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鲁西永》 第1页 [现代情感] 《恋恋鲁西永》作者:春十三少【完结+番外】 【文案】 「餵?」我站在巨大的香水gg牌前,那上面是娜塔丽波特曼,我很小时候看过她和让雷诺演的电影,那时她是一个瘦如竹竿的小女孩,凭着一股被命运磨练出来的戾气勇敢地闯入这成人的世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凝视gg牌上的她,发现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她的眼神里总是有一种让人难以接近的倔强。 电话响了三下之后就被接通了,贺央那永远充满活力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到了吗?」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ps:该书伪兄妹 ☆、一(上) 「餵?」我站在巨大的香水gg牌前,那上面是娜塔丽波特曼,我很小时候看过她和让雷诺演的电影,那时她是一个瘦如竹竿的小女孩,凭着一股被命运磨练出来的戾气勇敢地闯入这成人的世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凝视gg牌上的她,发现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她的眼神里总是有一种让人难以接近的倔强。 电话响了三下之后就被接通了,贺央那永远充满活力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到了吗?」 「到了,」大概是因为在飞机经济舱那窄小的座位上蜷缩了十几个小时的关系,我疲倦又意兴阑珊,「刚到,取了行李。」 「你还好吧?」他听得出我情绪不太高。 「还好,就是有点累。」飞机上的十几个小时我几乎没有睡着,此时此刻,我站在戴高乐机场的大厅里,不远处是绵长的自动玻璃门,玻璃门外,就是灿烂到让人睁不开双眼的阳光。 而这,才只是一天的开始。 「那你自己保重,」贺央说,「我得去喝下午茶了。」 听到他这样说,我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他就是这样一个洒脱的人,喝个下午茶竟然能被他说成像要去开会一样,不过最神奇的是,反而每次我听他提起「开会」这个词的时候,他通常会说「我有个会要开,但我决定还是在办公室睡觉……」或诸如此类的。你要是问我他到底是干什么的,说真的我也很疑惑,因为根据他自己的说法他是在银行工作,可是到底什么职位可以如此到让人妒忌?甚至于,我常常觉得他比我这个自由职业者还要自由! 说到这里,还是先来介绍我自己吧。我是一个英文翻译,同声传译或是文字翻译都可以,反正有钱赚就什么活都接。每次我有工作的时候,都会忙个昏天黑地。如果是文稿翻译,还可以边翻边做功课,一旦遇上活动或者会议就苦了,要事先了解相关背景资料,有时候碰上学术性的演讲简直让我抓狂。可这就是工作,我得赚钱养活自己。 每当我被生活的压力折磨得忍不住大倒苦水时,贺央总是嘻皮笑脸地说:「那就别做了,跟你家女王讨个饶,住大房子吃香的喝辣的不就全都有了?」 每次听到他这样说,我就扯着嘴角笑,他也会扯着嘴角笑。我们都知道,那是一个玩笑。 可如今,这个玩笑,已经不好笑了。 因为,我家的那位女王,在半年前离开了我。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把她带走——一切都那么突然,以至于我至今还常常觉得,她并没有走,她只是不在这里。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她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我吓坏了,这是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被真真正正地吓住了。她的额头、四肢都被白色的纱布包裹着,人无法动弹,我从没见过她这样——准确地说,应该是我从没见过任何人这样,可是当躺在我面前的是我那永远美丽大方坚定睿智的老妈时,我发现我真的没办法接受——不论以前我们吵得有多凶,甚至我还发过誓一辈子都不想看到她! 那一刻,我不得不承认,我很后悔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要是时光能够倒流,我肯定不会说任何一句让她伤心的话。 可是,谁都知道,时光是无法倒流的。 所以,在三天之后,我终于带着深深的悔意和无措,送走了这世上对我来说最亲的亲人。 可悲的是,在那之前的两年里,我们都没怎么说过话。我总以为我们还有几十年好纠缠下去,我甚至还卑鄙地想过,以后如果有一天我要结婚了,我就说我是,无父无母……而如今,这成了现实,我却难过得要死。 我没有父亲,从我一出生就没有。 也许有人会问:什么叫没有父亲?死了?失踪了? 这个问题我也曾无数次地问过妈妈,但得到的回答都是: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些。 这答案让我抓狂了很多年。 我的老妈是一个神奇的女人——我不是说她像圣母玛利亚一样被圣洁的光照了一下就怀孕了——而是,在现在这个社会,要做一个未婚母亲已属不易,更别说是她那个了。而我老妈最神奇的一点是,她是一个内心非常强大的人,对于谁是我父亲这一点,她从来闭口不谈。我外婆还没患痴呆症之前告诉我,我妈决定要把我生下来的那阵子,她和我外公用尽了一切办法,都无法让她改变决定,也无法让她开口透露一丝风声。最后当然,我的外公外婆还是妥协了,只是这件事让他们很伤心。 这也难怪,我老妈是他们的独女,从小到大都优秀又乖巧,冷不防给他们来这么一下,任谁都受不了。可他们对我非常好,非常爱我。所以我跟我妈翻脸之后,还跟他们住了一阵子,直到我外婆的痴呆症犯得厉害,两老不得不搬进养老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老妈的身后事和其他一切手续都是我去办的,外公外婆已是风烛残年,我只希望他们能平静安康地度完余生,所有繁杂的事情我都愿意帮他们承担。 在这件事上,我很感激贺央,他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们从小就认识,关系很铁。据说我刚生出来的时候,只有三岁的他就抱过我,当然结果是把我摔在地上了,我嚎啕大哭,他被他爸狠狠揍了一顿,哭得比我还凶。 贺叔叔跟贺姨是我老妈几十年的老朋友了,我这位人老妈在自己还没开律所之前,就是跟贺叔叔在法院做了十年同事。其实我有点怕贺央的爸爸,他总是非常严肃,再加上做了一辈子法官,骨子里就带着那种正气凛然,所以我没事不敢跟他多说一句话。贺央的妈妈却是个很爱笑的女人,我很喜欢她,因为她对贺央很好、很宽容,不像我妈对我管教严格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前几年贺姨不幸得了癌症,在那之后她性情有些改变,我去看过她好几次,她的眼睛让我觉得忧伤,不像以前那么明媚爱笑了,我那时就想,原来生病真的会磨折一个人的意志,甚至改变性格,不知道等我老妈体弱多病的时候,又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可是谁也没想到,我连这一幕也没看到。贺姨的那场病拖了一年,贺央跟贺叔叔在那一年里变得憔悴许多;而死神只留了三天时间给我和妈妈告别,结果我却因为不知所措,什么也没有做。 葬礼上,我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那裙子其实还是我老妈的,我根本没有一条像样的黑色连衣裙——异常冷静地站在话筒前致悼词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诡异,我竟然穿着我老妈的裙子参加她的葬礼……然后,我就昏过去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会场里间的休息室,就我一个人,头顶上方的空调突突地吹着冷风。 我无法抑制地哭起来,泪水像决堤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我第一次觉得我的心像是缺了一块,孤单、寂寞、绝望笼罩了我,我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这个时候,有人拍了拍我的额头,然后搂住我的肩膀。我勉强移开自己遮在眼前的手臂,一片模煳之中,发现是贺央。那一刻,我忽然有种错觉,好像我们又回到了很多年前,我还是刚出生的婴儿,而他是三岁孩童,他想抱我,却把我摔在地上,然后又来安慰我。 我哭得厉害,甚至开始哭喊起来。他脸上的表情介于苦笑和无奈之间,可是,又让人觉得安慰。 那一天,我哭了很久,哭到声嘶力竭,哭到岔了气,哭到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最后贺央慌了,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把我送进医院。 我在医院住了两天,这期间他跟贺叔叔一起来看我,我却连一句应酬的话也不高兴跟他们说,只是定定地看着窗外。 出院后我在家休息了两个礼拜,才又开始工作。就这样,半年后我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中。在七月的第一个礼拜,我结束了手头上所有的工作,结完了所有报酬,花了两个半天的时间整理好行李箱,登上了去巴黎的飞机。 除了贺央,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有关于我此行的目的,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妈妈在弥留的那三天里,时醒时睡,临走前的那天半夜里,我正开始要打瞌睡,忽然听到她叫我的名字。我以为是错觉,但仔细听,真的是她在叫我! 我激动地飞扑了过去,大声说:「我在呢,我在!」 昏暗中,老妈勉强睁开了眼睛,看着我。我发现她的眼神混浊,脸上却带着浅浅的微笑。我鼻子一酸,但还是忍着没有落泪,因为愚蠢的我当时竟然还以为女王总能挺过来,要是这时候哭得唏哩哗啦以后吵架的时候准会被她捉住把柄讥笑一番……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爸爸吗……」老妈艰难地开口。 说真的,在我小时候,没少为这件事跟我妈争吵。在我的初中时代,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对于谁是我爸爸这件事执着到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我甚至求贺央去偷听他爸妈的谈话,因为我怀疑像贺叔贺姨跟我老妈关系这么铁的朋友,多少应该知道点什么。但结果还是令人失望。 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等到我大学毕业踏上社会,早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了。最近这些年,我甚至从没跟老妈提起过这事,但这天晚上她竟然在弥留之际,一字一句地对我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爸爸吗……」 说这话时,她脸上有一种复杂的微笑:「如果你还是那么想知道的话,就去找他吧……」 「他在哪里?」其实我根本已经不想知道,只是我觉得老妈想告诉我什么。 「他在……」她看着我,浑浊的眼神忽然变得清澈,「他在鲁西永……」 当我听清楚她在说什么的时候,一瞬间,我很疑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就是,」她继续说,「你名字的由来……」 ☆、一(中) 从戴高乐机场开往tullon的高铁列车缓缓驶进站台,我手里拿着列印出来的车票,上面写着我名字的拼音字母:lu xiyong。 鲁西永,这是一个……有点男孩气的名字。在我还处在为」谁是我父亲「这个问题疯狂的年代里,我收集一切有关姓鲁的男人的信息。我老妈一直三缄其口,她是个内心强大到难以撼动的人,我老早就认识到这一点,因此不再问她任何问题,但却在心中暗自窃喜,至少她无法隐瞒我父亲是姓鲁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可是直到那一晚,我才明白,鲁西永是一个地名,一座南法小镇的名字。 我不明白我父亲为什么会在那么遥远的地方,他和我老妈是怎么相遇的,他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事实上,我对于谁是我父亲,早已不再执着,因为我之前二十七年的人生里根本没有他,以后有没有也毫无所谓。但我还是踏上了去找寻他的路,因为我想知道那些,我老妈所不为人知的一面,她从来不会展露在我、甚至所有其他人面前的一面。 所以,与其说我是去找爸爸的,还不如说,我是去找年轻时的妈妈。 下车的人很多,好不容易等到所有人都走完,站台上的列车员已经开始吹哨示意大家赶紧上车,就要发车了。在我前面的人不多,动作都很快,我一个人带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有点艰难地登上列车的台阶,才刚站稳,车门就关上了。 每节车厢与车厢连接的地方是给乘客放大件行李的架子,有上下两层,最下一层的都被放满了,我无法把箱子放到上层去,一转头发现车厢里非常空,于是决定带着箱子去座位上,反正有的是地方。谁知道刚走了一步,手上一轻,箱子被一个年轻男人自说自话地放到行李架上层去了。 我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位「好心人」,发现他竟然长着一张典型的亚裔面孔:瘦长的脸型,不大不小的丹凤眼,皮肤晒得黝黑髮亮,身材健硕…… 基于他一身明显度假的打扮,跟我这样出远门旅行的人很不同,于是我默认他是当地人,友好又尴尬地用英文告诉他,很感谢他帮我的忙,但因为我到站也没办法独自把行李箱从上层架子上拿下来,再说车厢又那么空,还是请他把箱子给我,我带到座位上就行。 谁知道这年轻男人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用英文回答说,这趟车在下一站和里昂站可能会上来很多人,到时候没办法放行李箱的话会更麻烦。 说完,他就绕过我,径直去车厢里找座位了。 我错愕又无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决定去车厢里坐下。车票上有座位号,我远远地看到「好心人」坐在车厢的另一头,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谁知道找着找着,竟然发现我就坐在跟他隔着一个走廊的座位上,不免又觉尴尬。犹豫了几秒钟,我还是决定坐下。 「二哥你在磨蹭什么呢?」坐在靠窗座位上的是一个看上去像是大学生的男孩,身材有点魁梧,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原来是自己人啊…我心想。 「嗯……」好心人轻轻哼了一声,口音有点怪,「帮别人摆行李。」 男孩「哦」了一声,我却在继续在心里嘀咕:别人有叫你摆么,是你自说自话吧…… 「二哥,我们要坐多久?」男孩又问。 「三个小时吧。」 「这么久?」 「嗯。」 男孩消停了一分钟又接着说:「你那个洋妞女朋友怎么没来?」 这位二哥看了他一眼,顿了顿,答道:「她有事。」 我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看样子…多半是分手了… 「你们分手了吧?」男孩却直白又大声地说了出来。 他二哥瞪他一眼:「要你多管闲事!」 「二哥,」男孩笑嘻嘻地说,「你太二了,连个洋妞也搞不定。」 「你…」二哥一副吃瘪的样子,滑稽得很。 听到这里,我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为了不显得突兀,我特地把脸朝着车窗外,假装在看风景。 谁知道那大男孩眼尖得很,看到我笑起来,就说:「姐姐你是出来旅行么?」 通常出门在外,我是不太理睬搭讪的,但是这位小哥大方又直白,让人很难拒绝,于是我索性也大方地点点头:「嗯,来旅行的。」 「一个人吗?」 我被这问题弄得有点尴尬,通常我这个年纪的单身女生被问到这一题总是不免尴尬。因为当我们回答「没错,一个人呀」之后,紧接着的问题就是:怎么不叫男朋友一起出来?什么,单身?怎么没找一个?是你要求太高么… 然后,问题就没完没了了,让人难以应付。 「不是叫你别多嘴吗?」正当我犹豫着要怎么回答时,那位没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的二哥却忽然开口制止了他。 「哎呀,你们大人真烦,不就随便问问吗。」 「饭可以乱吃,话可以乱说吗?」他瞪他。 「好了好了,」男孩似乎还是有点敬重他的,服软道,「不问就不问呗。」 刚以为消停了,男孩又笑嘻嘻地咧嘴说:「姐姐你是单身吧,你看我二哥怎么样,挺帅的吧?」 我扯了扯嘴角,心想,帅不帅见仁见智,性格有点问题却是有目共睹…… 「陆子安!」二哥终于放狠话了,「你再啰嗦我等下直接把你送回机场去!」 「别,别!」男孩连忙做了一个把嘴唇拉上拉链的动作,那样子,要多逗趣有多逗趣。 我转过头,插上耳机,终于静下心来看窗外的景色。 阳光照在绿色的田园上,闪闪发光,望久了,连眼睛也睁不开。远处三三两两地散布着米黄色的房子,多半只有两三层楼高,屋顶是砖红色的,田园之上偶尔有几棵细长的不知名松树,让人联想到梵谷的油画。 我看着这景色,不禁又想起我的老妈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这个世界上应该有很多人跟我一样,拥有出色的父母,也许有的人在他们的庇护下活得很快乐,而我应该属于另一种——就是觉得自己永远活在父母的影子之下,无法赶上他们,因此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成功。 显然,我的生活从小到大一直是围绕着一个人转的,那个人就是我的老妈。撇开她是我妈这一点不说的话,她真的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女性。她很漂亮,这种美不是艷丽,而是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她很聪明,在我看来,几乎没有她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她真的解决不了,她也有本事叫你不再执着于此;她自有一套处事的方式,她很有毅力,也很敬业,大家都尊敬她,她赚很多钱,可是大家都觉得那是她应得的。跟她比起来,我简直就是一只丑小鸭! 而且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她一生中最大的败笔,她为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名字的男人生下了我,并且基本上也就此断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我承认她对我尽心尽责,她应该是个好妈妈,但她的方式实在叫我非常反感,她常常严格到我第二天该几点起床、穿什么颜色的袜子、早餐吃什么…事无巨细,样样都要规定好。并且自从我意识到我一辈子无法成为像她那样成功的人之后,我就再也无法忍受她用要求自己的那种规则来要求我。 于是工作后没多久,我跟她就彻底闹翻了,原因是我要做自由职业者而她早就自作主张为我在出版社谋到了一份好差事。我从家里搬了出来,我不再是女王的丑小鸭公主,那时的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我受够了! 然后,我发现:我自由了! 「junk of the heart, is junk of my mind…」耳机传来the kooks的歌,吉他的和弦总是让我忍不住一边摇头晃脑一边跟着哼唱起来。 一曲唱罢,我无意中转过头,发现那个叫「陆子安」的小朋友正笑嘻嘻地看着我,而他的二哥则在打瞌睡。 「什么歌?」他用嘴形问我。 我干脆把耳机摘下,回放这首歌,然后把手机耳机一股脑儿递给他。 他小心地接过来,塞进耳朵,开始听起来,听着听着也开始摇头晃脑起来,样子很。 歌还没唱完,「二哥」忽然睁开眼睛看着他,他吓得连忙摘下耳机。 二哥嘆了口气,从他手里接过我的手机和耳机,转身交到我手里:「小姐,你不觉得在旅途中把手机交给陌生人是很不明智的举动吗?」 我撇了撇嘴,无话可说,只得重新塞上耳机,听我的歌看我的风景去。 但我心里很为陆子安小朋友惋惜,有这样一个」门神「看着,他想必体会不到自由的滋味…… 两个小时之后,我到站了,让我惊讶的是,坐我旁边的这对兄弟也跟我同一站下车。更让我惊讶的是,「二哥」竟然帮我把行李箱从上层取了下来,放在车门口。 到这个时候,我再不道谢实在说不过去了,于是我走过去很诚恳地对他说:「谢谢你!」 他却像没听见似地转身去取他自己的行李了。 我不禁想:这真是个奇怪的人,好像他无论做什么都有办法让我觉得尴尬。 列车缓缓停下,我决定把这段插曲抛诸脑后,因为我的旅程就此正式开始,这不止是一段旅行,同时也很有可能是我人生的另一种开始。 我不清楚我到底在寻找什么,可是我知道我必须得到答案。 我拎着大大的行李箱下了车,头顶的指示牌上印着一排字母:avignon。 啊,没错,这里是阿维尼翁,是我梦中的普罗旺斯! 普罗旺斯之所以成为很多人梦想中的度假圣地,大多是源于彼得梅尔的《山居岁月》,书里描写的宁静又美丽的田园生活让为生活压力所迫的人们激动不已。我订机票的时候顺便在租车公司的网站上定了一部车,鲁西永是坐落在南法普罗旺斯地区的山间小镇,没有火车,最方便的方法就是从阿维尼翁开车过去。出了高铁站就是各个租车公司的柜檯,设在玻璃房内,同一班列车下车的人很多,所以租车柜檯前立刻排起了长。我顶着烈日,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硬着头皮过去排队。谁知道才刚站稳,火车上那对兄弟已然站在我身后。 「咦,姐姐,你也借车啊?」问话的当然是陆子安。 此时再一看他,我有种要晕眩的感觉,刚才他坐在座位上倒看不出来,只觉得他有点魁梧,现在站在我面前,足有一米九五那么高,比他那位已经不算矮的二哥还要高出半个头。但有趣的是,尽管他身形高大,说话的样子和表情却十足的孩子气,跟他二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抬头望着他,脖子有点酸:「嗯……真巧。」 「你去哪里?」他又问。 我有点难以启齿,因为那让我觉得诡异,我要去的,竟然是一个跟我名字一模一样的地方 「你怎么这么多话!」二哥再一次解救了我。 陆子安吐了吐舌头,这小动作实在跟他一米九五的个头不太相符,突兀又……滑稽。 我继续等待着,无聊了,透过身侧的玻璃幕墙上的倒影打量身后这对兄弟,不过说实在的,其实我是在打量「二哥」。 现在仔细看来,他真的很黑,就像那些故意晒黑的欧洲人一样,他的皮肤是小麦色的,让人想起麦麸面包。他的身材跟陆子安比起来就明显小了一圈,但看得出来应该是经常锻鍊的,肩膀宽腰身窄,四肢细长,头颅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我忽然在想,我用的这都是些什么形容词啊!休假之前刚接了个法医研讨会,那两个礼拜都在跟法医打交道,所以…… 我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把他打量了一遍,然后,发现他也正透过玻璃盯着我。我吓得连忙别过头去,没敢再多看他一眼。恰巧这个时候贺央的电话来了,我连忙接起来。 「到哪里了?」 「在车站取车。」 贺央是唯一知道我来干嘛的人,关于我爸爸的事,我只对他一个人说过。我其实有不少朋友,其中也有两三个知心的,基本上无话不谈,但这个话题,我只会跟他说。我想多半是因为在他面前我不用掩饰也不用自卑,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家的事,我不用假装自己是有爸爸的,不用假装我爸出了远门,不用假装我的生活中并不需要「父亲」这个角色。在他面前,我什么也不用假装,因为他什么都知道。 「没遇上坏人吧。」他有时候跟我讲话还像是一个高中生对初中生的态度。 「没有。坏人没遇上我就算幸运的了。」 他在电话那头大笑。不知道为什么,这多少让我那种隐约的、人在异乡的焦虑得到了一些缓解。 「我前面吃晚饭的时候一直在想,你这么只身寻父,连个名字或是地址都没有,要怎么找法?」 「嗯,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了,但还是得去啊,不找又怎么知道找不找得到?」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也对。如果不去做永远不知道答案。可是西永,你怕吗? 「……怕什么?」 「我说不清楚,就是……经过了这么多年,你都快三十岁了——」 「——可以不提岁数么?」 「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别打岔!」 「哦……」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找到了你爸爸,你会怎么样,如果没有找到,你又会怎么样?你想过所有这一切的结果吗,你能承受吗?」 「我没想过,」我回答道,「可是直觉告诉我,想太多不一定有好处。」 「……好吧,也许你是对的。」贺央似乎被我说服了。 他顿了顿,又说:「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 「要是一发现情况不对,马上回来。」 我被他逗笑了:「干嘛,我是去探险还是找宝藏啊?」 他也笑了:「我这不是在担心你吗,你一个小姑娘跑那么远,万一有什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呸呸呸!」 他大概也自觉失言,也跟着我在电话里呸起来,接着又说:「反正你自己当心点,有事打我电话。」 「哦…我知道了。」在那一刻,我有一种奇怪又复杂的感觉。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贺央会对我说这些话,我们总是互相挖苦或者开些恶毒的玩笑,却从来没有说过这么感性的话。 他让我觉得……他在等我回去。 妈妈死后,第一次,我又体会到了被人牵挂的感觉,这让我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 通完电话,我望着远处发呆,想起很多我跟贺央小时候的事,我脑子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鲁西永,你对他到底是哪一种感情? 我有点不太敢往下想,好像一旦想下去就有什么东西要被打破了一般… ☆、一(下) 法国人的办事效率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排了足有45分钟之后,才轮到我。金髮碧眼的美女从我手中接过预订单,在电脑上捣腾了好一会儿,用带着浓重法国口音的英语跟我解释借车还车的细则。我排了那么久的队火气很大,所以根本没仔细听她在说什么。那对兄弟就在我旁边办手续,让我又感惊讶的是,那「二哥」竟然会说法文…… 等手续都办完,拿着钥匙去停车场找到车,跳上驾驶座,我才第一次感到,我真的要出发去寻找我一直以来都想要知道的那个答案了吗? 而等待着我的,究竟会是什么? 我并没有直接开车去山城鲁西永,而是选择在古城阿维尼翁附近住一晚,第二天才出发进入山区。事实上,贺央没有说错,在内心深处,也许我还是害怕着什么,为着那未知的一切,为着有关于我父母的一切,我害怕事实令人失望。可是,我又在期待些什么? 带着种种疑问,第二天一早我离开阿维尼翁往山区行驶。我租到的是一部奔驰a180,这车的油门踩上去很软,上坡很费劲,要知道我在家开的是gti,用贺央的话说,那一脚油门下去,连尿都出来了…… 但出门在外也不能要求太多,在导航仪的带领下,我独自一人驶上了乡间公路。这里的车都开得非常快,而且通常只有一条道,如果你开得慢,后面的车会跟得很紧,让你喘不过气来,只得一直加油门加油门,直到找到让车道。 我一边看着导航仪一边看着仪錶盘,就这样行驶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到达了我今天行程的第一站——石城godes。 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绕了好久,经过无数个u形弯之后,当我俯冲下山坡的时候,这座建在半山腰的岩石之城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愣了一下,才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住。可就这一点点的时间,我已经错过了观景点,后面的车仍然紧紧跟着,我没办法,只得继续向前,往这石城中驶去。 可一进入城中,godes就变成了一个平常普通的欧洲小镇。米色的砖墙,岩灰色的屋顶,紫红色的花,或是绿色的常春藤……这些欧洲小镇的标准配置一个都不缺。稍微有点不同的是,这里还有几座青铜像和喷泉水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欧洲的餐馆基本上都要一点左右才开始提供午餐,我在露天咖啡馆坐了好久才等到开饭。而且说真的,在这里吃了两餐之后,我已经深刻体会到,虽然饮食习惯不同,但人的味觉都应该是相同的,法国厨师的水平真不是瞎吹的。悠闲地吃完午餐之后,我又休息了一会儿,才往停车场走,打算继续上路。 「姐!大姐!」 冷不防在这南法小镇听到熟悉的声音,我都有点怀疑是不是幻听…… 「太好了!」陆子安这大个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面前,我只觉得像是一座大山压境,惊得连连眨眼。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真是天意!」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头疼。 扑克脸二哥从他身后冒出来,脸上还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样子,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有点犹豫。 「我们的车坏啦!」陆子安说,「租车公司说会派人来,但是要等四个小时,急死人了!」 「……」我头疼得更厉害了。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去鲁西永?」他继续说。 「你怎么知道……」我脱口而出。 「太好了!我二哥说来这里的人下一站都是鲁西永,所以我们正在想怎么找人搭车呢,谁知道你就出现了!」 我看着大个子,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但是陆子安这傢伙也没给我太多时间去考虑这问题,因为下一秒他已经兴高采烈地去停车场的另一头拿行李去了。 「二哥」却没有移动脚步,而是站在我面前,表情有点复杂,好像很不情愿又无可奈何。 「谢谢!」他说。 事已至此,我已经骑虎难下,所以干脆大方地回敬他一句:「我还以为你要告诫我,让两个陌生男人搭车是很不理智的举动呢。」 二哥的脸明显僵住了,嘴角抽动了一下,要说又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实在滑稽。我忽然不头疼了,就为了看到他这么尴尬的表情,勉强让他们搭下车也值了! 三个人的行李塞不下,于是「二哥」同志带着他的箱子坐在后排,陆子安则坐在我旁边的副驾驶位上。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扑克脸一眼,放下手剎,一脚油门踩下去,不出所料地在他脸上看到了惊慌的表情。我一边在心里暗笑,一边沿着山路往下开。下山走的是另一条路,在某个路口,红底白字的路牌上清晰地标着「roussillon」,我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拐了弯。 绕了一阵之后,我一抬头,霍然发现刚才经过的石城godes就在我头顶,那种壮观的景象,实在让人嘆为观止。 「停车!」二哥忽然说。 我以为他要拍照,便在路边的一个观景点停下来,谁知道他下车后绕到我这边来,拍了拍我的车窗:「下车。」 「干什么!」我错愕地看着他,「旁边有人的,我随时可以喊救命!」 他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开车坐得我头晕!我来开!」 我愣愣地看着他,陆子安却在旁边大笑起来:「对啊,我二哥除了他自己开的车,不然坐谁的车都要晕车!」 我犹豫了一下,直觉告诉我,他们不是坏人——再说就算真是坏人,我也已经上了贼船了!于是我解下安全带,从车里出来,把座位让给了他。 「陆子安你给我坐后面去!你在旁边吵得我头疼。」他钻进驾驶室,接着命令道。 大个子无奈,只得悻悻地转到后排去。剩下的副驾驶位自然是留给我的…… 我上了车,繫上安全带,瞪了「二哥」一眼,他面无表情地换了档,踩下油门。 他开车很稳,就算过急弯的时候,身体也不会被离心力甩出去。老实说,从这时开始,我才放松下心情,开始享受沿途的风景。南法的乡间如同一个巨大的绿色迷宫,让人头晕又着迷。 「对了,姐姐,」陆子安从后排凑过来,「我们也算是认识了,但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陆子安』。」 「嗯,」我一手支着头,侧过脸来看他,「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他像发现了新大陆。 我扯了扯嘴角,指着我身旁的男人:「我还知道他叫二哥呢!」 大个子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管开车的男人一脸黑线的样子。笑完了,他继续道:「但你肯定不知道,我姓路,不是陆地的『陆』哦,是马路的『路』。」 我点点头:「那我倒真的不知道了。」 「这是我堂哥,他跟我姓一个姓。不过让他自己介绍吧。」 路子安说完,跟我一道看着开车的这个男人,那傢伙抿了抿嘴,才对我说:「路魏明,魏国的『魏』,光明的『明』。」 我脑子里想到的却是:路未明。好像这三个字更适合他,因为从他脸上永远看不出他接下来会怎么走! 「姐姐你呢?」 我转过身来,顿了顿,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鲁西永。」 大个子皱起眉头:「我不是问你要去哪里。」 我刚想开口,却被路魏明抢了白:「她也没有回答你她要去哪里呀。」 路子安张了张嘴,过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你就叫『鲁西永』?!」 我看着他惊讶的表情,微笑点头:「一字不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哈!」迎着南法的阳光,路子安说:「真好玩!我们搭着鲁西永的车,开往鲁西永!」 仿佛被他热情大方的性情感染,我的心情也一下子大好起来。是啊,鲁西永,即将到达鲁西永。或者说,鲁西永将要迎来鲁西永? 随着山路的延伸,远远的,在阳光的照耀下,在一片红色岩土之上,我看到了那座与我同名的山城。没有亲眼见到她之前,我只在照片上看过她的样子,甚至于,在我妈妈对我说那些话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座小城。如今,当她真实地出现在我眼前,我竟然像漂泊已久的旅人,变得近乡情怯。 「你怎么了?」我身旁的路魏明一边开着车,一边问。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看出我内心的挣扎,或者他也只是随口问问?但我还是镇定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又看了我一眼,便专心开车,没再说话。 聒噪的路子安早就在后座上抱着行李箱唿唿大睡。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我问二哥:「你们丢下租的车跑了没问题吗?钥匙还在你们手上?」 「我跟租车公司说好,钥匙交给路边餐馆的老闆娘,他们的职员会去取的。」 「哦……」我挪了挪屁股,突然又想到什么似地问,「你会说法文?」 「读书的时候念过。」 「你不是生在法国的?」 「当然不是,」他坚定地摇头,「但我十几岁的时候就来欧洲了。「 我转过头去看向窗外,欧洲是个很大的概念,看来他在不止一个地方呆过。我开始揣测他的背景,多半不是富二代就是官二代…… 「我跟现在出来的那些小孩不一样。」他竟然猜到我在想什么。 不一样就不一样吧,因为我也不是很有兴趣知道。也许过了今天以后,我跟他们再也不会见面,所以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车厢里的气氛再次陷入沉默,只听到后座上路子安打唿的声音。 「那么,」迎着阳光,路魏明却忽然对我说,「你是做什么的?」 「英文翻译。」我答道。 他抬了抬眉毛,不知道是惊讶还是什么,于是我反问他:「不然你以为我是做什么的?」 他耸肩:「不知道,没想过。」 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他性格古怪、为人严肃,也不太讨人喜欢,却不像是个爱说谎的人。 「你呢,」我看着远处砖红色的山体,「你是做什么的?」 「我为一个建筑师团队工作,主要负责做模型。」 我也抬了抬眉毛,这个小动作同样引来了他的侧目。 「不要问我为什么惊讶,」还没等他开口,我抢白道,「因为我也只是没想过你是干嘛的所以你随便说是干什么的我都会这副表情。」 他开着车,阳光照在他下巴上,他却忽然笑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笑,而且我诧异地发现,他笑起来的样子竟然非常温柔。 「你笑什么?」我忍不住问。 他还是笑,不是大笑,而且扯着嘴角,弯起眼角,微微笑的笑:「没什么,只是我觉得你明明就是为了回敬我刚才说的话才故意问我的。不是吗?」 我没趣地咬了咬嘴唇,转过头去不说话。 由此我再次验证了这样一个结论:跟聪明人讲话可以很有趣也可以很无聊。 而让我得出这个结论的,就是我老妈! 贺央有时候会问我:「你干嘛那么恨你妈?」 我总是回答说那很难说清楚。但其实我想说,我不恨她。我只是……没办法忍受她,甚至于,嫉妒她。她是那么完美,我觉得我永远没办法成为像她那样的人,无论从哪一方面,我都不可能赶超她,在她的影子之下,我活得很辛苦,而她却总是认为我可以做得像她一样好,之所以我没有,是因为我不够努力。 还有一点,她总是想要我走一条她为我安排好的路,这条路在她看来是最好走也最安全的,但我从来对此嗤之以鼻。 不得不说,我就是那种父母最头疼的叛逆小孩! 我们的车沿着山路在往上爬,有些山坡很陡峭,路魏明一脸认真地看着前路,再没心思跟我抬槓。 我忽然觉得他很像我认识的什么人,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我决定不再想了,拿出手机给贺央发了一条简讯:「我就快到了。」 没过多久,贺央就回过来:「祝顺利。」 我看着这三个字,有点不满。他是不是应该再说些别的?这三个字……等于什么也没说嘛! 可我又不高兴再继续骚扰他,我就是这样,最讨厌做拿热脸去贴冷屁股。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旁边这位路二哥的原因。 「你接下来去哪儿?」二哥开口问。 「不去哪儿……」 「?」他抽空看了我一眼,像是有点诧异。 「我要在这儿呆一阵子,也许回去附近转转,但不会离开这里……」 听到我这样说,他似乎有点感兴趣:「为什么是这里?」 「不为什么……」 他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你们呢?」我问。 「我们也要在这里呆一阵子。」 我以为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所以轻哼了一下,对他的记仇表示不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我们不再交谈,安静地行驶在吕贝隆的山间公路上,阳光下,我一抬头,才发现梵谷笔下色彩浓烈的山城就在眼前。她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几个世纪以来,她身下的这片红色山土保护着这里的一切,远远望去,她安静,却又热烈。 是啊,鲁西永,这个与我紧紧相连的山城,终于到了! ☆、二(上) 二哥把车往镇中心的停车场一停,就下车开始拿行李,一刻也没耽误,就好像该害怕被坏人欺骗的是他而不是我这独自上路的女生似的。还没等我缓过劲来,就有个法国老头匆匆跑来接他。二哥热情地跟那老头打过招唿,然后转身对我说:「谢谢!你……自己保重。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还是要多长些心眼。」 「你是想说别再让陌生男人搭车了吗?」 他撇了撇嘴,一副不置可否地样子,然后就挥挥手转身走了。 大个子刚睡醒,一人轻松地扛起两个大行李箱,笑着跟我道别:「姐姐,谢谢你啊!你有空来找我们吃饭。」 「路子安!」二哥回头吼了他一句。 大个子耸耸肩:「拜拜!」 送走姓路的两兄弟,我才有闲心坐下来打开背包,拿出早就列印好的民宿订单,给老闆打电话。法国人的英文实在不敢恭维,在电话里纠缠了好半天,对方才明白我在哪里。我坐在车上等了一会儿,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来敲我车窗,原来他就是民宿老闆。 他带着我开车往小镇的上坡走,爬了几条坡道后,一个种满了青葡萄的庭院出现在我面前,他说,那就是他们经营的民宿,也是我将要住下的地方。 经过了这一天的劳顿,我确实有点累了,停好车,办了入住手续,就上楼准备洗个澡躺一会儿。 这个时候贺央的电话来了。 「怎么样,到了吗?」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疲倦,我抬手看了下表,当地时间下午四点半,也就是说,上海是十点半。 「刚到,」我把自己摔在铺着浅紫色棉布床罩的床上,「还以为你在忙。」 「我是挺忙的。」 「忙什么?」我忍不住问。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跟我爸吵架。」 我惊讶地坐起身,要知道贺央在外面虽然常常表现得像个十足的混蛋,但在他爸面前,他就是一只乖顺的哈巴狗,全世界大概只有他爸治地得了他。 「你跟他吵什么?」 他嘆了口气,似乎不太想说。 「为了你那个小女朋友?」据我所知,他前阵子交了一个比他小整整十岁的女朋友,那小女孩还在读大学。 「怎么可能……」他苦笑,「这事我怎么可能让他知道,我又不是不想活了。」 「那就是为了你要搬出去住的事情。」我终于想到。 他嘆了口气算是默认。 贺央的妈妈虽然对他百依百顺,但他有个比我老妈还是严厉百倍的爸爸,所以我一直觉得,他过得也未必比我顺心。但他比我聪明,脾气也不像我这么倔。 「我好羡慕你,能够说走就走。」他忽然说。 「我才羡慕你呢,至少你的家庭很完整。」 电话那头的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要是在那里没什么收穫就早点回来吧……」 「怎么我才刚到你就叫我回去。」我失笑。 「想你了呗……」他说得坦然,我却大吃一惊。 这傢伙何曾跟我说过这种肉麻的话,实在让我有点面红耳赤。 「开玩笑的,」他又说,但这一次语调很诚恳,「我是担心你一个人,又跑那么远……」 「哎……」我嘆气,怎么又来老生常谈,「能不能说点新鲜的?」 「行啊,」他说,「今天我跟小女朋友分手了。」 我愕然:「今天你过得真够丰富的,又分手又吵架的。」 「你呢?」 「我……」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让两个陌生男人搭车的事说了出来,当然我一再强调他们看上去都不像坏人,而且事实证明他们也仅仅是搭车,没对我做什么。 但贺央一听就破口大骂:「你那破脑袋在想什么呢!要是真碰上坏人,深山野岭的,被人埋了也不知道!埋了你还算是好的,不然先奸后杀,折磨死你,有得你受的!」 被他这么一说我忽然后怕起来,手臂上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大片。 「这……现在不是没事吗……」 「你是没碰上过坏人,所以一点警惕性也没有!真让你碰上,一次就完了,你懂不懂?!」 「懂……懂……」我被他训得像孙子一样,却不敢还嘴。 「你要再敢干这事我就来抓你了。」 我被他逗笑了:「你说这话感觉就像我妈一样。」 「你好自为之,别在外面瞎胡闹。惹出什么事来没人帮得了你。」 「哦……」 贺央又嘱咐了几句才挂上电话。我躺在床上,看着米黄色雕花的天花板,觉得自从我出来后,对他又有了新的认识,原来他也有温柔感性的一面,这是我意想不到的。我印象中的贺央,机智幽默,但又有种男人特有的洒脱,好像什么都无法绊住他。 他是不是喜欢我? 一个可怕的念头就这样突然冒了出来,惊得我又从床上坐起来,久久缓不过神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不会吧……我想,他只是担心我罢了。仔细回想一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不像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的样子啊……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长得不及我老妈,但至少眉清目秀干干净净的,而且我遗传了她的好身材,怎么也吃不胖,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可贺央这小子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凭他那点花花肚肠,什么女人没见过,我勉强也就是「清新」(谈不上「小清新」,因为已经不小了……),不至于魅力大到让他我吧…… 胡思乱想了半天,我决定先不想了,因为反正也不可能有结果,还是先洗个澡,然后再出去转转。 洗完澡,又躺了一会儿,精神终于好了些,换了一身干净的棉布碎花裙子,围上白色纱巾,我就背着包出去了。 鲁西永是一座古老的小镇,究竟有多古老,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些没有经过翻新的断檐残壁透露出一种岁月流逝的信息。这里一带的山岩都是砖红色的,大约是一种特殊的地质地貌,小镇就坐落在山头,大多数人家的房子都配合着这里的岩石,砌成了砖红色或是传统的土黄色,但也有例外的。比如我住的这家民宿外墙就整个是紫色的,所以非常好认。 我沿着山坡往下走,没几步路,就到了热闹的中心地带。此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满大街都是游客,太阳还高高得挂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夏天的欧洲,基本上要到晚上九点太阳才会下山,漫长的白天让人犯困。 我转了一圈,找了一家餐厅坐下,开始吃晚饭。看着周围一桌桌的游客,我忽然感到寂寞,如果有个人跟我一起来,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就好了。可以不必热络地交谈,只要坐在一起吃饭就好。 我想到了路子安那个聒噪的大个子,于是开始四处张望,可是直到我点的三明治上桌,也没见到半个亚洲人的面孔。我开始有点后悔没跟他留个电话。他们来这里干什么?他们会不会对这里很熟?那个二哥会说法文,也许对我找人有帮助? 我一边吃一边想,早就把贺央的坏人理论抛到了脑后。 吃过晚饭,太阳开始准备下山,仿佛只消一刻钟,刚才游人如织的景象就消失了,留下的,是一座安详的小镇,夕阳西下,这里的一切又回復到最初平静的样子。 我没有多逗留,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就回到了住的地方。躺在床上,我有些恍惚,好像至今这一切还那么不真实。我真的来到了鲁西永,来到我母亲口中我父亲所在的地方,在我内心深处这座小镇是神圣的,我期待她给我答案,却又害怕她会给我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 在这纷乱的思绪中,我昏昏入睡。 第二天早晨,我很早就醒了。我看了一眼已经调到欧洲时间的手錶,只有七点。时差的问题我还没完全适应,还在早睡早起的状态。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我索性起床。我下楼发现老闆娘已经在底楼厨房沖咖啡了,看到我下来,她友善地点点头。我在餐桌旁坐下,一边喝她沖的咖啡一边攀谈起来,可惜她英文实在不太好,沟通起来很成问题。过了一会儿老闆买菜回来,我把没听懂的问题又跟他问了一遍,最后我犹豫了一下,才问他知不知道这里附近有什么中国人没有。 老闆立刻扭头跟老闆娘说了一句什么,大概是跟她求证,老闆娘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于是老闆转过头跟我说,好像有个画家住在这座山城里,但是不是中国人他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是亚洲人。 我接着又问那画家在这里住了多久,老闆摇头,说他们也是才搬来几年,那个画家似乎他们来的时候就已经住着了,所以不太清楚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听后一下子有点激动,但转念一想,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还是不要太当真。于是问他这事能向谁去打听,他说镇中心某家餐馆的老闆是本地人,世代经营着家族生意,可以去问问他们。最后我问老闆那位画家是男是女,他回答说是位先生。我这才把餐馆名称记下,开始专心吃早餐。 吃完早餐回到房间,我开始整理背包,其实我也没什么要带的,我这次唯一带来的几样东西都是我老妈的遗物,我忽然发现我老妈真是可以去做特工了,竟然连一样跟我生父有关的东西都没留下,我都要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了! 我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这是葬礼之后我开始放进钱包的,是我七岁开始读书时开学前一天老妈带我去照相馆拍的。我用手指摩挲着照片中老妈的脸,在我的记忆里,她的脸几乎都没怎么变过,她死之前,还是同那时一样美,只是了无生气罢了……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后把照片放好,起身出门。 我先是在附近山道上转了好大一圈才回到镇中心开始找那家餐馆。镇中心很小,所以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门是开了,但看样子要想吃上点什么还得等一阵子,我反正也不是来吃饭的,就进去找了个离吧檯最近的座位坐下,点了杯咖啡。 服务生送咖啡上来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他老闆什么时候来,服务生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说老闆出门了,要过几天才回来。我一下子有点失望,好像追着气味的狗忽然没了方向。 那英俊的服务生又问我找老闆什么事,我起先有点犹豫,但他又补充了一句,说老闆其实就是他爸爸,所以有事找他也一样。于是我立刻请他坐下,尽量用一种听上去不像是图谋不轨的样子跟他打听这镇上或者附近有没有住着什么中国人,他说有的,有个画家住在这里。我又问那画家在这里住了多久了,他想了想,说他出生前这画家应该就已经在这里了。我立刻问他几岁了,他腼腆地回答说27岁。我张了张嘴,最后只告诉他说,我跟他同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问到这里,我的心情开始变得复杂,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子里、从胸口蹦出来似的。我一直觉得这种如同大海捞针般的寻人应该是很困难的,因为我那个老妈除了告诉我生父在这座南法小镇之外,什么也没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当初为什么在一起又分开,这二三十年间他们是否见过面,世事又已如何变迁……这些问题如同一道道屏障,在我的找寻之路上,成为无形的绊脚石。我从没想过线索是这么容易得到的,这不免让我感到彷徨。 我定了定神,又问餐馆老闆的儿子这个中国画家住在哪里,他立刻指着窗外不远处的高地上的一座土黄色的房子,说「mr.lu」就住在那里。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 南法炙热的阳光照在那座房子砖红色的屋顶上,散发出金色的光芒,让人感到异常圣洁。 你说那个中国画家叫什么?!——我大声问。 法国小伙眨了眨眼,不明白我为什么忽然这么激动,但他还是重复了一遍:mr.lu。 我内心有一个角落倏地开始崩塌——难道说,我真的是姓鲁? 我那个保密到家的老妈,那个从头到尾对我生父只字不提的老妈,竟然给了我一个真实的姓氏?! 从餐馆出来,我仰望那座伫立在高地之上的房子,此时看过去,发现它比我以为的更大,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微型庄园了。我站在那里看了很久,久到手心都开始冒汗,才缓缓移动脚步,向那座土黄色的房子走去。 这段路非常漫长,我甚至觉得,我是花了二十七年的时间才走到了这里。我内心忐忑,那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真的会是我想要找的人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座微型庄园已然出现在我面前,门口竖着一扇生锈的铁门,我走过去趴在铁门前往里张望,整座房子非常安静,好像连任何一点点声音都听不到,我抓着生锈的铁栏杆,心里不断地在打鼓……正当我还在恍神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用法文说了句「你好,小姐」。这是我唯一听得懂的几句法文之一,我转过身,看着这个人,一时之间……恍如隔世。 ☆、二(中) 我不知道父母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新生儿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会不会第一眼就知道,这就是我的孩子……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没有为人父母。可是此时此刻,我却有一种感觉,这个站在我面前的男人……可能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直觉。这种直觉直接又强烈,甚至于,那束照在他头顶上的阳光都在对我说,这人就是我的父亲,是我曾费尽心思找寻的人。 小时候我曾无数次地在心里描绘父亲的样子,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父亲」的要求也一直在改变。最近这十几年来我倒几乎没有任何想像,大概是因为「他」于我而言终于成为可有可无的角色。可看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我一下子觉得——他就是我以为的,我心目中父亲的形象。 他有一头微卷的头髮,我的头髮也是如此;他眼角的轮廓很深,我也是如此;他的下巴很尖,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妈是鹅蛋脸而我却是尖下巴;他皮肤黝黑,而且看上去是无论如何白不起来的那种,而我同样没能从老妈那里遗传到她白又不会晒黑的肤色。他看上去大约有四五十岁,打扮得很年轻,只是眼角深刻的皱纹多多少少出卖了他的真实年龄,他头髮已经有一半是灰白的,髮型却是整整齐齐的,他下巴上留着小鬍子,看上去有味道极了…… 此时此刻,这个男人一手提着一袋食物,一手拿着报纸,站在我面前,脸上的表情既算不上疑惑,也不能说是惊讶,这场景,忽然就让我手足无措起来。 「啊,嗯……」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看着我,抬了抬眉毛,问:「中国人?」 「是、是的!」我们下意识地挺直腰杆。 他努了努嘴唇:「有事吗?」 「啊……」我的脑袋飞速旋转着,「你是……mr.lu?」 他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像是打算开门。 「嗯……」我连忙让到一边好让他方便开门,「我听说你是个画家……」 他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回头看着我:「怎么?」 我又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没怎么……」 他打开门,回头看着我:「你找我?」 我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就那么僵硬地站着。 他忽然微笑起来,笑得温柔:「那进来坐坐吧,要是你觉得我不会吃人的话。」 我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 我束手束脚地跟着他进了铁门,发现门边就是一个微型泳池,池子里的水是碧蓝的,在七月南法强烈的阳光照耀下显得有些刺眼。泳池两旁分别放着两张躺椅和一张长方形的餐桌。整个庭院都是花岗岩砌成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墙壁倒是有新刷了漆的痕迹,不过仔细看有点深浅不一,不知道画家是如何忍受的,还是说他根本对此毫无所谓…… 「喝饮料吗?女孩子去陌生人家里最好别喝酒。」他走进餐桌旁的房间,那是一个半开放式的厨房,「当然,如果你是我女儿的话,我肯定会叫你什么也别喝——最好连陌生人的家门也别进。」 我愣愣地看着他,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哽着让我发不出声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有冰柠檬水吗?」我说。 画家回头看了看我,然后伸手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一个硕大的玻璃瓶,看上去应该是家庭自制的某种饮料:「你走运了,我也喜欢喝柠檬水……」 他把饮料倒进玻璃杯,倒了满满一杯,又从瓶子里夹出一块青柠檬放在杯沿上,走过来递给我。 我紧张地接过来,喝了一口,发现很好喝。 这时,一个身形有些肥硕的法国老太太从厨房里间走出来,看到我站在餐桌旁,连忙露出友善的微笑。 「marie,」画家用法文介绍她的名字,又转头看着我,「你叫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我异常慌张,几乎要丢下杯子拔腿就跑。但我还是强迫自己定下神来,努力露出一个微笑:「鲁西永……」 「哦?」画家一脸诧异,却又很感兴趣的样子,但他还是先跟marie介绍了我,他说的法文我听不懂,但从marie的表情看,他应该解释了我的名字与这山城的关系,因为对方先是诧异,然后就像碰到远房亲戚似地对我微笑起来。 两人又聊了几句,画家忽然转头问我:「你在这里吃午饭吗?marie正打算做呢。」 我很不好意思,但却很想答应他,于是就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marie转身回里间去了,画家请我在餐桌旁坐下,自己则去倒饮料。我开始猜想他和marie的关系,虽然后者比前者看上去稍微年纪大了点,但女人不是一向比男人显老的么,而且在老外看来,年龄根本也不算是什么问题…… 「你真的叫鲁西永?」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冰柠檬水,走到我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我干嘛要骗你?」我那恶劣的叛逆本性又出现了,话一出口我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却毫不在意:「你找我有事吗?」 我又开始紧张,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嗯……我在餐馆听说有个中国画家住在这里,所以……」 他看着我,笑起来:「小姑娘,你胆子可够大的。」 「?」 「什么都不知道就找上门来,还跟着陌生人进门,我要是坏人你就死定了。你不怕我有间藏尸体的地下室吗?」他说这些可怕事情的时候却是眉飞色舞,样子有趣得很。 「不怕,」我也笑嘻嘻的,「您一看就是文化人,手无缚鸡之力。」 他对我这无厘头的回答报以苦笑:「你来旅行吗?」 「嗯,」又回到让我紧张的话题上,「想在这儿住一阵,散散心。」 他没问我为什么散心,而是了解地点点头:「不过很少有游客选择住这里,大部分都住avignon或者aix,或者马赛……你是因为你的名字才来这儿的吗?」 他的话一下子就切中了要点,要是再往下深入下去,马上就能引到我此行地目的上。但他却话锋一转,开始介绍吕贝隆山区的自然风光。于是我也顺着他的话,开始问他该去哪些地方玩。这下他开始滔滔不绝,从薰衣草到湖光山色,最后还带我去看他的画。 我跟着他进屋,发现这里真的应有尽有,只是就像我一开始说的,什么都是微型的,唯独画室很大,几乎有客厅的三倍那么大。 他的作品主要是以油画为主,也有用画棒和铅笔画的。有写实的也有较为抽象的,画风我是说不清楚,不过他的画给人一种温暖轻松的感觉,看得人赏心悦目。 「你有名吗?」我一边在他的画室流连一边傻傻地问。 「你听说过我的名字吗?」他微笑着问。 「没有。」 「那我就应该属于没什么名气吧。」他假装生气地耸了耸肩。 我却看着他,说:「因为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啊。」 他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小姑娘,你胆子好大。」 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突兀,一时间非常尴尬。 等他笑够了,忽然一脸严肃地说:「抱歉,是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姓路,马路的路,叫路天光,不过我签在画布上的一般是我名字的英文缩写。」 「啊……」我张了张嘴,一时间,千头万绪交汇在我脑海里,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我想起了很多很多,以至于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觉得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这个名字我不陌生,两年前在做欧洲画展翻译的时候就在资料里见过——旅居法国多年的华裔画家路天光;然后我又想到了不久前遇到的路家的那对堂兄弟;最后,时光往前推进,从我记事开始,家里的书房里就挂了一副不大的油画,我很少仔细去看那上面画了什么,只知道那是一副风景画,有一次我拿书的时候不小心把画框摔在地上,妈妈带我一起去配画框的时候,我看到画布的右下角有几个英文字母:t…… 我脑子里纷乱得很,可在这一片纷乱之中,我觉得我离我想要找的答案似乎更进了一步。 我忽然有点想哭,因为我觉得我运气很好——第一次觉得我的运气竟是这么出乎意料得好!这个困扰了我二十七年的问题似乎马上就要迎来答案,我曾遍寻不到的东西,如今离我近在咫尺。 「喂,你怎么了……」路天光看着我,一脸疑惑,「你没事吧?」 「没……没事……」我摸了摸鼻子,「我只是被你如雷贯耳的大名震住了。」 他又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姑娘,油嘴滑舌起来也不遑多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我转过身,假装欣赏他的作品,其实是我内心激动地整个人都在发抖。 marie在楼下叫了几句,路天光探身出去回应她,然后说:「走,去吃午饭吧,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法国人的午餐要简单可以很简单,要复杂也可以很复杂。今天中午我吃的这餐显然属于后者。倒不是说这餐饭有多高级多豪华,而是一坐下来,满桌的瓶瓶罐罐首先吓到了我,接着是一只又一只的碟子,每个碟子里装有不同的面包、色拉、冷菜、肉、起司等等,还有好几种不同的蘸酱。 路天光坐下来,在腿上铺上餐巾,脸上的表情像是有点尴尬:「marie太热情了,她大概把你当我的亲戚了,这标准以往是用来接待总统的。」 他说得像模像样,我噗嗤笑出来。 他继续耸肩:「真的,平时她也就给我吃吃白面包加午餐肉什么的。」 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真的太风趣了! 经过画家的讲解之后,我发现这满桌子的食物也不是太复杂,不同的色拉配不同的橄榄油、色拉油、蘸酱,起司和肉片是为面包准备的,冷菜按照他的说法是下酒菜,我说我不喝酒,他欣然点头,自己则倒了一杯红酒。 我在准备开动之前问他:「那个……要不要等等marie?」 「不用,」路天光说,「他们应该已经吃过了。」 见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笑着抬了抬眉毛:「你以为她是我太太?」 我尴尬地默认。 他故意做出一副干瞪眼的样子:「那我的品味真是……很平易近人!」 「……」 「不是的,」他看我一脸尴尬,于是笑着跟我解释道,「marie和她先生是这里的管家,不过说是管家也不太贴切,应该说是我的衣食父母才对,我要是没了他们在这儿就活不下去啦。」 说完,他高声对里间的老太太喊了几句,老太太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我告诉她你以为她是我老婆,我说我才没瞎了眼呢。」他也哈哈大笑。 从这一刻起,我不得不承认,我好喜欢他!他是这么得……风趣幽默、博学多才,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为人坦诚,连坏话都要当面说给别人听!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路子安是你儿子吗?」 姓这么少见的姓,又来到这座山城,那两兄弟一定跟他脱不了干系。 路天光诧异地瞪大眼睛:「你认识子安?」 我当他默认了,心想这可真是不可多得的缘分吶!路子安从一开始就跟我那么投契,原来……说不定…… 「我在火车上认识他们的——哦,还有他那个二哥——后来又在godes碰到他们,他说车坏了,所以我就搭他们到了这里。」 路天光一脸惊喜:「原来是你啊!子安来了以后没完没了地说了一个晚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可以想像那副光景,很自然地笑着说:「他说什么都是没完没了的。」 「对,对!」路天光极其贊同地点头,「真是太巧了!他们上午去附近山上拍照去了,大概要下午才会回来。」 我点点头,开始喝我面前的汤。总的来说,这顿饭虽然吃得繁琐,却也吃得很开心。我忽然有种这是在梦境的错觉,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我被快乐淹没了,在此之前我似乎毫无准备。 吃过午饭,我们又回到画室,路天光开始向我讲解他的画。其实我不是一个有文艺细胞的人,可是我喜欢听他讲话,他说什么我都愿意听,因为之前的二十七年我都没听过呢! 五点左右,铁门外响起了汽车的声音,他站在窗前往下望了一眼,说:「他们回来了。」 我跟着他下楼,心情又开始忐忑起来,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叫路天光的男人就是我的亲生父亲的话,那么路子安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了吧。这想法让我紧张又开心,我想起他第一次在火车上开口就喊我姐姐——难道说,这也是冥冥中的缘分? 我真的开始觉得我走运了! 老远就听到路子安聒噪的声音,不过这聒噪现在在我听来也觉得很有趣。 「好玩吗?」路天光问。 「挺好的,」走在前头的是大个子,「不过没找到你昨天说的那种鸟。」 「嗯,那个品种的鸟现在比较少了。」 路子安走进来一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开心地大叫:「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简直要热泪盈眶了,我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家的感觉。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我终于找到了这世上与我有最亲密的血缘关系的人了! 路天光笑着拍了拍子安的肩膀,这时候,路二哥从门外走进来,看到我的一瞬间,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但他这人性格比较内敛,只是诧异了一秒钟,就恢復了平常的样子。 「虽然你们认识在前,但我还是给你介绍一下,」路天光拽着两兄弟的肩对我说,「这是小侄子安,这是我儿子魏明。」 一瞬间,我脸上的笑容凝结了。 ☆、二(下) 我曾无数次地想过,我老妈为什么没有跟我的生父在一起,而是独自生下了我,要知道这在那个年代需要有多大的勇气!就算是先随便结个婚然后再离婚也比当未婚单亲妈妈强啊! 我真的想过太多种可能,他们性格不合?他们不再相爱了?他们社会地位或是经济基础相差太悬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最后,我知道还有一种可能使得我的父母不能在一起——那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已经结婚了。 这种猜想对我来说是一种痛苦的折磨,所以每次一想到这里我就打住了。我那个样样完美的女王老妈,是因为搞不伦的婚外情才生下我——这一点实在让我无法忍受! 可是不忍归不忍,当这事实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好像除了接受之外,再无其他选择。 路魏明无疑比我大了几岁,既然如此,路天光跟我老妈在一起的时候,路魏明应该已经好几岁了,也就是说,路天光那时应该是已婚的…… 我内心深处还抱着一丝卑鄙的希望,也许路魏明生下来没多久他父母就离婚了? 可是,连我自己都知道,这种可能性小之又小…… 可能我脸上僵硬的表情太明显了,连路子安都看了出来,露出不解的样子。我连忙定了定神,说:「不会吧,怎么看也是路子安比较像你儿子啊……」 路天光又发出他招牌式的爽朗笑声:「不瞒你说,我也这么觉得,子安跟我比较像。」 大个子也跟着笑起来,只有二哥自始至终没有太多的表情。 我跟着他们回到客厅,先前的那种暗暗的快乐和喜悦被内心痛苦的情绪沖淡了。我该怎么办?还要继续寻找这个答案吗?就像贺央说的,要是最后发现一切让人失望,我该怎么办? 我忽然有点想念起贺央和我生活的那座城市,我忽然感受到了一种所谓的乡愁,才出门短短几天,我就已经开始想念。 路天光要留我吃晚饭,我拒绝了,随便找了个藉口,就要告辞。他看了看我,敏感地察觉到我有点不开心,但他不可能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我跟路子安互留了电话,还把我住的民宿地址告诉他们,然后就匆匆告辞。 我一路走下山坡,走着走着,竟然流下了眼泪。我忽然真的开始恨我老妈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不能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庭,为什么还要生下我?为什么要让我这么痛苦?!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我根本没在意,然后有人拍我的肩膀,我转过身,发现竟然是路魏明。 他手里拿着我的白色丝棉围巾,大约是我不小心落在他家的。他看清我脸的一剎那,表情有些怪异,像是惊讶和无措交织在一起,变得有点不像平时的他。 好吧,我在心底说,不管怎么说,这傢伙也许就是我哥哥,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所以就算他再不讨人喜欢,最起码的礼貌还是要有。 「谢谢。」我接过围巾,往身上胡乱一挂,就准备往下走。 「你没事吧……」他问得有点迟疑,我猜是他歷来都习惯与人保持距离,所以就算是偶尔说些关心的话,也显得那么别扭。 「没事。」我无话可说。 他看着我,然后忽然双手插袋,说:「走吧,我送你回去。要是迷路就麻烦了。」 说完,他自己先往山下走去。 我用手背狠狠抹掉脸上的眼泪,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就这么个小城,能迷路到什么地方去! 我怎会不懂得他是好心?大概看我哭了以为我有什么伤心事,不放心我,才找藉口送我回去。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我这个「二哥」也不见的有多不讨人喜欢。而且我正好可以跟他打听点事,便跟了上去。 「你妈妈呢?怎么没看见她?」我这个人最不懂得拐弯抹角,从来都是一根直肠子,我妈生前一直说我这样要吃亏的,我当然比不过她那九拐十八弯的缜密逻辑思维,不过现在我终于知道我这直肠子是遗传自谁的了。 二哥似乎也已习惯于这种直白的说话方式,头也不回地答道:「我父母分开了,在我十几岁的时候。」 我闷闷地「哦」了一声,之前的卑鄙幻想终于破灭了。然后又补了一句:「对不起。」 「没事,」他说,「我现在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了,不会为了这些事不高兴。」 我沉默地跟着他,一时之间,心情复杂。 「你呢,」他似乎总是习惯于别人问完话,才开始他的问题,「出远门父母不担心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答道:「我……我妈半年前去世了……我从小就没有爸爸……」 他诧异地顿了顿脚步,眼里闪过一丝怜悯,那是我最不喜欢从别人眼里看到的表情。 「对不起。」他连忙说。 我却连敷衍他的心情都没有了,径直往我住的民宿走去。 他送我到门口,然后转身有些迟疑地对我说:「那个……你要是没事可以来我家坐坐。」 看到他这么小心翼翼,我又有点不忍,毕竟在这件事里,他跟我一样,也只是个无辜的孩子……想到这里,我开玩笑地看着他说:「那有事就不能来了吗?」 他看着我的眼睛,大约是想确定我会开玩笑就是没事了。最后他扯了扯嘴角,转身跟我挥手告别。 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真是神奇的一天…… 回到房间,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再加上今天说了那么多的话,接受了那么多的信息,我实在有点累了。于是往床上一倒,开始闭目养神。 这一闭,就直接睡着了,而且睡着睡着还开始做起梦来。 梦里有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在向我招手,他说,西永你过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我走过去,发现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于是我问他,你是谁? 他嘴角上扬,像是在笑,然后轻声说,西永,我是你爸爸呀…… 我还在兀自惊讶着的时候,一阵悠扬的歌声响起,然后我就醒了,因为我意识到那是我的手机在响。 「餵?」屏幕上显示的是贺央的名字。 「今天过得怎么样?」他好像无论何时都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还好吧……」我却精神不好。 「怎么了?」他立刻听出来了。 「我……」我仰面躺在床上,一手举着电话,一手在摆弄自己的指甲,「我今天见到了一个人。」 「……」他没有说话,是在等我说下去。 「我觉得,」我深吸一口气,「他就是我的亲生爸爸。」 「……」大概因为太惊讶了,所以他还是一言不发。 「他是一个画家,就住在这里的镇上,」我继续说,「他叫路天光,你知道吗,我妈的书房里就有一副他的画!而且我觉得,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就是我爸爸!」 说到后来我都开始与无伦次了,可是那种急切的想要把这一切与人分享的心情却是再真实不过的。 然后我又把路魏明是他儿子的事也一併说了,说完我哽咽道:「然后我就觉得很难过。」 「怎么了?」贺央轻声问。 「我妈好卑鄙,竟然跟有妇之夫在一起,还生下我。」我胡乱抹去脸上的眼泪,心情跌到谷底。 「哎……」过了很久,贺央在电话那头嘆气,「我现在觉得,很多事情,也许别人可以去评判我们的父母,但我们自己是没有资格去评判的。因为是他们生下我,教育我,养大我,我有什么资格去评判给了我所有东西的人?」 一时之间,我说不出话来,觉得他这番话好像有点道理,又好像根本是歪理。 可是跟贺央说了这些话之后,我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尽管还是很沮丧,却不像刚才那么堵得慌。 「晚饭吃了吗?」他有时候就像个老妈子。 「没呢,没心情,在睡觉。」不知道为什么,我此刻特别想耍性子。 「没心情也要吃啊。」 「不想吃……」我故意说。 「你啊……哎……」电话那头的他无可奈何。 但我却偷偷地享受这种感觉,外婆和初恋男友是我这辈子唯一撒过娇的两个人,如今外婆已经患了痴呆症,连我是谁都认不出来,那个曾经海誓山盟过的爱人又早就不知去向,想来想去,贺央现在是我唯一可以对他任性的人了吧。 「听话,去吃点东西再睡觉。」他耐着性子劝我。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我实在是个撒不来娇的人,当听到贺央这么细声细气地跟我说话,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挂上电话,我整理了一下情绪,又洗了个澡,便下楼去街上吃晚饭。此时的小镇就跟昨天一样,好像每一天都会上演同样的景象同样的戏码,日復一日,永不停息。 这才是这座山城的魅力所在,不止是那些特殊的山岩,也不止是砖红色的屋瓦风情,而是她生生不息的生命力,让你看了一眼就难以忘记。 我又想起妈妈临走前的那个晚上,她看我的眼神是那么的留恋,仿佛我才是她的生命,那些从她身体里渐渐流逝掉的,根本什么也不是……一个女人,到底有多爱一个男人,才会为他生下孩子,独自抚养长大? 我的内心开始变得矛盾,我对她又爱又恨。 这天晚上我早早地躺下,窗外的天空中依稀是紫色的晚霞,我闭上眼睛,祈祷一切都会好起来。 ☆、三(上) 第二天下午,我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去找路天光。 但marie告诉我,今天换成路天光外出写生,家里只剩下路家两兄弟。我刚想告别,子安就从楼上下来,兴高采烈地叫住我:「你来找我吗?」 我笑了笑,点头。 路子安虽然个子非常高大,却是小男孩的心性:「我带你去附近打鸟好不好?」 打鸟?我掏了掏耳朵,怎么听上去那么别扭。 「路子安,你的论文写好了吗?」路二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泳池旁边,阳光照在他身上,显得皮肤愈加黝黑。 大个子烦躁地抓了抓头髮:「不是还有三个礼拜才交吗……」 「你别想拖时间,快去写!」二哥严厉地瞪他。 我不动声色地打量二哥,觉得他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跟路天光不是很像,不过我发现他总体的几个特徵跟他老爸还是相似的,比如有点捲曲的头髮,比如尖下巴,又比如黝黑的皮肤……从这个角度看,我跟他就比较像兄妹了。 想到这里,我开始接受他是我兄长这一「事实」。谁规定兄妹一定要互相欣赏的,这世界上不合拍的兄弟姐妹多得是,维繫着他们之间关系的并不是互相之间的贊同,而是天生的血缘! 路魏明把子安送上楼去,然后下来看到我还在,就问:「你有事吗?」 「没事,」我故意说,「你不是说我没事可以来找你们吗?」 他扯了扯嘴角,那大概就算是他最友好的笑容了:「我出去散步你要一起吗?」 我犹豫了半天,想想反正也无聊,而我要找的人又不在,那从他儿子身上旁敲侧击问些情况也可以,于是就答应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二哥,」我叫他叫得很顺口,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于是我意识到这样有点突兀,连忙岔开话题,「你在家里排行老二吗?」 「我如果排第三,路子安会叫我二哥吗。」他又看了我一眼,不过这次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 我讨了没趣,却一点也没有不高兴。自从我知道路魏明可能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后,好像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看他不顺眼了,相反的,我变得可以容忍他的扑克脸或者他那种有些尖刻的说话方式。 我有个哥哥呢,我做梦也没想到能找到亲生父亲,更没想过自己竟然还有兄弟姐妹! 「那……你们这一代一共有几个兄弟姐妹?」 「路家的话,就三个,我上面还有个堂姐,子安是最小的。」 「子安几岁?」我边走边问。 「二十。」 「你姐呢?」 「比我大一岁。」 「那你呢?」 他看着我,像是有点嫌弃我的多管闲事,但还是生硬地回答道:「二十九。」 我点点头,跟贺央差不多大……也就是说,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两岁了,那么我老妈跟他爸爸最起码是在他一岁时就好上了…… 我跟在他身后,缓缓走下山坡,朝不远处的田野走去。一路上间或有车开上山,每次他都会侧过头用手臂挡在我前面,却又从没看我一眼。我忽然有点感动,我觉得他像是在默默地保护我。 「你不问我几岁吗?」我说。 「问了要做什么?」他头也不回。 我还是一点也不生气:「我比你小两岁。」 他一声不吭地往前走,不知道听没听到我说的。 「我能不能跟子安一样叫你二哥?」 「随便。」 我在他身后,发现他头顶跟我一样有两个旋,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他带着我走了一段山路,山腰上竟然有一小片熏衣草田。我因为直奔鲁西永的关系,连普罗旺斯最出名的熏衣草也没去看,所以乍一看到,非常兴奋。 二哥却只是两手插袋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本就喜怒不形于色,此时戴着墨镜,就更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了。 七月南法的阳光实在太厉害,眼前的美景虽然好看,可我在太阳底下站了二十分钟后就有点吃不消。 「走吧。」二哥忽然说。 我点头。我们又继续往山下走,路过山路边的水果摊,他买了两个西红柿,递给我一个,然后自顾自地咬起来。 我们就这样一路走下去,离红土山城越来越远。我终于忍不住问:「你带我去哪儿?」 「你要是不高兴走了就回去吧。」他始终一副很酷的样子。 我竟然很有耐心地跟了下去。 「喂,你觉得你长得比较像你爸爸还是妈妈?」我又开始问愚蠢的问题。 「谁都不像。」他还是双手插袋在前面走着。 「你不会是捡来的吧。」我故意说。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猜他在墨镜后面白我,我笑嘻嘻地咬了一口西红柿,只当不知道。 路过弯道时又有车子开过,他伸手示意我停下,等车过了才走。我停下脚步,狠狠咬了一口西红柿,谁知道里面的红色果汁竟然就这样溅在他浅蓝色的t恤上,足有拇指盖那么大一块。 「你……」他皱起眉头,大概又在墨镜后面瞪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伸手去给他擦,但我吃东西一向有点邋遢,手指上也都是西红柿的汁水,碰上他的t恤,污渍反而变得更大了。 「你……」他眉头皱得更紧。 结果看到他这副窘样,我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把手里剩下的西红柿全部放到嘴里,然后又很皮地在他衣服上擦了两下,手指终于干净了。 「鲁西永!」他跳开一步,那表情活像是吞了一只癞蛤蟆。 他大概真的生气了,转身就往前继续走,我一边喊「二哥」一边追上去。 他一声不吭地走,我又喊又追。贺央要是看到这副情景,大概眼珠子也要掉出来了,我什么时候做过这么丢份的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很高兴。 才刚想到贺央,手机就响了。 「餵?」我边走边接起来,声音有点喘。 「你在干嘛?」贺央奇怪道。 「在散步。」 「不是吧,我怎么觉得听上去像是在跑步啊。」 「散着散着就跑起来了呗。」我随口瞎扯。 「你到底在干嘛?」 「真的在散步!」有时候他就像我老妈,「但是下山的路不太好走。」 「没事走山路去哪儿?」 「不知道。」 「不知道你乱走什么?」 「有人带着我呢。」说这话时,二哥明显又加快了脚步。 我不甘示弱地跟上去,贺央却在电话那头紧张地问:「谁?」 「就……」我差点脱口而出说是我哥,幸好还是想起来了,「就新认识的啊……」 「就你说那个画家的儿子?」 「嗯!」我直嘆他聪明。 「他带你去哪儿?」 「不知道。」 「那你还跟着去?!」 「没事啦……」我有点想挂电话了。 「鲁西永,你在家粗心大意就算了,到外面要多留个心眼,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懂不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懂——啊!」我话没说完就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倒去,脸朝黄土地摔了个狗啃泥。 二哥回头看到我的时候,我就呈大字型趴在地上,手机也飞了出去。 他连忙奔过来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说真的,这一跤摔得真不轻,山路边本来就有些石子石块什么的,再加上我穿的是西装短裤,两条腿上都是灰土,膝盖和脚踝处都擦破了皮,已经见血了。 二哥第一反应是看我的脸,我猜他大概是想看我有没有哭,但我却异常冷静地自己拍了拍腿上的土,忍着痛说:「没事没事。我的手机呢?」 我一直是个倔强的孩子,从小再痛都习惯忍着,单亲家庭的孩子都有这通病: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痛处。 我虽然摔得挺疼,伤口还在流血,可我的第一反应是:手机呢?得告诉贺央我没事,不然我电话打到一半断掉,他该着急了。 二哥错愕地看着我四处找手机,愣了两秒钟,便拉我在旁边的大石块上坐下,说:「你别动,我来找。」 电话铃又响了起来,我估计是刚才摔在地上后挂断了,贺央于是又重新打来了。二哥顺着响声很快找到了,皱着眉头递给我,像在怪我这个时候还一心要打电话。 我拿过手机接起来,贺央果然着急地问:「怎么了?」 「没事,」我忍痛摆出一副轻快的口吻,「刚才手机不小心掉地上了。」 「哦……」他松了口气,「那你没事别在外面乱转了,快回去吧,人生地不熟的,别人把你卖了你也不知道。」 「不会的。」我笑嘻嘻地说。 这时二哥在旁边也开始打电话,不过说的是法文,我一点也听不懂。 等挂了贺央的电话,二哥才走到我面前,蹲下来看我腿上的伤。 「我已经打电话给paul,让他开车来接我们去医院。」paul就是marie的老公,那天我在停车场见到的来接他们两兄弟的法国老头。 「去医院?」我瞪大眼睛,「不用了吧,上点消毒水再包一下就好了,还去什么医院!」 他皱起眉看着我,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他轻哼了一声,说:「你真奇怪,受伤了没哭,昨天无缘无故倒哭了……」 原来他还记着昨天的事,我都忘了自己那副窘样被他看到的事实。 「皮肉痛忍一忍就过去了。」这是我的真心话,不是故作坚强,而是真觉得破点皮流个血什么的根本不算大事。 「那你昨天就是心里痛喽?」他说。 我一下子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路二哥大概也是十几岁就离开祖国来到异国他乡的关系,有时候用词直接又诡异。 「我家谁惹你不高兴了?」他见我不回答又问。 「没有没有……」我连忙摆手。 「那你怎么一出我家大门就哭。」他的个性跟我一样,有点不依不饶…… 「不是的,」我脑袋飞速旋转着,思考怎么跟他解释才最让他信服,「我昨天主要是……看着你们家人在一起,忽然想起了我们已经死去的妈妈……」 他哑然地张了张嘴,第一次露出抱歉的表情:「……对不起。」 我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车子很快就来了,他扶我小心地上了车,并且最后还是听我的没去医院,但他坚持回他家包扎伤口,我想想自己也没带这些药膏什么的,就同意了。 路子安听到车子回来了,探头从窗口望见二哥扶着一瘸一拐的我从车里出来,连忙跑下楼来:「姐姐你怎么了?」 一时之间,我被他真切的关心感动了,鼻子有点酸,但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说:「没事,就摔了一跤,擦破点皮。」 「是我二哥绊你的吧。」大个子脱口而出。 我错愕地看了看身旁的路魏明,他没好气地瞪子安:「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那次是我不小心的!」 大个子笑嘻嘻的没理他,对我说:「姐姐你快进客厅坐吧。」 我刚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marie就拿着医药箱来了,看到我的腿,很夸张地惊叫了一声,好像我快死了一样,弄得我很尴尬。但她做事真的很仔细,手法也熟练,像模像样的。陪在旁边的二哥说她以前是护士,我恍然大悟地点头。 其实摔破皮在我看来也没多大一件事,但路家人很重视,或者说老外对身体髮肤都很在意,所有人都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marie刚给我包扎好(她包扎得确实像我骨折了一般),路天光就背着写生板回来了,看到我「重伤」的样子,又一阵大唿小叫。 「是魏明绊你的吧。」路天光说。 二哥此时脸已经很黑了,像是已经不想再解释又不得不念叨两句似的:「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那是意外!」 他简直咬牙切齿,却没人在意他说的话。 「你今天就在这儿吃晚饭吧,吃完让魏明送你回去。」 「……」我实在不好意思,但还是一口答应。事实上,我是想有更多的时间去了解路天光。 晚餐照旧是marie做的,这次是四个人吃,锅碗瓢盆似乎比上次更多了。 席间路天光问我是哪里人,我回答上海,然后「顺便」问他有没有去过,他立刻又打开话匣子:「当然当然!我小时候是住在浙江靠海的渔村,我家开过一间造船的工房,我整个童年都是在海边度过的。后来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去了上海读大学,大学毕业后因缘巧合才来到这里。说起来,我在上海也呆了有五六年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那你后来回去过么?」 路天光像在认真回忆,我有点紧张,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表情,很难说清楚我到底想从他脸上读到什么。快乐吗?不是。悲伤吗?也不是。也许我只是希望他对于我出生并且一直生活的城市有不同于平常的挂念。 我想过很多次,我的亲生父亲究竟是否知道我的存在? 这种概率应该是百分之五十,因为我老妈实在是个出人意表的女人,也许她就是电视剧或小说里那种怀孕后一声不吭就离开男人独自默默把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的人……说到底,我老妈不管做出什么事来我都不会惊奇的,因为她就是那样一个人! 可是眼前的路天光只是露出一副思索往事的样子,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这让我不禁有些失望。但他眼里忽然闪过什么,我说不清那是什么,就好像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但那情绪几乎是稍纵即逝。 「嗯……我回去过……那是……」他顿了顿,语调忽然变得有点低沉,「很多年前了……」 「有多久?」我不死心地追问。 「总有……二三十年了吧……」说完,他轻咳了一下,垂下眼睛开始吃盘子里的鱼。 我的脑袋飞快地转着,思索着要如何继续这个话题,他问起我来,问我是做什么的,学什么专业,我很希望他问起我家里的情况,他却偏偏只字未提。我并不着急,虽然直觉告诉我这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可我还想更多了解他一点。 「对了,」他问,「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我心跳加速,却还是镇定地答道:「我妈妈。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名字的由来……」 「?」 我无奈地笑了笑:「我妈妈很喜欢这座山城,所以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 「那她怎么不一起来?」 路天光话一问完,二哥明显地碰了碰他的手肘。我想起大概是跟二哥说过父母都不在了类似的话,所以他才这么做的,心里不禁对他有点感激。 「她……」我的心跳地厉害,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仿佛并不是代表自己在跟他说话,我是在代替我的妈妈,「她不久前去世了。」 「啊,对不起。」路天光抿了抿嘴,一脸抱歉。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也只好选择沉默。 在餐桌上,我发现路家的家教非常严格,如果路天光没有跟路魏明或者路子安说话,两个小辈就一言不发地吃饭,这跟我家的习惯不谋而合,我妈也是一直奉行食不言寝不语,但我长大后她就不再管我了,就算我边吃饭边打电话她也视而不见。 「子安,你爸爸今天打电话给我,叫我看着你,别让你闯祸。」路天光说。 「我爸是不是觉得我成天就在外面惹祸啊?」大个子有点不满。 「我也是这么说他的,」路天光笑嘻嘻地说,一点也没有长辈的架子,「我说你儿子已经成年了,你该做的都做了,后面让他自己走吧。」 子安连连称是,二哥则自始至终安静地吃饭,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似的。 「你爸就喜欢你二哥这样的书呆子,我一直没想明白,书呆子有什么好……」 路子安难得有机会正大光明地损路魏明,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就是就是就是!有什么好!」 「你可以了,」二哥横他一眼,「别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 他立刻低下头假装乖巧地吃饭。 「魏明你对你弟弟客气点。」路天光还是笑嘻嘻的。 「对谁客气都不能对他客气。」二哥面无表情地说。 「我看你对谁都不怎么客气。」我不假思索地插嘴。 二哥改瞪我了。 我却不甘示弱:「你对我客气过了吗。」 二哥的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说是微笑,好像也太「客气」了,应该是嘲笑才对。 「嗯,」他说,「我对于那些像子安一样不知好歹的人,一向都不太客气。」 「你……」他总有办法让人生气。 「魏明!」路天光终于发话了。 路二哥大概也自觉有点过分,摸了摸鼻子,低头认真吃饭,没再多说一句。 吃过晚饭,路天光照旧是让二哥送我回去,路很近,开车五分钟就到了。一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迎着夕阳,我皱着眉,心里浮想联翩。 如果我真是身旁这男人同父异母的妹妹,我们会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就像他和子安一样吗? 但其实又不会一样,更多的,我想他会反感吧。我不只是一个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人,我还是一个活生生的证据——他父亲背叛婚姻和家庭的证据。 他会怎样看我? 昏暗的光线中,我不着痕迹地打量身旁的这个男人。 我想,他会恨我的。就跟我恨妈妈一样。 ☆、三(中) 回到民宿,我照旧是往床上一倒,发了一会儿呆,才摸出手机,给贺央发了个简讯:「睡了吗?」 他一直没回,于是我打算也洗个澡睡觉了,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他打了过来。 「找我干嘛?」他的声音听上去疲倦得不得了。 「你在睡觉?」 「嗯,睡到一半被吵醒了。」 「因为我发简讯给你?」 「不是……」他打了个哈欠,「楼下有人吵架,摔东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我错愕地抓了抓头髮,「那你继续睡吧。」 「你能不能直接说重点?最烦电话讲了半天都是废话,什么实质性内容也没有。」 我知道贺央被吵醒的话脾气大得很,所以连忙说:「没有,我只是想跟你讨论我爸和我哥的事。」 他沉默了两秒钟,然后笑起来:「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这么肯定那是你爸爸?」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但我觉得……没什么,反正我有一种直觉,路天光就是我爸爸。」 「……好吧,」他投降,「那你想讨论什么?」 我想了想,才说:「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接受我。」 「怎样算接受怎样算不接受?」 「我怕……我怕路天光根本不想认我。」 「如果他真的不认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忽然有点灰心,那种来时信心满满要找到亲生父亲的气焰瞬间消失殆尽,「我……我也不知道。」 「……」 我想哭:「我大概会回来吧,就当……就当没来过。」 贺央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唉……你自己想清楚就好了。」 我心里很难受,这种难受不像小时候那么让人坐如针毡,但经过了这么多年,疼痛不是表面的皮肉伤,而是已经进入了骨头,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始终隐隐作痛。 「你没事吧?」见我这么久没作声,贺央迟疑地问。 「嗯。」我吸了吸鼻子。 「西永?」 贺央这一声轻轻的「西永」,像是从漆黑的海面照来一束暖光,让我一下子哭了出来。 「西永?」他又喊了一遍。 我终于忍不住大声哭起来,就像个逞强任性却又并不坚强的小女孩。路魏明问我,为什么摔倒了跌破皮了不会哭,其实不是不会哭,只是不想哭,为什么要哭呢,这除了是一种示弱以外,再也没有其他意义,没有人会来心疼我,最多只是可怜我。所以,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了不哭。 但有些时候,只是有些时候,比如现在,我也会哭。因为我尽管独立尽管倔强,却仍是不堪重负。我失去什么、得到什么、追寻什么,所有的问题都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而我已无依无靠。 「你哭什么?」电话那头的贺央仍是错愕。 我用哭声回答他。 「鲁西永!」他吼我,「别哭了!难听死了!」 「我就哭……」在这节骨眼上我竟然还不忘跟贺央抬槓,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我继续哭。 他也没理我,大约是不想理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贺央忽又兇巴巴地说:「还没哭完?!我打国际长途来就听你哭啊!」 想想也是,但我还是嘴硬,狠狠吸着鼻子,像吃不到橡皮糖的蛀牙小孩:「我伤心哭一会儿也不行吗?」 「你这没用的东西!」别看贺央平时总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但凶起来真的让人害怕,「你爸要是二十七年都没认过你,以后也不打算认你,你还为这样的人伤心个屁!」 「……」我知道,他说的真有道理,但道理和感情相比,往往还是感情占了上风。 「再哭我挂了!」他毫不留情。 我听他这么说,一下子心里也很气,于是狠狠按下挂机的按钮。然后倒在床上,一个人更觉苦闷。 电话没过三秒钟立刻又响了。我没看来电显示,但还是随手接起来。 「小祖宗,你还真的挂了……」贺央头一句就是求饶。 「嗯,不想浪费长途电话费。」我没好气。 「唉……」他嘆气,「我的意思是叫你别哭了。」 「我不哭。」说完,我真的不哭了,擦掉脸颊上的泪水,眼角就干了。 我的眼泪,大概只对我外公外婆,还有我那已经离开人世的老妈管用,其他人……永远不会痛我所痛,悲我所悲。我根本不应该这样要求任何人。 我好一会儿都没有出声,贺央问:「生气了?」 「没有。」要真的气,也是气我自己不争气。 「你别这样……」他听上去像是没辙了,「我听不得女人哭,一听你哭,我心里就像有人用熊爪挠我一样。」 我破涕为笑:「熊爪怎么没挠死你!」 他见我终于笑了,忽然认真地说:「西永,你要是真觉得辛苦,就早点回来吧。这么多年,你没有爸爸,不也照样好好地活着吗。」 他说的没错,可是拥有完整的他,是不会明白缺失的滋味。 「我答应你,如果我的亲生父亲不认我,我就立刻回来。」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西永,我不喜欢看到你老是勉强自己。」 「不会的……」我靠在床头,千思万绪缠绕在脑海中。 这天晚上,我一闭上眼睛,关于我老妈的种种就如走马灯似的,不停旋转。她把我生下来,她抚养我长大,她教育我,她爱我(也许又恨我,就像我恨她一样)。现在回想起来,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我们很少说话,她是否觉得我也背叛了她呢? 我这个让她付出了很多的孩子,最后却口口声声说不要像她一样,她的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我一分钟也不能等了!我来这遥远的南法山城寻找我的亲生父亲并不只是为了我自己——更多的,是为了我那个一辈子也没有得到过承诺的妈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于是我抓起背包,不顾腿上的疼痛,又沖了出去。 晚上九点多,天已经快要完全黑了,我开着车在小镇的山路上飞驰。路上几乎一辆车也没有。我的膝盖仍是疼的,可我也顾不上这些,一路开到路家庄园的门口,铁门紧逼,我下车一瘸一拐地去按门铃。 等了好一会儿,来开门的是路魏明。 「怎么了?」路灯下,他看着我的脸,大概也被我脸上的表情吓到了吧。 「你爸呢,你爸在吗?」 「在啊……」他不明所以,「这么晚了还能去哪儿。」 「我找他有事,能请你叫他来吗?」 二哥尽管疑惑,但看我的样子不是开玩笑,便打开车库门,说:「先把车停进来,别停在路当中。」 我按他说的停好了车,才下来,就看到路天光下楼来了。 「西永,你找我?」他如今已亲切地喊我的名字。 「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们,但我……不能等了。」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差,眼睛又是肿的,样子一定非常吓人,可是这些我都顾不上了。 「什么事?」路天光和路魏明都一脸错愕。 我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迟疑却又坚定地递到路天光面前:「我只有一个问题,如果最后是我搞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不会再来打扰你们。」 「……」路家父子看着我,更是迷茫。 我深吸一口气,说:「你认识赵静懿吗?」 路天光看着那张照片,怔了很久,眼里的光芒闪烁又复杂,像是被勾起了陈旧的回忆,可那回忆并不是全然的欣喜,也不是全然的痛苦。他眼里的光芒,就跟小时候每次我撒泼说要去「找爸爸」时,老妈眼里的光芒一样。 那是一种无奈却又充满压抑的目光。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看着我,说: 「你是……她女儿?」 我怔怔地点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在我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的时候,声音已经从我喉咙间发了出来: 「我是她女儿,她这么多年来都不肯告诉我谁是我爸爸……」 路天光接过照片,目光一次次在我和照片之间来回,他张了张嘴,哑着嗓子问:「你几岁?」 「二十七。」 他看着我,大概在想我是哪一年出生的。 「一九八五年。」我说。 他眼睛瞪得很大,连唿吸也变得有些急促。我心里异常紧张,仿佛接下来即将出现的,就是我等了二十七年的场景。 路天光伸出手,我以为他会摸我的头,但他却给了我一个完整的拥抱。 直到这一刻,我忽然明白我在等什么。我等的不是一句话,不是一种承诺,更不是别人眼中的完整——我等的是爱。是父亲对女儿的爱。 我被狂喜淹没,我也紧紧地拥抱他,我的父亲。 我曾幻想过千次万次当我和亲生父亲相认时的场景,现在想来,又觉可笑。命运不是幻想,当命运来临时,我们必须接受。我落下泪来,但这是喜悦的泪水。 就在我拥抱着父亲的同时,我又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我曾发誓再也不跟她说一句话的人。 很多年前,当我还没有出生时,她是否也像此时此刻的我一样,紧紧地拥抱着这个男人?后来,她又是如何离去的? 「你妈妈…… 」我的爸爸看着我,不为察觉地皱了皱眉。 我点点头,擦掉眼角的泪水,抑制住另一股想哭的冲动,说:「半年前,出了车祸……」 「啊……」爸爸瞪大眼睛,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没想到,她最后也……」 「什么意思?」我错愕。 「……」爸爸安慰我似地笑了笑,那种笑容,像是带着对过去美好回忆的深深渴望,「你不是说过,你妈妈喜欢鲁西永这座山城吗?」 「嗯。」我点头。 「那是因为她喜欢的电影明星,摩纳哥王妃grace kelly就是在这里附近拍戏时,遇上了来探班的摩纳哥国王,两人一见钟情……」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着手中我妈妈的照片,「很多年后,这位王妃也是因为一场车祸死的。」 「……」 我的爸爸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不知他在我眼中看到了什么,可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最后,嘆了口气,说:「人啊,在命运的巨轮面前,往往都显得太渺小了……」 这天晚上我直到两点才躺在床上,整个脑袋嗡嗡作响,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件大事,无论如何静不下心来。 但让我惊讶的是,我竟一点也不兴奋,更多的,是一种疲倦。 我拿出那张妈妈前几年拍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一条红色的连身裙,她的身材仍旧保持得很好,皮肤光滑,可她之所以给人以远比她实际年龄年轻的印象,倒不只是因为以上这些原因。 我用拇指摩挲着照片中的她的脸,她脸上有一种自信的微笑,不论是眼角还是眉梢,都能感觉到她的自信和宽厚,我想这才是她的魅力,好像无论遇上什么事,她都能沉着应对,跟她在一起,会有一种安全感。 可我,恰恰讨厌这种安全感。 我忽然想起贺央的话:我们没有资格去评判生我们养我们的父母。 直到这一刻,我才深切地体会到这样一个事实:我的妈妈,爱上一个有妇之夫,生下我,独自抚养我长大,也许别人可以骂她贱、骂她活该,但我没有资格,不为什么,只因她是我妈妈。她生下我,给了我生命,给我了思想,给了我一切,我能够活着,只因有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我闭上眼睛,终于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三(下) 隔天早上醒来,一切犹如一场梦,我回想了很久,才确定那真的不是一场梦。 可我忽然又开始胆怯,我找到了亲生父亲,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值得高兴的事……可是然后呢?我该做些什么?从此在他身边承欢膝下?还是打包行李回家? 我开始迷茫,就像一脚踩进了沼泽地。 我脑海里浮现起昨晚路魏明那铁青的脸色,他一定不会高兴吧,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妹妹,而且我还是在他出生后没多久来到这人世的,就算后来他父母分手了,但换作谁都不禁要反感我这样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亲戚。 我开始头疼,很疼。我一想到我这位二哥可能就此跟我誓不两立,心情就极其烦躁,因为我知道他绝不是那种好惹的傢伙!虽然表面上文质彬彬的,可谁要是踩到他尾巴,他一定要你好看。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东想西,就这样一天过去了。傍晚时分,我饿得不行,终于决定起来出去吃点东西。 夕阳照在鲁西永砖红色的土地上,整座山城像是笼罩着一层赤色的光芒,让人目眩。 我随便找了一间餐馆,坐下来点了一份炸猪排加薯条和色拉,这些东西已让我没了胃口,但飢饿的肚皮却对它们照单全收。 我坐在餐桌旁看着外面发呆。 这座山城究竟有什么魔力,让妈妈念念不忘。她因为一座城爱上一个人,还是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 想到这里,我忽然发现其实我对妈妈一点也不了解。但这不完全是我的错,因为她也很少跟我谈她的事,尤其是感情。这么多年间,除了我那素未谋面的父亲,妈妈只对我承认过一个男人。那还是在我十岁左右的事,当时妈妈跟这个男人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最后不知怎么又吹了。 后来也出现过一些——用我老妈的话说——莫名其妙的人,其实那应该是些不合时宜的追求者,可妈妈从没动过心。因此我一直相信一点,我妈是个非常坚强的女人,坚强到不需要任何男人。 可我也知道,这不是事实,至少不是事实的全部,因为偶尔老妈喝醉的时候,她会哭。不是大哭大闹,就是一个人坐在窗台前或者沙发上默默地流泪,然后继续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躲进自己房间,戴上耳机,看书或者做作业。但幸好,这样的时候不多,甚至可以说很少很少。 我忽然很想知道,妈妈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不是从一个女儿的角度,而是从一个单纯的旁观者的角度,她为什么要生下我?她难道没有后悔过吗? 吃过晚饭,我又在外面闲逛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回住处。 天色渐暗,远远的,在民宿门口的路灯下,我看到了路魏明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见到他,尽管有些烦躁,尽管有些无措,我却一点也不胆怯,要是我爸爸站在那里,我反而可能觉得害怕。 「你找我?」我走过去,看着他的眼睛。 二哥的眼神有点阴晴不定,但他本来就是个难以捉摸的人,所以我对此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我爸想问你,」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打量了我一眼,「明晚能来我家吃晚饭吗?」 我从他的话里感觉到,他并不太情愿来跑这一趟,而且他根本也没接受我是他妹妹的事实。我对此却一点也不恼怒,反而有一种……迁就他的心理。 「我没问题。几点到比较合适?」 「五点吧。」路灯下的他,一半笼罩在阴影里,一半呈现于光晕中,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他跟爸爸是多么得相似,不是长相,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神情和气质。尽管他们的性格是那么不同,但父与子的那种血浓于水的牵绊和连繫就像烙印一样深深刻于他们的眉宇之间。 「哦……」我看他看得出神,一时之间连话也说不出来。 二哥轻咳了一声,意思大概是希望我可以清醒一点了。我连忙移开视线,窘破地说:「哦,我知道了,我明天下午会来的。谢谢你特地来跑一趟。」 他看着我,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递给我:「你的电话号码?」 我木然接过来,输入我的手机号,然后还给他。他大约在储存,我偷偷瞥了一眼,发现他输入的是我的名字「鲁西永」。我忽然有点泄气,我想他大概根本不想承认我这个妹妹,可我还是一点也不恼恨他,反而很客气地说:「回去路上小心。」 他眼神闪烁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点点头,转身走了:「明天见。」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如果换作是其他任何人,我早就生气了。可他不一样,他毕竟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带着这种矛盾的心情,我回到房间,发现忘在床上的手机正在闪烁。我拿起来,发现有一通未接来电,是贺央。我没有打回去,是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昨晚发生的一切。我觉得他似乎对我这鲁莽的寻父行为一直不太贊同,但奇怪的是,我出来之前他却没有阻止我,反而还帮我托人去订打折机票什么的。我想他大概是对于我一路来到这陌生的地方,好几次没怎么考虑后果就行动的冒险行为感到担心,所以才开始反对我继续留在这里的吧。 我决定去洗个澡,继续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来考虑这一切烦心的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我坐在窗前,想起小时候妈妈常常在我睡觉前抚摸着我的头,说:「西永啊,不要太担心还没有发生的事,因为那些不一定会发生啊。而且,就算真的发生了,还有妈妈呢,妈妈就在这里……」 我看着她温柔的眼神,闭上眼睛,内心一下子平静下来…… 我们曾是彼此唯一的依靠,但谁也没想到,后来有一天,我们竟然擦肩而过却连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 第二天下午,当我站在路家那扇布满青铜色雕花的铁门前,我心里想的还是昨晚的那个问题:为什么最后那三年里,我跟妈妈会变成那样? marie笑着来给我开门,还给了我热情的拥抱和贴面礼。我这才决定先把那个问题暂时抛诸脑后。 路天光——我的爸爸,站在客厅门口迎接我。我没有叫他「爸爸」,我似乎有点激动,以至于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跟他紧紧地拥抱了一下,然后任由他揽着我的肩膀往客厅里走。 路子安因为那天晚上不在场,所以这次看到我几乎是满脸的疑惑和不解:「你……真的是二伯的女儿?」 我跟爸爸对视了一眼,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鼓舞和肯定。于是我笑着点点头:「是吧。」 子安皱起眉头思考了一秒钟,然后,便露出他那招牌式的充满阳光和感染力的笑容:「姐姐!那么你真是我姐姐了!」 说完,他也过来拥抱我。 他的拥抱跟爸爸和marie一样,都让我觉得温暖和感动。 大个子放开我,我抬头看着他,觉得自己很渺小,却又安心。我想,二十七年来,我心底缺失的某一部分,终于被找到了。 「二哥。」子安喊了一声。 我这才转过身,看着路魏明双口插袋,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他的表情仍是那么阴晴不定,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们,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我也是一个……与他无关的人。 「坐,我叫marie先上点心。」说完,爸爸就走开了。 「姐姐,你坐吧。」子安热情地招唿我。 我点头坐下,他也挨着我坐下,毫不见外地开始跟我说他这几天在家写论文有多无聊。可我看着他眉飞色舞的脸,心想什么事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不会无聊吧。 「子安,」我忍不住打断他,「你听说我的事之后……不会讨厌我吗?」 子安愣了愣,我眼角的余光中,路魏明也愣了愣。 「不会啊,」子安诧异地说,「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因为……」我顿了顿,这话其实是说给路魏明听的,「我就这么凭空冒出来,你们并不清楚我到底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话。更何况……我,我妈妈……我其实根本不应该出生。」 「嘿,」子安忽然露出一副跟他平时孩子气的样子截然不同的成熟表情,「谁会没事千里昭昭跑到这里来乱认亲戚——」 「——是『千里迢迢』。」二哥忍不住打断他。 我忍住笑,看着子安瞪了他一眼,然后继续道:「反正没人会跑这么远来瞎说一气啊,而且,姐姐,从看到你第一眼,我就觉得你绝对不是坏人!」 子安说得那么言之凿凿,我不禁笑起来: 「坏人脸上是不会刻字的。」 说完,我和路魏明同时愣了一下,然后错愕地看着对方——因为,这句话竟是我们两人同时异口同声说出来的。 「哈!」子安笑起来,「你们两个果然是兄妹!」 二哥听到他这么说,似乎不是很高兴,扯了扯嘴角,别过头去没再理我们。 marie端来她自己做的巧克力蛋糕,非常好吃。我和爸爸还有子安——当然还有那一言不发的二哥——坐在客厅里聊到七点半才开始吃晚饭。 「西永啊,」爸爸喝了一口红酒,说,「今天叫你来,是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我看着他和蔼的笑脸,心里却在打着鼓。 「别紧张,」他似乎总能看穿我,「我是想告诉你,明天我就要走了,去挪威。我在那里有一个画展,还要去几所大学做些演讲和交流活动。这是很早之前就定好的,所以我没办法不去,我希望你能理解。」 我暗自松了口气,微笑着对他说:「我没事,你不用顾虑我。」 「真的?」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似乎在跟我确认。 我点头,看着他,然后说出我的心里话:「我千山万水来到这里,并没有想过一定要得到什么结果,我只想知道我父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是长得什么样子,是做什么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幸运的是,我找到了,我想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我不需要别的。」 路天光看着我——此时此刻,我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并不只是我的父亲,他仿佛是站在一个更高的地方,审视我说的话,以及我的内心——最后,他似乎得出了一个结论,微笑着点点头,对我说: 「我有个主意。」 「?」 「我这一走就是两个多星期,魏明要带子安去他工作的地方转转,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希望你也去。」 我一下子怔住了,我想路魏明也是,因为我发现他脸上的表情跟我一样僵,只有一旁的子安拍手叫好。 我还没来得及想好用什么理由婉拒,爸爸就满心欢喜地说:「嗯,就这么定了。到时候你再跟他们一起回来,我们再聚,好好地聊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这……这……」我张了张嘴,看向二哥,希望他能「帮帮我」,结果他只是低下头,认真地切了一块肉,放进嘴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乱了阵脚,在这顿饭接下来的时间里,我都没能很好地集中精神去听其他人在讲什么,直到晚饭结束,爸爸把我叫进书房去。 「我是想给你看看我年轻时的照片。」说完,他从书架上拿出一本照相簿,翻开来摊在我面前。 我走过去,仔细地翻看起来。那大多是他执画笔的照片,而且我惊讶地发现,年轻时的他跟现在的路魏明很像!不只是气质和神情,连长相也是相似的,于是我忍不住想,二哥年纪大了会不会也跟现在的爸爸很像? 「你妈妈跟你说过爸爸的样子吗?」他问。 我摇头:「谁都不知道我爸爸是谁。说出来也许不可思议,我妈从不会跟我提爸爸的事,从来也没有!从我懂事开始,不知道问过她几千次几万次,她要是去搞情报工作绝对是最优秀的,任我想尽办法求她闹她,她可以答应我任何要求,但唯独这一点上她从来不让步。」 「她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他笑着说。 「对,」我也笑了,带着一丝无奈,「她真的是。我本来还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从她那里挖出有关于我亲生父亲的半点信息……」 我的笑容淡了,因为我想起了那个夜晚,妈妈留在我身边最后的那个夜晚……我清楚地记得,当她告诉我,我的爸爸在这座与我同名的山城时,我心里想的只是希望她快点好起来。 「你妈妈……是个奇女子。」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想像着他口中的这个「奇女子」究竟爱他哪一点。是他洒脱的性格?幽默的谈吐?还是他年轻时的英俊,或者干脆是他耀眼的才华? 可是最后我脑海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也许不需要任何理由,他们就是相爱了。 「你跟我妈妈是怎么认识的?」我问。 爸爸微微地笑了笑:「是在一次画展上,那时候我根本还是个没什么名气的画家而已,我记得那次是一个老师办展览,我和几个同学才有机会展出几幅得意的作品——当然,现在看来,那都是稚嫩得不得了的作品啊。」 我喜欢看他提起往事时那种专注又自得其乐的样子:「我妈那时什么样子?」 「很漂亮,非常漂亮,让人看一眼就很难忘记……」说到这里,他又微笑起来。 「可是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饶有兴致,「我是说,你总不会说她长得漂亮你们就认识了吧。」 「是啊,我们就认识了,」他一脸坦然,「我就走上去说,小姐你好,你很漂亮。」 「那我妈怎么回答?」 「她啊,」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在重温那一幕,「她就白了我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我错愕地张了张嘴,可是只一秒钟,我就觉得,那的确像是我妈会做的事! 「这样就算认识吗?」我笑起来。 「怎么不算,至少我们打过招面了啊。」 「她一定觉得你是登徒子。」 「我的确是……」他的眼里有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东西,「当时的我,也许的确是你所说的那种登徒子。」 我敛去笑容,忽然发现,即便我父母的爱情故事再浪漫、再动人,也无法掩饰其中丑陋的一面:这是一段婚外情! 「然后呢……你们就在一起了吗?」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不,」他淡淡地轻声说,「这其中当然还发生了很多事……」 「那么,」我鼓起勇气问,「她知道你已经结婚了吗?」 这一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回答我,而是同样看着我的眼睛,说:「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我只是想知道我妈妈是个怎样的人。」 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让我不由得有些害怕:「你妈妈是个怎样的人,难道你不知道吗?你从小跟她朝夕相处,你跟她相依为命,却要从一段你没有亲身经歷过的故事中才能判断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被他问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我,眼神终又温和下来。他摸了摸我的头髮,说:「孩子啊,我能告诉你的,是一个女人,而你看到的,是一个母亲。你妈妈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你不应该问我,而是要问你自己。」 这天晚上,我们谈了很久,大多是关于我们三个人这几十年来的遭遇,但并没有谈到他们是如何分手的。我想,也许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痛苦的经歷,我不是非要知道不可,所以一个字也没提。 从爸爸的回忆中,我依稀看到了一个我陌生却又熟悉的妈妈,她有我从来不知道的一面,却渐渐跟我印象中的她重叠在一起。 最后,当我起身告别时,爸爸叫住我,对我说:「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跟魏明和子安一起去吗?」 「?」我看着他,不敢眨眼。 「子女很多时候不会意识到,但作为父母却最清楚不过,自己的孩子有哪些地方是像自己,哪些地方又跟自己截然不同。」 「……」 「魏明的性格也许跟我不太一样,可是我知道,他跟我很像。所以你如果想了解我,不妨先了解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我被说服了。我这画家老爸似乎不止会画画还会洞察人心。可一想到二哥那张臭脸,我就有点要打退堂鼓:「但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路天光看着我,忽然笑了一下,说:「相信我,不会的。再说,他就算再不喜欢你,看在我面子上,他还是不会亏待你的,所以你大可放心。」 我迟疑了一下,终于点头答应下来。 这天晚上回到民宿,才刚躺下,手机又响了起来。我知道,这下是再也没办法躲着贺央了,于是嘆了口气,接起电话。 「昨天打给你怎么没接?」他的口气十足是来查岗的。 「手机忘记带出去了,回来已经晚了,怕你睡觉了,就没回。」 「哦,」他一向不会在细节上纠缠,「这两天过得怎么样?」 「还好。」 「吃得习惯吗?」 「我本来不就爱吃炸猪排吗。」 「这倒也是,忘了你是食肉动物,」他说,「人没不舒服吧。」 「没有,好得很。」 「那好,没什么事我挂了。困死了。」说完,他打了个哈欠。 「……等等!」我下意识地叫住他。 「干嘛?」 我踌躇了好一会儿,才决定对他和盘托出:「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 「我……我……」我绕了好半天,鼓起勇气说,「我跟我爸相认了!」 「……」 「他……我觉得他是个好人,他一点也没有排斥我的意思,我把我妈的照片给他看,问他是不是认识她,他立刻就都明白了。」 「……」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现在心里有点乱,可是说真的,我很高兴,因为我终于找到我爸爸了。我终于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可能你没办法理解我的心情,因为你从小什么也不缺。可我心里从来就没完整过,我本来真的以为这一辈子可能都见不到我的亲生爸爸……现在我见到了,还跟他说话,跟他拥抱,他还会拍我的肩,甚至会凶我——贺央,你大概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但对我来说,这就是一种快乐一种幸福……」 说到这里,我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发现手指上都是咸咸的泪水。 贺央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我说完,又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好吧西永。要是这样真的让你觉得快乐,那么……我也为你高兴。」 听他这么说,我又想哭又想笑:「你不骂我鲁莽吗?你不是老说我做事情不深思熟虑,是个没头脑……」 「没头脑……」他苦笑,声音听上去有点古怪,「没头脑总比不高兴好吧?」 我被他逗笑了:「你真讨厌……」 「西永,」他忽然用一种我以前从没听过的郑重的口吻说,「就像你说的,我不是你,我没有经歷你经歷的那些事情,所以我可能永远不能体会你的感受,但是……」 「?」 「但是……」他有些迟疑,像在思索该怎么说,「我想告诉你的是……」 「?」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高兴。」 ☆、四(上) 八月的南法,阳光勐烈。湛蓝的天空像一张巨大的网,把天地万物笼罩于其中。此时此刻的我,正坐在租来的车里,一路驶向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尽管如此,我却丝毫没有感到惶恐或不安。相反的,这是我离家千里之外,来到如此遥远的地方之后,第一次有一种心安理得的感觉。 今天上午,我和刚刚相认的亲生父亲告别后,就跟着同父异母的哥哥以及堂弟踏上了旅程。我不知道这段旅程的目的地在哪里,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我只知道,当我想到身边坐着一个身上与我流淌着同样血液的人时,内心有一种无比温暖且坚强的力量。 正当我沉浸在这浓浓的温情之中时,车子忽然在加油站停了下来,车刚停稳,坐在后排的堂弟就跳了下去,二哥则拉上手剎,降下车窗对那奔跑的背影喊道: 「路子安,你拉屎的时候别玩手机,给我快点!」 大个子头也不回地「哦」了一声,就消失了。 「……」我头顶被三根黑线戳得好疼。 「渴吗?」沉默了好久之后,二哥忽然问。 我不觉得他是真的关心我是不是渴,只是忽然成为兄妹的我们,关系变得微妙且尴尬。我可以理解他对我的一切反感,所以一路上他的爱理不理我都没太在意。 「不渴。」我看着他说。 他却别过头去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不再说话。 我在心底嘆了口气,强作开朗:「我们今天去哪儿?」 「一座中世纪古堡的遗址。」他还是没有看我。 「听说……你是学建筑的?」 「嗯。」 「所以你也会画画吗?」 「会。」 「可是你之前说你是做模型的——」 我还想再继续这食之无味的话题,路子安忽然打开车门进来了,于是我的话被打断,二哥回头嘱咐子安系好安全带,然后又开车上路。 我安静地坐着,看着窗外,心里有一股强烈的挫败感,但我竭力不让它表现出来。 车子在南法的乡间小路行驶着,路边的树就跟梵谷画中的一模一样,那形状仿佛是一个人双手交握高举在头顶。我想起小时候不听话,挨了骂还要顶嘴,有一次老妈气急了,罚我站在阳台上举个晾衣架,倔强如我,一站就是几小时,从晚上七点站到十点。后来是邻居在自家阳台上晾衣服看到我流着眼泪咬牙受罚的样子,来跟我老妈求情,这才不了了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回到房里我两个手臂酸软无力,连拿筷子吃饭的力气也没有,老妈却并没有心软,只是嘀咕了一句:「不吃就睡觉。」 我盯着她的背影愤恨到极点,可是半夜朦胧间睁开眼睛,发现她正在为我关窗盖被子。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我有多恨她,就有多爱她…… 二哥开着车,在一个t字路口拐了弯,然后眼前的景色忽然震撼了我。 放眼望去,深绿色的巨型草丛中有一条蜿蜒如蟒蛇般的路,这逶迤之路通向石灰色的山,在路的尽头,有一座用石块堆积起来的城堡。不过事实上我觉得称它为城堡也不太合适,因为实在是……太破旧了! 「也许这不是你们想像当中的那种古堡,」二哥似乎总会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说些洞察人心的话,「它不能跟英国乡间那些保存完好设施先进的古堡相比。」 子安从后排探过头来,跟我一样,正以一种被自然力量震慑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一切。 「但你们要记得这是中世纪,当时的社会发展程度和人类在建造方面的技术跟工业革命之后简直是天壤之别——」 「——行了二哥,」子安忍不住说,「你现在已经不是老师了,别老把别人当学生好不好,我们没兴趣知道你们那些狗屁建筑史……」 二哥伸手在这小子脑袋上狠狠拍了一下,便闭上嘴安静的开车。 「你还当过老师?」我却像发现新大陆似地看着他那认真的侧脸。 「怎么,」二哥瞥了我一眼,「不像吗?」 「不是,」我头摇得像拨浪鼓,「太像了,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太像了!」 他依旧双手握着方向盘,有条不紊地开着车,喜怒完全不形于色,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像一个人,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不过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了。」我说。 「是谁是谁?」凑热闹最少不了路子安。 「孔老夫子啊!」 「……」开着车的二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随手拍在我额头上,「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我挨了打,却满心欢喜。因为这让我忽然觉得我们就像是一对互相吐槽的兄妹,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我们就这样驶向山顶的石头城堡,在八月南法的阳光之下,我的心渐感温暖。 这座由石块堆积而成的古堡,与其说它是一座城,还不如说,它是残留的遗址。从停车场去往山顶的路上,依稀可以辨认出一座古镇的样子,我站在土黄色的砖瓦旁,想像这里曾是一片如何繁华的样子。 我们来到山顶,这里已是一片铺满碎石的废墟,可是站在断岩残壁旁往下望去,普罗旺斯大片的绿色农田犹如一张网,蔓延到天边。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要把城堡建在这里,」我忍不住说,「因为当你站在至高点俯瞰脚下的时候,会感到人如果能够主宰这世界该有多好……」 「但人主宰不了世界。」二哥站在我身旁,山顶的大风把他身上的白衬衫吹得皱了,「有的人,连自己也主宰不了。」 子安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山头拍照,这个性格活泼的大男孩只有在拿起相机的时候,才会显示出他沉稳专注的一面。 我用手按住被风吹乱的头髮:「你跟子安感情很好。」 二哥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没有搭理我。 「他非常依赖你。」我继续说。 「他还是个孩子。」二哥终于开口。 「不要因为你年纪比别人大,就随便说别人是孩子。」我好像总是忍不住要跟他抬槓。 他终于转过头看着我,嘴角的微笑很刺眼:「你跟子安也差不多。」 说完,他转身往更高的地方走去。 我连忙跟上去:「我可能年纪是比你小,可我敢说,我经歷的,要比你经歷的多得多。」 「你经歷得比我多?」二哥忽然转过身看着我,那种眼神,波澜不惊,却让我不由得惊愕,「你对我了解多少?」 「我……」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可我意识到我的话从某种程度上激怒了他。 「你有没有试过十三岁离开你出生成长的土地到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生活?你有没有试过十六岁开始独自一个人生活?你有没有试过在异国他乡试图融入一个你一点也不喜欢的社会却根本不被人接受?没错你从小没有父亲的确是很令人遗憾,也许你是经歷了很多,但不要以为全世界就只有你一个人在受苦受难,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很多人比你更辛苦但他们从来不抱怨一句。」 「……」 「我说你跟子安差不多的意思,」他看着我的眼睛,「是说你们都被父母宠坏了。」 说完,路魏明转身继续往上走。 我看着他白色的背影,在狂风中犹如一团漂浮着的白色火焰。我心里忽然感到害怕,我非常害怕——怕他真的恨我。 下山后,在小镇遗址里随便买了些面包水果和矿泉水,我们就上了车继续出发。我和子安一言不发地坐在座位上吃午餐,子安是因为吃得认真,我却是因为不安。 我从车窗的反光中偷偷打量正在开车的二哥,他的侧脸依旧是那么坚毅又无情。我回想他刚才说过的话,如果那都是真的,我想我终于可以理解他这冷漠又隐忍的性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我脑海里忽然满是我老妈的影子,我……真的被她宠坏了吗? 我们沿着公路继续南下,原本的晴空万里渐渐变成乌云密布。天空中满是灰色的云,厚重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雨滴开始飘落在挡风玻璃上。先是细细的丝,接着就是豆大的雨点,二哥打开雨刮器,车厢里没有开收音机,一时之间,只听到轮胎与路面摩擦的声音,以及雨刮器清洗车窗的声音。 车厢里的气氛实在沉默得让人有些尴尬,刚才对我教训了一番之后,二哥似乎不太想理我(也许他本来也不太愿意搭理我),我很想说些能缓和气氛的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悠扬」的唿噜声打破了沉默…… 我和二哥错愕地互望了一眼,然后意识到那声音是子安发出来的,我回头望去,大个子早就横七竖八地倒在座椅上,仰头唿唿大睡。我笑出来,转过头来,发现二哥也在笑。 大概是他很少笑的关系,所以每次他笑的时候,我都要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这头猪……」他笑着自言自语。 我也笑,忽然觉得即使下着雨,心里却不再乌云密布。 过了一会儿,我的眼皮也变得很重,然后就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雨,淅淅沥沥的,子安也依旧在后排座上打着唿噜。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件男式外套,车子停在某个休息站的停车场里,二哥不知去向。 我坐直身体,动了动有些酸疼的脖子,往外面张望。车窗玻璃上布满雨水,我透过一片模煳看到二哥独自站在屋檐下,大口喝着水。他不时地看着天空,眼神里有一种……让人难以捉摸的东西。那好像是孤寂,又好像,什么也不是。 我忽然觉得,他看起来是那么坚毅,如果他不说,没有人知道他经歷过什么,他在想些什么。 二哥仰头把塑料瓶里的水全都喝完,然后拧上盖子,丢进旁边的垃圾桶。他顺手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但才刚拿出来,就想到什么似的又放了回去。然后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在他张开双臂的时候,隐约能从白衬衫下看到他健硕的肌肉线条。他抬头看着天空,看了好一会儿,接着,就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一般,向我们走了过来。这一次,他眼里的孤寂,消失了…… 二哥打开车门坐进来,发现我正睁大眼睛看着他,便点了点头:「醒了。」 我垂下眼睛,没看他:「现在几点了?」 他抬手看表:「四点不到十分钟。」 「还要开多久?」 「大概一个小时吧。」 「哦……」 他繫上安全带,发动车子,开出了休息站,又再驶上告诉公路。 公路两边依旧是山和大片的农田,头顶偶尔有蓝色的大路牌,可是车子开得很快,我还没来得及细看,路牌就从我头顶擦过。 「我们要去哪里?」我终于问了出来。 这个问题,其实早该问了,可一直以来,我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因为对我来说,去哪里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既然决定开始这段旅程,我和这位同父异母的大哥,究竟会变成怎样一样关系。我们是否能够互相理解,是否真的能够建立一种亲人般的关系,这才是我想要找到的答案。 可现在我忽然很想知道,我们将要去向何方。我发现自己终于变得渴望了解他,了解这个与我流着相同血液的人。 「巴塞罗纳。」他回答道。 我错愕地看着他的侧脸,发现他实在有很多出乎我意料的地方。 「你在……那里工作?」我坐直了身体,把盖在身上的这件外套叠好,放在腿上。 「嗯。」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最近这一年多以来,我的工作是建造模型。」 「是跟建筑有关的吗?」我知道我问的问题大概有点蠢,可是面对这个我几乎一无所知的人,我好像也问不出其他问题来。 「嗯,做房子的模型。」 「是什么样的模型?装饰用的吗?拿出去卖吗?」 「不,我们做的模型是关于建筑的结构,简单点说,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造更好的房子。」 「哦……」我虽然不能说全懂,但也明白了七八分,「听上去好像很厉害。」 二哥扯了扯嘴角,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我的工作大部分时候很枯燥,」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希望我在了解他的同时,他也能了解我,「如果接了某个活动、或者讲座、或者诸如此类的,先要看很多客户给的资料,大多数都是我完全不知道的东西,像是医学啦、天文学啦、经纪学啦,那些专业名词简直搞到你头疼。」 二哥给了我一个波澜不惊的眼神。好吧,我安慰自己,只要他不讨厌,我就继续说: 「有时候现场只有一小时,但之前我要花一个星期去做准备,而现场的那一个小时,我需要百分之百全神贯注地去听,去翻译,所以每次结束的时候都会觉得非常累。晚上回到家,什么也不想做了,连饭也懒得吃,就洗个热水澡,躺在床上看着电视发呆。所以我常常说,我这工作也是吃青春饭的。」 听我罗里吧嗦说了这么多却一直一言不发的二哥,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那么,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我想了想。如实说:「不知道,我觉得,真的很难说清楚……可是至少我能够胜任,也不讨厌,最重要的是,我能靠这份工作养活我自己。」 他的脸上忽然有一种温柔的光:「懂得知足的人会比较快乐。」 看着这样的他,我忍不住问:「你真的十六岁就开始独立生活吗?」 温柔的光稍稍消去了一些,但他并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样子,而是坦荡地说:「我十三岁之前,是跟母亲生活在一起的,每年大概只见父亲一两面。」 「?!」 他似乎并不对我的反应感到惊讶,反而继续平静地娓娓道来:「刚出生没多久,我爸爸就得到了一笔奖学金,来法国念书,所以我们一直很少见面。十三岁的时候,我妈终于带着我来到我爸身边,可是没多久,他们就分开了。十六岁时,我母亲再婚,我当时考进了当地一所寄宿制的学校,从那以后我就开始独立生活。」 他就这样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说完了自己的成长经歷,好像这并不是他自己亲生经歷的,好像……这只是一个故事,别人的故事。我却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我一直想当然地以为,只要我的生活中是有「父亲」这个角色的,那么我就能过上我所希望的那种生活——有爱我纵容我的父亲,有严厉却也很爱我的母亲,他们也许偶尔会吵架,但更多的时候,是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我们的这个家庭,由爱和血缘紧紧地连繫在一起…… 可生活,也许并不以谁的意志为转移,春去秋来,它只以它的真实,延续着我们的生命。 「你恨爸爸吗?」下意识地,我就这样问出了口。 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 「那么你呢?你恨吗?」 ☆、四(中) 我恨吗? 我痴痴地思索着这个问题,好像,那并不会是一个纯粹的答案,不能用「恨」或「不恨」这两种简答的选择来回答。 「如果你真的恨你的父母,」二哥似乎并没有在等待我的回答,而是继续说,「你有没有想过,究竟是他们为你做得太少,还是你想要的太多?」 窗外又下起了雨,天空依然乌云密布。我看着窗外陌生的一切,脑海里不断出现的,却是关于我和妈妈的各种片段。 我想起很多次争吵的画面,我都已经记不清是为了什么争吵,可是在我最近两年的记忆中,我和她几乎没怎么好好说过话。我不恨她,我只是……不知道要怎样跟她好好相处。我们是这么得不同,几乎没有相同之处。我甚至不愿意去想,在她眼里我是怎样的,我觉得她一定对我很失望。 车子沿着公路一路南下,路子安依旧在后排唿唿大睡,我和二哥却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我没有想到他的童年生活也非一帆风顺,所以更加觉得愧疚。冥冥中,我感到也许正是因为我和我老妈的存在,他才会有那样的经歷。 公路上的车开始多起来,尽管下着雨,却没有人减慢车速,很快的,在驶出隧道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巴塞隆纳——这座伍迪艾伦眼中热情、性感、疯狂、又充满了不安的都市。 在普罗旺斯那样的山间呆了一阵之后忽然来到大都市,会有一种说不清的兴奋与失落。兴奋于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商店、宽阔又热闹的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同时又失落于失去了山间小镇的恬静安宁。 我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下午七点,该是时间吃晚饭了。欧洲的夏天,白天非常漫长,往往九点以后太阳才开始落山,所以我基本上来了之后都没有看过夜景。我想到了伍迪艾伦的那部《午夜巴塞隆纳》,所以……那真的是午夜吗? 说到午夜,我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确切地说,是一个人——贺央。 那天晚上,在他莫名其妙地说了那样一句话之后,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高兴。 我觉得我的脸当时一下子就红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贺央这傢伙竟然就像没事似地说:「好了,时间不早了,我困了,你也早点睡吧。」 我没来得及告诉他我将要开始另一段旅程,我也没来得及告诉他在我和亲生父亲相认后的内心感受,我甚至没来得及问他,他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我忽然有一种感觉,也许我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了解贺央,还是说,人是多变的,有时候连我们自己都无法了解自己,又怎么可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 「我的公寓只有两间房,」开车的二哥忽然说,「我本来以为只有子安会跟我一起回来……」 「没关系,」我连忙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我睡地铺就可以。」 二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我只是想说,我出门前只收拾好了要给子安住的那间书房,我自己的房间没怎么收拾,你去了别见怪。」 「我住你房间?」我诧异地看着他。 「嗯。」他点头。 我错愕地眨了眨眼睛:「这不太好吧……」 他轻蹙了一下眉头:「你不用这么客气。」 「这……不是客不客气的问题,」我说,「我们虽然是兄妹,但始终……男女有别,睡一间房不太方便……」 二哥愣了两秒,然后笑起来:「大小姐,我的房间让给你,我睡客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啊……」 他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脑子是怎么长的? 我无话可说,我只是没想到他会去睡客厅。 「可是,」我狡辩,「你跟子安睡你的房间,我睡书房就好啦。哪有让主人睡客厅的。」 「我习惯一个人睡觉,」他说,「而且我相信子安也是。」 好吧,我闭嘴。 二哥开着车,驶过热闹的大街小巷,驶过拥有巨大屏幕的皇马主场,驶过伫立着各种古怪雕塑的街心花园,最后来到一条种满梧桐树的街上。这条街非常宽敞,两边安静地排列着各种别墅和多层公寓,这里的建筑很少讲究统一性,各有特色,放在一起却又很协调。 二哥把车停在路边的空位上,然后转身往仍张着嘴昏睡的子安头顶撩了一下:「小子,到了!」 子安朦胧地睁开眼睛,随他一起下车取行李。我也下了车,抬头四处张望。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 「走吧。」二哥和子安一人拖着两个行李箱,往公寓楼里走去。 我跟了上去,心中充满了对二哥的家的好奇心,或者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对有关于他的一切的好奇心。 二哥的公寓在二楼,出了电梯就左右两个房门。这座公寓楼里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吊灯,白色的大理石地面,白色的房门。 他带着我们走向左边的那一间,打开房门,我走了进去,发现……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按照我对路魏明的理解,他是一个如此冷静、理智、谨慎、内敛的人,他的家应该色彩简单,比如黑白灰蓝。可是一推开白色的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巨大的红色沙发,那种红,简直热情到让人睁不开眼睛。 不仅如此,他那间宽敞的开放式的厨房里也是同样颜色的橱柜,餐厅很简单,只有一张白色的木桌,可是木桌下面是一张色彩鲜艷的地毯,赤橙黄绿青蓝紫,什么颜色都有。 二哥先是把子安带到给他准备好的书房里,书房倒是非常素净,白色的书架配上白色书桌和黑色转椅。窗台也都是白色的,窗台旁搭了一张单人床,我猜那长度可能刚好够子安挤进去。 接着二哥提着我的行李来到他自己的房间。我原以为他说没有收拾过应该是不堪入目,但其实还是很整洁。而且让我稍稍惊讶的是,他的卧室又跟张扬的客厅和素净的书房不同,整个房间的颜色都是浅灰色或黑色的,显得有些沉重,只不过,这种沉重并不让人觉得压抑,反而有一种宁静的感觉。 二哥打开入墙式的柜子,从床单枕头到被子被罩全部换了一遍,然后又在柜子里腾出两个空格子,说:「你的东西可以放在这里。」 我怔怔地点点头,还沉浸在对这陌生地方的好奇之中。 「我这里只有一个洗手间,就在你隔壁那一间。」他又说。 我点点头,走到窗台前,发现正对着窗子的,是一棵银杏树,下面是一个院子,种满了各种颜色鲜艷的花。 「你先……休息一下。等下出去吃晚饭。」说完,二哥就抱着换下来的被单床罩什么的出去了。 看着他关上门,我仍然坐在窗台上,这一整天的旅途让我有些疲累。过了一会儿,门口有人敲门。我说「请进」,进来的是二哥,他一手拿着手机,说:「我爸说他到奥斯陆了。」 「哦……」 二哥点了点头,又关门出去了。 我想他还是无法接受我,所以跟我说话仍然像一个外人,但我一点也不怪他,我只是在想,一个像他这么顽固的人,究竟需要多久才能接受生命里多了一个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 八点过十分,我们一行三人去街上找吃的。说真的,我饿坏了,所以经过街角蛋糕店的时候,我忍不住站在门口的玻璃橱窗前看着里面陈列的各种色彩鲜艷的蛋糕。二哥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毫不客气地抓起我的手臂就往前走。 子安双手插袋,嘲笑说就几块蛋糕就把我打倒了。可是没走几步路,他自己也被麦当劳打倒了。二哥一手拖着一个人的胳膊,继续往前走。拐过两个路口之后,他终于把我们带进了一间小餐馆。 我们一走进去,就有个身材高挑的西班牙美女来跟二哥打招唿。二哥把我们安顿在靠窗的餐桌旁,自己跑去跟美女行贴面礼,聊得热火朝天。鑑于他们说的是西班牙语,我跟子安只能面面相觑地看着彼此,一句也听不懂。二哥很快跟美女结束了谈话,后者转身进了厨房,他则在我身旁坐下,说: 「帮你们点好吃的了。」 「二哥,」子安一脸不满,「为什么你总是很受洋妞欢迎,我在洋妞那里根本吃不开。」 二哥白了他一眼,根本不打算回答。 「不会吧,」我对子安说,「洋妞不是最喜欢你这种muscle man吗?」 「对啊,我也一直这么觉得,可事实根本不是这样……」子安满脸委屈。 「那会不会是长相的问题?」我试图帮他找出问题的根源所在。 「开玩笑!」路子安大叫起来,「你觉得二哥会长得比我帅吗?」 说完,他一把拉过已经满脸黑线的二哥,裂开嘴摆了个「微笑」的表情,说:「姐姐你仔细看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我眨了眨眼睛,说真的,这两兄弟……在我看来谁也不比谁帅到哪里去。 二哥拍开子安抓着他肩膀的手,终于开口:「你觉得外表对男人来说很重要吗?」 「这……」大个子皱起眉,像是很认真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和二哥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禁同时微笑起来。 「受不受女人欢迎是一回事,」二哥继续教训道,「但是对男人来说最重要的一点是能不能被别人信赖吧。」 「可我为人也很诚实,也应该很受人信赖啊。」子安反驳。 二哥轻笑了一下,伸手在他额头拍了一下:「你啊,别这么孩子气,为人处世沉稳一点,自然别人就会信任你。」 子安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十足的孩子气。 二哥看着他笑,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他笑起来脸颊两旁有两个非常浅的酒窝,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他笑的时候会看起来比较温柔的原因。他伸手往子安头上撩了一下,嘴里「骂」道: 「臭小子!」 子安一脸嫌恶地要躲,却怎么也躲不开。 「我好羡慕你们。」我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 二哥和子安停下手上的动作,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看我。这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因为原本这句话应该只是出现在我的心底…… 我张了张嘴,终于说:「因为你们感情很好。」 更准确地说,我羡慕的是子安。二哥总是嘴上骂他,其实不知道有多爱护他。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要是我跟子安同时掉进海里,他会救谁? 我想,答案一定是子安没错。 可是一想到二哥跳进海里救这大个子的狼狈模样,我又觉得很好笑…… 路家两兄弟看着我脸上时阴时晴、几番周折的表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二哥点的晚餐很快就送了上来,子安没几下就把披萨干掉了,还一副才刚开始的样子,我有点错愕地看着他,二哥倒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只是提醒他:「别吃太多,等下搞不好又胃疼。」 子安根本没空搭理他,喝了一口水,继续吃烤鸡腿。 吃过晚饭从餐馆出来,已经九点左右了,太阳开始落山,二哥走在最前面,我跟在他后面,子安则拍着肚子走在最后。二哥双手插袋,走得很慢,像在散步,时不时地回过头来看我们有没有跟上。 路过冰淇淋店的时候,我被橱窗里各种色彩鲜艷的冰淇淋吸引,站在那里贪婪地看着。二哥走过来,递给店员一个硬币,然后对我说:「想吃口味?」 「薄荷。」我想也不想地回答。 他点头,刚要对店员说,又被我拉住。 「香草呢?香草会不会比较好?」 他看了我一眼,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等待的脸颊有点要抽筋的嫌疑。 「要不然还是薄荷吧。」我咬着指甲说。 可刚一说完,我又后悔了:「香草!要香草!」 二哥轻嘆了一口气,又摸出一个硬币递给微笑的店员,说了几句西班牙语。一分钟后,我手上多了一支双球冰淇淋,口味分别是薄荷跟香草。 我看看手上的冰淇淋,又看看二哥。他没好气地说:「这下满意了吧。」 我扯了扯嘴角,满脸堆笑:「我刚才忘了一件事。」 「?」 「其实我一点也吃不下了。」 「……」 我想,要不是最后子安很高兴地接过冰淇淋蛋筒,全部吃完的话,二哥可能想杀我的心都有了。 回到公寓,大家都累了,轮番洗过澡之后就准备睡觉。二哥是最后一个洗的,我刚整理好箱子,铺好床关上大灯准备睡觉的时候,他来敲我的门。 我打开门,借着客厅里的灯光,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有点窘迫。 「?」 「嗯……」他沉吟了一下,「我能进来拿点东西吗?」 我连忙让开道,请他进来。 他走到衣橱旁,磨蹭了一会儿,转身要走。 「内裤忘记拿了?」我不知哪来的胆子,竟然调戏起二哥来了。 他尴尬地应了一声,出去了。 我先是在心里笑,然后实在忍不住了就放声笑出来。二哥脸上的表情实在……太有趣了! 这天晚上我原以为会睡不好,陌生的环境常常让我难以入眠,可一躺下,浓重的睡意就向我袭来。我闭上眼睛,脑袋里纷乱得很,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像走马灯一样不断旋转着、重复着。 最后的最后,我想到的是贺央,想到他在电话那头说: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高兴。 只是,我还来不及再往下想,就已经睡着了。 这一睡直睡得我天昏地暗。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梦中的我忽然听到了二哥的声音,他在梦里喊: 子安!子安!你怎么了?! ☆、四(下) 「西永!西永!鲁西永!」 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然后就听到什么东西撞击地板的声音,沉闷且有力——我一下子就醒了。 我勐地坐起身,脑袋里还是一片混乱,头皮发麻,血压飙升,我忽然很肯定,刚才那是二哥的声音! 难道他真的在叫我?! 我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打开房门,客厅的灯亮着,子安倒在地上,四肢都蜷缩在一起,二哥试图把他拉起来,但这一米九的大个子,岂是那么好摆布的。二哥见我出现,连忙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我却吓地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愣着干什么!」二哥一声怒吼,「快去打电话!」 我摇摇晃晃地点头,摇摇晃晃地转身回到房间里,脑子里还是一片混论,到处找手机,找了好半天才发现就在床头柜上好好地放着。我抓起手机,想打电话,可我茫然地站在原地——到底救护车是要拨几号啊?! 我捧着手机沖了出去,大喊:「二哥!二哥!救护车几号?!」 「112!」 我颤抖地拨了号码,然后发现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我根本听不懂的叽里哌啦,二哥走过来一把夺过手机,也开始叽里哌啦。我扑过去看子安的情况,他满头大汗,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样,我伸手想去扶他,但发现他简直像块岩石那么重,根本搬不动。 二哥打完电话,低下头看着我们,我也抬头看着他,我想我们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焦虑以及无可奈何。 救护车来得比我想像中还要快,警笛声打破了这个街区的宁静。基本上,在我还六神无主的当口,二哥已经准备好了一个背包,打开房门迎了下去。子安很快被放在单架上送上了救护车。一片慌乱中,二哥往我身上披了件他的外套,然后推着我一起上了救护车。 这是我第一次坐救护车,里面真的窄小得可以,医护人员在忙碌地抢救着,我想我此时此刻的脸色肯定也不比躺在那里的路子安好多少。 一个男医生转过来跟二哥说了一连串话,说完耸了耸肩,二哥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转过来对我说:「子安没事。他只是……得了急性肠胃炎。」 我把这五个字在脑袋里消化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我们两人都大大地松了口气,靠在车窗上,我有一种感觉,觉得再下去我大概也要虚脱了。 二哥忽然伸出手臂搂了搂我的肩,说:「放心吧,我想应该没事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表示一种……怎么说呢,我觉得应该说是一种兄妹之谊。他很少沖我笑,更别说是拥抱了,大多数时候他都不太爱理我,我想也许是子安的这场虚惊让我们之间剪不断的血缘纽带更紧密地连繫在了一起。 又或者,也许他已经接受了我这个妹妹,只是,他不是那种擅于表达自己内心情感的人。 在医院吃药输液之后,第二天一早子安就被赶出了医院。原本活泼好动的大个人一下子失了活力,脸色发白,神情萎靡,看得人心疼。 回到家之后,他被二哥勒令去洗了个澡,然后躺在床上不许动。 「我让你再吃!」二哥把一盘油拌色拉放在他旁边的窗台上。 子安撇了撇嘴,虽一肚子委屈,却又不敢发作。 二哥又在窗台上放了一壶热水和一个玻璃杯,然后转身对靠在门上的我说:「我们出去。」 「你们去哪里?」大个子皱起眉看着他。 「去超市给你买吃的!」二哥瞪他,「你肠胃炎只能喝粥,家里又没有米。」 子安缩起脖子,不再说话。 二哥又瞪他一眼,才拉上窗帘转身走出房间。 「二哥,」临出门的时候我忽然看着他说,「要是我生病了你也会像照顾子安一样照顾我吗?」 路魏明换上球鞋,看也没看我一眼,只轻轻地「哼」了一声,就开门出去了。 我跟了出去,反手关上门。等我到了楼下,却根本看不到二哥的影子。就在我迷茫的时候,背后悄无声息地开过来一部车,停在我面前。二哥降下车窗,说: 「上车。」 我错愕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眼前这部环保型的日本车,心想这大概是他自己的车了。 我上车系好安全带,二哥一言不发地踩下油门上了马路。我不知道超市在哪里,不过既然开了车,就说明应该不近。 车上的收音机里正播放着西班牙电台的节目,那些叽里哌啦我一句也听不懂。我不时偷偷打量二哥表情,发现他似乎真的是一张扑克脸,节目里的女主持人笑得花枝乱颤的时候,他也不过抬了抬眉毛。 经过了昨天午夜那场惊魂记,我实在累了,所以没多久就打起了瞌睡。等我醒来的时候,额上是二哥那温暖又粗糙的手掌。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又把手掌放在自己额头,认真地想了想,才得出结论:「没发烧。」 「……你以为我发烧了?」刚睡醒的我哑着嗓子说,「我只是有点累。」 「不,」二哥把车子熄火,「我怀疑我有点发烧。」 「……」 我从车里下来,发现此时我们正在一个巨型的地下车库里,我想这应该就是超市的地下车库了。 「走。」他拉着我往旁边的自动扶梯走去。 这实在是一间很大的超市,大到我很怀疑会在里面迷路,但二哥却像是在自己家一样,带着我穿梭在各种各样的货架之间。很快,我们就找到了供应大米的货架。二哥拿起各种包装的大米比较着,我双手插袋站在旁边。忽然,他转过头问我: 「你会做饭吗?」 我眼珠子转了转,决定实话实说:「不会。」 「什么也不会?」 我眼珠子又转了一圈:「我会煎荷包蛋。」 他冷笑了一下,这大概是我第三次看到他对我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我还会煮泡面!」我不服气地说,「我煮的泡面超好吃!」 二哥抿了抿嘴,回过头去继续忙他的事。 这有点把我给惹火了,于是我继续在脑子里搜索我能想到的一切,试图挽回我在他心目中糟糕的印象:「我还会用洗衣机洗衣服!」 二哥似乎已经挑好了他想要的东西,往推车里放了两袋大米之后,站起身,转去别的货架。经过我身旁的时候,我听到他以一种平静的声音低声在我耳边说: 「那你应该也会用冰箱冰汽水,会用微波炉热牛奶,还会按马桶上的按钮沖水吧。哇,你真的好厉害。」 说完,他转身消失在货架后面。 「……」 拎着大袋小袋回到家的时候,我还是有点生闷气。二哥放下手里的袋子,又接过我手上的袋子,在厨房放好之后,他就立刻去书房看子安。 大个子因为生着病,又折腾了大半夜,所以此时睡得很香。昏暗中,我看到二哥脸上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暖的微笑,然后他就退出来,关上门,然后推着我进了卧室。 「你也睡一觉吧,我看你刚才在车上已经睡着了。等睡醒了就有东西吃。」 我坐在床上,看着他消失在走廊里,心下有些莫名感动。我实在累了,倒在床上,可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异样。我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二哥才会像对子安那样对我…… 我睁着眼睛躺了好一会儿,决定给贺央打个电话。电话铃声响起的瞬间,我忽又有些后悔。我好像……有点难以面对他。 「餵?」好在电话被接起的一瞬间,我又恢復了正常,「是我。」 「什么事,」贺央的声音听上去有点不耐烦,「我忙得快要飞起来了。」 「……那我晚点打给你。」我连忙说。 「别,」他说,「有事就说。」 「……没、没事。」 「鲁西永?」他像是真的没多大耐心。 「真的没事,」我嘆了口气,「我只是……很想听听家乡的声音。」 贺央听了似乎有点惊讶,笑着说:「你这傢伙,终于开始想家了?」 「嗯……」这一刻,我忽然,好想好想家。 想念那一片灰濛濛的天空,想念忙碌的钢筋森林,想念人头攒动的街头,想念我爱的、和爱我的那些人们。 「那就快回来吧。」贺央说。 「我会的,」我说,「但不是现在。」 「西永……」电话那头的他忽然变得平静而认真,「有些话,我一直在想要怎么跟你说……」 「?」 「可是我不想在电话里说。等你回来吧,等你回来,我们谈谈。」 「什么事?」我内心深处竟然有一种不安,可还是想知道答案。 「等你回来吧。」他说,像是不想再就这个问题继续下去。 「好吧……」 「你等等!」贺央不知又玩什么花样。过了一会儿,电话里传来模煳且嘈杂的声音。 「听到了吗?」他说,「这就是家的声音。」 我安静地听着,用手捂住嘴,是想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好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贺央说,「我要继续工作了。你要是想回来,就回来吧。」 挂上电话,我把自己缩在被子里,心里没来由的难受。我忽然发现,我终于懂得了什么是乡愁。也许人只有在背井离乡时,才会懂得乡愁;在永别之后,才会懂得什么是爱;在失去以后,才想到要去珍惜。 窗外又开始下雨,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我忽然很想知道,我的根在哪里。 我是被敲门声吵醒的,二哥在门外喊我的名字,我朦胧地应了一声,我想他是叫我起来吃饭。 等我换好衣服洗了把脸来到餐厅,发现子安也裹着被子乖乖地坐在那里,对着一碗热粥吹气。 桌上放着好几盆热气腾腾的炒菜,当中一还有一碗番茄蛋汤。我看着这桌菜,不知有多感动,仿佛漂泊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家乡的味道。 「二哥呢?」我咽了咽口水,问道。 「他说让我们先吃,他在我房里。」 我点点头,想坐下来,可转念一想,又往书房走去。 此时窗外的光线有些昏暗,房里没有开灯,我走进去,发现二哥就靠在窗台上。他身旁子安睡的那张单人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这房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井然有序。 我往前走了一步,想叫他吃饭,却发现他闭着眼睛。再走近一步,就能听到他均匀的唿吸声。他睡得沉稳,一如他这个人,总是悄无声息,却让人安心。 我拿起子安挂在椅背上的外套,盖在他胸前,然后悄悄退了出去,关上门。 这天晚上,是我离家以来吃得最满足的一次,以前从来不觉得白粥配几样清淡的小炒是这么美味。就算是病中的子安也忍不住大快朵颐,但我立刻用筷子夹住他的筷子,说: 「少吃点,别忘了你还在生病!」 他撇撇嘴:「我饿……」 「饿一两顿又不会死,」我瞪他,「半夜要是肚子疼有你受的!」 子安可怜巴巴地看看我,又看看桌上的菜,最后扁着嘴放下筷子,嘴里还不满地嘟囔道:「说你是二哥的妹妹真的一点也不假,你们两个都欺负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我继续瞪他,心里却很高兴。 吃过晚饭,我洗了碗,跟子安一起,捧着热开水在沙发上看电视。九点过后,我见二哥还没出来,就进书房去看看。 此时天已经快要黑了,隐约中只能看到他的一个轮廓,听到他平稳的唿吸声。我走过去,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一片昏暗中,二哥忽然睁开眼睛,看着我,一动不动。 我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也不敢动。 「几点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二哥开口问。 「九点多了吧……」 「哦,」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盖着的外套,然后看着我,「谢谢。」 我摇摇头。 「你们吃过饭了吗?」 「老早。」 二哥把外套放在一边,站起身,说:「那就好,你们两个晚上都要早点睡。」 看着这样的他,我忽然有点内疚,也有点心疼。他的成长经歷可能也并不比我好到哪里去,但却从不抱怨一句,还常常默默地照顾身边的人。 可是很少有人会关心他吧? 因为他性格古怪,不易亲近,而且他是这样一个……从来不需要别人的人。 二哥走过来,有些摇摇晃晃的,就在我猜想他是不是还没睡醒的时候,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喘着气,连唿吸也变得不稳定:「我好像……有点发烧。」 肩膀吃了重力有点疼,但我的第一反应还是去摸他的额头,手才一放上去,我就吓得要跳起来:好烫!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了想,决定扶二哥进卧室。 我手忙脚乱地把他安顿在床上,他虚弱地说:「我没事……坐一会儿就好了……」 我什么也没说,直接把他按在床上,给他盖上被子,转身去厨房给他弄点吃的。 子安仍是一脸病怏怏地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大概看我出来神色有异,于是问:「怎么了?」 「二哥病了。」 我把桌上的炒菜一盆盆挨个放进微波炉,然后把粥舀出来倒进锅子里,加了些水,放在炉子上加热。 「二哥什么病?」子安一脸焦急。 「我想是太累了吧,有点发烧。」 「我去看看。」 说完,大个子就要起身,我连忙走过去制止他:「你自己也病着呢,别再进去添乱了。你放心,我会照顾二哥的。」 子安皱起眉头,那样子像是要跟二哥生离死别似的,看得我忍不住笑起来。 「姐姐你笑什么……」他整个一张苦瓜脸。 「没什么,」微波炉响了,我走过去把盘子拿出来,「你喝完热水早点睡吧。」 我把热好的菜和粥放在托盘上,端进卧室。二哥闭着眼睛,半靠在床头,大约听到我进房间的声音,于是低声说: 「我自己能照顾我自己……」 我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转过身,轻哼了一声:「照顾个鬼!」 他大概没想到生病了也会挨骂,所以勉强睁开眼睛看着我。 「退烧药呢?」我不客气地问。 「在……客厅的电视机柜里……」 我去客厅找,很快就找到了。二哥是个极其有条理的人,各种药被标上标籤,分门别类地放在抽屉里,一目了然。 我拿了退烧药片,又倒了杯温开水,走进卧室。 「你先吃点东西吧,一整天没吃没喝,还要买菜做饭,你以为你是铁打的?」我把粥递到他面前,碗里只有浅浅的一层,因为我猜想他吃不多。 二哥闭目养神,没有动。 「干嘛,要我餵你?」我抬了抬眉毛。 他立刻睁开眼睛,伸手接过碗。 我往他碗里加了一点小菜,看着他吃完,然后把退烧药片和温水递到他手里。他看了看我,估计是料到无法拒绝,于是轻蹙着眉头,把药片吞了下去。 一吞下去,他整张脸都变了,五官痛苦地皱在一起,那表情,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好像我给他吃的是毒药一样。 我看着他,哭笑不得,原来他这么大个人,竟然这么怕苦! 我连忙起身去行李箱里找零食,我出门的时候带了很多爱吃的蜜饯,此时正好派上用场。二哥应该是那种不会随便吃陌生人东西的人,因为我把装蜜饯的罐子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拒绝。可我没缩手,他想了想,大约实在是苦,所以还是接过来打开吃了。 我看着他把话梅肉含在嘴里,脸上的表情立刻放松下来,忽然觉得,也许他很会照顾别人,但不一定会照顾他自己…… 我把托盘端了出去,温水还是留在他的床头柜上。等我回去的时候,他正掀开被子要起身。 「你干嘛?」我瞪他。 「我……还是睡外面沙发。」他脸上有一层薄薄的虚汗,双颊发红。 「你让我睡一天沙发会死啊?」我把他按回床上,一抬头,发现他的眼神有点奇怪…… 我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尽管我们是亲兄妹,但现在还不算太熟,所以我想他大概是对我的动作不太习惯吧。 「你就睡自己床上吧,生病了还那么多鬼主意!我睡沙发没事的,关键是你不能病倒了,不然谁带我和子安出去玩。」 二哥思想斗争了一阵子,终于点头。 「你快睡吧。」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母性大发,帮他掖了掖被子,关上大灯,只留一盏床头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他闭上眼睛。 「我在这里坐一会儿,」我说,「等你睡着了就出去。」 他没有回答我。于是我在铺了羊毛垫的窗台上坐下,看着窗外的点点灯光。 过了好一会儿,二哥忽然低声说: 「你出去的时候,别关灯。」 我诧异地看着他,发现他脸上的轮廓跟我们的爸爸是那么得相像。 「哦。」我也低声答道。 很快,二哥发出均匀的唿吸声,我想他应该是睡着了。我又坐了一会儿,打算起身出去。 经过墙角的书柜时,我不经意地发现隔板上有一个被放倒的相架,我站在那里,脑子有些嗡嗡作响,但下意识的,还是伸手去把相架扶了起来。 照片上是两个人,一个是二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头上戴着方帽,脸上隐约还有些稚气未脱。他身旁的女人非常漂亮,尽管上了年纪,还是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久到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然后,我重重地放倒相架,转身走出了房间。 ☆、五(上) 我在沙发上一觉睡到天亮。 我是被一阵锅碗瓢盆的声音吵醒的,勉强睁开眼睛,发现厨房里有个人影在动。我抓起手边的眼镜戴上,发现竟是二哥。 「你怎么……」我怔怔地看着他。 「去洗脸刷牙,起来吃饭了。」二哥依旧是穿着白色的棉布衬衫,晨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照在他肩膀上,像是镀了一层明媚的光。 「你不是在发烧吗……」我仍然没反应过来。 「好了。」他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进奶锅,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有你们这两个傢伙在,我哪敢生病。」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在他讨人厌的性格背后,隐藏着的也许是一颗善良的心。 过了一会儿子安从房里出来,还是有点病怏怏的,可脸色比起昨天好了许多。 「二哥,」吃早饭的时候,子安说,「要不然我在家休息,你带姐姐出去玩吧。」 我刚想说话,二哥就哼了一声,说:「你管好你自己吧,自己弄成这样还要指挥别人。」 子安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专心地喝粥。 等到安顿好这位小祖宗,二哥对我说:「想去哪里?」 我一脸错愕:「你还生着病……」 「我没事了。」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发烧的痕迹。 可我还是本能地伸出手去探他额头,他一下子别过头去,躲过了我的手。我的手僵硬地伸在空中,他大约也有些尴尬,便轻咳了一下,说:「我没事。」 说完,他转身走开了。 我坐在餐桌旁,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很泄气。可是转念一想,要一个人接受自己的生活中多了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无论如何,我们是兄妹,这其中的纽带是割不断的。 于是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们开着车,驶上了巴塞隆纳的街头。 我得说,关于巴塞隆纳,我对这座城市的印象仅止于奥运会和伍迪艾伦的电影。甚至于西班牙这个国家,我所知道的也仅止于斗牛士以及足球。我一直觉得这个国度的奔放热情跟我二哥那种清冷谨慎的个性实在不太相符。 此时此刻,坐在我身旁的他正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宽阔的马路两边有着各种华丽的欧式建筑,他却一点也没有要跟我介绍的意思。 「你是建筑设计师?」我忍不住想逗他说话。 「准确地说,是我想成为建筑设计师,但现在的我离那个目标还差得很远。」 我眯起眼睛看着他,觉得他似乎有点妄自菲薄。他也看了看我,然后忽然笑了一下: 「我今天带你去看些东西。」 没多久,二哥把车停在路边,然后带着我徒步前往热闹的主路。刚拐了一个弯,我就被街角排队的队伍给吓到了。其实这条队伍若放在上海的任何地方,都不觉得突兀,只是在欧洲呆了两个星期,除了机场和租车公司之外,很少看到有人在马路上排队。 二哥今天戴上了墨镜,像是汤姆克鲁斯在《壮志凌云》里戴的那种,他走到队伍的最尾端,向我招手。我却呆呆地抬头望着眼前这栋建筑,实在有点搞不懂西班牙人。 这是一栋……怎么说呢,相当「诡异」的建筑。它一共有四五层,就坐落在街角,跟旁边的房子连成一排,可是非常吸引人眼球。房子的外墙是深灰色带些土黄,就像一般钢筋混凝土的建筑一样,但墙上布满各种蓝色和绿色的玻璃石以及砖瓦装饰。它每一层有三个阳台,每个阳台的护栏造型就如同《剧院魅影》里的怪人脸上戴着的面具。在这座楼房的最顶端,是一张巨大的屋檐,这屋檐的形状像是一顶巨大的海盗帽,阳光照耀下,「帽子」上镶嵌着无数蓝色和绿色的「珠宝」,仿佛一座魔幻的海底宫殿。 二哥伸手拽了我一把,我才发现自己挡了道。他嘴角扯着一抹微笑:「你别像个乡下姑娘第一次进城似的好吗。」 我不服气地扁了扁嘴:「我就是乡下姑娘又怎样……」 二哥嘴角还是噙着笑,但眼神变得认真起来:「这栋房子叫做casa batllo,是高迪的作品。」 购买门票的队伍移动得很快,二哥买了两张票之后,就把我带进了这座充满神秘主义和魔幻色彩的建筑。这里的游客几乎人手一个语音导览器,二哥却没有帮我借,我正东张西望的时候,忽然听到他说:「你觉得一个建筑物如果可以感动人的话,是为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我对于他这没头没脑的问题不知该怎么回答,可我还是想了想,答道:「因为很好看?」 二哥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微笑还是不屑。他没有给我答案,也许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答案。他只是摘下墨镜,顺手架到我的鼻樑上,然后开始介绍这位建筑界大师的作品。 我把墨镜推到头顶,跟着他上了二楼。看着二哥说话的样子,我忽然想起了我们的父亲,远在挪威的他,不知道此时此刻正在做什么? 他是否会想念我,是否会想知道我过得好不好? 原来,亲人的意义就在于牵挂。这世界即使崩塌,即使我们已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却心里却记挂着一些人,无条件地记挂着他们——这就是亲人。 我好像有点明白爸爸的那一席话,他曾告诉我,我可以通过二哥了解他,当时我将信将疑,而现在,我似乎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了。 我们也许不愿意承认,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子女是父母生命的延续。这种延续并不只是容貌、外表、习惯……这种延续就如同是一个深深的烙印,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已融入我们的血与骨之中。 「你看,」不知不觉,我们已经来到了顶楼,在我面前的是一条光影交织的长廊,而这低沉的声音是二哥的,他就站在我身后,他的气息就吐在我□的脖颈上,「这就是高迪的设计的精髓所在——拱形是他的建筑的基础。」 眼前的长廊的确叫人震撼,但我还是心不在焉地跳了开去,因为刚才他的气息吐在我皮肤上的那一下酥麻感实在叫人不太好受。 「?」二哥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却只好搪塞地笑了笑,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奇怪的是,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他是个男人。 从casa batllo出来,二哥又带我去了邻街的另一栋建筑大师高迪参与设计的建筑,叫做casa m。这栋公寓楼最有特色的地方在于顶楼的雕像,跟刚才的魔幻风格相比,这个公寓顶楼则是完完全全的神秘主义风格。 二哥告诉了我很多东西,比如大师的生平,比如他作品的奇妙之处,比如什么是哥特风格……我实在没有听进去多少。可是我很喜欢看他滔滔不绝的样子,他好像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跟我说很多话,平时他简直是惜字如金。 我们直到下午三点才坐在街边的小饭馆吃午饭,可让我惊讶的是,这里简直人满为患。 「西班牙人都不用上班吗?」我问。 二哥耸肩:「上啊,不上班怎么养活自己。」 「那为什么这个时间却有这么多人在街上闲逛?」 二哥喝了一口咖啡,说:「因为这里的人们都相信,比起赚钱,让自己过得舒心是一件更重要的事。」 我看着他:「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想说的是,他的个性跟巴塞隆纳的随性,是这么得格格不入。 二哥依旧没有给我答案,而是淡淡地说:「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这一天的最后一站,是一座还在修建中的教堂。 这实在让我感到意外,因为竟然有如此多的人来参观一座尚未修建完毕的教堂,这在我生活的地方……似乎不太可能。 「圣家堂在西班牙语里,叫 sagrada familia。从字面理解,就是神圣家族的殿堂。」二哥带着我,绕过拥挤的人群,沿着这座土灰色的巨型建筑往太阳落山的地方走去。 「你是说耶稣他们家?」我总算有了点灵气。 二哥看了看我,点头:「你有没有宗教信仰?」 「没有。」从小到大,我老妈唯一希望我相信的人——大概就是她自己。 「我也没有,」他耸肩,「可是宗教信仰对很多人来说非常重要,就如同是水和空气一样。」 我们沿着黑色的栏杆继续往前走。二哥的背影就在我面前,忽远忽近。我想起头顶上还架着他的墨镜,索性摘下来戴在鼻樑上。 转过街角,二哥的身影忽然消失了。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又出现在我眼前,把我拽进一扇黑色的铁门。那铁门后面是一道往下的斜坡,门口有一个看门人,见到二哥便笑着点了点头,二哥也跟他问好。 斜坡尽头是另一扇黑色的木门,二哥走到门口,从口袋里取出吊牌刷了一下,门便打开了。然后他转过身来看着我,说: 「来吧,看看我工作的地方。」 我想,此时此刻用「目瞪口呆」四个字来形容我一点也不为过。因为我实在没有想到,二哥竟是在一座教堂里工作。 我跟在他身后走进教堂,准确地说,是教堂的地下一层。我原以为会看到像中世纪古堡的地道般的景象,结果却跟平常的现代化的办公室没什么两样。 一路上有好些人跟二哥打招唿,大约都是他的同事,有的还热情地给他拥抱。然后,那些人又以同样充满疑问的目光看着我,二哥却像什么也没察觉似地带着我继续往里面走。 最后我们来到一间巨大的玻璃房内,这里像是一个工厂的车间或是一个手工作坊,并排放着好几排长桌,桌上都是各种工具以及白色的模型。我仔细看着这些模型,都是圣家堂的外形或局部的模型,制作非常精良,简直就像来到了一个虚拟的微型世界。 「这就是你工作的地方?」我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二哥点头:「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是做模型的吗。」 「我还以为是那种……小孩玩的模型。」好吧,我承认我实在有点孤陋寡闻。 二哥翻了个白眼,大概是不想理我了。 「可是这些模型有什么用?」我问。 「用来模拟高迪先生的设计,继续建造这座大教堂。」 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忽然对二哥有点肃然起敬。 「这座教堂已经造了一个多世纪,」二哥走到一座精巧的白色模型旁边,目光专注,「高迪很早就完成了所有的设计,可是那些设计非常精妙,有的甚至超越了人们对一般建筑的认知。在他死后,要如何继续造下去,是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造这么久?」 二哥看着我,笑了笑:「首先这是一个极其庞大复杂的建筑工程,其次嘛,就是钱。」 「钱?」 「圣家堂是靠捐助和门票收入建造下去的,所以什么时候能够完成还是一个未知数。」 我还想再说什么,却有人陆陆续续从玻璃房的另一边走进来,他们看到二哥,都一脸惊喜的样子,又说西班牙语的,又说英语的,还有说我根本不知道是哪里话的,总之整个房间顿时热闹起来。 最后,一位漂亮的金髮美女走了进来,看到二哥的时候愣了一下,我以我从老妈那里继承来的不算多但已够用的智慧判断出来:他们两人肯定有问题! 我迅速瞥了二哥一眼,发现他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等我又回过头去看那金髮美女,却发现对方正直直地瞪着我。 其他人也看着我,一下子,我似乎成了众矢之的。 二哥却依旧波澜不惊地双手插袋,对所有人说他休假还没结束,今天只是带我来转转,看看他工作的地方。说完,他就跟所有人告别,拉着我离开了。 我跟在二哥身后,穿梭在教堂地下的走廊里,最后我忍不住问:「那个就是你女朋友吗?」 「哪个?」他还在装傻。 我学他翻白眼:「用得着像小孩那样躲躲藏藏的吗,我还以为你们老外都很open。」 二哥头也不回地反驳道:「我不是老外。」 「……」我不置可否。 「sophie也不是我女朋友,」他说,「是前女友。」 「你们为什么分手?」跟二哥,我好像总是直来直去,学不会转弯。 他顿了顿脚步,我差点一头撞上去。 「因为目标不一样。」 我不明所以:「什么目标?」 「人生的目标。」 我眼珠转了转:「怎么,你打算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而她却被美帝腐蚀了进步思想?」 二哥看了看我,像是不太明白我在说什么。 「好吧,就是你要往东而她要往西?」 他皱起眉思考了一下,才说:「你……可以这么理解。」 可我还是不死心:「那到底你们两个有什么目标是不同的?」 「家庭。」说完,二哥继续往前走。 我跟了上去:「家庭?」 「当时我向她求婚,但她说不想结婚,也不想要孩子。」 「所以你们就分手了?」 「嗯。」 「你们……老外都是这么决绝的吗?」 二哥停下脚步,我终于撞了上去,但他及时拉住我,认真地说:「第一,我不是老外。第二,感情有的时候就是需要决绝。」 「?」 「你是不是想说,既然我爱她爱到要求婚,怎么可能分手?」 「差不多吧……」我点头。 二哥的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可是那一抹苦笑稍纵即逝:「爱……可能是一样很复杂的东西。也许到头来,你会发现你最爱的还是你自己。」 说完,他放开我的手臂,转身走出了来时的那扇黑色木门。 ☆、五(中) 我和二哥八点才回到家,半小时后他竟然已经张罗了一桌子食物。子安看上去好了很多,至少脸色不再是那种病怏怏的苍白无力,所以二哥特别准许他吃点肉。说真的,二哥煮的东西味道不错,这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意外,他应该就是那种做什么事都精益求精的人,而且谁也拦不住他。 「你们去哪儿了?」子安问。 「去看高迪,」我说,「还有二哥工作的地方。」 子安听到我这样说,抬起头看了二哥一样,似乎非常惊讶。二哥却垂下眼睛认真地喝着面前的汤,一点也没有要理睬他的意思。 「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子安看了看我,笑着说:「没什么,二哥偏心。」 「?」 「我求了他好久他才肯带我去的呢,你一来,他就带你去了,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有点得意:也许二哥并不像他看上去那么讨厌我。 「对了,」子安又说,「你有没有见到sophie?」 「你是说那个金髮碧眼的外国妞?」我直觉道。 「是啊是啊,跟二哥一个办公室的。」 「我觉得她长得还蛮漂亮的,身材也不错。」 「同意。」 当事人终于听不下去,重重地咳了两声,示意我们住嘴。但我和子安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继续旁若无人地讨论他那位女朋友的事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你们够了啊。」二哥严肃时,自有一种威严。 还没等我和子安反应过来,他就站起身,端着自己的盘子去厨房清洗起来。子安以为他生气了,吐了吐舌头,低头吃饭。我也不再说话,只是盯着他低头洗盘子的背影。 我忽然觉得,或许他并不是生气,只是没办法面对这种尴尬。我的直觉告诉我,子安并不知道他们分手的原因,二哥今天下午告诉我的这些话未必会告诉别人。我心底升起一股暖意,因为我发现他是信任我的,毕竟,我们身上有着相同的血脉。可我又不禁为他担心,他这种不擅于言辞的个性,实在让人难以接近。 我等子安吃完,打发他去沙发上看电视,便帮忙收拾餐桌。我把脏盘子端到水槽旁,靠在一边,看二哥洗盘子。他洗了一会儿,也许是敌不过我的目光,终于瞥了我一眼:「干嘛?」 我耸了耸肩,单刀直入地问:「你还爱着她是吗?」 二哥怔了一下,在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他眼中的无奈。可下一秒,他又恢復正常,依旧是那个不苟言笑的二哥。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低沉,「我不太确定所谓『爱』究竟是什么定义。」 「为什么要这么悲观?」 二哥又看了我一眼,然后,他竟然笑了。 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我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脸颊两边浅浅的酒窝让他看上去那么温和,刺人的稜角都消失了。 「不管我爱不爱她,」他说,「我是一个不会回头的人。」 这天晚上我又回到二哥卧室的那张床上睡觉,二哥依旧是睡客厅。我洗完澡,坐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倦意袭来,我便关上灯躺下准备睡觉。 路灯的灯光穿过百叶窗照进来,恰好照在书柜上。我又想起了那个被放倒的相架,开始胡思乱想。 尽管我爱我的妈妈,但我还是为她犯下的错误感到内疚和羞愧。她的所作所为让别人陷入不幸,如果没有她,也许二哥的童年会一帆风顺,也许他不用小小年纪就独立生活,也许他的会像子安一样单纯风趣,也许他会活得更开心…… 带着唏嘘与不安,我沉沉入睡。 第二天一早起来,路子安已经完全康復了,又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让人不得不感嘆年轻真是好。 这天二哥开车带我们去了巴塞隆纳着名的哥特区大教堂以及毕卡索博物馆。沿着莱埃塔纳大道一路往南走,是让人心旷神怡的滨海区,我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巴塞隆纳同上海一样,是一个港口城市。 子安想必是来过好多次了,一直滔滔不绝地向我介绍各种建筑和观光点,这一天玩下来,可比前一天有趣多了。二哥眼中的巴塞隆纳,除了建筑还是建筑,实在让人难以想像他究竟对建筑痴迷到了一种怎样的程度。而子安却是个对各种事物都非常感兴趣的人,所以他嘴里的这座城市,多了几分热情与活泼,少了几分古老与传统。 二哥怕子安病还没全好,所以七点多就在外面餐馆吃好了晚饭,早早赶我们回家。一回到家,才感到身体的疲惫,当游玩的兴奋褪去时,内心深处却不知是一种怎样的空虚之感。 「子安洗好了,」二哥轻敲我的房门,「你去洗吧。」 他的声音把我从这空虚中拉了回来,使我这孤身远在他乡的旅人感到一丝慰藉。 等我洗完澡,二哥才进了浴室。我一边擦着头髮一边去厨房找点吃的,晚上吃的又是披萨和海鲜饭,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里的食物尽管很大份,却让人饿得快。 我在冰箱里找到橙汁、起司和蟹肉酱,又在厨房的桌面上发现一大袋白切面包,于是我给自己做了一个三明治,就着橙汁吃起来。 吃到一半,手机响了,我拿起来,发现是贺央发了消息给我。 「在干吗?」 我看着这三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暖暖的,嘴角不自觉地扯出笑容。 「吃面包。」 「晚饭?」他很快回復我。 「不是,宵夜。」 「吃死你。」 我嘴里满满地塞着面包,却还是笑起来。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我问他。 「跟老爸继续冷战中。」 「怎么会?」我诧异地滑动手指,「父子俩哪有隔夜仇!」 「他生我的气……」 「为什么?你做了什么?」印象中,贺叔叔这个人虽然为人非常严肃,但绝不是那种轻易对别人发脾气的人。而且我看得出,他很爱贺央。 过了好一会儿,我面包都快吃完了,贺央才回復道:「做了在他看来非常不好的事。」 「什么事?」我肚肠里的八卦细胞一下子都活跃起来,「你把小姑娘肚子搞大了?」 「……我他妈的真想一巴掌打死你!」 意思就是……没有? 「那到底什么事?」我百思不得其解。 「哎……等你回来再说吧。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要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呆到什么时候?」 我一直没敢告诉贺央我已经离开了那个「鸟不拉屎」的南法山区,来到了巴塞隆纳。我想如果我现在告诉他,他一定会打夺命连环call给我。于是我继续秉持他不问我就不主动说的原则,含煳地回答到: 「快了……快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你可要平安无恙地回来啊!」 我看着这行字,忽然有点想听听贺央的声音。 就在我闪神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等我回过神来抬起头,那位金髮碧眼的美女sophie已经开门进来了。 我怔怔地看着她,她也怔怔地看着我。我们就这样错愕地看着对方,直到二哥从浴室出来,一边擦着头髮一边对我说:「还不去睡?」 等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才发现门口站着的美人儿。 美人不知道为什么眼眶红了,皱起眉头,瞪着二哥,嘴里叽里哌啦地说些我听不懂的西班牙语。二哥从头到尾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放在过去我可能会以为他是冷漠,可是经过了这些天的相处,我发现有时候他面无表情,只是因为不知所措。 sophie开始吼起来,才吼了两句,就拿起手边的东西向我砸来。我还兀自沉浸在愕然中,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二哥眼明手快一把抱住我,把我拽了过去。 我还没站稳,sophie又恼羞成怒地开始第二轮进攻,这一次我没有那么好运,险险避开大卫的石膏像后,终于被一只水晶相架砸中了脑袋。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刺痛,直觉地捂住额头。然后就听到二哥一声怒吼,三两步上去拉住那美女的手,把她拽了出去。 子安大约是被这动静惊醒了,揉着眼睛从房里出来,看到我的时候,他一下子愣住了。我不想吓着他,便勉强放下按在额头上的手。谁知道子安却看着我大叫起来: 「姐姐!你怎么了!」 说完,他冲过来伸手按住我的额头。我这才发现额头上有些粘腻。我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手掌,那上面有红色的液体。 二哥也许是听到的子安的叫声,打开门,走进来。子安对着他喊:「她流血了!」 说完,大个子戏剧性地摊倒在地上。 我和二哥面面相觑……基本上,到了这里,这场闹剧终于达到了最高点。 血从我额头上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二哥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我看着他的脸,心想他还真是任何时候都那么镇定。 可直到他来到我面前,我才发现也许他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镇定。他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嘴唇抿成一种僵硬的角度,他抚上我额头的手掌微微颤抖着,他的眼神……似乎写上了「心疼」这两个字。 他一把扯下挂在脖子上用来擦头髮的毛巾,叠成方形,按在我的伤口上,然后用一种命令的口吻对我说:「你自己按着。」 我按住毛巾,二哥转身不知去了哪里,等他再出现的时候,我觉得天旋地转。我以为自己要晕过去了,却发现其实是我的身体腾空了。二哥抱起我,沖了出去。 sophie仍站在门口,经过她身旁的时候,我看到灯光下她惨白的面孔,还有眼神里的空洞虚无。我忽然发现我竟然一点也不怨她,我想她只是害怕失去而已。 每一个害怕失去的人,最先失去的,其实是理智。 医院的墙壁是青灰色的,黄色的灯光打在上面,有种诡异的错觉。我的额头上有一个口子,我不知道有多长,只知道自己皮开肉绽了。二哥开车把我送到最近的医院,下车时他还要抱我,被我拒绝了。 经过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闹剧之后,我的脑袋竟然异常清醒。额头上仍旧源源不断地传来痛感,可是那种痛已让我习惯了,所以此时此刻我变得镇定起来。相反二哥反而是少见的慌乱,也对,三天之内连续两次送人去医院急诊实在不能让人保持镇静。 二哥扶着我进了医院,对值班的护士大声说着西班牙语。护士是一个身材肥硕的黑人大妈,她看了我一眼,把我们带到急诊手术室。没多久就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进来,进来之后他也不多废话,直接戴上手套,把按在额头上的毛巾拿掉。 看到我伤口的时候,医生明显松了口气,二哥却是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所以我实在无法判断自己到底伤得怎么样。医生开始给我清洗伤口,药棉碰到皮肤的时候,我吃痛地往后缩了一下,二哥走过来坐在我身旁,搂住我的肩膀,我想他是想让我不要动,我看了看他,一瞬间,这个从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哭的我,鼻子一酸,就掉下眼泪。 哈,我知道我是在使性子,因为我好久都没有这么做,因为我好久都没有遇到过可以让我随心所欲地使性子的人——我想这世界上,除了家人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人可以让我们这样安心地依靠。 二哥仍是深深地皱着眉头,那表情像是不知所措到了极点。他刚洗完澡还没完全干的头髮乱糟糟地堆在头上,简直像个鸟窝。看到他这副样子,我哭着哭着,再也装不下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二哥错愕地看着我,大概是有点怀疑我是不是被敲坏了脑袋。这样的他,更让我有哈哈大笑的欲望。 医生忽然说了几句话,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二哥一边跟医生对话,一边伸手撸我额前的头髮,他大大的手掌盖在我头顶,我觉得仿佛有一股暖流从他掌心传进我的皮肤里。 「医生说你要缝针?」 「啊?」这下我真的再也笑不出来了。 「缝两针。」 「会有疤吗?」我想这时我的脸一定很滑稽,又是泪水又是鼻涕,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简直狼狈不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二哥又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答不出来。 傻子也知道,缝针一定会有疤的吧。 我在心底嘆了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啊,难道我跟二哥命中相剋,不能同时出现?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街上几乎已经一个人也没有。经过玻璃门的时候,我鼓起勇气侧头看了看自己的倒影,穿着一身邋遢的t恤加运动裤,脚上穿着拖鞋,头髮也跟二哥一样蓬乱不堪,额头上顶着一块白纱布……再看走在我前面的二哥,他除了没有纱布外,形容也跟我差不多憔悴。 走到车子旁边,他看看我,我也看看他。然后,两人都苦笑起来。 坐进车里,二哥发动车子,却没有要上路的意思。他摊开两只巨大的手掌,在脸上用力搓了两下,即便只是一张侧脸,也让人感到他的疲惫。 「谢谢。」 「对不起。」 我们竟同时开口。然后,我们同时怔了怔,又同时苦笑。 「对不起,」二哥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sophie是不是以为我是你的新女友?」 他没有回答,双手捂着脸,闷闷地哼了一声。 我放任自己靠在椅背上,开始放松起来:「她应该还是很爱你。」 他依旧没有回答。 「结婚很重要吗,」我说,「如果你们都爱对方,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在一起。」 二哥也靠在椅背上,透过后视镜,我看到他无奈的眼神,忽然觉得,他是一个如此固执的人,很难对别人敞开心扉。 「不是结婚的问题……」他终于开口。 「那是什么问题?」 二哥轻轻地嘆了口气,继续沉默。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却说:「也许你说得对,她还爱我,但她更爱自由。她不愿意结婚,是因为不想被束缚。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很多时候不是看爱得多深,而是步调能不能一致。如果不能一致,必定有一个人要妥协,可我们谁都不愿意。」 「……」 「也许我们现在在一起,感情仍然很好,一切都很好。但……问题还是存在。」 我看着他的侧脸,那张面无表情的侧脸,那张疲倦不堪的侧脸,我竟脱口而出: 「她不愿意结婚并不代表她抛弃你了。」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二哥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稍纵即逝的眼神里,有一种受伤的表情。 这应该是他最不想承认的事,在他的人生中,一直扮演着被抛弃的角色。这让他变得坚强,可有些时候,也许正是因为他如此坚强,才会让人选择放弃。 「对不起。」我说。事实上,这句道歉的话有些不伦不类,可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哥的嘴角轻轻动了一下,既不像是要笑也不想是要怒。他只是繫上安全带,启动车子,往大街上驶去。 街上人烟稀少,可路灯却把这里照得灯火通明。我似乎已经忘了额头上的伤痛,倦意袭来,我闭上眼睛,不想再去思考任何问题。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听到二哥那低沉的声音开口说道: 「鲁西永,你真的愿意接受我这个哥哥吗?」 ☆、五(下) 我睁开眼睛,在灯火阑珊中,凝视着二哥的侧脸。 「如果你真的愿意,」他说,「我会努力做到你希望的样子。」 「……」 那天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子安蜷缩在沙发上打着唿噜。我和二哥对望了一眼,才想起这小子晕倒的事情,不禁有些哭笑不得。看来我们走后他自己醒了,找不到人便在沙发上等门,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二哥探手摸了摸子安的额头,去书房拿了毯子出来盖在子安身上,然后推着我进了卧室。他等我爬上床,帮我拉好被子,然后再一次郑重地说: 「对不起,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 我的伤口还是很疼,但我却笑笑地对二哥说:「二哥,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个木头人,没想到还有女人为了你打架……」 二哥站起身,伸手想要打我头似的,但手伸到一半,大约是想起我额头上的伤,便又僵硬地收了回来,表情有点不自然地说:「别废话了,快睡吧。」 二哥出去后,我关上灯,躺下来。 在这寂静的夜里,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可我的脑海中却嗡嗡作响,二哥的那句话如同绕樑余音,反覆不停地播放着……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他这样说,我并没有特别高兴,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心疼。路魏明,我的这位兄长,似乎自始至终都在承担着为别人而活的责任。做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哥哥,一个好先生……他的人生充满了责任。但他却很少抱怨,沉默地背负着一切。 我熟识的男性不算太多,能拿来比较的男性也只有贺央。我忽然发现他们竟然是如此地截然相反。 贺央是那种不喜欢背包袱的人,一旦遇上了什么事,他总是很积极地去解决。二哥却是那种不会卸包袱的人,他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却从没想过抛却些什么。可他们有一个相同之处,就是性格坚韧,不会在困难面前低头。 我有一种有趣的想法:也许他们两个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带着种种猜想沉沉睡去。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妈妈对我说:西永,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第二天上午,我是被阳光叫醒的,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闹钟,才发现已经十一点了。 我头疼得厉害,不是那个伤口,而是脑神经。我想,任何人在短短几天内连续跑两次医院都会有些神经衰弱。 我忽然什么也不想干,只想懒散地躺在床上,看窗外的蓝天白云绿树红花。可是看着看着,我却流下泪来。 如果说昨晚在医院掉的那几滴眼泪主要是想使性子结果,现在的我,却是被一种内心深处的悲伤情绪感染的。我一直以为自己很独立很坚强,我早早地离开妈妈自己养活自己,我以为我可以一个人,可以不需要别人。可每每病倒的时候,我都难受委屈得无法自已。此时此刻,远在异国他乡,我不禁又思念起家乡的一切。思念我的外公外婆,思念我的朋友,思念我那间小小的房子,甚至是我所熟悉的那种空气的味道。 可我最思念的,还是我的妈妈。 我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二哥已经开门进来,说:「你醒着啊,为什么不回答我?」 我连忙转过身,把脸埋进被子里,悄悄地抹眼泪。 我身后的床上有明显的下陷,我想大概是二哥坐在床沿上。他应该知道我在为什么把自己埋起来,可他什么也没说。 整条街区都很安静,只听到偶尔经过的车辆的声音以及花园里的鸟叫声。不知道过了多久,二哥忽然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不是不想回应他,只是不想抬头让他看到我这副糟糕的样子。 「伤口疼吗?」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我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声音,表示否定。 「餵。」他又拍我的肩,见我还是没反应,便拉开我蒙在脸上的被子,伸手探我的额头。 「啊……」他的手指碰到我额头的纱布,触痛了我的伤口,让我忍不住叫起来。 「对不起……」他错愕地缩回手,「我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发烧……」 我实在有点哭笑不得,好像不论是我还是子安,不论我们有哪里不舒服,他的第一反应都是去探额头。这是一种习惯,还是一种强迫症? 可我一点也不怪他,尽管他弄疼了我的伤口,尽管他有点可笑,但我却忽然很想拥抱他……并且,我真的这么做了。 我转过身,甚至连他的脸都没看清楚,就一把抱住了他。我无暇去看他的脸,又或者是根本不敢看他,我只是本能地觉得,我需要一种安慰、一种鼓励,此时此刻唯一能够给我这些的人,只有二哥。 在此之前我们根本不熟,或许在此以后我们也不会太熟,可我就是需要这样一个拥抱。 我紧紧地抱住他,我的脸贴着他的肋骨,隐约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二哥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薄荷味,还混合着一股药膏或药水的味道。 他的身体起初有些僵硬,但很快就变得柔软起来。我没有吭声,他也沉默着。然后,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像在无声地安慰我。 「对不起,二哥,」我闭着眼睛,闷闷地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应该出现的。」 也许,我根本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 他却依旧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没有说话。 这样的他,却让我更难受。出门这么久,此时此刻我的情绪终于崩溃了。我不敢哭出声音,他却拉开我,低头看我脸上的表情。 啊,我想我实在是难看极了,泪流满面,五官也深深地皱在一起。一片模煳中,我却看到他笑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就好像,小孩暗自神伤的时候,大人却觉得很好笑。 我有点生他的气,就在我快要发作的时候,他却反过来给了我一个轻轻的拥抱。我又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薄荷味,然后听到他在我耳边说: 「你就算不该出现,也出现了。不该来,也来了。」 「……」 「所以既来之,则安之吧。」 后来我每每想到这个拥抱,内心深处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如果说我的父亲是希望我通过二哥来了解他,我却觉得我从二哥那里得到的是一种亲人般的关怀。他很少对我和颜悦色,也不太会表露自己,可是我却开始渐渐开始喜欢这个兄长,我爱上了这种……有家人的感觉。 我决定在家躺一天。下午二哥和子安开车去超市买东西,我一个人百无聊赖,便起身去找些书看。 二哥的书房很大,两个书架上摆满了书,大多是外文的,而且绝大多数是关于建筑的书,仅有的几本小说都是海明威和雨果的作品,还有些西班牙文的书,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他也看中文书,但很少,都是歷史人物传记。书架的一角整齐地放着三本一模一样的书,这引起了我的兴趣,是关于建筑大师高迪的中文书。 我打开书柜的玻璃门,把书抽出来,拿在手里翻看起来。我想如果称它为画册会更贴切一些,它是正方形的,拿在手里非常方便,里面绝大多数都是图片,配以一些文字介绍。翻到封底的时候,我竟然在编写人一栏里看到了「路魏明」三个字,原来这是二哥写的书。 我捧着这本小型的画册回到床上,开始认真地读起来。二哥参与的是其中一部分章节的编写,我直接翻到他写的章节,认真读他的文字。我一直相信一个人的文字能够表达很多东西,但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这个在生活中冷静、不擅表达的男人,却在字里行间流露出他的热情和专注。他称高迪为「建筑界的伦勃朗」,他说「高迪的作品告诉我们,并不是只有疯子才会描绘一个不存在的世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我忽然觉得我的「二哥」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他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而他不见得愿意拿这一面跟人分享。他孤单,可他又自得其乐。 读到最后,我开始好奇,若二哥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也会像他对建筑、对高迪这样……热情吗? 我想到金髮碧眼的sophie,我想像如果他们两人结婚会是一副怎样的场景……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门铃响了,我以为是二哥和子安回来了,谁知道一打开门,刚才我胡思乱想的主角之一却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sophie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看到站在门口的我,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满脸歉意地对我点了点头。她先是说了两句西班牙语,见我没反应,便改口用英语跟我道歉。 我看了看她,确认她应该不会再拿水晶相框砸我,便让出门请她进来。这次她有点拘束,把花放在餐桌上,然后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首先想到的是,我要告诉她我是二哥的妹妹,不是她以为的情敌。sophie听我说完,点点头,说她已经知道了,然后又叽里哌啦说了一通抱歉的话。说完之后,我们只能大眼瞪小眼,气氛很尴尬。 我想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她,是不是还爱着我二哥? sophie大约是没想到我会问这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就在她吞吞吐吐地打算回答时,二哥和子安忽然开门进来了。 二哥看到sophie明显地怔了一下,原本跟子安聊天的笑脸也变得尴尬。我对子安使了一个眼色,大个子立刻就明白了,跟我一起躲进了书房。 「二哥真二。」子安躺到自己的床上,随手拿起书桌上的铅笔,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 「是吗,」我倚在书桌旁,笑笑地看着他,「但我觉得你很崇拜他。」 「哪有!」子安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没有吗,」我假装皱眉,「那你干嘛老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跑?」 「我哪有……」老实孩子编不了谎话。 我看着子安略显稚嫩的脸,由衷地说:「哎……其实我不知道有多羡慕你。」 「?」 「你跟二哥感情很好,就像亲兄弟一样。」 子安笑了笑,忽然用一种少有的认真的口吻说:「我二哥这个人,其实心肠很软,人好得不得了。但跟不熟的人,他就是一副臭脸,所以——」 「不太讨人喜欢。」我帮他说完。 「姐姐,其实我也是几年前才认识二哥的。」子安说,「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出国了,我是读大学的时候才来的,一开始我也觉得他不好相处,有点怕他。」 「……」 「但是时间长了,你会发现,跟那些假装对你好,或者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带有目的人比起来,二哥很真诚。他可能是不太讨人喜欢,但他的关心都是真的,而且他从来不求回报。」 我扯着嘴角笑起来:「子安,你觉得二哥讨厌我吗?」 子安直觉地摇头。 我想他可能是安慰我,便没再问下去。 不一会儿,二哥打开书房的门,一脸严肃地走进来。我和子安互望了一眼,发现彼此都有些不知所措。 「sophie让我再跟你说一声抱歉。」他看着我的眼睛说。 「哦。」我迟疑地点了点头。 二哥面无表情地问:「晚上吃海鲜饭行吗?」 我和子安不约而同地点头。 他转身出去,不忘回头跟我们说:「sophie已经走了,你们不用躲在书房里,出来吧。」 我看了子安一眼,率先追出去:「二哥,你们……」 二哥回头瞪了我一眼,我就住嘴了。 这天晚上的晚饭实在有点沉闷。我和子安小心翼翼地看着二哥脸色,二哥却若无其事。 「我们明天去马德里。」二哥忽然说。 我诧异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对我说:「有人想见你。」 准备睡觉前,二哥帮我检查额头的伤口,伤口并不是很大,缝了两针而已,可直到揭开那块小小的纱布,露出狰狞的伤疤,我才有点害怕会破相。 二哥用棉签沾了药膏,轻轻抹在我已经结痂的伤口上。 「疼吗?」他的声音总是很低沉。 我摇头。 他便继续手上的动作。 「谁要见我?」我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心平气和地回答。 我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问他另一题:「你跟sophie和好了吗?」 二哥先是沉默地抹着药膏,过了一会儿,药膏抹完了,才说:「你觉得呢?」 「……没有?」我迟疑地看着他。 「嗯。」他似乎并没有生气,只是专心地做自己的事情。 「为什么?」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吧。」 「可你不是还爱着她吗?」我说。 「爱不爱,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 二哥原本是要给我把纱布贴在额头上,听到我这倔强的声音,他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我的眼睛:「你到底几岁?」 「?」 「为什么到现在还这么幼稚。」 「……为什么说我幼稚。」我皱起眉头,不服气地瞪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笑笑地看着我,然后说:「我觉得我好像能够想像你妈妈是个怎样的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也许他这样说没有任何恶意,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这句话听在我耳朵里有些微刺痛,就好像在说我老妈坏话一样。 「你说说看。」我有点生气。要是他敢说任何一句对我老妈不敬的话,我就跟他翻脸。 「你妈妈应该……」他看着我的眼睛,眼神是那么清澈,「跟你一样单纯吧。」 我愣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我老妈的样子,凶的、和蔼的、高兴的、悲伤的……但随便哪一个,都跟单纯搭不上边吧! 「也不是,」二哥又说,「我的中文词彙量这几年变少了——应该不能说是单纯,而是……简单。」 简单? 我嘆了口气……也许吧。也许她的确是一个,想法简单的人。 「那么爸爸呢?」我看着二哥的眼睛追问。 二哥眨了眨眼,剪下两段医用胶带,拿着纱布往我额头上贴。 「爸爸……」他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响起,「你是不是觉得他很洒脱?」 「嗯,」我说,「我觉得他既儒雅,又有一种……讲义气的江湖味。」 二哥轻笑起来,他很少这样笑,我猜一定要遇上非常好笑的事,他才会这么笑。 他帮我把纱布固定在伤口上,然后坐下来,看着我说:「其实,爸爸是个非常脆弱的人。」 ☆、六(上) 我站在镜子前,发现身上这件宝蓝色的小礼服实在不衬我的皮肤,可这颜色是我自己非要选的,老妈原本帮我挑的红色礼服裙被我退了回去,此时她就站在我身后,也从镜子里望着我。 「赵小姐,」店员手里拿着被我要求退回的裙子,「我个人觉得你女儿还是穿这件比较——」 妈妈伸手拍了拍店员的肩膀,打断了她的话,然后笑了笑,对我说:「就这件吧,你自己挑的,只要你喜欢就行了……」 我从镜子里看着妈妈,她脸上永远挂着那种自信的微笑,仿佛什么也无法把她打败。我忽然非常地痛恨,痛恨我身上的这件礼服,痛恨妈妈那无论何时都胜券在握的样子,更痛恨她将要我带我去见的那个男人! 于是下一秒,我奔进更衣室,关上门,大声喊道:「我不去了!」 那一年我十一岁,已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我最喜欢的,是跟同学一起去动物园看猩猩,而我最害怕的,是我的妈妈将要跟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结婚…… 当然最后,我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身上披着一件男式外套,后座上依旧是正在打唿的路子安,而我身旁的驾驶座上,却空无一人。我揉了揉眼睛和太阳穴,开始隔着玻璃窗寻找二哥。 我没有看到他,于是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了车。我走进加油站的超市,看到他正在跟店员买咖啡,便走了过去。 「醒了?」他看到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嗯。」我走到他身后,意外地在他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菸草味,「你抽菸了?」 他从店员手里接过咖啡,没有回答我,直接去收银台付钱。 我跟在二哥身后,走出超市的自动门,他站在屋檐下喝咖啡。 「我不能抽菸吗?」他忽然看了我一眼,问道。 我摇摇头:「不是,只是有点意外。」 「为什么?」 「你不像是会抽菸的人。」 他听到我这样说,不禁转过头看着我:「那我是哪种人?」 我想他可能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便两手插袋,坐在他身旁的台阶上,说:「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会放任自己养成坏习惯的人,你太自律了。」 他依旧慢悠悠地喝着咖啡。我猜他可能在思考我话里的意思,所以一直没吱声。最后他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似乎带有一种自嘲的成分:「不要太相信分类学,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 关于香菸的话题就此打住。我都没问他是在哪里抽的,我想可能是在高速公路上的某个停车点,总之不会是在加油站。我看着他的背影,这背影离我非常非常近,近到我一伸手就能抓住他似的。他身上这淡淡的菸草味让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贺央。 他妈妈去世的那一阵子,他抽菸抽得非常凶,有一次我约了他一起吃晚饭,远远的,就看到他站在街角,一根接一根地抽菸,冬日的寒风把所有人都赶到了屋子里,马路上的人都行色匆匆,恨不能立即脱离这天然冰窖。只有他,站在风头里,肆无忌惮地抽着烟,每吸一口都像要了他的命似的,整个五官都皱在一起。 我走到他背后,鼻腔里尽是菸草的味道,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头看着我,一瞬间,我似乎觉得他的眼神很复杂。这眼神让我很难忘,也很难懂,我被他的表情震住了,原本的那些玩笑话都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然而他这诡异的表情只持续了不到两秒钟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以为的那种忧郁。他灭了烟,缩了缩脖子(仿佛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感受到冬日的寒冷似的),问:「去哪儿?」 「你决定吧。」我挤出一丝笑容,就像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他时一样。 那顿晚饭吃得非常沉闷,闷到我几乎想夺路而逃。分手的时候,我疑惑地看着贺央的背影,却没办法开口问他任何一个字。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忽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我就要失去他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跟贺央都没再联络过,直到半年后有一天,我接到他的电话,他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贺央!我不太清楚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但我高兴的是,我没有失去他——我们没有失去他! 此时此刻,在我眼前的却是二哥的背影,如果说他跟贺央有什么相似的话,我恐怕只能找出一个共同点:他们安静下来的时候,看上去都有些孤单。 「二哥……」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说道。 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把纸杯丢进垃圾桶,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有点热感冒的徵兆: 「其实你是一个……很难让别人走进你内心的人。」 天空中的云层泛着一种瑰丽的红色,天空仍旧非常得蓝,如果不看手錶,根本猜不到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夏季的白天是如此漫长,以至于我有一种错觉:自从来了这里之后,我就很少见过黑夜。 我看着远处山嵴上镶着一圈红边的云彩,那景色实在美极了,我却只是定定地发着呆。我还在回想刚才我跟二哥说的那句话:你是一个很难让别人走进你内心的人。 我好像并没有什么根据,可是我却脱口而出。 二哥听了之后,像是并不太诧异,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 不远处的路牌上印着一行大大的白字:madr 60km。 距离马德里只有六十公里了,可我还是无法鼓起勇气问他究竟是谁想见我。不过也许,我早就有了答案。 「二哥,」我说,「就算你真的恨我……我还是你妹妹。」 车身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我不知道是因为压到了一颗坚硬的石子还是握着方向盘的人的问题。 「所以,」我接着说,「你会保护我的吧——你应该保护我。」 二哥继续开着车,我侧过头看他,他的眼里映着红色的霞光。 「我还以为你根本不需要别人保护。」他半开玩笑地说。 「怎么会呢……」我小声嘀咕,依旧看向窗外的风景。不是不需要保护,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别人要求吧。 我们不再说话,后座上的子安翻了个身,呓语几句,便又开始打唿噜。我回头看了看大个子,看着他那张略显稚嫩的脸,不禁微笑起来。 「笑什么?」二哥问。 「没什么……」我看着窗外高速公路两旁被太阳晒得发黄的草地,「只是觉得,做小孩真开心。」 二哥抬了抬眉毛:「那你应该很开心吧。」 我回过头来瞪他:「我已经二十七岁了。」 他笑了笑:「跟年龄没关系。」 我双手抱胸,眯起眼睛看着他:「你就是要跟我抬槓是不是?」 他扯着嘴角,不置可否。 「不过,」他又说,「我同意你的说法,做小孩很好。」 我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很想知道他做小孩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然后,我便想到了他房间书架上的那张照片,情绪便又开始低落。 车内又是一阵沉默,收音机里依旧是西班牙人的喋喋不休。我看着天边红色的云彩,脱口而出: 「她……凶吗?」 「谁?」二哥一时之间似乎还没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依旧是那张侧脸,我却不自觉地开始揣测另一件事。 「你妈妈……」我说,「你要我带我去见的,不就是她吗。」 头顶上的指示牌显示,距离马德里还有30公里,我几乎可以看到远处热闹的城池,但心里却始终惴惴不安。 一路上,我每每看到二哥的侧脸,就想起那张照片上的漂亮女人,他跟她长得并不算太像,可是轮廓和气质却十分得相似。 自从二哥宣布要带我们来马德里后,谁也没再提起来这里的目的,仿佛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可我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而我身旁的二哥却像毫无忌讳似的,说: 「我妈妈?她看上去非常温柔。」 「……」我松了口气。 「可是如果一旦你踩到她的底线,她简直就是一头狮子。」 「……」我哑口无言。 二哥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笑起来。他的笑容让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开着车向红土小镇去的路上,也是在夕阳下,也是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那张常常板着的脸上,却露出十分温柔的微笑。 我忽然发现,我竟然这么喜欢看他的这副笑脸,跟他是谁无关,跟他平时如何讨人厌无关,跟我和他之间的爱恨情仇无关……我只是,单纯地喜欢看他的这副笑脸。 「不过你不用担心,」他收起温柔的笑脸,淡淡地说,「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 迎着天边红色的云彩,我们一路驶向这座坐落于曼萨纳雷斯河上的「丰水之城」。 无论是巴塞隆纳还是马德里,甚至是西班牙,对我来说原本只是书本上的一个名字,我对这陌生的国度毫无认识。而此时此刻,我却身处于我做梦也没想过要来的地方,并且我惊讶地发现,这里带给我太多的惊喜和意外。尤其是,这是我失散多年的兄长所居住的地方,这里有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他的工作,这里就是他的生活——我不甚了解的生活。 我不知道我的归期在何时,可是我有一种预感,应该不太远了。所以,我更有一种紧迫感,想要好好地记住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他们……我是说,你父母,」我鼓起勇气问,「为什分手……」 最后「分手」二字我说得非常轻,我几乎没有力气去重复这个问题,可我相信二哥是听到了。 他依旧沉默地开着车,仿佛我并没有提问。就在我开始有点觉得窘迫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道:「如果一对夫妻,长期分居两地,又怎么可能维持感情呢。」 「哦……」对于这个答案,我只觉得我的心情异常复杂,「我始终无法理解能够分居两地的夫妻,你妈妈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带着你一起来?」 二哥扯了扯嘴角,那抹微笑带着十足的嘲讽:「来干什么?我妈妈不懂法文,当时我还是个小孩,爸爸的奖学金只能维持一个人的正常生活……」 「……」我后悔竟提出这样一个愚蠢的问题。 「我相信如果当时他们能够选择一家人在一起,他们是不会分开的。」 「……对不起。」我窘迫得想哭。 二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他还是保持一贯的沉默。 电台里在播放一首西班牙歌曲,我完全听不懂,可是听那歌者的音调,这应该是一首悲伤的歌曲。 「你会不会……」我忍不住想把心底的话说出来,「觉得爸爸很自私?」 二哥轻笑了一下,这一次的笑容,完全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我能够从他的表情中读到的,是一种宽容和豁达:「每个人都有权利在情况允许的时候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是吗?至少我相信,当他选择去法国的时候,他没想过要抛弃这个家庭。至于说后来他们分手……也许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二哥并不恨爸爸——或者他恨过,但现在不恨了。 「你很宽容。」我说。 二哥又扯了扯嘴角;「很多时候,如果你不够宽容,受到伤害的反而是你,所以……」 他耸了耸肩,表情淡然。 我笑起来,这样的二哥,让人觉得不再那么难以接近,他好像变得很感性,也很有人情味。 「但这并不代表我喜欢我爸爸,」他又说,「你应该看得出来,我跟他之间不算很好。」 「怎么会!」我大吃一惊,「他很爱你。」 二哥听到我的脱口而出,惊愕地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似乎无话可说。 「真的!」我说,「谁都看得出来他很爱你,也许他嘴上说喜欢子安,可是我觉得他的意思是说,喜欢子安这样容易跟他亲近,而你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二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跟他本来就不怎么亲近,当我早就习惯生活中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的时候,他才出现的。」 「但他是你爸爸。」我焦急地说。 「是没错,」他一脸平静,「可我们并不熟悉,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没有出现,所以后来是不是出现,对我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 「可是……」我有很多话想跟他说,但话到嘴边却像卡壳的磁带一样,声音怎么也放不出来。 二哥终于转过头来看着我,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可是我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种疑惑。 「你为什么对我和他的关系这么在意?」他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就算你是他的女儿,但我跟他怎么样……跟你无关吧。」 也许他并不是有心的,可是听到他这样说,我还是觉得,心底的某一个地方受到了伤害。是啊,除了这杀千刀的血缘之外,我跟路天光、路魏明,又有什么关系?在一个月之前,我从未见过他们,也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两个人,如果我没有来这里,那么也许我们一辈子都不会相遇。没有他们,我的生活仍旧会继续,他们也是如此。 那么,这场相遇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跟我无关,」我轻声说,「我只是……不希望你像我一样后悔。」 「?」 我没有看他,尽管我眼角的余光收到了他发出的疑问信号,但我仍旧看着不远处的夕阳,自顾自地娓娓道来: 「我看过一部电影,故事里有这样一个家庭:母亲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始终恪守着一切教条和信念,父亲因为受不了这样的妻子和沉闷的宗教氛围于是带着情人远走他乡。他们有一对儿女,这两个年轻人在这个必须墨守成规的家庭里,几乎被母亲强权逼疯了。故事的很长一段篇幅是在讲述他们如何通过各种努力来尝试摆脱家庭的桎梏……但是故事的最后,当那个离家出走的父亲将要死的时候,他还是急匆匆地回到了故乡,弥留之际,女儿请求他在胸前划一个十字以求天主的宽恕,而这个一直痛恨妻子宗教信仰的男人竟然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照做了……」 「……」 「这其实应该是一部爱情片,」我也像二哥一样,扯着嘴角笑,「但我印象最深刻的反而是这个场景。我想说的是,很多时候,我们其实并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父母对我们的意义。」 「……」 「我曾经非常恨我的妈妈,也许就像你说的,我并不喜欢她,我不能选择我的父母,但我可以选择是不是喜欢他们。我跟我妈妈的关系也不好,非常不好。但是直到她去世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就算我不喜欢她,但我还是爱她的。」 「……」 「这种爱……跟喜不喜欢没有关系,只是一种天生的能力。因为我是我妈妈的孩子,所以她爱我,没有任何条件和理由。同样的,因为她是我的妈妈,我也爱她——只不过,直到她离开我,我才明白了这一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我说这番话的时候,竟然异常平静,尽管妈妈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情景一再出现在我脑海里,但我仍是异常得平静,平静到……仿佛我在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那种感觉。我只是,在我妈妈去世之后,忽然有这样一种感觉:也许我不喜欢她,也许我对她的很多行为觉得反感——但我不能否认的是,子女其实是父母生命的一种延续,我以为我跟她截然相反,可事实上,我身上有许多跟她相似的地方,只是我并没有意识到。」 「二哥,」我转头看着他,「我对你说这些话,并不是想评论你和父母之间的关系,我只是……」 「只是想提醒我,」他似乎总能在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的时候说出我的心里话,「不要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对。」我笑了笑,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谓的「共鸣」吧。 「我知道了。」路魏明轻声说,仿佛并不是说给我,而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子已经驶进了城里,街道两旁是欧洲常见的老式建筑,屋顶上常常还有各种雕塑。拐了个弯,我们沿着山坡往上开,道路两旁种着茂密的参天大树,仿佛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穴。 山顶上长长地坐落着一排房子,二哥把车开到其中一扇黑色的铁门前,伸手按下墙上的电铃,铁门很快就开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被灌木丛包围的石子路,这条石子路并不长,路的尽头是一座白色的三层楼建筑。车子就停在这栋白色建筑前,二哥拉上手剎,下了车,我也跟着下来。 这实在是一座……漂亮到让人难以置信的房子!奶白色的墙面配砖红色的屋顶,我虽然对建筑一窍不通,但我觉得这栋房子就是那种最典型的、能够代表西班牙的热情与魅力的建筑物。更何况它还是坐落在山顶,我想如果站在屋顶的露台往下望,景色一定非常美。 「魏明!」 我转过头,看到一位美丽的中年女人,她脸上带着微笑,跟二哥脸上偶尔流露出的让人着迷的微笑简直一模一样。 我知道她是谁,她就是我在照片上见到的人。 ☆、六(中) 如果说我不紧张,那一定是自欺欺人。可是我就是有这种天赋——越是紧张,越显镇定。 我看着这位美丽大方的妇人走下台阶,上来拥抱二哥,她的眼角已有深深的皱纹,可她的眼睛仍旧让人觉得充满了少女的光芒。 然后,她就放开他,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手心在冒汗,但我还是逼迫自己给了她一个微笑。 基本上,如果她走过来给我一个耳光,我觉得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她却只是礼貌而充满好奇地打量了我两秒钟,然后便对我伸出手:「欢迎你!」 我张了张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幸好这时候子安睡醒了,从车后座钻了出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张开手臂,笑着说:「婶婶!」 她高兴地走过去跟子安紧紧地拥抱了一下,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转过来对我说:「走吧,先进去洗把脸,我带你们去看看房间。」 看着她和子安的相携而去的背影,我还怔在原地。二哥从后备箱里搬出行李箱,立刻有两个男人过来帮忙。二哥跟他们道谢后,走过来拽着我的手臂往台阶上走:「别一副呆瓜的样子行不行。」 「……」我一边任由他拽着走,一边努力抚平我额前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髮。 台阶上是一扇巨大的木门,那木门是敞开着的,所以那布满各种鲜花和装饰品的华丽的大厅立刻就印入了我的眼帘。 有人从楼下飞快地走下来,听脚步声还以为是年轻人,但抬头一看,却是一个中年男人。他有一头金褐色的捲髮,眼珠也是褐色的,他的脸上有几道深刻的岁月的痕迹,可他眼里的神采就跟刚才那位美丽的妇人一样,充满了活力。 「way min!」这老外的中文显然并不标准,可是他的语调里却有一种亲热。 二哥走上去跟他紧紧拥抱了一下,然后便开始说我听不懂的西班牙语。就在我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二哥走过来,搂了搂我的肩膀,对那中年男人说:「西永。」 「si yong!」男人高兴地向我伸出手。 我连忙握住,只感到他的手心很温暖,握手的力道大到我有点吃不消。 「这是我的继父,」二哥在我耳边说,「emilio。」 我咽了咽口水,一边对这热情的西班牙人咧开嘴笑,一边又情不自禁地被周围漂亮的摆设所吸引。 我一转身,那美丽的妇人已经站在我身后,对我伸出手:「魏梦,做梦的『梦』。」 我想我一定又是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蠢样,幸好我还记得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 「鲁西永。」二哥在一旁淡然地帮我补充。 魏梦诧异地抬了抬眉毛,不过我想她仅仅只是觉得我的名字有趣而已。她的手也同样很温暖,我忽然有点尴尬,因为我的手心里都是汗,我甚至有些无地自容,不敢看她的眼睛。 「晚饭应该在路上吃过了吧,我带你们去楼上的房间,要是饿了我帮你们热热汤。」她简直像个小女孩一样兴奋,勾着emilio的手臂带我们上楼。 「原来你的这个『魏』字,是这么来的……」我一边上楼梯一边用只有二哥听得到的声音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不然你以为呢?」他看了我一眼。 「没什么,只是名字里把父母的姓都加进去显得有点老土,我还以为艺术家会很有创意……」 二哥咋了咋舌,没理我。 我房间在三楼走廊的尽头,对门是子安,隔壁是二哥。房间的摆设和布置跟楼下大厅一样漂亮,我坐在铺着棉布床罩的床上,望着头顶的天窗发呆。这一切,对我来说好像都特别不真实。 我甚至有些怀疑,当闹铃响起的时候,我会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梦境…… 有人轻轻敲了敲房门,我抬起头,看到二哥双手插袋,站在门口。他换上了干净的白棉衬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他的眼神平静且清澈,让我不禁窘迫地垂下眼睛,不敢看他。 「你为什么老是一副在背后打了我小报告的表情?」他开起玩笑来,也仍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摇摇头,迟疑了一下,还是坦白说出了心里话:「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妈妈……」 他大约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想了想,缓缓走过来,在我身旁坐下:「为什么?你又没做错事。」 「也许我不该来……」我垂下头,心情有些低落地玩着手指,「也许,我根本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可是你已经来了啊。」他看着我,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我看着他的眼睛,仿佛隐约在那里看到一个……可笑的我。 是啊,不管怎么说,我已经来了。我来到这里,来寻我想要的答案。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我没有拉上天窗的窗帘,而是透过那一小方玻璃,看着漆黑的星空。我想起我跟二哥说的那部电影,那个故事里的天主教家庭,当曾经叛逆至极的女儿握着父亲的手祈求他得到天主宽恕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也许我们中的很多人一直竭尽全力想要成为跟父母完全不同的人,可是最后我们却发现父母给我们的那些东西,早已深入骨髓,足以影响我们一生。 我口有些渴,但又不愿起来去麻烦别人,于是我闭上眼睛,希望自己能马上睡着。 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我以为是我的错觉,可当我睁开眼睛,敲门声又响起。 「西永,你睡了吗。」门外,是魏梦的声音。 我连忙跳起来,赤着脚跑去开门。打开门的一瞬,我看到的,是端着餐盘的她,盘子里有一个玻璃水壶和一个玻璃水杯。 她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餐盘稳稳地忘我手里一塞:「饿吗,饿的话楼下厨房有东西吃。」 「……」我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脸颊发烫。 「来吧,」穿着白色棉布睡袍的她说,「魏明和子安也在,要是你来得慢一点,东西都被他们吃完了。」 说完,她就下楼去了。 我端着餐盘,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呆立了好久。最后,我把餐盘放在书桌上,然后披了件外套,决定去厨房看看。 才走到楼下,就听到子安开朗的笑声,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循着声音找到厨房。厨房里实在是一副的场景,妈妈在炉子旁边忙碌着,两个小孩坐在木头餐桌旁大快朵颐。其实也没什么惊人的,只是一大碗罗宋汤配白面包,可是看子安跟二哥吃得那么香的样子,我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你来了。」魏梦转身看到我,笑着说,「坐。宵夜马上送到。」 我勉强挤出怯怯的微笑,在子安跟二哥旁边坐下。魏梦又端上来一盆白面包,子安一边嚼着嘴里的,一边就伸手要来拿,结果被二哥在半路打个正着: 「你给别人留点。」 「可塑吾还饿啊……」子安嚼着满口食物含煳不清地反驳。 二哥瞪了他一眼,说:「等西永吃完了你再吃。」 子安整张脸一下子皱起来:「二哥偏心……」 路魏明又瞪他,他才吸了吸鼻子,不再说话。 我笑笑地看着子安,拿起篮子里的白面包,递到他面前:「给你。」 这下,二哥改瞪我了。我觉得他这副吹鬍子瞪眼的样子很有趣,越发不肯收回去。子安笑着接过我手上的面包,讨打地在二哥面前大口吃起来。 二哥没再说什么,只是用眼神来回警告我们。我很想笑,可是一抬眼,却看到魏梦站在炉子前笑着对我微微摇头,意思大约是:别惹他了。 于是我拼命抿住嘴,不让自己笑出来。 二哥皱着眉头瞪了我们好一会儿,忽然转过头,撒娇似地说:「妈,你看他们……」 魏梦走过来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她脸上的神情充满了那种母亲特有的骄傲,让我不禁想,每一次我妈妈摸着我额头的时候,会不会也是同样的表情? 这一刻,我第一次觉得,二哥竟也有如孩童般可爱的一面。 或许我们所有人,在父母面前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吃饱喝足后,我很快回房睡下。来到马德里的第一天,比我预想中要好。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阳光叫醒的,忘记拉上窗帘的后果就是,七点多就醒了。 我的房间外面有一个狭长的阳台,我披上外套,不顾一头乱髮,打开玻璃门走了出去。远处的树木与城市都笼罩在金黄色的光晕中,美极了。 楼下院子里传来咯咯的笑声,原来是魏梦和她的西班牙丈夫emilio,两个中年人如同热恋中的情侣一般手牵着手,一起往花园中走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的他们,我觉得很高兴。我知道这种高兴并不是对他人善意的祝福,而只是一种自私的窃喜:幸好路魏明的妈妈又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这样我的内心不必感到太内疚…… 可我不禁又有些惆怅,为什么我的母亲不愿意选择一条更容易得到幸福和祝福的路呢,为什么她最后选择的,是这样一条艰难的路? 「她很幸运。」 我吓了一条,循着声音望去,原来是站在隔壁阳台上的二哥。 「emilio对她、对我都很好。」 他几乎跟我一样蓬头垢面,脸上的表情却是少见的温柔。我忽然有点嫉妒他,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想,但我还是嫉妒他。 「但你不会知道我小的时候我们有多苦。」二哥站在那里,迎着晨光看着不远处院子里母亲的背影。 「……」 「我父母是大学同学,我妈也是学画画的。」 我不愿意打断他的话,只想安静地站着听他说故事。 「大学毕业以后,她留在学校当了助教,然后就跟我爸爸结婚了,生下了我。」二哥靠在墙上,语气平缓,声音低沉,「我大概两三岁的时候,爸爸有一个非常好的留学机会,于是他们不得不分开,我妈一个人带着我生活。 「起初爸爸偶尔还寄些钱、来几封信、打几个电话。等我快读小学的时候,他基本上已经杳无音讯了。我外公外婆在另一座城市,没人能够帮她带我,不过幸好学校有幼儿园,我每天就跟着妈妈上下班,为了生活晚上她还要出去做家教,所以常常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什么叫孤独……当然,我也知道什么叫不要让妈妈担心。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妈是怎么熬过来的,小孩懂得不多,烦恼的也不多。然后等到我快要上中学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妈究竟怎么下的决心,总之她做了一个非常惊人的决定:把所有东西都卖了,带上我去了法国找我爸。」 我有些口干舌燥,但还是忍不住轻声问:「爸爸为什么这样……」 二哥笑了笑,那笑容竟有些惨澹: 「他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也许这一点你已经发现了。他从来没有很认真地跟我解释过,不过根据我的理解,他来了这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也郁郁不得志,这个时候也许对他来说我和我妈就是一个包袱,一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包袱。他本身已经要面对太多现实问题,家庭更加让他不堪重负。」 说到这里,二哥看了我一眼,说:「你不会到现在还抱有那种自己的父亲是大英雄的幻想吧?」 我摇头。 可是,我也不太愿意承认他有多么不堪。 「总之,我妈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人,做了一个她这辈子最重要的决定,这个决定改变了她和我的命运。」 我看着二哥那张坚毅的侧脸,试图体会他在说这话时究竟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可我终究不是他,谁也不可能是这世上的另一个人。 「这个时候,爸爸终于小有名气,我妈也是因为看到了一篇关于他的报导,才辗转联络上了他。我到现在也不太清楚她当时到底为了什么要卖了房子举家迁移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也许是为了爱……情。」说到最后一个字,我的声音轻到无法再轻。 二哥微微一笑:「你看,连你自己都不相信。」 「……」 「我想可能是要做个了结吧,又或者是想要摆脱原来那种窘境——谁知道呢,反正我们来了法国,找到了爸爸,可是在我记忆中,从第一个晚上开始,他们就在吵架,足足吵了半年,终于决定分手。可那个时候我根本无心去关心他们之间的事,我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如何在这陌生的环境中生存上面。对于我来说,我的生活中有没有父亲这个角色,已经不再重要。」 我点点头,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我也有过跟他一样的心路歷程,只不过,我比他幸运的是,我的妈妈给了我衣食无忧的生活,我不用面对窘困,不用面对难以适应的环境,不用为生存担心。我除了没有父亲之外,什么也不缺。 「这个时候爸爸已经有能力负担我和妈妈的生活,幸好他不是一个绝情的男人,所以尽管他们分手了,我跟我妈的生活并不糟糕。只不过,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生活,简直是……恶梦。」 我在心底嘆了口气,对魏梦心生敬畏:「那么,她——我是说你妈妈——是怎么认识emilio的?」 二哥双手抱胸,垂下头注视着花园里的那两个人影:「尽管已经不用为钱担心,但对于那个时候的我们来说,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并不容易。我们在巴黎租了一个小房子,我妈妈做过很多份工作,帮佣、端盘子、教中文,反正只要是她能做的,她就去做。大概过了一年,等到我快要读高中的时候,她在一间画廊找到了一份兼职的工作,每天晚上六点到九点去看店,她就是在那里遇到emilio的,他是西班牙驻法国的外交官,然后……」 二哥没再说下去,只是温柔地看着那两人小小的背影,眼里带着微笑。 「她现在很幸福。」我由衷地说。 我又想到了那间被我丢弃在地上的红色礼服,我的妈妈曾经希望我穿着这件礼服去跟她所爱的男人见面,尽管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可是当时的我那小小的心中已经隐约地感到:她想跟那个男人结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这对我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比起魏梦,我的妈妈也许一辈子都没有得到过她所追求的幸福。 ☆、六(下) 我依旧站在阳台上,二哥站在我隔壁的那个阳台上,我眯起眼睛看了看远处的太阳,觉得我们就像是两个晨曦中的木偶人。 「爸爸没有再结婚吗?」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 二哥回过头来看着我,似乎对我的这个问题有些诧异,但很快的,他就坦然到好像我们谈论的并不是我们的父亲一般,说:「我想他这一生应该从来不缺女人——至少年轻的时候不缺。」 我脑海里浮现起爸爸那儒雅却又风流倜傥的样子,于是抿起嘴笑了笑:「应该是。」 「不过……」我有些迟疑,不知道这样说合不合适,但我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我觉得爸爸看上去……不像是会爱上我妈妈的那种男人。」 「?」二哥抬了抬眉毛,大约是我的话题太大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参与进来。 我觉得有点好笑,可还是坦白道:「我妈妈是那种……非常强势的女人,可是强势的人,往往会像小孩一样任性。我跟爸爸接触的时间不长,可是我觉得,他跟我妈妈是同一种人,他们两个人让我感到很……类似。」 「这有什么不对吗?」二哥看着我,好像既不想参与进来,也没有要闭嘴的意思。 「嗯,」我努了努嘴,「只是一种感觉。两个性格都很温和的人也许可以好好相处,但两个性格都很锐利的人,是没办法好好相处的。」 二哥扯了扯嘴角:「也许这就是他们终究没有在一起的原因?」 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我跟路魏明站在这里谈论我们各自的父母之间的风流韵事并不太合适。可是……事实是,除了对方之外,我们再也没有其他合适谈这话题的对象了! 「也许吧……」我有些悻悻然。 「你觉得我父母合适?」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怅然地耸肩:「至少就性格上来说,你妈妈这么温柔豁达,这样能够包容爸爸的任性和孩子气。」 「可他们还是分手了。」 「可能再美好的感情,也敌不过时间的折磨。」我有感而发。 听到我这样说,二哥忽然回过头来看着我,他的脸上有一种复杂的表情:「那么,你相信爱情吗?」 相信爱情? 面对二哥这个……很难缠的问题,一时之间,我除了苦笑再也没有其他答案。 我脑子里千头万绪,想了很久,却还是无法简单地给出一个「信」或「不信」的回答。 「那就是希望相信却又不敢相信喽?」晨曦中,二哥如是说。 我抿着嘴,看着二哥那双坦诚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没办法说谎:「人总是愿意相信美好的事物,可是,现实的丑陋会慢慢把这一部分美好磨损得体无完肤。所以基本上,我觉得你这个问题问得不对,你不应该问我是不是还相信爱情——我肯定相信——你应该问的是,我是不是相信婚姻。」 这个问题,已经是一个答案。 「你……」二哥靠在墙上,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闪烁着一种不自然,「没有男朋友吗?」 「现在没有。」我双手插袋,耸了耸肩,「但这不代表我以前没有,也不代表我将来不会有。」 他还是看着我,眼里竟然透着一丝……慈爱。我想,很多时候他不是把我当他的妹妹,他只是把我当做一个幼稚的小女孩罢了。他的这种态度无论何时都非常明显,不管是我还是子安,在他眼里都很不成熟。 「你太独立了。」他的这一句,让人分不清是提醒还是警告。然后,他就转身走回房间去了。 我站在原地,阳光洒在脸上,照得我皮肤发烫。我很高兴,甚至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我想,二哥是因为已经接受我、信任我了,才会把他父母的故事告诉我。 我们之间,似乎又更靠近了。 这天下午,魏梦和emilio开车去市中心採购节日物品,他们把我们丢在马约尔广场,然后就走了。此时正值午后,阳光勐烈兼又挤满了人潮,看得我有些头晕。 欧洲的广场似乎都差不多,罗马的纳沃纳广场,巴黎的协和广场,都有一种人从四面八方向你涌来的错觉。二哥从后面拉了我一把,我们才不至于被老年旅行团的人流冲散。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于是他干脆抓着我的手腕,带着我往前走去。 在匆匆的行进中,我忽然有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我眼前的这个男人很陌生。他黑得发亮的头髮,坚毅的下巴,冷硬的肩膀,肌肉线条毕现的手臂,以及粗糙浑圆的指关节……一切的一切,在一瞬间似乎都变得有些陌生。仿佛一旦他转过身来,他仍是我那不苟言笑的二哥,可这个背影——这个抓着我手腕的背影——只是一个男人的背影。一个……让我竟然有些莫名悸动的背影。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我只觉得,在人潮中,我的心跳开始变得有些混乱。 就这样走了五分钟之后,街上忽然少了许多人,就好像拥挤和冷清之间有一条无形的界线,一旦越过了这条界线,我们就从一个世界,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稍微挣了一下,二哥就立刻放开我的手腕。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说:「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十五分钟,就是普拉多国家博物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我也看着他,尤其是他的眼睛。然后,刚才那种怪异到让我害怕的错觉慢慢消失了。 我平復下心跳,暗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里面,我是被魔鬼附身了一般。 「怎么了?」二哥敏锐地看着我。 「没什么,」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可能是天气太热,头晕……」 「没事吧。」说完,二哥没等我反应过来,就伸出他粗糙又宽厚的手掌,覆在我额头上。 我冷静地看着他,发现在他的触碰下,我的心跳一点也没有像刚才一样的紊乱。于是,我像是终于卸下包袱的旅人般,傻傻地笑起来。 二哥皱起眉头看着我,估计是搞不懂我到底在想什么。他确定我没有发烧之后,就转身去追快要被吉普赛人缠得投降的子安。 烈日下,他的身影被阳光照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我看着子安被二哥从人堆里楸出来,然后被狠狠地骂了几句。大个子常常挨骂,可他似乎从不生气,每次二哥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的时候,子安总是咧开嘴笑,或是调皮地做鬼脸。此时此刻,看到这样的他们,我不禁想,我和二哥,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这样相处? 可是有一点我心里很清楚,那就是:我喜欢他当我哥哥。 这天下午,二哥带着我们逛了好久,每一次他开始讲解博物馆墙壁上悬挂着的那些油画或是玻璃柜里摆放的艺术品时,他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也会变得异常生动。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倒真的跟爸爸很像。 晚饭二哥竟然出人意料地带着我们进了一间中餐馆,尽管这里炒出来的菜味道很一般,可我还是吃得不亦乐乎,甚至于二哥和子安都看呆了。 「姐姐你很饿吗?」子安看着我,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这里?」我没有回答他,反而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问。 「读中学的时候吧。」他像是很认真地在回忆。 「你们家里现在谁做饭?」尽管青菜有点烫嘴,我还是吞了下去。 「没人做饭,」子安笑着说,「我爸妈都在国内,我跟同学合租了一间公寓。」 我点点头,夹了一块年糕放进嘴里:「我总觉得,没有食物的地方,简直不能称为家。以前我就算跟我妈吵得再凶,过年过节我都会回去吃饭呢。」 「你妈妈菜烧得好吗?我妈做饭难吃死了。」子安说。 我愣了愣,说:「我老妈做饭也很难吃……」 我们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番,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可我刚到这里来的那会儿,想吃我妈炒的那种带有焦味的捲心菜都想疯了。」子安又说。 我嚼着嘴里的青菜和年糕,慢慢地嚼,用力地嚼,嚼到后来,嘴角终于再也没办法地耷拉下来。 「姐姐,你怎么了……」子安看着我,一脸错愕。 我想开口说什么,但张开嘴,却一点声音也发布出来。 一只巨大的手掌轻轻放在我头顶上,我似乎能从掌心里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不用抬头看,也知道那定是二哥。 子安看到我脸颊上的泪水,吶吶地想要说点什么安慰我的话,却被二哥打手势制止了。 「我没事……」我的喉咙终于能够发出声音。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我只是……听到子安说的那句话,忽然就想到了老妈。尽管从来没有承认过,但是每当我孤单的时候,我也会想起老妈烧的那些实在让人不敢恭维的饭菜。只不过,对于子安来说,他的想念只需要买一张越洋机票,而我的想念……无论如何也无法实现。 我竟然,再也吃不到妈妈烧的菜了! 再也无法跟她争论番茄炒蛋究竟是该放盐还是放糖,无法挑剔她的豆腐汤有一股腥味,无法拒绝她再吃一碗的无理要求,也无法在吃完饭后跟她大吵一架然后摔门而去…… 我忽然……好想她! 二哥用温热的拇指擦去我眼睑下的泪水,轻声说:「没事了,都会过去的……」 很难说清楚当我听到他的这句话时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委屈、难受、倔强、无奈……总之很复杂,复杂到我只想用一种最孩子气的方式来表达我心中的悲伤。 于是,我扁下嘴,「哇」地大声哭起来。 后来每每想到这天晚上我在马德里的中餐馆嚎啕大哭的情景,我都有一种恨不得钻进地核中心躲起来的念头。我想那一定非常滑稽:子安不知所措地握着一把餐巾纸,却不知道要怎么递给我;二哥的白色棉布衬衫却是首当其冲地遭了殃,上面全都是我的泪水和鼻涕,而他还要搂着我,安慰我,同时接受来自四面八方八卦的注目礼。 哭实在是一件很耗精力的事情,所以回家的计程车上,我一下子就睡着了。等我被二哥摇醒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了夜色中的别墅门口。 子安根本是跳下车去的,铁门一打开,他就沖了进去:「急死我了!」 「啧,」二哥付完钱,从车上下来,看着他的背影,「谁叫你喝那么多可乐……」 我的头还有点疼,山上的风拂面而来,我不禁缩了缩脖子。 计程车开走了,我一转身,发现二哥就站在黑色铁门前的路灯下看着我。 「?」我皱了皱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他伸出手指,摸了摸我的眼角,低声说:「疼吗?」 我摇头。 「人死不能復生,你……」他从来不是一个擅于用言语安慰别人的人。 我立刻瞭然地点头:「你放心吧,我只是……偶尔会有些情绪失控。」 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非常狼狈,头髮被夜风吹得乱七八糟,眼睛肿得像只青蛙,我其实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这么多年来的独立生活让我学会了两件很重要的东西:忍耐与等待。 我想我要做的,只是忍住悲伤的情绪,静静地等待自己从阴影中走出来。 「我觉得,」二哥忽又用他那充满磁性的低沉的声音说,「如果你妈妈还在的话,她会为你骄傲的。」 昏暗的白炽灯光下,我看着二哥那张稜角分明的脸,从这个角度看,他的整个轮廓跟爸爸很像,但他生性谨慎的个性让他看上去更呆板一些。他的眼睛长得比较像他妈妈,可并没有魏梦的那种活泼神采。他的鼻子比爸爸更挺拔,嘴唇则比魏梦更性感……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觉得我的思维实在发散得有点开了,兄长大人此时此刻正一本正经地安慰我,我的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男性特有的灼热的气息忽然喷在我脸上,我不禁痒得有些想打喷嚏。我疑惑地抬起头,发现二哥的脸离我只有一个巴掌这么远……然后,他往后退了一步,退到了白炽灯无法照到的地方。 他轻咳了一下,说:「还没缓过来的话就先去花园走走,但别走太久,小心着凉。」 说完,他没再看我一眼,转身踩着石子路,向不远处的白色大宅走去。他的脚步非常快,既没有迟疑,也没有停顿。 我错愕地站在原地,看着黑暗中他迅速离去的背影,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站了很久,夜风吹得我头疼,但还是没能让我清醒过来。 要不然,我怎么会有一种错觉——仿佛刚才那一瞬,他是想要……吻我?! ☆、七(上) 「餵?」在电话接通的一剎那,我听到了一种低沉的嘆息声,像是如释重负一般。 「还没玩够吗,打算什么时候回来?」电话那头很安静,我可以猜想得到,贺央此时正靠在床头,一边用干毛巾擦湿漉漉的头髮,一边给我打电话。 「再……过一阵子吧。」我答得含煳不清。 「鲁西永,」贺央若是对我直唿其名,便是真的有点动气了,「你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胸口涌动着一种莫名的不安,仿佛他就要对我打开潘多拉之盒。 「怎么不说话?」他等了一会儿,还是等不到我的回应,口气变得更差。 「我……」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一种无助倏地涌上心头,「贺央,你……喜欢你爸爸吗?」 「……」这下轮到他说不出话来了。 「如果父母做了让你觉得很失望的事情——就算这事跟你无关——你该怎么办?」我顿了顿,继续道,「假装看不到吗,还是出面指责他们……我觉得我都做不到,我只是觉得很失望。」 贺央忽然轻笑了一下,用一种低沉而迂迴的嗓音说:「可地球不是围着你转的,世界也不会因为你的想法有所改变。」 我承认,他说得对。 「也许他们在我们眼里是父母,可是在他们的父母眼里,他们也只是孩子……」他说,「无论如何,如果你把他们当作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来看待,也许那种从小扎根在你心中的高大形象会荡然无存。可是……他们还是你的父母,是你的家人。」 贺央的口吻是那样温柔,我却只能报以苦笑。似乎长久以来,我总是有各种疑问需要他来帮我解答,但我却没有给过他任何帮助,甚至于,他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因为无法忍受他怪异的脾气,情愿选择避而不见。 「你呢,」我抛开自己胸中的烦恼,决定做一个更豁达的人,「你跟贺叔叔最近还吵架吗?」 他轻笑了一下,笑声里带着一丝苦涩:「不瞒你说,晚上刚吵过,气得我都睡不着觉了。」 我也笑起来:「该生气的人是贺叔吧,你这么油滑,他哪里治得了你。」 「那你就错了,我从小到大,就只吃我爸这套。」 「哪一套?」 「威逼利诱加语重心长。」 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他是把你当犯罪嫌疑人吧?」 「不知道,他从来不在家里提任何跟工作有关的事情。」 「你除了为人不太正经外,其他都还好……」 「我哪里不正经了?」贺央听上去十分不满。 我吃吃地笑起来:「跟二哥比,你就算不太正经的。」 电话那头的他愣了一下,然后说:「二哥是谁?」 我收起笑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二、二哥就是……我哥啊……」 「……」 「就是我爸爸的儿子……」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贺央不太高兴。 「他是干什么的?」可他的声音听上去却异常平静。 「他是一个建筑师,负责做模型,用来造大教堂的模型。」 「他……」贺央迟疑了一下,才说,「他们有没有问你借过钱?」 「?」 「或是,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他有没有占过你便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贺央!」我忍不住正色道,「你在想什么呢!他是我哥哥!虽然我们不是同一个妈妈所生,但他是我哥哥——而且他为人非常正直,绝对没有做过任何龌蹉的事!」 「西永,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很复杂的,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他表面看上去一脸正直,内心就一定也是正人君子?」 我忽然很生气,非常生气! 「……」我生气的时候,通常只能以沉默来表达我的愤怒。 「你不能够以你的那一套去估计别人,你太单纯了,根本不知道这世间的险恶。」贺央继续道。 「……我不想跟你讲话了。」我冷冷地说。 「鲁西永,你别不识好歹。」贺央也火了。 「我识不识好歹不关你的事!」 「妈的,你这傢伙欠抽是不是!」 我气得快哭了,不想再听他说任何一个字,直接挂了电话。按完按钮之后,我怕他又打来骂我,于是立刻关机。 此时已是欧洲时间的傍晚,窗外依旧是晴空万里,阳光透过我头顶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打出了一个橙色的光圈。 今天我没有出去,而是在家休息。魏梦和emilio依旧是开车出去买节日用品,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节日犯的着这样大肆採购。二哥则带着子安去附近的植物园了,好像子安的暑期作业就是写一篇关于动植物的论文,他一直在为论文手机素材。我则在躺椅上躺着看了一天的书,离开家来到千里之外的欧洲,这是几周以来我第一次有空闲做些平时在家做的事。结果……结果这一天的好心情却被贺央的一个电话打得烟消云散。 我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还是很生气,非常生气。我很讨厌贺央竟然会有这种想法,他究竟把爸爸和二哥当做是什么人了?他们尽管不是那么尽善尽美,可他们是我的家人!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 气到最后,我只能坐在床上,咬着牙抹眼泪。 有人轻轻敲了敲我打开的房门,我抬起头,在一片模煳中,发现门口站着的是二哥。 一瞬间,我生气到觉得很可笑。不止是生贺央的气,也是生我自己的气,而且,我狼狈不堪的模样三番四次被二哥撞见,他大概真以为我是那种动不动就要掉眼泪的人了。 「又……怎么了?」他站在门口,背靠在门板上,一手放在裤袋里,另一只手还维持着敲门的姿势。 这种情况下,我觉得我应该淡淡地说一声「没什么」,然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抹干眼泪,对他微笑。 可是我看着二哥的眼睛,忽然觉得,我可以跟他说心事,所以我高兴的、难过的、气愤的、困惑的,都可以告诉他。 「我的好朋友……」我说,「担心我一个人出门在外会被骗。」 他抬了抬眉毛,双手抱胸,走过来:「那为什么要哭?」 我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因为他怀疑你。」 「?」 「他怀疑你、怀疑你们都是坏人。」 「然后呢?」他站在我面前,俯视我,眼睛里带着一种好笑。 「什么然后?」我皱起眉头,仰视他。 「然后你为什么要哭?」他眼里、嘴角都噙着笑意。 「他说你们是坏人啊!」我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他说我们是坏人你为什么要哭?」二哥真的笑起来,伸出一只手用拇指抹掉我脸颊两边的泪水。 「我生气啊!」我瞪他,发现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有趣的小狗。 然后,二哥蹲□,看着我的双眼,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 「你干嘛!」我愤愤地伸手打了他一拳,打在他肩膀上,他却不为所动地继续笑。 「笑你。」他一点也没有要哄我的意思,反而很直白地说。 「我是因为有人说你们是坏人觉得难过才哭的也!你还笑我!」我吼起来。 他笑得更大声,我却恨不得一巴掌打掉他的笑脸。可是,这竟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开怀地大笑,不是冷笑,也不温柔,是那种……眼角的笑纹深刻到印在别人心里的笑。 我伸手要打他,却被他一把抓住,他的眼角笑起来的时候凹得很深,显得眼睛很特别。 「好,好,我不笑了……」他却还是笑笑地看着怒气腾腾瞪着他的我,「我只是觉得,你很孩子气,很傻。」 有那么一刻,我想到了昨晚在路灯下的他的表情。整个一天我都有些惴惴不安,可是又不愿去多想,也许我的直觉根本就是狗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总是能从他的眼里看到自己。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二哥仍旧抓着我的手,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让心虚的我一下子脸红了。就在我考虑如何不着痕迹地挣脱时,魏梦轻轻在我房间的门板上扣了两下,我转过头看到她脸上那有些诧异的表情,条件反射地挣脱了二哥的手。 我没有看二哥,可是我能感到他似乎怔了一下,然后有些……不高兴。 魏梦恢復了平常那种温和的表情,微笑着说:「下来吃饭吧。」 我连忙点头。 直到她转身离开,我才敢转过头来偷瞄二哥。他也变得像平常那样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刚才那个哈哈大笑的男人并不是他。我想起身,他却拉住我,递了一盒面纸给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先把你的鼻涕擦擦干净。」 啊……原来,一开始我是在哭啊…… 二哥翻了个白眼,一副受不了的样子,起身走了出去。我跟上去,一手捧着纸巾盒,一手拿面纸擤鼻涕。然后,很自然的,就恶作剧地往二哥穿的连帽衫的帽子里丢。他回头瞪了我一眼,背手拿出纸巾,继续往前走。我不过瘾,又拿了一张面纸,胡乱在脸上擦了一下,丢进他背后的帽子。二哥继续瞪我,拿出纸巾。等到第三次,我手刚伸过去,就被他反手一把抓住,然后他转过身,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二哥,于是吓得尖叫起来,用力一挣,就摆脱了他,奔下楼去。 子安和魏梦被我的尖叫声引了出来,看到我仓皇逃进餐厅,背后是用纸巾团丢我脑袋的二哥,魏梦无奈地笑起来,子安却撅起嘴说: 「二哥,你不能『只闻新人笑』啊!你现在都只跟姐姐玩,不跟我玩。」 我走进餐厅,发现emilio不在,于是随意地找了个离主人位最近的位子坐下。魏梦进来开始布菜,子安和二哥走在最后。二哥拍着子安的肩膀:「笨蛋,这句话不是这么用法。」 兄弟两人在我对面坐下,我松了口气。魏梦端上热气腾腾的汤,尽管在这样一个炎热的夏天不算太合时宜,可还是让我食指大动。 「明天是圣母节,」魏梦看着我说,「我们晚上出去吃点东西,然后去就剧院听歌剧。我相信,你会喜欢的。」 我忽然有点期待明天。我用燕麦面包蘸着汤,大口地咀嚼。 「什么是圣母节?」我问。 「paloma圣母节,」坐在我对面的二哥说,「是为了纪念paloma发现了圣母像。每年的八月十五日,马德里人都会把圣母像从教堂请下来,然后在街上狂欢。」 「基本上,我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好庆祝的,」我含煳不清地说,「可是我喜欢节日。」 「对了,你有礼服吗?」魏梦轻轻地按着我的手问。 我摇头。我是出门来旅行的,哪里会带什么礼服。 「好吧,吃过饭跟我去房里挑挑看,看有没有你能穿的。」她一脸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于是吃过饭,我就跟着魏梦上楼。这是我第一次进她和emilio的卧室,整个套间非常得大,由一条长廊连接着卧房、衣帽间、书房和浴室。衣帽间几乎比我的卧室还要大,整齐地排列着主人的各类衣物、鞋子、配饰、皮具等等,简直看得我眼花缭乱。 魏梦从挑了一会儿,从架子上挑出几件裙子放在椅子上:「你试试这几件,或者你自己再挑一下,我先下去打个电话。」 我怔怔地点头,看着她消失在门口。 「啊,」她又转回来,说,「千万别客气,喜欢什么就先穿上试试。」 「好……」我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满意地笑了笑,然后真的离开了。 我仔细地看着这个房间里的一切,觉得简直像在做梦一样。我关上门,开始尝试椅子上的那几条裙子。我惊讶地发现,魏梦跟我老妈一样,尽管已是迟暮之年,身材尺寸却一点也不比年轻人逊色,甚至于……她的胸可能还比我大一点。 她让我试的裙子都非常漂亮,我有些犹豫不决。然后,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去看看她的架子上还有什么。我不想要红色的,因为那有些艷丽,也不想要金色的,因为太隆重,蓝色和绿色会显得我很黑,黄色和紫色则让我的皮肤泛黄。最后,我从角落里找到了一条米白色的及膝连衣裙,它的料子摸上去非常舒服,简直像丝绸那样滑,可是它表面却是哑光的,肩头绣着珠片和蕾丝,低调又华丽。裙子的腰上有一根浅咖色的丝质腰带,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出一种迷人的光泽。 我对它简直爱不释手,连忙穿上身,站在镜子面前左看右看。 这个时候,魏梦敲门进来,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她诧异地张了张嘴,然后走过来,轻轻拥了我一下,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我,说: 「这是我跟emilio结婚时穿的礼服。」 「哦!」我瞪大眼睛,连忙要脱下来,「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不,」她制止我,「不用担心,只是礼服,不是婚纱。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喜欢它,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这条裙子有点老气。」 「怎么会……」我看着她,发现她的眼里竟有些泪光。 魏梦继续打量我,然后说:「你穿得很好看,别脱下来,明天你就穿这个。」 「我……」 「不过这里有一点点大,」她伸手在我背嵴后面打了个褶,「这样会不会好一点?我等下帮你改改,很简单。」 「啊……」 「鞋呢?你穿几码的鞋?」 「37……」我愣愣地说。 「噢,」她懊恼地嘆了口气,「比我小一号……不过没关系,凉鞋穿大一号应该没关系。」 「……」 「还有首饰呢,手包呢?」 我站在那里,看着她忙来忙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魏梦拿了两个手包过来给我,发现我赤着脚,攥着手,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便停下脚步,也同样望着我。 「对不起……」我脱口而出,「我是……你丈夫的私生女,你还对我这么好……」 她仔细地看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语重心长地说:「是前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 「我跟路天光早就结束了,现在我的丈夫是emilio。」 「……」 「还有,」她微微一笑,「不管你是谁的女儿,不要说自己是私生女,这是一个贬义词,但是这个负担不应该由你来背。记住,也许你的父母犯了错误,可是你没有。」 她的话让我鼻子发酸,可我拼命地忍住。 魏梦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把我推到镜子前,把她给我挑的东西都在我身上比划着名。最后,她看着镜子里的我,说: 「可是说真的,我还是觉得我穿这条裙子比你好看。」 我也看着她,然后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七(中) 八月的马德里,空气中除了闷热之外,还有一丝狂欢的味道。内心里,我对于这莫名其妙的节日是有些期待的,因为这是一个家庭的节日。尽管我现在身处的这个家庭并不属于我,可它属于路魏明,我的哥哥,所以,我仿佛感到它也同样属于我。 我洗了澡,吹干头髮,换上了昨晚从魏梦那里借来的裙子,又翻出许久没有用过的化妆包,在脸上描绘了一番。最后,我换上镶着水晶碎片的绑带高跟凉鞋,背上小包,走下楼去。 今天emilio亲自开车,他和魏梦都在花园里,魏梦正在给她的两条拉布拉多犬配狗粮,时不时还会跟它们讲些我听不懂的西班牙语。二哥和子安也早在十分钟前下楼去了,男生总是能随便套双鞋就出门。我站在镜子前,匆忙地照了一下,便奔了出去。 此时已是下午七点,太阳依旧高挂在天空中,只是光芒黯淡了许多。我来到大门口,走下台阶,二哥就站在台阶的尽头,背对着我,看子安用石片往花园的喷水池里打水漂。 台阶弯弯曲曲的,有许多个角落,两边则种满了高高的植物,所以二哥的背影时隐时现,时隐时现。 当我来到最后一段台阶的时候,二哥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我拐了个弯,树木遮住了他的脸,我又往下走了两步,一抬头,却发现他就在我眼前。 他穿得非常正式,黑色的西装套装配白衬衫。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正式的打扮,也是第一次,我竟然觉得二哥很……英俊。 好吧,原谅我竟然在心里用这样一个带有暧昧意味的词来形容我的哥哥,因为此时此刻的他,真的跟平时那个穿牛仔裤棉布衬衫的扑克脸很不同。 讲老实话我这位二哥论长相只能说是端正,论气度又不像爸爸那么风流倜傥,再加上那副率直的脾气和对谁都热情不起来的性格,实在很难用英俊或者帅气来形容他。 我又往下走了一个台阶,才看清楚他的脸,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看清楚他的眼睛。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就好像不认识我似的。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很难说清楚的东西,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有些吃惊,至于说是惊喜还是惊吓,那就不知道了。他的眼睛跟普通人一样,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可是当他认真地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他的眼里有魔力似的…… 我停下脚步,在台阶上站定了。因为奔下来的时候很急,我还有些喘。我看着二哥,扯出一丝微笑,然后,我竟然脸红了——被自己的哥哥看得脸红了。 他是不是觉得我像疯子? 我颇有些侷促地拉了拉身上的裙子,又把一侧的头髮夹到耳后,相信这样会让我看上去更淑女一点。做完这些补救工作之后,我又鼓起勇气看向二哥……发现他仍旧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皱起眉头,向他发问。 二哥忽然别过头去,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双手插袋,轻咳了一下,然后说:「……怎么这么慢。」 我撇了撇嘴:「女人嘛,都是这样啊……」 「……你是女人吗。」说这话时,他的口吻是冷冷的,好像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我下一子又有抡起拳头揍他的冲动,只是才刚瞪起眼睛,就听到子安惊叫:「哇,姐姐!你好漂亮!」 我不知道子安是不是仅仅在恭维我,又或者所有女人在他看来都差不多,但是任何女人,不论环肥燕瘦,只要听到有人称赞她漂亮或者年轻,都会心花怒放的吧…… 于是我咧开嘴笑起来,从台阶上三步并作两步往下跳:「真的吗?你这小子嘴还真甜——啊!」 谁知道一不小心,高跟鞋扭了一下,我没站稳就一个跟头栽下去。眼看着要跌倒了,忽然有人一把抱住我,我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他。等我站稳了,才发现,我倒在二哥的双臂与胸膛之间,而包围我的并不只是他的身体,还有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菸草混合着洗髮水的男性气息。 有那么一瞬,我觉得我像是掉进了时空静止的虫洞,脑子里混混沌沌,没有任何画面,也没有任何声音。我不知道这一瞬到底有多久,是一秒、一分钟、还是一个世纪……我只知道,下一瞬,当我的感官与意识又回来的时候,我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推开了他。 脚踝处有一丝疼痛,但我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抚了抚手臂,尴尬地站在一边,连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姐姐,你没事吧?」子安扶住我问。 我连忙摇头:「没事没事……」 魏梦和emilio走过来,魏梦称赞我把裙子穿出了韵味,emilio则给了我一个大方热情的拥抱。然后我们就准备出发去城里吃晚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子安就钻进了轿车的后座,我迟疑了一下,只得硬着头皮钻进去,坐在当中,缩了缩肩膀,不敢去看最后坐进来的二哥。 车子启动,一路下山,往市中心驶去。我僵硬地缩着右半边身体,可有意无意地,我还是会碰到二哥的身体,让我毛骨悚然的是,即使隔着衣服我好像也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似的。 子安跟魏梦热络地谈论着马德里的所见所闻,以及他在学校里的事情,魏梦不时给emilio充当翻译,子安偶尔也会晒几句拙劣的西班牙语。 我和二哥却是沉默的。我必须要非常集中精神才能压下心底的不安,不去胡思乱想,否则这种不安就会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恐惧。 一直到我们到达餐厅,从车上下来,唿吸着空气中的狂欢,我才稍稍定下神来。餐厅不大,布置也不是特别豪华,但是非常精緻,坐在餐厅里吃饭的人们也看上去都很体面。emilio和魏梦似乎经常来,靠窗的一桌客人也许是他们熟识的朋友,两人走过去打了个招唿,还把我们也一起叫了过去。 尽管他们说的西班牙语我听不懂,可是光凭肢体语言和脸上的表情,也知道魏梦是在介绍我们。 「儿子,侄子,还有……」她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猜想她说的是「女儿」吧。 我有些动容,可是因为语言不通,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尽量挤出笑容让自己看上去友善一点。 寒暄完,我们终于回到餐桌旁坐下。尽管脸上带着微笑,但我心里始终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有什么奇怪的举动,让别人觉得突兀。 emilio叫来服务生开始点菜。子安仍旧絮絮叨叨地在跟魏梦说着他学校里的事,我看着魏梦认真的侧脸,忽然有点羡慕二哥有这样的妈妈。我好像从来没在我老妈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不管我说什么,她都是一副假装认真在听,却根本毫不在意的样子——至少,一旦有工作电话打来,她会立刻示意我暂停,然后专心地跑开去接电话。 然而,尽管如此,此时此刻,我开始疯狂地思念我的老妈,思念这个也许并不太称职却给予我生命的母亲。 「西永,」魏梦忽然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臂,「你好像很少跟我们谈你的事,可我很想了解你。」 我露出一丝带着怯意的笑,我知道,她这么说,更多的是想表达对我的关心。 「我……」我迟疑了一下,「我没什么特别的经歷。」 「怎么会,」子安瞪大眼睛看着我,「你一个人离家万里来找你的亲生父亲呢!这本身就是一个关于冒险的故事。」 我自嘲地笑了笑:「可一路上我冒的最大的险就是让你和二哥上了我的车……」 子安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他总是有些肆无忌惮,可是他脸上那充满了青春的笑容,又很难让别人苛责。 我看了二哥一眼,发现他也在看我。他就坐在我身旁,可他的眼神,却像是离我好远…… 「西永,」魏梦拉着我的手说,「你高兴吗?……我是说,你找到了你一直想要找寻的东西……」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魏梦的这个问题,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千头万绪飞了出来,我根本无法抓住。 就在我怔住不知所措的时候,二哥说:「妈,你当惯了老师的坏毛病又犯了,总要提问让别人回答……」 魏梦立刻醒悟了似地,拍了拍我的手背:「好,那我们不说这个,先喝一杯!」 尽管心存感激,我却没有勇气再看他一眼。只是认真地拿起面前的酒杯,把里面的香槟酒一饮而尽。 这天晚上,我在异国他乡感受到了一种与别不同的节庆气氛,餐厅里所有的人都在微笑,在水晶灯的照耀下,筹光交错,我们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西班牙人对于生活和节日的热爱超乎我的想像。 九点,夜幕尚未降临马德里,我们走进歌剧院,另一场盛宴又将开始。 在舞台的帷幕尚未拉开之前,我决定先去一次洗手间。香槟酒的后劲也比我以为的更强烈,所有就算还没到要呕吐的地步,但我至少已经开始头晕了。 我站在洗手台前深吸了两口气,我不敢用冷水让自己清醒,满脸湿漉漉又花了妆实在很丢脸,我只能靠在冰冷的大理石墙壁上,试图让自己缓过劲来。 就这样呆了十五分钟,我才开始好转。确定自己的脚步稳当之后,我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头髮,才走出去。 剧场入口的帷幕已经放了下来,我想歌剧应该开始了,但走廊上依旧还有不少的人,只是所有人都尽量保持安静。 忽然,有人从后面一把揽住我的腰,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股温热的气息向我颈后袭来,当中夹杂着一股强烈的酒气。 这个男人在我耳边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西班牙语,然后在我脖子上吻了一下。 我的第一反应是尖叫,可声音却像被卡住了怎么也出不来似的。我挣脱不了,恐惧和不安一下子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 然后那人却忽然放开我,酿跄了几步往后退。我转过身,才发现是二哥。 他皱起眉头看着那个喝醉的人,我却错愕地看着他的侧脸,因为从来没见他这么生气过。 那人嘟囔了几句还要过来,忽然旁边来了两个人把他架住,连声说着西班牙语。我猜他们是在道歉,二哥伸手搂了搂我的肩膀,说话的样子和口吻非常严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那两人听了二哥的话,看了看我,一脸抱歉地跟我们说了一大堆叽里哌啦。我伸手抚去刚才被陌生气息吻过的尴尬和不安,拉了拉二哥的袖子: 「我头有点晕,你能带我出去吹吹风吗?」 可是,八月的马德里的夜晚,却像找不到风似的。作为一座内陆城市,马德里的夏夜是闷热的。可奇怪的是,这闷热的空气中,却漂浮着欢庆的因子。我想,这就是一座城市,最原原本本的魅力。 只是,此时此刻的我,却无暇去体会她的魅力,头晕消失后的头疼简直是在折磨我的大脑神经。 「我能坐下吗?」没等二哥回答,我就自顾自地坐在大剧院门前的台阶上。 我听到他在我背后轻轻地嘆了口气,然后缓缓走过来,坐在我身旁,开始扯脖子上的领结。 「别!」我连忙伸手制止他,「等下还要进去呢……」 他顿了一下:「你确定?」 我抓着他的手腕,怔怔地想了想,终于还是放开他。 二哥扯下领结,放进西装口袋里,然后跟我一样,一言不发地看着歌剧院铁栅栏外一边走一边挥舞着旗子或是大声嬉闹的人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说:「原来你也不喜欢这样啊……」 「这跟喜不喜欢没关系,」他耸肩,「这只不过不是我的生活……这是emilio和我妈的生活。」 「那你的生活是什么?」我转头看着他。 「……工作室、模型、草图、零部件、电脑数据,还有无数个光影与力学结合下的建筑构想。」 「要不是知道你的为人,我会以为你是在买弄。」我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陷入一种莫名的思乡情绪之中。 二哥转过头来,错愕地看了看我。 我没有看他,只是嘆了口气:「路魏明,你真的不恨我?」 「这个问题我好像已经回答过了。」他也转过头去,没有看我。 「那就再回答一遍。」 「我为什么要恨你?」他反问。 我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好好回答『恨』或者『不恨』吗?」 「……不恨。」 还想再继续抱怨的我,听到这个直白的回答,一下子又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我们沉默着,在这个歌剧院门前巨大的阶梯上,我们似乎变得非常渺小,在这片夏夜的星空之下,整座马德里也变得非常渺小。 「想哭就哭吧。」二哥说。 我想说我干嘛要哭。可是一张嘴,眼泪已经流下来。 他没有看我,只是伸手搂住我,拍了拍我的肩膀:「要不是那两个人在,我非打那傢伙一顿。」 我一边哭,一边笑。 难道,他看到了我藏在笑容下面的委屈吗? 「二哥,你知道吗,」我擦了擦眼泪,说,「我想回家了。」 「……」 「我是说,我自己的家……我在上海的家。」 「……我知道。」 「?」我看着他的侧脸,想看出些什么,可是却一无所获。 他像是不太想理我,只是看着不远处的人群。 我想了想,忽然站起来,却差点被眼前的金星击倒。 二哥连忙起身扶住我,我看着他,说:「走吧,我们去街上。」 ☆、七(下) 没有来过这里的人,也许很难体会什么是「狂欢节」。至少就我而言,有生以来对于节日最最深刻的印象也不过是某一年的国庆节,街上到处是拿着充气玩偶和棒槌的年轻人,我和几个同学吃过晚饭走在最热闹的大街上,有时候会经过另一群跟我们年龄相仿的孩子,尽管不认识,我们还是会互相恶作剧似地用棒槌去打对方的头。那一天,我记得我很晚很晚才到家,可是我回家的时候,街上仍旧挤满了人…… 可是这里的狂欢节,有一种更加热烈的气氛,不管男女老少,有边走边干啤酒瓶的,有戴着夸张的卡通面具或是脸上涂满油彩的,有牵着一堆氢气球的,有顶着彩带的……尽管夜幕开始降临,人们的脸上却都带着兴奋的笑容。 狂欢并没有写在他们脸上,而是,瀰漫在马德里的空气之中。 我在街边买了两个闪着灯的头饰,二哥起初死活不愿意戴,可我装出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无奈之下,他只得戴上。我在下一个路口又买了一根会发光的「仙女棒」: 「这下,我终于变成仙女了。」 说完,我开始一边转圈,一边念「兵布鲁邦布鲁邦布鲁碰」的咒语。 二哥双手插袋看着我,原本因为被迫戴上白痴头饰而板起的扑克脸,终于慢慢融化了。 我看着他的笑脸,忽然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这种情绪困扰了我一整个晚上,要不是发生了刚才那一幕插曲,我想我可能至今都会跟他保持距离。 「怎么了?」二哥笑笑地看着我,伸手摸了一下我的脸,「仙女被下了定身咒吗?」 我看着他,心里有一个声音说:管他呢!这是狂欢节! 于是我咧开嘴,用「仙女棒」指着他说:「神啊,快把这个人变成猪吧!」 二哥却一把夺过我手里的「仙女棒」,说:「把你变成老鼠!你信不信,我点三下,你就会立刻变成一只土拨鼠!」 我张着嘴,低头看了看指在我肩膀上的那闪烁着灯光的「仙女棒」,又错愕地抬起头看着幼稚到极点的他,然后,转身假装尖叫着跑开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我们一路在马德里的街头奔跑着,我一边尖叫一边笑,我没有看清楚二哥的脸,可是我似乎听到他的笑声,还有他说「马上就是第三下了哦」。 迎面而来的人们也都面带微笑,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们,也没有人来加入我们。空气中,除了狂欢,还有自由。我仿佛觉得,这座城市属于我们,也不属于我们。 我终于在某一个三岔路口的喷泉前面停了下来,穿高跟凉鞋跑步实在不怎么好受,更何况我还穿着礼服裙。 二哥脚步声离得很近,而且他似乎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我还没来得及转身喊停,他就已经来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用「仙女棒」敲我的头:「妈咪妈咪轰。」 下一秒,天空中忽然窜起一声巨响,把我们两个都吓呆了。 我抬头看向天空——原来,是有人放烟火! 我跟二哥面面相觑,发现彼此都是瞪大眼睛,一脸错愕到不行的样子,像是真的以为那咒语显灵了…… 我们哈哈大笑起来,既是笑,又简直笑得像哭。 「吓死我了……」我说。 「我也是,」二哥拍着胸口,「我还以为你真的要变成土拨鼠了。」 「……」 「那一刻我真的后悔死了,早知道应该说把你变成跑车,至少我还能开回去。」 「……」我觉得我像是被三根黑线击中了。 于是夜色中,开始感到疲累的我们,漫步于马德里街头。 周围时不时仍有喧闹的人群经过,可是随着夜幕的降临,狂欢节似乎也要降下帷幕。 在刚才那一阵奔跑之后,我脚上的高跟凉鞋终于开始提出抗议,脚趾上传来阵阵疼痛感。我猜它是很昂贵的鞋子,光是绑带上的那些水钻就让人心生怜爱之情,更何况它的底还比一般的高跟鞋更柔软,所以我有些后悔刚才的不管不顾。我本人对鞋子并没有什么偏爱,可是我老妈是不折不扣的爱鞋之人,家里的衣帽间常年放着几十双不同种类的鞋子,数量是没多大变化,但每逢打折季又或是新品上市的时候,老妈都会逐步更换她的「藏品」。我外婆常常拿她那套马列主义思想教育我老妈,但她似乎从来没有要听从劝告的打算,而且我好像一直都对这件事丝毫不感到奇怪,因为像我老妈这样的「偏执狂」就该有收集某样东西的癖好。所以,一直以来我对于鞋子的研究和体会都颇深刻,因为老妈常常说:看一个人,要先看他/她的脚。 其实我至今不是很明白她这究竟是什么怪理论,可我知道,肯花钱买好鞋子的人,也许很我老妈是同一类人——这样说起来,魏梦跟我妈,会不会是同一类人? 于是,在我的脑海中,这两人的身影渐渐重叠在一起…… 「你同不同意一个观点,」走在路灯下,我对二哥说,「人的一生也许有很多段感情,但最后他们却发现自己爱上的其实是同一类人。」 二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很直截了当地问:「你想说什么?」 我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说:「我觉得,你的妈妈……其实跟我妈有点像。」 在今天之前,我并没有好好地思考过这个问题,而现在,这个想法如同炸弹一样在我脑中忽然炸开了。 二哥愣了一下,似乎脚步也停顿了。我稍稍侧过身看着他,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他深邃的眼里究竟有些什么。但我能看清他嘴角的苦笑。 「是吗……」他的这一句,不知道是肯定抑或是否定。 我忽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潜意识里,我知道,也许更深入地谈论我们的父母,只会让我们之间的关系陷入一种尴尬又痛苦的境地。 「你呢,」我决定让这话题变得轻松一点,「你会不会觉得自己也一直爱上同一类人?」 他看着我,眼里有一种奇怪的笑容,我一次从他眼睛里看到一种……魅惑。 也许我的用词不太准确,但此时此刻,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个词。「魅惑」二字跟我二哥实在有点搭不上边,如果你要我用两个字来形容他,我想多半会是:谨慎、可靠、健康、呆板…… 可是今晚我们都喝了许多香槟,再加上这一连串的事,不管是我,还是他,都不自觉地表现出了更真实的另一面。 「那么你呢?」他没有回答我,而是反问。 「我……」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想起我乏善可呈的感情经歷,一边倒退一边说,「我觉得,我根本不了解男人,所以也无从谈起爱不爱的。」 二哥笑起来,似乎在思考我的这番话,最后,他说:「我本来想说,女人表面上看上去有很大差别,但实际上骨子里都差不多。可是听了你说的之后,我觉得也许是因为我不了解女人。」 我咧开嘴笑:「你想结婚了是吗?」 「有一阵子,确实很想。」他长长地嘆了口气,不像是埋怨,反倒像是一种释怀。 「现在呢?」 「现在?」他又笑起来,「就像你说的,也许我根本不了解女人,所以……」 他耸耸肩,双手插袋,一副完全放松的样子。 我转过身,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往前走。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马德里街头,走在路灯之下,走在暮光之中。风吹在皮肤上,有了一些些意想不到的凉意,让这夏夜变得清晰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我忽又转过身,倒退着看着二哥:「我刚才说我想回去了,你一点也不吃惊吗?」 他看着我,一脸淡然:「人,不管在外面漂泊多久,最后总是想要回家的。这是人之常情。」 看着这张线条坚毅的脸,我心生感伤:也许,就快要到告别的时候了。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只是一直没有去想。 我不想问他会不会想我,那似乎有点矫情。但我希望他偶尔会想起我,至少,当我想像我回到家的时候,我一定会想念这个夏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红土城、薰衣草、乡间小路、城堡、高迪的教堂、静谧的夜晚、狂欢节……当然,还有我所认识的这些人们。 当然,尤其是二哥。 想到这里,我的鼻子忽然一酸,差点落下泪来。然后,二哥若无其事地走过来一把搂住我的肩膀,继续前行。 「别抹眼泪啊,那样很丢脸。」他说。 他的怀抱非常温暖,让我皮肤上刚被风吹起的一丝凉意都消失了。 我们经过另一个喷泉,这座喷泉非常巨大,就在三岔路口的中央。午夜时分,路上几乎都没什么车子,所以行人们纷纷坐在喷泉的边缘聊天。 「要喝点什么吗?」二哥问。 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很饿:「不太想喝,但我想吃东西。」 话音刚落,就传来一阵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但发出这声音的不是我,是二哥。 我们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大半夜的要在马德里找间吃饭的餐馆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可我压根没有坐下来正儿八经吃饭的心情,所以当二哥提议在街边买两份腌肉烤薄饼的时候,我简直要欢唿雀跃起来。 买完薄饼,二哥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两罐啤酒,我们找了一个能看到喷泉的台阶,坐下来开始大吃特吃。酒足饭饱之后,看着不远处嬉闹的人们,我的心情忽然变得无比平静。 「你会到上海来吗?」我说,「如果你来的话,我可以带你出去好好转转。」 就像这个夏天,他带着我在南法和西班牙旅行一样。 想到这里,我竟变得好期待。可是一想到就要与他们、与这片土地告别,不舍之情又让我的心情十分低落。 二哥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台阶,苦笑了一下:「你希望我去吗?」 「当然。」我诧异地看着他。 「我一直以为……」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喷泉,「你很讨厌我。」 「不是吧!」我大叫,「明明是你讨厌我!」 二哥转过头,以同一种诧异的眼神看着我:「我怎么会讨厌你……」 「你有充分的理由讨厌我,因为我是你老爸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私生女啊,」我看着他,发现他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错愕,「而且你总是对我爱理不理的。」 「我哪有!」面对我的指控,二哥一副无辜的样子。 「你有!」我瞪大眼睛,在酒精和归乡情绪的双重作用下,一股脑儿地说出心里话,「子安不管说要吃什么,去哪里,或是有个头疼脑热,你都会尽量满足他,关心他。可你从来都不会问我的意见,不会问我需要什么,也从来不关心我在想什么!」 二哥看着我,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这算是心虚,还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而且,」我又继续指控,「在来到马德里之前,你都很少对我笑,每次跟我打照面,你都板着一张脸,好像最好我是不存在的一样。」 「我……我……」二哥错愕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是怕你觉得我烦!」 我皱了皱眉头:「烦?为什么?」 「因为子安总是觉得我烦啊。」 「……」 我看着他一脸认真的表情,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可我又情不自禁地笑,原来他不是难相处,而是……傻。 「当然,」二哥轻咳了一声,「你也不见得有多讨人喜欢……但是!我绝对没有摆脸色给你看!」 我看着他的眼睛,越发觉得他真的……跟以往我所认识的男性不太一样。他是这么得耿直,耿直到让人不忍苛责他。原来在他冷淡的外表之下,跳动着一颗单纯的心。 他没有说什么听上去很感人的话,可我还是被感动了,我忽然觉得很高兴,尽管我父母的事情总是让我心头蒙着一层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阴影,可是离开家,来到千里之外,认识了我的亲生父亲,认识了我眼前这个男人,当我想到我跟他们有着这样一种奇妙的缘分,我的心里就像是被幸福塞满了一样。 「谢谢你。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我伸出手,勾住二哥的脖子,很自然地在他额头吻了一下。除了恋人之外,我从来没有主动吻过任何异性,可是这个吻,是这么得由衷,这么得……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我只是想这么做。 好像除了吻他之外,我再也想不出其他能够表达我此刻心情的方式…… 我放开他,发现他怔怔地看着我,像是被吓到了。我真是觉得好笑,原来他这么腼腆,不过是吻他额头他也会脸红,更何况我们还是兄妹! 我咧着嘴,想开口调侃他几句,却忽然觉得他的脸靠得很近,近到……被吓到的人换成了我。而且,他似乎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你——」 我想问的是,你干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可是已经不需要问了,因为我发现他在吻我。不是吻我的额头,而是嘴唇。不是表达感激的吻,而是……男人吻女人的那种吻。 我愣了好久,直到他撬开我的牙齿,擒住我呆滞的舌头,我才本能地要推开他。 可是……竟然推不动,一点也推不动!他的双臂不知道什么时候牢牢地箍住了我,让我动弹不得,直到这一刻,我才开始感到害怕,一种对于未知世界的恐惧倏地在我心底迸裂。我使劲捶打他,但我的拳头被他死死地握住,他的掌心烫得我的心都要烧起来了。 我惊慌失措到了极点,他的气息如同潮水一般向我袭来,我脑中一片空白,几乎要被淹没…… 就在此时,远处的钟声响起,那是教堂的钟声,声声入耳,如同警钟一样把我敲醒。 终于,我用力推开路魏明,他微微地喘着气,我也微微地喘着气,他依旧抓着我的手,看着我,眼神非常复杂。 我气急攻心,气得想立刻揍他一顿,刚一抬手,就觉眼前一黑,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八(上) 我是被手机吵醒的,在醒来之前,我一直在做梦。梦见妈妈躺在病床上,一会儿好了,一会儿又要急救。就这样反反覆覆,弄得我心惊肉跳的。 我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落地窗没有拉上窗帘,一抬眼,看到的是外面深蓝色的星空。我花了好几秒钟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还来不及细想,手机震动的声音就如同暗夜中的一道催命符,逼得我不得不按下接听的按钮。 「餵?……」 「鲁西永!你要死啊!」电话那头,是贺央久违的声音。他的口吻简直是气急败坏,要是声音也可以杀人的话,我想他会想要把我千刀万剐。 「打电话给你电话不接,发简讯也不回,我不是已经服软了吗,你见过我跟谁吵完架还主动去找人家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天知道在这个时候听到他的声音对我来说简直是一根救命稻草。 「说话!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他继续吼。 我却紧紧地抿着嘴,生怕自己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就会被他听出破绽。 「鲁西永?!」 我终于忍不住「嗯」了一声,我想我要是再不出声,他恐怕要穿过电波来抓我了。 「说话啊!干嘛不接我电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从那天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之后,我就把手机调成了振动模式。反正基本上要只有贺央会找我,所以我干脆把它丢在一边。 电话那头的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问:「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我鼻子很酸,却强迫自己不要掉眼泪。 「骗人。你是不是在哭?」 「没有……」我抹去脸颊上的泪水。 贺央重重地嘆了口气:「你不肯告诉我也没办法,但是西永……你快回来吧。小祖宗,算我求求你了行不行……」 「嗯……」我说,「我很快会回来的。」 「真的?!」贺央欣喜地说。好像我是不是肯回去才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 「你干嘛这么想要我回去,」我有点怀疑,「难道我走之前买的那张彩票中奖了?」 电话那头的他似乎在深唿吸以抑制破口大骂的冲动:「中你个头!你再不回来我立刻就买张去巴黎的机票来抓你!」 「你去巴黎干什么,」我被他逗笑了,「我又不在巴黎,我在马德里。」 「……马德里?!」 话音刚落,我就知道我说错话了。因为怕他担心,也因为怕会挨骂,所以我一直没告诉贺央我离开了南法小镇,随二哥来了西班牙。结果终于还是纸包不住火,不小心说了出来。 我只觉得脑袋里一阵阵地疼,真想立刻挂电话。 「你去马德里干什么?」贺央果然又恢復了咄咄逼人的本性。 「我……我跟二哥一起来的……」 一想起二哥……我的脑袋简直头疼欲裂。 我不知道我后来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总是二哥带我回来的,我本就有点贫血,但以前从没晕倒过,多半是昨晚发生太多事的缘故…… 脑海里闪现出几个片段,惊得我手心冒汗。 二哥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耳边传来贺央的吼叫声,我这才回过神来,只听到他问我为什么不说话。 「我没事,」我说,「你别大惊小怪。」 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我自己听。 「我过两天就回来了,到时候给你打电话。」此时此刻,我只想快点结束这段通话。 「过两天是什么时候?」别看贺央平常对人和和气气的,真要逼起人来,简直不给你喘息的机会。 我只迟疑了一秒钟,就下定决心似地说:「我明天就去买机票。」 「那好,」他终于满意了,「买好机票打给我。」 「嗯。」 「别敷衍我,我会天天打电话来盯你的。」他又威胁道。 「哦……」 挂上电话,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星空,又不自觉地发起愣来。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面对爸爸、子安、魏梦……还有二哥? 就这样怔怔地想了很久,发现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我又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也许二哥也喝醉了,明天一早醒来他根本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再说那也只是一个吻,只是个吻而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可是,我竟越想心越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着似的,怎么逃也逃脱不了。 在这沉重的思虑中,我又睡了过去。 这一次,依旧是噩梦连连。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看了一点墙上的时钟,已经快要到中午了。我坐起身,觉得头还是昏昏沉沉的,浑身都没有力气。 外面的天气很好,阳光刺眼,我勉强站起身,走到阳台上,想看看外面,结果刚走到落地窗前,腿一软,就跌坐了下去。 没有二哥在旁边救我,这一跤着实疼得我龇牙咧嘴。然后,二哥忽然就打开门沖了进来,一把把我从地上抱起来,放到床上。 「没事吧?」他的眼里有一种让我心惊的关切。 我木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我在阳台上……喝咖啡。」他的眼神有些闪烁,像是不想被别人看到破绽的样子。 我点点头,他的房间就在我隔壁,他在阳台上能看到我倒在落地窗前的情景,所以……他才能立刻出现吧? 我下意识地扯了扯薄被,盖在身上,几乎要我整个人埋在里面。 二哥坐在床边,似乎想说什么,但我立刻打断了他: 「我头有点晕,还想再睡一会儿。」 「……」他沉默地看了看我,眼里闪过一种稍纵即逝的落寞。 他点点头,站起身:「那你好好休息吧,饿的话就跟我说。」 我躺下来,用被子蒙住自己。我听到他向房门走去的脚步声,然后,那脚步声又停了。我听到他说: 「marie早上打过电话来,说爸爸正在来这里的路上。」 「?」我倏地扯下盖在头顶的薄被,看着他,「爸爸?」 他点头。 「爸爸来这里?」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来……干什么?」 「我也不清楚,marie没有说。」 我垂下眼睛,点了点头,重又蒙上被子。 他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下,终又消失在房门口。 我没有睡着,我只是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想心事。我忽然好想冲出去买机票,恨不得立刻带着所有行李奔向机场。可我知道,现实是,我不能这么做。 到了下午,原本阳光明媚的天空忽然变得阴沉起来,没过多久,竟下起丝丝小雨来。 我的眼皮一直不停地在跳,心也跟着惴惴不安起来,我又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似乎一场始料未及的暴风雨就要来了。 傍晚时分,我起床洗了个澡,在热水的沖刷之下,我似乎恢復了一点精神。换了衣服下楼去,我已经飢肠辘辘了。可是楼下一个人也没有,我在厨房转了一圈,找到一些面包圈和乳酪蛋糕,随便塞了一些进肚子里,终于不再饿得让人心慌。 我回到客厅,魏梦和emilio从屋外走进来,雨似乎停了。两人都皱紧眉头,在用西班牙语交谈。魏梦看到我,一下子就停止了对话,对我微笑。可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像是硬挤出来的。 「没事了吧?昨天魏明把你抱回来,我们都吓了一跳。他说你应该只是情绪激动晕过去,不然emilio要请医生来看你呢。」 「我没事了……」我不自在地苦笑。 「饿了吗?」她又说,「我马上开始准备晚饭。」 说完,她就往厨房走,emilio则对我挥挥手,转身回到院子里去。 「对了西永,」魏梦转过头看着我说,「你能不能帮我把魏明找来,我有话跟他说。」 「……哦。」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我缓缓走上楼去,敲了敲二哥的房门,发现他并不在房里。我又去敲子安的房门,也没有人。 他们会去哪儿? 魏梦既然让我找他来,那他应该没有出去。我下楼去,发现他的车还停在车库,于是我又折回来,穿过客厅,往另一边的起居室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子安的声音,我从没听到他如此压低声音说话,所以迟疑着没有进去。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 子安的声音很低,但我还是听到了只字片语。 我犹豫片刻,还是走进去,喊了一声:「子安,你看到二哥吗?」 我转过屏风,然后就停下了脚步,因为我发现跟子安一起站在窗前的,就是二哥。 子安回过头,不安地看着我,我诧异地发现,他的眼眶有点红,眉头也紧紧地锁着。二哥的脸色则是苍白的,一种无力的苍白。他伸手拍了拍子安的肩膀,似是安慰他。 「姐姐……」大个子不自然地轻咳了一下,「我有点事,先上楼去。你跟二哥聊。」 说完,他大步向我走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发现他看我的眼神里有一丝怜悯。 我诧异地看了看他消失的背影,又转过头看向二哥。他就靠在窗台前,日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的脸色看上去愈发沉郁。 我其实并不想跟他讲话,可是既然答应了魏梦来找他,我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你妈妈……找你。她在厨房。」 说完,我转身就要走。 「西永……」二哥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听上去有一种异样的困顿。 我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看着他。 「你相信命运吗?」 「……」我仍然看着他,想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可是徒劳无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如果我不了解男人,那么也许,我最不了解的就是站在我眼前的这个男人。 「你相信有一个造物主,为我们每一个人安排了他(她)该做的事、该去的地方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真的不知道。因为我没有信仰。 就在我们沉默地看着彼此的时候,忽然听到魏梦在大门口喊叫:「魏明!」 二哥立刻快步走了出去,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低下头看着我,认真地说:「你最好相信,不要怀疑。」 说完,他几乎是飞奔出去的。 我心底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冥冥中,我似乎知道将有什么可怕的事就要发生了。我跟着他走出去,院子里停着一部车……然后,我看到了爸爸。 他跟之前几乎已是判若两人! 他那捲曲乌黑却又整齐的头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银黄色的髮丝。他被人从车上扶下来,坐在轮椅上,他仍然穿着儒雅的衬衫西裤,可是他瘦了好大一圈,双颊和眼眶深深地凹陷着,手背上插着一根输液管,旁边吊着一大袋透明的液体。 「爸……」二哥走过去,低□,给了他一个拥抱。 我猜他们两父子平时很少如此亲近,因为做父亲的眼中竟有满满的惊喜和安慰。 子安走到他们身后,扶着轮椅的手柄,默默地看着他们。 魏梦放开emilio的手,似是跟他轻声说了句什么,然后也走过去,站在他们身旁。 唯独我,浑身僵硬地站在门口,手足无措。 二哥放开爸爸,子安推着轮椅往我这里走来,二哥和魏梦一人握着他的一只手,我却依旧怔怔地站着。 子安推着爸爸,来到我面前。他憔悴的脸上,仍带着一抹和蔼从容的微笑。 「西永。」他喊我的名字。 我张了张嘴,又立刻紧紧地抿起来,我真怕我一旦发出声音,那便是厉声的尖叫。 二哥伸手搂住我的肩膀,转身对子安点了点头,后者立刻推着爸爸进去了。 我看着爸爸消瘦而憔悴的背影,几乎要追过去。 「西永,西永……」二哥拉住我,「他累了,先让他进去。」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二哥,我想此时我的脸色一定也跟他刚才一样苍白。 「跟我来。」他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刚才的那间起居室。 「你坐下。」 我摇摇头:「他怎么了……」 二哥见我不肯坐,只得耐心地又劝了我一次。 我抓着他的手,低声问:「你告诉我,他怎么了……」 二哥看着我,眉头微锁,眼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他病了。很严重。」 「什么病?」 二哥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我,像是鼓足了勇气似地说:「肺癌。」 「……」我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于是不停地眨眼睛。 「下午marie打给我,我才知道……原来他查出来很久了。但他谁也没说。」 「……」 「他没有去奥斯陆办什么画展,而是去了医院治疗。」说到这里,二哥流下眼泪。 但他很快用手抹掉泪水,看着我,说:「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他来这里,是想……死在我们身边。」 我捂住嘴,生怕自己会一不小心哭喊出来。 二哥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们从彼此的眼中看到悲痛和怜悯。 「西永……」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伸手抓住我的肩,「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 「你——」他张了张嘴。 「魏明!」 「二哥!」 楼上同时响起了叫喊声。 我和二哥立刻沖了出去,循着声音来到二楼。 爸爸躺在床上,痛苦地拍着胸口,旁边的护士正在给他打针,他那瘦弱的左手手腕上几乎能看到所有的皮下血管。 「爸爸!」我和二哥同时喊道。 路天光看着我们,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然后便闭上眼睛,似是沉沉睡了过去。 随行的医生和护士都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我只能死死地盯着二哥的侧脸,想从他的表情看出他们说的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可是无论如何,看上去都不像是好消息。 他们又交谈了很久,魏梦才走过来搂了搂我的肩膀,说:「我们出去吧,让他休息一会儿,他已经够痛苦了……我只希望他能安静地走。」 我怔怔地看着路天光那张毫无生气的脸,那让我想起了我的妈妈,想起她弥留的那些时光。痛苦,就如同转轮一样,再一次向我袭来。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房间的,我只觉得我也累了,太累了。 我回到自己房里,倒在床上,回想这一个月以来的种种,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贺央的电话。 此时上海已是午夜,但他还是很快接了起来,可见还没睡。 「怎么样,」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慵懒,也许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机票买好了?」 「……没有。」 也许我的声音有些沉闷,或是与平时不同,所以他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你怎么了?」 从刚才到现在,我的眼泪一直没有掉下来,可是在听到他这一句「你怎么了」的时候,我却再也无法抑制地掉下眼泪,我再也无法抑制地呜咽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贺央吓坏了,在电话那头不断地喊我的名字,我却只是捂着嘴哭。 最后,我哭着对电话那头的他说:「你来好不好,你来这里好不好……」 贺央愣了一秒钟,立刻说:「好!我明天就来!你在哪里?」 ☆、八(中) 草草对付过晚餐后,所有人都没有离开餐桌,大家都满怀心事的样子,连一向乐天的子安都紧紧地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魏明,你上去看看你爸爸,就算他没醒,你陪在他身边他应该会高兴的。」魏梦说。 二哥点了点头,站起身,往楼上走去。子安立刻跟了上去。 emilio搂着魏梦的肩膀,吻了她一下,两人说了些什么,然后他也离开了。 其实我很怕,我怕他们叫我跟二哥一起去陪爸爸,我不想看到他那个样子,我怕我会失控。 可魏梦似乎一点也没有要我上去的意思,而是开始慢慢地清理餐桌,还问我是不是要再吃点别的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吃……」我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放在身前,「但是,能给我一杯酒吗?什么都好……」 魏梦看着我的眼睛,露出一丝和蔼的微笑,然后点头。 不一会儿,她拿来两只高脚酒杯和一瓶喝了一半的红酒,给两只杯底倒了浅浅的一层,递了一只给我。我接过来,仰头一口就喝光了,又把酒杯递还给她。 她一言不发地又倒了一点进去,放在我面前。这一次,我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你还爱他吗?」我忽然问。 魏梦像是一点也不吃惊,微微一笑,开口道:「爱,有很多种定义。如果你是问我还有没有像爱一个男人、一个丈夫那样去爱他,我的答案是:没有。」 「……」 「可是如果你问我,是不是像爱一个『人』那样爱他,我想那是有的。他毕竟是我儿子的父亲,我们曾是一家人。」 「你不恨他吗,」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到底是在问谁,「他曾经……伤害过你。」 「我恨过,」魏梦喝了一口红酒,「可是恨一个人,就跟爱一个人一样,也不太好受。」 「……」 「而且,时间是治癒一切的良药,他给我的伤口已经被治癒了,我不想再恨他,就跟我不会再爱他一样。」 我抬起头,看着魏梦的脸,从她脸上我看到了岁月的痕迹,但同时,我也看到了因为经歷过种种而衍生的淡然与宽容。我忽然明白,我之所以觉得她和我的母亲很像,并不是因为她们的长相或个性,而是她们眼里所透露出的东西——在经歷过挫折与变迁之后,还能够自信地面对生活的勇气。 「也许他发现自己还爱你,」我动容地说,「如果我就要死了,我想死在我最爱的人身边……」 魏梦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种蔼然的微笑:「你不了解他。」 「?」 「如果说,我对他来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我曾经给过他一个完整的家……」她说,「也许后来他更想要的是自由,可是在他心底的某一部分——或者说,在任何人心里——仍然有一种对家庭的眷恋。这是人的本性。」 「……」 「我和路天光,」说到这里,魏梦顿了顿,餐厅那暖黄的灯光照在她脸上,仿佛抹上了一层金色的光,仿佛,她已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的他们,是最最简单最最真实的,「虽然不能一起走到最后,可是,我们还是彼此生命里很重要的一部分——我想,这就是命运吧。」 她娓娓地说了这番话,在某一瞬间,我心底忽然生出这样一种念头:尽管他们之间有过背叛、伤害、扭曲和痛苦,可是冥冥之中,仍有一种力量牵绊着他们,这种力量,就叫做生命的延续——也就是他们的孩子,路魏明。 「命运……」我反覆回味着魏梦的话,我又想起下午二哥对我说的那番话,似乎这一切的一切,除了「命运」二字,再无其他可以解释。 「西永,我知道让你上去呆在路天光身边会让你觉得痛苦,」魏梦拍了拍我的手背,「你不需要勉强自己去做些什么,你只要跟随心的指引就可以了。」 说完,魏梦喝完酒杯里的酒,默默地起身继续她刚才没完成的工作。 我坐在餐桌前,发了好一会儿呆,最后,我还是决定起身去楼上看看。比起害怕痛苦,我更害怕错过任何我可能会后悔的时刻。 我来到二楼,轻轻敲了敲房门,二哥来开了门,他的眼眶很红,我的心不由地紧了一下。 我走进去,爸爸仍然安静地躺在床上,紧紧地闭着双眼,但唿吸声非常重。子安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可藉由昏暗的灯光,我分明看到了他脸颊上的两行热泪。随行的医生和护士安静地观察着病床上的动静。 我细细地看了爸爸一眼,只觉得唿吸困难。 我转过身,看着二哥,发现仅仅是一天之内,他的眼神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我忽然想起昨晚这个时候,我们在马德里街头的种种,那个时候,他的眼里有一种朝气与暗涌。而现在,他像是完全被痛苦淹没了,他看着我,就像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寻找藉以逃生的浮板。 我知道,他想要我的安慰,他需要我。 可是,我却不由自主地恐惧着,我转过身,情愿看着病床上的病人,也不愿面对他希求的眼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不知道过了多久,爸爸缓缓地睁开眼睛,□了一下。 二哥从我身后走过去,坐在床边,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还有多少时间?」爸爸的口吻竟有些自嘲。 「……不知道。」二哥闭了闭眼睛。 「你妈妈呢?」 「在楼下。」 「……代我跟她说声,对不起。」 二哥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对她说?」 「因为……」爸爸咳了一下,「我对她说,她也未必领情……」 二哥皱起眉头,拼命让自己不要哭。 我看着他们,只觉得像被人掐着脖子,唿吸困难。在我妈妈头七的那天晚上,贺央曾经抱着痛哭的我说: 「人总是要经歷这些,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之一,就是好好地送走父母。我们一定会经歷,所有人都会经歷。」 这是一个谁都明白的道理,可是当你真的处在那种痛楚之下,你除了感到一种挫败与悲凉,似乎再也感觉不到其他的东西。 爸爸又抓着二哥说了一些话,我几乎没法集中精神听他在说什么。然后,他又睡了过去,一旁的医生一边给他输液,一边示意我们可以出去了。 二哥跟医生交谈了几句,缓缓放开爸爸的手,他深深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起身拉着我和子安离开。 「回房睡吧,医生说他暂时没事。」空荡的走廊迴响着二哥嘶哑的嗓音。 说完,他伸出手臂,像兄长一样搂了搂我们,便推着我们上楼去。 三楼的走廊上一片漆黑,二哥开了灯,打开子安的房门,把他撵进去,重重地揉了揉子安的头,说:「别想太多,好好睡。」 说完,他帮他关上房门。 他站在门口,似是低低地嘆了口气,然后回过头来看我。 我想他的心情应该沉重而痛苦的,可他竟在这个时候还能挤出一丝像要鼓舞人的微笑,对我说:「过来。」 我走过去。 他打开我的房门,帮我开了灯,把我推进去: 「你也是,洗个热水澡,想哭就哭一会儿,但别弄太晚,早点睡觉。」 说完,他转身要走,我脱口叫住他:「二哥!」 「?」他回头看着我,他的眼睛是那么清澈,就像昨晚站在喷泉前面一样。 「你……」 他低下头,笑了笑:「我没事,我也累了,想早点休息。」 他关上门,从我眼前消失。 我就那样怔怔地站着,看着那扇白漆漆的门。那是一种非常纯粹的原白,在夜晚的灯光照射下,晕出淡淡的金黄。 我脑海里不停地闪动着各种各样的画面,可是每当我将要回过神来的时候,出现的,都是二哥在关上房门前,那一抹低低的、带着苦涩的微笑。 我两手扶着太阳穴,转过身往浴室走去。我觉得我没法再想下去,再下去我就要疯了似的…… 我走进浴室,打开淋浴龙头,蒸汽很快在狭窄的内瀰漫开来,我怔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我情愿,这只是一场梦。 午夜时分,我躺在床上,准备关灯睡觉的时候,贺央的电话来了。 「我刚到机场,我会乘最早的一般飞机去马德里。」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他真的会立刻飞过来。 「你……」我非常错愕,不停地眨着眼睛,语无伦次,「你的行李都整理好了?」 「要什么行李,带上护照和钱就行了。」他不耐烦。 「那……那……签证呢?你有签证?」奇怪的是,在这个时候,我的脑袋竟异常冷静。 电话那头的他嘆了口气,坦白道:「在你出发的第二个礼拜,我就去办好了签证。」 「……」我惊讶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跟你多说了,你把地址发给我,快的话我再过十几二十个小时就能到了。」 「……哦。」 黑暗中,我按下了结束通话的按钮,然后坐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静。 窗外有鸟叫,有蝉鸣,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平淡又普通的仲夏夜,可就在这样一个夜晚,我的心里、这所房子里所有的人心里,恐怕都无法平静。 我坐在漆黑一片之中,静静地听着窗外的一切,与其说我是在听鸟叫和蝉鸣,还不如说,我是在倾听黑夜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掀开薄被,赤着脚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走廊的灯已经关了,可我的眼睛似乎适应了黑暗。我沿着走廊走了几步,摸到二哥的房门前,迟疑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敲了两下。 敲门声非常得轻,可是我知道,他应该听得到。 但他没有回答,门内一片静悄悄的。 我握着门把手,转了一圈,轻轻地打开房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我走进去,反手关上门。不出所料的,我看到了二哥。他坐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里,一动不动。 他在哭。 他就那样坐着,安静地哭。 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我隔着一堵墙,也知道他在哭。 月光照在他脸上,阴影有深有浅,就如同博物馆中的雕像。 我看着他,他看着窗外。 忽然,他回过头看着我,尽管月光很淡很淡,淡到几乎只能照出他的轮廓,可我还是看到了他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颊上流淌着的泪水,在一片静默中,这两行泪水就像是冰泉一样刺痛了我的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我走到他面前,蹲□,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渐渐的,他终于拧起眉头,像孩子一样哭起来。 我伸手捧着他的脸,试图用拇指抹去他脸颊上不断涌出的泪水,但却怎么也抹不完。我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抚摸他的头髮,我的脖颈之间有一片湿湿的凉意,我知道,那是他的泪水。 我很想叫他哭出声来,可我又跟他一样,怕这哭泣的声音会吵醒其他同样痛苦的人们。 他刚才看我的眼神是那么无助,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他,这个即使悲痛万分也要挤出一丝笑容安慰我们的人,好像终于肯在黑夜中表露他真实的一面:那些坚强伪装下的脆弱。 此时此刻,我忽然明白当初贺央抱着痛哭流涕的我时,是一种怎样的心情。那个时候他早已经歷过丧母之痛,所以他是怀着无奈、包容、怜悯的心来看待我,一如现在的我,轻轻拍着二哥宽阔的背嵴。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会让他好过一些,可我知道,这种痛楚也许只有依靠时间来抚平。 「我……我以为……」他哑着嗓子,带着哭腔,像一个伤心至极的大男孩。 我轻拍着他,脸颊贴着他的额头:「我知道,我知道……」 「我不知道,他竟然……竟然病得这么重……我一直以为……」二哥断断续续,几乎没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抚着他的髮丝,轻声安慰:「嘘……别说话。没有人怪你,这不能怪你。」 忽然间,我发现自己竟异常地冷静,仿佛我是一个局外人,能看清楚这个家庭中每一个人心中最隐秘的爱与痛。 「我们的关系其实很糟糕,非常糟糕,我根本不太跟他讲话。」 「……」我有点惊讶,我只是觉得这对父子没有太多交流,没想到平静的表面之下也蕴藏着这么多隔阂。 「可……他是我爸爸……」二哥哭着说,「他是我爸爸……」 我抱着他,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可我知道他的五官一定是深深地拧在一起。一瞬间,我的心也像是拧在了一起。我痛苦于路天光的重病,也心疼于路魏明的悲恸。 我惟有紧紧地搂着他,抚慰他:「还记得下午你对我说过什么吗?你说叫我相信命运。现在我要把这句话还给你,我要你也相信命运。」 他伸出手抱紧我,哭得毫无声息。 「我们每个人都要经歷这些,不过是或早或晚的问题,是看你已经准备好了,还是没有准备好……」 「我以为……」他紧紧地抱着我,紧得让我皮肤生疼。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以为这一天还很远,以为两人之间的嫌隙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以为有一天,会推着轮椅带着年迈的父亲出去散步,到了那个时候,彼此的心中也许只剩下生活琐碎与没有条件的宽容…… 他的以为,也曾经是我的以为。 所以,我尤其能明白他此时此刻的痛。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吻着他的额头,轻声说,「可是你要明白,有些事已经发生了,我就必须接受。」 「……」 「你还来得及的,」我噙着泪水,「你现在还来得及。」 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静夜中,我除了能感觉到他的泪水,还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我知道再多安慰的话也无法让他不难过,可我知道,这个时候,他需要有「一个人」在他身旁,也许只要告诉他一切都会好的,也许……什么也不必说。 在这悲伤的黑夜中,我感到一丝欣慰,幸好,我是「这个人」。 我轻拍着二哥的背嵴。这一个月里,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更多的是我依赖于他,而此时此刻,他就在我的臂弯里,哭得像个孩子,我心底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只觉得被他需要也很好。 他哭了一会儿,声息又变得平静起来。我知道,经歷了这短暂的脆弱之后,他一定又会变得坚强起来。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勇敢的人,在经歷过生活的不公与打击之后,还会毫无抱怨地走下去。 这就是我认识的路魏明。 「睡一会儿好吗,」我抚着他的头髮问,「你刚才自己也说,别想那么多,好好睡一觉。」 他的头动了动,我想他是在点头。 我怕我再呆下去他会觉得尴尬,便打算放开他回自己房间,可我的手臂才刚张了一下,就被他按了回去,他的力道很大,我简直动弹不得,这让我忽又想起了前一天晚上在马德里街头台阶上的那一幕…… 我心里有点发毛,本能地想要挣扎,他却紧紧地抱着我,说:「别动……陪我一会儿好吗。」 听他的声音,应该是没再哭了,可是还是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心软了。 我们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谁也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二哥轻声说: 「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苦笑了一下:「不会。你很勇敢。」 听到我这样说,二哥忽然放开我的臂弯,抬起头来,借着月光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尽管有些模煳,可我还是努力想挤出一丝微笑来鼓励他。 我不自觉地伸手理了理他额前的乱发,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黑暗中,我们对视着,我脑中一片空白,他凑过来,轻轻吻了我一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我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便又凑过来吻我。这一次,他的吻不像刚才那么轻柔,而是霸道地、带着强烈的占有欲。 我的手腕被他紧紧地抓着,抓得我生疼,但我还是用尽力气推开他。 在我推开他的一瞬,我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种错愕,然后,他原本混沌的眼神终于变得清醒起来。 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起身离开。 他从背后拉了我一下,被我狠狠甩开,然后我便逃也似地回到自己房间,锁上门。 我倒在床上,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悲伤、懊恼、委屈一股脑儿地向我涌来。我觉得我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一种难以负荷的程度,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旦发生了什么,我就会全盘崩溃。 带着各种情绪,我辗转反侧,直到天开始亮了,我才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八(下) 路天光的双眼紧紧地闭着,皱起的眉头诉说着他的痛苦。我看着他,觉得心脏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楸着似的。但,也许是已经经歷过这样一种生离死别,又或者,我与他之间的感情确实不够深厚,此时的我,只觉得悲伤,而没有绝望。 二哥在床的另一侧看着他的父亲,双眼通红。我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于是转身悄悄地走了出去。 「西永……」二哥跟在我身后走出来,在走廊上叫住我。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过身看着他。 他不自然地低下头,像是在挣扎着:「我……我想跟你说,对不起,我……」 我侧过头去没有看他,而是看着走廊上的那面镜子。 他见我不答话,像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我出去走走。」说完,我转身下楼去。 我百无聊赖,谁也不想见,便独自走到院子里。这院子很大,连着山坡,看不到边界。今天依旧是阴天,空气中的气压低得人喘不过气来,好像就要下一场大雨,却迟迟没有实现。我走出院子,走到主路上,沿着山坡往下走。此时正是午后三、四点,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我慢慢地散步,回想这一个月以来的种种,觉得自己的人生像是又进入了另一个阶段。我找到了我的亲生父亲,然后,我又再将失去他。 人生会不会始终是这样一个过程,像转轮一样,得到、失去、得到、失去……然后在这一次次的感动与悲伤中,我们走完自己的路。我抬头看着天空,似乎明白了许多,可又好像不愿意去理清那些乱如麻的头绪。 我看着眼前的这条白晃晃的路,深深地嘆了口气。我说过,我情愿这是一场梦,可是真的让我重来一次,我想我还是会选择来到千里之外,来到这里,即使我和爸爸只相聚了很短的时间,即使他并不是我曾想像的那种大英雄,可是有他在,我觉得我的生命终于完整了。 我就这样走着,感觉自己的心情终于重又平静下来。 我又开始记挂病床上的路天光于是往回走。不一会儿,天空中开始飘起小雨,才走过一个弯道,就变成了倾盆大雨。我连忙躲到路边的一棵大树下,这树十分茂密,就像是一把天然的巨伞。 这场雨,下得比我以为的更勐、更长,我看着雨水沿着树叶滴下来,在我面前形成了雨帘似的。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尽管树很茂密,可毕竟它只是一棵树,还是有雨水不断地滴下来,打在我的头顶和肩膀。我双手抱胸,我并不觉得冷,可是独自在这树下躲雨,却让我孤独到想哭。 这时,从山坡上驶来一辆车,停在我面前。车窗降下来,二哥用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看着我,说:「快上车。」 我连忙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坐上去。 一坐进去,我就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我浑身都淋湿了,车内的冷气打在身上,冷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连忙关了冷气,从后座上拿了一件外套递给我。 这个时候,我觉得我再去跟他计较之前的种种,就显得太矫情了。于是我接过外套,低低地说了句谢谢,便穿在身上。 二哥似是无声地嘆了口气,然后便调转车头往山上开去。开到大门口的时候,有一部计程车迎面驶出来,我们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却没有说话。二哥把车停在房子门口的台阶前,我打开门奔了上去。浑身湿漉漉地实在不太好受,此时的我只想快点回到房间洗个热水澡。 可我一抬头,却诧异地发现,有一个人就站在大厅的正中央与魏梦和子安交谈着,他的脚边有一只银色旅行箱,上面也布满了雨水。看到我进来,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朝我看来…… 我张了张嘴,想喊那人的名字,却发不出声来。 贺央双手插袋看着我,笑笑地说:「我还以为你被坏人绑架了,现在看来,你好吃好喝着呢。」 我看着他,看着他的笑脸,很久很久。然后我走过去,紧紧地拥住他。可是与其说是我去拥抱他,还不如说,是我想要得到他的拥抱。 「餵……」贺央伸出手臂搂住我,有点哭笑不得,「你干什么?我天天打电话给你你嫌我烦,现在看到我来了又一副想死我的样子,干什么啊……」 我没理他,只是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那是我故乡的味道。直到这一刻之前,我都不知道,原来我是这么想家,想念他,以及我家乡的一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身后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从台阶上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来,然后,戛然而止。贺央拍了拍我的背,低声在我耳边说: 「这就是你二哥吗?」 我连头也没回,就闷闷地「嗯」了一句。 贺央又拍了拍我,示意我放开他,然后走过去,对二哥伸出手,说:「你好,我是贺央。」 二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伸出手,握了一下,用一种沙哑的声音说:「路魏明。」 我看着他们,日光昏暗。不知道为什么,我发现二哥的脸色很苍白,就跟昨天下午我看到他的时候,一样苍白。 这天晚上的晚餐,也许是因为有了贺央这个远道来客的加入,气氛不再像前一晚那么沉闷。吃饭前我又上楼去看了爸爸,他的情况依旧不太好,我轻轻抚摸他银黄的头髮,祈祷他不要受太多的苦。 吃饭的时候,我把贺央正式介绍给大家。子安问:「姐姐,这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我跟贺央异口同声。 对于我们的否认,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似乎都不太相同。魏梦和emilio相视而笑,那种微笑非常不易察觉,好像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似的。子安抬了抬眉毛,明显不太相信的样子。至于二哥……我没有抬眼看他。 「可是他为了你来到这么远的地方。」子安说。 我刚想开口,就听到贺央说:「如果你知道有一个人很需要你,不管这个人是你的家人朋友爱人,或是在南极北极还是什么更远的地方,只要你愿意去,我想这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或者身份吧。」 「他说得对,子安。」魏梦微笑着说。 「那你就是在追她。」大个子仍旧不死心。 我跟贺央无奈地面面相觑了一番,我不想让他觉得为难,于是严肃地说:「我不想再解释了。」 魏梦对贺央说:「顶楼还有一间客房,可是卫生间在走廊里,你愿意住吗?」 贺央耸肩:「我只要有张床就行了。谢谢你。」 魏梦高兴地点了点头。 吃过晚饭,贺央拉我出去「散散步」。我知道,他是想跟我单独谈谈。 经过了下午的这场大雨,马德里的夏夜终于变得空气宜人。地上还很湿,石子路有点滑。 「这家女主人人非常好。」贺央两手插袋,慢慢地踱着步。 「嗯,」想起魏梦,我总是会不自觉地心存感激,「她是个很好的人,她非常宽容和豁达,总是毫无条件地付出。」 「她是你……爸的前妻?」 我点头。 「那你爸可真想不开,这么好的老婆不要……」 我冷笑:「男人不都是这样的吗,不管娶了多好的老婆,还是敌不过七年之痒。」 也许是我说到了男人的痛处,贺央的表情霎时变得奇怪起来,嘴角僵硬地动了动,苦笑着说:「也许吧……」 我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你二哥好像不太喜欢我。」他在我背后说。 我的僵直着背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不会吧……」 贺央耸了耸肩:「而且我觉得他也不太喜欢你。」 「?」 「我看他一直都不太高兴搭理我们的样子。」 「……」 「不过也难怪,」贺央的语气带着调侃和唏嘘,「不管是谁,要是知道自己忽然冒出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出来,恐怕都不怎么待见对方。」 我想说二哥不是这样的人,可是这句话就像是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 「你的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回去?」贺央忽然看着我,认真地说。 「现在还不行。」 他看着我,眼里闪烁着我无法看透的火花。 「你不是说有事情要告诉我?」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眼里的火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迟疑。 「贺央?」我皱起眉,盯着他。 「你跟我回去吧,」他说,「回去我告诉你。」 我越发不安,可是转念一想,这小子也瞒不了什么大事。而今对我来说最大的事,就是躺在病床上的那个老人。 我们又散了一会儿步,贺央问了很多问题,都是关于这一个月以来我在欧洲的经歷。尤其关于二哥,他似乎很感兴趣,但我却不怎么愿意回答,总是他问几句,我答一句。回到魏梦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子安正好从楼上下来,他看我的眼神有些惴惴不安,我一下子紧张起来,问: 「没事吧?」 子安摇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二伯让你去一次。」 「好。」我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 房间的门开着,所有人都在里面,路天光看到我来了,似乎精神为之一振。 「我想跟西永单独谈谈……」他的声音依旧很虚弱。 魏梦拍拍丈夫和儿子的肩膀,示意他们离开。走的时候,她又握了握我的肩,眼里的温柔让我受宠若惊。 留了一个护士在旁边看着病人,她虽然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但她也猜出个大概,所以远远地站到窗前,看着窗外。其实我并不介意,就算魏梦他们留下,我也不介意。我知道路天光想说什么,一定是关于我的母亲。可是,经过了这一个月,我发现我对于人、对于爱、对于生活又有了一种新的认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我好像变得更宽容了。至少比以前的我宽容。我似乎明白了父母与子女之间那种无论如何也切不断的联繫,我似乎明白,怨恨是多么愚蠢。 「我想,请你原谅我。」他躺在床上,看着我,眼神慈祥。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看着他放在雪白色的床单上的那只手。他的手苍白且满是皱纹,还布满了因为输液而形成的淤青。 「你不需要说这些。我们之间,没有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我轻声说。 「不,」他的脾气简直跟我一样倔,「你先告诉我,你会原谅我……」 我看着他,有点无可奈何,最后不得不扯出一个微笑,保证道:「我原谅你了。」 他听到我这样说,竟面带苦笑,然后缓缓开口: 「西永啊,真的请你原谅我。我对你撒了个谎……」 「?」 「我其实,」他那张即使已经苍老却仍然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根本不认识你母亲。」 「……」我皱了皱眉头,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那天……在家门口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来找爸爸的。你看我的眼神……」他顿了顿,「就像是女儿看着父亲。」 「……」 「当你问我,我是不是认识你母亲的时候……」他伸出那只苍白的手,轻轻握住我的手,「我对你撒了谎。」 「……」 「对不起,」他郑重地说,「其实我并不是你的父亲。」 我垂下眼睛,平静地说:「你为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他只是反覆地跟我道歉,声音虚弱。 起初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渐渐地,我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我看着握着我的那只苍白无力的手,只觉得心中一片悲凉。我不忍苛责这个病重的人,我想,他选择在最后的时刻告诉我,应该是真心希望得到我的原谅。 于是我低声说:「我原谅你了。」 一瞬间,我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种……因为得到了释放与而产生的快乐。这种快乐非常单纯,就好像是初生的婴儿因为来到这个陌生神奇的世界而被赋予的快乐,就好像,我救了他的命似的。 爸爸……哦不,路天光,也许就是这样一种人,无论他做了什么,最后终会获得原谅。你很难解释其中的原由,但他就是这样的。 他依旧握着我的手,说了一些抱歉的话,最后,他终于沉沉睡去。 我看着他的病容,悄悄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我走下楼,二哥、子安、魏梦、emilio,当然还有贺央,所有人围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聊天。我走过去,面无表情地说: 「路魏明,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二哥错愕地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看着我。 「我们去外面。」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疾步往门外走去。 我走下门口的台阶,走到花园里,脚下是光滑的碎石子路,马德里仲夏夜的微风吹拂在我脸上,我却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爆炸了。 二哥的脚步声很轻,这触怒了我——此时此刻,与他有关的一切都会触怒我! 「你知道是不是?」我转过身,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我不是他的女儿是不是!」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觉得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双手插袋,垂下头,看着脚下的碎石头,「从一开就知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恨不得上去揍他一拳:「你怎么知道的?」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愕然:「……他是我父亲。」 「?」 「尽管我们关系不太好,但他毕竟是我父亲。」他的声音,像是在低低地嘆息。 「……」 「所以,」昏黄的灯光下,他看着我我的眼睛,「他是不是在撒谎,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我走过去,愤怒地一拳打在他胸前,他只是闷哼了一声,仍旧站在原地。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一边打他一边大吼,「你这混蛋!你们这群混蛋!」 「……」他的神色有些惊惶无措,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法开口。 魏梦跟贺央他们都闻声跑了出来,魏梦轻轻地喊了一声「魏明」,二哥侧头对她说:「没事,你们进去吧。」 「西永,」他看着我,握住我的手,眼里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忧伤,「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是我爸爸,我只能说,我很抱歉,我……」 我一把推开他:「我恨你们!」 说完,我快步向贺央走去,拽着不明所以的他走进屋子。 「怎么回事,」贺央莫名其妙,「怎么说吵就吵起来了。」 「我要回家,」我一字一句地说,「立刻,马上!」 那真是一个混乱到极致的夜晚,我知道,我的骤然离去会伤了所有人的心,包括一直真心关心我的魏梦和emilio,把我当姐姐的子安,甚至是病床上那个曾欺骗了我的老人,还有……红着双眼一把拉住我的二哥。 可我无法不走。我没办法再在这个地方多呆一秒,我不属于这里,我原以为自己属于这个家庭,但一切都只是一个玩笑,不太好笑的玩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也许我应该责怪的仅仅是路天光,但奇怪的是,我却没法责怪他;我想把气撒在二哥身上,可我知道那是不公平的。所以我只有离开。就好像我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唯有这样,我的心,才会好过一点。 坐上去机场的计程车,我不敢看身后。我闭上眼睛,靠在贺央的肩膀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坐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流下泪来。 ☆、九(上) 天色渐暗,山坡的另一边是一片血红的霞光,我往上走,头顶上唿啸而过的是几架军用飞机,它们在空中翻着跟斗,排出粉红色的尾气,画着圈,场面甚是诡异。我走到坡顶,发现另一边并不是我以为的无边无际的草原,而是大海,苍凉的海,连血红的霞光在这菸灰色的海面上,都显得那么有气无力…… 然后,飞机向我俯冲而来,我怔怔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耳边响起的是阵阵警铃声。那铃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我却动弹不得…… 就在飞机将要撞上我的那一刻,我睁开眼睛,刚才的种种忽然烟消云散了。此时在我眼前的是一片白茫茫的天花板,可恼人的报警铃声仍然在响。我忽然意识到,那是我的手机在响。 我接起电话,用快要死掉的声音说了一句「餵?」。 「鲁西永,」梁见飞的声音无论什么时候听上去都有条不紊,「你是打算赔违约金了是吗?」 我闭上眼睛,皱起眉头,忽然觉得头疼欲裂。 「别给我装死,」她好像隔着电波也能钻进我心里似的,「明天就是截稿日,交不交随你便。」 「阿姐,」我连忙讨饶,「我初稿已经好了,先拿来给你看看,你再宽限我一段时间行吗?」 「今天下午一点,拿着你的初稿到我办公室,过时不候。」 我刚想开口,她又补了一句: 「你要是找藉口不来,我明天就叫他们给你发律师信。」 「……」我哑口无言。 「你现在,」她说,「比他妈的项峰还大牌。」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我看着手机,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这傢伙多半又跟大作家吵架了。妈的……受了气往我头上撒,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咬牙切齿,要是今天下午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我就不姓鲁! 于是下午一点,我准时出现在梁见飞的办公室门口,满脸堆笑,双手奉上热腾腾的咖啡,一副乖巧到不能再乖巧的样子: 「姐姐,你最爱喝的拿铁,双奶加半包糖浆。」 梁见飞看了我一眼,又看看咖啡,懒懒地说了句:「谢谢。坐。」 我如获圣旨般在她对面的座位上坐下,屁股才刚沾上坐垫,就听到她说:「进来也不关门。」 我立刻跳起来,轻手轻脚把门关了,又回到座位上,忐忑地拿出一叠稿纸。 「给我看看。」她伸出手。 我递给她。 她往回抽,发现抽不动,才瞪我:「松手!」 我无奈只得放手。 梁见飞眯起眼睛看了看我,像是警告我最好别出什么么蛾子。我羞愧地垂下脑袋,不敢看她。 她翻开稿件,开始看起来。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她用一种平静的口吻说: 「鲁西永,请你抬起头来。」 「我没脸见你……」 她冷笑一声:「原来你自己也知道啊。」 「姐姐……」我只好打苦情牌,两眼泪汪汪的。 「少来这套,」她瞥了我一眼,不为所动,「鲁西永,我一直想找你谈谈。」 「?」 她放下手中的稿件,看着我,说:「你去年旅行完回来之后,我一直觉得你做事很心不在焉。」 「……」 「上次那本一百页的童话书你竟然拖了三个月才完成,而且里面起码有一半是插图。」 我脑袋简直要垂到胸前了。 「我明白,去年你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我是希望你能放松心情才鼓励你去旅行的,但我发现你回来之后情况比走之前更差。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跟我道歉,我现在也不是完全站在一个编辑的角度在跟你谈话,我想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心情很差。」 「我……」我开了个头,就有点讲不下去,「我其实……」 「你不用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是问你是不是发生了一些事。」 「是。」我点点头。 「你觉得自己能解决吗?」 我想了想,才苦笑道:「这件事……不存在需要解决的问题……」 「那么就是你心情上的问题了……」梁见飞若有所思地撇了撇嘴,「那你有没有想到让自己心情好起来的方法?」 我垂下眼睛,嘆了口气:「要是我想得到还会坐在这里给你骂吗……」 听到我这样说,一直板着脸的梁见飞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我希望你能开心起来,至少恢復到以前我认识的那个鲁西永。我的这种希望……不止是为了这些烦死人的工作。」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她好像没有催稿的时候那么讨人厌了。 「但我还是想说,」她也看着我,「最好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上来。工作就是工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我有点泄气地垂下头:「你说我如果每天到办公室来上班会不会好一点。」 我的编辑大人翻了个白眼:「那我每天还要叫人喊你起床?免了吧,鲁西永,我没有、你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挥霍,我们都珍惜一下眼前好吗?」 我也知道我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你不需要找任何理由,」梁见飞对我总是开诚布公,「从你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半年了,这半年来你到底做过什么努力,你到底有没有积极地面对你的生活和工作,这一点只有你自己知道。」 「……」 「可是你还要这样下去吗?醒一醒吧,鲁西永!」 我深深地嘆了口气,看着梁见飞:「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内心这么强大……」 她轻笑了一下,说:「我刚才跟你说的那番话希望你回去好好想想,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但你跟我说了我也不保证有兴趣理你。我对你最低的要求还是一句话:不要把生活中的情绪带到工作中来。」 我皱了皱眉头,回想这半年来的状态,实在觉得有点抱歉。 「其次,」她的口吻带有一丝温柔,「西永,我希望你好起来,快乐一点。」 说真的,认识她这么多年,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给我好脸色看,我内心真不知道有多激动。就在我热泪盈眶打算扑上去亲亲热热地喊她一声「姐姐」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一个高大且脸色不太友善的男人站在门口,我认得他……他是大作家项峰。 「……」 「……」 「……」 气氛实在有点尴尬,因为谁也没有说话。如果眼神也可以杀人的话,我相信梁见飞和项峰早就打了几百个回合了。我把手臂搁在椅子扶手上,又放下来,左腿叠在右腿上,然后换右腿叠在左腿上……所有这些动作做完,我仍然有种坐如针毡的感觉。 「小姐,麻烦你,能不能换个时间再来。」项峰的声音听上去竟然异常平静。 我怔怔地看着他,看了十秒钟,才忽然意识到他是在跟我说话。 我立刻开始收拾东西,手忙脚乱到不行。 「不用,你就留在这里,我们把话说完你再走。」编辑大人不紧不慢地瞪了我一眼。 我收拾东西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 「快走。」侦探小说家从容地警告我。 「坐下。」编辑大人平静地看着我。 「……」此时我屁股已经离开了椅子,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作家皱了皱眉头,看着梁见飞,说:「你非要吵架吗?」 「……」梁见飞别过脸去没有看他。 「那我立刻去跟你老闆说,这本书我不签给你们了。」 编辑大人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你用不着威胁我,我最恨别人威胁我!老娘大不了不干了,你喜欢签给谁就签给谁!」 作家显然生气了,因为脸比一开始更臭了:「梁见飞,你别逼我。」 编辑冷笑了一下:「我哪里敢逼你啊,大作家……」 两人都是气势汹汹地互相干瞪眼,谁也不肯让步的样子。 「哈哈……」等我发出这尴尬到不能再尴尬的干笑,我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哪里去借了豹子胆企图进行调停,「两位,工作上的争、争执都是难免的嘛,每个人对于文学的理解是不同的,但是……」 我咽了烟口水,继续说:「但是,学术上的讨论是不是可以更心平气和一点,毕竟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呃,为了艺术。」 「闭嘴!」这一次,两人倒是不约而同。连瞪我的眼神都是一模一样的。 「……」我立刻垂下脑袋缩回自己的座位上。 两人又互瞪了一会儿,项峰终于放□段,说了一句瞬间把我从椅子上炸起来的话:「老婆,别闹了行吗,我发誓那女的我真的不认识……」 「不认识为什么每年都给你寄一本《情人》?还要在封面上写那么多话,说真的她文笔还真不错——而且现在人家还找上门来了!」 项峰耐着性子解释了几句,我是没听清楚,因为此时此刻我脑子里只有一团乱麻。我隐约记得,以前我还当着梁见飞的面大谈项峰的书里对男女欢爱场面的描写是多么幼稚等等,当时梁见飞只是微微一笑,我还以为她也同意我的观点,只是碍于书是她做的,她不便发表评论而已…… 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几乎要抱在一起,而且异口同声地对我说: 「你可以走了。」 我连忙收拾细软,落荒而逃。 等到走出摩天大楼,走到大街上,冬日寒冷的风颳在我脸上隐隐作痛时,我才有一种逃出生天的错觉。 这就是我那位……口口声声教导我不要把生活中的情绪带到工作中来的编辑大人吗? 生活……有的时候真的叫人失望。 「在想什么?」贺央一边嚼着肉串一边问我。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我今天下午的遭遇。 「你最近都很少笑。」他看着我说。 「真的吗?苦笑算不算?」 贺央扯了扯嘴角:「你真的一点也不像女人。」 「?」 「你这样怎么嫁得出去。」 我翻了个白眼:「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贺央瞪了我一眼,继续吃他的肉串。 从出版公司出来,我就直接去了银行等贺央。好像每次心情烦躁的时候,我都很想看到他,他那种对什么事都无所谓的样子很能够给我活下去的勇气。 吃完烧烤,我们这两个百无聊赖的人又结伴去看了一场电影,这电影应该很搞笑,因为周围的人都笑得人仰马翻,可我,就是没法像他们那样开怀地大笑。 看完电影贺央开车送我回去,我要下车的时候,他忽然说: 「西永,你能不能告诉我,有什么事能让你快乐点?」 我垂下眼睛,有点不敢看他,因为这个问题,连我自己也答不出。 他见我不说话,只好苦笑地摸了摸我的头,叫我快上去。 回到家,我没有开灯,而是熟练地走到厨房,往电水壶里灌了点水,打开电源,怔怔地站在一边,等水开。 这是一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过程。我却有点享受这黑夜中的静静等待。 等水开了,我把热水全部倒进保暖壶,回到房间打开空调,去浴室洗了一个畅快的热水澡,然后吹干头髮,坐在书桌前,用保暖壶里的热水沖一杯咖啡。 属于我的夜晚,就此开始。 我打开电脑,把稿件调出来,开始工作。经过了这乱糟糟的一天之后,我的心情竟然异常平静。短短的三个小时里面,我几乎完成了之前三个月所做的事。无论如何,今天下午梁见飞跟我说不要让情绪影响了工作的时候,我是真心希望我能努力做到这一点的。 以前我总是很愿意接受同声传译的工作,因为那样赚钱更多且快。但这半年以来,我只完成了两件工作,现在手上的是第三件,都是英文图书的翻译。因为,我似乎很少能静下心来做点事情,我怕自己无法胜任,所以干脆不做。 电脑屏幕下方忽然弹出一条提示:你有一封来自子安的电子邮件。 我怔怔地看着那个提示,迟疑了一下,滑鼠箭头还是移了上去。 是子安的来信,只有简短的几句—— 姐姐: 最近好吗? 我过农历新年的时候会回国呢,奶奶的身体不是太好,我想回来看看她。到时候可以来找你吗? 想你的, 子安。 我不自觉地笑了笑,回復道: 子安: 很欢迎你来。到时候带你去看外滩夜景和吃小笼包。不过你最好提前告诉我具体日期,我好作安排。 西永。 发完邮件之后,有好一会儿,我都坐在书桌前,怔怔地盯着屏幕,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似的。可是等了好久,等不到子安的回覆,我却也一点都不恼。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半夜两点了,我关上电脑,上床睡觉。 其实我一点也不困,只是觉得,我该睡觉了。我在书架上找了一本哲学书,期待它能让我睡着,可是看着看着,那些艰涩的文字没有尽到我脑海里,这半年来的种种,却一一浮现。 马德里的那一夜,我跟贺央凌晨去了机场之后,买到了两张早上八点飞北京的机票,然后从北京转机,当天晚上就回到了上海。 六天之后,我收到了子安的消息,路天光去世了。 收到这条简讯之后,我很平静,一点也不吃惊。我走进浴室,洗了一个长长的热水澡。热水淋在我脸上,连我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流了多少眼泪。 即使他欺骗了我,我却没法恨他。 这也许是路天光的个人魅力,又或者是我愚蠢,总之,我不恨他。 贺央知道以后,神色有些凝重地看着我,我却微微一笑,说:「我再也不想去找那个所谓的『父亲』了,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在哪里,既然他已经缺席了这么多年,就说明他在我的生命中,根本不重要。」 贺央看着我,眼里有惊讶,也有失落。 子安问我要了邮箱之后,我们陆续有些通信。他说路天光就葬在了红土城鲁西永的公墓里,说「爸爸」临走之前,还叫他再跟我说抱歉。 我想,也许有一天,我还会再回鲁西永。虽然至今我都无法知道那座红土城究竟与我有着一种怎样的联繫,可是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却把我和那座城紧紧地连繫在一起。如果我再去那里的话,我会去路天光的墓前,给他献上一束花。即使只有短短的一个月,他也曾在我的生命里,充当过「父亲」的角色。 夜已经很深了,我合上书,关了灯,闭上眼睛躺在床上。 我很快就睡着了。我又开始做梦,梦里也是一片漆黑。黑暗中,有人在背后喊我的名字: 「西永,西永。」 我转过身,却无法看到他的样子…… ☆、九(中) 一周之后,我再一次坐在梁见飞办公桌的对面,等待她对我的「审判」。 「什么时候可以出正式稿?」她没有看我,而是认真地看着手里的稿件。 我有些烦躁地翻了翻她桌上的檯历:「嗯……过年之前怎么样,两个星期。」 「我给你一个星期。」她头也不抬地发布最终决定。 「……」 「对了,」她放下手里的稿件,抬起头来看着我,「下周我们要办一个展览,主要是宣传近期出的一系列画册,需要一个翻译,你有空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我耸了耸肩:「你刚才还说要我一周内把完稿给你,那我根本没时间接其他活。」 梁见飞抬了抬眉毛:「很简单的翻译,只是陪几个老外做做採访而已,根本不需要花时间去准备。价钱方面,虽然不高,但是也不差。」 我还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好吧,十天。」她无奈地妥协。 她把手里的稿子交还给我,我伸手去接,她却抽回稿子,说:「前提是,你得接这个活。」 我得逞地微微一笑:「能现场结清吗?」 「……」她眯起眼睛看着我,似乎在警告我不要太过分。 「就快过年了,」我一脸无辜,「你就不能让我过个好年吗?」 梁见飞想了想,说:「你如果十天内能把完稿给我,我可以答应你两笔钱都能年前到你帐上。」 我高兴地勐点头。 「喂,」临走的时候,梁见飞叫住我,递给我一个精美的纸袋,「这个给你。」 「这么客气干嘛,」我笑着伸手接过来,「大家这么熟了过年还送什么礼啊……」 梁见飞冷笑一下:「礼你个鬼!是这次展览宣传的画册,给你做背景参考的,你稍微有点敬业精神好吗。」 我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别弄坏了,回头记得还给我。」她还不忘叮嘱。 「……」 回到家,我又开始了苦闷的翻译生活。这是我第一次不跟老妈一起过年,每当想起这件事,我的心脏就一抽一抽得疼。所以我尽量不让自己想起这件事。可是我明白,这一天总会来临的,我必须学着面对生活。 子安前几天把他的机票信息发给了我,我没想到他真的要来,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可意外的就是了。他在邮件里说,他会先回老家看奶奶,然后又再跟我联络。我把我的地址发给他,然后又写了几句类似于热烈欢迎之类的客套话。 八点多的时候,贺央打电话给我,问我在干什么。我们差不多也有一周没有联络,年前所有人似乎都有忙不完的工作。 「正打算煮碗面吃。」我说。 贺央嘆了口气:「那我要来找你把,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我就想吃面。」 「那好吧,」他好像从来不勉强我,「我不管你了。我大概……四十分钟后到。」 挂上电话,我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实在没法再写稿了,于是先去煮面。 贺央比他自己预计的时间来得要早,我面才刚煮好,他就来了。我们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就着茶几吃晚饭,我的是一速冻猪软骨拉面加一根鱼肠,他的则是两个汉堡加杯可乐。 「我怎么觉得……」我眯起眼睛看着茶几上的食物,「我一个人吃的时候倒还好,现在两个人吃反而有一种很心酸很心酸的感觉。」 「会吗……」贺央一边大口嚼着汉堡一边口齿不清地说。 我嘆了口气,开始吃我的面。 「对了,」贺央说,「你年夜饭打算去哪里吃?」 我的脸一下子僵住了,咬在嘴里的猪软骨慢慢滑进汤里:「嗯……我还没想好……」 「?」 「我本想跟外公外婆一起过的,但前两天我外公打电话来说,老人院大年三十集体吃年夜饭,还有表演和抽奖什么的,问我要不要去。」 「你怎么回答?」 「我不想去,」我死命地抓了抓头髮,心情烦躁不堪。 「要不要来我家?」 「你家?」我扯了扯嘴角。 「我也很无聊的,」他大倒苦水,「我跟我爸基本上没什么话可说,两个闷葫芦一起吃饭要多没劲有多没劲。」 「你是闷葫芦?」我真想一掌拍死他。 「在家是。」他做了个调皮的表情。 我想了想,摇头:「算了,还是不要了,你爸很严肃的,我很怕他。」 贺央立刻装出一副小可怜的样子:「你就当来陪陪我吧,反正你也没地方可以去,求你了。」 「不要……」我硬起心肠拒绝。 「你怎么这样,」他开始耍无赖,「你有困难的时候,我不惜冒着被辞退的风险,硬是请假飞到千里之外去陪你呢!」 「……」 「你到我家来吃顿饭又不会死。」 我犹豫了一下,看着贺央那张央求的脸孔,最后无奈点头。 「乖,」他高兴地把最后一口汉堡塞进嘴里,「会给你压岁钱的……」 我翻了个白眼,继续吃我的面。 贺央看着我笑,然后,又像想到什么似地问:「你最近……还好吧?」 「你指哪方面?」我嘴上叼着面条。 「心情。」 「还好吧。」 「真的吗?」他好像有点怀疑。 我把碗里剩下的面一股脑儿吃完,舔了舔嘴,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贺央把身子往后仰,舒服地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看着我说:「没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点。」 我开始收拾面前的碗筷,一直没看他。其实关于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问过自己好多遍。可是思考得越多,想得越深,就发现自己并不快乐。快乐其实是一种很简单的东西,不一定要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很多时候,心里空无一物,已经是一种快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看着贺央,坦然地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时间会抚平一切的。」 他也看着我,带着微笑,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忽然冷静地问:「贺央,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的手指定住了,整个人僵硬地怔在那里,错愕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轻打了一下我的脑袋,脱口而出:「放屁!」 我微微一笑:「那你就多关心一下自己的事情吧,别老来管我的闲事。」 「有人关心你不好吗?」他皱起眉头。 「那要看是一种怎样的关心。」我直直地看着他,看得他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哼! 我决定还是放过他,于是去厨房洗碗。 等我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贺央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我轻嘆了一口气,走过去,把他的大衣外套盖在他身上。 我坐在长绒地毯上,赫然发现刚才被我放在茶几上当垫子的竟是梁见飞给我的画册,如今封面上有一个丑陋的圆形印渍,似乎已经没办法挽救了。 我拿起画册,颓然看着封面,想像着当把它还给梁见飞时,她会如何瞪我。 哎……算了,不想了。我随手翻起来。很多时候,我们没办法掌控生活,就只能听天由命。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翻开的页面上,是路天光的画。 这三个字就像一道魔咒,让我不寒而慄。我不恨他,也许会有那么一点恨,但这种恨其实更多的是一种遗憾。我至今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那样一个仲夏夜的晚上承认说是我的父亲,又在同样的某个夜晚告诉我他不是。 当我刚从他嘴里得知真相的时候,我似乎觉得他在耍我,可是等我回来,经过了这半年,我想他并不是抱着这种想法才认我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也许永远没有答案。 画册上的油画,是一片赭色的红。那是鲁西永的红。路天光笔下的鲁西永,既有一种火的热情,又有雾一般的神秘。那座远在千里之外的城,如今又是怎样的景象? 我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合上画册,用力往贺央头上拍去: 「你该回去了。」 周一上午,我准时来到画展现场。梁见飞把我介绍给几个艺术家模样的西班牙老头。听他们说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英语,剎那间,我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又回到了身在马德里的日子,那些绿树成荫的街道,白色的房子,三岔路口的喷泉…… 我忽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这寒冷的冬天简直就要冒出一身冷汗:原来在我的潜意识里,我竟如此怀念那段日子……还有,还有那个,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他的男人! 他在哪里?在马德里,还是巴塞隆纳? 他在做什么?在那座教堂的地下室,整日与白色的模型为伍吗? 他还会不会半夜在漆黑的房间里默默流泪,或是还在为没有跟爸爸好好相处而遗憾?他是不是依然会用深邃又坦然的眼神看着别人?他很累的时候会点起一支烟慢慢地抽?他还开着那辆白色的节油车?他卧室的那个相框还没有被扶起吗?他有没有跟那金髮女孩再见面?他偶尔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眉梢还是那么好看吗…… 他会不会……会不会,偶尔也会想起我? 我站在会场中央,被一片嘈杂包围着。白色的墙,一副副浓墨重彩的画,移动的人群,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可我却对这一切的一切,浑然不觉。我只是拼命地,拼命地压抑住自己内心忽然涌起的狂潮——如果我没有这么做的话,只怕立刻就会崩溃…… 有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我转过身,有那么一霎那,我内心似乎有一种期盼与渴望,我说不清那是什么,我只是……我只是…… 「西永,」梁见飞看我的眼神里,有一丝担忧,「你没事吧。」 我张了张嘴,平復下心情,说:「没事。」 「有记者想做下访问,我们去那边的休息区好吗?」 我尽量不露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挤出微笑:「好,没问题。」 这一天我工作到很晚才回家,回到家关上门,看着一室的寂静,我忽然有点想哭。 但奇怪的是,我又哭不出来。 洗完澡出来,发现手机上有一通未接电话,号码很陌生。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回个电话。 「姐姐?」电话接通的瞬间,子安亲切的声音传来。 「啊,是你啊。」我愣了一下,继续开手里的易拉罐。 「我到奶奶家了呢。」 「是吗,」回到卧室,钻进被窝,「这几天应该很冷。」 「简直冷死啦!」 我听到他那夸张的声音,忍不住笑了:「你什么时候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奶奶说,要过完年啦。」 「好啊,你来得话,打给我吧。」 「嗯!……」电话那头的他,似乎还有话要跟我说。 「?」我安静地等待着,仿佛将要得知考试成绩的孩子。 「姐姐……」 「嗯?」 「你……你不要再恨我二伯跟二哥了好不好?」 「……」我在心底嘆了口气,觉得这个问题,简直无从回答。 「他们都是好人。」子安急着辩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我知道。」我抓了抓刚洗过的湿漉漉的头髮,不自觉地苦笑了一下。 「我二伯可能会开玩笑也会恶作剧,但是……但是他真的不坏!还有二哥,二哥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子安,」我打断他,「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就算他们是天大的好人,他们还是伤害过我。」 「……」大个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姐姐。」 「这跟你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跟我道歉。」 「哦……」 我吁了一口气,想把话题转开:「子安,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啦。」 「你是不是马上就要毕业了?」 「还有一年吧。」 「有没有想过毕业了要做什么工作?」 电话那头的他,却忽然不想再敷衍我了:「你不问问二哥的近况吗?」 「我……」 我想问的。可是,如果要问的话,也许就不是一句两句,也不是几个问题而已。 「他还好啦,」子安自说自话起来,「二伯的事情安顿好之后,他就回巴塞隆纳了,还是在原来的那个地方上班,没什么变化。」 「是吗,」我在心里松了口气,「那就好。他应该……没那么难过了吧。」 「时间会治癒一切的。」 从子安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让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再说他本来就是一个自控力超强的人。」他又说。 我苦笑,拿起手边刚开的汽水罐头,仰头喝起来:「也许吧……」 「姐姐,二哥是不是喜欢你?」 「噗!」可乐喷在我新换的奶白色床罩上,让我抓狂。 「子安……你……」我顾不得一身狼狈,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让人坐立不安的话题,「你不要乱说!二哥跟我……我们怎么可能……」 我心急火燎,又百口莫辩,最后只得撒泼地吼他:「你知道个屁啊……」 「嗯,你们两个到底怎样,我是不太清楚啦。」电话那头的他,却忽然变得淡定起来。 「……」 「我只知道,在马德里的那个傍晚,二哥回来看到你跟一个男人抱在一起,脸都绿了。」 ☆、九(下) 「我……我……」我愣了半天,硬是答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子安轻笑了一下:「当时我只是觉得二哥看上去很奇怪,也没想那么多,后来我才知道……」 「后来?」我敏感地皱起眉头。 「姐姐,」子安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 他踌躇了一下,才下定决心似地说:「其实,二伯有留话给你……」 「我?」 「嗯,」他说,「是二伯拜託我录的。二伯走了以后,我给二哥听了,二哥让我……不要给你。」 「为什么?!」我有些诧异,又有些生气。 子安没有回答我,只是说:「就录在我的手机里。」 「……」 「我……我觉得既然是二伯给你的留言,你应该有权收到。我等下发送到你的邮箱,可是,你能先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别恨二伯,也别恨二哥。」 我长长地嘆了一口气,说:「我不想答应你,可是我也不想恨他们。」 子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好吧,我会发给你。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能叫你『姐姐』吧?」 我笑起来:「当然。」 挂上电话,我有些坐立难安。我不知道路天光到底留了话什么给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路魏明最后没有把这留言交给我。 路魏明……路魏明……我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他。 过了一会儿,我的电子邮箱显示收到一封子安的来信,我把滑鼠移到音频附件上,迟疑着,没有点下去,因为冥冥之中,我像是有一种预感,或许我将要打开的,是一个潘多拉之盒。 可我,还是点了下去。 喇叭里传来一点点杂音,然后是路天光那病榻上虚弱的声音: 「西永……鲁西永。我想我还是可以叫你西永的吧,尽管你不是我的女儿……」 一瞬间,我觉得我情绪竟要失控,于是连忙用手紧紧地捂着嘴。 「我很抱歉,对你说了那样一个谎话。我说过,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第一次看到你看我的眼神,就知道你把我当做你的父亲。我……我其实是一个糟糕的父亲。魏明出生的时候,我刚在国内画坛崭露头角,我很高兴有这样一个小生命来到我的生活当中,他是我儿子,是我的血脉。但没过多久,这种喜悦渐渐变成了折磨。 「当时魏明的妈妈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生下他三个月之后,她就回学校去教课了。我是自由职业者,每天呆在家里画画,做一些编译的工作,所以带孩子的责任就落在我头上。我带了他大约一年,然后我发现,我没法再跟这个婴儿多呆一分钟,我每天除了不停地哄他、餵他,再也做不了别的事,当时的我觉得,我快要被这个婴儿毁了…… 「放到今天来看,也许那时候的我,一点也不成熟,或者说,非常自私。我的情绪变得很糟,敏感且神经质,但我又无处排解,有时候我一下午对着这个哭闹不止的婴儿,连我都要哭了。就在这个时候,我得到一个机会,可以去法国留学,我争取到了奖学金,我意识到,那是我能够摆脱这种让我发狂的生活的唯一办法……所以我毅然就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音频放到这里,忽然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是路天光一阵勐烈的咳嗽,听得我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然后,」他继续道,「经过了十几年……我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我成功了,我成了名人,我的画可以卖大价钱,我买得起别墅、名车、以及所有我想要的东西,大多数人都用一种崇敬的眼神看我……我变成了我想要变成的人,我很满足…… 「我再一次开始认识和了解我儿子的时候,他已经十六岁了。他不再是那个在襁褓中嘶喊不停的婴儿,他有点沉默寡言。他比我更高、更魁梧,他长得更像他妈妈。有时候我觉得他脸上的神情跟我很相似,但他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一个陌生人。 「然后,关于这个孩子的种种,又都涌回我的脑海中。我开始变得有点在意他,可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我。我希望我能有多一点时间增进彼此的了解,但他除了节日给我打一通问候电话外,不愿意跟我多说一句。我跟他妈妈分开之后,我提出资助他读书,但被他妈妈拒绝了,我想要给他们一笔钱,我希望他们过得好一点。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我以为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的『家庭』这两个字,一下子……变得重要起来。」 说到这里,他轻轻地嘆了口气:「也许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当我有妻儿有家庭的时候,我想要的是成功。可等我成功了,我又想要更圆满。可是人生……常常充满遗憾,你只能得到一样上天赐予你的礼物。我选了其中的一个,就势必要失去其他的礼物。 「所以,我是一个糟糕的父亲,非常糟糕。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面,我努力试着改变我们的父子关系,可是我在这方面似乎不太成功。但是,尽管如此,我想我还是了解他的,毕竟——我想说毕竟,我是他的父亲。可能我在他的生命中缺席了一段时间,但我是他的父亲,他是我的儿子,我们之间,有永远割不断的连繫。」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 「西永啊,对不起,我骗了你……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呵,也许是我恶作剧的本性作怪,也许是我一时之间头脑发热……但其实,当那天下午,魏明从外面走进来,看到你的时候,我知道,他好像有点喜欢你。」 听到这里,我几乎要失声尖叫起来。 录音中的路天光又开始咳嗽,咳得比之前更厉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復下来,听上去他似乎喝了一口水,才继续说道: 「不要问我怎么会知道,没有为什么,我就是知道——因为我是他父亲。我这个儿子,怎么说呢……看上去的确有点冷淡,他不像他妈妈那么开朗,也不像我这么能言善辩。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像谁。可是,作为父亲,他对另一个人,是喜欢还是讨厌,我还是分辨得出来的。后来听子安说,你们在来的路上就认识了,我就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所以,西永……当你问我是不是认识你妈妈的时候,我临时起意,就对你撒了那样一个谎,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冲动:我想留住你,这样也许你跟魏明会有更多接触的机会。 「但其实,那天晚上我就后悔了,因为当我看到魏明知道这件事后错愕又无奈的眼神,我就知道……我又做了不该做的事。可是西永啊,我现在恳请你原谅我,我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恳请你原谅我,因为在你们相认的那段短暂的日子里,我从你身上体会到了一种……快乐,作为父亲的快乐。这一点,我真的,做梦也没有想到。」 笔记本电脑的喇叭里依旧传来一个虚弱、苍白、却侃侃而谈的声音,那是路天光的声音: 「西永,每次你用那种恳切的眼神望着我的时候,我真是既高兴又愧疚。高兴的是,我第一次有了一种作为父亲的骄傲和自豪;愧疚的是,其实我根本不配得到你的关爱。事实上,一年之前,我就知道我得了癌症,虽然扩散得不算很快,可医生跟我说,治癒的机率并不高。对于这个病,我一直很坦然,因为我相信听天由命。如果说我这辈子有什么遗憾的话,我想,那就是魏明和他的妈妈……」 说到这里,路天光似乎哽咽了。停顿了好久,他继续道: 「人,往往是失去了才知道要珍惜。当我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曾经他们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出现,现在即使我可以给他们很多东西,却都不是他们想要的。西永啊,原谅我啰啰嗦嗦说了这么一大堆。今天早上醒来,他们就告诉我说,你走了……我知道,我骗你,其实也伤害到了你。子安说,你昨晚跟魏明狠狠地发了一通脾气。他今早来看我,眼睛通红,样子也很憔悴。我知道,他担心我,他看到我生病很难过,但其实……我心里比他更难受……」 路天光沙哑的声音,在午夜时分,迴荡于我的脑海中: 「所以西永,如果你真的不原谅我也没关系,但是请你不要怪魏明,他是无辜的……你知道吗,在我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能够遇见你,你能当我的女儿,我很高兴。我跟儿子之间没法弥补的,似乎都已经在你身上得到了弥补,就好像,我终于得到了救赎……还有,我想对你说的是,如果你的亲生父亲知道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儿,他也一定会像我一样觉得自豪和骄傲的。对不起,西永。谢谢你,西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录音结束。 我蜷着腿,缩在被窝里,听完这段冗长的录音,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 此时此刻,我很难说清楚我对路天光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我的确恨他骗我,可是,就像他说的,在我以为自己是他女儿的那段短暂的时光里,我也从他身上,体会到了一种快乐——血浓于水的快乐。就像是,生命终于完整了。 如今他已经往生,我血液中最后的那点恨,似乎也随之而去。尽管每每想起他告诉我真像的那一刻,我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抽痛,但这种痛,跟他的逝去相比,似乎又已经不算什么了。 我关上灯,躺下,在一片黑暗中,我发现自己竟又开始想念那段「疯狂」的日子。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一闭上眼睛,盘旋在我脑海挥之不去的却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年三十的那天上午,我终于收到了梁见飞承诺过的两笔稿费,这对于心情一直不太好的我来说,或许也能算是一种安慰。 答应了贺央晚上一起吃饭,于是中午我早早就起床,洗了澡,又去理髮店剪了头髮,穿上新买的衣服,去超市买了一大堆礼物,就直奔他家。 应门的是贺叔叔,他看到我,稍稍地愣了愣神,然后立刻把我迎了进去。 贺央似乎是刚起床,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又钻进浴室。等他洗完澡出来,贺叔说可以开始摆桌子吃饭了。 贺央一边放筷子一边瞪我,大概意思是叫我去帮忙,我装作没看见,继续赖在沙发上看电视。爆竹声响起的时候,贺叔终于宣布开吃。 我不得不说,这顿饭实在吃得……有点闷。贺叔本来就是那种不苟言笑的人,贺央别看他在我面前总是嘻嘻哈哈的,在家里,在他老爸面前,他却老实得像一只小白兔,再加上不太懂得活跃气氛的我,这样的三人组合——实在很闷! 可是,我又吃得好安心。不知道为什么,外面的爆竹那样噼里啪啦地响着,我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吃着吃着,我忽然笑起来。 也许我笑得实在不合时宜,连贺叔都一脸莫名地看着我,就更别说贺央了。 「没什么,」我笑着摆摆手,「我只是忽然想到,有一年过年,我来你家拜年,你爸妈给了我一个红包,那时候我还小,根本不知道红包有什么用,结果被你这机灵鬼用一根棒棒糖骗走了。其实那红包里的钱,够买几百根棒棒糖呢!」 「有吗……」贺央皱起眉,一副打死也不愿意承认的样子。 「当然有,」我瞪他,「后来没多久就被你爸妈发现了,结果你被狠狠揍了一顿,还被你妈领着上门来跟我赔礼道歉。当时你哭得眼泪鼻涕满脸都是……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很噁心。」 「去你的,才没这回事!」他瞪我。 「不信你问你爸。」 贺叔夹起一片熏鱼,塞进嘴里,然后淡定地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怎么可能!」贺央简直要拍案而起。 「你忘了吗,」贺叔继续淡定地说,「还罚你一个月不许吃肉。」 「啊……」他一下子就偃旗息鼓,「这……好像真的有。但是,是为了这件事吗?」 「嗯。」贺叔给了他一个鼻音。 「但,怎么会呢?」他还是一脸不敢置信,「我这么机灵,怎么会被你们发现!」 「你是很机灵,」贺叔不紧不慢地说,「把压岁钱从红包里拿出来藏在床单下面。」 「……」 「但你又很大方地把红包丢在家里的废纸篓里。我跟你妈有个习惯,就是送人红包都会写对方的名字和几句贺词,所以你妈在倒垃圾的时候发现废纸篓里出现了我们给西永的红包——只要智商在八十以上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贺央瞪大眼睛看着他老爸,真正地无话可说。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看贺央这小子出丑真的很让人开心。 直到这一刻,我才慢慢感受到了过年的气氛。 小的时候,只觉得过年是一个节日,有好吃的东西,有新衣服,有各种庆祝活动。长大后,这些我曾经最在意的东西,对我来说已经变得毫不重要。然后,我渐渐明白,新年对于我们的意义,是一种期待。无论在过去的一年里你过得好还是不好,对于以后的日子,都有一种盈盈之情。 我看着眼前的这一桌菜,吞咽之间,竟有些五味杂陈…… 「西永,」年夜饭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贺央忽然放下筷子,看着我,「你不是一直问我,到底我有什么话要告诉你吗……」 「贺央,」贺叔说话的语气从来不太严厉,却自有他的威严在,「好好吃饭。」 贺央皱起眉头,看着他老爸,似乎有点生气:「爸,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决定。」 「但有些事还轮不到你来决定。」贺叔也放下筷子,皱起眉瞪着他。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把你工作上那套搬到家里来?这里是家,不是法院!」 「贺央!」 「不要跟我说什么权利不权利,也不要跟我讲你那些狗屁道理。你可以说这件事跟我无关,但我是你儿子!怎么可能跟我无关!」 「……」 我很少看到贺央这么认真,这么坚持地跟他老爸讲话。我也很少看到贺叔的脸上流露出如此复杂的神情。就在他们快要动手打起来的时候,我终于决定出面打圆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那个,我看……还是先吃饭吧。」 贺央瞪我:「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贺央!」贺叔说,「我不是跟你开玩笑。」 「我也不是开玩笑的!」他不知是吃了什么豹子胆,竟然这样跟他老爸讲话,连我都为他捏把冷汗。 贺央一把抓住我,要把我拉起来。贺叔却按着我的肩膀,不让我起身。 一边是勐拉,一边是强按,我怀疑要是这两人会点功夫的话,是不是就要生生地把我撕了。 「如果,」一直没出声的我,皱了皱眉,平静地说,「你是想跟我说,你是我哥哥……这件事的话,我已经猜到了。」 我话一出口,眼前的这两个男人就像被下了咒语一样,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垂下眼睛,暗暗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贺家国: 「我猜得对吗?」 窗外,是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隔着玻璃望去,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烟花之中。她是如此繁华,却又如此脆弱。 就像人生,有时候无坚不摧,有时候,却又不堪一击。 ☆、十(上)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想去什么狗屁的出版社上班!」我愤怒得简直像一头髮狂的狮子。我叫嚣完之后,勐地甩上门,想把自己跟这个让人窒息的世界隔离开来。 妈妈推门进来,看着我,冷冷地说:「那么你想怎么样呢?」 「……」我觉得跟她完全没法沟通,不管我说什么,她都觉得她是对的,所以我干脆什么也不说。 「你成人了,大学毕业了,你要真正开始你自己的生活了。我不希望你走错任何一步。」 「我走错了又怎样,」我不耐烦地瞪她,「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无关吧。」 「你……」老妈明显也有点生气,但她的情商一向很高,不会跟我计较那么多,于是她转身走了出去。 「就算走错了也没关系,」我叫住她,「你不也走错了吗,生了我这个野种,但你活得还是很好啊——」 「啪!」 我瞪大眼睛,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倒不是因为她甩了我一巴掌,而是因为她脸上的表情……那种表情,是那么得坚毅,让我忽然有点害怕。 「不许说自己是野种!」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可能我很后悔自己有过那么一段不清醒的日子,但是……」 跟我从她眼里看到的那种盛怒相比,脸颊上的火辣根本就不算什么。 「我从来没有后悔生了你。」 说完,她没有再多看我一眼,转身走了出去。出去的时候,还轻轻地带上了门,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就像……刚才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 …… 我收回思绪,发现此时此刻,我正坐在贺央家书房的窗台前,看着窗外夜空中此起彼伏、忽明忽暗的火光。当我最接近答案的时候,我却觉得,答案早已不重要了。 「对不起。」贺家国的声音,有些苍白。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坐在窗台前的书桌上,双手插袋看着他。 书房的门是虚掩着的,我想这也许是他对儿子、对我,表明的一种态度:他不想隐瞒。 可是贺央显然并不领情,在厨房里乒桌球乓地洗碗,像是对这书房里的对话丝毫没有一点兴趣。 「你……怎么知道的?」贺家国也细细地看着我,像是从没见过我一般。 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坦白道:「我一直觉得贺央有事瞒着我,而且他对我的态度也很暧昧不明……我想他要么是爱上我了,要么就是,知道了点什么。」 「……」贺家国依旧安静地看着我,等着我说下去。 说真的,他这个样子……让我忽然就想到了我老妈。 「他邀我来吃年夜饭的那天,我问他是不是爱上我了,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怪物。于是我忽然明白了。」我起身,走到书架前,那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种跟法律有关的书,可以看得出来,这些书的主人是一个严谨又十分有条理的人。 「我们关系是一向不错,但他还不至于对我这么好,」我接着说,「我出门在外,他会每天打电话给我,我一通电话,他就千里迢迢请了假赶过来……这小子要不是爱上我了,就是心里有鬼,觉得欠了我什么。」 昏黄的灯光下,贺家国脸上的表情有点微妙。他的嘴角有一丝笑意,尽管有点苦涩,但那丝笑意,是因为贺央。 我转过身看着他,忽然严肃起来:「为什么是你?」 根据我迄今为止对他的印象,实在想不出,他和我老妈,他们,会有什么理由……这个样子…… 贺家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人性,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我跟你妈妈,在这一点上,都进行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反思。」 我皱了皱眉头,没想到他一开口,竟是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我觉得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理由和藉口——我们错了。」他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既不是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也全然不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很奇怪,自始至终,他都是以一种平静的口吻在跟我说话。好像这些话,他早已在心中说过许多遍,好像这个场景,他早已预演过许多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为什么我妈临死之前会说我爸爸在鲁西永?」我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 听到这里,贺家国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点起伏。我看着他,第一次觉得,他的眼里也许有一些别人很难察觉的东西。可那到底是什么……我觉得我也说不清。 「1984年的某一天,我曾经,或者说我们曾经……差一点就改变了一切。」 「……」 他不着痕迹地嘆了口气:「我跟你妈妈,约好抛开这里的一切,去法国,找一个小镇,住下来,在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在鲁西永?」我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讨厌自己的名字。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仿佛这个名字,承载着生命中最沉重的东西…… 「那个时候贺央几岁?」我冷静地问。 「……一岁。」 我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那为什么后来没有去?」 他眼中闪过一种我无法捉摸的笑意:「没有为什么。」 「?」 「我们买了机票,约好那天晚上一起坐飞机走……但最后,我们都没去机场。」 我的心情很复杂,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能在最后……」他说,「我们的理性都战胜了感性。」 「你们分手了?」 贺家国抬起头来看着我:「对,分手了。」 「你知道我妈妈有了我吗?」 他坦然地摇了摇头:「如果我知道,我不会贊成她生下你。」 这一刻,我的眼睛,终于被泪水模煳了视线。我以为我可以坚强地面对他所说的一切,可是最后,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人性是复杂的,很多时候我们其实并不了解自己。 「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他看着我,眉头深深地皱着,「我只是……告诉你事实。你现在就想听事实不是吗。」 「对……」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吸了吸鼻子。 「西永……」他走过来,似乎要伸出手臂。 「不用。」我伸出手,挡在面前。这是一个非常明确的拒绝靠近的动作,任谁都不得不止步。 我拼命地抑制住就要夺眶的泪水,那真的很难,但最后我还是做到了:「那等你知道了,为什么没阻止她生我?」 「那个时候你已经快要出生了,」他的眼睛告诉我,他没有说谎,「你应该知道你妈是个怎样的人,她决定的事,没人能够阻止……」 听他这样说,我竟然破涕为笑。是啊,我老妈……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只是笑意过后,反而是一种更加悲伤的心情。 「所以,」我说,「这些年来,你们就心安理得地活着,觉得你们谁也没伤害吗?」 贺家国走到我面前,脸上的表情,就跟那一次,老妈赏我巴掌时,一模一样: 「西永,不管你信不信……我活得并不轻松。」 我把头别过去,没有去看他那张苍白的脸: 「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贺央的妈妈会原谅你们,也不代表贺央会原谅你们,也不代表我会原谅你们!」 他后退了一步,样子有些颓然:「对……你说得对。」 我看着他,却想到了我的妈妈。 我不禁想,在她弥留之际,在她对我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然后,我忽然意识到,也许那个时候,她的神智早已不清。当她告诉我说,我的父亲在鲁西永的时候,她记起的,是否只是那个关于「鲁西永」的约定,那个谁也没有去实践的约定? 「西永,」贺家国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你可以恨我,但是不要记恨你妈妈。」 「?」我抬头看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你妈妈为了抚养你,付出了很多。」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像是回忆起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他的嘴角紧紧地抿着,眼神里有一种旁人看不真切的东西:「她曾经对我说过,你就是她的生命。」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窗外的天地之间,早已被烟火填满,而这不大不小的书房内,却静谧得仿佛真空一般。我靠在书架上,借着昏黄的灯光,远远地看着贺家国眼角的皱纹,第一次对他产生了一种……怜悯之心。 这天晚上,我在贺家留到十二点才回去。贺央拿起外套,跟他爸说了句「我送她回去」,便跟着我出了门。 走到楼下,地面上是一片狼藉,空气中仍旧硝烟瀰漫,像是刚经过惨烈斗争的战场。 「我自己开了车,你不用送我。」此时此刻,我有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贺央。 「我觉得我最好还是送你回去。」他坚持。 好吧,我知道,他其实是想找我谈谈,躲得了一时又怎能躲得了一世?于是我点了点头,拿出车钥匙交给他。 贺央扯着嘴角轻轻笑了一下,打开车门坐到驾驶位上。 我也上了车,繫上安全带,在硝烟瀰漫中前行。 其实他家离我家并不算太远,当中只是隔了一条黄浦江而已。车子驶出住宅区,街上几乎连一部车也没有,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应该躺在家里看电视吧。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拐弯的时候,贺央忽然问。 我被他问得不由一怔……然后,我忽然觉得自己,竟很想跟他敞开心怀地聊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我早就觉得你不太对劲。」 「?」他转过头看了看我,又转回去看路。 我嘆了口气:「还记得你妈去世之后——」 说到这里,我自己忽然一惊,我干什么好死不死要提到他妈妈,在这件事里面……最无辜最受伤的应该是她才对。 贺央看我没有说下去,只是淡淡地一笑:「没事,继续。」 我定了定心,继续道:「你妈妈……去世之后,有段时间你老躲着我——与其说躲,还不如说,你不愿意理我。」 「嗯……」看他的表情,应该也是在回忆那段时间。 「那个时候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你好像……忽然很讨厌我,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车子驶上大桥,我一转头,就能看到倒映着霓虹灯光的江面: 「那个时候,我差点以为,我就要失去你了……可是后来有一天,你忽然又回来了,还是像以前那样,可是我总觉得……你看我的眼神变得有点复杂。」 贺央一边开着车子,一边皱起眉头:「女人真可怕……我什么都没说,你就能知道这些?」 我翻了个白眼,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嗯哼」的声音,算是肯定。 「所以你怀疑我爱上你了?」他咧了咧嘴,一副嫌弃的样子。 「有一点。」我大方地点头,「直到有一天晚上,有人跟我说了一些话……」 我看着江面上的赤橙黄绿青蓝紫,脑海中响起的,是子安的声音:我只知道,我二哥看到你跟那个男的抱在一起,脸都绿了…… 我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我必须要强迫自己,才能不去想那张曾经离我很近、此时却分外遥远的那张脸,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清澈的眼神,温柔的笑容…… 「什么话?」 贺央的声音,把我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假装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没什么。那些话只是……让我忽然想到,你这么关心我,每天都要打电话给我,要是我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你会生气也会担心……但你不会吃醋。你只是担心我的安全,担心我受到伤害,你对我没有半点占有欲。」 「呃……」贺央又咧了咧嘴,「你能不能别把我说得像个变态似的。」 「然后我就想,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这么关心,又不是想泡她,那无非就是两种情况,要么是家人,要么就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你会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当然非要找的话应该还是找得出来的——所以结论就是……你把我当家人。」 「……」 「这样一想,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你从一开始就对路天光父子那么嫌恶,又怀疑他们是不是想害我,是因为你早就知道我爸是谁。我想你原本只是觉得我出去散散心也好,谁知道在那鬼地方竟然真的有人跳出来说是我亲生父亲,这个时候你开始坐不住了,每天打一个电话给我,恨不得开个摄像头在我头顶一天二十四小时探照,我一通电话打过来,你就买了机票来马德里……所有的一切,都能说通了。」 贺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干咳了一下:「说你不是老爸的女儿恐怕都很难讲得通,别看你平时傻傻的,关键时候逻辑思维简直神得像鬼一样……「 「……你这是什么比喻啊。」我也咧开嘴,嫌恶地瞪了他一眼。 他笑了笑,认真地开车。 「那,」我忍不住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 贺央敛起笑意,淡淡地答道:「我妈告诉我的。」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关于这件事,虽然我也是无辜的,但是每次只要一想到贺央的妈妈,我就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西永,」他忽然伸手在我肩上轻轻拍了几下,「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和我妈,这跟你没关系。」 「……」 「其实说到底,这跟我也没多大关系,这是大人之间的事。」 我转过头,看着贺央的侧脸,他的侧脸跟贺家国很像。我笑了笑,但我想他只是在安慰我罢了。 「我不只是在安慰你,」他却说,「西永,这件事,我知道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 「你知道吗,我曾经很恨你,真的非常恨你。」 ☆、十(中) 我苦笑了一下:「要是换成我,我想我也会恨的。」 我还想说点什么,车子却忽然加速进入了引桥,整个引桥就是一个个叠在一起的大圆盘,一直不断地旋转而下,我的身体随着地心引力倾斜着,仿佛心也跟着甩了出去。 「我妈住院之后告诉我的,」贺央忽然开口,「我想那个时候,她大概已经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我除了沉默地聆听,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她说前一天晚上她问我爸,你是不是他的女儿,我爸想了想,就说是。奇怪的是,我妈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也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一点情绪激动,好像非常平静。但是对我来说……那就像个炸弹。」 「……」 「我觉得我脑袋里忽然就爆炸了。」 我偷偷地看着贺央的侧脸,发现他的眼角有一丝泪光。我很想握着他的手,安慰他,可是我又觉得,我好像连安慰他的资格都没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我气疯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笑的,「就是那种……世界崩塌的感觉,你知道,从小到大,我那么崇拜我爸!我一直以为我们家虽然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但是家庭和睦,很幸福……」 「……」 「但我最恨的是,我爸为什么不撒个谎呢,反正瞒都瞒了那么久,我妈都快……他干嘛不干脆瞒到底。」 车子沿着指示牌,开到岔路上,高架两旁的路灯照在我们脸上,是那样的苍白。 「那时候我真的好恨,恨我爸,也恨你们……」 「……对不起。」我情不自禁地说。好像这是我唯一能对他说的话。 贺央却忽然伸手过来拍了拍我的手背:「你不要跟我道歉。我现在一点都不恨你,我当时只是情绪激动罢了。」 我看着贺央的手,他的手指关节很突出,指骨却纤细得像女孩子。我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的手,那个人的手指是粗糙的,我曾经想像过他用那双手制作模型会是什么样子,我想那双手应该很灵活,就像他这个人,总是跟外表不太一样。 我也曾经担心过同样的问题,我曾问他,是不是会恨我,可是最后没想到,是我恨他。 「西永?」贺央见我不出声,有点担心地看了看我。 「嗯……」我发现自己竟在这样的时候开小差,不禁懊恼。 「我那段时间心情很不好,我妈去了,再加上这件事……我当时谁也不想理。」 「我明白……」我笑了笑,「我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你发现一直深信不疑的人骗了你,你以为的那种切不断的关系其实非常脆弱……那个时候,你会怀疑也许一切都是假象,任何事、任何人都是,好像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相信的了……是不是这种感觉?」 贺央一边开着车一边诧异地转过头来看着我,高架两边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就是这样!」 我笑起来,他也笑起来。 我们就这样,在车里哈哈大笑。笑到最后,我眼泪也出来了。 「人啊,其实都是混蛋……」贺央说。 我想说是,但我笑得说不出话来。 等笑够了,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还好你没有一直恨我……」 「我想通了,」他说,「有一个观点我很认同,就是时间会抚平一切。就算当时再恨,时间长了,慢慢冷静下来,你才能站在客观的角度看清一些事情。」 「?」 「就像情绪的累积,到了某个点,忽然爆发了。想通一件事也是一样的,可能我断断续续地有一些思考和反省,然后到了某个点,忽然一切都顺了,那种乱如麻的感觉就被抚平了。结也解开了。」 「是吗……」我看着窗外,想像着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我觉得不管怎么说,这是我爸妈的事,有段时间我会不断回想我妈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表情,每次回想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其实我根本不了解她,也不了解我爸。作为他们的儿子,我到底是不是真的了解他们,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很久……」 「那么答案呢?」我忍不住问。 贺央顿了顿,才摇了摇头,答道:「我想我并不了解他们,至少,比我以为的要少得多。」 「……」我不禁回想起自己的妈妈,我想起贺家国刚才对我说的话。 女儿,就是我的生命。 我妈竟然会说这样的话……可她连一句「我爱你」之类的都从来没跟我说过。 「我一直在想,我妈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她为什么一直没有说,等到快要不行了,才说出来,她最后为什么那么平静……」他驶下高架,那张刚才还带着笑的侧脸,此时却异常严肃,「我想不明白。可是我觉得,我有一种直觉,我觉得我妈已经原谅我爸还有……你妈妈了。」 听到这里,我抬起头,诧异地看着贺央,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 真的会有女人原谅丈夫的出轨吗?! 「也许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自顾自地说,「我说不清楚。不过我记得,当我妈告诉我这些,我愤怒得不得了的时候,她竟然可以很平静地跟我说:我告诉你,只是想告诉你这个真相,不是叫你去恨他们,毕竟你爸最后选择的还是我们……」 「……」我看着窗外闪烁的灯光,说不出话来。 「我现在好像对婚姻、对人和人的关系有了一种新的认识。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是觉得,我以前的想法太狭隘也太绝对了。」 贺央说完这句话以后,我们就没再说话,好像各自想着心事,这种沉默就像是一种默契,默契地留给对方一段空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 把车停到我家楼下的车库,我又陪贺央出去等计程车。年三十晚上要等一部计程车实在需要缘分。我们站在寒风里,两个人都缩着肩膀,但奇怪的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贺央总是喜欢斜眼看着我,他眼角的轮廓很深,我以前老是开玩笑说他的眼睛像是被看不见的鬼手往两边拉,但此时看起来,他的眼睛跟贺家国是如此得相像…… 「在想什么?」他笑着说。 我摇摇头。其实我什么也没想,只是隐隐觉得,一切的一切从今天开始都变得不一样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有一辆空车驶来,我们手忙脚乱地把车拦下来。贺央忽然转过身,对我说:「新年快乐!」 我怔了怔,终于露出微笑:「新年快乐!」 然后他伸手抱了我一下。 靠在他胸口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有一种很熟悉的味道。我忍住要掉眼泪的冲动,然后挥挥手,送他上了车。 望着计程车的尾灯,我发现自己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可是今天,还是就到这里吧。 不远处又传来了烟花在空中绽放的声音,我双手插袋站在那里,抬起头,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家。 我沿着路灯往回走,这里的地上跟贺央家那里一样,到处是各种烟花爆竹的残屑。我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快一点了,这座生我养我的都市,终又归于平静。 没来由的,我想到了那个夜晚,马德里的仲夏夜,那个我至今也不明白是什么的圣母节,那个闷热又充满了狂欢气氛的夜。 那个……属于我和二哥的夜晚。 我始终忘不掉当我穿着漂亮的连衣裙从台阶上走下来时,他看我的眼神。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只是我一直不敢承认而已。 贺央有一句话触动了我,他说他对婚姻对爱情有了一种新的认识,说不上好坏,只是一种跟以前不一样的认知。现在我好像也有这种感觉,也许因为这一切发生在我父母身上,又或者,是我真的改变了。 到底爱是什么? 我曾经以为爱是一种付出,同样也是一种承诺,它容不下一颗沙、一道裂痕。可事实是,完美的东西在这世界上是如此稀少,更多的人,是在挫折中磨练出一颗更加宽容、坚毅的心。 爱是占有,也是忍耐。 只是占有是人的天性,忍耐却需要有足够的智慧。 我脑海中浮现出三个女人的身影,魏梦,贺央的妈妈,还有一个……便是我的妈妈。她们分别经歷了不同的婚姻或爱情,我从她们身上看到的是女人面对挫折时所表现出来的巨大勇气。魏梦选择在异国他乡开始新的生活,这是一种从零开始的勇气;贺央的妈妈选择沉默,是忍耐与宽容的勇气;而我妈妈……她选择的是我。 在我出生之后,她所有的选择,都是因为我。 我对她的感情越发复杂起来。我们之间曾经有那么多不愉快,以至于在我记忆中,美好的回忆并不算太多。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我对她的了解,那些原本不美好的回忆,也变得弥足珍贵起来。 她说我是她的生命,结果我却叫她伤心。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无私地爱着我,这就是……妈妈。 我的心开始抽痛起来。此时此刻,我又不自觉地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在地球另一端的人,奇妙的缘分曾经把我们连繫在一起,如今,这种连繫断了,我却开始分外想念。 有时候我会想,也许冥冥之中,自有一种看不见的东西,把我和他连繫在一起。从某种程度上说,路魏明和路天光的关系,就跟我和我妈妈一样。 也许就像路天光说的,他从我身上得到了救赎。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得到救赎的又何止是他——还有我。 他把在路魏明那里得不到回应的父爱分给我,我也把累积多时对亲生父亲的爱给了他。所以尽管他骗了我,可他给我的父爱是真的……说不定,比什么都真。 而路魏明…… 我走在空无一人的砖路上,想要深深地吸一口气,却发现这空气冷得能呛死人。 我竟有点不敢去想他,不敢去想他的轮廓、他的五官、他的眼和他的眼神。因为一旦想起,我就像是跌进了一个深渊,久久也爬不出来。 我会想起发生在去年夏天的种种,每一个片段都好像是刻录在我脑海深处的胶片上一样,我以为它们不会那么深刻,但事实却超出我意料。我会想起他在开往阿维尼翁的火车上,自说自话地帮我搬行李;在布满白砖墙的小镇停车场,皱着眉头上了我租来的车;在即将到达鲁西永的山路上,迎着夕阳露出温柔的微笑;在路天光的客厅里看到我的一霎那,那错愕的表情;在我跌倒受伤却一点也没有要哭的时候,一脸疑惑;在我和路天光相认后,来邀我去他家吃晚饭时的阴晴不定;在去往巴塞隆纳的加油站里,他眼中稍纵即逝的孤寂;在送子安去医院的救护车上,他搂着我的那种温暖;在他发烧后沉沉睡去之前,还不忘叮嘱我要关灯;在巴塞隆纳街头,当说起高迪时,他的那种意气风发;在教堂的工作室遇上sophie时,他脸上流露出的苦笑;当看到我额头上流下血来的时候,惨白的脸色;还有……还有那些在马德里的日日夜夜。他告诉我关于他的父母,他的童年,他会跟魏梦撒娇,也会在我想妈妈的时候用温热的拇指擦去我眼睑下的泪水,他还会像孩子一样跟我在街头笑闹,他还…… 我不敢,也无法再继续想下去。 那个安静的夏夜,闷热的空气,他在黑暗中无声地落泪,以及……那个让我血液逆流的吻。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感情,我只是不愿意对自己承认罢了,然后,在知道真相之后,我又把所有的怨气就撒在他头上。我这么做,这么任性,无非是因为他对我好。他对我的好,不是挂在嘴上的赞许,不是嘘寒问暖,不是对我微笑,也不是把我捧在手心……而是一种,善解人意。他的心是善良的,他对我最善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起了一阵寒意,那是一种由心底发出的寒冷。我似乎意识到我做了些什么,比起我被欺骗的那种愤怒和难受,也许那时的他,更需要安慰和谅解。他的父亲躺在病床上,我还跟他闹脾气,更何况……这一切并不是他的错。 这短短的一段路,我却觉得走了好久好久。我甚至不敢想,当初我是有多大的勇气,才独自离家那么远,去寻找一个难圆的梦。 我抬起头,看到家家户户亮起的灯光,一种简直要让人窒息的孤独感就这样从心底荡漾开来。我有些失魂落魄,从包里取出钥匙和门卡,一步步走向大楼。 然后,在惨白的灯光下,我看到了一个人。 他就站在路灯下,抽着烟,脚边有一只小小的行李箱。 我停下脚步,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才会看到他。是因为我愧疚吗?还是因为我想念他? 他也看到了我,灭了手上的烟,双手插袋,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又有一种血液逆流的感觉。我好怕我走过去,当看清了他的脸,却发现他不是我想的那个人。 他穿得很少,黑色的皮夹克也许只能挡挡风却没法抵御寒冷。他似乎瘦了,肩膀的线条跟以前不一样。他的头髮剪短了,只比板寸长一点,可是这样一来,竟能看到他髮际的美人尖…… 忽然,路灯下的他微微一笑,用熟悉的声音说: 「西永……」 ☆、十(下) 「你……你怎么会……」我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还是双手插袋,缩了缩脖子,像是真的冷,连讲话也冷静得可以:「我的飞机本来应该早上到上海,然后我坐车回乡下去的。但是在北京转机的时候,因为下雪耽搁了大半天,我十点才到的机场。我想这个时间,要坐车回家很难了。所以我就想到了你……地址是问子安要来的。」 路灯下,他看着我,眼神还是那么清澈,那么诚挚。以至于我连一个反驳他的理由也没有。 「你……」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发颤的双手交握了一下,勉强找回思绪,「先进去吧,外面冷。」 说完,我鬼使神差地打开公寓楼下的大门,带他上楼去。 等到了楼上,打开自家的门,把他请进来,换了拖鞋,我才忽然发现——二哥竟然在我家里! 二哥很自觉地把箱子靠在墙角,换了鞋,把鞋放在箱子旁边,然后依旧双手插袋,站在那里打量起我这个……乱糟糟的家。 呃……想到这里,我才惊觉自己的「狗窝」是有多让人尴尬! 我连忙转身,把散落在沙发上的衣物都丢进卧室,出来的时候随手关上卧室门。 「……」 「……」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沉闷,沉闷到令我不知所措。 我使劲让自己的脑袋正常运转起来:「那……你今晚就睡、睡沙发可以吗,因为我这里只有一间房间……」 二哥还是双手插袋站在那里,微笑着点了点头。 说真的,我不敢看他。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当我们重逢的时候,会这么得……和睦。就好像他还是我「二哥」一样。 就在这尴尬到极点的时候,客厅里忽然响起了奇怪的声音——咕噜噜…… 那是,二哥肚子里发出的声音。 我们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然后「噗」地笑了出来。灯光下,二哥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柔,就像我第一次,在夕阳下,在开往鲁西永的车上看到的那样。 「能给我煮碗面吃吗。」他客气地说。 我连忙收回思绪,跳起来奔到炉灶前,开始翻箱倒柜地找锅子和方便面。在我忙的这当口,他自动自觉地往沙发上一坐,继续打量我的家。 「你……一个人住吗?」他问。 「嗯。」这不是废话吗?! 「你家里有点乱。」说完,他从身旁的沙发缝隙里抽出一件我夏天睡觉时才会穿的性感睡裙。 我顾不得炉子上锅里的水,连忙一个箭步扑过去夺下来,丢进卧室。 他好像一点也不尴尬,至少没有我这么尴尬。他轻轻笑了笑,说:「这种时候临时来打扰你,真的不好意思。」 「哪里……」我低下头专心地煮面,「我那个时候也打扰了你们很久。」 说完这句话,气氛又变得沉闷起来。 我看着锅里将要沸腾起来的水,问了我最想问的话:「你还……好吗。」 他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笑笑地答道:「还好。」 「子安说你们是回来看奶奶的?」 「对,老人年纪大了,说今年想过个团圆年。」 我鼻子不禁有点酸,因为想到了路天光。也因为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那你今天没能回去,真可惜。」我吸了吸鼻子,往锅里加酱料包。 「没事,我明天去也一样。」 我点点头,用筷子在锅里搅拌着:「你还在……教堂里做模型吗?」 「对。」 「你妈妈还好吗,还有emilio……」 「他们这会儿应该在加勒比海度假。」 「啊……」我不禁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潜意识里总是会拿魏梦跟我自己的妈妈比较,跟我老妈比起来,我觉得魏梦活得更幸福,而且认识她的人都会深深地觉得,她值得这样的幸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我上周去了马德里看她,她还提起你,说很想你。」 我笑了笑,以掩饰自己心底的内疚。那个时候我那样毅然地离开,根本没有跟魏梦和其他人好好道别,我只是一心想着我要离开那个地方,却没有想过其他人的心情。更何况,在我走后,在那座房子里,路天光也走了…… 「我以后……」我忍住喉间的哽咽,说,「我以后有机会的话,会去看她的。」 客厅里又沉默了,只听到油烟机抽风的隆隆声,还有锅子里水沸腾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听到二哥的声音说:「那么我呢……」 「?」我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会来看我吗。」这应该是一个问句,可是他问出来,却一点也没有疑问的口气,反而有很大的不确定。 我垂下眼睛,其实我应该跟他道歉的,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其实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他讲,但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说。 我发现我根本还没有准备好去处理那个乱如麻的问题。 我锅里的方便面一股脑儿地倒进巨大的面碗里,又从冰箱里找出午餐肉罐头和色拉罐头,加了一些进去,然后就把碗和筷子递到他面前。 二哥见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不恼,接过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看他吃得很香的样子,我都快要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厨艺是有多精湛。其实我很想说抱歉,在这样一个除夕夜,你来这里,我却只给你吃一碗方便面…… 我转身一声不吭地走进浴室,关上门,然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慢慢的,眼前的影像变得模煳,连我自己也变得模煳。 敲门声轻轻地响起。我没有回应。然后,二哥在门外低声说:「你没事吧。」 我揉了揉鼻子,尽量用一种平静的声音说:「没事,我在洗澡。」 说完,我打开淋浴房里的水龙头,用水声掩盖我的不安和混沌。 等我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发现二哥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面前茶几上的面碗里什么也不剩,干干净净的。我红着眼睛,忍不住笑起来。 我想他一定是太累了。折腾了两天,又在寒风中等了那么久,要是换成我早就倒下了。 我回卧室换了身家里穿的衣服,然后找出毛毯和被子,来到客厅。二哥还穿着皮夹克和牛仔裤,我走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一掌拍在他额头。 他悠悠转醒,在看清我的脸之后,忽然用力眨了眨眼睛。 我忍住笑,不去看他好笑的样子,把被子和毯子放在他身旁,然后说:「去洗个澡然后睡觉吧。」 客厅墙上的挂壁式空调里突突地吹出风来,吹在我脸上。他还是愣愣地看着我,好像我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好像我是鬼一样…… 我忍不住伸出手,又在他额前拍了一掌。 他一下子回过神来,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这下换我愣住了。他站起身,向我靠过来,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忽然甩开他的手,转身回到卧室,丢下一句: 「我先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我关上门,虚脱了一般爬到床上,钻进被子里。这实在是……让我应接不暇的一个夜晚。先是贺央和他爸爸,接着又是二哥。这些我在前一天还以为离我很远的问题,忽然一下子全部出现在我面前,逼着我不得不去面对。 我好像再也没有力气想下去。我关上灯,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上午,我是被爆竹声吵醒的。这样说起来,好像以往的每一个大年初一,我都是被爆竹声吵醒的。小时候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数昨晚收到的红包,想起以前那种小孩子财迷到不行的样子,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可笑。 我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然后脑袋里忽然有一根弦被撩拨了一下:二哥!二哥在我家! 想到这里,我勐地坐起身,仔细听门外的声音。听了半天,却发现一点声音也没有。我拿起手边的闹钟,发现已经十一点半了。于是我连忙从床上跳起来,跌跌撞撞地去衣帽间里找衣服换上,又对着镜子用力梳了梳那头乱糟糟的短髮,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打开房门。 「……」 客厅里根本没有二哥的身影。浴室也没有,厨房也没有。我望向门口,才发现他的鞋和行李箱全都消失了。他也消失了。 我一时之间很难说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好像不用尴尬地面对他,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可是他走了,就这样离开了,我的心又……失落得要死。 我倒在沙发上,发现茶几上有一封信。 我诧异地看着它,这应该是二哥留给我的,我却迟疑着不敢打开。白色的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两个字:西永。 我从没见过他的字,以前古人有一句话,叫做见字如见人。这个时候,我忽然有了很深的体会。 信封里只有一张信纸,我慢慢折开,上面写了寥寥数语—— 「西永: 很抱歉昨晚给你添了麻烦,谢谢你的沙发和方便面。我来之前,也不确定你是不是愿意见我,没想到你已不计前嫌,我很高兴。 我说我妈妈想你是真的,所以如果你有机会的话就去马德里看看她吧。我爸的墓就在他的房子旁边,如果你愿意,也请你去看看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我坐中午的车回老家,下次见面,不知道会在何时,请你保重,照顾好自己。你是一个坚强的女孩,我相信你会过得很好。 祝你新年快乐!」 信的落款处,他署的,依旧是「二哥」。可是看得出来,他似乎曾有过犹豫,因为在那个「二」字前面,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黑点。我想,他可能一开始是想写自己的名字吧…… 我看着眼前这张白色的信纸,不自觉地,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两个字,还有那个黑点……他叫我去看魏梦,叫我去看路天光,却绝口不提他自己。这是不是说明……他已经放下了? 我就这样坐在沙发上,看着信纸,发了一下午的呆。我想了很多,又像什么都没想,只是每次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都会发现残存在我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影像,都是他。 我把信丢在一边,试图做些别的事,可是内心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我忽然发现,原来我是如此想念他。不敢想,却越要去想。 整个新年假期我患了严重的自闭症,每天关在家里,谁也不想见。贺央打过几次电话给我,我都推说有事或者很累想休息,拒绝了他碰面的邀请。 我竟然开始静下心工作。年前梁见飞又给了我两本外文诗集的翻译工作,我原本答应她三月底交稿,结果我五天就完成了。每一个夜晚,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变得格外清醒,坐在电脑前,不断地查资料,写稿。我连外卖电话都懒得打,情愿在网络上下单,我不愿意说一句话,只在洗澡的时候自言自语。 假期的最后一天,贺央终于来我家,把我捉出去吃了一顿饭。对于这个亦兄亦友的傢伙,我好像总是拿他没什么办法。 「你天天窝在家里干什么?」他今天似乎是特地出来找我喝酒的,连车也没开。 「工作。」 「工作?」他双手抱胸,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工什么作?银行都关门了你还工作。」 「真的。」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自从贺家国对我坦白一切之后,这小子就开始名正言顺地以兄长自居。 「做什么呢?」他看着我,似乎想看我怎么往下编。 我厌烦地瞪了他一眼:「翻译稿子!」 他皱起眉头打量了我好一会儿,才决定勉强放过我。 「……」说真的,有时候我真的会有赏他巴掌的冲动。 他往我的玻璃杯里加满啤酒,然后说:「喂,你以后多来我家吃饭啊。」 我喝了一大口啤酒,没接话。 他见我沉默,便放软语气:「你是不是怪我知道了也没告诉你?」 我断然摇头。我怎么敢怪他! 要怪,也是怪我老妈啊…… 「那天爸爸跟你说了什么?」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吃菜。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这么自然,可是「爸爸」那两个字听在我耳里,却分外刺耳。 「也……没说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搪塞,「反正,他跟我妈早就分手了,在我妈生我之前就分开了。」 贺央没有说话。我放下筷子,抬起头看着他。我以为他不高兴了,谁知道他在笑,只是笑得有点奇怪。 「你觉得我还会在意这些?」他看着我,嘴角的微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那么坦然,「我爸有没有背叛我妈,那是他们的事,跟我没有关系。我顶多就是气他伤了我老妈的心,可他还是我爸啊。」 「……」我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说真的,我一直很羡慕他,或者准确地说,在他面前我始终有些自卑。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贺央见我没反应,伸出手指,狠狠地捏了一下我的脸颊。 我拍开他的手:「在,在听。」 「那你倒是说句话啊。」他急了。 「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别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我可没欠你什么。」他教训起人来,还真的有点长兄为父的意思。 「哦。」我勉强算是应了他一声。 「你也没欠我什么!」他又说。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然后他忽然瞪了我一眼,就跟电影里那些收保护费的恶霸吓唬人时的表情一模一样……我忍不住笑了。 我越笑,他越是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到最后我简直笑得话也说不出来。 贺央装不下去,也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的他,就算瞪我,我心里也一样觉得温暖。 这天晚上我们吃过晚饭又去酒吧听乐队现场表演,然后再去吃宵夜。我们喝了好多酒,却一点也没有要醉的意思。 「你酒量怎么跟我一样好。」在送我回家的计程车上,贺央忍不住说。 「我好像从来没喝过这么多。」其实我已经有点犯晕了,但是还不严重。 他忽然横过一只手臂搂住我,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然后他放开我,自顾自地摆弄起手机。我想那照片里的我一定很丑,完全是一副被惊吓到的样子。 我翻了个白眼:「你是我认识男人里面第一个会用手机给自己拍照的。」 「你想说什么。」他还是自顾自地在摆弄手机。 「我想说你很娘。」 他一点也没有懊恼的样子,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看着他,忍不住问:「贺央,你为什么可以一直这么开心。好像无论什么事都没法打败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他放下手机,也看着我:「那你觉得我应该被什么打败吗?」 「我不知道……」其实我只是想说我很羡慕他。 我转头看向窗外,发现自己的心情竟是如此得沉重。贺央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说:「把一切交给时间吧……相信我,把一切交给时间。」 回到家,洗了个热水澡,我的头还是有点晕。已经凌晨两点,我尽管有些醉意,却毫无睡意。于是我打开电脑,浏览了一下新闻,又查看邮箱,这些都做完了,仍是毫无睡意。我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点开了我的微博帐号。我很少上来看,但是我知道贺央热衷于这个,果然,他把我们刚才在计程车上拍的照片发到了微博上,照片里的我果然是……一脸错愕。 我点开下面的评论,顿时笑了半天。 lee:请问,这……是新菜吗? 喝呀喝呀:菜你的头,别乱说,是我妹。 fray night: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嫁给眼泪? 喝呀喝呀:出冷汗……这真的是我妹啊!!! lee: 你这样一说,倒是觉得……你们的后脑勺有点像。 喝呀喝呀:请问你哪里看到我们的后脑勺了?! 老白:这真是你妹? 喝呀喝呀:真是我妹! 老白:那姑且就算是吧。 喝呀喝呀:…… 我捧着一杯热开水,坐在电脑前笑哈哈大笑。笑到最后,连眼泪也要流下来。贺央竟然还问我是不是怪他,其实,我不止从没有怪过他,反而非常感激他。 感激他最后没有恨我,感激他关心我、爱护我,我最感激的,是他没有视我如蛇蚁,而是坦然地接受了我。 电脑屏幕的右下方忽然弹出一个提示框,上面写着:您有一封来自子安的邮件。 我愣了一下,然后点开。子安说话总是直来直去,从不拖泥带水: 姐姐,我明天来上海,请我吃晚饭吧?要有很多肉的那种! ps,我二哥昨天回巴塞隆纳了。 ☆、十一(上) 路子安远远地在马路对面跟我挥手的时候,我几乎没有认出他来。也许是穿着厚重的羽绒外套的关系,他整个人看上去更高大更魁梧了。直到他走到我面前,甜甜地叫了我一声: 「姐姐!」 我才如梦初醒般地看着他,觉得在他面前,自己就像一只……小鸭子一样。 「你又长高了吗?」我仰着头看他。 「两公分!」他笑着跟我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太离谱了吧,你都几岁了,还能长?」 他自豪地耸肩:「因为我坚持每天运动。」 「哪有,」我忍不住揶揄他,「我只记得你吃撑了送进医院的事,可不记得你有做过什么运动。」 子安立刻尴尬地赔笑:「哎呀,那种事……你就别提了。」 我笑起来:「走吧,烤肉店就在前面。」 我请子安去的韩国烤肉店可不便宜,而这小子似乎也没打算跟我客气,一口气点了四盆肉,还一个劲地问店员:「你们还有什么好吃的肉吗?」 我看看点得差不多了,连忙把服务生支走,劝大个子先吃完再继续点。 服务生一走,子安就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我。 「?」我瞪他。 「你好像瘦了一点,不过气色比我想像当中好。」 我哭笑不得:「过年请你说些吉祥话好吗?什么叫『气色比想像当中好』,你想像中是怎样啊?我病入膏肓了吗?」 「哎呀,你知道我嘴笨嘛,我的意思只是说,你看上去还挺好的。」 我翻了个白眼:「好吧……我勉强接受了。」 服务生端了饮料上来,我把吸管扎进易拉罐,吸了一口,寒冬喝冰镇的饮料,果然让人牙酸。 「你见到二哥了?」子安问。 「噗……」我是知道他讲话比较耿直,只是没想到这么直。 他却一点也没有要放过我的意思,直直地盯着我看,等待我回答。 「嗯,」我擦了擦嘴,轻咳了两声,「见面了。」 「他怎么说?」 「他……」我的脑海里回想起那天晚上的场景,「他挺好的。」 说完,我低下头,专心喝我的饮料。 子安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啊……答非所问。」 「……」我假装没听见。 他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眯起眼睛看着我:「有古怪。」 我瞪了他一眼,恰好这个时候烤肉陆续上来了,我连忙请服务生帮忙烤了,塞住路子安的嘴,否则他一定啰嗦个没完。 「姐姐,」子安一边嚼着烤肉,一边含煳不清地看着我说,「你过得好吗?」 「……还好。」我点点头。 「爸爸找到了吗?」 我停下手中的筷子,看着对面这个大个子。 「呃……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那你就当我没问过。」 「……」我有点哭笑不得。 「那我继续问关于二哥的问题好了。」他接着说。 我觉得眼前这盘高价烤肉嚼起来也不是那么有味道:「还是问关于爸爸的事吧。」 子安笑起来:「我二哥是狮子还是老虎,你这么怕聊他!」 不是狮子也不是老虎,而是我心里一个不知该怎么解开的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你是不是还怪他?」 这句话,好像最近听过好多次了,其实我早就不怪任何人了。怪只怪我内心不够坚定吧。 「我二哥这个人,只是表面看上去冷淡,其实心地非常善良。」 我笑了笑:「这话你很久以前就跟我说过。」 「二伯走的时候,他很伤心。」 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冷静一点:「那个时候你们都在他身边不是吗。」 子安点点头:「但那个时候我好希望你能在他身边。」 「……」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我觉得,你比我更了解他。」 「?」 子安脸上有一种少有的认真:「我二哥其实是一个,别人很难进入他内心的人。」 「……」我苦笑了一下,表示同意。 「他其实吃过很多苦,小时候过得并不如意。所以他的性格不像我这么活泼,他很闷,凡事都放在心里,不喜欢讲出来。」 我想,我真的可以理解他。因为我们的境遇差不多,生活中缺失了「父亲」这个角色,对一个少年来说,那就意味着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比别人少了些什么。也许很多人会说,你还有一个那么爱你的妈妈……是的,没错,可她就算付出两倍的爱,她仍然无法取代那个缺失的位子。 这种缺失在少年时期并不见得有多大影响,可是一旦长大,这种影响就会显现出来——缺乏安全感。这是我和二哥身上都有的毛病,也是我为什么能够理解他的原因。 「你知道吗,」子安看着我,说,「我跟二哥在一起这么久,他都很少跟我讲他心里的感受。我们多半都是聊些学校的事,或是兴趣爱好,还有一些家里的琐事……可他常常跟你讲他的感受!所以后来我都有些嫉妒你,才认识没几天,他什么都跟你讲。」 「……所以后来你知道我不是他妹妹你心里好受些了吧?」 「我只是开玩笑的啦,我哪里是那么小气的人。」大个子夸张地挥了挥手。 我看着他,不禁笑起来。 「可是说真的,」子安又恢復了认真的表情,「你走了以后,他很难受,整张脸都是灰色的。我从来没见他这么难过,当然,二伯的病也是一个原因。但是那些天,我觉得那是我见过的最糟糕最难受的二哥。他要么在二伯那里,要么就把自己关在房里,我很想很想安慰他,可是看到他那张脸,我就知道,我没法安慰他,我根本帮不了他什么。」 我垂下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面前盘子里的烤肉。 可是他就是这样的人吧,路魏明就是这样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自己一个人扛下来。 我忽然想起那个夜晚,他在关着灯的房间里默默流泪的夜晚,我当时到底是……怎么会知道他在那里哭的?也许是一个眼神,也许是一个动作,或者,是我们之间在某个时刻真的心灵相通。我说不清楚,我只知道,当时我有一种极其强烈的念头,那就是他需要我,我要去看看他…… 可是后来我吓坏了,当时我还没法很清楚地表达我内心的感受,我只是觉得他会吻我这件事很不寻常。再后来,知道了真相的我,被愤怒和难堪包围,生生地把他赶出了我的脑袋。 「二哥他……」子安说,「初一他一来,我就觉得他有心事,好像始终闷闷不乐似的。」 我苦笑了一下:「大概是因为转机太累了,而且大过年的,我只招待他吃了一碗泡面吧。」 「转机?」子安不解地看着我。 「嗯,」我点头,「他不是在北京转机遇上下雪,所以航班延误了吗。」 子安嘴里发出「咝」的声音,表情有些迟疑:「他……不是比我还早回来的吗。」 我抬起头,诧异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因为有个展览什么的,跟二伯有关,好像是出本画册之类的。二伯走了以后,这些事都是二哥在打理,所以他很早就来了。」 我心里打着鼓,却还是鼓起勇气问:「你知道是什么画册吗?展览在哪里办的?」 子安摸了摸脑袋:「这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是年前的那个礼拜一。我本来以为这些事很快能好,他会跟我们一起过除夕呢,没想到他说初一才来。」 「……」我张了张嘴,隐约之间,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可是,那种感觉稍纵即逝,就像路魏明这个人,如果你不愿意往前走一步,他就会退回原来的地方。 跟子安分手的时候,路灯下,他那张年轻稚嫩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严肃的表情: 「姐姐,你别再气我二哥了吧,其实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心里也不好受。」 我又有些哭笑不得:「嗯,我不气他了。」 「你们会和好吗?」 我想了一下,回答道:「应该会吧。」 「你保证?」他眯起眼睛的样子,跟路魏明像极了。 我只得苦笑着点头:「我保证。」 「那你以后会来看我们吗?」 「……会的吧。」 「你保证?」 「我保证。」 我不禁在心里想,这傢伙仍是单纯得如同孩子一般。把承诺看得如此之重,以为只要下了承诺,便有了百分之百的保障。殊不知这个世界上的人有千千万万,人心有千千万万,人性也有千千万万,人年纪越大,越不敢下承诺,因为知道承诺往往需要付出很多很多东西,才能够兑现。当然,更加不敢相信承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可是人为什么就要越活越复杂,为什么就不能简单地、一心一意地去实现承诺呢? 我独自开车回家,脑袋里反反覆覆、转来转去想的都是刚才子安的那些话。 二哥很早就来了?可为什么没有回老家过除夕?为什么骗我说飞机延误了?他去参加了什么展览?难道就是我去当翻译的那个吗?可是……我为什么没有看到他? 这一连串的问题,好像很复杂,好像又很简单。 我不想再想下去,因为觉得头很疼。 我回到家,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坐在电脑前,继续翻译稿子,好像唯有这样,我才能静下心来,踏踏实实地面对生活。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按门铃。我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十一点了,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来按我的门铃? 从猫眼里望出去,是贺央那张无精打采的脸。 我打开门,嘆了口气:「你真的确定你没有爱上我?要不然你为什么每天都要来找我?」 贺央翻了个白眼,推开我进了门:「别跟我抬槓,我心里烦着呢。」 他径直走到冰箱前,打开门,拿了一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啤酒,打开后仰头喝了起来。 我无奈地扯了一下嘴角,关上门:「又怎么了,贺家少爷?」 「我跟他吵架了。」 「谁?」 「我爸!」 「……为什么?」 「很多事,」他耸肩,「主要还是怪我把丑事捅破了。」 「……」 「对不起,」贺央发现自己失言了,「我不是说你是丑事,我是说他跟你妈……嗯……我也不是说……」 「没事,」我尴尬地笑了笑,「你说的是事实。」 贺央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继续喝他的啤酒。 我走过去从他手里夺过瓶子:「别喝了,对胃不好。」 他有点泄气,没有反驳我。 我放下啤酒瓶,把他推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然后我自己坐在沙发的另一边:「跟我说说他是怎么样的人。」 「谁?」 我简直想抽他:「你爸。」 他苦笑了一下,看着我:「他也是你爸。」 我没有接口,而是等着他说下去。 「嗯……」贺央吸了口气,「他是个很严肃的人,不苟言笑。」 我点点头,这点我很久以前就看出来了。 「他对我很严格,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一旦我犯了什么错,他会罚我罚得很厉害。他不允许我犯一点错,而且我一直以为他也是这样的人,他对自己要求更严格……」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结果他竟然走错了这么大一步。」 「……说不定他很后悔,」我看着贺央,轻声说,「那天他跟我说,要是他早点知道我妈有了我,是不会同意我妈把我生下来的。」 贺央苦笑了一下:「他这个人讲话常常就是这么不耐听,在他的词典里,只有『该』和『不该』,『对』和『错』……只要有道理、符合规定,他就根本不会理你的感受。」 「也许我是他一生最大的污点。」 贺央听到我这样说,忽然错愕地看着我,像是不敢相信我了那样的话。 「别这么说,西永,」贺央脸上,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我觉得他爱你就像爱我一样。」 我悲伤地笑了一下:「但你刚才还说他只在乎有没有道理。」 贺央抓了抓头髮:「话是这么说,但……这不还是有了你吗。」 「……」 「我爸是很严肃,也从来不会说什么好话,但是……我知道他心里是关心我的。只是他的关心未必让我好过而已。」 我看着贺央,听着他说的话,不自觉地笑起来。原来他也知道,就算意见不合,就算不断争吵,父母对子女的感情却是没有条件、毫无保留的。 可惜的是,对于这一点,我领悟得太晚了…… 这天晚上,我不得不收留「离家出走」的贺央。他就睡在前几天二哥睡过的沙发上,我帮他铺上被子和毛毯,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我关上电脑,回到卧室躺在床上。这个新年对我来说过得有点糟糕,可是用「糟糕」这个词,又不太准确。只能说,我不得不去试着接受改变。 以前我常常叛逆地想改变自己,变成跟我老妈完全不同的人。可我从没想过这种改变究竟是好还是坏,也从没想过,或许无论我再怎么改变,我仍是妈妈的女儿,我是她的血与骨,我身上始终流淌着她的血液。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坐上时光机,回到过去,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十一(中) 雨滴不断地打在车窗上,声响颇大,雨刮器摆动的频率则非常得高,看得我头也要晕了。我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在这样一个四月的清晨,天空中布满乌云,高速路的入口挤满了出城去的车,让人的心情也不由低落起来。真是应了杜牧的诗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慾断魂。 有不识相的车想要插队,贺央勐一踩油门,骂骂咧咧地开了上去。我掏了掏耳朵,看着他:「你就是那种最典型的『路怒族』,一开上车,什么文明礼貌全都没有了。」 「滚,」这样的大阴天,他竟然还戴着墨墨黑的墨镜,实在让人有点担心,「跟这种插队的人没有讲文明的必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别过脸去开小差。 我跟贺家国自从除夕那晚把话说开了之后,就再也没有更多的接触。虽然贺央时常邀我去他家吃饭,我也去了好几次,但跟贺家国的交集很少。即便知道他是我父亲这个事实,却没法让我们更亲近。我觉得我还没有做好把他当做父亲来看的准备。他对我来说,还是非常陌生。 但是我跟贺央的关系已经跟一般兄妹差不太多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觉得他现在好像对于有一个姐妹这件事非常高兴,无聊的时候常常来找我。 不知不觉间,妈妈离开我已经一年多。上个周末我去贺央家吃饭的时候,犹豫了半天,还是鼓起勇气问贺家国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扫墓。他镇定地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下,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不用了。」 说完,他就回书房去了。 说真的,在那一刻,我很失望。可是后来回到家,静下心来想一想,这也实在合情合理。隔天贺央打电话来,说要陪我一起去。我有些诧异,但没有拒绝。 墓园离市区并不远,只是赶上了清明节,路上车很多,有些拥堵。 我们依旧在高速入口排队,贺央烦躁地探头看了看天空,自言自语般地说:「气压低的天气会让人觉得像要窒息了一样……」 后座上静静地躺着一束鲜花,是我早上刚去花店买的,买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连妈妈喜欢什么花都不知道…… 「你知道你妈喜欢什么花吗?」我问贺央。 他皱起眉头看着我,思考了几秒钟:「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妈喜欢什么花,」我耸肩,「但是她却知道我在take that里面最喜欢的是robbie williams……」 贺央看着我,然后扯着嘴角笑了笑:「我妈竟然也知道原纱央莉。」 「……」 我们沉默地看着彼此,然后不禁都有些惆怅。这种惆怅无法用言语表达,只能化作一丝苦笑。 「你说一个人要怎样才能完全了解另外一个人?」这下,换成我自言自语了。 「必须要很用心才行。」贺央答道。 我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可是我知道,即便很用心,也未必能够完全了解,可是如果不够用心,那么一定不会了解。所以古人常常说,人生若得一知己,夫復何求。我们中的许多人,也许寻寻觅觅一辈子,也找不到一个能够完全了解和理解自己的人。 进入高速路后,虽然车速不如预计的快,但也很快到了出口。墓园在城郊的一座小镇外围,沿着国道开,道路两边是大片的油菜花田。我觉得如果是大晴天来的话,这开满油菜花的景象一定美丽又壮观,只可惜我每次来,天空都是灰濛濛的,见不到一丝阳光。 我们很快就来到了墓园门口,出乎意料的是,来扫墓的人并没有我们想像中那么多,停车场里井然有序,也不见人来人往嘈杂的境况。 我跟贺央都没有带伞的习惯,不过所幸雨渐渐小了,我们都穿着连帽的防水风衣,下了车,兜上帽子,便往墓园走去。 我没来过几次,所以对这里的路不熟,沿途兜兜转转好几次,才找到了妈妈的墓碑。 不远处有一家人也在祭拜,大约是刚故世的老人,子女们都哭成一团,看得人不由鼻子一酸。 我把早上刚买的花放在妈妈的墓碑前,然后就那样傻傻地站着,也不知道该干吗。过了一会儿,还是贺央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你没有什么想跟你妈说的吗?」 「……」 「要不要我去旁边呆一会儿?」 我本想点头,但马上又改变了主意,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头。 其实,我都快哭出来了。 贺央皱了皱眉头,表情像是有点复杂,最后,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说:「想哭就哭吧。」 听到他这样说,我「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这泪水中,包含着许多情绪,悲伤、难过、后悔、遗憾……我其实并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大多数时候,我也只是把那些负面的情绪隐藏在心底,慢慢等待它们消失殆尽。 贺央张开臂膀搂住我,我难过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轻拍着我:「你不用道歉,真的……」 其实,这一句「对不起」我要跟很多人说。我常常独断专行,又很任性,可是我又总是能够遇到好人,他们包容我、原谅我,以一种我察觉不到的方式,以一种我习以为常的姿态……所以我常常意识不到这一点。直到我经歷了一些事,我长大了,我变得成熟了,我也能够以宽容的眼光去看这个世界,我才发现,原来从很早很早开始,我就已经拥有了被宠爱的幸福。原来我是如此的幸运,根本不需要去埋怨任何人,也根本无需抱怨命运的不公。 也许我的生活确实有缺憾,可是,谁没有缺憾呢?这才是生命的本质:不断追求和圆你想要圆的梦。 而这道歉,我尤其想说给妈妈听。 尽管有点晚,尽管她已经听不到,可是我想说,这么多年以来,我跟她之间的心结已经解开了。不论我父亲是谁,不论她怎样对我,她爱我如生命,她是我的妈妈…… 我终于可以哭出声来,我终于可以跟她说:对不起。 从墓园开车出来,雨依然在下。我哭得有些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想心事,贺央也安静地开着车,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整个车厢里只听到雨刮器摆动的声音,如同节拍器一般有规律,简直像在催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经过油菜花田的时候,我忽然用哭到有些沙哑的声音问贺央:「你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你应该恨我的……如果是我,我觉得我会恨你。」 贺央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眼神里有一种稍纵即逝的苦涩:「那也……未必。」 「?」 我等待着他说下去,但是他却沉默了。 车子驶过油菜花田,进入高速路入口。前后左右都没有车,只有我们孤零零地上路。让人不由地有一种,仿佛即将行驶在旷野的孤独感。 「我妈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真的很生气,」贺央忽然说,「但是隔天,她又跟我说了一些话……当时我无法理解,可是她走之后,我慢慢理解了。」 「?」 「她叫我不要恨爸爸,也不要恨你们。她说,每个人都有可能犯错,她没有在这件事上犯错并不代表她没有在其他事情上犯错,相反的爸爸背叛了她,也不代表他是一个品格低下的人。一个人,会做怎样的事情,其中的原因是很复杂的,尤其是我爸这么严格要求自己的人。在这件事情上,爸爸固然是背信弃义,可是最后,他还是选择留下……我妈说,她选择原谅他,原谅你妈妈,是因为她认识他们两个很多年了,她多少了解他们的性格脾气,每当她为这件事感到痛苦的时候,她会强迫自己站在一个客观的角度去审视问题。她跟我说,你要不要原谅一个人,不仅仅是基于这件事情,也要基于这个人,你要想一想,这个人值不值得你原谅。」 「值不值得……」我不自觉地重复这几个字。 「我当时觉得我妈说的是什么狗屁鬼话,我甚至觉得她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很软弱,竟然几十年了都一个字也不提,临要走了才问出口。我当时火大得要死。」说这番话的时候,贺央却是出奇得平静。 「……」 「我妈走了以后,我跟爸爸两个人生活。一开始我还是很生气,我一直在跟他冷战,每天很晚回家,到家一句话也不说就洗澡睡觉,周末要么出去要么就在房间里呆一天,总之拒绝跟他讲话。」 「……」 「但他一点也不恼,以前我妈在,都是我妈煮饭打扫洗衣服交水电煤……后来有一天,我忽然发现,尽管我妈不在了,家里却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其他的一切都井井有条……」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来,怔怔地看着前方,「我不知道你能明白这种感受吗,就是……家里少了一个人,原本维持的秩序必定会被打乱……可是没有,还是原来的样子,你不会知道,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有人花了多大的力气去让所有事情维持原状…… 「别说是煮饭洗衣服这些事,就是去哪里缴费、银行帐户和密码、保险什么时候到期、鸭绒被放在哪里……等等等等,维持一个家庭原本运转方式的所有的事,不管你知不知道、熟不熟悉,现在这些事都落到了你头上,你都要去做,那需要花费很多的时间,最重要的是,你要有这样的勇气。」 「……」我看着他的侧脸,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但是爸爸做到了,」他的嘴角有一丝苦笑,「这说明……他是多么努力想要维持这个家。这个时候,我就在想我妈说的那些话,我爸到底值不值得原谅……」 他转过来看着我,说:「我想是值得的。」 说完,他又转过头去,继续认真地开车。 我想着他刚才说的那番话,第一次,我对贺家国产生了一种……好奇的情绪。我好像,开始想要了解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说,爸爸告诉你,他跟你妈原本约好了去机场,但是最后他们都没去是吗?」贺央又说。 「嗯……」我点头。关于贺家国和我老妈,我其实根本不想听任何一个字,总觉得那让人很难堪——我的父母竟也做过如此背信弃义的事。 「……其实他去了。」 「?!」我转过头,错愕地看着贺央。 「我妈说,他去了,但是最后……又回来了。」 「……」 「我不知道,也许你妈妈也去了,也许没去,也许她去了之后说服我爸回来了,也许是他们一起决定回来的……不过总之,我爸还是回来了,就像我妈说的,他最后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所以你问我为什么不恨你们,不是不恨,是恨已经过去了。所有这些事情,很早之前就已经过去了,我还有什么必要去恨呢。」 「……」 「西永,」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郑重其事地说,「重要的不是过去曾经发生过什么,而是将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不要一直纠缠于别人的错误,多想想自己想过怎么样的生活吧……好吗?」 他最后的这句「好吗」,像是一种鼓励,又像是一种恳求。我的心情还是乱糟糟的,似乎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我去整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愿意听他的话,放下过去,放下所有那些让人难过或难堪的事,多想一想今后的生活。 这天晚上,我没有去公寓,而是回了家,我跟老妈曾经住在一起的家。老妈走了之后,我来过几次,为了怕积灰,所有的家具上都盖了一层薄薄的白布。我进门之后,四面环视了一下,然后放下背包,脱下外套,捲起袖子,把白布都掀开,然后开始打扫卫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做完所有的大扫除工作,已经是下午六点了。我飢肠辘辘,可是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有一种……幸福感。好像这里没有改变,还跟老妈在时候一样。 看着这一切,我忽然觉得,我似乎能够理解他们了——那些「大人」。背叛、伤痛、宽容、原谅……他们经歷了早已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而我们,可能又会经歷一次,我们的孩子,可能也会经歷……这便是生活。有好有坏。好的时候要珍惜,坏的时候也不要气馁。 这是我自己领悟到的,也是他们教给我的。 我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华灯初上的街道。客厅的音箱里放着萧邦的《离别曲》,这是我妈妈生前很喜欢的曲子——也是我唯一确定她喜欢的东西。因为每当我惹她不高兴的时候,她都会坐在客厅,倒一杯热茶,边喝边听。这首钢琴曲,如同魔咒一般,伴随着我,直到我离开这个家。 如今我回到这里,只剩我一个人,可是这首《离别曲》,好像也不是特别悲伤,反而,它反而有一种能让人内心平静下来的力量。 我终于明白,这世上最可贵的不是爱,是不求回报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下章去找二哥了~~~ ☆、十一(下) junk of the heart, theres junk in my mind so hard to leave you all alone wed get so drunk that we can hardly see but what use is that to you or me, baby? …… 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轻快的歌声从耳机里传来,我不禁跟着摇头晃脑地哼唱起来。眼前掠过的,是翠绿的田园风光,山坡上紫红的花,红瓦屋顶的砖房,还有那些弯曲扭动着的橄榄树。我扭头望向列车内长长的走廊,在走廊尽头的行李架上,我的箱子正安静地伫立着。这一次,是我自己把它搬上去的。 我靠回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气,是啊,时隔一年,我再一次搭上了开往阿维尼翁的列车。 此时我的心情有些复杂。与一年前一样,我心中满是忐忑,或者更准确地说,那是一种不知道未来会如何的心情。可是与一年前不一样的是……我长大了,我成熟了。 列车依旧是在下午三点到达烈日炎炎的阿维尼翁,这一次,我没有一点磨蹭,一下车便带着行李直奔租车柜檯。租到车后,我根据gps的指引直奔此行的目的地。 我驾车行驶在高速路上,空气中满是南法浓烈的诗意,看着眼前一幕幕如画的风景,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我沿着盘山公路往上走,太阳依旧高高地挂在空中,射出金色的阳光,照得我睁不开眼。 可是我没有一点恼怒。 我忽然发现,我好爱这里。 从阿维尼翁马不停蹄地驱车两小时,远远地,我看到了那座梦中的山城。不管是一年之前,还是此时此刻,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的心情忍不住澎湃汹涌。我与她素未谋面,我与她毫无关联,可是,我们之间却又有一种无法割断的联繫。 鲁西永,又一次来到了鲁西永。 我住的依旧是一年之前的那家民宿。我细细地打量这栋红色砖房,一年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一般,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民宿的男女主人依旧热情地迎接我,我笑着跟他们拥抱,像是久违的老友。我安顿下来,看着镜中有些灰头土脸的自己,我决定好好地洗个澡,再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氤氲的水汽中,我看到了一张脸。在踏上这片红土地之前,我从没意识到……原来,我是如此思念他…… 收拾妥当,我立刻出门。出门之前,我站在镜子前,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背包里翻出一小瓶香水,在耳后洒了一点。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像是可以听到砰砰的心跳。 但此时此刻,已不容我细想。有些时候,有些决定,凭的就是一股子冲动劲。 我沿着小镇的主路,往山坡上走去。房子越来越少,树木越来越茂密。当我来到那座再熟悉不过的、被土黄色砖瓦覆盖的庄园,一时之间,我百感交集…… 我强抑住情绪,走上去,按下门铃。 此时已是下午六点,即使在铁门外,也能闻到门内传来的阵阵香味。 有人应门,那是marie的声音,她的声音总是那么浑厚,又生气勃勃。 铁门被打开,marie看着我,愣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笑着对我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她不会说英文,我也不会说法文,我们什么也没说,可是那个紧紧拥抱,又像是说了很多。 她放开我,看着我,说了一大堆法文,我被她弄得一头雾水,然后,那个熟悉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上传来。我想他是问谁来了,marie大声说了些什么,接着,我便看到有人从二楼书房的窗口探出头来。 我抬头看着他,他俯视着我。我以为我一早做好了思想准备,可是当我对上他的视线,还是忍不住有些窘意,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他愣住了,愣的时间比marie还要久。他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可是最后,他还是抿了抿嘴唇,说:「我下来。」 说完,他就从那个窗口消失了。 我的心砰砰地跳动着,我的脑海中忽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仿佛那是一扇俄耳甫斯之窗…… 我听到脚步声,不快,也不慢。我注视着他,从楼梯上走下来,走到我面前,他整个人沐浴在南法浓烈的阳光下,看着我,说:「你怎么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我不敢看他,只是盯着他白色的衬衫立领。 「我本来约了出版社的人谈画册的事情,」他抓了抓头髮,似乎有点侷促,但又刻意表现得镇定,「我还以为……是出版社的人……」 我终于鼓起勇气看了他一眼,然后说:「我就是……出版社的人。」 「?」 我在心底暗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二哥的眼睛,说: 「我就是那个……代表出版社跟你约了谈画册的人。」 我坐在泳池旁的木雕餐桌旁,看着满台子的菜色,想起一年前与路天光坐在这里吃饭的情景,忽然有些悲从中来。 「爸……」我脱口而出,却又立刻停下来,「我听说,你爸爸就葬在附近?」 坐在我对面的路魏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嗯,就在对面那座山头的公墓里。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块地,他早就买好了。」 我怅然地吸了吸鼻子:「他为什么不想回去?」 二哥垂下眼睛,看着面前的红酒杯:「也许对他来说,这里就是他的家。」 「……」 「我起先也觉得无法理解,」他说,「可是后来,我想起我们曾经讨论过,孩子到底有多了解自己的父母?我记得答案是……也许永远没法了解。」 我忍不住露出苦笑。 「所以,我释然了。他是一个……那么热爱自由的人,所以不管是生前还是生后,我都应该尊重他的决定。」 我看着二哥,说:「他有你这样的儿子,很幸运。」 路魏明微微一笑:「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觉得,是父母给了我生命,是他们选择了我。」 「……」 「可是我爸在弥留之际,却跟我说,其实在父母看来,是孩子选择了他们,是孩子选择要不要来到这个世界上,要不要留在他们身边……」他顿了顿,「我觉得,也许父母和子女之间,就是这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关系。」 我看着他,发现他比以前……爱笑了。 「那么你呢?」他把话题转给我,「找到你爸爸了吗?」 我吃了一大口生菜,点了点头:「嗯。」 「?」 「但是……我好像还没办法叫他『爸爸』,我好像还没法把他当做父亲来看待。」 二哥是一个很敏感的人,见我有些吞吞吐吐,便又立刻换了话题:「我真没想到来的是你。」 「啊……嗯……」其实比起关于父亲的那个话题,这更令我窘迫。 「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们认识,所以派你来跟我谈判吗?」 「……是啊。」 其实,这是我求梁见飞求了三个礼拜才得到的机会。 「那也太狡猾了,」二哥笑着说,「以为这样我就没法趁机抬高稿费是吗?」 我看着他,噗嗤笑了出来:「你变了。」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便垂下眼睛,假装专心吃饭:「你好像比以前……开朗。」 「……也许吧。」他怔了一下,耸肩道。 这段饭完全像是两个久别重逢的好友在叙旧,我们没有谈任何关于工作的事,也没有谈任何会让人尴尬的话题。我们小心翼翼地从各自的脑海中挑出安全又无害的回忆,谁也不想去触碰禁区。 吃完饭,我决定先告辞,明天再来谈关于出版画册的事。二哥犹豫了一下,还是看着我的眼睛说:「我送你回去?」 我有些紧张地看了他一眼,说:「……好,我还住原来那间民宿。」 我们沿着山坡往下走,尽管天空仍是敞亮的,阳光却不再刺眼,天边是泛着柔情的霞光。 二哥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他双手插袋,一言不发,我默默地跟着他。这让我想起一年前的场景:我们也是这样沿着山路往下走,我在路边买了两只西红柿,又把红色的汁水弄在他身上,他生气了,我去追,结果又跌倒……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起来。二哥却勐地回头,看着我: 「笑什么?」 我摆了摆手,不肯说,只是笑。 「是不是想起有一次你在这里跌倒的事情?」 我只好点头承认。 他说:「我印象很深,膝盖上皮都破了,血淋淋的,你却一点也没有要哭的样子。」 我耸肩:「我很坚强的。」 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这原本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但那一刻,我们都愣住了。我想,是我先露出惊愕的表情,他才愣住的。 二哥收回手,有些尴尬,但他这个人气度不凡,两手又往口袋里一插,转身继续在前面带路:「你小心脚下。」 看着他的背影,我却暗自懊恼。 他一定以为我的惊愕代表反感,但其实……我只是惊讶,我们之间的距离,并没有拉得像我以为的那么远。他会摸我的头,是不是代表……至少我并不止是一个普通朋友? 有那么一瞬,我有一种冲动,想要脱口而出问他:二哥,你把我当什么? 可是,可是,我看着那个背影,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我睡了一个懒觉,吃午饭的时候才起床。路魏明昨天说他今天中午约了博物馆和画廊的人谈展出的事,所以我被安排在下午三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我带着梁见飞交给我的策划案以及合同,如期而至。二哥亲自来开的门,一见我来,他就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中午刚刚接到电话,我巴塞隆纳的同事们来阿维尼翁玩,他们约我晚上去吃饭,所以我可能马上就要走了。要不然你把合同留下,我晚上回来看了之后明天再约你?」 我被他弄得有些手忙脚乱,只得怔怔地点头:「好、好吧……」 我把带来的信封交给他,打算告辞,他却忽然叫住我,迟疑地说: 「你……晚上有事吗?」 「没有。」我摇头。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见他啊…… 他抬了抬眉毛:「不然……你跟我一起去?」 「……」我错愕。 「你不想去?」他的眼里有一种稍纵即逝的失望。 我连忙摇头:「没有……」 「那你……」他看着我,像是在等待着命运的审判,「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这一刻,我脱口而出:「愿意。」 他松了口气,嘴角有一丝微笑,但被他一贯的平静掩盖了起来:「你可以等我一会儿吗,我想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刚回来,一身臭汗。」 我点头。 他转身要上楼,但又想起什么似地回身跟我说:「你要不要……去爸爸的画室等我?」 这大概是我第三、或者第四次进路天光的画室。我对这里的印象很深刻,一如我对挂在我老妈书房里那张红土城的油画那样记忆鲜明,路天光的画,总是色彩浓烈,浓烈到,让人移不开视线。我忽然有一种感觉,也许冥冥之中,我和他是有缘分的。也许我的母亲,就是因为他的那张画,才爱上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这座小镇,才给我起了一个这样的名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他也能算是我的「父亲」。 二哥动作很快,又或者是他真的很赶时间,我还没来得及细看墙上挂的那些路天光的作品,他就换了身衣服,气喘吁吁地跑了下来。 他的头髮比过年时见到的要长了不少,似乎又跟一年前我第一次遇见他时一样长,大约是因为来不及,所以他只吹了个半干,还有些头髮是湿漉漉的。他很爱穿衬衫,我几乎没见他穿过t恤,而且他也不爱牛仔裤,他的裤子都是卡其布的,一点也不贴身,看不出线条…… 我忽然回过神来,发现二哥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我窘迫地意识到,我竟然开始胡思乱想了! 「你刚才跟我说什么?」我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着他说。 他皱了皱眉,一脸少有的促狭:「我没跟你说话啊。」 我不自在地假咳了两声:「那……我们该出发了是吗?」 他微微一笑,窗外的阳光照在他脸上:「走吧。」 这实在是一顿……「隆重」的晚餐。因为在我看来,开两三小时车去吃顿晚饭,又开两三小时车回来,那对象必须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才行,否则谁愿意如此跋山涉水? 二哥开车载着我,沿着盘山公路一路向西。还记得上一次他载我离开鲁西永的时候,我并未意识到那既是一个开始,也是一种离别。那时的我满以为在不久之后就将回到这座红土城,好好地了解关于我「父亲」的一切。我那样匆匆地离开,甚至没有与她告别。 车厢里放着法国的电台节目,我和二哥都没有说话。那主持人的声线实在有些刺耳,于是我伸手把音量调低,问道: 「你把工作辞了吗?」 「没有,」他开车很稳,即使是山路,也不觉颠簸,「我请了两个月的假。想集中把爸爸这里的事都处理完,再回去工作。」 「哦……」我点头,「我以为你不会爱管这些事。」 「我是不爱管,」他苦笑,「但是没办法,他是我爸爸,我是他儿子。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看着窗外的群山,若有所思:「他……你爸爸走的时候,你在他身边吗?」 他没有看我,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是……安详的吗?」 「医生给他打了止痛针,效果不算太好,但是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有痛苦——如果你是想问这个的话。」 我点点头,松了口气。 「你告诉他了吗?」我又问。 「?」 「你有没有告诉他,你爱他、你怕他离开?」 二哥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我忘了我有没有告诉他,可是他肯定知道,我怕他会离开我……」 「他很为你骄傲,」我说,「从他看你的眼神,就能看出来。」 二哥只是淡淡地一笑,不再说话。 「……对不起,我当时,那样一走了之。」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心里话。 「不,你不用道歉。」二哥抬起右手,似乎是想抓住我的手,又或者是拍我的肩膀,或是摸我的头。可他一下子又顿住,只是两秒钟的时间,他就收回手,继续认真地开车。 我垂下眼睛,看着他皮肤黝黑的手指,他的指关节很突出,这大约是手指灵活的人都有的特徵。 他说:「不管当时你怎么生气,我觉得都不为过。」 我不想让车厢里的气氛变得更沉重,便换了个话题:「子安这次放假没有来吗?」 「他快毕业了,留在伦敦实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我好想他。」我不禁怀念起那个总是坐在后座上叽叽喳喳,要不就唿唿大睡的大个子。 二哥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那我呢……」 「?」 「你想我吗?」 「……」 我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怎么……我们这次见面不是都很有默契地对某些事避而不谈吗?他怎么…… 「你这没良心的,」他说,「好歹我带着你们吃吃喝喝,玩了一个多月啊。」 「哈哈……」天吶,二哥什么时候也开始会开玩笑了?只不过,他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可是不管怎么说,我高兴地想,他就在我旁边……二哥他,就在我旁边。 ☆、十二(上) 七点整,我们终于驱车到达了古城阿维尼翁。 光看四周残破的城墙,根本无法将她与教皇联繫在一起。所有人都知道天主教的教都在梵蒂冈,但很少有人知道,十四世纪的时候,罗马教皇由于政治斗争的威胁,曾经迁居于此。一年前,我匆匆地来过这里,但当时所有的心思都在寻找生父上,所以对这座教皇新城有点漫不经心。此时此刻,我站在城门口,感受到这座城市古老而又厚重的歷史沉淀,忽然有一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错觉。 「发什么呆?」二哥从我身后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这里走。」 我跟着他,沿着城门口的大道往城堡走去,此时已是傍晚,太阳照在身上已不再是火辣辣得热。他带我拐了两个弯,来到一片开阔的广场,广场的中央有一个喷泉,周围摆满了餐桌,俨然是一个热闹的巨型露天餐厅。 二哥对着喷泉旁的一大桌老外挥了挥手,我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在这短短的一年时间里,他变了。变得……更可爱了。 他摘下墨镜,笑着跟同事们打招唿,我深吸了一口气,也跟着走过去。 二哥说得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语,他揽了我一下,让我坐在他旁边,然后说了一句什么。我猜他是在介绍我,可是这句话的当中,他停顿了一下,不是很明显,可是我能感觉得出他的迟疑,因为他不着痕迹地瞥了我一眼。 我大方地微笑着跟大家打招唿,然后低声问他:「你是跟他们说我是你妹妹吗?」 二哥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我对他微笑。可是心里,却有点……古怪。 一桌子除了我都是男人,可是他们的声音也不比一桌子女人小到哪里去。别说插话了,我就连他们在说什么都听不懂,尽管有点无聊,我还是尽量保持微笑看着他们。尤其是……我好像第一次看到一个比较健谈的二哥。 准备开始点菜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踩着高跟鞋来到我身旁,我抬起头,发现她也看着我。 「啊……」我愣了一下,一时之间叫不出她的名字。可我分明记得,她原本是一头金色的长髮,怎么现在变成了红褐色的短髮? 「si-yong!」 我猜她是在叫我的名字,可我张着嘴,就是说不出话来。 「sophie!」她笑着提醒我。 哦,是啊!是她! 我站起身,接受她热情的拥抱和贴面礼,尽管这一切让我有些不知所措。然后我发现二哥也站了起来,她给了他一个更热情的拥抱。 一桌子男人闹笑起来,我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我只能尽量扯着嘴角,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尴尬。 sophie就坐在二哥的另一边,她提着几个购物袋,我想她刚才大约是脱离大部队一个人去逛街了。她改变了形象,可看上去仍然很动人。我第一次仔细地打量她,白皙的皮肤,红褐色的俏皮短髮,美丽的大眼睛,而且我发现她的眼珠也是红褐色的,跟她的发色简直是绝配。她的肩膀和脸颊上都有些雀斑,可这一点也无损于她的美貌,而且,同一年前相比,我发现此时的她,眼神里更多了一份自信。 二哥帮我点了一盘配肉丸的义大利面,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一定知道我这几天吃色拉吃得都要疯了。他时不时会跟我解释他们在谈论什么,我一直以为这些专业人士聚集在一起必定是谈专业话题,谁知道他们说的大多是稗官野史,还有各种八卦。 不过事实上,我也没有仔细在听二哥的讲解,我只是有点……沉迷于他凑过头,低声在我耳边说话的样子。 这顿晚饭一吃就吃到九点,天还亮着,只是太阳已经被云层掩去了光芒,他们点了一瓶香槟,似乎还不肯罢休。二哥却拉着我起身告辞,因为我们还要再开两三小时的车回红土城去。 男人们坐在座位上向我们挥手,只有sophie站起身,拉着二哥说了几句话,然后一边告别一边行贴面礼。 去城墙外的停车场取了车,我们迎着夕阳的余晖,往城外的高速公路驶去。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像是各自想着心事。 「你累吗,」上了高速之后,二哥说,「累的话可以睡一会儿。」 我摇摇头,依旧看着窗外。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远处的天空是深蓝色的,可还是透着殷红。我想,这也是我为什么喜欢夏天的欧洲的缘故:白天很长,让人觉得,总是有充足的时间做你想做的一切…… 「他们不去鲁西永吗?」我忽然问。我很少说这座小城的名字,因为每次说的时候,总觉得有种尴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不去。」 我点点头。 「不过sophie说她会来。」他又说。 「……」 我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也没有说话。 「你会呆多久?」二哥问。 「……不知道。」 「国内的工作不忙吗?」 「还可以。」 「我以前好像听你说过,你是自由职业者。」 「嗯。」 「那你……也要负责谈业务吗?」他不解地看了我一眼。 「嗯……」我不想跟他解释,更不想让他知道,我是费了多大的劲才争取到这个机会,所以就随便搪塞了一句。 车厢内又沉默下来,二哥连那鬼叫的收音机也没有打开,车里是一片磨人的安静。 他忍不住转过头来看我了一眼,苦笑地说:「你是不是有点生气?」 「……」 「是不是觉得跑了那么一大圈陪我来吃饭,结果我们说的你根本插不上话,所以生闷气了?」 「没有啊……」我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口吻完全是冷冰冰的。 二哥收起笑容,皱了皱眉:「那就是生气了。」 「……」想到还要在这车厢里跟他一起呆两小时,我就有点想跳车。 「喂,」他伸出食指,在我手背上轻轻敲了一下,「真的生气了?」 「我没有!」我真懒得跟他解释。 「那笑一笑。」 我嘆了口气,挤出一个苦笑。 他摇头:「不对,你笑起来不是这样的。」 「……」我翻白眼,然后转过头去,对着他咧了咧嘴。 这样还满意吗? 「也不是这样。」他还是摇头。 「那是怎样啊?」我忍不住问。 他还是伸出食指,按着我左眼的眼角,往下拉:「你笑起来是这样的,嘴角可以是扁的,但眼角一定是弯的。」 我拍开他的手指,因为我根本就笑不出来。 「我觉得你变了。」我双手抱胸,板着脸说。 「?」 「你不觉得你变开朗了吗?以前你都是一张扑克脸,不会跟别人说很多话,尤其是心里话,更加不会跟别人开玩笑。」我看着他的侧脸,在霞光中,忽暗忽明,忽隐忽现。 「所以你生气了?」 「当然不是!」人家已经转到下一个话题去了好吗,谁还在跟你说生不生气的事啊! 「那是什么?」他不解。 我嘆了口气,认真道:「我觉得你好像……不再那么怕受伤害,愿意对别人敞开心扉了。」 他先是怔了怔,然后微微一笑:「你真这么觉得?」 「嗯。」我点头。 他伸出手,似乎又是要摸我的头,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只是他这一次并没有把手收回去,而是轻轻拍了我的头顶一下,说: 「谢谢。」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谢什么呢? 然而他没有解释,只是认真地开车,一路驶向鲁西永。 说不累,那是骗人的。车开到一半的时候,我就睡着了。等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车停在加油站里,驾驶位上的人又消失了。 我才要四处张望,就看到路魏明匆匆从加油站的超市里走出来。他打开车门坐进来,见我醒了,便问:「饿吗?」 我摇头。 我们继续上路,我猜应该不远了,可天黑后的山路,完全没有任何灯光,只有轿车远光灯打出的两束强光照着路面,着实有点惊悚。 山上都是u型弯,车开得很慢,大约只有三、四十码,不远处的山头,有点点亮光,告诉我们家的方向。 我忽然,好希望时间就此停止。 在这漆黑一片,无人的旷野中,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们两个人。 「其实……」黑暗中,二哥忽然用一种感性的声音说,「爸爸去世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我们之间,曾经有很深的心结,我原本以为,可能永远也解不开……」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说的这个『永远』,其实也就是到我们其中一个人死去。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在你没有真正面对死亡之前,你不会明白,『死』到底是什么,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平静地说。 「对,」二哥的声音里,有一种沉淀下来的力量,「你说得对。我看着他离开,我才问自己,为什么我不愿意敞开心扉,为什么我不愿意接纳他。」 「没有为什么,」我说,「你只是不愿意那么做,你只是想到他以前那么对你,想到他曾经让你难受,你就不愿意那么做……」 二哥的嘴角有一丝苦笑:「我以前是不是就像一只刺猬?」 「对,」我毫不犹豫,「总是把自己包裹起来,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你的内心。」 「所以到最后,连我自己也看不到我内心的东西。」 「……」其实,这也是我想要说的。 「人总是这样,非要经歷点痛,才肯改变。」他说。 「我喜欢你的改变。」我脱口而出。 可话说出口了,我才觉得有点怯意,于是又慌忙加了一句:「我是说,比起以前,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当然也不是说讨厌以前的你,以前你也很好,只不过……我是想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天吶,真是越说越乱,越乱越没法说了。 二哥轻笑,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因为光线的关系,我根本无法看清楚他的眼睛,而且事实上,我现在也没有勇气跟他对视。 「谢谢。」他轻声说。 黑暗中,我抿了抿嘴角,不禁想,其实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吧…… 第二天,我又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或者准确地说,是被贺央的电话吵醒的。 「你这几天在干嘛?到了报声平安就没声音了。」他的口气,完全是在质问,简直跟我老妈一样。 「嗯……」我还没完全醒来,「我没事。」 「见到你『二哥』了吗?」 「见到了。」 贺央在电话那头「啧」了一下,说:「那上床了吗?」 我勐地睁开眼睛,彻底醒了:「去你的!」 「没有吗?不应该啊,」他自顾自地说,「你们不是应该久别重逢,久旱逢甘雨,又如同干柴遇上烈火——」 「——你给我滚!」我坐起身,对着手机大吼。 「我对你也没别的要求,」他继续絮絮叨叨,「就别弄出人命来,肚子大了可不是好玩的……」 我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又确认了一下确实是贺央打来的,便按下了结束通话的按钮。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吊着的那只老式吊灯,抓狂地开始打滚…… 下午三点,我准时来到路家的山顶庄园,这次是marie来给我开的门。她把我迎到客厅,安排我坐下,又给我端来了好大一盘点心和一壶茶,用口音很重的英文告诉我,路魏明出去了。 我尽管有点愕然,但还是决定留下来等。这傢伙,连续放我两次鸽子,到底算什么意思! 不过没多久,他就回来了,我听到他停车的声音,还有高声喊marie开门。只是我没想到,他不是一个人,sophie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 我想我脸上的表情肯定有点僵,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抬手跟他们打了招唿,然后便又坐到沙发上继续等。 「对不起,我中午才接到sophie的电话,说要来,没来得及通知你,我就去镇上接她了。」二哥在我身后说。 「哦,没事。」我努力挤着笑容,想要表现得自然又大方。 sophie还是那副老外一贯的热情摸样,笑着跟我say hi,然后便跟二哥叽里哌啦说起了西班牙文。说着说着,他们便笑起来。 我看着二哥的笑脸,第一次发现,原来我跟他之间,没有了血缘的联繫,距离也变得越来越远。虽说他十几岁才来的这里,可是他的高中、大学都是在欧罗巴大陆上度过,他会说法文、西班牙文,他说得出高迪的生平,他住在巴塞隆纳一间漂亮的公寓里,他在世界闻名的教堂工作,他的朋友都是老外,他们会在下午三点坐在街头喝咖啡,他们会利用所有假期旅行……他的闲暇时间可能用在读书或是运动上,但绝不会像我一样,只是懒懒地躺在床上看电视,什么也不做。 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跟他,也许并不是同一类人。 我……我会不会配不上他? 想到这里,一种挫败的情绪渐渐涌上心头,我的心里,仿佛要掀起惊涛骇浪。可是,当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的时候,我内心的巨浪慢慢消失了,只是那样短短的几秒钟时间,我竟然……又平静下来。 「你能去书房等我吗?」他看着我,说。 我微微一笑,点头。然后,我转过身,抬头挺胸地走上了二楼。 ☆、十二(中) 我打开木质的百叶窗,可以看到正对着大门的泳池。那个泳池其实我一次也没见过有人在里面游泳,可是无论什么时候,它都盛满一池盈盈绿水,让人很有要跳进去的欲望。 然后,我真的看到有人「扑通」一下,跳了进去。那是一位红褐色短髮的美女,她身上那件蓝色的比基尼衬得她的皮肤愈加白皙。 「等很久了吗?」二哥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把目光从sophie身上收回来,转头看着他:「没多久。」 我从背包里拿出合同和一大叠资料,说:「合同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看,如果你——」 「我已经签好了。」二哥今天依旧是穿白衬衫。只不过也许因为天气比较热,汗水浸湿了他麻质的布料,胸前有一道长长的水渍。 他走到墙角的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我原本已经预备了很多说辞,虽然我在谈判这方面一点也不拿手,并且向梁见飞争取这份差事也是动机不纯,但我很看重这份工作,在来之前,我也做了很多准备,从画册的策划定位,到出版过程,我都了解得很透彻了。只是没想到,我什么都还没说,二哥已经把合同签好了。 我怔怔地接过信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样是不是表示,我的工作已经完成,我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了? 我有些麻木地站起身,低声说:「那……我先告辞了,谢谢你。」 我抬起头,看了二哥一眼,发现他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愕然。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收拾起东西,起身要走。 直到我走到书房门口,二哥才反应过来似地说:「西永……你好像不太高兴。」 「……」我定定地站着,背对着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虽然工作结束了,但是你也可以留下来吃晚饭啊,没必要这么急着走吧。」 「我……」我努力搜刮着理由,「我要回去跟编辑汇报一下这里的进展——既然你已经签了合同。」 「也不急于一时吧,现在国内时间早就下班了吧。」 我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可是听他的声音,我猜他在微笑,是笑我「太敬业」吗? 「来吧,」他又好言相劝,「我请marie帮我们准备晚饭,有烤羊腿肉,很好吃,sophie吃过一次也赞不绝口……嗯?」 他见我还是站着,没有反对,便走过来,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而且我想sophie应该也很希望你能留下来吃晚饭。」 如果说,之前的那些我还能忍耐的话,直到这一刻,我终于忍不住要爆炸了! 我转过身,拍开路魏明放在我肩膀上手,瞪着他说:「你有毛病吗?」 「……」 「我跟她在一起吃饭你觉得我会高兴?」 「……」他错愕地眨了眨眼睛,像是不明白我为什么忽然就炸毛了。 看到他这副表情,我更加抓狂:「谁管你什么羊腿肉好不好吃啊!看到你跟她在一起,我就什么胃口都没了!」 「……」他呆在那里,像一尊雕像。 我眼睛有点酸,声音却有些歇斯底里:「路魏明你有毛病吗,没事你来招惹我干什么?就算你知道我根本不是你老爸在外面生的小孩,但那个时候我名义上都是你妹妹,你来招惹我干什么!在马德里的时候……你亲我,我都吓傻了!」 「……」 「我都不敢去想你到底要干什么,一直到你爸说我根本不是他女儿。」 「……」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大年夜那天是特地来看我的吗?你早就到了上海,你可能还在展会上见过我,但你就是不肯在我面前出现——所以你那天晚上来看我算什么呢?!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我一个人过年很可怜,所以想来确定我没事是吗?」 「……」 「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其实我也很感动,但是……」我哽咽,「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我——至少有一点喜欢我,不然你不会亲我的对吧——而且子安给我听了你爸的录音,他说他觉得你喜欢我。但我那个时候脑子里很乱,我也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不敢面对你,也不敢接受什么……」 「……」 「我……我……」我懊恼地抓了抓头髮,心情一团糟,「你不知道我为了争取这次来找你签合同的机会花了多大力气,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翻译,我根本不是出版公司的职员,关于画册什么的,我一开始也根本一窍不通,但是我去求我的编辑,让我来找你签合同,我真的求了她很久很久!」 「……」 「可是……可是到了这里,我却发现你已经变了……」我无法控制地皱起眉头,想要哭,「好吧,就算你已经不喜欢我了,就算你要跟别人玩暧昧,但你能不能不要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要留我跟你们一起吃饭啊!你觉得我会吃得下去吗!」 说到最后,我扁着嘴,狠狠地捶了他一拳。 他还是怔怔地看着我,没有躲,也没有任何只字片语。 也许那一拳打下去的时候是很解气,可是想到这几天的种种,想到过去的他、现在的他,想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想到sophie,想到……我刚才那一段歇斯底里又乱七八糟的坦白,我就,我就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任谁也找不到我。 哎,其实,我只是羞愤于坦露了自己的心声,却发现根本得不到回应。反正,在男人和女人的关系之中,谁的感情更深,谁就註定要输…… 我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没法再多呆一秒,于是转身往楼下沖。才走了两步,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拉住,按在墙角。 二哥的手脚真的很重,好像他不这样死死地按住我,我就会立刻飞掉一样。可他脸上的表情,却仍然是波澜不惊: 「我……谁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这下轮到我愣住了。 这实在是我听过的……最烂的表白了。 「sophie跟我已经结束了。在她砸伤你的那天晚上,我找她谈过,已经跟她把话说绝了,我告诉她对我来说那段感情已经结束,如果她能把我当同事当朋友,我很高兴,但是如果她觉得不行,我愿意辞职。」 「……」我看着他的眼睛,发现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非常认真。 「我回去上班后,我们有好一阵子都没讲过话。但有一天,她忽然来找我,说她已经放下了,然后我们的关系又恢復到原来同事和朋友的样子。这次我休假回来之前,她说她很怀念这里,想来玩几天,我觉得没什么,就答应了,当时我也不知道你会来……」 「她会不会还对你有意思?」 路魏明皱了皱眉头,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想了几秒钟,他说:「理论上是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你如果想知道的话,我马上就下去问她。」 我挑了挑眉,想讥他两句,却忽然发现自己刚才还在闹脾气要大哭,现在又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这实在很滑稽。 我到底在计较什么,计较谁先动了情吗,还是计较谁的感情比较深,又或者是谁表现得比较明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吧。重要的是,我,还有他,终于愿意坦白自己。 「如果我知道你会来,」二哥看着我,说,「如果我知道,你为了来见我,做了这么多努力……」 「?」 「我不会做任何让你觉得不安的事情。」 我看着他的眼睛,发现自己是如此地信任他。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有时候你相不相信一个人,从你遇到他(她)的第一秒,或是你看到他(她)的第一眼就已经决定了。事实上,也许我从很早之前,从他在火车上帮我搬行李箱的那一刻开始,就莫名地相信着他。 我们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谁也没有说话,好像不管说什么都显得有些多余。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暧昧,这让我想起了在马德里街头的那一晚,我们也是说着说着,他忽然就吻我了…… 我的心砰砰地跳得厉害,害怕却又期待将要发生的事…… 「西永……」二哥俯下头,看着我,语调温柔。 「?」 「我……」 「?」 「我刚才用力过度,脚好像有点扭伤了,好疼。」 「……」 我最后还是留下来吃晚饭,尽管整顿饭我都觉得气氛有点尴尬。 sophie中途接了一个电话,回来后就说她明天要回巴塞隆纳去了。我一直低头沉默地吃着我的晚餐,发现marie做的烤羊腿的确很美味,在这样一个热烈的南法的六月天,我竟吃了满满一大盘。 「你今晚别回去了吧。」吃过饭,二哥低声对我说。 我皱了皱眉,他立刻补充说:「你别误会,我是说,因为今天sophie要住这里,如果你不放心,可以住我隔壁那间。」 说完,他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不用了。我很放心。」我也对他眨眨眼睛。 他自讨了个没趣,只能扁了扁嘴,走开去拿开瓶器。 sophie似乎有心事,跟我们在楼下餐厅喝了一杯红酒后,就上楼去了。 「她没事吧?」我有些疑惑。 「你刚才不是还很恨她,现在又担心她?」二哥揶揄道。 「我哪有恨她,」我瞪起眼睛,「我是恨你脚踩两只船。」 「我哪有脚踩两只船!」这下换他瞪眼睛。 我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了:「可是你不担心她吗,你说过她是你『朋友』呢。」 二哥坦然一笑:「如果她愿意说,自然会说。」 喝完两杯红酒,我决定告辞。我看了一眼二哥的脚踝上贴着贴布,说:「你不用送我。」 「我走山路不行,开车还是可以。」他坚持。 这一条步行也只要短短二十分钟的山路,他要开车送我。我抿了抿嘴,笑着点头。 二哥去车库把车开出来,我坐上副驾驶的座位,系好安全带,降下车窗。我不知道有多少次这样跟他一起坐在车里,行驶在大街小巷,可是今晚,却又是另外一种心情。 夕阳西下,微风吹过,二哥开着车,缓慢地行驶在山路上。 这条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我忽然想起在马德里的那个雨天,他开着车,沿着山路来找我。我依稀还记得当他摇下车窗看着我时,那种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我转过头,看着他:「子安说,那天你看到我跟贺央拥抱,脸都绿了。」 二哥错愕地看了我一眼,脸上的表情实在有够滑稽。我是不记得他那时脸有没有绿,但他现在肯定是绿了。绿了又红。 我以为以二哥这「扭捏」的个性,肯定要矢口否认,可出乎我意料的,他却大方地承认:「是啊,我恨不得把他赶出去。话说那小子到底是谁?你跟他什么关系?」 「他……」我抬了抬眉毛,一时兴起,「他跟我是那种……怎么也割不断的关系。」 「?」二哥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好像还有点愠怒。 我笑起来,不想被他看见,但眼角还是不自觉地弯着。 二哥忽然踩了一个急剎车,任是我绑了安全带,额头还是差点撞在挡风玻璃上。 「你干嘛!」我尖叫。 「到了。」二哥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转头望去,果然就停在我住的那间民宿门口。我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却被他一把按了回来。 「?」 他斜眼看着我,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你把话说清楚。那人到底是谁?」 我想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你说贺央?」 「……嗯。」他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我看着他那张假装波澜不惊的脸,忽然觉得……他好可爱。 我认识的二哥,不是应该任何时候都面无表情、宠辱不惊吗?他很少流露出内心的情绪,即使是最亲的人,他也不会表现得太热情。可越是明白他是怎样一种人,我就越想要看清楚他的内心世界,想看他喜或悲,也想看他的那些小情绪。 所以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就在心底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我不是一个非常主动的人,可我也不胆怯。想到这里,我凑过去,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在他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等我靠在椅背上对他笑,他才轻咳了几下,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点不自然。 我开门想下车,谁知道他还是抓着我不放:「等等,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不要以为这样就能搪塞过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跟贺央是无法割断的关系。」 「什么意思?」这二愣子愣起来也是一根筋。 我嘆了口气,发现自己也不是折磨人的料:「他是我哥。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路魏明诧异地抬了抬眉毛,过了好久,才掩饰般地咳了一下,说:「那……你找到亲生父亲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苦笑:「是啊。兜兜转转,最后却发现,原来他一直在我身边……」 他大约是看出我心中的苦涩,迟疑地、却又温柔地握住了我的手:「怪不得……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戒心。」 「是啊,」我咬着牙,「谁知道你这个假哥哥到底要干什么。」 二哥被我逗笑了,他定定地看着我,好像这个时候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了。 我也看着他,他的皮肤依然是那种被阳光晒得健康的黑,他的嘴唇上还有下巴上有些鬍渣,这让他看起来沧桑,却也成熟。 他握着我的手很温暖,手心还有一点点汗。他凑过来,低头吻了吻我的嘴唇。这吻很轻柔,只是轻轻地碰了两下。就在我以为这礼貌的goodbye kiss就此结束的时候,他又一次吻住我,这一次,他的吻有些粗鲁,带着狠劲和渴望。我有些不安,因为我似乎能感觉到他内心狂热的海潮,但我的不安又渐渐消失,因为我的心里也起了波澜。 我不知道这个吻有多久,我只觉得很长很长,时间仿佛是静止的,我什么也想不起来,我的脑海里只有他。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我们都有些喘不过气来,车内能听到的只是我们的唿吸声,但氛围还不至于让人觉得淫靡或尴尬。 「我要……上去了。」我说。 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其实我根本看不清他的眼睛,能看到的,只是他微张的嘴唇,还有那拂面而来的唿吸。 「嗯……」他低低地哼了一声。 得到了他的首肯,恍惚间,我便伸手去开车门,但他却按着我不让我动。 「我要上去了。」我又说了一遍。 「嗯……」他还是应承着,却不让我动。 「我说我要上去了!」我笑起来。 「你去啊。」他也无赖地笑。 我笑着想,再这样下去没完没了,我们可能要在车上呆一夜。于是我用力挣开他,然后捧起他的脑袋,狠狠地吻了一会儿,才放开他,转身开门下车。 我站在车外,俯□看着一脸茫然的他,说:「回去开车小心。」 说完,我甩上车门,迅速走上台阶。 ☆、十二(下) 当阳光照进房间,照在那有些斑驳的木质地板上时,我坐起身,下床,走到阳台上,远远地看着山顶的那座土黄色的房子。 我很少失眠,但昨晚我却失眠了。在这座热烈又平静的小城,我遇到一个人,现在我又爱上了他,可接下来……我却有些迷惘。 我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和他,都属于这里。可我们又都不属于这里。 我在上海,他在巴塞隆纳。我有我的生活,他有他的工作。我们的确是因为这世上最奇妙的缘分才走到了一起,可这世上还有一种会把人分开的离别,那不是生离死别,只是我在这里而你在那里。 我远远地望着那座山头,心里既有甜蜜,也有担忧。 就在我想得出神的时候,放在枕边的手机响起,我不情愿地踱过去,猜想可能是贺央打来的。 「餵?」二哥的声音,充满磁性。 「!」我瞪大眼睛,吃了一惊。 「怎么了,不说话。」 「没什么……」我走到阳台上,望着土黄色的庄园,「没想到是你打来的。」 「没吵醒你吗。」 「没有,」我微微一笑,「不过我也才醒没多久。」 「是吗……我昨晚没睡好。」 「啊……」我诧异。 电话那头的他,用一种温暖的声音说:「等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二哥很快就开车来接我,在这样一个阳光浓烈的清晨,我们开着车驶向另一座山头。 我知道,那里有路天光的墓。 下了车,我的心情不禁有些惆怅,也许老天也感受到了,原本浓烈的阳光被挡在厚厚的白云里面。 二哥带了一束花,应该是在园子里摘的,山顶的风很大,把他身上那件有些宽大的蓝色棉布衬衫吹皱了。他迎着风,拉着我的手,往墓园的一角走去。 也许因为太早的关系,又或者,这里根本也没葬几个人,除了我们之外,一位访客也没有。他握得很紧,让我不禁想起一年前的那个晚上,他独自坐在黑夜里默默哭泣的那个晚上……于是我也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我们在一块灰色的石碑前停下,我垂下眼睛,细细地看着上面的碑文。那刻了三排字: 纪念敬爱的父亲 路天光 子魏明。 「很丑是吗,」二哥放开我的手,轻轻把花束放在地上,「是我刻的。」 「不,」我鼻子有点酸,「你爸爸一定觉得很漂亮。」 他苦笑了一下:「谢谢。」 「爸,」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开口道,「西永来看你了。」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不是他的女儿,所以我不能像以前那样叫他「爸爸」,可是除了这两个字,我又无法给他别的称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因为在我心底,他就是如同我父亲一般的人。 我蹲□,用手抹了抹石碑,轻声说:「我来了。对不起,我那天晚上,没有跟你告别就走了……不过现在我来了。不知道,算不算太晚……」 我捂着嘴,尽量平復自己的心情。可我还是不禁回想起与路天光初次见面的那个傍晚,他微笑着对我说:那进来坐坐吧,要是你觉得我不会吃人的话。还有当我们「相认」时,他给我的那个温暖的、紧紧的拥抱…… 他给了那时的我一种活下的目标与勇气,他圆了我的梦,尽管,这一切都是假的…… 「你知道吗,」我站起身说,看着眼前的石碑,说,「子安很怕我会恨你和你爸爸。」 「?」二哥转过头来看着我。 「他一直不停地说,你们两个都是好人,叫我不要恨你们。」 二哥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那小子……其实心很软。」 「嗯,」我点头,「我告诉他,我不恨你们。真的,我其实一点也不恨你们。」 「……」路魏明一脸唏嘘,也许是回忆起了什么。 「我听了你爸爸留给我的那段录音……我一直在想,你们真是一对有趣的父子,」我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他说他第一眼看到你看我的样子,就觉得你喜欢我……所以,他要留住我。而你呢,你告诉过我,当他宣布我是他女儿的时候,你一眼就看出他在撒谎,可你什么也没说。」 「……」 「这让我想到了《麦琪的礼物》。一个剪了心爱的长髮,换了一根表链,另一个却卖了表,换了一把梳子。」 「……」 「表链和梳子都没有派上用场,」我说,「可是他们好相爱……」 一直强忍着情绪的二哥,终于落下泪来。 我伸出手,搂住他,轻抚他的肩膀,就像一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吸着鼻子,像个伤心的孩子,我心疼地吻了吻他的脸颊,靠在他肩膀上,说: 「所以我相信你爸爸他知道的,他知道你心里爱他,他一定也很爱你们,不然他不会在最后的时刻,那样千里迢迢赶去……」 我抹掉自己脸颊上的泪水,紧紧地搂着他。我们站在风中,站在石碑前,站在这片被上帝撒满红土的小城,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我相信,我所爱着的人们,也感受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想起来,我会觉得……也许路天光最后发现自己最爱的还是魏梦。他在弥留之际,想要在你们身边。」我蜷着腿坐在二楼书房那张宽敞的巴洛克风格的沙发上,二哥则仰天躺着,头枕在我的腿上。我拿起手边的红酒杯,抿了一口,手指不自觉地拨弄着他微卷的头髮。 「也许吧,」二哥说,「不过是或者不是,都没有关系……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爸爸。」 听着这番话,我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我和贺央的父亲,贺家国。 这是一个让我不愿再想下去的问题,所以我干脆放空所有思绪,仰头把杯里的红酒喝光。 「你呢?」二哥却不打算放过我,「你跟你的亲生爸爸相处得怎么样?」 我苦笑了一下:「我们的关系……不太好。」 「为什么?」 我嘆了口气,思索着要怎样回答:「我说不清楚,反正……我好像跟他亲近不起来。」 「但你跟我老爸一相认就好得跟什么似的……」 我苦笑:「所以,这也需要缘分……父母跟子女之间,也需要缘分。有些人就是很亲近,有些,却比较独立。」 二哥脸上的表情很温柔,我忍不住伸出食指,沿着他的额头往下划,划过他明亮的眼睛和高高的鼻樑,然后被他一口咬住。他做了个凶神恶煞的鬼脸,牙齿发出「咔咔咔」的声音,像是绞肉机,要把我的手指吞下去。 我笑着尖叫起来,收回手指,结果他一跃而起,跳到我身上,做着鬼脸凑过来咬我。 我推了他一下,他不为所动,反而抓着我的肩膀,「咔咔咔」地咬我耳朵。我越躲,他越乐在其中,可是到最后,那个凶神恶煞的鬼脸变成了温柔的笑脸,轻柔的吻落在我嘴唇上,让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个吻并不激烈,却很绵长,像是热烈的夏日里阵阵微风,让人慾罢不能。 过了好一会儿,二哥放开我,用他那有些粗糙的手指抚了抚我的脸,有点喘地说:「我……走开一下,马上来。」 这天晚上,我们没有在家吃饭,而是步行去了小城的中心。我们走在铺满石子路的街道上,两边是各种店铺,我依稀还记得一年之前初次来到这里时的情景,觉得时间在这里走得如此缓慢,也许明年、后年、五年、十年之后,这里仍是这样的景象,在游人如织过后,是宁静的夜晚。 我们在路边的遮阳伞下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七八点钟的光景,天空依旧明亮,有的店铺在门口摆起了霓虹灯招牌,有的则开始在沿街搭桌子。我看着这宁静中的热闹,说: 「我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路天光会在这里安家。」 二哥笑了笑,继续吃他的炸薯条。 「我家真的有一副他的画,画的就是这里,」我说,「之前我以为是仿制品,可是后来拿去画廊给朋友看,行家说是真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那也不奇怪啊。」 「不过是很小的一副画,而且他们说,是你爸早期的作品。」 二哥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 「我想,我妈也许就是因为这副画,所以才爱上了这里,然后……给我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你妈妈来过这里吗?」 我笑了笑,摇摇头:「我想没有。她曾经……有个机会要来,可是最后她没有来。所以这就成了她的一个梦,即使在神志不清的时候,也会想起的一个梦……」 「西永,」路魏明忽然握住我的手,一脸认真地说,「你会留下来吗,你愿意……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似乎难以拒绝……可我还是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他眼里有稍纵即逝的失望。 「我想跟你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留在这里,我也不知道,我留在这里要做些什么。」 这实在是一个现实又无法迴避的问题。如果我们要在一起,必须有一个人妥协。 也许是被这现实挫败了,送我回旅店的时候,我们两人都有些无精打采。可我很怕看到这样的他,就算他像以前那样整天板着脸,我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他。 于是我立刻打起精神来,牵着他的手,说:「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他挑眉的样子,实在很好看。 我带他上楼,来到我房间的阳台,然后指着远方的夕阳,说:「你看,其实我每天都能看见你。」 二哥眯起眼睛,看着夕阳下山顶的那座土黄色的庄园,不禁露出微笑:「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东西?」 「是啊。」我点头。 他又挑了挑眉,靠在墙上,懒懒地说:「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故意找藉口把我骗来你房间?」 我错愕地眨了眨眼睛,百口莫辩。 「那你现在可以逃了,再不逃来不及了。」我瞪他。 「哦?」他靠近我,「我不逃的话会发生什么?」 我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我气他调侃我故意骗他来,所以板着脸别过头去没理他。 二哥轻笑了一声,一把抱住我,在我耳边说:「好了别生气了,是我找藉口来你房间的好吧?」 我还是不理他。 他轻轻捏着我的下巴非让我对着他的眼睛:「那你知道我接下来想干什么吗?」 「不知道。」我嘴都被他捏得变形了,说话有点含煳不清。 「不知道?」他笑笑地看着我,然后在我嘴上啄了一下,「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我硬是忍住没笑出来。 他又啄了一下,然后说:「这下知道了吧?」 「不知道……」我忍不住地笑。 他狠狠亲了我一下,说:「不知道我就做到你知道为止。」 说完,他一把搂住我,噼头盖脸地吻起来。我招架不住,脚一软,我们一起跌倒在床上。他放开我,透着已有些昏暗的光线,细细地看着我的眼睛: 「西永……」 「嗯?」连我自己都被这逸出喉咙的靡靡之音吓了一跳。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我,微微一笑,然后低头继续刚才没做完的事。 哎,早知道……刚才就应该回答「知道」的。 可是这种想法,很快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三天之后,在一个阴云密布的上午,我和二哥各自带着行李箱,踏上了回家之路。 我回上海,而他回巴塞隆纳。 二哥开车先送我去阿维尼翁搭高铁,然后他自己继续开往巴塞隆纳。从鲁西永去阿维尼翁的路上,我们先是有说有笑,可没多久之后,车厢里又陷入了一种充满离别愁绪的沉默。 我好像,从来没有经歷过这样的离别。 电台里依旧放着不知所云的流行歌曲,我却只想紧紧握着他的手,即便他的手掌粗糙又多汗。 二哥是个做任何事都很有计划和安排的人,我们到达阿维尼翁高铁站的时候,离火车发车还有四十分钟。我们走到并不大的月台上,发现周围也都是微笑着告别的人们。 「你路上小心。」他低沉地说。 「嗯。」我低下头,看着手中列印好的车票,一时百感交集。 「记得给我打电话。」 「好。」 我看着他,忽然一种强烈的热爱与不舍交织的情绪将我淹没。我一把抱住他,紧紧地,脸颊贴着他的胸膛,想要将他的表情、他的气息、他的轮廓、他的线条,全部深深地印刻在脑海中。好像唯有这样,我才不会觉得告别后的日子有多难。我忽然明白,什么叫做还没有分离,已经开始想念。 二哥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故作开朗地说,「还记得吗,在马德里,你不告而别……」 「在上海你也不告而别呀。」我的耳朵贴在他胸膛上,似乎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好吧,」他苦笑,「所以这次我们要好好告别。」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张温柔的笑脸,用尽力气,挤出微笑。 他也看着我,眼里有一种动人心魄的沉静。 从图龙驶往戴高乐机场的高铁缓缓进入站台,列车员忙着引导一队学生上车,站台上的其他人互相亲吻着告别,我们也不例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二哥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在我屁股上拍了一下:「走吧。保重。」 我微笑地看着他,好像能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吻我的嘴唇。我踮起脚尖用我的脸颊贴了贴他的脸颊,紧紧地抱了他一下,然后放开。我退后一步,拉过行李箱,露出一个我自以为最漂亮微笑: 「我走了。你也保重。」 他从我手里夺过行李箱,转身提上了火车,我跟了上去,发现他正在将我那沉重的行李箱放上架子。就在我要出生提醒的时候,他又把箱子拿下来,塞在下层的格子里。 我微微一笑,是啊,这次没有他帮我提行李,这次我是要自己提呢。 他安放这行李箱的样子非常认真,仿佛这是一件多么重要的工作。等一切安顿,他转过身来,淡淡地对我笑,然后说:「我走了。」 我点头。 他下了车。我转过身,在车厢里找到自己的座位,正好是一个对着站台的靠窗座位。 路魏明仍然站在那里,微笑地看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发车的铃声响起。列车门关上,缓缓启动。 我们还是注视着对方,微笑地挥手。他没有像那些电影里演的狗血剧情一样,奔跑着追逐列车,只为了看我一眼。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只是转瞬间的事。 我的脸有点僵,要维持那样的笑容,实在需要很多力气。 列车开始加速,行驶在南法的山间。两边仍是来时的景象,红砖瓦房、绿草地、歪歪扭扭的橄榄树,这里一直没有变过,仍是梵谷笔下那艷丽的浓墨重彩。 只是,今天没有阳光,一丝也没有。 眼泪终于从我的眼眶滑落。可是我很高兴,因为我竟然忍住了,我没有让他知道,这次分离让我多么难过,否则,我想他也会很难过。 整个车厢只有三位乘客,所以我更加肆无忌惮地哭起来。我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他,也许是下一个假期,也许是明年,也许……是很多年以后。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我们都已经不是现在的样子…… 我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以及,车窗上倒映出来的泪流满面的自己。我开始有点痛恨妈妈为我取的这个名字。 鲁西永,鲁西永,这让我无时不刻地记住了那座红土之城,以及……我爱上的那个人。 我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闸机口。晚上十点,接机的人不算太多,所以我扫了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打电话的贺央。 我拖着行李箱快步走过去,他没有看到我,还在自顾自地跟电话那头的人说笑——一看就知道这傢伙在把妹。 看到这样的他,我的糟糕情绪一下子飈升到了爆炸点。 我一把夺过他的手机,对着电话冷冷地说:「请你以后别这么晚打电话给我老公,他明天还要早起去码头背米,一家六口都要靠他养活呢。」 说完,我按下了结束通话的按钮。 贺央错愕地看着我,愣了好久,才哇哇怪叫:「你疯了?!」 「嗯,」我冷哼了一声,「可以走了吗?」 贺央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遍,然后啧了一下,瞪着我抱怨道:「你这疯女人,没事拿我撒什么气……眼看着就要到手的肉又飞了。」 说完,他接过我手中的行李箱,往停车场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吁了一口气。感谢我吧,姑娘,我把你从虎口救了出来呢…… 上了车,我疲惫地闭上眼睛,贺央识相地沉默着,连音乐也没有放。可我脑子里却还是乱糟糟的,我至今都不敢开机,我有点怕接到路魏明的电话或是简讯,我怕我又会崩溃地大哭…… 可是回到家,我犹豫了半天,还是打开手机。有十几条未读简讯,我迅速地翻了一下,没有他。此时我的心情实在五味陈杂,既松了一口气,又有点难过。 在床上躺了半天,发现自己完全睡不着后,我还是发了一条信息给他: 「已平安到家。勿念。」 很快的,我就收到了回信: 「我也是。照顾好自己,有事打我电话。」 我丢开手机,黑暗中,平躺在床上,过往的种种,如走马灯般出现在我脑海里。如果说,从发生在我父辈身上的这些故事中,我多少能够学到点什么的话,我想我最大的改变,便是懂得了忍耐。 于是我闭上眼睛,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尽管这很不容易,但我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把路魏明签过字的合同放在了梁见飞的办公桌上。后者抬起头看着我,眼里有一种欣慰,她看也没看我递给她的那个大信封,直接把它丢到了一边: 「怎么样,有收穫吗?」 我想了想,淡然地笑着说:「有吧。」 这天晚上,贺家国又叫我去吃晚饭。我从来不拒绝他的邀请,当然他也很识相地没有频繁邀我。我刚停好车,贺央也回来了,我们一起上楼,一起进门,当贺家国拿着锅铲来开门的时候,我忽然有一种错觉,好像……我们真的是一家人。 今天的晚餐依旧是简简单单,四菜一汤。吃饭的场面也从来不会很热闹,话最多的是贺央,如果我没有认识他这么久,如果我没有看过他一个人时沉静的样子,我可能会觉得他有多动症…… 贺家国很少说话,对我也只是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我甚至弄不清楚他到底是在讲场面话还是多少有点关心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你跟那个『二哥』到底怎么样了……」贺央喝着汤问。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怪他竟然在这种场合谈论这件事。贺家国也不禁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只是没有那么明显而已。 「没怎么样。」我硬着头皮答道。 「你不是专门去找他的吗?」 「嗯……」我讪讪地回应。 「他不喜欢你了?」贺央跟我,从来都这么直来直去。 「不是啊。」 「?」 我干笑了两声,平静地说:「我们……很好。只不过……距离太远了。」 说完,我自顾自地喝着汤,根本不去看贺央那赤,裸,裸的诧异的目光。 吃过饭,通常是贺央在厨房洗碗,我跟贺家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他偶尔会问我一两个问题,都是关于近况之类的,然后我在差不多的时间起身告辞。 「那个男的是做什么的?」今天,贺家国一反常态,一坐下来就直截了当地开始发问。 「哪个?」我还想装傻,但接受到他威严的目光之后,就如同法庭上的犯罪嫌疑人一般,懦懦地开口,「……他是做建筑模型的,在巴塞隆纳的一间教堂工作。」 贺家国点头,继续问道:「是个怎样的人?」 这……要怎么回答? 「嗯……是个好人。」我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到这样的答案。因为关于路魏明……我想说的,太多太多。 「你爱他吗?」贺家国问这问题的时候,那表情简直就跟在法庭上问「你是不是认罪」一样。 「……嗯。」我尴尬地点头。 「那他爱你吗?」 「……嗯。」我垂下眼睛,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想那张轮廓分明的脸,还有,还有那双明亮的眼睛。 「那你去吧,」贺家国用一种极其平静又认真的口吻说,「你去找他吧,跟他在一起。」 「?」 「你外公外婆,我跟贺央会想办法照顾的,而且,他们现在在养老院,问题应该也不是很大。趁他们现在身体还好,你可以出去闯一闯。」 「……」我错愕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住的房子反正也是租的,随时可以退,最多赔掉保证金。工作么……」他皱了皱眉头,好像从来都对我的工作不甚满意,「反正也不是什么固定工作,走了也不会对别人造成什么损失。」 「……」 「我相信你稍微有些存款,当然也不可能很多,还能撑几个月就是了。你妈留给你的财产,我知道你一直不肯动,但是我想,你妈生前这么努力赚钱,还不就是为了让你活得好一点,所以你那些无谓的自尊也该是时候放下了。」 「……」 贺家国看着我,第一次,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个父亲的轮廓: 「西永,我不是叫你去嫁给他,也不是叫你搬去那里住。我只是觉得,你说的『距离』根本不是距离,从上海到巴塞隆纳,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就到了。你至少要有一个作决定作判断的机会,可能是几个月,可能是一年、两年、三年……但是你至少要有一个这样的机会。」 「……」 「你……跟我和你妈那个时候不同,」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里有一种稍纵即逝的坚决,「我们是在『对』和『错』里做决定,你不是。你应该去。」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最后,我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谢谢……」 这天晚上回到家,我觉得自己的心砰砰地跳得厉害,我举棋不定,我坐立难安。可是冥冥之中,我知道我的血液里,流淌着的,是勇敢的血,是与我父母一样,勇敢的血。 只消一分钟,我便做了决定,然后开始整理行李箱。 清晨五点,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给贺央,然后搭上计程车,驶向机场。我在机场柜檯买了八点半飞往巴塞隆纳的机票,这实在是一件疯狂的事,可是我却有条不紊,仿佛……仿佛从很久之前,我就做好了这样的决定。 在飞机起飞的起飞的那一刻,我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想到的并不是那座五彩斑斓的高迪之城,也不是那个,笑起来很温柔的男人……而是我的妈妈。我想起她的笑脸,想像着她站在鲁西永的夕阳下,笑着对我说: 「你是我的生命……」 鲁西永是她的梦,我也是她的梦。只不过我这个梦,真实、绵长,有喜有悲,有不安、有彷徨……当然,也有无尽的希望。 我不是那座巍峨的红土城,我是,鲁西永。 (完) 尾声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把这个故事当做是一部电影。当故事结束以后,在黑色的背景上,滚动着白色的工作人员字幕(编剧:春十三少,导演:春十三少,出品人:春十三少……)。然后接下来的这一段,便是画面的一角中随着字幕而出现的尾声…… -------------------------------------------------------------------------------- 我从转盘上奋力搬下我那只巨硕又沉重的行李箱,然后大大地嘆了一口气。所有的一切疲惫、劳累、不安、惶惑,都随着这一声嘆息烟消云散。 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我拿出手机,定了定神,开始拨那个电话号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说真的,在开始拨号的一霎那,我忽然有些犹豫。到底,我这样不远万里、不顾一切地来到这陌生的地方,等待我的,又将是什么? 可是想到贺家国的那句话,想到他说,你应该有这样一个机会……于是我的内心又平静下来。 电话没有接通,录音里是叽里哌啦的西班牙文。我皱了皱眉,决定先找个咖啡店坐下来再继续打电话。 正当我在机场的人流中穿梭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是路魏明打来的。画面忽然被一分为二,我在这边,他在那边。 我深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喉咙,接起来:「二哥?」 「西永。」他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显得有些遥远。 「你在哪里?」我们两人竟异口同声地问。 机场的广播里传来西文的登机预告。 二哥顿了顿,怪声怪气地问:「你在哪里?!」 我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却听到电话那头隐约有人在说上海话。 「!」 我瞪大眼睛,第一次衷心希望电影中浪漫到狗血淋头的桥段不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该不会在……上海吧?」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无奈地说:「那你该不会是在巴塞隆纳吧?」 「啊……」一瞬间,我血液逆流,愤怒地简直想撞墙。 「天吶/操!!!」我们同时对着手机大吼,「你跑去上海/巴塞隆纳干什么!!!」 我欲哭无泪。当你信心满满、当你满怀期待、当你不远万里地来到一个地方,最后却发现你日夜思念的那个人在地球的另一端——在跟你做着同样的事情……这种心情,就如同带着午餐盒爬到山顶,正准备享用午餐时,却发现篮子里是空的,三明治被忘在了山脚下…… 「你……」 「你……」 我很想哭,可是慢慢地,我却忍不住地笑,笑得眼睛也模煳了。 我想,电话那头的他,应该也是一样。 「现在要怎么办?」等笑够了,二哥才温柔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抹着眼泪,真正哭笑不得,「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那你跟我说了吗?」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暖。 「……」我看着面前那张娜塔莉波特曼的巨幅gg牌,嘆了口气,「好吧,又一个『麦琪的礼物』,只不过这次的阴差阳错有点太耗费时间和精力了。」 「……」 我忽然想到他的那些白色的建筑模型,于是问:「你又请假了吗?」 二哥嘆了口气:「我辞职了。我也没管他们答不答应,就来了。」 「……」 「我只是觉得,我没办法再多等一天,我想立刻就见到你。」 我伸手抹掉眼角涌出的泪水,这是我听过的,最朴实却又动人的情话。我很感动,感动到想哭,结果嘴里说出来的却是:「怪不得你们那间教堂建了五十年都还没建好,全都是被你这样的员工害的……」 他在电话那头笑。 我在电话这头哭。 「那你呢?」他问。 「……」我嘆了口气,「我爸爸叫我来找你。」 「?」 「他说,我应该有一个机会,决定是不是要跟你在一起。」 说到这里,我们都没再说话,像是在各自思索着。思索我们曾经经歷过的,以及我们将要面对的生活。 「他说得对,」过了好久,二哥说,「我们应该有一个机会。」 「……」 「西永,我们去鲁西永好吗?」那既是一种请求,也是一种肯定。 我愣了一下,眼前出现的,是金色的夕阳中,那座宁静又浓烈的赤色山城,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电话那头的这个男人露出微笑。我想,不管过去多少年,我都会始终记得他那一刻的笑容,非常温柔,仿佛那抹金色的阳光,就是他的家…… 我抹掉眼角的最后一滴泪,笑着说: 「好,我们去鲁西永。」 番外 列车缓缓驶入站台,十二月的阿维尼翁,尽管还是艷阳高照,空气中却少了几分暖意,多了几分寒冷。 站台上到处都是迎接或送别的人们,鲁西永站在列车的尾端,双手插袋,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人。 「贺央!」她跳起来,双手在空中挥舞着。 人群之中,贺央带着一只银色的箱子,站在那里,笑笑地看着她。 她冲过去,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嚯嚯,」贺央被她抱得往后退了几步,「你这傢伙是每天在种地吗,怎么力气变得这么大?」 鲁西永抬头看着他,笑起来:「因为我胖了呢,足足有八斤!」 他低下头看她的脸,果然圆了:「这是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她想了想,摇摇头,说:「但也没什么不好啊。」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西永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回头搜寻了一番,然后挥挥手,贺央这才看到从不远处走过来的路魏明。 「二哥。」她喊了他一声。 什么「二哥」啊,贺央在心中吐槽,这个「假哥哥」总是被她「二哥、二哥」地叫,他这个真哥哥她却从来没喊过他一声! 「你好。」路魏明伸出手,接过他的行李,露出一脸友善的微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笑得好假……贺央不禁在心里嘀咕。 「我们走吧。」西永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那个「二哥」则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路魏明开车载着他们,沿盘山公路驶向红土城鲁西永。贺央坐在后排的座位上,透过玻璃窗看着窗外的南法风光。这是他第一次来,以往他总是在电话里听西永说起这里的一切,今天终于能够亲眼看看这片土地。 他回过头来,看着坐在副驾驶位上一路说个不停的西永,他们差不多有大半年没见面了,自从她决定只身离家,来到这千里之外的南法小城。 「累吗?」她总是时不时回过头来跟他讲话,像是生怕他到了国外不适应似的。 贺央笑着摇摇头:「不过这里比我预想的要冷一点。」 「但总应该比上海暖和吧?」她皱起眉。 「那倒是。」他耸肩。 她又笑起来。 一瞬间,他怀疑,她是不是很怕他不喜欢这个地方? 其实,比起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他更在意的是,坐在前面开车的这个男人,到底是个什么人! 可一路上路魏明很少说话,只是安静专心地开着车。贺央有时会从后视镜里悄悄打量他,可是看来看去,他都没有太多表情,像是一个木头人。 由此贺央得出结论:路魏明跟鲁西永的性格根本就是截然相反! 车子驶进坐落在半山腰的庄园,贺央下了车,环顾四周,一下子就对这地方产生了好感。 一对法国老夫妻热情地欢迎了他,他不停地重复他仅会的一句法文:「merci!」 趁着所有人都在忙的空档,贺央一把拉过西永,低声问:「你会法文吗?」 「不太会。」 「?」 西永看到他诧异的眼神,笑了笑,温柔地说:「可是二哥会啊。」 贺央在心里嘆了口气,忍不住吐槽:「二哥、二哥……我才是你哥吧!」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嘻嘻地看着他:「哎呀,我叫习惯了嘛。」 他瞪了她一眼,转身去找吃的。 这天晚上他们围坐在餐厅里吃晚饭,那个叫作marie的法国老太太本事真是大,轻轻松松弄出一大桌菜,搞得好像欧巴马要来似的。 山里的空气实在很好,到了晚上,天空中繁星点点,就算什么也不做,躺在躺椅上抬头看着星空,也很能打发时间。 「你们……」贺央一边嚼着面包,一边说,「每天在这里干嘛呢?」 「种地啊。」西永说。 「?」他一脸错愕。 西永看到他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皮,让人忍不住想抽她,可她看了那个「二哥」一眼,那傢伙却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在整理我爸的画作,」路魏明一脸认真地说,「因为要出一本画册集,上面不止要登画,还有很多文字方面的介绍。这大半年以来,我们都在做这件事。」 贺央看着他,说:「那这个画册出完了你打算做什么?我听西永说你以前是在教堂工作?」 「对,」他的笑总是淡淡的,「我之前的工作是为教堂的建筑师团队做模拟用的模型,但我已经辞职了。」 「……」贺央看着他,只觉得他这个人虽然总是一副淡然的样子,眼里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 「我估计这本画册再做三个月,也就彻底完成了……」说到这里,二哥转过头看着西永,「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会好好谈谈,看看将来要怎么打算——不过其实我们最近已经在讨论这件事了。」 贺央点点头,看着对面墙壁中央的老式的壁炉,那是一个真正的用碳来生火的壁炉。屋里的空气是温暖的,就跟他眼前的这对男女的眼神一样。 第二天就是平安夜,贺央早上起来后,西永告诉他marie夫妇会休两周的假,直到元旦过后的周末才回来,所以这两个星期,他们得自己动作做饭、洗衣、打扫。 「你会做饭?」贺央咋舌,「你煮的泡面我都未必敢吃!」 听到他这样说,西永非但没有像以前那样瞪大眼睛跟他生气,反而微微一笑,说:「二哥会啊。」 好吧……又是二哥! 这二哥什么都会,他简直是能够拯救全人类的超人! 不过当这天中午,贺央吃过了二哥做的西班牙海鲜饭后,他不得不承认:这傢伙……还行吧! 吃过午饭,西永说带贺央出去转转,二哥则留在家里洗碗加打扫房间,顺便再做个晚饭。 走在山路上,冷风阵阵,贺央不禁缩了缩脖子,问走在前面的西永: 「你们怎么样?」 「很好啊。」她笑着说。 「那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转过身,面对着他,倒退着往山下走:「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不是?来监视我们。」 贺央摸了摸鼻子:「我只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很好!」她脸上的笑容,实在像是冬日的一抹阳光,「我很开心。」 看到这样的她,贺央也不禁笑起来,走上去,扳过她的肩膀,搂着她往前走:「知道知道,你看那傢伙的眼神,简直腻死了。真让人受不了!」 「……」 「不过你那个『二哥』是面瘫还是怎样,怎么都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他只是跟你不熟,他跟不熟的人都不会多说一句话……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什么事都放在脸上吗?」她白了他一眼。 贺央扯了扯嘴角,一副要揍人的表情:「呀,你这傢伙这么快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我只是就事论事嘛。」她一脸无辜。 贺央不信地冷笑一声,忽然问:「你们会结婚吗?」 鲁西永这傢伙像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似的,被他一问,才皱起眉头想了想,答道:「应该会吧……我没想过要跟他分开呢。」 贺央无奈地嘆了口气,只觉得这丫头不管到了几岁,脑袋还是一样的简单。 兄妹俩嘻嘻哈哈地一路往山下走,此时正午当头,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让人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平安夜的晚餐竟然是一桌江浙本帮菜,这又让贺央大跌眼镜。等到红烧狮子头送进嘴里之后,他简直忍不住要对路魏明喊:我也想跟你结婚! 这顿饭吃得实在热闹又高兴,西永说起他们这半年来随着路天光画中的轨迹,走遍了南法的各个角落,其中不乏许多奇闻轶事。西永讲话的时候表情很丰富,明明是一件很平凡的事往往也能被她说得很有趣。至于路魏明,也许就像西永下午说的,他只是跟他不熟,一旦熟一些,这扑克脸偶尔也会说些冷笑话,让人哭笑不得。 这天晚上他们一直聊到十二点才睡觉。睡之前,贺央似乎听到了远处修道院里的钟声,他闭上眼睛,忽然觉得这次真是没白来,回去他会跟老爸说,西永这傢伙好得很,不用担心…… 可是第二天早上起来,气氛却忽然变了! 早餐依旧是路魏明做的,不过西式早餐只是切片面包加咖啡,但……餐桌上这两个人的脸,怎么看都是吵过架的脸! 贺央满怀疑惑坐下来,二哥客气地招唿他吃东西,西永却垂着眼睛,只管自己吃。两人之间,根本没有一点互动。 气氛实在太尴尬,气压实在太低,嚼了好一会儿面包后,贺央决定打破僵局: 「今天什么安排?」 西永看了窗外一眼,说:「下雨,在家睡觉吧。」 「……」 「要不然,等下我开车带你去附近的山头转转,」二哥说,「从这里开去gordes差不多四十五分钟,说不定等下雨就停了……」 西永听他这么说,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而是喝完杯子里最后一滴咖啡,站起身,自顾自去厨房清洗起来。 贺央看了看她的背影,又看看路魏明。后者似乎很尴尬,只勉强给了他一个微笑。 「好啊,」贺央说,「你开车带我去转转。」 雨一直在下,车厢里的气氛有点沉闷,雨刮器在党风玻璃上摇摇摆摆,也许是因为这车已经不新了的原因,所以每摆一下都会发出摩擦的声响。 贺央不是一个拐弯抹角的人,所以他看着二哥的侧脸,很直接地问: 「你们吵架了吗?」 二哥应该是早就料到他会问起,所以只是苦笑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 「……」 如果是第一次见面的话,贺央也许会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是在耍酷。可是他认识他也有一段时间了,更何况平时总是从西永口中听到二哥长、二哥短,再加上这几天的朝夕相处,他开始慢慢认为,这傢伙的沉默并不是因为傲慢,而是……只是不知道要怎么答。 车厢中又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直到二哥开口说: 「我想跟她去上海,而她想陪我回巴塞隆纳。」 「……」贺央错愕地转过头来看了看他,嫌恶地扯了扯嘴角。 好幼稚!没事玩什么「麦琪的礼物」……无聊! 「那你觉得你们自己能解决这个问题吗?」他问,「要不要我……?」 二哥笑着摆了摆手,他笑起来的样子,很温柔:「不用了。我能解决。这是我们之间的问题……」 贺央识相地点了点头。 「不过,」他又说,这一次,他的口吻很诚恳,「你脾气真的太好了。」 「?」 「你太宠她了。」他一针见血。 「……」 「女人不能宠啊,」他以一副歷尽千帆的口吻说,「一旦让她们爬到你头上来,她们会越来越放肆,简直不把你放在眼里。」 二哥先是一言不发,然后慢慢笑起来,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你不是她哥哥吗,你不是应该向着她吗?」 贺央也笑了:「话是这么说,但……偶尔也要给她点教训。」 车子过了一个u型弯后,是一段上坡路。二哥踩着油门沖了上去,然后,在到达顶端的一霎那,贺央看到了不远处山坡上的那座白色山城。 回去的路上,雨渐渐停了,贺央靠在椅背上,望着车窗外的景象。其实在他心底,他一直对这里,对鲁西永这座山城,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因为很多年前,他那个从来没犯过错的老爸,差一点就抛下他和老妈,要跟另一个女人来这里生活…… 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留下,如果当初他真的走了……现在又会是怎样呢?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幸好那没有发生。 这天晚上是圣诞夜,依旧是二哥当厨师。昨天西永还忙前忙后地帮他打下手,今天大约是吵架了,所以那傢伙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贺央回房间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下来,就看到二哥围着围裙在厨房埋头苦干。他看着他那忙碌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等开饭了,路魏明竟然又一脸为难地看着他,想让他去叫西永下来吃饭。 「你自己去啊。」他瞪他。 二哥只好悻悻地上去。 没一会儿,西永就下来了,走路生风,乒桌球乓地,可两人还是没有和好的迹象。 这顿饭的气氛稍微好了一点,没有早上那么难受,至少西永跟他还嘻嘻哈哈的,只是从头到尾,二哥都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边吃着盘里的东西一边听他们讲话。 吃过饭,贺央提议让做饭的人休息一下,他跟西永来洗碗。后者撇了撇嘴,很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收拾了饭桌,就在厨房的水槽前一起洗碗,二哥则坐在餐桌旁看杂志。 「喂,」贺央用腰撞了一下西永,「你们就算吵架他也一直这么闷吗?」 她瞪了他一眼,像是在说:别多管闲事! 「他就没跟你发过脾气吗?」 她想了想,然后摇头:「好像没有印象……他思想比较成熟,对什么都很豁达,不太会发火。」 贺央无奈地一边摇头一边翻白眼。 「不过……」他看着她,忽然想到什么似地说,「有一种情况下,他应该会发火。」 「?」西永挑了挑眉,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他笑起来,忽然伸手把肥皂泡点在她鼻子上。 「?」她错愕地看了他几秒钟,不明白他在干什么。 他又把泡沫抹在她头顶,还一脸很皮的样子。 「贺央!」鲁西永瞪大眼睛,「你要死啊!」 说完,她也把手上的泡沫抹在他脸上。 两人开始闹起来,就像小时候一样。闹到最后,他从后面一把抱住她,抓住她的双手,使劲把她按在自己怀里。 但是鲁西永也不是省油的灯啊——从小就不是!她见挣扎不了,反脚就要踢他的重要部位…… 操!这是能随便乱踢的吗?! 贺央连忙用一只手抓住她双手的手腕,另一只手以豹的速度接住了她的脚,紧紧扣住她脚腕,这下她就像是一只被捆住的牛蛙,再也动弹不得。 「鲁西永,你的怎么用来用去就这两招——打不过就攻我下盘!」 「你放开我!」她单脚落地,只能跳着挣扎。 「你想得美。」 「贺央!……」 「放开你也行。不过……」他忽然说。 「?」 他坏笑着挑了挑眉,放开她的手和脚,一把掐在她腰上。 「啊!」她尖叫起来。 没错,这傢伙从小到大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痒! 两人正闹得欢,忽然贺央就感到背后有一股低气压靠了过来。他一回头,发现二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们身后,板着脸,面无表情地说: 「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头上、脸上、身上都是泡沫,西永转过身,脸红扑扑的,眼里还有剎不住的笑意。 二哥看着她,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颚骨动了动,那基本上……是一个男人发火的前兆。 他垂下眼睛,看着被贺央抓在手里的西永的手,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把夺过来,还顺带不着痕迹地把贺央推开。 然后看着西永:「我有话跟你说。「 「?」 他不等她有任何反应,径直拉着她上楼去了。 贺央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然后转身继续欢快地洗起碗来。 第二天早上起来,贺央发现二哥跟西永又恢復了刚开始的样子,只不过二哥看他的眼神跟以前有点不同,好像……充满了警惕。 他在心底嘆了口气,看来好人还是难当啊…… 元旦的前一天,贺央启程回国。西永噘着嘴说他来的时间太短,他却笑着摇了摇头: 「不短啊。我已经知道你住在哪里,跟谁在一起,每天做些什么……我既然已经完成了此行的目的,就是时候回去啦。」 依旧是二哥开车,三人从鲁西永出发去阿维尼翁的高铁站。 车子开过小镇门前的时候,贺央转头深深地看了这座红土城一眼。 从图龙开往戴高乐机场的列车缓缓驶进站台,贺央回头看着西永,说:「我走了。」 西永也看着他,眼里有一种很少见的哀伤。她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她一直是一个爽快又不会留恋的人。可是现在,他在她的眼里,也看到了牵挂和思念。 这是不是说明……她长大了? 列车停下来,二哥一言不发地帮他把行李搬上去,他也跟了上去,在行李架旁,他直截了当地问: 「你会跟她结婚吗?」 二哥也许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所以有那么一瞬,眼里闪过一丝惊诧。 可他很快又恢復了原先的淡然,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贺央皱了皱眉头。 「但是……」 「?」 「我没想过跟她分开。」 贺央愣了一下,然后想起西永也说过同样的话,于是不禁咧开嘴笑起来。 「新年快乐用法文怎么说?」他问。 「 bonne année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 bonne année !」他对他伸出手。 路魏明迟疑了一下,还是用力跟他握了握手。 列车启动。贺央坐在靠窗的位置,朝站台上的西永和路魏明挥了挥手,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窗外飞速滑过的,是南法特有的景致,花田、橄榄树、红瓦房……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太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身上,让人觉得惬意。 他忽然觉得,这里就算是冬天,也是温暖的。 贺央把头靠在玻璃窗上,耳边忽然响起了老妈在病床上的那句话:我告诉你,只是想告诉你这个真相,不是叫你去恨他们,毕竟你爸最后选择的还是我们…… 一想到等下还要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去,他就觉得头疼。可是,想到家里还有个人在等他回去吃饭,想到不管他回去多晚,桌上总是有一碗温热的汤,这十几个小时的困顿,好像……也就不算什么了。 (完) 作者有话要说(原后记):老读者应该都知道我去年夏天有一场为时不短的欧洲之旅,这个故事,就是那段旅行的产物。南法是第一站,跟之后的旅程相比,也是很赶的一站,记得到达阿维尼翁的第二天,我们就开着车一连去了三个小镇:泉溪镇fountain、白城gordes、以及红土城roussillon(中文叫做「鲁西永」)。那真是非常赶的一天,记得从鲁西永回阿维尼翁的路上,忽然下起了暴雨,南法的山路有些地方非常窄,路上也没什么人,看着打落在车窗玻璃上的雨水,整个人忽然就很平静。在那段回程的路上,我就想写一个关于鲁西永的故事。不过事实是,我想写关于这座山城的故事,不是因为她有多美,她没有gordes美,但她翻译过来的中文名字「鲁西永」我觉得好美~~所以我们的女主角鲁西永就诞生了! 然后是大家都很关心的「二哥」(其实你们根本没想要听我鬼扯什么女主角吧,也没心思看我的旅行感想是不是!)。「二哥」的灵感来自于从尼斯飞往巴塞隆纳的那段旅程,因为亚洲面孔实在很少,所以在候机大堂偶尔看到一个我就忍不住打量起来。其实那位仁兄的长相我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只记得他身材很好,皮肤黝黑,手里捧着一本西文书,脚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行李袋。后来下机后,正当我们狼狈地拖着行李箱找大巴士的时候,那位仁兄却潇洒地背着行李袋一手拿书一手戴上墨镜信步走出大厅……当时我就想,男主角就是他了。 当然,在这个故事的创作过程中,「二哥」在我心中的形象肯定已不是那位我想不起长什么样的老兄——也不是我喜欢的「二哥」王力宏。但我不想透露是谁,正所谓「一百个人心中有一百个哈姆雷特」,如果我说了我心中的那个人,可能会有好多人按贊,但也一定会有一部分人会感到失望。我不想破坏「二哥」在你们心中的形象,因为在你们心里的那个「二哥」,他既不属于鲁西永,也不属于我,而是属于你们自己。 回到故事本身。我似乎越来越不安于写都市童话了,儿女情长固然好看,可是叫我每天都读这些东西,也会厌倦。我最近又恢復了睡前读一小时书的习惯,什么书都看,时事的、散文的、悬疑的、晋江上连载的,不要以为我只看正经书,其实有些晋江上连载的「脑残爱情剧」我有时也会看得津津有味。就好比看惯了英美剧,空档期间看看韩剧什么的,也有滋有味(只是韩剧的故事情节之拖沓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有些人青春年少的时候喜欢尝试很多不同的新鲜事物,到了一定年纪就不愿再尝试,喜欢过安静的生活;另一些人年少时就墨守成规,到了年纪大一点才乐于发掘生活趣味……我感觉我就是后一种人。所以这个故事的主题准确地来说也不是爱情,西永跟二哥的感情只是一种点缀。其实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女孩的成长。 成长最明显的标志就是,能接受的人或事变得越来越多,说难听一点就是,底线越来越低。说到这里,可能有一部分人会觉得底线低根本就是一件坏事啊,不过我想应该还有另外一部分人会跟我有一样的想法:这不能说是一件好事或是坏事,它就是这样,不管你承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有了一定的阅歷,就会发现原本有一根非常清楚的底线,随着时间推移,这根底线会越来越模煳。以前无法接受的事,渐渐就变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我觉得这不是说人的水准降低了,或是对生活妥协了,而是说,心更加宽阔了。 关于西永父母的设定,关于婚外情、出轨、第三者,我肯定是反对的。就算底线再怎么低,我还是认为人本身的正直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可是关于背叛,不管是故事里或是生活中我想都是屡见不鲜的,不认同并不代表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而不同的人对此会有不同的反应。孰是孰非,我一向不做评价,就像我不会告诉你们我心中的「二哥」是谁一样,我只是讲一个故事,一个我编造的但也有可能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故事。 这个故事从酝酿到诞生再到结束,几乎也用了一年的时间。今天写这个后记的时候,自己也不禁感慨万分。很多人说,二哥对于这段感情似乎没有什么努力,也许是我的设定和表达有些问题,给你们这样的印象。可是在我心里对这个人物的设定,其实要超出我写出来的东西。我常常说,很多时候是故事中的人物带着我继续写下去,当我创造了这个人物,渐渐地,他/她就变得有血有肉,变得有自己的性格、思想、灵魂。其实在我的心目中,「二哥」这个人物最大的魅力在于,他是一个矛盾体,他本身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但他却给别人以安全感,光是这一点,我就觉得他很值得爱~~至于西永,我想她的魅力则在于那种勇往直前的坚定。但是任何人,有优点也一定有缺点,看一个人不能光看他的优点或缺点,还是要看他的人格。我始终觉得,如果我是西永,即便二哥没有回去上海找「我」,他还是一个值得爱的男人,我不会因为他对这段感情付出了多少去衡量自己是不是爱他,是不是要跟他在一起,爱一个人,不会计较这么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最后,谢谢那些一直追文的朋友,因为这不止是「追文」,也是一种「陪伴」。陪我度过了写文的时光,然后还要时不时把之前的内容翻出来温习一下,这真的是很有耐心又很有爱心的人才能做到的事。谢谢! 希望你们在下一个故事里,能够继续陪伴我。 爱你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