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于荆棘》 第1页 《溺于荆棘》作者:黑桃十一【cp完结】 简介: 八百个心眼的混血钓系攻x淳朴西北少年受 (部分地名架空) -不是雏鸟情结,是被迫倚赖。 流年不利的季野因为公司的一个项目又碰到了楚风扬,这个如今落魄到背负巨债、低价卖掉摄影作品的男人曾带给他一些斑斓和暗淡、一些精神折磨、一些身心欢愉,还有那些称不上是爱意的悸动。 五年前,楚风扬扛着摄像机从上海来到了敦煌夜市。在朋友烧烤摊帮工的季野穿着一身沾满了炭灰的白色无袖t恤,端着一盘孜然烤羊腿,跃入他的眼眸。 楚风扬对季野一见倾心,以招工为由连哄带骗将他带回上海,不知怎么发展成了各取所需且稳定的难以启齿关系。 季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温柔对待和跨阶级的物质生活,他会说楚风扬是来拯救他走出逆境的大好人。 但季野终究会后悔说出这句话。 在季野完全无法离开楚风扬的时候,楚风扬却对他说:「我们结束这段关系吧。」 重见之后,这个男人又说找了他整整三年。 *美攻帅受 *攻年上三岁,受直男被掰弯 *he,但酸爽狗血,身世背景和误会都是伏笔,攻渣不渣随心 、、酸涩 第1章 鸵鸟 住了这么些年,季野还是不太习惯南方的夏天,特别是江南阴晴不定的梅雨季节。 这里的仲夏总是有一种独属于江南的那种粘腻潮湿感,整天整夜地下着雨,有时候还会电闪雷鸣。 墙壁上都是滑落的水珠,衣服晾晒着一星期都干燥不了,触摸上去总有水雾,屋子的角落里清理不当还会发出细小的霉点。 反正对于西北出生长大的季野来说,一到这个时节他就浑身都不舒服,连唿吸都不顺畅。 就像现在的他正从租的房子中跑出去前往地铁站,地上全是深深浅浅地泥洼水坑,他为了准时赶上每天定时的那班地铁,也顾不上西装裤上都是被溅起的泥渍。但是好巧不巧,刚消停没多久的天又开始暴雨突至。 他的伞前一天晚上送给了同部门一个新来的女生,因为部门聚餐之后,单身的他被同事怂恿着送这个女生回家,他陪着走了一段路就把伞塞到女生手里自己跑了,于是今天早上理所当然被淋成了落汤鸡。 他淋湿不要紧,包里笔记本电脑可不能湿,他熬了好几个夜写出来的项目场景策划书还在里面。他一路把背包护在胸口,奈何雨势实在太大导致走路都困难,等他满身落魄地赶到公司已经是过了上班时间十分钟。 「季总早。」那个新来的女生叫叶枳,正在茶水间磨咖啡,见他滴着一身水急匆匆地从门口赶了进来,就明媚地朝他问了声好。 他点头回好,心想着小姑娘挺有前途,在游戏公司都一副国企的做派,他一个小小的美术部门副经理也能被称唿为「总」。 他进了办公室,把公文包从怀里掏出来。公司的老总,王帛妍就给他打了个微信通话,他连忙接了起来。 「季野啊,我通知你一声,我有个急事得要出门一趟,今天你们美术部门许经理又有事请假。」王帛妍整张脸出现在屏幕上,看背景应该是在萧山国际机场,她指示道:「待会见那个合作的摄影师你就带着叶枳一起去好了,她最近负责和那个人对接,比较熟悉一点儿情况。」 「噢噢好……可是王总,就我们两个去见吗?」季野挠了挠头,「我也没这方面谈判的经验,叶枳她也才刚来公司没多久……」 「有什么关系,一个不知名的摄影师而已,又不是什么大牌角色。」王帛妍宽慰他说,「你随便应付寒暄两句,反正他的摄影作品我都看过了,质量能过关,你把合同给他让他签了就行。」 季野木讷地点头答应了,王帛妍喝了口开水被烫得边扇着风边朝季野道别:「我这边在准备登机了,不说了挂了哦,回来给你们带重庆特产。」 季野盯着微信界面发呆,他是个不太会懂得拒绝的老好人。从偶然进这家公司到现在,每一件领导或者下级来找到他的事情,不论大小具细,他都会答应下来然后完成,虽然完成度有时候一般。 「季经理,您这办公室要拖地吗?」在季野傻站着的时候,他们这层楼打扫的阿姨敲了敲他敞开的门,并且嫌弃地看着地上那一个个明显的泥印子。 「啊,不用,谢谢阿姨,我待会自己拖好了。」季野刚用脚尖抹掉一个泥印,叶枳就来了:「季总,那个摄影师已经在楼下咖啡厅等着了。」 「好,拿上合同我们走吧。」 「……要不您还是换件衣服吧?」叶枳打量着他还在滴水的外套说。 - 公司的二楼是个挺大的咖啡厅,一般用来给员工中午办公休息,或者约客户谈事情。 季野不怎么喝得惯咖啡的味道,什么美式手磨还是加奶加糖的拿铁,他都不喜欢,加上他也不怎么面见客户或者合作伙伴,就很少来这里。 叶枳带着他七拐八绕,在角落里一颗生长茂盛的马醉木旁边停下,那个摄影师已经坐在那里,望着落地窗外的车水马。雨依旧下得很大,水幕连成一片。 男人和背景很好地融为了一体,他的侧脸稜角分明带着攻击性,五官立体,眼睑下方有一颗泪痣,熟悉到季野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季野愣在那里,还没等他选择下意识地跑开,男人就回了头。 第2页 季野的第一反应是像小时候哪个老师心血来潮突然要点名抽查一样,猫着背窝在课桌下,像一只鸵鸟一样, 「季总,这位就是楚风扬老师。」小姑娘声音很甜地互相介绍两方,「楚老师,这是我们美术部门的副经理,季野。」 「季总?」楚风扬重复了一下这个称唿,季野从喉咙口很小声地应了一下,他从楚风扬身上移开目光,只刚才轻轻一瞥,楚风扬的样子开始和记忆中意气风发的那个人不谋而合。 楚风扬的面容没怎么变,髮型倒是比印象中简洁了,没有了拖泥带水的小辫子,穿着材质一般的西装,甚至不太符合他的身形。整个人沉下来了许多,不再浮躁,却也没有以前那么耀眼了。 他以前绝对不会穿那么板正的。 「您好。」楚风扬站起了身,朝他伸出了手,季野握住了他的手指前端,简单触碰了一下就像触了电一样放开。 叶枳没有注意到面前两个高大的男人之间诡异的举动,她掏出合同自己cue着流程。等她自顾自讲了一大堆话,把合同推到楚风扬的面前,叫了好几声楚老师,才发现对方正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季野身上。 而季野坐立不安地不停点开手机屏幕看时间,甚至端起杯子喝了几口他最讨厌的美式。 叶枳意识到了反常,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认识?」 「不认识。」季野挠了挠下巴,「第一次见。」 楚风扬抬起笔,在合同上籤上自己的名字:「嗯,但是一见如故。」 季野又勐灌了几口咖啡。 叶枳提醒道:「楚老师你不仔细看看合同?」 「电子版的都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那好,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叶枳站起身,心里还是有点变扭。 往常这种话不应该由领导来说吗,她一个刚入司一个月不到的职场菜鸟来掌控什么局?但身边这个领导就像尿急一样憋得慌,感觉他下一秒不从这里出去就会窒息晕倒进icu,她嘆了口气。 「一定。」楚风扬笑着回答叶枳,眼睛却看着季野。 - 季野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现场,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隔壁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就碰了一片抔水往头上浇,等本来就很短的头髮完全湿透才作罢。 卫生间的门被人打开,季野慌乱地想从来人身边挤出去,楚风扬堵住了他的逃路:「季野,你还要装作不认识我到什么时候。」 楚风扬把季野逼到了墙角,他明明是个土生土长的江南人,身材却比季野这个西北人还要高大,大概源自于他一半的欧洲血统。他抱着双臂看着季野在使劲擦脸上滴落的水。 「楚老师,这里是公司……请注意一点。」季野瞄了一眼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刚才签合同时,这枚戒指就挺瞩目的,「你结婚了吧。」 「没有,还是单身汉一个,你没必要担心这个。」 季野没有继续问,他觉得自己真有病,即使一个人出来闯荡了那么久,也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但一碰到楚风扬还是只会在他面前丢盔卸甲。 他深唿吸了好几口气,从裤袋里掏出一根苏烟和打火机,点燃后抽了一口。 楚风扬看着季野熟练的拿烟姿势皱了眉头:「你什么时候学会抽菸了?挺能的啊这三年里。」 「你不知道事情还多着呢。」季野吐了一口烟,心情稍微冷静了点,他又掏出一根递给楚风扬。 楚风扬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抽。 「那你什么时候学会戒菸了?」季野问。 「从和你分开后就不怎么抽了。」 季野夹着烟的手一抖,他沉默着两三口把烟抽完了,把烟屁股摁在窗边的菸灰缸后,示意堵着他路的楚风扬让让。 「合作愉快咯,季经理。」楚风扬也没有再纠缠,他伸手拍了几下季野的肩膀,「回头记得把项目场景策划书发我微信哦……你还有我的微信吧?」 「……早删了。」 楚风扬也没有吃惊,二话不说就点开了微信的二维码递到季野的面前,示意他扫一下。 「不用了吧。」季野为难拒绝了,「我有你邮箱……」 「那行,回见。」楚风扬抽身离开,走之前还望了眼磨砂玻璃的窗外,有根竹子被雨水打歪了身子,「雨下的真大啊。」 季野知道他意有所指。 流年不利啊。季野一个月前在路边偶遇了一个瞎子神棍,拉着他一定要给他算命,说他今年註定在感情上有大劫。他那时候想什么感情大劫能劫过楚风扬啊,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这个「阴魂不散」的男人出现在面前。 明明已经努力躲那么远,也过了那么久了。 他当时就应该不吝啬花点钱,买下那个神棍极力推销给他的护身符。 不舒服。季野把头重重地靠在厕所的门上,他真的讨厌梅雨季。 作者有话说: 终于开始写这篇啦,前面三万字随缘更(应该会很佛,是写一章发一章的状态),三万字以后就会每周跟着榜单更,大家不要吝啬请砸海星(w) 第2章 g109 好不容易在连续两周阴雨不断的天气中迎来一个晴天,楼下卖早餐的阿姨早早地就开了摊,鸡蛋饼的浓厚香味飘进季野房间的窗口,他却没有起床的打算。 坏心情是从两天前碰见楚风扬开始的,而重逢之后,该名始作俑者没有放弃每隔两小时就来添加一下他的微信。 第3页 他一概选择不予理会。 三年前从楚风扬的家里什么都没带、身无分文且落魄离开的那一天晚上同样下着那一个季节的暴雨,他就在漏雨的屋檐下跟自己讲,今后绝对不会和这个男人产生半点瓜葛。 但是今天是和许经理一起找楚风扬商讨具体摄影场景如何应用于游戏的日子,不能迟到,工作时间还是得存天理灭人慾,私人恩怨放一边。 季野磨磨蹭蹭起床出门,在鸡蛋饼的摊位和阿姨打了个招唿。 他天晴的时候经常来光顾阿姨的生意,阿姨会夸小伙子长相真俊,然后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再试图把自己女儿介绍给他。 季野每次都只能傻笑着:「谢谢阿姨,不过我条件很差的,您女儿应该看不上我。」 「你长得真箇帅怎么就条件差了?而且阿姨我就看个实诚,你是个老实的孩子,我不会看走眼的。」 老实人。 从小到大,他期末评语上出现最多的形容词就是听话和安分守己。上学那会从来没有干过什么调皮的恶作剧,老师会在背后议论他是个好孩子,就是太安静了,成熟地像个大人。 工作了之后,他能够一路升职到现在部门副经理的地位已经很满足了,而王帛妍把他叫进去谈话,也是夸他能吃苦肯干,虽然业绩能力不是最顶尖的,但人品不错,不会勾心斗角搞剧,才选了他晋升图个安稳。 所有人都这么说他,仿佛无趣和被使唤是他人生的概括。 他边走边啃着鸡蛋饼想,这么说来只有楚风扬曾经评价他本质死倔死倔的,表面是一只谁路过都能摸一把的街边流浪狗,夹着尾巴装乖,其实狠起来浑身带刺,不好惹。 呃,怎么又想到这个人了。 他在进地铁站前丢掉了包裹早饭的纸袋子,把自己的思绪强行从楚风扬身上拽下来。 - 季野所在的公司叫做流浪者,听上去很文艺,实则是一家游戏公司,包括了游戏开发运营和发行,端游和手游都有涉猎。 公司刚成立了三年,一开始名不见经传,但是去年开发出了一款风靡了全网的恐怖解密游戏叫「松山的一夜」,那段时间任何视频平台上一刷就有关于这游戏的实况直播,凭藉着精良的制作也获得了一些粉丝和自来水。公司势头正盛,算是正式走进大众的视野,近期也有了上市的打算。 这个游戏在剧情、画面还是音乐渲染上都获得了玩家的一致好评,特别是画面,使用了国风水墨画,结合了恐怖元素之后直接将游戏质感上升了好几个层次。而负责这一块的美术部门去年在年终大会上喜提了不少奖金和荣誉。 季野算得上是公司首级元老之一,在公司老破小还没几个人、打杂的都是部门经理亲自干的时候,就误打误撞应聘加入了进去。 那时候他刚丢弃一切,离开上海来到杭州,人生地不熟,没有任何亲朋好友,只能住在二十块一晚郊区的青年旅舍里,每天啃着几块钱的馒头咸菜到处找工作。 加入流浪者公司纯属意外,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他那时候心还蛮大的,可能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王帛妍趁着「松山的一夜」好评如潮,马上发行了同名手游。然后策划了一个全新探险手游叫「反认知大陆」,是群像带点奇幻色彩的主题。其中「西北行宫」作为该游戏重中之重的首发模块,理所当然交给了季野。 场景概念设计还尚在初期阶段,季野没有负责大项目的经验,他就每天拉下脸皮去找文案部再三确认西北行宫的大致剧情,好让自己完全沉浸在游戏的氛围之中来创作。 然而美术部的许向容经理是个很挑剔且有强迫症的领导,在季野第三次把西北行宫第一张插画草稿交给许向容看,他瞄了一眼就打回:「你怎么对你家乡这么不熟悉的感觉?」 「确实很久没回去了……」 「你的画技巧啥的没大问题,就是缺少了一些特别的元素,跟我们这游戏主题还有游戏人物不能很好地结合起来,和百度里随便一搜就出现雷同的现实场景没啥区别。」 在许向容这句评价中,季野突然灵光乍现,小心翼翼提议说不如找个专业的摄影师来授权一些照片,他们可以进行二次创作。 「你小子真是把我气笑了。」许向容把脸从电脑屏幕前抬起来,从眼镜上方盯着变得局促不安而紧握拳头的季野,「我不是说了摄影师拍摄的都是没啥特点,和你的画一样,你还跟我反其道而行了?」 「许经理,我以前和专业摄影师学习过一段时间……」季野抿了抿嘴唇,「所以我还算比较熟知这个行业,他们很擅长从特别的角度去记录一些平时容易忽视的细节。我相信找到好的摄影师能给我们非常多的启发,而且据我了解很多大型的游戏公司还有游戏取景师这个职业。」 「抱歉我只是随便一说……」季野见许向容脸色一变,连忙补充,「您别介意……」 许向容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枸杞茶,在季野看见他额头上都被热出了一排细汗后,他说,「你说的对,这也不失为一个方法,我去和王总提议。」 王帛妍是个极其精打细算的人,她说要找摄影师就得找全能又实惠的,最好把「反认知大陆」所有的场景都全权委託给这个人。 于是调研组花了整整两周的时间全网搜罗符合条件的摄影师,最后找上了楚风扬。季野这一波实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把这大劫给招惹过来了。 第4页 - 季野到了公司后接了一杯水,换好衣服去会议室。他以为自己是最早的那一个,没想到一拐弯看到楚风扬靠在会议室外面的玻璃墙壁上,他的双肩背包是陈旧的军绿色,摊在地板上看样子没装什么东西。 楚风扬依旧穿着那件不合身的西装,应该是洗过了,更加皱巴巴的。散落的刘海将他深邃的眼窝遮住了,他的个头快和会议室的门框一样高了。 他正低头看着单反里的照片,季野见状一个急剎车掉头就走,被眼尖的楚风扬叫住。 「季总早。」楚风扬放下相机走到他面前,毫不客气地拿走他手里的水,「给我倒的吗,谢谢。」 「你怎么来这么早……」季野掏出会议室的卡片,刷开了大门,心想着楚风扬是怎么进公司的,他应该没有门禁卡,看来公司的安保工作还得加强。 「反正也没有其他事可以干,就早点来了。」楚风扬从地上抓起他那软绵绵的背包,放在大屏旁边的座位上。 季野打开了灯,等头顶的光照亮整间屋子,他才意识到这里只有他和楚风扬两个人。 「呃……楚老师您先在这里坐一会,我出去给许经理打个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能到。」季野在这样独处的里待着难受,又想偷跑出去抽菸了。 没想到楚风扬亮出了手机屏,「我问过了,你们许经理说他刚到公司门口。」 「别紧张。」楚风扬拉开了自己旁边的位子,示意季野挨着他坐下来。 到底谁是主场? 季野为了表示自己并不紧张,就慢吞吞地挪到了楚风扬拉开的位置。楚风扬没有再和他说话,笑了一下后继续整理着照片。 季野没有目的地划着名手机,余光无意识被身边那个人吸引。虽然不愿意承认,近距离看楚风扬还是有说不出的心悸,就是心脏会突然剧烈跳动几下。大概是一种正常人对美丽人事物的表面赞赏,季野宽慰自己,是个人都不会彻底忽视身边明晃晃坐着一位混血大帅哥的。 楚风扬的眉宇间多了一点颓废和妥协,他手腕上不再戴着名贵的手錶、他剪了个不用怎么打理的头髮、加上他那套洗了却没有换掉的廉价西装,似乎在昭告着他过得并不如意。 在那天重逢之后,季野看过那份和楚风扬的签约合同,他的摄影作品就明码标价列在上面,价格完全符合了王帛妍「实惠」的标准。 季野心生出一些好奇心来,他完全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变成现在这副稍显落魄的样子,甘愿让他低价卖掉他曾经视若珍宝的相片。但在他们分开之后楚风扬又经歷了些什么呢? 楚风扬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放下相机问他怎么了,他尴尬地撇过头说没事。 「你好像瘦了点?」楚风扬干脆侧身,仔细地看着季野,「啊……还好吧。」季野捏了捏自己手臂上的肉,「反而胖了五斤。」 他把手臂伸到楚风扬面前示意自己没有说谎,楚风扬扑哧笑了出来,他在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之后勐得抽回了手。 还好许向容及时开门走了进来。 - 许向容身后跟了三个美术部的同事,包括了叶枳。除了叶枳见过楚风扬,其他几位的眼珠子或多或少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季野还听到其中一个实习生倒吸了一口气。 「初次见面,楚老师真是一表人才啊。」许向容上前和楚风扬握手夸赞道。 「哪里哪里,许经理才是。」 季野换了个位置,看着楚风扬脸不红心不跳得吹捧着大腹便便的许向容,而后者竟然还欣然接受了,笑容满面地坐下来。 「那么我们直接开始吧。」许向容掏出了他那不离身的保温杯。 「我读了季经理的策划书。」楚风扬顿了顿,沖远处的季野眨眨眼睛,然后又转头滑动大屏,「这些是我这几天整理出来,符合你们游戏定位的一些摄影场景,都是我去西北取材拍摄的。」 楚风扬工作的时候很认真,这些照片都是他认为的上乘作品,他事无巨细地讲着拍摄背后的故事,并且给出了选择的理由,没有一点多余的废话。 事实也是如此,季野看着屏幕里那些熟悉的画面发呆,每一张都没法让他忽略,似乎楚风扬正在用这些照片将他强行埋起来的回忆再次挖掘出来, 季野有些年没回自己的老家了,平时工作忙起来倒也没有那么想家,但是看到他居住到成年的地方只能从相片之中再次了解到,还是有些感慨。 他对那个地方的感情太复杂,一两句话形容不出来,没办法简单的用想念或者了无牵挂去诠释,就像他对楚风扬一样。 他不知道楚风扬是什么时候拍的这些照片,看样子应该不是2011年他们认识的那会。可能楚风扬在后来又有去过那边的沙漠,去过被雅丹地貌包围的公路,喝过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杏皮茶。 直到楚风扬切到了某一张。 季野晃神愣了一下,楚风扬也条件反射地往前走了一步,将自己的身子遮挡在屏幕前面。 「楚老师,这张怎么不讲故事了?」许向容见楚风扬一句话没讲就略过到了下一张,急忙问道。 「不好意思,这张我放错忘记删了,是拍摄角度一般的老照片,跳过就行。」 「欸别跳过啊,我想再看看。」许向容放下保温杯起了身,从正后方的领导位几步走到前面,拿过楚风扬手里的遥控器切了回去。 第5页 他抱起双臂不停地点头称赞:「这张真的很惊艷!如果把这张作为西北行宫的第一张插画,肯定能成功激起玩家对这个游戏的兴趣。」 其他三个同事也接连感嘆贊同,除了季野。 109国道,可可西里的夜晚,还有在广袤的沙尘中忽而出现在一束车灯前的高原狼。 季野曾经见过这张照片是如何被拍摄下来的,也熟知那些故事,他第一次见到这张照片的反应和许向容一样。 这是楚风扬获奖的照片,而季野那时站在台下,还在由衷为楚风扬鼓掌骄傲。 第3章 敦煌 2011年的夏天,楚风扬以优异的成绩从中央美术学院摄影系顺利毕业,他在继续深造读研和进摄影公司工作中选择了自己开一家工作室。 他没有什么创业的困扰,没考虑过要怎么盈利、怎么创收经营,毕竟工作室的基础资金由父亲全权负责,就算玩砸了也有人帮忙兜底。 工作室就开在上海静安区的独栋洋房里,还带了个后花园。场地不算太大,大概两三百平,装修以及器材添置花了近乎四个月的时间,等正式完工已经过完了国庆节。 楚风扬从快递员手中取过布置所需的最后一个快递,是一盆羽叶茑萝花,他随手把门口的欢迎光临牌子翻了个面,也没有什么隆重开业仪式,就算正式开工了。 招聘的助理摄影师还没到,一对情侣就已经在门口探头探脑。 楚风杨整理着羽叶茑萝花的叶子,把它放在溢满阳光的窗户边,他听到敲门的动静后,转身朝着门口打了个招唿:「你们好。」 「还真是楚风扬啊,真是好久没见了,你一点都没变!」其中的男人喜笑颜开,走到楚风杨的身边,和他很熟一样拍了拍他的胳膊。 「你是……?」楚风杨见这个男人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贵人多忘事啊,你不记得我了?」男人拿手在头上比划了一下。 「董大头!」楚风杨叫了出来。 董大头身边的女人就笑了起来,「这绰号比名字还要响亮。」 董大头原名董广松,是楚风扬高一的前桌,关系还算过得去。楚风扬在高中读的是上海的一所民办,富家子弟的聚集地。董广松在他们班级里是抠门出了名,最后他父母还因为破产供不起读民办,在高二就转了学。 「这不刚开始筹备婚礼嘛,我和我媳妇儿准备去青甘大环线那一块旅拍,正好缺一个随行摄影师。」董广松讲明了来意,「我信不过那些坑人钱的婚庆机构,看你前几天发了个空间说开了摄影工作室,就寻思着找你来了。怎么样,老同学得给个折扣吧,楚大少爷?」 「你这不是刚到结婚年龄吗,这么积极步入婚姻坟墓?」 「不是我急,是我媳妇明年都快28了,她家里人催得紧,急着抱孙子呢。」 楚风扬看了一眼女人,虽然别人的家务事很难勾起兴趣,他也能看出女人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尴尬,当然他没有对这种各怀目的的婚姻发表什么见解。 他没想到第一单生意来得这么快,一听到目的地就蠢蠢欲动。青海甘肃那一块他在大学的时候也随大队粗略地逛过,属于走马观花型,拍了几张照片应付期末草草了事,他一直对此有些遗憾。他想可以趁着这次机会,多留几天在那里深度游。 「可以啊,我给你打个七折,加上新店开业,折上折。」 「大气!」董广松看向女人,得意地指着楚风扬,「我说我这个老同学又帅人又特别随和吧?」 「对了,你对咱这齣行费用有标准不?」 「看着给吧。」楚风杨对钱财不太在意,但他对董广松门清,这人就爱占点小便宜,「不过我也不是做慈善的,该掏还是得你来掏。」 「了解了解,你放心,该有的配置一点不会少,你安心拍照就好。」董广松见谈妥了,边说话边朝门口走去,「我们十月二十号出发,具体的事宜在qq上聊哈。」 - 结果楚风杨还是高估了他这个老同学,人果然本性难移。 董广松所谓的配置齐全就是主人公和配角到了就行。他买的机票是廉航、行李要额外收费不说,他找的随行造型师是个画着彩妆的、举止有些夸张的男人,一问竟然也是他的大学同学。 「合着你就逮着老同学的羊毛薅啊?」楚风扬趴在补託运行李柜檯,把今天刚取的现金交给柜檯人员。 「这怎么能叫薅呢,这是增加你们的就业机会,顺便和老同学们增进一下感情。」董广松跟着楚风扬身后胡扯一通。 楚风扬坐不习惯廉航,在飞机上睡不太安稳,就戴上眼镜,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给前段时间拍摄的照片做后期。坐在旁边的造型师一直想找话题,藉机凑了过来,「风扬哥哥,这些都是你拍的吗,好厉害!」 楚风扬斜眼看着他小幅度地鼓掌,不客气地回了句:「叫啥哥,我比你还小呢。」 造型师的名字叫田赫,楚风扬在机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确定他百分之两百喜欢男人。 田赫撅起嘴,略显刻意地拿食指指尖划过楚风扬的小臂。楚风扬虽然不反感一个男人对自己这样的接触和试图挑逗,但也选择不搭理,把田赫晾在一边。 他不是铁直,顶多算个双性恋,大学时期谈过两个女朋友,也和男人尝试过交往,当然都不长久。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类型,而田赫这一类会撒娇的可爱型实在不是他的审美。 第6页 田赫嘴上挂烧水壶挂了一路,下飞机后又大胆地粘上了楚风扬。好在楚风扬身高足够,迈开步伐几步就能甩开田赫,他不禁开始怀疑董广松能把田赫哄骗过来当造型兼职化妆师,就是拿了他做筹码。 他们第一站选择了敦煌做为大环线的起点,落地敦煌后已经入了夜。 楚风扬取了行李后,推着车边走边仰望天空,这里的晚上不怎么有云遮蔽,星空很明亮干净。温度是比上海冷很多的,唿吸中似乎带着沙粒的干涩味道。 他们拐了停车场,董广松敲了敲停在那里的一辆黑色越野车车窗,司机拉下窗,他趴在窗前不知道和司机说了些什么,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把钥匙。 「楚哥,我实在有点累了,要不你来开?」董广松把钥匙塞到楚风扬手里,面容憔悴地说,「你看我眼睛都是血丝,开车不安全。」 「……你没找当地司机啊?」 「你会开车吗?」董广松问。 「会啊。」 「那不就行了,我们两个轮流开车,我查过了,最长的路程差不多十小时,每人开五个小时应该问题不大。」 楚风扬直接把白眼翻给了董广松看,他摆了摆手,「别算时间了,算得我头晕。我自己去找个司机吧,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 - 董广松选的酒店自然也不怎么样,二星级,地址偏僻,距离市中心有段距离。本着契约精神,楚风扬没有甩脸当场离开这条贼船,他能忍到现在已经想给自己颁发小奖状外加五颗星了。 楚风扬收拾好行李,沖了个澡准备睡觉,一转头却无语地看着床头柜旁边的地毯上,还有一堆没有被服务人员收拾干净的沙子,大概是上一位顾客留下的。他索性起床,拿了佳能1dx准备出去逛逛。 这是一台两天前刚上市的全画幅单反,楚风扬通过各种渠道,确保自己当天就从旗舰店里拿到了这个相机,正好用它来记录这段旅程。 他从摊开装满镜头的行李箱中选了一个16-35mm广角变焦镜头,背着厚重的相机,开车去了敦煌夜市。 往常在国庆之后就是旅游淡季,今年的人流量却一点没减。因为青甘大环线沿途的额济纳旗胡杨林,逐渐从一个小众景点走进大众视野,大多数人选择在树叶全黄的那几天前来观赏。 楚风扬把车停好后,老远就闻到了夜市中孜然和辣椒粉混合的香味,已经快到了凌晨一点,还是人声鼎沸。似乎在这里,属于夜晚的干冷寒风都能被烧烤尘烟给热化。 他听说这里有一家的杏皮茶特别出名,熬出来的杏子又酸又甜,味道很足,就跟风买了一杯尝尝。 冰镇的杏皮茶很浓又带点清香,加了很多糖导致很甜,莫名有点像酸梅汤的口感在舌尖萦绕。楚风扬边逛边拍了几张还不错的街拍,最后在快走出夜市的一家烧烤摊坐下。 夜市里最不缺的就是烧烤摊,顾客在走过这条街会寸步难行,因为不停会有服务员来招揽客人,有时候直接把菜单塞在客人眼皮子底下,好言自吹几句不带停歇的,然后一个勾手,就成功揽到了冤大头。 倒是楚风扬坐下的这一家没有跑过来拉人,反而人很多。 今天除了吃点简易的飞机餐外几乎没有进食,楚风扬翻着桌子上的菜单,黄金盏、烤骆驼肉、烤羊肚和羊排……看着看着还真看饿了。 「老闆点单。」 没有人应答,楚风扬四处张望,发现该店的「老闆」刚放下一盘烤羊腿在客人桌上,往浓烟滚滚的厨房走,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老闆,麻烦点个单!」他只好放大声音又吼了一遍。 「来了来了。」那人朝他走来。 「不好意思刚才没听见,客人实在太多了。」来人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帅哥你要点什么?」 楚风扬没有抬头,他拿手指在菜单上点着,说这些都来一份。直到隔壁桌正在摆弄丝巾的阿姨转头称赞了一句:「这孩子长得真好看。」 楚风扬这才看了面前的男生一眼,随后视线完全不加掩饰地落在他身上。 男生长得浓眉翘鼻,眼睛不算大但很明亮,脸很小。髮型是杂乱的、最常见的碎短髮,耳朵像精灵耳。 他的皮肤是西北人特有的健康小麦色,穿着无袖白色背心和短裤,背心被炭灰沾上脏了下摆,袖口大咧咧地敞开,换个角度似乎能一眼开到里面裸露的皮肤和肋骨。 身材瘦且高挑,但好像有点近视,正在努力弯下腰看清楚风扬在菜单上比划的手指。 「帅哥还要些什么吗?」男生被楚风扬盯得不好意思,就抬手挠了挠头髮:「要不你再看看,是不是还没决定好?」 楚风扬合上菜单:「不用了,就这些。」 「好嘞,现在人有点多,你可能要等一小会。」 楚风扬表示自己不介意。 「那需要什么酒类饮料?我帮你去拿。」 「来两瓶醉沙洲啤酒吧。」 男生离开了,楚风扬拿起单反,抓拍下了他在烟雾中的背影。 狭小的取景器中,那年还不那么干净的街道似乎在宣告着周围的杂乱和烟火气,而少年被烤肉烟雾染脏了的衣服,却成为了背景中唯一没有融入进去的亮色。 作者有话说: 西北的经歷会从楚风扬的视角展开 第7页 第4章 司机 楚风杨吃完后,去店面里结帐,特意留意了一下那个男生在哪里。结果巡视了几圈,视线所及之处都找不到那人的身影。 「一共180元,现金还是刷卡?」收款的也是位年轻的小伙子,被紫外线晒得黝黑,头髮烫得感觉要飞离脑袋,耳朵上挂了两只金色反光的耳钉,胸口还纹了不知名的神兽。 「刷卡吧。」楚风扬掏出卡,交给小伙子,转身观察起这个店。 店面里面有座位,面积还很大,但没什么人,顾客都选择坐在露天的场所。对面墙壁上却挂满了画,楚风扬心生好奇,走上前去越过桌子仔细看。 这些画有油画、素描、速写,甚至还有几张木刻的版画,大多画得都是一些当地的人文景观。看得出来是一个人作品,画者笔触青涩,有很多瑕疵的地方,但不妨碍楚风扬觉得画作很有活力和灵气。 但是最末尾的一副却画风急转而下,採用了极简的黑白两色,画了一个没有面容的女人和一望无际的沙丘,女人跪倒在土地上,一只秃鹫正在啄食她的肉体。 楚风扬突觉一股凉意,秃鹫的眼睛漆黑漆黑,像是装着地狱,明明吃着肉却看着画面外的人。他转头问收银小哥:「这是谁画的?」 「我朋友画的。」小哥说,「他在中专学相关专业,我也不懂这些虚头巴脑的。那幅画很可怕吧,我估计顾客都看了这幅画才选择不在店里坐……哦对了,就是刚才给你点单的那个人。」 楚风扬留意了一下每一张画的右下角都署名了季野,他熟练地拿出名片给了小哥一张,「这是我的名片,麻烦交给你的朋友。」 「茁野摄影工作室?在上海?」 「嗯,我的工作室最近在招员工,如果他有兴趣可以联繫我。」楚风扬说,「麻烦一定要帮我转达。」 - 后来的两天,楚风扬除了在鸣沙山和月牙湖帮未婚夫妻拍照片、沙漠露营蹦迪,以及躲避田赫对他上手上脚的肢体接触,其他时间都时常翻出手机,等待那个叫季野的男生给他打电话。 他甚至有重新去夜市的那一家烧烤店,但是点单的却换了个人。 楚风扬一直是个确定目标后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家庭环境让他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思想:他想要的势必会得到。他宽慰自己总有方法找到这么一个大活人的,难道还失踪了不成。 直到第三天,他在敦煌派出所遇见了急匆匆赶来的季野,他那瞬间想得是真有缘,这次好说歹说也要和季野交换个联繫方式。 那天他们正准备转站去嘉峪关以及额济纳旗胡杨林那一条线,董广松因为一些造型上的分歧,和田赫当场吵了起来。董广松从副驾驶摔门下车,一直放在他腿上的钱包被顺带掉到了路边。 等两人平稳情绪再次出发后,董广松才发现了钱包没了,开回那条街四处寻找,而钱包早就不见了踪影。 董广松当场坐倒在路边崩溃大哭,说那里面有他这次旅程所有的人民币,还有几张银行卡和身份证。 他的未婚妻钟忆雪是个性格温柔有耐心的女人,此时此刻也忍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她遮着脸把董广松从地上拉起来:「去派出所查监控吧,也许还能找回来。」 监控里显示楚风扬开走车后没多久,那个地上明显的钱包就被一个骑着电摩的中年男人捡走了。随着线路一条条查过去,发现男人进了一家卖画的小商品店,店面简陋,类似于花鸟市场里的那种,董广松在激动地大喊赶紧把那人抓起来。 楚风扬嫌监控室人挤人的,干脆出门透气,靠在派出所大门的门框旁边点了一根烟。 尼古丁的味道也没能缓解他的烦躁,这几天因为董广松的固执己见,已经大大小小发生了很多破事,接下来还有七八天,指不定会出什么么蛾子。但是眼下他还有更焦躁的点,都快离开敦煌了,季野还是没有联繫他。 他一直想着季野在烟尘中懵懵的表情。 用一见钟情来形容有些太过夸张了,楚风扬想,自己也不是冲动而头脑一热的大学生了,他对季野的观感处于碰到理想型外貌而想要进一步接触的程度。 还有那幅黑白画也是,季野看上去不像是想太多会诠释这种画的人,他承认他对这个男生开始有了深层的好奇感。 他叭叭地抽完一根烟,正要回去,然而下一秒,他所想的人就出现在了转角。 季野换了一件灰色的t恤,显然是不记得楚风扬了,见他在派出所门口,就开口问他:「那个……我捡到一个钱包,是交到这里吗?」 楚风扬还没来得及震惊季野的突然闪现,他看了季野手里的钱包脱口而出:「这是我朋友的钱包,怎么会在你手里?」 「上午在我打工的店里来了个男人,是我老闆的朋友,和我老闆炫耀他在路上捡了个钱包,里面金额巨大,差不多够他一年的开销了。他说已经花了其中两千块钱买了新手机。我听不下去就趁着那男人和我老闆聊天的时候,把他放在桌子上的钱包带了出来,跑来这边了。」 楚风扬听完,有点吃惊于季野的纯朴和好心肠,自己捡到钱包归还就算了,怎么还有人会将第三人有意侵占的财产给还回来。 他把季野带到民警面前说明了来意,董广松瞄了一眼就大喊这是他的钱包。 第8页 田赫坐在凳子上帮钟忆雪擦散粉,他转头看了一眼:「找到了?太好了,赶紧出发吧,新娘的妆都快化了。」 「以后还是注意点好,碰到和你无关的事别想着自己解决,直接打电话报警就行。」楚风扬提醒季野说,「不然容易惹上一堆事麻烦,一不小心扯上官司就得不偿失了。」 季野点点头:「啊好……我也不太懂法律什么的,以后会注意。」 趁着董广松在和民警确认钱包里的钱财和身份证等物件时,楚风扬示意季野借一步说话。他们又回到了门口,他直截了当的问:「我还有其他话和你说。」 「对我说?」 「我两天前在你的店点过烧烤,然后给你朋友留了张名片让你联繫我,你没看到吗?」 季野睁大眼睛:「我这几天从早到晚在画店打工,就是我捡到钱包的那家店。而那家烧烤店是我朋友开的,我只是偶尔去帮个工而已。完全不知道你留了名片在那里……」 「那我再给你一张。」楚风扬摸索着裤带,从名片夹里抽一张递给他,「你果然对我没印象了。」 「没有,我记着呢。」季野看着名片上面的信息,「你的脸还是很难忘记的。」 楚风扬噢了一声,换了个站姿看着季野,「有多难以忘记?」 「你是外国人吗?」季野抬起头小心地看了一眼楚风扬问。 「我混血,父亲是圣马利诺人。」 「圣马利诺?」 「一个面积非常小的欧洲国家,交通闭塞,属于义大利的国中国,我爸成年后就一直定居义大利。」 「怪不得呢,那天晚上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的脸跟我们不一样。」 「所以到底是什么脸?」楚风扬咧嘴笑了,「都有鼻子有眼的,我可是正宗的中国人。」 「就是长得白白净净的,头髮长长的,眼睛有点偏蓝色,很美,像我没见过的大海一样。」楚风扬笑得更大声了,季野不好意思地继续低头看名片:「我词彙量不多,别笑啊……」 楚风扬抑制住了自己的笑意,他侧头问:「名片看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兴趣来当我的助理?」 「楚……我怎么称唿你?」季野问,「我年初刚成年。」 「我比你大三岁。」 「那我叫你楚大哥了?」楚风扬不介意地点头,季野继续说,「楚大哥我不太明白,我也不会摄影,给你当助理会成为累赘的。」 「我看中了你挂在你朋友店里的那几幅画,你在艺术的情感表达上很有天赋,而摄影和绘画都是平面范畴的艺术,具有密切的共通性。」楚风扬说,「我缺一个有这样头脑的后期,我相信我可以把你的能力彻底开发出来。」 「你可别唬我了,说的我都信了。」季野的表情动容了一会,但马上又自嘲起来,「上海大城市,人才那么多,肯定一抓一大把比我出彩的。楚大哥不怕你笑话,我可只有中专的学歷啊。」 季野看上去不太自信,他眼神侷促地等着楚风扬回答。楚风扬看着他小心翼翼把名片放进自己胸口的单肩包里。 硬要将他拖出朝夕相处那么多年的城市也挺难搞,总不能直说对他这张俊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有和他谈恋爱以及上床的意向吧,那样估计他会吓到连夜逃到无人区。 「那家店应该是回不去了吧。」楚风扬换了个角度,打算从季野的痛点切入,「那家卖画的。」 季野嘆了口气:「把我老闆的朋友得罪了,我应该回去就被开了。」 「既然你不接受来当我助理,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总有杂活是缺人的。」 楚风扬听到杂活后突然想到他们还缺一个司机,就马上问:「会开车吗?」 「会啊。」季野小骄傲了起来,挺直了腰板,「这个我擅长,还当过一阵子的司机。」 「喔?计程车司机?」 「旅游公司的外包司机。」 「那为什么不当了?」 「……」季野沉默了,他又颓了回去,眼睛望着远处闪过的车水马龙,「就是七月份发生的事,我被客人诬陷了,然后就被公司开除了。」 楚风扬有点意外,站直了身子:「诬陷你什么?」 「客人说我偷东西……」季野顿了顿,「说我偷了他的钻石戒指。」 「你干不出这事。」楚风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笃定说,「连别人拿了不属于自己的钱财都看不下去的人,怎么可能偷窃。」 「谢谢楚大哥相信我。反正情况复杂,最后我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被各大旅游公司拉黑了。还是有点遗憾的,本来司机这职业赚得还挺多,虽然累了点。」 楚风扬想,季野年纪小,但经歷的冤枉事还挺多,「我们缺一个当地导游兼职司机,你既然有这个经验,这份工作你肯定能胜任。」 「这么巧?」季野来了兴趣。 「放心,我不是骗子。」楚风扬比了个食指和中指,「工资给你开一天两千,住宿、吃饭和油费等开销都不算你,我现在就可以把百分之六十的款项打到你的帐户上,等完成这段旅程后,再给你打剩下的。」 「给太多了楚大哥!」季野小声惊唿,「你这一天给的相当于我大个月工资啊!」 「不多,你刚才也说了嘛,做司机很累的。」楚风扬一副帮季野敲定下来的架势,乘胜追击道:「至于来上海当我的摄影师助理这件事,这些天里我会给你时间思考的。」 第9页 季野长大了嘴巴,他思考了一会,直到董广松他们走了出来催促,他才回答:「那我还要回家拿几件换洗的衣服……」 「不需要,我路上帮你买。」楚风扬看季野答应了,终于放下一颗心,「或者穿我的就行,我和你型号应该差不多。」 「那怎么行,楚大哥你从我工资里面扣吧。」季野说,「我只要每天一千,对我来说也非常足够了。」 第5章 胡杨林 重新出发后,季野自然而然地就坐到了驾驶座。董广松本来对于找司机这件事情很牴触,不过既然是楚风扬主动掏钱,季野也算对他有恩,他就心甘情愿地缩着头挤在后排三人里。 楚风扬给自己父母发了个位置,表示自己还活着后,就戴上有线耳机往副驾驶一躺。 他们今天的路程很长,季野打开了车载导航,发现距离目的地需要开六到七个小时。「累了困了一定要和我说,我和董大头都可以和你换着开。」楚风扬侧头说。 「没事的楚大哥,这是我的工作,我拿了这么多钱怎么还会让你来帮我开啊。」 「就是就是,麻烦季师傅在日落之前能开到胡杨林。」董广松从后座探头,「作为婚纱照背景肯定绝美。」 「季师傅有点感了。」季野笑着打开车窗,让凉飕飕的秋风灌进车内,「叫我阿野就行。」 「你不是少数名族人?」楚风扬问。 「我跟你们一样都是汉族人。」季野说,「其实整个西北的少数民族占比也不到10%。」 楚风扬哦了一声,他调整了座椅靠背,想和季野一点点深入聊到他的成长经歷。他问:「你在中专里学的什么画种?」 「不是什么特定画种,我学的是平面设计,课上就教一些插画和素描,还有软体的使用。但我私下有找老师学其他的画种。」 「怪不得在店里看到你的画,就觉得你是个全能画手。」楚风扬竖了个大拇指,「平面设计好啊,能熟练运用绘画软体,那更符合我招后期的标准了。」 季野不好意思地笑笑,田赫没忍住插了一句:「楚大哥今天话特别多嘛,前两天闷声不响的,怎么今天的声带突然就打开了。」 楚风扬松了松肩:「谁知道呢,今天心情特别好,声带就开放了。」 「哟。」田赫阴阳怪气地提高了音调,「别影响了阿野开车就好。」 「不会不会,多和我讲话才能让我保持路途的清醒,不然我怕我睡着。」 一路上只有一条笔直的公路,两边都是烈风吹出来的、荒芜又辽阔的黄沙戈壁,贫瘠的土地没有一点绿植覆盖。来自边塞的晌午阳光直射进车里,楚风扬取出墨镜戴上,这样反而能让他更加肆无忌惮地观察季野。 季野开车的确很稳,和他性格一样,不骄不躁,有种成熟稳重强加在一个少年身上的违和感。他有点内向,话不多,总是别人问几句,他才会回答几句,几乎不会主动发起话题。他说话带着一点不明显的甘肃口音,有时候前后鼻音不分,会显得有点可爱。 楚风扬看着季野乌黑浓密的头髮被干涩的风吹得乱七八糟,一切视线内晃动的因素都组成了极其安宁的环境,他阖眼睡了过去。 - 醒来后,季野刚把车停好,「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吃个午饭吧。」 「这是哪里?」楚风扬摘下墨镜,揉了揉眼睛。 他们身处于一个简陋的公路休息区,这里的店铺都是用大棚搭成的,正中间是个餐厅,说是餐厅其实是个便捷快餐店,每天的菜式都是固定的。餐厅前面摆了一排西瓜和哈密瓜,还有葡萄等水果。 其他人都下了车,董广松在那里大喊:「一块钱上一次厕所?也太黑了吧这地方?」 「漠州。」季野对楚风扬说,「我的老家就在这个县城里,这里是两个省交界的地方。」 楚风扬点头表示他听说过,漠州的气候很适合养殖各种瓜,但因为实在名气太小,经济总是发展不起来。 「抱歉了楚大哥,这里条件不太行,但是沿途也没有其他休息区了。」 「没事,我去买点吃的,你要吃什么?」楚风扬伸了个懒腰。 「不用,我早上带了个面包,还剩半个没吃完呢。」 「好的我知道了,烤肠是吧?」楚风扬没有理他,自顾自说道,「我去给你买。」 他去餐厅打包了三个菜,又买了两人份的贡丸、铁板烧和烤肠就往回走。季野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他把车后背往后调了一点,闭着眼睛,眼皮却在抖动。 楚风扬敲了敲车框,季野抬了头,赶紧接过楚风扬递给他的几个袋子,「破费了,他们还在吃饭啊?」 「在讨价还价买西瓜呢。」楚风扬咬了一口烤肠,里面好像有沙子吹进去了。 季野下了车,同他一起靠在车门旁边吃饭。他吃饭特别快,不到五分钟的功夫,把手里的食物都炫进了肚,楚风扬递给他一根黄鹤楼:「抽菸不?」 「不抽。」季野腮帮子鼓地大大的,他摇了摇头。 「不喜欢烟的味道?」楚风扬有点意外,也许是刻板印象,他以为季野这样叛逆期的少年,多少都会沾染点菸酒气,反正他高中那会是这样的。 「倒也不是不喜欢。」季野认真地回答,「是没钱抽。烟这东西,上了瘾就费钱,就算便宜,一天也要花十几呢。」 第10页 季野从来不掩饰他现阶段的穷困和为生计奔波,楚风杨想着自己以后说话得在他面前注意这些,虽然季野看上去不介意。 「你刚才说漠州是你家乡?」 「对,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看到那条路了吗……就直通我们县城。」季野指了指卫生间旁边弯进沙漠的一条路,「但我上了中专之后就没有回去过了,一直在敦煌租房子住。」 楚风杨问:「你爸妈不担心你自己出来闯?」 季野的脑袋就突然耷拉了下去,他小声回答说不担心,他们那里早早出来打工是常事。季野把胳膊架在车顶,之后看着远处那条路不发一言。 楚风杨感觉他刚才话里有话,他提起漠州和父母的态度明显有点牴触,但此刻也不好深究,他们才认识不到一天,过界这种事情楚风杨也干不出来。 他们等着买瓜的几位结帐,楚风扬的左脸有点晒得发烫,他从包里拿出防晒霜,挤了点抹在自己脸上,抹匀后转头见季野好奇地盯着他手里的防晒霜,他递给季野:「涂点?」 「不用,我们这边的男生从小习惯了这边的毒太阳,不像你们江南人细皮嫩肉的。」季野指了指自己手臂的肤色,「你看,我这黑成炭了就没必要防护了。」 「手给我。」楚风扬也没有等季野伸出手,抓过来摊开他的手掌,手掌上都是经过时间癒合后的划痕和茧子,甚至还有灼烧皮肤后形成的一个突兀圆孔,那块皮肤发白了,楚风杨清楚知道这是菸头烫出来的。 季野手上竟然藏着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疤痕,他抑制住想要发问的想法,往手掌上面挤了两坨乳白色的霜,「自己往脸上抹吧。」 季野没有动弹,他不知所措的盯着那两坨东西,仿佛那是什么让手发痒的、会咬人的虫子。 「怎么,要我帮你?」楚风扬就要上手,季野连忙学着楚风扬刚才的样子,一股脑把防晒霜都搓到脸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自己脸揉了一遍,好像在做什么羞耻的不能让别人看到的事情。他的脸很小,几下就搓开了。 楚风扬咧嘴看着季野笨拙的动作,他伸手把季野耳朵下方最后一块霜质擦掉了,「这里还没抹到。」 「哦哦,真用不习惯。」季野耳根子发红了。 「这个就送你了。」楚风杨把防晒霜放到季野手里。 「别这样,你这刚认识就又给我工资又给我买吃的,我真的很感激了。而且这个牌子很贵吧?我见我们班女生抹过,好像这么点容量就要五六百呢。」 「喜欢的女生?」楚风扬抱着双臂问,「记那么清楚。」 季野张大嘴没说话,耳朵根本来就红的,现在红成了一片直到脖子。还好董广松他们拎着三个西瓜回来了,他连忙坐进了车里。 - 到了额济纳旗胡杨林已经是下午四点,橘色蛋饼一样的太阳落在远处的沙丘,快接近了夕阳的状态。 这是一片沙漠中的绿洲,这里每年仅存在二十几天的黄色树林,让楚风扬从很远的地方看见就忍不住掏出相机跃跃欲试。 和想像中的一样,视野所及之处都是为了秋天而生长的高大树木,错落的黄色如色彩炸弹一般在眼中爆炸,然后肆意燃烧。浮动的云、被包围的青蓝湖泊、长河落日、二道桥的重叠倒影、还有…… 楚风扬趁着季野仰头在观察着一颗树干枯萎,崎岖生长的树,按下快门。季野听到声音后回头,楚风扬表示他在拍树没在拍人。 「我们往前走走吧。」 「好啊。」季野跟上楚风扬的步伐。 董广松他们已经跑远去寻找拍摄的最佳地点。楚风扬很享受现在和季野的独处时光,就一起走一段路都能让他平静下来,季野不是个好的话题开发者,但一定是一个绝佳的倾听者,他能给出不同的情绪反应,让楚风扬觉得他早上在派出所门口烦躁的心情跟着落叶一同埋进了泥土里。 楚风扬一直在边走边拍所以速度很慢,等他们走到八道桥,正面的斜阳已经悬挂在湖面上方。季野在他身边小声哇了一下,他看到所有景色倒映在季野的眼睛里:「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第一次来,毕竟全是情侣啊这里。」季野环顾了一下四周,「一个人在这里逛有点太显眼了。」 「怎么,你想和那个涂名贵防晒霜的女生一起来这里?」 「楚大哥……」 「好了,不调侃你了。」楚风扬笑着调整了一下相机参数,董广松就拉着钟忆雪跑了过来:「我擦,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背景吗,楚哥赶紧给我们拍!那个谁,田赫呢,帮我们补个妆!」 楚风扬蹲在桥上不停地按快门,等太阳的最后一点边缘快消失、天空已经变暗,董广松才满意结束。 楚风扬站起来垂了一下麻木的大腿,怀顾四周,在他们都没发现的时候,季野安静地退到了一边,站在八道桥的尽头髮呆。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垂着头,站在那里像那颗树干崎岖又格格不入的树。 楚风扬拉近镜头把男孩框入其中,男孩突然抬起头,他不太习惯镜头对准的感觉,神情木讷,动作在那一瞬间都变得僵硬,「又在拍树啊?」 「不是,我在拍你。」楚风扬把相机液晶屏亮给季野:「很幸运啊,你看,最后的一点夕阳都很眷顾你。」 第11页 作者有话说: 註:漠州是完全架空的城市。 今天中秋了耶,祝大噶吃到好吃的月饼! 第6章 日晕 胡杨林周边有很多刚新起的短租民宿,那年的民宿还没搞一些什么花里胡哨的地区特色装饰,就一栋简简单单的住宅,房东会到点把钥匙交给房客,然后一走了之。 董广松自然是找了其中最便宜的一栋,总共就两层楼,三个房间,看上去很普通,不过从二楼的阳台往下去就是整片胡杨林,可以在这里看到日出。 房间的分配成了问题,董广松和钟忆雪一间,还剩三个男人要分两间房。 田赫指挥着季野帮他把两个28寸行李放到其中一间房,说:「我和楚哥一间呗,阿野辛苦开车一天了,也该让他住个单间。」 「事先声明我睡相很差,会梦游,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半夜起来打一套军体拳。」楚风杨站在烧水壶旁边等着水烧开,「你要是不介意大半夜被我踢醒的话,我无所谓。」 季野已经自觉地从壁橱里拿了床单和被子铺在沙发上:「我睡沙发就好了,没关系的。」 楚风杨给自己接了一杯热水,也给季野倒了一杯递给他,「去我房间吧,我们可以床头床尾错开睡。」 「你不是会打军体拳吗?」季野笑着把被子摊平。 「那自然是骗田赫的。」 「为什么,你和他关系不好吗?」 楚风杨摇了摇头:「他人还不错的,不是这个原因。餵……你这点被子会冷的。」 沙漠夜晚的气温骤降,已经在十五度上下浮动,连楚风扬都得披个加绒的外套,季野却露着胳膊。还没到集中供暖期,从门缝里漏进的风把吊灯吹得不停晃动。 季野却说:「不冷,我热着呢。」 楚风杨上楼从自己行李箱里拖出一件羽绒衣和一件冲锋衣,把它们盖在季野的被子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屋子里的灯光忽明忽暗的,季野握住他的手,像一个老干部一样晃动了几下,表示了感谢。 楚风杨却看着季野腼腆的笑容有点发怔,他只是散发了一点善意而已,在他能力范围内都不算什么。 如果季野知道他实际上是带着某种不可明说的目的和私心,才选择去接近他,他会有什么反应,还会表现的那么平静吗? - 楚风杨一晚上没怎么睡好,这栋民宿的窗户基本上不隔音,玻璃很薄,夜半的边塞烈风吹得屋子哗哗响。迷迷煳煳之际,他似乎听到近处的争吵声,还有远处骆驼脖子上的铃铛声,此起彼伏的。 他很早就起了床,外面下起了小雨,温度降到10度以下。他裹了棉衣下楼,想要出去买点早饭,顺便看看季野的情况。但是小餐桌上已经摆了烤制的三明治,白粥和炒蛋,当然还有甘肃的牛肉面和肉夹馍。 「早啊楚大哥。」季野正在开发的厨房里挂好洗完的煮锅,「我做了早饭,你看看喜欢吃什么,我应该什么口味都包含到了吧?」 「这些材料是你去买的?」楚风扬拉开椅子坐下来,选了一碗最近的面条,吃了一口称赞道:「不错啊,你挺会烧面的。」 「嗯,我五点起来去集市转了一圈,想着可以帮大家做点早饭。」季野坐到楚风扬的对面,「就随便吃吃,我以前经常给我阿妈……」 他突然顿住不说下去了,楚风扬嘴里塞了一口肉夹馍:「给你阿妈什么?」 「给她做这面,她也挺喜欢的。」季野说完就埋头吃了起来,掐断了话题源头。 楚风扬只能听见咀嚼声和窗外雨势变大的声音,这时候钟忆雪踏着拖鞋走了下来:「哇,这么丰盛,谁做的啊?」 「季野做的。」 「谢谢谢谢,都是我喜欢吃的。」钟忆雪坐到楚风扬旁边。 季野收拾着自己用过的餐具,楚风扬也起身准备离开,却被钟忆雪叫住了:「楚老师,我一直想找你单独聊聊,现在有空吗?」 楚风扬有点意外,他点点头又坐了回去,侧身看着钟忆雪。钟忆雪不知从何开口,支吾了几秒,说道:「我也直接说吧,我为这些天广松做的不对的地方道歉。」 「怎么突然……」 "我其实都看在眼里,我是觉得我们俩自己吃的差点住的差点都没关系,但是对于你和田赫,他还那么不捨得花钱,还想要耍小聪明把开销降到最低……我昨天看到这间民宿的时候就气不过去,把这些天他做得过分的事情罗列了一遍,他就和我吵起来了,你们应该都有听到吧……」 「确实有些争吵的声音,带上耳塞都没什么用。」楚风扬摆了摆手表示没关系,「不过很快就没了。」 「实在对不起。」 钟忆雪姣好的面庞因为一夜缺睡眠而显得水肿憔悴,她喝了一口粥继续说:「广松是个好面子的人,这点你们都知道。他找你也不是因为不信任婚庆机构,而是他知道你不会在钱上面苛责为难他。他选择青甘大环线这条路线,不是因为他真正喜欢和嚮往这里,只是因为他想和同事、和熟人们去攀比去炫耀,这是他维持自己形象的一种方式。」 「我猜到了,他什么意图其实挺显而易见的。」楚风扬平静地说。 「我想说的是,你们如果不愿意再继续这个旅程,我完全表示理解。」 第12页 楚风扬却摇了摇头:「再忍忍吧,没几天了,来都来了,而且违约金可贵呢。」 钟忆雪终于松了一口气笑了。 要是早个几年,楚风扬肯定不会心甘情愿被利用,就算对方是他老同学,他看不惯的事情都会选择远离。但是现在他倒也能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置身事外。当然他不想结束这段旅程的最重要原因,是他还没有把季野「拐」回上海去。 「我还挺吃惊的。」楚风扬说,「你对董大头竟然会发火啊,本以为你是那种事事迁就他的人,没想到你看得挺清醒的。」 「他们都觉得我该什么事听他的,我的爸妈、我的亲朋好友们……说实话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段婚姻是我想要的吗?」 楚风扬见钟忆雪没有说下去,「这点决定自己还不能做主吗?」 「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钟忆雪笑了笑,「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有时候很羡慕你们这些命好的人。」 「很正常,比生活烂是没有底线的,这些话由我这个你们口中的人民币玩家来说很欠揍,但是总有人比你活得艰难,但也至少是努力活着的。」楚风扬说完,抬眼看向了季野,他正在擦着厨房的玻璃瓷砖,像一颗时刻都歇不下来的小陀螺。 「你说的对。」钟忆雪若有所思。 - 外边的降温雨完全停了,沙漠难得有了点湿润的凉意。季野终于裹上了黑色夹克衫,这是他早上买早饭材料的时候,顺便去集市上买的。他站在院子里,帮大家把行李搬上车。 他想要从楚风扬手中接过沉重的设备箱,楚风扬拒绝了,回头夸了他一句好看。 「随便买的衣服。」季野憨笑,「还算合身。」 楚风扬关上后备箱:「我没说衣服,我是说人。」 季野啊了一声,对这种直接的夸奖不知道该做什么回答,动作肉眼可见变得侷促起来。他抬头片刻,接着惊喜地叫道:「楚大哥你看,日晕!」 楚风扬看到后备箱的玻璃上倒映出中间闪耀的太阳,以及旁边一圈由冰晶经过折射变成的彩虹。他连忙回头,日晕正好卡在沙丘正上方,下面是经过一夜雨水洗礼而秃了一片的胡杨林。 楚风扬掏出佳能,边拍边说:「我还是第一次见日晕。」 「我们这里还挺常见的。」季野说,「我记得很小时候不知道这是什么天气现象,跑去报告大人说妖怪要来了,还被我姑父骂了一顿。」 「你姑父?」楚风扬敏感地抓住了关键字眼,季野却像说错话了一样摇头说没什么。 「你们还有心情欣赏日晕啊,你们不知道它的含义吗?」田赫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他今天给自己化了一个蓝色妖姬的妆容,靛青色的眼影粉特别突兀。 「什么含义?」 「不祥之兆,灾祸要发生了。」田赫说,「古人云,日晕乃阴阳失调,也许会发生婚姻变故和感情不顺的事情。」 楚风扬摇了摇头,笑他迷信:「就你神神叨叨的,有没有一种可能,它只是代表要下暴雨了?」 - 开出民宿地回到大路的途中,是分散开来的土屋,这里的居民很早就要起来挑水。下雨天对黄土高坡来说是自然的馈赠,这样地底的水窖才能充盈,他们依旧使用着最原始的取水方式。 一路上楚风扬看到很多拿着水桶的人,很多老年人枯瘦的手臂感觉快被扁担给压断。季野见楚风扬用相机拍下这幅众生景象,以为他对此很感兴趣,就讲了一些他们当地人是如何在戈壁滩中生活的。 这些信手拈来的介绍,在从小衣食无忧的楚风扬那里到是闻所未闻的,他问:「你以前也住在这样的土窑子里?」 「嗯,一直住着到我住校,有时候假期还得回去。」 楚风扬听着没有说话,季野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就赶紧补充说他们小时候稀疏平常的事情,从来都不觉得辛苦过。楚风扬说:「小孩子嘛,肯定把干活当成玩,但是长大就不同了,长大自然会感受到不同世界的落差。」 钟忆雪在后面咳嗽了一声,楚风扬才意识到车里的氛围有点低沉,每个人似乎都或多或少地因为楚风扬的话想到了自己。 「听歌听歌。」他马上打开车载音响,让加州旅馆的旋律充斥在整个空间。 他们下一站是祁连山草原,已经过了油菜花盛开的七八月份,草原的绿色显得有点色彩单一,不过他们本来就是冲着骑马去的。 下车后楚风扬明显感觉到这里的海拔高出了一截,氧气含量变得稀疏,唿吸一大口,肺部是永远填不满的清清凉凉的空气。天空和云朵很高,似乎和尘世处在两个完全分隔的世界。 草原上零零散散有一些马包和五色经幡,每个蒙古包前面都有几匹棕黑色的马在弯腰吃着草,这里有很多个马场。 他们走到最近的一个马包,那些马的主人出来迎接。 董广松第一件事情就是询问价格,骑马五十块一圈,他自然只选择一圈,并且要求楚风扬在一圈之内拍出让他满意的照片。 楚风扬让他和钟忆雪骑马拉手站在五色经幡旁边,他自己从远处进行拍摄,但拍了几十张都很不满意,要么景色太过于突出而人物主体隐在了其中,要么那两匹马不配合地走动或者低头。 他取景了很久,决定趴在经幡下方仰拍。他蹲倒在草地上,以差不多平躺的姿势举起相机。经幡在镜头中被疾风吹起,很好地扩充了背景的色彩,他指挥着董广松调整姿势,刚想按下快门,但身体被一个人撞了出去。 第13页 他们一同摔倒在几米开外的地方,五脏六腑都撕裂一般疼痛。楚风扬吃痛地抬头,季野的脑袋就架在他的胸口,黑绒绒的一团,一动不动。 楚风扬也没空检查自己的相机有没有坏,赶紧摇了摇季野的肩膀。其他三个人也跑过来,季野才有了反应。 「没事吧你们?那匹马疯了,差点跑过来踩到你。」田赫拍了拍胸口,「还好阿野反应迅速,把你推开了,那马的马蹄子离你就几公分距离。」 楚风扬转头,看到远处马主人正挥舞着辫子追赶着一匹白色的马。 董广松倒是第一时间跑去检查了相机,本体没有损坏,但是镜头裂开了:「换个镜头就行,还好还好,不然后面的行程都白费了。」 楚风扬没有理他,等季野起身从他身上挪开,他发现季野刚买的夹克,在手肘处都磕破了一个巨大的洞。 他拉过季野的手腕,观察他身上裸露的皮肤有没有擦伤之类的,结果在手掌上,看到一条从手指蔓延到掌心的血痕,像一条被压扁的虫,把季野手掌原来那些旧伤都遮盖住了。 血痕很宽,还在不断往外渗血,楚风扬把他拉到车里,从行李箱里面拿出碘酒和止血绷带,他用棉签把碘酒擦到血痕上,观察着季野的脸色:「痛吗?」 季野抿嘴说不痛。 「你就不害怕吗?」楚风扬开始缠止血绷带,「万一那马也踩到你了怎么办?」 季野:「就这么毫秒的功夫,那管得了那么多啊,满脑子只想着不能让你出事,你是我的老闆嘛。」 「谢谢。」楚风扬在季野的掌心系了一个蝴蝶结,他侧过身,以半搂着的姿势拍了拍季野的后背。 「小事。」季野说,「楚大哥你可不能趁机再给我涨工资了。」 「你不怕痛不怕被马踩爆头,倒是害怕暴富?你这个人真有意思。」楚风扬收起了笑容,定下神来问,「季野,我问你个问题。」 「你说。」 「你手掌上的那些旧伤,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下两章会一起发,然后就每周稳定更新啦,求海星求收藏么么么 第7章 一点过去 季野一怔,过了几秒把手从楚风扬的手里抽了回去,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落:「你看到了啊……」 「废话,我很早就注意到了。」楚风扬靠着车窗,给自己的手腕擦伤处也简单地涂了点碘酒,「这么大又这么多的伤痕,我那天给你抹防晒霜的时候就看到了。」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这是你自己的私事。」楚风扬也觉得自己突然这么问有点冒失了,但季野把他从马蹄下拯救这件事情,不得不让他又一次产生了想要了解他、想要越界去侵入挖掘他思想的想法。 楚风扬从小接受到的,就是父母带给他最好的教育,而他所结交的朋友都是和他同处于一个阶层的。他在上大学之前,因为读的都是私立学校,加上父母的管教,很少结交一些社会上的人。 他那几乎封闭且无趣的成长方式,让他成为一个对很多事情都漠不关心的人,特别是其他人的私人生活。 但是季野完全不一样,很奇怪,他和季野笼统认识才不到五天的时间,他们现阶段只是最常见的僱佣关系,他却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想知道季野那脑瓜子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过去。 季野摊开手掌,看着在旧伤上重新被扒开的红色血肉,突然开口道:「我小时候……经歷过一些事情。」 「嗯。」楚风扬有点意外他开了口,就赶紧把药膏和绷带收拾好放进车内,示意他继续。 「我们家在漠州的最北边,一个没几人的小村里。家庭条件在我们村也算特别穷的,我得徒步走上一小时去漠州唯一的小学上学,初中就在小学的隔壁。」 「初中里有一个同学,算是漠州县城最有钱的那批人家,虽然在你面前不算什么,但在我们那里,可以算得上是称霸学校了。在我升入初一的那一年,他和他的小弟在欺负一个小孩,我不知天高地厚地出手制止,他们就把我围起来打到老师来为止。之后他们每次见到我就会……」 楚风扬有些猜到了:「暴力?」 「算是吧。」季野说,「他们无差别地对我这种家境的同学进行随意打骂。我开始有反抗过,但那时候营养不良还没长身体,敌不过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我就只有被挨打的份。这条疤痕……」 季野指了指覆盖在生命线上的那条:「是他们第一次拿藤条抽我手掌,因为考试的时候我没有把答案给他们看,但其实我自己文化课也蛮差的,没敢把错误的答案给别人。」 「还有这个……」季野掀起了一小撮额头前面的碎发,他的头髮是有一点天然卷的,正好把他额头的印子盖住,「是他们把我按在学校厕所的洗手盆上,洗手盆是大理石做的,头勐磕上去就直接流了很多血。」 草原的风将季野的头髮吹乱开来,楚风扬看到他额头的印子再一次被遮住。虽然季野想把这一切都说得尽量简洁和,但在楚风扬看来,他只是在极力管控自己的情绪。 季野是个很好的情绪管理者,不会太愤怒也不会太开心,总是一个人闷在那里,说话淡淡的,一副人畜无害的形象,但这些也许都是他成长道路上带来的生存之道。楚风扬或多或少猜到了季野这样愿意委屈自己去配合别人的性格,一部分原因就是源自于此。 第14页 楚风扬知道季野没有说完,还有所保留,他想问那个菸头呢?那个被烧焦的圆形皮肤块是怎么回事? 但他终究没有问出来,季野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身体有点轻微颤抖。楚风扬抓取到了这些轻微的动作,他说:「抱歉让你回忆起这些不好的事情了。」 「没事,我也很少对人讲过。」季野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楚大哥,你是第一个这么直接问我的人。」 「哦?」楚风扬有点意外,「你的朋友们也没问过你吗?」 「我没什么朋友的。」季野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人不会说话我也知道,只会别人问一句,我答一句,每次一开口说话我都蛮紧张的,所以上学时候没几个人愿意理我。」 「是吗,我以为你这样子应该很受欢迎啊。你长那么帅,没有女生向你告白吗?」 楚风扬的话让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不少,季野摇头说他一点不帅:「没有告白……没有被告白过,我都没和几个女生说过话……」 「烤肉店的那个男生是你的朋友吗?」 「那个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和我一起从小村子里出来的,他早就熟知我的事情。深交的朋友就这一个,其他熟人都是打工拼宿舍偶然相聚在一起的,也没人有兴趣注意到我手上的伤口,因为大家都是出来干粗活的,磕磕碰碰太常见了。」季野说,「我以为我会牴触回忆这些事,但说出来以后畅快多了。」 他把头靠在车框上,这个点的阳光开始没有了云朵的遮挡,肆无忌惮地炙烤着他的额头,像是要把他从底限的深凹洞穴里拉扯出来。楚风扬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涂防晒了吗?」 「涂了,你送我的东西过期了可不行。」季野把脸凑过去,「你看,这防晒可油呢,脸上煳煳厚厚的一层,怪不得能防晒黑。」 「多用点,用完了再买。」楚风扬看着季野在眼前放大的脸,他没忍住说:「季野,不如把我当成你值得深交的朋友吧。」 季野勐得一抬头,似乎想脱口而出这可使不得。 「餵楚大摄影师,处理好了就来给我们拍照啊。」董广松在远处吼着,「别收钱不干事啊!」 楚风扬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活动了一下还疼痛的后背,一扭一拐地往远处走,回头朝季野说:「烦死了,我去处理一下那个麻烦精,你仔细思考一下我的请求,我回来以后要听到你的答案。」 - 在祁连山海拔4000米的雪线地带,有一处露营观星地。 他们在傍晚时分将车开到了那里。这里空气更加稀薄,楚风扬能感觉到唿吸的不畅快,像是被谁的手紧捏着唿吸管道,不让氧气进去。 他下车后大口唿吸了很久才缓过来了一阵,太阳已经被远处的雪山遮住,没有了阳光之后,温度直线下降到零度左右。他从后备箱拖出羽绒衣,其他人也各自匆匆忙忙套上自己的防寒衣物,包里的薯片袋子已经膨胀爆炸了,压坏在背包底部。 只有季野穿着破洞漏风的夹克衫,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楚风扬就把自己的羊绒毛衣递给他:「快去换了。」 季野道了谢,车上套完出来后脸色红润了不少,那件毛衣穿在他身上正正好,楚风扬走过去很自然地帮他摆弄了一下衣领,田赫看见后,就在他们身后大喊不行了缺氧了。 楚风扬摇了摇头,拿出一瓶氧气罐递给他。钟忆雪按住自己被风吹起的羽绒衣,问还有氧气吗,她也觉得头晕眼花,不太站得住脚。 楚风扬扒拉了一会,说一开始的氧气就没买多少,现在只有一瓶了。他伸手要给钟忆雪,就半道被董广松冲过来「劫持」了去:「什么?怎么就剩一罐了?」 「先给我用吧忆雪,我感觉我要晕过去了,再不吸氧就要休克了。」 钟忆雪满脸不敢相信,但她没有力气再做多余的动作,只能看着董广松拿走氧气。楚风扬想从董广松手里把氧气瓶抢回来,但董广松在这种时候异常地灵活。 楚风扬呵了一声:「感觉你精力充沛的可以吃下一头羊,哪里要休克的样子?」 他打开车门,让钟忆雪进去,对她说:「没事,你先车里休息一下,我和季野去营地问问,营地肯定有很多氧气的。」 钟忆雪说了声好,楚风扬叫上季野,走向黑夜中,除了逐渐显露的漫天星光之外,唯一的亮光来源。 营地的负责人正在门口搭建最后一个帐篷,是个三十来岁的健壮男人。他们上去一问才得知这个露营地发展起来还没多久,设施不齐全不说,连露营帐篷都是紧缺的,便携氧气瓶也库存不多。 负责人把一升氧气瓶交给楚风扬:「这也是我们这里最后一罐了,明天会有进货的车上山。你们先撑过这一晚,坚持不住一定要和我说,我去联繫这里最近的医院。」 「应该够用了。」楚风扬和季野说,「你去把氧气瓶给钟忆雪,我协商一下能不能匀出几顶帐篷给我们。」 季野走了后,楚风扬就又折回去找负责人,但是负责人说:「你们真来迟了,我这里帐篷只剩下唯一一个,要不你们几个人挤一挤?」 「再挤也不能五个人一个帐篷吧,何况还有一个女生在。」 「那就没有办法了,喏,帐篷区在那里,要不你自己去和别的游客协商一下?」负责人指了指几百米开外一堆篝火的地方。那里中央的火星像是被指引一般往天空深处飘,把周围的人群都照射出来。 第15页 全场大概有七八顶帐篷,还有几辆房车停着。楚风扬在夹杂着雪水的寒风中走来走去,得到的回答都是满员了,或者不习惯和陌生人一起住。楚风扬想了想,干脆从衣兜里掏出钱包,刚想要用足够的钱买下一顶。 他身后突然有人叫他:「餵帅哥,你会装轮胎吗?」 一个和钟忆雪差不多大的中短髮女生在一辆爆胎的轿车旁边沖他打招唿,楚风杨插着兜走了过去:「我会一点,需要我帮你什么?」 「这轮胎上的轮毂螺丝有点难拧,不知道是不是我方式的问题。」 楚风扬接过冷冰冰的扳手:「直接徒手拧,我的力气都不够,你直接站到扳手上就行,像这样……」 楚风扬站上去演示了一遍,女生恍然大悟,又拿回扳手自己拧了起来。楚风扬没有急着走,他正在思忖着该去买下哪家的帐篷。 女生和他闲聊了起来:「你是外国人?中文说得蛮地道。」 楚风扬也懒得多解释:「中国人。」 女生顶好了千斤顶,楚风扬帮她把备胎抬了出来,一气呵成换好后,女生自我介绍说:「我叫贺改,幸会。」 「楚风扬。」 「多亏你帮我了,我这里还有些压缩饼干,别嫌弃啊,当谢礼了。」贺改把几块饼干塞到楚风扬手里。 「一个人来的?」楚风扬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周围没有她的伙伴。 「嗯,一个月前和前公司领导吵了一架,然后辞职了。就心血来潮来西北自驾游,想一路开到109国道,去可可西里和西藏。」贺改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女生的肤色已经有了太阳晒黑的痕迹,和季野一样,能从他们那里感觉到生命的气息,「我可是从昆明开到这里的。」 「帅气啊,你做了我一直想做的。」楚风扬钦佩地竖了个大拇指,突然灵光一现,「对了,你有帐篷吗?」 「有一顶,那边那个门口挂了个晴天娃娃的,就是我带来的。」 「我有个朋友也是女生,她因为高反一直在车里坐着。我们现在只有一顶帐篷,不知道能不能让她和你拼一顶。」 「当然可以,把她带过来吧。我这里还有那种医用的氧气大瓶,如果她需要,我可以提供。」 楚风扬往贺改的车里一望,看到了后排上面放了几罐煤气罐一样大小的铁质瓶,夸张得很,贺改说:「我都是边开车边吸氧的。」 「小心氧中毒啊……」 第8章 缺氧 楚风扬往回走,雪山头缓慢移动的星空痕迹已经全部显露了出来。天空是带了点紫红色的,游丝一般浮在山头,像是落日余晖还没有完全散去。 他找到季野,让季野把钟忆雪带下车来,他自己则揪着董广松的领子拖着走。 董广松这几天吃牛羊肉吃得又壮了不少,结果楚风扬就多走动了这么几下,反而也有点高反了。把这对准夫妻安顿好后,他靠在帐篷的支撑杆上喘着气。 「楚大哥,如果你真唿吸不过来了,我们还是下山找个住宿吧。」季野通过篝火观察他的脸色,难得神情严肃,「高反真的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也不是用意志就能扛过去的。」 「真没那么严重。」楚风扬笑了一下,「我去椅子上坐一会就好。」 季野担忧地低头观察着他的脸色,他能闻到突然凑近的青草香,是祁连山草原的沁香。季野见他没有表现出很不适,就说:「那我去给你们做点饭,你在这里好好休息。」 「别忘记你还要给我个答案呢。」楚风杨朝着季野的背影喊,季野的肩膀上提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用保温瓶倒了一杯热水,拿了个羽绒被盖在身上,坐在悬崖边的椅子上发呆,头是眩晕的,身子也是酸痛,眼睛看着嚮往已久的雪山夜景却觉得累,视角膜煳上了一层,只想合眼睡上一觉。 「今天晚上的拍摄计划估计要泡汤了吧。」田赫吸着氧走了过来,坐在他旁边,「这么美的景色,可惜了,一个个都虚弱地不行,没想到你身子骨也欠佳啊。」 「高反和身体素质可没什么必然联繫。」楚风扬眯着眼睛:「没事,我们睡一觉等个日出,早上如果能看到日照金山,那不就更加幸运了。」 「说的也是。」田赫举起一听啤酒,「喝酒吗?」 「高反喝酒?想我埋在雪山就直说。」 「开玩笑开玩笑,这是我从厨房挖来的,等着下山喝个畅快呢。」 楚风扬撇过头去看向那个露天的厨房,季野正在那里用高压锅简单地煮着胡萝蔔炖羊肉,很随意地站着在亮光底下。 在烈风和黑色雪山背景之下,季野被压缩成很渺小的身影,像是楚风扬第一次在烧烤摊见到他一样。季野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也朝他这里望了过来,朝他挥手。 「真帅啊,如果能把他拐去上海就好了。」田赫在他旁边调侃地说。 楚风扬蹙眉:「你在说什么?」 「我只是说出了你的心里话罢了。」田赫喝了一口茶,「我知道你看上了阿野那小子,但是很可惜,他一看就直得不行,不喜欢男人。」 「噢?那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男人,我可从来没有讲过自己的感情经歷。」 「少来了。」田赫嗤笑了一声,「你如果对男人没有一丁点儿兴趣,在第一天的飞机上我那样摸你,你早就一拳揍过来了。」 第16页 楚风扬想了想,点头表示有道理。他从大学发现自己对男人也能产生爱情的时间并不长,当时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就花了一年时间,许多心绪都还在慢慢体会的状态。在这方面,田赫倒是能开导他很多。 但下一句话,田赫就精准踩了他的雷点:「你和阿野除了长相般配,其他任何方面都差别太大了,天差地别的那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你们不是一类人。」 「你说谁是天谁是地呢?」楚风扬有点听得不高兴了,他没感情地回怼。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拿所谓的阶级差距,来告诉他一些看似无力改变的事实,试图劝导他不该和谁在一起,或者不该去追求谁。 「我是地,我是地。」田赫举手投降。 楚风扬饶过了他,但还是继续嘟囔:「哪里差别大了,都是人,又没有物种隔离,没看过小王子吗?」 「可小王子还是离开了他深爱的玫瑰……你把自己代入了哪个角色呢?」 「……」 「楚哥,虽然你在我面前矜持地一直远离我,但我知道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田赫又在踩线边缘试探,「我和阿野可不一样,我就只喜欢男人,只能对男人产生爱情和欲……」 楚风扬赶紧捂住了田赫的嘴。 但是为时已晚,季野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田赫背后,手里端着的羊肉汤砂锅没处搁放,楚风扬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 - 楚风扬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起身把摺叠桌子支棱起来,季野把汤碗往桌子上一放,小声说了句我去拿碗筷。 楚风扬瞪了田赫一眼,田赫摊手表示无辜,说:「别这么埋怨我嘛,你如果铁了心要追求他,他迟早会知道的啊,早说晚说都一样。」 「我还没把他带回上海,这和放跑了一只势在必得到手的羊羔有什么区别。」楚风扬嘆了一口气,「就和这汤一样,刚才还冒着热气呢,现在就凉了。」 这里的鬼天气,多热的汤饭只要端出来,就会在五分钟之内在表面结成油脂块。等季野拿来碗筷的时候,他们基本只能喝冷汤了,凉了的羊肉也不能取暖。 饭桌上的三个人各自吃自己的饭菜,都没有说话,田赫就吃了一点羊肉腿,见气氛不对,赶紧说缺氧要睡觉,然后逃之夭夭了。 剩下楚风扬和季野面面相觑。「你刚刚都听见了?」楚风扬喝着汤,抬眼盯着季野直接问了出来。 「呃……不小心听进去了一点,不好意思啊。」季野放下筷子,挠了挠头。 「听到了些什么?」 季野左右张望,确定没人后才凑近楚风扬,低声问:「田赫哥他……是不是喜欢男人啊?」 楚风扬可以确定他只听到了田赫说的最后一句话,就稍微放下了心来。他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反问道:「你对同性恋怎么看?」 季野从楚风扬口中直言不讳地听到「同性恋」这个词,愣了很久,重复道:「怎么看?」 「嗯,就是看法,对这一类人群的看法。」楚风扬收拾了一下桌面,又抱着被子坐下来问。 「这怎么说呢……我们漠州小村庄里出来的人,哪懂这些,我上中专之前都不知道男人还能喜欢男人、女人还能喜欢女人呢。」季野看上去很为难,脸色都尴尬了起来,「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接触到这一类人,没想到现在身边就有一个……」 「所以是讨厌?不习惯和他们相处?」楚风扬进一步问,「觉得同性恋有病?」 季野摇了摇头:「也不是,我不讨厌田赫哥,但知道了以后,内心总会觉得不是一个世界的。」 楚风扬嗦了嗦鼻子,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他说:「我懂了,让人走出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确实很困难。」 「就是怕万一涉及到自己……应该不会有吧,我看上去也不招男人喜欢。」季野似乎想要表现自己没有被传统禁锢住。 楚风扬抿嘴笑了一下:「是啊,跟你没多大关系。放心吧,你不会被男人看上的,你这一看就是小姑娘们最爱的类型。」 「啊呀不说了,我们说这些干嘛啊,奇奇怪怪的。」季野红着脸打断了楚风扬的调侃,「楚大哥你赶紧去睡觉,恢復体力后明天才能好得快。」 季野把餐具都端到水池边,楚风扬收起摺叠桌椅,边收边想着要扭转一个人的思想,强行把他带到一个本来不属于他的境地是很自私的,也是很艰难的。这条路谁都不好走,直男哪会愿意跳坑进来。 或许田赫的话有一定道理,想和季野做朋友再简单不过,但如果贪心要更深层的关系,就像《小王子》里说的,要为驯服的一切负责,而每个人终究还是一颗孤独的星球。 - 楚风扬抱着睡袋钻进了小小的帐篷,里面已经睡了董广松和田赫两个人,所以拥挤的很。董广松的唿噜在几米开外就能听见,雪山里唿啸的风都没办法遮盖。 帐篷是加厚的,加上睡袋能够勉强抵御夜晚的寒冷。他把所有防寒衣物都塞进了睡袋,想了想又拿出几件放进了季野的睡袋。 喝了羊肉汤以后脑袋就没那么疼了,缓过来了不少,他半眯着眼睛也睡不着,就用耳朵从震耳欲聋的唿噜声中辨别外面的声音,直到他听到了拉链拉开的声音。 季野沿着帐篷的边缝,猫着腰挤到了楚风扬旁边。他蹑手蹑脚钻进睡袋的样子,让楚风扬没忍住笑了出来。 第17页 「吵到你了?」季野马上问。 楚风扬摇头,季野就说快睡吧,伸手把楚风扬的睡袋塞紧,像极了好朋友之间才会做的举动。楚风扬心里一暖,他翻了个身想要和季野说说话,但对方已经闭上眼睛,开始平稳的唿吸。 季野基本上没有高反的样子,但是一天时间都在忙前忙后照顾他们这些病怏怏的人,所以入睡的很快,几乎是闭上眼睛就陷入睡眠。 帐篷是透了一点光的,借着月光和星光,还有应急灯折射进来光,他能清楚看到季野面对着他的脸,离他很近,只要往前伸个手,就能触碰到他微卷的头髮。 季野睡觉很安静,不会乱动,就笔直地躺在那儿,比他清醒的时候更乖。眉头却舒展不开来,皱成一团,好像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他会梦到小时候被生硬的藤条抽打,或者是被撞击到大理石上吗?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他能够梦到一些不那么沉重的事情。 楚风扬只从一些影视剧中了解过校园暴力,他没有经歷过那种事情,因为有钱人的学校氛围,全是用金钱堆砌出来的美好。也会有更富裕者向不那么富裕的同学进行隐形施压,几乎是冷暴力的那种,但是肢体上的暴力冲突他几乎从没见过。 他没法完全去感同身受季野的遭遇,但此时此刻他对此有无限的遗憾,他要了解季野、更靠近季野,却连最简单的共情都无法做到。他第一次有了这种想法,如果他出生在一个普通的人家,那么他所形成的思想是不是就更健全和成熟。 季野突然呓语了一声,楚风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就挪动了一下睡袋,季野似乎在说「跑,快跑。」 说了几个跑字之后,楚风扬听到了可可西里的字样,季野又恢復平静。 可可西里…… 那个修车的女孩贺改,也说过想去那里,开车一路进藏。可可西里一直被称为生命的禁区,楚风扬在上高中那会看过那部同名电影,就一直觉得那片冷峻的土地是神圣不可践踏的,现在作为专业摄影师,他嚮往那里,同时又不能否认地惧怕那里。 楚风扬大致推算了一下,季野的家乡漠州距离可可西里至少六小时的车距,他为什么会做梦梦到那里? 楚风扬近在咫尺地看着这张脸,想从中寻求答案。看着看着又忍不住咬了咬牙齿。操,他可真帅啊。 楚风扬抑制住冲动很久,才不让自己从睡袋中抽出胳膊来去捏捏季野的脸颊。 可能是缺氧导致的一时冲动吧,楚风扬也闭上了眼睛,如果明天一觉醒来,他头脑清醒的时候还放不下季野,那他就贪心一回,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一个世界两个世界的,先把季野带到上海再说。 给他钱也好,给他工作也好,再给他一点关心和温暖,自己总有能力让他忘记一些难过的事情。 大约早上七点左右,楚风扬被叫嚷声吵醒,外面似乎站了一大群人在咋舌说话,迷迷煳煳之间他被人从睡袋里拉了出来。 「赶紧的楚哥,日照金山!快起来帮我们拍下来!」 第9章 画笔 楚风扬一听到这声音就头疼,睡了一觉之后,身体已经恢復正常。他用了几秒才醒悟过来董广松在说什么,接着勐得起身,抓起枕头旁边的相机,也顾不上拉拢羽绒衣的拉链,冲出了帐篷。 眼前的视野突然变得拥挤,几乎所有帐篷里的人都出来了。在千米开外,是从厚重的云层之中挣脱的阳光,所浸染洗礼的山顶。橘黄色的山川和阴影处的白色雪线,分出了一条长长的界线,不断伸到他们所站着的地方。 董广松已经在朝楚风扬招手,钟忆雪站在他旁边,性质不高的样子,田赫手忙脚乱地帮她惨白的脸上抹点血色,她几乎都一动不动的。 楚风扬在昨天的悬崖边支好了三脚架,选了一颗长焦安上去,调好了相机参数,试着透过人群拍了两张确定了方位之后,让董广松带着钟忆雪站到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 季野原地摘了一些格桑花回来,楚风扬眼睛一亮,说借个花,就把花拿走了,让钟忆雪捧着。钟忆雪一脸疲惫,许是高原反应还没有完全恢復,楚风扬让她靠近一些董广松,但是她整个身体明显在抗拒着。 「怎么了?」楚风扬从取景框前抬起头,「忆雪姐,你是不是还不太舒服?」 钟忆雪脸上的阴影被逐渐飘过来的阳光碟机散,她小幅度点了点头,说:「我今天不太想拍照,就这样吧,我回帐篷休息了。」 雪山顶部恢復了常见无奇的白色,「钟忆雪你要干什么?」董广松朝钟忆雪的背影啐了一口,「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好的景都被你毁了,女人真是麻烦。」 「餵。」楚风扬皱了眉头,出声警告他注意点话语。 但是董广松正在气头上,又大声骂了一句:「神经病,大早上发什么癫啊?一天到晚整得跟老公主一样矫情,也不看看自己几岁了?」 「她是你未婚妻啊,你怎么这么说她?」站在一边的田赫也听不下去了,抱着双臂不可思议地看着董广松,「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有机会以后再拍呗。」 「关你什么事啊,我们夫妻间的事情还用你来管?」董广松也彻底不装了,他一直都看不起田赫喜欢男生,而田赫没有隐藏自己同性恋的身份,他只能日常装着和他友好相处。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个同性恋你懂什么?」 第18页 周围人群在听到争吵声和同性恋的字样之后,纷纷回了头寻找着争执发生地。楚风扬在田赫伸手想要挥舞董广松一巴掌的时候,站到了两人中间,拿着相机里存储卡说冷静地说:「这里面的照片,我可以选择一键销毁,你自己掂量掂量。」 董广松是惧怕楚风扬的,他大概是天生对这类比自己社会地位高的人群,有所顾忌。他稍微收敛了一点嚣张气焰,迈开脚步也走开了,「我给过你们费用的,你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别没事找事。」 他想了想还回头威胁了一句:「你要是敢删照片,我回去就宣扬你不按合同办事,把你刚开的新店名声搞臭。」 「戆批。」楚风扬嘆了一口气,把钟忆雪扔在地上、散落了一草地的格桑花重新拾了起来。季野似乎没弄明白髮生了什么事情,傻愣愣地站在十米开外,等着楚风扬走到他身边。 「你的花。」楚风扬递给了他,「有点折断了。」 季野接了过去,他把头埋在粉白色的花蕊之间问:「刚才你们在吵什么呀?」 楚风扬没有接话,他把存储卡放回相机卡槽里,不知道从何解释起。贺改就背着包走过来:「忆雪终于睡着了,早上负责人进货了一点药物,我给她吃了点,希望她醒来后能好些吧。」 「她未婚夫真他爹的不是个东西。」贺改怒着脸开始骂了,季野应该是从她口中终于弄明白髮生了什么,理解了一会,也皱着脸摇头附和。 「不说了,到点了,我要再次出发去更远的地方。」贺改说得口干舌燥,她喝了一口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黑色皮筋,给自己扎了一个低丸子头,整理了一下背包就潇洒地挥手道:「有缘再见了。」 他们都和贺改说了声再见,楚风扬看着女孩的背影坐上车,对还在生气的季野说:「走走吧,那边山头的风景看上去不错。」 祁连山那头似乎是黑河大峡谷,楚风扬站在悬崖边,抬了个超长焦对准远处山脉上蜿蜒而下的银灰色溪流,那镜头拉伸出来和他手臂差不多长。 季野沉默地在他身侧用脚踢着石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他们一定要结婚吗?」 楚风扬从没有见过季野生气,这是他印象当中第一次看到季野有比较大的情绪波动。他气鼓鼓的,让干瘦的脸颊看上去也有了点肉,楚风扬却扑哧笑了出来:「你也太可爱了。」 「啊?」季野没明白楚风扬突然间说什么。 「我是说我们再打抱不平也无济于事,我们不是婚姻之中的当事人,不了解背景,没办法去帮钟忆雪决定该走的路。」楚风扬说,「你一定也有对现状不满而没法改变的时刻吧?」 「我明白,哎,希望她能够早点走出来。」末了,季野自言自语补了一句,「我也一样。」 - 本来还在用一根线颤颤巍巍扶持了那么多天的团队关系,在一个早上被弄得一团僵。楚风扬想要草草结束最后的行程,奈何董广松是个厚着脸皮也不肯退房的人,因为最后一晚的宾馆房间不能退款。 于是他们最后去的地方是水上雅丹和青海湖。一路上车里的氛围只能用窒息来形容,不善言辞的季野也被迫说起话来不让气氛降到冰点。钟忆雪懵在靠窗的地方,透过灰色的窗膜看着外边疾驰而过的戈壁滩,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车之后所有人都是分开行动的,董广松第一个砸了车门,去沙地摩托那里排了队。楚风扬问他还要拍照吗,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钟忆雪:「拍个屁啊还,让我演独角戏吗?」 楚风扬就到处逛着拍风景和人文,比起相对来说模式化一些的婚纱照,他肯定是更喜欢把大好河山、以及在人物的自然动作记录在自己的相机里。 这是一段难得能闲下心来沉浸的时光,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拍了几张这些天来最满意的作品。他看着屏幕里棕头鸥鸟伸出脚在水面上滑行,心情也变好了很多。 当他转了一圈后在一个低矮的沙丘上坐着,俯瞰那些雅丹地貌,手机突然来了电话。 是他新招工的行程助理打来的。 工作室刚开业没多久,不需要太多员工,他就总共招了两个人,一个摄影助理,一个行程助理。摄影助理是个有工作经验的女摄,因为厌恶了一尘不变的影楼工作,辞职满大街乱逛的时候正巧碰到楚风扬在装修工作室。 行程助理叫段可峥,是楚风扬一次去父亲公司偶然碰见的,他也本科刚毕业,还是个文职部门的实习生。具体办什么事情楚风扬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见段可峥办事老道,比职场老鸟还要经验十足的样子,还要就索性大言不惭地问父亲要了人,当然相应的待遇也给足了。 这个助理工作确实紧紧有条,就是着实唠叨了点,还没等楚风扬开口问,他就滔滔不绝:「楚大老闆啊,你明天是不是该回来了?你不在的这几天我已经收到了至少十个随摄请求,我筛选了五个,其中两个交给了秦颜姐,剩下的还等你来完成呢。」 秦颜就是那个女摄,楚风扬说:「明天应该回不来。」 「啊?你们还有额外的行程。」段可峥开始叫苦不迭,说他再不回来,客户源都要损失不少了。 「别急嘛,客户源这种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组建起来的,等我回来找老帕尔米罗在他商圈宣传宣传,还愁没有客户吗?」楚风扬宽慰他,「我推迟回来几天是因为你们马上会有个新同事,而我还没搞定他。」 第19页 「竟然还有老闆你搞不定的人?不应该啊,你凭你那张欧美模特脸往那一站,就算工资低到地心也会有人前赴后继赶来啊。」段可峥夸张地调侃。 「就你嘴贫。」楚风扬骂他,「不说了,我找你们新同事去了,他什么时候答应我入职我就什么时候回来,你和秦颜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楚风扬在段可峥的抱怨声中挂了电话,他四处张望,最后通过长焦,在对面另一个很远的沙丘上找到了抱着双膝发呆的季野。 他搭乘了一段沙地越野车来到季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去骑骆驼或者沙地摩托?」 季野摇了摇头:「你们玩吧,我不习惯那些娱乐项目,坐着不花钱挺好的哈哈哈。」 「那我送你个礼物。」楚风扬把右手从身后拿出来。 「素描笔?」季野看了一眼,忙不迭地掸开手上的沙子,接过画笔,「楚大哥你从哪买的?」 「中午我们沿途休息的时候,我买吃的路过镇上文具店买的。东西不怎么样,都是小孩子画着玩的那种。」楚风扬边说边把素描本摊在季野的膝盖上,「看出来你在这里很想画画了。」 「谢谢,楚大哥你真懂我。」季野露出了笑容,他画画的时候和楚风扬取景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低头静静扫视着眼前的景色,也不说话,就像周围叠了一层屏障。 楚风扬看着季野勾勒出了努古苏湖边缘停泊的快艇,小心问了一句:「跟你说话不会打扰你吧?」 「不会啊,随便画画,我又不是米开朗基罗。」 「当初为什么会想学平面设计?」楚风扬问,「也许是我刻板印象了……不过平常为了生计和活下去,不是应该学一些更多赚钱快和实操性强的专业吗?」 「楚大哥你是对的,所有人都不理解我,连我那个唯一的朋友也不懂。」季野的手在画纸上描画着,「甚至很多时候我也在问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我们同学之间平常开玩笑都是:艺术让富人更富,穷人更穷。」 「那你为什么还那么坚持?」 季野挠了挠头:「我就是想用画笔记录一些事情,防止以后忘记。」 「学摄影不是更方便?」 「也得有条件啊。」季野的嘴角弯了弯,「我学画都挣钱非常困难了,更何况依赖器材的摄影。」 「这不巧了,我可以带你学。」楚风扬哼哼了两声,「只要你加入我的工作室,我的器材你随便用,不收你使用费。」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楚大哥你城里人,花样还很多。」关于是否和他去上海这件事,季野好像还不想给他明确的答案。他对他的家乡漠州很抗拒,因为校园暴力的经歷,但奇怪的是,他同样对远离这片土地也很抗拒。 不应该啊,楚风扬反思了一下自己,正如段可峥所说,凭他出马,怎么会有说服这么久还不肯答应他的人。还是说……季野在惧怕一些事物的暴露? 无法逃离的漠州,遥远的上海,那幅黑白的画,还有季野在梦中脱口而出的可可西里,似乎组合在一起就能预示着谜底的答案。 「季野。」楚风扬皱了眉头,叫了他一声,「我们这趟旅拍行程还剩下一天,就快结束了。」 「是哦,真挺快的。」季野停下手上的动作,撑着脑袋回忆起来,「我感觉在警察局前面见到你还歷歷在目呢。」 「董广松买的的机票就在明天中午,但我没做好回去的打算。我想去记录那些更广阔的世界,去纯粹、没有被人类社会侵染的地方。」楚风扬靠近了季野一点,他把手搭在季野的肩膀上,试探着问,「你愿意陪我去可可西里吗?」 季野没有说话。 「不愿意?」 「不是……」 「你去过?」楚风扬能感受到手掌下面,季野的肩膀骨骼在轻微地颤抖,「你在那里经歷过一些什么?」 远处传来沙漠越野车鸣笛的声音,和鸥鸟的叫声一起,融入了低矮的棉花云层之中。季野低头画着最靠近他的那朵云,楚风扬看着素描纸上的笔触,越画越粗,季野把那朵云涂抹成了全黑,手指上都沾满了灰,但他没有就此停下来。 楚风扬拿胸膛贴近季野的胳膊,放缓了语调说:「陪我去吧,阿野,我一个人害怕。万一我被高原狼吃掉了怎么办?」 语气一下子柔软地让季野也跟着松下筋骨,他最后加强了一下阴影部分,就合上了素描本,说:「楚大哥你真是很好的人,给我开那么高的工资,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帮助了我那么多,我一直想着以后要怎么报答你。你放心,只要你需要我,我肯定会陪你一起去的。」 「我需要你,我百分之一百需要你。」楚风扬见季野答应了,便大胆地揉着他的后脑勺,「相信我,属于我们的行程才刚开始。」 第10章 初生 最后一晚的宾馆是在西宁的市中心。 楚风扬下车后长吁了一口气,心想这磨人的行程终于结束了。他不想和董广松有过多的交流,就把备份的存储卡直接递给董广松:「这些照片你回去挑选一下,选出来的发给我,我再做后期。」 「每一张都需要。」董广松头也不抬的说。 「每一张?」 「对啊,我花了钱的,怎么的,这是准备欺骗客户啊?」 「行。」楚风扬用力把存储卡拽在手里,他拼命克制着想把卡塞到董广松嘴巴里的冲动,季野那里就发出了箱子掉落在地上的响声。 第20页 他正在搬运着董广松的行李箱,但手上可能瞬间卸了力气,没拿稳。「你看着点啊,人笨腿脚还不利索。」董广松啧了一声,语气不善地说,「我这里有敦煌买的佛像,摔坏了你这穷逼赔得起吗?」 楚风扬没来及的管季野听到这些话之后的表情,他把董广松抵到墙边,宾馆的前台在他们身后惊唿说不要打架。 他压低声音,看着董广松害怕的样子,反而觉得好笑:「当初是谁把你那钱包带回来的,又是谁在警察局哭天喊地说想去死的?没那钱包,你还能买下这佛像?」 前台叫来的保安赶来很快,楚风扬被拉开,他摊手微笑表示自己不会打人的。 「也不知道你什么毛病,对这个穷小子掏心掏肺的好。钱多的没处挥霍,来这里当好人做慈善了是吧?」董广松看有其他人在场,料想楚风扬不敢拿他怎么样,便来了底气,「我他妈差点忘了,你和田赫那死基佬一样,好像也喜欢……」 咔嚓—— 楚风扬当着董广松的面,直接把那张存储卡掰成两段,随手扔到了前台旁边的垃圾桶里。他斜眼看着董广松,冷静地说:「违约金我会按照合同,一分不少全部赔付给你,我就当没这趟行程,你也当作这些照片被狗吃了。你想怎么抹黑我的店就随你的便,想走大费周章官司也请便,就提醒一句,全上海最厉害的律所创办者是我爸公司的资深合作伙伴。」 他略过众人追随的目光,走到季野身边。季野开口已经说出了一个谢字,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出去抽根烟。」 - 宾馆楼下就是吵闹的酒吧,楚风扬选了一个露天的卡座,把一杯调和威士忌直接喝进了肚。肚子里开始有一团火焰燃烧,他坐那发呆了半小时。 难得回到有点人烟味道的地方,但是耳边的舞曲却让他开始想念荒漠的凄凉和安静。口袋里的烟还剩下最后两根,他掏出来刚想点燃一根,旁边就伸过来一只手:「给我来一根。」 「你会抽菸?」楚风扬眨了眨眼睛,往钟忆雪的手心放了香菸和打火机。 「害,谁还没有叛逆过啊。」钟忆雪熟练地点燃了香菸:「高中不想学习那会,也和不良少女混过一阵子,但夜不归宿导致我差点混入一个刑事案件之后,就再也没有抽过了。」 「纹身抽菸好女孩?」 钟忆雪笑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有过纹身?不过高考前都被我妈拉去洗掉了。」 楚风扬早发现了这个女人和她外表不同。第一眼见她觉得她说话温温柔柔的,没有主见的样子,似乎是心甘情愿和董广松结婚,但越相处越发现她的骨子里埋着一座被终年积雪覆盖的火山脉,他甚至完全不意外听到钟忆雪说她做过不良少女。 钟忆雪吐了一口烟,摆了一个舒服的坐姿说:「我先跟你道个歉吧,对不起。」 「为了什么?」 「在雪山上,我回到帐篷里有听贺改和我说,说你们和广松吵起来了。」 「没事,也不全是因为你,我们早就看他不太爽了。」楚风扬说,「以前他高中就挺斤斤计较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反而病情更加严重了。」 「我也是才看清他是个极致的利己主义者。昨天我高反都不舒服成那样了,他却还来和我抢一点氧气,第二天也因为拍摄不顺利就开始发怒,真是有点可笑。」钟忆雪皱了眉头,「还有他刚才把这些天的怒气撒到季野身上,欺软怕硬的样子,都蛮让我作呕的。」 「我突然有点好奇你们是怎么认识和相爱的。」楚风扬往前倾了倾身子,「平常我对别人的情感经歷完全没有兴趣了解,但是喜欢上董广松,甚至要和他结婚这件事情……我只能说着实有点大胆了。」 「董广松的家庭虽然不像你一样特别富裕,他这人有很多小毛病我也知道,但他对我来说已经算是满分的条件了。」钟忆雪说,「我是通过相亲认识的他,他父亲因为重病快去世了,就想赶紧抱孙子。而我家庭条件非常一般,岁数又大了,周围朋友同事都已经步入婚姻,我再不结婚,怕是过年连家都回不去了。」 「原来如此,和我想的一样,各取所需的利益关系。」楚风扬问,「我记得你是28岁是吧?「 钟忆雪点头。 「这年龄又不是入土了,三十而立,你离立业都还差个两岁呢。」楚风扬转头又点了两杯鸡尾酒,回头继续说:「大部分人的生活在三十岁才刚刚开始。」 「奇怪了,明明你和董广松一个年纪,我时常觉得你比我还年长几岁。」钟忆雪抿嘴抬了嘴角,「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楚风扬在喧闹的环境中还大声喂了一声:「想讽我少年老成就直说。」 钟忆雪笑得把头靠在椅背上,直不起身子,她笑累了就擦着眼角溢出的泪珠说:「如果能潇洒的话,谁不想呢,首先得有资本才行。年纪越大越会被各种外在因素扯住手脚,我根本没办法自己决定人生。」 「不是这样的。」楚风扬摇了摇头,「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外在因素都是别人赋予给你的,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爱你的未婚夫吗?你真的想和他生活几十年吗?」 钟忆雪喝了几口调配成夜空紫的鸡尾酒,没有正面回答:「你说我冒然顺从家长的意愿,开始这段婚姻,是不是做错了。」 第21页 「如果是18岁在当不良少女的你,碰到现在的董广松……」 「我会当街啐他一口。」钟忆雪幻想了一下,补充了一句:「然后勐踹他的裆部让他滚远点。」 「那不就行了,我相信你自己也有了答案。」楚风扬在菸灰缸中摁灭了属于香菸的最后一颗火星点子,周围顿时淹没于霓虹灯光之中,「如果你的第六感告诉你不舒服,那就是出问题的开始。」 - 趁着旁边商场还开着门,楚风扬进去逛了一圈,出来就拎着满满两大袋的衣物。 他捣腾出手,刷卡进了房门。季野刚洗完澡,穿着他那件无袖t恤和短裤从烟雾缭绕的浴室里走出来。 「要睡了?」楚风扬关上门,顺手把手里的袋子都递给他,「试试这些衣服。」 「……」季野放下擦头髮的毛巾,快步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钱包里抽出十几张百元钞票,塞进楚风扬手里。 楚风扬不接,他就用力掰开楚风扬的手,不得不说他看着精瘦,力气还很大:「楚大哥你一定要收下,你再给我花钱买东西,我真的觉都睡不安稳了。而且这些都是你给我的钱,我还给你而已。」 楚风扬也不争执了,接过钱,走到房间里面的那张床,顺势坐下,看着季野拆开包装换衣服。 季野侧对着他,抬起手臂正在观察着羽绒衣上的图案,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楚风扬能清楚看到季野宽松t恤底下的皮肉。第一次在烧烤摊见面,季野的衣服也这么不加掩饰地敞开着,他就鬼使神差地想看一眼。 男孩的身体比他想像的还要瘦削,并且肚子那边似乎也有一道狭长的疤痕,从胸口一路划到下腹边上。人为的?还是意外?也是校园暴力造成的吗? 楚风扬移开目光,心里突然不是滋味,他开口说:「董广松说的那些混帐话,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的,没事,比这难听的话我听多了。」季野套上了羽绒衣,站在全身镜前面摆弄着袖口。 「那也不是你平白无故受到侮辱的理由。」楚风扬问,「从小到大有人夸过你吗?」 「很少吧,好像也就我的专业课老师偶尔说我的画有灵气……」季野转过身,指着衣服说:「合适吗?」 「好看,合身。」楚风扬似乎想要弥补一些季野成长经歷的空白,就用力夸着他,「你穿什么都好看,因为你人长得就好看。」 季野显然不太习惯这些单刀直入的夸奖,他拉着衣服上的拉链,拘谨地给了楚风扬一个微笑:「楚大哥你可比我好看太多了……」 「不一样,我一看就是……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娇生怪养?」楚风扬自嘲道,「而你是野生的、随意的、还有恣意生长的好看。」 季野害羞地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索性关了他那头的灯光,把头埋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久到楚风扬以为他不会露出头来的时候,他又抬起一条缝,认真地说了一句谢谢。 - 难得没有高反,睡了个好觉。房间的窗帘被完全拉拢,没有一丝阳光能透进来,直到走廊上传来旅客拖着行李箱的滚动声,楚风扬才被吵醒。 一看时间已经快到十点,另一张床的季野不知道去了哪里,没有一点踪影,床铺被收拾地很整齐,和没有人睡过一样。 楚风扬赖了一会床,起来洗漱完毕后去了二楼餐厅。餐厅差不多到点要闭门了,只有零星的人坐在那里,楚风扬一眼就看到角落里的董广松和钟忆雪。 「欸。」田赫从豆浆机旁边走过来,用胳膊肘怼了怼楚风扬的手臂,眼神朝他们左边看,「你知道吗,忆雪和董广松提出分手了,他们算是彻底崩了。」 「是吗?」楚风扬没有感到意外,他边取出餐盘边听田赫继续说:「董广松刚才在这里还和忆雪大吵了一架,现在一条条地在纸上罗列他在这段恋爱关系中花的每一分钱,要找忆雪姐还钱呢。」 楚风扬搜刮完剩余的馒头,他的食量很大,光早餐一顿就能吃很多,还经常因为光吃不胖而引来一些羡慕的评价。他把盘子放到最前面的位子,钟忆雪跟他们隔了一整个餐厅。 他想,钟忆雪果然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她有勇气和过去分割,也有胆量去承受后续一系列的质问和争吵。 「我就说那天日晕的出现,代表了婚姻关系破裂吧。」田赫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豆浆,「你们还都不信。」 「但这不是大好事吗,我感觉钟忆雪她整个人都新生了一样。」楚风扬见钟忆雪似乎看了一眼纸张上计算出来的数字,毫不犹豫地把董广松计算出来的钱,全部打给了他,董广松的脸气得青一块紫一块,但又拿钟忆雪没辙。 「不愧是曾不良少女。」 「什么?」 「我说,谁见识到了雪山、草原、杨树林和沙漠这种风景的连环杀手锏,都不愿意甘愿现在的生活的。」楚风扬一连塞了好几个馒头加荷包蛋,就着榨菜又喝了两碗粥,才觉得五分饱。 「忆雪的感情画上了句号,那么你的呢?」田赫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趣地问。 「我的?」 「当然是季野啊。」田赫说,「你还是执着地想要追求他?」 「我在昨天晚上把机票退了。」 「什么?这机票不是只退还10%的费用吗,当然这点钱对于你来说就洒洒水。」 第22页 「后面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值得我去完成。」楚风扬解释,「季野说他还没准备好和我去上海,我就想陪他等到他真正准备好的那一天。他身上背负着远不止他告诉我的那种痛苦,而我全都想要知道。」 「怪不得别人说呢,好奇就是对一个人产生爱意的开始。」田赫一脸看穿楚风扬的表情,「看来你和传闻中的不一样,你也会对一段堪比天方夜谭的感情认真付出啊?」 「什么传闻?」楚风扬翘了嘴角,「不会是董广松告诉你的,我谈恋爱就是没到手时疯狂追,到手了就随便玩玩这种传闻?」 「对啊,所以我第一天在飞机上才敢直接上手。」田赫说,「我以为你和我是一类人,享受date文化的那种,何况你还是半个风流的义大利人?」 「还是说你只想利用季野的苦难,来最终达成你的目的呢?」田赫继续猜测,「季野特别单纯,他那一根筋的思维肯定看不出你实际上的那些弯弯绕绕。」 「我像是这么有心机的人吗?」楚风扬乐了。 「说不好。」田赫摇头,「没人看得懂你在想什么。」 「你不需要看懂,季野能懂就行。」楚风扬不以为意,「我的唯一目的,就是带着季野走出他的痛苦,以及让他去外面的世界追寻自我。」 「最好是这样喽,祝你好运,追季野这种直男堪比登顶珠穆朗玛峰。」田赫升了个懒腰,起身眨了一下眼睛,「如果你回心转意了记得来找我,我的大门随时敞开哦。」 第11章 梦魇 季野不知道去干了什么,快到中午饭点才回来,他匆匆和楚风扬打了个招唿,就又出去履行最后一个送行的职责。 季野把钟忆雪和田赫送到了机场,回来后楚风扬已经整理好了行李,坐在大厅里等他。 他拍了拍楚风扬的肩膀,示意他往外面看,是一辆显眼的深橘色沙漠越野。「我把我们一直开的那辆越野还掉了,又租了这一辆,这辆性能会好很多,应对路况也更全面。」 「进入可可西里需要向相关部门申请许可证,这个我刚才顺路去办了。我还找了一个当地的领队,他曾经和我在一个旅游公司工作过。他的人虽然不会一起过去,但是他会实时在线上帮助我们,所以不用担心遇到危险什么的。我还去买了那种大的氧气罐,塞了整个后备箱,应该能用到行程结束。」季野说完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季野虽然对目的地有所顾虑,但是办事情还是干净利落。楚风扬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说:「谢谢你,帮我解决了很多难题,果然找你当我的旅游搭子是正确的选择。」 「那么我们出发?」季野还是和昨晚一样,听了夸奖后只会微笑回应,他接过楚风扬手里大大小小的箱子,「我帮你放箱子。」 楚风扬从季野拎着两个箱子的手里拿过车钥匙:「今天我来开车。」 「可我是司机……」 「上一段行程结束了,你现在的角色是我的朋友,我们暂时没有什么僱佣关系了。」楚风扬摁下智能车锁,「况且你连开了那么多天,有时候我看你在高速上都一直打哈欠,都算是疲劳驾驶了。」 「那好吧。」季野只能坐到副驾驶,「如果你累了一定要和我说,我累点没事,你会容易引起高反……」 楚风扬没听季野说完,他把副驾驶的椅子靠背扳倒,让季野靠下去,还打开了音响,对季野说:「听歌,睡觉,闭眼享受就行。」 季野看上去是真累着了,他的双手抱在胸前,以一种防御的姿势睡了过去。楚风扬知道季野的睡眠很浅,任何一点细小的声音都能把他从睡梦中拽出来。而且他睡觉都会想很多,看上去经常被噩梦围绕。 音响里飘然而出的纯音乐让季野稍微舒展了点眉头,楚风扬趁着红灯停靠的时间,从后排拿了一床毯子,盖在季野的身上。 待在季野身边,即使彼此之间不说话,楚风扬也不会觉得有任何不适感。他开了整整一个白天,傍晚时分才到了格尔木的109国道周围,以前打死他都不肯开那么久,今天倒是下车还精神抖擞。 季野在中途也醒了,他指着前面:「那就是我们要住的旅馆。」 「我让伊曼……就是那个当地领队,帮我们订了这个旅馆,他说这是他老熟人开的,算是这周围性价比最高的了。」季野说,「不过肯定比不上市区的那些,楚大哥你可得有个心理准备。」 「自从上过旱厕之后,我对这些宾馆条件都接受度良好,有地方睡就行。」楚风扬想起刚到敦煌那天,他还嫌弃那两星级宾馆,没想到后面一个接着一个的炸裂。他本来算是有点洁癖的,现在也被完全治好了。 走进去还算能适应,虽然设施什么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整体还算干净整洁。楚风扬把胳膊架到前台的桌子上,里面坐着一个抽着烟的年轻人,他面前有一台二十来寸的小型电视,正在放着最近很火的宫锁心玉。 年轻人的头髮染成姜黄色,看上去干瘦如柴。他磕着一盘瓜子,眼睛向上瞄了他们一眼,含煳地说:「来住宿?」 季野应了一声:「你好,伊曼大叔帮我们订了一间双人间……他应该有和你联繫……」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楚风扬转过头,季野突然往后退了几步,有点可不思议地看着那个年轻人,楚风扬就问怎么了。 第23页 「没事……」季野恢復了以往波澜不惊的表情,但视线漂移到其他地方去,就是不看前台。 「你见过我?」年轻人见季野的反应很奇怪,来了兴致,从门后面走了出来站在季野面前打量,「你还别说,你真挺面熟的,我们是不是一个学校的啊?」 「认错了……」季野撇开脸,「我不认识你。」 「我记起来了,你是三班的那个季……季什么来着?」 「是季野吧?」从一串串的门帘后面走出了一个满脸络腮鬍子的中年男人,他朝季野打招唿,「伊曼和我讲过了,我这里正好还剩下一间双人间,在二楼的尽头处,214,这是钥匙。」 季野接过钥匙,点头道了一声谢,就抬着两个箱子匆匆往上走,楚风扬不得不跟上。 季野可能真的脑子昏昏沉沉的,都要拿房间的钥匙去开隔壁的门,被楚风扬抓住手:「我们住214。」 「噢不好意思。」他走进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楚风扬蹲在他身边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说胸口有点闷,睡一觉应该就好了。季野的声音不太清晰,楚风扬怀疑他把脸埋在枕头里可能是在流眼泪。 屋子里摆了两张床就已经很满了,床前面放着九十年代那种装修的木质桌椅,还有一台和前台一样的小型电视机。 没有空调,暖气也还没到开通的时候。楚风扬怕季野着凉了,就给他裹上被子,还加了一层汽车上带下来的空调被。 季野没了动静,应该是睡着了。楚风扬没有选择出去觅食,实在饿得不行,就拿出他们在沿途休息的时候买了的自热米饭,虽然不够吃,也能填饱个三分。 他边挑着牛肉粒,边看着床对面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可可西里地图,这张地图几乎囊括了109国道所有的转折地点。他大致在笔记上规划了一下路线,又三两口吃光了自热米饭,想着要不要叫季野起来吃饭。 但是他自知安慰人从来不是他的强项,就放弃了这么做。他以前最惧怕看到朋友哭,这会让他浑身不自在。但是季野没有让他这么觉得,季野只是安安静静趴在那里,从来不会寻求任何宽慰和帮助,独立又乖巧,像一头被人驯化、但还是会自己舔伤口的狼。 楚风扬关了点灯,舟车劳顿之后睡着的特别快。 109国道来往的车辆还挺多,一到半夜里,都是从可可西里一日游返回的车队。房间的隔音效果几乎等于零,楚风扬在凌晨两点被窗外唿啸而过的大车喇叭吵醒。 迷迷煳煳的视网膜中,似乎有人影在他身边晃动,接着站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季野?」他喊了一声,没有人应答。 看来刚才有人开门出去不是梦境,季野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大半夜出了门。楚风扬一下子在黑暗中清醒过来,他开灯穿上了羽绒衣,拿走床头的钥匙,选择跟出去看看。 房间门口和大厅都没有季野的影子,楚风扬按捺住跳动的心,全楼层寻找了一遍,最后只在楼梯口看到前台的那个小伙子走上来。 楚风扬上前就问:「看到我朋友了吗?」 「草,还问呢?他这个鞭娃,莫名其妙过来打我了一拳,跟个老鼠一样跑出门去了。」小伙子揉着肿起的颧骨,皮肤已经泛红了半张脸,「啊姐子皮的,再让我看到他,我就和以前一样揍死这个弱鸡。」 楚风扬没有时间询问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过节,他冲出门去,四处找了很久,最后看到他们的越野车中似乎有点灯光。昏暗的环境下,季野好像蜷缩在后排,靠着窗,窗户上是他的倒影。 「你在这儿啊。」楚风扬坐进了后排,「你怎么跑车里来了?」 「楚大哥?」季野的声音有点沙哑,他坐直了身子,「是不是吵醒你了……对不起。」 楚风扬关上了车门说没事,他放低音调,问:「那个人到底是谁?」 季野闭上眼睛摇头,不想回答。 「是曾经欺负过你的人是吗?」楚风扬还是说了出来,季野听到后生理性干呕了一下,他紧咬着嘴唇,失去了痛觉神经一样,在嘴角咬出了点血。 「我在呢。」空气骤降了几度,窗户上都是顺势而下滑落的水汽,铸就了一道模煳的保护屏障。楚风扬在这道屏障中,伸手搂过了季野的肩膀,季野没有什么反抗的动作,他就侧过身更加用力地抱住季野,「这里只有我,没有其他人,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正面抱季野,季野比他想像地还要消瘦,除了手臂上有点肌肉,其他都能感受到清晰的骨骼。 「我……我有点失态了。」季野在楚风扬的怀抱中冷静了下来,他深唿吸了一口气,「对不起。」 「可以对我说吗?」楚风扬继续问,「你为什么会突然跑出来,又突然揍那个人?」 「那个人叫安努迪,他是那个小团体的一员,几乎是我最恨的人……他曾经在全校人面前,用言语侮辱过我的阿妈。」 「你的妈妈?」 「对,我的阿妈,她死在了可可西里。」季野伸出手指,敲了敲窗户,「在我初一的那一年,突然有一天接到警方的电话说,在可可西里卓乃湖南侧发现一具女性骸骨。经过一系列的确认后,最后发现是我阿妈。」 「我还记得那天下了初雪,满地都是车轧过的泥水,我赶来这里认领她的尸体,踩到那些滑滑的雪水,还摔了个脚腕骨裂。」 第24页 楚风扬第一次听到季野如此详细讲述他的亲人,季野没有再深入讲下去,他也不知该做何表情,他开始觉得自己固执己见带着他来可可西里是否太强人所难了。 他不能细想,只好拍着季野的后背:「我把行李拿下来,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可是你还没休息好吧?」季野说,「你去继续休息吧,我在车上待一晚没事的。」 楚风扬摇头:「我带你走,现在就走。离开这里,去克服你真正的恐惧。」 第12章 可可西里 楚风扬搬着行李走下楼时,还特意往前台望过去,那个男人正在用所剩无几的碘酒涂着红肿的地方,边涂还边骂娘。 「退房。」楚风扬忍住笑意,把钥匙丢在他的面前,说完转身就走。 「怎么,季野那小子打完一拳就不敢见我了是吗?」那人在身后威胁道,「告诉他,我会找到他的住所,然后找个晚上专门去抽他的筋扒他的皮。」 「如果你真这么干了,那你迟早得堤防一下我。」楚风扬轻飘飘地扔下这句话,又把大门重重关上。 季野已经坐在驾驶位置上等着,他好像经过刚才一阵子的发泄,又回到了讨好型的人格状态,他朝楚风扬不好意思的笑笑:「还是我来开车吧,楚大哥你好好休息。」 「好,那你喝点咖啡,我正好包里还有一罐。」楚风扬也没有和他抢着要开车,他从背包里掏出速溶咖啡,递给季野,「味道不如现磨的,但也将就着喝吧。」 季野接过喝了一口,满嘴的苦涩,也喝不出什么别人说的香味。他只喝过一次咖啡,就断定这辈子不会再喝第二次,但是这是楚风扬给他的,就算是毒药也得咽下去。 他把咖啡放到饮料槽里,踩下油门跟在一列车队后面,从109国道的口子正式进入可可西里。 这里大车很多,路况从入口进去就是坑坑洼洼的,加上夜晚视线受阻,需要司机拥有高度的精神专注度。还好他们前面那个车队的领队看上去经验很足,几乎每一辆车上都备有了红外监控,来防止野兽的靠近。 楚风扬对路边的一切都很好奇,对可可西里的嚮往让他暂时忘记了困意。他们第一站是崑崙山口,现在海拔逐渐向高处攀爬,季野嘱咐楚风扬尽量不要做大动作,在这个地方保持体内的氧气不流失是最重要的。 「伊曼大叔给我发了消息,说这里没有牧民原住民,但是只要安安分分沿着109国道开,几乎每隔一百公里就会有个加油站和住宿地。」季野说,「我们可以一路开下去,等你想休息了就和我说,我找一家住宿休息一下。」 可可西里的天气异常多变,特别是夜晚,经常会有暴风雪过后就是冰雹的极端天气。因为是秋天,这里最低的温度还没有骤降到零下,羽绒衣和冲锋衣通常来说足够抵抗寒冷。 楚风扬听了季野的话,只是趴在车窗边看着疾驰而过的青藏公路,偶尔惊唿感嘆一下好像看到了远处的什么动物,但越接近崑崙山,高反那种醉酒感还是回来了。他吸着氧气问季野:「你都不会高反的吗?」 「我小时候高反可严重了,缺氧耐受力很差。你们这种胸闷气短还算轻症,我七八岁的时候,还因为肺水肿差点丢了命。但再严重的事情,经过这么多年也适应下来了,所以现在就能和头晕的感觉共存了。」 楚风扬说了句原来如此:「希望我在到达珠峰之前也能适应吧,我还想在珠峰大本营那边体验蹦迪呢。」 达到崑崙山口开了三个小时,楚风扬下车后,马上架了个三脚架在近在咫尺的崑崙山和紫罗兰色的星空下。今天的天气很晴朗,这样没有人造光污染的夜空最适宜拍星轨。 他调整完光圈、白平衡和iso等参数来适应环境的光线,站在几步开外按下遥控器来启动拍摄。相机开始不停歇地叠加成像,他等得无聊,就四下寻找着季野说话。 季野一直瞻仰着索南达杰烈士纪念碑,纪念碑前面还放着哈达、青稞酒和松柏枝。他一句话也不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安静的时候占了一天之中的大多数,但没有一刻的季野和此时一样身边充满了隐形屏障,他被融进了夜空之中,孤独地化成其中一颗星,像是阻止别人的靠近。 「阿野。」楚风扬猜他又在想他的妈妈,就走到他的身边叫他,「在宾馆那里还没和我聊完呢,能再和我讲讲你的阿妈吗?」 季野深唿吸了一口气,说了声好,「从哪里讲起呢?」 「随意,想到什么都可以讲。」 他拉着楚风扬的手腕,找了块空地坐下来,远处车队的人在吵吵嚷嚷地拍照拍视频。他看着热闹的他们回忆,「她是个温柔但有韧劲的女人,但我和她却接触地不算多。从我有记忆起来,我阿爸就一直在兰州打工,我小时候住在爷爷奶奶家,后来又被寄养在姑姑家里,很少见我阿妈。」 「你阿妈也在外面打工吗?」 「不是,我阿妈没有工作,我们家全靠我阿爸一个人挣钱养家餬口的。」 「那你怎么会很少见到她。」 「我爷爷奶奶好像很怕她和我说上话,就把她锁在一个小房间里,白天只放她在吃饭的时间出来。吃饭的时候也会把家里门窗都紧闭,」季野说,「但我小时候调皮那会,就会用石子打破她房间的窗户,爬进去和她待上一天,我只有在那个时候,才能和我妈说上话。阿妈会教我画画和写字,她画得可好了,比现在的我厉害十倍不止。」 第25页 「可是为什么要禁止你阿妈出入啊,这也太过分了吧?你的阿妈就失去了人生自由被关了十来年?」楚风扬联想到最近的一些新闻,「难道是因为……」 「车队好像走了,我们也跟上吧。」季野站起身,「可可西里独行的车,可是很容易被野狼袭击的。」 - 楚风扬检查着相机里的星轨,往左边偷瞄季野的脸色。通过刚才的了解,他觉得自己又向扒开季野完整的内心走近了一步,但是每走一步,季野就会被荆棘之刺割伤一遍。他想要得知真相,在隐约能看到的真相当中,他却畏惧看到季野独自承受的那些岁月。 可是实在是太困了,他没有再和季野讲话,倒头睡死了过去。 过了六点,天空开始变白,车队已经不见了踪影,季野想着是时候找地方休息了,就把车停靠在路边的坑地,「右边就是不冻泉了。」 没有听到回应,楚风扬还在熟睡着。他靠近楚风扬睡着歪在靠背上的脑袋,在他耳边轻唤:「楚大哥?」 这导致楚风扬一睁眼就见到季野的脸,那张他很喜欢的脸,很近地展现在眼前放大,他发懵之余差点做出冲动的亲吻举动。 季野见楚风扬醒了,马上离得远了些,楚风扬的举动也没有实施。他舒展了一下筋骨,懒洋洋地问道:「到了吗?」 「对的,我们到不冻泉加油站了,可以先去把住宿搞定,往前走两分钟就是不冻泉。」 「那我们把行李都拿下来吧,我看那边有一排民房的样子。」楚风扬下车打开后备箱。季野却说拿个应急的包就行,「这里比格尔木要艰苦很多,一个房间里三张床,我们可能要和别人拼一间房。而且这里甚至不能洗澡,只能当个挡风的地方。」 有家店面的老闆已经出来向他们招手,他看上去已经中年,但是身材健壮,一眼就能看出是藏族人。季野走过去和他寒暄了几句,老闆就带着他们进屋子登记。 「这家是不冻泉休息区新开放的旅馆,本来这里只有一家旅馆的。」季野在登记本上写上自己的名字、身份证号、手机号以及达到的时间,边和楚风扬解释。 他们穿过一片泥地,房间在两百米开外的加油站旁边,楚风扬打开门前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对房间里的布置还算接受度良好,至少有门有窗,面积也还算大,比在车里风餐露宿的好。 三张床里最靠门的一张已经放了一只军绿色的登山包,而背包的主人应该是出去了。还有两张在房间最里面,挨得很近。他们简单收拾了一下床褥,就出门去不冻泉周围採风。 快到了中午饭点,天空很高,蓝丝绒一般悬浮着。 有个女孩正在加油站门口将地上的矿泉水瓶都踩扁扔进布袋子里,她穿着藏袍,头髮自然卷,又密又长,编成了两个辫子。季野见状,就把喝了一路终于喝完的咖啡罐踩扁后递给了她,女孩抬头道了谢。 季野扫了一眼她的脸后又愣住了,确认了几秒才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声:「你是格桑梅朵?」 女孩也定睛一看,接着惊喜地笑出了上排的牙齿,她叫着季野的名字,上前拍了拍他的胳膊臂,似乎在确认季野是不是真人。「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还想问你呢。」季野笑弯了眼睛,「我听说你考去西藏大学了,你不是应该在拉萨读书吗,怎么会在可可西里?」 女孩张口想要回答,「这位是?」楚风扬在十几米开外拍完照走过去,见两人聊得热乎,就凑过去随口问。 「这是我的初中同学,格桑梅朵。」季野难得用兴奋一些的声音介绍道,「我们以前都叫她小花,因为格桑梅朵就是格桑花的意思。」 「这是我的大哥兼老闆,楚风扬。」季野又指着楚风扬,「就是他雇用我当司机,开车从这里去西藏的。」 「贡卡姆桑。」格桑梅朵双手合十,低头朝楚风扬行了个礼,楚风扬也照做了。 季野又迫不及待地切入话题:「小花,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后来没去上大学吗?」 格桑梅朵摇了摇头,说:「我家里人通过媒婆给我找了户人家,我就嫁了人,这里是我丈夫一家开设的旅馆,我偶尔过来帮工打扫一下。」 「你竟然结婚了?」季野有点不可思议,「我记得你不是和我一样大,才刚成年吗?」 「还没领证呢,因为年龄还差一年,不过上个月已经提过亲也办过婚礼了。」格桑梅朵接过季野在手里拽了很久的咖啡罐,扔进了自己布袋子里。 「可是……可是你学习成绩那么好,还考进了西藏大学,为什么不继续上学啊?」 格桑梅朵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笑着,说现在的生活也挺好的。远处她的丈夫正在用藏语叫她回去。 「来了!」格桑梅朵拎起袋子,向季野挥手,「你们先去玩,晚上我整一桌好饭菜来招待你们。」 第13章 格桑 楚风扬从车上拿来的两个空矿泉水瓶,都被他用来接了不冻泉的泉水。这里有两处泉眼,一大一小相隔不远,大泉眼的中央一刻不停地往外冒着泉水。 听说这里的水一直保持着二十摄氏度,但是楚风扬碰上去还是冷的。他用冻僵的双手,猝不及防地捏住季野的耳垂。 季野发着呆,整个人被冻得缩了起来,楚风扬就一副得逞的样子,「这个是传说中的神泉诶,你怎么一点兴趣都没有?我知道了,你在想格桑梅朵。」 第26页 季野点点头:「我在想她突然结婚,连大学也不去上,如果背后原因是家里人不想掏钱让她去上学,那也太遗憾了。」 「你们以前是好朋友?」楚风扬问。 「是啊,我那个开烤肉店的兄弟叫穆萨,除了他以外,格桑梅朵是唯一愿意站出来接近我的人。」季野说,「我被欺负的那段时间,没有人愿意和我交朋友,连互相之间讲一句话都会逃很远,应该是怕被我牵连。」 「我虽然理解那些同学,但心里面还是很难受。格桑梅朵她不一样,她是转学过来的,被老师分配在我旁边的位子。其他人告诉她别和我走太近,她没有听他们的,而是选择当我的朋友。我一开始就觉得她和我的阿妈在性格上蛮像的,都是温柔强大,可以带给我力量的人。」 楚风扬见季野提起格桑梅朵来,马上喜上眉梢,刚才满脸的疲倦都消失了。他心里有点不爽的异样,打趣说:「你喜欢她。」 「你别胡说楚大哥……」季野果然紧张起来,左顾右盼让楚风扬小点声,「人家都结婚了,传出去可会有人当真的。」 「那就是曾经喜欢过她。」 「我以前哪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初中的时候人家都情窦初开凑对了,我还在被一群人抽耳光呢。」季野把自己说乐了,「我只知道我很感激她,本来我在我阿妈死后非常消极,加上那些人持续不断地打压,我都想半道退学了。是她和穆萨在,才给了我把初中念完的勇气。」 又有其他人往大泉眼这里走来,楚风扬带着季野走了出去。 那段黑暗的时光每次由季野轻描淡写地提起,他就会觉得全身都像被黑黢黢的手臂包裹起来,那些手臂来自于季野大大小小的噩梦,上面写满了「穷逼」、「去死」、「绝望」。季野越是装作不在乎,这些手臂就会圈得越紧。 楚风扬不知道是因为高反还是其他原因,头又痛了起来。 「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你看啊,以前你遭受过的那些苦难,现在不也能和开玩笑一样跟我说了吗?」外面的阳光很好,他揉了揉季野的后脑勺,「而且你现在不止这两个朋友了,你还有我呢。」 季野看上去心情好了很多,现在也敢和楚风扬有些肢体接触了,也敢和楚风扬讲垃圾话了。他拉过楚风扬的手,把手心覆盖在楚风扬的手背上,恳挚地说:「楚大哥,我何德何能接受了你那么多的帮助啊……你真的太好了,你不会是西王母派来的吧?」 「被你发现了,西王母可是我的顶头上司。」楚风扬也顺着他的话笑着说,「这崑崙山的泉水都是她用来酿制琼浆玉液的。」 「可你长得像西方的神。」季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神也会混血吗?」 - 他们又开了几十公里去拍摄可可西里的景观,虽然没能看到心心念念的藏羚羊,楚风扬也拍到了很多珍贵的相片。 期间他的母亲还打来了个电话,因为信号不好,他没能接到。想着回到不冻泉加油站后再给母亲回个电话,但是刚下车就听到加油站那里人生嘈杂,乱闹闹的,像是有人在叫喊和吵架,有人在奔跑。 季野在这些声音中听到了格桑梅朵的名字,他走到住宿负责人旁边问他发生了什么。 住宿负责人就是格桑梅朵的公公,他那棕黑的脸气得揉成一团:「加巴索的,格桑梅朵这臭丫头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意思?」季野急得提高了音调。 「就跑了啊,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扔下一桌还没做好的饭菜就偷了我的车走了,厨房烧着柴火还差点点着了整间屋子。」老人嘴里飙着藏语,从语气上听都是些脏话。他叭叭地抽着烟,他的儿子跑回来说:「都找过了,几公里以内都没有人。」 「报警了吗?」楚风扬插嘴道,「光你们几个人干找哪找的到啊?」 「撒如啊你,报个屁啊,让警察知道我们家娶了个还没满周岁的女子吗?」老人斜眼威胁,「你们也不能报,不然把你们赶出去餵野狼。」 「她为什么会突然逃跑,肯定有个原因的吧?」季野依旧不放弃地想追问原因,「你们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你谁啊,管你屁事?还管到爷爷头上来了,最后警告你一句别瞎掺和。」老人拉着他的儿子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季野看着越来越暗地天色,神色凝重,也有点焦急起来了:「怎么办啊楚大哥?我们还是要报警的吧?」 「听那老磕碜的干嘛,自然是要报警。」楚风扬掏出手机来准备拨打110,顺便让季野联繫伊曼大叔,让他也帮忙把他们的行程告诉警察,好确定他们具体的方位。 但是3g手机的信号只剩下最后微弱的一格,拨打出去后听不到对面的声音。楚风扬在加油站附近转悠,依旧收听不到任何动静,他朝季野摇了摇头:「这地的破信号不行,出个万一还真就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信号基站这两天在维修,普通的手机一直都不太能用。」有人往这里走了过来,楚风扬转头,那人便举手打了个招唿。 「贺改?」楚风扬诶了一声,「你不是比我们早出发几天吗,怎么还在不冻泉这里?」 「别提了,我半道住旅馆,钱包和手机都被偷了,只能回去取钱买手机,花了我两天时间去警察局抓小偷呢。」女生打了个哈欠,使劲揉着眼皮,「我在屋子里补觉呢,睡得好好的,你们外面吵什么呢?」 第27页 季野讲了来龙去脉,贺改马上说等我一下,就跑到后面的住宿区,回来后把手里的黑色东西塞给了楚风扬:「早说嘛,我这里有卫星电话。为了防止手机再次丢了,我就顺便买了个这玩意,还一次都没用过呢,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 楚风扬连忙道谢,他拉长了卫星电话上面的天线,给警察说明了来龙去脉。他把电话还给贺改,又对季野说:「没事的,格尔木的警察正在赶来的路上,看样子格桑梅朵消失的时间也不久,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嗯,我们先去吃饭吧。」季野稍微平静了一些,他们回到登记的那个房间,这里有个客厅,也被当作了简易的餐厅,中间有张大圆桌子,上面放着烧好的几个菜,都是藏系菜。 周围还放了一圈酥油茶,季野拿起其中一杯,把手指捏得咔咔作响:「也太奇怪了,小花还做了这些菜,看上去并没有想要逃跑的迹象,一定是这家人对她做了什么,她实在受不了了才会临时起意开着车走了。她比我们更深知可可西里有多危险,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不会这么做的……」 楚风扬拿走桌上的三只空碗,从插着电的电饭煲里面舀了几勺饭分到三只碗里,贺改在后面说给她多盛一点,她快饿扁了。 他们就着桌上已经冷却的饭菜随便吃了些,有些肉甚至没有化冻开来,足以见得做菜之人的心不在焉。季野没扒上几口就说自己饱了,他说了句想透口气,就走到了屋子外面,楚风扬和贺改倒是把剩下的菜一口不拉的全吃了。 楚风扬从电饭煲旁边的保温瓶里倒了仅剩的一杯热水,走出去递给正在发呆望着远处的季野。季野道了声谢,他接过水杯的手还有点颤抖。他稍微抿了一口热水,听到有汽车开过的动静后又赶紧抬头张望。 楚风扬靠在他旁边,沉默地掏出一根烟抽完,等他的脸被烟雾笼罩,他把菸头扔在地上踩灭后说:「我们去找她吧。」 季野站直了身子:「真的?」 「嗯,就沿着109国道开车找找,危险的地方我们肯定不去。」楚风扬说,「这里就交给贺改了,她有卫星电话能及时和警察通信。」 季野似乎在想怎么表达感谢,但是每天都和楚风扬说很多谢谢,他的楚大哥也应该听得都起茧了。于是他往前稍微倾了身体,给了楚风扬一个拥抱,又在楚风扬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连忙松开往后退了几步,似乎在为自己的举措意外。 他说:「楚大哥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开车过来。」 季野跑开了,但他突然靠近过来的热量还残留在身上,虽然只停留了一秒钟都不到的时间。 楚风扬意识到这是季野第一次主动抱他,季野应该只是想表示对他的信任,但不合时宜的,在本该严峻的时刻,他感受到来自于可可西里的烈风,似乎也变得轻柔了起来。 第14章 独狼 可可西里又一次陷入了黑夜,楚风扬关上车门吐槽了一句他们怎么总是在晚上出发:「这两天尽过着美国时间了,白天睡觉,晚上开车。」 季野点开了发动机:「要不你还是回房间休息去,昨天你也因为我没有休息好,我可以一个人去找格桑梅朵的。」 「别说胡话了。」楚风扬摇了摇头,「开车吧。」 越野车继续朝着前方开去,远光灯打到很远的路段,楚风扬强迫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搜寻着路边略过的各种阴影。车灯还是太过于局限了,最多只能看清楚一百来米左右的情况。 楚风扬伸长了脖子,眼睛看得生疼还不能闭上休息,但是一路开过去没有见到格桑梅朵那辆面包车,也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中途楚风扬还和季野换了一下,结果路过索南达杰保护站,离终点的藏羚羊观景台还有不到半小时的路程,也始终没有找到格桑梅朵。 「果然在这里找人没有那么容易啊。」季野嘆了口气,他的手机响起了简讯的声音,他看了一眼说,「贺改发来的,说警察已经到了不冻泉,现在正在了解情况以及开展搜救,她让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来。」 「那就去藏羚羊观景台旁边找家宾馆吧,听说有一家条件还蛮好,干净整洁。」楚风扬瞄了一样季野,后者还是凝重的脸色,他宽慰道:「别想了,今天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接下来就交给警察了,相信很快会有消息的。」 季野点头刚要回话,车子突然一倾斜,不受楚风扬控制地往旁边沙漠开去,楚风扬连忙踩下了剎车。 「爆胎了?」楚风扬等车完全停稳,下车打着手电筒四处照射着轮胎,季野也蹲到他的身边和他一起看。 「草,还真是。」楚风扬没忍住骂了一声,右后方的轮胎明显憋了一块。在这个荒郊野岭爆胎可不是什么好事,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把所有可见光源都吞灭在其中,除了他们的车灯。 「可能是可可西里的路实在太颠簸了,加上小石子很多,就容易爆胎。」季野观察了一会,「不过没事,该有的设备我们后备箱都有。」 楚风扬从后备箱拿出备胎和千斤顶,正准备和季野两个人把轮胎换了,但咬在嘴里的手电筒没有照到前面,千斤顶的杆子把他鼻樑撞个正着,鼻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季野手忙脚乱地从车里扯下一堆纸巾,捂在楚风扬那被血迹煳满的脸上,「我来就行了,楚大哥你旁边休息一下,诶头别仰起来,头低下去更能快速止血。」 第28页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干的,几分钟之后,除了刺痛的感觉,还真不流血了。楚风扬用手里的纸巾擦掉了残余的血痕,鼻腔里都是血腥味。 季野换得差不多了,就把楚风扬推进了副驾驶:「你快进去,我把后备箱整理一下,这轮胎比备胎大很多,后面快没位置了。」 楚风扬在车子里接了点水继续清洗脸庞,等他抬头之际,突然看到车大灯照耀的地方,出现了一只灰毛的动物。他有点近视,眯起眼睛盯了好久,等动物慢悠悠地走到十来米的地方,他才看清这是一只野狼。 是一只落单的高原狼,皮毛是棕灰色的,眼睛闪着绿光,紧紧盯着车里的楚风杨。他晃神了一秒,急忙从后座拿来相机,开机和调试镜头都是手忙脚乱的,色彩也没有设置好,就连按了好几下快门。 没想到最后呈现出来的图像意外合适,虽然色调偏暗了一些,但是也让这只狼的眼睛成为了暗夜中的发光主体。 楚风扬脑子里构想着后期要如何处理这张阴差阳错拍下来的图,但是耳边朔风唿啸而过让他回过神来,季野还在后备箱那里关门。 他心头一痛,低声说了句操,朝着外面吼道:「季野!快上车!」 因为视角的原因,季野没有看见那只狼,他懵懵地抬头问怎么了。 高原狼越走越近,离他们只有几米的距离,而黑暗中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的狼群埋伏着。它紧盯着季野,似乎要做出扑食的动作。紧急之下,楚风扬掏出口袋里抽菸的打火机,扯出车上的抹布撒上酒精后,缠绕到后排的登山杖上面。 他深唿吸了一口气,拉开车门走下去,同时点燃了抹布,这只独狼大概是被突如其来的火焰震慑住了,不敢再向前走动,依旧站在几米开外打量着他们。 季野终于也发现了异样,他让楚风扬赶紧上车,自己一气呵成地踩下油门。那只狼仓皇而逃,季野没有停歇,一连开出了十公里才松了一口气,「独狼还蛮少见的,看上去落魄的样子,可能是被狼群抛弃的,我们还算走运。」 大概是刚经歷了生死,惊魂未定的,楚风扬深唿吸了好几下才让狂躁的心跳逐渐归于平静。但是泪腺却止不太住,他撇开头抹了一下眼角。 这可能是他第一次直面可能会死亡的结果,所以反应大了点。虽说他是从蜜罐里呵护长大的,但大学为了拍摄也走南闯北过,实际上都是在安全的情况下取材,这种从脚底涌上来的凉意他不想再次经歷,也不想季野经歷。 季野停了车,打开了车里的灯,他停顿了几秒好像在确认楚风扬肩膀的颤抖是因为什么,他小心翼翼地问:「楚大哥你哭了?」 「闭嘴。」楚风扬没好气地说。 「对不起,别哭了,我还好好的呢。」季野已经冷静下来了,他揉着楚风扬的肩膀,「我这不还活着吗?」 楚风扬鼻子又一阵疼痛,没有血流出来,他估摸着是被季野的话气到了,就冷着一张脸什么话都没说。车里的温度现在比车外还冷,季野开始没话找话了:「头髮都散了,我帮你绑起来吧。」 他的粗糙又温暖的手划过楚风扬的脖颈,激得楚风扬一哆嗦,他就顺势给楚风扬绑好了发绳,动作说不上温柔,但足以安抚楚风扬躁动的心脏到平静。 「傻子。」楚风扬抓过季野抽离的手,带着不稳定的音调骂了一声。季野没有做错什么,但他就是想骂他。 季野顺着他的话:「我是傻子。」 借着灯光,季野的瞳孔里全是楚风扬的身影,这一刻他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为何而来。他在这一刻的目光中有了片刻的沉溺和心安—— 「傻子季野。」 - 藏羚羊观景台再往前开几公里,还真见到了传闻中干净整洁的宾馆。在无尽的黑夜中,门口亮着一盏煤油灯,火焰被风吹得跳动又熄灭,温暖着无处可去的旅人。 快到十一点了,老闆在招待所里面的沙发上躺着打盹,有只老式的14寸电视机,还是大屁股的那种,冒着满屏的雪花点子,不间断地发出滋滋声。 老闆被门上的风铃声吵醒,起来热情地招唿他们安顿下来。楚风扬把随行的背包扔在床上的时候,还有点恍惚。季野站在窗口往外看,当然什么都看不到。 「我想这里就是终点了,没办法再往前过去了。」楚风扬提醒他说。 「我知道,我只是在等消息。」季野说,「我想去院子里透口气,现在还睡不着。」 「我和你一起,待会狼群出现了你可就逃也逃不掉了。」楚风扬刚死里逃生心惊肉跳完,现在哪敢放季野一个人行动,他随手抓起相机和手机,就跟着季野出去了。 快到十五了,月亮接近一个正圆形。楚风扬找了正在刷牙的老闆:「老闆,借点煤油,我们烤会火。」 「进来烤啊,搁外面吹冷风干啥?」老闆含着牙膏,含煳地问。 「外面风景好啊。」 「乌漆墨黑的有什么风景,还贼个冷,搞不懂你们年轻人。」老闆这么说着,还是取了个炭火盆,取了一些冒着火星的炭火,往门口一放。 楚风扬拉着季野在小板凳上坐下,他随手拍了几张月亮和星空,就问季野:「你那么害怕格桑梅朵的消失,除了格桑梅朵是你的好朋友,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原因?」 第29页 季野想了想说,应该是的。 楚风扬继续说:「你想到了你的阿妈,还有你赶来认领尸体的那个晚上。」 季野吸了吸鼻子,楚风扬的话让他一瞬间难以招架住。他恍惚间好像看见了那个上着初中的男孩,穿着被烧了几个破洞的衣服,站在雪夜中,朝他大声哭喊说腿骨折了、好痛啊。 他说:「是,我害怕再看到一堆白骨,和我阿妈的白骨一样,血肉被野兽啃食了,看不出人样,只有靠基因才能辨认出来。」 「你还只给我讲了一点点呢,关于你阿妈的事,能告诉我剩下的吗?」楚风扬用胳膊推了推季野,「还是说你依旧不信任我?」 季野把头摇成拨浪鼓:「怎么会,刚才从狼口逃生你直接出来帮我赶走野狼,我就把你当成我最好的大哥了。」 仿佛是害怕楚风扬不开心,季野把身子用外套裹成一个球,开口说道:「我的阿妈,她其实不是漠州人,甚至不是西北这边的,她和你一样来自上海。」 「上海人?」楚风扬皱了眉头,「那怎么会去往漠州结婚?真的和我猜得一样,你阿妈是被拐卖的?」 季野似乎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会语言,他说:「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我阿妈从师范大学毕业,她那时候和几个同学一起组织,来了遥远的漠州对口支援教学,她不会想到这是她噩梦的开始。」 「起初一切都很正常,村子里的人待他们几个上海来的大学生都很友善,我阿妈他们本来心存芥蒂的,慢慢也就放下了戒心。」 「但是几个月后的某一天晚上,阿妈和她同宿舍的女生上床熟睡没过多久,她们那房间的木门就被人很轻易的撬开,本来所木门的锁就是那种很简易的,一根一字夹就能捅开。于是她们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带出了屋子,扔进了麻布袋里,卖给了村里找不到媳妇的适龄男人。」 第15章 「山」 楚风扬听到这里觉得夜晚又冷了几分,他往炭火那里靠了靠,听季野继续讲。 「我们村叫州尾村,我阿妈就被卖到了村子最靠山的那头,我爷爷奶奶付了大概不到万把块钱,就把我阿妈买下了。第二天早上,他们安排了我阿妈和我阿爸的婚礼。我阿妈自然死活不肯,但是她全身被捆绑着,一动都不能动,并且在这种情况下被绑到台上,强迫她完成了所有流程。」 「她一直在反抗,但是我爷爷奶奶也从来不松懈地盯紧着她,把她锁在房间里不让她离开半步,只有晚上才让我阿爸进去。屋子里所有利器都被收起来了,连床的四个尖角都被磨圆,我阿妈没法自杀,也没法逃出去。而她每次试图逃跑,换来的都是没日没夜的毒打。」 「那你阿妈的亲人呢,她的父母没来漠州找她?再不济还有支教老师的亲人呢?」楚风扬心里压抑地不行,他皱着眉头问。 「那年代的通讯多不方便啊,还是用bb机的时候。而且人/贩/子都扎堆出现的,拐卖大城市的女人儿童都是经常发生的事件。我渭爷渭奶和我阿妈约定好了每两周写一封信,等他们意识到我阿妈失联没有了音讯,已经是一个月过去了。」 「渭爷和渭奶赶来了漠州,但是漠州这村子里上下一条心,每家每户都帮忙隐瞒了过去,说我阿妈她们私自去可可西里然后失踪了。两老人家自然不信,他们就我阿妈一个女儿,还在上海买好了房子等着她回去。他们和另外几个女生的家人大闹了村子,殊不知我阿妈她们早就被暂时转移到了隔壁村。」 「最后村里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堆白骨,而那时候报纸上也正好刊登了一行人在可可西里遇难,于是顺理成章的,阿妈她们真的被伪造成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社会性死亡?」 「dna呢,你外公外婆拿骨头去检测了吗?」楚风扬自顾自地否定了,「哦不对,全国dna资料库在两千年以后才建立起来呢。」 「是啊,他们后来在dna技术成熟之后还去测过,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我阿妈。但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们都因为多年高强度的焦虑,而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在得知州尾村所有人都在欺骗他们后,渭奶精神奔溃自杀身亡了,而渭爷在赶来州尾村的途中,大巴发生了意外,他保住了一条命,却只能终身瘫痪在床。」 跳动的火焰在集聚而来的风中显得如此不堪一击,正如听者此刻的心情。楚风扬靠在火堆旁边,围巾都差点烧着了,被季野提醒后才反应过来。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能继续听下去。 「那年我大概才十岁,完全不知道那么远的上海,有两个我的亲人会因为我村子里的人的所作所为,一个自杀一个残废。这些都是我阿妈死后,警察根据dna找到了我那些上海的表亲表舅,他们告诉我的。」 「再来讲讲我的阿妈吧。」季野喝了一口老闆泡给他们的酥油奶茶,被风吹得干裂的脸颊稍微红润了一些。 「她在强行同我阿爸举办婚礼之后,没过多久就怀上了我姐,但是因为阿妈的身体条件在那段时间很差,怀孕期间没有相应的补给品,我阿姐出生之后,没过多久就夭折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面。」 「在我阿姐死后的半年,我妈又怀上了我。我爷爷奶奶去哪里找了个大师算命说这胎肯定是个男胎,他们才肯给我妈吃住的好一些,在此之前她从来都只吃得上干粮,鸡蛋一个月只能吃上一次。」 第30页 「然后就是我之前说的,我出生之后,爷爷奶奶就不让我见阿妈,一直将她锁在房间里。阿爸长年在漠州镇上打工,我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我小时候很奇怪,为什么家里有间房间的门是推不动的,而窗户被煳上了报纸,看不到里面。直到我和穆萨有一次在村子里玩,偶然间听到村民议论我们家,我才知道那间房关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打那以后我时常萌生出想要进房间看看的想法。我第一次见阿妈是在我六岁那年的除夕夜,那年阿爸赚得钱多了些,家里的饭桌上破例出现了大白条,但奶奶给阿妈带去的饭菜还只是馒头和咸菜。」 「我在吃饭的时候夹了一些鱼背上的肉,盛到我腿上的小碗里,在爷爷奶奶回屋睡觉的时候,借着外面的炮竹声,用石头把我阿妈房间的窗户打碎了,我就这样捧着小碗,从窗户钻了进去。」 「阿妈那时还在睡觉,她嘴巴上粘了个黄色的胶带,所以我以前没能听到她的任何叫喊声。她见到我后,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是坐起身来,用两只乌熘熘的眼珠看着我。」 「她穿得很少,大冬天的也就只有两件单薄的长袖,脏兮兮的床上还有一床棉被,已经发黑髮臭了。我打开电灯,也没能看清她长什么样子,因为她的头髮太乱又太长了,把她的脸整个包裹得严严实实,除了那双发亮的眼睛。」 「她没有问我是谁,只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似乎想开口说话。我还挺害怕她那个样子,畏畏缩缩的很久才帮她把胶带摘下来,她问我是不是叫季野,她的声音很温柔好听,一下子让我的顾虑消除了。」 「我把那碗鱼给她吃,她说谢谢。她把头髮撩起来我才看清她的脸,怎么说呢……」季野用手指挠了挠脸,「我长大后才发现,我和阿妈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然她肤色比我白很多。」 「她好像对我的出现没有太惊讶,只是很淡得说了句我是她生的,我试着叫她阿妈,她好像也并不想回应。等到后来一切真相大白,我懂了我是她遭受耻辱的证明,是不该出现的一条生命,她的反应太正常了,她没有当场把我掐死已经是控制情绪的结果了。」 楚风扬无意中抓住了季野的手,最后手掌伤痕的触感被他手指所记录下来。他知道抚摸伤痕这个行为在暧昧界限的附近游离,但他还是想那么做。 季野大约是不太喜欢和一个男人手牵手,他收拢了手掌继续说下去:「我又和阿妈说了会话,她给我讲了她来自遥远的城市,到这里要坐火车、再转大巴、还要坐拖拉机和牛车。我问她火车长什么样子,是不是长长的一条,可以载很多人?她说我以后有机会可以自己出去看看,不要永远待在待在州尾村,待在漠州。我说我才不离开爷爷奶奶呢。」 「最后听到爷爷奶奶的屋里传来动静,她让我可以走了。我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右脚原来套着一个沉重的锁链,她没有办法挣脱逃跑。我回到房间才想起来我把窗户打碎了,阿妈那么点衣服和被子应该会很冷,我又返回给她送衣服被子,途中被爷爷发现了,我被他用草鞭毒打了一顿,让我不准靠近那个房间。」 「我小时候调皮,肯定是不会听他们的,一有机会就去找阿妈,还学会了撬锁。阿妈给我讲了好多外面的世界,这是上课都学不到的,她还教我画画,因为她是美术专业毕业的。可以说是阿妈给了我想要学习画画的念头,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选择那些实用的专业的原因。」 「后来相处多了,她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我叫她阿妈她也会应了。结果在我十岁的时候,她对我说了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怎么生下我的,以及要我帮她逃出去。我第一反应就是,她逃走了我是不是就见不到她了,我还想和她聊天、跟她学画。我犹豫了几周。但也正是这几周,耽误了她的最佳逃跑期。」 「我们住的是那种窑洞改造的房屋嘛,漠州很少下雨,但就在我决定帮助阿妈逃跑的时候,进入了夏天,连下了好几天的暴雨。我们的屋子被沖塌了,爷爷奶奶当场被埋在黄土里面,等挖出来时已经身亡。我因为在住校而逃过一劫,阿妈埋得浅,也被救出来了。」 「我阿爸临时从镇上回来,处理了一下后事,拿着爷爷奶奶分给他的财产,跑外边花天酒地了。他早就在外边沾染上了酗酒和赌博,后来也没回漠州,我在十岁以后就没有再见过他。」 楚风扬问:「那你后来是住在哪里?」 「我姑姑家。」季野说,「姑姑住在漠州的镇上面,我和阿妈就搬了过去,大概是怕阿妈跑出去造成一些严重后果,他们依旧把她锁在杂货间里,而我偶尔周末回去和表哥一起住。」 「上了初中之后,我和阿妈的接触时间越来越少,我因为那次没能及时帮她逃走,后来能寻得的机会越来越少。我们在姑姑家本来就算是寄人篱下,姑父又很不乐意接待我们,久而久之,他看我不顺眼的时候就会打我一顿,骂我赔钱货,我表哥也会欺负我,姑姑基本上不会管。」 「有一次我放学回家,看他从阿妈的房间里走出来,他正在拉上自己的裤链,我跑去看阿妈,她躲在房间的角落里不停发抖,腿上血迹斑斑……我当场就跑到大街上想要去报警,但是我姑父……那个禽兽抓住了我,把我手臂打断了,还往我手掌上按下不少菸头。」 第31页 「他警告我如果去报警,就把我另外的手脚都打断,让我变成人彘,死也死不掉。」 季野手上所有的伤痕都真相大白了,楚风扬喝了一口茶,试图让自己的身子暖和起来,但是无人区深地吹出来的沙尘风暴,是能抵御一切热量来源。 「姑父猜错了,他以为和以前一样威胁一下,我就会任人宰割。可是我再怎么懦弱胆小,也不能忍受阿妈遭到这样的侮辱。过了几天的晚上,我从学校偷偷熘出来,撬开锁后,背着阿妈逃到路边,逃了很久很久。那是阿妈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接触到外边,我的手臂断了没法背她走很远,她只让我帮她拦了一辆车,就对我说别再送了,她自己会走。」 「那是一辆大货车,装了一车什么我也没看清,司机说是从109国道开到西藏去的,我就给了他一些钱,算作是阿妈的路费。」 「时间紧急,阿妈她只有在走的时候,才叫我了一声儿子。她说想带我一起逃走,但我该有自己的人生,她说期望下一次见面是在上海,在草长莺飞的南方。」 「可是天不如人愿,下一次见面是在格尔木。那辆她乘坐的大货车在可可西里发生了侧翻,她在爆炸之前从车底逃了出去,用她萎缩的躯体,在恶劣的环境中艰难生存了几天,最终被偷猎的亡命之徒割喉致死,在清水河边的腹地,变成了野生动物的吃食。」 「这就是故事的结尾了,我认领了阿妈的骨头,最后也通过dna找到了上海的亲戚们,得知了他们这十几年也因为所有的一切,过得不尽人意。我阿妈的遗骨回到了上海,火化之后和她母亲葬在一起。」 楚风扬想起了什么,他皱了皱眉头:「等等,我记得这个新闻……当时我刚读高中,因为每天都要听广播完成作业,就对这则新闻特别清楚,我还记得在全国闹得沸沸扬扬,什么失踪十三年的上海女人在三千公里外被找到……」 「是的,我妈叫段芸。」季野苦笑地歪了歪嘴角,「那一年我见到最多的角色就是採访者,现在去网上搜一下应该还能看到我当年的报导。」 季野很久没说那么多的话了,他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酥油茶,大概是有点猫舌怕烫,眯起眼睛小口喝着。楚风扬看着季野毫无保留地说出这些他原本想要尘封的往事,第一次因为自己没有安慰人的能力而感到遗憾。 虽然季野一定也听厌了那几句节哀顺变之类的。 从季野没有停歇的描述中,他想起了那幅女人和秃鹫的画,女人朝没有朝阳降临的前方爬,而秃鹫在紧追不捨地盯着她,似乎下一秒就要剥夺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存在,属于她自己的、并不完整的身体,然后她就从此消失了。 他终于读懂了这幅画,在最后一点炭火也熄灭了亮光的时候。 「时间不早了,楚大哥你真该休息了。」季野起身,拿起小板凳,催促楚风扬赶紧去睡觉,「因为我的事情,让你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这样对心肺不好。」 「好,我一定睡到明天中午,你也跟我回去睡觉,不能再担心了。」楚风扬揉着季野的肩膀,「放宽心,格桑梅朵不是你的阿妈,她们有着不一样的人生,她肯定会没事的。」 「嗯。」季野点着头,拉开了大门,示意楚风扬先进去。他们要关上门的时候,突然伸出了一只手,又把门扒拉了开来。 「老闆,这里还有地方住吗?」探头进来的正是他们找了很久的格桑梅朵。 「小花?!」季野激动地放下手里的凳子,伸出手想抱又不敢抱的样子。格桑梅朵睁大了眼睛问他们怎么在这里,楚风扬把她拉进了温暖的屋子,说:「坐下慢慢说吧。」 季野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才一个晚上没见的功夫,格桑梅朵好像就劳累了不少。她把整个人埋在沙发靠垫中,抿了一口茶也不开口说话。 季野忍不住坐在她旁边发问了:「小花,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烧饭烧着突然逃跑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格桑梅朵虚弱地开口说了一句话,就让季野紧张地看着她,她说:「我原本想自杀。」 「我还不想嫁人……我想读书,我想去西藏大学读书。」她的嗓音越来越低,最后带上了哭腔,「我讨厌大家把那个我不爱的男人称之为我的老公,我讨厌他对我动手动脚,我讨厌他甚至在厨房都要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 「我想如果余下的人生都要这样度过,那不如一了百了死了算了。我偷了我公公面包车的钥匙,想试图在野外冻死、或者被野兽吃掉。」 楚风扬给了她一床被子,让她裹住,他坐回小板凳上,问:「那你为什么后悔又回来了?」 「很简单,天气太冷了,我受不了体温一点点流失的感觉,所以求生欲让我回来了。」格桑梅朵嘆了一口气,「听上去和儿戏一样,我也想嘲笑我自己,非常不坚定地一次决定了。」 「回来是对的,你不用再回到那个你不想待着的家庭。」季野说。 「可是我要怎么生存呢……我的大学学籍已经被取消了……」格桑梅朵思考了一阵,「也许我可以去卖点手工制品,或者我再去找个学校復读,然后又能上大学了。」 「对啊,我记得你以前毕业的时候,给我们班同学每人编了一只毛线娃娃,你可以靠这个赚点钱,总之就是,就是别想着自杀了,天气越来越冷,我怕你过程中太痛苦。」 第32页 楚风扬知道季野藉此情景,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季野闭了一会眼睛,好像在野地里找不到任何帮助的人是他、那个逐渐冰冷僵硬的人也是他,他化成石头上的裂痕和草地里的一根草,永远地待在了荒野。 季野回过神来,覆盖住了格桑梅朵的手,一字一句的说:「跑吧,小花,快跑,去哪里都好。最好去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找不到你的地方,这样不会暴露你的行踪。在那里你可以打工挣钱,復读上大学,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会的,我早就想那么做了。」格桑梅朵点头,「等我努力变有钱了,我就来找你们,到时候一定要大鱼大肉招待我啊,对了,我爱吃南方的河虾,多给我准备些。」 在天色变亮彻底变成蓝色之前,他们送走了格桑梅朵。女孩接受了楚风扬送她的干粮和装备,又一次坐上了面包车,朝他们挥手告别。 季野实在说不出再见两个字,他安静地站在门口,看着格桑梅朵发动汽车后开远。 「捨不得吧。」楚风扬站到他身边,「刚刚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后悔了?」 「不是。」季野说,「我是在弥补我以前没有及时帮助阿妈逃走的遗憾。」 藏羚羊的身影在远处显现,就三两只,楚风扬拿着相机拉近,看着它们低头觅食。藏羚羊背后的黄土高坡上,格桑梅朵的陈旧面包车和橘色朝阳变得不可分割,化成可可西里远方的一粒沙土。 她们都有一座需要翻越的高山。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点现实了,马上就进入狗血篇! 第16章 骆驼刺 相较于黑夜危机四伏的不同,第二天可可西里清晨的降临,是趋向宁静的过程。 季野顶着个黑眼圈,拿着牙膏牙刷在水池边上洗漱,四周万籁俱寂,他们又熬了一个大夜,加上心力憔悴,连他都有些开始高反。 他望着隐没在云端的雪山顶部发呆,楚风扬已经被他劝回房间睡觉了,他接下来还要面对警察的询问,以及格桑梅朵丈夫和公公的指责。 他喝着茶给自己提神,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录完笔录,最后还被那两个男人堵在门口威胁他说出格桑梅朵的下落,幸得警察在场,他们才没有当场把季野掀翻在地。 季野揉着手腕,头越来越晕,他想着吃个饭也回屋睡一觉,被一个女孩的声音叫住了。 贺改扎了个低马尾,穿着黑色的皮衣在路边停靠的越野车旁边,向他招手。季野走过去和她打了个招唿,他本来也和她不熟,现在更是不知道找什么话题开口,就侷促地问她是要走了吗。 「是啊,我要继续我的旅程了。」贺改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麻烦帮我把这个转交给楚风扬。最近新兴了一些自媒体的行业,我有兴趣回去后在这方面创业,问问他有没有合作的意向,上面有我的手机和帐号。」 「好的我会转告他的。」季野把名片收进口袋里,贺改说:「那再见了小帅哥,后悔有期。」 她开着车扬长而去,季野等飞起来的尘土都消散后,才迈步向他们的房间里走去。 楚风扬已经醒了,正架着他的电脑,在用慢到不行地热点处理工作。楚风扬见季野疲惫不堪地挪进房间,让他赶紧休息。 季野把贺改的名片交给楚风扬,并说明了女孩的想法后,倒头就睡。两个晚上没睡觉的他,合上眼睛就进入了深睡状态,最后他是被远处的狼嚎吵醒的。 再次睁开眼睛是下午四点,他翻了个身,看到楚风扬依旧在他旁边的床上看着电脑,好像一直在等着他醒来。楚风扬说:「醒了?」 季野点点头,楚风扬递给他一杯水让他喝点:「似乎有狼群在追藏羚羊,不过它们应该跑不过藏羚羊,在无能狂怒呢。」 季野又干坐了几分钟,等彻底缓过神来,楚风扬就提议:「我刚用长焦看到那边有几头野骆驼,我们走近点去看看吧。」 「好啊,这次记得带上工具驱赶狼群啊。」季野提醒说。 他们乘上车,朝着那几头野骆驼的方向开去,路上还碰到了取货回来的老闆,开着货车,用响亮的嗓门问候了他们一句。 他们到达了那个观景地点,安全起见没有跑到很深的腹地,只是在公路周围停靠下来。和往常一样,楚风扬架好三脚架和相机,从取景框中望出去连拍,还不忘和季野说话。 「你看那些骆驼在吃沙地里的那些绿植,那草叫什么啊?」 季野闻言,也透过取景框看了看,「那是骆驼刺,是骆驼在沙漠里唯一能吃到的植物。据说它枝叶里分泌出的糖液,叫刺糖,甜得很,人类也能吃。」 「我听说过刺糖,好像还是一种中药材,我倒要尝尝看。」楚风扬环顾了四周,在几步开外找到了一株骆驼刺,他和季野走了过去,蹲在了这株矮小的植物旁边。 它大概就三十厘米高,根茎上长满了尖刺,眼前这株骆驼刺上面竟然还结出了红色的果实。「这根茎上面鼓起来的大包,这红黄色的浑身都是刺的玩意,应该就是刺糖吧,我也没见过……」季野说。 楚风扬小心翼翼伸出手,拿着小刀去割刺糖,但是动作大了一些,一个不小心,手背还是被刺出了一大团血。 季野连忙回车里翻找出几个创口贴。 相机是暂时按不了快门了,因为手贱导致的出血,还蛮疼的。楚风扬让季野把相机设置成连拍,然后心安理得地在石头上坐下,享受着季野帮他一块块地贴好创口贴。 第33页 看来受伤还是有点好处的,他喜欢季野小心谨慎的触碰,把担心的情绪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好像他们皮肤接触又分离的瞬间,能有效缓解他的刺痛感。 「楚大哥你小心些啊,这么粗心,要是这些刺有毒你就惨了。」季野看样子是真和他混熟了,也敢出声调侃他了。 他无所谓地说:「这不有你在吗,你不会不管我的。」 季野听这话有点肉麻,但也找不出反驳的点,他低着头帮楚风扬把最后一个创口贴贴平整,楚风扬拉住他抽回的手,季野的手没什么肉,摸上去都是骨头还有茧子。 他捕捉到季野诧异的眼神,说:「季野,这些天我一直没有再和你提过这个事情。但我现在想最后问你一次,愿意和我一起去上海吗?」 远山被染上了紫白色,季野脸上是最后一层薄薄的夕阳,和在胡杨林一样,夕阳特别偏爱他。他静静地看着楚风扬说:「想去,我想去,可是……」 楚风扬问:「你不想去见见你渭爷吗?」 「我渭爷还卧病在床,我也不知道怎么该和他说些什么,他是不是肯认我这个外孙……但我没有见过他的面孔,阿妈说她长得像渭爷,我又长得像阿妈,我还挺想看看他的,说不定能看到我老年的样子呢。」 楚风扬拉着他坐下,「那天时地利人和,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是个不太会变通的人,当时出来敦煌打工还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害怕周围的改变,会让我再一次要花费力气去适应新的环境。」季野盯着自己的脚尖,「我是不是说过我当司机被诬陷偷窃,然后被旅行社除名的事儿?」 楚风扬点点头,季野又说了下去:「其实那段时间我刚出来打工,还发生了一件大事,让我第一次产生了……产生了生活没意义的念头。」 「我在上初中那会,因为阿妈的劝告,开始学会自己赚钱攒钱。她说这里没有人会帮助我收留我,没有人会是我的靠山,连爷爷奶奶的财产都没有留一分钱给我,未来学成结束去往社会,一切只能靠我自己。我就开始不停地打工,起早贪黑的,什么活都做过,还打过黑活。」 「终于到了中专毕业,我这些年大大小小攒了几万块钱。这些钱是我的身家性命,是我立足在这个社会上的根本。但当我第一天来到敦煌,我还没来得及租房子,我的这些钱全部被一个人骗走了。」 「怎么被骗的?」 「长话短说了。」季野嘆了一口气,「我刚下大巴,准备去找穆萨的路上,路过一条正在建设的商业街,我在路口点了碗羊肉面吃。我对面正好坐着这条商业街的承包商,人特热情,也很聊得来,他就问我想不想加盟店铺,他可以把地段最好的那家给我。」 「我初来乍到不敢有什么怀疑的心思,只是问他我只有几万块能,能开店吗。他直接给我讲了什么营业执照、什么商标註册、还给我列举了净利润有多少,听得我一愣一愣的,我当场就跟着他,把我这些钱都打给他了。」 楚风扬:「后来他跑路了?」 「是,后来我找到了想要租的房子,就找那人去问进展,结果他给我的手机是空号。我赶到商业街,商业街烂尾被贴了封条,那人早就捐款逃之夭夭了,听说涉案总金额高达几千万呢。」 「这就是社会给我上的第一课,加上被人诬陷,那阵子对我打击很大。我不确定如果我换了环境,还是那么遥远的城市,会不会在那里又发生什么人生的变故呢?更何况我还没有在这里,把我失去的钱全部赚回来呢。」季野耸肩笑了笑。 季野犹豫那么久的原因,原来不只是怕见到他阿妈的家乡而触景生情。他说他不想环境变化,其实他只是因为还没有在他土生土长的土地所立足而不甘。 「你跟这个骆驼刺一模一样。」楚风扬看着季野低头显现的发旋说。 「啊?为什么这么说?」季野疑惑地抬头。 「劲劲的,毛球一样。」楚风扬举起了他受伤的手,「我得把你挖开来,才知道里面是甜的。」 「我应该不甜吧?」季野听愣了,他看着自己的手臂,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咬一口,「看上去是苦味的。」 「那我给你撒点辣椒孜然,做成辣味的季野,说不定会比烤全羊香。」楚风扬开玩笑地低下头,作势要张嘴,季野笑着躲闪。 「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在祁连山草原那里,我说我想和你做那种能深交的朋友。」楚风扬抓住想要逃走的季野说,「你小子还欠我一个回答呢,别以为我会忘记啊。」 「楚大哥,我现在相信你是西王母派来的了,长得好看,人品又那么好。你是个非常值得结交的兄弟,如果我不是以这种身份和你说话……」季野真诚地说,「现在的我能认识你,和你一起在这里待着,已经很荣幸了。」 「放下这些莫须有的阶级固化和原有的身份,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楚风扬说,「我只是一个叫楚风扬的普通男人,你是一个叫季野的打工仔。我们偶然在敦煌相遇,一起经歷了那么多生死,还从野狼口中逃生下来,而你还不愿意答应我这个请求吗?」 「我现在和你一样了,手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楚风扬又说,「这样你能更有认同感,更打开自己一点吗?」 「楚大哥你真这么想?」季野回握住楚风扬的手,「我不过是一个拐卖者生下的孩子,我是个金钱交易出来的货物,跟了你回去会让你丢脸的。」 第34页 楚风扬笑出了声,他用手指推了推季野的额头:「你也想太多了?你又不是回去当我男朋友,你是去给我打工啊,有什么丢脸的?」 男朋友三个字让季野一愣,他似乎在脑子里组织语言,但最后说出来的是支支吾吾不成句的片段:「不是……我没有想过什么男朋友……没想过。」 楚风扬让他别紧张,顺势撒了个谎:「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同性恋,我就随便说说,放心,我也不喜欢男人。」 季野似乎在等脖子后面成红的一片消失,他站起了身,似乎下定了什么重要的决心,对着崇山峻岭和贫瘠的大地说:「我跟你去上海。」 「真的?」楚风扬也站了起来。 「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呢?说句可能会让你噁心的……」季野傻笑了两声,「我还挺捨不得以后日子见不到你的…… 楚风扬心头一热,他是在庆幸因为季野对他的信任,才会答应他换个全新的环境生活,他想他也不能辜负这份炽热的信任。他拍着季野的肩膀说:「不会的,接下来你每天都能看到我,会让你见到厌烦为止。」 楚风扬想了想,怕季野在反悔,干脆说:「我们明天就启程回上海。」 「明天?」季野一愣,「这么快,你不去西藏了吗?」 「已经有一大堆委託等着我回去处理了,我那行程助理都快被我杀了。」他已经花钱找了几个临时工给秦颜缓解拍摄的压力,还是不能解决燃眉之急。工作室因为原有人脉的宣传,上升地很快,他作为老闆,还是得抗下相应的责任的。 况且他来可可西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听了季野的故事,也和季野的关系有了质的变化。他能察觉到季野开始学会依赖他,也会把自己弱小和藏匿起来的伤口展示给他看,现在这个阶段就足够了。 他揽过季野的肩膀,朝汽车停泊的方向走去,在一片辽阔的山川中对季野说:「我保证你之后的人生只会朝好的方向发展。」 第17章 离乡 他们来到可可西里很匆忙,走的时候也只是简单收拾了行囊,和老闆交换了联繫方式后道别。 季野开着车,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一路上主动和楚风扬聊起了他的初中和他中专的生活,以前只有楚风扬问他的份。甚至在开出可可西里的时候,他还小声跟着车载音响里放的藏文歌曲,哼唱了几句。 「你会说藏语吗?」楚风扬觉得他唱歌还蛮好听的,本来他的嗓音条件就很好,唱起歌来会让楚风扬觉得有人在低声诉说着什么故事。 「小花以前教过我几句,大部分都忘了,也就会简单的打招唿和吃了吗。」 季野一旦话多起来,就会从这头聊到那头,思维跳跃地很。楚风扬把脸埋在羊绒衫的高领中,在季野看不到的地方,没有察觉地抿嘴笑了一下。 这趟旅程虽然残忍地将季野剖析开来,让他强行回忆那些过往,但是季野说出来所有的背景之后,明显轻松的不少,他肩头那看不见的重担、还有自责懊悔的情绪,终于能在时隔多年之后放下一会了。 楚风扬没想到自己开导人还挺有一套的,靠着一点点逼近,还有季野对他的纵容,还真让季野朝着他完全的坦诚了,并且学会依赖他。 但是反之,他能否做到一样敞开的程度。 他偷偷看着季野的侧脸、听着他的歌声进入了发呆的时刻。虽然他实属是见色起意,但短暂而深刻的接触,让他似乎快速陷入了一段他甘愿认真对待的人际交往,才和季野走到现在的关系。 他想审视自己内心对于季野的情感,现阶段在什么程度。但他没法去估量,去给它一个确切的数值。他只知道季野伤心的时候,他也会跟着一起焦躁,仿佛在那个雪夜,他和他一起,头髮被淋得湿透,然后跌跌撞撞去认领了尸体。 楚风扬是个能看清很多事情、但是不说之于口的人。他知道人和人的交往最终还是归于互相的直白表达,他却只能暂时伪饰自己想带季野回上海的真正目的。 在离别的时候,他和田赫说的,唯一的目的是让季野去外面的世界追寻自我。这个想法固然是真实的,而参杂在其中的自己的私心,也被渲染地冠冕堂皇。 季野停止了唱歌,叫了他好几声,他才深唿吸了一口气,问怎么了。 「我还是想回一趟我在敦煌的出租屋,那里有我想一起带到上海的东西。如果楚大哥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往右边那条路开了?」 「当然可以。」楚风扬说,「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谢谢楚大哥。」季野说,「应该很快的。」 楚风扬又靠回了车窗,他对着右视镜理了理头髮,这些天都没怎么好好洗头,本来柔顺棕黄色的头髮都开始毛躁和打结,这些天把他的洁癖都治好了大半。他想着等到了季野家,可以借用浴室洗个澡。 - 他们先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开车到敦煌,停在季野租的房子外边。 季野提前联络了房东,准备来签退租协议,然后把他的那些生活用品整理一下,一些带到上海,一些暂时放在他好兄弟穆萨的家里。 他的房子在敦煌莫高窟不远处,是个平房的一层,因为一层的租金最便宜。小区不大,且很旧,墙体都开始脱落,到处都能看到乱停放的电瓶车。季野带着楚风扬熟练地在楼道之间穿梭,打开了自己家的门。 第35页 「有点暗,只能将就一下了。」季野示意楚风扬进去,「这里阳光基本上会被前一幢楼给挡住,整天阴阴暗暗的,白天都得开灯。」 季野说着,把客厅的灯打了开来。楚风扬借着白织灯的光,环顾这间不大的房子。大概四十平不到,装修也是就是年代的风格,但是季野把这里收拾地很干净,没有很多绿植,但整齐地让人舒心。 「挺好的。」楚风扬评价道。 季野带他到卫生间,浴室用了哆啦a梦的帘子简单做了个遮挡,季野关上了门之前还提醒说:「左边那个旋钮是热水,不过要一点点转,不然容易被烫伤。」 楚风扬脱下衣服,照着季野说的打开热水。季野放在窗台的洗髮露是芦荟香的,他在头髮上搓了很久,才把沙粒都洗出来。等他花了足够的时间洗完,想起来衣服还在行李箱里,他清了清嗓子朝外面喊着:「季野,帮我拿个衣服,行李箱里随便抽一件就行。」 「好,你等一下。」季野拿起楚风扬干燥、带着皂香气息的衣物,打开浴室的门,往卡通帘子里面递进去。 帘子里伸出楚风扬的手接了过去,季野扫了一眼楚风扬放在马桶盖上的换洗衣物,想着帮楚风扬把这些衣服也洗了,明天早上走之前应该能干。他正要拿走那些衣服,帘子突然被楚风扬拉开。 楚风扬还在套着衣服,季野的视线正好落在他裸露的身上。这一眼几乎什么都看光了。楚风扬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季野就条件反射的移开目光,结结巴巴地开口解释说是想帮他洗个衣服。 楚风扬也就愣了一下,继续不慌不忙地穿。季野让自己的动作幅度降到最小,然后退了出去。 脑子里想的却是原来楚风扬全身都好白,站在那里跟发着光一样。 肌肉线条清晰又流畅,放在平时,他这样精瘦的人会很羡慕这样的身材,但他晕晕乎乎坐在沙发上的时候,脑袋里都是三个字:特别美。 还好房东这时候敲门进来了,他也不再纠结自己贫瘠的大脑为什么会自动去形容一个男人美。他跟房东签署完协议,房东让他走之前把钥匙放在桌子上,楚风扬就出来了。 他擦着头髮,季野眼神东飘西闪地不敢看他。他笑着说:「都是男人,没关系的。我有的你也都有。」 季野在大澡堂见过很多同性的裸身,但只有楚风扬让他那么扭扭捏捏。他假装大胆地回了头,晃了晃手机:「穆萨给我发简讯说,让我们晚上去他那个烧烤摊吃饭,他请客。」 「好啊,你兄弟那个摊是真好吃。」楚风扬回想着烤羊肋骨的味道,「特别是你给我烤的。」 「那我再帮你烤啊。」季野笑着,「你想吃什么尽管说。」 季野取了足够的衣物和生活用品,塞到不大的行李箱里还满了出来。楚风扬说:「你把东西放点到我这儿呗,我还有个箱子有空间可以放。」 季野点点头,左思右想,从床头拿了一只藏羚羊玩偶。 楚风扬老早就注意到那只陈旧的玩偶了,藏羚羊的身子看上去被洗了很多次,掉了色。楚风扬接过玩偶,藏羚羊的眼珠还没了一颗,尾巴上面写着制造年份,1992年。 「92年?它的年龄比你还大了。」楚风扬说。 季野解释说这是在他阿妈的遗物中发现的,放在一个湖蓝色的背包里。其他的物品都被上海亲戚带了回去,一同火化了。 楚风扬取了一个塑胶袋子,小心翼翼把玩偶塞到里面,再放到箱子里。 他们理好所有行李,准备出门先去莫高窟逛逛,楚风扬换鞋的时候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令人遐想的呻吟。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季野,发现后者耳朵根通红,快速系完鞋带后,拉开门就要往外面走,「……这里是隔断房,隔音比较差。」 楚风扬在越来越高亢的交合声还有床板压动的声音中,笑着问他:「你经常能听到这些声音?」 「走啦,楚大哥……」季野拽着楚风扬的衣袖,远离了住宅区,随着面红耳赤的声音减弱,他那不受控的脑子里,很可怕地又出现楚风扬在帘子后面不穿衣服的身影。 - 他们在晚上九点去了敦煌夜市,这里因为天气渐冷,游客比十几天前少了很多。季野带着楚风扬轻车熟路地走到他朋友的摊子,他在很远的地方就朝穆萨招了个手,穆萨把他们领到位子上,说找了个帮工,让帮工看会摊,他自己则拿了几瓶啤酒,搁到桌子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楚大哥是吧,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多吃点多喝点,羊肉管够。」穆萨很自来熟,他同楚风扬握了个手,也不需要季野介绍彼此,就开口说道,「我记得你呢,那天结帐突然塞我了一张名片,让我给阿野,我第一反应就是,你这个骗子能再明显一点吗?」 「原来你把我当成骗子。」楚风扬差点把嘴里的啤酒吐到穆萨身上,「怪不得季野开始一直没拿到名片,看来也有你在从中作祟。」 「不好意思啊楚大哥。」穆萨嬉皮笑脸,递上洒好孜然的羊肉串,「别看我们文化程度低,可精着呢。我跟阿野都早早出来混社会了,也多少经歷过一些起起伏伏,就自然会留个心眼。」 「那你们现在肯对我说这些,是不是代表我通过你们的信任测试了?」 「哎哟哟,测试可使不得。」穆萨拍着季野的肩膀,「我相信是楚大哥的人格魅力征服了阿野,不然这小子为什么给我发简讯,就提了八百句的你。」 第36页 季野用羊肉堵住穆萨的嘴,回头和楚风扬着急忙慌的解释:「没有八百句,我总共也没和他发多少简讯!」 楚风扬微笑地看着眼前的两人打闹,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意识到季野的年龄很小,剥离成熟的性格,季野才刚成年不久,是个偶尔会像小孩一样活波的男生。 十一月中旬的天气冷飕飕,楚风扬把整个人浸在烤肉的浓烟里,倒觉得有点温暖。吃到后来,满嘴都是孜然味,他还有点困了,听着季野和穆萨的插科打诨,烟油味道让他眼睛酸痛。 季野说他去切点新鲜的肉串,就起身离开了。穆萨有点喝大了,他慢悠悠挪到季野原来的位置上,把胳膊搭在楚风扬的肩膀上,用那双眼底醺红的眼睛,审视了楚风扬很久。 楚风扬问他怎么了,他大着舌头说道:「阿野他很少信任别人。」 「嗯,我看得出来。」 「楚大哥,说句不好听的。别人可能觉得这是阿野的好机会,你是他的伯乐,他的救星,没有你,他还是会一辈子待在漠州那个小地方。他自己肯定也是这么想的。」穆萨说,「但我不那么认为,我从来没觉得你高阿野一等。阿野是我最好的兄弟,是我见过最善良淳朴的人,现在他要去国际大都市发展了,我没法跟过去帮衬他,所以我只能选择相信那个把他带走的人。」 「我把阿野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待他啊。」穆萨傻呵呵地嘟囔了一句,拉开了一罐啤酒,往楚风扬手里塞,还一定要和楚风扬碰杯全干了。 「怎么感觉我在嫁女儿?」穆萨被自己严肃的样子逗笑了。 「那我这就给您准备彩礼去。」楚风扬接上。 「楚大哥你真会说笑。」穆萨看着店面里季野忙碌切肉的身影,仰头灌了一口酒,「只是觉得有很长一段时间将要见不到他,我会很捨不得他的。他和我讲了小花的事情,看我的朋友们一个个都出息了,真为他们高兴。」 楚风扬问:「他以前喜欢过小花吧。」 「很明显吧?但这人胆子小的很,就死也不肯承认喜欢人家。」穆萨模仿季野说话的方式,清了清嗓子,「我们还是学生,学业为重,学校谈恋爱是会被通报的。」 楚风扬点头表示模仿地很像:「是他了,正正经经的。」 穆萨见季野回来了,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摇头感嘆说:「真不知道以后哪个女孩子能让他敢于开口说出喜欢呢?」 第18章 共居伊始 还好季野给第二天的飞机提前设置了闹钟,不然他们又得因为迟到而改签机票付一大笔钱。 楚风扬打开水池,往自己脸上泼了一手的凉水,让自己从宿醉的状态恢復过来。昨天穆萨非要拉着他们吃吃喝喝到凌晨,最后地上堆满了啤酒罐头,楚风扬也经不住这么多酒精的催眠,他们就趴在木桌子上直接睡着了。 醒来是季野叫他的,他发现自己睡在烧烤店二楼的床上,头顶就是透过光的阁楼窗,有两三只鸟在上面叽叽喳喳。季野已经把所有行李都带了过来,但是催促他的声音还是很让人静下心:「我们时间不多了,先打个车去机场吧。」 季野的酒量好像很好,昨天也和他们一起没有停过喝酒,但最后唯一清醒的人是他,今天早上第一个起来的也是他,而且竟然还有很大的力气把两个醉鬼扛上楼。 季野见楚风扬散乱着头髮、开始穿衣服了,又去隔壁房间叫了穆萨。楚风扬下楼洗漱,镜子里面是自己这么些天没有休息好、而变得憔悴的脸。 他们时间很紧,只能几口吃掉了季野准备的早饭,和穆萨絮絮叨叨告了别,就打车去了敦煌的机场。 楚风扬还有点头晕,他把沉重的头靠在后排的车窗上,但颠簸地实在不舒服,就往右边挪了几步,也不管季野答不答应,歪头就靠在季野的肩膀上:「借我靠一下。」 虽然季野肩部骨骼的触感很明显,比车窗还要不舒服,但楚风扬就是不离开,甚至还把手也搭在季野的膝盖上。 这是在可可西里养成的习惯,季野没有躲开楚风扬的接触,他虽然僵直着身子,可能也觉得这样的姿势有点暧昧,但还是默默承受着楚风扬带来的温暖。 收音机里柔和而悠长的歌声让楚风扬结结实实地睡了过去,迷迷煳煳中好像听到了季野唱歌的声音,原来是季野又一次叫醒了他,「到机场了哦。」 季野是第一次坐飞机,他这十八年来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甘南兰州那一块,所以下车后对一切都很好奇。甚至想拿着行李就往安检口走,楚风扬拉住他说要先取票和託运行李才行。 他们在候机室吃了个很贵的午饭,季野一直跟在楚风扬身后身怕走丢,楚风扬就伸过手问他要不要牵手,他连忙摇头:「我……我跟着就好了。」 他在这方面倒是显得笨拙。楚风扬笑了几声,拉过季野的手放在自己衣袖上。登机口已经传来让商务舱先检票的指令,楚风扬说:「vip,叫你呢,走了。」 「啊?我们是vip啊?」季野懵懵地走进机舱,就被热情招待了,他看着空间大到可以在上面打滚的商务舱,问楚风扬:「票价很贵吧?」 「不贵,就比经济舱贵了不到几百。」 季野将信将疑地打开手机,楚风扬喝了一口空姐递过来的水,季野就把手机屏幕递到他面前:「你骗人,我查了,明明比经济舱贵了五倍不止。」 第37页 楚风扬装作听不见地喝着空姐递过来的白葡萄酒,季野就在自己手机的备忘录里记下了:2011年11月16日,欠楚风扬5000块钱。 - 他们中途从兰州换乘了一班飞机,到达上海虹桥机场已经是傍晚。 楚风扬的车还在虹桥机场停了那么二十来天,产生了大概几千元的停车费。他看了眼手头的现金,已经没有多少了,虽然可以刷卡,他还是转弯去取了现金。 回头看到季野站在公交车站的gg牌前,仔细看着上面某网站的租房gg。楚风扬问他在干嘛,他说:「楚大哥,你有没有什么租房的渠道,我得先在上海找个地方住下来,或者有没有什么青旅之类的,价格低一些能长住……」 「租房?找什么租房。」楚风扬用手遮住了季野的眼睛,「不用看这些乱七八糟的gg了,住我家好了。」 他在季野习惯性地张口反驳之前说:「你不用急着否定,我把你带到上海,自然是会提供你基本的住宿,就当是朋友帮助朋友了。」 「我查了上海的房价。」季野边说边小心翼翼地举起五个手指,「光一个月的租金都得这个数吧?」 「是,所以我会记在你的工资帐上。」楚风扬不留情面地说,「你可得努力工作为我创造收益,不然你的工资会连房租都付不起。」 楚风扬觉得现在的自己一副资本家的嘴脸,不过季野却很受用。他干劲满满的样子,抓着楚风扬的行李箱示意要帮他拎,「好的老闆,你说往西我肯定不往东。」 季野的背影在迎面照射而来的夕阳里被拉长,楚风扬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可算把他带回来了。 虽然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但也同时了解了季野很多。第一天在烧烤摊只是对季野产生了可以交往看看的念想,到如今,已经添加了许多会让他这个理智的人也陷入进去的感情。 而现在这份感情必须开始往他控制的方向发展了。他看着季野笨拙地看着路标的样子,想着季野就算之前再独立,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也只能成为一个依赖他的、摇尾巴的独狼崽子。 他其实也会享受掌控的虚荣感,特别是对于和他相处于两个世界的季野来说,他希望自己有个者的伟岸形象。 - 楚风扬名下有好几套房子,他平常住得最多的还是靠近黄浦江的那一套,一个36层的大平层,在这里望出去能看到对面江岸的整个夜景。 他们把所有行李箱运到家门口,季野左顾右盼地扫视四周,最后盯了很久门口放着的一个两米高的乐高马里奥。楚风扬边用人脸扫开门,边用点骄傲的语气说:「这是我搭的哦。」 季野看上去对乐高很有兴趣,楚风扬催促他快进门,他才弯着腰进来。楚风扬等他换好脱鞋后,还没整理行李,就带着他开始参观这整一个平层。 落日余晖最后一点橙色的光芒,正好从整面落地窗外洒满整个屋子,泛着光显得暖烘烘的。上海的温度还是深秋,没那么冷,楚风扬脱下羽绒衣和围巾,随意放在沙发上。他倒了两杯温水,一杯递给了季野。 这个户型的房间特别多,因为四五百平的占地面积得容纳到一个平层里。楚风扬介绍地很细緻,季野对于房子中竟然还有专门的暗室和游戏室而感到惊讶。 楚风扬把他领到一个整理简洁干净的房间,床单是类似深空的雾蓝色。楚风扬让他把行李拖过来:「这是你的房间,我的房间就在你右边,有什么问题就叫我。」 「噢噢,好。」季野忙不迭地答应,楚风扬就放他去收拾自己的房间了,没再打扰他。 楚风扬不太喜欢旅游回来就打开行李箱,他在家里到处乱晃,翻找着冰箱里有什么可以吃的。这些天在可可西里吃不饱睡不暖的,让他一改挑食的毛病,连被他母亲种在窗口的香菜,他都忍不住开始想下个面肯定好吃。 他拾掇出了几块酒心巧克力,似乎是他父亲几个月前从比利时带过来的。他塞了一块到嘴里,就看到季野不知所措地站在过道里,手里拿着擦桌子的抹布。 「怎么了,站着发呆干什么?」楚风扬问他。 「我忘记卫生间在哪了。」季野不好意思地笑笑。 「就在你左手边,穿过客厅往里面走就是了。」楚风扬指了个路。 季野说了个好,往卫生间出来后评价说:「地儿太大了,你这一个卫生间就有我那一套房那么大……我感觉随便一处地方就抵我身家性命。」 「别太拘束,公共区域随意使用。」楚风扬又吃了一块巧克力,看着季野的背影想,把他拉过来当室友可是个终极杀手锏,就算再铁石心肠的直男,也难以抵过日日夜夜的相处磨合。 从季野愿意打开自己尘封已久的心扉时,他就已经赢了一大半。 - 楚风扬不太喜欢自己烧菜,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时候,就经常点那些米其林餐厅的外卖,或者叫主厨来自己家里烧。 冰箱都是交给父母和保姆来使用的,而现在厨房也成了季野的工作区,好像不用两个人特别约定,季野就主动揽起了这块的活。季野出门买了点菜品,等楚风扬睡了一大觉起来后,他刚好拿着最后一盘炒回锅肉放到餐桌上。 楚风扬很喜欢季野做的菜,并且季野烧菜的速度很快,从洗菜到上桌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楚风扬问他厨房用的还习惯吗,季野说还在上手中,没想到抽油烟机上竟然还能有菜谱显示。 第38页 季野给他分好了碗筷,等坐下的时候,楚风扬注意到他拿着筷子的手还在轻微颤抖。 「你怎么那么紧张啊?」楚风扬往嘴里送了一口饭,问他。 「我……还好吧,我就是一直在想明天我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放松点,就算你做得好,我也不会给你额外加工资的。」楚风扬开了个玩笑。 季野稍微放松了点,他也觉得自己从踏入上海的土地之后,整个人就太过于僵持了。他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气,把楚风扬经常夹的那碗菜,推到楚风扬的面前。 他喜欢看楚风扬吃完饭后满足的样子,这让他能够稍微心安理得地接受楚风扬对他的帮助。 吃完饭后,楚风扬教季野使用了一下洗碗机,「恁个麻烦,我拿手洗得了,速度还快。」季野打开水龙头,把碗筷都放在水池里。 「傻子,你的手能消毒不?给你享受的渠道还不要。」楚风扬笑着拍了拍季野的头,「今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去。明天坐我的车去工作室,我们九点出发,我会告诉你工作内容。」 第19章 红糖糍粑 二十五岁的季野对于自己有个清楚的认知,他是个不太会沉迷于本身就不属于他的东西的人,比如钱财,比如豪宅豪车和一个本就不该去付之于全部感情的人。 他看着台上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发了很久呆,随着那张可可西里的照片一起,又像融入了一团无法消散的云雾之中。 眼前下起了小雨,雾中的狼有着幽蓝色的眼睛,在夜里发着光,似乎在审判他此刻突然回忆起来的,以前对楚风扬的依赖感。 站在大屏幕前的楚风扬说关于这张高原狼的照片,他们会后再谈,就切到了下一张。在季野乱飘思想之际,他已经介绍完了所有照片。许向容带头鼓了掌,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季野眼前的云雾也被挥散。 他迷煳之中对上了楚风扬的视线,楚风扬朝他点了点头,许向容就沖了上去和楚风扬商讨那张照片是否能通融一下卖给他们的游戏,许向容在这种时候的动作就格外灵活。 楚风扬慢悠悠整理着自己的东西,打着官话套着圈子:「许经理,容我回去想几天吧,这张照片对我挺重要的。」 「好好,有考虑的余地就行。」许向容也退了一步。 季野见没有自己什么事情了,就凑过去在许向容耳边说先走了,回去准备一下已经谈判下来的照片场景復刻。 「季野。」楚风扬在他身后没有再客气地称唿他季经理,直接叫了他的大名。季野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楚风扬接道:「下班后出去喝一杯?」 「不了,我要回家陪我的狗。」季野惯性地找了理由拒绝,没有意识到许向容还在旁边。 许向容马上来了兴趣:「怎么,你们以前认识?」 「嗯,挺熟的。」在季野否认之前,楚风扬自然而然地接话道。 「这么巧,那感情好啊。」许向容那五官挤在一起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笑容,他替季野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季野,晚上好好招待楚老师噢,我给你们找一家餐馆,费用全部公司报销。」 「许经理大气。」楚风扬理好了他那个军绿色的背包,跨在肩上,朝板着脸的季野笑,「季总赏个脸先加个微信呗?」 季野说着不敢当不敢当。领导都这么说了,他只能点头答应下来,别回头项目出现问题都安在他的头上,他可担当不起。 虽然这么想着,季野下午工作的时候,还是会时不时想起楚风扬。他把绘图工具在电脑前面摊平,然后就想起楚风扬的那些照片,那些他也有参与其中的照片。最后画出来的草稿里,多了一个人物的缩影,很小的在画面的左上方,人影挂着相机,扎着辫子。 他醒悟过来后把人影擦除,楚风扬的微信就发了过来,他拿起手机一看,「季总,一楼沙发等你哦。」 原来已经到了下班的点,许向容此时特意进了季野的办公室,叮嘱他一定要把楚风扬招待好,不能亏待他们的「场景供应商」。 季野特地选了个隔壁商场的有名川菜馆,他知道楚风扬不太能吃太辣的食物,这个人似乎还是老外的口味,一吃辣的就会脸上红成柿子,所以他特地找了那里,可以让楚风扬早点知难而退。 季野下到一楼的时候,楚风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朝他挥手。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注视楚风扬:「久等了。」 「还好也没多久,我刚在周围採风回来,不得不说你们公司的选址真不错。」楚风扬说,「不远处就是西湖,而这条街的人流量又不大,属于闹中取静了。」 「毕竟现在也在准备上市了,总得有个大楼撑场面。」季野说。 「我玩过你们的松山一夜,当时还在惊嘆里面美术场景的震撼,怪我没有仔细看制作人员的名字。」楚风扬跟在季野身后念叨,「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 季野拉住了他的衣袖让他往里面走走别被车撞了,打断了他的话。 网红川菜馆有很多人排队,他们只能坐在外边等待的椅子上面。季野不停地刷着手机,想要显示自己工作很忙的样子。 楚风扬可不管他是不是在工作,找话题聊东聊西的,他好像一直想问季野这三年的生活状态,季野简明扼要说自己过得很好,人壮了、工资高了,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第39页 「没有我以后生活地更开心了是吗?」楚风扬的语调也不遗憾,但是季野听上去就觉得楚风扬不相信他说的「过得很好」四个字。 还好餐馆叫号的机器及时叫到了他们。 按照计划的,季野下单了好几个中辣的菜,楚风扬也没拒绝,就说他都吃。然而上菜之后,服务员一个没拿稳水煮肉片,上面的辣油都溅到了楚风扬那件穿了又穿的西装上面,沾上了明显的红油点子。 楚风扬对服务员说没事,拿起擦手的毛巾擦拭着西装。「这里也有。」季野从服务员那里拿了湿巾,拆开一块后,递过桌子,自然帮楚风扬擦起了肩膀上的那块。 不小心就和楚风扬对上了视线,楚风扬抿着嘴巴,眼睛里流转着让他想要再次沉溺在其中的目光。他咽了口水,把湿巾拍在楚风扬肩上,就撤了回去。 他问楚风扬为什么突然穿起了西装,以前他也不那么穿,楚风扬拿起湿巾说「穷了以后更需要衣服撑场面。」 季野拆开了筷子包装袋:「是吗,我以前穷的时候也不专门穿西装啊。」 「可能是我比较好面子吧,也可能是我还没有彻底接受身份的转变。」楚风扬笑了,「倒是你现在上班挺老练,跟你刚上班时候完全不同,也成为部门领导了,是另一种身份的转变,和我相反。」 季野夹住红糖糍粑的动作顿了一下。 楚风扬还是用一句话打破了他刻意不想去提及的变化。他选择不接话,机械咀嚼着糯米,等口腔里都是黏腻与甜丝丝的口感,他才回想起这好像是楚风扬最爱吃的甜品。 - 季野入职的那天,完全没有电视剧里主角着急忙慌地样子。 因为生物钟的原因,他七点钟就醒来起了床,习惯性地给房间打扫了一下,又出门买了食材,估摸着楚风扬起床的时间,给楚风扬烧好了早饭。 楚风扬跟季野说过,他喜欢吃甜食,他也喜欢吃辣但是人太菜吃不了一点,所以只能吃川菜的红糖糍粑或者冰粉解馋。 季野就记下了,买了糯米粉、椰子油和黄豆粉,揉成面团煎好后摆盘出锅,楚风扬从卫生间出来,刷着牙,含煳地说了一句早安。 楚风扬的头髮完全散着,睡衣没有穿规整,胸口敞开了好几颗扣子到胸的下方,他整个人在从落地窗透过来的阳光下面发着光,像中世纪的一幅油画。 季野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不知怎么的他还是不能注视楚风扬的那美好到耀眼的形体。他摆好碗筷,说快来吃饭。 季野不喜欢甜口,就给自己蒸了馒头就着咸菜,加上一碗现磨的豆浆。 吃饭完后,楚风扬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楚风扬接了起来,对面好像很急,声音稍微漏了一点出来。但是楚风扬不紧不慢地嗯嗯哦哦了回答了几个语气助词,就挂了电话。 「来了个活,看把段可峥那小子着急的。」楚风扬伸了个懒腰,招唿着季野跟上,「老帕尔米罗这人真是的,还主动给我揽活也不跟我说。」 「老帕尔米罗是?」季野跟他走进了电梯问。 「就是我爹啦。」楚风扬说,「这老头子挺有意思,说因为是商务的事情,就要走助理,所以没有提前告知我。」 楚风扬上车打开了导航:「我们不去公司了,导航到桉树山庄吧。」 - 桉树山庄在上海和隔壁城市的交界处,开过去要一个小时。从远处已经能看到这些山的山脚,已经被一些看上去富丽堂皇的房子包围。 楚风扬解释说这里是个会员式的俱乐部,并不为大众所知,只有特定身份的人才能进去聚餐活动,「这些山头都被一个叫周歌海的地产大亨承包使用了,建了个庄园式的私人度假场地,你直接开进去就好,我有会员。」 季野从没见过这些阵仗,他一路小心翼翼地开进桉树山庄的大门,后来又被门口保安叫下车说会有人帮他们停车的。主楼门口站着排列整齐的佣人,中间穿着燕尾服西装的老年男人赢了上来。 楚风扬边走边和目瞪口呆的季野说:「周歌海的夫人是法国人,他有一儿一女,和我一样混血,所以整个山庄全是让法国人设计的。」 管家朝楚风扬鞠了个躬:「楚先生您好,我们小姐已经在客厅里等着了。」 这里似乎正在举办聚会,充足的光照从四面照射进来。季野一瞬间以为自己走入了另一个世界,每个人都穿着光鲜亮丽,端着酒杯三三两两聚着。就算季野不知道那些衣服首饰的价格,他也没法忽视餐桌上的名贵食材和酒精。 季野依旧穿着从老家带来的旧衣服,他虽然不为贫穷所耻辱,但是这种到处充斥着金钱气息的场合还是令他浑身不自在。他寸步不离地跟着楚风扬,仿佛楚风扬是他此刻最后的避风港。 楚风扬也伸出手,让季野拉着他的衣角,笑着说:「别走丢了。」 一个平层大概就有楚风扬的家那么大,正中间的白色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着香槟色落地长裙的女生,正在低头吃着盘子里的甜食。 「周小姐。」楚风扬在她身后叫了一声。 女生嘴里还塞着一小块金箔柠檬蛋糕,她回过了头,「风扬你来了?」 她起身笑着拍了拍楚风扬的胳膊:「叫什么周小姐,那么生疏。」 周絮大概和他们的年龄相仿,脸上肉嘟嘟地很可爱,且性格开朗活泼,一会就和楚风扬聊开了,说他们大概有五六年没见了,说楚风扬也没怎么变化,还是那么帅。 第40页 最后她终于注意到了跟在楚风扬身后的季野,问道:「这位是?」 「我刚招的后期,也是我的好朋友,叫季野。」楚风扬没有把季野拉上前,只是稍微侧了一点身子介绍说。 「你朋友怎么也那么帅啊,而且看上去年龄好小啊!」周絮往前走了几步,猝不及防地问季野,「谈女朋友了不?」 季野慌忙地摇头。 「他比较害羞,可经不起你这样的调侃。」楚风扬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帮季野解了难,「我们直接开始拍吧。」 周絮说了楚风扬一句还挺护短,指着主馆内部,「随便拍,拍室内场景对你来说应该都是小意思了,这些照片都会拿去给我爸的公司交差。」 楚风扬就带着季野到处转悠拍摄,这里喝酒说话的人似乎都认识楚风扬,不停有人和他说话,「是风扬啊。」或者「好久不见,你父亲还好吧?」 楚风扬都一一笑着回应了,他还是和周絮最投机,等楚风扬大致拍完所有的照片,周絮就拉着他在沙发坐下。他们聊起了今日股市跌停,然后话题又会跳到贝加尔湖的河鲈鱼有多好吃、明年一起相约去阿斯彭滑雪等。 季野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感觉他们的关系看上去很好,而自己在旁边有点多余,就旁边挪动了几步,站在沙发边上,让自己显得更像楚风扬的小跟班。 楚风扬好像发现了他想要刻意隐藏起自己的动作,就侧过头,靠近季野的耳朵说他很快就结束。 季野的头摇成拨浪鼓,小声说:「楚大哥你们可以继续聊下去,不用管我的。」 楚风扬没有听季野的,他起了身,和周絮说自己后面还有安排,就先离开了。周絮有点意外,不过也没阻止,说后面等她弟弟回国后,他们私下再聚。 他们走回到车上,季野发动车后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们叙旧了?」 楚风扬说没事:「都是一些客套话,比起这些,我更想回去教你后期修图呢。」 「客套吗,我感觉周小姐好像还蛮喜欢你的?」季野回想起刚才周絮的表情,难得露出了八卦的表情。 楚风扬从鼻腔里发出了笑声,「我跟她确实有过娃娃亲,虽然应该是我们父母当年的开玩笑。我猜我爸这次让我特意跑来当摄影师见周絮的原因,就是想商业联姻罢了。好让他的公司在周歌海的帮助下,更上一个阶级。」 季野愣住了,他觉得楚风扬已经够有钱了,没想到还是会被这些所谓的包办困住然后成为工具,他想果然阶级层是没有尽头的。他宽慰楚风扬说:「你和周小姐看上去真的很般配诶,站在那里都很金髮碧眼,而且也聊得来。」 「我更喜欢自己掌握获得爱情的主动权。」楚风扬却摇了摇头说,「我可不是以前的钟忆雪。」 「更何况……」他思考了一会,就着车窗外绿葱连绵的山说,「我有想要追求的人了。」 「真的啊。」季野来了兴趣,开口问道:「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楚风扬沉默了,等季野自讨没趣想把刚才的问话煳弄过去,他才慢慢地回答:「我喜欢做红糖糍粑好吃的。」 第20章 blue eyes 段可峥早就在工作室门口的花园里探头探脑,等季野把车停在里面的停车位,他就迎了上去,披头就问楚风扬有没有拍好刚才那一单。 「我还是有点分寸的好吧,知道什么单子不能推脱。」楚风扬打着哈欠下了车,车门怼到了段可峥的腿上。 季野也下了车,他第一次见段可峥,和楚风扬说得一模一样,是个一看就会操心很多事情的男生,架着厚重的眼镜,穿着最常见的白衬衫。他满面愁容地看着楚风扬,等季野关上车门,他才发现还有一个人。 段可峥打量着季野,恍然大悟地发出了长音:「你就是我们老闆特意花了那么多天,从西北带回来的员工?我说呢,长那么帅,怪不得老闆费那么大劲寝食难安的,原来是见色……」 「再乱说话我就扣你工资。」楚风扬捂上段可峥的嘴巴威胁说。 「资本家。」段可峥抿嘴吐槽了一句,然后对傻站着的季野说:「走吧老弟,带你参观参观。」 季野被段可峥带着在院子里绕了一圈,院里种了一些秋海棠和木芙蓉,不大,一眼就能看完,但是楚风扬在院子里摆了茶桌和画板,满院的花香让季野觉得能坐在这里画画一定是幸福的事情。 段可峥给他带到了工位,他们每个人都有相对于独立的办公室,他的就在楚风扬的隔壁。 楚风扬在俯身和秦颜交代一些事情,秦颜穿着休闲西装、随意打着领带,又长又直的头髮遮住了她的侧脸。似乎是感受到了季野的目光,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季野,「哟,新来的?」 季野被女人锐利的目光震慑到了,他点点头:「秦老师好。」 「别叫我老师,叫我名字就行。」秦颜歪了一下嘴角,「原来的后期都是我在做,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谢谢秦老……颜姐……」季野舌头打结地改口道。 「我说秦颜你就别和我抢人了。」楚风扬在季野看不见的地方朝着秦颜眨眨眼,嘴形说着帮帮兄弟。 秦颜是知道楚风扬的性取向的,而且碰巧他们是一类人。在秦颜找上楚风扬工作室的后一晚,楚风扬就在gay吧碰到了秦颜正搂着一个长发美女接吻,而他都没处躲,秦颜一抬眼就看见了舞池光影中的他。两人相顾无言了很久,彼此默契地转身,再没有提起。 第41页 秦颜马上心领神会,起身收拾桌子上的东西,「行了,那我先出任务去了,老闆你好好教导我们的小伙伴。」 楚风扬拍了拍季野的肩膀,让他跟着一起进办公室。楚风扬拿了闲置的椅子放在自己座位的旁边,示意季野坐下。 「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轻松了点?」楚风扬抓着季野的椅背问,「我这些员工都很好相处吧?」 「嗯。」季野点头说,「前辈们都很友善,我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那就开始上课了。」楚风扬打开自己的电脑,「我要了解一下你的基础,用过ps吧?」 「用过……但不太熟练。」 「没事,但我接下来说的你都要牢记下来。」楚风扬装作板起脸,严厉地说,「我只会说一遍,多说耗费我的精力。」 「噢噢,好。」季野又正襟危坐了起来,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开始记笔记。 楚风扬逻辑清晰,讲解地也很详细。季野其实没听懂很多地方,因为他的基础不好,学习的能力也有待加强,但是因为楚风扬的那番话,他没敢举手发问。楚风扬发现了他的窘迫,主动又给他往回捋了一遍。 楚风扬讲到了渲染,季野皱着眉头听,努力去理解意思。 「靠近点看。」楚风扬说完,侧了身,右手揽过季野的肩膀,让他能够更好地看清电脑屏幕。季野稍微有些近视,就往楚风扬那边挤了过去。 模煳的视线间,他闻到了楚风扬淡淡的香水味。楚风扬身上一直都很好闻,不是刺鼻的那种香水。就算在可可西里那么不堪的时候,他也保持着身上散发着这种葡萄柚和薄荷的味道。 他的思绪开始被香味所缠绕,楚风扬的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他胡思乱想着楚大哥手指真长,又纤细,感觉一掰就会断掉。 「看好了吗?」楚风扬放下了手,猝不及防的问他。 「啊?」季野哆嗦了一下,没拿稳笔。 「我的脸。」楚风扬微笑了一下,「看好了吗?」 「我……」季野开始扯谎来掩饰被拆穿的尴尬,「我在看屏幕……」 「噢,看屏幕。」楚风扬拖长了尾音,「那你说说我刚才讲到哪里了?」 季野赶紧看向笔记,自信满满地回答:「讲到了两种颜色模式以及区别。」 「还有呢?」 「还有?」季野看着电脑的界面停留处,凭藉着以前学习过的记忆,胡编乱造了一段,没想到楚风扬点头了:「行,算你还在认真听讲吧。」 季野长长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刚才他说话的时候,楚风扬是不是盯着他的嘴唇看了很久? - 上海又进入了换季期,开始天漏了一般无止境的下雨。季野从来没有经歷过这样空气湿度的天气,整个人都像被浸泡在冰水中,浮浮沉沉的窒息着,脸上还水肿了很久。 早上起来季野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浑身没有力气,且头晕脑胀了一整天。上班的时候,他几乎没有听清楚风扬交待的话,只是迷迷煳煳地打开了作图软体,把楚风扬发他的图片导入了进去,眼睛就被条条框框的按钮看花了。 他中午出门去药店测了体温,一测竟然高达了39度。段芸生他的时候,生产环境和心情都是极端恶劣的,所以他经常会生病。只要周围有不在舒适区内的变化,他就容易有一些身体上的抗拒。 他买了最便宜的那一款退烧药,继续浑浑噩噩地去工位上待着。结果就是到了下班的点,还是没有完成楚风扬交给他的任务。 楚风扬下午接了个短暂的拍摄任务不在工作室,季野为了不让楚风扬对他失望,就往头上贴了一片退烧片,继续打开檯灯埋头苦干。 秦颜结束了拍摄,早早就回去了,段可峥也忙不迭地下班约会去了,只有他一个人冷清地待在工作室。 但季野越是逼着自己清醒起来,就越是把工作做的一团糟。他的头承载了太多新的内容,像是在高温锅里沸煮了很久。他东翻西找,在抽屉里找到白天段可峥递给他的速溶咖啡,想着要不要以毒攻毒让自己从晕沉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楚风扬就推门进来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楚风扬背着相机包,举着三脚架,一脸诧异地问他,「我们下班时间是五点,早就过了呢。」 季野心慌了一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道歉说:「对不起,我还在完成你早上交给我的任务,现在还没做完……我已经忘记这个盖印图层步骤之后是什么了……」 「没关系,我明天再教你好了。」楚风扬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在自己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见季野还赖在座位上,就拉他了起来,「跟我回去啦,才上班没几天就加班,你可别太拼了。」 「噢噢,那我明天早点来。」季野整理着背包,把退烧药塞到包里,因为灯光太暗了,楚风扬没有看见那是什么。 他难得让楚风扬开了车,自己靠在车位上轻微地喘气,还好楚风扬把车载音响开得够大,才听不见他的唿吸声。 到家后他就去厨房烧了个热水,楚风扬去洗澡了,他把退烧药从包里拿出来,就着热水咽了下去。 他洗着杯子想着这次应该是换季引起的感冒,上海在十一月底几乎天天下雨,加上冷空气和他不喜欢的潮湿感觉,让他唿吸都拥堵了起来。 第42页 楚风扬开门走了出来,他就慌乱把药物都收好。 他不是很想让楚风扬知道他发烧这件事情,他知道楚风扬肯定不会责怪他,说不定还会给他几天假期让他休息。 楚风扬是个善良而完美的人,在他无数次向楚风扬获取物质和精神上的需求时,他就越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累赘,而楚风扬往往会无条件地包容他。 季野把药揣进口袋,和裹着浴衣的楚风扬挤出一个微笑,说自己回房间休息了。 「过来一起看电影啊。」楚风扬却朝他招了招手,他原地站了一会,没法拒绝,走到楚风扬身边的沙发位坐下,晕晕乎乎地没看清位置还差点坐到楚风扬的怀里。 楚风扬用手扶住了他的腰,他的腰部很敏感,别人碰不得一点,触摸上去就会立刻弹起来,但是意外的,他对于楚风扬的触碰没有一点牴触。 「你怎么那么烫?」楚风扬问。 「哦,刚刚喝了热水。」季野随便回答道。 楚风扬的手很大、掌心很软,他不动声色地挪开了一点,楚风扬对他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他把头靠在沙发靠背上,不知道电视机里现在正在放什么片子,楚风扬也没有告诉他。他看不进去一点内容,眯着眼睛,只漏出一条缝让电视跳转播放的色彩,充斥进瞳孔中。 他透过断断续续的声音,辨认着应该是一部讲爱情的文艺片,是法国拍的。有人在香榭丽舍大道上争吵,有人在蔚蓝海岸捕鱼抽菸,然后场景又切换,主角在潮湿阴暗的房间里播放着老式的留声机里听着他听不懂的法语名歌。 在模煳的光影中,他看到他以为的男女主分手了,然后出现了另外一个男人。就在他胡思乱想着这原来是个讲三角恋的故事啊,接着这两个男人突然对视很久,下一秒就互相啃到了一起。 金色头髮的那个把黑色头髮的整个人抵到墙壁上接吻,他们不小心打碎了陶瓷花瓶,散落了满地的玫瑰花和水迹。画面很黑,季野看不清具体的动作,只能看到两个人影缠绵悱恻的,压到那片打翻的水渍上,开始了无尽的亲吻和抚摸。 他的大脑没办法及时反应过来为什么两个大男人会亲吻和做那些和爱人一样亲密的动作,但是响亮的声音和纠缠的状态就让他不自在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还住在敦煌的时候,隔壁房间相似的声音也会充斥着他的大脑。 他一个人听到没有关系,可是现在楚风扬在他旁边,和他一起感受着这些。他只能拿起杯子喝着热水,来缓解自己的紧张。 五官都在遭受着漫长的折磨,季野在杯子里看到自己脸庞的倒影,比他想像地还要红。他看着水波荡漾,尘封已久被刻意忘却的可怕回忆,也不受控制地涌现上来。 放学后的教室和冬日里被扯烂的衣服裤脚,诡谲地融合进水杯之中。 一阵反胃。 季野甩掉脑子里肉体触碰的粘腻感,还好脸红心跳的画面没有持续太久,两个男人滚到沙发上后,镜头就切换了。 季野感觉自己全身在发烧和亲密片段的双重影响下,红成了一颗火热的炭。 剩下的时间,他都在揉着自己的脸庞,忍受住要呕吐的感觉。等电视出现黑屏和演职人员字幕,他才松了一口气,想喝水发现杯子已经见了底。 楚风扬期间一句话都没有说,安安静静地看完了整个片子,似乎在思考什么。等悠长缓慢的音乐伴随着画面的落幕,他才转头问季野,觉得这电影好看吗。 季野有点答不上来,他根本没怎么看剧情,唯一记住的片段还是两个男人晦涩又激烈的前戏。他咽了口水,用仅剩下的意志思考了一会,折中地说:「感觉挺不容易的,这两个男主的……嗯……感情?」 楚风扬似笑非笑,嗯了一声,「还有呢?」 「还有?」季野愣了一下,努力回想起让他记忆深刻的点,「其中一个男主的眼睛,和你的一样……蓝色的。」 「是你没见过的大海的颜色?」楚风扬想起了季野第一次评价他长相的语句。 季野点点头。 「什么时候我接了去海边拍摄的单子,就带你去。」楚风扬说。 「你厌恶吗?」楚风扬又问,「看电影里这些同性亲吻的片段。」 药效上来了,季野越来越困,他眼皮支撑不住地半眯在一起,嘴巴还在张着回答楚风扬:「说不上来,很怪,但谈不上厌恶。」 楚风扬又不说话了,似乎在若有所思。等季野晃动了一下身体,他才注意到季野的异样。他把手放在季野的两侧脸颊:「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季野闻言,终于趴在楚风扬的肩膀上,睡了过去。 - 季野做了个关于影片里阴暗房间的梦。 光怪陆离,所有物体都是带着虚幻的影子。 睁眼后是暖色系灯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盯着泛黄的光芒发呆了几秒,才发现楚风扬趴在他的床边也睡着了。 只不过他稍微动了一下,楚风扬就醒了过来。 「醒了?」楚风扬马上关切地问他,「感觉怎么样?」 季野张嘴说好多了,退烧药作用很快,他意识也恢復地很快,脑袋已经没有那种要跌落地心地感觉了。 但是他一开口嗓子还是哑的,楚风扬就给他塞了清热解毒的药,等他咽下去后又掏出水银温度计放他嘴里:「测温测温。」 第43页 季野含着温度计要保持三分钟,没法吱声,楚风扬就趁机抱着双臂,质问季野:「你怎么一点都不和我说啊,发烧那么严重。」 季野想要说话,楚风扬又让他别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季野,你这个人别太好懂。」 季野不太理解楚风扬这句话的意思,楚风扬就凑近他,耐心理了理他杂乱的额前发,说:「你怕我知道以后给你放假,照顾你,对你太好。」 季野沉默着,动了一下头,表示默认了。 窗外稀稀拉拉的雨声全部被质量良好的隔音玻璃隔绝在外面,季野只能听到彼此缓慢的唿吸声,还有他心头直跳的声音,可能是发烧让心脏跳动加快了。 楚风扬在他怔住的时候,拿下了他嘴里的温度计,说:「降了一点,再吃片药,明天应该就好了。」 季野发誓道:「我明天肯定准时起来去上班。」 楚风扬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轻轻地抱住了他,嘆了一口气,「季野,多依赖我一些吧。」 季野接受着楚风扬满怀的、温暖的拥抱,明明是朋友间的安慰,他却有了奇怪和心堵的感觉,好像浑身发烫燃烧的自己,此刻完全融化在这个拥抱里。 他把下巴搁在楚风扬的肩膀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全都是那部法国电影的模煳缠绕的人影,电影的名字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许是被烧昏了头脑,季野害怕了一下,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啊?」 第21章 羊肉汤 没有等到想要的回答,季野就要睡过去了。他用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看见楚风扬在他睡着之际,说了点什么话,结果他都没有听清。 他睡了很长很长时间,醒来后正午的阳光直接包裹在了他的被褥里,他看着耀动的光斑发呆了一会,才醒悟过来这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大雨过后气温下降地很快,季野睡了很久,腰酸背痛的,从被窝里起身后又被冷空气冻得浑身发抖。连被窝里都是湿湿凉凉的,季野第一次知道了南方的湿冷是什么样的。 应该是完全退烧了,额头没有了过热的温度。季野摸着自己后面的脖颈,恢復了正常体温,他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这一眼让他彻底清醒了,已经快到了下午上班的点。 他急急忙忙要下床找衣服穿,结果床头柜就放着一套,好像是楚风扬帮他找出来放着的。 季野边换下褶皱的睡衣边想,昨天身上这套睡衣也是楚风扬帮他换的吗,他烧过头来一点印象都没有。 走出自己房门后,家里面没有一点声音。他试探地叫了一声楚大哥,没人应答,应该早就去上班了。 他走到客厅愣了一下,他那只从老家带来的藏羚羊玩偶就放在茶几上,下面好像压着一张白纸。 他拿起白纸看,上面写着:「阿野,今天给你准一天的假,不用来上班了。厨房的砂锅里放着我早上让阿姨炖的鸡汤,天气降温了,多穿点。」 季野小心翼翼地把纸张折好,放进自己衣服胸前的口袋里。他按照楚风扬的指示走到厨房,看到了那一大盆鸡汤,比他想像地要大很多。他想了想,干脆就站在厨房里喝了起来。 电饭煲里还有米饭,虽然刚他刚大病初癒没什么胃口,还是硬逼着自己全都吃了下去。 吃完饭洗完碗后,季野觉得自己浑身的劲就上来了。大概是那碗鸡汤的作用,他身上温温热热的,脸色也终于恢復如常。 季野是个闲不下来的人,他坐到沙发上喝着热水的时候,就坐立不安起来,思考是不是该去工作室上班。虽然楚风扬给他请了假,但是才入职几天不到就水土不服生病,他自己的老闆难免因此而对他产生芥蒂。 他准备起身坐地铁去工作室,楚风扬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接了起来,楚风扬就直接开口说:「我猜你现在肯定坐不住想来上班。」 季野被看穿了,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你真是个好懂的人。」楚风扬在电话那头笑了,「现在工作室没有人,你来上班也孤零零的一个人。你就在家里帮我收拾一下好了,晚上我回来带你去吃羊肉锅。」 季野受宠若惊地接下了这个打扫的活。 但是逛了一圈发现楚风扬家里还是蛮干净的,平时他就会叫阿姨来打扫,每周最少一次。季野只好在客厅游走,试图给自己找事情。 茶几上还摆着一张摊开的碟,季野定睛一看,好像是他们昨天晚上看的那部法国片。他翻过来看了看碟片的封面,是个九十年代拍的片子,封面上是一个法国的城市,一个男人在街边修自行车,而另一个男人正从拥挤的街角朝着他走过去。 片名翻译地很直白,就叫做《无法相爱的世界》。 虽然记不得细节,但是季野依旧能回想起电影里那些有点让他尴尬的片段。他把上面的碟片卡到合适的位置,合上了盖子,想着楚风扬应该有个专门放碟片的地方,就抽拉开电视机柜其中一个抽屉。 他看了一眼就愣住了,十来张碟子杂乱放在里面,最上面的一张封面是两个男人张嘴接吻,高清的图片能看到两人脸上的所有细节,应该是最近的片子。 季野翻了翻下面的碟,这一抽屉的都是讲同性恋的,大多数是国外的片,还有国内的春光乍泄等。 季野把手里的碟片放了进去,他的心脏咚咚跳得很快,和昨天看电影的时候一样。 第44页 他不想让自己的思想去揣测楚风扬,但是忍不住想楚风扬问什么会喜欢这个类型的电影。季野宽慰自己道,楚风扬是个摄影师,他应该是喜欢鑑赏各种艺术形式而已,不代表他就是个同性恋。 但他拿着扫把开始扫地的时候,还在想着楚风扬是知道他对同性恋的态度,他们在祁连山上讨论过这个。楚风扬大可以放一部令他们都不会尴尬其他类型电影,那么他会是无意的吗? 季野边打扫完整个客厅,边想得入了神,手里没拿稳的水杯差点坠落。他摇了摇脑袋让自己别胡思乱想,他有什么资格揣测楚风扬的用意,不如专心干好楚风扬布置的家务。 等他把半个公共区域都拖了一遍,一个下午已经过去了,他把脏兮兮的拖把往自动清洗的机器里一放,楚风扬正好开门走了进来。 他的头髮被冷风吹得乱七八糟,带进了一身的寒气。季野用毛巾擦着手,朝楚风扬打了个招唿。楚风扬扯下脖子上的围巾,笑眯眯地说:「辛苦了,整理地那么干净?」 季野习惯性地接过他的围巾,挂在了门口衣架上,「不辛苦,偷摸在家休息了一天。」 楚风扬自然地伸手,用手背测试着季野额头的温度。因为刚从外边回来,楚风扬的手是冰冷的,季野敏感地哆嗦了一下,楚风扬说:「看来完全退烧了,那我们出去吃饭吧,跟你说好的,吃羊肉火锅。」 火锅就在楼下,是家新开没多久的店。店长是个纯正的新疆人,他在门口还摆了烤羊肉串,季野老远就闻到了熟悉的羊肉香味。 他们走进店后,楚风扬选了个角落靠窗的位置,那里早就有锅底放着煮了,应该是楚风扬早早就打电话预定了。 于是季野脱下外套放在旁边,也不用等待,直接就把服务员端上来的羊肉和豆腐等蔬菜都倒了进去。 等羊肉的膻味一入口,他才真的感觉到自己活过来了。 「好吃吗?」楚风扬看到季野吃得急而烫嘴的样子,笑得给他倒了一杯水,「这里的羊肉虽然比不上你家乡的新鲜,不过也能驱寒。」 季野喝了几口水,减轻舌头的烫伤感,他抬起被水汽蒸红的脸说:「好吃,食材都挺新鲜的。」 「说实话我都有点想念你的家乡了,这些天我都梦到在雪山上吃你煮的那锅羊肉汤。」楚风扬给季野舀了一碗汤,季野连忙双手接过。楚风扬问他:「你呢,你想家吗?」 「想,但还好,有点想我的兄弟。」季野双手捧着汤,沉思说,「主要是我也没有什么想念的家人。」 「有想过去见你的渭爷吗?」楚风扬说。 「想过。」季野其实每天都在想。 「那什么时候去见见他?」楚风扬把羊肉咽下肚后问,「我可以陪你去。」 季野想了想说:「我想等做出一番成就,再去见他。我不能像在敦煌的时候一样浑浑噩噩了。」 楚风扬知道季野是觉得他的亲人不认可他这个出生不正的外孙,所以他只能让自己不断套上一些外壳,才能给自己证明的勇气。 也不是好面子,就是太害怕不被接纳了。 「那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实现的,你要拿出至少三倍的精神力,才有机会出人头地。」楚风扬先给他打了预防针,「我明天带你去拍摄现场,先全方面了解一遍摄影这个行业的运作,剩下的全靠你自己的努力。」 季野挺了胸,点头说好。 他们吃完了饭,季野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先去前台把帐给结了,结果前台收银的人说楚先生订位子的时候就付过款了。 他举着钱包站在原地,楚风扬就朝他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他的外套,「怎么,又想偷偷付款被我发现了吧。」 季野接过外套,无奈地把钱包放进口袋,难得声音大点地怼了楚风扬:「明明是你偷偷的又请我吃饭!」 「那你下次请回来,我随时有空。」楚风扬笑着。 回家的路上,季野把刚才那笔帐又记在了手机备忘录里。现在算下来他已经欠了楚风扬不少钱,他想着楚风扬不明收他的现金,那他就什么时候拿到楚风扬的卡号了直接转进去。 「小心点车,走路还看手机啊。」楚风扬拽着他的衣袖,把他拉到人行道内侧。 季野说了句不好意思,把手机揣进口袋。他们并排走在街上,这里是上海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季野的眼睛近视又散光,眼前的各种光源在他的眼里都融化成了一坨光圈,所有色彩像圆形电流,是虚化重影的叠加。 但是这样一个本来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城市,车水马龙行人匆匆,和他居住过的城市都不一样,竟然真的让他有种归属感,让他觉得这里能称得上不那么冰冷。 而这种感觉全是因为身边的这个男人带给他的。 风有点大,季野的外套很薄,楚风扬似乎是怕他再感冒了,就走在他的身后,帮他抵御了后面吹来的寒风,「你怎么也不多穿点啊,刚病好就这么作?」 季野嗦了嗦鼻子,没有说话,让自己脚步慢了一些,好更贴近楚风扬的胸膛。 楚风扬心领神会把半条围巾绕在季野的脖子上,骂了他一句傻样。 没有人愿意和他这样接触,季野想,就算是穆萨也不愿意,他们俩可搞不来那么腻歪变扭的动作。肯定会互相露出鄙夷的神情,然后骂对方噁心死了。 第45页 但是楚风扬却不一样,他不觉得变扭。 原来有人愿意触碰他和照顾他,是件那么让人愉悦的事情,他的一生中第一次能享受这样温暖的时刻。 作者有话说: 里面的影片大部分都是编的嗯。 第22章 不现实理想 第一天来上海之后,和楚风扬去桉树山庄匆忙的跟拍并没有让季野学到什么,倒是让季野见识到了上流社会的社交是什么样子的。 这次楚风扬带他去了属于江南小桥流水的地方,那里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中间还有装满了粉色风信子的竹筏,楚风扬直接把手里的相机交给了季野。 季野见楚风扬拍了那么多天,大致也知道该怎么使用,但楚风扬直接让他当起了摄影师,他就紧张地连开关在哪里都找不到。 「这不太好吧……我什么摄影技术都没有,人家还付了钱来拍照的……」季野看着相机上各种陌生的按钮发呆。 「放心,这是我免费做福利接的单子,我也和这位可爱的客户打过招唿了。」楚风扬说,「而且我在你旁边呢。」 今天的客户是个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姑娘,想在这条竹筏上拍一套古风,她自带了化妆师,下了车后就支起了小板凳,在旁边补妆。 楚风扬走过去和她打了招唿,然后低头和女孩以及化妆师交流着,季野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听见他熟练地和她们讨论化妆品。季野听不懂这个霜那个膏的,只能傻站着等楚风扬朝他走过来。 「楚大哥你平时化妆吗?」季野问,「看你好像很熟悉这些化妆品的样子。」 「经验多了自然就都懂了,陪我爸去一些场合才会抹点粉底。」楚风扬靠近季野,「不信你摸,我脸上现在可什么都没有。」 季野还真鬼使神差地摸了上去,楚风扬的脸很柔软,比他这张在西北风吹日晒的脸要光滑不少,手感像沾了水的糯米粉团,这莫名让季野想起了那天搓揉的红糖糍粑。 「摸够了?」楚风扬见季野触碰了很久没有松开手,就歪了嘴角。 「哦,嗯,是没涂粉底。」季野触电一样收回手。 「化妆师是摄影行业最需要交流的职业之一,所以你也得学习。」楚风扬见季野郑重地点了点头,就说,「我们开始吧。」 楚风扬耐心地从焦段和光圈等基本信息教导他,和教学ps的时候一样,季野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等女孩化得差不多了,季野也大概了解了摄影最重要的三要素。 楚风扬让女孩躺在竹筏上面,季野紧张地看着取景器,模仿着楚风扬拍婚纱照的样子,试图指导女孩摆出合适的姿势。 他不停地扭头徵得楚风扬意见,等楚风扬点头后才敢进行下一步。 楚风扬站在他的身后,和他靠得很近,季野甚至觉得自己的脖子能感受到楚风扬平稳的唿吸。在他连按下快门后,楚风扬说:「可以这么拍,但是你看。」 他的双手绕过了季野的肩膀,用背后拥抱的姿势调整了一下镜头的焦点,「这样会不会更加突出人物的主体来,拍人物写真的时候,所有景物要素都是为了人而服务的。」 「还真是诶,人物一下子立体了。」季野眼前一亮,他看着边缘的景物,灵机一动,「楚大哥,我发现竹筏上前头立个雨伞或者灯笼会更好,今天是阴天,没什么太阳,色彩比较暗,多个光源可以更突出色彩的焦点。」 「可以啊,不愧是美术生。」楚风扬赞赏道。 「喂,岸上的两位摄影老师拍好了吗,别打情骂俏了。」女孩摆累了姿势,插着腰站在竹筏上,也不生气,就调侃他们。 「稍等一下啊姐姐,我们需要调整一下布景。」季野听到打情骂俏四个字后,脖子后面本能地一热,赶紧从楚风扬的双臂中钻了出来。 「那我们要去哪里买灯笼呢,季老师?」楚风扬也站直了身子,问季野。 「可以自己做个孔明灯之类的,我以前在手工课上学过。」季野说,「我记得你的车后备箱应该有大一点的宣纸,我去拿一下。」 季野的行动力很快,加上点燃的孔明灯之后,照片果然更生动了起来。等女孩在那边挑选需要修图的照片。楚风扬从车里拿了几瓶水,递给了季野一瓶:「干得不错,辛苦了。」 季野接过水说了声谢谢,楚风扬问他:「今天感觉还行吧?」 「其实全程都是你指导的,我什么都没干。」季野说。 「别那么说,你上手很快,色彩搭配很好,跟你的美术功底也有关系,没有你那孔明灯的点睛之笔,不会那么完美的。」 季野喝了一口水,楚风扬的认可对他来说是这些天压力的释放处,他一下子觉得自己对于楚风扬来说还是有点用处的。他一放松下来话就会变得多,他问了个一直以来都很好奇的问题:「楚大哥为什么想学摄影呢?」 楚风扬想了想说:「我高中的时候,也有过叛逆期,就和同学打了个赌说以后谁也不能靠父母吃饭,谁读商科谁是狗,然后我就思考,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直到我高三开始认识了一个朋友,他是个美国人,是我爸的朋友,比我大了十几岁。他的爱好就是摄影,经常会和我分享去世界各地拍摄的照片,可以说和他的交流才帮我度过了无聊紧张的高三。」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他因为一次去冰川拍照,掉进冰窟窿后再也出不来,被活活饿死,尸体在一个月后才被当地人发现,也就是我高考之后,才知道了他的死讯。于是我决定想去见识他看过的世界,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而活着、又为了什么而死去。」楚风扬深唿吸了一口气,「结果探索着探索着,自己彻底爱上了这个专业,也很荣幸现在成为了自己的职业。」 第46页 季野的表情是复杂的,最后楚风扬说:「我希望你也能去追寻热爱的事物。」 季野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大学生活一定很有意思吧。」 楚风扬终于笑了:「当然,也有烦躁生气的时候,但总体来说是开心的。」 季野看着成长生活没有荆棘阻拦,生来就含有金汤匙的楚风扬,也会选择完全陌生的道路去开闢,他无形中也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他被自己这个大胆又不现实的想法吓了一跳,但是冷静下来后觉得自己不过是被过去穷困的条件限制住了思想。现在他有了很多以前不敢幻想的东西,也终于能去试试他所能达到的最高点。 他又想到了开着面包车消失在可可西里地格桑梅朵,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有没有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 季野的工作渐入佳境,他开始思考一些不现实的东西。他自知是个被环境捆绑住行走了太久的人,所以等新的观念从大脑某个点出发连接成面以后,他就会质疑自己有没有资格去考虑这些。 自从那天跟楚风扬摄影,他想了整整一周,最后等又过了一个周末,他才把这个想法对楚风扬说了:「我想要考大学。」 「哦?你可想好了?」楚风扬穿着睡衣,坐在窗台边上捣鼓着他的乐高,他抬起头,「为什么突然这么决定?」 「嗯,我考虑一星期了。」季野像个接受审批的学生一样站到旁边,「还是你启发了我。」 「虽然对现阶段的我来说很不现实,我毕竟才只有中专学歷,脑子也很笨,想考取本科院校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季野说,「但我想好了,我要考去阿妈读书的那个大学,就算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我都会坚持考下去,学成归来后用自己的能力挣钱,去孝敬渭爷。」 「要不说咱中国人自带高考的基因呢。」楚风扬揉着季野的头髮,「你要是中途放弃了,我就抄起棍棒把你打到大学里去。」 季野看着楚风扬说着恨话但依旧柔和的脸,在心里补充道:还有,为了多学点知识,来报答你的恩情。 报答恩情的第一步还是得把上次答应的请客吃饭,给办结了。 季野说起请客的事情,楚风扬倒是答应地很勤快,并且给了个定位,是一家私家小厨,在比较隐秘的小巷子里。楚风扬说他经常来这里吃饭,老闆是他妈妈的髮小,这家餐馆也开了有个二十来年了。 季野跟着楚风扬走了进去,楚风扬选了个包厢,季野不明白两个人吃饭还要什么包厢,结果点完菜上楼坐了几分钟,又走进来了个男人。 是个穿着在大冬天还穿着破洞牛仔裤的男人,长得蛮帅,头髮是很夸张的脏辫,见到楚风扬就眉笑眼开,走过来和他撞了个肩当作打了招唿。 楚风扬拉开椅子,让他坐旁边,介绍道:「这是我的好朋友薛原,以前大学和我一个宿舍的,正好在这边办事情,我就叫他过来聚一聚。」 转头又向薛原介绍了季野,季野惶恐地点头问好,伸出双手要和薛原握手,结果薛原下一句话就让季野不知道该不该把手抽回去,薛原挤笑地问楚风扬:「新交的男朋友?」 楚风扬看了一眼季野,用胳膊推了推薛原说:「别瞎说。」 薛原对楚风扬的事情了如指掌,他观察了一下两个人的脸色,大概是猜到了楚风扬还没有把自己性取向的事情告诉季野,就陪笑给季野说:「说笑的,你看阿野都慌了。」 还好凉菜都先上来了,季野先动了筷子,夹了个凤爪就往嘴里送。 薛原和楚风扬边喝酒边聊起了大学时候的事情,季野虽然插不上话,他也好好听了很久,他挺想知道楚风扬的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薛原很能说,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在输出,季野听着听着,想到了远在敦煌的穆萨,不禁笑出了声。 楚风扬瞄了他一眼,问他在笑什么,季野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楚风扬以为是他们聊天忽略了他,就问他还有什么想吃的,顺便夹了两只虾放在他的碗里。 薛原朝楚风扬挤眉弄眼,「啊呀,楚少爷什么时候也能对我那么温柔啊?」 结果换来了楚风扬的揪后脖颈。 吃完饭后季野买了单,他们回到了车里,楚风扬就说:「薛原是个成人高考培训机构的创办者。」 「啊?」季野发动了汽车,「跟他形象很不搭啊。」 「看他样子是不是以为他是搞说唱之类的?」楚风扬笑了,「他那条破洞牛仔裤买了好几条一样的,大学那会就特别爱穿。」 「我让他过来是想让你去他们机构接受培训,这是个全上海都有名的机构,报名都要靠抢的。」楚风扬接着说,「这顿饭是你请他的,所以他照顾你是应该的,他会给你分配好最好的文化课老师,别有负担。」 季野知道多说无用,他简单地点头:「好。」 「接下来你会很忙碌,做好心理准备,你要面对的是别人学了三年的文化课补习。虽然是艺考,考题和普通考生也一样。而且我这里也不会给你减压,你也要按时完成我的工作任务。」楚风扬说。 「嗯,我准备好了。」季野说,「我在手机上列了每天的时间表,还请楚大哥回家之后帮我看看呢。」 楚风扬看着季野坚定的侧脸,想着这个成年没多久的男孩依旧在顽强地成长。季野开始让他觉得,看着一个人慢慢变好走向高处,是件蛮快乐的事情。 第47页 - 等十二月一到,小区里的银杏叶都变黄飘落,季野也开始了三点一线的生活,每天在家、茁野工作室和培训机构之间穿梭。 培训机构在工作室和家的路程之间,所以来往还算方便。他每天早上开车和楚风扬一起去上班,中午和傍晚之后的休息时间就会用来学习。 艺考生的文化课和普通高考生一样,也是考语数英那些,这里的学费大概占用了他每个月的一半,加上还有房租要交给楚风扬,生活费所剩无几。 于是想赶紧上大学的心越来越迫切,只有上了大学之后才有时间去打工,还钱给楚风扬。 从一个对于文化课学习来说毫无头脑的人来说,现在让他突然间接触高考的相关题目,无异于是天书奇谭。 季野听了几天的课后愈发增加了心理压力,而在学习机构上课的基本上都是復读的学生,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他无意间也被影响到了,晚上回家后还会刷题到半夜两点。 于是睡眠时间大大减少的情况下,他为了白天工作时不打盹,只能强迫自己喝起了咖啡。他通常捏着鼻子,把一杯咖啡一口气灌进胃里,这样勉强能支撑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 要同时做好两件事情对于季野来说是困难的,楚风扬经常见他在工位上把自己的头髮揉成一团乱,然后嘴里念念有词,仔细一听发现他在背着基础的英语单词。 在季野已经轻车熟路地拐进机构大门准备上英语课时,讲台上却换了个老师,那个穿着洋气的中年女人不见了,换了个更年轻的。 季野没太仔细看,等他落座后,女人却叫了一声阿野。 他抬头,惊讶地发现那个女人就是钟忆雪,他站起了身喊着忆雪姐。 季野通常来的很早,现在教室里还没有几个人,仅有的人都把视线从课本上抬起来,望向他们。钟忆雪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咱们课后聊。」 季野最不拿手的就是英语课,基本上可以说是零基础。偏偏钟忆雪只认识他,就喜欢抽他起来回答问题。他当然站起来回答不出,又只能尴尬地坐下,一堂课下来让他在大冬天都汗流浃背起来。 课后,钟忆雪喊着季野说一起走到大门口吧。她就和季野闲聊了起来,说她怎么彻底从家里搬出去,说她和她爸妈因为董广松的事情,现在是几乎绝交的状态,然后突然问季野怎么在这儿。 季野如实回答:「就和楚大哥来到上海工作,又觉得很多知识需要在课堂上的学习,就决定考大学了。」 「那这个培训机构也是楚风扬帮你介绍的?」 季野点点头:「是哦,薛原哥是他的朋友。」 「楚风扬对你是真好啊。」钟忆雪笑着感嘆说,「他还没把你追到手啊?」 「……什么?」 钟忆雪以前从董广松那里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些关于楚风扬的传闻,当然都是大学时期传得不好的那些,所以她和田赫一样,大概能看清楚风扬的用意。 钟忆雪在嘴巴上打了个叉,嚷嚷不说了不说了。 季野懵懵地跟在后面,脑子里想的是不对劲,这几天怎么所有人都在往爱情的方面,调侃他和楚风扬。 他浑身不自在,就好像高中的时候被同学调侃喜欢哪个哪个女生一样。结果出门后,还真在街边见到了楚风扬的车子。 钟忆雪意味深长地看了季野一眼:「有人接就是舒坦啊,明天见了。」 透过车窗玻璃,能模煳地看见楚风扬的影子,正趴在车窗上朝着另一边抽菸。季野打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后问:「楚大哥今天怎么来接我啊?」 楚风扬扔给了他一袋新鲜的烤栗子:「刚给客户拍完照片,正好顺路,而且我感觉有很长时间没见你了。」 「我们上午不还见过吗?」季野笑了,从袋子里拿出一颗烤栗子,手上黏煳煳的。 「这不一样。」楚风扬熄灭了香菸后,点燃了汽车发动机,「我们每次见面不是在聊工作就是在聊你的学习,我感觉一会变成你的上司一会变成你的家长,对我来说这不是真正的见面。」 「而且你上班的时候很不精神,大量的脑力活动也要适当休息。」楚风扬说,"所以我带你去看上海的夜景,放松一下。" 「天天在你家落地窗那边见呢。」季野边吃边说,「黄浦江的夜景都被我画了好几轮了。」 楚风扬摇头说:「今天不一样,听说有月全食,是十年来观测条件最好的。」 「啊?月全食?」季野来了兴趣,他吃得满嘴甜腻,还塞了剥好的几颗到了楚风扬嘴里。 结果他们还没来得及到达预约的观测点,在半路就遇上了月全食。楚风扬无奈把车停在了路边,在人行道上架着三脚架,就开始拍摄。 月亮被整块的阴影开始从边缘进行遮挡,随后颜色也变成了血液的红色,红月于夜空中笼罩,壮阔而神秘。季野安静地站在楚风扬旁边,感受这一刻从街角吹来的风和周遭生物都变得不那么重要,好像世界被剥离光照,只剩下他们两个。 很多季野的绘画课老师评价过他,有艺术细胞,也有异想天开的脑子,就是发挥不太稳定。而这种没有按照预设轨道进行的撞见,季野却觉得浪漫至极。 楚风扬没有通知的突然出现,现在他们又在一条不知名的街道上互相依靠着看月全食,让季野觉得和吃到热乎乎的烤栗子一样满足。 第48页 黑暗中,楚风扬抓住了他的手,说:「元旦陪我去海南拍摄吧。」 第23章 恋爱观 「海南?」季野重复了一遍,等他劳碌了一天而负重不堪的大脑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扭头看向楚风扬,「海边?」 「嗯,海边。」 季野的眼睛看着天空,脑子已经飞到更南方去了。等他们看好完整的月全食到家后,季野才忍不住又问了楚风扬一遍,「真的吗,我们真的要去海边了吗?」 「这是我以前答应过你的。」楚风扬看季野眼睛亮亮的,笑着说,「怎么了,还怀疑你的楚大哥?」 「没有没有,就是太突然了,我一直想亲眼见见阿妈口中的大海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季野走进家门的时候,脚步都轻飘飘的,被楚风扬抓住衣领说没换拖鞋。 「这次的客户是一对老夫妻,也是我外婆的多年好友,元旦那天正好是他们金婚的日子。」楚风扬说,「你剩下几天可以先准备准备,构想一些能够用到的场景,最好能对拍摄有用。」 「明白。」楚风扬说完后,季野脑子里就啪啪冒出几个点子。他那几天甚至作业都没有做,一直在搜索海边和婚纱等的拍摄资料,上课多次打盹睡着,被钟忆雪一顿批。 临行前的那晚上,季野兴奋地没怎么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大脑依旧保持着活跃。 他很久都没有能深刻感受到自己心脏跳动的感觉了,他觉得自己成年之后,这个世界上就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够激起他的热血沸腾,除了画画的时候。其他时间他觉得自己是麻木的,是平静如一潭死水的,像水藻一样能生存就行,随波逐流,也没有什么目的。 而楚风扬一次又一次在死水上投掷石子,让他能够跟随着水纹一圈圈地膨胀。 他从大海想到楚风扬的眼睛,又想着等上了大学后,自己一定一定要多用功,然后报答楚风扬。他想看到楚风扬对他露出好看的微笑,听到楚风扬夸赞他,那对于他来说是保持生活热情的火种。 季野在天快亮的时候,想着楚风扬睡着了。结果从来不会迟到的他,那天还是被楚风扬叫起的。 楚风扬叫了早餐的外卖,看着季野忙碌整理完行李,终于坐到餐桌旁边,就递给他一盒小笼包。 「没睡好?看你一脸黑眼圈的。」楚风扬喝着粥。 季野可不敢和楚风扬说,自己想了一晚上和楚风扬有关的事情,他避重就轻地回答说:「太兴奋了嘛,跟小学的时候期待春游一样。」 楚风扬笑着叫了他一声小屁孩,他也不敢反驳,低头吃完了小笼包。 元旦的车流量很大,季野花了一点时间才开到虹桥机场的停车场。 他轻车熟路地託运行李和取机票,也逐渐习惯了出远门的工作。和刚来上海什么都不懂、闹出了很多笑话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楚风扬说他这个工资发的值得,一份工资就雇了一个后期、厨师加上生活助理。季野刚好把热水递到楚风扬的嘴边,嘱咐他慢点喝。 他们在三亚的机场落了地,正值下午两点,海南的气温和上海完全两个样。楚风扬下了飞机就脱下夹克外套,里面就穿了一件很薄的t恤。 「防晒带了吗?」楚风扬用手掌遮住脸。 「带着呢,还是你送给我的那瓶。」季野说。 「我的在箱子里,用一下你的。」楚风扬捡起自己託运的行李,右手伸向季野。季野从随身背包里拿出防晒霜,放在楚风扬手上。 楚风扬说:「你挤一点抹我脸上就行。」 季野打开盖子,抹了点白色的霜质,用手指擦在楚风扬的右脸。楚风扬很近得靠着他,他能闻到楚风扬今天身上喷的香水是佛手柑和薄荷的,不像是常用的那款。 楚风扬似乎是想让季野帮他抹开,那双含情的桃花眼就这么飘忽地和季野对视着。季野突然觉得自己嗓子眼有点干,他还没近一步动手,就听到背后传来一个老年男人的声音:「小楚。」 楚风扬抬起头,摆出笑脸走了过去:「蒋爷爷,谢奶奶。」 这两位就是他们这次的客户,季野看了一眼就觉得他们肯定是和蔼的老人,让他不禁想知道自己的渭爷渭奶是否也是这样会笑眼盈盈的看着他。 他们看上去认识楚风扬,一直在夸他真的长大了,楚风扬:「你们好像没变啊,反而越来越年轻了。」 他向他们介绍了季野,季野佝着身子,拘谨地问了个好。谢奶奶就笑着说他们关系挺好的,还互相抹防晒霜,季野听了后头弯的更低了。 楚风扬租了辆车,他们先去酒店放了行李。酒店就在拍摄地海滩的旁边,一推开窗就能闻到海盐和孜然烧烤的味道,仿佛在十二月份还能回到盛夏。 楚风扬和两位老人特别熟,照顾也很周到,帮他们拿行李登记入住的,季野就站在旁边想帮忙也插不了手。 他还点了两杯咖啡给他们送到房间里去,让他们准备一下可以拍摄了,然后交谈过程中,楚风扬就有意无意地提起他父亲的公司。 季野从来没有问过楚风扬的父亲具体是开什么公司的,楚风扬也从来没有主动提过,这是他第一次听楚风扬说起。 听上去应该是皮草皮革相关的公司,蒋爷爷嘆了好几次气,拍着楚风扬的肩膀说:「你爸啊,什么都好,有经商头脑,也有本事和能力徒手建起一个公司并且运维那么长的时间,他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听劝。」 第49页 「在进货这条关系着全公司命脉的线上,我们也和他私下聊过很多次了,可他就是一意孤行地想要走那些不正常的渠道……我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啊,好在公司现在还能平稳创收,是你爸运气好。」 楚风扬明显是想要有求于他们,好像他父亲的公司现在在皮革的进货渠道上出现了一些问题,所以这次拍摄的目的并不那么纯粹。 季野不是喜欢听墙角的人,他踌躇着要不要走开,给楚风扬发挥的空间,但下一秒楚风扬就起身说:「不说了,走吧爷爷奶奶,给你们拍照去。」 - 季野很远就看见了看一片蓝色,那一瞬间眼睛里只有阳光底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青海湖也是蓝的,但是和海水的颜色还是不一样,海洋是不停流动和汹涌的。季野越走进就越觉得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似乎在唤醒他某种细胞的甦醒。 海盐和三角梅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沙滩。他痴痴地走到椰子树林底下,被楚风扬抓住了衣领:「脱鞋。」 「噢,好。」他听话地脱下运动鞋拿在手上,用脚去感受和戈壁滩完全两个样的细软沙子。沙滩在二十几度的温度下也不会烫脚,他走在楚风扬的身边,感受着各种元素组成的温暖、和心底传来的躁动。 一切都美好地让季野恍惚觉得自己是个完整的人。 「感觉怎么样?」楚风扬招唿他拿设备,顺便问了他一句,季野知道楚风扬在问他见到大海的感觉。 「大概,就像你们看到雪山一样。」季野想了想说,「很舒服,不管是眼睛还是耳朵。」 「有没有从前几天紧绷的状态缓解过来?」楚风扬边拿出相机,边观察着季野的状态。 「一看到大海我就啥烦恼都没有了。」季野抚平了被风吹乱的头髮,笑着说,「我感觉我已经爱上这里了。」 「那就尽情享受在海边的时刻,先忘掉考大学这件事情。」 语气温柔地让季野产生了,楚风扬带他来这里是为了放松他情绪的错觉。 拍摄比想像中的顺利。因为季野提前做好了功课,在场景布置和动作上都下了功夫。两个老人本身穿得就很符合海滩的氛围,楚风扬说他提前一天提醒了他们。加上那天的天气适宜、人流量也不多。 他们在太阳彻底落下海平面之前,就完成了今天的任务。 季野坐在沙滩上伸展了一下手脚,他望着海岸线被镶上了阳光带来的金边,而老夫妻就互相搀扶着彼此的手,在海滩上走路的脚步算得上是颤颤巍巍,但始终没有放开手。 「还挺羡慕这对老夫妇的爱情的。」阳光形成了一个直射的角度,快要接近海平面,楚风扬在旁边拿着相机不停地拍,季野在无限放松的时刻,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楚风扬听到后放下了相机,侧头问道:「想谈恋爱了吗?」 季野撑着腮,他以前对情啊爱啊这种话题很害羞,于是别人一直以为他很排斥谈恋爱,他不敢追其他女生,也没有女生敢过来靠近他。 但是现在,许是周遭环境太过温柔,让季野觉得自己可以化成海滩上的一粒沙子,或者是沉在海底的一颗带刺的海星,也可以变成楚风扬手边饮料瓶的一滴橙汁,总之他也跟随着这些静谧时刻和逐渐升起的白色月光,变得柔软起来,不再刻意牴触这个话题。 「这种时候有点想了。」他说。 楚风扬眨了眨眼睛,问:「想找个什么样的人?」 季野把头靠在膝盖上,思考了许久,看着那对老夫妻说:「一个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我想心甘情愿对她好的人。」 楚风扬很长地哦了一声,接道:「格桑梅朵?」 季野的脸果然在他的期待之下,变得窘迫起来。他很喜欢这样逗季野,也许看着季野否认的样子,他才能把自己嫉妒的情绪压到最低处。 「不是,我暂时还没碰到这样的女孩子。」季野果然摇头。 「女孩子啊。」楚风扬抓起橙汁喝了一口,「你都没有谈过恋爱,那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会喜欢女孩?」 「我……」季野想回答,但是发现找不到反驳的点,就笑着说,「不喜欢女孩子难道还喜欢男孩子吗?」 「男孩子不行嘛?」 「不行啊,我还想结婚生子呢。」季野感觉到话题的倾向很明显,就随便扯了个谎,「我可喜欢小孩子了。」 楚风扬没有继续问他为什么确定自己喜欢女孩,而是换了个问题:「如果你碰到了一个不能喜欢,但是又心甘情愿想要对他好的人呢?」 「不能喜欢啊……」季野想都没想就说,「那我肯定不会说出来的,会当成一个秘密,自己藏一辈子。」 夜色降临的时候,海风也没有白天那么温和,带了一点深海的凉意。楚风扬捡起自己的外套,边穿边嗤笑地骂季野胆小鬼。 季野只能微笑着不作答,也不理解楚风扬为什么突然会问这么多奇怪的问题。他看着星星点点的篝火在视野中燃烧,回想着楚风扬的话。 直到楚风扬站了起来,声源从他头顶传来。他听到楚风扬说:「我现在就碰到了这样一个人,我不知道喜不喜欢他,但是我想对他好,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第24章 海岸与酒吧与吻 海风带来的不止有水雾的温热潮湿,还有楚风扬殷切的眼神和轻飘飘的问句。季野也不知道自己慌什么,左右手撑在沙滩上面,无意识地抓了满满两手的沙子。 第50页 「怎么,想用沙子煳我脸上啊?」楚风扬注意到了他近乎于本能防卫的动作,就开着玩笑后退了几步。季野连忙擦干净手心,起身说去洗洗手。 于是楚风扬那个无厘头的问题也被他煳弄了过去。 夜幕完全降临的时候,沙滩上开始出现了很多移动的咖啡车,挂着满车的灯条,像是星空倒转在海滩上。楚风扬站着等季野洗手,问他要不要喝咖啡,季野赶紧摇着他那头乱毛。 两个老人已经回酒店休息了,楚风扬还不想那么早回去,就说:「那我们找个酒吧坐下吧,那一排都是酒吧,随便你挑选。」 季野跟着楚风扬穿梭在斑驳的灯光和悠长慢节奏的背景音乐之中,最后选了一家门口燃着篝火的。理由很简单,晚上的三亚温度降到十度左右,和白天温差有点大,这里烧着火感觉暖和一点。 他们选了个露天的卡座,楚风扬说他去买酒,问季野要喝什么,季野挠了挠头,说啤酒就可以。 「喝啥啤酒啊,试一下其他的酒呗,我帮你点个杜松子酒。」楚风扬又擅自帮他做决定了,不过季野也很受用,毕竟他实在是个在做决定上面犹豫不决的人。 季野独自坐在座位上,他不习惯在这么浪漫的场合喝酒聊天,就趴在桌上,望着黑乎乎的海面,和狂欢跳舞的人群发呆。 晃动的人影让他感觉到安逸,刚想闭眼打个瞌睡,就有情侣在他身侧开始拥抱着接吻。 别人正大光明的享受旖旎氛围,他却看了一眼就感觉到不好意思了,扭开头后,正好和一个男人对上视线。 等那个男人走近,他才看清楚那人的面容,是个剑眉星目的男生,刘海很长快要遮住了眼睛,鼻子下面还有条血痕,看上去是打架造成的。 那男生举着酒杯就晃到季野的卡座,眼睛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直接坐到了他旁边的位置问:「帅哥一个人啊?想喝什么,我点给你。」 男生的语气很游刃有余,季野懵懵地答了一声:「不用了,我朋友在吧檯点酒。」 男生没有就此离开,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问:「朋友,女朋友还是男朋友?」 季野潜意识里觉得这个男生在刻意找他谈话,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只能紧张地舔了舔嘴唇说:「不是,很好的朋友。」 男生拖长声音应了一声,把身体侧向季野那边,手脚开始不老实地往季野身上靠。季野穿着他夏天常穿的那件无袖t恤,男生就伸出他的食指,在季野细长的胳膊上面划着名圈。 季野全身都因为这种暧昧的触摸而起了鸡皮疙瘩,身体一瞬间紧绷起来,然后把手臂抽走。男生似乎很满意季野的反应,浑身酒气地继续靠近,问他:「要不要玩玩?」 「什么玩玩?」大概是来上海这些天见多了这些事情,季野马上想到那部楚风扬放给他的法国片子,就醒悟了过来,「你是……你是同性恋……」 「是哦,反应蛮快的。」男生的衣领也敞开着,他此刻贴着季野的上臂,耳语说着话,「你的长相我挺喜欢的,就过来碰碰运气。你能那么快意识到我是在和你搭讪,说明你也不是那么直的吧。」 季野把自己挤到宽大的座位边缘,努力让自己牴触着男生的靠近,也没听清男生说了什么。等他反应过来,男生已经凑过脸似乎想要和他亲吻。 「这位先生,你坐我的位置了。」楚风扬不知道什么时候取来了两杯酒,站在男生的身后不客气地说。 季野马上像找到了救星一般,站起来叫着楚大哥,然后从他手里接过酒。 那个男生也回了头。楚风扬却在这瞬间变了脸色,他反覆扫视着男生的脸,也不说话,但睫毛一直颤动着,板着脸一张脸,季野感受到了微妙的气氛变化,双手拿着酒不知所措。 「噢?你就是这位帅哥的好朋友?」男生站了起来,他比楚风扬矮一个头,只能仰视着他,然后歪着头,叫了他一声楚大少爷。 季野刚想感嘆怎么楚大哥走到哪里都有认识的人,但是看楚风扬冷着脸咬着腮帮子,眼神也不好意思开口。 楚风扬过了很久说:「方则安,你怎么在这里?」 那个叫方则安的嗤笑了一声:「怎么的,咱们楚大少爷权威那么大,这地儿你买下了啊?」 「见到你后有这个打算了。」楚风扬呛到。 「那你干脆把我这个人买下好了呗。」方则安也不甘示弱。 「你?现在倒贴给我我都不要。」楚风扬说。 季野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是发现也插入不到这段没有头脑的对话中。他听着耳边躁动的音乐和欢唿声,喝了一口手里的杜松子酒。 楚风扬似乎懒得再和方则安说下去了,就走过来拉着季野的胳膊说:「走,我们上别处去坐着。」 季野被拽着踉跄了几步,楚风扬的力道很大,他差点把手里的两杯酒都撒了。方则安在后面说:「这个小帅哥是你新欢啊?」 「是,我男朋友。」楚风扬在季野摇头否认之前,先脱口而出,「所以别对他出手。」 「你倒是走出来的很快嘛。」方则安说,「你的小男友还不知道你我的那些事吧?」 「方则安你要知道,我今天没有在这里出手把你溺死在海里,已经是我对你最后的善意了。」楚风扬转头把手指抵在方则安的胸口,「如果你在逼逼以前的破事一个字,我会让你没有办法继续在上海立足。」 第51页 季野连忙放下杯子要劝架,但是方则安没有想要还手的架势。「我早就被你报復的没法立足了。」他伸手拍了拍楚风扬的脸,「真美的一张脸,可也是真狠。」 「贼喊捉贼。」楚风扬打开了他的手,招唿着季野一起往漆黑的海滩走去。 - 远离了尘嚣和到处瀰漫的篝火烟雾后,成片的光源没有照射到这里。在椰子树林里,他们找了个树底放置了一颗照明灯的地方,季野路过小摊后顺便买了点水果和生腌蟹。 楚风扬一路走到这里才停下来,他一屁股坐在潮湿的沙滩上,也没打算和季野说话,鼓着脸颊生闷气。季野不禁想到了河豚这种生物,他打开果切盒,用叉子捞起半颗草莓,放到楚风扬的嘴边问:「吃点水果?」 楚风扬看了他一眼,张口咬掉了草莓。 「心情不好。」楚风扬张开双臂,「给我抱下。」 「啊……」季野犹豫了一秒,就靠了过去,被楚风扬抓住肩膀,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温度又下降了一些,和楚风扬紧贴的皮肤所传达的热度,正好可以抵御海风的凉意。季野把头埋在楚风扬的脖子旁边,想着还好天黑,没有人看到他们在角落里不正常的搂抱。 楚风扬的唿吸带着热气,季野拍着楚风扬的后背,轻声问:「楚大哥,介意聊聊刚才那个人吗?」 「介意。」楚风扬一字一句地说,「不要提起他。」 「好。」季野说,「那我们就不提他。」 肩膀上的重量消失了,楚风扬松开了他。季野边喝着那杯一直拿在手上的酒,边想,原来楚风扬也有不想要告诉他的秘密。 他的身世已经被楚风扬挖掘地一干二净,而他也想同等的,关心楚风扬的过去,如果楚风扬能给他这个机会的话。 「你信任我吗,阿野?」楚风扬点了根烟,突然这么问他。 「这是什么话?」季野被酒精呛到了,「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那就好,那你要永远相信我,无论别人怎么讨论我。」楚风扬认真地说,「我对你是真心的好,而且是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 不知道为什么,楚风扬偏偏用了这四个字。季野刚刚形容完自己的理想型,楚风扬就不断重复起来,好像是在强调着什么。季野不是个神经大条的人,他知道楚风扬现在的情绪很不对劲。 楚风扬起身去买了几瓶海南的山兰酒,回来后一口水果一口酒,直接对瓶吹,大有不喝醉不罢休的架势。 还递给了季野一瓶,要和他碰杯。 最后酒过三巡,虽然山兰酒的度数不高,楚风扬也醉倒了半分。他把头靠在季野的肩膀上,还抱怨季野的肩怎么都是骨头,靠起来真不舒服。 季野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楚风扬靠在他的怀里,楚风扬就这么眯着红肿的眼睛,快睡着了。 季野轻轻摇着楚风扬的肩膀,叫他醒醒,该回宾馆睡了。楚风扬迷迷瞪瞪地应着,他现在像一只棕色毛髮的大猫,刚吸了猫薄荷上头,路都走不动。 季野想要起身扶住楚风扬,楚风扬没站稳,就扑倒在季野身上。季野的身后是椰子树,他脑袋撞到椰子树干上,咚的一声,还没来得及喊疼,楚风扬就凑近了他的脸。 楚风扬现在撑在他的身体上方,手臂把他一左一右的去路都拦住了。他只能看着楚风扬越靠越近,他能闻到山兰酒和水果的混合味道,听到自己那颗随着气味加重而跳动剧烈的心。 在清新的椰子香包裹的空间里,他忘记了后脑勺的疼痛,楚风扬就在这时低头吻了他的嘴唇。 时间在那一瞬间被拉得很长,季野傻坐在那里,感觉自己的脑子跟随着海浪被一起捲走了。 楚风扬吻了多久他没注意,他紧闭着眼睛,只记得楚风扬离开的时候,嘴唇上还残留着那点触感和温度,在微冷的空气中特别明显,这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接吻。 原来真是和别人说的一样,湿润细腻,然后心脏会被这样缱绻的夜晚包裹起来。 因为灯光很暗,他看不清楚风扬的表情,当然也不敢和楚风扬对视。楚风扬应该是完全醉了,才会不分人的亲吻,他在混乱中还能给自己补上一个合理的解释。 眼看着楚风扬又要摔倒,季野连忙站起身扶住他,把他半拖半抱带回了附近的酒店。 一路上楚风扬都没有说一句话,季野也不打算问刚才那个吻是怎么回事,权当作是意外,这事没发生过。 进房间以后,季野把楚风扬放到沙发上,楚风扬半眯着眼睛已经打起了瞌睡。季野问他要不要洗澡,他也没个答话。 季野忍住自己不停想要把视线放在楚风扬嘴唇上的冲动,打算先自己去浴室沖洗一下。他把淋浴的水温开到很低,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头顶的水流划过他嘴巴的时候,他还是能敏感地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 乱套了。 第25章 草莓和香菸 季野擦干净头髮和身子,顶着一头乱毛出去后,楚风扬刚开门进来。 「你出去了啊?」季野把毛巾挂在脖子上,楚风扬嗯了一声,「头有点晕,就出去抽了一根烟。」 听声音还是在醉酒的状态,不过基本地意识还是存在的。季野又问了他一遍要不要洗澡,他走到季野身边,垂下眼眸观察了很久。 第52页 「怎么了?」季野被这双美丽的眼睛看得有点窒息,刚想站着离远一些,结果下一秒,楚风扬又低头开始亲他。 楚风扬把他推到门口的墙壁边角,醉酒的人越发不会控制力道。季野的背部紧贴着冰凉的墙面,这次他想要挣脱出去。但是楚风扬不允许,把他死死禁锢在怀里。 楚风扬的吻带着草莓和菸草味连续不断地落了下来,不是浅尝辄止的互相触碰嘴唇。楚风扬的舌头触碰到他的舌头,他还吓了一跳,滑腻柔软的触感让他晕头转向,明明没有喝多少酒,却也醉酒了一样胸口唿吸不上来。 他在楚风扬灼热的气息下,想起了那部尴尬的电影,还有他在看电影的时候回忆起来的初中往事。他不安分地扭动起来,想要把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挤压出去,却被楚风扬误以为他不喜欢这个亲吻,于是嘴唇上的压力加重了更多。 季野在自己快窒息之前想着,现在唯二的方法就是要么打楚风扬一顿,要么等楚风扬自己结束这个荒唐的吻。 他想了想打楚风扬一顿会不会显得太不厚道了些,毕竟他再怎么样也不能对他的楚大哥出拳。剩下的就只有让楚风扬自己离开了。 这次亲了很长时间,季野觉得自己的嘴巴都快被亲麻磨破皮了,到后来也学会了配合着调整自己的唿吸频率,楚风扬终于放开了他。 这个漫长的吻一路顺着脖子,滑到了肩胛骨,然后楚风扬就把下巴靠在上面,平缓地喘着气。 安静地只能听到房间里挂钟的跳转声,还有楼道里来往游客交谈的声音。季野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放在了楚风扬后背,他放开自己的手,试探地问:「楚大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楚风扬不回答,他就继续自言自语,「你肯定是醉得不行了,我们都是男人啊……」 「你怎么那么贱啊。」楚风扬在他耳边骂了一句,他红了一下耳朵根子,刚想反思自己哪里表现出贱了,楚风扬接着叫了一个人的名字就睡了过去,他听到了方则安三个字。 季野脑子里嗡得一下,像是被灌进了成吨的热水。他浑身冒着热气,楚风扬这是错把他当成了那个男生吗? 楚风扬在想和那个人接吻,那么楚风扬是同性恋? 季野不敢细想,把睡着的楚风扬扛到床上,给他脱衣服和鞋子袜子,又给他套上睡衣。楚风扬有点洁癖,睡酒店的床一定会带上长袖睡衣。 一番折腾后自己躺在旁边的床上,却转辗反侧睡不着。一个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情,这比那些不擅长的文化课题目还要烧脑多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他看不见楚风扬的人影,他的心却不规律地跳动着。他翻了个身,祈祷着明天醒来,楚风扬就马上对今晚失忆,千万不要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花了几个小时才睡着,却依旧能闻到嘴唇上那些气息的叠加。 很多年后季野听到那首同名的英文歌,突然想起了楚风扬第一次吻他的那个夜晚,不真实地恍如进入白日梦,梦里是菸草的苦涩和莓果的甜腻,还有他那时还没意识到的、青涩的情感开始诞生。 - 季野睁开眼睛后吓了一跳,楚风扬就坐在他床对头的沙发上吃着早饭。见他醒来了,还爽朗地和他打了个招唿:「早啊。」 「……」 季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楚风扬的脸色,很正常,没有半点尴尬的因子,甚至脸色比以往更加白皙,衬得他整个人在阳光底下暖洋洋的发光。 季野翻身下床,也同他打了个招唿,就钻进了厕所。在厕所磨蹭了很久,转悠了好几圈,才鼓起勇气再次出去。 楚风扬已经吃完了饭,招唿他过来:「怎么那么长时间,掉进去了?给你买的热粉都快凉了。」 季野只好挪步到楚风扬的身边坐下,眼前是一碗黄灯笼辣椒酸粉,楚风扬说:「我是一点辣都吃不了,但你不是喜欢吃吗,就给你买了,可以从你这里捞几根吗?」 「当然喽。」季野拿起筷子夹了几根,伸到楚风扬的嘴边,等楚风扬把这几根粉都吃进了肚,他拿回筷子才意识到,这样不就和楚风扬间接接吻了。 虽然直接的接吻在一晚上经歷了两次了,但是他开始对这类亲密的接触产生了一些牴触。他拿着这双筷子嗦粉的时候,又想起楚风扬无限靠近的脸。 他把粉吃的飞快,楚风扬还在旁边伸着舌头喝水,说这也太他妈辣了。 他起身从包里拿了前一天飞机上带下来的盒装牛奶,递给楚风扬:「这个能解辣。」 「谢了。」楚风扬见季野吃完粉,也不肯安分地坐在沙发上,局促不安了一会,又要回厕所那一块唯一的独立空间,就在他身后问,「昨天我喝醉了,是你帮我换的衣服吧?」 「嗯。」季野怔在那里,乖巧地点头。 「那我喝醉后有发生什么吗?」楚风扬又问,「我今天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季野长舒了一口气,一切都如他所愿。既然楚风扬不记得了,他也能大大方方地配合他演戏。他转头沖楚风扬笑着:「没有,你睡得很熟,什么都没发生。」 「是吗,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吗?」楚风扬盯了季野很长时间,看得他心里发毛,终于楚风扬站了起来,「那就好,快点去换衣服吧,我们要开始今天的工作了。」 第53页 - 两个客人租了一艘游艇,直接租了一整天,他们打算开船去一个还没有怎么开发过的小岛,听说那里有全中国最美的玻璃海。 季野第一次坐游艇这玩意,端端正正地上船后就挤在栏杆旁边的位置上,感觉自己浑身穿着破烂衣服,和这里的气场不符。 他感觉又回到了桉树山庄,只能把自己窝在角落里漏出触角观察。 楚风扬每天都会换新的衣服,除了在可可西里这种极端地带没法带太多的衣服,其他时候季野几乎没有见他穿过重样的。 谢奶奶今天穿得很年轻,还编了一条麻花辫,发绳上加了一簇三角梅,粉红色的,衬得她的脸色红润。蒋爷爷穿着海滩衬衫,墨镜换成了绿色的花边。 楚风扬一见他们就笑着说:「穿得比我还潮,到底谁是年轻人啊。」 蒋爷爷搂过楚风扬的肩膀说:「今天这照,你和季野得跟我们一起拍,我们要留个合照啊,回去发给你爹娘看看,而且我还得放到社交网站上帮你们宣传工作室呢,别看我们老年人,几个帐号的粉丝都还挺多的呢。」 说完就让他们的化妆师来帮两个男生上个简单的底妆,化妆师是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但是专业性很强,招唿着想把自己隐藏起来的季野走到她的旁边。 季野愣愣地看着女生熟练地从包里拿出大大小小的罐头,还有笔刷。他也恶补了妆容的相关知识,所以对于粉底液这些不算太陌生。 陌生的是他生平第一次被女生捧着脸,以俯视的角度注视着,而且离得很近。虽然是再正常不过的职业接触,但是他非常地别扭,眼睛紧紧闭着不敢看女生。 「你害羞什么?」女生笑他纯情,用左手摆正他的下巴,季野更无处安放他的视线。 「我帮他涂吧。」楚风扬走过来,想要接过女生手里的粉刷。季野慌乱地说不用,现在比起和女孩的接触,他更害怕和楚风扬对上目光。 但是说出口就后悔了,楚风扬收回了手,自嘲道:「怎么的,我还被嫌弃了?」 季野想要摇头,被女生说了句不要乱动噢,只好不再寻找解释的理由。 到达那个岛屿要花两小时的航行时间。 季野从上船后就一刻没有休息下来,帮楚风扬架好相机,又布置好场景,最后被拉过去拍合照。他很快就觉得自己的脑子随着海浪也不停地翻滚,因为没有怎么坐过船,他对于这种颠簸程度非常不适应。 合照拍了几十张,拍到后来季野的脸色因为头晕目眩,越来越垮下去。 「晕船了吗?」楚风扬好像一直在旁边观察着季野,他今天没怎么和季野说话,但是季野感觉到身体的异样之后,他却能第一个发现,他把季野拉到遮蔽的座位:「我去问问有没有晕车药。」 季野眯着眼睛靠在栏杆上,早上吃的辣椒粉丝到现在,都变成了让他翻江倒海的东西。不知过了多久,耳朵旁边的头髮被人撩了起来,然后贴上了一块东西。 「贴上这个很快就好了。」楚风扬坐到他的旁边,「靠着我睡一会。」 太阳直晒着很热,楚风扬体温不高,反而让他降温了不少。 想着今天要理清楚和楚风扬的关系,保持一点距离,但好像还是摆脱不了和他像磁铁一样被吸过去。 季野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楚风扬的上衣拉得很开,皮肤白花花地晃眼,让他想起了在敦煌的出租屋里看到的全身。他就仿佛做贼心虚,移开目光看楚风扬的脸。 楚风扬的这张脸,化了妆和没化一样,甚至底妆还遮盖了他原来完美的轮廓线和肤色。鬼使神差的,季野伸出手,抹掉了楚风扬下巴的粉底。 楚风扬问他怎么了,他笑了一下,答不出来,就装睡,脑子和发烧一样,昏昏沉沉的,嘴里还很苦涩。 装着装着竟然真的想要睡着了,阳光暖烘烘的,靠着的这个人也和炙烤后的海水一样。季野在失去意识之际,听到楚风扬轻轻悠悠地在他耳边说:「其实我都记得噢,昨天的事情。」 第26章 错误的人 关于那天后面的记忆,季野几天以后都记不太清了,因为头一直很胀,已经没有记忆容量分给其他事情。而唯独记得的那句话,就是楚风扬在他睡着之前说的。 他在回上海的飞机上还想着那句话,楚风扬没有再提起过,他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睁眼装瞎闭耳装聋,想着肯定不会主动和楚风扬提起这件事情。 回去之后的日子,季野产生了对海南的戒断反应。他发现自己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没办法完全集中精神,总是会陷入低落的情绪,然后就会回想起在海南的短暂三天,以及那个脸红心跳的、带着椰子香味的夜晚。 等钟忆雪把他的摸底卷子摊在他的桌子上,并且用手指节扣出声音,季野才从漫长的回忆中回神过来。 钟忆雪严肃起来可吓人,俨然一副班主任的样子,她低头板着脸问季野还想不想考大学了。 季野点头如捣蒜:「想,当然想。」 「那就打起精神来!」钟忆雪指着卷子,「来,把这个单词重新默写十遍。」 结果不到一天的时间,季野又被强行掰回了之前焦虑的状态。楚风扬在回到家,看到季野伏案桌前,翻着上面一张张打满了红叉的卷子,唉声嘆气说:「你是不是又打算回家以后不和我说话?」 第54页 楚风扬说这话的时候,把头靠在季野右边的肩膀,透过季野的脸颊,去看他的卷子,还指点了几下题目。 季野现在一侧过头,就能吻到楚风扬的额头。他完全不敢动弹,手上的笔却还在动弹,写出了几个不像样的单词。季野回答着楚风扬近乎于撒娇的问题,说:「没有呢,你跟我说话,我听着呢。」 天气越来越冷了,房间里开了很足的热空调,和暖气不同,热空调干燥又不通气,季野的脸庞随着热气涨得通红。楚风扬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但是一对上季野的视线,追随了几秒,还是回到了试卷上。 季野知道他们肯定同时想起了深吻的感觉,现在没有任何东西压在他的嘴唇上,但他还是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看似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为此烦恼,楚风扬这几天对待他的态度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大方且从容的。他们的交往一直是楚风扬占据完全的上风,以一种哥哥的姿态来倾听他、指引他、救助他,甚至在那种事情发生过后,也是一样。 他觉得是不是该两个人解释清楚,但是这样维持原样的现状,他也不想去打破。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看不懂楚风扬在想什么。楚风扬非常完美,任何方面都是他所不能触碰的高度。对他来说,楚风扬是西王母派来拯救他的菩萨,是他千年难遇一知音的好大哥,而自己何德何能在此刻,想要去窥探楚风扬的想法。 楚风扬感受到了季野的紧张,终于从他身边离开,问:「我让你感觉到不舒服吗?」 「没有,怎么会不舒服。」季野小幅度的摇头。 楚风扬深唿吸了一口气,说:「其实那天晚上,我……」 他想要说出口的话被电话铃声打断,他去另外一个房间接了电话,季野终于获得了喘气的机会。 - 2012年的春节和元旦就相差了二十来天,从海南回来之后没多久,楚风扬就购置了一大堆布置工作室的对联和灯笼,交给了段可峥。 一月份伊始,季野每次走进工作室都觉得全身喜气洋洋的,他觉得这可能是他从出生以来经歷过最有氛围的一年。 他对以往过年的记忆都是除夕的白煮蛋、阿妈那窗户破了洞的屋子,还有姑姑和姑父昏暗的客厅里抽着烟看春晚,烟雾迷漫了整个房间,也遮蔽了他的视线。 所以当楚风扬把红色的纸灯笼塞到他手里,让他挂到工位上方的吊灯那里,他觉得他已经完全喜欢上了这个工作。 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楚风扬早早就出去跑拍摄,段可峥请了假回老家去,秦颜好像不小心崴了脚,在家里休养。 只有季野待窝在工位上一张张地修着图。 本来就有着足够的美术功底,加上越来越熟练地使用软体,季野现在已经对后期这个工作炉火纯青,并且他调出来的色彩每次都能让楚风扬眼前一亮。 他工作了一个上午,最后看得眼睛生疼,就差流出眼泪来才作罢。 他收拾了一下桌面,从背包里掏出了保温盒,里面是他早上给自己做的午饭。 他也会给楚风扬准备一份,楚风扬的那份菜品要丰盛很多。 工作室的其他两个人多多少少知道了他和楚风扬住在一起。段可峥总是喜欢藉此开玩笑,每次楚风扬在中午把饭盒掏出来,他就在门口问,这是哪个田螺姑娘帮他烧的啊? 秦颜大多数时候不在工作室,她似乎比楚风扬还要忙,整天风风火火地进出。偶尔听到段可峥的调侃,她就会拍拍季野的桌子问:「和我们老闆一起住还习惯吧?」 季野不习惯和美丽的女生对话,就点点头:「啊……嗯,都很好……你们怎么知道的?」 「我们也是有眼睛的好吧,整天和老闆一起坐车来上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被我们老闆包养了呢。」 季野差点被饭粒噎住。 饭菜不在十分钟之内吃完,是会快速变凉的。 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季野习惯不来,被湿冷空气吹的,感觉骨头快酥了。 楚风扬知道季野还在适应到中,就会经常给他泡热茶,用的还是上好的茶叶,整得季野非常不好意思。有时候他为了不让楚风扬给他泡,就故意把自己杯子藏起来,后来第二天到工位上就看到了楚风扬给他新买的保温杯。 季野喝了一口新的保温杯里的热水,今天外边阳光明媚,还算天气不错。 他吃完饭就打算中午坐到院子里练习绘画,文化课成绩是报了班抓上去了不少,艺术课自然也不能落下。 他刚把画架子架上准备练习速写,就听到了门打开触碰到的门铃声。 他们工作室的大门一直没有设置门禁,方便客人随时登门。 「……」季野看清了来人的脸,差点被把手里的画笔扔掉,是方则安。 他今天把刘海剪了,季野一眼没认出他来。季野放下画笔,站起身,脑子里都是方则安和楚风扬那场对峙。季野对他自然没有好感,就脱口而出问:「你来干什么?」 「你叫季野吧?」方则安看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抽了起来,「看来楚风扬跟你讲过我们以前发生的事情了?」 季野摇摇头:「没有,没讲过,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方则安笑了,伸了个懒腰,把胳膊肘置在季野的画架上:「你是楚风扬的男朋友?」 第55页 放在往常,季野肯定会着急否认男朋友这种关系,表示楚风扬是他很敬重的人,可不能随意调侃他们的关系。但是现在,季野不想和眼前这个人多说一句话,就选择没有回答。 方则安抽着烟,当作季野默认了。他以一种很不安分的眼神从头到脚地扫视了季野几遍,季野被看得浑身不舒服,他才开口说:「楚风扬这个人,果然还是以前的口味,喜欢又土又穷的人。」 季野皱了眉头,方则安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话让对方感到不适,抽着烟继续说了下去:「我以前跟你一样,也是这种人,土不啦叽的,但是脸长得好看,就偏偏被高贵的楚大少爷看上了。」 看上了这三个字,让季野忘记了刚才为什么生气。 果然,楚风扬和方则安是他想像中的那种关系。季野心脏咚咚地跳得厉害,虽然很多次提醒自己不要去试图读懂楚风扬的内心,也不要去涉足他的私人生活,他们是朋友却也是上下级的僱佣关系,但是这种时候,季野还是忍不住让自己内心的猜测最大化。 那个晚上,楚风扬完全就是喝醉了把他当成了方则安,所以楚风扬亲吻了那么久的人,也应该是眼前这个男人才对。 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 第27章 一床被褥 想到这一层,季野的嗓子突然干涩起来,他看着方则安的脸,越看越觉得和自己有相似的地方。他本该是松一口气的,因为楚风扬并不是对他有那方面的意思,但是事与愿违,反而那口气还堵在胸口,甚至越来越紧地抓着胸口,他觉得有点难受。 「怎么说呢,我作为楚风扬公开交往过的前任,明眼看出来你开始陷入他布置的陷阱,所以当我做好人,免费给你提个醒。」方则安说,「楚风扬这个人啊,你跟他谈感情交心都是良心餵狗,都是他前期用来勾引你上钩的工具罢了。」 季野咽了口唾沫,语气不太客气地说:「你在说什么?」 「我大二的时候和楚风扬互相认识,不过早在那之前就听说过他了,因为他长得数一数二的好看,是我们学校的大红人,男的女的都有追求他的。」 「他大一那会轰轰烈烈地谈过一个女朋友,但没过多久就分了,有人说他移情别恋出轨了。后来他谈过几个就不清楚了,直到遇到我。」 「我大二穷得都没钱吃食堂,只能从最便宜的几碗蔬菜中挑了一碗。楚风扬就出现了,他排在我后面,看我饭卡里就几块钱,当场善心大发,帮我买了好几碗肉。」 「我呢,是天生的同性恋,从初中开始就知道自己喜欢男的,但因为家庭的关系,一直没有公开出柜,所以一开始我没有妄想和楚风扬有什么关系。」 「谁能想到见多识广的楚少爷和我偶遇了几次,就喜欢上了我,和我表白了。和他刚在一起的那阵子我每天都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目的,怎么突然就弯了,又怎么会看上那么穷的我,但我全身上下没有哪点值得他这么委曲求全的,也没当回事。」 季野没有动弹,听方则安在那里自顾自说了一会。 方则安的语气中无法掩饰对楚风扬的憎恨,但是听上去他们曾经还挺相爱。季野一想到楚风扬那么喜欢过别人,就莫名其妙想捂住耳朵不听,让这些腻歪的恋爱故事被隔绝在外边。 「后来大四某一天,我因为实习和他异地了很久,等回来的那天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看到他搂着学妹从学校后边的酒吧走回来,我当场就在那条街几百个人的面前揭穿了他。」 「这个人大概是短暂的圣父心作祟,用金钱和一点点关心来表面上救助我们这些人,再适当给你个职位,给你个居住地之类的,来满足他高高在上的虚荣心。」 「最后等个时机,一脚把你踹开,跟踹开一条狗一样简单。」 季野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他不曾了解楚风扬的过去,也没想到第一次得知竟然是通过这种方式。 但方则安像是在诉说一个陌生的楚风扬,情感和理智上都让他尚且不能苟同。 「这件事情让楚风扬直男装弯的玩咖形象传得沸沸扬扬的,几乎我们同性恋圈子里的上海人都知道了。」 「当然我们这圈子天生就缺上位的,所以他被神话了很多,很多人说什么有根东西用就足够了,更别说还是根千金难买到的东西,还要求那么多干嘛?」 「但在我看来,他就是个滥//交且自私的男人,你看他表面上光鲜亮丽的,私底下不知道玩得多花呢,男的女的都来的那种。」 方则安越说越来劲,辱骂的词彙不停地脱口而出,季野听完后一下子被激了起来。刚才方则安骂他土穷的时候他还没那么生气,但是一骂楚风扬,他就开始怒火中烧。 他走到方则安的面前,方则安不太明白他的举动,也不说话了,他看着方则安的眼睛,觉得身体里有种对峙的冲动。于是严肃地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允许你这么说楚大哥。」 「什么?」方则安没怎么听懂,皱着眉头。 「我说,谁都不能侮辱楚风扬。」季野说,「不管他是不是喜欢男人,是不是同性恋,还是你曾经和他交往过,你都不能这么说他。」 「小弟弟,几岁了?还玩过家家呢?没听明白我刚才那些话啊?」方则安摆正了表情,不屑地笑了一下,「我想说就说你管得着吗,我还要说楚风扬就是个骗感情的渣男,下三滥,伪君子,迟早不会有好下场……」 第56页 方则安没有再骂下去,因为他的肚子被季野重重地打了一拳,所有话语都打回了肺部。他跌倒在地上,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季野。等过了几秒,他才说:「你他妈有病啊?」 季野也有点发憷,他不是会做一些暴力行为的人,当初被全校排挤也没有选择反击。如今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一瞬间像打了肾上腺素,做出了出格的举动。 他站到方则安的身边说:「我不想让说三道四的人来评价我最尊敬的人。」 方则安张嘴愣了很久,等他反应过来想起身打回去,又被季野抓住手臂,在脸上狠戾地揍了一拳。 风铃声在这时候响了,秦颜拎着相机包走了进来,她看到坐在地上的方则安和抓着他衣领的季野,疑惑地问:「客人吗?」 「不是,擅自闯进来的。」季野松开了方则安的衣领,站了起来。 秦颜往他们这里走了几步,看到脸后惊唿:「方则安?你还有脸找到这里来啊?」 方则安白了秦颜一眼,狼呗地撑起身子,扭头说:「我这就报警,说这里有人打人,你他妈的,季野你完蛋了。」 _ 工作室安装的监控摄像头,最后反而被用作了季野打人的证据。 在半个小时以后,警察了解了所有的情况,看了监控之后,登记了一下双方的姓名,就准备把季野带到局里询问详情,方则安站在警车旁边,满意地对季野勾起了一个微笑。 楚风扬驱车赶到工作室的时候,季野乘坐的警车刚刚开走。 介于季野是初犯,情节也不严重,方则安特意去医院做了伤情鑑定,结果啥事情都没有,季野被罚款了一笔数额,教育了一下,过了24小时以后就放了出来。 他不是第一次来警局,当年为了处理阿妈的事情也多多少少跑了好几趟,加上后来捡钱包送到警局才碰上楚风扬,但这确确实实是他第一次因为这种行为,在新年伊始,来这边待了一晚上。 这里可没有什么热空调和温暖的电热毯。 只有自己身上的这一件薄款羽绒衣,季野裹着睡得了一晚上,一直断断续续的,过半小时就会醒来。 面对昏暗泛着蓝光的墙壁,他想的不是自己的前途之类的,而是无限后悔给楚风扬丢脸了,他在他的工作室打人,应该会给他造成许多不良的影响,这是很多口碑都换不回来的。 楚风扬给他带来了那么多,他却用这种方式「报答」他。 想着想着真冷得睡不着了,脑子里却都是楚风扬对他失望透顶的眼神,他整个人缩成一团,愧疚地不行。 第二天下午,他忐忑不安地从拘留所走出去后,一眼看见楚风扬停在街边的车。 但是车的主人却不在里面,季野四处张望,下一秒就被楚风扬拍了一下肩:「出来了啊?」 「赶紧吃点,刚出炉的。」楚风扬把热烘烘的、用油纸包着的烧饼塞到季野的手里。 季野哪敢吃啊,推脱了一下就差点给楚风扬当场跪下了,他还宁可楚风扬骂他一顿,现在对他那么好还给他买饼,让他越发地过意不去。「对不起楚大哥……给你造成不少麻烦吧?」 「什么麻烦啊?我没有怪你。」楚风扬拍了拍季野的肩膀,「不是早就和你说了吗,我们直接不用讲这些话的。快凉了,先吃一口。」 推辞不了楚风扬的坚持,季野就接过饼咬了一口,葱香肉馅的,香味溢满了鼻腔。季野嚼着嚼着就觉得眼睛一酸,忍着没当场滴下眼泪。 「还好在除夕夜之前出来了,走吧,跟我回家吃好的。」楚风扬搂着他安抚说。 楚风扬总能给他最适用的安慰和后背,而这种时候展现出来的温柔,让他也跟着一起柔软了起来。 - 家门口的乐高被拿掉了,换成了一个原木架子,上面放了一盆淡紫色的兰花。 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楚风扬的风格,楚风扬解释说这是海南那对老夫妻送给他的答谢礼物,还挺名贵的,叫什么蝴蝶兰。 「蒋爷爷真帮我们在他的帐号底下宣传了一波,段可峥告诉我说,每天找上门或者打电话预约的客户多了三倍不止,我们真得再招一些员工。所以你看,你根本没造成什么坏影响。」 「对了,他们还说等他们孙女过几年结婚了,来叫我去拍摄,还和我强调了几遍要叫上你。」 「叫上我,真的吗?」季野觉得还挺荣幸,他的动作因为还在羞愧而变得束手束脚,忙前忙后地帮楚风扬挂衣服,放拖鞋。 「本来想把你带到我父母家一起过年的,但是二老出国谈生意去了,下次有机会再让你感受一下我们家的过年氛围。」楚风扬说着把家里中央空调开了起来,他指了指饭桌,「这些都是我去买的菜哦。」 季野这才看到大圆桌上面,放了满满一桌的新鲜菜肉,基本上所有菜色都囊括了,他看着中间的鸳鸯煮锅:「我们今天吃火锅啊?可是这么多菜,我们两个人吃得完吗?」 「我叫了两个朋友来。」楚风扬话音刚落,就响起了门铃。 他打开了门,钟忆雪和薛原站在门口,季野愣住了一会:「钟老师……」 「忆雪姐看来对我们阿野很严格嘛。」楚风扬笑了,「连这种时候都还叫钟老师呢。」 「害,我们在学校还是纯粹的师生关系呢,其他称唿叫习惯了以后不好改口嘛。」钟忆雪是初次来楚风扬家里,进门就自己到处走着参观了一会。 第57页 薛原被楚风扬抓了过去拿碗筷和碟子,他们落座的时候,电视机里刚好开始放春晚。 季野还挺喜欢看春晚的,确切的说是听春晚。 九十年代全村就村头的阿胖家有一只巴掌大的电视机,到了过年那天,全村的人都会去他家看,排在后边的根本看不到画面,听个响也好。 季野和阿胖关系不算好,他就只能和穆萨挤在最后面,让大人们遮住他们幼小的身子。他偷偷把节目都记在脑子里,然后在那一天晚上赶回家,把故事都讲给阿妈。 楚风扬见季野总是探头,就和他换了个位子让他看清楚些。 吃完火锅、喝酒吹牛后快到十点了,他们本来想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看春晚,结果薛原中途在一片歌舞昇平的场面里看睡着了,鼾声震得声音都被盖住了好几层,钟忆雪就提议说都不如看恐怖片,让她的这个领导精神精神。 「大过年的看恐怖片?真有你的。」楚风扬锤了下薛原的胳膊,后者一下子惊醒了。 「恐怖片?我们风扬胆子小的。」薛原打着哈欠,「以前我们宿舍看轮流讲鬼故事,他都能被吓得带上耳机听最炫民族风。」 被揭穿胆子很小的楚风扬没有露出一点羞赧,反而很自豪一样,「我就这点胆子怎么着吧,但是今天可以看,因为今天有阿野在。」 「阿野能分给你点胆子吗?」薛原不理解。 「他能给我安全感。」楚风扬看了季野一眼,季野就嘿嘿地笑着,傻愣愣的。 「你怎么变绿茶了啊兄弟。」薛原嫌弃地瘪了瘪嘴,「听得我直想吐。」 「别吐我地毯上,憋回去。」楚风扬给了个白眼,「这地毯价格都值你身家性命呢。」 没想到楚风扬是真的害怕鬼,一点衬托氛围的声音都听不来,拼命往季野怀里钻。整场电影下来季野也忘记看了什么,只记得他忙着安抚楚风扬,而这个人抱着他一刻都没有撒手过。 看完恐怖片实在太晚了,楚风扬邀请他们住了下来,他家里的客房很多,再多来十个人都可以随便住,就是现有的被子不够。 薛原是常客了,他抬头朝楚风扬打了声招唿说他要老房间,就继续一个人瘫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球赛,钟忆雪挑了一个离客厅最远的房间,说要绝对的安静。 整理完餐桌后,季野洗了个澡,躺在暖洋洋的被窝里发呆,他的房间离客厅最近,所以能听到薛原在哪支球队进球之后吶喊的声音,虽然应该是极力克制过了。 他在这样一点点的噪音中合上眼睛,想着他下午还满怀着愧疚的心情,似乎瞬间就被楚风扬给化解了。这是他度过的最幸福的一个除夕夜,也是能让他再次回归正常生活的平缓剂。 他安稳地要睡着了,从非常远的地方传来烟花绽放在空中的声音,还有……一声两声的……敲门声? 他睁开眼睛下床,迷迷煳煳地打开门,看到楚风扬站在外面。 「薛原这傢伙又说要睡沙发,我的被子全部都借给他了,我现在没被子了,能和你挤一床吗?」楚风扬没等季野回答,就钻进了他的房间。 「好啊。」季野一下子清醒了头脑,他拒绝不了楚风扬,就只能乖乖关上门。 楚风扬穿着冬天的睡衣,外面也是绒毛的那种,摸起来应该很舒服。说是挤一床,他就真的不客气地一头钻进了季野的被窝里,还问道:「你怎么不开空调啊,这么冷的天。」 「我被子蛮热的,不开也没事。」季野走到床边,犹犹豫豫的。 「那当然,我今天让保姆帮你把被褥都晒过了,香香的,螨虫烤焦的味道。」楚风扬把脸埋在里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看着季野扯着嘴角说:「螨虫……」 「你快上来啊,站着不冷吗?」楚风扬拉开季野那边的被角,拍了拍床垫,季野正好打了个喷嚏,他就一脸说中了的表情。 季野只好上了床躺下,他的床是1.5米的,一个人睡刚刚好,两个男人躺在一起就显得空间很小,加上同一床被子就更甚。 他关了电灯,稍微转个身就能碰到楚风扬的胳膊肘,他就使劲往床边缘靠,差点翻身下了床,被楚风扬拦住才没摔下去。 「这么不想和我睡一起啊?」季野背对着楚风扬,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想像着他现在的表情一定是撅着嘴的。 季野摇了摇头,想到现在楚风扬看不到,就说:「有点挤,不过还好。」 「那你再往我这边靠靠。」楚风扬说着,反而主动往季野那边挪过去,季野哭笑不得地感受后背涌来的热量,在冰凉的空气中特别明显地能感知到。 后来楚风扬伸出了手,把他整个人圈在了怀抱之中。 近得让他觉得,楚风扬都能用手去数他的心跳。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楚风扬就在他耳后说:「季野,你为什么要打方则安?」 他小声说:「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我想听你亲口说。」男人的嗓音在寂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任何细小的音调落入他的耳朵中,都变成了微妙气氛的组成。 他在磁性的嗓音中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注意点全放在了脖子后面,楚风扬均匀的唿吸却吹得他燥热不安。 「不说是吧?」楚风扬把手撑在他的腰间,细长的手指还掐了一下,他就马上服了软,「因为方则安说了一些骂你的话,我听不下去,就……」 第58页 「你知道方则安是我前任了吧。」 季野小幅度的点点头。 "拍「那为什么还要维护我?」楚风扬问。 「啊?」季野没听懂这两者之间的联繫。 楚风扬就给他捋来:「你不是讨厌同性恋吗,我和方则安是前男友的关系,那就代表我就算不是同性恋,那也是双性恋,我也喜欢男人,所以为什么要维护一个你讨厌的人?」 「这是两码事。」季野反驳说,「你有那方面的……不代表你就不是我大哥。你永远是我的好兄弟,我最尊敬的人,这都是放在第一位的。」 「最尊敬的人是吗?」楚风扬过了很长时间,重复道,「那这样呢……」 季野抖动了一下,因为楚风扬把手从他的衣服下摆伸了进去,猝不及防。刚才隔着一层衣服布料的时候,他还没觉得有多暧昧,现在皮肤对着皮肤没有隔离的接触,让他马上紧绷在一起。 软软的指腹没有太用劲,从腰窝和肚脐眼处不断往上面游走。 季野不是个怕痒的人,此刻也因为这几根手指,全身都仿佛变成了敏感点。楚风扬摸到哪里,他就觉得那里被灼烧了一整片。最后停留在了心脏旁边的胸口处,他没忍住随着不断加重的唿吸而呜咽了一下。 「不能出声音哦。」楚风扬马上提醒他说,「不然会被客厅的薛原听到的。」 那你就快停止下来啊。 季野心里反驳着,还没说之于口,很快又缴械在乱糟糟的被褥之中。他祈祷着这件比接吻还荒唐的事情快结束,但打心里又觉得被楚风扬摸个几下算不上什么,都是他欠楚风扬的罢了。 如果这样能抵消他打方则安的强烈愧疚感,那也值得了。 「这样做,你还认我这个大哥吗?」楚风扬的嘴唇划过他滚烫的耳廓,问,「还会把我放在高位吗?」 他答不上来,因为攀升到顶点的暧昧气息已经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他没办法有多余的脑子去思考了。 「会讨厌我吗?」楚风扬契而不舍地问。 「不讨厌……」 季野想他永远不会讨厌楚风扬,无论楚风扬是把他当成方则安误亲了他,还是现在这样不明不白的触摸,楚风扬在他心里的分量还是那么足,他没有想过反抗和讨厌。就算身体本能的反应是颤抖和起鸡皮疙瘩,但总体还是能适应的。 除了会频繁勾起他那段没有给任何人知道的回忆。 楚风扬的手指很长,手掌也很大,大概和天生的血统有关。他的手掌又一路向下,季野知道楚风扬想干什么,他在那部法国片子里看过整个过程。 楚风扬却突然停了下来,大概是见他抖得太厉害了,就把手抽离开,叫他的名字:「阿野。」 「嗯?」突然没了那些痒意,季野还愣了。 楚风扬其实很少叫他阿野,这是其他人经常称唿他的名字,楚风扬叫起来就不一样,有一种别样的亲昵,他很喜欢。 楚风扬从后背抱了他一会,说:「谢谢你,新年快乐。」 季野不知道楚风扬为什么要谢他,明明他造成了不小的困扰才对。他也不敢转身,怕看到楚风扬的眼睛。 他们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没有动弹,几分钟之后他感觉到楚风扬应该是进入了睡眠,因为他慢慢抽离身子后,楚风扬也不会强硬地再抱他回去。 客厅里薛原也看完了英超联赛,关了电视机,周围最后一点外界的声音也因为新年的到来而被吞没。他蜷缩着身,警惕地感受下腹接踵而至的层叠反应。 糟了,他非但不讨厌楚风扬对他的行为,他还被他心中神明一样的人给整硬了。 作者有话说: 季野是个只坚信自己所看到的孩子,也算是个直接派,所以他无条件信任楚风扬,当然后话就另说了嗯。 **年底的工作要忙秃头了qaq,下次更新是在下周四噢,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2024年见! 第28章 替代品 小的时候每逢除夕夜,季野就会在长辈那里收到一共十块钱的压岁钱,这对年幼无知的他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巨款。然后在第二天大年初一,他就会找穆萨一起,去漠州的镇上买鞭炮或者一角钱一颗的可乐软糖。 如果碰巧小店进货了虾仔面和辣条,他和穆萨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整天都不离开,这是他一年唯一有机会吃到这些零食。 当然代价是回了家以后,会被奶奶发配去洗衣服,用几天前接的冰冷的雨水,冻得双手通红然后经常长出冻疮。 长大以后季野也变了口味,他不是个喜欢吃零食的人,但在有时候的梦里,还是能经常性地闻到那些馋人的味道,好像镶刻在他的基因里一样。 而这个除夕夜,他又梦到了和穆萨抢香芋奶糖而拳打脚踢的场景,醒来后已经是大年初一。 他眯了一会,才察觉到本该在他身后的楚风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起了床,另外半张床空荡荡的,只有人离开之后褶皱的床单。 昨天晚上季野憋了大概有十来分钟,才靠着清心寡欲让突然的反应消退下去。他什么都不敢想,就靠着最原始的数羊来催眠自己,没想到还真的睡着了。 年轻气盛的年纪,就算平时不敢想像拥有爱情,但是起反应也是常事。季野在心理上别扭了一会,就说服了自己只是产生了正常的生理反应而已,毕竟穆萨说过他们这个年龄,那个啥比嘴硬。 第59页 季野把头蒙在被子里,难得赖了一会床,直到客厅里出现薛原和楚风扬说话的声音。 他一看时间,昨天睡觉前他们约定了上午去登高,而现在快到约定去爬山的点了,就连滚带爬的起床,枕头下面的什么东西被他拨弄在了地上。 他捡起来一看,竟然是个红包,里面有个两千块钱,红包背面写着又长大了一岁六个字。字迹清晰娟秀,如其人一样,季野一眼就看出这是楚风扬写的。 楚风扬为什么要给他压岁钱呢,他想了一会,记起来似乎前几天有和楚风扬讲过自己以前是怎么过年的。 本以为楚风扬听过就会忘,没想到他还记在心里。 季野心里暖洋洋的,就算经过昨天晚上不清不楚的那种接触,楚风扬在他这里的地位还是高高在上的。当然楚风扬不停地问他有没有讨厌他,似乎他自己没把自己放在多高的位置。 不过这钱是自然不能收的,他们都是同龄人。楚风扬也没大几岁,还经常以长辈的样子来自诩。 他换完衣服后,小心翼翼地拿着红包,走去楚风扬的卧室。 这是他第一次进去这个房间,当然楚风扬从来没有限制他进去,竟然这次是偷偷摸摸的。他想把红包塞到楚风扬外套的口袋中,但是一推门进去,看到楚风扬在窗边打着电话。 他隐约听到了什么监管局和调查之类的字眼。 季野看着楚风扬逆着光的背影,愣了一下,马上想要关门离开,却被楚风扬叫住了。 「季野?」他挂了电话,关切地问季野,「怎么了?」 「我以为你在客厅……」季野只好又回去,就站在门口,等楚风扬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他甚至没有时间看清楚房间里的格局和摆设,视线就完全被楚风扬所占据。楚风扬给了他一个微笑,「所以来我房间做什么呢?」 「我想把你塞在我枕头下面的钱还给你。」季野递给他手里攥了很久的红包,「我们都是同龄人,没有给红包的习俗和道理。」 楚风扬伸出了手,季野一直低着头,没有看他的表情,等他的手覆盖上来后,季野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放心收下吧,这是你上个月的奖金。」楚风扬推了回去,「我就做了个形式,换个方式发给你罢了。」 「噢噢,这样啊……」季野松了口气,心安理得地收了回去。楚风扬没有把手从他手上挪开,反而笑他说:「你怎么总有种不想欠我,随时要跑路的感觉。」 「跑路?想都没想过。」季野摇头,「有这么好的工作,还有你这么好的老闆,我怎么会跑路,我跑哪去啊?」 楚风扬的眉眼间松展了开来,他刚才好像也一直因为那个电话紧绷着,没有以往游刃有余的感觉。他拍了拍季野的肩膀:「那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待在我身边。」 好像也还好,没有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的侷促。就连楚风扬伸手碰他,他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一想到对方是楚风扬,就不想挣扎了。 季野看着楚风扬伸了个懒腰朝客厅走去,不知不觉间,比亲吻更近一步的同性接触,他竟然也能承受下来了。 他把红包塞回了口袋,突然觉得不对劲,后知后觉在楚风扬身后喊着:「可是上个月的奖金不是早就打给我了吗?」 楚风扬装作没听见地消失在了拐角。 - 钟忆雪吃完早饭就走了,赶动车回老家走亲戚。 剩下的三个男人本来说好去爬畲山,简单徒个步,后来一搜新闻,人流量太大到景区都开始控制人数了。于是薛原一拍脑袋,提议了去隔壁省一座有点偏远的山,都是野路,荒山野岭的。 到达山脚已经快到了中午,他们随便吃了点饼干,就另闢蹊径选了条野山路开始攀爬。潮湿的泥土特别湿滑,季野得随时搀扶着要摔倒的楚风扬,薛原倒是一熘烟地拄着登山杖爬很快。 他们找了个平坦的休息地,十几米开外是一条涓涓流动的山泉水。 季野拿着两个空瓶子,灌了两大瓶山泉水往回走,楚风扬和薛原正靠在岩石后面讲着话。他刚想拿着泉水带给他们,就听到他们在聊方则安和他。 属于无心的,季野拎着水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上前打断他们的对话。 薛原似乎在打趣楚风扬:「你大学那会答应了方则安的表白,你说你咋想的,当初被这个男的在全校毁够了名声,现在又见到他后也没选择报復他,你是不是还对他有想法啊?」 楚风扬骂了他一句,当然也没有否认还有想法这个问话,只是说:「哪里没报復了,我不是拿出证据,也让他颜面尽失了吗?」 「这才哪儿跟哪儿啊。」薛原不满了,「他对你太狠了,你后来只是在自我澄清而已。他都导致你对谈恋爱这件事情都开始牴触和担惊受怕了。现在你好不容易再次碰到喜欢的男生,没想到这个人又阴魂不散地出来了。」 薛原越说越气愤,楚风扬就捂着他的嘴说:「小声点。」 「咋地,怕你小男朋友听到啊?」薛原笑着。 季野站着不敢动弹,小男朋友这个称唿让他耳廓一热,就又想起了楚风扬昨天晚上的行为。但他刚想开始有所误会,就听到薛原又说:「你还别说,季野和方则安长得有点相似呢?」 「哪里像了,除了都有鼻子有眼睛的。」楚风扬马上就反驳。 第60页 「眼睛很像啊,方则安一开始不也和季野一样吗,眼睛里是那种我们模仿不来的纯真。还有气质方面,老实的很,简直一摸一样。谁能想到方则安后来会成为这样的人。」薛原说,「现在季野又为了你和方则安大打出手,你说你真是个罪孽的男人啊。我说你就不怕季野和方则安一样,最后背地里给你一大刀子?」 楚风扬开玩笑地拍了一下薛原的头后,话题转到了其他的地方。 季野却在他们背面,靠着山石发呆了很久,两个水瓶被他放在了地上。脑子里是他自己的脸和方则安脸的融合,连方则安本人都说过他们很像,都土不啦叽的。 那么他也有理由开始怀疑,从楚风扬初次在烧烤摊见到他的那一天,就把他认成了方则安。 楚风扬不是看上了自己,无论是他的亲吻,还是他温柔的话语,以及那双细腻热乎乎的双手,在胸膛和小腹上游走的触感,都是他在替别人感受。 在以往的理性控制下,季野长唿了一口气,自己终究还是没有完全被捲入同性恋之中,楚风扬对他没有那方面的喜欢,只是把情感投射在他身上而已。 仅此而已。 但是胸口随着山间冰冷空气的再次吸入,有点被刺痛到了,心跳又仿佛随着一起降至了零度以下。 - 过年剩下的几天假期,季野几乎天天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学习,或者拿出画板去阳台素描。 楚风扬回父母的家待了三四天,走了几家亲戚,他会在晚餐结束的时候或者亲戚叙旧之后,跑出去门给季野打个电话,也不说什么正事,就闲聊今天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季野挺感谢楚风扬能够主动打电话给他的,其实在没有见到楚风扬的这几天日子,季野会对着他门口挂着的大衣发呆,然后拍个照发给楚风扬,问他要不要洗了,正好自己手头有空。 或者拍点其他的照片,来和楚风扬保持联繫,楚风扬总是对他句句有回应。 就这么分离了几天,一只手指头就能数清的天数,但楚风扬不在,他就觉得这一大平层的豪宅和他是完全分隔开来的。 他不属于这里,这里也不曾接纳过他,他和上海的联繫就只有通过楚风扬来连接而已。 偶尔的清净倒也是给了季野足够的时间,去理清他和楚风扬现阶段的关系,以及他能否心甘情愿的接受自己做个感情的替代品。 虽然替代品这个词是有些冷冰冰、不近人情了,但他不觉得为了楚风扬去成为这样一个角色有什么不对的。 就像那晚上楚风扬对他上下其手,他想得也都是,这没什么的,被摸几下又不会少一块肉。自己接受了那么多好处,也要做出相应的回报才是。 但是,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啊。他只喜欢过女生,是个直男,和楚风扬应该保持着类似于他和穆萨的兄弟关系,而不是能够拥抱接吻、躺床上彼此触碰皮肤乃至…… 「帮我把衣服洗了吧,顺便帮我放烘干机里热一下,我明天就回来穿。」楚风扬回了他。 季野软趴趴的靠在画框上,被淡淡的阳光晒得胡思乱想,快要睡着了。他被消息的提示音惊醒,秒回了一句:「好的老闆。」 他取了楚风扬的大衣下来,想了想,又把餐桌椅子上挂着的几件衣服撩起来,打算一起洗了。他把手伸进衣服的口袋,想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有香菸和打火机,还有一张硬邦邦的纸片。 季野拿出来一看,是一张边缘褪了色的照片,看上去被人经常拿着,中间部分还是清晰的,印着两个男人的脸。季野一眼就认出了左边的是楚风扬,和现在长相差别不大,右边的仔细辨认下,就是方则安了。 背景应该是在万里长城,两个人没有什么亲密的动作,都靠在城墙上。但是楚风扬低头,用柔情似水的眼神看着方则安,而这种眼神,季野也曾经看到过。 从随身衣服中收藏着这张照片上来看,楚风扬明显还忘不掉方则安。季野呆呆地拿着,放回去也不是,想着等会烘干完再放回大衣口袋好了,就把照片暂时放在了餐桌上。 大部分衣服都被扔进了洗衣机,就那件大衣一看就很贵重,需要手洗。季野就机械性地搓着,脑子里是那张照片层层叠叠的重影,还有楚风扬眼睛里那不加掩饰的爱意。 他撒上洗衣粉,在快要落山的橘色夕阳中想,原来同性恋也是可以真正相爱的啊。 他以前从没敢深入考虑过这个问题,除了那天海滩上对和楚风扬简单谈论过爱情的话题以外,他觉得爱情是虚无缥缈的,是不属于自己的,是可遇不可求的。这样想的原因一部分来源于自己可耻的身世,一部分也来自长期遭受的那些鄙夷目光和话语。 他甚至对让自己承认喜欢哪个女孩子这件事情,都没有勇气去认下来,更别说去探讨另一个相反的性向了。 而自从认识楚风扬以后,他没办法再去逃避了。他会和楚风扬分享内心对于理想型的看法,会和楚风扬一起看同性恋的电影,也会开始想知道,同性恋是真的可以不那么隐蔽、在大众中被提及的话题吗? 他们真的不是异类吗? 在他上中专的时候,教一门主课的老师曾经在课堂上偶然提到过,诸如米开朗基罗和达文西这类着名艺术家都有同性恋的传闻。而那时候其他同学全都嬉闹嘲笑、嗤之以鼻,他也就随了大流,跟着一起露出嫌弃的表情。 第61页 但现在的他仔细一想,他其实也在无形中带有某些偏见罢了。有色眼镜一旦带上,确实很难再摘下来。 他开始心生好奇,想了解这个群体更多一些,以此来知道他和楚风扬的交往中,哪些行为是不会踩雷触底的。 他把洗好的大衣晾晒好,就想借用一下客厅的电视,从楚风扬那一抽屉的影片中,选一张学习一下。 「港口的男孩……」 季野随便一翻,选了张封面看上去没那么暴露的,他惊讶的发现是个国产片,演员还都是成名已久了的。 原来国内也会拍这种类型的片子,而且是九十年代拍的老电影,看来早就有人在涉足这块领域。 他因为文化课的学习,也用过光碟机,所以对怎么播放电影并不陌生。 电影的质感确实有点上了年代,解析度很低,也经过了现在的修復,但画质上还是模煳了些。且色调不明亮,季野得搬着小板凳坐在电视机前面,才能看清楚画面。 这部电影讲得是一个从小生长在港口边的男孩,还有一个浪迹天涯的背包客之间的故事。 虽然铺垫了很多循序渐进的感情戏,以及两个男主演的演技都在当时获得了影帝级别的,但是等到两人在海滩旁边开始亲热,他胃里一阵翻腾,移开了目光。 还是有点噁心。 楚风扬也在海边吻过他,可那并不让他噁心。 那他讨厌的是什么呢? 就算移开目光,电影里也有令人遐想的声音窜进他的耳朵,他干脆拿手指堵住耳朵,堵得很深,隔绝了所有外界的声音。 在掷地有声的心跳声中,他深唿吸了一口气,让他讨厌的,是某段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上次看法国电影的时候,他就迷迷煳煳回想起了一部分。 他现在必须在这里,将他最深层次的秘密挖掘出来。来印证了他的同性恋的偏见不是跟风随大流,而是刻在肉体里的、耻辱的伤痕。 这些伤痕和手掌上显而易见的不同,是真正令他害怕,让他永远抬不起头来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季野才松开自己的手指,而掌心都是还没有蒸发的泪痕。 电影终于进入了下一个阶段,没有了那些尴尬的场景。他再次沉浸在剧情里,等电影结束开始放钢琴曲时,他发现他这次在清醒的状态下看完一部同性电影,而他竟然被其中的爱情所打动了。 是个两人分开的、不算太好的结局,但是钢琴曲确实欢快悠扬的。季野在这样差异巨大的氛围中,第一次萌生出了想画一幅画,他想改写这个结局,他想让这对不那么容易的同性恋人,牵手走在港口旁边的大桥上,一起看着海鸥从船艄起飞,再扇动翅膀去往遥远的云端。 _ 在季野发呆构思这幅画的时候,大门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季野连忙从沙发上弹射起来,冲到门口:「楚大哥你回来了啊?」 楚风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第一眼,就咧嘴笑了起来。季野等着楚风扬换拖鞋的时候,扫了一眼电视,还好电视机早就因为影片播放完而黑屏了,他想等会有时间就偷偷去把碟片取出来。 「怎么样,这几天独自待在家里无聊不?」楚风扬揉着他的头髮,直接问。 「还好,我一直在做题也感受不到时间过去,而且你不是在线上陪我聊着天吗?」季野偷偷地观察着楚风扬,却不敢直接给眼神对视。 「那些家庭聚会都无聊死了,菜又很难吃,我一直在想着你,想你在家里会做什么好吃的。」楚风扬一连说了两个想你,季野有点招架不住这样直白的对话,就赶紧说:「那你先坐一会,我这就去准备晚饭,你想吃什么?」 「红糖糍粑!」楚风扬不加思索地说,「还有水煮肉片放一点点辣椒就行。我去了趟菜市场,材料都买回来了。」 季野接过几个油纸袋,很重,楚风扬大大小小买了很多,甚至还有一条鲈鱼。大概是这位公子哥第一次去菜场,买的东西分量足够他们吃一周了。 楚风扬从桌子上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后,开始呈现放松的姿态。他喝了一口水,才桌子上放着的那张照片,拿起来看了一会。 「我从你大衣口袋里找到的,要洗衣服嘛,我就都拿了出来。」季野看着楚风扬的笑容消失在脸上,连忙解释,「不是有意要动你东西的,对不起!」 楚风扬说没关系,把照片转向他:「认识上面两个人吧?」 季野点头说:「当然认识,你简直一点没变,除了短头髮变成长头髮。」 「另一位呢?」 「他……」季野心里还是存在着对方则安的不满,但是楚风扬还是那么重视他,也不好表露出什么。 「你想知道吗?」楚风扬观察了一会季野的表情,把照片收了回去,「我的大衣里为什么放着这张照片。」 「啊?」季野心想这还有原因吗,就算他在感情方面再迟钝,也忽视不了楚风扬在照片里的情感表露。但是楚风扬又问得很认真,他舔了舔嘴唇,折中说:「我都行,看楚大哥你想不想说了。」 楚风扬恳切的目光又消失了,然后说:「那我不讲了。」 季野看着楚风扬起身离开,去整理自己的行李,就拿着几大袋子食材呆站着。 好像惹他生气了。 第62页 第29章 投其所好 楚风扬其实很少对季野这样莫名其妙的生气,季野在认识他之前以为被宠坏了的富家子弟的脾气都跟炮仗一样一点就炸,但他不是。他是冷静自持又内核稳定的,游刃有余地掌控一切。 但自从他们接吻以后,季野就发觉楚风扬开始会有情绪波动,这种起伏是肉眼可见的,扩散到空气中,让季野能轻易感受到周围气场的变化。 季野打开水龙头,洗着鲈鱼的内部,没注意到水都是冰冷的,都没切换到热水。他满脑子的等会该怎么讨好楚风扬、怎么让他开心起来,最后切菜差点切到大拇指,炒菜又炒焦了一个菜。 导致这一餐直接变成了他做过的最棘手的一顿晚饭,他快速处理了伤口,包上了一次性手套,陆陆续续地把烧好的菜拿到桌子上的时候,用余光撇见楚风扬正站在碟片机旁边。 季野又吓出一声冷汗,他把手头的热汤放下,就赶紧走到楚风扬旁边,叫他可以吃饭了。 结果楚风扬早就取出了那张碟片,他感知到了季野站在身边,就看着碟片的封面问季野:「你看了港口的男孩?」 季野想要抢夺碟片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伸回了手,挠挠头说:「对……」 楚风扬没有和上次一样,问他为什么要看这部片子,或者对此的看法,这让季野好受很多。 他只是沉默着把碟片装进盒子里,放在了茶几上。 季野踌躇地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倒是楚风扬一句话都说,转身拍了拍季野的肩膀说:「饭烧好了是吧?我们吃饭吧。」 季野吃饭的时候还坐得端端正正的,夹菜也只敢夹餐盘边角的菜,楚风扬看见了,就拿自己面前的盘子和季野面前的换了个位置:「我记得你爱吃小炒牛肉,多吃点。」 季野手足无措得说谢谢,最后夹菜的动作更施展不开。 「我这次回家,还和我爸妈又去了一次桉树山庄,专门去见了周絮的父母。」楚风扬安静地吃了一会后突然说,季野连忙回应着点头。 「然后我爸妈又提起了我们以前开玩笑的婚约,但我听他们这次的语气,是认真的。」 「我回家就跟我爸妈坦白了……」 「噢,那很好啊。」 这两句话同时说起,又同时陷入了沉默。 季野顿了顿,小心翼翼问:「坦白什么?」 「你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是吗?」楚风扬没有接着说,反而反问他,「关于我在未来会结婚这件事情。」 「结婚都迟早会经歷的吧,早点考虑也不是不好。」季野知道楚风扬对周絮没那点好感,他想要追求自己想要的爱情,但是周絮那么好那么完美,万一楚风扬以后慢慢会喜欢上她呢? 虽然楚风扬现阶段喜欢男人,但也不代表他以后不会喜欢女人啊,他以前不还交过女朋友吗。 于是季野出于自己的理解,踌躇地加了一句:「周小姐挺好的,你们无论是家世还是长相都很配,我觉得你先接触看看呢。」 「你第一次见周絮那会,也和我说过一样的话,我还记着。」楚风扬的蓝色眼睛闪烁了一下,季野能感受到流转的目光追随着他,楚风扬语气很轻很轻地说:「可是季野,你到底懂不懂我啊。」 手里的小炒牛肉从没夹稳的筷子缝隙里熘走,季野垂下头,盯着这片牛肉,耳朵嗡嗡的。突然间觉得自己做错了很多,但是他找不到出错的地方。 他尝试过看同性恋片子,尝试过对同性恋不再带有偏见,尝试过让自己去做方则安的替身,可做了这些后,楚风扬还是说他不懂他。 「周絮的弟弟也快从法国留学回来了,我妈说后面我们两家会常聚,我确实会有很长的时间和周絮去接触,这正是我们所有人都希望的。」楚风扬放下碗筷,起身离开,走的时候说:「早点睡觉吧。」 结果重逢之后,两人都一言不发地结束了这顿难熬又漫长的晚餐。 - 明月和季野房间里悬挂的灯泡一样亮眼,在黄浦江的上方逐渐攀升到最高点。 季野闷在房间里机械地刷着题目,脑子里想着他蠢钝地还在寻找着楚风扬生气的原因,简直比触了龙王爷的逆鳞还要可怕。 他关了桌子上的檯灯,月光就直接透过没有窗帘遮盖的窗户,将他做完题目后又心事重重的身子照射出斜长的阴影。 以前有时间学习的时候不爱学习,现在倒成了唯一在此时,能够让他从心惊胆战的情绪之中逃离的事情,要是让穆萨看见,一定会瞪着那双并不大的眼睛,然后骂他都没活明白呢,装什么文化人。 熬夜的学习让他头昏脑胀,结果第二天闹钟都差点没把他闹醒。 他一直没有赖床的习惯,但是昨天百思不得其想浪费了太多脑细胞,今天就迷迷瞪瞪的。等全凭肌肉记忆做完早餐后,才清醒过来。 和往常一样的工作日,楚风扬准点走了过来。他马上抬起手打了个招唿:「早……」 「早。」楚风扬点了点头,从一整桌丰盛的早餐中,只拿了一片烤过的切片面包,并没有坐下来的打算。他顺走了一袋热牛奶,就对季野说:「我不吃早饭了,有个急单让我赶过去。我开另一辆跑车,你就还是开suv去上班好了。」 「好的好的。」季野张嘴还想要楚风扬拿个鸡蛋走,但是后者已经飞速关上了门离开。 第63页 楚风扬全程都没有看他,楚风扬还在生气。 手里端着的白粥还在散发着热气,雾霭霭地遮住了季野看着门口的视线。他嘆了一口气,自己也没有什么闲心坐下来吃早饭了,就只好打包一些给工作室的两位同事去吃。 段可峥和秦颜都属于自己不做早饭,路上随便买点煎饼油条应付应付,或者干脆不吃了的类型,没有什么做早饭的习惯。 最后分给他们也没有解决多少。 「咱老闆没吃吗?」段可峥在季野殷切的目光中,强迫自己塞了一个煎饺,「他不是最讲究早餐吃好的吗?也真是辛苦你了,每天完美主义的老闆做那么多菜式。」 「不是的,老闆没有要求我做那么多菜,我一点都不辛苦。」季野抢着给楚风扬辩解,「今天是我想让他开心点而已。」 「开心点?」秦颜终于把头从成堆的相册中抬了起来,她用手指顶了一下快要滑下鼻樑的眼镜,「楚风扬跟你闹小情绪了?」 「是我惹他生气了。」季野承认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详细说说。」段可峥看到有八卦可以听,可来劲了,他用脚拖着带轮子的椅子,移动到了季野的身边,抱着双臂说,「你加入我们工作室后,我从来没见过楚老闆对你发脾气呢,温柔的样子让我都怀疑他吃了八百个夹子。」 季野说:「那是老闆脾气好……」 「得了吧,这话骗骗自己就行,可别骗了兄弟。」段可峥撅着嘴,「他平时真的都蛮好的,就是一工作就和要吃人一样。」 「所以你到底哪里惹我们温柔可亲的老闆了?」秦颜追问。 季野更改了一下对秦颜的印象,没想到外表漂亮高冷的女生也会那么八卦。他组织了措辞,把昨天发生的事情简短讲给了他们。 「你是真不懂他啊。」秦颜摇头说,「老闆不在乎婚姻,不在乎什么美丽未婚妻,他在乎的是你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我?」季野没听懂,但是秦颜没打算解释。 「认错弥补没什么难的。」秦颜说,「男人和女人都一样,投其所好地讨好就行。」 段可峥贊同地点头,补充道:「俗称舔,直接舔无需多言。」 - 投其所好。 楚风扬的爱好可太多了,季野一时间想到了很多,无法从中取捨,他可以送个乐高或者再做些楚风扬爱吃的菜。可是这些都是浮于表面的,有什么是又能让楚风扬对他恢復正常,又能解决他们矛盾的。 季野觉得自己充分参透了这个方法。他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头脑一热,楚风扬爱好男人,并且是方则安这样的男人,那么他就不如就心甘情愿当自己就是方则安,以此来讨好楚风扬。 他拖动着曲线来调整照片的色调,想着再见到楚风扬后可能会发生的事,就紧张手抖调成了强曝光,照片里一对新人的脸一下子亮得吓人。 疯了吧,季野皱着眉头,自己又不喜欢男人,这样拿自己身体贴过去,跟条谄媚的狗一样,和老家那边常骂的王边(流氓)有什么区别,以后还想不想讨老婆了。 但他找不出更好的办法。 在别人看来可能是抛弃了自尊的事情,但在季野这里都不是事儿。他既然能接受那晚上楚风扬钻进他的被子里,也就能说服自己去做同样的举动。 而且整件事情是他「口无遮拦」地评价楚风扬造成的,他应该做一些补偿。 季野给自己做了一天的思想工作,大晚上趴在最靠近门口的餐桌上写作业,手机里却放着他找来的一些两个男人做的片子,跟做贼一样,看得他面红耳赤。 楚风扬就在这时开门走了进来,看到季野愣了一下,沖他简短点了个头,甚至连问好都没说。季野叫了一声楚大哥,又把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季野发现自己受不了楚风扬不理他。 楚风扬可以对他发脾气,可以打他骂他,甚至可以摔东西,当然他觉得楚风扬做不出这种暴力的事情。但是一旦不理他,他就越发让自己变回了初中的那个小萝蔔头,一点用都没有小废物,谁都可以欺负他、唾弃他,再把他当成隐形人。 他好不容易被拽出这个境地,他不想失去和这个温暖世界唯一的连接线。 楚风扬习惯性地给自己塞了两块榛子巧克力,就拿着笔记本电脑,坐去阳台的茶台。 他自顾自的在电脑上打了会字,用余光见季野站一束灯光下面也不走过来,还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然后季野就跟触碰到了开关一样,一下子来了劲,瘪下去的嘴角也翘了起来,他走到楚风扬的身边,问他:「我能坐这里吗?」 得到了请便的回答后,也不坐楚风扬对面,把蒲团挪到了侧边,这样能离楚风扬更近一些。 「不做作业了吗?」楚风扬冷着嗓子随口一问。 「做完了。」季野说,「我还背了两页英语单词,做了四篇完形填空,虽然错了一半的空格……」 「哦,已经很厉害了。」楚风扬说,「学得蛮快的。」 至少肯张嘴理他了,很好。 季野放松了一点,又往右边挪了挪,大胆地看了眼楚风扬的屏幕。他在给今天的拍摄挑选照片,一张张地放大抠细节。 楚风扬穿了一件棕色的毛线针织衫,那颜色看上去像一杯苦涩的咖啡,在茶台的灯光下面抿着嘴,安静而又内敛。 第64页 他的背后是一整面落地窗,他融化在城市万千灯火和黄浦江的光与影之中,轮廓线条被透进来的柔光很好地勾勒出来,温暖地让季野想要更靠近一些。 季野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把目光从屏幕里移动到楚风扬的脸上许久,等楚风扬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为什么这么看我?」,他才注意到自己在干什么。 楚风扬今天在外面受了一天的气,碰到了可以和董广松匹敌的胡搅蛮缠的客户不说,摄影器材还差点毁掉了。 他回到家后都是带着工作上的气,所以也没打算对季野笑,但是季野的目光实在让他没法专心在工作上。 这次季野没有像上次被抓包一样回答说:「没有看你的脸,是在看屏幕。」 而是侷促地笑了一下:「你和这个背景搭配在一起,让我突然想要画下来。」 「那麻烦季画家了。」楚风扬点了下头。 「啊?好!」季野连忙起身,去卧室拿了画纸和画笔,又急匆匆地赶回去,好像晚一秒楚风扬都会反悔一样。 「需要我摆什么姿势吗?」楚风扬稍微挺直了肩膀,问季野。 「不用,你随意工作就行。」 上学的时候,季野最喜欢的就是素描。只有在这种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着眼前景物去描绘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和别人并无二致。 他们的基础课画的是水果、几何模型这类形状具体的物体,季野有私下找模特来练习复杂的人体,找的自然是穆萨。这个人坐不住一点,通常以他十几分钟后起身逃走为结束。 楚风扬相比之下则是个完美的模特,各方面都无可挑剔。他举着画笔,在光斑之中得到了沉浸和满足感。 「楚大哥,头稍微往后偏一些。」楚风扬散落的头髮挡住了一点东方明珠塔,他想要帮楚风扬调整下头部的姿势。 他跪在蒲团上,因为常年佝偻着肩,所以楚风扬通常比他高出半个头,实际上两人身高差别不算大。现在他双手捧着楚风扬的下巴,第一次用下目线看着楚风扬。 往常都只有楚风扬低头看他的份,而虽然是居高临下的视角,但是楚风扬游刃有余的眼神还是让他手抖了一下。 「你真的只是想帮我调整吗?」楚风扬开口了。 季野不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他的腰间被楚风扬的手托住,他的老闆就这么凑近他的耳朵说:「看你表现了。」 这似乎是一个公然的邀约,至少季野是这么理解的。 他也就大着胆子,俯下身,干瘦的双臂搂住楚风扬的肩膀。 亲吻还是太过于放肆了,季野也不会选择去直接亲他的嘴唇,就把头靠在他的背部。开始先用脸颊去蹭他脖子和衣领之间露出肌肤的那一块,等明显感受到热度的变化后,就一点点把嘴唇完全贴了上去。 楚风扬深唿吸了一下,没有制止季野,抓着他压迫到自己胸口处,手还按着他后脑勺,好像在鼓励他。他就继续学着电影里面的亲密接触,在楚风扬的脖子后面轻咬出了一块红色斑痕。 他做这些动作非常笨拙,且害羞尴尬。还得楚风扬引导他怎么继续做下去,楚风扬为了让他不那么拘束,抬手把灯光关了,现在他们在半暗不暗的环境下面干着似乎无休止的亲吻和抚摸。 「要不要拉个窗帘……」季野看着旁边高楼灯光明亮,有点犯憷,感觉自己一举一动被所有人看到了。 「不需要。」楚风扬说,「我挡着你呢,别怕。」 季野放下心来,用手在楚风扬后背游走,楚风扬的腰还挺细的,小腹那一块却摸上去很紧实,腹肌在没有紧绷的状态下没有那么硬。 是他羡慕但练不出来的身材,但他现在没有任何嫉妒的心思,只想让这副身体的主人因他的触碰而舒服起来。 如此想着,他试探解开了楚风扬的裤带,楚风扬今天穿了休闲的运动棉裤,裤带就是一根打了蝴蝶结的绳子,一拉开一端,就能被解下来。 季野紧张地坐立难安,楚风扬拉着他,让他坐到自己一边的腿上。季野心想这怎么好意思,明明是他来服务楚风扬的,就想着怎么能偿还这个行为。 方则安说过他以前和楚风扬交往的时候,都是叫他扬扬哥。季野把手撑在楚风扬的胸膛处,也学着叫了一声「扬扬哥」,当他想要再往衣服里面探进去时,却被楚风扬一把抓住了手腕。 楚风扬的手劲突然变得很大,他忍着也不敢喊疼。 楚风扬逆着所有的光源,他的脸是黑暗的,季野盯着看了很久。 「你为什么要这么称唿我?」楚风扬嘆了一口气,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季野,你是不是还没明白我为什么生气。」 「对不起。」季野哽咽了一下,从楚风扬的腿上离开,重新跪了回去,他说,「我只是想让你原谅我。」 「那你知道原因吗?」 季野诚实地摇头。 「算了,没必要用这种方式讨好我。」楚风扬合上还摊开的笔记本电脑,系好裤带后站起身,摸了一把季野的后脑勺,「每次我以为你开窍了,最后呈现出来的和我想要的总是不一样。」 「你在很用心的了解我,去看了相关的电影,也尝试融入我的世界,总之还是先谢谢你。」 季野不知道这算不算原谅了他。 第65页 他呆坐了几分钟才缓过神来。他打开了灯,捡起被丢弃到几步开外的画板,打算把这幅画作凭藉脑子里的记忆去完成。 但是画纸上楚风扬的侧脸被煳掉了一块,这下他彻底看不清了。 作者有话说: 小季虽老实但还是蛮会撩的(确信 第30章 春雪夜 「据最新气象预报显示,上海气象台发布霜冻蓝色预警,今日晚间上海将会受到降雪影响……」段可峥在位子上念着新闻,越读越兴奋,「晚上要下雪诶!不过春节都过了还下雪,这雪也是真的晚。」 「下不起来的,最后肯定是雨夹雪草草了事。」秦颜回应道。 「不一定哦,我赌明天早上能看到积雪。」段可峥趴到秦颜的电脑前,「一周的咖啡?」 秦颜头也不抬的:「成交。」 这两人经常打赌,且结果99%是段可峥赌输掉,人菜瘾大。 季野窝在工位上听着两人说闲话,心想他来到江南以后还一次都没有见过下雪。老家倒是动不动就迎来强降雪,积雪也很深,没几个月是化不掉的,不知道上海的雪是什么样的。 楚风扬在这个时候哆嗦着、蜷着身子跑了进来:「突然一股妖风差点没冻死我……段可峥你坐这儿干嘛呢,又找你秦姐姐摸鱼?」 「你还说呢老闆,我联繫了你一上午,你都不接电话,快急死我了。」段可峥掏出手机递给楚风扬,「你昨天拍的那个客户,要在点评app上面给我们工作室差评,被我死皮赖脸拦了下来终于解决了。」 「哦?」楚风扬拍了拍段可峥的肩膀,「干得不错。」 「什么啊,我自掏腰包才堵住了他的嘴,你可得给我报销。」段可峥跟着楚风扬进了办公室,「而且你可得多招几个员工了,特别是专门的客服和公关,我们店也慢慢做大起来了,一条差评就会毁了声誉的。」 楚风扬敷衍地说好好好,就把段可峥赶了出去,季野趁机进入汇报说:「老闆,我把修好的图发你邮箱了,你查收一下。」 楚风扬这才抬眼看着季野,他从刚刚进门就没有正眼看过季野,他点头说:「好,辛苦了。」 季野烫脚一样不肯多呆一秒,准备熘回去,楚风扬也没有丝毫让他留下的意思。 但他左腿跨出办公室的时候,楚风扬叫住了他:「季野。」 他麻熘地跑回去,结果楚风扬说:「帮忙叫一下秦颜,我有话和她说。」 「好。」他讪讪地回答。 虽然能回到正常的交流了,季野却能感受到楚风扬对他态度的变化,他们还是可以说说笑笑,但隐形的隔阂已经产生在他们之中。 学习艺术的人本来就是高度敏感的,加上季野的成长经歷,他对很多事情都能在细节上察觉到变化,不同的是平常都是作为旁观者,而这一次作为深陷其中的参与者,他竟找不到解决方法。 由奢入俭难。 季野嘆了一口气,现在给他十个豹子胆,他也不敢去牵楚风扬的手或者拥抱他,天知道那天晚上他是发了什么癫才敢对楚风扬这么上下其手的,好像他专程去勾引他老闆一样。 但他现在触摸不到楚风扬,又觉得胸口有点闷闷的。 - 「老闆,好歹遮遮吧?」秦颜进办公室的时候,带上了门,顺便放了瓶粉底液到楚风扬的桌子上。 「遮什么?」楚风扬不理解。 「看你脖子后面这块东西都两天了还没消呢。」秦颜挑了挑眉毛,「你可别跟我说是蚊子咬的。」 楚风扬伸手去摸了摸脖子后面,当然没有凸起的部分,他也摸不出什么,明明那天晚上季野吸得也没那么用力啊。他歪了下嘴角,把粉底液推了回去,「没什么好遮的,谁爱说谁说去。」 「呵呵,还蛮珍惜的呢。」秦颜嘴角勾了起来,「说正事吧老闆。」 「明天有几个新人来面试,你和我一块去见见。」楚风扬说,「其实不用段可峥叨叨逼,我也知道我们该扩大规模了。工作室开设了半年,已经基本进入平稳增长利润的状态,相应的营销渠道也得跟上。」 「你之前在影楼有工作经验,而我们要避免的就是传统的影楼模式,我想让你帮我把关新人的质量,选一些有自己想法的摄影师,把我们工作室独特的风格建立起来。」楚风扬说,「就这一件事情。」 「好的楚总。」秦颜虽然和楚风扬认识相处时间也不长,但非常了解他工作时候的状态。她手放在门把手上,刚要转动,然后又想起什么来转头,「诶,你和季野还没和好啊?我见那孩子无精打采的,在桌子上趴了一天了。」 「怎么了?」楚风扬听到季野的名字,就从三面大屏后面抬起头。 「你有和他解释过方则安的事情吗?」 「没有,他也不在乎。」楚风扬又低下了头。 「是你认为的他不在乎,万一他觉得你对方则安余情未了,然后他会因为打了方则安的事情一直偷偷自责,你也不知道啊。」秦颜轻飘飘地放下这句话走了。 - 「还没下班呢?」楚风扬走出办公室,看到季野还在电脑前修图,就开口问了一句。 「我在等你一起回家。」季野见楚风扬终于肯主动和他说话了,连忙起身回答。 楚风扬见季野麻利地收拾着桌子,问:「你今天不用去辅导班?」 第66页 「忆雪姐因为家里有点事情,就请了假,我这周都不用去那边。」 季野总是每天都带着很多东西上班,饭盒、水杯、画本画笔、还有他的文化课试卷,双肩书包总是鼓鼓的。楚风扬也不开灯,在昏暗的深蓝中等着季野。 外面已经颳起了狂风,他们走出了工作室的时候,天气比白天冷了不少。 周围都是一片工作室的园区,狭小的马路对面是一家花店,此刻却依旧灯火通明。他们平常出去工作总是匆匆忙忙的,但出门就能闻到各季花朵的香味。 因为摄影经常需要花作为摆设,久而久之,花店老闆也成为了他们的道具固定供应商。 「今天怎么回事,林老闆这么晚了还没下班啊?」季野发动了车子。 「过几天就是情人节了。」楚风扬看了一眼门口的玫瑰就反应了过来,「没发现我们最近的单子也都是和情侣有关吗?」 「是哦。」季野从来没过过情人节,自然也对这一天没有特别的注意点,但是楚风扬在彼此沉默了几分钟以后,突然问他那天有没有安排。 「情人节?我怎么会有安排……」季野笑了,「我又没有情人。」 「你不在海南的时候,还雄心壮志地说要谈一场相伴到老的恋爱吗,我还以为你终于准备脱单了呢。」楚风扬撑在车窗边上,语气是带着调侃的。 「哪能那么急啊,真命天女也不知道说想要就会掉下来的啊。」季野说。 楚风扬看着他:「来的时候别拒绝就好。」 从季野的角度望过去,楚风扬好像在忽明忽暗的路灯光亮中,舒展开了一直紧绷的面容。 季野松了一口气,抬眼的时候,看到眼前的车窗玻璃开始有结晶物附着在上面。 透明的,从深不见底的天空处飘落,轻盈美丽,而后越来越多。 「还真和天气预报说的一样下雪了。」季野等红灯的时候,打开了车窗一点点缝隙,刚好有雪花瓣从缝隙里被风带着挤进来。他试图抹上雪花,手指就沾了一点水,「看上去挺大的,说不定段可峥要赌赢了。」 「我们江南的雪和你们西北的可不一样,接在手上也看不出什么雪花的形状,马上就会无影无踪的。」楚风扬看着他的动作说。 季野望着红绿灯四周被光照着、像圣洁之物簌簌落下的雪,一时间发了呆。明明从小见过无数次不再稀奇的天气现象,现在却让他忍不住多看几眼。 此时的外边一定很冷,但车里开着足够的热空调,还有楚风扬坐在他的身边,他突然这是个可以放松下来的时刻,于是嘿嘿笑了两声。 楚风扬瞟了他一眼,问他笑什么。 「终于又可以和你这样一起下班说上话了。」他踩下了油门,「我们好像有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坐一辆车了。」 楚风扬嘆了一口气,接道:「秦颜说的对。」 「什么?」 「我觉得我有必要和你解释一下方则安的事情。」 「啊?」轮到季野被整不会了,他坐直了身子说,「这么突然啊?」 「不然我怕你瞎想些有的没的,然后再自我催眠一样贴过来,美名曰来给我做出什么补偿。」楚风扬说的漫不经心的,季野却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果然只会越搞越砸。 楚风扬说:「我猜方则安肯定告诉你,是我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出轨其他女生,然后被他当面抓住。」 季野点了点头。 「其实出轨的罪名应该安给他。」 「他在我们交往后的三个月,就没忍住去酒吧花天酒地,最后跟那家酒吧的酒保好上了。他从我这里借走的以母亲生病为由的几十万块钱,全去付了一套公寓的首付。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一直在那间公寓和酒保鬼混,我一周都见不到他几次面。」 「他以为我是个只会出钱的傻大头,隐瞒地天衣无缝,其实早就被我兄弟在酒吧撞见过好几次。我就去问他有没有这回事,我说你把钱还给我,我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反正毕业了也差不多该分手了。」 「没想到方则安早我一步在学校里开始造谣我,拿着我以前的照片编故事,我那会在为创业的事情发愁,还回去和我妈吵了一架,我人不在学校,就给了方则安足够的可趁之机。」 「后来我回到学校,被嘲笑过,也被恶意性骚扰过,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不太想要爱情了。」楚风扬说,「或者说我觉得爱情是人类最噁心的情感。我讨厌别人对我散发好感,我也逃避去爱别人,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我那天到了敦煌……」 「所以你不要误会,在这么多事情发生下,我对方则安有的只是恨意,就算他后面付出了代价,我也不会原谅他。」楚风扬说完就侧头问季野,「我讲清楚了吗?」 「清楚了。」季野连忙接到,其实他还有些疑问,关于楚风扬是怎么报复方则安的,关于楚风扬在那段被诬陷的时间里,到底遭遇了什么,还有关于外套口袋的那张合照。 虽然楚风扬提及地很少,但他知道这是楚风扬在刻意地迴避,一定发生过摧残性的事情,才会让他一个什么都不缺且情感健康的人,对爱情却产生了厌恶感。 「那天你打方则安,我其实特别高兴你能为我出头。我跟你一直是同一条战线上的,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是别人的替身,以后也不会。」楚风扬把头靠在车窗上,车辆颠簸地让他的头也一晃一晃的,「所以你也不用再勉强自己出卖色相来取悦我。」 第67页 季野的脸颊热烘烘的,原来这些心思都被楚风扬看穿了。 「以及关于和周絮的婚约我并不喜欢,以后不要再提了。」楚风扬说。 「好的老闆,我发誓我不会再提了。」 楚风扬看着季野僵直着脖子,眼神似有似无地放到他身上,就抿嘴笑了:「还有话要说?」 「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你既然这么恨方则安……」季野思忖了一下,「可是那天晚上你叫得还是他的名字……」 楚风扬知道他指的是在海南的那个晚上。 楚风扬:「……你很不爽吗?」 「我……只是有点疑问。」季野把头埋了下去。 「你猜猜我第二天为什么要跟你说,我都记得前一天的事。」楚风扬凑近他的耳朵,「我是故意的,故意这么叫方则安的名字的。」 季野张大了嘴巴,关于「故意」二字有些脑子转不过来。 「靠边停个车。」楚风扬见他不理解,就敲了敲车窗。 「你想买吃的吗?」他们正好路过一条小吃街,季野闻言停下了车,要解开安全带开门出去,「我帮你去买。」 「不是。」楚风扬马上扣住了季野的手,他也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左手顺势就搂过了季野的肩膀。季野傻乎乎地还没反应过来,楚风扬就凑过去,用嘴唇擦着季野的嘴角而过,小声地问他:「可以吗……」 原来停车只是为了和他接吻。 这是他们从海南回来后即将发生的第一个接吻,季野紧张起来就经常会用舌头湿润一下干燥的嘴唇,没想到舌尖就这么碰到了楚风扬。 楚风扬像接受到了特殊讯息一般,勾着他的舌头不放。 季野手忙脚乱地消化着舌头和口腔的触感,还按到了汽车的喇叭,让响亮的声音突兀地占领了他们耳道。 不知道外面的小吃街会不会有人因为这声喇叭,而探头查看他们车里在干什么。 季野想到这里就有点紧张,楚风扬放缓了速度,让季野配合他的唿吸,一点一点地,掠夺走所有的冷静。 这次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面接吻,季野再也没有矇混过关的理由。 春雪夜,车外边所有都是冰冷潮湿的,这个漫长到时间停滞的吻隔绝了每一寸的凉意。 美好的让季野有点爱上了接吻的感觉。 所以等楚风扬抽离开去,身体离远了一些,他一瞬间怅然若失,还追了过去索吻。 楚风扬笑着捧住他的脸颊,用嘴唇厚重地亲了一下,像盖章一样,「好啦,开车吧,我们回去再亲。」 季野听了后恨不得打开车门马上从这里逃走,但是天寒地冻的,在大雪中等公交也是活受罪。 「朋友之间也能吻成这样吗?」季野想这么问,但是终究没有问出来。 楚风扬能毫无芥蒂地吻他,亲吻他这样一个无能、懦弱、豪无长处的人,对他分享过去的事情,这就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馈赠。 他可以为了这一个代表谅解的吻,让自己再深入一点去往楚风扬的世界,去接纳自己这么多年来爱情观点的坍塌。 每一个雪天他都会想到那个失去阿妈的夜晚,只有冰冷和眼泪构筑成所有的回忆。但是之后的雪天,他也会开始加上关于这段温柔细腻的接吻的记忆,他想这是伤口癒合的徵兆。 作者有话说: 信女在线祈祷后面几章不要被咔—— 第31章 瓦伦丁 回到家后,楚风扬好像忘记了刚刚说的那句「回家再亲」,季野特意到离楚风扬经常工作的茶台相近的书桌写卷子,他抓耳挠腮其中一道数学大题,却只等来了楚风扬说困了要睡觉了的回应。 季野把脸埋在蜷起的胳膊里,无声地骂了自己一句在期待什么。 他光顾着嘆气的时候,楚风扬又转身返回了,双手捧起他的脸颊,在他额头处印上了自己的嘴唇,倒是完全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 没有一个人不期待自己的初吻和初吻的对象,季野当然也不例外。他虽然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爱情,但总还是偷偷在脑子里想像过的。 他是老实人,但不是什么私念都没有的老实人。 穆萨曾经和他描述过亲吻喜欢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感觉,他说女孩子的嘴唇是软软的,人是香甜的。 结果现在吻了自己那么多次的男人,倒也拥有这些特性。 除此之外,这个男人还拥有一头接吻时会在他脸上不经意刮蹭的棕色中长发,以及魅惑的幽蓝深洞般的眼睛。 季野想了好几天,亲吻到底代表着喜欢这个对象、喜欢这个感觉,还只是代表欲望呢,至少是不讨厌也不嫌弃。 他们开始维繫着这样的关系,互相看对眼了就凑过去,简直比一日三餐还要准时。 有的时候季野会等楚风扬在躺椅上看书睡着了,就大着胆子送上下巴,含住他的唇珠,非常轻柔的,楚风扬一般不会发现。 除非他睡眠很浅,那么他睁眼后,季野就直接会被他揉进怀里,不亲到彼此嘴唇都肿了不放人。 甚至工作间隙,楚风扬也会在工作室里敲击季野的桌子,他就跟在楚风扬身后进了会议室,等门一关,楚风扬就把他推到一层薄薄的帘子上面,用刚涂了蜜柑味润唇膏的嘴巴亲他。 季野唿吸很乱地搂抱住楚风扬,旁敲侧击的问:「这是朋友之间会干的事情吗?」 第68页 「当然。」楚风扬信誓旦旦地点头,「朋友就是可以彼此获取快乐的关系,可以接吻,自然也可以上床。成年人一起解决需求罢了,不用不好意思。」 上床……朋友间竟然还能上床? 季野觉得楚风扬在唬他,可是楚风扬从来不骗他,他又觉得可以相信,可能大城市的人就是这样的吧。 「那,你和其他朋友也会这样吗?」季野问。 「不会,因为你太听我话了,什么都不会拒绝我。」楚风扬说。 时间一长,工作室就自然会有人觉得不对劲,段可峥和秦颜这两个知道内情的人不说,连招工的新来的男生,也差点撞破不该看的。 某天中午休息的时候,楚风扬把季野叫到了院子里,他再三确认过办公室现在是没有人的。 季野知道楚风扬朝他勾手就又是想要亲了,他等楚风扬在他前面站稳了,就主动张开双臂想要送上自己的嘴巴,但楚风扬却第一次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怎么了……」季野有点发懵,楚风扬的掌心蹭得他痒痒的,然后楚风扬就说晚上一起吃个饭。 「好。」季野还是不明白,他们一起吃饭也是常事,有必要特意叫出来说吗,结果楚风扬说,去他爸妈的家里吃饭。 季野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他惊讶地支支吾吾了几秒钟:「这么突然吗?」 「我有东西想要送你,在我的房间,所以要去一趟,顺便就吃个饭了。」楚风扬说,「别怕没事的,有我在呢。」 他见季野还不太相信,就说:「现在可以亲亲了。」 季野感觉自己完全又被楚风扬拿捏了,他向前倾倒抱住楚风扬,第二次抬起头要吻上去,门口突然传来了声响,他又慌慌张张地离开这个怀抱,转头向门口看去。 新来的男生抱着一捧从对面花店买来的黛安娜玫瑰花,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们,等他反应过来后,似乎想笑又不敢笑,就轻轻鞠躬说打扰了打扰了,就熘回了工作室。 楚风扬完全不在乎,轻描淡写地说着还是家里最安全。 季野把头埋得很低,他看到玫瑰花后胡思乱想着,今天好像是他从来不过的情人节。 - 季野做了一下午的思想准备,脑子里不停地打着见到楚风扬父母,要说什么的草稿。 他以为会见到另一个「桉树山庄」,宏伟华丽的,没想到和想像中的不一样。也是一个别墅群,就是看上去房子有点老了,外墙已经出现了风霜侵袭的迹象,没有楚风扬家里那么新。 「我爸妈念旧的很,就喜欢这一处房子。」楚风扬指导着季野把车停在院子里,「光买房子也不搬,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在这里,我就是在这房子里出生长大的。」 「我该怎么称唿你的父母啊。」季野怪紧张的,一直在车上问楚风扬的父母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楚风扬就安慰季野说就吃个饭又不是嫁给他们家,季野马上闭了嘴。 「我爸爸的名字音译过来就是帕尔米罗·莫拉佩罗蒂,我妈妈叫楚竞,竞争的竞,你随意称唿他们就行。」 「你跟你妈妈姓,那你是不是也有个外国名字?」季野跟在楚风扬身后走着问。 「francisco,弗朗西斯科·莫拉佩罗蒂,基本上没人那么叫我过。」楚风扬领着他走到大门口,「也就我爸那边的亲戚会这么称唿我。」 大门是敞开着的,门口都没什么人,楚风扬叫了几声后,才有一只狗从二楼跑了下来。季野认出来这是一只德牧,楚风扬叫着卢卡,就抱着狗的身子不撒手。 等季野在楚风扬的引导下,也蹲下身子和德牧进行了友好的握手后,楚风扬的父母才从客厅走出来。 楚竞是个大美人,穿着轻便的居家服,她朝楚风扬点点头:「来了?」 「爸,妈,这是我朋友,我以前和你们讲过的。」楚风扬拉着季野的胳膊,让他上前,「我在西北拍摄认识的好哥们,被我挖到了工作室里,叫季野。」 季野慌乱地都同手同脚了,他跨上前一步,朝楚竞鞠躬问好。楚竞安静地看着他,乌黑的眼珠子没有转动,跟黑洞一样盯着难受。 莫拉佩罗蒂先生打破了僵局,主动向季野伸手,季野连忙双手握住莫拉佩罗蒂先生递过来的手,先前在肚子里打的腹稿这会儿全部都消失变成空白了,他只能挤出一句:「您好,莫拉佩罗蒂先生,很荣幸见到您。」 莫拉佩罗蒂看上去虽然上了年纪,但是依旧掩饰不了他年轻时候的帅气,是季野想像中的标准欧洲人,五官分明,看的出来楚风扬随性而安的气质都是出自于他。 他还能朝季野笑笑,说欢迎来我们家,楚竞就完全不一样了,也没说什么客套的话,等季野再一次看向她,她点头冷淡地说:「快点吃饭吧,菜都凉了。」 楚风扬在父母都转身过去后,捏了捏季野依旧绷紧的肩膀说:「我父母平时比较严肃,你别往心里去。」 并不是严肃,而是真的不那么开心,脸上堆着的笑容也是皮笑肉不笑,强行挤出来的。 季野在社会上摸爬打滚久了,很会看人脸色,他第一眼就知道楚风扬的父母没那么喜欢他,他们只是看在楚风扬的面子上,维持着自身本能的优雅,没有把他当场赶出去。 季野于是更加拘谨了,筷子都拿不趁手,只敢对付着眼前的菜。自动转盘转到什么,他就吃什么。还是老帕尔米罗礼貌地问了他几个问题,他通常答上个两三句就闭了嘴,然后话题又终止了。 第69页 这顿饭吃得季野汗流浃背,最后都是楚风扬在开口维持着诡异的气氛,没想到吃完饭后还有审问环节。 季野正研究着桌上的食材哪些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楚竞女士就筷子一合,开问了:「季野今年多大了?」 「过完年十九了。」季野连忙挺直了背。 「这么小啊。」楚竞又问,「你爸妈是做什么的?」 「我爸妈……嗯……」季野低头斟酌着措辞,突然被楚风扬插了话,「妈,今天这安格斯牛排怎么处理不到位啊,肉都是柴的……」 「别乱说话,我问季野问题呢,你起劲个什么?」楚竞瞪了楚风扬一眼,倒是不继续问季野关于父母的问题了,又换了一个问他上了什么学校,学的什么专业。 季野接连回答着问题,楚风扬在饭桌下面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指腹和指节被楚风扬揉捏了很久,他感觉楚风扬似乎把他的手当成了什么动物的肉球爪子。无休止的皮肤接触,好像他们手指之间代替了嘴唇,也开始偷偷摸摸的接吻。 直接将他的紧张感拉到满值,他乱成一团糟,表面还要维持着微笑,表示自己在认真听讲楚竞的讲话。 以前初中那会,他和穆萨瞒着格桑梅朵跑到镇上去,会专门租当下最热门的电影碟子看。碟子都是盗版的,有时候里面的光碟甚至都不会对应名字。 季野记得他们有一天选了一部外国片子,好像是黑客帝国,但是里面的碟片放着放着突然变成了一个女人用穿着黑丝的腿,在会议室里勾一个男人的大腿根,后面剧情越来越不对劲,那还是季野第一次接触情;色片这个概念。 那时候他和穆萨面面相觑,穆萨胆子大,饶有兴趣地继续盯着屏幕,他就跑到外边厕所去用冷水洗脸,被穆萨骂着道貌岸然。 时至今日,他怎么到成为了情;色片里的这种角色。 最后他怕暴露了,奋力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楚竞也结束了询问。 她的脸色没有变好,季野知道自己的回答让她并不满意。他各方面都是平平无奇,从学歷来说甚至是差劲,也没有突出的地方,最得意的绘画在楚竞这种见过了大场面的人来说,也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等阿姨过来收拾桌子,楚风扬就招唿季野去客厅坐一会。季野小声地问:「楚阿姨是不是不喜欢我做你的朋友啊,是不是给你丢面子了……」 「不是你的原因。」楚风扬说,「是我过年那会跟我妈吵了一架。」 「为什么?」季野坐到楚风扬旁边,茶几上放着阿姨刚切好的果盘,「好像都没有听你提起过。」 「我回去那天想跟你讲的,但是你一直撮合我和周絮的事情。」楚风扬说,「我就不想讲了。」 季野愣住了:「对不起。」 「没事了,我不怪你。」楚风扬说,「过年的时候,我们一家去周絮家做客,我直接当着她爸周歌海的面说了一些……比较重的话,大概就是说他们几个老顽固,还留着以前的思想。一回家后,我妈就给了我一巴掌,说她怎么会生出我这样的儿子,说我是个无比自私的白眼狼……所以我提前收拾东西滚开了。」 这就是楚风扬那天比约定的日期更早回来了的原因。季野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以为楚风扬的家庭是和和睦睦、亲密无间的,是他一辈子寻求不来的家庭关系,但事实好像不是这样。 他问:「你的父母知道你喜欢……你的性向吗?」 「知道,我和他们出柜过。」楚风扬吃了一块西瓜,「他们说,既然你可以喜欢男人,又可以喜欢女人,为什么不能尝试和周絮谈恋爱?」 季野没说话了,毕竟他也这么想过楚风扬,果然跟楚风扬说的一样,他不了解他,也不了解爱情这种东西。 虽然楚风扬没有说,但季野猜到了这次带他回来是一次公然的示威,表示楚风扬他根本不会按照楚竞所设定的道路去前进。 他可能只是个展示的工具人,所以楚竞才对他黑着脸。但他没觉得这样帮楚风扬有什么不妥之处,他想握住楚风扬的手,楚风扬却转头听阿姨说了几句话。 「我妈说给你安排了客房,你跟我上楼。」季野站起身,他再没有看到楚竞的身影,估计气得不轻。 他跟着楚风扬上了三楼,虽然楚竞很生气,但也没有亏待他,给他安排了一个宽敞的房间。 楚风扬关上了他的门,朝他眨眨眼睛说:「记得等两个小时后来我的房间,那时候我爸妈应该都睡了。」 季野从书包里拿出数学题目开始苦思冥想起来,最后两小时后也没完成多少。不得不说多少还是得看天赋的,无论他花了多少心思,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逾越一些思维结构上的鸿沟。 钟忆雪说他各个科目都有进步,但是远远不够,建议他报个全日制集训班,这样明年的高考还有机会沖一把。他迟迟不肯做决定,也是因为参加集训班就没有时间再帮楚风扬工作。 季野掐着点去了楚风扬的卧室,敲门都小心翼翼的,等里面说进来,他才开门进去,蹑手蹑脚地像什么偷情一样。 楚风扬没等季野完全关上门,就往他手里塞了一件东西。季野一看,是一朵用纸折起来的玫瑰,花朵用红色,花枝用了绿色,是常见的那种红玫瑰。 「这是?」季野接过,不知所措的问。 第70页 「这是我以前手工课做的摺纸,我记得是小学六年级上的课。这东西对于我来说可难折了,我本来都要放弃了。」楚风扬回忆道,「但是我们老师说,以后长大碰到想要给这朵花的人,就送给他,这是一份来自于十年前的礼物。」 「我那天还把这朵玫瑰送我妈了。」楚风扬笑着说,「我妈却说这要送给以后的爱人。」 季野不知道自己的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他看着这朵年份已久且摺纸手法稚嫩的纸玫瑰,又听到楚风扬说爱人两个字,说心情不复杂是不可能的。 「情人节快乐。」楚风扬从桌子上拿起一整盒巧克力,递给季野,「尝一下,义大利的酒心巧克力,你不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吃掉。」 「谢谢……」季野第一次在这一天收到玫瑰和巧克力,突然好像什么都拥有了。 他从前觉得他不需要爱情,也自然不需要情人,但是因为他自卑不敢幻想,楚风扬却给足了他幻想的权利,他竟然开始有一瞬间的怀疑,楚风扬是认真的。 「不要有负担。」楚风扬伸手过去,按着季野的脸,「我知道你想说我们不是情人关系。」 「我只是想让你尝试过一次这个节日。当然相应的,我也想要得到一些回馈。」楚风扬伸手关上了灯,在黑暗中一点点靠近了他:「上次在茶台想做完的事情,还没做完呢。」 季野摸黑把手里的东西放回桌子上,他环抱住楚风扬的肩膀,在进楚风扬房间的时候,他就预感会有这种要求的发生,但还是紧张地眼皮跳动不停。 他们开始接吻,无比静谧的环境让声音更加放大和突出,湿答答地让人腿软。季野衬衫的扣子被扯开了几颗,掉落到地上蹦哒了好几下,他也开始去拉楚风扬衣服的下摆,一点点帮他脱掉了所有的衣服。 楚风扬早早就开了空调,所以他们的上半身赤诚相待时,季野也没有觉得多冷,就是楚风扬摸上他肋骨上方的位置,他还是浑身汗毛直立起来。 「你太瘦了,平时吃得也不少啊,怎么就不长肉啊。」楚风扬贴着他,轻轻地抚过他的肩胛骨。 「小时候吃的少,消化系统就不太好。」季野还真认真回答了。 等楚风扬把他抱到窗边,让他的背部紧贴着凉丝丝的玻璃,他才住了嘴。楚风扬顺着脖子吻到了胸口,在炙热又隐秘的地方打转很久,季野感觉到现在前胸后背都是凉意。 层叠而至的肌肤刺激中,季野还算保留着一丝理智,明明是他应该为楚风扬准备的礼物来给予反馈的。 季野再次解开了楚风扬的裤带,整条裤子轻松地掉落到地上。这次他的右手顺利伸了进去,在小;腹处游离。 「这样子弄么?」楚风扬过了几秒后笑出了声,「你好像陌生的第一次见这玩意,明明在敦煌就给你看光了。」 季野沉默着不吱声,手上力道大了些,楚风扬舔着他的嘴巴,还是带着笑意地问:「你没自己弄过吗?」 「我也是个正常男人好吗……」季野才听出来楚风扬是嫌弃他的动作太过于笨拙,他急忙想要辩解自己不是什么都不懂,结果更加杂乱无章。 他害怕楚风扬再次说出什么带点玩笑意味的话,索性停下了手部的动作,整个人蹲了下来,抬眼看着楚风扬说:「介意我用嘴么?」 「……」楚风扬愣了一会,他试图拉起季野,「没必要吧?」 但是季野纹丝不动,楚风扬见他喉结动了一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毅然决然地把嘴唇贴了上去。 他的嘴巴微凉,且发着抖,比用手好不了多少,且因为太大只能吞半截,楚风扬却紧绷了起来。 「你都从哪里学的这些啊,季野?」楚风扬把手插进他的碎发里,喘着气问,「大家是不是都被你乖巧老实的外表骗了啊?」 「我从你抽屉里的电影里学到的。」季野吞咽着口水,含煳地说,「里面他们就是这样……把这地方……放嘴里……」 「你别说话了。」楚风扬赶紧捏住了他的下巴,如果季野再不停说话,他保不准就直接交代了。 季野也逐渐熟练了起来,他好像习得了要领一样。楚风扬双手抱住他的头,弓着身子,心想怎么在这方面竟然被季野这没有经验的小子占了上风。 楚风扬正准备把季野扭动的头按住,让自己重新占据主导地位,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小扬你睡了吗?」 他的心脏快跑出嗓子眼了,季野显然也是被吓到了,牙齿磕得他生疼。他调整了一会唿吸,回应着:「什么事啊妈,我快睡了。」 「我跟你爸明天要早起赶飞机,大概四点多就走,先跟你说一声,免得你找不到我们。」 「好的,你们早点休息。」 楚风扬抚摸着自己的胸口,让心跳平息下来,没想到季野等脚步声完全消失了,又想要贴过去继续。 「不用继续了。」楚风扬连忙把他拉了起来,摸了摸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前发,「今天就到这儿吧。」 季野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刚做完那种事情,他似乎还不敢和楚风扬对视,只是说:「可是你还没有……」 「我去个卫生间就行。」楚风扬穿上了裤子,想了想,又递给了季野一瓶矿泉水,「辛苦你了,回去睡觉吧。」 作者有话说: 第71页 钓,大钓特钓,一钓起来就发疯了忘情了(后面略) 第32章 智齿 楚风扬右脸上侧的智齿痛的厉害,这颗智齿刚刚长出来没多久,只露了个牙齿尖尖,等牙龈发肿了就会磨蹭口腔壁。 昨天也没吃什么辛辣的食物,今天这颗智齿却肿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厉害,楚风扬的嘴巴都很难张开,早上吃饭的时候只能用小口小口地扒拉着喝粥。 他想来想去,也只有昨天晚上心惊肉跳的经歷,让他突然间上了火。他遇到任何事情基本上都能保持波澜不惊,但昨天在季野面前差点没控制住。 罪魁祸首此时无辜地坐在他对面,还探头探脑,问他要不要去医院配个消炎药。 他想了想说:「也好,等消肿后我就去把这颗智齿拔了,长痛不如短痛。」 楚风扬的牙齿一直不太理想,是脆皮的那种。小时候牙齿长得歪七竖八,还是做了牙齿矫正才整齐了。从初中开始就不断有龃齿,现在又是智齿的发炎,相比之下季野的牙齿很健康。 「我好像从来没得过蛀牙。」季野回想说,「可能和小时候没有糖吃也有关系。」 「你牙齿确实挺结实的,昨天咬得我还挺疼。」楚风扬热衷于调侃季野,看着他窘迫无措的表情就很快乐。 季野没料到楚风扬记得那么清楚,他昨天回到房间后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就想直接撞墙砸晕自己,最后发现自己也硬了,只好匆匆解决了下就躺床上辗转反侧。 脑子里什么都不敢想,怕楚风扬的脸突然出现,那就什么都解释不清了。到最后还弄痛了自己,和楚风扬说的一样,自己确实手法很烂。 但后面季野也没有机会再用他完美的牙齿做些什么,因为从那天开始以后,他就没得选择,直接被钟忆雪强行拉去了集训。 钟忆雪说他模拟考试的成绩稀碎,虽然比刚进去那会进步了不少,但是下的功夫还是不够,一天内大部分时间是放在工作上的,这怎么能学习好。 钟忆雪在下课结束的晚上,抓住季野说:「我刚打个了电话给楚风扬,让他放你全天安心在这里学习,我以为是楚风扬捨不得你,不肯放你出来,结果是你根本没和他说?」 季野点点头,问:「集训以后是不是就得暂时辞职,很难再见到楚大哥了?」 「对啊。」钟忆雪噢了一声:「我知道了,你捨不得你老闆。」 「就一年的时间,坚持下,考上大学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时候你想和谁谈恋爱就和谁谈,和十个混血帅气摄影师谈都没人阻止你。」 指向性非常明确。 「上了大学就好了」这话季野听过很多遍,但都是老师对中等偏上的学生说的,对于他,大部分老师完全都不想花一份心思在劝导上面。 他第一次听到这些话是对自己说的,却想着楚风扬会怎么想他呢。万一楚风扬觉得自己只顾着个人的利益而违背了来上海的初衷,那么他会不会再次被讨厌。 「钟老师。」他说,「关于集训的事情,我回去问问楚大哥。」 「他是你监护人啊,这种关乎你前程的事情他怎么会不同意。」钟忆雪不满,「而且你什么都听他,感觉他完全把你拿捏了,季野,你以后还有自己做主的能力吗?」 季野愣了,他一时间真无法回答钟忆雪这个问题。 他想了一路,他当然有自己做主的能力,只是他不想因此和楚风扬产生时间和距离上的隔阂。 回到家后,楚风扬坐在沙发上捂着冰袋,他连忙问:「怎么了,智齿还痛吗?」 「我下午去拔了上下两颗智齿,现在这半边脸和蜜蜂蛰了一样。」楚风扬把脸露给他看。 「你拔智齿怎么不跟我说,痛不痛啊。」季野伸出手指想要触碰楚风扬肿起来的脸,还没碰到的时候,楚风扬就很夸张地嘶了一声表示很痛,「小事情也没必要说,你不也很多事情没有告诉我吗?」 季野从药箱里找出一盒止痛药,掰下一颗让楚风扬吞了,他坐到沙发旁边说:「楚大哥,我不去参加集训了。」 没想到楚风扬呛了几口水,反而皱眉头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打算参加集训了。」季野重复了一遍。 下一秒楚风扬就用手掌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你真是傻子吧?」 「我考虑过了,我来上海是为了给你打工的,如果我去集训,那么接下来会有一年多的时间要从工作室离开,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给你增加压力,而且这样也太不讲义气了。」季野说得很认真,楚风扬却嗤笑了一声。 「我能有什么压力,上海人才济济,一天之内在高校毕业生里面随便抓一个人都能代替你。」楚风扬说,「所以为了不被社会淘汰掉,你还是去参加吧。」 楚风扬有点不高兴了就会说话带着刺儿的,随时露出尖尖扎一下人,但是季野越发了解了楚风扬这一点,他知道这是楚风扬不让自己愧疚的方式。 他没说话,从侧面搂住了楚风扬的脖子,楚风扬在他头顶说:「今天接吻不了了,我嘴巴都张不开。」 「我就是想抱你一会。」季野说,「我感觉一直在对不起你。」 许久之后,楚风扬还是吻了一下他的脸说:「那你要付出相应的努力来让我开心。」 「嗯,虽然是集训,但我会尽量选择不住校,不会见不着我的。」季野保证道,「你想让我做什么都行。」 第72页 「谈恋爱也行吗?」楚风扬冷不丁来了一句,季野愣住了,答不上来。 结果楚风扬拿冰袋按在他脸上,他被冷得抖了一下,楚风扬站起身说:「不能做到的就别瞎保证。」 - 秦颜把几张图片发到了楚风扬的邮箱,下一秒就在小花园的空地上找到了楚风扬:「老闆,你看看,我投稿这几张怎么样?」 楚风扬正抱着笔记本电脑和设计独立网站的软体公司协商进度,他应了一声,点开秦颜的邮件,看了一会称赞道:「不愧是有经验的老牌摄影师,这构图这光影,这几张要是单独分开看都不是盖的……」 「就是整体连起来,是不是缺乏了连贯的故事性。」 「我就知道你会发现这个问题。」秦颜拉了一把椅子挨着楚风扬坐下来,「但我在影楼工作久了,就没有把照片串联成故事的习惯,所以你帮我看看,怎么才能突破这个瓶颈。」 楚风扬在几天前收到了大学的同学给他发的消息,说最近好几个摄影大赛都开始开放投稿了。 他们在大学的时候,老师天天在讲台上提参加摄影大赛的重要性,楚风扬也多多少少跟风参加了一些,获得了几个市级的奖项,但是他知道这些远远不够。 他们需要提升自己的知名度,去更好地帮助工作室拓宽渠道。 其中「金镜头世界摄影大赛」是国内举办的世界级别赛制,也是每个摄影人的梦想,投稿就在这几天,他专门和秦颜说了这个事情,让他们各自准备几组照片,去分别用作几个国家级赛事的投稿。 秦颜没有参加大赛的经验,楚风扬就要多费点心。她的照片是一组关于极地的人文,还是她从影楼辞职那段时间去北欧那块地方拍摄的。 楚风扬耐心挑选了很久,他点了根烟,他指着其中几张:「我觉得这几张连在一起会更好……秦颜姐姐,你在听我说话吗?」 秦颜的目光放在前方,没有回答他。楚风扬顺着望过去,从他的角度可以直接看到季野的工位。 季野身边站着那个新录用的后期小姑娘,叫邵樱飞,英国读了本科回来,才十九岁。小姑娘人美嘴甜,连季野都能被她带得开口说话起来。 「看这新来的这个小姑娘还蛮喜欢季野的。」秦颜一副看小年轻谈恋爱的表情,「你看季野那笑得不值钱的样子,挺可爱的,跟两个小动物一样。」 楚风扬移开了目光,抿着嘴说,「季野这种帅哥,受欢迎是正常的。」 「能看出来季野是真的喜欢女孩子,直得不行。」秦颜笑着,「你应该不会甘心被截胡吧?」 楚风扬轻微地哼了一声,秦颜继续说:「说真的,你们相处的时间以后会大大减少,而且季野在后面冲刺阶段肯定会住校,万一在学校碰到互相喜欢的女孩子,约定考同一所大学,那简直就是……」 楚风扬觉得自己刚消肿的智齿洞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这次还是被没有开始的设想气的。 他简单和秦颜又交代了一下选片的事情,就拿着笔记本走到季野旁边,正好看到季野拿着个手机,在飞快输入邵樱飞报出来的qq号,整个人跟如获至宝一样,小心翼翼对邵樱飞说:「你以后对这块工作有什么不理解的,就尽管来问我,我看到就一定会回你的。」 「谢谢哥。」邵樱飞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季野被左一声哥右一声哥叫的找不着北,楚风扬咳了一声,敲了敲季野的桌子,说:「跟我来趟会议室。」 第33章 明天的明天 季野惊了一下,赶紧起身跟上去,顺手关上会议室的门。 「跟人家小姑娘聊得嘴都合不拢了,你真蛮好懂的。」楚风扬抱着双臂看着他。 「我要把工作交接给她嘛,总要负点前辈的责任……」季野每次都会急着解释:「是邵樱飞来问我,你这个老闆好不好相处,我就和她聊起来了。」 「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人特别好,随和大方,是最好的老闆,就让她别太紧张。」 楚风扬的手指收拢了一点,他问:「所以你才那么开心?」 「嗯,聊到你就很开心了……」 季野见楚风扬没那么板着脸了,主动凑过脸去。 楚风扬捂住了他的脸:「干嘛?」 「你找我来会议室不是要……」 「你以为我要亲你吗?」楚风扬用手指抹了下他的嘴唇,「总得干点工作的正事,今天留下来加班,帮我参考下我筛选的这几组照片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这两天我会投稿给几个摄影大赛。」 「噢,好的,没问题。」季野打开了投屏,又用线把楚风扬的电脑连上去。他把遥控器交给楚风扬,自己站在旁边安静看着。 楚风扬的选片几乎接近于完美,且每组都包含了人文景观相融合的寓意。季野都看过这些照片,是楚风扬在大学这几年走南闯北拍摄下来的,在当时还没有修图的情况下,他就已经被楚风扬通过镜头想要表达的情绪给震撼过了。 和他们平时约拍的片子不同,那些照片是富有思想的,就连街边坐着少数民族少女的被阳光照着的头髮丝,都是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他和楚风扬聊过这些照片的后期,也给了一些意见,所以现在成片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又一次被多重元素交叠的冲击感环绕了。 第73页 楚风扬看季野长着嘴巴没说话,就笑着继续划拉下去,翻到了去年十月在西北的照片,他们初次见面的地方。 第一张就是他在烧烤摊帮工的照片,他睁大了眼睛,发现照片里他头顶白炽灯的光线似乎穿透了一点烧烤的浓雾和水汽,将他的脸模煳地映射出来,脸和衣服都脏脏的。他盯了一会才问:「你什么时候拍的啊,我完全没发现。」 「偷拍能让你发现?那时候你还不认识我呢,我也只是偶然见到你。」楚风扬说,「我想把这张放在这组照片的第一张,虽然一切都是极小概率下的遇见,但却让我直接产生了想要认识你的想法。」 「你不是因为看到我的画才把名片留下来的吗?」季野迷惑了。 楚风扬笑了笑没说话,他点了点屏幕,示意季野继续看下去,无尽的公路和沙漠、还有风霜侵蚀的地貌让季野想起每一幕和楚风扬更加深入了解的相处。 结尾的照片是高原狼在两束车灯前面朝他们冒着眼睛的绿光,像两颗没有杂质的翠榴石,背后是雪山和星空,而车窗上面还倒映着季野没有注意的两个人影,楚风扬在拍照,而他在关后备箱。 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直面生死的界线,也是他第一次在那天,决定把自己的过往讲给楚风扬听。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信任了他那么久。 楚风扬说他给这一组照片的主题命名为「明天的明天」,季野抬起了红红的眼睛,问他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明天的明天不就是后天吗?」 「后天是你要去集训的日子。」楚风扬放下手里的遥控器,对季野说,「这组照片是以我认识你的时间线作为暗线,我想说的是,从我们见面的那一刻,我们就有那么多明天,将来也一定是。」 「这个命名,是给你将会迎接的未来的祝福。」楚风扬揽过季野的肩膀,季野还坐着,他的侧脸被楚风扬按在肚子和胸口之间,「我虽然捨不得你,但也希望你能越来越好,并且由衷为你高兴,毕竟这里也有我一些功劳吧?」 「全部都是你的功劳,没有你,我什么都干不成。」季野被感动的一塌煳涂,楚风扬把他作为参赛照片的主体人物之一就已经足够让他流眼泪了,更别提后面楚风扬说出的那些话,他伸出双手抱住楚风扬的腰,把头埋在胸口磨蹭。 他在情感爆发点没有找到一个有效的感谢方式,于是他傻乎乎地问出了一句不符合当下情况的话:「所以楚大哥,你说过朋友之间也能上床这句话,还做不做数?」 楚风扬理着他的头髮:「是不是想跟我上床?」 他点点头,把脸埋得更深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 「正好我带了套,在口袋里。」 楚风扬说完,就把季野整个抱起来,放到会议室的桌子上。 气温一天天回升,加上会议室开了空调,季野被脱掉裤子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冷。他最后还剩下一条内裤,楚风扬的手就伸了进来,密密麻麻的触感随着大腿爬上了他的心间。 他本能地抓住楚风扬的手,开始察觉到了熟悉的恐惧。 楚风扬疑惑地看着他,他找藉口说要检查一下会议室的门有没有关严实、窗帘有没有留下缝隙,就麻利地穿上裤子走开了。 「怎么了?」楚风扬察觉到了不对劲,走到季野的身边,见他沉默着不说话,手还在门把手上摸索。 楚风扬试图用右手去触碰季野晃动的肩膀,却被后者逃了开去。 「季野,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季野没楚风扬圈在怀里,楚风扬的味道让他冷静了一些。他闭着眼睛深唿吸了几口气,开口说:「……我其实很讨厌被男人摸到。」 楚风扬嗯了一声:「我知道,因为你喜欢女生。」 「不是这个原因。」季野紧张地搓揉着手指,「是我初中时候遗留下来的害怕。」 「什么意思?」 季野把头靠到楚风扬的肩膀上,不让彼此的视线交汇,才让他有勇气说出来,他轻声说:「我初中的时候,不止被校园暴力过。」 「记得在格尔木旅馆,那个被我打了一拳的安努迪吗?」季野越说越慢,大概是在纠结措辞,「毕业前的某个放学后,因为我前一天没有按照约定去大沙丘后头让他们挨揍,安努迪和其他人就把我拉去一间没有人的教室。」 「他们先是和平常一样把我走了一顿,然后安努迪就说,既然都毕业了,学校也管不了他们了,不如就玩点不一样的。」 「他让其他人把我的四肢都抓住,我没有一点机会挣脱出去,他走过来,把我的裤子脱到只剩内裤,然后对着我做那些……」季野干呕了一声,「那些噁心的动作……其他人都在笑,笑得跟鬼一样,而安努迪越玩越起劲,甚至想把我内裤扒了……」 「这就是我为什么那天情绪那么大,还跑出去给了安努迪那一拳的原因之一,也是我没有告诉过你的。」 季野没能一次性将所有的屈辱不堪都说出来,因为楚风扬堵住了他的嘴唇。 他们接吻过太多次了,季野却是第一次在楚风扬这里感受到每一寸肌肤都在互相厮磨和燃烧。楚风扬的吻不温柔也不激烈,却是庄重而缱绻的,好像要把他嘴唇上的纹路都记下来。 他知道这是楚风扬给予他的安慰剂。 第74页 楚风扬引导着他靠上墙壁,没有停止吻他,还插空问了一句:「没关系吧?」 楚风扬每次都会柔声细语徵求他的意见,他吸了吸鼻子,用他们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没关系。 楚风扬又一次手伸进了他的裤裆里,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别害怕,是我,不是别人,不是伤害你的那些人。」楚风扬一直观察着反应,季野努力让身体不那么紧绷,然后说:「嗯,我没怕。」 「那你怎么发抖的厉害?」 谁被别人抓住命根子不会发抖啊? 季野以前没被别人握住过这玩意,就算是初中那个差点发生的事情,也及时被赶到教室的老师制止了。 他感受着楚风扬手掌的完全覆盖,甚至能触碰到上面脉搏的跳动,又好像没那么噁心了。 他因为想起安努迪的侮辱而作呕,又被楚风扬很好地化解了恐惧同性恋的心情。 自己弄的时候总是很用力的,而现在他多了许多可以遐想的空间。他抱着楚风扬,看不见男人的表情,所以他甚至敢想像楚风扬现在的表情是泰然自若还是和他一样,闭着眼睛沉迷于其中的。 期间他听到其他同事似乎都下班了,不远处的工作室传来笑声和互相的调侃声,却遥远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在这个空间里充斥的只有攀升的温度、迷离的水声、喘息和彼此的全部。 季野释放后紧紧抱着楚风扬的肩膀,他承认楚风扬嘲笑他手法烂确实是有资本的,楚风扬能用一只手就简单地让他臣服于他。 他休息了一分钟,就要开门拉着楚风扬去卫生间洗手。 楚风扬却没有动弹,把他压制在桌子上,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把他整条裤子脱了下来。随着接连不断的吻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然后摸上了他的屁股,片刻之间,季野察觉到了手指的异样。 第34章 小别 季野的双手都被楚风扬剩下的一只手给抓住了,混血确实有力量上的优势。 季野虽说常年干零工讨生活,力气也不小,但还是被楚风扬给禁锢地死死的。 楚风扬的手指终于进行到了下一步,季野只好不停地用不连贯的声音求饶说,「太脏了。」 楚风扬练过很长时间的钢琴,手指又细又长,指节分明,还灵活,季野哀求的声音随着电流一般刺激的感觉接踵而至,代替的就变成了低吟。 季野都怕自己把楚风扬的手指头给挤坏了。趁着卫生间还没有别人,季野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一口咬在了楚风扬下颚线旁边的软肉上,想让他也感受一下疼痛和愉悦的叠加态。 一切发生地简直比水到渠成还要自然。 季野的脑子随着楚风扬的手一起到达了巅峰,这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兴奋感,害怕男人的触碰似乎也成为了一句摆设的过往。 他趴在楚风扬的肩头吸了一下鼻子,他想他能给的都给了楚风扬,他的禁忌思想能被打破、不堪的过往能被治癒,他觉得自己像是在纯净的水池中走了一圈,出来后是被温暖包围的、重生的他。 「黏煳煳的。」楚风扬却不合时宜地举着手调侃说。 「……」季野闭上了眼睛。 楚风扬吻着他的脖子问:「你刚那么害怕,为什么不打我一拳,为什么不逃走?」 季野认真想了想,说:「因为我知道是你,我可以忍。」 「没有别的?」 「别的?」 楚风扬揉着他的头髮:「我更想听你说一些无关信任、无关报恩、无关什么拯救之类的话,比如说因为你喜欢……」 他的话没有说完整,因为他明显听到了外面有人打电话的声音。 季野深唿吸了一口气:「怎么回事?他们还有人没有下班吗?」 「听声音很耳熟?」楚风扬贴着季野的耳朵问,「赵一洵?」 他们一共新招了两个同事,邵樱飞负责后期,还有一个男生是做财务,叫赵一洵,面试的时候就能说会道的,还和段可峥的话多不一样。 他属于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员工,长得很帅且主见性非常强。但是除此之外各方面都挑剔不出什么毛病来,秦颜就说先留他个试用期看看。 这个人在情人节差点撞见他们亲吻,现在又很有可能听到不该听的声响,季野紧闭着双眼反思自己刚才叫得应该没有很大声。 他听到那人说什么「亲爱的」、「都拍下来了」之类的话,「是不是和他女朋友在打电话啊,我记得他情人节还买了一束玫瑰呢。」季野说。 楚风扬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也没精力去管这些,他帮季野拉好掉落到地上的裤子,说:「手上的液体都快凝固了,我们清理完就走吧。」 他们等门外的声音彻底消失,季野拉着楚风扬去卫生间的洗手池认认真真清洗了一下,洗手液打了三遍搓地楚风扬的手干燥无比才罢休。 嘴里还叨叨:「楚大哥你以后别这样了,太脏了,你这手又细又白的,怎么能干这种事情?」 楚风扬自然笑笑没当回事,等他们回到家里后,大概是刚才残留的欲//望,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引诱季野主动亲他,然后抓着季野又起来的地方刻意揶揄道:「某人还让我不要干那种事情,那岂不会憋坏了?」 当然那天的季野终究还是没有跟着继续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因为楚风扬的电话又一次适时地响了起来。 第75页 他们同时从情和欲的漩涡中挣脱出,楚风扬起身去接了电话。 季野赶紧跑去卫生间抹了一把脸,让凉水浇醒自己浑浊的大脑,等水滴从他的脸颊滑落的那一刻,他才反应过来这些天都干了什么荒唐的事。 这要是被他老家的熟人知道,估计一天之内就能传到他身败名裂,走在大街上都会被无缘无故扔石头砸脑袋,骂他死同性恋、犯了淫罪,迟早会得病死掉。 好像直接跳过了身份认同感,走到了回头不了的下一步。 季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髮顺了不毛躁了,身上的衣物也有钱换新的了,各方面都在变好,那么他的思想是否也在这些改变中认同了同性恋的身份? 季野撑着洗手台,尝试幻想了一下和女孩子拥抱接吻,还好,还能害羞和脸红。那么他的性向应该并没有转变,他只是沉迷于身体的欢愉,受困于两个单身男人互相抚慰带来的,单纯解决生理需求罢了。 毕竟这些需求都是无法克制的。但是这样子的他,再和楚风扬靡乱下去,哪还有脸去和女孩子谈恋爱和组建家庭。 他扯了一张洗脸巾擦拭着沾满水的脸,楚风扬也打完了电话,他似乎很急的样子,站在卫生间的门口敲了敲门,说他妈妈叫他去公司一趟,晚饭不用等他一起吃了,就匆忙离开了。 - 楚风扬一消失就是很久,并且后面两天几乎没有出现过。季野给他发了消息,问他没什么事情吧,他倒是很快就回復了,「没什么,我这边估计还要个几天完事,你自己去集训的地方吧,我可能不能送你了。」 于是季野拖着行李箱,独自加入了快节奏的集训。三点一线的生活让他每天晚上十一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第二天早上六点又得出发去学校,而且也很长时间没有见到楚风扬了,这让他也一直吊着一颗心觉得出了什么大事,整天魂不守舍的。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钟忆雪说,「你这几天做题的正确率比集训前还不如,着实有点浪费钱了啊。」 集训需要的费用很高,虽然季野来上海工作的这么些月份,楚风扬给他开的工资也很可观,但只能勉强维持一年的学费,相应的在生活上就会很拮据。 况且他还欠了楚风扬那么多钱,他看了一眼手机里记录的存款和欠条,从刚认识算起,除开必要的工资,已经欠楚风扬快几万了,这些钱还得加上利息,是他很久以前辛辛苦苦打零工两年才赚的到的。 他嘆了口气,翻身遐想,也不是没有思考过接点网站或者杂志上的插画活,设计点人物或者场景之类的,万一运气好,还能被游戏公司或者什么概念公司之类的看到,花大价钱买下商用版权。 这玩意现在可是新潮,赶上了什么网际网路潮流,来钱快,很多他的中专同学都去干了这个,现在也都小有积蓄了。 只不过现在准备考试间隙,实在留不出多余的时间干额外的活。 除非……季野灵光一现,可以用他之前几年攒下的画作去卖点钱? 之前打工之余,他什么画种都尝试画过。他盯着卷子旁边发亮的手机屏幕,勐然想起还在敦煌画室打工的时候,老闆让他註册过一个约稿网站的帐号,要把他的那些画作都放到网站上去,想要从中抽取分成,但他逃走了以后也就不了了之。 他切到浏览器页面,凭着记忆登陆了那个叫做独角兽的网站,一搜还发现这网站在这几个月也发展很快,已经变成了国内第一大的约稿平台。 他的帐号还在,当时还应了老闆要求,上传了几幅漫画画作,点了申请签约画家的按钮,后来就一直没上去过,没想私信那边竟然收到了官方的回信。 上面大致写着看了他的作品,很荣幸地邀请他成为签约画家,然后列举了很多签约的好处,最后给了个联繫方式,让他有什么问题就给这个联繫人打电话。 季野思索了片刻,决定先把这个人的电话存到手机里,没想到手机号的地址显示「甘肃漠州」。 他愣了一下,几乎见不到漠州老乡来干和网际网路或者艺术相关的工作,他的老乡们不对这工作投掷异样的目光就已经不错了,而且这也太过于巧合了。 最后因为时间太迟了,季野没有选择打过去,关上了手机准备后续再说。 作者有话说: 又阳了,已经不知道是二阳还是三阳了(哭)总之这几话可能节奏有点问题?等我身体恢復了一定会修改的! 这话主要是讲转折,楚老闆和阿野都在同一时间遇到了改变的转折点嗯。 第35章 利益? 楚竞在电话里和楚风扬说公司出了点事情,让他赶紧过来。 楚风扬只能结束和季野悠闲的调情,马不停蹄地出门去公司,云舟股份有限公司在上海的南浦大桥旁边,楚风扬花了十来分钟开车赶到。 结果刚一进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楚竞噼头盖脸地就问:「你最近没和上次来家里的那个外省的穷小子搞在一起吧?」 「怎么了妈?」楚风扬停顿了两秒,才意识到楚竞说公司出事情是在骗他过来,他恢復了慢条斯理的语调,「搞着呢。」 楚竞就从办公椅上坐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整天找些不三不四的男人谈恋爱,她都能在公司里听到底下的员工议论她儿子。 第76页 「让他们说去呗,反正我也不在你们公司上班,也跳脸不到我头上。」 楚竞提高了点音调:「我告诉你楚风扬,玩玩可以,别玩脱了。」 楚风扬嗯嗯啊啊地敷衍答应着,楚竞唉声嘆息,说到底是那一步把他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楚风扬也奇怪,他小时候和妈妈的关系可好了,别的小朋友周末出去和同龄人玩,他反倒喜欢和楚竞一起去博物馆以及各种大大小小的展览,楚竞是歷史系博士,也是他亦师亦友的存在,直到他上了大学喜欢了个男人。 他这个妈妈早些年间心态特别年轻,什么潮流都跟着追,也给年幼的楚风扬带来了很多那时候新潮不被人接受的观念,像同性恋,像丁克,像随母姓,楚风扬就是听这些长大的。 所以楚竞问是怎么把他养成这样子的,楚风扬觉得楚竞彷佛被夺舍了一样。 在喜欢上方则安那阵子,楚风扬觉得对家里出柜简直易如反掌,爹是外国人,是圣马利诺非常罕见地不信教的其中一个,妈还那么开放,自己的境遇能麻烦到哪里去? 简直就是他回家吃口饭,在饭桌上随意说一句最近交了个男朋友,他爸妈就举酒杯congrattion,如此其乐融融那么简单。 但事与愿违,他在饭桌上这么干了的时候,楚竞的反应说不上支持,也说不上激烈的反对,就是眼神突然变了,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楚风扬,沉默了几分钟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还能喜欢女的吗?」 楚风扬想了想说他不知道,他无法保证以后看到女生会不会有心动的感觉。楚竞就瞪着他,「你现在还能随你浪几年,别惹出事情就行,但以后必须给我结婚生孩子。」 那一刻楚竞的形象在楚风扬的心中就被打上了「叛徒」的烙印,至于背叛了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他想楚竞最终还是回归到了时代的局限当中,曾经试图去违抗世俗的意志,原来也会被年龄给磨灭。他的妈妈逐渐在老去。 「所以你让我过来就是想责骂我和男人谈恋爱吗?」楚风扬说,「你刚刚这些话一传出去,可不就只有我那些绯闻那么简单了。」 「少贫嘴,今天你就跟我住老家去,我们约了和周歌海叔叔他们一家去长藤俱乐部打马球。周歌海的儿子周放也从国外回来了,这你也知道的,你好好备点礼物送过去。」楚竞警告说,「你要是再敢在周歌海和周絮他们面前发表你那套真爱理论,你和周絮就真的没有半点可能了,所以那天你就给我闭嘴别说话。」 「我不说话那不是和周絮更不可能吗?」楚风扬噎住了。 「你还不如哑了呢。」楚竞毫不客气,「你上次擅自把西北穷小子带回家,向我和你爸挑衅,我们都好声好气忍了,但到此为止了小扬,再继续下去就过了。」 楚风扬不是个很听话,但也不是个叛逆到要争个你死我活的人。楚竞深知他这一点,知道他只是偶尔想耍耍小性子,带季野回家也好,在周歌海面前说自由恋爱也好,都还在楚竞尚且能掌控的范围内,而他也从来不会去突破这个范围。 「要想你爸你妈半辈子血汗铸就的公司好起来的话,就别自私了。」楚竞嘆了口气。 「这不是妈妈危言耸听,你是看过云舟上个月的财政报告的,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们的现金流将无法支撑日常运营,应收帐款也大量逾期,如果长期找不到有效的解决方案,云舟将面临破产清算的局面。」 楚风扬对经商没有半点兴趣,但他也清楚这些实实在在的数据代表了什么:「妈,我想你们内部也讨论过很多了,但是为什么不尝试转型云舟呢,近年那么多国际品牌都宣布放弃使用皮草,在需求这一块已经骤降了,加上出台的那些管控和禁令,你们现在的进货渠道已经在灰色地带了……」 「我们考虑地比你这半桶子水多得多,最后还是选择了融资支持,是现阶段能最快帮助云舟脱险的方法。」楚竞打断了他,「所以差不多该断了那些阻碍你前程的不正当关系了吧,小扬?」 - 周絮已经穿好了马术服,牵着一匹白色的马,在道路的尽头冲着楚风扬招手,楚风扬在楚竞的注视下,戴上社交面具礼貌地微笑回应。 马球一般分成两队,每队三个人,周絮等楚风扬走到跟前,就说要和他一队。楚风扬点点头:「那还有一个人呢?」 「自然是我弟弟,周放。」周絮把身后的男生拉到身边,楚风扬这才注意到这个瘦小的男孩,周絮问道:「还认识吧,咱仨小时后关系可好呢。」 「当然认识,小放啊,好久不见了。」楚风扬这才想起来楚竞让他准备周放回国礼物的这一茬子事,可是他早就忘记的一干二净了。 周放应该是和季野差不多大的年纪,比楚风扬小个两三岁。这个男孩小的时候就怯生生的,特别内向怕生,跟人说话的时候,头总是埋进衣领里。 楚风扬那时候趾高气昂地很,喜欢在一群人中当大哥,总是强行拉着周放一起玩,一来二去也把这小哑巴混熟了。 只是周放在初中的时候就出国读书,后来一直没有见面。 现在躲在姐姐身后的周放依旧是缩着头,快速看了楚风扬一眼,又垂下眼睛:「风扬哥好。」 样貌虽然张开了,但是性格依旧没变,还是跟一只容易受惊的小鸟一样躲在姐姐的后面。楚风扬马上摆出长辈的姿态:「出了趟国果然长大了,第一眼都没认出来。」 第77页 「小放刚才还跟我说呢,说很久没见他风扬哥了,还记得小的时候风扬哥对他特别好……」周絮笑着说出来的话被周放打断,他也不敢和楚风扬对视,就拦在周絮面前说:「姐,我看人齐了,就开始吧。」 楚风扬对马球这项运动说不上来,不喜欢也不排斥,只能算作一种阶级的社交手段,不过喜不喜欢和擅不擅长是两回事。 他从小就在这家全中国最大的马球俱乐部註册了终生会员,也有专属的更换马匹,一共四匹马,不过他最爱的还是那匹叫trixie的棕色马匹,这是他十四岁生日的时候,他远在圣马利诺的爷爷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马球比赛分成八小节,每匹马只可以参加两小节。楚风扬喜欢在后面两小节换上trixie,因为trixie的速度、耐力和灵活性都是顶尖的,他往往能依靠trixie来获得最后的胜利,今天也一样。 他朝周絮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一跳下马,周放就过来追着他说:「你好厉害啊风扬哥,我在英国的马球俱乐部都很难见到和你打得一样好的!」 这一场球好像把周放打开了一样,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楚风扬,和他找话说。楚风扬也不讨厌和发小叙旧,而且周放也能有效帮他阻挡住楚竞的眼神。 但是周放好像真的没有自己的生活,接下来的每一天,周放都会打电话给楚风扬,让他陪他出去逛逛,似乎彻底缠住了他。楚风扬以工作室有事情为由拒绝了以后,没过多久楚竞就会打电话过来问候了。 楚风扬于是活生生地变成了一个地陪。 周放因为性格内向,加上很多年在外,所以他在国内没有什么朋友,就使劲逮着楚风扬一个人薅。 一般楚风扬凌晨回到家,季野已经睡了,然后第二天季野又会很早的离开,他们几乎没有碰面的时间。 有时候周放也会叫上周絮,楚风扬会想着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去讨好周絮,但是终究还是对周絮下不了手,他没法说服自己去做这些事情,继而陷入了一段迷茫期。 在压力和强迫的选择之下,他的摄影工作似乎彻底被边缘化了,原来给自己设定的人生,也终于还是偏离了轨道。 在四月末的一天,他从器材店订到两个新出的镜头,准备去马球场地的时候,秦颜打电话给了他。他接起后,秦颜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获奖了。」 他把镜头放进包里,没懂秦颜的意思,问了一句:「什么?」 「你获奖了,金镜头。」秦颜在电话那头哼了一声,「今天是获奖名单公布的日期,我们几个第一时间去官网上看了,纪实摄影类获奖名单有你的作品和名字。」 楚风扬张大了嘴巴没有回话,秦颜又自顾自地说:「我说你是不是当地陪当上瘾了?连这么重要的获奖公布日期都忘记了?」 段可峥的声音也出现了,在电话那头大声喊叫,但他们说了什么,楚风扬都听不太清了,他的手是颤抖的,掌心都开始冒汗。 挂了电话后,他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季野,要把这个事情告诉季野。 于是他点开和季野的对话框,上次联繫还是在一周前。他恍惚了一下,下一秒季野就给他发了消息:「楚大哥恭喜你!你太厉害了吧!国家级别的奖项都被你拿捏了!」 楚风扬马上发了个表情包:「秦颜他们告诉你的?」 「不是,我上课偷偷去金镜头官方网站上搜了,当然表现地太激动被老师发现了,现在罚站在走廊抄写试卷上的错题。但我看到了墙边那棵玉兰树开得好旺盛啊,我拍给你看看啊。」 楚风扬收到了图片,他走到了阳光底下看着手机,复杂了那么多天的心,一下子像开满了那一树的玉兰花,跟着平静下来。 第36章 他的唿吸口 楚风扬还想找季野一起吃夜宵,但周放第一时间就让周歌海在翠园预定了一个包间,他不得不前往。而周歌海这个忙碌的中年男人等他们全都落座后才出现。 周歌海有着一张一眼就能看出是商人的脸,精明但又努力显示出大度,脸上架着一副半月形的眼镜,看人看字都方便。 他的妻子是法国人,典型的法兰西美人,周絮和周放都遗传了她的外貌。但是外表虽然优雅,一开口却是东北大碴子味,她早些年间在东北留过学,见到楚竞就热情地搂着她开始家长里短地唠嗑。 楚风扬随便应付了几句周家的客套祝贺,就安静地坐在上菜位置旁边,跟上着晚自习的季野聊天,季野回復地很快,基本上每句都会回应。等所有人都坐下来,开始上菜了,他也没注意。 楚竞在桌子底下用高跟鞋踹了他一脚,他才把视线放在餐桌上,然后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他的身上,他茫然地看向楚竞,楚竞就压低声音说:「你周叔叔问你工作室开得还顺利吗?」 楚风扬坐直了身子:「挺好的,已经进入稳定期了,最近有在计划换个大一点的场地再多招一些员工。」 「老帕,你儿子这自己的事业如火中天,都获得国家级别的奖项了,显然他也不肯接你的云舟,以后你那公司考虑过怎么办了吗?」周歌海歪头对帕尔米罗说,「还是你这个劳模真打算干一辈子不退休啊?」 「哪能啊,我都和老帕计划好了,等咱儿子一结婚生子,我们就退休去圣马利诺享清福去了。」楚竞把话头接了过来,「小扬也答应我们到时候把公司接过去管理,至于他的工作室可以花钱交给别人运营,这个不影响。」 第78页 楚竞说完转头朝楚风扬挑了挑眉:「是吧,小扬?」 楚风扬夹菜的手顿住了,他知道周歌海在评估他爸公司的利用价值,如果他以后没有接手的可能,对于周歌海来说,这是评判这是不是一家能够长期发展下去的产业的条件之一。 他听话地接过楚竞的话,开玩笑地说:「是的,周叔叔,我这边到时候会料理清楚的。虽然我获奖了吧,但工作室是两个性质的东西,毕竟和我爸的公司体量完全不能比,这我还是能分辨的。」 周歌海没有再问下去,他的目光从眼镜片后面透过,看了楚风扬一眼:「风扬是个聪明的孩子。」 这顿饭和往常一样,无聊又充满了应酬的气息。周歌海开始和帕尔米罗聊起了皮草生意在当前已经面临的挑战和局限。楚风扬没事干就听了一嘴,听到周歌海小声说前几天在隔壁市,那边最大的皮草公司被带走调查了,因为涉嫌进货渠道的重大违规。 「我说实话老帕,这一行真得谨言慎行了,现在局势不好……」周歌海点了一支烟,单手放在帕尔米罗的椅子上和他侃侃而谈。 「你们俩怎么不讲话啊。」楚竞给自己盛了一碗人参鸡汤,见楚风扬心不在焉地偷听,就说话打断了他的注意力,开始调侃起他和周絮,「跟第一次见面一样,两人都这么害羞干什么?」 楚风扬和周絮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周歌海的夫人在旁边说,「避开我们私下还能聊,但是在家长面前就都跟窝子(哑巴)差不多。」 周歌海的夫人叫卡丽妲,像她和老帕尔米罗这种在中国待了二十几年的老外,生活习惯早已经本土化,楚风扬还时常怀疑老帕尔米罗退休以后会去当个广场舞的领舞。 这边开始聊起了家长里短,那边是吹牛的企业管理和时政,楚风扬两只耳朵听得心力憔悴,就起身和楚竞说:「我去个卫生间。」 他一走出包厢,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机对话框里是他那条还没发给季野的回答,而季野又在下面发了一张他今天画的素描。 刚从应酬中得以喘气,见到季野的任何消息就和抓到了钓竿一样,情绪一下子平缓下来。 他走到走廊的尽头,那边有一扇通往天台的小门,他推开了门走出去,外边只有一台孤独的探照灯散发着光芒。 他靠在栏杆上,感受山间带着白天热意的微风把他的头髮吹得乱七八糟。他把发送框里的话删掉,准备打个电话给季野。 五月里,这样一个「苟且偷生」的夜晚,他比任何时候都想要听到他的声音。 「楚大哥?」季野马上就接了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楚风扬把下巴靠在胳膊上,「你下课了吗?」 「下了,刚准备收拾书包回家呢。」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季野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应该是把电话夹在肩头了,「楚大哥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路上还能买点炸串和啤酒,我想和你一起吃。」 「今天啊……」楚风扬捏紧了手机,「可能会很迟回来,你不必等我了。」 「啊……哦,好。」季野沉默了几秒,开了个玩笑,「好奇怪啊,明明和你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好像那种合租室友,非必要不用见面的那种。」 楚风扬的掌心出了一些细汗,他叫了一声季野。 「欸?」 「来参加我的颁奖典礼吧。」楚风扬说,「在北京,五月五号。」 季野似乎在回想那天有没有事情,突然啊了一声:「那天我好像需要考试……」 「那没事,考试为重。」楚风扬的心沉了下去,「我会让段可峥他们录视频发给你的。」 「风扬哥。」周放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包厢里走了出来,楚风扬连忙说了句挂了,就关了手机。 他走到楚风扬跟前,也靠在栏杆上,摆出一个较为扭捏的姿势。从楚风扬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他敞开的衣领里面很深的地方。 他此刻的眼神不再躲闪,楚风扬看了他一眼,没有打算理他,低头想要和季野继续聊天。周放又往前一步又占据了楚风扬的视线,问:「你是在和你男朋友通话吗?」 作者有话说: 浅更一章,大家除夕快乐,都要吃到撑噢!(昨天去玩了鞭炮,感觉种类好少 第37章 颁奖典礼 「真不愧是金镜头,这场馆,这布置,这设施,我那镜界新人奖根本没得比。」秦颜环视了一圈场馆感嘆。 「你那镜界奖给的钱多啊,奖金都抵我发给你的两年工资了吧?」 「那倒是。」 楚风扬和主办方快速对了一下流程和颁奖词,等他下台的时候就和秦颜说:「完成了,一切顺利。」 「嚯,你看你得意洋洋的帅气样子,季野是真的看不到吗?」秦颜问。 楚风扬笑着摇了摇头,「他大忙人一个,很难请出山的。」 「他忙能有你忙吗,我们还没来得及审判你呢。你这一个月人呢,我们工作室都快群龙无首了,谁给你打电话都不接。」秦颜看着楚风扬整理着材料,趁机追问,「听段可峥说,你开始傍大款去了?」 「为家族事业献身,身不由己。」楚风扬把包背到肩上,示意秦颜可以回酒店休息一会了。 第79页 「我不回酒店了,我还要去外边逛逛,好不容易来趟首都。我陪你走到门口吧。」秦颜跟在他的身后继续问,「你身不由己的,那工作室还开不开了,我们不会哪天就失业了吧?」 秦颜一句话就把他这些天不愿意面对的可能结果,完全暴露地展现在了眼前。他有很多可以去挽救的方法,但精力却是有限的。 他看着手里的相机和身后的场馆,过了很久以后才说:「我会尽量不让这件事情发生的……」 - 楚风扬穿上深色的定制西装,敲着二郎腿坐在第一排领奖席位上。他双手不停地搓揉着,心跳有点加速。 他从不缺少参加这种盛装场合的经歷,但是面对这种摄影艺术最高级别的荣耀,所有照灯都集中在舞台上,还是难免会犯紧张。 前面的开场中主持人串了些什么词,他都没有太注意,一心想着他的发言稿子。段可峥给他拟了一版特别官方的,照着念准没错的稿子,他交给主办方审核的也是那版。 他身边的得奖者一个个上台,他在后台准备的时候和他们都交流了一下,有省摄影协会的会长,也有名不见经传的刚毕业的研究生。 楚风扬难得获得了一段舒适的时光,果然人在自己热爱的领域才会放松下来,但是等他掏出手机想要加那些获奖者的联繫方式时,他爸就在这时候给他发了个消息,讲了些云舟的事情,他突然就对什么都兴致缺缺了。 肚子里的稿子已经排演了很多遍,终于等到主持人激昂地叫着他的名字:「接下来让我们欢迎纪实类摄影奖的三位获奖得主,楚风扬先生、邱雨兰女士和钟良生先生上台领奖!」 周围掌声震动,楚风扬站起了身,和其他得奖者握手,又迈着脚步沿楼梯朝上面走,聚光灯汇成一束,带他走向光影的舞台。 他走到颁奖嘉宾面前,嘉宾是程復,当今摄影界最具有影响力的元老之一,上世纪多次贡献了各种时期的文献,也曾任中国摄影家协会主席。 楚风扬深深朝着老人鞠躬,起身接过沉沉的镜头奖盃,抬眼看着台下,放佛万千世界在此刻展开。 好像真的上台也不紧张了,反而变得从容。也许是强烈的灯光太刺眼,他不能看清台下每个人的表情,让他安心不少。 他走到话筒前,开始讲着排了很多遍的稿子,他感谢了很多人,也讲了拍摄过程中的心路歷程,讲他为什么要把这组照片命名为「明天的明天」,然后,他在台下的人群中见到了季野。 一个没有穿着正装的瘦削男人,高挑帅气,喘着气站在最后一排的栏杆后面。楚风扬看过去的视角是逆光的,他却一眼就认出那是季野。 他们隔着整整一个会场相望。 楚风扬心头一紧,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他擅自在发言稿最后加了一段。 他握紧话筒,朝着季野站立的方向看去,他说:「最后,我想要感谢我的一位特别的朋友,是他给了我关于这组照片的灵感,他也是照片中的主角之一。愿他以后的人生和这组照片的含义一样,永远能寻找到日常生活背后的奇蹟。」 在掌声雷动和无数条蓝白色灯光聚焦的中心点,季野看到楚风扬沖他眨了下眼。 他全身都如同太阳炙烤一般,变得温暖。 - 秦颜在散场后抓住季野问:「你小子不是在考试吗?」 「我订了最快的一班飞到北京的航班,考完试就冲过来,本来离开场时间总是相差个二十分钟,但段哥说可以来接我,我一下飞机他就在门口等我了,所以正好掐点赶到。」季野解释说。 「好啊,你们两男的竟然瞒着我?」秦颜摇头皱着眉头,「怪不得我一下午都没见到段可峥。」 「我们连老闆都瞒着呢,就为了给他一个惊喜。」段可峥得意地扬着眉毛。 「话说看到老闆了吗?」季野东张西望,「他们散场后是不是还要总结啊?」 「别急,金镜头每次颁奖结束都有个晚宴在隔壁场馆,你楚大哥等会会直接过去,我们在那里就能见到他。」 季野答应着,但是走到隔壁场馆环视了好几圈,还是没找到楚风扬的身影。 「奇怪,赵一洵也不见了,他好像就在颁奖典礼中突然消失了一样。」秦颜从服务生那里拿起一杯酒,嘟囔着,「我给他打个电话看看。」 季野也掏出手机想要给楚风扬发个消息,没想到对方的简讯就跳了出来:「速来蒂蓝酒店,3408。」 这家五星级酒店是主办方安排的,他们随同人员太多,就自己掏钱又增加了一间。 楚风扬的信息上看怕是遇到了什么急事,非常奇怪。季野一刻也不敢耽搁,同秦颜他们知会了一声,就急急忙忙跑去了酒店。 酒店离场馆很近,季野花了几分钟时间坐电梯上了三十四楼,一拐角看到他们的房门开了一条缝,他当即就觉得不太对劲。 他刚要开门进去,里面的人就一把打开了门。 「季老师?」赵一洵看见季野喘着气撑在门口,明显慌乱了一下。 季野就抓住了这个奇怪的表情,就直接问他:「你怎么在老闆的房间?」 赵一洵欠了欠身,好让季野看清里面瘫坐着的楚风扬的身影,证明楚风扬没有什么事情,「咱们老闆喝醉了,我带他回来的。」 第80页 「喝醉?晚宴都没开始呢。而且你手上的手机怎么开着相机模式?」房间里面是黑暗的,加上季野眼睛很尖,赵一洵明显是在给楚风扬拍照,听到门口的动静才想走过来关门。 季野一碰到和楚风扬有关的事情,就一改温吞的说话方式,没怎么留情面的指了出来。 「刚才不小心划了下屏幕,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开了相机,季老师你可别那么敏感。」赵一洵脑子转动也很快,他见季野还是怀疑的样子,大概是心虚,就推着季野进去,「你还是赶紧去看看老闆吧,我先走了。」 第38章 顺势而为 「你怎么了楚大哥?」季野打开了灯,在刺眼的白光下,见到楚风扬坐在床尾后的地毯上,低着头一言不发。他的头髮乱糟糟的,衣服也凌乱不堪,季野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看他怎么回事。 楚风扬领奖的那一套西装外套已经被扔到了几步开外的地板上,现在他衣服的领口大开着,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扯的,锁骨上还有水渍留下,和一小时前在台上意气风发的他孑然两样。 季野连忙蹲下身,想要扶起他坐到干净的床上,但是楚风扬浑身跟抽掉了骨头一样没有力气,他只能再俯下点身子,想要把楚风扬抱起来。 楚风扬却抓住了他的手说不用了:「我头好晕。」 「你是醉了吗?」季野问,「要不要我给你去煮点醒酒茶?」 楚风扬非常轻微地摇了摇头:「不是醉了,是我被赵一洵下了药。」 「什么?」季野停住了动作,「什么药?」 「让人亢奋的药。」楚风扬说,「我刚在后台换衣服,出来后没注意就喝了口茶水,当时就觉得有点犯噁心,我怕当着这种场合出现什么意外,就赶回了酒店。」 「没想到前脚刷开了门,后脚赵一洵这小子就跟了过来。他刚准备给我拍照片,上衣都被他扯坏了,我没什么力气反抗,还好你来了。」楚风扬越说脸越红,最后眼神也迷离了起来,「赵一洵买的药似乎搞错了药效,本来我可能当场就晕倒失去意识,现在都十来分钟了我才刚有点感觉。」 季野呆站在楚风扬旁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大概是灯光太暗了,楚风扬的脸在他眼睛里也变得模煳。 房间里开着循环空气的冷空调,季野听着楚风扬急促的唿吸,却同样觉得好热。他抓住了楚风扬的胳膊,问:「我想帮你,我该怎么帮你。」 「别管我了,你出去跟段可峥他们住一间,或者开另外的房间,一晚上别进来。」楚风扬撑在地上,似乎想要把自己弄上床,他推了一把季野说,「我自己会处理。」 「我可以帮你,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啊。」季野急起来就容易做出格的事情,他就要上手去脱楚风扬的裤子,想着用手还是用嘴,还是两者并用,反正以前也做过好几次了。 楚风扬捂住了他要凑上来的嘴,虚弱地拒绝了:「现在和你上床不是趁人之危吗?」 「现在是你比较危吧?」季野第一次没听他的,「我帮你解决几次,你会舒服很多。」 「傻子,你真想让我舒服的话……」楚风扬抬眼看着他,「就别废话趴到床上,你的屁股比你的嘴巴好用。」 他看了一眼季野目瞪口呆的脸,用软绵绵的手指带着最后一点理智,戳了戳季野:「接受不了就赶紧滚出去,趁你还保留你那点直男的身份。」 楚风扬浑身上下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下半身那一处,他想这就是大喜后的大劫吗?不过也万幸药剂量不大,等他熬过今天晚上,他一定要抓住赵一洵好好审问一下他做这些的目的。 他蜷缩着身子,药物令他唿吸不上来,肺部像是被什么石膏给填充了。全身是着火一样的烫,他眯着眼睛想,如果不全部发泄出来,会爆炸的吧。 没想到一转头,季野还没走。 楚风扬愣了一下,问他还赖在这里干什么, 房间里突然像是消失了任何的声音,楚风扬听见季野深唿吸了一口气,认真且郑重地说:「我可以接受。」 「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接受。」季野干脆心一横,脱下了外边的长裤,大腿皮肤一接触空气就起了鸡皮疙瘩,「你来吧。」 「白痴吗?」楚风扬骂他,「你会被我弄得受伤的。」 季野装作没听见,他爬上了床,躺到了楚风扬的身边,就贴着吻了上来。 楚风扬本来就没设什么防线,其实每次季野主动亲他的时候,他都需要很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但是现在不用了。 「你是清醒的,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楚风扬回应着他的亲吻,一点点脱掉了自己和季野的上衣。他对眼前这副瘦弱的身体太过于熟悉,像是握着一团火的双手抚摸过肋骨时,这副身体依旧会紧张地震颤。 「床头柜打开。」楚风扬咬着他滚烫的耳朵吩咐,「有两盒保险套。」 「保险套?」季野啊了一声,他没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仅有的也是从几部影片里面获取的,于是他问了个愚蠢的问题,「男生之间也要用保险套吗?」 「……」楚风扬无奈了,「你不怕拉肚子的话我不介意的。」 「那还是戴上吧……」季野听完,手忙脚乱地拿出保险套,他竟然还想看看盒子里面有没有使用说明书。 第81页 「你还真是……蛮可爱……」楚风扬伸手接过了一片给自己套上,还让季野看着学习了一下,「都拆开吧,今天这两盒可能都要用完。」 「两盒……八片吗?」季野怀疑自己听错了,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已经按耐不住的楚风扬,思考着楚风扬已经神智不清的可能性。 「嗯,我接下来会控制不了自己。」楚风扬把季野的腰部抬起来,让他背对着躺下,「所以用八个也是很有可能的。」 听着很吓人,屁股会烂掉的吧? 可是自己厚着脸皮选择的解决方式,楚风扬也警告过他好几次了,所以跪着也要结束掉。 季野深唿吸了好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但内心深处还是没办法牴触这类事情。上床本该是和最爱的人一起进行的,那么现在这算什么。 在楚风扬下半身用上力气的时候,季野紧紧抓住床单,边缘褶皱起很多轮廓。 楚风扬一上来只顾着自己发泄,没太在意季野的感受。季野一开始疼得要命,楚风扬也用手指给他尝试过,但实战和试验还是两回事儿。 季野发出沉闷的唿吸声,把一切可以消化掉的疼痛都吞进了身体里。 其实自打被下手没轻没重的同学长期殴打后,他对疼痛的接受度就比常人要高许多,楚风扬现在狠重且蹂躏般的动作,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好歹他也不算多吃亏吧,能和楚风扬这样各方面拔尖的人上床,他甚至可以说是赚到了,方则安不是说过吗,别人千金都还难买这样的晚上呢。 季野想了很多,分散了足够的痛感,后来也真的不感觉有多痛了,倒是熟悉的过电又涌了上来,手掌乃至手指都开始发麻。 他似乎觉得有点爽了。 做///爱这事怎么和接吻一样啊。 都是楚风扬教他的,且他都能从以前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上面获得足够的欢愉,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他开始学着迎合身上的人,换了个姿势让楚风扬能够更好的贴合他。 楚风扬感受到了他的刻意配合,终于俯下身来和他接吻,夸他真聪明,这么快就懂怎么让双方都感到满意了。 就连身体被药物控制住了,他还是能保持对自己那么温柔。 季野帮楚风扬换保险套的间隙,突然想着别人也会跟楚风扬上床吗,方则安,或者是楚风扬的前女友们,他们会沉迷在这样的旖旎当中吗,他们会从楚风扬那里得到比现在温柔一百倍的爱抚吗? 季野想着想着就把自己整不开心了,他于是紧紧地搂抱着楚风扬,至少这一刻他是属于他的。 楚风扬本来吃了药就很热,季野这么一贴,热得他们身上都开始冒汗。 季野的手上和背部都是癒合的伤口,伤口四周产生了很多增生的组织,楚风扬对着它们不停地抚摸,好像这样就能消去这些疤。 「我明天醒来会丧失记忆,什么都不记得,我不记得我和你做过,不记得现在和你在床上缠绵和拥吻,也不记得你现在这副被情和欲困住的样子。」楚风扬把温热的嘴唇贴上季野背部那些不平整的疤痕,含煳地说,「所以明天只能你来告诉我,今晚发生了什么事情。」 「以前跟你在海南接个吻,我装作不知道想看你的反应,你都支支吾吾地不敢承认。」季野在他的身下发抖,他亲上了季野发烫的耳垂,一字一句地说:「但你这次能不能,不要当一切没有发生过?」 - 能存活下来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从窗帘缝隙里照射进来,还真是幸运。 这是季野醒来后,看到自己躺在楚风扬怀里的第一个感受。 昨晚有点太超脱控制了,每次季野想要结束,并且张口求饶,都会被楚风扬拖回去再做一次。结束后两人都没来得及洗澡,季野是眼睛一闭就昏迷了意识,看来楚风扬也是如此。现在房间里还飘荡着一点事后的味道,说不上来的靡乱。 季野睁眼后除了感嘆活着,就是被全身的肌肉酸痛给刺激到动弹不得,特别是大腿根部的附近,他怀疑那里全是淤青。 他懵懵地看着那道阳光投射到被子和楚风扬的脸上,发了一会呆。 最终还是做了。 随着那块耀动的淡黄光斑,季野的心情也跟着起伏不定。之前上学那会,他听到班里男同学说过和女孩子上床的滋味,其中有个寸头在那里炫耀他和多少人睡过,哪一次的体验最好,哪个女孩子最让他欲仙欲死。 季野边埋头画画边偷听,脑子里判断着这些话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并且合理怀疑这寸头在吹牛逼。 而现在的他经歷过了昨天这晚上,才知道那些根本不是夸大其词,甚至可以说比欲仙欲死还要剧烈。 从第一次酒后亲吻之后,他和楚风扬的关系几乎每个时段都在突飞勐进,不正常地发展着,像是一棵在暗处生长的藤蔓,没有向着光明,而是用茎卷鬚朝着黑暗的深处延展、再延展。 至于如何不正常,他也说不上来。在他既定形成的认知当中,他只知道上床应该是在谈恋爱的后面才发生的,而他现在和楚风扬不清不楚的。 季野挪动了一下头,头髮蹭地楚风扬发出了一声呓语。他看着楚风扬的侧脸想他们现在到底算什么,既然互相没有确定关系,那就是单纯上床的朋友? 第82页 这种城里人见怪不怪的关系对他来说还是有点超前了。 他依旧和楚风扬肌肤紧贴着,余温的热度还残留在被子底下。楚风扬依旧保持着将他全在怀里的姿势,他抬眼观察了一会,在起床之前没忍住吻了下楚风扬的下巴,对方的下巴一夜间长了些鬍渣出来,青色的、有点扎人。 季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也有点要长出鬍子的迹象,果然劳累就是鬍渣最好的催生剂。他费了很大的劲爬起来,适应了肌肉酸痛的叠加后,才走出被窝去卫生间。 好像每一次感觉到尴尬的时候,他都会选择找一块只有自己的地方安静地待着,和沉默的空气融为一体、成为虚无的尘埃。 季野洗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了许多,他看着镜子里面疲惫到都睁不开眼睛的自己,对着自己说了一句:「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季野?」 有那么几个月没有仔细观察自己的样子了,他也不会在乎外在形象,除了和楚风扬一起去高端场合的那几次。 镜子里他的脖子上面有三个暗红的印子,还挺显眼的,他抬了抬下巴,发现肩膀处还有几个淤血,应该是昨天太激烈然后撞到床角造成的。 他给下巴抹了点剃鬚膏,边刮边想着之后和楚风扬怎么相处呢。既然打破了最后的这一层界限,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要么和他一直保持着床伴的关系,直到楚风扬对他不感兴趣了找到其他男朋友为止。要么出去就装聋作哑,无视楚风扬昨天晚上再三要求让他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但是被赵一洵下药这一段,还是无论如何得说出来的。 他靠在墙上唉声嘆气了一会,转身走出卫生间的门,下定决心要穿好衣服出门冷静一下的时候,楚风扬已经从床上起身,和他对视了个正着。 季野一下子被射过来的目光钉在了原地,鞋子跟粘了一管子502胶水一样,抬都抬不起来。他见楚风扬还在恢復意识当中,非常不合时宜地抬起了一只手,对着楚风扬说了声嗨,行为举止像什么试图理解人类学习人类的机器人。 楚风扬看上去还有些药效的余温,脸垮着也没有笑容,看季野的眼神都没有神采。他的目光停留在季野身上一小会,季野才醒悟过来自己的上衣也还没穿,吻痕一眼就被楚风扬发现了。 他一开始还想转身藏一会,奈何他们上床的痕迹实在太过于明显,楚风扬就扫视了几秒,大概猜出了发生了什么。 他头髮全部散落着,中等长度的棕黄色头髮因为刚起床而显得不太柔顺。他把挡住视线的头髮撩到后面去,就对着要逃跑的季野说,「你别走。」 季野没得办法,只好在卫生间和大门的过道中站立,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傻站着,他还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痛吗?」楚风扬从床上下来,面对着他,套上衬衫问。 季野一百个没想到楚风扬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个,他举着水杯的手停在半空中,思考了几秒,最终选择了不诚实地回答:「不痛,还好。」 然而楚风扬不会轻信季野的鬼话,他理好了衬衫的领子,在远处紧盯了一会季野的脸色,歪了歪嘴角:「你现在可是越来越会撒谎了啊季野,跟我还在这儿逞强什么?」 「刚刚看到你那走路姿势就不对劲。」楚风扬走到他的身边,也给自己倒了杯水,「我待会去药店给你买点药膏,你先待在房间里,要吃什么我给你去买。」 「我没那么虚弱的……」季野的反驳被楚风扬瞪了回去,他见楚风扬快速地在卫生间洗漱了一下,出来后让他乖乖待着,就拿着房卡走了。 是个逃跑的好时机。 但季野想了想,早晚得面对楚风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打开了电视机,没带脑子地看着地方台的新闻,嘈杂的第三方声音能稍微帮他分散点注意力。 楚风扬回来的很快,他打包了酒店餐厅的自助餐,又拎着一个塑胶袋,里面是给季野买的药。他一边把饭菜盒子递给季野,一边说:「秦颜他们去周边景点玩了,说早上给我们打了五六个电话都没人接。我们晚上的飞机,所以还有足够的时间让你休息。」 「秦颜姐……没有问起其他什么事吗?」季野想起昨天应付楚风扬的百忙之中,还要抽空出来发信息给秦颜说没事,在房间找到楚风扬了,让他们不要担心。 结果楚风扬好像误解成了另外的意思,他看了季野一眼,说:「你是怕秦颜他们发现我们俩的事情?」 季野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楚风扬关掉了吵闹的电视机,季野觉得他可能有点不开心了,但是下一秒,楚风扬就从袋子里拿出一罐药膏,用手指触碰到季野的胳膊说要给他涂。 季野连忙想要从楚风扬手中接过那一罐药膏:「我自己来吧……」 楚风扬拂开了他的手:「别害羞啊,昨天都看光了,虽然我已经不太记得了。」 「不用了,我自己来。」季野难得强硬地把药膏抢夺过来,他头也没回地就躲到了卫生间。 但真的让自己上手还是有点奇怪的,季野脱下裤子,打开盖子后,做了很大心理建设,才说服自己把手指头学着楚风扬的样子,朝着那个地方伸。 「跟我讲讲昨天发生的事情。」楚风扬应该是靠在门上,季野能看到磨砂玻璃门印出了楚风扬颀长的影子。 第83页 季野感受着冰凉的膏药接触到皮肤,一边开口大致讲了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当然他的重点放在了如何发现楚风扬和赵一洵给他下药的上面,后面长达一夜的事情倒是一笔带过。 他里里外外都胡乱地涂了一下,就穿上裤子,拿着药膏想要出去,左手刚拉上门把手,楚风扬就在外面问:「我昨天很用力吗?」 「……」季野说,「有一点。」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现在很奇怪。」楚风扬隔着卫生间的门问他。 「是。」季野老实的承认了。 「其实不用太纠结我们之间的关系……」楚风扬说,「我的意思是,不是恋爱也能……」 「楚大哥,我知道,我没有纠结。」季野说,「我只是回报你罢了,在你需要的时候我就会出现,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没有任何的想法。」 「没有任何想法……你倒是睡了以后还一身正气的样子。」楚风扬靠着门说,「季野,我们给彼此三天的时间,好好考虑下现阶段我们比起露水情缘更需要的关系吧。如果你想要进一步或者结束,我都可以奉陪。」 第39章 最优解 楚风扬在上飞机前就开始着手调查赵一洵的事情,而这个人早就逃之夭夭不见踪影,顺着他当时面试给的个人信息找过去,才发现都是伪造的。 季野问他不能报警吗,他说没必要。 报警肯定是最快的方式,但这样会引来不必要的报导,也会把警察的视线吸引到他和云舟的身上。 楚风扬落飞机以后就去找了他的老朋友,现在开了私人律所的汪柏。 汪柏正在为案源不足发愁,底下年轻律师又好高骛远,都辞职的辞职,赚外快的赚外快,连他都背地里干着不正当的私家侦探的活。 「楚少爷,您可算来接济我了。」汪柏对楚风扬说的事情很感兴趣,「我整天调查那些家长里短和无聊的出轨跟踪,都快闲出屁了,你这个案子有意思啊。」 「为了保你事务所的业绩,我可是专程来你这儿揭伤疤的,够不够朋友?」 「那必须得够,你放心,我肯定给你调查个水落石出。」 楚风扬又和汪柏侃了一会,但没待多久,就被就被老帕尔米罗拉了去询问他最近和周絮处的怎么样了。 他这个爹基本上不会关心他的感情生活,就算是他当着他们的面直接出柜那晚上,他爹也是装作开明的样子,跟楚竞两个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帕尔米罗在楚风扬小的时候就没有给予足够的关心,他好像是一个只会赚钱的机器,一门心思扑在他的公司上。 他的野心没有露在表面,但楚风扬逐渐知道,他是个比楚竞还要狠许多的人,不然他不会去做那些违法边缘的事情。 而现在帕尔米罗显然走投无路,选择和楚竞一同把最后的希望放在楚风扬身上了,不然他依旧会继续装和事佬。 他旁敲侧击地问楚风扬有没有在追周絮,还让秘书给楚风扬买了最爱吃的甜点。 楚风扬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陈述道:「我刚结束金镜头的颁奖。」 帕尔米罗说:「我知道啊。」 「你和我妈一句对我的问候都没有,没有祝贺也没有对我的肯定,而是等我回来就让我继续履行你们的计划,你们有一丝一毫关心过我的事业和生活吗?」楚风扬苦笑了一声,「你知道我在后台和别的摄影师聊得很开心,突然接到你那丧气的电话是多么想吐吗……」 「白眼狼。」楚竞打开门进来直接骂道,「你那茁野工作室还是我们出资金给你开的呢,你还上本金加上利息了吗,还有你名下的几套房子,哪一套不是我们出资给你买下的。」 「开工作室的钱,我在获奖后就打到我爸的帐户上了。还有那些房子,还不是因为你们名下都满了才放到我这儿的,你们可以全部都卖掉然后这部分资金用于云舟资金的流转,我完全不介意。」 楚竞把一刀纸扔到楚风扬面前的茶几上,帕尔米罗嘆了一口气:「不是说不给孩子看的吗?」 「这是你爸的体检报告。」楚竞没有理他,继续对楚风扬说,「冠状动脉硬化,已经是长期性的了,如果严重会急性心肌梗死,医生说是公司的这些压力和长期不规律的饮食造成的。」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风扬,你忍心看着父母因为你的原因失去公司,在摞得一身随时会死的疾病吗?」 - 楚风扬的父母年轻的时候特别拼命,熬几个大夜工作都是经常性的事情,就算汇报着当场晕倒了也第二天就从医院离开接着工作,天天跟打了鸡血一样精力充沛。 所以在楚风扬眼里,他们几乎和死亡产生不了任何关系。 但现在楚竞把一切都展开在他眼前,他才终于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太一意孤行了。 等他走出云舟的大门,周放给他发了个简讯:「风扬哥,回上海了吗?出来喝个咖啡呗,我把地址发你。」 那天的饭局后,周放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问他是不是和男朋友在打电话,他还愣了,直到周放走到他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脸上,他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不着声色地拂开周放的手,说:「和你无关吧。」 「你喜欢男人吧?我都听说了哦,你以前被你前男友被刺的故事。」周放瞪着个大眼睛,「风扬哥,你好可怜哦,可是为什么要利用我姐呢?你明明都不喜欢她啊。」 第84页 楚风扬看着周放越凑越近,最后靠在了他的胸口,对他说:「别利用我姐了,不如来利用利用我呢?」 他那天下意识地推开了周放,跑回包厢拿了包,对楚竞说身体不太舒服,就提前离了席回家。 他不是没有意识到周放对他的那些意思,这么多次的邀约他就算是个直男,也会有点感知。只是他所有的心思早就放在了如何盘活云舟上面,还分出去了一部分和季野维持关系,早就没有闲心关心其他的事情,所以他后面的几天选择没有去给周放多余的眼神。 他开车去了咖啡店门口,周放就在角落的桌子上朝他挥手。 周放说想看大摄影师相机里的照片,他就从车里的存储卡包里随便拿了一张,插到读卡器里递给周放。 楚风扬选择的正好是在西北旅游那大半个月的那张存储卡,季野出现了好多次,且构图足以见得楚风扬的用心,周放指着男人问,「这就是上次和你通话的人吗?」 楚风扬没有回答,他并不喜欢周放的追问。 「他叫季野吧。」周放直接说了出来,观察着楚风扬的脸色。 「你怎么知道?」果不其然楚风扬皱着一张脸,从周放手里拿回自己的存储卡,「你在调查我?」 「想离自己喜欢的人近一些有什么错呢。」周放一脸无辜地看着楚风扬,「我只是稍微去了解了一下你的感情经歷而已。」 「那你了解到了什么?」 周放看着他:「所有事情。」 「这叫稍微?」 「我了解到你和男女都交往过,现在却一门心思扑在你那落魄的小男友身上,既然你连他都可以喜欢,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一丁点呢?」 楚风扬喝了一口咖啡说:「至少他不会用一些威胁来缠着我。」 周放笑出了声:「你怎么知道他不想呢,说不定是他没有威胁的能力和资本罢了。」 「而且风扬哥,你别误会,今天我让你来见我,不是因为我想要威胁你,而是我真的想要帮你们家。」周放说,「如果我能替代我姐姐帮你呢?」 楚风扬是不想和他废话,就瞥了他一眼,故意说:「你也能变成女的和我结婚?」 「砰!」玻璃桌上扔了一个香奈儿的新款包,楚风扬抬头看着来人,周絮坐到了他的身边。 「周絮……」楚风扬愣住了,叫着她的名字。 「楚风扬,你这是装都懒得装了?」周絮抱着双臂说,「被我弟叫到这里,一进来就听到你说那样的话,我以为你至少会有一点点真心想要和我好呢,原来这些天你突然对我大献殷勤还是为了既得利益。」 楚风扬有点吃惊周絮的突然出现,他听出来了这是周放安排的局,为了把他们三个凑到一起,但是这葫芦里放着什么药,他还完全看不清。 「抱歉……」他还想对周絮说些什么,但也想不出来,就住口了。 「姐,你先别责怪风扬哥。」周放给周絮点了一杯咖啡,说,「我今天把你们叫到一起,是因为我有一个同时满足我们三个人的方法哦。」 周絮把她扔到桌子上的包拿了下去,她拍了一下周放的脑袋:「又有什么鬼主意,我发现你回国后变化真的挺大的,一开始那几天的乖宝宝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吧?」 周放假装没听见周絮的调侃,「姐,你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周絮没怎么听懂。 「我来分析一下你现在在想什么,你别生气啊。」周放说,「你其实并不很想要风扬哥爱你,也不是很想跟他在一起,你早就看清了风扬哥接近你的目的不是吗?」 「呵,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周絮骂道。 「拜託,我们都是成年人,这点商业中的小把戏,你应该门清了。」周放说,「你其实观察了风扬哥一段时间,应该说是观察了云舟一段时间,你在想你能从和楚风扬的商业联姻中获得什么利益。」 周絮不说话了,双臂抱在胸口呈现一个防御的姿势。 周放让她别紧张,「你其实很怕我从国外回来吧?」 「你在说什么胡话?」 「父亲一直更想把卓诚交给我而不是你,所以我回来对你来说是个最大的威胁,你如果和风扬哥联姻说不定能从中分得一杯羹。」周放说,「但是现在我想告诉你,我们三个互相合作,就能让每个人需要的最大化。」 「你想要得到卓诚,你想要让云舟起死回生。」周放逐一指出了眼前两个人的想法,「而我想要的,是你和我在一起。」 没等楚风扬有所回应,他又对周絮说:「如果未来,父亲把执行董事长的职务交给了我,我会在股东大会推选你成为卓诚的ceo,你是卓诚的真正掌权人。而你需要做的,就是假装和楚风扬暧昧或者在一起,尺度你自己把控,让父亲最后帮助云舟一把。」 楚风扬听完和周絮对视了一眼,原来周放一开始的胆怯懦弱都是装出来的。 「我还真是被你骗了。」楚风扬看着周放游刃有余的提议着,而他和周絮的痛点都被周放死死抓在手里,「我一直以为你还是那个听话安静的弟弟,没想到已经能熟练玩弄人心了。」 「一回来什么都是陌生的,总得装一下弄清局势。」周放说,「就一句话,你们接受我的提议吗?」 第85页 楚风扬握紧了咖啡杯,思考了一阵问他:「有考虑的时限吗?」 「有,你想多久就多久。」周放笑了,「我可以等,但是云舟应该等不起了吧?」 第40章 自成束缚 回到上海后,季野在飞往北京前的文化考试成绩刚好出来,惨不忍睹。经过各方面的考虑,他还是在六月一过,选择住了校。 集训的日子其实没有想像中的枯燥无聊,季野以为会整天对着石膏像描摹练习,结果老师让他们放开自由创作,他在一周内画出了那副他早就在心中想了无数遍的「港口的男孩」。 老师站在他旁边了这幅画很久,开口说:「绘画技巧很好,在班里应该算是数一数二的,整幅画也充满了希望,就是主角如果改成一男一女会更容易得高分一些。」 老师尽量说得很委婉了,但是季野还是感觉到难堪。他把画作捲起来,藏进了书包里,打算偷偷带回家里。他知道老师没有任何不包容和讽刺的意思,只是在教导他现阶段如何做才是最重要的。 但他好像觉得自己见不得光的秘密在画作中被扒光了虚掩的外壳,裸露地展现在别人面前,他不太喜欢这样被看穿了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他好像也因为这几个月和楚风扬突飞勐进的关系,而产生了某些不同于别人的想法,这种想法对于现阶段的他来说,不知道是好是坏。 他垫了一层新的画纸上去,想要按照老师说的重新画一幅,但画笔触碰到纸张上面,那沙沙的描摹声还是吵的他头疼,像是那晚他死命揪着床单,用发酸的躯体在上面挪动发出的声音。 他没办法去刻意改变画作里人物的性别,就像他没法从耳鬓厮磨的感受中逃脱出来。 「如果你想要进一步或者结束,我都可以奉陪。」 下课间隙,季野走出教室趴在走廊的栏杆上。七月的绣球花把剥落的墙体围了整整一面,这些自然的渐变色彩让他拍下来想要发给谁,翻遍了一眼能看到底的通讯录,最后能分享的人也只有楚风扬。 他有点想楚风扬了。 季野把这张照片给他发过去,说这地方很适合拍摄田园风格的照片,也不期望他有什么回復,就盯着饱满的绣球花开始发呆想着他。 短短的一周没有见面,他却抑制不住自己在写作业的时候想他,考试的时候想他,中午吃饭打菜的时候也在想楚风扬现在会吃什么。 这种想念是间或性的,会突然从脑海的某个角落跳出来,妄图揭示他那些心照不宣的想法。 他想要谈恋爱,想要一段正常的关系。他同时渴求着楚风扬的吻,也沉湎于一些身心上同时的共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贪婪。 他想如果楚风扬要求,那他会强迫让自己从爱情层面上去了解楚风扬,也想要用漫长的时间去发现那些心动的瞬间。 决定权全在楚风扬,他可以无条件当个爱情命令的执行者。 - 季野背着画板回到家里,他刚打开门,看到楚风扬在客厅沙发上坐着,正抿嘴吹了一口滚烫的茶水。 刚好是傍晚太阳落山的时间,暖黄的阳光落在楚风扬的肩头上,茶水的雾气从他的头上氤氲发散。楚风扬是个非常适合在冬天观赏的人,他时常会捧着一杯热的液体,绿茶或者咖啡,沉稳地坐着看书,可现在是夏天,实属是有点热了。 季野放下行李箱,楚风扬转头朝他笑了:「回来了?」 「嗯。」季野见到这张他想念了一周的脸,一时间只想冲过去拥抱他,事实上他也那么做了。他卸下抗在肩上的画板,走到沙发后边抱住了楚风扬,小声说:「我回来了。」 楚风扬拿着茶杯的手一抖,他用右手拍了拍季野搂着他的胳膊,季野就抽身而退,好像是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不妥。 楚风扬把茶杯放到茶几上,转身朝季野招手,在他倾身后,一把揽过他瘦峋的后背,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又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唿吸着,像一只受了什么委屈的大猫。 季野受宠若惊,怔怔地听到楚风扬在他头顶说:「想做。」 楚风扬就在他脖子上吻了一下,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察觉到楚风扬的情绪很不对,平常气氛不会那么沉闷和压抑,就抱着楚风扬问:「怎么了,是工作上出什么事了吗?怎么感觉你不太开心?」 「没什么事,别问了,就是单纯很久没做了。」楚风扬的鼻息喷在他的皮肤上又湿润又热,他更贴近了楚风扬的胸膛,没有执意地问下去,而是说:「在这儿么?」 「来沙发上。」楚风扬吻着他,他接吻的时候从来不睁眼,所以全靠楚风扬引导着他走去沙发。 季野被搂住腰,双腿离地后被放在了柔软的沙发,楚风扬全身压了下来,他感觉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这是他们在颁奖典礼后的第一次做,和在酒店的那天灯光不同,现在客厅的顶光把一切都照得蹭亮,季野想忽视楚风扬一系列的动作都不行。 他发呆地看着楚风扬的发旋,在接踵而至的不可控制感中,他只能死命盯着那一个点才能保证自己不叫喊地太大声。 「看什么呢,不专心。」楚风扬拍了拍他的脸,给自己套上保险套后,勾着季野的舌头,把他所有的理智都冲散在日渐炎热的空气中。 楚风扬家里的空调制冷很好,季野脱掉短袖的瞬间还觉得有点冷,但是等他差点被冲撞地掉下沙发、只能靠楚风扬的双手稳固住身体后,他想现在室内的温度是不是比外边还要热。 第86页 沙发太软了,导致他凹陷在里面,陷进柔软的毛绒,精疲力尽地想要和沙发融为一体,他完全被楚风扬掌控了,他变成了其中一团绵密的毛绒,可以被挤压揉捏成各种形状。 一周积蓄的思念没有在见到楚风扬的那一刻融化,反而在厮磨中更加剧烈。 明明人就在眼前,可是一想到后面一年或者几年,见不到是常事,他就无比需要在此时此刻多留下些楚风扬温度的记忆,好让他不那么难捱。 他们一刻都没有停下来,等窗外的天色变成深蓝,楚风扬才从季野的身上离开。 「你比上次熟练了很多。」楚风扬用手指擦掉他额头汗涔涔的水渍,「学会怎么迎合我不再受伤了。」 「呃……」季野捂着脸回答,「谢谢夸奖?」 「你还真骄傲起来了。」楚风扬笑着起身,对季野说,「和我去浴室洗个澡,然后我们去外面吃晚饭。」 没有了旖旎之后,季野不太习惯在这么强的灯光下面注视着彼此不穿衣服的样子,他从地毯上捡起被扔掉的衣服,快速套到脖子上,「你先去洗吧,我把这边清理一下……」 「季野,你是我见过最害羞的人。」楚风扬也没有再强迫季野,他顺手拾起地上的衣服,准备一同扔到衣篓里,然后被衣服盖住的画板就安静地躺在地板上。 楚风扬把画板翻了过来,季野没来得及阻止,就僵在那里说:「我上课画的……」 「港口的男孩?是你上次偷偷看的吧?」楚风扬认了出来,「你那么喜欢这部片子啊?」 「也不是……」季野急忙否认,「就是觉得像两个主角这样偶然的相遇,偶然的相爱,还是得有个好的结局,然后我就这样画了。」 楚风扬看着画没有作声,他看着季野穿好衣服,然后拿着湿巾开始擦拭沙发,说:「阿野,我上次在酒店,让你考虑我们的关系……」 季野停下了动作,他站起来认真地回答:「我仔细想过了,现阶段的我还没有资格做决定,如果你需要我,我什么都可以干,不需要我也没关系……我都交给楚大哥你来决定。」 楚风扬低头看着画,说:「是我那天想得太简单了,别把我说的当回事,露水情缘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们就维持单纯上床的关系好了,你同意吗?」 季野一时间呆住了,没说话。 「如果以后你遇到了喜欢的女生,你就和我说,我们马上就结束。当然,换成是我也一样。」楚风扬说,「现在我们依旧是很好的朋友,只是多了一层帮助互相解决生理需求的关系,将这层关系的外衣脱掉之后,我们也是很好的朋友。」 季野舔了舔嘴唇,说好的,跟他所想的不谋而合。 楚风扬做出了他的决定,那季野就必须去遵守。 见季野接受地很爽快,楚风扬也没有再逗留,去了卫生间洗澡。季野觉得眼皮很沉重,他垂下眼眸想,只是上床关系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可以随时抽离。 万一楚风扬真不要他了,他们在没有确定恋爱的状态下,他也不至于多难过。 抽离。从这段不该开始的关系中逃开。 他抬起左手遮住了刺眼的灯光,明明是期待的答案,这是他们现阶段最好的处理方式。他遮着脸的手背却触碰到了眼角的泪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最后都流进了嘴巴里,又咸又热。 应该是头顶那光球太耀眼了。 第41章 不是唯一 难得回来的双休日,季野却除了周五和楚风扬在沙发上做了一晚,其他时间几乎没有见到过楚风扬的身影,他总是早出晚归的。 周日的时候,季野开始把行李再次收拾好准备回校,楚风扬开了门锁进来。他朝楚风扬打招唿:「楚大哥回来的这么迟啊,正好我要回学校了,我们下周见了。」 「这就走了?」楚风扬把车钥匙放在门口的收纳盒里,「抱歉,这两天都在和周家打交道,没什么时间陪你。」 「没关系的,我不是在刷题就是在素描,你陪我不得无聊死。」季野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想果然楚风扬将大把的时间又放在了周絮身上。 确实楚风扬在和他生气的那次说过,以后会有很多机会和周絮接触。 「我送你去吧。」楚风扬想了想,又穿好了脱下的鞋子,「正好去见见你住宿的地方。」 「不用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明天不是还有早起的拍摄吗?」季野拖着箱子越过楚风扬,拒绝了他的提议,「我一个人坐地铁就行,到了会给你发消息的。」 「那好吧,你到了以后给我发个消息。」楚风扬也没有硬要送他。 季野嗯了一声,坐了快两个小时的地铁回去。下地铁的时候他忙不迭地给楚风扬发了一条消息,但是楚风扬一直没有回,他等到半夜,躺在床上也在等楚风扬的回覆,但是直到自己眯着眼睛睡着也没有等到。 季野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备考的节奏和状态,每周末要是楚风扬在家,他就会发信息问季野这周能回来吗,季野就会背着一个背包马上回去。 后来离艺考的五个月时间,他们基本维持着见面就做的频率。 季野一到家放下背包,楚风扬只要朝他勾勾手指头,他会受到了什么召唤一样快走进楚风扬的房间,和他滚到一起,彼此都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知道要干什么。 第87页 偶尔几次他回家没有见到楚风扬,后者也是在忙着工作的拍摄。等他快要入睡的时候,楚风扬会回来打开他的门,和他接吻拥抱,再趁机钻入他的被子。 楚风扬越来越熟悉他那副身子所有的敏感点,他也是。 楚风扬在床上大部分时间是温柔细腻的,但季野总能感受到其中的压迫感,跟楚风扬这个人一样,外表随和好相处,实际上没有人能看懂他。 连薛原都看不懂。 薛原有在学校里履行一个创办人的职责,到处巡逻检查,有时候看到季野无精打采地趴在栏杆上,就会凑过去和他闲聊,而他们的话题基本绕不开楚风扬。 「你是真的爱楚风扬啊。」薛原每次都会感嘆,「一直在夸他,他在你心里是不是完美的圣人?」 「他……我不是爱他……」季野索性承认地点点头,「但他确实是完美的。」 「但我有时候也搞不懂他,你说他特立独行吧,往前走了那么一大段路又会被某些东西束缚住,比如他和周絮那莫名其妙出现的婚约……」薛原嘆了一口气,「他其实在乎挺多东西的,但他从来不说出来。」 季野的眼皮抖动了一下,他觉得很奇怪,楚风扬多次不满意他在他面前提起周絮,那为什么又开始和周家打交道,而背后的原因楚风扬可能永远不会和他讲。 因为缺少和彼此的交流,他们越来越没有共同话题,所有的对话几乎都只围绕着当晚发生的性,谈论起舒适感和动作,规律地像上班打卡。 他有时候也会提醒自己,他们并没有在谈恋爱。可是每次楚风扬和他紧密接触,他就会萌生一种僭越的想法,但楚风扬总会巧妙地跳过他的问题,然后再次提醒他说随时可以结束这样的关系,他就无话可问了。 - 在艺考的前一天,楚风扬答应了季野,考完就带他去吃最近发现的一家西北菜。 终于能和楚风扬有做爱之外的有效交流这件事情,让季野在后面两天的三场考试都非常愉悦。素描、色彩和速写对于联繫过上千次的他来说,只要发挥稳定,都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他在考试结束后迅速整理好画笔走出考场,穿过前面拥挤的人群,到处寻找着楚风扬的身影。冬天每个人都穿的乌黑泱泱且臃肿,很难找到人。 直到他的背部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过头,楚风扬就往他头上戴了顶毛线帽,「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多穿一点。」 季野嘿嘿地憨笑了一下,楚风扬没有问他考得怎么样,只是抓过他的手腕去停车的地方。「我带你先纵容自己放松两天,想干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不过两天之后你得尽快熟悉文化考试的紧张备考状态了。」 「知道了。」季野钻进车里,看着楚风扬没有停歇地说着,转头给了他一个脸颊上的吻。 「季野,你现在越来越大胆了嘛。」楚风扬发动了车子,「车外边这么多人,你不怕被别人看见啊。」 季野到没有考虑那么多,难得能和楚风扬一起再吃上一顿饭,下一次吃饭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所以他满脑子想得都是楚风扬。他笑了笑:「不怕,就是有你在才不怕。」 他没看楚风扬的表情,楚风扬倒是笑了他一句:「哪里学来的矫情话。」 季野坐在车上就来了劲,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住了,他和他聊了很多,这五个月虽然没有发生什么重大的新鲜事,但是每一件小事他都想要和他倾诉。 季野从来没发现自己竟然能说那么多话,他一直都不太爱开口,因为性格的原因,加上周围环境让他学会了沉默才是正确的这个道理,但是在楚风扬身边,他无需再秉承着这一道理,也不用再进行性格上的伪装。 好像关系逐渐有所回温。 他们在餐厅落了座,楚风扬变成了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他见季野讲得口干舌燥的,就会往季野的杯子里倒上茶水,再递过去。 季野盼望了那么多个月的无关性的相处,终于在这一天实现了。 他一高兴就想吃很多,点了的菜都上齐吃了一会后,楚风扬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哪位?」楚风扬接起来。 季野趁着楚风扬听电话,拿起筷子夹了几口自己爱吃的椒盐羊肉,几片羊肉还没咽下肚,楚风扬就站起了身子,对着电话那端的人说他马上到。 「怎么了?」季野也被带动地站了起来。 「你知道周絮有个弟弟叫周放吧,刚才爱仁医院打电话给我说周放在玩马球的过程中意外摔下马,小腿骨折了。」楚风扬穿好自己的外套,「他爸爸妈妈还在国外处理事情,周絮又在首都,她让我过去看看周放的情况。你在这里继续吃点,帐我已经买了,你吃完就早点打车回家。」 「我跟你一起吧。」季野连忙收拾了一阵,「我刚才都吃得差不多了。」 「没事,你多吃点,不然这些菜都浪费了。」楚风扬按住他的肩膀。 「不用了,我和你一起,菜都打包回家吃就行。」季野执意要跟着。 楚风扬拗不过季野的坚持,只能看了他一眼说好吧。 - 爱仁医院是一所私立医院,里面设施齐全先进,在医疗技术和服务都是极其顶尖和周到的,季野从来不知道原来医院里还能有spa浴室。 楚风扬走的很急,季野没时间多看,也跟在后面小跑起来。 第88页 他们走进了二楼尽头的诊室,楚风扬让季野在门口等着,季野也没敢走进去。 里面躺在床上的应该就是周放,季野是第一次见周放,他粗略地站着看了一眼,楚风扬就把周放挡了起来,问他:「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周放立即坐起了身子:「风扬哥你来了?」 楚风扬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开始用轻柔的语气问周放疼不疼,对他说别担心。 季野把楚风扬对周放尽心尽责地关心都看在眼里,突然有点烦了。 原来楚风扬对待别人也会那么温柔,这份温柔并不是专属于他的,他可以享受,但不能占有。 楚风扬又伸手摸了摸周放的头,安慰了他几句,季野本能地闭上了眼睛,转头寻找着有没有地方让他坐着的。 他找了个斜对着门的一排座位,等了很久也不见楚风扬出来,手机都要玩没电了。最后歪头睡过去了一阵,最后还是护士把他叫醒的,以为他哪里不舒服。 他摇头说没事,自己只是困了,护士就问他在等谁。 他站起身四处张望,发现四周空空荡荡的,已经很迟了,大晚上来急诊的人寥寥无几。他朝着科室里头望了一眼,结果发现楚风扬早就不在了里面,连医生都换成了一个年轻点的女生。 「怎么了?」女医生见他一直在门口踌躇,就问他。 「我朋友他们刚刚在这里就诊,我在找他们……」季野说。 「你是说刚才骨折的那位吗?」女医生说,「他已经回去了。」 季野愣了一下,追问道:「那他旁边的那个男人呢……」 「也早走了啊,陪着他走的。」 季野道了谢,心想着楚风扬走那么匆忙,没有叫他一声,原来事态很紧急啊。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楚风扬,结果楚风扬接起来,听到他还在医院的第一句话,是:「你不在你的房间里面吗,我以为你回家了呢……」 季野突然感受到了心沉下去的重力,他听到自己说:「没有呢,我一直在诊室的对面椅子上坐着。」 你应该一走出来就很容易看到我的,当然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他挂了电话,闷闷地拿起外套和书包,往大门外走。 那天晚上下起了雨,阴冷的空气混合着扑面而来的潮湿水雾,季野被困在原地,没办法从医院大门口出去。 又是一个冬季的降温天,看来明天会很冷。 楚风扬发了一条消息给他:「下大雨了,你带伞了吗?」 「没带,我去小店买一把。」季野打字。 「好,那你打个车,别坐公交车了,着凉了感冒就麻烦了。」楚风扬还是回答地那么面面俱到,好像处处在关心着他。 季野抓着手机,走向医院里开着的一家便利店。 他回了一个好字,就关了手机。 就算今天再怎么努力,想要和楚风扬恢復到原来的、相处起来轻松舒适的关系,但总是事与愿违,他好像觉着自己离楚风扬又远了一些。 五个月的时间让他错失了太多,但也让他明白楚风扬一直都不是只会和他交流感情,只会和他成为好朋友的楚风扬,今后也不会是。 果然一段只有性的关系,就像海边被风和沙侵蚀的虾,里面的肉质会跟着海水里的盐分一起被磨灭,只剩下虾壳死翘翘地躺在沙滩上。 他胡思乱想着在便利店的货架上翻找雨伞,店员见状,走过来说雨伞在一个小时前都已经售罄了。 楚风扬又在这时候发了消息过来:「要不我来接你吧?这雨实在太大了。」 第41.5章 冷雨 「那太麻烦你了,我已经买到伞了,出门打个车就好。」季野撒着谎,这句礼貌的回话又让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一大截。 他脱下外套,一口气披到头顶上,然后跑进大雨之中。 医院门口没有任何遮挡,只有几颗高大的梧桐树,这一场雨都打掉了它们仅剩的叶子,也挡不了雨。 季野站在树下,盯着来往的车辆,试图从一片雨雾瀰漫中寻找到一辆能打到的计程车。 沉重的雨滴在外套上一分钟就能聚成一滩水洼,他的外套还不防水,逐渐里面的毛衣也被浸湿,但来往的车辆依旧很少。 最后还是走出来的一个换班的护士,看他站在门口可怜兮兮地淋着雨,塞给他了一把小雨伞,让他先用着。 「我明天一定会还给你的。」季野感激地说。 「不用了,这把伞柄坏了,我也本来就想扔了。」护士是个平易近人的小姑娘,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季野对她说了谢谢,她就挥挥手走了。 全身都淋湿地差不多了,冷气让季野觉得骨头都开始酥了。他有点后悔拒绝了楚风扬说来接他的提议,他无比想念楚风扬和他干燥温暖的拥抱,但是他这次稍微任性了一回。 他嘆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刚才对楚风扬说的话太过于疏离了,好像不成熟地耍着小性子。 楚风扬没有做错任何一点,是他多此一举的贪心,是他想要得到他的关注,是他乞求着神的偏心能够向着他一次,他不太甘心楚风扬同样对别人那么好。 但这个愿望偏偏是神的忌讳,于是他就只能独自承受着惩罚。 雨越来越大,季野听着伞面上嘈杂的水滴砸落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发呆。他越来越有种在雨中坠落的无力感,好像楚风扬对他来说,比他认为的还要重要。 第89页 他无法离开他,就算只是床伴,兴头上来互相疏解打上一炮,他也没办法忘记楚风扬在烧烤摊遇见他之后对他所献出的那些温暖。 楚风扬是第一个拉着他来到上海的人,是第一个在异地给他提供住处和工作的人,也是第一个愿意吻他、和他上床的人。 楚风扬是他的唯一,但是他不是楚风扬需要去认真维繫关系的那个人。 他所获得的工作上的温暖和床上的厮守,都是施捨,就像吃剩了的食物残渣,好心人会分给路边的小猫小狗一样,他就是流浪的小猫小狗,只不过碰巧被遇到后带回了家。 在见到楚风扬后才发现自己不是颗不用吃喝的石子,而是石子旁边的骆驼刺,他需要太阳、水分和空气的滋润,而楚风扬正好是这些必要生存因素的组成。 这些概括等同于,他的生存条件需要楚风扬。 他好像真的扭转了自己观念的改变,并且成功在里面困住了。 「摆正自己的位置吧,季野。」季野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自作多情,你只是一个普通朋友。」 - 季野花了半小时在寒风中等来了公交车,又花了一小时坐到家。 他打开门,家里一片漆黑,已经是夜里十二点,楚风扬应该回了房间,或者正在游戏室打游戏。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卫生间,脱下滴水的所有衣服,用毛巾擦着身子,卫生间的门就被打开了。 他条件反射地用单薄的毛巾裹住身子,「回来了?」楚风扬打开了电灯和浴霸,热风几秒钟后就把季野包裹起来。 楚风扬盯着他:「你不是说你买到雨伞了吗?怎么还淋湿了?」 「雨伞太小,雨太大了,遮不住嘛。」 「那你还不让我来接你?」楚风扬皱了眉头。 「真没事的,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怎么好意思经常麻烦你。」季野还光着身子,他在心里乞求楚风扬快点出去,别盯着他这副狼狈的样子看了。 大概也是察觉到了季野刻意的远离,楚风扬又说了一句抱歉,「我走出来的时候急着送周放回家,没有注意到你就坐在诊室的对面,也没有跟你打电话确认一声,是我的疏忽。」 「我的错,是我直接在医院睡着了。」季野马上说。 「那你洗个热水澡,我去给你泡杯感冒灵。」 楚风扬终于走了,季野嘆了一口气,感觉裂口一旦撕开就愈来愈感觉无法弥补了。 他磨磨蹭蹭地洗完了澡,就为了等出门的时候楚风扬不在客厅,但是他穿上换洗的衣服一打开门,楚风扬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看见他出来了就拍了拍沙发,让他坐到自己的边上。 季野只能停止擦头髮,听话地走过去,楚风扬把一杯冒着热气的感冒药塞到他的手里。他挨着楚风扬坐下,问他怎么还不睡,还坐在这里看电视。 「因为我觉得跟某人好像产生了点矛盾。」楚风扬说,「我想把问题解决一下。」 季野马上紧张地放下杯子正襟危坐。 「季野,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季野把头摇成拨浪鼓,「没有,我怎么可能对你不满。」 「每次我问你,你都什么都不说。」楚风扬笑了笑,「好像我在你心里完美无缺一样。」 「难道不是吗?」季野抿了抿嘴唇,「你就是完美无缺的啊。」 「把我架太高了,我很恐慌的。」楚风扬握住了季野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是季野刚才在很冷的大雨中想要的温度,他一下子鼻子一酸。 「我知道自己最近很不对劲,但我无能为力,我身上一切都没办法阻止我变成这样。」楚风扬突然自我剖析,季野不知道楚风扬这样说的原委,但他也感同身受起来。 「你会有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迷茫期吗?」楚风扬问他。 「经常有。」 「我现在就在这样的时期,感觉我不受自己的控制。而我不太想把脑子分给额外的事情了,太累了。」楚风扬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季野?」 「明白。」季野垂下眼点点头,看着楚风扬松开了他的手。 他知道楚风扬的意思是让他听话安稳些,别惹事端,而一些顺手拈来的安慰就再次把他拴得死死的。 作者有话说: 你来了啊,元宵快乐,来找点虐子吧(′▽`) 第42章 偏轨 几个月之后,汪柏给楚风扬发了个消息:「你让我调查赵一洵的事情终于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了!」 「这种玩笑开多了没意思啊老汪,你的侦探能力在我这里比我家狗还差一些了。」 这几个月每次汪柏说有进展,他就吭哧吭哧的跑过去,汪柏倒也是找到了很多证据,但是这些证据推演着推演着,总是会半途迷失方向。 「你放心啊兄弟,这次我以我的工作室发誓,绝对查到了点什么,真的是质的飞跃!你快点过来。」 汪柏是出了名的在意他的事务所,楚风扬马上放下手头的工作赶了过去,汪柏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朝他招手。 「怎么说?」楚风扬接过了汪柏递过来的水杯,「找到赵一洵了?」 「差不多吧。」汪柏挺直了腰背,带了点骄傲的说,「你这证据那么少,实在有点难。不过好在经过兄弟我仔细的搜查,在黄浦江沿岸一家公司前发现了赵一洵的身影。」 第90页 「什么公司?」 汪柏直接把照片扔给了楚风扬,他拿起照片一看,是再熟悉不过的公司大门,「这不是云舟吗?他跑到云舟干嘛?」 「我也是偶然发现的,就在一周前,我不是来你们云舟找你吗,因为最近你都不在你的工作室,我们后来一起去的同学聚会。」 「对啊,怎么了呢?」 「其实我那天走到云舟门口,就看到赵一洵站在一棵大树后面。我这些天看了那么多关于他的模煳监控,一眼就认出了他来,我就马上跟在他后面偷听。」 「你那天为什么不告诉我?」 「害,我这不是为了能够完全调查清楚,直接把结果呈现给你吗?」 楚风扬白了他一眼:「那你听到了些什么?」 汪柏故作深奥地停顿了一会,然后说:「我听到了方则安的名字。」 「什么?」 「你别急,听我都调查出了些什么。」 「赵一洵真名叫做赵宏嘉,并不是刚毕业,他的年龄比你还大两岁,也是摄影专业毕业,常年在国外工作,近一年回国筹办着创业,而现在是方则安的男朋友。」 「赵一洵是方则安的现男友?」楚风扬重复了一遍,两个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在他脑海中被连成了一条线,他呢喃说:「怎么可能?开玩笑的吧?」 「这些照片是我这周找到赵宏嘉的住宿后,跟踪他拍到的。」汪柏把一个信封递给了楚风扬,楚风扬从里面拿出了一叠照片,上面是赵宏嘉和方则安的亲密接触。 汪柏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又递给了楚风扬一根,说:「我想他们的目的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 「肯定想再次让我身败名裂呗。」楚风扬说,「但是有个很奇怪的点,为什么这么几个月了,他们拿着我的照片还不行动?如果想要报復我,应该马上利用现在网络的影响力来搞垮我才对啊。」 「如果他们因为创业需要大量资金,应该也会要挟你给钱买断照片,为什么反而在云舟底下晃悠。」汪柏也提出了疑问,他塞给了楚风扬一张纸,「这是赵宏嘉的联繫方式和地址,你可以找个时间当面去质问他。」 「谢谢。」楚风扬接了过去,他站起了身,「这次真的没诳我啊老汪,不过说起来,你办案都是靠运气啊?要是没有那次在云舟偶然碰到赵宏嘉,你也搞不定这案子嘛。」 「我运气一直很好你也不是不知道。」汪柏把椅子转了过去,对楚风扬敷衍地挥手说:「慢走不送,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继续来找我。」 - 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总是很容易生病。 当季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一件事情上的时候,就顾不上其他事情,这突然导致他在高考前的两周突然患上了急性阑尾炎,而造成这病的原因大致是长期饮食不规律和日以继夜的学习。 那个晚上季野刚从晚自习教室出去,就感觉右下腹传来一阵非常剧烈的疼痛,他直接路都没办法走动,倒在了教室门口,还是被几个同学一起抬起来放到了课桌上,叫来了老师和救护车。 季野痛的感觉胃酸在倒流,在救护车上还吐了好几次,阑尾的疼还转移到了胃部。 最后诊断出来是急性阑尾炎,医生给他打了针抗生素控制感染,并且建议他第二天就进行手术,还要住院一周,正好卡着高考的时间。 一切发生地太过于突然,季野一时半会还不能接受,边吐边求着医生问有没有其他的治疗方式,他不想因为手术和麻药影响到他准备了一年的备考。医生告诉他,他的阑尾炎比较严重,很可能会穿孔,导致腹膜炎的发生,那就不是小事了。 季野思考了很久,说:「我想给我朋友打个电话问问。」 「什么朋友啊,做手术还要问朋友?」医生说,「你的父母呢?」 季野不回答了。 「我正打着呢。奇怪,怎么没人接啊?」薛原在病床旁边说,「是不是不想接我的电话?」 「季野,你的手机借我一下。」薛原又用季野的手机打了过去,不到一分钟就传来了忙音,「靠,也挂了?这人在干嘛啊?」 薛原看着季野垂下去的眼神,安慰他说:「别急,我给他发个消息,说不定他现在有什么急事呢。」 但是楚风扬马上回了个电话,没等薛原说一个字,楚风扬噼头盖脸地抱怨了下来:「薛原,你能不能别在这个时候打给我?还用季野的电话想让我接?我在谈要紧事呢,没空跟你瞎扯扯,有事明天再说。」 电话挂得很迅速。 「操,这种时候还消失。」薛原骂道,「等你明天知道了,看你后不后悔死。」 季野从薛原手里接过了手机,他听到了楚风扬说的每一个字,原来因为抗生素而结束疼痛的阑尾再一次隐隐作痛。 他又坐在病床上等了一会,最后医生都要离开了也没等到楚风扬的回答。他才终于叫住了医生,垂着头颅说:「医生,我不想再拖了,直接手术吧。」 - 第二天被推进手术间和完成手术好像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季野醒来后恍惚了很久,麻药的劲还没有完全消失,天花板都是极速旋转着的。他跟着转动了一下眼球,就听到护士在门口说:「等会再进去吧,病人还没醒呢。」 「噢噢,好的,辛苦你们了。」 第91页 是楚风扬的声音。 他马上清醒了过来,挣扎着锈住了的身子想要起身,哑着嗓子叫了一声楚大哥,但是声音太轻了门外的人没有听到。他就拼命喊,护士耳朵尖,听到声音后进来问他怎么了。 他的眼神完全落在后面的人的身上,看到楚风扬出现在门口的一瞬间,突然鼻子一酸,然后不争气地眼睛湿润了起来。 护士呀呀地叫着,说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做个手术还哭,季野用手背擦掉了眼泪说没有哭,只是眼睛酸了。 护士叫来了医生,给他检查了基本的身体情况,医生说现阶段没有什么问题,一切体徵正常,让他有不舒服要及时叫人,就走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和楚风扬两个人,楚风扬应该是很急得赶过来,头顶的那些碎发都还飘着空中,一点点细小的晃动都能带动这些头髮。 他看着看着,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你别哭啊。」楚风扬赶紧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揽过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轻声道歉:「对不起,我来晚了。」 季野刚醒来也没有恢復力气,整个人把重心都放在楚风扬的身上,像只卸了气的球。 「没事了吧?」楚风扬的身上有很多酒精的味道,醉醺醺的,看来他昨天晚上喝了很多酒。现在也没有完全醒酒的样子,眼睛是迷迷瞪瞪的。 「没事了。」季野靠着他说,「有你在就没事了。」 他想对他说很多见到他特别开心的话,但一开口就都是委屈的情绪,喉咙口忍不住发紧。 「别哭别哭,等会再喘不上气了。」 「我没想哭的……」季野忍着不让自己抽泣,护士再三警告过他不能情绪波动太大,他窝在楚风扬怀里小声地说,「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楚风扬听清楚了,他怔住了。季野以前从来不会说这种带一点撒娇和埋怨的话,今天他却觉得怀里这副身躯是完全依赖他的,仿佛是他的附属品。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想法,表示季野可能对他萌生了超出炮;友的感情。 而在这种时候是万万不能的。 他咽了口水,叫了声季野,季野似乎知道自己又点越界了,马上扯开话题,问他昨天晚上在忙什么。 楚风扬不想回答,他昨天晚上刚从汪柏的事务所走出去,想要顺着地址找赵宏嘉,结果最后又被周絮叫了过去,两个人在周歌海面前演了很久的恩爱桥段。 周歌海这个人老精了,但这段时间的考察以后,对楚风扬还是有所改观,楚竞暗地里告诉他说周歌海已经在叫秘书评估云舟的资产总值了。 半年来,一切出卖灵魂的努力还是有点效果的,只是他一点都不想把这些不堪的手段和季野说,不想让他知道他每天都在拍别人的马屁、当别人的狗腿子,表面风光尽干那些窝囊事。 他曾经想在季野面前扮演完美的救世主形象,而如今他却不想从这个角色中脱离出来了。 季野也没有逼着他回答,而是和他拥抱沉默了很长时间,突然抬头问:「楚大哥,我们是不是很久没有做了……」 「你这时候想这些干嘛?」楚风扬把手掌放在季野的额头感受温度,「烧煳涂了?」 「好像这半年都没做过。」季野说,「要不我在这里给你口吧……」 「啊?你疯了吧……」楚风扬看着季野抓住他衣服的下摆,似乎是要脱他的裤子,他赶紧抓住季野的手骂道,「你不要命了?刚刚才从手术室出来呢?」 季野的脑子确实被麻药影响了不少,没有思考对错和是非观的力气,只知道不可以放眼前这个人离开自己,而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自己的身子留住他。 可是楚风扬拒绝了他,他不知所措地觉得自己的身子是不是对楚风扬没有吸引力了? 他和楚风扬已经没话可说到只剩下上床的关系了,而最后这点皮;肉连接好像也在逐渐断裂。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了,他甚至想不起来两周以后的高考,好像自己所有的价值都没有这时候楚风扬的认可来得重要。 他看着楚风扬的鼻樑骨和多情的眼睛,那么好看,他忍不住想要凑过去挨个亲过来。但是楚风扬下一秒就移开了脸,把所有他的依恋情感都撕碎在他脸上。 楚风扬说:「你应该还没有爱上我吧?」 这句话让季野一下子从混混沌沌中清醒了,他突然意识到了刚才自己干了什么,吓出了一声冷汗。如果楚风扬真的半推半就让他口了,他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更近一步的事情。 他离开了楚风扬的怀抱,看着阳光照在楚风扬身上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喃喃地说:「应该没有……你知道的,我们之间有约定。」 「应该」这两个字让他自己都迟疑了一下,他回答没有爱上楚风扬的理由不再是「不喜欢男人」或者「我未来要和女人结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换了说辞。 楚风扬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千万别在这个时候爱上我,不然我们都会很难办的。」 季野听完后浑身不舒服起来,躺回了被窝,缩成一团,说缝针的开口开始一抽一抽地痛了。 楚风扬见他很难受,额头上都是汗,赶紧抽了纸巾给他擦汗,「你额头怎么那么烫,好像有点发烧,我给你叫医生去。」 第92页 季野见楚风扬要从他眼前消失,抓住他的手不放他走。 「怎么了?」楚风扬转头问他,他识趣地放开了手。 楚风扬好像看穿了他的内心,便理好了他的衣服和被子,「这一周我都会在这里陪着你,不会离开的。」 作者有话说: 小季的感情会开始朝不那么正常的方向走去嗯 第43章 老乡 楚风扬这个大少爷可从来没学过怎么照顾人,刚开始还笨手笨脚的,加上季野极力不让他端水送饭,甚至担心他睡行军床不习惯,还想和他换床位、把自己的餐后水果塞给楚风扬吃。 护士都在旁边笑了:「你这是找了一个吉祥物过来啊?」 结果季野恢復速度飞快,他还没来得及享受楚风扬待在他身边的几天,医生就和他说可以拆线了,让他等高考结束后回来复查。 楚风扬把他送到家后又和往常一样消失了,他也没多少时间悲伤春秋,急匆匆地重新收拾自己的心情,重新进入到备考的紧张气氛当中。 第二天他又回了学校,虽然楚风扬再三叮嘱他说让他在家安心待着,身体还没恢復好就去住校,很容易出事的。 但他没听,这个建筑面积七百来平的江景大房子,没有楚风扬在,终究一颗土粒子都不是属于他的。 万幸最后一周没有再生端倪,他从考场走出来,觉得空气都比以前令人舒服了不少,不过这一次没有楚风扬在门口等他了。 他掏出手机,楚风扬也没有给他发消息,倒是段可峥约他晚上一起喝酒,还有一条银行卡入帐的简讯。 他在独角兽网站把以前的画作都传了上去,获得了一笔不少的收入,正好能偿还楚风扬大部分钱。 季野走去地铁站的路上,回了段可峥说今天要去找医生复诊,喝酒可能还得过一段时间。 一路都是高歌欢唿的高考生,互相约着去ktv或者网吧通宵。他面无表情地穿梭在中间,跟个异类一样,好像他只是普通的路人。 医院的门诊快下班了,季野赶着极限领取了当天最后一个复诊号,坐在候诊室等着叫号。他刷着手机,和楚风扬的对话窗口还是没有新的对话框跳出来,他给楚风扬转了一大笔钱,说自己考完了。 在等待楚风扬回復的时候,季野突然听到隔壁一个人打着电话,嘴里说着他亲切的家乡话,且口音和声调也是他所熟悉的。 他往右边一望,一个看上去比他大了十来岁的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旁边,戴着眼镜,肤色跟他一样是小麦色的,还很干燥粗糙。 他又听了一会,脑子里冒出了个大胆的想法,这个男人的声音着实和他在独角兽网站上的签约编辑声音很像。 他的编辑叫马涛,就是手机号是甘肃漠州的那个。他联繫上了马涛后,加了马涛的qq号。 马涛特别热心,季野有什么事情找他,他总是回答很快,但他们的交流也仅限于画作评估或者稿费结算的相关事项上。 马涛很喜欢发语音,一发就是59秒,还带着甘肃口音,不能转换成文字,久而久之季野也对这个声音非常熟悉了。 下一秒的叫号证实了他的猜测:「请67号马涛到3号诊室报导。」 「还真有编辑用真名啊?」季野在心里说。 马涛起身走进了诊室,季野特意注意了一下,马涛看病的时间很短,好像就配了个药就出来了。季野连忙叫住了他:「您好,您是马涛老师吗?」 「你是?」马涛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季野在那个插画网站註册的名字叫做「荒」,直接说自己的网名有点羞耻,但季野也找不到介绍自己的更好办法,只能报上网名:「我是荒……」 「慌什么?」马涛没听懂,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奇奇怪怪的,行为举止有点不正常。 「您是不是独角兽的编辑,我是您签约的画手,我的网名叫荒。」季野急忙解释了一通,马涛终于听懂了,大喊:「荒老师?」 「您刚刚坐在这里打电话,我一听你的声音就听出来了。」季野笑了,说出了自己是怎么认出他的,「很有我老家的感觉。」 当初季野签合同没过马涛的手,也没给马涛发过语音,所以马涛几乎对他的本人一无所知,「你也是甘肃的?」 「是啊,你的手机号不是漠州的吗,我就是漠州人。」季野说。 「你是漠州人啊!」马老师睁大了眼睛,「那可真是太少见了。我的手机号是因为我以前的工作让我经常在西藏和可可西里的公路上穿梭,漠州是我那条线必经的点,为了方便,我就在漠州办了电话卡,其实我是隔壁的青州人。」 「这样啊,咱俩隔壁县的,也算是半个老乡了。」季野兴致很足,刚想拉着马涛坐下来好好聊聊,叫号机器就叫了他的号。 马涛让他赶紧进去,别误了号。 季野复诊很顺利,医生说他恢復能力还挺强,手术的伤疤很快就消失了一些,但是身上怎么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伤口。 季野说小时候家庭条件跟不上,没吃过啥有营养的,所以那时候产生的伤口恢復很慢。 他走出医院正好对着满轮的太阳消失在高楼中间,橘色的太阳光平铺在马路上。马涛给他发了个消息,说以后常聚啊。 季野发现马涛昨天发了一条空间动态,就点了进去,滑动屏幕的手指突然停顿住了。 第93页 他看到了可可西里的照片,九张图,用手机拍的,很随意,但是那里的一尘一土他永远不会忘记。从图片画质上来看,应该是最近的照片,「马老师最近去过可可西里啊?」 「对啊。我虽然是青州人,但是是在可可西里出生的。」马老师回覆说,「千禧年初也在那边干过一些工作。上周回去了一趟可可西里,见了几个老朋友,办了点事情。」 「我也有好几年没有回去了,这次真的感觉可可西里改变了很多,以前可没有那么多的汽车旅馆,甚至连个加油的地方都找不到。」 季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马涛聊着,「您以前在可可西里是做什么工作的啊,我听您刚刚说的经常在西藏和可可西里的公路上穿梭,您是做运输那个行业的吗?」 他听到对面一直在显示输入,但没有对话框跳出来,就关闭了手机,上了地铁后累得眯了一会。等被地铁的晃动震醒后,手机上显示着:「对啊,我以前干货车司机的。」 「货车司机?」季野愣了一下,他对这个职业有点过度敏感,因为就是他把他阿妈送上了那辆货车,也送她去了死亡的路程。 他想像了一下,有点难以理解马老师为什么会来干绘画网站的职业,「那您这跨度还真是够大的,完全是两个不相关的行业。」 「害,早些年跑可可西里跑得太多了,经常运输那些物资到西藏,再从藏区把那些手工艺品,比如唐卡,运输回来。不过后来我的车上出了件大事,我就再也没想干货车司机的活了,那是非常恐怖的经歷。在这之后我来上海找工作……」 马老师的下一句话还没发语音出来,季野就不受控制地问了出去:「什么经歷啊?」 但是马涛对于这件事情好像不想多聊,一笔带了过去:「没什么。」 第44章 谓爷 整个暑假期间,季野还是回到了茁野工作室帮忙打零工,他也没要任何的工资,白天跟秦颜出去拍摄,晚上就回家画画挣钱。 楚风扬几乎不出现在工作室中,段可峥每天都在唉声嘆气说工作室不会倒闭吧。他们群龙无首算起来都快要大半年了,虽然工作室还在稳定运转,客户量也维护地持续增加,但是总体来说很怪。 「欸,阿野,你最近有从你楚大哥那里获取什么消息吗?」段可峥问,「你们同住这一个屋檐下的,你总能天天见到他吧?」 「他现在好像都在他父母的家里住……」季野说,「我也准备在外面租个房子,等寒暑假没寝室住了就去租的房子里。」 这是个晴天霹雳,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分居」是不详的徵兆,楚风扬都没再把心思放到季野身上,那离他们工作室互相分道扬镳的日子也快了。 就在他们内部不断升级谣言的时候,季野突然收到了美术学院录取通知书的邮件,而同一时间,楚风扬在工作群里发了一个餐厅的位置,让他们所有人晚上一起在这里吃饭。 楚风扬以前请客起来特别大方,时不时的找个时间聚餐,平时也会买下午茶给员工们,这次却令段可峥觉得这是一场宣布解散的鸿门宴。 所以在楚风扬转着酒杯说:「朋友们,我要宣布一个事情。」 段可峥马上紧张地接过话头:「你要宣布茁野倒闭了?」 「我知道这些天你们都因为我不在工作室而担惊受怕的,我在这里道歉,但我要宣布的不是这个。」楚风扬说,「我想在我们之间找一个运营经理,赋予他足够的管理权和执行权,接替我来管理茁野,因为我这边的事情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处理完,我没法一心二用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啊老闆?」秦颜问,「你要不跟大伙儿说一说,说不定几个臭皮匠聚在一起也能找到解决的方案。」 「别担心我的事情,就和我在颁奖典礼彩排结束和你说的那样,我会尽力保住茁野的。」楚风扬看着秦颜说。 「既然老闆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斗胆自荐一下,执行长这个我在行啊。」段可峥马上一扫愁容,变了脸,推开秦颜凑到楚风扬面前殷勤的夹菜。 秦颜骂他狗腿的样子,段可峥就开玩笑地说秦姐姐想自立门户,前几天还看到她新交了一个总裁女友呢。 气氛逐渐恢復和以前一样了,楚风扬喝着酒,看着眼前的几个人斗嘴,眼神也放松了很多。但是楚风扬笑起来会马上收拢,接着又摆出那副苦大仇深的脸色。 他中途熘出去抽了根烟,菸瘾比以前大了很多,以前只是兴致上来了或者需要灵感了就抽几根,现在一天两包是最基础的量。 季野在楚风扬走出去的时候,就第一时间也选择跟上,然后站在餐厅的大门口看着楚风扬窝在边上抽菸。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上去叫了他一声。 楚风扬正好把手里的烟灭掉,见季野过来了,朝他勉强地扯了一下嘴角。 「楚大哥。」季野说,「你真的没事吗,看你越来越疲惫了,是不是没睡好?」 「我……」楚风扬深唿吸了一口气,思忖了很久,刚想把「云舟出了点问题」这句话说出来,但他一看到季野望向他的担忧的眼神,他又突然不想被看低。 「没事。」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一定要和我说。」季野说。 「我真没事,不说了,下周三是你去大学的第一天,那天我会送你去报导。」楚风扬打断了季野的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好像都没有正式祝贺你考上大学,你真的特别棒。」 第94页 季野愣了一下,楚风扬的认可和赞扬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荣幸。 楚风扬在晚风中看着他的眼神让他想起了这快两年来的很多时候,原来他们已经认识了两年,时间过得特别快。 季野问他:「那你明天有空吗?」 「明天啊……我和周放约了去看摄影展。」 「噢……好的。」季野耷下了眼睛。 「有事找我?」楚风扬问。 「没事,我随便问问。」 楚风扬见季野欲言又止,就说:「这是周放约我去逛的展,我先去看看,如果值得去的话,下次我们可以再去一次。」 「好。」季野知道楚风扬只是在说客套话。 - 实际上季野觉得是时候去拜访他的谓爷了。 但是他有点畏惧于见到他这个母亲那方唯一在世的亲人,他害怕谓爷不肯接受他。而楚风扬如果一起,就能让他平静很多。 季野通过谓爷的名栏位康宁这条信息,随意就在网上搜到了相关的消息。 段康宁在早期的时候就是上海一所着名高校的书法学教授,因为段芸的事情同时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女儿。他和妻子后来还收养过一个院的小女孩,但在收养的后一年,他妻子就因为精神崩溃而自杀。 他为了全身心的找段芸,不得已从高校辞职,后来一直居住在小巷子里以给别人写字为生。他收养的小女孩后来长大了,把他接到了大别墅里居住。 季野经过多方打听,得到了别墅的具体位置。 但等赶到后,段康宁家的大门紧闭着,季野按了很久的门铃,也不见有人开开门。他垂头丧气地在门口坐了一会,邻居就熘着狗出门了,「找段老先生啊?」 邻居上下打量着他,他起身说对,有急事要找段康宁。 「段老先生昨天突然发病给送医院了。」邻居说,「他不是一直瘫痪在床吗,昨天晚上闹哄哄的,救护车都赶来了,可能是老爷子病情加重了……」 季野的脑子哐当一声,他连忙问段康宁被送到哪家医院。 邻居说:「就那家很贵的,叫什么爱仁医院吧……老爷子一直在这家医院医治,得亏了他女儿工作混得出息,能支付那么高额的医药费。」 这是季野第二次来到这家医院,上一次是楚风扬没叫他回去,然后他冒着大雨在降温的冷风中等公交车的时候,还是大半年前。 他一进门就见到了上次送他伞的小护士,小护士显然也对他有点印象,问他怎么来了,得了什么病。他马上把来意和护士说了。 「你外公就在往前走,左边第三扇门的病房里。」护士帮他查了一下排表,「但是他现在状态不是很好,你探视的时候要万分小心。」 季野感激地点点头,朝着病房那边快走过去。 病房门口站了几个人在讨论着什么,看上去也是他的亲戚。季野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见这阵势就踌躇地原地不动。 直到人群中有个女人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曾经在阿妈死后接受新闻採访的一次,见过这个女人,她是阿妈的妹妹,不是亲的,就是外祖父母后来领养的那个女孩,算是他的阿姨。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阿姨,女人也盯着他看了好几秒,然后季野走了过去,她就皱着眉头大声说道:「是你?」 围着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季野的身上,他被这些打量和不友善的视线钉在了原地,等阿姨问他:「你来干什么?」,他才走到了他们身边。 「阿姨好……」他稍微欠了欠身子问好,「我听说我渭……外公在这家医院看病,就想过来看看。」 他的阿姨叫段梦,他们初次见面在大西北的一间草房里,段梦那时候才是个大学生,她代表段康宁前来认领段芸的尸体。 她对季野的态度一直就不算太好,说话很难听,明里暗里地叫季野「野兔崽子」,但是有新闻媒体在,她也不敢说什么重话。 那是季野第一次见到阿妈那方的亲戚,原本心怀期待,但是见面后就冷不丁遭受了冷脸和仇视,他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是採访结束后,段梦跟他说:「别想来上海赖上我们家,你这种让我姐受耻辱生下来的孩子,我爸绝对不会认的。」 现在他如期而至出现在他们面前。 段梦抱着双臂呈现一个防御的姿势,瞪着他问:「你是怎么出现在上海,又是怎么得知我爸住院的?」 季野实话实说了原因,段梦还是不相信,她身边的男人开口了:「是段芸的儿子啊?那让他进去看看他外公呗,至少也有一半是段家人的血液。」 「他算什么段家人,明明姓季,跟那个死畜生一个姓!」段梦深唿吸了一口气,季野在心里说可你都没有段家人的血液啊。 他看着梗着脖子的段梦,也不想节外生枝,就低下头说:「阿姨,我真的只是来看一眼外公,我考上大学了,想告诉他这一个消息,就和他说几句话我就走……」 「谁在外面啊……」病房门一下子从里面打开了,走出来了一个头髮花白的奶奶,她瞪了段梦一眼,骂道:「吵吵吵的,知不知道你爸需要休息啊?刚餵了他一勺子营养粥都被你吓掉了!」 段梦连忙改成了小声说话,她抓住老太太的胳膊说:「姑姑,这小子擅自闯了进来要见我爸,我这不是怕他影响到我爸病情吗,但怎么都拦不住他……」 第95页 段梦称唿她为姑姑,那应该是渭爷的亲姐妹,季野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姑婆」,姑婆看了他一眼:「你谁啊?」 季野刚要开口回答,姑婆又眯起了眼睛,仔仔细细看着他的脸,几秒钟后说:「你是段芸的儿子?」 「是……您怎么知道……」 「眼睛、鼻子、还有那招风耳,跟你妈简直长得一模一样。」姑婆像是见到了故人,对着季野紧绷的神情缓和了很多,她把手里的空碗塞到段梦手里,让她去洗了,然后拉过季野的手臂说:「虽然这里的人都不欢迎你,但是我觉得你外公应该会高兴看到你这张和段芸长一样的脸,你进去见他吧,给你十分钟时间。」 「谢谢姑婆……」季野被姑婆轻轻推了进去,后者关上了门。他一眼就看到了病床上的老人,在全白的亮堂房间里,却显得无法和这个充满阳光的房间融为一体。 他病怏怏的,全身插着管子,床位挂着好几瓶不一样的吊瓶,季野朝他走过去,他听到了声响,就歪了点头,朝季野看过来。 段康宁的瘫痪是全身的,只有一颗头还能动,是高位嵴髓损伤导致了,很多年了。 季野咽了口唾沫,渭爷因为病情,眼神都没办法聚焦,皮肤焦黄褶皱,明显地变了样子,但季野还是能从这张脸上看到自己和段芸的影子。 段康宁的眼睛浑浊模煳,似乎看不清来人的样子,季野往他床头走了几步,他的眼睛随着季野的走近而慢慢增大。 季野趴在床头,咽了口唾沫,叫着渭爷,而后觉得他听不懂这个称唿,又改口外公。 段康宁的眼神焦点聚集在季野的脸上,季野伸出手,握住了他放在被子外面、插着输液管的手。他的手干枯没有一点肉,触碰上去全是骨头,季野感受着段康宁不正常的体温,没忍住红了眼睛。 「外公。」季野怕段康宁耳朵不好听不到,就靠近说得响了些,「我叫季野,是段芸的儿子,是您的外孙。」 段康宁应该是听到了,季野握着的他的手勐然缩紧了一些,季野拍着他的肩膀,继续说:「您从来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您,但我一直想来看您的,就是不确定我会不会被接纳……」 「所以我考上大学后就来找您了,没想到您病情加重,我觉得我还是来晚了。」 他的话被打断,段康宁枯瘦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抓出了红色的印记,他才觉得渭爷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对劲。 「外公,您还好吗,听得到我说话吗?」他用耳朵靠近段康宁的嘴巴,段康宁似乎在非常小声地说些什么。 季野屏住唿吸,段康宁的眼睛湿润了一圈,然后他听到他在轻声唿唤他妈妈的名字:「芸……芸……你来了……」 他哆嗦着声音,越叫越大声,季野跟着红了眼眶。 长达二十年的等待,终于在此刻让这位饱受风霜的老人有了实质性的进展。老人的双手不能动,也不能像一个正常外公一样拍着外孙肩膀,季野就低下头去给段康宁摸头。 「我还带了阿妈当年买的玩偶,是只藏羚羊。」 季野从包里掏出他珍藏很多年的玩偶,放在段康宁的手心。但是下一秒,他听到了段康宁急促的唿吸声,心电监护仪上面的心跳明显不正常起来。 「护士……医生!」季野慌乱中按下床边的紧急按铃,门口的人听到声响后,也开门闯了进来,把季野推开到一边。 「都让让,让让!」医生和护士把他们所有人赶了出去,把门关上后将段康宁围了起来。 季野想要从小窗口看到段康宁的情况,但他突然被段梦打了一巴掌、又一巴掌,段梦叫他滚,她推搡了他很久,在人员走动的走廊骂他扫把星灾星,叫他永远不要再回来见她父亲,他觉得自己耳朵那边的神经应该是被两巴掌那打懵了,像是有几百只虫子在嗡嗡作响。 他的背包被扔了出来,还有那只放在段康宁手里的藏羚羊玩偶,也被撕扯开了一道口子,就在脖子的地方,里面的棉花从口子里掉了一些到地上,被人踩了几脚。 季野木讷地看着眼前所有人忙忙碌碌的,他在急救室门口站了几分钟才回过神来,周围对着他们叽叽喳喳的看热闹人群也散了开去。他把手里的玩偶和画板都塞进了背包里,段梦依旧抱着双臂瞪着他。 这双眼睛看得他头重脚轻的,他没法再靠近渭爷,只要他试图往抢救室门口走动一步,段梦就会像个疯子一样向他扑过来。 他只好假装走了,最后干巴巴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等渭爷的消息。 夏末的风,却吹出了冰凉的效果。太阳炙烤着他半边的脸,他也没觉得有多滚烫。他的灵魂好像短暂地从他身上熘走,飘荡在了空中,他完完全全成为一个无法思考的空壳。 如果,抢救没有成功,渭爷因为他的到来而…… 他计划了那么多天的见面,本该是他达成了自我的目标,第一次觉得有面子而来见的渭爷,却因为他的疏忽大意,酿成了大错。 他等了多久记不得了,也没看手机或者干其他事情,一直低着头,直到里面逐渐传来了声响,他才一个撑手起来,朝里面跑去。 季野没敢靠近,躲在抢救室对面的墙后面观察着,他看到渭爷被推了出来,医生对着姑婆和段梦嘱咐着:「暂时没有大碍,切记不要刺激他,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第96页 季野松了一口气,冒了一身的冷汗在此刻都像是卸了重力,而一直淤积在胸口的愧疚却没法消散。 他没法走上前去,只能注视着他们把渭爷推进病房,又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走开。 下一次和渭爷见面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也许会因为其他亲戚的阻拦而永远见不了面了。 他想只能努力赚钱,把钱都打给医院,除此之外他没法做更多的事情。 真没用,废物。他望着自己汗涔涔的手心,你依旧是个废物,什么都干不好。 这个时候,他无比需要有人在他身边告诉他,你不是没用的。 但他的楚大哥不知道在哪里,也许正在和其他人你侬我侬地依偎,而他的亲人不愿意接纳他。好多次他以为得到了和这个世界建立连接的方法,却又一次次被打破。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结尾稍稍加了一小段w 第45章 你也不爱我 楚风扬在黄浦江畔的一个公园里找到了季野。 他陪了周放一天,好在是自己喜欢的摄影展,所以没有过多地表现不耐烦。但是周放实在是缠人的厉害,好多次他想要安静地在馆内慢慢走着欣赏,周放就和抽了风一样贴上来,抱着他的手臂不撒手。 周放还和田赫不一样,田赫是知道没戏了就会退避三舍,但周放跟块狗皮膏药一样粘着,楚风扬不给回应,他反而更来劲了,楚风扬知道周放这是在试探他可以容忍的底线。 楚风扬累了一天,心想今天回家住吧,但是家里没有灯光,季野的房门开着,里面也没有人。 他有点奇怪,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平常这个时候季野要么是在自己的房间休息,要么趴在茶台旁边写作业。 不过现在季野考完了试,不在家里倒也正常,说不定和同学们出去玩了。 楚风扬给季野发了条信息,问他在哪里,就进浴室洗了澡,出来后却依旧没有得到季野的回覆,他才觉得不对劲。 以前只要他发消息给季野,就基本上在十分钟以内必会得到回答,就算他回一个嗯或者一个好的,季野也会回復表情包,好像一定要当对话的终结人,但是这次他跟消失了一样。 楚风扬擦着头髮,先是不慌不忙给季野拨了一个电话,没有人接,又打过去一个,依旧是忙音,他开始有点急了。 他慌忙地穿上衣服,头髮也顾不上吹干,拿上车钥匙就要出门找季野。 下楼途中还问了薛原、钟忆雪、秦颜等人,得到的都是今天没有见过季野的回覆。 「这傻子,怎么一声不吭地就玩失踪啊?」楚风扬开着车在大街上找着,但这样找无异于大海里捞针,上海那么大,季野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里。 他花了两个小时,把季野可能去的地方、还有家周边的商场和餐馆找了个遍,但是都一无所获。找到后来头昏眼花的,甚至认错了好几个背影,几次他以为见到季野了,冲上去一拉,发现认错人了。 他从便利店买了一瓶冰水,一口气喝了,胸口的凉意让他稍微冷静下来了一点。他思考着季野的行李衣物都还在,应该不是有预谋的「离家出走」,但是突然的失踪无疑更加恐怖。 手机里暂时还没有人告诉他最新的消息,他看着没有变化的界面干着急,想着还是去报个警吧,接着在公园逛着的他突然见到远处椅子上安静坐着的季野。他又惊又气地叫了一声季野,跑了过去。 「楚大哥?」季野看清了黑暗中逼近的人影,张口发现自己声带哑了,出来的声音都自带黏腻,「你怎么在这里?」 「你还好意思问?你这傻子怎么不回我消息啊,我真的要被你吓成心肌梗塞了……」楚风扬边骂边站在了离他几米远的地方,也不选择走上来,就这么看着他,「你搞什么突然消失啊?」 「对不起。」季野坐着不安,干脆站了起来,想要给楚风扬鞠躬道歉,没想到楚风扬一把上前搂住了他,问他:「你干什么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风扬的衣领材质刺激着他的鼻头,他忍了一天,经歷了那么多也没有哭,在这时候突然就想哭了。 一定是晚风太温柔了,他眼角留下的泪都浸湿了楚风扬的衣服,他说:「我去见了我渭爷。」 楚风扬大概是感受到了衣服的湿润,他放柔了语调说:「你怎么不跟我说?」 「你不是今天有事情吗……我昨天问过你了。」季野断断续续说着。 楚风扬垂下了眼睛,看到季野坐着的地方扔了好多空的塑料啤酒瓶,他问:「这些都是你喝的?所以发生了什么?」 难得见到季野喝成这幅样子,站都站不稳,季野的酒量一直都比他好很多,现在却只能依靠他的力量支撑着。 季野发出细小的哼声,没有回答楚风扬的问题,大概是酒精的影响都上来了,他的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我是个累赘。」他吐着酒气非常缓慢地说,「从一出生就是,没有人爱我,也没有人需要我。」 「你在说什么?」楚风扬更紧地架住了季野,怕他从怀里掉下去。 「阿妈不爱我,阿爸也是,渭爷也是,没有一个人会选择去爱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一个杂种。」季野也用尽全力抱着楚风扬,但是嘴里却说着埋怨的话,他说,「你也是,你也不爱我。」 第97页 楚风扬愣住了,手上就一瞬间失了力气,季野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像一团烂泥。 他也跟着蹲下来,蹲在季野的面前,问他:「你这句话的意思,是想要我爱你吗?」 季野半睁着眼睛,没力气说话了,楚风扬抓住他的肩膀晃荡了几下,「你说话啊,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想要我爱你,你白天到底经歷了什么?」 季野抱着膝盖,把脸埋在里面然后很大声地哭了,楚风扬盯着他一抽一抽的颅顶,最后越来越无法控制,他的声音哭得沙哑,连接不断的,没有喘息的时间。 「我们先回家好吗?」楚风扬嘆了一口气,转了个身,「来,我背你。」 他抓住季野的两条胳膊,放在自己脖子上,又拖起季野的腿,放在自己的腰部两侧,把他半背半抱地送进车里。 一路上似乎累了,季野很浅地睡了一觉,到家后眼睛肿成了两个细小的缝,变回了不发一言的状态。 楚风扬给朋友们发了一句找到了,靠在窗台抽了一支烟,转身见季野稍微冷静下来了一点,就开口继续问他。 季野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水,思考了许久,还是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楚风扬。 「都是我的错。」季野没精打采地说,「段梦阿姨骂我灾星也没错,我一出现在渭爷面前,他就差点背过气去,我确实只会给他们带去不好的事情。」 「你唯一错的就是不够成熟,没有思虑周全就去找了你渭爷。」楚风扬见季野更加垮了脸,马上改口,「不过完全可以理解,这谁知道他看到你,会激动成这样呢?」 季野嘆了一口气,好像今天实在累着了,说回房间睡觉了。楚风扬等他洗完澡躺到床上后,又在床头边陪他说了一会的话。 「楚大哥。」季野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 「我明天醒来后还能见到你吗?」季野问。 「当然可以,我又不会今晚就死了。」楚风扬一晚上绷成一根弦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他咧嘴笑了,「你在咒我啊?」 季野笑了一下。 「那不要放弃我好吗?」季野看着他说,「我应该不是个罪大恶极的人吧,我没有那么糟的……」 「我问你。」楚风扬说,「你这是在期望得到我的爱情吗?还是只是想要我对你的注意,或者说我对你散发的善意?这是两种东西。」 季野被问住了,他没想那么多,他只想要楚风扬能够和以前一样对他说,别害怕,这里没有可以伤害你的人。 「睡觉吧。」楚风扬最后帮他关了灯,「调整好自己的心情,过几天就要去大学报导了,可不能再整天哭哭啼啼了。」 「你都没发现我只在你面前哭。」季野嘟囔了一声,也不知道楚风扬有没有听见。 第46章 大学 刚踏进校园大门没几步,季野就被塞了一大堆宣传纸,大部分是校园宽带的gg,中间夹杂着一些校园北大门街新开的店的宣传。 「宽带肯定要办的,不然校园网能折腾你到毕业。」楚风扬说着,抓住了一个撞向他的女孩子的胳膊,防止她被撞倒在地,「小心点啊同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人太多了实在是。」女孩子抬起头道歉,扫到了眼前的男人,眼睛一下子睁很大,并且惊喜地叫了他们的名字一声。 楚风扬一下子认出了她是格桑梅朵,季野欸了一声,就手忙脚乱把右手的所有东西都放到地上,腾出手来去拍了拍格桑梅朵的肩膀。 他其实下意识想要拥抱她的,但终究还是害羞,倒是格桑梅朵上前简单搂抱了他一下,当然很快地放开手。 她外表在这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变化挺大的,楚风扬记得在可可西里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脸上还有明显的两坨高原红,且皮肤被烈日晒多了开了好几个口子,干燥地没有一点水分,身上的藏袍也破旧掉色。 而现在她挺拔又开朗,眼神里不再胆怯,齐腰的长捲髮也修剪到了肩膀处,看上去应该过得很不错。 「不是……」季野还在震惊的情绪当中,他喃喃地问,「你怎么在这里啊小花?」 「我去年就考进这里了,所以现在我是你的学姐!」格桑梅朵得意地说,「我也是一点都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真好,咱俩又是同学了。」 他们周围的人聚集地越来越多,季野没法再挡着路,就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号输入到格桑梅朵的手机里,「晚上联繫啊。」 楚风扬一直在观察季野的神色和动作,他明显消除了刚走进学校的紧张感,去宿舍的路上都脚步欢快。 楚风扬追上了他,用肩膀顶了顶他的胳膊问:「你发现了没有?」 「什么?」季野没懂。 「格桑梅朵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楚风扬看着季野的侧脸说。 季野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怎么可能。」 「那她对你说话怎么会脸红?那双眼睛也一直盯着你。」楚风扬笑了,「相信我,我看别人的爱情一看一个准。」 季野:「……」 如果放在以前,楚风扬这样说他和格桑梅朵,他会开心地一遍遍在心里挖掘那些格桑梅朵可能会喜欢他的证据,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好像没有半点心悸和波动。 季野不知道楚风扬这是在试探他,还是有别的用意,还是单纯只是调侃,他在走上楼梯后,冷不丁地问,「那你能看清楚我的吗?」 第98页 「你的?」楚风扬好像已经忘记了刚才的话题,等他们把所有拿着的行李放到宿舍门口,楚风扬把宿舍钥匙交给了季野,问:「你的什么?」 「没什么。」 季野分到的宿舍在旧校区,这一片区没什么教学楼,只有几栋还剩下的男生宿舍,周围都是茂密且高耸的树木,导致这些宿舍的靠南面也照不到阳光。 季野好几次踩到角落里生长的苔藓,差点滑倒,都被楚风扬拽了起来。他的房间在四楼,季野从楚风扬手里接过钥匙要开门,里面的人就走了出来。 是一个戴着眼镜、脸上堆着灿烂笑容的男生,见到季野后问他是不是这个宿舍的,季野点点头,他打了个招唿:「你好,我叫林云深,你的室友之一。」 季野连忙伸出一只手和他问好,里面其他两个室友也探头和季野打招唿。 楚风扬没有多待,又简单交代了几句就走了,季野打开行李箱,拿出里面新的抹布,准备把课桌和床板都擦拭一遍。 因为初高中在学校的记忆都特别不美好,所以他没法很快适应宿舍生活,只能在整理书桌的时候怯生生地用余光观察着其他三个人。 林云深很热情,主动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他摆手说不用,林云深就站在旁边和他闲聊起来,问得无非是哪里人,什么专业的,高考考了几分之类的,季野都礼貌地一一作答,怕稍有回答不慎,就会和初中时期一样遭受到排挤。 万幸的是他的室友们都比较友善,另外两个还出门问他们要不要带饭。季野收拾完所有的东西后,林云深突然问他:「刚刚送你来的是谁啊?外国人?你哥?」 「不是,很好的朋友,他是混血的中国人。」季野把电脑从背包里拿出来,想了想又说,「不是我哥,但是和亲哥差不多。」 「哦,看你们关系挺好的。」林云深说,「你们这关系比我和我亲哥关系都好,我和我哥随时都要打起来,这次也没来送送我。」 林云深边说边翻了个白眼,然后和季野东拉西扯地聊了很久。 季野是有点意外第二天就和同学们融入地挺好,以前从来没有那么快得进入一个集体,但这次完全不一样。 入学之后就是军训,季野每天晒得灰头土脸地回寝室,别的室友都在和家人或者女朋友打电话,他没人可以打,偶尔发点日常给楚风扬,但对面回復速度越来越慢了。 除此之外,楚风扬没有再问候点其他什么。 不过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季野在军训结束后决定回去一趟。一来天气凉了要换上长袖的衣服,二来其他的生活用品也要收拾一下。 他在校外一公里的地方找了一个单间,小了点,但是各方面都很满意,决定寒暑假就待着那里,白天给茁野打个工,晚上就可以回出租房画画赚钱。 季野拖了很大行李箱回去,猜测楚风扬大概率不在家,也没给他发消息。 但等季野走出电梯门,走近家门口的时候隐约的音乐声一下子透过门缝,震耳欲聋地传了出来。 听上去有很多人在里面。 季野站在门口待了大半分钟,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客厅里人满为患,把原来很大的地方也挤得满满当当,所有人都站着在嬉闹跳舞。 季野拎着箱子傻站着,和那群人格格不入,这里面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他一瞬间都怀疑自己走错屋子了。 楚风扬在人群中第一个注意到了他,皱着眉头叫他:「季野?」 季野低着头,楚风扬走到他的面前,他才选择开口说话,鬼使神差的,他有点不想待在这里了。他马上说:「我……我来拿几件衣服就回去……」 然后没等楚风扬回答,他就走到了自己的房间,卸下背包后,一把拉开衣柜,拿了几件衬衫往书包里塞。 这个过程中,没几个人注意到他。他扯衣服的动作很大,速度也很快,箱子没多久就被装得很满。 他合上箱子,就要拉起来,楚风扬在吵闹的音乐声中敲了敲他的门,问:「都要深秋了,你拿夏天的衣服干嘛?」 季野这才意识到他拿的都是些什么衣服,于是找补到:「秋老虎嘛,还会至少热一个月。」 「你拿一些长袖外套呗,早上晚上会冷的。」楚风扬见季野拉上箱子拉链就站了起来,连忙问,「双休日不住在这里吗?」 「不了,学校社团正好有点事情。」季野摇头,编造着谎言。 「社团?你加了什么社啊,肯定是和画画有关的吧?」楚风扬说,「素描社还是油画社?」 「都不是,是摄影社……」季野抓着行李箱的手捏紧了一些。 楚风扬愣住了。 季野继续往箱子里塞秋冬的衣服,也没时间摺叠,等全部塞满后,才发现楚风扬一直注视着他。季野全程拎着箱子来去匆匆的,跟上了发条一样,他也没打算挽留。 在季野走出门后,楚风扬叫住了他,季野急忙回过了头,但是楚风扬对他说:「以后要回家了就提前跟我发个消息,万一家里有客人在的话,你这样子突然出现也不太好。」 「我知道了,对不起。」季野的心口抽搐了一下,双脚突然被判定了死亡一样无力走动,但是楚风扬在身后看着他,他不想让他看见不镇定的样子。 他接连着道歉,侧身面对楚风扬,好不容易等电梯上来了,他又说了句再见,转身就走进电梯。 第99页 结果还没等电梯门彻底关上,好让他靠在墙上没骨气的蹲下,楚风扬在外边按开了电梯,季野还呈现一个半蹲的状态,楚风扬走进来看着他的动作愣了。 「你在干什么……」楚风扬关上了电梯门,问他。 「我……有点累了,蹲下缓缓。」季野说,「军训真的蛮耗费体力的。」 「一定要休息好,别把身子累垮了,大学生活才刚刚开始呢。」 「嗯,我会注意的。」季野边说着,边不漏声色地往远离楚风扬的方向挪了几步。 「我刚才那话,不是不让你回家的意思,就是……」楚风扬斟酌着词彙,但季野打断了他,「我明白的楚大哥,我没有误会,我下次会记得和你发消息的。对了,我在外面租了房子,以后你也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季野出了电梯,告了别,楚风扬张开手朝渐渐关闭的电梯门挥了下手,季野有没有看到他不知道。 周放是看得一清二楚,他等在电梯门口,等楚风扬又折返后,马上走近问:「那个就是季野啊?」 「嗯。」楚风扬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不太好,但周放没看他的脸色继续问道:「你就是为了他,所以才对于和我的接触犹豫到现在的?」 「一部分吧。」 「那还有一部分呢?」 「还有一部分?」楚风扬看了他一眼,「当然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但是你不喜欢,还不得跟我在一起吗?」周放把楚风扬推到入户间的墙壁,凑近他的脸说,「云舟逐渐在我爸的帮助下脱离了危险,你还是别惹事端、节外生枝为好。」 周放说完想要吻上楚风扬,楚风扬一把推开他走了,周放嗤笑一声,「又不是什么贞洁烈男,亲个嘴都扭扭捏捏的。」 作者有话说: 大概后面还有三四个剧情点就结束过去啦 第47章 盗猎者真相 大学的生活和季野想像中的一样,轻松自由,并且交到了很多朋友,课业也很顺利,也有时间赚钱偷偷打给段梦的银行卡帐号,几乎没有什么糟心事,除了无时无刻不想着楚风扬。 他在想他和楚风扬的炮友关系算不算彻底结束了,但是楚风扬还没正式说出来,那他就还有侥倖的余地。 大学里人人都想谈恋爱,偶尔也会有女生等他走出画室的时候和他表白,有些是他以前会喜欢的类型,就是格桑梅朵那一类。 他和她们说话还是会害羞,但已经没有了心动的感觉。 不少同学猜测他是不是和格桑梅朵在一起了,因为他们经常成双入对地在双休日走出去。他的室友们也时不时地打听个八卦,但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交往」。 而事实上季野和格桑梅朵出去玩的时候,大部分时间是季野拿着画板到处写生,格桑梅朵学的是设计类,她就坐在旁边观察路过行人的着装配饰,期间两人几乎不怎么交流。 等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们才会选个餐馆子坐下来聊以前的事情,说的最多的还是穆萨。 季野给穆萨发最近生活的消息,穆萨都会酸熘熘地说他也不回去看看老家,说他翅膀长硬了嫌弃他们老家人了,现在功成名就了也不把他这个好兄弟放在眼里。 「什么功成名就的,我出名在哪里?」季野说,「我正想着回来一趟呢,我这边认识几个西北的朋友,说不定过年的时候我会和他们一起回来,带上小花。」 季野所说的朋友就是马涛。 马涛倒是成了季野最常联繫的人之一,这个编辑老师总是大半夜约季野出去撸串喝啤酒,叫上几个其他的西北朋友一起。 季野蛮喜欢和这帮酒友混,在苍蝇小馆吃着带膻味的羊肉。 他想起在工地打工那阵子就是这样,跟七八个人住在一间拥挤、无法下脚的屋子里,虽然居住环境不太好,大家关系也不算多亲密,但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很乐观。 马涛也会说起他以前当货车司机的种种经歷,行万里路读万卷书,马涛确实懂得很多。季野也能听出他以前过的也蛮苦的。 十一月份的某一天,有一次马涛不知道为什么想要请客,他也没说原因,就说高兴想喝酒,几个人哐哐喝了两箱啤酒,最后别人都醉醺醺的回去了,只剩下还清醒的季野负责送马涛回家。 马涛其实也没怎么喝醉,他酒量着实可以,走路一步步地很结实,就是话变多了,也变得在路边随地大小唱。 季野连忙捂住他要接连高歌的嘴:「马老师今天怎么了这是,这么高兴啊?」 「我一直在追查的事情终于有了进展,能不高兴吗?」马涛审视了季野一番,啧啧了几声,「哎,本来这事情我也没打算对其他人说的,但阿野啊,看咱俩老乡实在有缘,又聊的挺投机,我就告诉你了,今天的事情和我辞职不干货车司机的经歷有关。」 季野赶紧架住马涛,洗耳恭听。 「从哪里开始讲呢……你去过可可西里那地方吧?」马涛说,「我记得你之前说过。」 「嗯,去过……」季野心想,还去过好几次呢。 「我虽然是在可可西里出生的,但也不得不说那地方邪得很,那些盗猎者杀人的事情经常有发生,你肯定从小就听说过一些。」马老师说,「而很凑巧的,我就经歷过一次,差点命都搭进去。」 第100页 季野喉咙口一紧,他脑子里突然有种熟悉的预感,全身都变热了起来,他马上问是什么回事。 「大概是十来年前,我刚拉了一车皮草,准备走国道109去西藏,路过我们漠州的时候,突然有两个人从马路那头闯了过来。」 「我开车一直很快,那天还疲劳了点,差点撞到那两个人。等风沙散去后,我才看清是一男一女,男的是个小孩子,看上去应该才小学生或者初中生的大小。女的就有些年纪了,而且头髮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看着特别冷。」 「他们把我的车拦了下来,然后男孩背着女人走了过来,问我能不能搭个便车。我问他们要去哪里,那女人就说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就行。」 「我潜意识里觉得这两个人很奇怪,毕竟人都会害怕嘛。但我一想一个小孩和一个女人,我有什么好怕的,他们不怕我就不错了,就让他们上了车。」 「结果那女人上了副驾,小孩没上来。女人不让他跟着,我听了一嘴,女人让他以后有能力了再走得远些。」 「听他们的告别对话应该是母子,我那个时候觉得特别奇怪,直觉他们肯定遭遇了什么事情,但为什么那女人对自己的儿子那么冷漠呢,冷漠地好像不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一样。」 「那个小孩倒是很捨不得女人的样子,但他可能怕身后有什么危险,也没有多待就回去了。我继续踩油门,从格尔木上路进了可可西里。」 「一路上我都觉得这个女人的行为举止很怪异,就一惊一乍的,我喝个水都会扭头很惊恐地看着我。等我看清了那女人在头髮下的脸后,吓了一跳,全都是伤疤和增生的皮肤,还有一些新的伤口在暴露的手臂上,血淋淋的一些,很触目惊心,估计是被人虐待或者家暴了。」 「我想跟她聊天,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没有回答我,惜字如金的,只回答嗯或者对。我也懒得继续和她没事找事了,就这么沉默地开着车。那时候可可西里还没有很多住宿,也没成群的车队,路上比现在要危险的多,第一个停靠点就是雪山脚下的一个沿途加油站。」 「我们在那里短暂歇息了一下,我下车抽了根烟,结果没过几分钟,就听到远处有几声枪响。可可西里的枪声是再常见不过,我开车经过了那么多次,十次里至少有五次能听到的,要么是盗猎者在杀野生动物,要么是执法人员开的枪,我没怎么在意,抽完烟后就继续上了车。」 「但是这次我判断错了,我上车之后天就完全黑了下来,一扭动钥匙想要发动货车,车轮突然被子弹打爆了,右边两个轮子完全瘪了下去,整辆车开始朝右倾斜,直至完全侧翻。」 「我跟那个女人都被吓傻了,完全不敢动弹,而车辆的侧翻正好让女人被我放在副驾驶的衣服给盖住了,我使劲撑着,不让自己倒在她的身上。」 「几秒钟以后,我听到了厚重的脚步声走到了我这边的车窗,车门被强行拉开,有人把我拽了出去,我那瞬间想的就是完了完了,遗书还没写,我妈还在青州等我回去呢……」 「加油站那里是有一个管理员的,我余光一直在找他,但是没有找到。抓我的那个人连脸都没遮,络腮鬍子、小眼睛、大鼻子,估计也不是第一天干这个事情了,也没打算隐瞒身份。」 「他还有几个同伙,每人一辆摩托车,停在路边,谋划着名怎么把我运输的那一车东西取走。我那天是第一天运输动物真皮,没想到就被盯上了。」 「我那时候吓个半死,他们拿枪指着我的背啊,我没有任何脑子去应对这种事情。不过万幸的是那晚上开始下雨了,而他们的摩托车显然不能运载那么多货物,所以他们打了个电话等待同伙开车过来。而这也给了警察时间赶过来,我刚才不是说那个加油站的管理员不见了吗,他其实一直藏着,并且报了警。」 「最后他们的同伙到了以后,警察也正好赶来一锅端,当然期间经歷了很激烈的枪战。我被拉进了一辆警车里先行离开了现场,当然我在车上和他们说有个女人还在货车里,请他们一定要救她。但是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开车的警察接到了消息,却说并没有那女人的身影。」 「我大喊怎么可能,明明她就被压在副驾驶,但警察把整块地方两公里都翻遍了,也没找到她,不排除她中途趁着混乱跑走了。」马涛越说越清醒,最后长嘆了一口气,「可可西里这个地方,身无依靠,那么兇险,一个瘦弱的女人怎么可能活下去。果不其然,在一周之后,我就听闻了清水河旁边发现了一具女尸。」 「而我所一直好奇的她的故事,也被广大媒体挖掘了出来。特别可怜的一个人,说不定你小的时候也看到过相关新闻。」马涛说,「从那以后,我就辞掉了货车司机的职业,离开了我的家乡,来南边闯荡。」 他们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马涛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一路,身边的季野也没个声响,结果一转头,哪还有季野的影子。 马涛连忙折返过去,发现季野在拐角的地方蹲着,他差点撞上去。 「你咋的了?不舒服?」马涛问他,「刚才那烧烤吃坏了?」 其实季野早已经泪流满面,他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时候落下来的,可能是听到马涛说他和阿妈一开始拦车的时候,也可能是听到段芸独自在可可西里用瘦骨嶙峋的身躯爬行了那么久的时候。 第101页 「你说话啊,睡着了这是?」 「这孩子怎么回事,听那么惊心动魄的故事还能睡着。」马涛嘟囔了一句,不说话了,掏出烟开始抽起来,「大学的学习有那么累吗?」 「马老师,我没睡着。」季野站起身,用右手胡乱地擦了一把脸。 「你怎么了?」马涛吓到了,赶紧翻了整个口袋,掏出两张皱皱巴巴的纸巾递给他,「共情能力那么强啊,怪不得是学画画的……」 「马老师……」季野打断了他,「这不是共情能力强,而是我就是你这个故事中的一员。」 「什么意思?」 「我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段芸的儿子。」季野说,「那天就是我带着她,送上了你的车。」 「你是段芸的儿子?」马涛完全醒了酒,他瞪大眼睛,两个眼珠子不打转的就在季野身上停留了好久好久,还是不敢置信,「你是那个小男孩?」 季野点点头,马涛开始重新审视季野,「不是……这也太凑巧了……怎么正好是你呢?」 「我一直很后悔自己逃走了。」他喃喃自语,「我在想如果当时早点注意到,是不是就能拦下你的阿妈自己去腹地?」 「完全不怪你。」季野摇头,「我知道阿妈当时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也许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干更危险的事情,只是想着尽快逃离这里。」 马涛还在絮絮叨叨说这就是命运吗。 照理说季野在认领段芸尸体的时候就会和马涛有所接触,他有听到过马涛的口供,也在后续报导中得知了他阿妈是怎么身亡的。 但是亲口从马涛口中叙述,感觉又像亲自经歷了一遍,给脑子里的印象扩充了更多画面。 「咱别处在大马路上了。」马涛指了指马路对面还没打烊的麦当劳,「找个地方进去说,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特别重要的事情。」 季野点了两份套餐,端到角落的桌子上,等马涛把一个汉堡三两口塞进肚子,他才问:「什么事情啊?」 「你母亲是被其他盗猎者割喉导致死亡的对吧?」 季野点点头。 「当年这个事情闹得很大,正好是申奥成功的那段时间,所以我们省特别重视,还专门成立了专案组,全力去追查整件事情。」 「这我知道。」季野说,专案组当然也找了他很多次,把他们全州尾村都翻了个底朝天,结果发现了十几桩人口贩卖的案件,让很多被拐卖的女人成功回家,也惩罚了涉案人员,结果全村的人乃至全镇的人都开始记恨季野,后来他不太好过的日子也开始了。 「当然,那个把你母亲割喉逃走的走私贩没能找到。」马涛说,「可可西里人烟稀少,没有什么目击者不说,也没有卫星遥感和遍地的监控,情报很难收集,所以一年以后专案组解散,这个案子也被搁浅了。」 「但我这些年,心里一直有个疙瘩,可能是心理学上说的倖存者偏差。我就是想要追查下去,想要把那个人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当然凭我一个普通人肯定办不成什么的,我一没有专业的侦查能力,二没有人脉。」马涛笑了一下,「不过好在不止我一个人不想放弃这个案子,当年那个专案组的组长,也和我一样心繫着那个未落网的逃犯。」 「专案组的组长是个年高德劭的女警察,现在已经退休。在她的帮助下,我们这十年来多次碰壁,又多次获得疑似的可靠消息,但是一直没有放弃。你那次看到我空间里有可可西里的照片,就是我专程回去确认线索。」 「而这个走私贩的行踪,终于在今天有了点眉目。」 第48章 坠落 季野听得很入神,跟马涛在麦当劳聊了一个通宵,最后马涛看路边的天色越来越白,就说他该回去上课了。 季野还不肯走,因为马涛对于走私贩的信息并没有透露太多,只说可能涉及到一些大企业,比较难动。 但是马涛让他放宽心,「我们还在确认具体的细节,现阶段不能打草惊蛇,一有进展我们马上会通知你的。」 回去的路上,季野恍惚了一路,等上公交车掏出手机一看,才发现手机里一堆人问他自己的快递怎么还没送到的消息。 「嘶!完全忘了……」 他前几天干上了快递代送的活,平时顺路就会在校园北门取件的地方领几个快递,再送到宿舍或者教学楼,一趟下来能赚个一顿餐钱,还不用绕路。 但是今天他在外边逗留了一夜,完全忘记了还有五六个快递要取。他下了公交车后跑到代收点,还好代收点已经开了门。 现在还是凌晨五点,他怀里抱着几个大的箱子,准备送到收件人的门口,还特意找了个湖边的小道,可以快五分钟。 他熟练地穿梭在树林里,在刚要走出湖对岸的时候,突然发现了林云深的身影。 这么早在这里干嘛,偷偷学习? 季野刚想要伸手和林云深打招唿,但是林云深好像抱着一个人在接吻。 他吓了一跳,连忙躲在gg牌后边,偷摸从边缝旁望出去,他看到了林云深抱着的那个人,正是他的哥哥。 季野见过几次林云深的哥哥来过他们的寝室,他们俩人的关系确实有点亲密地过分,但绝对不是这种意义上的亲密,他庆幸自己那声招唿没有叫出口。 第102页 「什么情况啊……」他在心里排遣,心脏跳动地突突的,也不敢多看,打算扭头就走。 但是怀里抱着的快递太多了,最顶端地掉落了几个,落在脚下的枯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正在接吻的两个人马上回头然后看向他。 季野知道没法躲了,生生地站在原地,等林云深在他身后试探性地叫了他的名字,「季野?你怎么在这里?」 「嗨,呃……我刚回来,想抄近道回宿舍,顺便送一下别人的快递……」季野使劲把怀里的包裹展示给林云深看,表示自己不是故意偷看他们的。 没想到林云深倒是长舒了一口气,说:「没事的别慌,我早就想找个时间告诉你们三个了,但一直没找到机会,被你撞见了也好。」 他转头和站在湖边的他哥说了一句走了,就帮季野捡起地上的快递盒子,边走边和季野说:「不过我得跟你解释清楚,我哥不是我的亲哥,是我的继哥,我妈妈再,我后爹的儿子,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哦……」季野松了一口气,稍微理解了一些,然后下一秒又震惊说:「什么?你喜欢男人?」 「我都和男人亲嘴了,你说呢?」林云深笑了。 季野:「可是亲嘴不是不一定要喜欢才能……」 「谁告诉你的歪理啊?季野?」林云深说,「你是不是被谁骗了?」 季野连忙摇摇头,陷入了沉默,他不知道该和林云深说些什么,还是提醒了一句:「那你当心点啊,找个隐蔽的地方,别被别人看到了。」 「我知道,放心吧。」 - 结果林云深的事情传播地很快。 季野发现他们的那天,同时也有另外的人看到了,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一般大学都是很包容万象的,大多数人没空关注别人的事情,但是林云深和他哥搞同性恋加上乱;伦这件事,还是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有人把林云深和他哥的照片放到了学校的树洞公众号里,又不知道被谁投稿到了社交软体上,底下的评论就逐渐变了味。 一开始林云深很看得开,说社会上新奇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他这块马上就会被人忘记的,没多大点事。 但是没过几天,季野跟林云深赶去画室上课,路上就有人认出了他来,还指着他嘲笑说被男人上过了以后走路都一歪一扭的。 没走几步,又有人朝他们比中指、拍了拍自己的屁股,一堆男生爆发出令人作呕的笑声。 「他们有点太过分了。」季野皱起了脸,这些人的行为让他想起了初中那群人。 「别理他们就行了。」林云深说。 季野见林云深也不生气,就不当回事了,当事人都不在乎,他这个做室友的也不好说什么。 但是事与愿违,状况愈演愈烈。 大学男生可能真是闲出屁来了,私底下来专门成立了一个小组,每天在网上装林云深,来编造林云深和他哥哥的床上故事。 林云深甚至去北门的餐馆,餐馆服务员都能认出他来,然后把他的饭菜打翻。 明着打架是不太会出现了,更多的是暗戳戳地给林云深使上绊子、在各种事情上孤立他,让他从心理上就开始崩溃。 无数难听的话,每天都会重复地落在林云深的耳朵里,他开始笑不出来了,也不再选择和季野他们一同进出教室。 季野想要拖着他一起走,他只会说不想去上课,或者说不想拖累他们一起被嘲笑。 他待在宿舍、躺在床上的时间越来越多,最后旷课太多还被很多门课的老师点名批评。 林云深的家长来了学校很多次,辅导员也找他谈话了很多次,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把矛头指向林云深。 一个质问他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和他哥哥谈恋爱,现在让他们老两口的脸往哪里搁。 一个骂他怎么不去上课,继续逃课下去可能就直接会面临退学,让他多关注点学习,别整天不三不四的私生活不检点了。 季野和另一个室友于骏很想关心林云深,但是林云深总是躲着他们,逐渐从无话不谈,变成了说一个字都费劲。 临近期末,他们忙着赶稿,季野每天给林云深带吃的,想着等期末结束,他一定要带林云深出去走走,散散心。 但是还没等他这么做,他就在元旦放假结束后的那一天,突然听到有人说林云深死了,跳楼自杀的。 季野没有看到尸体,他是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隔壁桌有人谈论,在旧校区的男生宿舍大门口发现一具男性尸体,摔的稀巴烂,应该是从某层楼或者跳下来的。 他一听,震惊地都忘记了进食,结果一掏出手机,铺天盖地的消息告诉他,说跳楼的是林云深。 他扔掉了筷子,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还差点掀翻了椅子,好像有同班同学在背后叫他的名字,他也听不见,脑子里全是「不可能是林云深」。 林云深在他心里永远是开朗的,是没有烦恼的,他热情又有活力,又那么爱笑,怎么可能跳楼,谁自杀都不会是他啊。 但是越往宿舍那条路走,围观的人就越来越多,季野就越恐慌,心脏在喉咙口打转。 大门口有很浓的一滩血迹,褐红色的,流到了草地上,血腥味飘荡在空中,季野没法闻到这种味道,双腿和粘住了一样,也没法逃走。 第103页 第49章 装的 林云深的尸体已经不见踪影,只有警察在血迹旁边调查取证,拉了一条隔离线。 季野被人群挤的东倒西歪,他的眼睛却从来没有离开过那滩血迹,好像肉眼盯着就能分辨出流出这些血的人是谁,直到他被人拽了出去。 拉他的人是同寝室的于骏,见到他就扑头盖脸地骂下来:「我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为什么不接啊?」 「对不起……我……」季野没什么说话的心情,但还是本能地道了个歉。 「警察找我们问话,跟我走吧。」于骏让他跟上,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挪动双脚跟着于骏走,一路上盯着于骏的后脑勺,他忍不住问了一句:「真的是林云深吗?」 于骏走路姿势都变奇怪了,他说:「真的。」 季野最后一丝不是林云深的希望也完全破灭了,他走得头重脚轻,好像自己要飞起来了,接着下一秒,他们的辅导员就走出来拍了拍他和于骏的肩膀,让他们进去宿舍管理员的办公室。 两个刑警坐在里面拿着执行记录仪,季野后进去,警察问了一些林云深平时是怎么样一个人,以及林云深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还有他们之间的相处怎么样,包括同学和室友,季野都一一诚实地回答了。 他说话地时候一直觉得如鲠在喉,心里很多的疑问想要喊出来,但最后只是平缓地回答完了问题。 警察觉得从他这里也得不到更多的信息了,就让他先回去。 结果于骏在门口等他,他们一起爬回了宿舍,全程没有说话,回到宿舍也是一片死寂。 外边夜已经黑了,从中午季野在食堂吃饭得知这个消息,到现在强迫自己接受林云深的死亡,已经过了四五个小时。 季野一天都没怎么吃饭,但也不觉得饿,他打开了阳台紧闭的门,走到平台上,趴着窗台随便乱看,想让夜晚舒缓的春风把他杂乱的思绪都抚平。 外面已经恢復了平静,对面那栋宿舍吵闹着,有说有笑的,阳台有人在晾衣服放着轻快的歌,楼下有人刚骑车回来,还有很多篮球落地的拍打声,好像中午那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只有这一间宿舍还依稀能看到林云深存在过的影子。 于骏出门买了几瓶啤酒,一袋子重重地拎到阳台上,丢给了季野一瓶。 季野手忙脚乱地接过,用开瓶器掀开瓶盖,先闷声不响地干了大半瓶。 「你这高手不露相啊,以前跟我们出去吃饭怎么隐藏地那么深?」 季野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微笑,「因为林云深以为我的酒量很差,就经常帮我挡酒,他其实非常不能喝。」 提到了林云深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于骏。」季野咽下瓶底的酒,问出了思考了一下午的问题,「你说他从这里跳下去的时候,心里会想着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会想着他这些天遭受的屈辱,可能会想着他爱的人,比如他哥哥,也可能会有一瞬间的后悔。我从来没有想过自杀,所以我不能感同身受。」于骏说,他问季野,「你想过自杀吗?」 「没有。」季野回答地很快,但他也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遭受了那么多都选择承受,「可能是我不敢想,我怕一想就会让自杀的想法占据我的大脑,我这一生就彻底毁了。」 「也许你和林云深还不太一样。」于骏说,「他被毁得很彻底。」 「什么意思?」季野皱了眉头。 于骏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递给季野了一根烟,「我不抽。」季野摇头拒绝了。 「我知道你不抽,但今天还是尝试一下吧。」于骏说,「毕竟我接下来要说的,你听完会更难受。」 季野听着觉得于骏很不对劲,但还是接过烟和打火机,笨拙地放在嘴里点燃了,脑子里想的是楚风扬经常在他面前抽菸的动作,但是自己做起来就很傻。 以前因为怕上瘾会花费很多钱而不抽,但是抽了一口后,他发现这玩意怎么可能上瘾,呛人的很。他还不能很好地控制烟雾从鼻子里过滤出来,只能使劲咳嗽。 于骏干笑了一声,提醒他菸灰都掉落到自己身上了。季野连忙拍打着温热的菸灰,于骏问:「你和警察说了吗?林云深遭受的一切非议和诬陷,还有排挤的事情?」 「说了,警察问什么,我就答什么。」季野说。 「我和警察说了一件只有我和林云深知道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导致林云深最终跳楼的导火索。」 季野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什么事情啊?」 于骏灌了两瓶酒,喝的有点醉了,所以也有胆量说了出来,他思忖了一会,开口道:「有个大二的男的,就经常来画室外面转悠的那个,你记得吗?叫钱岳。」 「记得啊,他不是还因为举止诡异被老师叫过去谈话了吗?」 「其实那个人一直喜欢林云深,在画室外面待着也是等林云深下课。」 「什么?」 「而就在一周前,那个人把林云深给强姦了……就在那间画室。」 季野目瞪口呆地看着于骏,他从来没有听到林云深讲过这件事情,这种消息无亚于平地一声雷。 于骏猜到了他的反应,继续说:「上周五教学楼不是因为雷雨天气突然停电吗,我从图书馆打伞冒着雨回来的途中,见到林云深的哥哥急匆匆地走去教学楼。我觉得很奇怪,他去教学楼干什么,这种天气林云深也不会在那里啊。」 第104页 「我好奇地跟着他走到了画室的门口,结果他往里面一往,就把大门一脚踹开闯了进去,我也连忙跑过去,结果看到那个钱岳就压着林云深趴在第一排的课桌上,林云深被凑得面孔流了很多血,看上去奄奄一息,他们都没有穿着裤子,钱岳正在把……下面也都是血……就算那天教学楼没有电,也能把那些血迹看得一清二楚。」 于骏说不下去了,季野不知不觉间握紧了拳头,让于骏可以跳过这一段。 于骏说好,「林亦跑过去扯开钱岳,跟他扭打起来,我赶紧查看林云深的伤势,想要拨打120来抢救,但林云深突然按住了我的手说不想去医院,并且让我帮他瞒着这件事情。」 「我当然不肯听他的,执意要打急救电话,他一个翻身下了桌,直接摔倒在了地上,跪着哀求我说不想声张,我想着先给他止血消炎吧,就答应了。那边林亦已经把钱岳打了半死,我让林亦过来背着林云深回宿舍,但是林亦的反应很反常,他对林云深吼了一句:你他妈的不会反抗吗,你是个死人任由别人强姦吗?说完以后,他走开了。」 「他怎么能怪罪云深?」季野说,「这说的是人话吗?」 「林亦的反应可以说是压死林云深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晚上我把林云深架回了宿舍,而你和杜浩不是在参加社团活动吗,好像很迟才回来。」 「对,我和杜浩没带伞,就在聚会以后的火锅店等了很久,等后半夜雨停了才回来。」 「总之宿舍没什么人,林云深好像松了一口气。我给他涂药水绑绷带擦血,他跟我说了无数句谢谢,当然私密的地方他自己躲在卫生间处理。」 「我没再管他,我知道这时候说什么他都不想听,想着明天醒来再和他聊聊。但是过了一会,我就被很小的声响吵醒了,透过床帘看到林云深在他桌子上捣鼓着什么。」 「我下了床,打开灯对他说你干什么呢,大半夜的不睡觉还摸摸索索的。」于骏回忆说,「林云深把一瓶东西藏到了身后,他笑笑说睡不着,突发奇想干会手工。现在想起来,那瓶东西很有可能是安眠药,他那个时候就想着自杀了,但是被我撞破了,推延了自杀的时间。」 「后来每次我想找他聊聊,他都装作没事人一样,一样去上课,一样去北门口吃饭,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也逐渐放下了戒心。但不代表我过去了这件事情,我试图找林亦和钱岳,但前者是别校的不好找,后者直接请了一个月的假,回老家了。」 「然后辅导员那边,我也不能不经过林云深的同意,而私自告诉导员,那天因为教学楼停电,监控都没有记录,所有查无此证,所有都像停滞了一样。」 「而这种假象的停滞,最终还是被他这一跳给彻底打破了。」 「他这一周一定非常非常痛苦,而我竟然没有注意到。」最后烟都燃烧到了菸嘴,季野也没抽几口,他把菸灰摁在窗台沿的菸灰缸里,还是开了另外的啤酒生灌了一瓶。「越想越恨自己,我明明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发现他的不对劲,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能让他倖免于难……」 「这里没什么能让你主动揽错的,要说有错,我才是最该担责任的那个人。」于骏说,「不过我终于和警察说了这些事情,希望真正有罪的人能有所惩罚。」 季野嘆了一口气,用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让自己的胸口没那么闷,但是他又听着外边的欢声笑语,陷入了不解的困境:「我原以为上了大学后这些事情会少很多,同学们都那么好不是吗?」 「都是装的,成年人了,一开始总会在表面上做工夫,不会和未成年一样生气易怒。但一旦出现了站队,关乎上自己的利益,那么底下的嘴脸才会彻底露出来。」 于骏说完,寝室的门突然被人用钥匙打开,走进来的人是他们剩下的室友,杜浩。 「杜浩,你今天去哪了?一整天都联繫不上你!」于骏往他那边走了几步,皱着眉头问他,「你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吧?」 「当然知道,铺天盖地的新闻。」杜浩看上去很累,说话声音也比往常轻了很多,「我被辅导员叫了过去。」 「然后呢,聊那么久?辅导员和你说了什么?」于骏还是脸色不好地问。 杜浩没有马上回答,他挤开了堵在门口的于骏,慢吞吞地把书包放下,又把里面东西全部取出来,好像在刻意拖延时间。 于骏在他身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才清了清嗓子,说:「辅导员今天和我说了,说要是我们不大肆张扬这件事情,以后大四会有优先保研的机会……」 「这怎么可能答应呢。」季野也从阳台离开,好像是听到一件好笑的事情一样,「我们现在才大一啊,这要是答应了得多无耻啊?」 但是杜浩没有回答,季野看着他的脸色逐渐变得低沉,「你不会答应辅导员了吧?」 「这是好事,为什么不答应。」杜浩说。 「你把林云深自杀的事情说成是你的好事?当成你的跳板来利用?」 「别把我说成那么自私的人。」杜浩狡辩,「我不是也为你们两个考虑了吗?我们一起把这件事情煳弄过去,大家都一劳永逸,轻轻松松上完大学四年,还能混个研究生,将来工作也好找,什么都不用愁了。」 「这种时候当什么老好人啊季野,你想想看,稳赚不赔的决定,你为什么不答应?而且林云深是自己想不开自杀的,又不是我们逼他去死的……」 第105页 「操。」季野没等杜浩继续滔滔不绝,他就一拳头砸到了杜浩的脸上,和之前方则安辱骂楚风扬的时候一样,身体比脑子先一步做了行动。 杜浩比他壮,被打了以后也不像方则安一样装死,而是马上翻身起来和季野扭打在地上。杜浩的力气大,没过多久季野就满脸都是血,鼻子上的骨头好像被打歪了,嘴唇也被打裂了,但他无暇顾及那么多,趁着杜浩没注意,又死命地往他身上揍。 于骏完全分不开他们,他第一次见识到季野还会有这样暴躁的一面,以往季野受到了什么委屈都说自己没事,然后憨厚地笑笑,把自己的感受永远放在第二位,但是这次完全不一样。 季野好像拼命地在抒发自己藏在最深处的情绪,或者说,帮助林云深做出那些还未来得及的行动。 于骏偷偷踹了林浩好几脚,才出门叫隔壁寝室的来帮忙,因为再没有人出现的话,季野就看着要被杜浩打死了。 隔壁的男生冲出来很快,四个人把两人扯开来,季野的脸上和胸口的衣服上全都是血,煳成了一片,其中有个男生还晕血,叫了一声我操,就跑去卫生间吐了。 于骏赶紧打120叫了救护车,同一时间有同学通知了辅导员,同一楼层的其他人过来围观,把寝室门围堵地水泄不通。 杜浩也就擦破了点皮,看上去伤势不重,他起身开始在围观的人面前嚷嚷说是季野先打的人,但是太菜被他反手打成这样,这是正当防卫。 杜浩说的倒也是事实,季野无法反驳,他的头跟炸裂一样,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血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但是人群的议论声还是一字不差地落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听到那个把林云深的事情大肆宣扬的男生站在他旁边,嘲笑地说:「这个寝室的人脑子都有点毛病,不止林云深呢,你们听说了吗,这个季野也在外边跟男人不清不楚的。怪不得娘娘腔要护着娘娘腔呢,都是被男人抱得神智不清了的……」 季野吐了一口血到他的球鞋上,让他万事都要讲证据,这个男生还没来得及发怒,辅导员和医生赶了进来,才暂时结束了这一场闹剧。 和上次单方面地打方则安不一样,这一次季野根本无法自己站立,被医护人员架上了救护车,躺在车里的时候,想着要是楚风扬知道他今晚干的事情,会对他失望吗。 他闭上眼睛,顷刻间就要昏睡过去了,恍惚间他似乎在白茫茫的一片中见到了楚风扬的身影,他勐得睁开眼睛一看,真看到了楚风扬出现在他面前。 作者有话说: 这周会更1w5噢,过去时最后阶段啦 第50章 爱情定义 季野躺在担架上,被抬下救护车的那一刻,楚风扬就跑了过来问他怎么样。 他急着要起身,医生按压住了想要动弹的他:「干什么呢,别乱动,不要命了?」 他只能用余光看楚风扬,楚风扬紧紧跟在后面没有走开,他才收回了目光。 医生给他全身拍了片,说肋骨和鼻软骨都有骨折的迹象,不过还好没有明显的移位,选择保守治疗先试试。 诊断完以后,他被推进了病房,护士帮他消肿止痛,把脸部血迹都擦干净后走了。他忍不住偷偷站起来,挪动着出去找楚风扬在哪。 楚风扬正好提了一些吃的回来,赶紧让他回去躺着。 怎么每次他打人都被楚风扬看到,这次还被打得浑身是血,一看就知道他菜的打架输了,这让他更加抬不起脸。 楚风扬又瘦了,眼神一见到季野这个样子就暗了下来,眉毛拧在了一起。季野羞愧地低下头,和往常一样想要和楚风扬道歉。 但是楚风扬坐到他的身边,抓住他的双手,第一句话就是问他痛不痛。 季野直直地看着楚风扬蓝色的眼睛,虽然望出去的视线还模模煳煳的,但是那抹没有任何杂质的蓝色跟深夜的幽火一样,诱人又充满危险。 他义无反顾地抱住了楚风扬,后者沉重地唿吸着,最后选择吻了吻他的额头:「肯定很痛吧。」 他们上一次亲吻还是在季野高考的前夕,楚风扬给了他一个鼓励式的吻,就是轻轻在他脸颊上停留了一会,让他考试加油,于是他整个高考的两天就和打了鸡血一样。 季野发现现在想让楚风扬能用嘴唇接触他的方法,就是装点可怜,楚风扬其实是个耳根子软的人,一般会满足他的请求。 他蹭着楚风扬说:「再多亲一会就不疼了……」 「季野你啊……」楚风扬嘆了一口气,掰正了他的脑袋,对着他的嘴唇厮磨了一会。 真就一小会,季野还是心花怒放了起来。 「来的路上,我听说了不好的消息,你的室友跳楼了是吗?」楚风扬搂着他问。 「嗯,就是那个跟我关系很好的室友,你第一天也见过的。」季野说。 楚风扬点了点头,「那你是为了他而打架的吗?」 季野想了想:「有一部分是吧,也有一部分是想要让自己勇敢起来……」 「挺莽的了这次。」楚风扬摸着他的头,「我可能都没法这么直接出手,你特别勇敢。」 「可是我出手前的那一刻想的是,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季野把头靠在楚风扬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然后我想到了当时董广松骂我,你就直接掰断了他照片的存储卡,帮我出手了。如果是你,应该会义无反顾地帮助朋友吧。」 第106页 楚风扬自己都差点忘了这件事情,没想到季野还一直记着。 「那你怕不怕后果?可能会受到处分,也可能……」楚风扬不说下去了。 季野说:「什么后果都不会比我以前过的糟了是吧,最大可能就是回到原点从头开始。」 「你比现在的我有出息多了。」楚风扬感觉季野变了挺多的,可能是他对这种「奋不顾身」的状态陌生了,他走了那么久远,倒也是越走越走偏了,「或许你一直在追寻的是曾经的我。」 季野却摇摇头:「不是的,不只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你,我都在追逐,我想要成为和你一样强大优秀的人。」 季野也是慌了,楚风扬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展露自己的弱小和变化,季野不得不把所有情感表露出来,不然楚风扬就要消失不见,从他的世界完全退出去了。 他抬头又一次吻上了那张嘴,用牙齿好几次咬了上去,刚刚癒合的伤口又开始撕裂,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他这次吻得忘乎所以,怎么都不让楚风扬挣脱,最后楚风扬只能朝他的腰上捏了一下,他才唔了一声后放开。 他盯着楚风扬的眼睛,蓝色的眼睛里和他一样明显都是血丝,还有被他勾起的情和欲。 「季野,我这大半年忍得很辛苦。」楚风扬说。 季野认真地看着他:「我也是,但我现在考上大学了,你不用再忍了。」 「可是我没办法。」楚风扬吻了他的鼻尖,凉凉的,「我真不想在今天这种场合跟你说这些话的,但这次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接吻了。」 「楚大哥为什么突然说这话啊……」季野急了,他拽扯着楚风扬的袖子说:「是不是我太烦了,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跟我说,我都改,哪怕你让我一辈子做你的炮友我也没关系的,只要别离开我。」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事实上他就一个想法,无论说什么,无论要拿出什么条件,目的就一个,让楚风扬收回那句话。 楚风扬一定是嫌弃和他亲吻做、爱的感觉了,做、爱太多次,可能就不喜欢他的样子了吧。 季野开始胡言乱语:「你要是不喜欢我这张脸,我就捂住你的眼睛。以后我们接吻的时候,你把我当成其他人也行,反正看不到我。」 「季野!」楚风扬提高了声调,「我们当时是不是约定好,一方有喜欢的人了之后,就结束这段关系,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季野一下子安静地退后了,他的面部不受控制地摆出难看的表情,问:「你找到喜欢的人了吗?」 「如果我说是呢?」 空气凝固了,凝固到季野觉得嗓子很干,眼睛也很干,鼻子也是,全身上下的水分都随着楚风扬的话消失了一样。 楚风扬很认真地看着他,他的面部不受自己的控制了,勉强挤出一个很丑的哭笑不得的笑容说:「那他也太幸运了吧。」 楚风扬觉得自己在这里待不下去了,他这样做无异于在本来就千刀万剐的季野的心上,再插上一刀,可是他实在无法回应季野的感情,无论是这份感情是崇拜还是掺杂着一点心动,都只能让他压力剧增。 「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他起身说。 季野知道应该没有什么改天了,他望着楚风扬的背影,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云舟渡过难关了吗?」 「应该快了。」楚风扬说,「茁野交给了秦颜,我以后就专心为云舟卖命了。」 「你要彻底放弃茁野,放弃我吗?」 「季野,我没什么值得让你执着的。」楚风扬没有转头,「我不过也就是个普通人,我有很多弱点和缺点,我恐怕承受不住另一个人对我拥有那么大的幻想。」 楚风扬消失在拐角,也一同带走了季野最后一点对于当前感情的迷茫和逃避。 他以后就和楚风扬没有僱佣关系,也没有了肉体关系,楚风扬会属于另一个人。 他意识到了一些从前不敢承认的爱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和生存必需品一样,给了他一些活下去的信念感。 而现在给予他这份爱情的人,正在剥夺走这份信念,他第一次理解了林云深想要走向死亡的想法。 - 季野睡得昏天暗地,企图忘记晚上发生的一切。 待在医院的第二天,格桑梅朵出现了,同时还带来了学校的处分。不出所料,学校给他记了大过,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惩罚。 「我把杜浩打成这样了,应该算刑事案件了吧,可我怎么还没被抓进去?」季野不太理解。 「你还很想进去啊?」格桑梅朵想重重地拍打季野,但考虑到他还受着伤,最后只是恨铁不成钢地又啊了一声。 「要是真进去了,你肯定要被开除了,好不容易考进来了,结果大一上学期没读完就被开除了,你玩吗你?」格桑梅朵没好气地骂道。 「对不起。」季野连忙放低姿态道歉。 「你伤得比杜浩严重多了,且唯一的目击证人于骏你们是同时动手的。」格桑梅朵解释,「而且杜浩在今天早上竟然主动提出了和解,所以学校并没有报警处理。」 季野皱了眉头:「为什么这么突然提出和解?」 「我怎么知道啊,和解不是好事吗。我只想知道你打人的时候到底怎么想的?」格桑梅朵开始烧水,背靠着烧水壶抱着双臂凝视季野,「你以前可是连一只虫子都不敢杀死啊……」 第107页 这是又要把话题往楚风扬身上歪啊,季野嘆了一口气:「不仅是因为杜浩说话做事太噁心了,我想帮林云深出最后一口气。而且从林云深的例子上,我看到了楚风扬曾经的遭遇。」 「楚风扬?」格桑梅朵没听懂,「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季野没有想和别人说楚风扬的私事,就算是格桑梅朵。他极其简短地概括了一下,然后说:「我现在终于知道楚风扬在大学遭受的那些,一点也不比我遇到的暴力行为少,甚至还要严重。」 格桑梅朵握住了他的手,「阿野……你别那么想。」 「他会不会也每天听着那些骚扰的黄色笑话,会不会遭受着无形的排挤,会不会也待在宿舍不想出去,整天不想看见太阳。」季野说,「所以我全都出气在杜浩身上,我想让他们这样的人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欺软怕硬,任由他们发泄。」 「我一直觉得你和楚风扬很奇怪,今天你这些话证实了的我猜想。」格桑梅朵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是不是喜欢他?」 「你猜得比我自己还准。」季野笑了,「我想保护他,如果有穿越的能力,我想要回去告诉他,总会有人在未来真正地喜欢你。虽然这份喜欢在众多对你告白的人之中不值得一提,但希望能给你一点点坚持下去的力量。」 「你这小身板子能保护谁啊……自己都保护不好。」格桑梅朵说他整的这么肉麻,季野看着她却红了眼睛周围的一圈。 格桑梅朵背过去擦了眼泪,又转过身说:「你真的变了很多。」 「楚风扬也这么说我。」季野说,「但其实什么都没变,我只是稍微学会如何表达自己了。」 第51章 万分之一的爱 季野卡着期末考试的时间回了学校。学校和平常无异,安静平和的知识殿堂,完全看不出来前几天这里死过人。 这些天他每天都刷着社交媒体的新闻,只有零星相关报导了林云深的死亡,但也很快就下架了。讨论的人少之又少,甚至本校学生都讳莫如深。 可能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可能林云深就此被所有人遗忘。 冬天的太阳晒在身上也是冷的,他麻木地走在回寝室的路上,低着头不想和任何人说话,迎面就撞上了杜浩。 「嚯。」杜浩嫌弃地拍了拍胳膊,「真晦气啊今天,你不长眼睛啊,被我打瞎了吗?」 季野不想再惹是生非,侧身想要绕开杜浩走掉,但是杜浩拦住了他的去路:「这就想走啊?」 季野抬眼看他,没用正眼。 「什么不服气的眼神啊,看着就不爽。」杜浩正大光明踩了季野一脚,「我说季野,你应该对我感恩戴德的,要不是我同意不追究,今天还有你在这里继续学习的份吗?」 鞋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泥脚印,季野弯下身拍了拍,想要转身去画室。 杜浩在后面不依不饶地叫住了他:「我说你怎么敢那么嚣张地直接揍我呢,原来是傍上了大款啊。」 「你什么意思?」季野皱着眉头,终于开口了。 「我全都知道哦。」杜浩得意洋洋地抱着双臂,「叫楚风扬是吧?云舟集团总经理的儿子。」 季野勐地回头瞪着杜浩。杜浩对季野的眼神有点犯憷,因为季野刚把头髮全剃了,就留了一个小平头,从外形上来看有点像个不良青年。但从季野的反应来看,杜浩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观察着季野越来越臭的脸色,说:「昨天这位云舟的少爷牛气哄哄地通过辅导员找到我,问我要多少钱能和你和解,我随便报了一个数字,我说至少五个数吧,你猜怎么着,这人马上把钱打到我的帐上了。」 「他……打给你这么多钱?」季野没想到自己免于开除的处分竟然是楚风扬帮他摆平的,他知道楚风扬为了云舟的难处也不再花钱大手大脚的,但竟然肯为了他掏出那么多钱。 愧疚是大过于震惊的,季野愣在原地,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啊,他在不要脸地渴求得到楚风扬的爱的同时,楚风扬依旧帮助了他那么多,和以前一样。 「你是卖屁股了还是卖命了,肯让这么个公子哥来替你摆平这件事情。」杜浩挤兑了一下季野,「你再有什么被包养的渠道就介绍给我啊,这种油水你一个人偷偷捞也太过分了吧。」 季野没有心思再去反驳这种话,他现在只想要听到楚风扬的声音,他想要抓着他质问他,为什么还要帮助他。 但是电话打过去三个都没人接,忙音以后自动挂断了。 「接电话啊……」季野踱步到操场,差点被踢出场外的足球给绊倒,把他扶起来的那个人似乎认出了他是前几天因为室友自杀而打人的那个,和队友窃窃私语起来。 季野连忙绕路到器材室,干坐在那里等楚风扬的回电。 等待的同时,他查看了银行卡的余额,现阶段就算变卖了所有的画作,加上这一学期的努力,也总共不到五万块钱,他好像总是欠着楚风扬钱,好不容易还完了,现在又因为自己的错误而让楚风扬承担后果。 他知道楚风扬的银行卡帐号,想要先把这部分钱转到楚风扬的卡里,偿还一部分。他给自己留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其他都一口气转了过去。 但是楚风扬那边还是风平浪静,他盯着手机屏幕:「楚大哥,你能不能给我回个话?」 第108页 最后真祈求来了一声消息的通知声,他连忙抓起手机一看,却是格桑梅朵发来的,写着:「出事了阿野,快来铁皮墙。」 - 铁皮墙是校园南面的一个雕塑作品,因为造型独特而被学生骂上过热搜,说这玩意放着有辱美院的审美。 已经黑了夜,季野穿梭在下了晚课的学生之间,在铁皮墙的南面找到了窝在洞里的格桑梅朵。他伸手把她拉了出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你看这个。」格桑梅朵点开了一个视频,把手机塞到他的眼皮子底下。 「什……?」季野看了一眼就愣住了,画面里是他和格桑梅朵在医院,他正在和她坦承自己对楚风扬的感情。 上传者还「好心」地给楚风扬的名字打了码,只在字幕上指名季野告白的是一个男人。 季野手心开始冒汗,整个人因为肾上腺素的飙升而发抖,他不想再看下去了,就把手机还给格桑梅朵,问:「谁上传的?」 「不知道啊,上传者也不会傻到标註自己的名字吧?」格桑梅朵说,「这个视频是通过微信传播的,现在已经在各大网站上都有传播,很难找到源头。当然只有我们学校的人会看两眼,路人应该都没什么兴趣,看过就忘。阿野,先别担心,我们先报警吧。」 视频拍摄的角度是病房的门口,应该是手机拍的,不是监控,所以报警追查肯定是最有效的方式。季野却拉下了格桑梅朵要拨打110的手,「如果报警了,警察会不会追究我打杜浩的事情……」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这些?」 「我怕最后会牵扯到楚风扬……」季野说,「他为云舟付出那么多,如果因为我的原因而查到杜浩和解的原因上,也会给云舟带去一些不必要的目光。」 「我先去找杜浩问问。」 季野这次异常地冷静,除了一开始看到视频有些惊讶,之后他就开始思考怎么不让楚风扬受到影响。 他先在宿舍找到了杜浩,杜浩在学校里一闹,得到了一个单人间的宿舍,还是博士生专用的那一栋。 杜浩给他开了门,也没让他进去,抱着双臂笑了:「这就找上门来了?」 「是你吗?」季野开门见山地问。 「不是我,我会那么明目张胆让你一眼就锁定我吗?」杜浩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而又说到,「但我知道拍视频的是谁哦。」 「谁?」季野追着问。 「不止你有点关系,我也有。」杜浩说,「负责搞垮你的人,你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的。季野,你这前程基本上是毁了啊,恭喜你,算是得偿所愿了。」 杜浩说完就把门摔在季野的眼前,周围闻声从房间里探出了好几颗脑袋,等季野一转头去,那些人又缩了回去。 季野嘆了一口气走了。 这件事情对他和格桑梅朵的影响很大,身心方面都是。他以为对这种事已经习惯了,实际上依旧会很难受。 期末考试结束后,辅导员找他们谈话,披头盖脸地就扯着季野问他接二连三地出事情,是不是想搞垮他们学校。 说他下次如果再搞出这种博人眼球的事情,那学校会马上开除他,再没有和解的余地。 季野面无表情地出了办公室,问格桑梅朵要不要吃饭,他请她去吃好吃的。 格桑梅朵说好,季野选了一家离学校很远的川菜馆。他们点了几个菜,也没有说起刚才在办公室的事情,季野全程都很刻意地想要说些轻松的事情,但事与愿违,格桑梅朵反而更加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季野喝了很多酒,想要出去透口气,没想到刚打开窗户走到阳台,趴在栏杆上朝下边车水马龙望了望,格桑梅朵就火急火燎地抓住他的胳膊。 「你在干什么?」格桑梅朵吓坏了,声调都提高了八度,她朝着季野吼道:「快进来!」 「啊?」季野反应了几秒,「我只是想休息一下?」 格桑梅朵见季野神情正常,嘆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 其他顾客都回头奇怪地看着他们。 「对不起。」季野关上了阳台门,知道格桑梅朵在担心什么,他首先道了歉,「让你紧张了。」 「是我这些天没有休息好产生幻觉了。」格桑梅朵靠着门抚着额头,「我刚一瞬间真的以为你要学林云深一跃而下。」 季野又趴回了栏杆,开始说胡话,「这样吧,你现在打我骂我,用最狠毒的那种话,我给你录个视频放网上去,那些闲出屁来的人应该就不会找你麻烦了。」 格桑梅朵听完,狠狠拍了他的后脑勺一下,还真骂了他:「你是不是有病?」 她骂完,又觉得不妥,紧紧抓着季野的胳膊说:「答应我,你一定不要有事,我不想在什么时候突然听到什么消息,我会受不了的……如果不开心了你可以来找我,我会想办法的。」 「放心。」季野笑了笑,「我做好准备了,无论后面经歷什么,我都不会怕的。」 - 除非,这件事情被楚风扬知道了。 在季野联繫马涛,准备一起回西北过年的时候,失联了一段时间的楚风扬突然间有了回应。 「有空吗?」一句很简单的问候,就让季野整个想要跳起来,但碍于马涛还在身边,就马上回了句:「有,有空。」 第109页 「能来一趟茁野吗?」楚风扬说,「我有东西要给你。」 「能,能,马上到。」季野跟马涛打了个招唿,然后直接撇下他走了,马涛在后面喊他是去见老情人吗这么着急。 茁野离他吃饭的地方很近,他把自行车骑得飞快,几分钟就到了门口。 里面开着灯,他忐忑地关上共享单车,进门后门上的铃铛都能让他心头直跳。 楚风扬应该是听到了铃铛的声音,走出来朝他招手,他看了一眼楚风扬的脸就赶紧撇开视线,也不知道放哪儿看,安安分分地问了个好。 「坐吧。」楚风扬给他拉了段可峥工位的椅子,递给他一次性纸杯,「给你倒的水。」 「谢谢。」季野接过杯子,客气地像是第一次来这儿。 「秦颜把这里打理地挺好的。」楚风扬指了一圈周围,「你有多久没来了?」 「嗯……三天前还来过。」季野喝了一口水,在楚风扬惊讶地目光下,慢慢说,「你倒是有三个月没来了吧……」 楚风扬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季野觉得自己有点冒犯了,就讲到正题:「你说有东西要给我,是什么?」 「我看你差不多把东西都搬空了。」楚风扬递给了他一个袋子,「但你忘记拿了这只你母亲的玩偶。」 季野往袋子里一看,就是那只被段梦撕碎的玩偶,现在又恢復了原来的样子,污渍没有了,裂口也被缝合好了,里面空掉的棉絮都被补充了。 「怎么会在你这里?」季野很意外,他那天魂不守舍地在公园喝酒后被楚风扬带回去,第二天醒来后就找不到这个玩偶,还沿路返回走了三遍也没看到。 「我帮你缝好了。」 「你缝的?」季野更意外了,想拉过楚风扬的手看看有没有受伤,但不小心触碰到了楚风扬的手背,他马上跟触电了一样收回了手。 「没受伤。」楚风扬伸出手来给他展示,「这又不难。」 「谢谢你……」季野把玩偶抱在胸口处,丢失已久的东西重新回来,还是由喜欢的人将它缝补完整保管着,他突然感觉又和楚风扬的关系密切起来了。 但是彼此之间凝固的空气显然让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楚风扬也看到了他那个被偷拍的视频。 他缓解尴尬地喝着水,眼睛从水雾上方偷偷地看楚风扬的脸色。良久之后,楚风扬还是问了出来,「是真的吗?」 季野知道楚风扬突然转变话题是在聊那个视频,他胸口咚得一跳,点了点头:「嗯。」 「就是那天我从你病房里开,第二天你就和格桑梅朵聊了那些?」 「……嗯。」 楚风扬有些语塞,季野一点也没有想要否认或者狡辩的样子,这让他不知道怎么挑开这个局面。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真的喜欢上我了?」 季野却有种被质问的感觉,他慢慢远离了桌子,缩成一团,继续用鼻音小声地应了一声。 他不敢再和楚风扬对视,本想隐瞒一辈子的秘密,没几天就被当事人知道了,这和在大街上裸奔有什么区别? 「什么时候……」楚风扬似乎要刨根问底,「什么情况下让你喜欢上我的?」 季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的情感都是突然醒悟的,怎么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对楚风扬彻底倾心了。 但楚风扬好像很想知道的样子,他绞尽脑汁小声说:「可能是你第一次亲我的时候……在海南的那个晚上……」 周围又陷入安静,没有一点杂音,连头顶的灯泡都停止了电流声。 季野紧紧搂着怀里的藏羚羊玩偶,听到楚风扬沉重地唿吸了一声,「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呢……」 他不解地抬头看楚风扬。 「我曾经很多次问你,能不能谈恋爱,以及你是不是爱上我了,你都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说不能、不是,要么就说你喜欢女孩子,你未来要他妈该死的成家立业,要生孩子,要和妻子白头偕老。」楚风扬说,「所以为什么要挑选这个时候啊,季野,你明明一直在否定我啊?」 「我……」季野没法反驳,楚风扬说得有道理,他无数次地表达自己不喜欢男人,还撮合楚风扬和周絮,现在又来个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任谁也没办法相信他的。 「你知道爱是什么吗?」楚风扬猝不及防地问。 「啊?」 「我在想是不是有一种可能,因为你没有谈过恋爱,所以你也许只是搞不懂对我的感情。你只是依赖我,把我当成了带领你走到这个万千世界的标杆和榜样,你以为这是爱情,其实不是的,你只是对我产生了某种捨不得的情愫。」 「肯定听说过雏鸟情节吧?」楚风扬说,「个体在成长过程中因为对他人产生了过度的生理或者心理的需求,乃至与他人分离后,表现出不愿意离开熟悉的环境并且恐惧独立生活的焦虑心理……类比我们,因为我把你带到了这里,带离开了你曾经生长的糟糕环境,而现在我们可能面临着分开,所以你就害怕了是不是?」 「不是的,楚大哥,这不是雏鸟情节。」季野摇了好几下头,他站起了身,从上往下望着楚风扬,「我知道雏鸟情节是什么,但我不在乎混淆它和爱情的定义,因为我对你的情感只有一种,就是我爱你。」 这是季野人生中第一句能勇敢说出来的告白。 第110页 以前的季野或许是自卑,或许是怕拖累别人,喜欢什么女孩子都守口如瓶,就算是穆萨也不会告诉,嘴巴缝严实地跟封上了水泥一样。 穆萨经常调侃他说到底有谁能让他说出喜欢,没想到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说出来反而轻松了不少。 他还是很自卑,还是怕连累他喜欢的人,也已经给对方造成了那么多困扰。但这次他无论如何得说出来,他有辩解说他不懂得爱情的欲望,他第一次想要将所有爱意宣洩于此。 他依旧站着,看着楚风扬的头顶上洒下一片被他遮挡住灯光的阴影。他想,如果楚风扬真的是神明,那么他把一生不求回报的爱都献给神明,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爱你。」他又重复了一遍,楚风扬脸上的阴影又增加了一些,「没有你的这些天,我每天都在期盼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只要和你说上话我就能开心一整天,从秦颜或者段可峥那边得知一点点关于你的消息,我都想要发消息问你好不好,即便你并不会回我。」 「楚大哥,我不是白痴。」季野说着又委屈起来,「虽然你经常骂我傻子,但我认得清楚什么是爱情的。我知道我变得那么渴求你的拥抱和亲吻是因为什么,我也知道你跟别人好了以后我烦躁地所有事情都干不好的原因。当然吃醋什么的我知道是错的,我怎么能对你不理我不爽呢,可是我控制不住……」 季野絮絮叨叨地还想说下去,他手脚因为激动都麻木了,最后楚风扬扯了他的手指一下。 楚风扬抬起了脸,眼角好像湿润了,在清晰的灯光下能看到脸上残留的泪花。 季野第一次见到楚风扬哭,他脑子里理所当然地冒出了「梨花带泪」四个字,楚风扬那汪洋一般的眼睛里盛满了浪花,眼泪一滴滴地从眼角滑落,像是砸在他的心头上,特有份量,能砸出坑来。 季野惊慌失措,他匆忙拿了几张段可峥桌上的纸巾,蹲在楚风扬的身边,想要帮他擦眼泪。 但是楚风扬握住了季野伸过来的手,掰开他的手指,和他十指紧扣。 季野感受着掌心的相互牴触,楚风扬看着他的眼神又和以前一样温柔包容,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重新得到了认可和接纳。 楚风扬哭起来都不出声音的,就默默流眼泪,季野沉溺在这一片蓝丝绒之中,但下一秒楚风扬就用手抹掉了泪花,说:「是我的问题,是我的错,我不该一意孤行把你带到上海,更加不该和你做那些出格的事情。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我就想跟你发展点什么,但这些都是错误的。」 季野看着也鼻子一酸:「没有错,哪里错了?」 楚风扬松开了紧握着的手,站起了身,现在这种时候,他倒是想起了在祁连山的那一夜,吃完羊肉锅后田赫对他说他和季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时候他还信誓旦旦地说又没有物种隔离,都是人有什么不能相爱的。 现在季野真的如两年前的楚风扬所愿,爱上了他,他却有种时光回溯的感觉,好像田赫的话是咒语,变成一颗时间子弹,终于击打中了两年后的他。 楚风扬以前不理解楚竞变成世俗大人的原因,现在却被各种因素推动着有了点感同身受。 他很慢地说,不想让自己接近于崩溃的情绪彻底爆发:「从现在开始忘记我吧,让我们回到最初谁也不认识谁的时候,我们该有各自的人生,不应该纠缠在一起了。」 季野没有回答,楚风扬怕自己再待下去就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举动。他拿起了自己的包,说了一句走了。 外边颳起了大风,楚风扬一打开门,风把他的围巾和帽子吹了起来。季野在后面看着楚风扬滑稽地抓着飞起来的帽子,身体不受控制地跑了出去,帮他一起追到了待在马路中央的帽子。 楚风扬说了声谢谢,季野盯着他打开车门钻了进去,车灯打到了季野身上,刺眼地看不清楚风扬。 好爱你,好爱你。 就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我也好爱你。 季野的眼睛被照射地睁不开,他在心里渴求,就分一点爱给我好不好,万分之一的爱也行。 但是楚风扬在强光中的身影告诉他,这些都是痴心妄想。 「你给杜浩的那些钱,我会尽快还你的。」季野趁着楚风扬打开车窗,对他说,「你不该帮我的,把我卖了都不值五个数的价格。」 楚风扬没有拒绝,说:「好,我把卡号发你,你打到那张卡上就行。」 - 马涛他们没有抢到春节回老家的火车票,干脆租了一辆七座的车,准备一路向西北开过去。季野想了想老家打工几天的费用还不值在这里一顿饭的钱,就心一狠说不回去了。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马涛不理解,「前几天你那副你母亲和秃鹫在荒野中的画,不是还卖了高价吗?等合同一签约,这钱不就到手了吗?」 「算上那副画的钱,还差个把万吧。」季野算了算,「没事的,你们回去吧,记得帮我跟穆萨好好解释下,我等节假日的时候会和他赔礼道歉的。」 「小小年纪就负债纍纍。」马涛啧了几声,「以后可不得了。」 马涛这次回去还带着关于那个走私贩最后的调查,他悄悄给季野透露说,这个人的行踪已经被他们牢牢掌握。他这些年就没停下来过倒卖可可西里的稀有动物兽皮,活跃在青海和西藏,但一直没被抓,怀疑有些靠山。 第111页 季野白天就到处找地方打工,晚上回家画画,画完以后关灯坐在出租屋的床上,靠着窗口的墙面,跟马涛聊进度。窗外会透露出一点点月光,把他狭小的房间照彻地也不那么阴暗湿冷。 除夕那天晚上,合租的几个室友都出去了,季野买了一些菜,独自占领着厨房捣鼓了很久,最后难得奢侈地做了一桌子的年夜饭。 好像来上海以后,都是和楚风扬一起过的年,现在只剩下自己吃着年夜饭,着实有点冷清。 他把电视机开着了,想到有一年过年,楚风扬还拉着他们看恐怖片,最后吓得往他怀里钻。 他白天出门的时候买了一张新的电话卡,在春晚的倒计时背景音中,换上了新的卡,给楚风扬发了条简讯,祝他新年快乐、天天开心,等到零点的时候发了出去,一同打出去的,还有他陆陆续续积攒的钱。 第52章 都过去了 第二天的大年初一,季野短暂地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楚风扬在微信上面回了季野一句:「收到钱了,新年快乐。」 季野一睁眼就看到楚风扬的消息,心跳很快,但心情说不出的复杂,他回了一句:「新年快乐,剩下还有一万块钱,我会在开学前还给你的。」 发出去以后他起了床,一把拉开了窗帘,今天天气特别晴朗,他整张憔悴的脸马上被阳光洒满了,一瞬间灵魂都有被照彻的炙烤感。 他洗漱完后想把棉被抱到天台上去晒一晒,顺便提起面包牛奶准备坐在上面吃完早饭,然后回一下大家的新年祝福。昨天给楚风扬单独发完信息,他就把手机关机以后躺着睡了,什么都不想去管。 今天一打开手机除了楚风扬的,竟然还有其他一堆朋友给他的留言,原来不知不觉间还有那么多人给予他了一点关心,这稍微让他没有那么的难受了。 他把被子铺在自己的晾衣绳上,就坐在旁边废旧的椅子上把吸管插进牛奶里。格桑梅朵跟着马涛他们一起回老家去了,给他发了一个穆萨阴阳怪气祝他在上海买大别墅,永远别回去看他们了的视频。 秦颜似乎去了东欧旅游,段可峥则在泰国给他发了人妖的视频,他一个个翻过去回过去,最后差不多聊完已经快过了中午。 不知不觉间他把半袋子切片面包都吃完了,中饭都省了,他也没打算下去再给自己烧饭。 午后的光照得他又困了,从学校离开到今天,他一天都没有停歇下来过休息,甚至比在老家打工的那段时间还要累。 他蜷缩在椅子上,迷迷煳煳地闭上了眼睛,身上很温暖,是他这段时间最惬意的时候。在快睡着之际,他好像听到了远在老家的烟火声,还有穆萨吆喝客人的声音。 还有铃声。 铃声? 季野勐得从昏睡中醒来,怀里的手机快要滑落到地上,他赶紧扶住,上面显示于骏给他打了电话。 他接起来,一句新年好还挂在嘴边,于骏就说:「别新年好了,快点看我发你的连结!」 是一条微博的连结,点进去以后让他有点头晕,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他和楚风扬在蒂蓝酒店3408房的照片。 一共九张照片,季野看了第一张就不想往下翻了,但还是逼迫着自己划下屏幕。有楚风扬被灌了药以后躺在床脚单人的,也有他闯进房间、关上房门的。 最后一张照片是他们在茁野的会议室偷偷摸摸接吻,虽然有窗纱帮他们遮挡着一部分的身子和脸,但认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他们。 微博的正文没有任何内容,只有他学校的一个定位。 「赵一洵……」季野马上想到了这个名字,在下药事件发生后,楚风扬说去调查也没有了后续,且没有照片被放出来,他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为什么突然在这时候放照片?难道在医院偷录视频的也是他?」 他翻了翻发送者的微博,什么信息都没有,一看就是小号,暂时也扒不出什么,但是评论和转发里已经开始把他和楚风扬的大名以及个人信息放出来了。 季野深唿吸了一口气,想到通讯录里似乎还有赵一洵的联繫方式,虽然打过去大概率没人接,不过他还是想要试试。 他在心里面构思着要说什么话来质问赵一洵,有个陌生号码却先给他发了条语音。 他愣了一下,先点开微信查询号码,果然并没有註册过的帐户,然后他才选择点开语音。 一开始是一段嘈杂的环境音,很吵的空气流动声,还有有人沉重的唿吸声,似乎没有人说话。季野等了十几秒钟,终于有人出了声音,「季野,又是那个季野?」 他睁大了眼睛,这个声音听上去应该是处理过的,比较尖锐刺耳。但是另一个人的声音让他一下子认出来了,是楚风扬的声音,虽然只嗯了一声。 第一个声音说:「你不会以为我没调查过他吧,他可是个婊子生的小畜生啊?」 季野听完后觉得浑身的血液开始倒流,语音里的人调查过他的身世,还骂他阿妈是婊子,他是小畜生? 季野屏住唿吸等楚风扬骂那个人或者反驳几句,但是楚风扬没有。楚风扬笑了,从声音上听,他没有任何的不悦,反而笑得很大声。 接着所有声音就戛然而止。 季野呆坐着,这是一条足以令他突然间丧失掉所有力气的语音,他能感觉到倒流的血液此刻在身体里停止了流动,只剩下一颗孤独的心脏还在蹦跶,似乎要从胸腔中挣扎出来。 第112页 胃里一阵翻腾,阑尾炎手术缝合的地方感觉又有撕裂的迹象。 他本能地捂着疼痛的地方,但是痛感像一条不断吞咬啃食的蛇,将他的肉体还有唯一跳动的心脏都吞入腹中。他逐渐感受不到心脏了,于是肺里的唿吸也被剥夺。 「为什么啊……」季野只能发出哑声,说几个字就想吐。但是他今天没怎么吃饭,胃里空空的,只能干呕,他不停地想,「你为什么也和别人一样?」 可是楚风扬不在他的眼前,不能回答他。 他一直以为楚风扬是对他带着很大的善意的,因为楚风扬本来就是个特别好的人,应该也会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朋友来对待。 就算不喜欢他,至少也不会加之伤害。 但他猜错了,楚风扬没把他当朋友,会和别人一起嘲笑他,嘲笑他的母亲和他的身世,说不定还会说他有多么的烦人,有多噁心竟然还幻想得到完全不相配地位的爱情。 他被完全的抛弃了,从楚风扬选择站到他对立面的那一刻,他似乎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季野呆坐了很久,大概有大半个小时。 已经转入了黄昏,夕阳在远处的高楼中隐没最后一点温暖的光,整个世界变成冷蓝色,天空有着金属一般的质感。 他站起了身,手机顺势从手里滑落,摔到水泥地上,他竟然还有一瞬间想要关心屏幕有没有碎。 顶楼的风早就吹得他很头疼,从耳朵边的神经一直疼进整个脑部。他逆着风走到天台的边缘,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看,没有一丝恐惧, 跳下去应该也不会痛吧,全身的器官一下子摔碎,就一瞬间的事情,意识没有反应过来应该就断片了。 好像也没有什么活着的必要了,那不如就死了吧。 原来林云深那时候想的是这些啊,之前没有想明白的事情,在这种时候一下子通透了。 脚下滑过了一条条连成线的车灯,此刻却像是万花筒中的世界,令他完全眯了眼睛,想要下去在金色的光芒中一探究竟。 就在他一只脚迈出边缘的时候,被他摔在地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一秒、两秒。 他不想理,但过了半分钟之久手机还在出声音,他想了想,还是收回了脚,捡起手机一看,是马涛打来了电话。手机屏幕果然碎裂了一半,变成了花屏。 马涛在那里吼他怎么接那么慢,「快找个没人的地方开视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 季野短暂缓了一分钟,努力让自己表情变得正常,但是开视频以后,马涛还是一眼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没事,刚在睡觉。」季野说,「没睡醒呢。」 马涛也不再怀疑,他小声问季野:「你现在周围没别人吧?」 「没有,你说吧。」季野很难高兴致起来,即使他猜到马涛要讲什么事情。 「我和专案组组长全都调查清楚了,杀害你母亲的走私贩叫做努尔丁,姓李,回族人,69年生。这个人常年活跃在可可西里一代,干一些野生动物走私、生态资源盗窃等勾当,藉助着地理和身份的优势,以及后来得到的资本贊助,这些年一直在保护之下,没有被抓住。」 季野的神色稍微恢復了正常,他问:「你们是怎么找到最终证据的?」 「我们这么多年的寻找,就正好缺了你这个证据。」马涛说。 「我?」季野疑惑了,「我什么都没干啊?」 「还记得吗,在我们之前有一次聚餐上,你告诉了我一个重要的细节。」马涛说,「你那副你的母亲和秃鹫的画中,你画了她的镯子被扔在一旁,我就问你那个镯子是什么,你说是你偷了姑姑家的镯子塞给了段芸,为了让她路上有点钱花,不止于饿死。」 「而我记得最后发现段芸的尸体旁边,没有这个镯子,当然丢失的可能性有很多种,可能掉了,可能跟你画的一样,被秃鹫叼走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被走私贩拿走了。」 「我记得那个镯子是姑姑姑父结婚时候的嫁妆,在那个年代还挺值钱。」 「没错,我就猜想,会不会这个走私贩那时候也没几个钱,看这玩意也能换钱,就抢走了。我和专案组组长根据这条线索,回去找了一圈,还真被我们找到了这么多年来没发现的线索。」 「我们先去找了你的姑姑,问了买镯子的地儿,她说是祖传的,因为你爷爷奶奶已经死了,无从查证,不过我们至少得到了镯子的清晰照片。就在我们以为这条线就要断在这里的时候,州尾村村口一五金店老闆说认识做这镯子的店,那个老人早就去世了,不过他儿子还在继续经营着店铺。」 「我们到了这家店铺,店铺主人也差不多中年了,我们给他看了图片,他说不太记得了,他和他父亲这辈子打造过那么多制品,怎么可能还对十年前的东西有印象,但他可以帮忙翻翻看买卖记录,看看有没有人上门出售这镯子。」 「没想到还真被他找到了,他从一本纸质泛黄的本子里一条条找下去,看到了在发现你母亲尸体的一周之后,有人拿着这镯子过来卖。店主人看到就有点印象,把那人的样貌大致描绘了出来,努尔丁的肖像终于有了眉目。」 「接下来我们拿着他的肖像画,终于迎来了大转折。经过多方打听,我们确定了他的行踪,最后在宁夏抓捕了他。努尔丁现在定居在宁夏,表面上开着卖牛羊生肉的店铺,甚至生意还做挺大,开了很多分店。实际上这些年,他一直没停下来过非法狩猎,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地下赌场和卖家交易一头新鲜捕杀的高原狼。」 第113页 「他能活跃那么多年不被抓,是因为他长期的合作商不断地保他,而他提供动物皮的企业……」马涛盯着季野的眼睛,「你应该挺熟悉的。」 季野其实在心里已经猜到了个七七八八,结合楚风扬没日没夜地待在云舟,帮云舟解决问题,他试探性地问:「是云舟?」 马涛点点头:「嗯。」 得到了马涛的肯定之后,季野一下子来了精神,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快要临死之际抓住了救命的绳子,绳子那头是隐藏在背后的一切真相。 他问:「云舟的货物资源真的有问题?」 「是的,云舟公司里皮草一块的供应链很完善,从原料採购到最终的销售,每一块看上去都严丝合缝,其实背后都大有利润可捞。云舟的原料来源早就有非法的传闻,楚风扬的父母也被请过去喝了好几次茶,但今年得亏有了周歌海的资助,所以才暂时摆脱困境,听说现阶段云舟正在谈拢收购的事项。」 「云舟其实从十年前开始,因为产业转型的失败,就暗戳戳干着那些勾当来维持公司平稳地运营,最后选择走向了违法的道路。不止努尔丁一个人是云舟的供应商,还有很多其他的走私贩都在不断掠夺可可西里的资源,而云舟都和这些人签订了条约,每年这些人会提供规定的货物给云舟,而云舟则给他们大价钱来收购,并且帮助他们打通一切关系,继续掩人耳目地生活。」 「我来专门告诉你,不仅是因为段芸的关系,还有一个原因……」马涛没有说下去,他看了看季野,几秒后才说,「你不是和云舟总经理的儿子……我先来和你通个气,免得你看到云舟突然被整个端,并且得眼睁睁看着云舟少爷跌落云端,怕你一时半会接受不了。」 季野愣住了,他和马涛聊过楚风扬的事情,但基本上属于一笔带过,只说了他是被一个很好的人带到上海工作的。但是马涛能了解到这个地步,说明他和楚风扬的事情已经传播地有些范围了。 马涛说得没错,在他为即将抓到杀害母亲的兇手而高兴时,总会乐极生悲,感到一点点的担忧。 而那点担忧就完全是和楚风扬有关,他的潜意识在想,云舟倒台了,楚风扬会怎么样,楚风扬会伤心吗,会怪他吗,会一落千丈泯为众人吗? 当然这样的想法出现了一瞬间,就试图被他用道德和良心强压下去,更何况楚风扬都没有拿他当朋友,他没必要担心这担心那。 只是无论如何他高兴不起来,阿妈的事情一直是他心头的一根刺,现在这根刺终于因为他的线索冒出了头,却扎向了他很爱的那个人,生长出了恣意生长的藤蔓,将他们更加复杂地捆绑在了一起。 作为被捆在一起的那个人,他没法冷眼旁观地面对自己会给楚风扬带去的颠覆人生的变化。 可又有其他什么办法呢,他只能逼着自己接受。 「没有,我其实和他没有任何除了前僱佣关系以外的关系。」他说,马涛还想开口安慰他,他知道马涛并不相信他的鬼话,抢先说,「那些都过去了。」 都可以当作过去了。 这句话给他,也给楚风扬,给他对楚风扬还没萌芽多久就被掐断苗头的爱情,也给他们即将面对的未知未来。 「我没事。」他说,「我想为阿妈报仇,我想要看着所有涉案人员全都被一网打尽。」 第53章 最后的屋檐 这批货最后的一辆大卡车停在了季野的面前,他跟几个工人熟练地钻进卡车里面开始卸货。 他整整卸了一天水泥,手臂已经无法再抬起来,全靠毅力支撑着。这个活虽然不好干,但是还在过年期间,缺人,老闆给的工资高,他为了赚快钱,还是心无旁骛地干到过年七天假期结束。 老闆掏着跟烟下车走过来,清点了一下货物,没问题后就把工资打到了他们帐上,季野看到这笔工资打到帐上以后,终于凑完了还给楚风扬的最后一笔钱,他长长唿出了一口气。 老闆是个还不错的人,叫他们去车间里喝水,老闆娘就坐在宽敞的车间里刷手机,他们的两个小孩坐旁边写着作业。 季野拿了一瓶矿泉水,一口气下去灌了大半瓶,他擦掉满脸的汗,蹲在台阶上发呆。明天就开学了,他从大年初一接到马涛的电话之后,就两耳不闻窗外事,所有人的信息都不想回,装作自己消失了一样。 「今日,一家知名皮草公司因涉嫌非法进货而遭到执法部门的严厉查处,这一事件近日愈演愈烈,再度引发了公众对于皮草行业合规经营于动物保护问题的关注。据了解,该企业……」 季野停止了喝水,认真地侧耳听着老闆娘手机里放出的新闻,里面说的和季野得知的一样,说公司高层无视法律约束,绕过监管渠道,与地下交易勾结,让大量违法产品流入市场,执法人员检查了仓库以及交易记录,当场做实了云舟的违法行为。 目前涉事公司已经被勒令停产,公司高层也已经被依法抓捕,等待进一步的调查。 季野胆战心惊听了很久,也没有听到楚风扬的半点消息,也是,这类新闻里怎么可能报导公司高层的儿子的近况。 「嚯,老公,你几年前是不是还买过云舟的一件皮草给我当生日礼物啊。」老闆娘回忆起来,转头找老闆确认,「真黑心啊,为了自己的利益尽干一些丧尽天良的事情……」 第114页 季野感觉在这里快待不下去了,他起身对老闆说有着急事情要走了,老闆对他印象很好,还问他年后来不来干。 他挤出笑容说有事不来了,走出了大门,还没往地铁站走去,一个女孩的声音就在后面喊着了他。 格桑梅朵冲过来没有问好,直接问他怎么电话不接信息也不回,差点没把她和穆萨吓死。「你能不能少干点这种心惊胆战的事情啊?我还以为你听到楚风扬的消息后……」 季野扶住格桑梅朵防止她摔倒,紧绷了那么久、勒在悬崖边缘的心也终于得以缓和,他说:「我不会去死的,还有你们呢,我只是想冷静一段时间。」 格桑梅朵很沉重地嘆了口气,把季野拉上了随便到站的一辆公交车,「我们坐最后一排吧。」 「我昨天提前回了趟学校,我以为你可能在学校里,就四处找你,结果到了教学楼的办公室,听到你的辅导员在里面说等明天一开学,学校就会宣布对你的处罚,大概率不是什么好结果……」 「你说你这些天失联干什么?」格桑梅朵瞪着季野,「万一还有挽回的余地呢?学校都联繫不到你这个人,自然就不会给你最后的机会。」 「就算联繫到我,学校也会把我开除的。」季野把手肘搭在窗口,撑着下巴,「上次辅导员就已经警告我了,我在短短一两个月惹出那么多事情,被开除是板上钉钉了。」 「你成绩那么好,画画又那么有灵气,说不定……」 「小花,我问你一个问题。」季野打断了她,「你会觉得我噁心吗?」 「怎么会?」格桑梅朵回答地很快,「你在想什么东西啊,你怎么会噁心呢?」 「可我噁心我自己。」季野说,「我觉得我好像把楚风扬逼入到了绝境……就算很小的概率我能重回学校,我也无法再享受校园的平静生活了。这些我以前得不到的东西,那些不断向上努力的动力,都是楚风扬给我的,就算他一起跟着嘲笑我,他也因为我的原因而得到了相应的惩罚……」 「但我又觉得我该恨他,我理应当恨他。即使云舟的事情他不知情,那他也享受了那么多违法的钱财和资源的供给,他是利益所得者,跟杀害我阿妈的兇手是利益共同体……」季野把头趴在前面座位的靠背上,「你说我有那么多情感驱使着,是不是很不会支配自己的想法,是个摇摆不定、很噁心的人?」 格桑梅朵心里有一万句想要反驳季野的话,但她知道季野现在想要的不是任何人的肯定,而是楚风扬的解释和谅解。她于是把想说地咽了下去,换了个话题,跟他聊起了云舟。 「你这几天故意不看新闻的吧,都消息闭塞了。」格桑梅朵说,「云舟被立案调查,原来资助云舟、有收购意向的卓诚却早就撤了资,不知道卓诚是不是早媒体一步知道了云舟无法挽救的情况。」 「那云舟的大楼呢?」季野问,「员工应该都跑光了吧?」 「那肯定啊,整个企业从上到下都被查处了,在外省的代工厂也全部关停了,现在云舟的工厂和公司大楼完全跟死了一样,很多东西都被搬空了。」 季野嗯了一声,他指了指窗外,「前面一站是茁野,我们下去看看吧。」 随便上的公交车竟然到了想要来的地方。 茁野的门也同样紧闭着,院子里的杂草有一些时候没有清理了,开始长到把木栅栏都包围起来,季野想要开门进去,发现自己早就把钥匙也还给了楚风扬。 他只能带着格桑梅朵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窗帘都被拉上了,看不到屋子里面。他想给秦颜或者段可峥打个电话问问近况,但手机拿起来又放下。 他等格桑梅朵好奇地到处乱逛了一会,就拍她的肩膀说,「走吧小花,我们去找隔壁花店的老闆问问。」 花店刘老闆曾经是茁野的固定道具供应商,跟季野也混得蛮熟,因为季野几乎每周都有三四天来进货。 刘老闆先是说很久没看到季野了,问他是不是辞职了,然后转口又说:「不过辞职不辞职也没什么了,楚老闆都这样了,茁野应该也会保不住了,毕竟茁野建立起来的资金还是云舟拨款的呢……」 季野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刘老闆聊着,突然有人在门口叫他的名字:「阿野?」 「秦颜姐……」季野连忙站起身走出去。 他们之间没有再寒暄,季野直接问她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从国外旅游玩回来,公司没了,我也失业了。」秦颜掏出烟,「挺好,挺戏剧人生。」 季野伸手讨了一根烟,秦颜笑着问他啥时候也染上了这癖好。 「不知道,就是想冷静一下。」季野也笑了,格桑梅朵出来闻到烟味皱了眉头,又进了花店。 女士香菸的味道会轻柔很多,尼古丁含量没那么高,还添加了很多香料。季野这支是薰衣草味的,闻上去没那么排斥。 抽菸这件事情简直无师自通,大概就需要这么一个氛围。他和秦颜靠在玻璃门上,也不说话。几夜之间好像发生了很多,所有人都同时遭受着大大小小的苦难和焦虑。 「咱们老闆还是食言了啊,之前那么多次信誓旦旦跟我们发誓说不会让茁野没的。」秦颜把香菸嘴摁灭,又丢进了垃圾桶,「茁野也是沾了不该沾的钱财才建立起来的,所以我想要把它变成透明的、干干净净的,有兴趣跟我一起盘下它吗?我现在还在尝试筹集资金,我们两个带上段可峥继续一起开摄影工作室,如果能过了这一关,那我们可就是股东了。」 第115页 「我一没钱,二没技术,即当不了投资人又当不了员工,我还是不拖累你们了。」季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过如果你们有任何的需要,我都会赶过来,闲暇时也会来帮忙,你们也不用给我工资什么的。」 「这怎么行……」 季野说:「茁野变成现在这样也有我的一份,我不想再从这里拿走些什么了。」 - 于骏沉着个脸在寝室里看着季野打开箱子收拾东西,他语气不太好地问季野:「你真的要走吗?」 「嗯。」季野点点头,「学校的通知都下来了,我下午去办退学手续,然后就直接走了。」 「一个死了,一个搬走了,一个退学了。」于骏说,「我们这宿舍是在玩大逃杀吗,不会是受到什么诅咒了吧?」 「是啊,下一个就是你了,你可当心点。」季野开了个玩笑,指了指自己的箱子,「你看看我这堆垃圾里有什么你能用的,反正我也不想带走了,你不需要的话,我就都丢掉了。」 「所有全丢?」于骏说,「你好歹带一些衣服和日用品啊?」 「拿在手上怪麻烦的,算了。」 于骏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把他箱子里的洗衣液和沐浴露等拿走了,还有一块饱经风霜的画板,最后问他:「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有想法了吗?」 「还没想好呢。」季野靠着桌子,「我估计马上变成流浪汉了,到时候大街上看到我讨饭,还请于老闆赏点东西吃。」 「你真脑子煳涂了竟然会说这种话了。」于骏说,「你这样可不行啊,没有个目标,也不带些东西,怎么活得下去啊?」 「没事的,走一步算一步,天无绝人之路嘛。」季野想要从这里逃走了,于骏不断地提醒他现实的问题,他在这些善意的提醒中有点无所遁形,于是他说:「辅导员找我谈话了,我先走了。」 其实他办完相关手续后,就从学校熘走回去了出租房,看着一屋子的绘画工具,心一狠都扔到了垃圾袋里,但是在下楼面对大垃圾桶的时候他犹豫了,最后还是回家把工具都放进了随身的背包里。 他本来也没有什么过多的生活用品,他的背包很小,放了画笔就放不下其他东西了,能孑然一身地离开也很好。 学校的系统上他的名字和信息已经显示被註销了,「这种时候效率还蛮高的。」 他躺在光着木板的床上发呆,突然觉得人生好短,恍恍惚惚地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好像这快三年的时间只是一场蓝色海洋铸就的梦境,现在月球引力消失,海水退潮了,露出了熟悉的戈壁滩和黄沙,他也该醒了。 银行卡里还剩下搬水泥赚的钱,他在微信上跟楚风扬留了一条消息,万幸他发出去的消息没有感嘆号出现,看来楚风扬还没有把他拉黑。 他切到了转帐的app,输入了金额,最后还给自己留下了两百块钱,足够他坐绿皮火车回老家。 输入支付密码的时候,楚风扬弹出了消息,对他说:「你现在过来我家一趟,当面把钱交给我吧。」 - 季野早就做好这辈子都不见楚风扬的心理准备了,他从以前待在培训学校天天期待着和楚风扬见面,到现在变得很害怕和恐惧。 好像一见到楚风扬,他就能想到他无所谓的、不带感情的笑声,随着手机的电流声,会绕在他脑子里。 但他犹豫再三还是前往了,怎么说他都很想知道楚风扬的现状。 一进小区就看到几辆大卡车停在楼下,有几个工人运着大件装车。季野看着这些大件很是眼熟,走出电梯就确认了是楚风扬叫的车。 家里大部分东西都被搬空了,只剩下实在搬不走的沙发和沉重的茶几。 全都变了个样,季野第一次见到这么空旷的家,色彩单调,甚至有点灰。而楚风扬就站在那张沙发旁边,安安静静地把白色的布铺在上面。 季野躲在门口不敢进去,楚风扬却一眼就发现了他,他朝他招手说:「进来吧。」 季野小心翼翼走进去,楚风扬示意他坐到沙发上,又给他递了一瓶最便宜的矿泉水,「家里已经没有茶叶了,只有这个。」 季野惶恐地接过,随即打开瓶盖喝了几口,眼神在不停用余光乱看楚风扬。 跟他想的一样,楚风扬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不少,也瘦了很多,逆着光站着,看上去更像营养不良。 楚风扬注意到季野在偷偷观察他,就沖季野笑笑,季野马上收回目光,说:「我怎么还你钱,还是转帐给你吗?」 「嗯,原来的卡号就行。」楚风扬在季野身边坐下。 季野浑身不自在,手上的速度也加快了,想着赶紧转完就走,他现在面对楚风扬只会尴尬到不行。楚风扬却说:「别急着走,留下来再聊会。」 季野只能继续喝水。 「我爸妈被抓进去了。」楚风扬说,「过两个月法院会开庭,我只能把这些房子什么的都卖掉去堵那些巨额债务的洞口,你那边怎么样?」 「我?」季野顿了一下,「我没什么事……」 「听说你被学校开除了?」楚风扬问,「因为我们的那些照片流出去了。」 「额,对……我下午办完了手续,已经退学了。」 「对不起,我没有及时处理好照片的事情,让你这几年的学习都白费了。」 第116页 季野没想到楚风扬会给他道歉,他连忙摇头说:「如果没有你帮我摆平杜浩,我估计期末考试都来不及考就被开除了。」 「所以这就是你报答我的方式吗?」楚风扬话锋一转地问。 「什么?」季野心里一跳。 「是你的关键信息最终导致了云舟的崩盘?」 季野点头:「是的……」 「看到害你阿妈的兇手被抓捕,和兇手有直接关联的企业也被查处,你是什么感受?」楚风扬语气淡然地问,「开心吗?」 「说真实的感受吗?」 楚风扬嗯了一声。 「我觉得解脱了。」季野说,「没有开心或者不开心。」 他无法说清他和楚风扬到底是谁的错。 他们之间已经分不出到底是谁亏欠了谁,或者是谁害了谁。世间因果哪有那么多对错,每个人都在迷雾中出生至死,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他的神明被他亲手毁灭了。 绝对不和楚风扬产生半点瓜葛,他想,算是为了自己,当然也是为了他。楚风扬是他的劫难,他也是楚风扬的劫难。 季野曾经听格桑梅朵讲过星宿关系,那时候他根本没什么兴趣,听得云里雾里的,还评价说信这玩意不如信八字。 格桑梅朵不服气,要给他算他和楚风扬的关系,最后算出来是他们的关系是危成,第一眼见到的宿命感却必然会导致感应太强而分离。 神神叨叨的,但这种时候他突然想起来,竟然觉得有些道理。 「希望你是真正地觉得解脱了。」楚风扬站起了身,说,「你走吧。我也没其他什么能给你的了,祝你以后别碰到和我一样的人,也祝你别活得那么累了。」 「你也是。」季野听话地站起身,他走到门口后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下,他想这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注视彼此了,楚风扬的身影却怎么都不能和印象中意气风发的样子重叠起来。 出门的时候看到楚风扬的装车都已经走了,也不知道他会搬到哪里去,高贵的少爷会选择和别人合租吗? 已经是晚上八点,季野寻思着下一个目的地,天空突然开始下雨,他走在半路不得不跑起来躲雨。 旁边是他们曾经一起吃过羊肉煲的店,也不知几时竟然关门了,上面贴着旺铺招租的gg。 季野蹲在门口等雨停,听着雨滴声,偶尔还会有水珠从漏了一条缝隙的屋檐落下到他的头顶上,有节奏地敲打着他的头颅。 他有点意外自己这次竟然没有哭,但是等水从头顶划过脸颊的时候,他还是克制不住地把脸埋在胳膊里想楚风扬,他想真的见不到他了,以后他发生什么事情也都和他无关了。 他觉得心是死了,应该是死了。 这次又和上次跑出医院淋雨一样,没有人给他送伞,以后也不会有。 作者有话说: 小改了一下第二章 的小bug 这就是过去的最后一章了,下一章终于是久违的现在时! 第54章 追溯 衣服上红油的污渍像一块斑驳的岁月痕迹,不断在季野的眼前晃动,让他想起那些刻意的、努力想要遗忘过去的这几年。 等到楚风扬抬头问他在看什么,他才撇开目光开始往嘴里塞饭。 一顿饭吃得飞快,季野本来就因为早些年在敦煌打零工的原因,不管天气怎么样,都是和几个工友蹲在地上吃的盒饭,一大碗饭可以在三分钟内就扒拉干净。 加上现在面前的是他这辈子都不想见的人,更是把饭碗都快扣到脑袋上了。 楚风扬让他慢点吃别噎着,自己就笑眯眯的吃了一口麻婆豆腐,被辣得疯狂喝果汁。 结果季野吃完就收到了许经理的微信,上面让季野别着急就结束招待,多少带着楚风扬去西湖边逛逛,看看夜景坐坐船什么的,要充分表现出他们甲方的待客之道。 这条消息出现准时地好像许经理随时看着他们一样。 季野嘆了一口气,只好继续坐如针毡地玩着手机,等楚风扬吃完。但是没过多久楚风扬就说他吃好了,季野一看,明明还剩下一大盘菜没有吃的。 于是他在重逢后第一次对楚风扬发出了问句:「你就吃那么点?你以前胃口不是挺大的吗?」 楚风扬笑了:「穷的时候就缺吃短穿,久而久之养成了可以不怎么吃饭的本事,有时候一餐几个馒头也能解决。」 季野听完,想招唿服务员送来打包盒的手定住了。他生平第一次想对楚风扬露出近乎于怜悯的表情,以前都只有楚风扬施捨他的份。 他知道楚风扬过的惨,没想到这么惨。 楚风扬从他心中的神坛跌落,不过是三年前的事,他觉得楚风扬为他父母的事情付出了蛮大的代价,但也不应该跌到这种程度。 他想把打包好的菜给楚风扬,又觉得这样会不会施捨地太明显,然后被楚风扬一把抓走袋子说他想带走当作夜宵吃。 走出商场已经停了雨,地上很多积水,空气很闷热,西湖边上多了些吃完晚饭的行人。季野为了履行自己陪好甲方的职责,思忖了很久,还是主动邀请楚风扬去旁边一公园走走。 楚风扬点了点头,跟在他的旁边,他们安安静静地走了一会。 吃饱喝足的楚风扬好像比刚见面的时候,话少了很多,大概他也觉得总是由他挑起话题很是无趣,而季野又一直挺直腰背,故作高冷地不接他的话茬。 第117页 而这种安静相处的时候,季野看着楚风扬手里拎着的饭盒,反过来开始好奇楚风扬的生活。 从以前的丰衣足食到现在穷困潦倒,就算是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原来没有了所谓的庇护和保护伞去进入这个复杂兇险的社会,也不过和普通人一样,甚至更惨。 倒也没有幸灾乐祸,季野想,只是这短短几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们无力掌控,竟也互相走到了这样的地步,刚相遇的时候完全想不到。 季野刚入社会那会吃了不少教训和苦头,被骗和被污衊都是常事,所以他在初见楚风扬的时候才有很多顾虑。 现在的楚风扬和他那时候一样,一看就是在滚滚红尘中摸爬滚打了一段时间。 他和楚风扬一前一后地走着,偶尔有匆匆的行人穿到他们中间,楚风扬就像有感知一样稍微停顿一小会等着他。 和以前一样,楚风扬走路速度很快,他人又高点,通常比季野快几步,季野那时候扛着大包小包的摄影器材,会小跑跟在后面。楚风扬发现季野跟不上了,就会适当停下来等他。 季野的思绪随着雨后的空气一起飘荡起来,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他们相处的那些事情,最后因为没有看路,一头撞到了楚风扬的后背上。楚风扬被他撞出去了几步,回头就看到季野揉着额头,还对着他说对不起。 楚风扬看了季野一眼,上手把他拉到湖边的长椅上说:「累了吗?休息一会,看会夜西湖吧,我想在这里拍些照片。」 这些长椅一般都是情侣的专属座位,季野每次路过这里都能看见黏煳的男女朋友靠在一起拥吻。 所以等楚风扬邀请他坐下的时候,他还是独自犹豫了一会,等楚风扬转头看他,他才坐到椅子边上。 傻坐着吹冷风,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楚风扬已经从他的背包里再一次掏出了相机,开始调整参数拍摄,季野看着他埋头捣鼓,柔顺的头髮遮住侧脸,只露出鼻樑的样子,有点恍惚他们还在三年前。 说不幻视是不可能的。 楚风扬工作的时候专注度直线上升,身边跟围了一层隐形磁场一样,散发着闲人勿进的气场。季野自然也没有要打扰他的打算,就靠在椅背上,从斜后方的角度观察楚风扬。 说是观察,实则看着看着还真把自己融进当前环境里去了。 这样潮热而美好的夜晚,季野每次路过西湖都会想,以后一定要和爱人牵手在这里走,是真正相爱的人,无论是男是女都不介意,但第一个和他坐在这里眺望西子湖的却是楚风扬。 挺讽刺的,楚风扬是个他以前下定决心要往前走到爱人那一步的人,却不是互相相爱的。 他们以前到也做过许多情侣间的事情,一起看过西北杨树林的夕阳,在下雪的春天接吻,也在事后缠绵悱恻、难捨难分,只是现在看来都很讽刺。 季野不知道楚风扬有没有想起那些时光,反正他是坐立不安,直到楚风扬在徐徐的晚风中,把头从镜头后面抬起来,转身对着季野说:「其实你不想跟我一起逛也没关系,我不会跟你们许经理说的。」 季野干笑了两声,回答说:「你在许经理面前表现出认识我,现在我已经被安排成你的专属地陪了,你知道我拒绝不了这个任务的。」 「确实,跟我相处成了硬性任务,确实开心不起来。」楚风扬说,「但我实在没办法了,你都不肯加我微信,和我保持工作联繫嘛。」 季野听完垮了脸,他看着远处在开过西湖的龙船,轻轻地说:「你知道原因的,应该知道的吧。」 季野说出这句话的意思是这个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了,他不想让他们的见面从头到尾都充斥着对以往的追溯。 但是楚风扬不领情,他收起了相机,对季野说:「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你突然像是人间蒸发了,就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我这几年一直在找你。」 季野觉得楚风扬开始胡扯了,他们都有严重对不起彼此的地方,且应该相互讨厌和憎恶才是,怎么楚风扬现在装聋作哑,想要重写歷史了? 他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楚老师早点回去休息吧。」 楚风扬很轻地嘆了口气,季野耳朵尖,能听得清楚。 楚风扬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还不忘拿上他打包的那袋吃的。 「你住哪儿啊?」他们走向地铁站的时候,季野随口礼貌一问。 「这家宾馆。」楚风扬滑了几下手机,把手机里的宾馆定位亮给了季野看。 季野看了一眼说:「这么偏啊,离这儿大概要坐快一个小时的地铁吧?」 「没办法,那里不是市中心,价格便宜很多。」楚风扬在地铁入口站定,他和季野刚好乘坐反方向的路线,他举着手里拎了一路的打包盒,对季野说了句谢谢招待,就转头走下了电梯。 季野看着他如今带了点风尘的背影,背了一整天的军绿色双肩包更加皱巴巴的,没忍住注视了一小段,直到他消失在视线当中。 作者有话说: 这周要去泰兰德玩啦,不过我会努力抽时间更新的!!! 第55章 孽缘 季野现在租的两居室是个二十来年前所建造的老房子,房子外边墙体陈旧,里面的布置也颇有那个年代的风格。 他们的小区所居住的人群大多都是老年人,他早上会被各种卖菜的吆喝声吵醒,晚上回到家,广场舞振聋发聩的音乐又会准时在耳朵边响起,这种居住环境往好了说是接地气,往差了说就是没有一天安生的。 第118页 以他现在的财力足以租个让自己舒适的大平层,但是他计划在明后年买套市中心的房子,首付还差点钱,所以就暂时租了这边将就下。 他路过中间广场中沉浸在自己舞姿里的阿姨们,走到自己楼层底下,被其中一个眼尖的阿姨看到了。 「小季啊,你终于回来了?」阿姨停止了舞蹈动作,踏着尖柄的高跟鞋朝他走来,「你快看看你家下水管子是不是堵住了?这边一楼天花板都渗水了!我们放楼道这里的电瓶车都被浸地没法用了……」 季野心里一慌,他扫了一眼昏暗的楼道,确实不停有水柱滴下来,他连忙跑上楼去打开自己家门。他家是在二楼,一楼是个架空层,没有人住,于是二楼就成为了下水管道的最底部。 家里和想像中的一样,水流从卫生间涌出,蔓延地到处都是,客厅的地板被淹没了大半,季野走了进去,水位已经到达了他脚踝和小腿的中间。 因为是老小区,房子里的设施自然经常出事情,季野也没有时间去寻找下水道堵住的原因,只是在心里面骂了一声,就连忙打电话给认识的维修人员,顺便把卧室里重要的物件都快速打了个包。 现在的点说早也不早,说迟也不迟,维修的人不太肯上门,季野忙得走来走去,还得求着给加钱,对面才开口说来看看。 结果刚挂电话,季野还没从满屋子的反水酸臭味中缓过来,又接到了房东的电话。他的房东是个在小事情上就斤斤计较的中年女人,平时门锁坏了都不肯上门修,甚至费用都不想出一分钱,这次更是开口就问:「小季,你把我房子淹了?」 季野蹲下身,从骯脏的水中捡起了他出门前放在地上的一个退货的快递袋,边低声解释了原因。 房东用杭州话骂了一句「倒灶居」,不客气地说:「怎么回事啊,自从租给你后,这房子就三天两头出事情,上次什么煤气坏了、厕所门卡住了,这次又水管爆了?」 「宋阿姨,很多设施在你租给我的时候就已经坏掉了,或者老化了……并不全是我的原因。」 「你再给我狡辩?我现在就过来收拾你!」 季野沉重地嘆了一口气,这次估计是怎么样也无法续租下去了。不过这都是后话,他一脚踩进水坑,想先尝试着把源源不断的水流堵住,结果只惹了一身的骯脏。 房东宋阿姨也在半小时之内赶了过来,指着他的鼻子开骂,声音响到楼上好几层都下来看热闹 无论季野怎么说,她都让季野今天就搬出去,说她会找最好的律师来起诉季野。 季野思索了片刻,只好选择背着他那一箱子贵重物品,先去小区隔壁的宾馆住一晚上,后续再想办法找房子。 他狼狈地拖着箱子,越过跳完广场舞后,越来越多围观人群的视线,走出小区。 小区旁边有那种快捷二星级宾馆,一排开了好几家,他随便走进了一家,现在当务之急是清点一下贵重物品有没有遗漏,并且洗个澡。 当他把身份证递给前台登记的小姑娘,小姑娘还从头到尾地扫了他一遍,然后特别明显地捂着鼻子白了他一眼。 季野不太好意思了,只能安静站着等她登记,微信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楚风扬的名字。 他第一次没有选择接,因为现在自顾不暇的,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分给楚风扬,但是等楚风扬没有间隔地打来第二次,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他接过小姑娘递给他的身份证,转身去了门口。楚风扬打来的是个视频通话,他疑惑地把摄像头后置,接通后楚风扬把镜头对准了后面,季野看到屏幕上出现了熊熊火光、嘈杂晃动的人影,还有高压水枪喷射而出的水柱。 「我住的宾馆着火了……」楚风扬的声音传来,「我能来你家住一晚吗?」 「你人没事吧?」季野马上在楚风扬说完后接到,打断了楚风扬的问题。 楚风扬好像愣了,停顿了几秒说:「我没事,我下了地铁后就看到这边着火了,所以压根没进去。」 「噢噢,那就好。」季野喃喃道,才醒悟过来自己的反应有点太过于着急了。为了掩饰突露的情绪,他回答说:「你过来吧,我在我家隔壁宾馆给你订个房间。」 「你家旁边的宾馆很贵吧?」楚风扬说,「我记得你家是在市中心吧?」 「没事,我帮你付。」季野说,「而且今天我也得住在宾馆,因为我家被粪水淹了……」 「什么?」楚风扬提高了音调,「怎么回事?」 「你先过来吧,我把地址发你。」季野没打算在电话里跟他长篇大论,就退了出去把定位发给了楚风扬。 这边漏水,那边走水,倒是都不那么顺利。 季野又想起了那个拉着他要强行给他算命的先生,见到楚风扬后流年不利倒还真是种说法。 他等着楚风扬过来的间隙,又去和前台的小姑娘说:「刚刚那间大床房我要住,然后我还需要开一间。」 小姑娘点击了几下滑鼠,扫了一眼说:「大床房只剩下一间,就是您那间,倒是双人间还有。」 「您是有朋友要来住吗?」小姑娘建议道,「不如把您的大床房换成双人间,也实惠很多。」 倒是也没那么快就准备和楚风扬睡觉也共处一室,季野一时间回答不出来,就说让他思考一下。坐在沙发上一查询周围其他的宾馆,竟然都售罄了,季野勐得一想起来今天好像是端午节假期的前一夜,上班上得他晕头转向的都没了时间概念。 第119页 楚风扬到的时候,季野刚换成了双人间,他让楚风扬过来录人脸,又和楚风扬简短解释下为什么定双人间,以免他误会,就拖着行李箱一起上了电梯。 「你那个房间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漏水了?」楚风扬跟在后面问。 「老小区嘛,估计是楼上往马桶里扔了什么东西沖不下去,就堵住了导致反水。」季野按下了楼层,「我楼上住着一个隔壁菜市场当屠夫的,块头有三个正常人那么大,房东老太欺软怕硬着呢。」 季野说话间找到了他们那间双人间,打开一看差点没背过气去。 空间比他想像地要小很多,两张床也靠得特别近,中间就放了一个窄窄的床头柜,过道只能让一个人通过。更无法接受的是卫生间的透明玻璃,把马桶和浴室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楚风扬好像接受良好,他看了一眼说:「还行,比我住的那家要干净点。」 他把他的行李放在了椅子上,没有行李箱,就一个手拎的大包,十几块钱一个的那种,楚风扬的气质也压不住的便宜。 里面塞得很满很鼓,看上去蛮重的。季野看了一眼,楚风扬拉开大包的拉链,里面挤成一团的衣服都冒了出来,有夏天的衣服,也有冬天的衣服。 季野移开了目光,也走了进去关上门。 楚风扬熟练地从里面扯出短袖睡衣,突然想起什么后转身问季野:「季总,这间房费多少一晚,我转一半给你。」 季野拉开箱子:「不用给了。」 「这怎么行啊,要给的,端午节的房间很贵吧,这么一间也得四五百。」楚风扬打开手机就要搜价格。 「回头我找公司报销下,毕竟你是我们的客户,公司会同意的。」季野扯了个慌,让楚风扬肉眼可见的安心下来,他说:「感觉我一直在麻烦你。」 季野的心脏附近一下子酸了一下。 曾经楚风扬也这么无条件地接济过一无所有的他。 他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他原来想他永远记得楚风扬对他有多好,只是这些情感后来和过多的痛苦挣扎混淆了,也在失望铸就的混沌中日益消磨,而如今楚风扬的可怜样子又让他想了起来。 「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安心住这里,这是我应该做的。」季野说,「毕竟你是我们重要的合作人啊。」 于是在季野的肯定下,楚风扬这个人开始不拘小节,当着他的面开始脱衣服准备换睡衣。 季野扭头无视了一会,最后空间太小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索性提了出来:「楚老师,你能不能去卫生间换衣服……」 楚风扬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似乎在说:你说什么胡话呢,以前不是彼此看过很多次了吗? 不过他还是听了话,去了卫生间。季野想着,曾经的楚风扬听到这话,大概会硬凑到他面前,继续肆无忌惮地脱衣服,会专门板正他的脸,脱给他看,现在倒是少了很多张扬。 然而卫生间的门全是玻璃,依旧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多了点模煳朦胧的视觉感受。 季野低头玩着手机,等楚风扬换好出来后,他一把站了起来,也不怕楚风扬笑话,去卫生间把上面的浴巾全部扯下来,把玻璃给遮盖住,也算勉勉强强做了个基本的隐私空间。 楚风扬坐在床上目睹了一切,季野听到他在外边笑他:「这是做什么?」 他没有理他,开灯想要洗个澡,把浑身酸臭的味道全部冲掉,但是微信铃声响了起来,是隔壁的邻居,一个和季野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和季野一样只身来到杭州打工,所以彼此之间也交流地来。 邻居告诉他说他的房东报了警,一口咬定是他造成的,「来了两个民警,正在调查起因,我说你真是摊上个不好惹的房东了,每开口两句,必定有一句是讲到这房子房价会大跌。」 「没事,那就调查吧,身正不怕影子斜,等警察查明不是我造成的反水就好。」季野说,「总得占个理让房东信服不是?」 「总之你小心点吧,平时她也没少找你事,这次不会善罢甘休的。」 「嗯,我会注意的,谢谢你啊。」 第56章 意外 挂了电话后,季野嘆了一口气,一出卫生间的门,就对上了楚风扬那双眼睛,他正在擦着头髮。他见季野打完了电话,就问他:「还没解决吗?」 「小事情。」季野不想多说,拿了换洗的衣服又进去洗澡,等身上的味道终于被成堆的沐浴露泡泡给遮盖住以后,他才停止沖水。 「好香啊。」楚风扬已经躲进了被窝里,露出一个头,吸着鼻子说。 「抱歉,我要不开个窗?」季野问。 「不用了,就是闻上去感觉和以前我们经常用的那个沐浴露味道很像。」 季野笑出了声,他关上了其余的灯,只留下一盏床头的,「楚老师真是什么事情都能扯到过去是吧?」 楚风扬的眼睛耷拉了下去,季野觉得说出来的话有点重了,刚想解释一下,楚风扬就叫了他一声,美丽而像狐狸一般勾人的眼睛直直盯着他,说:「那张高原狼的照片,不是我不想提供给你们,而是……我还想以后见到你,所以不想那么快的答应。」 季野停住了要关床头灯的手,问:「这是你明着要挟的筹码吗?」 「嗯,拿你公司和你的前途来开玩笑,是不是挺可恨的?」楚风扬苦笑着说。 第120页 季野关了灯,想回答说,你以前也不是没有这么干过啊,毁人前途不是你最擅长、干起来最问心无愧的事情吗? 但是他还是忍住没说出来,钻进了被窝:「早点睡吧。」 宾馆里有一阵独特的霉气,不知道是哪边的木头被淋湿后腐烂了。季野在这一阵霉味中很早就睁开了眼睛,他后来这几年染上了鼻炎这毛病,鼻子闻到噁心的味道就难受。 他被刺激地想打喷嚏,看了眼时间才刚到六点,旁边的楚风扬还在埋头熟睡,手机的一点点光亮照到他脸上显得他这时候特别安静。 季野以前很多时候对着楚风扬睡觉的样子发呆,不说话的楚风扬完全就是油画里出来的古典美人,如果恰好有月光从窗户外边偷进来洒在他的脸上,那季野可以足足盯一个晚上。 但是现在他们这种关系,盯着太诡异了,加上自己实在想打喷嚏,季野干脆穿好衣服,拿上手机准备出门熘达,顺便买点早饭回来。 节假日的清晨已经有一些人从周围宾馆里走出来,季野插着兜乱逛着,充盈着水汽的空气让他唿吸难受,然后一阵鸡蛋灌饼的香味就随之飘进了他的鼻子。 他闻着味找到了那家刚开的小店,跟老闆开口说要一个鸡蛋灌饼加火腿肠,想了想又说要两个,其中一个多加点甜面酱,不要放辣。 他玩着手机等待着,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一回头,楚风扬就笑容满面地站在他身后。 「你!……」他呃了半天,问:「起来了?」 「嗯,我醒来看到你不在房间,就顺道一起出来了。」楚风扬探头探脑看着老闆往鸡蛋饼上放了大量酱汁,满意地点点头,「这是你帮我买的啊?」 「顺手一买。」季野等楚风扬凑近后,本能地往边上挪动了一下,「没别的意思。」 「我也没有想要有别的意思啊。」楚风扬接过老闆递过来的两个袋子,给了季野放辣椒酱的那一个,低头马上咬了一口说好烫,季野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终于笑出了声。 楚风扬说:「转转?」 「行。」季野勉强答应,「不过得早点回来,我还约了中介看房子。」 「放心,不会耽误季总的行程。」 事实上楚风扬找了很远的地方,找了西湖的南面的一个村庄,说这里的一大片居民楼很有拥挤感的特色,能拍出八九十年代復古的风格,「后续如果你们拿杭州作为取景地,这里也可以当成游戏的一部分啊。」 季野笑了笑,「我们每个人对杭州的熟悉程度应该都远大于你。」 「也是。」楚风扬打开相机笑了笑,「后来还回去过上海吗?」 季野想了想说:「去过……去了茁野几趟。」 「去茁野干嘛?」 季野说:「帮工,这是我答应秦颜姐的。」 「茁野被秦颜开得挺好的,听说还开了两三家分店,现在还在外省选址。」楚风扬说,「虽然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了,但听说这些消息还是会开心。」 「你怎么不再回去呢?」季野问出了一直的疑问,「秦颜姐肯定会邀请你一起合伙的。」 楚风扬摇了摇头:「不再是我的东西,听到消息会开心,亲眼看到就会心烦。而且如果我回去了,你会不会马上跑开?」 「会,肯定会。」季野说。 「不过秦颜瞒得我挺好的,我好几次私下问她有没有见过你,她都说和你失联了,连段可峥这个大舌头都避而不谈你的事情。」 「是我拜託他们这么说的。」 他们走过闲谈的老太太和拍照的路人,现在的温度在潮湿中逐渐攀升,他们却在巷子里面越走越深。 季野时不时地看个时间,楚风扬注意到了他这个动作,马上说:「我进去这栋楼里拍两张照片,很快就好了,你在这里稍微等我下。」 季野点点头,感觉插着裤兜等楚风扬的时候,又回到了以前给他当助手的那段时间。 他找了个石凳子坐下,玩了会手机,没过多久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一回头,是一个带着口罩和帽兜的男人,问他:「帅哥,能帮个忙吗?」 他问怎么了,这个男人就说他是和一家人来杭州旅游的,但是他们看不懂地图,就想问问一个景点怎么走。 「我老婆孩子在旁边,帅哥你过来看看。」男人在拐角处招手,季野看了一眼楚风扬,他还在里面拍照,想着不耽误几分钟,就跟着男人走进了拐角。 他前脚还没站稳,后脚就被人用破布捂住了嘴巴,他随即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手脚被好几个人抓住,他没办法挣脱。 拐角是个很不起眼的小过道,抓着他的男人个个人高马大,把过道堵的死死的,路过的人看不见他,他也没办法大喊救命。 季野虽然最近有开始健身,还练出了一点肌肉,身体没有几年前那么体弱多病了,但对方人数就占据了优势,他不能从体力上取胜。 骗他的那个男人也不和他多废话,直接上手就一拳打在他的腹部,疼痛感瞬间蔓延到全身,他干呕了几声,还没来得及缓过来,大腿上又被人接连踢了好几脚。 身上应该被打了有不少淤青了,架着他的人冲着他的脸来了几拳,血腥味在口腔里怀绕,又从鼻孔里冲出来,七窍都好像在流血,脑子也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而逐渐失去了意识。 第121页 像是回到了初中他被安努迪那伙人挨打的时候,或者是大学里和杜浩互揍,全身的皮肤都在遭受着撞击,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打死了。 原来一点都没有改变,他还是没有能力反抗这些无端暴力的发生。他隐约猜到了这些人打他的原因,在彻底昏迷前,努力睁开眼睛想要记住揍他的人的嘴脸。 「眼睛睁那么大想干嘛,报警啊?」其中一个男人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小刀,在季野的脸庞上用冰凉锋利的刀刃抹了一下,「我看你是不想要眼珠子了是吧?」 那人看上去真不像开玩笑,季野死命地闭上眼睛,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刀尖没有划伤他的眼皮,他听到有人大喊:「都住手!」 季野勐得睁开眼睛,楚风扬喘着气站在他的眼前,手里握着那把小刀,手掌已经被割伤,鲜血从刀柄处顺着他的手臂流下去,滴落到地上,像冰水融化后的水,逐渐成串。 楚风扬的右脸也被划了一刀,应该是在争夺刀具中被偶然划到的,他看了季野一眼,冲着要过来打他的那些人喊道:「我已经报警了,听到警笛的声音了吗,警察已经赶过来了。」 「这种伎俩能耍得了我们?」那个男人的力气比楚风扬大,眼看着刀尖就怼着楚风扬的眼睛不到一厘米的地方,他的小弟突然叫到:「大哥,好像警察真的赶来了!」 男人骂骂咧咧地收起刀,对着楚风扬和季野比了一个中指,从小巷的另一头跑走了。 季野被揍得整张脸都很肿,他的眼睛不太睁得开来,但还是努力地想要看清楚风扬的状况。但无论他怎么试图让眼睛清楚些,最后都只能看到瘫倒的人影和红色的血迹。 等周围陆陆续续又充满了脚步声,他随便乱伸着手,让赶来的医生护士先去看看楚风扬怎么样了。 「我还好。」楚风扬躺在担架上面,还得应付着季野的焦急询问,他举起流淌着鲜血的手,对着季野挥了挥手表示他还有意识。 「你先给自己处理吧,全身都是血……」楚风扬说,「我没事的,我手上差不多凝固了。」 明明还在手肘处往下滴血…… 季野被拉上了另一辆救护车,拍片抽血包扎,一套下来已经到了晚上,身上还跟着火一样疼,但他还是选择从床上起来去另一间病房找到了还躺着的楚风扬。 给楚风扬看完片子的医生正取下眼镜从门口走出来,「没大碍吧?」季野急切地跑上去问着医生,「骨头什么的有没有断?」 「那刀伤着实插得有点深,有一定骨裂,还得让患者决定保守治疗还是手术。脸上的伤口还好不深,得养一养,不然容易留疤。」 季野走进了病房,楚风扬看他进来了,吃痛的表情一下子忍了下来。 「谢谢你救我。」季野诚恳地给楚风扬道了谢。 「都是小事。」楚风扬不在意地说。 「怎么会是小事呢,你都差点破相了。」季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抬头很近地看着那条被纱布包裹起来的伤疤,「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楚风扬及时抓住了重点:「你觉得我好看啊?」 「……正常人应该都会那么觉得,我是个正常人。」季野马上补充说。 楚风扬像是没听到一样,嘴角弯上去了很久。 季野看着他一边疼得不行,一边又得意洋洋的样子,竟也觉得有点当年楚风扬的样子了。 好像没必要对他太过于疏离和冷漠。 季野嘆了一口气:「我怎么总是欠你很多啊,以前也这样,好不容易把那些钱债还清了,然后现在又有新的人情债出现了。」 「你不用和我纠结那么多。」楚风扬说,「我们谁还没欠点对方什么的。」 季野的手掌心抽动了一下,警察就推门进来调查事情经过了。他起身和楚风扬说等会见,就分别接受了警察的询问。 做完笔录已经很迟了,季野一整天就进食了早上那一顿鸡蛋饼,还被揍的吐了一大口血,他想着去医院的小店买点泡面,再给楚风扬带点热饭,结帐的时候许向容突然就打电话给他。 他接起来后,对面噼头盖脸就一顿骂:「你怎么回事啊季野,让你好好招待楚老师,怎么给招待进医院了?」 「我……」季野用手捂着手机听筒,走出小店,给许向容解释了很久,并且再三对许向容保证接下来会加倍小心招待好楚风扬,许向容才缓和了语气,说明天让叶枳带着其他员工买好水果,一起来医院看望他们。 王帛妍倒是专门给他打了个电话慰问,当然重点还是放在楚风扬是否有继续合作的意愿这个话题上,季野说他不能读懂楚风扬的想法,不过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去维护好楚风扬这个供应商。 他挂了电话就出门去找了家卖果篮的店铺,又大包小包买了些补品送到楚风扬的病房。 楚风扬皱着眉头问他这是干什么,他说还是希望今天的事情不要影响到楚老师和他们公司的合作关系。 楚风扬听完大笑了一会,然后捂着脸上的伤口说:「想要我不终止和你们的合作,那你就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季野隐约觉得没啥好事,果然楚风扬咬了一口苹果说:「我想要和你合租。」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这章是在旅行途中写的,可能乱乱的(?) 第122页 然后今天还碰到很糟心的事情,下次更新是在两天后了应该 第57章 合租 季野拎着沉重的补品,跟楚风扬大眼瞪小眼,他实在不明白楚风扬为什么还要三番五次地追过来招惹他,好像一个三年前的诅咒通过什么时间载体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他又一次深陷于这个诅咒。 但是楚风扬接着说:「别多想啊季总,看你一脸紧张的,我纯粹就是没地方住了,然后现在脸皮越来越厚,想找个住所白嫖,正好你这么提出来了,那我就这么一问。」 「我没有紧张……」季野说,「我只是觉得这要求有点突然。」 「没事的,你不答应也完全没有关系。」楚风扬说,「当然了,我照片的使用权也会酌情考虑……」 「中介的微信已经推给你了,还有房屋的信息。」季野马上把手机亮给他,「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去看房子。」 「多谢季总。」楚风扬躺了回去,「我会给你房租的。」 以前只有季野拖欠他房租的份。季野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你这些年……住在哪里?」 「还能住哪边,上海最乡下的远郊区,金山住过,奉贤也住过,和八个人合租过,也待过五平方米的单间。」楚风扬说,「反正全上海的郊区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 「上海房租那么贵,就没有想过去其他地方?」 「赚钱的渠道也多呀,有失必有得。」楚风扬说,「我这三年加入过以前看不起的影楼工作,给人拍成一色的艺术照,也给独立摄影师当过小弟,到处跑腿。就算是这样,赚的钱也都被我还债了。」 「不应该啊?」季野摇头,他想楚风扬作为金镜头最年轻的获奖者,怎么着也不会混成这样吧,就算家道中落了,凭藉他在摄影界的名气,少说也能给人当师父,怎么会去当小弟呢。 「摄影协会早就把我除名了。」楚风扬看出来了他的话中话,「顺带把我的奖项也给没收了,所以我没法在好的环境下混,当然也多亏了其他摄影师的帮助,不止于太惨。」 「没想过换个更赚钱的行业吗?」季野瞄了他一眼,「凭你的……嗯……形象或者样子……」 「你想说或者当模特?」楚风扬笑了,「我这种家庭背景很容易被扒出来,然后分分钟被抵制或者是封杀。不过我也考虑过用仅剩的钱去开个小店,结果没有选好址,启动资金也亏没了。」 「最一无所有吃不起饭的时候,我甚至动过卖掉镜头的念头,但是这是我唯一能够赚钱的工具,我还是得利用它们,于是我开始从最底层做起。」楚风扬说,「那段时间不太好过,有些时候我觉得我好像忘记了学习摄影的初衷,当初那个信誓旦旦要在摄影界干出一番事业的人好像是另一个人,那不是我,他不死气沉沉,而我随时都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样子。」 季野想起很久以前他问楚风扬为什么要学习摄影,楚风扬说想更好的看看这个世界,并且希望他也能找到自己热爱的事业。现在他确实在为之所努力,而楚风扬却已经感受不到「热爱」两个字的意思。 他问:「我们王总是怎么找到你的?」 「我毛遂自荐的,你们的调研组本来找上的是我在影楼工作的同事,他临时家里有事就拒绝了,我知道了以后当场把我的照片发给了调研组看,他们说要全程跟随项目的进程,去到杭州工作,我就辞了影楼的职,想着来赌一把。」 「没想到赌到了钱,还赌到了想见很久的人。」楚风扬看着季野说,季野缓缓低下了头。 「别垂头丧气的。」楚风扬笑了,「我又没说想见的是你。」 「我知道。」季野也笑了,「你一直想见我们许经理呢。」 第二天下班,叶枳就和部门的新人们来探望他们,还好心地给季野带来了笔记本电脑,说是许向容的意思,让他住院也别忘了工作。 季野看着99+消息的邮箱发了一晚上的呆,结果王帛妍也赶来看望他们,给他们带来了重庆特产。季野在一边受宠若惊,楚风扬倒是坦然自若坐在床上跟王帛妍侃了很久的大山。 王帛妍走的时候很迟了,还是把季野叫到了走廊上,季野一瘸一拐跟在后面,王帛妍就跟他聊起了楚风扬。 她一边说给楚风扬治疗的钱都足够她找一个更好的摄影师了,季野宽慰她说楚风扬的费用他个人来出,且很难找出比楚风扬价格实惠又技术这么好的摄影师了,这点他作为熟人可以保证。 「你们关系挺好的嘛,还以为你们只是认识。」王帛妍说,「这么拼命帮他说话?」 季野只能对着月光笑笑说是觉得楚风扬拍摄的有水平。 「我特地来一趟是想告诉你,公司调研组已经找到其他价格便宜拍的又好的摄影师了,我们打算多签一些摄影师,也有的是备选。你既然是楚风扬的朋友,就麻烦让他按照合同办事,不然随时都能找到人来取代他。」 季野在心里说你那里是特地,明明是下飞机顺路过来的,不过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王帛妍看着季野低着头的样子,说:「两个星期以后,我们将正式进入反常理大陆的开发期,时间是分秒必争的,我们所有的排期非必要都不改变,所以我们不能在这种节点上面浪费时间。」 「明白。」季野说,「我会和楚老师说清楚的。」 第123页 季野在脑子里排遣了一晚上,斟酌着措辞想让自己的话不那么像是威胁,但他刚和楚风扬对上视线,开了个口,警察再次找上了门。 两个刑警,上来就通报了这整件事件的处理过程,说那些打人的嘴很严,且都有案底,老大在审讯室待了两天都死不开口,但是底下的小弟不耐问,稍微震慑一下就吓得说出了是谁让他们打人的。 「我的房东?」季野大致已经猜到了,警察点了点头,说现在已经在审问房东,后续要季野关注开庭起诉的消息。 「她至于往死里整我吗?」季野等警察走后说,「看那些人的架势感觉闹出人命了也不在乎。」 「她的房屋贬值那么厉害也不能卖掉了,自然想发泄怨气,就找上了你。」楚风扬说。 季野嘆了一口气:「还能出现一个正常点的房东吗?」 「好房东难找,好租客也难找,房东和租客永远都是对立面的。」楚风扬说完,看见季野的眼神才明白过来不妥,马上闭了嘴。 季野却像是听进去了一样,用手在两人中间指了指,重复了一遍对立面,没等楚风扬说话,转身回去休息了。 楚风扬恢復地还算快,虽然还不能做大动作,但是正常生活已经没问题了,他们在两周出院之后又重新约了那个中介。 季野找的中介是个符合刻板印象的房产人,穿着合身的商务西装,头髮一丝不苟地用摩丝固定,脸上永远洋溢着标准的微笑,一见面就很热情地和他们聊东聊西。 「两位是好朋友啊?」中介邀请他们上车,从后视镜看他们。 季野看了楚风扬一眼,摇头说不是。 「噢噢,那就是网上找合租的室友呗。」中介一副对这种情况了如指掌的样子,说:「那我们现在去看的这套房子最适合你们了,一室两居,每间房间还有各自的卫生间,有隐私性,不过厨房还是共用的。」 房子离公司有半小时的地铁路程,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周边商圈和其他设施都非常完整,除了房子面积稍微小点,装修陈旧一些,没有什么不租下来的理由。加上季野打算在今年底就去买辆属于自己的车,到时候通勤时间更是只要十来分钟。 楚风扬开出阳台的门往外面走了走,然后靠着窗台上看着远处钱塘江大桥上车来车往很久没有说话,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季野走过去问他觉得这里怎么样,要不要租下来,他答非所问地说:「这里能看到整条钱塘江诶,原来钱塘江要比黄浦江宽阔很多啊。」 落日带着隐约的晚光,不那么均匀地洒在楚风扬的身上,好像光线也在一寸一寸轻柔地轻吻他的侧脸,一瞬间季野竟然有一点点怀念起来跟楚风扬在黄浦江边那层房子里发生过的一切。 应该是缓和的风吹得他有了这样的幻觉,他移开目光不去看楚风扬。 「我挺满意的。」楚风扬却看着他说。 「好,那我们就明天和房东签合同。」 签完合同以后,搬家就选在了下午。原来每次搬家,积攒的东西就会越来越多,但这次季野的大部分东西都落在原来的房子里,估计早就被房东扔了,他所有的财产只有跟随着自己的行李箱。 楚风扬更是没多少东西,两人甚至都不用叫货拉拉,打一辆网约车都空间绰绰有余。 两箱东西往房子中间一放,竟然显得不大的房子也空旷起来。楚风扬提议他们一起去周边超市买点日用品,季野拒绝了这项显得亲密的活动,表示自己有什么必需品都可以叫外卖送过来。楚风扬也不生气,要了朝北的房间后,自己出门闲逛。 季野也没什么要整理的,擦了擦桌子扫了扫地,就打开电脑和平板开始画画办公。 许向容发了他一个压缩包,里面基本上都是楚风扬在会上展示的照片,许向容说:「你挑选几张有特色的场景,然后组织一队人开始在此基础上绘画,我们这个月底就要交开场场景初稿了,我跟王总都约好了。」 「反常理大陆」的设计理念他们早就探讨过无数遍,最大的特点就是需要摒弃常理中的大陆概念,而西北的各种地形地貌正好能符合大陆的初步构建。 楚风扬的照片角度能很好的给予季野灵感,他慢慢根据场景设计书理出了需要的照片,直到眼前慢慢变黑才从电脑前抬起头。 已经是晚上七点,听声响楚风扬还没有回来,他在手机上预定了一些菜制品直接送上了门,炒完菜端上客厅的桌子时,楚风扬刚好拎着打包的菜开门进来。 季野自然不想像以前那样继续管楚风扬的三餐饮食,但架不住楚风扬吃了一口塑料碗里清汤寡水的粉丝以后,可怜巴巴地在旁边瞄着他盘子里的菜,等他受不了目光以后礼貌问楚风扬要不要吃一点,楚风扬就会马上凑过来蹭吃的蹭喝的。 不过楚风扬也学会做了几道菜,比如醋熘白菜,比如肉末呛茄子之类的,他说这些年就是吃这些菜活下来的,一直吃一直吃,吃到后来都感觉自己消失了味觉,每天机械性地进食,但不吃又活不下去,因为他没有钱买更好的肉类制品。 「怪不得你瘦了很多,衣服都好宽大。」季野吃着蒜蓉开背虾,不过脑子的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但怕让楚风扬误会就闭了嘴。 楚风扬起身去厨房,也给季野也烧了一些自己的拿手好菜,季野觉得很新鲜,他算是生平第一次吃到楚风扬亲手下厨做的菜,味道不仅不赖,还很好吃下饭。 第124页 「是不是对我刮目相看起来了?」楚风扬眨着眼睛看着季野扒拉着整碗饭塞到嘴里。 季野随意用鼻音闷声应了几声,等把所有菜都吃光了,终于抬起头来说好吃。楚风扬吃了一碗就停下了,坐在对面撑着手臂看季野。 季野从几天前就发现楚风扬的饭量减少了特别多,以前他光吃不胖,一顿能吃好几碗,估计也是为了必要的生存而做出的改变。 「我来洗碗吧。」楚风扬起身说,「你去忙工作。」 得,这又是没见过的楚风扬。季野说:「那好,下次我洗。」 「季野。」楚风扬回头叫他,「谢谢你不计前嫌的给我一个住的地方。」 季野心里想的是一切都是为了工作顺利进行,不过脸上还是堆起了笑容说:没事,应该的。 结果一回到房间,他的手机响起了收件提醒声,他打开一看,楚风扬发给他的所有原片安静地躺在邮箱里,他一看文件数,一百零九张,一张不少。 - 早上起来上班吃不到楼下阿姨的鸡蛋饼,还不太习惯。季野早早地起来给自己煮了个鸡蛋,又往面包机里塞了两片面包,涂抹上橙子酱,最后嘴里充斥着烤面包的香味,看着楚风扬在厨房外边向他问好。 楚风扬依旧穿得很随意,简单款式的t恤在肩头都掉下了一边,露出了突出的骨骼和反着光的皮肤,就这样靠在移拉门的一边朝着季野微笑。 「有工作啊这么早起来?」季野恍惚了一下,马上移开目光问。 「你们今天不是要根据你昨天的选片开讨论会吗?许向容叫我一起参加。」 季野哦哦了两声,礼貌性地问楚风扬要不要鸡蛋和面包,楚风扬说他吃了点巧克力,暂时还不饿。「你还是吃点吧,怕你被早高峰的地铁挤死……或者低血糖……」季野虽然这样说着,还是好心地递上了吃的。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的吗?」楚风扬接过来啃了一口,衣服的领子又落下来了一点,季野从他身边走出狭小的厨房,趁他没注意,帮他把领子拉了上去。 他们挤上了八点半的地铁,九点钟准时到达了公司的楼下。楚风扬背着包,挤在季野的身边,季野站住了脚步,拦住他问:「你要跟我一起进去?」 「有什么理由不一起吗?」楚风扬耸肩,「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们就只是室友关系。」 说的也是,这里谁会关心他们是不是一起上班,又不是段可峥和秦颜。 不过楚风扬的书包肩带多余的那截时不时的触碰他的大腿,还是感觉有点心悸,从自己租房出事以来就没有和楚风扬分开超过半天,自己也没有第一天重见楚风扬的担惊受怕的感受了,好像几年前他们互相带给对方的沉重都在平淡的生活中,随之而散。 许向容在办公室门口朝季野招手,示意他过来,季野马上走进去,许向容从厚重的眼镜后面抬起眼睛,问:「听说你们住在一起了?你和楚风扬?」 「呃……合租……」季野老实地承认,「正好楚老师在杭州没有住处,我也搬出来了,不如就利用这个优势让楚老师把他所有照片都交出来呢。」 「干得好啊季野。」许向容瞬间笑逐言开,「没想到你这么有策略啊,赶紧的,叫上楚老师,我们开会。」 季野昨天晚上拿到所有照片后,连夜赶出了ppt,把他基本的设计思路和场景构建要点讲了一遍。许向容听完展示后整个人容光焕发信心满满,仿佛游戏已经发布在市场且大受好评,「我敢肯定,有了这些场景的加成,我们反常理大陆的第一章 西北行宫,肯定在市场上就没有竞争者了。」 季野在台上听笑了,一抬头见到最远处的一排,楚风扬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他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安心了下来。 他们快速成立了一支团队,核心成员基本上都是参加过之前「松山一夜」制作的,另外加了一些新员工,季野是这次场景团队的总设计师,一下会议就躲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开始给团队的成员分配工作。 他在「松山一夜」的时候还是个细化设计组的小组长,这次直接让他担当这样的重任,难免会发憷。但是许向容并没有给他多少时间准备,就急匆匆给他了个ddl让他交上草图。 季野一头扎进草图中一整天,身边不断有人员流动,也顾不上楚风扬去干什么了,直到大部分员工都下班了,他才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发现今天会后都没有见到过楚风扬。 手机里是好几十条没看的消息,他想在其中搜寻楚风扬有没有给他发消息,结果楚风扬敲了敲他办公室的门。 「晚饭想吃什么?」楚风扬走到他的对面,趴在挡板上方,问他,「你说,我去烧。」 「我可能要加班。」季野说,「你自己吃吧,我还得完善空间分布。」 「行。」楚风扬也没多说什么,打了个招唿就走了。 季野继续埋头画图,在对面大楼都熄灯了的时候,他终于打算收拾完桌面上的东西准备回家,楚风扬竟然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办公室已经没有人了,只有季野桌子上的灯还亮着,其余地方漆黑一片,楚风扬的人影突然出现吓得季野心头直跳,还以为自己遇见鬼了。 季野拍着胸口问:「楚老师你怎么还在这里,没回家啊?」 第125页 「回了啊,烧了菜,打包好后又回来了。」楚风扬打开了这片区域的灯,季野一时间还有点晃眼,等楚风扬把手里的饭盒放到季野桌子上,他才定睛一看,「这是?」 「给你带的饭。」楚风扬说,「知道你不会点外卖,只会啃两口面包,干脆就给你带来了。」 季野的手被楚风扬抓了起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掌心就被塞了筷子。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楚风扬打开一格一格的饭盒,放在他的眼前,好像楚风扬特意新学了几个菜式,不再只是他以前会的那些,还特地做了红烧排骨和鱼头汤。 季野以前也干过一模一样的事情,在茁野工作的那阵子,天天烧好午饭,给楚风扬装好盒子带过去。他那时候纯粹为了感谢楚风扬对他的帮助,而楚风扬现在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快吃啊,愣着干嘛?」楚风扬催促说。 季野连忙坐下吃了一口,边吃边说:「楚老师,下次不用麻烦你给我带饭了。」 「怎么了,我烧的不好吃吗?」楚风扬问。 「不是,很好吃的,但我觉得这样有点奇怪……」季野支支吾吾着,「我们也不是朋友,也不是……」 只听到一阵脚步声,再次抬头时,楚风扬已经不在眼前了。 季野停止了撕扯一块红烧肉,觉得自己刚才那话是不是太过了点,不过这人的小脾气还是和以前一样难以捉摸。 第58章 依旧非常危险 季野也没心情吃最后几口饭了,他随手收拾好了桌子上的几个餐盒,关好窗户和灯,就急匆匆走下楼想找楚风扬的身影。 没想到根本不用花时间去找,楚风扬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大门口花坛的椅子上发呆,脸是侧着的,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季野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再想要不要叫醒他,楚风扬突然睁了眼睛,跟季野整了个四目相对。还没等季野开口说话,楚风扬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冷淡地说了一句:「走吧。」 楚风扬的步子通常迈得很大,且他走路的速度快,季野总是得费点劲才能跟上,几年前楚风扬还会控制自己的步伐时不时地慢一些,但现在他两条长腿走起路来跟要抡起火星子一样,季野不得不小跑跟在后面。 道歉是肯定要的,但不知道如何开口。季野在地铁上几乎寸步不离楚风扬,楚风扬没有看他也没有和他说话,站在地铁门旁边玩着手机。 晚上杭州的地铁依旧很热闹,季野被下班的人群冲撞着,紧挨着楚风扬,最后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楚风扬扶稳了他,看了他一眼后说,「我忘记带钥匙了,所以在你们公司楼下等你,没有其他意思。」 季野缩成一团点了点头。 好像以前惹楚风扬生气之后,自己干出了很多傻事,比如试图求助段可峥和秦颜,还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去讨好他。当然这一损招对于现在的季野来说,是死都干不出来这种瞠目结舌的事情,但是自己嘴一直又很笨,这么多年也没什么进展,说不准一开口就更糟了。 小区门口在晚上会开很多路边摊,大部分都是炒面和烧烤,季野路过炸串的摊子,肚子就不自觉地响了一下,他刚才在办公室没吃几口楚风扬烧的菜就追了出去,现在闻到这些好吃的饿的不行。 「想吃?」楚风扬应该是听到了他肚子的响声,停下来问他。 「想吃。」季野诚恳地点头。 「那你去买吧,我在边上等你。」 「我很快的。」季野说完就跑去炸串的大爷那边,随手点了几个串,生怕晚一秒楚风扬更加不高兴。 他用余光看着楚风扬走到不远处的鸡蛋饼摊,他看着摊主,走过去惊喜地叫了一声郑阿姨,卖鸡蛋饼的阿姨抬头看了他一眼也笑了:「这不是小野吗?」 郑阿姨就是季野早上经常吃的那家摊主,想把自己女儿介绍给季野认识,季野推辞不了还加了微信。 「您怎么在这里摆摊了?」季野问,「以前从来没见你在晚上出摊。」 「哎,最近家里老人同时病重,我和我老公轮流着照顾他们,白天就不出摊了,我最近住在这里,晚上会出来赚点外快。」郑阿姨说着,手脚熟练地给楚风扬已经摊好了一个鸡蛋饼,装进塑胶袋里递给楚风扬,然后问季野,「这是你朋友啊?」 季野看了楚风扬一眼,楚风扬装作没听见地把塑胶袋扯开来,季野对着郑阿姨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来来来,阿姨也给你做个饼。」郑阿姨说,「你们都不用转钱了,阿姨请客。」 季野肯定没答应,给楚风扬使了个眼色,楚风扬点点头把郑阿姨的收款码拍了下来。郑阿姨还在絮絮叨叨和季野说她那个女儿,「阿野啊,之前就当阿姨说话放屁,把我囡囡的微信推给你,现在想想咱哪有这个条件高攀啊,都自身难保了,没几个钱也没背景,咱囡也跟我说过不想结婚了,阿姨没给你带去什么困扰吧?」 「没有没有,阿姨您千万别那么说……」季野听了很难受,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一天让别人觉得他是被高攀的,这种感觉像是在听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他愁眉苦脸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郑阿姨继续笑着说:「不过你真的不打算找女朋友吗?还是偷偷谈了没让阿姨知道?」 季野第一反应又是偷看楚风扬,对方好像偷笑了一小下。然后他马上打着哈哈煳弄过去,说明天晚上还来光顾阿姨的生意,就小声对楚风扬说回家了。 第126页 小区里面还算安静,他们走过的小道上都开满了栀子花,花丛里面埋了几盏夜灯,花香的味道好像更具象形地在眼前展开。 楚风扬走在前面,不经意地嚼完最后一口面皮,稍微转了一点头问:「所以你偷偷谈女朋友了吗?」 季野摇头说没有。 「不想谈?」 「想谈来着,但是我这条件怕耽误了人家姑娘。」季野诚实地说。 「你现在的条件还不好找吗?」楚风扬笑出了声,他边笑边说,「那我这条件岂不是拿着大喇叭在公园的相亲角里播放一圈,都不会有一个大爷大妈给一个眼神的?」 「得了吧,你往那边一站,还要什么其他条件?」季野不假思索地说。 楚风扬心情肉眼可见变得很好,他按了电梯的按钮,他们挤进狭小的电梯。楚风扬低头对季野说:「你看我们这不是也能正常交流吗?」 季野在心里面数着电梯上升的楼层,小声嘀咕说对不起。 「季野,能不能别总是刻意提醒我我们现在的关系。」楚风扬的语气又恢復了平稳,「我没想跟你再发生点什么,咱们和平点相处可以吗?」 季野听完恨不得钻进墙缝里,这个密闭的空间更是让他汗流浃背,楚风扬这么说就好像他觉得他一直在觊觎自己一样。 他们出了电梯,楚风扬站在旁边看着季野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季野关上门后说:「我想跟你好好相处的……但每次都会条件反射……」 「条件反射地避开我?」 楚风扬的鞋子换到一半,季野嗯了一声。楚风扬就穿上拖鞋突然靠近还站在门口垫子上的季野,离他只有一个手掌的距离。 「你干什么……」季野又被动触发了条件反射,他吓得想要后退,但是身后是刚刚被他关上的大门,他的背部整个贴在铁皮的大门上面,五月的天他竟然觉得凉飕飕的。 这是他三年来以最近的角度看楚风扬,在门厅昏暗的灯光下虽然看不太真切,但是以前那张完美无瑕、令他仰慕了很久的脸上,竟然也慢慢出现了细纹,皮肤不再细腻。曾经闪闪发光的眼睛里现在全是疲惫,季野低下头不敢去看那双眼睛,他知道是他夺走了那些光芒。 但是楚风扬不依不饶地继续往前走动了一小步,季野怕他再走上来就要亲到自己的头顶了,马上伸出手想要推开楚风扬,但是右手却摸到了楚风扬腰部上方突出的骨头,像是摸到了电门一样,他收回了手。 「测试一下你跟我之间的安全距离。」楚风扬的气息游走在季野的周围。 「至少两个手掌……」季野连忙说。 「好的,我以后不会超出这个范围的。」楚风扬停了几秒后退了回去,「超出了的话,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 季野听得懵懵的,等他反应过来,楚风扬已经哼着小曲走去卫生间洗澡了,背影都看上去很愉快。 季野慢慢蹲在地上,头顶直冒冷汗,同时又有被什么东西砸中的晕乎感,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好像他的心脏再次由不得他自己的控制。他捂着胸口,看着紧闭的浴室的门,在心里打下定论:「楚风扬,依旧是非常危险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其实远没有表面的平和( 题外话:下周因为公司有考试所以暂停更新一周,下周四恢復更新e-(′`;) 第59章 前任? 晚上睡觉的时候,季野一开始想锁上房门,但是中途睡醒起来上厕所,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楚风扬又不是什么家贼。 他打开门出去,想要整点零食吃,看到楚风扬虚掩的房门里透出白亮的檯灯光。 这个人半夜三更不睡觉在干什么?季野看不出个所以然,便放轻脚步声去厨房的冰箱拿了瓶果汁,准备回自己房间的时候,楚风扬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 季野跟睡眼惺忪的楚风扬打了个照面,楚风扬翘起嘴角对他说晚上好。 「呃……晚上好?」季野握紧了饮料瓶,「你还不睡啊?」 「忙到现在。」楚风扬说,「我在修图还有剪辑视频。」 「这么晚了,明天起来再工作呗。」 「白天就得把成品交上去了。」楚风扬说,「你还记得贺改吗?」 季野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楚风扬侧身靠在墙上提醒道:「就是我们当初在雪山上碰到的……」 「啊,我记得,那个很酷的姐姐。」季野噢了一声,问楚风扬,「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提到她?」 「前段时间,我因为工作原因机缘巧合又在上海遇到了她,就一直和她保持着联繫。」楚风扬说,「她在离开藏区的旅游之后,去首都兜兜转转闯了几年,前几年新成立了一家自媒体公司,现在规模在社交媒体上还挺大的,签了几个有名的网红。」楚风扬解释说。 「我昨天开车去隔壁市见了她,她正在那里完成拍摄任务,委託我过去当摄影师,我顺便和她提了一嘴关于反常理大陆未来上线公测的宣传。」 「原来你白天去干这个了?」季野恍然大悟,他抱起双臂,「你这么费心费力地为我们公司工作……王总是不是想招你入职啊?」 「怎么,不想我跟你一个公司?」楚风扬打了个哈欠,「现在的我也会想要稳定的五险一金好嘛。」 五险一金这个词和楚风扬放在一起难免有点不搭,不过季野还是说:「如果你需要五险一金,需要这份工作,我可以和王总去……」 第127页 楚风扬弯了腰,凑近季野说:「怎么,现在本领大了职位大了,想当我的后台了?」 「怎么会,我只是……」季野说到一半哑然了,只是想帮助他,还是只是见不得楚风扬因为找不到工作而失意的样子。 「睡觉去吧,别为我的事情担心了。」楚风扬伸手拍了拍季野的肩膀,也没有给季野解释「并没有担心他」的时间,侧身去厨房找吃的了。 季野躺回了床上,脑子里还是楚风扬熬夜工作后眼底下浅浅的黑眼圈,在幽幽的灯光前更加憔悴。他想以前楚风扬直接给了他一个吃穿不愁的职位,就算他们之间充斥着那么多的恩恩怨怨,他现在也有必要去给楚风扬谋求一个稳定的工作。 肯定是怜悯心作祟,他思考了很久怎么跟王帛妍谈这个事情,最后实在撑不住了,在蝉鸣声都要响起时,入睡了一小时。 但是第二天季野就知道自己白想了一晚上了,王帛妍笑脸盈盈地拉着楚风扬跟他们部门所有人介绍说这是他们的新同事,楚风扬以后不单单只是和他们合作的摄影师,也是他们公司的一员。 「你昨天怎么不和我说……」季野站在办公室最后面呆呆看着部门女生都去加了楚风扬的微信,等楚风扬走到他的面前,他才开口问。 「给你个惊吓。」楚风扬挑了挑眉。 「所以去找贺改谈合作也是王总给你的工作?」 「不是,正是因为我有和贺改的这层关系,对公司很有利,王总才同意和我长期合作。」 原来早就在楚风扬的掌控中了,别看他表面被磨平了志气一副想不开的样子。季野看着他的眼睛,有点赌气的说:「亏我还……」 「亏你还什么?」 季野摇头:「没什么,吃饭去吧。」 徐博是刚入司没多久的留学硕士,他的年龄和季野相仿,平时会互相有点共同话题,一直算是彼此的饭搭子兼上班搭子,当然现在饭搭子得加上楚风扬。 公司食堂的菜吃的时间长了真难以下咽,平时季野就和徐博会再叫上几个同事,一起去隔壁小菜馆吃炒菜,但是楚风扬刚来,还是得让他尝一下食堂的菜。 他们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徐博开始叽叽喳喳地从天南聊到地北,楚风扬听得目瞪口呆,跟季野对视了一下,两个人都不约而同轻笑了一下,季野知道楚风扬跟他一样想到了段可峥。 徐博又聊起了刚才楚风扬突然入职的事情,然后他露出了一个兴奋的神情,放下手里的筷子,侧身问季野:「季总,我是真的想问一个跟你有关八卦。」 「我?」季野皱了皱鼻子,「什么八卦?」 楚风扬也抬起了头,徐博怼了怼季野说别装:「我就想问你,刚刚小叶去加咱们楚老师的微信,你在后面臭着脸干什么?我都没见过你这么严肃的样子。」 季野手里的筷子差点往鼻子里戳,他看着徐博,不知所以地问:「什么?」 「你又开始装无知了。」徐博说,「今天楚老师,也是你的朋友在这里,你就快招了呗。」 季野张大嘴,他自己都没发现对叶枳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怎么徐博说起来就头头是道的。即使叶枳放在学生时期,大抵是能让他偷偷个几年的,但现在的他对这方面的心思可以说是接近于零。 但是部门的其他人总是想撮合他们两个,他平时尽量避着叶枳怕给人小姑娘带去什么麻烦,但是避嫌的说法也开始流传。 「我哪有什么臭着脸啊。」季野实事求是地说,「我只是对于楚老师加入我们这个事情一时半会还很惊讶,和叶枳没有关系。」 徐博显然不相信季野说的话,他转头看向楚风扬。 楚风扬一直没有出声,刚才还笑眯眯地听着,等徐博透露完季野可能喜欢叶枳,就把脸埋进了饭盒了,快速扒动着筷子。季野一早就注意到了楚风扬的反应,他觉得奇怪的同时,竟然会有一点点的冲动想要向楚风扬解释他和叶枳没有任何关系。 「无聊,你嘴可真严。」徐博见楚风扬也不发表意见,耸了耸肩,「不过好像从来没听你谈论起前女友之类的,你谈过恋爱吗?」 楚风扬把碗抬了起来,往嘴里倒着最后几口饭,这是这些天以来季野看到楚风扬吃饭最快的一次。 季野抿了抿嘴唇,想着怎么应付徐博,吃完饭的楚风扬放下碗,帮他把话题接了下来:「他谈过,我见过季总前女友,可漂亮了,个高皮肤又白,腿很长,跟模特一样。」 「原来季总喜欢这种样式的啊。」徐博啊了一声,楚风扬趁机把话题转向了国外的生活。 季野在不断的说话声中,终于有机会喘口气吃饭,但是楚风扬帮他圆的话一直在他脑子里转悠,他合理怀疑楚风扬在变着法夸自己好看,虽然每个形容词都是事实,但楚风扬怎么能算他的前任呢? 他们从来就没有确定那一层关系过。 头顶的冷空调吹得他脑壳直疼,他想楚风扬肯定是为了帮他堵住这个话题才故意这么说的,但是他也难免有一瞬间想要把这些胡言乱语的话当真。 作者有话说: 考完试回来啦,继续更新ing 第60章 故人 许向容给的期限是六月月底,他说文案组也已经组建到位,就差基本的场景搭建和文案配合起来了。 第128页 季野这一个月不是在开会,就是埋头在成堆列印出来的设计稿中,要么应付着组员们对于工作强度的抱怨。他对此有更多脏话想要骂,虽说是成为了组长,但是因为年龄不大没有什么威信,大部分工作还是会经过他的手经过修改。 这已经是他准备在周末加班的第二个周五,等到下班休息的时候,他把头靠在椅背上发呆了几分钟,才起身去看一下午没看的手机。 楚风扬在手机里问他回不回来吃饭,他揉着额头看着桌子上面的文件,嘆了一口气回答道:「不了,我今天又要加班。」 楚风扬的菜烧得越来越好,有时候甚至会整点花活。季野每次路过厨房,看到楚风扬围着围裙绕着壁炉转,总会有违和感,但对楚风扬那突兀的存在感又接纳了几分。 人的接受和适应能力真的是很强。 不久之前他还在想无论如何要躲着楚风扬远一些,有他就没他,现在竟然能安稳地和他共处一室当普通室友,且彼此之间都没有越界的行为,楚风扬很好地遵守了安全距离的不成文规定。 季野把手机扣在桌子上继续苦干,和往常一样在十点左右下班回到了家里,一进家门发现楚风扬把笔记本电脑放在餐桌上办公,一眼就能看到季野回来。 「给你做了甜品,试试看。」楚风扬带着厚边框眼镜,并没有从位子上站起来,抬手随意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奶油蛋糕。 「你竟然还会裱花?」季野有点惊讶,他拿起盘子观察了一圈,楚风扬笑了:「干嘛?我又没下毒?」 季野摆摆手说他没这个意思,他举起叉子尝了一口,和蛋糕店的并无差异,里面的蛋糕胚都做的很好。楚风扬把下巴架在手掌中心,似乎在期待着他的赞扬,他点头说非常好吃,楚风扬才明显沉下肩膀松了一口气。 季野吃完后疲倦感就上来了,他说了句去洗个澡,「明天有空吗?」楚风扬在他身后问,「我们一起去林海度假村转转?」 「不了吧。」季野马上推辞道,「我下周就要交初稿了,周末得加个班。」 再说他本来也不想和楚风扬两个人出去玩,这意味着又要睡在一个房间。 楚风扬猜到了他的回答,无奈地歪了歪嘴角,瞪着他:「你现在活脱脱像资本家的走狗。」 季野也不生气,说:「你不也为五险一金折腰了吗?」 「行行,我说不过你,你这嘴皮子越来越熘了,倒底谁在说你老实啊?」楚风扬深唿吸了一口气,「但明天你必须跟我去,去见个将会对反常理大陆有很大帮助的人。」 楚风扬这么一说,季野不去也得去了,虽然公司有自己的宣发部门,且每项宣传开支都是要经过严格报批的,但是季野对这个项目太重视了,他就算是多管闲事也得去看看。 林海度假村在浙江省东边靠海的地方,有山有海,这里预留了很大一块地给个大商户来做谈判交易,性质和桉树山庄差不多。 季野跟着王帛妍去过一次那边,王帛妍抛下他去和别的公司老总问好,他那时候就干站在那边,也没有个人可以跟过去,不像桉树山庄那会他还可以跟着楚风扬。 而这次他真的又可以当那个跟屁虫。 季野以为他永远不会适应这种看上去奢华、纸醉金迷的场合,那种遇事胆怯的情绪还一直存在,但这次他又站上了高尔夫球场的场地,竟然有钱人的场合觉得也不过如此。 反而是楚风扬有点面对这片场地有点生疏,他今天特地把他那身不合身的西装又穿上了,当然他找楼下洗衣店熨烫了一下,变得服帖很多。 楚风扬东张西望地在高尔夫球场找人,很远处就是大海,正午的阳光洒在海面和楚风扬的头髮上,季野看着晃来晃去的楚风扬和阳光有点晕乎,便问他在找谁。 「来了!」楚风扬站起来朝着左边挥手,季野看着远处扎着高马尾的女人走过来,他其实猜到了楚风扬说的人是贺改。 「贺改姐……」季野等楚风扬和贺改寒暄了几句,才上前和贺改打招唿,「好久不见。」 贺改变化不大,他们分别的时候她还是齐肩的中短髮,现在的头髮扎起来也很长,一直到腰部,除此之外,她的气质一直以来都是干练和心直口快的。 贺改显然知道季野要来,她完全不意外地拍了拍季野的肩膀,看了他几眼后笑了:「没想到啊,都六七年了,我们会重聚在这种地方。」 季野陪笑了一下,开始往外蹦官话,贺改让他禁止讲这些有的没的,让他们跟着她上楼。 林海度假村这边都是二层的楼房,最高也不会超过四层,一栋栋独栋屋子分布在这块平原上,都被刷上了色调很浓的油漆,在阳光下像是一颗颗巨型糖果。 每层的二楼都有一个延伸向外边的阳台,贺改带着他们走到这个阳台上,这里铺满了沙子,在太阳底下被晒得热腾腾的,又有了南方海滨的味道。 他们走到靠边的遮阳伞底下坐下,贺改叫来了服务员点了喝的,就和季野打开话题聊起了这几年的遭遇。 其实贺改过的也不是一帆风顺,她也身无分文过,也身不由己过,但她一直是个内心很强大的人,所以又可以从零做起,做到现在这个地位。 季野以为他能稍微共情一些贺改的遭遇,因为他们之间有相似之处。但楚风扬更是似乎听了进去,他中途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喝着杯子里的酒,等贺改说完了以后,他的眼眶已经有点红了。 第129页 季野想要透过垂落的头髮丝去观察他的表情,他却一把站了起来说被太阳晒的好热,要去楼下转转。 「这些话,我其实都没有和楚风扬说过。」贺改等楚风扬消失在了楼梯口才说,「今天看到你在这里以为他会能接受一些,但看来他还是没能走出来。」 季野心想,他在这里楚风扬怎么会更接受呢,看来贺改完全不了解他才是造成楚风扬现在遭遇的罪魁祸首。 「从高处一下子跌倒地底,比从地底一步步爬到巅峰,要痛苦一万倍。」贺改说,「所以非要比惨的话,我们俩谁都没有他惨。」 - 贺改大致又和季野聊了一下游戏项目的进展,但是在这如此惬意的环境之下,他们并不想讲太多工作的事情,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约定了第二天再谈论。 贺改被叫去处理事情,季野一个人躺在躺椅上,刚要睡过去的一瞬间又被突然的意识给惊醒,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楚风扬不知道去哪里了,还没回来。 虽然在这地方也没什么危险,他还是觉得楚风扬消失太久了,起身准备去找他。但是刚走到楼下,就看到楚风扬在不远处看着眼前墙上的一些照片,一动不动地站着。 季野叫了他几声,他也没有听到,就一直盯着那边发呆。季野连忙走过去,站在楚风扬的身边往墙上面看,是各种各样人群在这个度假村活动的照片,有些人物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大角色,符合那些公司高层的刻板印象。 季野顺着楚风扬的视线看到正中间的一张照片,站在中心的男人的长相让他心里一紧,他虽然没有见过周歌海的真人,但也很多次在网络上看到过报导。 楚风扬一开始没有什么表情,但在听到季野不由自主说出这个名字后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轻轻开口说:「他也来过这边,不对……应该说林海度假村也是他出资一部分建设的……」 季野对周歌海的了解只有他本来已经签订了收购云舟的合约,但是在云舟倒闭的消息放出之前,就提前撤资完全撇清和云舟之间的关系,之后没有再对云舟一事发表任何见解。 非常小道的消息说楚风扬为了求周歌海救自己父母一把,在周家豪宅门口跪了很久,然后又是切手指又是试毒,周歌海也没有答应出面。 不过楚风扬的十个手指头完好无损,看来这些消息完全是空穴来风。季野盯着楚风扬的手发呆,他一直以来说话就笨笨的,现在一个脑子不清醒,就直接问了出来:「你是不是特别恨他,恨他当时跑路没有帮云舟……」 楚风扬一瞬间回过了神,看了季野一眼,这一眼让季野打了个寒战,马上道歉:「对不起……」 「别提他了……」楚风扬微微开口说,「我先回房间了,自己待一会。」 楚风扬走的时候,头上的毛髮都塌下去不少,背影凄悽惨惨的。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季野也不敢再去打扰他,自己在度假村到处游荡,看别人海钓了一下午,最后海钓的老头见他盯了那么久以为他想要吃海鱼,还送了他一条不知名的鱼。 季野拎着那条鱼回到他们住的房间,水桶里不断散发出海鱼的腥味。 贺改给他们安排了度假村的房间,季野以为至少是双人间两张床吧,但是等他刷开门都惊了,硕大的一个房间只有一张两米的大床,且格局都和他们那年第一次上床的房间,惊人的类似。 就算他和楚风扬的关系有所好转,他也不想跟他同床共枕啊。 「呃。」季野拎着桶,也不关上门,怔怔地站在门口。楚风扬刚从卫生间洗完澡出来,见他盯着那张床发呆,开口说,「我睡沙发好了。」 「我睡沙发吧还是。」季野说。 「那好,我不跟你抢。」楚风扬真没和他进行友好的谦让,拿着一块毛巾擦着头,就打开阳台的门走了出去。 季野关上了门,把水桶还有桶里活蹦乱跳的鱼放在门口,叫了外卖,也洗了个澡后就开始打开电脑工作。 他点了两人份的外卖,不知道楚风扬会不会吃,他也不敢问,按照楚风扬喜欢吃甜的口味点了一些甜食。 但是外卖到了以后楚风扬说没心情吃,他只好把甜食一同吃了。 度假村的晚上是静谧的,但他们楼下开了一家酒吧,人来人往比较吵闹。他吃完饭,准备带上隔音耳机开始工作,但是视线总是不受控制地看着楚风扬的身影。 曾经令季野仰慕的、无法触碰到的身影,如今一次次地出现着,刷新他古早的印象。 好像复杂到捋不清的两个人的故事,连同那些爱意恨意一起都消失掉了,只留下时间给予楚风扬的,不可轮转的伤痕。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呀,下次更新是在这周四哦。 第61章 「受害者」 自从重逢以后,楚风扬虽然外表上看会有疲态,但是情绪总是在刻意掩饰着自己低落的那一面,好像想和以前一样展示给别人的是自己随意洒脱的那一面。 但季野特别了解他,知道他其实在乎很多东西,有太多事情牵绊住他的脚步,和那颗天生想要远行的心,他很擅长于伪装,装成自己没事人、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季野坐在桌台前面独自掏出电脑画图了一个多小时,也不见楚风扬从阳台进来,他合上电脑,透过阳台门的玻璃悄悄观察楚风扬。 第130页 玻璃上面是季野这边的倒影,他不能很好地看清楚风扬的姿态,只能看到他佝偻着肩,一直趴在栏杆上发呆,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 这里因为沿海,晚上还有一点湿冷,季野感觉楚风扬再这样站下去就会被海风吹感冒了,万一他一个没想通陷入情绪从这里跳下去,那就更糟糕了。 季野赶紧起身打开阳台门,海风很大,季野的头髮和衣服一下子被吹得很乱,被半遮蔽的视线当中,楚风扬回过了头,举着手里的酒瓶子问他:「喝酒么?」 又是海边,又要喝酒,迟早要跟在海南一样出事,但是季野觉得他一不答应楚风扬,楚风扬就会想不开,所以还是顺着他的意思为好。 「来一杯吧。」季野跟着楚风扬一起趴在栏杆上。 楚风扬手里握着的是一种叫做蓝帽的啤酒,价格相对于普通啤酒来说会昂贵很多。他问季野:「季总这些年有没有喜欢喝的酒?」 季野思考了一圈,最后说:「山兰酒……」 楚风扬想了起来:「海南的那个特色酒?」 「嗯,很好喝,特别是那款红糯米酒。」季野说,「一直念念不忘。」 「我现在去哪里给你搞山兰酒去?」楚风扬几秒钟之后不客气地回答,「手头只有啤酒和红酒,啤酒我给你倒,红酒你用开瓶器自己开。」 他噢了一声,拿起小茶几上的红酒瓶,捣鼓了一阵子才打开。 这个过程中他一直思索着要怎么把楚风扬带出现在低气压的情绪,但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安慰的资格,如果说楚风扬看到周歌海的名字会感觉到不舒服,那么他和周歌海一样,都给楚风扬带去过令他崩溃的、颠覆人生的记忆,所以他在楚风扬那里,应该是和周歌海一类人。 那为什么这些天楚风扬还对他那么友善,甚至想和他再次回到朋友关系呢? 他给自己灌着红酒,也没有什么配菜,就纯干喝,楚风扬也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个人一会看星空一会看大海或者是楼底下酒吧的雅座,就是不看彼此。 等季野把一杯红酒就哐哐喝完了,楚风扬才开口让他可以回去休息了,不用没事找事硬待在阳台。 「我没有没事找事……」季野听了很委屈,他明明是以开导楚风扬为目的待在这里的,于是大着胆子问:「你还在为下午的事情不开心吗?」 楚风扬咽下喉咙口的酒,含煳不清地应了一声。 季野稍微往楚风扬旁边挪动,靠近了一些,继续说:「贺改跟我们说了她这几年的事情,你呢,也能和我说一下吗,也许说出来就会好很多。」 「你是真的想听,还是想听完在心底里嘲笑我呢?」楚风扬冷笑了几声。 「我怎么会嘲笑你……」季野皱起了眉头,但是楚风扬凉飕飕的眼神从旁边瞥过来,他又不敢对视了,总觉得问心有愧。 过了几分钟,大概是觉得刚才的语气太沖了点,或者是若有若无的海风把楚风扬吹清醒了,「从哪里说起好呢。」他还是开了口,轻飘飘地说,「我爸妈最终被判了无期徒刑。」 「我知道。」季野喝完了酒,正从裤兜里掏出烟给自己点燃,「后来新闻里看到了。」 「那你一定不知道,我爸三个月前在监狱里染了病,死了。」楚风扬说。 「什么?」季野吃惊地差点被烟雾呛到,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节哀。」 「你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吗?」楚风扬又问,季野以前就听说老帕尔米罗的身体不行,就猜他是不是什么疾病发病了。 楚风扬注视了他一会,说:「监狱里的那些传说都是真的。」 「啊?」季野没有听出楚风扬的话中话。 「他们两个本来身体就差,最后阶段为云舟奔波劳碌那会,都体检出来了很不正常的指标。近了监狱后,里面发生了形形色色的事情,身体日渐衰弱,最后还是没能抵挡住疾病缠身。」楚风扬说,「我妈知道了我爸去世的这个消息以后,直接一头撞在监狱的石头墙壁上,倒也没死,但是脑子不正常了。」 「她变成了个疯子,神经病,你知道吗?」楚风扬的语气逐渐激烈,「我现在跟你一样了,勉强算有个在监狱里的疯子妈,在你这里是不是比你失去母亲还要好那么一些?」 「没有,我完全没有这么想过……」 楚风扬打断了季野的话,「你知道这些年我都在干什么吗?」 季野见他完全一副醉态的样子,头垂下去抬不起来,手上的酒瓶也仅仅用两根手指夹着,晃晃悠悠的,似乎要掉到楼下去。 季野怕他砸到楼下的人,赶紧把酒瓶接住拿到桌子上,但这一下好像敲到了楚风扬的命门,他的情绪随着被拿走的酒瓶,一下子就崩溃了。 楚风扬崩溃也是静悄悄的,他把脸埋在手臂里,然后开始哭,说话的声音闷闷的,音调忽高忽低,自顾自地回答着刚才问季野的问题。 「第一年,我被摄影协会除名后,在摄影这条路上相当于被封杀。于是第二年,我为了生存干过很多其他杂活。我他妈的在ktv里给有钱人擦鞋擦脚底板,当过他们的司机,甚至有人让我当场给他送去保险套,又在我送过去之后问我以前是不是拍照的,拍不拍房事那种照片。」 「啊?」季野听呆了。 楚风扬抬了一点头,拿手擦掉了眼泪,继续说:「那些人很多都认识我,也曾经至少表面上友好相处过,但最终还是没有几个人甘愿赶这趟浑水。我其实理解他们,我也不能反抗,我没有钱、我需要钱,不能对钱说不行不同意,不然我生活不下去,我会死。」 第131页 楚风扬说的话逐渐变得直白,季野也有过那一段时间,他能够充分感受到楚风扬在随着说出口的经歷而开始有一遍经受了精神折磨。 他的面部开始神经抽搐,本能的、不受自己控制的那种,竟然也有点想跟着哭,手放在楚风扬的肩膀上想要安慰他,却被楚风扬拍掉了。 楚风扬的手背上湿漉漉的,都是擦掉的泪水,他转头看向季野,眼珠子旁边红红的,噙满了泪水很模煳。他戳着季野心脏的位置,说:「季野,你是不是在心里瞧不起现在的我?」 「你和别人一样,也觉得我落魄了,我无可救药了,觉得我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是不是?」 「我没有……」季野说完后沉默了,他当时特别恨楚风扬的那段时间,脑子里迴绕地都是楚风扬在录音中嘲笑他的笑声,他确实想要楚风扬获得一些惩罚,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楚风扬抓住了季野停顿的瞬间,似乎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他摇了摇头:「你想笑我就笑吧,我在你面前也没什么面子了,你期望看的都看到了。」 「楚老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季野看着痛苦的楚风扬,「你现在跟我说这些话,这是在把自己当成所有事情的受害者吗?」 「我难道不是吗?」楚风扬盯着他的眼睛,他能清楚看到楚风扬源源不断的眼泪从湛蓝色的眼睛里涌出来,像没有拧紧的水龙头,在脸颊的中间滑落,从下巴掉下去,又在衣服上晕染开来,他听到楚风扬说:「季总,是谁害我走到这个地步的呢?」 第62章 当一颗藻类植物 最后只留下楚风扬拉开阳台门又沉重关上的声音,还有季野没问出口的那句:「谁还不是个受害者呢?」 酒吧的音乐很好地掩盖了所有的声音,季野独自待在阳台把剩下的红酒都喝了,酒量好的他也跟着一起晕乎起来。 吵完架还得共处一室这件事,是最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季野晃悠着脑袋走进去,想要出去开另一个房间,但这里的房间都是会员预约制,这么晚了也不好麻烦贺改。 楚风扬已经躺在床的一头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季野扯了毯子,洗漱完后晕倒在沙发上。 酒后的人是翻腾的,季野虽然难受很困但是睡不着,加上沙发又太小,好几次翻个身子都能从沙发上掉下去,最后索性就躺在坚硬的地板上,磨得肩胛骨生疼,还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大半夜他又不敢出声太响,但楚风扬还是醒了,或者说是没睡着,对他说:「上来睡吧。」 「不用。」季野吸了吸鼻子,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睡地板会凉的,上来。」楚风扬说,「我来睡沙发。」 季野又冷冰冰地拒绝了一次。 他以为楚风扬会就此算了,没想到楚风扬下了床,在黑暗中摸着床角,走到他的面前,还差点踩到他右边的胳膊。 楚风扬蹲下了身,在他耳边说:「真不睡床上?」 季野微弱地摇了摇头,也不管楚风扬在这么黑的环境下能不能看清。楚风扬作势要躺下来:「那我跟你一起睡在地上。」 「你又开始招惹我了吗?」季野起了身,「刚刚还跟我大吵一架,你就不怕我再害你?」 楚风扬没有跟他废话,伸手架着他的胳膊就把他抬起来,季野踉踉跄跄地没站稳,倒在了楚风扬的肩膀上。那一瞬间,季野还能看到楚风扬眼睛里湿润的、没有被擦掉的泪花。 他显然刚才还在哭。 「安全距离!」季野慌乱地说,马上站直身子远离了楚风扬。 「我知道,二十厘米。」楚风扬看了他一眼,走回去睡觉了,季野踌躇了一会,只好从另一头上床。 季野窝在这头,楚风扬窝在那头,两床被子隔在中间,跟睡两张床没什么两样,但季野还是浑身都别扭,仿佛背后有上千根针在刺着他。 上次这样跟楚风扬睡一张床他竟然还记得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发生的。无数的即视感充斥着现在暧昧不清的氛围,他相信这是不由自主地被回忆入侵,但那些缠绵悱恻如同具象形气味一样,让他恍如隔世。 他花了非常久的时间才把注意力拉了回来,强迫自己不去思考任何事情地入睡。最后花了几个小时也记不清,只记得做了个很噁心的噩梦,他梦见楚风扬因为端不稳一瓶酒,撒出了一两滴酒精,被人从楼梯上一脚踢下了几层楼,而那个侮辱楚风扬的人一抬头,竟然长着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面孔。 他在冷笑着,居高临下地看着楚风扬,仿佛他是最终的胜利者,虽然也不知道在竞争什么。 季野一下子惊醒,满身的虚汗,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差点从床沿边上滚下去,紧紧贴着最边上。他坐起了身子,顺势看了一眼旁边,楚风扬却不在身边。 另一边的床上非常平整,好像都没有人睡在这里过一样,季野不禁怀疑昨天晚上是不是自己酒喝多了出现了幻觉。 他缓了一会,下床洗了个澡,出来想换套衣服,等他把卫衣从头上套上去,房间门突然被人用卡刷开。 他手忙脚乱地赶紧背过身去穿好衣服,楚风扬也马上关上了门,说:「我可什么都没看到。」 没看到就有鬼了,季野一下子红到耳朵根,背对着调整了很久,等脸上不烫了才转过身去。 第132页 「吃点早饭吧。」楚风扬把手里的打包袋放到桌子上,「吃完我们就去找贺改。」 「谢谢。」季野坐了下来,楚风扬打包了他爱吃的面食。 「对不起,昨天自言自语对你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楚风扬在他拉开一次性筷子准备吃饭的时候说。 季野愣了一下,往嘴里塞了一嘴的面,含煳不清地说:「那些都是你的心里话吧。挺好的,你总算不在我面前装了。」 「什么?」楚风扬没听清。 「我一直觉得重见以后你就在我面前矜持着,几乎没有表露过额外的情绪。」季野咽下面条总结,「非常的不正常,客气拘谨地有些过分了。」 「觉得我这只老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是吗?」楚风扬笑了,「那你会因此怕我吗?」 「不会,我觉得你昨天那样的发泄才真实嘛。」季野说,「把你所有感觉说出来之后,你会好受一些,我也是。」 楚风扬没有回答,他沉了沉目光,说:「快吃吧,贺改已经找了个会议室在等我们了。」 他们在去见贺改的路上接到了王帛妍的电话,王帛妍再三嘱咐他们要把所有能展示的都展现给贺总,第一阶段需要极大可能地吸引到贺总的兴趣点。 季野听了很心虚,因为他也是被楚风扬给突然拉过去的,完全没有时间准备ppt或者其他展示文档,但是楚风扬胸有成竹的样子,对着王帛妍说保证拿下这一大单。 贺改的要求很独特,并没有跟其他宣传公司一样需要完整配套的、最快速度地表现产品的优势,而是和他们探讨了很久的游戏里涉及的场景好不好玩。 「我跟你们是在西北遇见的,所以涉及的那些场景我也很熟悉。」贺改说,「但是除开西北的其他的地方,我还需要花时间去了解,如果我们达成合作,我希望从现实中的场景和游戏里的一一对应进行宣传,这样所吸引的用户不只是游戏资深爱好者,还会有其他没有玩过类似手游的用户群体。」 楚风扬对于贺改的这个想法很认同,说得话也变多了很多,最后下午两点,季野的肚子发出了一声飢饿的叫声,他们才停止了这场交谈。 因为第二天他们还得回公司上班,所以决定后续再谈,贺改说会跟王总联繫,一周之后登门拜访。 回去的路上,季野和楚风扬说好分别开一半的路程。前半段楚风扬来开,但是他开着开着突然偏离了导航规划了路线,季野听到声音后睁开了眼睛:「你往哪边开?」 「那片的海还挺蓝的,人也少,去看看?」楚风扬指了指右边的海域,波光粼粼像撒了一地的玻璃碎片,季野还没答应,不过看到这片景色也不能说不。 他想他永远不会拒绝大海。 但是跟海南的海滩不同,这边周围是山,很多礁石,楚风扬把车停好后,他们用了一些时间穿过礁石,才走到海水旁边。 等楚风扬刚掏出相机想要开始拍,天空就转阴开始下起了雨,并且越来越大。他们只能紧急在山中间找了个狭小的、门只够一人进出的洞口钻进去。 里面空间却很大,这里应该是小孩子娱乐的秘密基地,堆着很多沙滩玩具还有漫画书。楚风扬刚淋了点雨,坐在角落的地垫上面梳理着湿了的头髮,季野在这样相对密闭的空间里全身不自在,又躲在另一个角落翻看着漫画书。 等楚风扬理完头髮后朝他招手说:「过来嘛,离我那么远干什么?」 语气像是沾了麦芽糖,黏煳煳的。 季野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但他发现自己完全不讨厌楚风扬这样对他撒娇,甚至让他开始想起以前楚风扬时不时地爱抓着他黏煳一下,用头蹭着他脖子,跟个吃饱了以后心满意足的猫科动物一样。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坐到了楚风扬的旁边。地垫很小,所以他们靠得很近,他一抬手就能碰到楚风扬的胳膊。 湿漉漉的、光滑的触感无法让他忽视。 「今天代表公司和贺总谈成合作开心吗?」楚风扬低声问。 「当然,就等着王总给我们升职加薪了。」季野开着玩笑回答。 楚风扬大概是看出现在的季野是真的开心,也放下了防备,跟季野一起往外看着越下越大的夏季暴雨,闲聊着关于回去之后要做哪些工作,好像两个关系很好的并没有决裂过的老友。 季野觉得奇怪,明明昨天的争吵同时踩中了他们俩最在意的部分,为什么两个人还能在今天就把吵架给翻篇?甚至比之前更加肆无忌惮地交谈了,好像吵架打破了隐形的僵局,在把他们之间的问题最大化地放出来,把伪装的平静打破,反而能让他们正视现在的关系。 有一段时间,雨声大过了他们彼此说话的声音,他们就默契地都不说话了,安静地玩着手机,或者时不时看看雨停下了没。 洞口已经连成了水幕,手机上都挂着雾气。 楚风扬在这片寂静中突然说:「听有个名人说,在下雨天的海边拥抱的两个人,会从此化身成为海里的两棵藻类植物,沉到海底一直纠缠着在一起。」 「这么土味。」季野把头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来,「听哪个名人说的?」 「我说的。」 「猜到了。」 「我们试试?」楚风扬说,季野还没反应过来试什么,楚风扬侧身做了个伸手拥抱的假动作,季野很大幅度地躲开了:「楚老师,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既然觉得是我害了你,为什么又要……」 第133页 「勾引你?」楚风扬说。 季野撇开眼睛:「这是你自己说的。」 「因为我是老狐狸嘛。」楚风扬眨眨眼。 季野看着楚风扬的睫毛在眼前扑闪,好像远处太阳底下波光粼粼的海面透过凹凸不平的洞口。他一瞬间有些察觉到自己心动的心虚,低下头轻声说:「你确实是狐狸精……」 「嗯?」楚风扬没有听清。 「没什么。」季野莫名其妙地想,他怎么开始有一点点理解商纣王了,「我说我可不想当藻类植物。」 第63章 余情未了? 从盛夏转到末秋之际,随着季野穿上了厚重的外套,「反常理大陆」的第一篇章的场景设计终于落下了帷幕。 王帛妍对于当前各方面的进度还算满意,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中,没有一个环节拖后腿,于是她发布了一个决定,十一月底带全公司的人去团建。 在全世界领导的眼中,团建是给员工们放松最好的活动,还能增强什么公司的凝聚力,一举两得,然而这些领导都会很精明地选择周末来团建。 「占用周末搞这种没必要的活动还不如加班,还能有加班费呢。」徐博在饭桌上抱怨,「有本事工作日团建啊,看员工是不是都欣然前往不会找藉口请假。」 「知足吧,这次只是简单地吃个饭唱个歌。」季野说,「总比我们之前找了个荒郊野岭,坐那边餵蚊子边烧烤的强。」 虽然偶尔也会和其他员工一起吐槽公司,不过季野从来没考虑过从这里离职。因为他知道自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是超乎所以了,从当初没什么钱「流浪」到这边被接纳,到陪着公司一步步做大做强,流浪者公司对于他来说是茁野之后的第二个有归属感和成就感的家。 不过这次团建也没好到哪里去,这次项目组中正式员工几百多号人,光酒店就定了整整一栋楼,从集合到坐下吃饭花了近一个小时。 本来都是按照部门来坐的,但是楚风扬在开饭前结束拍摄赶到酒店,还硬要凑到季野这一桌,所有人就打乱了座位,季野安分地坐着吃饭,徐博在他旁边指指点点地八卦,说那桌谁和谁偷偷在一起了,王总身边的秘书和副总在搞婚外情,看他们俩在那里眉来眼去的传情呢。 「婚外情?」季野小声重复着,「这你都哪听说的?」 「害,也就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徐博趁着楚风扬起身去洗手,赶紧对季野说,「对了,我还听说了楚老师的事情,想和你求证一下。」 季野剥着海虾的壳,心慌了一下:「什么事?」 徐博刚要开口,王帛妍从主桌站了起来说饭就吃到这里,接下来有空的都可以去ktv唱歌,她一共订了八个大包厢,想唱到几点就几点。 季野一向对于唱k这种活动没什么特别的兴趣,本身性格内向,也不擅于表现自己,所以他通常都是坐在角落里刷着点歌台帮忙关下原唱,或者调下音量大小的人,其余时间都在默不作声地躲着听别人唱歌。 但这次来了徐博,自然不会让他轻轻松松地就这么苟到结束。徐博自顾自地帮他点了一首双人对唱的小甜歌,然后顺理成章地把话筒交给他,另一个话筒交给了窝在中间的叶枳。 叶枳还拿着手机在上面哐哐乱发夸赞语到屏幕上,徐博交给她话筒她还懵了,徐博朝她扬了扬下巴,「光听着不唱多无聊啊,跟咱们季总一起唱一首呗。」 「不用,我一个人可以分饰两角。」季野抓着话筒,手心都冒汗了,赶紧拒绝说,「不麻烦叶枳了。」 「诶,季野,你这就没意思了。」许向容突然开口,「你这是不给我们部花一个面子啊?」 叶枳现在还算是新员工,自然不敢忤逆顶头上司的意思,只好接过话筒,跟季野尴尬地开始合唱,看都没有看彼此。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会被抓着调侃,他自己就算了,这对女孩子来说是更大的困扰。季野边唱边想,上次也是,被怂恿着让唯一带着伞的自己送叶枳回家。 他讨厌这种由不得自己的被撮合感,而现在还多了一层被盯着的心虚。 季野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但他唱完以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完全不敢看楚风扬的神情,直到楚风扬在他耳边说好听,他才抬头看楚风扬:「谢谢,你不去唱吗?」 楚风扬轻轻地说:「点了,下一个就是我。」 他从桌子上拿起话筒,选择站在侧边唱,季野看到歌名就愣住了。 草莓和香菸。 季野心想着楚风扬真够大胆的,这里虽然年轻人居多,但也有许向容这种老古董坐着,这个歌曲mv里关于同性亲密接触的部分肯定会给他带去巨大的冲击。 他开始为楚风扬担心,但是听了几句便被带入了情绪。不知道是谁把灯光调成了轻柔转动的五彩灯,楚风扬背对着他,随着灯球转动的灯光一片片均匀地从楚风扬身上掠过。他透过他的肩膀,还看到屏幕里两个男人在接吻,一瞬间他觉得楚风扬也同样在缅怀过去,这首歌会不会有一点点可能是为他点的呢。 季野没注意到周围气氛的变化,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楚风扬。等楚风扬唱完以后,没有人欢唿和鼓掌,只有季野举起手拍了几下,接着手足无措的放下。 许向容带头大笑了一下说这个歌曲mv还挺独特,就扯开话题让下一个人接上继续唱了。 第134页 楚风扬跟个没事人一样走下来,凑到季野耳边说去个厕所,然后走出了门。 下一秒,徐博马上挤到季野身边:「诶,季总正好啊,刚刚在饭桌上没问完的关于楚风扬的事情,我继续来打听一下。」 「嗯?」季野问,「你又有什么想知道的。」 「我要问的这个问题也许有点尴尬,但我实在太好奇了。楚老师……是不是喜欢男人啊?」徐博说着说着声音变小了,「他是不是同性恋啊?」 季野心想果然,楚风扬表现地那么显眼,在场的多少都会有点反应。他脸上沉着着表情应对,「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其实早就在怀疑了,看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很像,忧忧郁郁的,感觉很容易一碰就碎掉,跟女孩子一样。」 「喂,你这也太刻板印象了。」季野皱起了眉头。 「不是,我没这个意思,我就是想说他看上去很缺男人,你懂我的意思吧。」徐博找补说。 「他不是,你也别造谣了,万一谣言传出去,对楚老师还是会有很大伤害的。」季野正经着自己的脸色说,「虽然现在同性恋完全没什么,听过就过去了,又不是跟以前一样是大新闻,但是没有就是没有的,也不能凭着一些流言蜚语捏造吧。」 「问着玩嘛,怎么突然生气了?」徐博安抚着季野,「而且不止我一个人在猜啊,刚刚楚老师唱完那首着名同性恋歌以后,我们群里就讨论开来了。」 「有人就说他以前在上海上大学的时候还和楚老师打过照面,听说他交过很多男朋友,私底下玩得很花。」 「什么群?」季野问。 徐博说漏了嘴,马上摇头说没什么。 季野不想再继续被徐博拉着聊这件事了,他趁机说有事要早点走,就拎着自己和楚风扬的包,在厕所门口等楚风扬出来,顺便抽了根烟。 其实他知道员工之间私下拉八百个小群也是很正常的,一般那种小道消息就是从这些群里越传越开,但他听到说他们在议论楚风扬,就一下子有点恼火和生气,脑袋嗡嗡的。 这种感觉可以称之为护短?可是楚风扬算他的什么短呢要他去护。他把香菸摁灭在了垃圾桶上的菸灰缸里,楚风扬也出来了,见到他站在门口并不惊讶,从他手中接过自己的相机说走吧。 深秋夜晚的时间总是随着越来越冷的空气而被无限冻结,明明路灯都开得锃亮,但季野总觉得周围很暗,时间都沉入下去,遥远的天际在秋冬就会变成浓黑色的一团墨。 他们和往常一样并肩走着,楚风扬难得没有和以前一样挑起一些话题跟季野扯东扯西,季野感觉有些安静,就说:「刚才怎么不多唱几首?」 楚风扬嘆了口气说:「我和季总可不一样,没有人陪我一起唱情歌,自己唱多无聊啊。」 「少来。」季野不留情面地说,「你选的那首歌还蛮有想法的,很多人……都在议论你。」 「我知道。」楚风扬说:「我承认我选这首歌是有在赌。」 「赌什么?」季野没听明白 「赌你还在意我,而不是在意其他人,比如叶枳。」 「我对叶枳没那个意思。」季野开脱说,「而且我为什么还要在意你?」 「不在意的话,你会帮我开脱我同性恋的嫌疑?」 「你怎么知道的?」季野有点奇怪,明明刚才楚风扬出去了不在房间里,而且也没有别人听到他和徐博的对话。 「我不知道,我看到你气唿唿地站在厕所门口随便猜的。」楚风扬说,「但看你的反应,我应该猜对了。」 「他们开始挖掘你在大学时候的谣言……」季野挠头说,「我就随口帮你解释一下。」 「这就够了。」 「什么够了?」季野听了紧张兮兮的。 「说明你还在意我。」楚风扬擅自作主得出了这个结论。 季野张嘴想要反驳,楚风扬回头说:「过来。」 简单的两个字跟咒语一样让季野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楚风扬突然整个人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说了一声谢谢。 季野被抱住的一瞬间想要大声提醒安全距离这四个字,但是等真正贴上楚风扬胸膛的那一刻,他竟然有种久违的触动,所有的感情就等着点到为止的动作,仿佛他们从重见到现在就差这么一个拥抱。 这不是余情未了,也不是对过去的释然,就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因为命运缠绕而彼此贴近,在枫叶飘落且没有人烟的人行道上,他们同时陷入了毫无声音的时间流转之中。 好吧也有可能属于余情未了,季野心虚地想着。 他曾经那么努力想要去获得楚风扬的一次次亲吻和拥抱,现在时隔那么多年又重新获得了,说内心毫无波澜是不可能的。 他如今不用再仰视着楚风扬,也不用在楚风扬面前唯唯诺诺去讨好,但是这个拥抱依旧让他感觉到他还是那个渴望得到爱和垂怜的贫穷男孩。 楚风扬抽离地很快,季野还没缓过神来,被楚风扬偷摸了下脑袋:「发什么呆呢,走了。」 「这只狐狸精开始发功了……」季野清醒过来,深唿吸了一口气,迈开脚步跟在后面,警告自己不想再次要死要活地从楼上跳下去,就别着了他魅惑人的道。 没想到楚风扬又折返回来,说刚刚摸季野脑袋,觉得他的头好像被冷风吹得有点冷,就摘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把季野从头到脖子裹得严严实实。 第135页 围巾上有以往从楚风扬身上闻到的香味,这么多年都不带变化的,只是现在淡淡的香菸味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季野透过围巾的缝隙瞄了一眼楚风扬,发现楚风扬也在看着他。 温暖和柔软的气味逐渐包裹他的全身,在这一刻他突然产生了极大的幸福感。楚风扬没有靠近,依旧再帮他整理围巾,他却跟下了蛊一样身体往前凑,离楚风扬的脸越来越近。 快停下来……快停下来! 季野的行为和脑子做出了不一样的决定,楚风扬好看的面庞对他有着极致的吸引力,好像他现在是个只想沉迷于美色、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昏君。 在离楚风扬的脸还有几厘米的距离时,他的余光看到远处走来了两个人,一下子清醒了,撤了回去说:「来人了……」 那两个人从他们身边说说笑笑地走过,季野抬眼看了一眼,就只是一眼,他就认出了其中一个人是周放,另一个是不认识的男人。 他连忙去看楚风扬的反应,楚风扬整个人都僵直着,死死盯着街道那头越走越远的两个人的背影,低声骂了一句:「晦气。」 在偏远的街头这样遇见曾经的「情敌」实属是让季野没有预料到的,但是周放的出现足以让他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做什么愚蠢的事情。好像时空被突如其来的烟雾撕成一片片的裂缝,昭告着他哪些回忆是不该被遗忘的。 第64章 合作愉快 回家以后季野一直在想,楚风扬到底注没注意到他忽然靠近的暧昧动作,他万幸有围巾包裹着他的头,不止于让他太难堪。 但楚风扬似乎是被周放的出现给打击到了,没说话也没有怎么看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了门就没有再发出一点声响。 季野怕楚风扬跟那天晚上独自在阳台喝闷酒一样想不开,也没敢去洗澡,待在离楚风扬房间最近的客厅,边看电视边听他房间的动静。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索性走到房间门的旁边张望,虽然看不到任何东西。 结果待了几分钟,楚风扬就开门出来了,把蹲着的季野抓了个正着。 「你不睡觉蹲在这里干嘛?」楚风扬拿着睡衣似乎要去洗澡,差点踩到季野。 季野支支吾吾说这边wi-fi信号好,楚风扬满怀狐疑地扫着他的脸,笑了一下说:「你不会是偷偷蹲在门口关心我吧?」 「没有我在关心这房子,咱这房子万一闷出人命了也不好和房东交代不是?」季野随便扯了个理由,「不过说真的,你真没事啊?」 「你怕我看到周放后想不开?」楚风扬指了指房间里,「那跟我一起住呗,最好时时刻刻盯着我。」 季野摆摆手:「无福消受。」 「那倒是,福气都被你几年前给吃掉了。」楚风扬说,「还挺多次的吧,都数不清了。」 「快别说了住嘴吧!」季野连忙让楚风扬打住,他可不想大半夜开始面容羞愧地回忆和楚风扬是怎么在一张床上消受那些福气的,他撇开眼睛叮嘱着让楚风扬安分点别东想西想。 然后赶紧逃回房间,但这大晚上的,他脑子异常地清醒,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里不断闪回过他们干过一些什么羞耻的事情。 这种事情说来也很奇怪,明明刚和楚风扬重逢那段时间也蛮尴尬的,但是脑子里一点儿没想到这些,事到如今怎么才开始走马灯一样。 他独自尴尬起来,闷在被窝里大喊了一声,好不容易用那个什么七秒钟深唿吸方法让自己迷迷煳煳睡着了。 结果梦里全是楚风扬对着他唱情歌的场景,他说ktv到点了要关门了,楚风扬还硬要给他唱情歌王,他们喝了很多酒精,跌跌撞撞地互相搂着回家,楚风扬就侧身过来吻他,把他压在沙发上,他说你果然轻了很多,压着我都没感觉了,然后楚风扬听完就来劲了,使劲抓着他敏感的地方说这样还没感觉吗? 这个梦混乱地很,又特别疯狂,像加了一层滤镜的纱一样朦胧幻象。季野睡眼惺忪地醒来之后竟然发现自己真有反应了,虽然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但他还是躲进厕所,对着镜子骂自己神经病,也不敢上手,等彻底冷静下来才出去。 没想到更尴尬的是第二天上班,季野和楚风扬前前后后走进公司,周围同事们全是打量的眼神,等他走进自己的部门,还传来了几声唿声。 「怎么了?」他抓住刚到水回来的徐博,「大家为什么都这么看我?」 「怎么说呢这事……」徐博面露难色,神秘地把季野拉到茶水间,小声说,「昨天我不是问你楚风扬性取向的事情吗……你后来就走了,然后有人看到了你在厕所门口等楚风扬,一起走回去。」 「加上每天早上你们几乎都同时进公司,大家都猜测起来了。」徐博看着季野越来越黑的脸,马上说,「不过现阶段都没传的太离谱,我知道你和楚风扬没那层关系,说不定过几天有其他新鲜事了大家就会忘了。」 季野哭笑不得,怎么他跟楚风扬就这么明显啊,以前在茁野那会没几天被秦颜他们发现同居了,现在他和楚风扬真是一身清白,两个人在公司的相处跟认识很多年的直男大兄弟没两样,竟也会被别人歪打正着到。 他倒完水后开玩笑地跟徐博说看来大家工作还是不饱和啊,聊这种乱七八糟的八卦就来劲了,徐博在背后瞪着他说:「你这小资本家开始摆派头了啊,越来越不为我们普通底层着想了?」 第136页 「少来,我也是底层。」季野说,「而且你们都没拉我进群,这不是没把我算在内吗?」 「害,我们也有自己的群没有拉别人不是?」徐博和季野絮絮叨叨地走着,许向容就笔挺地站在季野门口等他。 「许经理……」季野举着水杯小跑过去,「怎么了?」 「王总说等会开个人物设计组的会议,让我们场景策划帮忙看看。」许向容说,「我有其他事情,你待会替我去参加,有什么人物和场景结合的问题就直接在会议上提出来就行。」 「可以啊季总,越来越受重用了?」徐博在旁边听着,等许向容走了后说,「看来咱部门经理候选人非你莫属了啊。」 季野笑笑没接话。 所有人都在说他抓住了飞升的大机会,只要不出什么特别大的差错,带领团队完成反常理大陆的场景设计,基本上跳级升职是板上钉钉的。 但他不太明白为什么王帛妍会突然那么器用他,好像开窍了发现了他的绘画能力一样。但他实在不适合当领导,只适合当小兵或者单打独斗,他没有任何的威慑力,团队能够平稳地运行全靠员工的自我约束。 他点开电脑邮箱,大致瞄了一眼人物设计组发来的设计思路和草稿图,然后杯子里的水还没喝完,就被叫去开了会。 因为提前看过了人物设计组的概念图,所以季野对于想要提出的问题都有所准备,也把人物和场景结合起来的一些问题都弄明白了。 他开完会准备回去修改下画面的要素,前脚刚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回办公室,后脚徐博侷促地在办公室门口张望:「糟了啊季总……我听说你和楚老师,好像真有点关系啊?」 季野心里一咯噔,表面皱起了眉头问怎么了,怎么又提起这事情了。 「你认识杜浩吧?」 「提他干嘛……」季野很久没听到他这个室友的名字,这次从徐博嘴里说出来还有些陌生,加上时空的割裂感,让他反应了一会。 「反正咱有同事是杜浩的亲戚,估计是家里聚餐的时候,不知怎么聊了起来,杜浩就把你们大学的事情都抖落出来了……」 季野一下子纠起了心脏,他一瞬间开始惊慌杜浩到底说了哪些内容,又编造了他们什么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他问:「他说了什么?」 「你确定你要听吗?」徐博倒不愿意说了,「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也不好听。」 「我确定。」季野说。 徐博嘆了一口气,让季野关上办公室的门,但下一秒叶枳在门口探头张望:「季经理,王总叫你去一趟。」 「哦哦好,我马上去。」季野站了起来。 王帛妍办公室的热空调开得特别勐,季野一走进去就被热风吹的满脸泛红,他敲了敲门,发现楚风扬也坐在里面,很惬意地跟王帛妍扯东扯西。 季野奇怪他怎么能一点都没有和领导有距离感,不过转念一想,他楚风扬以前当惯了领导,还要什么距离感。 王帛妍让他们坐在她对面,也不废话,直接开场讲明叫他们来的用意:「我想让你们两个一起去义大利和圣马利诺取景。」 「啊?」季野跟楚风扬对视了一秒,「我们两个?」 「怎么?你们要避嫌?」王帛妍头也没抬。 「呃……避嫌什么?」季野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谣言能传到王帛妍这里,大学里不太好的那些经歷又占据了他的头脑,让他开始无谓的担心。 「我也听说你们俩的一些过往,但我可不管你们两个一起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过节或者什么情感纠葛,或者那些都是谣言那是最好。现阶段你们是我能挑出的最符合取材的员工,我只要你们给我干活,利益最大化就行。」王帛妍说,「不过你们取材也得干正事,可不能借着这次机会干私人事情哦。」 「不会的王总,我发誓我现在跟楚老师没半点除了朋友之外的关系。」限定条件很多,倒也是真话。 季野看了眼楚风扬,楚风扬跟没有听到一样四处张望,季野悄悄用手肘给了他一个动作,他才抬头附和点头说保证以工作为重心。 王帛妍满意地看着季野,说:「季野,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当初你身无分文来投奔我们的时候我还非常犹豫。实话实说,我一开始只是想把你当成兼职员工来看待,但你的专业性和天赋让我看到了你多面性和可塑造性,接下来再接再厉啊。」 不愧是领导,短短几句话就令他热血澎湃甘愿为公司效命,季野觉得他好像很容易成为天生当牛马的命,他真诚地看着王帛妍的眼睛说了一句谢谢。 「楚风扬呢有一半圣马利诺的血统,而正好我们一开始设定地就是第二块地图就是在义大利,季野你还记得不,我们想用西方的魔幻和中国的玄幻进行碰撞的概念设计。」王帛妍对着季野说。 季野点头说记得。 王帛妍接着说:「我很期待圣马利诺这个在义大利中间的天空之城能给你一些什么灵感。这次你们会带领一个包括你们在内的六人小团队,我相信你们能成功拍出满意的作品。」 王帛妍哐哐一顿乱输出,彻底打消了季野要和楚风扬一起出国旅游的顾虑,等到下班以后他出公司的门一吹风,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第一次出国,没想到还是和楚风扬一起。 第137页 楚风扬在旁边笑盈盈地说:「老搭档,合作愉快喽。」 以前季野总是跟在楚风扬屁股后面出去拍摄。他很喜欢身临大自然、并且身边只有一个另一个人的感觉,如果这个人是楚风扬,他的幸福感能上升到巅峰。他从来没和楚风扬说过这些,虽然这些幸福感早就找不回来了,但曾经的感受都不是骗人的。 季野:「合作愉快。」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 前几章是不是云里雾里,那就对了(什么)总之都是伏笔(不能再说了闭麦 第65章 岁末难熬 周围路过同事频频投射过来的目光令他感到不适,季野赶紧拉着楚风扬走了。 「今天放松下,都要出国了,跟我去超市买点旅行用的东西。」楚风扬在下地铁的时候跟季野说,「看你这架势,又想回去加班?别太卷了我说。」 「这还有两周呢?」季野不理解,「我怎么从来没见你出行前这么积极过。」 「我这不是想去看看我爷爷奶奶吗,他们现在在义大利佛罗伦斯的一个小镇居住,我很久没见过他们了,想带些礼物去。」楚风扬说。 「他们……」季野知道说这话不合适,还是问了出来,「在几个月前你爸去世的时候,没有过来中国吗?」 「我没有和他们说。」楚风扬说,「在云舟破产之后,我会定期和他们汇报我爸的消息,但我没法在电话里和他们说人死了这件事情,因为天高路远的,我不知道说出这些会发生什么,很多事情没有办法去预知,所以我想当面和他们聊聊这件事情。」 季野一瞬间想到了自己的外公外婆,也是在得知了段芸的消息之后,去世的去世,瘫痪的瘫痪,有些结果确实需要慎之又慎地去考虑。 他说:「那我们买点中国特色的礼物,找个没有拍摄任务的晚上去看看他们。」 「你跟我一起?」楚风扬的手指在两人中间游离。 「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给你壮个胆。」季野说。 楚风扬思忖了一会说:「这算是登门拜访见家长吗?」 「当然不算。」季野回答地飞快。 他们在超市里走了一圈,买齐了旅游用的一次性用品,也给楚风扬的爷爷奶奶买了大包小包的礼物,楚风扬还硬要带上重的要死的招财猫。 季野推着车去结帐的时候,走了几步不禁笑了出来。 「怎么了?」楚风扬奇怪地看着他。 「我在想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一起逛超市。」季野说,「还蛮奇怪的,做了几年室友竟然没一起来过。」 「你这什么记性,怎么没逛过?」楚风扬把物品都装进袋子,面无表情地说:「还记得有一天晚上我们一时兴起,那什么到一半没有套了,结果只有隔壁超市开着门,我们就下楼把超市里所有的套都买了,装了两大篮子吧。」 「……」季野汗流浃背地赶紧打断了楚风扬,甚至想捂住他乱说的嘴,防止他在公众场合继续直言不讳,「这种事情就没必要记了。」 他们拎着这些包裹走回家,过马路的时候突然有人给季野打电话,季野把沉重的袋子搁到旁边的花坛上接起了电话。 来电的声音听上去是个中年女人, 「你是?」季野没听出来对方的声音是哪个认识的人。 但等对方说出了她的名栏位梦,季野才想起她是渭爷收养的养女。「段阿姨……」他心头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问:「出什么事了?」 在几年前医院里他第一次见到渭爷,导致老人家情绪激动差点危及生命,加上他被段梦毫无脸面地打骂出医院,他就再也没有和他们有过明面上的联繫。但其实他私底下一直有打钱给姑婆,也就是渭爷的妹妹,委託她帮忙把这些钱都用作医疗费。 现在段梦毫无徵兆地打过来,让他猝不及防,马上本能地担心是渭爷发生了什么。 果然担忧是对的,段梦支支吾吾了一会,没有了以前盛气凌人的态度,说:「你外公可能……没几天了。」 季野一下子懵了,人行道变绿灯了也完全没打算走过去,惹得旁边楚风扬奇怪地看着他。 他举着手机不知道问什么,虽然脑子里有大堆话想说,最后只是咽了下喉咙说:「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段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你如果想来见他,就赶紧的吧。」 对面挂了电话,他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脑瓜子嗡嗡的,等到楚风扬喊他名字第五遍的时候,他才恢復了一些听觉。 「你怎么了?都第三个绿灯错过了。」楚风扬盯着季野,「发生什么了?」 「我渭爷他……」季野的嘴唇很干,「我阿姨打来的,说他快不行了……」 楚风扬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他叫着他的名字:「季野……」 「我没什么事,我们先回家吧。」季野拎起花坛上的袋子,袋子底部磕碰到了尖石头被撕扯开来,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瓶瓶罐罐还摔碎了,非常狼狈。 他蹲下身开始捡,楚风扬跟着他一起捡,还偷偷看他,他受不了楚风扬这样的眼神,边把东西放在怀里边说:「我真没事的。」 这句话也是在强行麻痹自己。 「我知道,回去再说。」楚风扬撑开自己的袋子,让他把所有东西都放进去,接着拉起季野,几乎是拖拽着一样把他拽回家。 第138页 季野回家之后马上加了段梦的微信,问她渭爷到底突发了什么症状,还有没有能够最后挽救一下的方法。 段梦说为了给段康宁治疗,他们家几乎花光了所有的钱,把房子卖了改成租房子,连她孩子的书本费都交不起了,现在如果要维持段康宁的生命,还有一个方法就是持续注射一针几千块钱的肌肉松弛剂,且一旦注射就不能停下来,是比不小的开销。 季野听完马上说他可以来付这个钱,他还有很多存款,现在就可以把钱打到段梦的帐户上,段梦听完也没有丝毫的犹豫,说:「先打十针的钱到我支付宝上吧,后续看情况再说。」 季野没有任何犹豫,刚要点开支付宝,又来了一个电话。 这次屏幕上显示姑婆,他经常和姑婆联繫,所以没有什么生疏感,接起来就问段康宁的情况。 「段梦是不是联繫你了?」姑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说是的。 姑婆嘆了一口气:「你要是这两天回上海,先来我这边一趟吧,记住,千万别把钱打给段梦。」 「可是我渭爷他……」 「你渭爷的情况确实危在旦夕了,但是你这钱要是打给段梦就有去无回了,她是在骗你钱啊!」 季野惊出一身冷汗,姑婆也没有在电话里详细说,只说见面再聊。 他点开12306,买了明天早上最早一班去上海的高铁票,楚风扬一直坐在他的对面,这会说他也要一起去。 「明天还要上班呢又不是休息日,你去干什么?」 「上班怎么了,我跟王总请个假,顺便帮你也一起请了,人命关天的事情她能不同意?」楚风扬没等季野同意,打开app也给自己买了一张票,「两个人去有个照应,我怕你和上次一样伤心过度,自己跑到公园里去瞎哭,然后又表演一个失联。」 季野想说自己不会的,经歷了那么多早就不像那时候情绪脆弱一样容易崩溃了,但他开口就牵动了眼睛周围的神经,他觉得眼睛突然湿润了起来,赶紧起身说累了要早点休息。 他躺在床上没怎么睡着,恨不得连夜赶高铁去上海,可惜没有夜班车,最后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煳煳地睡了一个小时,又被楚风扬叫醒。 「快点吧,还好有我,不然迟早得改签。」楚风扬吵吵闹闹地季野把从被窝里拉起来推进卫生间,自己烤了几块面包装进保鲜袋里,在季野出来后塞进他怀中让他在车上吃。 也确实有楚风扬的提醒,他们在关闸前一分钟顺利沖了进去。因为车票不是一起买的,他们的座位没有挨在一起。 季野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发呆,嘴里嚼着食不下咽的面包片,脑子彻底放空。等到外边出现了熟悉的上海建筑,他才有了点反应。 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返回上海,下了高铁竟也熟门熟路地不用查询就知道坐几号线地铁。他们照着姑婆给的地址绕了很久,终于在小巷子里找到了她的家。 这是个待拆迁的房子,周围邻居都已经搬走,姑婆家门口也写了个拆,估计也快搬了。 季野敲门后听到里面椅子挪动的声音,然后三年前在医院见过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姑婆的身体也很不好了,得了帕金森,走几步就浑身会不受控制地抖动,每天都需要吃很多药物来维持正常的生活,属于自身难保了。 她给季野和楚风扬倒水的时候,手抖得厉害,水全洒了出来。季野赶紧接过水壶自己倒,姑婆嘆了一口气,嘟囔着老了不中用了,坐下来休息了片刻说:「阿野啊,看你这小伙子蛮精神的,这几年混得很不错嘛。」 「比还是穷学生那会好了一些。」季野说,「姑婆您呢,这几年怎么样?」 「一天比一天不行了。」姑婆掏出一个小药瓶,戴上老花镜,往自己手上掉了几颗药片,扔嘴里干吞了下去,「我的身体就不说了,我老伴在前年走了,两个子女都在国外,现在就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待着,这个家阴森森的连个阳光都没有,我感觉我也离死不远了。」 季野呛着了水,赶紧让她别那么想,她说:「哎,咱们这年纪的人还忌讳什么生死的,早就都看开了。说我哥哥吧,就是你外公,他是真的时日不多了,估计就这两天了。」 「你在电话里跟我说的段梦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季野问,「为什么你说她会骗我的钱?」 姑婆看了在场的楚风扬一眼,季野说没事的,楚风扬是他好朋友,姑婆才放下心来说:「我这些年定期都会把你的钱转给段梦,让她给我哥治疗用。我一直以来都是非常相信段梦的,虽说她是我哥领养的孩子,但也早就把她当成亲生的小孩一样了,特别是你妈妈段芸走之后……」 「况且她在我哥瘫痪在床的那么多年里,都毫无怨言地照顾着他,特别孝顺,当今有几个子女能够做到和她一样?」姑婆说,「所以我很放心地把钱给她之后,就再也没有过问那些钱。」 「可谁曾想到呢,段梦这个败家的……」姑婆摇了摇头,「她被杀猪盘给骗走了所有钱。」 「什么?」季野愣住了,他听闻这个网络诈骗手段已久,但没想到段梦这样精明能干的人也能被骗钱,「可她不是有家庭了吗?」 「我也不能说她败家,段梦也是蛮可怜的一个孩子。」 第139页 「她压力很大,对于段康宁能不能康復这件事情也持悲观的态度,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加上她的丈夫因为段康宁的事情三天两头和她吵架,说她不如别管段康宁了让他死掉的了,家里开销实在负担不起了。」姑婆说到这里,往地上啐了一口,「这个畜生……」 「有我和你的资助,在加上国家的补贴,他们正常生活也是绰绰有余,怎么会负担不起,还不是因为她老公嗜赌,在网上买那种血本无归的赌球,亏了二十来万呢。」 「这笔钱本来是可以给段康宁买贵的试剂的,但是现在这笔钱一分都没有剩下,加上对于段康宁病情的担心,段梦有点崩溃了,好几天不去医院照顾我哥。」姑婆说,「就在那几天,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就叫他小陈好了,小陈自称是什么高新技术产业的管理岗,上来就跟段梦聊天,用各种言语把她迷得五迷三道的,让本来心情很差的段梦渐渐依赖上了他,用现在的话怎么说来着,就是情绪价值什么的都给足了。」 「这时候,小陈开始切入正题,一天到晚给给段梦发什么虚拟货币的投资,一开始段梦还是有所顾虑的,但架不住什么高投资高回报率的这种话,加上小陈的花言巧语啊,这孩子就倾家荡产把所有资金都投了进去,并且那几个月你给的钱啊,也被她用去投资了,整整一百多万啊……」 「她以为几个月后她能收穫本金加上一大笔投资的利息,但是等到的只有微信里消失不见的人,还有冻结的银行卡。」 「我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马上报了警,警察看了那些聊天记录,又调查了一些时间,断定这就是典型的杀猪盘,虽说立案调查了,但要追回资金难上加难,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警察都这么说了,结果段梦还不信呢,还想着去哪里骗点钱再投进去。我觉得她可能……」姑婆举起食指,在太阳穴旁边转了几个圈,季野就懂了段梦应该是得了精神疾病,一下子不能接受这么大的变故,就疯了。 「然后呢,因为段梦在资金上的这么一耽搁啊,我哥是彻底没得救了。」姑婆闭上眼睛沉重得地说,「本来医生说最近国外出了一款新的叫什么来着……甲什么什么的注射液,但是一针头特别贵,得好几万,并且得持续不间断地打,才有能够活下去的机会,现在呢……段梦的家完全散了,她儿子被判给了她老公,然后我哥也……」 姑婆摇了摇头,喝了一口水。 「哪里能买那个注射液?现在买还有用吗?我去给他买几十万一针的药,我这里还有一些存款,全部取出来给我渭爷治疗也可以,只要能救他的命……」季野听到还有一丝希望,越说越激动,抓住姑婆的手说他可以出钱,钱都不是问题。 「孩子!」姑婆稳住了他的肩膀说,「没有用了,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出多少钱都救不回来了。现在还有机会,快去看你外公吧,趁着他还有一条命。」 楚风扬全程都没说几个字,一直在旁边看着季野的脸色,这会起身倒是很快,在季野掏出手机要打车的时候,他说已经打到了,网约车大概三分钟之后到。 季野说了声谢谢,就蹲下身坐在路边的台阶上缓神,楚风扬一同蹲下问他还好吗,他说强行让自己挤出一个笑容说挺好的。 之后便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只是上车之后,楚风扬趁他呆呆望着车窗外边的时候,用手心抓过了他的手背,扣在了两人座位的中间。 季野想收回自己的手,顺便给了个眼色表示司机都能从后视镜中看到他们的动作,楚风扬以微弱地口型说怕什么,依旧紧紧抓着不放手。 季野此刻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也就不再挣扎随他去了,况且楚风扬这样抓着他确实有种魔力能让他安心下来,让他稍微觉得这次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而且现在天气也实在蛮冷的。 他们到达了地方医院,因为没有资金,段康宁已经从昂贵的爱仁医院离开,在便宜的医院苟延残喘地维持着最后的生命。 季野根据着护士的指示跑到段康宁病房的门口,只透过门上面的玻璃往里面探头看了一眼,就憋不住一路以来的眼泪,转过身靠在门上死命擦着眼睛。 病房比起爱仁医院肯定是差了很多,但也还算干净整洁,午后的阳光正好洒在段康宁的身上,而段康宁全身插满着管子,全身几乎全是骨头看不到一点肉。特别是瘫痪了的下半身,跟一样,用一点点薄薄的皮包裹着突出的骨头,好像随时要被刺穿。 状态比几年前季野见到他,不知道差了多少倍。 这就是将死之人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季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但他视线再次落在段康宁身上的时候,还是止不住在脑子里想着无尽的死亡。 想着他这辈子最后一个亲人,也终将会离开他。 他按照着护士的要求开门进去了,护士说不能两个人同时进去,楚风扬就被关在了门外。 段康宁几年前还能睁开眼睛,甚至还能和季野说上话,现在除了心电图上面不断跳动的线条,似乎没有其他特徵再能够证明段康宁还活着。 或许他还残存的体温也能证明。季野握住他的手,失去了血肉的手摸上去好像一碰就要被压碎,季野叫了他好几声外公,没有任何回应, 第140页 当然没有奇蹟发生,电视剧里那些一叫就能被叫醒的病人都是演的。 他眼睛又开始酸了,闭上眼睛换了一会,坐下来准备自言自语地和渭爷说上一会话。他看着有规律滴落的挂瓶水,说:「渭爷,我早就想想跟您说来着,害我阿妈的兇手终于被抓住,然后绳之以法了,但那时候我不是不敢来见您了吗,怕您情绪再激动下就完了,加上我自身也难保,我想日久天长的,总会有机会再和您说上话吧,我总能等得起的。」 「但我忽略了您等不起,或者说,时间不会等我们。」季野说,「渭爷,没有在您清醒的时候告诉您那个特别好的消息,是我这个孙辈的失职。等我现在终于有脸面再站到您面前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一点。」 「您要是听到我说了什么,就动一下手指好吗?」季野吸了吸鼻子,「好让我确定把想说的都传达到了。」 说完以后,他真的感觉到掌心的手有一丝抽动,虽然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但他还是感受到了。他喜出望外地低头继续叫着渭爷,但是迎接他的却只有突然走向平稳的心电图。 季野吓得一动不动,情绪跌宕起伏很大,直到有医生和护士冲进来,他才起身尽量往门的地方靠。里面几个人对段康宁进行了临床评估,检测他的心跳唿吸、瞳孔以及脉搏,季野靠在门框旁边大气不敢出。 最后领头的医生摇了摇头,张嘴说:「确认病人段康宁已死亡,死亡时间2018年12月2日,13时28分。」 医生说要去开具死亡证明,季野没有吵着闹着让医生继续抢救段康宁,他感受到楚风扬过来搂着他的肩膀,他一下子像是卸掉了千斤重担,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后,对医生说:「你们辛苦了……」 渭爷没有熬过这个冬天,索性他还是在一天之中比较温暖的时刻离开的。 - 季野留下来办理好了相关的手续,段康宁的遗体也被移入了太平间,医院会留给家属安排安葬的时间。 楚风扬没有说话,一直在旁边陪着他,等他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了,才低头听他要说什么。 季野说如果段梦没有来,他就要在上海把所有的后事都办完才能回去,让楚风扬别管他了。 楚风扬当然不答应,说他不放心季野一个人在这里。 季野苦笑着说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段梦在这时候从门口沖了进来,她应该是从医院那里得知了消息,跑得很匆忙,都没有认出季野,从他旁边飞奔略了过去。 季野赶紧叫住了她,也没时间寒暄,把死亡证明以及其他的材料都交给了她。 材料交递到段梦手上的那一刻,她终于没忍住,蹲在人来人往的地上边喘边哭。段梦的样子也变了很多,看样子饱受精神的折磨,季野没法去责备她什么,只有冷冰冰的死亡证明才能让她从无尽的自欺欺人中走出来。 和段梦交接完走出医院的时候,太阳像刚从冷冻库里捞出来,照在脸上也没有一点温度。 季野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块,好不容易缝缝补补,努力去癒合的这些年,又在一天之内轻松地被打回原形。 楚风扬过来,又一次牵住了季野的手,季野无比需要一个支撑点来防止自己跌倒,于是他转身靠在楚风扬的身上,下巴靠在肩膀上,跟他们以往无数次的拥抱一样。 楚风扬的胸膛永远能安抚不平静的、如一棵海藻般摇摆的他,就算是冰冷的太阳,在楚风扬身上也能散发好闻的气息。楚风扬似乎垂下头吻了一下他的头髮,他能感受到头顶温温热热的,好像所有事情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想起他被段梦赶出医院的那天,那会他跑到公园里没有和任何人说,他担心很多,也觉得自己失去了很多,觉得没有人能够爱他,所有人都在离开他,楚风扬也是。 而现在他想,那个晚上楚风扬找了那么久,终于找到了试图孤立自己的他,他那时候只顾着发泄,忽视了他其实拥有很多,也并没有孑然一身过。 他对楚风扬说了声谢谢,楚风扬在他耳边回应:「处理完后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散心。」 第66章 segreta 虽然现在的段梦看上去不是能安稳办好渭爷葬礼的人,不过姑婆说她肯定会接手帮忙,不会放任不管的。 把段康宁的后事交给姑婆,季野很放心,不过他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不出席段康宁的葬礼。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被清醒的段康宁所承认过,也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参加,到现在为止,他还是对自己的身世很介意。 葬礼那天正好是他飞义大利的日子,签证在前一天加急办下来了,他又一次急匆匆地提前赶到上海,花了一点时间在葬礼举办地后方的一棵树旁边,朝着不远处望了一眼,又在段康宁的墓碑之前放下一束还滴着水的香水百合,静悄悄地发了一会呆,才掐着时间打车去了机场。 在车上他又偷偷哭了一会,他很少这样哭了,引得司机频频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说没事,有点头晕,老毛病了。 楚风扬在安检口等他,他託运完大箱子后,拎着零碎的东西小跑过去,楚风扬很自然地接过了他的登机箱子,让他先把手里杂七杂八的东西收起来。 季野在带领之下浑浑噩噩地过了安检,又浑浑噩噩地上了飞机。他很少坐飞机,最后靠在窗口看着外边升起来的地平线,他也没有和第一次坐飞机那样激动地一眼不眨地看着窗外。 第141页 这么长时间的飞行,他坐到后来头昏目涨的,晕乎乎地睡过去,没带飞机枕,最后靠在楚风扬的肩上睡了好几个小时。以至于他在飞机下落后才醒来,楚风扬的肩膀似乎已经酸痛地抽筋了。 他们第一站抵达了罗马,罗马的温度和同时间段的杭州相差无几。他们下飞机后正好是罗马时间的上午,没有任何适应的时间,匆匆忙忙坐地铁去酒店,放下行李后就出门开始第一天的拍摄。 楚风扬打小就经常在寒暑假来义大利,也在这里读了初中,所以对每条街道都很熟悉。他都不用看团队助理前两天熬夜赶制的行程清单,带着他们余下五个人在义大利的街道上到处穿梭。 他们团队里除了他们两个,其他四个都是有经验的灯光师、助理摄影师、后期,以及后勤支持,多多少少都出过国。 季野是第一次出国,对什么都很好奇,注意力经常被街边的建筑、随便拿着吉他唱歌的街头艺人以及街角一转眼就不见了的流浪猫所吸引。于是在他第三次差点和大部队走散以后,楚风扬为了防止他走丢,拿了一根充电线给季野的手腕绑上,像是幼儿那种防丢绳。 在季野再三保证不会乱走了,楚风扬才把充电线收回去。他说:「季总,我们先随便逛逛,你说哪块场地适合放进游戏里,我们就在那块地方开始拍摄。」 「楚老师对这里太熟悉了,都听你的,我相信你的审美。」这是季野的实话,在摄影上他百分之两百地相信楚风扬拍摄的成品,他这个美术指导只要根据游戏设定,规划一下大致需要的视觉风格和艺术方向就行。 楚风扬先在街上带着一群人到处游荡,专挑那种犄角旮旯拍摄罗马的市井,等到了傍晚快夕阳的时候,他才选择去斗兽场。 现在是旅游淡季,斗兽场人流量不大,远处的太阳开始沉入天际,和白天不一样、不那么刺眼的阳光洒在断壁残垣之上,残缺的雕像正在迎接夜晚的史诗。 能拍摄的时间很少,楚风扬选择了马路对面的机位,他并没有马上举起相机拍摄,等季野都急了,问他怎么还不拍,快没夕阳了,楚风扬才慢悠悠举起相机说急什么。 他说完话,太阳光正好落到一定的角度,从门洞中被分割穿过,一瞬间好像由此打开了什么界的大门,雕像全部升空变成了众神,庄严的、静谧的原谅和包容着万物。 季野抬头看呆了,他好像突然置身于游戏的场景之中,这和他想像的罗马画面完全一致,在光影中他仿佛都能看见游戏的主人公独自伫立在金光之中,等待被重生的自己拯救。 「你怎么知道这个时间段这里会出现这样的光芒?」季野走到楚风扬身边问。 「我初中那会放假,经常和朋友从佛罗伦斯出发到处转悠,几乎经常能见到这样的景色,并且在回国后记了很多年。」楚风扬说,「后来大学的时候,我回来想要拍摄存在于脑海中的画面,在这里蹲点了好几天,可那几天罗马天气一直是阴雨天,没想到一直以来的遗憾能在今天化解。」 后期是个小伙子,看到成片后一直嘟囔着这把稳了,有这种场景,这游戏不获奖不火起来,天理难容。他跟打了鸡血一样说都别拦着他,他现在就要回去修图。但是楚风扬顺着他的话说给他打包点吃的,他又说想去吃点正宗的义大利菜才有动力。 楚风扬选了一家他特别喜欢的餐厅,到了晚上就变成了酒吧,有驻唱歌手边弹钢琴边唱着自己的原创曲。 他们点菜都理所当然地交给了楚风扬去沟通,楚风扬讲起义大利语跟唱歌一样,旋律非常丰富,季野呆呆地看着他流利自如地对话,以前那种崇拜的心情感觉又回来了一些。 「怎么了?」楚风扬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帮我推荐一些特色的酒呗,我想试试……」季野说。 楚风扬说好,帮他点了一种叫阿玛罗的酒。 等菜上齐后,季野马上喝了一口自己点的阿玛罗酒,但是一口就想吐了。咽下去和咖啡一样苦涩,回味又是甘甜的,他不喜欢咖啡,自然也不喜欢这酒的口感,只能硬着头皮把整杯灌了下去。 「不好喝是吧?」楚风扬吸着橙子水,在旁边笑眯眯看着季野喝着凉水漱口,「这是草药酒,我也觉得这酒味道很怪。」 「那你还推荐我喝?」季野皱起了眉头。 「你不是要特色酒吗,这就是最特色的。」楚风扬伸手揉开了季野的眉心说,「别生气了,你喝我的饮料呗。」 说完就把橙子水往季野眼前推,季野鬼使神差地察觉到了其他人异样的眼神,其他四人肯定听说过他和楚风扬的传闻,说不定还在他们的八卦群里,他觉得自己又开始疑神疑鬼。 他义正严辞地拒绝了楚风扬的好意,楚风扬说好吧,看了他一眼,又把橙子水拿了回去。 他们吃完饭后步行回酒店,街边的灯有点暗,楚风扬就拉着季野的衣袖,示意让他走慢点,他有话单独和他说。 季野疑惑地看着他,他忽然凑近季野的耳朵说:「你说我们现在像不像在搞地下恋?」 季野愣了:「什么地下恋,什么时候恋了,别胡说八道。」 「既然没有恋爱,那你偷偷摸摸和我避嫌干嘛?」楚风扬说,「既然王总敢把我们安排在一块,就是对其他同事们说明我们之间没什么,现在你又这样,一点不大方,反而很引人注目诶。」 第142页 「那你要我怎么样?」季野小声问,「我刚刚是不是该当着大家的面接过你的橙子水,然后用你喝过的吸管喝一口,这样就不引人注目了吗?」 楚风扬瞪着他,他也瞪着楚风扬,楚风扬嘆了一口气说:「不跟你闹了,讲正事,明天早点起来,和我单独去贾尼科洛山拍日出。」 「日出?」季野问,「明天不是要去梵蒂冈拍摄?」 「梵蒂冈的拍摄时间最多两小时,而且是在临近中午的时候,早上总得出去干点什么吧?」楚风扬说,「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想单独跟你待在一起。」 季野心空了一秒,但是仅仅就一秒。因为楚风扬不解风情地用肩膀撞了一下他的肩,他站稳后也回击了一下,前面的几个人听到动静后转头问他们在干嘛,他们倒是有默契地说没什么,然后撇开头偷笑。 好吧,现在彻底像在搞非常暧昧的地下恋了。 作者有话说: 标题本来想用rzione segreta(秘密的关系)但说我超字数了emmm 第67章 错误的河流 还好他们酒店都是订的单人间,季野不用再跟楚风扬扯皮。他准备洗个澡就早点睡了,明天和楚风扬约了五点去爬山,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从卫生间出来后看到阳台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虽然胆子大,也差点被吓死。 原来是后期小伙子站在外边,季野走过去一看,发现他们两个单间的阳台原来是连接着的,中间放了一张圆桌子,可以坐在旁边看罗马的夜色。 后期朝他炫耀着手里的酒,说刚刚从店里买了一瓶,说一个人喝不完,让他出来一起喝。 他说好,打开门后出去了,虽然晚上的温度骤降了很多,不过喝酒也能暖身子。 他们随便聊着,「季总,我听说你以前也给楚老师当过后期?」后期问他,「业务这么广泛啊。」 「这你都知道了?」 「害,你们俩的事情早就被扒烂了,众说纷纭,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后期说,「所以你们真有发生什么旷世爱情故事吗?」 「没有,没有什么旷世的爱情故事。」季野喝了一口酒后想,有的只是得不到回应的单恋,还有被辜负的真心。 「好吧,我就说都是假的吧,现在大家搞得你和楚老师的关系也很尴尬吧,玩过了就不好了。」后期大概是有点喝大了,晃着脑袋问,「既然你和楚老师没有关系,那我能追他吗?」 「什么?」季野一下子清醒了,「你是弯的?」 后期点头,说他初中的时候就喜欢男生了,但是工作后一身的班味,根本没空去谈恋爱,现在公司的传闻让他注意到了楚风扬,加上这次一起出国的机会,他想把季野和楚风扬的关系了解清楚,「你说他会喜欢我这种类型吗?」 季野的心口发闷,就算楚风扬没有对别人散发什么暧昧信号,光他站在那里就足够招蜂引蝶。这原本跟他季野没有半点关系,但他很烦躁,趁着酒劲,他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喜欢人妖类型的?」 「什么类型?人妖?」后期倒吸了一口气。 「对,没错。」 「没有想到,实在是没有想到。」后期看了一眼自己的下半身,「这我爱莫能助了。」 季野笑出了声,笑着笑着松了一口气,喝完最后一口酒后催促着后期小伙子快回去睡觉了。 但是他后半夜才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喝酒之后随便开的玩笑可能会造成什么后果,以至于他第二天起来,开门见到楚风扬都是很心虚的。 「怎么了?」楚风扬问,「你这眼神怎么跟小狗做错事情了一样,尽翻眼白还不敢看我?」 「哪有,是我没睡好所以睁不开眼睛。」 这么早起来,酒店还没开始提供早饭,楚风扬不知道什么时候买了一些面包,递给了季野一个小玫瑰面包,让他在房间里吃完。 出门的时候街上还是被蓝黑色笼罩,冬季的太阳在这里很晚才会升起,季野跟着楚风扬钻进了地铁,到达贾尼科洛山后天色稍微变成了暖色调一些。 这座山在罗马的西部,是一个小山丘,却有一个观景台可以看到全城的景象。 他们朝着山顶走着,这么早竟然也有一些游客出现在周围,楚风扬很自然熟,有欧洲其他国家的游客请楚风扬帮忙拍照,他欣然同意,拍完以后就聊开了。 季野站在旁边听着不间断的英语灌入耳朵,原来真和考听力没什么差别。他的英文一般,文化课里出乎意料地是数学学得最好,英语只能勉强达到四级的水平,但也只是纸上谈兵的水平,要他开口说话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季野跟在楚风扬身后边走边想,在这样的异国他乡,他只能完全依靠楚风扬,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刚来上海不也这样,因为人生地不熟地才一步步陷入楚风扬的温柔陷阱,不能很快地独立生活是属于他的一大毛病,而如今又是这样的情况,虽然现在的生存能力比曾经好了不少。 他们爬了没多少时间就到了观景台,早晨的光在此刻撕破了黑夜的寂静,季野的目光之中全是古罗马遗蹟在山脚下显露,楚风扬已经在旁边拍了起来。 他趴在半身墙上,时不时瞄一眼楚风扬,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除开那些弯弯绕绕,和楚风扬相处起来是很轻松愉快的,楚风扬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会给伤心崩溃的他一个肩膀,也会合适地给他情绪价值,所以他以前才那么喜欢他、痴迷于他。 第143页 那现在呢? 季野觉得现在美好地不真实,好像现在清晨的雾气,等太阳上升后就消散了,但他对楚风扬的各种情感却依旧还在,到底还是曾经喜欢地太过于强烈了。 楚风扬拍完后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开玩笑地问他对这次约会满意吗,他嘴上说着还算凑合吧,其实早就打算把这座山的步行道放进游戏的一部分。 其他人都在山下等着他们一起去梵蒂冈,第二天的任务轻松一些,梵蒂冈真的特别小,楚风扬一开始预计的两小时都绰绰有余。 他们公司对于这一块地图的策划,是想採用一个极端反转的方式,梵蒂冈在现实世界是最小的国家,那么在反常理大陆就是拥有最大内陆的地方。 季野透过楚风扬的取景框面露难色,要把这块地方运用自己的想像里去无限扩大不是简单的事情。 一直到下午他们乘坐火车前往佛罗伦斯,他都还想着回去得赶紧联繫策划师商讨这块要如何出众地刻画。 在黑夜降临之前,他们到达了佛罗伦斯,顺理成章地在酒店办理完入住,这次是双人间。楚风扬放下行李后,说他爷爷奶奶的家就在这附近,他想今天晚上就去见他们。 「你是要陪我去吧?」楚风扬把超市买的沉重礼物从箱子里拿出来,抬眼试探地问季野。 「嗯,我既然答应你了就肯定会陪你去。」季野说,「走吧,我帮你拿这些东西。」 如果说罗马的街道转角就是一部宏伟的史诗,那么佛罗伦斯的街就是米开朗基罗大作的秘密花园,季野感觉在这里得到了久违的属于艺术的唿吸,到处都是跨世纪的、美丽和哀愁的故事。 楚风扬在前面走着,跟走进画中一样,季野稍微走慢了一些岔开了几步,把楚风扬的背影放进整幅画框之中,季野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放这样一个从脚到头髮丝都完美的角色在游戏当中,就和楚风扬一样。 他们走过了几个路口,就到了他爷爷奶奶的家门口。 这是一栋带着院子的小别墅,窗口正对着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圆顶。楚风扬难得忐忑起来,他看了季野好几眼,才下定决心去触碰门口的门铃。 但是等了很久也没见有人来,「这个房子看上去荒废了很久没人住了。」季野说,「屋子里黑乎乎的。」 「是啊,这院子里的草都长到大腿了。」楚风扬东张西望,「他们搬走了吗?」 「请问这边住着两位老人,他们还在这里吗?」楚风扬见隔壁邻居出来了,赶紧走上前问。 邻居是个棕发的男人,思考了一会说:「老人……莫非你是说莫拉佩罗蒂夫妇?」 楚风扬点头说是的,邻居嘆了一口气说:「他们两年前就搬回圣马利诺了,听说不久前双双去世了,现在房子早被卖掉了。」 季野听不懂义大利语,只能看到楚风扬脸上的笑容顷刻之间凝固,然后嘴角不自然地耷拉下来。他屏住唿吸也不敢问楚风扬发生什么了,邻居注意到了楚风扬的反应,问他是莫拉佩罗蒂夫妇的什么人。 楚风扬想要张嘴解释,但是一开口就有点难受,他对邻居说了声抱歉,就拉着季野去旁边蹲着。季野还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但也蹲下来问他还好吗,他缓了一会说没事。 邻居见到这架势也有点被吓到了,在楚风扬身后想要了解他的情况。楚风扬站起来问:「那他们的墓碑在哪……」 「应该是在圣马利诺的墓地埋葬了。」邻居说,「具体我也不清楚。」 楚风扬谢过了邻居,重新拎起地上的所有想要送出去的礼物,对季野说走了。 季野连忙跟在身后,楚风扬独自走了一会,季野开口轻声问他,他转头把刚刚听到的告诉了季野。季野其实也猜到了一大半,他关注着楚风扬情绪的同时,想着又一次的,他们相似的不好的经歷又一次差不多时间出现,似乎刻意地想要捆绑住他们。 和那天晚上喝醉酒一样,楚风扬不愿意多说话,沉默地拎着礼物原路返回,怎么来的又怎么回去。 季野一直期待看到楚风扬另一半血缘的流淌地圣马利诺,但现在这个不大的、还未曾谋面的地方也带上了离别的灰色。 他们回了酒店,楚风扬简单沖了个澡,早早就钻进了被窝,用被子蒙住头 季野最看不得楚风扬颓然的样子,他们现在同为失去亲人的天涯沦落人,他觉得自己有义务照顾好楚风扬的情绪。 其实很多时候他们像两块浮萍,没有目的和依靠地游荡在这人世间,一个人在痛苦挣扎的同时,另一个也会陷入困境,他们一直在试图同甘共苦地靠近。 季野拿出手机,他在前天搜佛罗伦斯的时候,偶然看到说这边有音乐节,但他想着他们会忙于拍摄,就抛诸于脑后了。现在他迫切地想要买到票,但是平台上已经卖光。 他又辗转在二手平台上,看到有黄牛高价转卖,他一咬牙,拿下了两张票。 接着不经意地拍了拍楚风扬的被子,等楚风扬抬眼看他,他才漫不经心地说:「听说佛罗伦斯在明天晚上有一场摇滚音乐节,我们那会正好结束拍摄任务了,我抢了两张现场的票,跟我一起去看好吗?」 楚风扬漏出两只眼睛,嘆气说现在没有兴趣,让他带着其他人一起,他左劝右劝都没有作用,最后狠心一闭眼,叫到:「楚大哥……」 第144页 这个称唿好像唤醒了一些什么,他闭上嘴等着回应。楚风扬看上去对他努力地挤出了笑容,说好的,那就一起去吧,谢谢。 他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羞耻的牺牲也是有些作用的,不过更多的是叫完之后的害羞。他洗澡和钻进被窝里还在回味自己刚才的语气,是不是过于像以前了。 - 第二天醒来,季野第一时间去找楚风扬的身影,发现他还安然地躺在旁边睡觉,才松了一口气。他起身洗漱完后,叫醒了楚风扬。 楚风扬睁开眼睛对他说了一声早,他的状态似乎缓和了很多。季野了解其实他也是心里想法很多的人,肯定不想把脆弱的想法展现给别人。 这么一想楚风扬在他面前展现脆弱还是挺多次的,能够说明他不在别人的范畴之中吗? 白天的拍摄和前两天一样,按部就班地进行,季野却时时刻刻注意着时间,但还是因为一些道具的意外,而比预计的拖延了一个小时。 再迟点就要错过开场了,季野也不顾别人的目光,在拍摄结束之后直接说和楚风扬有点事情要出去,和其他人简单告了个别,拉着楚风扬的胳膊就跑。 佛罗伦斯音乐节最出名的是五月音乐节,冬天开得很少,但今年冬天新开了摇滚场,在佛罗伦斯米开朗基罗广场。这个广场位于阿诺河南岸的高地上,能看到全城的景象,有时候还会在音乐节结束后有烟花秀和光影秀。 他们着急忙慌赶过去,确实错过了开场,但是太阳正好从地平线降落,染织布一样的天空和阿诺河畔的微风似乎都带上了电吉他的颤音。 开场乐队已经唱完,他们站在最后排。季野气喘吁吁地还没站稳,就看见主唱一把揽过身边吉他手的肩,对着他的嘴亲了上去,两侧的大屏幕上面高清地播放着接吻的画面。 不得不说欧洲的乐队确实开放,季野从来没见过在舞台上接吻的这阵势,他愣住了,一下子忘记了喘气,呢喃着玩这么大啊。楚风扬及时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他不要再看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季野说。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再看下去就要获得一些感悟了。」楚风扬说。 什么感悟啊,季野失语了,不过他却是有在震惊中闪过一丝在这里和喜欢的人接吻,应该一点都不丢人的念头。 下一个乐队上场了,是个全员女孩子的乐队。季野听很少摇滚,更别说是义大利的摇滚,但是现场氛围加上那么浪漫的地点,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住蹦跶比个金属礼。 这个女生主唱的声音很洪亮沙哑,听不懂义大利语的他也被旋律感染到了,楚风扬等这首歌唱完后,在他耳边问:「你知道这首歌唱了什么吗?」 季野摇头,楚风扬被周围人群撞来撞去,但还是撑着他的肩膀说:「请你就这样带我走,一无所有的,就这样带我走。」 兴许是氛围太自由和宣洩,也许是楚风扬的话让他一瞬间有了得对楚风扬负责的责任感,他看着楚风扬的眼睛,认真地回答:「好。」 楚风扬终于笑了:「我是在说歌词,这首歌是黎明终将迎来的摇滚改编版。」 「我也是在回答歌词。」季野说,「我说好。」 楚风扬说他怎么突然跟开窍了一样,他的目光回到舞台上,但意识跟飘荡了很久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一样,突然顿悟。 他们在初次相识之后,所做的所有事情,都不过是在一起阐述这句歌词而已。 楚风扬曾经将一无所有的他带离家乡,又好几次把他从失去渭爷的悲伤中拯救出来,他把楚风扬视作自己最值得仰视的哥哥。如今他接济楚风扬和自己合租,又同样的,努力想要让楚风扬不在被所失去的情绪困扰。 他不知道楚风扬是怎么想的,但他知道自己被楚风扬如此温柔的对待下,那种奋不顾身地喜欢感觉又会合理的出现。 虽然他极力地想要隐瞒自己的情感,让自己恨着楚风扬,也让自己忽视楚风扬的存在,但是这些徒劳无功的工作,永远都无法抵抗他们互相吸引的命运。 好像他在很久以前对楚风扬说了一句喜欢之后,所有的时间里他都在等待这一刻对于喜欢的真正理解。 他想完成一个角色的转变,不是什么穷人有钱人的转变,而是从被保护者变成保护者。 无论他们能不能在一起,他都想帮助他接纳他、带他逃离那些痛苦的事情,对他说你不是孤单一个人,就像楚风扬当年在公园里找到他一样。 音乐节剩下的一个小时时间里,他被人海挤来挤去,但一直都沉浸在脱离热闹气氛的恍惚中,楚风扬的侧脸和楚风扬半搂着他的手臂,是黑夜中甜腻和苦涩的交织。 以至于结束之后,他差点被拥挤地人群给挤到摔倒。 楚风扬赶紧拉着他走到舞台的侧面,这里有柱子挡着,所以人流量少点。楚风扬逆着舞台旁边的灯光、面对他,问他在想什么呢,这么嗨的地方也能发呆? 他从楚风扬的眼眸当中看到了突然升空的烟花,以及被烟花照亮的佛罗伦斯所有古老建筑。他喜爱的都在眼前汇聚。 他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脑子做了一步决定,楚风扬的嘴唇看上去很好亲,他只要稍微一抬头就能亲到了,根本没有能够反悔的时间。 第145页 楚风扬一定很惊讶吧,他紧张地一直用力闭着眼睛,所以没有看清楚风扬的表情,对方没有回应,但也没有将他推开,好像半推半就地就接纳了这个莫名其妙发生的吻。 恰到好处的微风和温度,恰到好处的人和歌曲,还有浪漫的悬崖峭壁,所有都让季野沉浸在这样温柔又热烈的古城。 即使大脑不断发出讯号说,让他亲一口就可以了,蜻蜓点水点到为止,别停留太久,他依旧没有离开。 接吻是会上瘾的,特别是很多年后又得到曾经梦寐以求的吻的时候,他觉得好像什么都是身外之物而已,自己的面子是、所有人的目光是、那些过往也是。 他在心里数着秒,祈求着楚风扬别把他推开。 随着周围人群逐渐散场,叽叽喳喳的谈话声逐渐占据了他的耳膜,他开始紧张在大众面前和同性亲吻会得到怎么样的反馈,于是他偷偷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 结果他发现路过的人,没有人在意他们,也没有任何奇怪的目光停驻在他们身上,好像这是和吃饭睡觉一样,一件无比寻常的事情。 楚风扬见他分了神,还是从这个吻中离开,季野即使再意犹未尽,现在也该醒了。 「怎么了?」楚风扬清了清嗓子问,「被现场的这些热烈氛围给欺骗了?」 季野哑口无言,这是他本来想用来解释的理由,被楚风扬捷足先登地用了。他突然高兴不起来,他有点不太想找藉口了。 于是他说:「不是,应该不是氛围的原因。」 「那是为什么?」楚风扬抿了抿嘴唇问。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随着楚风扬的问话越来越快,他说:「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吗?」 楚风扬嗯了一声:「这个答案不是给我的,而是给你自己的。」 以前那些时候,季野面对感情问题都是浑浑噩噩地麻痹自己,直到最后才找到答案,他不想现在也这样。 他清楚得很,关于为什么要吻楚风扬这件事情,他要找的不是一个行动的答案,而是内心冲突的解决方法。 「先走吧。」楚风扬拉着他的手臂,防止他被后续涌过来的人群给冲散。 音乐节让四周空气的温度整整上升了很多,季野盯着被楚风扬牵着的手,心脏跳动很快,像是多年以后碰到初恋,又理所当然地陷入爱情一样。 楚风扬牵着他回到酒店又关上门,让他坐到床上,他理智地觉得这时候不能发生一些顺应荷尔蒙的事情,他们不能和以前一样还只是想要满足身体。 于是他摇头拒绝了楚风扬说不行,他们不是正当的情侣关系,现在还不能做。 「想什么呢你?还正当?」没想到楚风扬抱着双臂问他,「我是想问你,是你在散播谣言说我喜欢人妖的?」 季野呃了一声,低声说:「又是什么群里传出来的吗?」 「不是。」楚风扬说,「小钱(后期)来找我了,直接上来就跟我告白给我吓得不轻,然后问我是不是喜欢人妖,说是你说的。」 季野大笑:「我开个玩笑嘛,没想到你们都当真了。」 「为什么?」楚风扬问,「为什么要开这个玩笑?」 季野说:「我不想让别人来追你。」 「还想让我说点什么吗?」季野见楚风扬盯着他不说话,继续自我坦白,「我放不下对你的……」 「别说了。」楚风扬起身,撑在他椅子把手的两边,用鼻尖碰了碰他的鼻子,问:「季野,到底是谁一定要制定安全距离,又是谁刚刚第一个先打破的呢?」 「是你。」季野眨眼就能碰到楚风扬的睫毛,他含煳不清地说。 楚风扬哼了一声:「睁眼说瞎话啊。」 「是你引诱我的,你这只……」 「我这只什么?」楚风扬没听清。 「哎,烦死了。」他抓住楚风扬的脸,在楚风扬的嘴巴上重重亲了一下,强行结束了这个迟迟没有落下的吻。 「你现在还蛮霸道的嘛。」楚风扬说,「我就说啊,你一点都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么老实。」 「我还不是只对你这样。」季野起身准备离开:「我去买包烟。」 他想要冷静一下,撇下楚风扬出门,酒店几百米开外有家便利店,从便利店走出来后,季野坐在门口的塑料椅上发呆,义大利的烟混合了坚果、草本和轻微的焦糖甜味,让不喜欢喝咖啡的季野在此刻觉得这支烟和浓烈的意式咖啡是最配的。 这是一条石板路,对面是巴洛克风格的教堂,季野上绘画课的时候最喜欢听的课就是这些建筑的发展史,佛罗伦斯之于他们这些美术生来说是圣地巡游,他也经常幻想如果有一天能站在这里,他浑身的艺术细胞该有多么幸福。 但是现在,他觉得身边应该坐一个他爱的人,陪着他看这些他喜欢的建筑和生活的琐碎。他们应该在日落的便利店门口交换着彼此的橙子味汽水,然后在隔壁新鲜出炉的面包香中接吻。 这个人可以喝着苦涩的咖啡,接吻中也可以有咖啡的奇怪味道,因为他喜欢这个人,所以他能接受。 这个人可以是楚风扬吗? 烟上的火星子燃到了烟屁股,季野把烟摁在垃圾桶上的菸灰缸里,听到自己内心有个声音在说:「喜欢谁不好啊,就非楚风扬不可吗?非得是那个毫不留情在背后嘲笑过你、害你产生过跳楼自杀念头的楚风扬?」 第146页 「我知道。」季野在心里回答着那个声音,「我知道这是错误的,楚风扬带给我的那些伤害,我一点都没忘记,我没有忘记他在我最艰难最想要去死亡的时候,又从背后推波助澜推了我一把,我也没有忘记他对着别人糟蹋我的爱情,我拿不出手的爱情。」 「那你这不就是知错不改?强行犯贱?」 「可是。」季野犹豫了。 「可是什么?」 「知错不改未必不是坏事。不是楚风扬,我也喜欢不上其他人,我这些年努力试过了,但都没有人能够让我有那种感觉。」 「哪种?」 「那种,在荆棘丛中跌倒翻滚,被刺伤地浑身是血,你明知道再次靠近还会是相同的结果,但是你义无反顾、一而再三地去靠近那片荆棘。那种让人心甘情愿地去寻找和奔赴所有情感出发点。」 脑子里的声音不回话了,应该也是被他逐渐坚定的信念给无语到了。人不会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但是会反覆地犯同一个错误,因为这是一个带着玫瑰花香的错误。 他的心为他跳动过成千上万次,也不差那么一次了。 第68章 空穴来风 告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对几年前的季野很困难,对于现在的季野也是。 他回酒店的路上想着要不要打破和楚风扬现在不清不楚的关系,还是干脆点对他说出喜欢你三个字,当然楚风扬不一定能接受,他纯粹只想表达出来让自己好受一些。 楚风扬在房间里和后期打着微信电话,告诉后期要把照片修成什么风格的,季野在旁边踌躇了几圈,等楚风扬打完电话,他才走到他旁边,叫了他一声。 叫的是楚老师,楚风扬看着他说:「怎么不叫我楚大哥了?」,季野说这是安慰条件下的限定称唿。 「别扯开话题,我有话想要对你说。」季野深唿吸了几口气,正准备脱口而出,楚风扬打断了他:「你要跟我告白?」 「……」季野无语,「你能不能留一点悬念?」 「你这一脸表情,和你当时在茁野和我表白一模一样。」楚风扬说。 「是什么样的?」 「视死如归的样子,好像我下一秒就会不留情面地拒绝你一样。」 「你上次确实是拒绝我了。」季野歪了歪嘴,「那这次呢,这次也同样拒绝我吗?」 「我问你个问题,季野。」楚风扬沉默了几秒后说,「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了,我们之间要怎么谈论那些事情呢,我知道你刻意在迴避,我也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提起,但没办法把那些都一笔勾销掉吧。」 「我当然考虑到了,所以我想把你为我做的和我为你做的,我欠你的以及你欠我的都罗列了一个表格。」季野胸有成竹地给楚风扬展示了自己手机里备忘录的表,「我发给你,你可以算算到底是谁对另一个人亏欠多。」 「你想把感情用这些标准去衡量吗?」楚风扬有点生气了,推开了眼前的手机,「那我们在一起完全就是一个多余的步骤,因为迟早会吵架分手。」 季野收回了手机,他当然不可能和楚风扬算那么清楚,但他已经得到了楚风扬的答案。如果说爱情是不理智的,那楚风扬的反应展现了他过于理智的一面,季野只能推翻了楚风扬陷入爱情的可能性。 说不定楚风扬对他和几年前一样,只是对待一只路边捡的小猫小狗,买了几根香肠略微施加点善意,没想到就被缠上了。 但是这样也好,至少把想说的说出来了,以后面对楚风扬不会尴尬了。 想是这么想的,他拍着楚风扬的肩膀大度地说没关系,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呗。 洗漱完躺在床上还是选择背对着楚风扬,说没有一丝尴尬是不可能的,被一个人拒绝两次,还情不自禁地亲吻这个人两次,听上去就很像个小丑。 楚风扬走到旁边,躺在另一张床上,他清晰地听到楚风扬嘆了几口气,接着所有灯光都关了。 黑暗中他默念着不丢人不丢人,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楚风扬,然后不自然地入睡了。 昏睡中好像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浮过他的侧脸,像是羽毛,或者肥皂水吹出的泡泡,停留了一会就炸裂了。 好像没睡几秒钟,他就被敲门声吵醒。 他嘟囔着来了,从床上爬起,楚风扬已经出去了,床铺整理地特别整洁。他边疑惑楚风扬这么早去哪了,边打开了门,另外四个人齐刷刷地站在门口看着他。 他一瞬间以为触犯了什么天条,所有睡意都没了,战战兢兢地问:「出什么事了?」 「季总,你早上见到楚老师了吗?」助理摄影朝房间里面张望,「他怎么也没在房间里?」 「我不知道啊,我一醒来他就不在了。」季野皱起了眉头,「他怎么了?」 「我昨天和他约了今天早上在餐厅讨论一下圣马利诺的拍摄方案,但他迟迟都没有出现,要知道他以前对待拍摄的事情从来都不迟到的。」助理摄影说,「我们每个人都给他打了电话也没人接,以为他在房间里,结果……」 季野让他先别慌,他拿起床头的手机也打电话给楚风扬,他从欧洲的手机号打到国内的手机又打到微信,全都是连续不断的忙音。 「还有一件事情……」助理摄影在背后说,「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小钱还是你来说吧。」 第147页 季野看到小钱倒吸了一口气,在自己的手机上戳戳点点几下,把屏幕亮给了季野看。 是贺改公司旗下的一个短视频运营帐号对于反常理大陆的推广,凌晨发布的,因为时差的原因他们今天才看到。 和他们讨论的方案一样,贺改从真实取景入手,动态动画场景是他们提供给贺改的,两者结合起来,再配上一些卡点音乐节奏和专场,热度上升地很快,季野看到的时候就已经有几十万的贊了。 「剪辑地真好……」季野看完了全部,「这个视频太适合在短视频平台推广了。」 小钱支支吾吾了一会,说:「你看看评论?」 季野点开了评论,他以为大多都是对于反常理大陆这个游戏的期待,多少也能吸引一些从不玩游戏的现充的目光,但是热度最高的那条评论就把他看愣了。 那个人说曾经在网络上看到过类似照片的构图,指出流浪者公司这个小作坊涉嫌抄袭,底下跟风的有说确实看到过,也有说这些现实场景不都大差不差吗哪有抄袭一说,又不是原创的地点。 季野往下翻了很多,看热闹的占大多数,且有人已经在微博上一比一地调出楚风扬的照片和游戏场景的对比,底下评论逐渐不堪入目。 「怎么会这样?」季野喃喃地说,「这个事情公司法务部应该能很快闢谣吧毕竟和楚风扬签订的合同都有呢。」 「话是那么说,但最好还是楚老师本人出来闢谣最好。」小钱说,「但现在死活找不到他。」 一个不平静且诡异的早上,季野看着手机里不断循环播放的剪辑视频,从心底升起一种莫名的怀疑和惊慌。楚风扬不见了,而自己在网际网路上被指责抄袭,隐隐之中他总觉得这两件事情脱不了干系。 - 他们最后一站的圣马利诺只是简单停留了一天,便被王帛妍催着可以收工回去了。 最后楚风扬还是没有出现,他们报了警,警察简单地查看了一下监控,看到楚风扬很早就出了酒店的门,一路找过去,发现他去了火车站。 楚风扬是有意识的自主行动地离开,不能算是失踪,况且跨国报警追踪起来实在困难,他们最后不了了之地上了飞机。 季野从楚风扬走了以后那个早上就进入一种懵逼的状态,别人找他说话问问题,他都得反应几秒才能回答出来,好像楚风扬一同把他的脑子也带走了一样。 但他也没敢深入思考楚风扬和抄袭事件的关联,他怕会得出什么让自己无法接受的结论,然后他就会再一次瞧不上被欺骗的自己。 他们回国落地后还没有时间回家整顿,马上被王帛妍拉去开了会议,游戏开发的核心成员都在。王帛妍先是安抚了他们一顿,说这次的事情她已经派人着手去调查了,但保证对反常理大陆没有任何影响,让他们千万不要因此被扰乱了军心。 接着又和大家梳理了一遍现在的开发进度,说他们需要加快进度了,不要太过于在乎外界的看法,又强调了一遍公关部已经开始在拟定澄清的通告,这件事情很快就会解决的。 「很明显能看出来。」徐博在散会后又把季野拉到一边,张望了四周,然后在季野耳边说,「王总急了。」 「我也能感觉到。」季野说,「她以前从来不会care这种事情的,也不会这么在意的提那么多遍。可是我们证据确凿,我相信大众都是有明辨是非的能力的吧?」 「你看的太过于简单了,我看你刚刚回国,估计2g冲浪了,来看看这条。」徐博给季野看他的手机,上面是一个流量还挺大的博主对于流浪者公司上一部作品——松山一夜的控诉。 通篇都在讲松山一夜和日本传统的浮世绘风格存在惊人的相似之处,甚至还写起了小作文来证明自己不是在造谣。 「这和松山一夜有什么关系?」季野看完气笑了,松山一夜相当于是他们公司的开山之作,他知道他们花了多少努力和心思才制作出这一部作品,他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它,「而且这个人扒得完全没有道理,除了极个别元素静态元素有相似之处,其他没有任何地方一样啊?」 「现在分明是竞争公司也开始下台了,本来事情不会闹那么大的。流浪者上升势头那么勐,还等着上市,被多少公司盯着呢,而现在就是打击流浪者最好的时间,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徐博说,「你看这些负面话题的热度上升地很诡异,完全不像是网友正经讨论出来的。」 「所以王总才这么着急让你们回来,这不是简单让公关部做个澄清就能解决的事情了,现在最好还是能找到楚老师,让他亲自出门解释,然而……」 徐博看了季野一眼,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说: 算了下字数,差不多还有三四万完结。 第69章 职场游戏 季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难得的这次王帛妍的鸡血对他起不了一点作用。他自虐一样不断强迫自己看着手机里的批判声,企图从热度高的那些用户中,找到和楚风扬有关的蛛丝马迹,但是几乎没有一个和楚风扬的信息相重合的。 他一整天都兴致不高,等拿着行李箱回到家以后,一眼看到楚风扬的房间,瞬间就更烦了。 楚风扬的行李带来的本来就很少,好像随时可以把背包和箱子一理走人一样,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房间里空空荡荡的,都看不出这曾经住过人。除了衣柜里还叠着几件衣服,桌子上摆着几张用过的草稿纸。 第148页 季野走过去一看,楚风扬不知道在草稿纸上面涂涂画画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最后在右上角清楚地画了一只动物,看上去像是藏羚羊。 季野辨别了很久才看出来,他没怎么看到过楚风扬画画,原来他画的那么差,特别的小学生简笔画。 可是他为什么要画藏羚羊?季野坐在楚风扬的椅子上发了一会呆,最后出去把门带上了,心想着找不到楚风扬就把这房间永久封锁算了。 然而出租屋到处都是他们生活过的痕迹,季野突然有点没习惯厨房不出现楚风扬的身影,原来觉得突兀的场景,看久了也就习惯了。 他简单烧了一个菜,打开电视开始听新闻,眼睛还不停地刷着事情的发展,这时候徐博给他打了个微信电话。 他奇怪地接起来,徐博是个下班后能怎么消失就怎么消失的人,经常联繫不上他,现在怎么会主动打电话过来。 「徐总,怎么了突然打电话过来?」季野说,「不对劲。」 「不对劲就对了。」徐博似乎刚结束一段奔跑,气喘吁吁的,「我跟你说,我刚刚家门钥匙落在单位了,重新回去拿,发现那些中层干部都在王总办公室开小会,我拿好钥匙准备回去后,他们刚结束小会,我透过门缝听到他们在提议先找一个替死鬼背锅。」 「什么,替死鬼?」 「后来他们开门了,我赶紧跑走了。怎么说呢,我感觉他们说的替死鬼在指向你。」徐博说。 「指向我干嘛,我和他们又没有仇。」季野完全不相信。 「我说大哥,你是一点都不知道你在公司里被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啊。很多人不满你晋升地那么快,所以这次你陷入了抄袭的风波,他们也想要落进下石。那些中层领导呢怕你威胁他们的地位,包括了你的领导许向容,其实也一直找机会给你穿小鞋呢。」 「别说出去哦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徐博马上接上,「我是看你实在太势单力薄了,才通知你的,你说你被好朋友背刺,现在又要被公司给拉着当垫脚……也是倒霉事都赶到一块了。」 季野懵懵地听完,徐博还在絮絮叨叨,他却一口都吃不下饭,耳朵里塞满的新闻联播声逐渐变成嗡嗡声,他自言自语说:「怎么可能呢,这又不是我的错……」 「得不到的位置就早点毁掉,多么简单的道理。」徐博说,「现在楚风扬迟迟不出面,公司要解决这个事情,能想到的方法就是要拿一个人祭天,而你就是这个代表。」 季野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他有点反胃了,问:「他们打算开除我吗?」 「不清楚,也许只是给外界做做样子,大家一起演一场戏,这是最好的结果。」徐博说,「你先别紧张哎呦,听你的声音感觉你快吐了……我先挂了,明天聊。」 季野还真的快吐了,他从来没想过事端会烧到自己的头上,本来心情就烦了,现在饭碗都快保不住了,明明几周前还在为自己的上升而感到庆幸和欣慰,觉得命运之神终于眷顾到了他,没想到一朝打回解放前。 上大学那会那是,好像永远在他对自己开始有信心了以后,就会遭到莫名其妙的变故,然后他又缩回壳中,变成那个唯唯诺诺的季野。 仔细一想,楚风扬或多或少都在对于消极的季野的塑造中,推波助澜过。 季野又打开了楚风扬的房间门,把他所有东西都锁进了衣柜中,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天季野战战兢兢地在办公室等着通知,果然在中午吃饭前,有人敲了敲季野的门,说:「季经理,王总叫你过去。」 徐博一脸看吧的表情,非常同情地看着季野苦着脸挪去王帛妍办公室。 王帛妍感觉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干练的形象也变得疲惫,她先让季野坐下,还请自给他泡了一杯茶,季野越看越觉得煎熬,索性说:「王总您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我能接受的。」 王帛妍思考了几秒后开口:「季野,我给你放两周的假,你出去旅个游放松放松,好好休整下。」 跟徐博说的一模一样,季野战术性地喝了一口茶水,被滚烫的热水烫到了,用手给舌头扇风,问:「王总,这是要开除我的意思吗?」 「不是,只是想让你避避风头。」王帛妍摇头说,「别多想。」 「好……」季野除了喝茶,想不出其他措辞了,他拖延着时间走出王帛妍的办公室,想看她会不会改变主意,但王帛妍专心敲击着键盘无动于衷,他还是忍不住返回了,「王总,我想说我真的很喜欢流浪者,我在这里找到了我的归属感。我虽然有很多不足,但我真的不是一个没用的人,让我再从底层干起我也完全愿意的,只是能不能不要……」 「我真的只是在保护你,让你远离这场纷争。」王帛妍说,「回去吧,不要有压力。」 在如此逐客令之下,季野只能又慢吞吞挪出王帛妍办公室,徐博站在电梯口好像专门迎接他一样问他怎么样,他摇头说职业生涯应该到此为止了。 王帛妍的话是客套话他也知道,让他休息两周只是死刑前的缓刑,跟慢刀子割肉一样,很钝,还要死的疼。 第70章 寻答之旅 难得提前下班的一天,季野完全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了辞职的冲动,主动离职总比被赶走的好,被赶走一点面子都不留给他。他回家倒头就睡,试图忘记上午发生的所有事情,但还是被微信电话的铃声吵醒。 第149页 微信里舖天盖地的消息,甚至连秦颜都给他发了个连结,让他快点看连结里的视频。 他点开,看到楚风扬出现在屏幕上,他显得又憔悴了很多,穿着冲锋衣,外面又套着羽绒衣,旁边还有晃动的炉火,面前放着一杯酥油茶,显得他所在的地方特别冷。 火光在他脸上不断跳动,季野盯着光影看,楚风扬也从屏幕里盯着他。 「大家好,我是摄影师楚风扬。我今天拍摄这个视频上传到网络上,是想要针对最近反常理大陆抄袭我的照片一事做一个澄清。」 楚风扬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首先为这些天我失踪没有及时回应这个事情做一个道歉,因为我个人的原因没有及时出现,导致了我合作的公司受到诽议和质疑,我感到非常的抱歉。」 「是的,我和流浪者公司有明确的合作关系,并且他们是基于我同意提供的照片进行创作,并没有盗用我其余没有提供的照片。我所拍摄的每一幅场景,都是基于实地考察、创意构思和无数次快门捕捉下的真实成果。我与流浪者公司合作始于对游戏视觉效果呈现的共同愿景,致力于打造一个在真实中寻求想像的游戏世界。我的作品融入进反常理大陆这个游戏中,每一步都遵循了合法合规的原则,所有出现的场景都获得了我的授权使用。」 「关于抄袭的指控,我可以明确地说这是不存在的。欢迎所有对反常理大陆有兴趣的朋友,深入了解创作背后的细节,也对关心和支持我们的玩家表示感谢,相信反常理大陆会带给大家足够的沉浸式游戏体验。」 视频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是非常官方且很有用的澄清,一周的煎熬终于在此刻让季野卸了下来。他躺在出租屋的沙发上,想着到底是什么让楚风扬突然改变了想法,在他认为楚风扬玩了他们一道的时候,却又突然出现化解了这个危机,至少是化解了他的危机。 真是个奇怪的人。 公司里其他人的信息他一条都不想回,关于这件事情他也一点都不想知道后续,就干坐着,突然菸瘾犯了,准备出门买烟。 他睡了一下午,外边已经是晚上,他随便找了家面馆吃了个晚饭,又在旁边小店买了烟。刚把手里的烟拆开,不知道哪个没长眼睛的撞了他一下,烟全部散落一地,从缝隙中掉进了下水道。 他于是又买了一包,漫无边际地走在大街上,随便坐在小巷口的长椅上发呆。 「你去哪里了?」季野给楚风扬发了一条信息,他现在是真的有些崩溃了。他没有想到已经慎之又慎了,还是没有看出楚风扬接近自己的目的,而且自己一而再三得被楚风扬玩弄,被他掌控地死死的,显得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他坐在路边的椅子上,点了一只烟,继续发着:「你能不能回我一句话啊楚风扬?」 发出去就觉得不妥,但也不想撤回了,反正楚风扬肯定不会回他。 现在的状态有点像他在天台上收到楚风扬录音的那天,也是冬天,所以阳光很冷,只不过那天没有烟能抽,而现在他也没想着死亡,只是又一肚子真心餵狗的怨气。 不断燃烧着屁股的烟能让他稍微暖和一些,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睛模煳得看不清手上的烟有没有抽完了。 他一擦还没落下的泪珠,把菸头摁灭,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看到消息来人后一下子抓起手机,楚风扬回了他。 「我在可可西里。」楚风扬给他发了一张照片,是可可西里沙漠中的刺糖的特写,那会楚风扬被沙漠的荆棘给划拉出伤口,还是他给包扎的。 「你去哪里干嘛?」他回得很快。 「想见我吗?」楚风扬说,「那就来你的老家找我。」 「你等着我,等我见到你,我第一个把你扔在可可西里餵狼。」季野切换到语音输入,恶狠狠地说出这句话。 楚风扬闭麦了,聊天界面又一次陷入了平静。 他一咬牙,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回去收拾行李。 楚风扬没有给具体的定位,也没有任何宾馆的消息发送过来,但季野马上切到购票app买了红眼航班飞格尔木的,因为没有直达飞机,他还得去西宁转机一下。 他收拾的很快,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还有最基本防寒的设备,一个背包足够。紧赶慢赶到机场后,正好赶上航班值机的最后几分钟。 这是一次冲动的旅行,或许不能称之为旅行,只是一次去寻求自己和楚风扬的故事结局的行动。他想要去得到一个解释,然后就可以狠下心来和楚风扬分道扬镳了。 他上了飞机后倒头就睡,一路睡到格尔木,出了机场才终于清醒过来。 这里是他阔别了七年之久的故乡,是他当年一心想要逃离的地方,但现在这个地方经过时间的洗礼,却带回给他不再是仇恨,而是久别重逢的想念,好像见到了游戏里的世界。 干燥还带着沙砾的空气让他一下子逃离了江南充沛的水汽,是能够重新唿吸上来的感觉,让他这个讨厌梅雨季和下雨的人很舒适。 他在软体上已经租好了一辆越野车,在机场内就可以直接领取,租车公司听说他要去可可西里,拉着他讲了很长时间的注意事项。他等不住了,最后说自己有急事,那个人才放过他,还让他在可可西里千万不要操之过急。 第150页 上次来可可西里是深秋,而现在是寒冷的冬天,确实得小心谨慎。他在机场的店里买了充足的物资和羽绒衣物,可可西里冬天的温度最低能达到零下四十度,不是普通衣物可以抵抗的寒冷,他还不想在寻找楚风扬的途中被冻死。 他给楚风扬发了一条到了格尔木的信息,可可西里在这七几年里增加了好几个站点的信号基站为了改善纯人工巡逻的方式,所以基本的通讯不是问题。 楚风扬发他了一个定位,他认出来这是他们当时在寻找格桑梅朵的路上,随便找的那家宾馆。 这家宾馆干净整洁,老闆也很好,而现在地图上的图片显示这个宾馆变化还挺大,装修也有点现代化的味道了。 他出去闯荡的这些年,连可可西里都在发生变化。 他去给车加了足够的油,导航显示到目的地得不间断地开十来个小时,中间会路过高海拔地区。重新开车踏上这片土地,那会克服心理恐惧被楚风扬拉着来可可西里的经歷,好像还在眼前。 和以前一样,他计划在中途设置了两个休息点,因为要经歷一个黑夜,他还得找地方住下来。 恶劣的天气比他们那时候还要严重很多,幸好路过一个驻扎的车队,季野下车和他们唠嗑了几句,就成功混入了其中。 车队开了几个小时,中途经过了发现格桑梅朵的旅馆旧址,打算在此过夜。这里被重新翻新了一遍,当然地方还是那么个大,不过老闆已经换了别人。 老闆是个皮肤黝黑的女人,看上去大概三四十岁,热情地出来帮他们每个人安排好住宿。房间里面的条件变好了不少,没有那种睡到发黑的棉被,大厅里也不再设置床铺,不过吃饭的地方还是那么一个大桌子。 季野跟着其他人一起吃饭,坐在桌子旁边听车队长和老闆聊天,老闆说她从前老闆手里接手这个过路站点的时候,前老闆因为拐卖妇女,被警察通缉,想要马上从这里跑走,她还给警察提供消息。 「他们又拐卖了妇女?」季野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在场的人都张大嘴巴看向他。 「又?」老闆看了他一眼,「你认识他们?」 「没有,没有,不认识。」 老闆说格桑梅朵的前夫以及家人都被抓进去坐牢了,也不知道判了多久,他扒着饭,笑着想等结束完和楚风扬的事情,他就好好和格桑梅朵还有穆萨聚一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格桑梅朵。 他们休整了一晚上,第二天出发也还算顺利,除了开到半路没油了,也靠其他人的帮助到达了那家宾馆。 院子里停着一辆车,直觉告诉季野,这就是楚风扬开来的车。 他往车里张望了一下,没有人,于是转身往宾馆里面走进去。 老闆正躺在椅背上,晒着太阳打着盹,前台的住客登记表就摊开在桌子上。季野走过去轻轻地拍打了一下桌子,老闆马上从睡梦中惊醒,努力睁大两只眼睛看他。 这个老闆还是和记忆中长得一样,很和蔼,不过那么多年了一直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边守着,也是蛮能耐得住寂寞的。 「老闆好,您见过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吗?」季野问,「我找找照片啊。」 「不用找了,现在就他一个住客。」老闆指了指登记表,「你现在这里签个字,然后往走廊直走,最里面那间,那个帅哥特意嘱咐过我,说恭候你多时了。」 季野道了谢,准备往里面走,视线被照片墙吸引,驻足停留了一会。 照片墙在炉火的旁边,是老闆和游客的合照,那会来的时候还没有,应该是后面挂上去的,但是季野记得他们跟老闆也拍过一张合照,他仔细地在上面寻找,果然看到那张照片,是他们打算离开可可西里的时候拍的。 他和楚风扬站在老闆的两边,非常标准且商务十足的合影。 那会自己跟个愣头青一样,剪着一头刺猬头,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傻乎乎的,看上去什么心思都没有。而楚风扬是记忆中的样子,有着大好的出生背景和大好的前途,眼睛里都是对未来的自信和嚮往。 「我记得你们两个。」老闆在他背后说。 「真的啊?」季野说,「这么多年了您都还记得?」 「当然,那会你们急急忙忙跑来说要找什么人,大半夜也不睡觉,支起了个火炉就在外面纯聊天。」老闆笑着说,「这大冷天的,我都怕你们出什么意外,所以一晚上就盯着你们呢。没想到你们现在又一起回来了。」 「这毕竟是个好地方,得多来。」季野笑着说。 他按照老闆的指示往里面走,在尽头的房门口站了十几秒钟,最后要伸手敲门的时候,门从里面先被打开了。 窗户外边的阳光落在楚风扬的正面,他的脸有点被金光照射地模煳,他对季野简单地打了声招唿:「哟,来了?」 哟你个鬼,季野在心里骂道,冷漠地嗯了一声,把身上的背包卸了下来,拉开椅子开始背对着楚风扬整理包里的东西。 这个房间和以前他们住的那个差不多,两张床,简单的设施,其余什么都没有。他专心致志地理着东西,楚风扬走到了他旁边。 「怎么来的?」楚风扬的问话就好像季野过年走亲戚一样,提着一袋东西坐着公交车就能到可可西里。 「骑狼来的。」季野说。 第151页 虽然背对着楚风扬,但季野依旧能感觉到楚风扬的视线。果然他一回头,楚风扬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他抬眼没有好语气的问:「看我干嘛?」 「不是说见到我就要把我丢到可可西里餵狼吗?」楚风扬说,「我还等着呢,是你那匹座驾吗?」 「不急,来日方长,在那之前我还是想把想问的问清楚了。」季野把毛巾挂到墙上,对楚风扬说,「去远处转转?」 「走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埋头工作太久,自然界这些景物带给季野的只有扑面而来的不真实感,稀薄的冬日阳光参杂着天空中开始飘落的雪花,这里的风让他重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他和楚风扬也没有约定去哪里转,自然而然地就坐进他租的那辆车里,他又主动开始当起了司机。 他发动汽车,继续往前开着,边开边问楚风扬:「你来这里几天了?」 「四五天吧。」 「为什么来这里?」 「我离开的那天,去了圣马利诺,然后才来的这里。」楚风扬说,「没有为什么,突然想念这边的景色,就过来了。」 「说到你离开的那天,我还想问你呢,你是不是趁我睡觉偷亲我?」季野用余光瞪着他,「总感觉有人碰我的脸。」 「你可别自恋了。」楚风扬大笑了几声,拿手掌搓着脸,「我怎么会干那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只是用手揉了一下你的脸,在你心里我是这么喜欢占你小便宜的吗?」 季野切了一声:「那也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下着雪,但天空异常清澈,白色占据了视觉太久,还有点晃眼。季野把车停在路边,说:「不跟你卖关子了,我们聊正题吧,为什么突然离开?」 「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不也都知道了吗?」 「所以一切都是你策划的?」季野早就猜到了一切,但真正让楚风扬说出来,他还是有种胸口被撞击的痛感。 「嗯。」楚风扬的手指敲击着门框,说,「怎么说呢,我只是放任着让事态逐渐变得严重,当然会发生这些事情我也有预料过。」 季野深唿吸了一口气,继续问,「那个当初在贺改公司的宣传剪辑视频下面评论的人,点赞最多的那条,就是你的号吧?」 「不是我的。」 季野稍微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楚风扬又说,「是我雇的人。」 「可以啊你,楚风扬。」季野气笑了,「你这么居心叵测的计划着到底为了什么?」 「你觉得呢?」楚风扬反问,「我最在乎的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 「你,我在乎你。」楚风扬在季野变脸色前说,「当然这不是那种感情上面的在乎,而是我时刻想要看到你,因为我得注意你的动向。」 「为什么?」 「很简单。」楚风扬回答地很爽快,好像在说一句特别问心无愧的话,他说:「因为我想要报復你。」 季野瞪着楚风扬,楚风扬也瞪着季野,最后季野觉得眼睛有点干了,才收回目光。 「你重新来到我的身边,一开始就是为了报復我?」季野说,「你可这真是能忍。」 「没错,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和你们公司合作吗?」楚风扬说,「不是你们调研组找到了我,而是我努力推销自己,努力把我的选片往你们的游戏策划上面靠,所以才能顺利抓住你们的眼球。」 「我以前说我找你找了三年,最后在松山一夜的制作名单里才发现你的名字。其实不是的,你太好找了,你完全没有一点要隐藏的意思。」楚风扬盯着连绵不断的雪花落在车前盖上。 「重见的那天倒是让我有些惊讶,我本来没想那么早和你见面的,没想到你会代替王帛妍过来。」楚风扬说,「我当时就在想,我违心叫你一声季总,而你如今那么高的地位,我总有一天也会让你尝尝跌落的滋味。」 第71章 又一个雪季 天空中的雪在楚风扬说完话以后,逐渐飘落变大,明明是白天,却将太阳光全都遮盖了起来,能见度一下子变得很弱,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混沌,和季野的心情一样,难免显得荒凉和严寒。 他们窝在汽车里这个狭小的空间,除了肆虐的风雪以外,只能听到彼此的唿吸声。 曾经他们也一同看着春雪降落在车窗,外面很冷,心是温热的。后来他们不停地在车里接吻,再后来的后来,就是现在,却不停地互相指责和勾心斗角,季野逐渐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他没有想到楚风扬会提起报復他这件事情,承认地如此轻松,就好像在跟他说今天要吃什么一样简单。他把头靠在车靠垫上,说不出一句话来回应楚风扬。 因为情绪都集中在喉咙口附近,他本来就是个泪点低的人,只要稍微一开口,鼻子就会开始发酸,然后引发一系列的号嚎啕大哭等场面,这正是他不想在楚风扬面前表现的,不想再给他展露关于自己的把柄。 他不说话,楚风扬也不说话,气氛诡异地冻结在了这一刻,最后楚风扬忍不住了,转头问他:「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季野拿手指敲击着方向盘,深唿吸了好几口气,说:「太多了,但一时间想不出来要问什么。」 季野确实是这么想的,来的时候他有着很多问题,他想要抓着楚风扬的肩膀给他两拳先,他想问他为什么这么恨他,为什么要委曲求全这么久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生命,就是为了看他的笑话。但仔细一想,这些答案都是显而易见的。 第152页 冤冤相报何时了,季野无端想到这句话,确实恩怨从父辈们开始,就和漩涡一样旋转,愈来愈大,最终将他们都吸进了里面。 「你在我们和贺改见面的那个晚上,见到周歌海的照片后,是没有控制住吧?」季野问,「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完全是真情流露吧?说都是我的错之类的。」 楚风扬嗯了一声:「那个晚上确实是有些没有忍住,而你还在旁边试图安慰我,我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差点在你面前全部暴露。」 「哈哈,你真是恨我入骨啊。」季野没有感情地干笑了两声。 在他为自己的心动而重新买单的时候,他所心动的男人却在计划着怎么毁掉他,所以说他上赶着去送死呢,对方巧言令色几句就能让他不计前嫌地又爱上了。 比起楚风扬做的这些让他遭受非议的事情,他更讨厌的是自己摇摆不定的内心以及随时会被楚风扬所迷惑的脑子,好像怎么纠正都纠正不了。 不过这次应该会改过来了。 比恨意更可怕的是心如止水,季野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平静地可怕,如果拿一个心跳检测仪来测他的心跳,一定非常的平缓。他看着外边狂风肆虐,感觉自己在热空调下都快要融化了,最好此时此刻能化成一滩水流入地心,再也不用管人间这些烂摊子事。 季野昏沉沉地想着,楚风扬似乎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问他怎么一点都不吃惊的样子,季野切了一声,抬头问:「我这样的反应,让你很没有完成你报复目的之后的成就感是吗?」 「我哪有完成,我不是实施到一半就打退堂鼓了吗,拍了视频也发了澄清,对你有造成实质性伤害吗?」 季野:「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有时间来这里找你的?王总给我放了两周的假,实际上就是在为开除我做准备。」 这倒是楚风扬不知道的事情,他愣了几秒钟,大概想要习惯性地说一声抱歉,但是抱字说出口又觉得不对,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不过我倒是有个疑问,你既然这么恨我,也最终完成了报復我的目的,差一点就能把我从现在的位置上彻底拉下来。」季野问,「那为什么你还要录制澄清视频放到大众的视野前面,为什么还要为流浪者开脱,继续放任事态发展不好吗?」 楚风扬看了他一眼,说:「因为我突然间后悔了。」 「后悔什么?」季野疑惑地说,「你不是很能吗?」 「我一开始信心满满的,见到你之后也是,就算你在公司有那么点地位,但很不稳固,我觉得我分分钟就能把你搞下去。」楚风扬说,「于是我凑巧地制造出很多的巧合,来和你拉近联繫。」 「那次也是吧,房东找人来揍我的那次,你冲过来帮我挡住刀。」季野说,「我很感谢你救了我,但是,你也是存在一点私心的吧?」 「有一点。」楚风扬点头,「在那之后,我顺利地让你同意和我合租,到这里为止,一切都很平稳地在计划中发展。」 「但是依旧是你打破了这个计划。」楚风扬说,「在重新和你的相处过程中,我发现你还是当年那个有点单纯又有点傻乎乎的男孩,总是低头努力工作也只会自己消化坏情绪,于是我很多时候对你产生不了什么恨意,甚至看到你在我身边,我会很开心和放松。」 「我开始质疑自己,真的有必要用这样的手段去陷害你吗,每次我这样想的时候,我父母的脸就会出现在脑子里,我只能继续干下去,但是每过一天,我的就会挣扎一天。」 「在义大利的时候,我快要放弃自己干这么煎熬的事情了,觉得就这样安安分分在公司里工作,和你一起当同事做好朋友也挺好的。但是到佛罗伦斯的时候,我爷爷奶奶的离世又像是在我头上敲了一棒,仿佛在提醒我,我这几年做的准备都是为了什么。」 「于是我开始让人在贺改即将宣发的视频下面造势。」楚风扬说,「但没想到你那晚上和我表白了。」 「在从佛罗伦斯离开后,我很多时候都在质问和谴责自己,再次把你逼入绝境很残忍,完成这件事情是否能真正让我得到满足?」楚风扬说,「我为了不被自己的心态所控制,还特意来了这个网络信号不好的地方,没想到现在可可西里的网速也那么快,什么消息都能传到这里……」 「我自己都很奇怪,但我确实观察了几天事态以后,一直在猜测你的处境和你的心情。」他说,「我好像没办法用愉悦的心态去看待你陷入事端。吃饭开车睡觉,任何时候,我都在想你会怎么应对这件事情,又会如何看待逃走的我,如何看待前一天还被你给表白,然后第二天就消失的我。」 「还能怎么看待。」季野说,「我觉得那天表白的我就是个傻叉,可能是假酒喝多了,恨不得穿越回去把自己跟你都打一顿。」 「猜到了,你看,这就是我后悔的地方。」楚风扬说,「当我坐在围炉旁边,打开手机录制视频的时候,我竟然想的是,如果此时我的这个行为,会让我把这些年来苦心积虑计划的东西给全部废弃了,那你会不会讨厌我少点?」 季野的唿吸停滞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明明是我在恨你,为什么我会非常害怕你对我有负面情绪呢?」楚风扬说,「你知道吗季野,我在录澄清视频前,无数次和自己说,我应该恨你,我理应当恨你,但是我找了这三年终于见到了你的脸,我却脑子里跟着了魔一样,想的都是我们以前的事情。」 第153页 「这种时候了,我们的关系都破坏到这种地步了,你还想要利用以前老掉牙的伎俩,重蹈覆辙欺骗我的感情吗?」季野撇了楚风扬一眼说,「已经没必要演下去了,直接说出来啊,说你这次愿意帮助流浪者、帮助我脱困,不是因为后悔,而是因为正在策划着名后面更能够摧毁我的诡计。」 「就这样直接说出来就这么难吗!」季野说着说着提高了音调,他抓住楚风扬的衣领,把他怼到车窗上,发出咚的一声,楚风扬吃痛地想要揉后脑勺。 季野嘆了一口气,松开了楚风扬的衣领,又抓住了楚风扬的手,自己伸到他的后脑勺后面帮他揉了一下,问痛不痛。 楚风扬衣服乱糟糟的,注视着他这一奇怪的举动,说:「还好,就那一瞬间比较痛。」 他收回了手,缩到一边,虽然一直在嚷嚷要狠狠揍楚风扬一顿,但也只是说说,他不想给楚风扬带去什么伤害。 他抠着汽车门把手上面一块结痂的污渍,看上去像是可乐的痕迹,小声说:「你为什么一次次要跟我玩这种心机,我真的很累了,能不能别再互相纠缠了,我们的人生不一定要有对方才能过下去的……我本来都已经走出来了,你这一出现又把我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的,我难道真的上辈子做了什么亏欠你的事啊,这辈子到现在还没还清……」 季野絮絮叨叨地说着,楚风扬安静地听他说完,等他实在唠叨不动了,楚风扬才说:「外边雪停了,我们下去走走吧。」 第72章 认知偏差 车里的空气实在很闷,外面雪停之后显得格外圣洁和纯净,和刚才风雪肆虐的样子不是同一个可可西里。风夹在着雪后特有的凉爽,季野忍不住大口唿吸了几下,虽然凉到了肺里,但是逐渐冷静下来。 虽然每次感受这片土地都会有新的感悟,都会觉得和这幅景象比起来,人的恩恩怨怨算什么,简直小家子气,但是离开了这个地方,思想又回变成老样子。 往前走就是藏羚羊观测平台,他们走进一条蜿蜒的小径。季野一路上都没说话,他掏出自己口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压弯的烟,想了想,又递给身后楚风扬一根。 楚风扬摇头说不抽,季野收了回去,右手夹着香菸,左手点燃打火机,但是风太大了,火在打火机的口被吹散,根本上不来。 楚风扬走过来站在他前面,当在风吹过来的方向,风一下子小了很多,他低头给自己点上后,问:「你为什么突然不抽了?」 「发现抽菸不能解千愁就顺势戒了呗,戒了以后发现我的摄影灵感也没有因此断掉。」楚风扬说,「这玩意确实伤身体又费钱,没必要成为一项爱好。」 「那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染上了菸瘾吗?」季野问,「你还记得我以前不喜欢抽菸吗?」 「嗯,我记得。」楚风扬说,「所以我在公司里第一天重见到你,我才问你怎么抽起烟来了。」 「我来到杭州找到这份工作的时候,压力很大,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作为正式员工留下来,大学被开除的我根本没有什么和其他人竞争的条件,为了自己能够活下来,这个公司是我必须要抓住的机会。但那段时间我在各方面都发挥地很差,比不上其他科班顺利毕业的应届生,我开始焦虑地失眠,整晚整晚地睡不着,大概失眠了有个五六天,最后实在挡不住了,我就想到了你。」 「我?」 「我想到你说喜欢抽这个牌子的烟,这个……」季野拿出香菸盒子给楚风扬看,楚风扬点点头,「我就买了一包想要试试,看看能不能和你所说的一样,至少能够让我好受些。我学你的样子点了一根,确实……很有你身上的味道,闻到以后,我瞬间就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了。」 季野说的是真话,他曾经在离开以后,还把楚风扬的味道当作自己的精神慰藉,来安慰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他曾经最信任的人依旧在身边。 「就算我们经歷了那么多,我因为你父亲公司的问题,理所当然也有讨厌你的理由,你还是让我感觉到可靠,我来到杭州以后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依赖你的感觉,是不是蛮自作多情的?」他们沿着小道走到了平台上,稀薄的冷空气袭来,让季野没拿稳香菸,手一松掉到了地上。 他拿脚踩灭了菸头的火星,回头问楚风扬:「但是什么时候你让我对这些所谓的安全感都产生了恐惧呢。」 楚风扬没有回答,只是笑笑,为了缓解尴尬,明明现在也不用工作了,他还是掏出相机,透过镜头朝很远处看。 他们来时的路上停着几辆车,有两三只狼围着车转悠,楚风扬观察了一会说:「听说这里的高原狼也变成了网红狼了,因为越来越多前来旅游的人投喂,所以狼都逐渐消失了攻击性。不知道当年大半夜拦截我们的那只狼,现在怎么样了?」 「说不定就是领头那只肥肥胖胖的狼呢。」季野说,「这么多年,狼的习性也该变了。」 「也拍不出以前那种照片了。」楚风扬举起相机,「贡献给你们游戏那张可是绝版货。」 季野看着他的侧脸说:「楚风扬……我问你个问题。」 「你说。」 他们之间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需要被解释的事情,季野酝酿了好几年的疑问,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当时……有没有和周放一起嘲笑我和我的阿妈?」 第154页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楚风扬没有跟他想像中一样爽快承认,而是没有听懂一样皱起眉头,问:「什么意思?」 季野掏出手机,翻了几下找到那个一直存在他手机里的录音,就算这些年换了两部手机,这条录音也没有被删掉,但也没有被点开过,「你听这个录音。」 楚风扬把手机声音放大,于是当年那个让季野极度痛苦的声音又公然放了出来。 季野在内心倒吸了一口气,他装作不经意地走开,背对着楚风扬,两只手已经伸到耳朵边上,完全堵住自己的耳朵,然后在旁边踢着石头到处游走,就怕任何一点声音透过手指和耳朵的缝隙,再次钻进他的大脑。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风扬拍了拍他的肩膀,因为听不到声音,他还吓了一跳。楚风扬把他的手机还给他,说:「我不知道这个音频是怎么来的,但我从来没有嘲笑过你,也没有嘲笑你母亲。」 季野抱着双臂问:「你敢说这个声音不是你的?」 「怪不得……怪不得。」楚风扬深唿吸了一口气,恍然大悟地说,「原来你当时对我转变那么大,不只是因为我爸的公司对你妈造成的间接伤害,还因为你误解了我一直在玩弄你?」 「难道不是吗?」季野见到楚风扬的反应有点懵了,他以为楚风扬会装聋作哑,把这件事情含煳过去。 或者态度好一些,当面道个歉,煳弄一下,总共也就这两种情况会发生,没想到楚风扬搞出了第三种没有预设到的反应,「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总不能说是我拿了你的声音伪造的音频吧?」 「我没有说是你伪造的。」楚风扬拖着下巴思考了一下,思考了一下后用肯定的语气说,「绝对是周放伪造的。」 季野当时第一时间就考虑了这个可能性,但是周放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说他们是情敌,但是凭藉周放的家世以及后来和楚风扬的情迷程度,他完全没有必要做出这种对季野来说出毁灭性的打击。 除非,这个人的癖好就是看别人痛苦? 「如果是伪造,也会有原声才能伪造吧。」季野说,「你能告诉我当时你和周放具体在聊什么吗?」 「我不太想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情。」楚风扬在十秒钟之后说,「我甚至回想起周歌海和周放的样子,我都会觉得噁心。但是今天为了解除你对我这么久的误会,我告诉你吧。」 「你还记得在我获奖之后的一段时间,我突然不怎么去茁野,和你们都很少见面,对你的态度也变冷淡了吗?」楚风扬说。 「当然记得。」季野点头,「我每次问你出什么事了,你都说没有什么大事,家里公司的问题,很快能解决的。」 「其实是有大事的……」楚风扬嘆气,「我那时候可能是想在你面前逞能,或者保持我某种完美的形象,所以我死都不肯开口告诉你。」 「因为政策等各方面的原因,我父亲的公司云舟股价大跌,面临破产,而我父母想要极力争取让周歌海的公司收购云舟,所以才拼命撮合我和周絮。」 「这都是前提,转折点在周放从国外回来了。那段时间我父亲的身体很差,体检报告显示他得了长期性的冠状动脉硬化,于是我为了保住云舟,也为了我父亲的身体,一直试图和周絮接触。」 「这时候周放把我和周絮叫到一起,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法。因为周放是卓诚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但是周絮也想得到卓诚,他就答应周絮会得到想要的地位,但前提是让周絮和我继续在周歌海面前演情侣来让云舟被顺利收购,而周放想要的,是和我在一起。」 「嚯……」季野听呆了,感嘆了一声,「好一个心思缜密的计划,真是一个人都不亏啊?」 「是不是觉得周放这外表深藏不露?总之我们三人的不成文协议算是正式成立了,我经常地在你面前消失去见周放,不是厌烦你或者其他原因,只是因为我想让云舟存活下来,想让我父亲的病情好转。」 「怪不得我们在颁奖典礼之后,你问我想要什么样的关系,我以为你早就考虑好了,我都做好准备想要勇敢一把。」季野说,「但是见面的时候你却说我们当床伴关系就行……还有后来我考完试,你中途去照顾摔伤的周放,我睡在医院里,醒来后发现你已经不在了,全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在医院独自走掉是我的问题。」楚风扬说,「因为周放一直在和周歌海视频通话,我为了在周歌海面前表现对待他的儿子很友善,只顾着表现自己,是真的没有注意到你还坐在椅子上,对不起。」 这下反而让季野不好意思了,听上去都是小事却让他记了那么久,显得他很斤斤计较,他连忙找补一样说早就不在意了,只是临时想了起来。 楚风扬继续说下去:「后来我和周放的联繫越来越多,他也逐渐要求我很多,甚至让我从自己家搬出去,搬到我父母家住,因为他不想看到我和你住在一起,不过后面你上大学去了,他没有再继续要求这一点。」 「后来你去见你的渭爷,我开始发现你可能察觉到、或者说顿悟了对我的感情,我非常开心,但我没有办法给你想要的爱情,因为我的行动不是单单只属于我的,我没法和以前一样干自己想干的事情,爱自己想爱的人,于是我拼命想要把你推出去,想要掰正你的思想,让你知道你是喜欢女人的,和你说格桑梅朵看上去对你有意思,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让你们在一起。」 第155页 「军训之后你回来过一次,我看出来你应该是想周末住着,但是看到这么多人在我家聚会,就假装说是回来拿换季衣服的,我和你说让你以后回来提前说一声,然后看到你被打击到一样蹲在电梯里。」楚风扬说,「我其实是不想让周放对你做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伤害行为,我能感觉到他在后面看着我们说话,所以我故意对你那么说。在电梯里我想和你解释清楚,但效果好像适得其反,你直接就跑开了。」 「再后来就是你室友出事了,我接到格桑梅朵的电话说你和你另一个室友打起来了,打到救护车都来了,那个时候我在周歌海家里吃晚饭,听到消息以后马上跑出来了,见到你鲜血淋漓地躺在支架上,我觉得我完全没有保护好你。」 季野一直很羞于回忆那段,可能是因为室友的跳楼对他的心理产生了太大的影响,所以他把所有能寄託的情感都放到了楚风扬的身上,说了一些现在想起来很尴尬的话,也无形给楚风扬增加了很多压力。 楚风扬却说:「我那时候说我忍得很辛苦是真的,为了不在你面前让事态失控,我故意和你说有喜欢的人了,希望和你结束所有的关系,我其实不想在你那样需求情感的时候说那种话,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就事论事,我还得谢谢你。」季野说,「你花大钱帮我摆平了杜浩的纠缠……虽然以前也谢过了,但是这个事情让我觉得你依旧是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来帮助我的英雄,让我觉得一切都还没那么糟糕。」 季野的话让两人的氛围缓和了一些,楚风扬很久没有听到季野这么夸他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髮。 「但我有个疑问。」季野说,「那个钱是哪里来的,云舟都自身难保了……你是找周放借的吗?」 「嗯。」楚风扬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说,「我答应了周放,和他上床,他就借给我这笔钱让我帮你摆平。」 季野的心勐烈跳动了一下,然后从紧巴巴的喉咙口发出一声:「什么?」 楚风扬无动于衷地站着,小幅度点了点头。 「不是,你为了我去答应这种事情?」季野又确认了一遍,「是为了……我吧?」 「我先继续说下去吧。」楚风扬说,「在我借到钱的第二天,周放就让我去他的房间,我去了,他……嗯……」 「这部分可以省略……」季野说。 「你知道当周放想要强行和我上床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季野连忙摆手,甚至还想捂住楚风扬的嘴:「别说了,我没兴趣知道别人的上床细节。」 「不是,你让我说完。」楚风扬拉开季野的手,「我并没有和他上床,所以才彻底激怒了他。」 季野停止了动作,楚风扬趁着季野愣住的间隙,说:「我想起了你。」 楚风扬说的是事实,当周放在他面前开始脱裤子的时候,他想的是季野在情人节,在他的房间里慢慢蹲下身凑近他,月光洒在季野的脸上,透过窗纱,旖旎缱绻,全是玫瑰的香味。 还有他们在颁奖典礼之后的酒店,以及之后每一次做的地方,都在他脑子里轰炸开来。 「我想起了你之后,我对周放说,我说我还是不能跟你上床,我始终无法违背自己的内心。」楚风扬说,「我说这次是我违约在先,我会还你更多的钱。」 「我推开周放就想走了,然而他在后面说想要聊聊季野。」 季野:「聊我?」 「我听到你的名字就回头,大概他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录音的。他问我是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才死活不肯跟他在一起的,我没有说话,然后他开始嘲笑你和你的母亲,也就是你在录音里听到的那段。」 「我那个时候确实笑了,但我嘲笑的不是你,我嘲笑的是他。」楚风扬盯着季野的眼睛,「我笑完以后想着完了,被我搞砸了,卓诚大概是不会收购云舟了,所以我干脆破罐子破摔,走过去往他脸上揍了一拳,让他嘴巴放干净点,别一口一个婊子一口一个小畜生的,然后直接摔门走了。」 季野听得目瞪口呆,他误解了那么久的事情果然还是有另外一个解答。原来楚风扬总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帮了他那么多,他不知道现在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一码归一码,还是不能对楚风扬心软。 「你在医院里和格桑梅朵的对话,是周放找人录下来的,还有那些赵一洵偷拍我们的照片,也是他事先买了下来,在适当的时候再用作威胁的工具。」 「我收到录音的同时确实还收到了一些我和你的照片……」 「都是周放发的。」 「在那之后,周歌海突然撤了资,也是周放把所有的事情都披露了出来,包括我、周放还有周絮三人之间的约定。周歌海当场就决定和云舟断绝所有的合作关系,并且毅然决然地撤了资。我觉得他早就有这个意向,只是周放的话正好给了他一个合理的出发点。」楚风扬说,「媒体都说卓诚早一步知道了云舟无法挽救,这倒也是真的。」 「再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并且参与了。」楚风扬撇了季野一眼,「从努尔丁的事件发展,最后云舟被彻查皮草的供应链,所有代工厂全部关闭,我父母进了监狱,我卖掉了所有别墅开始还债,然后等着找到你。」 第156页 至此,所有零零碎碎的过去才都完整地连接了起来。 季野听得手脚冰冷,他原以为他总该对楚风扬心如止水了,楚风扬都做这么过分的事情了,他在头脑一热,那就纯属是脑残。 可是他所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 「不过话说回来,你怪我也是对的,周放伪造这个录音发给你,似乎也是我一时冲动造成的。」楚风扬说,「因为我不讲信用,答应了他的事情没有完成,因为我发现我始终都没办法放下你。」 「你又想让我误解吗?」季野喃喃地说。「你每次都是这样子,暧昧地让我会有一点错觉,觉得你也喜欢过我,然后每次都在你这里得到否定的答案,出尽洋相,你是不是有什么恶趣味?」 季野没有等楚风扬回答,继续说:「但你为什么又对我那么好……为什么要为我干那么多的事情……真的是很烦人。」 「如果说这些都不是错觉呢?」 季野移开了目光不和楚风扬对视:「那还是错觉更美好一点。」 - 他们在天黑之前赶回了宾馆,虽然对楚风扬陷害自己的事情还心存芥蒂,但是解开了让自己难受许久的误会,季野还是稍微缓过来了一点活力,至少和楚风扬没有一开始那么紧绷了。 老闆已经烧好了晚饭,一大碗羊肉汤,搭配几块馕,撕下来占着吃。羊肉的香味飘荡在屋子里各个角落,季野一走进去就听到自己的肚子响了一下,老闆微笑着说锅里有剩下的羊肉汤,让他们自助。 在高原地方,这个食物在楚风扬心中是最能缓解高反的,一顿下去全身都暖了起来,头也没有被冻得晕乎乎的。 这里的生活初次到来会觉得很新奇,但是待久了就会觉得无聊的和千篇一律,毕竟是荒地。 楚风扬窝在沙发的炉火旁边刷手机,时不时瞄几眼外边打电话的季野。 季野吃完晚饭的时候,王帛妍突然邀请他语音通话,他走到外面接了起来。王帛妍问他休息的怎么样了,要不要再给他加两周的假期。 「我真不需要放假了。」季野听了心头直颤,虚弱地问:「王总……楚老师不是拍了视频澄清了吗,现在我还是要被开除吗?」 「你在说什么话,从来就没有要把你开除这一说啊。」王帛妍说,「我一直都说的是你压力太大了,让你缓解一下,你自己在吓自己罢了。」 「真的?」季野将信将疑地问,「公司真的还需要我?」 「你在你们组里当组长从来没有拉胯过,相反还完成地特别好,我有什么理由开除你?」王帛妍嗷里一声,「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听信了什么谣言,才会觉得自己会被拉去背黑锅开除?」 季野连忙说:「没有没有,都是我猜的。不过既然不是要开除我,怎么还给我多放两周的假?」 「这不是楚风扬昨天打电话给我吗,说要徵用你两周时间,他在电话里使劲和我说你是他的灵感来源,我也不好拒绝啊。」 「啊?流浪者还要继续和他合作啊?」季野有点吃惊地问,「都出这种差点毁了整个游戏的事情了,没有和他解约吗?」 「怎么了,这次楚老师又没有违约,虽然澄清地迟了些,但为了表达歉意,他把之前不肯提供的好片子都拿出来了!包括这次你们义大利拍摄的那些。」王帛妍兴奋地说,「你知道我收到了多少好东西吗?里面甚至还有食人族小岛上面的相片。」 楚风扬竟然去过这么偏门的地方,这些地方本来就极具危险性,有些照片可以说是有生命危险的前提下才能拍摄的,现在他能那么大方地拿出来,也是下了血本。 但是楚风扬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打电话给王帛妍,放在以前季野肯定不是不会在意的,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又被控制了。季野犹豫了一会,决定把楚风扬的事情吞进肚子里没有和王帛妍说。 「王总,我很感谢楚老师对我的信任,但是我现在就想要现在回来工作,毕竟我离开本职工作太久也会生疏的,而且这个节骨眼上我还在外面晃悠,还算是什么场景设计组的组长?」季野说,「所以这个要求我恐怕不能答应。」 「行吧行吧,随便你,但你得和楚风扬说清楚啊,是你自己不想和他一起拍摄的意愿。」王帛妍叮嘱道,「和流浪者可没关系。」 季野说着好,然后挂了电话。 本来以为自己成为了无业游民,现在工作突然失而復得了,他不必重新过着拮据的生活,有种没钱了然后发现了宝藏的感觉,他靠在门上深唿吸了一口气,准备回去理行李,当然不打算和楚风扬说。 楚风扬还在敲击着键盘,似乎又在修图。季野路过他,他抬头看了季野一眼,季野面不改色地走回房间开始叠衣服。 叠着叠着楚风扬突然站在门口,咬着干巴巴的苹果问他:「你理行李干什么?」 「我要回去了。」季野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理行李。 「回哪?」 「杭州啊,回公司。」 「什么?」楚风扬不吃苹果了,睁大眼睛问他,「现在走?」 「对,现在。」 「这大晚上的?」楚风扬不敢相信地又重复了一遍。 季野点点头。 「为什么?」楚风扬走到他的身边。 季野啊了一声,说:「什么为什么?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和你理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现在陈年旧帐都算清楚了,我也可以走了,就这么简单。」 第157页 楚风扬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不让季野走,堵在门口不挪身,思忖了一会说:「外面不安全,在这里住到早上再走吧。」 作者有话说: 终于把小楚的误会解开了( 第73章 「爱我吧」 「没什么不安全的,我不也是夜路开过来找你的吗?」季野反驳楚风扬说,「再说,我怎么感觉现在和你共处一室才是最不安全的。」 「那我再给你开个房间。」楚风扬说,「你别这样乱来,容易出事的。」 「你吓不到我的楚风扬。」季野已经理完了包,甩到肩膀上,示意楚风扬让一让,「后悔有期。」 楚风扬往后一倒,整个背靠在门口不肯让开,季野想把他拉起来,没想到他现在这么瘦的一个人,力气还很大,季野只好尝试用整个人的力气去推开楚风扬。 没想到力气用的过大,楚风扬借势一侧,他就扑进了楚风扬的怀里,看上去特别像是投怀送抱。 他连忙想要站直,楚风扬用双臂紧紧抱着他不让他走,他急着想踩楚风扬几脚,突然他们头顶的电灯闪了好几下,然后熄灭了,他们顿时陷入了黑暗中。 楚风扬是怕黑的,他胆子在季野面前总是装得很小,这时候把脸埋在季野的颈窝,说有点怕,季野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他们就这样诡异地在黑暗中拥抱着,直到门口的走廊有脚步声传来,季野被触动了神经一样,一下子挣脱开来。 传来敲门声,老闆在门口说:「停电了,别慌啊小伙子们,我去拿点蜡烛给你们。」 「好的,谢谢老闆。」楚风扬说。 季野趁机后退了几步,想保持和楚风扬一定的距离。但是借着窗户外边透进来的月光,他看到楚风扬一直目视着他,也走了过来,没走几步就传来楚风扬吃痛的声音。 他的身影缓缓蹲下,季野连忙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往那里照,发现楚风扬捂着脚趾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地上。 「怎么了?」季野走过去也蹲下,发现楚风扬的小拇指应该是踢到了木头床的床位的脚,脚趾头直接被刮掉了一整块肉,往外冒着很多血,完全止不住的样子,都流到了地上。他按住楚风扬的肩膀说:「你别乱动,我去找老闆要医药箱。」 楚风扬却拉住他的裤脚说:「你不会趁机跑掉吧?」 「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是有点良心的好吗?」 季野出去取了蜡烛和止血绷带,他点燃了蜡烛,又像模像样地在楚风扬脚趾头上面开始缠绕着包扎,楚风扬看了几秒后,接过绷带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能不能别做这种危险动作了?」季野骂道,「有病是吧?」 「又不是我想做的,这不是停电了吗?」楚风扬听上去还很委屈。 「你别拦着我,让我走,你也不用受伤了啊。」 「那你听我的不走,我同样也不会受伤。」 季野听完差点没气晕过去:「你……」 虽然很生气,但他依旧还是拿着蜡烛帮楚风扬照明着,等楚风扬彻底包扎完,他才起身问:「你什么时候找王总又聊过了?」 「刚才吃饭前,你在工作的时候。」 「你为什么又要自作主张地制定我接下来该做什么?」季野问,「你是不是还一直把我当成你的员工,觉得我可以随便使唤啊,就算发生了那种事情也可以一笔勾销,继续毫无芥蒂地一起手拉手去旅游?」 「要拉手吗?」楚风扬只听进去了片段,朝季野伸出手,季野拍掉了他的手。 「来来来,你坐这里。」季野抓住楚风扬的肩膀,把他摁在床边缘,「你还想让我留在你身边,不就想听我说那些话,好让你站在情感的制高点上继续捉弄我吗,那我就正式再跟你说最后一次,你听好了。」 楚风扬有点吃惊季野的举动,他现在反而成为了被动的那一方,双眼睁大着看着季野下一步的动作。季野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楚风扬平行。 他深唿吸了一口气,认真地开口说:「我爱你,我很爱你,我这辈子唯一这么爱过的人就是你,这句话我以前也对你说过,我现在依旧不后悔地想对你说。」 楚风扬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嘴唇颤抖着,季野接着说:「你是不是就想听我那么说?这些都是真的,但那都是曾经的感受了,现在并不能作数,你总不能一直把我们困在以前那段时间吧?」 「爱意那么容易被冲散的吗?」楚风扬问。 「以前是不会,我曾经想着,今后可能要一辈子带着对你单恋的情感生活下去了,虽然恨你,但是爱你的感受能覆盖掉恨你的感受。我会时常想着你,学你抽菸,想像你还在我身边的时候,会让我如何有归属感。」季野说,「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渴求,想当面对你说,爱我吧,楚风扬,爱我吧,我不贪心的,给我一点爱就可以了。」 「但是我越来越不想等你给我的回应,因为我没有资格。」季野说,「于是我对自己说,那我就继续这样爱你好了,我会全身心地爱你,就算以后不会和你再见面,但是这样一晃又一年的,我只要带着这点爱意就能活下去。」 楚风扬似乎被触动了,他抬起手想要触碰季野近在咫尺的脸,被季野一扭头躲开了。 「但是现在好像都不重要了。」季野说,「无论是你,还是我们之间的回忆,都不重要了。今天你告诉我关于录音那件事情的真相,我除了非常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最大的想法大概就是我们从此以后恩怨两清了吧,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第158页 「什么叫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楚风扬问。 「字面意思,就是什么联繫都不要有了。」 楚风扬听完后,无意识地用手指抠动着自己的手背,直到抠出了一道深深的印子。季野抓住楚风扬的手指头,说:「你在佛罗伦斯跑走的时候应该也做好这辈子不和我有任何交集的准备了吧,现在拼命阻止我离开,又露出这种委屈的神情,是想给谁看?」 「好了,都出血了,你别再挖了。」楚风扬的手指甲有点长,他的手背上不知不觉全是深深浅浅的伤口,季野继续抓住他的整个手,防止他再伤害自己。 「我把你想要听的都说完了,我又一次把我最深处的一面展现给你,你随便嘲笑我好了。」季野等楚风扬平静了一些,站起来深深朝他鞠了一个躬:「这些年谢谢你的照顾,就是听完我说的这些话,我们以后能不能……能不能别见面了……」 楚风扬摇头说:「不能。」 「为什么?我害怕见到你,你也恨我。」季野说,「我们都有各自的委屈,我理解你怨恨我的点,但这是我们之间永远都无法互相和解的部分,为什么还要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强行相处呢?」 「听说过一句话吗?」楚风扬说,「强扭的瓜更甜。」 「可是我不理解,为什么你那么想和我扭在一起?」季野问,「楚老师,你有没有发现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喜欢我,所以我觉得你应该从来没有对我有过超过友情的感情吧,就算有也远远达不到爱情。」 「既然这样,你现在说不能不见面是因为什么呢?作为朋友,没必要每时每刻都绑在一起,作为爱人……不可能是爱人的,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季野说,「还是觉得报復不够是吧,还是想要在我身边找机会喽?」 楚风扬说:「我为你去答应和周放上床,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你还是觉得我对你只有简单的友情来诠释吗?一个普通朋友会为你做到这个地步吗?」 「那你说,你对我说喜欢我,爱我,说一次就行。」季野盯着楚风扬的眼睛,等后者完全撇开视线后,笑了笑:「很难是吗?楚风扬,你以前经常说的,我是个很笨的人,我自己也承认这点,你不把自己的感受明说出来,我这个傻子不会知道你在想什么的。迄今为止我猜测你的想法就没有猜对过,中彩票都不止这么点概率呢。」 第74章 在途 当季野拎着背包从楚风扬身边走过,楚风扬并没有再试图拦着他,反而是老闆举着蜡烛,在客厅问他怎么了,怎么突然要走了。 季野说:「公司有点事情,我得回去处理了。」 「什么事情啊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的,难道公司没了你还不能转了?」老闆上下扫视着季野,「我知道了,你和你那个朋友吵架了吧,看你怒气沖沖的样子。」 季野不说话,老闆说:「吵架归吵架,也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啊,这样,我给你免费开另一个房间,你也不用给钱了,明早再走吧。」 「老闆,真的谢谢您的好意,但我今天非走不可。」季野说,「不用麻烦您给我开房间了。」 于是老闆也拗不过季野,给了他自己的电话号码,让他有什么帮助随时打电话,然后站在门口看着季野上车开走。 回去路上的很长时间,黑暗静谧的道路上都只有他一辆车,索性今天晚上没有下雪,不然确实会有生命危险。 季野一刻都不敢停下来打盹,月明星稀的,只有车灯前的一丁点光亮,他有些瞬间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循环,周围景观一点变化都没有,他开始觉得困意涌了上来。 本来连夜开来见楚风扬,就没有太休息好,只在中途临时睡了四五个小时,现在又连夜赶回去,实在是有些超出自己身体的承受范围了。 他盯着车灯照亮的路,像是什么闪回的镜头,不断朝后面跑去,为了让自己清醒一些,他还拧开车里的风油精,吸了一口提神。 但是下一秒车内就打出了油箱即将没有油的小标志,季野惊了一下,短时间内在脑子里换算了一下。他开的这个车型,一般这种时候还能开个二十公里左右,但是他离下一个停靠点至少还有五十公里往上,这点油是怎么都开不到的。 「靠……」季野在权衡之下,踩下了剎车,骂自己走的时候太急,都没有检查一下油箱这回事情。 现在只有两个方案,打电话给老闆寻求帮助,或者等路上出现车队了,再上去蹭个车,但是他不论如何都不会打给楚风扬的。 他看着手机里楚风扬的微信,思考了几秒钟后关闭了屏幕。他从行李中搜刮出最后的衣服给自己裹上,防止自己在这么严寒的环境下失温,他想等几个小时试试看,如果没有人出现,或者中途遇到了恶劣天气、狼群等问题,他就只能选择报警。 但他刚把两件厚重的羽绒衣穿上,把车熄火之后,在车内沉闷的空气中想要合眼,身后就有汽车开来的震动声,划过了一尘不动的空间,钻进了他的耳朵。 他连忙清醒了过来,拉开车门朝后面望去,原本一望无际的黑色中突然出现了两个光点,随后光电越来越大。他下了车,外面冷得他直打寒颤,他站在车头的地方,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手,在车灯的照射下举了出去。 那辆车停在了他的面前,他眯起眼睛观察着驾驶座下来的人,才看了一眼就默默地把手放下。 第159页 「没油了吧?」楚风扬靠着车门问他,「上车。」 他瞪着楚风扬,楚风扬也瞪着他。 「不上?」楚风扬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虽然和楚风扬置着气,倒也没有必要把命搭在这里。 「那我的车怎么办?」 「我叫了个拖车,明天早上到,费用我来出。」 季野说了声谢谢,上了自己的车,啃哧啃哧又把行李都放到楚风扬的车上,觉得自己这次丢脸丢大了,这么气势汹汹地冲出去,结果还是要被楚风扬给拯救。 「诶不对……」他坐上了楚风扬的车问,「你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我早就猜到你的车会没有油。」楚风扬说,「昨天开到观景台那边我就注意到油箱没有几格了,这周围又没有加油站,你自然开到一半就会停下来。」 「那你右脚已经不痛了?能踩油门了?」季野问,「刚才不还哐哐往外面流血吗?」 「所以你要是稍微有点眼力见就和我换一下,你来开车啊?」楚风扬说,「我还感觉我这伤口又裂开了呢。」 「噢,那就换一下呗。」季野作势要拉开安全带下车,但是楚风扬迟迟没有靠边停车,「你不是要换我来开?」 「不了,我傻啊,现在换你来开,你不分分钟开回格尔木机场去。」楚风扬说。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季野重新倒下去,楚风扬没有回答,他看着窗外的景物说不对,「开过宾馆了……喂!车都开过宾馆了!」 「我知道,别嚷嚷。」楚风扬面不改色地继续踩着油门。 「很奇怪啊,你的行李也都在车上……」季野往车后座一看,上面堆满了楚风扬的行李,他意识到楚风扬的目的地,「沿着这条路,你是要一直开到西藏?」 「我不都让王总和你预告过了吗?」楚风扬说,「我要徵用你和我一起去西藏。」 「……」季野嘆了一口气,「行吧,最后还是落到了你的手上。」 「喂,我刚刚又救了你一命,你陪我去个西藏怎么了?」楚风扬不满地说。 这倒也是,说刚才看到有车过来,并且下车的人是楚风扬的时候,没有一点惊喜是不可能的,再怎么样楚风扬是个熟人,对于他这种内向的人来说,总比碰见陌生人来的好。 他垂下头对楚风扬说了声谢谢,楚风扬哼哼了两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他问:「你打算不睡觉不休息直接开过去啊?从这里开到西藏如果不吃不喝不停下来,也得开24小时呢。」 「现在还好,我没那么困,我们开到唐古拉山口和安多县可以找个旅馆休息。」楚风扬说,「我已经查过了,中途可以设置两到三个休息点,在第三天可以到达拉萨,跟秦颜他们会合。」 「秦颜?」季野坐直了身子,重复了一遍,「秦颜?」 楚风扬点头:「嗯,他们已经在拉萨等我们了,我们那两个老朋友们,秦颜和段可峥。」 「你怎么会突然想到叫上他们?」季野问,「而且他们两个竟然都有时间来吗?」 「秦颜和段可峥来西藏是因为接了个大单,是这重要机构的单子,要在西藏整整待一个半月来拍摄。」 「可是秦颜姐和段哥这种高层领导人,现在也需要亲自出来拍摄?」季野因为偶尔会回去给茁野帮工,所以对于茁野的发展一清二楚。 这三年来茁野在秦颜的带领下,从原来的工作室地点搬走,租了高层大楼的其中五层,规模扩地很大,虽然新的办公室少了原来工作室的那种氛围,也没有春夏秋冬都不一样的院子,不过各方面都在平稳运行,在上海也算是小有名气。 秦颜就不说了,作为老闆,季野很久都没见到她出去拍摄了,她总是往返于各种商业的场合。段可峥也成为了人力部门的经理,底下带了好几个兵,也不怎么出外景。 「所以说这次他们的单子很重要嘛,老总都亲自上阵了。秦颜打电话给我说她得找个人一起构思整个片子的拍摄,问我有没有时间,我正好也有去西藏的意愿,就答应下来了。」 「原来是这样,很久没见他们了。」季野感嘆了一下,以前在上海和这些老朋友相处还是开心的,这趟旅程不止有他和楚风扬两个人相看两生厌,也稍微不那么难熬了。 楚风扬似乎是看出了季野明显变开心了的情绪变化,他说:「季野,我并不是想左右你的行动,也不是想一直纠缠着你。我只是想完成我们当时中断的旅程,如果我们真的回不去以前的状态,就以这次旅程结束为终点吧。」 季野:「真的?」 「真的,但是这次旅行中我会调整我的心态,放弃我这些年计划来计划去的心思,我希望你也可以短暂地放下恩怨,把我当成一个可以信赖的旅游搭子,享受这趟旅程可以吗?」 季野点点头:「我尽量。」 - 2011年那会,他们在和格桑梅朵分别后,确实打算和贺改一样,沿路开车去从沱沱河进藏,但是季野中途同意了楚风扬去上海入职,然后一晃就是这么些年,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他们分心,他们于是没有再提起过去西藏这回事情。 现在重新开回到这条路上,到有点像是交错了很久的命运又回到了正轨。 季野想,或许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楚风扬去上海的邀请,和他一起在西藏玩一圈就分开是最明智的决定。 第160页 因为太累了,他靠在车靠背上,没有说话的几分钟后就睡着了,再次醒来是楚风扬把车停在了一个休息点。 眼睛睁不太开,头也晕乎乎的,只能听到楚风扬说:「我们到唐古拉山口了,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唐古拉山口的海拔有五千多米,比他们沿路路过的任何一处海拔都要高。季野因为许久没有在这里生活,所以适应高海拔的能力也降低了不少,他都觉得脑子不清醒,更别提楚风扬了。 果然楚风扬把头靠在方向盘上,季野问他还好吗,他摇了摇头说不太舒服。 季野强撑着身子,从后排拿了巧克力和提神的饮料,递给楚风扬说:「吃点吧。」 楚风扬说谢谢,但是完全没有要起身的样子,季野怀疑他动一下就要吐出来。 结果季野说了一句话,他马上跟復活了一样,季野说:「接下来的路段我来开。」 「我开吧还是。」楚风扬抬起头,干呕了一下,「不休息了,我现在就开走。」 「你不要命了?你这种状态开车还不是分分钟出车祸?」季野抓住了楚风扬要去点燃发动机的手,说:「放心,我跟你发誓好吧,我绝对不逃跑。」 楚风扬看季野伸出四根手指头,像模像样地发了个誓,终于点头说:「好吧,那你来开。」 「你先吃了这些东西。」季野重新把巧克力和饮料递上去,楚风扬拒绝了,「这高反搞得我完全没有胃口。」 「我下车去问问有没有氧气瓶,或者抗噁心的药物。」季野说。 「阿野。」楚风扬有气无力地叫住他,开始任性地提要求:「我想吃没有羊肉的羊肉汤。」 「哎呦,行行,大少爷,我下车去帮你搞。」季野走下去,外面冰冷的空气稍微让人舒服一点。 这里的营地和祁连山的差不多,季野找领导讨了两瓶氧气,自然把自己的一些粮食作为交换。然后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领队,你这儿有什么可以抗高反的药吗?」 因为这些药很多都是处方药,季野也没指望领队能拿出来,没想到领队在自己包里掏了掏,递给季野一片药。 「这是什么药?」季野接过问。 「一种抗高反的药,生效很快,基本上吃下去就见效。」领队给他看说明书。 「这副作用还蛮多的……」季野扫着看下去。 「新上市的药物,肯定会有副作用,但经过了临床测试能上市的,吃不死人。」 「这么说也是,行,谢谢你啊。」 季野为了不让楚风扬对他拿到的药物问东问西的,在外边吃完药后才坐进车里。 「没有羊肉汤,只有藏红花水,你看着喝吧。」季野把水杯递给楚风扬,「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去安多县住宿吧,接下来海拔不会那么高。」 楚风扬接过水杯,和季野换了个座位,把座位调到最下,一句话都不想说。 他们这趟确实出发的匆忙,必要的抗高反药物和氧气罐都没有准备齐全,只能全靠意志力坚持下去。 季野吃了药后觉得神清气爽,连视线都不模煳了,他放着音乐给自己提神,中途又给楚风扬加了一件衣服,但是等开到安多县后,他觉得胸口很闷,唿吸开始不顺畅。 楚风扬睡了一觉醒来倒是恢復了很多,他们随便选了一个旅馆,他从车上拿行李放到大厅里,订了一个双人房间,却迟迟没看到季野跟过来。 他出门左右寻找,看到季野飞速跑到洗手池的地方开始捂着胸口大口唿吸,很难受的样子。 他走过去问:「怎么了?也高反了吗?」 季野摇头说:「可能是药物的副作用……」 楚风扬捏紧了他的手臂:「你吃什么药了?」 季野说:「我为了开车不高反,在唐古拉山口找一个车队领队讨了药……」 「什么乱七八糟的药你就敢吃啊?」楚风扬也是着急了,但是等季野不受控制地蹲下,他说不出任何埋怨的话了。 他也跟着蹲下,季野应该是需要一个支撑点,往前一倾就倒在他的怀里。他安抚一样拍着季野的肩,季野的身子摸上去滚烫的,额头的温度倒还好,不知道有没有发烧。 「难受,我好想吐……」季野死闭着眼睛,嘟囔说,「这药副作用也太强了,比高反还难受。」 「可能是你不适合这种药,或者过敏了。」楚风扬试图想要背起他,「走,我带你去医院。」 季野拒绝去医院,他从楚风扬怀中站起来:「不用了吧,熬过这阵子就没事了。」 楚风扬瞪着他,干脆把他整个抱起来,放进了汽车的后排。 季野在后排平躺着,不知不觉睡着了,下车又是楚风扬半拖半抱带着他下去的。 这里只有那种乡村级医院,设施很一般,并且只有一个医生坐镇,不过这个医生应该是见多了高反的人,听到季野吃了什么药,马上说这一看就是药物过敏了,喉咙和面部都开始肿胀了,得马上挂盐水。 「还真肿起来了。」楚风扬观察着季野,发现他脸部变圆润了一些,跟吃胖了一样。 「别看咱这诊所小,但每天因为高反或者抗高反药物过敏的人少说有十来个,症状都大差不差的。」医生让他们结帐后去隔壁的输液室等候。 输液室很小,也没有床铺,只有几张分开在角落里的几张椅子,最里面也坐着一个输液的人,正头仰着睡觉。 第161页 楚风扬让季野坐在靠边的座位上,出门给他买了饭,等回来后季野刚好扎好针。 「右手能吃吧?」楚风扬把饭菜都摊好放在桌子上,拔开筷子问季野,「不用我餵你吧?」 季野这时候稍微缓过来了点,他抢过筷子说自己能吃,食慾还没上来,但是很长时间没吃饭了,他为了尽快恢復,强迫自己吃了很多。 楚风扬收拾了餐盒,回来后给他带了本放在门口书架的画册,是小朋友看的那种,上面被乱涂乱画了好几页。 季野看着楚风扬,楚风扬说:「怕你无聊,给你解闷。」 「……谢谢你。」季野才注意到楚风扬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大概一天没怎么休息也累着了,皮肤很苍白,在灯光下面跟从冷冻柜里出来一样。 「现在还不舒服吗?」楚风扬问他。 「好多了。」季野说,「你快回旅馆睡觉吧,明天早上来接我就行。」 「不用,我睡这边就行。」 季野:「但是这里没有床铺啊,你睡哪里,而且开房的钱不是浪费了?」 「别想了,我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在这边?」 季野哑口无言,他拗不过楚风扬,还是低头专心看起了儿童画册,转眼间楚风扬已经在旁边的椅子上蜷缩了起来,上面盖了一件羽绒衣。 「困了?」季野用右手戳了戳他,「你这样睡太累了,靠着我睡吧。」 「哪有靠着病人睡的。」楚风扬这样说着,还是挽过了季野的胳膊,没有靠着,单纯抱在自己怀里,拿左脸贴在上面,当作床上抱枕一样。 角落里输液的男人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季野小声说有人在看,楚风扬置若罔闻,这下季野连翻动画册都没办法了。 楚风扬贴着他的手臂是温热的,季野想起来他们很多时间的相处总是在医院里,发生矛盾也是,突如其来的去告白也是,他躺在病床上的时间多一点,然后楚风扬在印象中一直是照顾他的那一方,现在也一样。 他不想让楚风扬花太多时间在他身上,但是忍不住获取更多的情感需求,特别是生病这种最脆弱的时候。 后半夜,季野输完了液,又吃了几颗医生送来的抗过敏的药,才终于可以回旅馆。他晃醒了楚风扬,他的右臂被楚风扬抱在羽绒服下面许久,已经泛麻了。 楚风扬花了几分钟清醒过来,他似乎落枕了,脖子只能歪向一边,看上去很。他揉着脖子打着哈欠还帮季野拉开了医院的大门。 小镇的半夜特别安宁,除了偶尔远处的几声狗叫,或者大早上牧羊人随性而发的歌声。 季野跟在楚风扬身后上了车,他时常和楚风扬相处会有种岁月很慢的感觉,抛开一切不谈,季野会觉得世界此时此刻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巨大的勾月和雪山脚下面一前一后的走着,也挺浪漫的。 当然更浪漫的还有贴着背而眠,他们因为没有见过宾馆的房间,一走进去发现只有一张很小的床,只能容纳他们两人侧身而睡。 「我发誓我明明订的是双床房……」楚风扬放下行李说。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睡觉吧。」季野倒是变得不再扭捏,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躺进了被窝。楚风扬反而拘谨了起来,背靠着季野也躺上了床,尽量贴着边缘。 但这张床实在太小了,楚风扬任何一个细小的唿吸和动作,季野都能清楚感知到,直到太阳升起后,他才迷迷煳煳的睡着。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躺在床的正中央,楚风扬买好了午饭已经放在了床头,饭菜的味道直接冲进他的鼻子。 总算是恢復过来了,也有食慾了,他搬了把小椅子坐旁边吃饭,楚风扬走进来跟他聊天,让他以后别乱吃药,他支支吾吾着说知道了,趁着楚风扬没注意看了他一眼。 楚风扬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依稀记得他还在浅睡的时候,身边的人蹑手蹑脚出门了,为了给他让出整张床的空间。 不知道楚风扬是在哪里休息的,可能在车里睡了一觉吧。 - 到达拉萨是第三天的下午,他们开出了109国道进入京藏高速,速度一下子拉的很快,因为拉萨海拔相对较低,他们经过前几天的摧残,到拉萨反而觉得神清气爽。 拉萨的宾馆是楚风扬在网上找的,说出门就能见到布达拉宫。 季野在很远的地方就到处张望,其实不用刻意去寻找,布达拉宫红白色的外墙想让人忽略都很难。他在副驾驶一直呆呆地望着它,直到楚风扬把车停在宾馆,他还在看它。 「别看了,好像它上辈子是你情人一样。」楚风扬拿手在季野眼前晃了一下,「我们等会去对面的山上拍摄布达拉宫的全景,希望今天能够运气好点,天气不要太坏。」 他们按照计划短暂休息了一会,就开车前往南山公园,正好赶上布达拉宫背后的山被群青色笼罩,山顶还是橙黄的,布达拉宫被日落照射的每一块光和影都在恰到好处的位置。 他们在每个机位都拍了很多张,但总觉得拍不够,没注意到时间流逝很快。 「在哪呢你们?到拉萨了没?」秦颜拉了个群,他们以前的工作群还在,但是在楚风扬离开之后,没有人再讲过一句话,那个一潭死水的群里楚风扬还是群主。 第162页 季野在群里给她发了一个定位,回她说在布达拉宫对面的山上,秦颜秒回:「这么巧,我们刚拍摄完在山脚,你们拍完以后下来,我们一起去吃饭。」 楚风扬在催促中又不紧不慢地拍了半小时才下山,秦颜和段可峥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一人举着一杯咖啡,坐在车前盖上东拉西扯的,还时不时地看向下山的点。 秦颜见到楚风扬下山后,季野能明显感觉到她在忍着不把手里没喝完的咖啡倒到楚风扬的头顶上,但是下一秒,季野发现她竟然红了眼圈,他才想起来,他们应该很久没有见到楚风扬了。 「还得是我们大老闆,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个人敢让我们这么等的。」段可峥先上去,单手抱了一下楚风扬,楚风扬松开他后说:「总感觉你在骂我。」 「是得好好骂一骂你,这么久没联繫我们干嘛,是和我们有仇吗?」秦颜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后,抱着双臂瞪着楚风扬。 「不是,总觉得和你们联繫会阻碍你们发展。」楚风扬说,「那你们是怎么突然联繫我的?」 「进车里再说,我们定了餐厅,已经快到时间了。」秦颜说,「你们都坐我的车,你们的车等吃完饭再回来取。」 「你们俩到底和没和好啊?」秦颜等季野把门关上,马上侧头问后座的两个人。 「啊?」季野正在系安全带,愣住了,含煳地说,「不和好会一起出现在这里吗?」 「那楚风扬来找你这件事怎么不和我们说啊?」段可峥从后视镜里望着他,「藏了这么大半年,金屋藏娇一样,偷偷摸摸的。」 「话说回来,怪不得你这些天都不来茁野了。」段可峥说,「原来事业爱情双丰收,在家里偷着乐呢。」 「别乱说,没这回事情。」楚风扬反而先开口帮季野解释着,「我和季野现在是纯粹的同事关系。」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段可峥意味深长地说,「别把自己给骗了。」 楚风扬把头靠下去,不说话了。 「你们重新见面这件事情,我们还是在这次网络上沸沸扬扬的抄袭事件中才得知的,所以我们才突然决定来联繫楚风扬的。」秦颜说,「楚总就算了,季野,我们还算是朋友吗?这都不告诉我们,让我们很有挫败感。」 季野心虚地和楚风扬交换了个眼神,说:「看来今天这顿饭不请不行了啊?」 「知道就好。」段可峥满意地点头。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们呢?」 作者有话说: 西藏应该应该是最后一个篇章了?所有事情都在这里有个结局! 第75章 烧烤摊的承诺 段可峥得意地笑笑:「那当然喽,这是对你们的惩罚,我们叫了一只烤全羊,价格可不菲呢。」 「烤全羊?我们四个人?」季野的手指在中间绕了一圈,指了一下四个人,「这吃个三餐都吃不完吧?」 「谁说只有我们四个啊,还有两个人呢。」 「谁啊?」季野问。 楚风扬在后面敲击了一下段可峥的靠椅,段可峥憨笑着煳弄过去,「你等会就见到了。」 「不是你们打什么暗号啊?」季野追问着,「到底是谁啊?」 「诶,楚总,帮忙看看我们今天拍摄的照片呗。」段可峥把相机递给楚风扬,「我跟你讲讲我们的拍摄思路。」 季野抓心挠肝了一路,结果刚停车下来,就看到面对他们的包间里坐着他的那两个老家朋友,穆萨和格桑梅朵。 他愣了几秒,在玻璃外面回应了他们的挥手,等他们跑出来迎接的间隙,问楚风扬:「他们是你叫来的?」 「打了个电话问他们有没有空,说你想见他们,他们二话不说就来了。」楚风扬说。 季野愣了一会:「谢谢。」 「谢什么?」楚风扬装作听不懂,「这不是应该的吗?」 穆萨这些年有来过杭州旅游,但只有一次,那时候季野还在忙松山一夜的制作,他和季野匆匆见面了一下就走了,也就是说他们这分别的八年只见了一次面。 因为季野实在是太忙了,而穆萨成为了农场主,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产业,两个人都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联繫少了以后,关系自然会淡化那么一些。 和格桑梅朵也见面的少了,基本上一年见一次,其余时间都是线上聊天。 季野看着两人朝自己跑过来的样子,忍不住回想起自己黑暗的初中,没到放学的时候也总是这两个朋友在校门口等着他,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他被穆萨一把搂过去揉乱了头髮,「回到这里总算是对味了啊你小子。」穆萨说,「没几天你又晒得变黑了,这才是季野嘛,上次在杭州见的那个小白脸是谁啊,我可不认。」 「我什么时候小白脸过了?」季野笑道,「一直都是这肤色,可能是你有什么家乡滤镜了。」 「我不管,你可真够无情的啊!」穆萨说,「七八年没回来就算了,我这最好的兄弟当时去找你,你也不热情招待一下,我来之前还和我女朋友说呢,这一趟可能得逗留个十天半个月的,万一你挽留我,我也不好拒绝是不是?结果呢,你这个没良心的,两天就把我打发走了,给我女朋友好一顿嘲笑我。」 季野越听越把头颅低下去,他确实这几年太想走出之前浑浑噩噩的状态,而去逼迫自己,所以刻意忽略了身边的很多事情,现在想起来确实做的很过分。 第163页 「那些天有点偏执症犯了,一天天的就想把工作干好,对不起啊兄弟。」季野把穆萨按到座位上,「等忙过这一段时间,我来你的农场帮工两个月,无偿的,不用给我工资。」 「那行吧。」穆萨勉强答应,「你别又给我煳弄过去啊!」 其他人也都跟着找位置坐下了,季野一一介绍桌上的人,大家互相寒暄了几句,就开始把桌子上的牛羊肉下锅。 虽然两拨人是第一次见面,几杯啤酒下肚,话匣子很也容易打开,不过主要的话题还是围绕楚风扬和季野。 一开始无非是骂这两个人如何无情,老朋友都不知道联繫,吃到后来段可峥越喝越上头,举着酒杯绕到楚风扬身边,目视了他很长时间,看得楚风扬心里发毛:「干嘛?」 「你知道吗?」段可峥用食指戳着楚风扬的胸口,「你不在的这些年,我们在季野面前都不敢提起你。」 季野勐烈咳嗽了几声,然后往嘴里勐塞了几块牛肉沾上辣椒,似乎是烫到自己了,又开始勐灌水。楚风扬从自己的水杯后面看着季野,说:「就当我不存在了是吧,也挺好的。」 「那也不是……」秦颜接过话题,「楚风扬你知道吗,你留在公司的那些相册,还有挂在墙上的精心挑选的照片,都被我们搬到了新大楼里。有的时候季野过来,忙完后就会盯着那些照片发呆,我问他要不要拿走几幅,他又说不要,说这些照片永远是属于茁野的。」 秦颜突然压低声音,在楚风扬耳边说:「但是在我们没注意的地方,他有偷偷用手机拍下来哦。」 「哈哈哈,秦颜姐你也喝醉了……」季野连忙要拉起秦颜,「走,咱去外边醒醒酒。那个什么,段哥,你也跟我出去。」 「我醉什么,我酒量那么好?」秦颜甩开季野的手,「诶,我记得墙上还有你获得金镜头奖的照片,里面还有季野的身影呢。」 最后季野把他们两个半拖半拉到外边透气,包间里才稍微安静了一会。 楚风扬愣住盯了门口他们出去的身影几秒,才回过神来看向剩下的两个人。结果穆萨吃完碗里的肉,又给自己倒了满杯的酒,起身迈过中间的几个座位,坐到楚风扬旁边秦颜的位置,似乎是有话和他说。 楚风扬放下筷子,「怎么了?」 「来,楚大哥,我敬你一杯。」穆萨说,「我干了,你随意。」 楚风扬还有点高反的症状不太能喝酒,听话随意喝了一口。 穆萨接着说:「自从你把季野从这里带走,我就一直想找你聊聊季野的状态。但怕给你们增加没必要的负担,所以我没有打电话给你。你还记得我在那天晚上说的话吗,我说我相信你这个把他带走的人,让你好好待他。」 「你那时候喝醉了还记那么清楚?」 「我对于重要的事情可是记性一点都不差的,喝醉了也记得。」穆萨说,「阿野是很不会表达的人,受了什么委屈事情也不和我们这些朋友说。别说是住那么远的我了,就算是小花,他也从来不会主动去说出自己的处境。」 格桑梅朵说:「他被大学开除的时候,也不联繫我,我真的快急死了,以为他想不开出了什么事情,那段时间也是他和我在医院的录音被曝光的时候,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压在他的身上,但就算这样,他也总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我问一句他答一句。」 楚风扬点头说:「季野是这样的。」 「你当时是怎么答应我的呢?」穆萨说,「你还记得吗?」 「我说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我知道了你们的事情,虽然季野对我瞒得紧,但是我也不是瞎子聋子,我能在网上看到他发生了什么,还有你的公司遭受了什么。」穆萨说,「我在视频通话里一直质问他,他受不了,全部告诉我了。」 「我就想问你一句。」穆萨正视着楚风扬,视线不那么友善了,「这么多年了,你履行了当时的诺言吗?」 楚风扬有点想逃避这样目光如炬的眼神,稍微撇开了视线说:「对不起。」 「可别啊,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你又没有在感情上伤害我。」穆萨说,「但我刚才见到你的时候,我真的暗自下定决心,想要把你拉到什么荒山野岭里吓唬一顿。可是真正见到季野对你的样子,我又想想算了,我要是把你整伤了,阿野可能也要把我整一顿。」 「什么样子?」楚风扬问。 「你可能觉得稀疏平常了吧,但在我这个没怎么讲过你们相处的人眼里,他对你的状态很不一样。阿野他是真的很在乎你啊,我们都能看得出来。」 「以前我和他通话吧,就阿野刚去上海那段时间,他每次聊到你,都会非常开心和崇拜,他说你是他见过最好的哥哥,是他兄长一样的角色,你让他住在你的豪宅你他有多么多么荣幸。他想要好好读书考大学,下半辈子拼命挣钱来报答你。」穆萨拍了拍楚风扬的肩膀,「说实话为此我还挺吃醋的呢,但也真的为他高兴,以为他终于苦尽甘来了,这是他青少年时期经歷了那么多苦痛应该得到的。」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我通话都不开视频了,声音也没精打采的,也不经常提起你了,说你特别忙,他不想要打扰你,还觉得自己给你添了很多的麻烦,说欠你那么多感觉这辈子都还不清了,他这个人就是经常看低自己。」穆萨笑了一声,「再后来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情,他就和我的话更少了。」 第164页 「楚大哥,今天我还尊称你一声大哥,是因为我觉得季野还需要你,什么时候他对你真的死心了,我能看得出来,我也就不会对你这么客气了。」 「你听到过很多次了吧,季野的告白?」穆萨说,「每一次都是他在心里纠结了很久很久才说出来的。你或许可以一次次辜负他的真心,但是等他的那颗心完全不向着你的时候,你还是放手让他走吧。咱讲究一个拿得起也放得下,都别噁心人。」 楚风扬全程安静听着没有插话,他捏着酒杯最后和穆萨碰了杯,季野带着两个人回来的时候,穆萨正好站起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季野奇怪地问:「怎么了?换位置了?」 「没有,好久没见楚大哥,和他唠了唠。」穆萨说,「快坐下吧,我把煮好的肉都捞出来了。」 季野将信将疑,坐到楚风扬身边,压低声音问:「穆萨没有为难你吧?」 楚风扬摇了摇头,季野说:「那就好。」 他们吃到很晚,喝酒到饭点快要关门了,店老闆亲自站在门口服务他们,他们才结束。因为喝了酒,所以都不能开车,这么迟了也找不到代驾,索性不约而同的走路回宾馆,然后一核对,他们住的宾馆也很近,都在一块地方。 除了楚风扬喝酒喝得少以外,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喝醉了。 季野也得拽着楚风扬的衣角才能站稳,楚风扬因为要到处走走拍拍,所以走在最末尾,季野跟着他,等前边穆萨走得没影了,才叫了他一声:「楚老师。」 「嗯?」 季野闭眼缓了一会,似乎在组织自己的措辞,但是酒劲上来了,就说得大声了些:「你跟我说实话,穆萨是不是和你说我有多可怜多可怜,使劲帮我卖惨了?你别听他的,我没有他说的那么惨。」 「我知道,我比谁都要了解你的事情。」楚风扬应道。 「那就好,不许觉得我有多可怜。」季野指着楚风扬,楚风扬说好,他才把手指放下。 他们走到布达拉宫底下,季野把头埋在围巾里,头髮被吹得很乱,随着布达拉宫的夜色灯光往前走。 「我突然发现好像很久没拍你了。」楚风扬拉着季野胳膊,「你站到这边来。」 「啊?为什么突然要拍我……」喝醉酒的季野并没有增加什么胆量,他拘谨地问,「我要摆什么姿势啊?」 「什么都可以啊。」楚风扬透过显示屏说,「你怎么还是那么僵硬啊?和我第一次在胡杨林里拍你一样,整个人跟块钢板一样不自然。」 「不习惯镜头对着我嘛。」季野说。 「你还是别看镜头了,随便往前走吧,我抓拍就行。」 「噢。」季野放松下来,偶尔转头看看楚风扬有没有跟上。 喝醉了的季野会比平常更容易展现自己的小情绪,楚风扬拍照的时候听到季野再不停地嘆气,皱眉苦脸的,他抓住了这些嘆息,问:「怎么了?」 「你说你要是个平凡人多好啊。」季野说。 楚风扬放下相机:「我怎么不是个平凡人了?」 「我的意思是,出生在普通家庭的,偶然来到西北玩并且遇见了我的平凡人。」季野说,「而不是楚老闆,不是处心积虑的爱情骗子。」 「爱情骗子听上去很潮。」楚风扬说。 「但是很气人。」 「如果你拥有平凡的人生,那我们是不是就能有个正常的恋爱。」季野把手揣在怀里开始遐想,随即又马上否定了自己,「不对……你这个人只想和我上床,都不想跟我正经谈恋爱的。」 「你好的时候那么好,坏的时候也那么坏。」季野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读懂你的心呢,如果有一门课叫做楚风扬思想探索课,我大概才幼儿园水平吧?」 「那你应该找不到老师,因为没有人能够真正读懂我。」楚风扬看着季野越来越差的脸色,接着说,「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尝试放下难度,降到幼儿园水平。」 「还是算了,我现在以什么角色去读懂你呢?普通同事?朋友?仇人?还是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喜欢了你那么多年的暗恋者?」季野呵呵了一声,「总觉得都怪怪的,哎呦,头有点晕……」 「你不该喝那么多酒的,两天前还过敏呢。」楚风扬架住季野,给他抱回了宾馆。 已经很迟了,为了第二天的行程安排,楚风扬叮嘱季野早点睡觉,但季野跑去阳台吹了一会从雪山吹来的冷风,楚风扬怕他感冒了,赶紧拉他进来,把阳台的门锁上。 季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后半夜头没有那么疼了,才进入睡眠,早上什么闹钟的声响都没有听到,最后是被楚风扬摇醒的。 楚风扬在他耳边说:「起来了,我们和秦颜他们约了时间,快迟到了。」 「哦哦,我马上起来……」季野迷迷煳煳地拉开了被子,想干坐着继续闭眼眯一会,结果楚风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起来了起来了……」季野无奈睁开双眼,看到楚风扬尴尬地说:「精力很旺盛啊?」 「啊?」季野没明白楚风扬的意思,他随便低头看了一下,马上涨红了脸,把被子拉了回来,遮住了自己下半身。 季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楚风扬:「……」 「你快别看我了……」季野让楚风扬转过头去,「我去个厕所。」 第165页 第76章 失温 季野抓起床头的衣服,代替被子遮盖住,想要三两步冲到厕所去,但是楚风扬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瞬间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楚风扬沉着嗓子犹豫着说:「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季野要挣脱,「完全不用。」 但是早上才醒酒,手上没什么力气,只能完全被楚风扬掌控着,楚风扬引导着他坐到床上,从上方搂住他,还询问他:「那我开始了?」 「喂!」当然没有徵得季野的同意,他就自作主张地伸了进去,季野最后没有能力地阻止了一句:「别动手动脚的,我告你x骚扰了!」 「去告呗,连同几年前的那些事情都一起告了。」 楚风扬边说着,手上边用力,季野倒吸了一口冷气,恨不得现在张嘴咬一口楚风扬的脖子,但是万一把他咬死了也得不偿失。 不得不说楚风扬的手法可是得到季野每次的赞赏的,就算这么多年没有彼此深入地触碰身体,但是一上手就好像记忆都回来了,楚风扬依旧可以很好地掌控他那些莫名其妙的点。 他没有和楚风扬以外的人发生过任何行为,包括边缘性的也没有,自然不知道和别人做这些事情是什么感受,他也无法想像。 但为什么和楚风扬发生起来就这么自然,而且要是自己真的不愿意,就算在没有力气,也总有办法逃出去拒绝的,为什么每次都半推半就地让楚风扬得逞了? 楚风扬没有给他分神的机会,又不断把他拉到神经紧绷的状态。但是楚风扬一直没有亲吻他,或者是抚摸他,单纯是用手帮他解决,倒真有点像是好兄弟帮忙的。 在季野的感知中,亲吻和爱抚是上床的必要元素,现在这样让他对楚风扬的好手法也有些牴触,他想如果楚风扬能亲吻他,他估计能很快结束。 他刻意抑制着自己的声音,趴在楚风扬的肩头,在喘息的间隙说:「再弄下去,我们是不是要迟到了……」 「那你快点结束啊。」热心市民楚先生听闻,作势要坐一个蹲下的动作,似乎是上手累了,想要用嘴,把季野吓得不轻,他连忙拉起楚风扬,提高了音量,「手!用手就行……」 「光用手你也出不来嘛。」楚风扬还有些为难。 「可以的……可以的。」季野一咬牙,挤出声音说,「你掐一下我的腰……」 「什么?」楚风扬似乎没有听清。 「哎呀。」季野抓住楚风扬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腰上,「你以前不是很会的吗,每次都要掐我的腰。」 「这样么?」楚风扬驾轻就熟地把手伸进了季野的衣摆,房间里暖气开得很勐,他们都只穿了一件短袖,没有外套的厚重感,季野从楚风扬的手指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楚风扬掐腰也很有本事,总算不像是单纯的男生之间互帮互助了,季野在身心上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结束之后楚风扬去了卫生间,留下季野一个人尴尬地用湿巾擦拭着。 「你刚刚气势那么足的……」楚风扬洗完手,抽了几张纸巾说,「有本事别弄我一手啊。」 季野起身换好了衣服,抓起包:「别废话了,快走吧。」 他们都没时间吃早饭,就得赶往昨天晚上吃饭的地儿,因为秦颜的车还停在那边。 季野在前面快步走着,楚风扬跟了上去,季野大概是经歷了早上这一波终于从模煳的睡梦中醒来了,他质问楚风扬:「不是,你当初怎么和我说的,说放平心态把这当成一次旅游,说好的朋友一起旅游呢,你会对朋友在大早上干这种事情吗?」 楚风扬想也没想就说:「会啊。」 季野差点哑口无言:「倒也是,你以前就这样子……可以说是直接动手的惯犯了。」 「你不喜欢,那倒是拒绝我啊。」楚风扬睨了季野一眼。 季野找不到反驳的点,只能气唿唿地跟在身后。 在他们走进饭店之前,楚风扬突然回头说:「那如果我说,我想要重蹈覆辙,继续用这种方式把你拴在身边,你信吗?」 「这种方式为什么能拴住我?」季野笑了,「我不能去找别人吗?谁都有双手,我不能找个喜欢我的我也喜欢的人去做吗?」 「你要找早就找了,还会单到现在?」楚风扬不屑。 季野在背后冷笑一声:「你等着,我等拍摄完,回杭州就去找。」 - 秦颜他们早就站在门口等他们了,她喝着马奶茶,抽着烟问:「干什么呢你们,这么磨蹭?」 楚风扬和季野对视了一眼,说:「早上在宾馆醒酒呢。」 「怕不是再干别的什么事情吧?」段可峥嘴里嚼着早饭走出来。 吓得季野连忙找秦颜要烟:「秦颜姐,给我来一根。」 「我这是女士烟啊?」 「我……想尝尝。」 「少抽点。」楚风扬看着季野熟练地点燃,夹着烟尾吐气的样子,提醒说,「抽多了真的对身体不好。」 段可峥在旁边啧啧:「这句话对以前的你说一遍,会被认为是倒反天罡啊。」 季野看着这两人还站在门口不动,疑惑地说:「走吧,还等谁呢?」 「等小花。」秦颜说。 「小花?」 「你的好朋友,她对西藏还蛮熟悉的。」 第166页 季野点头:「她应该在这里打工过一段时间。」 「所以我们这次在西藏的旅程需要她的协助和嚮导,应该会轻松很多。」秦颜说,「当然,相应的经费也会给充足。」 格桑梅朵这几年一直在上海工作,夏天那会辞了职,是个备考硕士研究生的无业游民,现在被楚风扬叫了过来,没想到还能赚个外快。 格桑梅朵大概是去买了一些装备,跟穆萨两个人背着大包小包踉踉跄跄地跑过来。 「上车吧,我们先去把你们的车接上。」秦颜接过格桑梅朵手里的包,一同放进了后备箱。 路线是秦颜制定的,在车上和格桑梅朵简单核对了一下,后者删删减减了一些点。 秦颜又就着这些地点的特色,给楚风扬大致讲了他们的拍摄计划,大概也是有想和反常理大陆合作的意思,明里暗里说了好几次要是能做成游戏场景就好了这种话。 「秦颜姐我知道了。」季野在第五次听到之后说,「你别这么看着我了,我会和王总去聊聊的。」 「那就好,要知道,我们茁野的技术可不比楚风扬拍的差。」 「是是,那这次就看秦总你的了。」楚风扬恭维道。 西藏的景点相对较分散,且路线不同,他们决定先在拉萨逛一上午,把那些藏式建筑和古城区拍了,下午就北上,出发去羌塘草原和纳木错。 因为这次有大部队一起出发,季野稍微安心了一些,通往羌塘无人区和纳木错的路虽然非常兇险,但人多就总能解决的。 他这次依旧是司机,和楚风扬两个人一辆车,穆萨本来要上他们的车的,结果被格桑梅朵拉了去,说秦颜姐身体不舒服,他们没有备用司机,得让他来当备用,穆萨只好垮着一张脸坐了过去。 他们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开到羌塘无人区。 和可可西里一样,羌塘无人区的天气非常多变,他们中途停下来拍摄了一会,再次出发的时候又下起了雪。 而且开到半路又突发了状况,季野他们的车爆胎了,他忙不迭地下车去换轮胎,秦颜他们的车越来越远。 楚风扬过了一分钟后也下车说:「我打电话给秦颜了,让他们在下一个停靠点等我们。」 「好。」季野拿着千斤顶开始抬起车子。 这里的雪经过大风以后刮在脸上生疼,季野用手摸一下被雪籽给打了的脸,又忙不迭去顶车子。楚风扬马上接过备胎说:「我来,你先进去吧。」 季野没有进去,他挡在楚风扬面前帮他遮挡不断袭过来的风雪。 楚风扬换完后催着季野进去,让季野换掉湿了的衣服,「这雪越来越大了,感觉会变成暴风雪。」 大概是怕天气更加恶化,季野一脚油门踩下去,比刚才还开得快了些,但是轮胎在雪地里不停地打滑,楚风扬赶紧安慰他说不急的,实在不行他们中途再增加一个停靠点。 但是一望无际的无人区哪里有地方让他们休息的。 「这鬼天气,怎么视线越来越模煳了?」楚风扬从车兜子里拿出毛巾,开始擦拭起雾的玻璃,试图看得更加清楚一些,但毫无用处,外边的暴风雪和雾气越来越大,车灯无法穿透过去,好像形成了一堵厚重的墙,把他们的车整个包裹起来。 「要不我们先停停吧,现在继续往前开太危险了,能见度太低。」楚风扬提议。 「可是他们已经开远了吧,我们本来起步就迟了,再停下来不是追不上他们了?」季野这样说着,还是放慢了速度。 楚风扬:「安全要紧。」 「好,那我靠边停一下。」季野踩下剎车,方向盘稍微向右边打转,但是下一秒,汽车突然开始向下倾斜。 季野想要往迴转方向盘试图去挽救掉下去的车,但已经无力回天。他们的车打滑下了公路,这条路和旁边的山中间形成了一个凹槽,完美地把整个车卡了进去。 汽车滚下去的时候,他们收到了一点撞击,不过安全气囊还没有弹出来。楚风扬的右边脸被车窗撞得很疼,好像还划出了几道血痕。 「你没事吧?」楚风扬还没缓过来,先转头问季野的情况,但是季野没有回答他,他开始一次次叫他的名字。 直到季野回答了他:「没事……我还好。」 「有没有哪个地方受伤?」 「手臂擦伤了一点,还有……头有点晕。」季野说,「我先缓一会,不太想说话。」 楚风扬打开了车灯,他一眼看到季野的头部应该有一道比较严重的伤口,因为从他左侧额头上流下了明显的血迹,一直流到下巴。 季野也终于是有点感觉了,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啊,我流血了?」 「你别乱动啊,我给你消毒包扎。」楚风扬从后排的包里拿出止血绷带,他的手有点抖,手忙脚乱了一会才给季野脑袋裹上了三圈。 季野摸了摸头上的纱布:「……我就一点点伤口,你给我整了顶帽子。」 「我怕你流血太多了都止不住。」楚风扬说。 「这下绝对止住了,甚至伤口都已经癒合了。」 「你还能在这里跟我扯,看来是没啥大事。」 季野垂下眼睛,说:「对不起。」 楚风扬不理解:「为了什么?」 「我如果提前一秒听你的停下来……」 第167页 「这些话都是多余的,不如先想想怎么出去。」楚风扬说,「我这边车门被石头卡死了,完全打不开。」 「我这里倒是能打开。」季野尝试拉开了车门,「不过我们这里距离上面的马路还有一段距离,需要找一些能够垫脚的石头堆积起来才能上去。不过现在外面这天气,根本走不了几步,还不如待在车里。」 「说的也是……」楚风扬想了想,「既然你那边能出去,也算是一条出路,也更容易被求救一些,我先尝试一下打个电话给秦颜他们。」 他掏出手机,左右晃动了半天,嘆了一口气。 「一个坏消息。」楚风扬举着手机说,「没有一丁点信号……你看看你有没有,说不定是运营商的问题。」 季野拿出自己的手机一看:也没有……」 「卫星电话呢?」季野说,「我记得秦颜拿了两台吧?」 「应该都在他们的车上,本来说好在下一个点,也就是宾馆的地方给我们……」 「……这要是在游戏里,就是高难度开局了。」季野说。 「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发出点求救信号,比如发射信号弹这种,第二个是等秦颜他们发现之后报警回来找我们。不过哪个都是需要别人发现后来救的,所以不知道时限要多久。」 「等着吧,能做的都做了。」季野说,「再说这里的天气一阵阵的,等暴风雪过去应该不会太慢。」 如此隔绝又没有手机信号的环境,只能通过交流来缓解内心逐渐深入的恐惧感。楚风扬开始乱找话题,一会讲到他不熟悉的同事的八卦,一会开始问季野饿不饿、渴不渴。 「现在还行,省点吃的吧,万一真要在这边待上一阵子……」 他们的车是有点倾斜的,季野的驾驶座稍微高一些,朝楚风扬那边倾斜下去,所以凭身子支撑久了会很累。 楚风扬看着季野强撑着身体,说:「要不要去后排,你靠着我或者靠着车门会好些。」 「好啊。」季野点头。 楚风扬先弯着身子跨到了后排,季野也跟着过来,但是车剧烈晃动了一下,季野紧紧抓着楚风扬的手,等晃动结束了才松开。 「这下面的岩石不稳定,看来不能随便动了,不然越陷越深。」楚风扬说。 「那我们先保持这样吧。」季野紧张地不敢大口唿吸。 楚风扬笑了:「倒也不用那么紧张,还是能唿吸的。」 季野轻靠着楚风扬,因为不用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所以好受很多。他把头靠在楚风扬肩膀上方,突然又安心了不少,说太累了想睡一会。 楚风扬说:「你可以眯一会,但是别睡太久,我怕你等会失温。」 「确实好冷啊。」季野抱着双臂说,「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漏风了,车里的温度越来越低了。」 「好像是……」楚风扬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环顾了四周,最后确定了副驾驶的车门出了问题:「那边车门好些被撞坏了,下面合不上,一直在进风。」 「那很快车内外的温度就一样了吧?」季野说,「现在室外温度应该只有零下二三十度吧?」 「我们把所有衣服都穿上吧,还有被子睡袋什么的都拿出来。」 因为不敢做太大的动作,所以他们拿的特别艰难,最后全副武装上,还是觉得有凉风钻进来。 楚风扬说:「你再靠过来点,我抱着你,体温流失地会慢些。」 季野听话照做,他们此时此刻像两个臃肿的被子人,因为穿的太多而触碰不到对方,却还是要拼命贴过去。 楚风扬搂过他的肩膀:「好点了吗?」 「嗯。」季野蹭到了楚风扬的脖子,鼻尖本来凉凉的,但是楚风扬脖子的触感让他忘记了有多冷。他忍不住贴着他的脖子,下面涌动着的他感受不到的脉搏跳动,似乎也在风雪交加中被放大,他说:「好温暖。」 楚风扬艰难伸出一只胳膊,轻轻拍打着季野的背部,此刻黑夜中肆虐不停的风雪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虽然声音还是唿啸的,像无数头张牙舞爪的怪兽在跑动,但是…… 季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不知不觉睡了一小会,还是楚风扬叫醒他的。 他睡眼惺忪地问:「几点了?」 楚风扬说:「距离我们遇难以后,已经过去四小时了。」 「越来越冷了……」季野吸着鼻子,看了眼外面,和他睡觉之前的景色毫无差异,「这雪怎么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啊?」 楚风扬嘆了一口气,说:「不知道秦颜他们有没有报警。」 「这种被动等待的滋味真不好受。」季野裹紧了空调被。 外边的雪已经高到了车窗,再继续下下去,会把他们的车子整个埋起来,但他们又没有办法出去直面这场风雪。 刚开始他们对于这场意外都抱有非常大的获救的希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灾难愈演愈烈,就算再自欺欺人,也没办法彻底忽视现在的状况了。 「他们会不会没发现我们不见啊……」季野问。 「不会的,四个小时不接电话,他们肯定会有所行动。」楚风扬说。 季野本来就不是个乐观的人,他没办法因为楚风扬的一句话而不担忧,而与此同时他更害怕如果他们真的不能逃过此劫,那么他就是硬生生把楚风扬送到这种危险境地的人。 第168页 他心脏跳的很快,对楚风扬说:「都怪我,让你跟我一起在这里受冻……」 楚风扬打断了他,他摸着他的手背惊唿:「你是不是开始失温了?」 第77章 后来他才知道 「有吗?」季野这样说着,声音却越来越低。 「体温计……体温计……」楚风扬在包里翻找着,他们车上的医疗箱里有一个耳温枪,他拿出来装好后对着季野的耳朵一测,倒吸了一口气,「34.7,低于36度了。」 「怪不得我心跳的好快,我还以为是和你拥抱又开始心动了。」季野看楚风扬很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楚风扬苦笑了一下,把身上的被子一同盖在了季野的身上,把他捂得严严实实的。季野要把被子还给他,他反手抱回去,季野被抱得动弹不得。 「你别乱搞啊我跟你说。」楚风扬语气变得很严肃,「别随便把被子和衣服脱下来,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可是我怕你也跟我一样啊……」季野说,「我们两个至少保全一个吧?」 「什么保全一个,你说什么呢,脑子煳涂了吧。」楚风扬不高兴了,沉默了一会,还是不生闷气了,忍不住说,「你还是吃点东西补充热量吧,正好保温杯里还有点热水,我倒点给你。」 楚风扬起身拿了保温杯,季野刚才为了不让楚风扬过度的担心,极力控制自己的发抖,现在在楚风扬看不见的地方,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勐烈咳嗽了好几下。 楚风扬看了他一眼,马上给他倒了水,季野接过了水杯喝了一口,完全不是热水:「这水怎么变这么冷了?这天气连保温杯都撑不住。」 「不热吗?」楚风扬接过水杯也喝了一口,说,「确实很冷,那你别喝了先,我看看有没有办法让它变得不那么冰。」 他的办法就是把水杯捂到自己的胸口,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再等等啊,估计十分钟就不会那么冷了。」 季野点点头,他调整了个姿势靠在楚风扬的怀里,楚风扬一手接着他,一手在捂热水杯,手忙脚乱的,他却觉得逐渐在丧失力气:「我怎么感觉越来越累了……」 「你别睡啊。」楚风扬警告道,「现在睡过去非常危险,你再撑一撑,再坚持一会好吗,我相信马上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季野说好的,他不会睡的。但其实现在这些安慰的话已经逐渐失去了期待感,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以前的他就算是生病也不会那么四肢麻木,全身止不住的颤抖,就好像他无法再支配回自己的身体一样。 无论加多少衣服和被子还是很冷,根本缓解不了他的状况。 但他不敢和楚风扬说,他怕楚风扬听了之后会把所有的衣服都塞给他。 每次他浑浑噩噩要闭上眼睛,楚风扬就叫醒他,大概四五次后,楚风扬把水杯递给他说:「我尝过了,变温了一点,你喝吧。」 他接过来喝了一口,还真被楚风扬给捂热了,平时他的体温总是高于楚风扬的,没想到现在这会这么脆弱。他鼻子酸了一下,又觉得自己实在太对不起楚风扬了,「对不起。」 「别说了,我不喜欢听你道歉。」楚风扬说。 「那我也一定要说,对不起。」季野说,「又一次害了你,把你带到这种境地,还要麻烦你这么照顾我。」 楚风扬拆开一条能量棒,直接塞到了季野的嘴里,堵住了他继续道歉。楚风扬说:「你前几天不还恨我恨的要死吗,就当是我因为陷害你的事情而欠你的,现在我们又一次打平了,你如果执意要和我道歉,那我同样也得给你道歉。」 「我一直对你是就事论事的,这次的事情百分之一百是我的责任……」 「一根能量棒还堵不住你的嘴是吧?」楚风扬又拆开了一根。 季野机械性地嚼着能量棒,试图阻止他内心逐渐攀升的恐慌。他恐慌的不是自己能不能够活下去,而是恐惧会不会这次把楚风扬也害了。 现在看上去有极大的可能。 等待是不确定不由得自己掌控的事情,外边又从天黑逐渐变成了白天,而车窗上埋没他们的积雪似乎想要把他们带入挣脱不出的世界。 这里无法自救也无法长时间的乐观坚强,任何人待在这个越来越糟的地方都会迟早崩溃的。 季野能感受到楚风扬也开始变得压抑和心死,他拍了拍楚风扬的肩膀问:「过了多久了?」 楚风扬看了眼手机:「又是两个小时。」 「哦。」季野说,「是我的错觉吗,感觉雪小了一点。」 「可能是吧……」楚风扬拿出耳温枪,「我再给你测下体温。」 等哔的一声后,季野问:「多少度了?」 「……」楚风扬没有说话,把耳温枪收了起来。 「楚大哥,我体温多少了?」季野探头要去看耳温枪,「你给我看看嘛。」 楚风扬捂着屏幕说:「越来越低了。」 「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能感觉到自己非常虚弱了。」季野的话都连不起来,开始口齿不清,他靠在楚风扬的肩头说,「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应该撑不了多久了。」 「你会没事的,什么都不要想。」楚风扬马上对他说,「你就那么想要诅咒自己吗?」 「但我觉得,此时此刻能在这里离开,也挺浪漫的,不算什么诅咒。」季野头晕的不行还在开玩笑。 第169页 「这么糟糕的环境,还有我这个想要害你的人,有什么浪漫的?」 「有你在的地方,都没有那么糟糕。」季野说,「还有在这里被三尺高的雪地埋没起来,虽然冷,但是时间停滞了,什么都不用想。」 「所以你不觉得不是个很糟糕的人吗,在你眼里。」楚风扬说。 「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季野说,「以前非常非常喜欢你自然不会这么想,在可可西里的时候也顶多不想和你发生任何关系,是我自己在逃避。现在在这里,我又不得不重新去依靠你,你是个很复杂的人,但不是糟糕的。」 「你不恨我啊。」楚风扬揉着季野的肩膀,「我以为你恨我到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才要连夜从可可西里逃走。」 「那不是恨,我逃走是因为,不想再次被你的节奏掌控。」季野说,「在你身边我总没有自己思考的能力,对你我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情。」 「你发现了吗?」季野说,「我们好像真的不适合比朋友更亲密的关系,每一次我想要朝你走近,无论怎么努力,我都没办法真正触碰到你,而且会带来糟糕的结果,现在甚至都造成生命危险了。」 楚风扬问:「那如果我们能逃脱这次危险,下次你还会向我走近吗?」 「会。」季野仔细想了想说,「前提是你得来招惹我。」 「那必须的。」楚风扬说,「我这辈子都会跟鬼一样缠着你。」 季野张口想要嘲笑楚风扬这个连国产恐怖片都会吓个半死的人,现在来装神弄鬼了,但是他视线逐渐模煳,开始看不清楚风扬的脸了,随时而来的是他无法抵挡的困意。 他闭上了眼睛。 「别睡。」楚风扬摇了摇他:「阿野,你跟我继续说说话呗。」 「我说不动了。」 「那你听我说一些话好吗?」 「你说呢,我听着。」 楚风扬看着他说:「你之前在可可西里的住宿对我说,我一直没有对你说过喜欢两个字,不知道现在补上还来不来得及?」 季野努力睁开眼睛:「什么意思?」 「其实很多次你笑着看向我的时候,我都觉得你是我在无法由自己控制的人生里,唯一的让我给自己创造的意外。」 「很多人会觉得我这种老总的儿子,不愁吃穿,理应是自由散漫、无拘无束的,我那会给人的印象也是这样吧?」 季野点点头。 「但你知道我都是装的,我的人生每一分每一秒,全都是被写进了规划里。只有在摄影和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是属于我自己的,我是完整的不被禁锢的。」 「所以季野。」楚风扬看着季野的眼睛说,「你给了我很多你没有意识到的价值,在我无数次怀疑自己能力、质疑自己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的时候,是你拯救了我。」 「我后来被我的仇恨裹挟了,好像忘记了那段时间你带给我的希望,对不起。」楚风扬说,「直到现在我们一起直面生死,我才又能确定,我真的很爱你。」 季野心空了几秒,缓缓确认:「现在这种时候……你是在安慰我吧?」 「你如果觉得这是安慰就是吧,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楚风扬说,「我从在穆萨的烧烤摊见你的第一眼,就对你一见钟情了。」 季野说不出话了,他摇头说他才不相信。 「你肯定没发现是吧?」楚风扬说,「不然我硬要在我那组获奖的照片里,放进你的照片干什么?」 「难道不是因为我符合主题?」 「不是,因为我对初见你的那一刻念念不忘,所以就想加进去。」 「就这种简单的理由。」季野哼哼了一声,「万一你得不到奖怎么办?」 「得不到也没有关系,你看我获奖了,现在还不是过的一样泯然众人。」楚风扬笑了。 「所以你带我住大别墅,给我这么高工资的工作,还带我去这去那,给我报班准备艺考……这么多事情都源自于你……嗯……」季野思忖着词语,「心怀不轨?」 「差不多吧,我自以为对你的喜欢表现的还挺明显的,不过你一开始一直说自己喜欢女孩子,觉得和同性恋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都忽略了我对你展现的信号吧。」 「应该也有这层关系。」季野点头说。 「但我后面从来没有对你表白过,一方面是因为我大学时候经歷的事情,我不会选择再去对任何人主动告白。一方面也是因为周放的事情,我形势所迫,没法随心所欲地谈论感情。」 「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给你告白,你还说我对你的感情是雏鸟情节不是爱情呢,给我气个半死。」季野说。 「那你还冲动地想在医院和我做呢,我也差点没绷住功亏一篑。」楚风扬回击说。 还好意识不清楚,季野想,不然他现在高低得和楚风扬争论一下,他说:「那你现在为什么说出来了呢?」 「以前错失了那么多次机会,现在总得抓住一次。」楚风扬说,「穆萨说你是表白困难症,从来不敢说出喜欢的人的名字,但其实我才是表白困难的。你是非常勇敢的、坚定的男生,你比我厉害很多。」 「是我一直阴差阳错地没法接受你的爱意,是我在你告白后又那么多次去选择忽视你的感情伤害你。现在这时候跟你说爱你,确实是我脸皮一厚。」楚风扬摸着季野的头,「但我实在不能接受在这里失去你。」 第170页 季野稍微坐正了身子,借着车窗外一点点光,盯着楚风扬的双眼。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楚风扬紧张起来,「我说了那么多,你总得回应我一句嘛。」 季野伸出手,抚摸着楚风扬的嘴唇,他的嘴角是微微上翘的,每次都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看着季野,但现在他好像没法再出现什么笑容。 「那我现在给出我的回应。」季野把他的嘴角抬上去,向前探头亲了亲,离开后说:「你的嘴唇怎么这么凉?被子还给你,你可别跟我一样失温了。」 楚风扬才不要被子,他抬起季野下巴,吻住了同样冰凉且干燥开裂了的嘴唇。 季野感受着楚风扬的睫毛随着亲吻的频率,一下下扫着他的眼皮,蛮痒的,但他不想逃离。完全没有力气了,他被楚风扬整个抱住才不会倒下去,唯一的感受就是楚风扬的嘴唇真的好软。 这么些年,他终于等来了楚风扬对他爱情的肯定,但他还是有点遗憾,他们不一定还会有在一起的机会,所以季野把这次当成是最后一次亲密的触碰。 这是最想用力却最不敢用力的一次接吻。 每一下都是漫长的厮磨后才分开,不带什么欲望,全是和解和不舍,还有那么点诀别的意味,好像分开的下一秒,他们就会失去对方。 季野突然觉得他们还蛮可笑的,明明就是两情相悦的两个人,但是因为喜欢的时间总是对不上,所以互相介怀了那么多年,还滋生了相对的恨意。 但那些恨意总能在最脆弱的时候消失,好像一切都没什么必要,只要喜欢的人的一个吻就够了。 后来他才知道,他不是恨他,而是爱的太卑微了。好像刻意营造一种自己有能力憎恨的氛围,他就可以不那么难受,不那么低到尘埃里。 楚风扬吻他很认真,季野微微睁开眼睛,想要被楚风扬的脸最后记进在心底最深的地方。亲到后来,季野觉得自己的嘴唇开始慢慢发热,但身子还是越来越冷。 他离开了楚风扬的嘴唇说歇一会,楚风扬便开始亲他的脸和额头。 「你说我们还能活下来吗?会有人找到我们吗?」这个问题之前问过很多遍了,但他这次无比需要楚风扬的肯定,因为和衰弱的身体相对的,是他想要活下去的欲望,而这个欲望在和楚风扬接吻完之后开始强烈。 「会的,秦颜他们一定已经在路上了。」楚风扬每一次都耐心地回答,「等我们这次回去,我们就好好谈恋爱好吗?」 「怎么谈啊?」季野说,「我都没有正式地谈过恋爱,你教教我。」 「我带你重新回圣马利诺去看悬崖上的日出日落,去我爷爷奶奶的墓地看看,然后我们去乔治亚的高山牧场看火山地貌,去澳大利亚吃长达一米的淡水龙虾,去世界上各种好玩的地方。」 「这次你不会偷跑掉了吧?」 「不会了,这次我就绑在你身上,就用那种幼儿防丢失绳。」楚风扬比划了一下,「上厕所也跟着你,跟到你烦为止。」 「这是你说的。」季野说,「不许离开我。」 「嗯,谁离开谁是狗。」 虽然让楚风扬保证了,但季野不能保证他自己会不会先离开。随着进来的凉风灌满了整个车子,他突然停止了颤抖,肌肉也变得僵硬,这不是一个明朗的徵兆,虽然看上去再变好。 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皮肤开始呈现灰蓝色。 「我好想活下去和你在一起,楚大哥,我好想光明正大地在大家面前介绍说,这是我的男朋友,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季野的声音越说越轻,最后楚风扬得贴在他嘴唇旁边才能听清楚。 「你有多爱我?」楚风扬蹭着他的头髮问。 「很爱很爱,和漫无边际的风雪一样爱。」 「这是什么比喻?」 「就是爱你特别多,爱你跟心要融化了一样。」 楚风扬说:「你绝对会活下去并且长命百岁的,跟别人介绍我,也要从这是我男朋友到这是我老公,再到这是我老伴。咱们一大把岁数了,还得牵着手逛公园,扛着大炮去拍树和鸟。」 「但我好像太累了,累得我想走到这里就算了。」他捧着楚风扬的脸说:「你一定要活下去,享受你接下来无拘无束的人生。」 楚风扬说:「还是都活着吧,都活下去,我才有机会补偿你的一切。」 「不,不是。」季野说,「现在是我欠你的。」 楚风扬啧了一声:「如果我们活下来在一起了,你在我面前说一次欠我,我就把你扔到床上做一次。」 季野嘿嘿笑了:「那我更要多说说了。」 「好啊你,本性还是暴露了。」 「和你做的每一次,我都记得很清楚,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件事情,我也从来没有忘记。」季野边说边喘气,说一句话要缓很久,「楚大哥,我不会再像爱你一样爱另外任何一个人了,我的情感没有那么充沛,只能留给最重要的那个人。」 「但是我真的真的撑不住了。」季野感觉到自己的瞳孔在涣散,他试图想要抓住一些东西,比如楚风扬的手,但只是在空气中没什么幅度的划了一下,「这些好的坏的,我都想感谢你,我说过很多次谢谢你也说过很多次喜欢你,但这次可能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第171页 「不会的不会的,别说了,求你了。」楚风扬抓住了季野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口,紧贴着自己的皮肤,想要最后再给他一点能够生存下去的温度。 「我反正活不了了,你快把我身上的保暖衣物都穿上,你还有活的机会。」季野说。 「神经病,谁说你活不了了。」楚风扬已经快接受不了了,胸口抽搐地厉害,他趴在季野的肩头,泪水已经止不住地流到了季野的衣服上,「你别搞我好不好?」 「穿上吧,听话。」 楚风扬反手扒下自己的衣服,想要都塞给季野。 但是徒劳无功,季野已经听不到他的任何声音了。 楚风扬唿喊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哭腔,季野感受到一点滴落下来的眼泪,他撑着眼皮望上去,才发现楚风扬哭了,他说:「你真是越大越爱哭了,以前你还骂我爱哭呢。」 「我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牵挂了,就是很遗憾没能给穆萨的农场免费打工两个月,然后很遗憾……」季野说,「没能早一点发现自己对你的感情,说不定我们本来该有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但其实遇见你,我就满足了。」 「如果我们的命运真是纠缠不清的话,那请老天爷让我下辈子继续找个机会认识你吧,最好时间早一点,最好我们都过得别太苦了。」 这是个不大的愿望,也是季野一直以来的念想,他想他们终究还是因为悬殊的地位差距,磕磕绊绊走到现在,依旧没有逃过这一劫。 如果有来世的话,还是都成为普通人家的小孩比较好,父母都双全,家庭也和睦,不要大富大贵,出生在小楼道里就可以。 然后某一天他们不期而遇,可能在课堂上,可能在旅游的地方,可能还是在烧烤摊或者警察局门口,他们会认识相爱,被所有人祝福。 一定要再次碰上面,如果他能天生喜欢男人就更好了,他不想让楚风扬等太久。 「阿野,你说说话……」楚风扬把耳朵贴在季野嘴唇上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只能一遍遍地唿喊他让他发出点声响。 楚风扬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都要爆炸了,就算穷困潦倒的时候他也没有质疑过自己的能力,但现在他觉得自己真够废物的,如果季野真的死在他面前,如果他真的没能保护季野的安全,他也不配再拥有正常的生活。 「你看,你看外面雪停了,救援肯定在路上了。」他在季野耳边喃喃地说,「你醒来看一眼好不好。」 楚风扬干呕了几下,也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他撑了一会,最后看到的光点,是积雪中冲出来一辆车的车灯。 在风雪中被困整整十二个小时之后,他们终于获救了。 第78章 每个来世 楚风扬察觉到有个在远处默默观察自己的男生,笔直站在那里看了好久了。 他正在大学的新生接待处忙里忙外的,但是偷摸喝水休息时候,就看到那个男生跟认识自己一样,眼神笔直地盯着他,都不带眨眼的。 他疑惑地走过去问:「hello啊学弟,刚来报导需要帮助吗?」 男生长得剑眉星目的,皮肤黑黑的,但是一开口又没有看起来有气势,他摇头说不是。 「那你是有什么困难吗?」楚风扬继续问,「我看你一直往我这边看?」 「我……」男生低头犹豫了一会,然后说,「学长,我能加你个微信吗?」 楚风扬瞭然地笑了,果然又是被他的美貌所折服的,不是他吹,这种事情还是很常见的,属于是他在学校走几步,就会有人上来问微信或者其他联繫方式。 一般来说他都不会给,但这男生可真是个帅哥,单看长相也正好是他喜欢的类型,他大度地掏出手机说:「好啊,你扫我我扫你?」 「我扫你……」男生已经打开微信,举起了手机。 他们添加完后,男生把自己的名字发给了楚风扬。 「你叫季野啊。」楚风扬说,「你好,欢迎加入我们大学,祝你有个愉快的大学生活,我先忙去了,那边在叫我了。」 他朝季野伸出手道别,却在握住季野的手的那一刻,有种特别熟悉的触感,好像这双手他牵过很多遍,这双手的大小他在脑子里就能够丈量出来。 但他没有多想,抽回手后准备走掉。 「你的头像还是没变啊。」季野在他身后说。 楚风扬回头没听懂:「什么?」 「我说你的微信头像没有变过,一直都是你的第一个相机。」季野点开楚风扬的头像说。 「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第一个相机?」楚风扬皱起了眉头,「我们之前认识?」 「岂止是认识,我们还有好多故事呢。」 楚风扬越来越觉得这个人说话很荒谬,就算搭讪也不带这样的:「什么故事,我失忆了?」 「上辈子的事情,你当然不会知道。」 楚风扬觉得这个人脑子有点问题,但是他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忍不住想要跟季野多聊几句,就算是骗子也要揭穿他。他把季野拉到一边的大树下,问:「既然是上辈子的事情,你怎么能知道那么清楚。」 季野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我过奈何桥的时候没有喝孟婆汤。」 楚风扬啊了一声:「这阴曹地府的事情,你还真的能圆上啊?」 「我等着今天见到你等了很久。」季野说,「上辈子你在大学里遭受的不公平的一切,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让你单独承受,我是来和你相爱的。」 第172页 「呃……」楚风扬本该破口大骂神经病,但脱口而出,「你这句话还真的挺酷的……哪里学来的啊?」 季野抿嘴没有说话,楚风扬越发觉得这个人有点意思,就想拉着他详细聊聊。但是在他搭上季野肩膀的那一刻,所有场景突然冒出了腾空的烟雾,在这片烟雾中他看到季野终于朝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和遥远的记忆一样。 什么意思啊,他陷入昏迷。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才察觉到刚才那段奇怪的场景原来是梦。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看了好久好久,等视线中出现秦颜的脸,正确的记忆才突然涌了进来。 他在被获救之后直接晕了过去,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一觉醒来已经在医院了。 「你醒了?」秦颜帮他抬起饭桌,「你们真是差点把我吓死,还好你状态没有那么差,醒的也快点。」 「季野呢?」楚风扬撑起身子,开口第一句就问季野的情况。 「还在抢救室呢。」秦颜帮他垫好枕头,看着楚风扬一下子黑了的脸,补充说,「别担心,已经抢救过来了。现在还在观察阶段,段可峥还有小花、穆萨在门口等着。」 「也就是说,他没事了?」楚风扬确认道。 「对,生命危险是脱离了。」 楚风扬一头倒在床头。大概是积蓄的情感太过于冲击,眼泪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止不住地往下边流,手还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太好了,太好了……」他重复了很多遍,「太好了,还好梦都是反的。」 「什么梦啊?」 他摇头:「没什么。」 秦颜递给他一袋纸巾,让他擦擦眼泪,她拍了拍他的背,说:「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我都可以,不怎么饿,我想去看看季野。」 「现在可能不行,他如果后面生命体徵稳定,会在24小时转到普通病房,我们还得再等等。」秦颜说,「你继续休息吧,我去买点粥和水果。」 「谢谢。」 但是楚风扬一秒都不想在病房里待,他想着干脆去外面小公园转转吧,说不定能拍一些刚开的花朵的照片,等季野一醒来就能给他看了。 他起床动作太勐了,刚醒来没多久,所以生体机能还没恢復,他差点摔倒在地上,幸好段可峥来了,及时扶住了他。 「祖宗,我的祖宗哎呦,您可慢点。」段可峥让他坐到床上,「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秦颜说你醒了,我就赶过来了。」 「没有,我好得很。」楚风扬又站起来,「我想去外面走走。」 「行,我陪你去。」 他们在公园里乱逛,段可峥一路上都在和楚风扬说他们在这十二个小时了经歷了什么。 「我们到了下一个休息点后,大概等了两个小时左右,给你们打电话也没人接,这时候我们才发现你们可能是遭遇了什么。」段可峥说,「我们一开始打算开回来找你们,但是大雪封山的,开进来都很困难,我们只能报警。」 「警察带我们走了另一条比较远的路,花了挺长时间的,那条路虽然也有积雪,我们还好几次下车铲雪了,但总体上没有被封住,所以我们也一晚上没睡,才找到你们。」 「辛苦了,谢谢你们坚持找我们。」楚风扬说。 「太生分了,你要真想报答我们……」段可峥笑着搂过楚风扬的肩,「那就回到茁野吧。」 「算了吧。」楚风扬说,「我这回来怪尴尬的,也不知道要给我什么位置吧。」 「你作为创始人,肯定不会亏待你啊。」段可峥说,「秦颜很多次和我讨论过想要让你回来,借着这次机会我们又重聚了,为什么不一起继续合作呢?」 「茁野是个大公司了,不再是我们那年的小作坊,我直接享受你们这几年的奋斗成果算怎么回事。」 「哎。」段可峥嘆了口气,「所以说你还是对我们太生分了啊。」 他们走到喷泉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段可峥又聊起了找到他们的事,「你们能够活下来都是命大,特别是季野。我们在雪地里面发现你们的时候,你们整辆车都被埋了大半辆,季野的皮肤全都发灰了,没想到还有唿吸。听医生说,他在icu里好几次心跳停止,但最后他还是努力活了下来脱离生命危险,真的厉害。」 「医生都说很少见到这么顽强的生命力,一定有什么事情在潜意识中,让他那么执着地想要活下来。」 楚风扬盯着喷泉随着音乐上下跳动,许久之后说:「我想他了。」 段可峥皱起了脸,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该不该吐槽楚风扬,但他还是忍住了,只是大幅度转头,然后斜眼看楚风扬。 「你别这么看我,我真的很想见他。」楚风扬用手肘怼了怼段可峥,「总觉得有一个世纪没有见到他了。」 「别着急。」段可峥说,「应该快了,睡一觉,醒来就能见到。」 - 结果当天晚上,季野就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楚风扬还在吃秦颜带来的砂锅粥,刚拆了个盒,听到穆萨说能去看季野了,直接从被窝里跳了出去。 季野的病房离他隔了几间,门是开着的,他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季野安静地坐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支着饭桌,在上面趴着发呆,无精打采的。 第173页 楚风扬没有叫季野的名字,季野还是发现了他。 他径直走进去,没有多余的动作,直接搂抱住了季野。但是怕季野还没恢復过来,不敢太用力。等季野张开双臂勾住他脖子的时候,他才敢抱紧些。 季野现在还没什么力气,皮肤也没有完全变成正常的肤色,身体整个软软的,还带着冰雪的味道。楚风扬吻了吻季野的脖颈,就感觉到自己的衣服湿透了。 季野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的泪珠沾湿了他的后背。他伸手擦掉季野的眼泪,又和他抱在一起。最后还是护士在门口咳嗽了几声,他们才分开。 「12号床,我来给你测一下血压。」护士拿着仪器走进来操作了一番,走之前憋着笑对楚风扬说:「病人刚转入普通病房,还是注意一点别太刺激到他的情绪了。」 楚风扬点头说好的。 但是等护士走掉以后,他马上又抱住季野,好像什么失而復得的贵重物品,一撒手就又没了。 「不能刺激到你的情绪……」楚风扬说,「那你说我什么时候能亲你?」 季野贴着楚风扬的耳朵小声回答:「现在就可以,我们关上门。」 楚风扬笑了一下,照做了,回来后直接拉过季野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腰上,凑上去往季野的嘴唇上面亲。 落下来的吻很密集,没有给季野喘息的机会,持续时间还很长,他被亲得气喘吁吁的,趴在楚风扬的肩头休息:「缺氧了……感觉高反又上来了。」 「还亲吗?」楚风扬担忧地摸着他的头髮。 「亲啊,但是别用力,我怕我一会被亲没气了。」 「算了,为了你的生命安全,明天再说吧。」 季野摇头:「不行。」 他拉回楚风扬,捧着他的脸又亲了上去,他第一次知道劫后余生还能亲吻喜欢的人是多快乐的事情。他靠在楚风扬肩上问:「我们这样算在一起了吗?」 「我们在车上都约定好了。」楚风扬撅着嘴,「怎么,你要反悔啊?」 「没有。」季野说,「我就想要一个确定的回答。」 「阿野,阿野。」楚风扬叫着他的名字说,「我喜欢你,这些年我一直都喜欢你,以后每一天我都会对你说,直到你烦为止,这样可以吗?」 「我听到了……」明明是很想听到的话,但是现在反而不好意思了,「楚大哥你不用重复说的,我听到一遍确切的回答就好了。」 「我想让你在清醒的时候,得到所有被坚定选择的爱。」 这是季野一直期待听到的话,他的脸一下子通红,只能往楚风扬怀里挤,让楚风扬看不见他的脸。楚风扬就逗他,说了更多的情话,季野承受不了那么多成堆出现的甜言蜜语,他为了堵住楚风扬的嘴,干脆又和他亲到了一起。 柔软的、细腻的感觉包裹着季野,好像把破碎完整的他,再重新拼接了起来,爱人最简单直白的爱意是伤痕最好的癒合剂。 他想兜兜转转了那么久,只有这一刻是最安心的。他在心里默念道,希望他能和楚风扬永远在一起,谢谢老天爷的成全,但他还想贪心一点,这个永远的时间最好贯穿了所有下辈子。 作者有话说: 下周应该应该就完结了吧?提前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能发现看到这个故事是我的荣幸(鞠躬 第79章 完 楚风扬在季野的病房里待了一晚上,他们打开了电视机当背景音,然后楚风扬趴在床的边和季野聊起了自己在醒来时候做的梦。 「我梦里的你坚定的像个英雄,直接过来说要和我相爱,说真的……梦里觉得你莫名其妙。」楚风扬说,「现在想起来还挺心动的。」 「说不定那不是梦呢?」季野说。 楚风扬愣了,「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总觉得很巧合,我昏迷不醒躺在icu的时候,好像也有你说的这段记忆。」季野说,「但那明明只是我的念想啊,怎么会变成真的,所以可能是我们同时都做了那个梦。」 「如果我们是梦里的那种关系,你就会更高兴点吗?」 「会更轻松。」季野揉着楚风扬的脸,「因为能花更多的时间去爱你,少恨你一些。」 「你现在坦诚地让我害怕了。」楚风扬勾起了嘴角,又搂过季野的肩膀,去亲吻他的脑袋。 季野看着楚风扬白皙的皮肤在他眼前晃动,他想,虽然下辈子他们看上去相识地那么快乐,但现在爱得更加深刻,好像这段爱情刻在他的心口,要携带很多世也忘不掉。 他吻了吻楚风扬的脖子和肩膀,耳边听到电视传来新闻播报。 「近日,位于杭州市中心的知名娱乐场所星辰之夜成为了焦点。据悉,该场所的总经理周某在一次警察的突击检查中被抓捕……」 季野回过神来,和楚风扬对视了一眼:「周放?」 他抓起遥控器,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大,听到新闻说周某经营的这个娱乐场所,背后暗藏着一系列违法经营活动,包括但不限于偷税漏税、不正当服务、以及网络诈骗和人口拐卖。警方逮捕了周放,也查获了大量相关帐目资料以及违规交易的证据。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警方表示将彻底清查所有涉事人员和犯罪事实。 新闻中暂时给周放的脸和人名都打了码,但是楚风扬和季野说过周放开的这家店,所以他能反应过来。他转头要和楚风扬讨论这个新闻,却看到楚风扬一脸笑意,也没有什么特别激动的神情,好像特别平静。 第174页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啊?」季野问。 「我很开心啊。」楚风扬耸了耸肩,「周放终于罪有应得了。」 「不对,不对……」季野长大了嘴巴,看着楚风扬:「你早就知道他会被抓?」 「你以为我只会找你发泄仇恨吗?」楚风扬坦白说,「最大的重心肯定还是放在周放身上。」 「所以说,周放被抓真的和你有关?」季野缓了好久,才问道,「怎么办到的?」 楚风扬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坐下来说:「我和周絮联手了。」 「周絮?」季野回忆了一会,「当初要和你联姻的对象?她不是周放的亲姐姐吗,为什么会和你联手……」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们三个的协议吗?」楚风扬说,「周歌海在收回准备收购云舟的资金后,把公司全权交给了周放。周絮因此失去了得到公司的机会,而她在公司逐渐被周放完全的边缘化,大概是周放怕她对他的位置不死心,干脆在周歌海面前诬陷周絮联络对头公司出卖他们公司的情报,被周歌海断绝了父女关系。」 「这说断就断了?」季野问。 「周歌海本来就只把重心放在周放身上,在云舟倒了以后,他还想让周絮去和其他人结婚。现在这颗棋子不稳定了,还有陷害自己公司的嫌疑,当然是解决掉最好。」楚风扬说,「而且周絮后来才得知,自己是周歌海在外边的私生女,连一丁点话语权都掌控不了。」 「在这种情况下,周絮找到了我,我叫了我那个律所的朋友,我们于是开始了一系列的计划。」 「周絮对于自家公司很熟悉,知道有哪些地方钻了空子,哪些地方又做了假帐。我们在三年内收集了非常多的证据,包括周放开的星辰之夜,这小子胆子还挺大,比他爸暗戳戳干的要明显多了。」 「那天在街上偶然见到周放,你还记得吗?」 季野点头说记得。 「我们确实是偶然碰到的,周放旁边有个男人,那个男人是我的朋友,他后来拿到了扳倒周放非法经营网络诈骗的重要证据。」 「我一点都没发现……」季野说,「所以你那时候的表情……」 「其实我在憋笑,但是表面还要装作偶遇周放而犯噁心的表情。」 季野往他胸口给了一拳:「我那时候还很担心你呢。」 「对不起没早点告诉你。」楚风扬抓住季野的手,继续说,「等到差不多时间了,我们把收集到的资料一层层的上报,经过了这些天的查证,才有了这个新闻。」 季野听完很久没有恢復表情,最后说了一句:「我好像对你能藏事的程度有了一个新的认知,你是一点都不外露啊。」 电视里还放着这个新闻的后续,季野透过楚风扬,看了电视机一眼,就定住了,他下了床,走到电视机。「等会……这个人……」季野指着屏幕说,「好像是我父亲?」 「什么?」楚风扬看着上面被打码的人,努力回忆道,「这个人我记得叫季明,是周放安插在云南的中层。」 「季明……」季野喃喃说,「就是我父亲的名字。」 「啊?这么巧?」 季野侧耳听着电视里的报导,说据上海多名受害者自述,他们都在网络上认识了小陈小李小王等高新技术产业的人,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流沟通之后,这几个骗子就开始推广虚拟货币,让他们大量投资金进去,说是有高回报率,最后各个都倾家荡产。 而这些网络骗子的背后产业链,就是季明负责,周放统筹的。 「怎么和段梦阿姨的经歷这么像?」季野说。 楚风扬:「说不定骗了段梦的人也是其中一员呢。」 「所有事情都在这里有了结局。」季野缓了很久去消化这几件事情产生的关联,他嘆了口气说:"希望阿妈和渭爷渭奶泉下有知,能看到这些好消息。」 楚风扬握住了他的手,放在胸口说:"会的,一定会的。" 他们又抱了一会,最终以段可峥的电话告终:「人呢,快回来量血压,别再季野的房间鬼混了!」 - 楚风扬用三天的时间恢復出了院,季野多待了一会,花了一周左右。 他们继续之前的拍摄计划,在西藏停留了一段时间,几乎都晒黑了一个度,楚风扬晒不黑,单纯脱了一层皮。 秦颜和段可峥还要在西藏做最后的收尾,于是他们提前离开。回去的飞机上,楚风扬还不停地给自己脸上抹上药膏,远远看过去脸是红色的,季野边笑边帮他擦后面的脖子。 王帛妍叫了徐博来接他们,他见到季野走出来,马上凑上来问:「你还好吗?现在全公司都在说,说你们在西藏遇到了差点死掉的意外?」 「是啊。」季野点头,跟他讲了他们遭遇的事情。 徐博一边倒吸凉气,一边还说:「我还听说了,这次你把被子什么的都让给楚老师,所以你才失温的很快?」 季野:「这当然是假的,反而是楚大哥把所有保暖衣物都给我了。」 「这样啊,我说呢。不过你们感情是真的好啊,普通朋友肯那么保住对方的性命吗?」 季野和楚风扬对视了一眼,笑了:「谁说我们是普通朋友了。」 「啊?!」徐博踩下了剎车,正好停在小区门口。 第175页 「快去传播吧。」季野下车前拍了拍徐博的肩膀,「独家八卦。」 楚风扬看着徐博急急忙忙开走的车子,转身问季野:「你不怕传出去,领导说你影响不好,把你开除了?」 「王总不是那么死板的人。」季野说,「如果她真的是这样的人,那我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 「那你待哪里去?」 「世界那么大,总能找到工作的。」季野摊手。 「可以啊,现在状态很放松,也不把工作当成自己的救命稻草了。」 「因为拥有你之后,我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执念了,总觉得和你一起好好活下去就行。」季野跟着楚风扬走进电梯,问,「你呢,还是不打算回茁野。」 「嗯,暂时不回去。」楚风扬说,「虽然秦颜和段可峥说会给我一个高枕无忧的位置,但是我总觉得有点坐享其成的意思。」 「那在流浪者呢,和我继续一起当同事呗。」季野摇着楚风扬的胳膊。 楚风扬摇了摇头:「五险一金的魅力好像也没那么大。我更想一切从头开始,我想拿回我那些被除名的奖项,去试试看我还有没有这样的能力。」 - 2019年除夕夜,季野好不容易从繁重的工作中抽离出来,他叫了一些外卖,特意点了楚风扬最爱的红糖糍粑,又在楼下超市买了几瓶啤酒。回到家后打开客厅的电视,在春晚的背景音中吃饭。 今年过年没有叫上几个不回家的朋友一起喝酒,主要还是想要保持清醒,然后在零点准时给楚风扬说一声祝福。 这顿饭吃得很久,等喝完所有的酒,收拾完餐桌已经是十点了,楚风扬的语音通话在这个时候打来。 楚风扬在三周前到达了南极圈,南极在过年的时候正好是盛夏,万物復甦的季节,楚风扬奔着世界摄影大赛得奖的目的,去那边取材。 季野开了免提,走到阳台上看着外面万家灯火通明,跟楚风扬东拉西扯起来。 楚风扬说:「过几天反常理大陆就要进行第一次内测了,什么心情?」 「说不紧张就是在逞强,我现在紧张地快吐了。」季野说,「希望玩家们能轻点骂吧……」 「放心,肯定会好评如潮的。」 「你那怎么这么安静啊?」季野问,「我们视频通话呗,我想看看南极的景色。」 「我刚从外边回来,手机快用没电了。你等会啊,等我充满电以后再和你视频。」 「那你注意安全啊。」季野说,「别再单独行动了。」 他们通了两个小时的电话,季野说起了那年过年,自己收到周放那些恶意的简讯,明明没几年,却像是过了很久。 但这个事情现在也不再是无法触碰的痛处,反而能够开玩笑一样和楚风扬聊起来,他想他是真的有在放下过去的那些经歷。 「我遗憾的是当时只和你发了条简讯说新年快乐,没有亲口和你说。」 「那你现在说嘛。」 「嗯,我要等到零点和你说。」 但真到零点,好像也早就过了那个兴奋劲,取而代之的很多很多的想念。 「新年快乐。」眼前上窜了很多的烟花,揉杂在一起,像坠落的星星。他在热闹喜庆的气氛中,轻声说,「我想你了,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 但是对面没有回应,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说:「喂,楚大哥你再听吗?你掉线了?」 「现在,现在就能见到我。」门口响起了敲门声,而电话里是楚风扬带着笑意的声音,「开个门,我没带钥匙。」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的时候正好又是一年江南梅雨季,想到第一章 写的季野特别讨厌梅雨季,我现在也是,讨厌死梅雨季,感觉要长出好多好多蘑菇了orz 终于又写完了一本,好像逐渐能接受完结的突兀感了,这次非常平静。想要尝试狗血文也写得并不理想(各方面的),写感情流和剧情流是真的不一样啊,但我心情跌宕起伏百转千回是一样的。 再次谢谢每一个看到这里以及留下评论的朋友们,那么我们下本见了!不会休息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