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我家娘子是帝姬》 第1章 宣和七年,幽州城 大宋历宣和七年,初冬。 幽州城南门外三十里,一列车队在冰雪漫天的掩映之下跋山涉水,朝着这座刚刚历经战火,满目望去皆为疮痍的古城缓缓而来。 唐钎坐在马车里,感受着木质车轮碾压过凹凸不平的冻土时带来的剧烈起伏,身体随着车辆左右摇摆,没有尽头的崎岖山路更是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伸手揭开窗帘,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打在脸上如刀割一般,唐钎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皮裘,依旧没有感受到半分的暖意。 “咱们这是到哪了?” 车窗外,一匹黑色的骏马打着响鼻喷出一股子白雾慢慢靠了过来,骑在马背上的少年在风雪中举目远眺:“回公子的话,前方应该进入幽州地界了。” “总算是快到地方了。”唐钎放下窗帘,使劲搓了搓快要冻僵的双手,窝在嘴边呵出一口热气,脸上的忧郁更甚,“那么接下来,又该怎么应对呢?” 因为一场溺水,唐钎意外魂穿千年之前的大宋,灵魂附着在户部侍郎唐烁之子的身体内已经有了半年之久。 在搞清楚自己所处的年代之后,唐钎一度想跑。 须知道宣和七年的大宋国都东京,就是一处随时都会被金人围困的孤城,他才不想用好不容易才能再活一次的生命为北宋殉国。 可惜老爹唐烁位高权重,因而受到朝廷的严密监控,他若是跑了,必定连累整个家族。再加上自己大病初愈身体羸弱,就算想跑也得养好身子。 说动老父带着全家一起?此前的唐钎见识浅薄毫无抱负,只知道醉生梦死虚度光阴,面对这样一个废材儿子的危言耸听,唐烁根本就不相信。 “如今我大宋与金国结盟共抗辽人,他们怎么可能背信弃义围困东京城?” 若是在仁宗或者神宗时代,唐钎或许还能凭借自身的手段与后世的记忆逆天改命一翻,可如今的北宋已经是病入膏肓,最多也就剩下几年的寿命苟延残喘,再加上蔡京、童贯之流把持朝政,他即便是想要有一翻作为,只怕也是回天乏术。 思索再三,唐钎觉得唯一可行的方案便是等到两年后赵佶南逃之时趁着东京大乱逃出去,先在乱世中保住性命,才有图谋将来的可能。 可惜事与愿违的是,金国以归还幽云十六州为饵与大宋签订海上之盟共抗辽军,如今大宋出兵牵制云州辽军,金军得以顺利攻下幽州城,辽金之间的南方战役宣告结束。 眼看着辽军退守中京,幽云十六州尽归金国,大宋方面觉得收腹失地的时机已至,便有了这一列迎着风雪向着幽州城艰难前行的大宋使团。 虽说山路难行,使团里的每一位成员的内心之中却是欢呼雀跃,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敦促金方履行合约,归还中原旧土,如若成功,那边是流芳百世的功德,他们这些人必定青史留名。 也正因如此,户部侍郎唐烁这才动用关系人脉,将无官无职的唐钎硬塞进使团之中,也好为他将来的仕途铺路。 只是老父亲以为这只是一趟建功立业之行,殊不知在唐钎眼中,当下的幽州城就是一处龙潭虎穴,进去容易,想要出来只怕是难如登天。 沿途之中,唐钎不止一次动了逃跑的念头,只可惜他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纨绔,如此凛冽的寒冬里,就算他真的逃出使团,以他目前的身体素质,恐怕在这冰雪覆盖荒无人烟的燕山山脉里也活不过三天。 继续前行十多里,前方原本狭窄的山道慢慢变得平坦宽阔起来,转过一处山脚,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朗,大雪纷飞的尽头,一座黑灰色的城池若隐若现。 贴身护卫唐小七轻轻敲击窗棂:“公子,幽州城到了。” 旌旗翻飞的幽州城楼之上,守官在值守伍长的示意之下举目远眺,果然见到城外的风雪深处,一列车队正朝着幽州城缓行而来。 他匆忙下了城楼,跨上战马在城中的街道上一路飞奔,来到幽州指挥使完颜逊的临时住所:“南门外有车队打算入城。” 完颜逊右手持剑,剑尖在火盆里拨了拨,原本有些暗淡的木炭再次变得明亮猩红起来。 “若是本王未曾猜错,这应该是前来谈判的大宋使团。”完颜逊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我等费劲千辛万苦方才攻下幽州,他们只是佯攻云州,未曾损失一兵一卒,却跑来摘取咱们的胜利果实,这帮宋人真是好算计。” “王爷不必为此事废精劳神,交由属下处理便好,既然来者不善,那就全部解决了一了百了。” 完颜逊扭过头,看着自己纵横沙场的得力干将:“兀将军,你攻城掠地的本领不差,只是脑子不太灵光,如今金宋乃是盟友,大宋使团全部死在前来幽州的途中,你以为我大金能脱的了关系?” 兀姓男子撇了撇嘴:“宋军的战力根本不值一提,大不了兵戎相见战他一场。” “如今北方战事未定,此刻与宋决裂,你是打算让我军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感觉到完颜逊的目光开始阴冷深邃,兀姓男子立即收了浑身的戾气退到了一边:“咱就是一个莽夫,自然不及王爷运筹帷幄,刚刚就是胡言乱语,还请王爷切莫见怪。” “你这些酒后的浑话在自家人面前说说可以,若是被别人听了引来杀身之祸,本王可救不了你。”对于下属的秉性,完颜逊甚是了解,此处没有外人,他也不打算追责,面向前来报信的守官,完颜逊下令,“将大宋使团安排在城外驿馆暂住,让一队将士以保护的名义严加看守,没有本王的指令,不可让使团中的任何一人离开幽州。” 幽州城南门外,车队停在城门前的官道上,一名护卫打马上前,在守城官面前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文书递过去:“大宋兵部侍郎李邺携使团成员二十七名,应大金皇帝陛下之邀,前来商议幽云十六州之归属事宜,烦请阁下入城通报。” 为了对方能够听懂,护卫又以金语重复了一遍。 守城官只是扫了一眼文书,随即朝着护卫拱了拱手:“得知大宋使团抵达,我家小王爷已经有所交代,使团一路舟车劳顿,想来已经身心俱疲,还请诸位使者在南门外的驿馆休息片刻,随后入城之时,自有专人接待。” 得知金国的安排,李侍郎点了点头表示满意,这一路走来,的确是将这位平日里连走两步路都感觉累的三品大元深感疲倦:“客随主便,既然贵方如此安排,那我等就先行前往驿馆休息。” 所谓驿馆,也就是四五间厢房组成的一座空落小院,幽州本就是苦寒之地,商贩往来不多,驿馆的规模不大也在情理之中,加上如今战事不断,无人居住的驿馆更显破败,甚至连一间能够遮风挡雨的完整房间都没有。 看着四处漏风的房屋,不等诸位官员嗫嚅,唐钎第一个忍不住自己的脾气:“这等残垣断壁,也是人住的地方?” 负责接待的金国官员立即拱手赔笑:“这位公子且请息怒,幽州城适逢大战,城内建筑受到波及可谓十不存一,相比城内,这处驿馆已经是一处不错的休憩之地。城守大人也下了口令,大宋乃我国友邦,使团前来,我大金必竭尽全力以尽地主之谊,各位大人有什么要求,下官必定全力满足。” 有了这句还算像样的表态,诸位使官的脸色总算是好了一些:“既然如此,那就先端几只炭盆上来,也好让我等烤火取暖。” 第2章 羊入虎口 随着几盆猩红的炭火被端进了大堂,原本四处漏风的驿馆内总算是有了一些暖意。 眼见身子抖作一团的唐钎嘴唇隐隐散发出些许青色,李侍郎立即吩咐他的随行小厮端走一盆炭火,并且将馆内最好的一间房让了出来:“贤侄这一路风餐露宿着实辛苦,今日且早些休息,至于和谈之事,明日再议也不迟。” 面对李侍郎的特殊照顾,唐钎也不客气,只是朝着在场的各位官员拱了拱手,随后便在金方侍者的指引下出了大堂,冒着风雪朝不远处的住处走过去,留下一众官员心照不宣地露出一个满是鄙夷与不屑的淡笑。 虽说看不惯唐钎那令人反感的富家公子做派,但他们可是全都收了唐家的银子的,看在真金白银的面子,众人的态度是能忍则忍,只要对方不影响自己的仕途,使团对于唐钎的这些优待也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同僚在自己身后投来的鄙夷视线,唐钎自然能够如芒在背,不过他可没心情与这帮人勾心斗角,大宋与金人合作表面上看来是驱虎吞狼,可这帮稳坐高堂之上的当权者也不想想自己是否真能驱使金国这头猛虎。 虽说前期的合作的确是对大宋有利,可接下来的主动权则全都落入了金人之手,可笑驿馆大厅里的这帮人还以为对方是什么守信君子,明明已经落入了虎口尚不自知,他又何必与这些死人斤斤计较。 目下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在这遍地危机,一个不小心就能丢掉小命的幽州城里存活下去。 沿着破败不堪的回廊步入厢房,唐钎挥手示意带路的侍者离开,又命随行而来的侍从小七关上房门,两人迫不及待地在火堆旁坐下,总算是感觉到了一阵暖意。 “虽说整个驿站内只有寥寥几名金兵在驻守,但外围还是有不下三处暗哨,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去,只怕不易。” 听着小七的沉声汇报,唐钎只是略微点头,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早在出发之时,他便已经料到此行必定艰险,如今的整个幽州城就是一处龙潭虎穴,如今看来他所料非虚,金人根本就没有归还幽云十六州的意思,反倒是会将他们这一行人当做人质扣押,作为筹码要挟大宋。 “既来之则安之,眼下最重要的便是保住性命,至于如何逃出生天,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主仆二人在房中小憩,外面的大厅内却是炸开了锅,只因刚刚有一队金兵送来了晚膳,金人蛮横,对一众官员没什么好脸色也就罢了,食盒里摆着的都是一些生硬馒头与残羹冷炙,这就让一向养尊处优的大宋使团成员纷纷勃然大怒起来。 “我等抵达幽州,没有设宴款待也就罢了,竟然送这些难以下咽的东西来,简直就是挑衅。” “没错,这种食物连我大宋的猪都未必能吃,这些蛮夷竟然拿来招待我等,这分明是未曾将我大宋放在眼内。” 正所谓国体不能辱,金国如此作为,便是在轻视大宋,这哪里还有什么合作的意思,几位成员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商议着明日双方会面之时,势必要与对方辩个清楚。 “诸位稍安勿躁。”等到众人发泄掉胸中的怒火,一直默不作声的李邺这才轻咳了一声,“如今幽州城的战事刚刚平息,城中的物资早已被撤退的辽军搜刮殆尽,现下还能有这些食物果腹,足见金国和谈之诚意,我等身负官家重托,势必要重新夺回幽云十六州,眼下还是以大局为重,至于这些旁枝末节,暂且不提为妙,以免弄出什么乱子耽误大事。” 作为使团的首领,李邺一开口,周遭的议论声自然在一瞬间偃旗息鼓,况且他的话并非没有道理,若是在河滩的关键时刻为了一餐吃食引发什么不愉快的邦交事件来,这可不是诸位官员想看到的结局。 小不忍则乱大谋,在场的诸位官员可不想因此而断了自己的青云路。 安抚住下属的情绪,李邺探出手从一个食盒里取出一只馒头,握在手心中捏了捏,果然是坚硬如一块铁疙瘩,将馒头放在嘴边咬上一口慢慢咀嚼的同时,李侍郎看向厅外的双眼之中已经带上了一缕忧色。 该不会真是应了当初自己的猜测,这金国果然是没憋什么好屁吧。 没有了接风宴席,又受了这般的冷落,众人也就没了聚在一处闲聊的心思,眼看着日已西斜,加上一路颠簸,大家早已疲态尽显,纷纷引炭生火,端着火盆各自离去,一阵嘈杂之后,驿站很快恢复了宁静,除去远处的山坳里偶尔传来的一声狼嚎之外,就只剩下暗红色的火焰吞噬木炭时所发出的哔啵声响。 夜已深沉的幽州城外,从天而降的雪花愈发地漱漱起来。 就在一片寂静之中,城内的一阵喧天锣鼓声将整个驿站内的众人全部惊醒,唐钎将雪白的狐裘披在肩头,拉开连窗户纸都已经破烂不堪的木门,发出一声让人听来心烦意乱的“吱呀”声响,小跑着来到大厅与诸位同僚汇合,一对惺忪的睡眼中皆是迷茫与惊恐之色:“发生了何事?是辽军打回幽州城了么?” 李邺斜视了唐钎一眼,脸上全都是鄙夷,他伸手指了指幽州城的方向,示意众人先看看情况:“只是城内莫名走水,何须如此惊慌失措。”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众人极目远眺,果然发现了一些异样,虽说夜色深重,在白色积雪的映衬之下,倒是还能看清一些东西,城内的一道冲天烟柱与时而晃动出来的红色火光,印证了李侍郎所言非虚。 “想来是城内有住户用火不当,引燃了家里的东西导致走了水,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李邺的解释言简意赅,却也直接点名了要害,如今的各种建筑除去用于防御外敌的城墙之外,大多都是以木材建造,再加上用于取暖的炭盆,一不小心着了火从而引发火灾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说处于北地冬季寒冷的幽州,即便是地处中原的大宋都城东京,防火也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公务。 既然并非辽兵来犯,大家的心绪也就平稳了许多,只要不是自己身处的驿站着火,就算是整个幽州城都烧光了,与自己又有何关系,同僚们打着哈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全都再一次散去,大厅里很快就只剩下了若有所思的唐钎。 看着自家公子摸着光滑无须的下巴对着夜空中那道久久未曾散开的浓烟发愣,身为侍从的小七又不能擅自离去,只能缩了缩脖子出声提醒唐钎:“天气太过严寒,唯恐冻坏了身子,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安歇要紧。” “言之有理。”唐沭从失神中缓了过来,顿觉一阵寒意袭来,他不由地也抖了抖身子,转头朝着自己的房间走过去,小七一路随行回到屋内,正打算重新钻上床铺,却见唐钎盯着炭火盆发出一阵没来由地傻笑,如此怪异的举动让小七有些摸不着头脑。 “公子可是在担心咱们的火盆也会引燃屋子?要不我还是不睡了,就在炭火旁守着。” 唐钎对小七摇了摇头,脸上的喜色却并没有完全褪去:“总以为咱们如今的处境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没想到这么快就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你我的生机不就来了么。” 第3章 下官孟浪了 昨夜的一场大火接连烧了紧挨在一处的三间屋子,让原本就很是萧条的幽州城更显破败,看着已然成为焦黑一片的火场,听着周遭民众的低声议论,唐钎的内心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 这年头,天灾人祸不断,人命如草芥一般,一场大火导致七人丧命,到头来也只不过是草席一卷,扔进城外的乱葬岗了事,连个姓名都未曾留下。 强忍着看到那几团焦黑尸体所引发的不适,唐钎快走了几步,扶着街角的墙头弯腰干呕了片刻,胸口的恶心这才有所缓解,想到自己未卜的前路,他强打起精神,向着城中的临时指挥所疾步而去。 只可惜唐钎来的不巧,指挥使完颜逊出城巡查未归,而他只说是有要事求见,却并不说清楚是何要事,这使得接待他的金兵感觉到一阵烦躁,若非碍于他大宋使官的身份,唐钎早被赶了出去。 眼看日上三竿,时间已然接近午时,外面一队军卒踏马而来,完颜逊刚刚翻身下马,立即有下属上前拉住了缰绳:“王爷,所内有宋国使官唐钎求见。” “唐钎?大宋户部侍郎唐烁之子?”完颜逊的眉头微皱,“他是否为一人独自前来?” 下属点了点头:“王爷是在担心对方会有什么应对之策?”随即轻蔑一笑,“根据属下昨日的观察,这就是一位大宋皇都之内的纨绔子弟,根本不足为虑。” 昨日在驿站大厅之内唐钎那娇生惯养的模样他可是全都看在眼内,这样一个贪图享乐吃不得半点辛苦的富家子弟,又如何能影响到大金的暗自部署。 “属下估计,那唐钎此番求见,只怕是希望自己的居住环境能够得到一些改善,或者让他尽快返回东京,好继续过他的悠闲日子罢了。” 完颜逊闻言发出一声冷笑:“既然进了幽州城,哪有如此容易便能回去的,姑且听听他打算与本王谈些什么。”随即一马当先步入议事大厅,果然见到一名身穿大宋制式青色官袍的青年男子正立于一侧朝着自己恭敬行礼。 完颜逊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将眼前这位年轻人从上到下审视了一遍,对方的身高倒是与自己相当,只是肌肤白皙如玉,体型太过消瘦,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模样,或许在宋人的眼中,这的确是一位懂得附庸风雅的谦谦公子,但在身经百战的完颜逊看来,就唐钎这种货色,连在他帐前站岗护卫的资格都没有。 简单的回礼过后,双方分宾主落座,完颜逊的嘴角噙着微笑斜着身子面向唐钎:“不知唐使官此番前来,到底所谓何事?” 完颜逊口中所说的是金国语言,唐钎自然不懂,他也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对方身边的侍卫,在听了翻译之后,脸上的神色突然一暗,轻声叹了口气:“听闻昨夜城内走水导致七人死于非命,在下震惊之余深感惋惜,不过逝者已矣,在下觉得如果能够做到防范于未然,或许可以少一些如此惨烈的人间悲剧。” 完颜逊闻言则是一声苦笑:“我大金比不得你大宋地处中原气候宜人,北方的严冬凛冽,若是不能以明火取暖,想来冻死的人则更加不计其数,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实属无奈之举。” 明火危险,这同样也是人所共知的事,单单是因为用火不当而导致丧生的每年同样也有不少,此外还有无缘无故在睡梦中被呛死之人也不在少数,不过相比于所有人受冻致死,这样的损失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大宋有大宋的精致,大金同样也有大金的磅礴,殿下也不必妄自菲薄。”虽说完颜逊的脸上波澜不惊,唐钎又怎会听不出对方话中所隐藏的含义,中原地区的生存环境相比于关外而言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如今的大宋孱弱,怎么可能不会引起这些外族的觊觎,曾经的辽国如是,如今的金国也一样。 “下官此番前来,要说的正是与冬夜取暖有关,不知指挥使殿下有没有兴趣一听究竟?”短暂的对视之后,唐钎话锋一转,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明火取暖的弊端有两点,易燃与使人窒息而亡,而在下的这样东西,可以完全规避这两项风险的同时,还能令室内保持足够的温度,不说有温暖如春之感,安然度过整个寒冬却是毫无问题。” “大宋竟然还有如此神器?”如果唐钎所说的东西真能够解决燃烧炭盆所带来的安全隐患问题,完颜逊倒是不介意继续耐着性子听下去,“不知阁下所说的到底是何物?需要用何种材料制作?” 完颜逊有了兴趣,这让唐钎心中的担忧立时少了几分,无论如何,能够帮金国改善一下民生,这样的功劳即便不能让自己在幽州横着走,性命之忧应该还是能暂且压制住的吧。 想到了此处,唐钎的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意:“在下所说的器物名为炭炉,打造的工艺也并不复杂,只需要将生铁锻造成板材……” “慢着。” 唐钎正打算将炭炉的工艺简单叙述一遍,只是他的话才刚刚说出口,原本饶有兴趣的完颜逊立即出声打断,而对方那略显阴冷的口气更是让唐钎的心脏猛地一跳,突如其来的杀气令他的后背感觉到一阵冰凉。 只是让唐钎心中纳闷的是,他似乎还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怎么就触怒到了眼前这位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性格却是这般喜怒无常的少年将军。 “你刚才说什么?这件器物需要以生铁打造?” 随着这个意思问题的抛出,原本还在疑惑之中的唐钎在瞬间感觉身子凉了半截,他还真是大意了,只想到用炭炉取代炭盆可以很好地解决金人取暖的问题,却没有想到这个年代的铁矿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是何等的精贵,尤其是如今的战事不断,金国需要开疆拓土,几乎所有的铁矿都被用来打造兵器,又怎么可能会将如此稀珍的资源浪费在这等可有可无的东西上面。 “就连你们大宋,也有分管盐铁的专属衙门,这东西可不是普通人能够触碰的,唐使官此举,可是触犯了禁忌,要杀头的。” “是在下孟浪了。”唐钎伸手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古代的食盐和铁器的确是不能轻易触碰的两样东西,自己在这时候提出动用金国的铁矿资源,简直与让他们丢掉武器缴械投降无异。 “罢了,就当本王没听见,不过还请唐使官务必谨言慎行,若是出了这个门之后再有什么疯话传出来,本王可不见得能够保住你。” “下官考虑不周,险些犯下大错,多谢指挥使殿下宽宏大量。”唐钎站起身,朝着完颜逊拱了拱手,“下官这就回去重新思量,看有没有解决问题的其他方案,这就先行告退。” 完颜逊朝着唐钎点了点头,果然没有追究的意思,目送他急匆匆出了指挥所,身边的侍卫这才嗤笑开口:“能想到用铁矿打造这等对打仗毫无用处的器物,只为了冬日取暖,此人果然只是一个纨绔。” 完颜逊也表示深以为然:“若是大宋尽是这些只会贪图享乐,毫无血性可言的废物,我大金何愁不能问鼎中原。” “所以咱们又何必固守幽州,率军南下直取汴梁城岂不是更好?” 完颜逊瞪了自己的侍从一眼:“盛京尚未攻克,这时候攻宋便是腹背受敌,放心吧,总有南下攻宋的时候,又何必急于一时?” 第4章 柳暗花明 指挥所的大门外,正在来回踱步的小七瞧见唐钎急匆匆而来,立即迎了上去:“公子谋划之事可还算顺利?” 唐钎一声苦笑,并未停下脚步,而是招呼小七快走:“此地不可久留,先回去再说。” 后世里所用的铁质炭炉是在没有实现集体供暖之前比较常用的取暖设备,唐钎以为凭借这项独有的发明可以在改善金国民生的同时,也能令自己目前的处境能够稍微乐观一点,但他没有想到,如今的铁矿可是非常珍贵的稀有资源,全都处在国家的管控之下,他提出这个设想,无异于是在自己找死。 原本还想着献出这个新事物来与对方交好,没成想反倒是将自己朝着断头台的方向送了一步,简直是就自寻死路的昏招。 一个不小心就能掉脑袋的时代,还真是不好混啊。 唐钎在心中感叹,脚下的步伐可不敢有丝毫地松懈,见自家公子是这样一个状态,紧随其后的小七自然也能猜到事情的结果:“实在不行就按照之前的商议,等天气转暖之后寻个机会,我护送公子闯出去,只要出了幽州地界,咱们就算是有了活路了。” 说着话,小七下意识地感觉到自己的右脚长靴里一个长条形的硬物,那是公子在东京时用了小半年的时间费尽心力才打造出来的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 “此乃下下之策,万不可轻易使用。”唐沭考虑了片刻,还是否决了小七的提议,“先不说咱们到时候是否真能逃出去,我全家可都在东京城内,如果金国迁怒,我可就成了家族罪人了。” 若是孤身一人,唐钎自然没什么顾忌,但他可不能让唐家整整三十六口都因此受了牵连。 “何况取暖设备又不是只有炭炉一种,只不过这是最方便打造的东西而已。”等他回去研究一下,搞出地暖来也不是不可能。 主仆二人在幽州城的大街上疾走,想要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在即将穿过城门返回驿站之时,身后一声马斯传来,还是有人将他们拦在了城内:“唐使官留步,我家主人有请。” 来人端坐在马背至上,虽然语气平和,那居高临下的架势还是唐钎心中发出一阵暗骂,表面上不敢有丝毫的异色的他朝着来人拱了拱手:“不知你家主人……” 来人一扬手中的马鞭,很是不耐烦地打断了唐钎的问话:“让你去见,跟着便是,哪里来的如此多废话。” 他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一边的守城兵卒:“一会有人来牵走。”随后朝着唐钎一招手,“随我来吧。” 纵然有一百个不愿意被呼来喝去,唐钎却也不敢有反抗的念头,只能与小七对视一眼,跟在来人的身后向着来的方向重新折返回去,三人一前两后在城中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完颜逊所在的指挥所。 正在唐钎在心中计较该如何应对之时,来人却并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穿过一边的巷子,带着两人来到了侧门,从这里走进了另外一处幽静的别院。 “两位稍后,我去请我家主人。顺带给你们一句忠告,问什么便回答什么,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想必不用我再提醒了吧。” 对方的看上去是在提点,实则是在警告,对于如此态度,唐钎敢怒不敢言,谁让如今的幽州城是金国的地盘呢。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金国大汉轻哼了一声,随即转身而去,留下心中忐忑不安的唐钎主仆二人,完全猜不到对方想要玩什么花样。 很快,转角处传来了些许动静,唐钎与小七立即整装而立,却见一前一后两名女子自外面的回廊里走了过来,在唐钎的面前站定。 难怪刚才的那位大汉在临走之前有过那样的嘱咐,能够在这幽州城里驱使金兵的人自然有着非同一般的身份,但这年头女子抛头露面世所罕见,至少在摒弃大唐遗风,女子地位急速下降的北宋,这是有违礼数的。 来的两名女子全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妆容打扮与唐钎之前所见的中原女子风格迥异,不过倒是应了后世对此地的一句称赞,东北的姑娘就是水灵,唐钎只是瞄了一眼便迅速低下了头,也不得不感叹,这两名少女竟然让他对金国的好感上升了那么几分。 可他完全不清楚对方的身份,想要躬身施礼,双手抱拳举举在面前,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如此窘境还是让对面的两人轻笑出声。 感觉到唐钎抬头看着自己,为首的那位少女轻咳了一声收敛笑意,双手别在了身后,她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歪着脑袋看向唐钎:“知道本小姐让人叫你回来,是做什么吗?” “姑娘会说大宋的语言?”对方一开口,竟然是一口流利的大宋官话,这倒是让唐钎感觉到了一阵亲切,随即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不妥,立即后退一步将头又低了下去。 寄人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 “还请小姐明示。” 唐钎的满脑袋都是浆糊,少女也不生气,反倒是直勾勾地盯着唐钎,双眸里都是异样的光彩:“你方才与完颜逊所说可属实?当真有代替炭盆取暖的东西?” “有倒是有,不过完颜指挥使刚才也说的很清楚,铁矿是军需资源,擅自动用是要杀头的,在下就算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再提此事……” 唐钎的话音未落,只见少女猛地一挥手,让他的讲述戛然而止:“我不管那些,我只是想知道你能否打造出来?” “只要有精通打铁的工匠与足够的材料,照在下的方法行事自然可以成功,而且在下可以保证相比炭盆,炭炉的使用过程绝对安全,绝不可能出现走水或者使人窒息的情况,取暖效果比炭盆更佳之外,还有其他的作用,堪称北方严寒之地的过冬神器绝不为过。” “很好。”得到唐钎肯定的答复,少女也不废话,从腰间摸出一块黑色的腰牌交给身后的那名侍女,“小璃,你拿着我的令牌,带这位公子去一趟幽州行营里的军需处,那里有他想要的东西和工匠,不管他有什么需求,一律照办。” 随后,少女面向唐钎:“如若你在打造炭炉的过程中起了什么歪心思,或者根本就造不出我想要的东西,后果怎样,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 唐钎旋即弯腰拱手,口称不敢。 身后的小璃接过腰牌,朝着少女行了一个女真族礼仪,再向唐钎二人招了招手:“你们随我来吧。” 在侍女小璃的领路之下,一人在前两人在后的第二次步行再次开始,而唐钎遵照金国大汉的吩咐,即便是心中有些好奇,却也没有说出一句不合身份的废话,只是埋头跟在小姑娘的身后向前走。 三人很快穿越来时的后院,这一次,小璃姑娘并没有带着他们绕圈,而是径直出了幽州北门,向着金军行营的方向走过去,不出半刻的工夫,三人便站在了行营的辕门之外。 毫无意外,辕门前的值哨军士一瞧见这三位,立即将手里的长戟往胸前一横,脸上的神色更是分外严肃,只是小璃姑娘并不等对方开口,直接将手中那枚束着一个金色穗子的令牌朝哨兵亮了亮,伴随着唐钎一句完全听不懂的契丹语自小丫头的口中说出,哨兵立即收了武器,毕恭毕敬地站在了一旁,就这么将行营的大门给三人让了出来。 第5章 自谋出路 为了方便双方的交流,小璃让行营军需官叫来一位会说大宋语言的铁匠,满面络腮胡的军需官领命而去,很快就再次返回,他的身后则跟着一名身体健硕,神色略却显惶恐的中年男子。 听说要见自己的是金国贵族,铁匠原本就有些心中忐忑,而在听完唐钎连说带比画的讲述之后,也不知是寒风刺骨,还是对方的话太过惊悚,铁匠不由地颤了颤身子,转头看向自己的顶头上司:“这位公子所要的材料似乎有些……” 想要打造出唐钎所说的东西,至少得用十斤生铁,那可是三柄锻铁钢刀的材料,须知道如今正值金辽大战之际,对于这类军需材料本就查得紧,即便是少了一两铁矿,若是上面追责下来,自己可是要被砍头的。 “让你做什么你就只管做出来便是,哪来这么多废话。” 虽然被骂了一句,铁匠的脸上却全是笑意,他等的就是上官的这句话。 趁着铁匠奉了口令去库房取材料的间隙,唐钎用随身携带的炭笔画出了炭炉的简易草图拿给小璃姑娘过目,小璃接过去上下扫了两眼,发现根本看不明白,也就随手将图纸交给抱着生铁返回的铁匠。 “当真只需要熔炼,并不需要捶打?” 在自己看过唐钎所画的制作图纸之后,铁匠面露狐疑之色,他打了半辈子的铁,还第一次碰上不需要经过捶打就能成型的铁器,见唐钎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铁匠抬眼看了看日头:“那倒是简单了,傍晚就能做好。” 唐钎所需要的本就只是一张可以卷动的铁皮,将生铁放在高炉里融化成铁水,再用坩埚盛出来浇筑在石板上冷却,再经过加热之后用石碾压出形状,最后用铆钉固定就可以了,完全不需要经过千锤百炼的锻造,制作过程倒是省事。 小璃不懂打铁,站在一边瞧了两眼觉得实在无趣,索性交代了两句转身离开,留下唐钎主仆全权负责此事。 “若是材料不够……” “你只管去库房取便是了,不过若是今晚我家小姐用不上你所说的那个炭炉的话……”小璃姑娘的话未说完,但唐钎依旧从对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之中感觉到了一丝尚未解除的危机。 看着小丫头离去的身影,小七忍不住在一旁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大宋的铁匠铺随处可见,也不见官府盘查,北方蛮夷果然是小地方,连铁矿都需要如此管控。” “闭嘴。” 眼见小七即将祸从口出,唐钎立即沉声制止,随即面向另一边的铁匠,脸上带着一丝惶恐,“舍弟胡言乱语,还请老丈切莫放在心上。” 小七也察觉到自己怕是因为口无遮拦惹出了祸端,脸色变得煞白起来。 见两人的窘迫之色,铁匠淡淡一笑,将自库房里取来的生铁块尽数放入了高炉之中,随后拉动一旁的风箱,有了助燃,炉内的火焰立即跳动了起来,四周的温度也随之升高了不少。 “公子放心,老汉我打小就是老实人一个,可没那到处嚼舌根子的习惯。两位既是宋人,与自家祖上也算有些渊源,老汉断没有陷两位于不义的道理。” 有了铁匠的表态,唐钎轻舒了一口气:“听老丈话里的意思,莫非足下也是宋人?” 铁匠闻言又是自嘲一笑,手上的动作却没有片刻迟缓:“大金也好大宋也罢,时逢乱世,对于我等这些百姓而言,能活下去便是祖宗保佑,又何必平白再给自己招惹麻烦。” 话说到了这里,唐钎又岂能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世道艰难,能够存活下来已属不易,眼前这位铁匠自然不会多事,以免平白丢了自己的性命。 双方心照不宣,同时对这类禁忌话题摆出了点到为止的态度,将重心放在了炭炉的制作之上。 有了唐钎的简易图纸和加工指导,再加上铁匠的精湛技艺,经过大半天的敲敲打打,一个算不上太过精致的铁皮炭炉总算是被打造了出来。 得到回禀,军需官立即调来一辆拉货的马车,将炭炉与唐钎主仆二人一起送回幽州指挥所。 接下来又是一阵上蹿下跳,小七在唐钎的指挥之下,在那位金国贵女闺房内的一面墙壁上开了天窗,再接好烟囱。 随着炭火被引燃,屋内的温度开始慢慢升高,丫头小福作为监工,对这般显着的效果还算满意。 “这东西果真如你所说,不会有什么危险?若是我家主子出了什么意外,你即便是有九条命,只怕也赔不起。” 看了一眼密封并不严实,四处有火光透出的炭炉,唐钎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绝大部分有毒气体都顺着烟道排了出去,剩下的不足为虑,在下愿以性命担保,如果小姐今夜有任何不适,在下提头来见。” 黄昏时分,一辆马车停在城外的驿馆门前,车帘掀开,唐钎与小七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站在一边目送车夫驾车离开,两人站在略显刺骨的寒风之中,一直保持着恭敬的姿势,直到马车在风雪的掩映之中进了城,唐钎这才直起身子,小跑着进了驿馆。 “想想还真是憋屈,咱们忙活了整整一天,最后什么也没捞着。” 听着小七的轻声嘟囔,唐钎倒是不以为意:“身陷险地就得仰人鼻息,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计较这些许得失。” 说话的功夫两人路过驿馆大厅,正打算沿着过道回房烤火,突如其来的一声招呼让唐钎站在了原地。 “贤侄回来了?可否借一步说话?” 朝着李侍郎拱了拱手,唐钎做了一个前面带路的手势,三人在厅内一众使团成员的瞩目之下拐进了内堂。 来到李侍郎所住的房间,两人相对而坐,小七引燃火盆之后,回身站在了唐钎的身侧。 “不知李侍郎有何指教?” 面对唐钎的询问,李侍郎欲言又止,几经犹豫之后,这才幽幽叹了口气:“今日本官曾去指挥所递上拜帖,结果却是独坐了半天,连一个说话的人影都没见着,当初贤侄的那些警示之言,或许并非危言耸听。” 唐钎闻言先是一怔,随后露出一个苦笑,在使团赶往幽州的一路之上,他曾不止一次地向李侍郎进言,金人控制之下的幽州城就是一处龙潭虎穴,可惜他的提醒全都被驳了回来,若非看在他爹的面子,李侍郎差点就治了他一个破坏结盟之罪将他就地正法了。 今日吃了闭门羹,让李侍郎的心中升起了一丝疑虑,金方避而不见,该不会真如唐钎所言,并没有履行盟约的打算吧。 猪撞树上了知道要拐了,可眼下的局面并非用一句亡羊补牢就可以解决的,要知道他们这一群人已经是自己走入狼窝的待宰羔羊啊。 唐钎苦笑一声:“李侍郎如此说,该不会是以为晚辈如今还有什么脱身良策吧?” “本官并非这个意思。”听出了对方言语之中的讽刺意味,李侍郎先是一怔,随即摆了摆手,“现下我等的处境不妙,应当收敛一些,切不可太过招摇,以免坏了两国的邦交,似贤侄今日这般招摇过市的行径,可不能再有了。” 李侍郎的言辞不算激烈,却也是指着唐钎的鼻子在骂了,明面上是让他注意自身安全,实则还不是担心自己的行为让使团的人也跟着受牵连? 唐钎幽幽叹了口气:“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想必李侍郎也能看得出来,咱们此番幽州之行根本就不可能功成身退了,看看整个驿馆里的那帮差役,只怕其中一人动手,也能将整个使团给灭了,晚辈此举,也只是自谋出路而已。” 第6章 情况不妙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自己才十七岁,又是受上天眷顾重生而来,他怎么可能甘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唐钎的这一句自白果然让李侍郎瞬间变了脸色,这小子是什么意思?为了活下去打算背叛大宋去做金国的走狗? 似乎感觉到对方起了一丝杀心,唐钎看向李侍郎的眼神中带上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李侍郎该不会是以为晚辈有什么特殊技艺能够令金人另眼相看吧,还是说晚辈手里掌握着大宋的军机秘密,可以作为投诚的筹码?” 李侍郎闻言愣了愣神,脸上的紧张之色随即散开,露出了一个释然的表情,一个汴京城内的纨绔子弟而已,即便唐钎真的有心叛变,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只是可惜了他老子的一世英名,都毁在了这个贪生怕死的小子手上。 “本官言尽于此,也算是对你父亲有所交代了,你好自为之吧。” 唐钎今日的行为令李侍郎有所不满,他却并没有直接证据能够证明对方会投靠金国,两人的这一番交谈,也只是想要敲打对方而已,若是唐钎真做出什么倒行逆施投敌叛国的事来,唐家遗臭万年,也怪不到自己的头上。 “李侍郎的提点,晚辈必定铭记于心。”见对方端起了面前的茶碗,唐钎很是恭敬地站起来,在转身出门的时候,还是没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表情,露出一个略带鄙夷的神色来。 此时此刻自己是什么处境真没点数吗?还摆起端茶送客的谱,这帮秀才还真是酸腐得很。 原本都是一同出京的同僚,他还想着万一真到了宋金兵戎相见的时候,能救一个是一个,不过现在,唐钎已经绝对放弃这帮猪队友了。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他可不愿意看到因为一时不忍,反倒将自己的命给丢了。 心中感叹了一句自求多福,唐钎转过脑袋,向着小七沉声问道:“离京之时我让你做的事,没出什么差错吧?” 小七有些不耐烦:“这话你都问过好多次了,放心吧,我亲手将信笺交给了夫人的贴身侍女,保证夫人已经看到了。” “那就好。”倒不是唐钎不放心小七办事,实在是如今他身在幽州,完全不知道汴京那边的情况。 “如果母亲遵照我的嘱咐离开京城,咱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与此同时的大宋都城汴京。 伴随着一阵暮鼓响过,各处酒肆茶楼门前的灯笼被逐一点亮,星星点点,映照出大宋帝都的无限荣光。 初冬的黄昏,晚风吹在身上稍显刺骨,却依然挡不住京城纨绔们消遣享受的热情,大爷们意气风发,小厮们点头哈腰,再加上姑娘们的酥骨召唤,此起彼伏的迎来送往声与不时升空的爆竹声交汇在一起,将汴京的奢靡体现了个淋漓尽致。 一顶官轿从街巷中穿梭而过,因为速度过快的缘故,险些在拐角处撞到行人,眼看着对方不依不饶想要讨说法,轿帘掀开,一身绯红色官服的唐焕从里面露出了半个脑袋。 一见对方是谁,原本还在咋咋呼呼要讹银子的富家公子立即收敛起性子站在了一边。 看清了对方的脸,唐焕冷哼了一声:“天寒地冻的还能耐不住寂寞跑出来撒欢,张家贤侄还真是好雅兴。” 也不等对方答复,唐焕朝着轿夫招了招手,“起轿回府,别扰了少爷们的兴致。” 目送官轿离开,这位张姓青年不敢有任何的动作,一直到对方一行人消失在路口,同伴这才轻声嘟囔了一句:“不就是一个户部侍郎么?至于张兄如此忌惮?再怎么说你爹与他也是平级,有什么好怕的?” “范兄有所不知。”张姓青年呵呵一笑,眼中满是戏谑,“只因两年前给唐钎喂食了五石散,原本是想让他体验一下何谓欲仙欲死,我也是好意,怎料那小子虚不受补,在家里躺了半年多,两家的梁子也就结下了。” 范姓青年轻“哦”了一声,随即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讥笑:“唐公子无福消受,可别耽误了咱们的美妙时光,今晚难得有雨沫姑娘作陪,莫要怠慢了佳人啊。” 不远处的官轿内,唐焕拧着眉头收回看向巷口的目光,坐直了身子放下轿帘,摇头叹息了一声:“有子如此,我大宋…唉…” 自熙宁变法失败之后,宋室的国力开始衰落,朝政由佞臣把持,方腊的作乱更是让风雨飘摇的统治变得雪上加霜,如今再有这帮不知所谓的蛀虫侵蚀,赵家的统治早就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只是还等不到忧国忧民的唐侍郎想出什么治国之道,轿夫们一声吆喝,他所乘坐的官轿已经从侧门进了自家府邸的后院。 迈着官步来到书房,并未见到一贯在此等候的夫人伺候他更衣,唐焕的心中泛起一丝疑惑,自己脱了官袍换上便衣走进卧室,见夫人邱氏正在指挥下人收拾行李,不由得眉头微皱:“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一见夫君,邱氏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不过只在片刻之间,她便稳定了心神:“家兄寿辰在即,妾身想着已有十多年未曾回娘家省亲,打算带着府中的女眷回一趟扬州。” 唐焕点了点头,随即轻咦了一声:“兄长的寿辰不是明年初夏吗?过了年再走也不迟,为何要提前半年回去?” 不等邱氏做出回答,一旁满脸写着不情愿的大小姐唐菁嘟起了嘴:“还不是大哥在临行前留下的一封书信,说京城是是非之地,让咱们趁早离开,晚了怕是走不出去,简直是危言耸听。” 汴京可是大宋的都城所在,天下哪里还有比这座城池更为安全的地方,唐菁觉得自己的兄长一定是得了失心疯了。 听了女儿的解释,唐焕看向夫人邱氏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菁儿所说可是真的?” 见邱氏低着头不回答,唐焕猛地一拍桌子:“简直是胡闹,那个逆子的胡言乱语你也信?” “逆子?”听了丈夫对儿子的称呼,邱氏瞬间来了脾气,“我问你,钎儿他是鱼肉乡里还是欺男霸女了?不就是读不进书考不上功名吗,这也算有辱唐家门风了?妾身跟着你背井离乡十几载,如今想要回去看看,又有何不可了?” 欺负老娘可以,说我儿子的不是就是不行。 “还有你,不就是想赖在京城不走吗?何必编排你哥哥,他纵有千般不对,也轮不到你这个当妹妹的说三道四。” 唐焕与唐菁对视了一眼,他们到时险些忘了唐钎可是邱氏的心头肉,现在将这位大夫人惹得炸了毛,除了在心中感叹一句慈母多败儿之外,两人似乎也没有其他应对之策。 好在管家适时出现替唐焕解了围,他朝着邱氏摆了摆手:“此事稍后再议,等我见了客人之后再说。” 沿着廊道走进书房,与在此等候的一位中年男子拱手行礼,又吩咐下人看茶,唐焕招呼对方分宾主落座:“王兄此时登门,是不是在下托付之事有了眉目了?” “正如唐兄所言,下官也是刚刚才得到枢密院那边的最新消息。”王姓男子并未拐弯抹角,神色却不是很好看,“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哦?”唐焕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仔细说说。” 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唐侍郎的内心深处却还是感觉到了一阵莫名的颤抖,难不成事情还真能往最坏的方向一去不复返了? 第7章 炭炉建功 “据密探的回报,金国大军在攻陷幽州之后的确北上围困辽国都城盛京,但也有一部分军力往西,如今驻守在关外的几座城池之中,此外幽州城内还驻扎着一支精锐,随时可以南下入我大宋境内,唐兄觉得金国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说得太过清楚,王姓男子话中的意思,唐焕已然全部领会。 “那犬子的处境不是相当危险?” 王姓男子摇了摇头,一副爱莫能助的遗憾表情:“如今也只有希望金国不会撕毁双方的合约,做出什么背叛盟友的事来了。” 沉默之中,唐焕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奈:“枢密院那边如何反应?” “故作不知,醉生梦死。” 吩咐管家送客,唐焕与对方客套了几句,旋即转身回到内院,一把推开了卧房的门。 “行李收拾妥当没有?多带些金银细软,明日一早,我送你们出城。” 见邱氏母女二人全都立在当场没有任何动作,唐焕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愣着做什么?菁儿你赶紧回房准备,轻车简从就好,扬州那边什么都能买到。” 被父亲吼了一声,原本还很是不情愿的唐菁立即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带着自己的贴身丫头小跑着出了母亲的房间。 “老爷你这是……”只是一个闪念之间,邱氏已然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劲,能够让一向固执的夫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出转变,必定是刚刚登门的客人带来了什么重要的消息,“莫不是让钎儿猜中了?京城果真不安全?” “情况并没有如此糟糕,横竖京师还是有数十万禁军驻扎,更何况官家也在,能出什么乱子。”未免妻子多想,唐焕简单宽慰了几句,“只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们回扬州去,也不失为两全之策。” “不对,钎儿所说果然不错,金人要打来汴京了。如今我儿身在幽州,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想到唐钎此刻的处境,邱氏立即宛如一只即将陷入癫狂的母老虎,双拳如雨点般在唐焕的肩头狂砸,“都是你这昏了头的非要让我儿走什么仕途,现在好了,功劳还未立,命却要丢在幽州了,你赔我的钎儿。” “夫人你冷静点。”自知理亏的唐焕只顾躲闪,并未还手阻挡,“使团成员之中大多都是有权有势的官宦子弟,若是真出了问题,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理,况且钎儿早在出发之前就有了部署,此番必定是胸有成竹,准备好了脱身妙计,咱们又何必杞人忧天?” “阿嚏。” 幽州城外的驿馆内,半睡半醒之间的唐钎突然感觉到鼻子一阵痒,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之后这才感觉到舒服了一些。 不远处的炭火猩红,驱散了外面的阵阵寒意,没心没肺的小七仰躺在靠墙的草垛里闭目养神。 他双手垫在脑袋下面右脚搭在左腿的膝盖上,口中叼着一根枯草,一副轻松惬意的模样,全然没有身处险境的焦虑,如此乐观的心态让唐钎好一阵羡慕。 轻叹一口气,睡意全无的唐钎开始复盘今日自己的得失。 因为铁矿资源的管制,用炭炉这东西向金国领导层示好这一招显然是行不通了,不过他也不算是白费心机,至少知道了在这座幽州城里,拥有话语权的并非只有指挥使完颜逊,那位让自己打造铁皮炉的小丫头身份绝对不一般。 若是能够找到机会与对方搭上关系的话,不说能够彻底摆脱危机,关键时刻自保应该没什么问题。 只是要如何一步一步接近这位地位显赫的金国少女,还需要仔细筹划一番。 讨姑娘欢心的办法他倒是有不少,可如何才能再次见到对方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看来明天还得去城里碰碰运气。” 想到这里,唐钎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别人魂游古代都是赚钱抄诗三妻四妾开疆拓土扬名立万,怎么到了自己却还需要想方设法依靠女人来生存下去,他宁愿自己是大梦一场,梦醒后各归各位,就算日子依旧苦逼,总比在这里面临随时掉脑袋的处境要好得多。 可惜天不从人愿,唐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第二天日上三竿,自己依旧躺在破旧不堪的房间里,睁眼看着屋顶上射下一束冬日暖阳的破洞。 叹一声命途多舛,唐钎爬起来整理自己的着装,正准备抬脚出门,根本就关不严实的门框猛地被人从外面推开,险些砸在他的鼻梁上。 仗着还算敏捷的身法,唐钎向后退了好几步,这才堪堪稳住身形,他来不及破口大骂,小七的身影从外面窜了进来:“公子,昨日让我们打造炭炉的那姑娘又来了,说是让咱们跟着再去一趟,她家的主子有话要问你。” “哦?”唐钎的双眼猛地一亮,看来炭炉的效果还真是立竿见影,他原本还在想是不是要以询问使用情况为借口登门拜访,没想到对方竟先一步来找自己了。 “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看来我的运气也不算太差。” “公子你可别太得意,万一对方是来兴师问罪的呢?” 唐钎忍不住斜了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跟班唐小七:“若是真的如你所说,只怕来找咱们的就是幽州城防军了。” 两人走出驿馆,果然见到那位名叫小璃的丫头朝着二人招了招手,唐钎也不客气,直接跳上了马车,在一众同僚的目送之下,朝着幽州城南门的方向行了过去。 昨日来过一次的暖阁内,刚坐下不久的唐钎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自外面的回廊里传来,立即站起来半躬着身子,一位少女背着双手走进来,示意唐钎不必拘礼的同时,来到阁内的主位上坐下,傲娇小侍女小璃则恭敬地站在她的身侧,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唐钎先是道了谢,这才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趁着调整坐姿的一刹那很是隐秘地撇了对方一眼。 小姑娘十六七岁的模样,未施粉黛的俏脸白里透红,较昨日似乎精神了不少,一对眼角弯成了月牙状,配上梳妆整齐的双辫发饰以及精短干练便于骑射的服饰,俨然一副娇小可人活泼可爱的模样。 虽说秀色可餐,唐钎可不敢有半分的胡思乱想,只是匆匆一瞥之后便很是自然地收回了目光,不敢有半分的僭越。 “说到底还是你们宋人懂得享受,只是那一个小小的炭炉便让人叹为观止,的确是个好东西。” 少女绝非在与唐钎客套,而是心悦诚服的夸赞。 以前用火盆取暖,最大的隐患是容易引发火灾,但这种极端情况肯定不会发生在他们这些贵族的卧房里,毕竟主子在睡觉的时候,肯定是会有下人彻夜看管火盆的。 但下人可以控制火势,却不能管住到处弥漫的烟雾,这就导致一觉醒来,身上的碳烤味道挥之不去,即便换了衣服也不行,男子们可以忍受,但她作为一个女孩子,哪里受得了这么一股子难闻的味道从自己的身上散发出来。 而唐钎所打造的这个炭炉,则很好地规避了这个问题,自然让她感觉神清气爽了不少,而小璃与其他几位伺候主子的姐妹也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主仆皆大欢喜,唐钎被请来打赏也是理所应当。 “今日请阁下过来的目的,想必不用我多少,你们也应该猜到了吧。”少女给身边的小璃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将唐钎昨天见到的那个可以自由行走于幽州军需处的令牌拿了出来。 第8章 寄人篱下被犬欺 “我家公……小姐的意思,是请你们再打造一只炭炉出来,还请两位帮忙。” 不知道用这块令牌能不能堂而皇之地走出幽州城? 将令牌私藏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立刻被唐钎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直了直身子,并没有伸手去接:“小姐所说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完颜将军已经警告过在下,铁矿是军需,咱们一而再地私用,在下怕自己小命不保啊,取暖的途径并非只有打造炭炉,若是小姐同意,在下可以用另一种更好的办法。” “哦?还有更妙的法子?”少女闻言,不由得双眼一亮,她久居苦寒之地,早就受够了每年冬季的寒风凛冽千里冰封,唐钎此举立即让她兴趣倍增,“说来听听。” “这法子有些麻烦,需要对小姐的卧房改造一番……” 可惜不等唐钎的话说完,少女便摆了摆手:“我是打算做一只炭炉作为礼物送给长姐,她的婚期在即,又远在辽阳,这时候赶过去,只怕来不及了。” 唐钎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露出一丝苦笑:“如此看来,这幽州军需处,在下还非得再去一趟不可了。” “阁下请放心,完颜逊那边自然由我去支会,这只炭炉是作为贺礼而专门打造的,制作必须精良,至于材料方面,你们只管拿着我的令牌去取,若是有不长眼的多嘴,只管报我完颜汐的名讳。” 唐钎站起身伸出双手,很是恭敬地接过小璃姑娘手里的令牌:“小姐放心,在下一定尽心竭力。” 两人告辞出门,很快便来到了指挥所外面的大街上,小七在唐钎的身后一步一跟,手里也不闲着,一直在研究那个可以令他们畅通无阻的腰牌:“公子你说,咱们若是拿着这块牌子出城,能不能回大宋去?” “我刚才倒是也想过。”唐钎摇了摇头,否决了小七的提议,“如今的天气是愈发严寒,当初在来幽州的路上我就担心逃出使团队伍会被困在山里冻死,现在就更不行了,真要想跑,还是得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时,至于这块令牌,你觉得那个叫完颜汐的会让我们保存那么久?” 不过无论如何,自己跟小七主仆二人的这两条小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一个刚刚十几岁的小丫头片子,如果自己还搞不定,唐钎觉得也没脸再说什么全身而退,干脆自己抹脖子算了。 走出城主府来到大街上,唐钎向着幽州军需处的方向走过去,脑子里却还在想着该用怎样的方式方法讨好那位名叫完颜汐的金国贵族少女,也好让对方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 因为一心二用,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前方街道的拐角处冷不丁冲出一个黑色的人影,而对方边跑边往自己的身后看,有些慌不择路的意思,猝不及防之下,毫无准备的两人直接撞在了一起。 唐钎有小七在身后扶着,只是向后踉跄了两步,倒是没什么大碍,两人一声惊呼,随后便站稳了身子,再看与自己相撞的那人在满是积雪和污泥的路面上滚了几滚,这才挣扎着半坐起来,看向唐钎的目光中满是怒意。 对方的眼神中透着不善,唐钎却不敢发起任何的挑衅,虽说对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样子并非什么自己开罪不起的人物,不过这里可不是他可以耀武扬威的大宋国都。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唐钎向对方施了一礼表示歉意,一摸腰间的钱袋,从里面取出一块大约两钱重的碎银丢在对方的怀里,随后便打算带着小七绕道而行。 唐钎打算大事化小,可对方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放他二人离开,乞丐模样的男子突然一个虎扑,双手抱住了唐钎的右腿,同时开始了一连串的手舞足蹈,口中更是叽里咕噜说出一长串金国语言,也就是片刻功夫,从不远处的街巷中涌出十多个壮汉,片刻之间将三人团团围在了中间。 虽说唐钎听不懂他们所说的话,但眼前的局面他还是能够看清的,小乞丐故意撞自己,而后自己的处理方式让他们觉得是捏住了一个软柿子,这么多人突然出现,就是打算讹上一笔。 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打扮,唐钎发出一声苦笑,难怪这帮人有恃无恐,原来是认准了他们的宋人身份。 伸手拦住已经开始撸袖子准备动手的小七,唐钎朝着几人拱了拱手:“几位能否让一个能交流的出来与我对话?” 唐钎的腰杆笔直,纵然心里已经慌得一比,也竭力想要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好让对方知难而退,只可惜这几个小混混根本就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在怒不可遏的吵嚷之间,围住两人的圈子又缩小了一些,有两个人更是伸手开始推搡唐钎的肩膀,口中的吐沫星子带着一股子异味险些喷在他的脸上。 眼看有领头的动了手,剩下的同伙们也不含糊,朝着唐钎二人挥舞起拳头,只是片刻功夫,唐钎的胸前背后便挨了好几拳,纵然小七身手敏捷,这时候被人紧紧围着,也没了辗转腾挪的优势,只能被动挨打,做不出任何反击,场面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 就在唐钎打算破财消灾,拿出钱袋撒向半空好借机脱身之时,一个略显稚嫩,穿透力却极强的声音突然响起,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喊了什么,唐钎只觉得如雨点般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突然全部消失殆尽,四周在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之后很快恢复了宁静。 放下护住自己脑袋的双手,唐钎抬眼一瞧,果然发现那群乞丐全都作鸟兽散,连个鬼影子都没剩下,只有手臂上传来的隐隐作痛能证明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不似作假。 “还愣着做什么?速速离开此地,若是那帮人察觉到异样折返回来,我可没办法帮你们第二次。” 不远的墙角下,一个依旧有些蓬头垢面的少年露出半个脑袋,他很是警惕地左右观望了一番,这才朝着还在懵圈之中的唐钎和小七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赶紧走,以免再被那帮人围上。 唐钎倒是没急着离开,他刚才也就是被对方突如其来的阵仗打了个措手不及,此地距离城主府并不太远,即便那些人回来,他们也是可以轻松脱身的。 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唐钎朝着少年略施一礼:“多谢兄台仗义帮忙。” “路见不平而已。”少年很是随意地挥了挥手,“小爷就是看不惯那帮人的嚣张模样。” 唐钎将原本打算用来解决事端的碎银递给少年,想要表达自己的谢意,谁料对方忽地一瞪眼:“怎么?真将小爷当成乞丐了?” 随即一挥衣袖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不做片刻停留。 “兄台请留步。” 就在他即将走出街巷消失在转角之时,身后传来了唐钎稍显急切的声音。 少年很是不耐烦的停住了脚步,脸色依旧有些阴沉,只是双方之间的距离稍远,唐钎并未看到他的嘴角泛起一丝隐秘的浅笑。 “阁下还有何指教?” 唐钎与小七一路小跑,来到少年身前:“我二人初至幽州,却因言语不通闹出了不少笑话,只说适才那事,若是有人从中调和,咱也不至于挨上一顿打,是以在下想请兄台临时充当一下翻译,呃…也就是帮在下与金人沟通,不知兄台…” 看着唐钎再次递过来的银子,少年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这才伸手接了过来:“闲来无事,帮你这些小忙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小爷这可不算乞讨。” 第9章 玻璃发钗 “你我之间是雇佣关系,又怎么能算是乞讨。”唐钎思量了片刻,“不过今日暂且不需要兄台帮忙,明日清晨去城外驿馆找我便好,对了,在下唐钎,敢问兄台高姓?” 他们二人今日要去的可是军需处,如此贸然带着陌生人进去恐怕欠妥,那打铁的老汉通宋语,自己也无需带上翻译。 “我名叶夷烈。”少年也不介意唐钎今日不要自己同行,在报了名讳之后便转身离开,过了片刻之后又折返了回来,躲在墙角的暗处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唐钎二人向着幽州军需处的方向离去。 “原以为接近这两人还需要一番布置,没想到竟然如此简单,宋人果然都是人头猪脑。” “少主,事成了?”在他身后聚集而来的几个乞丐也皆是面露喜色,若是唐钎在此,一眼便会认出这几位就是刚才与他们发生摩擦的那几个混混。 “这小子接连两日出入城主府和军需处,想来在幽州城内的地位不会太低,即便打探不出什么军机要密,对于我们日后的行动多少也应该有所助益。” 这便是叶夷烈故意接近唐钎的目的。 幽州城破之时,身为大辽南京城主之子的他与大军失散,身边也只有誓死护卫的这十多名亲卫,如今以乞丐的身份隐于城内,倒也并非贪生怕死,而是打算以有用之躯完成复仇之后再殉国,也算是未曾辱没耶律皇族的威名。 想要凭这点力量夺回城池是不可能的,但他至少可以拉着金国的贵胄同归于尽,而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要探清这位大金公主的动向,也好布置下埋伏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唐钎便是他的突破口。 “宋人背信弃义,与金国结盟,从那一刻起,他们便是我大辽的死敌,这两人也不算是枉死。” 念及此处,叶夷烈那略显稚嫩的脸上闪现出一丝狠厉,朝着唐钎二人离开的方向吐了一口吐沫,带着下属隐没在墙角的阴影之中,不见了身影。 “公子难道不觉得有些蹊跷吗?”走过一个路口,小七实在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哪有只听一声喊便逃走的无赖啊,即便是那小子报了官,至少也得弄清楚状况再撤吧。” “无所谓啦。”唐钎则是淡淡一笑,“一群半大孩童而已,又能掀起怎样的大浪。” 有了昨日的经验,再加上老铁匠精湛的技艺,这一次唐钎无需再帮忙动手,他与小七只从仓库内领取到最够多的材料之后便闲在一边喝茶取暖。 百无聊赖之中,唐钎忽而想起一事,直起身子抬头看看时辰尚未过晌午,让小七赶回驿馆一趟应该还来得及。 “给你一座高炉打铁已是坏了规矩,怎的还愈发得寸进尺起来了?” 唐钎想要借调石匠帮忙,军需官却连眼皮子都未曾抬一下便直接拒绝了。 唐钎也不生气,将完颜汐给他的腰牌取出来,很是恭敬地举在对方眼前:“在下也是奉命办事,还请上官行个方便。” 军需官还想说些什么,可那玉制的皇家令牌就在眼前,他一个小小的后勤官哪里还敢有半句废话,朝唐钎翻了个白眼,军需官挥了挥手,意思是有什么要求尽管去下面提,切莫再来烦他。 唐钎拱手道谢,让小七回去拿东西,再借调来石匠开凿出个小模具。 石匠看了唐钎所画的几张草图,构造也确实不复杂,尺寸也无需太过精细,甚至无需在石缝中开凿,只需用粘土捏出造型简单烧制便可。 简单的忙碌之后,一切准备就绪,正巧回去拿东西的小七一路小跑着重新出现在军需处。 看着他从腰间取出一个拳头大的包裹,将外面的碎布打开,露出一块有棱有角的透明物件,在一旁看热闹的石匠不免有些惊讶。 “这东西非石非金非玉,小的在山里采石时倒也见过不少,却不知到底有何用途,可否请小郎君指教一二?” 石匠说的倒是实话,唐钎让小七拿过来的的确只是燕山山脉深处不算罕见的一块石英石,只不过这块石英石内含杂质,呈淡紫状,可即便看起来颇为精贵,石匠依旧想不通这一凿便碎的破玩意儿除了比寻常石头好看一些之外还有啥用。 唐钎是打算将这块石英石做成玻璃首饰用来讨好那位完颜姑娘的,怎么可能会让眼前这位刚聊了几句只有点头之交的石匠坏了好事。 他当然不能承认这是自己在来幽州的中途下车小解时无意间自雪堆里所发现的这块石英石,而是将其背景来历好好美化了一番:“老师傅可不敢乱说,这是家祖昔日在西域所购的一块紫玉,虽非独一无二,却也世间罕有,怎么可能如你所说的那般随处可见。” 唐钎的解释让石匠有些将信将疑,从直觉上判断,那石块与自己在山中所见的别无二致,对方如此说了,他心中依旧疑惑,既然是玉石,理应找刻匠打磨才是,找我来开凿石模又有甚用? 唐钎自然不愿意跟石匠多说什么废话,将对方打发走之后,这才围着炉火偷摸着干活。 时间一晃便是夕阳西下,几位官兵在唐钎的指挥之下将新造好的炭炉连同配件送往城主府。 依旧从侧门进入,官兵们再次通力合作,将炭炉从马车上卸下,侍女小璃对着唐钎随手一招:“我家小姐的腰牌呢?” 唐钎取出玉制令牌双手递上,脸上的笑容带上了些许谄媚:“劳烦小璃姑娘通传一声,在下有事求见完颜小姐。” 小璃先是皱了皱眉,随即想到自家主子私下里对这宋人的印象还算不错,便也就未曾直接拒绝,将唐钎领至偏厅,她转身进入后院。 得知唐钎求见,完颜汐并未感到惊讶,反倒是嘴角擎上了一抹冷笑:“我便知道此人必定有所求,罢了,且听听他想做什么。” 沿着廊道行至偏厅,完颜汐对着唐钎挥了挥手:“唐使官进献炭炉有功,本公主确实该有所嘉奖,说吧,你有何要求,我尽量满足。” 唐钎微微一怔:“小姐会说汉话?” 完颜汐扬了扬她的柳叶眉,一副很是得意的模样:“我大金贵族与官员皆习宋语,有何稀奇的?” “原来如此。”唐钎作恍然状,心中却是一声冷笑,只怕早在完颜阿骨打立国之初就有了侵宋的打算了吧。 “公主圣明,在下的确有件事希望公主能够帮忙。”唐钎躬了躬身子,自怀中取出一只狭长锦盒双手奉上,“炭炉本是搬不上台面的小道,在下怎敢以此居功。此物为家祖偶得,世间再难寻觅,特赠予公主,以报相助之恩。” 唐钎对自己的尊称让完颜汐的神情微微一滞,随即便被释然取而代之,经过这两日的接触,他若还不能打探出自己的公主身份,与草包也没什么分别了。 “独一无二?本公主还真就有些不信。” 完颜汐倒不是贪婪之人,作为大金皇帝最为宠爱的女儿,她自问也算是见过不少的奇珍异宝,只是唐钎的这一番介绍让她产生了一观盒中之物的兴趣。 只是在打开盒盖的一瞬间,完颜汐的神态便仿佛就此打住定格了一般,好半晌都未曾将视线移开。 唐钎所赠送的便是由那块淡紫色石英石所制作而成的玻璃发钗。 整个钗身造型简单,实在是因为石匠开凿的模具便是如此,钗尾钻出小孔,一根金丝线穿孔而过,下方追着一根紫色流苏,四颗玻璃缚于其中,与钗身交相辉映,在灯火的照耀之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再加上透明的材质,令发钗更显华美与精贵。 第10章 后知后觉 玻璃这东西在我国最早出现在春秋之末战国之初。 可惜的是祖先在玻璃与琉璃两者之间选择了后者,虽然玻璃制作工艺并未得到发展,却也作为一种精美的器皿在贵族之间有所留存。 所谓物以稀为贵,这东西罕见至极,价格自然不低,可谓是无市亦无价,寻常老百姓根本无从得见,而且大多都是酒杯茶盏之类的物品,完颜汐就算曾经见到过玻璃制品,也不可能看得出手里的发钗竟然是由玻璃所制。 拿在手中欣赏了好一阵,完颜汐将发钗放回了锦盒:“这东西太过贵重,本公主可不敢收,你且拿回去好生保管,至于你所求之事,大可说来听听,只要并非强人所难,我绝不推辞。” “所谓宝剑赠英雄,这发钗在我手中也只如废物,戴在公主的发鬓之上方显价值。” 不等完颜汐再次拒绝,唐钎立即将话题转移至自己所求之事上,“不瞒公主,在下在东京城之中也算是官宦子弟,平日里娇贵惯了,如今来了幽州,实在是住不了城外的那间破败驿馆,还请公主帮个小忙,让在下主仆二人住进城内,如此也方便在下将宋国的那些新鲜玩意儿献予殿下把玩取乐。” 完颜汐的眉头微皱:“唐使官如今的身份是宋国官员,贸然入城似乎不妥吧。” 唐钎苦笑:“公主多虑了,在下文不能提笔安天下,武不能跨马定乾坤,即便是入了城,也没那里应外合突施冷箭的本事,所图也只是吃饱穿暖而已,还请殿下成全。” 完颜汐当然知道只凭城外那个宋国使团根本就掀不起什么浪花,此刻听了唐钎的话,依旧不愿松口:“本公主虽为幽州城主,城内的军防事务却由完颜逊把控,他曾颁下法令幽州封城,外人不得擅自入城,便连我也是无能为力的,不过,若是使官你改变了身份,成为我城主府的幕官,或许可以网开一面。” 这可就是摆明车马劝他叛宋了,唐钎显然是被吓了一跳,脸色瞬间苍白了不少,短暂的愕然之后方才恢复了过来。 “大宋也好大金也罢,无非是换一个效忠对象而已,人生短短数十载,在下倒是想着及时行乐,并不愿受愚忠所累,不过家父极重名誉,我若投金,势必连累家族,公主也不愿留一个不忠不孝之人在身边吧。” 完颜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倒是本公主冒昧了。” 半个时辰之后,城主府的侧门打开,唐钎从里面闪身而出,脸上满是沮丧之色。 纵然他刚刚巧舌如簧,费尽了口水想要劝服完颜汐让他主仆二人住进城内,对方却只说此事需要从长计议,唐钎知道自己再强求下去便是不识趣了。 “咱们就非得进城吗?虽说咱们如今跑不了,待到明年春暖花开时,不是照样可以回东京么?” 唐钎摇了摇头:“只怕咱们等不到那时候了啊。” 现下的金军大部正在围困盛京无暇南下,宋金之间尚未撕破脸皮,可至多也就半个月时间,辽国都城便会被攻破,金国必定挥军直抵东京城,到时候他们这个出使幽州的使团绝对会被用来祭旗。 原本唐钎的打算是先与使团分开,虽说依旧不能摆脱困境,单独行动至少增加了一些逃脱的可能。 可惜完颜汐油盐不进,万般无奈的唐钎也只能另作打算。 与此同时的城主府内,完颜汐将唐钎所赠的发簪拿在手中细细把玩,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宋国果然是个富庶之地,连个发簪都做得如此精致,如此技巧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既然殿下喜欢,何不索性应了那宋人的要求,横竖只是进城而已,让人看着不就成了?” “你懂什么?”完颜汐横了小璃一眼,“这唐钎只是会些奇技淫巧而已,不能让我大金国富民强,反倒有可能令人贪图享乐,即便真心投靠,我也得思量斟酌一番,更何况他只是寻求庇护,却始终不肯叛宋,这种人我要来何用?” 小璃嘟了嘟嘴:“那你还平白收人东西?” “你这丫头,平日里乖巧懂事的从不多嘴多舌,怎么今日竟维护起一个不相干的人来了?”完颜汐伸手在下小璃的头上拍了一下,“这发钗我的确是喜欢,大不了日后有机会帮他一次,便算结了这场因果也就是了。” 接下来的几日,幽州城内一片风平浪静,唐钎却能隐约嗅出山雨欲来的味道,为了及时脱身,他让新请的向导叶夷烈带着自己再城中四处乱窜,希望找到一处能够藏身的隐蔽之所,在大难临头之时能躲个一时半会也是好的。 “实在不行,也就只能剪了发髻伪装金国人了。” 虽然很不情愿,唐钎可不会被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思想所束缚,一切为了保命,不得已而为之。 唐钎苦寻求生之策无果,李侍郎同样也是满脸阴沉。 自抵达幽州城外之日起,李邺已经多次递上名帖求见金国守城主将完颜逊,希望他能够安排大宋使团尽早与金方商议归还幽云十六州之事,完颜逊三番五次避而不见,即便是傻子也能看出金国有拖延和谈之意。 今次他在幽州指挥所的大门外苦等一个多时辰,总算是堵住了完颜逊,对方依旧未成给出什么实质性的答复,只说双方的协议是攻克辽国之后方可履行协议,言下之意便是让李邺不必太过着急,耐心等着便是。 “不过仔细想来,距你我坐下来和谈之日,只怕也为期不远了。” 那时候盛怒之下的李邺只当对方是在故意拖延,此刻静下心来再稍加琢磨,不禁眉头微皱了起来。 “难道说,金国即将在近日攻破辽国盛京城?” 这样一个令人几近战栗的念头一闪而过,惊出了李侍郎一身冷汗。 宣和二年,金军开始攻辽,正逢辽国境内天灾频发民不聊生,金军势如破竹之下,接连攻克辽国东部城池,辽军被迫北撤,天祚帝耶律延禧更是逃出居庸关,只留耶律醇驻守南京苦苦支撑。 而到了宣和四年,大宋联金攻辽,虽说在童贯的胡乱指挥之下,大宋并未取得一场实质性的胜利,不过正是有了宋军的从旁牵制,金军的攻势更是迅猛,现如今辽国五京已有四京被金国占领。 完颜阿骨打建立金国短短十数载,昔日大宋的强敌辽国便有大半领土易主,虽不清楚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李邺却明白,如若局势照此继续发展下去,金军攻下盛京城也只是时间问题。 五京全部被拿下之后,辽国覆灭,而这一切是否能令完颜一族的狼子野心得到一时的满足?显然不可能。 再结合完颜逊那模棱两可的态度,李侍郎已经可以断定,金国根本就没打算与大宋和平共处,说是归还十六州,宋军真正接手的也只有四州之地,且均是被金军洗劫过的空城,便连早该换防的幽州城,至今也还在金军的实际控制之中,显然是为了金军主力南下做准备。 如若盛京失守…… 想到这里,李邺不禁再一次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管金军是否有意攻宋,这消息必须尽快传回东京城,以便朝廷能够早做防范。 而便在李邺苦思冥想如何回京之时,驿馆外忽地一阵嘈杂传来,惹得大宋使团成员们纷纷走出大堂观望,随着一声巨响,原本就残破不堪的驿馆大门被撞倒,扬起的残雪如同白色的粉末一般弥漫开来,闪烁的银色光芒以迅雷之势将不明所以的使团成员们围在了中间。 第11章 牢狱之灾 短暂的失神之后,使团之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尔等胆敢冒犯大宋使官破坏两国邦交,还不速速退下。” 也不知是眼前这些金军听不懂宋语,亦或是根本未将这些人放在眼里,这位官员的呵斥只如石沉大海一般,完全没有起到任何的效果。一名将官骑着战马从驿馆外缓步而入,嘴角挂着略带讥讽的微笑,看向宋使的目光之中满是轻蔑之色:“末将奉王爷命请诸位使官移步幽州城,各位,请吧。” “混账,哪有请人入城是这般态度的。” 众人面面相觑,继而义愤填膺,似乎还没有看清当前的局势,也只有为首的李侍郎与站在角落的唐钎相视一眼,同时摇头叹息。 “可怜老子苦心谋划,想要逃脱这场牢狱之灾,该来的还是躲不过啊。” 略显昏暗的牢房审讯间,一袭大宋官服的兵部侍郎李邺迈着四方步入内,来到正端坐其中的完颜逊对面,双方对视一眼,李邺撩起官服下摆,在一把木椅上坐下,双眼微眯气定神闲,一副懒得搭理完颜逊的模样。 事到如今,他们这个使团算是折在了幽州,可笑当中有好几个花钱买功的官宦子弟,非但收复幽州的功劳没捞着,还得赔上自己的小命,真是一笔血亏的买卖。 “李侍郎便不想知道为何会被关进这大牢之中?” 李邺一声冷哼:“这还用猜吗?想来尔等已然做好了南下攻宋的准备,否则也不会去而复返,重新占领幽州城了。” 依照宋金双方的协议,辽国覆灭之后,幽云十六州回归大宋,而从金军对幽州城实行收刮一空的决策中也可以看出,金国原本也是打算归还这几座城池的。 幽州本就是苦寒之地,加上辽国此前的盘剥,城内的钱粮早就所剩无几,金军攻入城中之后,又将整个幽州从里到外犁了一遍,青壮劳力全都迁徙金国腹地,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等同于只给了大宋一座空城。 对此,大宋朝廷也认了,空城就空城吧,至少皇帝赵佶觉得丢失百年之久的幽云之地重回大宋,他也算是完成了祖宗遗训,这样的功绩足可傲世整个大宋皇室,让他千古留名。 可谁能料到,原本已经撤走的金军却杀了个回马枪,在宋军入城之前再次占领此地,简直就是反复无常卑鄙无耻的小人行径。 “要说出尔反尔,你们大宋也不遑多让,与辽国百年交好,宋仁宗驾崩时,辽道宗痛哭流涕并为仁宗设衣冠冢,到头来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 完颜逊伸出手指掏了掏不太痒的耳洞,“都是一丘之貉,谁也不必说谁高尚,归根结底,都是各为其主而已。” 李邺冷横眉冷对并未答话,而是以一声冷哼充做回应。 “幽州本就是苦寒之地,如今更是以寸草不生来形容也不为过,原本的确是要归还给你们宋国的,但李侍郎可知为何我军却去而复返?” “山海、居庸两关在金国的控制之中,此时又占了幽州,若是本官还猜不出尔等的狼子野心,还当什么兵部侍郎?” 占据了这三处关隘,金军随时可以兵分三路越过长城直逼东京,大宋岌岌可危。 “今日你们囚禁本官与一众大宋使节,想来是北方已然平定,辽国覆灭,金军做好了南下的准备,所欠缺的也就是一个借口而已。” 完颜逊朝着李邺拱了拱手以示钦佩:“李侍郎所料不错,实不相瞒,我大军已然集结完毕,不日将抵达幽州,至于出兵的借口么,虽说宋国已经将叛将张觉得头颅送回,却并未平息我皇的怒火,而此番以李侍郎为首的大宋使团在谈判中咄咄逼人,全然未将我大金放在眼里,陛下决定挥兵南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以为凭这三言两语便可堵住幽幽之口?” “史书向来都是胜利者所书写,李侍郎觉得若是我大金夺了宋国的江山,会不会用春秋笔法将讨伐的过程一笔带过,而阁下会不会因与大金谈判失败导致大宋灭国,被史官记上一笔,因而遗臭万年?” 李邺的眉头紧锁:“将军与本官说这些,是在劝降?” 完颜逊淡淡一笑:“本王就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 “痴心妄想。”李邺一身正气,再也不看完颜逊一眼。 “唉,既如此那便算了。”完颜逊轻轻摇了摇头,随即起身边走,“念你如此忠君爱国,便留你一个全尸,可惜大宋朝廷只会痛斥你办事不力,将责任全都推到你的头上,为那帮酒囊饭袋顶罪受后世唾骂,果真值得?” “等等。”李邺的脸上闪现过一抹难以掩饰的纠结,显然是在内心深处做着艰难的抉择,直到停住脚步的完颜逊转身要走,这才幽幽开口,“看来无论如何,这口降金叛宋的黑锅都会扣在本官的头上,区别只是本官是是死是活而已?” 少顷,唐钎迈着轻松的步子走进这同一间房。 完颜逊指了指李邺刚刚坐过的那把木椅示意他坐下说话。 “唐使官才思敏捷,想来也应该猜到幽州城内发生了何事。” 唐钎很是随意地点了点头:“若是在下所料不错,你们金国的皇帝已经下令南侵,大军先锋应该很快便会抵达幽州,小王爷杀一个回马枪占领幽州城,便是为了方便行军吧。” 完颜逊淡笑着点了点头,忽而提及另一件事:“阁下给七公主所制的那个炭炉,本王也略有耳闻,公主对此物甚是喜欢,不得不说,大宋的官宦子弟于享乐一道,确是有些手段,若非公主发话,阁下如今也不会有如此待遇。” 唐钎朝着幽州城主府的方向拱了拱手:“多谢公主厚爱。” “只可惜,阁下应该也知道,我大金能够崛起于蛮荒之地,如今正是厉兵秣马争夺天下之时,若是阁下只是会些教人享受的东西,只怕保不住你的命。” “若是我说在下可以看到未来一角,不知小王爷信是不信?” 完颜逊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随即便带上了几分不屑与鄙夷:“你觉得本王会信吗?” “其实这一点很容易验证,如今金军先锋尚未抵达幽州,在下却知道此番领军南侵的主帅是谁。” “哦?”见唐钎的态度如此肯定,完颜逊也起了一些兴趣,虽说他已经接到了来自京城的通报,自然知道主帅是何人,但完颜逊可以确认,整个幽州城内看过这则密函的也只有他一人,唐钎昨晚便住进了幽州大牢,根本不可能从公主那里打探到这个消息。 “你倒是说来听听,我军主帅是谁?” “国论忽鲁勃极烈,完颜斜也。” 唐钎不假思索便报出的这个名字让完颜逊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偌大的刑讯室内突然陷入了一阵近乎诡异的寂静之中。 看着完颜逊脸上的惊愕表情,唐钎轻舒了一口气:“看来是在下猜对了。” 猜? 完颜逊冷哼了一声,根本就不愿相信他是猜出这个名字的。 完颜斜也年事已高,再加上疾病缠身,根本不可能领兵打仗,若非自己看到了密函,完颜逊绝对想不到这样一个本该安享荣华的老王爷会成为此番攻宋的都军。 “你果真能够预见未来?”虽说唐钎的确说出了主帅的名字,完颜逊依旧不会相信世上竟有如此荒诞之事,“那你预测一下,本王稍后会做什么?” 唐钎苦笑:“在下是人,不是神仙,即便是仙,也不可能测算出世间的瞬息万变,王爷是否有些强人所难了?在下只能看到影响后世的重大事件,不能窥视整个人间。” “阁下的意思是本王只是凡间草芥,还入不了阁下的法眼。”听出了唐钎话中的嘲讽,完颜逊并未生出怒意,“好,就依阁下所说,此番我军攻宋算是大事了吧,你可否预言我军的胜败?” 这一次,唐钎很是爽快地给出了回答:“尔等一年内攻不下东京。” “好,既然阁下言之凿凿,那便与本王去东京城外走上一遭,本王倒要瞧瞧,阁下究竟是无所不知的半仙还是装神弄鬼的神棍。” 第12章 随军南侵 又在牢中躺了两日,一名狱卒将唐钎押送至城外的行军大营。 完颜逊朝着他扔来了一套厚实的军服,再命下属牵来一匹黄骠马:“看你那弱不禁风的模样,只怕走不出燕山山脉,姑且留在本王的身边充作幕僚,免得你死在返回东京的路上。至于你那位仆从么,还需得在牢里住上一段时日,若是你还能活着回来,自然可以去接。” 唐钎将军服穿上,又用厚厚的披风裹住自己,很不情愿地翻身上马,心中早就将眼前这位少年将军的家族女性全都问候了一遍,早知道还得在这寒冬之中走一回来时路,还不如当初在来的路上逃跑。 来的时候终究还有马车遮挡,如今倒好,只能坐在马背上硬扛风雪,唐钎还真是有些担心自己经受不住从马上栽落下去。 随着各部集结完毕,完颜逊大手一挥,高喊了一声:“出发。”大营里所有的金兵立即开始了行动,唐钎双腿夹了夹马腹,策马跟在完颜逊的身后,不急不缓地出了辕门。 回头望一眼紧随而来的军队,唐钎稍稍愕然了片刻,嘴角挂上一丝略带玩味的浅笑。 “正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小王爷此番职责重大,可谓不容有失啊。” “阁下似乎是在耻笑本王。”完颜逊冷哼了一声,表面上并未因为唐钎的无礼而露出丝毫的愤怒,内心却还是升起了一丝不甘,虽说自己的确只是因为父亲的关系被赐姓完颜并继承了王位,并非正宗的完颜皇族,可让他负责押送粮草,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仰头望天,完颜逊眼神之中满是坚毅:“终有一日,本王会让所有轻蔑之人统统闭嘴。” 率领自己的亲卫迎着寒风走走停停,山行三个多时辰来到一处山坳,完颜逊挥手示意大军停止前进,这一段路途本就陡峭,加上有冰雪覆盖,众将士推着辎重更是难走,此刻天色渐晚,也到了安营扎寨的时候。 饶是这一日只走了三十多里,唐钎也不得不佩服完颜逊的治军严明,须知道这一路委实艰难,唐钎觉得若是换做大宋的军队,能走出十里便已然算是一支强军了。 翻身下马,遭受凌冽寒风吹了一路的唐钎早已是抖作了一团,连走路进帐都费劲,惹得一旁的金军士兵好一阵哄堂大笑,对于即将到来的攻宋之战更是信心满满,宋人虚弱至此,区区东京城还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手到擒来? 随着完颜逊的稍稍偏头示意,一名贴身护卫从马鞍上取下一只皮囊,拔开木塞递给唐钎:“喝口酒暖暖身子,等过两天出了这片山,也就没那么冷了。” 唐钎接过皮囊只是嗅了一口,便又递了回去:“在下身子虚,喝不得烈酒。”他伸手指了指马鞍另一边的一只皮囊,“能否先给口水喝?” 侍卫先是一愣,随即又是一阵笑:“那只皮囊里的东西可喝不得,会死人的。” 唐钎抿了抿有些青紫的嘴唇,突然来了兴趣,看了看附近的几匹战马上都悬挂着两支皮囊,他的脸上满是疑惑:“既不能喝,大家都带着作甚?” 侍卫抬眼看了看已然缓步离开的完颜逊,原本欲言又止的神色中多了几分炫耀:“你可知当初我大金两万将士面对辽国南京城内的三十万大军,是如何取胜的么?” 接下来的话,侍卫并未说出来,但从他的神情之中不难判断,金军能够以两万兵力攻下守军数倍于己方的幽州城,依仗的就是这人手一只的皮囊里所装盛的东西。 唐钎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侍卫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他自然也知道泄露军机那是死罪,不过好在自己及时住口,眼前这人根本就不知道皮囊里的东西是什么,自然也就不算泄密。 而唐钎倒也识趣,并未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看着他转身进入军营之中烤火取暖,侍卫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直到全身早已被冻僵的关节随着炭火的炙烤慢慢松弛开来,唐钎暗自庆幸总算是捡回一条命的同时,在心底又一次将完颜逊那个无耻狗贼拉出来鞭尸一次。 “你小子想扬名天下,别拉上老子垫背啊。” 再这么挨上几天的冰冻,他还真不知道会不会僵坐在马背上再也醒不过来。 虽说唐钎给人的感觉像是被冻傻了一般,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自己方才一时口快而爆出的军事机密,这名侍卫却也不是掉以轻心的人,在之后的几日行军之中,他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监视唐钎的行动。 在确认这小子果然从未问起过关于马背上的第二只皮囊的只言片语,甚至从未正眼瞧过那东西之后,这名口无遮拦的侍卫总算是将原本一直隐隐担忧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须知道完颜逊一向治军从严,若是得知自己曾经像一个宋人提及那只特殊皮囊内藏乾坤,即便没有泄露给宋国,按军规,他也得被斩首示众。 想到此处,侍卫有些沾沾自喜地看着唐钎那冒着傻气的背影嘿嘿一笑:“宋猪果然并非浪得虚名。” 这般在风雪中走走停停,完颜逊所率领的这支后勤补给部队总算是走出了银装素裹的燕山山脉,看着眼前满目枯黄一片枯败之色的华北平原,唐钎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在这样的极端环境里走了一个来回也冻不死,注定老子命不该绝,想到在幽州的时候自己也没叛国,唐钎以为他也算是对得起祖宗与大宋了,接下来是不是可以寻个机会逃去临安,不求后半生能够大富大贵,至少先保住小命再说。 只是下一个瞬间,想到如今还身陷囹圄的唐小七,唐钎觉得如今还不能轻举妄动,若是他现在跑了,小七的性命肯定是保不住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唐钎忍不住一声叹息,其中夹杂着太多的无奈和不忍,可惜适逢乱世,他这样一个连自己都快顾不上的小人物,只怕再如何努力也成不了救世主。 不过一个转念之间,唐钎还是暂时放弃了逃跑的念头,他救不了整个大宋,却也真的不想看到小七就这么死在幽州。 出了幽州地界,这支金国补给小分队算是正式踏入了宋国的国土,为了防止遭人偷袭,完颜逊放出斥候打探情况,并且做好了随时作战的准备。 而斥候传回来的消息让完颜逊觉得自己的小心谨慎显得太过多余。 “沿途的各处宋国要塞都插满了大金的旗帜,连经过的县城也都易主,咱们可以一路向西直抵东京。” 唐钎也知道北宋末年的宋军战斗力基本为零,可如此望风而逃一泻千里,甚至连敌人的影子都还未曾见到便已经撤走的情况,他还真的是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病入膏肓的大宋,也的确是到了覆灭的时候。 完颜逊扭过头看了唐钎一眼,眼神之中满是轻蔑:“如此情形,阁下还坚持认为我大金攻不下东京城吗?” 当初面对辽国数十万精兵,他大金国也是胜得易如反掌,宋军如此不堪,完颜逊认为只需要大军一个冲锋,这帮乌合之众便会直接溃散。 “小王爷可曾想过一种可能,那便是宋军这是在避其锋芒退守国都,以免被贵军逐个击破?单箸易折的道理,想必小王爷不会不明白吧。” 完颜逊冷哼一声,到了此刻依旧死鸭子嘴硬,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那便让你在东京城下死个明白,到时候本王必定第一个将大金的旗帜插在东京城墙之上。” 第13章 汴梁保卫战 东京城外,金国攻宋西路军先锋营五千人马在统帅完颜宗望的指挥下已然兵临城下,宋金双方隔城相望,陷入了僵持的状态。 这几日完颜宗望感觉自己有些气不顺。 他的先锋营最先赶到,宋国都城就在眼前,正是建立功勋的大好时机,若是在完颜斜也所率领的主力军抵达之前攻克外城,那便是大功一件。 本以为城头上的宋军依旧如往常一般一触即溃毫无战力,结果他却是低估了宋国军民死守东京的决绝之心,先锋营先后在城东新曹门与城北陈桥门发动了两次攻城战,遭到了宋军的激烈抵抗,几次攻防战下来,金军非但没有任何建树,反倒是有了将近三百伤亡的战损。 听着宋军站在坚固的城墙之上高呼大宋万胜,完颜宗望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栽落马下,抽出腰间的长剑指向东京城头:“李纲老贼,我誓要取你首级。” 在城外扎营等候了几日,完颜逊的辎重部队顺利抵达战场。 本以为自己这般急行军,提前两日完成行军任务,至少会得到一些嘉奖,完颜逊兴冲冲地前往先锋营军帐办理交接之时,却连先锋主将的面都没见着。 纵然心中不忿,完颜逊却并未将不满的情绪表露在脸上,金军的等级森严,他作为粮草运输官,原本就不属于先锋营的战斗序列,见不到完颜宗望并不奇怪。 不久之后便会发生一场大战,完颜逊丝毫不担心自己没有一战成名的机会。 这几日的东京城内同样颇不宁静,各种或虚或实的传言让城中的百姓全都成了惊弓之鸟,直到有人信誓旦旦地说道城外的金军至少有数十万之众时,整个城池全都陷入了一片沸腾。 听说金军身高八尺,个个生得青面獠牙,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也不知道朝廷的禁军能不能抵挡得住,万一城破的话,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岂不是全都成了任人宰割的瓮中之鳖? 市井草民们人心惶惶,同样寝食难安的还有身处皇宫大内的大宋皇帝陛下。 最初得到金国大军直逼京城的消息时,皇帝赵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金国为大宋盟友,是一起灭辽的兄弟之邦,怎么可能调转枪头来攻宋呢?简直是无稽之谈。 等到完颜宗望率军攻城时,他这才如梦方醒,继而面如土色,完全失了方寸,只会不停念叨一句:“这可如何是好?” 此刻的朝廷内阁成员更是六神无主,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结党营私钩心斗角时的狠辣与阴险,全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颓废模样,没有任何退敌之策。 也正是如此关键时刻,主战派李纲与宗泽挺身而出,在两人的直谏之下,皇帝赵佶亲自书写罪己诏,并张贴于城内各处供百姓传阅,李纲更是身先士卒,跃上城头与金军交战,此举果然有了成效,城内的禁军居然能够团结起来,与金军短兵相接了几次,居然没有吃亏,反倒是借着坚固的城防,取得了几场小胜。 接连重创金军的战报并未让赵佶紧张的心绪有所缓解,因为他也知道,城外只是金国的先锋部队,即便是全歼,东京城依旧危在旦夕,完颜斜也所率领的大军正朝着他这里赶来。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军号声在城头响起,守城主官李纲与宗泽快步走上了城墙,放眼望去,城外一片开阔地上旌旗林立,黑压压的军阵绵延数里,举目远眺之下竟然看不到尽头,投石车与攻城云梯排列有序,一股大军压境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万军丛中的主帅大帐内,各路集结而来的将官身穿铠甲分列两旁,全都屏息凝神地注视着端坐在军帐正中央的中年男子,而以完颜逊幕僚的身份随金军出征的宋人唐钎,也站在军帐右下角一处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窥视着这位因为发动靖康之难,将赵佶与赵桓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之上而留名史书的金军将领。 目测身高七尺有余,一副虎背熊腰的模样,脸上的皱纹如刀砍斧劈一般,络腮胡须略微发白,稍显浑浊的双眼之中透露着一股子坚毅,这形象与唐钎脑海中不修边幅的蛮族将领所差无几。 只不过…… 从外表看来,完颜斜也精神奕奕,一副不破东京誓不还的架势的确挺唬人,唐钎却隐约从对方偶尔显露出来的萎靡状态中看出了一丝不寻常。 这位金国将领的脸上有着异于常人的潮红之色,是属于不健康的那种猪肝色,再加上微微摇晃欲倾的身体,显然是在众将士面前苦苦支撑,这些迹象虽然细微,却表明完颜斜也的身体状况出了问题。 “不对啊,这老小子应该还有五年的寿命才对,怎么现在就有了即将蹬腿的预兆?难道是史书记载有误?” 唐钎正在胡思乱想,一阵盔甲叶片撞击的声响令他收回了心神,只见站在队首的一位将领出班来到军帐中央跪地请罪,正是西路军先锋营主将完颜宗望。 完颜斜也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先锋营首战失利,非尔之过,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至于你那几百战损,等此番攻下东京之后自然会与你补齐。” 先锋营的职责是为主力大军的行军扫清沿路的障碍,全营皆为机动性最强的轻骑部队,也就是被宋人称为拐子马的金国骑兵,野战的战斗力极强,五千人骑马冲杀出来的阵仗只怕便可以吓破宋军的胆,可面对高耸坚固的城墙,拐子马也只能望城兴叹。 “先锋营的进攻也并非毫无效果,至少令我等知道了,东京城内如今是军民一心,这一次只怕要做好打一场艰苦战事的准备。” 完颜斜也扫视了帐下的诸位将领一眼,“为大金开疆拓土,是在座诸位的职责所在,同样也是本帅的心中夙愿,大宋皇帝昏庸无能,凭什么能坐拥这千里江山,今日便是我等创不朽伟业之时,诸位可愿与本帅同往?” “末将愿为大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那就随本帅出营杀敌。”完颜斜也忽地站起身走出大帐,一众将领随之翻身上马出了辕门,随后打马前往各自所率领的军阵听候军令,只留下完颜逊与另外几名负责后勤的将官登上了望台,怀着复杂的心绪远眺前方的战场。 伴随着第一通军鼓声响起,位于阵列最前方的盾牌兵将手中的盾牌举过头顶缓缓向前行进。 紧随而上的是两两合作手持木板的工兵,这些人需要在城楼前的护城河上架起浮桥。 再往后则是负责架设攻城云梯的士卒,最后才是攀上城楼与宋军展开白刃战的刀兵。 前军开始行动,两翼是负责掩护的弓箭手,一边前行的同时弯弓射箭,无数箭矢如雨点般向着东京的城墙上砸过去。 城下的金军开始攻城,城楼上的宋军却并未有所动作,即便城下的拒马桩被搬移开去,布置的各种陷阱被逐一发现,城头上依旧毫无动静,将士们全都蹲伏在城墙垛口后,透过了望孔观察金军的一举一动。 直到金军接近护城河并且架设浮桥,一名宋军将领拔出腰间长剑指向天空:“弟兄们,杀敌!” 将官一声令下,所有的官兵全都开始了动作,弓箭手们居高临下,与金军展开了对射,无数足有人头大小的石块砸落,将正在架设浮桥的金军砸了个东倒西歪,更多的石头则落在了护城河里,溅起数尺高的水花。 第14章 赵佶禅位 外城的攻城战如火如荼,皇城内的大宋皇帝赵佶则是如坐针毡。 即便将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缩进衣袖,也丝毫掩饰不住微微颤抖的双臂,明明是寒冬腊月的天气,他的后背却还是被冷汗浸湿,苍白如纸的脸上毫无血色,双眼时不时扫向大殿之外,眸中全都是恐惧。 他很想知道城外的战况如何,却又极度害怕有传话的太监飞奔而来,万一传来的是破城噩耗,自己这个皇帝岂不是必死无疑? 便在这般受尽了折磨的氛围之中,宫外的消息一条紧接着一条被传入宫中。 “金国大军登上了外城城楼!” “兵部侍郎李纲率军重夺陈桥门!” “金军投石车前进三十丈!” 一道道军情就像是惊雷一般,让赵佶的心情时而飞上云端又时而坠入谷底,同时也在向满堂的朝臣们证明,皇宫之外的战斗是怎样的焦灼而血腥。 在众人的眼神示意之中,丞相王甫出班:“外城战斗激烈,足见我东京城军民死守都城之决心,官家此时应该登上城楼鼓舞将士,君民同心方可击退金兵。” “上城楼?”赵佶险些将自己的脖颈摇断,“朕身为皇帝,岂可以身犯险?鼓舞军心这种事,交由太子足以。” 突然被点名,赵桓的脖子也是猛地一缩,战场之上的箭矢可是不长眼睛的,一国之君此刻都已经腿软,更何况是自己。 可君命不可为,赵佶已然发话,他作为臣子只能从命,除非…… 就在赵桓犹豫着自己该不该晕倒装死的时候,大殿之外的又一道军报非常及时地替他解了围。 “官家大喜!金军久攻不下已经鸣金收兵了!” “完颜斜也当真退兵了?”得到肯定的答复,赵佶原本一直佝偻着的腰总算是直了起来,“好,很好,非常好,传令下去,犒赏三军,等击退了金军,但凡是有功之臣皆有封赏。” 殿中的诸位大臣同样是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纷纷躬身行礼:“天佑官家,天佑大宋。” 赵佶暗叹了一声自己命不该绝,不过他也知道今日只是开始,金军更为猛烈的进攻还在后面,他能在皇位上坐了几十年,自然也并非什么蠢人,金人暂时退兵,便是给自己逃出城的机会,如果不能把握住这瞬息而逝的时机,他可真得就这么死在城内了。 “金军犯我疆土,乃朕之罪。朕昏聩几十载,上不能保国泰,下不能保民安,念及此处,深觉愧对祖宗,朕不是个好皇帝,来人,拟旨,自今日起,各项赋税缩减五成,各路停运花石纲,宫中吃穿用度减半,传位太子赵桓。” “啥?”一丝迷茫之色在太子赵桓的脸上一闪而过,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视线扫了一圈鸦雀无声的大殿,脸上的懵逼旋即被惊慌所取代。 这一次,他是真打算直接昏死过去了。 一直以来,赵佶宠爱赵楷,这让两兄弟一直处于明争暗斗之中,赵桓料想过各种可能性,却独独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继承到了皇位。 只是这个位子曾经令他垂涎三尺,可现在,他却是万万不敢坐的。 金军兵临城下,万一城破,他这个新继位的皇帝屁股还未坐热,就得身首异处了吧。 见赵桓依旧傻愣在当场毫无任何表示,赵佶在心里骂娘,恨不得直接将身上的龙袍脱了强行给这小子穿上,国难当头,赵桓身为人子,岂能不替他这个老父亲分忧? “父皇龙体康健,正值壮年,儿臣万万不敢僭越,况且城外有大军压境,此时退位对我守军将士的士气有害无利,传位之事断不可如此仓促,还请父皇三思。” 赵佶这时候退居二线,摆明了就是打算将亡国之责全都退给赵桓,百姓们即便是再蠢,也能看明白这老家伙的心思,这时候换皇帝,必定会寒了全城守军的心。 即便知道事态严重,为了自保,赵佶也顾不得这些了,他就是想将头顶上的帽子甩给儿子,然后带着后宫佳丽由朱雀门遁出东京,南下继续做他的逍遥太上皇。 不由得赵桓再分辨,赵佶猛地一拍桌案:“枉你自幼熟读圣贤书,三纲五常都被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朕现在是要传位,又不是让你去死!” 父皇的一声怒斥让赵桓来不及跪下,便感觉自己的胳膊被突然冒出来的两名太监架了起来,这两人可是皇帝身边负责保卫的贴身内侍,手上端的是孔武有力,在群臣张口结舌的注视之中将赵桓如拎小鸡仔一般,直接扔在了龙椅上。 这就……当皇帝了?一国之君的传位竟然如此儿戏的吗?可如今的这个皇位他真的是不想坐啊。 赵桓险些喷出一口老血,若非自己是赵佶的亲儿子,他真想问候一下对方的十八代祖宗。 不过看着满殿的朝臣全都跪倒在地高呼万岁,赵桓此刻的内心总算是有了些许的慰藉,谋划了这么多年,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至于城外的金军,今日不是被李纲打退了吗?这便是说,大宋还未曾真就到了悬崖边,若是守军再坚持几日,等到各路大军进京勤王,自己岂非是有了翻身的可能? 等到金军粮草不济人困马乏之时,再派出使者议和,只要给自己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他还就不信凭借自己的文治武功,无法造就一个强盛的大宋。 “兵部侍郎李纲觐见。”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殿外传来一声通传将赵桓的思绪从无尽的畅享之中拉回了现实,身穿战甲的李纲浑身浴血,发髻阿早已散乱,浑身上下杀气未散,宛若一尊自修罗地狱御敌归来的杀神,那样的气势令诸位大臣全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抬头环视了大殿一圈,李纲的脸上闪现过一丝疑惑,随即露出一抹苦笑。 因为他看到,此刻的皇位上坐着的是太子赵桓,而曾经的皇帝陛下赵佶早已不知所踪。 赵佶昏聩无能,朝堂之上人所共知,可李纲还是未曾料到,这位皇帝竟然能够无耻到这种地步,眼见国都不保,不想着如何力挽狂澜,直接来了一招风紧扯呼。 “李侍郎今日在外城大杀四方,本太子……不,朕心甚慰,他日击败金军,便是立了不世之功,配享太庙。” “力保东京城不失,非臣一人之功,官家应该犒赏的是此刻还在城墙之上驻守的将士。” 今日这一仗究竟有多惨烈,这些高居在庙堂之上的所谓高官不知道,他却是历历在目,单单是曹新门上的厮杀便持续了两个时辰之久,城下两军士卒的尸体堆积如山,护城河的水都被鲜血染成了一片深红色。 “金军此番攻城,绝非打着劫掠的算盘,而是真的想要覆灭我大宋。” 李纲的这一席话让在场的官员们皆是微微一颤,更是让刚刚升起一丝希望的新皇帝赵桓心如死灰:“金贼果真欲亡我大宋?这可如何是好?” “官家倒也不用太过悲观,正所谓哀兵必胜,如今已然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全城的数十万百姓绝对不愿看着金军破城,只要我等坚守城池,自然可以等到援兵抵达之时。” “好,只要能够守住京城,即便付出再大的代价,朕也在所不惜。李侍郎有什么需求尽管明言,就算是拆了皇宫,朕也要保证城内守军的军需不断。” 不就是坚守吗?老子豁出去了。 第15章 秘密武器 东京城外十五里外的金军营帐之内,完颜逊正一脸嫌弃地拍着唐钎的后背,等到对方将胃里残余的汁水全都吐了出来,立即收回了手,心中一阵腹诽。 果然是未经人事的稚童一个,只是站在后方观战而已,竟然也能这般狼狈。 感觉到自己已经吐无可吐,唐钎这才直起了腰并擦干净自己的嘴角,两世为人,他连一次杀狗杀猪的场面都未曾见过,今日看到无数士卒被巨石砸得脑浆迸裂,被刀砍了个身首异处,尸殍遍野宛如炼狱的场景就在眼前,他没有直接吓晕过去,已经颇为自得了。 “虽说宋军拼死抵挡,勉强守住了东京,不过这只是攻城的第一日,若是结果并未如你所说的话……” “在下这颗项上人头,小王爷尽管拿去便是。”面对完颜逊的威胁,唐钎似乎并不以为意,“只不过若是双方议和,在下算是猜对了结果,可似乎还是捞不到什么好处。” “你这是在跟本王讨价还价吗?”完颜逊一声冷笑,“放心,若是真如你所言,本王可以担保,只要本王驻守幽州一日,你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唐钎也咧了咧嘴角:“在下还以为小王爷会任在下自由离去,看来是在下想多了。” “唐公子此言差矣,如今的大宋朝廷积弱盗匪横行,可谓内忧外患,两相比较之下,本王觉得我的幽州城对你而言反倒安全些。” 如若唐钎果真有窥视未来的异能,完颜逊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他离开?这种异人自然是要留在身边为己所用,想走?唐钎这是标准的痴人说梦。 唐钎倒是很想说,他回到大宋的作用远比留在金国要大上许多,可现下两人所处的位置就根本不是在同一个水平线上,若是自己表现出一丁点逃跑的心思,完颜逊丝毫不介意给自己来上一刀,既然无法公平对话,唐钎所能做的也只有暂且隐忍。 好在他能看出完颜逊的野心不小,也就是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将自己交出去邀功,所以目前来看,两人是在相互利用,只要还有利用价值,唐钎的处境便还算安全。 帐外的两人各自打着心中的盘算,军帐之内的诸位将军同样也在复盘今日的攻城之战。 首战失利,而且战损不小,这样的军报令主帅完颜斜也的脸色很是不好看,这令原本便有病在身的金国丞相显得更显疲倦。 “诸位可有破城良策?” 帐下众将好一阵面面相觑,竟然无人出声,这让完颜斜也的脸色愈发阴沉可怖,几乎已经黑到了极点。 完颜宗翰与完颜宗望两兄弟互视一眼,全都在示意对方解围,在出征之时,他们也觉得在灭辽之后,如今的金军势如破竹,南下灭宋只如探囊取物,可经过这两次的进攻,发现想要攻克东京,只凭现在这几万人马似乎力有不逮。 须知道大金将士擅长骑射,若是两军在空旷之地对垒,己方绝对可以将宋军杀一个片甲不留,可这是攻城战,宋军坚守不出,骑兵毫无用武之地,想要攻克城楼,就必须以人命去堆砌阶梯。 原以为宋军怯战,以往见了金军旗帜便会望风而逃,但如今他们守的是大宋都城,城破则国灭,大宋将士即便再没有骨气,也断不会愿意当亡国奴。 如此看来,此番攻城接连失利,也在情理之中。 “启禀大帅,宋军固守城池,而且宋国已经有各路兵马进京勤王,对方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即便我军能够顺利攻下东京,战损也不会小,末将以为咱此番不必非要攻下东京不可,若能迫使宋国皇帝议和,也算是大胜而归了。” 完颜宗翰硬着头皮说出的一番话令在场的将领们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他们带来的都是亲卫军,谁也不愿自己的亲信战死在东京城头。 宋军向来软弱,即便有宋国的存在,将来也不会是大金朝的心腹之患,不用流血牺牲便能得到宋国进贡的岁币,何乐而不为呢? “换言之,尔等是在劝本帅退兵?”完颜斜也的一声冷哼,令一众将领噤若寒蝉,“本帅在出征之前便在陛下面前立过军令状,不破东京誓不回朝,而今只是与宋军对阵了一场,便要无功而返?” 完颜斜也声音低沉,显然是在强压着胸中的怒意,完颜宗翰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里泛起一阵嘀咕,丞相府中早已流出这老家伙命不久矣的传闻,现在强拉着几万人马攻宋,明显是为了死后留下为大金开疆扩土的美名被后人编书立传,根本就不是真的为了助父皇问鼎中原。 “强攻东京不可取,我等不能让数万将士无辜惨死,不过若是大帅不惜毁掉东京城,咱们倒是可以复刻我军进攻辽都一战,必能收获奇效。” 听完颜宗翰如此说,其他将领纷纷附和:“只要令投石车向前推进五十丈,我等绝对有信心攻下东京城头,外城一破,宋军必定军心涣散,夺下内城只在顷刻之间。” 完颜斜也凝眉沉思,他并非未曾想过用这一招攻克东京,但是眼看着中原繁华之地成为一片焦土,他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倒不是真同情那些可能葬身城内的宋国百姓,他是在担心此举会不会受世人唾骂。 “罢了,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我大金能够一统华夏,便由本帅做了这恶人又待如何?” 内心之中简单纠结了片刻,完颜斜也便已经做出了决断:“明日再攻一次,若是还拿不下外城,也休怪本帅无情了。” 商议完毕,众将领各自回营准备,到了第二日天明时分,金军再一次在营外结阵,这一次,完颜斜也可谓是押上了全军,站在城楼上向下望去,自左向右黑压压一片,密密麻麻皆是人头,便连大宋主帅李纲看了也感觉到阵阵寒意袭来。 “此番必定是一场硬仗,陛下可千万不要辱没了皇家的威严。” 赵桓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吐沫。明明已经怕得要死,这时候也只能强装镇定:“李侍郎放心,本太子……朕绝不会临阵脱逃。” 昨夜太上皇赵佶打算出城南逃,竟然被一队守城将士堵在了城门口,纵然赵佶破口大骂也无济于事,最终还是被押送回了皇宫,足见此时的东京城早已不在皇家的掌控之内。 就算是昔日的道君皇帝也不被放在眼里,自己这个根基不稳的新皇若是想弃城而逃的话……赵桓觉得他必定会被某位不知名的士卒一刀劈死在城墙之上。 城外一声军号响起,数万金军开始攻城,与此同时,城楼之上的宋军也全都开始了行动,一时间,喊杀声震天彻底,便连整个城墙都似乎开始微微抖动了起来。 伴随着一座座浮桥被搭建起来,大片金军顶着如雨点一般的箭矢冲至城墙之下,尚未搭好云梯,石块、金汤和滚木被抛了出来,引发出阵阵哀嚎,目睹此景,唐钎再一次感觉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实在是见不得如此血腥的场景,他只能将视线移向不远处正在中军台上指挥全军的金军主帅完颜斜也。 前方将士伤亡惨重,完颜斜也却丝毫没有退兵的意思,眼见宋军只顾守城,只能眼睁睁看着己方的十多辆投石车推进至护城河畔,完颜斜也的脸上扬起一丝笑意:“传我将令,投石车准备,目标东京外城,准备投射。” 第16章 你是何人? 看见那十多辆投石车已然就位,由一队金军操控机杼做好了投射准备,唐钎突然没来由地心下一紧。 虽然并不清楚金军所要向东京城楼投射的究竟为何物,唐钎却知道这玩意儿绝非砸人的石块如此简单。 “难道说……”突然间的一个明悟,令唐钎的脸色瞬间煞白,如果他所料不错,金军这是打算毁掉东京城的节奏啊。 完颜斜也这老货已经疯了,为了攻克大宋,竟然能丧心病狂到地步,难道他真的不担心自己会遗臭万年吗?须知道此刻的东京城内尚有数十万未曾出城的百姓啊。 可洞悉了这一切又能怎样?自己还能插上翅膀飞回城去通知宋军?即便他能够做到,这时候恐怕也来不及拿出什么应对之策了吧。 明知道繁华的东京城即将化为一片焦土,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即便唐钎从来都觉得事不关己,此刻的内心之中还是泛起了一丝无力感。 难道说因为自己的出现,改变了历史原来的轨迹?他可从不知道在宋金双方的城下之盟签订之前,东京城还需要经历一场足以灭城的浩劫。 就在唐钎感觉束手无策,脑中胡思乱想之际,原本已经高高举起右手的完颜斜也却一直未曾挥落下去,身旁的亲卫同样察觉到主帅有恙,他自然也知道此时的完颜斜也早已恶疾缠身,担心主帅发作,立即上前搀扶。 感觉到身后传来的一丝助力,还在苦苦支撑的完颜斜也再也坚持不住,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右手扶住剧痛袭来的胸口位置,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不健康的红晕,一口黑血如离弦之箭一般喷出,将他脚下的黄沙镀上了一层暗红色。 “大帅!” 伴随着亲卫的一声惊呼,完颜斜也被众人抬回了金军大营,没了主帅的指挥,副将立即下令收兵,原本金军的攻势如潮,东京外城的部分关口也相继告急,双方的将士在城头展开激烈的白刃战,虽说一时半会肯定拿不下城楼,宋军这边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便连李纲也未曾想到,金军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收兵了,他都已经打算将固守外城的最后一批禁军调上城头放手一搏了。 被胁迫来监军督战的赵桓一见金军退走,全然忘记了自己那大宋新皇的身份,一屁股坐在了内城安远门的城楼之上,口中喘着粗气,心里庆幸这又一次的劫后余生。 他才不担心金军此举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只要今日休战,他便算是又多做了一天皇帝,至于明日敌军会不会继续攻城,等到了时候再说吧。 城楼之上的宋军在高呼万胜,全军的士气已然达到了顶峰,遥望那人声鼎沸的东京城,完颜宗翰两兄弟同时发出一声无奈叹息。只怕经此一战,大金想要以迅雷手段覆灭大宋的计划已然彻底破产。 “昨日不是商议妥当了吗?”完颜宗翰一声嗤笑,“咱们这位族叔果然还是爱惜自己的羽毛啊。” “今日半途而废,想来这东京城怕是拿不下了,可此番出征,咱们的损失不算小,也不知道宋人会不会议和,不如咱们借撤军之时沿途劫掠一番,总不能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两人一边小声商议,一边收拢自己的部众回营,刚刚进入军帐不久,便收到了主帅疾病复发,已然陷入重度昏迷的消息,兄弟俩交换了一个眼神,中京城那边传出来的消息果然并非子虚乌有,完颜斜也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迅速整理战甲来到中军大帐前,这里已经聚集了所有的参战将领,全都焦急地等待着帐内主帅的消息,脸上的表情分外凝重。 只是这其中有多少是真情流露,又有多少是幸灾乐祸,只怕只有各人心里清楚。 若是金军主帅病死在了东京城下,那可有乐子瞧了。 一片轻声议论之中,帅帐的布帘轻启,随行军医从里面走了出来,见了众将也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向着后营疾步而去,如今的完颜斜也只剩下了一口气还在吊着,纵然药石无灵,他却不敢两手一摊,至少也得让主帅活着回朝才行。 领军主帅一病不起,这场仗还怎么打?若是没有皇帝的圣旨,谁敢越俎代庖?便是两位皇子,也不敢擅自指挥。 回去请旨也不现实,大宋都城距离大金千里迢迢,沿途又是大雪封山,此去一来一回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等请来了陛下的圣旨,宋国的各路勤王大军只怕早已会师东京城外了,己方这数万大军又该何去何从? 继续战,宋军接连胜了几场,这时候气势如虹,继续攻城只怕损失会更加惨重,退兵,大军集结而来,现在却要无功而返?万一皇帝怪罪,谁能担当得起? 犹豫不决之际,众人全都将视线投向了完颜宗望:“出征之前,我等收到的军令上本就注明都统为副帅,此刻我军进退两难,还请副帅决断。” 完颜宗望暗骂一句无耻,竟然打算让老子来背锅,不过那军令之上倒也确有其名,此时被人架在了火上,他却真没法推辞。 “各位稍安勿躁。”简单沉思了片刻,完颜宗望似乎有了对策,“东京城易守难攻,再打下去,我军只怕损失惨重,不如要挟宋国皇帝要些好处,大军先行撤回云州,再做打算?” 久攻不下,军心不稳,退军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可这几万人的军饷,又该向谁讨要? “各位怕是没听清本都统的话吧。”完颜宗望阴恻恻一笑,“本将说的是西进大宋河东路,再由太原府向北,撤回云州。” 片刻的寂静之后,众将全都喜笑颜开了起来,作为大金的领军将领,在场之人没有是傻子,东京城北围,大宋各路大军勤王,后方自然空虚,这时候不去劫掠更待何时? “趁敌军增援京城,直取大宋腹地,都统此计甚妙。” 数万大军合兵一处,而对方驻守各处城池的又都是些只会望风而逃的老弱残兵,这一圈走下来,必定收获颇丰。 眼看众人已经商议出了结果,身处角落里的完颜逊不自觉地将视线瞄向身边的幕僚唐钎。 虽说与对方所预料的结果有所偏颇,但此番南征的结果的确如他所说,大金果然没有攻下东京城。 难不成这小子还真有些玄妙本事在身?看来自己还真就捡到了宝,若是将唐钎收服为己所用,说不准还真能逆天改命。 完颜逊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中开始盘算束缚唐钎的办法。 便在众将谋划着如何行军之时,帅帐之中走出一名完颜斜也的亲卫。 “主帅有令,明日继续攻城,诸位将军还请早做准备,不得违抗军令。” 一语即出,众将哗然。 完颜斜也这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攻下东京城的节奏啊,只是他为了完成心中夙愿,以便死后可以瞑目,却也不能拉着这数万人跟他一起陪葬吧。 无奈军令不可违,纵然有着太多的抗拒,众将也只能选择各自回营传令。 “诸位将军且慢,能否听在下几句话?” 角落里突然冒出的一个声音让众人的视线全都投了过去,突然被这些大金将领盯上,唐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稍显稚嫩的脸上满是紧张与慌乱之色。 见说话的不过是个身穿大宋服饰的少年,完颜宗望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是何人?” 第17章 治病金方 众人疑惑之间,完颜逊立即上前拱手:“回都统,他是末将的幕僚。”随即,他带着一丝愠怒看向唐钎,“大将军面前,休得胡言乱语,还不速速退下。” 原来是投降大金的宋人。 完颜宗望并未怀疑唐钎的身份,自大金立国以来,投降的宋人不少,有几位还深得重用,军中多有宋人幕僚为主将出谋划策,只不过这小子敢在这里大呼小叫,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挥手制止了还在呵斥唐钎的完颜逊,完颜宗望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你想说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唐钎默默整理了一番思绪,上前朝着诸位将领拱手施礼:“在下才疏学浅,并不懂兵法作战,只不过是看出了主帅所患的是何疾病,所以……” “你能看出主帅的病症所在?”完颜宗望不可置信地再次扫视了唐钎一眼,继而发出一声冷哼,“看到刚刚从军帐中走出的随行军医了吗?那是我大金的医圣,连他都无法医治的怪疾,你能看出端倪?” 小小年纪大言不惭,即便这小子从娘胎里开始学习医术,现在最多也就是初窥门径而已,又怎么可能只凭望诊便能看出病灶所在? “实不相瞒,在下确实也不通医术,不过金国医师治不了的怪疾,不代表大宋也治不了,敢问这位亲卫,主帅的病症是否为寒邪入体诱发瘟病,严重时全身上下疼痛难忍咳血不断?” “没错。”亲卫闻言不由得双眼放光,他从未见过眼前这位年轻人,唐钎却能将完颜斜也的病症形容得分毫不差,可见此人并非信口胡说。 “这病你当真能治?” 众将又是一惊,心思又全都活络了起来。 完颜斜也想要灭宋,是打算在自己死前立下足以名垂青史的大功,若是他能够痊愈,不就表示攻宋一事大可从长计议,不必如此仓促行事了么?由他来下令撤兵,谁也挑不出错来。 “在下曾经读过一部记载各种疑难杂症的医书,其中有一例病症与主帅所患怪疾别无二致,其中附带治病药方,只要按方抓药,理应可以药到病除。” 完颜宗望凝眉沉思,虽说唐钎说的是信誓旦旦,他却不敢将完颜斜也的性命交在这个少年人手中,万一出了差错,主帅被这小子给医死了,他自己也是需要担责的。 “在下可没有如此精湛的医术,断不敢为主帅用药。” 看出了完颜宗望的犹豫,唐钎不禁苦笑,他连把脉都不会,又怎么敢胡来,“不过大宋都城之中便有杏林圣手,大将军大可修书一封,令大宋皇帝遣送一位御医来为主帅把脉,到时便知在下所言非虚。” 完颜宗望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胞弟,完颜宗翰轻轻点头,若能救回完颜斜也,他二人也就不必为征宋不利一事担责,若是主帅一命呜呼,他们也可以将一切怪在宋人的头上。 无论结果如何,对他们兄弟二人而言都是有利无害。 片刻之后,金军大营的辕门大开,一队使者带着完颜宗望的书信来到东京城外。 皇宫内,金人主动议和,让赵桓大喜过望,昨日突然黄袍加身,他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想不到如今峰回路转,若是真能与金国就此达成协定,不就是说自己解了东京之围,顺利坐稳了这皇位? 父皇啊父皇,没想到因为你的贪生怕死,反倒是成就了朕的千古美名,你老人家可曾有了悔意? 为了达成议和,对于完颜宗望在信中所提之事,赵桓表示竭尽全力满足,这可苦了宫中的几位太医,听说要去金军大营,全都吓得双腿发抖根本走不动道,可惜这是皇命,纵然再不愿意,他们也不敢抗旨不遵。 主帅军帐之内,七名大宋太医相继为完颜斜也把脉,又经过一阵集体商议,最终给出了决断:“大将军所患的的确是咯血症无疑。” 完颜兄弟不由得双眼一亮:“可有办法医治?” 一位宋医轻轻捻了捻白须:“我大宋校正医书局中的《千金翼方》里确有记载咯血症之案例,若能照方抓药,大将军或许有一线生机,不过……” “不过什么?几位只管直言便是。” 太医面露难色,似乎有些不敢开口:“不过这张药方所用的药材皆为珍稀之物,其中有一味主药更是产自藏地,也不知能否配齐。” 先不说这些草药世间难寻,即便是真能找到,藏地远在千里之外,这时候去取,只怕完颜斜也肯定也撑不到药送回来的那一天。 “本都统不管尔等用什么方法,若是无法医治,你们几个也全都不用返回宋都了。” 眼见完颜宗望起了杀心,太医们全都吓得肝胆俱裂,立即跪地求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便有药方,配不齐药材也是于事无补啊。 眼见完颜宗望居然抽出了腰间长刀,唐钎再一次出言提醒:“大宋皇帝酷爱收集各种奇花异石,为讨陛下欢心,往年各地纷纷大兴花石纲,或许在成都府路转运使所进献之物中能够找到那味稀缺药材也不一定啊。” “对对对,下官有一次路过御花园之时,的确是隐约看到了那味草药,只是当时未曾在意,下官这便去取。”这名太医在慌不择路之下险些摔倒在地,顾不得狼狈,他立即出营回城,半个时辰之后,老者重新出现在了金营之中。 见到同僚去而复返,在场的另外几名太医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所幸赵佶后宫之中的各类花石收藏颇丰,竟然真的从中寻到了那味生长于藏地的主药,否则的话东京会不会攻破不清楚,但他们几个必定身首异处。 赵佶大兴花石纲,各路官员借机盘剥百姓,搞得整个大宋怨声载道,可谓是民不聊生,甚至引发各种匪患猖獗,险些就断了朝廷的根基,没想到最后让赵氏能够苟延残喘的竟然也是这花石纲。 也不知赵桓得知此事,是该哭还是该笑。 唐钎正在感慨,煎制好的药汁已被端了进来,完颜斜也喝下半碗,原本有些急促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不少,看来这味药果然是有奇效的。 “连续服用七日,大将军的症状会得到缓解,想要根治的话,还需至少休养半年有余才行。” 在说这话的时候,这位太医的心中也是一阵打鼓,他自然知道咯血症绝对算是顽疾,想要根治又岂是这般容易的,这剂药的功效最多也就是稍稍延缓完颜斜也的病症而已,不出三五年,还是难逃一死。 但只要完颜斜也现在不死,东京之围便算是解了,这几位也做了打算,这次回去必定要向官家请辞,至于三五年之后大宋又是怎样一番光景,也不是他们这几位太医能够左右的。 “很好,既然诸位救活了我大金主帅,此前所说自然作数,诸位带个口信给大宋皇帝,等我军主帅恢复,双方便可商议和谈之事。” 目送几位宋医离开,完颜宗望对站在一旁的完颜逊与唐钎展颜一笑:“此番能够顺利解决此事,你二人的功劳不小。” “多谢都统夸赞,末将也只是略尽绵力而已,断不敢邀功。” “金宋能够止戈,于双方都有好处,能够避免一场完全没有必要的杀戮,两位完全不必自谦,我大金向来赏罚分明,你们有何所求只管说来,算是促成和谈的奖赏。” 第18章 危险,速逃 城外金军大营的一处角落之内,大宋康王赵构被两名金兵推搡着进入一间军帐之中。 作为大宋的亲王,又是受皇兄赵桓委派,前来金营给完颜斜也送药的使者,却受到如此粗暴的待遇,赵构感觉到一阵窝火与愤怒。 虽说大宋军队近年来的战绩可谓惨不忍睹,但此番在东京城外,却是实打实地接连击退金人的悍勇进攻,此番议和更是金人主动提议,他倒是没想过自己入金营会受到什么高等级的礼遇,却也委实未曾想到竟然成了阶下囚。 得知金人议和的条件之一便是派送一名赵家皇子来金营充当人质,直到完颜斜也的病情稳定之后才能放人之时,赵构便暗中将自己那位高坐庙堂之上的皇兄赵桓骂了个狗血淋头。 便在两个时辰之前,赵桓那无耻狗贼召见他们兄弟几人,只说是将完颜斜也接下来所需要的药材送入金营即可,从未提及送药之人还得待在金营直到敌军主帅的病情好转为止。 这是不是表示若是完颜斜也不小心病发死了,自己还得替他陪葬不成? 赵桓那厮表面上满口道德仁义,背后却暗自给自己插刀子,所以说身处皇家,哪有什么兄弟亲情,有的只不过是关键时刻用来挡刀的利用而已。 只是他也知道自己如今身陷金军大营之中,再怎么无能狂怒也是无济于事,只希望那几名太医可千万别把完颜斜也给医死了。 正在无所适从之时,军帐的门帘被人挑起,一名宋人打扮的少年从帐外走了进来,对着他躬身行礼:“户部侍郎唐焕之子唐钎参见康王殿下。” 听着对方的自我介绍,赵构并未让他起身,脸上的表情带着疑惑与不解,身为大宋重臣的亲属,这小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金军大营之中? 随即,一个念头在脑中闪现,赵构的脸上疑惑之色立即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愤怒:“莫不是你爹带着你们全家投金了?” 唐钎闻言慌忙否认,并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地的原因简单陈述了一遍。 “原来如此。”听了唐钎的解释,赵构再一次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位年轻人一眼,心中升起了一丝钦佩。 他自然知道一个月之前,朝廷的确派遣了一支使团队伍前往幽州,原本还以为这些人早就死在了金人的手中,未曾想这位名叫唐钎的少年郎非但在群狼环伺的幽州活了下来,还跟随金军重返东京。 “那你此番前来见本王所谓何事?” 唐钎一声叹息,似乎并不担心帐外有完颜逊安排的亲卫偷听两人的对话:“身处险地,在下也知道不可能有逃出生天的机会,只是希望殿下在回城之时,将在下尚在人世的消息告知家父,也算是报个平安回去,免得父母家人担心牵挂。” 赵构轻声叹了口气:“身在金营,非你所愿,本王答应你,此番若是能够平安返回东京,必定将消息带到。” 唐钎闻言再次行礼:“多谢王爷。” “不举手之劳而已。”赵构立即伸手去扶,唐钎却没有直起身子的意思,直到赵构用上了双手扶在他的手肘之上,唐钎这才向后退了一步:“殿下早些休息,在下先行告退。” 退出军帐,唐钎朝着站在帐外的完颜逊淡淡一笑:“王爷是否以为在下是在向康王传递了什么不可告人的重要信息?” 面对唐钎的暗讽,完颜逊丝毫没有半点介意,两人并肩走向幽州金军所在的营帐:“唐兄立下如此大的功劳,却只是提出见大宋使者一面,倒是令本王有些意外。” 刚才面对完颜宗望,他还以为这小子会提出释放自己的要求。 唐钎却是一眼看穿了完颜逊的心思:“若是在下提出非分之想,王爷便会任由在下离去吗?” 完颜逊讪笑一声,并没有正面回答唐钎的问题,而他所展现出来的肢体语言,完全可以证明唐钎想的有点多。 能够看破宋金双方全都不愿再战,证明此人才智过人,能够当着诸位将领的面大声疾呼,证明此人胆识过人,暂且不说他那窥探未来的能力真假与否,单单是这两项过人之处,完颜逊便不可能将唐钎放走。 而唐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退而求其次,只是提出让康王赵构带消息回去,好叫父母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 “唐兄应该清楚,我大金刚刚立朝不久,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似唐兄这般的人才若是能够投效我朝,我大金必定以礼相待。” 唐钎转过脑袋,看向完颜逊的眼神之中带上了几分玩味之色:“王爷这是在招降在下吗?那在下斗胆问上一句,王爷是在替大金朝招降在下,还是在替你自己?” 完颜逊的双眼微眯,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相视而立:“不知唐兄此话何意?” 也怪不得完颜逊突然变了脸色,唐钎这话若是让旁人听了,还以为自己对大金有什么不臣之心呢,这小子该不会是想要用此等手段摆脱自己对他的控制吧。 看着完颜逊渐渐阴沉了下来,唐钎暗骂一声,自己这是操之过急了,如今他的性命依旧把握在对方手中,一个不小心便是身死道消,而完颜逊的心机同样深不可测,想要与他平等对话,现在还不是时候。 “是在下没有把话说清楚。”念及此处,唐钎立即开口解释,“在下的意思是说,归附大金,那便是真的叛宋,所谓百善孝为先,我父母都在大宋,若是在下投金,那便是害了全家老小的性命,而若是单单依附于王爷,严格来说也不算是叛国,两者之间自然是有区别的。” 完颜逊的神色稍缓:“唐兄的意思,是打算依附于本王咯?” “既然在下已经无法离开金国,能够留在王爷身边也算是幸事一件,只要王爷能够保我性命无忧,在下感激不尽,将来若是能够每隔一段时间可以修书一封,与家人保持联系,便更是求之不得,只是在下才疏学浅,只怕有负王爷的青睐。” “如今金宋双方还在和谈之中,未免泄露机密,唐兄与家人通信的要求似乎有些不现实,不过待到日后两国和平相处之时,此事也并非不可能,还请唐兄耐下性子静候佳音。” “若是真有那么一日,在下便是终身留在幽州城,又有何妨?” 沉默了片刻,两人忽而相视一笑,完颜逊道了声请,唐钎伸手回礼,两人就像是一对至交好友一般,向着自家营帐的方向走去。 军帐之内的赵构屏息凝神,直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行至油灯前,借着微弱的火光打开了刚才唐钎在告退之时,悄悄塞入自己手中的一张字条。 “危险,速逃。” 看着这四个字,赵构不由得发出一声苦笑。 难道他不知道这金营相比龙潭虎穴也不遑多让?如果能逃出去,他早就跑了,还需要唐钎来提醒? 而接下来唐钎所写的一行字,令赵构的双眼猛地一亮,匆匆看完唐钎所留的字条,又引火点燃烧成灰烬,赵构双手负在身后,在军帐之中来回踱步。 他在思索唐钎所说方法的可行性。 在权衡了各种利弊之后,赵构做出了最终的判断,若是自己照他所说去做的话,或许还真有逃出生天的可能,即便不能成功,他也不会丢掉性命。 考虑了良久,赵构猛地咬了咬牙,既然别无他法,姑且试上一试又有何妨? 第19章 再回幽州 翌日正午,一列金军轻骑由北而来,一路呼啸着纵马飞奔,很快进入金军大营。 听说副帅在中军大帐内传唤自己,唐钎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即整理着装跟随过来传信的士卒走出军帐,心中暗自揣测这些金人的意图。 经过这一夜的折腾,完颜斜也的病情还真就稳定了下来,那位所谓的金国医术圣手在把脉之后,先是惊呼一声不可思议,随后又是颓然叹息。感叹自己的道行太浅,在那些宋国御医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宋金双方短暂止戈的局面,唐钎算是一手促成,金军将领都不想再继续打下去,唐钎此举算是替他们解了燃眉之急,照理说自己应该算是有功之人,可金人反复无常,会不会卸磨杀驴,还真就很难预测。 胡思乱想了一阵,唐钎在两名士卒的护送之下来到中军大帐,唐钎发现完颜逊赫然在列,立即向他投去了一束隐晦的求助目光。 虽说这小子人微言轻,眼前这帮人真要杀自己来掩盖他们怯战的真相,唐钎也不指望他能阻止,却总比没有任何的依仗要好些吧。 发现完颜逊对自己的暗示没有任何反应,唐钎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一阵不祥的预感扑面而来,让唐钎的脚步不免顿了一顿。 心中暗骂着老天不公,怎么就让自己来到了这样一个人命只如草芥的年代,唐钎真的是受不了自己的性命操控在他人手中的危机感。 正在苦思对策却又感觉自己毫无办法之际,一名黑衣壮汉突然向前两步,朝着唐钎晃了晃手中的木质令牌:“我等奉命护送唐公子前往幽州,时间仓促,还请公子这便随我等上路。” “回去幽州?”唐钎的眉头微皱,但在看清了对方手中的令牌之后,他旋即释然,这是金国公主完颜汐的令牌。 虽说还不清楚这位公主殿下为何突然派人将自己接回去,但唐钎感觉自己的小命算是又一次被保住了,待在这金军大营之中,他可一直算是提心吊胆,紧绷着的神经线就没有一刻敢有丝毫的放松。 如今能够离开这是非之地,唐钎的心情总算是轻松了一些,感觉到眼前这几名护卫并没有恶意,他试探着朝对方为首之人拱了拱手:“在下马术不精,可否烦请准备一辆马车?” 跟随完颜逊的押粮队来东京城的时候,他可是顶着寒风骑乘了好几天的马,即便行军速度不快,还是将他的大腿两侧磨破了好大一块皮肉,到了此刻还能感觉到隐隐作痛,此番回去若还是骑马,唐钎觉得自己还是死了算了。 “我等接到的命令是以最快的时间返回幽州,哪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等为首男子回答,站在他身后的另外一人直接回绝了唐钎的要求,唐钎一声苦笑,正待致歉,不想为首男子回身就是甩手一击,一个耳光重重抽在了下属的脸上,对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隆起,通红的巴掌印很是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唐公子是公主殿下的贵客,岂容你在此大呼小叫?” 他转向唐钎的瞬间,身上的戾气立即消弭于无形之中,“既然是公子的要求,我等自当照办。” 为首男子的这一个耳光不但打退了下属的嚣张气焰,似乎也打出了唐钎的些许信心,他不自觉地直了直腰,只是脸上的笑容依旧显得有些局促。 直到跟随一众人走出帐外,发现一列军马之中果真停着一辆马车,唐钎原本还有些悬吊着的心这才算是彻底放了下来。 不管究竟是什么原因,能够得到完颜汐的庇护,即便是无法离开幽州城,想来自己的性命应该是无忧了。 目送这一队人马走出辕门,完颜宗翰不由得摇头苦笑:“咱们这位七公主还真是深受皇帝的宠爱,只是要一个宋人回幽州,居然也能搬来一道圣旨。” 完颜宗望同样也是展现出好一阵无可奈何,唐钎这小子的确是有些小聪明,但昨夜他也通过完颜逊稍稍打听了一下此人的情况,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文不成武不就,不是什么大才良将,也不知道他在幽州的那几日怎么就令完颜汐另眼相看了。” 不过小姑娘的心思,又岂是他们这两个糙汉能够看穿透的,只要这小子安分守己,不是宋国派来打入大金内部的细作,随完颜汐怎么高兴怎么玩也就罢了。 唐钎不受这两位的重视,完颜逊倒是乐见其成,虽说现在这小子逃离了他的掌控,他却并不担心真叫对方给跑了。 既然是回了幽州,自己身为幽州指挥使,还怕回去之后无法拿捏他么? 不过若是这次能将对方的家属亲眷带一两个回去,让唐钎在城中有了牵绊,自己是不是也不用如此费心劳神地看着他了? 完颜逊在思考如何进一步控制唐钎,想要他在将来彻底为己所用,坐在马车之中摇晃着返回幽州的唐钎一无所知,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东京与幽州之间来来回回,这一趟已经是第三回跋涉了。 初次出使幽州还是初冬时节,那时候的气温已经让唐钎有些受不了,如今已是寒冬腊月,纵然将整个身体全都裹进里三层外三层的皮裘里,他依然感觉到一阵阵刺骨的寒意钻入肌肤直逼骨髓。 不过这一路走过去,他也不再担心自己会不会直接冻死在路上,来回走了好几次,唐钎算是习惯了。 经过了七八日的颠簸,唐钎总算是又一次见到了幽州城那略显残破的城楼,去而复返的他依稀间感到了一阵恍若隔世,这次在战场上走了一遭,见了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的惨烈场面,唐钎突然就顿悟了。 生命诚可贵,裴多菲诚不欺我。 唐钎在口中默念着这几个字,选择性地忘记了这首诗歌的后两句话。 这一次,唐钎并没有被安排在城外的驿馆,而是以公主贵宾的身份住进了城内,守在外面的那几名侍卫明面上也不是在监视自己,而是公主殿下特意派来的护卫。 在见到小七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之时,唐钎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抹笑意,此前在金军大营,他没有尝试逃跑,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担心这小子会受到自己的牵连,平白丢了性命。 虽说小七只是唐府的仆役之子,却是自幼陪他一起长大的玩伴,即便是来到了幽州城,小七始终也是对自己不离不弃,到了此时,唐钎早已将他视作兄弟,更是他唯一能够无条件相信的人。 如此背信弃义抛弃兄弟,这种事唐钎还真做不出来。 “公子随金军出发的那几日,我一直被关在监牢里,那时候我是有机会跑的,不过担心他们迁怒于公子,也就没有轻举妄动,之后那个叫做小璃的少女拿了公主的令牌把我接了出来,我就没机会再跑了。” 虽说是遭受到了软禁,小七看起来并未受到什么皮肉之苦,加之这一路走来,那几名护卫对自己礼遇有加,几乎做到了有求必应,看来完颜汐还真是有求于自己。 有了这样的底气,唐钎感觉自己的腰杆子在瞬间硬了许多,至少不可能任由对方揉捏了,只要自己的要求不过分,想来应该不会被拒绝吧。 “也不知道完颜汐所求的是炭炉,还是那一只玻璃发簪。” 心中做着盘算,唐钎整理妥当自己的装束,在两名护卫的陪同之下走出软禁自己的宅子,向着幽州城公主府的方向行了过去。 第20章 竭力逢迎 在与完颜汐进行过两次会面的那间厅堂里,唐钎端坐在木椅之上扫视了一圈四周,当看到不远处的角落里多了一只新打造的铁皮炭炉时,不由得发出会心一笑。 此时的幽州已是大雪封城天寒地冻,完颜汐贵为金国公主,多打造几只炭炉放在府邸里烤火也是人之常情。 要知道她可是金国皇帝最为宠爱的女儿,即便真就浪费了一些军需,谁又敢多说半句废话? 等候了片刻,通向内室的布帘被掀开,当先走出的自然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小璃姑娘,随后才是一脸高傲之中带着几分俏皮的大金公主。 因为炭炉的保温效果不错,完颜汐的穿着并不臃肿,虽说身披猩红色斗篷,隐藏在其中的玲珑身段却也能若隐若现,加上那赛雪的肌肤与姣好的面容,称一句倾国倾城似乎有些过了,如花似玉却也担当得起。 只不过即便是对方再怎么勾人魂魄,唐钎也不敢多看,完颜汐出现的一瞬间,他便已经站起身子弯腰施礼,毕恭毕敬之下不敢有丝毫的冒犯:“唐钎参见公主殿下。” 完颜汐朝着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说话:“听说公子被完颜逊裹胁去了东京,本宫担心只凭自己的令牌要不回你,便遣人会辽阳府请了圣旨,这才让公子在军中滞留了这些时日,还请公子莫要怪罪。” 听到这话,唐钎的脸上依旧堆积着笑脸,心中却是一阵恍然,难怪当日在金军大帐之中,那名侍卫统领要对出言不逊的下属施以惩戒,原来送自己回幽州是他们奉了金国皇帝的旨意。 可直到目前为止,唐钎还是对完颜汐的目的一无所知,不清楚她这么费劲心思地将自己带回幽州所谓何事。 完颜汐也不卖关子,直接挑明了自己的意图,只不过她的解释却直接将唐钎吓出了一身冷汗。 “长姐在大婚之时收到了本宫的贺礼,并对此赞不绝口,又让人按照样式多打造了几只,结果引得全城的贵族们争相效仿,以至于辽阳那边的生铁被用了个精光,此事传入了父皇耳中,连累我姐妹二人被罚了半年的俸银。说什么两位公主骄奢淫逸贪图享受,长姐自觉受了羞辱,险些就横剑自刎以谢天下了。” 完颜汐的话还未说完,唐钎已经再一次站了起来,两鬓早已被冷汗打湿,便连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起来:“公主殿下赎罪,在下……” 看着唐钎的窘态,完颜汐掩嘴一笑,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唐钎这才轻舒了一口气,原来这丫头是在捉弄自己,殊不知她这样的恶作剧简直吓掉了自己半条命。 “父皇的责骂倒是真的,书信就在我房中作不得假,不过那铁皮炭炉的效用却也令他折服,如今他的行宫之中也安装了好几只了。” 唐钎伸手抹去额前的汗水,想来这便是这父女俩将自己接回幽州的原因所在了,不过制作铁皮炭炉的图纸和工艺,他已经全部交给了完颜汐,唐钎实在是想不到自己受到如此礼遇的真实原因。 “这炭炉固然实用,却也只能在安装在卧房,亦或是暖阁之内,而我父皇与群臣商议国事的大殿太过空旷了一些,即便装上几个炉子,成效依旧不高,本宫记得公子此前与我说过,想要在冬日里取暖,这铁皮炭炉并非唯一途径,所以本宫才特地请公子回来,便是想问问对此可有解决之道?” 话说到了这里,唐钎的心中一阵恍然,看来这位大金七公主能够独享皇帝的宠爱,也并非没有道理,小小年纪便知道如何取悦父亲,如果不是恋父情结深厚,那便是心机深沉,如果完颜汐是男子,恐怕金熙宗完颜亶真有可能不是其对手。 “殿下所说的问题,在下的确是有法子解决,不过当时在下也说过,这另一个办法需要对房间进行改造,并非一朝一夕便可完成,大金国都如今是滴水成冰的天气,实在是不宜破土,想要改造议事大殿,尚需等到明年春暖花开之时方可进行。” 察觉到完颜汐的一丝失望之色,唐钎立即话锋一转:“殿下也不必灰心,刚才在下所说不过是最完美的一个办法,若是想要临时解决问题,在下自然还有其他方案。” 唐钎算是看出来了,自己面前的这位大金公主就是他最粗的一条大腿,这时候若是不紧紧抱上去,自己还得在时刻丢掉性命的泥潭里挣扎,只是冬日取暖的方法而已,唐钎自然知无不尽了。 除了铺设简单的地暖管道之外,唐钎能想到的另一套方案便是中世纪的欧洲贵族所用的壁炉,这东西建造起来比重新铺设地板要简单许多,不过也有着显而易见的劣势,那便是安全系数较低。 除了多一个排烟通道之外,壁炉也就等同于寻常的炭盆,使用的时候需要多加留心才行。 “今日回去,在下便将这两套方案的设计图纸画出来,殿下明日派人去取便可。”事情交代完毕,唐钎起身告辞,“在下想要再借军需处的那位老铁匠一用,请殿下成全。” 完颜汐的表情微微一滞,随即展颜一笑,目送唐钎二人离开,站在一旁的小璃冷哼了一声:“殿下怎么就又答应他了?奴婢感觉这人似乎又打算害您惹陛下的骂了。” 完颜汐端起手边的茶杯,左手捻起杯盖轻轻刮了刮杯口,将浮着的茶叶拨开露出里面碧绿色的茶汤,口气如兰轻轻吹了吹,这才送至唇边嘬了一口。 “本宫很清楚此人这般献殷勤的目的,我就是想看看,他究竟还有多少讨我欢心的手段。” 走出公主府,唐钎与小七赶去军需处,二人急匆匆的身影一闪而过,让躲在墙角处的一名少年感觉到一阵惊诧莫名。直到两人消失在街角伸出,叶夷烈这才收回了视线。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能够平安回来。” “那咱们原本的计划是否还要继续?” 叶夷烈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无论如何,必须让幽州乱起来,只有如此,我等才有可乘之机。” 唐钎随金军出征,叶夷烈原本已经打算放弃之前的部署另想办法了,既然现在他又回来了,还是通过他这条线刺杀金国公主比较方便。 看来还是得潜伏在唐钎身边一段时间才行。 翌日,小璃出现在了唐钎的住处,她是奉公主之命,过来取唐钎所画的设计图纸。 唐钎早已准备多时,不等小璃伸手,便将两份图纸双手奉上,小璃将东西妥当收好,看向唐钎的目光之中满是好奇:“殿下今日身子不适,不想见客。不知公子昨日又做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可否由小璃带回去呈给殿下?” 唐钎立即拿出一只木盒:“在下突发奇想,为殿下定制了一对小手炉,时间仓促,没办法精雕细琢,工艺略显粗糙,还望小璃姑娘在殿下面前替在下美言几句,在下感激不尽。” 随即打开盒盖,从里面取出一只递在小璃的手里:“这个是赠予小璃姑娘的。” 唐钎深知阎王好送小鬼难缠的道理,打点一下完颜汐的这位贴身侍女,对自己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事实也果然如此,见自己也有,原本一直脸色不善的小璃姑娘立即转变了态度,只是一个刹那,她便感觉眼前这位公子似乎顺眼了许多。 第21章 城门立柱 不管是无心插柳也好,还是运气爆棚也罢,唐钎贿赂完颜汐的贴身侍女小璃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在仔细看完了唐钎所画的两张设计图稿之后,完颜汐对此赞不绝口。 正如唐钎所说,改造地板这一个方案的确要复杂许多,需要在地面挖出纵横交错的烟道,再以木板封盖,用黏土将缝隙填满,上面再铺设一层木板,两侧留出出烟口,如此一来,因燃烧产生的热流才会随着烟道遍布整个房间,最终由出烟口排出。 这套方案唐钎称呼为地暖。 而第二套方案相对简单,沿着墙体搭一个直通屋顶的烟道,直接打通之后,便是一个简易的铁皮炭炉,唐钎则称之为壁炉。 虽说繁易程度不一,却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这两种方案所要用到的材料都是寻常可见之物,完全用不到军需,即便是普通百姓,也可以修建出来。 “若是能够推广出去,我大金必定不会再有冻死人的惨剧发生了。” 收了唐钎礼物的小璃立即朝着完颜汐眨了眨眼:“照殿下这么说,那个唐钎也并非只知道贪图享乐的纨绔,也是有些本事的。” 完颜汐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如若这人只会享乐,根本就不必画出第二套方案,因为采用明火,壁炉的效果与传统的炭盆大同小异,安全系数的确增加了不少,却远没有将火炉砌在外面,只让热流进入房间的地暖更加让人放心。 但壁炉的优势是建造简单造价便宜,非常适合百姓人家使用,若是上升到政治层面,这便叫做民生。 由此看来,唐钎应该深谙治民之道。 想到自己桌案上放着的那份关于唐钎的调查材料,完颜汐忽而明悟:“他能够想到这些或许并不奇怪,他爹本就是大宋的户部侍郎,或许是耳濡目染多了,熟能生巧也不一定。” 小璃半蹲着身子打开炭炉的封口,用竹签夹出两小块猩红的炭火,小心翼翼地放入唐钎所赠送的手炉之中,盖上炉盖,打开布匹制成的口袋将手炉放进去,双手端着呈给完颜汐。 完颜汐探手接过了炉子放在怀里,一股暖流顺着手心延伸向身体各处,令她感觉到一阵舒适,便连还有些隐痛的小腹似乎也舒服了许多。 “既然唐钎懂得如何治理百姓,何不就随了他的意,将他招进公主府当幕僚?殿下这不是也在为治理幽州而烦恼吗?” 完颜汐受封幽州城主,只因大金皇帝独宠自己这位幼女,知道她对宋国文化心向往之,这才同意她将自己的公主府建来幽州。 虽说府中的一切吃穿用度皆由皇家提供,不过既然幽州是自己的封地,七公主便自觉有责任让封地中的百姓丰衣足食。 幽州本就不算是富地,再加上辽国耶律家数百年来的盘剥以及近年来纷乱不断的战争,交在完颜汐手中的时候也就只剩下了一副空架子,全城的人口算上老弱妇孺,加起来也不足八万,这样一个饱经风霜的城池如今还能够屹立不倒,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这么一个烂摊子摆在眼前,完颜汐即便有雄心壮志,改善民生的办法却是一个也没有,随行而来的幕僚同样也是束手无策,唯一的策略便是艰难熬过今年的寒冬,等到开春之后百姓能够在地里种上粮食,幽州的情况或许才能得到改善。 既然现在除了等待之外别无他法,将唐钎叫来问计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横竖最坏也不可能坏过现下这个局面了吧。 只当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翌日正午,一队府兵走出城主府,在府门外的大街上兵分四路,伴随着马鞭的挥动,众人胯下的战马一声嘶鸣,向着内城城门飞奔而去,惊得本就不多的行人立即散向街道的两边,等到府兵们走远了,这才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不会是又要打仗了吧?” “谁知道呢?唉,只要不是提高征税就好。”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走了辽人又来了金人,纵然是家财万贯,也经不起这么盘剥啊。” 府兵们来到城门前,在设立于道路一边的公告栏上选了一处空白的地方刷上浆糊,将一份城主府发布的最新告示张贴了上去。 等到这帮人打马而去,这才有躲藏在街道两边的人慢慢靠了过来,对着告示指指点点,也不知道上面都写了什么。 很快,一名识字的青年男子被人拉着来到告示前,在众人的催促之下,他将告示上的内容逐字逐句地念了出来:“燕山之中有透明晶块与矿盐石,凡取来献于公主府者,可按重量换取粮食,公主府外设有问讯处,若有疑惑者可前去询问。” 告示念诵完毕,所有人的脑中依旧全是浆糊,矿盐倒是好找,但他们实在不明白何为透明晶体,就算是想用来换粮食,也不知道去哪找。 有人怦然心动:“要不咱们去公主府门口问问?或许就能因此吃饱了肚子也不一定。” “对啊,这位大金公主对咱们幽州城的百姓还算不错,这段时间已经施粥救济了全城百姓好几次了,想来应该不会做这等诓骗之事。” 有人则持怀疑态度:“既然是公主府要的东西,必然是世间罕见之物,整个燕山那么大,哪有如此好找的。再说那所谓的矿盐石,不就是山里的毒盐吗?人吃了会死,公主要来做什么?” 对于此人的推断,众人表示深以为然,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去府门外看个热闹,不过大部分百姓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个笑话听听也就罢了,有进山找那个透明晶体的工夫,还不如去城外多捡些柴火过夜来得实在。 为数不多的人聚拢在公主府外,果然见到府门前还就真的搭起了一张长桌,桌面上摆着一把杆秤,一旁的空地上则堆着几袋粮食,长桌的后面坐着一名青年男子面对三三两两的人群面露微笑,看来倒不像是什么恶吏。 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唐钎清了清嗓子站起身,他自然知道今天肯定是收不了多少石英砂与矿盐的,只需打出个样子即可,百姓们知道真的可以用山里的石头换粮食,这些原材料自然蜂拥而至。 “诚如各位所见,公主府所发布的告示绝对真实有效,只要大家将公主需要的石块送过来,就可以领取到相应的粮食。” 随即,唐钎自怀中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物体,众人大着胆子聚了过来,这才看清楚这所谓的透明晶块到底长什么样子。 状若石块、通体透明,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带着疑惑的惊呼:“这玩意儿……不就是我经常在山里遇到的透明石头吗?” 唐钎抬起头寻声望去,感觉说话之人似曾相识,稍加思索了片刻,忽而淡淡一笑:“这位仁兄可是军需处的那位石匠大哥?” 见这青年男子认出了自己,石匠心下一惊,随即将唐钎看了个仔细,随即面带恍然之色:“公子可是前些日子吩咐小的做模具的那位郎君?” 见唐钎点头,石匠更加确定了刚才自己的猜测。 “公主府所要的还真是那些没用的石头不成?” “不管有没有用处,你只管取来便可,十五斤石头或者盐矿换一斤粮食。” 石匠还是有些不可置信,那些石块就在山里,随处可见,自己去一趟可以背回来三十斤有余。 “真能换粮食?”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第22章 收拢民心 唐钎的回答铿锵有力,表情之中更是写满真诚,石匠只是沉思了片刻,转身回家拿出采石工具出城去了,留下一众看热闹的百姓或觉得他可笑,或抱着一丝希望继续观望,却没有一个人跟着石匠一起进山。 看着府门外越聚越多,却只是询问先到的知情者,丝毫不敢上前一步来一问究竟的百姓,唐钎也知道,今日此举成败与否,取决于那名石匠能不能将石英石背回来。 既然无人问津,他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坐在门前吹风了,身后的粮食有府兵看守,自然也无需担心,唐钎站起身走进公主府,来到偏厅里坐下,喝一口热茶暖暖身子。 “公子当真有把握做出那个什么玻璃?” 经过昨日与唐钎的一次详谈,完颜汐决定姑且相信对方一次,因为唐钎所说不无道理。 “幽州附近多山脉,加上土地贫瘠气候寒冷,并不是产粮重地,即便春季播种,秋天也未必能收多少粮食,但此地也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那便是这燕山山脉之中的一种透明石块,若是能够正确利用,在下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此物必定可以为公主创造出不菲价值,足以改善幽州百姓的生活。” 冷静下来之后,完颜汐也有些将信将疑了起来。 在唐钎的描述之中,玻璃这种东西轻薄透明,安装在窗棂之上可抵御寒风的侵袭,又不妨碍阳光照射,令室内温暖明亮,如果能够造出来,必将受到大金贵胄的追捧。 只要运回辽阳城,必定可以卖出一个难以想象的高价。 有了钱财,便可以买粮接济幽州穷苦百姓,只要公主府提供一个用石头换取粮食的途径,想要让百姓们安然度过开春之后可能到来的饥荒,安然坚持到秋收。 可唐钎说的是信誓旦旦,事到临头,完颜汐终究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了起来。 面对公主的质疑,唐钎很想告诉对方,被她珍藏在闺房之中的那株发钗便是由相同的材料所做,只是纵然再借唐钎十个胆,他也不敢道明真相。 “公主放心,在下既然夸下海口,便绝对不会食言。” 只不过口说无凭,想要完全打消完颜汐的疑虑,只需要那个出城采石的石匠将材料安全背回来就行,大家静候佳音便可。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之中,完颜汐似乎有些坐立不安,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若是玻璃造不出来,处罚唐钎是小,失信于民是大,公主府所张贴的告示犹如一纸空文,想要再颁布其他政令,实行起来可就更加艰难了。 反观唐钎却是只如老僧入定,完全不像是有任何的担心。 他当然有自知之明,凭借脑子里现有的知识,唐钎肯定造不出面积较大的玻璃,但如果只有两寸见方的大小,他自信还是有把握能做出来的。 制作工艺也很简单,只需要将原材料通过高温煅烧融化,再平铺于事先准备好的模具里压平冷却即可,有了小块玻璃,再根据尺寸打造窗棂,同样可以做出可以遮风挡雨的窗户来。 “殿下,进山采石的那人回来了。” 厅外的一声回禀让正在闭目养神的唐钎猛然睁开了双眼,等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了消息。 完颜汐不便出门,此事依旧是由唐钎出面处理,他站起身打开门,三步并作两步疾行至公主府门外,果然见到那名石匠正将辛苦背回来的透明石块拿出来摆在桌面上。 这些石块大小不一,就连颜色也不一样,不过的确是与唐钎拿出来的那块相同无疑,在围观人群的期待目光之中,唐钎立即吩咐府兵上前称重,并且还真就从一旁的袋子里取出相应的粮食,交在石匠的手里。 目睹这一幕,在场所有人全都如石像一般立在了原地。 “公主府一言九鼎,还真能用石头换粮食。” “那咱们还等什么?这便进山去采石,也不知需要多少石头,若是去得晚了可就没粮可换了。” 石匠的现身说法好似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所有百姓全都沸腾了起来,未免粮食被换清,不少人这就准备出城去背石头。 “诸位稍安勿躁,今日天色不早,此时进山太过危险,而且若是没有这位熟悉路途的大哥领路,只怕大家会迷失在山里平白丢了性命,这可并非公主府之初衷。” 眼见人群出现了骚动,唐钎立即大声制止,“至于粮食的兑换问题,各位大可放心,公主府对这两种矿石来者不拒,任何时候都可以来兑换,各位完全不必急于一时。” 唐钎的表态令众人全都暗松了一口气,他所说一点没错,此时已经夕阳西下,这时候进山无疑是在找死,只要公主府一直收石头,他们完全可以日出而进日落而归,想来这一天的收成也足够家里人吃饱饭了。 而更聪明一些的人则将石匠围在了中间,也只有他知道能够在哪里采集到公主所需要的石块,想要少费些时间,自然要找这位兄台帮忙了。 对于众人的请求,石匠没有半分的推辞,明日一早,他必定会进山,而这些人也必定紧随其后,自己根本躲避不了,左右都要给他们带路,这种透明石块那一片可谓是漫山遍野,自己一人根本背不完,结伴而行反倒是更加安全。 有人去采集透明石头,自然也有人去挖毒盐矿,公主府的人也说了,那东西同样可以换粮食。 有了明确的目标,众人很快散去,他们需要养足精神,为明日进山大干一场做好准备。 唐钎吩咐府兵将石匠背回来的材料搬回公主府后院,那里有事先便预备妥当的高炉和模具。 将石英砂与碳酸钠碾成粉末,再按照一定比例融合在一处,再以高温煅烧,随之而来的完颜汐惊讶地发现,片刻之后原本的一堆粉末还真就开始慢慢融化成了胶状。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唐钎用铁钳夹起这团胶状物,放在模具里压平,随着时间的推移,模具里的胶状物开始冷却成型,第一块大约六公分左右的小玻璃顺利诞生。 沿着预留的缝隙,将玻璃从模具里扣出来,唐钎将其展现在完颜汐的面前。 见到成品的这一刻,完颜汐原本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正如唐钎所言,他做出来的这块玻璃晶莹剔透,自己的视线可以透过去与唐钎的目光相触。 “只是有一点,本宫有些不明白。” 双眼死死盯着这世间的第一块玻璃,完颜汐的脸上再次满是疑惑,“本宫明明是第一次看到,为何此物看起来为何有一种熟悉之感?” 听了完颜汐的疑问,唐钎的心中陡然一紧。 自己手中的玻璃因为含有杂质的原因呈现出淡淡的绿色,若是对方将他赠予的那株发钗拿出来两相对比,便不难发现两者太过相似,除了颜色与形状不同之外几乎毫无区别。 未免完颜汐看出端倪,唐钎立即将手中的玻璃放在铺设好的软布上,转头看向立于一旁的几名府兵:“刚才的制作过程,几位可曾看明白?” 得到几人肯定的答复,唐钎让他们各自准备材料,亲自上手试上一试。 “公主还得安排几名研磨工与搬运工,等到明日百姓们送来大批的原材料,咱们就可以好好地大展拳脚一番了。” “没错,我们不但要将玻璃运去辽阳城,只要是北方极寒之地都要去售卖,如此才能换回更多的粮食,以解幽州的燃眉之急。” 第23章 红糖姜茶 能够用山里毫无用处的石头换粮食,这条消息已经传出便好像病毒蔓延一般,只用了一个晚上就传遍了整个幽州城的大街小巷。 就连那些一开始觉得荒唐的人,在一众下午于公主府门前亲眼见到那个石匠抱走两斤粮食的民众言之凿凿之下,也不免心动了起来。 于是第二天清晨,原本门可罗雀的幽州街头突然就像是一锅煮沸了的开水,所有但凡是能走动的百姓全都行动了起来,城门刚刚开启,便在石匠的带领之下组成队伍,浩浩荡荡向着城外的燕山进发。 唐钎自然知道昨日上演了一出城门立柱之后,今日必然会有大批的石英石被人送来,是以,公主府门前的兑换点被扩大了三倍,原本只有两三袋粮食码放在门口,现在足足堆成了一座小山。 而即便做了充足的准备,午时过后的采石大军归来之时,还是将驻守在兑换点的公主府亲卫们吓了一跳。 看着蜂拥而至的百姓就这么争先恐后地冲过来,亲卫统领立即扬起手中的长刀大声疾呼:“放慢速度排好队列,否则以擅闯公主府罪名论处,格杀勿论!” 虽然大堆的粮食就在眼前,所有人都想着自己能够先去兑换,可面对一队府兵们已经抽出的雪亮钢刀,百姓们横冲直撞的势头立即缓了下来,换粮食是为了活命,为了早点换粮把命丢了,那换了还有什么意义。 为免发生踩踏事件,亲卫统领一甩马鞭,向着城门的方向冲过去,沿途一直在重复刚才的命令,总算是将队伍的速度控制了下来。 “放心,此番公主府准备充足,今日肯定能够换到粮食。” 诚如这位亲兵统领所说,公主府为了应对这次的换粮政策,几乎是将整个家底都掏了出来,外面堆着的是府中全部的粮食,将今日对付过去完全没有问题。 随着时间的推移,回城的百姓越来越多,将公主府门前堵了个严严实实,唐钎安排了两队府兵负责维持秩序,这才没有让现场发生什么混乱,纵然如此,五个兑换点也已经大排长龙,远远望过去根本看不到尽头。 眼看着门口堆积的粮食在一个时辰之内少了小半,与唐钎并肩而立的完颜汐还是露出了些许担忧之色:“照如此兑换的速度,府中的这些粮食撑不过五日,就算工坊那边夜以继日,将玻璃全都做出来,运往各城也需要时间,万一粮食衔接不上,本公主可就算是失信于民了。” 对于玻璃能否卖上高价,完颜汐完全不担心,正如唐钎所说,这东西取代一捅就破的窗户纸,成为勋贵们府里的必需品只是时间问题,而她所担心的同样也是时间问题。 玻璃做出来到卖出去,至少需要月余的时间,自己这边的粮食用完,新购来的粮食还没回来,那可就不好办了。 完颜汐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唐钎却毫不在意:“燕山之中的确是有一座石英石矿脉,不过裸露在地表的矿石不过寥寥,绝大部分却是深埋地下,需要动手挖掘才行,等地面上的矿石全都被采集完毕,如此热闹的兑换盛况也就不复存在了。” 今日几乎全城出动,进山采石的百姓也都看到了那处矿脉的具体情况,地面上的矿石就那么多,采完了就没了,但凡是有些脑子的,也不兑换粮食回家便暴饮暴食,就等着第二天再去背石头吧。 只要能够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坚持到新买的粮食回城,这些吃惯了苦的百姓还是能够做到的。 “接下来公主要做的便是封锁那一片山坳,并发动劳工开矿,在下还是那句话,幽州城是资源型城池,只要有了玻璃工坊,幽州必然可以在公主的领导下成为一座富可敌国的富饶之地。” 到时候,幽州成为商贾云集之地,单单只是收税便可以令公主府的库房堆满白花花的银子,还怕养不活这城中的区区几万百姓吗? 一阵寒风吹过,让完颜汐的身子微微缩了缩,原本就苍白的脸上看起来更加没了血色,看到门前的兑换现场秩序井然,她朝着唐钎微微欠身:“那一切就仰仗公子了。” 唐钎躬身施礼,目送完颜汐转身离去的瞬间,他一把抓住了紧随其后的小璃,在她的耳边轻声问道:“公主的身子似乎欠安,可是得了风寒?” 听他这么问,小璃的脸上没来由地泛起了一丝红晕,她恶狠狠瞪了唐钎一眼,猛地一甩衣袖:“不该问的,别问。” 小李姑娘的如此举动让唐钎的心中恍然,看来完颜汐并非什么寒邪入体,而是来了例假了,也难怪小李姑娘难以启齿,这种事她作为一个小姑娘,面对的又是一个大男人,所议论的还是公主殿下的秘密,若是让公主知道了,自己恐怕能被杖毙。 “小璃姑娘若是信得过在下,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偏方能令殿下的疼痛有所缓解。” 小璃的神色之中透露出几分将信将疑,却还是将脑袋凑了过去。也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今年的冬季太过寒冷,完颜汐的小腹已经痛了足足两日,她作为侍女,更是与公主殿下情同姐妹,自然是想着替主子分忧解难的。 唐钎的偏方做起来并不复杂,所用到的材料公主府的厨房里也全都有现成的,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小璃照着他的吩咐煎熬,还真就做出了一碗红糖姜汁来。 听小璃说眼前的这碗汁水能够缓解小腹传来的痛感,完颜汐虽然觉得这东西入口辛辣,味道似乎也不是很好,还是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令她感觉到诧异的是,药汁入腹没多久工夫,果然有一股子暖流遍布身体各处,原本一直在隐隐作痛的小腹似乎也舒服了不少,虽说还不能根治,至少那一股子钻心的疼痛确实消减了许多。 完颜汐长舒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碗递给小璃:“这方子果然有效,从哪儿得来的?” 小璃闻言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唐钎这个名字在她的口中翻来覆去,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让一个大男人看出了女儿家的隐秘,小璃实在是说不出口。 不过公主问了,她根本含糊不过去,只得吞吞吐吐了半晌,还是说了出来:“唐钎似乎是看出了公主的不适,这方子是……是他教给我的。” “什么?”完颜汐猛地瞪大了双眼,一股子羞愤由脚底板升起,瞬间蔓延至全身,唐钎那厮居然……居然也知道女儿家的月事,这种事是能拿出来说的吗? “这个登徒子,居然连这种事都能……简直就是个淫邪之辈,无耻!下流!” “殿下息怒。”见完颜汐双眼喷火,恨不得现在就活剐了唐钎,小璃慌忙劝慰,“若不是奴婢听了一些传言,只怕也会如殿下这般气恼,不过因为府中的亲卫说唐钎可能懂医术,我这才信了他的话。如今看来,此言非虚啊。” “他还懂医术?”完颜汐的秀眉微蹙,随即又舒展了开来,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小腹,唐钎的那碗药汁可谓是立竿见影,这便能证明他的确是懂医术的。 “若是这么说的话,这人除了会些讨人欢心的手段之外,倒也不是一无是处。”不过想到那个登徒子居然连这种难以启齿的事都看了出来,完颜汐还是感觉到一阵羞耻。 这叫自己日后还如何面对唐钎那厮? 第24章 智近乎妖 “话也不是这么说,若唐钎果然精通医术的话,能看出殿下身体不适也不是什么难事,殿下讳疾忌医,只会苦了自己。” 完颜汐斜了小璃一眼,却也感觉的确无可辩驳,唐钎的偏方是有效果的,对此她深有感触,只不过如此私密的事被一个男子知晓,她还要不要活了? “怎么近来你对唐钎为何如此推崇?你都听到些什么传闻了?说来与我听听。” 聊起这些听来的八卦,小璃的双眼猛地就是一亮,俨然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殿下可知道我大金这次攻宋,在东京城下屡吃败仗之事吗?” “有话快说。” 完颜汐显得有些不耐烦,这些军报寻常人肯定是无法得知的,但她身为公主,传回的军报中写了些什么,她当然能够看到,小璃知道这些,还是自己在不经意间告诉她的。 金军接连受挫,是战事不利而已,跟唐钎又能扯上什么关系,充其量他当时也只是完颜逊身边的一个小人物,完颜逊都插不上嘴的军机要事,区区一个唐钎又能做什么? “攻不下东京城,我大军损失惨重,几位皇子都有与宋军议和的打算,只可惜大帅一意孤行,非要与宋军决一死战,关键时刻,是唐钎看出了大帅身患恶疾,并且提供了治病良方,大帅为了获取宋国才有的药材,这才暂且收兵,与宋军议和,避免了双方的一场生死大战。” “原来如此。” 自己这位皇叔完颜斜也身患不治之症,完颜汐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她还真就万万没有想到令大金全国医师都毫无办法的恶疾,居然被一个宋国少年轻易解决了。 不过唐钎所做的这件事背后的意义绝非单单治好了完颜斜也如此简单。 女真一族本是依附于大辽的一个小部落,因不满辽主横征暴敛,这才举兵反辽,这场战争持续了数年,如今总算以金军的胜利宣告结束。 可对于双方而言,战争就没有绝对胜利的一方,辽国被灭,大金的损失同样不小。如今正应该是大金休养生息之时,皇叔完颜斜也却不顾群臣的反对,执意南下攻宋,这似乎就有些穷兵黩武的意思了。 攻辽是形势所逼迫不得已,而攻宋则是主动挑起争端陷两国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为何就不能做到两国相安无事,不用动刀兵也能享受宋国进贡的岁币,不是很好吗? 完颜汐不懂朝堂上的那一套,却也真是心疼劳苦大众,否则也不会举整个公主府之力,想要来养活全幽州的百姓了。 念及此处,完颜汐对唐钎的印象又有了一些改观,唐钎此举,可算是为金宋两国避免了一场生灵涂炭的惨剧。 只是未来的几日,她是真不愿见到唐钎,至少在自己的身子恢复之前,完颜汐是不打算走出自己的闺房一步了。 正如唐钎所料,公主府门外人挤人的场景火爆了三日,从第四天开始,来兑换粮食的人数直接断崖式下降,倒不是大家不愿再去山里背石头,实在是那处地方已经没有公主府所要的透明石块可采了。 即便是有人运气不错,还能找到一些,但绝大多数人全都是空手而归,到了第六日,便再也无人抱着石英石登门了。 而经过这些天夜以继日的赶工,第一批贩往辽阳城的玻璃也全都被赶制了出来,为了确保运输途中的安全,唐钎命人在马车车厢里垫一层枯草放一层玻璃,以起到缓冲的效果,以免因为路面颠簸不平把玻璃全都磕碎了。 唐钎此前从未去过辽阳城,再说此刻两国还在交战之中,凭他宋人的身份,只怕尚未入城便被守军扣押了,是以完颜汐将销售这批玻璃的重任交给了她最为信任的一名亲卫。 唐钎的销售策略是先在辽阳城中盘下一个店面,再送一批玻璃去大公主,也就是完颜汐的长姐府上,利用她的宣传打开局面。 铁皮炭炉可以让城内的铁匠铺打造,但玻璃这种东西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只要将样品摆出来,很快就会销售一空的。 “到时候皇宫里必定会有人找上门,一定要预留一批作为特供。”唐钎将这位名叫巴尔哈的亲卫叫到了四下无人的角落里,将两个方盒交到了对方的手上,“这是两套以玻璃制成的茶具,用一句价值连城形容亦不为过,其中一套自然需要进献给大金皇帝,至于另外一套用来做什么,不用在下再仔细交代了吧?” 巴尔哈也不是蠢人,他当然清楚唐钎的用意,这剩下的一套茶具极其贵重,肯定是要卖给那些权贵的,但他却完全不知道,这玩意儿的售价到底是多少。 “辽阳城里那么多权贵,无论卖给谁都会得罪其他人,又该如何决断?” “既然大家都想要,那就公开出售,价高者得,大家各凭本事,竞价输了只能怪自己实力不济,怨不得别人。” 这套茶具出自七公主的封地,想来也没人有这么大的胆子,跑来幽州撒野。 站在北城门的城楼之上目送车队在风雪之中渐行渐远,七公主完颜汐长长舒了一口气。 “有了玻璃换来的粮食,想来城中的百姓也可以熬过这漫长寒冬了吧。” 她一点也不担心其他城池将会无粮可吃,因为她也知道,自己买来的这些粮全都是由权贵与富户的仓库里所出,无论卖不卖给自己的商队,城中的穷苦百姓们也吃不到一粒米。 “殿下可不能就此放松,觉得咱们能够做出玻璃便可以一劳永逸,若是在下所料不错,辽阳城那边知晓了玻璃所能带来的巨额获利之后,便会有人来幽州强抢了。” 完颜汐一声冷哼,眼中满是不屑与嘲讽:“真是好大的胆子,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有谁不知死活。” 她是大金皇帝最为宠爱的公主,有谁敢来幽州闹事,完颜汐必定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殿下切莫以为在下是在危言耸听,即便那帮权贵不敢明抢,却还是能通过利诱的方法收买玻璃工坊里的工人,从而得到制作方法。” 玻璃的烧制办法极为简单,只要知道了过程,想要仿制出来并不困难,而工坊那边人多口杂,只有少部分人是完颜汐的亲信,并非铁板一块,有人想要渗透,其实是易如反掌的一件事。 我听了唐钎的分析,完颜汐的眉头微皱了起来,前几日为了赶工,工坊招了不少城中的百姓帮忙,玻璃的制作过程也的确不复杂,聪明人一看便能明白,只要材料齐全,就可以轻易做出来。 “原材料?”想到了这里,完颜汐的眼前忽而一亮,立即豁然开朗了起来,“若是我们把控住原材料的开采,就算别人知道了工艺,没有原材料,也是无可奈何啊。” 唐钎淡淡一笑:“殿下英明。” 完颜汐能够想到这一点,心思倒也不笨。 “在下早就说过,幽州是得天独厚的资源型城池,这种能够制作玻璃的矿石的确并非此地独有,大金其他的地方肯定也会有,但很可惜,那些都深埋地下,不知道确切的位置根本无处找寻,而我们却知道幽州这处石英石矿脉的具体位置,这就是优势。” “所以我们只需要封锁那一处山坳,将挖出来的矿石高价售卖出去,即便没有工坊,也能坐享其成?” 完颜汐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眼前的唐钎,这人处事如此滴水不漏,果真是大宋都城之中的一个废物纨绔? 第25章 大有所获 幽州距离辽阳一千多里,沿途多是山路,加上时值严冬,运输玻璃更需要小心轻放,不得有半点大意,顺利抵达辽阳城之后还需要时间运作才能有所收获,简单算一下,这一来一回所需的时间至少一个月左右。 虽然心中惴惴,完颜汐此刻能做的也只能是静心等待。 她这个大金国的七公主已经为这座城池做到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算是对得起她的城主身份。 而唐钎之前用石英石换粮食的举措,也为完颜汐狠狠提升了一波名望,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公主府对城中的百姓能够做到一视同仁,在阶层上并没有金人、辽人和宋人之分,而之前的幽州统治者则有着绝对的阶层区分。 只凭这一点,幽州百姓提及公主时全都是感恩戴德,也是理所当然的。 适逢乱世,幽州先是金辽两国的战场之一,如今又是金宋两国的必争之地。 早在开战之初,城里的辽国富贾和权贵便逃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全都是穷苦大众,完颜汐入主幽州之后,带来的金国人则是隶属于她的部落青壮和亲卫,一切自然是以她马首是瞻。 因为能够做到一碗水端平,完颜汐如今在城中有着如此高的威望,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不过七公主心中清楚,帮她做到这一点的,是那个来自大宋的纨绔子弟唐钎。 可惜她同样也知道,唐钎之所以如此不遗余力地帮她,完全只是为了保命而已,念及此处,完颜汐的心中升起一阵怅然,说什么愿为公主殿下尽犬马之劳,实则也就是她完颜汐的羽翼之下暂时安全罢了。 金宋有别,即便是唐钎果真对她掏心掏肺,完颜汐却还是需要保留一份小心戒备,以防他是大宋打入金国内部的细作,只凭这种相互防备的关系,他们两人还真能成为一对至交好友不成? 白驹过隙之间,时间已然匆匆过去半个多月,天气严寒,实在不宜开山采矿,即便再怎么节省,之前换到的那点粮食对于全城百姓而言也是杯水车薪,幽州城中重新恢复了萧条。 对此,唐钎纵然有千般手段也是无能为力,开办各种工坊?他根本招不来工人好吗。 现在的情况是银钱买不来粮食,都快饿死了,要工钱又有什么用? 在接连施了两次粥之后,公主府的余粮彻底告罄,连公主殿下的食物供给都快出现短缺,巴尔哈那边依旧是毫无消息传来,如果城中缺粮的问题再得不到改善,很快就会有饿死人的情况发生了。 第十八日,北城门外的山坳之中突然出现一支马队,巴尔哈迎着寒风,尽可能地将车速提到了最快,山舞银蛇的雪地之中一列黑点由远及近,很快被城楼之上的守军发现。 等到队伍来到城门口,早有一名传信兵驾马飞奔至公主府。得知巴尔哈果真运了粮食回城,完颜汐顾不上小璃为自己披上斗篷,兴匆匆来到府门外等候。 巴尔哈的归来还真是及时,这几日城中已然断粮,城外的树皮、草根,但凡是能吃的全都消失不见,再这么下去,完颜汐真担心城中的百姓会易子而食。 “唐公子没说错,玻璃窗一经推出便使得整个辽阳城万人空巷,不过短短两日便被一抢而空,不过因为需要筹集粮食,末将留了大部分人手在城里,因为担心幽州这边的粮草不济,先运送了一批回来,以解燃眉之急。” 看着十数辆马车上堆着的麻袋,完颜汐总算是将淤积在胸口的一口浊气呼了出来,虽说粮食不多,不可能让全城的百姓吃饱,但只要能有一口粥汤果腹,便有了存活下去的希望。 而令公主殿下喜出望外的是,这是第一批运回来的粮食,接下来的车队会源源不断。 “殿下您是没亲眼看到玻璃窗售卖之时的火爆程度,单单只是这一批所换回来的粮食,绝对可以让幽州坚持半年有余。” 府中的偏厅内,巴尔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交给完颜汐:“这是陛下的手谕,让末将带回来交给殿下,陛下对咱们进献的那套玻璃茶具赞不绝口,此外还有殿下命末将带去的地暖与壁炉设计图稿也深得陛下的欢心,宫中的议事殿已经开始进行改造了。” 完颜汐听了个满头雾水:“玻璃茶具?那是何物?本宫为何不知道?” 巴尔哈则一指站在一旁的唐钎:“临行之前,唐公子交给末将两套茶具,对了,还有这张契约,请殿下收好。” 接过巴尔哈双手呈上的另一封书信,完颜汐只是拆开瞄了一眼,随之而来的惊讶令她忍不住张大了嘴:“白银两万两?这是另一套玻璃茶具的售价?” “这也多亏了唐公子所给的计策。”说起前几日的那一次竞价,巴尔哈的神色飞扬,说得是绘声绘色,令所听之人也感觉到了一阵心潮澎湃,“价格被抬到五千两时,末将已经喜出望外了,之后三皇子与四皇子两人都不愿让步,到了两万两的时候,末将的手都是颤抖的。” 这笔银子太多了,未免运送途中出什么差错,巴尔哈让最终的获胜者四皇子完颜阿鲁补签了一份契约并盖上了虞王大印,方便以后完颜汐回辽阳讨要银两。 完颜汐点了点头,吩咐小璃将契约收好,眼下幽州城最大的危机是粮食问题,至于这笔钱,只能算是锦上添花,只是能用漫山遍野随处可见的石头轻易换来这么多银子,完颜汐看向唐钎的目光之中莫名多出了一抹钦佩与拜服。 如此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也足够自己这位大金公主称呼唐钎一声先生了。 完颜汐正待拆开父皇的手谕,府外传来的一阵阵高呼令她暂时收住了动作,不多时,有一名府兵出现在厅外:“禀殿下,府门外有大量城民聚集,他们得知今日公主府将再次施粥,全都跪在门前不走,高呼公主千岁,以谢殿下的救命之恩。” 完颜汐淡淡一笑,叫过唐钎陪同自己出府,在一众亲卫的拱卫之下,两人来到府门前,果然见到百姓们跪满了街道,到了这时候,公主府是不是真心为民,他们自然能够切身感受。 而此刻的人群之中,几名衣衫褴褛的青年人聚在一处,虽然也是双膝跪地,透过人缝射出去的几道目光却死死盯在了完颜汐的身上,作为叶夷烈身边的死士,他们一直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可以趁乱对完颜汐一击必杀的机会。 只是眼看着在完颜汐的劝说之下周围的人群开始慢慢起身,少主的动手信号还是没有发出,几人对视了一眼,做着无声的交流。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今日放走了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完颜汐,日后想要再来刺杀,可就难了。 不过少主不发话,他们也不能擅自行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钎那厮将完颜汐护在身后转身回府,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几人的暗杀也只能宣告放弃。 “完颜汐在幽州的威望与日俱增,身边又有亲卫保护,刚刚若是动手,咱们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一个也逃不出去,不如另寻机会,趁她的身边守卫薄弱之时动手。” 而想要确切了解完颜汐的动向,得知其何时会出门的消息,就要看唐钎那小子的了。 “金人酷爱狩猎,等到开春之后,完颜汐必定耐不住寂寞,那时才是我们下手的时机。” 第26章 友达以上 重新回到偏厅坐下,完颜汐取出刚刚还未及阅读的大金皇帝手谕,拆开仔细过目了一遍,面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父皇说他对玻璃的制作过程颇感兴趣,想要前来幽州一观究竟。”放下手谕看向唐钎,“公子此前便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能会有权贵来抢夺我们的工坊,若是将玻璃工坊交给父皇,能不能就此避免一场无端的明争暗斗?” 唐钎思索了片刻,也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若是能由皇家接手,幽州有了庇护,应该会更加安全。” 据唐钎所知,金太宗完颜吴乞买会在十年后一命呜呼,享年六十一岁,到时候完颜汐这位最受宠爱的金国七公主必然会失去庇护,而幽州的玻璃工坊绝对是吸金利器,自然会被诸位有权有势的皇子觊觎,巧取豪夺之下,只怕完颜汐坐不稳幽州城主这个位置,自然也保不住石英石矿脉的控制权。 不过那终究是十年之后的事,靖康二年,北宋覆灭,赵构南逃,南宋建立,宋金两国必然会重开互市互通有无,等到环境宽松,他势必也会寻找南下的机会,不可能一直留在幽州坐以待毙。 只要自己能跑了,谁还管后续由谁来接盘?最好的结果是金国内部斗一个天崩地裂,无暇南顾。 只是可惜了完颜汐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平白无故地成为皇室内斗的牺牲品。 念及此处,唐钎觉得自己身处幽州的这段时间,能帮到完颜汐的还是多帮一把,也不枉她给予自己的信任和庇护。 从偏厅中走出来唐钎一把抓住了自辽阳城送粮归来的巴尔哈:“在下托将军所带之物,这次可曾全部运回来?” “公子所托,末将自然不敢有所疏漏。”巴尔哈一拍胸脯,表示唐钎所交代的事情全都完成,只是他实在是想不通,唐钎需要一张黑驴皮,到底用来做什么。 唐钎自然也不会向他解释,驴皮是制作阿胶的主要成分,万一这小子将此事透露给完颜汐,令对方每每看到自己做的阿胶糕便呕吐不止,那可是真就坏了他的大事。 将所要的材料带回自己所住的宅院,唐钎将小七拉来帮忙,两人在院落中忙活了大半夜,总算是做出了一盘看起来十分精致的阿胶糕。 为了让这盘糕点看起来更加有食欲,唐钎在里面添加了核桃仁、红枣干等各种辅料,这寒冬腊月的实在是找不着用来点缀的花瓣,唐钎也只能揪了一把墙头的白色梅花用作充数。 看着眼前这一盒自己从未见过的深褐色糕点,小璃先以小刀切了一小块放入自己的口中,感觉自己的身体并无大碍,口中还残留着不少糕点的清香,这才朝着完颜汐稍稍点了点头。 “这是皇家进食的必要步骤,还请公子勿怪。” 唐钎自然清楚小璃此举是在试毒,虽说自己完全没有毒杀完颜汐的理由,但这种事已成惯例,小璃做的是轻车熟路,完颜汐看的是一脸淡然。 果然呐,即便亲如姐妹,两人还是分处不同的阶级,更加令唐钎感觉悲哀的是,这两人似乎已经习惯成自然,完全没有觉得这么做对小璃姑娘而言一点也不公平。 万恶的封建社会。 完颜汐接过小璃为她切下来的一块阿胶糕,放在口中轻轻咀嚼,只觉这东西入口带着一抹清香,滑而不腻的口感之中混杂着各种果仁,回味还有着一股子甘甜,平时用来当做甜点倒是不错。 “此物名为阿胶糕,具有滋阴补血的功效,可惜这次的原材料实在是太少,最终也只能做出这一盘来,殿下若是喜欢,在下下次多做一些。” “滋阴补血?”唐钎的解释让完颜汐的神情微微一滞,一抹红晕自脸颊升起,瞬间蔓延至耳根。 这是知道自己前些日子亏了血气?吃这东西补回来? 想到唐钎这混账上次给自己的那张偏方,完颜汐便感觉一阵羞耻袭上心头,以至于自己来天葵的那几日,自己就根本不敢见他,以免生起剁了他喂狗的心思。 如今过去了大半个月,自己已经快要将这事忘掉,不成想这登徒子又送了这盘阿胶糕来,难道还非让自己记一辈子不成? 感觉到了公主殿下的羞怒,小璃立即替唐钎解释:“唐公子精通医术,他也是为了殿下的身体着想。” 完颜汐斜了小璃一眼:“我看你也得多吃一点,不能拂了他的美意。” 这话一出,小璃姑娘的脸也红了,她可不敢开主子的玩笑,只能带着羞涩跳了跳脚,低着头扫了不远处的唐钎一眼。 所幸的是唐钎似乎完全不明白这主仆俩话中的含义,拱手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不知道大金过不过元旦?” “你们宋人每逢正月初一须得庆祝一番,本公主是知道的,不过我们大金却没有这样的习俗。” 算算日子,如今已经是年底,也难怪唐钎似乎有些思乡情怯的意味。 “过几日便是元日,也不知你们宋人会如何庆祝?公子可否与我们说说?” 唐钎魂穿北宋不过半年时间,根本就不清楚宋人该怎么庆祝春节,不过想来也就是那流传下来的老几样,贴春联贴门神,拜年祈福之类,他只是稍微添油加醋地形容一番,却让完颜汐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没想到只是一个元日,宋国竟然便可以如此热闹,若是可以,本公主还真想看看那是怎样一番喧闹的场景。” 唐钎很想说以后肯定有机会,不过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若是不出意外,眼前这位大金公主肯定是走不出国门的,等待她的肯定是家族联姻,嫁给一位金国的权贵,然后做一辈子的笼中鸟。 这便是历代公主的宿命。 忽而灵机一动,唐钎朝着完颜汐躬了躬身子:“请殿下稍后片刻。” 出了公主府,唐钎将材料备齐之后去而复返,在完颜汐与小璃姑娘的注视之中,扎出了一盏孔明灯。 “时间仓促,在下做不出烟花,只能以这盏灯替代,殿下可以想象一下万灯腾空的壮观场景,也算是陪在下过了一次元日佳节。” 完颜汐贵为大金公主,终究也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平日里故作端庄老成,此刻受了唐钎的撩拨,压制已久的少女心性陡然得到了释放,看起来活泼可爱了许多。 在唐钎的提示之下,她提笔在灯上写下一行祈福的话,唐钎将孔明灯拿在手里,引燃了安置在下方的蜡烛。 孔明灯内侧刷了一层桐油,蜡烛燃烧形成的热气散不出去,全都聚拢在灯罩内,过了片刻,孔明灯**了起来,并且有了腾飞的趋势,这让完颜汐感觉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兴奋,脸扶着灯的双手也开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 “本宫感觉它真的要飞上天了。” 随着灯罩内的热流充到了极致,唐钎示意完颜汐放手,那盏孔明灯还真就在完颜汐的惊呼之中缓缓升空,迎着风飞向了远方。 “这便是我们用来向上天祈福的方法之一,尤其是上元节这一日,整个汴梁城头全都是放灯的百姓,那场面壮观得很。” 目送孔明灯越飞越远,只在空中留下了一点残影,很快消失不见,完颜汐的心中怅然若失,不过她还是将双手别在身后,嘴角挂着一抹微笑,俨然一副小女儿家的娇羞与清纯,那娇俏的侧脸看得唐钎竟有些痴了。 第27章 暗杀计划 感觉到唐钎看向自己的目光之中透着一股没来由的炙热,完颜汐的脸色微微一红,只在一个瞬间便恢复了清明。 她朝着身后的小璃和巴尔哈挥了挥手:“你们先行退下。” 小璃低声应是,转过身走了两步,见巴尔哈踌躇着不太想离开,立即伸手拉了他一把。 唐钎不过就是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公子,若是没有他那个小七守在身边,他一人想要对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完颜汐不利,只怕还没那个本事。 等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拐角的黑暗之中,完颜汐面向唐钎,眼角微微上扬,露出两个弯弯的月牙:“本公主想问公子一句,阁下对幽州如此上心,除了想要得到本公主的庇护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心思?” 完颜汐的表情几近诱惑,令唐钎感觉自己有些色令智昏,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点头:“殿下心思玲珑,在下……” “本宫愿闻其详。” 唐钎淡淡一笑:“殿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完颜汐被他的回答惹出了兴趣:“假话怎么说?真话又怎么说?” “假话么,殿下宅心仁厚,甘愿倾府中所有救幽州百姓于水火,在下甚是钦佩。”唐钎摸了摸下巴,“至于真话么,因为你漂亮。” “什么?”完颜汐的脸颊突然之间又红了不少,不过很快,她的表情便冷了下来,“你可知道调戏轻薄本公主的下场是什么吗?” 唐钎闻言立即后退了一步,他还真是有些担心完颜汐暴起伤人,听小璃姑娘说七公主的爱好是射猎,能拉得动弓弦的女子手上的力气有多大,自己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弱鸡可不想尝试。 不过从对方此刻所展现出来的态度来看,完颜汐应该只是想吓唬自己,并未动什么杀心,否则她早就呼唤亲卫了。 “是殿下自己说想听真话,在下斗胆说了,殿下却又不信。”唐钎满脸委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下本就是肤浅之人,被殿下的美貌吸引也是理所当然啊。” “你!”完颜汐被唐钎的解释气了个一时语结,“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被自己的美貌吸引是因为自己肤浅?这话听起来怎的如此别扭? 念及此处,完颜汐忽地微微一怔,自己好像有些拎不清重点了啊,难道不应该是因为唐钎轻薄自己而愤怒吗? 猛地一甩衣袖,完颜汐头也不回地急匆匆离开,只留下唐钎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直到周围恢复了平静,不远处的屋顶上一个黑影一闪,唐小七平稳落地,看向自家公子的眼神之中满是戏谑:“公子的手段果然厉害,看来这位金国七公主已经对公子你芳心暗许了啊。” 唐钎回过神,伸手拍了拍小七的脑袋:“教过你须得谨言慎行,又丢到脑后去了?”带着唐小七穿过后院,从侧门出了公主府,眼见四下无人,唐钎这才浮现出一个无奈苦笑。 要知道刚刚他只是想要试探一下完颜汐的底线,想要判断一下自己与对方的关系有没有发展到可以偶尔开一下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的程度,唐钎可是做好了挨一个耳光的心理准备的。 谁能想到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完颜汐似乎对自己的好感度倍增,即便他方才的话太过直白,听起来像是调戏,她也只是负气离去,并未真的动怒。 这就有些麻烦了啊。 唐钎在心中发出一声感叹。 即便两人是郎情妾意,他与完颜汐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或许此举还极有可能给自己招来杀生之祸,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是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他这样一个毫无权势的宋人的。 即便自己削发明志,愿意投金,最终也只有莫名其妙被杀死这样一个悲惨的结局。 不过完颜汐冰雪聪明,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若是她不愿见到自己被杀,应该不会向外人提及此事吧。 无论如何,自己是不能再招惹那位金国公主了,唐钎可不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幽州。 唐钎甩了甩头,将这些有的没的全都抛之脑后,趁着完颜逊出征未归,自己还是需要早做谋划,如此才能摆脱对方的掌控。 也不知在这金人控制的幽州城,是幽州城主完颜汐的地位高,还是幽州军指挥使完颜逊的官爵大。 与此同时的城中一处破烂宅院内,被几名亲卫围在当中的叶夷烈显得有些兴奋。 他的嘴角挂着冷笑,双眼之中精光四溢,稚嫩的脸上带着几分潮红,表情之中却带着一丝狰狞之色:“真是天助我也,想不到金国的狗皇帝会来幽州。” 还好巴尔哈运粮回城的当日,他没有下令刺杀七公主完颜汐,若是那时候打草惊蛇,只杀了金国一个公主,又怎么能算是给战死在幽州的父兄们报仇? “少主的消息可靠吗?自从继位之后,完颜吴乞买那个老贼从未出过辽阳城,会不会是对付我们的陷阱?” “不会。”叶夷烈摇头,“唐小七的身手不错,可惜这人没脑子,我只是稍稍套了几句话,他便毫无防备地交代了,此事绝对千真万确,或许完颜吴乞买此刻已经在前来幽州的路途之上了。” 叶夷烈的肯定答复令身边的几名死士也露出了一丝兴奋之色:“若是真能够手刃金国皇帝,属下等死而无憾。” 在幽州城当街刺杀完颜吴乞买,无论成功与否,想来他们也断然没了存活的可能。 “诸位也不必太过悲观,完颜吴乞买是为了玻璃而来,自然需要前往唐钎所说的那一处矿脉,若是我们在那里行刺,得手之后隐于燕山之中,也未必便是一死。” 在城外动手,大家安全撤离的几率会大上很多,自己身边能用的也就只有眼前这几个了,叶夷烈还真不愿看到仅剩下的这几人惨死。 这段时间叶夷烈一直跟在唐钎身边做事,加上他与金人工匠交流必须要用到自己帮忙,该打听到的情况叶夷烈全都问了个清楚明白。 若是真能一击得手,叶夷烈觉得自己需要感谢的第一个人便是唐钎。 “唐钎说过,皇帝要看玻璃制作的过程,而现在城中已经没有了原材料,那处深埋地下的矿脉需要提前挖掘,阿大你需要混入挖矿的队伍,借机摸清矿脉所在的位置,而后你们几个迅速探明那处山坳的具体情况,找到突施冷箭的最佳位置。”“阿二,你立即出城打探完颜吴乞买的队伍到了何处,以及随行人数,以便我们能够及时完成部署。” “阿四,你的射术最好,便由你完成射杀完颜吴乞买的任务,阿三从旁接应,阿大你混在挖矿的人群之中,阿三出箭之后必定会引发骚乱,届时你趁乱刺杀完颜汐,这次势必要让这个狗皇帝有来无回。” 凭借阿三的精湛箭术,在有心算无心的设计之下,完颜吴乞买这一箭必定逃不过去,至于完颜汐,如果能杀了,那便是多赚了一个,若是被她侥幸逃过一劫,那也是她命不该绝。 “平心而论,完颜汐对城中的辽国百姓能够做到一视同仁,也算是有良心,死了倒也可惜,谁让她生在金国完颜家呢。” 对于自己的这番精心布置,叶夷烈自觉甚是满意,吩咐完毕,几名死士立即领命退去,遵照少主的计划各自展开了行动。 第28章 君前奏对 事实也正如叶夷烈所料,为了应付不久之后完颜吴乞买的莅临,完颜汐派出一队亲卫在城中招募了数名城中青壮充当临时矿工,扛着锄头出城挖矿。 而叶夷烈的手下阿大则借机混入了队伍,在那处面积不小的山坳里挖掘了两天,这才将埋藏在山体之中的石英石矿脉找了出来。 矿工们各自背上一篓矿石回城换粮食,这边的挖矿队伍刚刚离开,山林间便出现了几个动作十分迅捷的身影。 他们以矿脉为中心,散向四周寻找最佳埋伏点,很快探明了四周的环境,大致判断出金国皇帝可能会出现的位置,并根据弓箭的射程找到了阿四的伏击位置。 另一边,在官道上蹲守了两日的阿二也传来了好消息,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果然率领三百禁卫军,正浩浩荡荡朝着幽州城而来,最多还有一日便可抵达。 一同传回消息的除了叶夷烈的死士之外还有公主府所派出去的斥候。 有了完颜吴乞买确切的入城时间,在完颜汐的授意之下,整个幽州立即行动了起来,杂乱的院落被打扫,满是积雪的道路被清理,破败的城墙被修补,此番迎驾,城中的百姓全都行动了起来,完全没有以往的胁迫,百姓们全都是主动走出家门跪迎皇帝陛下。 站在城楼之上目睹此情此景,完颜汐的内心也是一阵心潮澎湃,看向唐钎的目光之中更是充满了感激与钦佩,她能够收拢到如此多的人心,唐钎可谓居功至伟。 与中原皇帝相比,完颜吴乞买的仪仗可以用寒酸来形容,不过金人生性豪爽,加上久居深山,对此似乎也并不介意。 一队骑兵在前面开路,五十名亲卫聚拢在一辆黑色的四驾马车周围,这是皇帝的座驾,紧随其后的又一辆马车里坐着的则是完颜汐的母后唐括氏,最后由一队骑兵压阵,向着幽州城缓缓行来。 北城门前,完颜汐领着自己的亲卫早已恭候多时,在一阵高呼陛下万岁的叩拜声中,完颜吴乞买揭开黑色的车帘,身边的侍卫立即搬出马凳放好。 完颜吴乞买抬手示意众将平身,完颜汐立即迎上去与父亲见礼:“儿臣恭迎父皇与母后。” 完颜吴乞买哈哈一笑,在一众禁卫军的护卫之下与完颜汐并肩而行,时不时拍一拍完颜汐挽着自己胳膊的手,一副很是溺爱的模样。 一家人很快回到公主府,在引燃炭炉的偏厅之中坐下,完颜吴乞买一声感叹:“当日将汐儿你封为幽州城主,只因你说自己对中原心驰声望,原本只是打算让你来幽州切身感受一回中原文化也就罢了,孤还真是未曾想到,你竟然能将幽州治理得如此之好,这一路走来,城中百姓无不诚心拜服,看来在这幽州城中,你这位七公主的名望远超于孤,为父甚是欣慰啊。” 完颜汐躬身回话:“父皇谬赞,儿臣愧不敢当,汐儿只是见不得城中百姓受冻受饿,府中的粮食也不足以养活全城,若非有唐钎相助,只凭儿臣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做到此事。” “便是那个制作出玻璃的宋人?” 对于唐钎此人,完颜吴乞买并不陌生,早在铁皮炭炉风靡辽阳之时,他便从完颜汐的书信中得知了对方的存在,只不过完颜吴乞买未曾想到,这位来自宋国的少年不但做出了铁皮炭炉,还精通玻璃的制作。 自己对完颜汐进献的那套玻璃茶具爱不释手,想来也是出自此人之手。 转头望向身边的侍卫,完颜吴乞买轻声说了句:“宣唐钎前来觐见。” 虽然极度不愿意下跪叩拜,但现在形势比人强,唐钎即便再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朝着高高在上的大金皇帝行跪拜礼,口中高呼万岁,心中不断安慰自己,就当是清明节跪祖宗了,不算丢人。 完颜吴乞买的态度倒是不错,并没有因为唐钎的宋人身份而施以羞辱,抬手示意免礼,又指了指下首的一个座位:“孤看了汐儿送来的那两份设计图稿,地暖和壁炉的确能大大改善我大金在严冬时的恶劣环境,孤说过,但凡对我大金有恩者,便是我大金的朋友,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唐钎立即起身拱手:“为公主殿下分忧,是在下作为公主府幕僚应尽的本分,在下不敢有任何所求。” 完颜吴乞买哈哈一笑,对于唐钎的回答表示满意,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经的地方,倒是坐在他身边的侧妃,在扫视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之后,脸色微微一变。 唐钎擅自打造铁皮炭炉,耗费军需,完颜吴乞买这次过来幽州,原本是打算好好惩戒一番的,如今看来,却不好发作了。 正如完颜汐此前在信中所说,唐钎此人冬日取暖的手段层出不穷,无论是地暖、壁炉,还是玻璃,都可以改善大金民生,有了御寒的手段,大金在不久的将来必定是人丁兴旺,国祚绵长。 “听汐儿说你小小年纪,却身怀治世之才,孤问你,若是由你来治理幽州城,要如何做到令百姓安居乐业,欣欣向荣?” 唐钎简单思索了片刻,再次起身完成这次与金国皇帝的奏对:“在这乱世之中,百姓所求无非温饱而已,幽州地处山区,可用耕地不多,加上气候寒冷,农作物一年一熟,只凭种粮食,根本不可能养活全城百姓,不如在所有耕地上栽种叫做棉花的作物,成熟之后的棉果可用来制衣,至于粮食,可以用玻璃换取,只凭燕山之中这一处得天独厚的资源,幽州城便可以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型城池。” 棉花喜光,种植这种作物需要阳光的长时间照射,幽州其实并不适合棉花的生长,不过这东西的作用也是非常大的,唐钎若是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必须待在幽州,这玩意儿必须种出来。 “你的意思是,玻璃这种东西,放眼天下只有幽州才能做?” 唐钎点了点头:“虽说其他地方也存在这种透明矿石,但那些矿脉全都深埋地下难以发掘,而幽州这处却是露天矿,自然也只有此处能做出玻璃。” 完颜吴乞买又是朗声一笑,“当年石敬瑭为了**,将幽云十六州送给辽国,原以为都是些无用的蛮荒之地,想不到竟然是一处聚宝盆。听你这么一说,孤的兴趣倒是越发浓厚了起来,这便先去生产玻璃的工坊瞧瞧,再去看一眼那处矿脉,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皇帝发了话,唐钎自然不敢不答应,当下在前面领路,并且在工坊里亲自演示了一遍玻璃的生产过程,引得完颜吴乞买啧啧称奇,石块磨成粉用火烧,便能做出晶莹剔透的玻璃制品,还真是让人惊叹这小子的非凡技艺。 从工坊里走出来,完颜吴乞买跨上早已准备好的战马飞奔出城。 发现金国狗皇帝果然朝着那处山坳进发,守在城外的叶夷烈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他紧紧跟在唐钎的身边,做好了随时发难的准备。 “果然是一处人杰地灵藏风聚气的所在。” 在山坳的入口处下马,大金皇帝拾阶而上,来到挖出透明矿石的山头前探头观看,脸上满是新奇之色。 正在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时,一声口哨突然响起,不远处的山头上人影一闪,一支利箭带着破空之声飞射出来,直取完颜吴乞买的胸口。 第29章 还死不了 事实证明叶夷烈此前的精密布置在完颜吴乞买眼中就是小孩过家家一般的笑话。 阿四的利箭飞出的瞬间,早有大金皇帝身边的四名亲卫迅速上前,将完颜吴乞买牢牢围在中间的同时腰间长刀出鞘。 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刀锋过处,箭矢断为两截,所谓的一击必杀轻而易举被斩落在地。 射杀失败的阿四转身便逃,只是刚走了两步,忽地感觉胸口一阵剧痛传来,低头看过去,赫然发现有一支箭矢从后背射入自己的身体,带着鲜血透出前胸,在阳光的照射之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阿四被射杀,立即引发了山坳之中的人群骚乱,完颜吴乞买一声冷哼,朝着亲卫挥了挥手,说话的口气异常冷酷:“镇压。” 皇帝一声令下,山坳之中立即惨嚎不断,可怜数十名被公主府招来的临时矿工,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禁卫军的刀下亡魂。 眼见已经被重重包围,潜伏在其中的几名死士也知道他们不可能再有生路,既然被逼入了绝境,剩下的唯一选择便是放手一搏。 三人抽出藏匿在腰间的匕首,直接朝着大金皇帝扑杀过去,只可惜区区三人又怎么可能杀透数十人的包围圈,不过是眨眼之间便被绞杀在冲锋的路上。 看着眼前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完颜吴乞买又是一声冷笑:“不自量力。” 站在不远处的完颜汐则被唐钎护在了身后,也不知是被突如其来的刺杀吓到了,还是目睹矿工们无故惨死而心中难过,她的脸色煞白,目光更是有些呆滞。 唐钎也是第一次亲生经历这种事,此刻还能够站在完颜汐的身边没有腿软,已经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慌乱之中,两人都没有注意便在不远处的一块巨石后面,又有一个人影突然闪现了出来,双手握刀举过头顶,大喝一声直接向着早已呆若木鸡的完颜汐劈砍而来。 以为刺客全都被消灭的禁卫军放松了警惕,谁也没想到竟然还有一条漏网之鱼,加上在对方偷袭之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皇帝的身上,这时候七公主成了目标,距离她最近的一名亲卫也有着十步之遥,想要营救已然来不及了。 “贼子尔敢!” 眼见完颜汐即将命丧刺客倒下,完颜吴乞买只能无能狂怒之时,守在七公主身边的唐钎忽地一个转身,将完颜汐牢牢护在自己身后,自己直面刀锋,下意识地扬起左臂挡在面前。 他刚刚做完这个动作,刺客的刀锋已到了眼前,以为下一刻唐钎便会血洒当场,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的完颜汐却并没有看到唐钎的左臂飞出去的血腥场面,“叮”的一声响过后,刺客感觉手中的长刀一轻,长刀居然短了一截。 再看唐钎的左臂,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依旧连接在他的身体上。 刺客不知道刚才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绝对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一击不中之下,他抬起右脚,结结实实地踹上了唐钎的胸口,这一下的力道着实不小,唐钎立即如煮熟的虾一般弓起身子,纵然身后有完颜汐充当肉垫,庞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连带完颜汐一起向后退了好几步。 “来人,快来人!” 眼看着唐钎的嘴角溢血双眼紧闭,直接瘫软在自己的怀里,完颜汐的心更慌了,抱着唐钎好一阵不知所措,转头面向迅速赶过来帮忙的亲卫便是一声怒吼,“唐钎若是有事,本宫要你们陪葬!”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唐钎的双眼悠悠睁开,视线慢慢对焦,发现自己正躺在房间内的床榻之上。 听见动静的一名侍女立即上前查看,看到唐钎转醒,吩咐了一句切勿乱动,随后转身出门,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廊外。 唐钎试着长舒一口气,感觉胸口除了有些憋闷之外,其他地方并未受伤,这让他的心下顿时一松,抬起左手手腕,不由地一声苦笑,自己用来保命的东西还是被人取走了。 过不多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完颜汐与侍女小璃急匆匆而来,见唐钎想要尝试着坐起身来,完颜汐立即上前按住了他的双肩,脸上满是担忧与温怒:“别乱动,先生说你的伤需要静养。” 不得不说,刺客的那一脚的确非同小可,也是唐钎幸运,肋骨并未断裂,若是有一处骨折导致骨头刺破了心肺,纵然是大罗神仙下凡,只怕也救不回来了。 “无妨,还死不了。”唐钎的嘴角上扬,虽然气血不足,面露微笑的他还是让完颜汐的俏脸一红,似乎感觉到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异样,完颜汐轻咳了一声用来掩饰自己的尴尬,站起身子离开床沿,语气中的关怀之意立时散尽:“若是能够下床走动,烦请公子过府一趟,我父皇有事问你。” 唐钎点头应是,在小七的搀扶之下站起身子,完颜汐与小璃出门等候了片刻,唐钎穿戴整齐走了出来,见他果然没了大碍,萦绕在完颜汐心头的忧虑忽地一扫而空,眉间的一缕愁容也随之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欢快。 偏厅之内,完颜吴乞买正襟危坐,完颜汐想要留下陪同,却被母后钦仁皇后叫去了内堂。 将一块铁片拿在手中,完颜吴乞买看向唐钎的目光之中满是疑惑与惊奇:“能否与孤说说,这是何物?竟然能够挡下长刀的劈砍。” 唐钎躬身拱手:“这是在下出使幽州之前,遣人打制的一个小玩意儿,当中也没什么机密可言,就是反复锻打而已。” 所谓的百炼钢,就是钢材经过数百次的锻打成型,这种技艺早在汉代便出现了,到了唐代已然成熟,做工精致的唐刀甚至还用上了包钢技术。 只不过因为整个过程耗时太长,导致出产率太低。 而唐钎的这个铁质护腕之所以没被刺客的刀锋砍裂,就是因为这块钢经过了千锤百炼方才打造而成,对方的长刀中杂质太多,相互碰撞之下自然会被折断。 “宋人的制铁技艺果然高超,若是能以此钢打造兵器,我大金铁骑必定战无不胜,你既然精通此道,能否为我大金打造出这种钢材?” 唐钎长叹了一口气,就知道这铁护腕一经暴露,必定会受人觊觎,不过刚才在山坳之中,他如果不挺身而出,完颜汐恐怕真的要香消玉殒了。 “回陛下,在下可以提供打铁工艺,但无法提高效率,想要打造出百炼钢,眼下只能通过人力,无法用机械取代。” 如果自己眼前这位皇帝所说的去做,只怕性命不保,但有些话还是要说在前面,打造百炼钢花费的是时间,若是对方让自己在短期内武装起他的整支禁卫军,不如现在就一刀杀了自己。 “何谓机械?要如何取代?” 能成为大金皇帝,完颜吴乞买绝非蠢人,只从唐钎的只言片语之中,他便听出了一些蹊跷。 唐钎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机械与人工的区别之处,不过他也知道话说到了这程度,如果他不能拿出一些干货堵住完颜吴乞买的嘴,此事恐怕不能善了。 “打造百炼钢的机械是万万做不出的,不过在下这里倒是有另一个简易车床,陛下或许会感兴趣。” “哦?”完颜吴乞买果然买账,“仔细说来听听。” 第30章 芳心暗许 内堂之中,面色铁青的钦仁皇后唐括氏挥手喝退所有的侍从:“这里没有外人,与母后说清楚,你与那叫唐钎的宋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早在今日入府时,唐括氏便察觉到自家女儿的不对劲,只是她也知道完颜汐并非没有分寸,所以完全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 紧接着父女二人在参观山中矿脉时遇刺,完颜汐回来之后便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而刚刚自己站在暗处观察,发现完颜汐看向唐钎的眼神之中满是异样,知女莫若母,完颜汐的表现如此明显,她作为母亲,怎么会看不出来? “女儿只是折服于唐钎的才华,并没有其他想法,母后多虑了。” 唐括氏一声冷哼:“这话你自己信不信?”完颜汐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又引来她的一声长叹,“别忘了你的身份,那唐钎是宋人,纵然才华横溢又如何,终究不可能成为你的夫婿,此事若是让你父皇知道,他会有怎样的下场?听母后一句劝,若是你真为唐钎好,千万断了这不切实际的念想。” 完颜汐显然是被唐钎撩拨动了心弦,有点芳心暗许的意思,也不知道唐钎那小子究竟对自家女儿做了些什么,竟然能让她将二人的身份悬殊抛之脑后。 至少在唐括氏看来,唐钎细胳膊细腿,毫无男子气概可言,就算会做什么玻璃又如何,只凭如此孱弱的体质,能护得自家女儿的周全? “既然母后已经发现,女儿也不多做隐瞒了。”女儿家的小心思被看穿,完颜汐索性也不打算再伪装下去,“便在半日之前,女儿对唐钎依旧只抱有钦佩之情,但就在唐钎拼死相救的那一刻,女儿才察觉到自己不愿看到他受到半点伤害,看到他昏迷不醒,女儿便心如刀绞。母后若是觉得这便是所谓的情根深种,女儿不做辩解。” “汐儿你糊涂啊。”唐括氏伸手锤着自己的胸口,“你二人必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你将来肯定是要嫁入大金权贵之家的,这是你身为公主的宿命,莫说唐钎不是我们大金子民,即便是又如何,无权无势的一介平民,又怎可与公主相配?” 唐括氏的话让完颜汐沉默了下去,她自然也知道自己不该对唐钎动心,只是从唐钎替她挡下那一刀开始,完颜汐便已经无法自拔了。 想到自己的公主身份,完颜汐的神色黯然:“母后教训的是,女儿知道自己将来的归宿,还请母后不要将此事告知父皇,女儿只是希望在暂居幽州的这段时间里能够有他陪在身边便好。” 完颜汐的态度很明确,她必定会履行大金公主的责任,但在她奉皇命嫁人之前能够与唐钎过一段与世无争的日子。 “唉,罢了。”良久之后,无可奈何的唐括氏只能选择眼不见为净,“明日我便劝说你父皇回辽阳,你自己好自为之。” 母女二人的对话宣告结束,偏厅内,大金皇帝与唐钎的交谈也到了尾声。 完颜吴乞买丢给唐钎一个铁质令牌,上面雕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狼头:“凭借此令牌,你可以随意动用幽州军需处的所有资源,若是还不够,可派人去其他驻地调取,记住你刚才许下的承诺,孤要在一个月之后见到你所说的成品。” 唐钎领命出了公主府,返回到自己的住处,唐小七早已等候多时,房间里还多了一人,正是双手被绑在身后,一脸桀骜之色的叶夷烈。 见到唐钎归来,叶夷烈狠狠瞪了唐小七一眼,两个时辰之前,若非这小子仗着身手好擒住自己,他肯定会与自己的死士一起并肩作战,如今阿大五人无一生还,他作为少主,连替那几人收尸都做不到。 “唐钎,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对我?” “千万别误会,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救你。”面对叶夷烈的问责,唐钎只是淡淡一笑,“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我初次见面之时,我便猜到了你是谁,大辽兴军节度使耶律大石之子,耶律夷列,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被唐钎叫出了本名,叶夷烈的心便是猛地一沉,他以为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不想还是被对方看出了端倪。 若是他得知自己报出叶夷烈这个名号之时便露出了破绽,也不知会不会气得吐血三升。 “你打算将我交给金国?” 这段时间以来,他作为翻译一直留在唐钎身边,自然知道对方的龌龊心思,这人为求自保,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两人只是雇佣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唐钎出卖自己,毫无心理负担。 唐钎摇了摇头,让近乎绝望的耶律夷列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 “若是我打算陷你于不义,早就向完颜汐告发你的身份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他的表情之中带着戏谑,“虽然我并不清楚你今日的布置,但大金皇帝出现在幽州城,想来你肯定会有所行动,令小七将你软禁在此,是希望你不去做那无谓的牺牲,只凭你手中的那几人,根本不可能成事。” 而白天的那一次刺杀也证明了唐钎所做的推断,完颜吴乞买毫发未伤,自己的那几名死士便全军覆没了。 “既如此,你为何不早些阻止我?” “我阻止你,你便不做了吗?” 耶律夷列的神色一滞,原本一直在挣扎的身体逐渐安静了下来。 唐钎所说不错,灭国死敌就在眼前,若是不去刺杀一次,他如何能够死心? 现在好了,死士全部战死,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即便有心杀敌也是无力回天了。 “说吧,你打算让我做什么?” 大家都是聪明人,唐钎处心积虑地保住自己,必然是有所图谋,只是耶律夷列想不通,此刻的自己完全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唐钎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救他,难不成还只是打算让自己充当他的翻译? “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的父亲耶律大石如今依然健在,不久之前亲率二百亲卫往西逃走了。” 耶律夷列双眼猛地一亮,这是自幽州城破,自己与家人失散之后,他第一次听到关于父亲的消息,如果唐钎所言非虚父亲安然无恙,的确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可父亲西逃,与自己刺杀大金皇帝又有什么关系? “西域地广人稀,又多是原始部落,根本不可能是你父亲的敌手,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你父亲能在那一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建立政权也不一定,而你作为他的儿子,如果能活到你们父子重逢的那一刻,他会不会将这片由他打下来的基业交在你的手上?” 旁人或许不知道,唐钎却是清楚得很,在数年之后,耶律大石便会称霸中亚地区建立西辽政权,而耶律夷列作为皇子,也会继承父亲的皇位,成为西辽第三任皇帝。 “你该不会是打算用我的性命威胁我的父亲,从他那里得到好处吧。”耶律夷列愕然了片刻,随即一声嗤笑,“你以为凭你我如今的处境,真能活到那一日?”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唐钎双手抱胸,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从现在起,只要你听我的安排,我担保你的性命不会丢,记住我的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千万别想着复仇,好好活着。” 耶律夷列不能死,也不会死,而自己与他捆绑在一起,应该也可以活着走出幽州吧。 第31章 城下之盟 靖康元年,东京城。 经过两个疗程的治疗,完颜斜也的恶疾得到了有效的控制,不久之前险些一命呜呼的金军主帅在大宋御医的调理之下再一次恢复了往日的龙精虎猛。 他的痊愈让整个大宋朝廷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让金军大营里的氛围轻松了不少,完颜宗望倒是信守承诺,宋金双方议和的谈判正式开始。 大宋皇宫崇政殿内,金军负责谈判的使者完颜逊将主帅完颜斜也草拟的一份议和书呈献给皇帝赵桓过目。 “宋国需赔偿我大金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牛马一万头,割让太原、河间、中山三镇,并派遣一位亲王随我大军一同前往辽阳城,若是贵国对以上的条件没有异议,我大军立即北还。” 完颜逊的话音未落,立即引发朝堂之上的一阵骚乱,不等皇帝赵桓有所回应,以李纲与宗泽为首的主战派对完颜逊怒目而视。 “条件如此苛刻,金军未免也太过目中无人了吧。” 要知道此前的一战之中,宋军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即便此刻再次与金军拔刀相向,李纲也不认为己方会输,若非赵桓主张议和,眼前这个狂妄的金国小子根本就入不了东京城。 “我城中军民百姓众志成城,周边各路更有百万乡勇进京勤王,难道还真当我大宋怕了你们小小金蛮?” “丞相慎言。”不等完颜逊回话,高堂之上的赵桓却率先开口,他先是挥手示意二人退下,转头看向完颜逊的目光之中满是谄媚,“近年来,我大宋连年征战天灾频发,百姓早已不堪重负,贵国所提的这些条件可否有商量的余地?” 李纲与宗泽相视一眼,心中忍不住长叹了一声,皇帝带头主和,纵然自己有心杀敌,如今看来也是无力回天了。 完颜逊则淡淡一笑,这次议和明明是金军因为攻不下东京城而主动提起,照理说他们才是示弱的一方才对,他却周身散发着舍我其谁的王霸气概:“你们宋人有句话叫做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我们既然提出了要求,贵方自然也可以提出异议,直到商议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皆大欢喜。” 赵桓的眉头微蹙,试探性地给出了他与群臣商议的结果:“若是贵方能够退兵,我大宋愿意赔偿金国黄金两百万两,白银两千万两,牛马两千匹,割让幽云十六州,至于送亲王前往辽阳为质,倒也不是不可,不过送哪一位亲王过去,由我君臣商议之后再行决定。” 太原、河间与中山这三镇对于大宋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若是丢了,等于是主动敞开了门户,金军想要南下,随时可以来东京城下溜达一圈,如此危局,赵桓可不愿再经历第二次。 而在此前双方签订的海上之盟中有协议,幽云十六州归大宋所有,现在割让给金国,赵桓可以用从未收腹失地来安慰自己,当作大梦一场就是了。 他所说的这些已经是大宋的底线,若是对方不在议和书上签字,那赵桓也只能让李纲指挥全城禁军背水一战了。 完颜逊故作沉思了片刻,露出一丝难以抉择的表情:“本将人微言轻,实在是做不了主,还需回营禀报主帅定夺。” 忽而脑中灵光一闪,完颜逊继续说道,“为了金宋两国的世代交好,本将倒是有一个提议,可以将送亲王为质改为帝姬,若是两国能够结秦晋之好,必定可避免再次兵戎相见。” 帝姬入金?秦晋之好?这不就是让大宋和亲么?为何大宋的亲王不能迎娶金国的公主,非要帝姬嫁给那些蛮夷?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纵然心中不忿,赵桓却无计可施,若是不答应对方的条件,金军就很有可能赖在城外不走,卧榻之侧有猛虎趴伏,叫他如何能够安然入睡? 自己被强行按在了龙椅上,险些就与东京城共亡了,如今好不容易将对方拉到了谈判桌上,赵桓觉得对他而言这是一个绝佳机会,也只有将这帮瘟神请走,自己才能卧薪尝胆中兴宋室。 只要给他充足的时间,他愿意还世人一个昌盛的大宋。 如果能够让他坐稳这个大宋皇帝的位子,送一个帝姬过去又有何妨? “朕的女儿皆为稚童,而父皇所册封的帝姬大多都已嫁作人妇,年龄合适的也只有仪福帝姬赵圆珠待字闺中,朕可以下一道圣旨,令其跟随金军前往辽阳城。” 完颜逊只是打算让赵桓送一位大宋帝姬过来,也并非为自己所求,他只是打算用这位帝姬殿下将唐钎牢牢困在幽州而已,至于究竟是哪一位帝姬他根本就不在乎,即便赵桓送来的是一位宫女,只需将她嫁给唐钎,这小子就再无可能逃走。 至于主帅那边也很好交代,唐钎在关键时刻救了完颜斜也一命,完颜斜也自然也许过报答唐钎的承诺,自己替他求娶一名宋女,并不算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更算是叫完颜斜也还了唐钎对他的救命之恩。 而唐钎那边则更加不必担心,要知道他的小命此刻还捏在自己的手里,自己让他往东,他根本不敢往西,再说,自己这也算是帮他成家立业,说起来唐钎还得感谢自己,毕竟他这次带回去的可是大宋帝姬,娶了此女,唐钎便是大宋的驸马都尉,成了实实在在的皇亲国戚,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啊。 完颜逊不在乎具体人选,听闻这个消息的赵圆珠却是被皇兄的决定吓破了胆,她身为大宋的金枝玉叶,又是在父皇面前最为得宠的女儿,怎么可能会被送去金国和亲? 传闻之中的金人全都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他们生性残暴,满身异味,更加不懂得怜香惜玉,即便只是想到金国的蛮荒腹地没有半点烟火之气,赵圆珠便被吓得脸色惨白如纸。 不过她也是个有主意的,眼见皇兄赵桓真的打算拟旨,赵圆珠在延福宫外跪了足足两个时辰,希望皇兄能够收回成命。 可惜赵桓已经决定牺牲这个妹妹,纵然她再怎么自虐博同情也是无济于事:“如今朕的这群皇妹之中,也只有你与璎珞年龄合适,而早在去年年初之时,璎珞妹妹已经被父皇许配给了向子扆,为了赵家的江山社稷,为了能够重振我大宋国威,还请圆珠妹妹能够牺牲小我,朕替天下苍生,拜谢妹妹。” 赵桓果真后退了一步,便要朝着自己行大礼,赵圆珠也知道自己受不起皇帝的这一拜,她立即将头重重磕在了地上:“皇妹愿意代替璎珞姐姐嫁入向家,皇兄念在皇妹自小没有母妃疼爱的份上,让皇妹与璎珞姐姐互换身份,还请皇兄成全。” “胡闹!璎珞与向子扆是太上皇赐婚,怎可调换?” “皇妹生性刁蛮,根本不是和亲的最佳人选,若是皇妹在金国惹了祸,宋金说不准还得有刀兵之患,反观璎珞姐姐,有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性情温柔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嫁入金国,必定能与夫婿相敬如宾,两国自然可以和平共处。” “听你这么一说……”想到眼前这位妹妹在父皇面前恃宠而骄,平日里刁蛮任性,完全没有帝姬的样子,的确不合适,她被金人打死是小,惹怒了金人再次南侵是大,为了能够让大宋得到这一次休养生息的机会,将她与赵璎珞调换,似乎也未尝不可。 第32章 顺德帝姬 “殿下,不好了。” 后宫的一处偏僻屋舍之内,顺德帝姬赵璎珞正亲手制作着自己出嫁之时所穿戴的霞帔,贴身侍女蓉儿自门外疾步而来,一副慌不择路的模样,原本娇俏的小脸上满是惊容,两道秀眉更是在眉心打上了一个大大的结。 也不知是长时间奔跑的原因,还是被宫里的传闻吓破了胆,她就这么一路飞奔回来,没了一点应有的礼数。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如此惊慌失措,难不成还是城外的金军又攻城了?” 面对赵璎珞的波澜不惊,蓉儿也顾不得主仆有别了,她一把夺过对方手中的女红,声音之中透露出的全是焦急:“据延福宫里当差的小顺子说,金国此番与我大宋议和,所提的条件之中有一条是让咱们送帝姬和亲。” 赵璎珞的表情微微一怔,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以和亲换和平,这办法倒也不错,只是不管送过去的是真公主还是假帝姬,于我大宋而言,说出去都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殿下怎么就不着急呢?”见自家主子依然能够如此淡定,蓉儿都快急哭了,“原本官家是打算送仪福帝姬去和亲,可刚才仪福帝姬在官家面前好一顿撒泼打滚,官家便换了人选,将殿下您与仪福帝姬的身份进行互换,过几日嫁入向家的是仪福帝姬,而殿下您则需跟随金军北上和亲了。” 感觉到赵璎珞的身子僵在了当场,贴身侍女蓉儿知道她所带回来的消息还是给了殿下迎头一击。 政和七年母妃薨逝,从那时候起,刚刚年满六岁的赵璎珞便知道自己即将在父皇赵佶面前失宠。 赵佶喜女色,后宫佳丽三千,子女更是众多,赵璎珞深知失去母妃的庇护之后,父皇或许连她这个女儿的样貌都记不住。 身处后宫之中,看透了世态炎凉,小小年纪的赵璎珞学会了不争不抢,身为大宋公主,却完全没有公主应有的样子,父皇将她赐婚给向家,即便心中不愿,赵璎珞还得装出欣然应允的模样,毫无半句怨言。 好不容易等到了嫁人的年纪,她也只想着能够走出皇宫这座牢笼,谁能想到命运对她竟然如此不公,只是因为赵圆珠的几句撒娇,她便成了接替对方前往金国和亲的人选。 短暂的失神之后,赵璎珞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苦笑,她重新拿起被蓉儿夺走的女红,继续旁若无人地刺起上面的绣花来。 只在片刻之间,她已经认命,无论是向家还是金国都不是她愿意出嫁的地方,可自己纵然有千万个不愿,又有什么用? 既然不是她心中的归宿,可她又非去不可,白家与金国又有什么区别?须知道她的人生根本就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这便是生在帝王之家的可悲与无奈。 “殿下,咱们真要去金国和亲吗?”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蓉儿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眼眶也跟着泛红,一滴泪水滚落,在她的面颊上留下两道淡淡的水痕。 赵璎珞伸手抚了抚蓉儿的脑袋,清澈的笑容之中满是怜爱:“蓉儿若是害怕的话,我寻个机会送你出宫吧。” 此去金国,赵璎珞也知道自己只怕今生是无法返回大宋了,蓉儿自幼便跟随在她的身边,两人虽然是主仆,她早已将对方当做了亲妹妹,自然不希望蓉儿跟她一起去受苦。 “蓉儿才不怕,殿下去哪儿,蓉儿便去哪儿。”蓉儿抹了一把鼻涕收起了眼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坚毅,“蓉儿只是替殿下伤心,明明不该殿下去和亲的。” 主仆二人在屋内说着话,外面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赵璎珞抬头望去,果然见到一名传旨太监手持黄绢,向着她这里而来。 宣读完赵桓刚刚拟出来的圣旨,赵璎珞高呼万岁,伸出双手接过太监递来的和亲国书:“官家赐殿下黄金千两,绸布百匹,权且充当殿下的嫁妆,如今国库空虚,官家能拿出来的就只有这么多,还请殿下理解。” “璎珞不敢。” 太监幽幽叹了口气:“若是双方和谈顺利,金军不日即将北还,还请殿下早做准备,以免耽误了行程。官家说大宋必将牢记殿下的付出,未免徒增伤悲,殿下出发之日,便不相送了。” “那璎珞便在此拜别皇兄。”随即,赵璎珞再一次向着延福宫的方向盈盈一拜。 送走传旨太监,赵璎珞将手中的国书打开,发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但自己未来夫婿的那一列却是空白。 看来这份和亲书还得到了金国之后才能填写完整,自己会不会被那些金国权贵当做货物一般任由他们挑选?想到那样一个场面,纵然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赵璎珞的身子还是不自觉地颤了颤。 和亲之事已成定局,蓉儿知道即便再怎么不情愿,她也得跟随赵璎珞一同前往辽阳了,圣旨上说金军可能会随时出发,她只能强打起精神,替赵璎珞收拾东西打包行囊。 只是心中没了留恋,那些东西只是徒增伤悲而已,赵璎珞只拿了一样母妃身前最喜欢的首饰,其他的并不想带走,就算是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割裂吧。 “那这幅字画,殿下也不带上吗?” 蓉儿的提醒让赵璎珞的眼中恢复了一些神采,她站起身走过去,将那一卷画轴拿在手里轻轻打开,上面的几行字缓缓映入眼帘。 “越惜越娇痴。一枝云鬓上,那人宜。唉,不过是大梦一场而已,如今这梦也该是醒的时候了。” 口中轻声念了几句,赵璎珞还是将画轴慢慢卷起,重新放回了画缸里。 她的这个动作让蓉儿有些不解,要知道这可是殿下最喜欢的一卷书画了,有时候对着它发呆,赵璎珞时而痴笑时而惆怅,就这么能坐一个晚上,现在竟然连这卷画轴也不想带上了。 两日之后,完颜逊再次入宫,将完颜斜也签了名字的议和书递交给大宋朝廷,随即在宫门前等候,过不多时,皇宫的大门缓缓打开,数辆马车从侧门里鱼贯而出,车厢上摆放着的是整齐划一的木箱。 “这是赔偿给贵国的两百万两黄金和两千万两白银,请将军过目,至于那两千匹牛马,等到完成筹措之后便会送去幽州。” 完颜逊打开其中的一只木箱,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层金元宝。他点了点头,随即指了指跟在车队后面的一辆车厢上覆盖着顶棚的马车:“这里面坐着的便是宋国的德顺帝姬?” 得到太监肯定的答复,完颜逊并未上前掀开车帘进行查看,翻身跨上自己的战马朝着驾车的马夫挥了挥手,走在车队最前方的他抬头挺胸,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引得皇城外的东京城百姓一阵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明明是大宋打赢了这场都城保卫战,到头来还是要割地赔款求和平,朝廷这样的操作让百姓们全都感一阵心寒。 可除了求和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可想呢?难不成还真等着被灭国不成?谁让金军骁勇善战,而宋军毫无战斗力可言呢? 听说出了割地赔款之外,朝廷还送出了一位帝姬去金国和亲,简直是奇耻大辱,当今皇帝还真是昏聩,为了坐稳自己的皇位,竟然将亲妹妹送去金国充当玩物,简直人神共愤。 万籁俱寂的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高喊了一句:“恭送帝姬殿下出城。”在场的所有百姓全部跪了下来,“恭送帝姬”的声音响彻云际。 第33章 赵璎珞的和亲路 为了将这帮瘟神送走,赵桓几乎掏空了自己全部的家底。 数十辆马车刚刚进入金军大营,车厢里的黄金白银便被搬卸一空,过不多时,军帐之外的空旷沙场上,只剩下一辆孤零零的马车被十多名负责送帝姬出嫁的宋军拱卫着停在那里不动。 虽然心中忐忑,赵璎珞的护卫并没有弃公主而去的意思,见完颜逊打马而来,护卫首领立即迎了上去,而跟在他身后的下属也全都不约而同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诸位不必紧张,我只是来告知各位,我军各部已经陆续北撤了,至于贵国帝姬的送亲队,只需跟着本王的直属队伍便可。” 首领王坚先是朝着完颜逊点了点头,再向着身后的下属们扬了扬手,得到命令的一众护卫立即拉动马缰,将赵璎珞乘坐的马车围了起来,一行人整装待发,王坚一声令下,马车缓缓启动,跟随在完颜逊的亲卫军后面向北行去。 没有百姓的夹道相送,没有数之不尽的随身嫁妆,有的只是十多位忠于职守的护送亲卫,以及一个自己视为亲人的贴身侍女,大宋顺德帝姬赵璎珞,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上了前去金国和亲的路。 这一场东京城攻坚战持续了一个多月,虽说双方的短兵相接只有短短的两天,数万人的粮草还是消耗殆尽,返回幽州城的时候,完颜逊所率领的亲卫军少了辎重的束缚,轻装上阵之下,行军速度自然快了很多。 整个行军之中,赵璎珞与侍女蓉儿并没有在人前露过一次面,晚上安营扎寨的时候,也是由亲卫们先搭好帐篷,马车则直接停靠在帐篷外面,就算是下车时,她的面上也罩着一层面纱。 对于赵璎珞的相貌,完颜逊并不好奇,他一直坚信女人只会影响他建功立业的速度,有了家庭的牵绊,自己做起事来必定束手束脚,等到功成名就之后,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他不近女色,却挡不住自己手下的色胚控制不了自己的龌龊心思。当然了,赵璎珞的身份特殊,是宋国的和亲公主,身为幽州军副将的扎鲁并不敢真的对公主不敬,只是赵璎珞越是表现得如此高冷不可接近,他就越是心猿意马想要看到对方的庐山真面目。 作为完颜逊的副手,扎鲁很清楚让宋国皇帝答应和亲是自家主将的意思,虽然不知道此举究竟是什么用意,他却能够断定,眼前这个公主不可能被送去辽阳城。 不去京都,那就意味着她不可能嫁给金国的权贵,而如果完颜逊只是打算将赵璎珞随便嫁给一个金军将领,用来羞辱大宋朝廷,扎鲁觉得这个任务,自己完全可以胜任。 有意无意之间,扎鲁在完颜逊面前提过几次,结果全都被完颜逊骂了回去,眼看幽州城即将抵达,自己再不有所行动的话,就真没机会一睹大宋帝姬的盛世容颜了。 这一天日暮西沉,大军在一处山坳的背风处扎营,扎鲁故意将自己的营帐安扎在宋军营地的不远处。趁着晚上多喝了几杯烈酒,扎鲁故意耍起酒疯,抱着酒坛子站起身:“天天与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喝酒,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如今营中就有宋国的公主,不如让她出来舞一曲,替咱们助助酒兴?” 他的话音未落,立即有喝多了的下属附和:“早就听闻宋人女子能歌善舞,今日也好验证一下传言是否非虚。” 不就是一个大宋公主吗?羞辱了又能如何?大不了让那大宋皇帝再送一个过来就是了。 扎鲁此举倒是粗中有细,因为他深知法不责众的道理,只是他一人前往宋营一睹公主芳容,必定会受到完颜逊的责罚,但蛊惑大家一起去,想来完颜逊最多也就是骂上几句,给宋国公主一个台阶下也就罢了,还真能做出令下属寒心的事来? 趁着酒劲向着宋营三步一晃走过去,满以为今夜会得偿所愿,谁能他们这几人尚未抵达赵璎珞的帐篷,便被突然冲出来的几名宋军用刀架上了脖子。 若是正面相遇,扎鲁根本不会正眼看这帮人一眼,只可惜有心算无心,此刻喝了酒的他们身边又没有兵器,对方又借着夜色偷袭,被暗算的扎鲁自然不服,想要挣扎一下摆脱对方的束缚,却不想王坚握着刀柄的手竟然又加重了几分力道:“本将奉命护送帝姬殿下,若有对殿下不敬者,杀无赦。” “借你一个胆子。”扎鲁冷笑,“此处是我大金的管辖区域,区区几条宋狗,也敢对本副帅龇牙?” 纵然扎鲁的话中满是威胁,王坚依旧不为所动:“你可以试试。” 感觉到对方的刀锋已经划破了自己脖颈处的皮肉,扎鲁终于意识到这帮人还真打算杀人,一阵冷风吹过,他的酒意立即醒了大半:“我等今晚多喝了几杯,勿闯宋营,还请这位兄弟不要见怪。” 随即,他朝着同伴招了招手,“如今天色已晚,就不打扰诸位休息了,告辞。” 缓缓向后退了两步,见对方并未有所动作,直到完全走出了王坚手中长刀的攻击范围,扎鲁立即招呼下属回营取兵器。 身为幽州军副帅,竟然在这帮宋人面前吃了这么大一个暗亏,今日丢掉的脸面必须要讨回来。 王坚自然知道他们急匆匆返回是要做什么,不过他没有半点畏惧:“我等奉命出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有胆便过来厮杀一回,横竖也只是一个死字。” “王将军以死尽忠,本帅佩服。” 黑暗之中,营帐外又有一人走了过来,伴随着此人的出现,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邹然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扎鲁的心中一阵七上八下,毕竟在开拔当日,完颜逊便颁布下一条军令,不得骚扰大宋帝姬,否则严惩不贷,不过想到自己身边有着数名下属,扎鲁又释然了。 “副将扎鲁触犯军令,杖责四十,其余人各领二十军棍,立即去军法处领罚。” 完颜逊毫不留情的责罚令扎鲁呆愣在了当场,他以为对方也就是责骂两句,没想到居然真的敢打他军棍。 幽州军都知道完颜逊治军向来严明,这四十军棍打下来,自己非皮开肉绽不可。 见几人站着不动,完颜逊的声音开始变得凌厉起来:“还不去?” “本将是东路都统习古国王按打曷的胞弟,我看谁敢打我?”既然打算彻底撕破脸,扎鲁也不打算再给完颜逊留面子,“你只是康宗皇帝与辽人所生的杂种,若非你姓完颜,老子早就……” 黑暗之中一阵寒芒闪过,原本还在放着狠话的扎鲁戛然而止,伴随着他的一声惨呼,一条手臂被齐肩斩断,一道血箭瞬间喷射而出,如雨般洒落的鲜血染红了扎鲁脚下的土地。 “副将扎鲁以下犯上,革去一切职务,伤愈后赶出军营,永不录用。” 眼见扎鲁的左肩血流不止,双眼迷离即将栽倒,与他一同前来的几人立即上前搀扶,在王坚五无言目送之下,一路小跑着出了营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殿下受惊了。”完颜逊朝着赵璎珞所在的帐篷微微失礼,转过身便要离开,帐篷里传出的女子声音让他止住了脚步:“多谢将军相助。敢问将军是否为我家殿下此次和亲的对象?” “和亲的确是本王的主意,但殿下的未来夫婿却不是我。”完颜逊淡淡一笑,“殿下也不必忧心,或许殿下以后会感激本王也不一定。” 第34章 木工车床 帐篷之内,侍女蓉儿幽幽叹了口气。 她知道从领旨前来和亲之时开始,赵璎珞的心便死了,对于一个心死之人而言,究竟是谁来做自己的和亲对象又有什么关系。 刚刚扎鲁擅闯营地,赵璎珞已经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蓉儿自然也不可能选择独活,可蝼蚁尚且贪生,她们终究只是两个不满十六岁的少女,完颜逊的出手相助还是让蓉儿似乎看到了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如果外面的这位金军将领是殿下的未来夫婿,或许她们两人真能继续活下去。 可惜的是,自己第一次忤逆公主赵璎珞,趁她不备所问出的问题,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等到帐外恢复了平静,赵璎珞这才斜了蓉儿一眼,说出的话中并没有带上责备:“以后可千万别再做这种无谓的事了。” 对于心如止水的赵璎珞而言,昨晚的一场虚惊并未对她造成太大的困扰,在帐篷里美美睡上一觉,翌日清晨继续踏上自己的和亲路。 这一日傍晚,完颜逊所率领的幽州军在经过接连数日的长途跋涉之后,安全抵达幽州城。 南门的城楼之上,七公主完颜汐一袭白衫矗立在风雪之中,看到城外的大军之中果然走出了幽州指挥使完颜逊,心中的那份紧张散去了大半。 虽然现在已经割让给了大金,但幽州城中能够打仗的军力几乎没有,完颜汐能用的也只有公主府中的三百亲卫,若是宋人来犯,只凭城中的老弱病残根本就守不住。 走下城楼跨上马,完颜汐迎出城外,双方见了礼,七公主朝着完颜逊微微一笑:“此番南下,指挥使功不可没,如今幽州城防空虚,日后还请多多费心。” “驻守幽州城本就是我等的职责,公主只管放心住在城内便是。”完颜逊朝着身后的将士们一挥手,属下的将领们领命,各自带着队伍朝驻扎在城外的军营进发。“对了,公主殿下,末将从大宋带回一位帝姬,大帅为了报答唐钎的救命之恩,命末将将这位帝姬送与唐钎为妻,如今这位帝姬就在马车之内,是不是先将其送至唐钎的住处?” “你说什么?” 乍听此话,马背上的完颜汐突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险些令她抓不住缰绳,从马上栽下去。 完颜斜也竟然给唐钎从大宋带回来一个妻子?那本公主又该怎么办? 纵然胸中的怒火被瞬间点燃,让他的身子隐隐有些颤抖,完颜汐却没有完全被愤怒冲昏头脑。 正如母妃所说,她与唐钎的身份差异太大,两人即便真有缘分,那也是一段孽缘,日后她必定是要嫁给某位金国权贵的,如果不想唐钎死,自己必须将这份不该有的感情深藏心底才行。 纵然心中明白,唐钎即将娶亲的消息还是让完颜汐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虽然完颜汐迅速隐藏起自己心潮澎湃的情绪,她那苍白的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依旧没有逃过完颜逊的双眼,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瞥间,完颜逊已经察觉到了七公主的异样。 “既然是忽鲁勃极烈的意思,那便照做吧。”完颜汐一扬手中的马鞭,向着公主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目送完颜汐离开,完颜逊沉默了良久,方才轻声感叹了一句:“想不到本王只是离开幽州两个月,唐钎那小子便让七公主对他情根深种,这小子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如果他所料不错,唐钎必然是趁着自己不在的间隙里对完颜汐用尽了各种手段,为的便是能找到另一个庇护所,如此一来,自己即便想要拿捏对方,也需要有所顾忌,若是与七公主翻了脸,他这个幽州指挥使只能是灰溜溜地被调往别处。 唐钎果然是一条滑不溜丢的泥鳅,只要稍微放松警惕,便很有可能叫他从眼皮子底下逃了。 “如果完颜汐得知赵璎珞来和亲完全是本王的意思,会不会将我当场活剐了?”完颜逊轻笑了一声,转头招呼跟在身后的王坚一行,双腿一夹马腹,向着唐钎现在所住的宅院走了过去。 得知唐钎此刻尚未回来,而是在军需处里打造东西,完颜逊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要知道幽州军需处可不是能够随意进出的地方,即便是七公主的人,也没有资格在军需处留宿。 让宅子里的仆从将赵璎珞一行人接进去,完颜逊立即调转马头飞奔至城中的军需处,在这里果然见到了正趴在一间工房里的桌案上奋笔疾书的唐钎。 “唐兄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违抗本指挥使的军令。难道你不清楚,军需处除了夜间的值守之外不可以出现一个外人?” 完颜逊的突然出现并未让唐钎站起身恭敬施礼,他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随后指了指桌案上的一卷黄绢:“这是大金皇帝的手谕,你要不要拿去看看?” 一抹愕然浮现在完颜逊的脸上,他带着几分狐疑伸手拿起那卷圣旨,赫然发现上面果然印着大金皇帝完颜吴乞买的大印。 “责令幽州公主府幕僚唐钎督造木工车床,城中一切资源皆可听其调用,不得有误。” 完颜逊的眉头再次皱起:“何谓木工车床?” 唐钎似乎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良久的沉默之后,他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炭笔:“看来是我太过想当然了,只凭现有的这些条件想要提高转速,哪有这么容易。” 如果这个年代有电的话,他哪里还需要这么费精劳神,就算退而求其次,能够利用水流制动,他也能把这个简单的车床给造出来。 只可惜唐钎的物理水平实在有限,电力这种东西肯定是弄不出来的,而幽州的环境实在恶劣,一年之中有四个月处于冰封的状态,即便是炎炎夏日,水流也不能用湍急来形容。 涓涓细流又怎么能将车床的转速提高到可以正常使用的状态呢? 剩下的唯一办法就是人工制动,用脚踩或者手动的方式让车床转起来。可唐钎已经尝试了好几次,结果都是效果甚微。 完颜逊将圣旨放下,伸手敲了敲桌案:“回答本王的问题。” “想知道?”唐钎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一副很是憔悴的模样,看来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休息好的样子,“随我来。” 跟在唐钎的身后,完颜逊被带到了隔壁的工作间,一台有木头打造的简易车床摆放在当中,从未见过此物的完颜逊立即露出了满心的好奇。 “这便是你说的木工车床?用来做什么的?” 唐钎拿出一根木杆,完颜逊接过来一瞧,木杆成圆形,长约三尺,通体笔直表面光滑,不像是手工打造的东西。 “这是……制作箭矢的木杆?” 完颜逊不愧为领军的将领。只是看了一眼,他便猜到了这根木杆的用途。 可这根木杆也太过完美了一点,寻常工匠根本就做不出来,即便是有着十年经验的老工匠,只怕也磨不出这样一根尺寸如此均匀通体如此笔直的圆杆来。 唐钎则发出一声苦笑:“为求自保,我只能勉强尝试,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因为车床转速无法提高,导致这台车床的工作效率太低,满打满算一天也只能削出百根左右。” “一日能生产百根箭矢?你莫不是在说笑吧?” 开什么玩笑,即便是老工匠一刻不停地打磨,一天之内最多也就能造出十多根,而且根本做不到这般笔直。 看着这样一台惊世骇俗的机床,完颜逊的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芒。 第35章 天生神力 “这东西如何运转?又是如何工作的?能否当场试验一次?” 面对完颜逊的三连问,唐钎只是投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替我打下手的工匠都不在,现在没人与我配合。” 由于转速得不到提高,唐钎只能想到增多人手的办法,想要令顶针达到能够正常工作的转动状态,就必须有两人摇动手柄,否则很容易受刀具的阻力而停止转动。 完颜逊上前一步:“本王可以试试,要如何做才能令这台车床转动起来?” 既然你舍得死,老子就愿意埋。 唐钎在心中腹诽了一句,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摇把:“转动它就可以了。” 完颜逊依照唐钎的指示在摇把前坐下,右手猛地一使力,摇把带动铁质的齿轮,继而又将力传递到了唐钎所在的车头位置,只是由于一个人的力量太小,速度还是没有被带起来。 “加速,否则车床无法工作。” 完颜逊稍稍一愣,立即用上了右手,纵然他自诩天生神力,却还是用足了全身的力道,这才勉强让车床的转速勉强达到了唐钎的要求。 只见唐钎抽出一根树枝架在车床上,两头以顶针顶住,在车头的带动之下,树枝也跟着转了起来。 “千万别减速。”一面时刻提醒着完颜逊,唐钎从面前的木架上取出一柄银色尖刀,刀尖沿着树枝从头到尾走上一遍,木屑纷飞之中,原本不规则的树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光滑圆润起来。 片刻之后,唐钎将车完的木柄取下来,递在完颜逊的眼前:“小王爷果然生了一对麒麟臂,只凭一人之力便能抵得上两人合作发出的力量。” 完颜逊一声讪笑,站起身甩了甩已经发酸的手臂,接过唐钎手中的箭杆时,双眼猛地一亮:“这简直是惊为天人。”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最为常见的场面便是两军对垒冲锋陷阵,实打实的拳拳到肉,一场仗打下来,即便是胜利的一方,也绝对不会是零伤亡,很多时候如果没有用兵如神的军师坐镇,双方的损失都是惨重的。 而人口是最为稀缺的资源,因为战马兵器都可以在两三年内得到补充,但一个人从幼年成长到青壮,至少需要十多年的时间,人口一旦锐减,这个政权离灭国也就不远了。 而弓箭作为战争中唯一的远距离攻击武器,在两军展开白刃战之前都会进行一轮互射,目的就是尽可能地杀伤敌军的冲锋力量,让己方的骑兵获得人数上的优势,继而打赢战斗。 如果弓箭的射程和精准度得到了提高,必定会成为战斗的胜负手,从而扭转局面,而唐钎现在所制作的这些箭杆,绝对可以提升箭矢的射程和威力。 更为关键的是,这种车床生产工艺简单,生产速度比传统人工快了足足十倍,称一句神物一点也不为过。 “有了这种车床,我大金何愁无法一统中原?” 看了一眼兴奋之色溢于言表的完颜逊,唐钎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难道王爷没发现其中的问题吗?” 他先是指了指分列左右两边的摇把:“目前我只能想到两人配合的方法提高转速,虽然可以短暂地解决问题,但人力始终是有限的,寻常男子两两配合,能够持续半刻钟已经很不错了,即便似王爷这种力大无穷的,只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吧。” 完颜逊皱眉,随即下意识地动了动还是有些酸痛的双臂。 “其次,转轴的部分损耗太大,持续不了多久便会出问题,我分析是原材料所含的杂质太多,导致转轴容易磨损,或者断裂。” 唐钎侃侃而谈,完颜逊似懂非懂,不过即便有着不少的问题和毛病,在完颜逊眼中,这台车床的秘密一旦泄露,必定会成为各方争一个头破血流的神器。 随即,完颜逊又想到另一个相当棘手的问题:“这是陛下命你做的?” 想到刚才在唐钎工作的桌案之上看到的那一卷圣旨,他的脸色逐渐阴冷了下来,“皇帝为何没有将你带回辽阳城?” 再一次一个转念,完颜逊似乎自己想通了答案。 完颜汐不惜请来圣旨将唐钎召回幽州,又让他成为公主府幕僚,根据属下的汇报,这段时间以来,唐钎与完颜汐可是做了不少大事,如今幽州城中民心所向,若是完颜汐振臂一呼,整个幽州城的百姓必定一呼百应。 公主府能够有如此高的威望,皆是唐钎一手促成,而完颜汐对唐钎千依百顺,显然是已经对他情根深种,这一点从刚刚入城时,在听说自己替唐钎带回来一个帝姬妻子时,只凭完颜汐的态度便可以发现端倪。 从玻璃风靡辽阳城的那一刻开始,完颜吴乞买便知道唐钎此人非同一般,可他并未将唐钎带走,而是留在了幽州…… “皇帝这是打算让唐钎辅佐完颜汐治理幽州城?” 突然想通了这一点,完颜逊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完颜汐身为金国七公主,深得皇帝宠爱,如今的幽州城也承认了她这个城主,城中数万百姓是她的底气所在,而自己掌控的一万幽州军驻扎在城外,双方各有优势,如果为了唐钎与完颜汐撕破脸,幽州军纵然有胜算,也应该会很快被当做叛军绞杀。 所以,想要重新控制唐钎,只能智取,不可硬来。 如今看来,公主府已经占据了主动,不过想要用美人计来收服唐钎,七公主能用,他完颜逊也可以。 念及此处,完颜逊真是万分庆幸自己不远千里跋涉,将赵璎珞给带回了幽州。 “车床一事,需得从长计议,急不得一时。”见唐钎还在冥思苦想,完颜逊忽而话锋一转,“本王倒是给你带回了一条好消息,此番与大宋议和之时,完颜斜也大帅可是为阁下求了一位大宋帝姬回来,如今便在你的宅邸里住下了。” 唐钎似乎并不在意:“既是大宋公主,为何没有跟随大军前往辽阳,而是住在了幽州?此事又与我何干?” 大宋用送公主入金的办法来求和平,虽然能够短暂地保全江山社稷,唐钎却为之不齿,男子无用,用女人做挡箭牌,简直可耻,不过他也只能在心中暗骂两句天道不公,却不敢有任何的轻举妄动。 如今的自己自身难保,就先别想着去解救他人了吧。要知道现在才只是一位帝姬,到了靖康二年,赵家的整个后宫都被抄了,被绑来金国的皇妃公主个个下场凄惨,唐钎可同情不过来。 “等等。”蓦然回首之间,唐钎的脸上满是惊愕,“小王爷的意思是,这位大宋公主是大帅赠予在下的?” “那还有假?和亲国书都带来了,只要在上面签下你的名字,便可与这位顺德帝姬殿下完婚了。” 完颜逊眉飞色舞,好像与大宋公主完婚的是他一般,唐钎却是眯了眯双眼,此举是打算让他的身边多出一个累赘,以便令他做起事来束手束脚?完颜逊这厮果然好算计。 可明知完颜逊此举是有所图谋,他却不能拂逆。 没办法,身在敌营,唐钎只能是别人手中的牵线木偶,等着被对方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如果自己不照完颜逊所说的去做,很有可能直接被对方杀了一了百了。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么别人也别想染指,这便是枭雄的处世之道,所以,除了与完颜逊合作之外,唐钎别无选择。 第36章 未来驸马 “殿下,好消息。” 唐钎暂住的宅邸内,后院一处厢房之中,侍女蓉儿推门而入,立即在赵璎珞的身边坐下,浮现在脸上的喜色令赵璎珞放下了手中的针线。 “又打听到什么消息了,能令你开心成这副模样?” 蓉儿替自己倒了杯水,仰起脖子喝了一个底掉,这才喘匀了粗气,扫视了一眼确认四下无人,这才搬起桌凳向着赵璎珞所坐的位置靠近了一些:“方才的确在前院与家里的两个仆从打听到一些,咱们这位未来的驸马竟然是东京人士,是宋人。” “我如今早不是什么帝姬,驸马这个称呼,以后千万别再提及。”赵璎珞的秀眉微蹙,继而一声冷笑,“和亲对象是宋人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一个贪生怕死的叛国之人而已,你还真当他能对咱们好?” 想到如今自己的身份,赵璎珞又是一声轻叹:“如今身陷险境,往后这些话还是不能说了,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不是啊,殿下。”蓉儿慌忙摆手,“听说这人并非主动投金,而是被金军扣押在幽州不得还朝的大宋使官,即便是在幽州生活了这么久,他也保持着宋人打扮,并非什么叛国者。” “使官?”赵璎珞的脸上也露出了半分疑惑,“若是果真如你所说,这人倒也有些风骨。” “还有呢,驸马……那位公子的年纪与殿下相仿,对府里下人的态度也很是和善,不像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而且他与如今的幽州城主关系匪浅,是公主府的幕僚,深得金国公主的信任,如果能够得到他的庇护,想来咱们在幽州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说到了这里,蓉儿心中的惧色已经少了很多,如果殿下的和亲对象果真如传闻中的那般,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赵璎珞的双眼微眯,身为大宋官吏,在金人的地盘能够做到这般如鱼得水,还没有投降金国,这人左右逢源的本事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此人是敌是友现在还不清楚,不过无论如何,咱们必须恪守本分,万事小心,别让人抓了错处,既然留在了幽州,便是咱们命不该绝,能再次安稳度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当听说自己被赵桓派去和亲之时,她以为必将成为金国权贵的禁脔,与其过那种生无可恋的日子,倒不如一死了之来的痛快,而现状并非她所想,赵璎珞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坚持一下。 主仆二人正在房间里窃窃私语,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王坚的低声呵斥:“殿下已安歇了,还请公子自重。” 赵璎珞与蓉儿立即屏息凝神,果然听见了另一个陌生而又谦和的声音:“恕在下冒昧了,只是见殿下的屋里还亮着灯火,故此打算与殿下一叙,不知这位将军可否通传一声,户部侍郎唐焕之子唐钎有要事求见。” 唐钎躬身施礼,王坚依旧不为所动,他正打算再次出声撵人时,“吱呀”一声传来,公主的房间门应声而开,唐钎抬起头望过去,月色的朦胧之中,一名少女走了出来。 行至二人身边,蓉儿对着唐钎施了一个万福:“奴婢蓉儿,参见公子,殿下说了,在与公子成亲之前不宜与公子见面,万望公子见谅。” 唐钎一声苦笑,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在意那些有的没的,他这么晚还找过来,显然是有很重要的话要与这位大宋帝姬交代,如今两人已经被捆在了一起,必须联合起来互相互助才能共渡难关。 “那殿下何时能够与我见面?” 蓉儿哑然失笑:“奴婢不是说了吗,只要殿下与公子成了亲,自然可以相见。”随即,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卷轴双手递在唐钎的面前,这是大宋皇帝赵桓亲手书写的和亲国书,“只要公子在这份国书上签下名讳,便是我大宋的当朝驸马了。” “这……好吧。” 既然躲不掉迎娶大宋帝姬的命运,唐钎也只能暂且认命了,他探手接过卷轴,朝着蓉儿与王坚拱了拱手,“那在下先行离去,等到成亲之后再与殿下详谈。” 目送唐钎离去,王坚冷哼一声,刀砍斧劈一般刚毅的脸上满是不屑之色,“我当是谁,原来是唐家的大公子。” “王统领认得此人?” “京城里出了名的窝囊废,想不到来了幽州,竟然摇身一变,成了金国公主的幕僚,我大宋竟然会被这样一个连废物都当做宝的国家欺负到这般田地,真是可笑。” “统领慎言啊,小心隔墙有耳。”王坚自己找死不要紧,他若是被杀了,自己和殿下可真就没了依靠了。 回到屋内关上门,蓉儿再一次坐在赵璎珞的身边:“唐公子的模样倒也周正,颇有些风度翩翩美少年的意思,与殿下倒是相配,只不过王统领似乎对此人颇有些微词,也不知他在东京城时,做了什么有辱斯文的勾当。” 蓉儿以为未来姑爷既然是京城之中的纨绔,平日里行为不检的龌龊事必然是没少做的,否则王坚提及此人的时候不会满脸鄙夷。 只是唐钎以前再怎么霸道,未来终究是殿下的夫君,说不准还会是自己的相公,毕竟身为贴身侍女,她也是赵璎珞的通房丫头,蓉儿此刻的心里只希望唐钎不要太过混账,做出让人想起来都觉得羞耻的事。 “喂,你想什么呢?” 发现蓉儿在跟自己说话的时候竟然走了神,赵璎珞不由得感觉一阵好笑,终究只是十多岁的小姑娘,单单只是唐钎的皮囊好看,便能让她引发联想,如此没心没肺的心态也是没谁了。 “对了,唐公子今晚来得匆忙,我看他连散乱的发髻都未曾整理,恐怕是有很重要的事打算与殿下商议。” 赵璎珞点了点头,刚刚窗外的对话虽然声音不大,屋内的她却是听了个真切:“既如此,那便等到成亲之日,且听他要说些什么。” 与此同时,宅邸对面的公主府内,小璃姑娘的俏脸上怒意横生,显然是被完颜逊的骚操作气了个咬牙启齿。 七公主对唐钎是神女有心,或许府中的其他人不清楚,她身为完颜汐的贴身侍女,自然能够感受得到,本以为将唐钎留在公主身边,两人便能长相厮守,没想到完颜逊那家伙竟然给唐钎带回来一个大宋的公主。 难怪殿下回府之后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唐钎所赠的那支发钗黯然神伤。 “要不咱们派人去辽阳请一道圣旨,将那个大宋来的公主送给别人,也好让完颜逊知道到底谁才是主子。” “大宋帝姬本就是完颜斜也讨要来送给唐钎的,父皇绝对不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与权倾朝野的忽鲁勃极烈交恶,而即便他没有迎娶大宋帝姬,我与他之间也只是镜花水月一场,不可能有什么未来的。” 作为大金公主,完颜汐深知自己的命运同样也是不可违逆的,她从来没有奢求自己与唐钎会有什么好结果。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愫已经犯了大忌,完颜汐可不愿意看到唐钎因此丢了性命。 “不过完颜逊此举,绝对没安好心,说什么替大帅报恩,全都是骗人的鬼话,他还不是打算以此来操控唐钎,让唐钎为他做事?” 当初的使团成员被关押之后,除了唐钎之外,也只有主动归顺的那几个活了下来,其他人全都被完颜逊处死,单单从这一点来看,完颜逊应该是看出了唐钎绝非池中物。 第37章 一切全听夫君吩咐 既然是和亲,未免影响两国邦交,唐钎与赵璎珞成亲的时间便是宜早不宜迟。 在和亲国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唐钎也就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大宋顺德帝姬的夫君,若是在大宋,他或许还能混一个驸马都尉的闲职和一座面积不会太小的府邸。 幽州如今隶属于大金,两人的婚礼自然不可能按照大宋的礼仪去操办,加上他们在这里举目无亲,就更没有必要纠结于那些繁文缛节了。 翌日正午,唐钎身穿赵璎珞亲手缝制的红色喜袍,在几名家里的几名家丁与侍女的嬉笑推搡之下,来到帝姬殿下昨晚居住的厢房,将同样身穿喜服,手持一把团扇遮住脸庞的赵璎珞接了出来。 未免引起不必要的纷乱,两人并未走出宅子,只是绕着堂屋走上一圈,又在唐钎所住的院落前跨过火盆和马鞍,随着赵璎珞被送入简单布置了一下的婚房,在床榻边坐下,两人婚礼的整个流程便算是走完了。 跟已经成亲的诸位姐姐相比,顺德帝姬的婚礼简直寒酸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这让侍女蓉儿忍不住又掉了几滴眼泪。 反观赵璎珞倒是一脸淡然,丝毫没有半点暗自神伤的模样,无悲无喜处之泰然,就像是一个全程观望的路人,又如同受人摆布的傀儡,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自己这一辈子之中最为重要的一件人生大事。 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早在她被指婚给向子扆的那一刻,赵璎珞便已经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与送她那一首《小重山》的郎君厮守终生,既然如此,嫁给向子扆亦或是其他人,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蓉儿还在房里抽咽,唐钎先是在外面敲了敲门扉,得到了赵璎珞的允许之后方才推门而入。 他先是与帝姬殿下与蓉儿都见了礼,随后行至圆桌边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虽说无法大操大办,确实是委屈了殿下,不过按照大宋的习俗,这杯合卺酒却是一定要喝的。” 趁着他倒酒的间隙,赵璎珞将眼前的团扇稍稍偏向了一边,这才第一次看到了自己这个夫婿的模样。 身材精瘦,站姿挺拔,约莫比自己高了半个头,这样的身材令赵璎珞不禁吐了吐自己的舌头。 唐钎身上的喜袍是自己根据父皇指婚对象向子扆的身材所做,如今穿在他的身上,因为不合身的关系,显得有些滑稽。 白面无须,眉清目秀,脸上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看起来倒有些正中带有七分邪的意思。 举止优雅,动作大方,虽不是什么玉树临风,单凭这相貌也能迷死东京城里的那些名媛青倌了吧。 难怪昨晚蓉儿在见了唐钎一面之后会说自己的未来夫婿生的一副好皮囊。 赵璎珞偷瞄唐钎的同时,唐钎自然也趁着倒酒的间隙打量这位大宋帝姬。 只是对方是坐着的,外加身上的御寒衣物,唐钎实在看不出对方的身材究竟有没有料,不过想来以赵璎珞十五岁的年纪,绝对就是一颗还未长熟的青果子。 脸蛋倒是不错,明眸皓齿秀外慧中,外加两道柳眉如烟一双杏眼如波,俨然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 唐钎不由自主地将对面公主府里的完颜汐与眼前的赵璎珞放在一起两相对比起来。 这还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完颜汐婀娜多姿飒气逼人,赵璎珞天生丽质温婉可人,完全符合宋金两国的气质。 端起两杯酒来到床前,唐钎将其中一杯交给赵璎珞,两人先各自喝下杯中的一半,互换酒杯之后一起喝完,再将两只酒杯一正一反放在了床底下,礼成。 接下来,寂静无声的卧房之中陷入了迷之尴尬。 唐钎抬头看看一直站立在一旁心无旁骛的蓉儿,又看看如古井不波一般目不斜视的赵璎珞,一抹苦笑浮现在脸上,他轻声问道:“蓉儿姑娘能否让在下与帝姬殿下独处片刻?” “不行。”蓉儿的回答斩钉截铁,“奴婢身为殿下的贴身侍女,必须时刻陪伴殿下左右,驸……姑爷放心,想做什么只管做便是,不必顾及婢女。” “啥?”唐钎一脸懵逼,他倒是听说过大户人家的小姐成亲有通房丫头作为陪嫁,也知道通房丫头的作用是什么,但如此身临其境的体验,还是让他低估了古人的开放。 如果唐钎真的打算与赵璎珞假戏真做,完成洞房的最后一步,有蓉儿这么一个大活人在床边站着,估计他的雄风也振不起来啊。 “蓉儿,你先出去,在外面候着,我与夫君有话要说。” 关键时刻,还是赵璎珞洞悉了唐钎的心思,昨晚他就急匆匆跑去要见她,再联想到两人如今的处境,唐钎想要与自己单独说的话必定事关生死。 等到蓉儿极不情愿地站在门外把门关上,唐钎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事急从权,还请殿下原谅在下的冒昧。” “从接到和亲国书的那一刻起,我便不是什么大宋公主,而只是一个用来维护两国邦交的工具而已,殿下这个称呼,还请夫君摒弃。” “呃……好吧。”简单思索了片刻,唐钎觉得赵璎珞言之有理,既然她已经放弃了公主身份,自己也就没必要将殿下挂在嘴边,“既然你我成亲已经成为事实,在外人面前也得表现得自然一些,我称你娘子,你称我夫君,不过请殿……赵姑娘……请娘子放心,为夫绝不敢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在外人面前,你我是夫妻,私下里可以兄妹相待,日后找机会回了大宋,娘子也可以与我和离,另觅如意郎君……” “回大宋?”不等唐钎说完,赵璎珞的表情微微一滞,随即露出一抹苦笑,“夫君觉得,我二人真的还能回去?” 能够在幽州城善终就不错了,唐钎竟然还奢望回去? “事在人为嘛,娘子是如何想的,我猜不透,但为夫是不愿意一直被困在幽州的。” 转过头看着唐钎那写满自信的侧脸,赵璎珞想要反驳几句,却又说不出半句话。 他比自己先到幽州,究竟是怎样一个境遇,唐钎应该更清楚才对,即便面对如此绝境,他依旧敢说出寻找机会南逃这种话,如果唐钎不傻,那便是有了全盘的计划。 但若是此生真有还能返回大宋的那一日…… 片刻的思索之后,赵璎珞便在心中有了计较。 “需要妾身做什么?请夫君明示。” “娘子你是质子身份,而我则算是俘虏,目下能做的也只有忍辱负重而已,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你我之间必须亲密无间,呃……娘子你千万不要误会。” 看到赵璎珞的脸上突然升起一抹红晕,唐钎慌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必须坦诚布公,不能有所猜忌,否则即便我的计划再如何周密,只怕也是百忙一场。” 原本唐钎只有主仆二人,加上叶夷烈那小子,成功逃出幽州的可能性也不会很小,现在多了赵璎珞一行人,想要全部带走,就必须要好好筹划一番了。 “一切全听夫君吩咐。” “还有,这件事必须要秘密进行,时机未到之前谁也不能透露,包括那个对我似乎有些敌意的侍卫统领王坚。为夫倒是很好奇,我与这位王统领素不相识,为何他会对我冷眼以待?” 赵璎珞掩嘴轻笑:“妾身也不清楚其中的缘由,想来应该是王统领与父亲大人相识,对夫君你颇有些朽木不可雕的无奈吧。” 第38章 各怀鬼胎 “他认识谁?” 只是转瞬之间,唐钎便理解了赵璎珞的意思,既然两人已经成亲,她称呼自己的便宜老爹唐焕一声大人,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东京城里的家眷,唐钎叹了口气:“经此一役,也不知家中的父母与妹妹是否安好。” 赵璎珞也有些黯然神伤的意思:“妾身此前久居皇宫,对宫外的事一无所知,不过我却知道此番金人在东京城下并未占到什么便宜,想来夫君一家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唐钎轻轻点头:“这次勉强算是躲过一劫,可谁也不知道金军下次南侵会在何时,若是家母与妹妹看到了我留在家里的信,在金军围城之前便去了扬州便好了。” “金人会再次南侵?”唐钎的自言自语令赵璎珞的脸上惊惧乍起,若是金军还会南下,那自己这个和亲帝姬是用来做什么的? 不过再稍加思索,她也就释然了。 金人向来不守诚信出尔反尔,明明与大宋签订了互不侵犯和约,最后还不是派大军围了东京城? “若是王统领果真与父亲大人有交情,或许能从他那里打听到家里现在的情况。” 赵璎珞的提醒令唐钎的眼前忽地一亮,如果真能够得知家人已经南下前往扬州投奔外祖父邱家,他也就没了任何后顾之忧了。 聊完了正事,又聊了家常,初次相识的两人虽然成了夫妻,终究还是没有发掘出什么共同话题,卧房之中再次沉寂了下来。 感觉到唐钎的不自然,赵璎珞的脸颊有些微热:“喝过合卺酒,你我便是真夫妻,如今天色已晚,夫君若是累了,妾身……” 纵然身为公主,赵璎珞终究还只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就算是在宫中接受过闺房之事的传教,话说到了最后,她的声音还是变得细弱蚊蝇起来。 事到如今,赵璎珞也做好了委身于唐钎的准备,而赵璎珞的话中意,唐钎自然能够听明白,只是却不敢有半分越轨的举动。 先不说两人刚刚认识不过一天而已,完全没有感情基础,就只说面对一个后世还在念初中的小姑娘,唐钎根本下不去手啊。 就在唐钎支支吾吾手忙脚乱不知如何自处时,外面的蓉儿在门前轻声禀报了一句:“殿……小姐姑爷,外面有访客到。” 作为新娘,赵璎珞不宜抛头露面,唐钎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站起身打开了门,来到外面的厅堂,幽州指挥使完颜逊正一脸坏笑地看着他:“今日唐兄新婚燕尔,作为至交好友,本王理当过来送上一份贺礼才是。” 唐钎朝着他拱手施礼:“能够娶到如此贤妻美眷,在下可是要好好酬谢小王爷的。” “客气。”完颜逊大手一挥,转过头吩咐随行而来的仆从送上一个锦盒,“恭祝唐公子与帝姬殿下百年好合。” 完颜逊送礼,唐钎可不敢不接:“多谢小王爷。” “你若真想谢我,只需尽快完善木工车床的设计便好,对了,陛下令你在一个月之内完成车床的制造,算算时间,只怕来不及了吧。” 唐钎的脸上浮起一片担忧之色:“此前在下已经与七公主商议过此事,殿下愿意替我在陛下面前说些好话,好让陛下答应宽限一些时日。” “大可不必如此多此一举。”完颜逊淡淡一笑,“既然你所做的车床已经可以生产出箭杆,将其直接运去辽阳城交差便是了,即便还有着诸多的问题,相较于人工,箭杆产出的速度与质量都相差太多,陛下只会喜出望外,绝不会有任何的不悦。” “如果能够就此解决此事,在下倒是求之不得。”唐钎闻言立即露出一脸轻松的模样,心里却在冷笑,将半成品送回去,扣押自己改良设计,完颜逊绝对包藏祸心。 不过仔细想想,他这么做也无可厚非,要知道金国皇帝的继承所采用的是禅让制,换言之,只要自己的实力足够强大威望足够高,谁都可以坐上这个位置。 完颜逊想要一步登天,自然需要卧薪尝胆积攒力量,而唐钎想要南逃,也只能让他予取予求,还不能有半句怨言。 唐钎原本是打算用完颜汐来制衡对方,以摆脱对方的掌控,谁能想到中途出了些差错,自己似乎有些用力过猛,让完颜汐产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两人之间有了这样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情感,完颜汐为了不再泥足深陷,只怕会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 厅堂之上的两人明面上相互恭维,暗地里各怀鬼胎,厅外又有仆从小跑着过来传话:“公子,外面又有客到。” 唐钎闻言立即抬步迎出门去,发现过来贺喜的是幽州军需处的一众匠人。 这些时日以来,为了研制木工车床,他几乎是住在了军需处,工匠们也知道唐钎的身份不一般,起初只是全力配合,不敢有任何拂逆,之后相处久了,发现唐钎为人谦逊,从未对他们这些人颐指气使,继而与他打成一片,关系相当的融洽。 听说唐钎今日大婚,虽然没有给他们递请帖,这帮工匠依旧不请自来,以免唐钎的婚礼太过冷清。 只是见到指挥使完颜逊也在,众人的说笑立即戛然而止,完颜逊倒是表现得相当随和:“本王也是客人,大家无需拘束,只管取乐便好,今日这座宅邸之中无大小。” 可即便完颜逊有这样的表示,众人依旧小心翼翼,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触怒了指挥使,招来杀生之祸,唐钎只能出面打圆场:“原本便是打算一切从简,是以并未有所准备,倒是令诸位看了笑话。” “公子说笑了。” 唐钎的话中隐隐透露出劝退之意,工匠们自然是听得懂的,完颜逊在场,他们必定放不开手脚闹洞房,此时刚好就坡下驴,送上贺礼之后便告辞出门厅堂里热闹了一阵,很快又恢复了宁静。 完颜逊这时的笑容便显得意味深长起来:“唐兄在军需处的声望似乎不低啊。” 唐钎慌忙摆手否认,将一切全都归咎到皇帝完颜吴乞买的头上,相互拉扯了一阵,这才止住了这个很要命的话题。 就在完颜逊也打算起身告辞之时,外面又有客到,七公主的贴身侍女小璃姑娘从大门外走了进来,瞧了一眼完颜逊,纵然不敢明目张胆地记恨,她那想要刀人的眼神依旧藏不住。 如果不是这人横插一脚,公主殿下也不至于如此伤心。 只可惜小璃的心机还是不深,她只是面带怒色地瞪了完颜逊一眼,却并未看到对方的嘴角处一抹微笑转瞬而逝。 “得知唐公子今日大婚,公主殿下特命奴婢送上贺礼。” 虽然此刻的小璃姑娘明显是两手空空而来,唐钎还是朝着对方躬身施礼:“多谢公主殿下。” “公主说了,今夜戌时三刻,自然有贺礼送上,到时候还请公子别忘了出门查收。” 随即,也不管唐钎究竟有没有听懂,小璃姑娘一甩衣袖转身离去,完全没有再多留半刻的意思。 唐钎与完颜汐之间的秘密,作为外人的完颜逊自然无从得知,也就不明白七公主送给唐钎的贺礼究竟是什何物,唐钎却知道完颜汐想要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唐钎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被捏了一下,胸口似乎有些隐隐作痛。 第39章 不负如来不负卿 将完颜逊送出门外,唐钎回到自己的婚房。 蓉儿见自家姑爷果然没什么架子,算是彻底放下了自己与赵璎珞和亲路上的担忧,胆子也不免大了起来,她朝着唐钎扬了扬下巴:“这回姑爷还打算让奴婢在外面候着吗?” 赵璎珞瞪了自己的侍女一眼,似乎是在责备她没大没小,反倒是唐钎一脸笑意:“蓉儿姑娘说笑了,虽说我与你家小姐有了夫妻之名,却不敢真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外面人多口杂,若是我不来这里,恐怕会被说了闲话,等到府里的人都睡了,我自然会离开。” 刚刚他将蓉儿支走,可不是打算占赵璎珞的便宜,而真的只是想要与帝姬殿下交代一些事情而已。 眼前这丫头看上去便没什么心机,让她听见只会坏了大事,至于赵璎珞,她身为大宋公主,如果去告发自己打算逃回大宋,唐钎认栽。 而唐钎此举,赵璎珞当然明白他的用意,府中的下人之中肯定有人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既然做戏,当然是要做全套的。 “夫君大可不必如此,妾身刚才便说了,你我都在和亲国书上落了名,便是真夫妻了。”也不等蓉儿有所反应,她转了头看向对方,“既然姑爷不喜欢你在这里伺候,那便去隔壁房间休息吧。” “小姐。” 蓉儿还打算说什么,赵璎珞只是一个眼神跑过来,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立即又被她咽了回去。 很是不情愿地朝着两人屈膝行了礼,蓉儿退出了房间,贴着大红喜字的房间里再一次只剩下了唐钎与赵璎珞两人。 不等唐钎所有反应,赵璎珞从床沿上站了起来,只是坐了这么久都没有换姿势,她的双腿早就麻了,一个站立不稳之下身子向后一仰险些摔倒,还是唐钎眼疾手快,伸手在她的后背上扶了一把,两人这才相互搀扶着站稳了身子。 也不知是红烛映照的原因,赵璎珞的脸颊绯红,想要从唐钎的怀里挣脱,却似乎又使不上力气,想要移开身子,双脚的麻痹感再一次袭来,那一阵酥痒又让她根本不敢乱动。 察觉到了赵璎珞的窘迫,唐钎将她重新扶回床沿边坐下:“时辰不早了,娘子先行休息,我在屋里坐着便好。” 他站起身,将堆叠在一处的一块红布拉开,将卧房隔成了两个空间,又往燃着火的壁炉里扔进几根木头,最后果真在窗前的桌案边坐下,继续研究他的木工车床改进方案。 完颜逊对这东西势在必得,早点弄出来,他也能早交差。 唐钎果真没有要碰自己的意思,这让赵璎珞稍稍安心的同时,心里又多出了一丝疑惑。 圣人都说食色性也,试问天下间又有哪个男子不好色的?就说父皇吧,纵然后宫里的嫔妃数不胜数,他还不是每年都要选美充盈? 而眼前这位少年,面对还有些姿色的自己,竟然不为所动,成亲当晚便打算分房睡,这让赵璎珞委实有些想不通。 要知道经过刚才的一番密谈,她已经决定将自己完全交给唐钎了。否则她也不会不知羞耻地连说了几次两人是真夫妻,就该同床共枕。 难不成唐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而下一刻,门外传来蓉儿的一声呼唤,解开了赵璎珞心中的谜团。 “小姐,快出来看看,外面好多孔明灯。” “孔明灯?怎么金人也有放灯的习俗吗?” 赵璎珞满脸狐疑之色,站起身子打开房门,在蓉儿的搀扶之下来到外面的庭院之中仰头看去,果然看到漆黑的夜幕下,数不清的孔明灯正在从城中的各处腾空,在夜风的吹拂之下,向着大宋的方向缓缓飞去,一盏盏橘黄色的灯火星星点点,宛如点缀在夜空中的点点繁星,让赵璎珞想起了元宵佳节的东京城头,让她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惊讶。 主仆二人还在仰头看着这万灯齐放的壮观场景,房中的唐钎在这时候也推开了窗户,黑暗的角落之中突然走出一个人影,将毫无准备的赵璎珞与蓉儿吓了一跳。 惊了少主夫人,唐小七很是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随后来到唐钎的窗前:“这是七公主的手笔。” 听着唐小七从城中打听来的消息,唐钎只是稍稍点了点头,刚刚公主府的小璃姑娘来送贺礼,他便已经猜到了,看着这漫天的灯火,唐钎轻叹了一口气,口中喃喃自语了一句:“世间安有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随即,在赵璎珞的默默注视之中,唐钎挥手示意唐小七离开,随后缓缓关上了窗户。 不负如来不负卿,好一句发自肺腑的感叹,赵璎珞似乎从中听出了一股莫名的哀伤。 如来暗指什么,她不知道,但那个“卿”字,所指应该便是那位来报信的黑衣少年口中的七公主吧。 “原来如此。” 赵璎珞露出一抹苦笑,难怪他百般推辞与自己同房,原来是早已心有所属,看那位七公主的举动,两人绝对是郎有情妾有意,反倒是与他成了亲的自己成了最为尴尬的一个人。 她转身回房,再一次将蓉儿挡在了门外,关上房门行至唐钎的身边,赵璎珞嘴角的那一抹苦笑依旧没有散去:“刚刚夫君与妾身约法三章,其中一条是两人之间必须坦诚,为何妾身做到了,夫君却未成履行?” 唐钎愣了愣神,随即便明白了赵璎珞话中的意思。 “娘子是说我与完颜汐的关系?”唐钎长舒了一口气,“诚如娘子所见,她是大金公主,而我只是一个并未投降金国的宋人,试问以我们两人之间的差距,就算你情我愿,又真能有什么好结果?” 赵璎珞的表情微微一滞,心中升起一份伤感,两情相悦却不能长相厮守,这也算是一种无奈,只是唐钎不打算对她明说,自己一不小心触怒了这位七公主又该如何? 要知道幽州始终是金人的地盘,而她早就不是什么大宋帝姬了。 第40章 有何赐教 有了这一层隔阂,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原本已经做好委身于唐钎的赵璎珞也不再说什么两人要做真夫妻的话,而是任由唐钎在夜深之后去了另一间屋子休息。 次日清晨,穿戴整齐的唐钎出门前往军需处。 经过这两天的琢磨,他似乎找到了一些工艺改良的解决办法,既然完颜逊并不打算安于现状,唐钎倒是乐得助他一臂之力,金国乱起来,总比这帮野蛮人**协力南下侵宋要好得多。 临行之前,为了堵住宅子里下人的嘴,他与赵璎珞需要当众演一回恩爱夫妻才行,亲自将早餐端进房中,又将一只手炉里装入木炭,盖上炉盖用布包裹着放在赵璎珞的手心,唐钎低声吩咐:“无事不必出门,只管守在房里便好。” 赵璎珞感受到手心传来的阵阵暖意,忽而一弯眼角,一个问题脱口而出:“这东西还真是精致,想必应该是出自夫君之手,也不知那七公主有没有?” 看着夺门而出的唐钎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蓉儿忍不住噗嗤一笑,继而狠狠瞪了唐钎的背影一眼:“不识好歹。” 殿下都已经默认了他们二人的夫妻关系,这位得了大便宜的姑爷却还在卖乖,对自家主子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赵璎珞的脸上一抹怅然一闪而过,她转过身看向蓉儿:“你去将王统领叫来,我有事问他。” 另一边的唐钎出了家门来到军需处,将昨晚连夜画出来的图纸交给铁匠,又让人去准备一张完整的牛皮。 想要以现有的技术条件提高车床的转速,唐钎冥思苦想了多日,发现唯一能想到的方案便是仿造后世自行车的传动方式,用脚踏替代手转,再利用皮带传输动力,减少齿轮之间的摩擦。 “可惜搞不出轴承,否则应该还能再快一些。” 一众工匠们完全听不懂唐钎在说什么,不过有了图纸,他们只管照做便是,之前的木工车床不就是依样画葫芦,也做出来了吗? “公子新婚燕尔,应该在家里多陪陪少夫人才是,这些小事便交给咱们,保管让公子满意。” 唐钎一声叹息:“陛下给的期限将至,若是再不能把车床做出来,只怕我小命不保,哪里来的闲情逸致在家里陪娘子啊。” 诸位匠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公子不知道吗?指挥使已经命人将咱们打造的那台车床运往辽阳城了啊。” “哦?”唐钎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他伸手摸了摸自己那光滑无须的下巴,口中轻声念道,“完颜逊似乎挺着急啊。” 走进工作间,那里果然空空如也,取而代之的是一堆新的原材料,完颜逊此举的用意已经昭然若揭了,大金皇帝要的,他也要,而且要更为先进。 还好唐钎已经想到了解决方案,虽然在他看来,这个方法的生产效率只是稍加提高而已,不过对于完颜逊而言,他也算是给出了交代,短时间内是没什么顾虑了。 只是想到自己将会一直被完颜逊索取,唐钎的眉头不由得紧皱起来,他的现代物理知识实在有限,总有被掏光的一天,到时候必定是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 与此同时,唐钎所暂住的宅院外,完颜逊翻身下马,完全不用人在前面引路,他很是轻车熟路地行至会客厅里坐下,只是等候了片刻,一袭白衣出现在门外的走廊上,赵璎珞在护卫统领王坚的陪同下缓步而来。 “夫君一早便去了军需处,王爷来迟了一步。” 完颜逊笑着挥了挥手:“殿下误会了,今日前来,本王是特意来找殿下的。” 似乎感觉到了对方的恶意,赵璎珞身后的王坚立即上前一步将帝姬护在身后,右手又一次放在了刀柄上。 完颜逊笑着摇头,眼中满是轻蔑之色:“王统领不必动怒,在这幽州城内,本王若是真打算动手,你以为只凭你手里的那几个货色,当真能拦得住?” 赵璎珞朝王坚挥了挥手,她的确不担心完颜逊会对自己不利,若是他真有什么心思,在回幽州的路上随时随地都是机会。 “不知王爷有何赐教?” “早在东京城时,想必殿下绝对不愿来我大金和亲,也必定担心自己可能会委身一个粗人,只是到了此刻,不知殿下是否还有这种想法?” 停顿了片刻,不等赵璎珞搭话,完颜逊再次笑道,“本王早就说过,殿下将来一定会对本王心怀感激,你皇兄不惜将你送出来充当别人的玩物,而本王却给你找了一个如意郎君,两相比较之下孰好孰坏,相信殿下应该不难判断吧?” 赵璎珞点头应是:“夫君为人谦和,对本宫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的确是值得托付的良人,在此,本宫的确要感谢王爷。” “既如此,殿下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来报答本王呢?” 赵璎珞沉思了片刻,继而抬头问道:“不知王爷想要本宫做什么?” “殿下或许不知道,在你们宋人眼中只当是废物的唐钎,在本王这里却是才华横溢不可多得的人才,本王需要他的辅佐,方能成就大事,只是那小子实在太过奸猾,本王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驾驭此人。” “所以,王爷是打算利用本宫将他困在王爷的身边?” “没错,唐钎有了牵绊,自然不敢有什么叛逃的想法,当然了,若是殿下能替他产下子嗣,那就再好不过了。” 赵璎珞苦笑:“难道王爷昨夜没看到漫天飞舞的孔明灯吗?本宫虽是唐钎的妻子,但他心中真正在意的,是你们的七公主,王爷让本宫这么做,只会适得其反而已。”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本王相信你有俘获唐钎的手段,至于七公主,殿下大可放心,完颜皇室是不可能任由她乱来的。” “若是本宫无法做到,又当如何?” 赵璎珞的问题让完颜逊的眼中陡然升起了一抹阴狠:“很简单,你们两人一起死。” 第41章 这小子还真不好对付 从唐钎的宅院里出来,完颜逊马不停蹄赶回军需处。 在看过唐钎的改良设计图之后,虽说对于唐钎的讲解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完颜逊还是面带兴奋,在唐钎的肩膀上重重一拍:“振我幽州军威的重任,本王可全都交给唐兄你了。” 唐钎苦笑着后退一步:“王爷可千万别为难在下,虽然箭杆的制作可以由木工车床代替,但如何快速打造箭头,在下可就真不会了。” 完颜逊皱了皱眉,有了箭杆没有箭头,弓箭手的确没办法快速形成战斗力,难不成在两军对垒时,用没有箭头的箭杆做万箭齐发吗? “唐兄真的没有办法?” 得到唐钎肯定的答复,沉默良久的完颜逊幽幽叹一口气,关于箭头的制作,只能另想它法了。 “既然有了图纸,关于改良木工车床一事便可直接交给军需处的工匠们,至于唐兄你么,刚刚成亲不过两日,正是你们夫妻如胶似漆之时,又怎能忍心冷落了娇妻令她独守空房?” “多谢王爷体恤。”唐钎淡淡一笑,脸上满是羞赧之色,“只是幽州城防乃是大事,在下可不能为了儿女私情而有所耽误。” 幽州城以北是大金腹地,以南则与大宋接壤,虽有燕山山脉拱卫,却也并非什么易守难攻之地,完颜逊想要在这里搞小动作,是必须要提前做好准备的。 不过此时的大宋早已被打残,新帝赵桓现在是自顾不暇,别说没有收复幽州的能力,他根本就不敢朝这个方面去想,至于北面则有长城作为屏障,只要有了充足的城防武器,完颜逊倒也不怕有金军来平他的乱。 “加固城防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完成的事,来日方长嘛,这些时日唐兄辛苦了,回去陪陪夫人也是应该的。只有夫妻和睦琴瑟和鸣,唐兄没有了后顾之忧,才能更好地为幽州城的建设献计献策,城防民生齐头并进,本王在七公主那边也有所交代。” 完颜逊盛意拳拳,就是让他回去休息,唐钎推辞了一番,最终还是向着对方躬身施礼:“既如此,那在下就恭谨不如从命了。” 目送唐钎转身出门而去,残留在完颜逊脸上的笑容立即收敛,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阴恻恻的狠厉:“这小子还真不好对付。” 既然唐钎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造出木工车床,完颜逊就绝对不相信他没有加快箭头打造速度的方法,只可惜这小子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坚决不肯做买一送一的买卖,看来想要让对方心甘情愿交出方法,还需要一番谋划才行。 抬眼看了看身边的亲卫,完颜逊突然问起了一个人:“扎鲁可还在军中养伤?” 亲卫躬身回答:“在,副指挥使所受的伤不轻,没有大半年的静养,恐怕……” “有些人就像是我们圈养的牛马,如果不用鞭子在后面抽打,他是不会主动向前走的。”完颜逊微微一笑,“按照扎鲁的口吻给他的兄长按打曷,将返回幽州城这一路上所受的屈辱全都说清楚,也好让他这位兄长来幽州寻仇。” 亲卫闻言有些迟疑:“是照实写吗?按打曷会不会对王爷不利?” 完颜逊在军营之中严惩扎鲁,并且直接断其一臂,亲卫可是全程目睹的,这要是实话实说,按打曷必然迁怒于自家王爷,东路都统可不是幽州指挥使能够招惹的存在。 “只管照本王说的做便是,按打曷还不敢朝本王龇牙。” 另一边,丝毫不知道完颜逊正在处心积虑对付自己的唐钎出了军需处便回了自家宅院。 见公子回府,立即有下人上前禀报:“刚才公主府来人传话,让夫人过去一趟。” 唐钎闻言便是一惊:“夫人已经过去了?” “刚刚出门不久。” 唐钎猛的一拍大腿,这就想要过去与赵璎珞一同面见完颜汐,免得她说了什么得罪七公主的话,可惜到了公主府门前,他直接被侍卫拦在了门外。 “公子见谅,殿下说了,这几日她都不想见到你,请不要为难小人。” 唐钎一声苦笑,这时候回去也不是,公主府的门又进不了,思来想去之下,索性往府门前的门槛上一坐,任由侍卫们怎么劝也不为所动:“我在这等我家娘子,又没碍了你们的事。” 唐钎在府门外耍无赖,早有府里的仆从前去后院通传,得知唐钎赖着不走,完颜汐不禁莞尔一笑:“看来你的这位夫君还真是在乎你,本宫这里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至于他如此这般失了礼数?” 赵璎珞则苦笑出声:“殿下想来是误会了,我家这位夫君在乎的究竟是谁,想必殿下应该很清楚,他应该是担心妾身说错了话,惹了殿下不开心才对。” 完颜汐的俏脸微微一红,心里却是一阵叹息:“无论如何,你们终究是夫妻,而我与他,只是黄粱一梦而已。” 赵璎珞摇了摇头:“夫君可不这么想,昨晚看到殿下所赠送的贺礼之后,他可是暗自神伤了好久,而且并未与妾身同房,妾身即便再愚钝,也能猜到他这是在为殿下守节,虽说妾身奉皇命来金国和亲,却也不能做这种棒打鸳鸯之事,殿下放心,夫君与我成亲,也只是无奈之举,他的心里可全都是殿下你。” “你们昨夜并未同房?”完颜汐突然感觉到一阵没来由的甜蜜,纵然不能与唐钎在一起,得知他对自己有这样一个忠贞不渝的态度,完颜汐觉得自己的感情并未错付。 “妾身知道殿下与夫君是两情相悦,而殿下却不能光明正大与夫君在一起,若是殿下信任妾身,妾身愿为殿下打这个掩护,即便无法双宿双飞,殿下至少也不能让自己留下遗憾,不知殿下觉得妾身所说的对是不对。” “打掩护?”完颜汐的心头莫名一颤,虽然已经猜到赵璎珞此话是什么意思,却终究因为脸皮太薄,她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开口。 难不成这位大宋帝姬是在怂恿自己做那无媒苟合之事? 第42章 合作愉快 在门外蹲守了小半个时辰,唐钎总算见到府里的影壁前人影一闪,赵璎珞与蓉儿一前一后从回廊里走了出来。 “公子现在可以放心了?” 丝毫不避讳两名侍卫的无奈眼神,唐钎朝他们拱了拱手,随即拉起赵璎珞的小手便往家里走,直到三人穿过厅堂回到卧室,唐钎将房门关上,也没有放开赵璎珞的手。 发现赵璎珞的脸颊绯红,唐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慌忙松手之际,他将对方按在圆桌旁坐下:“七公主都与你说了些什么,一字不落地说给我听。” “姑爷你可真不害臊,女儿家的悄悄话也好意思打听?” 受到蓉儿的耻笑,唐钎也不生气,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赵璎珞,使得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又烫了几分:“七公主没说什么,只是关心妾身在幽州住得惯不惯,需不需要添置两个丫头,反倒是妾身斗胆说了一些没名堂的话,也不知会不会坏了夫君的事。” 唐钎心中疑惑,却并不担心赵璎珞会出卖自己,大家同坐一条船,船翻了,谁也活不了,除非她没有南逃的心思。 “妾身已经与七公主以姐妹相称,虽说我早已不是什么帝姬,不过明面上的身份摆在那,想来也不算辱没了她。不过正如夫君所说,公主的性子却是极好,完全没有因为妾身的质子身份而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 “她认了你做妹妹?” 在公主府门外耍无赖的时候,唐钎在脑子里盘算过数十种可能性,却独独没有想到这两位公主竟然能够做到如此的相谈甚欢,甚至义结金兰。 “哼,还不是为了姑爷你能够享齐人之福?我家小姐为姑爷付出这么多,却得不到姑爷的怜爱,蓉儿替小姐不值。” “齐人之福?”唐钎一脸懵逼,“什么意思?”难不成赵璎珞所说的以姐妹相称,不会是…… 想到这里,唐钎很想给自己一个耳光,两位公主共侍一夫?想多了吧。 “蓉儿你是不是觉得姑爷太过随和,以至于你如此口无遮拦?”赵璎珞的目光刚刚扫向蓉儿,吓得她立即吐了吐舌头,慌忙向着门外走去,“蓉儿替姑爷小姐把风。” 等到卧室的门重新关上,赵璎珞面带歉意地朝着唐钎微微一礼:“蓉儿还是个孩子,还请夫君不要见怪。” “无妨。”唐钎很是大度地挥了挥手,“蓉儿姑娘天性单纯,我知道她只是想着替娘子你说话而已,不过有些事还真不能让她知道。” “夫君的担心,妾身明白。”赵璎珞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妾身也看明白了,这幽州城中想要留下夫君的是完颜逊与公主完颜汐,无论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我们现在能够招惹的存在。” “没错,我们想要安然离开,少不得要与这两人斗智斗勇。”唐钎的眉头微皱,“此前为了自保,我在完颜逊面前夸过一些海口,以至于招来了他的软禁,我原本的打算是利用七公主完颜汐来制衡对方,谁知道当中出了些差错,误打误撞之下……” 接下来的话,唐钎没好意思说,反倒是赵璎珞朝着他眨了眨眼:“结果是让七公主垂青于夫君?” “这可真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七公主如今是大金皇帝册封的幽州城主,若是能与她保持友谊关系,由她出面将我留在公主府,完颜逊即便作为幽州军指挥使,也不能来公主府撒野,不过现在我用力过猛,完颜汐即便想要保我,只怕也得避嫌,不可能留我在府里听用,否则他父皇那边的愤怒,她根本承受不起,我也不能害了她。” 赵璎珞点头表示理解:“今日完颜汐召见妾身,明面上是关心我的饮食起居,实则是做给公主府里大金皇帝所安插的人手看的,不过妾身也看得出来,七公主是真的中了夫君你的毒了,否则听妾身说希望与她姐妹相称时,她也不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只是赵璎珞心中疑惑的是,唐钎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能让完颜汐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至于完颜逊,此人的确难缠。”说到了这里,赵璎珞的脸又开始红了,“今日早晨,他来家里找过妾身,所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妾身清楚得很。” “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赵璎珞实在是感觉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只得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声音小的唐钎需要屏息凝神才能听清,“他让妾身色诱夫君,最好是能为夫君生下一男半女延续香火,实则却是打算利用妾身与孩子牢牢控制住夫君而已。” 唐钎冷笑:“自得知娘子与我和亲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已经想到完颜逊的心思,如果咱们不依着他,往后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 赵璎珞的脸已经一直红到了耳朵根:“那我们该怎么办?完颜逊需要我们夫妻和睦,可完颜汐那边,又该如何交代?” 这不就是从两个能够决定他们生死的人当中选其一吗? “完颜汐那边倒是不必有太多顾虑。”唐钎认为她始终只是一个未成年少女而已,“咱们还是要多多防备完颜逊。” “要如何做才能骗过完颜逊?”赵璎珞这是故作不懂,唐钎说两人在人前假装恩爱夫妻,但这子嗣可不是假装就能有的啊。 唐钎摸了摸下巴:“为了防止家里的下人通风报信,我的确是不能一直睡在书房里,那就在卧房里多准备一床被褥,至于子嗣么,可不是说想有便能有的,拖个一年半载的,应该不算困难吧。” 如果到了靖康二年,他还不能逃出幽州,这辈子估计也就只能留在金国找机会谋反了。 “既然要装琴瑟和鸣,为夫这里倒是有一首新曲,我看娘子的嫁妆里有古琴,应该是精通音律的吧?” “新曲?”赵璎珞闻言不由得双眼又是一亮,“想不到夫君还会谱曲,倒真是令妾身刮目相看了。” 第43章 大金四公主 接下来的几日里,完颜逊在军需处监督工匠们打造改良款木工车床,真就没有再次登门找唐钎的不痛快,完颜汐那边似乎也忘记了唐钎的存在,倒是让唐钎与赵璎珞过了几天无人打扰的舒服日子。 倒也不是完颜汐完全没有了与唐钎见面的意思。 正如唐钎所料,幽州的第一批玻璃在辽阳城引发热卖之后,她接连收到了好几封来自各城权贵的拜帖。 七公主自然清楚,这些人全都是冲着自己的玻璃工坊来的。 此前有父皇的御驾抵达,他们自然不会上赶着来凑热闹,想来得知父皇回辽阳之后,这些人也该出现了。 公主府为了接待这几位连完颜汐也不想得罪的权贵,一直在做着准备,而完颜吴乞买让唐钎研制的那个什么机械,也令他费精劳神了好一阵子了,完颜汐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多深事端。 万一他俩的奸情被父皇的耳目传回了辽阳,即便唐钎再怎么才华横溢,只怕也无法平息大金皇帝的怒火。 短暂的风平浪静之中,幽州城迎来了自辽阳赶来的第一位贵客,完颜汐一母所出的长姐,大金四公主完颜灵。 将完颜灵迎入公主府,姐妹两人分宾主落座,完颜汐吩咐了下人奉茶:“姐姐刚刚成亲不久,应该守在姐夫身边耳鬓厮磨才对,实在是不该千里迢迢跑来我这幽州城。” 完颜灵斜了自家妹妹一眼,语气中含着责备,脸上却满是宠溺之色:“小小年纪尚未婚配,倒是打趣起你姐姐来了。你姐夫他就是个粗人,再者说了,我们姐妹的婚姻都是父皇做主,原本就没什么真情实意,谁也别管谁反倒自在。” 扭头看看厅堂角落里不时往外散发着热量的铁皮炭炉与镶嵌在窗棂上的透明玻璃,完颜灵忽而淡淡一笑,“自从妹妹来了幽州,便总能拿出一些从未见过的好东西,姐姐是想看看妹妹在此地究竟挖到了什么宝贝。” “宝贝是真没有,旷世之才倒是被妹妹找到了一位。” “便是那位打造出铁皮炭炉和玻璃的宋人?”完颜汐似乎没什么心机,不需要点拨便主动提起了此人,这让完颜灵省去了不少口舌,“本宫的确对此人颇感兴趣,妹妹可否招他过来与本宫一见?” 见完颜汐只是笑着不说话,完颜灵立即开口解释,“妹妹放心,我可绝没有其他心思,这人可是你从父皇那里讨来的,我可不敢就这么据为己有,就只是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三头六臂。” “只怕要令姐姐失望了。”完颜汐不打算让唐钎过来觐见四公主,自己这位姐姐的心机颇深,万一让她看出他们两人之间的端倪,难免又要招惹来一场是非,“唐钎接了父皇的圣旨,正在潜心研究木工机械的设计与制作,眼下正是最要紧的关头,若是因此耽误了期限,父皇那边若是怪罪下来,自怕谁也吃罪不起。” 完颜灵这次来幽州,一是为了与妹妹协商两人合作贩卖玻璃一事,其次便是听母后说起七妹对那个唐钎有了不该有的情分,想要过来敲打一下这个不知死字怎么写的唐钎,没想到完颜汐竟然用父皇充作挡箭牌,有了完颜吴乞买的旨意,她还真不太好面见完颜汐的这位心上人。 “既然如此,那今日便算了,本宫要在幽州常住一段时间,来日方长也不打紧。”完颜灵话锋一转,又对那位前来大金和亲的大宋帝姬有了兴趣,“听说这位帝姬如今便在幽州城,能否将她叫来给本宫瞧瞧?” 完颜汐这一回没有借故推辞,小璃领命出了府门来到街对面的唐家小院,向赵璎珞表示公主请她过府一叙,赵璎珞不敢怠慢,稍加整理的仪容之后跟随小璃出门。 一路之上,小璃反复告诫:“不该说的千万别说。”赵璎珞的心思玲珑,自然有她的分寸,两人很快穿过府门,来到两位大金公主所在的会客偏厅。 看着赵璎珞对自己行了参拜大礼,丝毫没有大宋帝姬的架子,完颜灵对她那谦卑的态度很是满意:“都说大宋人杰地灵,赵家生出来的公主每一位都有着倾城之貌,今日一见这位璎珞妹妹,可见传闻非虚啊。” “四公主谬赞,民妇惶恐,如今民妇已嫁为人妇,大宋帝姬这个称呼,民妇实在当不得。” 完颜灵点了点头,赵璎珞的和亲对象便是完颜汐心心念念的那个唐钎,她是听母后提过的,完颜斜也将她送给那小子,也算是歪打正着断了七妹的心思。 “帝姬就是帝姬,即便是嫁了人,也是大宋额的皇室,殿下又何必觉得低我们一等?”完颜灵忽而眼角一弯,露出一个很是欣喜的微笑,“一直听说大宋的女子皆是秀外慧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本宫久居辽阳城,也不知是真是假,殿下可否展露一番,好叫我姐妹心悦诚服?” 面对完颜灵这赤裸裸的羞辱,赵璎珞丝毫没有动怒,而是微笑着推辞:“适才公主召见,民妇来得匆忙,是以并未携带琴具。” “无妨。”赵璎珞话音未落,却直接被完颜灵打断,“我妹妹自幼喜爱你们大宋的风俗文化,她房里便有古琴,命人搬出来便是。” 抬眼看了看站在四公主身后的完颜汐,赵璎珞看到对方正朝着她给出了无声的答复,短暂的交流之后,赵璎珞点头应诺:“既然四公主喜欢听,那民妇献丑了。” 在琴桌边坐下,赵璎珞面露微笑:“刚巧这几日闲来无事,夫君谱了一首新曲,现在弹给殿下听倒也应景,只是民妇尚未熟练,若是出了差错,还请四公主见谅。” “唐钎谱的曲子?”这一回,完颜灵没有惊讶,完颜汐的眼中却开始放起光来。 “没错。”赵璎珞点头,“夫君说这首曲子还有一则故事与之交相辉映,不知殿下愿不愿听?” 第44章 梁祝 “相传在东晋时期的两浙路上虞城中,祝家有一位名叫祝英台的女子,她女扮男装前往杭州求学。在途中,她遇到了来自会稽的同学梁山伯,两人结伴而行……” 得到完颜汐的首肯,赵璎珞便开始了娓娓道来,两位大金公主很快便被她所说的故事所吸引,便连站在三位主子身后的小璃、蓉儿与四公主的侍女也静下了心屏息凝听起来。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并不算长,等到赵璎珞讲到两人化蝶之时,完颜灵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目光若有似无地瞄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完颜汐。 而完颜汐此刻早已失了心神,完全沉浸在了赵璎珞所讲的故事里不可自拔。 随着赵璎珞的十指轻抚,被拨动的琴弦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琴音袅袅之中,一曲荡气回肠的古琴版《梁祝》在赵璎珞的弹奏之下萦绕在众人的耳边,久久挥之不去。 一直到了一曲终了,赵璎珞缓缓放下了双手,厅堂里的回响也慢慢沉寂,完颜灵这才轻轻鼓掌,将听着曲子神游天外的完颜汐给拉了回来。 “殿下的琴技惊为天人,唐钎所谱的这首曲子更是只应天上有,本宫佩服。” 赵璎珞微微欠身:“雕虫小技,实在当不得公主如此赞誉。” “殿下太过自谦了。”完颜灵端起手边的茶杯饮了一口,“不过这一路舟车劳顿,本宫还真有些乏了,不如改日再向殿下讨教琴技如何?” 这是对方在送客了,赵璎珞立即起身告辞,与蓉儿出了公主府回到自家小院,这才轻轻拍了拍胸口给自己压惊。 蓉儿则是一脸凶相:“那个什么四公主分明是在羞辱小姐,七公主前几日还说什么与小姐以姐妹相称,眼看着咱们被人欺负却不说一句话,这算是哪门子的姐妹。” 赵璎珞一把将还在院子里发泄心中愤怒的蓉儿拉回了房内:“行了,你就别再给夫君添乱了。” 见赵璎珞主仆二人返回,唐钎从书房里走出来,来到卧房外推门而入:“那四公主为难娘子了?” 蓉儿冷哼了一声,虽然被自家小姐制止,心中的愤怒依旧升腾:“她们居然让我家小姐给她们抚琴,这不是羞辱是什么?” 唐钎看向赵璎珞:“所以你刚才弹了我教给你的那首《梁祝》?” 赵璎珞点了点头:“只是现在将妾身从我们三人的关系里彻底摘了出来,却让夫君你又多了几分危险,妾身真不知刚才所做的是对是错。” “无妨,我们的目的本就是让完颜汐降低对你的关注度,只有让她知道咱们是一对假夫妻,日后到了关键时刻,她才愿意出手帮我。” 完颜汐尚未婚配,也就不知道谁是她未来的夫婿,即便自己与她之间的情分被四公主完颜灵传回了辽阳,也不会导致他招来什么杀身之祸,最多也就是被皇帝完颜吴乞买记恨上,但他的怒火完颜汐可以平息,至少在完颜汐被指婚给某位金国权贵之前,唐钎都是安全的。 而有了完颜汐与完颜逊角力,后者必然不会明目张胆地针对自己,唐钎在幽州城的日子自然可以过得逍遥自在。 与此同时的公主府偏厅内,看着还在回味刚才那首曲子的七妹完颜汐,完颜灵冷哼了一声:“这个赵璎珞还挺识趣,知道自己是被强塞给唐钎的,能够摆正自己的位置,反倒是那个唐钎,似乎是有些有恃无恐的意思。” 完颜汐当然能够听得出她这位长姐的言外之意,唐钎这是在借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暗指如今的自己和完颜汐呢。 “如果他是某位大金权贵的子嗣,与七妹你倒是天作之合,只可惜你们二人的身份太不相符了,唉。” 在听到唐钎所谱的那首新曲之时,完颜汐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意,仿佛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完颜汐的脸上尽是决绝之色:“大不了我此生不嫁人了,反正父皇的女儿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 “我们何时嫁人,要嫁给何人,又岂是自己能决定的?”完颜灵能料到自己这个特立独行的妹妹敢说出这样的话,但是很可惜,这种话也只能是说说而已,“父皇对你的宠爱独此一份,如今你早就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却并未被指婚,再看看你姐姐我,与你姐夫毫无感情可言,却还得同床共枕,皇命不可违的道理,难道你不懂?” 完颜汐默不作声,根本就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完颜灵又教训了几句,见对方依旧毫无反应,也只得作罢:“言归正传,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幽州造出的玻璃引发了辽阳那边的哄抢,势必会招来其他人的觊觎,我这次过来的目的,还是为了帮你。” 果然被唐钎说中了。 完颜汐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姐姐是打算如何帮我?是要接管幽州的玻璃工坊还是拿走玻璃的制作工艺?” 若非有唐钎之前的预判和应对之策替她构造了一道心理防线,完颜汐必定会震惊到无以复加,连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姐都能如此恬不知耻抢她的东西,那帮子所谓的权贵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妹妹千万不要误会。”似乎感觉到了完颜汐心中的怒意,完颜灵慌忙解释,“我只是打算与你合作而已,绝没有将玻璃占为己有的意思。” 幽州军需处内,正在监工的完颜逊听了公主府中内应的禀报,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脸上却满是嘲讽:“有了一个大宋帝姬还不够,唐钎还真打算做我大金国的驸马不成?” 不得不说,唐钎那小子令姑娘意乱情迷的手段还真层出不穷,用这样一个隐喻颇深的故事来暗指他和完颜汐如今的局面,七公主少女怀春,怎么可能不着了他的道? 或许完颜汐还真敢去皇帝那里请圣旨下嫁唐钎,万一他真成了驸马,自己的处心积虑岂非竹篮打水? 不过唐钎有张良计,他完颜逊也有过墙梯。 “既然你记吃不记打,那就别怪本王下手太重了。” 第45章 莽夫一个 在完颜逊命人伪造的信件送出去的第十日,东路军那边总算是传回了消息。 亲弟弟扎鲁被人斩断一臂成为了残废,如今依旧重伤未愈,信中所说让东路都统按打曷当场暴怒,当下亲自点了五十个亲卫跨上战马,杀气腾腾向着幽州城而来。听说这次来的是按打曷,完颜灵的眉头微皱:“怎么这莽夫也来了?” 按打曷性情鲁莽易怒,做事更是蛮不讲理,却手握重兵,是个相当不好惹的人物,他若是打算也过来分上一杯羹,完颜灵觉得自己还真有些忌惮。 不过还好,原本她还以为做起来会非常麻烦的玻璃,制作工艺却是异常简单,自己带来的工匠只是看上两眼便能上手操作,唯一麻烦的是原材料的采集,而燕山之中的那座矿藏掌握在妹妹完颜汐的手中,按打曷应该不敢胡来。 让完颜灵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消息很快传了回来,按打曷并未入城,而是率领他的五十亲卫去了驻扎在城外的幽州驻军大营,这就表示他根本就不是冲着玻璃来的。 “按打曷如此杀气腾腾,是要找完颜逊的麻烦?” 完颜灵猜的很对,按打曷当然是为了替自己的亲弟弟扎鲁讨回公道而来,在看到真果真断了一臂的扎鲁躺在军帐里哀嚎,按打曷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仿佛下一刻便要破体而出一般,让他看起来异常狰狞可怖。 沉默了良久,按打曷怒极反笑:“很好,居然将我的弟弟伤成这副鬼样子。”一把拽住扎鲁的衣襟领口,按打曷的脸上满是愤怒,“说,到底是谁?” “是幽州指挥使完颜逊,大哥,你要替我报仇,否则我死不瞑目!” “完颜逊?”按打曷的嘴角向上一扬,露出一个十分轻蔑的微笑,“就是那个杂种?以为押运粮草去了一趟东京城,便可以在本都统的面前耀武扬威了么?” 甩了甩衣袖出了扎鲁的帐篷,按打曷朝着五十名下属挥了挥手,在亲卫的簇拥之下,呈浩荡之势,径直向着完颜逊所在的军帐走过去。 他原本还以为完颜逊会亲自出帐相迎,谁能想到自己尚未接近中军大帐,便被一对人马拦住了去路,不过按打曷丝毫不惧,根本没有做任何的停留,顶着对方抽出的长刀继续往前走。 “有胆的,就朝本都统的头上砍。” 见这群人只是将自己团团围住,并且在自己的威逼之下步步后退,按打曷一声嗤笑:“一群废物。” 就这样横冲直撞一直向前走,按打曷忽觉人影一闪,拦在自己面前的士卒朝着两边散去,当中走出一位青年男子闲庭信步地朝着他走过来,正是幽州军指挥使完颜逊。 “按打曷,你不经通传私自率兵闯我幽州军营重地,是嫌自己的命太长吗?” 血缘这种东西还真是奇妙,兄弟扎鲁是个无脑色胚,兄长同样也是个做事不管不顾的夯货。 “完颜逊,我兄弟的手臂是你所斩?” “扎鲁身为副将知法犯法,夜闯宋营,更加对我这个幽州军主帅不敬,我断他一条手臂,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夜闯宋营?侮辱主帅?真是好大的罪名。”按打曷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放声大笑,“别说宋营,就算是大宋的皇宫,闯了又能怎样?至于你完颜逊,原本便是辽人所生,我兄弟可曾说错?” 完颜逊也发出一声轻笑:“所以扎鲁目无军纪,本王断他一条手臂。” “你当真好胆,信不信本都统将你的幽州军灭了?” 完全无视按打曷的威胁,而是转过身径直向着帐内走去:“想战便战,我幽州军随时恭候,不过还请都统三思而后行,若是主动挑起内乱,东路军的下场是什么,想必不用本王告知你吧。” 按打曷的双拳紧握,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扎鲁触犯军规在先,完颜逊实施惩戒在后,即便是闹去了辽阳城,自己也是不占理的那一方。 为了替兄弟报仇乱动刀戈,自己就等着被各部落联合绞杀吧。 完颜逊不能动,但扎鲁的仇又不能不报,此外最为重要的是,按打曷怒气冲冲而来,若是找不到一个走下台阶的借口,那便是颜面尽失了。 “扎鲁绝非莽撞之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擅闯宋营?本都统怀疑你是为了排除异己,故意将扎鲁引过去,借机铲除。” “都统大可不必朝本王的头上扣帽子,擅闯宋营本就是你兄弟见色起意,想要轻薄大宋的和亲帝姬,本王受勃极烈之命,将大宋帝姬带回幽州,自然需要保证她的人身安全。” 话说到了这里,完颜逊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原本有些淡定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按打曷,你可不要胡来,此地是幽州城,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大宋的和亲帝姬?”仿佛完全没有听见完颜逊的告诫,按打曷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邪,“难怪我兄弟会不惜触犯军纪也要闯宋营,原来如此啊。” 随即,他又转了转眼珠:“你刚才说什么?那位大宋来的帝姬此刻便在幽州城?” 话说到了这里,按打曷已经完全无法掩饰他心中的那一份饥渴难耐了:“既然我兄弟为了这位帝姬殿下断了一条臂膀,那由本都统代替他去一看对方的芳容,也算是完成了我兄弟的心愿,想必完颜兄不会横加阻拦吧?” 完颜逊冷哼了一声:“大宋帝姬如今已经平安抵达幽州,本王的使命已然完成,都统想做什么,本王管不着,不过我还是想奉劝都统一句,大宋再如何孱弱,现如今也是我大金的兄弟之邦,都统对大宋帝姬不敬,就不怕引发两国的战乱再起吗?” “呵呵。”按打曷的笑容里满是鄙夷,“大宋若是敢战,本都统奉陪便是,更何况本都统只打算与这位帝姬见上一面,也好叫我兄弟的手臂不能白断,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都无法被满足,这都统做了还有什么意思?” 第46章 我的娘子我来保护 “公子,外面来了一个莽汉,正带着好几十人在砸门,说是要见咱家少夫人。” 得到这样的一个通传,唐钎与赵璎珞对视了一眼,夫妻二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唐钎只是看了自家娘子一眼,赵璎珞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对方的意思便了然于胸。 “看来是来者不善啊,娘子只管在屋里待着,我出去看看。” 只是唐钎还没来得及出门处理这一批不速之客,却听见外面的会客厅里,亲卫统领王坚已经与对方形成了对峙之势。 “此地是大宋帝姬府,无关人等速速离开,否则休怪本统领刀剑无眼。” “大宋帝姬府?看来本都统没来错地方。”王坚的呵斥只换来了按打曷好一阵嘲笑,“既然是大宋帝姬,想来必定是个香艳夺目的美人儿,听说大宋的女子皆是柔弱无骨妖艳动人,叫那帝姬出来,也好让本都统看看传闻是否属实。” 王坚怒目横对:“大胆,羞辱帝姬便是羞辱大宋,尔等真打算两国交战吗?” 按打曷不以为意:“好大的口气,本都统这便羞辱了你们的帝姬又如何,就问一句,你们大宋的皇帝当真敢开战?” “你!”王坚无言以对,说什么大宋愿意为了帝姬殿下出兵伐金,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眼前这位无耻之徒已经欺辱到了门上,自己身为帝姬殿下的亲卫统领,怎么可能让他肆意妄为? 就在王坚暗暗下了与对方同归于尽的决心时,唐钎从后院走了出来,行至会客厅内,他对着王坚微微躬身:“王统领稍安勿躁,此事由在下来解决。” 眼看着唐钎就这么大踏步走了过来,即将直面这位前来府里闹事的莽夫,王坚实在是担心手无缚鸡之力的唐钎吃亏,慌忙伸手打算将他拉到自己的身后。 唐钎却是朝着王坚一摆手,制止了他的动作:“我自己的娘子,自然要由我来保护。” 在王坚那极度愕然的眼神注视中,唐钎转过身,朝着对面按打曷拱了拱手:“我家娘子与都统你素未谋面,实在不知道是在何时得罪了阁下,还请都统告知一二。” “好说。”按打曷冷冷一笑,“你家娘子的确未曾得罪本都统,但她害我兄弟断了一臂,本都统今日登门,自然是为了兄弟讨一个说法,还请你将娘子带出来,给我兄弟斟酒赔罪,若是能够舞上几段的话,或许我兄弟一个高兴,就此原谅了她也不一定。” 唐钎扭过头看了王坚一眼,王坚立即会意,上前一步附在他的耳边,轻声将夜宿燕山山坳的那一晚所发生的事简单讲述了一遍。 听说是完颜逊断了扎鲁一臂,唐钎的双眼微眯,只在一个瞬间,他便已经找到了此事的症结所在。 “他这是故意将扎鲁的兄长引过来,想要用此人来逼我就范。” 唐钎轻轻叹了一口气,正打算叫过府里的一名下人,让他去请完颜逊,门外又是一声呵斥传来,在四公主完颜灵的陪同之下,七公主完颜汐那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唐家宅邸的会客厅外。 冷眼扫视了一圈厅内,完颜汐直面前来闹事的壮汉:“按打曷,你身为东路军统领,不驻守在军中,反倒跑来我幽州城闹事,算不算擅离职守?” “七公主?”在身边下属的低声提醒之下,按打曷立即收敛起眼中的一缕精光,这可是最受大金皇帝宠爱的公主,他还没有冒犯的胆量,“公主误会了,得知兄弟扎鲁受伤,本统领只是打算将他接回去养伤,刚巧有听闻幽州城中来了一位大宋帝姬,特来拜见而已,别无他意。” 完颜汐冷笑:“这位帝姬是本宫的至交好友,现如今又已经嫁作人妇,怎可与其他外人相见?你若是不想让本公主将你骚扰大宋帝姬的事告知父皇,现在就带着你的人离开幽州,否则,本宫作为幽州城主,不介意将你以擅闯公主封地的罪名将你羁押。” “念在殿下你是皇室公主,本都统不与你计较,但今日这大宋帝姬,本都统非见不可,你又能奈我何?” “按打曷,你敢对公主无礼?”不等完颜汐发作,站在她身后的小璃姑娘忍不住跳了出来,只可惜她只是被按打曷的怒目圆睁瞪了一眼,便又不自觉地缩了回去:“哪里来的贱婢,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 完颜汐正打算出声呵斥,却被身旁的完颜灵拉住了胳膊,盛怒之下的七公主转过头看向姐姐,却见完颜灵的目光一直盯在对面的唐钎身上,轻声说出了四个字:“稍安勿躁。” 按打曷都已经欺负到自家妹妹头上了,她身为长姐,又怎会打算袖手旁观,只是看到唐钎那老神在在的模样,心中的疑惑陡然而生,究竟是有着怎样的底气,可以令唐钎如此气定神闲? 见两位公主全都偃旗息鼓了下去,按打曷的心中更是一阵畅快,转头面向唐钎:“还不快快将你家娘子请出来,早些了结此事,本都统也好早些带兄弟离开。” “实在抱歉,恕难从命。” 这个时候,唐钎看向按打曷的目光中多出了一缕隐藏在眼底的狠厉,就在刚刚小璃姑娘将此人的名讳脱口而出时,他的心中便是一阵恍然。 后世的史书记载,顺德帝姬赵璎珞便是在此人的寨中被虐杀而死,而这一世,赵璎珞成了自己的妻子,唐钎当然要保证她的安全,又怎么可能让他与赵璎珞见面。 “区区一个投降我大金的宋人,你只不过是我大金的一条狗而已,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狺狺狂吠?信不信本都统现在就将你的头割下来?” “你可以试试,我借你一个胆子。” 按打曷被唐钎的举动给气笑了,而就在他真打算伸手将对方捏死之时,府门外又是一声怒喝传来:“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动他?” 声音低沉缓慢,当中却满是戾气,让按打曷的心中微微一颤,众人纷纷转过头看向大门外,完颜逊踏着方步,缓缓走了进来。 第47章 还有秘密 “哟,小王爷来得倒是挺快。” 唐钎朝着缓步而来的完颜逊挥了挥手,“莫不是就在外面等着在下让府里的小厮去寻你吧。” 被唐钎看穿了自己的把戏,完颜逊并不理会,而是朝着按打曷淡淡一笑:“刚才在幽州军大营时,都统走得太过匆忙,怎么叫也叫不回,本王只好跑这一趟了。” 完颜逊的出现并未让按打曷露出半分惧意,短暂的愣神之后,他的脸上再一次浮现出了不屑的神情:“据我所知,这幽州城的城防的确是归你完颜逊管辖,但城中的治安却是归公主府,完颜兄这是打算狗拿耗子?” “都统此言差矣。” 完颜逊瞥了一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完颜汐,“七公主宅心仁厚爱民如子,这段时间以来只顾着改善民生,让百姓能够填饱肚子,府中的人手不够,只能将城中的治安工作交给幽州军暂时负责,都统若是在城中做出什么扰民的举动,本王自然有权力来管。” “那又怎样?”按打曷的眉头轻挑,“本都统只是听说大宋帝姬在此暂住,特来拜会,又何来扰民一说?” “既是拜会,就应该按照规矩递上拜帖,帝姬若是不愿见你,你这就算是私闯名宅,本王当然有理由将你羁押。” “你敢!”按打曷的双眼猛然睁大,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本都统统领东路军,区区一个宋国帝姬,能奈我何?” 完颜逊带着一脸的戏谑之色,缓缓向着按打曷靠了过去,只是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也不知他究竟说了什么,众人只见到按打曷的脸色一僵,连半句狠话都不敢说,竟然直接转过身朝着自己的属下一挥手,很快走出前院撤了个干净。 帝姬受辱的危机暂时解除,统领王坚也不多做停留,朝着在场的几人拱了拱手,也带着一队亲卫回了后院,转瞬之间,厅堂里只剩下完颜逊与完颜汐两姐妹。 与唐钎对视了一眼,完颜汐轻启红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收回了目光欲言又止,四公主完颜灵扫了唐钎一眼,随即朝着完颜逊微微欠身:“既然麻烦已经解决,我们便不做久留了。” 完颜逊对两位公主做了个请的手势,等到在场的人全都散去,这才转过身来面向唐钎:“唐老弟,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唐钎一声苦笑,迈开脚步在前面引路,完颜逊嘴角微扬紧随而上,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唐钎的书房,继而关上了房门。 “利用扎鲁给在下挖坑,王爷真是好手段。” 被唐钎看破了自己的计策,完颜逊也不生气。 想要达到目的,就得不择手段,利用惩戒扎鲁的好色将他的兄长按打曷引来幽州,继而迫使唐钎为了保护妻子被逼入绝境,从而不得不向自己求救,最终让他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上一回,这便是完颜逊的整个计划。 从结果来看,他的目的已经得逞,至于过程是不是卑鄙?无关紧要。 事到如今,唐钎已经完全被拿捏住了,只要完颜逊稍稍放出一点口风,今日在府中吃瘪的按打曷必然卷土重来,先不说城主完颜汐能不能替他挡住对方的报复,只凭公主府现有的府兵力量,即便她想要保护唐钎,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言归正传,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聪明如唐兄,应该能够猜到本王志不在幽州指挥使这一个小小的闲职,唐兄能够预测未来一角,还能研制出似木工车床般这种神器,若是愿意辅佐本王的话,何愁无法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这就算是完颜逊摆明车马的招揽了,唐钎也清楚自己拒绝他的下场是什么。经过简单的思考,唐钎朝着完颜逊两手一摊,摆出一个很无奈的手势:“王爷觉得在下除了臣服之外还有其他选择吗?” 完颜逊哈哈一笑:“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唐兄愿意投靠本王,本王担保你夫妻二人在幽州城绝对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唐钎朝着完颜逊拱了拱手:“在下与拙荆多谢王爷庇护。”继而话锋一转,“不过在下也知道得到好处就要有所付出的道理,王爷是不是打算让在下研发出加速箭头打造的设备,继而加强幽州军的战力?” “可以吗?果真有这种机床?”唐钎的话让完颜逊的双眼猛地一亮,他就知道这小子还有秘密。 令完颜逊心下一凉的是,唐钎摇了摇头:“实在抱歉,对于加快箭头的打造速度,在下真的是毫无办法,不过么……” 突如其来的峰回路转令完颜逊忍不住想要骂人,这小子说话能不能不要拐弯抹角。 “在下这里倒是有一个箭头加工的办法,这台机床的工作原理与生产箭杆的木工车床是一样的,也就是先将磨刀石打磨为中空的圆形,再利用转轮与皮带让磨刀石转起来,如此一来就可以加快打磨箭头的速度,继而提高箭矢的生产效率。” “至于箭头的生产么……”唐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完全可以利用模具来制作,铁矿融成铁水之后直接浇铸,速度应该比铁匠手工打造要快得多。” 完颜逊皱了皱眉:“只是这样做出来的箭头会不会威力大减?若是破不了甲,造出来也没什么大用。” 唐钎轻笑着摇头:“王爷多虑了,两军对垒之时,若是双方的力量旗鼓相当,获胜靠的是气势,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想要灭了敌军的威风,只需要三轮齐射,即便无法破甲,在经历过三次箭矢洗礼之后,纵然是再勇猛的武士,只怕也会被吓破了胆。只要我军的箭矢数量充足,对战时便先胜了一筹。这便是远程攻击武器至关重要的地方。” 完颜逊猛地一拍桌子:“好,本王果然没有看错唐兄,这便让军需处制作打磨机械,有了源源不断的箭矢,看谁还敢来我幽州城撒野。” 第48章 你这是在诱本王造反? “王爷这便满足了吗?如果只是打算将幽州据为己有,实在是有辱鸿鹄之志这个词汇。” 完颜逊正打算起身离开,不想唐钎的下一句话更加的石破天惊,令他再一次坐了下来。看向唐钎的双眼微眯,完颜逊的语气也变得阴冷起来:“唐兄的意思,本王不太明白。”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既然在下已经选择跟随在王爷的帐下,自然要尽全力辅佐王爷,单单只是一个幽州,又怎能配得上王爷的宏图霸业?” 感觉到完颜逊的周身开始散发出一股子杀气,唐钎并未有半分的退缩:“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锦绣江山能者居之,放眼我中原上下五千……呃,不对,是四千年,朝代数十个,有哪一位开国皇帝不是抢了别人手里的江山,如今适逢乱世,正是建立不朽功勋的最佳时机。” “你这是在诱本王造反?” “王爷若是没有这样的雄心壮志,那便算在下从未说过这些话。” 随着两人的话音落下,书房内变得针落可闻起来,良久的沉默之中,完颜逊的表情一变再变,似乎是在做一个异常艰难的抉择。 “问鼎江山?做开国皇帝?唐兄觉得这种事只凭逞一时口快便能够实现的吗?”完颜逊一声冷笑,“先不说大宋,只说大金,只是完颜一族便拥兵数万,此外还有温迪罕、术虎、斡勒、陀满,数十个大部落结成的联盟,战力何其恐怖,只怕你根本无法想象,我幽州军只有区区万人,但凡本王有一点反叛的心思,便会立即被数万金军包围,还是说唐兄正是打算让本王被当作叛军杀死?” “王爷当真误会了在下。”见完颜逊真起了杀心,唐钎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孙子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如果在下说不用耗费一兵一卒便能掌控大金,王爷以为如何?” 完颜逊双手抱胸不说话,只是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向唐钎,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众所周知,你们大金的皇位可不是世袭而来的,而是采用重臣推举的方法产生新帝,而有继位资格的人,也就是如今权势滔天的谙班勃极烈。” 唐钎转动着手中的水杯,嘴角带着一抹微笑:“如果王爷能够接替完颜斜也坐上这个位置,是不是就意味着将来能够登上帝位?” “谈何容易?莫说本王只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使,就算是那些手握重兵的部族族长,只怕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 “单凭实力硬抢,咱们当然弱了一些,但如果王爷能够得到大金祖庭的认可,想要进入朝廷的中枢,应该不是什么难事,王爷风华正茂,只需等上几年,那帮身居高位的老家伙全都死了,谙班勃极烈这个位置岂非唾手可得?” 大金祖庭,也就是大金皇族的发源地,也是女真一族起兵反辽的大本营,但凡有新帝继位,必须回祖庭祭拜女真先祖,得到祖庭神官的认可之后,才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君。 “大金祖庭远在高丽,沿途之上又有各部落的重兵把守,想要踏足根本难如登天,唐钎,你是不是在戏耍本王?” “走陆路自然有着千难万阻,但若是走海路呢?从幽州东南方向的海湾出海,直抵高丽的西海岸,从那里登陆之后想要到达大金祖庭,是不是简单很多?” 话说到了这里,完颜逊即便再怎么蠢笨,也能够想到唐钎的打算,他是让自己率领亲卫登船渡海,由水路抵达祖庭,接受神官洗礼。 只可惜金国地处北方,金人不善水战,各部落所训练的都是骑兵,谁也不会打造船只。 想到了这里,完颜逊的问题脱口而出:“你会造船?” 唐钎摇头:“不会。” 有那么一刻,完颜逊真想抽出腰间长刀劈死这货一了百了,放出这么大的诱惑,最后告诉自己这是一条绝路,这不是拿他当猴耍又是什么? “在下只是说不会造船,但这世间自然有会造船的人存在,只要将能够漂洋过海的船只打造出来,王爷便可以带着亲卫长驱直入,再设计得到祖庭神官的认可,坐上谙班勃极烈这个位置,大金皇位唾手可得。” 至于设计博取认可,对于唐钎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用一件当下无法理解的神迹让完颜逊成为能够统领大金的天选之人,简直易如反掌,比如铁枪引雷,天外飞石,让那些愚昧之人相信完颜逊是天命所归的方法太多了。 “等王爷手中有了权力,便可以大肆收买人心,降低赋税分发田地,总之只要推行可以改善民生的举措,大金的百姓自然愿意由王爷你来做这个皇帝。” 完颜逊冷笑:“坐上皇位当真是如此简单的事?唐兄是否有些痴人说梦了?那几个老家伙必定沆瀣一气,就算本王的声望再高,也不会推举我当皇帝,到时候我一万幽州军还不是要面对数十万大军的围攻?” “王爷说错了,只要按部就班地完成在下的布置,在下保证到时候王爷除了这一万亲卫军之外,还有数十万的大金百姓,告诉他们,若是王爷死了,整个大金便再没有一个能够令他们过上好日子的统帅,他们还会回到被人奴役的水深火热之中,一辈子都只能匍匐在地,王爷觉得,百姓会不会帮我们?” 如果是城外布阵的遭遇战,只凭手无寸铁的百姓,自然打不过官军,但若是坚守城池,就好像大宋子民固守东京城那样,想要获胜,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况且有了各种车床机械的辅助,我幽州军的战力自然也能得到提升,经过数年的韬光养晦,难道还真没有与大金官军一战的实力?” 完颜逊的双手紧握成拳,脸上的神色犹豫不决,毕竟唐钎所画的这个饼太大了,他在一时间根本难以消化。 到了最后离开,他也只是扔下一句:“容本王再好好想想。” 第49章 和气生财 随着此前向公主府递上拜帖的大金贵族陆续抵达,原本寂静的幽州城开始热闹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日内,前后有十多支亲卫护送着自家的主子浩浩荡荡而来,公主府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一张禁止随行人员超过十人的队伍入城的告示张贴出来,此举虽然引得这些权贵们的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不管怎么说,幽州始终是七公主完颜汐的封地,既然想要来谈生意,那就得守规矩。 城外的驿馆早已被挤了个满满当当,来迟一步的只能搭帐篷,好在这些金人早就习惯了风餐露宿,加上天气渐渐回暖,天为被褥地为席,反倒畅快惬意。 等到卓鲁部落的世子卓鲁旺姗姗来迟,十多位象征大金权利最顶层的势力总算聚在了一处,将这帮来势汹汹的权贵团体全部引进公主府的前厅,等到茶水全都奉上七公主完颜汐这才在四姐完颜灵的陪同之下沿着后院的回廊缓步而来。 正主出现,厅内的众人全都站了起来,双方见礼,分宾主落座,四皇子完颜阿鲁抬眼看向坐在七妹身边的完颜灵,嘴角泛起一丝轻笑:“原以为本王最是急切,没想到四皇姐来得更早,等返回辽阳时,本王倒要去府上问问四姐夫,是怎么舍得他这位如花似玉的妻子在外面抛头露面的。” 完颜阿鲁的调侃让众人发出一阵哄笑,完颜灵也不生气,等到厅内的笑声渐渐平息,这才面向完颜阿鲁,态度不卑不亢:“本宫轻装简行,速度当然快了,不像四皇弟你还需要押送两万两银子,四皇弟在年前的拍卖会上所得到的那套玻璃茶具用着还顺手吗?” 继而,她的眉头微皱,“七妹此前也送了本宫一套,那套茶具看着倒是晶莹剔透,倒了茶拿在手里却是烫得很,本宫险些拿不住摔了,唉,一只茶杯价值三千两银子,本宫是真摔不起啊。” 完颜汐不在辽阳,自然不知道她的四哥完颜阿鲁在得到那套玻璃茶具之后急于炫耀,因为茶水太烫导致自己一个不小心摔碎一只杯盏的丢人事,完颜灵却是清楚得很,这时候提起,自然再一次让在场的知情者全都又笑了起来。 这才刚刚碰面,姐弟二人便开始针尖对麦芒的碰撞,这让厅中的氛围开始变得微妙起来,双方的视线交汇在一处的所在似乎都能看到激烈的火花在闪烁。 这三位完颜氏的皇族并非一母所生,双方的母亲都在极力争宠,他们这些小辈的关系又能和睦到哪里去。 感觉到了空气中透出的异样,有人开始打圆场:“今日我等聚在此处,都是为了同一目的而来,七公主的颜面,还是要给的,两位大可不必因为一些小事动了肝火。” 随即,众人将目光全都聚集在了完颜汐的身上:“七公主想来也知道我等均是为了玻璃而来,还请殿下明言,我等打算与幽州合作,共同贩卖玻璃,不知殿下有什么要求,但凡是能做到的,我等在所不辞。” 听着在场所有人的附和,完颜汐表面上静若止水,心中却是一阵感叹,唐钎果然料事如神,幽州城只是做了一次玻璃生意,便将这帮无利不起早的家伙给引来了。 也好在当时便商议出了对策,完颜汐这时候才能做到处变不惊,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不知道各位又打算如何与本宫合作?是从幽州购买玻璃回去贩卖,还是在各位的驻地建设玻璃工坊,从本宫这里购买玻璃的制作工艺?” 完颜汐将问题抛了出来,他们却不知道如何回答,毕竟大家都只知道玻璃是个好东西,可这玩意儿是如何做出来的却是一概不知,自然也就不清楚是自己制作上算,还是从幽州运成品回去贩卖合算。 众人交头接耳了一阵,依然是由当先说话的那位充当代表:“请问殿下,购买成品的价格是多少,购买制作工艺的价格又是几何?两者之间的优劣又是怎样?” 完颜汐给了身边的小璃一个眼神,小璃姑娘得了公主授意,立即站了出来给众人做出解释。 “想必诸位也知道,玻璃是易碎品,为了节约成本,幽州不设立马队,诸位想要购买成品,就需要自行准备运输马队,至于收购价格,由于幽州缺粮,所以公主府只收粮草,五十斤粮食换一块玻璃。” “五十斤粮食,也就是二百五十文,这个价格倒也合理。” 小璃的话音未落,便有人将价格换算了出来,一两银子采购四块玻璃,加上运输费用,四块玻璃的成本在二两银子左右,绝对有利可图。 “至于第二个选择,购买玻璃工艺回去开设工坊的话,公主府给出的价格是一万石粮食,只要诸位用一万石粮食来换,幽州城保证包教包会。” “也就是白银一万两?殿下,这个价格似乎有些高了吧。” “高吗?”完颜汐一声嗤笑,“宋人有句话叫做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有了玻璃的制作工艺,各位便可以自行生产,想要做多少出来都可以,日后可以为各位带来数之不尽的财富,各位觉得区区一百万石粮食还嫌多吗?” 完颜汐的话让厅堂之中的议论之声再次响了起来,也就在这时候,有人问出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请问殿下,制作玻璃的原材料可是寻常之物?若是我等用一万石粮食换了制作工艺,却不知道去哪里寻找原材料,岂不是百忙一场?” “本宫可以告诉诸位,幽州城制作玻璃的原材料是从燕山之中寻得,乃是一种晶莹剔透的矿石,至于其他地方有没有,本宫还真不知道,或许各位可以派人去山中寻找,若是能够发现矿脉,便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晶莹剔透的矿石? 众人无不面面相觑,继而便有人想到另一个问题:“若是我等寻不到制作玻璃的原材料,又当如何?” 第50章 东西我想要,钱我不想给 “关于这一点,公主府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不等完颜汐吩咐,小璃姑娘继续充当代言人,“在诸位在各自的属地里找到原材料之前,可以从幽州购买,运送矿石远比玻璃要安全许多,并不用担心因为碎裂而造成的损失,成本和时间上都能够节省许多。” “从幽州购买?”卓鲁旺发出一声冷笑,显然是对完颜汐的方案非常不满,“换言之,除了需要以粮食换取工艺之外还得另外出银子购买材料,殿下真是会做生意。” “没错,这么算下来,我等岂不是替幽州赚钱?自己的利润又能有多少?” “七公主这般做事,是打算得罪在场的所有皇族与部落吗?” 眼见在场的众人全都受了卓鲁旺的挑拨而纷纷出言指责公主府的吃相太过难看,小璃立即开始大声疾呼:“诸位稍安勿躁,请听奴婢把话说完。” 见对方还有话说,厅堂里又一次慢慢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是来谈合作的,自然不愿意在双方谈崩之前把话说死,既然公主府另有安排,不妨让他们把话说完。 “公主府自然不会如此做事,但凡是用粮食换工艺的部落,幽州玻璃工坊除了包教包会之外,还可以免费赠送制作玻璃的原材料。” 小璃姑娘的这话一出,自然又一次引发了众人的愕然,不过这一次小璃没有等他们的议论声平息便说出了后面的话,“当然了,这样的免费赠送可不是一直有的,公主府规定三斤矿石换一斤粮食,所以诸位可以得到三万石矿石的免费赠送,过了这个数字,便需要用粮食来换,不知各位觉得这样的条件可还公平?” “也就是说,我等用一万石粮食换取三万石矿石外加制作工艺?” 得到小璃姑娘肯定的答复,在场的众人全都陷入了沉思之中,经过好一阵翻来覆去的研究换算,大家都觉得这笔买卖不亏,当场便有十多人表示愿意接受有粮食换工艺的方案。 公主府的准备也是相当充分,当下便拿出了早已拟定的合约,双方落字童叟无欺。 根据合约的规定,想要幽州传授玻璃的制作工艺,就必须先行缴纳足够的粮食,十多名部落首领纷纷告辞离开,他们需要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各自的部落,再筹集到足够的粮食运来幽州。 看着小璃递过来的十多份合约,完颜汐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十二万石粮食,应该足够幽州城内的八万百姓一年的口粮了吧。 随着各位首领的鱼贯离开,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了四皇子完颜阿鲁与卓鲁旺。 完颜汐朝着小璃挥了挥手,随后将目光扫向二人:“不知四皇兄与卓鲁世子是打算以粮食换工艺,亦或是购买成品?” 完颜阿鲁双手抱胸,面对完颜汐的提问忽而淡淡一笑:“本王的府邸在辽阳,而辽阳同样也是四皇姐的府邸所在,想必皇妹与四皇姐早已达成了协议,辽阳的玻璃生意,本王根本插不上手,又何必自讨没趣?” 完颜汐与完颜灵都是皇后唐括氏所出,面对自己这个只有一半血缘的兄长,孰近孰远,她的心里自然清楚得很,完颜阿鲁当然知道自己夺不来辽阳的玻璃生意。 “本王此番前来,自然是为了被我失手打碎了的玻璃杯盏,希望皇妹能够替我补上一只,重新凑成一套,当然了,若是皇妹觉得麻烦,也可以将制作工艺告知皇兄,我自己命匠人回去制作出来。” 完颜汐一声冷哼,想不到完颜阿鲁的胃口还真不小,所图的竟然是玻璃器皿的制作工艺。 “皇兄应该能够想到,平面玻璃与玻璃茶具的工艺完全不同,前者只是小道,而后者才是幽州城的不传之秘,否则玻璃茶具的价值也就不会如此之高,四皇兄此举,是在断我幽州的根基。” “皇妹何必将话说得如此严重,为兄只是打算弥补缺失而已。”见完颜汐的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完颜阿鲁也知道自己恐怕是触及到了对方的底线,“既然皇妹如此说了,为兄也不强求,补一套茶具便可,我可以出银子购买。” “五千两一只杯盏,三万两一套,若是皇兄觉得贵了,现在便可以离去了。” 完颜阿鲁险些被完颜汐的报价惊掉下巴,他当初在辽阳时也只不过花了两万两便买到了与父皇所用一模一样的那一套,现在居然上涨了一半,完颜汐真当自己是肥羊了? “奉劝七妹一句,别把事情做得太绝。”话不投机半句多,完颜阿鲁也不打算多费唇舌,站起身猛地一甩衣袖向着门外走去,丝毫不做片刻停留。 见四周没了人,卓鲁旺也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起来:“我卓鲁部族并不靠近任何城池,有了玻璃也无处售卖,今次过来只是看个热闹,还望公主见谅。” “无妨,买卖不成仁义在,卓鲁世子日后若是有了兴趣,我幽州公主府随时恭候大驾。” 卓鲁旺又朝着一旁的四公主扶胸躬身,随即转身,迅速离去。来到公主府门外,果然见到完颜阿鲁正在上马准备离去。 “四皇子且慢,卓鲁在营中备了酒菜,不知四皇子能否赏脸?” 完颜阿鲁一声冷哼:“本王与世子不熟。” 对于完颜阿鲁的出言不逊,卓鲁旺也不生气,接过亲卫递过来的马缰,他左脚踏上马镫,翻身上马的动作干净利落,双脚一夹马腹,向着四皇子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很快,两骑并肩而行,卓鲁旺轻声问道:“在下有一事不知该如何决断,殿下能否指教一二?” 完颜阿鲁瞥了对方一眼,从卓鲁旺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戏谑。 “世子碰上了什么难题?不妨说出来听听。” “七公主的玻璃的确是一门好生意,实话实说,本世子很想得到玻璃的售卖权,却又不想掏银子送粮食,四皇子觉得此事该如何解决?” 第51章 三个方案 两人一路打马前行,出了北城门来到卓鲁旺的营中坐下,卓鲁旺朝着帐外的侍卫打了一个响指,立即有人将早就准备好的酒菜端了上来。 完颜阿鲁双手抱胸,并未取用面前的食物:“喝酒就免了,本王随你过来,只是对你方才所说的计划有些好奇而已。” 替自己倒了一杯酒,见对方果然不打算与自己对饮,卓鲁旺也不生气,只是仰起脖子自饮了一杯:“玻璃的价值究竟有几何,想必四皇子比在下更清楚,只不过无论是制作工艺还是原材料都掌握在七公主的手中,我们想要插上一脚,似乎有些困难。” 完颜阿鲁闭上了双眼,脸上满是不耐烦的神色,刚刚卓鲁旺表现得信心满满,他还以为对方有了全盘的计划,谁能想到也是个只会逞口舌之快的主儿。 “实不相瞒,我打算不劳而获,所以冥思苦想了三套方案,不知四皇子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完颜阿鲁闻言睁开了双眼,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卓鲁世子为了算计我的七妹,也算是煞费苦心了,本王倒是想听听,你打算怎么做?” “第一个方案。”卓鲁旺对着完颜阿鲁竖起了一根手指,“幽州是七公主的封地,如果我能够成为她的夫君,是不是就意味着整个幽州同样也是我的属地?” 卓鲁旺的话还没说完,直接换来了完颜阿鲁的一声轻笑:“玻璃的确是七妹的嫁妆,但是凭卓鲁部族的实力也想染指完颜汐,世子是不是太过自信了一些?” 金国皇室由完颜氏把控,却并不意味着大金的皇位能一直属于完颜氏,任何一个政治集团都需要经营,公主联姻当然是最为便捷的手段之一,完颜吴乞买的七个女儿自然也逃不脱与实力强悍的部落联姻的命运。 就比如刚刚完婚的四公主完颜灵便是嫁给了夹古部落的世子,那是皇帝想要借此巩固东北部的统治。 “七妹的夫婿人选的确还没有选定,但你们卓鲁部只是西北部的一个小部落,你觉得你有这个机会吗?” 卓鲁旺无奈耸肩,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卓鲁部是在辽国被灭之后才投靠大金的,整个部落的人口也不足万人,在完颜家眼中的确不是什么实力强悍的族群,他这个世子自然也就不可能进入皇帝的视野,成为七公主完颜汐的备选夫婿之一。 “不过,若是有四皇子从中斡旋,我想要抱得美人归,也并非不可能啊。”卓鲁旺再一次朝着完颜阿鲁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只要四皇子能够令我得偿所愿,我愿将幽州的玻璃生意所得利润的半数双手奉上。” 沉默着思索了良久,完颜阿鲁还是摇了摇头:“并非本王不愿帮忙,父皇肯定不会同意这门婚事,到时候非但不能成事,更令本王惹父皇不悦,实在是不划算的买卖,还是说说你的第二个方案吧。” “如此说来,倒是我有些想当然了。”完颜阿鲁的否决似乎是在卓鲁旺的意料之中,得到这样一个答复,他的神色依旧风轻云淡,放下酒杯竖起了两根手指,“从今日的会面来看,四公主与七公主之间必然达成了合作协议,也就是说,完颜灵的车队肯定会来幽州运送玻璃的原材料回辽阳,若是我们在中途派人拦截,再找那几个得到玻璃制作工艺的部族帮忙,同样也能得手。” 听到了这里,完颜阿鲁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看向对方的目光之中满是狠厉:“卓鲁旺,你这是在找死。” 明知道自己与四皇姐不和,这小子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这样一个计策,这就是摆明了告诉其他人,完颜灵的车队是他完颜阿鲁所劫,卓鲁旺这是打算将屎盆子全都往自己头上扣啊。 “四皇子不必动怒,正所谓兵者,诡道也,别人越是觉得此事是你所为,完颜灵便越是笃定你绝对不敢如此胆大妄为,抢来的东西由我来销账,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卓鲁旺的话让完颜阿鲁有些心动,不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他才不会蠢到由自己来充当这个打手,反倒让卓鲁旺置身事外,即便对方的计划的确可行,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世间就没有什么万全之策,如果让完颜灵有所察觉,自己同室操戈,依父亲的性子,必定会判自己一个斩立决。 “既然四皇子如此小心谨慎,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 卓鲁伸出了第三根手指,“这几日我派出去的密探已经将燕山矿藏的大致情况摸透了,具体位置和完颜汐的各种部署均在我的掌控之中,公主府内的府兵只有五百人,完颜汐不可能全都派过去镇守山坳,而你我这次带出来的亲卫加在一起至少有千人,趁此机会先抢她一批矿石,由云州出关,只要到了西域地界,便算是石沉大海,完颜汐只是幽州城主,即便想追,也根本没那个本事。” 卓鲁旺的第三套方案总算是令完颜阿鲁的眼中升起了一丝兴奋,如果能够堵在源头,便意味着他们所抢的矿石还没有运出幽州,没有出城,那就是尚未交付给其他部族,也就不会得罪任何一方势力。 抢完颜汐的东西,完颜阿鲁毫无心理负担,两人的母妃势同水火,对付四皇姐与七皇妹,他完全不用客气。 “我的密探查得很清楚,完颜汐在那处山坳里搭建了一个存放矿石的仓库,挖出来的原材料全都堆在里面,只要我们下手动作快,趁对方的援军没赶到之前拉走矿石进入燕山,向西进发由云州出关,她的亲卫肯定追不上。” “这倒是一条万全之策,这条线路也可以反复使用,完颜汐根本防不胜防。” 完颜阿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须,“到时候让你我的死士穿上宋人的服饰,完颜汐即便抓到了我们的人,也拿不到切实的证据。” 这一回,当卓鲁旺再次举杯时,完颜阿鲁总算是有了回应。 第52章 矿洞夜袭 两人正在把酒言欢,帐外有人飞奔而入。 见是自己派出去的探子回营,想要在他的耳边低声轻语,卓鲁旺立即大手一挥:“四皇子如今不是外人,有什么最新情况大可明言。” 密探拱手领命,随即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属下在燕山山坳内蹲守了几日,发现他们的仓库现已堆满,想来明日便要拉回幽州城,咱们若是打算动手,今夜便是最佳时机。” “很好。”卓鲁旺猛地一拍桌子,脸上尽是兴奋之色,“原本只有我一人,肯定不敢选择现在就动手的,但若是有四皇子相助,想要吃掉这批原材料,根本易如反掌。” 完颜阿鲁也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看来卓鲁世子这是处心积虑蓄谋已久了啊,既然有着十足的把握,那本王便助世子一臂之力。” 随着两只牛角杯在半空中猛地一撞,两人相视一眼哈哈一笑的同时,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 完颜阿鲁放下酒杯,迈着大步出帐而去,卓鲁旺紧紧盯着对方离去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帐外,这才露出一个略显毒辣的微笑:“其实本世子还有第四套方案,或许将来,你还能够亲眼目睹本世子使出来也不一定。” 全然不知道卓鲁旺的心机深沉,完颜阿鲁出帐之后立即上马回营,将自己的亲卫首领招来面前低声交代了几句。 亲卫领命而去,完颜阿鲁稳坐军中帐。 按照卓鲁旺的布置,他们两人的亲卫合兵一处,由城西绕过幽州进入燕山,更够在今夜亥时抵达完颜汐的玻璃矿脉,解决掉山坳里的看守之后迅速装车,明日清晨便能全部隐入燕山之中。 他并不打算按照卓鲁旺的计划撤出幽州,而是继续驻守此地等待消息。 天亮之后再入城好好慰问那两姐妹一番,他就是喜欢看对方明明厌恶至极,却又干不掉自己的模样。 随着卓鲁旺与完颜阿鲁的命令下达,两人的营地立即热闹了起来,足足八百人的队伍迅速集结,沿着幽州外城墙向西而行,络绎不绝的马蹄声激起了一阵烟尘。 北城门的城楼上,一身青衣的唐钎负手而立,目睹这一场景,不由地感叹了一句:“金人的骑兵果然骁勇。”随后叫过身边的唐小七,简单交代了几句,小七也不言语,只是略微点头,转过身沿着阶梯跃下城头,身影如闪电一般,旋即消失在了城内的巷道里。 随着西边那如红橘一般的落日缓缓沉入地平线,幽州城的上空渐渐被黑色的天幕笼罩,三三两两的灯火被点燃,城门关闭,宵禁的时间悄然而至。 万籁俱寂之中,八百人的马队趁着夜色以最快的速度向着燕山进发。 卓鲁旺与完颜阿鲁的亲卫全都是优中择优的精兵,夜袭完颜汐的矿脉简直是小菜一碟,在预定的时间赶到预定的位置,八百亲卫下马进山,在密探的带领之下,很快在山坳外围隐藏起来。 山坳内亮着几处火堆,想来是驻守在此地的公主府的府兵聚在一处取暖,敌明我暗,这倒是给了他们偷袭的绝佳机会。 几位首领聚在一处分派各自的任务,商议完毕之后,其中一名负责解决山顶暗哨的队长朝着自己的下属一挥手,随后向着暗哨的位置攀爬而去。 稍显漫长的等待之后,留守在山下的几名首领果然看到了几处忽明忽暗的灯火晃动了几圈,这是己方得手的信号。 没了最后的一层防御,对付山坳里的这几个府兵那就是砍瓜切菜,几名首领当下抽出长刀猛地一挥,数百名身穿宋人服饰的亲卫从山坳口冲杀进去,完全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 而驻守在山坳里的公主府的府兵还没看清来人是谁,便全都被迫逃进了矿道,堵上出口不敢露头。 只是一波冲击便占领了矿脉入口,卓鲁旺的亲卫首领兀林答立即招呼自己人迅速装车,完颜阿鲁这边的人也不甘落后,两拨人刚刚还是亲密无间的兄弟,到了分赃时立即成了争先恐后的对手。 兀林答一马当先,第一个冲入仓库,与此同时完颜阿鲁的亲卫首领阿里班后脚也跟了进来,两人的火把在眼前一晃,果然看到偌大的仓库里满满当当全都是宛如水晶一般透明的矿石。 “快,将马车拉过来,留几个人在山坳口放哨,其他人全都进来搬运矿石。” 随着兀林答的一声令下,四百多名亲卫立即站成十多个队列,搬运矿石上车,他们如此井然有序,很显然是经过事先排演的。 眼看着自己即将落后于人前,阿里班立即下令自己的下属开始效仿,虽然慢了一步,完颜阿鲁的亲卫队也不是酒囊饭袋,在二十多列队伍的紧密配合之下,堆放在仓库里的矿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 经过两个时辰的忙碌,留在山坳里的马车全部装满,兀林答又是大手一挥:“撤。” 随即,他率先冲出山坳,正打算让身边的属下回去报告自己已然得手的消息时,远处的暗夜之中突然有东西破空而来,直接撞上了他的胸口。 随着“噗呲”一声响,兀林答感觉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低头看时,发现是一支箭矢没入了胸膛,鲜血缓缓映出来,染红了身上的粗布麻衣。 就在下属们不知所措之时,山顶上突然亮起了一排火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如狂风骤雨一般射过来的羽箭,猝不及防之下,一声声吃痛的闷哼此起彼伏,只是一轮齐射之后,山坳里立即成了哀嚎满地的炼狱。 而即便对方早已失去了战斗力,幽州军左军统领撒合烈似乎完全没有要罢手的意思。 “宋人夜袭幽州妄图劫掠,奉指挥使军令,杀无赦。” 随着这一道军令的发出,山坳之中的惨嚎声再次响起,惊得刚刚回巢的鸟雀又一次振翅而飞,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方才缓缓平息了下来。 第53章 跑得挺快 一轮弯月遥挂在夜空之中,清冷的月光照耀着早已被鲜血染红地面的燕山矿脉,随着哀嚎声渐渐停止,一场惨烈的屠杀已经到了尾声。 卓鲁旺与完颜阿鲁的亲卫将近八百人,全都是部族之中百里挑一的勇士,结果全都被堵在了山坳口被来自山顶的箭雨收割性命。 箭矢来自四面八方,而且似乎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纵然兀林答与阿里班竭尽全力大声疾呼想要保存实力,依旧有大半的亲卫丧命于对方的万箭齐发之下。 而剩下的区区百人,面对就像是一个被扎了袋口的山坳地形更是无计可施,对方只需要守住山坳口,他们根本就冲不出去。 午夜梦回之间,四皇子完颜阿鲁被噩梦惊出了一身冷汗,蓦然睁眼,梦中的可怕场景依旧历历在目,匆忙叫过一名侍卫送上茶水压惊,这才恢复了一些镇定。 “阿里班有消息传回来没有?” 侍卫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想来统领应该是跟着卓鲁一族的人进了燕山……” “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不派人回来报信。”没有矿脉那边的确切消息,完颜阿鲁显得有些烦躁,“卓鲁旺呢?他有没有什么动作?” “卓鲁世子在昨晚已经拔营离开幽州,应该是前往云州接应运输矿石的马队去了。” 完颜阿鲁冷哼一声:“他倒是跑得挺快。” 两人正在帐中密谈,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让完颜阿鲁立即喜笑颜开起来,“应该是有消息回来了。” 完全顾不上帐外的春寒料峭,完颜阿鲁只披了一件外套便飞奔至帐外,营地外的确有一队骑兵打马而来,只是夜色太浓,根本看不清到底是谁的人马。 等到对方接近营地,完颜阿鲁的瞳孔猛地一缩,脸色变得铁青起来,因为来人他认识,正是当初在辽阳城时,以白银两万两将那套玻璃茶具卖给自己的七公主亲卫统领,巴尔哈。 只是一瞬之间,完颜阿鲁将脸上的失望之色敛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不容侵犯的皇家威严:“深更半夜擅闯本王营地,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四皇子的呵斥并未让巴尔哈跃下马背,而是一脸笑意地挥了挥手中的马鞭,朝着他拱了拱手:“末将不敢,今次前来只是奉公主之命过来请问四皇子你的五百亲卫,怎么只剩下了这么一点人马?” “本王的亲卫去了哪里,难道还需要向幽州城报备吗?” “那倒不用。”听出完颜阿鲁话中的愤怒,巴尔哈依旧不为所动,“公主府的手自然没有那么宽,今夜子时在城南燕山,有一队人马约八百人擅闯我幽州禁地,如今已经被全部格杀,他们虽然身穿宋人服饰,却是金人发饰,殿下命末将来看看,究竟是哪一部的人马赶在幽州闹事。” 巴尔哈说到了这里,扫向周围的眼神之中充满了玩味,“四皇子的亲卫少了这么多,若是不做任何说明,末将回去很难交差啊。” 一阵夜风吹过,让完颜阿鲁的身子微微晃了晃,也不知是自己穿得太少,亦或是寒风太过刺骨,四皇子感觉自己被阴冷包围,从脚底板透出来的凉意瞬间蔓延到了全身。 “笑话,整个大金国都是我完颜家的,本王与你们七公主更是同父兄妹,尔等竟然怀疑本王会兄妹相残?” “哎,这话可不是公主殿下所说,四皇子又何必对号入座?” 便在一日之前,完颜阿鲁或许还能抵赖,可随着十多个部族为了押送幽州所要的粮食,早已经返回,如今剩下的也只有他这个还在等消息的自己,有人夜袭矿洞,他身边的人又莫名其妙少了大半,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任谁都能想得出来。 只不过完颜阿鲁死不认账,她完颜汐又能拿他怎么样?他绝对相信凭借阿里班对自己的忠诚,不可能让对方抓到一个活口与他进行对质。 “本王有要事在身,现在便要开拔,请统领带一句话给我那七皇妹,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千万别把事情做得太绝,否则日后吃亏的是她自己。” “四皇子放心,末将一定将话带到。”随即,他朝着身后的属下一扬手中的马鞭,众人勒住缰绳,一阵马嘶之中将离去的道路让开,“幽州公主府恭送四皇子回京。” 完颜阿鲁的脸色早已经变得一片死灰,只是由于光线太暗,根本没有人看见,巴尔哈率领一队属下在一旁看着他的百名亲卫收拾营地,随后连夜出发向着关外的方向疾行而去,最后还是忍不住吐了一口吐沫。 “倒是跑得挺快。” 等到幽州城外彻底恢复了寂静,东方的一抹鱼肚白缓缓显现,新的一天如期而至。 幽州城内的唐宅之中,唐钎打着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 听见动静的侍女蓉儿立即打了水走进来,吓得唐钎的困意在瞬间消散,突然想起这段时日以来为了让完颜逊安插在家里的细作带话回去,他与赵璎珞开始同床共枕,只是突然由蓉儿服侍自己这个姑爷洗漱穿衣,他还真不适应。 “公主府那边已经有人来催了好几次,姑爷若是再不醒,奴婢可真就要上手掀被子了。” 唐钎一边洗脸,一边听着蓉儿的唠叨,这小姑娘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看着自家姑爷被自己数落时那无可奈何的模样,蓉儿朝着唐钎吐了吐舌头:“奴婢就是知道姑爷人好,胆子这才大了些,小姐也说了,咱们主仆如今还能活着,也是多亏碰上了姑爷。” 唐钎苦笑:“所以你就一直欺负我?” 蓉儿撅着小嘴:“谁让姑爷你不懂我家小姐的心思。” 唐钎伸出双手,任由蓉儿帮自己整理着装,忽而朝着她露出一个微笑:“你家小姐在大宋的时候不是被指婚给了向家吗?官家为何要让她来和亲?” “还不是……”义愤填膺的蓉儿眼中都快喷火了,只是片刻之后,她还是紧紧闭上了嘴,“奴婢可不敢非议家主,这种事姑爷还是去问小姐吧。” 第54章 军政结合 来到公主府的偏厅之内,唐钎朝着已经坐在椅子上喝茶的完颜逊拱手施礼,站在一边的府兵立即去通知完颜汐。 片刻之后,三人在厅中坐下。完颜汐先是朝着完颜逊点头示意:“昨夜多亏了指挥使,否则幽州城的损失不小。” 完颜逊并不居功:“替公主守卫幽州,本就是幽州军的职责所在,况且若非有唐兄的推断,本王也不可能率两千人马驰援山坳矿洞。” 唐钎也笑着摆了摆手:“作为公主府的幕僚,在下自然需要做到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玻璃乃幽州城的立城之本,矿洞更是不容有失,四皇子与卓鲁旺对此地虎视眈眈,我们有所防备也是应该的。” 经此一役,完颜汐也意识到只凭借自己手中的五百府兵,根本就不可能守住自己的封地,公主府所能依靠的也只有手握幽州兵权的完颜逊。这便是双方能坐在一起的原因所在。 “公主想要更好地治理幽州城,就必须有一个安全稳定的环境,而指挥使想要令幽州军更加强盛,就需要幽州能够休养生息,所以只有两位紧密合作,军政相辅相成,才能壮大幽州。这就是所谓的军政结合。” 对于唐钎的观点,完颜逊表示深以为然。 他想要成为一方霸主,就必须有一块自己的地盘作为根基,更需要巨额的钱财作为军资,而幽州的玻璃价值几何,完颜逊清楚得很。 一个制作工艺,便能换到城中八万百姓一年的口粮,用玻璃来养活自己的幽州军简直易如反掌,只凭这一点,完颜逊就不可能让燕山之中的那一处矿洞落入其他人之手。 “七公主仁政爱民,相信用不了多久,幽州城便会重新崛起,成为大金国的重城之一,有了唐兄的辅佐,或许能够更加繁华也不一定,不过你我之间可是有言在先的,幽州军每年在城中征召五千青壮,以扩充军力,本王此举自然也是为了更好地震慑宵小,令心怀不轨之人不敢来犯。” 面对眼前这位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完颜汐的心中早就恨得牙痒痒,表面上却不能有半点不悦的神情流露。 唐钎说了,完颜逊手握一万大军的指挥权,只要扼守住长城关隘,塞外的金军便没办法入关,整个幽州便是他说了算,如今形势比人强,纵然有千百个不愿意,完颜汐也只能选择与完颜逊合作。 “公主放心,从今日起,矿洞那里便会一直有两千兵马驻守,本王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再有昨夜的夜袭情况出现,至于城内的各种政令,本王也不会过问,你我之间只要做到井水不犯河水,公主可以在城中做任何事。” 话说到了这里,完颜逊还不忘带着一丝戏谑看了唐钎与完颜汐一眼。 根据自己安插在唐家宅院的细作回报,唐钎与赵璎珞已经睡在了一起,由此看来,赵璎珞是听从了自己的安排,将唐钎牢牢绑缚在幽州,至于完颜汐与唐钎之间的奸情,则更是另一道将唐钎留下的保险,既然他们如胶似漆,完颜逊倒是乐见其成。 而有七公主坐镇幽州,朝廷那边也不会对他这个指挥使升起防备的心思,只要守住了城北的长城,他便可以潜心发展军备,以谋日后的大事了。 目送完颜逊离开,七公主原本恬静淡然的脸上立即蒙上了一层阴霾:“完颜逊拥兵自重,显然是在图谋不轨,唐钎你这是在资敌。” 面对完颜汐投过来的白眼与埋怨,唐钎只能无奈苦笑:“他的心思,还是我告诉殿下的,在外人看来,这只是我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若是真捅到了朝堂之上,陛下是信他还是信我?” “所以我们便只能任其发展?若是有朝一日,他的幽州军兵强马壮,足以威胁朝廷,又当如何?” “殿下放心,幽州城的人口稀少资源贫瘠,就算他能慢慢积攒实力,想要成事也是许多年之后的事,想必到时候殿下的父皇早已退位让贤,完颜逊要对付的自然是继位者,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唐钎还在侃侃而谈,冷不丁抬头看了完颜汐一眼,却见她的脸上竟然升起了一抹难以名状的哀伤。 大金的皇位实行推举制,父皇近年来一直抱恙在身,一旦被逼退位,也就意味着自己这一脉的下场绝对不会太好,这便是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也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会有多凄惨。 唐钎说要未雨绸缪,也是完颜汐在与唐钎商议之后决定与完颜逊合作的原因。 “殿下不必难过,只要立足幽州,我便有能够令完颜逊的幽州军北拒金军的信心,而今我们要做的就是韬光养晦,发展民生,将幽州城武装到牙齿。” 完颜汐幽幽叹了口气,自己可是将筹码全都压在了他的身上,若是这一把赌输了,她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出了公主府,唐钎来到完颜逊的指挥所,刚刚有完颜汐在场,有些话自然不能当着公主的面说。 “在下想要向王爷借人。” “唐兄所说,应该是此刻还关在幽州大牢里的那群大宋使官吧。”完颜逊不屑一笑,“都是些贪生怕死之人,唐兄借来又有何用?” 这帮人的确只会阿谀奉承,没什么大用,但他们的背后可全都是大宋富甲一方的显赫家族,唐钎要过来自然是有大用的。 “那些人你可以带走,但唐兄可别忘了之前所说的事。” 对于完颜逊而言还有至关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唐钎所说的造船计划需要尽快动工才行。 有船才能渡海,渡了海他才能直捣黄龙,顺利实施唐钎为他所制定的计划。 “幽州没有会造船的人才,但大宋的江南各路必定有。” 江南的河道可谓是阡陌交通四通八达,水面上的商船往来如织,各地的船坞里肯定有会造船的大师傅。 “所以在下才会说,被王爷关押的那些人也并非毫无用武之地。” 第55章 命不该绝 幽暗阴森的幽州大牢内,除去李邺带着自己的亲信投金之后被调往了大定府之外,剩下的七名成员全都还关押在这里。 看着天窗外的斜阳缓缓西沉,随行的秘书郎韩峥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在临窗的一面土墙上在一个残缺的“正”字上补了一竖。 从前到后又数了一遍,韩峥轻叹了一口气,自从年前被金人关进大牢到现在,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 与韩峥住在同一间牢房的李沭无官无职,他是与唐钎一样,当初是靠着家人花钱买通关系而硬塞进使团队伍的镀金者,谁又能想到当初来的时候好好的,现在却回不去了。 百无聊赖地躺在监牢里的稻草铺上,李沭口中叼着一根秸秆,说起话来有些含糊不清:“韩兄,何必多此一举,你我在这监牢之内无人过问,过一天与过一年又有什么区别。” 韩峥扔掉手中的树枝,无精打采地瘫坐下来,后背靠在土墙之上仰头望向对面的天窗,沮丧之中带着极度的悲愤:“想不到我韩峥十五岁中进士,十八岁入朝为官,本以为可以扶摇直上平步青云,最后却死在这里无人问津。” 李沭晃了晃翘在左腿膝盖上的右脚,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韩兄也不必如此悲观,在下倒是觉得,距离咱们时来运转也不远了。” 韩峥一动不动,只是原本空洞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精芒。 虽然心中早已绝望,李沭的话还是让他的心头猛然一跳:“李兄这话怎么说?” 李沭淡淡一笑,神情颇为自信:“咱们被关进这地牢之中已经过去三个多月,可这段时间里,有谁来审问过我等?” 韩峥不假思索摇了摇头,正如李沭所说,他们这一行人之中也就是李邺降金之后带走了十多名亲信,其他人别说被审,就是连牢头都没见过几次,每日所见的就是两个半聋半哑的送饭老人。 “可这又与我等的时运有什么关系?” “三个月前金国南侵,而到了现在都无人来理会我等,应该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金军在大宋陷入苦战,导致原本驻守幽州的金军依旧未归,那个叫完颜逊的自顾不暇,或许已经在战场上被斩杀了也不一定。” 韩峥闻言,眼中的神采更甚:“金军孤军深入,在我大宋境内受到各路援军的牵制,陷入苦战,而后宋军乘胜追击,或许能够就此收复幽州?” “这位同僚是不是把大宋边军的战力想得太过强悍了一些了?” 两人正在遐想,监牢外传来的另一个声音将他们吓了一跳,韩峥立即闭口不言,李沭更是直接从床铺上跳了起来,心中忐忑不安地朝外面望去,果然见到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身影从黑暗的过道中走了出来。 “韩兄李兄,三月不见别来无恙啊?” 等到来人的身形显现,韩峥与李沭不由地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喊出一个名字:“唐钎?” 看着唐钎在监牢外的方桌前坐下,韩峥的脸上满是震惊与后怕,要知道当初唐钎与李沭这几位花钱买通上官被安插进使团中的纨绔是最为他所不齿,更是在背后出言不逊最多的人。 而此刻的唐钎能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幽州大牢,面对自己时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想来必定是跟李邺一样投降金国了,现在不给自己安一些莫名其妙的罪名加以陷害更待何时? 而李沭则是一脸欣喜:“唐兄这是来搭救咱们的?我就说我命不该绝嘛。” “大家同僚一场,我当然是希望能够将你们救出牢笼的,但最终能不能获救,还是取决于你们自己的选择。” 唐钎的语气无喜无悲,听在韩峥与李沭的耳中却犹如一道惊雷,两人再一次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可能:“唐兄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外面的情况与李兄所推测的完全相反,大宋败了?” “那倒也不是。”唐钎将宋金的城下之盟简单讲述了一遍,“所以,事实就是宋金双方议和,金军北撤,但宋军也没有追击,如今的幽云十六州已经全部落入金人之手。新帝赵桓只想着保住自己的皇位,绝不可能出兵反攻金国,你们也别指望大宋会天降神兵收复幽州了。” 沉默良久,韩峥发出一声苦笑:“所以我们已经被朝廷完全遗忘,根本不会有人来搭救,所谓的时来运转,根本就是李兄你的奢望而已。” “话也不能这么说。”唐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今日来的若是金人,你们必死无疑,但在下能出现在这里,你们就还有一线生机,方才我已经说了,如果你们愿意与我合作,在下可以担保你们平安无事。” “合作?”韩峥与李沭第三次面面相觑,“如何合作?” 唐钎似乎不打算多做解释,而是让牢头打开牢门,将关押在此地的大宋使团成员全都聚集在了一处,视线从这几位已经暴瘦了一圈有余的大宋官员身上一掠而过,唐钎清了清嗓子:“当初被金人关押之时,诸位没有与李邺一起投降金国,便算是对大宋尽了忠,如今选择成为在下的臂膀,也不算坏了名节。” 在场的几名官员心中苦笑,事实是他们不愿投金吗?是完颜逊根本就没给他们选择的机会好吗?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来审问过他们。 试问这世间又有多少宁死不降的英雄好汉? “我的身份是大金七公主府里的幕僚,辅助七公主管辖幽州城,各位原本就是大宋派来接管幽州的各阶官员,现在跟在下出去治理幽州,也算是殊途同归了吧,只要是做官为民,在大宋当官与在大金当官,又有什么分别?” 若是在东京城,唐钎说出这种话,绝对会以叛国罪被处死,但这里是大金,他摆明了是在劝降,而自己想要活命,就必须对他言听计从。 “不知道唐兄想要我等怎么做?” 第56章 一切听从唐兄吩咐 当初跟随李邺一同出使幽州的大宋官员共计二十七人,李邺降金之后连同他的十九名随从与亲信被调往大定府,剩下的七人一个不差全都在幽州大牢之中关押了三个月有余。 看着手中的这份名单,唐钎一个个开始唱名:“哪位是金陵李家人?” 李沭从人群里走了出来,让唐钎露出一个果然是你的笑容:“金陵李家,不会真是南唐李家的后裔吧?” 李沭的脸色立即变得煞白起来,慌忙摆手否认:“我家祖上只是南唐皇室的旁支,一百五十年前是一家而已,早已经出了五服,最多也就是同宗。” “这里是幽州,并非赵家天子的脚下,李兄不必如此惊慌。”稍稍安慰了几句,唐钎话锋一转,“不知如今的金陵李家可算得上江南望族?” 李沭欲言又止,再抬眼看看唐钎,发现他的脸色平静,果然没有任何想要对付自己的意思,李沭这才放心不少:“说不上是望族,但这些年也攒下了一些名望,唐兄想要在下做什么只管明说便是,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李兄快人快语,我也就不用藏着掖着了,为了能够远渡重洋,幽州有打造巨型海船的打算,但是北方多旱地,金人不善造船,能否请李兄修书一封,让李家送几位深谙此道的能工巧匠过来?” “造船?远渡重洋?”李沭听了个一脸茫然,“金人根本就不善水战,为何要打造战船?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唐钎的一声冷哼,令李沭立即闭上了嘴。 “刚刚诸位还说,但凡是在下所说之事,必定竭尽全力,怎么我才提了一个要求,李兄便要推诿?” “在下只是好奇而已。”李沭讪讪一笑,“既然是金人的机密,在下便不问了,我这就写信回去,让父亲将李家船坞里最好的造船工匠送来幽州。” “你家里居然有自己的船坞?”唐钎先是一怔,随即就自己想明白了,“江南的水路纵横交错漕运发达,你李家有自己的船只也是应该的。李兄放心,幽州只是借李家的工匠一用,等船只打造完成之后,自然会送他们回去。” “那就多谢唐兄了。”能够用几个工匠换自己的命,想来家里不会拒绝唐钎所提的要求吧。 朝李沭挥了挥手示意对方暂且退下,唐钎又念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广南东路穗城杨家的杨绥何在?” 见无人回答,唐钎抬起头又问了一遍,眼见是躲不过去了,人群中一个年约三旬的瘦弱男子这才颤巍巍地举起了手:“正是下官。” “杨使官既然来自广南东路,在下有一个问题想要请阁下帮忙解惑。”不等对方有所反应,唐钎继续说道,“不知我大宋可有在岭南道普及一种名叫棉花的作物?” “棉花?”杨绥的心头猛地就是一震,若是在场的旁人或许是真不知道唐钎所说的到底是何种作物,但如果是问他,那还真是问对人了。 “据下官所知,棉花一物传自海外,最初是在崖州种植,之后传入岭南,实不相瞒,我杨家便栽种过此物。不过这东西不能吃,只能充作保暖之用,而岭南常年高温,棉花的作用微乎其微,运去其他州路的费用太高,价格令常人望而生畏,也只有不差钱的富贵人家才能买得起,作用实在不大。” 杨绥将棉花形容成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唐钎是好一阵无语,不过现在可不是普及棉花功用的时候。 “既然你家里便有此物,立即也修书一封,让人将棉花种子送来幽州。” “唐兄这是打算在幽州种植棉花?”杨绥的脸上露出一个相当难看的苦笑,“棉花喜光,需要长时间的日照,以幽州的环境强行种植,即便能够种出来,只怕产量也不会太高。” “亩产量不高没关系,开垦周边的荒地全部种上,出产不就多了吗?棉花对于广南东路的百姓而言的确不是必需品,但幽州的冬季太过严寒,正是棉花发挥功效的地方,杨使官若是能够弄来种子,便是救城中万民于水火的功德,公主府可奉阁下为上宾。” 只可惜今年怕是来不及种植了,杨绥的家书就算能够安全送达广南东路的杨家,一来一回至少得两三个月,等到棉花种子安全送来幽州,至少已经是六月份了。 “对了,若是方便的话,也可以送些荔枝与蔗糖过来,我有大用。” 杨绥的脸色再一次苦了下来:“蔗糖倒是好说,将甘蔗榨汁晒干水分便可以,可这新鲜荔枝的话……即便是前朝的玄宗皇帝想要运去长安,只怕也得累死几匹马,唐兄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遥想当年的大唐盛世天下太平,李隆基的确有这样的财力物力运送新鲜荔枝入长安博美人一笑,可现在的唐钎哪里来的底气提出这样的要求。 “新鲜荔枝肯定是运不来的,不过刚才杨兄不是说了蔗糖的制作方法了吗?那就将新鲜荔枝的汁水与甘蔗的汁液混在一起晒干,得到的蔗糖之中会不会带有荔枝的味道?” 杨绥凝眉沉思,唐钎所说的方法的确可行,不过他却想不明白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杨绥所问,唐钎不想回答,难道就这么直言不讳地告诉对方,他就是打算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顺带讨好一下自己身边的两位公主殿下? 将手里的名单又仔细看了一遍,再没有自己急需的人才,唐钎朝着余下的几人招了招手:“出去之后先洗个澡换一套干净衣服,我已命人为你们准备了一处住所,平时无事千万不要到处走动,无论如何,留在我的身边随时听用,总比继续住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牢之中要好上百倍吧。” 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然都觉得活着总比莫名其妙地死了强上不少,片刻的沉默之后,纷纷向着唐钎躬身施礼:“一切听从唐兄吩咐。” 第57章 玻璃工坊欢迎各位首领的莅临指导 日升月落循环往复之间,时间如流水般悄然向前流淌,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十多天。 随着赶回去筹集粮食换玻璃制工艺的部族首领们去而复返,平静的幽州城再一次热闹了起来。 唐钎从监牢里带出来的那几名大宋官员还真不是什么混吃等死的酒囊饭袋,至少在算学一道,出身国子监的徐珩能够发挥的作用就显得重要起来。 十多万石的粮食分批送入幽州公主府的仓库,人头攒动络绎不绝的场面当然不可能紧紧有条,而徐珩所记的账目却是一条条一项项清晰明了。 虽说对于唐钎而言,这种事当然也可以做到更好,但身为公主府的大总管,自己负责的是指挥,不能所有的事都要亲力亲为吧。 又是连续十多天的忙碌,所有的粮食全部入库,将公主府的粮仓堆了个满满当当。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公主府大总管唐钎将早已迫不及待的十二位部落首领聚集在了一处。 “既然各位诚意十足,幽州公主府自然也不会食言。”随后,他转过身指了指身后的一道木门,“幽州玻璃工坊,欢迎各位首领的莅临指导。” 花费了一万两银子,如今总算是等到了回报,在场的各族首领们早已安耐不住,纷纷开始嘱咐随行的工匠,进去之后要仔细留心,务必将整个过程牢记下来。 看着众人那颇有些凝重的紧张模样,唐钎却是淡淡一笑:“诸位请放心,公主承诺过包教包会,在下必然不会藏私,在没有掌握制作工艺之前,幽州的玻璃工坊的大门随时向各位敞开。” “哼,谅你一个小小的幕僚,也不敢戏耍我等。” 完颜一族是大金的共主不假,但在场的这几位合兵一处的实力也不弱,完颜汐敢耍什么花样,定叫幽州鸡犬不宁。 在唐钎的引路之下,一众人鱼贯而入,最先看到的是工匠将透明矿石舂碾成粉末,在混入草木灰与另一种不知名的矿粉进行充分搅拌的过程。 “这便是制作玻璃的第一道工序,这三种原料都由幽州提供,若是诸位老板觉得这倒工序太过麻烦,幽州可以代劳,当然了,采购价格就得上浮一些了。” 不就是碾碎这些石块么,又不是什么技术活,但凡是青壮劳力就能做,为何要挑完颜汐发财? 不过老板又是何意?简直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接下来所见的便是玻璃的制作过程了,诸位请随我来。”一行人跟随唐钎的脚步来到另一处生产车间,这里摆放着大大小小十多座高炉。 众人还以为这是一座冶铁间,却见到一名工匠将称重完毕的原材料堆在高炉中炙烤。众目睽睽之中,高炉里的矿砂经过煅烧成为了胶状,工匠很是随心所欲地用铁钳夹出放在模具上压平,再修剪掉多余的部分,便再也不多看一眼,而是重复取材料煅烧的动作,任由模具中的玻璃自然冷却。 众人都知道这是玻璃制作工艺之中的重中之重,为了能够将整个过程烂熟于心,全都散了开来,各自围着一座高炉观察工匠的动作。 只是这个所谓的煅烧过程也不是很复杂,重复看了几遍,大家也就看明白了。 重新聚拢在唐钎的身边,诸位首领朝着他一招手:“去看下一道工序。” 唐钎耸了耸肩继而两手一摊:“没了。” “没了?”众人面面相觑,先是惊愕,而后则是愤怒,“教一半留一半,公主府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打算让我们送粮食来不成?” “真的没了。”面对诸位首领的怒目而视,唐钎也觉得很委屈,他指了指模具中已经压平的玻璃,因为尚未冷却,这时候的玻璃呈现出来还是金黄之色,“等到温度完全降下去之后,便可以取出成型的玻璃了。” “果真如此简单?” 唐钎苦笑:“工坊就这么大,各位若是不相信,大可再走上一圈,看究竟还有没有其他工序在下未曾言明。” 面面相觑之下,在场的十多人脸色异常难看,像是被完颜汐喂了一只苍蝇,偏偏又吐不出来。 整整十二万石粮食,就换回了这么一个嫅简单的工艺,幽州公主府这是将他们当成了傻子啊。 从这一刻开始,七公主完颜汐多出了一个大金最奸商的响亮名号。 此时此刻的公主府内,暖阁之中的完颜汐突然感觉鼻头一阵发痒,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各位也不必觉得公主府狮子大开口,此前七公主也给过承诺,将免费提供三万石原材料,幽州只不过是粮食紧缺,这才以玻璃制作工艺为由头向诸位筹借,用以解燃眉之急而已。三万石原材料能够烧制出多少玻璃这么多玻璃又能换回多少银两,这笔账有多划算,相信诸位心里很清楚才对。” 唐钎这话并没说错,完颜汐承诺不再出售成品玻璃,这的确算是很大的让利,如果幽州做起玻璃的独门生意,他们在明面上还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么一个赚钱的买卖被幽州垄断,自然会招来祸端,完颜汐此举,只能算是一种明哲保身的无奈。 “三万石,听起来还真不少。不过我怎么听说,当初七公主在向幽州百姓增收矿石时,兑换比例是十五比一?这其中的差价未免也太大了一些吧。” “对于百姓而言,那些就是无用的石块,而对于在场的诸位而言,这就是可以生钱的宝贝,两者虽是同一物,其价值却有着天壤之别,兑换比例自然不一样,总不能诸位可以吃肉,公主府连汤都不能喝吧。在商言商,无利可图的事谁会愿意去做,诸位如果逼得太紧,公主府也不介意一拍两散,将幽州的管辖权重新交还给陛下,谁也别打算从中获利。” 如今的幽州粮仓里所堆积的粮食足够全城百姓吃一年,有了这段时间的缓冲,即便没了玻璃生意,只要有完颜汐的支持,唐钎也自信可以弄出其他东西来继续割韭菜。 第58章 唐小七返宋 “幽州玻璃工坊全体同仁,恭送各位老板回寨。” 玻璃工坊门前的广场上,十二位部族首领看着运粮食的马车全都装上了矿石,听着沿街百姓的齐声高喊,明明是满载而归,心中却有着一种难以明言的憋屈感。 总觉得自己是被当成了肥羊,被完颜汐狠狠宰了一顿。 不过事已至此,万石粮食已经送进了幽州城的粮仓之内,纵然他们想后悔,也没了要回粮食的理由。 玻璃的制作工艺已经教授完毕,原材料也搬上了马车,完颜汐根本未曾食言,自己这帮人连无理取闹的由头都没有。 目送最后一辆拉着矿石的马车出了北门,完颜汐与唐钎并肩而行,看着沿街之上不时朝着自己躬身行礼的路人,完颜汐的俏脸上尽显骄傲之色。 “全城百姓的粮食问题得到了解决,本宫这个幽州城主也总算是能够心安不少,多谢公子的仗义相助。” 幽州既然是她的封地,完颜汐当然不愿意看到城内有饿死人的现象发生,唐钎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能筹措到如此多的粮食,七公主自然对他愈发地感恩戴德。 “殿下还是打算如此前一样,每隔一段时间便开仓放粮吗?” 唐钎的问题让完颜汐的秀眉微蹙,她当然知道这样做除了让百姓将公主府的投喂当作习以为常之外没有任何的好处,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让全城八万余人名正言顺地领取到自己的口粮。 “除了挖矿与开荒之外,本宫还真没有其他动用人工的办法,可这两项劳作所需的青壮也不多,如此算下来,城内的闲散百姓至少有六万。” “既然吃着公主府提供的粮食,就必须要做出相应的贡献,要让大家知道有付出才会有回报的道理,任何人都不可以不劳而获。青壮垦荒采矿,女子可以养蚕纺纱,老人可以清扫街道,若是由在下来规划,我可以担保让城内的闲散劳动力全都动起来。” 完颜汐朝着唐钎嫣然一笑,双眼就如同两道弯弯的月牙:“那本宫就全权仰仗公子了。” 走在前面的两人眉来眼去,紧随其后的小璃则是给了唐钎一个大大的白眼,距离唐钎迎娶大宋帝姬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她还没愿意给对方好脸色。 明知道自己与七公主不能修成正果,当初为何要百般殷勤用尽了方法讨好?小璃觉得现在的七公主是当局者迷了,唐钎就是见一个喜欢一个的色胚。 全然感受不到身后射来的杀人目光,唐钎与完颜汐行至自家宅院的门前,小璃上前推开门,果然闻到了里面传来的阵阵香味,只是当着自家主子的面不能失了礼数,她也只好忍住食指大动的冲动,跟在完颜汐的身后来到厅堂,服侍完颜汐坐下之后这才小跑着进入厨房,靠在蓉儿的身前探出脑袋观望:“你们做什么好东西呢?刚进门的时候就被勾出馋虫了。” 被突然出现的小璃吓了一跳,蓉儿险些握不住手里的筷子,她转过身子拍了拍还在不停欺负的胸口,她的话语之中满是抱怨:“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蓉儿的埋怨并未让小璃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一直盯着盘中的圆饼留着口水,正在一旁帮忙生火的唐小七露出一脸的坏笑:“你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亲近了?我还记得少夫人刚刚抵达幽州的时候,小璃姑娘你……” “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嘴。”不等唐小七将话说完,小璃伸手挽住了蓉儿的胳膊,“既然两位殿下都能义结金兰,我们两个奴婢为什么不能冰释前嫌?” “没错,我们女儿家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蓉儿将一块现做的米饼送入小璃的口中,“刚才府里的下人拉回来好些粮食,小姐让我做一些东京城里的小吃食给殿下和你尝尝鲜,这些你先端过去,稍等一会米糕就可以出锅了。” 两人都是十多岁的少女,又能有什么坏心思,殿下都说了,要与对方好好相处,身为侍女的她们自然需要照做。 端着一盘新出炉的米饼走出厨房,小璃立即恢复了往日的端庄,来到偏厅将餐盘放在桌上,她屈身在完颜汐耳边低声说道:“奴婢试过了,殿下放心食用。” 看了一眼风轻云淡的赵璎珞,完颜汐用筷子夹起一块米饼送入口中,一股清脆的米香扑鼻而来,的确是如赵璎珞所说,这个吃食口感细腻香脆可口,令完颜汐有些爱不释手。 若论吃食,大宋的确是首屈一指。 见完颜汐吃得开心,唐钎在桌子底下朝着赵璎珞竖了竖大拇指,随即面向七公主:“米饼米糕皆小道尔,殿下若是喜欢这些吃食,只管来家里让蓉儿做便好。” 完颜汐放下筷子,用绢帕擦了擦嘴,抬眼看向唐钎与赵璎珞:“你们两个无事献殷情,想来是有话要说,趁着本宫高兴,赶紧说来听听。” 见时机已经成熟,唐钎也不客气:“自去年初冬出使幽州以来,远在东京城的父母未曾收到在下的一封家书,如今我已经成亲,可怜爹娘却连我是死是活都无从得知,细细想来还真是不孝。” 完颜汐轻叹了一口气:“百善孝为先,之前是因为交战而导致不能互通,如今两国已经恢复邦交,想来寄一封家书回去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完颜逊那边,只要公子你本人不离开幽州半步,他也不会过分为难吧。” “多谢殿下怜悯,我是打算让小七回去一趟,也好让家人彻底放心。” 现在的幽州城完全由完颜逊与完颜汐控制,只要唐钎不想着逃跑,身边无人跟随也不打紧,赵璎珞身边的护卫也可以借调一两个过来,唐小七的离开对于幽州而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只是简单思考了片刻,完颜汐便答应了唐钎所求:“让他早去早回,最好是能带一些东京城里的新鲜玩意儿回来。” 第59章 乾坤牌 西京大同府。 在布置下夜袭矿洞的计划之后便带着百多名亲卫迅速撤离的卓鲁旺在事先约定好的地方等待了十多日,竟然没有等到一辆运送矿石的马车过来与他汇合,原本还很是轻松的脸色终于阴沉了下来。 按照之前的计划,兀林答在得手之后便会将队伍彻底打散,各小队分散进入燕山山脉,完颜汐的府兵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将他的亲卫全部抓获。 如今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绝对不可能连一辆车都没有出现。 “难道说,兀林答失手了?夜袭的时候被完颜汐来了一招黄雀在后?” 这也不可能啊。 为了保证计划的成功率,他又拉上了四皇子完颜阿鲁这个盟友,而完颜汐的府兵建制对多也就五百人,就算她当晚有所准备,将手里的力量全都押了上去,八百对五百,又是一个敌明我暗的局面,这场战斗无论怎么打,胜利的都应该是自己才对。 公主府没有全部吃掉这八百精锐的实力,幽州城内还能有谁可以做到? 只是一个瞬间,卓鲁旺便想到了一个可能:“幽州军指挥使完颜逊!居然是这个杂种坏小爷的好事。” 幽州军满编有万人之众,如果事先埋伏在山坳里,以有心算无心的话,只需要两千精兵就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完颜逊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与完颜阿鲁实施夜袭的具体时间呢?难道说幽州军早已驻守在矿洞那里等着有不长眼的贼人主动上钩?还是说幽州城里还有早就洞悉了这一切的高人存在? “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幽州,居然还成了藏龙卧虎的高山深潭。” 将近四百勇士无一存活,卓鲁部落的损失不可谓不惨重,与完颜汐的这个梁子算是就此结下了。不过现在并不是追究前因后果的时候,他需要立即赶回部族才行。 “完颜汐,你别得意,等小爷将你娶回来之后,再好好收拾你,你就把自己洗干净等着小爷来幽州接亲吧。” 远在大同府的卓鲁旺朝着幽州城的方向好一阵咬牙切齿,幽州城内的七公主肯定是感受不到的,这时候的完颜汐正坐在方桌前手捧着一叠木牌,不知道自己要出哪一张才好,那眉头紧锁的模样加上专注的眼神,分明是将整个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面前的牌局里,怎么可能还会想到有人正在算计她。 自从唐钎从完颜逊的手里要回那几名大宋使团成员之后,城中的各项管理制度便开始慢慢完善起来,只需要出谋划策的唐钎闲来无事,又将自己在军需处里关了两天,再次出来的时候,他向七公主进献了这一副刚刚做出来的扑克牌。 赵璎珞是个聪明姑娘,两人之间的配合也算亲密无间,完颜汐似乎也摆出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架势,在他爹将赐婚的圣旨送来幽州之前,她只打算随心所欲地过日子,两人之间的相处还真有些亲如姐妹的模样。 只是两位公主聚在一起,不是抚琴就是作画,翻来覆去的也就那几样,再怎么说赵璎珞也是大宋的帝姬,总是被当做歌姬使唤,作为夫君的唐钎还是有些心疼。 “七公主不谙音律,妾身弹几首曲子助兴,不打紧。”唐钎的抱怨让赵璎珞莞尔一笑,“她喜欢骑射,夫君总不愿意看到妾身陪着她去打猎吧。” 想到赵璎珞一不小心摔下马背的惊险场面,唐钎觉得自己还得弄点东西出来将完颜汐牢牢按死在家里。 他倒是想将麻将刻出来,只是那东西太过博大精深,规则太过复杂,唐钎担心这两个小姑娘学不会,反倒不如扑克牌的效果好。 这一副被唐钎称为乾坤牌的游戏器具放在几位姑娘面前,立即引发了她们的兴趣,为了方便她们用最快的时间上手,唐钎只教了最简单的玩法,可就是这样,两位公主加上两个侍女也还是玩了个不亦乐乎。 唐钎不适时宜地从外面推门而入,惊得四女好一阵手忙脚乱地扯掉贴在脸上的纸条,无奈完颜汐的输局太多,纵然她好一阵乱摸,结果还是有两根成了漏网之鱼。 担心完颜汐恼羞成怒,小璃立即站起来对着唐钎怒目而视:“大胆唐钎,明知公主在此做客,进来之前也不敲门?” 短暂的慌乱之后,两位公主总算是收了窘态,满面羞红的赵璎珞站起身就想躲去内室,反倒是完颜汐显得很是硬气:“输了贴纸条是乾坤牌的规矩,本公主愿赌服输,便不怕丢人。” “公主的赌品自然是没的说的,不过也是在下欠考虑,这种游戏除了运气之外,也是需要技术的,比如记牌算牌,又比如如何在明知是输的情况下让自己输得最少,没有长时间的浸淫,可练不出那样的牌技。” 但若是让完颜汐与赵璎珞就此玩物丧志,那可就是本末倒置了。 “要不过两天,我再做一个完全靠运气的桌游出来,大家全靠手气,倒也公平。” 就比如后世的强手棋,掷骰子动棋子,买地皮建屋子,的确比扑克牌更加适合小姑娘。 “言归正传。”等到完颜汐收拾妥当之后端坐在厅中的主位之上,唐钎朝着她拱了拱手,“纺车与女工全都准备就绪,只等巴尔哈将我们所需要的羊毛带回来,织线坊就可以正式开工了。” 在这战火纷飞的宋末,百姓所关心的无非是温饱而已,唐钎替完颜汐解决了全城的粮食问题,接下来便是如何穿暖。 幽州没有种植棉麻作物,但塞北的羊毛却是根本无人问津的东西,现在有人愿意拿着物资换取,附近的部落全都蜂拥而至。 能够将城内的妇人聚集起来劳作,完颜汐当然求之不得,只不过她虽然对唐钎信心十足,却也实在是想不通,如何能将羊毛纺成毛线再做成衣服。 对此唐钎却是一拍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证:“还请殿下拭目以待便是。” 第60章 唐家好儿郎 唐钎在竭尽一切之所能,想要改善幽州的民生,唐小七则一路飞奔,向着大宋国都东京城而去。 听说跟在唐钎身边的小七回府,户部侍郎唐焕的眼角闪现过一丝惊喜,去年金军攻宋之时,他已经做好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可能命丧幽州的准备,这时候还能听到唐钎的消息,也足以令他喜出望外了。 而接下来,唐小七的讲述令家主唐焕直接愣在了当场。 “你是说,当初金军围困东京城,唐钎就在城外的金军大营之中,甚至是他凭借一人之力,促成了宋金两国的城下之盟?” 作为大宋的三品大员,唐焕自然是有资格接触到一些上层秘闻的。 金军围困东京,连攻两日无果,而这并非金军选择和谈的真正原因,而是因为主帅完颜斜也的恶疾被大宋的御医妙手回春,而据说当初看出完颜斜也命不久矣以及提供治病良方的,是金军之中一个小小的幕僚。 而根据唐小七的讲述,这个所谓的金军幕僚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如此说来,唐钎已然降金了?那你回来作甚?就只是将那个不孝子还活着的消息带回来想要气死老夫?” “自然不是。”唐小七立即再次开口,“公子并未降金,而是受了金国幽州军指挥使完颜逊的胁迫,无法离开幽州,老爷应该知道大宋为了与金国议和,送了一位帝姬前去和亲吧。” “自然知道。”唐焕幽幽叹了一口气,“当初数万军民力保东京不失,到了最后却落得一个不败而败的结果,公主和亲,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除了仰天长叹之外,他还能做什么?朝廷早已被金军抽掉了脊梁骨,众臣都是主和派,就是为了守住他们的功名利禄,金军一来,只知道摇尾乞怜,用银子求和平,他纵然有所不满,却也无能为力。 “公子在幽州迎娶了大宋顺德帝姬,现在已经是大宋的驸马都尉了。” “你说什么?钎儿他又不是金国权贵,怎么会有迎娶帝姬的资格?” “公子说明面上顺德帝姬是完颜斜也为了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替他向官家求娶来的妻子,实则是完颜逊为了防止公子南逃而送给他的累赘,不过公子请老爷放心,只要寻到了机会,他便会带着帝姬殿下逃回大宋地。” 唐焕沉默了良久,总算是接受了这个令人感觉有些匪夷所思的事实,自己的儿子以前是怎样的一个窝囊相,他这个当老子的自然是一清二楚,怎么去了一趟幽州,竟然成了金军将领竭力拉拢的能人异士了? 不过无论如何,唐钎也算是替大宋的短暂安宁尽了绵薄之力,这也算是为国尽忠了。他倒是想当面夸一夸这个从小被自己骂到大的儿子,现在看来应该是没什么机会了。 见老爷的神情有些伤感,唐小七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将唐钎最后的嘱咐说了出来:“公子说金国只是暂时休战,等到他们准备充分之后必然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即便大宋再怎么抵挡也是无济于事,请老爷一定要赶紧南下,公子的意思是至少要将夫人与小姐送去江南避祸。” 靖康二年,东京城破之后所发生的惨剧,唐钎是在史书上读到过的,金军的残忍绝对不是简单的几句文字可以描述,到时候不但是皇家的贵女,便连那些朝廷官员的家眷也无一幸免,唐钎绝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便宜老娘和双生妹妹也出现在押解入金的队列之中。 唐焕闻言就是蓦然一惊,若是放在从前,他自然不会相信唐钎的鬼话,可去年的那场东京保卫战,唐钎在之前就有所预料,并且在临行之前留下了书信提醒,现在又身在金国境内,得到的消息只会更加精确,或许大金还真有可能重新犯我大宋边界。 念及此处,唐焕点了点头:“多亏了他当时留下的书信,夫人与菁儿早在东京被围之前就去了广陵避祸,早前也来过消息,她们母女已经安全抵达邱家,一会你让人修书一封,将公子还在人世的消息告知她们,也好让她们安心。” “公子说金军扣边在所难免,但他也在想办法拖延时间,只不过可能已经为时已晚,让老爷务必做好准备。” 如果前面所说都是既定事实,唐焕不信也得信,唐小七的最后一句话却是让他笑了出来:“他如今只是幽州城内的一个小小幕僚而已,有什么本事能够搅乱金国朝堂,让他们暂缓攻宋的部署?” “幽州军指挥使完颜逊野心勃勃,似有不臣之心,公子打算辅佐他夺下金国谙班勃极烈之位,如果能够成事,金国必乱,到时候自顾不暇,自然也就没了攻宋的心思。” “你说什么?唐钎确定他可以做到此事?” “公子的意思是他必当全力以赴,但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了,他也不敢保证能赶在金军再次南下攻宋之前成事。” “好!”唐焕猛地一拍桌子,“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倘若他真能在潜伏幽州的这段时间里干出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就算最后功败垂成,未能挽救大宋于危亡之间,也当得我唐家的好儿郎。” 拍了拍唐小七的肩膀,唐焕的话听起来有些语重心长:“返回幽州之后转告钎儿,在发难之前一定要学会忍辱负重,大丈夫能屈能伸,受了点欺辱与搅动大金朝野相比,算不得什么。” 唐小七闻言险些就翻了一个白眼,自家公子在幽州城左拥右抱,过得好不快活,完颜逊更当他是座上宾,即便与七公主完颜汐的关系不清不楚,也无人敢非议半句,这也能叫受辱? “回老爷的话,小七此番返回大宋,公子还另有要事交代,并不重回幽州。” “他有什么要紧事让你去做?”唐焕皱了皱眉,“说来听听,或许家里能够帮上他的忙。” 唐小七摇头:“公子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只需要按部就班即可。老爷还是尽早做好南下的准备为妙。” 第61章 求助赵构 东京城康王府。 当听说户部侍郎唐焕在外求见时,赵构的表情微微一滞。 要知道他只是个不受先皇宠爱的闲散王爷,皇兄赵桓继位之后,自己的确是在金营充当人质有功,却依旧不受重用,平日里跟这些握有实权的重臣来往不多,唐焕突然拜访,着实令赵构颇感意外。 不过想到当日在金营之中,若非有唐钎帮自己出谋划策,在最后关头用了一招虚张声势,从而逃回东京城,也没有他现在的逍遥日子。 “令他在偏厅稍后,本王即刻就到。” 在王妃邢秉懿的服侍之下,赵构将自己的着装整理妥当,又在后院里做了片刻的停留,这才迈着四方步,穿过连接前院的回廊走进偏厅,朝着站起身迎驾的唐焕拱了拱手:“这是什么风将唐侍郎吹来了小王府上,劳唐侍郎久候,小王真是过意不去。” 唐焕躬了躬身子:“王爷客气了,今日下官冒昧前来拜访,还真是有一件要事与王爷相商。” “哦?”赵构脸上的狐疑之色越发凝重,“小王就是个不问朝堂之事的闲人,既然是机要秘事,唐侍郎应该进宫面圣才对,何故找来康王府?” 唐焕似乎不愿意正面回答赵构的问题,而是扫视了偏厅内所站立的几名府中下人一眼:“事关机密,还请王爷屏退无关人员。” 赵构的双眼微眯,他先是看了一眼站在唐焕身后一言不发的少年郎,又看看自己身边的几名杂役,料想对方应该并无恶意,简单思索了片刻,这才抬起手挥了挥,下人领命,立即鱼贯退出了偏厅,并且将门关上。 “唐侍郎有什么话,现在可以明说了。” 唐焕对着身后的唐小七一招手:“这是我那不肖子唐钎身边的护卫,不日前刚刚从幽州回来,就由他向王爷禀明原委。” 唐小七领命,立即从唐焕的身后闪现了出来,面对赵构单膝跪地:“小人唐小七,参见康王殿下。” “免礼。”赵构抬了抬手,“虽说有唐侍郎作证,也并非本王不相信你的身份,幽州如今是金国的属地,只凭你一个小小的侍卫,是如何逃出来的?能否证实你唐钎亲信的身份?” 倒也不是赵构过分小心,眼前这小子来自幽州城,万一是被金人策反之后放回大宋充当细作,借着唐家的幌子从他这里打探情报,事情可就不妙了。 唐焕的确是能够证明唐小七是唐钎身边的人,但幽州城这段时间以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唐侍郎根本无从得知,又如何能够确认这小子还是宋人? 赵构的神色冷厉,唐小七却没有半分的惧意,他很是淡然地回道:“王爷被困金军大营之时,我家公子曾出手相助,他给王爷送了一封密信,当先的四个字为:危险,速逃。” 话说到了这里,赵构对于唐小七的身份已经信了几分,不过他还是沉着脸继续问道:“还有呢?” 唐小七也不迟疑,将那封信接下来的内容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等到他没有半点拖拉地说完,赵构这才哈哈一笑:“没错,你果然还是唐钎的人。” 赵构能够确定当初唐钎送给自己的那封密信也只有他自己看过,而唐钎也没有必要将所有内容如此详尽地讲给外人听,让眼前这个小子熟记下来,就是为了在自己面前能够自证身份。 “既然本王欠唐钎一个人情,你家公子命你冒死逃回来找本王,本王也不能将你拒之门外,说吧,唐钎有何事相商?但凡是本王能够做到的,自然义不容辞。” “我家公子的确有一事想要求王爷帮忙。” 唐小七从怀里掏出一封尚未拆封的密信交给赵构,赵构面露狐疑之色,接过密信拆开,上下扫了一眼:“借本王的府兵收缴各处道观内的炼丹材料?这是何意?” “我家公子说了,这些年来各处道观因为太上皇信奉道教而大肆敛财,如今我大宋正处在危急存亡之际,王爷派兵收缴这些不法之徒的不义之财用以招募禁军救济百姓,自然是正义之举,想来官家知道了,也不会怪罪,至于道观用来招摇撞骗的各种炼丹材料,便交给小人处理,这便是我家公子的诉求,还望王爷相助。” 赵构点了点头,表示深以为然。 自己的老爹赵佶的确沉迷于道教,除了自封教主道君皇帝之外,还大建宫观,并设道官二十六阶,发给道士俸禄。处理政务之时若是碰上犹豫不决之事,必然起上一卦求卜问签,简直不知所谓。 皇帝如此痴迷于道教,下面的道观自然也就有了兴风作浪的靠山,只是七八个身穿道袍的无赖占下一个山头建上一个道观,便可以霸占附近的百亩良田,而背地里所干的那些欺男霸女的勾当更是罄竹难书。 “这帮神棍以前有太上皇庇护,可以肆无忌惮大肆敛财,如今也的确是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表面上的赵构义愤填膺,一副正气凌然的模样,内心深处的窃喜却是怎么藏都藏不住。 当今的官家赵桓一直在提防金军去而复返,除了与群臣商议如何与金国签订互不侵犯合约之外几乎不过问其他的事,而太上皇赵佶则因为之前南逃失败,被软禁在了太岁山行宫,自己都没了自由,又哪里来的能力庇护他那些道观里的徒子徒孙? 唐钎在信中说得很清楚,钱财不要,只要炼丹材料,此举完全就是在挑自己发财啊,就算到时候皇兄问起来,他也只需要拿出一部分缴获上交朝廷,剩下的也足够他逍遥挥霍了吧。 “这等利国利民之事,本王应下了。”伸手入怀,赵构掏出一块令牌抛给唐小七,“凭此令,你可以调动本王府中的两百府兵,不过你要千万谨记,做事一定要手脚干净,不能留下把柄。” 万一引来大理寺的追查,也算是一件麻烦事。 “王爷放心,就是一股山匪作乱,与康王府没有任何关系。” 第62章 打劫道观 有了康王殿下的手令,唐小七也不做片刻停留,直接躬身告退,出门集结府兵。 听说是要去打劫道观,康王府的亲卫们都像是打了一管鸡血一般兴奋无比,这帮道士没什么战斗力不说,家底还相当丰裕,只要他们在山门外振臂一呼,贼老道便好似一只只惊弓之鸟,乖乖打开大门将银子双手奉上。 唐小七也不需要说什么事后重赏的承诺,便得到了一众府兵的积极响应,大家全都换上普通百姓的装扮,在亲卫首领的率领之下跨上战马,一扬手中的长刀,一百多人的队伍像是飞出巢穴的马蜂一般,打着号子冲向城西梁门外的建隆观。 此时的建隆观内,数十名身穿道袍的道童正在清理着一片狼藉的现场,观主一恒道人更是愁云惨淡。 太上皇赵佶退位之后的这两个月以来,道观的地位可谓是一落千丈,平日里无人来上香进贡不说,连山下的地都没有佃户来租种了。 不过如今天下大乱,这些蝇头小利损失掉也就罢了,大不了就此封山,凭借观里的余粮,大家也能撑个三五年,但这隔三差五的便有一伙土匪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来到观里打砸抢掠一番,这就让人感到恶心了啊。 短短几十天,各路土匪已经光顾了不下六次,就算是再有钱,也经不起如此劫掠,他一恒道人的确是受赵佶封赏的道官,可如今这个世道,土匪横行兵灾四起,朝廷即便是想追查也是有些无力。 而更可恶的是,这帮打着土匪旗号的马队究竟是谁的下属,只怕根本就无人真敢过问,全都是权贵之家的私兵,即便是皇帝来了也得礼让三分,就凭他一个已然失去庇护的道士,又能做些什么? 轻声念叨了一句:“无量寿佛。”一恒道人一甩手中的浮尘,表面上看似忧国忧民,内心里则是在考虑是不是该带着还剩下的那一点家底逃回老家去算了。 刚刚命人将翻倒在地的三清像扶正,山门外又是一阵嘈杂之声传来,一恒道人的眉头便是一跳,还在心中暗暗祈祷别是又有一波山匪上门,只见守在道观门口的一个道童着急忙慌地小跑着过来,大叫一声:“祖师,不好了。” 一恒道人险些两眼一翻,就这么栽倒下去。 又来?还有完没完了? 他倒是真想将山门关上,只可惜这帮人穷凶极恶,万一惹怒了对方,那雪亮的长刀可是不长眼的。可建隆观这段时间以来一直被打劫,现在别说金银,就连铜板都没剩下几个,如今刚送走一波,山下又来一波,这是真把自己这道观当成大宋的国库了吗? 正在一恒道人凝眉思索究竟该如何才能将这帮人打发走时,外面的马蹄声越发响亮起来,一人当先冲入了道观的大门,抬起一脚将拦在自己面前的一名道童踹翻在地:“交出钱财,保尔等不死。” 只是片刻功夫,建隆观便已经被百十名山匪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恒道人想跑都没了机会,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搭话。 他的表情凄苦,嘴角带着一抹无奈的苦笑:“这位好汉,你们真的是来迟一步,观里已经被洗劫了数次,实在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贼老道,你们平日里勾结官府盘剥百姓,搜刮了那么多的不义之财,如今只是被抢了两次就说全被抢光了?怎么别人都有,到了老子这里就没了?你是不是觉得老子的刀不够锋利,砍不下你的人头?” “这位好汉,就算你杀了贫道也无济于事,观里真的是什么都没了。” “是吗?”唐小七勒动缰绳,打马上前,将康王府的亲卫首领拦在了一边,“连你们观里那些用来炼丹的材料也都被抢走了?” “炼丹的材料?朱丹?硝石?硫磺?”一恒道人每报出一种材料的名称,唐小七便点一次头。 “若是好汉需要这些东西,我们的确是有的,就在后院的仓库里堆着,好汉若是需要,观里就有车辆,贫道可以立即命人装车,只求好汉拿了东西之后能够放我们一马,贫道感激不尽。” 听说这些东西全都有,唐小七立即一摆手指了指场中的道童:“你们几个跟我走,只要乖乖听话,我保你们能够活命。” 道童们一听此话,原本一直在颤抖的身子立即被灌进了一股生机,不等观主下令,全都一窝蜂地在前面引路,将唐小七带去了后院。 打开仓库的大门,看到里面堆积如山的各种粉末,唐小七抓过一名道童确认了一下这些材料的名称,随后便让他们立即装车。 在一众道童七手八脚的搬运之下,仓库里的材料很快便被装上了马车,唐小七又让人牵过了骡马,拉着十多辆车便要下山,来到道观前院,被亲卫们接连踹了好几脚的观主立即小跑着过来拦在唐小七的面前,吐出嘴里的血沫子,说话都带上了哭腔:“这位好汉刚才可是有过承诺的,只要交出那些炼丹材料便不杀人,可不能言而无信。” 唐小七冷哼一声:“我只是保证我不杀人,却并没有说过其他人也不会动手。”随即,他朝着康王府亲卫统领谈震拱了拱手,“谈兄,我这边的事情已经做完,烦劳兄弟们动作快一些,咱们还要赶去下一个地方。” 谈震朝着唐小七淡淡一笑,随即用刀背敲了敲一恒道人那早已抖如筛糠的肩膀:“你也听见了,莫叫兄弟们等急了。” 夕阳西下的康王府内,听了谈震的汇报,康王赵构沉吟了片刻,随即问道:“那小子果真只是抢那些材料?” “没错,今日走了三家道观,唐小七只是让人将那些矿粉打包运走,并未要咱们抢来的一个铜板,属下也借机套他的话了,可他并未透露半句有用的信息。” “这倒是奇怪了,难道唐钎那小子也会炼丹?”赵构思索了片刻无果,索性也不管了,“只要不是跟咱们抢银子,就随他去吧。” 第63章 以工代赈 唐小七奉命在东京城附近脚踹各家道观之时,唐钎所在的幽州城迎来了一位金国朝廷大佬级的人物,被大金历代君主视为开国第一功臣的完颜宗翰。 与负责接待的幽州军指挥使完颜逊并肩走在幽州城内的街道上,眼前这一幅井井有条欣欣向荣的百姓生活场面让完颜宗翰的心中泛起好一阵的愕然。 “咱们这位族妹平日里被陛下骄纵惯了,我还以为完颜汐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刁蛮公主,谁能想到她一个女流之辈竟然将这几近萧条的幽州治理得这般好,着实让人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完颜逊则淡淡一笑:“并非七公主身怀治民之才,而是她知人善任而已,大元帅可还记得在东京城下之时,末将身边的那一个名叫唐钎的幕僚吗?” “自然记得。”完颜宗翰不假思索地回答,“他当日可是避免了我军强攻东京城的一场灾祸,谙班勃极烈至今还对这小子心怀感激,本帅又怎么可能忘记。” “协助七公主治理幽州的,正是此人。” “哦?”完颜逊的这一句话让完颜宗翰停下脚步站在了街道中央,“他不是在你帐下听命的幕僚吗?怎么又成了完颜汐的左膀右臂?” 完颜逊嘴角一咧,露出一个苦笑:“大元帅难道忘了,这小子可是被一道辽阳来的圣旨接回幽州的,而请来这道圣旨的正是咱们的这位七公主殿下。” “原来如此。”完颜宗翰恍然,当初他也在狐疑,皇帝完颜吴乞买身在辽阳城,怎么就对那样一个小人物有了这般大的兴趣,竟然不远千里传来一道圣旨,将人给接了回去,却没想到这竟然是完颜汐的手笔。 “看幽州城如今的这般模样,倒是有了一些大宋东京城的些许影子,看来这小子果然有些手段。” 不得不说,公主府所推行的以工代赈之法的确是可以效仿的治民方案,整个幽州城除了老弱之外全都在为公主府创造利益,或许短时间内还看不出效果,但长此以往下去,幽州城绝对可以成为一个令人眼馋的富庶之城。 再加上全城百姓的感恩戴德,完颜汐已经坐稳了幽州城主的位置,谁也无法动摇了。 只用了半天的工夫,完颜宗翰便将城内的玻璃工坊与织线坊参观了一遍,见大元帅依旧有些意犹未尽的模样,完颜逊面露难色:“城外就只剩下一座砖窑与玻璃矿脉,都是一些苦力活,想来也没什么好看的。公主府的规划是等金宋两国开放边关贸易之时,将幽州生产的玻璃与毛线运去大宋贩卖,再将大宋的丝绸漆器运来大金,让幽州成为贸易城池,届时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漠上明珠了。” 当然了,幽州城外还有一处正在加紧建设的船坞,完颜逊是不可能带完颜宗翰去参观的。 完颜宗翰的确对挖矿和烧砖没什么兴趣,他的双手付在身后,看向完颜逊的目光之中满是玩味:“本帅千里迢迢从盛京赶来幽州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想必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还请大元帅解惑。” 见完颜逊还在装傻充愣,完颜宗翰直接出言挑明:“本帅听说,幽州军需处替陛下打造出了一台制作箭杆的木工车床,想到你幽州军绝对不可能只做出了那么一台,所以老弟你可不可以让人给本帅演示一番,到底是怎样的一台车床能够令陛下龙颜大悦?” 早就知道这老小子来幽州的目的不单纯,完颜逊在心中腹诽了一番,表面上却不敢有任何的变化,只是严词拒绝的话还是要说的,若是让他进了幽州军需处,自己的谋划可就算是付诸东流了。 “大元帅既然说了,末将本该立即照办,但幽州军需处乃是军机重地,按照我大金的规矩,若非幽州军将领不得擅自进入,还望大元帅莫要令末将为难。” 完颜宗翰冷哼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若是完颜逊不肯,即便是身为大金西路军大元帅的自己也不能贸然进入幽州的军机重地。 不过他也能想到,既然完颜吴乞买手里的那台车床是幽州军需处所打造,完颜逊手下的工匠肯定能够研制出更为先进的车床,这便是完颜宗翰没有返回辽阳,而是直接来了幽州的原因。 “既然如此,本帅也就不去幽州军需处走这一遭了,不过本帅对这个大宋来的唐钎倒是好奇得很,实在无法想象,凭他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郎,是如何做到将这个幽州城治理成如今这番景象的,只可惜当初在东京城下时他走得太过匆忙,以至于本帅无缘得见,今日总算能稍稍弥补一下当日的遗憾。” 随即,完颜宗翰再次将稍显凌厉的目光扫向完颜逊:“不知道本帅的这个要求,指挥使不会还是无法满足吧?” 完颜逊的双眼微眯,一丝肃杀之气一闪而过,下一个瞬间,他的脸上便重新浮现出恭敬与谦卑:“自然可以。” 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完颜逊在前面引路,完全没有注意到完颜宗翰的眼中精芒一闪。 终究还是太过年轻了一些,他自以为刚刚散发出来的那一抹杀意迅速收敛,却还是被完颜宗翰尽收眼底。 幽州内城的面积不算大,两人只是沿途说笑了一阵,很快便出现在了唐钎所住的宅邸大门前,完颜逊正待上前让人通传,只听见“吱呀”一声,大门应声而开。 完颜汐在侍女小璃的陪同下从门内走了出来,完颜宗翰先是一愣,脸色随即阴沉了下来:“此处是唐钎的宅邸,七妹如此随意进出,是否有失我大金的皇家礼仪?” 也难怪完颜宗翰如此生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完颜汐此举简直是视礼数于无物。 对面的训斥突如其来,将完颜汐吓了一跳,她很快稳定下心神,这才看到站在大街上的完颜宗翰。 只是别人害怕这位大金元帅,她可不惧:“小妹与大宋帝姬情同姐妹,隔三岔五便过府相聚,有何不可?” 第64章 前世宿命 “大宋帝姬?”完颜宗翰的眉头微皱,“便是大宋皇帝送来和亲的那位?” 不等身旁的完颜逊做出回答,门内又是人影一闪,一个窈窕倩影款步而来,赵璎珞一面喊着:“殿下留步。”一面从里面追出来,正打算将手中的餐盒交给小璃姑娘,出了门才发现,外面站着的可远远不止完颜汐主仆二人。 似乎感觉到自己失了礼数,赵璎珞先是朝着完颜逊微微点了点头,再抬眼看向他身边的另一位中年男子,突然就感觉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一股子心悸之感瞬间蔓延至全身,令赵璎珞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见与自己对视了一眼的大宋帝姬竟然花容失色,完颜宗翰不禁自嘲一笑:“想来是本帅太过不修边幅,以至于惊了殿下,真是过意不去。” “不,是本宫失礼在先,让大元帅看了笑话。” 在听完颜逊介绍了身边之人的身份之后,赵璎珞越发变得惶恐起来,虽说身为大宋帝姬,她的身份地位并不比眼前这位大金权贵低,只是宋军被此人打得丢盔弃甲闻风丧胆,身为女子的赵璎珞被对方的气势所慑,也在情理之中。 正在赵璎珞不知所措之时,门内第三次有人影闪现,唐钎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只是扫视了现场一眼,便立即先向着完颜宗翰拱手施礼:“见过大元帅。” “你认识本帅?”完颜宗翰只是一个闪念,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当日在东京城下,你也在我大金的军帐之中,认识本帅倒也不奇怪。” 一见自家夫君也跟了出来,赵璎珞的心慌之感立即有所缓解,她还是快走了两步,躲在了唐钎的身后,再也不敢露头,完颜宗翰见状也只能讪讪一笑,这位大宋帝姬如此惊慌,想来是被自己的突然造访吓着了。 “如此看来,本帅今日突然造访是太过唐突了,不如你我重新约一个时间,本帅再来叨扰?” “但凭大元帅做主,在下随时恭候大驾。” 目送完颜逊陪着完颜宗翰渐行渐远的背影,躲在唐钎身后的赵璎珞脸色依旧煞白,却也总算是有了重新走出来的胆子,见她竟然被吓成了这副模样,完颜汐上前两步出声宽慰:“我这位族兄虽说是大金第一勇士,平日里的性子倒也算温和,璎珞你不必怕他。” 赵璎珞的秀眉微蹙,纵然完颜宗翰已经消失在街道深处,他依然感觉到一阵心有余悸:“我也不知道为何,一见到这位大元帅,便有一阵莫名的心惊。” 赵璎珞不知道原因,唐钎的内心深处却是猛然一惊,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靖康之变之后,历史上的赵璎珞便会意大宋皇室成员一起被押送至金国,并且成了完颜宗翰的侧室,做了他十多年的禁脔,在完颜宗翰死后,被送入按打曷的寨中,最终惨死在那里。 虽说因为自己的乱入,似乎已经改变了这一段历史,至少赵璎珞的命运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完颜宗翰给赵璎珞带来的恐惧,却似乎渗透进了她的骨子里,导致她明明已经彻底摆脱了对方的控制,在看到完颜宗翰时依旧感觉到害怕。 不过既然在阴差阳错之下,自己现在成了她的夫君,唐钎便觉得他有义务保护赵璎珞的周全。 伸手捏了捏赵璎珞那柔弱无骨的小手,唐钎并未说出一句话,赵璎珞却能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夫君传递过来的力量,原本惨白的脸色也变得红润滚烫起来。 大庭广众之下被唐钎拉着手,让纵然已为人妇的她还是感觉到了一阵羞怯。 将两人之间如胶似漆的模样看在眼里,完颜汐只能当做没看见,她转过身子,吩咐小璃接过赵璎珞手中的餐盒,向着对面的公主府走过去,传来的话里更是带上了一股子酸味:“这里可是大街上,想要恩爱缠绵请回去关上房门,免得让人看了背地里骂你们是一对狗奸夫淫妇。” 赵璎珞闻言噗嗤一笑,转过头将自己的手从唐钎的掌心里抽了出来,又在他的胸口处轻轻拍了拍:“看来咱们的公主殿下这是吃醋了,我们还是保持一点距离为好。” 赵璎珞的话音未落,已经走过街道,正准备踏上台阶的完颜汐忽然脚下一滑,若非跟在身后的小璃手疾眼快上前扶了一把,她肯定摔倒在地了。 看着完颜汐的狼狈模样消失在公主府的大门后面,唐钎发出一声无奈苦笑:“这都什么时候了,娘子还能有心情开这种玩笑。” 赵璎珞趁着四下无人,伸手挽住了唐钎的胳膊:“生在帝王家,都是苦命人,既然她愿意在被她的父皇指婚之前疯狂一次,为何咱们不能成全她。” 唐钎伸出另一只手盖在赵璎珞的手上,目光依旧未曾从公主府的大门上移开:“如果她愿意跟咱们回大宋,我的确是想能够将她一起带走,只不过她的身份便决定了她不可能离开大金。” “所以咱们应该在离开幽州之前给她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照顾,也好让她在将来的某个时刻里想起现在的时候不留遗憾。” 这也是赵璎珞对完颜汐所能够做的唯一一件事了吧。 与此同时的街角另一处,完颜宗翰回首望向远处的唐家宅邸,那里的几名年轻人早已不在。 “七公主与唐钎的关系匪浅,如今看来却是果真如此。” 完颜逊感觉到对方的语气不对,立即替唐钎开脱:“坊间传闻当不得真,唐钎是公主府的幕僚,幽州的治城之策又是唐钎制定,两人既然是主仆关系,走得近了一些,理所应当。” “本帅只是说说而已,你又何须如此紧张?”完颜宗翰淡淡一笑,“可惜了唐钎是宋人出身,若能有一个大金的身份,想要抱得美人归,也不是不可能。” “大元帅的意思是打算在陛下面前撮合七公主与唐钎?可唐钎已经娶了大宋帝姬,再娶大金公主,恐怕于理不合吧。” 完颜宗翰冷哼一声:“成亲了可以和离,这不是宋人自己定下的规矩吗?” 第65章 歹毒算计 翌日上午,唐钎被完颜宗翰的亲卫接去了城外的营地。 不等唐钎躬身行礼,端坐于军帐之中的完颜宗翰摆了摆手:“无须多礼,本帅今日只是打算与你闲聊几句,你也不必如此紧张。” 见唐钎入座,完颜宗翰直接选择开门见山:“本帅此番前来幽州的目的,阁下聪明如斯,想必应该很清楚。虽说陛下对那台用来制作箭杆的木工车床讳莫如深,但凡有些脑子的却都能想到将它研制出来的人究竟是谁。” 唐钎默然不语,脸上泛起的苦笑却已经说明了问题。 在经历过金辽之战以后,幽州城里难逃走的富家权贵早就逃了个一干二净,剩下的都是连肚子都填不饱的穷苦百姓,要说这些人当中有人能造出木工车床,完颜宗翰肯定是不信的。 若真有那样的惊世才华,早就投效朝廷享受荣华富贵了,又何必还在泥潭里挣扎? 至于幽州军需处里的那些匠人就更不可能了。 这小半年以来,幽州城内唯一多出来的一个变数,就是眼前这个来自大宋的少年。 能够坐上大金皇位的完颜吴乞买的心机不可谓不深,他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己的女儿对唐钎的那点少女心思,可他居然能够做到完全不理会,难道真的只是疼爱完颜汐? “陛下对你们两个如此纵容,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阁下的才华与能力得到了陛下的认可。” 面对完颜宗翰投射过来的炯炯眼神,唐钎也只能点头默认:“大元帅慧眼如炬,在下佩服。”伸手入怀取出一叠图纸,唐钎双手举着呈现在完颜宗翰的面前,“这便是制作木工车床的图纸,只要照图施工,任何工匠都可以轻易复制出来。” 对于唐钎的自觉态度,完颜宗翰表示很满意,不过他却没有立刻将图纸接过去:“所谓无功不受禄,本帅的确需要这东西,却又不愿让人非议是巧取豪夺,本帅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只要你有所求,本帅绝不推辞。” 老子想回大宋,你能送我们全家回去吗? 低着头的唐钎心中腹诽,口中却连称不敢:“为大元帅分忧,在下义不容辞,又怎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既然你自己不说,那便由本帅来替你完成心愿。”完颜宗翰淡淡一笑,“你与七公主出双入对,只怕整个幽州城都传遍了风言风语,万一消息传回辽阳,你叫七公主还如何嫁人?大丈夫敢做敢当,既然惹下了这场风流债,就得对我那族妹有所交代吧。” 唐钎一听这话,险些就给完颜宗翰跪了:“在下与七公主发乎情止乎礼,绝对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请大元帅明察。” “七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既然你们兴趣相投又彼此爱慕,本帅倒是可以在陛下面前为你们保媒,虽说你不是我大金人氏,对我大金也算是贡献不浅,日后若是能够效忠朝廷,倒也不是不能将公主许配给你。” “多谢大元帅美意,只是在下已经与大宋帝姬成亲,又怎么可能有那个福分再娶大金的公主,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在下绝不会做那弃糟糠的司马相如。” 话说到了这里,唐钎突然感觉到对面传来了一阵阴寒的杀意,令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大宋帝姬与你和亲,是国论忽鲁勃极烈的意思,不过大都统当时也是报恩心切,并未考虑过你的感受,以至于做出了棒打鸳鸯的憾事,如今若是能够纠正错误,对你和大宋帝姬而言,都是好事。” 唐钎在心中冷哼了一声,这老家伙果然是对自家的娘子贼心不死,居然打算借此明抢。 若是两人因此和离,赵璎珞就必须继续完成宋金两国的和亲,完颜宗翰便可以直接将人带走,简直是好算计。 “唐钎与大宋帝姬情投意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况且他们的结合也是皇叔的意思,族兄此举,似乎于理不合啊。若是我将此事禀报给父皇,不知道族兄你能否承受来自朝廷的责难?” 唐钎正在飞速运转大脑,想要找一条暂时脱身的计策,身后的帐外却传出一个略显清冷的女声,一袭紫色劲装的七公主完颜汐揭开帐帘缓步而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面对完颜汐的来势汹汹,完颜宗只是讪讪一笑:“七妹说笑了,为兄也只是为你考虑,若是由我来举荐唐钎,求陛下替你二人赐婚,阻力会小很多的。” “多谢族兄关心,我的婚事,自然有父皇做主,不必劳烦族兄。”完颜汐从唐钎的手中抓过那几张图纸,重重地拍在完颜宗翰面前的长桌之上,“幽州是我的封地,可不是族兄想来就能来的地方,在这里指手画脚之前,族兄是不是得先问问我这个主人?” 看着眼前这位意气风发的族妹,完颜宗翰的脸上青筋跳动,显然是到了愤怒即将爆发的顶点:“既然七妹如此说了,那便算做兄长的多管闲事,不过为兄还是想提醒一句,眼前这个唐钎怎么说也是宋人,七妹还是要多留个心眼,以免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若是为了保他而得罪了其他权贵与部族,后果可就不太妙了。” 最后这一句话,完颜宗翰用了唐钎听不懂的女真语,不过从对方的表情上来分析,他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目送两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了自己的营帐,完颜宗翰的脸色阴沉得能够滴水,堂堂一个金军西路大元帅,竟然被一个小小的公主呵斥,他还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 “大元帅既然喜欢那个大宋帝姬,直接将唐钎杀了抢过来便是,又何必要看七公主的脸色?” “你知道什么?”完颜宗翰横了自己的副将一眼,“能够轻易做出木工车床这种东西,唐钎还有利用价值,绝对杀不得,若是他现在就死了,完颜吴乞买必定会追究到底,不过咱们的这位陛下龙体欠安,想来也活不了多久了吧,多等一段时间又有何妨?” 第66章 计划提前 从城外返回,走进家门的唐钎便看到一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的赵璎珞。 唐钎一早出门之时,她便感觉到一阵隐隐的不安,担心完颜宗翰会对自家夫君不利,这才大着胆子去求见完颜汐,见此刻唐钎平安回来,悬在嗓子眼的心这才回到了原处。 将唐钎上下检查了一遍,发现果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赵璎珞轻叹了一口气:“昨日在家门前撞见那位大元帅之时,妾身便感觉到了这人似乎对我心怀不轨,若是他以此为要挟,夫君也不必管我,横竖我是来和亲的,嫁给谁都一样,却不能让夫君你平白无故受了连累。” 不得不说,女人的直觉倒是真准,单单只是一个见面,赵璎珞便感觉到了完颜宗翰的恶意。 伸手将赵璎珞揽入怀中,唐钎轻声安慰:“你放心,既然我说过要带你回大宋,又怎么可能将你送给那个老家伙,只不过经此一役,咱们的计划还真就需要提前了。” 靖康元年冬,金军便会再次侵宋,这一次大宋自然没有了宣和七年时的好运,东京城破北宋覆灭。 唐钎也知道只凭自己一人,根本无法扭转半年之后大宋的厄运,他的计划是趁着金军大举南下之时,幽州城防空虚的机会乘坐船只,直接由水路逃往广陵城与父母汇合,再跟随赵构一起渡江南下。 到时候凭借自己的驸马身份以及与赵构在金军大营之中的那一点交情,想要混个寿终正寝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若是想建功立业改变历史进程,唐钎也有那个自信,只要能够给他充足的时间准备,就算日后领军打回幽州,也不是不可能。 但现在自家媳妇儿被人惦记上了,对方还是个自己根本就招惹不起的大人物,如果完颜宗翰真要明抢赵璎珞,自己根本就拦不住。 有了这样一个潜在的威胁犹如利剑一般悬在头顶,唐钎不得不做好提前跑路的打算。 想要加快进程,船只的打造便需要提速,好在金陵李家还算给力,在收到李沭的家书之后果然派了一个数十名工匠组成的造船队,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幽州。 这群人当然是一万个不愿意来的,不过家主给了足够的好处,又妥善安排了自己的家人,利益当头,生死看淡,这帮人就是赌命,赌赢了一世富贵,赌输了一命呜呼。 唐钎说只要将船造好,大家就可以安然返回金陵,虽说这种承诺的可信度几乎没有,不过来幽州原本就是一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豪赌,有了唐钎的保证,他们的胜算又多了一些,干起活来劲头足了不少。 唐钎的要求也不高,只需要造出一条能够在运河里跑的船就好,图纸上的标注是长二十丈,宽六丈的三桅帆船。 这样一条船只在内河里驰骋绝对没有问题,但想要跨海根本就不可能。 完颜逊险些将图纸揉成纸团砸在唐钎的脸上:“这种船也能渡海?真以为本王不敢对你动手?” “幽州城外的船坞规模太小,目前只能打造这种规模的船只,这艘船也只是试验品,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船舱的布置甲板的高度都是海船的缩小版,船坞里的工匠能打造出这艘船,未来就可以按照尺寸比例放大十倍,二十丈长的船只经不起海浪,两百丈够不够?” “长两百丈,宽六十丈?”完颜逊无法想象唐钎所描述的海船到底有多大,那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城堡。 “还有最为关键的部分。”唐钎一指图纸上的某一处部位,完颜逊低头看去,发现他指的是船尾吃水线以下的位置。 “在这个位置安装上木质螺旋桨和船舵,再以齿轮带动螺旋桨旋转,如此一来,我们的船无需依靠风帆,便可以按照咱们预定的方向前行,即便是逆流而上也没有任何问题。” “竟然还有这种机关?”唐钎的设计让完颜逊的双眼放光,“唐兄果然不负奇才之名。” 若是有了无风自动的船只,天下之大还有哪里是他去不得的? “让李沭再招募工匠数千,用最快的速度将这艘试验船打造出来,随后将船坞迁到海边去,打造幽州的无敌战船。” 不需要多,只需要打造出十艘,完颜逊自信可以由海路直抵大金祖庭,杀那些元老一个措手不及。 就在唐钎处心积虑准备逃出幽州之时,卓鲁旺在一众亲卫的护拥下抵达另一位进军大元帅完颜宗望所驻守的临潢府。 面对这位刚刚投靠大金的部族世子,完颜宗望实在是提不起召见的兴趣,卓鲁旺费劲了周折,这才有了一次觐见大元帅的机会。 得知卓鲁旺是打算进献一种奇珍异果,完颜宗望勉强打起了一些精神,不过依旧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一个不入流的小部落,又能拿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来? “此果是小人的父亲早年间游离西域各国之时偶然所得,熟了的果子泛青黄色,内有白浆,以温水浸泡,饮用之后可以提神醒脑,让人有入座云端之感,也可用来镇痛止泻,清热止咳,效果立竿见影。” 接着,他又从包袱里摸出一个白色的瓷瓶:“这里面是我父亲以果浆为原料,与各种珍稀药材混合制成的丹丸,请大元帅笑纳。” 完颜宗望的好奇心总算是被撩拨了起来,他接过卓鲁旺手里的瓷瓶,拔开瓶塞,果然闻到了一股药香散发出来,是那种沁人心脾的清香。 倒出一颗药丸放在手心,完颜宗望的眉头微皱:“果真如你所说,能够让人有白日飞升之感?” “是不是如小人所说,大元帅一试便知。” 在卓鲁旺的期待之中,完颜宗望将手心里的药丸又重新放回了瓷瓶:“说吧,你此番前来有何所求?若是在本帅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帮你一次也不是不行。” 见完颜宗望将瓷瓶放在了一边,卓鲁旺的神色不变:“小人只求国泰民安,我卓鲁部落可以世代兴和。” 第67章 无功受禄 在临潢府的驿馆之中住了五天,卓鲁旺接到了陪同完颜宗望一同入京的命令。 此时已是靖康元年五月,若是唐钎在场,自然能够想到此番大金皇帝让各路金军大元帅入辽阳,是要商议再次南下攻宋的相关事宜,卓鲁旺虽然不清楚此行的真实目的,不过为了能够将完颜汐娶回去,这一趟辽阳城他是肯定要去的。 刚刚出城的时候,卓鲁旺只是听从完颜宗望的命令,率领数百亲卫跟在队伍的最后面,行军数日之后,他便被大元帅调去了中军。 与精神奕奕的完颜宗望并马而行,卓鲁旺自然不忘阿谀谄媚一番,一连串的恭维之词让完颜宗望好一阵心花怒放,表面上却是依旧风轻云淡:“本帅半身戎马,除了所建立的功勋之外,也就换回了满身的伤痛,直到现在也依然受一些旧疾的折磨,你从西域带回的那个青果的确有奇效,本帅服用之后确实神清气爽了不少,这东西若是能够大面积种植,本朝的官兵将再不受病痛的折磨。” 话说到了这里,完颜宗望突然就感觉到自己的喉咙一阵发痒,浑身轻轻颤动了一下,他立即伸手入怀,将卓鲁旺当日赠予自己的那个瓷瓶掏了出来,拔开瓶塞直接扬起脖子往口中倒,看得他身边的卓鲁旺是好一阵胆寒。 完颜宗望不知道这种青果的另一种致命药性,卓鲁旺可是一清二楚的。 父亲在西域将这种花的种子带回来时就说过,这东西若是服用多了会上瘾,服用的时候感觉自己可以振翅上青天,等产生了药瘾之后若是不能服用,轻则四肢无力精神不济,继而身形枯槁犹如一滩烂泥,若是服用过量,更有可能致死。 他只是打算利用完颜宗望帮自己得到皇帝完颜吴乞买的赐婚圣旨,可是真没想过眼前这个夯货居然将这种药丸当糖豆吃啊。 趁着完颜宗望服药的间隙,卓鲁旺偷偷抹了抹额前的冷汗,轻声提醒了一句:“是药三分毒,大元帅还请节制,过犹不及啊。” 面对卓鲁旺的劝说,完颜宗望却是一脸不屑:“你小子是觉得本帅虚不受补吗?不就是一些人参鹿茸灵芝雪莲么?本帅曾经还生吸过虎血呢。” “大元帅龙精虎猛,自然非常人可比。”卓鲁旺猛地咽了一口口水,若是完颜宗望得知他所赠送的药丸里根本就没有那些大料,就只是面粉加青果浆液混合之后揉搓而成,会不会将自己的皮揭下来做成战鼓。 简单思索了片刻,卓鲁旺从怀里又拿出另外一个瓷瓶:“大元帅,这里是小人身边的全部药丸了,这东西真就不能多吃,一定要定时定量才行,否则……” 见卓鲁旺手里还有这种药丸,完颜宗望的双眼便是猛地一亮。 正如卓鲁旺所想的那般,经过这十多天的连续服用,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对这种青果产生了依赖,若非卓鲁旺之前给的成品药丸数量有限,自己也不知道调配这种药丸所需要的各种材料与配比,他早就将手里那瓶全都吃完了。 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变化,完颜宗望看着卓鲁旺手里的瓷瓶心里就是一阵痒痒,只是碍于自己的大元帅身份,他依旧没有主动伸手去接:“无功不受禄,本帅还是承诺帮你办一件事,如此才能心安理得一些。” “实不相瞒,小人倒还真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要大元帅帮忙。”到了这时候,卓鲁旺也不打算再装了,万一眼前这位大元帅因为服药过量,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他迎娶七公主独占幽州玻璃矿脉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小人对七公主仰慕已久,也自知卓鲁部族的实力太过弱小,更加不是大金皇室的直属部落,凭小人的身份,自然是没哟求娶公主的资格的,但若是有大元帅提小人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的话,必定能够令小人得偿所愿,大元帅是我大金的中流砥柱,只要您振臂一呼,整个朝堂自然是一呼百应。” 完颜宗望斜了卓鲁旺一眼,目光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鄙夷:“温柔乡是英雄冢,你小小年纪,不想着建功立业,满脑子都是这些风花雪月儿女情长,简直不知所谓。” 正所谓乱世出英雄,如今辽国被灭,宋国又岌岌可危,正是大金崛起之时,若是能够在即将到来的灭宋之战中建立不世功勋,想要求娶一位公主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由此可见卓鲁旺胸无大志,成不了大事。 “大元帅教训的是,小人也不愿意沉迷于七公主的美色之中不可自拔,可这种事真的不受控制,小人越不愿去想,七公主的窈窕倩影便挥之不去。”卓鲁旺长叹一声,显得很是无奈,“若是大元帅能帮小人了了这桩心愿,小人愿意为大元帅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完颜宗望轻哼了一声:“漂亮话谁都会说,等到了战场上冲锋陷阵一回,世子就该知道什么叫肝脑涂地了。” 口中说着斥责的话,完颜宗望的身体却是很诚实,他一把接过卓鲁旺手中的瓷瓶,先是掂量了一下其中的分量,随后送进自己的怀里。 “此番进京,怕是没时间栽种这东西了,等这次攻宋凯旋之后,本帅得亲自栽种一些你所进献的那种青果,若是能够得到药丸配方的话,自然是更好。” “大元帅开口,小人自然照办,这次返回部族之后,小人便去请父亲将药方拿出来。”卓鲁旺的眼眸轻轻一转,继而话锋一转,“大元帅这次入京,是与陛下商议攻宋之事吗?金宋两国前不久才刚刚签订和平协议,我大金为何又要起兵?” “哼,以本帅看来,这必然还是国论勃极烈的意思,他对南下有执念,只怕已经走火入魔了,就算大宋对他有救命之恩,依旧浇灭不了他想要覆灭大宋的心思。” 第68章 攘外必先安内 幽州城,军指挥使完颜逊也同样收到了来自辽阳的诏令。 若是放在半年以前,一直被朝廷边缘化的他必定因为能够参与这种级别的议事而欣喜若狂。 虽说他也姓完颜,却由于自己的父亲已逝,加上有一个辽人母亲的身份,注定了完颜逊如果打算循规蹈矩地向上攀爬,幽州军指挥使已然是他的巅峰。 而皇帝现在所下达的这道指令是命驻守地方的元帅进京,他一个小小指挥使的名字也能列在其中,这便是朝廷打算启用自己的信号。 可他已经在唐钎的怂恿之下开始布局,仓库里的箭矢早就堆积成山,海边的船坞也已经在搭建,这时候传来这样一道圣旨,是不是太迟了一些。 挥之不去的纠结在心头萦绕,让完颜逊实在是难以抉择。 幽州军的军帐之中,受邀而来的唐钎与完颜逊分宾主落座。完颜逊直接开门见山:“此番回京,本王觉得会有大事发生,却猜不透陛下的真实意图,唐老弟你能够预见未来,能否替本王解惑?” 唐钎的眉头微皱,他完全不用去仔细回想史书的记载,只需要凭借靖康元年冬,金军再次南下围困东京城,便能推测出完颜吴乞买这次召这些将领入京,所商议的到底是什么事。 “朝廷里有人坐不住,想要二次攻伐大宋。皇帝召集各路元帅回辽阳,应该是打算集结兵马筹集粮草,做攻宋前的准备。” “二次攻宋?”完颜逊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前不久刚刚签订两国互不侵犯合约,这就翻脸了?” 就连他这个金军将领,也觉得朝廷有些不厚道。 “当年宋国向辽国称臣,每年缴纳岁币,如今大金盛极一时,自然也打算效仿辽国,只凭当日城下之盟所得到的赔款,又怎能满足朝廷的胃口,即便不能一举灭掉大宋,每年多出二十万白银的收入,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打仗会不会死人,百姓会不会怨声载道?这些都是文臣所需要解决的问题,又怎会被手握重兵的各位元帅放在眼里。 “王爷觉得这是扬名立万的机会?打算放弃我们原本所制定的计划?” 完颜逊斜了唐钎一眼:“若是本王打算回京参与此事,也就不用与你坐在这里秘谈了。” 听他这么说,唐钎的心中立即松了一口气,如果完颜逊临阵退缩,他可就真的跑不了了。 “跟随大军南下攻宋的事,王爷并非没有干过,可那一次幽州军所干的是什么活?押送粮草的辎重兵,想来这一次的待遇也不会太高,最多也就是顶在前方的敢死队,冲锋陷阵由无权无势的你们来做,耀武扬威则由道貌岸然的元帅们来干,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功,他们领,祸,你来当。” 完颜逊凝眉沉思,他此前的纠结点是按部就班的正常升迁与铤而走险的弯道超车所形成的矛盾,现在听了唐钎的分析,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有所倾斜。 如果自己率领幽州军在前方厮杀,只不过是在为后方的各路元帅们做嫁衣,到头来依旧什么都没有捞到,他为何还要去打这场仗? “十年灭辽,两年灭宋,如今的金军的确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可惜朝廷内部被掌握军权的各路元帅分割,完颜一族的皇权被分散,各个部族更是貌合神离,这样一个政权或许可以凭借匹夫之勇打下偌大的江山,却守不住。” 金国的皇帝是推选出来的,这就注定了有竞争资格的各路诸侯必定在皇权交替之时需要一场明争暗斗,下面的部族也会跟着站队,背地里耍阴招是常规操作,小规模的冲突也在所难免。 到了新帝继位之时,便是成王败寇的血腥一刻,自己的政敌必将受到清洗,一个不小心便会引发内乱。若是双方的实力相当,这样一个对峙的局面或许会持续很长时间,金国由盛转衰,便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 “所以说,攘外必先安内。”见完颜逊默不作声,唐钎继续悄无声息地朝他心里的火堆里添一把柴火,“只有王爷你继承了金国的大统,再由在下将你塑造成为大金的真命天子,集中皇权,解决各路军阀割据的隐患,那时候再南下攻宋,自然可以势如破竹,一统中原。” “你当真能够做到你所说的事?”看着眼前有些过分年轻的少年郎,完颜逊的心中就是一阵打鼓,无奈大金皇位这个诱惑太大了,他老爹完颜乌雅束为国征战数十年,在死后才被追封为康宗皇帝,完颜逊觉得自己身为人子,就必须让他这一分支的皇位名正言顺。 不就是当着那些金国祖老的面搞几个让人看起来是神乎其技的非自然现象吗?对于后世的物理学得还算不错的唐钎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唐钎只是笑笑不说话,周身所散发出来的笃定气势令完颜逊再一次沉思了良久。 又经过一次近乎惨烈的天人交战,完颜逊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随后,一骑骏马自城外的军营之中飞奔而出,带着完颜逊的亲笔书信向着辽阳城疾驰而去。 完颜逊在信中表明自己身体不适,实在是不宜长途跋涉,朝廷若有差遣,只管送来密令便是,幽州军任凭皇帝调遣。 此刻的各路元帅已经在辽阳城内集结完毕,他一个指挥使不现身,完全没有对此次的谋划造成任何影响。 完颜吴乞买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完颜逊送来的信件,便直接扔在了一边:“孤念你是康宗皇帝的亲子,此番驻守幽州,协助七公主剿灭山贼有功,这才打算破格提拔,既然你自己不识趣,也就别怪孤不念同族亲情了。” 第一次攻宋之时,幽州军做了什么?运送粮草的辎重兵?这个兵种倒也的确符合那帮伙夫的气质。既然完颜逊不愿意建功立业,再替大军运一次粮草又有何妨? 第69章 赐婚圣旨 跟随完颜宗望顺利抵达辽阳城之后,不在皇帝召见名单之列的卓鲁旺自然无法一起住进城内的四方馆,只能自费在一家客栈里暂住。 看着房间的窗台上那晶莹剔透的玻璃片,卓鲁旺的心头便是一阵火热。 难怪客栈的住宿费用竟然这么高,原来客栈老板将购买玻璃的钱都加在了房费上。 也不知道完颜吴乞买会不会听从完颜宗望的建议替自己与完颜汐赐婚,不过他也不担心这招行不通,现在已经来了辽阳,完颜吴乞买如果冥顽不灵,那就也让他试试青果药丸的滋味。 “如果大金皇帝也有了药瘾,别说一个七公主完颜汐,就算是大金国的皇位,小爷说不准也能坐上一坐。” 不过卓鲁旺心中也清楚的很,他也只能在四下无人的时候过一过嘴瘾,就算完颜吴乞买对自己言听计从,他还是不敢染指大金皇位。 青果虽好,却不能帮他操控所有的大金贵胄,卓鲁一族的底蕴太薄了,或许只是某一个权贵掀起的一个小小浪花,都能将他们这一族彻底覆灭,所以说有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子,人心不足,可是会死人的。 因为早已准备了后手,卓鲁旺在等待消息的时候并不感觉到那患得患失的焦虑,而是真正的百无聊赖,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卓鲁旺在心中幻想着与完颜汐成亲时自己是该装谦逊,还是展露自己的霸道本性。 门外传来的一阵敲门声让他收回了心神,从床上一跃而起,卓鲁旺稍加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来到门前将门打开,发现对面站着的并非完颜宗望的亲信,卓鲁旺脸上的期待神情便是微微一滞。 “怎么?见了本皇子,你很不开心?”四皇子完颜阿鲁的嘴角带着冷笑,伸手在卓鲁旺的肩膀上轻轻一推,宛如木头人一般的卓鲁旺便后退了两步,将房门让了出来。 完颜阿鲁朝着身后的两名亲信挥了挥手,随即走入房间,亲卫站在外面将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了来势汹汹的四皇子与面露惶恐之色的卓鲁旺。 “今日我为何来找你,世子应该很清楚吧。” 卓鲁旺讪讪一笑:“幽州那件事不能怪我,咱们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完颜逊竟然躲在后面偷袭,四皇子你的亲卫没回来,我也同样损失了三百多人,大家都没占到便宜,就应该继续联手对付完颜逊才对。” 完颜阿鲁一声冷哼:“你当晚直接跑路,将我一人留在幽州城外,结果当天夜里我被巴尔哈直接堵在了营地之中,本皇子还从未如此丢人过,这笔账我应该找谁来算?” “巴尔哈不过就是完颜汐养的一条狗,等我得到了陛下的赐婚圣旨,返回幽州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这厮给殿下送来辽阳,让殿下好好出一出闷气。” “说起赐婚这件事,卓鲁世子倒还真的是好手段,竟然能够请动二太子帮你说情。”完颜阿鲁的脸上依旧挂着冷笑,对于卓鲁旺的手段却也是相当的佩服,“当初你在幽州时所说的第一个方案,本皇子还以为你是痴心妄想,现在看来,倒是本皇子低估你了。” 听他这么一说,卓鲁旺先是一愣,随即而来的是一阵欣喜莫名:“照殿下如此说来,我求娶七公主的事,陛下应允了?” “你能让完颜宗望替你求亲,自然也就是请动了大半个朝堂,而眼下正是需要我大金将士团结一心之时父皇又怎会因为一个公主而坏了大事。”完颜阿鲁伸手入怀,一卷金黄色的绢布出现他的手中,“不过若是没有本皇子最后的竭力争取,你想要得到这道圣旨,怕是也不会那么容易。” 见自己的计划果然成功了,卓鲁旺是好一阵心花怒放,玻璃的价值在辽阳城已经得到了最好的证明,完颜汐也根本守不住那一座金山,现在成了嫁妆落在自己的口袋里,那才是最好的结果。 等到了幽州宣读完圣旨,他就下令玻璃原材料的价格上涨一倍,谁若是不服,只管来找他便是,有了完颜宗望这个靠山,卓鲁旺不信有谁真敢朝着他龇牙。 正打算一把夺过圣旨瞧一瞧上面的内容,完颜阿鲁一缩手,卓鲁旺却抓空了。 “四皇子这是何意?” “难道你忘了,你我之间还是有协议的。”完颜阿鲁拿着黄绢在卓鲁旺的眼前晃了晃,“现在本皇子已经替你拿到了赐婚圣旨,世子你不应该有所表示才对吗?” “殿下的意思是,幽州的玻璃产业,你我一人一半?”卓鲁旺摇了摇头,大金皇帝已经下了圣旨,从这一刻起,他的身份已经是七公主的未来夫婿,就算完颜阿鲁扣着圣旨,也是无济于事,“既然我与七公主成了夫妻,幽州的玻璃矿脉便是我二人的共同财产,你我就这么平分,对我夫妻而言太过不公,四皇子觉得这样如何,玻璃矿脉的收益一分为三,我夫妻占两份,四皇子你占一份。” 短暂的沉默之后,完颜阿鲁微笑出声:“卓鲁旺,你倒是会耍诈,当初说好的二一添作五,这时候又不认账了。也罢,既然你已经成了矿脉的拥有者之一,本皇子也不好提出异议,就照你说的,你们占两份,我占一份,不过这一次可不能只是口头协议,必须落实在纸面上。” “四皇子如此爽快,我自然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卓鲁旺打开房门,就打算去找客栈掌柜的讨要纸笔,完颜阿鲁摆了摆手:“不必如此麻烦。” 门被四皇子打开,站在外面的两名亲卫手中正捧着卓鲁旺所需要的纸笔,连墨都已经磨好了。 两人重新来到桌边坐下,完颜阿鲁念一句,卓鲁旺便写一句,最后一式两份,双方在落款分别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就请世子多多关照了。” “好说好说,大家合伙做生意,有银子一起赚。” 第70章 噩梦缠身 六月的幽州,纵然天气已经开始变得炎热起来,午夜梦回之中蓦然惊醒的完颜汐还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听见卧房之中的动静,睡在隔壁的小璃立即下床披上一件单衣从外间走了进来,将桌上的蜡烛点燃,昏黄的火光立即蔓延开来,照亮了完颜汐那略显苍白的俏脸。 “殿下这是怎么了?” 在床榻前坐下,小璃将蘸了清水的绢布递给完颜汐。 感受着绢布上的清凉,完颜汐那起伏不定的胸口总算是平静了一些,只是心中的忐忑犹在,让她感觉到有些后怕:“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 但那个噩梦如此逼真,直到现在依旧记忆犹新,这让完颜汐的不安感觉依旧萦绕在周身,令她再也无法安然入睡。 “要不明天去找唐钎,让他再配出一些安神的药丸来,也好让公主殿下睡一个好觉?” 完颜汐斜了小璃一眼,嘴角处却擎着一抹微笑:“这也会那也会,你还真当他是无所不能的神仙了?” 小璃撇了撇嘴:“不得不承认,唐公子的确是博学多才,为人谦和有礼,我听说他府里的那些杂役,就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他若是生在大金,绝对是殿下的良配。” 完颜汐幽幽叹了口气:“所以啊,这个世上为什么会有大金和大宋?为什么明明两情相悦却不能长相厮守?为什么明明我是公主,却连自己选择夫君的权利都没有?” 听出了完颜汐喃喃自语中的伤感,小璃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陪着主子一起唉声叹气,窗外的一轮清月洒下的银色月光,让整个房间愈发地朦胧起来,像极了完颜汐此刻那惆怅的心情。 “哎,要不寻一个机会,让唐钎带着咱们一起南下吧,寻一处无人的地方,就这么过一辈子,管他什么大金什么大宋,人生在世,若是不能与相爱之人厮守一生,那还有什么意思?” “你是让我们私奔?”这个词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完颜汐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好一阵滚烫,只不过一个转瞬,她便恢复了冷静,“不行,我若是就这么走了,我父皇怎么办?我母后又怎么办?为人儿女,我不能如此自私。” 父皇的皇权还需要自己的婚姻来巩固,至少在完颜吴乞买正式退位之前,完颜汐作为皇女,就必须要肩负起她的职责。 “那就请陛下赐婚,陛下那么宠爱殿下,肯定会答应殿下的请求的。” 完颜汐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先不说那些权贵不会同意,唐钎如今可是有家室的,难道叫他与赵璎珞和离?如果他真这么做了,我反倒觉得他不是良人。” 赵璎珞是唐钎的结发妻子,更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唐钎若是能如此狠心对她,跟杀了她也没什么区别,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之人,完颜汐又怎么敢与他同床共枕?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就这么错过了?” 完颜汐沉默了良久,最终也只能感叹一句:“怪只怪有缘无分罢了。” 有了心事的完颜汐重新躺下,却再也睡不着,半梦半醒之间,刚刚的梦魇似乎又缠了上来,让她感觉自己的精神都有些恍惚,好不容易坚持到了天亮,想要坐起身子,轻若无物的身子令她一阵发虚,竟然就这么倒在了床上,再也不想动一下。 完颜汐突发疾病的消息传入唐家宅邸,最先赶来探望的自然是赵璎珞,躺在床上的七公主那病恹恹的模样着实将她吓了一跳:“昨儿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 “昨夜里睡不着,只是精神有些不济而已,哪有那么严重。” 完颜汐想要挣扎着坐起来,却被赵璎珞伸手按了下去:“既然是累着了,那就好好休息,一会我去问问夫君,看他有什么法子帮你调理调理。” 完颜汐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随即又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们怎么一个个的都觉得唐钎无所不能呢?” 赵璎珞也弯起了眼角:“夫君是妾身的天,我这么说的确是有失公允了,不过殿下心里是不是也这么想,还得你扪心自问才行。” “好啊你,趁本公主身体不适,竟然如此打趣我,等我好了之后,定要让你还回来。”两人又嬉闹了一番,见完颜汐是真没什么精力,赵璎珞也不敢闹得太狠。 蓉儿端了一碗米粥进了房间,两人将完颜汐扶着半坐起来,赵璎珞坐在床边喂她进食。 看着赵璎珞对自己如此呵护的模样,完颜汐沉默了片刻,忽而轻声说道:“幽州对你们夫妻而言实在不是什么久留之地,要不寻一个机会,你们赶紧南下回大宋吧,千万不要去东京,去江南、川蜀,甚至岭南,总之离这块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端着粥碗的手微微一颤,赵璎珞的脸上也写满了凝重:“莫不是殿下得到了什么消息?” “这次父皇召集各地的将领进京,我感觉不是什么好事,想来他们应该是在集结兵力,做再次南下攻宋的准备。” 良久的沉默之后,赵璎珞幽幽吐出了一口浊气:“唉,果然还是被夫君说中了。” 在知道完颜逊得到辽阳召唤的消息之后,唐钎便已经做出了判断,这一次金军可不是骚扰,而是真真切切的攻城略地,就是打算将大宋在这块版图上彻底抹去。 “夫君说这次大宋所要遭受的必定是灭顶之灾,谁也阻止不了。大金倾全国之力,大宋根本无法抵挡如此迅猛的攻势。” “那唐钎可说过你们又该如何自处?” 赵璎珞的脸上写着苦涩,说出来的话却很是豁达:“妾身与夫君都是被大宋抛弃之人,如今我夫妻二人都算是幽州人士,效忠的是幽州公主府,大宋能不能守住,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完颜汐也轻叹了一声,她不愿看到连年战乱民不聊生的场面,两国互通有无和平共处不好吗?可惜她终究只是个弱质女流,并且生错了年代,只凭她一人之力,根本无法阻挡历史的洪流向前奔腾。 只求幽州城内一切安好吧。 第71章 抗旨不遵 两人正在屋里闲聊,小璃从外面小跑着走了进来:“殿下,那个卓鲁部落的世子又回来了,他还指名道姓让您出去见面。” 一听卓鲁旺再次出现在幽州城,完颜汐原本还有些疲惫的脸色立即被愤怒所取代,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完颜汐吩咐小璃帮她穿衣服:“伙同四皇兄想要洗劫我幽州矿脉,本公主正愁不知道去哪里寻他,想不到他居然去而复返,非常好。” 赵璎珞却是将完颜汐重新按在了床榻之上:“他明知已经得罪了公主,这时候却还敢出现在幽州城,想来必定是有所依仗,咱们不能轻举妄动,等弄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再说。” 完颜汐觉得赵璎珞言之有理,转头面向小璃:“你出去问问他到底意欲何为。” 小璃领命,转身出门而去,只是片刻的功夫又折返了回来,这一次,她的脸上没有了愤愤不平,取而代之的是惊慌之色:“殿下,奴婢问清楚了,那人说他从辽阳城赶至幽州,为的是传旨而来。” “传旨?怎么父皇的身边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了吗?需要卓鲁旺一个外人越俎代庖?”完颜汐发出一声嗤笑,“本公主倒要看看,他千里迢迢而来,所传的到底是什么旨意。” 既然卓鲁旺拿来了大金皇帝的圣旨,赵璎珞这一次没有出言阻止,与小璃一起帮完颜汐换上了会客常服,她与蓉儿一路紧随来到偏厅的侧室之内,完颜汐则与小璃进入厅中直面卓鲁旺。 见正主来了,卓鲁旺的眼中满是兴奋,虽然完颜汐看起来有些憔悴,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令他感觉自己有些走不动道。 感受到对方投来的邪恶目光,完颜汐的内心便是一阵恶心,她是万万没有想到,卓鲁旺竟然胆敢对她如此不敬,若非对方手里有一道父皇的圣旨,她早就让府兵将卓鲁旺乱棍打出公主府去了。 “卓鲁世子为了图谋我幽州的玻璃,竟然去了一趟辽阳,如此锲而不舍的精神,本公主倒是钦佩得很,说吧,父皇有何旨意,本公主只管照做就是了。” 在完颜汐以为,卓鲁旺如此费尽心思,不过是想要得到玻璃的制作工艺,或者是直接想要分一杯羹而已,既然是父皇的意思,自己纵然有所不满,这时候也只能应承下来,回头再与唐钎商议该如何对付面前这位贪得无厌之人,将其赶出幽州也就罢了。 听完颜汐如此表态,卓鲁旺脸上的笑容更甚:“公主如此爽快,倒是让在下有些无所适从了。” 随即,他果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卷黄绢,双手展开正要念出来,见完颜汐打算屈身下跪,又将圣旨卷了起来递在完颜汐的面前:“既然这里没有外人,那些繁文缛节便能免则免吧,请公主自己过目好了。” 完颜汐瞪了对方一眼,一把抓过对方手里的圣旨,只是展开的一瞬间,完颜汐的心脏就好像被突如其来的铁锤重重捶打了一下,疼得她险些喷出一口鲜血。 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完颜汐将视线重新移回最上端,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只是她越看越心惊,脑子越混乱,等到第二遍看完,她依旧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开始看第三遍。 感觉到七公主的身子竟然在微微颤抖,原本便有些苍白的脸上现在更是没有了一丝血色,站在她身边的小璃察觉到了异样,她大着胆子伸出了脑袋,朝着还被完颜汐展开在面前的圣旨上瞧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小璃也惊在了当场,只是与完颜汐的沉默完全不同,小璃在错愕之后旋即惊愕出声:“陛下竟然将殿下指婚给你?这怎么可能?” 小璃此话一出,不但在场负责护卫的府兵全都呆愣在乐当场,就连藏在后面的赵璎珞与蓉儿也是好一阵面面相觑,被这样一个宛如惊天炸雷一般的消息惊的说不出半句话。 十七岁的完颜汐的确是到了婚配的年龄,她自己也做好了随时接到皇帝的指婚圣旨,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完颜吴乞买竟然让她与卓鲁部落联姻。 先不说卓鲁部族的实力一般,他们根本就不是大金皇室的亲信,而是刚刚投降不久的墙头草,对于完颜一族而言,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一个存在,想不到父皇竟然昏聩至此,让她嫁给这样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 似乎察觉到了完颜汐眼中的震惊和愤怒,卓鲁旺啧了啧嘴,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行头,虽然不算是玉树临风,却也不是太差吧,怎么完颜汐看自己就像是在看一只令人无比厌恶的豺狗一般,一副恨不得将他处之而后快的模样? “殿下刚刚也说了,一切遵照陛下的旨意,现在想来,殿下不会抗旨不遵吧?” 完颜汐强忍着心中的怒意,将手中的圣旨缓缓卷起,交给一旁的小璃,说话的口气异常阴冷:“本公主今日身体抱恙,实在是没什么精神与世子商议此事,请世子先行返回驿馆暂住,等候本公主的传唤,到时候再做决断。” 见卓鲁旺还要说写了什么,完颜汐直接伸手打断了对方,“世子请放心,既然你我的婚事是父皇所赐,本公主自然不会违抗,世子只管等候几日,本公主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这些话,完颜汐再也不看卓鲁旺一眼,直接转身出了偏厅,等在门后的赵璎珞立即上前搀扶,这才让完颜汐不至于踉跄跌倒,回到卧房关上房门,眼见小璃就要出言不逊,蓉儿一个箭步冲过去,双手堵住了对方的嘴,这才让小璃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精神萎靡的完颜汐这时候早已面如死灰,纵然她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却也没有想到父皇在处理这件事竟然如此草率。 于情?完颜汐与卓鲁旺此前从未见过,对方的行事下作,她又怎么可能对他有什么好感? 于利?卓鲁一族就是个不入流的小部落,这场政治联姻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父皇为何要如此对我?” 第72章 一病不起 经此一役,原本就有些精力不济的七公主一病不起。城中的医师看了好几回,似乎也无济于事。 只是两日,完颜汐就好像足足瘦了一圈,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赵璎珞也知道长此以往,完颜汐必定坚持不住,以后就算是恢复了也会落下病根,但这件事还真不好解决,毕竟嫁给卓鲁旺是大金皇帝的旨意,难不成还真让完颜汐抗旨不遵不成? “罢了,该来的终究是会来的。” 到了第三天,完颜汐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她也只能长叹一声,选择顺从。 所以说身为大金皇帝最为宠爱的女儿又怎样?最终的结局还不是和被送来和亲的赵璎珞一样,连自主选择夫君的权利都没有。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独自站在窗台边,完颜汐看着窗外的枝头上一对鸟雀相互追逐着飞向了远方,她是多么想此刻自己也能插上一对翅膀飞出牢笼,飞向自由。 只可惜,赐婚已成定局,谁也无法改变,她注定要与卓鲁旺结为夫妻,就算这时候完颜汐选择自我了断,只怕自己的尸体也会被送去卓鲁部落吧。 就在她决定认命之时,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一个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站在了完颜汐的身后,唐钎的脸色显得极为郑重。 “公主若是不想嫁,只管点点头便是,剩下的事交给在下。” 唐钎的话让完颜汐的身子微微一颤,只是片刻之后,她便恢复了平静,说话的声音略显低沉,犹如一片泛不起波澜的死水:“这是父皇的旨意,就算我有一万个不愿意,又能怎样?” “金人尚武……” “不行!” 唐钎的话刚刚说了半句,完颜汐猛然回头直接打断,与她那双早已红肿的双眼对视了片刻,唐钎手扶着布满黑线的额头苦笑:“殿下以为在下会去找卓鲁旺拼命?” 且不说唐钎根本不会武,甚至连马都骑不利索,而卓鲁旺再怎么说也是一个部落的世子,从小在马背上舞刀弄枪,就算不是什么名将,打十个唐钎完全不在话下。 都什么年代了,还来欧洲贵族那一套为了爱情拔剑决斗?唐钎可干不出这么不靠谱的事。 “在下的意思是,大金的英雄就该接受战火的洗礼,不久之后,金军便会南下,正是大金勇士建功立业之时,若是卓鲁旺去战场走上一遭,难免刀剑无眼,若是他就这么死在东京城头,公主的婚约不就自动解除了吗?” “若是他运气好,能够在战场上全身而退,我又当如何应对?” 唐钎沉默了片刻,他也在内心深处做着艰难的抉择。 不久后的靖康之难发生之时,同样也是他实施南逃计划的那一刻,若是这时候暴露,很有可能会功亏一篑。 只是在与完颜汐对视了一眼之后,唐钎深吸了一口气,异常冷静的口吻之中带着坚毅与决绝:“若是卓鲁旺侥幸不死,我带你一起离开幽州。” “你带我走?”完颜汐蓦然回头,眼中满是愕然,随即又是一阵释然,“我大金终究不是你的故乡,你处心积虑想要离开,倒也是正常想法,看来你早就开始计划如何南下了吧。” “没错。”原本还以为唐钎会敷衍这替自己解释两句,他的直截了当反倒是令完颜汐有些措手不及了,“从抵达幽州的那一天起,我便无时无刻不在计划南逃,但我想带上你一起走也是真的。” 完颜汐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倾心的消瘦男子,脸上的表情无喜无悲,心中却是一阵翻江倒海,她自然能够看出唐钎也不打算隐藏他对自己的心意了,若非是内心深处还有着一丝理智与道德的牵制,她早就扑进唐钎的怀里了。 “此前因为你的大金公主身份,我当然是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我自然也知道你不可能弃你的父母而去,所以也只能竭尽全力帮你治理幽州,既然你不愿意遵照你父皇的意思嫁给那个卓鲁旺,我自然要将你带走。” 完颜汐倒是想问问,唐钎要怎样带着自己和他的一大家子人离开幽州,可面对着他突然环住自己的腰身将她揽入怀里的手,高高在上的大金七公主竟然忘记了反抗,任由唐钎将自己的脑袋贴在他那不算宽阔的胸膛上。 “你放心,既然我敢这么说,就一定能够做到。” 听着唐钎那蓬勃有力的心跳,原本还有些无措的完颜汐突然就平静了下来,从这一刻起,眼前这个男子便是她今生唯一的依靠,只要能守在他的身边,即便前面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也跟着他一起跳。 七公主的闺房之中,两人就这样肆无忌惮地依偎在了一起,将所有的封建礼数尊卑有别全都抛去了脑后。 “好,我等着与你一起南下的那一日。” 如果南逃的计划失败,唐钎便注定难逃一死,到时候自己也会随他而去,在人间做不成夫妻,去往阴曹地府的路上一路同行也不错。 于是在抵达幽州城的第四天,一直在驿馆中等待消息的卓鲁旺终于再一次走进了公主府。 令他感觉有些不忿的是,这次接待自己的依旧是七公主的侍女小璃姑娘。 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婢女,卓鲁旺心中一阵冷笑,等着吧,小爷与公主奉旨成亲之后,有你这个通房丫头哭的时候。 “我家公主身体欠安,实在没什么精神与世子见面,所以今日依旧是由奴婢代为传话。” “公主身体不适,的确应该好生静养,在下可不愿意在成亲之时,新娘子也是病恹恹的模样,那可就不美了。” 小璃的双眼微眯,心中的怒火早已开始喷薄,最终还是被她强压了下去:“殿下说了,她的夫君必须是以一当百勇猛无双的少年将军,如此方能帮助陛下征战四方,布置卓鲁世子的武功如何?能否令我家殿下另眼相看?” 第73章 我带你走 小璃问出的这个问题令卓鲁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虽说他也算是有些马上功夫,对付一两个小毛贼自然不在话下,但让他扛着大刀上阵杀敌,那可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思索了半天,卓鲁旺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还是拿自己所持的圣旨说事:“陛下赐婚,那便是皇命不可违,公主若是不愿意,大可现在就去辽阳请陛下收回成命,至于我能不能领兵打仗,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见卓鲁旺竟然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直接搬出了大金皇帝,小璃也不敢继续紧逼,万一这家伙不上套,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殿下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大丈夫就应该志在天下,闯出一番事业,身为妻子的殿下才会感觉与有荣焉。如今也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正是世子扬名立万之时,错过了实在是可惜。” 卓鲁旺一脸茫然:“机会?什么机会?” 小璃也被他的反应给弄了个呆愣当场,许久之后才给出了回应:“世子从辽阳过来,难道不知道京城之中所发生的大事?” 卓鲁旺讪讪一笑,他就只记着让完颜宗望帮自己求赐婚圣旨了,等到得偿所愿之后便立即带着圣旨赶来了幽州,辽阳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卓鲁旺还真就是一无所知。 “唉,罢了,既然你即将成为公主殿下的夫君,这些事与你说了也没什么关系。”看着卓鲁旺那一问三不知的模样,小璃先是扶了扶自己的额头,又轻轻叹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这次陛下召集各路元帅进京,是为了商议再次南下攻宋的大事,世子所依仗的那位大元帅竟然没有将此事告知于你,似乎并未将世子视作嫡系啊。” “再次攻宋?”小璃话中的嘲讽,卓鲁旺自然也听出来了,不过这时候他已经没有那个闲工夫与眼前这个婢女斤斤计较了,“大军再次攻宋,那还真是一个建功立业的天赐良机啊。” 卓鲁一族虽然没有打过什么硬仗,在投降金国之后,也是参加过大小十几场战斗的,那帮宋兵的战斗力究竟有多少,他一清二楚,只要举起大金的战旗,便能将对面的宋军吓到腿软,有时候双方还没有动手,只凭几声劝降,宋军就能放下武器主动投降,若是与这样的军队作战,卓鲁旺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自己手里的赐婚圣旨是怎么得来的,卓鲁旺很清楚,若非完颜宗望竭力争取,自己根本就不可能与完颜汐成亲,若是没有军功傍身,在完颜汐面前还是没有什么说话的资格。 只是…… “为何本世子不能先与公主成婚,之后再去战场杀敌?” “公主大婚,又岂能如此儿戏?自然是需要一番精心准备的,更何况陛下与皇后都在辽阳,殿下的兄弟姐妹更加散在各处,喜帖送出去,所用的时间只会更长,四公主从缔结婚书到成亲,前后用时半年,我家殿下深得陛下宠爱,若是成亲的场面太过寒酸,岂不是让别人看了笑话?” 金人成亲哪有那么多七弯八绕,双方过了文定,再寻一个良辰吉日送了彩礼接走新娘,也就礼成了,就因为完颜汐是公主,便要讲究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繁文缛节? 明明知道小璃这是在胡扯,卓鲁旺却不知道如何反驳。不过再仔细斟酌一下,他也就释然了,既然有了圣旨,他便是幽州城的姑爷,目的是霸占矿藏,至于完颜汐么,最多也就是个添头,毕竟将来自己肯定是要妻妾成群的,等到完颜吴乞买驾崩,完颜汐失去了依仗,自己这个夫君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既然公主如此说了,这趟南下本世子走上一遭又如何,公主也可以趁着这段时间调养身体,等着本世子回来之后迎娶她过门。” “那奴婢可就等着世子得胜归来的好消息了。” 将卓鲁旺送出公主府,小璃立即转身折回完颜汐的卧房:“殿下,那人被我遣走了。” 小璃的兴奋之色让房间里的几人全都受到了感染,赵璎珞原本有些沉重的心瞬间轻松了不少,蓉儿的脸上也扬起了许久不见的笑容,就连半躺在床榻之上闭目养神的完颜汐,气色也似乎好了不少。 “金军南下的计划尚在准备,大军出征具体时间还不知道,至少在半年之内,殿下不必受此人的骚扰了。” 至于接下来的这场仗究竟会打多久,谁也不清楚,或许等到金军班师回朝之时,卓鲁旺已经死在了战场上也不一定。 不过完颜汐这时候却不想自己这个便宜夫君就这么轻易死掉,因为她是真心希望唐钎能够带自己走。 不过自己这么想,也着实是有些对不起赵璎珞。 似乎与完颜汐培养出了惺惺相惜的感情,完颜汐只是朝着她投来一个带着愧疚的眼神,她便看穿了对方的内心想法。 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赵璎珞给了完颜汐一个放宽心的眼神:“夫君既然说过带你走,那便一定会遵守承诺,我们两人就陪在他身边,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什么大金,什么大宋,什么公主,什么帝姬,全都抛去九霄云外,赵璎珞只想过与世无争的悠闲日子,即便多出一个完颜汐也无所谓。 谁让她与唐钎是相互倾心,而自己才是那个后来者。 “小姐可别忘了,还有我跟小璃呢。” 见蓉儿撇着嘴,一副很是委屈的模样,赵璎珞与完颜汐不禁相视一笑:“怎么可能不带上你们两个,对了,还有唐小七,虽然他整日里都是神神秘秘的,却也是夫君身边的左膀右臂,你俩与他年纪相仿,要不就由殿下做主,将你们全都嫁给那小子算了,如此一来,咱们四个便能一直生活在一起了。” “我呸,我才不要。”赵璎珞的乱点鸳鸯谱让小璃忍不住啐了一口,“我是殿下的贴身侍女,殿下在哪我便在哪。” “对。”蓉儿也随声附和,“侍女就是通房丫头,我们怎么可能还能嫁给别人。” 第74章 留有大用 与此同时,坐镇幽州衙门的唐钎自然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突然就多出了两个妾氏,他正在与分管土地开垦事宜的大宋使官成员贺铭商议栽种棉花的问题。 在历经千辛万苦的两个月跋涉之后,穗城杨家终于将棉花种子与唐钎所要的荔枝糖送来了幽州。 只可惜种子实在是太少了一些,就算全部栽种,今年的收成也不会很多,不过满足公主府的用度却是绰绰有余了。 到时候收上来的种子可以留作来年继续栽种,不过按照计划,到了那时候自己已经身在广陵城,幽州的新任城主还会不会按照自己的布置和规划管理城池,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照唐钎对完颜逊的了解,完颜汐在跟随自己南下之后,他绝对不会将幽州城的管理权交出去,即便辽阳派了新任城主接手,最终的下场或者是完颜逊的傀儡,或者死于非命,连尸体都找不着。 而在见识了唐钎的手段,完颜逊想要暗中扩充幽州军,必定会效仿唐钎的管理手段,好好经营幽州城。 如此一来,唐钎觉得他这近半年的努力也不算是无用功,至少在不久之后,宋金两国停战,幽州也还可以成为一个商贸中转城池,连接宋金两国的中枢。 适逢战乱,这一年的小麦并没有播种,这也是公主府要求那十二位部落首领必须用粮食换取玻璃制作工艺的原因,而现在,唐钎也让人从江南带来了占城稻种,就算这时候的北方气候不适合水稻的栽种,能多收一点粮食总是好的。 “棉花是必须要种植的作物,剩下的耕地种植水稻,就算收成再怎么不好,总比颗粒无收要好得多吧。” 等到堂内的各位官员尽皆散去,唐钎这才将杨家送来的一整包荔枝糖带回唐家宅邸。 由于是一整块的糖饼,根本无法食用,唐钎只能将其敲碎之后放入锅中添水融化,再将水分全部蒸发形成糖胶,最后再搓成一粒粒糖丸,撒上一层精细面粉,唐钎叫过蓉儿:“送一些去公主府,让她们尝尝鲜,剩下的留给你家小姐。” 蓉儿将一颗糖丸扔进嘴里,一股子香甜以及充斥了整个口腔,让她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吃。”看了看托盘上的数十颗糖丸,又指了指还没有用完的糖块:“那么多,咱们也吃不完啊,要不还是多送一些过去吧。” 唐钎却是用绢布将剩下的糖块包好,一副很是在乎的模样:“这些我可有大用,你们莫要打这些东西的主意。” 看着唐钎那防她就跟防贼的模样,蓉儿斜了对方一眼,不就是一些糖块吗?谁又真稀罕了? 只是她的这一眼让唐钎防备又加重了一些,立即将包袱抱在了怀里,出门便往后院的书房里走去,气得蓉儿双手叉腰:“姑爷欺负人,我有那么馋嘴吗?” “这糖丸的味道似乎有些奇怪,不像是寻常的糖霜。” 公主府内,完颜汐尝了一颗蓉儿送来的糖丸,“不过这东西虽说美味,让人从那么远的地方带过来,似乎也有些不值当了。” 唐钎让人将这东西从千里之外送来幽州,只是为了让她们几个尝鲜的话,未免也太过奢靡了一些。 “我倒是觉得,夫君做每件事都是有他的深意的,或许是咱们见识短浅,看不明白罢了。” “你对你家夫君倒是自信得很。”完颜汐斜睨了赵璎珞一眼,“不过这话说来也对,唐钎的所作所为都非常人能够参悟,或许那些东西对他而言还真有什么大用处。” 赵璎珞则将眼角弯成了月牙:“殿下既然已经下了决心要与咱们一同离开,那便也要对他有着十足的信心才行,毕竟男子是天,只有他不塌,才能有咱们的立足之地。” 显然是听明白了赵璎珞话中包藏的含义,完颜汐那细弱蚊蝇的回答中夹杂着几分羞赧,但更多的还是担忧:“现在说这些似乎为时过早,还是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说吧。” 卓鲁旺返回部落准备随大军南下,完颜逊训练幽州军巩固城防,城内的各项建设也是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有了几位大宋同僚的帮忙,唐钎完全做起了甩手掌柜,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每日所需要盯着的也就是城外运河边的船坞里正在加紧打造的实验船。 金陵来的工匠也不负他的期望,加上幽州所提供的人力,经过两个月的赶工,船只已经初具规模,载上一百多人在内河中行船完全不是问题。 将船舱底部动力室的最后一个传动齿轮装上,唐钎让五名青壮踩脚踏板进行试车,虽然船外的木质螺旋桨转速不快,在水中推动船只缓缓前行还是能够做到的。 自己的这项创新设计能够实体化,唐钎对工匠们的手艺赞不绝口,船坞总负责李沭却是一脸的凝重之色。 “螺旋桨在吃水线以下,连接杆透船体而出,行船的时候会不会漏水?” 对于他提出的问题,唐钎并不过分担忧:“没有橡胶,有些漏水在所难免,不过只要水量不是很大,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打造这艘船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让完颜逊相信自己所制定的渡海计划绝对可以成功,二是为他们全家的跑路弄出一个交通工具出来,只要到时候全家上了这艘船,他们便可以沿着运河一路南下直抵广陵城,完颜逊即使想追,也没有第二艘船只使用。 “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李沭伸手一指舱底,“动力室在船尾,上面又隔着船舱,在没有任何视野的情况下如何能够做到动力的收发自如呢?万一行船的方向不对,不就直接撞船或者搁浅了吗?” 唐钎也不答话,直接将李沭带到了动力舱,拿起一只铁锤,来到竖立在舱室当中穿顶而出的一根铁管前,举起铁锤敲击了几下,清脆的声响立即荡漾了开来。 很快,上面便有了回应,唐钎转头面向李沭:“不知李兄看明白了没有?” 第75章 鹬蚌相争 伴随着完颜逊手中的短斧在半空之中挥出的一道银色光芒,绑缚在船舷上的缰绳被斩断。 没有了束缚,船坞里的船只因为惯性的缘故,沿着滚木向着斜下方缓缓滑动,一声惊天巨响传来,船身与运河的水面相撞,激起了数丈高的水花。 看着新造好的船只在运河之中左摇右晃,岸上的诸位工匠无不将心提到了嗓子眼,若是新下水的船就此沉没,他们这些人的命也就到头了。 好在新船经过一阵摇摆之后慢慢恢复了平静,偌大的船身就这样四平八稳地悬浮在了水面上。 岸边划出一条小船,向着新船靠了过去,一名青壮抓住从船上垂落下来的一根绳索向上攀爬,翻越船舷之后,立即扔下了一捆绳梯。 越来越多的船夫登上了船,大家操控着船只向着岸边靠拢,一块跳板从船舷上升了出来,稳稳架在了岸边的青石码头上。 等到完颜逊与唐钎从跳板上依次登船,幽州船坞所打造的第一艘新船开始了第一次的试航。在十多名船夫的通力协作之下,新船沿着运河水道顺流而下,只是半个时辰不到,便驶出了二十多里的距离。 夏日里的运河水流湍急,沿河而下的速度当然很快,若是扬起风帆借助风力,行船的速度只会更快。 不过完颜逊要测试的可不是这些,眼见这艘船即将驶出幽州地界,完颜逊立即下令掉头返回。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船上的船夫们全都忙碌了起来,船只很快被打横在河面上,十多人将手中的竹篙伸出船舷,插在河道中的淤泥里。 在一阵阵船帮号子的呼喊声中,船慢慢转过了头,唐钎拿起铁锤,猛地敲击了一下斜插入船舱之中的铁管,完颜汐很明显地感受到了整个船体正在以极为缓慢的速度逆流而上,原本一直撑着竹篙以免船身沿着水流的方向倒退的数十名船夫原本因为使力而显得涨红的脸色渐渐变得轻松了起来。 接下来,让完颜逊感到惊讶莫名的是,沿岸的景色正在缓缓向后倒退,这就证明了这艘船的确是在水中逆流而上,三两步来到船尾,完颜逊伸出脑袋向下看去,虽然看不到后面的木质螺旋桨工作的场面,水面上荡起的一片片水花和漩涡,都在向他证明唐钎实现了他此前说过的大话。 他果真造出了无风自动的船,如果将这艘船按照比例放大,那不就是可以随时随地出海远渡重洋的海船了吗? “唐老弟神乎其技,还真是令本王惊喜万分啊。” “为王爷分忧,是在下的本分。” “很好。”完颜逊站在船舷边,看着远处的前方渐渐显露形状的幽州城,慢慢收起了心中的豪迈,转过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唐钎,笑容里带着几分玩味,“唐老弟的这份相助之恩本王牢记在心了,等本王成就大事之后必定涌泉相报,唐老弟既然是本王的军师,应该可以坚守到那一刻的吧。” 知道这是完颜逊所做的又一次试探,唐钎的脸上毫无惊惧之色:“既然与王爷既然形成了攻守同盟,在下必定全力以赴。” “是吗?可本王怎么觉得,唐老弟依旧心向大宋呢?” 唐钎一声苦笑:“在大宋的时候,在下就是一个谁都能讥讽几句的窝囊废,而在幽州,在下却得到了王爷的尊敬与重用,谁对我好,在下心里清楚得很,更何况跟随在王爷身边,在下以后或许就是一个朝代的开国名臣,回到大宋我又能做什么?在下虽然天资愚笨,哪个能赚哪个会赔的政治投资,在下还是会做的。” “那你倒是与我说说,最近这段时间一直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叶姓小子,今日去哪了?本王怎么没见着他?” “王爷说的是叶夷烈?”唐钎只是愣神了片刻,便立即给出了回答,“在下让他去东京城传递金军准备再次南下攻宋的消息去了。” 完颜逊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没想到唐钎这小子做事还真是光明磊落,私通大宋如此隐秘的事也能如此大张旗鼓地说出来。 “此前你的贴身护卫唐小七离开幽州,本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因为他除了可以替你回去向家人报平安之外带不回什么机密消息,而这个叶夷烈就是明目张胆地给大宋朝廷通风报信了,唐老弟可曾想过,万一东窗事发,你和你的帝姬妻子将会有怎样的下场?” “王爷若是打算将此事告知大金皇帝,只怕今日也不会与在下提及此事了。既然不会告发,在下又有什么可担心的。”面对完颜逊的咄咄逼人,唐钎只是淡淡一笑,“况且在下此举,完全是为了王爷考虑,食君之禄便要忠君之事担君之忧,何惧哉?” “哦?”完颜逊再一次斜视了唐钎一眼,似乎被他刚才所说提起了兴趣,“愿闻其详。” “大金皇帝召集各路元帅齐聚辽阳商议攻宋之事,王爷你称病告假,自然会被剔除出这次攻宋将领的名单之列,为的便是趁着大金腹地兵力空虚之际直捣黄龙,控制祖庭坐上谙班勃极烈这个位置。所以,宋金之间的这一场大战持续的时间越长,对我们便越是有利。” “你的意思是说,派叶夷烈回去传递消息,让宋国早做防范,金宋两国越是打得不可开交难分胜负,留给我们的时间也就越充分?” “宋军的战斗力本就不值一提,若是再没有任何准备,金军南下攻城略地只如砍瓜切菜,如果只是半年时间,金军便大获全胜返回各军驻地,我们便错失了最容易攻占大金祖庭的机会。” 唐钎的眉头微皱,“一艘运河里走的船建造起来也至少需要三个多月的时间,五艘海船所需要的时间则更长,走水路或许是捷径,却也绝不安全,所以在下以为趁着此次金军南下,幽州军由陆路东进,是最佳选择,否则,我们就得多等至少两年时间。” 第76章 救国无门 唐钎的分析让完颜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不过他还是否决了对方最后的提议:“由陆路返回祖庭的确是一条安全又快速的捷径,但是幽州军的底蕴太少,就算控制了祖庭,本王也没有坚守的能力,为了日后的一蹴而就,本王再隐忍两年又有何妨。” 因为改良版的木工车床与唐钎所提供的制造箭头的方法,幽州城内的城防的确是上升了一个档次,但只凭一万人便想抵住数十万金军的攻城,完颜逊自问还没有那个信心。 “不过你说的也对,金宋之间的这场战争持续得越久,金军的损失便越是惨重,此消彼长之下,我幽州城的实力自然也能水涨船高。只是……”完颜逊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大宋朝廷能不能做出迅速反应,将这场战争拖入持久战。” 事实也证明完颜逊所料不错。 在得到了唐钎的吩咐之后,叶夷烈也跟随唐小七的脚步只身上路前往东京城报信。 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户部侍郎唐焕便打算换上朝服进宫面圣。 此前唐小七返回东京,带回来的消息是唐钎打算在金国境内制造一场内乱,用这样的方式来报效大宋,只可惜这还只是唐钎的计划,并未成为现实,若是将此事上报官家,无法给儿子带来什么助益,甚至还有可能增加其暴露的风险。 如今的朝堂之上可谓是风声鹤唳,大家都成了惊弓之鸟,说不准就有人用这则消息去换取金国的荣华富贵。 而这一次,叶夷烈带回来的书信之中,唐钎表明金国正在做着战前的准备,不久之后便会二次伐宋,这可就是既定事实了,唐焕自然需要立即上报,以便朝廷能够早做防范。 只是转念一想,只凭唐钎的片面之词,没有真凭实据,官家与一众辅政大臣根本就不会相信,毕竟就在大半年之前,宋金两国刚刚缔结互不侵犯合约,这才只过了半年,金军就打算卷土重来? 靖康元年的那场大战之中,大宋的战损确实惨重,大金同样也需要休养生息,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要战火重燃。 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了好几次,唐焕还是强忍住了入宫的冲动,现在上表朝廷,还不如与兵部侍郎李纲商议对策,他才是朝廷之中为数不多的主战派,也只有让他早做准备,东京城才有再一次守住的可能。 来到六部衙门,唐焕将儿子的亲笔书信交给兵部,得到的消息却是兵部侍郎李纲因为在朝堂之上怒斥官家与在场的主和派官员,被治了一个大不敬之罪。 “念在李侍郎护城有功,只是罢免了他的官爵,并未被押送大理寺,能够保住一条命,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唐焕愕然:“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本官怎么完全不知道?” 同僚则是一声叹息:“圣旨是昨日颁发的,李侍郎如今已然离京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唐焕站起身,迈着略显蹒跚的步伐走出六部衙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突然老了十几岁。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如今的朝堂早就被一帮平日里只知道大肆敛财,遇到敌军来犯便摇尾乞怜的奸佞小人把持,新帝为人优柔寡断、反复无常,对政治问题缺乏判断力和敏锐力,终究还是难当大任。 而他们这些一心为国的忠臣勇士手中无权,最终也只能哀叹一句大宋危矣。 冥思苦想了半天,唐焕忽而眼前一亮,再一次走出宅邸。 一听又是唐焕来访,康王赵构虽然心中有着一百个不愿意,却还是得打起精神与他相见。 见到赵构急匆匆而来,唐焕来不及行礼,直接说明了来意:“犬子在幽州打听到金军即将再次南下攻宋的消息,还请殿下竭力劝谏官家,立即组织城中禁军,加强城防,以抗敌军来犯。” “金军又杀来了?不可能吧。”唐焕的话让赵构的内心猛的就是一阵突突,上次金军来犯,他可是险些将性命丢在了敌军大营里,直到现在依然心有余悸,若是金军再来一次围困东京城,康王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小命不保啊。 “金国做事虽然没什么诚信,不过时隔半年便要再次发兵,他们当时又何必撤军呢?唐侍郎是否危言耸听了?” 唐焕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这是儿子千辛万苦才送回来的消息,唐焕坚信唐钎绝对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正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管金军会不会在短期内南下,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赵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此前的一战之后,东京城内的禁军人数只增不减,由此可见,官家一直在防范于未然,小王觉得,即便金军来袭,咱们也有再次击退他们的能力。” 唐焕苦笑着摇头:“正所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如今李侍郎被罢免,试问朝堂之上还有谁能够担当得起防卫东京城的大任?如果再不早做打算,被金军杀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悔之晚矣。” 赵构的眉头微皱:“照唐侍郎的意思,此事该如何解决?” 唐焕朝着赵构深深一礼:“微臣愿与殿下一起死谏官家,希望朝廷能够重新启用李侍郎。” “事关大宋的生死存亡,本王又岂能袖手旁观?”赵构意见对方竟然如此郑重,也不免有些正经了起来,“唐侍郎放心,本王必定竭尽所能规劝官家一切以江山社稷为重。” 从康王府中走出来,唐焕的心情总算没有了此前的沉重,虽然如今的大宋岌岌可危,皇家却还是有似康王这般的贤王存在的。 经过一夜的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挨到了翌日的三更天,唐焕身穿朝服站在宫门前等待小朝会的开始。 随着时间的推移,与会的官员们陆续到来,“吱呀”声中,宫门打开,唐焕的视线在入宫的官员之中扫过,却并未发现康王赵构的身影。问了随行的太监,才知道赵构昨夜偶得风寒,今日休了病假。 一阵夜风吹过,唐焕感觉自己的身子有些瑟瑟,良久,他发出一声苦笑,眼中满是悲凉。 第77章 忠孝两全 当着完颜逊的面,唐钎将叶夷烈送回来的消息拆开,先是自己过目了一遍,随即摊在了桌面上。 只是他如此光明磊落,倒显得完颜逊有些小人行径了。 “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我之间既然是合作关系,坦诚布公不是应该的吗?” 有了唐钎的表态,完颜逊这才拿起信笺扫了一眼:“看来大宋朝廷完全没有相信你费尽心机送回去的情报,认为你唐家父子是在危言耸听。”轻轻摇了摇头,完颜逊的脸上尽显无奈之色,“大宋皇帝祸到临头还不自知,实在是不配拥有唐侍郎这样的忠君爱国之臣。” 对于他的便宜老爹唐焕被罢免官职一事,唐钎完全不在意,靖康二年本就是北宋覆灭的年份,这时候无官一身轻,反倒能保住一条小命也不一定。 “作为臣子与人子,我觉得我依已然做到了忠孝两全,对大宋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所以你以后一直跟着本王就对了,需不需要本王将你的父母家眷也接来幽州,也好让你们一家团聚?” 唐钎摆了摆手:“多谢王爷好意,家母与舍妹早在一年之前便去了广陵省亲,至于家父么,想来是绝不愿意来幽州的,除非赵家能将十六州收回去,这里是大宋的疆土。” 完颜逊点了点头,并不打算在此事上做过多的纠结,唐钎早有打算,这是他能够预料到的。 “那么我们便来说说大金这边的情况。”完颜逊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络腮胡须,“根据本王得来的情报,大金西路军由完颜宗望率领,都统按打曷所率领的先锋部队已经抵达云州城外,东路军则依旧由国论勃极烈完颜斜也率领,此刻应该也已经完成了最后的集结与粮草的筹集,正在向着幽州而来。咱们应该如何应对?” “王爷既然病了,那就该一病不起才对,幽州外城任由东路军主力通过,关闭内城,完颜斜也为了急速行军,想来也不会在这件事上与我们多费唇舌。” 至于此后完颜斜也会不会回来报复,唐钎也管不着了。 “关闭内城,是为了守住你这半年多来所创建的各处工坊?” “王爷想要强军,就必须先要富民,一支发不出军饷的军队,即便主帅的威望再高,也不可能有什么强悍的战斗力。” 唐钎自然也知道信仰所起到的作用,可现实情况就是当下的百姓们连饭都吃不饱,又哪里来的什么狗屁信仰。 “对了,还有一人的动向,你应该会有兴趣。” 唐钎转过脑袋,带着一丝疑惑看向完颜逊,在见到对方的嘴角所展露出来的笑容时,唐钎立即恍然:“卓鲁旺?” “那小子的靠山果然是完颜宗望,但令本王想不通的是,卓鲁部落是如何令完颜宗望刮目相看的,竟然将卓鲁旺带在了身边。” 从幽州返回辽阳之后,卓鲁旺便成了完颜宗望身边的参将,连夜宿时的营帐都紧挨在中军大帐的旁边,这种待遇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更别说卓鲁旺这么一个小部落的世子。 “他的靠山如此强大,唐老弟可有感觉到压力?” 唐钎淡然一笑:“等他从战场上安全返回之后再说这些也不迟。” 在得到这样一条消息之后,唐钎反倒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即便自己的逃跑计划有所延误,他也不担心卓鲁旺会上门讨亲了。 若是换做其他的元帅,唐钎自然不敢如此托大,但对方所投靠的是完颜宗望,他也只能报以一声“呵呵”了。 虽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完颜宗望死在了这次攻宋之后班师回朝的路上,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无可争辩,而完颜宗望一死,卓鲁旺又能掀起什么大浪? 或许不等自己出手,大金皇帝就能先将他给剁了喂狗。 时值金秋十月,幽州城外的农田里,棉花和小麦开始收获,也就在这个时候,朝廷的征粮令也正式下达,这便表示,金军已经做好了南下攻宋的准备,就等着大宋完成今年的征税之后,好好地痛宰这头肥羊。 与此同时,沿着东京城一路南下,到处洗劫道观的唐小七率领一只有六艘货船组成的船队,又经过十多天的行船,总算安全抵达了广陵城东关门外的运河码头。 早就收到了唐小七的来信,唐钎的母亲邱氏在得知儿子尚在人世的消息便已经心花怒放了,而唐钎迎娶大宋顺德帝姬更是让她喜极而泣。 原本还以为因为金人背信弃义,被困在幽州城内的唐钎应该是九死一生极度危险了,谁能想到他不但活得相当滋润,甚至还有意外收获,如此境遇,还真是应了那一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不过这些都是纸面上的消息,虽然内容信誓旦旦,但她依然有些怀疑,自己的儿子以前是什么德行,别人不知道,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还是一清二楚的,从前连背个《百家姓》和《千字文》都相当费劲的一个人,如今竟然成了金国各路皇权贵胄争相拉拢的才子,邱氏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是以,在收到唐小七的书信之后,邱氏每日都会拉着女儿唐菁去城外的码头边,为的便是在第一时间见到唐小七,除了确认唐钎的人身安全之外,便是要搞清楚心中的疑惑。 “娘你也真是的,唐钎的脑子变聪明了,那是值得高兴的事,难道你就这么不相信你的儿子可以脱胎换骨?” 听着唐菁的抱怨,邱氏扭过头便朝着她瞪了一眼,“你哥哥与你自幼一起长大,他能有几斤几两,你会不清楚?我就是担心,他在幽州信口雌黄乱说一气,或许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破绽,若是时间久了,你哥暴露了他的真才实学,又该如何?” 邱氏是真担心唐钎胡说八道而引来的后果。 “或许金国地处蛮荒,根本就是尚未开化的野蛮人,唐钎将东京城的寻常物件带去了幽州,也能叫对方刮目相看也不一定啊。”唐菁撅着嘴,随后一指远处的运河上那一列船只组成的长队,“看,唐小七来了。” 第78章 风流少爷 在唐菁的指点之下,邱氏手搭凉棚举目远眺,果然看见一只船队顺流而下,等到第一艘船靠岸,唐小七率先从船上跳下来,邱氏立即迎了上去,将眼前的唐小七上下打量了好几遍,说话的声音里隐约带上了哭腔:“无论如何,回来一个就好,钎儿可是真如你信中所说,如今身在幽州城?” 唐小七双手抱拳朝夫人与小姐行礼:“回夫人的话,少爷在幽州城好着呢,不但娶了顺德帝姬,更与金国公主的关系也不清不楚,若是小七所料不差,不久之后少爷返回广陵城,必定替夫人带两个儿媳回来。” “你可别在这口无遮拦,当朝有驸马能娶平妻吗?更何况对方还是金国公主?”唐小七的回答让邱氏笑了一个合不拢嘴,不过她很快就察觉到自己被对方带偏了节奏,“你是说,唐钎有办法逃出幽州?那他为何不现在就逃回来,也好让我早些放心才对啊。” “现在的少爷可不是孤家寡人一个,幽州有着一大家子人,少爷打算一个不落全都带上,所以计划必须要做到极致,不能出半点纰漏,否则谁也跑不了。” 先不说七公主会不会跟随自家少爷返回大宋,只说帝姬赵璎珞的随从与亲卫,两队人马加在一起便有足足四十多人,当然不必唐钎一人轻装简行来得隐秘。 “少爷让我先行返回,一是想家里报平安,让老爷与夫人不必过分忧心,二是精简人员,分批次将人送回来,也是他的计划之一。” 当然了,唐钎让唐小七先行返回大宋的目的还有一个,那便是打劫道观,搜集各种炼丹原材料,看码头边的货船的吃水线一直到了船舷,便知道唐小七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 “哎,小七,你说说,顺德帝姬长得好看吗?与唐钎相不相配?” 不得不说,唐钎做什么都不行,唯一的长处便是长相,早在东京之时,他若是不说话,只凭动作举止便能令各家的小娘子们芳心暗许,但只要他一开口吟诗作对,便能立即劝退所有人。 “顺德帝姬倒是应了她的封号,性情顺和德行兼备,确是咱家少爷的良配,不过若是就貌美而言,却是不及金国七公主的。” 见话题似乎又有些跑偏,唐小七立即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少爷说宋金两国之间现在和平相处只是表象,金国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有可能不日即将南下,而这一次对方势必会攻克东京城,大宋的北方会相继被战火覆盖,或许广陵城都会因此遭受一场大难,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少爷派小七回来早做准备,而眼前这六艘船上做装载的便是少爷所要的东西,需要妥善保存才行。” “无妨,不就是六条船的货物吗,邱家的仓库大得很,只管让脚夫们卸船运过去便是了。” 唐小七摇了摇头:“不行,少爷说了,这些东西需要分门别类,其中有一种硝石更是需要藏好,最好的办法是分散储存。” 邱氏闻言皱了皱眉头:“如何分散?” “少爷的意思是分别在广陵城的周围设立几个仓库,彼此之间不可有任何的联系,知情者也就是我们这几人,千万不能泄露出去。” “这倒不复杂,在周边的几个村子里租上几间房,各自找不同的脚夫运过去也就行了,只是这些硫磺朱砂,要来又有何用,钎儿他还真能凭这些东西击退金国人?” 当初在幽州之时,唐钎也没有细说这些东西的用途,唐小七自然也就不清楚唐钎想要做什么,他只需要按照唐钎的交代部署,等到自家少爷带着娇妻美眷回到广陵之时,自然有他的谋划也就是了。 “唐小七?你还真来了广陵了?” 身后的一个清脆而又急促的声音突如其来,吓得还在码头边指挥船工卸货的唐小七险些没被惊了个魂魄出鞘,转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他果然见到不远处的两名娇俏少女正朝着自己露出一脸惊喜的笑容。 其中一名粉装女子面容清秀,眼神之中却透着几分古灵精怪,正是跟在小姐唐菁身边的贴身侍女灵儿姑娘,想来刚才吓自己一跳的也是这位,而灵儿身边的那位看起来着实眼生,唐小七确认自己绝对不认识。 “这是广陵叶家二小姐的侍女初夏姑娘,她是替她家小姐来打探咱家公子的消息来的。我小姐说你在这边做事,便叫了初夏过来找你了。” “打探我家公子的情况?”唐小七看了看面上已经泛起一层红晕的初夏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哎呀,这些都是家里长辈的事,你就别瞎打听了,就与我们说说咱家公子现在的近况如何,是不是真娶了一位帝姬?” 虽然不明其意,唐小七还是挠了挠头,憨憨一笑:“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为了完成唐钎所布置的任务,他现在可忙得很,需要时刻盯着码头,绝对不能有任何的闪失,哪来的闲工夫跟眼前这两位小姑娘闲聊? 而伴随着他的话音刚落,唐小七明显感觉到那位初夏姑娘的表情微微一滞,原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秀眉也微蹙了起来。 看初夏姑娘的模样,唐小七也知道似乎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这才让对方的心绪有了如此大的起伏,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己全都是实话实说而已,实在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勉强与二人又闲聊了两句,初夏姑娘表示要回去服侍小姐,也不等唐小七答复,便转过身匆匆离去,窈窕的身影走起路来迅如疾风,很快便消失在了码头对面的东关门大街里。 “这位初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你倒是与我说说啊,也省得我不明不白地得罪人。” 灵儿却是看着初夏离去的方向发出一声叹息:“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都是咱家公子惹出来的风流债啊。” 第79章 叶二小姐 广陵叶家。 大门紧闭的后院偏厅之内,脸色阴沉的家主叶铄端坐与主位之上,坐在他身边的自然是叶家的大夫人沈氏。 一袭青色长衫的翩翩公子叶昭坐在下首,而他的对面正嘟着嘴不说话,两条柳叶眉早已拧成一个肉疙瘩的红衣少女,正是初夏姑娘的主子,叶家二小姐,叶青苗。 见自家女儿依旧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叶铄与夫人沈氏相视一眼,又同时摇了摇头。 “初夏刚刚打探回来的消息,想必你也是听见了的,唐家那小子现在已经成了亲,迎娶的还是大宋顺德帝姬,既然这件事已经是既定事实,依为父看来,咱们叶家就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难不成你还打算让帝姬与唐钎和离不成?” 叶铄的话在情在理,先不说唐钎还能不能活着从幽州回来,只说他现在的身份是大宋驸马,连纳妾都不行,又怎么可能还能娶自家女儿过门? “女儿不管这些,青苗只知道我与唐钎有婚约在先,他又怎么能够另娶他人?就算有不得已的苦衷,将来那也是由我来当这个正室。”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这大宋的天下还没有……” 叶铄猛地一拍桌子,险些震落手边的茶杯,想要怒斥女儿,却又猛然意识到这话说出来可是对皇家的大不敬,虽说这里没有外人,可万一被家里的下人听了去,那可就是全家杀头的重罪,强忍住脱口而出的冲动,叶铄深吸几口气,心中不断劝慰自己,这是亲生女儿,这才算是稍稍恢复了一些平静。 “你与那唐钎的婚约原本就有些草率,如今他娶了帝姬,也算是各自安好了,你又何必再去蹚这趟浑水?” 想到两名小辈儿时做出的那件荒唐事,叶铄便感觉自己的头疼,当初为了女儿的声誉,叶家这才迫不得已与唐家缔结了婚约。前段时间唐钎的母亲邱氏带着女儿回广陵,说是省亲,实则就是避祸,金军围困东京城的消息早就在广陵传了个满城风雨,还以为自己不知道? 唐家本就是广陵城里的小门小户,只不过是唐焕考取了进士当了官,这才开始起势,但凡家里有些底蕴,又怎么可能会迎娶出身商贾之家的沈氏为妻? 如今这母女俩逃回了广陵城,唐家显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这时候不悔婚,还真打算将女儿送入火坑? “无论如何,我与唐钎都已经过了文定,就算是未婚夫妻了,只要我不松口,唐家便不能不让我过门。” 听听说的都是什么话?叶青苗哪里还有一个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还巴望着唐家来花轿接她不成? 叶铄终于忍不住瞪了身边的夫人一眼:“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广陵叶家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户,却也终究是百年前苏州叶家的旁支,叶铄一直以叶清臣五代孙自居,却没想到自己生出来的女儿竟然如此不知礼数,满嘴的混账之言。 不过由此看来,叶青苗与被称为窝囊废的唐钎倒也是绝配。 幽幽叹了口气,沈氏开始出言劝慰:“为娘之前也见过了唐钎的母亲,听说唐钎如今身陷幽州不知生死,她也觉得不能因此耽误了你,所以两家人经过商议之后决定退婚。”随即,她从袖笼里取出一个信封,“这是你的生辰八字,唐钎的母亲已经退还给叶家,两家人已经没有了关系,你也就不用再揪着此事不放了。” “唐钎这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吗?怎么就生死不知了?姨娘又不是一家之主,凭什么说退婚就退婚?更可气的是娘你居然就这么答应了,我叶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叶青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把抓过母亲沈氏手里的信封,“不行,我倒要去问问姨娘,为何要棒打鸳鸯。” “什么姨娘?我与邱凌华早就出了五服,连表姐妹都算不上,你可别乱叫。”沈氏还在唠叨,叶青苗已然拿着自己的生辰八字出了偏厅,看样子还真是打算去找唐钎的母亲好好理论一番,她慌忙叫了儿子叶昭一声,“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你妹妹拉回来?” 堂堂叶家的掌上明珠,上杆子去做人家儿媳妇,甚至还有可能是去唐家做小,这才是不知道让叶家的脸往哪儿搁吧。 叶昭则是斜了父母一眼,却并未起身去追妹妹:“依青苗那性子,我能拦得住吗?随她闹去吧,整个广陵城有谁不知道咱家这位二小姐非唐钎不嫁?这时候说退婚,青苗可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叶铄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叶唐两家人原本对此事讳莫如深,并不打算外传,若非叶青苗主动泄露,又怎么可能搞成如今这幅局面? 罢了,女大不中留啊,既然青苗心甘情愿去唐家做小,甚至有可能连名分都没有,那便随了她的心思去吧,叶铄是感觉自己真的累了。 见父子俩都不愿去管,沈氏也只能一拍大腿:“行,女儿是我教的,我去找我那表妹商议,看这件事究竟该如何解决,这种可以了吧。真不知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然生出这么一个讨债鬼。” 三两步来到偏厅的门外,沈氏招呼了一声守在外面的嬷嬷与侍女,几个人朝着二小姐与初夏姑娘离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一群人咋咋呼呼出了院子,偏厅里只剩下了叶铄父子,叶昭这才压低声音问道:“爹,京城来的消息可是真的?唐钎的爹果真被革职了?” 叶铄冷哼了一声:“他在朝堂之上指着鼻子大骂新帝是昏君,没有因此丢了脑袋已然是皇恩浩荡了,你就收了让他举荐你入朝为官的心思吧。唐家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叶昭苦读十多年,也曾考取过秀才,入京几次考进士却次次名落孙山,这才想着等妹妹与唐钎成亲之后,由户部侍郎唐焕举荐入仕,家里再使些银子,这件事倒也不难办。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谁能想到唐焕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居然还能收不住火气咆哮皇宫大殿呢。 第80章 我不退婚 “我倒是敬重唐家父子的为人。”叶铄长叹了一口气,“若是传回来的消息果然不错,唐钎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将金军准备再次南下攻宋的消息送回东京,结果却无人相信,唐焕不骂官家两句,那便真就是枉为人父了。” 儿子唐钎想要以自己的方式报效朝廷,朝廷却完全不领情,甚至说他是危言耸听,荒天下之大缪,老父唐焕必然要为儿子讨回一个公道。 “那你还反对青苗嫁入唐家?” 叶铄瞪了儿子一眼:“钦佩唐家父子的为人,那是因为他们能够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不惜以身犯险,这样的品质值得为父称赞一声仗义,但这与嫁女一事没有任何关系,岂可相提并论?” 这个世上令叶铄升起钦佩之心的大儒名士多了,难不成都要他嫁一个女儿过去不成?叶唐两家的确有些渊源,可如今唐钎在幽州另娶了帝姬,难道他还能继续勉强维持女儿与唐钎的婚约?这不是让人看叶家的笑话是什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叶昭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若唐钎送回来的情报是真,金军果然是在厉兵秣马准备二次攻宋,万一东京城失守,金军会不会继续南下?” 东京城向南就是应天府,过了淮河,那可就是扬州地界了,如果金军不打算收兵,而是一路南下,广陵城也同样不是什么安全之所。 “正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也必须做好随时撤出广陵城的准备才行。” 他已经与姑苏叶家有了书信联系,万一风声不对劲,沿着运河一路南下抵达苏州,也不是什么难事。 “去了苏州又能如何?金军若是继续追击,我们无论逃去哪里也于事无补,若是我说,咱们就守在广陵城,与来犯的鞑虏拼个鱼死网破,广陵城城防坚固,外围又有保障河作为天然屏障,若是全城百姓团结一心,坚守城池不失也不是不可能。” “你倒是敢逞英雄。”叶铄冷哼了一声,“只可惜其他人各怀鬼胎,又如何能够做到众志成城死守广陵?只怕城中的那些富户,只要一听到任何的风吹草动,便会收拾细软拖家带口南逃而去了吧,剩下一些穷苦百姓,又怎么可能坚守得住?” “那咱们就要将叶家的百年基业拱手让人?我不甘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父我也不甘心,只是金军就是野兽,如果我们组织人手坚守城池而因此惹怒了金军,城破之后,对方若是屠城,我们又该如何应付?” 况且宋军的战力真的是让人只能摇头叹息,连官家都扼制不住禁军的溃散,只凭叶家又如何能够将全城百姓聚集起来? “现在讨论这件事似乎为时尚早,等金军真的大军南下之时,再商议对策也来得及,近日来邱家那边的动静不小,似乎是打算重新启动织布坊,看来官家应对金国的策略还是打算以财物换取和平的老套路。” 邱家是大宋朝廷的皇商,以前进献给辽国的丝绸,有将近三成皆出自广陵邱家。此后辽国覆灭,岁币也就停止供应,而现在邱家的织布坊重新招工,这便表示朝廷依旧需要大量的丝绸。 而这些东西到底去向何地,不用细想也能知道。 “朝廷这是量大宋之物力,结金国之欢心,与家奴又有什么分别?” 总以为在辽国被灭之后,大宋向别国称臣的屈辱历史便不复存在,谁能想到北方的蛮族只是换了个名头,依旧可以骑在大宋的脖子上拉屎,想来还真是憋屈。 叶家与邱家大宅只隔了一条街,叶青苗出了后院,从巷道里穿过去,很快便进了邱家后院,敲响了唐钎母亲邱凌华的房门,饶是沈氏在后面奋步疾追,也还是没能追上。 见外面的会客间里坐着叶青苗,邱凌华的脑壳便是一阵嗡嗡作响,这位叶家二小姐是真能闹腾,为了见识什么叫风流才子俏佳人,居然女扮男装逛青楼,这是一个大家闺秀能干出来的事吗? 若不是当初夫君唐焕担任扬州通判时与叶家有过接触,这才导致了那一场事故,促成了唐钎与叶青苗的这段姻缘,邱凌华根本就不愿与这位看似古灵精怪,做事却完全不过脑子,完全不顾及家族声誉的叶家二小姐有半点交集。 还好,叶家在前段时间主动登门来商议退婚,若是真娶了这位缺心眼的叶青苗当儿媳,邱凌华只怕是要被活活气死。 简单收拾了一下心情,邱凌华换上一副笑脸走进会客厅:“青苗来了?菁儿在房里刺绣,怎么不去找她,却来找我这个老婆子作甚?” “唐钎不顾自己有婚约在身,在幽州另娶帝姬,还请姨娘为青苗做主。” “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说话。”见叶青苗膝盖一曲便要给自己跪下,邱凌华立即上前搀扶,“非是我不愿意,唐钎迎娶顺德帝姬已是事实,听小七说这是金国那个什么勃极烈的意思,若是不从,唐钎就有可能没命了。” “形势所逼迫于无奈,关于这一点,青苗自然能够理解,青苗只求能有一个交代,就算是帝姬,也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叶唐两家所定下的婚约是在九年前,凭什么就不作数了?” 邱凌华的目光有些闪躲,口中讷讷:“这不是你母亲要退婚吗?姨娘想着驸马又不能三妻四妾,若是还留着你的八字不放,不就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了么。” “表妹这话就不对了。”另一边紧随而至的沈湘月一听邱凌华说出这话,气便不打一处来,这不是在推卸责任吗? “两家退婚是你我共同商议的结果,怎能将这事全都赖在我叶家的头上呢?” 邱凌华转过身面向自己的表姐,忽而转头面对叶青苗展颜一笑:“是妹妹说错话了,退婚于两家而言都是有利无害的好事,的确是我与你母亲定下的。” “不行,这是我的事,你们不能替我做主,既然你们不管,我便去幽州问唐钎,他若是也坚持退婚,我才无话可说。” 第81章 我要去幽州 “青苗,你这是又要去哪儿啊?” 看着自家女儿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沈湘月似乎没有听清楚叶青苗刚才都说了什么。 坐在一旁的邱凌华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这是要送客的意思:“她说他要去幽州找钎儿问清楚。” 随即,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对方,目光之中透露出的先是疑惑,接下来是震惊,不等邱凌华的脸上出现惶恐的表情,沈湘月已然提起裙摆冲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声疾呼,完全没有了叶家主母的仪态:“青苗,你可别胡来!” 邱凌华则是一个哆嗦,手中的茶杯里温热的茶汤溅洒了出来,烫得她好一阵龇牙咧嘴,不过这时候她也顾不上这些旁枝末节了,赶紧劝住那个疯丫头才是当务之急。 正如两位夫人所担心的那样,说风就是雨的叶家二小姐还真就回家收拾行李,打算去幽州找唐钎去了,好在经过初夏的一番拖延,沈湘月与邱凌华总算是赶在叶青苗出门之前将她堵在了屋里。 接下来的叶府后院里经过好一阵的鸡飞狗跳之后,这才总算是安静了下来,见小姐闺房的门窗上又一次被老爷让人封了木板,府里的下人早已经见惯不怪,全都只是一笑而过,各做各事去了。 “小姐,你就吃一点东西吧,都饿了一天了。” 一扇窗户边方便投食的间隙处,初夏苦口婆心地在劝慰,里面的叶青苗却是充耳不闻:“初夏,我平时待你不薄吧?关键时刻你居然背叛我,从此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我不是你的小姐,你也不是我妹妹。” “别啊,小姐。”叶青苗的话让外面的初夏急哭了,“我们两个就算能走出广陵城,却连幽州在哪儿都不知道,如今这世道也不太平,外面兵荒马乱的,一路上全都是土匪贼寇,我是真的担心咱们没法子活着找到姑爷啊。” 这一路走过去,若是碰上了山匪,只凭她们两个小姑娘,能轻轻松松地死掉只怕都是一种奢望吧,叶青苗不知道世道险恶,年幼时的初夏可是亲身经历过被山匪洗劫之后是怎样的一种惨烈的。 “我不管那些有的没的,既然唐小七能从幽州平安返回广陵,咱们为什么不能沿着他回来的路线回去?你去将唐小七找来,让他带我去幽州,这下家里应该放心了吧。” 见初夏支吾着不说话,叶青苗立即收敛了脾气,露出一副轻言细语的可怜模样:“好初夏,好妹妹,看在我曾经将你从人牙子手里救出来的情分上,你就帮姐姐一次。” 初夏满脸黑线,每次被家里囚禁,叶青苗都用这招来求自己帮忙放了她,可叶青苗不知道的是,以往的那几次都是有主母沈湘月授意,自己这才有胆子帮她,这一次二小姐闹出的动静太大,说什么要去幽州找唐钎,简直就是在找死好吗?沈湘月怎么可能同意放她出去。 “小姐,你就别再为难我了,我会被夫人乱棍打死的。”苦劝无果之下,初夏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咱们肯定是去不了幽州的,不过人去不了,信件却应该可以送到吧,要不小姐你修书一封,让唐小七送回幽州去,再让他将姑爷的回信带回来,不就等同于咱们去了一趟幽州城吗?” “这法子不行,我必须当面问清楚,唐钎到底打算如何处置我。” “我听唐小七说了,姑爷不久之后也会来广陵城的,要不咱们先与他书信联系,等姑爷回了广陵城,咱们就当面锣对面鼓,将这件事说清楚,横竖姑爷已经娶了顺德帝姬,咱们就算这时候插上翅膀飞过去,也是于事无补,不如就在广陵城等着他回来之后给咱们一个交代。” 初夏的话很有道理,叶青苗沉吟了半晌,终于安静了下来:“你说得对,不过家里现在要退婚,此事又该如何解决?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万一我母亲与姨娘一拍即合,真就同意退婚,我根本就等不到唐钎回来啊。” “这件事也好办,若是小姐和姑爷情比金坚,家里的长辈即便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只要唐钎在回信中表明不会始乱终弃,那咱们就一条道走到黑,大不了就私奔好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初夏的身子就是一阵轻微的颤抖,她不自觉地转过头,看了看自己身后面色早已变得铁青的沈湘月,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示意夫人将心头的怒火压一压。 沈湘月则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心中不停做着自我告诫,女儿再怎么胡闹,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亲闺女。 伸手指了指屋内,再指了指北方,又做了一个一拍两散的动作,聪明如初夏自然能够看懂,立即再次开口:“若是姑爷无情无义,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那咱们也没必要再对这种人抱有什么幻想,小姐你觉得我说得对是不对?” “好,就按你说的做,我现在就写,明天就让唐小七给本小姐送回幽州去,我绝不相信唐钎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 经过初夏不懈的努力,叶青苗总算被劝住了,这让守在一旁听墙角的沈湘月长舒了一口气,只要女儿不乱跑,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见夫人朝自己招手,初夏又是一个激灵,脸色越发白了一些:“夫人,奴婢刚才……” “行了,你也不必解释,夫人我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吗?”沈湘月的脸上满是无奈,“我女儿是个什么德行,我自己清楚得很,若非有你从旁规劝,她还不知道能干出多少荒唐事来。” “小姐只是真性情,也不完全是胡作非为,这次说要去幽州,可能也是气极了,否则奴婢根本就劝不住。” 沈湘月点了点头:“幸好有初夏你在,这段时间一定要给我看紧了小姐,千万别让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至于唐家那边,还得需要商议出一个两全之策才行。” 第82章 愁死小丫头 “让我送这封信回幽州?” 听了初夏姑娘的请求,唐小七直接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公子说了,让我不必回去,需得将广陵这边的事做好才行。” 抵达广陵的这两日,唐小七一刻也没闲,为的就是完成唐钎的秘密部署,将从道观里抢来的那些材料分开放置的同时,还需要将知情人数控制在最少,这就需要他很多事都必须亲力亲为,连邱家派人来帮忙的好意都婉言拒绝了。 “那怎么办?我家小姐还等着姑爷的回信呢,万一出了什么乱子,这个责任由谁来负?” 听说这位叶家二小姐要是疯起来,真能不管不顾杀去幽州,唐小七也忍不住带着一丝惊恐看向另一边的灵儿:“这位叶二小姐真的如此随心所欲吗?” 灵儿闭上眼,很是同情初夏的点了点头,算是做出了无声的回答。 唐小七呆愣了片刻,立即提起了兴趣:“那你倒是说说,咱家公子是如何招惹上这位煞星的?你自小便跟着二小姐,肯定知道来龙去脉。” 灵儿白了唐小七一眼:“这些都是主子的家事,哪有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胡乱非议的?” 她倒是很想搪塞过去,可对面这两人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连初夏似乎都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灵儿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们……行,回去之后被打了板子,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过你们。” 这件事说起来也很简单,政和七年,彼时的唐焕出任扬州通判,因为两家夫人是远方亲戚的关系,双方的走动比较频繁,某一次携全家出席叶家的聚会之时,九岁的唐钎误喝了几杯米酒,结果酒劲上头,随便找了一间屋子睡了个昏天暗地。 “等会,让我猜一猜。”听到了这里,唐小七忍不住插了句嘴,“该不会这间屋子是叶家二小姐的闺房,咱家公子直接睡在了她的床上?” “若只是单单在人家床上睡了一觉,哪有后面那么多事。厅里的长辈见咱家公子不见了,便召集全家下人去找,结果么,就是唐家大公子与叶家二小姐抱在了一起睡得正香呢。” 九岁的唐钎与八岁的叶青苗,两个都是未经人事的半大孩童,自然不可能干出什么败坏门风的丑事,可当晚惊动的下人太多,几乎整个叶家都知道了自家小姐与唐家大公子大被同眠,虽说家主叶铄当时就下了封口令,可府里这么多下人,难免有谁心直口快,将此事宣扬出去,叶青苗还如何见人? “因为两家人总算有些交情,他们两个的年纪又相仿,咱家老爷又是主政一方的大官,叶家也是广陵城内的豪族,所以么,他们两人的婚约也就是水到渠成之事咯。” “原来如此啊。”唐小七学着唐钎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副很是欠抽的模样,“看来咱家少爷的风流韵事还真是不少,幽州有两个公主,广陵有叶家二小姐,东京还有一个小茉莉,这可真是羡煞旁人啊。” “小茉莉?”灵儿与初夏相视一眼,双目之中满是疑惑,“叶家二小姐的事尚未理清楚,怎么又冒出一个?” 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唐小七拔腿就想跑,却被灵儿一把抱住了胳膊:“不行,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于你们听了,你也得知无不言才行。” “小茉莉就是小茉莉,不过两位请放心,这位茉莉姑娘与咱家公子只相处了一个晚上,而且两人全程带着面具,此刻就算让他们面对面站着,只怕都很难相认,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吧。” 听说只是公子在去年七夕那晚所认识的一面之缘,灵儿与初夏倒是没有继续刨根问底,唐小七也暗暗松了口气。 虽说那两人具体的相处细节,他并不清楚,但作为唐钎的贴身仆从,自家公子对那个小茉莉是如何念念不忘的,唐小七一清二楚。 若非当时老爷唐焕强押着公子进了出使幽州的使团队伍,唐钎只怕要满东京城张贴寻人告示了。 “咱们还是商议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吧。”短暂的沉默之后,初夏将话题从唐钎的情感经历上拉了回来,“我家小姐的性子我很清楚,此事若是得不到一个妥善的解决,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候真出了事,谁来负责?” “这话似曾相识,初夏你是不是刚才说过了?” “这不是重点。”初夏打断灵儿的吐槽,“重点是如何能让我家小姐安下心来等待姑爷出现。” 只要唐钎返回广陵,她也就算是功成身退,再也不用去担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既然你家小姐等的是我家公子的回信,而并非见他本人,那就给她回一封信不就万事大吉了?” “你的意思是说,伪造?”初夏只是稍稍沉思了片刻,便立即赞同阿唐小七的方案,“这个法子好,只要计算好时间,将一封信送到我家小姐的手里,就能将她安抚住,只要她不乱跑,我就谢天谢地了。” 虽说当初的确是叶青苗救她出了火坑,碰上这么个做事完全不顾及后果的小姐,初夏也觉得心累啊。 “那内容要怎么回呢?要不咱们先看看你家小姐到底写了什么?” “不行!”不等唐小七将话说完,初夏立即将手里的信塞入袖口,“这是我家小姐与姑爷的隐秘,如何能让外人知晓?至于如何回信,你们就别管了,我自己来处理就好。” 至于回信的内容么,肯定不能是恩断义绝之类的绝情信,否则的话,叶青苗绝对会去京城告御状。 还有让谁来写这封信,看来也是个问题,自己肯定是不行的,先不说初夏现在认识的字都是叶青苗教的,自家小姐一瞧这笔迹就知道是伪造的,凭她现在的文采,也写不出能够令叶青苗心甘情愿在广陵当望夫石的内容来。 冥思苦想之下,初夏搂住了灵儿的小蛮腰:“要不请你家小姐帮帮忙?” 第83章 如何是好 “这可如何是好?” 靖康元年冬,大宋的秋收刚刚结束,各地的税款尚未交齐,朝廷的国库里都能跑老鼠,而就在连皇宫大内都得节衣缩食的关键时刻,兵部竟然送来了金军再次南下攻宋的确切消息。 “完颜宗望率领的西路军已经由云州入关,一路南下直扑太原府而来,东路军也过了幽州城,目前已经攻克河间府。” 又是这两个金贼! 赵桓猛地一拍桌案,想要骂几句娘,只是怒发冲冠的一刹那,却又像是霜打之后的茄子,颓然坐回了龙椅上。 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金军用这种同样的套路屡屡侵犯大宋边境,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而偏偏自己这个大宋皇帝对此束手无策,面对金军肆无忌惮地来犯,只能躲在这皇宫之中瑟瑟发抖。 而最令人感觉到愤怒的是,宣和七年的那一场东京保卫战才过去刚刚一年,那时候双方可是签署了互不侵犯条约的,金贼怎么能如此不讲诚信,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若是换一个主帅也就罢了,此番率军进攻大宋的依旧是昔日的国论勃极烈完颜斜也,要知道这货可是因为大宋医药局的御医们经过会诊与治疗之后才得以保住性命苟延残喘至今的,于他而言,大宋可谓有着救命之恩,可此人竟然恩将仇报,身体调养好了就来攻宋。 户部侍郎唐焕此前说过什么?金军正在准备南下?总以为他们父子是在危言耸听,谁能想到确有其事,可李纲已被贬官,这时候叫他去哪里找来一个能够率领全军守住东京的良将? “陛下其实大可不必为此事担忧,塞外蛮族在秋收之后犯我边境早有先例,只因北方气候寒冷粮食短缺,入我大宋劫掠一番只是为了有粮食度过漫长的冬季,此称之为打谷草,辽国在建国之初便是如此,澶渊之盟以后,两国恢复邦交,辽军这才有所收敛,不过每年都还会有零星的摩擦发生,今年北方大旱,收成自然不会太好,此次金军犯境,想来也是为了解决粮草短缺的问题。” 听着门下侍郎白时中的谏言,赵桓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若是金军此番南下只是走***,带回去一些粮食与财帛,大宋倒还是给得起。 “以卿之见,此事当如何解决?” 白时中稍稍瞄了站在对面的康王一眼,赵构立即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根根竖起,这老小子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果然,白相爷接下来的话令赵构想要杀了他的心都有。 “年初之时,金军来犯,正是康王殿下出使金营,方才有了两国议和,大宋也借此解了东京之围,臣以为,这一次依旧由康王出面与金军商议和谈之事,必然可以令我大宋遇难成祥,顺利度过危机。” “崇国公言之有理。” 不等赵构出言反对,皇帝赵桓先定下了调子,“那就请九皇弟再辛苦一趟,前往河间府与金军主帅和谈,事成之后,朕自有封赏。” “臣弟才疏学浅,只怕难当大任,未免坏了军国大事,还请皇兄另派能贤。”上一次被骗出使金营的场面还历历在目,赵构这一次说什么都不想去,这时候就算是被按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他也得试试能不能推辞一下,可还等不及他将话说完,赵桓却是一甩宽大的龙袍衣袖,“皇弟谦虚了,你就是我大宋的一员福将,有你出马,议和之事必然马到功成,事不宜迟,皇帝你即刻出发前往河间府,朕在东京等着你凯旋的消息。” 赵构的心里在骂娘,反正不是一个娘生的,多问候显恭皇后几次也不打紧。 眼见朝堂之上陷入了针落可闻的迷之尴尬,赵构身边的宗泽以手肘碰了碰康王殿下,两人的目光相对,赵构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皇帝是金口玉言,这时候已经下了让自己出使金营的圣旨,不去就是死罪,而现在领了旨前去河间府,也不一定就是一条死路。 不管怎么说,先把小命保住才是最重要的。 “既如此,臣弟走一趟河间府便是,陛下放心,臣弟必定不辱使命,竭力劝退金军。” 与宗泽一同对着皇帝施礼,两人先后退出大殿,一路小跑着向着宫外走去,待到四下无人之时,赵构这才沉声问道:“宗少卿刚刚阻止本王,到底是何用意?” 宗泽苦笑一声:“微臣此前在磁州刚刚与金军打了几场,虽说互有胜负,但微臣能够感觉得到,这次金军南下,绝非只是所谓的打草谷如此简单。” 赵构的眉头微皱,随即就打算破口大骂:“那你还让我应承下官家给的差事,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殿下息怒,请听微臣将话说完。”触怒了赵构,宗泽并不惊慌,而是继续说道,“如今的朝堂之上全都是为了自保不惜向金军摇尾乞怜的主和派,而金军此次南下又是势在必得,东京城肯定是守不住了,所以微臣建议殿下率军南下,保存实力,等到将来重新夺回东京城,复我大宋山河,才是上策。” 赵构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我们借此次出使金营的机会南下,以图将来东山再起?”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还请殿下早做决断,否则大宋与赵氏都将不复存在。” “大胆宗泽,你竟然诅咒我大宋江山与赵氏皇族?” “忠言逆耳而已,微臣不愿见到大宋的百年基业就此覆灭,还请殿下明鉴。” 赵构猛地一挥手,两人的商议戛然而止。 “容本王好好考虑一番再做打算。” 接下来的一整天,康王府的大门紧闭,里面几乎没有一点动静,皇宫里催促赵构出发前往河间府的传旨太监来了好几次,这才有一队府兵护送着身穿盔甲全副武装的康王出了王府。 数十人护送着赵构由陈桥门出了东京城,乘坐在马背上的康王回望一眼被如血的夕阳笼罩下的大宋京都,转过身打马前行,再没有了半分的留恋。 第84章 半路失踪 总以为康王赵构带着十足的诚意而去,坐镇东京的赵桓便可以高枕无忧了,而现实却狠狠甩了大宋皇帝两个清脆响亮的耳光。 金军西路军由云州入关,只用了数日便占领了太原府,完颜宗望一路挥军南下,先锋部队已经抵达相州城。 要知道这里可是东京的北大门,若是相州失守,金军西路军便可以长驱直入,直抵大宋国都。 而东路军也不遑多让,河间府的宋军拼死抵抗,也没有在金军的猛攻之下坚持住三日,城破之后,完颜斜也同样没有做什么修整,而是将矛头直指大名府,短短两个月,东京城便再一次陷入金军的两路围困之中。 这一次没有了李纲,唯一与金军势均力敌的宗泽也被康王赵构带走,东京城内一片哀嚎,士卒也好平民也罢,全都想着如何能够逃出京都,完全没有了年初时的同仇敌忾,如此阴云笼罩之下,朝廷哪里还有半分抵抗的心思。 “康王不是带着朕的国书去找完颜斜也议和去了吗?怎么没有半点效果?” 大殿内,赵桓在呵斥赵构办事不力,金军似乎完全没有要撤军的意思,反而是加快了围困东京的速度,只不过短短半个月,城外已经集结了数万大军。 “回禀陛下,康王赵构日前现身磁州城,并未前往金营与金军主帅议和,而是在半路……失踪了。” “什么?”赵桓被这样一句汇报气得肝疼,“如此重要的消息,为何到了现在才上报?” 金人根本不知道议和之事,自然不可能主动撤兵,赵构误国误民,简直死有余辜,等这次的战乱平息之后,定要将他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金军南下,回城的道路被截断,消息闭塞,以至于误了国事,还请陛下责罚。” “罚有什么用?”赵桓的拳头砸在了桌案上,将满桌的奏折震得跳了老高,“当务之急,是如何才能解了东京之围。” 皇帝一语既出,换了个满堂寂静,看着这些平日里党争之时夸夸其谈口若悬河互喷口水毫不相让的这群人,关键时刻却连一个屁也不敢放,赵桓也只能一声叹息:“既然你们都不说话,那只能由朕来点将了。尚书右丞何粟何在?” 听见皇帝的叫名,何粟的身躯猛然一震,立即出班躬身施礼。 “事关生死存亡之际,卿可有破敌良策?” “臣以为,金军此次来犯势不可当,绝对不可正面与之对敌,还是以前任东京留守李纲的战术为纲领,闭门不出,死守东京城,命各路乡军进京勤王,此外,康王退守磁州,对朝廷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如今完颜斜也率领的东路军已经攻下了大名府,大军也随之南下,若是此时康王从磁州杀出,重新夺回大名府,令完颜斜也首尾不能兼顾,势必会打乱其攻打东京的计划,为各路大军的驰援争取一些时间。只要援军赶到,金军必然还是会像上次那般,选择与我大宋议和。” “好。”商议了这么久,赵桓总算是听到了一个具有建设性的策略,“那就依卿所奏,下旨重新启用李纲,在李侍郎返回东京之前,由何右丞全权管理东京的城防事务,命京西北路、京西南路、淮南东路转运使立即率军入京,命磁州宗泽所部立即出兵攻克大名府,切断金军后路,为双方议和争取最多的筹码,即日起全城大门封闭,禁止任何人出入,不得有误。” 伴随着一道道圣旨的下发,整个东京城再一次陷入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氛围之中,一只只飞奴从东京城头振翅高飞,一匹匹骏马一路疾驰着出了城门,向着各自传达皇命的目的地而去。 生死危亡之际,整个东京全都再一次动了起来,只可惜,赵桓这一次做出的反抗看似声势浩大,终究还是未能抵抗住金军两面夹击的猛烈进攻,在坚守了五个月之后,城破国亡。 幽州城。 随着漫长寒冬的临近,全城再一次进入了大雪封城的状态,好在因为售卖玻璃制作工艺得来的十多万石粮食以及刚刚过去的秋收得来的食物,全城数万百姓能够安然度过这一个冬季还是不成问题的。 再加上经过这一年的修缮与壁炉的普及,总算是彻底解决了安全取暖这个难题,虽说外界依旧在打仗,幽州城内却是一片祥和。 也正因为如此,公主府的声望涨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城里的所有百姓都在家里给完颜汐贡上了长生牌位,所有人都希望金国七公主能够长命百岁。 此时的幽州军指挥所,指挥使完颜逊的军帐之内,唐钎正一脸惬意地靠着火堆,搓了搓手结果完颜逊递过来的情报,仔细阅读了一遍,随即交还给完颜逊。 完颜逊并未伸手去接,而是授意唐钎直接扔进火堆就好。 “大宋皇帝真不愧为道君皇帝的儿子,竟然信了何粟,用什么六丁六甲之法来对付我军的大举进攻,若是真有神明保佑,大宋何至于沦落到如此田地?” 唐钎苦笑:“这也是大宋朝廷被逼急了,病急乱投医,结果丢了外城不说,战损更是惨重。” “如此说来,大宋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唐钎点了点头:“照此情况发展下去,最多坚持不到明年三月,王爷当真不打算这时候杀回大金祖庭?” 完颜逊只是一声冷笑,并未回答唐钎的问题。 幽州军的实力还不足以威震整个大金,现在发难就是在找死,后院失火,完颜吴乞买必定调回攻宋的主力平乱,这招围魏救赵应该就是唐钎解救东京之围的手段了。 只是他打算救国,却要以牺牲幽州军为代价,心肠可谓歹毒至极。 “既然王爷无意在此刻东进,那就说说接下来的事。磁州宗泽所部拿下了大名府,等同于切断了完颜斜也的后路,王爷觉得大金皇帝会不会让幽州军驰援?” 第85章 成不了事 唐钎的问题让完颜逊的瞳孔猛地就是一缩。 前方递来的战报一封接着一封,他自然清楚这场宋金之战的外围战争打得是如何激烈。 正如唐钎所说,大宋磁州城驻军宗泽所部,在完颜斜也率军继续南下之时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夺回了大名府,虽说东路军的损失不算惨重,但大名府守军在短短三天之内便被全歼,这样的战报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 要知道大名府是大宋的北方重镇之一,是扼守直通京城的关节要道,完颜斜也留下的五千守军依托城墙防守,也能被城外的这一股宋军轻易破城,这就值得让人注目了。 就算城中百姓里应外合,想要攻城也绝非易事,所以金军主帅在接到战报之时根本就不相信这是真的,还是在派了斥候回去查探之后,这才不得不相信战报所言非虚。 “唐老弟多虑了,若是此番能够攻下东京城,完颜汐也与完颜宗望合兵一处,磁州宗泽所部区区两万五千人马,根本挡不住金军铁蹄的冲锋,又何需我幽州驰援。” 唐钎耸了耸肩,似乎不愿意多说,而完颜逊却看出了隐藏在对方脸上的一丝玩味。 难道说这小子又动用了他那个所谓预见未来一角的能力? “你的意思是,宗泽的磁州军会给我大金带来很大的麻烦?” “或许会有些棘手,不过正如此前所说,完颜斜也攻破东京城是大势所趋,这个结局谁也无法改变,至于大名府那边,能够给金军带去麻烦,也是我们所希望看到的,大金朝廷的实力被削弱,王爷举兵夺权的时候才越有利。” 经过长达一个时辰的密谈,两人最终商议出来的结果是,幽州军按兵不动,完颜逊卧床装病,幽州城内城封闭,养精蓄锐积攒实力。 相比如今朝堂之上的那些老家伙,完颜逊唯一的优势就是年轻,就算熬也能将这些人给熬死,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唐钎这个外挂,或许再有个三五年,这个大金国就是他完颜逊的掌中物了。 “夺取大金只是第一步,本王的终极目标可是扫灭诸国,一统中原。” 出了指挥所回到自家宅邸,走进后院的唐钎竟然看到取暖设备全开的偏厅内,四位少女两坐两站,竟然没有聚在一起玩桌游,不禁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今儿这是怎么了?没见你们面红耳赤地掷骰子,我还真有些不适应。” 作为这里唯一一个已然嫁人的少妇,赵璎珞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想到自己这几个人撸起袖子吆五喝六的粗犷模样被唐钎逮了个正着,她便有找一处地缝钻进去一辈子不出来的冲动。 谁让唐钎做出来的强手棋太好玩了呢,玩得兴起一时失态,也是人之常情,好在看到的是自家夫君,不丢人。 “这都什么时候了,夫君还拿我们几个开玩笑。” 赵璎珞站起身子,替他掸掉肩头的积雪,又接过唐钎递过来的棉衣外套挂在了衣架上,“没瞧见咱们的七公主脸色不好看吗?” 唐钎搓了搓手,又靠在壁炉边烤了烤火,这才在完颜汐的身边坐下:“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路过幽州的军报我都能看见的好吗?”完颜汐斜了唐钎一眼,自己这边都火烧眉毛了,他还像个没事人似的,也不知是真的早已有了全盘计划,还是在故作镇定,“西路军这一路上根本就没怎么受到狙击,完颜宗望更是将卓鲁旺护在中军,摆明了就是让他攒军功去的,咱们将他送去金宋战场,怕是走了一步臭棋。” 唐钎伸手挠了挠自己并不痒的头皮,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完颜宗望如此庇护卓鲁旺,却是我此前未曾想到的,难不成这小子是完颜宗望养在卓鲁部落的私生子?否则为何要如此竭尽全力地帮他?” “目下的重点不是探讨完颜宗望与卓鲁旺的关系,而是他若是在此次南下攻宋之中积攒到了足够多的军功并且安然返回幽州,七公主就真的嫁去卓鲁部落了,” “放心吧,卓鲁旺不会有这样一个机会的。”事到临头,唐钎的表现依旧风轻云淡,“从他求到赐婚圣旨,到如今去了金宋战场混功绩,所依仗的也只有完颜宗望一人而已,若是没有了西路军大元帅这个靠山,卓鲁旺就是一个谁都可以碾死的小人物。” 之前为了帮他求圣旨,完颜宗望已然动用了不少人脉关系,这一次又如此明目张胆地庇护,连完颜汐与赵璎珞都能看得出来其中有问题,其他各路元帅又怎么察觉不到蹊跷之处? “能够令完颜宗望这样一个位高权重之人对他如护犊一般庇佑,卓鲁旺的手段无非两个,一是威胁,二是利诱,而第一条肯定不成立,如果卓鲁旺真的抓到了对方什么把柄,只怕坟头草都已经一尺高了,又怎么可能活得如此潇洒惬意?” “你的意思是利诱?这怎么可能呢?卓鲁部族能拿出什么足以令完颜宗望为之侧目的东西?打死我也不信。” 财帛?美人?还是名望?地位?这些东西只要完颜宗望想要,简直是轻而易举的垂手可得,而卓鲁旺也拿不出这些东西诱惑对方。 “所以我也很好奇,卓鲁旺究竟是如何做到让完颜宗望如此死心塌地帮他的。” 完颜汐与赵璎珞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忧和焦急,这么说了半天,唐钎又将话题给绕回去了。 只是唐钎如此成竹在胸,她们也不好多问,万一隔墙有耳被府里的耳目听了去从而坏了大事,那可就不妙了。 “两位请放心,卓鲁旺成不了事,只不过是用了些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旁门左道而已,现在看似在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些风光无两的模样,若是他所依靠的大树突然轰然倒塌,势必会受到来自各方势力和部族的反噬。” 想要锋芒毕露,就必须具备承担后果的能力才行,卓鲁旺显然没有。 第86章 恼羞成怒 事实也正如唐钎所料,卓鲁旺跟随西路军从云州一路南下,几乎没有受到宋军的任何反扑。 这让卓鲁旺感觉到相当无趣,要知道他是来建立功勋,好在七公主面前能够堂堂正正抬起头的,这样坐在马背上走一遭回去,什么惊天动地的事都没做,又谈什么功勋? 顺利抵达东京城下之后,为了等待完颜斜也所率领的东路军与自己回合,完颜宗望下令在城北封丘门外安营扎寨。 在等待东路军抵达东京的这段时间内,完颜宗望下令关闭营门,并不打算抢功,而立功心切的卓鲁旺则认为宋军早就被大元帅所率领的大金攻宋西路军吓破了胆,趁着完颜斜也未到之前攻下东京外城,必定是大功一件。 摆在眼前的功绩,若还不知道去领,卓鲁旺觉得自己可以打道回府了,所以在力谏大元帅攻城未果之后,他竟然率领卓鲁部族的两千精兵,主动出营攻打封丘门。 卓鲁部族不遵军令擅自行动,完颜宗望根本不想管,可惜如今的他早已经有了药瘾,若是没有了卓鲁旺所提供的那种药丸,他根本没办法处理任何军务。 完颜宗望不是傻子,自然也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之处,可现在想要摆脱药物的控制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他也曾尝试过坚持不吃,可惜不到半个时辰,纵然性格坚毅如他,在战场上从未有过半分怯懦的大金西路军大元帅,也还是抵挡不住那种噬心蚀骨般的疼痛难忍,以及食髓知味的欲望。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卓鲁部族一动,为了保住自己的药坛子,完颜宗望的中军不得不动,随之而来的是左右两翼,不到片刻工夫,整个西路军的军营内立刻像是一锅煮沸的开水,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事实证明想要打没有准备的仗,结果自然是只能以失败告终,虽说宋军的战斗力不济,面对卓鲁部族的区区千人,却没有什么忌惮的心思,况且东京城是他们最后的退路,这时候不死守,被破了城可就没有活路了。 只是一轮箭矢齐射,冲杀在前面的勇士们便已经倒下去一大片,卓鲁旺的双眼如血,挥舞着长刀想要率先冲上城头,却被身边的亲卫拦住。 这位可是大金未来的驸马爷,整个卓鲁部族未来的希望,绝对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也就在两人拉扯的一瞬间,对面的城楼之上又是一阵弓弦声响传来,“嗖嗖”而过的箭矢再一次收割掉数十人的性命,这一幕看得卓鲁旺目眦欲裂,要知道这次他带出来的全都是卓鲁部族的精兵良将,可经不起这样的损失。 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卓鲁旺突然感觉自己的喉咙深处泛起一阵腥甜,急火攻心之下,他竟然溢出了一口鲜血。 承受了两波箭雨而伤亡惨重的卓鲁士兵早就有了溃逃的心思,只是世子不下令,他们也只能继续埋着头向前冲,顶过了第三轮攻击,数百名战士总算是安全抵达城墙之下,回望一眼身后的战场上,扛着攻城云梯的却几乎全都被射杀,以至于这些人冒着生命危险冲杀过来,却是做了无用功。 专杀肩扛攻城器械的士卒本就是宋军的战术,更何况此番前来突袭城门的还只是一只千人小部队,城墙之上的神箭手几乎可以做到点杀。 “倒金汤!” 只是一个愣神的功夫,抵达城墙之下的数百人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大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令人胆寒的热气,最后浇满全身的是足以令他们满地打滚的滚烫热油。 伴随着一阵阵惨烈的哀嚎,卓鲁部族的两千将士瞬间折损殆尽,目睹此情此景,卓鲁旺的身子一倒,险些栽落马下,而就在这时候,完颜宗望的援军总算是赶到了。 不过他们的任务可不是攻城,而是掩护卓鲁部族撤退,在中军五千人的护送之下,卓鲁旺总算是收拢了侥幸未死的残军五百多人,如土鸡瓦狗一般匆匆撤出了战场。 “咱们这一次贸然出击,战损达到了一千二百人,除了一些受了轻伤被抬回来的将士之外,还能战斗的不足四百。” 听着下属的汇报,卓鲁旺的心头又是一阵绞痛,这些青壮可都是卓鲁一族的家底,竟然完全抵不住宋军的攻击,导致了如此惨烈的损失,不是宋军毫无战力可言吗?以往看见他们的旗帜就退避三舍,怎么这一次竟然如此神勇,双方还没有短兵相接,自己的两千人马就已经损失殆尽了? 只是一次战斗便死了这么多人,要他回去之后该如何向父亲和族人交代? 与此同时的中军大帐之内,诸位将领异口同声,请求大元帅将不听将令的卓鲁旺斩首示众,以正军法。 完颜宗望这时候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可他现在受制于人,没有那个药丸,他生不如死,杀了卓鲁旺,自己只怕离死期也就不远了。 在没有弄到卓鲁旺手里那种青色果子的种子之前,这小子绝对不能有事。 沉默了良久,完颜宗望轻咳了一声,军帐之中立即恢复了安静。 “卓鲁旺此次鲁莽行事,也并非全无功用,至少替我等探明了东京城内的虚实,况且死的都是他卓鲁部族,大军并未有太大的战损,无需小事化大。” 众将面面相觑了一番,都觉得大元帅如此处理实在有失公允,若是大家都可以不听将令擅自行动,数万人的大军岂非乱成了一团,这还怎么打仗? 但是既然完颜宗望已经不打算追究,他们作为下属,也只能服从,只是大家貌恭而心不服,只不过短短几天,军营之中便是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私生子也就罢了,说自己有着龙阳之癖喜好男宠,完颜宗望忍不了,一怒之下,大元帅下令彻查,最终找到了几个始作俑者。 几人被杖毙之后,总以为谣言会被平息,可结果却是愈发不可收拾。 “这是大元帅恼羞成怒了。” 第87章 兵临城下 所幸的是,随着完颜斜也率领东路军顺利抵达东京城,双方合兵一处,开始商议如何攻城,西路军内的这些流言也就被宋金这场大战来临之前的令行禁止给暂时压了下去。 城外的金军厉兵秣马,城内的赵桓如坐针毡,派出去求和的使者已经是第三波了,没有一个人带回来自己想要听见的好消息,完颜斜也的意思很明确,不破东京誓不还。 明明已经被拒绝,赵桓依旧没有放弃求和的打算,直到完颜斜也下令杀了最后一批大宋的求和使团,并且将他们的人头挂在了营地外面,赵桓这才颓然坐在了龙椅上,对于朝堂之上的议论纷纷充耳不闻,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抉择。 金军要三镇,他同意割让,金军要赔钱,他典当宫中珍宝,金军要他称臣,他也可以接受,自己可谓是做到了有求必应,怎么到头来金军还是要攻城呢? 罢了,当初被扶上这个皇位,本就是老爹赵佶想要找一个背锅的,自己努力了大半年,原本还以为能够力挽狂澜,救大宋于水火之中,而后励精图治,潜心发展国力,将来打去幽州,甚至是辽阳,最终创下先祖都难以企及的盛世,打造出继汉唐之后第三个大一统王朝,结果到头来,自己却要背负亡国之君的骂名,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他倒是想踏上城头,大骂完颜斜也是个背信弃义卑鄙无耻的小人,可金军数万人就在外面虎视眈眈,是凭他只骂上两句就能呵退的吗? 算了吧,都兵临城下了,自己还能做什么?洗干净脖子等着挨刀吧。 就在这样一个双方对峙的氛围中,靖康二年的元日伴随着突如其来的风雪悄然而至。 漫天飞雪之中,被覆盖上一层白色的东京城内一片肃杀,原本应该是火树银花一片欢腾的佳节,如今却成了大街上空无一人,所有百姓人心惶惶,连大声喘气都不敢,往日里热闹的大宋京城可谓是一片死寂。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数百里之外的幽州城,在接连经历数次大战之后本该是萧索荒凉毫无生气,只是经过这一年来的恢复,却似乎成了这乱世之中的一片乐土。 在一众女工的不懈努力之下,纺织工坊竟然还真就用羊毛纺成的毛线做出了毛线衫,再加上秋天的时候收获了一批棉花,虽然不可能让城内的数万百姓全都穿上塞了棉花的棉衣,每家每户分发到几床棉被还是绰绰有余的。 吃穿不愁,还不需要服兵役,就算手里没有闲钱,日子过得依然很是清苦,至少全家人都没有了性命之忧,这便足以令城中的百姓们对幽州公主府感恩戴德了。 所以在元日当天,家家户户都很是自觉地做起了七公主曾经要求全城燃放,以庆祝府中幕僚唐钎唐公子新婚快乐的孔明灯,自发性地乞求上天保佑七公主福寿安康。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看着一盏盏腾空而起的孔明灯,赵璎珞的眼神之中满是恍惚之色,她依稀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歌舞升平的东京城,不过只是片刻之间,她便恢复了清明。 脸上带着一抹苦涩,赵璎珞轻叹了一口气:“即便是东京城里的百姓都在嬉笑打闹,似乎也没有这幽州百姓的笑容真挚淳朴。” “既然生逢乱世,就不必悲春伤秋了,先过好自己的日子再说吧。”唐钎将手中的一只孔明灯递给赵璎珞,“娘子打算许什么愿?” 赵璎珞回过神,双手接过已经点燃蜡烛的灯盏,“我倒是没什么所求的,那就愿天下太平吧。” “别啊,换一个容易实现一些的。”唐钎苦笑,“我怕这盏灯背负了这么大一个宏愿,飞不起来啊。” 心中苦闷了一整天,赵璎珞总算是被唐钎给逗笑了,同时拿着灯盏的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帝姬殿下觉得自己的脸颊一阵微热,虽然已经大被同眠了小半年,唐钎对她可是彬彬有礼坐怀不乱,像现在这般含情脉脉,真有些令赵璎珞不适应。 “那就希望我们还有回归大宋的一日。” 她其实是想说希望两人能够长相厮守,做一对真夫妻的,只是想到完颜宗翰那个老色鬼躲在暗处对自己虎视眈眈,赵璎珞还是觉得先回到安全的地方,再与唐钎相濡以沫比较好。 唐钎伸手揉了揉赵璎珞的脑袋,给出了一个让她露出浅笑的回答:“放心吧,距离咱们回大宋的时间不会太久了。” 等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完颜汐带着小璃姗姗来迟,赵璎珞拉着她们两人在圆桌边坐下,唐钎从厨房里端出一口几人从未见过额的铜炉:“今晚咱们吃火锅。” “何谓火锅?”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唐钎一面用铁钳往铜炉中间的炉口里丢进烧成通红的木炭,一面往炉壁外面的铜锅里加鸡汤,“用中间的火炉加温外面的汤汁,将自己喜欢的生食放在汤汁里涮熟,再蘸上佐料,就像这样。” 随即,唐钎开始给四位小姑娘做示范,看着一块羊肉被扔进嘴里时唐钎那赞不绝口的模样,所有人都开始跃跃欲试了起来。 火锅这东西,大宋其实是有的,只不过绝对没有唐钎所做的这般精致,是一种简单粗暴的烹饪方法,在深宫中长大的赵璎珞自然没见过,就更别说对于烹饪没什么讲究的大金国了。 因为季节的原因,唐钎能够找到的食材少到可怜,也只有两三种冬季的时令蔬菜,不过荤菜倒是不少,除了羊肉卷之外,唐钎还费劲心思找到一头快要死的牛,切了几大盘牛肉卷,各种完颜汐与赵璎珞完全不认识的肉食更是摆满了一桌子。 不过不认识也不打紧,只要好吃就行,虽然调味料也就只有盐巴、酱油和醋,几个人还是吃了个津津有味欲罢不能。 看着渐渐空掉的盘子,唐钎在想若是告诉她们吃的都是各种动物的内脏,也不知这四个小丫头会不会全都吐出来。 第88章 十三连败 唐钎与两位美眷的年夜饭吃得是轻松惬意欢笑声四起,远在广陵的邱凌华却是喜忧参半。 与儿子分别一年多,总算是听到了唐钎安然无恙的消息,作为母亲,她本就欣喜莫名,更何况唐钎还不声不响地给自己弄来了一个大宋帝姬做儿媳,每每想到将来能喝到赵璎珞的儿媳妇茶,邱凌华做梦笑醒了好几次。 忧的是自夫君被贬官的消息传回广陵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即便唐焕步行返回广陵城,这么长的时间也应该能到了。 可惜到目前为止,唐焕依旧杳无音信,完全不知道是死还是活。 金军再次南下的消息更是让邱凌华坐立不安,生怕远在幽州的儿子儿媳会出什么意外,虽然娘家大哥对自己母女也算照顾有加,丈夫与儿子都不在身边的忧心忡忡,还是让邱凌华感觉到兴致缺缺。 广陵与京城相距太远,此刻的汴梁城更是被金军围困,邱凌华自然不知道原本因为咆哮朝堂大骂皇帝是昏君,因此被革去官职的唐焕早已经官复原职,此刻正在自家的府邸里忧国忧民。 国家危难之际,他哪里还有心情过什么元日佳节?他考虑的是如何行之有效地加固城防,也好让大宋多撑一些时日。 命令周边各路转运使驰援东京城的圣旨已经发出去两个多月了,依旧没有一路勤王军赶来的消息,唯一还在为解救京城之围的也只有宗泽所率领的磁州军。 可大家都知道,只凭宗泽手中的两万人马,又怎么可能是数万金军主力的对手,宗少卿能做的也只有在外围骚扰,根本不可能与金军正面对决。 而只凭隔靴搔痒,也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东京城的危机无法解除,大宋还是得玩完。 东京城破,自己这个朝廷大员必定没什么好结果,好在妻子与女儿身在广陵如今还算安全,唐钎似乎在幽州过得不错,他倒是没了什么后顾之忧,大不了以身殉国,一了百了就算了。 一家人分别身处大江南北,每个人的心绪也是千差万别,唯一相同的,便是同时暗骂这该死的世道。 纵然再怎么不愿意面对,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靖康二年初春,在经过几次三番的猛烈进攻之后,金军终于还是攻破了东京城的外城城楼。 丢失了外城,内城根本无险可守,眼看着大势已去,大宋新帝赵桓未免金军入城时引发生灵涂炭,终于决定开城投降。 随着完颜斜也率领金军进入东京内城,五代十国之后一统中原长达百年之久的大宋王朝宣告覆灭。 幽州城。 纵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知道赵桓在下令投降大金之后,整个东京城将会遭受怎样的耻辱和苦难,唐钎在看到从前方传回的军报之时,还是显得有些落寞。 完颜斜也俘虏了赵佶与赵桓两位大宋皇帝,以及宫中的女眷、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并且搜刮了城内的所有金银财帛,正在率军北还,不日即将抵达幽州。 汉族历史上最为屈辱和悲愤的一页,靖康之难,终究还是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将过目之后的战报扔进火堆,完颜逊似笑非笑地看着坐在对面脸色阴沉的唐钎:“唐老弟这时候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在即将到来的浩劫之中保住性命,而不是为大宋黯然神伤才对吧。” 大宋覆灭,唐钎作为宋人,已然没有了最后的妄想,而覆灭大宋的完颜斜也与完颜宗望,自然而然成了唐钎的仇敌,他若想要报仇,就必须依附于自己这个有着鸿鹄之志的幽州军指挥使。 相信经此一役,唐钎应该再无南逃的心思了吧。 这便是完颜逊得到战报之后心情舒畅的缘由所在。 而即将摆在唐钎面前的两个问题,便是完颜宗翰对赵璎珞的觊觎,以及卓鲁旺于完颜汐的亲事。 当初在幽州城外的营地之中,完颜宗翰已经对唐钎起了杀心,若非完颜汐出面,他可能当时就已经身首异处了,而卓鲁旺想要得到完颜汐,唐钎也必死无疑 面对两位如今在金军之中只手遮天的人物,完颜逊完全想不到除了完全投靠自己,唐钎还能有什么办法逃出生天。 完颜逊的心思路人皆知,唐钎又如何猜不到,不过他并不担心到时候完颜逊不会出手相助,毕竟自己的底牌还没有示人,唐钎还指望利用那个东西胁迫完颜逊送他们出幽州呢。 完颜逊总是担心唐钎会逃跑,所以对他的提防从未放松过,更是总担心对方会算计自己,而唐钎自然是真的想跑,两人之间表面上是合作关系,暗地里则是相互猜忌,此刻面对完颜逊再一次抛来的橄榄枝,唐钎依旧不愿意去接,两人商议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这次会面宣告结束。 看着唐钎离去的背影,完颜逊的目光之中满是凌厉:“等着吧,总有你主动求本王的时候。” 完颜逊总以为大军既然已经回撤,用不了几日便能抵达幽州,到时候便是唐钎最后一次抉择的机会,如果他还是不能明确效忠自己,完颜逊不介意作壁上观,任由完颜宗翰与卓鲁旺对其发难。 可左等右等,城头之上举目远眺的守军依旧看不到金军抵达幽州的身影。斥候送来的消息更是令完颜逊大吃一惊。 在押送大宋的皇亲国戚返回大金之时,金军被宗泽所部伏击了十三次,每一次均被对方杀了丢盔弃甲好不狼狈,若非仗着人多势众,只怕这万人的护送队伍早就被对方一举歼灭了。 “十三连败?”完颜逊看着这样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沉吟了良久,“看来宋军也不全都是草包,还是有能征善战的良将存在的。” 不过很可惜,纵然对方再怎么能打,也终究没办法扭转败局,想要救回赵桓,根本不可能。这位宋军将领能做的,也就只是拖延一下金军的行军速度而已。 第89章 亡国之君 靖康二年四月,负责押送大宋战俘的金军小队终于抵达幽州城外。 由于内城依旧处在全城戒严的状态之中,这一批以大宋皇帝赵桓为首的俘虏只能被暂时安置在外城一间年久失修的破庙里,好在四月的幽州已经是春风和煦天气回暖的时候,若是早来两个月,必定会有人冻死在这四面漏风的危墙之下。 而他们这一行人的目的地,是位于大金最北部的五国城,听说那里一年之中有三季都是大雪纷飞冰冻三尺,是真正的不毛之地,也不知自己这从小娇生惯养的身体,能不能经受得住那样的摧残。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破庙外一阵马蹄声响传来,赵桓与一众俘虏全都侧目看过去,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随即走下一名身穿金人服饰的少女,从那身装扮与气质可以看出,此女在幽州城的地位绝对不低。 而接下来跳下马车的另一名少女,却让赵桓的瞳孔微眯了起来。 此女的气质同样不输前者,却是一副宋人的打扮,虽然她肩披一套月白色的斗篷,遮住了自己的身体与容貌,但她的仪态与涵养,却能让赵桓可以断定,此刻正朝着自己的方向缓步走来的绝对是宋人无疑。 只是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他却毫无头绪,赵桓无法想象,在这如今的幽州城,竟然还有可以与金国贵胄并肩而行的大宋女子。 “顺德帝姬赵璎珞,参见皇兄。” 直到两女来到关押自己的房间外,赵桓依旧没有认出外面站着的究竟是谁,听见这一声自称,赵桓的眼神之中闪现出一丝恍惚,呆愣了许久,这才带着惊愕死盯着自己眼前的这位大宋女子,说话的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你……你是顺德?你不是去大金和亲了吗?怎么出现在此地?” 赵璎珞与完颜汐对视了一眼,完颜汐轻轻点了点头:“长话短说,我在外面等你。” 目送完颜汐离开,赵璎珞这才转过头面向自己的兄长:“顺德奉皇命赴金和亲,如今是户部侍郎唐焕之子唐钎的发妻。” 诚然,在当初听说自己要被送去和亲之时,赵璎珞明面上没有任何表示,内心深处对自己的这位皇帝哥哥还是有着一丝怨恨的,但看到赵桓如今这副落魄模样,除了叹息与悲哀之外,赵璎珞完全没有了其他任何的情绪。 身为大宋子民,又是皇族帝姬,赵璎珞自然希望大宋可以国祚绵长,现在国破家亡,一国之君更是成了阶下囚,她纵然有万般的怨恨,此刻也化作了乌有。 “唐钎……便是传回金军准备二次攻宋消息的密探?原来如此。”听到这个陌生之中带着几分熟悉的名字,赵桓的心中立即顿悟了,难怪唐钎能够拿到金军动向的第一手资料,并且能找机会送回大宋,只看赵璎珞如今在幽州城内的地位,连自己这一队重犯都能轻易探访,便可以知道唐钎在城中的人脉关系有多强大。 如果当初自己能听唐焕的话,早做金军侵宋的准备,如今的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了?想到这一个残酷的事实,赵桓早就悔青了肠子。 只可惜,这世上就没有后悔药,因为自己的懦弱无能一心求和,罢免了李纲放逐了宗泽,最终没能守住祖宗传下来的基业,成了亡国之君,活在这世上也成了行尸走肉,即便日后死了,只怕也没有任何脸面去见太祖皇帝吧。 “皇妹今日前来,是打算看皇兄的笑话吗?”赵桓一声苦笑,“当初要被送来和亲的本不是你,所以皇妹是来落井下石的?” 赵璎珞的身子微微一曲:“臣妹不敢。皇兄途经幽州,臣妹只是来探望,绝无他意。”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与朕无关了,你们要笑便笑吧,偌大一个江山都被朕弄丢了,还有什么是朕丢不起的?” 赵璎珞倒是很想反驳赵桓,唐钎说过,即便东京城破,大宋也还没有亡国,父皇与皇兄现在身陷囹圄,但将来或许还有被救回大宋的那一日,只是眼下人多口杂,她绝对不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以免给唐钎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皇兄也不必如此颓丧,还请保重龙体……” “龙体?”赵桓很想仰天长笑一番,嘴角却掩饰不住心中的苦涩,“大金皇帝已经下诏,将朕和父皇贬为庶人,我现在就是烂命一条,哪来的什么龙体。” 面对犹如一滩烂泥的赵桓,赵璎珞也只能是一声叹息地摇了摇头,毫无斗志的皇帝,就算将来被接了回去重新坐上皇位又能如何?大宋交在这样一个人手里,迟早还得再亡一次。 转过身看向其他关着人的屋子,赵璎珞终于不再像面对兄长赵桓那般淡定了。 她猛地向前几步来到门外,那里有新装上的栅栏,将她隔绝在外,赵璎珞将手伸了进去,想要将里面关着的人拉出来,只是她纵然将胳膊伸得再长,也够不着里面早已没了任何神采的几名女眷。 “大皇姐四皇姐九皇妹十九皇妹,怎么你们也被抓来了,我是璎珞啊,你们怎么都不认识我?” 这几名大宋帝姬在被押送来幽州的路上早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其中茂德帝姬赵福金因为相貌出众,被金人点名索要,故此逃过了一劫,而其他人则全都受到过不同程度的凌辱,这时候神志都已经有些不清楚了。 在听到璎珞这个名字的时候,几位姐妹的眼神涣散,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也只有赵福金缓缓抬起了脑袋,盯着门外早已泣不成声的赵璎珞看了良久,这才站起身来到门口,眼中的诧异与惊喜立即被泪花取代:“璎珞?你真的是璎珞?” 当初在得到赵璎珞被送去金国和亲的消息时,赵福金纵然心中不舍,却也无可奈何,总以为自己与这位八皇妹再无相见之日了,却没曾想会在这样的情形下重遇。 第90章 以德报怨 看着眼前的八皇妹肌肤白皙精神奕奕,与自己的状态有着天壤之别,赵福金自然能够猜到她在幽州过得很好。 “你的这位金国夫婿倒是对你不错,你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而我们这几个,想来是上一世作孽太多,才换来了今生的恶报。” 想到自己即将被送入某个金国权贵的营寨里供人取乐,赵福金便有一种生不如死之感,她已经在心中暗暗做了决定,若是对方真不打算将自己当人,她便一头撞死在金国朝廷的大殿之上。 “四皇姐不必沮丧,我去求夫君,去求七公主,或许能将你们救出牢笼也不一定。”赵璎珞紧握着赵福金的手不愿意松开,仿佛她一放手,四皇姐便要永远离他而去一般消失无踪,纵然两人之前的感情也并不算太好,可眼前的几人都是她的血亲,赵璎珞又怎么可能做到冷眼旁观见死不救? “你有这份心,姐姐已然是感激万分了。”赵福金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凄惨,“我是他们指名道姓索要之人,早已猜到自己的下场,别人或许可以被释放,但我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试试又如何知道不行?”赵璎珞不愿意放弃,“夫君他足智多谋,肯定能想到搭救你们的办法,我现在就回去求他。” 而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之时,房间里总算又有一名帝姬的神志清醒了过来,赵璎珞的话如天籁之音一般,让原本已经绝望的赵圆珠重新燃起了求生的欲望。 她双膝跪着来到门口,伸出双手一把抱住了赵璎珞的腿,满是污渍的脸上全都是忏悔和乞求,说话的声音里满是哭腔:“八皇姐,当初是妹妹错了,妹妹不该求皇兄将我们的身份互换,妹妹罪该万死,不该让你代替我来金国和亲,还请皇姐不计前嫌,将我们姐妹救出去,我愿当牛做马,还报答姐姐的恩情。” 随即,赵圆珠不断朝着赵璎珞磕头,一直在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听得赵福金与另外两名帝姬一脸震惊。 “我说当初为什么官家将明明已经与向家有了婚约的八皇妹送去了金国,原来这其中竟然还有这一段隐秘。” 不过站在赵圆珠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她的所作所为也无可厚非。 新帝赵桓与赵圆珠为一母所出,她有着这样一个如此强硬的后台,怎么可能愿意去金国和亲?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将年纪与自己相仿而且在后宫之中没有任何依仗的赵璎珞推出去,才是一个皇家女最为正确的抉择。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赵璎珞却因此躲过了一劫,并且在幽州生活得很滋润,反倒是当初机关算尽的自己,却成了被送往金国的女奴。 “当初我那么对你确实是情非得已,不过这也是八皇姐的福报,没有当初的和亲,也就没有如今的八皇姐,请八皇姐救救我们,我不想死。” 长叹了一口气,赵璎珞让自己的心绪慢慢平复:“你说的没错,当初若非是你处心积虑,如今我必然也是被关押在这里的帝姬之一,只凭这一点,你我之前的那一点恩怨便可以一笔勾销了。” 赵璎珞有着与世无争的心态,却也不是圣人,对于当初赵圆珠的算计,她自然也是怨过的,不过也正因为她的算计,自己才能在绝境中遇上唐钎,才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但是我有言在先,夫君再怎么足智多谋,却也是宋人的身份,他能不能救出各位姐妹,我真的没什么把握,一切谋事在人,成事只能看天,若是功败垂成,还请诸位姐妹别怪璎珞。” 赵璎珞的夫君竟然是宋人,她不是被送来金国和亲的吗?怎么会嫁给一个宋人? 不过这不是重点。 赵璎珞所说的话让赵圆珠颓然坐倒在地,她可不相信只凭一个宋人能救她们出水火。 赵福金与另外两位姐妹原本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而是嘱咐赵璎珞不必强求,万一救人不成,反倒将自己给搭进去,岂非她们姐妹又害了她一次? 经此大难的华福帝姬赵赛月刚刚年满八岁,原本应该是无忧无虑的金枝玉叶,如今却成了面黄肌瘦的柴火妞,赵璎珞的眼中满是心疼,她揉了揉十九妹的脑袋,轻声安慰:“在这里安心等上两日,我相信夫君一定有办法救你们出去的。” 返回城主府的马车内,听了赵璎珞的央求,完颜汐的秀眉微蹙:“我虽为大金七公主,在那些手握生杀大权的各路元帅面前,真的是……那些女眷都是他们的战利品,我要不来人。” 完颜汐倒是可以请求父皇完颜吴乞买赏赐几个大宋俘虏充当公主府里的下人,但那些帝姬肯定是要不来的。 “实在是抱歉,我帮不了你。” 赵璎珞拉了拉完颜汐的手,脸上的笑容虽然苦涩,却也透露出几分理解:“同为女子,公主的处境我又怎会不能感同身受?这是一个男尊女卑的世道,世上又有几人能够像夫君那样给予我们足够的尊重。”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完颜汐还真担心赵璎珞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我就说你完全没必要去见他们,当初可正是你的亲姐妹将你送来的金国,你又何必给自己徒增烦恼?” “公主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打乱夫君的计划,实在不行,也就只能放弃了。” 只是想到十九皇妹那无辜中透出几分彷徨与胆怯的无助眼神,赵璎珞便能感觉到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 两国相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可为什么男子掌控着天下,最后国破家亡了,却要女子来承担后果? “难道女子生来就应该是男子的附庸?只能被当做货物一般被交易?”接下来,赵璎珞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句令完颜汐也觉得很是石破天惊的话,“若是夫君做了皇帝,这天下又将是怎样一幅光景?” 第91章 传国玉玺 幽州军指挥使大营。 唐钎撩开帐帘走进来,在完颜逊的对面坐下,两人四目相对,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反倒是完颜逊的亲卫面露苦色:“唐公子有王爷的令牌,属下拦不住。” 完颜逊朝着亲卫挥了挥手,示意他先行退下,等到军帐之中没有了外人,他这才将目光从唐钎的身上移向手中的兵书:“唐老弟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啊?” “大家都是聪明人,在下的来意,王爷应该能够猜得到。” 完颜逊叹了口气:“听说尊夫人今日去了城外的明安寺?既然没办法救出族人,去探望反倒给自己徒增烦恼。这又是何必呢?” 唐钎也叹了口气:“都是实在亲戚,身为帝姬的内子跪下来求我,换做王爷你,只怕也于心不忍吧。” “可这些人除了是你家娘子的亲戚之外,还是那些金国权贵点名索要的战利品,你觉得本王会因为这些无足轻重的战俘,去得罪大金整个朝堂吗?” “数千人的战俘,少了这几个女眷,无伤大雅。” 完颜逊抬起头扫视了唐钎一眼:“如此说来,你来求本王,只是为了救下赵璎珞的几位姐妹?” 唐钎则还以微笑:“难道王爷以为,我是打算救赵桓?亦或是某位朝中大臣?” 大宋新帝赵桓,没有杀伐决断的霸气,更没有治国安民的才能,根本就不是当皇帝的材料,就算真的救回去了,最好的结局也就是混吃等死,依照康王赵构的尿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赐他一只鸳鸯酒壶送他上路。 即便唐钎真想救,那也得完颜逊敢帮忙才行。 无论如何,赵桓与赵佶都是大宋的皇帝,既然成了俘虏,大金皇帝完颜吴乞买是绝对不会放虎归山的。 “如果只是几名女眷,本王倒是可以想想办法。”完颜逊看着唐钎,忽而淡淡一笑,眼中写满了算计,“相信你此番前来与本王商议此事,应该是做好了准备了吧。” 唐钎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和各种令人叹为观止的手段,完颜逊对此深信不疑。 能够轻而易举便研制出木工车床与逆水行舟这些东西,再拿出一些前所未闻技术,对于唐钎而言绝对不是问题。 可惜唐钎也是个聪明人,想要让他拿出这些东西,就必须用同等价值的条件去换取,完颜逊倒是想巧取豪夺,但他能要了唐钎的命,却不能劈开对方的脑袋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唐钎一死,那些令人眼红的东西就会随之彻底消失,而不能威胁唐钎,同样也拿不到那些东西。 完颜逊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唐钎主动开口求自己,而他等了大半年,总算是等到了这次可以重重敲他一笔竹杠的机会。 唐钎闭上双眼,似在调整呼吸,完颜逊也不着急,只是看着对方在内心深处做着纠结,并不出声催促。 良久之后,唐钎终于还是做了决定。 “王爷肯帮在下这个忙,也就是做好了得罪大金各路权贵的准备,你我之间的联盟应该更为稳固了一些,那在下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果只是打算成为大金的共主,王爷的志向似乎有些小了。” 唐钎的这一句话犹如一记重锤,将完颜逊击了个心怀激荡:“唐老弟的意思是,我们的目标是一统中原?” “何止中原?还有南边的大理和吐蕃,西边的西夏,东边的高丽,但凡是能被踩在脚下的土地,皆是王爷所统治的疆土才对。” 完颜逊的双眼猛地一阵发亮,他当然想要自己的丰功伟绩能够比肩秦皇汉武,只可惜,只凭手里的这一万幽州军,想要争霸天下,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就算是有了无限量供应的箭矢,他也没底气敢于天下为敌。 完颜逊的计划是先通过唐钎的计策谋取大金,等到政权稳固之后再徐徐图之,一统天下本就不是速战速决的一件事,他是打算用未来的余生来完成这个宏愿。 而唐钎的这一席话,让他感觉这个时间可以提前几十年。 “唐老弟如此信誓旦旦,想必是早已胸有成竹了?说出来让本王听听,你到底有着怎样的底气竟敢口出这样的狂言。” “我们原本的算计,本就是整个计划的第一步,先夺取金国的政权,金国便是王爷完成霸业的基石,夺取大宋,便是第二步。” “大宋已经亡了,又何来夺取之说?” “大宋并未亡国,东京城只是大宋的国都,却并非大宋的命门,只有控制了富庶的江南与川蜀地区,才算是真正统治了大宋。” 完颜逊点了点头,唐钎所说也并非没有道理,东京城虽是大宋国都,却并非大宋的经济命脉之所在,丢了东京,整个大宋其实并未真正地伤筋动骨,只要残存的赵家旁支再推举一位族人出来坐上皇位,便能令大宋死灰复燃。 也只有拿下江南和川蜀,大宋才算是气数已尽。 “江南多河流,川蜀多山陵,我大金将士不善水战,这两处地域均是易守难攻之地,想要攻克,难如登天啊。” 唐钎笑着摇了摇头:“想要攻占大宋,其实完全不需要动兵。” “不用费一兵一卒便能夺取江南和川蜀?”完颜逊愣神了片刻,脸色逐渐阴冷下来,“唐老弟是在消遣本王吗?” 完颜逊突然变了脸色,唐钎却毫不在意:“王爷可曾听说过我族的一个镇国之宝,传国玉玺?” “略有耳闻。听说那是战国末年始皇帝嬴政以赵国和氏璧为原料,做出来的一尊方印,此后历经数十位皇帝之手,最终被石敬瑭送给了辽帝,从此以后便下落不明了。” “没想到王爷对我华夏的历史竟然如此了解,在下佩服。”唐钎话锋一转,“只要是有了这方印玺,便算是继承了华夏正统,可称天子,受华夏万民敬拜,若是我们得到了,能不能一统大宋?” 完颜逊皱眉:“可这方印不是找不着了吗?”金军在灭辽之时,可是将整个大辽皇宫翻了不止十次,并未找到唐钎所说的传国玉玺。 “没有真的,难道我们不能仿造吗?” 第92章 营救名单 唐钎的话再次令完颜逊的心头便是一跳。 既然真的传国玉玺已经遗失,仿造一个假的出来,根本就没人敢怀疑其真伪,东京城破,大宋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到时候兵临江南和川蜀,这算是武力威胁,再拿出仿制的传国玉玺以证明自己是天命所归,双管齐下,大宋那些软骨头自然开城投降。 如此说来,唐钎的这条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计策,成功的几率是很大的。 摸着下巴沉思了良久,完颜逊在权衡其中的利弊,他惊讶地发现,这件事从头到尾于自己完全有百利而无一害,仿造一个传国玉玺并不算复杂,而他在把控住大金之后,也势必会挥师南下,让整个华夏都成为他所统治的领土,若是能够只凭借这一方印玺便可以免去一场战争,完颜逊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有战争便会有伤亡,他也不想生灵涂炭。 若是对方不愿诚服,那就打嘛,完颜逊坚信宋军如今要气势没气势要战力没战力,简直就是一盘散沙,金军绝对不可能战败。 “说说你的诉求,就真的只是想要让我搭救赵璎珞的几位姐妹?” 唐钎点了点头:“内子有姐妹共计二十人,如今全都被关押在幽州明安寺内,另外还有康王妃邢秉懿……” “不行。”不等唐钎将话说完,完颜逊出声阻止,“太多了,最多只能给你十个名额。” 唐钎也知道这时候自己的处境太过被动,根本没有与对方讨价还价的余地,能够救出十个,想来已经是完颜逊的极限了。 简单沉思了片刻,他列出了一个名单。 嘉德帝姬赵玉盘,安德帝姬赵金罗,茂德帝姬赵福金,保福帝姬赵仙郎,仁福帝姬赵香云,贤福帝姬赵金儿,和福帝姬赵金珠,令福帝姬赵金印,华福帝姬赵赛月,庆福帝姬赵金姑,纯福帝姬赵金玲。 “等等,这已经是十一个了。” 看着唐钎还在挥舞着手中的笔,完颜逊示意他可以停下了:“你不是说还有一位康王妃吗?怎么?不想搭救了?” “后面几位帝姬年纪尚幼,就当王爷是半卖半送了,至于邢秉懿,王爷是必须要救出来送还给我的。” “哦?为何?”完颜逊忽而扬了扬嘴角,“难不成这位康王妃是唐老弟的老相好?被家里的长辈棒打了鸳鸯?你如今的身份可是大宋的驸马都尉,难道还打算纳妾不成?” 唐钎则完全不理会完颜逊的调笑:“王爷若是信得过在下,就必须将此女救出来,她可是有着大作用的,绝对不能死在大金。” 见唐钎的语气中满是郑重,完颜逊也收起了嬉笑的心思,抓起桌案上的笔在宣纸上批复了几个字,再将纸折叠好,连同唐钎所写的名单一同交换给唐钎:“拿着本王的令牌与这封手令,你随时可以去明安寺领人,将人领出来之后千万别出内城,若是在外面被再次擒获的,本王概不负责。” “多谢王爷。”唐钎弯腰拱手,朝着完颜逊施了一个大礼,正打算上前一步去接,不想完颜逊却将手给缩了回去:“本王要的东西呢?” 唐钎不假思索,也从胸口取出一张图纸平摊在完颜逊的面前:“这便是传国玉玺的图样,王爷只需要依样画葫芦就行,在下担保与真的一模一样。” 唐钎做事果然细致,不但画出了传国玉玺的具体模样,连精确的尺寸都标了出来,看着方印中央那八个小篆,完颜逊便感觉到一阵舍我其谁的王霸之气油然而生:“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中原皇帝果然有着唯我独尊的气概。” 翌日天明之后的幽州明安寺,一名金兵手持着一份名单站在了关押奴隶的隔间之外。 在一众女眷的瑟瑟发抖之中,金兵扫视了一眼全场,随即举起手里的名单:“接下来,但凡被本官念到名字的,立即出列,你们将暂时换一个地方关押,直到接到继续出发的命令为止。” “嘉德帝姬赵玉盘。”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念了出来,大皇姐显得很是淡然,她先是拍了拍十九妹的脑袋以示安慰,随后站起身走出了门户大开的隔间。 “安德帝姬赵金罗。” 不知何处的一名女子身子莫名一颤,她倒是想躲,只可惜她也知道躲不过去,只能也学着大皇姐的模样,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举步来到赵玉盘的身边站定。 “茂德帝姬赵福金。” “保福帝姬赵仙郎。” …… 伴随着这名金兵的唱名,站在隔间外的帝姬越来越多,每走出一个,便会被其他姐妹紧紧抓住双手,她们这是用最简单的方式相互鼓励,毕竟谁也不知道她们这是要被送往何地,或许此刻就算是诀别了。 “最后一个,康王妃邢秉懿。”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念了出来,康王妃有些愕然,外面站着的可都是帝姬,想来应该是被送去金军各路元帅的军帐里充当玩物的吧,怎么自己竟然也有份?她可是因为路途艰难,刚刚丢了孩子,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这要是被送过去,还不是死路一条? “康王妃邢秉懿,赶紧出来,你可是幽州军指挥使点名要的人。” 他的这一声喊让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惊出了一身冷汗,邢秉懿见自己已然无路可退,只能强打着精神站起身,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此刻显得更加的煞白,走路更是一摇三晃,若非有外面的几位帝姬搀扶,她随时都有可能栽倒。 “你们几个这边跟我走吧。” 见这十多人就要被带走,一处隔间里只剩下独自一人的赵圆珠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猛然上前几步抓住重新被关上的栅栏,喊出的声音有些声嘶力竭:“这位军爷,能不能也带上我,我愿意去服侍指挥使。” 无论如何,她都不愿再往前走了,就算对方是个喜好女色,老少通吃,连几岁的幼童都不放过的色中饿鬼,赵圆珠也认了,只要能留在幽州,她还有逃回大宋的机会,若是去了辽阳城,她可就插翅难飞了。 第93章 前路未卜 可惜赵圆珠的跪地乞求并未换到这名金兵的怜悯,而是抽在背上的重重一鞭。 “你是什么身份?一个奴隶而已,还真以为你们还是宋国的皇亲国戚,想去哪就去哪?” 还好对方也知道这些可都是朝廷要的人,也不敢下手太重,若是这名金兵真的使了力,赵圆珠挨了这一下,非得皮开肉绽不可。 饶是如此,略显单薄的仪福帝姬还是被抽了个满地打滚连连哀嚎。 她的一声惨叫,令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感同身受,可除了低声抽泣之外,她们还能做什么?这些昔日里高高在上的大宋贵族,如今连替人求情的勇气都没有。 实在是见不得妹妹受辱,赵福金不顾大皇姐的拉扯,从即将被送往幽州指挥所的队伍里站了出来:“这位军爷请手下留情,若是可以的话,我愿意与妹妹互换,由她代替我去服侍指挥使。”随即,她从自己的贴身衣物里摸出一块只有几钱重的碎银子,双手捧着递在这名金兵面前,“这是我所有的钱了,还请军爷通融。” 赵福金自然知道越金国的腹地走,前路便越是艰险,能够留在幽州,或许还有活命的可能,毕竟这里还算是紧挨着大宋,她虽然也是正处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可赵圆珠才十七岁,赵福金不能眼看着妹妹被那群野蛮人凌辱而无动于衷。 面对赵福金的恳求与赵圆珠的期待,负责带人的金兵根本不为所动:“指挥使点名要你们过去,岂有中途调包的道理,我只负责将你们带回去,你们若是有本事说动指挥使将你们调换,那就去了指挥所再说,求我没用。” 在金兵的催促之下,十名被选出来的帝姬与邢秉懿先是向着皇帝赵桓施礼,见对方只如一滩烂泥,根本没有半点反应,大皇姐赵玉盘只能领着众人向其他还被关押着的女眷辞行。 这一别,应该算是后会无期了吧。 十一个人被一队金军押送着出了明安寺,寺外有三辆马车在等着,既然已经无法退避,大皇姐作为主心骨,也只能硬着头皮先上车,赵福金拉着十九皇妹与赵玉盘共乘一车,等到所有人都上了车,车夫一甩手中的长鞭,一阵嘶鸣声响起,马车鱼贯而出,缓缓向着幽州内城的方向行去。 身边除了两位姐姐之外再也没有了凶神恶煞的金兵,十九皇妹赵赛月总算是从一路走来的恐惧中恢复了一些神志,她终究还只是一个刚刚年满八岁的幼童,心里除了害怕之外,却也没有对未来的担忧。 蜷缩在赵福金的怀里,赵赛月问出了一个两位皇姐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四皇姐,咱们这是要去哪?” 赵福金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后背,言语之中尽显温柔:“不管去哪,姐姐都陪着月儿。” 赵玉盘伸手掀开了车帘,发现她们所乘坐的马车正行走在官道上,忽而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大着胆子将头伸出窗外,忽而又缩了回去,脸上写满了疑惑:“不是说幽州内城封城了吗?怎么今日竟然开了城门了?” 赵福金闻言也向窗外看了一眼,果然发现眼前一黑,旋即又亮了起来,三辆马车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过了城门,来到了幽州内城。 再探出脑袋向后看去,伴随着一阵“吱呀”声响,城门竟然又关上了。 这是专门为了接她们入城才打开的么? 看来这个幽州指挥使在城里的权利真不是一般的大,竟然能够是公主府的禁令于无物。 过了城门之后,赵玉盘与赵福金便明显感觉到了幽州内城的与众不同。 虽然入眼的屋舍还是有些破败,却全然没有了经历战争之后的荒凉,反倒是有一种欣欣向荣的感觉,大街上行走的路人虽然是平民打扮,却个个昂首挺胸神采飞扬,一股子自信神色在周身旋绕,与其他城池里的颓废之感有着天壤之别。 虽说她们姐妹现在还尚未脱离险境,不过以后若是能够住在这样的城池里,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她们能够看得出来,幽州的治城主官做到了爱民如子,有这样一个官员主政一方,老百姓的日子不会过得太差。 也不知这是幽州军指挥使的手段,还是幽州公主府的策略。 姐妹两人还在猜测,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为首的金兵又是一声招呼,赵玉盘与赵福金带着年幼的赵赛月掀开车帘跳下了车厢,左右观望之下,发现大家身处一条幽静的街巷之中。 整条街除了她们这一行人之外没有半个闲杂人影,沿街的几处院门也都是紧闭的状态,只有一扇门虚掩着,似乎是特意为了等待她们的到来而开的。 虽然已经猜到了这里有可能便是自己这几位姐妹的目的地,赵玉盘却踌躇着不敢跨出这临门一脚。因为大家都能够感觉得到,这外表看起来平静无波的宅邸,于她们而言跟阿鼻地狱也没多大区别。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进去啊。”见这些女眷都站着不敢动,为首的金兵再一次不耐烦起来,他先是推开了半掩的院门,再朝着赵玉盘瞪了瞪眼,“莫要耽误本官回去交差。”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眼见事到临头,赵玉盘只能咬了咬银牙,当先走了进去。等到其他人尾随而入,众人的身后突然传出一声闷响,院门被人从里面关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以大皇姐为首的十一名女眷吓了个一哆嗦,随即下意识地聚拢在了一起报团取暖,虽然明知道面对残忍的金军,这一招根本毫无作用,但这是她们保护自己的唯一方法了。 惊慌之中,一众女眷瞧见两名壮硕男子来到近前,忽地双手抱拳单膝跪地:“侍卫统领王坚,参见各位帝姬殿下。” “王坚?王统领?”这个名字犹如一记惊雷,让赵玉盘听了个振聋发聩,“你是当初护送璎珞入金和亲的侍卫统领王坚?” 第94章 救驾来迟 “微臣救驾来迟,还请各位殿下赎罪。” “救驾?”赵玉盘与赵福金相视一眼,全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迷雾,“王统领难道不是投靠了那位幽州军指挥使了吗?” 入金的大宋都已经不复存在了,王坚为了保全性命,迫于无奈投靠在金人帐下,也不算叛国,就算是她们这些帝姬与朝中的大臣,还不是一样都成了金人的狗? “微臣是顺德帝姬的侍卫,终生需要守护的自然也是顺德帝姬,怎么可能投效金国?”王坚站起身,对着赵玉盘与一众女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殿下这边请,顺德帝姬正在后院等着诸位。” “璎珞果然在此?”赵玉盘突然就明悟了,原来昨日来探视她们的时候,赵璎珞根本就没有信口胡说,她承诺能够搭救姐妹们逃出牢笼,竟然还真就说到做到了。 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赵玉盘还是紧随王坚的脚步穿过了两道回廊来到一处清幽的院落之中,正在收拾厢房的赵璎珞立即迎了出来,虽然脸上的笑容绽放,眼中却带着泪花:“大皇姐,诸位姐妹,大家这一路都受苦了,原谅璎珞不能出府迎接,此处终究是幽州,虽说现在大家暂且没了性命之忧,却还是不能太过招摇。” “璎珞,真的是你?” 赵璎珞的这几句话令所有人都呆愣在了当场,还是大皇姐最先反应了过来,立即上前伸出手抓住了八皇妹的手,仿佛赵璎珞就是一个虚幻的存在一般,只要她一放手,对方便会如泡影般消失不见,她几乎用出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根本就不敢有半刻的松弛。 感觉到了明面上处变不惊的大皇姐心中的害怕,赵璎珞并没有抽出已经被对方掐出红痕的手,而是保持着自己如花一般的笑颜用力点了点头:“真的是我,大皇姐,诸位姐妹,你们现在安全了。” 这一回,赵璎珞的话说得很直接,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她们根本就不是被送进什么指挥所,而是被救出了牢笼。 下一个瞬间,所有的帝姬们全都围了上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与感激,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却又说不出半句感谢的话,还是赵赛月最为直接,她朝着赵璎珞双膝跪地:“八皇姐救命之恩,月儿无以为报,请姐姐受月儿一拜。” 见一众姐妹都打算学着赵赛月的模样朝自己磕头,赵璎珞慌忙将十九皇妹拉了起来:“大家也别谢我,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若非夫君出手帮忙,只凭我去见那幽州军指挥使,只怕非但救不了各位姐妹,反倒能将自己也搭进去。” 来到这样一个安全的环境,赵玉盘稳定住了自己的心神,总算是恢复了一些思考的能力:“此前听你说你的这位夫君是咱们大宋子民,为何他在幽州竟然有着如此通天的手段,能够将我们这些人全都搭救出来,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大皇姐的问题立即让赵璎珞的脸颊之上飞起两抹红霞,也不知是娇羞还是自嘲:“他呀,当初在东京城的名号可响得很,大皇姐与几位出嫁的姐姐应该有所耳闻才是。” 听说八皇妹的夫君竟然是户部侍郎唐焕的长子,赵福金倒是立即有了反应:“我曾经听夫君提起过此人……”不过想到当初夫君蔡鞗对他的形容全都没有一句好词,她又将后半句话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夫君在东京城内名声狼藉,我是知道的,不过这并不影响我现在将他当做我的一切依仗,他就是我的天,同样也是诸位姐妹的救命恩人,所以现在咱们必须以他马首是瞻,否则我们很难生存下去。” 虽然还是有些云山雾绕,不明白在东京城被称为废物的唐钎到了幽州竟然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赵玉盘还是叮嘱了众人一句:“咱们一切都得听八皇妹的。” 说话间,众人在赵缨络的引路之下来到了书房,唐钎正端坐在桌案之前勾勾画画,见到一众帝姬走了过来,立即站起身出门迎接。 这一回,包括大皇姐在内的十一名女眷全都跪倒在地,并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面对一众姨子的如此大礼,唐钎自然是不敢接受的,他立即伸手搀扶:“诸位都是璎珞的姐妹,自然也就是我唐钎的家人,大家守望相助分数应当,我夫妻二人又怎会眼见诸位身陷囹圄而无动于衷呢。” “话虽如此说,我们也却也都知道能够一次救出这么多人,绝非易事,妹夫对我们恩同再造,受几个响头是应该的。” 看着这满屋子的大宋帝姬,唐钎在心中也是默然叹一口气,根据金国人可恭所编写的《宋俘记》中所记载,眼前这几位除了以赵赛月为首的四名幼女没有详细记录之外,其他人的下场全都相当惨烈,也包括自己已经娶过门的妻子,赵璎珞。 能够用仿造传国玉玺这一招暂时救出这么多人,唐钎觉得这笔买卖不亏。 完颜逊可以仿造,他同样也可以,而且自己送给对方的图样上本就有缺陷,这也是唐钎所留下的后手。 “虽说进了现在这个院子,大家算是安全了,不过这里终究还是金人的势力范围,关于宋室皇家的那些礼仪和习惯,能丢的还是先丢掉为好。” “妹夫说得极是,从此刻开始,咱们几个再也不是什么帝姬,就是幽州城内的普通百姓,在这院落之中,咱们也可以都是下人,虽说服侍人的事咱们以前没做过,却一定会用心学的。” 唐钎与赵璎珞相视一笑:“诸位姐妹放心,但凡是有我与璎珞一口吃的,必定不会让大家饿着,以前那种锦衣玉食的日子可能是过不上了,不过诸位的性命安全却是有保障的,至少在我出事之前,大家完全不必顾忌此事。” 唐钎的这句保证就像是为她们撑开了一把大伞,直接将所有的风霜雨雪全都遮蔽在了外面。 第95章 王妃邢氏 “姐夫这么厉害,能不能也将其他几位姐姐带回来?” 众人的再次拜谢之中,一个弱弱的幼童声音传了出来。赵赛月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从明安寺被押往另外一处监禁之所关押,谁能想到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逃出了牢笼。眼前这位姐夫如此神通广大,能将她们带出来,自然也能将其他人也救回来吧。 “月儿,不得胡言乱语。” 不等唐钎搭话,赵玉盘便开始了身为长姐的训斥,赵福金也将十九皇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带着歉意面向唐钎,“小孩子不懂得是非轻重,还请妹夫勿怪。” 被大皇姐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吓了一跳,赵赛月立即缩了缩脖子,躲在赵福金的怀里不敢吭声了。 “无妨,月儿妹妹也是关心自己的姐姐,经此大难依旧初心不改,是个善良孩子。”唐钎伸手揉了揉赵赛月的脑袋,“姐夫的能力有限,现在只能救出你们几个,至于你另外几位姐姐全都是有大气运的人,将来必然能够遇难成祥。” 唐钎可不是胡说八道来宽慰自己的小姨子,完颜逊给他的名额有限,他当然不能将二十位帝姬全都救出来,不过没有被列入名单的那几位虽然以后都留在了金国,却并未受虐而死,有几人全都成了金国皇帝的侧妃,结局可比眼前这几位好多了。 赵璎珞准备将诸位姐妹带回她与蓉儿刚刚收拾出来的厢房那边安置下来,邢秉懿却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 她先是朝着唐钎与赵璎珞盈盈一拜,这才直起了身子直面两人:“本……奴家有个问题想要当面询问,还请殿下与驸马解惑。” “我刚才已经说了,这里没有什么皇家成员,咱们就是幽州城中一户普通百姓,赵夫人还请慎言。”唐钎朝着邢秉懿淡淡一笑,“赵夫人是不是想问,为何我没有多救下一位帝姬,反倒是将名额用在了你的身上?” 邢秉懿咬了咬嘴唇,虽然不耻丈夫当初在京城时抛下已经有了身孕的自己于不顾,在独自前往金营进行和谈的半路上逃去了磁州,以至于她现在不但成了金军的阶下囚,更因为长途跋涉太过艰辛,她连腹中的孩子也没有保住,但她也能理解赵构的决绝。 赵构明面上是去金营谈判,哪有带着妻子去敌营谈判的使者?暗地里是准备跑路,赵构更需要轻装简行,无论从哪个方面去分析,他都不可能带上自己这个累赘。 赵构跑去了磁州,留在东京的邢秉懿便成了众矢之的,康王府外一直是骂声一片,甚至连邢家都扬言要与康王府断绝一切关系,以保自家的名节。 以前从未有过任何交集的唐钎竟然为她这样一个完全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的女子主动放弃营救一位帝姬,这种事说出去谁会信? “自东京城破之后,夫人应该是一直遭受囚禁,想来还不知道外界的任何消息。”面对邢秉懿的疑惑,唐钎开始了不疾不徐的解释,“夫人你的夫君,也就是康王赵构,现在已经受封河北兵马大元帅,统领大宋剩下的五万精兵,可谓朝廷仅存的精锐力量,大宋能不能度过这次难关,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了康王肩上。” 邢秉懿的目光忽而一亮:“公子的意思是,夫君会领兵杀来幽州,接我们回去?” 只是一个瞬间,她原本燃起的希望又熄灭了下去,“这不可能。” 邢秉懿与赵构相处多年,自家夫君是个什么德行,她比谁都清楚,太上皇赵佶独宠三皇子赵楷,赵桓都得靠边站,更别说因为母妃的家族底蕴不够而备受冷落的赵构。 而正是因为从小到大的不受宠,赵构养成了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习惯,若是在太平盛世里,以他这样的性格当一个闲散王爷倒是可以享受人生直到老死,可让他在这乱世之中统兵,还率军攻来幽州?邢秉懿宁愿夜夜祈祷天降神雷,将金国那帮禽兽全部劈死。 “夫人说得没错,让康王来营救咱们的确是不可能,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康王不久之后便会率军南下,以避金军,或许如今他已经是大宋的第九任君主,正打算撤去江南偏安一隅,做一个逍遥皇帝呢。” 邢秉懿一声苦笑:“公子的猜测倒有可能是真的。” “所以夫人能够明白我将你救出明安寺的用意了吗?” “你是打算利用我……我的皇后身份,要挟夫君?”邢秉懿摇了摇头,“自他丢下我独自前往磁州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之间的夫妻情分已经了断,他若是真成了皇帝,自然会迎娶其他的女子做皇后,我这个早已被他抛弃的王妃,只怕根本就不能令他侧目。” 先不说赵构还真能留存一些夫妻情分,单单只是自己在金军的营帐之中过了这么多天,她的夫君也不可能认可自己的皇后身份。 他是天子,怎么可能甘愿将自己头上的黄色帽子换成绿色的。 “夫人放心,我与康王之间总算还有一些交情,自然不会做出拿你作为要挟这种事去得罪朝廷,若是将来有一日,我们能够侥幸逃回大宋,就算夫人做不了皇后,至少也应该是嫔妃吧,到时候还请夫人念在我们夫妻曾经帮过你的份上,在官家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也好让我们一家子能够在官家的庇护之下过上安稳日子。” “若是能够回去……” 邢秉懿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憧憬那样的场景。 虽然肯定是当不成皇后母仪天下了,凭借邢家的势力,将她扶上嫔妃的位置应该不算困难,赵构同样也需要树立形象,若是被扣上一个弃糟糠的帽子,他会遗臭万年的。 所以,就算是再也不可能有什么夫妻之实,这个名分,赵构还是要给的。 只不过…… “我们真的还能等到回去的那一天吗?” “不试试又怎么能知道行不行呢?至少我们自己不能放弃希望不是吗?” 第96章 来迟一步 见唐钎那如此镇定的神色,邢秉懿还想问些什么,外面突然有王坚的一名下属不适时宜地飞奔进了院子。 见到如此多的后院女眷,侍卫先是一惊,想要转身出院子,可自己带来的消息至关重要,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往里走:“公子,大事不好了,卓鲁旺与完颜宗望率军抵达幽州,正在外城叫门。” 在场的帝姬们闻言全都是面如土色,虽然不知道这两人在金军之中是什么身份,不过她们也知道这种将领级别的人物在押送战俘的队伍的附近出没,几乎全都是为了她们这帮大宋女眷而来。 之前在前往幽州的路上,她们可不止一次亲眼目睹身边的姐妹被人强行带走的凄惨场景,以至于全都产生了心理阴影,即便此刻有唐钎作为主心骨,却还是忍不住有些瑟瑟发抖。 “这是卓鲁旺从战场上归来,迫不及待想要带回完颜汐了啊。”相比诸位帝姬的惶恐与慌乱,唐钎显得极为镇定,并给了赵璎珞一个示意她安心的眼神,“七公主恐怕应付不过来,我去看看。” 出了家门,唐钎坐上等候在外的马车,很快来到内城城楼之上,并未看到完颜汐的身影,负责出面的依旧是她的贴身侍女小璃姑娘。 “如今的幽州内城处于封城之中,禁止一切外人入内,幽州是我家公主的封地,这里便是私人地方,就算是大元帅想要登门拜访,也得先行递上拜帖,再等候主人家的接见不是?” 听了小璃在城楼之上的喊话,卓鲁旺发出一声冷笑:“我是七公主未来的夫婿,幽州也算是我的封地,难道主人回家,也得听从你一个丫头的安排吗?” “卓鲁世子此言差矣。”小璃丝毫不打算给卓鲁旺留什么面子,“世子与公主尚未成亲,公主府更是连一份像样的彩礼都没收到,既然还没有名分,世子便不算是小璃的主子,我为什么要对一个外人卑躬屈膝?” “你!”卓鲁旺指着城楼上的小璃想要骂上两句,却被身边的完颜宗望伸手拦住。 “将完颜逊或者七公主叫出来见我,只凭你一个小丫头,还没资格与本帅对话。” 见完颜宗望打算替卓鲁旺出头,小璃咬了咬自己的银牙,却还是只能无奈后退。 尊卑有别,她的确不敢有所僭越,卓鲁旺在大金无官无职,最多也就是一个小部落的接班人,作为七公主身边的人,小璃姑娘在对方正式成为完颜汐的夫君之前,都是可以不买他的账的。 但完颜宗望就不一样了,只凭她一个贴身侍女的身份,的确无法与对方正面对话。 唐钎拍了拍小璃的香肩,示意她先行后退,并做了一个让他来的手势,来到城楼前朝着完颜宗望拱了拱手:“幽州公主府幕僚唐钎参见西路军大元帅。” “你便是唐钎?”完颜宗望抬头仰望了唐钎一眼,“你觉得以你的公主府幕僚身份,便可以与本帅对话了?速速将你的主子叫来,否则幽州内城经受不住本帅的怒火。” 完颜宗望的语气冷厉,唐钎却毫不在意:“幽州的城防由指挥使完颜逊管辖,如今并不属于西路军的统辖范围,大元帅从大宋获胜而归,应该前往云州城才对,此刻出现在幽州城外,似乎于理不合啊。” 看向唐钎的双眼微眯,完颜宗望一声冷哼:“本帅的战利品被押送来了幽州城,本帅是来将人带走的。” 随即,他一指城楼之上,“可我刚刚去了外城的明安寺,发现我指名所要之人并不在其中,本帅倒想问问,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本帅抢女人?” “不知大元帅所说的战俘,是哪一位帝姬?” 唐钎这是在明知故问,他当然清楚完颜宗望所要带走的是茂德帝姬赵福金。 据史料记载,赵福金在跟了完颜宗望之后,还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完颜宗望便一命呜呼,这也导致了她被完颜希尹所占,最终惨死在了完颜希尹的寨中。 不过既然唐钎出现了,并且赶在完颜宗望出现之前将赵福金带离了明安寺,就不可能让这个惨剧再次发生。 “本元帅此番攻宋功勋矍铄,自然要带走最为貌美的茂德帝姬了。” “四皇姐赵福金?大元帅果然好眼光。”唐钎朝着城楼之下的完颜宗望竖了竖大拇指,继而话锋一转,“不过很可惜,茂德帝姬已经被送入幽州军指挥使的帐中,大元帅来迟一步。” “此番征宋,幽州军根本未出一兵一卒,他完颜逊有何资格占有我等拼死夺回来的战俘?” “这里是幽州,城内的任何东西都是公主府的私产,七公主念在指挥使驻守城池劳苦功高,从战俘营挑选几名大宋战俘送去指挥所军帐,有何不可?” “竟敢用公主来压本帅,这一手狐假虎威,你小子玩得还真溜,信不信本帅现在就下令攻城?” 唐钎苦笑着摇了摇头:“大元帅可否听在下一句忠告,看你外强中干四肢无力动作轻浮,连坐在马背上都能摇摇欲坠,显然是有恙缠身,奉劝大元帅还是早些返回云州调养,至于女色,还是不要再近为妙,否则很有可能过不了今年啊。” 唐钎可不是信口胡说,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完颜宗望的确是死在了大宋历靖康二年。 “你这黄口小儿满嘴的胡言乱语……”完颜宗望还想再骂上几句,可忽而转念一想,当初第一次攻打东京城时,正是这小子一语成谶,在完颜斜也即将归天之际救了他一命,在医术一道上,唐钎似乎有些门道,他现在这么说,应该也真是看出了自己的问题。 而想到身体的不适,完颜宗望便对身边的卓鲁旺起了杀心,可这小子也是个人精,在尚未迎娶七公主过门之前,他绝对不会交出青果种子,这也是自己不回云州,而是先抵达幽州的主要目的。 想到那个对自己有着致命诱惑的青色浆果,完颜宗望感觉嘴唇有些干裂,药瘾如同干柴碰上了烈火,一下子蔓延全身,他仍不住伸手入怀,摸出了白色瓷瓶。 第97章 嗑药暴毙 一连吞下了三枚药丸,那让人欲罢不能的欲仙欲死之感从脚底板陡然升起,只是一个瞬间便笼罩在了完颜宗望的心头,让他很是舒服地长舒了一口气。 等到最初的那股畅快感慢慢消失,完颜宗望看向卓鲁旺的目光中带着杀气,那样凌厉的气势令卓鲁旺的身子猛然一颤,不过他现在完全不怵,或许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很是忌惮对方会不会突然杀了自己,可如今的完颜宗望就是一个药瘾缠身,任自己拿捏的瘾君子而已。 “大元帅也不必对我如此记恨,当初我可是提醒过,这东西不能多吃。”丝毫将对方的威胁放在心上,卓鲁旺朝着完颜宗望拱了拱手,“只要大元帅助我迎娶完颜汐,事先的承诺,我必定做到。” “好。” 虽然卓鲁旺的心思,完颜宗望完全能够看透,不过他现在已经完全沉迷于对方的那种神秘药丸之中不可自拔,即便明知道眼前这个臭小子是在诓骗自己,卓鲁旺的要求,他却不得不照做。 若是不能定期服药,那种如同万蚁噬心的痛苦感觉,完颜宗望根本就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两人城楼之下的动作被居高临下的唐钎看了个一清二楚,虽然听不见他们在低声交谈的内容,却也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看完颜宗望对卓鲁旺咬牙启齿的模样,显然是恨对方到了极点,几乎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地步,可为何两人的关系明明恶劣至此,完颜宗望还是要不遗余力地帮卓鲁旺建功立业迎娶公主? 再看完颜宗望此时的脸色,明显有着兴奋的余波尚未过去的潮红,神色之中竟然带着一丝迷离,明显是一副感刚刚经历过一次欢愉满足模样。 若非现在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唐钎还以为城楼之下的马背上坐着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淫贼。 “那家伙刚才到底吃了什么?竟然能兴奋成这副鬼样子?” 而就在唐钎还在思索刚刚完颜宗望掏出来的白色瓷瓶里装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城楼之下异变突起。 原本还是精神奕奕的完颜宗望忽而神色一滞,紧接着双眼凸起,继而全身开始战栗,嘴角开始往外翻着白沫,在卓鲁旺的一声惊呼之中,直直地栽落下马背,躺倒在地上完全失去了意识,双腿不自觉地轻微抽动了几下,彻底晕死了过去。 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不但令完颜宗望身边的卓鲁旺吓了个不知所措,更令城楼之上的唐钎惊了个呆立当场。 他自然知道完颜宗望命不久矣,这才从未将很快就要失去庇护的卓鲁旺放在眼里,只要拖延到完颜宗望死于非命,卓鲁旺根本掀不起什么大浪。 总以为自己还要坚持一段时间,谁能想到这一日竟然来得这么快。 城外的亲卫们见自己主帅突然坠马,也是呆愣了片刻,随即便缓过了神,几个人冲上来一面查看大元帅的情况,一面呵斥唐钎速速将内城的城门打开:“大元帅需要就医,若是有什么差池,幽州城必定承担不起。” 身后的小璃姑娘靠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询问唐钎:“怎么办?现在事情闹大了,这个城门咱们还非开不可。” 刚才完颜宗望只是要入城寻找赵福金,他们还可以用指挥使与公主府的名义压下去,可现在城楼之下的大元帅似乎旧疾复发性命危在旦夕,这时候幽州若是不提供救助导致完颜宗望死在了城楼之下,完颜汐至少会落一个见死不救的罪名,被对方的部族讨伐,到时候就算是大金皇帝,只怕也平息不了对方家族的怒火。 “你们都别动,我出去看看。” 低声吩咐了几句,唐钎急匆匆走下了城楼,从打开一个缝隙的城门中跑出来,唐钎三两步来到完颜宗望的坠马处蹲下,见他开始在大元帅的身上四处查探,完颜宗望的一名亲卫伸手阻止了想要冲过去将唐钎拿下的下属。 “唐公子懂医术,国论忽鲁勃极烈的怪疾便是他提供的药方医治好的。” 听着此人对自己的评价,唐钎在心中发出一声苦笑,他哪里懂什么医术啊,他只是在判断完颜宗望到底还有没有活下去的可能而已。 眼见对方那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模样,这时候即便是抬回内城,只怕也活不了了,唐钎的面色凝重无奈摇头:“没救了。” 事实也正如唐钎所料,尚未等那一队亲卫做出什么反应,完颜宗望忽然身子一僵,望向天空的瞳孔开始放大,目光开始涣散,最终完全失去了神采,大金国二太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前来幽州强占茂德帝姬赵福金的路上。 “这怎么可能呢?大元帅的身体一向健朗,为何会突然暴毙?”最先提出异议的完颜宗望的侍卫首领,在场的所有人也全都将目光投向还蹲在地上查看的唐钎身上,想要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没有人注意刚刚还守在完颜宗望身边的卓鲁旺正一步步向后退,想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各位如果相信在下,就先将卓鲁旺控制起来,我一定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唐钎的提醒让一众侍卫们蓦然回首,果然看到了动作有些鬼鬼祟祟的卓鲁旺,半空之中一道银色的光芒闪现,一柄出鞘的钢刀已然架在了卓鲁旺的肩头,由于刀锋太过锋利,卓鲁旺的一缕头发被斩断,微风过处,断掉的发丝漫天飞舞,吓得卓鲁旺被后背的冷汗打了一个激灵。 “在下与大元帅情同父子,又怎会起了加害之心,诸位兄弟莫要信了唐钎这厮的挑拨之言。” “我是不是信口胡说,想必卓鲁世子心中应该有数才对。” 半蹲着唐钎从完颜宗望的尸体旁站了起来,手中已经多出了一个白色瓷瓶,拔开瓶塞放在鼻子前轻轻嗅了嗅,他似乎已然明白了其中的蹊跷。 没想到啊,罂粟这种东西竟然这么早就出现在了这块土地上。 第98章 狐假虎威 “说说吧,这里面到底是何物?” 面对堂前的质问,卓鲁旺虽然还打算强撑,心虚的眼神却早已出卖了他:“什么何物?不就是治疗大元帅旧疾的药丸吗?” “是吗?”唐钎的目光中透着自信,“卓鲁旺,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这里面的东西或许旁人不知道来历,我却是一清二楚。” 隐隐感觉到了一丝恐惧从心中升腾而起,卓鲁旺想要阻止唐钎,却不想对方已经从瓷瓶里取出了一粒药丸举在众人面前,“各位是不是觉得大元帅近来的性情有了很大的变化,身体也大不如从前,精神却是经常处在异常兴奋的状态?” “没错。”侍卫首领很是坚定地点点头,“正如公子所说,自从与卓鲁旺相识以来,大元帅的确是变了不少,很多时候连我等这些陪在元帅身边十数年的亲卫都觉得陌生。” 侍卫首领跟随完颜宗望多年,对于大元帅的性情自然比谁都清楚,他能够感受得到完颜宗望想要杀掉卓鲁旺的心情,而自己几次三番提出由他来动手,却总是被大元帅阻止。 由始至终,他都想不通大元帅为何会如此矛盾,看来也是到了揭晓答案的时候。 见众人的炯炯目光全都投向了自己,唐钎也不打算再卖什么关子:“据我所知,卓鲁旺给大元帅所服用的这种药丸,根本不是什么治疗旧疾的灵丹,而是可以麻醉神经,使人暂时忘却一切烦恼,让人感觉如坐云端的一种精神类药物,来自西域的妖花,罂粟。” “精神类药物?这是什么东西?” 见众人还是没听明白,唐钎简单思索了片刻,给出了一个最为简单的解释:“就是说,这种药丸可以让人生活在虚幻之中,就像是南柯一梦,梦里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清醒后却是一场空欢喜。不过这并非此种药丸最为可怕的地方,让人生畏的是它能让人服食成瘾,只要有一段时间不用,便会精神萎靡,继而涣散,最终一刻也无法离开药瘾的侵蚀,彻底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众侍卫一听唐钎的解释,纷纷向后退了一步,唐钎手中的瓷瓶立即成了令人望而生畏的毒药,让人不敢触碰。 “既然这种药的功效只是让人上瘾和影响神志,并没有性命之忧,为何大元帅会突然暴毙?” 唐钎摇了摇头:“这种药吃多了当然会死人,大元帅毫无节制地服食,能够撑到现在已经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奇迹了。” 唐钎所说的可没有半点虚假,他也是真佩服完颜宗望的体质。 后世里的不法奸商为了招揽回头客,用罂粟果的果壳熬制高汤,只要控制好剂量,对人体的伤害不会太大,但完颜宗望这可等同于生吞鸦片,虽说卓鲁旺的罂粟果肯定没有经过提纯,含有很多的杂质,但就这么将这东西当饭吃,谁能扛得住? 卓鲁旺依靠完颜宗望请来了赐婚圣旨,已经是小半年之前的事了,这也就是说,完颜宗望早在大金朝廷商议攻宋之前,就已经在吃这东西,换做其他人,只怕坟头草都已经生长过一季了吧。 “诸位别冲动,还请听我解释。”眼见自己的把戏被唐钎无情拆穿,卓鲁旺险些尿了裤子,他当然知道完颜宗望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上,可他真的从未想过要加害对方,“我早就说过,这东西不能多吃,可大元帅就是不听啊,他控制不住自己,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想抵赖?”侍卫首领一声冷笑,“若非是你进献此药,大元帅又怎么会着了你的道染上药瘾,听命于你?兄弟们早就看出了不对劲,若非大元帅拦着,你只怕已经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别别别,有话好说,再怎么说,我也是七公主的未来夫婿,你们绝对不能杀……” 卓鲁旺的乞求之言还没有说完,他已经没有了再次开口的机会,伴随着一道血箭的飞起,卓鲁旺的人头就这么从脖颈处断裂,歪在了一边,圆睁的双眼之中透露着不可置信,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下一刻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成为了又一具慢慢失去温度的尸体。 侍卫首领甩了甩刀身上的猩红鲜血,收刀入鞘,朝着唐钎拱了拱手:“多谢公子的帮忙,我等才能手刃此人,为大元帅报仇。” 随即,他朝着几名下属挥了挥手,将完颜宗望的尸体扶上战马:“我哦等需要赶回云州为大元帅处理身后事,公子将来若有差遣,只管来云州元帅府便是。” 目送这一队人马匆匆离开,唐钎又看了看躺在不远处卓鲁旺的尸体,忽而轻轻摇了摇头。 大金二太子完颜宗望莫名其妙死于非命的原因总算是弄清楚了,他没有死在攻宋的战场之上,却是自己嗑药嗑死的,也难怪史书上没有详细的记载,这种死法还真是太过有损完颜宗望的声誉了。 至于卓鲁旺所栽种的罂粟花会不会继续造成什么危害,唐钎倒是不太担心,既然完颜宗望的侍卫已经杀了卓鲁旺,处在西路军管辖范围内的卓鲁一族存在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了,斩草除根根本就是战争准则,世子被杀了,卓鲁部族也没有了继续存在的必要。 内城城门外的消息被小璃姑娘带了回去,得知卓鲁旺已死,尸体还躺在城门外,完颜汐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自从金军凯旋的消息传回幽州,她便一直在担心卓鲁旺让她履行婚约,而从现在开始,她终于可以不用为此而担忧了。 看着完颜汐那如释重负的模样,小璃却是嘟了嘟嘴,说话的声音细弱蚊蝇:“卓鲁旺死了,那不就是意味着咱们不用跟随唐钎去大宋了么?” 虽然小璃只是小声嘀咕了两句,完颜汐却是听了个真切,她也不自觉地开始扪心自问:“对啊,若是不能跟……跟璎珞一起去大宋,今后的日子不就太过无趣了么?” 第99章 来得真快 完颜宗望突然暴毙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即引发了大金朝廷的震动。 只可惜各方势力所关心的根本就不是在宋金一战之中功勋赫赫,却一直与国论忽鲁勃极烈唱反调的二太子为何会死,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在第一时间内侵吞完颜宗望的势力版图。 正因为当初在攻打大宋时,完颜宗望提出继续由赵氏坐镇东京城,大宋向大金称臣,保留赵家皇室的地位,这一条件建议直接触怒了一心想要将大宋灭国的完颜斜也,就连亲兄弟完颜宗翰也觉得此计不妥,两兄弟闹得很不愉快。 如今完颜宗望死在了幽州城,想要趁机夺取西路军指挥权的将领比比皆是,反倒是为了他来幽州城讨要说法的却一个也没有。 虽说完颜宗望的死与幽州城完全无关,这一点他的亲卫就可以作证,但无人来兴师问罪,唐钎还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感觉到了一阵人走茶凉之后的悲哀。 随着第二批大宋战俘被押解至幽州城外,两队人马合在一处,所有的战俘加在一起竟然足足有三千人,得知消息的几位帝姬除了那几个尚未成年的幼童之外,脸色全都不好看,但纵然知道外城关押着的都是亲族,她们除了义愤填膺之外又有什么用呢? “我大宋注定要经此一劫,咱们几个根本无能为力。” “可父皇和母后就在城外,大皇姐真能做到无动于衷吗?” 赵玉盘瞪了三妹赵金罗一眼:“那么你打算怎么做?是拿着兵器与金军拼命,还是用你自己去换取父皇的自由?还是说,你打算舔着脸去求八妹夫帮忙?” 只是大姐的一声呵斥,赵金罗立即收了声:“妹妹别无他意,只是心中难安……” “亲人在外面受苦,我自然也不舒服,可咱们又能怎样?八妹夫将你们救出来,已经是花费了巨大的代价,难道你们还打算让他搭上性命?” 心中自然知道大姐没说错,自己这边稍稍有一点小动作,那便是害了唐钎,赵金罗只是口中讷讷:“那我们应该怎么做?金罗全凭大姐吩咐。” 赵玉盘的脸色虽然很不好看,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是异常决绝:“不看不听不想,就当自己已经死过了一回,奈何桥边喝了孟婆汤,外面的一切人和事都已经与我们无关,就在这宅子里待着,我们绝对不能给八妹夫惹出什么乱子。” 与厢房相隔不远的书房内,蓉儿一脸阴沉地走了进来,在赵璎珞的身边坐下,抓过一只茶杯,一把夺过唐钎手里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边喝茶边生闷气。 “姑爷将她们救出来,已经是竭尽所能了,难道真要让咱们把命都搭进去?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赵璎珞想要训斥几句,却又觉得蓉儿的话很有道理,若是她还是大宋帝姬的身份,当然需要维护几位姐妹,可现在唐钎才是她的天,赵璎珞绝对不愿意看到唐钎发生任何危险。 “其实她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自己的亲人需要解救,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确实不好受。”唐钎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所幸的是有深明大义的大姐压着,其他姐妹也不会给咱们添什么麻烦。” 不过话虽这么说,若是有人圣母心泛滥,唐钎并不介意将其重新送回明安寺。 “现在对于我们而言,最麻烦的还是此次押送战俘的首领。” 当初造访幽州之时,完颜宗翰明确表示看上了自家媳妇儿,这次他从大宋归来,必定还会有所图谋。而面对完颜宗翰,除了尽量拖延时间之外,唐钎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可现实情况是这位勇冠三军的大金名将可不比在不久之前无疾而终的完颜宗望,他至少还有着十几年的寿元,唐钎就算想熬时间,他们夫妻俩只怕也躲不过这一次的劫数。 唯一的办法只有早日南归,可现在的幽州城内外全都有金军驻守,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 看到夫君的眉头微皱,赵璎珞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唐钎的手,脸上的笑颜如花:“夫君也不必为此烦恼,妾身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能与夫君做了一年多的夫妻,璎珞早已经死而无憾了。” 唐钎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手:“说什么傻话呢,你我本就是一体的,安心在家里待着就好,外面的事交给我。” 看着两人当着自己的面卿卿我我,蓉儿忍不住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白眼:“知道你们夫妻恩爱缠绵悱恻,也不用如此明目张胆吧?真是有伤风化。” 见赵璎珞还敢瞪自己,蓉儿立即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以免对方暴起伤人:“哎,咱们此前可是说好的,自从你嫁了姑爷之后,便没有主仆之分,而是以姐妹相称了,你现在可没权利教训我。” “姐姐教训妹妹,还不是天经地义的?” 赵璎珞强词夺理,蓉儿也不甘示弱:“凭什么?就因为我说了大实话?” 这丫头的伶牙俐齿,唐钎算是见识到了,只凭赵璎珞那些许战斗力,还真不是蓉儿的对手。 “公子,外面有人来传信,请公子即刻去一趟城外明安寺。” 听着府中下人的禀报,赵缨络立即没有了与蓉儿斗嘴的心思,蓉儿也知道事情的严重,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略带恐惧的目光看向了唐钎。 “说曹操,曹操便到了,完颜宗翰来得还真快。”唐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与仪表,伸手捏了捏蓉儿的脸,“不用担心,继续欺负你姐姐,安心等着你家姑爷回来便是。” 蓉儿被唐钎的这一揪弄了个面红耳赤,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等到唐钎大踏步出了书房的门,这才面带愠怒看向赵缨络:“你家夫君当着你的面轻薄我,你也不管管?” 赵缨络则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就你那点龌龊心思早就写在脸上了,还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感觉脸颊滚烫的蓉儿矢口否认:“我能有什么心思。” 赵缨络拍了拍蓉儿的肩头:“若是能回大宋,姐姐自然会替你做主的。” 第100章 父子相见 外城明安寺。 唐钎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在一名侍卫的引路之下来到一处军帐之内,正在翻阅军报的完颜宗翰抬眼看了看来人,立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着唐钎淡淡一笑:“半年不见,本帅对唐公子还真是有些想念。” 这老家伙哪里是想自己,分明是觊觎自己的妻子才对。 唐钎在心中一阵腹诽,表面上却不敢有任何的异样,朝着完颜宗翰拱手施礼,唐钎的态度不卑不亢:“不知大元帅今日召见在下,所谓何事?” 完颜宗翰指了指自己下首的座位,示意唐钎坐下说话:“当日在辽阳城,本帅原本是打算替你向皇上求亲的,只可惜完颜宗望先我一步,险些铸成大错,不过如今卓鲁旺已死,想来你与七公主的事应该无人反对了,毕竟本帅此番攻宋之时立下的战功不小,由本帅替你做主,相信朝中绝对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多谢大元帅厚爱,在下愧不敢当。”唐钎苦笑着摆了摆手,“七公主金枝玉叶,又哪里是在下这等粗鄙之人所能高攀的,在下只求今生能够辅佐七公主治理幽州,余愿足矣,绝对不敢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说来说去,完颜宗翰还是那一个老套路,用完颜汐换自己的赵缨络,老淫虫果然是贼心不死。 “唐公子先别急着拒绝。”似乎猜到了唐钎的态度,完颜宗翰并没有展露任何不悦的神色,而是从桌案之上抽出一卷书册交给唐钎,“先看看这个,第十六页。” 唐钎心中狐疑,猜不透对方想要做什么,双手接过书册,按照完颜宗翰的提示翻到第十六页,忽而瞳孔微缩,一抹凝重之色慢慢浮现在脸上。 大宋户部侍郎,唐焕。 若是自己没有猜错的话,完颜宗翰的这卷书册,应该是大宋战俘的名单。 唐钎还真是没有料到,自己的便宜老爹也没有逃过金军破城之后的抓捕,如今被押送来了幽州。 “身为人子,见到令尊的名字出现在战俘名册之上,想必唐公子此刻的心情绝对不会太好,不过你爹并非赵氏皇族,一个对于大金而言无足轻重之人,本帅还是有权利将其释放的。” 用唐焕与完颜汐换一个赵缨络,这笔买卖绝对不亏,唐钎若是还不答应,那可就是对自己的亲爹见死不救的不孝子了。 完颜宗翰的这一招不可谓不毒辣,毕竟妻子可以有很多,但父亲只有一个,大宋不是号称礼仪之邦吗?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都必须选择搭救自己的父亲才对。 沉默了良久,唐钎将手中的名册合上交还给完颜宗翰:“在回答大帅的问题之前,在下能否斗胆请求与家父见上一面?” 完颜宗翰看向唐钎的双眼微眯,似在思索对方此举的用意:“你是打算劝降令尊?” 不过就算唐焕投降了又如何,只要自己不接受,他依旧是战俘,唐焕想要得到赦免,唐钎就不得不屈服。 “你们父子也有一年未见,本帅也并非无情之人,那就允许你们见上一面也并无不可。”完颜宗翰朝着身边的亲卫挥了挥手,“带唐公子入寺内探监。” “多谢大元帅恩典。”唐钎站起身,朝着完颜宗翰躬身施礼,随即跟随亲卫出了军帐,在寺门前出示了令牌,紧随侍卫的身后在寺内兜兜转转,总算在一处阴暗的隔间里见到了虽然身形暴瘦却依旧一身正气的便宜老子唐焕。 两父子久别重逢,见到儿子好端端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震惊过后的唐焕突然泛起了一丝愧疚,若非当日他硬逼着唐钎加入使团前往幽州,此刻的唐钎应该在广陵陪着母亲邱凌华与妹妹唐菁安度余生了吧,又怎么会身陷幽州不得自由。 不过转瞬之间,唐焕又释然了,唐钎既然能在如此危险的环境中存活下来,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儿子如此机智,将来定然还可以逢凶化吉,自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此番过来,不会是打算劝你爹投降金国吧?” 唐钎低头苦笑:“以爹的性情,应该不会轻易被儿子说动吧?” 唐焕冷笑了一声,并未对唐钎的问题做出回答,不过他所展现出来的姿态已然给出了答案。 唐钎朝着老爹拱了拱手:“恕孩儿无能,无法救父亲大人出牢笼,还请大人莫怪。” 唐焕哈哈一笑:“听说你已经娶了顺德帝姬为妻,只可惜今日无缘见帝姬一面。你们夫妻既然能在幽州安然度日,那便好好替为父活着,至于为大宋尽忠,交由为父来便好。” 唐钎轻叹了一口气:“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唐钎的这几句有感而发令唐焕再一次呆愣当场,良久之后,他才从愕然之中缓过神来,看向唐钎的目光中由自带着不可置信:“这首诗是谁人所作?倒是契合当下你爹的境遇。” 自己这个儿子就是因为不会读书,而成了东京城中的一块笑料,虽然唐钎所吟诵的那首诗听来极为陌生,唐焕却绝不相信这是唐钎所作。 盗用了后世的戊戌君子谭嗣同的不朽名作,唐钎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他是真心不愿意抄袭别人的诗作来扬自己的名。 “孩儿刚才是胡言乱语的,还请大人莫要当真。” 唐焕忽而双眼一亮,继而又是一阵仰天长笑:“我儿居然会作诗了,老夫便是现在就死也能瞑目了,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果然是好诗,若是能够传扬出去,我唐焕必定可以因为这两句而流传千古。” 人活在世,一辈子辛辛苦苦兢兢业业,或走正道或走邪路,最终所求的不过是名利二字,唐焕做官不为图利,他所图的不就是自己的名字可以留在史书之上被后世谨记么。 为了大宋气节不改,或许可以被史官记上一笔,但那样的效果可比有两句千古名句加持差得太多了。 第101章 孝感动天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全力保全自己,至于为父的安危,不劳你挂心,也不必觉得心中有愧,单单只凭你刚刚所作的那首诗,你爹我已经死而无憾了。”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有追求,总比浑浑噩噩要好得多,从这一点来看,唐焕的人生已经完美了。 对于便宜老爹的选择,唐钎只能轻叹一口气,朝着唐焕拱了拱手,转身退出了隔间。 重新回到明安寺外面的军帐之中,唐钎面向完颜宗翰露出一个异常苦涩的笑容:“我爹不愿意离开明安寺,就算我跪下来相求,他还是打算以死明志。” 唐钎所说并未让完颜宗翰的心境起了一星半点的变化,唐焕原本就是个老顽固,他若是这时候投降大金,那才是见了鬼,将战俘名册拿给唐钎过目,也只是想要对方知道,他的父亲在自己手上而已。 到了这时候,完颜宗翰觉得自己也不必再做什么伪装了,他朝着唐钎淡淡一笑,目光之中满是计谋得逞之后的得意:“若是阁下能够答应本帅一个请求,你的父亲即刻便能与你返回内城,本帅用性命担保,绝对无人敢阻止。” 总以为唐钎会为了救父亲而就范,完颜宗望已经在脑海中臆想今晚应该在哪里与赵璎珞洞房花烛了,唐钎接下来的回答却让他脸上那原本已经绽放出来的笑容顿时凝固,目光之中的期待也瞬间成为了不可置信。 “家父一心求死,根本就没打算给自己留活路,若是真的被救了,终究还是会郁郁而终,为人子女,在下觉得应该遵照他的意愿,那样才算是尽孝,所以……” 完颜宗翰死盯着眼前这个如此大逆不道之人,他老子说要求死,他便不救了?这是一个做儿子的能说出来的话吗?这就是汉人传承了千年之久的孝道?难道他就不怕受世人唾骂? 感觉到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之中先是由欣喜变成了惊愕,到现在慢慢变得阴冷,恨不得立刻将自己宰了的心境变化,唐钎也不禁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万一这老淫棍真的一怒之下将自己斩杀当场,那可就悲催了。 念及此处,唐钎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在与对方保持安全距离的同时稍稍抬了抬头,发现完颜宗翰的腰间此刻并未悬挂武器,这才安心了不少。 只是他的小动作又如何能够逃过完颜宗翰的双眼,唐钎明显是在害怕,他倒也想先将这人杀了,回头再慢慢炮制他身边的人,不怕顺德帝姬不就范,只是他也知道,眼前这人现在还不能死。 此番攻宋能够如此顺利,唐钎的木工车床起了关键作用。 若非大金制作箭矢的速度加快了近十倍,射击精度与距离也今非昔比,金军根本无法压制东京城头的远距离攻击,东京城根本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能被攻破。 一个轻而易举就能制造出木工车床这种能够大幅度提高军队攻击力的人,对于任何一个朝廷而言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正因为如此,唐钎与完颜汐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正当关系早就在辽阳城里疯传,完颜吴乞买却依然没有对其动手,倒不是大金的皇帝陛下宠溺七公主到了极致,就连如此令皇室蒙羞的不齿之事也能容忍,而是要等到将唐钎的秘密全都榨干之后才会对其处以极刑。 所以,现在的唐钎绝对不能死,若是今日完颜宗翰对其动了手,这个祸事可就算惹大了。 如今有两批战俘聚集在幽州城,而负责押送的另一位大元帅完颜宗望突然暴毙,自己作为唯一的最高将领,完颜宗翰需要先行完成自己的押送任务,将大宋的两位皇帝送去五国城。 至于唐钎么,他与顺德帝姬被困于幽州,一时半会也逃不出去,自己将来有的是机会回来对付这小子。 “既然如此,本帅也就不勉强了,不得不说,大宋的孝感动天还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本帅钦佩得很啊。” 朝着完颜宗翰拱了拱手,唐钎退出了军帐,转过身走向停在寺外的马车,一阵初夏的微风拂过,唐钎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一阵冰凉,若是完颜宗翰这时候走出来看上一眼,便能够轻易发现对方早已被冷汗浸湿的衣衫。 “这幽州城怕是不能再待了。” 匆匆赶回内城,唐钎并未回家,而是先去了公主府。 在府中的偏厅之内与完颜汐闭门商议了大半个时辰,唐钎再一次坐上了马车:“去幽州军指挥所。” 对于唐钎的突然到访,完颜逊颇感意外,依照自己对他的了解,若非什么至关重要的事,唐钎绝对不会主动找来指挥所,可近来这段时间,唐钎出现在这里的频率可不算低。 “唐老弟此番前来,该不会是又打算让本王帮你救什么人吧。” 唐钎在完颜逊的下首坐下,正准备否认,简单思索了片刻,忽而轻笑了起来:“王爷这么说也没错,在下的确是打算借助王爷的帮忙携全家女眷南归。” 他的这一句话使得两人面前的空气都瞬间凝固了起来,完颜逊的目光盯死在唐钎的身上,让人不寒而栗,这一次,唐钎同样感觉到了阵阵杀意席卷而来。 过了良久,完颜逊这才冷冷一笑:“唐老弟莫不是在与本王开玩笑吧?” 虽然唐钎在此前表示过为了全家上下二十多人的性命安危,他愿意臣服于自己,也替自己做了不少的谋划,完颜逊依旧感觉到这小子还是想跑。 不过这种事不是应该在暗地里偷偷进行吗?唐钎怎么敢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拿到台面上来摆明车马?难道他真的不怕死? 如果他能够安心留在幽州城,尽全力辅佐自己,完颜逊当然可以将他当成座上宾,可唐钎如果真有逃回大宋的打算,完颜逊完全不介意现在就给他一个痛快。 不能为己所用的人才,留在这个世上只能会成为自己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第102章 登船跑路 在幽州城外修整了三日,完颜宗翰决定将两批战俘合在一起继续上路。 五月的天气宜人,正适合赶路,早日将以赵佶与赵桓为首的这三千人送去五国城,他也能早日重新折回来处理自己的私事。 到了第四日清晨,三千战俘在一声声呵斥之中走出明安寺,沿着官道穿越幽州外城,再绕着内城的城墙根向北进发。 数千人的队伍之中大部分都是女眷,这一路行来,原本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大宋贵族早就被蹂躏得不成人样,精气神全都被磨灭殆尽,目的地更是自己生命的尽头,这帮人走起路来自然缓慢,在一众金兵的驱赶下,足足用了两个时辰,队首这才侃侃走出了幽州外城的北门。 内城的城楼之上,唐钎看着城外默默向北而行的战俘队伍,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城楼之下的人群里,一个体型纤瘦衣衫褴褛的少女行走时的速度同样迟缓,不时抬起头,向着左右观望,似乎是想要拖延时间。 明明已经没有了任何希望,赵圆珠依旧坚定地认为几位皇姐还能在关键时刻及时出现救下自己,只可惜随着时间的推移,纵然她一直在悄悄放慢脚步,却还是跟随队伍来到了幽州北门。 再往前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大金地界了,赵圆珠真的不甘心,她是大宋帝姬,是深受父皇与皇兄宠爱的天之娇女,怎么就成了那些猪狗不如的金人随意欺辱的奴隶? 纵然再怎么不情愿,奇迹终究还是没有发生,走出幽州北门时,赵圆珠终于绝望了,她知道自己的这一脚迈出去,将永无再回大宋之日。 一阵悲凉袭来,让赵圆珠站在了原地,在一名金兵的怒目而视之中,她转身回望了一眼不算高耸的幽州城。 城楼之上的唐钎也看到了下面驻足的少女,四目相对之下,赵圆珠的瞳孔便是一阵收缩。 因为她认出了自己的姐夫唐钎,更加看到了令她心碎的一幕。 站在唐钎身边的几人虽然是一身男装的打扮,赵圆珠却能清晰地辨认出,那几位便是前几日被接出明安寺的几位皇姐。 她们不是被送入幽州军指挥所了吗?为何今日会出现在城楼之上? 若是她们被允许来送行,是否说明那位指挥使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人,甚至对她们有求必应?既然如此,大皇姐为何不能将自己也救出去? 还是说,她们只想着自己能够摆脱战俘的身份,全然不顾她的死活? 这就是她们所说的姐妹情深吗?可笑当初在明安寺内,大皇姐还说过大家需要守望相助报团取暖,偏偏自己还就信了,到头来她们几个却是站在了城楼之上,目送自己走向万劫不复? 只是一个愣神之间,城楼之上的几人同样也看到了呆立当场的赵圆珠。 看着城楼之下死死盯着自己,一抹阴冷的笑容缓缓显露在嘴角上的九妹赵圆珠,大皇姐赵玉盘真想大声解释,只是她绝对不能这么做,纵然脸上早已多出了两道泪痕,她也只能强忍着不能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眼睁睁看着赵圆珠毅然转身,跟随着大队人马向前走去,再也没有转身看她们一眼,赵玉盘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银牙咬在自己的手背上,留下了一个已然开始渗血的牙印。 “这种送别的场面太过残忍,我当时便说过,几位姐姐过来只是徒增哀伤。” 眼见四下无人,赵玉盘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无论如何,我等作为大宋子民,总要送大家一程。” 丝毫没有将视线转向以赵玉盘为首的一众帝姬的意思,唐钎的话里透露着让人感觉到一阵心悸的冷漠:“成王败寇而已,你们赵氏早已失去民心,即便是此战守住了东京,也只是苟延残喘,大宋终究还是要亡的。” 对于唐钎的评论,赵玉盘无言以对。 如今的大宋各地匪患猖獗,民不聊生,完全就是一副人间炼狱的景象,而造成这一切的也全都是此刻在城楼之下缓步而行的这帮大宋贵族,他们有今日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目送最后一名大宋战俘在金军的威吓之下走出城楼,唐钎转身离去的同时招呼几位还在悲春伤秋的皇姐跟上自己的脚步:“七公主还在等着我们,若是完颜逊临时反悔,咱们可就全都走不掉了。” 城外的运河码头边,一艘唐钎所设计的船只浮在水面上,船舷上人头攒动,显然是在做着出发前的准备。 此时的完颜汐与赵璎珞已然在王坚的护送之下登上了船,完颜逊立于码头上,正一言不发地盯着码头外的官道,那里扬起的一阵烟尘之中,两辆马车正急匆匆朝着这边赶来。 看着马车由远及近,完颜逊的眼中闪现过一丝杀机,当先跳下车厢的唐钎却毫不在意,示意紧随其后的几位帝姬先行登船,唐钎与完颜逊相视而立。 “在下多谢王爷成全。” 完颜逊冷哼一声:“你答应给本王的东西呢?” 唐钎伸手入怀,取出一封信件:“这是王爷打造出渡海战船之后所要在大金祖庭所要实施的详细计划,王爷只需按照上面的步骤施为,在下担保王爷可以得偿所愿。” 完颜逊一把抓过唐钎手中的信件,忽而又是一声冷笑:“你知道本王要的绝不止这些。” “在下当然知道。”唐钎淡淡一笑,“王爷处心积虑,想要将在下留在幽州,所图的不过就是提升军队战力的速成之法,箭矢一道,在下已经倾囊相授,不过正如王爷所料,在下的确还有其他的方法。” 完颜逊的双眼猛地一亮,他与唐钎斗智斗勇了这么长时间,今日总算是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只要你能够全都交出来,本王可以履诺言,放你们一家返回大宋。” 唐钎摇了摇头:“王爷觉得我是三岁小孩吗?” 若是现在他将东西拿出来,这艘船绝对驶不出幽州。 第103章 彼此彼此 等到所有人尽数上船,赵璎珞与完颜汐站在船舷边,看着立于码头上依旧与完颜逊对峙的唐钎,两人的脸上全都是焦急之色,却又不敢大声呼喊,只能低声吩咐身边的蓉儿与小璃:“若是唐钎上不了船,咱们也必须下去。” 相较于船上两人的紧张,唐钎倒是显得很是淡定,四目相对之下,完颜逊幽幽开口:“现在,你我可以完成最后的交易了吧。” 唐钎若无其事地伸出手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又举在嘴唇边轻轻吹了吹,一副很是欠揍的模样,到了此刻的他也不必在任何人面前隐藏心性了,玩世不恭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我若是现在就交出来,恐怕还是逃不出王爷的掌控,但我若是不交,今日似乎也走不了。” 这两人都不是傻子,当然也不会相互信任,唐钎担心完颜逊食言,完颜逊则担心唐钎骗他,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双方的平衡也会被打破,对于唐钎而言,越晚出发对自己越是不利,所以完颜逊并不着急。 “如果我说,王爷要的东西就在我家书房的桌案之上,王爷会不会相信?” 见对方只是微笑不语,唐钎轻轻叹了口气:“好吧,口说无凭,若是不让王爷见识到此物的可怖之处,只怕我的这艘船根本出不了码头。” 再次伸手入怀,唐钎从里面取出一个火折子与遗传鞭炮,在完颜逊的蹙眉注视之下,唐钎吹着了火折子将鞭炮点燃,伴随着几声噼噼啪啪的脆响,一阵青色的烟雾缓缓升腾而起,很快又被初夏的河风吹散,码头上再一次恢复了宁静。 感觉到四周并未发生什么变化,完颜逊嘴角微扬,发出一声嗤笑:“不知道唐老弟这是打算让本王瞧什么?” 而他的话音未落,忽地一声巨响传来,惊得在场所有人全都不约而同地蹲下了身子,抬眼查看时,众人赫然发现距离码头不远处的船坞上空浓烟四起,鲜红色的火焰吞吐着四周的木料,船坞里的屋舍在巨响之下早已坍塌,成了一片废墟。 平静的运河之中,一层浪头急速奔袭而来,浪花撞击在船身上,将原本停在河道里的大船推得向一侧倾斜,惊得船上的船夫好一阵手忙脚乱,这才勉强稳住了船体,没有发生侧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了在场所有人一个目瞪口呆,只是顷刻之间,便能让一个偌大的船坞化为乌有,唐钎到底做了什么? “怎么样?王爷觉得我的这个东西威力如何?能不能用来换取全家的自由?” 被刚刚的那一声巨响震得感觉有些耳鸣,总算是缓过神来的完颜逊原本有些煞白的脸色立即被狂喜的红晕所代替,唐钎说得没错,这东西的威力的确巨大,若是在攻城之时用投石机抛入城内,纵然坚固如铁的城墙恐怕也经受不住如此威力的爆炸。 这便是唐钎最终的底牌吗?与这小子拉扯了这么久,今天总算是将她的杀手锏给逼出来了。 “本王如何能知道,你留在家里的那个制作方法是真是假?” 唐钎笑着摇了摇头:“王爷猜错了,火药配方这种可以扭转战局的东西,我又怎么可能会轻易交出来?我留在书房桌案上的,只不过是配方之中最为重要的一种材料而已。” “火药?就是你们大宋用来制作烟花爆竹的黑色粉末?”完颜逊心中狐疑,他也是见识过爆竹的,可那种爆炸的程度根本就毁不掉如此大的一个船坞。 “只是凭借那一点威力的确办不到,所以我在寻常火药里掺入了一些特殊材料,如今就放在家里的书房之中,王爷不打算调配一些出来试一试?” 也就在这时候,码头外的官道上一阵尘土飞扬,一名金兵策马狂奔而来,在完颜逊的身后勒住了缰绳,来人跳下马鞍,将一只包裹双手呈上:“这是在唐钎留在书房桌案之上的东西。” “很好。”完颜逊单手接过包裹,在唐钎的苦笑声中打开,探手抓出一些晶莹粉末,看起来与制作玻璃的矿粉相似,完颜逊却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 唐钎朝着完颜逊拱了拱手:“王爷的心思缜密,在下算是服了。” “大家彼此彼此。” 唐钎明知自己谈判条件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上,此刻依旧能够谈笑风生面不改色,足见早就猜到了他派人回城去查探,很显然,唐钎对此早有准备,根本就不担心这最重要的一种材料曝光。 “那就当着本王的面,调配出你刚才炸毁船坞的那种火药,若是效果真能令本王满意,你们一家大可即刻离开幽州。” “君子一言?”唐钎伸出了右手举在半空。 “快马一鞭。”完颜逊做出了同样的姿势。 双方击掌完毕,唐钎命人取出两只同样大小的瓦罐,又让人将事先准备好的两个纸包交给自己,当着完颜逊的面打开纸包,将里面的黑色火药分别倒入两个瓦罐之中,最后接过完颜逊手中的包裹,取出一些晶莹粉末放入其中一只瓦罐,与里面的火药搅拌均匀。 将两根引燃火药的引线放入瓦罐,一头露在外面,另一头插入火药之中,再将里面剩余的空间用纸填满,唐钎将瓦罐交给完颜逊:“试试效果?” 完颜逊朝着身后的一队亲卫挥了挥手,立即有两人上前几步,将唐钎手中的两只瓦罐接过去,分别放在了远离人群的不同位置。 随着完颜逊的一声令下,没有混合晶莹粉末的瓦罐当先被引爆,虽然全都站在安全的位置,四处飞溅的瓦罐碎片还是让众人的身体为之一颤。 而接下来的一声爆炸,让完颜逊的瞳孔为之一缩。 单从声音就可以判断两者的威力绝对不可以相提并论,而第二个瓦罐被炸裂之后的碎片几乎成了碎屑状,飞溅的距离更是远了不止三丈。 结果正如唐钎所说,两者的威力果然不一样。 第104章 告别幽州 “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两次爆炸的效果差异如此明显,让完颜逊彻底红了眼眶。唐钎能够感觉得到,若是自己还不如实相告的话,很有可能在下一个瞬间血溅当场。 “糖霜,也就是蔗糖碾成粉。”唐钎从胸口摸出一个纸包,里面裹着的是一小撮与完颜逊手中的包裹里别无二致的晶莹粉末。 手指蘸了一些放在口中,唐钎还不忘吮吸了一下,“很甜的,王爷要不要尝尝?” 目睹此情此景,站在船舷边的四女不由得面面相觑了一阵,她们实在是想不到,那么好吃的荔枝糖竟然是用来制作火药的材料。 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吃进肚子,会不会吃坏了身体。 “难怪当初姑爷说要留下一大块另有作用,原来是用在了此处。” “糖霜?此物从何而来?幽州城内能否收集得到?” 唐钎摇了摇头:“我倒是也想在幽州种植甘蔗,只可惜此物不适合在寒地生长,王爷手中的是仅剩的一些了。” 死死盯着唐钎,完颜逊的目光阴寒:“那你是如何得到的?” “王爷只负责幽州城防,自然也就不知道我让杨绥从岭南带回棉花种子时,也顺便带回了一些糖霜。” “岭南……”口中重复着这个略显陌生的地名,完颜逊忽而冷笑出声,“难怪唐老弟你一直有恃无恐,根本就不担心本王会出尔反尔,在得到这些东西之后将你强行留下。” 朝着唐钎拱了拱手:“唐老弟可以登船了。” 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个结局,唐钎立即拱手施礼:“那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了。” 在一众金兵的注视之下,唐钎让刚刚点燃火药炸掉船坞的侍卫先行上船,自己也立即跟上,等到船板被收回,王坚立即下令开船。 得令的船夫立即回收船锚砍断缰绳转动船舵,等到船头调整好了方向,在一阵金属撞击的清脆声响中,船尾的螺旋桨开始缓缓转动起来。 目送唐钎所乘坐的船只离开了码头顺流而下,沿着运河河道向南疾驰而去,亲卫俯下身子靠在完颜逊的耳边轻声问道:“要不要派人去追?” “不用,唐钎炸掉了船坞里的另一艘船,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无法追击,这小子原来早就在处心积虑计划逃跑,就算追上了又能如何?还不是得目送他离开。” 完颜逊挥了挥手示意亲卫先行退下,打开唐钎留给自己的书信,里面果然详细标明了这种火药的调配方法。 至于最为重要的糖霜么,还是需要从大宋的岭南筹集,这也是唐钎为何能够安全离开幽州的原因。 也只有他返回大宋,完颜逊才有可能弄到这些东西。 不过有一句话你小子没说错,你我之间的后会总是有期的。 “等老子一统大金,随后便会南下,到时候再算一算你我之间的总账。” 顺流而下的船上,眼见幽州城楼越来越小,立在船头的众人无不欣喜若狂。 他们谁也未曾想到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逃离了幽州,特别是几位刚刚逃出战俘营的几位帝姬更是早已喜极而泣。 东京城破,沦为战俘的她们总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能够被唐钎救下在幽州城内躲过一劫,已经是赵玉盘不敢想象的一个转机,她还真没想到自己真能重回大宋。 “姐夫,接下来咱们要去哪儿?” 摸了摸赵赛月的小脑袋,唐钎的眼中有着淡淡的宠溺:“月儿若是愿意,只管跟着姐夫便好,咱们回姐夫的老家。” 抬头看向围在自己身边另外几位帝姬,“各位有何打算?是要回东京城吗?” 唐钎的问题让几人的脸色重新泛起了一丝愁绪:“我们几个女流之辈,在这乱世之中又能有什么主见?一切还是听妹夫你的安排便是。” “既如此,在下便当仁不让了。” 关于逃出幽州之后的安排,唐钎自然也做了布置,否则叶夷烈又怎会在替自己回东京报完信之后便一去不回。 赵缨络拍了拍唐钎的胳膊,再指了指船尾,随即嫣然一笑,将几位姐妹送入船舱休息。 完颜汐在小璃的陪伴下站在船尾沉默不语,极目远眺早已成了一团黑影的幽州城,脸上的表情复杂,也不知是与唐钎私奔太过刺激,还是因为背井离乡有些悲伤。 “这么快就想家了?” “刚刚出了幽州,你这登徒子便原形毕露了?”感觉到自己的肩头被一只手搂住,完颜汐的脸颊通红,下意识便要闪避,唐钎却加重了一些力道,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 “还不赶紧放开我,让人见了我还怎么做人?”实在挣脱不开,完颜汐只能伸手去掐对方腰间的软肉,不想唐钎直接换了个姿势,双手环住了她的腰身。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唐钎露出一个抱得美人归之后的得意微笑:“我抱我的娘子,别人管不着。” “你这……这可是在外面!”面对唐钎的霸道,完颜汐见附近无人,连小璃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索性也就任由他占便宜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竟然如此无赖。” “以前只是想着如何带你们离开,哪里有这闲工夫想其他的事。”见完颜汐渐渐适应了两人如此伤风败俗的动作,不再挣扎,唐钎在她的额头印上了深深一吻,“你放心,我一定让你知道什么才是幸福的生活。” 虽然早已是满面红霞,完颜汐还是将脑袋靠在了唐钎那不算宽阔的胸膛上:“那就请夫君余生多指教了。” 跟着唐钎离开幽州,完颜汐算是赌上了自己的一切,若是唐钎对她始乱终弃,她也只有寻死这一条路可走了。 两人正在船尾腻味,完全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桅杆后面,蓉儿与小璃正在偷看。 “看吧,我就说姑爷还是喜欢我家公主多一点。” 看着小璃那嘚瑟模样,蓉儿撇了撇嘴:“你也别得意,我家小姐才是正室大夫人,等回了广陵,有你们好看。” 第105章 弃船登岸 被困在幽州一年多,此刻脱离了完颜逊的掌控,一直萦绕在唐钎周身的阴霾总算如同朝阳照射之下的浓雾一般慢慢消散,随之而来的心情也变得大好起来。 加上顺流而下的船只有了螺旋桨的助力,行驶在运河之中就像是跃出浪头的飞鱼,让唐钎竟然有了一种风驰电掣之感。 也就是这时候,唐钎总算能够参悟到了李白朝发白帝城的心境,只不过太白兄的千里江陵一日还是一种奢望,而这艘船能够朝发幽州夕至广陵,似乎也不是什么梦想。 不过唐钎并不打算乘船返回扬州,而是准备在滕州上岸。 对于这样一个计划,侍卫统领王坚表示反对。 “如今的大宋地界可谓是匪患成灾,只凭咱们二十多名护卫,想要从陆路护送帝姬安全抵达江南,简直难如登天。” 唐钎点了点头:“陆路有山匪半途劫道,水路同样也有水匪铁索横江,王统领觉得凭你们能够挡得住几波水匪的骚扰?” 王坚一时语结,他自然也知道当今的世道不太平,水路的确也不安全,可目前的情况是他们手里拥有的交通工具,也只有现在所乘坐的这一艘船而已。 唐钎打算弃船登岸,是准备让这群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娘子们用双脚走去广陵吗? 或许根本就走不了多远,便全都被附近的山匪绑回去做了压寨夫人了吧。 “王统领放心,我既然做了如此安排,便有绝对的把握,对了,今日是几月几日了?” “啥?”王坚正等着唐钎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自己也好配合布置呢,谁料这小子竟然话锋一转,问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不过驸马既然问了,他也不能不回答,翻了个白眼稍稍思索了片刻,王坚报出了一个令唐钎陷入沉吟的日期:“五月十六。” “五月……应该还来得及。” 说出了又一句让人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唐钎吩咐诸位帝姬随时做好下船的准备,虽然大家也不甚理解,不过唐钎的话在她们看来堪比圣旨,想不通那就不要去想,跟着唐钎跑路就对了。 沿着运河河道一路南下,由于金军刚刚撤离的原因,放眼望去的广袤土地之上就没有半个活物,这一段路程倒是没有受到水匪的侵扰。 金军将一切能带走的东西全都打包运去了北方,百姓都没了活路,这里又怎么会出现靠打劫百姓生存的土匪。 夕阳西下,河道上这艘唯一的船只缓缓停靠在了差不多已经被废弃的滕州码头。 眼见唐钎带着全家老小十多名女眷,在一众侍卫的护送之下沿着跳板走上了码头,似乎有放弃水路走陆路的意思,船上的船夫与金陵李家的工匠全都急了。 他们当然也知道如今的陆路绝对不好走,可船上没了朝廷的侍卫坐镇,想要安全抵达金陵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虽说唐钎的护卫只有二十多人,总算是聊胜于无啊。 “我等愿追随唐兄,还望兄台收留。” 听着船舷之上李沭与杨绥的大声疾呼,唐钎转过身朝着二人拱了拱手:“当日在幽州城,在下曾向两位做出承诺,如今大家已安然逃出了大金,在下也算是完成了当日的诺言,在下另有要事需赶往应天府,就此别过,他日若是有缘,自有相见的一天。” “唐兄且慢,我等也算是共患难的生死弟兄,在幽州时,更是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如今刚刚脱险便要分道扬镳,这是何故?” 两人说着话,便要跳下船舷走上跳板,只是王坚的一声冷哼,他们又缩了回去。 看着明晃晃的长刀已然出鞘,李沭与杨绥相视一眼,虽然心中愤怒,却还是不敢再有任何下船的念头。 “非是在下不念旧情,实在是因为你们现在究竟是大宋的忠臣还是金国的细作,连我也分辨不出。为了自保,我只能出此下策,况且我在滕州安排了后手,却只准备了我们一家子所用的马匹和车辆,难不成两位是打算跟着我们全家走回金陵吗?” 短短的几句话,听得李沭与杨绥好一阵咬牙切齿,唐钎这厮果然不是什么好人,说将他们扔下就扔下,竟然毫无半点顾念旧情的意思,目送他们一家子上了码头外早已等候多时的车队,两人忍不住破口大骂。 只是马鞍之上的唐钎连头也不回,就这么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他们也只能强忍着口干舌燥,招呼船上的众人:“下船休息,明日一早继续南下。” 与刚刚经历过战火的其他地方别无二致,展现在唐钎眼前的滕州城也是一片萧条景象,往来的城中百姓神色木然,看向他们这一行人的目光之中更是透露着一层死灰。 还好以王坚为首的而是多名侍卫个个眼神凌厉,将唐钎与女眷们牢牢围在了中间,这才让他们免遭被人扑上来抢劫。 对于这些神情麻木的大宋百姓,唐钎也只能报以一声长叹,如今的自己还在逃亡的路上,哪里有这份闲心去管他们的死活,还好自己的计划还算周全,侍卫们身上背着足够他们前往应天府的口粮,滕州距离应天也不过两天的路程,凭他们现在的阵仗,安全抵达应该不算是什么难事。 如今天色已晚,提前赶来滕州的叶夷烈将一行人引入城内一处空置的院落。 “金军南下之时,城内的富户全都抛了,不过其他稍微好些的宅子都有人占着,这里已经算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一处了。” 唐钎拍了拍叶夷烈的肩膀:“叶兄辛苦了。”随即吩咐众人生火做饭,“这两日大家将就一些,最好不要分开休息,就在大堂里对付一下,等到了应天,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为何我们一定要先行赶去应天府,而不是即刻南下前往广陵呢?” 王坚的问题让唐钎的笑容看起来很是神秘:“先去应天,自然是要去拜见大宋新帝了。” 第106章 新帝赵构 众人的惊愕之中,叶夷烈的眉头微皱:“大宋兵马大元帅赵康的确于数日之前在应天府**,这条消息也是刚刚传入滕州,为何你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一听这话,坐在不远处的康王妃邢秉懿娇躯微颤,她还真是没想到,自己的夫君真就如唐钎所说,成了大宋的第十位皇帝。 “这很好推测。”唐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东京城破,所有的皇子皇女全都成了金国的阶下囚,唯一逃过一劫的也只有当日赴金军大营谈判而中途躲去磁州的康王。” 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赵构责无旁贷,而应天府作为宋室的太祖龙兴之地,在这里继位,赵构也算是名正言顺。 再加上此地距离四方位置适中,漕运发达,进可攻退可守,若是城池不保,赵构也可以在第一时间乘船南下,方便跑路。 “所以,咱们只要用最短的时间赶去应天府,与皇帝汇合,有了五万禁军的保护,害怕沿途之上的山匪吗?” 原来如此。 难怪唐钎会放弃水路,并且要绕路前往应天府,所为的就是寻求赵构的保护,最终安全抵达江南。 到了此刻,便连一直以来对他颇有微词的侍卫统领王坚,也向唐钎投来了钦佩的目光,这样一个走一步算十步的年轻才俊,哪里像是什么不学无术的废柴,就算是孔明在世,最多也就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吧。 从这一刻开始,以王坚为首的二十多名帝姬侍卫,总算是做到了一唐钎马首是瞻,唐钎说抓紧时间休息,明日辰时出发,所有人全都不敢有所怠慢,除了四名负责守夜的侍卫之外,全都早早吃了晚饭,各自寻地方休精养神。 不得不佩服啊,唐钎能够只凭一人之力将十多名女眷安全带出幽州城,便让这些侍卫们五体投地了。 若是换作自己,这根本就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一件事,更何况他还能够将逃亡路上的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这样的智谋,谁人能及? 翌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洒落,唐钎一行人便登上了马车,车队在一众侍卫的围护之下不疾不徐地向着应天府的方向行去,一路上翻山越岭,白天赶路夜间休息,倒也还是风平浪静,第三天正午,一座不算巍峨的城池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应天府到了。 得知是唐钎带着家眷从幽州逃了回来,新帝赵构先是不可置信,紧接着便是一阵踌躇,最后才是面带欣喜之色的猛然站起身,走出行宫迎了出去。 如今的幽州是金国的属地,唐钎能够逃出来,赵构自然会震惊,愕然之后便是怀疑,他也担心唐钎是不是金人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细作,想到对方曾经在完颜斜也的军营之中救过自己的性命,赵构也只能硬着头皮将唐钎迎入应天府。 他刚刚继位,若是在此刻还不想办法凝聚军心,大宋江山可就真要不保了。 不管唐钎是带着怎样的目的从幽州逃回来投奔自己,他都必须做出一副明君的模样,毕竟这位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而当看到与唐钎一同前来觐见的竟然有十多位已经成为金军战俘的帝姬时,赵构当场就懵了。 他还真是没有料到,唐钎不但拐来了大金的七公主完颜汐,还带回了这么多姐妹,要知道这么多人一同返回大宋,可比唐钎独自一人逃出幽州的难度大了何止千万倍。 不过,唐钎此举是不是在抽自己的脸呢?要知道当初前往金营谈判,他可从来未曾想过要带上王妃一起走的。 “臣妾参见陛下。” 刚刚想到了自己昔日的王妃邢秉懿,赵构便听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在人群之中响起。 新帝赵构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邢秉懿在东京城破之后便被押送入金,这时候生死未卜,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此处? 见赵构没有反应,一个女子的身影从一众帝姬之中闪现,面向赵构跪拜了下去:“臣妾未能保住陛下的孩儿,请陛下赐罪。” 两人毕竟做了五年的夫妻,康王妃就跪在自己眼前,赵构如何还能认错? 眨了眨双眼,在确认眼前的一切全都不是幻觉之后,赵构忽地站起身子走下台阶,伸手将邢秉懿搀扶了起来,眼神之中满是怜爱:“爱妃安然无恙,朕心甚慰,当日留爱妃一人在东京受苦,每每念及此事,朕甚是愧疚。” 转头面向唐钎,赵构的眼中闪现过一丝精芒,“驸马此举,可算是了了朕的一桩憾事,当有封赏。” 唐钎立即躬身施礼:“微臣能力有限,当时也只能救下这十多位帝姬与王妃,心中惭愧,不敢受赏。” 吩咐身边的宦官先将一众姐妹带去休息,赵构召唐钎进入书房:“驸马从幽州归来,自然清楚金军如今的部署,不知他们是打算维持现状,两国保持如今的局面,亦或是……” “金国亡我之心不死,应天府绝非久留之地。” 唐钎的回答斩钉截铁,赵构听了个瞠目结舌。 眼见宋金双方已然休战,他还打算收复东京城呢,现在看来,想要让金军停止侵宋,根本就是奢望。 “依驸马之见,朕应当如何应对金军的再次来犯?” “微臣还是那四个字:危险,速逃。” 好吧,赵构苦笑出声,唐钎用这四个字救过自己一命,现在再次面对这一句提醒,他自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放眼如今的整个大宋,也只有唐钎最为了解金军的动向,如果金军继续南下,只凭自己手中的五万禁军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那我们应该朝哪个方向撤离?川蜀还是江南?” “金军不善水战,淮河与长江便是阻挡金军南下的天险,川蜀固然易守难攻,但若是丢了江南富庶之地,没有了钱粮作为支撑,即便是守住了川蜀,大宋也算是名存实亡了。” 第107章 汐水如嫣 听说左相李纲在殿外求见,赵构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自登基之后,赵构便一直在坚守东京与撤离中原的抉择之间左右摇摆,黄潜善与汪伯彦虽然一直在劝说自己向金国称臣,以求中原的暂时安定,却也在做着两手准备,万一情况不对,为了保全赵氏的香火,被迫南迁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而重新得到启用的主战派李纲却提出坚守东京的建议,其理由也是振振有词:“若是一味退缩,我大宋可就名存实亡了。” 赵构一向胆小怕事,否则也不会在当初皇兄赵桓令他出兵援助东京之时,他选择眼睁睁看着金军破城而按兵不动,加上现在的这个皇位来之不易,他就更加没有了与金军对峙的心思。 在赵构的内心深处,自然是早就倾向于逃去南方偏安一隅了。 只不过宗泽手下的确有着一批能征善战的猛将,经过这几个月来的厮杀,将回撤的金军打了个溃不成军。 战报上说一名少年将军白马银枪,追杀金军数十里,与金军十三战,每战传回的可都是捷报。 如此大快人心的战果又让赵构的信心有些爆棚起来,想着若是能够借此收复父皇与皇兄丢失的属地,也能在将来的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如今从金国归来的唐钎所带来的消息,终于令赵构的虎躯为之一震,金军撤回关外,可并非怕了宋军,而是将战俘送回大后方的同时,重新集结兵力,第三次举兵南下。 就算宗泽的磁州军再能打,还真能抵挡得住金军的铁骑?万一河北失守,自己这个刚刚坐上皇位的新帝,可就要步父皇赵佶与皇兄赵桓的后尘,与他们两人在金国团聚了。 念及此处,赵构这一次没有半点迟疑,立即下诏准备南迁的事宜。 皇帝铁了心想要跑路,左相李纲即便是在殿外跪麻了半边身子也是于事无补。 “官家金口玉言,说出的圣旨又岂能轻易更改,**爷还是早些回去,指挥禁军开拔南下才是正事。” 赵构避而不见,李纲打算死谏,结果却连皇帝所在的大殿都进不去,压在心头的怒火立即直接窜上了头顶,他虽是儒将,却也有着一股子狠厉,猛地站起身,一手揪住传旨太监的衣领,一手抽出腰间长剑架在对方的脖颈上:“正是因为官家身边有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鼠辈,我大宋江山才会被蚕食到如此地步。” 被李纲的这一声怒吼吓了个心惊胆战,传旨太监险些尿了裤子:“**切莫冲动,冤有头债有主,官家下旨南撤这件事跟咱家可没有关系,这都是驸马都尉唐钎撺掇的。” “唐钎?便是户部侍郎唐焕之子?” 得到太监肯定的答复,李纲忽而冷笑一声,“当日这小子冒死从幽州传回金军伐宋的消息,本相还以为这是一个忠烈之士,没想到如今看来竟也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小人。唐钎人在哪儿?本相倒要问问他,劝官家南迁,到底意欲何为!” 问明了去处,李纲提着明晃晃的长剑便要去找唐钎兴师问罪,传旨太监还来不及喘一口气,不想**爷忽然止住了脚步,再次转过了身子。 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丢给传旨太监:“将此信呈给官家,这便是前线数万将士的心声,还请官家三思而后行。” 传旨太监不敢违逆,只得双手捧着信件,一路小跑进了殿内。 听说李纲已经离去,赵构那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总算是得到了平复,他也不想重用这个敢在朝堂之上骂赵桓是昏君的倔老头,无奈放眼自己身边的可用之人,也就是这位当年死守东京城的李侍郎可以震慑朝堂内外的一切宵小,也正是有了李纲的保驾护航,赵构才能稳稳坐上了皇位。 结果内侍手中的信件,赵构很是不耐烦地拆开,映入眼中的字体苍劲有力,显然是某位武将所书,而信里所写的内容确实让新帝赵构顿时感觉火冒三丈。 “陛下已登大宝,社稷有主,已足伐敌之谋。而勤王之师日集,彼方谓吾素弱,宜乘其怠击之。黄潜善、汪伯彦辈不能承圣意恢复,奉车驾日益南,恐不足系中原之望。臣愿陛下乘敌穴未固,亲率六军北渡,则将士作气,中原可复。” “此信是何人所呈?” 赵构的问题让身边的内侍一个激灵:“武翼郎岳飞。” “便是那个连胜金军十三战的岳鹏举?”得到内侍肯定的答复,赵构忽而一声冷哼,“不过只是区区一名四十四阶武官,仗着有些军功便觉得可以妄论国事了?简直混账。” 提起桌案上的朱砂笔,赵构不假思索地在书信上提了八个红色大字:“小臣越职,非所宜言。” 将书信叠起重新塞入信封,赵构面向传旨太监,“告诉宗泽,革去岳飞的军职与军籍,逐出军营,永不录用。” 与此同时的另一处楼阁之中,唐钎正在与赵璎珞与完颜汐闲聊,两人都觉得如今入了宋境,再以本名称呼七公主实在是有些不妥。 完颜汐也认为,自己跟随唐钎出了幽州,便已经算是背弃了大金,自然也就没资格再姓完颜,重新改一个名字,就当是重启自己的人生了。 “名字是父母所赐,自然不宜变动,至于姓氏么,将‘完’字去掉,只留一个‘颜’字,公主觉得如何?” “颜汐?”赵璎珞反复念了几遍,“朱颜绿发,汐水如嫣,这名字倒也符合公主的气质。” 虽然对赵璎珞脱口而出的两个成语一知半解,完颜汐感觉这应该不是什么坏话,唐钎不是也在夸赞赵璎珞才思敏捷么? “好,从今日起,颜汐便是我的名字,各位可千万别在叫错了。” “的确是好名字,不过驸马你整日只知道风花雪月,不知为国尽忠,难道不担心百年之后以何面目与你的老父在地下相见吗?” 第108章 战略撤退 突如其来的一声质问令屋内的三人同时站起了身子。 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名须发斑白的老者出现在外面的廊下。 老者的身姿挺拔面容刚毅,一柄出鞘长剑提在手中,在日光的映照之下闪烁着幽幽蓝光。 对方明显来者不善,王坚想要阻拦却又不敢,只能跟随着他的脚步一退再退,最终到了退无可退的门前,王坚终于亮出了腰间的长刀:“**若是再前进一步,休怪末将无理了。” “怎么?”面对王坚的威胁,李纲只是斜睨了一眼,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王统领这是打算对本相动手吗?” “末将不敢。”王坚并未将门让开,“末将的职责是保护帝姬与驸马的安全,请**不要为难末将。” 李纲冷哼了一声,并不打算收剑入鞘,他是来问责唐钎的,若对方果真只是一个软骨头,他也不介意替唐焕清理门户。 “王统领不必担心,**不会对在下不利,将相爷请进来便是。” 虽然能够明显感觉到对方所散发出来的杀意,既然唐钎吩咐了,王坚也只能侧开身子让路。 李纲向前疾走了两步,手里的长剑举了起来,他倒要好好问问这小子,为何要蛊惑官家南撤。 只是剑尖刚刚抬了起来又匆匆落了下去,面对挡在自己面前的顺德帝姬,李纲不敢造次,却还是朝着她瞪了瞪眼:“殿下身为皇女,就该以大宋的江山社稷为重,驸马妖言惑众蛊惑君心,实在罪无可恕,刀剑无眼,还请殿下让开。” 李纲来势汹汹,赵缨络却根本不为所动,看向对方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凌厉起来,周身的皇族威严更是令李纲的心神为之一颤:“本宫只知道唐钎是本宫的夫君,**若是想要伤害驸马,就必须从本宫的尸体上踩过去。” 赵缨络的话让**爷的神情微微一滞,旋即又恢复了过来,他可是面对数万金军都能做到从容不迫的大宋左相,又怎会惧怕一个小小的帝姬。 “殿下还是让开为好,你以为只凭你一人,当真能阻拦本相?” “一个区区的顺德帝姬分量的确不足,若是再加上我等几人,**觉得能够心平气和地与驸马聊上几句吗?” 随着鱼贯而入的另外几位帝姬全都站在了赵缨络的身侧,将他与唐钎隔开,李纲总算是向后退了一步,将长剑收回了剑鞘。 “见过诸位帝姬。” 面对**爷的抱拳施礼,诸位帝姬并未有人理会,站在最前面的赵赛月更是指着李纲的鼻子:“谁也别想伤害我姐夫,丞相也不行。” 面对这一屋子帝姬的胡搅蛮缠,李纲也是没了脾气,东京城破,所有的皇族全部被俘,这里站着的应该是整个赵家所有的血脉了吧。 面对一个赵缨络,他还敢不将对方当回事,可面对整个皇族,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唐钎能在幽州将各位帝姬救下,的确值得嘉奖,可他若是怕死,大可带着你们独自南下,又何必赶来应天府乱我军心?大敌当前,不思如何退敌,只知一味逃跑,与懦夫有何分别?” “**如此认为,实在是大错特错。” 将挡在自己身前的几位帝姬分开,唐钎淡笑着来到李纲的面前站定。 赵缨络担心对方突然暴起伤人,依旧打算上前一步,却被唐钎挡在了身后:“放心,为夫子有分寸。” “你小子还算有些胆识。”唐钎并没有一直躲在女人的身后,这倒是令李纲起了刮目相看的意思,“不过本相倒是想问问老夫何错之有?” 如果说为保大宋江山而战死沙场是错,他宁愿一错再错。 “**当日在东京城头挥剑杀敌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在下甚是钦佩相爷与东京共存亡的气节,那一战惊天动地,那时的相爷当然没错。” “不过……”唐钎轻轻叹息一声,“如今的局面与先前一战大相径庭,当初相爷在死守东京之时,有固若金汤的城墙,有团结一心的百姓,有数以万计的将士,而如今,咱们还有什么?除了所剩无几的五万禁军之外一无所有,在经历过惨败之后,全军的士气更是荡然无存,请问**,咱们要拿什么来坚守应天府?”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所要做的是顶天立地,面对金军来犯,我们逃得还不够彻底吗?真的不能再逃了啊。” “明知是死依然求战,那不是英勇而是愚蠢。”唐钎摇了摇头,“金军的第三次南侵谁也无法阻止,用这仅存的力量去阻挡,朝廷只会亡得更快,大宋如今需要的是卧薪尝胆韬光养晦,而不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只要守住江南和川蜀不失,我们便还有翻身的机会。” “韬光养晦?说得轻巧。”李纲一声冷哼,“今日若是退了,金军必然还会继续南下,他们能给我们卧薪尝胆的机会?” “金军不善水战,我们可以依托长江天险进行防御,面对江南地貌,金军的铁骑将无用武之地,对方没了优势,我军为何不敢正面一战?” “你说的倒是轻巧,长江自川蜀之地发源,一路东来绵延千里,只凭这几万兵力想要扼守江南倒是没什么问题,可你又如何能够守住如此多的渡江要道?” “金军想要绕道,就必须穿越连绵不绝的山脉,山道狭小难以翻越,他们难道不害怕我军在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想要直抵江南,就只能沿京东东路南下,如果在黄河、淮河与长江南岸进行狙击,能不能拖延金军南下的速度?” 李纲所指挥的禁军也是不善水战的北方士卒,但在河岸上布防,射杀渡河的金军,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可我军如今的士气不振,我担心根本扼守不住啊。这样退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原来相爷也知道我军根本就难以抵挡金军来犯,何苦还要在应天府苦撑呢?”唐钎伸手扶了扶满是黑线的额头,“广陵城是晚辈的底线,小子愿与金军在广陵决一死战。” 第109章 退守广陵 “广陵?” 这个地名让李纲的眉头微皱,“广陵城地处江北,根本毫无天险可守,你小子哪里来的自信,要在那里正面抗击金军?” 淮南东路可是一片广袤的平原地区,过了海州城之后,金军便可以长驱直入,不出十天就可以抵达扬州城。 连接长江与运河的扬州自隋唐以来便是举世闻名的繁华之地,城中往来的文人墨客豪商巨贾更是不计其数,被誉为小秦淮的玉带河边更是夜夜笙歌的欢乐场,城内根本就没有宵禁制度,这时候用来抵御金军,李纲真担心扬州城的城门还能不能关上。 “在下祖籍广陵,守护家乡责无旁贷,我唐家愿与广陵城共存亡。” “好。”到了此刻,李纲总算是对眼前这个尚未弱冠的少年起了一丝钦佩之心,他怂恿官家南迁的举动确实欠妥,不过也的确有着几分道理,而他决心死守广陵,便表示自己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再将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让李纲做出了决断,“若是你小子真能守住广陵城,本相为你在官家面前请功。” 唐钎朝着李纲拱了拱手,继而露出一个苦笑:“能否坚守住广陵,其实小子也没有多少把握,若是相爷能够将一人借调给在下的话,小子担保能够将金军狙于城外的把握提高至八成。” 虽说唐钎报出来的数字过于夸张,李纲依旧有着几分不信,不过能够在江北一线挡住金军,哪怕只是片刻功夫,对于朝廷而言也是一分助力,别说一人,就算是十位将领,李纲也绝对不会有片刻的考虑:“谁?” “目前在刘浩帐下听令的武翼郎岳飞。” “岳飞,这个名字本相还真有些熟悉……”李纲只是稍稍回忆了片刻,旋即猛地一拍大腿,“刚刚送去给官家的那封信,不就是岳飞所写的吗?” “是劝谏官家死守应天府的信?” 隐约感觉到要出事,一向风轻云淡的唐钎也忍不住变了脸色,若是赵构一个不爽,直接颁下一道斩立决的圣旨,他还要去哪里找出另一个青史留名的岳武穆出来? 再也顾不上与李纲说什么闲话,唐钎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三两步赶到赵构的行宫大殿之外,正打算上前让门口的侍卫传话,却与里面走出来的一名传旨太监撞了个满怀。 手里举着一卷黄绢的内侍正打算破口大骂,一见来人是能与官家闭门议事的驸马都尉,立即换上了另外一副谄媚的嘴脸:“驸马爷如此着急忙慌,是打算觐见官家吗?” “没错,还请公公代为通传,在下有要事求见官家。” 内侍的脸色很是为难:“咱家得即刻赶去曹州传旨,只怕……” “曹州?刘浩所部的驻守之地?”唐钎猛的一个激灵,“官家所颁的是何旨意?是否与一位名叫岳飞的将领有关?” 心中暗道这位驸马都尉还真是不怕死,连皇帝颁发圣旨这种事也要过问,不过这也不是自己一个内侍太监所能关心的事,况且只是关乎一个武翼郎的升迁而已,也不是什么军机要事,索性也就与唐钎提了一嘴:“没错,这个岳飞忤逆犯上,官家要革去他的军职军籍,责令其返回原籍。” 听内侍这么说,唐钎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看来到目前为止,自己的出现还没有对岳飞的人生造成什么影响。据史料记载,岳王爷的确有过一次罢免职务的经历。 只不过接下来,他的人生轨迹就有可能发生转变了。 简单思索了片刻,唐钎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塞在传旨太监的手里:“到了曹州城之后,劳烦公公帮我带句话给岳飞,让他南下广陵城,就说这是**爷的命令。” 目送传旨太监笑呵呵地离开,唐钎也没了觐见赵构的心思。 虽然他尚未抵达扬州城,不过早在一年前,唐小七便已经赶过去秘密布置,而他也从赵构的亲卫那边打听到,唐小七遵照自己的意思,将东城城附近的道观与各家鞭炮工坊洗劫了个遍,有了这样的底气,唐钎根本不担心守不住广陵。 至于岳飞么,的确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帅才,唐钎打算将他调去扬州,却并非让他帮忙守城。 赵构在临安建都,初期为了安抚民心,也的确是积极组织军队北伐金国,这段时间内出了不少大宋的抗金名将,而在这些人当中,韩世忠、刘光世等人全都是病逝,算是得了善终,也只有岳飞死得太过让人扼腕。 不过唐钎也不打算过分干预对方的人生,此次被革职,岳飞若是选择北上抗金,那就当自己什么也没说,他做他的岳王爷,唐钎则做自己的逍遥驸马爷。 若是岳飞选择南下,唐钎也能够保证对方同样能够青史留名,而且可以得一个寿终正寝。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下唐钎要做的,就是要让赵构尽快南下,自己也能跟随禁军安全返回扬州,完成最后的部署。 只是赵构明确表示会仔细考虑唐钎的谏言,却并没有立即付诸行动,数万大军开拔本就不是一件易事,也是需要一段准备时间的。 而就在唐钎觉得此事不宜再拖的时候,一份前线送来的军报被送入赵构的行宫大殿之内。 七公主完颜汐莫名失踪,国主完颜吴乞买龙颜大怒,完颜斜也再次率军南下,如今已经抵达幽州城。 “这明显是冲你来的啊。”赵构将这份军报砸在了唐钎的脸上,“你跑便跑了,为何还要拐带人家的公主,此举是让两国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你作何解释?” 唐钎将军报看了一遍,忽而淡淡一笑:“完颜吴乞买这是真怒了啊,不过陛下也大可不必真信了他的鬼话,这只不过是对方发兵的借口而已,若是真打算接回七公主,让我直接将人交出来便可,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所以说无论七公主回不回大金,这一战都是在所难免。 第110章 接管扬州 “那以你的意思,朕该如何决断?” “自然是即刻南下,不能再做半分停留了。” 唐钎的笃定让赵构沉吟了片刻,随即猛地一拍面前的桌案:“好,朕便依你,即刻拔营,不过**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江南地处平原,虽有天险可守,金军若是大举攻城,想来只凭这数万禁军也很难抵挡,朕到底要迁去何处才算是安全?” “官家可迁都杭州城,那里通三江达五湖,风景秀丽人杰地灵,都城建在此地,必能庇佑我大宋风调雨顺国力昌隆。” 赵构微微蹙眉:“杭州东临大海,南面环山,北靠运河,确实是一处欣欣向荣之地,只不过金军若是来犯,似乎也没办法能够守住啊。” 眼见时机已到,唐钎单膝跪地朝着赵构抱拳施礼:“微臣不才,愿意死守广陵城,为陛下扼守北方,拒金军于江北。如此可解杭州之围。” 只要金军过不了江,杭州就是安全的,赵构只是稍加思索,便立即喜笑颜开起来。 既然唐钎主动提出驻守扬州,他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好,朕果真没有看错人。事不宜迟,咱们立即出发。” 能够与皇帝同行,本就是唐钎费尽心思急匆匆赶来应天府的目的,这一路山高水长的,若是没有朝廷的正规军在身边保护,他还真不太敢独自前行。 翌日清晨,大军正式开拔。 先是由一路人马在前面探路,然后才是中军重重围护下的新帝赵构与诸位帝姬的车队缓缓前行,后面紧跟着的则是大金七公主颜汐儿与顺德帝姬赵缨络的座驾,驸马都尉唐钎独自一人的马车紧随其后,最后则又是一路人马负责押送粮草与断后,数万人的队伍连绵不绝,足足排出去几里路。 若是面对这样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还敢有不长眼的土匪过来造次,唐钎觉得自己也不用再继续玩下去了。 只是如此轻松惬意的旅程进行到一半,赵构突然下令加快行军速度。 就在大军开拔的当日,完颜斜也所率领的东路大军自幽州南下,已经接连攻克数座城池,目标直指应天府。 这是摆明了冲着赵构而来的,如此迅雷不及掩耳,就是为了将这位新帝或俘或杀,彻底斩断大宋复兴的希望。 “刘浩与宗泽果然是饭桶,明明有六万大军,居然挡不住金军片刻,为朕的南迁争取一丁点的时间。” 每每想到自己稍稍耽误那么一两天便有可能成为金军的阶下囚,赵构便忍不住想要握住唐钎的手,“妹夫,你又救了朕一次。” 面对这样一个表情略显浮夸的赵构,唐钎感觉自己的菊花一紧,立即悄无声息地收回双手,整个身子也向后缩了缩,借此与对方拉开了一段距离。 “这是陛下洪福齐天,方才能够逢凶化吉。” “妹夫不必自谦,若非你神机妙算,咱们可就真成了瓮中之……呃……总之,朕一定要重重赏赐。” 将自己形容为甲鱼,赵构只能用轻咳来掩饰尴尬。 “大敌当前,一切以保护陛下的安全为重,这原本便是微臣的本分。”唐钎朝着赵构拱手,忽而眼眸一转,露出一个浅笑,“若是陛下能够将广陵城的管辖权完全交给微臣,臣可力保城池不失。” 看着唐钎那略带狡黠的神色,赵构隐约感觉这其中似乎有坑。 将广陵城完全交给对方,不就是说城中的知州与通判的权力便被完全架空,广陵也就成了唐钎的私产? 若是真的守住了城池,唐钎在城中的威望必然高涨,到时候不肯交出手里的权力自立为王,他又该如何应对? 只是一个转念,赵构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多了。 如今的金军在身后穷追不舍,能不能平安抵达杭州都还是未知之数,可笑他这时候还在考虑战后的事,还是先度过眼下的危机再说吧。 “朕答应你,抵达广陵之后,城中的政务和军务全权交由你来管理,广陵可是杭州的桥头堡,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放心,微臣定当全力以赴,人在城在。” 为了甩掉身后的追兵,全军只用了两日便赶到了徐州,留下一部分对金军进行牵制,剩下四万人不做停留,继续向南急行军。 过了海州城,扬州已经近在咫尺,而新帝抵达的消息早已经被传令兵送入了广陵城。 到了第七日,赵构的銮驾总算是安全进入了广陵城,在知州沈郓的率领之下,全城百姓夹道欢迎大宋新帝的到来。 站在城楼之上挥手致意,赵构脸上的笑容可掬,等到禁卫军呼呵百姓们全都散去,城中恢复了往日的喧哗,新帝这才踏入知州衙门,将城中的大小官员聚集起来开一个闭门会议。 “如今的形势严峻,朕长话短说,金军不日即将南下,扬州作为大宋的重要城池,必然首当其冲,不知诸位卿家可有退敌之策?” 短短的一句开场白,将在场官员吓了个面如土色,大家都是文科进士出身,又哪里来的打仗经验?面对吃人不吐骨头的金军,他们就更加束手无策了。 看着这群人的瑟瑟发抖,赵构冷哼了一声:“朕就知道,将城防交给你们简直就是形同虚设,唐钎何在?” 随着新帝的一声喊,等候在厅外的唐钎大步向前,来到赵构面前躬身施礼:“微臣在。” “自今日起,扬州城内的一切事务全都交由你来负责,诸位卿家需得尽全力辅佐,不得有误。” 看着眼前这位面白无须的少年,诸位官员都有些不敢相信皇帝能够如此儿戏,将扬州交给这位乳臭未干的小子,赵构的话音落地,竟然换来了一个寂静无声的场面。 “怎么?诸位对朕的决定有异议?” “微臣不敢。”诚惶诚恐之中,所有人全都缓过了神。 如今金军即将来犯,有这么一个不怕死的接盘,他们还求之不得呢,又怎么会有半分异议。 第111章 形势严峻 明月坊,邱家大宅。 唐钎跟随新帝一同入城的消息像是投入湖面中的一粒石子,让原本平静的宅院内立时热闹了起来。 一众平辈们嚷嚷着想要去城门口迎接这位表弟,只是想到在跪迎皇帝连唐钎一同叩拜的场景,全都将原本已经跨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虽说姑父唐焕入京为官已经五年有余,因为从小一起长大,大家的关系都还不错,但这个便宜有些大了,可万万不能给唐钎占去了。 五位沈家少爷在门口翘首以盼,两位表姐与表嫂陪着唐菁在厢房里聊着自家这位在大金走了一圈又平安回来的表哥,家里的三位娘舅与唐钎的亲娘则坐在大厅里等待。 邱家出身商贾,虽说有一个三品大员的姑爷,却还是没有跟随城中官员觐见皇帝的资格,再加上唐焕成了俘虏,几乎成了死人,朝中没了依仗,家主邱凌山便更加不敢擅自往上凑了。 原本以为皇帝入城只是走一个过场,唐钎很快便会回来见过各位长辈,只是左等右等了大半个时辰,宅院外面的大街上依旧不见这小子的踪影,守在门口的几位表哥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一会唐钎回来,定要给他一个下马威才行。” “大哥你自小就喜欢作弄表弟,不过现在可不成了,他有帝姬撑腰,成了驸马都尉,便是皇亲国戚,也不知这小子还会不会与我们兄弟玩到一块去了。” “他就算是成了王爷,也还是需要称呼咱们兄长不是?” 几个人还在闲聊,长街的尽头一阵马蹄声传来,两辆马车在邱家大门外停下,车帘同时被掀开,前车里当先下车的是一袭青衫的俊朗少年,而后面稍大一些的车厢里最先露出脑袋的是两名面容娇俏的少女。 蓉儿与小璃分别从车厢的侧面跳下了车,蓉儿摆好了马凳,小璃从另一侧绕了过来,这才朝车厢里招呼了一声,又有两位更加明艳的女子缓步走出车厢,在唐钎的搀扶之下站在了邱家宅院的大门外。 虽说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哪一位是帝姬,以大公子邱鑫为首的邱家五兄弟立即朝着来人抱拳施礼:“草民参见帝姬殿下。” 身穿白色常服的赵璎珞立即示意众人免礼,自己却是屈膝一礼:“璎珞见过几位兄长。” “殿下的礼节,咱们可万万受不起。” 兄弟几人正在与帝姬殿下相互见礼,却见唐钎牵着另一位少女的纤纤玉手,笑着向他们做起了介绍:“几位兄长,这是我另外一位红颜,颜汐姑娘。” 面对颜汐的盈盈一拜,这几个全然忘了还礼,而是将目光在眼前的三人身上游离了半晌,完全是一副惊讶莫名的状态。 根据大宋律例,驸马都尉不可纳妾,表弟竟然当着帝姬的面直接将外面豢养的妾氏带回了家,赵璎珞还摆出一副天经地义的架势,两人竟然共乘一车,俨然是亲如姐妹的模样,这到底是闹哪样? 还是大哥邱鑫在关键时刻最先缓过了神,他也觉得在这里说话有些过于失礼了,立即让人将院门打开,朝着唐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父亲与姑母正在厅中等着殿下与表弟,咱们还是先回家。” 在表兄的带领之下,赵璎珞与颜汐儿跟随唐钎绕过几处回廊,终于来到了后院之中的一处偏厅,里面果然正襟危坐着三名中年男子与一位早已忍不住泪流满面的妇人。 唐钎大步向前,先是带着两女向三位娘舅见礼,随后直接跪在了亲娘邱凌华的面前。 夫君下跪,身后的赵璎珞与颜汐儿自然也不敢怠慢,吓得邱凌华立即站起了身子向前两步,口中称呼着不敢当,伸手将后面的两位姑娘扶了起来。 厅中的三位兄长或许还不知道这两位的身份,她可是听唐小七说过的,赵璎珞是大宋帝姬,而另外一个同样也是大金公主,虽说都是自己的儿媳,她们两人的如此大礼,邱凌华可万万不敢承受。 见过了长辈礼,邱家家主也必须站起身,与两位兄弟向赵璎珞抱拳躬身,到了这时候,众人的礼节这才算是告一段落,邱凌华一手牵着一个,向着自己所暂住的院落走过去:“为娘先去安顿,钎儿你留下,舅舅们有话问你。” 目送婆媳三人带着各自的侍女离去,邱凌山示意唐钎坐下,又将外面候着的邱鑫等人也叫了进来。 “钎儿自幽州归来,自然清楚中原那边的情况,仔细说说,战事到底如何了?” 开局便是如此尖锐的问题,唐钎的神色稍显凝重:“不瞒三位舅舅,金军已然占据了我大宋北方的大片领土,南下已成定局。” 唐钎的言简意赅,令在场的所有人全部变了脸色,再也顾不上什么长幼有别,三表哥邱淼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如此说来,广陵城也即将不保了?” 这个问题关乎邱家全族一百多人的性命安全,二舅邱凌海只是瞪了儿子一眼,却并未出声呵斥,而是将关切的目光转向唐钎,等待着他给出最终的答案。 “兵临城下是势在必行,不过只要全城百姓同仇敌忾,外甥可以保证广陵城绝对不会失守。” “说得倒是轻巧,可要如何才能令城中百姓团结一心呢。”邱垚一声冷哼,随即摇头苦笑,“虽说广陵知州沈郓治理一州之地尚算有方,却并非武将,根本就不懂行军作战,通判陆迁更是只知道贪墨乡勇粮饷的草包一个,其他的官员只会溜须拍马,恐怕金军尚未抵达,这帮人早就逃没影了,要他们坚守城池,只是痴心妄想而已。” “所以此事只能求己,不能倚靠他人。” 邱凌山幽幽叹了口气:“若是你爹还在,凭借他昔日出任广陵知州的声望,或许还能够号召全城百姓共同抵抗金军,可惜你爹如今也是下落不明,想要再找出一个替代之人,谈何容易。” 说到底,这个广陵城还是不能继续待下去了,但是普通人可以随时离开,邱家偌大的家业,岂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第112章 深明大义 “死守广陵城,是官家的意思?” 沉默之中,不知是谁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令所有邱家人的希望又重新恢复了不少。 若是新帝赵构能够率领禁军抵抗外敌,或许广陵城还真有守住的可能。 可惜,唐钎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三位舅舅与五位表兄的幻想全部破灭:“官家不日即将南下前往杭州,随行的禁军也会开拔,坚守广陵城,还是只能由我们来做。” 形势如此严峻,家主邱凌山觉得为了全族考虑,他必须要做出一个决断:“此事关乎全族安危,若是官家也不准备留守广陵,我邱家是否也要随官家迁往杭州?” 正所谓蝼蚁尚且偷生,纵然邱家在广陵的根基再过深厚,面对来犯的金军,也不得不暂且放弃,毕竟钱财乃身外之物,只有活着,才能在金军退去之后重建家园。 “邱家可以离开,但外甥在官家面前立下了军令状,我誓与广陵共存亡,我决不能走。” “唐钎,你莫不是疯了吧?金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塞外蛮族,朝廷数十万大军坚守东京,最后还不是落一个城破国亡的下场,只凭你一个文弱书生,拿什么来守城?” “对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可是唐家的独苗,万一有什么闪失,可曾想过你母亲该怎么办?” 虽然两位长辈的话里带着训斥,唐钎却能听出其中的几分关怀,看来邱家还真不是因为父亲唐焕的官员身份而与唐家联姻,这倒是令唐钎感觉到了一阵久违的亲情。 既然对方投之以桃,自己自然需要报之以李,唐钎朝着大舅邱凌山拱了拱手:“舅舅大可不必担心,外甥能够从幽州安然返回,自然有着一些手段,早在一年之前,我便有所安排,只要按照我的部署防御广陵城,定能叫金军铩羽而归。” 唐钎这话倒也没说错,能够逃出金人所掌控的幽州城,这小子的确是有些本事的,只是逃跑容易,守城可不是三岁小孩过家家,即便是诸葛重生,面对如此困境估计也没什么退敌良策。 邱家三兄弟面面相觑,他们是真无法想象,只凭眼前这样一个少年,又能有怎样的妙计让金军退兵。 “想要完成布置,还需要一些手段,三位舅舅也不必担忧,我既然敢口出狂言,就有必胜的把握。” 照唐钎原本的意思,是不打算透露出一星半点的消息,因为他也打算趁此机会重组广陵城。 金军来犯,城中的富户想要保全家底,自然会选择离开,那么届时的广陵便是此前的幽州,留在城内的全都是穷苦百姓,更加方便他实施管理。 “可你终究无官无职,根本无法号令全城,到时候官员带着乡勇与守城军撤走,城内的百姓还不是一盘散沙?” 唐钎淡淡一笑,又一次说出了让所有人惊愕当场的话:“官家已经将扬州城内的一切事务全都交由外甥,从现在起,我便是广陵的最高指挥官,我自然有办法让百姓团结一心共同抗敌。” 想要做到此事,唐钎知道一点也不难,效仿李纲收拢民心是一个办法,但最为行之有效的,还是利诱。 时间仓促,唐钎想要在金军来犯之前组建一支战无不胜的现代化军队根本就不可能,单单只是忠诚度,就完全得不到保证,就更别说什么为信仰而战了。 能够令城中百姓短时间内做到服从指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给足他们足够的好处。 农户可以分到田地,工匠可以开办工坊,各家各户的孩童可以读书认字,老弱妇孺可以得到妥善安置。 “有了这些许诺,便是给了大家求生的希望,而若是城破,所有的一切便成了泡影,相信所有人都会拼命,到时候何愁守不住广陵?” 邱凌山沉吟了片刻,似在考虑唐钎所说计策的可行性,如果他真是广陵城内的最高父母官,或许还真能办到。 “钎儿你打算推行这条政令,必须要有城中颇有分量的家族响应,那就由我邱家来力挺,只有如此,百姓们才会相信衙门所说的不是空话。”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家中的女眷还是跟随官家前往杭州暂避为好。” “不行。” 对于三舅提出的建议,唐钎坚决表示反对,“金军攻不下广陵,一定会想办法绕开城池继续南下,毕竟他们的目标就是大宋皇帝,杭州绝对不安全。” 众人交头接耳了片刻,纷纷觉得唐钎言之有理,广陵城附近的地貌平整视野开阔,想要绕过去易如反掌,金军的目的是灭宋,自然要追着赵构杀,所以跟随在皇帝身边反而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大难临头,全家守在一处也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也不需要担忧族人的安危了。 唐钎与家中的长辈商议关乎全族的大事,邱凌华则带着两位儿媳返回了后院,先是看看明眸皓齿的赵璎珞,又看看顾盼生辉的颜汐儿,忽而展颜一笑:“两位可都是金枝玉叶,我也不好端什么婆婆架子,既然能进一家门,那便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唐家人丁单薄,往后这开枝散叶的重担,还得交在你们的头上。” 见对面坐着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羞红了脸颊,邱凌华的心头泛起一丝狐疑,压低了声音,她试探着问道:“你们该不会都还没有……” 房间里虽然没有外人,可两人都还是处子之身,这种如此羞耻的事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口,见赵璎珞与颜汐儿都将头低了下去,邱凌华蹙了蹙眉头:“汐儿也就罢了,毕竟你们尚未拜堂,可璎珞你也是完璧,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难不成……” 难不成还真如东京城里的那些昔日纨绔所说,自家儿子果然是个什么都不行的废物不成?唐家因此断了后,这可不就糟了吗? “不是的。”见自家婆婆已然有所误会,早已红透了脸颊的赵璎珞慌忙解释,“夫君说璎珞的身子尚未长成,不宜行房……” “胡扯!”邱凌华猛地一瞪眼,“都十七了还不算大人?老娘我十七的时候,唐钎他都两岁了。” 第113章 同生共死 “娘,孩儿回来了。” 邱凌华正愁找不着正主,与三位舅舅聊完正事的唐钎刚巧走进了小院,赵璎珞感觉到不对劲,想要站起来给夫君通风报信,却见自己的婆婆已经抢先一步站了起来,抄起桌上的鸡毛掸子便冲了出来。 “娘,哎?老娘你这是做什么?” 发现邱凌华来势汹汹,唐钎转头就要走,屁股上却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邱凌华所用的力道还真不小,疼得唐钎是好一阵龇牙咧嘴,心中更是一阵憋屈,想他在幽州待了一年多,从未受过皮肉之苦,现在好不容易回了广陵,刚到家却挨一顿打,这叫什么事? 无奈对自己挥起棍棒的是亲娘,他再怎么忤逆也不敢还手,只能绕着院子里的一棵桂树左右腾挪:“娘,你别打了,再怎么说也得让我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啊。” 终究还是岁月不饶人,纵然邱凌华才三十出头,却还是没有唐钎的耐力,见自己实在是追不上,也只能按着胸口坐在院落之中的石凳上喘着粗气:“你说你怎么了?璎珞嫁给你一年多,你居然……唐家就你这么一个子嗣,现在你爹也被掳去了金国,唐家的香火若是断了,你叫为娘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唐钎抬起头,与屋檐下的赵璎珞对视了一眼,赵璎珞虽然脸上满是红霞,却也丝毫没有将目光收回去的意思,明显是在等着他的解释。颜汐儿则脸上带着促狭的浅笑,像是在等着看一场好戏。 这是婆媳二人一同来逼宫的节奏啊,唐钎一声苦笑:“那时候我们身陷险境,全都自顾不暇了,我整日里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带着璎珞与汐儿逃出幽州,哪里还有那闲心思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 “婆婆明鉴,夫君当时对妾身可不是这么说的。” “对,在幽州时,唐钎有我……我们的七公主作为依仗,日子逍遥得很,明明就是他自己不想跟璎珞圆房。” “你们这是都想看为夫挨揍吗?”眼见邱凌华又准备动手,唐钎立即将她手里的鸡毛掸子抢了过来,“我们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吗?娘你想要抱孙子,以后有的是机会,何必急于一时呢?” “你若是在幽州的时候便能加把劲儿,说不准我这时候都成祖母了。”邱凌华狠狠瞪了唐钎一眼,“未免夜长梦多,今晚你们便圆房。” 唐钎面露难色:“这恐怕不行。” 按照他的估测,金军不久即将南下,留给他布防的时间不会太长,想要将完颜斜也拒于广陵城北,唐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再者,他的确有把握守住广陵,但世事又哪有如此绝对的,万一情况不对劲,若是赵璎珞与颜汐儿有了身孕,撤退起来也不方便。 听说金军还会继续南下,这就表示广陵城也不安全,邱凌华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咱们一家子倒是能够轻装上阵,可你舅舅那边,又该怎么办?” “方才我已经与三位舅舅商议过了,就在广陵城抵御金军,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邱凌华沉吟了片刻,忽而抬眼看向赵璎珞与颜汐儿:“你们两个是什么意思?若是觉得城中不安全,咱们先去苏州等着唐钎过去会合?” 赵璎珞与颜汐儿对视了一眼,目光之中满是坚毅与决绝:“妾身愿与夫君同生共死。” 看看赵璎珞,又看看颜汐儿,邱凌华的脸上全都是纠结,若是这两位在广陵城中出了事,她绝对担不起这个责任,但想到这两人都愿意跟着自己的儿子,她又很是老怀为安。 “既然你们都不愿意走,那为娘也留下,一家人就得守在一块。”随即,她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险些忘了,还有菁儿呢,春桃,你赶紧去将小姐叫来见过两位嫂嫂。” “我早就在外面候着了。”一个活泼清脆的声音传来,让院中的众人全都将目光投了过去,月亮门外一个身影闪现,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惊呼,“唐钎,你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我是拦不住了。” 紧接着,又是一名少女从院门外走了进来,扫过来的目光中满是寒意:“真是好一对,不是,是两对……也不对……” 面对唐钎这个负心汉,叶青苗想要骂上几句,可唐钎与这两个女人的人物关系,她还真有些形容不出来,见她的脸色由愠怒渐渐转为了茫然,唐菁忍不住扶了扶自己的额头。 只凭这股子傻劲儿,叶青苗与唐钎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们在这里上演这一出伉俪情深的戏码,是不是要问一下本小姐这个正室的意思?” 正室?谁的正室?这院子里现在可只有唐钎一个男子…… 赵璎珞与颜汐儿又是一阵面面相觑,继而将目光转向了一脸懵逼的唐钎,唐钎自然也听出了这位与妹妹唐菁一同出现的陌生少女话中的意思,可他是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又多出来一位正妻。 转过头看向亲娘,邱凌华的身子微微一颤,正打算招呼春桃扶她回去休息,这样的修罗场,她还真不敢久待。 便宜老娘的举动如此明显,唐钎一眼就看出这事应该不会是误会,奈何邱凌华始终是长辈,他也只能将矛头对准知情的妹妹:“唐菁,你能否替哥哥解个惑?” “怎么?唐钎你这是想赖账啊?”不等唐菁做出回答,叶青苗直接拿出了她与唐钎的婚书,“这是唐叶两家当年的文定,本小姐还有你的八字。” 随即,她又取出一封信件,“这是你此前写给本小姐的信,信中写的可是清清楚楚,返回广陵之后便娶本小姐过门,你就是想抵赖也赖不了。” 两个证据让唐钎彻底石化在了当场,他是真没想到,刚刚抵达广陵城,便莫名其妙又多出了一位正妻。 “抱歉,我的头有些疼。”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唐钎发出一声无奈苦笑,“有谁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14章 独一无二 “整件事情就是这样。” 唐菁瞥了一眼自己的孪生大哥,脸上满是戏谑之色,“你自己贪杯误事,误入了青苗的闺房,更是闹了个整个扬州街知巷闻,青苗不嫁给你还能嫁给谁?” 唐钎好一阵无语,不就是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半大孩童同睡了一张床吗?这也算个事? 不过唐菁所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是真的人尽皆知,他还必须要担负起这个责任。 只是唐钎也感觉无辜啊,凭什么早已命丧五石散之下的那小子惹出来的祸,却要老子来背锅? “既然是两家长辈所定的婚约,确实也不好违背,妾身也不希望夫君是背信弃义之人。” 赵缨络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真打算让他再娶一个进门?这心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既然璎珞都没意见,我就更没有立场反对了。”颜汐儿与唐钎相视一笑,表现更加大度。 两位嫂嫂如此通情达理,立即让唐菁的好感倍增,虽说她与叶青苗是闺蜜,但若是没有大宋帝姬的点头,纵然自己想帮忙说话,青苗也肯定是进不了唐家的门的。 可面对多出来的这个未婚妻,唐钎是真没那个心思。 与赵缨络成亲是形势所逼,带颜汐儿私奔是两情相悦,可这位突然杀出来的叶青苗,自己又该用怎样的心态去面对? 对了,刚刚她说什么?有自己写给她的亲笔书信?自己何时写过寄回广陵的信? 转头看向唐菁,唐钎想要问个究竟,唐菁倒是心虚得很,根本就不愿与他对视。 突然之间,唐钎顿悟了,他这是被自己的亲妹妹坑了啊。 “言归正传。”等到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理清了头绪,唐钎作为一家之主,坐在了主位之上,“为了抵御来犯的金军,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至于成亲么,这些儿女情长始终不及守城重要,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行商议,不知叶姑娘意下如何?” “只要唐家能够信守承诺,我愿意等。横竖不就是同生共死吗?她们能做到,我同样也可以。” 叶青苗似乎完全不惧对面那两位的公主身份,不时朝着她们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看得赵缨络是好一阵摇头苦笑,这位叶家二小姐性情单纯,明显是被家里宠溺惯了,有些无拘无束的模样倒也可爱。 不像自己,自幼生在宫中,到处都是规矩,就像是一个牵线木偶。 “你打算做什么?或许我还可以从旁协助。不管怎么说,我叶家也算是广陵城中的名门大户,资源人脉都是不缺的。” 唐钎点了点头,他当然清楚如今城中的情况,邱家做的是漕运生意,叶家玩的是丝绸、江家靠漆器安身立命、白家靠玉器发家致富,四大家族几乎把持着广陵城的所有经济命脉。 而他想要靠利诱来团结城中百姓,就必须要得到这四个家族的鼎力支持。 邱家三位娘舅已经表态会留在城内抗金,现在又有了与叶青苗的未婚夫妻关系,相信将叶家绑上自己的战车也不是什么问题。 至于另外两家,想要就这么离开,也得问一问他这个节度使的意思,总之不脱一层皮,谁也别想走出广陵城。 叶青苗果然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话还没说上几句,便要回家去询问父亲的意思,唐菁立即站起身:“我去送送她。” “回来再找你算账。”唐菁像是一条泥鳅,唐钎竟没有一把将其抓住,只能朝着她离去的背影放上一句狠话,转过头面对赵缨络与颜汐儿,脸上的笑容很是尴尬,“你们当真没感觉到不痛快?” “真没有。”颜汐儿朝着唐钎勾了勾手指,同时晃了晃正插在她发间的那一支紫色的步摇,“不过我的确有一件事想要问一问夫君。” “那你们聊,我去与娘商议一下参加邱家晚宴的事宜。” 转过身子的一刹那,赵缨络的俏脸上满是落寞之色。虽说自己是唐钎名正言顺的妻子,可似乎在夫君的心中,颜汐儿才是他的挚爱,否则那支紫色的步摇又怎会带在她的头上。 目送赵缨络离开,颜汐儿果然伸手取下了发钗:“夫君不是说过这是用唐家祖传的一块紫玉打磨而成的吗,为何我带了一整天,你娘竟然没有察觉?” 为了博得自己这位未来婆婆的好感,颜汐儿可谓下足了本钱,唐钎送她的紫色发钗,她以往一次也未曾带过,可为何面对家里的祖传之物,邱凌华竟然毫无反应,这绝对不正常。 唐钎自然知道颜汐儿冰雪聪明,这一次怕是糊弄不过去,他也只能选择坦白从宽。 伸手揽住颜汐儿的小蛮腰,唐钎舔着脸露出一个讪笑:“实不相瞒,这是当初为了自保,我胡乱编出来讨你欢心的。” 拿起颜汐儿手中的紫色发钗,唐钎帮她重新插回了漆黑如墨的长发里,“虽说这的确就是玻璃,却也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连璎珞也没有,这次我可没骗你。” “玻璃?” 唐钎的这一句解释让颜汐儿不禁瞪大了双眼,继而发出一声苦笑,“我就说,这世上哪有如此惊艳的紫玉,原来却是掺有杂质的玻璃。” “夫人这话可说错了,这世上还真有天然的紫玉。”见颜汐儿并未因为自己当日的欺骗而生气,唐钎就忍不住想要亲她一口,如果这是在后世,他们两人的感情就算不宣告结束,这件事也必定会被对方记一辈子。 “等将来有机会,我肯定给你弄一套天然紫玉的首饰。” 缅甸的翡翠里有玻璃种的紫水晶,这时候应该还躺在深山老林里等人他去开采呢,就算是将整个缅甸**了,唐钎也得弄出几块来哄媳妇儿。 “我这支发钗果然是出自你的手?” “那可不?”当初为了做出下面的玻璃流苏,唐钎可是拆了自己衣服上的金线才完成的。 “那就好。”颜汐儿嫣然一笑的同时,稍稍晃了晃脑袋,紫色发钗上的小玻璃球也跟着左右摇摆了起来,“我就喜欢这支。” 第115章 广陵城主 皇帝入城的当日下午,两张最新的告示被张贴在了广陵城的每一个城门口。 “为抵御即将来犯的金军,广陵城撤去知州、通判府衙,临时成立城主府,统筹管理城中一切事务。” 第一则公告上的内容便将正在阅读的一众书生们吓了个面如土色。 什么叫金军来犯?难不成那帮子金狗攻下了东京城还不罢休,真要挥军南下直逼江南? “江南是富庶之地,金人觊觎已久,这一次刚好借着追击皇帝的由头,来咱们这里洗劫一番,也并非不可能。” 此人的分析头头是道,虽然声音不大,周围听见的人全都表示深以为然,有人心惶惶的,表示立即要收拾细软去南方避祸,也有无所畏惧的,反正家里除了四面墙之外啥都没有,还怕什么金军来抢劫? “话可不是这么说,金军毫无人性,抢不到钱财,将咱们当做奴隶押送回金国,男子为奴女子为娼,到时候要如何是好?” “这位大哥多虑了,东京城破之时,被押走的全都是皇族和贵族,没瞧见咱们大宋的两位皇帝都被押走了,城中的平民却安然无恙,由此可见,金军根本看不上咱们穷苦老百姓,所以说啊,金军入城是富户之家要担心的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眼见话题被带偏,再这么聊下去,金军都快成了劫富济贫的义匪了,混在其中的邱家子弟立即读起了第二则告示的内容。 “建炎元年广陵城主府告全体城民书,从即日起,广陵城各处城门实行戒严,任何出入人员必须无条件接受检查,所有离城人员必须前往城主府进行报备,申领通行证,经城主府审核通过之后方可出城。” 城门限行?广陵城的城门有多久未曾关闭过了?城中的百姓都不记得了。 看来金军来犯并非什么空穴来风,而是真的迫在眉睫了啊。 一时间,整个扬州城全都沸腾了起来,有人当下便收拾了行李准备出城逃难,却还真就被守在城门口的士卒给拦了回来:“没有城主府的通行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放肆!”自己的马车被拒马拦在了城内,从车厢里跳出来的中年男子立即破口大骂,“我兄长是苏州知州,你们居然敢阻拦我的去路?还不快些将路让开。” 原本以为自己爆出的后台便已经足够震慑这些平日里欺软怕硬的守城士卒,岂料对方只是冷冷一笑:“我管你是知州的兄弟还是通判的叔伯,就算是转运使,想要出城也得拿出通行令。” “你!”中年男子的声音几近颤抖,那是被气的,“行,你给老子等着。” 吩咐马夫调转马头,中年男子跳上马车:“去城主府……等会,广陵城主府究竟在哪儿?” 守城士卒又是一声嗤笑:“明月坊,邱家大宅。” “邱家什么时候成了城主府了?”中年男子心中满是狐疑,不过还是让马夫驾车直冲明月坊。 马车只是转了两个弯,便再也无法向前,中年男子很是不耐烦地掀开窗帘,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前面的街道被堵了个严严实实,根本就无法向前移动半步。 与此同时的邱家大宅外,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将院门围了个水泄不通,聚在这里的全都是打算出城避祸之人,若非要申请那个什么劳什子通行令,他们根本不会出现在此地。 可邱家大门紧闭,最先抵达的一众人已经敲了半天的门,始终无人应答,眼见门口的人群越聚越多,一名邱家小厮在街角处偷瞄了一眼,立即钻入小巷,从侧门进入宅子,急匆匆来到大厅:“老爷,大门外已经被堵死了,如果再不开门,那些人可就要砸门了。” 挥手示意小厮退下,邱家家主邱凌山摇头轻叹:“想不到刚刚透露出一点消息,便能引发如此大的动静,如此多的人想要出城,也不知广陵城究竟能不能守住。” 邱家家主持悲观态度,唐钎却是不以为意:“富户大多惜命,他们想要逃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纵然将这些人强行留下,想来也成不了助力,反倒有可能坏了咱们的大事,外甥还巴不得他们全都走光才好。” 只不过他们想要离城,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些买命钱便是唐钎用来征召守城乡勇的军饷。 随着唐钎的一声令下,广陵城主府所发布的第二道政令被贴了出来,围在邱家大宅门前的众人刚看了一眼,一股子怒意立即从脚底板陡然而生直冲头顶,只是一个瞬间便蔓延至全身。 “让我等交出六成的家底换取通行令,这简直就是趁火打劫!” “到底谁是广陵城主,出来与我等说个清楚,让大家都看看你那不知廉耻的嘴脸。” 有人带头闹事,便有人积极响应,眼看着邱家大宅的门即将被挤破,从街角的两侧巷道内突然冲出数十名手持长刀的侍卫,为首的王坚更是一声怒喝:“擅闯城主府者,杀无赦。” 大家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又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万一被砍上一刀,只怕小命不保,正所谓民不与官斗,谁又敢真当着官军的面出言不逊? “我等只是想要讨一个说法,咱们出城,为何要交这么多的银子?” “金军南下,你们想要保全性命,自然无可厚非,不过你们靠着广陵城富甲一方,危难之际反哺广陵,也是理所应当,六成家产当是保命钱,算算也不多吧。” 混乱之中,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邱家大宅的院门打开,走出一位身形略显消瘦的翩翩公子,正是命接管广陵城的唐钎。 “此人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 “不错,他根本不是邱家的五位公子之一,凭什么在此吆五喝六?” 面对门外人群的狐疑目光,唐钎一扬手中的圣旨,露出了圣旨上的皇帝印章:“在下便是当今陛下钦点的广陵城主。” 第116章 应对之策 如此年轻的城主令所有人不免感觉到又一阵愕然,只是对方有圣旨在手,巷道外又有手持兵器的侍卫,他们这些人手无寸铁,这时候自然需要服软。 当先一位富商朝着唐钎拱了拱手:“为广陵城略尽绵力,我等责无旁贷,只是每家每户拿出六成家底,是否有些太多了,城主大人或许不知道,整个广陵有多少身家超过千两白银的商户,这么多的银子当真全都是用来招募乡勇的吗?还是说城主府打算借此机会趁火打劫中饱私囊?” 面对如此凶狠的盘剥,换做谁都会义愤填膺,想要贿赂可以私下里交流嘛,皇帝还在城中,城主府便如此大张旗鼓,吃相是不是太过难看了一些? “关于这一点,请诸位放心,此番收缴上来的所有银钱全都由广陵知州府衙查收,账目明细可以接受所有人的监督,并且用于不久之后的守城之中,每一笔用出去的款项,城主府都会向全城进行公示,同时也欢迎诸位来检查。” 银子交去知州衙门统一管理,说明城主府这边根本不过手,也就不存在贪墨一说,这样的决策一出,倒是找不出半点毛病。 现在的问题是,想要出城,就得交钱,不愿出城,就是在等死。相比自己辛苦赚来的钱财,一家人的性命才是最为重要的。 “各位若是想兑换通行令,现在即可前往知州府进行审核。通行令上的编号与城门口得到的记录保持一致,双方的信息核对无误之后,便可以出城了。” 随着王坚的一声令下,巷道一侧的出口被让开,一辆辆马车鱼贯而出,又朝着知州衙门疾驰而去。 这时候的知州沈郓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其他衙门里的官员也全都聚集在了知州衙门,眼见第一辆马车飞奔而来,立即有衙役上前核实主家的身份。 “西市酒坊坊主周久柱,家眷六人,携带金银共计三千二百七十六两,各种首饰两箱。” 经过里里外外一阵雁过拔毛式的搜查,周家的家眷甚至被带去了后堂里搜身,统计的结果被送往审核处。 极为不情愿地留下了六成的银钱和首饰,周掌柜总算是拿到了一张所谓的通行令。 衙役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个“一”字,随后将纸撕成两半,将其中的一半交给周久柱:“明日辰时可出城,到时候出示这半张纸条,与另外半张对上,便可以离去了。” 清风坊,白家大院。 一名小厮不经通传便径直飞奔入会客厅,里面坐着的十多名男子原本还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见这人就这么跑了进来,没有一人训斥他无礼,反倒全都露出了期待之色。 “如何?沈郓果真是在查验每一辆马车?”小厮喘了口粗气的同时点头不止:“衙役们盘点得异常仔细,连丫鬟的荷包都没有放过。” 大厅之内突然就变得鸦雀无声起来,寂静之中,白家家主一声暴怒:“岂有此理,唐钎那个小崽子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整个白家资产的六成,足足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就这般轻易被人搬走充公?真当白家是泥捏的? “可城主府有五千禁卫军,谁又敢在城内造次?”坐在下首的江家家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邱家这一次,是摆明了要让咱们伤筋动骨,也好稳坐广陵第一家族的交椅。” “哼,广陵城如今已经危在旦夕,这第一家族的头衔谁爱要谁要,白家必须出城。” 可如此高额的出城费用,白家又不想给,这便是症结所在。 江家同样也不愿平白损失这么多的银两,方才有了两家人共聚一堂商议对策的场面发生。 “叶家那边是如何答复的?” 早在城主府贴出第二张告示之时,白家便向另外两家发出了邀约,结果江家人片刻便到,而叶家却迟迟没有动静。 “看来叶家已然倒向了邱家。” “广陵城主唐钎是邱家的外甥,同样也是叶家的女婿,他们两家选择同舟共济,不奇怪。” 白家家主又是一声冷哼:“两个商贾世家,还真能阻挡金军攻城了?简直是蜉蝣撼树。” 叶烁与邱凌山做事不过脑子,想要做名垂青史的英雄,他可不愿把全家老小的命搭进去,留在城内陪葬。 但如何才能从如此严苛的搜查之中顺利脱身,以保住白家的家产,这是一个需要尽快解决的问题。 “孙儿想到了一个办法,不知可不可行。” 白家三代孙白霄的突然起身,让两位家主的眼前猛然一亮:“有何妙计快些说来听听。” “马车的体积太小,结构一目了然,衙役们搜查起来自然能够做到没有遗漏,但咱们若是走水路出城,用船只来运送家资,他们就算知道船舱里有东西,还能搜查没一个角落不成?” 白霄所说很有道理,大型商船有着数十间舱室,将其中的暗格封死,外表根本就看不出来,就不信那群衙役能将东西全都搜出来。 虽说白家不是做漕运生意的,城内码头上还是有几艘商船的。 “那就依白霄所言,今晚将财物搬上船,再拿五百两去知州衙门暗中打点一下,让他们明日在检查时稍稍放水,想来应该可以蒙混过关。” “在下这里也有一个应对之策,江、白两家的资产实在太多,即便用商船运输,目标还是太大,不如将多余的银两全都藏在院舍之内,等大战结束城中恢复平静之后,咱们再回来将钱挖出来完璧归赵,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么?” “这个法子也不错,江老弟你的孙辈也是不遑多让啊。”白家家主哈哈一笑,心头的阴霾瞬间被一扫而空,“咱们便双管齐下,力争将两家的损失降至最低。” 这些可都是白、江两家数十年的积蓄,怎么可能如此轻易便宜了外人,就算到时候真运不出去,将船凿了沉江,他们也不会想要看到这笔银子进被运进知州府衙。 第117章 趁火打劫 新帝赵构在广陵只停留了一天便打算渡过长江前往金陵。 眼下的江北绝对不是久留之地,尾随在身后的金军紧追不舍,这时候还没到,那是因为他们需要搜刮完占领的城池之后才会继续进军。 也只有早日抵达杭州城,他才能有稍许的安全感。 “新朝初建,有太多事宜需要处理。” 这就是赵构着急离城的理由。 唐钎朝赵构拱了拱手,脸上满是为难之色:“官家的旨意,微臣不敢违逆,只是广陵城如今乱作一团,若是官家在这时候离城,微臣恐怕……” 赵构斜了唐钎一眼,心里将眼前这小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广陵城如今的局面,还不是你这个城主惹出来的? 还是说,他是故意搞出这么多事,为的就是将自己留在广陵? 念及此处,赵构即刻离城的心思又重了一分。 “朕留给你的五千禁卫军,全都是忠君爱国的将士,城中的混乱交由他们来解决,绝对不是问题。” “话虽如此,微臣担心官家离开广陵,禁卫军便没了约束,微臣在军中寸功未立,恐怕难以服众。” 如果广陵失控,金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攻占这个渡江口岸,对面的润州与金陵可就危险了。 稍稍沉吟了片刻,赵构朝着唐钎眯了眯双眼:“妹夫不必藏着掖着了,你我是一家人,又何必如此弯弯绕绕呢?” “官家圣明。”唐钎又是一躬身,脸上挂着一抹算计得逞的微笑,“将士们都是热血男儿,为国捐躯本是分内之事,只是朝廷就此不管不顾,寒了将士们的心,想要大家全力以赴与金军战斗到底,只怕是强人所难。” 赵构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表态。唐钎则继续说道,“还有城中的穷苦百姓。微臣手中的兵力只有五千,面对十万金军,又哪里来的胜算,他们才是坚守广陵的中坚力量,如果朝廷能够给予百姓们一点好处,微臣守住广陵的把握至少多出三成。” “照你的意思,朕该如何做?” 赵构算是听出来了,这小子就是在向自己要钱啊。可富户撤离,广陵城主府要抽走六成的税,这么多银子还不够解决这两个麻烦? 看不出来,唐钎年纪轻轻,却如此贪得无厌,也就因为如今是非常时期,他又几次三番救了自己的命,否则赵构早就下令将这货拿下了。 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赵构的脸色变化,唐钎伸手挠了挠自己的鼻头,说出了他最后的要求:“若是官家下令免去广陵城未来几年的税收……” “免去广陵的税收?” 一听此话,赵构险些一个踉跄就此摔倒在地。 要知道广陵城可是整个大宋的税收重城,单单这一座城池的税款,便能抵得上偏远地区几路税款的总和,唐钎这小子狮子大开口,终于让赵构的怒火来到了爆发的边缘。 “你倒是与朕说说,想要减免几年的税收?三年?五年?” 他原本是打算好好敲打一下眼前这个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小子,可唐钎似乎完全听不出自己话里的讽刺,不等他话音未落,直接来了个跪拜大礼:“官家承诺减免广陵城五年赋税,微臣替全城百姓,叩谢陛下隆恩。” 一见唐钎下跪,站在一旁的邱家五兄弟与叶家长公子叶昭也都跪了下来,纷纷口呼陛下万岁,虔诚之心溢于言表。 不得不说,唐钎这一招还真是厉害,当着新政文武百官的面,让赵构承诺减免广陵城的赋税,官家金口玉言,现在已成了既定事实,还如何更改? 广陵城的五年赋税不用上缴朝廷,那是多少银两?或许其他人没有什么直观的概念,邱、叶两家可都是商业巨贾,面对这么一个如此庞大的数字,谁还能沉稳淡定得了? “你!朕什么时候说过要减免五年赋税?” 赵构的身子已经在颤抖了,明显是被唐钎给气的,可他似乎浑然不知,带着一丝疑惑抬头看向皇帝:“不是五年那是几年?十五年?” “行了行了行了。”赵构慌忙摆手,“算朕怕了你,就五年,不能再多了。” 好么,一下子又多出来十年,广陵城十五年不交税,这是打算让他在杭州城喝西北风过日子吗? 目送赵构领着长长的队伍出了城,唐钎的脸上满是忍不住的喜悦:“将这尊瘟神送走,咱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按照计划行事了。” 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将城内那帮子富户全都送走,他们留在城里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几位兄长表示深以为然。 “那些人只顾自己的利益,丝毫不会管其他人的死活,若是情况有变,他们或许还真能给咱们来个与金军里应外合,打开城门主动投降。”邱鑫皱了皱眉头,“可咱们就这么放人离城,恐怕除了那些富户之外,普通百姓也会动了离城避难的心思。” 寻常百姓是守城的主力军,这一点毋庸置疑,若是连他们都跑了,广陵可就成了一座空城了。 “大哥所言极是,寻常百姓也没什么积蓄,就算被抽走了六成家底也无所谓,他们若是打算出城,咱们也不作为?” “寻常百姓也好,达官贵族也罢,有贪生怕死之辈,同样也会有忠义两全之士,有人要走,只要交足了银子,只管放行就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咱们就算是想留也留不住啊。” 唐小七那边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只要不出城与金军展开正面对决,守住广陵根本就不是问题,即便城中的百姓跑得一个不剩,唐钎也有信心能够打得金军望而生畏。 况且,广陵城中有人口十八万,周边有县城五座,村庄若干,城主府完全可以招募到足够的乡勇和工匠参与守城。 “听说江、白两家正在打包家产准备离城,咱们也过去看看热闹,朝廷的赋税到了明年才能看到,现在用来发放粮饷的银钱,可全都指望这两家了啊。” 第118章 曹冲称象 一行人沿着城墙向西,绕过了镇淮门,在福运水门前停下,下面的水道里果然停泊了几艘挂有江、白两家标识的船只在等候知州衙门的杂役上前检查。 由于城内的水道略显狭窄,两家的船只也就是稍大一些的画舫,不过纵然只有五六间舱室,足足八艘船停靠在码头边,也足够衙役们好一阵忙碌了。 经过了一番盘查与清点,每条船上都搬出了十来只木箱,里面堆放着的自然是两家人的买路钱。 等到最后一艘船完成了清点工作,码头上的衙役首领朝着水门守军挥了挥手,伴随着一阵绞盘转动的“咯吱”声响,闸口缓缓打开,一条与运河连接的水路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画舫之上,江、白两家人无不欣喜莫名,只要出了福运门,外面的运河上便有大型船只在等待,上了大船一路南下,追随刚刚离开的皇帝而去,便算是彻底甩开了金军,完全没有了性命之忧。 至于留在家里的东西,也被藏了个严严实实,等到日后回归广陵,他们依旧可以坐拥数百万的家产,继续做城中首富。 至于城中的那些百姓,与他们又有何干? “慢着。” 眼见水门即将完全打开,就在江家家主吩咐船夫准备行船之时,一声略显冰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让守军立即停下了转动绞盘的动作,水门开了大半,这时候如果想要往外冲,船夫凭借浸淫多年的撑船技术,是可以夺门而去的,可面对码头边已经搭上了弓弦,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点点银芒的利箭,谁又敢还有半分不理智的动作。 纵然是江、白两位家主,这时候也是心下一沉,抬头看向城墙之上的一众年轻人,其中有五个是邱家兄弟,另一个是叶家长公子,那么最中间那一位模样年轻却极为陌生的少年,便是皇帝钦点的广陵城主唐钎无疑了。 面对这六位青年,画舫之上的江、白两家人全都恨了个咬牙切齿,却又偏偏无可奈何,谁让他们有着朝廷撑腰呢? 而不时从舱室里悄悄探出脑袋来张望的两家女眷却是看了个面红耳赤。 这六位可都算是广陵城中的青年才俊,多金又英俊的少年郎,怎么可能不被这些娇俏娘子们偷偷多瞄上几眼? 与其中某位少女的目光对视,唐钎明显感觉到叶昭的身子微微一颤,立即将视线移到了别处,一抹决绝浮现在脸上,眼底却还是含着恋恋不舍。 “大舅哥这是怎么了?”唐钎明知故问,几位表哥全都哈哈一笑,“这不是江家的三小姐与叶兄有些瓜葛嘛,佳人即将离去,叶兄泛起离别之愁,实属人之常情。” “几位莫要打趣,叶、江两家的关系你们不是不知道,况且如今大敌当前,叶某也没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还是先在这次大战中活下来再说吧。” 这其中有故事啊,难道说是东方版的叶密欧与江丽叶?唐钎还想忍不住八卦一下,却见画舫之上的一名青年男子朝着城楼之上拱了拱手:“不知城主有何指教?” “指教可不敢当。”唐钎淡淡一笑,“只是你们两家的审核还未合格,不能出城。” 唐钎的这句话让船首两位老者同时发出一声冷哼,与他对话的青年也是冷冷一笑:“方才有衙役已经登船检查过,我们也缴纳了足够的出城费用,我手里这张城主府派发的通行令难道是假的不成?” “通行令自然不假,但你们缺斤少两也是真。我可不信,江、白两家盘锯广陵百年,到如今只有区区几十万两的家底。” “近年来朝廷的各种苛捐杂税已经让我等早已不堪重负,我白家早已入不敷出,眼前这些已经是家里所有的银两,城主若是不信,大可让人继续上船来搜便是。” “倒不用如此麻烦。”唐钎的表情依旧轻松,似乎还带着看破一切的狡黠,“船舱里的暗格早已被封死,就算再搜一遍,也看不出有什么蹊跷之处。” 被唐钎点破了自己的谋划,青年男子依旧面不改色:“在下不明白城主的意思。” “不明白也没关系,让你们两家人偕同家眷先登岸,连同你们的钱财全部搬出来,彻底清空所有船只,若是船上没有暗格。本城主亲自送你们出城。” “船舱之内多是女眷,城主此举是否有些过分了?” 青年男子的语气变冷,显然是被唐钎的这个无理要求给激怒了。 唐钎却还不在意对方要弄死自己的凌厉眼神,朝着码头上的禁卫军首领挥了挥手:“特殊时期,顾不上这些世俗礼仪,若是阁下不照做,那就别怪城主府箭下无情了。” “且慢动手。”眼见弓弦再次被拉开,青年男子慌忙示意大家稍安勿躁,“我们照做便是。” 唐钎这小子是一点颜面也不给,不过这时候若不照他的话做,对方还真有可能下令放箭,到时候船上的财帛可就全进了知州衙门充公了。 一阵骚乱之后,几条画舫里的家眷全都站在了水道岸边的码头上。 看到三小姐江思玉在侍女的搀扶之下也来到了岸边站定,叶昭的内心深处突然升起一股子冲下城楼的冲动,最终还是被他压制了下去。 如今国难当前,儿女情长必须靠边站,江思玉跟随家族离开广陵,或许才是最安全的,要她留在城里陪自己一同赴死?叶昭更希望她能活着。 等到船上再没有一人,江姓青年抬起头朝着唐钎大喊:“烦请城主给我等一个交代。” “好说。”唐钎又招呼船夫将一条与江、白两家的画舫差不多大小的船只划过来,九条船一字排开,唐钎吩咐负责搜查的衙役将每条画舫的吃水线全都标记出来。 两位家主相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惊惧,唐钎根本就不用登船搜查,吃水线的深浅便可以表明,被清空之后的画舫内必定还藏着东西。 唐钎这厮还真是狡诈。 第119章 无主之物 不等两家人绞尽脑汁想对策,码头上的知州衙役已经开始了测量。 结果当然是显而易见的,其中有两艘画舫的吃水线与府衙划来的空船相差不多,应该是各位家眷所乘坐的,而另外几艘则低了不少,船舷几乎都与水面持平了。 “劳烦两位家主解释一下,这几艘船里所装载的都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是说,让衙役们再仔细审核一次?” 面对唐钎的似笑非笑,两家人被气了个睚眦欲裂却又偏偏发作不得,虽然对方掌控着全城人的生杀大权呢? “行,我们认栽了,船上的确还装有不少的现银,按照城主府的规定,是不是再交出去六成,我们便可以离城?” 唐钎不假思索地点头:“那是当然。” 江家家主扫了一眼家里的官家:“去将密封的舱室打开,剩下的六成也补给他。” 官家领命,立即带人开始行动,不过多时,又是数十口装满黄金和白银的樟木箱子被抬了出来,与之前的抽成堆放在了一起,顿时将码头边的一块空地码了个严严实实,就像是一座小山。 “这里有黄金五千两,白银二十六万两,是我江家全部家当的六成,还请城主查收。” 另外一边,对白家的抄家工作也到了尾声,在唐钎的威逼之下,白家极其不情愿地交出了六千两黄金和二十一万两白银。 看了一眼衙役急匆匆跑上城墙递过来的账目明细,唐钎的眼中满是狐疑之色:“就这么多?不对吧,不是说江、白两家富可敌国吗?怎么才只有不到百万两的家资?” “信不信由你,我们的确就只剩下了这么多,你若觉得不够,全搜刮去好了,如今的广陵是城主你的天下,就算将我们两家的家产全部充公,我们也只能自认倒霉,难道还敢去官家面前告御状不成?” 面对江家青年的讽刺,唐钎只是淡淡一笑:“阁下也不用说这种气话,既然城主府下令只收取六成家资作为出城费用,便需要做到诚信做事,我又怎会自己打自己的脸?” 朝着驻守在水门边的那一队禁卫军挥了挥手,唐钎下令放行。 随着绞盘再次被转动,拦在船队面前的栅栏总算是被拉到了最高处。 两家人朝着城楼上的七位青年拱了拱手,正打算鱼贯登船,唐钎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两位家主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既然这些人已然出了城,那便不再拥有我广陵的户籍,吩咐衙门那边立即注销,至于他们原来的住宅么,贴上封条,城主府另有他用。” 虽然看样子唐钎是在对身边的几位表兄做交代,可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够传入城楼下方这群人的耳中。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但六成家产充公,就连家里的祖宅也要被查封?那他们埋在后院里的那些银子不也就全都进了城主府的口袋? “唐钎你别太过分,那是我江家的宅院,又不是坑蒙拐骗而来,你有什么权力查封?” 被人指着鼻子训斥,唐钎的脸上依旧挂着微笑:“我方才的话还说的不够清楚?你们既然已经离城,便不再是广陵人,既然是无主的屋舍,城主府为何没有管理的权力?” “行,你狠。” 唐钎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一众人竟然无法反驳,可家里后院埋着的才是他们的底蕴,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全部便宜了唐钎这个臭小子? 江家人也不登船了,他们聚在了一处,此事必须要立即拿出一个应对之策才行。 无意之间,江家家主瞥见正站在一边满脸不知所措的三女儿江思玉,突然灵光一闪,抬起头面向唐钎:“方才城主说的是我江家的祖宅成了无主之物便要被查封,那如果江家宅院内还有家族子嗣居住,那便不算是脱离广陵籍,老夫所言对是不对?” “怎么?你们又不打算离开了?”唐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过城主府的通行令已经发放给了你江家,断无收回的可能,码头上的银子你们肯定是要不回去的。” “我们江家肯定是要出城的,不过若是有家里的嫡子嫡女愿意留下,他们是不是可以继续住在祖宅之中?只要宅院里还有人住,你们便查封不得。” 唐钎的双眼微眯,他倒是小看了这位江家家主,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想到破局的办法。 不过这老家伙的话有理有据,唐钎也没办法临时改口,弄不到那么一大笔银子,他还真有些不甘心。 “好,明知广陵即将兵临城下,已然有人愿意留守,江家人也不全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将来金军退去,本城主论功行赏,自然少不掉江家那一份。只是不知江家是哪位主事人愿意留下与广陵共存亡?” “老夫的三女儿,同时也是白家家主的义女,江思玉。” 一听自己的名字被报了出来,江思玉俏脸之上的愕然神色一转而逝,取而代之的是苦涩,其中还夹杂着一分欣喜,抬头看向城楼,那里站着的人群之中,正有两束闪烁着精芒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脸上也同样带着不可置信的惊喜。 大庭广众之下,这一上一下的两人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眉目传情,让江家家主忍不住轻咳了一声:“不知老夫这样的安排能否令城主满意?” 不等唐钎搭话,江家的人群中一位妇人冲了出来跪在江家家主的面前,双手拉住对方的胳膊,说话的声音之中全是哭腔:“老爷,万万不可啊,留下思玉,不就是让她送死吗?她才十七岁啊,难道说庶出的女儿就该死吗?” “放肆,如此撒泼打滚,成何体统!”江家家主猛地一甩衣袖,“思玉留在广陵,断然不会有事,你若真舍不得,那就一起留下,也好替江家守着宅院。” 一听自己也被夫君抛弃,妇人缓缓松开了双手颓然坐在地上,眼中的生机被抽空,让她看起来立时老了十几岁。 第120章 两情相悦 看着码头边的人群对那对被留下来的母女毫无怜惜与同情,纷纷重新走上了画舫,唐钎伸手拍了拍叶昭的肩膀:“这两人就交给你了。” 叶昭先是点了点头,随即面露难色:“那江、白两家留在宅院里的财产……” 这两家独占广陵的漆器和玉器生意这么多年,所积累的家资又怎么可能只有那么一点,唐钎要封了他们的祖宅,原本就是打算掘地三尺将这笔钱给挖出来,但现在江家留了人在城里,这件事就不太好办了。 唐钎轻笑了一声,显然是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两块已经到了嘴边的肥肉:“叶兄你莫非是忘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句话?江思玉虽是江家的三小姐,但若是嫁给了你,不就成了叶江氏?她人都是你的了,家里的东西还不全都成了嫁妆?” “这……巧取豪夺,不太好吧?”虽然叶昭没听过唐钎所说的那一句俗语,不过意思倒还能听明白。 “你还挺有原则。”唐钎与五位表兄嬉笑着走下城楼,“放心吧,江三小姐若是真成了你叶家的人,我们肯定不会把事情做绝,等击退了完颜斜也,说不准她还能封一个诰命夫人,总比留在江家做一个庶出的小姐要舒服吧。” 落在最后的邱淼退了叶昭一把:“还愣着做什么,赶紧下去安顿你的丈母娘和小娇妻吧。” 被邱淼这么一推,叶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三两步来到城楼下的码头边。 他倒是真想完全不顾世俗的目光,将江思玉搂进怀里好好安慰一番,残存的理智还是让他忍住了这一股冲动。 只是两人在水道边相互凝望对方,那样的含情脉脉还是让站在船头的江家家主冷哼一声负气而走。 “伤风败俗。” 随着一艘艘画舫鱼贯出城,两人似乎再也没有了阻碍,江思玉朝着叶昭盈盈一拜:“今后还请叶公子多多照顾了。” “应该的,应该的。”往日里潇洒倜傥的叶家大公子这时候被江思玉的这一礼闹了个满面通红,伸出双手要去搀扶,却又觉得于理不合,伸出来又缩回去,来回试探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没去触碰江三小姐,而是将还在失神中的江母扶了起来,“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先回江家宅院再说。” “不。”江思玉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决绝之色,“我不回去。” 庶女的身份本就卑微,而她的母亲只是江家主母的通房丫头,这两人本就是家族联姻,毫无感情可言,父亲独宠二夫人王氏,她这个三小姐就更加没什么地位可言了。 如今彻底成了江家的弃女,江思玉就是睡大街,也不愿意回到那个没有半点美好记忆的院子。 “城主若是想封院,直接让人去贴了封条便是,让我回去替他们看门护院,我不干。” “话虽如此,可刚才唐钎也说了,不会动你们江家的院子。”叶昭抓了抓脑袋,“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既然你不愿意回去,那就先在悦来楼里暂住几日,等我回去秉明家里,再去将你和你娘接回叶家。” 不管怎么说,叶昭也是叶家家主的长子,更是叶家的嫡孙,以前是碍于两家之间的关系不睦,他才不敢跟父亲提这事,如今江思玉已经和江家断绝了关系,他还做不了自己的主了? 大不了就学妹妹叶青苗,横竖不就是落一个名声不好吗?背后嚼嚼舌根而已,耳不听为净。 在送江思玉母女前往悦来楼的路上,叶昭表现的倒是挺硬气,可真回到家里面对父亲叶烁,他感觉自己的身子还是有些不自觉的轻颤。 “早就听下人说了,你与江家那个庶女的关系不清不楚,没想到你还真打算把人往家里领。” 叶烁很是无语啊,自己这一双儿女没一个让人省心,青苗那丫头是被自己宠坏了,可长子叶昭也开始不服管教,这就让他这个当老子的感觉头疼了。 与邱家的情况不一样,叶家的人丁不够兴旺,他也没有纳妾,膝下只有这一子一女,叶昭将来肯定是要继承家业的,若是娶了江思玉这个庶女为正妻,还不成了整个广陵城的笑话? 不过想想也就算了,金军不日即将抵达广陵城,这一战打下来,城池能不能保住还是未知之数,万一城破,他们这些支持城主府坚守城池的人下场不会太好。 与其让儿子留下遗憾,还不如现在就随了他的心意,也好心无旁骛地抵抗金军。 “罢了,叶、江两家的积怨也并非由你与那丫头而起,如今她们母女没了依靠,为父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你们若是真的情投意合,那就选一个黄道吉日接她过门就是了。” “多谢父亲大人成全。”叶烁的松口让叶昭着实有些感觉喜出望外,他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能够如此顺利,“可如今大敌当前,唐钎也说暂时不与妹妹拜堂,我这时候娶亲,会不会……” “江家已经没人了,那丫头又怎能与你妹妹相比?难道说你打算让她们母女一直住在客栈里受人指指点点?” 叶昭闻言就是一个激灵,如今的江思玉可谓是孤苦无依了,自己是她唯一的倚仗,决不能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看着儿子急匆匆飞奔而去,叶烁忍不住甩了甩衣袖,转过头面向妻子沈湘月:“青苗那丫头又去了哪里?” 沈湘月给了自家夫君一个大大的白眼:“她还能去哪?若非知道不合理术,她都打算常住邱凌华那处小院里了。” 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叶烁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他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竟然生出这么一个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女儿来。 “唐钎那小子真是好手段,明明还没有给青苗半点名分,却将叶家拉上了他的战车。” 怪只怪自家女儿太不矜持,不过这也是叶家所进行的一场押上所有筹码的豪赌。 既然邱家敢押宝唐钎,他为何不敢?赌赢了,那就是平步青云,彻底摆脱商户这个身份,成为大宋贵族了。 第121章 绝不背锅 接下来的一天里,唐钎见识到了什么叫大难临头各自飞。 富户的行动本就是普通百姓的风向标,随着四大家族之中江、白两家人的同时撤走,整个广陵城立即成了一锅煮沸的开水。 但凡是有些小家底的,这时候也不在乎那一大半的财产充公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已经来临,手里的钱再多,也买不回失去的性命啊。 本就人头攒动的知州衙门直接乱成了一锅粥,为了方便百姓们购买通行令,其他几个府衙也同时开设起绿色通道,各处城门口更是络绎不绝,全都是赶着出城逃难的车队。 到了傍晚时分,热闹了一天的广陵城终于慢慢恢复了宁静,原本这样一个夏风吹拂的夜晚是城中最为喧哗的时候,现在却成了一副风吹树叶门可罗雀的萧条模样。 留在城内的居民更是不敢随便出门,夜不闭户了整整百年的广陵城居然第一次有了宵禁。 华灯初上,被誉为不夜街的小秦淮河一带黑灯瞎火,几个衙门里却是灯火通明,数十位主簿与留在城里没有离开的掌柜疯狂地拨打着手里的算盘,那“噼噼啪啪”的声响连绵不绝,就像是元日里一刻不停的爆竹。 一直到了深夜,所有的数据总算是罗列了出来。 知州沈郓只是看了一眼,便感觉自己的小腿肚子有些转筋。 整整六千三百万两银子就这么堆放在衙门外面的广场上,让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还只是他这个知州衙门的收获,若是再加上其他府衙的,城主府这次的骚操作至少讹诈了一亿多两银子了吧。 这么多钱放在一起,会不会堆出一座银山来?唐钎这小子一下子弄来这么多钱,是真的打算坚守城池还是打算带着银子全家跑路啊? 念及此处,沈郓的眉头微皱,他觉得唐钎的打算是后者的可能很大。 坚守城池?他那什么守?就凭官家留下的那五千禁卫军?还是用银子将金军砸回去? 无论怎么想,沈郓都觉得广陵城根本守不住。 既然守不住,那唐钎还不是趁着这次机会狠狠捞上一笔再逃跑? 至于邱、叶两家,明显就是与唐钎狼狈为奸的爪牙,他们三家人二一添作五,几千万两银子在手,去哪不能过富可敌国的日子,何至于守在广陵等死? 猜出了整件事的真相,沈郓感觉自己的身子有些微微颤抖。 唐钎作为广陵城主,如今已经全面把控了城池,加上他手里的五千禁卫军,根本就是广陵的土皇帝,他这时候跑去大闹城主府无疑是在找死。 默不作声等着唐钎的下一步动作?那跟等死也没什么区别。 要知道唐钎是城主没错,如果他跑了,自己还是扬州知州,这个天大的锅终究还是要自己来背。 思量再三,沈郓觉得自己得先行跑路,就算丢官罢职,他也得从这个火坑跳出去。 而同朝为官多年,自诩为聪明人的又何止沈郓一个?但凡是目睹这么多银子堆放在一起的场景的各府衙的官员同样有着与沈郓相同的想法。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城主府捞了这么多钱,一个子也落不到自己的头上,他们又何必留在城内城里等死? 文人的风骨和气节?不存在的,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不知道过了多久,东方的天空中出现了一抹鱼肚白,随着朝阳的升起,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悄然过去。 早早起床的沈郓正在吩咐夫人收拾府中的细软,听说全家也要南逃,知州夫人李氏吓了个面如土色。 不过老爷都这么说了,看来广陵是真待不下去了,按照沈郓的要求轻车简从,李氏正在后院打包行李,一名衙役冲了进来,并带来了一个让夫妻俩凉到了骨头缝里的口令。 “城主有令,命沈知州前往南门城楼集合。” 虽然极为不情愿,沈郓还是返回房间穿上了自己的朝服准备出门。 唐钎这小子在城中只手遮天,这时候若是不去南门,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那咱们的行李,还收不收拾?” “你做好准备,随时等我的消息,我先去看看这小子究竟打算做什么。” 急匆匆来到南门,城楼之上已经聚集了广陵城一众官员数十人,而城楼之下的普通百姓更是黑压压一片,唐钎显然是将留在城中的所有人都召集了过来。 该不会是打算给大伙发跑路钱吧,毕竟这些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而选择留下来的人都可以算作是唐钎的死忠了,唐钎给他们分发一些银子收拢民心,将来若是官家怪罪,他也能以此为由头替自己辩驳一番。 眼见城楼之下的人越聚越多,数量超过了万人,唐钎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有了这些人口,想要守住广陵完全不是问题。” 站在他身后的几人却是将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些普通百姓一没有经过训练,二没有甲胄护身,根本就是没有任何战力的平民,靠他们能守住广陵?唐钎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几位兄长不必担心,我之前可是说过,有必胜的杀手锏,邱家与叶家才会不遗余力地支持我,今日便是我将准备的秘密武器拿出来示人的时候。” 沈鑫作为大哥,这时候必须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以稳定军心,他伸出手在唐钎的肩头拍了拍:“咱们几个说过誓死守卫广陵,就绝不会退缩半步,纵然一死有又何妨,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只是家中的女眷此刻还留在城里,若是城破,她们的下场可就……” 唐钎示意诸位兄长放心:“我的老娘与妻子同样也在城里,我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她们的安危开玩笑。” 随即,他向前几步来到城墙前,带着睥睨的气势看向城楼下方的一众百姓:“各位父老乡亲,请静下心来听在下说几句话。” 唐钎的出现让城楼下方的悄声议论立即消失殆尽,众人全都仰起脑袋,看向这位年轻到有些过分的城主,等待着他的训示。 第122章 制胜法宝 见到城楼之下所有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自己的身上,朝着众人拱了拱手。 “首先,我代表广陵城主府,感谢诸位能够选择留下来与我们同舟共济,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我向诸位保证,只要是现在还站在此地的,都会得到城主府下发的各种好处。” 唐钎一指内城,“城里有富户离开之后被查封的宅院,城外有大量无主的良田,还有知州衙门广场上堆放着的银两,全都是大家的东西,城主府承诺,城主府会按照每家每户的人头分配房产、田产和银子,在下可以立字为据,绝不食言。” 这小子说什么?将城内的房屋和城外的田地全都拿出来分配给在场的每一个人?还有那些明晃晃的真金白银也是自己的? 短暂的沉寂之后,城楼下面的人群之中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若是城主能够言而有信,他们不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富贵人家了吗?这就是所谓的逆天改命了吧。 “各位还是先别急着高兴,金军杀人不眨眼,你们以为还真能在这次守城战中存活下来?” “能在那些富贵宅子里住上一晚,就算是死了也值了啊。” “这话没错,既然选择留下来,我等便做好了与金军决一死战的准备,老子就是死,也得拉上两只金狗垫背。” 城下的议论声经久不息,城楼之上的邱家兄弟与一众官员同样也是面面相觑。 将收缴上来的银子分给这些愿意协助官府守城的百姓,证明唐钎并非打算独吞这么一大笔钱,可只凭发钱发地发宅子最多也就是提升士气,根本不可能提高战斗力。 等到讨论的声音渐渐变弱,唐钎这才再次开口:“诸位肯定会认为,这一战必定是九死一生,或许根本就没命享受刚刚分发到的东西,在这里,我同样可以向大家保证,只要服从城主府的安排,不折不扣地完成各项准备工作,各位肯定不会有性命之忧,等到金军退去,咱们便是广陵城的新主人。” 又是一阵议论声传来,虽然听不清下面的人到底在说什么,唐钎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诸位肯定是在说,这小子小小年纪只会信口开河,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更何况是要面对凶残的金军。那么现在,在下就让诸位看看,在下的底气从何而来。” 随即,唐钎转过头给了身边的叶夷烈一个示意,叶夷烈一个箭步窜上了城墙,双手挥动手中的两面三角小旗。 很快,站在城楼上的众人看到护城河对岸的不远处果然有了回应。 唐小七出现在城外的一处空地上,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完全看不清他到底做了什么,只是模糊地见到这小子丢出一个东西之后双手抱头转身一跃,直接趴匐在了地面之上。 见唐钎忽地伸出手指堵住了自己的耳朵,离他最近的叶昭与邱淼正打算效仿,只是他俩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动作,一声巨响破空而来,将所有人震了个七荤八素。 感觉整个广陵城都因为那一声巨响微微颤动了一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愕,完全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到远处的护城河对岸那一阵黑色的烟雾散尽,眼前的景象更是让所有人呆立当场。 “我好像记得那里刚才有一块三丈见方的大石块,现在怎么不见了?” “没错,我也看到了,现在真没有了。”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眼花了。” 众人的惊愕之中,唐钎松开了堵着的耳朵:“若是诸位现在走近了去看,便会发现刚刚那块巨石现在已经炸成了碎块。” 对烟花略有研究的邱垚似乎看出了一些门道:“该不会是用爆竹炸的吧?那得用多少火药啊?” “五哥说的不错,我所用的的确是火药,不过我改动了一下配比,提高了威力,将那块巨石炸碎所用的量最多也就只有半斤重。” “半斤火药便能有如此效果?这绝对不可能。” 面对众人的怀疑,唐钎并不打算多做解释,黑火药这种东西虽然不是什么高级货,威力甩开如今这个时代的火药那条街都绰绰有余,配方决不能轻易泄露出去。 “只凭这开山裂石的爆炸,若是发生在金军攻城的路线上,会发生什么场景?” 唐钎的轻声嘀咕让邱家五兄弟与叶昭同时面露欣喜之色,连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这就是你当日多说的底牌?如今看来的确不同凡响,只是不知你到底准备了多少原材料?” “小七从东京运来的,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从各地搜刮的,做出五、六吨新式火药,应该没什么问题?” “五、六吨?那是多少?” 几个人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让唐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思索了片刻,报出了一个让他们继续被施展定身咒的数字:“至少也得有个一万斤吧。” “一万斤?若是如你所说,半斤火药便能有这种效果,那一万斤能炸死金军多少人马?” 这不就是让金人有来无回的节奏吗? “单凭炸药肯定不行,如果在火药里加入铁片和铁钉,杀伤力便会成倍增加,到时候咱们只需要在城头向下扔,金军能有一个人爬上城头便算我输。” 打仗靠的是战力,士气同样也不可或缺,如果金军被炸得胆寒,完全丧失了战斗意志,这仗还怎么打? 目睹那么多的断手断脚血肉模糊,或许一个小小的骚动,便会立即调头发足狂奔,成为溃兵吧。 而他们这几人之间的对话也让在场的一众官员变得诚惶诚恐起来。 真是想不到,唐钎的手中竟然有如此犀利的武器,若是数量足够,守住广陵完全不是问题。 难怪这小子面对这场生死局从来都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所幸的是自己这些官员没有离城,这不就是险些与天大的功劳失之交臂了吗? 与诸位同僚对视了一眼,知州沈郓立即躬身抱拳,对着唐钎重重一礼:“城主有何差遣,但凭吩咐。下官必定在所不辞。” 第123章 各司其职 在一阵山呼海啸般的“万胜”声中,城楼下的民众有序撤离。 城内有住宅的百姓直接回家等待官府发银子,没有屋舍居住的则需要先去衙门登记家里的情况,另行等待分配。 紧接着的当日午时,城主府贴出了第三张告示。 “征召工匠,日薪一百文。具体工种如下,砖窑工,瓦匠,漆匠,木匠,铁匠。有意者前往城主府报名,征收桐油,每斤五十文。”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样的告示一经贴出,前往城主府的报名者便人满为患,王坚领着一众侍卫维持秩序,这才没有出现院门被堵的情况。 报名的过程也很简单,只需要将自己的名字落在登记簿上,并注明工种便可,不会写字的则由主簿代劳,按下自己的手印即可领取今日的工钱。 于是一群人高兴而来满意而归,虽然很多人都不明白自己领取的任务与备战有什么关系,不过既然是城主的吩咐,自己照做不就是了。 “让咱们去砖窑烧制琉璃瓦?这算怎么回事?”难道琉璃瓦也是对付金军的秘密武器? “我所领到的任务更绝,将北城门附近所有的木柱都刷上一层桐油。” 一众人哑然失笑,这是准备打仗吗?简直就是在将广陵城装修打扮一番,以恭迎金军入城的节奏。 “让你们干活便认认真真干,哪来那么多废话,城主英明神武,如此吩咐自然有他的用意,你们若是能够猜透,不就也成了城主了?” 主管的这话听起来颇有道理,他们竟无法反驳,不过烧制琉璃瓦跟木柱刷桐油真的是跟抵御金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件事,不止工匠们无法理解,便连邱家兄弟也是满心疑惑。 “琉璃瓦与桐油柱的作用至关重要,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这件事就交给大哥你了。” 唐钎不打算解释这么做的目的,邱鑫虽然想不通,却还是将此事应承了下来。 “兄弟放心,这件事包在大哥身上。” 唐钎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二表哥邱森:“搜集全城无用的铁器,全部融掉打造铁钉铁片,还有箭头。” 唐钎的这一道命令才算是涉及到了城防,铁钉和铁片是用来混合在火药之中,通过爆炸射杀敌人的,箭头则是远距离攻击的必备武器。 唐钎已经将改良之后的木工车床图纸交给了三哥邱淼。 这一次,他摒弃了人工转动齿轮的费力办法,而是利用水流推动,通过调整齿轮比例加快转动速度,将箭杆的制作效率提升了足足两倍。 “可惜广陵附近的资源贫瘠,若是城外有一座铁矿山,咱们何愁没有对付金军的武器。” 唐钎也叹了口气,他也担心铁不够用,继而双眼就是一亮:“禁卫军身上的铠甲也融了,这玩意儿没用,还有制式长刀也是浪费,全部回炉,改为匕首,多出来的铁全部打制铁钉铁片铁蒺藜,总之这东西越多越好。” 啥玩意儿?将铁甲回炉重造?众人是好一阵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五千禁卫军是咱们最后的一道防线,如果他们没了战甲,不就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了吗?万一金军攻上了城楼……” “如果城楼被攻占,就算是有十万全副武装的禁卫军,也不会是金军的对手,所以我们必须将金军牢牢压制在城外,没有敌军攀上城墙,咱们的禁卫军身披战甲,战斗力和灵活程度还不如临时招募的乡勇。” “表弟这话也不无道理。”邱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我要做什么,还请城主示下。” “带领城中的木匠,制作六十台投石机和八牛弩,分别安置在各处城墙之上。” 邱焱只是思考了片刻,便已然领会到了唐钎的用意:“这是要将咱们的炸药包投掷到金军的攻城方阵之中?” 既然是守城,肯定是需要远距离杀伤敌军,无论是投石机还是八牛弩,都是远距离攻击的重型武器,城头上必须配备。 当然了,只凭这些还无法做到对整个战场的无死角覆盖,用带有炸药的火箭与瓦罐手雷对漏网之鱼进行小范围的精准轰炸,唐钎就不信守不住广陵城。 几位兄长都被分配了任务,这让邱垚有些不满:“都是兄弟,你小子怎么厚此薄彼?” 唐钎拍了拍邱垚的肩膀:“放心,给你的任务至关重要,而且涉及咱们的核心机密,一定要甄选出家里最为忠心的仆从协助才行。” “你这是打算让我去调制火药?” 邱垚搓着手,一脸欣喜地盯着唐钎,眼中满是希冀的光。 只可惜唐钎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兴致在一瞬间缺失了大半。 “将甄选出来的人分作五批,分批去找唐小七,并且让他们严格保守秘密,绝对不可相互交流,以免配方泄露。” 虽然替唐小七打下手让邱家五公子感觉分外不爽,邱垚还是领了命迅速出了议事大厅,风风火火办事去了。 知州沈郓上前一步,朝着唐钎拱了拱手:“不知下官需要做些什么?还请城主吩咐。” “招募乡勇,收集城中所有的爆竹运上城楼,明日一早在北城楼集合,咱们也要训练新兵才行。” 若是上了战场不听指挥,瓦罐手雷发挥不了最大的威力,那便是对战略资源的浪费。 “对了,还有一件事需要沈知州处理一下,将城中技艺最为精湛的铁匠带来见我,我需要打造一些东西。” 沈郓作为一州主官,平日里高高在上,又怎么会认识打铁的贱民?不过既然城主吩咐了,他还必须照做。 “下官谨遵城主吩咐。” 沈郓躬身离开,议事厅里就只剩下了叶昭一人。 唐钎只是看了他一眼,忽而淡淡一笑:“大舅哥即将小登科,最近就不必过来参加议事了,还是在家里多陪陪嫂夫人吧。” 叶昭忽的老脸一红,继而脖子一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怎可因为儿女情长而将责任抛之脑后?” 第124章 能歌善舞 叶昭的表态让唐钎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 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看来所言非虚,自从与江家三小姐双宿双飞之后,自己这位便宜大舅哥做事便有些拎不清重点了。 唐钎想要的是江、白两家留在宅院内的银子,这可是他日后建设各种工坊时至关重要的启动资金,唐钎势在必得。 只是昨天他在城楼之上说得很清楚,但凡江家有一人驻守,城主府就不能查封宅院。 叶昭现在要做的,就是用他的男性魅力彻底征服江思玉,也好让她主动交出江家与白家的宅院。 之后城主府才有充足的理由掘地三尺,将那两笔巨款给挖出来。 “不过这件事也急不得,还是循序渐进吧。若是急功近利,引发江三小姐的不满,事情就有些难办了。” 将这段时间的准备工作全都布置了下去,唐钎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便打算返回后院自己的住处休息。 蓉儿那丫头虽然伶牙俐齿了一些,揉捏按摩的手艺却是极佳,在尝试了两次之后,唐钎还有些欲罢不能了。 “公子,府外有人想要见你。” 听了仆从的传话,唐钎站住了脚步:“是什么人?” “这个……”仆从欲言又止,脸上满是踌躇,“都是来城主府求差事的,每天有一百文钱可领,城中百姓都想着来碰碰运气。” “既然是求工作,那就让他们各行其是便好,为何一定要见我?” “小的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分配这些人的差事,只能请城主您定夺。”仆从朝着唐钎拱了拱手,将刚才有些吞吞吐吐的话说完,“只因她们全都是小秦淮那里的青楼姑娘,领头的是玉宇琼楼的头牌,今年元宵节选出来的广陵花魁,蝶舞姑娘。” “花魁?蝶舞?”一听仆从的解释,唐钎似乎来了兴致。 广陵城的青楼文化,唐钎是略有耳闻的,先不说唐代诗坛大佬杜牧的那一首道尽广陵艺伎风采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单单只是一则民间流传的野史,便能令唐钎对此升起一探究竟的心思。 传闻大唐皇帝选妃,被淘汰之后的佳丽并非遣送回原籍,而是全都送来扬州充当艺伎,等到她们年老色衰风采不在,便可以从良嫁人,从而大大提高了扬州女子的颜值,这便是“广陵自古出美人”这句话的由来。 既然外面等着的是花魁,那便是整个广陵城中最漂亮的艺伎,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唐钎哪里有避而不见的道理? 念及此处,原本准备返回后院休息的唐钎重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朝着仆从挥了挥手。 不等他说话,仆从早已心领神会,立即退出了议事厅,一溜烟朝着宅院门口跑了过去。 院门外前来报名登记的工匠们依旧络绎不绝,不过在这一群花枝招展的少女出现之后,所有人都不自觉地为她们让出了路。 广陵城内的富家子弟早就撤离,在场的全都是贫苦大众,又哪里逛过青楼见过这阵势? 作为正儿八经的汉室皇朝,大宋并未继承大唐那开放的遗风,富贵之家的漂亮姑娘平日里根本就不能出门,大家都是男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人群之中还是有人猜到了这群姑娘的身份。 一时间,原本喧哗的城主府大门口变得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全都随着姑娘们的走动游移,直到她们被仆从领着进了宅院,这才发出一阵阵叹息。 不用问,这肯定是城主请来家里伺候他的青楼姑娘。 或许逛青楼算是文人墨客们的风流韵事,可这大白天的将人请回家里,这样的操作简直是骇人听闻。 果然呐,有权有势的富家公子一个比一个会玩,而这位广陵城主更是其中的翘楚。 让唐钎在家里猛打喷嚏的是,一个好色的名声在不经意间已经传遍了整个扬州城。 在仆从的指引下,蝶舞领着十多名环肥燕瘦的少女走进议事厅。 她们的妩媚之中带着不可亵玩的妖娆,动作撩人心弦,却又彬彬有礼,让正襟危坐的唐钎不敢有太多的遐想,伸手招呼众人入座。 “听说各位姐姐打算寻求差事,可我这里能提供的都是力气和技术活,所以……” 蝶舞嫣然一笑:“城主说过,但凡是选择留下的,便是广陵城的主人,咱们这些姐妹虽说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却也为守城打算尽一份绵力还请城主成全。” 唐钎扫视了一眼全场,发现在座的个个眼神坚毅不可动摇,可他所指派的任务之中根本就没有适合这些姑娘干的,难不成让她们继续做老本行,为将士们缓解压力保持心理健康? 那青楼不就成了慰安所了?不行,绝对不行。如果真这么做了,自己跟后世里那帮倭国畜生有什么分别? 简单沉思了片刻,唐钎面向蝶舞:“那不知诸位姑娘都会些什么?” 蝶舞的脸颊微微一红,却并没有回避唐钎的问话:“弹词唱曲,能歌善舞……”说到了这里,便连她自己似乎也没了什么底气,毕竟自己会的可与打仗没有半点关系。 “我们手里有这些年攒下来的银子,可以全部捐赠给城主府。” 唐钎笑着阻止:“这些是你们的安身立命之本,再者说,城主府如今根本不缺银子,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吧。” 想到知州衙门外那堆积如山的银两,蝶舞的脸色有些黯淡:“看来咱们这些人还真是一无是处。” “也不尽然啊。”唐钎立即表示反对,“方才姑娘说诸位都能歌善舞,不知平时都唱些什么曲儿?” “但凡是乐府里所记载的词牌,咱们都会唱。” 唐钎摸了摸下巴:“那有没有几首词牌的曲调相差不大的?或者比较好听的也可以?” “有啊,《如梦令》,《相见欢》,还有因为东坡先生而火遍大江南北的《水调歌头》,不知城主问这些,打算做什么?” “那能否请诸位唱来听听?” 第125章 转了性子 “无耻下流,登徒子。” 邱家后院内,蓉儿沿着回廊走过来,一张俏脸上写满了愠怒,一路上口中的碎碎念就没有停止过,惹得在一旁收拾小院的灵儿与小璃满头全都是雾水。 “你不是去前面找姑爷去了吗?谁又惹着你了?” 虽说这里是邱家大宅,但她们几个可都是广陵城主唐钎的家眷,当家主母还是邱家的姑奶奶,家里的下人又有谁敢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招惹这几位。 “还不是你家大少爷?”蓉儿嘟着嘴看向一脸无辜的灵儿,想到刚才在前院议事厅里看到的龌龊画面,她隐约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疼,该不会明日一觉睡醒了就会长针眼吧,“竟然将青楼里的姑娘叫来家里搔首弄姿,真是不害臊,我要让我家小姐再也不要理他了。” 灵儿与小璃相视了一眼,小璃似乎是在向对方求证,毕竟她跟七公主只与唐钎相处了一年,又是在幽州那样一个对他而言朝不保夕的环境里,为了保命,唐钎故意隐藏起自己的恶习,她们也很难察觉。 灵儿却是很坚决地摆了摆手:“我家公子平日里虽然蠢笨了一些,先生教的那些学问怎么都学不会,但他可从来没逛过青楼啊。” 可那蓉儿那义愤填膺的模样也不像是作假,这让灵儿也有些吃不准起来。 毕竟她是跟着小姐唐菁的,至于公子唐钎,全家住在京城的时候见面的次数的确不少,她自然也清楚对方那老实巴交的性子。 可自从唐钎从幽州回来,她便感觉自家这位大少爷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以前他的目光有些呆滞,为人处世也不够圆滑,而现在,唐钎聪明睿智,即便是面对家中的长辈也能侃侃而谈口若悬河,一点都不怯场,说出来的话还颇有道理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就觉得他是个可靠之人。 “或许,咱家公子真的是转了性了?” “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以前在幽州看不出来,结果来了广陵才几天,就原形毕露了。” 三个丫头还在院子里自言自语,灵儿的脑袋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吓得她慌忙转身,瞧见自家小姐正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慌忙吐了吐舌头退到了一边。 唐菁与灵儿的主仆关系虽不像蓉儿与小璃那样与自家小姐好到能穿一条裤子,那也是从小玩到大的感情,平时也不会摆小姐架子,只是灵儿当着这俩人的面诋毁自家哥哥,这话万一传入两位嫂嫂的耳朵里,那不就家宅不宁了吗? “你们两个可别乱嚼舌根子啊,我哥绝对不是那种人。” 灵儿不敢触怒自家小姐,蓉儿却没有顾忌,她一指小院外面的前厅:“姑小姐可愿随蓉儿去看看,咱家大少爷正搂着一群艺伎在那唱歌跳舞呢。” 唐菁摆了摆手,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逢场作戏嘛,蓉儿你又何必当真,我哥若是真有那个心,放着家里两位国色天香的公主不碰,却偏偏去招惹那些青楼姑娘?何苦来的。” 那天母亲邱凌华拿着鸡毛掸子满院子追着唐钎抽的场景,她还历历在目呢,其中的缘由自然也是清楚的。 “我算是看出来了,姑小姐就是存心袒护姑爷。” 若是邱家几位表少爷也在场,唐菁的这句辩解她也就信了,可整个议事厅就唐钎一个男人,这还不是自己胡作非为? 见这事似乎过不去了,唐菁还是打算替哥哥打最后一次掩护,她看向蓉儿的目光缓缓变得迷离起来,嘴角还挂着一抹坏笑,看得蓉儿一阵毛骨悚然,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的同时,伸手护住了自己的胸口:“姑小姐,你想做什么?” “我就是想看看小姑娘你的心中所想,见我哥搂着青楼姑娘跳舞,你怎么这么大火气?该不会是……” “我可没有!”似乎猜到了唐菁接下来想说什么,蓉儿的俏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却依旧梗着脖子矢口否认,“我就是替我家小姐不值。” “怎么说你也是璎珞的通房丫头,算是我哥房里的人,吃个飞醋什么的也是情有可原。”唐菁幽幽叹了口气,“唉,看看你们这四个,论模样都是祸国殃民级别的,可这么久了都拿不下我哥,我该说是我哥面对你们坐怀不乱,还是说你们的手段不行啊,我娘可是等着抱孙子呢。” “姑小姐你!”蓉儿被怼了个哑口无言,就连小璃也被气了个目瞪口呆,原本她还在一边很愉快地吃着瓜,怎么也就被莫名其妙拖下了水了呢?反倒是刚刚被唐菁训斥的灵儿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几位聊什么呢?这么热的天竟然在院子里站着,也不知道躲躲太阳?” 蓉儿与小璃正与唐菁对峙,嬉皮笑脸的唐钎从院外走了进来。 眼见正主来了,被气了个面红耳赤的蓉儿三两步走上前,也不说话,飞起一脚踢在了唐钎的小腿上,随后便负气而走。 蓉儿姑娘的这一脚可是铆足了力,疼得唐钎好一阵龇牙咧嘴,揉搓了半天,痛感这才慢慢消退。 “谁得罪这位小姑奶奶了?”正打算站起身来问个究竟,唐钎还打算让蓉儿给他来一个肩部按摩呢。 谁料他刚刚站起来,另一条腿又挨了小璃一下,这一次的力道更大,唐钎忍不住抱着右脚跳了好几下,纵然是脾气再好,唐钎也忍不了了,指着小璃离开的方向大喊:“臭丫头,你给我等着。” “是不是你说了我什么坏话?”等到容儿与小璃的背影消失,唐钎对着唐菁怒目圆瞪。 “你这可算是恩将仇报了啊。”唐菁丝毫不打算给这位大不了自己半盏茶时间的兄长,“自己惹出来的祸,竟然甩到我的头上,你信不信我去将你刚才的行为告诉叶青苗,到时候可就不是挨两脚就能解决的事了。” “我刚才做了什么?”唐钎凝眉沉思,随即又是一脸的急切,抬脚就要走,“我可没时间跟你闲扯,还得回去写戏文呢。” 第126章 昔年旧物 听说自己被唐菁笑话了,赵缨络与颜汐儿都有些哭笑不得。 赵缨络生在宋室帝王之家,平日里受教的都是礼义廉耻,作为正室,她需要做的是尊从三从四德,哪有丈夫不愿意同房,自己死命往上凑的道理。 颜汐儿呢?她倒是与唐钎两情相悦,若是四下无人,也会做出一些羞人的勾当,可她还没有正式过门,根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一个黄花大闺女,若是未婚先孕了,还不叫人给笑话一辈子? 不过唐菁的话似乎也在理。 她们俩不主动,唐钎还就真不打算不捅破这层窗户纸,难道还真等着广陵之战结束之后才完成最后的临门一脚? 若是金军十年不来,她们两个不就还得等上十年? “要不还是你去吧,再怎么说,你俩都是同床共枕的真夫妻。” 赵缨络苦笑一声:“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后来的,夫君心里喜欢的还是汐儿你。”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亲如姐妹不分彼此,你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将自己归成了外人?” 自己与唐钎的确是先认识,但赵缨络是唐钎的正妻,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咱俩若是再这么谦让下去,结果让那个叶青苗占了先机,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想到叶青苗那个不着调的若是先生了唐家的长子嫡孙,这孩子再随了他娘的性子…… 赵缨络狠狠摇了摇自己的脑袋,试图将那样一个无法想象的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 “不行,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今天夜里便有汐儿你与夫君同房,我就不信他还能把持住。等你们有了夫妻之实,就让三位舅舅为你们主持婚礼,到时候不就名正言顺了?” 颜汐儿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却并没有对此提出异议,显然是半推半就着接受了赵缨络的建议。 “夫人说得没错,现在可不是你俩推让的时候,先让姑爷收了心,才是头等大事。” 颜汐儿抬起脑袋,狠狠瞪了插话的小璃一眼,并没有注意到对面的赵缨络脸上那一闪而逝的黯然。 “哪都有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少夫人在屋里吗?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门外的回廊上,春桃的声音传了进来,赵缨络立即起身,先是向颜汐儿展颜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今天晚上咱俩调换房间。” 随后招呼了蓉儿,转身出了门。 等到外面的三人出了月亮门,小璃这才小声嘟囔了一句:“都是唐家的儿媳,夫人却似乎只召见璎珞,真是不公平。” “无论如何,璎珞总是唐家正儿八经的少夫人,又是大宋帝姬,赵家正统,唐钎的娘喜欢她也是应该的。”颜汐儿将小璃拉过来坐下,“这些话你可别在璎珞和蓉儿的面前说起,咱们四个应该要团结一致才行。” “我知道,这里是大宋,我们两个举目无亲的,当然得小心翼翼一些了。”小璃撅着嘴,“也就是姑爷对公主你好,否则咱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颜汐儿的嘴角边慢慢浮现出一抹笑意:“这不就足够了吗?” 鱼幼薇也说过,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唐钎对自己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她若是现在还留在幽州,只怕早就成了父皇联姻的工具,嫁给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了,又如何还能体会到什么是双向奔赴的情爱。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强颜欢笑的赵缨络坐在了邱凌华的对面,虽然表面上看来与平时没什么分别,眼角里的那一抹落寞又怎会逃过自家婆婆的双眼? “怎么了这是?钎儿欺负你了?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娘娘去揍他。” 赵缨络慌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夫君对璎珞很好。” 邱凌华轻叹了一口气,儿子偏爱那个颜汐儿一些,她这个当娘的又如何看不出来?既然唐钎做不到绝对的公平,也只有自己这个当娘的来帮他平衡两人的关系了。 拉起赵缨络的纤纤玉手,邱凌华让她放宽心:“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唐家的儿媳,钎儿如果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多担待一些,为娘看得出来,他也是喜欢你的。” “璎珞本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如今能够回到大宋,已经是托了夫君的福,实在不敢再强求什么了。” 对于这位大宋帝姬,邱凌华是心疼的,独自一人上路,赶赴金国和亲,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而言,又需要多大的勇气? 若是换作自己,只怕还没出城,就得找一棵树直接吊死在上面了。 “对了,今日叫你过来,是让你来看看钎儿从前的东西还要不要留着了,要不你全都搬回去,留在娘这里实在是占地方。” “夫君以前的旧物?不应该在东京吗?怎么会在这里?” “前年南下之时,我从东京带过来的,当时就觉得咱们肯定是回不去了,钎儿将这些东西视若珍宝,我便没舍得丢弃。” 说着话,邱凌华将赵缨络领进了一个小隔间,里面果然堆了好几只木箱子。 而看到一只摆放在角落里的白色面具,赵缨络的视线便再也没有离开,邱凌华还以为儿媳中邪了,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自己推她都没有反应。 就在邱凌华准备出门叫人的时候,赵缨络总算是从震惊之中恢复了神志,颤抖着双手拿起那个上面画着一个奇怪图案的白色面具,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激动:“这也是夫君的东西?” “对啊,这是他亲手做的,也不知道画了个什么,说是整个东京城只此一个,结果也就是七夕那天戴了一个晚上。” “哪一年的七夕?宣和七年的七夕?” “没错,就是宣和七年。”邱凌华记得很清楚,那一年唐钎因为被人喂了过量的五石散,在家里躺了大半年,到了夏天身体才算是有所好转,也就是那时候,他做了这个面具,在七夕那天出门玩了一个晚上。 “你该不会见过这个面具吧?” 第127章 攻守易形 后院之内,正是晚霞漫天的时候。 也不知是因为夕阳的斜射,还是想到了晚上能够与唐钎大被同眠,颜汐儿的脸上那一抹淡淡的红晕许久都没有褪去。 坐在铜镜前照了又照,她总是感觉自己缺了些什么。 口脂是唐钎喜欢的淡红色,唐钎不喜珍珠花钿,她便只在眉心处贴了一朵淡淡的梅花,再抹上一些腮红,妆容恬淡素雅,却将颜汐儿那绝色的容颜衬托得恰到好处。 紫玉发钗是不能戴的,颜汐儿自然知道玻璃是易碎品,裂口的尖锐处也能伤人,万一在两人缠绵的时候突然碰断了,就此引发什么流血事件,那可就糟了。 小璃站在身后,替自家公主梳着头发,颜汐儿那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令她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小姐你天生丽质,又与姑爷情投意合,其实不用如此紧张,这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么。” “毕竟我俩还未曾拜堂,说到底我这么做,还是没什么底气。” “谁让姑爷喜欢小姐你呢?若非现在是非常时期,只怕姑爷早就让人用八抬大轿接你过门了,更何况这还是璎珞小姐让你去的,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主仆二人正说着悄悄话,外面的回廊上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颜汐儿立即朝着小璃做了一个收声的手势。 这种闺房密事若是被外人听了去,她可真就没脸活了。 所幸的是,来人一袭白色宫装,身后跟着一身绿色衣裙的蓉儿,正是去而复回的赵璎珞。 见对方的脸上挂着有些为难的神色,颜汐儿的秀眉微蹙,莫不是在唐钎的娘亲那边受了什么委屈?那她可是要替好姐妹出头的。 “那倒没有。”赵璎珞吞吐了半晌,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启口,还是在颜汐儿的催促之下,这才对着她微微欠身,“之前不是说好了,咱俩今夜换房间吗?能否……能否缓上一夜?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一个清楚明白。” “这事啊,自然可以。”本以为颜汐儿会责怪自己出尔反尔,赵璎珞却发现她的神色蓦然一松,原本还有些小紧张呢,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了,“其实我也仔细考虑了一下,这种事还是由唐钎主动为好,要咱们自己主动投怀送抱,我还真有些……” “汐儿你没有芥蒂那就最好了。”赵璎珞忽而冷冷一笑,同时伸了伸胳膊,大有与唐钎比划比划的架势,“你现在的身份的确是不好做什么出格的事,但我就不同了,今晚你做不了的事,由我亲自来,我还就不信了,凭我唐家少夫人的身份,拿不下自己的夫君。” 见赵璎珞踌躇满志地转身离开,一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包裹着全身,令颜汐儿与小璃不由得对视了一眼,这小姑娘是转了性了?以前不是一副自怨自艾,毫无信心的样子吗? 紧随其后的蓉儿也是朝着小璃挑了挑眉,投去了一个带有挑衅意味的笑容。 你俩等着吧,以前是唐钎那厮被你家公主的美貌所吸引,这才能与我家小姐平分秋色,我家小姐不得已只能暂避锋芒,现在?攻守易形了。 返回自己与唐钎的临时住处,赵璎珞匆匆对付了几口晚饭填饱肚子,眼见时辰已经来到了戌时一刻,她朝着蓉儿挥了挥手:“夫君向来不用人服侍,你就先去休息吧,我自己来应付。” 虽然自己想要忠于职责而坚持留下,蓉儿却也知道唐钎那万事不求人的德行,从他与赵璎珞睡在同一张床上开始,唐钎就没让自己在房间里值守过一次,即便赵璎珞夜里有什么需求,也是他亲自动手,丝毫没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族做派。 将蓉儿送回了厢房,赵璎珞独自一人坐在屋内,心中在斟酌着一会与唐钎对峙时自己的措辞是该怨恨还是该欣喜,只是左等右等,依旧不见唐钎的身影。 眼看着时辰已经来到了亥时,赵璎珞终于忍不住站起了身子,推开窗户,果然见到对面的书房内灯火通明,唐钎似乎还在桌案前奋笔疾书。 来到书房前推门而入,赵璎珞凑过去一瞧,只见唐钎握着炭笔奋笔疾书,不过他所写的不像是公文。 “像是一篇故事,只是这穆桂英是什么人?妾身怎么没听说过?” “就是演义故事,用来激励士气的。”唐钎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赵璎珞脸上的异样,伸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腿上坐下,“我刚刚写了三幕,你来看看,觉得如何?” “杨家将血溅金沙滩?穆桂英大战杨宗保?”赵璎珞只是看了几眼,便被唐钎所写的故事吸引住了眼球,全然忘了她找过来的目的,“这故事虽是说抗辽,却与如今的局面相差无几,以古比今,确实可以用杨业将军的英勇事迹来提升士气,夫君是打算让城里的说书先生在茶社里讲吗?” “非也非也,只是讲出来太抽象了,即便说书先生能够做到声情并茂,百姓们也无法身临其境,我打算让蝶舞姑娘演出来?” “何谓演出来?” “就是用唱曲跳舞的方式来讲述故事,由她们饰演故事中的角色,将内容演绎出来,是不是比说书更加引人入胜?” “哦,所以你在每一小段人物对话的后面都加上了一首可以唱出来的词牌,内容也很契合剧情,想不到夫君竟然还是一位填词的大家,妾身还真是想不通,夫君在东京时怎么就因为做不了学问而名声狼藉了?” 唐钎讪讪一笑,难道要告诉她这些都是自己胡乱写的?说出来赵璎珞也不会信啊。 “我不喜欢读什么四书五经,也就考不了进士,对于填词,还是颇感兴趣的。” “嗯。”赵璎珞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关于这一点,妾身非常清楚。” 赵璎珞放下手中的戏文,转过脑袋看向唐钎:“倩得薰风染绿衣。国香收不起,透冰肌。略开些子未多时。窗儿外,却早被人知。越惜越娇痴。一枝云鬓上,寻人宜。莫将他去比荼。分明是,他更的些儿。这首《小重山》,可是夫君所作?” 第128章 春宵一刻 “嗨,都是信口胡编的附庸风雅而已,你可千万别传出去。” 这是辛幼安的词作,虽不及另外几首流传千古的旷世之作出名,唐钎却也不敢胡乱抄袭,只不过是初至东京时与一个名叫茉莉的小姑娘颇为投缘,这才不及多想脱口而出的。 想到了这里,唐钎突然收住了思绪,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还坐在自己腿上的赵缨络,眼中的狐疑随着凝望慢慢淡去,随之而来的是惊喜:“这首词我只是给一个人念诵过,难道你便是当日在京城相国寺外的浚义桥边放河灯的小茉莉?” 搂住赵缨络的双肩,唐钎扶着她站了起来,摸出手绢将她的口鼻遮住,唐钎忽而笑了起来:“还真的是你。” 唐钎终于认出了自己,这让赵缨络原本积攒在心头的埋怨一下子变得荡然无存,她的嘴角还挂着浅笑,双眼却已经开始变得朦胧,纵然想要压抑内心的激动,整个人却在下一刻直接扑进了唐钎的怀里。 “上天总算待我不薄,总以为七夕一别,你我便再无相见之日了,却没想到兜兜转转,你竟然成了我的夫君,真是可笑,相守一年,我竟然不知你就是当晚陪我放河灯的那位公子。” “我倒是想到了你可能是城里某位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还特意让我娘去打听过,但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是顺德帝姬。” 不过现在彼此坦诚布公,唐钎也猜到了初遇小茉莉之时,她脸上的忧愁一直挥之不去,原来是因为皇帝赵佶的赐婚,这才让无处宣泄情绪的赵缨络偷偷跑出皇宫,去汴河边散心许愿。 也就在那一夜,两人在浚义桥上初见,只是因为双方都戴着面具,赵缨络才敢对一个陌生人秃吐露自己的心声。 命运的齿轮早就在两年前便开始转动,只是造化弄人,非要让他们尝尽悲欢离合之后才真正结合在了一起。 如今暖玉在怀,又是自己心怡之人,唐钎早就没了平时面对赵缨络时的纠结,在一声惊呼之中,唐钎将赵缨络横抱而起,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句令她感觉到脸颊滚烫的话:“其实我早就想霸占你了。” 唐钎终究是个男人,两人同床一年,即便再怎么小心,也还是会有在不经意间肌肤相亲的时候,作为一个正常人,他又怎么可能不会有心猿意马的想法。 只是赵缨络是被迫嫁给自己,这就令唐钎感觉到分外纠结了,因为他希望两人的结合只是因为相互喜欢,而没有掺杂其他的感情。 他一直隐忍,除了当时身陷险境无暇多想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希望等到赵缨络彻底喜欢上自己之后,两人再有夫妻之实,他也就没了负罪感。 如今已经知道对方喜欢的从始至终都是自己,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两人本就是在国书上签字画押的夫妻,与自己的妻子共赴巫山,天经地义啊。 “先放我下来。” 眼见进了房间,唐钎依旧没有放手的意思,赵缨络举起粉拳在他的胸口轻锤了一下,唐钎却并不理会,径直来到了床榻之前,这才将她平放在床上。 赵缨络的脸色娇羞,从枕头边取出一块白色的绢布平铺在身下,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解开系在腰间的裙摆,冷不丁瞧见唐钎看着自己轻解罗裳的动作双眼发直,不由地轻呸了一口,嗔怒着瞪了他一眼:“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吹灭了灯火?” 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魂穿者,唐钎当然是见识过那种两三个人就能拍完的小电影的,但他也就只见过猪跑,还真没吃过猪肉。 好在自己的理论经验还算丰富,好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两人总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食髓知味。 感觉到腻在一起的两人全身是汗,唐钎不顾赵缨络的阻止翻身下床,取来干净的绢布替赵缨络擦拭了身体,又换了一套贴身衣物,这才在妻子的身边躺下。 唐钎的举动让赵缨络掩着嘴轻笑:“夫君这时候应该知道蓉儿守在房里的作用了吧。” “还是别了。”感觉赵缨络这是在腐化自己,唐钎立马义正言辞地拒绝,“鱼水之欢本就是夫妻之间的隐秘之事,哪有让别人参观的。” 赵缨络眨了眨眼睛,也觉得唐钎言之有理,即便是蓉儿在旁边站着,她也觉得不舒服。 “妾身只是觉得有蓉儿在会方便一些。” 赵缨络倒是想起来服侍唐钎,可经过那一阵折腾,她早就疲累不堪,动也不想动了,还需要唐钎去打水替她擦身子。 “照顾你不是我应该做的吗?”唐钎伸出手将赵缨络揽入怀中,两人还是第一次相拥而眠,“这是为夫的责任。” 透过窗外洒进来的清幽月光,赵缨络伸出手指点在了唐钎那不算很结实的胸口,眼角微微一弯:“那余生便请夫君多多指教了。” 寂静无声的深夜,唐钎与赵缨络正式完成了早就应该完成的圆房,心满意足的大宋帝姬彻底没了愁绪,被唐钎拥着,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听着身边的妻子发出微微的鼾声,嗅着她的幽幽体香,唐钎在赵缨络的额前轻轻一吻,也缓缓合上了双眼。 这一觉两人都睡得很是踏实,只是天色微明之时,唐钎还是被一阵略带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可能是紧急军情,我去处理。” 示意赵缨络不必理会,唐钎翻身下床迅速穿戴整齐,看着夫君离去的背影,赵缨络发出一声叹息。 经过昨晚的春宵一刻,她竟然快忘了广陵城还笼罩在敌军即将压境的危机之中,这一阵敲门声将她再一次拉回了现实。 不过有唐钎在,赵缨络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担心的。 到了现在,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然完满,就算到了最后广陵城破,她也能做到死而无憾了。 也不能让夫君厚此薄彼,毕竟汐儿为了他,可是舍弃了自己的国家,她所付出的代价可比自己多出太多了。 第129章 不行人事 与此同时的邱家小院内,邱凌华与沈湘月在经过一阵客套的寒暄之后分宾主落座。 等到春桃端上了茶水,沈湘月与邱凌华再一次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讪笑,紧接着,厅堂里又是一阵谜之寂静。 沈湘月在等着邱凌华开口,她才能说明来意,毕竟由女方来男方家里催婚,这恐怕是大宋开国以来的头一遭吧,若不是自己那不省心的闺女非唐钎不嫁,她又怎么好意思舔着脸登邱凌华的门? 邱凌华作为当朝三品大元的夫人,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自沈湘月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猜到了对方的心思。 虽说唐钎为了拉拢叶家,承认了与叶青苗的婚书有效,却没有将两人成亲的日子定下来。 对于唐钎而言,现下最为重要的是布置城防,至于其他事,都可以暂且放在一边。 唐钎可以不着急,叶家可实在是等不了了啊,叶青苗已经十七岁,这个年纪在大宋绝对就是后世里的大龄剩女,早该嫁做人妇了。 况且叶家二小姐倒是生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可性情太过乖张,完全不将自己当做女儿家,已经在城里闹出了不少笑话。 以前唐钎没回来倒也罢了,现在他人就在广陵,两人的婚期还是没定下,外面的风言风语早就传开了。 “叶家二小姐这是被唐家退婚了吧。 这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沈湘月作为叶青苗的母亲当然是清楚的,可她也不能整天蹲在人堆里一个一个解释吧,眼看着谣言越传越不像话,为了女儿的名节,她也只能豁出自己的老脸,主动上门来找邱凌华商议出一个结果来了。 只是姐妹俩就这么端着,一个也不打算开口总不是事,就在站在一旁伺候的春桃实在忍不住打了第三个哈欠的时候,沈湘月总算是先开了口。 “凌华表妹也是聪明人,我也就不绕什么弯子了,青苗与钎儿的事,我还是觉得宜早不宜迟,所幸过两天就是黄道吉日,也是我家昭儿迎娶江家娘子的日子,要不两件喜事就一块办了吧,如今大敌当前,一切从简为好,也省得日后再操办一次了。” 对方先开了口,邱凌华也不好继续装深沉,她幽幽叹了口气:“钎儿被官家封为了广陵城主,这几日一直忙于公务,又哪有什么闲情逸致迎娶青苗过门啊。” 不等沈湘月有什么动作,她的神色再次一暗:“不瞒姐姐,就算是我家里那两位过了门的儿媳,到现在还是完璧之身呢,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 “不会吧。” 这条消息算是很劲爆了,沈湘月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钎儿与顺德帝姬成亲至少也有一年多了吧,两人到现在还未圆房?该不会是钎儿他……” 接下来的话,沈湘月没有说出口,心里却在盘算起来,若是唐钎不能行人事,那她家青苗嫁过来不就是直接守了活寡? 看沈湘月的表情就知道她在琢磨什么,邱凌华忍不住轻啐了一口:“我钎儿的身体好得很,他只不过是忙于政务,分身乏术而已,表姐你若是不打算嫁女,直截了当地与我说便好,又何必如此污蔑钎儿?” “表妹可是误会我了,我只是担心钎儿而已,你自己想想,成亲一年了还没有同房,这事说出去谁信?照我的意思,最好还是找个郎中把个脉。” 邱凌华被自家表姐的这句话给噎了个半死,她也不是没往那方面想过,只是这话又哪里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她家钎儿的名声不要了? 可沈湘月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她还真就没办法反驳,原来只是打算以唐钎公务繁忙为借口,先将沈湘月给打发回去,没成想竟然把儿子给搭进去了。 “夫人,少夫人来请安。” 正不知该如何应对,赵缨络的到来让邱凌华暗暗松了一口气,有了儿媳在场,想来沈湘月应该不会口无遮拦了吧。 站起身将亲自将赵缨络给领了进来,邱凌华替沈湘月做了介绍。 听说眼前这一位便是大宋帝姬,沈湘月不敢怠慢,立即起身准备行礼,倒是赵缨络将对方给按了回去,朝着她微微欠身:“璎珞见过姨母。” “果然是出身我大宋皇族,璎珞你知书达理温柔贤淑,日后可得好好教教我家青苗。” “叶家二小姐生性活泼开朗无拘无束,真就活成了璎珞梦寐以求的模样,全赖姨母的庇护与宠爱,有如此袒护自己的母亲,璎珞真是羡慕得紧。” 这话是什么意思?叶青苗被宠得不像样子,她这个做母亲的可是一直受人诟病,怎么在这位帝姬的口中,却成了羡慕的对象了? 还是邱凌华听懂了赵缨络话中的意思,伸手抚了抚儿媳的手背,邱凌华满脸慈爱之色:“你母后早逝,自小没了依靠,这一路走来苦了你了,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亲娘,只要有为娘在,断然不会再让你受一丁点的委屈。” 赵缨络的脸上含笑,眼中却又晶莹的雾水开始闪现,显然是被自家婆婆的这一句表态给感动到了。 后知后觉的沈湘月也轻声叹了口气:“璎珞你命途多舛,如今也算是否极泰来了,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将来为唐家开枝散叶……” 沈湘月还想说两句好听的,却被邱凌华狠狠瞪了一眼,立即收了这个稍显敏感的话头,暗骂了自己一句,当着帝姬的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缨络倒是显得很是大方:“多谢姨母吉言。”随即朝着身后的蓉儿看了一眼,蓉儿立即将手里端着的方盘呈现在邱凌华的面前:“这是昨夜我家小姐与姑爷圆房之后的落红,还请老夫人过目。” 新妇圆房留下落红,第二天给婆家人检查,这是规矩,赵缨络虽然也觉得羞耻,这时候也只能涨红着脸等待邱凌华的训示。 “这真是你的?”看着盘中那带着点点红梅的白绫,又看看娇羞妩媚的赵缨络,邱凌华连说了三个“好”,“谁还敢说我儿有隐疾?” 第130章 唐家义女 “的确是好事。” 沈湘月的笑容讪讪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忽而话锋一转,“既然钎儿并非不近女色,那刚才咱俩所说之事便宜早不宜迟了,要不就依我的,与我家昭儿同一天办喜事,表妹觉得如何?” 邱凌华这次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她似乎还沉浸在唐钎与赵缨络正式圆房的惊喜之中。 “行啊,只要叶家同意,我也乐得多一位儿媳。” 唐家的人丁不旺,她还指望这三位儿媳替家里延续香火呢。 “那就定在三日后,虽说我那儿媳是庶出,可架不住昭儿喜欢啊,叶家肯定是要大操大办的,钎儿是广陵城主,场面更是小不得,不过邱家能够操持的人也不少,交给几位嫂嫂,绝对能够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三日后?这么着急?”邱凌华可完全没有任何的准备,可是被沈湘月结结实实打了个措手不及,“钎儿的喜服可都没有,现在量体裁衣也来不及了啊。” “娘不必担心,璎珞那里有夫君的喜服,只是需要改一下尺寸,用不了半日便可以穿了。” 那是她替自己的赐婚对象所准备的,在幽州时穿在了唐钎身上果然不合适,不过当时两人的拜堂太过仓促,如今再让唐钎穿一次,自然需要合身才行。 “既然是夫君娶亲,那就索性将颜汐儿一同接过门,她与夫君也是两情相悦,又千里迢迢跟随咱们回了广陵,一个女儿家背井离乡,咱们总要给她一个名分。” “璎珞言之有理。”邱凌华看向赵缨络的眼中满是怜爱与欣慰,“只是唐钎身为大宋驸马,却要另娶两位平妻,真是让你这个帝姬受委屈了。” “与夫君成亲的那天,璎珞便说过自己再不是什么帝姬,只是唐家的儿媳,夫君虽然多情,对璎珞却也很好,只要能与夫君长相厮守,璎珞再无其他所求。再说了,璎珞身为正妻,将汐儿和青苗视作姐妹,也是替夫君分忧,只有家宅和睦方能家族兴旺嘛。” 这一番表态听得邱凌华是好一阵心花怒放,更是令沈湘月也不得不佩服这位顺德帝姬的胸襟:“那我家青苗往后可就承蒙璎珞照顾了。” “姨母说叶家需要好好热闹一番,只是江家早已撤出了广陵,二小姐出阁,江家会不会太过冷清了一些?” “可不是吗?”沈湘月也觉得此事不好办,“现在守在思玉那丫头身边的除了侍女之外就只有她那个通房丫头出身的亲娘,实在是有些……” 她倒是想说亲家母上不了台面,这门亲事太过门不当户不对,奈何儿子喜欢啊,叶昭说今生非江思玉不娶,他爹也点头同意了,自己这个当娘的又怎么再好提什么反对意见。 “要不就让江家二小姐在邱家出门,认娘为义母,这样一来也不算辱没了叶家大哥,姨母觉得如何?” “这个办法好。”沈湘月只是沉思了片刻,立即拍手赞同赵缨络的建议,转而面向邱凌华,“那就请表妹你帮帮忙,也算是顾及了叶家的颜面不是?” “这是要换亲吗?那行啊,咱家汐儿也从叶家出门,到时候一并接回来,也省得钎儿跑两次了。” 想想那样一个换亲的场面倒也的确热闹,就当是在大战之前给广陵城好好冲个喜了。 事不宜迟,沈湘月未免夜长梦多,立即起身告辞,一个多时辰之后又折返了回来,这一次,跟在她身后的果真多出了三个人。 最前面是一位年过三旬的妇人,相貌倒是绝佳,有些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味道,只是在面对沈湘月与邱凌华时明显感觉矮了半分,这便很能说明她江家妾氏的身份了。 紧随其后的则是叶昭的未婚妻。 不得不说,这母女俩的相貌还真是相像,母亲身为下人,却能被江家家主看上并且珠胎暗结,成为妾氏,由此可见,江思玉的娘亲周氏的容颜绝对是祸国殃民级别的。 而江思玉也不遑多让,当初在江家所举办的一次宴会上只让叶昭瞧了一眼,便对她念念不忘。 虽说只是庶女的身份,江思玉终究是江家的二小姐,周身所散发出来的气质远不是母亲周氏所能比的,这也是沈湘月能够默认这门亲事的关键所在。 最后一名小姑娘则是一直跟在江思玉身边的侍女婉儿,当日在离开广陵之时,江家人走得是果断决绝义无反顾,便连周氏身边的下人也都是一个不剩,唯独婉儿姑娘选择留在小姐身边,可见这丫头对主人的忠贞不渝,将来若是叶昭有心收她做填房,沈湘月觉得自己也不会反对。 在前来邱家的路上,沈湘月已经向母女二人大致说明了情况,这时候的江思玉自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唐钎身为广陵城主,自己无依无靠,若是成了他的义妹,应该再也不会受人欺负了。 “江思玉拜见母亲大人,见过嫂嫂。” 邱凌华伸手将江思玉扶了起来,又从自己的手腕上退下一只玉镯带在江思玉的手上:“既然你叫我一声娘,往后便是我唐家的女儿,钎儿与菁儿比你小一岁,你是姐姐才对。” 转头看向有些诚惶诚恐的周氏,邱凌华出言安慰:“以后你便与我同住,以姐妹相称,都是没了丈夫的苦命人,咱们应该守望相助才对。” 最后吩咐春桃:“收拾两间厢房,让她们住下,安心等着三日后昭儿来接。” 春桃有些犯了难:“咱们的铺盖倒是还有,只是空厢房是真不够了。” “要不我们母女还是住回客栈,等成亲当日思玉从邱家出门不就行了?” “当然不行。”周氏话音未落,邱凌华便直接否决了她的提议,“既然思玉称呼我一声干娘,我这里便是她的娘家,不过唐家的祖宅在城外,又早已年久失修,思玉从邱家出门,去了叶家也不敢有人欺负,让家里再腾出一间房绝对不是问题。” 邱凌华的义正言辞让沈湘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邱家家大业大,儿子又是城主,谁又敢欺负你邱凌华的义女啊? 第131章 不行人事 与此同时的邱家小院内,邱凌华与沈湘月在经过一阵客套的寒暄之后分宾主落座。 等到春桃端上了茶水,沈湘月与邱凌华再一次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讪笑,紧接着,厅堂里又是一阵迷之寂静。 沈湘月在等着邱凌华开口,她才能说明来意,毕竟由女方来男方家里催婚,这恐怕是大宋开国以来的头一遭吧,若不是自己那不省心的闺女非唐钎不嫁,她又怎么好意思舔着脸登邱凌华的门? 邱凌华作为当朝三品大员的夫人,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自沈湘月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猜到了对方的心思。 虽说唐钎为了拉拢叶家,承认了与叶青苗的婚书有效,却没有将两人成亲的日子定下来。 对于唐钎而言,现下最为重要的是布置城防,至于其他事,都可以暂且放在一边。 唐钎可以不着急,叶家可实在是等不了了啊,叶青苗已经十七岁,这个年纪在大宋绝对就是后世里的大龄剩女,早该嫁做人妇了。 况且叶家二小姐倒是生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可性情太过乖张,完全不将自己当做女儿家,已经在城里闹出了不少笑话。 以前唐钎没回来倒也罢了,现在他人就在广陵,两人的婚期还是没定下,外面的风言风语早就传开了。 “叶家二小姐这是被唐家退婚了吧。 这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沈湘月作为叶青苗的母亲当然是清楚的,可她也不能整天蹲在人堆里一个一个解释吧,眼看着谣言越传越不像话,为了女儿的名节,她也只能豁出自己的老脸,主动上门来找邱凌华商议出一个结果来了。 只是姐妹俩就这么端着,一个也不打算开口总不是事,就在站在一旁伺候的春桃实在忍不住打了第三个哈欠的时候,沈湘月总算是先开了口。 “凌华表妹也是聪明人,我也就不绕什么弯子了,青苗与钎儿的事,我还是觉得宜早不宜迟,所幸过两天就是黄道吉日,也是我家昭儿迎娶江家娘子的日子,要不两件喜事就一块办了吧,如今大敌当前,一切从简为好,也省得日后再操办一次了。” 对方先开了口,邱凌华也不好继续装深沉,她幽幽叹了口气:“钎儿被官家封为了广陵城主,这几日一直忙于公务,又哪有什么闲情逸致迎娶青苗过门啊。” 不等沈湘月有什么动作,她的神色再次一暗:“不瞒姐姐,就算是我家里那两位过了门的儿媳,到现在还是完璧之身呢,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 “不会吧。” 这条消息算是很劲爆了,沈湘月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钎儿与顺德帝姬成亲至少也有一年多了吧,两人到现在还未圆房?该不会是钎儿他……” 接下来的话,沈湘月没有说出口,心里却在盘算起来,若是唐钎不能行人事,那她家青苗嫁过来不就是直接守了活寡? 看沈湘月的表情就知道她在琢磨什么,邱凌华忍不住轻啐了一口:“我钎儿的身体好得很,他只不过是忙于政务,分身乏术而已,表姐你若是不打算嫁女,直截了当地与我说便好,又何必如此污蔑钎儿?” “表妹可是误会我了,我只是担心钎儿而已,你自己想想,成亲一年了还没有同房,这事说出去谁信?照我的意思,最好还是找个郎中把个脉。” 邱凌华被自家表姐的这句话给噎了个半死,她也不是没往那方面想过,只是这话又哪里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她家钎儿的名声不要了? 可沈湘月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她还真就没办法反驳,原来只是打算以唐钎公务繁忙为借口,先将沈湘月给打发回去,没成想竟然把儿子给搭进去了。 “夫人,少夫人来请安。” 正不知该如何应对,赵缨络的到来让邱凌华暗暗松了一口气,有了儿媳在场,想来沈湘月应该不会口无遮拦了吧。 站起身将亲自将赵缨络给领了进来,邱凌华替沈湘月做了介绍。 听说眼前这一位便是大宋帝姬,沈湘月不敢怠慢,立即起身准备行礼,倒是赵缨络将对方给按了回去,反到是朝着她微微欠身:“璎珞见过姨母。” “果然是出身我大宋皇族,璎珞你知书达理温柔贤淑,日后可得好好教教我家青苗。” “叶家二小姐生性活泼开朗无拘无束,真就活成了璎珞梦寐以求的模样,全赖姨母的庇护与宠爱,有如此袒护自己的母亲,璎珞真是羡慕得紧。” 这话是什么意思?叶青苗被宠得不像样子,她这个做母亲的可是一直受人诟病,怎么在这位帝姬的口中,却成了羡慕的对象了? 还是邱凌华听懂了赵缨络话中的意思,伸手抚了抚儿媳的手背,邱凌华满脸慈爱之色:“你母后早逝,自小没了依靠,这一路走来苦了你了,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亲娘,只要有为娘在,断然不会再让你受一丁点的委屈。” 赵缨络的脸上含笑,眼中却又晶莹的雾水开始闪现,显然是被自家婆婆的这一句表态给感动到了。 后知后觉的沈湘月也轻声叹了口气:“璎珞你命运多舛,如今也算是否极泰来了,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将来为唐家开枝散叶……” 沈湘月还想说两句好听的,却被邱凌华狠狠瞪了一眼,立即收了这个稍显敏感的话头,暗骂了自己一句,当着帝姬的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缨络倒是显得很是大方:“多谢姨母吉言。”随即朝着身后的蓉儿看了一眼,蓉儿立即将手里端着的方盘呈现在邱凌华的面前:“这是昨夜我家小姐与姑爷圆房之后的落红,还请老夫人过目。” 新妇圆房留下落红,第二天给婆家人检查,这是规矩,赵缨络虽然也觉得羞耻,这时候也只能涨红着脸等待邱凌华的训示。 “这真是你的?”看着盘中那带着点点红梅的白绫,又看看娇羞妩媚的赵缨络,邱凌华连说了三个“好”,“谁还敢说我儿有隐疾?” 第132章 唐家义女 “的确是好事。” 沈湘月的笑容讪讪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忽而话锋一转,“既然钎儿并非不近女色,那刚才咱俩所说之事便宜早不宜迟了,要不就依我的,与我家昭儿同一天办喜事,表妹觉得如何?” 邱凌华这次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她似乎还沉浸在唐钎与赵缨络正式圆房的惊喜之中。 “行啊,只要叶家同意,我也乐得多一位儿媳。” 唐家的人丁不旺,她还指望这三位儿媳替家里延续香火呢。 “那就定在三日后,虽说我那儿媳是庶出,可架不住昭儿喜欢啊,叶家肯定是要大操大办的,钎儿是广陵城主,场面更是小不得,不过邱家能够操持的人也不少,交给几位嫂嫂,绝对能够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三日后?这么着急?”邱凌华可完全没有任何的准备,可是被沈湘月结结实实打了个措手不及,“钎儿的喜服可都没有,现在量体裁衣也来不及了啊。” “娘不必担心,璎珞那里有夫君的喜服,只是需要改一下尺寸,用不了半日便可以穿了。” 那是她替自己的赐婚对象所准备的,在幽州时穿在了唐钎身上果然不合适,不过当时两人的拜堂太过仓促,如今再让唐钎穿一次,自然需要合身才行。 “既然是夫君娶亲,那就索性将颜汐儿一同接过门,她与夫君也是两情相悦,又千里迢迢跟随咱们回了广陵,一个女儿家背井离乡,咱们总要给她一个名分。” “璎珞言之有理。”邱凌华看向赵缨络的眼中满是怜爱与欣慰,“只是唐钎身为大宋驸马,却要另娶两位平妻,真是让你这个帝姬受委屈了。” “与夫君成亲的那天,璎珞便说过自己再不是什么帝姬,只是唐家的儿媳,夫君虽然多情,对璎珞却也很好,只要能与夫君长相厮守,璎珞再无其他所求。再说了,璎珞身为正妻,将汐儿和青苗视作姐妹,也是替夫君分忧,只有家宅和睦方能家族兴旺嘛。” 这一番表态听得邱凌华是好一阵心花怒放,更是令沈湘月也不得不佩服这位顺德帝姬的胸襟:“那我家青苗往后可就承蒙璎珞照顾了。” “姨母说叶家需要好好热闹一番,只是江家早已撤出了广陵,二小姐出阁,江家会不会太过冷清了一些?” “可不是吗?”沈湘月也觉得此事不好办,“现在守在思玉那丫头身边的除了侍女之外就只有她那个通房丫头出身的亲娘,实在是有些……” 她倒是想说亲家母上不了台面,这门亲事太过门不当户不对,奈何儿子喜欢啊,叶昭说今生非江思玉不娶,他爹也点头同意了,自己这个当娘的又怎么再好提什么反对意见。 “要不就让江家二小姐在邱家出门,认娘为义母,这样一来也不算辱没了叶家大哥,姨母觉得如何?” “这个办法好。”沈湘月只是沉思了片刻,立即拍手赞同赵缨络的建议,转而面向邱凌华,“那就请表妹你帮帮忙,也算是顾及了叶家的颜面不是?” “这是要换亲吗?那行啊,咱家汐儿也从叶家出门,到时候一并接回来,也省得钎儿跑两次了。” 想想那样一个换亲的场面倒也的确热闹,就当是在大战之前给广陵城好好冲个喜了。 事不宜迟,沈湘月未免夜长梦多,立即起身告辞,一个多时辰之后又折返了回来,这一次,跟在她身后的果真多出了三个人。 最前面是一位年过三旬的妇人,相貌倒是绝佳,有些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味道,只是在面对沈湘月与邱凌华时明显感觉矮了半分,这便很能说明她江家妾氏的身份了。 紧随其后的则是叶昭的未婚妻。 不得不说,这母女俩的相貌还真是相像,母亲身为下人,却能被江家家主看上并且珠胎暗结,成为妾氏,由此可见,江思玉的娘亲周氏的容颜绝对是祸国殃民级别的。 而江思玉也不遑多让,当初在江家所举办的一次宴会上只让叶昭瞧了一眼,便对她念念不忘。 虽说只是庶女的身份,江思玉终究是江家的二小姐,周身所散发出来的气质远不是母亲周氏所能比的,这也是沈湘月能够默认这门亲事的关键所在。 最后一名小姑娘则是一直跟在江思玉身边的侍女婉儿,当日在离开广陵之时,江家人走得是果断决绝义无反顾,便连周氏身边的下人也都是一个不剩,唯独婉儿姑娘选择留在小姐身边,可见这丫头对主人的忠贞不渝,将来若是叶昭有心收她做填房,沈湘月觉得自己也不会反对。 在前来邱家的路上,沈湘月已经向母女二人大致说明了情况,这时候的江思玉自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唐钎身为广陵城主,自己无依无靠,若是成了他的义妹,应该再也不会受人欺负了。 “江思玉拜见母亲大人,见过嫂嫂。” 邱凌华伸手将江思玉扶了起来,又从自己的手腕上退下一只玉镯带在江思玉的手上:“既然你叫我一声娘,往后便是我唐家的女儿,钎儿与菁儿比你小一岁,你是姐姐才对。” 转头看向有些诚惶诚恐的周氏,邱凌华出言安慰:“以后你便与我同住,以姐妹相称,都是没了丈夫的苦命人,咱们应该守望相助才对。” 最后吩咐春桃:“收拾两间厢房,让她们住下,安心等着三日后昭儿来接。” 春桃有些犯了难:“咱们的铺盖倒是还有,只是空厢房是真不够了。” “要不我们母女还是住回客栈,等成亲当日思玉从邱家出门不就行了?” “当然不行。”周氏话音未落,邱凌华便直接否决了她的提议,“既然思玉称呼我一声干娘,我这里便是她的娘家,不过唐家的祖宅在城外,又早已年久失修,思玉从邱家出门,去了叶家也不敢有人欺负,让家里再腾出一间房绝对不是问题。” 邱凌华的义正言辞让沈湘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邱家家大业大,儿子又是城主,谁又敢欺负你邱凌华的义女啊? 第133章 夫君不可 家里的女眷在筹划他与两位平妻的婚事,忙于城防事务的唐钎对此一无所知。 他先是跑了大表哥负责的窑厂,又去看了北城门的木柱刷油工程,再去各处铁匠工坊考察铁钉铁片的制作进度,最后则是赶往城中临时堆放粮食的仓库查验附近村庄的粮食入库工作,这四项是唐钎手中事务的重中之重,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 至于唐小七暗中负责的火药配置,他完全不必插手,为了保证黑火药的配方不外泄,唐钎自己都不清楚唐小七将五个材料称重打包的秘密据点在哪里。 在城中转了一大圈,感觉到一切事务按部就班井然有序,唐钎对诸位官员的办事能力大加赞赏了一番,并承诺等击退了金军,必定去杭州替大家请功。 返回邱家后院,一脸笑意的赵缨络迎了出来,唐钎将自己的外套递给妻子,左右看了看,发现并没有颜汐儿的身影,不由地问了一句:“汐儿去哪儿了?” 赵缨络嘟起了小嘴,一副满是委屈的模样:“原本妾身还以为与夫君有了肌肤之亲之后会多得一些关心,看来是妾身想多了。” 这是吃醋了吗?唐钎带着苦笑挠了挠头:“娘子误会了,你俩平时都在一起,今日却见不到汐儿,我这不是担心你们是不是有了矛盾,想要从中调和一下嘛。” 走上前去从背后环住了赵缨络的小蛮腰,唐钎在她的脸颊上轻啄了一口,“你可是我在最危难的时候所娶的正妻,我又怎么可能不关心你。” 唐钎如此放浪形骸的动作将初经人事的赵缨络惊了个满面羞红,想要挣脱唐钎的怀抱,身子却好似麻木了一般无法动弹,只能任由唐钎抱着,好在如今的日已西沉,房间里却还未点灯,光线略显昏暗,纵然外面有人经过,他俩的这个伤风败俗的动作也不会被看清。 轻轻在唐钎的手背上拍了一下,赵缨络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要死了你,赶紧松开,一会蓉儿要来掌灯了。” 唐钎哈哈一笑:“我在自己的房里抱自家娘子,天王老子也管不着。”不过未免再挨蓉儿一脚,他还是暂且放过了赵缨络。 一会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做些更加羞耻的事也不迟。 反正两人的亲密程度都成了负数了,唐钎索性也就没了顾忌,食色性也,男女之间的欢愉就连圣人也拒绝不了,他又何必再故作矜持? “娘说妾身是唐家的长房,自然需要生下长子长孙,所以汐儿这段时间跟着她住在院外,不来打搅我们……妾身也说了,我与汐儿平日里形影不离,晚上又不睡在一起,可娘执意如此安排,汐儿也没有反对,所以……” “原来如此。”唐钎点了点头,随即蓦回身,脸上满是涨红之色,“咱们夫妻之间的那点事,怎么连娘也知道了?” 赵缨络一脸愕然地眨了眨她那一对无辜的杏眼:“娘看了妾身的落红,自然清楚了。” 唐钎恍然,难怪昨天晚上,赵缨络要在身下铺上一层白绫,唐钎还以为这种桥段是后世影视剧里的杜撰,谁能想到这个时代还真有如此变态的规矩。 若是新婚之夜妻子未见落红,难道丈夫还要向老丈人家里申请退货不成? 那接下来为了能够抱上孙儿,老娘邱凌华会不会整夜站在窗外监督他们啊? 他可是有着正常三观的社会主义新青年,这种事怎么能被人观摩呢? 念及此处,唐钎忽然感觉整间屋子里到处都是藏人的地方,见唐钎四处张望的紧张神情,赵缨络起初还不甚在意,直到看见他居然打算关窗户,这才皱了皱眉头。 虽说如今还是初夏,有了夏日的夜风吹拂,人也容易入眠啊,昨天不还是开着入睡的吗? “姑爷这是做什么?将门窗关得如此严实,难道不热吗?” 当然热了,可有什么办法呢?为了防止你们这些无事可做的半夜跑来偷窥,唐钎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不过蓉儿你说的呀的确事实,看来等金军退去之后,我也是得弄出一套消暑的器械了。” 作为一个享受了二十多年现代科技成果的人,唐钎深知由奢入俭难的道理,夏天没有空调的吹拂,对他而言就是一种酷刑。 夫妻二人用了晚膳,唐钎照旧将蓉儿给赶出了房间,又在房间里备上了一盆清水用炭火温着,方便一会两人打扫战场。 感觉时间尚早,两人来到了书房,唐钎一边整理戏曲《杨家将》的剧本,一边与赵缨络聊起自己所原创的另一则故事。 “故事想要打动人心激励士气,就不能脱离实际,要让百姓们感同身受,《杨家将》是演给将士们看的,而另外一则故事的受众则是全城的普通百姓。” 唐钎这是给赵缨络做思想建设,再怎么说她也是大宋帝姬,如果得知自己的故事是在抨击朝廷贪腐成灾皇帝骄奢淫逸,全然不顾百姓死活,以至于大宋江山分崩离析,也不知赵缨络的心里是个怎样的想法。 “夫君不可。” 听了唐钎所简单讲述的故事内容,赵缨络吓得面如土色:“当众抨击朝廷与皇帝,这出戏若是真演出去,夫君就算是反了大宋,到时候咱们不但要面对金军,还有平乱的禁卫军,腹背受敌,广陵城可就真的不保了。” 感觉到赵缨络真的只是关心自己,唐钎将手搭在了她的肩头:“娘子放心,为夫做事向来有分寸,如今的广陵城内住着的都是愿意坚守城池的自己人,就算里面有杭州那边的细作,戏里不提名讳,也不提朝代,你皇兄拿我无可奈何,除非他打算对号入座,承认自己是鱼肉百姓的昏君。” 这时候的赵构根本还没有坐稳自己的江山,他纵然察觉到唐钎驻守广陵,实则是有不臣之心,也断然不敢杀一个回马枪难道他不惧怕与金军短兵相接吗? 所以在如今的广陵,唐钎就是土皇帝,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第134章 侍女婉儿 稍稍沉吟了片刻,赵缨络也觉得夫君言之有理,既然没了担忧,她也帮着唐钎开始润色故事。 不知不觉之间,时间已经来到了深夜,有了昨天晚上的经验,两人再次坦诚相见之时也没有了第一次的羞涩与局促,过程不算激烈,却还是将唐钎累了个汗如雨下。 反观赵缨络,在月光的映照之下显得肌肤赛雪,朦胧之中更显娇媚,连以往一直萦绕在眉心的那一簇淡淡的忧愁不知何时全都消失不见。 看着怀里的娇妻得了爱情的滋润之后变得愈发美艳动人,唐钎苦笑着感叹:“这世上果然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被耕坏的地啊。” 想到还有两个未过门的妻子还等着自己的雨露均沾,唐钎觉得自己距离保温杯里泡枸杞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搂着赵缨络入眠,唐钎难得睡了一个无人打扰的好觉。 翌日,朝阳透过窗户洒进来,让唐钎睁开了半眯着的双眼,一个翻身想要抱住赵缨络继续温存一番,却感觉身边空空如也。 睁开惺忪的睡眼,唐钎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借着伸懒腰的机会活动了一下腰身,经过了一夜的休息,重新恢复了龙精虎猛的唐城主觉得自己还可以跟赵缨络大战三百回合。 下了床穿上衣服,打开门走出房间,一个窈窕的身影正站在自己的书房里一动不动,唐钎却能断定对方绝对不是自己这个院子里的人。 被身后传来的质问吓了一跳,婉儿姑娘立即手忙脚乱地放下了桌案上的书稿,慌乱之中就要给唐钎跪下:“奴婢该死,还请城主赎罪。” “我这里可不兴什么跪拜之礼。”唐钎立即伸手将对方扶起,“不过烦请姑娘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受宠若惊的婉儿不敢有所怠慢,立即对自己的身份做了一个简要的说明。 “奴婢是江二小姐的侍女,是少夫人让奴婢过来取桌上的书稿,想要拿给家里的几位夫人和小姐过目,奴婢刚刚被书稿里的故事所吸引,这才多看了两眼。” “你是说,我娘昨天收了你家小姐做义女,江家二小姐如今成了我的姐姐?” 唐钎摇头苦笑,叶家三小姐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原本是嫂嫂的江思玉成了姐姐,那自己跟叶昭之间到底谁是大舅哥? 罢了,即便到了后世里刚刚解放的时候,也有两户人家换亲的陋习存在,想必现在这年头就更多了,既然改变不了这个局面,那他也只能受着。 “婉儿姑娘识字?这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跟着小姐在江家的私塾里胡乱学了两年。” 也不得不说,这位婉儿姑娘的确是聪明,在念书一道上有着天然的优势,只是跟在江思玉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先生教书,却也能读通了四书五经,也能写得一手好字,若非是女儿身,只怕参加科举能考个进士回来。 唐钎点了点头:“我身边倒是还缺一个能识文断字的副手,可惜你要跟着你家小姐嫁去叶家。” 小璃会说宋语,却不认识汉字,蓉儿倒是认字,可她需要跟在赵缨络身边,唐小七忙着配置炸药,叶夷烈那小子终究是个外族人,唐钎根本就不敢委以重任。 说到底,他身边的可用之人还是少了一些。 将昨晚写出来的戏曲大纲整理了出来交给婉儿捧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书房,来到了邱家人所居住的院落,这里早就聚集了一帮子的女眷正在谈笑风生,一副好不热闹的场景。 见唐钎过来,赵璎珞立即放下手里的红纸与剪刀站了起来,并未跟着皇帝赵佶前往杭州的两位皇姐也是笑脸相迎,三人的身后还跟着小皇妹赵赛月与赵金玲。 另外几位邱家的嫂嫂与表姐同样打算起身行礼,却被唐钎直接挥手给按了回去:“我只是过来瞧瞧,马上就走,各位嫂嫂与姐姐完全不必拘礼。” 一阵嬉笑之中,大嫂陈氏瞧了瞧坐在对面的赵璎珞:“我看呐,你来瞧我们是假,关心自家娘子才是真吧。” 面对调侃,唐钎也不否认,只是嘿嘿一笑,一眼瞧见她们手中所剪的窗花全都是大红喜字,再看看正坐在不远处低着头满面羞红之色的江家二小姐,忽而就明悟了过来。 看来江姐姐则这是要在邱家行出阁礼啊,不过既然老娘已经认下了这个干女儿,将这里当做娘家,唐钎也觉得无可厚非。 在扫视了一眼全场,唐钎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怎么没见汐儿?” 这已经是他整整两天未曾见到颜汐儿的人影了,赵璎珞不是说她是被老娘邱凌华安排住在了这里吗?照理说这大白天的,颜汐儿应该不会赖在屋子里不出来吧? 似乎早就意识到唐钎会有此一问,赵璎珞立即做出了答复:“汐儿刚刚还在的,只是被娘叫过去了,你若是不放心,去娘的院子里瞧瞧便是了。” 大表姐的打趣也在同一时刻响起:“看来还是咱们这位颜汐儿姑娘才是表弟的心头肉啊,你也不担心璎珞会生气。” “就是,看你紧张的模样,还以为是咱们欺负了汐儿,你放心吧,就冲着她那大金公主的名头,咱们几个也不敢乱来啊,更何况她也快跟咱们成了一家人了。” 虽然颜汐儿从未表明过自己的公主身份,从她那半生不熟的宋语和平时一些不似大宋女儿家的举止,总有人能看出她不是宋人,再根据唐小七当初传回来的消息,便不难断定眼前这位漂亮到不像话的颜汐儿便是与唐钎一起私奔来广陵的那位金国七公主。 有了姐姐们的插科打诨,唐钎也不好意思再关心颜汐儿的去向了,横竖都是在邱家大院里,他倒是不担心对方会出什么安全问题。 与干姐姐江思玉见了礼,唐钎很想将婉儿姑娘借调到自己身边一段时间,若是由他来口述,婉儿执笔,两部戏文肯定很快就能面世。 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蝶舞还在物色演员组建剧团,一时半会也排不了戏,眼前的头等大事还是城防。 第135章 空心钢管 听前来报信的杂役说,叶夷烈在前院里等着,朝着诸位姑嫂姐妹拱了拱手,随即转身离开。 赵福金还打算将改好的喜服拿过来让他试试,看还有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赵璎珞却是淡淡一笑,表示没有那个必要。 赵福金伸手在妹妹的鼻头上刮了一下:“看不出来,咱家八妹还是个会量体裁衣的,还是说你只会做你夫君的衣服啊?怕不是他的身高体长被你丈量了一遍,已经牢牢记在心里了吧?” 赵璎珞刚刚正式成为人妇,自然听不懂姐姐话里所夹杂的荤段子,倒是一边的嫂嫂周氏捂着嘴偷笑:“你就别拿你亲妹妹开心了,赶紧过来帮忙才是正事。” 看着周遭的姐妹们都看向自己,笑容显得很是玩味,赵璎珞纵然再愚笨,也能感觉到刚刚四姐的调侃不是什么好话,她立即不顾形象地朝着对方扑了过去,掐着赵福金腰间的软肉不放:“身为姐姐,竟然拿妹妹开心,该罚。” 突如其来的一阵挠痒险些让赵福金笑岔了气,想要转过身反抗,她却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只能一边讨饶,一边向着大姐求助:“好妹妹,姐姐不敢了……哎呀……大姐,你就这么放任她逞凶?” 很快,屋子里的一众女眷们被分成了好几个阵营,全都闹在了一起,嬉笑声很快传出了小院,让寻声而来的几位夫人是好一阵皱眉。 “一帮子不知礼数的疯丫头。” 唐钎绕过后院的回廊,跨过门槛来到前厅,果然见到叶夷烈正站在议事厅的廊檐外翘首以盼,见对方一脸兴奋的模样,唐钎忽而也是双眼猛地一亮:“你该不会是想说,你们将我所画图纸上的东西给搞出来了吧?” 当初将这个秘密任务交给叶夷烈的时候,唐钎绝对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将东西成功打造出来,可这小子现在完全是一副自鸣得意的欠揍模样,这让唐钎不得不也感觉到一阵激动。 “你给的图纸很是详细,加上这位张铁匠的手艺也的确不凡,不过他也是在尝试了数十次之后才渐渐掌握到了要领,将咱们所需要的空心钢管给卷了出来。” “好!”唐钎双手成拳,猛地在空中挥了挥,完全没有进入议事厅详谈的意思,而是朝着叶夷烈一招手:“走,咱们过去看看。” 走出邱家大宅,见外面的几名家仆正在大厅里布置喜堂,唐钎也没有想太多,只是在踏上马车的一瞬间,口中轻轻嘀咕了一句:“江思玉出阁,也会在邱家举行什么仪式吗?” 马车出了明月坊,很快就抵达了张家铁匠铺所在的东市后街一处不算显眼的铺面。 唐钎跳下了车,在叶夷烈的指引下穿过摆满各种民用铁器的柜台,径直来到了后院打铁间,那里正有两名赤裸着上身的男子正在围着炉火忙碌。 手里握着铁钳蹲在水桶边的是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看他那聚精会神的模样,应该是在给刚刚打造出来的铁器退火,站在一边仔细观摩的是一名青年,这位若不是老者的儿子,便应该是徒弟了。 听见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张铁匠将一根长管从水桶里夹了出来,朝着叶夷烈哈哈一笑:“叶家小哥来得正好,你要的东西成了。” 唐钎上前一步,将已经慢慢冷却下来的空心铁管拿在手里,好像是鉴赏一个无价之宝一般,前后左右打量了许久,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朝着张铁匠拱了拱手:“先生的手艺还真是了得,简直是为广陵城打造出了一根定海神针啊。” 张铁匠慌忙摆手,直说自己不敢担,看向叶夷烈的眼神之中也带上了一抹疑惑:“这位小哥是……” “这位是广陵城主唐钎,让你帮忙打造这根铁管也是他的要求。” “城主?”张铁匠被叶夷烈口中的这个称呼吓了一个趔趄,立即拉着身后的青年就准备朝唐钎行大礼,“小老儿不知城主驾到……” 只是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手臂却被唐钎直接拉住:“张师傅不必如此客气,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但凡是留下来帮助官府守城的,全都是广陵城的新主人,况且你们打造出了我所要的东西,更是功勋卓着,将来赶跑了金军,我送你们一间比现在大上百倍的铁匠工坊。” 张铁匠闻言又是好一阵惶恐,他这辈子碌碌无为,儿子张铁生更是老实本分,只能跟着自己继承衣钵,见过的官员之中职务最高的也就是负责管理店铺的小吏,又怎么敢无故接受城主的馈赠。 见张铁匠唯唯诺诺的样子,唐钎也不打算解释他们打造出来的这根铁管是怎样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东西。 唐钎不懂打铁,更不会制造生产空心钢管,他能想到的办法只能是依据明代应星所着《天工开物》一书中所记录的古法,试着卷出空心钢管。 先以铁挺一条大如箸者为冷骨,裹红铁锤成。先为三接,接口炽红,竭力撞合。合以后以四棱钢锥如箸大者,透转其中,使极光净。 明朝的工匠能够根据这法子造出最早的鸟铳,唐钎觉得早了几百年的大宋也一样能做出来。 只是他还真没料到,这件事竟然如此顺利。 有了空心钢管,他就可以制造出让西方人彻底放飞自我劫掠全球的火绳枪。 西方制作枪支的时间是在十五世纪,那种以火绳点燃黑火药击发枪膛中的子弹打击敌人的火绳枪在欧洲的战场上流行了整整一个世纪,说明这种枪在当时那个生产力低下的时代绝对有着无限的市场。 既然西方人可以做,为何比他们更为睿智的东方人不能做? “张师傅一天能卷出几根铁管?我可有大用。” 唐钎的这个问题让张铁匠面露愧疚之色:“这东西看着简单,制作起来却极为麻烦,有一处细节处理不好便会报废,所以……” 别说一天几根了,就是现在做出来的这一根成品,也是他们父子经过了两天不眠不休的研究,才成功卷出来的。 第136章 良辰吉日 听说成品率竟然不到一成,唐钎也并不失望,自己本就不是什么专业性人才,想要强行拔高科技树,他自问还没有这个能力。 想要靠成立一支火枪队与金军对抗,唐钎也从来没指望过。 “那如果只是十数根这样尺寸的钢管,张师傅能不能够在短时间内打造出来?” 有了枪管,唐钎还需要做火药配比的实验,他可不想看到将来自己的火枪部队全都面临随时炸膛的风险。 想要得到最佳的数据,就必须要准备足够多的实验品才行。 “如果只是十数根的话,应该还是有些把握的。”有了一次成功的经验,张铁匠觉得他可以将成功率提升到五成,熟能生巧之下,想要尽快做出天气概念所需要的成品,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走出张家父子的铁匠铺,唐钎的心情大好,返回邱家宅院快步进入书房,他又是好一阵比比划划,最终有十多个数据落在了纸上,塞进信封用火漆封好了交给叶夷烈:“让唐小七按照这几个数据配置一批黑火药出来,再去张家铁匠铺守着,只要那边的成品出来,咱们就去找唐小七做实验。” 虽然完全不知道唐钎到底在谋划什么,叶夷烈也不打算问个明白,他只知道唐钎答应过自己,只要江南这边事情告一段落,他便可以返回塞北做回自己的西辽太子。 如今自己的侍从全部在刺杀完颜吴乞买的行动中丧生,他孤家寡人一个,想要回去根本不可能,唯一的仪仗便是眼前这位能够从重重围困之中的幽州城堂而皇之地返回广陵的唐钎。 时值正午,赵缨络没回来与唐钎共进午餐。 考虑到家中有事,身为少夫人的妻子需要在前院帮忙操持,唐钎也并未在意。 自己一人在后院里小憩,他倒是度过了一个难得清闲的夏日午后时光。 到了傍晚,前院明显热闹了起来,这也算是江思玉出阁之前的暖房酒,邱家大摆宴席也是应当,唐钎作为江思玉的娘家弟弟,被安排坐在了主桌之上,他也能接受。 只是宾客们一直对着自己敬酒,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江思玉成亲,怎么我却成了被恭喜的对象?” 趁人不备之时,赵缨络斜了唐钎一眼:“思玉姐姐在城中举目无亲,既然娘认了她做义女,咱们便是她的娘家人,夫君你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自然要出面应付的,难道还打算让妾身与娘抛头露面不成?” 赵缨络言之有理,唐钎竟然无言以对。 好在大宋的酒都是度数不高的米酒,唐钎的酒量不大,不过这玩意儿跟后世里的鸡尾酒饮料也差不多是一个意思,面对这些宾客的祝贺,他也就来者不拒了。 总以为自己千杯不醉,最终还是不胜酒力,被两位表兄架着抬回了后院。 听着赵缨络的轻声叹息,为首的邱鑫显得很是不好意思:“唐钎明日娶亲,兄弟们替他开心,多饮了几杯,烦劳弟妹今晚多加照顾了。” “几位表少爷也真是的,明知我家姑爷明天有正事要做,也不知道替他挡一挡,这要是错过了吉时,引发叶家二小姐的不满,到时候邱家可就惹上麻烦事咯。” 赵缨络一个人实在是搀扶不了这时候已经烂醉如泥的唐钎,跑来帮忙的蓉儿忍不住埋怨了两句,邱鑫几人只能是站在一边赔笑,连牙都不敢龇一下。 这小丫头可不是一般的侍女,她的主子可是大宋帝姬,连唐钎都不敢惹的主儿,他们又哪里敢顶嘴? 还是弟妹通情达理,赵缨络吩咐蓉儿去泡醒酒茶,一面向兄长们道歉:“奴家疏于管教,让几位表哥笑话了。” “没有的事。”邱淼慌忙摆手,“时辰不早,明日还要早起,殿下早些休息,我等告退。” 蓉儿端着一杯参茶从院外回来,见这几个人立即作鸟兽散,很快消失在院门后,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我还想再说两句呢,怎么全都走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赵缨络瞪了蓉儿一眼:“咱们暂住邱家,也算是寄人篱下,你这高人一等的派头能不能收敛一些?” 蓉儿吐了吐舌头,将端盘里的参茶放下,站在了一边不说话,看着她不愿离开的踌躇模样,赵缨络又忍不住笑出了声:“瞧你那迫不及待的样子,放心吧,咱们说好了要一辈子在一起生活的,不过今晚可不行,瞧他都醉成什么模样了。” 蓉儿当然能够明白赵缨络的意思,不由得跺了跺脚,一张俏脸也红到了耳朵根:“小姐你说什么呢?我可没多想,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目送蓉儿如风一般逃出房间,赵缨络莞尔一笑,先是替唐钎脱去外衣,又用清水擦了身子,最后将自己亲手做的那件喜服挂在了衣架上。 来到床榻边观察了良久,感觉唐钎的呼吸沉稳绵长,没有半点醉吐的迹象,这才轻移脚步慢慢退了出去,在外面关上了房门。 天色微明之中,唐钎在一阵爆竹的惊扰下睁开了双眼,揉了揉因为醉酒而还有些疼痛的脑袋,摇着头吐槽了一句:“这么早就过来接新娘,叶昭也太过急切了一些吧。” 正打算起床洗漱,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蓉儿端着水盆走了进来,见唐钎还在无意识地替自己挠痒痒,忽而秀眉微蹙:“我的姑爷啊,你怎么还在磨蹭,错过了吉时可就遭了……呸呸呸,我是童言无忌。” 口中还在唠叨,蓉儿放下水盆,从衣架上取下喜服就打算给唐钎穿上:“赶紧啊,外面可催得紧呢。” “怎么了这是?难道还要我去送轿吗?” 如今的他也算是江思玉的义弟,叶昭的小舅子,出去闹一闹再讨一个抱轿红包也挺惬意。 只是大宋有弟弟送姐姐出嫁的习俗吗?他可什么都不懂,万一出去闹了笑话,那可就丢人了。 “什么叫送轿?”蓉儿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似乎也不明白这是什么习俗,不过这不是重点。 “你得去接亲啊,难道让汐儿与青苗两位小姐就这么干等着?” 第137章 城主大婚 “啥?” “哎呀我的好姑爷,你就别傻站着了啊,赶紧穿衣服啊。”见一脸迷茫的唐钎好像一个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蓉儿只能替他穿喜服,“迎亲队伍就在外面等着呢,我这还得布置新房,可真是顾不上你了。” 直到蓉儿围着唐钎转了好几圈,这才勉强帮他将喜服穿上,又按着他在桌前坐下帮他梳了发髻带上发冠,看一眼唐钎那风流倜傥的俊俏模样,小丫头的脸不由得又烫了起来。 强忍住害羞,蓉儿将唐钎拽了起来推出了房门,见他被小院外候着的几位表兄拉着走出了回廊,这才伸手按了按噗通直跳的小心脏,忽地“哎呀”一声,赶忙着布置新房去了。 直到被人推着坐上了马鞍,唐钎依旧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今天不是江思玉出阁吗?怎么就成了自己娶亲了? 随着铜锣被敲响,邱家的迎亲队开始缓缓向着巷外移动,沿途的两边早已站满了观望的行人,见马背上坐着的新郎果然是城主唐钎,人群之中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我当初就说,各处城楼与沿街商铺全都换上琉璃瓦,就是为城主娶亲做准备,你们还不信。” “看来咱们这位城主也是个骄奢淫逸的主儿。”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昨天城主府发放粮饷的时候,你不也是喜笑颜开的吗?城主言而有信,从未拖欠过咱们的口粮,就冲这一点,他就是好官。” “没错,只要城主府坚守广陵城,咱们就必须拥护,城主娶亲再怎么铺张浪费都不打紧,谁要是看不惯,先来问问我李三的拳头。” 见自己似乎被针对了,背后议论唐钎的那几位立即认怂:“咱也就只是说说而已,谁也没说唐公子不是好官啊。” 一路之上吹吹打打,很快将唐钎送到了叶家门前,这里同样也是张灯结彩,甚是喜庆。 唐钎翻身下马,先是朝着诸位叶家的长辈行了晚辈礼,又在喜婆的指引下完成了一系列的礼节,这才被初夏姑娘领着来到了叶青苗的闺房之前。 推门而入的瞬间,唐钎再一次呆愣在了当场,房里的床榻之上竟然坐着两位身穿喜服的女子。 好在两人都没有盖盖头,唐钎只是一个愣神,便认出其中一人是自己的红颜知己颜汐儿,另外一位则是与自己定下婚约的叶青苗。 到了这时候,唐钎总算是从懵圈的状态中缓过了神。 难怪这两天一直没见到颜汐儿和小璃,原来他们是住来了叶家,就等着自己来将她们迎回去。 若论学识,眼前这两位或许稍逊赵缨络一筹,但若是要论相貌,颜汐儿与叶青苗绝对可以称之为翘楚,至少在唐钎以为,她们的美绝对不可方物。 没瞧见新郎官刚刚走进新房,便已经被她们勾走了魂魄,双眼发直了吗? 见唐钎如此痴呆的模样,小璃忍不住呸了一声,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看来就连睿智如自家姑爷,也逃不过美人计的诱惑。 “姑爷还傻愣着做什么,赶紧将两位小姐迎回去再看也不迟啊。” “对对。” 在一众叶家人的细嬉笑声中,唐钎先是咽了一口口水,这才走过去与两位新娘见礼,颜汐儿与叶青苗双手举着团扇,在小璃与初夏的搀扶之下跟着唐钎出了新房,来到前院大厅拜别叶青苗的双亲。 叶烁伸手拍了拍唐钎的后背,摆出了身为泰山的威严:“既然颜姑娘在我叶家出阁,那便是我叶家的女儿,若是他日受了你的欺负,我叶家这一关可不是容易过的。” 不等唐钎做出表态,叶青苗先朝着她爹嘟了嘟嘴:“那我呢?爹你怎么不提我?” “你?”叶烁轻哼了一声,脸上全都是嫌弃,“你不在夫家作妖,为父我便要烧香拜佛了。” 又是一阵爆竹声响起,意气风发的唐钎重新坐上了马背,颜汐儿与叶青苗也被送进了花轿,目送迎亲的队伍渐行渐远,沈湘月站在家门口还不忘伸出头去张望一番,直到彻底看不见女儿的花轿,这才拿出手绢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可算是将青苗给嫁出去了。” 为了不走回头路,队伍并未掉头,而是沿着街道向前行,绕着坊市走了一圈,这才返回邱家所在的明月坊。 跨坐在马背上走过玉带桥,唐钎与叶昭的迎亲队不期而遇。 让唐钎感觉新奇的是,叶昭与江思玉走的是水路,十多条画舫全都点缀上了红色的绣球,在一阵阵吹拉弹唱声中沿着河道缓缓行来,叶昭站在船头,朝着桥上的唐钎微笑拱手。 “为什么你可以乘船?” “家里安排的,你不知道?水路迎亲本就是广陵的习俗。” 目送迎亲船队飘然而去,唐钎是好一阵羡慕。 比起叶昭的迎亲方式,骑马接新娘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回去之后他一定要好好与赵缨络聊聊,若是他不被蒙在鼓里,不就可以与叶昭交换了吗? 回到明月坊,领着两位新娘跨过马鞍跟火盆,唐钎站在了昨日出门时家里正在布置的喜堂前,颜汐儿与叶青苗分列左右。 在所有宾客的恭贺之中,喜婆开始了三拜仪式。 先拜天地,再拜高堂。 端坐于堂前的大舅邱凌山与母亲邱凌华微笑着摆手示意他们平身,在夫妻对拜之前,颜汐儿与叶青苗同时看向赵缨络,继而微微欠身,朝着她施了一个万福礼。 虽然事先就已经说好,三人平起平坐都是妻,赵缨络终究是最先进门的长房,正妻的颜面必须要给。 “夫妻对拜。” 在喜婆的指引下,唐钎上前一步转身面对两位新娘,朝着颜汐儿躬了躬身子,却直接忽略了另一边的叶青苗。 小腿处又是一阵疼痛传来,原来是叶青苗等了许久不见唐钎有什么动作,废话不多说,直接上脚。 又是一阵嬉闹之后,夫妻三人这才被送回了后院,两间新房的灯也亮了起来。 第138章 来日方长 将两位新娘安排妥当,唐钎从小院里走了出来。 他先是与老娘邱凌华和家里的其他长辈见了礼,这才走到赵缨络的身边,脸上满是苦涩:“娶亲如此大的事,你怎么也不想着与我商量一下,这一下子还娶回了两位,外面不知情的百姓们定会说我这个城主贪恋女色的。” 赵缨络斜了唐钎一眼,嘴上在埋怨,眼角却挂着微笑:“难道夫君还是什么正人君子不成?” 当初在京城,他就只用了一个晚上便撩拨了自己的心弦,随后又在幽州城让颜汐儿主动投怀送抱,更是在儿时就爬上了叶青苗的床,如此见一个爱一个的无耻之徒,被百姓非议也是理所应当。 唐钎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此说来,你夫君我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渣男啊,那你还死心塌地跟着我,还帮我张罗着另娶他人?” 赵缨络呸了一声:“夫君是什么人,妾身心里清楚得很。” 见唐钎还打算与自己腻味,赵缨络推了推夫君的肩膀:“今天可不是你在我这献殷勤的时候,房里还有两位娇妻美眷等着你去与她们对饮交杯酒呢。” 经她这么一提醒,唐钎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抹纠结:“我就只有一个,新婚妻子却有两人,孰先孰后还真是很难抉择,这俩人我可谁也不敢得罪啊。” 平心而论,唐钎自然是想与颜汐儿行夫妻之礼的,两人相识一年有余,早就心意相通,更何况颜汐儿为了自己更是直接舍弃了她尊贵的大金公主身份,离开故土与亲族,等同于舍弃了一切,于情于理,自己都有责任照顾好她。 可叶青苗,他也同样不能惹。 整个广陵城都知道自己进了她的闺房与她大被同眠,唐钎也不愿背负始乱终弃的骂名。 所以说为什么一定要同时迎娶这两个人呢?家里倒是省下了不少事,却让自己感觉很难办啊。 等到夕阳西下夜幕降临之时,他是该先去敲颜汐儿的门,还是该先去上叶青苗的床? 不容唐钎多想,招待宾客们的宴席在一阵鞭炮声中拉开了帷幕,随着新一轮的敬酒正式开始,唐钎这才感觉到胃中好一阵翻江倒海。 原来昨晚的宿醉还没有彻底散尽,只是因为这一个上午过得有些小刺激,导致唐钎暂且忘记了而已。 不过现在已经成了这幅局面,唐钎索性也就直接放开了心神,对于宾客们的敬酒选择来者不拒,只坚持了一轮,新郎便宛如烂泥一般倒在了桌肚子里,一醉不醒了。 没了主角,大家还怎么闹? 万般无奈之下,邱鑫只能安排两位兄弟将唐钎送回了后院。 感觉到自己被扔在了一张舒适的大床上,唐钎只是微微动了动睫毛,便真切瞧见了正端坐在一边的颜汐儿。 心中泛起一阵窃喜,唐钎暗自嘀咕了一句:“还是淼三哥懂我的心思。” 不远处的房门口,邱淼正与小璃说话,虽然听不太清楚两人聊了些什么,唐钎大抵也能猜到。 无非就是堂前贪杯误事,让小璃代为转达他们几个的歉意。 颜汐儿也不顾礼仪,放下了手中的团扇,将醒酒茶端了过来,想要服侍夫君解酒,见唐钎宛如一动不动的死狗,她尝试拉扯了几次,最终也只能叹了口气:“怎么就喝成这副德行了?” “是啊,怎么就喝成这副德行了,接下来的流程还怎么继续?真是不应该啊。” 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中带着计谋得逞的轻笑,将颜汐儿吓了好大一跳,见原本已经醉卧床榻的唐钎竟然坐了起来,眼中也满是清明,哪里还有刚刚进门时的混浊,立即喜笑颜开起来。 伸出粉拳在唐钎的肩头捶了一下,颜汐儿的语气中带上了嗔怒:“好啊你,竟然装醉。” 唐钎一把将她的腰搂住:“昨晚上吃了一回亏,为夫又怎么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早在宴席开始之前,唐钎就让几个帝姬小姨子帮自己灌了好几罐米汤,就等着这群人过来灌醉自己。 “原来是这样。”只是片刻的愣神,颜汐儿便已然明白了唐钎的打算,“今日要迎娶我与青苗两人,你知道无论是先进谁的门,都会得罪另外一个,索性选择装醉,将这件事的决定权交给别人,日后若是我与青苗有所不满,你便可以用这话来推脱,夫君啊,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自己的谋划被戳穿,唐钎也不生气,而是紧搂着颜汐儿不放,看得送走客人的小璃扭头便走:“这还是大白天呢,伤风败俗。” 见房间里再没有了别人,颜汐儿下意识地反抗了几次无果,也就索性随了唐钎的意,两人温存了片刻,这才想起还有正事要办。 来到桌边饮了合卺酒,颜汐儿的眼神有些迷离,看向唐钎的目光之中满是挑逗,北方女子的爽利看来是自古有之啊,太阳尚未落山,这就打算入洞房了? 见唐钎依旧坐着不动,颜汐儿故作生气地娇嗔了一声:“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关门?” “好嘞。” 既然你颜汐儿都能如此放得开,自己作为男人,又怎能婆婆妈妈? 唐钎一骨碌站起身,来到门前就打算插上门闩,颜汐儿却在身后提醒:“仔细瞧瞧可有人在外面趴墙角。” 颜汐儿终究还是脸皮薄,她可以接受时间上不受限制,却也担心有人出去乱嚼舌根子。 唐钎倒也听话,真就将脑袋伸了出去左右查看,见四下里无人,正打算缩回身子,突然感觉自己的屁股上挨了一脚,颜汐儿直接将他给踹了出去,随后立即关上了房门。 唐钎向前窜出去好几丈,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颜汐儿,过分了吧,哪有新婚之夜将夫君往外踹的?” “屋里传来了一阵轻笑:“青苗等了你这么多年,也应该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至于咱俩么,来日方长,夫君又何必如此急不可耐?” 第139章 五十十五 颜汐儿的最后一句话让唐钎的内心充满了无限遐想,不过也正如她所说,两人的关系早就已经定下,颜汐儿还收了他的聘礼,这可是自己三位妻子之中的独一份。 有了这样一个如此深厚的感情基础,他们两人之间的确可以来日方长。 出了院门转过几处回廊,行至母亲所居住的院落,原本是江思玉的出阁之处,现在则成了叶青苗的新房。 初夏打开房门,口中称呼“姑爷”的同时朝着唐钎屈身一礼,随即后退几步,将唐钎给让了进来。 唐钎也不客气,左脚一踢右手一捞,撩起自己的衣摆走进房门,动作潇洒自然,颇有一股子春风得意马蹄急的味道。 根据先前的了解,他断定自己这位三夫人必定是性情洒脱不拘小节,想来这时候等急了,应该是一副对着他咬牙切齿的凶狠模样。 谁能料到叶青苗也如同颜汐儿一样,即便等了一个下午,此刻也是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沿边,就等着唐钎过来与她完成最后的仪式呢。 不管怎么说,叶青苗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即便平时再怎么不着调,自己的大婚之日,她肯定是不敢乱来的。 虽说之前叶青苗总是隔三岔五地登门,唐钎却一直忙于城防公务,直到今天大婚,两人见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毫无感情基础,只有一纸婚约的两个人就这么很是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唐钎终究还是没忍住内心的惊叹,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 不得不说,叶家二小姐果然有着倾城之貌,丹凤眼柳叶眉,鼻尖小巧檀口含丹,再配上晶莹剔透的肌肤与高挑玲珑的身材,这样的相貌可谓完全是长在了唐钎的心尖上。 仔细想想这老天待自己还真的是不算薄,虽说走了一趟幽州,却也算是有惊无险,现在还多出了三位风姿矍铄的妻子,唐钎觉得,只要这次赶走了金军,他就可以直接选择在广陵躺平了。 “劳娘子久侯,真是过意不去。”唐钎走过去牵起叶青苗的小手,将她引至桌边坐下,转头看向站在一边的初夏,“我与青苗的合卺酒呢?” “姑爷稍后,我这便去取。” 初夏转过身,来到窗台边的长桌边,将一只木盘端了过来。 当看到木盘上除了两只小碗之外并没有其他酒具时,唐钎看向叶青苗的眼神中多出了一丝疑惑:“酒呢?” “在这。”叶青苗的嘴角上扬,弯下身子一探手,将藏在桌子底下的一个酒坛子给拎了上来。 全然不顾早已被吓得目瞪口呆的唐钎,叶青苗拍掉酒坛上的封泥,又取过一只酒勺,从里面舀出一勺黄褐色的酒浆,将两人面前的小碗倒满。 “我叶家祖籍江南东路湖州城,虽然全家搬来了广陵,却并未舍弃家乡的风俗习惯,这坛女儿红是我出生的时候,我爹亲手酿制,并且埋在了后院香樟树下整整十八年,这时候正是酒香最为浓烈之时,还请夫君与妾身共饮。” “等…等一下。”叶青苗的举动让唐钎的脸顿时就绿了,想到昨晚的那一场宿醉让他难受到了现在,一股子酒劲猛然从脚底板升起直顶他的脑门,若非今天白天实在是没吃什么东西,这时候非吐了不可。 “为夫不是江南人,也不懂你们的规矩,不知这坛酒,咱们要如何对饮?” 叶青苗眨了眨灵动的双眼,似乎不明白唐钎为何有此一问:“自然是将它喝掉了。” 果然呐,叶青苗的美貌是用智商换来的,这么一坛子足足有十斤的黄酒让他们两个喝光?这洞房还入不入了?就算有酒量大的到了最后还能残存一些理智,这满屋子的酒气也制造不出一星半点的浪漫气氛吧。 唐钎还在想着说辞,叶青苗已经将两人的小碗举在了他的面前:“这杯合卺酒总是要喝的吧。” 对啊,既然是两人的婚礼,这杯酒唐钎是万万不能推辞的。 万般无奈之下,唐钎只能接过小碗,右手绕过了叶青苗的脖颈,将小碗放在叶青苗的唇边,喂她饮下了半碗,随后自己将剩下的全部喝完。 而叶青苗也如法炮制了一番,交杯酒就算是喝过了。 虽说黄酒的酒精浓度同样不高,那一股带着些许药香的酒浆入喉,还是让唐钎险些吐了,强行吞咽了好几次,这才算是将嘴里的酒全都咽了下去。 但想要唐钎再喝,那可就真要出洋相了。 “青苗你看,就咱们两个这样你一碗我一碗地干喝,实在是没什么意思,要不将汐儿一起叫来,再怎么说,今天大婚的是我们三个,总要有福同享才行啊。” “不行,这是我爹为我酿制的女儿红,只能我与夫君才能喝。”叶青苗的神色一暗,说出来的话也带上了一抹委屈,“我已经将你与她们两个共享了,难道还要让我将唯一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拿出来?你是不是也太欺负人了?” “当我没说过这话。”见对方说着说着就要掉眼泪了,唐钎慌忙劝慰,不过他是真不能喝酒了,现在的他是一丁点的酒味都闻不得。 “两个人喝酒实在无趣,要不这样,咱们来玩剪刀石头布,谁输了谁喝,娘子以为如何?” “夫君此话有理。”叶青苗也觉得夫妻之间有时候需要制造一些情趣,“那就来吧。” 原以为自己可以躲过这一劫,结果确实让唐钎崩溃的。 接连三次,唐钎所出的手势都被叶青苗妥妥地压制,捏着鼻子灌了三碗酒,他的脾气也上来了。 “我还就不服了,再来。” 也不知叶青苗是不是会读心术,接下来的对战中,唐钎一直是输多赢少,十多斤的酒去了一半,其中有七成都进了唐钎的肚子。 借口去厕所的机会,唐钎在茅厕里吐了个七荤八素,又让初夏准备了醒酒茶漱口,缓过了劲的唐钎表示赌局继续。 “咱们换一个玩法,五十十五,我教你。” 第140章 一对绝配 换了新游戏,从来没玩过的叶青苗接连喝了好几碗,不过这丫头似乎在这方面天赋异禀,很快便掌握了节奏,开始与唐钎势均力敌了起来。 随着两人的呼呵声越来越大,原本相敬如宾的坐姿也保持不住了,唐钎站了起来,一只脚踩在圆凳上,叶青苗的姿势虽然不及夫君那般豪放,却也不算雅观。 面红耳赤的两人将四只手举在眼前,忽而紧握成拳忽而摊开五指,十五二十的喊声不绝于耳,闹出的动静着实不小,纵然初夏已经将所有的门窗全都关上,两人那高亢的喊声还是引来了邱凌华。 得了家中老夫人的令,初夏可不敢违背,只能将房门打开,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让邱凌华忍不住皱了皱眉,再透过门缝的间隙朝里面看了一眼,一阵无名怒火猛地直冲脑门,气得邱凌华险些一个白眼翻过去就此倒地不起。 还是身后的春桃眼疾手快,在夫人后仰的时候上前扶了一把,这才帮邱凌华稳住了身形。 做了好几次深呼吸,邱凌华的心绪这才稍显平稳了一些。 “还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绝配。”给了这两人这样一个评价,邱凌华苦笑了一声,转头离开不忍直视的拼酒现场,“初夏,你可得把院子看好了,别让不相干的人进来。” 自己的儿子儿媳在新婚之夜干出这么丢人的事,若是被人看到了传了出去,唐家的人可就算丢到姥姥家了。 说到底这事儿还是得怪沈湘月,竟然给唐家培养出这么一个极品儿媳来。 “不行,我得去找表姐说道说道,哪有一个姑娘家如此不计形象的。简直是毫无教养。” 邱凌华负气而走,却并不影响屋内的两人喝了个尽兴。 等到整整一坛子黄酒见了底,唐钎早已趴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叶青苗却像个没事人一般,用茶水漱了口,这才伸出纤细的手指戳了戳唐钎那宛如猴子屁股的红脸,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本小姐五岁就偷家里的酒喝了,长这么大就还没醉过,看你现在这副模样,还怎么逃出本小姐的掌心。” 朝着初夏招呼了一声,两个人一左一右,将完全没有意识的唐钎架起来丢上了床榻,见初夏打算留下来过夜,叶青苗纵然脸皮不薄,这时候也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你就别在这守着了,有事我再叫你,赶紧去休息。” “不行,老夫人明儿一早要看小姐你的……落红,我得在一旁伺候才行。” 一听初夏这话,叶青苗的脸更红了:“我知道怎么做,你就赶紧出去吧。” 不顾初夏的反对,叶青苗直接将她给推出了房间,关上房门吹灭了灯火,一层朦胧的暗夜立刻笼罩了下来,让房间里充满了旖旎的味道。 只可惜唐钎已经没了任何反应,叶青苗好不容易才将夫君的外衣脱掉,在另一侧躺下,叶青苗侧着身子,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仔细端详着正躺在自己身边的唐钎,叶青苗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正随着夫君的呼吸一起一伏。 嘴角微微上扬,叶青苗露出一抹满足的微笑。 “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总有一天他会来娶我。还好,小时候也是用拼酒这一招将你骗去了我的闺房,否则你可就被赵璎珞和颜汐儿那两个丫头给抢走了。” 叶青苗还在喃喃自语,唐钎冷不丁的一个翻身将她吓了一跳。 一只手就这么搭在了她的香肩之上,两人的脸更是贴在了一起,唐钎倒是毫不知情地睡得正香,叶青苗在好一阵小鹿乱撞之后才平静了下来,将自己的身子贴紧了唐钎,继而手脚并用,好像是一条八爪鱼一般,将夫君缠了个严严实实。 这一夜,唐钎做了个噩梦,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直脱不开身,越是挣扎,那东西勒得越紧。 不堪重负的唐钎猛然睁眼,果然发现叶青苗的睡姿极为不雅,四肢紧贴自己同时,脑袋也往他的胸口钻,这时候都快要将自己挤下床去了。 清幽的夜色之中,叶青苗那一张近在咫尺的俏脸还是让唐钎怦然心动了起来,横竖两人都已经拜了堂成了夫妻,如今又睡在了一张床上,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也就是这时候,唐钎深切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秀色可餐。 唇边传来的一阵温热触感让叶青苗感觉到了异样,睁开双眼的同时,她发出一声惊呼。 毕竟还是黄花大闺女,她又哪里受到过如此激烈的刺激,好似有一阵电流传遍了全身,叶青苗完全处在了酥麻的状态之中。 唐钎却不打算只是占点便宜就鸣金收兵。 “咱俩都是夫妻了,我可以对娘子你为所欲为的吧。” 也不等叶青苗做出回答,唐钎一把拉过被子,将两人彻底笼罩了进去。 在一阵悉悉索索的忙碌中,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先拼酒后圆房,唐钎与叶青苗几乎折腾了大半夜,总算在筋疲力尽之后两人相互依偎着睡了过去。 这一觉算是睡了个昏天暗地,颜汐儿与赵缨络已经早早给邱凌华请了安,叶青苗还蜷缩在唐钎的怀里不愿动弹。 直到日上三竿,两人方才算是睡到了自然醒。 既然有了夫妻之实,唐钎最为宠妻狂魔,自然不愿意叶青苗受累,下床端来了清水,亲手替她擦拭了一遍身子,唐钎指了指两人身下那一卷印有点点腥红之色的白绫,脸上的表情很是难看:“这玩意儿该不会真要拿给娘去看吧?能不能免了这个环节?” 唐钎是真的感觉尴尬啊。 “那可不行。”叶青苗的表态义正言辞,“未成亲之前,我可干过不少出格的事,这时候当然要自证清白,我叶青苗虽然不着调,却也是洁身自好之人。” 好吧,这也算是给老娘邱凌华一颗定心丸吃,唐钎也不愿意看到婆媳不睦的情况发生。 为了家里能够相安无事,唐钎也只能将自己的隐秘被当众揭晓的羞怒感强行压了回去。 第141章 传家之宝 当看到初夏一早送来的白绫时,表面上波澜不惊的邱凌华还是在趁人不备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虽说自己与她娘沈湘月的关系早就出了五福,叶青苗这丫头也算是侄女,她可不希望外面有人乱嚼舌根子。 只要贞操给了儿子,对于她那洒脱的性子,邱凌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春桃你去挑一些稍显贵重的礼物,让青苗回门的时候带着。” 春桃有些为难:“夫人,咱们从京城回来的时候走得仓促,又在舅姥爷家里住了这么久,我这里可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了。” “啊?是吗?”邱凌华轻咳了一声,用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抿着嘴唇思索了良久,她从手腕上褪下了一只翠色的玉镯,“就说这是唐家祖传的。” 春桃接过了镯子,只是看了一眼就想掩嘴轻笑,邱凌华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不是事急从权嘛,我可不想被沈湘月看不起,你可给我把嘴闭严实了,别露出什么破绽。” 丈夫唐焕做官的时候并未贪腐,却也不怎么廉政清廉,大家都在贪墨的时候,若是表现得特立独行,唐焕根本就不可能坐稳户部侍郎这个位置。 所以在金军第一次围困东京城之前,唐家还算是有些小家底的,否则唐钎也没办法顺利进入当初的幽州使团。 可自打来了广陵之后,邱凌华与唐菁母女便没了收入,她又不愿一直接受兄长的接济,两人只是在邱家后院里暂住,平日的吃穿用度还是自己掏钱,这时候也的确是有些捉襟见肘了。 “那汐儿那边,咱们又该怎么办?” 邱凌华端起面前的茶杯饮了一口:“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到时候再说吧。” 那位可是大金的公主,见过的好东西肯定不少,只凭自己手里的这些地摊货,怕是唬不住,看来这最后一个儿媳也只能让儿子自己去哄了。 听说婆婆将唐家祖传的镯子给了自己,叶青苗倒是有些喜出望外,打开精致的盒子一看,不由得眉头微皱,感觉这成色似乎还不及自己平时带的那一副耳坠。 看来唐家也的确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否则唐钎的父亲身为进士,又怎会与商贾出身的姨母成亲呢? 既然是唐钎的祖传之物,那就不能用价格来衡量其意义,叶青苗觉得自己能够获赠这只玉镯,那就说明了婆婆对自己这个儿媳还是很中意的。 将手腕上的一副金镯子摘了下来,叶青苗将玉镯带了上去,举起手仔细看了看,又起身换了一件与之搭配的青色长裙,对着铜镜照了照,叶青苗对自己的这身打扮很是满意。 这时候,总算是恢复了一些精神的唐钎换了一套衣服出现在了门口,两人倒也心有灵犀,他所换上的衣服竟然也是一套青色长衫,就这么站在一起,还真就是一对璧人。 出了院子坐上马车,夫妻两人这是要回门探望老丈人与丈母娘,广陵城的内城本就不大,车夫只是驾着马车在街道上拐了几个弯,唐钎与叶青苗便出现在了叶家的宅院大门前。 得到了官家的通传,叶铄先是愣了愣,照规矩,不是成亲三天之后才是女儿回门的日子么?第二天,俩人就回来了?叶家上下可没有半点准备啊。 不过这时候也不能让唐钎这个女婿在门口等着了,再怎么说那也是广陵城主啊。 赶紧让人将中门打开,先把人迎进来,长子叶昭与儿媳江思玉一早就出了门,叶铄只能让家中的一位子侄去前院接待,最后叫人去后院力的夫人沈湘月,自己则端坐在厅堂之中等着女儿女婿过来拜见。 唐钎与叶青苗的突然回门的确是打了叶家好一个措手不及,在一阵鸡飞狗跳的忙碌之后,一家人这才算是全都坐在了后院的厅堂之中。 翁婿俩相互客套了几句,叶铄便觉得自己在这里待着有些多余了,从未遇到过这种阵仗的唐钎也觉得有些如坐针毡的样子,好在叶昭在这时候带着江思玉回了府,叶铄总算是找到了离开的理由。 “你们少年人慢慢聊,为父就先回房了。” 沈湘月目送丈夫离开,这才面向唐钎,脸上带着愧色:“青苗这丫头从前在家里的时候被为娘骄纵惯了,钎儿你往后可要多担待一些。” 成亲第二天就回门,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沈湘月还以为唐钎这是回来兴师问罪的。 “姨娘……不对,娘说的这是哪里话,青苗性情开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全然没有其他大家闺秀那般做作,正是合了小婿的性情,又哪里来的担待一说。” “就是,娘你可别瞎猜,我跟唐钎好得很,昨晚上还一起喝酒呢。” “你们两人在新婚之夜喝酒了?” 叶昭闻言伸手捂了捂自己的脑袋,沈湘月的脸色也很是不好看,唐钎则尴尬一笑,只顾喝茶,也只有江思玉不了解自己这位小姑子,此刻看看婆婆又看看夫君,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外人当然不清楚叶青苗那千杯不醉的酒量,可作为母亲和大哥,自家妹妹喝起酒来是什么德行,沈湘月与叶昭却是清楚的很,看来唐钎昨晚绝对是没少吐啊。 “你婆婆今天早上没说什么吧?” 那场面要是被邱凌华见着了,还不得来拆了她的叶家? “没有啊,娘还将唐家祖传的玉镯子给了女儿呢。”随即,叶青苗一伸手,将邱凌华送的镯子露了出来,“看,就是这一只。” 沈湘月抬眼一瞧,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就这种十两银子能买上一大串的货色,也能被唐家当成传家宝?也就青苗这傻丫头,被邱凌华骗了还得替她数钱呢。 感觉到了来自母亲的不屑,叶青苗只是淡淡一笑,完全没有任何的不悦,而是将手腕上的镯子当成了宝贝,只让沈湘月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手,深怕出现一丁点的闪失。 第142章 都是人精 由于是突然造访,叶家又早已分了家,亲戚全都不在祖宅住着,唐钎与叶青苗的这顿回门宴也只能是由叶昭夫妻俩陪着简单应付了过去。 对于这样的安排,唐钎是拍手叫好,他还真担心老丈人在午宴上继续搬出来一坛酒,经过这两天的折腾,唐钎的胃可真的是伤不起了。 “早上我与思玉去了一趟江家祖宅,虽然不知道埋藏财物的具体位置,思玉猜测家里应该有一处暗格,要不咱们让人去找一找?” “那些都是思玉姐的嫁妆,算是你们的私产,我不便插手。” 当初在江家离城之时唐钎便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说过,但凡有家人留在城中,宅院就不会被查封,所以即便江、白两家只留了江思玉一人在城内,那两处宅子就不能动。 况且经过上一次的盘剥,如今的城主府可算得上富的流油,有大把的银子现在还堆在知州衙门的库房里,对于江家的那些钱财,唐钎还真没有据为己有的心思。 “既然是我江家的财物,那便由我说了算。”江思玉与丈夫叶昭对视了一眼,“找到之后,一部分作为我的嫁妆送来叶家,一部分则算是我这个做义女的孝敬干娘的,剩下的则全部交由城主府处理,也算是我替江家为了广陵的城防略尽绵力了。” “姐姐若是信我,就听我的安排。江、白两家的积蓄先不要动,等打退了来犯的金军之后再取出来也不迟。” 虽然不知道唐钎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江思玉却觉得他是自己除了叶昭之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那就听你的,我们暂时不动便是。我只是担心将来有一日江家人去而复返,那些钱财可就又被他们拿回去了。” 唐钎淡淡一笑,似乎完全不在意江思玉的担忧:“他们如果有本事能从我的手里拿走一文钱,我把头割下来给他们当凳子坐。” 吃过了午饭,该聊的也全都聊完了,唐钎与叶青苗起身告辞,叶昭夫妻将两人送到了家门口:“烦请妹夫回去告知干娘一声,我明日带着思玉回去看望她老人家。” “我娘才三十多岁,正是风韵犹存的时候,怎么就成老人家了。”唐钎朝着两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相送,拉着叶青苗上了马车。 “现在时间还早,回去也没什么意思,要不咱们去南城的高旻寺烧香吧,那里的平安符很灵验的,给家里人都求上一张,夫君觉得如何?” 面对叶青苗的撒娇,唐钎欣然答应,吩咐车夫调转马头,朝着南城去了。 直到马车在巷道的尽头转过了弯消失不见,叶昭这才趁着四下无人,拉了拉妻子的小手,也只有唐钎与自家妹妹那种放荡不羁的性子,才敢当着他们的面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吧,至少自诩君子的叶昭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怎么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要不咱们改日也去寺庙里逛一逛?” 江思玉被叶昭的这一个举动弄了个红霞满面,却也没有挣脱对方的手:“别人都说你的这位妹妹说话做事不经脑子,我却觉得她才是整个广陵城最聪明的女子。” “哦?”叶昭这还是第一次听人夸自家妹妹聪明,不由得来了兴趣,“何以见得?” “青苗她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在城中胡作非为,不惜毁了自己的名声,就是为了在唐钎回来之前,杜绝上门提亲的富家子弟,叶家的家底丰厚,她身为二小姐,又怎会看不出干娘送给她的玉镯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她却能视若珍宝,并且在娘面前炫耀,就是当着唐钎的面夸耀自己的婆婆,为的自然是讨唐钎的欢心,你妹妹能有这种心机,想必在唐钎的另外两位夫人面前,也断然吃不了亏。”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还果真是如此。”叶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也不禁佩服起叶青苗训夫的手段来了,“看来我倒是白替她操心了啊。” 要知道唐钎的另外两位夫人可都是公主,叶昭是真担心叶青苗刚刚嫁过去就将那两位都给得罪了。 江思玉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倒是有些担心干娘,面对这三位儿媳,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应付得了哦。” 出嫁之前,江思玉与自己这位干娘相处过两天,邱凌华表面上看起来一副沉稳睿智的样子,实则却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一个典型刀子嘴豆腐心的长辈,而这三个儿媳,没一个是她能够轻松拿捏的。 “还有,拿出那么一个不值钱的镯子当做家传之宝送给青苗,只有两个原因,一是干娘实在是看不上青苗,随便拿一个东西糊弄她,二是干娘的手里实在是拮据,已经拿不出一件像样的东西了。” 江思玉扭头看了自家夫君一眼,“根据我的推测,事实很有可能是后者,作为义女,我是不是得帮着干娘将唐家的面子顾下去?” “唐钎那小子会缺钱?不会吧?”想到了堆放在知州衙门里的那些银子,叶昭便感觉到一阵眼晕,“让人随便去领个几千两银子不就行了?” “作为一城之主,唐钎需要服众,他的年纪太轻,若是还不能做到言而有信,更加没办法树立自己的威望,唐钎说过,那些都是要分发给守城百姓的银子,他肯定是不会动的。” 经过江思玉的提醒,叶昭也意识到了唐钎应该不会去干这种蠢事毁掉城主府刚刚建立起来的威信。 “那明日咱们回门时,从家里带一些银两过去,就当是你的回门礼物。” 叶昭虽然不算太聪明,却也算是一点就透,江思玉朝着丈夫微微曲了曲膝盖:“一切但凭夫君做主。” “咱们之前可就说好的,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不必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叶昭携起妻子的手,两人并肩朝着家门走了过去,“你说我家青苗聪明,怎么我却觉得,你才是那个最聪明的。” 第143章 回门礼物 翌日上午,看到小璃双手捧着属于颜汐儿的第三道白绫出现在了自己的小院内,表面上喜笑颜开的邱凌华却是在暗中长叹了一口气。 还是年轻人火力壮啊,自己的儿子表面上看起来略显消瘦,在床笫之间似乎也是不遑多让,从长房媳妇赵璎珞跟他圆房开始到现在已经是第几天了?这小子似乎连一天也没落下吧。 他倒是图了痛快,却也急坏了自己这个老娘了,叶青苗那边或许还能拿传家之宝的说辞应付过去,可颜汐儿这边,她又该怎么办呢? 想到当初自己太过欣喜,将家里剩下的好东西都给了璎珞那丫头,现在好了,自己手上除了一些常用的首饰之外什么都没了,这一份儿媳妇礼,她要怎么送? 实在不行,就去菁儿那里借几样,横竖都是自己以前买给她的,现在拿回来撑撑场面,也是无可奈何,被女儿埋怨几句,总比被儿媳妇儿瞧不起要好得多啊。 “辛苦小璃姑娘了。”示意春桃将东西收了,邱凌华嘱咐了一句,“去转告你家少爷一声,为唐家开枝散叶是好事,可也要注意节制,别因为娶了两个漂亮小姐,就整天被迷得头晕目眩的,除了是她们三人的丈夫之外,他还是广陵的城主。” 在场的几个都不是蠢人,邱凌华故意敲打唐钎,自然是说给小璃听的,见小璃低着头憋着笑,春桃也只能轻咳了一声:“那二夫人那边的礼物……” 邱凌华瞪了春桃一眼,明知道自己口袋里除了几个铜板之外什么都没有了,竟然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你这小妮子是皮痒了? 春桃当然也知道这话不该问,可人家把白绫送来了,按照大宋的礼节,夫家就得还礼,她总不能空着手去见颜汐儿吧。 就在屋内陷入了一阵迷之寂静之时,外面一名杂役弓着身子小跑着走了进来:“姑奶奶,叶家长公子叶昭携江家二小姐在外求见。” 这是干女儿与干女婿回门了,邱凌华只能让小璃先回去,按照礼数,她得先去会客。 让人将叶昭夫妻俩带去会客厅,邱凌华又叫上了江思玉的母亲周氏,两人来到厅外,江思玉与叶昭已经迎了出来。 几个人分宾主落座,邱凌华与周氏对视了一眼,看这两人成双入对的恩爱有加,她们作为娘家人,自然也就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这边的江思玉看了一眼叶昭,叶昭立即会意,命守在外面的家丁抬进来两只箱子:“这是我叶家送给思玉的,思玉觉得太过贵重,坚持不收,可既然送出去了,哪里还有收回的道理,所以小婿想着还是以思玉的名义,转增给娘与干娘,也算是我们两人的孝心。” “这可不成。”不等周氏搭话,邱凌华当先表示拒绝,“思玉出阁之时,我们也没有送什么嫁妆,现在却要平白收礼,天下间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叶昭淡淡一笑:“思玉的嫁妆丰厚得很,那可是整个江家大宅啊,现在叶家只回了这么一点,小婿还觉得很是不好意思呢。” 一听这话,周氏立即将略带惊恐的目光投向了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的女儿,可江思玉只是朝着她微微摇了摇头,周氏原本已经到了嗓子眼的问题立即被咽了回去。 她只是江家大夫人的通房丫头,平日里根本就没做过一回主,她家小姐刚刚嫁来江府之时,周氏也过了几天好日子,只是后来有了女儿之后,便同时不受老爷与夫人的待见了。 从前那唯唯诺诺的日子过惯了,周氏早就养成了不敢胡乱插嘴的习惯,过去是听老爷的,现在则是听女儿的,江思玉让她不问,她哪里还敢多一句嘴? 稳住了亲娘周氏,江思玉将目光投向干娘邱凌华:“女儿也知道凭邱家的财力,根本就不在乎这些东西,只是女儿身为江家庶女,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能够风光大嫁,若非有干娘做主,我根本就不可能嫁入叶家,所以这点东西,请干娘务必收下,否则女儿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干娘的恩情了。” “也罢。”眼见实在是拗不过江思玉,邱凌华也只能勉为其难地表示收下,“那我就暂时替你们保管,若是以后有什么急需用钱的地方,只管来干娘这边取便是。” 吩咐下人安排午宴,邱凌华让周氏作陪,自己则带着春桃先行回了后院,关好了门窗,像是做贼一般将箱子打开,里面摆着的几样东西还真就没让邱凌华失望。 “哎呀,还是干女儿好啊,知道她干娘现在的燃眉之急是什么,不像儿子闺女,只知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谁也不来关心一下家里还能不能揭开锅了,真是孽障。” 与此同时,分别处在各自房间里的唐钎与唐菁两兄妹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喷嚏。 挑出两样最好的交给春桃,邱凌华朝着门外努了努嘴:“给汐儿那丫头送过去。” 春桃接了东西,却还在犹豫:“可咱们这么做,万一大小姐以后问起来,那可就……” 邱凌华显得很是不耐烦:“这不就是借用一下吗?横竖又没被我送出家去,他们若真好意思来要,就让唐钎来解决。” 收到春桃带来的两件礼物,颜汐儿很是受宠若惊,将家中的大管家送出了房间,一抹愁容与羞愧瞬间萦绕在了颜汐儿的眉间,久久不散。 见自家小姐的脸色难看,小璃也只能轻声劝慰:“小姐你也不必多想,姑爷也说了,落红代表不了贞洁,再说咱们大金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习俗,只要咱们问心无愧,就不必觉得低人一等。” 颜汐儿轻叹了一口气:“话虽如此,可他们大宋却很看重,没瞧见早上刚刚送去白绫,夫家这便就送了礼么?” “那不就是说老夫人已经认可了吗?她肯定没瞧出咱们动了手脚,更何况这白绫上的红点还是姑爷亲手调了朱砂点上去的。” 第144章 你知我知 昨晚上的欢愉之后,颜汐儿发现自己的身下一片洁净,当时就傻愣在了当场。 按照宋人的说法,初次圆房有落红,女子才能证明自己的完璧之身,现在她没有,岂不是说她早就与其他人行了苟且之事?那不就是往自己的头上扣屎盆子吗?这叫颜汐儿还怎么做人? 唐钎对此却是毫不在意,反倒是将她搂在了怀里好生劝慰了一番,又帮着她作弊糊弄自己的亲娘,这才让颜汐儿的心情稍显舒畅了一些。 看着摆在桌子上的礼物,她又觉得自己似乎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万一日后东窗事发,邱凌华要将她赶出家门,那她又该何去何从? 患得患失的颜汐儿一整天都不在状态,连平日里最喜欢的强手棋都提不起她的兴趣,看出异常的赵璎珞想表示一下关心,却直接被对方关在了门外不让进。 这么丢人的事,即便是好姐妹,颜汐儿也觉得不能分享。 一直到了晚上,巡视城防的唐钎回到家,赵璎珞直接将他赶去了颜汐儿的房间,唐钎还在奇怪,说好了三天一个循环,今日应该是在她这边过夜,赵璎珞怎么就这么不待见自己了? 想到昨天夜里颜汐儿的惊惶无措,唐钎不禁扶着额头苦笑。 他当然知道颜汐儿身为大金公主,往日的运动量可比赵璎珞这种大宋帝姬大了不知道多少,或许在某一次骑马狩猎的过程中,那玩意儿就莫名其妙地丢了,颜汐儿还不自知,可这种事要他一个大男人又该怎么解释?难道要去给她上一节生理卫生课吗? 如果唐钎将那些令颜汐儿面红耳赤的东西讲得头头是道,自己登徒子的称号可就彻彻底底地坐实了。 站在颜汐儿的房间外踌躇了良久,唐钎最终也只能咬了咬牙,没办法,只能用实际行动来表明自己的忠心了。 又是好一阵恩爱缠绵之后,两人全都筋疲力尽,房间里的旖旎风光慢慢消失,瞬间被浓郁的夜色侵占。 趴匐在唐钎的臂弯里,一脸忧郁的颜汐儿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唐钎的胸口画圈圈:“夫君啊,昨天夜里的事,你果真是不介意的吧。” “什么事啊?能不能明天再说。” 这几天真的是将唐钎给累着了,睡意渐浓的他还在敷衍着含糊其辞,冷不丁感觉到一阵不对劲,睁开眼扭过头,果然看到了颜汐儿那一对已经隐隐噙着泪水的双眼正幽幽地盯着自己。 心中一阵哀叹,这事还能不能过去了?手上却不能闲着,他立即开始摩挲对方的酥背出声劝慰:“我知道现在无论怎么表态,你的心里都会有芥蒂,看我日后的表现,这总可以了吧。” 在颜汐儿的惊愕之下,唐钎坐起了身子,从自己的靴筒里取出一柄匕首举在她的面前:“如果我以后但凡对你有一丁点的不好,你就用它杀了我,我绝对不反抗。” 黑暗之中,唐钎的双眼炯炯有神,目光中透着坚毅与决绝,看得颜汐儿有些恍惚。 过了良久,她伸手接过唐钎的匕首放在枕边:“要我杀你,我肯定是做不来的,不过用它来杀我自己,却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弑夫,颜汐儿下不了手,所以如果唐钎对她不好,她也只能以这柄匕首结束自己的生命,当做自己有眼无珠的报应。 颜汐儿的言下之意,唐钎又如何听不明白,搂住她的肩头,两人重新躺了下来:“你放心,绝对不会有那一天。” 接连哄了两天,颜汐儿总算是将这件提不上嘴的隐秘之事暂且放下了,唐钎也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 只是他刚刚闭上眼,颜汐儿却再一次坐了起来,并且直接抽出了自己刚刚送给她的匕首,吓得唐钎险些就尿了裤子。 “这件事就只有你知我知,就算是璎珞也不准告诉,否则我真杀了你然后自杀。” 唐钎想骂娘啊,他这是有多么希望家宅不宁,才会跑去跟璎珞说这种事。 如此这般又被折腾了一夜,到了天色大亮之时,唐钎这才沉沉睡去,颜汐儿倒是一改昨天的魂不守舍,很是精神奕奕地去找赵缨络与叶青苗下棋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城中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也只有各处砖窑与铁匠作坊里人头攒动,大家都在忙着完成城主府分配的任务。 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到了唐钎入城之后的第十五日,他所提出的所有要求已然完成了大半。 站在北门城楼上向城内望过去,目之所及的地方,所有屋顶全都换成了琉璃瓦,木制的牌坊和裸露在外的柱子全都刷上了重重的一层桐油。 城墙上足足有十多辆投石车一字排开,每一辆投石车前也都聚集了三队人马,正在利用一切时间上手操练,以便在即将打响的守卫战中能够熟练使用。 城南外的驻地里,除了被甄选为突击骑兵的两千人马在主帅岳飞的指挥下进行着常规操练,站在护城河边五千人则根据城主的要求练习投掷石块。 另外的一处空地上,最后的一批五千人正在弯弓搭箭,他们是混杂在投掷手之中的弓箭手。 两千骑兵,五千投掷手再加上五千弓箭手,这便是唐钎手中所有的力量,他要凭借这一万两千人,将金军在广陵城折戟沉沙。 唐钎的马车停在军营之外,正在操练骑兵的岳飞得到通报,立即骑马迎了出来。 当看到跟随唐钎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位老妇人,以及一个八九岁的少年和一个约莫两岁不到的幼童。 “娘?你们怎么来了?孩儿也没说过自己来了广陵啊。” 认出了来人,岳飞立即下了马,自己的长子岳云他是见过的,这两年出征在外,他还未曾见过自己的次子,只是家书之中提及过,想来眼前这个正带着疑惑盯着自己的小子,便是岳雷了吧。 “不对啊,你们的娘呢?怎么没有一起过来?”妻子刘氏的心也真是够大的,这一老两少千里迢迢赶来广陵,如今又是兵荒马乱的,她竟然没在老娘身边跟着,简直是不孝。 第145章 后顾之忧 “鹏举兄不必奇怪,如今天下大乱,我是想着岳兄的老家也并非什么久留之地,这才擅作主张,让表兄派了人将令堂与两位贤侄接来了广陵,毕竟就算不受金军骚扰,地方上的官吏盘剥起乡民来,也是会要人命的。” 唐钎此举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心无旁骛地备战,岳飞只是一个闪念,便想到了对方的用意。 朝着唐钎拱了拱手,岳飞的内心之中升起了一丝惭愧,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他这几年在外面征战沙场,的确未曾顾及到家里的妻儿老小,唐钎能够替他解决了这个后顾之忧,他还能说什么?必须要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啊。 “岳某多谢唐兄,只是为何不见我妻子刘氏?” “这个……”唐钎尴尬一笑,作为拥有后世记忆的穿越者,他当然是知道岳王爷的第一任妻子刘氏因何原因没能出现在这里,只不过这总算是对方的家事,再加上不甚光彩,由自己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妥。 “根据派去的人回来禀报,他们在你的老家并未见到尊夫人,家中只有令堂和这两个孩子。” 见岳飞的脸上满是疑惑,站在一旁的岳母姚氏长叹了一口气:“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当着外人说出来也不丢人。” “你成亲三年之后从军,此去两年,寄回家的只有区区几封书信,宣和七年金军南侵,从此你便是杳无音信,儿媳不知从哪里听到你已经战死的消息,大哭了一场之后便改嫁他人,她不愿跟着为娘这个老婆子受苦,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刘氏也才二十多岁,依她的性子,必定耐不住寂寞守一辈子寡,如今再嫁,也算是一件好事。” 本以为岳飞听了此话会拍案而起,大骂刘氏不孝,更不配为人母,就这么丢下年迈的婆婆与两个尚未成年的儿子另嫁,唐钎还打算劝慰几句,岳飞也只是苦笑了一声,对此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刘氏经人介绍与我成亲,本就是心不甘情不愿,既然注定了不是我岳家人,又何必强求,况且她还给我留下了两个儿子,我倒是应该感谢她才是。” 先将长子岳云抱上了自己的马背,又弯下腰抱起自己的次子岳雷,岳飞朝着唐钎淡然一笑:“无论如何,岳某还是要感谢唐兄的深谋远虑,有了亲人在广陵,岳某更加有了死守城池的决心,就请唐兄且看岳某如何杀敌便是。” 见他就要带着一家子进入军营,唐钎立即在身后叫住了对方:“城外的军营里住着的全都是糙汉,家眷住着太不方便,岳老太太还是跟着在下住进内城比较好,还有这两位贤侄,若是岳兄信得过在下,就让他们与我的家人同住,我家的两个小姨子与岳云同岁,就当是多出了两个玩伴,岳兄觉得如何?” 唐钎的建议相当不错,至少城里远比城外要安全许多,与他的家眷住在一起,祖孙三人的人身安全更能得到保障,岳飞与母亲相视了一眼,似乎是在征求岳母的意见。 “老生倒是没什么打紧,只是云儿与雷儿年幼,的确是不住在军营之中为好。” 在教育儿子的时候,岳母一直告诫他要尽忠报国,而世人皆有隔代亲的心理,儿子可以上战场,可看着孙子也要从小与战争为伍,岳母还是觉得一阵不舍。 “老夫人说得极是,上阵杀敌是大人的事,孩子现在要做的就是无忧无虑平安喜乐,等咱们守住了广陵,就让两位贤侄进入书院读书,将来也能考取个功名,不用在马背上出生入死,不是挺好?” 岳飞哈哈一笑:“那就借驸马爷吉言了。” 一听父亲要将自己送进城里,怀里的岳雷懵懂无知,马背上的岳云却急了:“云儿愿意跟随父亲征战四方,才不要去考什么功名。” 那个接自己过来的大哥说什么?让自己去当他小姨子的玩伴?那不就是要他整日里泡在女人堆里吗?他可是要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的,怎么能被胭脂气所沾染? “哟,看不出来,你的志向还挺远大。”唐钎伸手在岳云的脑袋上拍了一下,换来的却是对方狠狠地瞪了一眼,“你放心吧,有我与你的父亲在,将来就簖无让你上战场的可能。” 唐钎的话虽然说得很是轻巧,可岳飞也知道其中的艰难程度有多高,金人势大,又占据了大宋北方的大片疆土,想要凭现在的大宋让金国还我河山,绝对是一条极为漫长的道路,或许不但连岳云需要跟随自己,甚至连自己的孙子也得前赴后继,哪有唐钎说的这般容易。 知道岳飞根本就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唐钎也不生气:“等打完了广陵这一仗,岳兄就会知道在下绝对不是信口胡说了。” 虽然岳云不愿意,却还是拗不过自己的父亲,将岳老夫人与两个孩子送上回城的马车,唐钎正打算也告辞离开,远方一阵马蹄声传来,让两人同时朝着一个方向举目远眺。 来人是岳飞放在外面的密探,这时候回来,必定是带来了极为重要的消息,岳飞不敢怠慢,立即迎了上去,唐钎也没有选择立即离开,密探翻身下马,见有外人在,想要立即禀报军情的他将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岳飞朝着密探挥了挥手:“这位是广陵城主,驸马爷唐钎,有什么重要消息只管说,无须顾忌。” 得知唐钎的身份,密探立即朝着他躬身行礼,随后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说了出来:“大金东西两路军合二为一,有二十万之众,由完颜斜也统率,前不久攻占徐州,如今已经渡过了黄河,正朝着楚州而来。” 唐钎与岳飞相视一眼,两人的脸色都不算是很好看,集二十万兵力气势汹汹而来,金军这算是倾巢而出了,看来完颜斜也亡大宋之心不死啊。 “照这种形势,楚州城也坚持不了多久,那么金军接下来的目标,便是广陵了吧。” 第146章 大军压境 大军压境,现在需要做的便是商议对策。 急匆匆走进军帐,岳飞将一张广陵城周边的堪舆图平摊在了桌面上。 “时间紧迫,来不及制作沙盘,就连这张图也比较粗糙,只能将就着用了。” 经过这两天以来的勘察,广陵的地形已经被他牢记在心,对于岳飞而言,有没有这张图都无关紧要。 “广陵城东与城南为运河所环绕,金军想要从这两处地方攻城,难度很大,城西则是大片的密林,便于军队隐藏,可他们是要攻城,只凭那一点地方,二十万人根本就散不开,所以主战场还是在城北。” 岳飞指了指地图上的城北位置,随后再次向北移动,来到了蜀岗,“这里应该是金军的扎营之地。” 唐钎双手抱胸微微点头,他当然也能预料到这些,所以一直在城北做了很多的布置。 “不过其他几处城门也得派人手布防,以防敌人偷袭。” 不过其他地方的确都是易守难攻之地,金军若是从那些地方攻城,伤亡数字必然翻倍,完颜斜也就算再蠢,也不可能做出如此选择。 “所以说,城北是双方的必争之地,这里也必将有一场异常残酷的厮杀。” 对于岳飞的这个判断,唐钎不可置否。 站在对方的角度和认知去看这个问题,他的结论完全准确,两万对二十万,可不就是一场惨烈的厮杀吗?可在唐钎以为,热武器遇上了冷兵器,那不是双方的厮杀,而是单方面的屠杀。 有黑火药制成的炸弹在手,唐钎自信绝对没有一个金军士卒能够接近广陵城墙。 “我负责在城北拖住金军的主力,却不能解了广陵的围困,岳将军的计划是什么?” “想要让金军自乱阵脚,就必须断其粮草,广陵城附近的粮食已经全部运入城中,他们想就地筹集粮草根本就不可能,所以岳某的计划是等金军出营之后我率军劫营烧其粮草,再去楚州城外埋伏他们后续的辎重部队,彻底断了这二十万大军的口粮。” 唐钎再次颔首表示认可,岳飞的手里只有两千骑兵,根本不可能与二十万金军进行正面厮杀,劫营烧粮应该是唯一的办法。 “只要堂兄能够在北城门下牵制住完颜汐也的主力部队两个时辰,岳某便有把握完成这个作战计划。” “如果初战失利,依照完颜斜也的性子必定会将手里的大军全都押上。”早在靖康元年的初次围困东京之时,唐钎便已经领略过了完颜斜也的暴脾气,若非当时是他看出对方命不久矣并且给出了治疗意见,完颜斜也绝对会孤注一掷攻占东京,“所以,岳将军可以在金军全部出营的时候实施计划,必定会事半功倍。” 岳飞的眉头紧锁:“可如此一来,城北这边所受的压力也必定成倍增加,若是守不住,咱们便是功亏一篑了。” 他在城外做这些小动作,目的是为了守住广陵,北门一旦告破,金军顺利入城,纵然做得再多,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无妨,将军只管照在下说的去做,必须要保存最多的实力,将士们决不能拜拜送死,至于城北这边,在下自有应对之法。” 这两千人可是岳家军的底蕴所在,任何一个将士的枉死,对于整个军队而言都是莫大的损失,唐钎绝对不希望看到他们在劫营时有去无回。 “可是……” 岳飞还打算反对,唐钎却搬出了自己城主的身份:“既然岳将军投靠了我广陵城,那便需要听从城主府的命令,在城外作战的指挥权自然属于将军,但何时行动,必须听我的。” 所谓军令如山,唐钎都这么说了,岳飞身为下属,纵然觉得不妥也无可奈何,不过看唐钎的模样并非狂妄自大,或许还真有自保的手段。 此外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粮草被烧之后,完颜汐也会做出怎样的抉择,若是选择退守楚州,那自然是皆大欢喜,但若是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选择继续攻城,那北城门还是得遭受二十万金军的全力一扑。 所以无论如何,唐钎都必须做好应对二十万金军的准备。 那么如果自己在劫营的战斗中率领两千将士全身而退,便是多出了抵抗金军的战力,即便是杯水车薪,也算是聊胜于无。 思索了片刻,他朝着唐钎拱了拱手:“那就等着金军倾巢出动之时,末将再有所行动,岳某向唐兄保证一定会速战速决,以最快的速度解了城北的围困危机。” “那你我就此别过,我等着岳将军凯旋归来,届时在广陵城楼之上踩着完颜斜也的尸体共饮庆功酒。” 走出军帐,唐钎打马回城,立即下令封锁城池,所有人不得出城。 听说金军不日即将抵达广陵,城中的井然有序立即被紧张的氛围打破,虽然大家早就做好了同生共死的准备,也见识过城主府所演示的新式武器的厉害,可面对二十万敌军,又有谁能够真正做到来者不惧呢。 “金人也是肉体凡胎,他们也有生老病死,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必定可以抵抗一切来犯之敌,我唐家全家六口人,誓与广陵共存亡。” 唐钎短短的几句话,让城中的数万百姓信心大增,城主的身份何等高贵,他都可以放弃一切死守广陵,甚至让全家人陪着一起面对生死,只凭这份气节,便值得所有民众的支持与爱戴。 不知是谁在人群之中高呼了一声:“人在城在!”知州衙门外的广场立即沸腾了起来,所有人全都高举起自己的拳头大声疾呼:“人在城在,城破人亡!” “好!只要大家都怀着战斗到底的决心,咱们就一定可以守住自己的家园!接下来只需要按照城主府的命令去做,各司其职,应对即将到来的守城战,我可以向大家保证,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看到金军狼狈撤退的场面。” “誓死守护广陵城,绝不让金狗踏入城中半步!” 第147章 各就各位 随着时间的流逝,进出广陵内城的探子也愈发地增多了起来,全城戒备的命令刚刚下达,所有百姓都能感觉到城内的氛围立即充满了大战之前的肃杀。 站在城楼之上负责值守的乡勇们,也似乎能够明显地看到北方的天际,正有着一团浓墨的乌云正朝着广陵城的上空缓缓压迫而来。 大战将至,唐钎也完成了最后的部署,当唐小七押送着一车车布包与叫不出名字的铁疙瘩进入城内,包括邱家五位表兄与叶昭在内的知情者全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当初在城外实验黑火药的是威力时,唐钎是让唐小七将炸药埋在了巨石之下,所以城中的百姓只是目睹了振奋人心的爆炸现场,却并不知道现在摆放在各处城楼之上并且有专人看守的东西就是唐钎喂给他们的定心丸。 就算是以沈郓为首的广陵官员也无缘得见其庐山真面目,能够被唐钎信任的,也只有城主府的几位最高领导,邱家五兄弟以及自己的大舅哥。 城主府的议事大厅内,唐钎摊开了布防图:“虽然我们的主要战场在北门,为了防止敌军偷袭,其他城门同样也需要派人驻守,大哥带三千人守东门,那里有运河作为阻拦,又有瓮城,敌军不可能迅速攻占,若是防守吃力,可燃放红色焰火求援。” 邱鑫朝着唐钎拱了拱手表示领命,唐钎又将目光看向二哥邱森与三哥求淼:“南门外多丘陵,金军的大股部队不易展开,想要从那里进攻,金军攻城的难度最大,不过南城墙还有一道水门,虽说金军不善水战,但还是必须有所防范,两位兄长各自领两千人马分别驻守南门与福运水门,还是以焰火为号。” 邱森与邱淼相视一眼,对唐钎的安排虽然有些异议,却也没有反对,南门外的地形是崎岖不平,也只有靠近城墙外的一块平地,此前是岳飞在城外的营地,这时候大军肯定是撤走了,所以只需要对准那一块区域猛轰,定能叫金军有来无回。 要他们两个同时驻守,根本就是浪费人力。 只是军令如山,这时候带头提出反对意见,唐钎的威望可就受到动摇了,如今战斗即将打响,这时候可不能发生任何差池。 老二老三明事理,老四和老五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谁让他们的年纪跟唐钎差不多,这段时间的相处也是相当融洽,满以为唐钎会让他们守在北门与金军决一死战呢,对方却让他们去西门,这叫一心想要杀敌的邱焱和邱垚如何能忍? “不行,我们要去北门,你能带着叶昭,凭什么不能带上我们?” “对啊,大家都是兄弟,你不能厚此薄彼,难道就因为他是你大舅哥?” 他们五个都有了任务,唯独叶昭尚未领命,不用问,他肯定是被安排在了北门了。 面对大哥的呵斥,两兄弟依旧我行我素,丝毫不给面子,邱家只是支持自己抗金的富商,在场的又全都是兄弟,并非什么从军的将领,难道还真能用军队里的那一套,将不听将令者拉出去打上二十军棍? “你们想要打仗?没问题。”唐钎只是稍加思索,便给出了解决方案,“我们的斥候打探到的消息是金军在攻下楚州之后已经一分为三,东路军直逼高邮城,想来应该是奔着咱们来的,兵力在五万左右,中路军长驱直入,直取庐州,西路军则是向着鄂州进发,应该是打算从三处地方渡江,之后再向东进攻杭州,如果东路军攻城失败,金军必定还有援军,到时候让你们来北门指挥与金军的背水一战,两位觉得如何?” 邱焱与邱垚相视一眼,两人都觉得唐钎这样安排还算公平,大家都是留在城里打算与金军抗争到底准备为家族挣得光宗耀祖的荣耀的,凭什么他叶昭就能战斗在最前线? 如果这一波只是五万人马的金军前哨,让给叶昭去收拾又有何妨?他们要打的才是金军主力。 防守阵容确定,唐钎又将目光扫向另外几位扬州官员:“各位也不必上城楼督战了,只需要维持城内的一切事务就好,毕竟防御战打的就是补给,城头之上所有作战人员的膳食,伤员的救助还有城内百姓的动员工作,就仰仗各位了。” “城主放心,我等必定尽心竭力。” 唐钎点了点头,忽而神色一凛:“之前让各家各户准备泥沙,这项工作都完成了没有?” 虽然到现在为止,沈郓还是想不通大战在即,唐钎却让大伙准备毫无用处的泥沙对方在自家的前屋后院,衙门这边还是积极配合,督促百姓们去河滩上挑了回来。 “很好。”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唐钎猛地一拍面前的桌案,“如今咱们是万事俱备,就等着完颜斜也过来送死了。” 也就在唐钎意气风发之时,外面一名士卒急匆匆跑了进来,朝着厅内的诸位将领与官员拱手行礼:“金军东路军已经攻占高邮城,明日即可抵达扬州。” “来得好快。”说出这话的时候,唐钎的脸上完全没有一丝恐惧,反而是兴奋,“东路军的统帅是谁?是不是完颜斜也那个老家伙?” “没错。” 唐钎一声冷笑:“老东西果然是冲我来了,当初在东京城外我可是救了他一命,没想到他竟然恩将仇报。” 唐钎贡献药方救完颜斜也,最终讨了赵璎珞做妻子这个故事,大家还略有耳闻的,邱鑫摸了摸下巴:“或许他们觉得你与那老家伙有些旧情,想来攀个关系劝你投降献城,以便他们能够兵不血刃拿下扬州?” “哼,这帮人的算盘打得倒是真响,只可惜小爷要令他们失望了,广陵是我的底线,他们若敢来犯,小爷定要与这帮金狗不死不休。” 这也不怪唐钎有此执念,这一世的户部侍郎大公子祖籍广陵,而另一个唐钎的家乡同样也在扬州,姜夔的《扬州慢》里所记载的广陵惨况,唐钎绝对不会让它发生。 第148章 战前谈判 翌日,清晨。 一缕朝阳透过晨雾,洒在了城墙之上,为即将浴血的广陵城镀上了一层金色。 一袭月白色长衫,腰间束一条褐色腰带,衔着一块青玉的流苏挂在腰带之上,一方纶巾将长发高高束起,纵然身穿便装,依旧难掩唐钎那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势。 站在城楼之上举目远眺,果然隐约瞧见护城河外的空地尽头旌旗林立,全副武装的金军士卒正在城外列阵,呐喊声此起彼伏,这是金军在为攻城做着最后的准备。 一骑骏马飞奔而来,士兵在城外的吊桥边勒了马缰,朝着城楼之上的一众宋兵扬了扬手中的国书:“奉大金国论呼鲁勃吉烈完颜斜也大元帅之命,特来向大宋广陵城主唐钎递送我大金国书。” 唐钎朝着叶昭看了一眼,叶昭微微点头,随即命人打开城门放下吊桥,立即有一名守城宋兵小跑着出城,将对方手中的国书送上了城楼。 只是扫了一眼,叶昭发出一声轻笑:“完颜斜也让你开城投降,他可以为你向大金皇帝求情,赦免了你拐带公主之罪,并且让你迎娶完颜汐,成为金国驸马。” “老家伙倒是会看菜下碟,知道我的软肋在哪。”唐钎揉了揉不太痒的鼻子,上前两步来到城墙边,对着城楼之下尚未离开的金兵大喊,“回去告诉完颜斜也,就说唐钎谢过他的美意,只不过我与你家公主已经拜过了堂,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完全不需要金国的册封,我也是你们的驸马爷了。” 随着传令兵的回撤,唐钎的态度也摆在了完颜斜也的面前。 他的意思很明确,就是拒绝投降,必要的时候还会搬出大金的七公主作为人质,让他在攻城的时候投鼠忌器。 虽说心中已经料到了唐钎会负隅顽抗,完颜斜也还是被气笑了。 “东京城本帅都能攻下,区区一个广陵能挡住我大军的去路?简直是自不量力。” 随着亲卫手中的传令旗向前一挥,三万人组成的军阵开始向前缓缓移动,完颜斜也根本就没有把城内的这群土鸡瓦狗放在眼里,只怕自己这边一个冲锋,对方便会做鸟兽散,三万人足矣。 很快,军阵已然来到了预定位置,完颜斜也朝着严阵以待的城楼之上看了一眼,忽而笑了起来:“唐钎居然将攻城器械架在了城楼之上,简直是贻笑大方啊。” 无论是投石机还是弩床,杀伤力都的确都不小,可城外地势开阔,只要军阵散开,城墙上扔出来的石块和弩箭只能算是威势吓人,造成的伤亡却极为有限。 那些都是用来摧毁城池建筑的武器,用来对付攻城军队,完颜斜也很是不屑地表示自己的对手根本不懂打仗。 驱马来到护城河外,完颜斜也打算再给唐钎最后一次投降的机会。 毕竟是这小子当初在东京城外救了自己一命,虽说不懂打仗,唐钎于器械一道,也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要他肯投效自己,保他周全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他尚未来得及开口,成楼上的一个消瘦身影缓缓走出了阴影,来到了城墙边,正笑意吟吟地低头看着自己。 “大元帅别来无恙啊?听说你的顽疾已经被彻底治愈了?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多谢阁下当日的提点,本帅算是捡回了一条老命,看在你曾经与我有恩的份上,本帅不会为难你与你的家人。若是你能……” “既然你知道自己是死里逃生了一回,就应该看淡这世间的名利颐养天年才对啊,天下太平不好吗?非要穷兵黩武乱起刀戈?你也不怕晚节不保?” 完颜斜也的话还没说完,唐钎便是一阵连珠炮似的嘲讽,让他不由地抬起头,朝着城楼之上的唐钎眯了眯双眼,在他的眼中,这一刻的唐钎已然成了死人。 “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本有心放你一马,奈何是你自寻死路,那就怨不得本帅无情了。” 完颜斜也的毕生所愿,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荡平中原,开疆拓土,将大金建设成为一个能够比肩汉唐的大一统王朝,让他解甲归田,绝对不可能。 既然唐钎不懂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那就杀了一了百了。 “如今两军对垒,大元帅也不必觉得对在下有所亏欠,当初在幽州迎娶我大宋顺德帝姬之时,你我之间就已经两清了。想要广陵城,只管来取便是,不过奉劝大元帅切勿轻敌,只凭你如今摆出的阵势,只怕攻不上我的城墙哦。” 面对自己的威压,唐钎完全不惧,单脚踏在城墙上,唐钎双手抱胸居高临下,那动作潇洒飘逸,那气魄君临天下,那威势舍我其谁。 只是这小子哪里来的自信与勇气,竟然敢说出这样的狂语,广陵城内区区数万人,全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唐钎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后手和强援,只凭城楼之上的这些散兵游勇就敢与五万金军对峙,简直是无知无畏。 “在攻城之前,本帅能否与七公主见上一面?她的父皇托本帅带几句话给她。” 不等唐钎作出回应,城楼之上又出现一个身影。颜汐儿身穿一身大宋将领的布甲,一块方巾包裹住满头的秀发,猩红的披风随风飘荡,颇有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气势。 “皇叔不必多说,自父皇将我赐给卓鲁旺的那一刻起,大金的七公主完颜汐便已经死了,如今我叫颜汐儿,是广陵城主唐钎的夫人,若是有人胆敢犯我疆土,我必视其为毕生仇敌,不死不休。” “为人子女,又是大金公主,你竟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简直无可救药,完颜汐,你这是打算彻底背叛我大金吗?” 作为皇家的筹码,公主被指婚不是常规操作吗,怎么在完颜汐的口中,却成了她背弃大金的理由了? 完颜汐绝对是受了唐钎的蛊惑,已然成了完颜一族的耻辱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完颜斜也觉得多说无益了。 “那就战吧,本帅在半日之后必定站上广陵城楼。” 第149章 炸药布包 目送完颜斜也拉动缰绳转身回营,叶昭上前一步,站在了唐钎的身边:“刚刚那老匹夫距离咱们如此之近,就应该送他一支响箭才对。” 完颜斜也独自一人上前与唐钎对话,自然也是与城楼之上的弓箭手保持着安全距离的,只是他又如何能够想到,一支箭矢射过来,的确可以轻易闪避,但广陵城头射出来的箭是带着炸药的,只要是落在了他的附近,绝对能够将他直接炸死。 “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咱们既然有必胜的把握,又何必做那种落人口舌的事,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击败他,可远比一箭要了他的命要解气得多。” 自宋金开战以来,完颜斜也一直冲杀在劫掠大宋的最前线,对于大宋而言,这家伙的手上沾满了宋人的鲜血,岂能就这么轻易死掉。 “他不是以为自己所率领的金军所向无敌吗?那就让他好好看看那些所谓攻无不克的士卒被打成丧家之犬的模样,让他在将来每每想起这一战的时候,都会忍不住被吓尿了裤子。” 眼看着完颜斜也在护城河外纵马狂奔,很快融入了对岸的阵营里,唐钎猛地一挥手:“准备战斗。” 伴随着叶昭的一声令下,城墙之上的投石机最先开始了运作,一只只一尺见方的布包被摆在了投掷的位置上,旁边有一名乡勇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 与此同时,城外响起一阵低沉的号角声,这是金军大举进攻的信号,完颜斜也似乎是打算一局定胜负,三万人组成的军阵同时抽刀向前,一个个如狼似虎一般发出一声声令人感觉到一阵震颤的呼号,投石车和云梯也在军队的掩护之下缓缓向着城楼的方向移动,站在城楼之上看过去,那威势还真有些吓人。 “擂鼓。” 叶昭又是一声大喊,城墙上的三面军鼓旁,赵璎珞、颜汐儿和叶青苗同时举起了手里的鼓槌,一阵不疾不徐的鼓点响起,令所有人都开始屏息凝神,初次经历这种战斗的乡勇们全都忍不住发出一阵轻微的颤抖。 “点火。” 只是等待了片刻,唐钎又一次竖起了手,振奋人心的鼓声立即停止,叶昭的命令声随即响起,在左右传令兵的重复之中,进攻的口令只在瞬间传遍了整个城墙。 “抛!” 叶昭的话音未落,一阵机杼转动之声骤然响起,正在城下冲锋的金军赫然见到从城楼之上抛出来数十个方方正正的东西,虽说不像是用来砸人的石头,但这些玩意儿总归是从敌军阵营里飞出来的,选择躲开肯定不会错。 于是在布包洒落军阵的那一刻,还是引发了数十个角落里的一阵鸡飞狗跳,其中有人因为避无可避,无奈之下只能举起手中的木质盾牌抵挡,总以为自己肯定会被砸死了,岂料那东西落下来砸在盾牌上,只是令他稍稍曲了曲膝盖便顶了过去,低头看过去,他发现宋军投过来的竟然只是一个布包。 用布包砸人?这帮宋人是傻了吗?这东西也能砸死人?笑死人还差不多。 就在这名金兵准备将落在地上的布包捡起来举过头顶借以嘲讽城楼之上的宋军时,眼前的布包突然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紧接着便是轰的一声响,刚刚还围在一起研究这究竟是何物的十多名金军全部飞了起来,紧接着重重摔落在地,有人面目全非,有人缺胳膊短腿,有人的腹部被炸出了窟窿,结果却是殊途同归,这些人竟然无一活口。 同时发生爆炸的还有其他数十个地方,聚集在周边的金军自然也是无一幸免,距离稍远一些的也有被包裹里飞出来的铁钉和铁片击中,一时间还没死的全都捂着自己伤口发出一阵阵惨嚎,更远一些的则是全都呆愣在了当场,一副完全不知所措的惊悚模样。 目睹自己的三万军队全都站在了原地,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主帅完颜斜也同样也是被唐钎的操作给震惊到了,这小子扔过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能有如此大的威力,能将数多个大活人全都炸飞出去。 “这是他们宋人研制的烟花爆竹?绝无可能!” 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却又被他立即否定,宋人的烟花他是见过的,虽然看起来挺唬人,却根本就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威力。 而不等他想明白对方所使用的到底是什么火器,只听城楼之上传来数十声呼啸,又有无数黑点飞了出来,落在了护城河外的战场上。 全然不顾城下传来的各种爆炸与哀嚎之声,叶昭下令继续投掷,将令传了过来,一个包裹着铁钉与铁片的布包被摆在了投掷的位置上,负责点火的牛二点燃了包裹上的引信,随即喊出一声:“放!” 也不知是周遭的声响太过杂乱,前面操控投掷机关的同僚竟然毫无反应,眼看着引线正在迅速燃烧,牛二被吓了个双腿发软,险些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残存的一丝意识总算是让牛二镇定了下来,他上去就是一脚,踹开了还在左顾右盼的投掷手,自己冲上去扳动机杼,随着嗖的一声响,冒着青烟的布包被迅速弹射了出去。 危机解除,牛二稳定住了心神,冲过去就想拽住同僚的衣领一拳砸在他的脸上,看着已经被吓傻的战友,挥在半空的拳头还是没有落下去。 都是头一回上战场,谁又没有紧张到无以复加的时候。 “记着你欠老子一条命,你欠这里的所有人一条命!” 队友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险些闯了大祸,带着惊恐之色将头点成了小鸡啄米,两人正打算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投入战斗,突然听见指挥台那边传来一声充满惊喜的大笑:“刚才那个炸药包是哪一组投掷的,真他娘的爽啊,竟然给老子来了一发空爆!” 啥叫空爆?是投歪了还是没炸到人?牛二与队友面面相觑了一阵,完全听不出城主这一声吼之中夹杂着的是喜还是怒。 第150章 初战告捷 不过现在自己可是身处生死相搏的战场,牛二也顾不得多想,立即将自己的队友拉起来。 “你小子再犯错,老子不介意一脚踹你下城楼。” 队友咽了口吐沫,他刚才是真没听见牛二的指令。 随着他们重新站在了投石机旁,城外的这一场完全是一边倒的战斗也迅速接近了尾声。 从发起冲锋到第一波布包发生爆炸再到如今的一地狼藉,所用的时间不过小半个时辰,完颜斜也却有了度日如年的错觉。 很显然,他也被唐钎扔出来的布包给炸坏了脑子,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指挥。 直到战场之上已经乱成了一团,他这才在亲卫的竭力呼喊声中缓过了神。 一阵急促的鸣金声响起,却还是被战场之上的爆炸声淹没,所有将士似乎是被炸出了幻听,全都像是一只只无头的苍蝇,一边奋力躲避四处飞舞的铁钉,一边抱头鼠窜,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 最终还是有人跑对了方向,感觉到自己回到了安全的区域,这才挥动旗帜将幸存的同僚召集回营。 来时气势如虹,去时败如山倒,纵然完颜斜也身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却也无法宣泄心中的愤怒,看着眼前的硝烟缓缓散尽,露出一幅尸殍遍野的地狱图,他险些喷出一口老血,直接从马背上栽落。 城楼之上,见下面的金军全部撤了回去,唐钎下令停止投掷。 刚刚的那一个空爆确实厉害落在地上的炸药包最多也就只能炸死炸伤距离爆炸最近的敌军,而在头顶爆炸,杀伤力何止大了一倍。 可惜他只看到了一个空爆弹,而当时的环境太过混乱,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个空爆弹是谁投掷的。 如果能够找出投掷规律,让炸药包全部在半空中爆炸,那就省事多了。 “所有战斗小组,报告弹药损耗情况。” 这是一次战斗之后的例行程序,以便各个小组能够及时补充弹药,原本谁也没有在意,但听到牛二这一组所报出的数据之后,唐钎轻咦了一声:“为什么其他小组的损耗相差无几,偏偏只有他们这一队多出了三个炸药包?” 虽说在第一轮攻击之后叶昭下令自由投掷,操控投石机的小组全都经过统一的训练,投掷速度不会有太大的出入。那么损耗也应该差不多才对。 当听说城主要见自己这一组人的时候,牛二与队友全都是心中一凛,难不成是刚刚险些炸死自己人的操作被发现了,城主这是打算问罪不成? 战战兢兢来到唐钎面前,同组的队友立即跪倒在地不停磕头求饶命,只是牛二依旧站着,一股子桀骜不驯的模样。 唐钎的眉头微皱,他只是觉得这一个小队的战斗效率不高,打算敲打几句,却没想到他们似乎是在刚才的战斗中犯了错。 “你们仔细说说,什么叫险些闯下大祸?” 牛二心中不服,却也不得不昂着头将刚刚所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是小的点燃引线后没有及时告知,方才险些酿成大祸,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是小的因为周围的声响太大,没有听清组长的指令,这才导致投掷的速度慢了,跟组长无关。” “陈老三你莫要胡说八道,分明是我没有大声提醒……”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己惹的祸,为何要你替我受罚?” “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家中还有妻儿老小,决不能有事!” 一听牛二说出这话,陈老三也懵了,刚刚他的确是犯了错,却也在最后关头亡羊补牢,并未让炸药包在城楼上爆炸,这也得赔上一条命? “那就能不能让你为我枉死了。” “等会,你们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到底在说什么?”唐钎被眼前这俩人的争吵给气笑了,“谁说要你们的命了?” “不杀头?”牛二眨了眨他那略显空洞的牛眼,“那城主想让我们干什么?有什么惩罚只管招呼便是,我牛二身为第十一小队的队长,一个人全接了。” “第十一投弹组?你们投石机的位置在哪?” 牛二指了指自己的左手边:“就是那里,左手第三组。” 唐钎扭头看了看他所致指的方向,又迅速来到城墙边看了看刚刚发生空爆弹位置,忽而大笑一声:“没错,刚刚制造出唯一一次空爆效果的就是你们。” 叶昭的脸上也泛起一抹惊喜,刚刚那一次空爆在瞬间炸死十多个金兵的那一幕,他也是看见了的,若这次投弹不是运气作祟,而是有规律可循的话,炸药包的杀伤力可就是成倍增加了。 “给我们仔细说说,你们刚刚都干了什么?” “啊?”愣神之中,面对城主和叶家大公子的灼热眼神,牛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随即开始讲述战斗过程中所发生的一切。 为了起到增加还原度的效果,牛二边说边比画,过程中还不忘又踹了陈老三一脚。 “我见他在左顾右盼,全然忘了拉动机关,情急之下上去一脚将陈老三踹开,而后将炸药包投掷了出去。” “也就是说,你在点燃引信之后停滞了片刻,这才完成了这次投掷?” 牛二点点头:“后来我实在气不过,就将陈老三揍了一顿,这才耽误了投掷,所用的炸药包比别人多出几个。” “这些都不是重点。”唐钎沉思了片刻,“你俩再做一次示范,把整个过程再演示一遍?” 牛二与陈老三相视一眼,虽然很是不情愿,但城主有令,他们还不得不照做,于是陈老三的腰又莫名其妙挨了一脚。 “那也就是说,需要延时五秒钟再投出去,就会产生空爆弹效果?” 唐小七所制作的炸弹引线长度一样,那么从点燃到爆炸的时间也不会有太大的出入,也就是说,只需要延迟五秒,便可以最大程度地杀伤敌军? “非常好。”唐钎伸出手重重拍在了牛二的肩膀上,“从现在起,你便是投石机攻击队队长,现在就去告诉所有人如何才能投出空爆弹。” 牛二呆愣了片刻,问出了一个令唐钎无语的问题:“是全都要踹陈老三一脚吗?” 第151章 破局方案 广陵城北门外五里,金军大营。 军帐之内的完颜斜也眉头紧锁面色铁青,俨然一副怒从心头起的冷酷模样,想到两个时辰之前,他还在唐钎面前夸下今日正午登上广陵城头的海口,内心之中又多了一层羞愤欲死。 主帅缄口不言,帐下站着的一众下属就更不敢说话了,众人甚至连抬头感受氛围的勇气都没有,一时间,整个军帐陷入了大气都不敢喘的寂静之中。 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名亲卫撩开帐帘行至完颜斜也对面,正打算汇报刚刚统计得来的战损数字,略微迟疑了一下,脸色很是难看的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启口。 见对方如此犹豫完颜斜也的心便是猛地一沉,不过出战失利已然成为了既定事实,即便再怎么不情愿,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完颜斜也的双拳紧握,强忍住身子的轻微颤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说。” 亲卫犹豫了片刻,还是低下了头,回报的声音显得很是沉重:“此番攻打广陵城,各方阵战死者两千一百六十三人,受伤者三千六百余人,其中重伤者一千四百余人,此外还有尚未归营者六百七十余人。各级将领一百二十六人。” 听到这一长串的数字,在场的将领们全都稍稍松了口气,刚刚的战场可谓硝烟四起波澜壮阔,面对这样一个措手不及的局面,不足一成的战损,大元帅应该还是可以接受的吧。 带着威严扫了一眼全场,完颜斜也又怎会不知道这些人的心中所想。 表面上看来,这不到五千人的战损的确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可这帮没脑子的蠢货难道不会进行一次简单的两相比较吗? 己方的减员超过了五千,可对方付出了什么?除了一些投掷出来的炸药与铁钉铁片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的损失,三万大军,就这么一直挨炸,甚至没有一个士卒能够接近对方的护城河。 换言之,只要对方做足了准备,他们完全只需要站在城楼之上朝下面投掷这种可以在瞬间取人性命的布包,便可以将自己的大军消灭殆尽。 难怪唐钎敢如此与自己对话,原来手中竟然掌握着如此利器,只要龟缩在城中不出来,自己似乎还真没有什么破城良策。 “既然已经见识过了敌军的厉害,那就各抒己见吧,大宋的新帝赵构就在长江对岸,我等有着绝对的优势,若是就这么一直被拦在江北,让另外两路军抢占了先机,咱们东路军的脸可就丢尽了。” 一众将领面面相觑,该来的问题这不就还是来了么。 若是遇上宋军常规的的殊死抵抗,他们自然可以拿出攻城的办法,可对方现在扔出来的火器根本是他们见所未见的东西,单单只是刚刚过去的那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就已经将不少部族的勇士们吓破了胆,这时候全军士气不振,这时候就算拿出了什么应对方针,效果只怕也是事倍功半吧。 完颜斜也的问题抛出来,瞬间让军帐之内再一次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全都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的同时低下了头,完全没有敢与大元帅对视的意思。 “平日里你等不都是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勇士吗?如今这是怎么了?只是因为这一次知己不知彼,便被唐钎那小贼唬住了?一群无能之辈,简直愧对你们体内流淌着的先辈英勇的鲜血。” 寂静之中,一名将领朝着完颜斜也拱了拱手:“我等是只会冲锋陷阵的武夫,只管听从大元帅的将令,大元帅让我等往东,我等便绝不会往西,要我们上阵杀敌绝对不会有二话,可让我们这些有勇无谋之辈进献破城良策,实在是有些为难。” “兀统领此话有理,广陵城里扔出来的武器我等委实没见过,不过纵然对方的火器犀利,我等也断无退缩的道理,但凭大元帅吩咐,我等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等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看着在场所有将领的表态,完颜斜也一声冷笑,抛出的问题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这里,眼前这些人还真是不堪重用的莽夫。 不过这的确也怪不了旁人,谁让自己太过托大,总以为广陵只是一座南方小城,想要攻占根本就不会费什么吹灰之力,是以并未携带谋士呢。 “今日观战,本帅也认为唐钎的武器的确厉害,不过却还是有破绽,那便是布包爆炸的范围并不是很大,之所以能够将我军打退,出其不意是原因之一,最关键的问题是我军的排兵布阵太过严密。” 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的将领全都露出了一副醍醐灌顶如梦方醒的神情。 元帅与将领之间果然有着天渊之别,他们这些人只是看出了对方火器的厉害,却完全没有在如此混乱的战局之中还能看出这些关键要素的能力。 “那如果我军将兵力全部分散,宋军的新式武器就完全没有了优势,只要有一段城墙被我军攻破,广陵城便是我大金的囊中之物了。” 在最初指定攻城计划时,完颜斜也的打算是在城北与唐钎一决生死,这才集中了三万兵力,原以为可以一举攻上城头,没曾想却成了自己兵败的关键因素。 “既然不能集中一点发起攻击,那就分散兵力同时进攻四座城门,本帅就不信唐钎在每一段城墙之上都布置了重兵。” 不过其他三座城楼也的确是易守难攻,最容易突破的地方还是北城门,完颜斜也还是需要仔细斟酌,研究出一个完美的军力分配方案才行。 “集合一万五千人马攻打西城门,借以分散唐钎的注意力,至于北门这边,将战线拉到最长,由东向西,整条城墙都是我军的进攻点。双线作战,势必会令敌军自乱阵脚。” “各位回营之后,先行安抚全军将士,明日一战,必定能够拿下广陵城。” 第152章 民生多艰 就在完颜斜也布置新一轮的作战计划之时,广陵南门的城楼之上升起一面黑色的三角旗帜。 隐藏在对面树林之中的一名斥候正在树梢之上举目远眺,发现那面三角旗迎风猎猎,立即从树上跳了下来,只是几个闪转腾挪,身影便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距离金军大营十里之外的一处山头上,岳飞正带着两名下属观察完颜斜也的营地布局。 可惜广陵这边的地势太过平坦,他根本不可能依托地势看到对方阵营的全貌,这就在无形之中增加了劫营的难度。 虽说训练的都是骑兵,但他从北方带回来的马匹根本就不够人手一匹,所以岳飞的计划是先找到敌军的马圈,有了马匹作为助力,下一步烧粮的成功率才能有所提高,若是就这么冲进去,下场只能是被敌军团团围困。 刚刚的初战告捷让岳飞的信心大增,而此时的金军正是心有余悸之时,若是在这时候发动突然袭击,岳飞觉得成功的可能至少有七成。 根据以往与金军对战的经验,他也能大致确定敌军的马圈被安置在营中的何处,现在也正是发起突袭的绝佳机会。 可惜唐钎迟迟没有发射信号,他也不能轻举妄动,眼看着战机即将贻误,岳飞打算来一次先斩后奏。 正当他准备发出偷袭命令时,一名斥候从身后的密林里窜了出来,来到岳飞身边只说了一句话:“南门外升的是黑色三角旗。” 岳飞的双眼微眯,虽然心中不解,却还是忍住了发起进攻命令的冲动。 此前在布置作战计划时,唐钎曾明确表示不会参与城外骑兵的指挥,不过他也说过,黑色三角旗一出,就必须停止一切作战计划,即便是岳飞,这时候也必须遵照指令行事。 暗道一声可惜,岳飞死死盯着山坡之下的金军大营:“罢了,先行撤回营地。” 敌军虽然损失不小,却也未曾伤筋动骨,这时候劫营固然有把握烧毁他们的粮草,自己这边的伤亡也不会太小。 撤出密林返回驻地,立即又有一名下属上前禀报:“一名自称是城主仆从的少年已经等候元帅多时了。” 岳飞上前几步,上下打量了几眼自己面前的唐小七,从腰间摸出一块断裂的铁片。 唐小七同样伸手入怀,两块铁片在二人面前组合为一个整体,岳飞朝着对方拱了拱手:“不知城主有何布置?” 唐小七朝着岳飞挥了挥手:“带上一队人马,随我走一趟便是。” 当夜,月朗星稀。 白天近乎惨烈的北门外,一具具或者缺胳膊断腿或者被开膛破肚或者看不出面目的尸体横七竖八,一摊摊血水在阳光的照射之下已然干涸,成了一块块暗红色的印记,如同棋盘上杂乱无章的棋子,到处都是。 数里之外的金军因为忌惮那宛如天雷一般的武器,根本就不敢上前来替同僚收尸,使得城外这一处战场在月光的映照之下宛如修罗地狱。 城楼之上则是灯火通明,不时有值守的将士走动,其他的作战小组则全部席地而睡,为了防止敌军夜袭,所有人枕戈待旦,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看着城楼之下尸横遍野的这一幕,唐钎的眉头微皱,看来还是需要想个办法将这些尸体处理掉,若是引发什么瘟疫,那可就糟糕了。 站在他身边的赵缨络同样也发出一声哀叹:“为了那些王侯所谓的宏愿丢了性命,他们也是受人利用却不自知的可怜人。” 唐钎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轻声说道:“自古以来,任何一个朝堂的更迭都是成千上万具尸体的堆砌,金国想要亡我大宋,这些人便是完颜一族的垫脚石。” 赵缨络轻咬着自己的嘴唇,她倒不是对南下侵宋而枉死的这些金人起了什么恻隐之心。 事到如今,她从未想过自己要为大宋坚守广陵,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只是与夫君生可同眠死能同穴。 令赵缨络想不通的是,这些人之中明明有大多数都不愿打仗,为何还要前赴后继,甘愿成为朝廷的炮灰,死在异国他乡? “有人图名,有人逐利,有人为了果腹,有人为了改命,可惜他们都看不透,这些所谓的功名利禄,全都是上位者所给的虚无缥缈的空头支票而已。璎珞你该不会是在同情这些人吧?” 战争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对敌人报以同情,那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赵缨络摇了摇头,这些人想要攻占广陵摧毁自己与夫君的家园,简直是死有余辜,她又怎么可能会对他们产生什么同情心理。 “妾身只是担心经此一役,夫君所造的杀孽太重,日后受良心的谴责,走不出阴影而已。” 看不出,好璎珞居然还知道战争创伤综合征,只不过她却完全是多虑了,保卫家乡是唐钎的职责所在,即便是金军的尸体堆积成山,他也不会有任何的愧疚感。 有一句歌词不是这么唱的吗?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 “娘子放心,我可不是什么嗜血如命的屠夫,只要对方撤出广陵城,不再犯我家园,我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反攻大金的想法。” 大家心平气和的休养生息韬光养晦不好吗?非要用武力和杀人来证明孰强孰弱? 唐钎想要试试,等金军回撤之后,自己能不能用和平的手段缔造出一个各国之间互通有无,各族之间和睦相处的太平盛世。 岳飞的岳家军还是必须要组建的,虽说从投靠广陵的那一刻开始,岳王爷的人身轨迹就发生了一定的改变,但唐钎知道自己必须鼎力支持他将来的还我河山计划。 于大宋而言,民族需要英雄,百姓需要信念,于周遭的番邦而言,将他们彻底打怕了,这些人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才不敢有半分的不敬。 只有岳飞打出了“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声望,自己所说的话才是分量十足的真理。 第153章 夫唱妇随 得知城外的金军再次集结的消息,唐钎丝毫没有感觉到意外。 从颜汐儿的房间里走出来,唐钎伸手给了她一个摸头杀:“若是不忍心面对城外的族人,你可以不用去城楼的。” 丝毫没有半分的哀伤,颜汐儿的表情很是倔强:“都是你的妻子,自然是璎珞与青苗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出了邱家大院坐上马车来到北门城楼,唐钎只是向着下方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轻笑:“咱们的对手不愧为征战二十余载,有着丰富指挥作战经验的金国大元帅,只是经历了一场小规模战斗,便已然想到了攻破我军城防的办法。” 叶昭的脸色则是有些凝重,他当然也能看出敌军今日的布阵与昨天大相径庭,甚至可以说,今日的金军根本就没有布置任何的战阵,足足两万多人的军阵散作一团,几乎遍布了眼前这片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这是领教了炸药包的可怕之处,将士卒全部散开,以此来减少爆炸所产生的伤亡?” “没错。”唐钎双手抱胸轻轻点头,“昨天敌军全部聚拢在一处,爆炸产生的杀伤力自然倍增,完颜斜也这么做,一是打算减少伤亡,二是想要消耗咱们的物资,至于第三么,拉长战线,只要有一处城墙被突破,咱们可就守不住了。” 听唐钎如此说,叶昭非但没有任何的担忧,反倒是露出一脸的钦佩之色:“这位金军统率的确难缠,明明昨天被打了个丢盔弃甲,只是一个晚上便能重振旗鼓,并且拿出了行之有效的作战计划,足见其领军能力与威望。” 随即,两人转过脑袋相视一眼,同时露出一个满是嘲讽意味的奸邪笑容:“只可惜,他还是做不到知己知彼。” 如果完颜斜也能够看到城楼上的这一幕,绝对会毫不留情地将这两个欠揍的臭小子打得连他们的爹娘都不认识,可这个世上就没有如果,此时的完颜斜也同样踌躇满志地注视着战场之上,那里还残留着昨天一战之中无数将士的尸体,眼中满是愤怒的火焰,双手紧握成拳关节咯吱作响。 等着吧,唐钎,今日就是你血债血偿的时候。眼见接近三万人的军阵全部散开,为同僚报仇的时机已到,完颜斜也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剑斜指向正前方的广陵城头:“传我将令,进攻。” 随着冲锋的号角声响起,顶在最前方的刀盾手开始拔腿狂奔,两两一组扛着攻城云梯的金军紧随其后,弓箭手在最后负责压阵,掩护各种攻城器械向着预定位置缓慢前行。 经过昨日一战,这些幸存下来的金军将士们也有了经验,广陵城头扔出来的包裹会爆炸,绝对要远离,如果落在了身边,那就及时卧倒,如此应对的话,那些伴随着爆炸四处飞舞的铁钉铁片打中自己的几率将会大大减小,所以说任何一件新式的武器都会有其弊端,只要躲过了对方这一波凶悍的远程攻击,借助云梯攀上城楼,便是近战骁勇无敌的他们斩落宋军人头的时候。 就在城下传来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呼喊之中,城楼之上的一阵呼啸声传出来,数十个炸药包被投了出去,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砸向城下金军的头顶。 “散开,卧倒!” 有指挥长在人群中大喊,炸药包的落点附近立即有不少的金军士卒停止冲锋,就在他们准备卧倒之时,还在头顶上飞舞的炸药包突然猝不及防地爆开,先是一阵气浪将他们炸飞,紧接着无数铁钉以迅雷之势钻入了他们的身体,很多尖锐的铁钉更是直接穿体而过,带着噗噗的闷响,去势不减地射向第二名金军。 只是一个爆炸,金军便倒下去一大片,看得其他捡回一条命的幸存者好一阵肝胆欲裂,昨天那些布包不是落地之后才会爆炸吗?怎么现在全都还在头顶的时候就开始收割人命了? 不过现在可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冲锋的号角声还在继续,也就是说他们这些人还得顶着爆炸向前,否则即便转身回去,也难逃军法处置。 虽然挨了不少的空爆炸弹,完颜斜也的作战方案还是奏效了,此刻已经有一大股金军冲破了第一道封锁线,后面的将士更是前赴后继源源不绝,大有不破广陵誓不还的架势。 唐钎立即一挥手,叶昭传令:“擂三点鼓。” 以赵璎珞为首的一众女将立即更换手势,随着一急两徐的鼓声传出,刚刚被升为投掷组组长的牛二扯着嗓子大喊:“单组继续三挡投掷,双组改为二挡投掷!” 与他配合的陈老三也喊出了声:“老牛,咱们是单组还是双组?二挡投掷需要默数几声再拉机扩?” 若非他一个人控制不了投石机,牛二真想飞起一脚将这老小子踹去一边:“我们是双,默数十个数!” “好勒,你们这帮杂碎,受你陈爷一炸!”随着陈老三的一声怒吼,又一个被点燃引线的炸药包从他的头顶飞了出去,稳稳落在了冲在最前面的金军头上,瞬间炸出一蓬蓬四处飞溅的血花。 炸药包的威力的确巨大,只可惜没办法覆盖整个战场,虽然此刻的金军已然伤亡不小,却还是有人冲破了第二层封锁,开始在护城河上搭建浮桥。 “很好!” 前方的战况激烈,不过还是在完颜斜也的预料之中,唐钎的火器犀利,却不能时刻改变投掷的距离,而相对于笨重的器械,人的敏捷性和机动性可就大得多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浮桥铺设在护城河上,早已杀红了眼的金军开始涌向城墙,唐钎再一次挥手:“投石机继续火力压制,弓箭手与投弹手准备。” 他的一声令下,城墙边的了望口立即多出了或弯弓搭箭或手举铁球的乡勇,眼见下面的金军已经渡过了浮桥,正打算布置工程云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将手中的武器全都抛进了下面的金军人群之中。 第154章 混账东西 感觉到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抛落,金军刀盾手们立即将手中的木盾举过头顶。 一阵木铁相击的“噼啪”声响过,令金军士卒心中一凉的场景又发生了。 城楼之上扔下来的不是铁蒺藜,更不是什么金汤滚木,而是一个个约莫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铁疙瘩。 铁球由两块半圆形的铁片拼凑而成,腰线部位有一条凹槽,由棉绳绑缚固定,顶端开孔,当中正有一股子青烟飘荡而出。 该不会又是会爆炸的火器吧? 这一个疑惑还在众人的心头萦绕,紧随而来的一声响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虽然铁球爆炸的威力抵不上用以远程攻击的布包,如此小的体积也藏不了要人命的铁钉,但那包裹火药的铁球却是如天女散花一般,在火药爆炸的瞬间裂成了无数块,依旧造成了铁片四处飞舞的效果。 只是一排爆炸铁球被扔下城楼,拼了老命方才躲过炸药包攻击的金军还是没有逃过被炸死的结局。 不远处的浮桥边,数不清的金军士卒还在前赴后继,向着对岸冲锋,一支支箭矢突然从高处射来,笔直地插在了浮桥边的堤岸上。 箭尖插在地面之上,使得整个箭身倒竖着暴露在金军士卒的眼前。 于是又有人发现,宋军射出来的箭矢与传统羽箭有着一个不同之处,那就是在箭尖的下方绑着一个类似爆竹的纸筒,下方的小孔里还是冒着青烟。 “这箭也会炸!” 经过了这一波进攻,宋军的三板斧总算全部显露出了真容,只是金军为此多付出的代价却远比昨天的一战惨烈了太多。 目睹在一声声爆炸之中倒成一片的金军尸体,城墙外的护城河水全都被染成了红色,完颜斜也的脸早已经成了不太健康的猪肝色。 下一个瞬间,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在一众亲卫的疾呼声中,双眼向上一番,身子向后一仰,从马背上栽落了下去。 “鸣金,收兵!” 在亲卫的簇拥下,旧疾复发的完颜斜也被抬回了军帐,而失去了指挥的战场上,侥幸存活的金军早已没有了进攻的勇气,全都开始了溃逃,无数士卒向着四面八方逃散而去,根本没有回营的打算。 城下的金军彻底失去了斗志,城楼之上的宋军也停止了攻击,满目狼藉的战场上,再一次留下了数不清的尸体,无数爆炸之后留下的土坑和一道道还在慢慢升腾的烟柱。 “广陵万胜!” 如此场景让城楼上的宋军将士呆愣了片刻,整条战线上同时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宣称战无不胜,令宋军闻风丧胆的金军居然溃败了,这样的战局如何不令他们喜极而泣? 远处的金军大营内,数匹战马奔腾而出,这些将领是在聚拢残部,只可惜这一次金军士卒终于被炸怕了,唐钎预估他们还能聚集起来的残军应该不足六成。 “现在绝对是袭营的绝佳机会,立即让人在南门挂出白色三角旗。” 而事实也正如唐钎所料,当听说自己率领的五万大军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两万人,刚刚苏醒的完颜斜也险些再一次晕厥过去。 “他们的武器都能爆炸,这简直是匪夷所思,布包用投石机抛出来,可以远距离猎杀,箭矢专炸浮桥,铁球则足以令冲锋至城墙之下的将士们有去无回。我军根本就上不了城墙。” 别说登上城楼了,士卒们连假架设云梯的机会都没有。 完颜斜也今日所安排的是双线作战,与北门这边的战斗大同小异,进攻西门的金军同样经历了一边倒的惨败,到目前为止,城楼之上的宋军竟然无一人伤亡。 这可真是奇耻大辱啊。 “不过本帅还没有输。”强行忍住胸腔内传来的剧痛,完颜斜也饮下一碗汤药,目光变得深邃,“就算现在只有两万人马,我军的数量还是广陵宋军的数倍,他们守城武器的杀伤力确实恐怖,可唐钎绝对不敢出城与我军对抗,他所能做的就是依托城墙进行防守。” “大元帅的意思是,我军只需要围而不攻,等城内的粮草资源耗尽,广陵城自然不攻自破?” 虽然有些胜之不武,但这确实是金军反败为胜的唯一办法。 “传令下去,各部分散驻扎,将广陵城团团围住,不得放出一个宋人,本帅要困死唐钎。” 就算城中有着堆积成山的粮草,却也总有吃完的一天,如今的大宋朝廷早已南渡,唐钎根本就没有援军,完颜斜也根本就不怕驻守在城外打一场消耗战。 “兵者诡道也,只要能攻入广陵城,世人又有谁会在意大元帅所用的是各种办法。” 这条完颜斜也的无奈之举一经颁布,立即令站在军帐之中的各位将领长舒了一口气,下属都是自己的部族勇士,谁又愿意看到族人就这么冲过去送死? 就在传令兵飞奔而出的时候,又是好几声爆炸在众人的耳边响起。 这时候的一众将领们早就成了惊弓之鸟,爆炸声立即让他们弯下了身子想要匍匐在地,想到这里是有万人驻守的金军大营,内心深处突如其来的紧张这才慢慢消退。 难不成宋军还敢劫营不成? 而带着惶恐之色飞奔入帐的传信兵说出的第一句话便让所有人如丧考妣。 “营外有一股宋军正在朝我军军营里扔铁球,炸死炸伤者不计其数。” 宋军还真敢来袭营? 完颜斜也勃然大怒,继而放声大笑:“唐钎坚守城池不出,本帅拿他毫无办法,现在他居然出城挑衅,简直是完全不将我军放在眼里,众将士随我出营,活捉到了唐钎,本帅要活刮了他!” 只是还不等完颜斜也起身出帐准备迎战,外面又有传信兵急匆匆跑了进来:“敌军并未攻入我军大营,我军先锋冲出去时,敌军已经尽数撤退了。” 唐钎打的是袭扰战,若是放在从前,完颜斜也根本不屑一顾,但那些会爆炸的铁球扔进营帐,还是会造成将士的伤亡。 唐钎那小贼果然是狗一样的混账东西。 第155章 夜袭敌营 广陵城北门外的一处密林里。 刚刚派出去的一队人马全数回归,两百余人全须全尾,连个擦伤都没有,这让主帅岳飞感觉到一阵惊喜。 虽然刚刚在城下的一战之中,金军的损失不可谓不惨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于自己所领导的这支游击小队而言,尚存两万人的金营还可以被称之为龙潭虎穴。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果然是至理名言。” 事实证明,唐钎让唐小七带来的十六字方针的确管用,再加上爆炸铁球的加持,岳飞断定完颜斜也坚持不了两日,必定选择先行撤兵。 看看天边的斜阳已经开始下沉,岳飞沉思了片刻,忽而与唐小七相视一笑:“先让金军放松警惕,等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再招呼他们起来上茅厕。” 短暂的混乱之后,金军大营之中总算是恢复了应有的秩序,为了防止宋军再来偷袭,完颜斜也下令收缩营地,加强巡逻与警戒,以便在敌军过来袭扰时能够快速反应,将对方全歼。 只可惜他所做的这一切在岳飞看来全都是徒劳。 相反,聚拢兵力的确可以做到迅速指挥行动,却也成了自己的活靶子。 虽说金军的外围有壕沟与简易的栅栏阻隔,人在进出的时候或许会受到一些阻碍,但他们现在所使用的都是可以远程攻击的武器,无论是箭矢还是小型投掷装备,都可以将驻守在营地内的金军划入自己的作战半径。 还有最为恶心的一点,那就是金军根本就不知道对方会在哪个方向朝自己扔火器,他们就算是想躲,都不知道往哪里藏。 如今的夜已深沉,中军大帐之中却是灯火通明,宋军所使用的武器太过逆天,他根本毫无应对之策,现在自己手里的这不足两万的将士完全成了摆在对方案板上的鱼肉,就等着唐钎磨刀霍霍了。 而战场之上讲究的是弱肉强食,双方的仇恨深似海,向根本就不可能和解,如果他是唐钎,想必也断然不会放过这一次击败自己的好机会,那么今天晚上,就注定不会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事实也果然如完颜斜也所料,子时一刻远处一声爆竹带着尖锐的笛音划破黑夜的幕布,在半空之中留下一个明亮的光点,原本寂静的金军大营立即如同煮沸了的一锅开水,迅速沸腾了起来。 所有士卒全都从军帐里跑了出来聚集在大营中央的广场上,看向四周的目光之中全都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之色。 为了提防宋军在半夜袭营,他们全都是和衣而卧,虽说是在休息,可紧张的神经一直绷着,怎么可能安然入睡? 大元帅果然料事如神,猜到宋军会来这一手,这时候的金军全都在暗自庆幸,似乎又捡回了一条小命。 望着漆黑的夜空等了许久,四周响起的依旧只是一片蛙声,别说什么敌袭了,大营外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虚惊一场,完颜斜也却并未放松警惕,让将领们将士卒遣散,也知是旧疾复发,还是被唐钎打伤了元气,他的脸色异常难看。 算算时间,还有两个时辰才会天亮,虽然看似短暂,可宋军的操作空间可就大了。 他们完全可以每个半个时辰便来这么一次袭扰,其中有实有虚,自己这边根本无法防范,到了黎明之前,必然会趁着大军最为疲累的时候发起一次总攻。 如果对方只是发起寻常的突击,完颜斜也倒也不惧,可一想到那让人生畏的武器,完颜斜也便感觉自己的身体一阵发麻。 敌军有勇有谋,还有如此犀利的武器,这仗还怎么打? 两军对垒,双方主帅的能力不相伯仲的话,能够预测对方的作战计划一点也不奇怪,接下来的两个时辰之中,岳飞果然如完颜斜也猜测的那般,一直在对金军大营做着无休止的骚扰,一直到了寅时,眼见漆黑的夜空中开始隐隐泛起了一抹亮色,被骚扰了一夜的金军将士再也坚持不住,大半的士卒全都是半睡半醒的状态,即便是强自打起精神严防死守,双眼之中也满是血丝,在最后一次袭扰发生时,很多人都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帐篷,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 接连两次攻城失败,本就令金军的士气大减,再经过这无休止的袭扰,更是令他们身心俱疲,有很多意志力不算坚定的金军士卒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在天亮之后寻找机会叛逃了。 也就在一日之中最为人困马乏的时候,金军大营外再一次不出意料地热闹了起来,完颜斜也双目微眯,猛地抽出长剑高喊了一声:“迎敌!” 完颜斜也不得不如此郑重,经过一夜的骚扰,现在是敌军偷袭的最佳机会,对方的将领绝对不是什么蠢人,又怎么可能放过好不容易才创造出来的这次机会。 也就在这时候,完颜斜也后悔自己太过轻敌,早在率军抵达广陵之时,他认为攻占扬州只是片刻之间的事,完全不需要太过谨慎,为了能够尽快拔营渡江南下,自己的大营根本就未曾布置任何的防御。 因为他实在是没有料到,广陵守军竟然还有发动敌袭的能力。 纵然在早前临时挖了一条壕沟,却也禁不住真正打算攻入大营的宋军骑兵的纵马一跃。 无数爆炸铁球开路,在层层烟雾的掩护之下,宋军的一队骑兵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杀了进来。 马匹的发足狂奔所产生的气势绝对可以让步兵吓破了胆,岳飞只是带着百名部下一个冲刺,便从不停后退的金军之中撕开了一个口子,径直向着中军大帐横冲直撞而去。 这一队人马就是冲着完颜斜也去的,他们的目的是吸引金军的注意,为后面的将士打掩护。 而紧随其后的另外数百名宋军将士则将目标对准了大营右侧的马圈,继而迅速冲向后营烧毁粮草。 自己的正前方便是中军大帐,岳飞的双眼泛着红色的血光:“完颜斜也,纳命来!” 第156章 宋军内应 漆黑的夜幕之中,借着大营之中的火光,完颜斜也猛然见到一名白马银枪的少年将军正朝着他亮出了手中的一点寒芒。 眼看对方的枪尖带着破空之声笔直地刺了过来,完颜斜也在一时间竟然忘了闪避。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他身边的亲卫挺身而出,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岳飞的夺命一枪。 一道血箭伴随着他的挑枪喷洒而出,也就在这时候,后知后觉的完颜斜也总算是缓过了神,在数名亲卫的护送之下远离了战场。 等到岳飞重新追杀过来,发现对方的主帅已经混入乱作一团的人群之中,再也找不见了。 再次挑落两名朝自己冲杀过来的金兵,岳飞一拉缰绳调转马头,朝着后营堆放粮草的所在飞奔而去。 而这时候,负责抢夺战马的宋军也已经得手,数百人全都涌向后营的同时,高举起手中的火把,沿途之上的金军营帐全都被点燃,一时间,整个金军大营成了一片火海。 冲在最前面的岳飞一马当先,轻车熟路一般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围着粮草堆转了一圈,他一挑手中长枪将燃着的火盆打翻,炭火落在粮仓里,开始吞噬里面堆放着的粮食。 眼见所有的粮草堆全都被点燃,岳飞朝着身后大喊一声:“不可恋战,撤!”随即一夹马腹,朝着大营的后门冲杀而去。 数百人冲至后门,却发现此处早已门户大开,一名身穿金兵服饰的中年男子朝着岳飞挥舞着双手,岳飞立即打马上前,发现这人的身后还护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丫头。 这时候大营内的金军已然追了过来,岳飞也来不及询问,让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副将带上中年男子,自己则将身子侧过马背,探手一捞,还处在惊恐之中的小丫头便被他搂住了腰身,继而坐上了马背。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过后,偷袭金军大营的数百名宋军借着即将天明的夜色掩护,全部消失在了金军大营外。 这一次袭营干净利落,用时还不到半刻,再加上金军被折腾了一整夜,还没来得及组织力量防守,整个大营便已经被宋军冲杀了一个对穿。 亲卫将完颜斜也扶进军帐,立即让下属安抚士卒统计损失。完颜斜也伸手阻止,说话的声音之中带着以往从未有过的疲倦:“不用统计了,敌军此番夜袭的目的是烧毁我军的粮草,至于士卒,但凡是有溃逃之心的,只怕已经趁乱逃走了,现在留下的全都是我大金的好儿郎。” “大元帅神机妙算,命我等在关键时刻转移粮草,否则还真就让敌军得逞了。” 完颜斜也颓然一笑,他能够预料到宋军的打算,可真的抵挡不住对方的袭扰,否则也不会明知宋军会发动攻击,却不组织防御,只是转移粮草了。 而在刚刚的对战之中,虽然只是一个照面,他已经将对方的主帅给认了出来。 那不就是当初在攻占东京之后,连败金军十三场,让自己吃尽苦头的那个小子吗? “我说这小子怎么失去了踪迹,原来是来了广陵。” 看来是自己太过大意了,如今的扬州城有令人闻风丧胆的新式火器,又有连战连胜的少年将军,制只凭大军现在残存的兵力和士气,根本就不可能拿下广陵。 非但攻不下城池,甚至连围困广陵城的谋划都无法完成,金军若是还在此地坚守,那位少年将军还会带人来偷袭,只怕用不了两个晚上,自己的这万余人都将被敌军蚕食殆尽。 “立即清点物资,天亮之后拔营,撤回高邮城。将本帅兵败的消息送去庐州,命完颜宗翰立即回援,本帅定要拿下广陵城,一雪前耻。” 既然留在野外无异于找死,为了保存有生力量,完颜斜也下令先行北撤,有了城池作为依托,唐钎的武器便没了用武之地,等完颜宗翰的七万大军与自己汇合,便是再与唐钎一决雌雄之时。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岳飞率领两千骑兵返回驻地,随即带领数名亲卫由南门进入广陵城。 邱家大宅的议事厅内,唐钎与岳飞相视而笑,刚刚那两位被岳飞救出金军大营的青年男女也被带了过来,小丫头面黄肌瘦,到了此刻,眼中依旧有着一丝惊惧,而那名男子却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朝着唐钎单膝跪地:“草民辛赞,拜见城主。” 乍一听这个名字,唐钎并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岳飞说这是他安排在金军之中的内应,正是因为此人的协助,他才能领着数百将士如入无人之境,在金军大营之中杀了一个对穿,己方只伤亡了十多人。 “草民是济南府人,如今家乡已然沦陷,可惜家人还在,否则草民早就南下了。” 这次受金军征调,辛赞迫不得已随金军南下,并通过东京留守宗泽当年所用的方式与岳飞取得了联系,并且在关键时刻送出了金军大营的详细图纸。 “可惜完颜斜也似乎猜到了我们的计划,昨天夜里将粮草全部转移,我们烧掉的只是空袋子而已。” “此人果然老奸巨猾。”谋划失败,岳飞显得有些沮丧,“早知道我刚才便直接取了他的性命。” 见唐钎一直盯着辛赞,岳飞还以为他是在怀疑对方的身份,立即站起身朝着唐钎拱手:“岳某敢用项上人头作为担保,辛兄绝对信得过。” “不,我完全没有怀疑过辛大哥是细作。了”唐钎的目光依旧没有从辛赞的身上移开,说话的语气中带上了惊喜,“辛兄是济南人氏?家中可有子嗣?” “回禀城主,犬子文郁,今年刚刚出生。” 如果只凭辛赞这个名字还不足以令唐钎做出判断,那么辛文郁便能够令他确认自己眼前这一位青年男子的来历了。 或许他在史书上不够出名,但他的孙子却是后世之中名垂青史的一位人物。 也正是其子因病早逝,他才给自己的孙子起了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辛弃疾。 第157章 留有后手 “那么这一位姑娘……” 既然是辛赞舍生忘死都要保护的人,这个小丫头不是他的至亲,那便是致爱,可这两人的相貌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分明不像是兄妹。 想到了这里,唐钎的心中忽然就是一个突突,难不成辛赞为了保全妻子,将体弱多病的儿子辛文郁丢在了济南府? 如果真是这样,那历史上还会有一一四零年出生的辛弃疾吗? 感觉到唐钎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满是误会,他身边的丫头脸色煞白,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辛赞立即拱手搭话:“回城主的话,这位小姑娘是草民在金营之中遇上的宋人,金军将她们虏获之后,白天让她们在后营生火做饭,晚上……” 接下来的话,辛赞没有说出口,但在场的几人都能够想象得到那个惨不忍睹的画面,众人全都沉默不语,但胸中的愤怒却是如春风滋润下的野草一般迅速增长,邱焱一拳砸在自己身边的茶几上:“这帮畜生都不如的金狗。” 等到大家的心情逐渐恢复平静,辛赞继续沉声说道:“草民的能力有限,护不住所有被掳来的姐妹,只能尽全力保住了这一个,今夜岳将军袭营之时,其他人全都趁着后营大乱,自谋生路去了,只有她一直待在我的身边不肯走,我也只能带着她一起等待岳将军的搭救。” 这个时候,小丫头似乎也在紧张之中缓过了神,她朝着议事厅里的人下跪磕头:“民女李娃,见过各位将军,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李娃?这个名字为何听起来有些熟悉?唐钎的眉头微皱,这两个字在脑子里不断盘旋,却始终没有落下的意思,直到他的目光瞥向了站在一边的岳飞,突然一个闪念,立即想通了一切。 眼前这一位不就是岳飞的第二任妻子,未来的楚国夫人么? 就在唐钎走神的一瞬间,议事厅里的氛围也显得很是诡异,小姑娘李娃还在行着跪拜礼,叶昭等人倒是想让她站起身说话,可这里地位最高的是城主唐钎,他不发话,其他人又如何能够越俎代庖? 见李娃还在磕头,唐钎立即想要上前搀扶,可当着她未来夫君的面对人家动手动脚……唐钎担心日后岳飞不爽的时候拿枪挑了自己,他先是招呼李娃起身,随后给了岳飞一个眼神:“还不将尊夫人……呃不是……是李姑娘,还不将李姑娘扶起来。” 虽然唐钎发现说错话之后立即改口,“尊夫人”这三个字却是清清楚楚地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愕然之下,岳飞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他想要指着唐钎骂上几句,却又不敢以下犯上,只能瞪了对方一眼口中讷讷:“你可不能红口白牙的毁了李姑娘清白。” 想要伸手去搀扶还跪在地上的李娃,却又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再看李姑娘,早已将头埋进了地下,根本不敢直起身子。 这场面有些尴尬,唐钎只能自己动手:“刚刚在下说错了话,还请李姑娘见谅,我等还需要商议一些要事,我让人带姑娘前往后院先行休息。” 叫过一名府中杂役,唐钎在他的耳边轻声交代了几句,随后朝着李娃一挥手:“李姑娘跟着他去便是。” 等到李娃跟着杂役走远,众人这才笑了起来,邱鑫拍了拍岳飞的肩膀:“我看这李姑娘相貌端庄举止有度,想来也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千金,适逢乱世家中落难,现在被岳将军你所救,也是上天注定的一场缘分,如此说来,唐钎所说的倒也不是什么错话。” 原本岳飞已经恢复了常态,邱鑫这一桶油浇下来,再次令他红了脸,面对众人的取笑,他也只能板着脸说道:“如今大敌当前,你们这几个还有心调笑我,还是想想如何面对金军接下来的攻击才是正事。” 聊到了战事,所有人全都收起了取乐的心思,眉头又开始拧在了一处。这两天凭借着新式武器,他们的确打退了完颜斜也的进攻,更是令对方损失惨重,可这次来的只是五万金军,若是另外两路大军同时进攻,自己这边又该如何抵挡? “经过昨天夜里的袭扰,完颜斜也绝对不可能还敢在城外扎营,只凭他手中的万余人,对广陵城也起不到什么威胁,我猜想他必定会撤回高邮城,等待完颜宗翰率领进攻庐州的中路军与之汇合,继而卷土重来。” 完颜宗翰的中路军有七万之众,加上完颜斜也的残余部队,两军合二为一,数量至少在八万以上,这么多的人涌入战场,就算是紧着一处城墙根往上堆尸体,金军应该也能靠着这样的人梯攀上城楼吧。 “所以固守广陵只是下下之策,想要解广陵之围,还是只能从对方的补给下手。” 经过昨夜的劫营,岳飞的两千骑兵全都有了战马,只凭这一支行动迅速的机动部队在手,加上犀利的火器协助,岳飞有信心将敌军运送补给的辎重部队全部打掉。 八万军队的人吃马嚼绝非小事,只要切断了对方的补给线,金军的阵脚自乱,到时候完颜斜也面临的也只有两个选择。 撤回关外,或者全力攻城。 眼见话题又绕了回来,唐钎只是淡淡一笑:“岳将军不必担心,我既然敢死守广陵城,自然留有后手,完颜斜也若是下令全力进攻广陵,大金的老巢可就危险了。” 此番南下,完颜斜也几乎带上了金军所有的有生力量,驻守塞外五京的不到区区万人,可谓倾巢出动,这时候金国内部空虚,若是有人在这个时候发动政变,绝对可以一锤定音。 “如果各位在外面征战厮杀,回头一看家没了,各位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自然是立即回援了。” 唐钎的嘴角还在上扬,完全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金国是由一个个强悍部族组成,朝廷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完颜斜也战败的消息传回去,必定会引发朝廷震荡,这可是夺权的最佳机会。” 完颜逊,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第158章 儿女亲家 事实也正如岳飞所料,被打怕了的金军根本就不敢再在广陵城外扎营,天色刚亮,完颜斜也便下令拔营,先行撤回高邮城。 虽说高邮的城墙不算高耸,却也能够将唐钎的宋军拒之门外了,只凭他手上的乌合之众,站在城楼之上朝下面扔炸弹倒是没什么问题,想要来攻打城池,完颜斜也自信双方只需要一个回合,那些乡勇便会被打得溃不成军。 来的时候斗志昂扬,走的时候灰头土脸,看着这帮气势全无的败军,完颜斜也的脸色阴沉得能够滴出水来,想着回到高邮之后再来整治士气,可岳飞又哪能令他走得如此轻松? 广陵与高邮两地之间相距一百五十里,即便完颜斜也下令急行军,这段路程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走完。 只要金军需要在野外扎营过夜,便是留给了岳飞率军袭营的大好机会。 对于完颜斜也和他的残部而言,这注定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这一夜,岳飞发动了四次袭扰,其中有两次直接杀入了大营之内,筋疲力竭的金军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好不容易挨到了天明,清点出来的人数还是让主帅完颜斜也再一次口吐鲜血晕厥过去。 再经过一次不间断的急行军,残余的金军总算是看到了依稀露出一角的高邮城。 驻守在城中的金军将城门打开的瞬间,数千名将士喜极而泣,这几天来在广陵城下所经历的简直就是不堪回首的噩梦,能够安然返回高邮,这个过程可谓九死一生。 自己还能活着,就是一个奇迹。 金军入城,尾随在后的宋军自然不能继续向前,不过他们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从外围绕过城池,岳飞领着两千骑兵继续向北,他们要扼住楚州与扬州之间的官道,袭击从徐州过来的金军辎重部队。 随着一道八百里加急的讯息传回大金,完颜斜也所率领的五万东路军在广陵城下连战连败的消息不胫而走,引发大金朝野上下的一片哗然。 作为大金皇族完颜氏起兵以来百战百胜的大元帅,完颜斜也为大金国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灭辽灭宋的关键之战,皆为他所指挥,并且未尝败绩,可谓是大金国的中流砥柱。 谁能想到,狂风巨浪都撑过来的巨型帆船,竟然在小小的广陵这道水沟里翻了。对手还是一个不到束冠之年的小子。 而这个小子,在半年之前还是被大金国扣押在幽州的人质。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虽然所有人都不相信,可完颜斜也亲笔所写的战报绝不可能作假,事实就是大金确实败了,败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宋国少年。 辽阳城大金皇宫之内的议事厅中,接到战报的完颜吴乞买似乎在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他将手中的奏折扔在了面前的桌案上,手扶着略微有些发胀的额头,问话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各位可有什么破敌良策?” 立在殿中的一众文武百官在好一阵沉默不语的面面相觑之后,终于有人站了出来:“陛下不必担心,大元帅用兵如神,应该早已想到了攻破广陵的计策,不过微臣倒是还有一个攻心之策,不知陛下觉得是否可行。” 完颜吴乞买立即来了精神:“说来听听。” 若是唐钎这时候在场,一眼便能认出这位向大金皇帝献计献策的便是当日大宋出使幽州的使团长,兵部侍郎xz。 沉吟了片刻,xz低头整理自己的措辞,随即朝着皇帝拱手:“大宋的广陵城主唐钎,与我大金七公主私定终身,如今已成了既定事实,不管陛下承认与否,他都是我大金的驸马,陛下大可以此做些文章,给他一个爵位,让唐钎主动投降,此为一策。” 完颜吴乞买斜了对方一眼,听听这老家伙都说了些什么?明知七公主完颜汐是他的禁忌,当初在得知自己的这个女儿判出大金之时,自己便说过只当她已经死了,现在又打算利用完颜汐的公主身份对唐钎进行招安?这不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国论呼鲁勃吉烈在信中说得很清楚,此话他已经对唐钎说过,对方根本不为所动,连我那逆子完颜汐也没有回来的打算,你还让孤舔着脸去求他们?我大金的威严何在?” “若是七公主不愿回朝,我们还可以用唐钎的父亲唐焕作为人质相要挟,大宋讲究的是礼义廉耻,唐钎作为人子,在父亲的生命受到威胁只是绝对不会无动于衷,只要能够扰乱对方的军心,我军攻城自然能够事半功倍。” 这话倒是令完颜吴乞买伸手摸了摸自己那满是络腮胡的下巴:“唐焕身在何处?带他来见孤。” 唐焕被押解入金国之后,并未追随两位宋帝前往五国城,而是作为阶下囚被扣留在了辽阳,此刻皇帝说要召见,立即有禁卫军前往刑部大牢,将人给带了过来。 简单的洗漱整理之后,人犯唐焕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往日的神采,大摇大摆走进皇宫,他是打算指着完颜吴乞买的鼻子大骂一通,然后直接撞死在大殿之上。 谁料自己刚刚走进议事厅,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端坐在龙椅之上的完颜吴乞买立即迎着他走了过来。 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便让唐焕呆立在了当场不知如何自处了。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如此对待孤的儿女亲家。”完颜吴乞买面对唐焕,脸上的笑容相当难看,“既然令郎已经娶了小女过门,那你我便是一家人,哪里还有将唐侍郎收监的道理?” 唐焕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哈哈一笑:“我儿居然将金国公主收为了小妾?这可真是妙事一件,为父死之前还能听到这个消息,余愿足矣。” 唐钎与赵缨络奉旨成亲这件事,唐焕是知道的,如今儿子又娶了完颜汐,那不就是纳妾? 大宋虽然在战场上节节败退,但唐钎所做的这件事,还真是给大宋男儿长了脸。 不得不说,这件事唐钎干得漂亮,至少足以让他这个当老子的在金国皇帝面前昂首挺胸了。 第159章 来者不善 两位亲家之间的谈话似乎很愉快,自从被俘之后一直不肯说一句软话的唐焕竟然向大金皇帝表示自己可以随援军前往广陵劝儿子开城投降。 “大丈夫当舍身为国,但身为父亲,我也不希望自己的亲子横尸广陵城头,况且其中还有一个七公主,我也不愿看到她与生她养她的大金为敌。” 这不就很好吗? 对于唐焕的表态,完颜吴乞买很是欣赏。 大宋都快没了,又何必为它守节,守着全家过一个儿孙绕膝的晚年生活它不香吗? 未免夜长梦多,唐焕表示自己可以即刻出发,只要抵达广陵城,他有十足的把握说服唐钎。 站在城头目送唐焕的劝降队伍出城西去,完颜吴乞买颇有些志得意满的意思。 早在被困幽州时,唐钎为了自保,便已经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展露过他的惊世才华。 若非他所研制的木工车床,大金又如何在半年之内制造出数百万的箭矢。 如果他能够被他爹说动,就此投靠大金,自己这一脉如虎添翼,说不准还真能将大金朝廷彻底收入囊中,继而转化成为家天下。 到了自己的长子正式坐上大金皇位之时,完颜吴乞买不介意给自己的这个大宋女婿一个勃吉烈的位置坐坐。 就在他站在城头迎着朝阳畅享宏伟的未来时,城楼之下一名宦官急匆匆飞奔上楼:“启禀陛下,幽州军指挥使完颜逊正在辽阳城外,等候陛下召见。” “完颜逊?”完颜吴乞买的眉头微蹙,继而发出一声冷哼,“他不是身体不适,在幽州调养吗?如今跑来辽阳,意欲何为?” 听出了皇帝话中的不满,宦官缩了缩脖子,眼中的惊惧溢于言表。 “完颜逊此番进京,似乎……似乎是有备而来。” 完颜吴乞买的目光微微一凝,脸上更是写满了诧异,继而轻轻一哼,发出一声冷笑:“这是何意?难不成他还打算谋反不成?” “是不是谋反奴才不敢妄下猜测,可对方绝对是来者不善。” 依照大金律例,戍边臣子离开驻地,最多只能携带五百名部曲随行,而完颜逊这一次进京,身后所跟着的绝对不止五百部众,而且个个全副武装。 “还真是好大的胆子。”完颜吴乞买只是一个怒目而视,周身所展现出来的威压便让宦官趴匐在了地上不敢动弹,“他这是找死。” 虽说此次伐宋,大金的主力算是全部南下,不过他作为大金皇帝,护卫在身边的禁卫军也有八千,这些人可全都是能够以一当十的精锐,再加上驻守京城的辽阳军,整个京城的防御兵力至少超过了两万,想要生吃掉只有一万人的幽州军,简直是易如反掌。 完颜逊究竟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胆,敢趁着朝廷兵力空虚,跑来辽阳城找不痛快? 便在完颜吴乞买准备走下城楼,想要亲自问问对方到底想干什么时,城外的完颜逊似乎已经等不及传唤,在一众亲卫的护卫之下骑马来到了永清门城楼之下。 “微臣完颜逊,参见皇帝陛下。”说是行礼,跨坐在马背上的完颜逊只是将自己的右手按在胸口的心脏处微微躬了躬身子,整个过程之中,他的视线竟然一刻不离站在城楼之上的完颜吴乞买,嘴角含笑,一副满是戏谑的欠揍模样,“微臣身穿甲胄,不能施礼,还请陛下恕罪。” “贤侄身体抱恙,就该好好待在幽州,不听召唤私自回京,可是要被问罪的。” 去年在商议伐宋计划之时,完颜逊可是受到朝廷征召的,只是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入京,考虑到一万幽州军的战力有限,最多也就是继续充当辎重部队押送粮草,实在是可有可无,众多将领也不愿意完颜逊重新掌握兵权,所以对于他的公然抗命,完颜吴乞买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既然不打算让完颜逊重新回到权力中枢,也就没有必要对其上纲上线了。 可现在完颜逊带兵入京,如此举动与谋反无异,可是要被砍头的,难不成这小子疯魔了? “微臣此番回京,只是想问陛下一个问题,如今的朝堂几乎全部由完颜宗翰一族把持,其他皇族全都要仰人鼻息,为何他们就可以高人一等,而我身为先皇之子,却只能驻守幽州,即便是朝廷召唤,也只能得一个押运粮草的闲职,根本无法上阵杀敌,难道我们这些人就活该报国无门吗?” 完颜逊的质问让完颜吴乞买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这小子是什么身份,难道自己还没点数吗? 完颜逊的父亲的确是大金太宗皇帝,这一点毋庸置疑,可他的母亲却是正儿八经的辽人,即便大金实行的是世袭制,完颜逊也不可能继承皇位,现在能有一个幽州军指挥使的头衔拥有一万幽州军的指挥权,他就应该感恩戴德了,怎么现在看来还是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跑来京城朝自己发牢骚? “完颜宗翰一族先协助太祖皇帝建立大金国,再灭辽,如今灭宋,为我大金的称霸草原立下了汗马功劳,自然能够享受如此位高权重的待遇,你完颜逊何德何能,又岂敢妄图与他们那一族平起平坐?” 完颜逊也报以一声冷笑:“那我就想要与他们拥有同等的地位,不知陛下能不能完成微臣的夙愿?” “我大金向来以实力说话,若是你幽州军能够所向披靡,就算让孤将皇位让给你有又何妨?” 完颜逊的双眼猛地一亮:“这话可是陛下你亲口说的,要知道君无戏言。” “可你有这样的实力吗?别说完颜宗翰所率领的东路军,就算是孤的禁卫军,只怕也能将你的万余人杀一个片甲不留吧。” 完颜逊回首指了指身后:“微臣已经将一万幽州军全部带了过来,陛下若是觉得我军实力不济,大可将我军当作入京逼宫的叛军,就此消灭在辽阳城外,如何?”“换言之,你这是真打算谋反?” 第160章 一炮三响 与此同时的千里之外,广陵城城主府后院内唐钎一家所暂住的小院内,邱凌华正看着自己的三位儿媳,嘴角边的笑容持续了整整一天,就没有消失过。 也不知是自己的儿子太过厉害,亦或是以赵缨络为首的儿媳们个个都有着不甘落于人后的攀比之心,三个人竟然全都有了身孕。 这样一个三喜临门的消息传出来,自己这个当婆婆的必须要喜笑颜开。 从家主唐焕开始,唐家便算是一脉单传,唐钎没有兄弟,替家族开枝散叶的重担自然要落在他的身上。 原本他与赵缨络成亲一年还没有子嗣,邱凌华将他狠狠揍了一顿,现在一下子要多出三个孙子,邱凌华还有些不可置信。 不过三个人都让广陵城中最好的医师把了脉,全都确认是喜脉无疑,邱凌华必须要好好嘚瑟一下才行。 唐钎一炮三响,三位夫人谁也没有落空,广陵城外的围困也暂时解除,整个邱家陷入一片欢腾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只是从头到尾,唐钎的笑容尽显无奈之色,他这才刚刚尝到一些初为人夫的甜头,正是不可自拔享受人生的时候,谁能想到三个老婆同时中标,这要让他去哪儿说理? 要知道怀孕初期是最危险的时候,三个月之内决不能同房,为了胎儿的安全,最好能够坚持到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之后,这不就意味着他需要守上一年的空房? 如果是后世的一夫一妻制,唐钎也就忍了,可现在他娶了三个老婆,完全可以将受孕的时间错开,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幅局面,竟然需要他吃一年的斋饭念一年的佛? 唉,说到底,还是自己的经验不足啊。 城主府内热闹喧哗之声不绝于耳,城西和城北外面的空地上,无数乡勇也在打着号子同心协力地劳作。 此前一战,广陵守军阵斩敌军两万余人,这些被炸得不成人样的尸体若是不能及时处理,便是威胁广陵全城百姓身体健康的重大隐患。 如今已经进入了六月,天气愈发炎热,腐烂的尸体很容易引发各种细菌的滋生,为了避免瘟疫的发生,这些尸体需要及时处理掉。 于是两处城门外的空地上,经过了半天的挖掘,各自多出了一个方圆超过十丈的深坑。 百姓们以厚布包裹细碎的生碳遮掩住口鼻,将金军的尸体全都扔入坑中,先以烈火灼烧,再倒入石灰粉消毒,经过整整一天的忙碌之后,这才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勉强清理掉了看起来狰狞可怖的战场。 下令暂时封闭西北两扇城门,百姓进出只能走东门和南门以及福运水门,唐钎与三哥邱淼返回家里。 “看你闷闷不乐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跨坐在马背上,邱淼向身边的唐钎投去一个疑惑中带着一丝担忧的目光。 城内的弹药充足,就算是金军再来几波强势的攻击,他们也无所畏惧,号称大金战神的完颜斜也在城外被岳飞杀了个抱头鼠窜,如今已经仓皇逃回了高邮城。 再加上三位夫人同时传出了喜讯,身为广陵城主的唐钎此刻应该是最为春风得意马蹄急的时候,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难道说,你担心金国的另外两路大军会同时进攻广陵城?” “先不说另外两路军的统帅不会服从完颜斜也的指挥,临时改变策略驰援广陵,就算他们全都来了,小爷也依然有把握将他们全都揍上一顿。” 担心完颜宗翰和完颜宗弼?不存在的。 距离淮南东路最近的中路军或许有回援完颜斜也的可能,但远在庐州的完颜宗弼根本就不能改变策继续南下追击赵构的策略。 为了拿下一个广陵城而打乱之前所有的部署,这不是打仗,而是在斗气。 还有唐钎在离开幽州之前所作的布置,这时候也应该有效果了吧。 如果不出意外,广陵这里的战报在这两天之内便会传回大金,在路过幽州的时候,完颜逊也必定会截下,自己所配置的炸药大杀四方,完颜逊如果还是龟缩在幽州不打算行动,他也就没有成为大金皇帝的能力与魄力。 只要完颜逊那边有所行动,金国内部必乱,他们这些在外征战的将领为了确保自己的地位不受动摇,也势必会撤回去平息内乱。 大宋这边的压力自然也就消弭于无形了。 “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再来一次尸横遍野好了。” 唐钎扭过头,撇了三哥一眼,面对这样一个铁憨憨,他也是无语得很。 自己这是在为战局担忧吗?还不是因为被要被禁欲一年给闹的? 毕竟他也算是尝过了肉味的狗了,叫他继续守着茅坑过日子,这清汤寡水的谁也受不了啊。 我tm…… 想到这样一个非常难听的比喻,唐钎忍不住就打算抽自己一个耳光。 回到邱家后院,见三位夫人身边全都多出了两名侍女,并且在书房里多出了一张木床,唐钎只能无奈苦笑。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自己的老娘为了她那三个尚未出世的宝贝大孙考虑,就这么将他赶出来单过了。 独守空房的滋味算是有些抓耳闹心吧,稍微静下心来琢磨戏本子,倒也不觉得太过无聊了。 说到底,还是应了古人的那句话,由奢入俭难呐。 唐钎一个人待在书房里奋笔疾书,蝶舞姑娘已经将戏班子给组织了起来,就等着他这边的剧本开始排演,蝶舞已经来催过好几次了。 窗台外三个人影闪过,小璃,蓉儿与初夏一人提灯一人拎着食盒一人端着洗漱用品鱼贯走入了书房。 面对这样的架势,唐钎的脸上满是疑惑,再看这三人娇羞欲滴的模样,心中将她们的来意猜了个大概。 “我家小姐说…她们现在身子不便,伺候不了姑爷,所以…” 听着初夏那断断续续的解释,唐钎伸手捂住满脑门的黑线。 叶青苗这个臭丫头,正事干不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真是一绝。 第161章 就是不行 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三个小丫头,唐钎被直接给气笑了。 三位夫人同时有了身孕,这的确是给了唐钎一个好大的措手不及,但他也没有饥渴到如此程度,连初夏这个刚满十五岁的小姑娘也不放过吧。 至于小璃和蓉儿,这两人与他相处的时间不短,可唐钎是真将这两人当做了自己的妹妹,他还在想着她们有了意中人,就将她们风光大嫁,相信有广陵城主府作为坚强后盾,谁也不敢欺负这几个姑奶奶。 可要他将这三人全收了做通房丫头,唐钎真干不出来。 “你家小姐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狠狠瞪了一眼初夏,见小姑娘被吓了个花容失色,根本就不敢抬头。 见姐妹受了责骂,小璃与蓉儿不干了,她俩一个将初夏护在了身后,一个双手叉腰朝着唐钎怒目而视:“你别仗着初夏刚进家门什么都不懂,就觉得她好欺负,你以为我们几个真就闲着没事,非要跑来……跑来伺候你?有气你去找你家夫人撒啊,欺负我们算怎么回事?” 唐钎被小璃怼了个哑口无言,却又忍不住笑出了声,“行了,我知道你们也是奉命行事,这件事怪不到你们的头上,回去告诉你家小姐,别没事找事。” 将三人打发了出去,唐钎苦笑着摇头,看来以后还是得派些事给自己那三位夫人做做,整天闲在家里,就知道琢磨那点破事,也难怪后宫剧里的那些嫔妃们战斗力爆表了。 走出书房,初夏一马当先,跑去叶青苗那里复命了,小璃与蓉儿则落在了后面,趁着四下无人,两人说起了悄悄话。 “你不是说要一直留在你家小姐身边吗?如果不给姑爷当丫头,咱们迟早有一天要出府嫁人的。” 小璃冷哼了一声:“那就不嫁人呗,我算是看透了,这世间的男子才华横溢者甚多,相貌俊朗者也不计其数,可对妻子体贴入微,脾气又那么好的男子又有几人?见过了姑爷的为人,你还真能忍受得了其他男子的粗鲁野蛮?” 蓉儿叹了口气,显得很是沮丧:“可你看不出来吗?姑爷对咱们几个根本就没有那个心思,咱们总不能死气白咧地非要赖在家里不走吧。” 先不说唐钎每次在小姐房里留宿的时候根本不允许她们在旁边作陪,就现在吧,自己可是主动送上门来了,唐钎还是将她们劝了回去,这不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吗? “那是因为你还没长开。”在蓉儿的惊呼声中,小璃伸出手指戳了戳她胸前的软肉,“我就不信,等我也有了跟小姐一样的本钱,姑爷他还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蓉儿双手抱着自己的胸口,听着小璃的虎狼之词,她忍不住轻啐了一口:“人要脸树要皮,我才不要主动往上贴呢。” “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做一辈子不分开的好姐妹吗?你怎么打起退堂鼓了?” “我才没有。”蓉儿的目光决绝神情坚毅,“我肯定是不会离开我家小姐的,做不了通房丫头,那就做嬷嬷好了,大不了一辈子不嫁人呗。” 小璃回望了蓉儿一眼,忽而眼角一弯,露出一个充满戏谑的笑容:“要不你就从了姑爷的意思,嫁给唐小七得了,反正他肯定要留在家里的,你不就也能名正言顺地留下了?” 见蓉儿还真就露出闭口沉思的模样,小璃又笑了:“你还真想过这事?要不我去找你家小姐给你挑明了?” 唐小七虽然不解风情,那是他还只是个不开窍的少年,少女的心思又岂是他这个憨货能猜得透的?不过有着姑爷这个标杆,耳濡目染之下,他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蓉儿要是真嫁给了唐小七,也不算吃亏。 “不行!” 两人还在后面窃窃私语,回廊的拐角处突然传出来的一声呵斥险些让小璃和蓉儿吓成了面如土色。 抬头一瞧,只见走在前面的初夏此刻正涨红了脸,似乎是想要对她们说些什么,可那么羞耻的话,叫她一个小姑娘如何启口?她越是支支吾吾,越是不好意思,直到脸色红得都快渗出血了,这才憋出了一句,“唐小七他……他有心仪之人了,蓉儿姐姐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璃与蓉儿面面相觑了一阵,再看看初夏那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不出来的模样,旋即便想到了一个可能:“难不成那小子跟初夏你……” 既然刚刚的话已经说出了口,初夏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当初在联合唐大小姐的侍女灵儿与唐小七应付自家小姐的时候,她就因为对方的出手相助心怀感激,继而觉得唐小七是个可靠之人,心中自然有着一份好感。 可在此之前,初夏是真没想过自己心里这种怪怪的情谊是什么,只知道在家里偶尔能够见到来给唐钎汇报工作的唐小七一面,便能开心好几天。 直到她一次意外落水,被路过的唐小七舍命相救,两人在河岸边生火烘烤衣服时被他瞧见了自己的身子,小丫头算是情根深种了。 这时候,小璃说要让赵璎珞帮忙说媒,将蓉儿嫁给唐小七,初夏是真急了。 “反正……就是不行!” 总算是看出了初夏的窘迫,蓉儿与小璃同时笑出了声:“初夏啊,你看你长得是亭亭玉立粉雕玉琢的,家里哪个见了你不夸一句好漂亮的美人胚子,怎么就看上唐小七那个铁憨憨了?” “就是,当初在幽州的时候,他整天就知道躲在暗处,简直毫无情趣可言,现在来了广陵,就更加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道在瞎忙些什么,这种人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一个如此水灵的小丫头倾心?” “你们可别胡说……我才没有。” 感觉到自己应该是被这两人给戏耍了,初夏的辩解显得有些苍白无力,果然啊,蓉儿的下一句话让初夏明白了,她们就是在给自己下套。 “放心吧,我对唐小七才没兴趣,刚刚我没反驳,是在琢磨究竟是踹小璃一脚,还是朝她的脸上来一拳。” 第162章 郎情妾意 “唐小七?就是当初冒充夫君给我写信的那个小子?” 得知自己的侍女竟然就这么红鸾心动了,叶青苗一百个不愿意,“不行,我不同意。” 就算是夫君的贴身侍卫,也不能拐骗她的侍女啊。 “你可小心着点,别动了胎气。” 见叶青苗拍了桌子,赵缨络立即劝慰,“小七可是夫君的左膀右臂,对家里更是忠心耿耿,既然初夏喜欢,两人成就好事也挺好的,至少初夏能一直留在家里了,也不算肥水流了外人田。” “大嫂这话很有道理,原本我还打算将灵儿许给小七呢,青苗你若是实在不同意,那我可就去找唐钎说这事了。” 站在一旁的灵儿还在偷笑呢,冷不丁听自家小姐冒出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吓得当场就变了脸色。 吃瓜吃到了自己头上,这叫她去哪儿说理? “你们够了吧,整个大宋就只有他们主仆两个男子吗?非要将妹妹们都朝他们的房里送不成?”颜汐儿替灵儿说了一句公道话,叫她忍不住好一阵感激涕零。 “还有,别一口一个小七,我听不惯。” 要知道她在家也是排行老七,这称呼总觉得是在叫自己。 叶青苗斜了颜汐儿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你家小璃就是一门心思地想成为夫君的通房丫头,现在让我的初夏嫁给别人,这不是明摆着想让我将来身边没帮手吗?” 赵缨络跟颜汐儿好得穿一条裤子,叶青苗也担心这俩人以后联合起来欺负自己,如果再加上一个小璃的话,她自己孤军奋战,又哪里是这几位合伙的对手? “说话要凭良心,是谁成亲当日主动让出夫君成全你的?说咱们联合起来欺负你?这话过分了吧。” “颜汐儿你没完了是吗?不就是陈你一份情吗,至于天天挂嘴边提醒我?” “行了。”眼看这两人针尖对麦芒,又得吵吵个没完,赵缨络实在是忍不住头疼,拿出了正妻的威严,“刚刚还说咱们要同气连枝呢,怎么这么快就将这话抛去了九霄云外了?初夏跟唐小七这事,咱们总要问问他们自己的意思吧,夫君可是说过的,凡事都得商量着来,谁也不能一言堂。” 见赵缨络是真生气了,颜汐儿与叶青苗立即笑着讨好:“自打有了身孕之后,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两个也是被憋坏了,相互宣泄一下心绪而已,可没有真翻脸啊。” 赵缨络伸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她也觉得婆婆邱凌华过于小心了一些,不但没收了她们的各种牌具和棋具,就连在院子里散步都得有左右两名丫头搀扶着,这日子过得也确实无聊。 可她也没办法反驳啊,这些可都是婆婆安排的,总不能令夫君难做吧。 忍着吧,不就是十月怀胎吗,忍忍也就过去了。 转头看向初夏:“你当真是看上唐小七了?” 见她红着脸不说话,俨然一副少女怀春的羞涩模样,赵缨络点了点头:“回头去找唐小七聊聊,若是他也不反对,那就去和夫君说这件事,这个主我做了。” “小姐你就别回头再去了,唐小七现在就在书房里与姑爷议事,要不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就将这事定下,也免得咱们家初夏受那相思之苦了。” 见蓉儿又打趣自己,初夏觉得自己的脸又开始烫了,这事估计她们得笑话一辈子。 众人也觉得言之有理,纷纷站起了身子,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之下,三位少夫人鱼贯走出房间,向着书房杀气腾腾而来。 在外面的回廊等候了片刻,得知消息的唐钎迎了出来,叶青苗跨过门槛,便要伸手去拧唐小七的耳朵:“说,你都干了些什么,能将我家的初夏迷成了那样?” 唐小七完全被这位少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一脸迷茫地反问自己:“我做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做啊。” “这么说你是不喜欢我家初夏?”一听这话,叶青苗更生气了,“我家初夏哪里不好了?既然你没那心思,为什么又要招惹她呢?” “初夏姑娘?她怎么了?谁欺负她了?”见站在窗台外面的初夏紧咬着自己的嘴唇,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唐小七丝毫不假思索地就想为她出头,见这两人如此在乎对方的模样,谁还能看不出来,这俩人早就勾搭成奸了。 叶青苗看看自己的侍女,再看看唐小七,忽而噗嗤一笑:“你说你这丫头,明明有心上人,为何还要答应替我服服侍夫君呢?” “还能为何?你是她的小姐,她是你的丫头,她还能不听你的话了?”颜汐儿又忍不住瞪了叶青苗一眼,“不过还好,总算没酿成大祸,既然他们两人情投意合,不如找个时间将事给办了就得了。” 唐小七还在懵圈之中,一旁的唐钎与叶夷烈却是听明白了。只是他们都未曾想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唐小七,居然也能得到初夏姑娘的垂青。 这俩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既然两人郎有情妾有意,自己作为家主,自然要替他们做这个主了。 唐钎看向闷着头不说话的唐小七:“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做了,就得负责,难道打算始乱终弃?” 唐小七抬起头,他先是看了看初夏,又将视线定格在唐钎的脸上,欲言又止了好半天,这才吞吞吐吐地开口:“我知道,当初在河边瞧见了初夏的身子,我就得负责到底,可现在是非常时期,我是打算等打退了金军,再向少夫人提亲,若是我不小心死了,她还能另找一个如意郎君。” 唐钎听明白了,这小子是不打算耽误初夏,这才忍着不表态。 “等会儿,什么叫瞧见了我家初夏的身子?唐小七,你这混账东西竟敢欺负我家初夏?” “不是小姐你想的那样。”唐小七还是支支吾吾,外面的初夏跺了跺脚,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索性一咬牙,“哎呀,反正就是那么回事了,要杀要剐但凭小姐吩咐。” 第163章 两道圣旨 杭州城,在新帝赵构抵达之后,将行宫改造成为大内,更名临安。 完颜斜也率领五万人马进攻广陵,最终伤亡两万六千余人,一万人溃逃,一万四千人撤回高邮城的消息传来,整个临安城似乎都轻微晃动了一下。 赵构猛的拍案而起,脸上的神色从不可置信转化为欣喜莫名,对于大宋而言,密探从广陵城送回来的消息绝对是一支可以鼓舞人心的强心剂。 “好,难怪唐钎那小子坚持留守广陵城,原来他早就有击败完颜斜也的把握。” 宰相李纲同样也是一副倍感欣慰的模样,当初在应天府,他可是险些提剑将唐钎给杀了,只是因为唐钎向陛下谏言南撤。 谁能想到这小子竟然真有抵挡金军的手段和策略。 五万人杀气腾腾而来,最终只有万余人铩羽而归,这个战绩已然是大宋与金国开战以来的最大的一场胜仗。 而力保广陵不失的意义还远远不止如此,有唐钎挡在江北阻止金军南下,临安城的安全保障便又增加了一分,只要朝廷还在,大宋便不会被灭国。 现在想想还真是后怕,若是自己当时真就将唐钎一剑刺死,放眼整个朝廷,还有谁能够干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话说,他所使用的火药威力如此巨大,绝非用来制作烟花的寻常火药,若是朝廷也能量产,坚守住杭州完全不是问题。” “李卿所言极是。”想到战报上所描述的战斗场面,赵构的心中更是惊惧,还好唐钎是宋人,若是金国用他所配置的火药来攻城,自己早就降了。 “朕这就下旨,让唐钎敬献新火药配方。”只要有了这一层保障,杭州城必定固若金汤。 站在一旁的内侍总管立即铺开了一卷金色的绢布,提起笔舔饱了墨汁,就等着皇帝口述圣旨内容。 赵构思索了片刻,忽而朝着内侍一伸手:“这道圣旨由朕亲自来拟。” 内侍总管将御笔双手递上,赵构一把接过来,只是稍加思索,笔尖便按在了黄娟之上,只是片刻功夫,洋洋洒洒的数百字便落在了圣旨上。 对于唐钎在广陵创下的丰功伟绩,赵构先是口头嘉奖了一番,并称若所有参战人员皆可论功行赏,扬州各级官员全部官升一级,接下来便要求唐钎敬献火药配方,协助临安城完成防御部署。 随着最后一笔的落下,赵构直起了身子,很是自鸣得意地欣赏了一番,等到墨迹被吹干,这才取过桌案上的玉玺,蘸了印泥,重重盖在了圣旨的落款处。 将黄娟卷了起来,赵构叫过一名宦官:“即刻出发,前往广陵传旨,早去早回。” 宦官领旨,双手捧着圣旨身体向后退出了大殿,立即向着宫门的方向极速而去。 心情大好的赵构正打算与群臣商议朝纲的制定问题,殿外一名传话太监急匆匆而来,似乎全然忘记了应有的礼仪,这名太监直接跪倒在了大殿上:“官家,大事不好了。” 从对方那慌不择路的模样之中,赵构已然猜到了此人带来的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皇帝还是阴沉着脸,低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据前方密探来报,金国元帅完颜宗弼所率领的七万西路军不日之前已经攻克鄂州,如今已渡过长江,正沿着南岸向东急行,直扑临安城而来。” “什么?”赵构再一次拍案而起,只是这一次,他的情绪中完全没有兴奋的成分,取而代之的全都是惊恐,连手被拍红了也全然不知,“鄂州守备是干什么吃的?只是短短五日便丢了鄂州?他不是说征召了十万乡勇坚守城池的吗?这就是他所说的死守鄂州?” 见皇帝已经手足无措了,李纲立即出声劝慰:“官家不必惊慌,鄂州失守已成定局,如今我等要做的是立即加固城防,阻止敌军来犯。” “**所言不错,可完颜宗弼的七万大军已经南渡,依靠天险扼守临安之计已然被破,**还有什么御敌良策,速速说来便是。” “即刻令唐钎率广陵军驰援临安,他既然能守住广陵,就可以守住临安。” “对,对对,朕立即下旨,命唐钎率军勤王。” 见内侍总管依旧站着不动,赵构朝着他吼了一声,“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准备笔墨纸砚!” 内侍总管被吓了个浑身一凛,立即取出一卷新的黄娟展开,这一次的圣旨依旧是赵构亲笔所书,只是相较前一道圣旨的笔走龙蛇,这一卷黄娟上的字就显得有些相形见绌了一些。 便连玉玺的印痕也盖了个歪歪扭扭,足见赵构此刻已经紧张到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刚刚坐上皇位还不到半年,赵构可不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为金国的阶下囚。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第二道圣旨也迅速出了皇宫,向着城外的钱塘江极速而去。 可惜他的同僚刚刚所接到的也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广陵传旨的指令,这位内侍紧赶慢赶,最终还是与渡江的官船擦肩而过。 无奈之下,他只能征召一艘民船送自己过江,再骑上马向着广陵城一路疾驰。 经过两天的赶路,第一道圣旨先行抵达广陵城。 可纵然传旨太监在城外大声疾呼,并且拿出了腰牌证明自己的身份,城楼之上的官兵依旧没有打开城门放他进城的意思。急得这位传旨太监在城外破口大骂:“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等咱家回了临安,定要在官家面前说上一说。” 广陵军击败完颜斜也立下赫赫战功,这时候的气势如日中天,官家龙颜大悦,这时候说他们的坏话,必定讨不到什么好处,但告他们一个无视皇权的罪名让官家小施惩戒,这位太监自诩没什么问题。 “这位公公,实在是抱歉得很,如今大敌当前,广陵城暂时封闭城门,一切外来人员禁止入内,这是城主的命令,谁来也不好使,就算是官家亲至也不行,所以有什么话,在外面说了便是。” 第164章 欺君罔上 当真是好大的狗胆,竟然敢将自己这个亮明身份的传旨太监拒之门外,这不就是说,广陵城主唐钎连官家的面子也不打算给吗? 身为皇帝的内侍,自己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众官员巴结奉承的存在,即便是那些朝廷大官也得给上三分薄面,宦官李素虽然身体残缺不全,内心却是自我感觉良好的。 谁能想到这次奉旨来广陵传话,竟然得了这样一个待遇,李素不能忍。 要知道他可是带着广陵城大小官员全部晋升一级的大喜讯来的,原本还指望着能收点报喜费呢,现在连城门都不让进,这是几个意思? “唐钎,别以为你在扬州打了一场胜仗就可以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了,这广陵城还是大宋的城池,你身为宋臣,无视皇权,这就是抗旨不遵,是谋逆,你小心被诛九族。” 李素在城外骂了个酣畅淋漓,险些就将唐钎的祖坟给扒了将里面躺着的唐家列祖列宗拉出来挨个问候一遍,可纵然他如此卖力地表演,城楼之上的守军却根本没人在乎。 如今的广陵城虽然是在大宋境内,可说是唐钎的私产一点也不为过。 大军压境之时,皇帝只在广陵城待了一天,他真正关心过城内老百姓的死活了吗? 他一跑路,富商巨贾们也跟着跑,最终也就只有城主唐钎与邱、叶两家选择留下。 没有唐钎,他们能进城住上以前想也不敢想的豪宅?没有唐钎,他们能将五万金军打得丢盔弃甲?没有唐钎,他们能成为广陵城的新主人? 至于那个偏安一隅的皇帝?虽说朝廷下了封口令,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大宋还有两位皇帝被金人掳走了,如今这个新帝的皇位来得究竟正不正,谁人的心里还没点数吗? 封城是唐钎所下的命令,即便站在城外的是皇帝,他想要进城,那也得城主点头才能放行,凭你一个区区的太监在外面无能狂怒就能让他们开城门?门也没有啊。 李素在外面吐沫星子乱飞,脏字都不带重样的,城楼上则是鸦雀无声,根本没人搭理,直到得到禀报的唐钎总算是姗姗来迟,他这才冷哼了一声:“唐城主当真是好大的官威,只怕称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了,竟然连官家的圣旨都敢不接了?” 面对李素的嘲讽,唐钎淡然一笑:“事急从权,还请公公见谅,金军暂退高邮城,广陵的危机却并未解除,微臣下令封城,也是为了全城百姓的安全考虑。” 李素朝着唐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难道这小子还当自己是金军的细作不成? 他高举手中的黄娟,虽然极不情愿,却还得完成官家所布置的任务:“行,咱家不进城,就在这城外宣读圣旨便是,只是唐城主是否也该出城跪接圣旨,方显城主与官家的君臣情谊啊?” 哪有如此居高临下接圣旨的?这不就是骑在皇帝的头上了吗? “不必如此麻烦,公公有什么话只管说来便是。但凡我广陵城能够做到的,自然不遗余力。” “你!好好好。”李素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可他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已经说明他这是被唐钎气到了极致,“你行,你就等着官家的雷霆之怒吧。” 既然唐钎不愿出城,李素也不愿下马,就坐在马背上将赵构的第一道圣旨当众宣读了出来,两人一上一下隔着护城河听宣,将礼法全都丢去了九霄云外。 听说全城官员全部得到了晋升,以沈郓为首的地方官员全都喜极而泣,如今的广陵还是宋金战场的最前沿,虽然唐钎依靠威力巨大的炸药击退了完颜斜也,却难保对方不会卷土重来。 晋升一级,就表示自己可以回京述职,随后被派往其他州郡,这就意味着他们可以离开广陵城这个是非之地,命肯定是保住了。 即便是没办法立即得到安排,至少也是留在了天子脚下的京城临安,跟着皇帝,总归是没有性命之忧了吧。 而等听到皇帝命广陵交出火药配方敬献给朝廷时,城楼之上的所有将领都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唐钎却是冷冷一笑,完全没有要叩谢皇恩的意思。 “回去转告官家,并非微臣不愿敬献火药配方,而是在下就根本不清楚这种威力巨大的新式火药该如何调配,这东西可来不得半点差错,微臣不敢胡说。” 李素眨了眨不可置信的双眼,继而一指城楼之上:“唐钎,你好大的胆子,官家索要的东西,你竟然不给,还给出这样一个如此敷衍的理由搪塞,简直是欺君罔上,罪无可恕。” “公公切莫动怒,微臣的确是实话实说。”唐钎两手一摊无奈耸肩,“这种新式火药的配置,微臣从未参与,也没见到过程,城中所使用的火器,也都是诸位将军在完成零件生产之后送去由专人组装,再拉回城内的,那位配置火药的世外高人,早在金军攻城之前便悄然离去了,他也未曾留下任何关于火药配置的只言片语。” 这种无稽之谈,李素自然是不信了,唐钎看了看分立左右的诸位同僚:“微臣究竟有没有胡说,他们都可以作证。” 火药是唐小七根据唐钎所提供的配方调配的,为了做好保密工作,唐小七在不同的几处地方将单个的原材料按比重称量并且**,再汇集与于一处进行混合,可谓将保密工作做到了极致。 所以就算是参与了调配的相关人员,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提供各种配件的城中各家商户就更不知道其中的秘密了。 连邱家兄弟和叶昭都不知道的秘密,沈郓也就更不清楚了,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番,纷纷选择了闭嘴。 “行。”李素是彻底没脾气了,不过他还是退而求其次,提出了皇帝的最后一个要求,“那就将城中所有的火器尽皆运去临安,协助朝廷禁军固收京城,以免重蹈汴京失守覆辙。” 第165章 临安告急 总以为这个要求已经是皇帝的底线,迎娶了顺德帝姬的唐钎也算是皇亲国戚,守卫临安他责无旁贷,谁能想到驸马爷连片刻的考虑都没有,便直接拒绝。 “城中的火药数量有限,不日之后广陵还有一场硬仗需要面对,恕微臣分身无暇,不能为官家分忧了。” “唐钎,你简直是全然不将官家放在眼里,当真是要谋反吗?” 李素终于怒了,他也看出来了,唐钎根本就没有想过以任何方式援助临安城,他这是打算在广陵自立为王。 “别以为手中掌控着广陵城,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须知道君王一怒,血流千里,区区一座广陵城,我朝廷禁军只需一个冲锋,便可以攻上城头,到时候你可真就性命难保了。” 唐钎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这话听起来怎么似曾相识呢?他是在哪里听到过? “对了。”忽而一个激灵,唐钎笑了起来,“就在数日之前,完颜斜也就在你所站里的位置也说过同样的话,难怪我觉得耳熟。” 作为最强捧哏,叶昭也很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没错,对此我也记忆犹新。” “你们!”李素感觉自己的胸口传来好一阵抽搐,深呼吸的同时用手帮忙顺气,这才没有被这两个臭小子气得栽落马下。 想要再放两句狠话,搜肠刮肚之后却发现自己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全部说完了,唐钎依旧表示他只是坚守广陵,绝不会派遣一兵一卒驰援临安。 就在李素将话说尽,准备返回临安复命之时,远处的官道尽头又是一阵烟尘四起,一人一骑在扬起的灰尘之中向着城门的方向极速而来。 李素扭过了头,双眼微眯向着身后的方向望过去,等到来人飞奔至目之所及之处,他已然通过对方的装束辨认出,踏马而来的是同样身为皇帝内侍的陈旭。 见官道中央站着一队人马,急匆匆赶来宣旨的陈旭也是蓦然一惊。 这不是先他一步出发的李素吗? “话说李公公怎么还在城外站着?”再看一眼不远处的城门紧闭,不由得面色一沉,“为何唐钎未曾出城迎接圣旨?” “陈公公想知道?”李素闻言发出一声苦笑,随即让开了身位抬手一指城楼之上的唐钎,“直接问他不是更好?” 这两人身为皇帝身边的内侍,当初在应天府时也是见过唐钎的,发现他就在城楼之上,陈旭也不磨叽,立即自怀中掏出了第二道圣旨:“广陵城主唐钎,还不速速接旨?” 陈旭的这一声音色稍显尖锐地喊,除了令站在他身边的李素一行人全部单膝下跪之外,似乎没有起到任何其他的作用,城楼之上的唐钎负手而立,完全没有想要出城跪接圣旨的意思。 “这位公公也无需多费唇舌了,官家的意思,微臣很清楚,不就是鄂州已然失守,金国西路军渡江东进,直逼临安而来吗?” “既然唐城主早已知晓事态紧急,就该立即率军前往京都勤王才是。” “回去转告官家,完颜宗弼的西路军至少需要十多天的行军才能抵达临安,而接到求援消息的完颜宗翰正领着七万中路军从庐州赶来广陵,最多也就两三日,扬州便需要面对八万金军的围攻,这时候驰援临安,等同于放弃广陵,那我等此前的付出便毫无意义了。” 陈旭不自觉地看了身边的李素一眼,眼中满是疑惑,显然是并未理解对方话中的含义,李素则是摇头轻叹,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他这话是何意?为了坚守广陵,全然不顾官家的死活?” 见李素沉默着点头,陈旭也怒了:“唐钎,你既然口中称臣,便还是我大宋的臣子,为人臣者,自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如今京都有难,你不去勤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一年前的东京之难再次重演吗?” 李素继续摇头,这话他好像刚才也说过了,奈何唐钎根本就不为所动,陈旭完全是在浪费口水。 果然呐,唐钎淡淡一笑的同时,拒绝得义正言辞,义无反顾:“还请官家莫慌,微臣刚刚便说过了,广陵之战要先于临安之战,如果金国的八万大军在广陵城下全军覆没,完颜宗弼根本就不敢继续攻打临安,为了防止受到两面夹击,他只能原路返回,从鄂州北上撤回金国境内,届时,临安的危机便会迎刃而解。反之,如果微臣率领广陵军退守临安,将广陵让给完颜斜也,到时候官家所要面对的便是整整十五万金军的围困,两位公公觉得临安城能够抵抗十五万人马的攻城吗?” 唐钎的话令陈旭与李素不约而同地伸手擦了擦鬓角的冷汗,当初城墙高耸固若金汤的东京最终也没有防住金军的全力进攻,如今的临安城只怕就更不行了。 “可你如何就能保证一定会在广陵城下全歼金国的八万敌军呢?” “广陵北门地势狭长,护城河七弯八绕,军队不易展开,正是新型炸药的用武之地,只要对方不会飞天遁地,微臣自然有把握击败敌军,而若是真去驻守临安,那里的地势开阔,金军可以从四面八方攻向城墙,两位觉得只凭城中的这些火药,又能坚持多久?” 唐钎的分析听起来颇有道理,他二人竟然无言以对,可皇帝就在临安,难不成他还真敢弃官家的安危于不顾? “微臣刚才就已经说过了,守住广陵城,东、中两路军全军覆没,完颜宗弼绝对不敢孤军深入,到时候临安城的危机自然也就解除了,但请官家不必惊慌,只需等着微臣传去的战报便好。” 见两位传旨太监依旧站着不动,唐钎也不想再与他们做什么过多的解释:“距离完颜斜也撤回高邮城已经半月有余,如果对方以八百里加急传递消息,完颜宗翰应该已经抵达高邮,两军汇合之后便会立即南下,两位公公也不想被金军堵在返回临安的路上吧。” 第166章 旧账新仇 唐钎的这话一出,李素与陈旭的脸色立即大变,他们只是受了皇帝的命令来广陵传旨,可不想就此丢了性命。 而事实也正如唐钎所料,两人刚刚离开不久,便有金军的前哨斥候在城外出没,随后的第二日,北门外旌旗招展连绵不绝,密密麻麻的将整个蜀岗插了个满满当当。 紧接着,金军开始在城外扎营,那持续不断的动静,似乎令众人脚下的城池都轻微抖了抖。 这一次重返广陵,完颜斜也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教训,在驻地之外伐木开渠,围上了一道木制围墙,并在各个角落搭建了望台,直接将大营建成了山寨,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岳飞继续沿用上一次的套路,半夜跑来袭营。 可完颜斜也所不知道的是,早在他退守高邮城的时候,岳飞便率领两千骑兵紧随而去,并且化整为零绕过了高邮,这时候正在楚州城外等着埋伏金军押送粮草的辎重部队,又哪有闲工夫跑来搞偷袭。 完颜斜也的残存部队是被岳飞搞怕了。 每当黑夜降临之时便坐立不安,总感觉自己只要睡下,便会有宋军来滋扰,完颜宗翰的中路军则很是不屑。 毕竟只凭战报上面的文字,根本就无法让他们直面当时的惨烈,反倒是激起了他们骨子里的凶悍。 特别是在主帅完颜宗翰下令攻下广陵之后屠城三日以泄愤之后,所有士卒的士气在瞬间被拔到了顶峰。 要知道从去年年末进攻汴梁开始算起,他们在外征战了大半年了,寂寞空虚的心灵也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才行。 伴随着金军如排山倒海一般的再次压境,广陵城同样也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只是令众人疑惑的是,这一次金军似乎摆出了围而不攻的架势,已经在城外驻扎了两天,依旧没有进攻的意思,连小股部队的试探都没有。 这样的阵势反倒是令广陵城头的将领们感觉到一阵惊慌。 “难道说这是对方看破了我们的计划,故意拖延时间,好让完颜宗弼的西路军直捣黄龙,攻占临安?” “完颜斜也知道我们只能死守城池不敢出城进攻,索性就在外面拖着,等完颜宗弼拿下临安,再杀回广陵两面夹击?” 仔细想想也不无这个可能,既然唐钎能够想到这样一个战局,对方老谋深算,又有诸位将领群策群力,能够拿出这样一个作战计划并不奇怪。 “可如果金军真的不打算进攻,临安就危险了。” 虽然如今的新帝刚刚继位,整个朝廷都在逃难,皇权不稳之下,城楼之上的众人都对赵构没有太多的敬意,可他毕竟是大宋皇帝,如果坐视临安被破,广陵拒不出兵,后世的史书必定会将以唐钎为首的自己这帮人给骂死。 “或许完颜斜也做好了双方对峙的准备,不过完颜宗翰肯定是要攻城的。” 唐钎笃定完颜宗翰会主动进攻,是因为他们之间还有一笔在幽州时惹出的账,两人还没有核对。 当初为了得到赵缨络,这老家伙可谓用足了手段,只不过因为七公主的庇护,完颜宗翰并未得逞。 现在自己喝赵缨络就在广陵城,能够新账旧账一起清算,完颜宗翰又怎么可能错过这次能够强抢赵缨络的机会。 “所以,他们应该不是不打算进攻,而是还没有完成全部的部署,他们这是在等。” “等什么?辽阳派来的援军?”叶昭的脸色很是难看,“他们等得起,咱们可等不了那么久的时间。” 根据江南传来的线报,完颜宗弼的西路军已经进入了淮南西路地界,只是因为山路难行,耽误了一些时间,不过终究有一日,西路军会抵达临安的。 “放心吧,官家不会有事的,就算咱们不去驰援,朝廷也能够安然无恙度过这次危机。” 没有自己插上一脚的前世,金军攻破了广陵,并且一路南下,将赵构赶去了海上漂泊了好几个月,最终还不是形成了两国共存的局面,直到蒙古崛起。 现在他替临安吸引了至少一半的火力,李纲如果还是抵挡不住导致大宋朝廷彻底覆灭,唐钎觉得这个锅也扣不到自己的头上。 如果广陵城楼上的这些话被金军的两位统帅听见,必定也要朝着唐钎竖起拇指表示赞赏,因为他几乎说中了事实的全部真相。 早在两军汇合之初,完颜宗翰便打算即刻下令攻城,以雪前耻,完颜斜也却得到了皇帝送来的消息,唐钎之父,大宋户部侍郎唐焕即将抵达广陵,目的是劝降唐钎投靠大金。 能够不战而胜,自然是最好,毕竟经此一战,金军元气大伤,完颜宗翰也不希望自己的亲卫军有什么闪失。 可幽州的羞辱之仇又要如何去清算呢?这可不是一个女子的归属问题,而是男子的尊严问题。 “陛下派唐焕来此,必定是答应将七公主许配给唐钎,驸马不得纳妾,如果他答应归降,赵缨络不就还是你的吗?” 如果唐钎连他父亲的性命都不顾,拒绝献城,那就围而不攻,等待完颜宗弼攻下临安,再回援广陵,到时候城破人亡,赵缨络还是成了无主的寡妇,还不是任由他们发落? “所以说,你完全不必急于一时,与广陵城硬拼,这点时间我大金还耗得起。” 听着完颜斜也的剧烈咳嗽,完颜宗翰的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冷笑:“大金耗得起,可勃极烈你却不应该有此想法啊,这是被唐钎打怕了?一统中原的夙愿差一步就可以完成了,难道咱们还真就被小小的广陵城拦住了去路?” 与唐钎对峙等待完颜宗弼的西路军?如此龟缩的战法绝对不是大金勇士所为。 完颜斜也同样报以冷笑:“既然你愿意让将士们送死,本帅自然也舍得替你们收尸,只是本帅还是想提醒你一句,如此轻敌,是要吃大亏的。” 完颜宗翰早已被羞愤冲昏了头脑:“无论如何,本帅都必须碰一碰唐钎,倒要看看他的火器是否真的如此厉害。” 第167章 人各有志 楚州城外三十里。 岳飞亲自率领数十人的小队埋伏在官道旁的密林之中。 根据前方的斥候传回的消息,此刻正有一支金军由北向南而来,可对方既不是押送粮草的辎重部队,也并非驰援高邮的战斗部队,一时间,岳飞也不知该不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正在犹豫之间,密林之中人影一闪,副将张宪出现在主帅的身边:“已经打探清楚了,来人似乎是此前东京一战之中被押解入金国的两名俘虏。” “俘虏?你怎知道?” “早年在东京混迹的时候,结识过其中一人,是政和五年的进士,名为秦桧,此后东京城破,金军俘虏大宋皇族与各级官员三千余人,听说他也在被俘名单之列,另外一个不认识,不过我感觉此人的眉宇似乎与城主颇为相似,看年纪约莫四十多岁,该不会是唐钎的老爹吧?” 岳飞的眉头微皱:“倒是很有可能,金军难道是打算用孝道逼迫唐钎开城投降?” 沉默之中,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全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惊惧与不安:“百善孝为先,如果真被咱们猜中了,唐钎还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开城投降,是不忠,弃父不顾,是不孝,无论怎样选择,唐钎都会受后世之人唾骂,遗臭万年了吧。 “要不咱们冲杀过去,将这两人宰了一了百了?” 大家都是为了守卫大宋而战,与其让唐钎面对如此为难的抉择,倒不如将他老爹的死归咎于一次两军在野外的小规模混战。 看这两人衣冠整洁清爽干练,完全不像是俘虏,想来应该早已投降了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劝降唐钎的。 即便是他的亲爹,背叛大宋者,杀了也不冤。 “切莫动手。”见张宪打算手持长斧冲杀出去,岳飞一把拽住了对方的胳膊,“此前听宗泽将军说过,户部侍郎唐焕曾在大殿之上怒斥官家只知称臣自保,不知奋起反抗,想来也是一位忠君爱国之士,这样一个忠肝义胆之人,又怎会心甘情愿充当金国的说客,劝降唐钎?” “将军的意思是,唐侍郎是受了金军的胁迫?那咱们该如何行动?” 如果是趁金军不备冲过去将两人杀了,张宪自问凭借目前手里的这帮人还是能够做到的,实在不行的话,扔两只震天雷过去也就解决问题了。 可如果是要从对方的手里将人解救出来,难度可就得大大增加了。 他们这支埋伏在敌军后方的队伍人数本就不多,更加无法得到补充,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看到有减员的情况发生。 而如果现在冲出去救人,面对敌军人数数倍于己方的劣势,又无法动用炸药,伤亡可就无法避免了。 “无论如何,总要试试。” 来人既然是唐钎的老子,岳飞便没有不救的理由,即便唐焕真的已经投降了金国那也得之后由朝廷对其进行审判,而现在,他必须出手。 眼看前方即将抵达楚州,神经一直紧绷着的金军将领这时候也开始放松了警惕,以至于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已经悄然降临。 一声突如其来的爆炸在队伍的前方响起,惊得马队之中传来好几声惊呼,伴随着马匹的长嘶,原本井然有序的行进队列立即乱作了一团。 一众金军还在拉动缰绳企图控制住受惊的坐骑,队尾处又是一声爆炸响起,让原本就呈现出混乱的队列更加混乱起来。 并非是这些金军怯战,遇上敌袭便自乱阵脚,实在是因为他们可从未见识过炸药的威力。 两声巨响之中,数匹战马被炸了个血肉模糊,跨坐在马背上的同僚当场就被倒下的马匹压死了两个,后面几匹受惊的马匹人立而起,被甩落马背的同僚中又有三人被纷乱的马蹄踏成了一滩肉泥。 如此恐怖的场景,又怎能不让他们目瞪口呆? 而最为恐怖的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发现突然朝自己发难的宋军。 首领高喊了一句金国话,所有人这才镇定了下来,他们将一脸阴沉之色的唐焕围在了中间,似乎是在保护他的安全,而另一位早已被吓傻了的宋国官员,则被弃在他们的包围圈之外,任由他自生自灭。 目睹此情此景,张宪就打算一跃而起,提着斧子冲杀过去,一斧子了结了唐焕的性命:“我就说这狗贼经受不住诱惑,投降了金国,你还不信。” 如果刚才那两颗手雷炸的是唐焕与秦桧,这俩人即便侥幸不死,也必然身负重伤,现在好了,打草惊蛇不说,唐焕还得到了重重保护,若是再引出了驻守在楚州城里的金军,他们只能先撤退,更加没有除去这个奸佞之臣的机会了。 岳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唐钎在广陵城与金军对峙,他想到了能想到的所有对敌方案,唯独未曾想过投降,这也是自己愿意听从广陵城主府命令的缘由,可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宗泽将军口中的这样一个忠义之人,竟然会为了荣华富贵选择叛国。 “人各有志,唐焕终究只是个文人,守不住金人的酷刑,迫于无奈选择降金也为未可知。” “那今日就这么算了?要不趁着楚州城的金军尚未赶来,咱们直接送他们上路吧。” “咱们手中的震天雷所剩不多,那些可都是用来对付金军的辎重部队的,否则广陵那边的可就大了。” 至于眼前这两个叛徒,让他们多活一些时日又有何妨? 叛国者,有朝一日必有天收。 强忍住心中的怒火,张宪朝着埋伏在身后的将士们挥了挥手,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后,数十名宋军悄然撤出了阵地,只留下官道之上那一路护送唐焕与秦桧南下的金军犹如一只只无头苍蝇,满是惊恐地左右观望。 直到远处扬起一大片烟尘,数百名金军出城迎接,这帮人脸上的恐惧这才有所收敛。 这就是宋人的新式火器?看来国论呼鲁勃吉烈的战报所言非虚啊。 第168章 令尊在此 在接近千人的护送之下,唐焕与秦桧有惊无险抵达楚州城。 未免夜长梦多,唐焕只是在城中休息了一夜,次日清晨便下令出发。 护送的队伍很快集结,唯独不见秦桧的身影,唐焕冷然一笑,那个贪生怕死之辈只怕是昨天受了惊吓,这时候不敢继续南下了吧。 “不等了,即刻出发。” 唐焕坚持出城,负责护送的金军将领纵然有一百个不愿意,这时候也得遵照命令行事谁让眼前这一位是皇帝陛下钦点的劝降大使呢。 目送一行人战战兢兢地出了楚州城,一路向着南方而去,城楼之上的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发出一声轻笑,正是以吓破了胆为由脱离队伍的秦桧。 将大金皇帝完颜吴乞买的亲笔密函取了出来,在驻守楚州城的金军将领眼前晃了晃,秦桧的声音显得低沉而又阴冷:“陛下命本官潜伏于大宋朝廷之内,现在本官需要即刻赶去临安城,立即准备马匹与干粮。” 护送唐焕的队伍出了楚州一路南下,在天色将晚之时顺利抵达投宿的驿站,这一路走过来,众人全都是一副心惊胆战的架势生怕再遇上昨日在楚州城外的敌袭。 自以为运气不错的金军在走进驿站的时候,无不长舒了一口气,为自己活了下来暗自庆幸,他们根本不知道,岳飞的两千人马全都在楚州城北,这里根本就没有一个抵抗的宋军。 如果真有宋军在此地活动,只凭这间驿站,又如何能够抵挡震天雷的攻击。 经过一夜休整,唐焕总算在第二日的正午时分进入高邮城,他不愿再作片刻停留,而是继续向着广陵进发,又是一天长途跋涉之后,驻扎在蜀岗之上的金军大营总算是出现在了唐焕的视野之内。 “唐侍郎从辽阳赶来一路辛苦,好好休息两日再去劝降令郎也不迟。” 唐焕的来意,早已接到了消息的完颜斜也是清楚的,不过他并不觉得唐钎那个臭小子就一定会买他老爹的账,所以他们还是需要做好两手准备,攻城还是围城,需要拿出最后的方案来。 “如果唐侍郎的劝说无效,本帅还是打算与唐钎那小子正面对抗一次,否则,就算攻下临安之后迫使唐钎投降,他也会认为我军胜之不武。” 说来说去,完颜宗翰无非是想找回在幽州丢掉的场子,既然他想逞能,自己也就没必要再劝了。 这一次,对于完颜宗翰提出的进攻建议,完颜斜也想也不想便表示了赞同。 “若是真攻不下,本帅不介意让整个广陵城付之一炬。” 让上天赐予大金的不灭神火将广陵城彻底吞没,也算是给此前战死在城下的将士们报仇雪恨了。 商议完毕,两位元帅立即走出军帐集结三军,八万之众的军队行动起来,立即让整个军营陷入一片沙尘之中。 各种脚步声,擂鼓声,马嘶声交织在一起,让人从中听出了肃杀与威势,前后用了将近半个时辰,各列军阵方才集结完毕,分列在大营前面的空地上,将面积不大的战场站了个遍地人影。 “如果咱们的投掷距离足够远的话,这些金军必定死伤惨重。” 这一坨一坨的人全都聚在一起,绝对就是炸药包的活靶子,只可惜射程不够,叶昭也只能摇头叹息。 此时距离金军西路军渡过长江已经过去了七天,也不知完颜宗弼的七万人到了何处,如果真将临安城围了,广陵这边的抵抗就失去意义了。 虽然拖延了几天,不过一切正如唐钎所料,完颜宗翰还真就耐不住性子,准备大举进攻广陵城了。 今日一战,金军还是得吃败仗,叶昭只希望这消息赶紧传出去,也好解了临安的危机。 两军开战之前,照理是双方的指挥官互喷口水,叶昭果然见到城楼之下的敌军阵营中走出两匹战马。 跨坐在马背上的两人之中,一人身穿金国战甲,身材健硕英姿勃发,应该是中路军元帅完颜宗翰无疑。 而另一位留着三寸长须,相貌儒雅,俨然一副宋人的穿衣打扮,却不知是什么身份。 叶昭正在疑惑,只听城下传来一声喊:“唐钎,令尊唐焕在此,还不速速出城迎接?” 来人竟然是大宋户部侍郎唐焕?叶昭的心中一凛,立即将视线转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邱焱:“那人果真是你的姑父?” 邱焱给了叶昭一个大大的白眼:“唐钎的父亲进京那年,小爷我才十岁,如今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还记得他爹究竟长什么模样?” 广陵城不算大,只是片刻的功夫,唐钎已经接到了消息。 嘴角露出一抹轻笑,唐钎的脸上满是原来如此的神色:“我说完颜宗翰不急着攻城,似乎是在等待时机,原来是辽阳那边将老爹给送了回来。” 正打算出门去会会想要以自家老爹来做文章的完颜斜也,唐钎忽然一个转念,转身吩咐跟在身后的随从:“将三位少夫人叫出来,还有大小姐也一同去看看。” “那老夫人那边……” 唐钎摆了摆手:“先不用过去,等我看看情况再说。” 不管对方想要玩什么花招,老爹唐焕肯定是不会就范的,只怕这次回来,他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让妻子们过去,是想让唐焕老怀为安,让唐菁同行,也是想他们父女能再见一面。 如果母亲邱凌华也上了城楼,唐钎觉得可能会出什么不必要的乱子。 听说父亲此刻就在城门外,唐菁立即从房间里跑了出来,自从东京一别,她可是有将近两年多未曾与父亲见面了。 “一会见了爹,你可别冲动,他现在还在金军的手里,很有可能是对方以爹的性命来威胁我投降,你若是不理智,可就中了金军的计了。” 唐菁回望了一眼唐钎,眼中满是担心:“那你打算怎么办?不救爹了?” 唐钎沉吟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能轻举妄动,先摸清对方的套路再说。” 第169章 一心求死 兄妹二人连同三位少夫人上了城楼,果然见到城外护城河边的战马之上,一名须发斑白的中年男子面含笑意精神矍铄,不是他们的父亲唐焕又能是谁。 见被金人掳走的老爹还活在世上,唐菁忍不住激动的心绪双手按在城墙上,又回头抓着唐钎的胳膊一阵猛摇,祈求的声音中也带上了哭腔:“外面真的是爹,你快想办法救他,大哥,我求你了,一定要救爹。” “平日里左一个唐钎右一个唐钎地叫,现在怎么叫上哥了?”扭头看向这个只比自己小了不足一盏茶时间的妹妹,唐钎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我刚刚就说了,先探明情况再说。” 唐菁也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外面的是她的亲爹啊,父亲身陷敌营之中,叫她这个做女儿的如何能不担心? 于公,唐焕当初为官之时,也曾经为了权衡利弊,做出过一些违心的事。 清官不好做,太过刚正不阿的结果是仕途举步维艰。为了让那些手握实权的官员们觉得大家是自己人,唐焕才能在这龙蛇混杂的官场中生存下去。 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唐焕却完全没有丢掉自己的原则,所谓失小节而守大义,这句话便能够概括唐焕的一生。 不管世人如何评价,至少在担任广陵知州一职的时候,唐焕的威望是相当高的,以至于到了现在,扬州依旧有百姓念着他的好。 如今走在广陵城内,总有人称呼自己一声唐家大小姐,唐菁知道那便是父亲留下的口碑给自己带来的尊重。 于私,唐焕对唐钎管教严苛,对她这个女儿却是宠爱有加,无论是在儿时,亦或是在去了京城之后,唐菁从未受过任何苛责,父亲唐焕于她而言就是撑起一片天空的大伞,有了他的庇护,自己才能感觉到无忧无虑。 在得知唐焕被金人俘虏的消息之后,邱凌华作为当家主母,需要承担起唐家的重担,表现得分外坚强,而唐菁作为对父亲早已有了依赖的女儿,瞬间感觉自己的天塌了,她已经做过无数次的噩梦,梦中总是能见到血肉模糊的父亲与她渐行渐远,任由她如何呼喊,对方充耳不闻,直到彻底消失在黑暗里。 总以为自己与老爹已经阴阳相隔了,这时候看见对方欢蹦乱跳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唐菁没有立即冲出城去,就已经算是相当克制了。 感觉到妹妹的身子正在轻微颤抖,唐钎给了身边的赵缨络一个眼神,赵缨络立即会意,与叶青苗上前,一人站一边,扶着唐菁后退了几步远离城墙。 唐钎探出了脑袋,朝着城外大喊:“完颜宗翰,你居然用我爹作为人质威胁小爷就范,此举非君子所为,有种的,咱们就真刀真枪打一场,我赢了,你撤回大金,你赢了,我的命你拿走,又何必用这种胜之不武的招数平白惹世人耻笑?” 面对唐钎喷出来的垃圾话,完颜宗翰正打算回敬几句,身边的唐焕却是伸手阻止。 向对方示意由他来解决,唐焕上前一步:“钎儿,幽州一别,你我父子应该有半年未见了吧,不知你娘是否安好?” “劳父亲大人挂心了,母亲身体康健,只是孩儿担心她今日与父亲相见,大喜大悲之下心绪难免起伏,所以并未接她过来。” 父子二人隔着城墙一问一答,外人听来没什么奇怪之处,唐焕想要传达的意思,唐钎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当初在幽州城外的xx寺内父子二人相见之时,唐焕便表示他愿意以身殉国,这时候提及幽州,这不就是在向唐钎表明,他现在出现在广陵城外,绝非所谓的劝降,而只是打算见家人最后一面,之后便可以安心上路了。 想到了这里,唐钎转过头,招呼身后的三位妻子来到自己的身边:“父亲大人请看,这是孩儿的三位妻子,大宋顺德帝姬,大金七公主,还有广陵叶家二小姐,她们如今都已经有了身孕,孩儿也算是为唐家开枝散叶了。” 虽然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赵缨络却还是感受到了夫君说话的语气之中夹带上了一抹难以名状的哀伤,只是一个闪念,她已经猜到自己的公公接下来打算如何做了。 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唐钎的手,赵缨络当先朝着城楼之下的唐焕躬身行礼:“儿媳赵缨络,见过公公。” “好。”唐焕哈哈一笑,脸上尽是洒脱:“蒙殿下不弃,能看上犬子,是我唐家的福气,依大宋礼数,微臣不敢受此大礼,不过现在这里没有君臣只有家人,帝姬的这一拜,为父受下了。” “颜汐儿见过公公。” 顺着这个声音看过去,唐焕见到了自己的另一位儿媳。 “多谢七公主当日在幽州对我儿的照拂,若是今后钎儿让你受了委屈,只管去找你婆婆替你做主。” “叶青苗见过公公。” “青苗你这丫头,果然还是成了我唐家的儿媳,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妙不可言,只不过往后你那些小聪明可别用在了自家人身上,以免搞得我唐家家宅不宁,哈哈。” 听着唐焕与城楼之上的家人仿佛是在交代后事一般的对话,完颜宗翰就算是再过迟钝,也能察觉到其中不对劲了。 他猛地上前一步来到唐焕的身边,腰间的长剑已然出鞘,瞬间抵在了对方的脖颈上,眼神之中尽显狠厉:“看来你并非打算劝降,而是一心求死啊。” 面对完颜宗翰的目眦欲裂,唐焕只是以冷笑回应:“大元帅现在才有所察觉,是否为时已晚呢?在临死之前还能与儿子女儿见上一面已经是意外之喜,更何况还得知唐家有后,我还真的要拜谢你家皇帝,能给我这次安心上路的机会。” “你这匹夫,真不知好歹,活着与家人团聚,将来过上弄子为乐的日子不好吗?非要搞成现在这种局面令双方无法下台?” “与金人谋和如同与虎谋皮,你觉得我还会上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