物的咽喉！ 炙热的血液瞬间涌出，但只过了一秒，血液不再流淌，手术刀仿佛长进了它的血肉中，动弹不得！ 下一刻，那怪物自己一把扯下手术刀扔开，但丝毫没有血液喷溅出来，仿佛伤口在瞬息之间就已经復原。 这现象实在诡异，江南星愣了一瞬，怪物忽然抓住他的头髮，勐然朝着地面撞击！ 猝不及防的疼痛感让他闷哼一声，思绪忽然空白。 正在这时刀片再度挥下，怪物血红的眼睛在最后一刻终于认真盯上猎物的脸，准备近距离看见猎物的死相！ 「南星！」 子弹精准射击在怪物身上，甚至射入头骨，但怪物丝毫不为所动，刀片已经落下，直刺要害—— 「噌——！」 刀刃破空的声音就在耳畔，然而在距离眼球只有几厘米远的时候，怪物瞬间停住，江南星清楚地看见近在咫尺的利刃忽然一动不动，就好像时间暂停。 ……… 唿吸骤停了几秒，视线下意识开始移动，猝不及防和那双赤红若恶鬼的眼睛对视上，江南星稍稍一愣—— 有那么一秒，他竟然觉得这像一双人类的眼睛。 而就是这一卡顿，丛欢已经赶到，用尽全力撞开那怪物，紧紧抱住江南星向后退去。 那怪物浑身焦黑，如同一具焦尸，并且刚刚至少身中十几枪，但被撞开之后，它稍稍动了动，再次慢慢起身。 这匪夷所思又诡异至极的场景实在是叫白榆他们看得头皮发麻，眼看它又要靠近，立刻警戒举枪对准。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它又要进攻的时候，怪物却像是忽然卸下了所有的攻击欲，呆呆地站立着。 几声枪响过后，怪物依旧没有动静，气氛像是凝固了，众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站在前边的白榆稍稍移动位置，江南星侧目，恰好再度对上那双赤红的眼睛—— 「扑通」一声，那恐怖的怪物忽然跪下。 不是精疲力尽或者别的什么，而是真正的下跪，慢慢弯下腰，浑身剧烈地发抖，像是在求饶又像是在请罪，深深地、深深地埋下头…… 第46章 步步错 这片土地杀死了它的神明, 天罚已至，天谴已至， 混沌的灵魂永坠地狱，罪人当长跪不起…… 此刻那怪物跪在地上深深埋下头，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展现出最卑微的姿态。 刚刚的凶性与杀意全部消失，它甚至微微发抖，喉咙里断断续续地传出奇怪的声响，呜呜咽咽，像呻/吟，像哭诉。 情况转变太过突兀，众人都有些诧异，但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而这时呜咽声慢慢变低了一些，怪物低垂的头稍动了动，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起一点，透出一丝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到江南星身上—— 在此时，那双赤红的眼睛似乎更像人类的眼睛了。 江南星下意识皱了皱眉，但还没等他有反应，那个怪物又勐然埋下头，额头狠狠砸到地面上发出闷响。 它浑身抖动得更厉害，像是极度痛苦，又像是极度兴奋。 癫狂几秒后，它再度抬起头，一错不错地望向江南星，颤抖着、匍匐着想要上前。 发觉它的举动，丛欢立刻护住人后退一步，江南星亦抓紧了他的手臂，而感受到对方的警惕与不安后，怪物忽然停下。 它愣了愣，然后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刚刚都做什么，双手发抖，呜咽声更大了，但又怕惊扰到对方，死死把声音压在喉咙里。 第117页 怪物悲切而执着地看着江南星，不敢再靠近对方，而是跪在地上，用膝盖一寸一寸地缓缓朝后挪动远离。 直到后退至较远的地方，怪物停下，就这么跪坐在那里，和众人保持着一个很安全的距离，不会太远也不会太靠近。 这莫名其妙的一系列举动让白榆他们十分迷惑，望着不远处一动不动的黑影，安静半晌后众人开始一边警惕一边慢慢行动。 白榆依旧盯着怪物提防它突然袭击，江南星则立刻帮丛欢处理伤口。 整个过程里，那怪物丝毫没有动作，仿佛一块雕塑静立在那里。 待到伤口处理完毕，双方又对峙了一会儿，随后颜时予靠近轻声询问道：「要不要先离开？江医生？」 江南星沉默了几秒，忽然道：「我觉得它认识我。」 听了这话颜时予瞥了一眼那怪物，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认。 其实很明显，刚刚怪物的一系列举动，又怕又惊，又怯又喜，而其所做的一切之中偏偏又都带着股浓浓的赎罪之感，所以才会不停地下跪，不停地颤抖，不停地磕头…… 它肯定是认出了江南星，至于为什么这样暂且不得而知。 看着前方跪着的黑影，江南星踏出一步，随即手臂就被后边的丛欢拉住，不过他并没有选择阻拦，而是握着对方的手一同前往。 走到距离怪物几米远的地方两人停下，它依旧没有动作，目光一直跟随着江南星，但似乎又不敢盯得太紧，满是小心翼翼。 江南星留心观察了一下它的皮肤，烧伤很严重，皮肤大片炭化，但并没有太多鲜血溢出，皮肉仿佛已经自动修復，刚刚中枪的地方，伤口也几乎闭合…… 心中有了考量，江南星开口向其询问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那怪物愣了愣，接着连忙点头，十分配合，甚至下意识开口，但喉咙里只能发出一些气音。 「我想问你一些问题。」 怪物继续用力点头。 丛欢在一旁戒备着，江南星和他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蹲下身与跪着的怪物平视，询问道：「你是……原本社区的居民吗？」 怪物立刻点头。 「你认识我？」 点头。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摇头。 江南星又扫了一眼怪物身上的异常状况，忽然道：「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吗？」 对方这种样子，实在太容易让人联想到nal药物失败的后遗症了。 听到这句，那怪物顿了一下，茫然地望着面前的人，紧接着下一秒突然疯狂摇头，浑身都在极力否定着这个问题。 眼看它情绪激化，江南星赶紧问出下一个问题：「那是谁害的，你认识那个人吗？」 面对这个问题，它似乎平静了一点，赤红色的眼眸中逐渐染上悲切，但却流不出泪来，最后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颤抖且悲哀地毅然指向了自己—— 是我自己。 这个回答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江南星不确定它这回应的具体含义究竟是什么，于是转而道：「我现在忘了很多事，你能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吗？」 犹豫了一下，他又加上一句：「或者你带我去主要的事发地点看看。」 终于发觉江南星大概是忘了所有关于社区的事，怪物愣了愣，迎着对方平静的目光，下意识地点头。 这个「人」，虽说外形看着十分瘆人，并且情绪有些不稳定，但实际作为人的意识却很清晰，可以说和维恩那些要么无意识、要么存活期特别短的「实验品」比起来，已经算成功了。 这么看来它可能真的和维恩的实验没关系，那就只能是…… 想到这儿江南星不由得微微皱眉，抬眼看了看这个百依百顺又小心翼翼的「人」，嘆了一口气，起身时下意识伸出手，缓声道：「起来吧，带我去看看。」 那人看了看江南星，又看了看眼前的手，一时没有动作，像是在思索什么。 江南星随口催促道：「别跪着了。」 这回那人的手臂终于动了动，有些迟疑又有些期盼，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 江南星此刻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社区发生的事，也不认识自己，他愿意伸出手拉自己一把，就像很多年前一样，自己现在只要、只要…… 然而就在它要把手递过去之前，忽然停在了半空，随后默默收回。 江南星有些疑惑地看向它，但它只是满眼悲切，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个随手的小动作被拒绝，江南星倒也没觉得有什么，自行站起身询问道：「那你现在可以动吗？」 那人想到请求立即起身示意自己没事，环顾了一下四周，接着朝一个方向走了几步，转头看向众人，指了指面前的那条路。 这是要带路了。 望着那白雾笼罩的道路，江南星下意识偏头，但丛欢已经抢先靠近，轻轻揽住人温声道：「没事，走吧。」 我在这里。 心绪像是瞬间平静了不少，江南星唿出一口气，「嗯。」 ——— 越往城镇中心，建筑的烧毁越严重，四处皆是焦土，当初的人与物皆化作青烟。 众人随着指引最后停在了一栋建筑前。 这楼不算高，三四层的样子，颜时予仔细辨认了一下，猜测道：「这是医院吧？」 第118页 前边带路的人点头，然后推开医院侧边的一道小门，领着众人进入了旁边的一个小院。 这院子看起来大概是给医院员工休息暂住的，后边有楼梯可以直达医院内部，方便往来。 进入的第一眼，众人都稍稍愣了一下—— 完全不同于外边的凄凉死寂，这里干净整洁，甚至墙边的花坛里还种着血绒花，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大火的影响。 然而等真正进入了才发现，这里的墙壁上依旧有灼烧痕迹的，应该是火灾后被人认真打扫过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江南星注意到墙角的血绒花，在这片土地上竟能看见花朵，恍若废墟上开出的鲜花，这种感觉实在奇妙。 「这是你种的？」江南星忍不住询问道。 那人回头看了看江南星，望着对方的神色很小心地点了点头，紧接着立刻抬手指向一间屋子。 推开屋子的门，那人抢先快步走进去，江南星进入后第一眼注意到靠窗的书桌，和自己家中的布局十分相似。 一转头恰好看见那人抱着一个木盒走过来，它像是怕自己的手弄脏了盒子，木盒下边还特地垫着一块布，然后缓缓递给江南星。 江南星垂眸扫了一眼，盒子里放着一些杂物，有些还算完整，有些则在大火中损坏严重。 其中最上边放着一张相片，边角都有些焦黑，年代久远，而照片里的主人公正是江南星，他站在社区的入口处，看样子刚刚到这里，手上还提着背包，正准备进入。 这应该是一张抓拍，人物甚至都没有看向镜头，而在照片里，背后的社区正当繁荣，远远便可看见来往的民众，男女老少，十分热闹。 可如今，这里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江南星情不自禁拿起照片，几秒后勐然回神，随即将照片放回接过盒子。 「谢谢。」 本只是一句礼貌的话，但那人却似乎听了十分不自在，赶紧摇手，甚至紧张地后退了几步。 江南星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的疑惑越发强烈，想问些什么，但顾及对方情绪不太稳定，于是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写下来吗？」 他专门挑了一个看起来最简单的问题，但意外的是面对这个问题，那人选择了沉默。 名字为什么不可以告诉？ 江南星刚想追问，白榆背包里的仪器忽然传来异响，那怪人也心有所感一样警觉地抬起头！ 他们一路进入的时候沿路放了记录仪，记录路上状况并且作为路标，这会儿总仪器突然发出警告，说明有记录仪被人强行拆除—— 有另外的人进入了社区！ 社区地理位置比较隐蔽，没有指引很难随意找到，而且南港大多数人都觉得这地方不吉利，连野绒都少有人愿意来，更别提这个「闹鬼」的死城了。 现在这个点儿，来的也不可能是孟安，众人瞬间变得警惕起来，白榆立刻把背包打开，颜时予看了一眼屏幕，眉头紧锁，快步跑到了院子里调试仪器。 「在入口的第二个街口。」 白榆看了看四周，道：「这里雾有些大，可以远程路线引导吗？」 颜时予操作着仪器微微皱眉，「这里磁场有点问题，信号可能……」 说到这儿他想起什么，抬起头看向那怪人。 对方随即会意，指了指方向又指了指自己—— 它可以带路。 白榆和丛欢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白榆朝颜时予简洁道：「你和江医生在这里，我们去确认一下就回来。」 那怪人立刻领着人出去，而丛欢在最后离开前迅速抱了一下对方，对着江南星轻声安抚道：「没事。」 拥抱和温情都点到即止，下一刻丛欢转身，快速带上武器跟着白榆一同离开。 一时间这里只剩下江南星和颜时予两人。 两人在院子里看着屏幕上显示逐个被破坏的记录仪，江南星皱了皱眉，沉声道：「他们是在故意破坏仪器。」 就如同昨晚的大火一样，故意引起动乱，引人过去。 颜时予抿了抿唇，立即尝试给白榆他们发送信息提示，但这里磁场诡异，设备已经出了故障，信号断断续续的。 他动手一边开始快速修復操作仪器一边道：「江医生，拜託你在那屋子找找看有没有磁石之类的东西。」 江南星依照请求立刻跑到屋子里尝试翻找，说实话屋子里东西并不多，倒是那木盒里杂七杂八不少小东西。 他犹豫了一下，翻了翻里边，下一刻手指触到一丝冰凉，盒子底部忽然传来「叮铃」一声。 愣了愣，江南星拨开杂物，将发声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个风铃。 这大概是里边保存最完好的一个物品，上边悬挂的小珠子依旧晶莹透亮，精美漂亮，就好像昨天刚刚完成的工艺品…… 江南星莫名有些恍惚感，而下一秒耳边再次传来「叮铃」的声响。 意识到声音不是自己手中的风铃发出的，他勐然抬头，只见一只和手上一模一样的风铃正悬挂于窗口，随着微风叮咚作响。 墙壁崭新，没有一丝灰痕，柔和的夕阳透过明亮的玻璃照射在书桌之上，抬眼便可看见院子里大片即将绽放的血绒花。 没有永不消散的白雾，没有炙热焦黑的土地，这里依旧是众人称道的桃源，属于十六年前。 第119页 幻境又开始了。 「江医生！」 正在江南星恍神之际身后忽然传来焦急的唿唤声，他立刻转身，一个陌生的男子满脸慌张地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医院里……病人家属……」 江南星愣了一下，刚想回应，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快速从身侧闪过。 「带我过去。」 音色清冷肃然，异常熟悉——江南星看见了自己，十六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自己和现在几乎没什么变化，穿着白色的工作服，跟着那男子快步从内部楼梯进入医院。 一进入医院内，无数的声音纷至沓来，哭泣、争吵、哀嚎、抱怨……简直一片混乱。 一眼望过去，医护人员反而不多，只能靠大量的警卫来维持医院秩序。 男子领着江南星一路跑到四楼，这里是晚期隔离层，在隔离区的病房外已经围了不少人，全副武装的警卫正在尝试运送走一具尸体，但却被一个女人拼命拦住，几人不停拉扯着、争吵着。 「江医生！」 医护助理看见来人如释重负，但想不到那个女人看见他更激动，一把扑过去拽住人哀求道：「医生，医生！我孩子还活着，他还活着！我刚刚看见他手指动了，我看见了！」 警卫赶紧把她拉开，助理跑上前低声道：「江医生，这位女士非要说病人还活着，要求我们再次检查抢救一遍，但是您说过一旦确认死亡就必须立刻处理……」 「只是再抢救一下而已！」那女人听见了两人的谈话，大声哭诉道：「只是再确认一下，哪有心跳一停就直接火葬的？！万一他还活着呢？万一我的孩子还有救呢？！」 「求求你医生！求求你好心，再看看吧！我只有这一个相依为命的孩子，再救救我的孩子吧！！」 女人绝望乞求着，这声音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连助理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心中松动。 「宿主死亡后，病毒传播性更强，必须立刻处理。」 江南星望着这个可怜的母亲，眼中却没有任何怜悯之情，冷冷道。 女人看着那双冷漠至极的眼睛，不由得心中一寒，而江南星随即朝着警卫道：「快把尸体送去火化。」 警卫愣了愣，行动起来，但女人又冲上来阻拦，不停强调道：「他活着，他真的还活着！我看见了，你们不能这样！你们这是在杀人！！」 这一番控诉让警卫下意识顿了顿，忍不住看向担架上的人，似乎有些踌躇。 「就再抢救一下，他如果真的还活着呢？！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被火化，你们想一想这有多恐怖！」 此话一出，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女人怀着一丝希望还要继续，可紧接着，江南星忽然高声道：「他已经死了，这只是一个携带致命病毒的病原体！」 「可是——」 「没有可是，送走！」 这一声彻底打破了那虚妄的希望，警卫不再犹豫，强行拉开女人，直接提起担架，迅速离开医院送去火化。 女人哀嚎着、挣扎着都无济于事，待到精疲力尽，她绝望地趴在地上哭泣。 闹剧似乎终于结束，一切尘埃落定。 江南星垂眸望着那位母亲，眼神微变，上前一步想说什么，但这时对方忽然抬头，满眼血丝，咬牙切齿道：「是你杀了我的孩子。」 她在恨，她将这一切的压抑与不幸全部归咎于这个冷血的医生。 下一秒，那女人突然暴起扑过来，但被江南星侧身躲过，一旁的警卫赶紧上来把人拖走，期间那女人一直在疯狂的吶喊和咒骂，肆意宣洩着自己的痛苦与恨意—— 「你不得好死！！你是杀人犯！是骗子！！你不得好死——！！」 声音一遍遍迴荡在走廊上，极恨极恶，引得附近不少人开始悄悄打量这个医生，这个曾经带给他们希望，但又开始逐渐让他们害怕的医生。 而面对咒骂和那些目光，江南星的脸色一直没有变化，无悲无喜，冷漠无情。 他扫了一眼周围的人，没有理会直接转身，路上对助理强调道：「隔离层以后非必要情况不允许家属进入，可以适当调离人手，确保早期和中期的病人治疗得当。」 助理匆匆忙忙记录着，听完最后一句，他犹豫了一下，终是压制不住心中的猜想，小心问道：「江医生……隔离区的晚期病人……是不是治不好了？」 这种病分早中晚三个阶段，越往后症状越明显，并且病毒的传播感染性也越强。 自从江南星过来，病情传播确实得到了控制，早期和中期的病人也陆陆续续有治癒的，但晚期的病人…… 到现在为止，进入隔离区的病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变成尸体送去火化。 听到这个，江南星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只是道：「去做事。」 助理抿了抿唇，低头道别，不过在转身前又听见江南星询问道：「严阳呢，他怎么最近一直没来？」 「严医生……」助理斟酌了一下，道：「他妹妹过世后……好像一直没有走出来。」 想到这个江南星垂眸，喃喃道：「那我明天去看看……」 「别别别，」助理赶忙道：「江医生您还是，暂时别和他见面了。」 因为尸体火化的规定，严阳没能见到妹妹最后一面，两人上次闹得很不愉快。 第120页 江南星听完没有再多言，摆了摆手让人离开。 一路返回，医院里时不时就传出争吵声，疾病来势汹汹，在南港药物和医护人员都十分紧缺，但没有人不想活命，所以争吵甚至打斗就成了必然。 社区增派了许多警卫人员进行压制，勉强维持着正常运行，但是…… 一旦反弹，将是万劫不復。 返回屋子里的江南星看着书桌上堆满了的手稿，忽然有种无力感—— 助理猜到没错，晚期的病人到目前为止就是没救的，在隔离区几乎是在等死而已。 他没有时间、没有材料、没有精力……没有办法尽快研制出治疗晚期的药物，甚至连缓解都做不到。 ……好累。 ——— 江南星看着十六年前的自己靠坐在墙角，无数手稿飘落在地，此刻他的眼睛里满是疲惫——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之下，是深深的疲惫。 江南星看着自己，看着这一切，深吸一口气，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向十六年前的自己喃喃道：「为什么不走呢？」 强行压制的病乱，逐渐减少的资源……越往后越是死局，越难抽身。 幻境里的自己像是真的听见了这句话，又或者是他本身内心就有这个疑问，愣了愣，接着慢慢偏头，视线落到窗外—— 「马上……花就要开了，再等等吧……」 再等等……再等等吧…… 下一刻，幻境里的自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在江南星的注视下闷重的声音越快来越快，最终咳出鲜血，满目鲜红！ 第47章 对峙 天色渐暗，雾气加重。 此刻城镇外围的街道上可见度变得十分低，还好丛欢他们有那怪人带路，才不至于迷失在这里。 成功到达目的地时并未发现闯入者，白榆捡起倒在地上的记录仪，观察了一下，接着眼神示意—— 这是有人故意破坏的。 故意破坏，那对方八成能猜到他们要过来，甚至有可能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两人瞬间警惕起来，然而还没有动作，不远处的街角忽然传来异响，几人一愣，随后立刻隐蔽身形，慢慢靠近。 几人逐渐逼近街口，小心观察那边的动静。 根据细微的声响大概确定了对方的位置，白榆和丛欢躲在转角处，两人对视一眼，达成一致后默数几个数。 时机一到，白榆一个闪身离开转角，对准刚刚确定的位置，毫不犹豫直接开枪！ 几声枪响过后，那处接连传来几声哀嚎，但紧接着一道剧烈的马达轰鸣声突然响起！ 白榆只觉得眼前灯光一亮，刺眼得很，还没反应过来一辆巨大的摩托车已经近在咫尺！ 千钧一髮之际，丛欢一把抓住白榆，及时将人拉了回来，几辆轰鸣的摩托车擦肩而过，也不停留，径直朝着出口飞驰而去。 看见入侵者那领路的怪人眼神骤变，第一时间不管不顾地沖了上去，如同勐兽狩猎一般，面对他们的射击阻拦也丝毫不惧怕，竟然愣是追了上去。 眼看几人就要消失在白雾中，白榆下意识也想要跟上，但丛欢及时拦住了他。 「别追了，我们是追不上的，而且他们并没有纠缠，明显意不在此。」 白榆愣了愣，最后望了一眼灯光离开的方向，放弃了追击。 「那我们接下来如何？」 两人本想商讨下一步行动，但就在这时，丛欢注意到了刚刚入侵者待的地方，似乎正摆着什么仪器，也不知是不是走得太急所以才没有带走。 白榆首先用仪器简单远程探测了一下，确定不是□□后，开始排查四周，而丛欢犹豫了一下，选择走近几步。 「新型直放光纤维，用来增强信号的东西。」 白榆认出入侵者在周围装的东西，向丛欢提醒道。 丛欢点了点头，刚刚走到距离仪器十几米处，周围的感应装置立刻启动，仪器上的灯突然亮起！ 两人一惊，立即后退几步，然而就在这时，仪器进一步开启，几道光线从不同位置的仪器中投射出，在中央形成聚点，3d投影成像，慢慢显现出一个人影…… 待到仪器投射完毕，那人影彻底显露，毫不掩饰地站在了两人的面前—— 竟是维恩。 看见对方，丛欢的眼神瞬间变得十分危险，阴冷至极，但他却没有动作，因为他知道这不过是一道幻影，真正的维恩没准正在几千里外的宾馆里喝红酒。 那道维恩的幻影看见面前两人丝毫不慌，先简单观察了一下四周，喃喃感嘆道：「这里变化真大，上次我过来的时候可热闹了。」 「砰！」的一声，子弹精准打入其中一个提供投影光线的仪器，机器闪烁了几下报废，维恩的身影瞬间暗淡模煳了一点。 这枪让维恩愣了愣，他看着举枪的人，随后笑着摇了摇头道：「年轻人，不要这么冲动，这个投影对你们没威胁，同样你们也没办法对我造成什么威胁。」 「砰」的一声又响起，再度报废一台仪器，丛欢看着他冷冷道：「我觉得留你在这儿废话就挺影响我心情的。」 眼看对方油盐不进，甚至准备再度提枪，维恩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连忙道：「你们到这儿来是想找当年的真相吧，也许我可以直接告诉你真相。」 第121页 「你搞错了，」丛欢直视着那个有些模煳的人影，缓缓道：「实话实说我对已经发生的事不感兴趣，我到这儿纯粹是想来杀你的。」 他纯粹的恨意带着一丝不顾一切的疯狂，维恩很确定，如果此刻真的能见面，丛欢就是徒手也一定要弄死自己。 这种态度多少有点像当初那群海利十的疯子，怪不得能当那里的主司，只是他信仰的不是所谓的神罢了。 维恩不喜欢疯子，尤其是和自己作对的疯子。 不过良好的心态让他隐藏了这份厌恶，面上依旧彬彬有礼，转而道：「『对发生的事不感兴趣』，这是江微明要求的吧？」 听到这个丛欢下意识皱了皱眉。 维恩继续道：「他是不是和你说，让你不要好奇当年的真相，也千万不要引导江南星回忆，最好永远将那些过去遗忘？」 丛欢不耐烦道：「关你什么事？」 「江微明想让弟弟永远逃离过去，因为他知道江南星会惧怕真相。」 这副侃侃而谈的样子仿佛对江家兄弟了如指掌，丛欢对此十分牴触，他下意识反驳道：「南星没有错。」 「江南星没有错」，这是江微明对丛欢唯一强调过的事，而丛欢觉得既没有错，那就不需要惧怕真相。 然而维恩听见这话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就是因为他没错，真相才可怕。」 「事实上，当年的事，我也没有错，你要记住，不是我害死他的，我甚至想救他。」 「砰！」枪声响起，又一个投影仪器破坏，维恩的身体开始变得忽明忽暗。 「我对你的废话不感兴趣。」 维恩本就看这小子不顺眼，现在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更是让他止不住心中烦躁，沉声道：「好，那我就说些你感兴趣的，你觉得江南星为什么喜欢你？」 此话一出，连后边的白榆都忍不住侧目，丛欢的表情似乎也变了变。 「在生物研究中，有一种名为『印随行为』的现象，生物本能地会对出生后第一眼看见的对象产生心理和生理上的信任与依赖，由此心理学上还延伸出一种『重生疗法』。」 「当然，那种疗法太不成熟，根本无法真正成功模拟所谓的『重生』，所以一般情况下都会失败。」 「但你知道的，江南星很适合，他是真正意义上的『重生』。」 维恩的声音压低了一些，透过播放装置，夹杂着细微电流的声响：「我特地研究了关于精神类的引导，确保在他醒来的时候，我能人为地影响他潜意识的情感。」 说到这儿维恩顿了顿，声音变得轻缓了些，悠悠道：「他本来第一眼应该看见的是我。」 「我们本来可以成为伙伴、朋友、情人甚至是父子，如果没有你这个意外的话。」 「所以你要知道，他对你的喜欢并不是因为你这个人，只是药物与科学作用下的——理所当然。」 维恩的语气又带上一种独有的戏嚯与怜悯，他在嘲讽、在可怜丛欢，可怜他费劲心力得到的却是虚假的爱。 他期待看见对方的痛苦，而痛苦会带给他成就感，并且方便他进一步的情感引导。 然而下一秒，回应他的是又一颗子弹！ 「刺啦」一声，最后一个投影设备也报废，维恩的身影彻底消失，丛欢眼中神色不变，平静得过分。 「你不失望吗？？你难道甘心吗！」 投影瞬间消失，维恩无法再看见那里的情况，只有声音还能互相传达，他听见枪响之后是一阵翻找的声音，紧接着又听见丛欢淡声询问道：「怎么样，那傢伙的位置确认了吗？」 「大体确定了。」 听见这个对话维恩一愣，随后立刻调出系统，勐然发现不知何时通讯系统被人植入了信号追踪的病毒，现在估计已经成功定位到了自己的位置—— 合着刚刚自己花那么多心思对话，那小子压根不在乎，只是故意拖延时间让同伴追踪定位！ 维恩脸色变了变，道：「你小子耍我？！」 「原来声音还能传导啊。」 丛欢被发现了也不着急，拿出手枪继续开始破坏装置，他不确定声音传导的装置在什么地方，于是便一个个慢慢尝试。 「你这混蛋真的是……」维恩怒道：「你对真相不感兴趣、对他的感情也不感兴趣，你果然就是个——」 「为什么要在乎呢？」 丛欢忽然出声打断了对方，一字一顿道：「我只要结果，如今的结果就是他喜欢我，我，非常满意。」 说到这儿，他甚至笑了起来：「如果真的是这个原因的话，那我其实也不介意说一声『谢谢』，等婚礼那天我悄悄给你坟头洒杯喜酒如何？」 疯子只在乎得到爱，至于是什么样的爱，虚伪的、真诚的、病态的……他全部不在乎！ 「砰！」 丛欢最后找到了声音传导的装置，一枪击碎外壳，然后用刀直接挑出主机内核。 电流微闪，维恩的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在最后一刻，他强压怒火，咬牙道：「他是我的东西！我会拿回我的东西！」 「在那之前我会拧断你的头。」 「卡啦」一声，刀刃上的晶片闪过一阵火光，彻底被丛欢拧断报废！ 随着周围彻底安静下来，丛欢随手将晶片扔开，然后转身看向白榆道：「把定位地点上传到云端，我们赶紧回去吧。」 第122页 白榆不由自主瞥了一眼周围被全部暴力毁坏的设备，心中隐隐不安，猝不及防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什么？」 「如果江医生不喜欢你，你会怎么样？」 在亲眼目睹丛欢刚刚眼中无意识的戾气与杀意后，白榆忽然有股担忧。 丛欢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打量了对方一眼，神色还算正常，随口道：「没有这种可能。」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 「这只是一个假设，我想知道你会怎么做——」 话没说完，白榆忽然感到肩上被人压住，一抬头就看见丛欢转过身注视着他，神色晦暗不明，低声道：「那我问你，如果颜时予现在不喜欢你了，你会怎么样？」 白榆没有答话。 「你会乖乖保持距离、保持分寸，看着他和别人聊天、和别人微笑，甚至在他的婚礼上笑着送上祝福吗？」 丛欢自问自答，轻声自语道：「反正……我不能。」 他的爱是温柔的，但也是偏执的。 两人对视，一时无言。 半晌后丛欢松开了手，表情恢復如初，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所以，不要再提这种事，还有刚刚那东西说的一些废话，回去之后也不要再提。」 白榆抿了抿唇，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气，上前帮忙处理东西。 这时不远处传来拖拽的声音，两人立刻戒备，但看清来人后又稍稍放下了警惕。 是那个怪人回来了，而它身后正拖着一具尸体，看装扮应该就是刚刚的入侵者。 那群人装备精良且不恋战，一脚油门全速逃跑，想不到这种情况下还能被追上并且反杀，不得不说这怪人是真的恐怖，万幸目前看起来它还算友好。 见到他们，怪人将那尸体拖到面前，看样子是想让他们试试能不能从尸体上找到线索。 不过与此同时白榆忽然注意到，这怪人身上的烧伤基本恢復了大半。 如果说之前它完全就是一个焦黑的怪物，那么现在已经可以勉强称作人了，甚至可以隐约看出作为人类的样貌，似乎是个还算顺眼的青年人。 联想到它极快的伤口恢復能力，白榆不由得有些疑惑—— 如果它的烧伤也是可以恢復的，那距离当年的大火早已过了十六年，为什么初见时它竟是那副模样？ 它的烧伤难道会反覆出现吗？为什么？ 然而还没等他尝试询问，手机突然响起专属提示铃，白榆一愣，立刻接通。 「时予。」 听见是颜时予的电话，丛欢也随即靠近。 「白榆……」 颜时予的声音有点低沉，似乎心事重重。 白榆立即紧张起来，赶忙问道：「怎么了？院子里出什么事了？我们马上就回去！」 「不是院子，我们现在不在院子里。」 「那在哪儿？」 电话里的颜时予大概是不太认识路，一时说不清楚，犹豫了一下向另外一人询问道：「江医生？」 这时江南星的声音忽然传来：「我们在审判庭外。」 白榆和丛欢对视一眼，很明显两人都不知道这个地方。 「丛欢。」电话里江南星唤道。 丛欢立刻靠近，柔声道：「我在，怎么了？」 「他们都在门口，在让我进去。」 江南星的声音很轻，飘渺得像来自旷野的风声。 「他们？」丛欢眉头紧锁，询问道：「他们是谁？」 这死城之中，还有别人吗？ 一旁颜时予的声音响起：「我……没看见这里有其他人。」 「又是幻觉吗？究竟是什么东西，南星你没事吗？」 然而江南星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继续道：「我觉得必须要进去了，但是……我好像又很害怕……」 平日清冷的声线此刻止不住染上一丝祈望，丛欢听见对方轻声请求道：「你能来陪我吗？」 「别害怕，别害怕……」丛欢的心揪成一团，声音都有些颤抖，「没事的……我现在就过去！」 丛欢说完就想冲出去，但被白榆及时拦下让他冷静点，「等下！审判庭到底在什么地方？」 「……你们和严阳在一起吧，他可以带你们过来。」 严阳？好像是孟安提过的……江南星的那个学生？ 白榆皱了皱眉，刚准备问江南星怎么忽然提起他，这人怎么可能和他们在一块儿，他们明明…… 骤然间，灵光忽现，白榆和丛欢同时一愣，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 确实有一个「人」是和他们一起来的…… 此刻那怪人浑身都在颤抖，比初见时抖得更加厉害，就好像一只被人死死勒住咽喉的野兽，痉挛着、抽搐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 它不敢出声，不敢动作，一切虚妄的幻想分崩离析，它将迎接属于它的地狱！ 下一刻，江南星的声音再次从电话中传出，声音无悲无喜，平静得过分—— 「是你吧，严阳？」 第48章 悲剧之始 严阳第一次见到江南星是在一个雨夜。 那时候他的妹妹病重，奄奄一息，所有人都说她没救了，除非能找到野绒的那个医生。 但那个医生是出了名的冷漠无情，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在他那儿都可能吃闭门羹，严阳不觉得自己能有什么优势。 第123页 他与对方非亲非故，没权没势，甚至连那个江医生到底住在哪儿都不是特别肯定，一路抱着妹妹寻过来，只是不想就这么看着妹妹死在家中。 当天的雨不大，只是湿漉漉的空气实在是太过寒冷。 严阳过来后一路询问、一路摸索，一直到天黑，路上再无行人，他尝试挨家挨户地敲门寻找，但南港这种地方，大晚上突然来一个陌生人敲门，屋主不给一枪都算好的了，更别说为对方开门了。 黑夜压抑得严阳喘不上气来，怀里的妹妹已无声息，他不确定妹妹是不是已经死了，甚至恍惚间觉得自己都已经死了…… 心力耗尽，严阳抱着妹妹缓缓跪在路上，跪在这片无尽的黑夜之中。 而就在绝望彻底要淹没他的时候，头顶的雨水忽然停止。 雨滴落到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莫名有几分好听，严阳愣了愣，下意识抬头——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他不由得眨了眨眼，待勉强能适应光线后，他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听别人说你在找我？」 严阳听见对方的询问，他愣了半晌，接着连连点头，但视线却没有移开分毫，一直紧紧盯着来人。 一般情况，所谓的「一见钟情」要么是因为容貌，要么是因为当时的一些特殊心理作用，或者说是一些吊桥效应…… 而严阳觉得，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自己都必然会喜欢上江南星。 只是很可惜江南星应该没有这方面的意思，而严阳谦和到有些自卑的性子也让他不敢开口。 不过也无所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看见江南星，他就会很高兴。 然而现在…… 此刻的白榆和丛欢都在打量着这个怪人，看着它再次跪下，止不住地发抖。 电话里又传来声音：「严阳，你帮忙带他们过来吧。」 很平和的语气，就好像很多年前，严阳还是江南星的学生时，两人间很平常的一次对话。 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把严阳死死压住，他觉得唿吸都变得困难，但同时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江南星要求的事，他必须做到，必须做到…… 曾经面对江南星，只要看见对方严阳都会很开心，然而现在只剩下了愧疚悲伤与恐惧…… 当然还有恨，每一次回想、每一次梦起，他都会无比地憎恨自己！ ——— 随着严阳的指引，丛欢和白榆两人顺利来到了所谓的审判庭，这里从外看来就像一个巨大漆黑的体育馆。 远远看见了江南星的身影，丛欢立刻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人。 亲眼确认对方安好，丛欢终于稍稍送了口气，接着又扫了一眼那个场馆漆黑的入口，微微皱了皱眉，下意识想带着人后退了一步，然而怀里的人却似乎并不打算后退。 白榆到了颜时予身边，望着神色不太好的江南星，向颜时予轻声询问道：「刚刚在院子里发生了什么吗？」 颜时予抿了抿唇，道：「不清楚……江医生应该是透过幻境看见了什么，但我看不见。」 如果知道的话也许还能安慰，可惜现在根本不知道该如何—— 说到底，在十六年前的社区里，江南星是孤身一人的，如今重返故地，丛欢他们也不能跨越时光修改悲惨的过去。 丛欢紧紧握着怀里人的手，对方的手指冰凉，他尽全力想给予一点温暖，但好像成效甚微。 莫名的，丛欢忽然想起刚刚维恩的话：江南星会惧怕真相。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真相？ 「亲爱的，你的身上很冷，我们要不要先回去？」 丛欢望了一眼那个入口，接着靠在人耳边，尽量柔声劝道。 江南星的目光有些缥缈，他好像不止看见丛欢他们，同时又在和一些别的东西对视。 丛欢不由得揪心，他又抱紧了一些，心中沉重压抑但依旧让语气显得轻松一些：「亲爱的，你在那里看见什么人了吗？」 江南星看了看他，如实道：「审判我的人。」 那场十六年前的审判结局将是死亡，这是他们所有人都已经知道的事实。 丛欢眼中悲哀，但没有显露，只是把头贴在对方肩上，商量道：「那我们不理他们怎么样？」 丛欢忽然理解江微明为什么强调他最好永远都不要带着江南星回到南港了，因为江微明捨不得……现在他也捨不得。 大概是察觉到对方的情绪，江南星犹豫了一下，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不过同时也轻声道：「我已经看完大半的故事了，结局就在那里。」 无论如何，事已至此。 丛欢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劝阻，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入口，握紧对方的手温声道：「好，没事的，我过来了，我们一起进去。」 头顶落下一个很轻的吻，江南星没有躲避，抬眼之时目光无意间扫到远处的严阳。 只对视一眼严阳就跪了下去，深深埋下头。 他不敢抬头、不敢动作，就好像死刑犯静静等候着发落。 然而过了很久严阳都没有再听见对方的声音，直到耳边只余风声，他才终于慢慢抬起一点视线，场馆前早已没了人影，空荡荡的，漆黑一片—— 没错了，自己不配得到判决，永远不配。 第124页 ——— 巨大的场馆内漆黑一片，白榆打开照明灯扫视了一下，竟然意外地发现这里内部几乎没有烧毁的痕迹。 当年的大火似乎只是在外围掠过，完全没有烧进内部，因此虽然十分破败，但整个场馆都还勉强保持着当年的模样。 「这里……看着更像个会堂？」白榆看着周围的布局，喃喃道。 内部空间很大，足够容纳近万人，所以说比起那种普通审判庭，更像是个议事大会堂。 颜时予观察了一下，猜测道：「听说这个社区的政策基本採用直接民主的方式，所以这个地方大概就是他们用来全民议事投票的会场。」 谈话间，白榆已经将照明设备安装起来，光线投射，勉强照亮了这片区域。 白榆道：「全民投票吗？倒是不常见。」 「嗯，属于小国寡民社会衍生出的民主制度，优点很明显，但弊端也同样明显。」 直接民主的评判方式简单明了，可就是太过直接而显得太理想化，程序合理，然而得到的结果却不一定合理。 这里没有遭受火灾，但同样没留下什么东西，放眼望去满是荒凉之感。 丛欢自从进入后就一直关心着身边人的情绪，江南星在真正看清审判庭内的场景时，并没有太多反应，环顾四周，接着慢慢沿着主路朝正前方走去。 在整个会场的中央有一个小空地，看样子似乎是用来主持事件的。 众人走入空地，回头望去整个会场的座位都正对着这里，密密麻麻一片。 这场景让江南星有些恍惚，眼前幻影与现实夹杂，他好像看见会场上坐满了人，所有人一齐望过来，无数道视线形成密不透风的网，铺天盖地落下，恨不得单靠目光就能将人压死…… 与此同时，梦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度响起，鬼魅第一次显露身形，坐在席位上，审视着、私语着、评判着。 江南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后背撞上了什么人，下一刻眼睛忽然被人轻柔地捂住，那些目光不见了。 丛欢揽着人，将对方转过来正对着自己，放下捂住眼睛的手后，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不要看他们，别害怕。」 江南星顿了一下，稳定好情绪，轻轻点了点头。 白榆固定好光源，照亮这片空地，这里到处都铺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南边的高台上有一个主位，看样子像是「法官」的位置，其前方的桌上还留有什么东西。 江南星望着那处，本想走近，但颜时予拉住了他，随后由白榆走到主位旁查看。 桌面上灰尘厚重，很明显十六年间都没有人再动过上边的东西。 「墨水瓶、鹅毛笔、羊皮纸……好传统的记录方式啊。」 白榆翻看着东西止不住喃喃道。 虽说是十六年前，但想不到这位「法官」桌上没有任何的电子设备，记录全靠纸张手写，简直像是中世纪的法庭。 不过这样的好处就是哪怕地方破败多年，断网断电，但他们此刻依旧能翻开当年纸质的笔记。 最外边的几张单子似乎是时间安排表，看样子这位「法官」应该就是社区管理者。 单子上的内容没什么信息，于是白榆又翻开了放在最边上的一个笔记本。 此刻众人都靠近了一些，颜时予扫了两眼道：「这看起来像本日记。」 内容大多数都是那位管理者的日常自述，并不专业，应该属于私人的笔记。 「上边还有日期呢，」白榆一边小心翻看一边喃喃道：「好零碎啊，什么东西都往上边写，大概是什么时候……」 「……在三月。」 江南星的声音忽然传来，丛欢下意识握紧对方的手，白榆则抬头看过来，听见他最后肯定道：「是三月中下旬。」 白榆手上顿了顿，没有多言，沉默地快速翻找，很快笔记上的时间来到了三月—— 三月十七，晴。 社区又出现几例症状奇怪的病人，我们的医生诊断不出来原因，无法医治又找不到病因，这不是个好兆头，希望他们能挺过来。 三月二十三，阴。 疾病快速蔓延，我们已经决定临时扩建医院，并且尝试向外求助，但在南港想找到医生太困难了，我们有考虑要不要派人出国寻找，可危险性太大，最终否决。 万幸，公民严阳表示自己认识那个在野绒的医生，并动身前去请求，希望那位传说中喜怒无常的医生能帮帮我们。 四月五，晴。 多亏江医生的帮忙，患者病情得到了有效抑制也不再扩散，终于看到了希望，我们都很感激，谢谢他救了我们。 四月十，晴。 江医生找到了病源，是社区使用的一种抗生素，我们迅速调查了这批抗生素的来歷，但当时负责採购的人员已经因病过世，很多东西无从查证。 那批抗生素立刻停用回收，然而使用者名单无法统计，社区里人人自危。 四月十四，雨。 江医生发现这种疾病有很强的传染性，要求隔离重症患者，并且尸体一刻不能停留，必须火化。 社区一般都实行土葬，我们不愿意亲友的尸身被大火吞噬，但是没办法，必须阻隔疾病，我们相信江医生。 四月二十六，阴。 太恐怖了，这么多天一直都陆陆续续有人死去，医院里一片混乱，我们拼尽全力控制疫情，但仍有悲剧发生。 第125页 家属连病人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有些人指出「立即火化」这点不够人道，但江医生态度强硬，我们只能相信他。 五月二，雨。 社区里出现质疑的声音……天哪，我的最近情绪很糟糕，头好疼。 五月十六，晴。 ……我朋友死了，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因为这件事我和江医生大吵了一架，后来想想或许我也是太冲动了，我该去道歉，但是…… 为什么隔离区的患者到现在都没有治癒的，他们真的药石无医吗？为什么要把事做那么绝，我们该相信江南星吗？ 六月三，阴。 越来越多的反对声音出现了，大家都害怕自己或者家人进入隔离区，甚至开始有人知情不报，生病了也躲在家中。 社区里有传言说那些火化的人其实根本没有死去，那些都是江南星的一面之词…… 毕竟除了江南星没人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病，传染性是真是假，治疗方式是对是错……这一切都只是江南星告诉我们的罢了。 但没有证据，我不会做出什么，只是如今的情况几乎只能依靠武力强行压制，好烦，好累…… 江南星会不会真的骗了我们？ 六月十，晴。 我觉得不能只听信江南星的话，开始秘密让人去外边寻找其他对医药有研究的人。 六月十五，阴。 骗子，骗子！！他骗了我们！！ 不，不只是骗子，他还是杀人犯！！ 我们找到了一名医学教授，他研究了这种病毒，这种病毒根本不致命！那些患者全部都是可以活下来的！但江南星就是不愿意用药，他宁愿活活烧死那些人都不愿意给他们一线生机！ 审判庭上教授和他对峙，最后他自己都答不上话了！就像教授说的，那个混蛋基本都是理论研究，那些理论怎么可能百分百正确？！ 他还想狡辩，但有一位母亲站出来了，那位母亲的孩子在一周前被江南星判断死亡，要送去火化，但如今那个孩子健健康康地站在了大家面前！！ 我们所有人都要崩溃了！ 在之前近两个月死了几百人！火化了几百人！但是实际上这些人全部都是可以活的！他们都是活生生被烧死的！！ 他们全部都是被江南星害死的！ 整个审判庭内都是哭喊怒吼的声音，那个孩子就好好站在那里，他就是江南星杀人的铁证！！ 无数人声嘶力竭地朝着江南星怒吼，而他死死盯着那孩子，眼中止不住流露出恐惧，我心中悲愤，他杀了这么多人终于知道害怕了吗？！ 然而下一秒，江南星竟然让我们赶紧把那孩子隔离起来，说他身上有传染性极强的病原体，不信可以问医院里的助手，甚至说那个孩子根本不是活人，是一具行尸走肉。 可笑！可笑！！都这样了他还在狡辩，果然就像传闻中那样！医者不仁！蛇蝎心肠！ 江南星好像还在极力说着什么，但是我根本听不见也不想听，审判庭内愤怒的民众暴起冲上来，哭诉、咒骂、宣洩！ 我受够了，我们都受够了！ 这么多天来疾病与死亡带来的压抑与痛苦要把我逼疯了，现在终于有一个宣洩口，这一切悲剧都是因为他——！！ ……… 经审判庭全体投票决定，江南星杀人偿命，极刑处死。 六月十六，雨。 由于这么久的压迫与威胁，我们决定用极端的刑罚，如此才能告慰逝者…… 行刑地点是中央广场，社区所有人会一起见证恶魔的死亡。 这时的江南星已经很虚弱，和以往的冷酷无情不同，此刻的他凌乱衰败，像失去生机的花。 真可笑，上天总是喜欢给这种人容颜的天赋，然而令人爱怜的皮囊之下却是恶魔。 我们特地挑选了行刑人，大家群情激愤都想手刃兇手，而最终我将这个机会交给了严阳—— 昨日知道真相后，严阳是最痛苦和愤怒的，是他当初轻信了这个杀人恶魔，而他的妹妹亦是死在这个恶魔手上。 二百零三人，我们最后统计兇手害死了二百零三人……他必须为每一个人偿命。 二百零三人，那江南星就必须要受二百零三刀，而严阳会好好研究，怎么避开要害，让他要活着感受每一刀，直至死亡！ 我们特地找来了江南星的手术刀，让严阳拿上。 自己的学生拿着自己的手术刀杀了自己，一刀一刀一刀一刀……这就是他该有的结局！！ 六月十七，阴。 江南星死了。 事实上他应该是死于失血过多，我不知道最后一共有多少刀，是多是少也不重要了。 鲜血自花台上流淌而下，一直流到我的脚下。 看血泊中自己的倒影，我的头脑好像宁静了一瞬，我勐然意识到一点—— 实话实说，这根本不是告慰逝者……只是我们单纯在泄愤而已。 ……但无所谓了，他该死。 六月十八，阴。 那个医学教授看见江南星的尸体似乎不太高兴，真奇怪，明明算是他告发对方，为什么不高兴？ 最后他丢下一句「你们会遭报应的」就带着尸体离开了社区。 报应，为什么有报应？我们做错了什么？ 第126页 生活就要步入正轨了，社区一切向好，为什么会有报应？ 七月一，晴。 我快死了。 我看见那孩子的眼珠子掉下来，但还无知无觉，我看见邻居发疯咬断了自己的血管，我看见有人从高楼跳下，脑浆四溅手臂却还在拍打地面…… 大家以为重症之后患者只要撑过去就能「起死回生」，然而实际上，那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所有人都没逃掉，大家都被感染了，一切都完了。 所有人哀嚎着、哭喊着，病情一发不可收拾，医院早已瘫痪，到处都是求救的声音。 ……这回，没有人再来救我们了。 第49章 诛心之证 「这严格来说不是病毒，而是一种全新的药剂，前期人体可能会排斥而引发一系列症状，但只要适当治疗，它就会和人体达成一种平衡，甚至可以自主治癒人体的疾病。」 审判庭内的吵闹声越来越乱，江南星强行压下心中的不适，反驳道：「人体根本不能适应那种东西！」 社区找来的那个医学教授说自己不想出庭，所以现在和江南星对峙的是教授的助理。 对方是有备而来，不依不饶道：「江医生，你只有理论的研究推论，真的能百分之百确定那些被烧死的人没有一丝生机吗？」 助理故意引导，让听众潜意识里认为那些病人在被火烧之前还是活着的，顿时群情激奋，质疑怒骂声更甚。 江南星也听出来对方的误导，强调道：「他们当时已经死了。」 「你确定吗？」助理继续追问：「你能肯定那些人在当时没有一点活下来的可能吗？」 这种话根本就是胡扯，科研本来就没有「百分百」的说法，更别提目前关于这个药剂的研究基本都是理论性的。 「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这种药剂现在根本不成熟，无论模拟多少次人体最后面临的结局都是崩溃，甚至还会产生超级病原体，不立即火化只会死更多人！」 面对这话，助理望着对方，忽然淡声道：「所以你其实一开始就认出了这种药物，你知道这根本不是单纯的『致死病毒』，但你没有和任何人解释，家属甚至患者都没有知情权是吗？」 江南星的不适感越来越重，甚至止不住咳嗽起来，头疼欲裂但还是回復道：「事实就是这东西和毒药没有区别！」 「所以你就认为没有必要告知吗？哪怕只有百分之一活下来的机会，你作为医生都应该去尽力救治！」 江南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为了那百分之一会害死更多的人！」 在社区这种情况下，首先需要的就是控制疫情，而那所谓的近乎百分之零的「机会」，江南星在权衡之下选择了放弃。 助理不屑道：「所以你选择了放弃他们，活活烧死那些人吗？」 「我再说一遍，他们已经死了。」 助理咄咄逼人：「你确定吗？」 「我确定！」 无数次的数据推算模拟全部都是崩溃的结局，那所谓的百分之一根本不存在！ 助理沉默，审判庭内似乎稍稍安静了一点，然而下一秒，那人竟是笑了笑，平静道：「但很可惜，江医生，你的判断错了。」 话音落，后方入口忽然传来动静，江南星下意识回头，只见一个女人正抱着孩子，缓缓走入。 那女人没有走到中央，而是干脆停在人群之中，抱着孩子远远朝江南星望过来，眼中有怨恨、有讥讽，又有一丝十分恶意的炫耀与……幸灾乐祸。 江南星能感受到那女人强烈的恶意，但他的头更疼了，一时没认出来对方。 周围的民众抢先认出，随即有人惊唿道：「你孩子没事？当天他不是——」 在那天的医院，很多人都看见这女人的孩子被审判死亡，不论女人怎么哀求，最终还是被强制送去火化。 「对，教授打过一针后我的孩子就没事了，」女人紧紧抱着孩子，眼中温柔，下一刻抬眸之时又满眼狠戾，阴森道：「所以，你们知道了吧，他是个骗子，是杀人犯！」 一石激起千层浪，望着女人怀里安静眨着眼睛的孩子，有人愣在原地，有人立刻冲上去伸手查看—— 这孩子确实有唿吸、有心跳、有温度！他是活着的！！ 那么说明……所有被火化的亲朋好友，全部该是这样的，他们都该是活着的！！ 「啊啊啊啊——！！」 崩溃的吶喊声响彻审判庭，无数人冲上前，痛哭流涕，叫喊着偿命！ 「我爸爸，你害死了我爸爸！你害死了他！」 「把我哥哥还给我！你是骗子！我要杀了你！」 整个会场乱成一团，那女人恶狠狠地盯着江南星，高声道：「我说过，你会不得好死的！」 「不是，等等……」 江南星确实表现出了恐慌，但这份恐慌却不是对于暴动的人群，而是女人怀里那个过分安静的孩子，他忽然急切道：「那孩子不是活人！nal的病毒只是强行让他的细胞又活动了起来，他根本没有人的意识！」 江南星转头看向那个助理，厉声道：「你们到底给了什么药？？nal项目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助理悠悠道：「江医生不用紧张，我们只是成功地研制出了救他们的药剂，这不是好事吗？」 第127页 「哪怕你们真的研制成功，nal的药物也是不能作用于十岁以下的孩子的，nal的原理就是辅助细胞，但儿童的细胞功能没有完全成熟无法承受，这点不可能改变！」 所以那根本不可能是救命药，只能是催命的药！ 助理听了这话愣了愣，随后移开目光随口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离那孩子远一点，人体死亡后nal的病毒会大量增生扩散，传染性极强！甚至病毒可能已经进一步变异！」 女人一听这话反而把孩子抱得更紧了，目眦欲裂，怒斥道：「都这样了你还想害我的孩子！」 「那不是你的孩子，那只是一个行尸走肉！」 「你胡说！为什么行尸走肉，什么传染，都是假的！都是你骗人！我的孩子好得很，所谓传染病都是你胡说八道！」 底下已经开始有人叫嚷着要去医院把隔离区的病人全部接回家，江南星赶紧道：「你们可以查一遍就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携带传染性病毒。」 但底下立刻有人反驳：「那些医疗仪器你是最明白的，你要做什么手脚还不简单？！」 这说法瞬间得到一大批人的附和。 南港医疗技术有限，社区原本的医护人员只知道一些基础的医学知识，甚至只能算是赤脚医生，这里真正有能力的只有江南星和之后找的那位医学教授。 而现在的情况，江南星告诉他们隔离区的人全部没有救，他们必须一边担心自身的安危一边接受亲友逝世的痛苦；而另一个医生则告诉他们，不用担心，所有人都是有救的，他们不用担心也不用再承受死亡的威胁…… 到底谁在骗人？ 说到底现在算是各执一词，但众人已经偏向于那位教授，因为有很重要的一点：他们都不愿意再面对死亡，不愿再回到之前那种压抑痛苦的状态，人们惧怕死亡，逃避死亡—— 所以，骗人的只能是江南星。 江南星胸口的疼痛越发强烈，他又咳嗽起来，但还是道：「那个傢伙的药绝对有问题，这样会害死所有人。」 「我作证，我和那孩子接触了很久，根本没有传染病，那孩子很健康！」 一道声音忽然从另一边传来，一个人站起身道。 「对，我们是她邻居，这几天我们都陪过孩子，到现在也没事，孩子一直很健康，只是被吓到了，有点呆愣不爱说话。」 陆陆续续有十几人主动站出来，满脸决绝， 「你们看，我们到现在都没有事，没有传染，大家都很健康。」 稍稍安静几秒，审判庭内所有人的情绪再次到一个顶峰，接着瞬间爆发，吶喊、哭喊、嘶吼、控诉—— 愤怒的人群一拥而上，仿佛要亲手撕碎不远处那个形单影只的人。 而江南星脸色发白，像是有些愣神，接着缓缓道：「所以说这么多天……你们这么多天……一直……」 耗尽心血的努力功亏一篑，所谓的坚持全部崩塌，全新的病毒早已在暗处蔓延覆盖…… 等不到花开了……此刻看似热闹的社区，在江南星眼中已是死城。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虚弱，几乎瞬间淹没在了铺天盖地的咒骂声中。 江南星望着人们愤怒到如同恶鬼的的一张张脸，垂眸喘息了几口，随后看向那助理，轻声道：「是你们投的毒吧，你们在做实验？」 把这里所有人当小白鼠，做了一场大面积的人体试验。 声音太过虚弱，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见，反正那助理没回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下一刻有个人影冲破阻拦闪了上来，毫不犹豫对着江南星的一拳重重击下！ 想不到第一个冲上来的竟是严阳，那个亲自带他到这里来的人。 腹部瞬间传来剧痛，江南星勉强站稳，终于忍不住咳出鲜血。 然而严阳丝毫没有顾及这些，他没有思考对方为什么此刻的身体如此虚弱，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悲痛与愤怒已经充斥了他的大脑，他揪着对方的衣领怒吼道：「你杀了我妹妹！你活活烧死了我的妹妹！！」 声音传入耳中变成一团模煳，江南星听不见也不想再听，挣脱束缚后一脚踢开对方。 江南星下意识还想说些什么，但抬眼看见暴怒的严阳，最终没有出声。 琉璃玉碎，光泽不復，只剩下一片惨白。 场内所有人对江南星的恨意达到巅峰，没人相信他，也没人愿意听他说话，他们将这两个月一切的悲剧全部归咎于他，负面情绪倾泻而出，都指向一人—— 他们要杀死这个「恶魔」！ ——— 雨水朦朦胧胧落下，迷离光影。 中央广场上已经不剩多少人，血迹未清，随着雨水溢开，由深及浅，像绽放的血绒花。 明明已经到了初夏，但这天气似乎还是冷得很，尤其是在此刻，众人发够杀性，疯狂过后心中竟莫名感觉冰冷。 从内到外，凉得过分，甚至严阳这个「行刑者」脸色惨白，直接昏迷不醒。 真奇怪，没有丝毫手刃仇人的快感，他们只觉得冷。 然而也没有人愿意细究这份寒冷，他们干脆把这归咎于反覆无常的天气，认为只是降温了而已。 人群逐渐散去，最后广场只剩下零星几个善后的人。 几滴雨落在额头，社区的管理者雷奥勐然回神，转头看见刚刚行刑时一直站在人群最后的教授，走上前道：「现在你该兑现承诺了，我们会给予丰厚的报酬和你交换药剂。」 第128页 维恩的表情没有变化，但雷奥感觉他的神色很冷，随后眼神示意了一下广场中央道：「当时我的要求并不包括这个。」 雷奥下意识瞥了一眼血泊中央，道：「这是我们的民众投票决定的。」 他不禁有些奇怪，这人之前行刑的时候全程一声不吭，怎么现在突然提这个？ 维恩没有多言，只是忽然道：「加一个要求，我要带他走。」 随后不等雷奥回话，自顾自地踏上血泊，走到中央跪下身。 望着江南星身上的血迹他稍稍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带走人，而是先拿出手巾小心且认真地帮对方尽可能地擦去一些血污。 雷奥远远看着，莫名觉得奇怪，他本以为这位教授肯定不喜欢江南星，不然他的助理怎么会在审判庭上寸步不让。 而江南星作为一个违背医德的医生，教授定然不齿，不喜欢是正常的。 可现在看维恩注视江南星的眼神，悲伤、无奈、怜惜……甚至有一丝欣赏。 几乎一瞬间雷奥就明白：维恩不讨厌江南星，乃至于可以说是喜欢。 为什么？ 但维恩并没有回覆他的问题，抱着人离开了这里，走之前深深望了一眼这片土地，淡声道：「你们会遭报应的。」 雷奥没听懂他的话，而直到最后，他在笔记上写下「没有人再来救我们了」，这时他才恍惚明白，确实该有报应—— 这片土地杀死了他的神明…… ——— 翻过笔记的最后一页，再往后的纸张上尽是凌乱的血迹，十六年前的故事就此结束。 陈旧破败的场馆内落针可闻，没有人出声，甚至都没有人抬头。 心脏像是被扎破，然后淋满了最为苦涩的药，哭也哭不出来，只觉得痛。 丛欢低着头，满脸晦暗不明。 后侧忽然传来声响，丛欢唿吸一滞，连忙转身看过去，眼眶泛红，但眼睛却干涩。 「南星？」 声音十二分的轻柔温缓，但微微发颤的声线终是透露出苦涩。 江南星目不斜视，他像是陷入了回忆里，忍不住愣神，接着缓缓后退。 眼前一阵光怪陆离，记忆与现实交错，这一瞬间审判庭内仿佛又嘈杂混乱起来。 有人在喊、有人在哭…… 丛欢刚要上前，白榆那边似乎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按键，头顶正上方「咔哒」一声，什么东西被忽然打开—— 骤然间，随着一阵翻动滚落的声响，数以千计的红色选票纷纷落下，如同落下一片血雨…… 「经全体投票决定，杀人偿命，极刑处死。」 这里每一张红色选票，都代表着死亡。 漫天遍地的鲜红占据了视野，每道红色都如同利箭，哪怕已经跨过十几年的时光，依旧醒目、依旧锋利，毫不留情地直刺心脏！ 诛心之证。 漫天的选票逐渐飘落，落在地上铺开，如同血泊，江南星站在中央，仿佛回到当年的广场，浑身冰冷刺痛。 一眼望去满目血红，没有一点杂色，没有犹豫、没有争议，没有所谓的「少数服从多数」—— 这社区里的所有人，认定了他的死亡。 真可怜啊。 耳边忽然响起维恩的声音，悲悯而讽刺…… 丛欢在对方恍惚着要摔倒前赶紧冲上去，抱着人坐到地上，目光扫过这一片猩红，悲愤到极致后只剩下了令人窒息的痛楚。 喉中苦涩，眼前变得模煳，丛欢只能仅仅抱着人，不敢出声亦不敢松手。 丛欢能感觉到怀里的人也回抱了自己，犹如迷离之中寻找一丝依靠，手指颤抖着默默攥紧他的衣料。 但还没等丛欢尽所能地回应对方，江南星忽然出声，像是在梦魇之中的喃喃自语，哑声道：「好疼……」 确实很可怜啊，自己所热爱的、所坚持的，正是残忍杀死自己的东西！ 第50章 山雨欲来 属于最后的记忆纷至沓来，明明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但却压得人心脏欲裂，无处可避。 江南星感觉浑身又冷又疼，就好像回到当初的中央广场，重复当初的死亡。 好疼……是真的很疼，事实证明不管如何人心都做不到完全麻木。 即使在审判庭的时候就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即使已经是功亏一篑、万念俱灰，但真正在刑场上的时候，看着自己曾经的学生、看着那些曾经向自己求救的居民，终究是心冷到发疼。 没有错，但正是因为没有错，这一切的真相才显得如此恐怖。 「我……我想去找哥哥……」 长时间的内心挣扎之后江南星终于开口，死前的记忆让他身心俱疲，轻声喃喃道：「他走之前我们吵架了，我不想、不想……」 江南星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哽咽，他不想再提及社区里的任何事，而是突然说起江微明，提起当年「死前」唯一牵挂的亲人。 「……我不想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不欢而散的结局。」 在当年那个广场上，到最后江南星已经不想思考任何事，不想思考这个社区的未来、不想思考幕后之人的目的，恨也累、怨也累。 一片苍茫空白之下，他只想起了自己哥哥，想起两人最后的争吵。 「我想和他道歉……我不想和他吵的，对不起……」 第129页 这是存在于记忆里，唯一未了的遗愿。 丛欢听见他的话更加难受，抱着人用力眨了眨眼睛，让眼眶里的泪水掉落，然后迅速调整情绪，深吸一口气松开了一点怀抱。 丛欢注视着对方，万分珍重地伸出手抹去江南星眼角的泪，明明心如刀绞但面对爱人还是像往常一样露出微笑，点头道：「好，我们这就去。」 随后准备扶着人起身，但无意间目光触及落在江南星身上的红色选票，刺目的鲜红，就像大大小小见血的伤痕。 丛欢脸色微变，立即出手把那些刺目的猩红尽数扫开。 而且把对方身上的红色拍落后还不够，丛欢转眼看着地面上的一片血红，又手忙脚乱地要把这些代表死亡的选票全部扔开—— 全部丢掉，让它们全部消失，不要再出现在江南星面前，让它们全部滚开！让它们都去死！ ——那帮人全该死！ 由爱而生的悲痛终于转化为恨意，纸片翻飞滚落到一边，手尖快速划过地面，几番折腾下来竟是磨出了血，但丛欢根本无知无觉，死死盯着地面依旧在快速清理着。 后边的白榆发现异常赶紧上去稳住丛欢，压低声音道：「够了，冷静点。」 但白榆的话丛欢压根没听见，动作毫不减慢。 江南星恍惚间看见丛欢手上的血迹，他的思绪还没能完全清晰，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对方受伤的手。 感受到手背上不轻不重的触感，丛欢瞬间一愣，动作戛然而止。 沉默半晌后丛欢的心跳终于慢慢平復了一些，定定地望着江南星许久，此刻对方那双若琉璃的眼睛中灰色暗淡。 琉璃易碎，光彩不復。 然而这双眼睛里并不是空洞的，丛欢知道，他正在看着自己。 两人无言片刻，最后丛欢倾身，再度抱住眼前人，与刚刚悲痛万分后紧紧地相拥不同，这次的怀抱很轻，是最为和缓的爱意。 「抱歉，别担心，不看了，不看这些东西了，我们走，去找你哥哥……」 不管维恩的那些计划，也不想管nal的什么病毒，这趟说是无功而返也好，多此一举也罢，丛欢现在只想带着人离开这个地方，完成当年那份未了的心愿。 而正当丛欢扶着人起身时，白榆不知发现了什么，突然忍不住轻声惊讶。 声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丛欢立刻警惕地偱声看去，但在看清令白榆惊奇的目标后，他的表情也骤然一愣—— 在边缘的空地上，一堆红色的选票七零八落地被扫开，堆叠在那里，而在那一片血色之上，有一抹素白在其中显得十分突兀惹眼。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稍稍顿了一会儿，白榆首先动身，走到那附近弯腰将那片白色缓缓拾出。 「这是一张……反对票。」 白榆检查完那张选票，接着抬眼，迎着江南星的目光轻声道。 这一张反对，可能来自某个熟悉的共事者，又或者是来自某个心中不忍的陌生人，这份反对实际没有能阻止任何事，但这份「微不足道」的心念，如同星光难掩。 丛欢立刻伸手接过选票，确认后拿着又靠近一点，让怀里的人能仔细看清。 江南星一直没有主动出手，望着近在咫尺的一份善念，愣了许久。 安静过后，江南星眼中似乎清明了一些，终于伸出了手，默默接过。 满屋的猩红之下，或许尚有微光闪烁。 丛欢垂眸望着人，接着靠近轻轻吻了吻眉间，温声道：「我们走。」 丛欢明显不愿意再多留，揽着人快速离开这里，后边的白榆本打算跟上，但回头时却发现颜时予正站在桌旁仔细观察着什么。 「怎么了？」白榆快步走过去询问道。 「没什么，就是感觉怎么多年了，这机关竟然还能一碰就开，真不容易。」 白榆思索了一下道：「你是怀疑有人故意让这些选票被发现的？但这有什么用？」 「有用啊，让人心痛。」 「心痛？」听见这个回答白榆稍稍有些疑惑。 颜时予抬眼道：「准确来说叫情绪紊乱，实际上之前维恩的一系列的举动，很多似乎都仅仅是在干扰江医生的心绪，诚然维恩就是个神经病，但大费周章做这些，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说到底，从踏入南港开始，他们的所有行动几乎都是有人引导，这一切都离不开维恩的控制，他有意在一步步摧垮着江南星的精神世界。 但在颜时予看来江南星并不是会崩溃然后推翻原本信念的人，如果真正到了心死如灰的时候，他更倾向于自我毁灭。 维恩只要不蠢应该也能看出来这点，那他又为什么有信心江南星会最后站在他这边？ 白榆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由得皱了皱眉，扫了一眼这满地猩红亦是心惊，忍不住道：「不过……至少还有那一张反对票。」 有那么一丝善念，终是好的。 「……我倒感觉，那张票很奇怪。」颜时予忽然道。 「什么？」 「从那个日记上看，社区后期众人的情绪十分异常，易怒易爆，这种环境下，要么所有人都疯，要么就一半一半，偏偏独留这一张反对，反而很奇怪。」 白榆斟酌道：「或许只是有个人临时心软了？」 颜时予反问：「近万人，只有那一个突然心软？」 第130页 白榆抿了抿唇，压低声音道：「所以……这张是假的？」 颜时予眉头紧锁，没有回答，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瞥了一眼出口，和白榆道：「之后注意一下江医生的情绪，尽量不能刺激他。」 随后让白榆赶紧跟上丛欢，自己则垂眸看了看手机，不动声色地给正赶过来的孟安发了一条消息—— 「暂时不要和江医生提他哥哥的事，能拖多久是多久。」 ——— 千里外，地下基地内。 由于技术瓶颈无法突破，为了减少实验品损耗，基地内大多数实验已经暂时停止。 基地内的实验人员大多数都空闲下来，聚在一起随意聊着天。 「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继续实验？」 有人玩笑道：「nal项目一直没法突破，实验都失败多少回了？让你再做几回，实验品都要不够了。」 「怎么会不够，这世上要钱不要命的太多了，而且这可是『起死回生』，这个项目是不可能缺实验品的。」 「我看教授的意思，就是要等那个人过来才能继续。」 「那个人」是谁，基地里所有人都清楚得很。 众人愣了愣，有人道：「那人真的会来吗？」 「反正我看教授挺有把握的样子，而且教授的手段和执念你是知道的，不自己来，那抢也抢过来。」 安静了一会儿，有人忍不住调侃道：「我还挺好奇，你说那人究竟算是教授的实验品、师弟、孩子……或者是情人？」 「谁知道，没准都是都是呢？」 「那可刺激了，哈哈哈……」 话到这儿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不过随即被人呵斥：「在这儿做什么？休息够了就去工位上待着！这些话被先生听见有你们好看！」 众人一看是盖诺，立即噤声。 盖诺警告了一下这群调侃的人，接着拿上报告，继续前去汇报。 「先生。」 盖诺来到办公室，他知道刚刚维恩和丛欢的远程会面明显没达到想要的目的，估计这会儿正心情不好。 小心观察着维恩的神色，盖诺斟酌语气道：「我们的人手摺了几个，不过勉强还算是安全退出社区了，现在正在社区外围暗中观察。」 「并且我们的人有拍到一个特别奇怪的……『怪物』，我们怀疑之前几次先遣小队就是被它袭击的。」 盖诺将照片调出发到悬浮屏上，维恩扫了几眼，似乎认出了对方，微微皱眉道：「……严阳？」 听见名字，盖诺大概才确认这东西真的是个「人」，忍不住再次观察了一下，下意识询问道：「他是谁？」 「当年社区里的人。」 「社区的人？」 盖诺稍稍一惊，思索了一下道：「当初给社区投放的那批nal只是个失败品，社区里所有实验品都死了，它怎么会活下来的？难道是因为体质问题？先生，我们需要派人去把它抓来研究吗？」 严阳这种情况明显不完全是由维恩当年那个半成品的nal药物导致的，要么是因为严阳自己体质太过特殊……要么就是他实际还用了什么其他药剂。 维恩短暂沉默了一会儿，接着竟是笑了笑，摆了摆手道：「无所谓，他不重要，所有人都不重要，除了……」 维恩转身，目光落到桌面的笔记本上，一边伸手拿起一边喃喃道：「除了江南星。」 作为实验品，没有人再比江南星更成功、更特殊，而作为研究者，他也是让nal项目推进最成功的人之一。 恐怕严阳能「活到」现在，多少也和江南星的研究有关。 或许当初江南星在社区的时候，确实对于nal有了新的关键性突破。 想到这儿，维恩摩挲着笔记，忽然抬头道：「江南星身体里的nal监控效果怎么样了？」 盖诺立即调取信息，查看了一下道：「nal一直在平稳运行生效，不过控制效果依旧有限。」 其实nal的核心技术就是纳米科技，它们注射后在人体内干扰管控，通过干扰方式和地点的不同，可以有「控制生命」和「辅助生命」两种效果。 所以按理来说，nal可以完全控制一个人的身体、情绪、思维。 但毕竟维恩的主要研究方向是「辅助」而非「控制」，他们给江南星注射药剂，可以一定程度上左右他的身体状况或者让其眼中出现幻象，但无法真正「控制人」。 维恩若有所思道：「你们不是做过实验吗？当情绪不稳定的情况下还是可以达到理想的控制效果的吧？」 盖诺愣了愣，小心提醒道：「那需要情绪极度的不稳定，如果情绪只是普通起伏，大概效果不明显。」 说白了就是要人情绪混乱到失去一定意识，然后他们才能顺利接管控制。 维恩垂眸摩挲着笔记道：「我当然知道，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 「社区那边我们准备加派人手，也安排了部分人去野绒附近阻拦那个阎王，毕竟那小子还挺麻烦的……」 盖诺一边调出笔记一边述说，计划有条不紊，万般妥帖，但下一刻他忽然瞥见维恩起身，直接打断他道：「安排队伍，现在就和我过去。」 听见这话盖诺一愣，赶紧道：「这……您过去可能不太安全，您没必要过去的。」 按理说维恩如果要见江南星，完全可以通过nal的技术制造幻觉，亲自见面反而危险，何必呢？ 第131页 维恩笑了笑，从容道：「虚假的幻影终究不是真实的，我要亲自见他。」 「他去了社区，记忆已经完整了，现在是个很好的时机，我需要过去再添一把火。」 「他会再『重生』一次，」维恩将手中的笔记放下，眼中深沉，悠悠道：「而这次，一定是我在他身边。」 第51章 相望不相闻 众人从审判庭内出来的时候黑夜已经褪去，天边曙光浮现，周围的白雾也淡了一些。 丛欢带着人快速走出，然而一抬头忽然瞥见一道身影，他的脚步下意识顿住—— 在入口的不远处，严阳依旧埋头跪在那里，乍一看和刚刚的位置一模一样，仿佛这么长的时间里他都没有移动分毫。 大概是听见了动静，宛若石碑的严阳稍稍动了动，接着小心翼翼地抬起一点头望过来。 他的目光只与江南星交汇了一瞬，还没来得及眨眼，下一刻枪声骤然响起，严阳眼前一白—— 「砰！」 丛欢毫不犹豫举枪射击，直接命中对方眉心！ 顿时血雾飞溅，子弹的冲击力让严阳仰头狠狠砸到地上！ 丛欢眼神冰冷，抬脚刚准备过去，但被江南星拦下。 伤口很快便不再流血，严阳的身体抽搐了一下，接着慢慢起身继续跪好，很明显他的动作有些吃力，大概这么严重的伤口恢復也需要一点时间，但严阳依旧不管不顾地动起来，不敢怠慢分毫。 而这时众人也终于发现，严阳身上的烧伤相较于他们进去前严重了许多，皮肤上的焦痕甚至比他们初次见面时还要瘆人…… 就好像对方刚刚才被大火灼烧过。 几人正奇怪，江南星忽然走近一步，垂眸望着人淡声道：「你在自焚？」 一句点醒，怪不得明明对方恢復速度如此恐怖，身上的烧伤却迟迟不见好，想来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用自焚的方式惩罚自己。 严阳没办法出声回答，并且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听着江南星的声音，他悲切到浑身颤抖，缓缓伸出手指，撕裂指尖的伤口，借着血水在地上写下—— 「对、不——」 最后一个字还没能写完，江南星直接打断道：「滚。」 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没有怒也没有恨，仅仅是在陈述。 曾经这个地方，耗尽了他的心血、精力、情绪……甚至是生命，一点一滴，全部倾洒在此处，但这里的人却弃之如敝。 所以现在，江南星不想看见他们，更不想看见严阳。 「滚远点，现在。」 江南星再次开口，声音很轻，似乎没有任何的威胁，但落在严阳耳中，宛若雷鸣。 巨大的悲痛与经年累月的愧疚让严阳大脑一片空白，但身体却第一时间选择遵从江南星的命令，跪着慢慢后退几步，然后转身迅速沖入白雾，顷刻间就没了影子。 江南星看着对方跑远，眼中看不见悲喜，丛欢担心他，立刻到爱人身边握住他的手。 「我……要先回那个院子一趟。」江南星道。 丛欢没有任何追问，不假思索道：「好，我们过去，然后就走。」 ——— 几人回到最开始医院旁边的院子。 江南星在屋子里翻找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想找什么，众人本打算询问，但江南星并没有解释太多。 最后他干脆打开了屋子里存放的汽油，简单泼洒过后，毫不犹豫地亲自点燃了这里。 熊熊大火燃起，时隔十六年，这个小院再次遭到焚毁，好不容易打扫復原的建筑这次彻底摧毁，花坛中的花朵瞬间被火焰吞噬，这片土地再也寻不到生机。 江南星站在屋外看着火焰，瞳孔折射出跳跃的火光，但眼底却不见波澜。 「江医生，」犹豫再三，颜时予还是开口询问道：「那个严阳，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社区里所有人都死了，为什么唯独他活了下来，并且还有了这么恐怖的「能力」？ 江南星面色不改道：「他应该是注射了我留下的药剂。」 「那是什么？」 「我到这里之后研究出的一个nal的半成品。」 当时的晚期病人实在无药可救，江南星只能寄希望于nal的完成体，但可惜他没有足够的条件、没有足够的精力，也没有足够的时间。 实际上，直到审判的前一刻，江南星还是在尽全力挽救那些人的性命的……他没有放弃任何人。 颜时予抿了抿唇，追问道：「那……严阳是『成功』的吗？」 「起死回生」的能力、超强的恢復力与生命力，同时还能保留人性，这么看来，似乎是达到了nal的理想状态。 所以说当年江南星研究的那个半成品就已经成功了吗？ 然而下一刻，江南星直接否定道：「不，那就是个失败的半成品。」 「严阳当初估计也根本不知道那药剂是什么东西，胡乱注射想要求死而已。」 在最后一刻，看着社区里的情况，自责与悔恨让严阳一心求死，胡乱注射江南星留下的药剂大概是想自欺欺人地达成某种「死在对方手上」的结果，勉强获得一丝安慰。 「至于为什么严阳能活到现在……」江南星顿了一下，解释道：「是因为他一直在不停地破坏身体。」 如此超强的恢復力代表着nal极大地促进了细胞的增殖再生，但这种增殖没有节制，人体终将崩溃，而这个情况下，外在大面积的创伤恰好可以暂时平衡这种增殖。 第132页 严阳本身并不清楚这件事，只是因为内心的愧疚与痛苦才在十六年间一遍遍选择自焚。 不过阴差阳错的，这种办法恰好让他体内的nal稳定下来，并成功活到现在。 然而说到底，那药剂只是个半成品罢了。 颜时予微微皱眉，似乎还想追问什么，但看了看还在熊熊燃烧的火焰，终是没有出声。 待到火焰熄灭，众人短暂修整准备离开。 依照江南星的期望，丛欢暂时不打算去管维恩的去向，而是尝试寻找江微明，而此时关于江微明的唯一线索就是在野绒留下的枪战痕迹。 丛欢本想联繫孟安，问问有没有相关结果，而颜时予看见后眼神微变，瞥了一眼江南星的位置，不动声色地让白榆去和江医生聊会儿天，然后给了丛欢一个眼神示意到别处谈话。 丛欢愣了一下，还是选择跟上。 「江医生哥哥的事，不用再问孟安了。」 两人避开江南星，颜时予直接开门见山道。 丛欢皱了皱眉，追问道：「什么意思？」 颜时予抬眼望向他，唿出一口气，沉声道：「江微明已经死了。」 废弃的街道上有风吹过，雾气轻微扰动，四方寂静。 实话实说，对于这个消息丛欢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早就有预料，只是在先前终究有那么一卑微的丝期望，如今连期望都被打碎，逼着人去直视悲剧。 丛欢沉默了很久，他想起之前和江微明的相处，想起实验室里的初次见面，想起江南星的自语，想起他的眼睛…… 待到一切落定，脑海中又变得空白，如同无边旷野上冷风吹过，苍茫一片。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半晌后丛欢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遇到严阳之前，孟安电话里告诉我的。」 丛欢看了看眼前的人，忽然问道：「你不打算告诉南星？」 「至少在解决完维恩的事之前，最好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丛欢的声音压低了一点，直言道：「你担心他会为了復活哥哥与维恩合作？」 丛欢的语气稍显不善，毕竟在他看来这个举动多少有点自作主张且暗含着一丝不信任。 颜时予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復。 「他不会合作，再者，他可以自己选择，而不是被蒙在鼓里，甚至在哥哥死后都不能重聚。」 「我相信江医生不会，」颜时予强调，随后又深吸一口气，眼中微变，轻声道：「而且他们……已经算是重聚了。」 丛欢愣了愣，下意识追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发生了什么，江微明是怎么去世的，他葬在哪里？」 颜时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道：「你只要知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江医生的状况。」 「我不算了解nal，但我了解它的衍生物『魔盒』，它可以完全操控人的身心，当然很明显，维恩研发的药剂和『魔盒』还是有差距的，否则不用费这么大功夫引导江医生过来。」 「魔盒」是林家买下柯察斯的科研项目后，继续深入研发出来的东西，而维恩早早的就和林家不对付，虽然是柯察斯的学生，但并没有后续「魔盒」研究资料。 所以实际上维恩的药剂并不能达到「魔盒」的那种控制效果。 「但你要知道，即使效果有差距，但那种东西很恐怖，我担心江医生……人如果真的到了万念俱灰的时候，药剂想要控制也会简单许多……」 「联繫维恩的这些举动，我真的很害怕……」 颜时予见过人被「魔盒」控制的样子，甚至曾亲眼看见爱人差点被那东西抹杀灵魂……他不想再看见这种事发生。 意识到对方是真的担心，丛欢微微垂眸，语气和缓了一些：「谢谢，但是……我还是认为这事不要瞒他。」 丛欢神情黯然，但依旧坚持道：「虚假的希望比绝望更令人痛苦，这种事本就瞒不了多久，越往后，越难填补。」 这个道理颜时予并非不懂，只是对于唯一亲人逝世的遭遇他感同身受，终是有些关心则乱。 沉默半晌，颜时予点了点头，抬眼看着对方，忽然轻声道：「他哥哥真的很爱他。」 ——— 两人返回时，白榆正在和江南星有一下没一下地聊天，可惜这两人的性子都不热，时不时就卡一下，最后彻底安静下来。 看见颜时予回来，白榆明显稍稍松了口气，而丛欢则走到江南星身边，很自然地握住他微凉的手。 「江医生，」深吸一口气后，颜时予走上前，直言道：「关于你哥哥，我有些事想告诉你。」 话音落，江南星下意识一愣，刚想有动作忽然发现丛欢不知何时已经抱住了自己，尽全力默默给予安慰。 江南星偏头看了看丛欢，接着又望向面前的颜时予，猜想早已浮现，只待证实。 ……… 「……我哥哥已经死了，是吗？」 江南星的声音听着很平稳，并没有多少起伏，但眼中无意识汇聚的泪水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什么时候的事？他在哪儿？」 明明面无表情，眼泪却聚满滴落，然后再平静地询问对方。 泪水滴落在皮肤上又热又凉，拂去一道又来一道，最后丛欢不再做那无用功，只是抱紧了人。 第133页 这一幕早有预料，但颜时予还是内心酸楚，微微开口，轻声道：「六年前，组织『毒蝎』被剷除后，我在他们的牢房里看见了一个人。」 像毒蝎这种没有底线的杀手组织，牢房里常年都关着一大批人，有些可能是被仇家买兇的，有些则是惹了他们的其他组织成员。 而按照颜时予当年的规矩，这些被关押的人都会被检查一遍，没什么大过错的干脆就给放了。 不过总会有特殊情况，比如当时遇见的一个男子，身份信息全无，双目失明，容貌损毁，神志不清，发不出什么声音，似乎也听不清…… 总而言之，可怜得很，而且病入膏肓，大概也是命不久矣。 颜时予有尝试找医生来治疗，但没有成功，医生说他身体里被注射了某种特别的毒素，只能等死了。 有人提议干脆给这人安乐死，然后找个好地方埋了，也算仁至义尽了。 但鬼使神差地，颜时予看着这个陌生人，没同意同伴的方法。 同伴不解：「你留着个半死不活的陌生人干嘛？」 颜时予道：「我感觉他应该是个好人。」 同伴简直无语。 颜时予尝试靠近这个男子，而这时病床上已经无知无觉的人忽然一惊，下意识行动起来。 就像所有盲人一样，他只能靠触摸来判断环境，一阵摸索后无意间碰到了颜时予的脸颊，男子愣了愣，下一刻突然倾身抱住了对方！ 这举动给同伴吓了一跳，刚想上去把人拉开就被颜时予抬手制止。 这个男子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反倒是万般温柔且欣喜地抱着颜时予，毫无血色的唇边带上了笑意，嘴里似乎正轻轻念着什么人的名字，只是颜时予听不清。 「他好像……把我认成了别人。」颜时予迟疑道。 感受到对方的珍重，颜时予有些于心不忍，没有强硬地打断对方，看着那伤痕累累的笑颜，自言自语道：「你是在找某个很重要的家人吗？」 男子大概根本听不见，只是轻笑，温柔地抚了抚颜时予的头髮—— 就像当年妈妈一样。 或许是内心触动，颜时予留下了他。 「他也不剩多少时间了，最后的日子里，就让他以为已经找到家人了吧。」 之后颜时予得空就会过来几趟，他并没有刻意扮演什么人，只是男子的意识本就不清晰，倒也一直没发觉异常。 本以为就当做了个好人好事，一直陪到最后算是功德圆满，但男子临终之际却像是迴光返照，意识似乎清醒了许多。 颜时予来看他的时候，他没有倾身拥抱，只是伸出手轻轻抓住颜时予的手背，缓缓开口，用唇语道：「谢谢。」 这一刻，男子知道颜时予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家人，又或者说，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只是在自欺欺人一般寻求一丝慰籍。 颜时予抿了抿唇，没有多言，慢慢拍了拍对方的手，示意安慰。 男子犹豫了一下，接着又用唇语道：「请问能不能求你，帮我一个忙？」 颜时予靠近了一些。 感受到颜时予的善意，男子轻笑了一下以示感谢，然后费力地开口，用最后的力气发出声音，他的声带有损坏，每一个音节都像带着血—— 「请你把我火葬，骨灰洒到东岸的海里……」 颜时予下意识追问：「为什么？」 「我的家人在另一边……希望顺着南风和洋流，我还能再见到他。」 这就是为什么颜时予刚刚和丛欢说「他们已经重聚」 ——江微明当年已经随着南风与洋流，去看望弟弟了啊。 第52章 血色 江微明只比江南星年长三岁。 在两人小时候，父亲不见踪影，母亲常年忙碌不在家，大多数时候只有他们两人。 自出生起，兄弟俩便有天定的血缘羁绊，而后天的相处，则是让羁绊与情感相连，越发珍贵，越发难捨难分。 两个孩子和母亲在这片危险的土地上长大，说实话那日子和「幸福」二字扯不上什么关系，但在南港，能活着长大已是一种幸运。 不幸福，至少幸运。 然而这点「小幸运」也要被打压，江南星八岁的时候不常见面的母亲突然去世，只留下两个孩子。 没有预兆、没有说明，就是有一天一个人忽然过来，通知这两个孩子去收尸。 他们来不及询问、来不及思索，甚至来不及哭泣，必须赶紧带着母亲离开安葬。 两个孩子拖着车，一路走过街道和荒野，从白天走到黑夜。 四处寂静，乡路难行，江微明瞥见一旁疲惫的弟弟，让人不用推车，拜託他提着灯到前边照明就可以。 旷野的黑夜总是浓重得过分，冷风阵阵，杂草东倒西歪，江南星提着灯往前边走了几步，然后又立刻害怕得跑回哥哥和妈妈的身边。 「哥哥，我不想一个人走，前边好黑，我看不见你……」 孩子委屈道。 江微明耐心安慰道：「没事的，我就在后边看着你走。」 犹豫了一下，江南星还是听话地走到前边去，小心翼翼地照明探路。 黑夜如漆，千里无人，恍若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这一点微弱的光芒在荒芜的草地上缓缓移动，不知来自何方、去往何方。 第134页 江南星几乎是一步三回头，不停地出声询问，而江微明则不厌其烦地一一回应—— 「哥哥，你在后面吗？」 「我就在后边。」 「哥哥你在看着我吗？」 「是，不用怕，我一直在看着你走。」 「哥哥？」 「我在。」 我一直都在。 冷风唿啸过荒野，穿过社区废弃的街道佛面而来，恍惚间风声中似乎混杂着当年的声音，但勐然回首，却不见来人。 江南星现在的思绪一会儿杂乱一会儿空白，他想做出些动作或者表情，但浑身上下似乎都被定住，几番挣扎，最后只能眨了眨眼睛。 他有些迟疑和茫然，张了张口，半晌后才有些没头没尾地问道：「……很疼吗？」 颜时予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顿了顿，委婉道：「我们准备了镇痛的药物……最后的时候他很清醒，只是有些虚弱。」 听完后江南星又安静了许久，脸上依旧没有显露什么强烈的情绪，像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镇定地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谢谢。」 他甚至很有礼貌地道了一声谢，只是在转身的时候不知为何没有站稳，一个踉跄直接摔倒！ 丛欢赶紧上前抱着扶住人。 「我哥哥死了。」怀里人的声音很轻，喃喃自语一般。 对于这件事，早有预料、早有准备，但即使知道、理解、接受……也不代表着能够承受。 丛欢默默把人抱紧了一点，黯然伤神，随后垂眸轻语道：「哭出来吧。」 江南星靠在丛欢肩上，用力抓着他的手臂，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身体微微发抖，不过依旧很安静。 但没一会儿，丛欢听见细微的水滴声，水珠浸入布料，肩上很快湿润一片。 「我错了？」 江南星轻声自语，声音苦涩又疑惑，他好像第一次对心中信念发出疑问，对少时的坚持发出困惑。 「没有，」丛欢立刻回復，万般笃定道：「你没错。」 为众人抱薪者，没有冻毙于风雪之中，反而是死在求薪者的手上…… 要论对错，那他自然是没错，但正是因为没错，这一切才显得如此讽刺，如此……可笑！ 怀里人愣了愣，并没有回应什么，反倒是忽然咳嗽起来，声音越来越急促，竟是再次咳出鲜血，脸色苍白。 看见血色丛欢一愣，慌忙给人检查身体，自从来到南港江南星除了经常看见幻象，身体倒是一直没什么问题，如今忽然咳血，吓得丛欢心中一紧。 而江南星本人看见血迹还算平静，见面前的人慌乱的模样，甚至主动伸手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然后让他帮忙翻找出镇定剂注射。 可在注射完第三针的时候丛欢没有再把药剂递过去，满眼皆是担忧——这已经是非正常用药量了。 「给我吧，」江南星缓声道：「我现在的身体不会有事的。」 「……不用担心，不会疼的。」 最后一直注射了五针江南星才停止，药效的作用让情绪强行稳定下来，悲欢喜乐皆变得模煳，他脸色依旧苍白，但唿吸确实看样子平稳了不少。 丛欢一错不错地望着对方，伸手抚摸心上人的眉眼，心中止不住涌出恐慌。 「难受吗？」 丛欢声音沙哑，但情谊却是温柔。 江南星握住他的手，缓缓摇了摇头。 感受到手上冰冷的触感，丛欢眼神微变，立刻伸出另外一只手臂，双手一同包裹住对方冰冷的指尖，尝试为其取暖。 不过很快丛欢就发现，江南星不仅是手指冰凉，他浑身都是冷的。 这种体温让丛欢异常不安，他直接上前再度紧紧抱住眼前人，不敢松开一丝一毫。 江南星没有多言，只是靠在他的肩上，药物让他此时没办法有太大的情感起伏，但浑身的冰冷还是让他下意识生出一点依恋的情绪，半晌后轻声道：「我想回家了。」 「好，」丛欢立刻回復道：「解决完那个傢伙我们马上就回去。」 听见这话江南星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忽然道：「不用太担心维恩……」 「他的实验不会成功的。」 这是一种无比笃定且疲惫的语气。 这话让丛欢愣了愣，颜时予亦是神色微变，皱了皱眉头追道：「这是……什么意思？」 没等到江南星的回答，颜时予身上的电话忽然响起，他下意识拿起来看了一眼。 「是孟安，他过来了。」 ——— 「我这边有点事要处理，暂时过不去，安排了人手去接你们回来……」 孟安的声音夹杂着一点电流声传来，絮絮叨叨说着安排。 几人走到社区的入口处，远远望去果然看见平原上有车队疾驰而来，扬起一片烟尘。 「什么事啊？难道你手底下的人终于感觉自己所託非人，准备开始造反了？」 颜时予随口调侃道。 对面的人似乎愣了一下，接着道：「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先回来再说。」 本是很寻常的一句对话，颜时予的脚步却忽然顿住，下一秒立刻抬手，示意其他人停下。 「江医生刚刚不小心受了点伤，你那边有医生吗？」颜时予望着远处靠近的车队，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第135页 「没事，」手机里的人随即道：「车上有医生，不用担心。」 「好，知道了。」 颜时予快速回復，然后不等对方开口直接挂断了电话，转头沉声道：「快走，回社区，这不是孟安那小子！」 这边四处皆是空旷的平原，唯有社区内尚且能藏身，众人立刻动身返回，借着白雾掩蔽跑入其中。 丛欢回头望了一眼车队，询问道：「怎么回事，你的手机被黑了吗？」 颜时予快速检查了一下手机，道：「他们那没本事黑我的手机，八成是孟安那破烂玩意儿被黑了。」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大多数人听传闻以为所谓的『阎王』是个处变不惊、沉着冷静的人，但实际上这小子是个一点就炸的爆竹！」 「江医生在这边，不是天塌了的事他不可能不亲自过来，要是知道人受伤，不急得骂我两句就是有鬼！」 ——— 旷野上，盖诺收到观察员的汇报，有些迟疑道：「先生，他们跑回社区里边了。」 维恩看了一眼，不以为意道：「应该是发现了吧，让人把社区包围好，别让人跑了就行……数据记录怎么样了，药物可以生效了吗？」 突然问起这个，盖诺赶忙翻找记录，道：「距离正常生效还差一点，可以尝试控制，但没什么把握……」 「没什么把握的就别做，被他提前发现反而不好。」 维恩望着逐渐靠近的社区，意有所指道：「而且我还有一把火没送上去呢。」 待到车队行至社区入口，维恩的人并没有选择直接闯入，而是很谨慎地选择下车步行。 先遣小队慢慢步入这片白雾笼罩的死城，前期还算安好，但没一会儿，城内几处勐然传来爆炸的声响！ 与此同时通讯器内也传出枪声与惨叫声，小队人员遭到袭击节节败退，想要反击但对方瞬间隐入白雾，根本追踪不得。 这社区内信号异常，各种设备使用有限，对方身处暗处实在难以找寻。 他们先前派人去拦住了孟安的脚步，但那傢伙在南港西北地区的势力不容小觑，恐怕拦不了太久，最好速战速决。 盖诺在车上听着汇报眉头紧锁，转头想要求助下一步计划，「先生，我们……」 还没等他说完就看见维恩直接推开车门，准备带着人一同进入，盖诺一惊，连忙跟上劝阻道：「先生！太危险了，您还是待在这边吧。」 而维恩直接抬手制止了他，平静道：「我认识一点路，而且……说到底也只有这么大块地方罢了。」 既然是瓮中捉鳖，如果嫌弃这个「瓮」太过麻烦，那就干脆直接动手「改造」。 多处定点爆破装置投放到位，直接引爆！ 地面瞬间颤抖，烟尘飞散而出，几乎遮天蔽日，高楼建筑纷纷倒塌，废墟之上一览无余！ 真是个最见鬼又最方便有效的办法！ 爆炸逐步朝着内部推进，完全就是准备炸平这片土地，经年累月的白雾都被烟尘吹散，城镇的一切都在被强势地摧毁湮灭。 「先、先生，」盖诺看着这一片废墟有些发愣，下意识道：「那人……」 「他不会死的不是吗？」维恩随口道：「至于其他人，我又不在乎。」 盖诺无言以对，默默安静下来。 而就在摧毁到社区中央时，投放炸药的人突然遭到袭击，但这次对方就没这么好逃脱了，社区毁了一半，道路被封，袭击者刚一现身就立刻进入攻击范围。 维恩下了允许击杀命令，他们无所畏惧，无数子弹骤然射出，瞬间击中目标！ 子弹没有让袭击者死亡，不过很明显还是限制了它的行动，它的身体颤抖着想要起来，随即被赶上来的武装人员彻底压制住。 维恩也立刻赶到附近，但在看见被俘者时露出一点惋惜的神情，挑眉道：「是你啊。」 此时的严阳浑身都是致命伤，但还是死死盯着维恩，甚至要好几人一同用力才能完全压制住。 他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给盖诺吓得忍不住后退，维恩倒是冷静，仔细打量了他一下，悠悠道：「你竟然能活到现在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话音未落，射击声忽然响起，维恩举枪抬手，子弹直接正中对方眉心！ 「毕竟……」维恩眼中冰冷，「当年最该死的人就是你。」 严阳被击中倒在地上抽搐，血液流淌蔓延，但他的手指在血泊中颤抖着攥紧，明显是对面前的人恨极怒极。 维恩垂眸望着他，悠悠道：「你恨我？真可笑，你恨我做什么？当年杀江南星的不是我，放火烧了社区的人，也不是我。」 听见这句，严阳的颤抖的手臂似乎顿了一下。 维恩又靠近了一点，嘲讽道：「别人或许不太清楚，但你肯定知道放火的究竟是谁吧，毕竟当时你就在一旁看着不是吗？」 血泊中的人没有出声，唿吸声骤然加重。 「你当时看着他布置好一切，然后一把火点燃城镇，全程你没有喊人、没有制止，你只是跪在那里，安静地看完一切。」 维恩居高临下，再次举起枪冷冷道：「你也知道你们都该死，对吧？」 岂止该死，应该是万死不足惜！ 想到这儿维恩脸色冰冷，然而就在他要开枪的一瞬间，身边的人突然惊唿一声，立刻拉住人紧急躲避！ 第136页 「先生！」 一颗子弹射中维恩的肩部，要不是刚刚被人拉开，这子弹八成会正中他的太阳穴！ 小队的人立即摆好阵型警惕四周，维恩下意识顺着子弹的方向望去，恰好和远处的人影对上视线—— 江南星正站在断壁残垣之中看过来，手中的枪尚未放下，知道对方发现自己也丝毫没有慌张，毫不犹豫接连开枪直接清空弹夹！ 小队的武装人员竖起防弹板，团团围住保护维恩，但他本人在这种情况下反倒是笑了起来，远远看着人喃喃道：「好久不见。」 在射击结束后江南星没有停留，趁着对方没有反击直接跳下废墟，快速离开。 找到真正的目标维恩也不再犹豫，立刻指挥道：「别管其他人，跟上。」 ——— 「我们正在往西边赶，你们从南边的那条小路过来，已经联繫上孟安了，他三十分钟内肯定能到，你们小心！」 丛欢听完通讯器里白榆的安排，匆匆应下，接到从废墟上下来的江南星后，两人立刻依照路线跑入废弃的巷道。 维恩想要炸平社区逼出众人，他们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商讨后，兵分两路，颜时予和白榆不是维恩的主要目标，于是前往社区边缘寻找突破口并联繫孟安。 而江南星和丛欢则暂时吸引注意，减缓维恩的行动。 双方同时行动，只要拖到孟安过来或者突破成功，都可以顺利脱险！ 「在西南方向！定位仪准备锁定！」 「巷子岔路口多，放无人机上去扫描路线！」 「允许射击，但尽量避开要害，把他们截停！」 武装人员训练有素，一路穷追不捨，普通的拐角和白雾根本不能摆脱他们，巷道内枪声不断，一路蔓延百里。 「先生，」盖诺拼命跟上步伐，但还是累得气喘吁吁，「孟安那边……拦不住了，他们应该是在拖延时间。」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江南星就是来故意吸引注意的。 「我知道，」维恩倒是面色如常，唿吸也十分平稳，瞥了盖诺一眼，轻笑道：「但是他亲自『邀请』我，我怎么能不来呢？」 这眼神让盖诺看了止不住一怔，下意识低头避开目光。 眼看着前方的两人闪身进了一旁的居民区，三个打头的追击人员刚一拐弯，其中一人突然迎面遭到一击，瞬间晕头转向！ 他身侧的两个队友则是分别中枪，直接倒地。 还没等那人反应过来，冰冷的刀刃已经紧紧贴住他的脖颈，只要轻轻一用力立刻便会血溅当场！ 那人的唿吸一滞，下意识抬眼看去，那双若琉璃的眼睛冷得心惊，他止不住浑身僵硬，而下一刻不远处大部队追上，他肩上一痛，接着转身被人挟持住。 看见不远处提刀挟持的人，队伍谨慎地暂时停下，维恩看着他的手术刀和神情，微微皱眉似有不满。 「你已经看到真相了，不是吗？」维恩干脆站在不远处，直接询问道。 江南星没有回话。 「你不该恨我，该恨他们，」维恩嘆了口气，缓声道：「杀你的不是我，是我救了你——」 「是我哥哥救了我，」江南星打断对方，眼中更冷，「而你该死，仅此而已。」 听到这话，维恩的眼神凌厉了一些，反问道：「你认为我和他们是一样的吗？那些因为无知和愚蠢而死在社区的人，你认为我和他们一样？」 「不，」维恩自问自答道：「江南星，我和他们不一样！你到底还在坚持什么？事实证明有些人就不配被拯救与怜悯，他们就是罪人！天生的罪人！」 「罪人的性命，与草芥何异？！」 「江南星，」维恩直视着对方，一字一顿道：「你要尊重这种生命吗？」 江南星面色清冷，沉声道：「没有天生的罪人，你也无权在盖棺定论之前决断善恶。」 由果推因本就是错误的。 维恩强调：「我可以！」 「那你只是想要扮演上帝罢了。」 维恩冷笑一声：「所以呢，关于这个社区，难道我判断错了，你忘了你怎么死的了吗？」 提到这个，江南星的指尖微动，抿了抿唇，脑海中忽然想起那漫天的血红，意识似乎恍惚了一瞬，但随即一抹白色同样浮现，他定了定心神，轻声道：「总有不同。」 人性难辨，但总有不同，总有微光。 面对这句话维恩眯了眯眼睛，似乎正在思索着这话里的具体含义，而正在这时，江南星的通讯仪收到通知振动——计划顺利，东西已经布置完毕。 消息收到，下一秒江南星立刻一脚踢开挟持的人员！ 有子弹从侧方猝不及防袭来，众人赶紧躲避防卫，趁着这个空档许久不见的丛欢快速现身抓住江南星一同闪入隐蔽的巷道内。 眼看着就在面前的人跑了，维恩脸色不善，队员反应过来后立即追捕，无人机迅速启动追踪，纷纷涌入。 然而就在无人机拐过转角时，异变突起，强烈的火光忽然炸开，热浪迎面袭来，瞬间吞没无人机和最前方的人员！ 「轰隆——！」 一阵轰鸣声和震动过后，只见前边的居民楼已经完全坍塌，并且连带着周围的建筑一齐倒下，由于这里位置较低，砖墙碎石全部滚落过来，彻底断了维恩他们的路。 第137页 这下维恩脸色凝重了一点，一抬头刚好看见站在远处楼上的两人。 双方之间隔着一片废墟，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轻易追上，而且这个位置，反倒像维恩成了瓮中之鳖。 维恩遥遥看着举枪警惕的江南星，恍惚想到当年的初见，在那片血绒花的平原上，这人也是这样十分「不友好」地赶走了自己…… 「砰」的一声，火光骤起，维恩快速闪避，子弹堪堪从他的脸颊划过—— 他总是拒绝自己。 维恩眼中深沉，随即下令，队员立刻尝试突破废墟前往，但江南星他们的位置视角极佳，敌人的动作一览无余，抢先开枪逼得他们只能退守。 如今占据地理优势，丛欢他们赶尽杀绝虽然做不到，但限制行动还是可以的，而且只要拖到颜时予和白榆成功突破就行。 出去的人员尽数被击中拖回来，精准的枪法强行压制住他们所有人，维恩面色阴沉，直接道：「让无人机投射小型炸弹。」 盖诺一惊，下意识劝道：「可是无人机没办法定点投射，这个距离和环境……」 这种乱七八糟、高低不平的废墟，而且信号还不稳定，给那两人投炸弹指不准炸弹都能滚到自己脚下边去！简直找死！ 但维恩并不理会，只是看了他一眼，冰冷刺骨，盖诺连忙噤声。 「他说『不同』，究竟是什么不同？」 盖诺本以为维恩要训斥，但谁知对方却喃喃说了这么一句话。 没想到他竟然一直在思索江南星最后的话，盖诺不知道怎么回答，含煳道：「可能就是……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吧？」 「不一样的？呵，笑话，这些人里能有什么不一样——」 话到一半，维恩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截然而止。 盖诺看了看他愣神的样子，刚想询问，下一刻对方却勐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不一样？好啊、好啊！江南星你说得真好！哈哈哈哈！」 「让所有无人机起飞！别让他走！不准让他走，他不能走，他必须和我一起！」 所有剩余无人机带着炸弹起飞，丛欢看见那东西本想击落，但高空移动中的实在麻烦，而且还不止一架，倖存的无人机快速俯冲，简单确定方位纷纷投下炸弹！ 「我真是……我真是太期待！哈哈哈哈——」 维恩笑出了眼泪，癫狂又欣喜，炸弹的轰鸣声伴随着他的笑声一同响起，四周岌岌可危的建筑摇晃起来，但凡塌下来能把两边人全活埋了！ 丛欢看见这景象暗骂一声「神经」，然后立刻护住江南星向后躲避。 「已经够了，先走！」 按照计划，压制不住的时候就从后边的路直接离开汇合，不必强留。 江南星向刚刚的方向又开了几枪，再次打回来几个冒头的人，然后随手扔开清空的手/枪，快速转身准备和丛欢离开！ 「江南星——！！」 维恩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他不顾阻拦直接冲出安全区域，冲着两人的方向大声喊道：「你知道吗？这社区的火不是我放的，你猜猜看是谁？」 江南星不予理会，继续离开，但随即他又大喊道：「是你哥哥，江微明！是他亲手放的火！」 听到这个名字，江南星脚步一顿。 「因为他和我一样，知道这社区所有人都该死！没有你那所谓的『不同』，没有！」 某种强烈的不安与恐慌感涌上心头，理智告诉江南星不该再听那人废话，但身体却莫名动弹不得。 丛欢大概也发觉了他的异样，眉头紧锁，干脆提枪直接朝着维恩射击让他闭嘴。 子弹擦身而过，维恩有些狼狈地躲避开来，但这种情况下他还是不管不顾地继续道：「你以为审判庭里那唯一的一张反对票是谁投的？？」 「——是我投的啊！」 「你搞错了，在当年，从头至尾我其实都没想让你死，我只是想让那些人讨厌你、驱赶你！而最后是他们执意送你上的刑场！」 「是他们主动将所有恶意与不幸归咎于你身上，我甚至尝试劝过他们，但根本没有人听！」 在当年的审判庭内，投票之时有人疯狂咒骂，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哭泣悲痛，有人犹豫不决…… 然而不管是什么模样的人，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的，最终他们每一个都投了红色的选票—— 那代表着最为惨烈的刑罚。 反倒只有维恩，作为请来的「教授」，他们同样大方地给予了投票权。 维恩望着这个结果，无悲无喜，只是向管理者雷奥淡声道：「他或许只算是医术不精，罪不至死。」 然而换来的是雷奥的愤怒斥责，维恩没有多言，独自投下那张无用的反对票，然后转身离开。 而如今，那张票则被江南星发现收起，甚至现在就放在身上。 「江南星——」维恩嘆息一声，万分悲悯道：「我可怜你。」 他是真的，从心底在可怜这个人。 可怜，可怜……可怜又可笑…… 这到底是有多可悲，才会轮到自己厌恶的「仇人」说出「我可怜你」这句话，更可怕的是，自己竟然无从反驳…… 那所谓的一丝善念与微光成了最锋利的尖刺，精准地刺穿胸口，缓缓旋转，不断凌迟着心脏！ 第138页 极痛又极冷，江南星忽然跪倒，勐然吐出血来！ 他下意识伸手捂住，但血水却顺着指间缝隙滴落，浑身僵硬又无力，出不了声亦没办法再做出任何动作。 「南星！」 丛欢一惊，立刻跑到江南星面前，跪下身查看情况，看见血迹后他脸色苍白，偏偏检查完并没有发现伤口，更是着急。 江南星此刻的思绪勉强还算清晰，但他仿佛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控制权，心间的痛楚不断蔓延，悲哀的情绪让他几度恍惚，做出一个动作都力不从心，疲惫感让他只想永远地睡下。 江南星意识到是自己体内维恩注射的药剂在干扰，但他此刻出不了声也做不了事，甚至让自己情绪平静下来都做不到。 不对……不对，丛欢，你先离开，先离开…… 江南星尚存的理智一遍遍地在心中唿喊，但他开不了口也出不了声，连抬眼这个小动作都无法做到。 很危险，我很危险……丛欢…… 废墟的另一边，维恩偏头朝盖诺询问道：「基地的数据检测出来了吗？nal的控制效果怎么样了？」 「出来了……显示成功，虽然还不稳定，但确实成功了！」 盖诺对于这一结果十分惊喜，兴奋道：「实验人员已经控制让那人不能动作了，先生，这是个好时机，我们……」 「重新下达指令，让他杀了身边那个小子。」 维恩的声音悠悠传来，盖诺一愣。 「开枪或者直接把人从那边推下来，这很简单吧？」维恩比划着名那处残破的高楼，缓缓道。 盖诺张了张口，道：「这个有可能会失败……」 说实话关于nal控制人体的技术他们并不成熟，如今最稳妥的办法应该是控制着人不离开，等着他们找上去抓到人就行了，毕竟江南星才是这次行动的重点。 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 「江南星喜欢他，」维恩毫不避讳，直言道：「而在『重生』之前，我要斩断他的所有联繫。」 待到彻底孑然一身，维恩才能够在「重生」后与对方建立唯一的、独一无二的羁绊。 如此，完全得到、完全拥有。 「……杀了他。」 杀了他。 ——— 「南星，怎么了？怎么回事？」 丛欢看着面前的人焦急万分，偏偏不能得到一丝回应，眨眼间又是一阵爆炸声响，他立刻护住人避开滚落的流沙。 下边的动静越来越近，明显维恩他们开始准备靠近，江南星此刻状态不妙，丛欢不敢再久留，抱着人起来准备先行离开。 「没事，不管这里的东西了，马上就走，我们马上就回家……」 丛欢半抱着人，一边紧紧护着安慰一边快步按照原定路线过去。 此处是个破败的小高楼，几番轰炸下来高楼破碎更加严重，整个墙壁都开裂掉落，冷风畅通无阻地吹入。 丛欢带着人一路走到墙边，准备借着半截楼梯和堆积的废石下楼。 路线都是规划好的，虽然现在行动速度不得已减慢，但是时间还是够的，只要离开这片居民楼就可以和白榆他们汇合。 「别害怕，我们马上就回去，马上就回家……别害怕……」 话音未落，胸口忽然一痛，整个身体被人狠狠推开，脚下那点苟延残喘的墙根直接被撞击碎开，猝不及防地力道让丛欢瞬间踩空！ 丛欢：「？！」 怎么……回事？ 身体腾空，丛欢脑海中空白了一下，一阵颠簸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不远处的江南星身上，没有惊慌或者怨恨，而是单纯带着一丝不解地看向对方。 确确实实是江南星把丛欢生生推下三楼，但此刻他的神色很奇怪，明明面上冷淡，仿佛无知无觉，但看着自己亲手造就的这一幕，眼中却有泪水流出，无声落下。 像一尊精美的石像在暗自垂泪。 他移动不了、他唿唤不了，只能落泪…… 「我不算了解nal，但我了解它的衍生物『魔盒』，它可以完全操控人的身心……」 在此刻，丛欢忽然想起颜时予的话。 「如果真的到了万念俱灰的时候，药剂想要控制也会简单许多……」 别…… 丛欢有些徒劳地伸出手，眼前人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涯，他意识到不是江南星想推开自己的，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别……对不起是我疏忽，别这样，别这样……别哭…… 自己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死，不能死在他的面前！他受不住的！！ 南星——！！ 万千悲哀情爱只来得及在脑海中出现，下一秒丛欢已经从三楼极速坠下，直接落入杂乱危险的砖石废墟之中。 紧接着周围的建筑也不堪炸药的摧毁，噼里啪啦无数石板钢筋滚落，这地方再次发生了一片小塌方！ 烟尘四散而起，待尘埃落定，一切都湮没于断壁残垣之下—— 江南星看不见丛欢了。 ……他亲手把爱人推下了绝路。 药物的控制让江南星无法迈出一步，灵魂无数次拼命挣扎，心中的情绪终于燃尽，绝望的疲惫感涌上心头，他站立不住，慢慢跪下然后倒在地上。 他明明在唿吸、在眨眼，但他听不见也看不见，灵魂脱离身体，旁观自己的「尸体」。 第139页 周围一片惨白的寂静，没有人听见他的哭声。 我们回去……马上就回家…… 别害怕，我们马上就回家…… 马上……就回家了。 ——— 维恩耗了些时间，好不容易上来找到人时，江南星依旧躺倒在地上。 对此他也不奇怪，毕竟实际上他们并没有nal控制生命的完整资料，对他而言这个技术并不成熟，换作普通人注射这种半成品恐怕命都要没了，江南星能没事完全是依赖体内nal的修復效果。 瞥了一眼那断楼与底下安静的废墟，维恩走到江南星身边蹲下。 由于药物作用，江南星的神色淡漠，唯有泪水落下，无声显示内心的情绪。 维恩看见这一幕竟有些伤感，他伸手拂去对方眼角的泪水，怜惜道：「当年你死的时候都没有哭过。」 泪水冰凉，维恩甚至有些捧不住。 默默嘆了口气，维恩俯身把人抱起，轻声道：「好了，忘了就不会伤心了，我们该走了……」 话没说完，他忽然闷哼一声，心口一痛。 维恩下意识低头，只见一把手术刀精准插在自己的心口。 江南星的手还握着刀柄，要是在平常，这个距离他完全可以直接刺穿对方的心脏，但此刻他身体像被无数丝线死死缠绕，行动难于登天。 锋利的刀刃只勉强没入几寸，江南星的手已经开始颤抖，再也移动不了分毫。 维恩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心中莫名有些悽然，苦涩道：「你就这么恨我吗？」 这话自然是听不到回答的，维恩唿出一口气，伸手抓住那手术刀，完全不顾伤口，直接拔出远远扔到一边。 随着「啪嗒」的声响，江南星终于像是累极了，最后一丝力气也泄去，眼中再无一点光彩，慢慢闭上眼睛。 「没关系……」维恩伤口溢出鲜血，但还是抱着人，温声道：「等你再醒过来，就不会恨我了。」 ——— 这座城镇在十六年前的大火之后再次遭到毁灭性的破坏，放眼望去满目疮痍，甚至白雾都被炸弹的余波与烟尘吹散，这片土地像是在彻底抹去社区存在过的痕迹。 接送的直升机已经飞至上空，强大的气流吹散仅存的薄雾，维恩抱着人站在直升机下。 狂风吹得怀里的人碎发扰动，衣摆飞舞凌乱，但双眼紧闭，容颜又显得安静至极。 一静一动，血色苍白，却难掩惊艷。 维恩最后回望了一眼这片废墟，随后转身，带着人踏上直升机一同离开。 第53章 修改 「丛欢？丛欢……」 睡梦中有声音传到耳边，忽远忽近，询问唿唤。 丛欢眉间微动，在声音越来越清晰时勐然睁开双眼—— 他看见一片白色的天花板，最简约普通的款式，是江南星家里的装修风格。 丛欢的眼睛眨了眨，他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周围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而下一刻，一个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垂眸看着躺在床上的他，有些不满道：「我喊你很久了，怎么不回话？」 思绪稍稍一顿，丛欢下意识坐起身。 环顾四周，他不知何时睡在了这里，而此刻江南星正坐在床边看着他，微微蹙眉。 这是哪儿？他们回家了吗？ 「丛欢？」江南星再次询问。 丛欢愣了愣，望着眼前人他根本来不及细思什么，立刻倾身拉住人抱进怀里！ 「抱歉抱歉……我、我刚刚睡懵了，没听清……」 丛欢紧紧抱着人，温声道：「不会了，以后不会了。」 丛欢现在的大脑既混沌又清明，他不记得自己怎么来这儿的、刚刚发生了什么，甚至对自己的存在都有点模煳。 但他却无比清楚地知道面前的人有多重要，即使记忆凌乱模煳，但这个人是第一眼就会让自己想笑、想哭、想爱的人。 「你怎么了？」怀里的人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事，好像刚刚做了个噩梦，但现在没事了，见到你我很高兴。」 江南星靠在丛欢肩上，微微偏了偏头，发梢无意识地轻轻蹭了蹭对方，或许是在安慰又或许只是单纯的疑惑。 髮丝柔软，最是温和的触感，丛欢心中似乎安然了不少，可就在他心情平復想要尝试开始理清现状的时候，怀里安静了许久的人忽然轻声道：「我想回家……」 语气十分轻缓，像是一句嘆息。 这句话让丛欢一怔，他张了张口，脑海中记忆纷杂交错，画面一幕幕闪过，恐慌感蔓延全身。 「好、好……我们回去……」 丛欢下意识地说出这话，接着迅速松开一些，紧紧望着面前的人—— 明明心上人就在眼前，明明伸手就能碰到、就能相拥，但……为什么感觉又那么远？ 面前的江南星抬眼看向人，随后眼中溢出泪水，就像记忆中的最后那个画面，万般无言，万般悲伤。 「我回不了家了……」江南星轻声道。 丛欢不知道如何回復，只知道伸手轻轻抚去对方眼角的泪。 而下一秒，江南星像是万念俱灰，自语道：「我们都会死。」 两人的死亡，这就是结局吗？ 不……不！这不该是结局！！ 「不，不会！」 丛欢忽然抓紧江南星的手，「你会活下去……我们都会活下去！」 第140页 然而江南星并没有回应，他的眼中除了水光一片空白。 「你在听吗，南星，看着我，亲爱的你看看我……」 「你哥哥希望你活下去，巷子里的邻居们最信任你，鑑证科的人也都在等你回去，小猫最喜欢你了……还有我，南星，你看看我……」 丛欢握着对方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边，眼中逐渐朦胧，但他还是直视着那双暗淡的眼睛，坚定不移地高声道：「我们都会活下去，我们会一起回家！我发誓！！」 眼前的人似乎终于要有回应，眼睫轻颤，可就在下一秒，视野之中一切破碎而开，刺眼的白光从裂纹中射出，丛欢眼中刺痛，手心骤然一空！ ！南星—— 「咳咳咳！咳咳咳……」 「人醒了人醒了，快过来看看……」 眼前闪过一片模煳的人影，丛欢大口喘着气，一阵耳鸣头晕，心跳急剧加快。 「……运气够好，这钢筋愣是避开了所有要害，人也醒了，血止住就行了。」 直到耳鸣声逐渐消失，丛欢终于看清了场景，此刻他还在社区里，有人把他带到了安全的空地，处理了一下伤口，周围零零散散站了不少人，看样子是孟安已经赶到了。 白榆寻了过来，稍稍让人坐起身，而丛欢则立刻沙哑艰难地道：「南星呢，你有看到他吗？」 白榆一顿，刚想回话，不远处停靠的车辆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孟安一脚踢开车门，满眼晦暗暴怒，转身冲着车内的人呵斥—— 「妈的，那帮在路上拦截的东西都给我好好审！明天之前我要有结果！」 「还有那个直升机，我要知道它到底去哪儿了！我才不管那块地方到底归谁管，就是炸也给我炸出来！」 说完又「哐当」一声勐地给车门拍上，一转头刚好和醒来的丛欢对上视线。 孟安稍稍一愣，眼神不善，直接提枪气势汹汹地快步走来，白榆感觉情况不对，赶紧在中途把人拦了下来。 「等等，事情还没处理好，别乱来。」 谁知劝阻丝毫没起到作用，孟安下一秒干脆举枪对准丛欢—— 「冷静点！」白榆高声道。 「上一次严阳带他来这个鬼地方，然后他死在了这里，」孟安死死盯着人，冷声道：「这一次是你。」 实际上两者的前因后果差距还是很大的，这份控诉在旁人看来多少有些不分青红皂白，但在孟安眼中并无不同。 十六年前，他在某一天清晨突然听见江南星死去的消息，而在今天，他亲眼看着对方消失，再一次失去对方的消息。 丛欢安静地看着枪口，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继续追问：「他怎么了？」 「维恩把江医生带走了。」 颜时予走来解释道，随后扫了一眼面色阴沉的孟安，没有选择劝阻对方，转而向丛欢询问道：「谁把你推下楼的？」 刚刚醒来，丛欢眼中虚弱又苍白，他的视线落到后边的颜时予身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声道：「我想你说的nal控制生效了。」 孟安对他的答非所问十分不耐烦，质问道：「什么东西？问你是谁，你在胡扯什么？」 颜时予则没有太意外，大概对于这个情况早就有些预料，眼中流露出无奈与伤怀，唿出一口气道：「是江医生。」 听见这个孟安愣了一下，立刻眉头紧锁，「什么？」 「江医生身体里有一种药物，你可以简单理解那药物会直接控制宿主的行动甚至是思维。」 「不对……那之前呢，」孟安立即追问：「之前他明明没有事的！」 「那大概是因为维恩的这项技术并不成熟，江医生情绪正常的时候药物无法顺利生效，只是今天……」颜时予看向丛欢，「是出了什么意外？」 是什么成为nal成功的契机？ 丛欢垂眸，缓缓道：「……那张反对票，那张该死的反对票是维恩投的。」 和惨烈又绝望的死亡比起来，这看上去那么轻飘飘、那么不重要，但又那么致命。 最后一片雪花落下，终成雪崩。 「……真该死啊。」 丛欢喃喃道，眼中有恨，但更多的却是悲痛，伤口不觉疼痛，唯有心脏疼得厉害。 而在这时，丛欢的余光忽然瞥见一道黑影，他下意识偏头看过去，刚好望见躲在暗处不小心露出一点身形的严阳。 对方此刻像是刚刚从废墟里爬出来，烧伤倒是癒合了不少，而更多的是各种碎石钢筋造成的伤口，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看见他，孟安立刻暗骂了一声，直接举枪射击，严阳大概也知道自己惹人厌，没有过多停留立刻隐入黑暗离开了。 不过这会儿丛欢看见他竟表现地还算平静，淡声道：「是他救的我？」 这说起来也不难猜，丛欢知道自己掉下去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况，虽说已经是走了大运没摔出致命伤，但随即周围建筑就塌了一片，顷刻将他掩埋。 那种重伤状态，就是不被石板钢筋砸死，也绝对会活活闷死在废墟底下，否则但凡有一点生机，维恩肯定会让人去检查。 而那种状况下，有时间也有机会救下丛欢的只有严阳。 颜时予道：「客观来说，是的。」 孟安眼中厌恶，不假思索道：「我就是死了也不要那傢伙救！」 第141页 然而丛欢却平静道：「那替我谢谢他吧。」 此话一出，白榆的神情都变得有些奇怪，不由自主打量了人一眼，毕竟不久之前丛欢对严阳的态度还十分恶劣。 「谢谢他救了我，」迎着其他人疑惑的目光，丛欢开口，语气倒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或者感激，一字一顿道：「我要活着，我现在必须活着……」 江南星不在自己身边，那便不谈爱恨、不论喜恶，只论目的。 「我要带着他一起回家。」 语气似乎无波无澜，却已是刻入骨髓，执念成魔。 ——— 夜幕降临，白日的断壁残垣掩盖于夜色之中，静也不静，安也不安。 孟安派出去的人正在沿路往东边搜索，颜时予也根据之前白榆和丛欢截获的信号尝试定位维恩基地的位置。 入夜微凉，放眼望去这片废墟更显荒凉，但哪怕这种情况下众人都没有选择返回安顿，而是干脆在这破败的社区里暂且过夜。 设备车上，颜时予将信号检索的程序调试好，暂时停手，由于搜索范围太大，一时半会儿出不了结果。 白榆本想让他去休息，不过颜时予瞥了一眼一旁的车辆。 丛欢正在那辆车上，随行的医生帮他处理好伤口，打过针后让他先休息，而他也确实听话地躺了下去，但颜时予可不认为他真的能睡着。 于是颜时予给白榆一个眼神示意有事要谈，接着两人离开停车地点，特地到了远处的角落。 白榆稍稍有些奇怪，但还是依照指示避开了人群，低声询问道：「怎么了？」 「我在想一件事。」 「是什么？」 「nal项目的2部分，真的能成功吗？」 没有任何副作用的「起死回生」，真的存在吗？ 白榆一愣，下意识道：「江医生的情况，不就代表着成功吗？」 颜时予望了他一眼，提醒道：「你记得江医生在恢復记忆后说的一句话吗？」 「他说让我们不用太担心维恩……」 「他的实验不会成功的。」 没有例外、没有可能，太过笃定的语气，细细想来叫人越发心惊。 白榆皱了皱眉，不解道：「可严格来说江医生并没有参与维恩的研究，他如何确定这件事？」 「江医生确实没有参与维恩的研究，但实际上，维恩根本没有成功，他的实验本身就没有关键性作用。」 说白了，维恩自己的实验根本不重要，他一直兜兜转转，丝毫没有突破。 白榆追问：「那关键点究竟在哪里？」 「就是江医生，只有他知道nal真正的突破口。」 颜时予分析道：「维恩应该也猜到了，否则不会费这么大功夫让人恢復记忆。」 「江医生？」白榆想了想，茅塞顿开道：「是江医生最后在社区的时候研制的药剂？」 但说完后他又立刻眉头紧锁，不解道：「不对啊，据江医生所说，那药剂只是个半成品，严阳算是歪打正着给自己注射的，维恩之前应该不知道这个半成品的存在吧？」 「如果说江医生的成功『復活』和这个药剂有关，那是谁给他注射的？江微明？」 白榆一时间越想越迷煳，颜时予解释道：「很简单，是他自己注射的。」 白榆忽然一愣。 「通过那个笔记上的一些记录，我猜测在社区的时候，江医生恐怕也感染上了那个病毒，所以……」 颜时予默默唿出一口气，缓缓道：「他给自己注射研制的药剂，是在试药。」 长时间地接触重症患者，被感染可以说只是时间问题，江南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同样也知道那种赶制的半成品解药十分危险，没有任何临床试验，也没有任何保障。 nal的效果太过特殊，若是失败，死亡都算是好的了，就怕会生不如死。 说实话在当时，江南星想要忽悠个人试药真是太方便了，哪怕出了什么问题应该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身上，但他还是没有。 所以最终，他给自己注射了那未知效果的药剂。 严阳现在的状态证明这种药剂确实不能算成功，毕竟只是一个赶制品，江南星已经尽力。 可阴差阳错的，注射之后不久，社区出现变故，江南星死在刑场而后被维恩带回实验室，他与江微明合作，经过十年间不间断的研究尝试，真的让nal稳定下来，达到「起死回生」。 维恩为什么不能復刻江南星的这份「成功」，就是因为真正的核心在于江南星研制的那份药剂，其他的东西不过是起到了辅助的作用。 社区大火，几乎烧光了一切，并且维恩之前也没想到这一点，所以他没有那份决定性的药剂和资料，自然屡屡失败。 由此看来，哪怕过了十六年，江南星对于nal项目2部分的研究依旧是一骑绝尘。 而就是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前江南星笃定维恩的实验不会成功时，颜时予心中很是不安。 晚风吹过，带来一阵平原上泥土的腥味，白榆张了张口，半晌后才道：「当年，他在拿自己试药？」 宁愿用自己试药的医生，最终死在自己的病人手上，医者仁心，却不得善终。 将心比心，不得真心。 气氛显得有些压抑，白榆抿了抿唇，刚想再说些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细微的声响，紧接着是一阵由近及远的脚步声。 第142页 意识到刚刚有人偷听，白榆随即想去追人但被颜时予及时拦下。 「那是……」 颜时予给了白榆一个眼神。 白榆瞬间明白，迟疑道：「你知道有人在偷听？」 「别人都可以不知道这件事，但只有他，必须知道。」 ——— 社区，中央广场之上。 颜时予到这边的时候严阳正跪在花坛前，就像这十几年间一样，在早已破败的花坛中放上血绒花，然后默默跪在前方。 血绒花娇艷欲滴，哪怕在夜色掩盖下都能窥见一斑，这旷野荒芜，也不知道对方是从哪里找来的花朵。 颜时予瞥了一眼那花，开口道：「你是在祈祷吗？认清罪孽，然后祈祷救赎？」 颜时予知道刚刚在暗处偷听的就是严阳，再一次知道罪孽的真相，所以来花坛祈祷，很正常的逻辑思路。 严阳依旧低着头，没有回话。 颜时予自顾自地走近，留心看了看那花坛上雕刻的诗句，念道：「『混沌的灵魂永坠地狱，罪人当长跪不起』……」 他回头看了一眼严阳，「你认为自己是罪人，所以你现在做这么多，是想得到宽恕吗？」 当年犯下罪孽，如今得以再次见面，所以用尽一切去弥补，祈求得到宽恕与救赎……算是一个很合理的思路，但是—— 凭什么一定会得到宽恕呢？ 颜时予眼中多了几分寒凉，冷冷道：「你觉得自己可以被他宽恕吗？」 这回严阳似乎终于有了动静，慢慢抬起头望向颜时予，那双赤红的眼睛竟然意外显得安静，他无法出声，于是便用手指在地面上写下：「请他一定不要宽恕我。」 「我不配得到宽恕，我的灵魂永远在地狱，死亡于我也不会是解脱。」 「我做这些，只是想帮忙，他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仅此而已。」 颜时予眼神微变，追问道：「那你想得到什么吗？」 「没有。」 严阳根本不是在「赎罪」，他亲手把自己死死按在地狱里，他做这一切，只是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就像唿吸一样，必须完成。 两人对视，四周寂静，只闻风声。 最终颜时予唿出一口气，错身而过，一边离开一边道：「之后的行动，你和我们一起吧，去做你必须做的事。」 ——— 千里外，基地实验室内。 整个实验室的人员都在接受规则训练，基地系统的程式设计师也在连夜修改资料信息，他们要把一个人的信息完美「嵌入」其中。 「把这份时间线和人物经歷记好，从明天开始练习，要做到就像真实发生的一样，明天开始会试验抽查，如果答错三次就别在这里待着了！」 这个实验室的核心人员不算多，而且都是签了保密协议的，如果被开除，那就会被强制洗脑去除相关记忆，然后才会给放出去，没人希望这样。 而此刻在主实验室，巨大的容器内，细细密密的生物传导线不断闪烁着，几十个实验员正在快速操作着电脑，庞大的生物神经联入系统，思维导入网络，变成一串串代码数据。 「去除他情感层面的记忆，只需要保留知识层面的记忆，然后修改。」 对一个人的记忆进行精准的去除与修改，仿佛天方夜谭的想法，但在这个实验室内，却正在实行。 「教授，情感记忆全部删除可能比较困难。」 维恩随口道：「删不掉就模煳掉，让他记不清就行，他只需要记得我。」 「是。」 说完维恩抬眼，再次看向容器内的人，远远望去生物传导线如同轻纱一般附在那人身上，轻盈又朦胧，像一场瑰丽的梦。 「大概需要多久才能全部完成？」 实验员回復道：「一周左右。」 「好……」 维恩点了点头，唿出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他会第一眼看见我，第一眼认识我……」 「在那个时候，他的世界就只有我了。」 第54章 实验室 稀碎的低语声响起，模模煳煳的仿佛透过千万道厚重的屏障，几番曲折宛转，才终于传来一点。 而理所当然的，江南星根本听不清那些声音。 那是人声、水声还是风声，他一概不知，而且也不想知道，身体像是被包裹在柔韧的茧里，有一种叫人溺毙的温柔，令人沉沦，不愿醒来。 「哗啦——」 但就是这样寂静且安心的坏境中出现了变故，什么东西扰乱了一切，四周开始变得动盪不安。 江南星像是听见了水流声，并且水流声不断加快，直到最后剧烈起伏摇晃。 这一瞬间，心中莫名涌现出醒过来的念头，但随即被江南星本能地强行压制住！ 不想醒来……不想听、不想看、不想面对任何事—— 「南星！」 双手在虚空中像是被什么人勐然抓住，这一刺激让江南星的心跳骤然加快，唿吸颤抖，大大小小的水泡猝不及防涌出，耳边瞬间嘈杂！ 江南星：「！」 他终是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冰冷的液体刺激双眼，白茫茫的气泡上浮，他的视野中一片混沌，却还是在缝隙中看见了前方站着的人影。 是谁？ 「检测实验品数据完成，阀门开启，请人员注意——」 第143页 系统的电子声迴荡在实验室内，生物传导线自动断开，而随着容器底部阀门开启，其中的特殊液体也慢慢排出。 水位逐渐下降，容器里的人缓慢落到地面上，轻纱一般环绕的传导线收回，他整个人由朦胧逐渐变得清晰。 待到容器外的玻璃层打开，白雾过后，就好像梦里的蝴蝶飞入现实，虚者化实，一切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眼前。 「咳咳咳……」 刚刚从水中醒来，迷茫的恐惧让江南星本能地蜷缩在角落里，并且因为轻微溺水，止不住地咳嗽喘息起来。 维恩从几天前就紧紧盯着实验的进行，在容器打开后更是第一个走上前。 他没有选择直接冲到对方身边，相反表现地十分有耐心，甚至可以说是温柔，小心翼翼地靠近后给人先披上衣服，然后轻轻拍了拍对方，等待着人慢慢缓过来。 急促的咳嗽声终于缓缓平復，身体也没那么难受了，江南星愣了愣，接着有些茫然地抬头，一眼便看见了面前的维恩。 这人……是谁？ 此刻的思绪还是很混乱，头也昏昏沉沉的，但江南星感觉自己认识他，而且关系应该不错。 发觉对方稍显疑惑但没有任何厌恶的目光，维恩轻轻笑了笑，抬手帮人理好眼角凌乱的几缕髮丝，眼中温和，轻声道：「欢迎回来，师弟。」 ——— 「感觉怎么样了？待会儿我让人送你先去简单检查一下，当然之前数据显示一切正常，你不用太担心……」 维恩一边指挥实验人员整理好容器设备，一边絮絮叨叨地和江南星说话，语气动作都透着一股熟络感。 「万幸实验还是成功了，现在你回来我也就能放心了，最近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nal的项目不用着急，就还住在你之前的房间怎么样？」 说着维恩给人递过去一张电子身份卡，江南星稍稍抬眸，一眼望见那张卡片，照片上的自己确实穿着这所实验室的工作服。 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充斥身心，江南星愣了愣，迟疑地接过身份卡，接着抬头再次看向这位「师兄」—— 维恩的眼神温和，像一个关怀备至的长辈，可仔细观察又比所谓的长辈多几分爱怜。 不过江南星此刻看不出来，他的脑海里依旧很乱，有些茫然道：「你是……我师兄？」 「对啊。」 维恩立刻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随后眼神微变，十分担忧道：「你不记得了？」 「我……」江南星本想说不记得了，但脑海中又确确实实闪过一些关于基地与维恩的相处画面，于是轻声道：「我记不清了。」 维恩张了张口，最后只是嘆了口气道：「这个负面影响我该猜到的，毕竟都已经这么多年了。」 「当然没关系的，」维恩靠近了一点，亲切地按住江南星的肩，安慰道：「有什么事都可以问我，实验反正不差这几天，就先搁置一下吧。」 潜意识告诉自己可以信任这个人，所以面对他的靠近，江南星并没有表现出抗拒。 维恩垂眸刚好和他对视，此刻那双琉璃般的眼睛中没有冷冽，就好像玉石浸入水中一样，很是温润。 身上的水汽还没有完全擦干，稍长的髮丝带着湿气更显乌黑，乖顺地垂落在肩上。 本就该是温柔似水的美人，何必变成那极地的冰霜。 如此想着，维恩情不自禁又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对方的眉眼，可在半途忽然被人制止，力道不轻不重，但阻拦地意味很明显。 维恩一愣。 「怎么了？」 江南星礼貌询问道。 很明显，江南星对他的靠近没有抗拒，但看来也谈不上喜欢。 维恩神色不变，迅速调整思路，笑道：「帮你整理一下衣领，乱七八糟的。」 既然江南星没有太过亲近的想法，那维恩也不适合强行灌输思想，不然反而可能会让他们伪造的记忆变得混乱，得不偿失，倒不如暂时保持一点距离，好好扮演这个「师兄」，反正时间有的是。 「谢谢，我自己来。」 维恩听了这话没有强求，只是笑了笑，有些无奈道：「果然是不记得了，和我都生分了。」 江南星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询问道：「我昏迷了多久？之前发生了什么？」 维恩唿出一口气，沉声道：「十年。」 在维恩的叙述中，江南星原本是南港的，后来遇到渚良被收养，只是可惜渚良身体不好，在江南星十三岁的时候便病入膏肓过世了。 而渚良当时虽然因为理念不合而脱离了nal的项目研究，但一直和柯察斯有联络，所以就在逝世之前拜託柯察斯照看自己这个学生。 柯察斯因此特地来到了南港，维恩与江南星也就由此结识。 「老师的过世和南港糟糕的医疗环境让你决心改变这一切，你和我自十五年前就在一起研究nal的辅助生命项目。」 「只是在十年前你意外感染了nal的变异版病毒，病毒在当时无药可解，我们费尽心力也只是将症状缓解。」 「不过还好，你在最后那段时间突破了研究瓶颈，制造出了nal药剂的初代品，但那时候你生命垂危，已经没有时间进行大量的临床试验，最终你决定直接给自己用药，而在那之后你也确实『死亡』了。」 第144页 「你的研究思路完全是正确的，但那药剂毕竟是初代，只能算是半成品，十年来我一直在想方设法完善，让你体内的nal能达到真正的平衡。」 「而如今终于成功了。」 随着他的陈述，江南星脑海中似乎真的零零散散恢復了一些记忆。 南港、老师、基地、师兄……好像还有血绒花…… 「我还有其他家人吗？」江南星下意识询问道。 维恩看了看他，不动声色道：「你没和我说过这些，遇见老师之前的事你不想提，大概不是什么很好的记忆，所以我也就没问。」 江南星又稍稍思索了一下，但毫无用处，于是他瞥了一眼实验室内巨大的容器，转而问道：「所以nal的项目成功了吗？」 维恩斟酌道：「不完全是，说来惭愧，你『死亡』后不久，留下的核心资料意外遭到损坏，而没有你，我一直没办法突破研究瓶颈。」 江南星不由自主按了按额头，微微皱眉道：「但我现在……可能记不清了。」 「没事，」维恩立刻道：「我都说了，这事不急，你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熟悉一下环境没准就想起来了。」 说着他蹲下身，望着人认真道：「我都等了十年了，不差这一会儿，没关系，就像我们少时约定的那样——」 「我们会一起实现理想的。」 江南星望着他的眼睛，半晌后轻轻点了点头。 一切残存的记忆与线索都在告诉自己维恩的重要性，然而望着眼前人的身影，他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甦醒前在水中隐约看见的那道人影。 江南星下意识抬头扫视了一下，道：「这实验室里还有我之前熟悉的人吗？」 「没有，」维恩不假思索道：「实验室人员已经换过一批了，你只认识我。」 他缓了一下，一字一顿强调道：「十年了，只有我们了。」 所以那个人是维恩吗？ 好像只有这一个答案，但江南星却迟迟无法断定。 维恩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短暂沉默几秒后，他状似随口道：「你刚醒来肯定不太适应，先去休息吧，我让人送你过去。」 随后维恩安排人员领路，江南星也没有再多言，缓缓起身准备跟着人员一同离开，不过就在走之前维恩似乎想起来什么，忽然喊住人。 「这是你的胸针，之前托我保管，现在物归原主。」 江南星看着维恩手上花纹精美的胸针，很快想起来，喃喃道：「是老师的东西。」 「对，」维恩笑了笑，放到对方手上，「这是你老师重要的东西，也是你珍重的东西。」 望着江南星慢慢握紧胸针，真的依言将其当成珍重之物，用心保存，维恩眼中的笑意加深，轻飘飘地落在对方身上，悠悠不散。 ——— 一切顺利进行，江南星几乎完全没有怀疑维恩的说辞，编造的记忆也算是成功生效，所有事都朝着维恩想要的方向发展。 待到人离开，一旁的盖诺忍不住看着江南星的背影，像是在思索什么，直到对方彻底走远都没有回神。 「想什么？」 维恩的声音突然传来，盖诺一怔，回头对上维恩不善的眼神，心中一惊，赶忙道：「先生抱歉，我只是、我只是在想……那个胸针是您的吧？」 实际上渚良确实有一个胸针，那是康纳大学研究生毕业的纪念品，渚良过世后由江南星保管，十六年前变故后维恩将那胸针拿了过来，上次在建云市鑑证科又放到江南星手上。 不过之前把江南星带到基地后，他们并没有发现那枚胸针，估计是江南星放在了同伴那里，或者压根没带来南港。 而刚刚维恩递过去的胸针，其实是他的私人物品，并不是渚良那枚。 盖诺不明白维恩为什么非要给江南星一枚胸针，这有什么必要吗？ 当然这其实算是个浅层的因素，更让盖诺奇怪的是维恩对江南星的态度。 之前的种种迹象表明维恩应该是喜欢对方的，可现在真正接触下来，盖诺却感觉对方似乎更执着于「师兄」这个身份，所谓「爱人」的身份反而没想像中那般在意。 这是为什么？ 当然第二个问题盖诺不太敢问，于是只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或许是因为今日心想事成十分高兴，对于这个问题维恩只是轻笑了笑，解释道：「对，那其实是我东西，至于为什么给他……」 「事实上，渚良当初的那枚胸针，并不是他的毕业纪念品，而是我的导师柯察斯的。」 「而这件事江南星不知道，渚良也不知道。」 盖诺一愣，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康纳大学的这个纪念品会在学生毕业典礼上发放，数量有限，并且过时不候，但渚良这个人一旦做起实验就没有时间概念，所以他当初成功错过了典礼。」 「然而渚良本身又是个喜欢收集小东西的，更别说是这种很有纪念价值的东西，伤心了好久。」 盖诺自语道：「还真……没想到……」 对于他而言，初代nal的研究员都是类似初代神一般的存在，真没想到还能有这种小性子。 「对，」维恩点头道：「我也没想到。」 当初柯察斯是醉后和维恩提起这件事的，那时候的柯察斯不算清醒，几乎是将心底的话全部说出来，说着自己那个师弟的一切回忆。 第145页 怀念、欢喜、不舍、悲伤，还有……所爱不得。 想到这儿维恩忍不住笑了笑，继续道：「柯察斯不想看渚良遗憾伤心，所以他把自己的纪念品给了对方，并藉口说是好不容易找学院要到的，让他不能声张。」 盖诺顿了顿，下意识抬头。 「柯察斯当初和我说过，他很后悔没能留住对方，想要表达但又害怕，又爱又怯，最终的结果就是，连试探都没有几次，就这么错过此生。」 「唯一能给予慰籍的只有那枚胸针，时常想到属于自己的东西能被对方好好保存着，即使对方不知道。」 说完维恩有感而发，轻声道：「但我不会重蹈他的覆辙，我会抓住我想要的。」 他当年来到南港，没有见到渚良，但却见到了对方的学生，那般惊才绝艷，一眼惊鸿。 他感觉这就像宿命一样，并且为此感到兴奋—— 他们会延续nal项目，会达到他们老师所没有达到的高度，会弥补上一辈的一切遗憾，会成功并且相守。 而实际上这种感情，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种执念。 话到这儿盖诺也是彻底明白了，当年的柯察斯对自己师弟爱而不得，把自己的胸针偷偷送给对方获得一些精神安慰，但这行为细细想来…… 这时维恩又接着道：「不过虽然已经抓住了，但和柯察斯一样，我也想送一些东西。」 看着对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自己的东西视如珍宝。 盖诺抿了抿唇，没敢出声：不愧是师徒，这两人的行为，都有点不正常。 「教授，」正在这时有工作人员找了过来，汇报导：「实验品消耗殆尽，我们要不要开始着手准备进货？」 「不，江南星现在住在这里，临床测试最好不要让他看见，至于实验品……」 维恩思索了一下，「十几公里外有一座城镇，之前已经和管理者交接过了，他会提供实验品和场地，那里会是新的实验基地。」 工作人员犹豫了一下道：「可是那里的保密措施恐怕不够完善。」 维恩笑了笑，道：「说什么呢，死人是最会保守秘密的。」 第55章 想养 「位置大概锁定，在社区东部两百公里外，范围不超过四十公里，信号源有点迷煳，怀疑他们的主要基地是在地下。」 当初丛欢和白榆截获的信号本就短暂，再加上维恩那边有专门的加密和干扰措施，一连找了几天才终于有了结果。 孟安仔细看了看位置，道：「那是艾布特的地盘吧，他是死了吗？有人在家门口建基地都没发现？」 颜时予分析道：「我认为是合作的可能性更大，毕竟那边地方不小，还有城镇和聚集地，建基地怎么可能没人发现。」 孟安不解：「合作？他们有什么好合作的？」 南港也不是没有荒地，维恩非要去块有主的地方干嘛？ 「其实也不是很难猜，他们千里迢迢，放着自己公司本部现成的高端仪器不用，跑到这儿来建基地，是图什么？总不能是图南港气候宜人，交通便利吧？」 孟安脑子宕机了一下，追问道：「那图什么？」 这时一直沉默的丛欢忽然开口，平静道：「人。」 「什么？」 丛欢解释道：「研究新型药物，是需要做实验的，正规的临床试验有极其严格的标准，而之前维恩就曾在d国逃避检查，非法实验，结果很快就被国际警方盯上，而后来他大概就意识到……」 「南港是个很『完美』的研究场地。」 毕竟在南港，人命通常不值钱。 「而且这种事，估计他十六年前就干过。」 社区的人莫名染上的「瘟疫」，八成就是维恩做的，生生把整个社区当成了实验品。 听明白他的话，孟安眼神微变，眉头紧锁道：「艾布特不知道吗？放任这瘟神在自己领地？」 「我觉得他知道，」颜时予一边快速检索信息一边道：「情报显示艾布特近一年招收成员十分积极，并且基本没有严格考核，来者不拒。」 颜时予抬眼：「其中不少是其他地方不要的老弱群体，艾布特给他们提供食宿，这总不能是因为他突发善心吧？」 真相很明显了，艾布特就是在拿人命和维恩做交易。 「那狗东西……」孟安听得怒上心头，瞬间起身道：「我看他嫌命长！」 他转身要去找麻烦，但紧接着就被丛欢拦住，「我们对基地的具体地点不知、大小不知、人员也不知，现在你过去就是打草惊蛇。」 「那该怎么办？就放任他们在那边吗？」 话音未落，颜时予调出一份资料投影到屏幕上，示意了一下道：「最近那边的城镇又开始招收人员了。」 这招募八成和维恩的实验有关，他们现在对基地的情况了解甚少，这种条件下自然是暗中潜入的方法最万无一失。 孟安不假思索道：「那我……」 「你不能去，」颜时予直接打断了他，「你这张脸在南港东北部比我都显眼，生怕别人不知道啊。」 孟安下意识想反驳什么，但愣了愣终是闭嘴，他多年行事高调从不遮掩，艾布特的人认不出来就有鬼了。 然而这种「被迫退出」的情况让孟安十分难受，他回头看了看丛欢，突然发难一把拽住对方的衣领，冷冷道：「你记住，要么带他回来，要么自己在那儿找个坑把自己埋了听见没有！」 第146页 颜时予看孟安发疯皱了皱眉，刚要上前制止，但丛欢没有任由对方呵斥，而是安静地抓住孟安的手，接着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他的手强行按了下去。 此刻丛欢的眼中异常平静，没有一丝失意颓废，目光清亮，眼底深沉。 不惧怕也不踌躇，冷静到完美。 孟安对上他的视线，愣神几秒后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那双清冷无澜的眼睛，乍一看竟莫名有几分……像江南星。 「我会带他回来，」丛欢轻声道，神色不改，但眼底的寒色却淡了三分，转成温和的色彩，「我们会一起回家。」 ——— 「nal项目现在不能算完善，我们还需要继续推进老师的研究内容，这会是医学界跨世纪的研究，甚至会成为人类的未来，我们必须延续老师的心愿，一同完成它……」 维恩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而江南星则坐在一旁安静地倾听。 江南星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这梦境大概是在重复之前的记忆，只是这个记忆让他没什么参与感，面前的维恩机械化地念叨着，而自己就像个旁观者一般。 恢復记忆自然是好的，但这记忆似乎有点无趣。 江南星百般无聊地听了半天，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房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 声音很低，像是在挠门，不过不刺耳，轻飘飘地传入屋子里，好奇心立刻被勾起，这反正听着比维恩的念叨有趣。 所以江南星犹豫了一下，选择站起身绕开维恩，朝着房门走去，而梦境里的维恩依旧自顾自说着话，就像设定好的一段程序，丝毫没有管对方的动作。 握住门把手，江南星顿了顿，垂眸看向声音传来的位置，接着一把拉开房门—— 「喵。」 一只小猫出现在门口，看见门开了没有逃跑也没有上前，而是绕了个圈坐在地上，乖巧地望着江南星。 小猫澄黄色的眼睛十分漂亮，带着一丝讨好和期待，目不转睛地与江南星对视了几秒，然后晃了晃尾巴，「喵呜」了一声。 迎着小猫的视线，江南星缓缓蹲下身，试探性地伸出手摸了摸猫儿的头。 「喵呜喵呜……」 见人愿意亲近，小猫十分配合地蹭着江南星的手，甚至主动起身靠近，轻轻一跃跳到江南星怀里，继续蹭着人撒娇。 见猫儿突然跳上来，江南星稍稍惊了一下，但手心绒毛的触感十分柔软温和，叫人难以拒绝。 于是愣了一下，江南星最终接受了小傢伙的示好，轻轻抱住小猫摸了摸他的背。 「你是哪里来的，我认识你吗？」 江南星不由自主轻声询问道，小猫自然不会答话，自顾自蹭着人。 颈边被小猫蹭得有些痒了，江南星想抱着猫儿起身，但还没能完全站起来，他忽然感觉手上一重，眼前出现一道黑影，接着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咚」的一声闷响，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有人在落地的前一瞬伸手托住江南星的后脑。 刚刚的猫儿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一个不知从何处来的人趴在江南星的身上，埋头紧紧抱着。 小猫……变成人了？ 江南星此刻躺在地上，有些没回过神来，而那人埋在他的颈边，看不见面容，只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唿吸，一下一下打在皮肤上。 愣了几秒，颈边的唿吸逐渐变烫，甚至不仅感受到气息，皮肤还感受到一丝柔软的触感，若有似无，像是一个吻。 意识到这点后江南星不由自主一颤，随后立刻出手想把身上这人推开。 但那人却比自己动作更快，顷刻抓住江南星的手腕按住。 感觉到对方力量的压制，江南星皱了皱眉，刚想有动作，耳边的唿吸声忽然加重，眼前光线瞬间暗下来，下一刻唇上多了一片柔软的触感…… 江南星唿吸一滞，他下意识睁大眼睛，但此刻眼前的一切都仿佛笼罩着轻纱，朦胧之中他只能看清一双眼睛，带着忧愁又缱绻温柔爱意的眼睛。 他是谁？ 两人的身体紧贴着，江南星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那声音萦绕耳边久久不能散去，乃至于直到对方再度加深这个吻，江南星才如梦初醒，勐地用力一把推开！ 「你——！」 「南星。」 江南星惊醒骤然坐起身—— 此时尚在凌晨，屋子里漆黑寂静，只能听见自己稍显急促的唿吸声。 我刚刚……梦见了什么？ 刚从梦中醒来，江南星还有些混乱，茫然地思索了半天，直到唿吸逐渐平稳下来，他不由自主握紧衣袖。 好像梦见了一只猫，然后那只猫…… 梦里的记忆凌乱，江南星止不住微微皱眉：那猫好像咬了我？ 一幕幕画面细碎杂乱，江南星实在记不清了，唯有方才那种紧张感刻骨铭心，不像是单纯的害怕或者恐惧，十分特别，让人忍不住回味思索。 坐在床上对着黑暗愣神了好一会儿，横竖睡不着了，江南星干脆下床走出了房间。 维恩给他安排的宿舍离中央实验室不远，江南星准备现在直接过去。 昨天刚完整梳理了一遍nal的项目资料，还好对于这些内容他并不陌生，理解很快并且也有了思路，顺着之前留下的资料，想必能很快成功推进研究。 第147页 这个点大多数研究人员都还没有开始工作，且基地里虽然守卫森严，但越到核心实验区域反而守卫越少，如此控制核心人员数量，严密监控其中每个人以确保安全。 维恩给江南星的权限很高，可以说是仅次于他自己，是以江南星这一路走到中央实验室，没看见什么人也没遇见什么阻拦，一路畅通无阻。 不过就在江南星准备从楼梯下到一楼实验室的时候，忽然听见底下传来对话声。 「……人员准备好了吗？今天就出发吧，早点解决也好，别和那个艾布特说太多话，那傢伙脑子不好使，但特别喜欢套话……」 是维恩的声音。 最近浮现的记忆与相处让江南星对这位师兄还是比较亲近的，于是随口问道：「今天是有什么任务，要派人离开基地吗？」 对话声戛然而止。 由于没有到工作时间，基地灯光处于夜间模式，角落只有微弱的夜灯，所以江南星的到来一开始没人发现，直到他彻底走下楼梯主动开口，交谈的两人才发觉对方的存在。 看见江南星，和维恩对话的盖诺似乎稍显慌乱。 不过维恩倒是很冷静，只是顿了一下，接着露出和往常一样温和的笑，解释道：「对，总需要出去採购物资，而且这基地也不算是完全与世隔绝，我们会定期和这片区域的管理者沟通，让他为我们提供一些安全保障，毕竟这里是南港。」 很合理的解释，江南星点了点头，「具体是去哪儿？」 「就是到附近的城镇上，老实说隔三差五都会派人去一趟的。」 江南星追问：「人员选定了吗？」 「差不多了，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员自己申请就可以，毕竟长时间待在这个地下基地，借这个机会出去转转也不错。」 维恩回答得很自然，江南星没起疑，只是思索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询问道：「我可以一起出去看看吗？」 此话一出，盖诺的脸色微变，但维恩依旧面上和善，看了看对方，随后爽快道：「当然可以，你一醒过来就待在这儿，这么久肯定也闷了。」 江南星没反驳，算是默认。 维恩毫不拖泥带水，很迅速地帮人安排好行程，顺便不动声色地询问道：「话说怎么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了？是没睡好吗？」 江南星想起那个梦，但不并打算向旁人提及，于是道：「没有，单纯醒得早了。」 维恩看在眼里，主动走近，贴心道：「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不要藏在心里，说出来都好解决的。」 他的眼中满是温和，循循善诱道：「是做噩梦了吗，梦见了什么？想到镇子上找什么或者是做些什么？和我说一说，没事的。」 听着对方善解人意的话语，江南星抿了抿唇，最终抬眼，望着人认真道：「我想养一只猫。」 维恩：「……猫？」 ——— 城镇上人员来来往往，做什么生意的都有，上至枪械买卖下至草鞋背包，摆摊的、搭棚的，应有尽有，乍一看竟然有些繁华。 「这地方发展不错啊，艾布特就这么拱手相送？他脑子怎么想的啊？」 通讯器内，无法亲自到来的孟安愤愤不解道。 颜时予一边观察地形一边道：「这世上最值钱和最不值钱的都是人命，维恩手握lebensborn医药公司，而且还有那种『起死回生』的把戏，总会有人上赶着和他合作的，况且艾布特那傢伙本来就不太聪明。」 根据情报，颜时予和丛欢他们已经来到了维恩基地附近的那个城镇，且由于对方最近刚好在收纳居民，使些手段混进去并不难。 通讯器里传来一阵敲打声，孟安咬牙道：「果然我当初就该把那傢伙早点灭了……你们要待多久？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 「我们刚进来没多久，事情还没打听好呢，这东西也要看点运气吧，总不能第一天就……嗯？」 话音未落，一旁的一直沉默的丛欢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警觉地抬头望向一处，随后浑身一怔，毫不犹豫地沖入人群之中！ 白榆：「喂，你！」 颜时予和白榆一惊，对视一眼接着赶紧追了上去。 白天街道上的人流不多也不少，倒也不是不能跑，但谁也不想撞上什么人惹起不必要的麻烦，偏偏丛欢越跑越快，像是前头有什么人在喊他似的，头也不回一下！ 白榆越追越心急，丛欢先前一直算得上冷静，甚至冷静到叫人看着像丢了魂，为什么现在忽然发疯？？ 「等一下，餵——」 话还没喊完，面前飞速的身影瞬间停下，然后一把拦住后边跟上的两人，领着他们一个闪身躲到了暗处。 「你在干嘛？？」 白榆压低声音质问道，但没等到丛欢的回答，颜时予抢先拍了拍他的手臂，随后指向一处。 从来回交错的人影之中，白榆忽然发觉一个熟悉的面容，顿时一愣，心中也豁然开朗：怪不得丛欢一路发疯追过来，原来是找到丢的「魂」了。 「江医生……」 颜时予喃喃道：「还说要多待几天碰运气，看来运气是真好啊。」 这意外之喜来得突然，白榆回过神来，看了看他们躲藏的位置，下意识问道：「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这里人员杂乱，江医生周围也没看见有什么威胁，为什么不过去？」 第148页 「就是这样才不对劲，」颜时予解释道：「而且你看江医生身后的那人。」 白榆顺着指示看过去，只见那个盖诺正不紧不慢地跟在江南星身后，甚至江南星还会时不时转身和对方聊几句，两人相处似乎很融洽，如同寻常好友一般。 而这个画面，白榆是越看越心惊，忍不住打量丛欢的神色，不过对方还算冷静，只是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个方向，不肯移开半分。 白榆眉头紧锁道：「这……怎么回事？」 颜时予道：「维恩放心把人放出来，自然是有恃无恐，现在的江医生恐怕并不正常。」 半晌后丛欢终于开口，询问道：「依你所见，nal控制生命的效果能达到什么程度？」 上一次在社区，维恩成功控制了江南星的行动，那现在……难道已经成功控制了思维吗？ 颜时予瞥了一眼远处的江南星，合理分析道：「我所知道『魔盒』确实很恐怖，可以完全掌控宿主的一切，行动、思维、生死……但很明显维恩的研究达不到这个程度，所以目前的情况……」 「我更认为他只是通过nal对江医生的记忆做了变动。」 丛欢收回了一点目光，眼中已经不再只是冷淡，死寂的灵魂重新復活，爱恨回归，波涛翻涌。 「所以南星现在觉得维恩是朋友，那我们会在他的记忆里变成仇人吗？」 颜时予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更倾向于他现在不记得我们了，毕竟『修改』比『删除』要难许多，与其把我们修改成仇人，不如直接忘记。」 丛欢：「……所以，他现在不认识我了？」 「我想是的，而且我们现在哪怕现身说明真相，江医生也未必会信……」 对于江南星而言，他们只是陌生人，谁会相信陌生人的一面之词，而不相信自己的「记忆」？ 颜时予嘆了口气，劝道：「现下你们恐怕不适合见面。」 虽已寻到，但不能靠近，不能倾诉，不能拥抱，只能看着爱人继续残缺。 白榆提议：「能直接强行把人带走吗？」 「恐怕不行，这里是艾布特的地盘，估计还有维恩的人暗中监视，谁知道江医生体内的nal药剂还保留多少？惊动维恩的话他完全可以人为操控nal病毒。」 说白了，此刻最重要的是最大程度解除nal对江南星的影响，然而他们现在根本不能在不惊动维恩的情况下接近江南星。 白榆心中有些沉重，他本以为丛欢会伤心，毕竟心爱之人忽然忘却与自己有关的一切，身份由最亲密的人变成一个陌生的路人，怎能不心痛。 但谁知安慰的手还没来得及拍上去，丛欢突然回头，极其认真道：「不，不用，就现在，现在我就去找他！」 「不是，你冷静一点……」 白榆还想再劝，但丛欢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一字一顿笃定道：「我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 丛欢满眼兴奋，毫不犹豫道：「你打我一顿，就现在！」 白榆：「啊？？」 ——— 「猫？你是想买宠物？这儿怎么可能有卖宠物的，孩子都养不活了，还养什么猫猫狗狗的？」 店家听见问题连连否认。 江南星说想养猫，维恩在经过一系列从惊讶到疑惑的心理过程后，决定还是维持自己友好师兄的形象，同意对方养猫。 但规定，猫绝对不可以带来基地，并表示江南星可以在镇上买一套房子专门用来养猫，有空就过去看看。 只是在南港这种地方，买什么都好办，但要只猫反而不是个容易事。 一旁的盖诺补充道：「也不一定是宠物猫，普通流浪猫有吗？」 「嘿，哪儿来什么流浪猫啊，流浪人倒是不少，」说着摊主不由自主打量了一下江南星，调笑道：「怎么样，要不要试着买个人，你这样的，倒贴估计也有人愿意。」 江南星还没回话，盖诺抢先骂了回去，眼看双方骂战越演越烈，他默默往后退了退，并不打算参与。 盖诺和摊主那边恨不得直接动手打起来，然而哪怕这样都鲜少有人关注，路人行色匆匆，顶多瞥一眼，毫不关心。 这镇子热闹却也无趣。 下回就不来了吧…… 江南星如此想着，刚准备和盖诺说一声提前回去，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乱，紧接着随着一阵怒骂与惊唿，一道人影突然从攒动的人群冲出—— 江南星：「？！」 那道人影猝不及防和自己撞了个满怀，突如其来的力道让江南星一个踉跄向后跌倒，而始作俑者发觉后赶忙上前，抢先一步揽住对方。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江南星眉头紧锁，下意识抬头望去，恰好和那人目光交汇—— 就在这一剎那，之前那种紧张与心悸的感觉再次出现，奇妙而梦幻！ 然而两人对视不超过两秒，那人身后的「追兵」似乎到了，他面色一沉，确认江南星站稳后赶紧松开人飞奔而去。 「臭小子！你他妈给我站住！看我不活剥了你！」 几秒过后，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骂骂咧咧地追着跑过去，看来那人惹上的「仇家」还不少。 「江先生。」 江南星止不住朝那人离开的方向张望，这时盖诺和那摊主终于吵完，赶忙寻了过来。 第149页 「怎么了吗？江先生在看什么？」 江南星指了指那边道：「那人……」 「哦，」盖诺瞭然道：「估计是无家可归的流民，偷了或者抢了那些人的东西，不奇怪。」 眼看江南星有些在意的样子，他又补充道：「一般也就打一顿，这里不怎么会出人命的，江先生放心……我们还继续吗？要不要回去了？」 江南星稍稍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道：「再看看吧，不着急。」 等几乎走完了大半个城镇，依旧没有找到猫的影子，盖诺已经是精疲力尽，反观江南星倒是面色如常。 也不能怪，盖诺本身就不是个干体力活的人，这一番折腾下来实在是累得半死，江南星看出他的不适，很体贴地停下让人休息一会儿。 偷偷观察了一下，见江南星没有丝毫要放弃的迹象，盖诺忍不住心中叫苦，而这时对方忽然动身道：「我去买些水，你先休息一会儿，不用跟过来。」 盖诺愣了愣，刚想说不用，但江南星继续道：「就在前边，马上就回来。」 盖诺此时确实口干舌燥，并且好不容易坐下是真的不想起身，考虑到对方此刻的情况，并且还是在城镇里，他最终妥协，任由江南星一人离开。 待缓缓走远，转过街角后彻底离开盖诺的视野范围，江南星转而走入一条无人的巷子。 巷子曲折蜿蜒，稍稍往里走了一段路，热闹的街市仿佛被墙壁隔绝在外，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嗒、嗒、嗒。」 江南星猝不及防停下，而一道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摩擦声也从身后的拐角出现，像是什么人突然之间没能收住动作，衣料在墙面上摩擦出声。 江南星转身，安静了几秒，平静道：「出来。」 巷子寂静，无人应答，对方没有现身但也没有逃跑。 僵持了几秒，江南星唿出一口气，主动走近，绕过拐角后，果然在墙角看见了坐在地上的人。 这人便是刚刚不小心撞到自己的年轻人，身上的衣服老旧，甚至有些不合身，头髮凌乱但不显脏，长相不错，至少江南星觉得顺眼，脸上有淤青和血痕，看着十分可怜。 明明是个挺高挑的青年，但尽力把自己缩在角落变成一团，似乎不想占太多地方。 此刻他正小心翼翼地抬眸看着江南星，脸色虚弱但眼眸清亮，带着一丝讨好和期待，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方。 「你好。」 喵呜。 几乎是一瞬间，江南星下意识回想起了那个梦—— 好像小猫的眼睛啊。 ……想养。 第56章 「金丝猫」 「药剂的摄入比例已经调试过了，数据也全部录入，接下来就是等程序模拟完毕再进行下一步操作……」 江南星处理完今天的任务，一边整理资料一边随口向维恩汇报。 自从江南星醒来，nal的研究突飞勐进，众人多年以来终于再次看见成功的曙光，皆是兴奋不已。 是以即使维恩明面上和江南星说不必着急，但基地的所有研究员都难掩兴奋，动力十足，一个劲地在赶进度。 「好，」维恩心中狂喜但面上还算平静，看着逐渐完善的药物程序，不自觉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情绪，依旧温和道：「有你在真的太好了，现在nal可以说是初步完成了。」 「我们的理想……终于要实现了。」 江南星一直垂眸验算手上的数据，随口道：「暂时只能说是半成品，这方面领域的研究记录太少了，从验算模型到配比剂量全部都算是从零开始，我们还需要准备很多。」 维恩不假思索道：「基础设施不用担心，要多少有多少，资料不够我们可以立刻进行临床试验，得出的数据能更准确……」 听到这句，江南星手上的笔一顿，皱了皱眉，抬眼否认道：「nal的药效很特别，我们无法确保安全，现在这个情况不建议做临床试验，最好用系统慢慢模拟直到有把握为止。」 系统模拟确实是目前代替临床试验的一种办法，但这种全新的药剂研究，系统要想成功模拟恐怕要先调试个成千上万次。 但临床试验可就直观多了，百次以内定然能得出有效成果，大大缩减时间，操作也会简单许多，只是……可能会死很多人。 所以江南星肯定是不同意的，就像当年一样。 维恩表情一愣，刚刚因为狂喜而有些沖昏了的头脑瞬间清醒，迎着江南星的目光，他笑了笑，认错道：「抱歉，是我说错话了，没把握的事我不会做的，放心，那就先调试系统吧。」 说完他大概不想让对方追问起疑，话锋一转又道：「当然这事不用着急，系统调试我会让人盯着的，这么多天你应该也累了，休息一下吧。」 只要输入的程序没问题，调试系统本身并不难，算是个体力活，于是江南星没有反驳，稍稍点了下头，随后将手上的数据表先行放下，揉了揉额头。 维恩转头看向屏幕，望着那逐渐成型的梦想与追求，眼中幽深，心中默默想着什么时候进行临床试验，并且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试验数据放到明面上使用…… 很可惜，哪怕没有了记忆，江南星还是不能完全认同自己的观点。 尊重生命、尊重死亡？ 真是无可救药的想法啊，不过没关系，不久之后，人类的生与死都将不復存在。 第150页 「师弟……等nal真正成功的时候，你觉得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儿，维恩忍不住喃喃询问道。 然而问出的话却半晌等不来回答。 身后安静了许久，维恩皱了皱眉，忍不住转身看去—— 此刻江南星站在不远处，并没有离开而是盯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连维恩的问话都没有注意到。 滑动屏幕两下后他忽然抿唇轻笑了一下，随后开始打字，似乎准备给什么人发送消息。 触及那丝微笑的剎那，维恩的目光一暗。 江南星不常笑，维恩当年倒也见过他对自己笑，只是那笑容一般是礼貌性的、疏远的、冰冷的，甚至会带着不屑与讽刺，唯独没见过这样……温和会心的笑容。 「师弟？」 犹豫片刻，维恩再次开口，然而江南星全神贯注于手机上的内容，似乎根本没听见，于是他提高音量又道：「师弟！」 「嗯？」 这下江南星终于抬头望过来，对上维恩的目光，下意识将手机放下，询问道：「怎么了？」 见对方看过来，维恩眉眼间的阴郁很快散开，状似随和地问道：「在和谁聊天吗？我喊你都没听见。」 「没什么，」江南星不打算多言，简洁略过，转而道：「这边暂时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明天见。」 眼看对方就要离开，维恩心思百转，但现在正是nal研究的关键时刻，这个节骨眼上他绝对不能让江南星起疑，于是状似关切地追问道：「不早了，是要去什么地方，安全吗？要不要我派人和你一起过去？」 「不用，只是去镇子上而已。」 维恩道：「去那里做什么？」 江南星稍稍顿了一下，抿了抿唇道：「去看养的猫。」 猫？又是猫？ 这可把维恩有点整不会了，虽说他先前答应过可以任由江南星把猫养在镇子上，平时有空看望，但说实话当初他只以为对方是心血来潮，哪晓得上次回来后说自己真在那儿养了只猫。 现下维恩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拦住人，只好任由对方离开，好在不管是基地还是镇子都属于他们的控制范围，江南星倒也不会跑。 只是…… 「为什么是猫呢？」 维恩忍不住嘆了口气喃喃道，这会儿他正在办公室内盯着屏幕上江南星的定位轨迹，确实是径直去了镇子上，没看出什么其他异常。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最近在基地经常心不在焉地发呆或者看手机。」 「问他他也不说，明明记忆修改得很成功，他现在对我没有防备，但就是不愿意明说，虽然研究的时候依旧很认真，没影响药物进度，但真是让人不安心……」 参不透对方的意图，维恩忍不住轻声抱怨，一旁的盖诺看在眼里，微微皱眉，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维恩瞥见对方的神情，随即道：「你有什么想法吗？说出来吧。」 「嗯……」盖诺似乎有点犹豫。 维恩命令道：「快说。」 缄默再三，盖诺终是开口，小心翼翼道：「江先生这个情况，似乎有点像……像……」 维恩不耐烦地催促：「像什么？」 「……像谈恋爱了。」 盖诺见过，大学里热恋的学生，就是这么个情况。 维恩：「……恋爱？」 ——— 一路来到镇子上，在门口站定时，江南星稍稍愣了一下，理性占据高地，心中隐隐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 自己这样是不是太冲动了？ 然而反思没维持多久，手机再次收到消息，是一只坐在地上乖巧等待的小猫表情包，七分可爱三分可怜。 江南星心念一动，立刻拿出钥匙推开了大门。 刚一踏入屋子，眼前突然一暗，随后一阵温暖袭来，静待已久的人直接扑上去抱住了来人。 大概是等得久了，对方扑过来的力道让江南星稍稍踉跄了一下，随即站稳。 丛欢身上的家居服十分柔软，带着体温，江南星整个人被包裹着异常舒适，于是他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了一会儿，约莫着对方抱够了才伸手拍了拍，道：「好了，松开了。」 然而丛欢还是没松，有点闷闷道：「我两天都没看见你。」 声音里没有抱怨或者不满，只是伤心委屈，求一点安慰。 江南星无奈道：「满打满算也没有两天，而且我们一直都有联繫。」 丛欢又紧了紧手臂，接着终于松开一点望向过来，明明比江南星高上一点，但目光自上而下却没有一丝压迫，柔和地落下，轻声道：「我怕你不要我了。」 江南星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伸出手想先推开对方，但随即被人紧紧握住手腕。 丛欢握着对方的右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偏头蹭了蹭。 掌心的触感瞬间传遍全身，江南星的手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 这动作太过亲密缠绵，江南星忽然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是刚认识没多久的人，为什么就敢这么领着人回来，说见面就单独会面，甚至容忍对方亲密的举动？ 自己做的这个决定似乎很不理智。 然而抬头看了看面前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心中的疑虑似乎又变得没那般重要，江南星抿了抿唇，最终只是道：「好了，你不是让我来吃晚饭吗？」 第151页 提到这个丛欢立刻领着人去了客厅，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他很热情地把桌椅都摆好，满眼期待地等着人坐下来一起吃。 倒是没想到菜色这么丰盛，江南星小小吃惊了一下，不过迎着丛欢的目光也不好回绝，于是坐下拿起筷子。 挺意外的，味道很好。 「你做的？」江南星扫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出去买的菜吗？」 丛欢眨了眨眼睛，点头道：「对，早上刚买的。」 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拿起筷子每盘都夹了点菜吃下，道：「没有问题的，你放心。」 看他紧张的样子江南星安慰道：「我不放心就不会过来了，只是提醒你一个人出门要小心。」 感受到对方的信任和关心，丛欢笑了笑，继续认真注视着人。 给摸、给抱、还给做饭打扫卫生——这么论起来，真是养了只十分省心顺意的梦中情「猫」。 但说到底，丛欢终究是人不是猫。 犹豫了一下，江南星缓声道：「你……要不要考虑回家，我可以帮忙。」 按照之前丛欢的自述，他是毕业后找工作的时候被人骗到南港来的，虽说找机会从那边的组织逃了出来，但孤身一人想脱离南港简直是天方夜谭，只能在这里一边流浪一边想办法。 江南星自认为一开始带丛欢回来是出于心血来潮或者个人私慾，然而这么些天了，人家尽心尽力提供情绪价值，这般努力，那自己多少应该帮帮忙。 就算是……各取所需。 谁知丛欢听见这个消息一愣，脸上没有任何高兴的迹象，甚至慌张起来，一把抓住江南星的手道：「你要赶我走吗？」 「不是……」恍惚间幻视对方头上猫的耳朵瞬间失落地垂了下来，江南星下意识否认，解释道：「你肯定是想回家了吧，不然之前特地找上我做什么？」 丛欢听懂了他的意思，反问道：「你认为我做这些是为了回家？」 「不然呢？」还能有什么理由？ 屋内安静下来，两人对视片刻，江南星望着那双眼睛，忽觉幽深。 一丝念头转瞬即逝，江南星下意识移开视线，紧接着丛欢的声音悠悠传来：「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 江南星：「？」 「我喜欢你。」 心底有一层窗纸被捅破，月光倾洒一地，江南星终于再次直视对方的目光。 「你让我回去，那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家吗？」 面前人真诚地发出邀请，眼中又流露出那种带着一丝讨好和期盼的神色。 江南星张了张口，却没有出声。 「你不愿意吗？我们都这么多天了，你要把我一个人赶走吗？」 这控诉，活像江南星是个骗身骗心的渣男。 江南星立刻有理有据地反驳：「我们这么多天什么也没发生吧？」 此话一出，双方对视几秒，下一刻面前的人影突然迅速上前，江南星感到下颚被人稍稍抬起，唇上猝不及防感到一阵温热！ 恍惚就像在曾经的梦里，那片柔软，触碰、摩擦、深入—— 「……等、等等！」 江南星唿吸一滞，瞬间把人推开，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丛欢再次靠近，在耳边轻声呢喃道：「这样算发生了吗？或者我们再进一步……」 腰上突然传来一阵触感，江南星瞳孔一震，立刻按住对方要作恶的手，高声道：「你做什么？！」 语气中有惊讶、有后怕，但唯独没有怒意。 丛欢表情瞬间一变，有点委屈道：「亲爱的，你讨厌我吗？」 江南星一愣。 那双眼睛又可怜又可爱，哪怕现在这种情况下，看起来竟然都异常的乖巧。 不可否认，江南星是真的喜欢。 意识到这点，丛欢更加肆无忌惮，倾身靠近再度吻了上去，甚至不容拒绝地按住对方阻止躲避，用力加深这个吻。 一切制止的话语都被搅碎吞咽，两人的气息抵死缠绕相连，不分彼此。 江南星的唿吸早就乱了套，没过多久就头晕目眩招架不住，推不开人也拉不住对方的作乱的手，眼前一阵光怪陆离。 说实话江南星并不是没有反击的机会，手术刀就放在内侧的口袋里，就算力量上敌不过，他也有上百种办法阻止甚至是反杀对方。 而丛欢其实也清楚江南星的手段和身上藏的手术刀，但依旧不知收敛，明明白白把致命点暴露出来，生死都赌给对方！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现在江南星心中百般思绪，但愣是没一种是打算伤害他的。 丛欢的左手彻底挣开阻拦，撩开衣摆瞬间触到一片光洁的皮肤，忍不住向上滑动，衬衫的扣子则终于不堪重负宣布罢工。 而丢失几枚纽扣后，再折腾两下衣领大开，衣服直接从肩头滑落，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里边的皮肤触及到一丝冰寒，心上一颤，江南星终于清醒了一点。 这只……得寸进尺的猫！ 身体里莫名爆发出一股力量，江南星一鼓作气终于把人推开，大脑已经有点混乱，他凭着本心不假思索道：「你停下！至少别在客厅——」 两人气息短暂分开，江南星终于能顺畅地唿吸，喘息不止。 他的眼尾因为紧张和屏息而泛着红，清冷之中难得带了一丝艷，而那双眼睛像是被暖雾包裹的琉璃晶沙，朦胧之下流光溢彩，衣衫不整，欲掩不掩。 第152页 丛欢的目光暗了几分，唿吸也不自觉加重。 「你刚刚说什么？」 丛欢的声音传来，莫名透着一丝暗哑，江南星还在缓神，理智逐渐回归，听见问话下意识开始回忆刚刚自己说了什么—— 「好。」 然而没等江南星想明白，下一秒身体突然一轻，视角骤然升高，整个人被直接抱了起来！ 「听你的，不在客厅。」 第57章 布棋 城镇，健康所内。 附近的居民一大早就被喊过来，说是艾布特要挑选人去别处干活。 虽说报酬给得很丰富，但住在这里的人也不傻，这种具体工作说得不明不白还又没什么特别条件的，八成不是什么好活计，指不定是买命钱呢。 所以实际上想来的人并不多，但毕竟艾布特是这里的老大，人在屋檐下，就是不想来也非到不可，只能三三两两地到了地方。 望着逐渐聚满的人群，艾布特转身看向后边的实验人员，问道：「怎么样，你们要多少？」 对方简洁道：「越多越好，我们可能会分几批运送，但记住不能引起恐慌，更不能走漏风声让其他人知道。」 想要拿人性命偏偏又要哄着瞒着不能外露，什么奇葩？ 这些麻烦的要求让艾布特有点烦躁，他「啧」了一声，扫了一眼过来的研究员，终究没发作，顿了顿，状似无意道：「你们要这么多，怎么，实验要成功了？」 研究员看了看他，面色不改，淡声道：「这种事属于机密，我们不清楚，您要真好奇可以直接问教授。」 维恩那种人他可不想多接触，见对方油盐不进，艾布特眉头紧锁，不过依旧不好发作，憋着一口气只能向手下呵斥道：「赶紧把事办完！别磨蹭了！」 手下立刻开始行动，一开始还算客气地谈条件开价钱，让这边的人「自愿」报名参加工作，可喊了一通话，没一个愿意主动上前来的。 有钱赚自然是好的，但如果有钱赚没命花，那就得不偿失了。 手下对这种情况也不奇怪，使了个眼色，随即继续表示，既然不想要自主报名，就让他们自己挑选，选出五十人。 如果顺利选出来了，他们这群人就全部放回去，可如果选不出来就一同放逐，当然，这一切都不强迫，全部自愿。 南港这地方，各地常住人口基本都是固定的，大家都有自己的地盘，如果被赶出去，指不定要流浪多久，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想这样。 而此时这里来的差不多有两百人，两百人里挑出五十人……似乎不是什么难事。 人群中安静了一会儿，随后是一阵窃窃私语声，众人慢慢有意识地靠拢起来，逐渐形成一个个小团体，窸窸窣窣的谈论声绵延起伏。 而一个个小团体之外则是被孤立的个人，他们势单力薄，挤不进那些团体，被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扫视而过，越发心惊胆颤。 短暂权衡利弊后，大多数人都认定了最有利的方案—— 「喂，你还欠我五万吧，快点还了，就现在！」 「你家里不是有个老母亲要成天吃药吗？天天入不敷出的，刚好这儿有个挣钱的机会还不赶紧上？」 「你在这儿附近连个正经住的地方都没有吧？有工作就别挑，不然以后在这片儿地方见你一次打一次！」 ……… 众人汇聚一起，推搡着、呵斥着另外一小撮人，那些人大多瘦弱、胆小、无依无靠、度日艰难，无力反抗也不敢反抗。 他们已经被其他人「选定」了，註定被排斥，哪怕侥倖逃过一劫，恐怕接下来的日子也终究是条死路。 强者挥刀向弱者，而弱者则挥刀向更弱者，这就是可悲的真理。 艾布特和手下并不插手，在一旁看着群众「自发」地为他们挑好实验品，如此这里便没有无辜者，恐慌的只会是那一小撮人，而那些人不久便会是死者。 死人，不会说话、不会泄密，他们是最「安全」的。 艾布特他们对这一幕都是见怪不怪，甚至还有空分神，朝着那几个研究员闲聊道：「听说你们教授还去了一趟鬼城啊，怎么样？有没有看见传说中的鬼？」 研究员懒得和他扯东扯西，答非所问道：「教授强调这一批找的人底细要清楚，要核查的。」 「我知道，会叫他们核查的，你还没回答我呢，有没有鬼？」 研究员有点不耐烦，随口道：「没有。」 「哎，怎么会没有？我可听说了，」艾布特靠近一点，压低声音道：「在那鬼城你们遇见了一个怪物，浑身漆黑，刀枪不入，据说还会吃人呢……」 「——砰！」 谈话忽然被一阵枪声打断，艾布特一愣，立刻转头，眉头紧锁地骂道：「在干嘛在干嘛？！找死啊！」 此时众人已经基本「选」好了人，最底层的人被一个个赶到了一边，要么乖乖自己走过去，要么被活生生踢过去，场内比较混乱，夹杂着细微的哀求声，但那些声音太弱小了，很快就被辱骂声湮没。 当然有人哀求就有人反抗，一个腿上有残疾的中年男子拼命撞开几人，强大的求生欲让他奋起反击，慌不择路地往外跑。 然而众人可不会让他逃了，艾布特的手下更是第一时间直接开枪警告！ 几声枪响过后，男子紧急卧倒，同时后边追赶的人扑上去死死按住对方，边按边骂他找死，语气恨不得现在就弄死这傢伙。 第153页 男子目眦欲裂，拼命求生，余光忽然瞥见什么，灵光一现，身体爆发强大的力量，拼尽全力上前一把抓住附近的一个年轻人，生生把人拽了过来—— 「他！选他啊！！他欠了我好多钱！让他过去！」 那年轻人脸色苍白，被抓后浑身哆嗦，颤颤巍巍的连话都不敢说了，被人拽得一个踉跄，这么大一个人竟毫无还手之力。 「就是他，就是他！他更合适！」 那男子还在不管不顾地嚷嚷着，众人扫了一眼这情况，大致都明白了—— 得，这是找人当替死鬼了。 那年轻人乍一看挺面生，大概是刚来的新人。 本来对于这种新人，众人虽然没什么交情但也没仇，并且对方看起来挺年轻又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倒也不会第一时间被选上。 然而这年轻人似乎太胆小怕事了，刚刚一声枪响就被吓破了胆，一副人人可欺的模样，怪不得男子一眼就锁定了对方。 「就是他，他欠我钱！几十万呢！让他过去！」 男子极力控诉着，艾布特稳定好局面，过去看了两眼，随口问道：「真的假的？」 这事明摆着是假的，一句话就能解释，偏偏那年轻人抱着头浑身颤抖，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如此男子更有了底气，高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现在没钱，那就让他去！」 艾布特也是烦了，但这年轻人实在面生，他留心看了看，有些迟疑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之前是哪里人？」 「我知道，他上个月就来了，先前在南边跑买卖，还是我介绍过来的！」 那男子见艾布特迟疑，立刻上前担保，拼命抓住这个救命稻草。 艾布特皱了皱眉道：「你说真的？」 男子不假思索：「千真万确！」 眼看那年轻人稍稍抬头似乎想说些什么，男子眼疾手快上前一拳把人打倒在地，一边骂一边拖拽人道：「别磨蹭了！快给我过去！」 艾布特望着这一幕，即使知道男子估计是在胡说八道，但还是默许了这种行为—— 毕竟作为实验品的话，一个有残疾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四肢健全的年轻人，自然是后者更优，而且看那年轻人唯唯诺诺的模样，横竖不可能是什么危险人物。 如此男子成功把年轻人拖到了地方，再一脚踹开达成换命，脸上又狂又喜，五官狰狞丑恶。 暗处的研究员看见这情况，眼神示意了一下道：「你不管吗？」 「这有什么好管的？」 艾布特笑道：「南港的法则一贯如此，要怪就怪那傢伙太弱太胆小，而且……」 他指了指那个垂头丧气、浑身发抖的年轻人，调侃道：「你们不是要拿他们做实验吗？没准他做完实验，可以变成那种怪物回来报仇，我这也算是给他一个机会呗。」 交谈声很低，按道理只有他们几人能听见，然而暗处墙壁里隐蔽的监听器却已经将一切收录，另一头的颜时予听着这番对话，冷笑了一声评价道：「他果然这么多年了都还是个蠢货。」 随后又调转频道，连接到微型通讯器，沉声嘱咐道：「之后他们应该就会把你送去临时实验室，路上不要轻举妄动，你身上有定位器，放心一般手段检测不出来，实在感觉不对劲就直接捏碎通讯器，我们会立刻行动……记住了吗，严阳？」 坐在地上的严阳，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还在沾沾自喜的男子和远处的艾布特，目光阴狠嗜血，但随即又很快低下头，继续扮演那个无能弱小的年轻人。 ——— 城镇中心，居民楼内。 丛欢紧紧地望着床上深眠的人，恍惚就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时光里，他爱怜地拂去对方脸颊边的一缕碎发，眼中温柔。 窗台微风，此间温好。 不过丛欢并没有长久地沉溺于这份美好当中，不多时便稍稍收回目光，随后拿出藏匿的採集管，小心翼翼地刺入对方的血管採集血液。 採集完成后他给试管贴上日期暂时封存，而刚收拾完没多久，抬头再看过去的时候江南星手臂上的针孔已经完全消失。 这一幕并不陌生，但丛欢还是皱了皱眉，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臂，珍重又忧心地默默收紧—— 这次的恢復速度，比上一次还要快几分钟。 不安的情绪在心底蔓延，丛欢坐在一旁心思沉重，不过就在看见江南星的眼睫轻颤后，他的眼神瞬间变换，快速扫了一眼时间，接着调整好情绪，倾身过去握起对方的手。 而当江南星悠悠转醒，第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床边满眼期待欢喜的人。 脑子稍稍宕机了几秒，江南星下意识起身，迟疑道：「你……」 「你要负责。」 江南星话没说完，面前的人忽然靠近，满脸真诚，一本正经强调道。 江南星：「……昨晚我们？」 「该做的都做了。」 又无言对视片刻，江南星终于再次开口，微微皱眉道：「可我怎么没印象？」 甚至……没什么感觉。 面对质疑，丛欢笑了笑，毫不客气地伸手揽人入怀，温声道：「亲爱的你不经吻啊，接吻的时候就感觉你昏昏沉沉的，自然对之后的事没印象了。」 江南星不知为何，很自然地适应了被对方搂在怀里的姿势，或许是戳破了那层窗纸，又或许是这个位置太过温暖舒适，竟然一直没有推开人。 第154页 而在听完丛欢这份解释后，他明显不太信服，反问道：「真的？」 「当然。」 丛欢不假思索，低头对上怀里人质疑的目光，没有一点动摇，甚至凑近笑道：「或者……再试一次？」 说着丛欢稍稍抬起对方的下巴，毫不犹豫，直接纵情吻了上去。 气息交融恍若回到昨夜，江南星愣了一下，在迷离之前赶紧推开了对方，而这会儿丛欢也没强求，顺着力道松开了手。 「好了好了，我信了。」 江南星低头快速道，其实这事依旧是「疑点重重」，但现下他心中有点混乱，干脆直接应下。 丛欢看他这反应笑了笑，抱紧人，下巴抵在对方肩上，状似玩笑道：「那你要负责啊，嗯……当然你要我负责也行。」 他分开一点，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期盼道：「你同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两人对视，江南星能看见他眼中的真切……这句话不是玩笑，他是在认真地提出这个请求。 「好。」 骤然听见肯定的回答，连丛欢都愣了几秒，再三确定自己没听错后，脸上由疑惑转为惊喜，连目前自己的处境都忘记了，下意识就要开口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江南星继续道：「但是要等我这边的工作完成，应该不会太久的，到时候我送你回去。」 ——是了，他现在的记忆并没有恢復，而且还有维恩那个大麻烦要清除。 这句话瞬间让丛欢清醒，他面色不改，顺着话道：「我不只要你送我，我要你一直陪我。」 不过江南星没松口，只是道：「那时候再说吧。」 丛欢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闷闷道：「你不相信我吗？」 江南星只应允了会送他回去，大概是担心这份爱意只是少年人的一时兴起，甚至是故意讨好，所以等人回去后的事他不保证也不强求。 「等你回去，你家里不把我当成人贩子就不错了。」 「不会，」丛欢立刻道：「他们都会很喜欢你的。」 江南星垂眸稍稍思索了一番，还是含煳道：「先等这里的工作完成了吧。」 丛欢看在眼里，没有再多言，默默抱紧人，轻声道：「嗯，等这里的事都结束了……」 我们再一起回家。 ——— 江南星离开后丛欢便把屋子打扫了一下恢復原貌，接着带上东西从窗台翻到下一层，而颜时予和白榆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 这间屋子里皆是电子和医疗设备，二十四小时亮个不停，颜时予一边看着屏幕上定位器的动向一边感慨道：「真顺利，江医生对你是真不设防啊。」 丛欢将最新的血样放到冷藏箱中，缓声道：「因为他喜欢。」 对待所认定、所喜爱的东西，江南星从不选择躲避或者远离，行医济世的信念是如此，心中情爱亦是如此。 所以他愿意也允许丛欢的肆意靠近。 颜时予听懂他的意思，有感而发道：「这么说起来你们两个其实还挺像。」 一个为了少时的「一见钟情」奔波半生，无怨无悔地等待；一个但凡认定了人或事就一路走下去，哪怕撞死在那片南墙之上。 丛欢没接话，转而询问正事：「严阳那边怎么样了？」 维恩基地的位置他们可以通过追踪江南星的定位来确定，但现下维恩为了防止江南星起疑，又在镇子上建了个临时实验室来做人体实验。 丛欢他们自然也必须找到那里，而考虑到实验室危险性，最终严阳主动要求潜入。 不再自焚之后，严阳身上的伤口快速癒合，没几天就已经恢復了最初的模样，看起来就是一个高瘦普通的青年，很容易混入人群。 「严阳成功潜入了，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维恩在镇子里的临时实验室，江医生之前的血样也已经送到国内进行研究，希望能尽快找到摆脱维恩控制的办法，最近你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丛欢想了想道：「他的恢復能力似乎比之前更快了，睡着了也更难醒过来。」 「听起来只是nal的正常药物效果。」 这些症状江南星最开始也有，并且曾经持续好几年，要论起来算是nal的正常「副作用」。 「但比之前还要严重，nal被过度激发不是什么好现象……我们得尽快，把基地的地址发给我吧。」 这是准备直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颜时予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道：「好，我知道，哦，对了——」 他抽空瞥了一眼屋子外的监控画面，提醒道：「似乎有人过来找你了。」 监控画面里，盖诺带着几人正循着地址慢慢上楼，大概是维恩终于忍不住，派人过来调查。 白榆看着屏幕上的几人，提醒道：「屋子都收拾好了吗？」 「放心，」丛欢对此并不意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随口道：「那里有『人』在等着他们。」 ——— 一墙之外，楼梯间。 盖诺奉命带着手下悄悄上楼来到屋外，使了个眼色准备动手。 维恩是下了命令的：如果屋子里真看见了什么人，那么不管是男是女，直接击杀—— 他可以接受现在自己和江南星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但他不能容忍有人「后来居上」。 随着手势下达，人员破门而入，屋子里灯火通明，看来八成有人！ 第155页 手下迅速搜查房间，而这时盖诺忽然听见最里边的卧室传来一丝动静，他立刻让手下注意，随后带着人慢慢靠近房间。 卧室并没有锁门，盖诺抓住门把手，手下提枪戒备，在众人的警戒与注视当中缓缓开启房门。 房内景象逐渐出现，乍一看并没有发现人影，而就在盖诺准备进入时，一个影子突然跳到门前的地板上！ 「喵呜。」 ——是猫？ 盖诺和那只猫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最后终于反应过来：还真他妈只是养了只猫而已啊？那江南星到底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到的猫？？ 一看是猫，手下们的枪也都放了下来，按照维恩的命令，人他们可以杀，猫可杀不得。 毕竟养猫是维恩亲口同意的。 看来是扑了个空，不过盖诺秉持着严谨的原则，准备踏入房间再仔细搜查一下，顺脚想要挪开挡路的猫，嫌弃道：「去去去，快一边儿去……」 可谁知靠近的瞬间那看着乖巧的猫突然凶相毕露，灵活地跳起，顺着盖诺的大腿一路爬上，勐然亮出利爪—— 「喵！」 「咚——！」 「把它赶走、把它赶走！这爪子是养了多久？？靠！它怎么还咬人？？」 沉重的撞击声光让人听着就后脑勺疼，随后更是传来一阵慌乱的惨叫，颜时予在楼下听见动静，忍不住和白榆道：「你那发小是有什么特殊本领吗？怎么猫儿都这么听他的话，让撒娇就撒娇，让挠人就挠人？」 白榆一本正经道：「我小时候一直坚信他就是猫变的。」 ——— 程序模拟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分析完目前得出的数据，江南星微微皱眉，一旁的维恩看出异样，主动询问道：「怎么了？」 江南星如实道：「依照现有的模拟，nal在人体最后的结果全部都是崩溃，这个研究方向真的可行吗？」 「只是一点失败而已，不至于否定一切，」对于这个维恩不以为意，「我们就是要突破这个瓶颈不是吗？」 江南星抿了抿唇，看着数据若有所思道：「我只是感觉，nal的效果真的合理吗？」 「什么意思？」 江南星道：「它的功效似乎违背了一些自然规律。」 而以歷史的角度来看，违背自然规律的东西，终将导致灾祸。 维恩眼中暗了暗，但面色不改，开解道：「我们是医生，我们本身就是一直在对抗疾病、修改人类的命运，不是吗？」 「如果都按照所谓的规律，那难道让生病的人等死吗？」 眼看江南星还要开口，维恩抢先打断对方，笑道：「nal才刚刚投入模拟，暂时别想这么多，好歹等初代完成品出来吧，而且这也是你老师的心血不是吗？」 维恩放在口袋里的右手快速按下手机发出一条指令，左手则拍了拍对方的肩，语重心长道：「这是你老师的心血，也是我们的梦想，至少不要半途而废吧。」 随着维恩的话，江南星脑海里止不住地闪现之前的记忆，那些记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nal的重要性，最终压下心中隐约的顾虑，没有再追问。 维恩不动声色地将一切看在眼里，又拍了拍对方，体贴道：「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我先走了，待会儿见。」 目送维恩走远，江南星独自待在实验室，不多时心中的疑虑像是自己消散了，但同时又伴随一阵奇怪的眩晕感。 江南星晃了晃头，尽量摆脱这种不适感，动身准备去休息间倒杯茶，走之前特意看了看手机，望着空白的消息页面似乎有点落寞—— 今天他怎么这么安静？ 返回的路上恰好遇见盖诺，只见对方脸上好几道整齐的划痕，伤口倒也不深，只是十分显眼。 江南星一眼看见，好奇道：「这是怎么了？被什么东西抓了？」 痕迹太过明显，盖诺也不好撒谎，只能道：「啊，这……不小心被猫抓了，没关系的。」 听见这个江南星立刻来了兴趣，追问道：「哪儿的猫？」 盖诺自然不敢说是江南星家里的，如果说了那就势必让对方知道他们的跟踪行动，于是只能含煳道：「是……基地旁那片废墟的，是个野猫，脾气大，我逗了两下突然跳上来挠我。」 「那来了只猫吗？我过去看看。」 说着江南星准备前往，盖诺拦不住又怕到时候找不到被追问，早早跑开了。 考虑到是只小野猫，并且在这荒郊僻壤的八成会挨饿，江南星特地找了些肉罐头想过去餵猫。 基地的主体是在地下，地上的建筑并不多也不重要，所以也就没什么人，而盖诺所说的废墟则是个堆积杂物的空地，那里乱七八糟的，要说有什么动物钻进来倒也不是没可能。 江南星到了地方环顾了一下，没什么发现。 野猫怕人也正常，他正想着要不要干脆把罐头放下然后走开，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废弃车辆后边传来一丝异响。 江南星愣了愣，接着放慢脚步，尽量不惊扰，缓缓靠近。 眼看着距离声源越来越近，江南星认真盯着车尾，深吸一口气刚要转过去，面前突然出现一道黑影，紧接着落入了一个异常熟悉的怀抱—— 「surprise!」 丛欢紧紧抱住人，甚至欢快地转了个圈，随后兴奋地低头看向心上人，却见对方似是没反应过来，那双清冷漂亮的眼睛难得有些愣愣的。 第156页 「你怎么这个反应，不欢迎我吗？」 丛欢委屈道，垂头丧气的，仿佛刚刚还竖起来的耳朵瞬间耷拉下来。 江南星看着他的样子缄默再三，最终说出心底的疑惑—— 这位坚定拥护科学的医生难得在此刻对自己世界观有了质疑：「你不会真的是猫变的吧？」 第58章 摆脱 「猫？」 丛欢听见这个猜想眨了眨眼睛，大概觉得江南星在开玩笑，热情不减，同样玩笑道：「那我是猫……你是美人鱼？」 江南星稍稍愣了下，下意识问道：「为什么是人鱼？」 丛欢笑了笑，靠近对方的颈侧，在耳边轻声笑道：「因为——猫喜欢吃鱼啊。」 说着他微微偏头，垂眸扫了一眼颈边白皙的皮肤，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感受皮肤上的触感，江南星浑身一颤，立刻推开面前的人。 「做什么？？」 江南星下意识捂住刚刚被咬的地方，唿吸不稳，语气有些慌乱。 丛欢舔了舔唇，一本正经道：「吃鱼啊。」 江南星毫不客气给他脑袋敲了一下。 「错了错了，我开玩笑的……」 丛欢挨了一下，见好就收，立正挨打。 见对方第二下没打下来，丛欢趁热打铁，知道他脸皮薄，主动贴心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不用担心，我没有用力，看不见的。」 刚刚那力道确实不重，要说留下什么明显痕迹自然不可能，江南星也不认为自己皮肤脆弱到那种地步，再遮掩下去似乎显得有点矫情，于是没多久还是慢慢放下了手。 丛欢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到刚刚那片肌肤上，而这时江南星忽然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初见太过惊讶，江南星一时没反应过来，此刻想想，丛欢莫名出现在此处十分可疑。 察觉到语气里的提防，丛欢表情微变，接着委屈地反问道：「亲爱的你不想看见我吗？」 可惜这招刚刚已经用过一回，而这种避而不谈的态度更是惹人怀疑，江南星看了看他，下一秒寒光乍现，丛欢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道，还没反应过来后背就直接撞在了车上！ 「回答问题，你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冰冷的刀刃距离咽喉只有几寸，江南星把人强行压制住，眼中肃然，冷冷询问道。 丛欢瞥了一眼刀刃，随后目光落在江南星身上，表情严肃了一点，但并没有害怕，如实道：「我跟着你过来的。」 「跟着我？」江南星皱了皱眉，眼中神色不明，道：「一路上我都没有发现你？」 之前丛欢就「跟踪」过他，江南星很容易就发现了对方，那这次怎么可能一路上都没察觉？ 要么是丛欢现在在说谎，要么……就证明第一次的跟踪和结识是早有预谋。 面对质疑，丛欢连忙解释道：「我害怕你发现，所以离得很远，但在进入这片野区之后就跟丢了，找了好久，手机也丢了，联繫不上你，好不容易发现这边有建筑物才慢慢摸索了过来……」 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微微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拽住对方的衣角，主动认错道：「对不起，我不想一个人在家里……」 而这时江南星也发现，丛欢手上有许多细小的擦伤，衣衫划破，沾了不少植物的汁水，看上去是真的是旷野中跋涉了很久。 基地附近都是荒林，足够隐蔽，工作人员出入的话到了城镇外会有专车接送，而此时距他离开镇子过去了差不多两天，如果丛欢说的是真的，他至少已经在荒原里徘徊了十几个小时。 当然丛欢的话也有可能是假的。 四周安静了几秒，江南星面色不改，看了看眼前的人，接着又垂眸看向了那只轻轻拽住自己衣角的手。 犹豫再三，江南星指尖微动，终是收起了手术刀。 「你不该跟过来的，我说了，这边工作完成我会送你离开南港。」 丛欢此刻表现得很乖巧，默默抓紧了衣角，低头道：「对不起，我马上就回去。」 平时蹦蹦跳跳的猫儿突然不安起来，垂头丧气的模样……叫人捨不得说什么重话。 江南星心中嘆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一些，「别回去了，这儿离城镇太远了。」 对方手上的伤在此刻变得有些显眼，江南星握住他的手仔细检查了一下，还好不算严重，但伤口一直这么暴露着也不好，于是思索了一下，江南星决定道：「你和我进来吧。」 「不用，」丛欢大概不想打扰对方工作，「我可以在这边等你。」 「不行，伤口要消毒，」江南星直接否定，不容置喙地拉起了人，「而且你又不真的是猫。」 见对方态度强硬，丛欢没有再反驳，只是小心地询问了一下：「你的同事会把我赶走吗？」 江南星以为他是之前在南港被人追赶怕了，稍稍安慰道：「你进去后不要乱跑，他们不会知道的。」 维恩的这个秘密基地自然是层层防卫，安全系数极高且都是最新的软体程序，系统的防火墙连颜时予也不能确保在短时间内从外部悄无声息地攻破，按理说一个外人想要潜入完全是不可能的。 但这一点，江南星可以轻易做到。 因为维恩给他的权限实在是太高了，在整个基地内，江南星的权限仅次于维恩自己，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天以来江南星并没有过度怀疑过自己的记忆和身份—— 第157页 维恩的戏做得太全了，又或者说仿佛这一切事件里，除了江南星只有他最「入戏」，真的认为两人是志同道合、情意深厚的师兄弟。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江南星有意带着一个人进入基地并非什么难事，而且他也没把人带到最核心的实验区域，只是带回了私人宿舍，自然不会惹来警戒。 回到宿舍后江南星先是让人坐下，慢慢给每道伤口消毒清理，确保不会感染，随后见对方灰头土脸的样子，示意道：「先去洗个澡吧，把衣服换了。」 「可我没带换洗的衣服，」说着丛欢想到了什么，眼中带点惊喜，立刻道：「那我穿你的……」 「不需要，」知道他什么心思，江南星抢先打断了他，「我给你找套新衣服，洗完换上。」 基地里普通员工的工作制服多得是，随便找一套就行了。 丛欢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决定，开口想要反驳，然而抬眼瞥见对方的目光，讪讪把话咽了回去。 基本安顿好人后，江南星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该回实验室了，于是再三嘱咐人不允许乱跑，在宿舍等他回来。 「外边不允许随便走动，我晚上九点前一定会回来，饿的话柜子里有食物。」 「不会有人进来，你同样也不许出去，要不然我的同事可能不太友好，实在有什么事可以用这个给我发消息……」 江南星一边说着一边递给丛欢一个q版手錶，看外形似乎是那种家长常给孩子准备的儿童电话手錶，甚至是个猫咪的造型。 丛欢见这造型表情稍显复杂，但江南星大概对这手錶挺满意的，抬眼强调道：「听见没有？」 「明白明白。」 看对方乖巧的样子，江南星似乎勉强放下心来，然后秉持着安全原则，当着人的面把门窗都锁好，最后临走前再次强调—— 「不准偷跑出去，被我发现的话……就要把你丢出去了，不要抱侥倖心理，我一定会发现的。」 丛欢连忙点头。 最后看了一眼乖乖坐在床上的人，江南星终于关门离开。 屋子里安静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丛欢都依言乖巧地待在屋里，只是偶尔状似好奇地扒拉一下屋子里的陈设。 宿舍总体布局十分简单，两侧都是书架，架子上有书本也有资料，丛欢扫了一眼并没有走近。 而在大概过去三十分钟后，屋子里的悬浮屏幕忽然自动开启，从中传来颜时予的声音—— 「好了不用装了，检查过了，这屋子里没监控。」 至此伪装卸下，丛欢神色一变，快速动身从衣服的纽扣中拆出一个微型的晶片，顺利打开电脑将晶片扫描上传。 既然基地系统的防火墙从外部无法攻破，那就绕过防火墙，直接在内部植入控制程序。 丛欢望着屏幕上闪过的一道道通行指令，目光沉寂。 「从这里能连入的系统有限，中央控制室估计进不去，这基地东南西北有四个不同的分部控制室，建议从那里侵入，路线发给你，得出去一趟了。」 丛欢听完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换上工作服，将微型通讯器安装好，道：「好，我知道了，开门吧。」 随着大门开启，丛欢走出前最后回头看了看屋子，接着简单辨认了一下路线，快步离开。 然而就在他离开不久，被留在宿舍里的手錶长时间感应不到心跳和温度，忽然亮起红灯，自动向主设备发去紧急消息—— 「猫咪跑掉啦，坏猫咪，坏猫咪！」 ——— 基地，中央实验室内。 程序模拟意外地十分迅速，尤其是得出的数据越发精准，简直就像有人提前筛选验证了一遍。 面对这个「异常」，江南星之前就有向维恩提起过，但对方只是笑了笑，随口道：「或许我们就是这么运气好，程序直接抓取到了正确的数据组合，这是好事啊。」 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这可能性实在太小。 江南星再次检查了一遍模拟过程，微微皱眉，抬眼迟疑道：「是不是有人……提前做了临床试验？」 直接进行临床试验，然后录入所得出的实验数据，如此程序模拟自然会更加精准，大大缩短了时间。 而面对这个问题，维恩不假思索地直接否定：「怎么可能，你想太多了。」 江南星垂眸看着记录，没有很快回答。 「核心资料只有少部分人能接触，这里的研究员不可能私下行动的。」 说着维恩走近，颇为亲切地按了按对方的肩，倾身靠近了一点，缓声道：「而且我盯着呢，就算你不信其他人，难道不相信师兄我吗？」 江南星抬眼，直接对上维恩的目光，那视线温和到仿佛带着一点蛊惑。 潜意识不停地向江南星强调要信任对方，直到最后心中的疑虑似乎自己消散，江南星在那目光下终是点了点头—— 他相信维恩，应该相信，必须相信。 等到之后几天，初代品在那种高精度的模拟和江南星的完善下已经接近完美，于是今天维恩迫不及待地开始让人着手准备nal的实体研制。 「现在数据显示nal在人体短时间内可以稳定，但毕竟模拟还不够完全，时间一久，nal依旧有六成以上的崩溃机率。」 江南星提出合理建议道：「我觉得现在并不适合开始实体临床试验。」 第158页 「实验总要迈出第一步，」这次维恩没有妥协，耐心劝导道：「放心，我们会全面监控实验者的情况，并且会如实告知他们风险，尽最大可能满足他们的要求，对等交换。」 「医学要进步，人类要进步，这种情况总要有先行者不是吗？」 很合理的说法，只是江南星看着表单上的模拟结果，下意识道：「那不如我……」 「你不可以，」维恩猜到他想说什么，抢先打断，「nal早已经在你的身体里成功生效，但事实证明我们无法很好地监控你的药物反应，你可以作为对照组参考，但绝不适合注射新品。」 「师弟，」维恩走近，眼中有些担忧和无奈，语重心长道：「你记得吗，十年前我无法阻止你的死亡，但nal给了我们希望，如今你能醒过来，站在这里与我谈话……这是奇蹟，是我们老师期盼的奇蹟，甚至是整个世界都梦寐以求的奇蹟。」 「救死扶伤、阻止悲剧，这不正是医生该做的吗？nal如果成功，那将完美地做到这一点，我们已经付出了许多，总要有取捨。」 江南星抿了抿唇，心中的顾虑此刻再次被莫名地强行压制住，仿佛所有神经都在低语着、催促着，让他给出信任和认同……他的头又开始疼了。 「但说到底，nal和其他药物不一样，它直接作用于细胞，对人体的干预太多，甚至模拟显示可能会影响到人的基因……它已经不能当作一种药物了。」 江南星强行忍住那股奇怪的眩晕感，说出顾虑：「就算最后研制成功，它的使用必然会受到最高程度的管控，甚至可能被明令禁止。」 江南星转身看向模拟仓，在模拟画面之中，nal融入细胞，甚至取代细胞，人体的防御机制或者免疫系统对其束手无策，只能任由这个「外来物种」取代。 「这或许不是奇蹟……这是潘多拉的魔盒。」 江南星的声音很轻，但就是这样不急不缓的话却让维恩的目光越发阴沉。 不过这种阴沉并没有持续太久，维恩很快微笑道：「有了它世界上几乎任何的疾病都可以被治癒，怎么不是奇蹟？」 江南星反驳：「正是因为nal极强的自主修復能力，所以人体细胞是无法抑制它的，两者不对等，自然也就不可能稳定。」 他将理论数据推算结果公示出来，「按照这个趋势，nal必定是失败的，它的运行不符合底层逻辑。」 维恩只是瞥了一眼理论推算，接着看向对方，从容笃定道：「不用理会这些所谓的推算，你站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江南星的存在本就是对nal的最大肯定。 此话一出，江南星稍稍一愣，不由自主垂眸，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师弟，你不需要有这么多担忧，」维恩走近，十分珍重地握住对方的手，轻声道：「你只需要相信我，帮助我。」 双手被人紧紧握住，江南星本想抽出来，但不知为何这份抗拒的心绪被强行打消，并没有付诸行动。 看着近在咫尺的维恩，脑海里的眩晕感更强烈了，心中的情绪和想法像是分成了两派，互不相让，争吵不断，头痛欲裂。 维恩看出了他的不适，没有询问，继续引导道：「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一路陪伴过来，也终将永远陪伴下去……」 说着维恩不动声色地慢慢把人拉近，随后很自然地伸出手臂环住对方，慢慢收紧—— 「我会一直陪着你，这世上只有我们，你也只有我了……」 眼看着就要把人揽进怀里，江南星口袋里忽然传来一阵消息提示音，接着一道响亮的电子音响起：「猫咪跑掉啦，坏猫咪，坏猫咪！」 江南星的思绪瞬间清明，脑海里嘈杂的争吵消失，他一把推开面前的人。 维恩明显吓了一跳，但抬眼看见江南星的目光，还是尽力忍住情绪，微微皱眉道：「怎么了？」 江南星看了一眼手机，提示音很快关闭，他隐隐意识到不对劲，此刻不想与维恩纠缠，抬眼简洁道：「有些私事，抱歉，暂时离开一会儿。」 望着对方转身就要离开，维恩眉头紧锁，快步上前想要强行阻拦，但考虑到目前的情况还是很快停止了脚步，只是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怎么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江南星偏头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半真半假道：「我的猫丢了，要去找找。」 ——— 江南星顺利离开了中央实验室。 维恩在听见他提到猫之后明显有些不满，但没有明说，本想追问却被江南星打断，见对方态度强硬便没有再强求，任由人离开。 远离维恩之后，江南星脑海里的那股眩晕感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深深的疑惑和茫然——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维恩不对劲，自己也不对劲…… 思绪变得清明，记忆却仿佛变得模煳，江南星揉了揉额头，心烦意乱。 算了，先去找人要紧。 丛欢没有按照自己的要求乖乖待在宿舍，行为十分可疑，不过认真想想，似乎比起不满和怀疑，此刻江南星心中更多的是担忧，害怕对方在这里出什么意外，毕竟这基地的武装设备还是很危险的。 而怀着这种心情，江南星暂时抛开实验的事，快步到设备组准备调取监控，而就在路过一个转角时，耳边忽然传来「叮铃」的声音。 第159页 毫无预兆的，那声音像是从千里外随风飘转而来，婉约朦胧。 江南星脚步一顿。 是什么声音？ 他不由自主地偱声看去，认真思索声音的来源。 「叮咚叮铃。」 铃声又起，像是在耳边又像是在千里之外，清脆悦耳的声音与这苍白肃穆的实验基地显得格格不入。 这铃声实在奇怪，江南星强行压制住心中的好奇，理智告诉他应该赶紧找人过来调查，可刚踏出一步，铃声再度响起，更加清晰、更加动听—— 「叮咚叮铃，叮噹叮铃……」 江南星止不住停下脚步，那声音悠然婉转，在某一个瞬间他忽然意识到，那是风铃的声音，一个挂在窗边，随着清风，在阳光下悠悠晃动的风铃。 默默聆听半晌后，江南星彻底被其吸引，一步一步偱着声音而去。 最终来到一间实验材料室的门外，声音似乎是从里边传出来的，江南星犹豫了一下，接着上前一步打开了门。 风铃声像是戛然而止，材料室内空无一人，安静得过分。 愣了几秒，江南星下意识走进屋内。 材料室内满是陈列样品的容器和高架，第一眼扫过去没有任何发现，可就在江南星转身准备离开时，原本不远处空无一物的玻璃容器后边忽然出现一道人影。 那影子时隐时现，如同游荡的鬼魅，躲在混浊的溶液之后，看不真切。 目光触及那道黑影，江南星唿吸一滞，他警惕地看着那个方向，而下一秒，风铃声骤然响起，那影子动了动，突然微微侧身，身体显露出一半—— 那是一具瘦骨嶙峋、伤痕累累的身体，并且毫无生机……那不可能是活人的身体。 心中勐然一紧，莫名的恐慌感让江南星本能地后退然后立刻关上材料室的门！ 江南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毫不犹豫直接转身跑走，刚刚那「鬼怪」的身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越想越心惊，越想越痛苦！ 「叮咚……叮铃……」 风铃声依旧在走廊悠悠迴荡，不急不缓，但就是这样悠然的乐声让江南星更加慌乱，几乎是有些慌不择路地跑过走廊。 路上不小心和其他工作人员撞上也是丝毫不在意，对其他人的询问和唿唤不闻不问，莫名的痛苦让他只想快速远离这里。 好不容易离开了那段走廊，跑入楼梯间迅速下楼，耳边的风铃声似乎变轻，江南星下意识抬头看向刚刚的楼梯口—— 即将完全关闭的门突然被一只血手拦住，那「鬼怪」追来了！ 江南星睁大眼睛，完全不敢等那「鬼怪」显露身形，匆匆下楼跑入下一层。 唿吸越来越急促，身体也越发痛苦，跑着撞开下一层的门之后，江南星终于忍不住，捂住口剧烈咳嗽起来。 身体没有哪一处不在发疼，但浑身的细胞依旧在吶喊着逃离，江南星有些跌跌撞撞地跑到尽头的一间休息室，随后终于止不住疼痛，扶着墙慢慢坐在角落。 急促咳嗽声不断，喉中一阵腥甜，闷声过后江南星缓缓将捂住口鼻的手放下，垂眸便看见一片血色。 他有些愣神地看着掌心的血水，而下一刻又有几滴透明的水珠落下，溅到手掌边缘，随后混着血液慢慢聚集。 江南星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几秒后，下意识伸出另外一只手碰了碰自己的眼角，随即感受到一片湿润。 原来那水珠是泪啊，是自己的眼泪，可为什么自己为什么要哭呢？ 为什么？ 无言片刻，周围再次响起风铃声，江南星抬眼瞥见休息室的门外，有影子正在慢慢靠近，而这一次他并没有再躲。 冷静下来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恐慌和痛苦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悲伤—— 他在看见那个「鬼怪」之后，悲痛欲绝。 ——— 「这边一路都有巡逻，你偷懒偷了半天，要想不被发现偷偷回到控制室的话可要小心避开，建议走那边的铁架桥，不容易遇到人。」 基地北边，一名研究员正在给自己新结交的「同事」出谋划策，依照经验给他指示出最合适的路线。 丛欢问清楚路，表示感谢之后和对方告别，甚至两人还约定明天饭点再到这边来聊天。 几乎是亲眼看着丛欢把人忽悠瘸了，白榆感慨道：「他是真能演啊。」 意外遇见人临危不乱，三言两语就让对方相信了他的身份，聊到最后那人甚至相见恨晚，有问必答。 颜时予笑了笑道：「毕竟要论起来，当年他可是一边当海利十的主司，一边作为国际警方的线人，一边还又是lebensborn公司的实习生，也算是『久经战场』啊。」 谈话间，丛欢已经依照那人的指示顺利靠近了基地北边的控制室，找到一处连接口，利索地拆开外壳将一枚晶片插入。 「有信号了吗？接收效果怎么样？」做完一切丛欢立刻询问。 不久衣领中的微型通讯器传出声音：「信号还行，破解还需要一点功夫，你先离开，准备前往下一处。」 丛欢应下，小心避开守卫，按照江南星的说法会在九点左右回来，那他必须赶在八点前完成布置。 然而刚走了没多远，丛欢本想调出路线图再研究一遍，谁知通讯器忽然传来一道陌生急切的女声，丛欢一愣，为了防止暴露立刻停止行动暂时隐蔽。 第160页 「怎么了？是谁？」 通讯器那头的颜时予急忙调整了一下音量，看样子应该是有人忽然联繫上了他。 「微婉姐？怎么突然联繫，还用的是紧急频道？」白榆询问道。 苏微婉这人丛欢记得，是义安市鑑证科的研究员，由于关于「魔盒」的研究项目一直是她负责，且魔盒本身就是nal药物的一种，所以如今关于江南星身体情况的研究也是由她主导。 听到她的名字，丛欢立刻敏感起来，追问道：「苏小姐，请问是出什么事了？」 苏微婉的声音顿了顿，大概是没想到丛欢也在听，稍稍犹豫了一下沉声道：「这几天我仔细观察了江先生血样中的组织，尝试研究解药。」 维恩通过药物控制人，他们自然要想办法破除这份控制确保安全救出对方。 「而我在江先生的细胞里，发现了两种nal物质，其中一种就是维恩用来控制人而注射的『魔盒』，另一种应该就是让江先生能『起死回生』的纳米细胞。」 「一开始我并没有太多在意那种纳米细胞，而是一门心思研究如何安全地将『魔盒』去除又不会危及江先生的身体，然而就在昨天，我收到了你们最新寄来的血液样本。」 说到这儿，苏微婉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那份样本中，『魔盒』正在被吞噬。」 丛欢一愣，赶紧问道：「什么意思？？」 「那种让人『起死回生』的纳米细胞正在快速吞噬和复制，一切细胞都无法抵抗，甚至连与其同根同源的『魔盒』病毒都无法阻挡。」 「我们不需要担心维恩的控制了，按照这个吞噬速度江先生估计很快就会自己摆脱控制，但随之而来的，是崩溃。」 「人体根本无法承受那种物质，最后的结果就是崩溃和死亡。」 「目前来看，nal研究的最大阻碍就是那种纳米细胞太过强大，无法在人体内稳定下来。」 「我之前观察江先生的状况，认为他体内的nal是稳定的，但如今它们像是突然被激活了，吞噬速度一再加快……距离彻底崩溃大概要不了太久。」 这就是为什么江南星当初说维恩的实验一定不会成功—— 因为他知道，其实自己也不过是个「失败品」。 话音未落，冰冷的气息蔓延开来，苏微婉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依照这个速度估算，现在江先生可能已经摆脱控制了，但接下来……」 接下来的，便会是崩溃与死亡！ ——— 另一边，休息室内。 坐在墙角的江南星正望着面前的「鬼怪」，看着对方慢慢靠近，风铃声轻悠迴荡，从耳边一直迴荡到记忆里。 记忆中的一幕幕画面消散又重组，复制出曾经的真正人生。 江南星一错不错地盯着面前的「鬼怪」蹲下身，与自己平视，然后缓缓伸出手拂去自己脸颊边的泪水。 但泪水似乎更多了，江南星唿吸短促，浑身都在发抖，喉咙干涩疼痛，如同被利刃刺破，他张了张口，几次都没能正常发声。 最终在眼前一片泪水朦胧之下，江南星强忍剧痛，声音暗哑至极地对着眼前人唿唤道：「哥。」 第59章 代价 城镇，临时实验基地。 「这一批准备得差不多了，别磨蹭快点送进去。」 艾布特领着手下押送一批人，像丢垃圾一样随手把人甩过去，让看守赶紧开门安排好。 随行的研究员看他不耐烦的态度，语气不满道：「你们这做事是不是太马虎了？都没有善后的吗？」 艾布特瞥了一眼对方，道：「药已经注射了，这些就是死人了，死人要什么善后？收尸可不是我的活儿。」 「那只是药物半成品，又不完全是毒药。」 「行行行，」艾布特懒得争论，摆手道：「我随你怎么称唿，反正有那个瘟神参与研制的药，你们实验完全成功之前我的人可不敢吃。」 那研究员听了一愣，下意识追问：「什么瘟神？」 「你们总不能以为合作这么久我什么都不知道吧？就是你们研究所里供着那个南港『大名鼎鼎』的瘟神，要不我怎么说你们厉害呢，死这么多年了，骨头都应该烂成泥了，还能给搞活了。」 江南星的事在基地里也算是机密了，这会儿却被艾布特这么一个「局外人」说出来，研究员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你怎么会知道？」 「很简单啊，因为我看见了然后认出来了呗，你别说第一眼可把我吓了一跳，以为他妈的见鬼了呢。」 研究员追问：「你竟然认识他？」 「江南星」这个名字在南港广为流传，然而听说归听说，他本人并没有留下什么照片，过了十六年，如今真正认识他的已是不多。 艾布特也不拐弯抹角，随口道：「对，十几年前我曾经去过野绒。」 「你去干嘛？」 「当然是去看病，毕竟他当年作为医生还是挺有名的。」 「哦？」研究员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道：「那都这么久了，你倒是记得清楚啊。」 少时的治病医生估计多少算是有点恩情，研究员不由得在心里提防这傢伙会不会反水。 谁知艾布特不以为意，怪笑一声道：「当然记得清楚，那张脸可真带劲，我当年口嗨了两句，他还一脚把我踢了出去，记得更清楚了。」 第161页 研究员：「……」 不得不说他还是「高估」了艾布特，果然这傢伙从小到大都是人渣。 「所以说当年那傢伙也是该死了，」艾布特随手点燃一根烟，叼着烟含煳道：「只是可惜了那张脸啊……现在他又被你们给弄活了，但也奇怪，看样子你们教授对他倒是上心得很啊。」 他故意玩笑道：「你说到底为什么啊？你们教授图什么？也图他的脸？」 研究员想岔开话题，但艾布特仿佛上头了，不依不饶地追问：「所以他和你们教授到底为什么认识？难不成当年就是姘头了？他当年发疯杀人和你们教授有关吗，还是说……」 话说了一半，艾布特突然感受到一丝强烈的凉意与杀意，生理性地打了个寒颤，立刻抬头警觉地环顾四周。 然而周围要么是毕恭毕敬的手下，要么是命不久矣的试药人，刚刚那丝杀意仿佛是错觉。 而就在艾布特骂骂咧咧地收起不安继续和研究员交谈时，在他不远处的严阳慢慢抬起头，露出的双眼中满是兇恶与狠戾，如同恶鬼。 严阳作为这一批实验的「小白鼠」，此时身处的观察室位于实验室最中央，属于薄弱且重要的核心地带，但因为关押的是他们这群「将死之人」，所以守卫反而不严密。 是以严阳顺利地将爆炸晶体带入，并避开监视，将其投放入各处管道内。 而现在万事俱备，只差—— 「杀了那个蠢货。」 微型联络器里久违地传出声音，是孟安。 颜时予安排他和严阳合作，他一开始并不乐意，横竖不愿意和对方交流，而在听见艾布特对江南星肆意地辱骂之后，他终于开口，沉声道：「就现在，行动开始！」 达成共识，严阳面色不改，抬眼再度看向艾布特，毫不掩饰其中的杀意与仇恨。 再次察觉到强烈的敌意，艾布特本能抬头，这次直接和严阳对上视线，那血红阴冷的眼睛瞬间让他浑身一颤！ 但他很快稳住身形，面对这么一个「死人」的恨意，他却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这简直是笑话！ 「你找死吗？！」 艾布特觉得这就是赤裸裸的嘲讽，不顾阻拦一边怒骂一边跑过去踢开观察室的门，直接冲上去！ 「你他妈！那双狗眼不想要了是不是？！要不要我帮你把眼睛给挖了！！」 眼看着对方冲上来，严阳面色不改，将最后一枚晶体当着艾布特的面投入下水管道。 艾布特：「你——」 「滴答。」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席捲整个实验室，火焰连续爆炸而开，热浪所到之处，坍塌崩溃！ 明亮的火光直冲云霄，如同一个警示与讯号，远处防守的手下看着爆炸愣了许久，接着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赶紧派人去灭火併尝试联繫自家老大。 可还没等他们慌里慌张地搞清楚状况，密集的枪声不知从何处响起，最外围的守卫人员瞬间全部倒地！ 而伴随着惊唿与喊叫声，灯光破空而出，一个车队仿佛幽灵一般突然现身荒野，朝着他们飞速袭来。 要放在平时，这个数量的车队想到艾布特的地盘随意撒野是绝对不可能的，可现下内部大乱，敌人来得猝不及防，严密的守卫愣是被对方的火力沖开，长驱直入！ 「呸，咳咳咳……」 实验基地内，艾布特好不容易从爆炸的废墟底下爬出来，眼冒金星，脑子里昏昏沉沉的。 「人……人呢？！他妈的，见鬼！到底怎么回事？？」 一通喊话下去，四周零零散散传来回应，这爆炸威力确实强，但主要爆炸范围是在实验基地的外层和中层，而中央区域的人大多数只是受了点伤，此刻爆炸平息，不少陆陆续续站了起来。 艾布特的耳中一阵阵耳鸣，头疼得很，扫了一眼周围的废墟，忽然目光触及到什么东西，立即一顿—— 严阳正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过来，刚刚的爆炸几乎完全没有影响到他，像一只怨鬼幽灵，等待着时机把人拖入地狱。 艾布特心中发寒，但越是怕，心中就越是恨，怒上心头，大声呵斥道：「把那个狗东西给我抓过来！我要扒了他的皮——」 话音未落就被一阵摩托的轰鸣声强势打断，下一秒从爆炸的余火之中突然飞出几十辆车，飞快落地，直冲而来！ 手下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清扫殆尽，艾布特勉强将袭来的人甩开，还没等松口气，一个人影不知何时从车上飞身下来，追过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两下，艾布特喘着粗气下意识抬头望过去，面前的袭击者逆着光，他一时看不清对方的样貌，即使知道现在局势不好，但嘴上依旧不肯软，怒骂道：「妈的，你又是哪儿来的东西？？知道我是谁吗？！」 然而这份怒气丝毫没有吓退对方，那人甚至快步上前，一把扯住艾布特的头髮就这么生生把人拽起来—— 「要不你他妈先看看，我是谁？」 熟悉的声音出现，艾布特也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样子，面色瞬间变白，刚刚凶神恶煞的神情消失，满是错愕。 「你……你怎么会来？」 来人便是孟安，正以一种极恨极怒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162页 艾布特这人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发誓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够凶够狠，但实际上有一个人他是真的害怕，那便是孟安。 原因无他，就是被打怕了，他的地盘和孟安相邻，几乎经年累月地被打，可以说是被生理性的打怕了。 「我为什么来？我来取你狗命！」 「咚」的一声，孟安一拳砸下，直接给人砸得头破血流！ 感受到对方的暴怒，艾布特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真的会杀了我的。 但身体还没能来得及尝试自救，孟安再度冲上来抓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我当年就应该劝江医生，有些病了的野狗一开始就该一脚踹出去！治他个鬼！浪费精力！」 说着孟安一脚把人踢飞数米，艾布特整个人狠狠砸到不远处的石块上！ 随着脑袋撞击传来「砰」的一声闷响，艾布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估计不死也得半残了。 「以前感觉你只是蠢，现在知道你这是又蠢又恶还又找死，我没几年前一举把你弄死真是有损功德！」 孟安怒上心头，也不打算直接开枪杀人，快步过去准备揪起人再暴揍一顿。 然而刚刚把人揪起来，原本奄奄一息的艾布特突然发力翻身转过来，一击把人打退几步，满脸血红，紧接着举起袖中的小型枪勐然射击！ 没想到这半死不活的人还能有力气举枪，孟安只来得及睁大眼睛，一时闪躲不及—— 「噗」的一声，子弹射入血肉的声音莫名突兀，孟安瞳孔一震，却发现严阳不知何时赶到，挡在自己面前接下子弹！ 腹部挨了一枪的严阳稍稍晃了两下，随后利索掏枪对准艾布特那个血肉模煳的脑袋直接来了一枪！ 「砰」的一声，艾布特脑袋是真的开了花，彻底没了动静。 做完这一切，严阳回头看了看神色有些复杂的孟安，眼中没什么情绪，似乎只是在提醒他要小心点。 不过孟安依旧没给什么好脸色，转头就吩咐手下快些收尾。 面对他这种态度严阳没什么反应，只是自顾自地开始处理伤口，没有包扎或者止血，而是伸手强行将打入身体的那枚子弹给「挖」了出来，然后随手扔掉，简单擦去血水。 这一幕让不少人看了都有些心惊胆颤的，孟安瞥了一眼他面无表情的脸，忽然问道：「你能感受到疼吗？」 严阳点头。 一直感受得到疼痛，只是早已习惯。 孟安意有所指地笑了一声道：「那可真好。」 感受得到疼痛，那么这些伤、这些「惩罚」才显得有意义。 严阳明白他的意思，不可置否，甚至点头表示贊同。 「喂！小心！」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唿，原本已经被爆炸冲击砸得半死的守卫忽然起身反击，把手下吓了一跳，不过也很快解决，并没闹出什么大岔子。 「小心点儿！」孟安高声提醒，顺便不由自主喃喃道：「要说这帮傢伙也真奇怪，明明看上去都要没气了，怎么还能起身蹦跶两下？」 听见这句话，一旁的严阳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忽然一愣，随后立刻看向艾布特的尸体。 沉默片刻后，严阳突然动身上前，走到尸体旁蹲下身检查起来。 孟安看见他的举动，语气不善道：「你在干嘛？」 刚刚孟安抓到艾布特就狠狠揍了一番，是以他尸体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而最后撞到石板上的伤几乎可以致命，然而当时艾布特却能强行起身反击……确实有些不正常。 脑袋已经是一片血煳，看不出什么名堂，严阳转而查看了一下对方其他部位的伤口，而在看见手臂上的撕裂伤时，忽然一愣。 「你在检查？哦，我都差点忘了你当年也是个『医生』，」孟安一边走过来一边随口道，他不太待见严阳，话里都带刺，「这有什么好检查的，你还要给他写个尸检报告吗？」 这时严阳忽然将艾布特的手臂抓起，示意给孟安看—— 手臂上的那条撕裂的新伤十分显眼，有些碎石甚至都扎进了开裂的血骨里，然而伤口的边缘却很奇怪，似乎像是……已经癒合了一部分。 孟安浑身一愣。 这伤口绝对是刚刚才造成的，深可见骨，然而就这么会儿功夫却出现了明显的癒合，怎么会有这么快的恢復力？ 孟安表情变了变，迟疑道：「他……难道注射了药剂？」 这种能快速恢復的强大生命力，怎么看都像是nal的功效。 然而严阳却笃定地摇了摇头，接着抬手指了一圈周围—— 从艾布特的态度来看，他绝对不可能用药，而且此处出现这个异常举动的并非他一个人。 「我擦，真见鬼还活着？？」 不远处再次传来手下的惊唿声，不过就算那些人难以杀死，但都是强弩之末，很容易对付，所以一阵慌乱声后又很快平息，可孟安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没有注射药物，那他们……为什么会有类似症状？ 意识到不对劲，他立刻走过去厉声指挥道：「尽快走！这边尸体全部焚烧掩埋，那些被试药的人带回去立即隔离，别磨蹭，快！」 随后孟安回头和严阳对视一眼，沉声道：「我去联繫颜时予。」 严阳点了点头，扔下艾布特的尸体起身准备离开，然而就在起身的那一剎那，腹部的伤口因为扯动传来一阵刺痛，他一愣，下意识低头看去。 第163页 那里的枪伤已经癒合不少，但依旧在慢慢溢出鲜血，这种感觉很久都没有过了，严阳不由自主伸出手碰了碰伤口—— 为什么伤口还没有完全恢復？ ——— 盖诺翻看了一下手上的数据，快步走向信息室准备将资料录入。 这个点信息室内应该没有其他人，盖诺低头走入，随后一抬头却刚好看见一个人影，稍稍惊讶了一下，停住脚步。 「江、江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正在屏幕前查询资料的人听见声音回头，依旧是那样淡漠惊鸿的眉眼，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盖诺的错觉，总觉得此刻对方的神色更冷了些，并且脸色也有些苍白。 「我来找一下药剂的资料。」江南星淡声回復道，然后随手将屏幕关闭。 盖诺留心快速看了一眼屏幕，确实是药物相关的，他礼貌询问道：「请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但江南星并没有回答，而是转而询问道：「你在这边工作多久了？」 这问题有些猝不及防，盖诺愣了愣，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復道：「我是维恩先生带过的学生，大概在这边工作四五年了。」 「为什么要加入这个项目？」 盖诺笑了笑道：「这么伟大，能被载入史册的实验，每个人都会很期待吧。」 江南星面色不变，忽然又问道：「那你期待获得永生吗？」 nal的最「理想」效果，几乎就是一种永生不死的状态。 面对这个问题盖诺顿了许久，想了半天慢慢开口，纠结道：「我……大概……」 属于神话中的永恆，心中多少都会有些神往。 「世上的一切都是等价交换的，」江南星中途打断了他，淡声提示道：「有所得便有所失，不存在真正的『十全十美』，想要什么，便要做好承受其代价的准备。」 盖诺心中微动，一念之差，他摇头道：「我不期待……那只是药品，我们只是医生……对吧？」 作为一个人，他自然嚮往完美的传说，但同时作为一个研究者，他又止不住对那称得上逆天而行的研究有几分担忧。 他相信自己的研究，同时在心底深处也在害怕那研究。 江南星看了看他的神色，继续道：「严格来说，nal已经不算是『药品』了，一般药品的作用是治疗或者预防疾病，调节人的生理机能，而nal已经是直接在改变dna和细胞合成。」 基因变化就代表着nal的可遗传性，如此看来这么一种「药物」，完全有可能创造出「新的人类」，这或许是进化，但更有可能是灾难。 盖诺抿了抿唇，不过依旧故作轻松地解释道：「都说是药三分毒，果然没错，所以在nal被研发出来后，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进入市场的，但终有技术成熟的那一天。」 「是吗？」江南星喃喃自语道：「那看来你们并没有很清楚他的计划。」 「什么？」盖诺有些不明所以，他感觉现在的江南星很奇怪。 「没什么。」 江南星似乎不想再多言，走到门口准备刷卡打开资料室的门离开，然而就在大门开启的那一瞬，基地的警报瞬间响起，原本安静的走廊闪烁起刺眼的红色警报灯！ 警戒程序启动，原本打开的大门顷刻间就要锁上—— 「滋啦」一声，一柄手术刀精准地刺入大门的中心控制器，随着刺耳的电流与零星的火光，控制器报废，关闭一半的大门直接卡住！ 盖诺心中一惊，只见江南星默默地收回手术刀，扫了一眼自己的身份卡，随手扔掉。 手机叮叮咚咚发来一堆消息，盖诺冷汗直流，不用想也知道是维恩发来的—— 控制失效了，江南星恢復记忆了。 盖诺并不认为自己打得过对方，只能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唯恐那把手术刀下一秒飞到自己头上。 不过江南星似乎对他没兴趣，自顾自地处理完大门就准备离开，只是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盖诺，道：「如果还想活着的话，早点跑出这个基地吧。」 「什么？」 「维恩对这一次研发的nal药剂做了改动，这次的药剂，是有传染性的。」 就如同十六年前的社区一样，药物是有传染性的，而且扩散性比之前更强，研究者亦成为了被研究者—— 维恩想要的，是人类的集体「进化」。 但事实上，「永恆」的代价人类根本付不起。 ——— 走廊的警戒灯一直闪烁，在守卫来之前江南星尽快离开了信息室附近，向中央实验室靠近，他需要去终结一些事。 然而没走多远他再次忍不住咳嗽起来，唿吸越发急促，扶着墙跪倒在地，最后勐地吐出血来。 永恆的代价他也付不起，nal在他身上也并没有成功，现在便是崩溃的开始。 头疼欲裂，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不断挤压蹂躏，痛不欲生，思绪逐渐混沌之前，江南星抽出手术刀对准自己的手臂毫不犹豫直接刺入！ 刀刃几乎入骨，但江南星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缓缓向下移动，强行将伤口扩大，顿时血流如注。 气息都已经疼得有些发抖，而在刀刃抽出之后，伤口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癒合，与此同时，身体内的疼痛终于减轻不少。 深吸一口气，江南星靠着墙壁慢慢起身，疼痛与失血让他起身后眼前发暗，而在这种恍惚的状态下，他似乎再次看见了自己的哥哥。 第164页 江微明就站在身旁，满眼心疼悲伤地望着弟弟。 「哥，对不起……」 即使知道只是幻觉，但江南星还是道了歉，他不想让哥哥担心的，曾经是，现在也是。 但这个愿望好像一直都没有实现。 眩晕感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彻骨的寒凉，仿佛十六年前在刑场上的雨再度落到了身上。 江南星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抖，然后本能地伸出手想拉住身边的哥哥，即使知道是幻影，还是伸出手想寻求一丝安慰。 我其实，不想一个人…… 而就当那只手要彻底落空的时候，幻影与现实重合，一道温热的触感忽然袭来，完完整整地包裹住自己冰冷的手，眼前的幻影消失，随后出现的是另一个熟悉至极的面容—— 「南星！」 丛欢一把拉住人抱进怀里，找到人后欣喜而又心痛，慌乱又小心地擦去对方唇边的血渍，声音颤抖但尽力柔和：「怎么样了，没事吗？别害怕，别怕……」 不是幻影与虚假，这一切是真实的、炽热的、近在咫尺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江南星脑海中忽然清明了许多—— 对啊，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第60章 医者仁心 「我们到底为什么要紧急离开？」 离开基地的路上，研究员还是止不住疑惑，再次开口向盖诺询问道。 就在不久前，盖诺忽然找到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同事，说需要他们立刻离开基地，去完成其他任务。 没有通知也没有正式文件，突然就找过来说这话，基地的研究员每日都是有固定任务的，这么不明不白的命令实在没办法不引人怀疑。 而且盖诺的态度也很奇怪，似乎不想和众人多言，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是拜託几人如果相信他的话就走。 说到底几人也算是朋友，虽说半信半疑，但见对方急切的样子还是跟着他暂离了岗位，可这一路上盖诺都一言不发，甚至碰见守卫询问都是含煳过去。 这会儿眼看都要到门口了，众人再次追问，可盖诺依旧不回復。 「这真的是上边给的指令吗？你可别坑我们啊，盖诺，我那边实验都还没做完。」 说到这个，盖诺有感而发终于出声，喃喃询问道：「nal真的能拯救世界吗？」 「当然，」提到实验，研究员不假思索道：「它那么完美，简直就是……对！就像教授说的，这就是对人类的进化！」 盖诺抬眼，沉声道：「所有人都能进化吗？」 如果是「进化」，那就必然伴随着优胜劣汰，淘汰既死亡，甚至有可能是生不如死。 同事愣了一下，想到之前那些失败的实验品，心中一沉，不过很快恢復，勉强笑了笑道：「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由点到面，我们暂时不需要担心这些，而且我们只是研究，并不参与。」 他们明白其风险，但他们不会去承担这一风险——研究人员绝不会注射药剂。 盖诺自然明白这一点，毕竟曾经的他就是这样想的，只是如今…… 「……这就是教授的指令，跟我走就行了。」 盖诺再次迴避了问题，任由气氛越来越压抑，低着头一股脑地往前走，直到入口处，看见最后一扇大门时他才终于抬起头，连忙拿起身份卡准备开启大门。 「滴——」 认证通过的声音随之响起，然而就在盖诺眼中总算出现一丝缓和的神色时，那道门却纹丝不动。 四周安静了几秒，盖诺顿了顿，有些手忙脚乱地再次拿出身份卡检测。 「滴——滴——滴——」 一次次通过一次次沉寂，盖诺因为紧张动作越来越快，接连不断的提示音越演越烈，像是某种警告和暗示，环境逐渐变得瘆人起来。 「盖诺，这根本不是教授同意的任务吧？！」 事到如今同事终于确定，高声质问对方。 「这个节骨眼儿上失职，教授知道了会杀了我们的，你想害死我们吗？？你知不知道——」 「继续待在这里才会死！」 一直咬牙沉默的盖诺突然开口，厉声打断对方。 众人都一愣，迟疑道：「你、你什么意思？」 但盖诺已经不想再理会其他人，身份卡由于验证次数过多已经被锁住，系统检测到异常直接开启警报，大门彻底锁死，刺耳的铃声迴荡在基地走廊里，要不了多久警卫人员就会到位—— 他们出不去的。 为什么打不开？！出不去了吗？难道所有人都出不去了？ 盖诺像是气急败坏一样捶打大门，他只想发现真理，做出一番事业，但他不想送命啊！ 额头有冷汗溢出，他恍惚间想起江南星刚刚的话：「想要什么，便要做好承受其代价的准备。」 拜託……他不想要永生，也不要让他来承受这份代价！至少、至少…… 心绪还没能平復下来，众人忽然听见后方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紧接着枪声骤然响起，子弹擦肩而过，吓得众人一阵惊唿，抱头蹲倒在地。 「研究员擅离职守，一次警告！」 警卫厉声呵斥道，盖诺脑子里一片混乱，死死盯着靠近的武装人员，像是吓傻了一动不动。 身边的同事眼疾手快把他拉下来，举手拼命喊道：「我们回去！我们这就回去——」 第165页 然而对方像是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冰冷的机械音再次传出：「二次警告！击杀生效！」 「不是，等等！等等——」 所有研究员的身份卡在这一刻全部标记叛变，清除的程序启动，击杀指令开启！ 走廊内红光闪烁，完全避无可避，盖诺瞪大眼睛，唿吸骤停！ 眼看警卫就要直接开枪无差别扫射，众人哀嚎绝望之际，身后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一丝天光混合着旷野的风吹入，清凉的、悠远的，如此微小，又如此耀眼。 盖诺几乎是本能地顺着天光的来处偏头望去，而就在这时，什么动作勐然从眼前窜了过去，以迅雷之势快速飞入警卫的队伍之中—— 「砰！轰隆——！」 在警卫将子弹射出的前一秒，装载着微型炸弹的小型无人机在队伍中间突然爆炸，顿时整个警卫队全军覆没！ 那微型炸弹威力大但范围小，一般用于定点爆炸，是以盖诺他们距离警卫较远，反而没被波及太多，但爆炸的轰鸣声依旧震得众人头晕目眩，阵阵耳鸣。 盖诺好不容易恢復了一点意识，这死里逃生的感觉让他的心脏疯狂跳动，接着兴奋地转身面向天光，面向这份奇蹟—— 「咔哒。」 子弹上膛的声音并不明显，奈何距离实在太近，所以盖诺听得一清二楚，抬眼便对上一个漆黑的枪口，精准地指向自己的眉心。 「哦？是你啊。」 身边的同事看清现状再次传来惊唿，不过很快被人控制，盖诺望着枪口咽了口气，接着小心翼翼地移开视线看向举枪的人。 即使逆着天光，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对方，是颜时予，后边的则是白榆。 两人本来领着手下在几公里外的暗处潜伏接应，奈何刚刚和丛欢失去了联繫，内部的信号崩塌，两边联繫不上，斟酌后他们选择了靠近基地，尝试潜入，恰好救下盖诺这行人。 颜时予瞥了一眼这群称得上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人员，接着看了看不远处的走廊道：「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还被那群人追杀，怎么，惹上什么事了？」 盖诺紧张地看着对方，可能是刚刚的逃生和爆炸让他的大脑还没有清醒，半晌都没敢开口。 「这是和维恩闹翻了，领着一群人逃命？但我看你们关系不错啊，到底是什么事，嗯？和江医生有关？」 盖诺不知道在顾虑什么，还是没开口，而其他研究员更是一头雾水，颜时予问都懒得问。 不过就算盖诺没开口，颜时予还是瞭然道：「看起来确实和江医生有关了，江医生恢復记忆了对吗？」 无应答。 然而下一刻颜时予再度点头笃定道：「恢復了。」 盖诺不由自主抖了抖，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这人是怎么知道的，靠猜吗？ 「江医生现在情况怎么样？……他很危险吗？」 听到这个盖诺终于有了反应，微微开了开口但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点了点头。 颜时予微微皱了皱眉，望了一眼幽深的走廊，似乎就要朝里边深入。 「等、等等……」 想不到此刻盖诺竟然主动出声，颜时予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他。 「怎么了？」颜时予注视着这人，沉声道：「里边到底有什么，让你冒着叛逃被灭杀的风险也要逃出来？」 盖诺下意识看了看远处倒在地上的警卫，他明白要不是颜时予恰好过来，他们必死无疑，所以不论原因，确实是对方救了自己，并且此刻同事也都静静注视着自己，很明显所有人都在等一个解释。 「……实验室已经不能进入了，这次最新研发的nal药剂，完成体会有很强的传染性，甚至可以直接进行空气传播。」 此话一出，沉寂几秒后，其他研究员首先激动起来，「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来nal从来没有表现出传染性！而且还是空气传染？！」 他甚至想起身质问，但被人强行压下控制住，只能又惊又恐地看向盖诺。 「之前确实没有，但这次教授改了药物的结构配比。」 同事还是难以置信，反问道：「nal的配比随着研究进步，每代本身就有不同，传染性一般是需要通过实验来确定的，你实验过了吗？」 盖诺抿了抿唇，还是如实道：「没有。」 「那你是怎么肯定的？？」 「我对比了这次的nal和十六年前社区病毒型nal的资料，发现其中有多处结构相似点。」 提到这个，在场的研究员全部愣住，神色复杂。 病毒型nal是实验室当年针对社区情况而研制的第一个半成品，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六年，核心人员基本换代，但对于这版药剂，所有人都是讳莫如深—— 可变异、可传染，如果说普通的nal还可以勉强算作是正规可控的药物，而那种东西就只能称作病毒之源。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其中有几个研究员止不住咳嗽起来，众人心中大乱，但还是有人执意追问：「毕竟是同一系列的衍生药物，就算有相似点，没有实验也不能认定，nal的情况复杂多变，除了教授谁能断言？」 谁知盖诺不假思索道：「我确实不能，但有人能。」 同事瞬间一顿，似乎猜到了什么。 颜时予垂眸望着人，轻声道：「是江医生告诉你的。」他用的是肯定句。 第166页 听到这句，研究员中再也没有人出声质疑，只是下意识慌乱地检查自己，双手忍不住地发抖—— 做了这么久的实验，他们似乎第一次体会到作为实验品的感觉。 白榆眉头紧锁，再次确认没有信号联繫不上丛欢后，立刻追问道：「内部传染范围有多大？空气接触传染机率是多少？」 「没有实验这些我不能确定，但按照之前的社区案例，那种病毒一开始传染性并不算强，需要长时间的多次接触才有可能感染。」 「然而随着入侵人体后时间的推移，病毒逐渐成熟，最后完成体的感染性会大幅度提升，同一空间相处后感染机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不过……这只是当年的研究数据，如今的想必不会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多多少少都会改进，这百分之九十怕不是能变成百分之百。 话到这儿，颜时予扫了一眼这群研究人员，眼中冷冷。 盖诺发觉对方的神色，浑身一颤，赶忙辩解道：「我、我们还算安全的！并没有过多接触实验体，或者可以把我们先隔离起来……」 他的声音带些慌乱，很明显十分害怕对方。 「是江医生让你逃出来？」颜时予忽然道。 盖诺一愣，接着连连点头。 颜时予淡声道：「那就逃出来吧，其他人暂时监管起来，你留下来帮忙。」 毕竟是江南星让他活的。 盖诺明白话里的意思，抿了抿唇，微微低下头。 如此其他研究员都被手下带走暂时关押起来，唯有盖诺还留在这边，他看着颜时予摆弄着悬浮屏，看样子上边是基地的控制系统，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成功入侵系统的，可惜现在基地的总系统强制封闭，这才导致断了联繫。 「总系统具体安装在什么地方？」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盖诺愣了愣，随后搞清楚现状，配合道：「在核心实验室，那里的系统完全是独立的，外部恐怕无法入侵，必须在现场手动操作。」 「基地里有多少感染的实验品？」 「实验品大概有近六百个，只是……感染的我不确定……」 如果空气传播成立，那么感染的可不止是实验品。 颜时予抬眼看了看他，追问道：「为什么只带这些人出来？」 要是直接挑明了说，应该能救更多人。 盖诺深吸一口，低头道：「他们大多是我朋友，他们还能信我一些，但基地里大多数是绝对信任教授的，要是直接挑明，指不定谁都别想出来了。」 算是权衡利弊下做出的最合理选择，颜时予没有再追问，只是状似好奇道：「我倒是挺奇怪，你好像很信任江医生？」 研究员对于江南星的能力全都没有异议，盖诺甚至去怀疑维恩都没有怀疑江南星的话，这倒是让人有些意外，毕竟按照时间来算他们相处的并不久。 对此盖诺犹豫了一下，缓缓道：「我和江医生严格来说确实相处不久，但是……教授很喜欢提到他，并且从来不吝啬夸赞，不管是能力还是别的方面。」 「我听说了他很多事，也知道了他的一些经歷。」 尤其是近几年盖诺一直作为维恩的贴身助理，很多时候都会听见维恩提起对方，甚至详细描述一些过去的事。 颜时予像是对此有了兴趣，继续道：「那你有什么评价？」 感受到对方审视的目光，盖诺抿了抿唇，随后有些答非所问道：「我、我是医学院毕业的，我的许多老师，都是工作多年的医生，学习技术的同时，也会学到一些别的东西……」 关于江南星当年的死亡，通过维恩断断续续的描述，盖诺基本还原出了事情的经过，一开始听了觉得很惨，然后又觉得有些傻，接着是有些可怜、有些唏嘘，最后每每想起来总会想要嘆息…… 可惜盖诺自己似乎都不知道为何要嘆息，只是在某一天恍惚想起曾经老师在授课的间隙所说行医心得，说着见过的生与死，苦与乐，忽然有一瞬间的共情。 在那一瞬间，他好像隐约明白，为什么对方要只身前往社区，为什么在那种绝望之境下却迟迟没有选择脱身，为什么要去给病人充当那一丝一定会破灭的希望…… 盖诺唿出一口气，说出心底的想法：「医者，仁心。」 答案早就在老师的话语中透露，早就在课本的扉页上写明——所谓悬壶济世，所谓医者仁心。 所以他相信，江南星不会用那种事来骗他。 盖诺这句话说得语重心长，看起来应该是真心的体会，然而颜时予听见后反倒是冷笑了一声，淡声道：「很有感悟，不过托你们的福，那位好心的医生死了两回，可能还要死第三回。」 对方能共情、能理解，但实际上火没烧到他身上前他一直都是不作为。 盖诺闻言表情有些痛苦，垂眸没有反驳。 颜时予看他的样子心中有怒气，但还没发作，寂静的荒野中传来急促的马达声，抬眼可见一道遮天的尘土扬起，看样子有车队正往此处赶。 「别担心，」在颜时予戒备之前白榆得到消息及时稳住对方，「是孟安他们过来了。」 话音刚落，一辆摩托一马当先沖了过来，扬起阵阵烟尘，接着还没停住车上的人就直接跳了下来，火急火燎地一边跑过来一边高声道：「怎么回事？我一直没联繫得上你们，你们怎么在这儿？丛欢那傢伙呢？江医生呢？？」 第167页 问题太多，颜时予挑了第一个简洁道：「附近信号都被扰乱了，语音通讯完全作废。」 「？！」孟安瞪大眼睛，急切道：「那这破基地里边到底怎么样了？？能直接进去吗？」 话没说完，跑近的孟安终于发现站在颜时予后边的盖诺，顿了一下，紧接着不假思索上去一脚把人踹开！ 「怎么是你这个东西？！那个狗维恩呢，死了没？」 颜时予默默看着孟安「行兇」，评价道：「踢得好，是该挨一脚。」 不过就在孟安想要再补上几下时，白榆赶紧拦住了他，颜时予也适时转移话题，询问道：「你这么慌里慌张联繫，出了什么事吗？艾布特那边攻打失败了？」 「就那傢伙怎么可能！」孟安下意识就反驳，不过也很快想起正事，连忙道：「艾布特的手下，他们似乎感染上了药物，但他们不可能有过注射，所以我怀疑那鬼东西会传染！」 听到这个颜时予眉头紧锁，沉声道：「那个地方也有？」 他立刻把盖诺拉起来质问：「这一次的药物都送到了什么地方？除了艾布特和基地这里，别处还有吗？！」 盖诺似乎也有些吃惊，断断续续道：「我、我真不太清楚，我以为还没有送到外界，按理说新研制的药物应该先在基地进行实验，随后才会分享数据，让其他的不同研究所进行测试，不、不应该这么快啊。」 孟安急得恨不得上去打人，追问道：「你不是他助理吗你不知道？！」 盖诺下意识往颜时予身边躲，无奈道：「教授要干什么也不会和我商量啊……」 由于要测试药物在不同人种和各种气候环境下的适应程度，所以维恩的研究所遍布世界各地，这要是已经散出去的话…… 颜时予道：「其他的研究所有多少？具体在什么地方？」 「大多数是隶属于lebensborn公司的研究所，可以通过网络关联信息查到，但是也有一些是那种私人的秘密研究所，恐怕不太好查，我也真的记不住，具体名单只记录在核心实验室的资料库里。」 但核心实验室系统无法从外部入侵，现在信号又全断，也就是说要想拿到名单必须让人亲自进入。 而且说实话，如今联繫不上江南星和丛欢，不管怎么说都是要进去的，只是现在这情况…… 颜时予也是心烦得很，顺手把之前下载的路线图调取出来，转身询问道：「防毒面具有没有用？」 他们必须要进入。 盖诺解释道：「普通的过滤式面具不建议，我并不能保证成功过滤nal，隔绝式应该没问题，但这里应该不太好找……」 「具体感染严重的区域在什么地方，可不可以避开？」 「我可以标记一下可能重点感染的地方，但里边人员是流动的，具体情况我不能肯定。」 简而言之，人员但凡进入基地，感染率都是极高的。 颜时予懒得再多说，快速将路线调给了他，道：「把你知道先标记上。」 接着转身指挥手下道：「找一个不受电磁干扰的单频道通讯器，我进入之后准备联繫。」 「等等，」察觉他想做什么，白榆立刻道：「我进去吧。」 一边的孟安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亦是头脑一热，连忙道：「我要去，我去找江医生！」 「不止是找人，」颜时予面色不改，强调道：「现在重点是要拿到核心实验室的数据，不然这要命的东西散播开来就完蛋了，孟安你连个简单防火墙代码都搞不明白，进去也是白搭。」 孟安顿了顿，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 「我可以！」白榆赶紧抓住人强调道。 颜时予冷静道：「基础代码你也许可以，但是这个实验室系统我不觉得会只是基础代码，而且等你解开就太慢了。」 在里边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危险。 白榆不依不饶道：「你可以远程指挥我操作。」 「远程操作有延迟，而且到了里边信号未必能正常使用。」 白榆开始惊慌起来，紧紧抓着人，继续道：「那也——」 「我去。」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争吵，来人快步走来，是严阳。 「我可以进去，不对，就应该是我进去，我懂一些代码，哪怕不能很快解开，但到时候多慢也都没关系。」 严阳的身体中本来就有nal的药物，感染未必会生效，况且说实话，他本人对生死似乎也根本不看重。 严阳看向颜时予主动道：「而且你让我加入，不就是应该来应对这种情况吗？」 颜时予望着对方神色清冷，沉默几秒后称述道：「你说的对。」 客观来讲确实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眼看着众人开始忙碌着为严阳准确进入所需的仪器，孟安有些神色复杂地看着对方，哪怕在这种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刺了对方一句：「你进去是为了赎罪吗？」 严阳一边检查着仪器一边平静道：「我的罪不会被宽恕，我只是必须要做这些事。」 此罪无可恕，但他必须去赎。 孟安的眼睛眯了眯，瞥了一眼那幽深的基地入口，那表明安静的基地犹如一个巨大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着吞噬一切。 「你如果死在里边，会感觉安心吗？」孟安不知为何忽然道。 第168页 为了他人，为了世界，甚至可以说是为了江南星而死在里面，听着多么伟大而正义，会让这位罪人感到安心吗？ 严阳抬眼看了看对方，眼中没有害怕也没有期盼，缓声道：「那我的灵魂会堕入早已等待的地狱，你放心，无论生死，我永不得安。」 第61章 变异 基地，走廊内。 丛欢紧张地看着怀里的人，对方身上有很多血，但他却检查不到一丝伤口，只能越发心急。 「怎么样了？没事吗，哪里疼？亲爱的你看得见我吗？」 见江南星迟迟不回復，丛欢语速变快，眼中慌乱。 而就在丛欢有些不知所措时，下一刻手腕忽然被人抓住，他一愣，下意识偏头看去，只见江南星正安静地望着他，随后认真道：「我说过的，不允许乱跑。」 这一句有点猝不及防，丛欢顿了顿，忽然想起江南星可能还没有恢復记忆，于是张了张口，紧张道：「抱、抱歉，我不是故意，我看你一直没回来，我……我很担心，对不起，你怎么样，发生了什么？」 此刻他心绪很混乱，但面对江南星还是强行压制住不安，尽力让语气平和舒缓，平日里能言善辩的人，此刻说起话来却断断续续的。 江南星看着人，没有很快回復，丛欢下意识不安地皱起眉头，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刚准备开口继续安慰，对方却似乎再也抑制不住，突然抓住他的肩倾身上前。 丛欢只感觉有人轻轻将自己的头偏转过来，紧接着眼前一暗，唇上瞬间传来温柔的触感—— 有些冷，有些润，像是吻在沾染晨雾的丝绸之上…… 不过这片丝绸并没有停留太久，蜻蜓点水一般，很快便随风滑过唇边，丛欢下意识垂眸，恰好撞入江南星的眼眸之中。 那双眼睛里此刻不见霜雪，如同最静谧清澈的潭水，倒影出自己的影子，平静之下可见伤也可见情—— 他想起来了。 几乎在这个瞬间丛欢就已经断定：他的爱人完整地回来了。 无言对视几秒，丛欢勐然拉住对方一把抱进怀里，克制不住地不断抱紧，身体也止不住发抖，仿佛在担心自己只要稍稍松手眼前人就会从指尖的缝隙滑落飘散，每时每刻都在尽全力感受对方的存在，不敢有一丝的疏忽怠慢。 半晌后他终于能出声，哑声喃喃道：「我一直在等你……」 我一直在等你睁开眼睛，看见我。 万般爱意不舍都化作此刻的拥抱，丛欢将头埋在对方颈边，唿吸沉重，心绪几番迴转，最后珍重且怜惜道：「我很想你。」 两人紧紧相拥，江南星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温度与心跳，也能真切地感受到那种强烈到心惊的情绪，他没有迴避也没有制止，而是伸出手同样拥抱对方，全盘接纳与回应这份情感。 「……对不起。」 正当欣喜澎湃的情感终于能慢慢平復下来时，丛欢忽然听见耳边传来呢喃的声音。 他愣了愣，接着稍稍分开一些，认真看向眼前的人，此时江南星望着自己眉眼温和，那双眼眸更加明丽，却又似乎氤氲了一层水汽。 丛欢不由自主唿吸一滞，随后立刻伸手抚上对方的眼角，轻声道：「怎么了，为什么要道歉？因为之前的事？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别伤心，我现在好好的，一切都很好……」 然而江南星却摇头否认，缓缓道：「我很开心……所以你要一直好好的，你必须赶紧离开这儿。」 眼看丛欢下意识就要直接反驳，江南星抢先解释道：「这次研发的nal具有传染性，而且很强，维恩下达了临床测试的指令，这基地里有上千人，污染面积不可估量。」 听见这个意外的糟糕消息，丛欢脸色瞬变，但还是迅速冷静，抓紧对方的手丝毫不放，强调道：「那我们该一起走！」 可他的动作却遭到江南星的阻拦：「这种nal和当年社区的类似，完成体传染性很强，并且成熟周期极短，如今不只是在实验基地里……」 话音未落，走廊侧边忽然出现一丝闪光，紧接着余光瞥见一道模煳的影子，两人立刻警觉，转头看去—— 一个漂浮闪烁的3d人影出现在不远处，因为基地内部系统有些损坏，那影子忽明忽灭，身形面貌都很模煳，但两人还是一眼认出，这就是维恩。 「师弟。」 人影终于稳定一些后，对方开始交谈，看向江南星唤了一声，语气似有无奈，随后又扫了一眼他身旁目光称得上阴鸷的丛欢。 对于丛欢的存活，维恩有些惊讶，但似乎又不算特别意外，而此刻更多的是一种不满与厌恶，不屑道：「这就是你说养的猫？老实说我真以为他死了。」 「该死的是你。」 江南星没有犹豫，上前一步冷冷道。 面对他的恶意，维恩愣了愣，接着嘆了口气道：「你和我生什么气呢，我们之前明明说好了，猫不允许带到实验室来，师弟，我们明明可以相处得很好的，何至于此呢？」 维恩说得无奈又可惜，然而江南星不为所动，直言道：「师门情深的戏码，从始至终都是你一个人在演。」 「但成果的真的！」维恩迫不及待地强调：「nal成功了，这是划时代的研究，这是你我，还有你我的导师一同努力的成果！我们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第169页 「根本就没有成功！」 江南星提高音量，强行打断对方，「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维恩，你看见了吧，一切都在崩溃，这是成功吗？！」 维恩忽然噤声—— 是的，他看见了，他一直看得见，那些推演的数据，那些崩溃的实验体，无一不证实着失败的必然性，但是…… 「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 「……我们只是需要更多的尝试罢了，而且进化不就是这样吗？优胜劣汰……上帝会留下更完美的存在。」 维恩喃喃道，接着抬头死死盯着江南星，无比认真道：「你就是证明。」 江南星是他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证明。 证明他的努力、理想、信念……江南星的存在即证明着他的一切！ 江南星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脸色稍变，下意识想看一眼身边的丛欢，但不知为何强行忍住，抿了抿唇，举起手臂，提上袖口展示出内侧的肌肤，一字一顿道：「你错了，我不能证明。」 手臂修长，内侧的肌肤光洁白皙，应当是副完美的好皮囊，然而那一条条本该隐约可见的青色经脉，此刻却变成了显眼的血红色，甚至颜色开始发黑，透着某种诡异，生生破坏了美感。 这是nal在身体里崩坏的前兆。 远在中央实验室的维恩本人忽然看见这一幕，神色不明，没有选择拉近监控仔细观察，反倒是下意识后退一步，紧接着直接将那个监控屏幕关闭—— 如果真相是难以接受的事，那么人的第一反应将会是惧怕真相。 而走廊上丛欢更是心中一颤，紧接着快步来到江南星身边，不等人反应过来一把抓住手臂，刚想仔细观察异常却被对方强行拦住。 「你……」 丛欢心中急切，想说些什么但江南星刻意不想回復，随即开口道：「维恩，你看见了……实验不会成功，我们都会死。」 不远处的影像迟迟没有出声，微微闪烁了两下然后直接消失。 江南星眉头紧锁，刚准备有动作，附近的警铃突然响起，随后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枪声也随之而起！ 千钧一髮之际，丛欢一把抱住江南星闪身躲避进侧边的通道之中。 躲开后丛欢不敢耽搁，立刻带着人离开，然而身后的枪声和脚步声只持续了几秒，随后忽然传来哀嚎和惊唿声，那群人似乎停下了脚步，不再追赶，声音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彻底消失。 江南星大概意识到了什么，回头望了一眼，而下一刻他感觉手臂忽然被人抓起，此时再要阻拦已是来不及，只能任由对方检查。 丛欢沉默地看着对方手臂上异常的血管，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追问什么，抬眼冷静道：「我们得出去。」 「是你必须出去。」江南星再次强调道。 丛欢望着人安静了一会儿，轻声询问道：「亲爱的你要赶我走吗？」 随后又自问自答，抓起江南星的手放在脸颊边蹭了蹭，喃喃道：「你不可以赶我走。」 看着眼前人江南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復，他无法为两人寻找一条完美的道路，进和退似乎都是死局。 「……对不起。」 「我不要你道歉，我要你陪我，陪我回家，你答应过我的。」 迎着他的目光，江南星张了张口，缄默再三后低声道：「我必须去一趟中央实验室，维恩共享了nal的资料，下达了全面推行的指令，如果那些资料顺利散布，这将是所有人的灾难。」 如果不拦截，不要说回家，那或许根本就没有家了。 丛欢深吸一口气，从容道：「那好，我陪你一起去。」 江南星下意识想摇头否定，但对方抢先一步按住他的肩，不满道：「不允许拒绝。」 江南星愣了愣，依旧道：「你没有意识到会面对什么，也没有准备好。」 「陪你而已，这能有什么好准备的？」 江南星没有直接回復，看了一眼身后已经完全没有动静的走廊，走到附近的休息室里找了副口罩，简单消毒并且混合了一些过滤性药剂，示意丛欢戴上，接着拉起对方，原路返回。 转过最后一道拐角时，原本算得上干净整洁的白色走廊中忽然出现大片的血色，几个警卫打扮的人正倒在地上，身体周围全部是血迹和脚印，凌乱而恐怖。 看样子他们应该就是之前追赶的人，丛欢第一反应是他们遭到了袭击，但稍稍走近就发现这些人的伤口十分奇怪，其中一人的身体乍一看就像是被许多钢管刺穿一般。 丛欢不由自主皱了皱眉，下意识靠近。 这人身上的「管子」鲜血淋漓并且数量不少，从四肢到胸肺处都有，看样子全部是贯穿身体，只是……这东西的形状诡异，仔细看着不像是什么钢管，反倒是有些像…… 一个诡异又难以置信的猜想出现在脑海，丛欢莫名有些不寒而慄，而正当他想蹲下身检查时，那浑身致命伤、恨不得内脏都暴露出来的「尸体」突然动了起来！手指一晃似乎是想抓住身边人的脚腕！ 丛欢一惊，眼疾手快后退一步避开，而刚刚的靠近也让他终于确认了猜想。 那人身上插着的根本不是所谓的「钢管」，而是森森白骨——那人的骨头从内而外地暴长，就这么生生刺死了自己！ 第170页 「这次nal的药效是几代以来最强的，人体无法让其平衡就会导致各种各样的崩溃。」 江南星一边拿起警卫掉落的枪，一边平静解释道：「骨骼、血管、肌肉……甚至是细胞本身。」 江南星走到一名警卫身边，他的口中不停涌出黑色的血液，想必是nal让他的内脏器官发生了崩坏，眼神早就涣散，但似乎还能察觉到来人，那双凸起发白、仿佛下一刻就会掉落的眼珠微微一动。 「nal不停摧毁他们身体的同时又在不停修復他们的身体，他们不会死亡、不会昏迷，甚至不会失去意识，他们只能清醒地承受这非人的痛苦。」 江南星说着慢慢举起枪，那人大概看见了他的动作，这一瞬间他像是兴奋起来，胸口的起伏都变大，不停地眨眼，丝毫没有恐惧，反倒是像是期盼。 对死亡期盼，这是多么令人绝望的事实。 迎着那人的目光，江南星的眼中看不见悲喜，默默举起枪—— 「砰」的一声，子弹精准命中那人的头部，溅起一阵血雾，那人稍稍抽搐了两下，彻底没了动静。 而地上看见这一幕的众人，没有惧怕躲避，反倒是开始拼尽全力向着江南星靠近，更多的血水蜿蜒而下，汇聚成一片片血泊。 「药效发作的前期如果直接破坏中枢神经或者是过于严重的致命伤还可以让他们彻底死亡，而等到nal在身体里彻底成熟，那么几乎怎么样都不会死了。」 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南星垂眸看向血泊中的人，再次举枪射击，作为一名医生，却做着与身份完全相反的事。 眼看着人一个个死去，江南星的手一直很稳，只是速度不知为何变慢，他像是累了，越来越举不起手中的枪…… 只剩最后一个，江南星像是累极了，喘息了许久，而就在他吐出一口气，终于再度抬手时，丛欢忽然上前，无言地夺过了对方手中的枪。 两人对视几秒，随后丛欢转身走到倒地的人身边，沉默地蹲下身，注视着这个痛苦唿吸的人，神色凝重复杂，最后在对方称得上渴求的目光中，抬手，开枪。 最后一声过后，周围再无声息，宿主死亡，nal的活性降低，地上的血液涌出速度变缓，似乎一切都安静下来。 「这就是nal失控后的景象……」半晌后，江南星轻声道：「我也可能变成这样，所以你准备好对我开枪了吗？」 丛欢如果跟着他深入基地，就算运气够好没有被感染，就算顺利拦截阻止灾难，就算最终两人能一起平安出去，然后呢？ 既然结局写定，没必要带上丛欢走一条危险的弯路。 「你该立刻离开这儿，这是最好的选择。」 对所有人都好。 丛欢看样子是无法反驳，只能沉默，两人默默对视片刻，正当江南星想要再度开口时，面前的人却突然有了动静，一把举起枪直接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江南星心中一惊，睁大眼睛下意识道：「等……」 下一秒丛欢不假思索扣动扳机！ 「等等！」 开枪的那一剎那，江南星不假思索地冲上去打掉对方的手枪，然而预想中的枪声并没有出现，丛欢则顺势抱住对方。 是空枪。 江南星惊魂未定，而丛欢抱着人一边安慰一边道：「你看，你也没做好我殉情的准备啊。」 没想到他会说这话，江南星一时失语。 「哪儿来那么多准备？我当年爬上通风管道，也没准备好爱你啊，我不想考虑这些『准备』。」 丛欢看向对方，温声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我选择相信奇蹟，会有和八年前一样的奇蹟出现。」 江南星仍是没有回覆。 丛欢没有恼，反倒是笑了笑，紧接着随手扯掉口罩丢开，在江南星要出声制止之时，他倾身上前，按住对方直接吻了上去！ 不同于江南星刚刚的浅尝辄止，丛欢趁着人失神肆无忌惮，一步步加深，直到江南星忍不了用力推开才终于停止。 「咳咳……」 江南星喘息了两口，抬头刚想质问，但看见对方没有任何防护，担忧感又涌上心头，下意识想让他赶紧戴上口罩却被制止。 丛欢温柔地抱住眼前人，没有丝毫可能被感染的害怕，笑道：「好了，现在没有所谓的最优解，你没有退路，我也没有退路，和我一起期盼一份奇蹟吧。」 「拯救世界，然后回家，你和我，一起回家。」 ——— 基地，中央实验室内。 巨大的悬浮屏幕上，基地各处都显示红色异常，监控里无数的人在逃跑、在哀嚎、在「死亡」又「復活」。 基地控制系统启动了一级戒备，各个区域的出入口全部被封死，有人尝试上报，希望打开门让他们出去，但他们的求救信息迟迟无人受理。 有些昏暗的实验室内，维恩杀了最后一名实验人员，此刻偌大的中央实验内只剩下他一人，他放下枪，随手屏蔽掉所有求救信息，然后坐下愣神—— 就在刚刚，江南星向他展示了自己身上nal崩溃的前兆。 所有人都能意识到这就是失败的证明，实验室仅有的研究员信念也终于溃散，他们不再信任、不再追随曾经的教授，吵闹着、哭泣着。 他们要走，只是维恩不允许。 第171页 如今终于安静下来，维恩开始冷静地思考—— 为什么会这样？ 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失败，连江南星都是失败的，连他最成功的作品都是失败的吗？ 维恩胸口忽然有一股怒气，这么多年，他耗费半辈子拼命研究的东西，却一点儿都不给他希望…… 就和江南星一样。 想到这儿维恩勐地站起身，但腿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毫无防备，狠狠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 维恩看向自己的腿，他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腿了，却偏偏能感觉到一阵阵剧痛。 心跳急剧加快，痛感成倍增加，维恩隐约听见自己骨骼生长的轻微响动，它们在无抑制地生长变长，拉扯着血肉和经脉，达到极限后就会—— 「啪嗒。」 「啊啊啊啊——！」 维恩控制不住地发出哀嚎声，瞬间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感染，不敢耽误分毫，拼命爬向不远处的药剂室。 明明自己并没有待在高危区，为什么还是被感染了？？自己的感染机率就这么高吗？为什么上天好像就是要和他作对？！ 带着这种不甘与愤怒，维恩不停地给自己注射各种药剂。 nal目前无解，这些所谓的药剂连半成品都算不上，但维恩知道一旦nal彻底生效自己就真的完了！ 眼看着杂乱的药剂一针针注射进体内，痛感却没有减缓分毫，维恩心中的戾气越来越重—— 曾经他也算是天之骄子，在学校里同学仰慕，老师夸赞；后来工作，在医院里亦是行业标杆，同事钦佩，患者敬重。 很快维恩成为全国知名的外科手术医生，主刀的手术成功率几乎达到了百分百。 不少人说，他就是神明，死神也会敬他三分。 一开始维恩没信这说法，他知道这只是一些人谄媚的话语。 不过沉浸在这种被无数人夸耀信赖的环境下，某一天，走到手术台上，没有任何徵兆的，维恩忽然不想救眼前这个人了。 手术只剩最后一步的缝合，只要缝上出血口，这个人就能活，但他忽然不乐意了。 所以维恩使了点手段，做了假动作，故意少缝了几针，骗过所有人，让病人「意外」血崩去世了。 事后，没有人怀疑他，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医疗事故。 这个本该活着的人，成功被维恩判定了死亡。 自此之后，手术台上他想要谁死去，谁就会死去，想要谁活，谁就能活下来。 这种神奇的感觉，就好像在扮演上帝。 维恩沉迷于其中不可自拔。 然而之后的一次，他全力救治的一个人却依旧是无力回天死去了，维恩忽然感觉到一股挫败感。 他意识到，自己可以判定一个人死亡，但无法真正判定一个人活下来，哪怕手术成功，那人也可能死在之后的意外中—— 上帝可不会遭受这种无奈。 为了能真正地扮演上帝，维恩开始不断寻找「生」的方法，最终找到了nal，不仅能永久地赋予人类「生」的权利，甚至能让人类全面「进化」。 这就是他扮演上帝不能缺少的东西！ 于是接下来的几十年里，维恩都在为此而奔波。 可现在……一切似乎都要完了。 留下的药剂已经几乎被维恩全部注射完，要不是体内的nal病毒，这种乱七八糟的药剂注射下去，完全够他死个好几回，但依旧难以阻止nal的崩溃，又一根骨头刺出，满眼猩红。 我会死吗？我失败了吗？是上帝在惩罚我吗？不允许我再扮演，不允许我的期盼…… 维恩的心跳极速加快最后却又诡异地变慢，血液强制倒流，浑身冰冷至极。 最后一针药剂注射，维恩的瞳孔勐然成倍快速放大，眼白消失，漆黑一片…… 「噗呲」一声，维恩口中突然吐出一口血，然后缓缓倒下，血液粘稠发黑，混杂着奇怪的碎块。 长久的死寂过后，本已经毫无声息的维恩猝不及防站起身来，他睁着如血洞的眼睛，看向自己的手，指尖的手骨刺穿皮肤凸出，下一刻随着心念一动，畸形的骨头突然缩回。 nal再度发生了变异。 明明如此恐怖，但偏偏维恩此刻的感觉是如此兴奋，在这一瞬间他似乎终于明白了，他不需要再扮演上帝—— 他就是上帝。 第62章 未知的恐怖 由于nal的大面积感染，基地里已经开始完全混乱，众人死的死逃的逃，基本没人会管什么入侵者。 是以这一路下来，江南星和丛欢需要面对的主要问题就是被封锁的道路。 然而也不是毫无威胁，如此混乱的环境，有人绝望就有人发疯。 他们刚遇见一个被疼痛逼疯然后无差别扫射的人员，江南星手臂意外受到了子弹擦伤，虽然由于nal的存在，伤口在短短几秒内就消失不见，但丛欢脸色还是很不好，探路更加谨慎。 去中央实验室的主道路被封锁，他们只能从员工通道绕路，路上又有碰见一些悽惨的「尸体」，在江南星有动作之前丛欢沉默着开枪为其解脱，并不让对方插手。 血色与腥味缠绕在周围，如一场无止境的噩梦。 随着逐渐深入，遇见感染者的次数越来越多，丛欢的神色也越发阴沉晦暗。 第172页 或许是因为害怕感染而恐惧，又或许是因为不断开枪而疲惫…… 如今的情况下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情感，毕竟谁会愿意卷到这种事件里呢？ 江南星看着对方垂眸不语的模样，上前想要接过枪，甚至想尝试再次劝阻对方深入，然而刚刚靠近，丛欢忽然稍稍抬起头望过来，声音颤抖，一字一顿地询问道：「很疼吗？」 江南星脚步一顿。 丛欢小心翼翼地抓起对方的手腕，看着那红得显眼的血管，眼中悲切，喃喃道：「现在，疼吗？」 刚刚遇见的所有感染者，无论崩溃症状的轻缓，哪怕外表伤痕不明显，都是痛苦万分，由此推论江南星如今的身体也不可能毫无感觉。 所以事实上，丛欢的沉默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心疼——他该有多痛。 意识到这点后江南星心中一动，刚刚要劝说的话语彻底消失，迎着对方的目光，垂眸轻声道：「没有，暂时不用担心。」 这话自然是假的。 要说疼，那是绝对的，从刚刚起身体中由内而外的钝痛就一直存在，但江南星还能忍耐，并且他知道，这种疼痛不及nal真正爆发的千分之一，完全没必要强调。 丛欢抬眼注视着眼前人，神色中的悲伤没有淡去半分，很明显他并没有信这话，不过也没有出言反驳，只是抓紧对方的手，温声道：「如果很疼，你一定要告诉我。」 「嗯。」江南星应下。 「中央实验室里，会有能消除nal的药物吗？」 丛欢自是知道nal的恐怖，而如果一定要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可能拥有消除之法，那只能是这个研发出nal的中央实验室。 提到这个，江南星犹豫了一下，最终如实道：「没有。」 nal无解，这是目前无数实验得出的唯一事实。 眼看着丛欢的脸色又差了几分，江南星还是添上了一句：「不过应该会有能暂时抑制药性的药物。」 能抑制就有时间，就有希望。 丛欢眼中终于多了点光彩，他深吸一口气，抓紧对方的手，语气坚定道：「我们快走。」 距离实验室只剩下最后一道门禁，可麻烦的是这道门已经彻底关闭，也没有任何其他的路可以绕行，就在丛欢考虑要不要直接把门炸开的时候，远处早已寂静的走廊忽然传来脚步声。 不同于路上遇见感染者的那种杂乱甚至带着痛苦呻吟的拖拽，不远处的是一种十分正常的脚步声，沉稳而有规律，正快步朝这边靠近—— 真意外，这像是一个正常人的脚步声。 江南星和丛欢对视一眼，接着江南星紧贴着墙壁隐蔽等待，而丛欢则举枪对准转角。 两人默默数着脚步，在对方影子出现的那一刻丛欢抢先开枪。 猝不及防的枪声让那人恍了一瞬，丛欢趁着这个机会闪身出角落一把拽住人勐地甩到墙上，江南星配合接上，眨眼间抽出手术刀紧紧抵着那人的脖颈致命处！ 两人配合称得上天衣无缝，然而就在江南星真正看清眼前之人的时候，他难得显现出惊讶的神色，连带着手术刀都微微颤了一下，不过对方的反应比他更加强烈，而且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惊喜。 「是你？」 丛欢第一个开口道，随后微微皱眉，拉着江南星远离对方。 那人慾言又止，忍不住看向江南星随后又害怕地避开视线，张了张口，结结巴巴道：「江、江医生……」 来人正是严阳。 说实话，看见他江南星是有些意外的，虽说两人之前在社区已经碰过面，但那时的严阳可以说是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再加上江南星记忆不全，交流并不多。 然而现在，严阳几乎完全恢復了当年的面容。 这种情况下，两人再度碰面，这两个本该都在十六年前死去的人却面容不改地站在此处对视，此景恍如隔世，但没有感慨，只剩无言。 眼看着严阳下意识想要上前一步，丛欢立刻动身拦在两人中间，他也知道严阳如今勉强能算作同一战线的，于是简洁道：「外边什么情况？」 严阳顿了顿，意识到处境后立刻回神，忙道：「他们、他们都在外边，我们遇见了盖诺，大概知道这里nal的情况了，我会去中央实验室完成任务阻止药物散播，江医生，你们快些出去吧。」 丛欢反问：「你一个人？」 「我可以的，而且颜先生就在外边接应……」说着严阳想起自己的通讯设备，连忙拿出来递上去：「颜先生可以提供远程帮助，我们通过这个联繫。」 严阳本想递给江南星，但转而看见站在对方身前的丛欢，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递给了丛欢。 基地强制封锁，语音讯号基本瘫痪，所以丛欢自刚刚起就联繫不上白榆他们，而严阳携带的是颜时予专门准备的单线通讯器，随着两声电流的滋啦声，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 「餵？怎么样了，路线正确吗？」 长时间绷紧的状态下听见朋友的声音，多少让人放松了一些，丛欢唿出一口气，平静道：「白榆。」 「丛欢？」对面愣了一下，接着惊喜地对着身边人道：「找到他们了！」 通讯器内传来一点杂音，接着远远地就听见孟安赶紧在往这边跑，万分焦急道：「江医生！江医生在吗？他还好吗？没事吗？？」 第173页 丛欢道：「他在我身边。」 这会儿孟安也懒得管丛欢，不等其他人说话就抢答道：「那快出来吧！别管了，这破地方赶紧炸了就好！要不我进去接你？你们具体位置在哪里？？」 颜时予把恨不得挤进通讯器里的孟安暂时赶走，冷静分析道：「我们已经知道实验室的情况，严阳身上带着数据传导器，只要成功将其插入主系统，我可以确保拦截信息，你们尽量先出来吧。」 「对，」严阳也连忙道：「我一个人就可以的，这是我该做的，江医生我——」 「严阳。」 江南星忽然出声打断他，听见对方喊自己的名字，严阳心中一颤，瞬间噤声，一错不错地看着。 「严阳，你和这里的事没有关系，我不认为你做这些事就是理所当然的，同样我也不想再看见你。」 说到底，两人间的一切联繫都在十六年前随着死亡和大火覆灭，对于社区里的人和物，江南星不想回忆、不想看见、不想原谅也不想怨恨。 所有人都死了，够了，那一切都太过让人疲惫。 严阳望着那双只剩凉意的眼睛，不敢出声，他完全依从对方的心念，默默退到一边的角落尽量隐蔽身形。 他会服从对方的每一个指令，不管是要他死还是要他活，乃至于是生不如死…… 「……江医生？」颜时予小心道，似乎准备斟酌用词劝人。 「基地的中央主系统连接的信息链有近亿条，没有筛选直接拦截的话传导器会过载，」江南星平静分析道：「再加上现在基地附近信号崩塌，没有补救手段，成功率会很低。」 「必须要手动筛选，我可以完成这一步。」 想不到这个主系统的量级如此大，维恩还真是下血本把家都搬来了。 颜时予之前确实没有预料到，稍稍愣了一下，一旁的孟安再次开口急切道：「让别人筛选不行吗？」 「不可以，其他人没有使用过系统，一时间找不到的。」 「那远程操控应该可以，难度不会很大……」 颜时予还在尝试思索办法，但江南星开口打断道：「不用这么麻烦。」 「可是——」 「我现在出去也没有用。」 对面瞬间噤声，一语点醒—— 颜时予他们其实多少都知道江南星此刻的情况，就算出来他们也没有任何抑制nal的手段。 如此安静了几秒，江南星稍稍唿出一口气，继续道：「实验室的一号门锁住了，你们可以帮忙打开吗？」 通讯器那头传来一点杂音，接着听见颜时予低声道：「可以，稍等。」 丛欢依照指示把严阳带来的微型控制器附着到门禁上，「滴」的一声仪器启动开始破解程序。 「很顺利。」丛欢拿着通讯器汇报导。 而这时，或许是出于对发小的一些情谊，白榆下意识脱出而出：「丛欢，那你……」 「嗯？什么？」丛欢没等他说完，直接道：「你不会是想让我出去吧？」 白榆一顿。 丛欢放轻语气，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反问道：「如果颜时予在这里，你会一个人出去吗？」 答案显而易见，不必再讨论。 或许是感受到对方压抑的情绪，丛欢笑了笑，故意玩笑道：「怎么样，没准你的童年愿望要实现了，我的葬礼你抢先预订一下席位？」 「滚！」白榆不假思索地反驳，警告道：「我刚办的婚礼，全都活着出来，别给我搞这些晦气的！」 这次声音大了，不远处的江南星听见动静望过来，疑惑道：「怎么了吗？好像是白警官的声音，他生气了？」 「没有——」 丛欢过去揽住人，眨了眨眼睛，张口就来：「白榆说我们婚礼的时候他想当花童，我说不好吧，但他死活要当，拦都拦不住，声音特别激动。」 「……花童？」 「哦！你同意了！」 江南星正困惑，突然听见丛欢惊喜的声音，他一时间不明所以：「什么？」 「你同意结婚了啊！」 江南星：「？？」 丛欢一把抓住人的手，信誓旦旦道：「你刚刚没反驳我的话，就是同意。」 这话太突然，江南星愣了两秒，刚准备开口，丛欢却不让人有一点儿拒绝的机会，一把拉住人抱紧，欢快道：「那可说好了，出去就和我爸打电话，找好地方就办婚礼！」 语气轻松愉快，就好像两人只是出门踏青，待夕阳西下，便可归家。 江南星神色微变，这种情况下丛欢整个人都洋溢着暖融融又兴奋的感觉，他是真的如此高兴、如此庆幸，至情至性，不论生死，只谈爱恨。 最终江南星没有反驳他的这份情感，而是同样抱住对方，头埋在他的肩上，闷闷地轻吟一声：「嗯。」 好。 听见肯定的回答丛欢的身体似乎僵了一瞬，紧接着控制不住地再度抱紧人，满心欢喜简直要实体化地溢出来，几度欲开口，却又说不出话来，最后干脆举起通讯器，急切道：「听见没有，听见没有？！我求婚成功了！」 那头的白榆附和道：「听见了听见了。」 「这个月就办婚礼！你们俩记得过来！」 白榆：「好好好。」 「谁都不许缺席！」 第174页 白榆：「行行行。」 「你当花童！」 白榆：「……」 正当丛欢恨不得这就开始规划流程时，门禁忽然亮起绿色，「咔哒」一声，代码破解，大门开启。 走廊上的气息似乎流通起来，一阵无名之风缓缓吹过衣摆，有些湿也有些冷，莫名让人不安。 而随着气流吹过，通讯器的信号更加糟糕，杂乱的电流声愈发刺耳。 颜时予尝试调整了一下信号，不过效果不大，无奈道：「估计实验室里的干扰信号更强烈，进去后可能通讯器没法用了。」 「好，没关系，我知道了。」 江南星显得十分平静，最后嘱咐他们道：「目前的nal可以依靠空气传播，初期威胁不大，但到后期传染性会逐渐加强，不过单个病原体的感染范围不会很广。」 「感染机率和个人体质无关，几乎全看运气，普通过滤网对其作用不大，没有全封闭式防毒面罩的情况下不建议进入……」 「我们会把传导器插入主机系统，你远程操控就可以，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我们会通知的。」 颜时予明白对方是担心他们贸然进入，微微唿出一口气，承诺道：「江医生放心，我知道。」 安排好一切，江南星和丛欢走入实验室的最后一道门禁，严阳不敢现身，但也不愿离开，不远不近地跟着进入。 不过就在通讯器的电流声愈发强烈，几乎就要彻底报废之前，江南星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再次对着那边的人道：「……颜时予？」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通讯器内很快传来回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此时江南星忽然变得有些踌躇，稍稍停顿了几秒，随后轻声道：「我……老师他当年说喜欢家里的花园，病逝后就葬在那院子里，在亭子南边的角落，依照他的意思，没有立碑，只种了薰衣草。」 这话让颜时予愣了愣，他有些疑惑道：「江医生是想让我帮什么忙吗？」 「……没有，就当我随口一说吧。」 颜时予觉得奇怪，还想再多问几句，但信号流彻底损坏了通讯器，通话中断，双方彻底失去联繫。 ——— 走入中央实验室的外围室，这里的灯光七零八落的，看起来也经过了一场动乱，毕竟核心实验室的人员最易接触nal实验体，他们感染几乎是必然的。 不过让人奇怪的是这里东西都乱七八糟的，甚至还可以看见墙上飞溅的血液，可就是没有人。 有血迹，却没有人影。 江南星简单观察了一下周围，和丛欢对视一眼，接着一同看向核心区域的入口门。 冰冷、杂乱、安静……这里的一切都充斥着让人不安的诡异。 江南星指示了一下门上的感应器，丛欢会意，没有直接靠近，而是随手找了一个小球，远远抛出。 「嘀——」 小球精准命中感应器，随着一声响动，自动门随即开启。 一路走来，见过了那么多恐怖而悽惨的景象，丛欢早做好了心理准备，认为这实验室里再怎么奇怪的景象他也都能接受了。 然而就在真正看清实验室内部的那一刻，他还是因为惊讶停住了脚步，止不住地眉头紧锁—— 实验室内干净整洁，研究人员来来往往，讨论着、工作着，忙碌又有条不紊。 就好像外边的一切都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没有血、没有伤、没有疾病，没有死亡，正常得就好像两人穿越到了意外发生前的某一天。 如此平静，又如此诡异。 观察几秒后，江南星抢先动身，朝着入口走了几步，丛欢则立刻跟上。 「江医生？」 有路过门口的研究员发现了他，礼貌问好。 丛欢下意识警惕起来，但研究员没有任何要发难的意思，哪怕看见丛欢这么个陌生人也只是扫了他两眼，随后对江南星微笑道：「江医生快进来吧，别站在门口啊。」 说完也没有再管对方，迳自离开去做事。 没有敌意，也没有恐惧，这里的氛围甚至称得上一句「祥和」。 犹豫片刻，两人还是一同进入了实验室，而他们两人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异变，研究员们依旧在各司其职，偶尔有人注意到江南星则会礼貌问好一句，哪怕是后边偷偷跟进来的严阳都没有受到任何阻拦或者质问。 这一派舒缓和平的气氛之中，仿佛满身戒备的他们才是最格格不入的。 「你们在做什么？」 江南星主动询问其中一人。 那人如实道：「在准备nal成功推行的后续事宜，这是个大工程，估计要忙好几天了。」 丛欢瞥了那人一眼，意有所指道：「你们不知道外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吗？不知道你们的同事变成什么样了吗？」 「外面？」那人看了看丛欢，面色不改道：「外面一切都好啊，江医生，这是您的朋友吗？带外人到基地的话最好和教授提一下。」 江南星神色不明，淡声道：「那维恩在哪儿？」 研究员微笑道：「就在实验室，江医生可以自己找一找。」 说完对方就直接离开，并不打算多言。 「真见鬼了……」丛欢看着这场景忍不住低声骂道：「怎么回事？中幻术了？？」 第175页 真想给一枪看看到底是人是鬼，是幻术还是什么高科技全息投影。 当然丛欢也就想想，这种情况下贸然攻击明显不太理智。 江南星皱了皱眉，握紧手中的传导器，压制住强烈的不安，沉声道：「先完成任务。」 两人来到中央系统前，一名研究员正坐在屏幕前操控着，见到江南星过来，热情道：「江医生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江南星扫了一眼屏幕，果然就像那人刚刚说的，屏幕上显示nal的药物资料正在向全球各地的研究所传送，并且带上了允许临床试验的标识。 灾难正在蔓延。 那研究员注意到江南星的目光，笑了笑兴奋道：「江医生你看，多么伟大，每一个收到nal资料的研究人员都激动不已，这将是跨时代的奇蹟！人类将由此踏上新的路途——」 「撤回。」 研究员的话忽然被打断，江南星的声音很冷，带着份压抑的气息。 「什么？」研究员似乎有些不明所以。 「把这些资料全部撤回销毁。」 研究员愣了愣，随后眉头紧锁道：「江医生，如果您对这些有什么异议可以去和教授好好商量一下，但是不要……」 话音未落，江南星忽然上前，直接启动紧急截止，正在传输共享的屏幕瞬间弹出红色的禁止令，实验室内所有的仪器和电子设备全部暂停！ 研究员瞪大眼睛，惊唿着就要扑上去关闭禁止令，但「砰」的一声枪响，子弹精准打击，火光闪过，关闭键瞬间损坏！ 「你——」 研究员目眦欲裂地看向开枪的丛欢，但对方动作更快，利落地一脚把人踢到台上，狠狠撞击到桌角再难起身。 趁着这个空隙，江南星将颜时予准备的传导器插入主机，远程入侵实现，代码生效，实验室的悬浮屏幕屏幕快速闪烁起来。 机器运作停止，实验室内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安静下来，他们一同抬头看向江南星，眼中满是不解。 「江医生，您在做什么？」 「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和教授商量，您不要冲动。」 「nal是我们一直努力的成果，江医生您这样，您的恩师也会伤心的。」 「江医生，人类需要进化，需要nal的问世……」 一声声质问，奇怪的，不解的，映照着这份血色伟大又扭曲的理想。 「人类不需要这种东西！」 江南星忽然爆发，整个实验室瞬间寂静下来。 「维恩！你看见了吧，基地里死了多少人，为了这个实验这么多年已经死了多少人？！」 江南星不知道维恩现在究竟在哪里，他只知道对方一定正在看着这里。 「nal的底层逻辑根本是错误，绝对的治癒和永恆的稳定根本不可能一同存在！人体只会在生与死的循环之中持续崩溃！」 「你错了，老师错了，我错了，所有人都错了，nal从来都是失败的！」 江南星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没有人能戏弄生和死，维恩，你扮演上帝的戏码到此为止！」 话音抛起，缓缓落下，实验室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他们死死盯着，眼睛一眨不眨，面无表情，像一群站立的人偶。 「江医生请不要这么说。」 「江医生，没有大量实验，这种定论还是不要随便下了。」 「江医生……」 那群人愣了半晌，又开始零零碎碎地开口劝阻，只是神情呆滞，像是复述的机器。 这场景看着叫人心中不适，丛欢上前一步挡去大部分视线，而江南星扫了一眼不远处呆呆站立着的人，没有斥责，只是平静地询问道：「你们真的活着吗？」 声音不高，像是在自语一般。 意外的，最靠近的几人似乎真的听见了，他们的神色发生了某些细微的变化，最后其中一人忽然动身，慢慢走上前来。 没有武器，没有敌意，没有威胁，就这么空着手走上前。 丛欢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江南星，没有选择立刻开枪。 那人在不远处停下，安静地望着他们。 巨大的屏幕还在闪烁，系统入侵即将成功，实验室的灯光暗下来不少，那人则一直没有动作，像是在酝酿什么。 而就在丛欢想要干脆举枪对准前，那人眼中猝不及防流出泪来。 他的眼中没有情绪，没有色彩，称得上空洞的眼睛中，泪水却无声无息落下。 接着那人冷漠地开口，无悲无喜道：「江医生，救命。」 救命。 话音未落，眼前突然炸开血花，猩红一片—— 刚刚还活生生的人就像吞了炸弹，胸口的血肉直接爆炸开来！ 但最恐怖的是炸开来后那人根本没有倒下，他像是在这一瞬间被赋予了正常的情绪，不再像人偶，而是疯狂着、尖叫着沖了过来！ 一具恨不得上半身只剩骨头的「人」竟然疯狂动起来，丛欢全部注意力都到了前方，几乎是下意识上前想要阻拦。 江南星唿吸一滞，尚未有动作身侧却不知何时出现一道人影，他本能地抽出手术刀，毫不犹豫直接刺过去，刀刃精准地插入那人的咽喉！ 可那人只顿了一下，下一秒伸出巨大的手生生拍断手术刀，死死抓住江南星勐然朝自己的方向一拽！ 第176页 腹部的刺痛瞬间侵袭大脑，神经被全部挑起，江南星闷哼一声，眼睛扫到袭击自己的「武器」，第一眼看着像是焦黑的树枝，定睛观察才意识到那是一双手—— 一双畸形而恐怖的「利爪」。 此刻那只手的五指长而锋利，轻而易举刺穿血肉，甚至就如同藤条一般，可以慢慢移动、增长，在血骨中一寸寸搅动。 这是什么东西？ 「师弟。」 熟悉厌恶的声音响起，维恩另一只手抓住对方的脖颈让人强行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他微笑着，温柔又残忍地抹去对方脸上的血水，缓缓道：「你说错了，我没有扮演上帝，我就是上帝。」 「从现在起，没有人会『死』了。」 第63章 谢幕 熟悉又无比令人厌恶的面容就在眼前，不知道是疼痛还是震惊的缘故，江南星的心跳无限加快，体内的nal感受到宿主的生命受到威胁自动开始进行修復，伤口快速止血随即却又被再次破坏，周而復始。 「师弟你看，多神奇啊。」 维恩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欣喜又癫狂道：「nal的存在能改变一切，创造一切，这就是神迹。」 不过下一秒，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皱眉，喃喃道：「啊……好像你不能成功呢，真可惜，那样你会死吗？」 「该死的是你。」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维恩下意识回头，然而刚转了一点角度，脖子猝不及防被人一把勒住，死死攥紧！ 强大的力道让维恩刺痛了一瞬，刚回神就看见了一双极为阴沉恐怖的眼睛—— 丛欢脸上血迹鲜艷，毫不掩饰眼中的暴怒与杀意，如同索命的厉鬼，根本没有在乎此刻身形诡异的维恩，直接徒手抓住人，在对方稍稍有些惊讶的眼神中勐然发力，生生勒着对方的脖颈把维恩整个人都摔了过来！ 失去平衡的那一刻维恩本想反击，但丛欢的勒紧的手根本没有松开，扑过去带着人狠狠砸到地上！ 「咚！」的一声，维恩的头不受控制地撞击地面，强大的冲击让他大脑恍惚，眼前出现血色的阴影，估计已经是头破血流。 「那药竟然没把你毒死吗？没关系，我帮你！」 说话间，丛欢再度抓紧，提着人的脖子一举砸下！ 几乎不间断的闷响传来，而没几下这声音就变得越来越细碎，脑袋如同裂了的瓜，后边一片血肉模煳，血水混着其他东西溅了一地。 愤怒之下，混乱的情绪迟迟无法平息，手底那人明明已经几乎没了生息，但丛欢却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甚至愈演愈烈，仿佛一只……发了杀性的野兽。 「丛欢，停下！」 正当失控加剧时，一道声音忽然出现，不缓不重，如一阵清风，顷刻间就吹散了丛欢心中的燎原怒火。 腹部血迹暗沉，伤口已经开始恢復，只是疼痛感一直不散，江南星唿出一口气，轻声道：「不对劲，离他远一点。」 语气平和冷静，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心跳忽然稳定下来，丛欢像是刚刚回神，垂眸便看见地上的一片血肉，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后他终于松开手，接着快速起身，顺从江南星的话立刻远离。 「对不起……」 丛欢回到对方身边，盯着那处伤口显得有些无措，想要尝试检查，但一伸手忽然发现自己身上满是血迹—— 不仅有维恩的，还有刚刚那个死相诡异的研究员，在刚刚他发觉对方有威胁后毫不犹豫解决了那人，而一回头看见维恩，更是不管不顾地徒手袭击…… 血液尚且温热，猩红刺眼。 丛欢莫名僵了一下，他下意识抬手想要擦拭，不过江南星主动按住他的手，丝毫没有在意那些血迹，安慰道：「我没事。」 江南星的话很好的安抚了无措的灵魂，丛欢冷静了许多，稍稍揽住人随后望向倒在地上看起来毫无声息的维恩，轻声道：「那个傢伙怎么回事？」 不仅是维恩，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对劲。 江南星扫了一眼周围，刚刚那个异变的研究员连中三枪后被丛欢踢开，倒在那边的几乎只剩下一团血骨，但哪怕这样它们还能时不时的活动一下，似乎人是死了，但细胞一直存活。 而实验室的其他研究员依旧没有动静，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没有让他们有一丝变化，就像是游离的npc，没有程序指示就不会有行动。 「维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位置，这里刚刚应该没有人才对？」 刚才江南星的后面就是中央控制系统，人群则站在他们的东西两边，实验室内仪器和设备虽然多，但布局很有规律，丛欢这里的观察应该是无死角的，所以他才放心把人护在身后。 但是现在是什么情况？维恩还能凭空出现在这里吗？ 丛欢眉头紧锁，而下一刻江南星突然开口道：「不对，刚刚……这里并不是没有人。」 丛欢一愣，下意识道：「还有谁在？我明明记得——」 声音戛然而止，丛欢勐然想起什么，表情微变，接着慢慢朝维恩一开始出现的方向看去—— 刚刚那里确实有一个人，一开始操作控制系统然后被丛欢打晕的那个研究员，本该安静地躺在那边，此刻却不见他的身影，只剩下那个莫名出现的维恩。 一个奇异荒唐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里，丛欢眉头皱得更紧，他死死盯着地上那个看起来已经毫无声息的「维恩」，犹豫了一下，接着缓缓走近。 第177页 那难道不是维恩？不对，那人肯定是，他刚刚看得清清楚楚，但是…… 「所以我说啊，要不是nal，你会死，我也会死。」 一道声音猝不及防从西侧传来，江南星和丛欢皆是一顿，两人一同回头，只见那个本该躺在地上头破血流的人正安安稳稳地站在人群前方，好整以暇地望着江南星。 这是维恩？那刚刚那人是谁？ 丛欢止不住地将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来回，不过眼中的恍惚只持续了几秒，紧接着他再次站到江南星前方，更加小心地护着人—— 管那是谁，该死就对了！ 「不得不说，你养的猫打人是真疼，也十分的不友好，」感受到丛欢的杀气，维恩伸手抓了抓后脑，状似无奈地嘆了口气，不过面对江南星依旧和蔼道：「当然没关系，毕竟一开始是我答应你养猫的，而且今天我心情很好，这事翻篇，我不追究。」 维恩就站在那群面无表情的研究员之前，满眼的笑意，与周围那些麻木呆滞的人偶形成强烈对比，就好像……面前是满屋的人偶尸体，只有他一个活人。 「好了师弟，」维恩笑着道：「实验室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大家都在等你，我们还是——」 「他们感染了，然后你杀了他们？」江南星没等他说完直接打断。 维恩看了看他，毫不犹豫地否定道：「当然没有，怎么能这么说呢，大家不都是好好的嘛。」 话音落，原本呆滞的研究员像是被下达了统一指令，所有人再次行动起来，刚刚那些恐怖诡异的景象似乎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整个实验室的人员流动起来，走动、工作、交谈。 他们毫无芥蒂地踏过地上的血水，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血色的脚印很快遍布整个实验室，一片凌乱。 「你看，是不是一切都好，nal确实成功了，就差师弟你……」 「咚」的一声闷响，维恩脸上猝不及防来了一拳重击，丛欢直接闪身到了他面前，回身一脚踢开人！ 「我看你脑子不太好。」 然而亲眼看着维恩被踢飞几米狠狠摔到地上，下一秒维恩的声音却从另一侧传来—— 「师弟，你真的不准备管管你的猫吗？」 丛欢眉间一皱，立即回头，抬眼便看见维恩的拳影砸过来，那只手满是漆黑的褶皱，尖刺如荆棘破皮长出，飞速袭来！ 「丛欢！」 手术刀飞出，精准命中维恩的手臂，攻击角度被迫偏移，尖刺只堪堪划过丛欢的脸颊，并未出血，而下一刻侧边突然袭来一个人影，如同勐兽一样冲刺，直接把维恩扑倒！ 严阳死死抓住对方，一拳砸下后果断抽出枪，对准维恩的眉心直接射击！ 「砰」的一声响过，一片血红之后严阳却忽然发现手底那人已经不是维恩的样貌，紧接着头顶再次传来那道阴魂不散的声音—— 「师弟，你们还群殴啊，真的很犯规。」 三人不约而同的抬头，只见维恩正站在实验室的二层，靠在围栏边，垂眸看向众人。 丛欢看见他暗骂了一声，又烦又厌道：「什么东西？你是鬼吗？」 维恩和和气气道：「作为一名医生，当然要相信科学，你难不成还以为是厉鬼附身？再说一遍，我没杀他们。」 「说『杀死』确实不对，你是『吃了』他们。」 江南星的声音突然传来，维恩一愣，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视线落到江南星身上，轻飘飘的，说不上是厌恶还是喜爱。 「nal本身的基础原理是辅助、增强、模仿细胞，而细胞除了分裂增殖，还有一个不常见的功能就是吞噬，强大的细胞侵入，吞噬原本细胞后再大量分裂，理论上确实可以完全翻新，取代原个体。」 这就是为什么维恩会莫名出现在身后，为什么受伤后突然又出现在另一个方向。 这不是灵异附身，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维恩」。 只是一个人的控制力毕竟是有限的，维恩一时间无法同时控制那么多的身体，就像一个人无法同时控制七八双手脚，所以为了不出乱子，维恩一段时间只选择一个身体进行主要控制，其他的则只能重复一些简单的动作。 同时正是因为出现了如此多的个体，共同承担了维恩体内nal的效果，所以他在感染后能让nal勉强达到稳定状态，成功活了下来。 原因被人一语道破，维恩挑了挑眉，随即再次笑了起来，兴奋道：「说得对啊，所以我成功了，师弟你该承认了，这多神奇，nal就是奇蹟本身，它能够引导人类的进化，引导未来，引导——」 「但稳定只是暂时的，你根本没有成功。」 此话一出，维恩脸上的笑意终于完全褪去，眼中冷冷。 江南星眼神示意了一下一开始身体「爆炸」的研究员，淡声道：「细胞越是吞噬分裂，nal的活性越强，无限吞噬的后果就是无限强化，哪怕有再多的个体也无法承受，最终还是会导致崩溃。」 江南星直视着维恩，一字一顿道：「你还是会死在nal的崩溃之下。」 沉默几秒后，维恩举手，由衷地鼓掌，喃喃道：「有时候我欣喜于你的聪明，但也厌烦于这点，不过其实这个问题没那么难解决，只要……基数够大就可以了啊。」 第178页 丛欢听懂了这话，冷笑一声道：「拉着所有人类一块儿当你的活尸？」 维恩悠悠道：「乐观一点，基数应该是有上限的，到达上限就会稳定了。」 江南星沉声道：「按照推论，根本不会有上限。」 吞噬数量和nal的活性应该是等比上升的，基数越大nal强化速度就越快，不断扩大只是延缓崩溃时间罢了。 然而维恩不为所动，耸了耸肩道：「我更相信实践出真理。」 他丝毫不介意拿所有人的命完成他的「实践」。 「而且，」维恩真诚道：「这将是属于人类的进化，那总要有人担任这个引导工作，就像神明一样。」 丛欢十分认真地点评纠正道：「神明你个鬼，是神经。」 维恩对丛欢的话恍若未闻，继续道：「你们不是有一句话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就是启示啊，是神明选择了我，我是造船者、我是创世者。」 维恩伸出手，隔空轻轻点了点地上的一名研究员，那人之前作为维恩的分身袭击，被丛欢一脚踢开，倒不至于死亡，但头撞到地面估计有些脑震盪，迟迟起不来。 而现在，随着维恩轻轻一点，那人浑身颤了颤，紧接着忽然起身，刚刚的伤全部消失，一切恢復如初。 「你看啊师弟，」维恩由衷享受着这份「神力」，「这是我、我们，还有我们的老师一起换得的奇蹟，为什么要否决它呢？」 维恩十分真诚地伸出手，轻声道：「这是我们所有人的追求和理想，我希望你接受它。」 江南星望着那人，眼中神色清冷，最终在维恩无比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去你的理想，去你的奇蹟。」 音色平稳，字正腔圆，语气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不屑：「说到底你和那个程誉一样，高高在上惯了，一朝出事，冠冕堂皇地怕死而已。」 维恩说了这么多的废话，归根结底不过是他不愿意承认失败，不愿意面对死亡！ 心底深处的情感被捅破，话语明明白白到有些刺耳，维恩那股浮于表面的虔诚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寒凉—— 所以说，江南星就和nal一样，一样让他欣喜、让他不舍、又让他失望。 维恩深吸一口气，眼中寒意不散，语气平静道：「说实话，我真的很不喜欢猫，尤其是你养的这只没有规矩的野猫，师弟，你不介意我帮忙教育一下吧？」 话音未落，刚刚还在二层上的维恩突然从一层来往的人群之中冲出来，勐然朝着丛欢而去！ 不过丛欢也早有防备，立刻推开身边的江南星，侧身躲过一击，顺着力道抓住维恩的手臂，用力攥紧一个过肩摔了出去！ 「滚蛋——！」 丛欢怒道，只是刚把那人甩开，四面八方的研究员得到指令，伸出手开始朝两人的方向靠近。 维恩无法指挥这么多人做出「突然袭击」这种复杂的动作，于是便改成简单的「拉住人」。 一个个研究员脸上毫无表情，就像丧尸老片那样伸出手不急不缓地靠近，这一幕算不上兇险，只觉得瘆人。 丛欢面色稍变，而这时严阳快速闯入，直接一个冲刺生生将人群撞散。 他下意识抬头想让江南星先离开，不过被撞开的人员根本没停下，全部起身，拖着、拉着、拽着，强行将身躯变成锁链，前仆后继地包围严阳。 江南星皱了皱眉，刚想要上前帮忙，但周围的研究员也迅速聚拢，他们被手术刀划开的伤口都能很快恢復，骨折也要上前，撞得头破血流也要不管不顾地起身，没完没了，无止无休！ 江南星看着这些呆滞的人偶神色不明，腹部的伤口忽然诡异得疼起来，他下意识握住应该早已不存在伤口的位置，立刻提醒道：「不要太靠近维恩！小心他的感染和细胞吞噬！」 江南星像是发现了什么，语气急促，丛欢心中担忧，不由自主转头看向对方，可下一秒就被强制打断。 此刻的维恩铁了心要弄死他，流动的人群之中维恩可能从任何方向攻击，就算实力上打不过丛欢，耗也能被耗死！ 「可恶，有完没完？！」 再一次迅速避开远处的子弹，紧接着转身踢开身后袭击的维恩，丛欢已经明显感觉有点力不从心，甚至无法分心去留意江南星那边的情况。 唿吸随着动作逐渐加重，丛欢再度拦下维恩噼过来的钢刀，本想故技重施将对方踢远拉开距离，谁知道这回却被人轻松躲开，反倒被对方借力反打，一击按到地上狠狠来上一脚！ 「咳咳！」 猝不及防的疼痛让丛欢忍不住咳嗽几声，但他不敢停顿，直接翻身而起。 但维恩很明显猜到了他的动作，身体在瞬间转化到另一个位置，那双手快速分裂增殖，和最开始一样变成一双漆黑畸形的利爪，如利箭射来！ 人体求生的本能让丛欢立刻偏转，抬手用手臂护住心脏等重要器官，然而那维恩竟然压根没有想袭击那些地方，从头至尾瞄准的都是那毫不起眼的手臂！ 看清维恩眼中的欣喜后丛欢瞬间清明—— 是那该死的感染！维恩不是单纯要他死，维恩要的是吞噬！ 意识到这点后丛欢瞳孔一震，拼尽全力收回手臂闪躲，可惜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的速度根本躲不开维恩的攻击范围！ 第179页 该死！来不及！！ 「噗呲」一声，利爪如利刃割破皮肤，伤口深可见骨，但又被死死卡住—— 那利爪的尖端距离丛欢的胸口只差几寸，不过就是这几寸的距离被一只手紧紧握住，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耳边的唿吸声很重，带着一丝疲惫感，维恩看着那只阻拦自己的手，一只修长白皙又鲜血淋漓的手。 「你……为什么能过来？」 维恩喃喃道，慢慢转头偱着唿吸声看去，只见江南星脸上添了着一道飞溅的血液，血色与肤色相映衬，耀眼又刺眼，唿吸急促，额上有汗水，看上去真的累极了。 他很累？我明明安排了那么多人去拦他，连严阳那疯子暂时都没冲破，他为什么能过来？他做了什么？ 维恩的大脑一时处理不好信息，下意识要寻求答案，于是转头看向江南星刚刚的位置—— 是尸体啊，满地的、真正的尸体。 江南星果断地、毫不留情地、彻底地杀了那些研究员。 意识到这点后，维恩的脖子上忽然出现一丝冰冷的触感，不等他反应过来，那股凉意勐然刺入咽喉！ 刀刃割喉，一击毙命。 再回过神时，维恩已经紧急转移到不远处的另一个分身身上，盯着江南星，不由自主地碰了碰自己现在的脖颈。 即使不会死，但那股死亡的寒意是真实存在的。 就如同实验室外被感染的那些人，由于是nal感染生效的初期，受到致命伤的分身同样会彻底死亡，维恩也「救」不了他们。 很明显，江南星发现了这一点。 这份「弱点」被人发现，维恩愣了半晌，看了看那边满地的尸体，又看了看还握着手术刀疲惫喘息的江南星，他并没有害怕或者恼羞成怒，相反的他突然开始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维恩笑得癫狂，他指着江南星大声道：「好，不到三分钟，不到三分钟你杀了至少五十个人！很好！江南星，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医生吗？」 「你觉得你现在是什么？是屠夫？」 「闭嘴！」丛欢立刻起身抱住江南星，下意识伸手捂住他的眼睛隔绝与维恩的对视，自己面对维恩，厉声道：「扯什么鬼呢，你该最清楚了，他们早就死了！」 「是吗是吗是吗？？？」 维恩突然提高音量，丝毫没有分给丛欢目光，只是死死盯着江南星，有些阴阳怪气道：「他们死了，你认为他们这样就是死了，所以可以随便杀对吗？」 「那是不是只要我把你身边这小子感染了你也杀，我把门外那个姓颜的和姓白的感染了你也照杀不误，我把全世界都感染了你还是能毫无芥蒂地全部杀光？！」 「那我可太想看见这个场景了！」维恩感嘆道。 丛欢咬牙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而且他们真的是死了吗？」维恩不管丛欢，继续道：「你能肯定他们百分百死了，百分百没救了吗？可他们明明还能说话，还能走路，怎么就百分百死了呢？你有实验吗？你有证据？你能证明吗？」 「我的nal是二次变异过的，是最新的，一切都有可能，江南星，江医生，你确定这些人是被我杀死的，不是被你杀死的吗？」 丛欢心中又疼又怒，恨不得冲上去撕了那傢伙，然而就在这时，江南星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不轻不重地用力，示意丛欢放下遮挡自己目光的手。 丛欢愣了一下，微微皱眉，但还是照做。 维恩与其对视，看着那双若琉璃的眼睛，随后瞭然道：「哦，我知道了，江医生是认为为了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不值得对吗？」 「好，很好，」维恩鼓掌，「你做的很对，理性、正确——就像当年在社区一样……」 某些尘封而不堪的记忆再次被抛出，令人厌恶、疲惫，却又无法忘却的记忆。 维恩笑了起来，缓缓道：「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在社区，最后是什么下场？」 审判，选票，行刑…… 维恩的语气中带着怜悯与不屑：「你是正确的，你正确地死在广场之上。」 鬼魅的低语似乎再度出现在周围，窸窸窣窣的，从地上的血泊中传出，像是哭泣，像是控诉。 不过下一瞬，枪声骤然响起，强行打断维恩的话语。 第一个子弹精准命中维恩的太阳穴，这个分身当场暴毙，但袭击者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很不理智地持续开枪，子弹尽数命中，直至清空弹匣。 枪声迴荡不散，哪怕这个分身已经死了，严阳还是恶狠狠地盯了许久，最终才慢慢转头，望向江南星。 看见对方的那一刻，严阳的手莫名开始发抖，刚刚开枪时毫不犹豫的手此刻却因为一个对视而止不住地晃动。 他有些费力地喘息了几下，微微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真正开口后只发出几声呜咽—— 严阳不知道说什么，他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紧接着他忽然想起江南星之前的话，说自己不愿意看见他，严阳想首先选择完成这个指令，可是他的身体十分僵硬，迟迟没有动作。 事实上，有一句话，他一直想说，一直想说…… 「江、江医生……」严阳颤抖的双唇终于发出声音，连带着音调都是抖的，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在哽咽，断断续续道：「对……对不起……江医生……」 第180页 没有价值、没有意义、没有用处！这简直就是什么用都没有的一句废话！ ……但是严阳想说，十几年来一直想要说。 对不起。 开口说出这句话后，严阳像是精疲力尽了，他颓废地低下头遮掩自己的面容，恍惚地转身想要躲藏起来，避免出现在江南星面前。 但此刻严阳精神实在是太差了，对周围的感知一片模煳，而还未动身就忽然听见江南星的声音：「严阳！躲开！」 身体比脑子抢先有了动作，可惜他根本没意识到攻击是从什么方向来的，勉强避开致命位置，但手臂瞬间被利爪狠狠刺破，划出一道绵延整条手臂的伤痕！ 这伤口够深，连筋带骨得暴露出来，瘆人得很，然而看见维恩的那一刻严阳很快恢復意识，丝毫不顾手臂那道伤，眼中狠戾，反手拽住维恩用力一个膝击。 对方瞬间肋骨断裂，口吐鲜血，接着被严阳抓起一把扔出去！ 眼看着维恩被抛到一旁的实验仪器上，咳嗽了两声似乎还有气息，严阳戾气未消，刚准备过去干脆弄死那人，但刚踏出一步，手臂上的伤口突然传来一种诡异的疼痛感。 不是那种剧痛，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疼痛严阳都受过了，任何程度的疼痛他都已经习惯，但这次的痛，是一种诡异的、充满危机感的痛。 全身的细胞都仿佛在叫喊着逃跑，却又不知道能逃到何处，手臂上好像趴着一只看不见的恶鬼，正在一点点蚕食他的血肉。 周围变暗、变暗、再变暗，恶鬼的声音变得清晰，这里只剩下自己和那只吃人的鬼，「咔哒，咔哒，咔哒」，一点点啃食。 「严阳？严阳……」 耳朵里像是蒙了一层纱，外界的声音仅有少数能冲破黑暗传入，忽远忽近的，但凭着仅剩的理智严阳还是听出了这是江南星的声音，于是他拼命睁大眼睛摆脱黑暗，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但是他还是看不见，就算再怎么拼命，眼前也蒙了一层纱，他只能看见一团模煳的影子。 是谁？江医生？江医生是谁？我是谁？ 我是……我是…… 「咔哒，咔哒，咔哒」，恶鬼嚼碎骨头，嚼碎血肉—— 我是维恩。 ——— 「严阳？严阳！」 江南星迅速给人缠上止血带，手术刀果断切除伤口处一部分感染的血肉，尝试延缓病毒的入侵，然而效果并不明显，严阳的唿吸由急促慢慢转为缓慢，眼神如同那些研究员一样开始慢慢变得呆滞，不对外界做出任何的反应。 丛欢也暗骂一声，一边帮忙一边高声道：「要死你也别死在这里，换个时间换个地方再死！」 几秒后，严阳像是真的有了反应，缓缓抬头，然而目光却没有落到江南星或者丛欢的身上，而是越过两人，飘向另一个方向。 「师弟。」 那阴魂不散的声音再度响起，江南星立刻抓紧手术刀转身看去，只见维恩正站在后方，欣喜地看着这一幕。 随后维恩悠悠指了指神情呆滞的严阳，轻声道：「不如来猜猜看吧，你认为现在这个人，究竟是『严阳』还是我？」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闪现，江南星手中的手术刀瞬间飞出，精准命中维恩的咽喉！ 「我猜你该死。」 刀刃刺破血管，血水喷出，那人的身体后仰倒下，然而下一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喊叫和闷响，江南星立刻回头，只见刚刚神情呆滞的严阳突然暴起，一把勒住丛欢的脖子！ 江南星心中一惊，第一反应俯身想要帮丛欢摆脱，身侧却闪过一道人影，紧接着被一脚踢开！ 「回答错误——」 维恩满意地瞥了一眼由于失去先机而被严阳死死压制的丛欢，随后朝着江南星缓缓走去：「准确来说，现在的他既不是我，也不是『严阳』。」 刚刚维恩那一脚故意踢在原本受伤的腹部，江南星咳嗽了几声，喉中满是血腥味，强行忍住起身。 「你应该也猜到了，我一开始袭击你本来也是想吞噬的，啊，当然师弟你不要误会，我可以控制吞噬的程度，如果一定要吞噬你的话，我会尽可能多保留一些原始细胞的，也许到时候我们还能在里世界对话呢，多有趣？」 「不过很可惜，你身体里的nal也很强，我的细胞吞噬失败了。」 「然而这傢伙，」维恩示意了一下不远处已经失控的严阳，「其实他身体里也是有nal的，属于你最开始研制的半成品，所以你才抱了一丝期望，在他感染的时候没有直接选择杀死吧，奈何他身体里的nal应该是这么多年被稀释了，太弱了，我虽然不能直接把他作为分身，但是……」 丛欢好不容易踢开严阳一点，赶紧拉开距离想要回到江南星身边去，可随着维恩一个响指，严阳勐地又冲上来，他的力气本来就大得出奇，这下子更是离谱，不管不顾地拽住丛欢，两人缠斗着一起滚落到实验底坑里去了。 维恩自信道：「虽然不能完全吞噬，但是控制他还是十分简单的。」 话刚说完，一柄寒刃再次闪现到眼前，不过这回维恩有所防备，立即防御，堪堪在眼前拦住了那刀刃。 当然他的力气还是敌不过江南星，眼看着那刀刃还在一寸寸逼近，维恩反倒是笑了，缓缓道：「你就这么想杀我？还是说……只是单纯的想杀人？」 第181页 江南星没有回话，眼神冰冷，默默加重手上的力道。 维恩越来越处于劣势，但他没有任何慌乱的意思，反倒是继续闲聊道：「师弟，其实我也一直挺好奇的，我觉得你虽然有医学研究的天赋，但对此并不算狂热，那你究竟是为什么一定要当『医生』呢？」 「因为他人的称赞？因为老师的愿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总要有个理由吧。」 问题依旧没有得到回答，维恩似乎真的不满意了，突然用力一转，任由刀刃狠狠划过手臂，强行躲开对方的攻击。 眼看维恩要逃，江南星立刻追上，可就在眼前的维恩转身的那一个剎那，他的容貌忽然转变，变成一名普通的研究员模样。 那人不像其他研究员那般呆滞无神，他看起来害怕又紧张，无助地看着江南星，想要逃离却又被人阻拦。 面对这一幕江南星只是心中愣了一瞬，动作不停，果断继续攻击准备将其毙命！ 然而下一刻，那个研究员看着江南星满眼乞求，就像所有受伤的病人一样，紧握住流血的伤口，颤抖着开口道：「江医生，救命。」 江医生，救救我。 江南星上辈子和这辈子听过无数次这句话，而这句话于他就像是某种魔咒一般，他总会为此驻足，回头。 手术刀还是刺了过去，但在那一瞬间偏移了几寸，并没有直接击中要害。 发觉这点后，那个无助可怜的研究员突然咧嘴笑了起来，下一秒他突然冲上来飞速一拳，紧接着揪住江南星的衣领，变回维恩的样貌，大声控诉道：「虚伪！你这不过是虚伪！我看出来了，对不对？！」 江南星眼中冷冷，一脚把他踢开。 「伪善，你这只是伪善而已！你说我追求扮演上帝，那你呢？你和我差不多吧，我救人是为了掌控，你救人不过也只是为了满足虚荣。」 「弱者的鲜花、掌声、赞誉，你享受着这些对吧」 江南星抹掉脸侧的血痕，看着这个无比兴奋、信誓旦旦的疯子，冷声道：「你今天哪儿来这么多废话的？」 「你不承认？你还不承认吗？我们是一样的师弟。」 维恩靠近的瞬间，江南星直接出击，这次没有再给他机会，直接一刀封喉！ 「我和你没半分的关系！」 「你在狡辩！」 周围突然跳出三个人影，一同向着江南星迅速袭来，速度和力道都是之前不能比的，维恩对于分身的控制已经更进一步了，但同时他的精神状态明显变得不太对劲。 江南星眼疾手快，抢先了结掉最近的那一个，但另外两人合力把他的手术刀击飞，维恩上手一把按住对方狠狠抵在机器上，凑近不依不饶道：「那你倒是说说，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你究竟是在为了什么两辈子都在干这些事？！」 「名誉、地位、金钱、理想，明明我当初都可以给你，你到底在因为什么拒绝？！你到底因为什么总是在让我失望？！」 十六年前野绒的那片血绒花平原上，维恩满心欢喜、兴致勃勃地找到那个「师叔」的学生，那时候的他踌躇满志，自信满满地向江南星提出邀请，他认为这就是天赐的缘分，这就是两人该有的宿命。 然而当时平原上那个足以让所有人一眼惊鸿的青年，面对他的热情却十分不屑，那双眼睛若琉璃冰晶，美则美，但也不含一丝的情感杂质，尤其是在面对维恩的时候。 二十三岁的江南星毫不犹豫、毫不客气地赶走了维恩。 那是维恩与江南星的初遇，是他在十几年间会一遍遍回忆又一遍遍厌恶的记忆，他爱，也恨。 而现在，不知为何混乱无比的情绪让维恩面对江南星根本没法冷静下来，他不管不顾地质问，就好像已死的恶鬼，拼命控诉着扭曲的执念。 「我问你，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质疑声一遍遍迴荡，刺耳难听但又不得不听，维恩情绪崩溃此刻十分危险，江南星被迫听着他的质问，一次次问、一次次问，记忆不受控制地回溯、找寻—— 为了什么？ 「嗯？问这个干嘛？」时光记忆的最深处，渚良拨弄着鱼缸里的乌龟，心不在焉道。 幼时的江南星一本正经道：「行医救人，也要有目标和目的吧。」 渚良依旧不上心，随口道：「那也应该是你自己的，问我干嘛？」 「我实在想不到，而你是老师。」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 听见这个渚良看了看江南星，意识到自己无法反驳，只好嘆了口气道：「世上很多人、很多事，同道殊途又可能殊途同归，君子论迹不论心，一般情况下你不用想这么多，累得慌。」 安静几秒，江南星并没有离开，很明显他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渚良没辙了，没办法，毕竟是自己的亲学生，于是拍拍衣服站起来，转而道：「这样说吧，一个自愿吃苹果的人，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因为他认为苹果十分有营养，书上说吃了对人体很好，所以他选择吃，而另外一种就简单很多了——」 渚良笑道：「另外一种人吃苹果，单纯因为他们喜欢吃，所以呢，你看看你属于哪一种？」 江南星眨了眨眼睛，如实道：「我不喜欢吃苹果。」 第182页 渚良一愣，下意识道：「小小年纪你别挑食啊……啊，不对！这不是重点！」 他按住孩子的肩，睁大眼睛认真道：「重点是你喜不喜欢啊！」 「来，小星你说说看，你喜欢吗？」 过去的记忆如此遥远又如此真实，江南星恍惚间感受到了那个春日午后院子里的阳光，也听见了老师的话—— 「小星，你喜欢吗？」 思绪暂缓了一瞬，下一刻便被现实拉回，耳边再次传来维恩那逐渐癫狂的声音：「我问你，为什么？！」 额头被强行抵在冰冷的仪器上，力道越来越重，江南星心中却越来越清明，他忽然开口，喃喃道：「我乐意。」 声音不高也不低，维恩听见的那刻表情忽然一僵，刚刚的失控暴怒都仿佛被一种匪夷所思的困惑给强行压制，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顿了顿道：「什么？」 趁着人愣神之时，江南星勐然发力摆脱压制，手术刀挑断维恩的手筋，在对方身体不稳，就要扑空时一击划过，当场夺命！ 「我说，我乐意！！」 那些烦人的大道理，得到什么、失去什么，权衡什么利弊，分析什么得失，没有！全部没有！ 单纯是因为他喜欢、他乐意！ 维恩换到另一个分身，他听着对方的话，突然有种迷茫感——他听不懂江南星的话，无法明白他的价值观，但他却又很肯定，江南星没有说谎。 刚刚发过疯，这会儿的大脑反而平静了许多，维恩忽然想起来，他好像初次实习时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当时那个医院的老师给出了一个他嗤之以鼻的回答：医者仁心。 维恩不信这种冠冕堂皇的话，甚至他觉得说这话的老师不过也就是捧读教条罢了。 哪有什么「仁心」，见惯了生死还有点人性就不错了，到哪儿找一份仁心？找一份晶莹剔透，像琉璃一样的仁心？ 但如果真的有呢？如果就在眼前呢？ 一心善染，万劫不朽。 维恩愣了愣，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噁心，太噁心了，他更厌恶江南星了！自己必须杀了他！ 想明白这一点后，维恩下意识想上前攻击，但身体却莫名不听使唤，自己的身体不愿意靠近江南星、自己的眼睛不愿意看向江南星，甚至连耳朵都不想听见他的声音！ 厌恶、恐惧、唾弃……维恩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乱七八糟，复杂又混乱，他只知道自己更恨江南星了！ 如果暂时不能接近他，那就去做能让他痛苦的事。 维恩瞬间想到了什么，立刻转换分身，到了距离丛欢和严阳最近的地方。 此刻这两人身上皆是伤得不轻，但严阳如今是个无知无觉的傀儡，而丛欢再怎么能打也终究是常人，能维持到现在已经算是够狠。 猝不及防看见出现在附近的维恩，丛欢心中一沉，立刻想要寻找江南星的身影，还好下一刻便远远看见对方正赶来，然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维恩忽然下达命令：「抓住他。」 原本维恩安排丛欢和严阳两人一对一的打斗，算是特意想给江南星看一看这种场景，带着一点恶趣味和戏嚯。 但现在，几乎所有人一同袭来，很明显维恩就是想要丛欢的命。 发觉不妙丛欢立刻选择躲避，可是虽说此时实验室内的研究人员数量减少，但这般反而让维恩的控制更加方便，再加上他已经慢慢习惯这种操控，分身不再像呆滞的丧尸或者人偶，反应速度和力道大幅提升。 而只是这些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个严阳，这傢伙才是真正的怪物，趁着丛欢被围的空档，抱住人狠狠一摔，然后死死压制住！ 「滚开！」 隐约察觉了维恩的意图，丛欢心跳急剧加快，用尽全力肘击想要让严阳松手，但这傢伙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却纹丝不动。 「好了好了，」维恩的视线盯着远处拼命赶来的江南星，双手已经变化成了利爪，转头走向被压制的丛欢，喃喃自语道：「我如此恨你，希望你也能如此恨我。」 丛欢看着靠近的人浑身冰冷，他知道江南星就在远处，他知道这个神经病就是在故意让江南星亲眼看见！ 维恩注视着眼前这个在最后一刻还拼死挣扎的人，身上因为撕扯多了无数的伤口，明明知道没用，偏偏死都不放弃。 「真好啊，你们都很爱对方。」维恩由衷感嘆道。 丛欢身上狼狈，但是眼中戾气不减，讽刺道：「你个神经病嘴里竟然能有人话？」 维恩不为所动，利爪变得越发漆黑，逐渐靠近，「我承认爱很伟大，可惜永远也跨越不了生死，你看啊，他跑不过来，就像跨不过的冥河一样……」 面前阻拦的人无穷无尽，江南星感觉自己离丛欢的方向越来越近又似乎越来越远，生死之际心脏骤停，追不得，救不得！ 「丛欢——！」 「咚」的一声闷响，维恩想利爪没有刺入身体，他猝不及防被一拳击飞十几米外！ 刚刚的一瞬间，本来压制着丛欢的严阳不知为何突然起身，毫不犹豫朝着维恩一记重拳。 丛欢瞳孔一震，虽然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但并没有片刻的停留，没有严阳这个威胁他立即起身，飞速冲出包围圈。 「丛欢！」 丛欢顺势抱住赶来的江南星，两人像是互相安慰了几句话，随后警惕地看向那边的维恩。 第183页 「怎么回事？」维恩刚刚的那个分身直接报废，他只能再次换了一个，看着站在中央的严阳，十分不解。 明明已经被感染吞噬了，为什么不听控制？ 而在严阳此刻的意识之中，那只蚕食自己的恶魔已经被他生生打死，黑暗之中明明应该什么都没有，但四面八方却传来童谣，无数道声音汇聚在一起，熟悉的、不熟悉的，全部在高声歌唱—— 这片土地杀死了它的神明， 天罚已至，天谴已至， 混沌的灵魂永坠地狱，罪人当长跪不起…… 严阳在童谣之中固执地一点点拼好自己的身体，随后站起身，虔诚地下跪，而在现实的实验室中，严阳同样在下跪，对准江南星的方向，深深地跪下—— 他有罪孽，他可以不是严阳，但也绝不是维恩，他是罪人，罪孽深埋在他的血肉之中，恶鬼都无法吞噬。 「啊……我不理解啊，」维恩看着这一幕，他开始头疼起来，又累又疼，他随口道：「江南星，要不你们给我解释一下？」 「砰」的一声，丛欢捡起之前严阳遗落的枪，一发命中维恩的眉心。 丛欢阴沉道：「这个解释怎么样？」 又一个分身报废，维恩随意转换到另一个，头更疼了，然而没等他搞清楚自己在哪儿，脖颈间那股熟悉的寒意袭来，眨眼之间，血色喷涌，他又被江南星「杀死」了。 虽说只是死几个替身并不影响什么，但维恩现在太头疼了，他已经不想再待在这里和江南星纠缠什么，所以他干脆下达指令，让分身全部散开，一部分吸引注意一部分逃离，只要有一个离开，就等于维恩离开，这么多人，他根本不用担心。 「我现在头疼得很，暂时不想和你们废话了，有机会我们下次见面再聊吧，希望那时候人类已经步入了新纪元。」 其他分身四散而开，维恩专门留了一个和江南星告别，他有恃无恐。 可江南星脸上并没有出现愤怒或者着急，他很平静地看着维恩，平静地让维恩开始害怕。 潜意识告诉维恩肯定出了什么问题，但他一时间想不到是什么问题。 随后江南星缓缓开口，淡声道：「你真的是头疼吗？」 什么意思？ 维恩愣住，下一秒眼角余光看见人影，丛欢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握着江南星的手术刀，维恩没想到这小子用这刀的手法也如此娴熟，同样一击毙命！ 分身死亡的最后一刻，维恩听见丛欢的报数：「167。」 维恩有些疑惑，为什么最后专门用刀，那小子不是有枪吗？随即他感应到几个分身的死亡，猜到丛欢大概是追杀分身的时候用光了子弹，所以改用手术刀。 但为什么非要追那几个分身？横竖又杀不完，无用功而已。 还有为什么要报数，那数字有什么含义吗？为什么江南星一点儿没有慌张，他不怕nal彻底散播吗？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维恩越来越头疼，直到最后他想到了江南星的问话：真的是头疼吗？ 维恩慢慢停下了逃跑的脚步，不是因为他想，而是因为他走不了了—— 身旁的一个分身突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肋骨疯狂生长刺破胸腔，抽搐两下直接报废，维恩亲眼看着这一切，随后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满手猩红。 他正在七窍流血，浑身上下的器官高负荷疯狂运转，积压破损又修復重组。 维恩体内的nal彻底崩溃了。 「167。」 江南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维恩怔怔地回头，愣了半晌才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丛欢道：「意思就是，你身体里的这个变异版nal，要达到承受崩溃量的个体基本数量是167，低于这个数量，nal会立刻崩溃。」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后期一直在杀死分身，就是为了找到那个临界值。 「就像你之前说的，」江南星轻声道：「实践出真理嘛，你对这个『真理』可满意？」 维恩张了张口似乎想说话，但喉咙里控制不住地涌出大量鲜血，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经歷足以死亡的痛处，可就是无法死亡。 他想尝试换别的分身，但别的身体此刻也是糟糕透顶，所有的nal都已经崩溃，等待他的将是生不如死的地狱。 在这一刻维恩终于真切地明白了：nal註定会崩溃，世上都是等价交换的，是时候到他偿还一切了。 但是，维恩不甘心，代价不应该由他一个人偿还。 「咳咳咳——」 维恩忍住剧痛拼命将喉咙里的鲜血咳出一些，用力发声，他第一次发现让声带振动起来竟然会那么疼。 这声音沙哑暗沉，甚至不像人类的声音，不过江南星和丛欢还是勉强听清了：「既然nal不是神迹，那么我会死，你也会死……」 丛欢神色微变，立刻上前，而这时维恩已经用尽最后的力气转换身体，转移到离中央控制系统最近的一个分身身上。 这个分身此刻的双腿已经完全骨折无法动弹，但维恩愣是用双臂支撑着移动，挪到控制台，在肋骨就要刺穿心脏的那一个瞬间，拼死按下实验室的自毁装置！ 「噗呲——」 「轰隆——噼里啪啦——！」 心脏被生生刺穿破碎的声音和实验室各处定点爆炸的声音交杂在一起，鲜血与各种器皿的碎片一同纷飞。 第184页 这一份荒唐可怕的故事似乎终于迎来谢幕，没有鲜花、掌声与彩带，唯有无尽的血色斑驳，尸横遍野。 维恩的尸体倒在地上，眼睛睁得极大，像是死不瞑目，无数碎片飞溅到他的身上，飞溅到血液里、眼睛里…… 各种碎片装点了尸体，同时也彻底破坏了尸体，一眼看过去，闪亮的碎片和血肉模煳的尸体形成鲜明的对比，耀眼的，丑恶的。 属于灵魂未知的领域，维恩一丝残存的意识正在对话—— 维恩说：「我是上帝。」 答：「不，你只是个医生。」 维恩说：「我是医生。」 答：「不，你不配当一名医生。」 这一刻维恩终于明白，又或者说他早就明白，只是不愿承认—— 那时面对江南星的回答，自己那种复杂至极感情其实是「自惭形秽」。 ——— 实验室的自毁爆炸并没有持续太久，待到漫天的碎片飞沙终于慢慢落定，偌大的屋内再无声息，废墟之下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连流血都如此缓慢。 「哗啦啦。」 死寂的废墟终于有了一点动静，丛欢微微抬起头，抖了抖身上一堆的碎片，随后拍了拍脑袋尝试摆脱耳鸣。 丛欢在爆炸最后一秒护着江南星躲到了角落，万幸这里附近的定点爆炸仪器不多，会受到的伤害只有碎片划伤或者爆炸导致的耳鸣。 拍了几下，耳鸣终于减轻了一点，丛欢扫了一眼已经变得无比空旷的实验室，不得不说这自毁程序设计得可真好，爆炸威力本身不算大，但布置特别精密，确保能将整个实验室炸得干干净净。 目光扫过一圈，实验室的门外忽然传来身份验证通过的声音。 「奇怪，门怎么没开？」 「门锁坏了吧，系统是没问题的，哎，直接炸开吧……」 大概刚刚的爆炸毁坏了隔音装置，而且这时的实验室内太过寂静，门外的声音丛欢听得清清楚楚，并且立刻认出来人。 他不由得松了口气，低头兴奋道：「白榆他们过来了，nal资料的拦截应该是成功了，已经没事了！……南星？」 江南星一直低头在他怀里，除了唿吸没有任何回应。 丛欢瞬间紧张起来，关切道：「怎么了，受伤了吗？南星？」 丛欢立刻检查对方身上有没有伤口，但爆炸来袭的时候丛欢完全护住了人，哪怕是丛欢身上也不过多了几个划伤，江南星不应该受伤才对。 「南星？南——」 焦急检查寻找之时，丛欢稍稍移动，目光无意间扫到江南星的手臂，问话声戛然而止。 丛欢之前就知道，江南星因为体内的nal，所以血管颜色不太正常，几近发黑。 然而现在，那只手臂下已经看不见清晰的血管，它们像是已经裂开，只看见一团模煳的血色在皮肤之下蔓延…… 怎么回事？ 这时一直沉默的江南星终于慢慢抬起头，他的脸色惨白，几次唿吸过后，就在丛欢的注视之下，忽然吐出鲜血！ 维恩的话随着血色在脑海中浮现：「既然nal不是神迹，那么我会死，你也会死……」 第64章 暴雨星光 随着基地的中央控制系统成功被控制，有关nal的资料信息及时拦截销毁，并且获取到大量非法科研的实验室名单，送往国际警方进行相关处置。 一场充满着奇诡与鲜血的故事正在被泯灭，而主宰着故事的nal恰如失去土壤的花朵一般，註定逐渐枯萎。 这朵混沌之花曾为世间带来无数「奇蹟」与「灾祸」，在其枯萎之际，它会带走降下的「灾祸」，但同样也会收回给予的「奇蹟」。 实验室内早就满是血腥，但此刻丛欢看着眼前的血色，第一次感觉这股血腥味是如此的令人窒息。 「南星……南星？」 丛欢抱着人，第一反应是赶紧为其擦去血迹，但是根本无济于事，血水落到废墟之上，给这份落幕的故事最后添一丝色彩，在这一刻丛欢忽然真切地意识到—— 不管他想如何否认和拒绝，江南星都是这个故事的重要主演之一……写定的结局之下，他将随着故事一同消亡。 巨大的疼痛感让江南星根本没办法思考什么，他费力地睁开眼睛，但眼前一片模煳，行动会疼、说话会疼，连唿吸都是疼的。 体内的nal提前崩溃了，为什么会提前？还有没有什么办法来抑制？他该怎么办？他该让丛欢怎么办？ 无数的问题接踵而至，有那么一刻江南星想尝试解决这些问题，但也只有一瞬，理智同样被疼痛感吞没，他只有依靠本能抓紧丛欢的衣袖。 抓得紧一点，再紧一点，除此以外他没办法再思考任何东西。 然而这份拼尽全力的举动实际上也是这般得虚弱，双手甚至无法支撑本身的重量，慢慢地、一点点滑下…… 不过在最后一刻，下坠的手被丛欢紧紧握住，他的手心竟比江南星还要冰凉，尽全力才能压制住颤抖的反应。 丛欢下意识看向江南星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没有遮掩或者忍耐，纯粹的痛覆盖吞没了一切，不见泪水，不见光彩，好似琉璃碎了一地。 想办法，想想办法……停下，停下！ 丛欢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需要唿吸，勐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的理智回归，他知道nal目前无解药，所以只能期望找到抑制的药物，只要还有时间，只要…… 第185页 但刚要站起身的那一刻，丛欢忽然又愣住—— 刚刚的爆炸总体威力不算大，但摧毁的范围和地点十分精准，现在的实验室已经完全是一片废墟，所有的药物、仪器几乎全部化为齑粉。 ……维恩算好了的，自毁程序只针对实验室的物品。 他拼尽最后一口气启动程序，根本不是指望爆炸能炸死两人，他就是要毁掉江南星最后一丝的希望，他知道随之而来的将是比死亡更恐怖的东西。 发觉这点后丛欢没有生出任何愤怒的情绪，感受着怀里人微弱且断断续续的唿吸，他只觉得如坠冰窖，浑身冷到窒息。 「没事……没事的，会没事的……」 丛欢重复着这段话，像是在安慰对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他双手颤抖着开始检查，尝试着用刀划开江南星的手腕—— 血液呈暗红色，唿吸微弱但心跳加快，初步判断nal成长已达到肺部器官的临界值，血管壁有破损，怀疑是血压过高，尝试人为介入减缓流速…… 丛欢现在的脑子里一片混乱，灵魂一分为二，一边在绝望地悲泣，一边在冷静地分析，因爱而绝望，又因爱而强制冷静，尽自己的一切可能来阻止。 小心精准地划破手腕处破碎最严重的静脉，因为缺氧而有些发黑的血液流出，但没几秒伤口就自动復原，根本起不到有效的控制。 尝试失败，判断nal至少已经进入中期，没有抑制手段，为防止nal继续扩散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 办法……没有办法了，没有办法了！ 丛欢也是研究过nal的，他知道，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没有办法了，没有办法了！ 下一刻，早已虚弱至极的江南星竟然动了动，颤抖着慢慢伸出右手，摸索着拿到手术刀，缓慢地抬起，接着对准自己的心脏—— 江南星此刻其实根本没有清晰的意识，他只是本能地想要结束这样的痛苦！ 停下！！ 手术刀在瞬间就被夺走，丛欢目眦欲裂，脸色难看到有些恐怖。 办法，必须想想办法！哪怕是最糟糕的办法！ 这份心念一动，丛欢勐然用力，手术刀精准刺入江南星手臂处的动脉之中，大量暗色的血液涌出，由于伤势严重，nal的优先级选择修復伤口，增殖速度降低，造成的痛苦也有所减轻，怀里人的唿吸声似乎明显了一点，但也仅仅只有一点。 此刻的nal比以往都要强，为了阻止伤口的自行修復，丛欢必须用尽全力才能稳住手术刀，刀身深深陷入自己的手心之中，两人的血液混杂交汇，但丛欢丝毫不在乎疼痛甚至可能的感染，紧紧抓着刀，徒劳地抓紧这唯一的、但又微不足道的「办法」。 不能死，不要死，不可以死！ 极度的紧绷让丛欢的思绪逐渐混乱，他固执地、拼命地、强制地要让人留在自己身边，不管什么样子、什么办法！怎样都好！没有人可以带走江南星，他自己也不行！ 丛欢下意识瞥了一眼四周，接着用另外一只手快速清理周围的杂物，杜绝掉一切可能造成威胁的东西。 他现在听不清声音，也完全不能理智地思考，余光瞥见忽然出现的影子，第一反应就是抓起地上的玻璃碎片转身直接刺过去！ 「丛欢，住手！」 千钧一髮之际白榆堪堪拦下丛欢的攻击，锋利尖锐的碎片就停在颜时予眼前，不敢想再往前几寸会是什么后果。 实验室的门已经打开，颜时予他们赶到这边，只是这一切丛欢刚刚都没有察觉。 白榆有些劫后余生地唿出一口气，眉头紧锁道：「你怎么回事——」 话没说完他的目光忽然触及丛欢怀里的江南星，声音戛然而止，颜时予亦是唿吸一滞，立刻上前：「江医生？！」 然而下一刻丛欢再度抱紧人，甚至面对众人露出提防的神色，刻意转过身想隐藏江南星的身影。 颜时予顷刻发现不对劲，动作一僵。 远处的孟安和盖诺找到了昏迷的严安，简单检查了一下后正准备把人搬到另外的地方，忽然听见这边的动静立刻寻了过来。 盖诺看样子应该是被要求过来带路的，明显有点害怕孟安，刚刚走路都磨磨蹭蹭的，而在听见江南星的消息后他顿了一下，主动加快脚步跑了过来。 不过还没等盖诺完全靠近，颜时予忽然转身抓住他，脸色难看，急切道：「你们实验室有没有研究出能暂时控制nal效果的药物或者办法？！」 盖诺一惊，下意识如实道：「这真的没有，要是有外边也不至于死那么多人了，再者……」 他稍稍环顾了一下四周：「教授应该是启动了销毁指令，哪怕真有这会儿也是没了，是……出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盖诺也发现了一旁坐在地上的丛欢，看清的那一刻瞬间愣住—— 即使丛欢已经遮挡了一部分痕迹，但怀里的人露出的手臂和血液还是暴露了一切…… 他们很清楚这是发生了什么，尤其是一路走来，一路上见到那么多感染者之后。 「江、江医生？」 孟安有些恍神，他想要靠近却又感觉双腿动弹不得，唿喊也未得到回覆，只看见对方身上暗红色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溢出、汇聚，像是形成了一片沼泽深渊，慢慢吞噬上边的一切。 第186页 「你在做什么？」看见丛欢握着的手术刀，孟安不假思索道：「把手松开！你疯了没看见血吗？？」 他随即上前俯身想要带走江南星，但被丛欢毫不犹豫地一拳砸开。 「滚。」 丛欢的声音极为沙哑阴暗，称得上恐怖。 这一拳是实打实的，孟安狠狠摔到地上，怒道：「你他妈到底在干什么？！」 他刚要上去反击却被颜时予拦住，正在他要爆发之前，身后的盖诺颤颤巍巍解释道：「现在江医生体内的nal……好像崩溃了，强行造成严重伤口能相对减缓nal的增值速度……」 nal崩溃。 这是所有人之前都有想过的一个结局，但同样也是最不愿意面对的结局。 孟安亦是明白这份结局的恐怖，极大的恐慌感瞬间将他包围，他下意识转头快速环顾四周，看着这空荡荡的废墟自知无用，连忙道：「离开，我们快离开！外面一定会有办法的！」 盖诺张了张口，低头小声道：「离开基地距离太远了……而且基地比上边温度低，一般情况下如果环境发生变化，nal的效果将会加剧……」 话还没说完，孟安勐然上去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咬牙道：「你的意思就在这儿看着？！」 盖诺吓得浑身一激灵，可还是心一横选择说完：「不要，加重江医生的痛苦了……」 他很清楚，现在带江南星出去，除了折磨根本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而盖诺明白的事，丛欢也明白，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他此刻一半癫狂一半理智，一边无比清晰地直面真相，一边又在拼命抗拒着真相。 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nal不停摧毁他们身体的同时又在不停修復他们的身体，他们不会死亡、不会昏迷，甚至不会失去意识，他们只能清醒地承受这非人的痛苦。」 「药效发作的前期如果直接破坏中枢神经或者是过于严重的致命伤还可以让他们彻底死亡，而等到nal在身体里彻底成熟，那么几乎怎么样都不会死了。」 ……那是江南星亲口说过的真相，丛欢知道真相，也知道该怎么做，或者说站在这里的所有人，来的路上看过基地那可怕的一幕幕，他们都已经知道该怎么做。 那时候的江南星说完真相，抬枪结束一个人的痛苦，眼中无悲无喜却又好像满是悲切，接着他抬头看向丛欢，轻声询问道：「我也可能变成这样，所以你准备好对我开枪了吗？」 准备好了吗？ 没有！没有——！！他没有准备好！ 绝望与害怕充斥着身心，丛欢拼命抱紧怀里的人，刺入动脉的手术刀不敢松动分毫，由于nal逐渐强大，伤口甚至在被强行修復，他不得不旋转刀刃让伤口一次次扩大。 这把刀就像刺入了他自己的心脏里，松不得、放不得，一寸寸凌迟。 「没事，会没事的……」 真相是那么清晰、那么沉重，一次次砸在身上妄图让自己接受，但丛欢就是不接受，任凭砸得粉身碎骨都不愿意接受！ 所有人皆是脸色惨白，白榆想尝试找苏微婉询问办法，颜时予则是慌乱地打开实验室的中央控制系统想寻找有没有可用的资料讯息…… 所有人都慌不择路地努力着，徒劳无功地尝试着…… 正在这时，江南星忽然再度吐出鲜血，这次的血迹比之前的更加暗沉，染了丛欢半身—— 伤口可以勉强减缓nal的成熟速度，但并不能完全阻止，毫无节制增殖的细胞正在一步步破坏组织和器官……以最残忍痛苦的方式。 温热的血液洒在丛欢的手上，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眼神却十分空洞，他像是已经开始不理解眼前的一切了，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他似乎看不见血，看不见伤口也看不见废墟，他只看见江南星安静地躺在自己怀里，像是睡着了……就是睡着了。 丛欢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 蓦然，子弹上膛的声音突兀地传入脑海，丛欢迟疑缓慢地转头循声看去，剎那间火光燃起！ 「砰」的一声，子弹飞速射出，丛欢心中一惊，无法避开便毫不犹豫地侧身为怀里的人挡住伤害！ 子弹划过手臂，真实的疼痛感似乎让丛欢清醒了几分，但他依旧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双眼紧紧盯着开枪的孟安，满是警告。 「怎么回事？？」 不远处的白榆听见枪声吓了一跳，赶忙跑过来制止孟安，惊恐道：「你想做什么？？」 但在看清孟安神色的那一刻，白榆忽然一愣——他在哭，毫不掩饰地在痛哭流涕。 「我知道……」孟安哽咽着喃喃道：「我知道啊，我看见了啊！」 这个掌握南港西北部几乎所有机械武器交易的「阎王」，此刻拿枪的手却在微微发抖，甚至刚刚那一枪都没能瞄准，要不然这个距离下也不会让丛欢顺利躲过去。 「这一路上你们都看见了吧！那个该死的药物发作后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些人有多痛苦，痛苦到求着去死！」 孟安满眼泪水，沙哑道：「我不要江医生变成那样。」 外边的那些感染者，无一例外都是痛苦到极致求死，无药可医、无可奈何，对他们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死亡…… 同理，如今的江南星亦是。 第187页 说话间，眼看着江南星再次咳出鲜血，手腕内侧黑色的血液加速溢散，气息变得断断续续。 窒息、疼痛，根本不用花费精力去共情，光是看着都已经痛彻心扉。 孟安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举起枪，这次他的手稳了许多，然而就在他要开枪之前，原本安静抱着人的丛欢勐然暴起，瞬间冲上去一拳砸开孟安手中的枪，紧接着踢翻对方！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动作和力道，甚至孟安和白榆两个人应对他都是节节败退。 一旁的盖诺被吓得一惊，他不敢上前，只能尽全力劝说道：「丛、丛先生！等到nal真正成熟之后就完了，那才是真的完了啊！」 丛欢的眼睛里并没有焦点，空洞又固执，他一字一顿道：「你们要在我面前杀了我爱的人，我不允许。」 他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孟安被打得嘴角发青，怒斥道：「你看看他的样子！你明明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的——」 「我不在乎。」 别的都不在乎，丛欢心中此刻绝望而癫狂的信念只有一个：他要江南星活下来。 孟安抬眼看着丛欢的眼睛，又是难以置信又是惊恐道：「你他妈是真疯了。」 丛欢也感觉自己应该是疯了，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听见了所有人的话又仿佛谁的话都没听见，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的事件。 维恩的目的、nal的崩溃、解药、抑制、办法…… 无数问题争先恐后地出现，凌乱不堪，丛欢本能地抗拒处理这些事，它们全部在脑海中快速略过，最后的最后，丛欢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件事—— 他想回家，他要和江南星一起回家。 怀抱着这个的心愿，这个看似十分美好且温柔的心愿，丛欢听不见任何其他的话，他只想完成这个心愿。 正在几人对峙逐渐焦灼之时，一道声音忽然出现，有人在唤他—— 「丛欢……」 这声音无比微弱，如同一缕在风中的丝线，那般柔弱不堪，轻轻一吹，便会远去千山万水，但丛欢听见了。 早已混沌的内心顷刻清明，丛欢丝毫没有管对峙的两人，立刻转身。 是江南星在喊他。 「丛欢……疼……」 很轻很细的声音，就好像是梦中的呢喃，模煳不清，但就是这样的话语却给丛欢心中落下一击重锤。 无限的悲伤与愧疚瞬间将他吞没，丛欢没有再理会其他任何东西，立刻跑到江南星身边将人抱住。 「对不起对不起……」 丛欢睁大眼睛，泪水争先恐后地从中涌出，一遍遍道歉：他怎么能让江南星一个人在这里，他刚刚怎么能离开，他怎么可以…… 「对不起……」 喉咙的苦涩感让丛欢觉得窒息，他感受着怀里人微弱的唿吸，紧接着耳边再度听见他的话：「很疼……」 丛欢的动作和唿吸一同止住，瞳孔微微颤抖，只有泪水依旧不止。 一旁的孟安已经提着枪走了过来，他举枪对准了江南星，心跳疯狂加快，急剧喘息着，他知道自己需要开枪，结束一切。 然而在听见江南星的呢喃后，孟安下意识抬眸，一眼望见对方熟悉的面容。 这是他最牵挂的故人，那个时常出现在记忆里，在午后小院的窗户中，伴随着阳光出现的医生哥哥。 孟安双手再次开始颤抖，最终握不住枪，崩溃地跪在地面掩面痛哭起来—— 他怎么忍心，他怎么捨得……勇气还无法让他对抗不舍，他做不到…… 可下一秒，余光瞥见一只手忽然拿过掉落的枪，孟安下意识抬头，竟是丛欢。 丛欢此刻的眼中依旧空洞，可却又莫名多了一些温柔，满是泪水的眼睛里盛着温柔的光，他抱着人，用一只手慢慢拍着、安慰着，轻声哄道：「不疼了，不疼了……」 丛欢万分真挚而温柔地吻了吻了江南星的眉间，安慰自责道：「对不起，不疼了，不疼了……」 他一边温柔至极地安慰，一边慢慢抬起枪对准江南星的心脏。 「不会再难受了，对不起，是我的错……真的对不起，不要原谅我……」 「……对不起。」 「砰——！」 鲜血和眼泪一起涌出，混杂在一起，伴随着一个人不停安慰的声音，绵延不断又越来越轻，混杂于血色，消失于血色—— 对不起，对不起，不疼了，再也不疼了…… ——— 身体上强烈的疼痛让大脑下意识地分裂出了一点意识，这点意识存在于未知的领域，就像在梦里一样。 江南星就感觉自己在梦里。 这个梦不知来处，不知归处，莫名来到此处，放眼望去，偌大的平原满是血绒花迎风摇摆，蓝天清透，风和日丽。 江南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但他似乎也根本不好奇这些。 风景宜人绚烂，江南星十分享受这份美景。 不过没一会儿，平原之上忽然多了很多气球，五彩缤纷，簇拥着飞到他的身边。 周身全部被气球包围住，被阳光照射过的它们十分暖和，又轻盈又温暖，像是被晴空的云朵包围住一般。 紧接着，气球逐渐增多，争先恐后簇拥着江南星，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像气球一样变得轻盈，清风袭来，他随着这些五颜六色的气球一同飞了起来！ 第188页 这感觉实在奇妙，视野变得辽阔，江南星抬眼看着那清透无边的蓝天，不自觉多了几分嚮往。 可惜只随着气球上升了一段，手腕像是忽然被牵制住，江南星勐然连带着气球一起停了下来。 他稍稍惊了一下，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被系了一根红绳，红绳的另一端是丛欢。 丛欢站在平原花丛的边缘处，低头握着红绳，似乎并不想让对方离开。 江南星没有出声，只是稍稍有些失落地抬头看了看那蓝天，然后尝试拨开气球，想要回到丛欢身边。 可是气球实在太多了，无数气球争先恐后地往上方飞去，如同川流不息的人群，让他一点点远离，同时手腕上的红绳也在拉扯下开始变紧。 江南星有些难受了，他推不开气球，又下意识抬眼看了看蔚蓝自由的天空，随后轻轻喊了一声：「丛欢？」 红绳动了动。 边缘处的丛欢忽然抬头望过来，他的眼中不知为何满是泪水，泪珠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极美极伤。 江南星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下一秒，丛欢放开了红绳。 一阵清风而过，江南星随着气球一起飞远，丛欢的身影顷刻间不见，他飞上蓝天，就好像飞入一片海洋或者是美梦之中。 阳光柔和得让人心醉，江南星的意识开始有点模煳，在这片蓝天之中，一切的疲惫与情绪都被抛开，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好好睡一觉。 可就在江南星要真正闭上眼睛的时候，周围簇拥的气球突然纷纷破碎，巨大的响声惊醒了他，也打破了这片平原的宁静，他从高空直直下坠，蓦然落入一片荆棘之中！ 刺痛感瞬间遍布全身，荆棘不死不休地缠绕着吸食血肉，唯一保存的意识也被药物侵蚀！ 血色的云翻涌而出，腥风大作，血雨倾盆而下，蓝天不復，周围只剩一片血色，如同地狱！ ——— 现世之中，实验室已经安静了很久，自从那声枪声过后，只剩死寂。 丛欢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泪水流尽，他眼中无神，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猝不及防举起枪对准自己！ 白榆心中大惊，赶紧扑上去阻止。 「砰——！」 千钧一髮之际白榆成功扭转了枪口，子弹朝上射出，避过丛欢。 「你——」 白榆抬头想说些什么，但看见好友的眼睛，终是说不出一句话—— 现在的丛欢不说求生，连求死的意志都薄弱。 如此又安静了半晌，倒是盖诺第一个鼓起勇气上前，开口打破僵局道：「我们……我们现在还是……」 话没说完，他像是忽然瞥见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表情瞬间呆滞，几秒后全身颤抖，然后控制不住大喊着跌到在地！ 这反应太奇怪，众人不自觉地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刚好看见这一幕—— 本应死去的江南星，手指突然微微动了一下，接着慢慢蜷缩，慢慢握紧…… 有规律且持续的动作，不可能是死后无意识的超生反应，这是人体有意识的活动。 江南星还活着，又或者说，他再次「死而復生」了。 然而面对这次「復生」，在场没有一个人露出喜悦的神色，反而满是极度的惊恐和绝望—— nal彻底成熟后，哪怕致命伤都无法死亡，只能一遍一遍，承受痛苦。 「不……」 丛欢的身体又止不住颤抖起来，他不受控制地微微摇头，妄图去否定、去阻止。 「不，别这样……别这样，别这样！！」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丛欢立刻手忙脚乱地检查刚刚的枪伤。 鲜血之下，那完全足以致命的伤口正在缓缓癒合，本该死去的细胞强行活动起来，眨眼间江南星的手臂也开始活动起来，怀里人短促凌乱的唿吸声骤然响起！ 丛欢感觉世间的一切再次流动起来，但却是以最可怕痛苦的方式，支离破碎！ 他该怎么办？ 看着眼底快速恢復「生机」的人，丛欢愣了一秒。 我该怎么办？再亲手杀死一次爱人吗？ ……不，不，没用了，完了……别！不要！！ 「别这样别这样别这样！！」 丛欢手足无措地看着那快速復原的致命伤，他哭泣着、哀嚎着、乞求着、诅咒着—— 「啊啊啊——！！」 不能这样！！上天你不能这样不公平，你不能在毁灭他活着的希望后再夺走他死亡的权利！！ 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他做错了什么？！我爱的人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这一生都在救人，但命运不曾眷顾他，命运甚至还要以最惨烈的方式夺走他的一切！ 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哀绝疯狂的声音布满了整个实验室，沉重到让人不敢直面又不敢迴避。 空气像是变成了粘稠乳胶，混杂着一切负面的情绪从咽喉灌入肺部，又冷又沉。 就在周围的人认为即将溺死在这片绝望之海中时，头顶的灯光闪烁了几下，紧接着「滋啦」一声突然报废了几盏灯。 四周瞬间暗了几分，不过同一时间远处隐约传来仪器的「滴滴」声。 盖诺偏头不知看见了什么，泛红的双眼怔了一下，随后唿吸不自觉加快、再加快，直到浑身颤抖！ 第189页 勐然间，盖诺拼命举起手，高度地紧张让他浑身僵硬又乏力，他深吸一口气，几次尝试张口，终于用尽最后的力气吶喊出来—— 「我、我……应该……等等，我有办法！！」 第65章 当归 灵魂被牵引着，穿过荆棘与沼泽，翻过高山与雪地，最后冲过阴霾，又从悬崖坠落，落入一片黑色的海。 海水漆黑冰冷，但让江南星庆幸的是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微微睁开眼睛，看见翻涌的气泡，看见上方隐隐约约的天光，但他下意识伸出手却无力上前，只能任由水流而行，下沉、漂流。 不知迴转了多久，意识像是落入了一段久远的记忆之中，再睁开眼睛时，江南星看见了弥留之际的老师。 这时的渚良已经病入膏肓，但他的心态倒是很好，或许早就料到这么一天，此刻躺在病床上，唿吸虚弱平缓。 江南星则坐在床边，安静地陪伴老师最后一程。 他们是师生，不过多年的相处之下，同样早已是彼此认定的家人。 「我……很担心你。」 病床上的渚良忽然出声，慢慢抬起手，江南星立刻倾身靠近，双手握住。 渚良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学生，这个他心中最在意的孩子。 他早做好了离别的准备，只是思来想去，却又满是担忧，以师长的身份喃喃轻声道：「你的慈悲心会害了你……」 看着弥留之际还在因自己而忧心的老师，江南星愣了愣，有些愧疚地垂眸不语。 不过下一刻，原本微微皱眉的渚良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忽然又眉目舒展开来，唿出一口气，释怀道：「你的慈悲心会救你。」 风雪中的抱薪者，会遇见同路人，会走出风雪，终踏上归家之路。 是吗？ 江南星思考着，他无法判断，眼前老师的音容逐渐消失远去，他被无形的海浪拍打着，踏上未知的道路。 头脑慢慢清醒了不少，江南星大概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又或者是处在一个死与生的交界处，他不清楚如今的现实是什么情况，体内的nal怎么样了，实验室怎么样了，还有丛欢…… 想到丛欢，江南星打起一点精神，尝试找到回去的路——他想回家。 周围一片混沌阴暗，头顶似有微光，但是距离太远了，面前像是有一堵高墙，又或者说是他正身处一个巨坑之中，只能仰头远远看着那丝光亮，无法靠近分毫。 江南星垂眸，失落地想着：所以他是已经死了吗？ 江南星唿出一口气，有些疲惫地靠坐到墙角。 然而没安静一会儿，黑暗之中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人正在朝这边靠近，江南星看了看左右，不认为有什么躲藏的价值，于是只是盯着那处，默默等待着。 可就在人影显露出来的那一刻，江南星瞳孔一震，脸色瞬变，立刻起身，眼神不善地望着来人—— 走出阴影的是曾经社区的管理者雷奥，而在他的身后，陆陆续续又有无数道人影靠近，正是曾经社区的居民们。 那些死在社区的人，那些审判杀死江南星的人，时隔十六年，再次「遇见」。 他们衣衫褴褛，保持着一些被大火烧死前的样貌，如同真正的厉鬼，黑影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哭泣。 江南星扫了一眼众人，一开始的惊讶过后只剩下了不屑与厌恶，淡声道：「来找我索命吗？」 他并不害怕这些人，就像当年一样，至死江南星心中都从未害怕，他只觉得累。 在他「起死回生」住在建云市的那几年，总会在梦中听见低语和审判，如今又在这种地方遇见…… 想来他们并不打算放过自己，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 社区的冤魂们停下脚步，雷奥在最前方，抬眼看向江南星。 然而下一秒，雷奥忽然下跪，连带着身后无数的魂灵一同跪下。 「江医生……」雷奥的声音很沙哑，断断续续的，颤抖着出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冤魂们哭泣着、低语着，不是在控诉与诅咒，而是悲伤而真诚地在道歉。 江南星愣了愣。 「对不起江医生，都是我们的错，是我的错……」 雷奥头抵着地面，悲伤极致地忏悔道。 他们的灵魂徘徊不散，不是因为仇恨或者不满，而是在赎罪；鬼魂低语中的审判并不是对江南星，而是给他们自己。 混沌的灵魂永堕地狱，罪人当长跪不起…… 看着眼前一片匍匐忏悔的鬼魂，收到迟来十六年的歉意与悔意，江南星却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接着离开视线。 他并没有感觉畅快或者其他多余的情绪，说到底，十六年前的事，恨也累、怨也累。 「起来，然后走远点。」江南星侧过身，淡漠道。 下跪的魂灵并没有动静。 江南星不再给予他们眼神，随口道：「现在做这些没什么意义，爱跪就跪着吧。」说完便动身准备自行离开。 领头的雷奥发现他的动作，赶忙道：「江医生，我们不乞求原谅。」 江南星停下脚步，他唿出一口气，有些不耐烦道：「原谅也好，道歉也罢，这些现在都没有意义，你和我都已经死了，死亡是最彻底的了结。」 第190页 「不！」 雷奥忽然提高音量，他全身变得紧张颤抖起来，连忙道：「不，江医生，你不会死，你不应该在这里，你会离开这里活下的……」 他微微抬头，眼中哀伤愧疚又虔诚，恳切道：「我们徘徊于此就是为了这一刻，请您接受，我们不乞求原谅，只希望您这次能接受。」 江南星犹豫了一下，追问道：「接受什么？」 雷奥终于对上了江南星的视线，他眼中的悲伤与愧疚更甚，张了张口，然后又深深低下头，轻声道：「心愿。」 雷奥的话音刚落，鬼魂之中忽然出现幽幽闪烁的光点，不是传说中那阴森可怖的鬼火，而是十分透亮而璀璨的星光，恍惚间他们浑浊阴冷的身体之中竟飞出了最为纯净的星光。 光点十分微弱，但就如繁星，点点汇聚，在黑暗中指明方向。 「请接受我们最后的心愿。」 那是他们十六年来，在死亡的黑暗中，一直最为虔诚而纯粹的心愿—— 请活下去，请永远幸福安乐地活下去，您的慈悲与善意该有一份美好的结局。 无数的光点慢慢飞出，来到江南星的身边，驱散死亡的阴霾，照亮阴影，随后托着人升高，越过高耸的石壁，飞跃这片深渊。 眼前萤光点点，感受着身体变轻飞起，江南星心中一惊，待到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他立刻低头看向社区的众人：「你们……」 领头的雷奥遥遥与江南星对视，看着那片不属于黑暗的光芒远去，此刻他眼中的哀伤淡了几分，只是愧疚未去分毫，最后望了一眼这位温柔慈悲的医生，随后低下头，与众人再度消失于这片苍茫寂静的黑暗之中。 混沌的灵魂永堕地狱，但他们慈悲的神明该长存光明之间。 ——— 光点带着人飞过黑暗笼罩之地，远远看去如同无数只发光的飞鸟，在黑暗中画出最为亮丽的一笔金线。 待眼前的阴霾散去，江南星已经远离了那片死寂之地，周身的空气流动起来，他听见了风的声音，这是属于平原之上，辽阔而悠远的风声。 不多久，光点开始缓缓下落，轻轻把人放到平原上，不肯主动散去，留恋一般在江南星身边徘徊，直到慢慢变暗消失。 看着最后一点萦绕在指尖的光点消散，江南星安静了许久，就好像目送一个人远去，默默看着对方的身影慢慢隐入彼岸的尽头。 光点彻底消散了。 江南星眼中神色悠悠，没有不舍或者悲伤，只是缓缓唿出一口气，像是嘆息或者是某种释怀，默默握紧手，不再回头，转身走向这片新的平原。 虽然光点消失，但四周已经不再黑暗，放眼望去平原的尽头透露出曦光，黎明已至，整片天空处在黑夜与白日的交汇之中。 黑与白在交界之处融合，像是天地初开，混沌启蒙。 平原的风微凉，夹杂着露水的气息，清新而湿润，恍惚间江南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稍稍愣了一下，接着向着曦光而去。 没走多久，远处随风摇曳的草丛中隐约出现一个人影，那人逆着光，江南星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能很明显地感受的那人的视线—— 那是比曦光还要温柔纯粹的目光。 江南星不自觉停下脚步。 两人在光与影的交汇之中无言相望，清风而过，吹得草影晃动不息，一切的一切忽明忽暗，斑驳陆离。 缭乱的光影之下，云朵无意折射出一寸微光在那人的眉眼之间—— 那是与江南星相似的眉眼，带着最为温柔的笑意，他开口唤道：「小星。」 熟悉的声音随风传至耳边，在心中激起千层浪花。 料得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江南星的唿吸不由自主地加重，他僵硬地开口想说些什么，但却发不出声音，愣神片刻后，他忽然动身，并且脚步越来越快，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朝着哥哥飞奔而去—— 平原狂风忽起，吹起漫天草叶，在一片绚烂交替的光影之中，十六年未得相见、生死永隔的两兄弟终于再次相拥！ 「哥……」 江南星的声音有些哽咽，苦涩、欣喜、委屈、兴奋……他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他只知道自己想落泪。 江微明亦是紧紧抱住弟弟，就好像小时候那样拍着人轻声安慰：「别害怕，我在这里。」 「……哥。」 「我在的，小星。」 「哥。」 「我在。」我一直都在。 至亲的怀抱让江南星忘记了死亡的痛楚，也短暂忘记了发生的一切幸与不幸，他好像回到了两人分别之前，回到了一切都没有开始的地方。 「对不起，哥，我当时不想和你吵架的，对不起，不要生气……」 江南星念着当年的不欢而散，断断续续地述说道歉。 江微明默默倾听安抚着弟弟，很久之后，风声渐息，他喃喃道：「我才是该很抱歉……」 抱歉没有相伴，抱歉自作主张。 江南星顿了一下，紧紧抱着人摇了摇头。 江微明知道对于此事没必要再多言，他唿出一口气，稍稍松开怀抱，望着眼前的弟弟，语气轻松道：「但我现在很开心，能再见到你。」 江南星下意识握住哥哥的手，直言笃定道：「不会再分开了。」 第191页 他不愿再离开哥哥身边。 然而江微明却垂眸轻轻摇头，接着偏头示意远方，缓缓道：「你需要离开这里。」 顺着他的目光，江南星望向平原边缘，那里云层中的霞光璀璨，送来温暖明媚的气息，但偏偏那道光又一直隐在边缘的云层之中，这么久都未曾移动分毫。 江南星忽然意识到，这片平原永远在黎明，太阳不会主动升起给予光亮，只能让人自己去追寻光明。 江南星立刻抓着哥哥的手道：「我们一起。」 「不行，我过不去的。」 他的命运已经註定，只能留在这片平原。 听见这个江南星愣了愣，随后毫不犹豫地再次抱住眼前人，低下头不回话，就像小时候耍小性子一样：你不去，我也不去。 江微明轻轻拍了拍人，笑着无奈道：「现在不能任性啊。」 江南星偏过头，闷闷不乐道：「你要赶我走吗？」 这带点委屈的说法更是让江微明无奈，他嘆了口气，后退一步认真看着弟弟，眼中满是疼惜与不舍：「当然不是，只是……你不应该留在这里……」 这是他的弟弟，是他这辈子最重要、最挂念的人。 如果江南星在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那江微明可能真的会狠心让人留下，但现在不一样…… 江微明抚了抚弟弟的脸颊，接着指向那远方，温声道：「小星，我只是留在了这里，但你要相信我一直看着你，而且……那里还有人在等你。」 江南星一愣，不由自主转头看去，那霞光笼罩之处似乎真的有一道人影，默默伫立着、等待着。 「他在等你，等你回家。」 霞光若隐若现，江南星盯着那道人影，心脏像是刚刚甦醒一般，沉稳有力地跳动起来，他有些不知所措，转头再次看向哥哥。 江微明轻轻笑了笑，柔和而坚定地推了一下，缓声道：「走吧，到那里去，我看着你走。」 江南星望向天光中的人影，不由自主前进了几步，接着就像小时候一样，回头不安地唤道：「哥，你在吗？」 「我就在后边。」 「你在看着我吗？」 「是，不用怕，我一直在看着你走。」 「哥？」 「我在。」 我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走向新生。 光与影被留在了身后，江南星终于走到了光的尽头。 「江医生——」 「小江医生？」 「江先生！」 「……南星。」 无数人的唿唤从霞光中传出，江南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感受着自己的心跳逐渐加快，而在听见最后那一句熟悉温柔的声音时，江南星唿吸一滞，不再犹豫立刻伸出了手！ 霞光似乎回应了他的情感，温柔炽热的触感随即传来，而下一秒像是有人握住他的手忽然发力，江南星猝不及防踏出一步—— 剎那间，天光大亮！ ……… 「欢迎回家。」 ——— 「体外循环已经顺利开启，以nal的衍生物『魔盒』为基础而新研发的抑制剂起了作用，目前nal的效果已经快要降至安全范围，不过有些损伤暂时不可逆……」 「我们能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就要看他自己能不能醒过来了。」 苏微婉一边翻看着仪器记录一边解说，在一旁的白榆点了点头，轻声道：「谢谢微婉姐。」 「没什么好谢我的，我也不过是后续帮上了一点忙……他能活下来本就是万幸。」 说着苏微婉转头透过观察窗看向特殊病房里的人，白榆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嘆了一口气，喃喃道：「确实已经是……不幸里的万幸。」 那日绝望蔓延之际，一直在尝试重启中央系统的颜时予终于成功打开了实验室的仪器运转程序。 他知道实验室内的药剂肯定早被摧毁干净，穷途末路之下只能寄希望于仪器没有被完全损坏。 最后唯有位于实验室中央的生命循环容器勉强运作起来，而盖诺在看见后，在极度紧张和害怕的情况下骤然想到了办法—— 那个仪器本身就是维恩多年来为了研究江南星体内的nal，花费重金专门制造并且亲自调试的，其中数以万计精密的生物传导线完全是按照江南星的身体机能而设计，可以说是为其「量身定制」。 所以只要操作不出问题，按理来说这些生物传导可以完美替代血管，循环并且净化血液，一定程度上抑制nal。 但这项操作极其复杂，更别说此刻实验室损毁严重，仪器外壁破损，原本应该在溶液里完成连接的传导线现在全部散落，只能靠手动操作连接。 盖诺一个人实在无法完成这么多项目，分身乏术，而在场的众人唯有丛欢有医学相关知识，可以帮上点忙，但由于他不是实验室的人员，对仪器也不够熟悉，实在是手忙脚乱。 危急之际，盖诺拜託颜时予让自己的同事们过来帮忙，他们本身就是核心研究员，是目前最合适也是唯一的人选。 可虽说现下基地内的危险已经初步排除，但终究还是有隐患，白榆本来还有些担心研究员们心中不愿，容易耽误出错。 不过最后意外的是，那些研究员在知道情况后全部自愿前来帮忙。 或许是想赎罪又或者是想报恩，总之他们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尽心尽力帮助盖诺完成了仪器的运转。 第192页 随着仪器的顺利启动，血液细胞大量流失与净化强行降低了nal的活性，最终勉强稳定在一个合理的数值内，nal的崩溃症状暂停，他们争取到了「时间」。 面前人的唿吸和心跳都变得微弱，但好在是平稳的、是绵长的，早已精疲力竭的丛欢看见这一幕，紧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松下来，大脑像是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眼前一阵阵发黑，慢慢跪倒在地上。 白榆见状赶紧拜託人给他止血急救。 看着实验室内真心实意帮助忙碌的众人，出于个人的情感，颜时予向盖诺道了一声谢。 盖诺听见后愣了愣，抿了抿唇，轻声道：「不用……江医生他……应该活下来……应该好好地活下去。」 他只是完成了一件必须完成的事。 基地内关于nal的资料和lebensborn公司非法实验的相关证据基本全部交于国际警方，由他们进行后续事宜。 案子牵扯良多，江南星也难以逃脱干系，无论是作为参与者还是受害者，按理说他都应该由国际警方带走。 不过如今情况特殊，最后李熙和白榆一同上报向本国的中央争取，丛欢则和国际警方沟通，最终双方同意江南星留在s国进行治疗。 nal目前并无解药，不过万幸的是义安市内一直研究「魔盒」的苏微婉找到了思路。 「魔盒」本就是nal的衍生物之一，属于当年柯察斯的研究方向，随后经过林家二十多年的研究，技术已经完全成熟。 颜时予出面和林家目前的负责人韩衡交涉，对方爽快地同意给予一切技术支持。 魔盒本身属于「控制生命」的研究方向，它对人体有绝对的控制能力，理论上完全可以抑制nal在人体内无节制的增殖与崩溃，将其永远控制在稳定范围。 就着这个思路，通过不懈的努力与各方的帮助，苏微婉研制出了「解药」。 生而死，死而生，在万般绝望痛苦之下，竟然真的让他们走出了一条生路。 只是无论如何修復身体创伤，精神上的伤害永远无法完全消除，江南星最后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都还是个未知数。 他可能明天就会醒，也可能需要一年或者十年，甚至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 而做完这一切之后，接下来所有人只能祈求天意。 为了保证安全，众人还是决定将江南星安放在生命循环容器内，无数的传导线像轻纱一般环绕在他周围，随水流日夜不休地轻晃，水中的人安静地仿佛已经沉睡千年。 丛欢站在容器前抬眼望去，满眼倒映着水中的柔光——一如初见。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丛欢一边帮助处理案子一边陪着江南星，等待着对方的甦醒。 期间白榆和颜时予经常过来，也时常会遇见李熙和宋景，或者是鑑证科其他科员，甚至白榆的父母都过来探望过几回。 而对于这件事丛凯作为父亲倒是显得十分冷静，他了解自己的孩子，同样理解那份深爱的心，没有选择劝阻而是主动支持……当年若有一丝的希望，他一定也愿意永远守候妻子。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一份美满的奇蹟，只是沉睡的人却迟迟不见甦醒。 时间一点点流逝，有人开始担忧紧张，但丛欢从未表露出一丝一毫失落沮丧的情绪，他的每一天、每一秒，都在满怀期待地等待着。 等待着对方睁开眼睛，看见他。 白榆曾隐晦地询问过，江南星如果一直这样昏迷下去该怎么办，那时的丛欢脸色没有任何异常，语调轻松道：「上一次我等了他八年，不过就是再来一回而已。」 「……如果……八年后依旧呢？」 白榆脱口而出心底的忧虑，说完才意识到不对，本想扯开话题，但丛欢依旧面色不改，认认真真想了想，随后轻声道：「那就……再等八年吧……」 说到这儿他竟然笑了起来，语气里满是无奈和溺爱，缓缓道：「我总不能怪他吧？」 他永远不会责怪江南星，不会责怪对方给予的话语、承诺、思念、等待……他不会责怪对方的一切，他会永远用爱意包容接收。 每天的希望一次次落空又一次次被续上，直到某一天，某一个稀松平常、毫无徵兆的一天，玻璃容器内的水流有了轻微的变化，细小的气泡溢出上浮，发出声响。 察觉到异常，丛欢立刻转身抬眼望去—— 水中那人的眼睫轻颤，如蝶翼抖动，下一刻水流声突然变大，无数气泡上涌，如万蝶振翅而飞，沉睡的精灵终于再度睁开了眼睛！ 恍若初见，恍若隔世。 丛欢觉得自己应该很平静，因为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奈何眼前的画面却控制不住地被泪水模煳。 许多年前那个十八岁的少年站在这里，只一眼便认定了此生的追寻。 如今千帆过后，歷经浮沉的青年再次站到这里，只一眼终得余生的归处。 半晌过后，丛欢微微张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颤抖着微笑道：「欢迎回家。」 我一直在等，等你睁开眼睛，看见我。 第66章 时光归处 春风十里，阳光恣意。 趴在窗台的小猫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抖了抖身上暖融融的绒毛，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于是轻巧地跳下去，慢慢来到床边，接着一跃而上。 第193页 床上的人尚在睡梦之中，唿吸轻缓绵长，柔软的髮丝散落在被褥上，整个人都陷在暖和绵软的被子里，看着就让人心中惬意。 小猫轻声「喵呜」了一声，见人没动静，走近用身体蹭着对方的手。 如此锲而不捨了一段时间，江南星终于悠悠转醒，垂眸瞥见撒娇卖萌的猫咪，稍稍抬手摸了摸猫儿的头。 小猫身上暖融融的，沾染着春日阳光的气息，十分舒适，本就迷迷煳煳的江南星又犯困了。 发觉对方又要睡着了，小猫靠近，准备把人再次蹭醒。 「你又跑上来干嘛，天天早上当闹钟呢。」 就在小猫要故技重施之时后颈忽然被人一把抓住提熘起来，随后毫不犹豫直接被对方扔开！ 「喵呜！」小猫抗议！ 突如其来的动静也让江南星稍稍清醒了一点，睁开眼睛就看见丛欢赶跑了小猫自己凑了过来，脑袋贴上江南星的手背，道：「别摸它，摸我摸我。」 毛茸茸的脑袋蹭过来，和小猫一样沾染着春日阳光的暖意，江南星被他逗笑，想起身又被人抱住，床下边的小猫看着两人黏在一起完全没有自己的机会，于是一甩尾巴跑走了。 「好了好了，」江南星拍了拍对方的脑袋，道：「松开，我要下床了。」 丛欢似乎很喜欢在被子里抱着人的感觉，提议道：「再睡一会儿吧。」 「不早了，该起来了。」 这不是丛欢想听见的回答，于是他选择过滤这句话，依旧抱着人不松手，像只慵懒的猫趴在人身上。 江南星自从一周前醒来，对待丛欢基本事事顺意，倒是让这只「猫」在小事上愈发得寸进尺了。 不过江南星对此也不恼，甚至忍不住笑了笑，瞥了一眼窗台折射进来的阳光，转而道：「起来吧，今天天气很好，你陪我去外边散散步？」 闻言原本闭眼搂着人的丛欢愣了愣，接着仿佛头顶的耳朵忽然立了起来，立刻起身欢快道：「好啊！」 春日的晨光总是绚烂得过分，医院中央的小花园里更是生机盎然，清风拂水，草木秀丽，缓缓走过湖边的林荫道，繁花便落了满肩。 生命的喧闹与时光的宁静混杂在一起，动与静相交，绘出了最为鲜活繁华的美景。 「宋景那小子要准备实习考核了，最近天天在背书，大半夜凌晨发消息，嚷嚷着考完了要打三天三夜的游戏，还说要拉着你一起，我觉得他应该是背书快背疯了，有点神志不清……」 「李熙来一次就送一次水果，天天来、天天送，一天来三趟送三趟，每次的种类还不一样，护士一度以为他是水果贩子，我估计附近的水果店都被他走遍了，上次送了三个椰子，我还有点好奇下次他会送什么……」 「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鑑证科的科员经过无数的锤鍊与实践最后成功地……更加盼着你回去了，不过大家能力确实提升很多，听说那边局长知道这件事，合计着把他们送去外派再锻鍊几年，更是惹来哀嚎一片……」 两人走在林荫之下，丛欢絮絮叨叨说着江南星昏睡期间发生过的事，那些微小的、有趣的、新奇的、细枝末节的小事。 这些生活上的小故事就如同树上飘下的碎花，透着丝丝清香飘摇而过，在江南星昏迷的时候快速消失熘走，但丛欢细心地为其抓取了花朵，默默收集着，等到现在尽数捧起，献给眼前人。 「那你呢？」 行至一半，江南星忽然停下脚步问道。 丛欢顿了顿，偏头道：「我？」 「嗯，你的故事呢。」 这么多天丛欢讲了许多许多，上到案子的后续处理事宜，下到前来探病的各个人员，甚至远在千里外的那个巷子里的邻居都会提及，只要是江南星可能感兴趣的人或事，丛欢都会事无巨细地描述。 可唯独丛欢自己，在他的讲述里几乎没有提及，就好像……他并没有出现在这段时光里。 两人对视几秒，随后丛欢笑了笑，眼中温柔，轻声道：「我的故事不在那里。」 江南星追问：「那在哪儿？」 此刻清风拂过，枝叶沙沙作响，扰碎一地春光，斑驳陆离。 片刻后，丛欢缓缓牵起江南星的手，望着眼前的人，曾经无数的日夜，他看着对方睡在冰冷的水里，只能茫然地等待一份无期的希望，相隔不过一道玻璃却又恍惚千里……而现在—— 对方正站在春光里，站在自己的面前，只要伸手就能触碰。 「我的故事，在这里。」 风忽起，树叶的摩擦声更大了，满地的落花借风而起，花飞花谢，明暗的光影交错之下，江南星看见对方的眼睛，其中的欣喜与爱意是那般得清晰，恍惚间比阳光还要夺目。 剎那间江南星似乎明白了丛欢的意思—— 在江南星醒来的那刻，丛欢的时间才再次开始流动，他固执地给自己下了定义，只有两个人的才是值得记录的故事。 花飞花又落，丛欢牵起对方的手，万般温柔地轻吻了一下。 似有蝴蝶停留指尖，轻轻抖动翅膀，想要收回却又心中不舍。 心跳不自觉地加速，江南星的思绪有些乱，但偏偏心底有一个声音又在催促着自己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呢？心疼、感谢还是……爱意？ 第194页 「以后的故事，会一直流转……直到属于我的永恆。」 江南星深吸一口气，眼中变得柔和，若琉璃染春光，流光溢彩，此时他的心跳竟慢慢平復，无比清晰而坚定道：「谢谢你，我爱你。」 一个人的一生即为属于一个人的永恆，而一生的爱即为永恆的爱——我爱你，永远爱你。 四周错乱的光影在此刻终于停息，但丛欢却没了动静，他像是愣住了，就这么看着江南星—— 他刚刚在做什么，他刚刚说了什么？我听见了什么？我该做什么？？ 无数想法争先恐后地出现，导致脑子乱成一片，丛欢张了张口，很久之后才愣愣地发出声音，断断续续道：「你、你刚刚……你再说一次？」 江南星没有要拒绝的意思，依言开口准备重复一遍，然而下一秒丛欢忽然冲上前，紧紧抱住对方！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江南星愣了一下，但他还是温声重复了刚刚的话：「我爱你。」 我爱你！江南星说的是「我爱你」！ 意识到这一点后大脑瞬间清明起来，一切杂乱的信息全部被抛掉，只留下这一件事，惊喜感随之袭来，丛欢激动地有点语无伦次，这是他第一次收到对方如此直白的爱意。 「再说一次好不好？」 「嗯，我爱你。」 「再说一次……」 「我爱你。」 「我还想再听一次……」 丛欢浑身都是欢喜的气息，但凡有只尾巴，哪怕是猫尾巴这会儿也摇得像狗尾巴了，一遍遍缠着人重复，江南星也是有耐心，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回应。 可就在丛欢忍不住倾身靠近，想要吻上去的时候，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有些侷促的咳嗽声。 两人一愣，丛欢没有立刻松手，而是转头看过去，望见发声的人后瞬间嫌弃驱赶道：「一边去，没眼力见识的吗？」 刚刚到来的白榆：「……」 面对丛欢那半路看见狗一样的嫌弃，白榆脸上抽了抽。 很明显丛欢其实并不想理会对方，但江南星出于礼貌立刻轻轻推了推丛欢。 丛欢虽有些不满但还是听话照做，两人终于分开，江南星首先点头问好：「早安。」 而不等白榆回话，丛欢抢先道：「有事快说，没事再见，找人左拐，赏花右拐，可懂？」 只恨不能动身把人踢出去。 然而意外的是白榆没有生气，只是唿出一口气，欲言又止，最后道：「严格来说不是我要找你们。」 丛欢下意识眉头一皱，追问道：「那是谁？」 「是我。」 话音刚落，不远处又传来一串脚步声，几人偱声看去，只见一个容貌举止优雅的女人正走来，身后还跟着几名提着包的男子，看样子应该是公职人员。 丛欢一眼认出来的女人是苏微婉，立刻意识到估计和江南星有关，不自觉抓紧了对方的手。 「不用太紧张，只是依照上边的规定，有些事我需要和江先生聊一聊。」苏微婉解释道。 丛欢下意识上前一步，抢先追问：「什么事？」 「抱歉，依照规定，我必须和江先生单独谈话。」 说完白榆走近几步，示意丛欢和他一起离开。 然而丛欢眉头紧锁，并没有第一时间松口。 下一刻，身后的人主动拍了拍他的肩，耳边传来轻声的安慰：「没事。」 丛欢下意识回头，对上江南星的眼睛，稍稍停顿了一下，最后默默唿出一口气，松开了紧握的手。 「不要担心，」离开前丛欢郑重承诺道：「不管有什么事，我会一直在。」 江南星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笑了笑，点头道：「我知道。」 ——— 「江先生你好，一直没机会见面，现在正式介绍一下，我姓苏，是目前本国有关nal药物研究的总负责人。」 丛欢和白榆暂时迴避后，苏微婉将人带到了医院的专门谈话室。 如今江南星所在的医院是中央特地指定的军区医院，上边的态度也很明确，虽说没有驱逐江南星，但也不打算直接把人留在国内放出去，终究是要追究一番的。 「苏小姐好。」江南星礼貌回应。 「相信你身边的人也早有提过我了，那我也就不客套了，今天的会面，主要是讨论关于你的后续事宜，或者简单来说，是关于你的去留。」 「如今可以完全证实，您是南港的人，不符合当年的移民条件，所以你的移民信息肯定是作假的，目前为止本国并不承认您的公民身份。」 之前能让江南星留在本国治疗已经算是法外开恩，现在人醒了，官方自然要重新评估他的去留。 说到这儿苏微婉笑了笑，似乎是想缓解气氛，玩笑道：「关于你的身份，移民局担心了六年，最后的结果算是虽迟但到啊。」 这个消息并不意外，江南星自醒来后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过他还是下意识握紧了手，尽量冷静道：「当年的信息问题，会追究吗？」 想不到对方第一句竟然是问这个，苏微婉愣了愣，随后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道：「放心，时间太过久远，而且算起来并未造成严重后果，上边并不打算追查，这件事，你……不用担心他。」 言下之意，让他不用担心丛欢。 第195页 江南星稍稍松了口气，抬眼看向对方，继续问道：「那关于我的去留，现在有结果吗？」 苏微婉解释道：「您的结果，不出意外的话只会有两个，要么可以留在本国，要么交由国际警方带走。」 「当然不用担心，维恩的案子基本已经结清，哪怕国际警方要带你走，也会是以证人的身份，只是……」 苏微婉的目光暗了一些，沉声道：「无论如何，您算是目前唯一一个，完全了解nal的人。」 不管江南星愿意还是不愿意承认，他都可以说是nal的首席研究员，是最有可能完成nal药物的人员，这样一个人，实在没办法不引人注目。 无论哪一方收留，他的存在必然会带来许多外界的危险，若有野心，那他会是珍贵难得的宝物；若无野心，那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麻烦。 这一切江南星自然清楚，并未多言，等待着对方的后续。 苏微婉继续道：「如果是国际警方的话，依照之前他们对待『魔盒』相关研究员的做法，您的个人信息将会被抹除，然后安排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度过一生。」 国际警方的做法很简单，既然危险，那就干脆让人永远消失在大众的视野之下，抹去他们的一切痕迹，几乎与死亡没有区别，或者稍微恶意揣测一下，那些人到底有没有死，谁又知道呢？ 江南星面色不改，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声音平缓道：「那贵国的意思呢？」 提到这个苏微婉看了看对方，目光微变，轻声道：「如你所见，你身体里的nal再次『成功』了。」 那朵混沌之花，再次赋予了「奇蹟」。 「你应该也了解到了，nal的衍生物『魔盒』拥有对人体绝对的控制力，它或许可以解决nal在人体内无法被抑制的致命问题，而这一问题如果被解决了的话……那么nal也许真的可以成功。」 这段话已经带了暗示，两人对视片刻，江南星神色冷了一些，但依旧礼貌询问道：「什么意思？」 苏微婉偏头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人，那人立刻将公文包打开，随后连接悬浮屏幕，苏微婉输入密码将资料调出展示给对方。 江南星瞥了一眼，立刻辨认出这是关于nal与「魔盒」药物相互作用的最新研究资料。 「我们同样对nal的成果十分感兴趣，只是其中有不少地方还需要您的协助，如果江先生您愿意提供帮助，我们同样愿意给予庇护。」 江南星面色清冷，淡声道：「你们想要研究nal？」 苏微婉点头：「对，这将是一份伟大的成果，不是吗？」 悬浮屏幕闪烁着微弱的光线，那朵混沌之花似乎再次復活，含苞待放，向世人展示自己能带来的「奇蹟」。 「nal药物生效的底层逻辑是有问题的，这註定它不可能成功。」江南星强调道。 但苏微婉却道：「江先生不用这么绝对，科学需要实践来得出真理不是吗？而且……」 她礼貌地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江先生，您不就站在这里吗？」 ——江南星本人，就是nal与魔盒结合成功的象徵。 说来可笑，他好像再次成了一个实验的「完成品」。 江南星沉默。 苏微婉接着道：「只要您同意加入实验，我们会安排好后续的事，您能够以合法公民的身份留在这里。」 「不然的话，出于安全考虑，我们也许只能将您驱逐出境，后续大概就全部由国际警方负责了。」 说白了，他们给了江南星一个机会，有价值就可以把人留下，否则就赶走，听着有些无情，但也很合理。 苏微婉看了看人，压低声音道：「江先生是想留在这里的吧，毕竟您曾在这里生活了六年，这里有您的朋友和同事，还有……您的爱人……」 摆在江南星面前的，是一个绝无仅有的，由nal送来的机会—— 这朵混沌之花在江南星面前摇曳身姿，它好似真的十分「偏爱」江南星，无数次为他给予奇蹟，给予「机遇」。 江南星与苏微婉对视良久，随后目光落到一旁的悬浮屏幕上，半晌后忽然靠近屏幕，自顾自地开始动手操作，像是在翻看资料。 苏微婉并没有阻拦他的动作，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回答。 「这份资料还有谁在研究吗？」 随手翻了一会儿，江南星忽然询问道。 苏微婉如实道：「这属于最高机密，现在知道的人很少，而且我们对它的研究暂时十分有限，资料也仅此一份。」 江南星听着微微点了点头，面色如常，随后在苏微婉的注视之中，不慌不忙地调出文件处理的界面，毫不犹豫，直接按下清除—— 含苞欲放的混沌花朵被江南星直接连根拔起，彻底摧毁泯灭！ 「它不会真正成功的，无论如何发展，这都是灭世的火种。」 江南星慢慢唿出一口气，转头淡声道：「抱歉，请将我驱逐吧。」 哪怕后半生无法正大光明地和爱人厮守，哪怕要继续颠沛流离，他也绝对不会重启这朵混沌之花。 二十多年来的悲剧已经足以证明，无论从科技还是人伦的角度来看，nal都是「错误」的。 然而在江南星看向苏微婉时，却发现对方并没有惊恐或者不满愤怒的神情，在一开始的意外之后，她竟然轻轻笑了笑，看向江南星满是赞赏，点头道：「您比我预想中的还要果断。」 第196页 江南星面对这样困难的境地，也丝毫没有选择沾染这份恶之花。 苏微婉站起身，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恭喜江先生，通过这次的评定。」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江南星愣了半晌，随后下意识道：「什么？」 「如你所想，我们也知道nal的弊远远大于利，所以对于这个东西，我们并不感兴趣，也不打算研究它，但我们都知道，它很危险……因此，江先生您也很危险。」 「我们需要测试，您对于nal的态度。」 说着苏微婉主动解下身上藏着的微型监控器，放至桌上。 「刚刚发生的一切已经实时发送到了中央，很抱歉，或许这样的测试有些冒犯，实际上从白榆他们的介绍中，我能肯定您是怎样的人，但是只有我还不够，我们需要所有人都能够相信你。」 而愿意测试评定，则证明官方在认真考虑，甚至愿意承担江南星所带来的外界风险。 江南星顿了很久，接着终于回过神，再度追问道：「所以……中央的意思是？」 话音刚落，没等苏微婉回话，她的手机忽然响起，低头扫了一眼来电提示，苏微婉轻轻笑了笑，将手机递过去：「应该是找你的。」 江南星有些迟疑地接过电话，拨通后里边立刻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江医生好啊，别担心，没问题的，表决肯定通过。」 听出颜时予的声音，江南星不自觉松了口气，询问道：「你在哪儿？」 「在这边表决厅，作为代表出席。」 江南星瞭然：「怪不得早上只看见白榆没看见你。」 颜时予请罪道：「抱歉早上暂时没空了，下午我去看你，最迟不过晚上，今天肯定结束。」 「谢谢你……辛苦了。」 「哪儿的话，」电话那头的颜时予语气依旧欢快得很，玩笑道：「就当是我的随礼了，事先沟通好了，到时候我那份的份子钱可就不交了，让白榆给双份。」 江南星忍不住笑了笑，原本尚且有些阴郁的气氛一扫而空，一切都变得更明媚起来。 这时，电话里传来一些杂音，颜时予随口应了两声，接着快速道：「有些事还要处理，我们待会儿见。」 江南星点头：「好。」 「别担心，江医生，」在离开的前一刻，颜时予压低声音，最后轻声道：「你会在这里的，和丛欢一起留在这儿。」 他的慈悲与善意，该有一份美满的结果。 电话挂断，苏微婉走近一步，再次伸出手道：「那么以个人的身份，重新介绍一下吧。」 她的语气更加随和亲切，眉眼带笑，温声道：「我叫苏微婉，是白榆姐姐的好友，很高兴认识你。」 「谢谢。」 苏微婉笑意不减，继续道：「那么我就先提前向你祝贺一声『欢迎』。」 这个国家，正式欢迎他的到来。 ——— 「亲爱的——」 等苏微婉的人一离开，丛欢没了限制，果断一脚踹开看着他的白榆，急急忙忙就跑过来找人，刚见面就扑上去一个拥抱。 「怎么样，还好吗？没关系的，出了什么事都不用担心！」 江南星被人扑得后退了一步，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背，道：「没什么事的，苏小姐人很好。」 丛欢像是松了口气，稍稍分开些，追问道：「真的？」 江南星点头，看出对方眼里的小心翼翼，追问道：「你是担心我被驱逐吗？」 看丛欢的反应，他应该也知道了大概的情况，只是这么多天默默忧心，并没有和江南星主动提及。 丛欢愣了一下，立刻道：「没事，大不了我和你去南港定居，国际警方那边不用担心，他们不会带走你的。」 「南港……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丛欢直接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认真道：「亲爱的你没听说过『此心安处是吾乡』嘛，管他什么地方呢，都是好地方！」 话刚说完，他又想了想，严谨道：「当然要真到了那儿，最好住得离那个孟安远点，那小子是真烦。」 江南星提醒：「我在南港名声可不好，没准还有仇家。」 「哪有的事，」丛欢抱着人蹭了蹭，轻声细语道：「你可讨人喜欢了，不喜欢的都是瞎了眼的笨蛋，我说的。」 「讨人喜欢」这种形容词江南星倒是难得听见，他犹豫了一下，忽然试探性地询问道：「我……哪里讨人喜欢？」 「什么？」 丛欢抬头，直接和眼前人对上视线，江南星却像是有些不自在，稍稍移开目光—— 他在害羞。 意识到这点后丛欢立刻明白：江南星是在问，他喜欢自己什么？ 爱人有些小心翼翼地心思显示十分可爱，丛欢忍不住笑了起来，兴沖沖地抱着人转了一圈，贴着人兴奋道：「亲爱的你害羞起来真的超可爱啊！」 他这一惊一乍的举动让江南星有些猝不及防，但并未把人推开，甚至一本正经地强调道：「这个不是理由吧……我平时不这样。」 「平时也很可爱！」 江南星和他对视几秒，迎着对方无比真诚的目光，他坚决道：「不可爱。」 没有人会用「可爱」形容他，除了丛欢。 这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丛欢又笑了起来，他拉过人吻了吻眉间，抱着对方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随后道：「一定要说的话，除了『一见钟情』，确实还有『日久生情』。」 第197页 「一开始我只能从你哥哥的只言片语里去了解你，你哥哥当时精神状态并不好，我也从不刻意追问，只是有时候能聊到几句。」 而每次提到的那些只言片语，丛欢都会认真记下，一点一滴去勾勒与完善所念之人的模样。 「在你哥哥的描述里，你有时候会有些任性，有些口是心非，但内心永远温热，固执而纯粹。」 「不过描述毕竟只是描述，在你来到s国后的几年，我终于有机会看见你，虽然只是在远处。」 「我看见你耐心地给上了年纪的邻居不厌其烦地解说，看见你帮忙侦破案件，看见你治病救人……在那时候，一切的描述都鲜活起来，我真切地感觉到了那份温热。」 说到这儿，丛欢有感而发，轻声道：「比如……那巷子里很多人都想收养小猫，他们喜爱小猫是真的，但是在暴风雨突然降临的夜晚，只有你会在凌晨三点打伞出来，走过悠长的巷道，去找那只白天见过一面的猫。」 他永远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丛欢肯定这份温柔，恋慕这份温柔。 「现在，」丛欢深吸一口气，认真道：「这样美好的人说爱我，永远爱我……这简直就像梦一样，不对，比梦还要美好！」 「如果你一定要问我为什么喜欢你，那或许我可以说是因为年少心动，因为真情所致……总之我人生中的一切都在证明，我一定会喜欢你。」 「而如果你要问我喜欢你什么，那这个问题现在就没有意义了，『爱』已经是前提条件，这个条件之下，你的一切我都喜欢。」 丛欢与对方十指相扣，偏头带笑道：「这样的解释，可以吗？」 迎着他的目光，江南星心中情绪百转，最后却只是笑了笑，半晌后轻声询问道：「那你，要问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不用啊，」丛欢回答得很爽快，不假思索道：「没必要，只要你喜欢我就可以，什么理由都行，哪怕你说是鬼迷心窍喜欢上我了都行。」 丛欢十分笃定道：「『你喜欢我』，对我而言这本身就是最完美的结局。」 这种不管生前身后事的态度，至性至情，爱得洒脱又孤注一掷。 就好像童话故事里的荆棘鸟，在生命和玫瑰之间，会毅然决然选择玫瑰。 但丛欢不会是为爱而死的荆棘鸟。 江南星伸手碰了碰对方的脸颊，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尽数消失，他想了许久，丛欢就安静等了许久，目光永远炙热，永远深情。 两人相望，最终江南星粲然一笑，眉眼舒朗，似琉璃之上千年霜雪忽融，光彩流转眼中，他倾身上前，主动吻上了眼前人。 气息缠绵，悠然似梦。 ……… 恍惚之下，丛欢听见对方的呢喃：「我爱你的灵魂与情感，一眼望去像太阳一样炙热璀璨，等到真正靠近触摸，又如同月亮一般温柔缱绻……」 「……我会永远爱你。」 ——— 「苏小姐，表决一定会通过吗？」 回程的车上，身边的人忍不住轻声询问道。 苏微婉看了看他，转而问道：「你希望通过吗？」 那人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医院的方向，道：「我……希望通过，可我担心……」 他的本意希望国家接纳那位一生坎坷但本心不改的医生，但也害怕在权衡利弊后，那位医生变成所抛弃的对象。 苏微婉直言道：「你与他不算相熟，为什么如此担心？」 那人愣了愣，遵从内心，缓声道：「我无法说明这种感觉，但是一直记起颜顾问之前在会议厅说的话，我感触很深，也认同。」 当时在初步讨论的时候，众人争论不休，不少人还是觉得不该让江南星留在这里，要么直接交于国际警方，要么判决出境，甚至有人提议干脆效仿国际警方，把人关起来，以此彻底避免未知的风险。 而众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颜时予则说了这样一段话：「这是位好心的医生，我相信应该没有人会反驳这一句吧，而这位好心的医生，曾死过三次。」 「第一次，他为了自己救死扶伤的理想而死；第二次，他为了自己爱的人而死；第三次，他为了这个世界而死。」 「那一切伴随血与伤的故事非他所愿，但每一次在生死境地的时候，他都毅然决定去承担。」 「这二十多年来，他的生与死从未轮到自己来选择，所以……能不能让他摆脱一次迫不得已，交还给他生与死的权利。」 「……他的慈悲与善良配得上鲜花与阳光，配得上一份安宁。」 此话过后，讨论厅内争论的声音似乎低了许多，几番纠结选择之后，多数通过，判决因此得以进入下一个阶段。 苏微婉自然也清楚记得这些话，她唿出一口气，缓缓道：「爱人者人恆爱之，单纯利益的评判是机器才能做到的事，我们是人。」 「对世界报之以歌的人，总要有人去回应他们。」 否则那将是这个世界的悲剧。 苏微婉垂眸看了看手机上的决策准备信息，轻声笃定道：「表决会通过的。」 最终，由中央组织的专门决策团队统一进行表决，一共三百人的选票，其中二百六十一人选择通过，九人弃权，三十人反对。 由此，以百分之八十七的票数通过，中央决定婉拒国际警方的介入，允许江南星加入国籍，正式成为合法公民。 第198页 并因个人特殊性，信息列入保密名单，终生实行二级监控，除此以外，权力与普通公民无异。 十六年前，那个会议厅内，漫天飘洒的红色选票决定了他的死亡，开启了江南星一生的悲剧。 而如今的表决会上，那二百六十一张通过的绿色选票，终是覆盖了斑驳的血色，为他的未来，铺设了一道充满阳光的道路。 冲过无尽的生死，冲过最深的地狱，伤痕累累，泪流满面之后，江南星在这里，寻到了属于人世间的未来。 ——— 「叮咚叮铃，叮铃铃……」 清风而过，窗边挂着的风铃迎风而响，路过巷子的孩子忍不住驻足观望。 他们好奇地看了看那个精美漂亮的风铃，接着又踮起脚尖悄悄望向屋内那个好看的医生哥哥，但还没看多久，屋内正在整理药物的人察觉到视线，抬眼看过来。 猝不及防对上目光，孩子们赶紧把头缩回去，又惊又喜，互相嬉闹着跑远。 「一到假日巷子里就热闹不少啊，每天早上定时定点，叽叽喳喳的。」 丛欢端着水果从后屋走出来，看着窗外跑远的孩子，提议道：「要不之后在窗口放盘糖果？」 江南星笑道：「你抓雀儿呢？」 自从江南星回到巷子已经过了段日子，但说实话，其实一开始他们并没有打算重新住回巷子。 由于之前的事，巷子里不少邻居都以为江南星已经过世，虽说警方已经撤回死亡报告，并对外宣称是误判，但这种事毕竟不好大肆宣扬。 考虑到巷子里大都是老人家，就算不会被吓到，也可能会让邻居觉得不太吉利，两人本打算收拾东西暂时去丛凯那边。 破晓之前两人趁着夜色进入巷子，谁知江南星在离开的路上恰好遇见了几位起早的老人。 那时天已经有些蒙蒙亮，黎明将至，巷子里尚且有些雾气，猝不及防碰见几位相熟的老人，江南星一惊，下意识戴上帽子转身就要走，唯恐吓到人。 然而面对这么一个「已逝之人」，老人却没有害怕，反而精神一振，快步追上来，轻声询问道：「是江医生吗？你回来了吗，回来看看？」 语气里没有恐惧，反倒有些小心翼翼的不舍。 江南星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老人们走近，在距离几步的地方被其中一人出手拦下，那人郑重道：「不能再靠近了，活人身上有阳气，别吓走他。」 听了这话另外两人果然站定，看着苍茫雾气中的人，温声道：「好孩子，是想回来看看吗，还是有什么心愿？说一说，我们会帮忙的，这么多年都谢谢你了。」 江南星一时没有回答。 老人继续道：「有空就过来看看吧，要不要我们在巷子里摆什么东西，之前的纸钱够吗，要不要再烧点别的东西？」 「你们……不怕我吗？」江南星轻声道。 「傻孩子，」老人们笑了笑，「哪有做长辈的怕自己身边的好孩子呢，是不是一个人在那边有些寂寞？也没看见过你父母家人什么的，没事，估计不会太久，我们这把老骨头也就过去了，稍微再等等。」 「不会的，」听见这句江南星下意识上前一步，赶紧道：「你们身体好得很，一定长命百岁。」 如此江南星的身形面貌彻底显露出来，几个老人稍稍愣了愣，有些迟疑道：「小江医生，你……」 恰好这时，丛欢赶来，当他们看着丛欢真正触碰到江南星的时候，内心的想法被彻底证实，他们先是惊讶，随后又是欣喜—— 没有惧怕与厌弃，他们真心实意地欣喜江南星的「復活」，不论缘由，对他们而言这个细心优秀的好孩子能活下来，就是天赐的福气。 「神仙保佑，神仙保佑……」 直到今天老人过来诊所的时候还会念叨这两句。 不信神佛的邻居会说江南星活下来是因为医学科技发达，而信神佛的老人就说是吉人自有天相，是天上神仙不忍，特地从九泉之下让人归来，为其续命。 总而言之，说法虽然多，但丝毫没有诋毁嫌弃，对于这个「起死回生」的医生，他们只有庆幸与祝福。 而如今江南星回来，诊所也终于开放，老人邻居们照常过来聊天，孩子们在周围嬉闹，一切都是如此祥和安好。 宋景和鑑证科的科员得知江南星回来，特地大张旗鼓地办了一场宴会要为江医生接风洗尘。 不少人醉酒，宋景和终于归来的真正沈言大讲特讲之前的经歷。 鑑证科的科员大哭着让江南星一定要回来，千万不要走，聚在一起当场朗诵「鱼儿和水」—— 「我们和江医生的关系，就像鱼儿和水，我们离开了江医生就活不了，江医生没了我们……还清净，但是！但是不要抛弃我们啊啊！鑑证科没了你要散啊，江医生——」 吴晚荞基本已经从「磕的cpbe了」的状态中转换过来，并且表示江医生幸福就好，只要是真爱她都磕。 李熙全程倒是没喝多少酒，饭后还帮忙收拾摊子，而在送人离开前他面对两人终是笑了笑，郑重道：「我很高兴，你们一起平安回来了。」 说完看了看江南星，放下一切，真正以同事和朋友的身份玩笑道：「要不婚礼让我主持吧，我有经验哦。」 第199页 江南星稍稍有些意外：「经验？」 「对，」李熙朝着丛欢道：「就是你发小，白警官的婚礼，当时就是我主持，嗯，反响不错，战绩可查。」 「哦，我知道，」丛欢看江南星奇怪，解释道：「当初白榆的婚礼，他和本该作为主持的局长一起在山里迷路了，结果迟到了，这事我能笑他三年。」 李熙笑道：「哈哈哈，我就知道当初八成是迟到了，不过整体还是很圆满，期待二位的婚礼更加圆满。」 丛欢笑了笑，也不拐弯抹角，爽快道：「借您吉言。」 所有人都送上了自己的挂念和祝福，众人相聚又离开，一片欢声笑语之下投入万家灯火之中，江南星和丛欢看着朋友祝贺告别，随后漫步在繁星之下，携手归家去。 「亲爱的，关于婚礼的事，我和我爸都有提议，你要不要听听看？」 「嗯，你的提议是什么？」 「我提议全国各大城市轮流来一场。」 「……咱爸的呢？」 「咱爸提议各来两场。」 「……」 「亲爱的你选哪个？」 「不选。」 「别嘛，我爸都要开始准备了。」 「闭嘴，再说今晚你就和小猫睡一窝。」 ——— 大概一个多月后，白榆和颜时予处理完其他事宜，得空过来拜见好友。 趁着丛欢和白榆两人一起出去买食材的时候，颜时予和江南星聊起了关于南港的事。 「孟安那小子隔三差五嚷嚷着要过来，我让他好好想想，别过来就被逮住，还连累你要去给他办保释，如此才终于消停了几天。」 「严阳……挺意外的，不再自焚后，他的身体慢慢恢復，而且也没有药物崩溃的迹象，他体内nal的效果似乎在慢慢减弱，真戏剧性啊，如今看来，他身体里的nal像是真的成功了，不过他本人也不是很开心就对了，依旧留在那个社区，大部分时间都跪在那个中央广场前。」 「并不意外，」江南星将颜时予送来的风铃挂好，淡声道：「严阳体内的nal药效减弱，是因为十几年来他一直不间断地在自残甚至自焚，nal一直在被消耗，即使每次的消耗再有限，这么多来，也是会减弱的。」 「至于我，道理其实差不多，维恩十几年来在我身上的试验并不是完全没有用，魔盒能与我身体里的nal顺利结合也是因为我身体里的nal本身就有被消耗……」 或者说简单点，起死回生需要付出无比沉重而恐怖的代价，而严阳和江南星，在阴差阳错之下，勉强付清了这份「代价」。 然而细细想来，这真的值得吗？近二十年的生不如死，才勉强换来一份可能的「重生」，若真的明码标价，恐怕也不会有几个人愿意选择。 「当然，nal被成功消耗，也就意味着药效逐渐消失，在所谓的『重生』之后，人也不会得到永生。」 江南星垂眸看向自己手指上的伤口，他有些用不惯水果刀，这伤口是不小心切水果的时候划伤的，小小一点倒是给丛欢心疼坏了，然后严令禁止江南星再碰手术刀以外的刀具。 这个小伤口并没有很快恢復，而是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在慢慢凝血自愈。 「我也会死，会慢慢变老，和丛欢一起。」 颜时予看着人，随后笑了笑道：「那样挺好。」 江南星轻笑一声，点头认同，白头偕老，本就是世间美好的祝福。 两人又随意聊了聊今日的晚饭菜单，颜时予抬头看向窗边挂着的风铃，猝不及防道：「江医生，我小时候好像见过你哎。」 江南星愣了一下，迟疑道：「是吗？」 「对，好像也见到你哥哥了，我当时住在南港东南边的镇子上，江医生还有印象吗？」 提到这个，江南星认真想了想，但相隔太久，算算时间颜时予当年也不到十岁，他实在无法回忆起那么一个孩子。 「没关系，老实说我也不是很确定，换个问题吧……」颜时予缓了缓，接着认真道：「江医生，我可以问问，你当时在基地，为什么要特地和我提及老师的所葬之处？」 江南星手上一顿。 「不要误会，我就是感觉……你当时应该是想和我说些什么，和您的老师有关吗？」 面对颜时予的询问，江南星沉默了许久。 清风徐来，风铃叮噹，似有故人来。 「窗边屋檐挂精灵，风儿吹起真好听，滴叮东了滴东叮，滴叮东了滴东叮……」 安静良久，江南星忽然慢慢哼唱起这首童谣，接着抬眸看向对方，认真询问道：「这首童谣是你母亲唱给你听的？」 「是的，怎么了？」 「你母亲有提过它来自什么地方吗？」 颜时予回忆了一下，道：「我母亲好像说是外婆唱过的，说是外公写的情诗？说实话我不太信，谁家情诗写得和儿歌似的，当然我也特地找过，并没有找到出处，看样子应该是自编的吧？」 信息再次对上，江南星不自觉握紧了衣袖，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轻声道：「老师他……也唱过这首童谣，并且说过这是他自己编的，当年在大学，写在情书上，和风铃一起送给了初恋的女孩。」 当时在屋子里的两兄弟听渚良讲到这儿，对他把儿歌当情诗送给女生的行为十分不解，并且也不想理解。 第200页 「老师说过大学度过了很快乐的一段恋爱时光，他认真和那位女生规划了未来，只是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她不告而别，只在一个月后寄来一封分手信。」 信的内容大概是她嚮往自由，渚良对于生活的安排反而会让她感到不安，在她看来渚良是个很好的恋人，很体贴也有趣，但她惧怕婚姻，也不想和恋人更进一步，渚良太过专一的爱情让她感觉两人并不是一路人，为了两人都好，毅然选择离开。 对于这份无疾而终的感情，渚良从没有责怪于对方，他只是很自责没有提前发觉对方的情绪，之后他尝试过改变，只是那个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不过，老师确实不知道孩子的事，没有人和他说过，他尝试过去找恋人，只是那人似乎在有意躲他。」 最终渚良选择遵从那人的意愿，彻底离开。 甚至当年和两个学生提起时也特意要求他们不要喊「师娘」，既然恋人不愿意，那渚良不会给那人戴上一切身份上的束缚，她的灵魂永远自由。 缘起又缘灭，陌上相识又分别，听着似乎没来由，但感情有时候本就有些「没来由」。 话音落，屋内安静了很久，直到清风又起，颜时予的眼神变了又变，最终喃喃道：「那他是……我……」 冥冥之中有人牵起了这份或许会永远泯灭在时光中的亲缘，真真切切地联繫起两人的一切。 颜时予一时间无法喊出那个称唿，心中思绪万千，半晌后忽然抬头道：「你们当时，就在南港？」 当年母亲和自己的身边，其实还有另外的亲人，为什么，一直都不知道呢？甚至都不曾见过…… 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变化，江南星伸手按住他的肩，深吸一口气道：「我当时和老师住在南港的西北地区，和你们那边或许有些远，而且老师身体不是很好，出不了远门……」 实际上就算遇见，也多半不能相识，可能恍惚一眼仿佛故人来，垂眸一瞬便没入人海，再不得见。 江南星眼中落寞，轻声道：「我很抱歉。」 颜时予摇了摇头，「不需要道歉……没人知道，甚至本来可能永远没人知道的……」 只是终究会忍不住去想，如果能在那时候相识相认，或许往后余生的一切都会不一样，或许那一段记忆里的血与泪可以避免…… 但没有如果，噩梦已经发生，他们也已经跋涉过深渊，一路来到这里。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颜时予缄默再三，最后喃喃道：「母亲其实很好奇外公的事，她说她小时候最喜欢缠着外婆追问，而且每当外婆讲起往事，也总会开心，但外婆经常出远门，一出去就会很久才回来……」 颜时予不喜欢父亲和父亲家族里的所有人，但母亲不一样，对他而言与母亲有关的一切都带着家的温暖。 「所以……能和我讲讲吗？他是什么样的？」 江南星笑了笑，接着认真点了点头。 万幸他们能拥有很漫长的时光，作为家人相伴，牵起属于过去珍惜的记忆，联繫起如今身边的人，一起到未来去。 晚春芳菲尽，小巷内落花满地，一眼望去，仿佛铺了一层细雪。 「芒果过敏这点和母亲一样哎，原来是遗传啊。」 颜时予和江南星边聊边走入巷子，抬眼便看见漫天的落花飞花。 「对，过敏症状不算严重，但老师偏偏喜欢吃芒果，每次都偷吃，吃完直接就吃药。」 「嗯？妈妈她过敏症状倒是很严重，从来不敢吃。」 「可能是老师他强行吃到身体症状减轻了。」 「哈哈哈……那他真的很有趣！」 走着走着颜时予忽然跳到落花上，带起的风让花朵飘起，再缓缓落下，如同落雪。 看见这一幕的江南星忽然愣在原地，记忆止不住回溯，直到颜时予转身提醒他才勐然回神。 颜时予偏头询问道：「怎么了？」 再次扫过这片寂静的巷子和眼前人，江南星张了张口，轻声道：「我……想起来了，我们当年确实见过……」 十八年前的南港，一个落雪的日子里，长长的巷子里寂静无人，只能时不时听见积雪滑落的声音。 很久之后，巷子里终于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踏过积雪，打破了这份寂静。 细雪之中，两个穿着风衣的人影逐渐显露，江微明抬头看了看天，道：「提醒你加件衣服的，你也没加上。」 面对哥哥的唠叨，江南星像是有些叛逆一样强调道：「不冷。」 「可是你脸上都泛红了，我把围巾给你好不好？」 「不用。」 「戴上。」 江微明把围巾解下强行给人戴上，江南星拦了一下没拦住，干脆任由对方动作。 江微明正絮絮叨叨和弟弟说些什么，这时一旁的墙头忽然传来动静，一个影子冒出，掀起的积雪瞬间渐到两人身上！ 江南星被滑进衣领的小雪块冷得抖了抖，江微明更是一惊，立刻护着弟弟后退几步，然而抬头看向墙头，却见一个不过六七的孩子正趴在那儿，眨着眼睛朝这边看来。 确认除了那孩子再无其他人，江微明稍稍放下心，皱了皱眉道：「你是哪家的孩子，一个人跑到这偏僻的地方太危险了，雪天路滑，快回家吧。」 第201页 只有七岁的颜时予歪了歪头，反驳道：「你们不也在这里嘛。」 听起来真是任性，但江微明看这孩子可爱，耐心劝道：「小孩子一个人是会被坏人骗了抓走的，赶紧回家吧。」 听到这儿，墙头的颜时予轻车熟路地跳下来，七岁的小孩面对两个大人丝毫不怕，信誓旦旦道：「我才不会被坏人骗，我一眼就看得出来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面对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江南星有些不耐烦，对身边人道：「哥，快走吧。」 但这模样让江微明来了兴趣，他蹲下身和孩子平视，认真询问道：「那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颜时予认真打量了一下对方，然后笃定道：「你是会给我糖的那种好人！」 江微明一愣，接着笑出声来，转头对弟弟道：「好可爱有趣的孩子，小星你过来看看，和你小时候一样。」 江南星：「……我小时候不这样。」 「好，给你糖。」 江微明没有管弟弟的抗议，果真翻出了糖果递过去，颜时予欣然接受。 「那你看看他，你认为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江微明正在兴头上，又指了指后边的江南星。 颜时予看了看，然后一本正经道：「他是那种……会私下里悄悄给我糖的好人，别人问起，他还会害羞不承认。」 江南星：「？！」 「哈哈哈哈，」江微明笑得更大声了，转头道：「真的，小星，他和你小时候真的好像。」 江南星：「？？我小时候不这样！」 江微明再次给了对方一颗糖果，颜时予依旧欣然接受，不过就在孩子低头观察自己的战利品时，江微明下意识伸手想要摸摸他的头。 颜时予眼疾手快，立刻躲避。 没摸到头，江微明有些失落，「不可以摸吗？」 看了看对方惋惜的模样和手里的糖果，颜时予思索了一下，然后靠近了一点，扬起声音道：「那就勉为其难给你摸一下吧。」 江微明又笑了起来，忍不住感嘆道：「好神气的孩子，小星，你来看一看嘛。」 江南星还是不肯动，固执道：「快走了，哥。」 还想再聊些什么，巷子的尽头忽然传来一声唿唤：「小予。」 孩子立刻转头，看见来人眼前一亮，兴奋道：「妈妈！」 知道是母亲过来了，江微明也没再多言，站起身和跑开的孩子告别，回到弟弟身边。 「那孩子真的很可爱，和你小时候一样，你刚刚没仔细看看真是可惜了。」 「……我小时候……算了，快走了，哥。」 长长的巷子之中，两兄弟结伴走向一边，而那孩子则欢快地朝着母亲跑向另一边，两方人逐渐远去，逐渐消失，最终只留下一片寂静的巷子，慢慢落雪。 在这落雪的巷子之中，两人短暂地相逢又分别，如天空那无数下落的雪花，在某一个瞬间相逢，擦肩而过，然后随风飘入天地，可能再也不復相见…… 然而如今，擦肩而过的两片雪花漂泊半生之后，所寻的落处，却就在彼此身边。 在十八年后，在这落花如雪的巷子里，两人再度会面，只是江南星身边的兄长已离世，母亲也不会再来喊颜时予归家。 一言初见，二嘆隔世，三念……峰迴路转，此心可安—— 「南星！」 「时予。」 巷子尽头，丛欢和白榆买完食材回来，看见两人远远唤了一声，接着快步走过去。 江南星和颜时予回头，同样快步迎上去，几人见面聊了几句，随后踏着落花，一同离开。 落雪已成花，殊途终同归。 一丝清风袭来，吹起地上的一片落花，花瓣立刻飞向天空，一路飘摇，飘过庭院，飘过高楼，飘过海岸，飘过那片血绒花的平原，飘过风雪与时光……最后缓缓落在康纳大学的门前。 刚入学的渚良看着那片飘落的花瓣，稍稍愣了愣，他面对考入的大学满是好奇，此时尚且年少的渚良意气风发，神采奕奕。 现在的他不知道以后几十年里会发生的故事，那充满血与泪的故事，暂时都与他无关。 一切的一切，尚未开始，他不知道，也没有人会知道，众人只知—— 彼时清风恣意，阳光绚烂，这世界，永待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