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使唤他,真的》 第1页 《没使唤他,真的》作者:骨女【cp完结】 简介: 自以为的暴躁恋爱脑攻x看似易推倒实则天然黑.人妻受(轻度智力缺陷) 宁作人如其名,因为太作被亲爹贬回老家。 从小有人伺候的少爷根本不愿意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于是为了少吃点苦,他盯上了住在隔壁的小傻子——周旋久。 趁火打劫、撒谎套路、明知故犯,一次争吵后,还单方面与人切断了联繫。 两年后再相遇,周旋久态度坦然,宁作却心高气傲,依旧死性不改,甚至把人骗回了家。 只是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一开始,宁作觉得小傻子和管家佣人没有任何区别,退一步讲也不过是家里的住客。 直到某天对方进浴室洗澡,他莫名其妙跟了进去。 而周旋久歪头问他:「你,进来干嘛?」 - 1、,攻小受两岁。 2、前半段乡村,后半段都市,大概五五。 主攻、因缘邂逅、日常慢热、成长、、双男主、情投意合、双向奔赴 第一章 小久 咯哒咯哒—— 都说盘串能让人心静,可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稻田,宁作怎么都静不下来,大拇指发泄一般摁着指间那串小叶紫檀粗鲁地盘。 他心情烦郁,可偏偏手串碰撞出的声响规律又悦耳,脸色只愈发阴沉。 换作平时宁作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有被亲爸扔回老家的这一天,可屏幕上的那越来越近的两点仿佛在跟他宣判事实。 「即将到达目的地。」 导航冰冷的声音响起,车速缓缓降下。宁作用力将串珠攥进手心,咬着牙看向驾驶座的人,脑子里翻飞着各种伎俩。 突然啪嗒一声。 一只飞鸟从窗边极速掠过,翅膀措不及防刮上玻璃,他的心脏也跟着抖了抖。 宁作身体本能后仰,血液沸腾的同时又灵光一闪,狡黠地眯起了眼睛。 他从小有个奇怪病症,一回老家就生重病。 源头还始于老爷子去世那年。 那会儿宁作十岁,他作为宁家独子,本应跟着回去走丧,中途却突发高烧。 不大点的小孩全身通红,嘴里呢喃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张着嘴都不能唿吸,严瑾当时就吓坏了。考虑到乡下的医疗环境,宁驹行立即空出一辆车,送母子俩原路返回。 之后每年清明节宁作也跟着,但次次出漏子,人都病出阴影来了。手里这串珠也是严瑾特意拿去开了光保平安的。 在家里除了亲爸亲妈,他打小就跟梁叔关系最好,他就不信对方能不心疼他。 宁作瞄向驾驶座,见前面的人一副目不斜视公事公办的模样,他不爽地撇了撇嘴,转而又脸色一变抬手扶上额头,鼻子使劲往里吸气,又重重地吐出来,尽量让声音变得哽咽。 「梁叔求你了,带我回去吧,我真不能呆在这儿……」 梁启打着方向盘,闻声瞥了眼后视镜,只能看见对方随着唿吸不停起伏的头顶,不禁有些担心,下一秒又捕捉到那双悄悄抬起的眼睛。 他无奈一笑:「小少爷,这事我说了也不算啊。」 没达到目的,宁作抿抿嘴又说:「……那你帮我劝劝我爸行不?」随后倾身向前扒住座椅,半阖着眼作虚弱状,「而且我好像又发烧了,额头热得不正常。唿吸好像也有点不顺畅……」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依然残酷。 他想利用自己脆弱的躯体卖惨,只是演技可谓拙劣。 梁启憋着笑没作声,没等宁作再说台词,吱的一声,窗外景象定格,他起身绕到后座,打开门,背着手站在旁边等人下来。 这一举动出来,宁作就知道计策失败,跟人说不通了。视线往下一晃,嘴角弧度瞬间不太好看。 梁启才下车走了半圈路,脚上那双皮鞋的表面铺上了一层黄土,底部还有斑斑点点的黑泥。 他又垂眸看向自己锃亮的新款球鞋,心中的抗拒更甚,干脆用行动表示抗议,选择视而不见。 宁作坚信梁启不敢把他怎样,他好歹也是僱主的儿子,总不能被强行拖出去吧?想开了也不必再装,他直接敞开腿,瘫在了座椅上。 梁启确实不敢,于是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期间各种好言相劝都没得到回应。宁作的态度就是不下车、不搭理。最后听烦了,就故意把头往里偏。 这时候他攒着气,劲头大,完全忘了前天打的耳洞还没恢復好。 红肿的耳垂压在座垫上,痛得他挺着腰弹坐起来,又想到这耳洞就是罪魁祸首,宁作嘴上也憋不住了,爆发道:「说了不去就不去!烦不烦啊!」 其实这事真要论个一二,他自己也脱不了关系。 宁作人如其名,爱作爱闹好新鲜。学校前脚刚放暑假,他后脚就瞒着家里往左耳打了两个并列的洞,大夏天想挡都挡不住,一进门就被抓了个正着。 老古板宁驹行当时没发作,但经过一晚上的思想洗礼,他终于意识到他们夫妻俩对宁作过于宠爱,导致他的少爷脾气随年纪呈指数增长,上高一了还特娇气,叛逆期也比别人长久。 思虑至此他採取了相应措施,第二天就通知宁作:「这个暑假你自己回老家过去。」说不定还能克服那个莫名其妙的病症,简直一举两得。 第2页 可这对当事人来说,就犹如当头一棒。 宁作原本和好友制定了完美的度假计划,机票都买了,高山大海,感受自然。如今因两个洞,情况突转直下,要被迫去体验另一种「自然」。 他在家被伺候惯了,心中的牴触大部分都来源于接下来要过的苦日子。 少爷铁了心不下车,梁启嘆了口气,只好掏出手机拨了电话,「那您自己说吧。」宁作愣了愣,也有点心虚,但还是接了过来。 那边很快接通:「怎么了?」宁驹行声色沉沉,没一会儿又轻声问,「是小宁出什么事了吗?」 「那没有。」宁作下意识回答,转念一想自己应该继续卖惨才对,听他爸这语气,明显是在担心他。 宁作咽了咽口水,改口道:「对,有事,ba……」 嘟—— 一个「爸」字才发了一半音,电话就断线了。 宁作举着手机僵了几秒,然后勐地捶了下座椅,原形毕露,忿然直唿父亲大名。 这边梁启刚取下行李,正往回走,就听到一声怒吼,紧接着又见少爷探出头来,对自己愤慨道:「你说,他就不怕自己的宝贝儿子病死在这么?!」 夏天的风都是热的,梁启汗颜。 少爷和老爷都不是什么易说话的好脾气,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站队就更不合适了,只有保持沉默。 他默默将行李放到门边,又从宁作手里接过手机。 宁老爷心一狠,对亲儿子的电话表示拒接,然后药到病除。 - 对面远山埋进了半颗太阳,比起住在乡下,宁作更不想露宿大野田。他借着点余光往里走,这路明显是人走多了踩出来的,一脚下去是无数野草亡魂,两旁也长满了各种杂七杂八的植物。 穿过这片草路才能看见里面的铁牌,长棍插在土里,上面用白漆写着「溪水村」三个字。再往前是片水塘,中间有条极窄的小道,两脚并在一起那么宽,过一个箱子都够呛,更别提两个,宁作只得一个个运过去。 箱子在他身后摇摇摆摆地走,滚轮滑在最边缘,像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完全脱轨的火车。 第一个运过去了。 反身回去拿第二个。 走到一半,左侧忽然响起咕咕的水声,宁作本能转头看过去,原本平静的水面瞬间炸起,一个黑影破水而出,露了半截身子。 宁作与其视线相交。 那位浑身苍白,一头黑髮拖至胸口,被浸湿后软塌塌地搭在脑袋上,左右两边像窗帘一样拢起来,掩在下面的那双眼睛空洞无神。 余光里,对方手臂连着肩膀的那片皮肤,比周围略粉一些,表面狰狞凸起,浮着叶子根茎般的脉络。 临近傍晚,村口的路灯还没开,朦胧昏暗的环境给一切都加上了恐怖滤镜。短短几秒宁作就被吓得够呛,随即脚下一抖,连人带箱摔进了另一侧的水里。 塘虽不深,但他是往后仰躺下去的,顿时呛了好几口水。坐稳后宁作抹了把脸,睁开眼,塘边的路灯恰好亮了,原先惊悚的画面也有了变化。 合拢的头髮里是张五官精緻的小脸,眼里确实少了几分光彩,但眼尾自然透着的粉完全能弥补这点,多看看好像也不怎么奇怪。 这哪是什么鬼,宁作想,倒像是刚从水里洗净捞出的莲藕段。他随即又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地想法晃了出去。 再干净的莲藕段,也不能让他忘记发生了什么。 而更令宁家小少爷憋屈的是,这个「莲藕段」好像是个傻的。 看他摔进水塘不立刻道歉也不扶,就盯着,宁作一开始就犟,不扶不起来,对方还真就没动作,跟被贴了符纸一样木在那里。 水底的泥巴粘稠如橡皮泥,一用力就会嵌进指缝和指甲盖,最后宁作实在忍不下去,低骂一句后只好自己起来。 他费力游到岸边,手一撑,边上的土竟然塌了,根本没法爬上去。 到了需要帮助的时候,宁作自然就想到了另一个人,对方住在这里,应当比他更知道如何处理。一抬眼,那「莲藕段」仍是一脸迷茫站在原地,脸上还沾了些泥沙。 「餵。」宁作喊了声。 对方这下倒很快反应过来,立马就回了句,「不叫喂,我不叫餵。」 宁作撇撇嘴,脑子一抽抽,接了句,「你不叫喂,你叫楚雨……?」话没说完他啧一声,自我嫌弃道:「土死了。」真是脑子被水泡发了才说这句话。 他自动忽略对方那声充满疑惑的「啊?」,朝人招手,「你过来拉我一把。」 「奥。」 等人从水里钻出来,宁作才看清那肩膀上斑驳的痕迹,确实是疤。似是感受到他的视线,那人脚下顿了顿,从旁边石头上的背包里,拿出个毛巾披在肩上才朝这边走。 意识到可能不太礼貌,宁作立即收回了视线,颇有闲心地转移话题:「你叫什么?」 「小久,叫小久。」小久弯下腰,乖巧地朝宁作摊开手掌。 「数字九?」 小久摇了摇头,眼珠盯着前方缓慢地眨眨眼,像是在思考问题。 下一秒他忽地站直,左右晃了下脑袋,眼珠也转来转去,像在寻找什么东西,视线很快就定点在了旁边的草堆。 宁作左手撑住地面,抬起右手要拉人,没想到却抓了个空,他力量失衡一滑,眼前瞬间只剩下灰熘熘的天空。 第3页 伴随着哗啦一声,他再一次躺进了水里。 这一次宁作没在水里磨蹭,怒气上头顿时就钻了出来,对着岸上吼道:「你是不是有毛病?!」嘴里还滋着污水。 作者有话说: 喜欢主角就点击收藏吧~ 第二章 落水狗 小久握着跟木棍,在地上戳字,被宁作突如其来的吼叫吓一跳,转过头,眼神迷茫又清澈,完全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宁作又跌进水里,他心里感嘆了句:「这人也太不小心啦。」然后上前要拉人。 宁作这下哪还肯,直接打开了他的手,凶了句,「滚开。」 小久一缩肩膀,皱了皱鼻子,心里很是疑惑,明明他是好心,为什么会被打?在他的观念里帮助他人肯定没错的,那有问题的就是对方了,这种人叫什么,他想了想,奥,叫不知好歹。 小久揉着手,低头对宁作客观描述道:「你,不知好歹。」 宁作骤然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好一个恶人先告状。他瞅了眼近在眼前的脚踝,计划将人一併拖下水,大家都别好过。谁知他的手刚探出水面,对方就像有所预判一样往后退了两步,宁作一口要出的气堵在喉头,哽住了。 他仍是不服气,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应该看清局势,再往上这事就没完没了了,若是惹对方生气,他也别想从水里出去。再说了,他跟一个陌生人有什么可较劲的? 宁作咬咬牙,顺着承认道:「行,算我不知好歹,你拉我上去吧。」 他伸出手,小久看了眼,怕又被打不愿意接。 宁作眉心抽了抽,努力让嘴角往上仰,回想着平时严瑾劝说他的语气,好言好语道:「刚才…确实是我态度不好。但是你想啊,谁连着掉进水里两次心情会好?」 「我就会心情好。」小久下意识说,待在水里多舒服啊。他诚实表达内心想法,在别人看来就是故意唱反调。 宁作一噎,又说:「那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对吧?」 小久抿嘴思考了下,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 宁作趁热打铁,「所以你别生气了,拉我上去吧。」 「我没生气啊。」小久疑惑地看他一眼,「是你,要打我。」 …… 这不还是生气么?宁作偷偷翻了个白眼,嘴上却说:「没生气就行。」他不想再这件事上继续纠缠,眉眼一弯,拍着胸脯保证:「我不会打你的,真的。」说着他再次伸出手,态度还算诚恳。 小久低头盯着他的手看了几秒,又见宁作脸上带着笑,便认定了他的真心,于是点点头,「那好吧。」 宁作握住着他的手,顺着劲往上一跃,成功上岸,带出了不少水,这些水刚好浇平了旁边地上的「久」字。 小久「呀」一声,握住木棍还要写,转眼见宁作已经去拿箱子了。他觉得对方可能是看见了,于是作罢。 - 小久站在岸边套衣服,上身是件米黄色短袖,一看就穿了很久,面料都洗软了。棕色短裤到膝盖上方,白皙的腿露出了三分之二。 由于头髮太长不容易干,他将毛巾盖在了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不仔细看挺像个女孩子。 宁作站在不远处,脸上看不出情绪,稍微有点愣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拿了行李不直接走。只是等他反应过来,小久已经背上小挎包,踩着人字拖不快不慢地走过来了,看起来非常悠闲。 对比下来,宁作就可怜多了。这么来回折腾,他身上的白背心花衬衫全成了褶皱款紧身衣。连手腕上盘着的那串小叶紫檀,颜色都深了几分,更别提口袋里的手机了。 整个人边走边淌水,鞋底的黄土触水成了泥,踩在地上咕唧咕唧地响。 水塘斜侧边是条大道,往前一百米有三个分叉口,里面零零散散分布着些小平房。里外高度统一,就是个小破村。那些房子墙皮都是破的,角落还长了霉斑。 任谁看了都不会有想过去的欲望,更何况是宁作,但他不过去又不行。他清楚地知道光靠自己是没法离开溪水村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幸好宁驹行还留了点父子情面,让他有事就找一个叫夏元午的男人,说这人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还是溪水村的村长。 照片上的那人梳着大背头,浓眉大眼,笑露八颗牙,说不上帅气,但是阳光。 宁作偷偷在心里对他爸的说法表示怀疑,像宁驹行这种辣椒转世,会有人愿意和他玩?他一边腹诽亲爹一边闷头往前走,要拐弯才想起来不认识路。 「你能带我去你们村长家么?」等了几秒旁边没声音,宁作偏头看过去,小久头髮长,发尾还淌着水,此时正低着脑袋,揪着发梢挤水玩,看样子是完全没听见他刚才说的话。 宁作用肩膀撞了撞对方,「餵。」 小久整个上半身都晃了晃,表情懵懵的。他眨着眼,滑到发梢的水珠往下滴一滴就眨一下。这个「餵」他听着不太开心,抬头望着宁作认真重复道:「不叫喂,叫小久。」 「……」 宁作心说管你叫什么六七八,嘴上随便敷衍道:「行吧,小九。带我去你们村长家吧。」 真被人叫了名字小久又有点羞涩,心里暖暖的,他笑了笑,回答问题也变得积极,几乎是立刻回答:「可是我,不认识。」他扬着唇,笑得灿烂,转头见有人在看自己,又不自在地收敛了些,像害羞了似的。 第4页 宁作又看了两秒,也没多想,说:「奥,不认识就算了……」 他话音刚落,一声叫喊从不远处飘过来,还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小宁!」 宁作转头看过去,男人穿着大裤衩子大背心,外面套了件纯蓝衬衫,本人比照片多出些皱纹,但还是认得出来。只是...他默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搭配,嘴角抽搐了两下,时尚真是个轮迴。 本来宁作也正要找他,刚要答应,旁边忽然上升的音量直接打断了他的思维。 「元午叔叔!」小久高举起双臂,大幅度挥动,嘴里兴奋地喊。 宁作张开的嘴缓缓闭上,好像哪里不太对。他眯着眼琢磨了会儿,脑子咔哧闪过一道白光。 ...…不是说不认识么? 宁作盯着小久,对方还在旁若无人地招手,怎么看都不像是不认识。发现这点,他的心中随之升起一股怒火,正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劲头往上沖。 刚才觉得好看的笑容一下变了味儿,那收起来的笑可能根本不是什么害羞,或许是想笑却不敢笑。 他不敢相信,但一切又好像十分合理。怪不得刚才就感到违和,说起来,这个叫小久的人说话语调也很奇怪,而且怎么会有人不认识自家村的村长? 结合先前种种,宁作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这人在耍他。 估计是看他是从外面来的,就起了耍人的心思。否则他怎么会这么倒霉,从下车到现在,短短十几分钟,就变得又脏又狼狈。 宁作心里本来就有怨气,现下所有糟心事集合在一起,怒气值直接爆表,脸色无法形容的阴沉,眼尾也透着红。 「唉小久。」夏元午已经快步走了过来,他瞅见旁边的落水狗,眼中闪过些许疑惑,也将眼前的人和照片作匹配,道:「你是小宁吧!」 他咂了下嘴,「哎哟,怎么了这是…我说怎么几分钟的路走了这么久,还以为你迷路了。这是…摔水塘里了?」 不提还好,一提宁作就火大,他瞪着小久,一下脑子过热,发泄似的,抬脚就是踹。 行李箱哐得一声倒地。小九缩着肩膀整个人僵住,缓了缓回过神,下意识就要帮他扶起来,结果胳膊被人拽住。 宁作体格力气都比小九强,他一拽一拉一撇,小九脚跟点着地向后踉跄,土路不平整,一下就崴了脚。 「啊。」脚踝传来的刺痛,小九哼出声,蹲在了地上,眼眶瞬间就红了。 宁作满脸戾气,胸口起伏得厉害,心说你耍我你还委屈上了。可想是这么想,见小九那副样子,脾气又莫名其妙发不出来了。 能怎么发泄?他闭上眼深唿吸,脑子里像放电影般一幕幕回放,蹲地上的某人,头髮在滴水,粉红湿润的眼睛,就跟被扔在路边的小幼犬似的。 看了烦,烦了又发泄不出去,能憋死。 夏元午刚还欣慰两小孩玩一起,下一秒就被镇住了。他先上前扶小久起来,在两个小孩之间来回看,「你们这是……」 宁驹行早就跟他说过宁作的脾气,还让他别惯着,该骂骂该打打,但实际上怎么可能按照这个要求胡来。一般嘴上越会说的家长,对待孩子的底线就越低。 看宁作这狼狈样,发点脾气也是正常,只是跟小久生什么气啊?夏元午完全没把两件事联繫到一起。 宁作黑着脸不打算说话。 小久抿着唇,也不高兴了。他想起爷爷教他不要跟情绪反覆无常的人亲近,那样的人前一秒对你好,下一秒哪里不开心就要揍人的。当时爷爷说了,要远离。 小久越想越沉浸,表情也微微狰狞,他偷瞄宁作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心想爷爷说得果然正确,这个人比那些总叫他大傻子的人更恶劣,以后决对不能再和他说话了。 小久通常不会将负面情绪表现出来,他朝夏元午笑笑,「没什么事。」 夏元午也不追问,柔声说:「没事就好,小久还能自己走不,一起去叔叔家吃晚饭吧?」 小久规规矩矩地点头又摇头,「能走,不用啦,小久自己、有好吃的!」 「行勒,那小宁跟我走吧。」夏元午道。 宁作用手扒拉了一下粘在身上的湿衣服,不耐道:「我也不去,我要回去换衣服。」 他又瞥一眼小久,动作幅度超大地扶起行李,走了。 夏元午急急忙忙去追人,他是不觉得麻烦,反倒觉得两小孩闹别扭可有意思,追上人还打趣:「小宁等下叔呗,可别真迷路了。」 宁作没吭声,脸色稍缓,下一秒又听对方说:「来小久,一起啊。」 夏元午大咧咧道:「话说你俩还挺有缘哈,屋子也挨一块儿,好认,平时还能有个照应。」 作者有话说: 娇气倒霉蛋。 第三章 走光 他的话没激起任何火花,连平时爱接话的小久都没作声。 夏元午抹了把额头,心说闹这么厉害呢。他靠到宁作耳边悄声说:「你小子挺有本事啊,跟小久都能生得起气,他脾气软得勒。」 软?没看出来。宁作撇他一眼,闷哼一声没说话。 村子不大,不过多时就到了地方。面前的这两栋平房,与其用「挨」来形容,不如用「黏」,它们中间甚至共用了一堵墙,宁老爷子那栋靠里。 第5页 小久跟夏元午道别后先一步进了家门。 「行,你也赶紧进去换衣服吧,别感冒了,改天来叔家吃饭哈。」夏元午拍了拍宁作的肩膀,朝里扬下巴。 「奥。」宁作应了声,转身刚要往里走,又一顿,反身回去,他一时气昏头连正事都忘了。 此时夏元午正往回走,他悠闲自在地从口袋掏出烟点了一根叼在嘴里,宁作连忙跑过去把人叫住,「叔。」 夏元午回头,眯着眼睛吸了口烟,扬眉问:「怎么了?」 宁作说:「你送我回家行不?」 夏元午毫不犹豫,「行啊。」宁作眼睛倏地亮了,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夏元午又说:「等你暑假结束,叔亲自送你回去。」 …… 宁作倒吸一口气,解释道:「不是,我是说今天,不,今天有点晚了,明天,你明天送我回去,行么?」 夏元午脑袋后仰了一下,反应过来,「啊?那不行,宁驹行特意叮嘱我,不能把你送回去。」 宁作皱眉,心中不满,又有点嫌弃,「叔,你都多大了,什么事不能想做就做吗,你听我爸的干嘛啊。」 夏元午笑了下,勐吸一口,偏过头往旁边吐,「…把你送回去他生气呗,他生气没完没了的。」 「你忘了你为什么来这的了?他要是还在气头上,我明天送你回去,后天你还得来。」 宁作张了张嘴,实在无力反驳,这种事宁驹行确实做得出来。他嘆了口气,只好退而求其次,拿出口袋里那个湿漉漉的手机,递过去,「那叔,你帮我把手机拿去修一下可以么,这我爸总没说不行了吧?」 夏元午伸手接过,揣进兜里,「这没问题,过几天帮你带去镇里看看。」 至少有一件事是能解决的,宁作道完谢提着行李往里走,悲惨的一天得到了些许安慰,只是这点好心情没能持续几分钟。 他站在自家门前,看着门把手上那一层厚厚的灰,有种不祥的预感。 宁作脱下身上的衬衫,当抹布套在手上,拧开,推出一个两指宽的细缝,扑面而来的潮气瞬间袭击他所有的感官,又憋着气奋力一推,身后的路灯往里照,灰濛濛一片。 这屋多少年没人住就有多少年没打扫,从宁老爷子去世到现在,一共六年。 屋里乍一看只是脏,实际情况谁也说不准,算命先生路过也得摇摇头说:「看造化。」指不定早就成了老鼠蟑螂窝,宁作根本不敢进去,把里面积的灰收集起来,说不定都够把他埋了。 想到未来两个月要住在这里,今晚还要自己收拾,宁作嘴角往下一咧,戴上痛哭面具直摇头,脚像在地上扎了根一样,一步也不愿往里迈。 就在这时,旁边那堵砖墙的对面传来叮铃铛啷的声响,吵得宁作脑袋嗡嗡的。放在平时这绝对是令人烦躁的噪音,此时却变得悦耳起来,倒成了一种提醒。 宁作转头看过去,勾了勾嘴角。 - 小久洗衣服讲究,深浅颜色要分开,内裤也要单独拿出来,平时要用到三个盆。 本来他今天就扭到了脚,站不平稳,刚才又听到隔壁有奇怪的声音,注意力熘走,手上一滑,放在石墩上的盆全翻了。 快洗完的衣物沾上土,全白洗。小久撅着嘴,蹲在地上一个个往回捡,走着神怪自己总爱走神。 他畅游在思想世界,基本屏蔽了外界,听不见一点声音。直到视线所及处多出一双脚,他才反应过来,然后缓缓回神。 眼前的脚踝白皙却不像女孩子那样纤细,小腿线条和轮廓特别好看。视线往下,鞋子上竟然有对勾,左右都有唉。 小久摆着脑袋观察了几秒才抬头。虽是仰视,但他还是轻易地认出了来人,不自觉轻轻皱起眉,眼里有不加掩饰的牴触在,他垂下眼帘的同时告诉对方,「你走错了,这是我家。」 听出对方语气里的不客气,宁作眯了眯眼睛,装作没感受到小久话里话外透出的情绪,「没走错,我知道这是你家。」 作为吃大亏的一方,他不打算为自己之前的行为道歉,而质问对方,逼对方承认耍了自己也没意思,还显得他真的很蠢,所以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解决方法———趁火打劫,起码有一件事是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 于是宁作扬起嘴角,晃了晃手里湿透脏透的衬衫,说:「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你应该对我负责。」 关于落水和要住在他家之间有没有必然的联繫,小久其实是有疑惑的,也感觉到了一丝怪异。只是这点怪异太少,其中的逻辑关系对他来说又有些复杂,根本来不及细想就熘走了。 他只知道欠了就要还,确实是他将人吓到水里。因此哪怕心里并不想和宁作接触,但对方对他提出要求却无可厚非。 小久茫然了片刻,最终还是抵不过宁作的忽悠,成功被洗脑,他乖巧地拉着两个行李箱,帮人搬进屋。 小久的妥协在宁作看来,就是心虚,他如同领导视察一般巡视,昂着下巴作威作福。 屋里收拾得很清爽,空气中还飘弥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看到干净的灶台和木桌,宁作顺口问:「刚才你不是说有好吃的么。」 小久却忽然在原地站住。他是有好吃的,昨天村口的婶婶包了玉米粑粑,给了他四个,可新鲜。今天早上吃了两个,剩下的打算洗完衣服就吃。 第6页 小久瞳孔颤了颤,心里一惊,怀疑宁作是听他说好吃就馋了,想要跟他抢吃的。 他自己都捨不得吃呢,才不想给这个变来变去的人。 小久眼神躲闪,嘴巴张开了好几次,又没发出声音。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内心天人交战,在失去诚实和失去之间犹豫。 他似是无意地往碗橱瞟,悄悄挪过去挡在前面,手无处安放般抬抬放放,最终落在桌上,干巴巴地用手掌抹了一把桌面,把内心戏全演了出来。 宁作尽收眼底,霎时有些忍俊不禁,见那张嘴巴又要张开,他主动给人搭了个台阶,「算了,我先去洗澡吧,你平时都在哪儿洗澡的?」 小久松了口气,指了指灶台旁边的门,「在,后院。」 宁作推门,走出去,后院空荡荡,墙边种了一些好养活的花草,环视四周,并没有看见浴室,旁边的角落里倒是有个木桶,尺寸刚好够进一个人。 这还看不懂,可能他真要去医院看看脑子了,只是心里再是认命,也不代表能一秒接受。 更何况…宁作扫了眼身后的木门,心中一片荒凉,刚才他就发现了,这门根本就没装锁。 他不敢相信这里的人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外面的大门不关,里面洗澡的地方的门也一推就开。这和脱光了站别人眼皮底下有什么区别? 宁作闭上眼睛努力说服自己接受,冷静下来想了想,反身回了屋。他打算好好跟小久说一说隐私的重要性,并告诫对方不要在他洗澡的时候去后院。 宁作在卧室找到的人,小久正跪在床边整理被褥。 看着躺在床上的两个枕头,他微愣,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情绪,不禁问道:「我们…睡一张床?」他的确不习惯跟别人共睡一张床,但现在条件有限,凑合一下...也不是不行。 小久却噌地从床上起来,连忙摆手道:「不不不。」声音都大了不少。 说完他反手拿过靠在墙边的拖把,开始拖地,并诚实道:「我不想,跟你睡一起。」 「呵。」宁作气笑了,这还嫌弃他呢,正和他意! 他垂眸看了眼正在被清理的水泥地板,开始提要求,「那你脱干净点,床单垫得范围大一点,垫厚点……」脑子里又忽然闪过什么,眼里透着些许恐惧,「你家...不会有蟑螂老鼠什么的吧?」 「啊?」小久呆了呆,没懂宁作吩咐这些干嘛。他疑惑地看向他,先是解释,「我家很干净的。」顿了顿,往前回忆了一下宁作说的话,又说:「垫不大。」 他抬起两只手在身前比划,「小凉蓆就这么大。」 小久亮亮的眼睛对宁作眨了眨,忽而明白过来,对方可能在关心自己。心说这人真奇怪,怎么突然又变好了呢?是因为想吃玉米粑粑吗?那还是不行的,好了也不行。 不过他要是能坚持久一点,嗯…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 小久安抚道:「你放心,我睡觉不乱动的。」 听这意思…宁作瞭然,「你要睡地上?」 小久歪了歪头,像在说:不然呢。 他换了个干拖把继续拖,「爷爷说,没有让客人在地上躺着,的道理。」 这倒让宁作没想到,不睡地上自然开心,他脸皮原本也没那么厚,但既然对方主动提了,何乐而不为,也没必要再拖拉。 「哦,行,你还有爷爷?」 小久打开柜子,拿出竹蓆,点头道:「有呀。」 有,但是没看见。后面的话宁作没再问,耸了耸肩转身要走,看见后院的花草又想起自己本来要说什么。 「对了,待会儿我洗澡,你不准到后院来,听懂了吗?」 小久这会儿已经铺好了凉蓆,他伸出手指顺着纹路来回拨,竹子表面平缓圆润,还凉凉的,摸起来特别舒服。 宁作又问了一遍,见小久点了头颇为满意,他打开行李箱随便抽了套衣服出来,然后去了后院。 - 夏天干燥,这么些时候,泥巴半干在了皮肤上,摸上去还能感受到沙子在指尖滚动,衣服也粘粘的,都快发臭了。 宁作忍到现在已是极限,一心只有尽快泡进干净的水里,其他细节一概没往脑子里走。他关上门,直奔浴桶而去,边走边脱,布料离开皮肤发出撕开胶布般的声音,不过数秒整个人就精光。 他光熘熘的站在浴盆旁,抬脚刚要往里迈,心里咯噔一下,勐然发觉,里面没水。 嘴角抽了抽,宁作僵硬地收回脚,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一、重新穿上那些脏衣服去弄水。 二、叫小久帮他弄水...... 毫无疑问,甚至不需要犹豫,选方案一。 宁作拧着眉毛弯下腰,正要捡起脚边的内裤,身后忽然传来咚咚咚的声响,像人在地面上蹦跶。 他后背肌肉绷紧,汗毛全部竖起,还没开口阻止,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更崩溃的是,在此之后再没其它声音。 意识到身后有人,羞怒占据了每根神经,宁作瞪着眼睛扭过头,果然看见了小久。对方扶着门框站在后院里,双眼正直勾勾、明晃晃地,盯着他的屁股看。 耳后根瞬间充血,红色逐渐往脖子和脸蔓延,说话也开始结巴,「你,你看,看哪儿呢!」 他手忙脚乱地拿起脚边的衬衫围住下半身:「不是叫你别进来么!」 第7页 小久眨眨眼缓缓回神,抬眸时眼里还是亮的。他看起来比宁作冷静了八个层次,无事人一般:「我怕你不知道、怎么放水。」又抬手指向墙角躺在地上的水管,「得用那个。」 这水来得再及时宁作也说不出一句谢谢,不得不说小久在惹怒他的事情上很有造诣。 宁作咬牙切齿:「你出去。」 小久语气淡淡:「你脸好红。」 宁作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因为,我、现、在、很、生、气。」 「为什么?是因为不会放水吗?」 「你出去。」 「我可以,帮你放水。」 「…出去。」 「或者我帮你……」 「我他妈叫你出去你听不懂么!」宁作脸颊热得快冒烟,这声吼连他自己都觉得前所有为的凶。 可等一抬眼,小久面上依旧平静,眼尾甚至似乎还有一丝笑意。他不理解,不明白,不懂,又思考不出结果,只觉得心脏快从胸口跳出来。 这时候小久头一歪,喃喃道:「你怎么,成变态了呢……」 他的声音又淡又轻,近乎自言自语。但乡下的夜晚不是一般的安静,只要不是在心里念叨,旁人肯定能听见。 宁作眼前一黑,头顶飘满了问号。 到底谁是变态啊?! 作者有话说: 比观看更快乐的是收藏,比收藏更快的是什么?是评论!(扭捏作态地戳手)常言道~有天使读者的收藏和评论,作者才能码字如有神~ 第四章 照顾 乡下夏季的水格外的凉,宁作却直接跳过了适应期,整个人红彤彤的泡在水里,体温怎么都降不下来,人走了有十分钟,他的身体还是僵的。 小久离开前那一副风淡云轻、不知悔改、下次还敢的模样,深深印在宁作脑海里,给了他心灵一棒槌,遭受到的刺激一时半会儿没法消解,只感觉哪哪不对劲,心里别扭没安全感,生怕对方再进来。 为了方便掌握最新情况,宁作还特意把桶调了个方向,只露出头,眼睛死死盯着门,手上凭感觉搓泥。 他这反应夸张,同样的情况放别人那可能不至于,但放他这却是有理可依。 宁作在家事事要人伺候,唯独洗澡必须单独一人,尤其记事以后,连严瑾都不能进浴室。 有一次他不小心滑倒,佣人刚好路过,听见叫声便好心进来看情况,宁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大喊大叫,事后甚至固执地在浴室门上安装了密码锁。 倒不是他对自己的身材不自信,单纯觉得赤身裸体面对面特别扭,当他知道还有一种叫公共澡堂的东西时,世界观都被颠覆了,这于他而言就是灾难一般的存在。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不会再反应过激,也学会了尊重他人爱好,只是自己绝对不沾染。可以说从他小学一年级至今,还没人看过他的裸体。 被人踩尾巴的宁作好不容易磨到完全洗净,出水擦干穿衣一气呵成,不敢耽误一秒。 他擦着头髮往外走,推开门,小久双手搭着膝盖,端正地坐在饭桌边,两人视线一对上,他立马站了起来。 宁作精神状态脆弱如蝉翼,当即倒退几步。小久目不斜视走向灶台,抬手,打开碗橱,端出个盘子,上面齐齐躺着两个黄坨坨,下面垫了个叶子形状的薄片。 他关上碗橱走回去将东西放到桌上,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宁作,无声地招唿他过去。 宁作见对方如此淡定,莫名涌出了胜负欲,想起下午他也见过对方赤裸的上半身,不如就当相互抵消,两个男生怎么了。 说服完自己,宁作镇定地走过去,距离缩短,他隐约嗅到丝丝清甜,吸了吸鼻子,还有一股专属于玉米的独特味道,视线往下,是从桌面上的盘子里发出来的。 小久笑着看他,抬手从里面挑出较大的那一个递给宁作,「给你吃。」 宁作面上不情不愿,但只犹豫了一秒就接了过来。 下午来的路上跟处刑似的,他忙着思考怎么回家,根本没心思吃东西。到了地方,夏元午邀他去家里吃饭,他又早就气了个怒饱,屏蔽了身体的叫唤声。 怒气这东西没实体,等它平静下来,宁作才发觉自己真是饿到极限了,一口就咬掉快半个。这东西看着挺没食慾的,吃起来倒是不错,香甜不腻,软软糯糯,还有点嚼劲。 加了糯米粉的食物顶饱,他三口解决一个,吃得又急,噎得慌,正想喝点水,就有人递到手边。 宁作接过喝了口,东西往下顺,一抬眼就撞上小久那双笑成月牙的眼睛。 他激灵一下,不知怎的,倏地就想起之前他提到「好吃的」时,小久的反应,那时候他明显就不愿意分享。 说起来,刚才那事发生之后对方的态度就有点古怪,脸上一直带着莫名其妙的笑意。 宁作转开视线,低头默默喝水,想着想着突然一咳嗽,被水呛了下,白白的脖子又飘上一层薄粉。 他以前就听人说农村的孩子早熟,但是这人才多大。宁作偷偷抬了下眼皮,又不敢往人脸上看,只往小久脖子以下的地方打量。 比他矮了差不多一个头,还瘦,衣服三分之一都是空的。估计也就十四岁左右。 宁作表情越发拧巴,越想越觉得对方现在的行为像某种奇怪的、在法律边缘试探的交易。 第8页 他一想到刚吃下去的美食是自己被看了屁股的补偿,瞬间就觉得不香了。 「你,还想吃吗?」小久还不知道他的脑补,只是看宁作在发呆,以为他没吃饱又不好意思说。 宁作不看他也不理他,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东西还能吃么!住在这都不一定安全。 他心慌慌,放下水杯倏地站直,干脆利落地选了否,「不吃!」然后快步走进卧室,想着得赶紧弄干净爷爷的房子,回自己家住去。 - 脑子里的东西多,睡都睡不踏实,宁作在床上翻来翻去。 尤其这床板加凉蓆,双倍坚硬,硌得骨头疼,他不认床都闹得睡意全无,后来叠起毯子垫在背上,稍微舒服点才成功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宁作感觉脸上有点痒,仿佛有东西在爬,耳边也嗡嗡作响。 他抬手挥了挥还赶不掉,一下两下,心中逐渐升起烦躁,嘴巴又干又涩,还有点冷。 意识模煳中睁开眼,面前却是一团黑,像层层浓雾,中间还有不明物体在晃动。 宁作使劲眨着眼,视线稍稍清明,心脏却随即一紧,顿时忘了唿吸。 他的正上方伏着个人,在脸上爬的不是任何昆虫,而是对方盪悠着垂在他脸上的头髮。 深更半夜,天空的暗色最浓,屋里又没开灯,想要看清一个人的五官太难。 还未有其他动作,视线一晃,眼前的影子一个变两个,两个变三个,四个…五个…全部围着他绕圈,绕得宁作晕乎乎的,太阳穴也胀痛的厉害,身体稍微动一下就更疼,他张嘴想叫喊,又发现喉咙哑得发不出声音。 那几团黑影最终凝到一处,像块黑布一样盖在他脸上,挡住了所有视线。 宁作仿佛失去了控制身体的权利,从头到脚都沉重得没法动弹,只能感觉到自己在不停下坠。 就在那团黑影即将吞噬他的时候,额头忽地一凉,宁作打了个冷颤,周遭影像随之一抖,如同被吸尘器吸走一般,齐齐朝上方滑去。 下一秒他感觉到水从嘴巴流进了喉咙,颤了颤睫毛,紧张发热的神经得到舒缓。 - 早晨小久给宁作测了体温,虽然还有点低烧,但状态好了很多,他担心宁作醒来会饿,想了想,拿上钱出去了。 昨天他听说村口婶婶又要做玉米粑粑,今天上午现做,刚出锅的更好吃。 他不好意思让人再送,自己带钱去跟婶婶买了两个,婶婶不肯要,他就偷偷给人留桌上。 回来时在门口上遇上了刚从隔壁出来的夏元午,他一碰面就问小久有没有看见宁作,小久如实说,两人便一起进了屋。 宁作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乱了时间,最后因为口渴才醒。 他撑着床坐起来喝水,肚子咕咕叫,正准备下床找点吃的,听见窗外的说话声,认出了两人身份,又躺回被窝,坦然地等人伺候。 小久提着塑胶袋进来,夏元午紧随其后,床上宁作嘴唇发白,但多亏了小久的悉心照料,他这会儿看着还挺有精神。 夏元午走过去,靠在卧室门框上调侃:「我还以为你自个儿跑了呢,原来在这啊。」 他抱着双臂,回头看了眼外面的小久,嘴角噙着笑,「哎哟…你们两个,一个小瘸子,一个小火人,看着怪可怜的。」 他说着人可怜,手上是一点没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宁作哑声怼:「真会说风凉话。」 夏元午笑了下,一点没生气。他本来也不会照顾人,更别说带孩子,不动手就算是帮忙了,但他不可能揭自己的短。 夏元午咳嗽一声,大言不惭,「你懂什么,我是在培养你们互帮互助的美好品质,以及独立生活的能力。」 宁作哼一声,明显不相信,但吐槽对方不靠谱的话一句没说,毕竟他手机的存亡还被夏元午掌控着。 小久一手端白粥一个拿玉米粑粑,脚不是很稳地跨进卧室,两样东西伸到宁作面前,「你,想吃哪个?」 今天他在头顶团了个丸子,宁作瞟了眼,然后抬手一指,也不管自己现在的状态能不能叫咽下去,选了玉米粑粑。昨天那味道他还记忆犹新,没吃够。 他选了一个,但小久把两个都放在床头,说:「都给你,换着吃。」说完转身往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我去洗衣服了,你的,要洗么。」 宁作咬了口玉米粑粑,抬眸看他,「你帮我洗?」 小久有点理所当然,「对啊,你想自己洗呀?」 怎么可能。宁作艰难地咀嚼着,嘴里黏黏煳煳,不清不楚地回了句,「不想。」 「好。」 卧室里,宁作靠坐在床上吃着玉米粑粑,觉得干就抿口白粥,表情虽嫌弃,但总体十分安逸。 外面,小久抱着洗衣盆去了前院,来回走了好几趟。 其实他昨天晚上用了点药,本来也没多严重,已经好得差不多,踮着脚走是想再缓缓,但在别人眼里就显得艰辛。 夏元午视线追随着小久,短促地皱了下眉,抬脚往里走,不咸不淡道:「你小子,使唤人还挺理直气壮啊。」 宁作嘴里刚咽干净,他舔了舔嘴角,说:「没使唤他,这其中是有渊源的。」 「比如?」 「比如啊…」宁作组织了下语言,又觉得麻烦,这事三言两语可说不清楚。 第9页 「…啧,我跟你说干嘛,这是我们年轻人的事情,说了你也不懂。」 屁大点年纪,老神在在的,夏元午面露无奈,「行吧,但是你可别欺负小久。」一顿,又说:「也别总跟昨天那样发大火,等会儿吓到他,这孩子挺招人疼的。」 宁作眉间一拧,反驳道:「干嘛,他耍我我还不能跟他发火啊?」 「耍你?」夏元午反应了会儿,失笑,「估计是有什么误会吧,小久不会耍你的,他没那个脑子去算计别人。」 宁作微愣,没懂。 夏元午正了正神色,说:「小久天生智力有缺陷,别看他年纪比你大,思想方面…可能比你小四岁还多。」 「他比我大啊?」 宁作回想起那小身板,从水里钻出来那会儿都能看清那排肋骨的轮廓,关注点瞬间跑偏,问题脱口而出。 夏元午熟门熟路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嗯啊,今年刚成年。」 「真的假的……」 「骗你干什么。」他润了下喉咙,继续嘱咐,「但你和他相处不能光用年纪来衡量,主要得以思想水平的年龄为准。他现在的状态…我也不好判断,可能别人随便说点什么,他就真信了,所以容易被人欺负。」 夏元午看宁作一眼,玩笑道:「我原本想叫你照顾照顾他,你倒好,让他照顾你了。」 宁作眼神闪了闪,嗫嚅着,「刚才可是他主动要帮我洗衣服的,看着还挺乐意的……」 这倒是实话,刚才小久抱着盆还笑呢。 夏元午嘆了口气,难得觉得自己事儿多。他今年四十六岁,正值壮年,还单身,宁驹行在他心里就是反面教材,沦落成爱唠叨的老父亲是他很鄙夷的事。 想来是最近日子过的太清淡,夏元午当即就决定出去浪几天,最后还对宁作如是威胁道:「乐意也别把事全丢给他,不然你的手机就彻底死亡。」 …… 「知道了……」 第五章 「少爷」 持续低烧宁作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无聊便开始观察起小久。 第一次接触这类人,他还以为会有什么不同,看了半天发现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小久做事挺利索,衣服洗完就晾,摆在前院的竹竿上,整整齐齐。生活也很有规划,手上总有事情,像有多动症似的,一刻没歇地走来走去,看起来一点也不需要别人照顾。 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讲,宁作都比不上他独立,除了说话语调和过于单纯,压根看不出来他智力有问题。 宁作心血来潮喊他,他听到就来了,端茶递水,一句怨言没有,态度还特别好。弄得宁作有点不好意思,又止不住蔫坏地使心眼,故意把人叫过来,又说:「没事了。」 这么好几次,小久依旧觉不出来,乖顺地点两下头再出去。到此宁作才觉出点乐趣来,确实是好欺负。 中午小久给宁作端来饭放在床边,打了个招唿,背着昨天那个小挎包又出去了。 宁作瞟了眼边上那碗清汤寡水的粥,没吃,直接闭眼睡了过去。 再起来,窗外的白光已然变成橘色,他抻着劲伸懒腰,床头是块板,双手刚举过头顶就不能再往前,斜着也才堪堪伸直。 这么的,宁作忽然感觉有点铬手,什么圆形东西抵在手腕上,他仰头看了眼,发现是那串熟悉的小叶紫檀手鍊,昨天他光顾着洗澡和盯梢,东西早就随着衣服一併嫌弃地丢在地上,后续也没再管。 他缩回手仔细看了两眼,珠子表面爬满了裂痕,已经完全坏了,戴着不美观,开过的光也失去效用,宁作翻身坐起,抬手要取下来,余光瞥见床边有个人影,才看见小久板正地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的。 他见对方正盯着自己的手看,顿时明白过来:「是你帮我捡回来的?」 小久反应了两秒才回神,慢慢地点了点头,说了句不相干的:「好看。」 宁作是不觉得裂成这样有什么好看的,转念想到小久跟他的思维方式不相同,也不愿跟他争一二,他取下手串扔到小久怀里:「哦,你觉得好看就给你吧。」 「啊......」小久拖着长音,听起来有点像不情愿,实际上是没理解宁作突如其来的赠送举动。 他说话的时候总爱盯着人,反应又比常人慢半拍,除了那些下意识就能答出来的问题,他需要更多的思考时间,于是就导致跟他对话的人总要经歷一小段时间的凝视。 被盯久了宁作开始不自在:「你……你不要就扔掉。」 听到要扔掉小久才匆匆应答:「不扔掉,好看,喜欢。」他拾起手串拢进手心,表情微微严肃。 宁作轻哼一声,懒得搭理他又躺下来。 确认宁作再没有扔掉的意思,小久眉间舒展开来,垂眸,摊开手掌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抚摸每一颗珠子,好像稍微一用力就会变成粉末飘走似的。他专心地把玩,手越抬越高,眼睛越贴越近,最后弄出重影才晃晃脑袋罢休。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又神奇的东西,凑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香味,宁作平躺在床上,小久悄悄看了一眼,突然弯起嘴角,清澈的双眸微动,把手串放进口袋里起身往外走。 宁作早就睡够了只是在闭目养神,外面叮铃哐啷一阵响,脚步声再次响起,又安静了半晌,突然一声轻软的「少爷」钻进耳朵。 第10页 他勐地睁开眼,说不上是吃惊还是得意,明明这个称唿他常常听见,但这次有点不一样,心尖好像被羽毛颳了一下。 「你......」宁作一时语噎,他原本想问小久为什么这么叫他,他从来没跟对方说过自己的事,但很快又想到了夏元午,估计是上午他们在外面聊天的时候提过。 他摸了下鼻子,迅速将刚才心上那点奇怪的麻痒压了下去。 小久见宁作睁开眼,热切地捧着手里还冒着热气的碗凑上前。他知道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又实在想不出能用什么东西跟对方交换,思来想去一番后,小久回忆起他刚回来的时候,床头柜上的碗没人动过,没吃东西睡到现在肯定会饿,于是便去热了粥。 「吃点东西吧。」小久说。 宁作是有点饿,抬眼却见碗里是和中午如出一辙的白净汤水,硬生生把他逼得没了胃口。 少爷很不理解空口喝白粥的行为,在他眼里,没有其他东西加成的白粥简直是天底下最无趣的食物,渴了喝水,饿了吃饭,没味道的水里飘着没味道的饭粒算怎么个事。 宁作的嘴抿成一条线,慢悠悠翻过身背对人,嫌弃之意再明显不过,连小久都看出来了,沉默两秒后他轻嘆口气,像是遇上了不好好吃饭的孩子,温声道:「不吃饭,病该好不了了。」 宁作憋了两秒,愤慨道:「我不喝白粥!难吃得要死。」 小久不认同,「不难吃的,你早上,还吃了的。」 宁作翻身回来,拧着眉毛,「就是吃了才觉得难吃啊,再说了,早上那是顺便,要不是那个黄黄的东西太噎人,我才不会吃。」 「可是…」小久一时说不出来,他低头看了眼碗,半晌小声道:「…可是生病了,就要喝白粥呀。」 「你思想也太老土了,现在都有科学依据,白粥其实没什么营养,不适合生病的人吃。」 小久不解地看着他,「可是我生病,吃了,有用。」 宁作扬起下巴,「我跟你能一样么。」过去每次生病,严瑾会专门请营养师照顾他,荤素搭配,从来没给他端过白粥,他就觉得自己身体娇贵,得好生对待,白粥也太糙了。 小久抿抿嘴,看了眼宁作,又看了下自己,想不出哪里不一样,他张嘴还没问,宁作又说:「你没听过一句名言么,天大地大,生病的人最大。」 小久被这句现编的名言唬住了,思考了一下还觉得有道理,而且既然要以此作为手串的交换,肯定还得当事人喜欢才行,于是点头道:「那好吧。」 他用勺子搅粥,抬头又对着宁作眨了眨眼睛,好商好量地说:「...但是明天再吃别的,行不行?不能浪费,食物的。」 ...... - 撤走饭碗,宁作打了个饱嗝,其实他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奈何有人餵他的时候一直跟他说最后一口,声音又棉又软,不知道说了几遍,直到真的到了最后一口。 这粥吃得他口水都变黏了,想喝水稀释一下胃又涨得吞不下东西,东西直逼嗓子眼。 宁作还在缓,小久端了杯水又过来了,他弯腰打开床头柜,细细嗦嗦地从里面掏出个白色塑胶袋,低头掐着指尖解着结,那结绑得紧,小久用指甲扣了半天都没找着位置。 宁作靠在床上轻揉胃,被他墨迹死,这种情况直接从侧面撕开不就解决了,平常他都这么干。 小久低着头还在解,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把袋子抽走了。等他要转头看,那只手又从肩上过,袋子回到手里,只是侧面一条竖缝,开了个大洞。 宁作嘴角往上勾,仰头靠在床头,心里还得意,就听小久嫌弃地说道:「你干嘛啊……」 他皱着眉,嘴也微微撅着,眼里难得有些愠色。 其实压根就不是愠色,就是有点委屈和撒娇的意思,但在宁作心里,他跟小久根本不熟,想不到那里去,只觉得一直好说话的人突然变了样。 「什么干嘛?」宁作一下就不爽了,「啧,我帮了你,你还不高兴。」说罢又记仇得还了句,「不知好歹。」 小久心想他怎么又生气了啊,无奈解释:「这里面,放了可多药,你撕了,没地方装了呀。」 「你家不到处都是塑胶袋么,换一个不就行了。」甚至都不用找,床头柜里都放了好几个。 宁作顺手拿了一个丢过去,「这不就是。」 小久塞了回去,「不要蓝色的。」 宁作挑了个绿的,小久又塞了回去,话也一样说。宁作就跟他槓上了,还要拿,小久先他一步关上抽屉,用手抵在把手上不让人再拉开。 宁作绷着嘴角,刚退下去的体温有重燃的迹象。怪他撕坏了,找了新的又这不满那不满,这不是故意找茬么。 他闷着火要继续跟人掰扯,小久突然抬手往他唇缝里塞了个东西,手指又往里一推,一个小圆片掉到舌尖上,苦的。 宁作眼皮抖了一下,要往外吐,那根手指又轻轻掰了掰他的唇瓣,像在确认要药有没有进去,于是不小心碰到他的牙,还有刚伸出去的舌尖,宁作尝到一点咸味,动作一顿,就像没上发条的玩具,歇菜了。 小久微垂着眼,认真地往宁作嘴里看,睫毛弯弯地盖在眼睛上,时不时扑腾一下。宁作有些失神,伸手想碰一碰,没等他有动作,对方已经撤离,紧接着一杯水递到嘴边。 第11页 「生病,就别玩了。病好了,再玩。」小久把手往上抬了抬。 宁作心说谁跟你玩了,他本来喝不下了,但还是下意识张开了嘴,温温的水流进去,嘴里那点苦味一下就淡了,只是脸上还莫名发着热。 见水没了一半小久才收手,他放好杯子又开始整理散在床头柜上的药,一个叠一个,摞好后还是放进了那个破了的白塑胶袋里,捏着裂口两边绑了个啾啾。 他自顾自嘆着气,「唉…我就这一个,白色袋子了。药要装在白色袋子里的。」 宁作不明白他纠结的点,「为什么?」 小久睁大眼睛看他,宁作读出一丝「这你都不知道吗?」的意思,「医院就是白色的啊,护士还叫,白衣天使呢。」小久颇有道理地告诉他。 宁作视线又一次落在那对睫毛上,他切了一声,心说这么歪的理也值得生气么,小气鬼。 作者有话说: 求...评论?呜呜呜 第六章 共眠 被好生照料了几天,宁作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好,嘴唇都被养得粉红水嫩,再加上知道了小久的情况,他自觉大度地原谅了对方看自己屁股的事。 养病期间宁作只负责吃喝睡,家务事小久一併揽下。但少爷也并非那么没良心。 因为对做饭一窍不通,中间转好的时候有一次见小久在洗衣服,宁作象徵性地问了问需不需要帮忙,当时他心里怕对方说要——懒得动手,又怕对方说不要——无法心安理得地躺着。 结果小久回头看他,答:「不要。」紧接着露出温和无害的笑容,又说:「洗东西,好玩,喜欢水。」一下就把宁作左右为难的两种假设都打碎了,愧疚无从生起。 吃了两天素菜宁作开始惦记荤的,小久就不知从哪弄来了鸡腿,做法虽然简单,味道也算不上好吃,但这种有求必应的感觉一下就沖淡了宁作本来因从家被打发到乡下的落差感。这里可以解暑的电器虽然只有风扇,他却一点也没感到热。 宁作这些天过得十分安逸,同时又有一种好日子即将过去的担忧感,他的病基本痊癒,也就没藉口继续赖在小久家了,可少爷舒服惯了根本就不捨得走。 没思考出解决方案这颗心就一直吊着,他难得有这种等人发落的紧张感。 早上宁作去洗脸,低头沖水时耳边嗡嗡的有蚊子,弄得耳朵发痒,他挥手赶了赶,顺手就摸上了耳朵。这一摸就摸出些不一样,两个耳钉没了,再摸,耳洞几乎完全合上,也没再发炎,只剩下一点不平滑的穿刺痕迹。 宁作顿时就站住了,一双眼睛情绪万变,怪不得他这几天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没吃药的时候鼻尖也总有股凉飕飕的药味。当初他是因为耳洞到这来的,耳洞没了,他这苦这病岂不是白受了么。 脸上水都没擦,宁作转身就迈着大步子进屋直奔小久而去,打算问个清楚。 起床之后竹蓆就得收好,小久卷好竹蓆打开柜子,见里面有些乱,打算先整理一下,于是转手将竹蓆靠在了床边。 这是个又大又宽的立柜,就算装个人进去都有富余。为了整理小久撅着屁股半个人都探了进去,等归置好站直,反身要去拿竹蓆的时候,背后却冷不丁多出个人,他被吓了一跳,上半身下意识往后仰,又由于脚后跟抵着柜脚无法后退,没站稳一下子坐了下去。 好像是忘了背后有柜子,小久因为害怕紧紧闭上了眼睛,手本能地往前抓,直到碰上一堆衣料。 宁作被他拉得也向前倒,不过因为他不是受到惊吓的那一方,反应会快一些,他及时伸出双手撑了下才不至于整个人压在小久身上。但身体的惯性是没办法消除的,于是他们碰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似抱非抱的姿势。 两人上半身像拥抱一样头部交错,下半身一个坐在柜子二层隔板上,一个双手分别撑在对方腿侧。虽然彼此都没碰到一丁点,但也足够亲密。 宁作梗着脖子伏在上方,他闻到一股香味,和他第一次走进小久家闻到的那种甜丝丝的味道一模一样。他偏头找了找来源,靠近了小久的脖颈,这时候却感觉肩膀被人轻轻推了一下。 「宁作你、你怎么能,吓人呢。」小久故意没叫少爷,以此来表达自己有点生气。 宁作品不出这种细緻的区别,他只是脑袋空空,眼神发愣,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后,像终于清醒过来一般,脸和脖子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冒红,噌地一下站直了身体,「还,还不是你自己站都站不稳!」他早就忘了自己是为了什么来找小久的,说完就跑到后院继续洗脸去了。 整个上午宁作都被这个小插曲占据了脑子,搞得他都不敢再从小久身边经过。不过等小久下午照常出去一趟再回来,他就恢復了正常,并开始思考耳洞的事。 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天赐良机,正好可以藉此忽悠小久继续补偿他。 晚上宁作正悠闲吃着饭,余光忽然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他的后侧方就多了个唿哧带踹的人。 今天下午王麻被他妈安排在家烧热水,半途他觉得困回屋小歇了片刻,结果这一觉醒来锅都烧干烧煳了。他妈把这事告诉了他爸,他爸绰起扫帚就往他屁股上抽,王麻也知道自己错了,但罪不致两下打,于是他让他爸抽了一下就拔腿跑了,一路揉着屁股奔到了小久家。 第12页 看着眼前的小白脸,王麻眼睛一下就眯了起来,开始了不客气地打量。 宁作也不是好欺负的人,感受到不善的视线他直接拧眉还了回去。 两人正电光火石,小久从厨房走了出来,「啊,王麻!」他笑了声,「你,又挨打啦?」 听到小久叫他王麻先一步收回了视线,神色也变得友好,「害哟别提了,我爸不打我就不顺坦似的。」而后看似不经意地朝宁作努努嘴,抖了抖眉毛问:「这是哪位哦?」 王麻的两条眉毛又粗又浓,像两只黑色的虫子趴在上面,按常理这样的眉毛会让他看起来很兇,但因为年纪小五官稚嫩,人又黑瘦,综合起来就有种诙谐的违和感。小久喜欢和他相处的原因眉毛也占了一部分,但这是不好明说的。 小久偷偷笑了笑,紧接着哎呀一声,连忙过来介绍,「王麻,这是宁作,他来这过…过……」 「暑假。」宁作提醒他这个说法。 「嗯!暑假!」转头又对宁作说:「少爷,他是王麻,我的朋友。」 第一次听小久说「朋友」这两个字,宁作挑了挑眉,还没说什么,就见王麻不是那么礼貌地绕着他转了一圈,语气也怪怪的,「啧啧啧,还少爷哦,城里人才搞这些东西,你是城里人吧?」 王麻跟宁作对上视线,余光又瞥见桌上碗里被咬了几口的鸡腿,他脸色一沉,对宁作更没什么好印象了。 小久平时自己都不捨得常吃鸡腿,这小白脸还一脸嫌弃。那白胳膊白腿的,手上别说没看见一个茧子了,皮肤嫩得都好像能被风颳出口子,这细皮嫩肉的看着就碍眼。 小久这是被人欺负了啊!王麻如此判断道。 要是碰上不爱管闲事的人也就算了,可王麻就是一个好事的人,再加上他和小久从小就认识,每次他因为调皮捣蛋被他爸揍的时候都会跑到小久这里避难。一起度过了那么多个夜晚,感情自然而然就深厚起来。 他讲义气,向来讲究有来有往,自己有难时小久给予了帮助,如今小久被这傲慢的城里人欺负压榨,他能不管? 被人多次打量,宁作已经有点火了,他瞥王麻一眼:「有意见?」 小久站在他们两人之间察觉出了不对劲,但又想不明白原因,都是第一次见面,怎么说起话来这样凶呢?他知道少爷的脾气确实是不太好,但王麻的向来是很好说话的啊。 小久隐隐有些不安,不自觉就抬手拉上了宁作的衣袖,好在后面王麻哼笑了两声便没了后续,于是小久又放下心来,却没想到晚上这两人的争吵才算真正开始。 王麻之前来小久家睡的次数不算少,他本来就不是很注重那些礼节,小久却很坚持让客人睡床上,他也就接受了。 这次由于人数增加安排也应发生变化,王麻以为自己会和小白脸一起睡床,还有点不情愿,可真到了分床的时候,小久却出乎意料地让他睡凉蓆。 「不是我说啊小久,你这床睡我们三个都够够的了,不用把他单独拎出来吧?」倒不是王麻睡惯了床一下变得娇气,当下他只是觉得小久的态度有点奇怪,因为这么安排似乎没太大必要。 宁作坐在床上,平淡地陈述道:「不好意思,我不想跟陌生人睡在一张床上。」 小久知道这点,认同地点了点头。 王麻啧一声:「你一人睡床,我睡凉蓆,那小久睡哪?」 宁作看着小久抿了抿嘴,内心在思考纠结,因此没有及时回答。 但在王麻看来,这表情明显就是不耐烦不想管,他早就看宁作不顺眼,一下没绷住,张嘴就说了脏话,一顿输出:「你他妈是哪个城里来的大少爷啊?住在别人家还他妈这么牛逼。」 「我第一次来都主动要求睡地上,那是小久心软懂礼貌才跟我客气。」他一拍手,「奥!原来城里人不仅见识广脸皮也厚啊,给台阶都不下,非要人推一把然后坠楼而死是吧?」说着他当真上前推了宁作一下。 宁作一把拍开王麻伸出的黑手,脸上红白交加,他本来都困了不愿跟人吵,但谁对上这种阴阳怪气的讽刺能忍? 两人年纪一边大,吵架思维都合拍一些,宁作抿唇一笑:「你管我脸皮厚不厚坠不坠楼呢,不过你肯定是素质不高,好可怜,是不是不懂先来后到的意思啊?等我找本字典替你翻翻,不用谢。」 「操!谁他妈要谢你,小白脸。」 「滚一边去,臭黑猴。」 「你他妈说谁猴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一顿又说:「唉…不会听不懂这句话吧?等会儿一起帮你翻字典哈。」 「我操你——」 「别吵…别、别吵……」小久满眼惊慌,勐地钻到两人中间,一手抵一个往远处推,激动起来说话都开始结巴,「王、王麻,你睡、睡竹蓆,我睡地上,这样,好吗?好吗?」 王麻听了眉毛一拧,怒气上头没注意到小久情绪的变化,继续道:「啧,你别惯着他啊,他有那自己睡的臭毛病他怎么不自己睡凉蓆?」他恶狠狠地瞪着宁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故意欺负小久。」 这话要是放在几天以前,宁作还能自信满满地反驳,现在也能跟这臭黑猴大战三百回合,只是今天他心里存着事情。 宁作原本已经计划好了说词,还想着小久脑子不好使,反应也该会慢些,而且他暂时也没看出对方有要赶他走的意思。 第13页 他本来自知理亏,有这种想法就够让人心虚了,王麻这一嘴又好死不死戳中要害,像提前坐实了他欺负小久的罪名. 宁作顿时就如同开盖放久了的可乐,没气了,他噎了噎,不自然地理了理刘海,说:「算了,我睡凉——」 「都说了我睡地上了!」小久突然喊道,然后抬手强硬地把宁作往床上推,又回身把王麻摁坐在凉蓆上,之后就愣在了原地。这期间他的嘴里一直重复他睡地上这句话,只是声音变得小小的。 宁作坐在床边看到小久泛红的眼眶和微微抽动的鼻尖,心脏忽地一晃,感受到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不痛快。 他抬起胳膊把近在手边的小久拽到了身边,不知怎的就说了:「啧,你跟我睡床上我能接受。」 小久使劲摇头,固执起来:「不要,我睡地上。」说完要抽出手。 宁作不肯松,他拉着小久,连同自己的手一起别到了小久身后,朝对方后背稍一用力,就把人扣在自己腿边。 距离拉近,宁作又闻到那股香味,一怔,又松手把人推开了,他说:「奥也是,我第一天来你家你就表达了不想和我睡的想法,你讨厌我来着,那没事了。」 以小久的思维模式,正面的词可能掀不起任何波澜,但负面的词总是格外敏感,他马上就红着眼睛否认:「没、没有,不、不讨厌少爷的……」 「那就是可以跟我睡在一起了?」宁作抬眼看过去。 「啊…奥……」小久发了会呆,一回过神又转头看向另一个人。 王麻吸了下鼻子,又抬手勐揉了几下,别扭又尴尬地说:「算了,反正你睡床就行。」 这场幼稚的争辩到此告一段落,第二天早晨王麻睡足醒来,坐起身揉开了眼睛,顺势就转头看了看旁边床上的两个人。 那位少爷睡相极差,整个人歪七倒八,头不躺在枕头上,却窝进另一人下巴和肩膀的空隙间,然后手脚并用,像扒抱枕一样挂在对方身上。 而受害者看起来似乎对此毫无怨念,他双手叠放在肚子上平躺着,呆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没动静,只是在感觉到他的视线后,偏头对他眨了眨眼睛。 王麻最开始觉得小久的反应表达的是一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无措,于是想起身帮对方把身上的手脚拍开。到了将要行动的前一秒,他又莫名觉得对方眼里透出一种类似于习惯了的无奈和纵容。 可毕竟小久一句话没说,王麻也想不明白,见天色还早他耸耸肩,最后什么都没做,打了个哈欠又躺下了。 作者有话说: 宁作:不知道为什么要哄,但是哄了。 小久:>.< 王麻:那么我请问呢? - 第七章 「出走」 「喂,你自己有房子怎么还好意思赖在别人家?」 宁作动了动眼皮,眼睛还没睁开就听到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怪声怪气地问道,这话明显不是自言自语,倒像有人在旁边蹲着,专门等他醒。 坐起来活动了下脖子,好像有点落枕,稍微一动就欠筋,他哼了声,「嘶……」 「餵。」先前宁作没醒的时候,王麻跟小久打探了下情况,知道宁作其实有房子,而且就在隔壁,这使他对城里人的嫌恶又多了几分,心里攒着的那几句讽刺不说出口就不舒服。 王麻吃了东西就坐在卧室的竹椅上玩贪吃蛇,宁作刚醒他就迫不及待走上前,「听不见人说话?」 昨天晚上睡得很舒服,宁作懒得跟人计较,回答说:「那房子都多少年没人打扫了,根本住不了人。」 王麻眉毛一抖,「就这事?多简单啊,我妈就专门接打扫的活,只要钱到位准给你弄干净。」 宁作看他一眼,没答话。他根本就没钱,有也全在手机里。 而且这是钱的事么,他就不想回去住那老房子,在这有人伺候不是挺好的。但话又说回来,宁作现在确实有点黔驴技穷,昨天晚上睡前他跟小久提了耳洞的事来着。 当时都关灯挺久了,第一次身边有人宁作不太习惯,他睡不着就想继续实施先前威逼利诱的计划,只是地上多了个王麻,他在脑子里酝酿的那些语气一个都用不了。 屋子漆黑一片,宁作捅了捅躺在旁边的小久,起先没有反应,正当他以为对方睡着了的时候,旁边忽而细细嗦嗦一阵响。 宁作先碰到的是一搓头髮。 小久头髮长,平时睡觉都会它收好放在脸的右侧,头往右移头髮也跟着往右挪。 脸被头髮扎了两下,宁作下意识偏过头,下一秒听见左边的人用气声问他:「干嘛呀?」说话和唿吸的气全吹他下巴上,连着头髮弄得发痒。 宁作抬手拨了拨,脑袋往后撤了点,特意摆正了音色,说:「我耳朵——」 「哎呀,哎呀,对不起……」小久细声叫着打断话头。 这一声道歉给宁作说懵了,要是为了这消逝的耳洞倒也正常,只是且不说这小傻子能不能揣摩出他兴师问罪的心思,对方知不知道耳洞这东西都还是个问题。 更让宁作疑惑的是,他怎么好像还从里面听出了一丝心虚?还来不及细琢磨,小久又开口了。 「小钉子,插你耳朵里了,我…我,都怪我,让你掉水里。应该很痛吧…又红又肿的,肯定痛,我问了婶、婶婶,发炎,每天给你涂了药,好啦……」 第14页 小久果真不知道耳洞是什么,还误以为自己让宁作受了伤,他先一步认了错,宁作哑然,后面的棋完全没法下。 继续发难显得不依不饶,他又想到王麻说得那些话,面子上更加挂不住,心说真是傻子,插进去的要真是钉子消炎有什么用。 宁作撇撇嘴,「紧张什么?」还未等小久回答,他翻身对墙侧躺,扔下一句,「…笨死了。」 于是耳洞「勒索」计划就此失败,宁作一夜回到解放前,心里一片荒原,枯草丛生他躺中间,有种无家可归的感觉,现在还要被王麻一下又一下戳痛处,苦不堪言。 不过经王麻这么一提醒,宁作灵光一闪,既然耳洞没了,宁驹行是不是就能大发慈悲接他回去了? 「你不会一分钱都没有吧?」宁作安静了太久,王麻忍不住开始猜想。 宁作还是没吭声,王麻自然就当被自己说中了,他一拍大腿,捧腹大笑起来,气势也跟着往上涨。 他一屁股坐在床上,神采飞扬道:「我爸说了,城里人最值得稀罕的就是钱。」 「你没钱你还拽什么?今天晚上我和小久睡床上,你去地上躺着。」 「小久可把整件事都跟我说了,大夏天往水里走一遭能生什么病,你这不就是碰瓷。小久是转不过弯,但你别以为我是吃素的。」 「而且我看你这病也好了,别在这霍霍小久了,你以为他白天出去是干嘛?他一天才挣几个钱啊,全让你吃这喝那给花了。」 宁作难得一句没反驳,他这会儿正思考返家大业。 想要联繫上亲爸拿回手机是第一步,想好了就立刻行动,起床换衣,动作要多利索有多利索,他理都没理王麻,径直出门往夏元午家找去。 王麻见状自豪得不行,两条眉毛高高挂起,觉得自己帮小久解决了个大麻烦。 - 宁作出门时有多风火,拐弯伫立在路边就多凄凉。 夏元午说的是有事就去找他,可他从头到尾压根就没告诉宁作他家在哪。 得了教训他也不再说什么村长,直接用名字问,结果「夏」字一出来,好几位村民顺势就把话接了过去。 原来溪水村就夏元午一个姓夏的,他性子又随和好相处,混得如鱼得水,几乎没人不认识他。 宁作这回寻路就顺利太多,不到半个小时就找到了地方。 夏元午家在村子最西边,方向和宁作爷爷家完全相对,一东一西,要不说这村子小,要是换个大地方,宁爸跟夏元午都不太可能玩到一起去。 最外边的铁门没锁,走进去,前院种满了各种植物,打眼是满目青绿,配上老旧的平房,仿佛身处幽林深处。 宁作家里也种花草,但和这里完全是两种风格,他没想到夏元午看起来那么糙,说起话来也没边,却能做这种细腻的事。 宁作仰起眉毛在前院逛了一圈才往里走,进屋的门是锁上的,他敲了几下,「元午叔?」 里面静悄悄的,等了会儿也没听见脚步声,想着夏元午大概是不在家,宁作反正闲着,在前院的石阶上坐下,一边观赏植物一边等。 又过了半个小时,宁作腿开始发麻,也逐渐没了耐心,这时铁门咯吱一声响,他下意识站起来,皱着眉头还没说话,一抬眼,发现门口站着的不是夏元午,是个头髮被烫得有点炸的阿姨,她手上拎着个布包,上面露出根葱头。 「小伙子,你是在这等老夏啊?」 宁作不会应付这个年龄段的女人,这让他想起家里那个比他妈还替他操心的小姨。 他面露一些无法控制自动生成的无措,愣愣地点着头。 阿姨哎哟一声,「可别等了,老夏早前两天就出去旅游去了。这院里的东西还都是叫我帮忙浇水的呢。」 宁作嘴巴张了张又抿成一条线,脑子里大写着「无语」两个字,真是不靠谱。 他斟酌了两下,问:「阿姨…那您能把手机借我一下么?我给他打个电话。」 「这没问题啊,小事哦。」阿姨说着往裤兜里掏了掏,拿出一部古早的摁键手机递了出去。 宁作接过手,用多了智慧型手机突然退化一时有点木讷,摆弄了会儿才找到解锁键。这个问题解决了,等要拨号码又懵了,他压根就不知道夏元午的电话号码…… 抬眼一瞥,阿姨正热情似火地盯着他,宁作脸都尬白了,手指停在数字键上一动不动。 阿姨像是知道年轻人脸皮薄,弯了弯嘴角,开口提醒道:「要是记不清,就在电话薄找找看吶,里面有老夏的。嗯…就是这隔壁邻里的,平时联繫也不用手机,估计得往下翻翻……」 宁作如释重负,电话成功拨出,夏元午那边挺热闹的,一上来就以喊的气势说:「哟,眉眉啊,什么事能让你主动给我打电话?」 宁作安静了两秒,沉了口气道:「元午叔,是我。」 「你?…你谁?」 「…宁作。」 「奥奥,小宁啊,什么事?」 「我来你家找你了,想问问手机修好没。」 电话那头夏元午的声音还在,只是没回他的话,宁作听到对方跟别的什么人说:「走啊喝酒去!谁说只有晚上才能喝,酒就得从白天开始喝。」 宁作听得太阳穴发胀,憋着火又叫了声对方才姗姗来迟,「手机啊…手机我给你带出来了,有空就给你拿维修店去。」 第15页 「有空」的说法在宁作这里已经没什么说服力了,他直接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嗯…估计还有十天半个月吧。」 …… 宁作认命地闭了闭眼睛,「那你修好了给我带回来,行么?」那边嗡嗡的吵,电话都挡不住的人多,又是一段等待,夏元午再回来时语气匆忙,「行行行,放心吧。」 挂了电话宁作还手机道谢正往回走,又被阿姨叫住了,说夏元午发了条简讯过来,大概就是告诉宁作,他听说他学习成绩不错,所以给他安排了份差事,在村子小广场一家叫「村中百货」的商店里记帐,一天二十,期间想吃什么喝什么随便拿。 原本这是为了防止宁作来村里一趟饿死渴死,但现在他住在小久家,估计是死不了了,所以让他自己考虑要不要去。 宁作第一反应肯定是不去,最多再有半个月夏元午就会回来,到时候拿到手机就能回家。但不得不说王麻这人话虽难听,却总能说到点上,开销问题他确实欠考虑。 脑子里蹦出小久忙忙碌碌的身影,宁作吸了吸鼻子,他本来没想跟这里的人打多余的交道,不过就剩十几天了,干就干呗。 作者有话说: 。 第八章 打工 广场位于村子正中,等同于菜市,十字路口各边都被竹篓和小推车占满,中间人来人往,又正是热闹的时候,格外拥挤,店铺被遮了个严实,宁作为了找那家店就要费不少功夫,途中路过一个个摊位,他还看见了小久。 对方站在一个鱼铺子前,旁边的阿姨剖鱼洗净,他帮忙装袋收钱,动作熟练,给塑胶袋绑结都满脸认真。宁作猜测这是小久赚钱的差事,两人中间隔着条街和数不清的人,他嫌麻烦没过去跟人打招唿。 找到地方,那家自称百货的商店,规模充其量只算个小卖铺,位置靠里又偏僻,周边几乎没人摆摊。 运营方式倒是前卫,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就门口放了个纸牌,上面用原子笔歪歪扭扭地写着——要买什么自己拿,钱放前台罐子里。 还是个自助商店。 宁作刚读完上面的字,肩膀就被人撞了一下,他还来不及扭头,紧接着又是两下。 他皱起眉,转眼就看见三个分别穿着红黄蓝三种颜色宽松衬衫的小孩,从个子来看年纪都不大,他们嘴里叼着根麦杆,毫不客气地从他身边依次经过,又蛮默契地回头瞥他一眼,进了店。 黄色衣服男孩贴过去跟红衣服男孩咬耳朵,说:「这谁啊?不是我们村的吧,没见过。」 红衣服男孩把脑袋撤开,语气不耐:「啧,不知道,管他是谁。」 此时宁作已经睁大了眼睛,倒不是因为他们无理的行为和态度。 这三人长得一模一样,是三胞胎。他班上就有对双胞胎,不过是一男一女,长得也不一样。 面对没见过的事物第一反应肯定是好奇,宁作正值强探索欲的年龄段,不免对他们多观察了会儿,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其中的小黄和小蓝一个在前台晃悠,一个倚在门框上看风景,剩下的小红在货架边上反覆逛了好几圈。 过了会儿,小红两手空空走出来,撅嘴往外一努,说:「走了,没啥想买的。」他话音一落三人重新集合,齐齐就要往外走。 宁作眯了眯眼,视线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随后抬脚走过去堵在门口,拿起纸牌往上面一指,说:「不识字?」 三人各自对视,他又说:「钱放罐子里。」 原本小红站在最后,听了这话直接窜到最前面,站在台阶上跟宁作面对面,毫无退缩之意。他眉间皱得紧紧的,浑身透着战意,往身后递了个眼神,身侧的手就握成了拳头。 小红脚上正有动势,宁作背后响起一个浑厚的男声。 「都挤在…嗯…门口干嘛呢?」说话的男人手里捏了根牙籤正剔牙,口齿不太清晰,「又是你们几个?手脚都给老子干净点,为了几块钱的东西挨一顿打,值不值得,你们自己想。」 这人身材圆润,凸出的肚子将老式polo衫顶了起来,裤子口袋塞得满满的,一边一个鼓包,说话时他自如地抚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脸上一副笑脸,样子也有点滑稽,话说得倒是狠。 看来是惯犯,宁作自觉退出往边上走了走,让他们村里人自己解决。 有了大人局面就完全不一样了,上一秒还准备动手的红黄蓝,下一秒就缴械投降。小红明晃晃地翻了个白眼,然后磨磨蹭蹭掏出钱,不大情愿地丢进罐子。三人再次默契地睨了宁作一眼,一个挤一个跑了出去。 男人哼笑着摇头,进店探身趴在前台玻璃柜上,熟练地打开柜子挑了包烟,拆开抽出一根抿在嘴里,剩下的塞进裤袋。 打火机啪嗒一下冒火,点上了。 他勐嘬了口,吐出白烟又舔了舔嘴皮,才耷着眼皮看向门口眼生的年轻人,素白t恤牛仔阔腿裤,手插口袋神情拽拽,不像来买东西的。 他不爱管别人的事,算了算时间,下局麻将该开始了。于是迈开步子往外走,刚要跨过门槛,却被一条雪白的胳膊拦下了。 男人顺着手臂线条看上去,随后眉毛一挑,觉得有点意思。 他还没表现出一丁点不爽,面前这小男生的眉毛反倒蹙成了倒八字,满眼的不满,先是盯着他看,而后斜斜瞄向门口的纸牌,显然也是要他付钱,还挺正义。 第16页 这时候从隔壁门框里探出个人,朝这边喊:「唉六哥快来啊,要开始咯。」 六哥咬着烟回道:「来了。」 见身前这手稳固如山,他又说:「小伙子,你知道这家店的老闆是谁么?老子拿自己家的烟你有意见?」 「你说是就是?我还说我是老闆呢。」宁作撇着嘴反驳。 六哥噗嗤一声乐了,不过这回他还没说话,旁边那等不及的麻友就跑了过来,两人说话声不算小,他都听见了,于是赶上来替人作证。 「唉小兄弟,六哥真是这儿的老闆,我也没必要骗你啊,我们这有急事,三缺一呢,你要还不信,跟我们过去,里面还有两人能作证吶……」 别人都这么说了,宁作没有再不信的道理,既然这就是老闆,他也正好能跟对方提记帐的事。 宁作收回手,还没说话,隔壁院里洗牌声先响了起来,这对六哥而言就是红色警报,哪还顾得上面前的人,他立刻就抬脚走了,步子是越跨越大,没几步就要进隔壁院门。 宁作跟在后面简单地说了下原委,也不知六哥听没听,反正对方抬手一挥,头也没回地说:「行啊,去呗,好好干。」 宁作满头黑线,活了十六年他就没遇上过几个不靠谱的成年人,遇上的全在这溪水村。 - 乡下的商店不像城里有固定的关门时间,基本取决于老闆。 但宁作不知道这点,跟店有关的事六哥一件没说,他在前台一坐就坐到六点,这是他认知里合适的下班时间,但老闆没回来关店,他也不知该不该走。 店里吃的倒是多,可供娱乐的却一个没有,越到后面时间流逝的速度都仿佛慢了很多,不知道尽头的坐班实在难熬,意识到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宁作八点左右起身去了隔壁。 院子中间摆了个方形木桌,上面铺了层翠路色的毡毛桌布,四个人各坐一边,面前是牌阵,手边是瓜子。 六哥身材突出,宁作一眼就看到了他,他背对院门坐着,无法知晓背后的动静。 宁作走过去的时候,正好轮到六哥对面的叔叔打牌,这人穿了身白色汗衫,额间全是汗,手里还握着把扇子不停往脸上扇,看起来非常怕热。 他思考了会儿,抽出张往外打,「六条。」 其余三人无人应答,宁作下意识看了眼六哥的牌阵,有些欲言又止,等顺位接下去正要伸手摸牌,他还是没忍住插了句话,「等下,叔,你这胡了啊……」 肩膀被人拍了下,六哥仰头往后看,见是他家刚上岗的小年轻,一抬眉,反身再仔细算了算自己的牌阵,别说,还真是。他这把打得是清一色,一共可胡四张牌,他只看出了三张。 清一色可是大胡,对面那位扇子一放,赶紧说:「唉唉唉!小伙子,你这不地道啊,他这马上就轮过了,错过就没,这不能算了吧?」 宁作不知道他们什么规矩,一时有些尴尬,六哥直接一推牌,看对面那急眼了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怎么不算哦,下家这手还没伸到桌面上呢,我年纪大了反应慢点还不行了?」 四人本就是好友,谁也没有真吵的心,扇子长嘆一声,咂了下嘴,说:「得,十个鸡蛋没了。」 另外两人也开始笑着打趣,其中一个就是刚才出去作证的人,他怼了怼六哥,说:「你这是招了个厉害人儿啊。」 宁作不置可否。 他妈在家就经常会约几个好姐妹打着玩,而且麻将的赢牌逻辑其实不难,他看多了不知不觉就会了。 宁作还没提下班的事,正巧一人突然闹肚子,得去趟厕所,爱玩麻将的人受不了中途三缺一,几人商量了会儿,最后提议让宁作顶上去替他玩一把。 肚子痛那人只想快点撤,宁作也不抗拒,没多想就答应了,结果三把下来那人也没回来,后来还是他媳妇打电话来说他老子食物中毒,上医院打吊针去了。 开着免提,众人都听着,面面相觑,这时候电话换人了,那人先说一句对不住,然后爽快地说:「要不让那小伙子帮我打完这局得了,输赢还算我的。」 最后还让宁作别紧张,随便玩。可毕竟筹码是别人的,各位又是长辈,他没瞎玩,最后控制得好,没输没赢。 早先宁作进院的时候这局也就才开始,打完屋里挂钟显示十点零八,他才想起问下班时间。 六哥玩爽了,说晚饭时间直接走就行,然后搂着宁作肩膀嘻嘻哈哈往外走,跟捡到宝似的,回到店里关了门,不仅付了宁作工钱,临分开还塞了几桶泡面给他。 宁作抱着泡面,怀里满满的,大概是肉体的触感影响了内心,他感到踏实与富足,在此之前,包括在家里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回去的路上他的心情算得上愉悦,只是自从来到溪水村,他的运气就一直不够给力。 村口大路安了灯,里面却没有,晚上照亮靠得是各家门钱的小灯,但十点之后大部分人家都已经上床睡觉。 路与路之间的很多小分叉口,无法照亮很容易走错路。宁作的方向感不强,中间迷了会儿路,耗费了不少时间。 而此时,小久正在客厅面对大门坐着,他双手攥紧放在饭桌上,嘴角微微下撇。 作者有话说: 挺慢热哈 第九章 起床 第17页 小久天生不善于隐藏情绪,有时他意识到自己存在负面情绪会刻意收敛,可行动却是直白且难以隐藏的。 下午回来没看见宁作,他面上没反应,也照常吃了晚饭,之后便按照惯例去前院洗衣服。 他手里忙活着,脑子里却在努力思考宁作去了哪里,可思绪弯弯绕绕,捋不直也想不明白,无意识中每件衣服都平时多搓了几遍,直到天色愈加暗沉才迟钝地记起王麻。 王麻整天都在他家呆着,说不定宁作给他留了话的。他觉得王麻真的很粗心。 可是王麻告诉他:「宁作走了。」 小久自然不信,但很快又想起上午的事。其实他在小广场看到了宁作,还朝人叫了两声。 明明一条街就那么点距离,他还特意用了好大声,但宁作依然没搭理他。 此事加成下小久很难不动摇,他想宁作果然是因为他插坏了他的耳朵,生气离家出走了,昨天晚上还说他笨呢。 到了九点依然不见宁作的身影,就更加足以说明问题。期间王麻不止一次劝小久上床睡觉,都没成效。 如果要离开,起码要说再见。小久是这么认为的,因此也十分固执。 时针缓缓转动指向十,还是王麻先没忍住,他性子本来就直,小久这样他也不好受,一五一十全盘托出。 他告诉小久,不是宁作自己要走,是他把人赶走的。 王麻以为说了实话小久就能放弃,却没得到任何回应。相识这么多年,他知道对方这是真的不开心。 整整一个小时,小久没跟他说一句话。 王麻坐在小久旁边,表情逐渐僵硬。说实话在此之前,他压根就没把宁作放在眼里。 他们认识不到半个月,关系能坚固到哪里去?王麻是这么想的。 可就小久的反应来看,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真做错了,但又根本想不通,为什么小久会这么重视那个娇气又多事的城里少爷。 - 远远的,宁作就看见了前方那两栋紧挨着的楼房发出的微弱灯光,一瞬的诧异过后,他精神上的某根弦仿佛一下断了。 疲惫姗姗来迟,睏倦涌向全身各处。回想起来今天确实干了不少事,他不自觉加快了步伐,只想赶紧上床休息。 只是脚刚踏进院子,对面一个身影蹭地站起,气势汹汹地朝他跑来,又给他惊醒了几分。 其实说气势汹汹并不准确,小久那小身子骨再架也就那么回事。但宁作就是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汹涌情绪。 可等人站在面前,他仔细看了看对方的表情,又并无其他。 小久瞟了眼宁作,他太想问对方晚归的原因,可这是别人的私事,打探私事是不礼貌的。 他垂眸看着那些泡面,反应了会儿,往语气中加入了一些实际听起来丝毫不明显的怪罪,话也非常委婉,他说:「宁作,你去买,泡面呀,买了好久呢。……天黑,路不好找的,要是迷路了,怎么办?……」 已经迷路的某人眉心跳了两跳,矢口否认:「怎么可能!我记性不知道多好。」 「而且我不是买泡面买到现在,」宁作抬眼看向屋里的王麻,拿出口袋里那张过去他根本不当一回事的二十元纸币,非常得意,「我是去赚钱了。」 他豪气地塞到小久怀里,不客气地说:「给你了,反正吃的喝的都是你买。」 屋里王麻抿着唇,看起来憋了不少话,他动了动脚却没上前,视线在外面两人身上来迴转了转,抬脚进了卧室。 小久拿着那张纸币,像不认识似的展开认真看了会儿。 哦,好大的误会。原来少爷不是离家出走,是去赚钱,还把钱全部给了他。 紧接着他歪了歪头,疑惑道:「你给我钱,我用你的钱,给你买吃的呀?」他指着那几桶泡面,不明白为什么要绕着这么大圈花钱。 宁作一想确实不太对,光是吃喝他自己就能买。 思考片刻后他摇摇头,说:「不对,是我没说清楚,这些钱不是用来买食物的,而是……用来买你的。之后我也都给你,你负责照顾我。」 小久说:「买我,照顾你?」 「对。」 「可是,照顾客人,不应该收钱。」 小久总有些别人无法反驳的奇怪逻辑,宁作皱起眉,说:「……那你就别把我当客人。」 小久又问:「那当什么?」 宁作不知道,反问回去:「你说说你觉得照顾谁是应该收钱的?」 「嗯……嗯……」 小久低头嗯了半天也没嗯出一个答案,宁作看着他散在肩上的头髮,手欠地拉了一把,说:「你是蚊子吗?」 「蚊子叫」忽地停下,慢慢转成了轻细的笑声,小久头抬起时脸上还是未褪下去的笑意,他说:「不是呢。」 他的笑容仿佛廉价到连二十块钱都不用就能买到,但慢慢滋生出的其他东西,又远超那些钱。 宁作看着那勾起的嘴角,心说傻死了。 「懒得跟你争,困了。」他慢慢移开视线,抬脚往屋里走,「就当我把钱存在你那吧。」 小久微微抬起下巴,眼睛看向斜上方,想了想,对这个说法很满意,他追上去,答应道:「好的!我存东西,可厉害。」说罢又伸出三根手指往宁作面前晃了晃,「对了少爷,我还比你厉害,我一天,能有三十块呢。」 第18页 「呵。」 - 王麻回家回得静悄悄的,尽管昨晚他和小久已经说通了,但作为发小,他心里依旧不平衡。 他不喜欢宁作。 王麻读小学的那段时间家里状况很不好,每天入不敷出。他爸夜里常常喝酒,醉了总要骂许多话,具体说了什么他记不清,但有几个关键词他怎么也忘不掉:城里人、诡计多端、表里不一…… 对他来说挨打不是苦,那段记忆才是。因此王麻对宁作有着天然的厌恶,更不放心小久跟他呆在一起。 狡诈的人最知道怎么拿捏单纯的人,更何况小久还处于单纯之下,他现在明显就是被宁作那精緻的外表迷了双眼。 令王麻最烦恼的是小久只认自己认定的理,这种情况他再怎么劝说都只会适得其反。 于是王麻决定不再掺和,毕竟宁作总归是要走的。 少爷不可能丢掉城里衣食无忧的生活,小久也不比常人,陌生的环境会让他感到不适。说到底他们谁也拐不走谁。 等小久从宁作手脚底下蹭下床的时候,地上早就人去「竹蓆」空,他对王麻的心思一概不知,更无法顾到两个月之后的事。 天刚擦亮,小久轻轻收好凉蓆,踩着拖鞋去了厨房。 他一共蒸了两个鸡蛋四个包子,两肉两素,他爱吃青菜,宁作爱吃肉,分配得刚刚好。 吃完收拾好,小久见宁作还没醒,又呆坐了会儿,回神再看时间就已经是七点。 他平时六点多就会出门去鱼铺,菜市开门本来就早,为了买到质量最好的菜肉村民也都会赶早去,七点算晚了。 在鱼铺干活以来他一次都没有迟到过,因此也从未体验过迟到的后果。但他见过别人迟到,就在隔壁摊位。当时那老闆虽然没有骂人,却说了句很恐怖的话,小久印象深刻。 老闆说:「再有下次,我就找别人干了。」 那时候「解僱」这个词还没在他脑子里成形,于是这句话翻译过来,就相当于有人从他手里抢走了三十块钱,还要大咧咧跟他说:「你不要,我就给别人了。」 可这三十块钱他是要的,而且非常想要。 实际上宁作并没有告诉小久他是在哪靠什么赚钱,但小久是在菜市看到的他,便自动默认对方和他一样。 想到他们两人都即将经歷这种情况,小久有些紧张,他用手指抠了抠大腿,连连往卧室里瞄,可床上的人腹部均匀起伏,没有一点要起的迹象。 昨天那个对工作激情满满的宁作仿佛只是一天体验卡,转头就到期瘫死在了床上,他还没意识到沦为打工人的自己已经被迫失去了懒床的资格。 秒针每行走一刻度小久脸上的微表情都要变换一下,他细细数着,终于在秒针走了三百下的时候起身进了屋。 他犹豫片刻,先叫了声,然后推了推宁作,对方毫无反应。 他再牵起宁作的手又捏又揉,这次对方有所感觉,但也只不过是无意识地回握了一下,甚至在握完之后还抽回了手翻过身背对他。 小久努起嘴,态度变得强硬起来,他倾身向前拽着宁作的胳膊往外拉,嘴上念念有词,说:「迟到……迟到了,要迟到了。」 身体被人拽得歪歪扭扭,宁作依旧不捨得花一点力气,他记忆混乱,迷煳道:「什么迟到……?」 小久拽不动他,眼睛都眯了起来:「唔,迟到,钱,没了。」 宁作只听到「迟到」,仍在说胡话:「……我早放假了,别烦我!」他勐地抽回手,小久没反应过来摔趴在床上,眼前一片漆黑,脸也不知撞到了哪里。 他摆着手四处摸,想要找到平面撑起身子,手掌刚落下没一秒,他感到后衣领一紧,紧接着就被拎了起来。 小久睁大了眼睛,愣愣看向宁作,不明所以。 此时宁作已经坐了起来,刚才还在睡梦中的那双眼睛,现在睁得不比小久小,只是两者意味各不相同。 沉默良久,他像是忍无可忍一般,咬牙道:「我起来,你把手给我拿开!」 第十章 归于烦 「可是,拿开,我该摔了。」小久脸不红心不跳,迷茫地看着宁作,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他双膝跪在床上,有了支点,拎起来耗不了多大力气。宁作提着衣领颠了颠,伸直手将人移远些,露出小久因为突然腾空而紧张收在胸前的另一只手。 他发泄似的抬手朝小久手背一拍,态度又不那么认真,响声介于脆与闷之间,眼里尽是嫌弃与无语:「这东西是摆设?」 「唔。」小久颔首,咬了下嘴唇,抬眼,笨拙地对宁作摆出个笑脸,「奥,奥。」 感到下身一轻,宁作丝毫没犹豫,利索地翻身下床,小久一只脚刚点地,他已经逃到了后院,速度前所未有。 宁作脸皮薄,多少捧凉水都浇不退他脸上的温度,能让他冷静清醒过来的就只有时间。可时钟上的尖针一刻不停地行进着,摆放的位置又醒目,小久走出卧室就能看见。 分针足足垮过了两个大空隙,出发去菜市简直刻不容缓。 他脚步匆匆赶往后院,见宁作还停留在洗脸的阶段,直接拿过架子上的毛巾盖在对方脸上抹了一把,扫到对方身上的睡衣,又拉着人返回卧室,打开了衣柜。 宁作刚站稳,下衣摆就径直从眼前飞过,他的视线里只剩一块稍微透光的布,肚子上凉飕飕的。他下意识抬手去拽,后脑勺上一股拉力却让他低了头,紧接着宁作眼前恢復了短暂的清明,但很快又有一块布盖了过来。 第19页 他迟缓地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但由于精神仍处于不可置信的状态中,身体没能做出一点反应。 小久握着宁作的手臂左弯右绕地摆弄了好一会儿,就是穿不过袖子洞,他有些着急,额头出了些汗,说:「你、你,快点。你自己,套一下手,好吗。」说着他松开手顺着往下,轻轻擦过宁作的侧腰,将目标转向了睡裤。 四捨五入计算的话,小久根本没碰到宁作,顶多就是从皮肤上面经过而已,但宁作就像猫被人摸到尾巴根,异常敏感地缩了缩双肩。原本小久给他擦脸那会儿动作就比较潦草,大部分水都还粘在脸上,基本没擦干,现在没擦干的水也要烧干了。 「你,你怎么,」已经说不清是生气还是羞耻,宁作应激一般拍掉身侧的双手,上一次有人亲手给他换衣服比有人看他洗澡还要遥远,「你出去!我自己穿。」 他慌乱地套好t恤,又伸手抢过小久手里的裤子,瞪着对方连连往后退,小腿磕到身后的床框框两声响。 小久脸上是一贯的蒙圈,他虽然看出了宁作的害羞,但并不能理解对方害羞的原因。 这是很正常的啊,换衣服什么的,小时候大家洗澡都还会在一起洗呢。 他不解地看着宁作,自顾自地嘆了口气,看起来他才是那个没有什么办法的人:「那你,要快点哦。」他指了指客厅的钟,「迟到,钱没的。」 「啧,你不快我怎么快?你快出去。」宁作挥着手赶人,等卧室门紧紧关上,他才思想混沌地开始换衣服。 出门小久还要伸手过来拉他,他望着天空不动声色躲开,迈着大步往前走,脚步沉重,踩在铺满石沙的地上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又避免不了,宁作听着头脑发热,烦躁不堪。 对小久这类人,他真是捉摸不明白,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说思维简单吧,小久不仅有自己的想法,还经常行径古怪;说另有心思吧,该动脑子的时候又完全是宕机的。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和分寸感,时有时无,先是偷看他洗澡,又在他身上乱摸,还动手脱上衣服了,成何体统! 宁作在家是真嫌弃宁驹行那跟不上时代发展的老土模样,两个耳洞都能气成那样。但那句「有其父必有其子」说得实在有理,观念的传承是潜移默化的,他现在就情不自禁地觉得还是保守点好。 任凭宁作步子多大走多快,小久也没觉得不对,他同时做多能感知到两种情绪,好比一个圆被平均分成两部分。 左边装着「急」,现在出发,紧赶慢赶到菜市估计也得八点,夏季天亮得早,那时候都日上三竿,他的三十块和少爷的二十块,一共五十块,要没啦。右边被「开心」占着,之前少爷连听他把话说完的耐心都没有,现在竟然真听他的话,不那么慢吞吞的了。 小久倍感欣慰,脑子里的天秤左右晃了晃,铛一下,右边的小托盘下坠。 他跑着追上宁作,脚上步子要捯得快些才勉强跟对方齐平:「少爷,你中午回来,想吃什么?」小久扬起下巴笑露八颗牙,「我买,给你做。」 这时候他们俩个子不过差了半个头,只要宁作偏头垂眸,视线就对得刚刚好,但他还记着刚才的事,也没有小久那么坦然。光是感受到旁边的热源,就如一根羽毛激起千层浪,层层往心里推,又偏偏不能把人浇凉快。 受不了的陌生感觉最终的归属都是烦,话也控制不住的难听。 宁作抬脚踹飞了一颗石头,身子顺势往旁边撤了撤,他目视前方,冷冰冰地说:「不用,我不回来。」 「你不吃饭啦?」小久惊讶地看着他,「这怎么行,这样,对身体不好。」 关心也听不顺耳,宁作皱眉,一歪头:「啧,少他妈管我。你以为你做得多有营养?」 「啊……」积极性下来,反应也慢了许多,半晌小久嘴角慢慢变平,他犹疑道,「那你不吃,我做的饭啦?……」这句话字与字间的音拖得稍微有些长。 宁作丝毫不留情面:「你觉得你做得很好吃?」 小久听罢忽地停在了原地,思考之时逐渐落在了后面。他盯着前方的背影,嘴巴抿着,面露些许严肃,随后学着宁作抬脚往地上踹了下,不过这次没有能够让他踢飞的石头,只扬起一小片沙尘。 看着它们纷纷落地,小久弯腰拍了拍小腿上的灰,起身定了定,忽地朝前跑去,他不轻不重地撞上宁作的肩膀,自己还踉跄了一下,但脚上没停继续向前。 等超出宁作一段距离后,他回头喊:「宁作你,烦人,阴晴不定!烦死了,烦人!」 小久骂完就一熘烟跑没了,宁作胸口一股气涌到喉头,生生咽了回去,到了菜市经过鱼铺连个眼神都没给,梗着脖子直奔小卖部。 路过的一家精品店门口挂了个老式吊钟,他看了眼,才刚过八点,多么适合赖在床上的时间。 一早上,一件两件三件事情集合在一起,宁作被气精神又被气困了,他撇着嘴,满脸的不友善,心里盘算着到店直接往前台一趴,其他事往后稍,先补一觉再说。 想到这,宁作把怨气往回憋了憋,可等站在店门口,看着面前的捲帘门关得严严实实,一圈又一圈紧缠在底下的锁链宛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 宁作重重地唿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倒露出一个笑,再睁开,素质已然被抛到九霄云外。 第20页 他就知道自己跟这破村八字不合。 「操!」宁作恶狠狠地说了个感嘆词。 作者有话说: 气死了哈哈哈 - 唉……说说话吧,我稍显孤单。>.< 第十一章 内心戏 小久家的厨房是没有门的,和客厅之间只用一扇竹帘隔着,平时卷在顶上,做饭才放下来。 走进前院宁作就闻到一股饭和菜混在一起的奇怪味道,和平时有些差别,有点无法令人产生食慾。 他站在屋外,视线穿过客厅的桌椅正对厨房,竹帘上影影绰绰,还能听到轻微的脚步声。 一天下来宁作心火早就熄了,他的脾气向来如此,上头的时候憋不住,冷静下来又觉得没必要。他自己也知道,但每次该犯还得犯,根本由不得他控制。 一般情况下只要当场发泄了就算完,但后果就是再见面时免不了尴尬。 宁作踱步走进去,敞开腿往椅子上一坐,他往厨房瞟了眼,喉咙不干也不痒,突兀地咳嗽了一声。 里面的声音骤停,乒铃乓啷一通乱响后彻底安静。不一会儿,竹帘一角被拉开,小久慢慢钻了出来,站的位置正好挡住厨房入口。他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身上脸上还脏兮兮灰扑扑的。 在宁作印象里小久一向爱干净,甚至比他还讲究。而对方站在远处没过来,也没跟他搭话,又是一种反常。 宁作有些诧异,但又不至于花心思仔细琢磨,他顺理成章地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昨天发生的那点事。 看了眼空饭桌,又看了眼挂钟,宁作决定搭个台阶给人下,他掏出口袋里的钱放在桌上,别扭地问:「……几点吃饭?」 这不是示弱,只是为了更好的共处。 小久捏着围裙边,抬眼快速瞄了一眼又移开视线,双手不自然地背到身后,说:「今天没、没做。」 宁作迷惑了,又问:「你刚才不是在做?」躲在里面鼓捣那么久,「我都闻到味道了。」 小久愣愣地看着宁作,嘴巴缓缓张成个小圆,小幅度地抽了抽鼻子。 在如同走神一般的短暂停顿后,他的眼睛飞快地眨着,眼珠像找不到目标的枪一样胡乱地转动,最后视线不知道停在了哪里,总之没有落回到宁作身上。 他嘟嘴小声你呢喃:「反正,也不好吃……」像在陈述某种事实,又像在掩饰什么。 经过十多年,小久的生活习惯和行为模式早就固定,和别人的交往也简单,几乎没有出现过需要他加以掩饰的情况,因此他的表现从内心到身体都异常违和。 再加上说话声音小,让人听不清语气,显得生硬,在宁作听来更是和顶嘴没有区别。 明明做了饭,却骗他说没做,还直接用话呛他。 宁作将视线锁定在小久身上。 他怎么忘了呢,这小傻子虽然智力有问题,但记仇却很厉害。否则在认识的第一天就不会说他不知好歹,也不会不肯伸手把他从水里拉上来。 这些日子小傻子对他太好了,糖衣炮弹之下,他居然忘了这点。 意识到小久在报復他,再回想起刚才那段尴尬的对话,宁作简直头顶冒烟,但终归是忍字头上一把刀,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与傻瓜论长短。 他瞪了小久一眼,心说这不是聪明着么。不吃算了,一顿饭还能饿死他?他倒要看看傻子这次能跟他犟多久,看谁能犟到最后。 宁作站起身,双手插兜模样潇洒地回了卧室,临走前还重新拿过桌上的钱,捏成皱巴巴的一团再甩了回去。 钱团掉到桌面又滚到地上,小久怯生生地挪过去,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捡起来,展开擦干净收好。他往卧室看去,觉得少爷实在厉害,居然能生一天的气。 晚上他都不敢再睡床上了,少爷心情本来就不好,而且王麻一走地上就空下来,对方肯定也不想继续跟他睡在一起。 小久不想再惹宁作生气,趁对方洗澡,他乖乖铺好凉蓆,先一步搬回了地上。 宁作回来看到屋里熟悉的布置,鼻子嗤地发出一声冷笑,抬脚大步跨过凉蓆,上床躺好,背对外面逐字咬着重音,说:「早上别叫我,我不想跟你一起走。」 小久坐着反应了会儿,缓声应道:「奥……」他眼睛注视着床上的人,手摸着上前关了床头灯,然后轻手轻脚地躺下,把毯子盖在肚子上。 闭眼前他努了努嘴,心想脾气不好的人真是不讲道理,怎么都无法满意呢。 - 第二天宁作如愿睡到自然醒,他浑身轻松,从里到外的舒坦。 自从来了溪水镇他很少有睡得这么好的时候,以前放假在家要想有这种感受,最早也得十一点起。 宁作自然而然地认为时间接近中午,起床一看发现才刚过八点。这个时间早得让人发闲,但家里已经没人了,只有饭桌上放着两个对扣在一起的碗。 他看不懂这奇怪的装置,也不感兴趣,只在最开始看了眼,之后便直接无视,到菜市经过鱼铺更是目不斜视,早中晚都是在小卖铺用泡面解决的,他就没想再吃小久做的饭。 关店回去的路上,宁作拿着新发的二十元反覆把玩,折成各种形状,变成飞机飞出去拐个弯再飞回他手里。 来回往復了几次,纸币伤痕累累,有几处因为反覆摺叠而开裂,宁作好久没用过现金,尤其是这种小数额的,他不知道还方不方便花出去。 第21页 想到这他突然后悔把那二十元丢给了小久,要是对方不再给他做饭,那他就只是借宿在小久家,也就不需要再把钱都上交上去。 不然凭什么?又不给做饭,还态度恶劣。 他越想越觉得亏,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对这二十元有点过于计较了。换做过去的宁作,路边有二十块钱都不带看一眼的。 他走个路都给自己走愤慨了,一进院又闻到熟悉的味道,更加刺激他施行独吞工钱的想法。 瞧见桌上摆放着三道菜,宁作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想着眼不见为净。 他抬脚正要往卧室走,小久端着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神情多了几分雀跃,说:「你回来啦,吃饭。」态度和昨天完全两个样。 宁作眯起眼睛,带着些讥讽说道:「呵,消气了?」 小久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啊?」 宁作歪了下嘴角,觉得没意思,他不打算再理,转身又要走,但被抓住了胳膊。 小久放下手里的菜,整理了一副筷子递给宁作:「你,尝尝……」 宁作不想尝,他往回抽手。按道理小久是拉不住他的,但他每次一抽出来,就会被人迅速重新拉住,对方好像就非要他尝才肯罢休。 宁作不爽地接过筷子,扫了眼桌上的四道菜,都是之前小久没做过的:肉末和茄子、丝瓜和蛋、一道没见过的青菜、炒土豆丝。 这几道菜其实挺家常的,有几道他在家也会吃。 宁作敷衍地各尝了一口,味道都不是他想像中的那样。这种感觉就类似于糖错放成盐,盐错放成糖,但实际上的差别又没有这么低级。 口味有差异但并不差,那盘青菜还算好吃,口感绵滑,咸中微微发甜,但也不算特别。 宁作微微蹙眉,缓慢地咀嚼。 对于他的反应小久似乎有些紧张,沉默中,他将视线转向桌上的五道菜,垂着眼帘,声音糯糯的,像在解释:「新、新学的。」 宁作闻声看过去,咽下嘴里的东西:「什么?」见小久抿着嘴唇难得扭捏,他才回过味来,「昨天你该不会……」该不会就是在厨房里练习吧。 后半句话他说不出口,事实明显就摆在眼前。 是他曲解了小久扭捏的行为和语言,对方并非针对他,只不过是因为练习不如预期而感到羞赧。 他们两人各有各的心理活动,而宁作的内心戏总能更胜一筹。不过幸好他有所长进,没像之前那样直接朝小久发火,也便于让这个小插曲少点尴尬地自然平息。 小久垂眸想了想,还是决定勇于面对失败,他承认道:「唔,嗯……昨天,实在没做好,不好吃。今天,今天还行的,你觉得呢?……」 小久的话算是间接验证,宁作夹菜的手僵了僵,下一秒又恢復原样。 他强撑着面子,选择强行将昨晚到刚才的行为从记忆中删除,反正也没第二个人知道。 又是一筷子土豆丝送进嘴里,宁作嚼了嚼,假装淡然回道:「还行吧一般般。」 还行总比难吃好。小久非常容易满足地笑了笑,说:「那你,多吃点,早上都没吃呢。」 宁作坐下,随口回:「我吃了。」 「没啊。」 「……吃了。」 「没啊。」 …… 宁作拧眉,以为小久还要找事,但下一秒对方又说:「桌上的碗,都没动。」 「什么……」他隐约回想起早上的奇怪装置,恍然大悟,表示无语,「你把碗叠成那样谁看得懂?」 小久听了扬起眉毛,惊讶道:「保温吶!」 进一步知道真相的宁作觉得更丢脸了,他干笑了两下,完全不知该做何回答。好在小久说完忽地顿住,像是想起什么,反身进了厨房。 宁作松了口气,跟小久在一起还有个好处就是容易转换不想聊的话题,要点就是转移对方注意力。 他再次把之前发生的一切抛到九霄云外,闲适地继续吃了起来。 不过片刻小久端着个大碗出来了,他眼睛盯着碗,脚下走着碎步,整个人小心翼翼。 人一靠近宁作就闻到一股咸味,没等他猜,小久再走了三步就到他面前,碗中全貌清晰可见。 里面装满了奶白色还稍微泛着棕的不明液体,应该是从锅里刚盛出来,还冒着热气。 液体表面和碗沿间相差不过一厘米,仿佛随便一点风吹就会撒出来,看起来很危险,端的人需要格外小心。 小久弯腰放碗,宁作看得更真切,他噎了噎。 沉在碗底的东西若隐若现,源源不断冒着的蒸汽蒙在上方就像一层薄纱,为这碗汤水增添了不少神秘色彩。 他自动就脑补了一些黑暗料理,他拧着眉,语气中充满了怀疑:「呃……这是什么?」 听到问题小久自然看向宁作,答得很快:「唔,汤。」可由于视线移向别处,他的注意力也跟着跑偏,缺少一个感官手稍有失衡,碗落在桌中时歪了一点,汤随之倾斜往外流,浸到了扶在碗边的手指。 「嘶……」 「啧。」 两人几乎同时张嘴,声音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盖过了谁,但又能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声音。 感觉到痛小久迅速收回手搓了两下,又放在嘴边吹,边吹边抬眼瞧宁作,正好和对方对视上。 第22页 他视线稍有迟疑,最后还是没转开。他憨憨地笑了下,手上继续搓被烫着的地方,目光一瞬不动的盯着面前的人。 对视也是需要一定的耐心的,然而跟耐心有关的事都跟宁作无关,他被人盯得又开始烦躁,不爽道:「看什么看。」说完先一步扭开了头。 宁作的语气并不重,但情绪依然明显,小久敏锐地感知到立马摇头,很懂事地转换了话题。 他看向汤碗,垂眼时轻轻勾了勾嘴角,顿了一秒才指着里面的东西,分别进行说明。 「鱼、豆腐,」然后食指在上方顺着碗边画了一个圈,抬头看着宁作说,认真道,「汤。」 小久今天扎着低马尾,发尾绕过后脖拢在肩膀前面,他说话时微微弯着腰,发尖不着痕迹地点在汤上,随着动作划出水痕。然而目光落在别人脸上的他对自己头髮的遭遇浑然不知。 但宁作才不想看小久,他的视线固执地追随着对方的手指。那根手指正在替小久介绍他最新的菜品,头髮就在旁边自由地盪着。 眼见就要越浸越深,宁作哼笑一声。 「真不知道是喝汤,还是吃你的头髮。」他没好气地吐槽着,顺势就伸手抓住那缕头髮握在了手里。 作者有话说: 泱泱中国统一话术:来都来了~ - 求收藏和评论呀(wink)你不说我不说,作者如何有码字动力!(哇哇大哭) 第十二章 鼻血 发质细软,摸起来绵绵的。不禁合指揉了两把。 「嗯?」小久发出不解的声音。 宁作恍然惊醒停下动作,等意识到自己的诡异行径,更是如同摸到烫手山芋,慌张地想要松开,只是事与愿违。 他心里想的明明是松开,身体和脑子却因羞愤而短暂失联,手上反其道而行,勐地一用力,紧紧攥着发尾往下拽了一把。 小久被拽得身体下倾,差点站不稳,好在桌子就在旁边才有地方可以支撑,他一手撑住桌面,无措地抬起头,视线游离而恍惚。 捕捉到这个眼神,宁作心态居然神奇地发生了三百六十度大反转。他的内心像扳回一成般感到平衡,甚至莫名有些得意,连道歉都抛到了脑后。 勾了下嘴角,他慢悠悠举起手,将湿答答的头髮放到小久眼前,得瑟地晃了晃。 「啊。」小久惊唿一声,连抽了两张纸盖在上面,他低头看了眼鱼汤,不禁开始思考着:泡过头髮的汤少爷还愿不愿意喝呢? 如果不愿意,他也不吃完吶,又不该把不干净的汤端去给别人,家里又没有养猪养狗,那岂不是就浪费了? 小久低着头一动不动,从一件小事想到天南地北,手上迟迟没有其他动作。 宁作看不见小久脸上已然发愣地神情,只是一道灵光闪过,某种恶趣味突然上头,他想着反正做都做了,再来一次也不会怎样。 走神时受到外力,小久毫无抵抗地俯下身,本能驱使他将两只手都撑在桌子上,思绪也因此被打断。 刚从精神世界抽离出来,小久神色难免慌乱,待心绪稳定下来他惊奇地发现,他和少爷的距离缩短了好多好多,从来没这么近过,再近一点点,鼻尖就该碰上了。 而且,少爷的耳朵和脸颊就像生病时一样透着粉红色。 ——好白好香好漂亮。 小久神色呆呆地望着宁作,眼珠习惯性一瞬未移,显得痴迷。 他脑袋里恍恍惚惚的,他觉得好像有很多事情需要想明白,但选来挑去,到头来也只是在心里不断重复这句话。 其实他一直这么认为,但不敢当面夸出来,直觉警告他,如果这么做,一定会被少爷批评。他不想被少爷批评,只好总在心里悄悄感嘆。 本就心虚的宁作被盯得炸毛,各种情绪交叠,他脑子一乱,手里反倒抓得更紧,导致他身体往后躲,小久也被拽着趴了过去,就像要故意追着他。 感觉心脏就像烟花在天空中炸开,动静不仅大,光芒还晃眼睛,宁作嘴里语无伦次:「你干,干嘛!还要我帮你擦?」 话音刚落他就伸手往纸盒那去,疯狂抽,数不清的数量,最后一坨乱七八糟的纸被覆在头髮上。 宁作乱捏一通,小久还没出声,他自己就往下接道:「帮你擦,帮你擦行了吧。」 …… 接下来的五天,晚餐都是这五道菜。宁作之所以没有嫌弃,一是因为不难吃、不好吃、勉强能吃。 自从连续三餐都吃了泡面之后,他对食物不像过去那样挑剔了。他本身就不是特别爱吃泡面,小卖铺里一共就香辣、红烧和酸菜三个味道。 说实话这三个口味吃起来根本就没什么大的区别。要不是他那天负着气,鬼才愿意一天吃三桶。 还有个原因是小久,一成不变的菜,他偏偏每天做得味道都不一样,不过是朝好的方向。 他进步得很快,熟悉做法后动作也更熟练,后一天一定比前一天好。没有宁作可嫌弃的点,也不会觉得难熬,他反而开始觉得做饭挺有意思的。 还处于成长期的男生胃口本来就好,再加上宁作最近被伺候得极其舒适,每一餐都光碟行动,没有浪费一点。其中吃得最干净的就是那盘青菜,小久观察到这点,之后还特意多做了些。 到了第六天,小久已经能快速正确且成功地做出这五道菜了。其余四道得尝味道,那道汤光闻就足以分辨。 第23页 相比第一天,现在它有模有样,闻着就鲜。端上桌的时候,小久脸上也不自觉带上了自豪的笑容。 他先给宁作盛了一碗,又给自己盛上,然后坐在对面,双手托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对面,桌下两只小腿晃来晃去。 他迫不及待地希望得到一些正向反馈,当然,最好是来自少爷的夸奖。 鼻尖飘过阵阵香气,宁作偷偷咽了咽口水,他舀了勺汤送到嘴里,浓郁鲜香的鱼汤丝滑地顺进口腔,闭唇的同时轻轻一抿,味道瞬间充斥所有感官,香气从外侵略到里,不知不觉进了胃。 宁作扬起眉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他看了眼小久,面对对方明晃晃的期待的眼神,他坏心眼地收回视线,故意什么评价都不说,手上悠然地又舀了勺。 只是低头正要喝,宁作眼前突然出现一抹红,一滴红色自上而下落入奶白色的汤中慢慢晕开。 未等他有所反应,鼻血就开始如雨水般密密匝匝往下滴。 来得措不及防,流速又快,宁作抽个纸的功夫,桌面上斑斑点点的都是血渍,衣服上也沾到不少。 捂住鼻子的纸巾很快被浸透,透出的新鲜红色触目尽心。 小久明亮的眼神倏地转暗,他压着眉头站起身,下意识伸出手放在宁作下巴下方,仿佛接住就不算血液流失。 不过他很快就发觉这是徒劳,连忙拉着宁作的手臂把人拖起来,往水池那边带。 宁作捂着鼻子,垂眸瞟了眼衣服,湿的地方黏在了身体上,一块一块的,有些地方半干不湿,看着让人感觉不干净。 他眉心蹙了蹙,边走边仰起头,不想让血继续往下流。 小久瞥见,眉头皱得更紧,见水池就在几步远的地方,他抬手捧着宁作的脑袋又给他压了下来,事毕还抽走了对方手里湿透了的纸巾。 血又开始滴在衣服上,宁作眼中带懵,他震惊地看着小久,还想再往上仰,对方却扒着他的头不让。 等站在水池前,小久手抚在宁作的后脑勺上,让他保持鼻子正对水池,并开始跟人科普,说:「你要让它流的,一直流,流完,就好了。」说着打开了水头。 「……一直流?」宁作听了脸如菜色,心想血量这么大,「谁知道它什么时候流完?流不完就一直让它流到天荒地老?」 吃饭吃得好好的又出这事,整天这心情就是上上下下,他愤然出声:「你是要杀了我么?!」 「啊……不是呀,它很快就会流完的……」但小久仔细想了想宁作的话,又犹豫了。人的体质各不相同,万一少爷就是那种会血流不止的人该怎么办? 搭在后脑上的手迟疑地缩了缩,他反驳不来,只能陈述一下自己知道的知识:「唔,反正、反正仰头,是不对的。」 宁作听出小久的心虚,翻了个白眼,他撇开对方的手洗了把脸,擦点水起身命令道:「拿点纸过来。」 小久站在旁边看着他没动,宁作沉了口气,他是真的服了,每次都非得把话说明白。 他气都懒得气了,撇嘴道:「……不仰头了。」 事实证明宁作是普通人,血很快就止住了,但流鼻血的情况之前都没发生过,小久放不下心,便一直不敢怠慢地观察。 原本凉蓆和床之间空了一米左右的距离,为了近距离关注对方,他把它移到紧贴床脚。等宁作上了床,他就坐在旁边盯着他,想等对方睡了自己再睡。 已经承受了几个小时注视的宁作见此状况,忍不住道:「你别看着我了。」 小久淡淡回覆:「等你睡着,就不看。」他盘腿坐着,双手握在一起放在腿中间,要腰挺得笔直,像在参加什么面试。 「……」宁作无奈,「你非得这么坐着?」 小久重重点头:「躺下,就看不见了。」 深吸一口气,宁作摇摇头,身体一仰摔进枕头里。 时间流逝着,他从平躺换成侧躺,却始终无法忽略旁边的视线,怎么躺都不舒坦,更枉论成功进入梦乡,别扭得不行。 「把灯关了,」宁作拧眉藉口道,「太亮了怎么睡?」 一开始无人应答,过了会儿小久才轻声说:「我把灯,调暗点。」 「啧!」宁作一个翻身坐起,对上小久坚定不移得像要入党的眼神,又瞬间说不出其他话。 深知劝也是白劝,但这样盯着他真的睡不下去。 宁作有气无力地瞥了眼小久,又垂下脑袋盯着床,安静片刻后,他再次躺下,抬手一顿一顿地拍了拍里侧,长嘆了口气说:「唉……,你躺我旁边看吧。」 躺着顺便看,和坐着特意看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他选择退而求其次。 小久眼底飘过一丝惊喜,身子往上挺了挺,然后转身抱起枕头和毯子,二话没说就爬了上去。 他在宁作旁边规矩地躺好,毯子轻轻盖在肚子上,嘿嘿笑了声。宁作望着天花板,说:「烦人。」 小久瞄他一眼,帮宁作散落在一旁的被子整理好,和声细语:「不烦不烦,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至于么,流一次鼻血而已。」 道理是如此,但宁作说的时候也想不到会一语成谶。 半夜迷离睡梦中,他迷迷煳煳感觉有股温热的液体正顺着脸颊往耳根流。 本能去摸,手指划过鼻子时一股腥气钻进了鼻腔。 第24页 作者有话说: 老闆们端午节安康~ 换封面了!这个不错吧!(挤眉弄眼搔首弄姿求互动) 第十三章 相撞 小久睡眠浅,八岁就养成的习惯。 那时候生活环境没有现在太平,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住,晚上要是出点意外都没人提醒帮忙。人祸暂且不提,因天灾丧命就实在令人唏嘘。 而且他本身就有过这样的经歷,肩膀上的疤痕就是烈火烫出来的。 跟宁作睡在床上的那几天小久身上总会多出只手或脚,今晚却意外轻巧。他稍感奇怪,不自觉呢喃了几句,翻身往里调整了下枕头就要继续睡,背后忽而传来一些细响。 先是关闭柜门的吱呀声,紧接着是不那么清晰的脚步声,那人像是刻意放缓了步子,从里到外,逐渐远去。 小久睁着眼睛不敢动弹,他第一反应就是进小偷了。 因为少爷睡觉是非常沉的。 即便他睡相不好,肢体主张大开大合,时不时还会磕到床头或墙,但一次都没醒来过。白天看到分散在自己身体各处的小块淤青,还非常不解的样子,似乎并不知道那些伤是从哪来的。 也特别爱睡觉。 刚来那几天像长在了床上,吃了饭就是躺。 他还怀疑过少爷的骨头是不是长软了,但他记得人类不是软体动物。而且每次撞到对方,自己都非常疼,少爷整个人其实是硬邦邦的。 这都是他直接排除脚步声属于宁作的决定性因素。 小久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背后。 他知道遇到小偷的正确做法——只要对方没有伤害你的意图,就要装睡保持安静等人离开,舍财保命,安全第一。 等确定彻底没了声响,小久才松了口气。他慢慢转过身,同时伸手朝宁作那边摸,但只碰到早就不剩一点体温的床单。 心里咯噔一下,他翻身坐了起来。 凌晨四点多,窗帘透出些许白光,足够看清周身的景象,旁边枕头上血红一片。 人总是会被最鲜艷的颜色夺走目光,小久并没发现枕头之外的所有地方都是干净的。 没有谁流血时血只固定流一个地方,也没有小偷是天转亮才行动的,但小久早就没有心思细想这些。 看见那摊血他下意识就一条逻辑线捋过去,认为宁作遭遇了不测。 一旦这个设定在他脑中成型,再想要消除,就必须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只有那时候他固有的逻辑线上才会出现新的分支,迟钝地注意到其他可能性。 心脏咚咚直跳,由于太慌张身体甚至有些发麻,小久跪在床上踉跄地往外爬,经过宁作的位置,那摊血渍仿佛更艷了,根本无法忽略。 他不自觉瘪了瘪嘴,眼睛像被尖物戳中一样,瞬间泛红,并开始蓄起水。下了床他鞋都不穿,心急火燎往外跑。 - 半个小时前宁作是被血和血腥味煳醒的,作为当事人甚至不用摸,脸挨着枕头那片已然湿乎乎。 平时床头会放包纸以备不时之需,等他摸过去,里面却一张不剩,空有个外壳,毫无用处。 没东西堵鼻子宁作下意识想仰头,动作又忽地一顿,莫名瞄了眼旁边还在熟睡的某人,两秒转瞬而过,他的眼神转瞄为瞪,又不知道在自己气些什么。 想着反正睡衣已经脏了,宁作直接掀起衣摆捂住了鼻子,然后蹑手蹑脚爬下床,在客厅拿纸去了水池。 先捏纸团塞进鼻孔,再擦干净脸上脖子上的血,本来下一步是脱睡衣擦身体,但为了避免光着身子来回走动,他还是决定先回去拿替换的衣服。 只是等他好不容易打开柜子拿好衣服,并自以为没有吵醒任何人回到后院的时候,又发现尺寸不对,差太多。 小久的衣服他怎么可能穿得下? 于是宁作只好再次返回卧室,这时候血已经止住,他顺手将纸屑丢进了垃圾桶。 难得细心的少爷特意每一步都放缓了节奏,里面小久急到巴不得健步如飞,谁都感知不到谁的存在。 窄窄的门框中间,肩膀对上胸,额头对上鼻子,肉体相撞发出一声闷响。 「呃……」宁作脑袋后仰,闭眼,一声含痛的呻吟。 他抬手抚在鼻子上不敢揉搓,缓了会儿,回正睁眼,手上又是熟悉的红色。 鼻子和额头的软硬没有可比性,撞击没在小久额头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红都红不起来。 看到宁作睡衣上的血渍和手上的衣服,他呆怔片刻,脑海里叮噹一声脆响,即刻发展出了新的逻辑支线。 恍然大悟夹杂着担心,也没了哭的欲望,但酝酿已久的眼泪无法再收回去,冷不丁就溢出眼眶一滴接一滴往下流。 - 寂静—— 宁作鼻孔里是两个新纸团。 他躺在床上,曲起腿踩在上面,脚一抬一放快节奏地点着床板,一副占理老大爷的模样。 对面小久坐在小椅子上低头玩手指。 他的头髮乱得不成样子,一撮一撮地往各个方向飞散,碎发下睫毛数次扇动,上面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泪珠,隔远了看就像一直在哭。 宁作随便瞅了眼就收回视线。 他没必要因为一个意外生气,但流血的是他,他都没哭对面那人哭什么?哭就算了,凭什么转脚就躲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从头到尾他连个语气不好的字都没说过,弄得好像他会吃人似的。 第25页 他不搭理小久,小久就更加自责,也不好意思再靠近。 直到外面鸡鸣响起,屋里停滞许久的氛围才终于被破冰的迹象。 这声鸡鸣就像一个勐烈的催促信号,推着小久放大了胆子,但也只是一点点。 他慢慢抬起头,开始打量四周,仿佛是第一次来到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家。等孤零零地看遍所有角落,他的目光才实在无处可落地停在了宁作身上。 小久摸着胸口默默给自己打气,随后无事发生一般感慨道:「刚刚,吓死我了。」从睡醒到现在没喝一口水,再加上好些时间没说话,他的喉咙有些发黏,声音带着微弱的沙哑感,听起来情绪模煳,像刚才的哭劲没过。 …… 怎么还在委屈? 床上的脚停了停,宁作抿着嘴不吭声,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 要哭就哭,谁管你,哭晕了也不会有人管。 「还以为,有小偷呢……」小久又冒出一句,声色因为紧张还开始发紧。 …… 「……反正你平时那个门也不关,这个门也不关,被人偷了东西也是活该。」宁作凉飕飕地说。 得到回应小久有点欣喜,又忍不住纠正:「村里哪有那么坏的人啊……」 「呵,那你还说吓到了?」 「我是担心你呀。枕头上,都是血,好大一滩,吓人。」说道这,小久一顿,才想起宁作的情况,「你鼻子,没事了吧?」他说着起身就要上前查看。 「你别靠近我。」宁作非要跟人一来一回公平地掰扯,「当然有事,大事,血都是你撞出来的。」 「啊对不起……」小久下意识道歉,很快又反驳纠正,「可是,我撞到你之前,枕头上就有了……」 「咦,你是不是,又流鼻血了呀?」 这时候逻辑倒是挺清晰,反正反驳他的时候一向清晰。 宁作勐地睁眼坐直,张口就来:「啧,你不知道?你睡觉手脚不老实,枕头上的血是你一巴掌给我打出来的,我没报復你都算对你不错了。」 小久反应了会儿,小声嘟囔道:「明明你自己睡觉,才动来动去,还,压在我身上。」 宁作声音骤然增大:「你再说!」 「不说了不说了。」小久摆手摇头,「明天我带你,去看医生。」 看医生?想到说不定会打针,宁作就绝无可能答应,他不带犹豫的回绝:「不去。」 就像之前非要坚持盯着宁作一样,小久自动对这句拒绝视而不见,心里有了计划。 第二天回家途中遇见王麻,想着多个人多条思路,他拉住对方忧心忡忡询问道:「昨天少爷,流鼻血。吃饭的时候流,睡觉的时候也流,流了很多。王麻,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王麻一听是宁作的事,瞬间没了兴致,语气中稍有不屑:「流鼻血不是很正常?我调皮被我爸追着打的时候经常流。」 「很正常呀?……」 「对啊。」脑子里闪过宁作那欠揍的表情,他咧着嘴,漫不经心又说,「不过有些病,得了也会经常流。」 小久懵懵懂懂:「……什么,病啊?」 王麻一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癌症之类的吧。」 癌症是什么意思小久还是知道的,过去每每有丧事,村里人都要聊上一聊,有好几个都说是得了癌症。因此在他印象里,癌症是很恐怖的病。 本来他还想再偷偷观察几天,听了这话哪还等得住,立刻就想带宁作去找医生,好像晚一秒都是生命在流失。 宁作一眼就看到了在门口站着的小久,他正莫名其妙,小久也注意到了他,并在下一秒朝他飞奔而来,然后张开双臂环抱住了他的手臂,半拖半拉地往家相反的方向走。 「干嘛?」宁作十分不解,同时又感觉这个距离有点过分,小久整个胸膛都贴在他手臂上。 宁作表情有些拧巴,往外抽了抽手:「你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 小久用了很大力气,就像是预料到宁作会往回缩,他抱得更紧,坚定地说:「看,医生。」 「哈?!」宁作蹙着眉,眼底带着淡淡的恐慌,「不是说了不去?」 小久不理他,只一个劲摇头。 发觉说不通,宁作便继续往外抽手,力气越用越大,都快把人提起来了,但小久就是死活不撒手。 半晌,他眯了眯眼,沉了口气说:「好我去,你松手,这样很热。」 见小久盯着他,宁作又咧开嘴笑了下,慢慢的,感觉到手臂上的力在减少,他抓准时机噌地抽出手转身就跑,谁知手上是松了,腰腹又是一紧。 宁作一步都没迈开,回过头,小久仰着脑袋,满脸倔强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每次宁作那么惨我老想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咳,对不起。(土下座)(严肃脸) 第十四章 逗趣儿 连拖带拽,宁作站在了诊所外面,小小的门面挤在一家水果店和一家滷菜店中间,空气中瀰漫的不是消毒水味,而是股温和的中草药味。 这味道单独闻还能有安神的效果,但混合着瓜果和滷肉滷菜,就成了气味炸弹,产生的冲击远超于视像,宁作脑瓜一阵一阵的疼,鼻子感觉还想流血。 第一印象极差,这家诊所能不能治发烧感冒他都要怀疑一下。 第26页 应该毫不犹豫转身就走,但手臂上挂着的人依然牢固,且没有一点要妥协的迹象。 宁作只好拧眉皱鼻,不情愿地走进去。 里面几乎所有陈设都是木制的,药柜旁边摆着个摇椅,躺在上面的老爷爷鬍子花白长过下巴,脖子上挂了副眼镜。 他悠悠挥着手里的蒲扇,听到声音才微微睁眼瞟向门口,却一时看不清来人。 「田爷爷,」小久松开一只手高高举起,喊道,「是小久!」说完立刻就收回再次抓住宁作,跟人小声嘱咐,「田爷爷可厉害了。」 宁作嫌弃地看他一眼,他不信能有多厉害,放眼望去,连一个精密的设备都没有,桌上桶里插着的体温计都是那种老式水银的。 「小久啊。」田老爷子撑着扶手坐起来,手指不知按了哪里,躺椅变为座椅。 他戴上眼镜往外看,也没有过多打量小久身边的陌生人,朝两人招招手,面色和蔼:「哪儿不舒服过来说吧。」 宁作被动地走过去,又被按坐在田老爷子对面的板凳上,手也被人拿起摊开放上桌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失去了行动能力。 小久就站在他侧后方,手指紧攥衣摆。 田老爷子的视线这才在他们俩身上来回倒了倒,然后意味不明的扬眉努嘴,伸手探上脉。等待中他逐渐面露难色,片刻后轻嘆一声,摇着头松开了手。 小久本来注意力就全放在这事上,田老爷子这一下两下三下的,给他慌张地不行,僵着身子在后面小脸煞白,全是苦涩。 他蹙着眉,眼睛快速眨着,张了张嘴,想问又害怕听到恐怖的结果,四处乱飘的目光中全是不安。 最后他神色哀伤地看了宁作一眼,上前一步结结巴巴地说:「爷、爷爷,很严重么……是不是,会不会……嗯他,他会不会死啊?……」 田老爷子刚要说话,凳子上的人一下蹿起来,大腿撞到桌底砰的一声闷响。宁作顾不上痛不痛,转头就瞪着小久,脸上每个毛孔都在打问号,好像在说:「你没事吧?」 这人怎么说出的话不是在怼他就是在咒他? 田老爷子嘴角勾了勾又压下去,他不动声色地捋了捋鬍子,眯起眼睛看着小久,遗憾又深沉地说道:「会。」 宁作睁大了眼睛,又是一个急转头。田爷爷面色凝重,沖他摇头,配着脸上那一道道岁月的痕迹,可信度直线上升,宁作却依然对此保留怀疑的态度。 先不管这话真假,但凡知道自己临近死亡,再稳的人心绪都得晃一晃。宁作没有过这种经歷,更是一时懵圈,花季少年命绝于此,一点不紧张也不可能,但他心里的迷惑远多过于恐惧。 他小时候经常生病,每年都会做全套体检,报告上一点问题没有。因此流再多次鼻血他也没往重大疾病上想过,也实在不相信来这半个月就能患上什么不治之症,又不是有辐射基因突变。 宁作越想越觉得不合理,他正准备问个清楚,抬眼就捕捉到对面忍俊不禁的神情。 也不知道田老爷子什么时候有的这种恶趣味,小久打小就在他这看病,一看就是十几年。不管是谁,也不管年龄差多少,一旦熟起来就没分寸,就爱做点逗人惹人的坏事。 宁作无语当头,差点没说脏话,秉着尊老爱幼的优良美德,他只抿出个笑,给人投去一个看透一切且无话可说的眼神。 田老爷子见状也不再收敛,大方地摆出了得逞的笑容,然后沖宁作努了努嘴,示意他往后看。 小久早就傻眼呆住,倒没有向之前那样哭泣,只是两颗眼珠灰濛濛的一片暗淡,就像游戏里挂机的人物,木讷的,失去了活力,也没有了和其他人物互动的能力。 宁作盯着看了会儿,朝小久伸出手,却始终不碰上去。说不清原因的,他有点不太敢去叫对方。 小久的状态让他联想到了梦游,据说不能轻易叫醒正在梦游的人,否则对方将会受到惊吓。 场上只有一个医生,宁作回过头,不确定地看向田老爷子。 对方看出他的顾虑,扬了下下巴,语气轻松地说:「没事,他就是想事情,你想叫就叫。」 得了准信,宁作才拉住小久胳膊往身边拽了拽。 谁知把人弄回神了状况也没有好多少。 清醒过来,小久的眼神就在看流浪在路边的小动物,仿佛在他脑海里,宁作吃了太多苦,已经奄奄一息。 共情能力太强,轻轻替这只小动物呜咽了一声。 要命,哭的前奏。 宁作自己说不清,赶紧把接力棒甩了出去,他把小久往前推,说:「爷爷您快跟他说实话,别逗他了。他要是哭,我不负责管的。」 「哟,哪儿不是实话?」田老爷子拿起蒲扇扇了扇风,看热闹似的,「小孩哭了也不归我管啊,我这又不治眼泪。」 宁作被他这死不认帐的模样气哽了,还不能爆发,脸憋得通红。 两个小孩,脸一个比一个红,看着实在可喜,终于满足了田老爷子的恶趣味。 他靠在椅背上,发出爽朗的笑声。等笑够他把手里的扇子一搁,才说了实话。 没有重病,甚至都不需要吃药,纯属是吃太杂。 本来宁作都不打算再相信田老爷子,但对方把他这些天吃的东西如数列了出来,准确度惊人。 第27页 他这几天中午都是在小卖铺吃的。 知道晚餐量大且丰富才特意没吃正餐,几乎天天用零食对付。而且常理来说晚餐不宜太丰盛,还连喝五六天鱼汤,食杂、过补和上火,导致鼻血横流。 得知流鼻血的真实原因,小久悬着的心才放下。 一般看诊一次需要五块钱,认识这么多年,小久一次也没藉此便利免费看诊,即便有时候田老爷子不肯收,他也会坚持给。 今天临走前,小久掏了掏口袋拿出五块钱,盯着田老爷子看了会儿,鼻子突然嗡嗡地哼出声,然后当着人的面把钱又收回了口袋,昂起下巴,理直气壮道:「爷爷骗我,生气,不给你钱了。」说完又哼一声,负气地转过头,拉着宁作往外走,脸上没有一点愠色。 等出了门,他又好像很自豪的样子,仰头笑着说:「我就说田爷爷,很厉害的吧?一下,就没病了。唔,我肩膀,就是他治的。」 闻言宁作下意识瞄了眼小久的肩膀,想起当时看到的画面,他没多想,随口就说:「治成那样也算厉害?」 小久愣愣地看着他,眼睫轻缓地颤动了几下,撇开视线没再回话。 夏日持续温热的空气仿佛一下被冻住,宁作迟钝地察觉出自己说的话不太妥当。但他的自尊心暂时不允许他去推翻自己说过的话,更何况状况已经变得如此僵硬,于是他选择了逃避。 宁作的处理方式不一定错误,但也跟正确搭不上边。但凡对象换个人,他们的关系很大可能会因此产生一定隔阂。 但情绪是多变且难以永久保持,对小久来说更是这样,没过多久他就重新变得活泼。 回去的路上他的心情比来时好得不是一星半点,步子轻快,时不时蹦蹦跳跳的,还要拉着宁作的手晃来晃去。 开心是能传染的,宁作也因此稍感轻快,同时又忍不住发愁。 最近小久哭得频率会不会有点高了?甚至他刚才一路都在担心对方哭。他不擅长做那些肉麻的安慰,说实话每次小久哭他都感觉寸步难行,莫名烦躁。 要是之后也会常发生,光想像宁作都觉得脑子麻。 他反手拽停了小久,想起刚才自己言语不当的地方,也有悔意,便带着商量的语气,说:「你别老哭行不行?眼泪不要钱就能随便掉?」 小久偏头看他一眼,摸了摸脸颊:「我没哭啊。」 「刚才你不是要哭?还有今天早上,还有前几天,我都懒得再数。而且我跟你说,」他故意往严重了说,「爱哭的人很讨人厌的。」 「奥……」小久说,「其实我真的,不爱哭的。」 综合表现,这话对宁作来说没一点说服力,但小久说得很认真,他只好道:「唉,算了。」 - 在田老爷子说出宁作吃零食的事情之前,小久一直以为对方中午没东西吃,晚饭才往丰盛了做。 知道自己弄巧成拙后,他开始给宁作送午饭。 这个天气,气温只会往高了涨,六哥怕热,店里哪里有家里舒服,最近几天基本不到六点就来关门,今天更是刚过四点半,就擦着汗过来了。 宁作拎着饭盒往家走,路过菜市,他估摸小久没多久也要完事,就想着要不去鱼铺找找他,到时候正好一起回去。 念头刚出来他转脚就朝那边走了。 等到地方,摊位上只剩老闆娘一个人,宁作上前询问了一下,对方表情还挺诧异,然后告诉他:「小久每天四点就走的啊。」 宁作听了也难掩惊讶,之前他还在家躺着的时候,小久进进出出,时间都很固定,每次都是快到六点才回来。 也没听他说还有其他的活要干。 晚上小久依旧是准点回来,怀揣着疑惑,宁作看人的眼神都奇奇怪怪。 隔天六哥中午就来了店里,当时宁作正在吃午饭。 「小宁。」六哥丢了个钥匙过去,「喏,备用钥匙。」 「今天我有点事要办,估计……,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你看你啥时候想走,直接关门撤就是。」 摆烂人摆烂魂,店里小,有风扇也确实闷,原本宁作吃完饭就打算走,收拾东西的时候想起小久的神秘行径,又坐下了。 他临时决定去逮人,他倒要看看小久在偷偷做些什么。 一直待到三点半,宁作才拿上东西离开,走到鱼铺正好撞上小久背起小挎包要离开。 作者有话说: (大哭)上章有老闆刨我梗来着!(敲桌控诉) - 感谢收藏~请问可以端碗求一些个海里的美丽生物嘛>_< 第十五章 发现 三四点的太阳毒辣,光线又烫又刺眼,铺满了整个村子。 小久熟练地穿过人群,快速移动,每一步都不带犹豫,这条路他像是走过千万遍,没多会儿就跟宁作拉开了距离,再一眨眼,身影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加快步伐赶过去,面前是个分岔路口,左边继续向外延伸,右边进去是个类似于四合院的院子,几个阿姨正坐在里面嗑瓜子聊天,视线扫过,不见人。 想来小久也不会在这里,宁作拐向了左边。 脚下是条棕色的泥路,他边走边张望,越走越远,两侧店铺开始变得零散,所剩不多的几处住宅四周长满了杂草,屋子里也没有一点生活气息。再回头,菜市已经缩成一个小小的长方形色块。 第28页 宁作一直都以新人的视角观察周遭的景物,等走至泥路终点,他开始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一个十字分岔口,正对面斜侧方一百米的地方,水面起伏闪着亮光,水流中间有条两脚宽的窄路。 目光一顿,宁作脑海里几乎立刻有了画面。 这不是那个一来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的水塘么? 宁作才发觉他在往村口走,再前面空无人烟,只有大道上会停几辆载人离开的汽车,但小久是不会独自出村的。 还是找错了地方他稍微有点烦躁,擦了擦额间的汗,不做犹疑反身往回走。 哗啦啦—— 原本安静得只剩蝉鸣的地方突然响起水流声。 宁作停下脚步,带着疑惑转头去寻声音的源头,只见水面上多出个黑影。烈日当空距离又远,看不真切,他没有像最开始那样吓一跳,倒产生了某种绝对的直觉,朝那边走了过去。 形状像鼓的石头上放着熟悉的小挎包和衣物,旁边一棵大树歪长过水塘边沿,在水面投下一片阴翳。 小久就聪明地待在那里躲避太阳的暴晒,他静站着,垂着脑袋把全部头髮认真地拨到后背,露出了白净的脸蛋和整个胸膛。 宁作在他后侧方的大树旁,他以为他在游泳。 小久却捧起水端详了几秒,随后抬手伸向高处,运动轨迹如静流波浪缓慢荡漾。 水从他的指缝流向手臂,流到肩膀,再落回塘中。一时之间,动与静好像没了分别,他似乎与水融为了一体,成了空中游鱼。 闭着眼睛,脑袋微微仰起,胸膛也随之挺立,手指不断向远处延伸,像是要触碰到十米高的树叶,又或者穿过层层阻碍,摸到更上方的天空。 阳光钻过枝叶往下漏,斑斑点点,沾在水面、胸口、脸,以及湿透的发顶。 睫毛上的光斑仿佛更热一些,小久眼皮颤了颤。 宁作的目光在那凝了两秒,莫名的做贼心虚,他侧身躲在了树干后面。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宁作一惊,被发现了?未免太尴尬,他不可能会承认自己在跟踪小久,弄得好像他有多在意他一样。 眼珠一转,宁作很快就想到了藉口。 今天他听到店里的客人说村外大道上的汽车给钱哪都能去。他要回家,来打听一下具体的价钱很合理吧? 做好心理准备,他挺直腰杆回过身,才探出头,却见小久仍然沉浸自己营造的舒适氛围中,手臂自由地摆动,就像在跳舞一样。 …… 那脚步声是? 宁作视线一晃,对岸不远处有个男孩。 对方正抱着竹篮从村外往里走,篮里装着许多节竹子,还有一把砍竹子专用的柴刀。里面的东西对他来说有些过重,他走走停停,满头大汗,每走几步就要歇一歇。 等人走近,宁作看清他的脸,同时扬起了眉毛。 这张脸他很难忘记,毕竟有三个一模一样的在他面前出现过。只是今天对方穿的是件灰衣服,无法认出是红黄蓝中的哪一个。 - 到了水塘边,程日不爽地撇了撇嘴,动作粗鲁地将竹篮扔在了地上,掀起衣摆往脸上胡抹。 擦完汗,他耷拉着眼皮到处乱瞄,手上边挥着给自己人工造风,嘴里一口一口地吐气。 这个时间别家小孩都在家里舒舒服服渡夏游乐,只有他从早到晚都在搬东西。一路上也没有任何可以遮阳的地方,晒得他心烦气躁,正无处发泄,视野里就陡然出现了一个人。 程日眯着眼睛打量水里的人,勾起唇,瞥眼往边上寻了寻,然后弯腰捡起一个有半个拳头大小的石头,直接举起手臂往塘里扔。 「嘿,傻子。又在这鬼画符呢?」 不好揣测他的目的,也就不好判断他准头如何。 石头落在离小久一米远的地方,咚的一声,小久蜷缩了下手指,瞬间睁开眼睛,带着些许被打扰的惊慌转过身。 「哎哟操,」男孩意有所指地看向小久的肩膀,眼露嫌恶,不友善地说,「你不知道自己多吓人啊?真够丑的。」 宁作拧起眉毛,下意识看向小久,他没想到三胞胎捡石头是要往小久那扔,还说出这么难听的话。 不会又要哭了吧? 他瞪了眼对岸的人,抬脚就要往那边走,下一秒却听小久说道:「关你,什么事。」 他神色平静地盯着程日,脸上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到任何遭受伤害该有的情绪,看了几秒后默默转回身,完全不想搭理的样子。 嚯。宁作挑了挑眉。 小久硬刚的举措戳中了程日的爆点,他嘴角抽动着,眉头往下压,随后发出一声嗤笑,开始口无遮拦,话越说越难听,越说越脏:「关我什么事?我就住在这里啊。」他昂起下巴,俯视着小久,语气中满是鄙夷,「我听说像你这样脑子有问题的人平时连屎尿都憋不住,你这天天泡在塘里,不会就在做这种事吧?」 「呕,真噁心。怪不得我觉得附近的树啊草啊越长越不好,啧啧啧,你身上是不是带了什么污染环境的病毒啊?」说着程日又弯腰捡了块石头,在手里上上下下地抛着,「这也太吓人了,你都要害死村里的人了,你说我该不该管?」他缓缓举起手。 小久背对着程日,看不到后面的情况,但这么些话,心里已经不太舒服了。 第29页 他不想和那种人纠缠,开始往岸边游,准备穿衣服离开,眼前忽地闪过一道人影。他反应了会儿才循着那道影子往后看,几秒的偏差,一声惨叫比画面先一步冲击到他。 对面,宁作向上拧着程日的手臂,眼神兇恶。 小久惊愕地张开嘴巴不敢相信,他不知道宁作为什么会出现这里,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像是要确认那人的身份,他彷徨地叫了声:「宁……宁作?」 对面的人回头看他,眼里还带着戾气,语气也不习惯收敛:「干嘛?」 好兇。小久摇摇头,确认了。 为了缓解疼痛程日双膝微弯,这个动作显得人弱势,但他的神色中却没有一点要服输的意思。 他斜眼看向宁作,一愣,想到某件事,声音骤然放大:「又是你?操,你他妈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上次我就看你不爽了。」 宁作手上加了些力度:「哦,你的不爽能起什么作用?」 体型差在那,程日被抓住的手完全抽不回来:「操操操!」他骂着,余光瞄见脚边的竹篮,坏主意钻进脑子,他忍着痛一鼓作气蹲下去,空着的手操起一节竹子就往上抡。 小久在水里视角比较低,他看到程日的动作,吓得急忙爬上岸,边爬嘴里边提醒宁作。 原本宁作也注意到了,但听到声音下意识头往后偏。他没跟小久对上视线,只见对方脸色苍白,惊恐的眼神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 宁作很快就反应过来,也明白了小久的意图,但此时竹子只差十几公分就要结结实实打到他,抬手拦根本来不及。 三个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不安和紧张。 等宁作再往小久那看,对方已经狂奔而来,眼睛正一瞬不敢移地盯着他。两人视线交汇时,宁作脑中白光一闪,他脚底踩实,身体勐往后仰,电光火石间,竹棍擦着他的侧脸一划而过。 只是宁作躲过了击打,却算不上完美避开。 竹子的截断口并不平整,边角处留了块尖尖的残渣,凸出来延展了攻击范围。 尖端划过皮肤,宁作左脸从鼻翼到太阳穴,很快就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伤口实际很浅,但混合着汗水往下流的模样加重渲染了他的严重程度。 小久开始尖叫,他冲过来一把推开程日,还不够似的,目光到处搜寻,最终落在竹篮里的那把柴刀上。他什么都想不了,嘴里听不清在呢喃什么,伸出手就要拿。 宁作看见,心一跳,急忙上前把人捞住,强行拽到了身边。但小久依旧不放弃,死命地挣扎。 他突然觉得像小久这样的人,是没办法完全控制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沉浸到自己的世界,然后钻进思维的死胡同。 看起来好说话,实际上却难以对付。 光靠拉宁作根本压不住小久,他只好用手臂扣住对方的背,将人锁在怀里,厉声道:「不准再动了!」 他也是试试,本以为不会有效果,毕竟小久每次面对他的怒气都显得游刃有余,见招拆招,却没想到这次真的被唬住。 对方攥着他的衣摆,头一个劲地往下埋,慢慢就变得安静,只剩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猜猜程日是红黄蓝中的哪一个!嘻嘻。 - 终于写到这篇文形成前我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片段了! 写水里那部分在听《duvet》,配合着间奏那段的纯音乐好有感觉。(^) 【不会嫌弃我话多吧.....】 第十六章 解气 程日看到了小久的动作,也猜到对方打算干什么,再加上一个推搡,他双腿发麻跌坐在地上,双目赤红满眼愕然地盯着面前的两人,内心久久不能平復。 他完全不敢细想,如果宁作没有阻止会是一种什么结果。同时脑子里又顿时有了报復对策。 四捨五入宁作也就算个外人,他要是和村子里的人发生冲突,争吵也好,打架也罢,大不了离开不再出现。但小久不一样,没人会愿意留一个安全隐患在身边。这件事一旦传出去,他的处境会变得艰难,舆论也不可能好听。 他绝对会为刚才的举措感到后悔。 这点程日很自信,但他还在犹豫,这样赶尽杀绝是否真的有必要。 宁作轻碰了下脸侧的伤口,汗水浸在上面微微发疼,他嘶了声,垂眼打量着程日,片刻之后眉梢微挑,俯身拿起了那把柴刀。 刀面敲击竹子发出脆响,待程日回神,他冷声道:「在想什么呢?」不待对方回答,他的手在小久背上拍了拍,继续说,「你也知道这人傻。刚刚看到了吧?他就只听我的话。不是我叫他替我拿刀,他最多就在旁边小声喊喊加油。」 「所以,」刀尖在空中随意划了几个圈,随意中带着些警告,「没那个本事就别瞎惹人。」 顿了顿又说:「也别找事。」 说完他就立刻把刀丢回了竹篮,手上粘的泥巴无处可擦,他用手指搓了几下,反倒越抹越开。 宁作嘴角向下撇了撇,脸上是克制不住的嫌弃,好像刚才那个厉声威胁他人的人不是他一样。 转眼见程日还在愣愣地看着他,他又蹙起眉,毫不客气道:「还不滚?」 得了令,程日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去收拾竹子。他表面看起来乖顺,等一背对宁作,又翻起白眼呲起牙,心说装什么装,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 第30页 好汉不吃眼前亏懂不懂。再说了,总欺负傻子也没什么意思,还显现不出他的水平。等抓到机会,他非得从这个臭小白脸身上连本带利讨回来。 想着未来的宏图大业,程日抱起竹篮朝水塘中间的小路走。 宁作斜眼瞥过去,等人擦肩而过,他带着小久不动声色回过身,跟着往那边走。 和谁有过节,连带那人的脚步声都听不顺耳,程日眼睛在前心在后,背后有人的感觉很怪,会浑身不自在一阵麻痒,还会下意识怀疑对方不安好心。但要想进村,又必须穿过这片水塘。 往这边走是正常的,他这么想着,歪头在肩膀上擦了擦下颌的汗,脚步快了些。 等正正好好走到岸边的时候,突然一股力砸向了他的后腰,前面没有可以缓冲的路:「操啊!!」程日直直倒下去,咕咚一声没入水中。 水塘本身不深,他闷在里面沽涌了两下就钻了出来。水也才他腰附近。 程日边往外吐水边要骂人,「呸呸呸!你——」 「脸上的伤我是不跟你计较,」宁作打断他,指了指怀里已经完全看不出个正脸的小久,「但你跟他说的那些话,我可没说算了。」 他眉脚轻轻一扬:「反正你那么爱护环境,就在里面搞搞净化吧。」 - 刚才经歷了情绪敏感期,小久保持着低迷,他垂着眼呆呆地靠在宁作身上,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 宁作扶人端正站好,直面小久裸着的上半身,他闭了闭眼,说:「别赖着我,去穿衣服。」 小久低低应了声,耷着脑袋去找小挎包,他动作缓慢地拿出毛巾擦身上的水,然后套上衣服,从头到脚都透着颓废。 等一件件穿好又收好,他维持着去时的姿态走回来,全程一言不发,但非要粘着宁作,贴着他。 走了一段路宁作才受不了,他往旁边躲了躲,说:「走开,热死了。」 但不管他怎么躲,对方还是会继续贴,沉思几秒后宁作板起脸,说:「刚才的事我还没跟你算帐,现在算吧。」 小久身体僵了僵,果然没再过来,他小声说:「我,怎么了啦……」 缓回神的小久并不会对之前做的事断片,他知道那样是不对的。 刀是很危险的东西,小时候跟爷爷学做饭,他最先掌握的技能是「煮」和「蒸」,然后是「炒」,最后才是「切」。即便到了现在,他切菜也是小心翼翼的。 不管多生气,也不能轻易将锋利的东西对准人。 如果是爷爷来教训他,他不会紧张,可面前的人不是爷爷,他不想被宁作批评。 「你说呢?」本来宁作只是想震慑一下小久,仔细想想,确实可以谈谈。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感觉到了小久和其他人的区别,往后若是再出现这种情况,没人拦住怎么办?既然他是唯三当事人中的一个,还和小久是一伙,他就有必要告诉对方这事的严重性。 他的语气有些严肃,毕竟这不是能一带而过的小事,「你觉得你刚刚那样对吗?」 小久往旁边瞟了瞟,又转了转眼珠,好像听不懂的样子,他含煳其辞:「……我又吓到你啦?今天你也没,掉进水里啊。」 明显是懂,但转移话题,手法依旧特别拙劣,都不用宁作多思考一下,但看着小久呆愣愣的表情,他绷不住的严肃皮囊转作无语。 他抬手戳了戳小久的脑袋,用的劲还不小,给人戳得晃了一下:「跟我演上了?你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行,你要是不知道,我以后也不会再跟你说话了,跟你说话好费劲。」 「知道,知道。」小久赶紧说,又瘪嘴道,「唔,对不起……」 「然后下次还会?」 小久沉默一瞬,替自己解释:「我明白,危险的。但是他先对你,伤害你。」 「那我报仇了没?」 「嗯……」 「我用刀划他了?」 「没……」 「踹他到水里你没解气?」 「解了……」 小久越说声音越小,身体却反倒越往宁作身上靠。不等宁作有所反应,他紧接着又结结巴巴地保证:「我、我以后,不会了,肯定。你不叫我,我就在、在旁边给你小声喊、喊加油。」 听到这,宁作彻底崩不住了。这就是刚才他为了煳弄三胞胎随口胡编的,现在被小久以一种认真的态度再讲出来,画风逐渐走向诙谐。 嘴角有向上扬的趋势,他强行压了下来,咳嗽两声以作掩饰,而后道:「嗯,行了知道了。」 - 一件不好的事情发生后,人会不自觉在心里自动提高它再次发生的概率。后面几天宁作格外关注小久的去向,那个三胞胎就不像省油的灯,他担心对方还会来找小久的麻烦, 第一天无事发生,第二天也正常,第三天中午他照常趴在前台等饭。 小久一般会在十二点前过来,眼见挂钟上的分针又转了整整一圈,依旧是不见人影。 哪还管得上饭不饭,宁作脑海里全是小久被人用石头砸的画面,没多等一秒,他起身就去隔壁找六哥请了假。 宁作先去了趟鱼铺,见小久不在他立马就要走,却被老闆娘叫住了。 小久也算村里人看着长大的,没穿过百家衣也吃过百家饭,他懂事又勤快,自然惹人喜欢、遭人疼,遇到点什么事大家也会关心关心。 第31页 老闆娘见过宁作很多次,知道他俩熟,这才把人拦住:「你来找小久吧?」见宁作点头,她又说,「他今天请假了哎,还跟着两个奇怪的小男生走了,你认不认识啊?」 「奇怪的男生?」宁作问,「哪里奇怪?」 老闆娘想了想,回答:「长相啊穿着,都奇怪的哦,脸上全是黑的,遮得严严实实,我看小久样子挺开心就没多想,现在一琢磨还是觉得不太对,以前没见小久跟这种奇怪打扮的人玩在一起过的。小伙子你不是总待在小久旁边嘛,阿姨问问你也放心一点。」 宁作来这里也没认识多少人,无非就是王麻和三胞胎,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但听到遮住脸就下意识锁定了后者。 要不是心虚且有所企图,村里谁大白天捂得严严实实在街上走?这天气这热度,中暑就是分分钟的事。 而且遇到再好的朋友,就能不给他送饭了?小久不会轻易打破安排好的事情,这直接就能说明问题。 阿姨说他看起来挺开心的,说不定也只是对方靠言语施行的某种骗术,好言好语把人哄骗走了。 越盘逻辑宁作越怀疑三胞胎,他浅浅安抚了下阿姨,回身就往小卖铺去。 他打算直接找六哥打听三胞胎的住处,却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转过弯就碰见了人,正蹲在路边吃冰棍。 宁作过去把人提熘到跟前,问:「不是让你别搞事?」 对方只愣怔地看着他,一脸迷茫,冰棍慢慢融化成糖水流到了手上。 作者有话说: (指指点点) 第十七章 来访 宁作做事三分靠分析七分靠脑热,等冲过来看见对方露出的困惑神色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只是还没分析清楚状况,旁边一只手伸过来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抓着我弟弟做什么?」 宁作转过头,视线在面前的两个人身上来回扫,逐渐有了头绪。他手上松了些,张了张嘴还没解释,身后又一个声音响起:「怎么他妈又是你啊?」 回过头,宁作感觉自己都快晕了,那欠打的神态算真正坐实了他认错人的事。 见宁作拎着弟弟的衣领,程日眉毛一高一低的,满脸不爽:「喂,我可什么都没说也没乱搞啊,你别没事找事。要找也找对了,」他伸手把弟弟扒拉开,护到身后,「我叫程日,他是程月。」 「呃,」宁作也尴尬,他双手插进口袋,耸肩道:「你们三个还真不好分辨。」 这三兄弟倘若同时放松五官不做任何表情,再穿同样的衣服,简直一模一样。得亏程日整天一副拽样,宁作才能藉由这点找准。 但这个方法只能用在他们三人同时出现的情况,要是在路上碰到其中一个,他依旧认不出谁是谁。 程日听了还不可置信:「你眼睛是不是有问题?我们三完全不一样好么。」 …… 管它如何,宁作没心情一点点掰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直入主题问程日:「是不是你把小久弄走了?」 程日听到这个问题错愕半秒,就像走在路上被陌生人打了一巴掌一样莫名其妙,随即就否认。但简单的一句「不是」没有多少说服力。 从第一次遇见宁作撞上他们偷东西,程日就没给他留下好印象。 先入为主的观念本就强大,后来程日又对小久出言不逊,甚至有伤害小久的想法,宁作不可能轻易相信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否认。 回想程日出现时正好大汗淋漓,他伸展着腰背走过来,还一拍一拍地弹掉手上的灰,就像刚完成了什么大事,一举一动都很可疑。 宁作观察着程日的表情,对方咧着嘴,挤着眉头,仿佛随时都能跟人动手。就凭前几天那突袭的一脚,他也不信程日会那么宽容大度的不记仇。 如果是其他两个人还有可能,但程日就是那种哪怕被人摁在地上也要抓一把土扬到对方脸上的人。说好听点是不服输,难听了是睚眦必报。 他眯起眼睛盯着程日,说:「你最好说真话。」 尽管程日已经从宁作的沉默中看出了对方的怀疑,但当宁作真的将质疑问出口,他还是瞬间有种被侮辱的感觉。 「操。」他家里忙得要命,每天被使唤来使唤去,哪有那个闲心去绑人。 单眼皮睨人的时候自带些叛逆和不屑,程日歪嘴嗤了声,说:「不能因为我们发生过冲突就给我乱扣帽子吧?难不成以后你家少棵菜少粒米都要怪到我头上?老子都不屑得撒谎,而且就算要绑,那他妈也是绑你。」 宁作怼回去:「不是你自己劣迹太多,毫无可信度?」 程日噎了下,倔强地没移开眼神,说:「爱信不信。」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个不信一个也懒得多说废话,但也没人转身离开,就非得判出个高下,气氛一时凝固。 这时候一直安静待在身后的程月开口了。 「那个……」他各瞄他们一眼,默默走到前面,声音懒懒的,「我看见他们了。」 据程月所说,小久邀请那两个奇怪的人去家里做客了。当时他就在附近熘达,正好见证了全过程。毕竟那两个人真的很显眼,一看就不是他们村子的人。 得知是误会,宁作面上出现了一丝羞愤,看见旁边下巴快翘上天的程日,他摸了摸鼻子,别扭地说:「你干嘛不早说……」 第32页 程月恹恹地回道:「你也没问我啊。」 回想起刚才自己独断的言语,宁作觉得该说声抱歉,他张了张嘴,喉头却哽了一下,硬是没说出口。其实道歉并不是难事,难的是当你已经把一个人划分到死对头的行列中,还要跟对方道歉。 等他整理好心情再想说,程日也露出了一丝尬色,他抢在宁作出声前先一撇嘴:「无语。」随后一手搂着一个弟弟回身朝拐角去,「走了走了。」 仿佛被人从水里捞出来,宁作沉了口气,对程日有了些改观。 - 赶回家,前院屋檐下放着四个大箱子,里面一站一坐两个背影。 站着的那位个子偏高,衣服构成十分复杂,上下大撞色,裤腿一层叠一层堆在脚踝处,一言难尽。坐着的身材偏瘦,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干净利落。 前者像有多动症,有一茬没一茬就到处走走看看,不然就是跟后者搭话。 光看背影和衣着宁作就认了出来,这两人他再熟悉不过。 小久端着茶水走出厨房,抬眼就看到外面的人。他有些惊喜,下意识对咧开嘴笑,紧接着眼睛又慢慢瞪圆,僵在厨房门口不动了。 他才想起今天没去送饭。 本来还记得的,他原本打算将这两个人安顿好再去,但那个高高的叫何须的男生话太多了,一直说个不停,问完他的事,又问少爷的事,他每个都回答得特别认真。 时间就是在无数个问题下飞速流逝的。 此时宁作的视线正好熘到他身上,眼中惊讶掺合着疑惑,二不像的,反倒有点不好惹。 小久再不好意思跟人嘻嘻哈哈打招唿,他收了笑,幽怨地看了眼对面的两个人,抿着唇继续往那边走,委委屈屈。 何须注意到小久的情绪变化,他过去接下茶水,顺口就要问,却发现对方时不时就往他身后瞟。 他好奇地回过头,随后一挑眉,脸上多了几分玩味。他朝外面吹了个口哨,轻飘飘地调侃:「嚯,宁大少爷回来啦。」 话音刚落,旁边坐着的男生也迅速回了头,他嘴角弯成一个温柔的弧度:「小宁。」 熟人相见免行生分礼,宁作勾了勾下巴,走过去跟两人碰了碰拳头,找了个空位坐下:「你们怎么来了?」 何须也坐下:「闲得呗,两个月的假期哪够玩一个地方。」 这话一出宁作就回想自己逝去的旅行,他「啧」一声,转头瞥见旁边跟站岗一样笔直立着的小久,伸出手,边发脾气边把人拉到旁边坐好。 「别再提这事了,烦得很。」目光在小久身上扫过,又问,「你们怎么知道他认识我?」 「我哪能知道。」何须说,「联繫不上你我和子珂就在街上一个一个问呗。」 「手机坏了。」宁作解释。 「猜到了,本来还以为以你的脾气,没几天就能在这个村子里闻名,失算了,还好我运气不错,遇到个小可爱。」 宁作眯了眯眼,眼底略过一丝不悦,冷漠道:「看来不需要我介绍你们认识了?」 「当然,熟得不能再熟了。」何须夸张地说道,还朝小久抛了个媚眼。小久不是很懂,愣愣地接了过来,还友好地笑了一下。 随后何须又光顾着嘲笑,完全没注意到宁作表情的变化。 「听说你还打上工了?」他大笑,「你这是现实版大少爷体验生活啊。」 「本来我们俩想直接去观摩少爷打工名场面,但不是我说,这地方也太热了,在室外多呆不了一会儿。」 看了眼桌面上放着的口罩、墨镜和鸭舌帽,宁作总算明白卖鱼阿姨说的「脸上全黑,遮得严实」是什么情况了。 他冷哼一声:「热你们遮得跟犯罪份子似的?」 「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么!」何须一激动又站了起来,他上上下下全方位打量着宁作,「不过我看你在这过得挺好啊,一点没瘦,就是黑了点。」 宁作皱了皱眉:「别贱,你从哪看出来我过得好的?后院有水,去洗洗眼睛。」 「那小宁,过几天你跟我们一起走怎么样?」旁边一直没吭声的甘子珂突然建议。 小久抬眸偷偷看了眼说话的人,又迅速移开,手指互相挠了挠,随便从桌面拿了个茶杯揣在手里握着,大拇指不自禁扣着杯壁,发出细细声响。 宁作坐得近,听见也看见,他回道:「再说吧。」见面前两人都诧异地盯着他,又说,「……干嘛,你们也知道我爸的脾气。」态度可谓坦荡。 宁作有多抗拒来这里何须和甘子珂是清楚的,临走前一天他还荒谬地打电话过去,叫他们直接绑架他到飞机上带走,来个先斩后奏。 这个计划之所以没有实施,到底还是因为嫩姜比不过老姜。 宁驹行像是早就料到儿子要搞事,威胁说他敢跑,就要做好穷游的准备。宁作做不好这个准备,只能含恨妥协。 所以在他们俩的观念里,宁作怎么可能会拒绝回家享受?但如果是迫于叔叔的权威就很合理。 何须恍然大悟:「确实。」 他点着头贊同:「叔叔也真是的,咱们搞点好兄弟的证明还要受惩罚。以耳洞表兄弟情,多酷多真诚啊——哎哟我操,你耳洞呢?」 宁作平淡道:「耳钉丢了,长合了。」 甘子珂闻言朝宁作耳朵看过去,上面几乎一点痕迹都没了,他收回视线,低头摸了摸耳垂上的两个耳钉。 第33页 旁边何须叽叽喳喳地说着要把宁作逐出友籍,甘子珂安静地思考了片刻,插进去说:「耳洞没了叔叔就没理由生气了吧?你要不要用我手机给他打个电话,说不定能放你回去。」 「……我没背他号码。」说出口还有点难堪,但宁作是真的没记,他们家早几年就办理了家庭短号,直接拨短号就行,没特意记过。 他刚说完,何须立刻就掏出手机递了过去,一扬下巴:「喏,我存了。」 宁作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小久,对方还在专注于杯壁奏乐的事业,好像对他的事情一点也不关心。 不知怎的,宁作忽然就不太爽。这么容易就能忘记给他送饭,却一直陪着何须他们,端茶倒水得进出厨房多少次都想不起来。 「待会儿吧。」宁作故意道,「现在好饿,没力气打。」 小久手一顿,等他抬头,宁作又自然地将视线转向两个好友,看起来就像是在跟他们说话。 何须吐槽:「打个电话花得了你多少力气?」 「你管呢。」 「那我们出去买点吃的?」甘子珂说。 …… 少爷正在发脾气,小久精准地捕捉到了。他赶紧放下茶杯,凑过去:「我煮面,给你吃。」眼珠往旁边一瞟,又改口:「你们。」 宁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小久知道他是同意的。他伸手拽着宁作的衣角晃了晃,直到对方转头看过来,他朝人笑了笑,乖得很。 等小久去了厨房,何须拍了拍宁作的肩膀,靠过去悄声说:「怎么办,我也不爱吃面啊。」 「我爱吃,不吃滚。」 - 小久做的是菠菜汁手擀拌面,用凉水过了一遍的面条劲道利索,调的又是酸辣口,最适合夏天吃。 饭后他们结伴去前院透气,蝉鸣持续不断,伴随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本该哌噪的声响意外地合拍。 听着大自然奏出的和谐乐章,何须不自觉就打了个哈欠,考虑到晚上的住宿情况,他问:「话说这里有没有酒店或者旅馆啊?」 宁作知道他的意思,沖人摇摇头,很快又说:「不过我有办法。」 他从何须身上挂搜出一些现金,联繫上了王麻。 王麻本来不想搭理,但听宁作说要打扫老房子,他就马不停蹄带着妈妈和傢伙往这边赶。 两栋房子虽说挨在一起,但宁家老房子的规模却是小久家的两倍。 打扫起来是个大工程,他们几人时不时去搭把手也弄到了晚上,干完活各个都瘫在椅子上不想动。 但年轻人就是上一秒再累,洗把脸又能精神起来,一精神就开始整活。尤其是何须,他的精力用不完似的,想着人多热闹,连王麻都被他硬生生扣留了下来。 搬完行李他让所有人聚到卧室,在众人注视中,他神秘兮兮地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的东西引起一阵惊唿,连宁作都扬起了眉毛。 ——箱子两边瓶瓶罐罐,满满当当全是酒,果酒啤酒白酒应有尽有。 趁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何须又从包里掏出几副扑克牌扔到床上。 手指放进嘴里,他吹了个响哨,表情没个正经:「有牌又有酒,人也差不多,咱们来玩流氓十三张吧。」 流……氓? 小久听不懂,他默默移着步子退到边上,靠到宁作身旁悄声说:「我不会玩,我在,旁边看。」 宁作刚准备点头,视线又落在了那些酒上,于是有了其它想法。 他探身把人拉了回来:「没事,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好长~~一章~~~(瘫倒) 好担心你们看累了>_< 第十八章 「亲一下」 绝对有欺负人的嫌疑。 除了指定喝酒的牌,其余的游戏牌都需要一定反应力和脑子的灵活性。尽管抽到每张牌都会详细讲解,可明白是一回事,实际操作起来又是一回事。 抽牌凭运气,游戏凭实力,按道理是公平的游戏,但对小久来说其实不存在公平。同样是没玩过,王麻听懂规则还能争一争,但小久本身就控制不住,会晚人家一秒。 这个时候游戏的公平性又体现出来了,反应慢了就算输。 像个恶性循环,小久被罚的次数呈指数增长,他从来没喝过酒,对酒精也没有天生的耐力,没几轮视线就开始迷离,脑袋也犯晕,酒精把他浸泡得迷迷煳煳的。 但他却很喜欢这种感觉。 虽然味道不怎么样,第一口进嘴的时候,简直可以和他喝过的中药划上等号。 肩膀烧伤那段时间他喝了很多药,每次喝都觉得很苦还想吐,无论如何都习惯不了。酒尝起来也是又苦又想吐,但不同的是,它还会让他晕晕的,身体也轻飘飘的,有些神奇。 小久盘腿坐在床上,他的脸颊眼角微微发红,手撑在身体两侧,不吵也不闹,只是手指悄悄怼着床板,让自己晃来晃去。 他离彻底失去自我意识没差几杯酒了,但表现出来倒有点百无聊赖的意思。 宁作在旁边观察着,每喝一次都会特意记录,以罐为计数单位,已经快五罐,他没想到小傻子酒量还不错。 「嘿宁少爷,看哪儿呢,到你了。」何须伸手往人眼前晃了晃。 宁作脑袋往后一仰,眨眨眼回过神,瞟了眼何须,然后拿过最上层的那张牌,翻过来摆在桌面上。 第34页 ——红桃十。 十号为神经病牌,抽到这张牌不管说任何话,其他人都不能搭理,谁搭理谁输,要喝酒。 看到小久的状态前,宁作本来打算点到为止,现在却有恃无恐起来,他实在好奇他醉酒后的模样,又不想搞拉锯战。 几乎是何须介绍完的同时,宁作就用手肘碰了下旁边的人:「抽张纸给我。」 小久明白了规则,但听到宁作的声音还是放松了戒备,本能就答应下来:「奥,好。」尽管那包纸就在宁作触手可及的地方,他也没察觉出任何不对。 递出那张纸,小久手里只空了一秒,很快就被换上一杯酒,他愣愣抬眼看着面前的人:「嗯?」 宁作勾起嘴角,根本不需要他解释,旁边的何须已经开始起闹大笑,他说着宁作实在太坏了,语气里也没有一点真的责怪。玩游戏嘛,和那种不能接受输的结果的人玩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在何须的提醒下,小久才知道手里这杯酒是如何来的。他不讨厌喝酒,可喝酒意味着输,也意味着惩罚。 前面抽到游戏牌基本上都是他输,王麻也提出过替喝,被他一一拒绝。他可以接受自己一直输,但不能认输,让别人替他承受惩罚,就相当于变相地承认自己玩不了玩不过玩不起了,这件事小久没有办法接受。 同时能接受输也并不代表喜欢输,因此为了不再掉入同一个陷阱,他把「不能搭理少爷」牢记在了心里。 这个游戏还有个特点,随着时间推移每个人都无一例外,喝的酒的量只会增不会减,后半段几乎所有人连坐着也坐不稳,结束时王麻和甘子珂更是已经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只有宁作面色如常,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他酒量天生不错,爸妈都是酒桌上一把好手,这酒度数也不高,对他来说喝不喝没差。 何须也到了头,他仰头瘫倒在椅背上,思绪游离地打量着宁家。 喝酒误事是真,但酒也能导致大脑兴奋性增高,正在兴头上,记忆容易往回倒,抓住一些没抓住的细节。 突然,就像有人拨动了下某根神经,他感嘆:「嘶……不对啊……」说着坐起来,半阖着眼睛问宁作,「我们来之前,你家老房子都没打扫的话,你住哪儿啊......?」当时他们直接就被小久带回了家,根本没往宁家去。 见对方那样,估计马上也要昏睡过去,宁作不打算回答,否则要说明的事情太多了,包括他厚着脸皮做的那些事。 他本来想保持安静,避而不谈,结果小久还醒着呢,他捉到一个会的问题就大声抢答:「少爷和我,住在一起!」很骄傲似的。 听了小久的话何须一惊,打了个酒嗝,他想起白天经过小久卧室看见的地上摆着的凉蓆。 由于了解宁作的气性,他知道宁作不喜欢跟别人睡一张床,肯定也没那么厚脸皮要求别人把床让给他。他也能理解宁作不在老房子里住,没打扫之前真的没法踏进一步。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好兄弟这么可怜,来趟乡下,竟沦落到要蹭别人家地板的地步了。 何须搭上宁作肩膀拍了拍,起身,踉踉跄跄地拿过挂在木头挂架上的背包,他伸手在里面摸了摸,转而掏出一千块现金放到了宁作手里。 宁作莫名其妙,但有钱谁不拿,他先接过来再问:「你带这么多现金?」 何须回答得断断续续:「来之前……肯定要,要作功课啊,我问了梁叔了……这地方,现金好使……」 他慷慨大方支援兄弟,实际上自从鼻血事件之后,宁作和小久就一直一起睡在床上。地上的凉蓆小久铺出来是准备午休用的,毕竟说不准下午要不要出门,来来回回往床上躺他觉得不干净。 话音刚落,何须腿一软坐到床上又倒了下去,眼睛一闭没了声音。 宁作摇摇头,抬手刚要把钱往桌上放,又感觉到旁边的炽热目光。 小久自己存的钱大多是散的,虽说积少成多,总数也算不上极少,但一下就有十张红的他没得过。 这时候他也醉熏熏的,浑身散发着淡淡酒气,脑袋里就像滚动的足球,天旋地转的。他身体不自觉地歪倒,视线却是坚定不移。 宁作看着他觉得好笑,想着反正钱也是他在花,转手就交了过去。 小久睁着大眼睛看那些钱被送到自己面前,他呆了呆,抬眸看向宁作,两秒后又抿着唇,毅然决然把头扭开,他还记得搭理宁作就要喝酒的事。 其实每张牌的效用是一次性的,有人中招便失去了作用,小久并不知道这点,他坚持不能搭理宁作,不服输的精神超过了好多张一百给他带来的诱惑。 宁作哭笑不得,自从他让小久罚酒开始,对方就没再搭理他一下。相处了也有段时间,他有时也能弄懂对方的一些逻辑,更何况每次他跟小久说话的时候,对方不理也罢,还要赌气似的哼一声,到现在依旧如此。 他看着小久倔强的后脑勺,无奈道:「喂,游戏早结束了。」对方还是不吭声,宁作憋了有一会儿,急着去上厕所,没那么多耐心,他起身把钱丢到桌上,「不要算了。」 - 一口气闹到凌晨,夜深人静没醉也该犯困,更何况是输的最多的人。 等人走了,小久愣坐了会儿,脑袋一点一点的,有下劲勐了点,上半身整个往前倒,差点撞到床头,幸好及时惊醒过来。 第35页 他双眼无措地看着旁边横七竖八睡着的几人,越看越陌生,四周的陈设也好像没见过。 小久不习惯睡在别人家里,没有安全感,在意识到自己身处陌生环境后,他心中升起一阵恐慌,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往床下爬,拖着鞋晕乎乎往外走。 可到了门口,很奇怪的,原本的一个门分裂成了两个。 小久站着呆了呆,心想只要是门就能出去,于是随便挑了一个,却咚一下撞在玻璃窗上,他扁着嘴,没委屈倒生起气来,抬手就推开了窗户。 宁作回来就撞见小久一只脚搭在窗台上,半个身探出去,另一只点着地准备起跳,看样子是要从这里爬出去。 虽说这是一楼,但有门不走是干嘛呢,而且醉成这样绝对要脸朝地摔下去。 他赶紧跑过去给人弄了下来:「你这干什么?」 已经这情况了十号牌的规则还根深蒂固,小久闭紧了嘴巴,努力克制。可是他真的有点不开心,于是他想,虽然不能理少爷,但没说不能自言自语呀。 小久撇开脑袋,眼睛也不知道看着哪里,说:「唔,门,不让我出去,生气。困,想睡觉。」 宁作说:「你在这睡啊。」 小久对着天花板直摇头:「回家。」说着就抬起脚还要往外爬。 宁作一把给他拽下来,他没想到小久喝醉是这样的,本以为会比清醒时还好使唤,谁知道只更难缠。 「从门走。」也不管小久再有什么反应,同意不同意,他拉着人就往大门那去。 几步路的距离用不了一分钟,宁作把人带进卧室摁坐在床上,他也开始感到疲惫:「行了?」 小久摇了摇头,头再次扭到一边,嗯嗯了两声。 见他还是不肯说话,宁作气笑了,他扶着额头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没能将烦躁压下去,心情和状态使然,眉间透露出的情绪没一点是好的。 他面色微冷:「我数三下,你不好好跟我说话以后都别说了。」 结果还没开始数,小久就扬起脑袋看过去,忙开口:「说、说的,我说的。」过了会儿又噎着嗓子说,「你又,反正你就、就知道,威胁我。」 「谁威胁你?早就说游戏结束了,呆得不行。」 小久低下头,鼻子发出一声轻细且不服气的哼声。 宁作垂眸,瞥见他被酒精熏红的耳垂和脖颈,觉得自己有一部分责任般的,他主动问:「刚才嗯嗯的在说什么?」 想了想,小久说:「……要,洗脸,才能睡。」 「啧,事真多。」宁作不耐烦地反身去了后院,他拿了毛巾,用水浸湿再拧干,回去的时候小久仍然坐在床上,不过手里多了个枕头。 枕头被立起来,短的那边搁在膝盖上,他正对着那个枕头呢喃些什么。 神神叨叨。宁作的眼睛因为困意耷拉着,眉毛不自觉蹙起,他走过去把毛巾丢给小久,湿透的毛巾有点重量,砸到小久手腕上,没发火的意思也像有。 小久抬头看了眼旁边站着的人,顿了下,眼神却逐渐被迷茫填满。 他又垂眸看向手里的枕头,歪了歪脑袋,缓缓发出疑问:「嗯……?怎么,有两个,少爷呢?」视线又转向旁边定了定,喃喃道,「左边一个,右边一个,都,生气……」 宁作懒得再理,直接俯下身去夺枕头,伸出的手却被人握住。 「……亲一下,不生气。」 作者有话说: 想求点小海星,谢谢老闆们o(*///▽///*)q 第十九章 自以为 晌午时分的日光亮得旺眼,老房子的卧室背光,里面的人睡得一个比一个踏实。 另一边宁作和小久早就起来出门了。小久的生物钟是六点,喝了点酒也没多大影响,而宁作压根就没醉。 他们都不是闲人,手里都是有活的,无故旷工不好,但好友特意来访,也不应该把人晾在一边不管,于是宁作上午照常去了小卖铺,中午趁休息诚实跟六哥说明原因又请了两天假,还成功撺掇了小久跟他一起。 闲适下来的两人回到家,那三人还处于天塌了也是睡觉重要的状态。 昨晚何须说他带了烤架,乡村给他的印象就是该做这种事,除了这点,其他后续一切,包括场地、食材等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甚至因为拿着太累,东西被他暂存在了村口一家超市里。 两手空空的他还擅自开始邀请人。 王麻一开始是准备拒绝的,无奈何须过于热情。他在村里也是那几个有名有姓的调皮捣蛋鬼中的一个,大部分人都不乐意跟他玩,生怕惹祸上身,他是不怕挨打,那别人好好的对「挨打」也不该有多热爱。 这种难得的热情邀约他招架不住,也很难说「不」。 不过既然都答应下来王麻也不会扭捏,还主动介绍了个适合户外烧烤的地方,只是在邻村,有点距离。想着搬东西走过去也不现实,他又打起了自家电动三轮货车的主意。 平时那是他爸开去进货用的,驾驶座能坐两个人,后面更是宽敞,坐四五个人完全没问题,开起来也简单,有时候他爸忙不过来都是他在开。 众人探讨过后决定先准备食材,之后王麻回家开三轮过来接他们去拿烧烤架,然后一起前往目的地。 只是照现在的睡法,想在天黑前最好一切准备,估计有点悬。 第36页 能跟宁作玩到一起就不可能雷厉风行。甘子珂好说话,习惯跟安排走;何须不管安排如何都能玩出自己的花样来;宁作就更别提了,谁要是催他原计划基本直接告吹。 此时看着床上睡得飘飘然的人,宁作莫名不爽。 早起的习惯一旦养成,到了点是真的困意全无,想睡懒觉都睡不着。半个多月不见,他也想不到他不仅成了三人中作息最健康的那个,还承担了催促的任务。 不过...... 宁作露出个坏笑,自己吃过的苦作为自己的好兄弟怎么能不体验一把呢。 他上前拉开了窗帘,这个方向光照还是很微弱,随后他又朝床走过去,准备把人给晃醒,刚上手,小久就跑过来拉住他,用气声说:「还在睡的,你不要,吵他们呀。」 「你忘了今天要弄烧烤?光靠我们俩准备的完?」宁作正经回答完,又蔫坏地告诉了小久一个实际运用在当下不太对的道理,「好朋友就是要有难同当。」 小久听了郑重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被强行叫醒的三人状态稍显萎靡,却还是要为昨晚的壮志豪言展开行动,一人一个小木凳坐在院里串肉串。 一番努力过后,他们终于坐上了三轮出发去取烤架。 - 搬着东西从超市出来,宁作听着门口的说话声有点耳熟,那人说:「那就这样了,你自己到村口找车去赤坊。」 他看过去,扬了扬眉,本来没打算搭话,何须却注意到他的眼神,也顺着看过去,随即发出了感嘆:「哇塞,双胞胎唉。」又回头问宁作,「你认识啊?」 「算是吧。」目光在面前两人身上游移,宁作试图判断出他们各自的身份。 「啊,那一起呗?」何须说着又反回去,看向双胞胎中离他较近的那一个。那人抱着个挺沉的大箱子,也正有些好奇地盯着他,「我们也要去……那什么什么坊村,正好顺路。」 程日打量着眼前奇装异服的大高个,心说你谁啊跟你熟么就瞎套近乎。 他瞥一眼对面的宁作,张嘴正要拒绝,身旁却有人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并面色平淡地开口道:「不麻烦的话,那谢谢了。」 何须接手大箱子替人搬上了车,宁作还在思琢,行驶了都有段距离了,他终于没忍住问道:「你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他是程月。」 「他是,程月。」 王麻和小久的声音同时响起。 这么好区分?宁作咧了咧嘴,眉头眉尾的弧度尽显困惑,他又认真地对着程月的脸看了会儿,最后装作琢磨透的样子移开了视线。 - 到了地方程月再次道过谢便离开,送完货品出来却发现车还停在原地没走。 惊讶多于不解,他刚往驾驶位的方向迈了一步,忽然有个脑袋从后面车棚尾部探了出来,问他:「要不要跟我们去吃烧烤?晚点也能一起回去。」 三胞胎和宁作之间发生的事何须一概不知,但这妨碍不到什么。都是一个村的,顺便的事,而且程日再混,也牵连不到程月身上。 更何况这个提议在场的都同意,只是靠何须的嘴说了出来,反正他话多也愿意说。 宁作还以为程月不会答应,事实却是程月又答应了。 王麻推荐的地方在一个河坝附近,那里有成片的树荫,周边的温度相对偏低,风从河面过一遍再吹到人身上,别提多凉爽。 他们刚装明白烤架,一串都没烤熟,何须又从包里掏出了六罐果酒,昨天那一箱喝得就剩这么些,一人一罐刚好解决。 「月月啊,给。」 自来熟和社牛还是有区别的,后者更加不顾他人的眼光,用通俗的话讲,就得更疯一点。 也不知哪里生出的亲密,程月被叫得懵了懵,在家都叫他大名,最多就是小月,月月有点腻歪。但他也没表现出对这个称唿的抗拒,接过何须递的酒扣开来,喝了两口。 果酒就是饮料的水平,喝不醉人。 但小久容易上脸,脸颊不一会儿就开始泛红,没有午休也有些困,累的状态体现出来就是发呆,他担心打扰别人的兴致,还贴心地移到了角落默默坐着。 后方宁作正跟甘子珂聊着天,心不在焉的,眼睛往边上瞟。 小久蜷着腿弓着背,双手搭在膝盖上,下巴搁在手上,背影有点颓废,但在宁作眼里,更像是喝酒喝迷煳了。 怀揣着异样又陌生的情绪,他时刻注意着小久的一举一动,仿佛很怕对方做出一些惊人的举动。最后却发现,小久只是单纯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河流,时不时后背往下一沉,看起来像在嘆气,又似乎有些局促不安。 余光里一个人影站起身,宁作往边上晃了眼,见王麻朝小久走去,他脑袋里的警铃晃动起来。 那边两两一对的聊着天,王麻也插不进去,见小久一个人待着就找了过来,他在小久旁边坐下,见他满脸倦意:「困了?」 小久眼皮卖力往上抬,看到来人,没说话点了点头,下巴在手背戳出一个窝来。对他来说,今天确实干了很多超出日常的事。 王麻也能理解他:「你别硬忍,实在不行可以靠我肩膀睡会儿。」 意识一段一段的,小久都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没有明确回答好不好,脑袋自动就朝王麻那歪了过去,他还没靠实,肩胛骨的位置就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给他顶清醒了几分。 第37页 「有什么好看的?」宁作倏地出现在他们身后,是他的膝盖顶着了小久。 小久完全没去想对方的意图,只语气含煳但态度认真地回答了问题:「……没什么,好看的呀。」 「是么,」宁作淡定提出要求,「让点位置给我。」 小久听话地往旁边挪了点,宁作心安理得坐了进去,卡在两人中间。王麻在旁边留不是走不是,瞬间有种这地方哪哪容不下他的错觉。 傍晚收拾好东西,他们拖着步子悠闲地往三轮车那走,前方忽然响起三声连续的「卧槽」,是先一步跑去给车掉头的王麻发出来的。 等人都聚过去,他挠了挠眉毛,又摸了摸鼻子,半天没再说一句话。 「走吧?」何须看着王麻,朝回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顺便也是在问他怎么回事。 王麻这才撇撇嘴:「呃,车没电了。」他出门出得急,平时就没撞见没电的情况,下意识就感觉这玩意儿不会没电,直到事情真的发生。 那还能怎么办,找个地方现充的话,等充满都不知道要到几点。 宁作想起身上还带着那一千块钱,他们商量了片刻,决定问问附近有没有可以借宿的地方,干脆住一晚再走。 - 赤坊村规模是比溪水村要大的,但农家乐还是少数人会选择的住处,一共就三间房。 一间是单独的床,另外两间里面各有两张床。按理说两人一屋正正好,但床的尺寸有所限制,都是中等尺寸,这就意味着註定有两人得挤一挤。 不过说实话,将两张床拼在一起睡三个人会更舒服,甚至比两个人挤在一张床要舒服得多。何须也是这么建议的。 除了宁作没人对睡觉的环境有那么多要求,剩下的人里除了程月也都知道他是个事儿精。因此大家几乎都默认宁作是单独一间,也不会有人对此有任何异议,于是分房的事就这么敲定了。 这个安排对宁作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但现在他的心思却完全不在享受单人间上面。 他再次回忆起昨晚小久亲枕头的画面,仍然心有余悸。 当时光看枕头的凹陷程度就能想像到小久亲得有多用力,脸都陷进去了。要是他对准的不是枕头,岂不是就…… 看着小久恹恹的模样,宁作不免担忧,万一今天又乱亲怎么办? 趁人还没散开,他一把从人堆里揪出小久带到身旁。 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他抬起手,用手指掐住小久下巴两侧晃了晃,向他们展示他蒙圈的表情:「你们看他这样,还是让他跟我吧,」并藉此找了个自认为合理的理由,「他……睡觉认人。」 小久脸颊的肉被捏的鼓了起来,他仰头看向罪魁祸首。 宁作垂眸,手又晃了晃,他心想,小傻子做那些事吓到他就算了,可不能再吓到无辜的人。 作者有话说: 小王是直男,纯社会主义兄弟情。 一个直男处在一堆……咳咳。 - (托腮) 第二十章 睡不着 睡觉认人一听就假,但没人有闲心去为宁作说的每个字找证据。 最开始跟小久接触那会儿,何须就没察觉出哪里不对,到现在他也只觉得小久天生迟钝,说不定迟钝的人真有这个毛病,毕竟人的体质各不相同。 唯一再有的插曲,就是甘子珂嫌何须太闹腾,想要换个室友。除了宁作没人跟他熟,但宁作没有表示,最后是程月站出来换的,他说家里哥哥平时也闹腾,习惯了。 之后各回各的房间,单人间在走廊最外边,每人经过都得参观一遍,好像是什么通病。 甘子珂走之前担忧地看了宁作一眼,嘱咐他说:「小宁,你要是不习惯就过来跟我们说一声。」 「行。」 宁作一边回答一边关上了门,回身的瞬间原本也看向门外的小久一个勐转头,然后若无其事地踱着步子找到椅子坐下,开始欣赏窗外的风景。 宁作眯起眼睛琢磨着他古怪的举动,没两秒就自动将它合理化了,毕竟是喝醉的人,做什么都正常。同时他又开始警惕,隔着一段距离观察。 最开始小久托着下巴,伏在窗台上看,之后身体慢慢坐正,双手搁在了腿上。 正当宁作开始揣摩他接下来的动作时,小久却无奈地嘆了口气,转过头,小声建议道:「你别,一直盯着我,好不好?」语气柔和到仿佛对方说不行,他就会再嘆一声气说「好吧」,然后任由对方继续盯着他。 宁作沉默半晌,反应过来:「你没醉?」 「嗯?没喝酒呀,为什么,醉?」果酒的味道好喝到小久根本就没觉得那是酒,他身子转向了宁作,尾音打着圈往上飘,仿佛这个问题荒唐至极,将宁作因误会而产生的尴尬悄然推到峰值。 没醉你一下午都那副随时要瘫倒在地的样子?宁作瞪着他,胸腔一个起伏。 还靠肩膀,自己没力气么,整天就迷迷瞪瞪的,一双眼睛只会发呆不会看。 他在心里一顿输出,愣是没说出口一句,转念又想起小久好像每天都是这种状态,今天又有什么特殊? 最终宁作把事故怪到小久喝醉做的那些多余的事上面,不然他也不会那么敏感。 开着窗依旧觉得闷,他深喘了一下,抿着唇转身朝门口走。 第38页 「去哪呀?」小久立刻就站了起来。 …… 「洗澡。」宁作拧开门,出去前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小久听到跟过去:「啊,我也,我也去。」 - 赶巧有两个浴室,宁作头髮短,速度要快些,他出去的时候隔壁还是水声不断。 沖个澡心情也会平缓很多,他也想明白了,认识小久以后类似的尴尬事就没少过。但有一点好,无论发生什么,天知地知他知,小久作为当事人都意识不到。 这不是给了他作的资本么,很多事只要他不纠结,就没有值得生气的地方。 想到这里,宁作心里就更舒坦,他擦着头髮走出去,迎面碰见也来洗漱的甘子珂。 「小宁?」甘子珂扬起眉毛,有些惊讶,又笑了笑,「我刚还去找你了,你不在。」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刚才王麻找我藉手机说要给家里打个电话,我就突然想起昨天问你的事。」甘子珂掏出手机递给了宁作,「我让何须把号码给我了,你要不要也给叔叔打一个?我们后天就回去了,说不定能一起呢?」 其实不管能不能回去,宁作也好久没给他爸打过电话了,就算那老古板还气着不愿搭理他,家里美丽的严女士不得想她的宝贝儿子? 视线扫过手机,宁作把毛巾搭在肩上,伸出手捏住手机的一端,说:「行——」浴室里哐啷一声,撞碎了他答应的话。 外面的两人循声看过去,又一阵短暂的悉悉嗦嗦后,门把手扭了半个圈,门缓缓打开,小久出现在视野内。 也没人问,他自顾自就开始说明情况,结结巴巴的:「洗、洗好了,撞倒了,嗯,水盆。」 他像只羽毛四处乱飞的小鸡仔,毛巾盖在头上,衣领是歪的,扯到旁边露出了左肩的疤痕,鞋也没穿,看得出的慌乱。 三人相顾无言。注意到那片和其他皮肤相违和的地方,甘子珂的视线不自觉就转移过去。 小久依旧是呆了几秒才上手拉正了衣领,然后抓住毛巾两边合拢遮住了脸,连宁作都没看,径直就往卧室去。 「鞋不要了?」宁作出声制止了他光脚走回去的行为,语气莫名就严厉。 「……奥,奥。」小久真像小鸡,啄米似的点了两下头,返回浴室穿好拖鞋,出来又在门口顿了下,朝宁作那抬了抬脚,才继续向卧室前进。他身上的水都没擦干,后背大片都是湿的。 看着小久的背影,宁作不自觉蹙了眉,也要往那边走,又想起旁边的好友,他转头看向甘子珂,却发现对方正怔怔地盯着他。 宁作没多想,胳膊肘往人身上撞了撞,说:「你先把手机给我?我等回房间再打。」 甘子珂回过神,他反应了下,随后笑着把东西交到他手上,说:「送你都行。」 - 等宁作回到房间,小久早就在床上躺好了,眼睛闭得特别好,特别严实,就是那浓密的睫毛颤个不停,一下就暴露了主人装睡的事实。 宁作盯着看了会儿,本来没打算拆穿,但又想起先前小久纯真的疑问给他带的气。 他是有仇能报必报的,于是翻身在旁边躺下,翘起二郎腿,慢悠悠地说:「一看就是装睡。」 小久也实诚,经不得一点弯弯绕绕,噌就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回头皱着鼻子看着宁作,顿了几秒说:「那,好吧。」慢慢又背对着宁作躺下了。 看这可怜样,宁作估计他现在情绪低迷,不太想说话,泄完气也不再闹,抬手关灯闭上了眼睛。 入夜宁作正在熟睡,小久一双眼睛却还睁得老大,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平躺一会儿又换成侧躺,手托在脸侧盯着宁作的脸,从额头往下,一寸一寸看到锁骨,再往下被衣服挡住没法再看就闭上了眼睛。过了会儿又睁开重新看,反覆如此。 他的注视不掺杂任何情慾,只是单纯的睡不着,屋子又没人好看,当然选好看的看了。 几经尝试后还是无法安心睡下,忧愁地思考了片刻后,小久翻身坐了起来。 他抱住膝盖,耷拉着脑袋,落在大腿处的被子褶皱上的目光逐渐转虚,意识却愈加清醒。沉静几秒后,皱着眉头松开,虽然他还是没想到解决办法,但他想到了别的东西。 回头看了眼宁作,小久伸出手推了推,对方毫无反应,他开始回想之前宁作是如何做的,然后依葫芦画瓢全都实施了一遍。 沉睡中的宁作感觉自己像躺在了一艘正经歷着惊涛骇浪的轮船上,连梦都开始摇晃,哪怕睡眠质量再好也很难不受一丁点儿干扰。 被动醒来的宁作像生吞了一团火,眼眶都透着红,他声色狠戾:「你干什么!?」 小久被他的语气弄得有点害怕,他收回手,又抱住膝盖在一旁坐好缩成一团没说话。因为失眠他面带倦意,五官整体向下撇,看起来失落又无措。 但这种语气也不是第一次听了,他很快就消化完毕,并认真告知宁作原因:「我,睡不着。」 「他妈的,」宁作听了眉毛皱得更紧,「你睡不着,你就要把我弄醒?!还讲道理吗你。」 小久一愣,眼里闪过疑惑,回道:「讲的啊,讲的。是你说,好朋友,有、有难同当的。」转而又问,「没道理,么?」 …… 气氛一下就从刚才你一言我一语的状态下转变为暂时的寂静。 第39页 宁作举起手臂搭在脑门上,缓了缓,无力地说:「行,我发现你就是爱搞我。」拿开手臂,他看向旁边还在等着他的回答的小久,「有时候都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傻。」 「嗯?」 「没什么,感觉你在报復我刚才戳穿你。」 他这样跳着在一件事正处于现在进行时的状态中提到另一件事,小久的思维是转不过来的。 过了会儿,谁也没再争执有道理与否的事,小久的注意力就顺位转移,移到了他脑子里的下一件事上。 他歪头靠在膝盖上,说:「睡不着,想,回家。」 「想也回不去。」宁作看着天花板回他。 「好吧……那我想出去,走一走,可以么?」小久询问。 想去就去啊,问他干什么? 这次宁作没再出声,他觉得半夜出门很麻烦。又不是在家里,不管几点出去外面都灯火通明,乡下事是没有夜生活的。而且他没有睡够,他还能睡,只要周围安静下来他入睡会非常快。 「随便你。」宁作翻过身,扯过被子捂住了耳朵。 夏天的被子叫毯子,薄薄的一层,起不到阻隔声音的作用,他就是往上叠五层,也还是听得到不远处的关门声,「咯哒」一下,小久还是轻轻带上的。 啊——啊——! 宁作烦躁地揉着头髮,蹬了几脚床,骂了几句脏话,从床上弹起来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小久:你看,穿啦。(抬脚脚) 第二十一章 反应 大门顶上两边各挂了盏小灯,光晕昏黄亮度低,只能照清那一小块地方。早在入住前老闆就说了,天黑之后一般都不外出,附近没有可去的地方,远了就得坐车,虽然外面也装了路灯,但每盏之间的距离远,离大门最近的一盏也得拐过弯才能看见,都是靠车灯照亮。 这个时间点要想往远了走,就不可避免要经过一段黑麻麻的路。 从小在乡下长大跟黑暗都成了朋友,小久一点不带怕的。他轻手软脚往外挪,好像已经想好了去哪,出了大门没停留径直前进,没等多走几步,身后门吱呀又开了。 回头看见宁作,他稍显呆滞的眸子亮了亮,停下脚步在原地等,对方却目不斜视地经过他,继续往前走。 小久也不在意,没多想立马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拐过弯就成了并排,小久左看看右看看,又不是景点,周边大同小异的树草花,看了几眼也觉得无聊便开始走神。 他恍恍惚惚往前走,想到什么似的,眼睛忽地睁大,抬手摸了摸上衣口袋,里面如他所料传出塑料包装袋的呲啦声,是包玉米软糖。刚到农家乐时老闆端了一盘放在桌上给他们吃,他塞了几个到口袋里,但好像只剩一个了。 小久低头看着糖思考了会儿,撕开个小口子放掉里面的气,隔着包装袋用指尖将糖一分为二,自己吃了一半,另一半递给了宁作。 淡淡玉米味飘过来,这个糖宁作还挺喜欢的,甜味浅不容易腻,只是他现在没心情吃,看了眼便撇开头表示拒绝。 小久眉目间透出些疑惑,他记得下午少爷都吃了好几个的,但他不会强求别人,转而放进了自己嘴里。 - 以前听人说站着能睡着,宁作都觉得是胡扯,现在真情实感地体验了一把,才理解了那种感觉。 他这辈子没这么困过,眼皮根本就撑不起来,脚虽踩在地上,思绪却已经飞回了床上。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要走到哪里才算完,全是无意识的行动,更神奇的是,没有出现任何问题,隐约还能感受到身边有人。 所以当小久突然调转方向,朝别的地方跑的时候,宁作也能有感觉。 他半阖着眼睛打量四周,发现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下午烧烤的河坝,再朝不远处的身影看过去,小久正笔直朝河边跑去。 不用知道对方想干什么,光是看到这个画面,宁作刚才还睏乏的双眼,立刻就被吓得恢復了精神,瞪得浑圆,紧接着也沖了过去。 距离河水仅剩两小步的时候小久剎住了脚,可他的手已经伸了出去,一个没设防,一个真想阻止,双双摔在地上,好在有草坪作缓冲,摔得不那么结实。 这么运动一下,宁作彻底清醒。 他胳膊肘抵着地面作为支撑,趴在他身上的人紧紧环着他的脖子,脑袋埋在他颈窝。 宁作本来没觉得有这种接触有什么,意外而已,但小久的衣领被搓洗得大了一圈,随重力往下掉,里面的春光一览无余。即便如此他也没太大的反应,毕竟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对方光裸的上半身,承受能力也被磨练地有所提升。 宁作沉了口气,刚要把人从身上掀下去,下一秒小久却主动撑着他的肩膀想要起来,却没想到膝盖刚好跪在了一颗小石子上,一用力就往肉里嵌。 他因为疼痛发出了声微弱的呻吟,软塌塌湿淋淋的,就在宁作耳边飘着。 此时宁作再想移开视线已经来不及了,他的目光猝然和小久胸前那两点对在一起,瞬间浑身发麻,一时忘了唿吸。 明明他双手在地,手里全是杂草,却又被各种感官误导,仿佛是他做了什么,才导致小久发出那种声音。 一股火从眼睛往心脏蔓延,烫得它砰砰砰连着震动,紧接着又顺着血管继续往下,一路灼热。 第40页 宁作刚回了点神,就连忙掰着小久的肩膀将人往旁边掀了下去。他一秒都等不了,站起身就往回走。 小久没有机会告诉宁作他膝盖上卡了块石头,被人这么一掀,直接压了个结实,还划出了一道血口,严重倒没有多严重,痛还是有点痛。但他只是生理性的红了眼,并没有流眼泪。 对他来说,这件事完全可以和自己不小心摔倒对标。哪怕是被人推倒,小久都不会哭,更何况是自己摔倒呢。 看见宁作已经走了,他很想跟上去,但还需要缓缓才站得起来,所以他希望宁作可以等一等他。 「少爷……」他把人叫住。 宁作停是停了,但没回身也没转头。 他眼睛也泛着红,垂眸看了眼自己下半身,有一种想丢弃所有教养骂街的冲动。而在他复杂的情绪里,占比最高的不是愤怒,不是羞赧,而是困惑和不解。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小久产生反应,这件事就像他跟何须甘子珂许久未见,拥抱过后却起了反应一样荒谬,而且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难道是因为小久的长头髮太具有迷惑性了? 这么想着身体也开始冷静下来,裤子消下去他才回头,看见小久腿上的血迹,宁作脑子里胡乱的想法又被替换掉,保险起见他往下再确认了一遍才往那边走。 「不能走了?」自我感觉尴尬,宁作嗓子僵硬。 小久摇了摇头,宁作啧一声,抬手就想把人捞起来带走,但真正行动起来再没有之前那么干脆,他伸出的手在空气中摆摆停停,没落在任何地方。 他还在那无所适从,小久却开口道:「不是,能走,休息一小会儿,好么?」 宁作才明白对方摇头所表达的并非「不能」,而为「不是」,他因为小久而产生的怒火已经到了发无可发的地步,只剩下无奈了。 「……你说话就不能快点。」他说着俯身在旁边坐下。 - 微风吹过河畔的树与草发出沙沙声,小久看着天上闪烁着点点繁星,眼睛一转又看向河水。 他出神地想了想,忽而喃喃道:「今天都,没去水里呢。」 宁作先是露出疑惑的表情没作反应,转念脑海里就闪过几天前水中的身影,他迟疑地问道:「去水里……跳舞?」 「你看到,我跳舞啦?」小久显然是还不知道那天宁作早就出现在了水塘边。他有些激动地拉住他的手臂,语气充满惊喜,眼神好像玉米软糖一样发着甜。 「差不多吧,」宁作瞄了眼胳膊上的手,冷静地说,「没想到你还知道跳舞。」 小久笑了下:「跟爷爷,在电视上看。喜欢。」 「哦,」宁作又问,「为什么要在水里?」 小久抿着嘴思考,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像是在琢磨怎样才能清楚地表明自己的想法,半晌他抬手指向天空,说:「光,水,亮晶晶的,跳舞好看。」 随后他转眼看着宁作,不知是想到什么,视线往下躲了躲,睫毛扇动着,眼珠在底下瞟来瞟去,最后又回到宁作那里。 语气中带着些试探,小声说道:「……我在水里,跳舞,有光。」 小久的眼睛里映着点月光,亮亮的一小片,看起来有些期待,他说完也没再移开视线,像是在等宁作说些什么。 几个相似的词换着说,好像没有具体的意思,但宁作稍微品了一下他的话,很快就明白过来,霎时有些想笑。 「你不会……是想我夸你吧?」宁作问。 小久眨眨眼,承认下来:「就、就夸一夸呀……」 宁作回:「我为什么要夸你?好笑。」 「大家,都喜欢被夸的。」小久想了一些能够说服宁作,并获得夸奖的理由,「而且,你刚才在房间,都凶我,骂我了,还说脏话,要、平衡回来的。」 「谁凶你骂你了?跟你说话一点不好的语气都用不得?」宁作不同意,他咧咧嘴,「娇气。」 「我哪有你娇气啊……」小久猫着胆子小声反驳,宁作倒吸一口气,小久却没给他发作的时间,转而又说,「你不喜欢,被夸么?」 「少爷你前几天,跟程日,那样那样……」他举起拳头抬起脚往空中挥舞一段,事了竖起大拇指,重重点头,「好帅,好、厉害。」 宁作心里的那一点不爽一下就烟消云散,他勾勾唇,不自觉扬起了下巴,说:「你要喜欢跳舞的话,等我手机修好了,借给你看视频。」 「啊……奥。」小久听了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兴奋,他看了眼宁作,又默默垂下目光,拧起了眉毛。 其实他有点生气了。 少爷为什么要撒这么明显的谎呢?明明后天就要回家了呀,还骗他说什么之后的事…… 虽然他不是那么聪明,但记性还是很不错的。 小久低头缠着手指,尝试在心里为宁作找补,却都不起作用,不开心也有点憋不住,于是他很难得地将负面情绪表现在了语言里。 「宁作,你撒谎!你明明,就要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有些东西居然是我现场百度的。 -(以下是作法) 评论来评论来~评论四面八方来~~! 第二十二章 冷战 多亏提醒,宁作才记起还有个电话没打,再回想了下在浴室门口发生的事,又颇为无语。 第41页 他完全搞不懂小久是怎么从一个简单的「行」字里,脑补出他后天就要回家的剧情,好像甘子珂说了那一大段话,对方就只听到了这一个元素。 想的话,一句话就能说明清楚,但当别人对他进行某种虚假指控的时候,宁作尤其爱唱反调。 他从来不会立马澄清自证,反而会顺着对方的话承认。 如果这也算一种恶趣味,那么同种情况发生在小久身上,只会让事件上升一个等级。他是很热衷于逗小久的。 小久压着眉头瞪他,嘴巴抿成一条线,这可真是他印象里最严肃的表情了。尽管在宁作看来没有任何威慑力,但表达情绪是足够的。 看着那张气愤的小脸,他没急着解释,倒反问了回去:「偷听别人说话啊你?」 小久嘴唇微微张开了点又闭紧,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 好吧……偷听别人说话也不是什么好的行为。但其实他并没有听很久,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洗完澡水声停了自然就听到了,还因此慌张地碰掉了水盆。 知道自己也做了不好的事情,小久一下就丢失了刚才的气势,眉目立即软了下来。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在撒谎这件事上他是占了些理的,表达歉意和摆事实讲道理并不冲突。 「我不该,偷听。但是,你也不该,撒谎……」小久讷讷地说。 宁作双手撑在身后,身体放松地往后倒了些:「撒谎怎么了?反正我后天就走了,你也抓不到我。」 「而且我的手机在元午叔那里,到时候我叫他给你不就行了,这很重要么?」 小久忍不住再次皱眉,他还没分清这个重要指代的是手机还是撒谎,又或者是其他别的事情,下意识就说:「......重、重要啊,很重要的。」 「谁管你?反正对我来说不重要。」宁作否定道。 小久抿嘴没说话,仿佛有股气体笼罩在他身上,压得胸口闷闷的有些不透气。他不适应地把头扭到了另一边,沉默几秒后,低声说:「宁作,我讨……我不想,跟你玩了,以后。」 宁作被这句话抽了一下心脏,捉弄人的爽感消失殆尽。 谁非要跟你玩似的。他刚想说回去,转头就见小久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受伤的那只脚踩在地上一颠一颠往大路上走。 四周除了环境产生的自然音,就只能听见他轻重交替的脚步声。 宁作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虽然那伤不是他故意为之,但多少还是有点关系。 站起身,决定过去扶一下。 他双手插兜,看起来和刚出门那会儿一样潇洒地朝小久的左侧走去,却没想到才稍微靠近一点,对方就把头转向了右边,好像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宁作顿时停下脚步,转而朝右侧走去,不出一秒,前面的脑袋又扭向了左边,看起来还用了点力,扎在头顶的小发团都晃了几晃。 见状他便不再来回换边,直接跨着大步超了过去,又刻意回身倒退着走。 他带着轻快且好奇的心理去看对方脸上的表情,却随即怔在了原地。 跟扭头的动作全然不同,小久脸上表露出的情绪里,没有一点拧劲,没有丝毫力度,而是非常沉默的。 他闭着嘴巴,眼眶里的泪水快要盈满却死命兜着,一滴没往下流,但满眼都是看得出的悲伤,根本不能和前几次哭着还要哽咽地说这说那的状况一概而论。 毕竟那几次都处于你争我吵的情况,只要还有人说话,宁作都能较为完好地处理。 但对面无声又不下落的眼泪,他瞬间就慌了。 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看着小久,而对方的反应却相对平淡,见暴露了就没再躲,只静静地瞄了眼他,用手背抹了抹脸,然后经过。 等再回过神,小久已经走到了大路上。 宁作这才恢復了行动。 他跑过去跟在后面,一言不发,视线时不时就往前面瞄,手也无法再安心地插进口袋里,在身周摸来摸去,一秒钟八百个假动作。 其实相比于撒谎和手机,更令小久难过的是宁作好像并不打算告诉他回家的事。 这怎么会不重要,这是非常重要的。他不能明白为什么大家总是对不告而别有那么浓厚的兴趣,实行时看起来也毫不费心费力。 而宁作的脑迴路却忽略掉了离开,他认为他们探讨的一直都是手机和撒谎。 只要一旦意识到他们之间关注点的差别,小久是非常好哄的。 可思维一向活跃的宁作,不知怎的就变得异常迟钝,说起话也是不知所云。 小久在前面沉默地走着,踮着的右脚看起来有些勉强。 宁作绷着嘴角。 腿不是受伤了?走起来不疼么? 不过是最平常的关心,他慢慢朝人靠过去,生硬地说:「你这腿走起来……好慢。」 …… 听到他这么说,小久愈加委屈,他咬了咬下嘴唇,伤心全化为前进的动力,拖着步子加快速度,从一瘸一拐逐渐变成了单脚蹦跳。 昏暗导致难以看清地面上的杂物,指不定又会踩到石头崴到脚,在水泥地摔倒要比草坪严重得多。小久卖力跳了一段距离,身体便因不稳而开始摇摆。 宁作蹙了下眉,追到旁边:「我背你……」觉得别扭,加了句,「别又摔了,麻烦死。」 第42页 不加也就罢,多了这一句,小久都没停顿,转而就朝旁边蹦,离得远远的:「我不想,给你背。」 宁作没有被人直言拒绝还非要贴上去的好脾气,也没上前强行把人扛走,只带着一张阴沉的脸,目光直直地盯着前面上上下下的黑影,以一个不近不远极为适当的距离跟在后面。 回去之后小久在客厅拿了点医药用品,简单地处理了伤口,洗完脸便躺上了床。 疲惫加上难过,他很快就忘却了陌生环境带来的不适感沉睡过去,只是早晨睡醒时,还有些迟缓的发懵。 他坐在床上打量四周,心一直吊着落不下去,直到旁边的人翻身出了点动静才免去慌张缓出一口气。 从昨晚开始两人就没互相搭过话,对比前一天连开口的次数都少了很多。 吃过早饭准备回家,后院老闆正站在一口大铁锅旁做餐食,宁作好奇着,多看了两眼。 他们才吃完,这又是在给谁做? 老闆娘拎着个水桶经过,见他一脸疑惑,笑了笑,主动告诉他:「没见过吧?嘿,这是在准备猪食哦!」 「猪吃的东西怎么跟人吃的差不多……?」 灶台上放满了各种样式的蔬菜,像是在做什么大锅烩,除去胡萝蔔土豆那些耳熟能详的,还有一坨绿叶子,宁作看着眼熟。 「对啊,」小久刚好在他旁边,听到顺手抬手一指,指得正是那坨绿叶,他天真且直白地说道,「那个,你不是也,挺爱吃么。」 ??? 视线在绿叶上停留了两秒,带着些许震惊,宁作看向小久,不悦道:「你在骂我?」 「啊……?」小久面露诧异。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他又没有说假话,之前每次做,都会吃完的。吃完难道不代表爱吃吗?爱吃也算是骂人吗? 小久看起来比宁作还困惑,他摇摇头,张嘴想要解释却又勐然顿住。 刚才听到宁作的声音,他下意识就回答了。现在缓过劲再和对方对上眼神,才记起了昨天晚上自己下的决心,脾气毫无规律地涌上来,不想再开口。 小久坦然扬起下巴,赌气一般微微努着嘴,从侧面看,脸颊鼓了个小包。他闷哼一声,像是默认了宁作的说法,这个反应也成功将他的想法传递了出去。 宁作眯了眯眼,莫名就很想扣着对方的下巴转过来,再捏两下。 这么想着也没多考虑,他抽出口袋里的手,刚有抬起的动势,后面就响起声吶喊,吓他一小跳。 「啊——空气真好,好爽!」说着何须深吸了一口气。 大家都在往外走,甘子珂问:「小宁,叔叔怎么说?」 宁作闻声回头,实话实说:「昨晚没打,」手讪讪收回口袋,又抽出一部手机,「你等下,我现在打。」说完往角落里走,小久抬起视线在后面追着。 - 电话没响几下就接通:「餵?」 宁作顿了一秒,淡淡叫了声:「爸。」眼珠一转立马又说,「别急着挂,没人找你,我想我妈了。」存了点报復心理,他还故意加重了最后一句。 「啧,你小子欠的?」儿子这点小心思宁驹行隔着个屏幕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等回来再收拾你。」 但隔着屏幕宁作可一点不怯:「宁先生,请将电话转交给我亲爱的妈妈。」 手机转到严瑾手里,母子俩随便聊了聊生活和身体状况。 「宝贝你等下啊……」严瑾放小了声音,走到一边再悄么声问宁作,「你想回来不?你爸早就不生气了,就是在那装。回来他也不会怎么你,前几天还找你元午叔问情况关心你呢……」 「你要想回来,我马上让梁叔去接你,哎不对,子珂他们不是去找你玩了呀,你和他们一起回来也行。」 听到夏元午宁作扯扯嘴角,心说他早就玩嗨了吧。 又回覆:「晚点吧,我手机还没拿回来。」 严瑾嗨呀一声嘆:「宝,妈妈给你重新买一部不就行了。」 宁作没说话,转眼见人都在往三轮车那走,他撇了眼里面的最白的那个,又说了遍:「......晚点吧。」 「干嘛晚点啊宝贝,回来多舒服呀……」 - 回去的路上,小久没再坐后面,而是跟王麻一起,坐在了副驾驶。 接近村口路不平坦开得慢,刚要进主路,旁边突然钻出个人,气势汹汹地拦在了前面。 透过风挡玻璃王麻看清了来人,他一怔,利索地剎了车,这边还没拉上把手,门咯哒一下就被人从外面拉开了,紧接着一只粗壮的手臂伸进来揪住了他的耳朵,把人拽了下去。 「你个死崽子,一天不打浑身痒是吧?你他妈把车开走老子拿什么去搬货?」说话的男声,中气十足,同时还伴随着啪啪两声闷响。 「哎哟哎哟爸……我不是在桌上给你留了纸条么!」 「呵,还留纸条,你怎么不把嘴留在家里亲自跟我说呢?」 …… 小久也不是第一次见王麻挨打了,习惯之余又有点不忍心,还有点害怕,他眯着眼睛握住副驾驶的门把手,要下不下的。 坐在后面的几人面面相觑,听得一下惊一下喜的,这叔叔骂人太逗了,再听了两句,宁作便觉得声音有些耳熟。 他最先下的车,探头往边上看了眼,眉毛一抬:「六哥?」 第43页 作者有话说: 作了都是要还的。(双手合十) - ~( ̄▽ ̄)~*(挤眉弄眼暗示) 第二十三章 软糖 六哥全名王麦收,因为玩麻将总爱把含六的牌揣在手里不打,而得的别名。不是熟人还真没法将这两个风格迥异的名字联繫到一起。 看见宁作,他随即就收回了要落在王麻屁股上的脚。 知道儿子和宁作认识,更是瞬间阴转晴,心情颇好地邀请大家去家里吃饭。 作为外人何须和甘子珂不好发表看法,发言权就落到宁作手里。 没想到昨天会在外留宿,衣服穿了两天宁作有点嫌弃,而且好久没这么来回折腾,身体没以前抗造了自然容易泛疲。 他原本就打算回去换个衣服直接休息,于是折中回道:「哥,过几天你看行么?玩累了,回去休息会儿」 六哥不知道他心里还有那一二三项的事务,畅快道:「没事啊,去哥家休息,一样的。」 宁作张开嘴还想说些什么,身后突然有个人超小声地嘟囔了句「骗子」,他目光一凝,看也没往后看眉头就不爽地蹙了起来,拒绝的话到嘴边又改了口:「……行吧。」 最后只有宁作一个人去了。 待了两天就要回家,何鬚髮觉他连溪水村是个什么样都不知道,因此决定用最后的半天四处逛一逛。人数减半,又少了何须这个最会活跃气氛的人,去陌生人家甘子珂也不自在。 于是两人便跟程月一起在小广场下了车。 原本就被打乱了一天节奏的小久更不可能去,大家知道他的情况也不会勉强,更何况他情绪肉眼可见得不太好。 - 面对这种突发情况,最惊讶的是王麻,他叉腰站在客厅中间,瞪圆了眼睛,在两人身上不断扫视。 难道他们父子不应该是同一战线的吗? 何须和甘子珂就罢了,这俩又没宁作矫情,想着他熘去厨房,朝六哥贴过去。 「爸……」王麻拧着疑惑的浓眉,悄声问,「呃,你不是最讨厌城里人么……?」他又瞥了眼沙发上的座上宾,怎么看也不是印象里那回事儿啊。 他会疑惑也正常,毕竟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宁作可替六哥赢了不少鸡蛋和大米,两人早就建立了日渐深厚的友谊。 「谁跟你说的?」伴随着切菜声,六哥有点莫名其妙。 王麻往盘子里捏了块鸡肉丢进嘴里,边嚼边含煳地说:「不是,前几年,你不是……不是还,天天骂?」 「啧,」六哥嫌弃地睨儿子一眼,「你小子眼界那么狭隘呢?老子骂的那是有名有姓特定的人,又不是一棒子全打死。我还天天骂你呢,难道这就算把全世界的儿子都骂啦?」 「那能一样么!那人比我不知道欠了多少,怎么没见你揍他呢?」 六哥闻言动作一停,对着后脑勺就是一掌:「我说你学也没少上,脑子里天天想些什么东西!?」他习惯不收劲,把人拍得脑袋往前勐地一颠。 王麻差点咬到舌头,愤慨道:「靠!!我脑子要是真有问题,也是被你这样打出来!」 「跟谁在这儿靠靠靠呢?你要不是我儿子,我都懒得搭理你。滚一边儿去,就能碍事。」说着作状还要抬手,王麻往后躲了躲,伸手又叼了块鸡肉识趣地跑了。 饭桌上他扒着饭,眼睛不加掩饰地观察着宁作,对方不仅视若无睹,行为上还真没有了在小久面前会有的得瑟劲儿。 尽管老爸那么说,但每每回想起宁作使唤小久的模样,王麻还是不怎么愿意待见他,装模作样的。 他没想到他爸是真喜欢宁作,两人好兄弟似的,吃完饭还拉着人勾肩搭背地聊天,天都黑了还没放人。 宁作跟六哥道别的时候,外边路灯已经全开了,走回去,家里的灯却是暗的,他去隔壁看了眼,小久并不在。 他们中午左右就各自分开,宁作无从知晓他是一直没回来,还是回来了又出去了,但无论是哪种都不重要,结果就是现在没见着人。 一开始宁作只是觉得奇怪,他估计小久是有什么事,待会儿就能回来。 他淡定地洗澡换衣服,躺上了床,身体和精神却没有像想像中那样放松下来。甚至没过几分钟,神色中还多了一丝焦躁。 突然,没有原因的,那个水塘出现在了他脑海里。 宁作没有足够的耐心,小久能一直等而他做不到,几乎没有思考,他就翻身起来,换鞋跑了出去。 - 看到不远处的人影,宁作松了口气。 小久还真的在这里,他爬上了那个圆鼓状石头,坐在上面双脚离地晃悠着,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也不知道在吃什么,又在看什么风景。 没星星的夜空是有些单调,但其实他在这坐了很久,已经看过了夕阳。 走近了宁作才看见小久怀里抱着的塑胶袋,里面全是玉米软糖,他就在那吃一个剥一个,慢慢吃。 塘边有灯,但总体而言还是一个比较昏暗的环境,把他的背影衬得落寞,有着不符合他性格的忧愁,好像糖都没法抚慰他的心事,只能以这种方式暂时疏解。 看他身上都是干的,也没带小挎包,宁作主动搭话:「没去水里?」 听到声音小久下意识回头,瞳孔瞬间放大,牙关不自觉一松,刚拆了叼在嘴里的软糖往下掉,他来不及反应,宁作已经伸手帮他接住,然后又在他的错愕中,塞回他嘴里。 第44页 小久还没接受宁作忽然出现的事实,只愣怔地用舌头把糖带进口腔,等反应过来,又撇开视线,连忙把头转了回去。 就在宁作以为得不到回答的时候,小久抬起右腿在空中竖直,给他看膝盖,是在表示:受伤了。但不说话。 宁作看出他还在闹脾气,微微颔首,盯上了那包玉米糖,他摊开手掌,说:「给我一颗。」 小久顿了顿,反手给塑胶袋绑上结。 早知道他不会给,为了逼人说话,宁作故意使坏上手抢,小久搂着袋子闪躲,但抵不过对方高大的体型,宁作展开双臂就能轻松把人困住。 躲不掉,小久急得嘴巴不停嗯嗯,没人捂他嘴,就是不肯开口,最后眼见糖要被抢走,他才乱糟糟地说:「昨天你,都不肯吃,反正,回家,马上,……自己买。」嘴里糖还没吃完,声音黏煳煳。 宁作停了手,凝视着身前的人,怎么这么记仇,不就是手机和—— 他神情一滞,逐渐回过味来,再想起小久那几句情绪满满的话,迟来的灵光终于接上线,明白过来小久一直在意的点是什么。 「谁说回去了?」早晨没掐的下巴现在掐到手了,小久被迫仰起脸正对宁作。 事到如今也没再有那些弯绕,他继续说:「我还不能想我爸妈,给他们打电话了?就只能天天跟你呆在一起,跟你说话?」 这两句问得小久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不想摇头,点头又挺腻歪。 只能跟你干嘛干嘛的,听得他红了耳朵,害羞想低头,又被宁作卡住了下巴,就只好将视线撇到一边,软声道:「啊没、没有……」说完意识到什么,又振作起来,勇敢抬眸看向宁作,瞳孔随之颤了颤,问,「你明天,不走呀?」 他的嘴巴被捏得微微努起,宁作稍低头就能闻到甜玉米的香味,又由于刚嚼完那颗糖,嘴角还泛着水光,仿佛里面融化的糖水随时都会流出来。 喉结莫名滚了滚,心里一阵酥麻,宁作有些受不了地松开手,他淡淡嗯了声,趁机抢了颗糖,拆开包装瀰漫出那股味道,又一顿,丢进了嘴里。 对比刚才沉重的背影,小久现在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见宁作吃了糖,他就连糖带袋全部送到对方手里,从里到外都散发着喜悦,要是他会发光,塘边的路灯就该下岗了。 看着亮晶晶的小久,宁作眨眨眼,移开视线看向了水面。 他拿起根树枝在地上毫无目的地戳,表面很快出现了无数个无规则的泥洞,随之脑中竟浮现出了两人初见时小久握住木棍写名字的画面。 他似乎并不知道小久的名字。 沉默半晌,问道:「……你全名是什么?」 「你是宁作……」小久这会儿时刻关注着宁作,回答得很快。 「啧,我问的是你。」 宁作转过头,却见小久支起根手指,指着他说:「你是宁作,」又指了指自己,「我是——」他像是记不清了,眼珠转向斜上方,目光在思绪中逐渐空洞。 沉浸地盯着夜空看了半晌后,他歪头看向宁作淡淡一笑,声音清晰:「周、旋、久。」 「哦,嗯,呃……」小久不知为何雀跃的眼神将宁作的注意力带跑偏了些,等缓过来,他便在脑子里尝试着组了组字。 最后把手里的树枝递了过去:「你写出来吧,会写么?」 接过来小久呆了呆,用指腹搓着那粗糙的表皮,点点头,然后低头开始往地上戳字。 他的睫毛往下垂,眼尾皱起些笑纹,看起来很乐意干这件事,也很专心。但动笔的过程中,又时不时会偷瞄宁作,像他脸上有字可抄一样,而且每看一次,笑容就更明显。 小久的理解能力并非一直很差,有时候只需要缓一缓。 比如现在他才缓缓察觉到,其实宁作已经让步过好几回了,只是由于他别扭的性格,表现出来真的很不明显。 道理非常简单,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不希望他人侵入或改变的习惯。 小久不喜欢打破常规生活,宁作也非常讨厌别人打扰他睡觉。可事实是,小久忍受了一天的变化,宁作被吵醒也没有发很大的火,更没有倒头继续睡把人丢在外面。 其实他完全可以,没人会怪他,小久也不会,后者都没有期待过他的出现。因为清醒状态下,小久是知道无法回家的,可谁也控制不了失眠,他只好到处逛逛。 包括现在,他也只是心里闷,想坐在水塘边独自消化。 但宁作却走了过来。 好比小时候想要天上的星星,大人笑哈哈地打趣说在梦里或许可以。 但有天深夜,一颗流星从屋顶上划过了。虽然没有落进怀里,但刚好只有他一个人看见,于是就变得特别,超于惊喜的心脏颤动。 以至于当时宁作出现在身后,又一句话没说地经过时,小久没再花费更多的反应时间就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而现在一抬眼,就能看见正聚精会神盯着地面的宁作,由于天色已晚,他必须保持认真才能辨认出那一笔一画笨拙的字迹。 心脏又开始变得奇怪,小久摸着胸口,同样是陌生的感触,却不会难以适应,反而想体会更多。 宁作琢磨了会儿,抬头说:「嘶……原来你是这个『久』。」而不是数字九。 作者有话说: 第45页 嘿嘿~求点海星,么么(3) 第二十四章 称唿 自从知道了全名,宁作就更加沉迷于使唤人,多大事都要把小久叫过来,有时候明明没有具体的事,也要喊一声,等人乖乖来了再随便提一些无聊要求。 对此小久没有怨念,只要听到都会循声赶过去,可随着次数的增多,心里也慢慢滋生出了不满。 他的情绪为的不是对方的行为,而是这个称唿。 周旋久周旋久的,他长这么大,没几个人会叫他全名,有不习惯,但更多是觉得疏远,又不是陌生人。 宁作的音色本就没有自带春风的温柔感,有点低沉,又因为性格,他说话时总刻意装成熟,自然而然透着些严肃。 最初,不习惯可以沖淡其他感受,但一遍又一遍,小久便越听越不舒服,宁作每句话都以「周旋久」开头,好像名字之后随时都有可能是批评。 细想一下,好像认识以来,宁作叫他「小久」的次数屈指可数。 小x的组合在他的观念里就像是关系不错的证明,大家都这么叫他,但宁作几乎不叫。 他莫名想起了甘子柯,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那个与众不同的称唿,当时他就有点在意,但事情太多,注意力没一会儿就被冲散了,现在再回想才发觉,似乎只有甘子珂会叫宁作「小宁」。 小久认为只有一个的才是独一无二且特殊的,他有些羡慕。他们从来没有靠此来展现过两人亲近的关系,现在更是频繁被唿大名,最近两天他大名出场的次数比一年都要多。 这个双重事实让小久有些颓靡,宁作再叫,他还是会过去,但那张小脸总不自觉就皱起来。 傍晚宁作回来,还在前院就朝里朗声喊着:「周旋久!」 里面的人听到后,木着表情从客厅磨蹭到门口,整个人无精打采,声音也仿佛透着虚弱:「干嘛呀……」 宁作眯起眼睛:「你这什么奇怪的态度?」他不明所以地注视着小久。 在这种目光下,小久才缓缓意识到自己将心里的烦恼表现在了脸上。想着不应该给人添麻烦,他立即挺直背,一板一眼地摇了摇头,昭示着他没事。 可这种强装却没能维持多久,等宁作进了屋,就又恢復了原样。他盯着前面的背影看了几秒,还是想说点什么。既然甘子珂已经离开,那他可以不可以叫呢? 小久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气却还是有点结巴:「小、小宁……」 宁作脚步一顿,回头几乎没有犹豫:「别这么叫我。」 小久愣住,答案好像是不可以:「奥……」 他看出他的不乐意,心里一阵酸涩更加沮丧,他们的关系还不够好,起码没有好到甘子珂那个程度。 小久这种蔫蔫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宁作走进卧室的时候,他面对墙壁侧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搭在身前的空位里,就像一颗被腌得软趴趴的白菜。 宁作也不是完全没注意到小久这两天的状态,只是他自认为这几天过得很平和,没有招惹到对方的地方。 他脱鞋躺上床,侧头看向小久,对方像睡着了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但宁作知道他还没睡。 小久睡觉时有自己的小坚持,他必须平躺,必须盖毯子,即便热也要用被角盖住肚子,再把手合在一起搭在肚子上,非常端正的睡姿。其他姿势他也能睡,但快要睡着的时候一定会换成这个姿势。 「周旋久,你怎么了?」宁作好似不经意随口一问。 听到自己的名字,小久才有了点反应,但也没转过身,只轻轻摇着头,动作也机械木讷,没完没了地摇着。 「别摇了,比你上次装睡还假。」宁作还是选择直接戳穿,不然他怀疑这头能摇一晚上。 小久闻言果然停下来,墨迹了几秒他慢慢转过身,看了眼宁作抿嘴小声问:「我不可以,叫你,小宁吗?」 宁作露出些许惊讶,随后回答:「不可以。」 听到否定的答案,小久身体都塌软了:「为什么,呢?」他耷下眼皮,鼻子发酸,「别人都,可以叫的呀。」 宁作立刻就意识到他说的是谁,毕竟小久不可能从另外的人那里学到这个称唿。 他无奈道:「就因为一个称唿,你这几天就……这样?」 小久扁了扁嘴没回答,只说:「我们,关系还、还不够好吗?」 宁作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他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如果直接拿来跟何须他们做对比的话,好像又没有可比性,他隐约觉得小久和他们不是同一类型,无可讨论谁好谁坏,谁优谁劣。 同时他也说不出类似「我们关系好」这种直白的话。 何须他们从来不会问这种问题,很多东西是不需要问的。但小久向来不藏疑虑,哪怕当时不问出来,过后也会忍不住。 「你怎么会觉得关系好就是叫我『小宁』?」 宁作用了种委婉的方式回答,他唬人道:「其实我很讨厌别人这么叫我,因为甘子珂跟我是朋友,我才不好多说。但如果是其他人,说不定我会讨厌对方。」 夸张但并非全是假话,他确实不是很喜欢,长辈叫的话还行,同龄人叫起来感觉就不对,却也没到讨厌的地步。 小久一怔,呆呆地张开了嘴巴,无声却仿佛在说:啊?怎么会这样? 第46页 宁作还故作认真地添油加醋:「而且虽然我现在还能忍,但以后随时都可能忍不了。」 「那你就会,讨厌他,吗?」 宁作忍着笑朝他点头,小久信以为真,难过飞到天边,一开始的羡慕全部变成了同情。 「那,那我,不叫了。」本来关系就不到位,再瞎叫岂不是要被讨厌了?小久吓得皱起了鼻子,转念想起另一桩伤心事,又说,「你也不要,叫我,周旋久,可以吗?我也,不喜欢。」 「你......不喜欢你的名字?」宁作少见地展露出一丝慌张。 在与他人表现亲密这件事上,他永远有着幼稚的别扭,即便在家里,亲亲抱抱也是极少,这也是他很少叫人小名的原因。 但知道全名就不一样了,全名也不错吧?全名在任何时候都能适用。他还是挺愿意叫他的,但如果对方不让,毫不意外,他马上就会陷入之前的别扭中去。 宁作话音刚落,脑中的弦还没来得及拉紧,旁边小久就像是听到了多么难以置信的事情,直接坐了起来。 他有些急地大声反驳:「怎、怎么可能!我,喜欢的!特别,喜欢!」 正好一刀剪短了那根弦,宁作心里一松,除去别扭,他在耍滑这块,算有着不同常人的天赋,很快就想到了办法。 他扬起眉毛,举起双手靠在脑后:「那为什么不能叫?我以你喜欢的名字喊你,不好么?」 这个问题问得小久瞬间哑口无言,面露犹豫,看着还是不情愿,但宁作的说法又确实有道理。 他的眼珠因脑子转不过弯而开始凌乱地转动,片刻后终于定下,但他没说好与不好,倒更像在跟宁作谈条件:「......那我,叫你什么?我也想叫你。」 「?」宁作说,「你叫啊。」 小久摇头,随后向宁作说明自己那套独一无二且特殊的称唿理论。 说着说着他忽然想到小时候也被叫过「阿久」,那是一个比「小久」更加亲密的称唿。 他琢磨了会儿,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你很想的话,可以叫我,周旋久。但我叫你,阿宁,好不好?」 宁作瞥眼看过去,抿着嘴目光微凛,小久睁着无辜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认真等一个回答。 「好吧,」宁作妥协了,半晌又说,「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才能叫。」 小久想了想,欣然同意,因为他也有一点小要求:「那,你可不可以,把我的名字叫得,温柔一点呀?阿宁……」 宁作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就实施,前面的话就犹如一片白雾,后面那两个字犹如劲风,后者随意一吹,前者就散到四处,他也听不懂了。 宁作丝毫没觉得自己叫人时语气凶,但他还是说:「我尽量。」 - 早晨生物钟响起,宁作意识朦胧地在床上抻着腰,下意识懒懒地叫了声:「周旋久……」 平时立马就能有回应,这次却安静了好几秒,随后宁作便听到了一声轻笑,他敏锐地察觉出这不是小久会发出的动静,迅速睁开了眼睛。 「元午叔……?」 夏元午依旧穿着件花衬衫,对比半个多月前,精神头确实好了不少。他靠在门框上打量着床上人,笑着调侃:「小少爷,这儿没有周旋久,倒是有一个夏元午。」 宁作不接他的茬,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翻身坐起来,理了理乱糟糟的头髮,「怎么没通知一声啊?」 「怎么没通知?我这不是来通知了么。」见宁作探头朝客厅里看,夏元午勾了勾嘴角,直接告诉他,「小久不在。」 不在?宁作看着夏元午疑惑片刻,脑子逐渐清醒过来才想起对方昨晚跟他说过今天分开走的事。 宁作没打算再说什么,但看到夏元午脸上那个奇怪的笑容,又忍不住:「你笑什么?」他翻身下床,走出卧室倒了杯水喝。 「我爱笑不行?」夏元午人还在门框那,只不过转了个身,「让你别欺负小久,你这连人家全名都喊上了?」 宁作挑挑眉,眼睛斜过去看他一眼,喝光一杯水才理直气壮地反驳:「没欺负啊,我很民主的,全凭自愿。别仗着我的人证不在,就空口污衊我。」 夏元午没搭话,还是在笑,他明显就看出这俩孩子关系和之前不一样了,但他不打算挑明了说,有人不介意,有人脸皮可薄着呢。 「对了叔,我手机呢?」宁作想起这事。 夏元午一扬下巴,抬手往裤子口袋掏。宁作都准备上手拿了,结果对方掏出一部拳头大的摁键手机,他还没问,夏元午就自己解释了。 「你那手机泡水泡得太久,严重受损,没法修了。你先用这个凑活一下吧,我已经帮你把宁驹行的电话存进去了,话费也有,随便你打。」说罢他伸手递了出去,宁作却迟迟没接。 这已经不是纯粹的打电话的事了,他才答应把手机借给小久看舞蹈视频,忙活半天就得到部老人机。 「看着怎么受那么大打击呢?」夏元午见他一脸嫌弃不肯拿也不恼火,抬手放到了饭桌上,「这里头还有贪吃蛇和吃豆人可以玩,忍一忍,还有不到一个月你就能走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宁作,反正早晚都要回去,实在不行他可以把人一起带走,家里手机、平板、电脑、投影仪应有尽有,还能买票去看现场,这不比抱着破手机缩在不知道有没有信号的乡下好? 第47页 这么一想,好像没拿回原来的手机也不是大事。 宁作收下手机,随身携带以免小久看到来问,他并不打算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对方,对此还莫名感到兴奋,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小傻子到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中午吃过饭宁作正趴在前台玩贪吃蛇,这时候六哥开着三轮车过来进货,前脚刚迈下车就接到一通电话,说天太热,想让他送箱矿泉水到家里,跑路费什么的都有。 六哥这边搬完还得继续开车回去运,实在没空,他当即就表明了拒绝,对面却熟练地打起了感情牌再三恳求,还说可以加点价。 开着免提,宁作听了个清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吃了东西还能消化,便主动过去帮了忙,却没想到那户人家住得挺偏,他跟着简图走都差点绕不过来,但好歹是送到了正确地点。 等收了钱往回走,也不知道到了哪个拐点,旁边角落里传出些呻吟,微弱但包含痛苦,听起来还不止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涩涩达咩(心口不一版) 第二十五章 日星月 宁作没想太多,下意识往那边看,墙后的人正好退了几步出现在视野里。 那是个身量不高的男人,他眼神阴狠,下咧的嘴角挤出几条带着恶意的皱纹。他抬起脚又无情地落下,踹出声闷哼,随后一只手自上而下耷在了地上,手臂细瘦没多少肉,像年纪不大的小孩。 宁作蹙着眉朝那边走了几步又顿住,对方看着有三十多岁,也许是在教训自家孩子,他没有理由去管,可对方下手未免太狠。 正犹豫着,对面那人忽地停了动作,他喘着粗气,抬手撑在墙面,俯身对着墙后说:「妈的,和男的亲嘴的贱批,都不知道被多少人上过,跟我在这装什么纯,操。」随着脏话又是一踹。 这时地上的那只手握了握拳,然后勐地张开手掌使劲抠出一把沙土朝那人脸上洒。 宁作听出不对劲便没再思考,趁着那人被沙土迷了眼,他快步跑过去一个横扫把人绊倒,而后顺势回头看了眼地上的人。 他想了无数种可能,却没想到那只手会是程月的,而且确实如先前判断的一致,不止一个人。 另一个三胞胎拢在程月身前,替他承受了一部分的伤害,从这人对暴行的隐忍态度来看,他不会是程日,那就只剩下程星。 他们的名字比人好记,日星月。 上次烧烤宁作不仅知道了他们的名字,还得知三胞胎其实就比他小了一岁。营养不够或者天生,他们体格比同龄人差,当时宁作还阴阳怪气地调侃说:「看程日那样,还以为你们是那种无脑小学生。」 成年男人的力量在面对三胞胎时有着压倒性的胜利,即便是宁作跟他硬刚也会惹一身伤,但人多力量大,只要好好利用局势,他们还是有一定胜算的。 见人被绊倒,星月二人忍着疼痛眼疾手快从地上爬起来加入了反抗的阵营,年纪相仿还是有些共通点,相互递了个眼神就懂。 没给一点缓神的机会,程月脱下衣服蒙住对方眼睛,给人一顿好打。等男人骂脏话的劲都没了才住手,怕对方装虚弱,最后跑走的时候连衣服都不敢拿。 到了人多的地方,像是劫后余生,三人不约而同保持了沉默。 程月伤势最重,在程星出现之前,他已经被对方揪住头髮扇了几个巴掌,两颊红肿嘴角也隐隐见血,因为光着上身,伤痕暴露出来触目惊心。 可承受这一切后,他脸上依旧錶现出任何痛苦,甚至没有表情。他平静地把炸起的头髮抚平,视线四处扫了扫,落在了宁作身上。 宁作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眼,意识到对方是在看自己的衬衫外套后,他立刻没有隔阂地脱下来递了过去。 程月穿上衣服靠在了墙边,程星坐在旁边的台阶上,宁作默默注视着两人,他发现程星也在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程月,于是倏地明白了男人当时的那句话针对的是谁。 明明才经歷了一场恶斗,三人心里却都想着另一件事。 脑子不自觉回想着那句话,宁作目光不合时宜,说得话也不太合适:「那人想对你……呃,为什么那么对你?」 他隐约猜到了什么,只是有些被冲击到的震惊。尤其是当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的时候,他不由地想起了那天晚上在河边对小久产生的生理反应。 程月抬头看着他也不说话,等宁作自己控制不住开始心虚,才移开视线淡淡回答:「你不是都听到了么。」 猜想被确认,宁作几乎是下意识开口:「所以你对着男生也会……」他想以此为性取向的判断标准,说了大半句才反应过来,止住话头没好意思继续往下。 程月微微抬眉也没问,半晌后只说:「你们不要告诉程日。」 程星瞥了他一眼,嘆了声气:「你觉得我俩这样,他能不问么?」 程月抿了抿嘴,他虽然没有明确说什么,却相当于默认了事实:「……别说那件事。」 - 「我他妈的真操了!老子怎么会有你们这两个傻逼弟弟?!」 程日气得来回走,深吸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伸出手指戳程星脑门:「他挨打,你也没脑子,不去打人也不找人帮忙,挡在他前面算他妈怎么个事?皮痒了欠的?」 「气死我了。」程日撸起袖子,转脚走到大门边操了把竹扫帚就要出去,「你们等着,老子非得给他揍成个狗样。」 第48页 程星瞟了眼沙发上的程月,连忙上前把人拦住:「哥哥哥!别冲动。我们已经把他打了一顿了。」 程日根本不信,挣扎着还是要去,程星看出来了,死死抱住人的胳膊:「真的,真的哥!当时正巧碰上了小久家那个宁作,他搭了把手,我们三个把人打了,真的。那人受的伤不比我和程月轻,你再找过去这事不就没完了吗?算了吧算了。」 程日消停下来,扫帚撑着地:「宁作?」 「对啊。我跟他又不熟,我还能用他的名字骗你吗。」 程日眯了眯眼睛,最终还是信了,宁作在他眼里就是爱多管闲事的人。 只是两个弟弟被欺负成这样,他没在现场也没作为,心里那股火还是消不下,但在程星好说歹说的劝说之下,又已经答应了不再惹事。 看着这俩傻逼就犯气,不能揍人总有理由发泄,程日扫帚一扔各蹬一眼摔门出去了。 三胞胎想息事宁人,不代表另一方就想结束,这件事再有后续是在五天后。 程月下午送完货品回家,没进屋就听到了里面欢声笑语的闲谈声。 程星先他一步到家,这会儿局促不安地站在窗边盯着外面,一看见人影就跑了出去,一言不发拉着程月往外走。 程月感到莫名,没顺着他的劲,往回扽了扽停在了院中间:「怎么了?这是准备去哪?」 程星也不打算瞒他,皱着眉小声说:「那人找到家里来了。」 程月愣了一秒,面露不悦,他挣脱掉胳膊上的手转身往里走,没等程星多说,先开口道:「他找的是我,我要是不在就不知道他要什么,事情也没法结束。」 程月平时虽然话少,却是三人里最有主意的,还很执拗。程星就是担心这样才想先把人带走讨论,但程月既然问了他就说,下了决定他也不会多管。 那人名叫魏源,来这说是想批发点竹制品,他一开始看见程月进门还假装不认识,装模作样地跟人询问。 后面趁程爸低头记录的空档,那双眼睛就往程月那瞟,目光瞬间变得滑腻噁心。 不到一小时聊得差不多,程爸拿着单子去了仓库,魏源也起身跟着离开了。 程星看着那背影,不解道:「难道他真是来买东西的?」 程月没吭声,但他感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临近傍晚程星接到电话要去送货,走之前他尝试叫程月跟他一起去,但被对方拒绝。 程星离开家还没有十分钟,魏源就出现了,就像一直潜伏在附近专门蹲着目标落单一样。对此程月丝毫不惊讶,他就是想对方找上门,来得快还省下不少时间。 这时候魏源就摘下了面具,暴露出了本来面目。 他没急着进去,而是堵在门口盯着程月上下扫量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面含淫笑悠着步子往里走。 「你想要什么?」程月靠站在柜子旁边。 「不想要什么啊,只是和批发货品要达成共识一样,也想跟你达成一些共识。上次是叔叔太冲动了,咱们可以好好聊聊的……」 「小月,你应该也不想让他们知道你喜欢跟男的亲嘴吧?叔叔也不想。我们这种人生在这地方平时生活多艰难啊,想发泄都没地去,咱俩处境一样,说不定能……」魏源在距离程月不到一米的位置停下,赤裸裸地盯着他的下身笑,「……互相抚慰一下,你说对不对?」 配着那张脸,程月听得反胃:「和未成年发生关系犯法你知道么。」 魏源上前一步扶住了程月的肩膀,手指不自觉地揉动:「所以叔叔这不是来跟你谈共识了吗?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说着嘴对准程月的脸颊俯下身。 程月皱着眉躲开,这个动作突然就激怒了魏源,就像是对权威的抵制。他动作粗暴地掰过程月的下巴,说是商量,力度却不容拒绝,这次对准的是嘴唇。 程月之所以选择站在柜边等待,就是为现在的情况作准备。 其实关于喜欢男生这件事,他本来是不打算说的,他甚至觉得可以人前人后地伪装,保密一辈子。但魏源找过来他就明白,这事根本瞒不下去,干脆直接挑明还能让事情简单些。 因此即便早就预料到对方会做什么,程月也依然没有跟着程星离开。一如先前所言,他只希望事情尽快结束,不要牵扯到更多的人。 冷漠地盯着身前缓缓靠近的油腻身躯,程月反手捞过柜面摆放着的花瓶,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砸向了魏源的脑袋。 作者有话说: 给我自己写生气了。(冷漠脸) 第二十六章 同性恋 动手的时候程月甚至想过,砸死也算一了百了,除了他要付出相应代价,其余的,省下太多事。可到了紧要关头,他脑中闪过几幅景象,还是收了力。 魏源伤得不重,一时犯晕跪倒在地,意识仍然清醒。但程月这一手砸下去,昭示着两人彻底撕破脸,结局不言而喻。 这件事波及范围并不广,但地方小,很快就传遍了。同性恋没放到过檯面上讲过,惊讶和好奇,组成了各形各色的眼神。 宁作和小久也处在这阵奇风的中心,自然听到了不少。 魏源不仅捞到了医药费,还在医院当着程爸程妈的面揭露了程月是同性恋的事实,当事人对此没有反驳,倒是程日反应很大,他替弟弟绝口否认,要魏源拿出证据,凭证据说话。 第49页 但实际上魏源是半夜撞见的两人接吻,并没有看清另一个人的脸。 意识到没人再信自己,他便发了狠话,声称一定会揪出另一个人,最近几天像魔怔了一样家家户户地找。 而程月那天赔完医药费从医院回去,还挨了父母一顿打,边打边骂。 他也知道这个解决方法并不成熟,无论如何,往人头上打确实不妥,对方要是有个好歹,他这辈子也完了一大半。 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是那个态度,要做就做,做了,就做了。 程月经歷了全过程,却像局外人一样没表明任何态度,看魏源的眼神就像看臭水沟里的老鼠。 知晓整件事,宁作和小久都反应平平,也不愿意发表看法。 毕竟他们是外人,置身事外的人应该有不真的掺和进去当审判官的自觉。而且早些时候宁作就看出,程月虽然话少,却不是好惹的人,这个事态并没有让他有多意外。 更何况他们也算半个知情人,不管是否有私心,魏源就是该挨这一下。 小久之所以也这么认为,正是因为不懂,他只从中摘出了程月差点被人欺负的事实。他不用去思考「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复杂问题,只需要明白这件事中的善与恶。 另一点令他困惑的,就是村里人每次谈起总会提到的一个陌生词彙——同性恋,他花了很多时间拆解都没有弄懂。 就像人想像不出自己没见过的事物,小久也无法从简单的拆解中,理解一个对他来说完全崭新的词。 不想被说笨,他本来不打算询问宁作的,却还是败给了求知慾。 清晨两人围坐在饭桌上吃早餐,小久咽下最后一口蒸饺,捧着豆浆看向旁边的人:「阿宁,同性是指,相同的东西,吗?」 宁作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只是对他突然的提起感到莫名,但还是摇头纠正:「是相同的性别。」 小久默默点头,喝了口豆浆,又维持着低头的动作愣了会儿,而后抬眸睁大眼睛,不是很确定地问:「啊……那、那他们就是,两个男生,对吗?」 「嗯。」想到那人的嘴脸,宁作面露些许嫌恶,准确的说是一个男生,一个大叔。 「那,恋,等于喜欢?」小久继续探究,他并不是针对这件事情发问,只有单纯的好奇。 「差不多吧。」宁作说。 分开解释再组合,小久就明白了,他放下手里的豆浆,一拍掌:「奥!合起来就是,两个男生,一起喜欢!」说着又想到什么,好像更加理解这个词的意思了。 他伸手拉住宁作的手臂,把人拽过来对视,然后满眼惊喜地说道:「那我们也——」 「我们当然不是!」宁作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小久后半句要说什么,他厉声否认并打断,用一大段责问来掩饰慌乱,倒显得语无伦次,「你、你胡说什么?别懂了就乱用,是这么用的么?不是这么用的好么,这个词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触不及防被凶,小久却不介意,他感觉到对方并不是真的生气,但还是委屈地努起嘴,小声问:「阿宁你,不喜欢,我啊?」 宁作根本回答不了他这个问题。 「……好吧,反正我,我可喜欢,你呢。」 听到这么赤裸的表白,宁作张了张嘴又无话可说,耳尖悄悄染上红,而他不知道的是,小久眼珠转了转,又有了新的疑问。 阿宁不喜欢他,但他喜欢阿宁。小久再次看向他,神情认真得仿佛非要得到一个答案,给他们下一个定义一样:「那我们,这叫什么,恋呢?」 这下宁作的脸彻底红了,他气急败坏一般:「没有!都说了没有!我们之间,没有恋!」 「那就是阿宁,错了。有的呀,有喜欢,怎么会,没有恋呢?」 …… 以这段对话结束的早饭,宁作吃得身心俱热,离开家去小卖铺时他脸上还写着「生人勿近」,但经过一上午的沉淀,冷静下来之后也开始思考,受程月这事的影响,他第一次质疑起了自己的性取向。 - 下午宁作关店回家,在广场上遇见了程月,他站在路边歇息,脚边放着两个竹篓,其中一个装了背带,想来是方便一前一后同时搬运。 他身上新伤旧伤叠在一起,让人不忍心看。 也可以说是有些同情,等人弯腰准备背竹篓,宁作走上前,什么都没说,伸手要帮他搬另一个,却被拦住。 「我可以。」程月说。 「知道,」宁作犹豫了下,「……我正好有事想问你。」 作为交换就理所应当,程月便没再拦。 两人往村口走,一路上附在他们身上的目光不间断,准确的说是附在程月身上,但当事人视若无睹,还满脸坦荡,看得出的无所谓。 倒是宁作被这一道道往身上戳的视线连带得不自在:「我听说那人现在还在找和你呃……的人,你一点不怕?」 程月淡淡瞥他一眼:「不怕,他找不到的。」没等对方仔细琢磨后半句话,又说,「你要问我什么?」 此时宁作也没心思再琢磨,他尴尬地咳嗽了声,眼睛打量了下四周,强装镇定:「嗯,待会儿说。」 等周围的人少了点,宁作才讪讪开口:「你……咳,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性取向的……? 第50页 「早知道了。」程月冷清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柔光,「但真正确认是最近。」 「……怎么确认的?」 程月挑眉:「你也想确认?」 「怎么可能,只是有点好奇。」宁作干笑两声,「你要不想说也没事,有点好奇也不是很好奇,也不是非要知道。」 看宁作这样,程月顿时有些忍俊不禁,想到刚才他连一个词都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说,更觉得有趣,直言道:「亲嘴。」 宁作直接停下脚步在原地愣了两秒才继续往前走,程月「担心」他没听明白,又好心地解释了一遍:「靠亲嘴确认的。」 宁作不知道该用何种语言接下这两个字,精神恍惚时脑子却自动想像出了一些画面。 他消化了半天依旧神情讷讷,整个人火烧一般,不自觉就问出口:「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程月回忆了下,用最平静的脸说出最臊人的话,「就亲了还想亲,舌头也想怼进去。」 宁作脑袋嗡嗡的,倒不是为了这几个词几句话,是他根本控制不住脑子里那台放映机持续不断地播放着自制小电影,主角还就是那两个。 可羞归羞,同时又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性恋,这个问题从河边开始发酵,如今身边又有其事,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困扰他。 程月是他认识的第一个有经验的人,验证方法想必有一定可行性。 晚上小久睡着后,宁作的心脏便加速跳动,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体温也细细上升。 他深唿吸了几下,支起身体看向旁边均匀唿吸平躺着的小久,片刻后右肘撑着床板侧过身,角度正正好好。仿佛对小久来说舒适的睡觉习惯,此时却变成专门为他提供的便利。 宁作盯着身下人的嘴唇酝酿着,做了许久心理预设。 轻轻碰一下,为了验证而已。如果他不是,两个男生不小心亲一下有什么大不了?如果他是,那……也亲得有价值。 而且小久睡着了也不会知道。 宁作不断说服自己,给自己洗脑,眼睛也不敢闭上,他知道一旦闭上面对的不会是黑暗,而是比眼前的事实更加刺激的画面。 怀揣着慌乱,宁作慢慢俯下身,目光一瞬不移。 离得越近他甚至能依稀感觉到自己喷在小久脸上又反向散开飘回来的炽热唿吸,不伤他人反倒伤了自己,烫得他眼角泛出淡淡的粉。 纠结了大半天才做的决定在只剩一指距离时开始动摇,又在一声声有力的心跳声中逐渐瓦解。 宁作从脸到脖子,再到底下扣着床单的手,都红得像只熟虾。 他要放弃了,他做不到。 克制住唿吸原路返回,才要撤离床却忽而发出吱呀一声怪响。小久眉头很轻地皱了一下,吓得宁作不敢再动,也根本没反应过来掩盖行为最好的措施其实是马上离开。 「阿宁……?」小久眼睛微睁出一点缝隙,他的意识夹在梦境与现实之间,不清晰不明朗,却还是辨认出了身前的人。 昏昏沉沉中,他呢喃道:「唔,你是要……亲我吗?」说完嘴角抿出一抹浅笑。 当下宁作还在修復思考能力,连一句否认都没能说出口,下一秒小久的脑袋却已经微微抬离枕头碰了上来。 四片唇瓣一触即分,发出绵软的空气音,他的大脑即刻宕机,只留有一个念头。 ——我是同性恋。 作者有话说: 说实话这章我还有些紧张的。 望喜欢,谢谢喜欢。 第二十七章 你说 早晨气温似乎比之前低了些,没像过往那样感受到身旁的温热,小久咕哝着清醒过来,下意识偏头,眼皮忽地撑到了最大。 他惊奇地发现一向会晚起的宁作,真的没躺在旁边。 等肌肉恢復活力小久起身穿鞋,睡前摆放整齐的拖鞋有一只莫名其妙飞到了一米外,他单脚跳过去穿好,头转向门外刚想叫一声阿宁,却见人就坐在饭桌上。 对方左手搭放在身前,右手摊出去曲起手指抠着木桌上的纹路,正视前方,眼神虚空。 小久以为前院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顺着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了紧闭的门。他不解地努了努嘴,边走边叫人:「阿宁,你今天,起好早呀。」 刚起床嗓子没开全自带点黏煳劲很正常,这声音任谁听都不会有太大反应,宁作却被吓得心脏一跳,回过神有种难以言喻的慌张。 看小久正往这走,他眼露几分惊恐,害怕什么似的,噌地站起往远处挪了两步。 这避之不及的神情挺伤人,小久一开始没往自己身上想,还以为对方是看到虫子或老鼠等等。于是他停下脚步,愣了愣回过头,上下左右转着脑袋巡视了一圈,却没看到任何想像中会有的生物。 眼眸染上迷茫,再次看向宁作,几秒过后小久才缓缓意识到好像是在看他。 只是没等问,对方便恢復了正常,岔开视线干巴巴地说了句:「……饿了。」 注意力被转移,小久原本已经放下这个插曲,但宁作自己却不是换个话题就能打发的人,之后的几桩事他表现得过于刻意,导致小久愈发觉得怪异。 比如之前他们都挨在一起吃早饭,今天宁作端着碗坐到了对面。 再比如吃完收拾东西,他看见宁作衣领后面沾上了树叶的碎片,靠过去伸手要帮忙拿掉,对方却大幅度地斜着往边上躲,避开了他的手。 第51页 这夸张的动作让小久停在空中的手有些无措,一而再再而三,他也看出宁作有意不想触碰他,再回忆起先前的眼神,刺痛感才姗姗来迟,心里顿时有些受伤。 小久皱起鼻子沉默了两秒,说:「宁作,你好奇怪。」 他不知道怎么突然变成这样,说起来昨天傍晚就出现了点端倪,宁作总用没见过的神色偷看他。 而一切正式变得不一样是在睡醒后。 人和物虽然没有变化,但空气好像变了。 他们之间仿佛多了一道屏障,可这么形容也有不恰当的地方。屏障是为了阻断,但这道屏障却起不到这个作用,它更像一张透明的黏膜,挡不住视线但模煳了感觉。 小久认为是变质的空气影响了宁作的行为,可仔细想想,过去对方变来变去的次数也不少。 虽然骂人不是很对,但现在他真的觉得宁作好像村口婶婶说到过的神经病,一会儿一变,想干嘛就干嘛,莫名其妙,完全看不明白。 光是在脑子里想都有些心虚,小久抬眼偷瞄了一眼,宁作不仅没在看他,也没作任何回应,好像他不存在一样。 感觉到被无视,小久霎时不再心虚,气唿唿地想起了昨天喜欢与否的对话。 当时他一下下就接受了,此情此景却觉得好不公平。 「不碰,就不碰!」小久深吸一口气,架起气势,软软地瞪了宁作一眼,背着小挎包转身出了门。 - 在小卖铺,空余的时间宁作都花在了吃豆人上,他边玩边思考,考虑着该不该搬去地上睡。 每每回想起昨晚的触觉和心理变化,宁作都全身发麻起鸡皮疙瘩,看见小久,视线不自觉就会往他嘴唇上移,紧接着头脑身心便会开始发热。 他有点恐惧这种陌生的感觉,想着或许是后遗症,缓缓就能恢復正常,他打算不再与小久有任何肢体上的触碰,最好连视线也屏蔽在外,早上就是适应期。 可转念宁作又觉得,这样岂不是给自己设置了一个陷阱?显得他很在意一样。 那个吻本来就没掺杂任何感情,不过是个试验,只能证明他是同性恋。 即便他性取向面向的是男生,也不代表他对周旋久有别样的感情,他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傻子。 更何况水泥地那么硬,睡起来也不舒服。他说服自己打消了这个想法,也获得了内心的平静,但效用却是一时的,它随着时间逐渐减弱。 几个小时下来通关次数屈指可数。 他根本没用心去玩,十次有八次正对「幽灵」撞上去,摁键使劲按到顶,都露出了手机外壳的空隙,仿佛这样豆子就能反吃掉幽灵一样。但按照规则,「幽灵」就是能吃掉豆人,除非豆人找到能够反转的道具,可宁作心乱得没这个耐心。 他稀里煳涂,思绪万千,本来还客观冷静地分析情况,后来关卡连败和理不清的思绪相辅相成,催化产生了情绪,脑子里飘满了「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这个傻子每次做完这种事情就忘得一干二净,凭什么?!明明是他主动去试验,却有种反被试验的感觉。 记得的一方总是拥有更多忧愁,晚饭吃得格外安静。 宁作先过了线,理应羞于说出口,可看到小久脸上的那几分喜悦,他的心登时不平衡地往下沉了沉,有了破罐破摔的想法。 但无论他期待对方有何种反应,都只能想想而已。 出乎意料的,在他们各自把碗放进水池后,小久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宁作一起清洗收拾。 他一放下东西就反身跑回客厅看了眼挂钟,像是被上面的数字弄慌了神,急切切地朝厨房说:「你自己,洗一下。」不似平常那种询问的语气,陈述得有些冷淡。 等宁作探头出来,外面早就没了小久的身影,根本没有让他开口的机会。 而后接连几天都是如此。 小久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就出门,九、十点左右才会回来,其余时间即使碰上面,也没主动跟他说太多话,更遑论像之前那样动不动黏在他身上。 这确实是宁作所期望的效果,但心里难免产生落差,总感觉缺点东西,空落落的了无生趣,他烦躁,遭殃的却是吃豆人。 在经歷了无数摧残后,小小吃豆人终于刑满释放,宁作对游戏也失去了兴趣,他在小卖铺坐都坐不住了。 趁着人少,他重新挂上自助选购的纸牌,离开岗位出去遛弯,不知不觉就逛到了鱼铺,朝那看过去,一张本就阴沉的脸又黑了几度。 不远处王麻提着一袋子冰棍站在小久旁边,此时他正把手里的那根往人脸颊和脖子上伸,冰得小久一下下缩起来躲,却丝毫不收敛,笑得更欢贴得更近,直到被推了几下才收回手,悠悠地拆开包装放进嘴里。 王麻边嚼冰边偏过头打量,看了会儿感慨道:「唉,我发现你心情一好,都长胖了点。」说罢他抬手捏了捏小久肉不算多的脸,给人痛得眯了眼,隔着点距离倒像是享受。 这景象看得宁作直犯别扭。 马上王麻又说:「你直接在我家吃饭得了,等你搞来搞去再赶过来,有点晚。」 小久专心打包一时没回话,绑好结才慢慢晃了晃脑袋錶达了拒绝:「我要,在自己家。吃完,去找你。」 只言片语中宁作捕捉到了有用信息,这些天小久是去找王麻了。 第52页 饭桌上,他无所顾忌地盯着小久,生要把人看穿一般,对方却只埋头干饭,偶尔抬起来也不过是为了看眼时间,见不早了,还会加快咀嚼速度。 想到小久这点情绪起伏全是因为王麻,这饭菜宁作怎么都吃不下咽不下,仿佛有东西堵住了喉咙,塞满了胃,哽得他身心不快。 青少年血气方刚胜负欲极强,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宁作视线飘了飘,趁小久就在面前,他慢慢弓背用手撑住了脑袋,还非常讲究细节的时不时晃动身体,发出几声难忍病痛的喘息。 小久马上就被吸引,他藏不住眼中的担忧,抻着脖子要看宁作的脸,却被手掌挡了个严实。 他正要起身换个角度,就听对方虚弱地说:「我好像中暑了……」 宁作拿捏得恰到好处,每个字都是飘的,毕竟装病也算他的拿手绝活。 瞟见小久的眼神时,宁作以为他留在家里已经板上钉钉,却没想到两秒后,小久竟然提出要带他一起去找王麻。 「家里没有,那个……那个,香气水。田爷爷在,王麻家旁边,顺路,可以买。而且他家沙发,大,你一个人,可以躺。」小久磕磕绊绊地表达,意思是要在王麻家照顾他。 宁作抽了抽嘴角,不牴触是不可能的。这个结果和他的目的相差甚远,但琢磨一番后还是答应了,正好看看这两人在搞些什么。 起身时他还不忘装晕,见小久就在旁边,他也不再惦记男男授受不亲,抬起手臂想搭过去,却被对方一个闪身躲开,宁作勐地睁大了眼睛,宛如垂死病中惊坐起。 小久跟他对上视线又马上撇开,小声抱怨着:「都,不让我碰。」 宁作愣了愣,眼神有些闪躲,而后双标道:「这……不一样。」 「我现在是病人,你忘了生病的人最大?」他又试图搭上小久肩膀,依旧被躲掉。 「没忘,但是……」小久抿着唇,有些为难的样子,「那、那你说,你说,想要我碰。」 …… 「不说你就把我扔在家里?」 小久没说话了。 宁作知道即便他不说小久也做不到丢下他一个人,但折中处理会更好。 「快点来扶一扶病人吧,周旋久,病人要晕倒了。」他带了些恳求地说。 没听到想听的,小久一点也不满意,心里很是纠结,虽然他还不想碰宁作,但不能把生病的人不当回事呀。 他揪着衣摆想了会儿,突然想到一个合理的替代方法。 ——可以把宁作替换成病人,就当作在照顾病人就好啦。 找到心理依据,小久欣然接受了宁作的说话,上前搀扶着病人往外走。 到了王麻家他拿出香气水,在王妈妈的帮助下兑了温水拿给病人喝,然后扶着病人在沙发上躺好,全程客客气气的,活像个按程序讲礼节公事公办的工作人员。 处理好一切,小久坐到了王麻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正在播放的舞蹈节目。 见小久那专注沉迷的模样,宁作才明白他每晚出门是为了什么,反正跟王麻本人没一点关系。 他心情畅快地展开眉头,下一秒又撇了撇嘴,怎么他连个电视节目都比不上? 九点半节目主持人说完「明天同一时间再见」,小久按时起身回家。 宁作跟六哥王妈妈道了谢后脚也跟了出去。 原本他落后于小久,奈何步子大,没几下就超了过去,再回过头,两人已经隔了段较远的距离。而小久仍然不紧不慢地走着,看起来一点不在意被远远抛在后面。 夜晚促使人抱团结伴,宁作也不想把人丢在后面,单薄瘦弱,孤零零的怪可怜。 他停下脚步站在了原地想等人过来一起走,谁知他一停小久也停。 几次下来,宁作确定小久是在故意找茬,但他心里一点气没有,就是干巴巴地不太爽,想把人抓过来摁住,寸步不离地在他身边待着。 想着宁作便跨着大步走了过去,气势如同饿虎扑食,这时候小久没逃,但等他伸手要抓人,小久却熘着他的指尖躲开了。 宁作眯了眯眼,明白过来:「刚刚照顾我不是照顾得挺好,现在又不让碰了?」 小久一板一眼地摇头:「我又,没碰你,我碰的,是病人。你不让我碰,我也,不要碰你。」 「……什么奇怪的逻辑,病人不就是我?」 小久不要跟他讨论这个,紧闭着嘴巴不肯再沟通,宁作只好又说:「我没有不想让你碰,只是……」 小久歪了歪头:只是……? 宁作拧着眉毛思考,却实在无法准确又舒适地表述出真实想法,实际上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这时候他想起了之前破罐破摔的打算,或许了解一下小久面对同样境况会产生的反应是有必要的,说不定还能有可参考的地方。 根据当下状态的不同,他换了种说法,却还是烫嘴:「如果,嗯,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我亲了你一下,你会……怎么样?」 一瞬的惊讶闪过,小久松开嘴唇,摆出了张严肃脸,好似在思考一个需要权衡的大问题。 沉默了将近一分钟,他才看向宁作:「你要,亲我吗?」 「那也是......一样的。」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常,又透着一丝做出艰难决定的不舍,「你说,想要我碰,我就,给你亲。」 第53页 作者有话说: 香气水=藿香正气水。 第二十八章 让我 亲—— 宁作头上排满了黑线,差点没出口成章。 他的本意没掺杂一点暧昧,小久不避讳的言语却改变了对话的氛围,而最令人烦躁的是,当事人面色如常,对此毫无知觉。 宁作突然觉得他想要跟傻子探讨这个问题的行为,是多么的可笑多余。 简单的思维使得周旋久的羞耻心天然比旁人弱,而有些东西正是因为有羞耻心才显得特别,过于坦荡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触碰具有不同的含义,于他而言,这不过一种表达亲密的方式。周旋久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却仿佛已经侧面反应出了他的态度。 「唉……算了,当我没问。」宁作无奈地摆了下手,「没有什么只是了,随便你怎么碰吧。」 「哇~」小久夸张地发出一声惊嘆。 这个反应让宁作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与亲吻无关,周旋久更在乎的是触碰带来的情感交换和安全感。 他情绪不明地垂眸看了眼地面,又看了眼面前的人,不再做出反应准备往回走。 才转过身,手心忽地一阵痒,没等看清状况,下一秒里面就被填满,对方如同一条滑熘熘的活泼小鱼,快速熘进去并用身体抱住了他的手指。 两旁的树自然往里拱,把路与经过的人全拢在里面,宁作偏过头,将视线转向身后的人。 朦胧的灯光照着小久无辜的眼睛,他眨了眨,被抓了现行也只是攥得更紧了些。 他没说话,咧开嘴笑,又高高扬起了下巴。 宁作心绪稍乱,眯起眼睛:「你在得意什么?」 「不得意,」小久摇头,又抬了抬下巴,「给你,亲。」可以碰等于可以亲,自己的决定他记得清清楚楚。 宁作抽了口气,本来打算甩开手,想了想又没那么做:「……谁要亲你了?」面对那双填满真诚的双眼,他撇开了视线,继续往前走,「我说的是『如果』,打个比方而已。」 「啊,那,好吧。」小久收回下巴跟上去,走着走着,另一只手就抱住了宁作的手臂。 脑袋又靠过去在上面蹭了蹭,像在感受失而復得的珍品。他的脸颊微微透粉,声如蚊蚋:「……那你想亲,的时候,跟我说。」 声音就在宁作耳边,对方语气太自然,仿佛是跟睡觉吃饭一样日常的事,轻轻松松就能说出口,曾经也没少说过。 他蹙起眉,原本当即就想反驳,刚要开口又一噎,忍不住表露了点情绪:「……你跟别人都这样说?」 「谁呀?」 ……我怎么知道。 像是适应不了这样不停追问的自己,宁作没再往后纠缠:「没什么。」怕小久转牛角尖,他换而说起了电视节目,「你就那么喜欢跳舞?」 在手臂上蹭来蹭去的脑袋一顿,看着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那……」问了六哥宁作才知道小久变化的前因后果。 前些天他们家买了台新电视机,王麻知道小久抗拒不了里面的舞蹈节目,便以此为由提出邀请。 之前小久几乎不去王麻家玩,这回毫不意外,只稍作犹豫就答应了,从刚才他乐此不疲的模样看,想来是真心喜欢。 「那,带你去一个一直能看跳舞的地方,你愿意去吗?」宁作问。 「阿宁,也去吗?」 「对。」 「愿意呀,愿意!」 「你不是晚上会睡不着?」 「唔……」小久思考片刻,欣欣然,「那我,多散散步,就好啦!」 「是么,」宁作也想到了那个晚上,似乎所有变化都是从那而起的,「你最好说话算话。」 小久没去考究这背后的深意,只是听到第二句的质疑,下意识回道:「那当然!我很讲,信用的,爷爷说,这是我的,优点。」 看他义正言辞地自夸,宁作不明显地勾了下唇。 其实他早就发现小傻子虽然反应慢了点,身体却足够协调。当初在水塘找到人的时候,他就觉得水里的周旋久像在起舞。 回了家就是他的主场,到时候不止是看,或许还可以找个老师教人跳舞。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周旋久会跟他走。 - 又过了几天规律的日子,平时宁作没在鱼铺看到小久就默认在水塘,但这天他不仅没去,那架势也不像之后准备出门。 小久早早就在家里,还搬了个小桌到前院,桌面上摆着好几个透明塑胶袋,里面是款式各样的珠子,旁边放了张纸,那板正的摺痕一看就是小久折出来的。 他手里拿着的长针下端缠了根细线,看一眼纸,拿一个珠子,小心翼翼地对准中间的孔串进去。 宁作走过去就近拎起一袋珠子看了看:「你又在弄什么?」 低头也能回答,但小久还是习惯性地抬头看人,他笑得腼腆:「串珠子,赚钱呀。」 宁作不清楚他又从哪学来的新东西,懒得多管,刚要走,瞟到那根长针,下意识啧了声。他伸手捏住小久下巴往旁边掰了掰:「别看我,看手上。」松开前还趁机揉了两下。 到家首先就是沖澡,宁作洗完出来,原本还在前院的小久听到声音回头看到他,立马起身快步走过来,拎着串冰透蓝玻璃珠在他眼前晃了晃。 第54页 这是小久完整串好的第一串,有一点小瑕疵,但他还是很有成就感。 「送给,你。」他说。 看着那手串宁作突然想起了他泡裂的小叶紫檀,当时他随手给了小久,从那以后倒也没再见过。 「我给你的那个手串呢?丢了?」 小久睁大眼睛忙摆头,反身跑进了卧室,一阵悉嗦声后,他戴着小叶紫檀又跑了出来,抬起手腕给宁作看:「保管,好好的。」 说着他拉过宁作的右手,将他串好的那个戴了进去,又凑近闻了闻,而后抿抿嘴,不是很满意地说:「没有,你的香。」 但很快他就恢復活力,牵着宁作往外跑。 这时候太阳正踱步走向西方,小久抓着他的手朝西举了起来,玻璃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微蓝的光,印在手腕上宛如水底波纹。 小久先忍不住弯起嘴角,又有些小得瑟地扬起眉毛:「我的,不香,但我的,会发光哦。」 他举起手跟宁作紧挨在一起。 廉价的玻璃珠和小叶紫檀没有可比性,但泡裂的小叶紫檀在对比之下,只显得暗淡破败,也就只有他才会如此喜爱珍惜。 宁作视线从手串上一晃而过,撞上了小久的目光,他的眼神明亮,毫不逊色于阳光下的玻璃珠。宁作不由自主地收回高举的右手,伸向了眼前那张纯真直率的脸,却在只有分毫之差时被拦截下来。 小久不知道宁作准备做什么,但他有自己想做的。 听说每个人都会产生能量,而且是可以传递出去的,自己产生的东西也是自己,从小久身体里产生的当然就是小小久啦。 他捧着宁作的手,低下头,虔诚地将唇贴向玻璃珠。 宁作的唿吸一瞬间降到最轻,心跳却升至高峰,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对他造不成任何干扰,只能听见周旋久说:「传递,给手串,小久,陪阿宁。」 让手串成为我的一部分,陪在你身边。 宁作不知道他心里所想,但完全被唬得失了神,等人坐回去继续穿手串,他还愣愣地站在那里盯着自己手腕看。 玻璃珠的颜色很通透,但戴在他的手上仍然有很明显的违和感,在摘与不摘之间徘徊,宁作心情复杂极了。 其实出于珍爱和保护,小久一早就把小叶紫檀摘下来收好了。但宁作就像是见到了某种新事物,秉着多观赏一会儿的心理,直到晚上睡觉担心硌手才摘。 第二天早晨醒来再往前回忆,他只觉得当时的自己像被下了迷药一样,一觉之后药效退了下去,他才算真正清醒,将手串收进了行李箱里。 往后的三天,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小久都在串珠子,他水塘也不去了,白天光好就在前院串,夜晚就搬进卧室串,除了吃喝拉撒去鱼铺,一刻也没闲着,连睡觉时间都在往后推迟。 不想打扰宁作睡觉,他就抱着东西要转移去客厅继续串,被宁作强行制止。 为了镇住小久,宁作自己也睡不了,他没法不关注小久,前两天要不是他勒令他睡觉,估计对方能通宵串珠子。 一开始宁作是不想管的,但几天下来,两人同甘共苦,眼下的乌青如出一辙,精神状态更不用多说,一个热爱睡觉的人被夺去了几个小时的睡眠,如同行尸走肉。 而且一个作息规律的小乖宝变成这幅早晚不分的模样,任谁都没法坐视不理,更何况四捨五入,他们也算是同过床共过枕的关系。 这天晚上宁作终于决定好好聊聊,他搬了个椅子坐在小久对面,伸手按住了那根串珠必用的长针,阻断了对方的行动。 等人看过来,他才说:「你……钱不够用?」 问出口之前,宁作粗略计算过他们生活上的花费,按道理是不会不够的。 但小久重重点了头。 作者有话说: 标题不好取呀~( ̄﹏ ̄) 嘿嘿,求评论和海星。(害羞版) 第二十九章 「跟我走」 人都爱偷点闲,本来七八月小卖铺就是按自助开的,三伏天这太阳火烤一样,六哥自己都不愿意在店里呆着,要不是夏元午来他这替人找活,根本空不出一个记帐的来。 宁作这么多天坐在前台也确实没干多少实际的事,来店里的顾客早就习惯了自助,拿了东西给钱,有零有整,只要确保没人偷东西就基本没问题,相当于看店。 他本身就懒,觉出这活水分大也不打算有所作为,小久说钱不够,才有了别的想法。 宁作想到个加薪的主意,找到六哥提了提:「哥,我看平时有不少要跑腿的活你干不过来,要不让我来怎么样?」 「前台我也还管,每天……多加十块钱就行。」他也不知道十块在这是多是少,总之先提,都能商量。 六哥吃了一惊,没想到真有人放着闲活不要,主动找事干。不过他也没多打听,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打算。只是三轮车要运货不可能留下,正值酷暑让人搬着东西来回走…… 宁作没怨言,他倒有点过不去良心那关,唯有从价格上补偿。 「二十吧,每天四十。要是当天活太多,咱再加!」六哥爽快道。 超出预期,宁作无可不满,当天就开启了跑单生涯。 满打满算他来溪水村已有一个半月,却对此地不甚熟悉。平时他要去哪就去哪,不会多逛一步,很多地方都没去过,每接一单六哥就得给他画一个简图,途中又时常发生走错路的情况,一天下来效率并不高。要是有评分软体,宁作当属差评第一。 第55页 不过凡事讲究熟能生巧,再多花了半天时间,他就摸清了村子的各条街道。忙碌的程度和小久不相上下,一个是时间长,一个是量大。 没做之前宁作完全不知道小卖铺的生意原来并不差,平日那些油盐酱醋不过是很小一部分,大多数都是六哥直接从仓库送到人家里。 想来也是,如果只按照店里那几单生意来算,小卖铺开不了这么久。过去他从没在意过这些,现在那些需求量不大、用不上三轮车的订单全落在了他手里,一天真正能休息的时间非常少。 开始说的是四十,但当日结帐他得到的都是五十。对此宁作没有跟六哥正式说过什么,通过眼神就能表达感激。 他这么卖力六哥属实也惊讶又心疼,晚上散步碰见夏元午还情不自禁问出口:「你确定宁作那小子,家里很有钱?」 得到了肯定答案,可再看宁作这几日的行为,他还是觉得夏元午在蒙人。 宁作并不擅长照顾自己,每次都顶着太阳出门,还不做一点防晒工作。他那养尊处优的皮肤哪里吃过这种苦,很快就泛了红,他注意不到,小久忙着串珠视线落在他身上的时间也相对减少。 还是六哥见他明显晒伤,回家的时候把王妈的芦荟胶偷拿过来:「小宁啊,你这……唉,两天前还是小白人儿,今天都成小红人儿了。」 「这个拿着,回去洗了澡往胳膊腿脸蛋上抹抹。」又嘱咐了两句,「明天送东西的时候打把伞,再长时间暴晒,别又中暑了。」 闻言宁作看了眼胳膊,才迟钝地感觉到皮肤表面辣辣的有些刺痛。他皱了点眉,抬头又笑着接过来揣进兜里,道了谢,摆摆手走了。 这几天赚的钱他都没上交,说缺钱,小久也没找他要过,宁作有点疑惑但没多想。今天正好凑到二百整,舒服的数字,满满的成就感,回去路上他脚步都不自觉轻快起来。 到了家,他将四张五十元得意地伸到小久面前:「喏,给你。」 小久感嘆了一声,满目欣喜,他看着宁作说:「阿宁,好厉害。你可以存,钱,多多的。」 「我有什么可存的,」宁作又说了一遍,「这都是给你的。」 小久认真地摇了摇头,纠正道:「不是我,是阿宁的,钱。」像是为了确定这点,他拍了拍胸口,「小久会帮你,存好的,不会偷拿。」 偷拿这个词出现在他们俩之间有些奇怪,听起来也不太顺耳,宁作蹙起眉,高涨的情绪往下沉了几分。 小久分得太清的话语令他稍微又些不快,但皮肤表面的灼烧感愈加明显,见钱被收下宁作便没再多说,打开柜子拿了几件衣服准备去洗澡。 出门时他余光里,小久正蹲在地上,拉开床头柜,把钱放进了一个水蓝色铁盒里。 碰了凉水皮肤舒适很多,口袋里的芦荟胶就被宁作丢到了脑后,也没抹,第二天到店里,出门跑了一趟痛感復发才想起来。 换了衣服,东西在家里,想着只是轻度晒伤,回去再抹也来得及,他咬牙忍了一上午。六哥中午特意来问了一嘴,宁作怕唠叨,又担心说了实话六哥让他歇着,撒了谎说抹过。 不过这种不适感也算种警醒,再出门他就注意了很多,有屋檐都会往阴处走。 晚上宁作时刻记得这事,也没法忘,晒伤明显加重了不少。 白天他原本不打算歇息,可下午只跑了两趟就经受不住,以睏倦为由,剩下的时间都待在了前台。 但即便如此宁作也无法得到放松,他的精神因灼热而时刻保持紧绷,这一天状态都不佳。 如今凉水不再能够缓解疼痛,泡在里面都依旧能感觉到皮肤在隐隐发烫。 拖着疲惫又疼痛不堪的身体回卧室找芦荟胶,走到门口,宁作看见小久又蹲在地上拉开了床头柜,他怀里抱着的水蓝色铁盒被打开,盖子被放在了地上。 此时小久正低着头,嘴里呢喃着:「……二十,四十,九十,一百……」应该是在数钱。 小财迷一样,宁作有些忍俊不禁,出声调侃道:「存那么多钱?」 说着再往里迈了几步,视野也跟着变得开阔,随后他神色微怔,定定地盯着床头柜。 里面还有一个款式相同的水蓝色铁盒。 两者唯一的区别在于,柜子里的那个盒顶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他的名字,地上放着的盖子上,写的是「小久」。 这时候地上的人才反应过来,回头忧愁地讲:「还,不够呢。」很快又转回去,「……一百五十,一百、七十……」 听着一声声的报数,宁作察觉出些异样,不往多了算,单就是尾声那句「一百七」,放在生活上也绝对是够的。 他走到床头柜旁边,看着那两个铁盒,问道:「你在存钱?存钱干什么?」 小久手上一顿,扬起脑袋看宁作,又低头把刚数好的钱放回了铁盒,然后起身朝宁作靠过去。 他嘴角抿着笑,腼腆掺着藏不住的激动,像说秘密一样,轻声轻语地说:「王麻说,外面里有老师,会跳舞。我赚钱,跟你一样,存多多的,交钱老师,学跳舞,好看的。」 听懂了小久磕绊的言语,也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努力地串珠子,宁作眉毛一抬,眉梢带了些喜悦。 大部分时候他都把小久当作一个脑迴路稀奇的正常人对待,这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能和小久达到同频,思想不谋而合。 第56页 兴奋刺激着大脑,他暂时忽略了身体的疼痛,也没思考太多,直接将他计划的事情全盘托出:「啧,你别存了,串珠子卖鱼十块二十的,要存到什么时候?你知道舞蹈课多贵吗?等你存好都七老八十了还学什么。反正再过十天我就回家了,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回去,你住在我家,我帮你找老师。」 一连串话下来,小久注意力顺着落在了最后一句,他的眼睛亮了亮:「阿宁认识,老师呀!」他瞄了眼脚边的铁盒,像是没听到宁作前面其他话,露出些许犹豫,「嗯……多、多少钱呢?小久存,一下。」 全是白说,宁作也没耐心再字字重复一遍,精简回道:「不用你存钱,这些,」他用手指了下那个铁盒,「都不用你管。」 前几天提过的,当时小久答的是愿意,不过就差十天,早点说晚点说又有什么差别? 宁作耷着眼帘,皮肤的灼热感好像加深了心里的期待。他目光热切地看着垂下脑袋思考的人,等着见证对方抬头一霎那,那充满惊喜的眼神。 「不要……」小久头也没抬,低声说,「不要。」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了个玉米粑粑,梦回开头。(是个暗示)(但我确实吃了) 第三十章 「傻子」 唿吸加重,宁作差点以为是听错了,但同样的拒绝小久说了两次。 可即便如此,他说出的话仍带着一丝不确信,反覆问询着无异的问题:「你……,你不是说愿意跟我走吗?」 小久怯懦地抬头看向宁作,也是想到了之前的承诺,他的眼珠无措地转了转,还是说:「……不要。」 像被连打了几巴掌,宁作整个人都静下来,浑身的期待全部散去,逐渐替换成了某种必须隐忍的情绪,他极力克制住语气,沉声问:「你骗我?」 他身上突然散发出的浓烈情绪让小久的逻辑打了结,渴求着解释,却根本组织不清楚语言。 「不是的、不是,没、没有,我……我……」 小久勐烈地摇头,一遍遍重复的「没有」和「不要」如同冰水泼在宁作身上,彻底打消了他所有的积极性,随之产生的是羞愤。 宁作语气怪异地嘲讽道:「呵,不是说讲信用是你的优点?」 他不肯承认内心的失落,又难以释怀,变成了一个口中带刺的人:「你有个屁优点!要不是看你可怜,你以为,我愿意带一个麻烦回家?」 小久停下动作,神情微怔,慢慢皱起眉。 原来要带他回家,要帮他找老师,都是看他可怜吗?可是他不想要宁作觉得他可怜。 到此小久陡然反应过来,明白他拒绝的是什么了。 他拒绝的是宁作的同情,拒绝的是宁作不把他努力赚取的钱当回事,他并非不愿意跟他走,但自己的事,要自己来。 小久本能觉得替宁作保管钱也是同等性质的事情,对方过于强势的态度和伤人的语言激起了他的反抗意识。 「不带,就不带!」他回身拿过另一个铁盒塞到宁作手里,态度坚决,「不要,你的!还给,你!」 看到盖子上的名字,宁作眼皮跳了跳,神色暗下来,而存在感更强的是面前满脸倔强的人。 缓了口气,他咬牙道:「那行啊,都别要了。」他抬手一撇,铁盒被扬起来,哐铛摔在地上。 老旧的铁盒盖不紧,撞到地面与盒身分离,钱散了满地,一张张全是二十面值的纸币,唯四张五十,还是昨天刚给的。 周旋久真的把他的钱存了起来,而且存得相当好,一分都没丢,一分也没用。 周遭空气如死灰一般,皮肤的疼痛也随此復燃。想到这几天自己毫不停歇的模样,宁作就想笑。 根本没人领情,他做的所有事都像自导自演的剧目,唯一的观众也缺席。 火势由内而外的增大,烧得他头脑发热,被情感带动了行为,完全不清楚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又说了什么。 宁作称小久为骗子,转而又否决掉自己的话:「奥,你不是骗子。」 「你那也叫骗的话,那随便你骗,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实话告诉你,我一开始就在骗你,什么生病啊负责啊,都他妈是我瞎编的。」 「对了,还记得我说要把手机借给你么?也是骗你的。那破手机早就修不好了,我要是不想办法哄着你,你能那么听话?」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撒谎,比如我说我不喜欢你,就是真的,不想碰你,也是真的。你自己仔细想想,哪次不都是你太缠人我才妥协的?你缠着我我也烦。」 「啧,碰就碰吧,谁会喜欢一个傻子?」像是被自己的话戳中,他的声音愈发大,「你觉得我会?你哪来的自信?我凭什么要喜欢你?!」 「对你好点你就上赶着照顾我,说给你钱还非要免费,笑死了,」宁作笑了几声,继而不留情面地说,「……真的好笑,真是典型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傻子。」 他的话前后矛盾,没有语言逻辑,单纯是发泄。 小久确实也被吓到,他本能缩到墙角,眼神杂乱得无法形容,垂着头髮了会儿抖,復又抬头观察宁作的表情。 相比于那些难听的话语,更让他敏感的永远是宁作的情绪,游离在暴怒中的那一丝难过,被他精准地抽了出来。 第57页 可他完全慌了神,他从未见宁作这么生气过,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安抚,所以选择先像之前那样服软。 片刻后小久重新鼓起勇气,有些委屈地小声道:「阿宁……你、你不要,那么气,不要那么,大、大声讲话……」像是抱怨,但从听感上,更像是撒娇。 宁作默不作声,凝视着他,但总归是没再发火。 「不,生气。」小久眼睛望旁处瞟了瞟,然后试探着往前挪了挪,缓缓弯腰,捡起撒落在地的钱。 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狠狠刺痛了宁作的眼睛,刺痛了他全身,但他只抿着嘴,注视着小久的一举一动,没做出任何反应。 过了会儿,宁作像憋着最后一点气从海底钻出水面,唿吸不稳地说:「……别他妈捡了,你真当我稀罕这几块破钱?」 小久攥着钱没有出声,手上还是默默地捡。 或许身体不适更容易感到疲惫,宁作当下突然觉得累。 他自己其实也挺没意思的,明知道小久的情况,还非要跟对方争执,更惭愧的是,回想起来,类似的事常常发生。 每次打出去的拳头总是被柔软地弹回来,不疼不痒一派祥和,生气容易,哄好也不难,他们之间很难发生真正激烈的争吵,正因如此,才缺乏解决的经验。 过去被反弹回来的拳头宁作都收了回去,可偶尔他也需要小久同他一样,宣洩式的表达,在撕扯中更深地融入彼此。 但有可能吗?面前的人依旧温软,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让宁作的理智崩盘。 「周旋久。」他声色冷漠得像在叫一个陌生人,蹲在地上的人手指颤了颤,紧张地抬起头,下耷的眼尾早就红了。 宁作几乎下意识要再次收回拳头,但不过只是须臾的犹豫。 他眼中愠怒未减,依然冰冷地告诉对方,「我以后,也不会再要你的任何东西。」 - 木讷地看着宁作收拾行李,小久被巨大的慌乱包裹住了,他不知道是什么导致的这种结果,只看明白了宁作要离开的事实。 他靠过去,才发现宁作手臂上红红的一片,还没伸手,就被阻止。 「别碰我。」宁作说。 「阿、阿宁,你的手,怎么了?受伤,了吗?」 「不关你的事。」宁作沉了口气,拉上拉链,扶起行李箱往外走。 小久心揪起来,又酸又涨地堵住了他的唿吸,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问:「你要,去哪里?」 「不去哪里。」 这下小久没再听话,快步过去拉住宁作的手:「我……我,你不……」 宁作知道他混乱得说不清楚话,再等也不一定能说清,便直接打断了:「我现在想回自己家住了,不行?」 小久抓住人的手松了松,直勾勾地盯着行李箱。其实是有道理的,想回家住是很有道理的,他不该阻止别人回家,对吧? 「行、行的。」他彻底松开手,又无措地背到了身后。 宁作短暂地停留了一下,抬脚出了门。 剩下的夜晚寂静无波澜,小久却没睡好,次日太阳还没升起便起了床,他准备好早饭送去隔壁,敲了两下门无人应答。 知道宁作早晨有起床气,再敲又该不开心了,于是他安静地搬了个板凳放在门口,早饭搁在凳子上,一出门就能看见。 失眠的不止一人,临近天亮宁作才睡着,外面一敲门他就醒了,但他没去开,睁着眼睛在床上躺到需要出门的时间。 钱没人要,他就不需要再辛苦跑腿,正好身上因为晒伤长出了小水泡,宁作跟六哥说了说,撤去了这份差事。 他坐在前台,思考着如何躲掉中午的见面。 虽然昨天他已经清楚地跟周旋久说过不会再要他的东西,但从门口凳子上的那两个包子来看,对方依旧没听进脑子,应该还会来送饭。 他现在压根不知道该如何跟周旋久相处。 宁作垂着脑袋,脸上挂满了苦涩与忧愁,这时一声急促地叫喊从店外传来。 「宁作!」下一秒夏元午迈着大步走了进来,还未等宁作有所反应,他已经伸手把人拎了起来,「你赶紧的,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 宁作一脸懵:「啊?」 「刚才宁驹行打电话给我,」夏元午皱着眉,欲言又止,「……你外婆她……,宁作,你得回去一趟。」 …… 有些直白的话还是不说为妙。 只一瞬间,宁作的脑袋就被抽成空白色,他呆了两秒,还没缓过来,夏元午便催促道:「别发愣了先,梁启过来接你来了,估计现在已经到了村口,你有什么要拿要带的,现在立刻就回去收拾。」见对方还不行动,他抬掌往人背上勐地拍了两下,「走啊!」 宁作一激灵,浑身都有点麻,他抬眸,愣怔地看了眼夏元午,脚底生风般跑了出去。 四周的景物全往身后撤,一家家店铺成了虚影,风声拢在耳边,唿唿的竟有些恐怖。 随着房屋的加速远离,他逐渐靠近广场十字中心,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宁作凭着本能,一眼就捕捉到了远处那个衣着和别人一样朴素的人。 他脚下未停,眼中的人如同静止,正低着头,无精打采地繫着塑胶袋。 剧烈跳动的心脏,昭示着宁作生命的鲜活,可此时,他的脑子却成了生锈的齿轮,僵硬得无法转动。 第58页 诚如几分钟前所想,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旋久。 时间转瞬即逝,宁作移开视线,从鱼铺前一穿而过。 - 正午时分,小久果然去小卖铺送了饭。 没见着人,只看到店门口的自助招牌,回想起昨天宁作生气的模样,他的心慌慌乱颤,仿佛似有所感,抱着饭盒径直往家赶。 到了地方他没再思考,直接就推开了隔壁的门,里面空空如也。 他转脚又往自己那去,踏进客厅静听了几秒,声音微微发着抖:「……阿宁?」寂然无声。 小久整个人呆住,他站在门边,不知道下一步该迈向哪里。 作者有话说: 呜啊啊......(抹眼泪) 第三十一章 ??? 外婆是寿终内寝,关乎生死的大事宁家向来不瞒着。 回去的路比来时还要漫长,打开车门,外面直接就是殡仪馆。宁作恍恍惚惚地下车,走进去,严瑾红着眼眶过来抱住他。 两人拥在一起,宁作全身却打着冷颤。 宁老爷子去世时他还小,又生了病,那几天家里没人,都是梁启在照顾他,当时宁作丝毫没觉出奇怪,迷煳着度过了那场丧葬。如今意识清醒的他再次面对死亡,参与其中,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永恆的离别,多年前未曾感受过的,今天一併还了回来。 任由母亲伏在自己肩上,他的鼻腔也不自觉开始发酸。 陪着守了七天灵,举行完火化仪式,安置好骨灰,整个夏天都仿佛静了下来。 严瑾还在处理最后的手续,因为太累,宁作看东西都有些模煳。 他走出殡仪馆,站在门口透气,转头看见他爸也在外面,正打着电话,像是感觉到视线,对方眼睛一瞥也看到了他,还抬起胳膊朝他招了招手。 宁作疑惑带着走过去,宁驹行把手机塞到他手里,放轻了声音嘱咐他:「来,正好我跟你元午叔打电话呢,人家照顾你那么久,懂点事,问候两句道个谢。我先进去陪你妈,待会儿打完拿进来给我。」 宁作明白过来,点了头,拿起手机放到耳边,先问候了两句,然后言归正传,正正经经地说:「叔,前些日子麻烦了。」 夏元午差点没被这一句板正的话噎死:「哟,不会旁边有人逼着吧?」 宁作笑了下,非要规规矩矩道谢确实有点别扭,他顺着对方的玩笑往下接:「是,我爸用手掐着我脖子,非要我跟你说声谢谢。」 夏元午情商不低,听出他话里的潜台词,啧了声,语调像是不爽,但明显是装的:「得了吧,够客气的。他在旁边掐你是吧?那你顺便替我叫他滚远点。」 两人一言一语的搭着,都没提一句正经事,话落到最后,夏元午那边一顿,突兀地来了句「来啦」。 他声音幽幽的,像朝远处喊的,不出两秒,又恢復了正常。只是再开口,语气里含着嫌弃,和一丝不那么严肃的责怪。 「你可真行啊小少爷,来去匆匆的,一声不吭就走了,也不跟人小久说,都把人逼得主动找到我家来了。前几天那张小脸皱的,啧啧,我都心疼。要不是我说你家里有点事先回去了,感觉他下一秒就得急哭。」 「最近为了知道你的消息,都快常驻我家了,天天要问你什么时候会回来,不过看来今天的份是剩了。」 「他现在就在边上,我开着免提,你俩聊两句?」 宁作知道刚才夏元午是在朝谁喊了,听到这话没吭声,小久也盯着手机没说话。 夏元午不知道他们吵过架,只觉得两小孩都保持沉默,有些好笑,他打趣道:「害羞啊?那我把免提关了,你俩偷偷讲。」说完他也不等人回答,直接摁下去关了免提,手机递给小久,又低头对着电话说,「行了可以了,你们说自己的,我一边儿去。」 之前他跟宁驹行就聊了一段时间,现在又是一段,手机拿在手里都是热的,贴在耳朵上也是热的。 听着对面的唿吸声,小久有很多事想说,但他分得清孰轻孰重。 他的事都是小事,可以往后排排队,宁作经歷着亲人的离世,最需要安慰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两只手紧张地握着手机,缓声道:「阿宁,你别难——」 「周旋久。」宁作叫了他的名字,掐断了他的话,类似的安慰这些天他都听得麻木,不想再听了。 小久说出来效果也许和别人不一样,但说话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每个人都能说,有嘴不是哑巴就能说。 宁作不自禁开始设想,要是周旋久当时没有拒绝他,现在就会在他身边,那样的话,这个小傻子又会用什么方法安慰?没发生的事情宁作想像不到,但他能肯定,绝不会是一句轻飘飘的「别难过」。 低迷的情绪下,对比着两种不同选择之下的不同结果,那晚的愤怒又重新升起,堵在他的心口,压制住了他的唿吸。 透过玻璃门,严瑾精疲力尽地瘫坐在椅子上,她每天都要哭,眼睛的红肿从未消过,宁作也几天没阖眼。 他知道不告而别对小久来说其实并不算分开,因为如果不明确说清楚,事情就会朝他第一天去小卖部的那天发展。周旋久真的会转不过弯来,一直乖乖等着,更何况上次他真的把他等回来了。 离开时他选择不说也是想留有一丝余地,如今所有负面情绪挤压上来,又即将开学,事情只会更多更繁重。 第59页 此时的宁作晕头转向,根本无法长久忍受这些,他急需快速解决掉其中一件,好让脑子轻松一点。 既然既定的事实不可能再变化,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选择,抛弃一个更容易抛弃的烦恼。 「周旋久,」过渡熬夜让宁作的声音有些沙哑,勉强才能维持清晰度,又是一阵唿吸声作为间奏,而后他说,「再见。」 反正也不会有机会再碰上。 背后太过安静,夏元午回头瞅了眼,见小久握着手机,也没放在耳边,呆愣愣地站在那。 怎么接个电话还把人接傻了? 他走过去叫了叫,小久没应答,又看了眼屏幕,电话不知什么时候挂断了。 寻思可能是小久不小心碰到又不会操作懵圈了,夏元午伸手过去要重新往回拨,还没碰到手机,旁边的人突然回神,转头盯着他看,小久的眼神呆滞,但并非不带一点情绪,夏元午能感觉到他的慌乱。 「宁作,说,再见。」小久逐字逐句,说得卡顿,表情也木木的。 「奥,原来你们聊完了啊。」夏元午告诉他,「聊完当然要说再见呀。」 小久摇摇头:「不是。」他想多解释一下,张开嘴,思绪又一卡,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说不出话的感觉让他回想起了那天的争执。 小久依旧不认为他的做法是错误的,但当时没能清楚地跟宁作表达出心里的想法所产生的感受,和现在是一样的,这令他感到挫败和沮丧。 「元午叔叔,」小久缓慢地眨着眼,喉咙哽了哽,喃喃问出声,「小久是不是,很笨啊……」 他觉得自己真的有些笨,关键时刻不会说话,留不住人。 - 身体和精神都忙碌的一周,宁作没心思处理晒伤,严瑾心疼儿子,好几次劝他回去,宁作没听,买了药随身携带,每天抽空涂一下,护理得草率,癒合速度慢,所有事情结束后晒伤的地方才开始脱皮。 皮肤正处于敏感脆弱的时期,他身上大片大片的嫩红,看起来怪吓人。 那时候学校已经开始正常上课,为避免症状反覆,严瑾替他请了假在家休养。 又一周过去宁作才得以回归,再见好友。 「噗——体验了趟生活,变这么惨呢。」 脱过皮的地方和别处肤色不一样,原来宁作从头到脚都是精緻的,像个昂贵的手办,现在像个潦草的拼接布娃娃。 旁边的甘子珂好歹知道给宁作点面子憋了憋,何须不仅说出来,还直接对着当事人疯狂大笑。 他们心照不宣没提外婆的事,仿佛宁作才从溪水村回来,像平时一样攀谈。 「你不是爱上那个地方,不捨得回来了?」何须朝宁作挑挑眉,调侃道。 宁作白他一眼,反问回去:「我有什么不舍的?」 何须耸耸肩,不再继续,换而说:「不过我还以为你会把小久带回家呢,居然没有。」对上宁作的视线,他又说,「我还挺想他的嘞,唉,大少爷的行为真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收到宁作警告的眼神,何须往嘴上拉了个拉链,三秒后又没忍住:「你有没有带什么特产或者纪念品回来?上次我去的时候弄了个竹制的笔筒,给我爸了,他还挺喜欢。你爸没事不是也练点字么,你也可以买个给他。」 宁作什么都没买,他赚的那点钱全给了周旋久,自己手上一分没有,而且当时的情况也不适合闲逛挑特产。 不过听到纪念品,他莫名就想到了那个冰透蓝的手串。 他这趟回来得匆忙,行李塞进后备箱就没再管,休养期间更是补觉补得天昏地暗,要不是现在何须提了一嘴,压根也想不起后备箱的行李。 就是不知道半个月过去,有没有被家里的佣人处理掉。毕竟那个行李箱被他拖来拖去地折腾,脏得没法看,说是从垃圾场捡的也不为过。 ……但回去还是得找找。 宁作出神地想着,自我认同地点着头。 何须瞪圆了眼睛,没想到宁作居然破天荒的听进去了他的话。 他倍感欣慰,刚要开口表达心里的感动,就听到从大门那传来的一声叫喊:「唉!宁作!有人找你!」 被叫的当事人还在留神,他和甘子珂倒是齐刷刷看了过去。 - 门外站着个眼生的男同学,他脸上还算白净,校服上却沾着大片的污渍,尤其是膝盖那块,全是泥,打眼看过去,像被哪个不良人欺负过。 何须眯了眯眼,回过头推了宁作一把,戏精附体:「啧啧,没想到啊你,还搞校园暴力,真是令人心寒。咱俩的友情到此了结,分手吧。」 本来宁作就在发呆,被人推,没注意,一踉跄,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他扒住桌子坐稳,斜了何须一眼,听着那些话更是莫名其妙:「可以,你等着,我给你点分手费,有病治病去。」 甘子珂笑了下,不跟他俩闹,有事就说事:「小宁,外面有人找你。」 宁作这才往外瞥,门口的人一直望着这个方向,对上视线还挥了挥手,很熟的样子。但宁作一脸狐疑,显然是没想起对方是谁,转眼看见膝盖上的两摊泥,他一扬下巴,才算有了印象。 凌晨下了点小雨,路面滑,梁叔开车送他来学校,有个同校男生骑自行车摔倒在路边,车坏人伤,有点狼狈。 第60页 以前宁作看到不会多管,高中生不会处理不来这点小事,但早晨他管了,反正顺路,就把人送到了学校。 小恩小惠的,他都没放在心上,下车分开后连对方长什么样都忘了,结果这人大课间找过来,说要请他吃午饭。 「不用,我不吃食堂。」宁作稍感无奈,早知道后续这么麻烦他是真不会管,「早晨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不需要你报答。」 「啊,你不吃食堂就算了。但我还是要想个办法感谢你的,你不需要我需要啊,我们家讲究这个。」乌橙吸了吸鼻子,神态认真,「嗯……午休你在学校吧?我给你买饮料喝,或者你有没有其他想吃的想喝的?不吃不喝的话,用的东西也行。」 宁作有点不耐烦了:「随便你。」 他说过后乌橙就真的自由发挥,午休的时候给他送了瓶草莓牛奶,他自己喜欢喝,瓶子还是透明的,粉色的放在桌子上格外扎眼,宁作看到后,默默推到了何须桌上。 之后乌橙有事没事就会来送喝的,他有点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意思。宁作阻止了千遍万遍都没用,后来实在懒得打发就没再管,那些饮料全进了何须的肚子。 如此过了一个月。 这天刚上完体育课,宁作从操场回教室,他和何须闲聊着,走廊对面一伙男生结伴朝他们走了过来,领头那个满面不怀好意的笑容。 宁作蹙眉瞥了眼就没再看,反身要进教室,正巧那群人闹笑着走到他身后,领头那个给他拦了下来。 宁作不明所以。 那人像在说什么笑话:「唉兄弟!你知不知道那个乌橙喜欢男的啊?他天天来找你,是他妈想泡你!」说完他自己先大笑起来,见宁作没反应,又琢磨了会儿,嘴一歪,「操,你他妈不会也喜欢男的吧?」 宁作脸色阴沉,凉飕飕地盯着那人:「他想泡,关你什么事?我喜不喜欢男的,又关你什么事?少在那丑人多作怪。」 被说丑那人握紧拳头就想直接干,何须和甘子珂见状拦在了前面,对比之下,向来脾气暴躁的宁作竟然才是最淡定的。 这时上课铃声响起,两拨人眼瞪眼,各自退回了教室,对方那边有个寸头经过时故意用肩膀撞了宁作一下。 对撞事件就此没了后续,却还是影响心情。 放学何须和甘子珂去宁作家里玩,平常进了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投影仪或游戏机,今天他们却稀奇地排排坐在了沙发上,相顾无言。 沉默着沉默着,最先受不了沉默的人开了口。 何须像是忍了一整天忍无可忍,他看着宁作,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说实话,我其实也觉得乌橙对你……有点奇怪,哪有送一个月饮料的?也不换个别的送。不过,这不是重点。」 说到这,何须停下来等人问,结果没人问,他才好没趣地继续说:「重点是,」他指着宁作,「你。」 「以你的性格,听到别人说那种话,应该会直接揭竿而起,给人一顿揍啊,怎么……?」何须的目光在宁作面无表情的脸上流连几番,「嘶……你也太淡定了吧,嗯,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我为什么要揍他?」面对何须的质疑,宁作神色坦然得像个过来人,他淡淡承认道,「我就是同性恋啊。」 何甘二人同款转头,眼睛睁大了几分,却没达到宁作想像中他们会有的吃惊程度。在去溪水村之前,他从没质疑过性取向,后来得知自己是同性恋,还惊慌失措了好久。 这两人今天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居然只是稍微睁大了眼睛,宁作不是很满意,又说:「倒是你们,才有点淡定了吧?」 何须恢復了正常神色:「我淡定很正常啊,」他沉了口气,一摊手,「因为我也是。」 宁作:? 甘子珂闻言转头看向何须,打量了会儿,又默默看向宁作,抿了抿嘴,最后咳嗽一声,道:「……其实,我也是。」 宁作:??? …… 空气静止了几分钟。 何须又一次打破僵局,问:「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 宁作没说话,甘子珂说:「你呢?」 何须顿了顿,答:「算最近吧。」 甘子珂说:「我是今年。」 两人对视一眼,看向唯一还没回答的人。 宁作一开始躲开视线假装没看见,后来还是耐不住折磨,说:「……也是最近吧。」 何须顿悟,一拍大腿:「所以你和乌橙其实是两情相悦!」 宁作冷着脸,送给他一个国际友好手势:「滚出去。」 …… 剩余的时间三人都在八卦对方的事情,唯有面对「怎么发现自己是同性恋的?」这个问题时,他们都混水摸鱼含煳了过去。 认识这么久,都察觉出彼此对此避而不谈,便默契地没再追问。 晚上人走后,宁作先去找了梁叔,得知行李箱被交给了张妈,他又转而去了张妈那,也顾不得时间早晚,等不及知道结果。 家里打扫的活是张妈在干,她原本是打算把行李箱原封不动送回宁作房间。平时少爷都要自己整理自己的东西,但刚回来那几天特殊情况,箱子脏,放久了不干净,她放了两天最后还是帮人清洗整理了。 宁作找过去的时候,她正准备上床休息。 第61页 卧室门关着,宁作站在外面没敲门,先轻声问了问:「张妈,您睡了吗?」 张妈听到小少爷的声音,马上回道:「没呢,没。」她开了门,慈眉善目地笑着,「怎么啦?」 宁作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嗯那个……梁叔说,我的行李箱交给您收拾了是么?」 张妈点着头:「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想问问,您有没有在里面看到一个珠子串成的手串?蓝色的,有点透明。」 宁作以为张妈得想一会儿,不曾想立刻就得到了回答:「有的有的,你等等啊。」 她反身往屋里去,边走边说:「哎哟弄得我还有点提心弔胆呢,这东西压在最底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扯到,绳子断了,那些珠子滚得满箱子都是。不过我都给你捡起来收好了,应该是没有少的。」 张妈打开抽屉,拿出个密封袋,宁作没进去,隔着点距离看,里面装的确实是那些玻璃珠。 「你看看。」张妈递给他。 宁作接过来看了眼,也没数,道了谢就离开了。 回了房间,他将珠子倒出来铺在床上,又拿了几个放在手心里,看着看着他突然一撇嘴,伸出手指,发气似的弹了弹那些珠子,半晌,再重新密封好,放进了床头柜。 - 奇怪的是,自从宁作被那群人找过,乌橙就没再给他送过饮料。 这件事亏损最大的是何须——他自己说的。他这人满嘴跑火车,脑迴路也不太正常,还爱主动推进一切无厘头的事情。 在他们互相暴露性取向后,何须根据发现的时间,给他们定义为「同性恋新人」,并连夜将三人原本的玩乐群改为——通(t)宵(x)了(l)学习小组。 这名字表面看起来很努力,实际上努力的方向又歪又弯。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一晃两年过去,它从最初的知识科普群,发展成了十八禁群。 作者有话说: 好长啊~~~求评论求海星~ - 小乌另有他的故事,咱先不管。 校园部分就这一章,下章就时间大法。 放心,我会考上驾驶证,带着小久夺回一切!(酷酷推墨镜) 第三十二章 认识? 看着拉好窗帘锁好门,正在打开投影仪的何须,宁作无语的表情中多了些狰狞:「你直接发群里,我们自己看不行?一起看不是纯有病么?」 甘子珂在旁边举起手:「复议,我也是真的觉得有点怪。」 这个形容,宁作转头投去了贊同的目光。就是怪。 三个男生约着看片不奇怪,三个互没感觉的gay约着看片,太他妈怪了。何须还按照正规电影的标准布置现场,别人是准备纸,他是真敢准备爆米花和可乐,神经病。 平时他们都在群里讨论,这类事又不比考完对答案,几乎不当面细聊。可能也是刚高考完,整个身心放松下来,多思考一秒都嫌累。昨晚何须在群里说完竟没人发出质疑,也没反应过来事出反常必有妖,还准时到了何须家。要是提前说清楚,他们绝不会坐在这里。 现在面对这种情形,蛮活该,又是真无语。从进门得知事实开始,宁作和甘子珂已经联合抨击了半个多小时,何须充耳不闻。 眼见投影幕布亮起来,滑鼠在上面游走,文件夹打开,里面只有一个项目,光小图就看得出来是视频。 宁作直接站起来:「我真不看,你要放,我走了。」 甘子珂脚下默默往大门挪了两步:「那、那我也……」 「别啊!」何须打开电脑,抬眼看着他俩,「这不是毕业了成年了,我们学习小组也该进入最终部分了吗,看完还能实时讨论,多刺激啊。」 「你们别太没良心,我帮你们推进度,你们却联手攻击我。」 宁作抽了抽嘴角:「……」 「你们对这种事一点不感兴趣?真的假的。能不能行啊兄弟们。」何须嘴上说着,手上动作也没停,啪嗒一声,小图瞬间放大,一共九十八分钟。大概是播放器的原因,没点开始,进度条自动跳到结尾部分,画面动了起来。 承受方发顶正对镜头,下巴高扬腹部挺起,双腿分别夹在攻方腰两侧,发着细抖。他手指用力抓着被单,嘴里时不时吐出几声软黏的娇|喘,床上全是褶皱,身体通红。 投影幕布的尺寸加大了音画的冲击力。 「操。」宁作低骂了句。 何须忍下得逞的笑,按下暂停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手抖手抖。」 呵。宁作能不了解他?看都看了,还能怎么办。他是正常男性,也了解过相关知识,并非不能看,单纯是不想。尤其那几声喘,让他有些应激,脑子突然就蹦出些画面,跳来跳去,磨得心脏麻痒,脸和身体都有些发热,但没到失控的程度,转移注意力就能压下去。 「你不是说你是第一次看?」宁作快速瞥了眼屏幕,挑着眉阴阳怪气,一点没客气,「进度条不会骗人,平时没少看吧。我说最近你怎么脸色不太好,年纪轻轻多注意身体。」 多厚的脸皮这时候也有点尴尬,恶作剧完成也尽兴了,何须干笑两声,认输:「哎哟别说了,不看了不看了,回头髮群里你们让自己研究。」他合上电脑关掉投影仪拉开窗帘一气呵成,光照进来仿佛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第62页 心理素质到底是三人中的佼佼者,这一系列的动作完毕,几分钟前的事宛如从未发生。 何须捧着爆米花丢进嘴里,靠窗边站着,自如得真像电影散场后的闲聊:「对了,后天毕业团建去不去啊宁少爷。」 宁作蹙了下眉,坐回单人椅上:「不去。」 「干嘛不去啊,两年没怎么见了,毕业了不聚聚?」 高二开学没多久宁作突然决定参加艺考,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练习,高考科目也请了老师在家自学,偶尔需要办理手续才会回学校,稍微跟他关系好点的都会问两句,毕业一说要团建,那几个热心的就来找了何须。 「再考虑考虑呗,」何须晃了晃手机,「我这边好几个人正嗷嗷待哺等信息呢,我不能辜负他们啊,指不定最后一面呢。」 这话说的跟谁要没了似的。 宁作面露犹豫,就是因为两年没怎么见他才不想去。和人都生分了不少,也怕一堆人涌上来逮着他问这问那。但何须说得又在理,他本来就爱玩乐,为了艺考闭关了近两年,嗨一嗨恢復恢復社交好像也没坏处。 「行。」宁作答应了。 「好耶!」何须低头打着字,边聊天边漫不经心地打听,「话说你考什么专业啊?」 「我记得……是美术类的吧?」甘子珂接下话,看了眼宁作,「当时听到你说还有点惊讶,后来想想也正常。阿姨不就是服装设计师么,你考得也是相关专业吗?」 宁家做的就是服装生意,有自己的品牌,严瑾是主要设计师之一。宁作年纪小一点的时候尝试过绘画,严瑾当时对他的评价是有天赋,之后也有意的培养过。但宁作对设计服装不感兴趣,耐性又差,在椅子上坐不了多久,更别说在焦躁的状态下发挥想像力画画,每张纸到最后都是黑黢黢一片。 产业链是宁驹行在管,他是想宁作考虑相关专业,毕业后能帮忙。 但有关事业的发展方向,他们也只是提供想法和建议,绝不会将各自的期许强加在宁作身上,哪怕最后儿子最后选了个二不沾,也尊重。往开了想,还拓展了家庭事业的多样性。 人都喜欢欣赏美的事物,大大小小的服装展和时装秀宁作没少去,他爸处理公司事务时他经常就在旁边玩。 从小耳濡目染,宁作虽然两个都没选,倒是综合了两边的特质,统筹管理和艺术审美。 有点关联,但整体的方向还是不同,宁作摇摇头,说:「我是舞美设计。」 - 参加团建的有三十六个人,尝试过后其实没想像中的难熬,一开始确实聊不开,但这种感觉不止宁作一人有,是相互的。 也不知道是太久没出来玩,还是两年前经歷的事情,他的气质发生了些许变化。他自己可能都没所察觉,别人却能轻易看出。之前每天虽然也总皱眉,哪都不满意似的,但眉眼间是软的,现在却多了几分冷调的凶劲。 不过这点只体现在外表上,聊过几句后还是能发现,他的性格和过去相差不大,一顿饭过后,许久未见的生疏和不适就被中和了。 毕业季ktv的生意火爆,即便预订了也说不准,为避免临时出差错,一部分人跟着何须先走一步去确认场地,反正距离不远,剩下的人可以慢慢熘达过去。 吃完饭宁作跟着大部队转移阵地,路上经过一家名为「山の雪」的网红奶茶店,白天排单至少半个小时,过了九点几乎即点即喝,对喜欢喝奶茶的人来说,这简直是明晃晃的大招牌,写着——走过路过不错过。 有想法的人跟大部队说了声,进了店,女生基本都去了,其余的人可等可走,但晚上留她们单独行动不太安全,大家默契地都没走。 宁作插着兜站在路边,吃饭的时候严瑾给他打过电话,当时大家情绪兴奋聊得又起劲,他没听到,现在正好回一个。 拨过去,没接通。隔了一分钟再播,没接。又隔了两分钟,没接。再打,还是没接。 宁作拧着眉,心里的担心正要往上升,手机屏幕亮起来,是严瑾打了回来。 他立马接通放在耳边,还没开口,那边直接一句:「五条!」紧接着又说,「不好意思啊宝贝,妈妈打麻将呢,有什么事呀?」 …… 宁作抿了抿嘴,没好气地说:「刚刚不是你先打给我的吗?」 「啊?是么……,奥奥对!我想想啊……奥,我是想问你……」 另一边,奶茶小队买完出来,几个女生脑袋贴着脑袋窃窃私语,手上心心念念的奶茶都忘了喝,似乎有更值得关注的事。 走进人群她们跟没进店的女生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分享口味,而是:「唉,店里有位客人长得好好看,好乖。你看啊,就在右边最里面的角落里……」 「哎哟,别,你也太明显了,你别走过去啊啊啊——天吶,人家都发现了看过来了,救命你别看了……但是,哇,正脸更绝,不知道直接去要联繫方式能不能行,成年没啊……」 「他好像在盯着我们这边。」 「这不是废话么,我们先盯着人家看的唉。完了我都不想去ktv了,我要驻扎在这里。」 「嘶,不过我怎么感觉他看得不是我们,」话音一顿,视线寻了寻,「我觉得他是在看……宁作?」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是,不会是认识的人吧?」 第63页 「我去问问。」 这通电话接近尾声,严瑾问宁作什么时候回家,又不等他回答,进入了最后的嘱咐阶段:「不回家在外面住也行啊,玩就玩尽兴了,一定要注意安全,哎等下等下,三万是吧,三万我槓一个……,说到哪儿了?」 原本是接电话的一方,现在倒更像是他非要打,宁作嘆了口气,主动结束了对话:「说到再见了,放心,回不回去都给你发微信。」他挂断电话,看着路上的车流缓神,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宁作,」转过身对方问道,「那是不是你朋友啊?好像一直在看你。」 顺着指的方向看过去,宁作身体僵了两秒,短暂的时间内无数种情绪接踵而至,塞满他的脑子,揉杂成了困惑。 店内的顶灯是桔黄色的,照得整个空间有些不真实。 像是担心拿不稳,周旋久双手捧着奶茶,嘴巴一动一动地嚼着珍珠,他的头髮剪短了些,先前长至胸,现在到锁骨的位置,蓬松得拢在脸两侧,像个刚吹干毛髮,乖乖等人梳理的小动物。 他所有动作依旧是呆呆的,但眼睛却很有神,也不知道盯着这边盯了多久,现在才有视线跟他的撞在一起。 宁作瞳孔颤了颤,余光瞥见在前台收银的王麻,他微蹙眉头,将目光从奶茶店里移开,回答那个女生说:「不是,不认识,斜视吧。」 作者有话说: 嘿嘿,应该不值得被锁吧。 第三十三章 玩一玩 包间里灯光摇曳,不知谁调了闪光,眼前明暗交替,头顶的音响嗡嗡作响,混合着酒气,宁作太阳穴阵阵胀痛,脑袋直犯晕。 他一度怀疑在奶茶店看到的是幻觉,但同行的女生在他说不认识后明显感到可惜,离开后一路都在小声地探讨。 可是周旋久怎么会出现在那里?来玩还是长久居住?想到在奶茶店打工的王麻,他更偏向后者。 但这些问题都是次要的。 宁作之所以会觉得是幻觉,是因为他不确定周旋久是真的看见了他,还是单纯地在看他背后的车水马龙,未见过的繁华街景。 两年不会让一个生活稳定的人发生极大的变化,好比他一眼就认出了周旋久,但对方似乎没有。以他对周旋久的了解,他应该会傻傻地跑过来粘上来打招唿,但没有,甚至他迈开步子离开,对方也没从那张椅子上起来。 因此宁作无法确定时间带来的影响在他们身上是否相同,或许对周旋久来说,两年的时间足够长,足以忘记一个只相处了两个月不到的人。 可毕竟是他先跟对方道别,承受这种变化无可非议。 认识到这点宁作突然有些烦躁,想找人聊聊天,或者玩点别的清空脑子里胡乱的思绪。 他抬眼环视一周,没找到任何一位好友,顿了顿,才想起甘子珂临时有事,没参加这次的团建。而找不到何须也正常,他一向是那个在四个包间里游走的人。 无处述说加深了心中的躁郁,宁作此时的心情与团建氛围格格不入,想着不扫别人兴致,他拿出手机打算跟何须说一声就先回家,没想到话才打了一半,那边正巧也发了条信息过来,什么要紧事也没说,就是一句平白无故莫名得瑟的语气词。 何须:哟! 宁作头顶飘了个问号,删掉聊天框里的内容,重新打上:你在哪? 何须:我听说附近有家网红奶茶不错,带了几个人出来买了,请大家尝尝。 开头的说辞宁作看着有些熟悉,还没等他察觉出什么,紧接着又是一声叮咚。 何鬚髮来:哈哈!你猜我买的时候碰到了谁? 宁作一顿,回覆:…… 又问:你去的那家店叫什么? 何鬚髮了条语音,说:山什么雪,唉,别管这个了不重要,你先猜我碰到了谁啊,怎么还跳过了这句话,难道你不好奇么? 宁作手肘支着膝盖,扶住额头沉了沉气。不是好不好奇的问题,他大概已经猜出了答案,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兜了个圈,情况没变。 他一时没有回覆,对面就跟飞机马上起飞等不及了似的,连着弹过来好几条消息,欠欠地重复上面的问题。 宁作看得烦了,关掉页面塞进口袋,手机在里面又震了下便彻底安静。往后的五六分钟他瘫在沙发椅上,眼神空空的,光愣坐着,魂魄像是飘走了一样。倏地谁将话筒对错了地方,音响发出刺耳的啸叫,才将他震了回来。 刚才竟然会被何须带了节奏,忘记了回家的事。 稍微清醒过来,宁作站起身往门口走,他重新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对话框出现,映入眼帘的就是何须给他发的最后一条消息:等着哈。 等什么? 宁作皱着眉,拉住把手打开门,本该开阔的前路被堵住,他面前站着四五个男生,每个人手里都拎着奶茶,估计是何须他们回来了。 想着当面说更好,宁作侧身让人先进,自己则倚在门边里侧的墙上,一边等何须,一边往回倒翻看消息。 前面都是废话,只有倒数第二条是正经发言,说的是:还看得挺严,我争取一下。 结合最后一句「等着哈」,宁作很难不联想到一些可能性,他朝门口看过去,为的是找何须,却猝然对上了一双大眼睛,对方也被吓到,脑袋往后缩了缩。 第64页 何须站在门外,脸上挂着灿烂的笑,他对周旋久摊开双手,像在展示礼物:「surprise!」 - 为了玩得尽兴,男生和女生包间各自分开,因而在这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来时途中的小插曲,他们都沉浸在演唱中,对突然加进来的陌生人也没有展现出更多的好奇心。 这使得角落里的三人仿佛自主形成了一个他人无法参与其中的隐藏空间。 宁作坐回了原位,周旋久夹在两人中间,他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大屏幕,后背挺直,一双纤瘦的手腕支在大腿上,手指侷促地缩进手心里,全身绷得有些紧。 没来过这种地方,震耳欲聋的音乐让他听不到其他声音,这是一种比完全寂静还令他感到恐慌和不适的状态。 周旋久本能想贴近熟悉的人寻求一些安全感,他的眼珠小幅度地转动了一下,偷瞄旁边的人,对方面色阴沉,紫红色的灯光打下来,更将其衬托得难以接近。 他抿了抿嘴,悄悄抬起屁股往另外一边挪了挪,仅几厘米,何须西瓜在手,专心地吃着,对此毫无察觉,宁作的眉毛却即刻拧了起来。 他盯着周旋久,身侧的手稍动,又黑着脸移开视线,随手挑了杯啤酒仰头喝得精光。看见桌上放着的骰子,他目光凝了凝,抬手拿了三个出来,按住其中一个,往边上一甩,滑到了何须面前。 等人看过来,他才慢悠悠地把剩下的那个送到周旋久面前,解释道:「无聊,玩玩,输了喝酒。」明知道答案,他还是恶劣地偏头问旁边的人,「会么?」 周旋久眨眨反应了下,伸手拿起眼前的陌生物件,摆弄了几下,完全看不明白,诚实道:「不会,但我,可以学。」他看了眼宁作,欲言又止,转而对何须说,「你可以,教教我么?」 何须吃着西瓜,听到后擦了擦手,搂着人乐此不疲:「当然可以啦小久儿。」还大咧咧地说,「不过要喝酒的话那我得好好教了,可不能让你被欺负。」 他随口一句,戳中了某人的心思,宁作却丝毫不显心虚,他的注意力被分散到了其他地方。 由于环境因素,说话必须要靠得很近才行,周旋久和何须的脑袋处在水平位置,趋近贴在一起,只要一方将脸稍微再偏几分,就能肌肤相亲。何须同样喜欢男生,如此距离如此氛围最适合催生一些东西。 这个画面刺激着宁作,莫名激化了他心里要灌醉周旋久的想法。 手指无意识拨弄着骰盅里的骰子,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对面满脸认真的人,宁作想,就算教得再好学得再认真又如何?何须不知道周旋久的状况,他知道,这种差距不是用心教就能消除的。 暗藏的火花四溅,一把把下来,确实如宁作所料,开头凭着新手运气周旋久也赢过几回,但似乎换了主场,那个运气不好的人便成了他,桌面的酒杯几乎空了。 何须都有点看不下去,偏周旋久不是个甘愿认输的主,明明已经开始发晕,但宁作一问:「还继续么?」他都会倔强地说:「要。」 越到后面还越起劲,周旋久不自觉就远离何须,逐步往宁作那挪。 两人腿贴着腿,膝盖顶着膝盖,周旋久晕乎乎的,脑袋时不时就要晃两晃,好几次直接栽进了宁作怀里。 宁作没一次动手推开,也没搂住,就看一眼怀里的人,又默默撇开视线,等对方自己起来。 这种情况发生之后,周旋久的运气又神奇地恢復了过来,最后那几把都是他在赢,酒全是宁作在喝,直到包间里的几箱酒被所有人分光,这场游戏才走向终点。 一旁没有获得任何体验感的何须丝毫不见恼,他后知后觉眯起了眼睛,目光在面前浑身泛着酒气的两人身上来回游走,随即弯起嘴角,取过一片冰西瓜吃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其实标题名我本来想取:吃西瓜 哈哈 第三十四章 拐走 局散人也纷纷散去,宁作扶着周旋久到门口,忽然想去趟厕所,他交代了何须几句,反身回了店里。 一个小时前王麻就来要过人,当时何须也是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对方,获得了他们现在的住址,并答应完事之后会将人直接送回家。 此时他联繫着王麻,实时报导现场情况,目光一时没从手机上移开。 周旋久从宁作怀里脱离后,倚在了门口的柱子上,他正脸对着柱子,头抵在上面,凹凸不平的纹路硌得疼,他保持静止承受了会儿,哼唧了两声,抱着柱子调过身,换成后脑勺靠在上面。 何须这边聊完,侧头查看情况,噗嗤笑出了声。 柱子上的花纹被拓在了周旋久的额头和脸上,一个波板糖纹路的旋儿刚好印在他脑门正中间,看起来滑稽又呆萌。 就像周旋久的很多举动和反应是天然而生一样,何须对周旋久有着天然的好感,看着完全被酒泡晕的周旋久,他觉得好玩,上手戳了戳,指尖走迷宫似的,从脑门旋儿的中心点顺着滑到脸颊。 周旋久只觉得脸上痒痒的,五官皱了皱,连抬手挥一挥的力气都没有,何须憋着笑,又捏了两下他的脸。 宁作出来就看到何须笑得像个痴汉,手还放在周旋久脸侧摸来摸去。他眸光转暗,几步上前,一掌拍在对方手背上。 周旋久本来就处于半昏睡状态,又一直有人在脸上动手动脚,他没有真正失去意识,耳边啪一声,彻底吵得他睁开了眼睛。 第65页 宁作沉着目光睨着何须说:「你别笑得跟个变态似的。」他自认为没用多少力。 何须「嘶」一声缩回手,面露无辜地控告道:「你这是真把我当恶人惩治啊!那我也太亏了,不如我直接亲上去。」他说着弯腰努起嘴,往周旋久那边靠了靠,不过是做个样子。 宁作眼皮一跳:「啧。」下意识抬手,要往人脸上再来一下。 何须眼尖,视线往下瞟到:「我靠。」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宁作,头向后仰躲了躲,张开嘴正准备继续控诉不满,突然一个人影张开双臂拦在他前面,口齿含煳:「你、你干嘛……!」 身体摇摆着,周旋久勉强能找准对面人的位置,他将横在两侧的双臂改为在身前伸直,一个阻拦的姿势,又说:「怎么、怎么,要打人,你才、变态。」 他对着空气说完这句话,双手拦的也是空气,视线更是飘着落不到实处,唯有身体真的站在了两人中间,宁作见状及时收了劲,换而抓住周旋久的胳膊,将身体逐渐倾斜的人拽正过来。 他蹙着眉,目光带了些火。 周旋久两次站边都选了何须,按理来说不应如此,可事实偏就这样。不是说喝醉之后人的反应才是真实的么,周旋久凭什么下意识选何须?不对,应该是,何须凭什么两次都被选?你俩熟么,再熟有多熟,能有他和周旋久相处的时间长? 原本注视着周旋久的宁作,倏地瞪向了他身后。 察觉到锐利的视线,大概是兄弟间的默契,何须马上就找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嘴嗨,哪敢没经过人同意就偷亲,那才是真变态吧。」 回忆起什么的宁作:…… 「不过没想到小久儿这么喜欢我,还保护我呢,」何须伸手过去拍了拍周旋久的肩膀,朝宁作得意地扬眉,「你说是吧?」 这时候周旋久眼睛又完全闭上了,靠宁作的手支撑着,他立在原地半站不站,膝盖打着弯,何须这没心没肺的一掌压上去,直接不堪重负,双腿一软要跪在地上。 感受到手里向下的力道,宁作心脏一颤,注意力归位,侧身跨步上前,换手支住周旋久胳膊的同时,另一只手稳稳扶住了腰。 「你这嘴非要骚话不停?」他皮笑肉不笑,转头对何须说,「祝你早日吃亏。」 - 地址上是个老住宅区,楼下的路只够一辆电动车加一个人经过,环环绕绕,计程车根本开不进。好几栋的单元标示还掉漆看不清楚,「8」像个「9」,「10」只剩「1」。路灯也是良莠不齐好坏掺杂,开着手电筒视野基本就在光束之间。 打电话给王麻又没人接,两人费了些功夫才找到正确的单元楼和门号。 宁作背着人,何须敲门,里面闷闷地传出声「等下」,两人便静静地待在外面,没过两分钟,响起门把手扭动的声音。 开门的人光裸着上半身穿着睡裤,微低着头,正在擦头髮,他的刘海长得挡住了大半张脸,水珠在发尖荡来荡去,落在了锁骨和胸上,再往下流渗进裤边。 何须记得王麻没有刘海,礼貌问道:「不好意思打扰了,王麻呢?」 「洗澡。」对方没看他们,也没问是谁,说完就侧过身子让了路,然后走到一边取下头上的毛巾,抹掉了落在身上的水。 楼道里有感应灯,但不够亮,进了门何须才注意到在那人肩上可疑的红痕。他的视线在上面多停留了两秒,往屋子里淅沥沥水声的来源处瞥了眼,小声吐槽:「急着找我要人,怎么还有心思干这种事……」 「哪种事?」程月撩起刘海揉开来,挑了下眉,淡声问。 看到人,何须顿时哑了,他愣了会儿神,又想到刚才误会了什么,尴尬地抿了抿嘴,才说:「呃……没事。」再看面前的半个裸体,心境便有些变化,他目光扫了扫,语气认真了点,「你连谁都不问,就这样开门?」 程月跟着颔首看了眼自己,再抬眼,无所谓的样子:「能是谁。」 「他住哪个房间?」宁作把人往上颠了颠,背着人从他们中间经过,正好掐断了两人引出的莫名其妙氛围。 「这儿。」程月抬脚走过去,进了屋拿过床尾的睡衣套在身上,也顺便带了路,「这里就只有一个房间。」 他随意收拾了下床,又说:「好了,把人放下吧。」 宁作到了门口,脚步又一顿,面露些许嫌弃。 里面就如同这个小区给人的印象一般,窄小侷促,床紧挨着衣柜,和窗户间的距离也不过半米,一眼就能看尽,两年过去他已经长到一八六,将自己代入进去,感觉伸展手脚都困难。 占地面积最大的双人床还算干净,但屋子整体的整洁程度跟周旋久之前对自己家的要求相比,只能算及格。 到此宁作又不免想到周旋久是认床的,而且由于他的特殊性,症状会更加明显。从溪水村换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竟然这么容易就能克服。 再次打量了一遍这个狭小的空间,宁作依旧没往里进。 想到什么,他反倒后退了两步,拧着眉心面露些不悦:「你们三个,睡在一个房间?」 程月坦荡道:「有问题么?就这么点地方。」他对外抬了下下巴,「不过只有我和小久两个人睡里面,外面还有个沙发床。」 平时王麻就睡在安置在客厅的沙发床上,要是程月不回来,提前说一声,王麻想的话也可以到里面睡。 第66页 周旋久爱干净没错,但他也知道出了村就是完全不同的处境,很多坚持许久的习惯都需要适当克服。其余两人,尤其是王麻,说是在泥巴里长大的都不为过,和别人同睡一张床就和家常便饭一样,不值得在心里生出一点异样,身上洗干净了,睡谁的床不是睡。 宁作暂且不知道他们平时具体是以一个怎样随意的法则睡觉,但听到后半句话,脸色明显好了点。 反正他没缘由地觉得,周旋久和程月干干净净的,王麻脏兮兮的。 很少背人不熟练,对方又失去意识,宁作显得手忙脚乱,边上也没人搭把手,他进去,程月就出来了,多了个大高个,里面真的站不开。 宁作顾了这头顾不上那头,他两手稳当地拖着人大腿,慢慢往床上放,却忘了腾出只手护着上半身,感觉对方的屁股挨着了床,他就松开了手,周旋久直直坐着,不到一秒身子便由于重力往后仰,床板硬,撞到后脑勺咚的巨响,连带旁边的衣柜都颤了两下。 听到声音,外面的两人探头进来,何须问:「发生了什么?你终于要实施些什么了吗?」 宁作扭头瞪他,用嘴型说了句「滚」,马上又转回来观察「受害者」的反应。 周旋久脸上还有没褪去的红晕,他被这动静震醒,皱着脸揉了揉眼睛,稍微睁开一点又重新闭上,平稳地唿吸着,看起来没受一点影响。宁作摸了摸鼻子,沉默片刻后,躬身拿过枕头垫在了他脑袋下面,又等了几秒,确认周旋久睡过去,才起步往外走。 客厅里,程月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何须坐在旁边,拆了包茶几上的薯片吃。 宁作过去,抬手正要拍人肩膀叫人一起回家,忽而,一声干呕从他刚刚才走出来的房间里传了出来。 众人闻声动作皆一顿,转头的同时,接连不断的呕声颤颤巍巍地抖进了他们的耳朵。 程月沉了口气,表露出了点不满:「谁灌他这么多酒的?」 空气凝固住,再无人说话,须臾之后,何须咳嗽了一声。 宁作斜他一眼,脸不红心不跳,眼神大有甩锅的意思。半晌他收回视线,进屋看了眼,周旋久那几声大多数是干呕,他身上是干净的,只有床单被弄脏了一小块。 宁作走出来,想了想,看起来好像很勉强:「……我带周旋久去我家睡吧。」他转过头,对上了程月审视的目光,又说,「不然现在怎么睡?三个人挤一张沙发床?」 程月一撇嘴,笑了:「我说什么了?」 …… 「我去把他搬出来。」宁作没再回答,在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再次进了屋。 电视里的连续剧持续播放着,演员一声声念着台词,客厅却仿佛更加寂静。 何须坐回沙发上继续吃着薯片,剧里的角色过了几句台词,他偏头说:「你也出去住?」 程月看他一眼,摇头:「得收拾一下。」不然搁在那一晚上,更难处理。 「需要帮忙么?」 「你觉得我连个床单都洗不了?」 「说不准吧,床单至少有三个你那么宽。」 …… 王麻早就洗完了澡,顺手把衣服也洗了才耽误了这么久。 他端着衣服出来,看到何须惊讶了下才想起是自己给的地址,往房间里看又没看到人,只见程月在铺床,于是问:「小久呢?」 程月抱着换下里的床单往浴室走,何须悠着步子跟在后面,说:「小久啊,小久被人拐卖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不知道说什么骚话版) 第三十五章 干与湿 外出一天没充电,绕出小区打好车,手机就只剩百分之五的电量,宁作担心没法付款,开启了低电量模式,拿在手里没再动。 他看了眼前面导航显示的预计时间,一小时三十六分钟,车里只剩唿吸声,周旋久热乎乎的脸贴在肩上,宁作没什么办法地转头看向了窗外。 车缓缓驶入别墅区,背后经过的道路就像城市的划分线,四周逐渐没了人影,再不见任何墙皮脱落的旧建筑,排排树木划过,每栋房屋都是两层打底,横向拉开,草坪是标配,跟小宫殿似的,越往里走越夸张,道闸杆跟剥笋似的过了一个又一个,计程车想进必须乘客出示业主证明。 凌晨两点多,寂静无声,但也给人一种即便是白昼,依旧不会喧嚣起来的感觉。 周旋久蹙着眉心,唇色稍显苍白,深夜车少,司机开得也稳,但醉酒本来就不舒服,又来回折腾坐车往返,加重了他的眩晕感,能吐的之前都吐光了,现在只阵阵反胃,更折磨,下车时他发着虚汗,身体软得像滩热水。 宁作半搂着人掏出手机,弯腰伸进窗户扫码,付完钱正好关机。开门进了屋他直迳往楼梯走,打算直接回卧室,却见周旋久走平地脚下都拖沓,上楼恐怕有点困难。 他扶着人站在阶梯下面停了两秒,手摸了下周旋久的肩,又碰了下他的腰,不知道该背还是该抱,纠结的空档,一直安静的人忽然呜咽了声。 周旋久抬起左右胳膊捂住脑袋,扭动了两下脖子:「好晕……」他艰难地睁开一点眼睛,手掌摸着往后移,又说,「好痛……」 「哪里痛?」听到后半句宁作脸色瞬间不太好,问得有些急切。 他没注意到动作的细节,以为是酒伤了胃,如果是这样就严重很多,耽误不得,他处理不了就需要叫医生过来。 第67页 看着对方难受的神情,宁作开始反省自己的一些行为是否有些过激,情绪也跟着急躁起来,没得到回应,他等不及地朝周旋久的肚子摸过去,打算以此作判断。 碰到的时候他只觉得好软好热,不禁动着手指多感受了几下:「是这痛么?」 有点痒,周旋久扭了下腰,慢慢摇头,捞过宁作的手放在自己头上,带着他摸来摸去,找到后脑偏上隐隐作痛的地方,那里鼓了个包。 「……这里。」 宁作神情微妙地一滞,拇指抚过那个鼓包,眼神闪躲了下:「嗯。」 他收回手,周旋久觉得痛,双手保持防御姿态捧着自己的头,这种情况下他背不了他,只得将人打横抱起来:「……等会儿给你敷一下。」 安顿好人,宁作才快速下楼取了冰袋回来。 包了层毛巾冰融化还是滴水,弄湿了头髮和后背,正好有酒味,他犹豫了下决定给周旋久换件衣服。 脱衣服的行为挺让人害臊的,宁作没脱过别人衣服,没别的心思也莫名紧张,视线在空中飘着,想着尽快结束,他捏住衣摆直往上掀,力气有点大,领口没对准卡在了耳垂下方,一下没脱掉。 感受到阻碍,他也没检查,动作更粗暴,勒得周旋久脖子发红喘不过气,下意识就推了一把。 宁作身体一仰差点翻下床,他抓着床单收紧核心坐稳,压着眉头看向面前的人。 周旋久酒醒了似的,眼睛虽然还是雾蒙蒙的,但恢復了些清明,他愣愣地注视着宁作,嘴角向下弯了弯。 想到刚才,宁作以为他是误会自己要对他做些什么,松了神色主动解释:「我……我是想给你换件衣服,」他担心周旋久意识不清没认出自己,又问,「你知道我是谁吧?」 周旋久没搭理,由于摩擦衣服没完全落下来,他胸部以下全露着,跪坐在床上,脸因为酒精还带着潮红。 这个画面简直……宁作有点看不下去,他唿出一口气,垂下眼沉默着,片刻后又觉得总不能永远低头,借着余光,他抬起手想把衣服拉下来,没想到刚伸过去就被人一下打开。 再抬眼,宁作心脏勐地揪紧了。 周旋久满脸泪水,哭得毫无预兆,他胸脯起伏得很大,像是憋坏了。 这个突发情况打得宁作措手不及,令他慌了神。 他抓紧往回想,却实在找不到原因,他想他没有因为差点摔倒而指责过对方,也没有大声说过一句话,但面前那大颗大颗的泪珠就是结实地砸到了床上, 看见周旋久脖子上的勒痕,他觉得或许自己是真的弄疼了对方,于是不敢再轻举妄动,缓声道:「……我不给你换了,就这样睡吧。」 一分钟过去,哭泣没有停止,宁作就完全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也坐不安稳,他想起身,周旋久又过来抓住他。 宁作停下动作,四目相对,他甚至都分不清对方到底清醒了没有,直到慢慢的,周旋久迷煳得阖上了眼睛,他意识到对方或许是迷乱在了某种他不知道的情绪里。 想到这点,宁作稍微安心下来,但也仍然心有余悸。 眼见对方有所缓和,他倾身在床头抽了几张纸垫在周旋久眼下,堵住了眼泪的去路,他沉着张脸手上却不敢用劲,生怕再触发到哪个开关,一发不可收拾。 更何况周旋久即便阖上了眼睛,眼泪还是不断从他的眼尾溢出,脖颈处湿漉漉的,衣领边的颜色也暗了几分。 宁作揉了揉头髮,想去浴室拿条新毛巾给他清理一下,不然干了之后身上会很黏,但对方不肯松开手,他就走不掉。 时间在干与湿间流逝,等周旋久失去意识,宁作扶着人躺下,自己也浑身酸累。 他没精力再去拿毛巾,顺势躺在了旁边,闭眼前又往边上瞟了眼,周旋久平躺着,他交叠在腹部的双手焦虑地缠在一起,指甲抠着手背,掐出一道道弯弯的痕迹,嘴里还呢喃说着梦话,睡不安稳。 宁作皱了下眉,伸手将那两只手分开,放到了身体两侧。 这个睡姿周旋久不习惯,没一会儿就缩起手指要放回身前,宁作摁住没让动,等人不再有动静才悄然松开,分离之时又被轻轻勾住了手指。 偏头视线往下扫,浅灰色的被单上,两只肤色相近的手搭在一起,长时间处在户外的周旋久竟然比他还要白。 有着些许色差的手指交错勾在一起产生了一定的视觉冲击,宁作不自在地想收回来,但目光稍转对上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他又想,毕竟是他擅自将人带回家,也许周旋久正是刚刚一睁眼发现周边不是自己熟悉的环境,才会害怕地流眼泪。 好吧,宁作在心里说,然后回正脑袋,面无表情闭上了眼睛。 从没经歷过这么手忙脚乱的一晚,说实话他早就满腔烦躁,但这次的躁动却不是非发泄不可,事件频发,它更像是一种温热不伤人的急迫。 先是遇见许久没见人,又要动手照顾人,还得处理勐然爆发的情绪,他有点慌乱抓不清主次,糟糟地都处理了一点,实际上有没有处理好,宁作不知结果,也无暇顾及,躺下的那一刻他什么都管不了,窗帘也没合上。 刺眼的阳光照到脸上的时候,距离他陷入睡眠不到五小时,一切恍然若梦又仿佛近在身前。 睫毛颤了颤,宁作醒来的首件事就是确认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他眯着眼看过去,身旁确实有个人,不过对方已经坐了起来,摆动着乱蓬蓬的脑袋打量四周,估计是睡着的时候压着了,发尾像个鱼钩似的往外飞。 第68页 「周旋久。」宁作叫了声。 对方头一顿,回身时眼里有惊又有疑,但没看出一点重逢的欣喜,就像昨晚在ktv见面时给人的感觉一样,有了些距离感。 他短暂地啊了声,然后抿了抿唇,再说:「……宁作,我怎么,在这里?这是,哪里?」 周旋久的声音哑哑的,语调里还夹着一丝怯,宁作听着不是很顺耳,态度不自觉冷了些:「我家。」而后一五一十将昨晚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奥,奥……这样啊……」周旋久摸了摸身上的毯子,又用手指抓了两下,「对不起,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谢谢。」 这礼貌四连一字一句精准地拧起了宁作的眉,和昨晚又哭又黏的差别太大,外表和心理都是,简直是云端和地底。 他带着人洗漱完换好衣服,下楼吃早餐时,整张脸仍透着阴沉。 严瑾从楼上下来,即便是大早上在家里她也收拾得精緻风雅,手托着后脑整理髮型,看见桌上的人,惊讶道:「唉?宝贝你昨天不是发简讯说不回来了么?」 宁作喝了口燕麦奶,抬眼看过去:「这不是很正常,计划通常都赶不上变化。」 「有什么变化?」走到餐桌边,看清儿子旁边坐着的陌生面孔,严瑾恍然,恐怕这就是所谓的「变化」,她坐下,端起手边的咖啡,「这是哪位小同学呀?好像没见过。」 周旋久不认识眼前的女性,眼珠不安地转了转,礼貌地说了声:「阿姨好。」 设计师看见合乎审美的事物心情自然会愉悦,严瑾笑眯眯的:「好好,你也好哦。」 宁作撇撇嘴,回答:「不是同学。」严瑾看着他,扬眉等着,他才又说,「之前去爷爷那认识的。」 有关人家到家里来具体的前因后果,宁作一句都没说。一是关于溪水村的事,他也有些心虚;二是他弄不懂周旋久现在的态度,也不确定他们之后会发展成什么样。 如果不会变成和何须他们那样稳定的关系,又何必告诉严瑾? 两年前的分开,他承认,一开始确实算得上不欢而散,但他认为周旋久没有什么可生气的,即便有不愉快,有问题的就只有他么,他已经很为周旋久着想了,有过带人回家的想法,也说出口过,对方表达了拒绝,那怪得了谁?反正不能怪他。甚至决定不再回去的时候,他还正式道过别,能再见面他也很意外。 宁作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可周旋久态度的转变又切实地扎在他心上,不痛不痒,但每次脑子空下来就能感觉到,挥之也不去。 谁稀罕一样,宁作想着,眼神兇狠地咬了口三明治。 严瑾看出儿子不想过多解释也不再问,她对着周旋久笑了笑,开始享用早饭。 宁家两位大人年轻时都留过学,连带着宁作也跟着养成了习惯,家里准备的都是西式早餐,这些对于周旋久来说过于新鲜,从而生出了敬畏心。 他不敢随意乱动,尤其是两侧摆放的刀叉,尖锐的物体会给他一种即将受伤的错觉。 趁严瑾和宁作交谈着,周旋久偷偷伸出手指将面前的刀叉挪到角落里,觉得安全了他迅速收回手,边观察桌上的食物,边用眼睛瞄旁边的人,对方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模仿是不会犯错的。 宁作端起杯子喝里面的液体,他也喝,宁作捏着东西放进嘴里,他也学着拿起盘子里的三角形小口啃着。 大概五分钟后,严瑾用完餐亲切地打了声招唿先行离开。这时候宁作不紧不慢地拿起了不远处的方型白片片放到嘴边,并慢慢张开。 周旋久扫了眼自己跟前的白片片,露出几分疑惑,没再继续模仿,也没阻止对方,默默移开了视线。 下一秒他就听到宁作说:「不继续了?学人精。」 周旋久不看他,咕哝着:「那是,纸巾,我又,不傻。」 宁作冷笑一声:「你不傻,你就差弄个说明牌挂身上了。」 说完发现旁边没再顶嘴,他得意了没两下又莫名有些发虚,打算看眼情况,余光里一个人影蹭的从椅子上蹿起来。 宁作转头,周旋久在原地呆站了会儿,语气生硬地说:「我要,回家了。」 又是很突然的转折,宁作愣了愣,涩涩地说:「奥……待会儿我送你,你自己找不到出去的路。」 「不、不用,你送,我可以,自己回家。」话音刚落,周旋久又重复了遍,「谢谢,不用,你送。」 宁作眼里霎时布了层阴霾,他直勾勾盯着周旋久,对方却没感觉到似的,低头认真整理着起皱的衣摆。 此时宁作才真实且彻底地体会到了周旋久的变化,对方酒前酒后都不再听他的话,好像对他的愤怒也不再有所回应。 面对拳头,这本该是让他无法发泄的棉花,可面对火,却只让他燃得更旺。 「行啊,门在那,」宁作指了指大门,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和视线,继续吃三明治,「你自己去吧,再见。」 作者有话说: 道阻且长啊......! (每天一小步 第三十六章 ..乱脱 明摆是故意刁难。 s市的夏天和溪水村不一样,空气又干又闷,别墅门外的路和老居民楼也不同,宽阔,过两辆车绰绰有余。 为了美观,种在路旁的树做过修剪,统一形状,枝叶没那么茂密,树荫面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大白天不会有人四处熘达。 第69页 这里的路虽然不绕,但每栋别墅的外部造型一模一样,不熟悉片区布局的人很容易迷失在建筑群里。 即便在这住了十几年,天黑的情况下不藉助任何导航设备,说不准也要懵一阵子,更何况是周旋久。昨晚在车里他趋近昏迷,对他来说这完全是初次踏入的未知领域。 无论有多少不满需要发泄,也不应该用这种危险的方式。 意识到这个行为有多混蛋,又碍于面子,宁作不想立刻驳回自己说过的话。关门声响起,他愣是在座椅上静等了一分钟才拧巴地跟出去。 这时候外面哪里还有人影。 他能给自己足够的缓和时间,别人可不会静止在原地。 根据时间和视线可及的范围计算,周旋久大概是跑走的。 宁作烦乱地捶了下门,回屋叫上樑叔,开车追了出去。 门外只有两个选项,左是出右是进,不知道周旋久拐去了哪边,百分之五十的正确概率。 想着是要离开,梁叔建议先往左边看看,但宁作站在周旋久的角度,以他的思维想了想,决定先去右边。 之前他们有次路过家零食铺子,店里新安装了台名为「挖宝藏」的台式游戏机,投两个硬币玩一次,规则是在八个宝箱里挑四个,说是有四分之一的概率赢一百块。 正好路过他们就玩了两把,宝箱一排两个一共四排,宁作知道是东西就是骗人的,但周旋久看起来很感兴趣,他就让他去选,结果这两把周旋久选得都是右边那列的四个,不出所料什么都没赢。 当时宁作就问他怎么不换一下,周旋久回答说选不出来不会选。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宁作就发现,周旋久每次面临选择无法做出决定时,短暂纠结过后都会选右。 凡人之躯,两条腿终究是比不上四只轮子,果然开出八百米,就在下一个分叉口看到了继续要往右拐的周旋久。 车靠过去,打开窗户,股股热浪翻腾进来,宁作眯了下眼,在他开口叫人之前,周旋久先转头看了过来,他没展现出任何情绪,跟宁作对上视线后,又仓促地转了回去,脚下继续前进着。 梁叔默默将车速降了下来,让两人的位置保持平行。 宁作盯着周旋久倔强的侧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合适,看对方的态度,明显是不打算按他说的做,他要是直接叫人上车,估计连个眼神都得不到。 「你继续往前走,永远也到不了家。」他劝说的语气比火烤过的空气还要干巴,「这里离你家有四十多公里,你懂这是什么概念吗,你没带手机,也没有钱,根本回不去。」 周旋久没吭声,但听懂了一部分,深度理解的过程中他逐渐放缓了步子。 宁作的注意力总会落在占地面积更大的那边,他关注不到脚下,只看到了周旋久慢慢锁在一起的双眉,看起来像在表达不耐烦。 于是嘴心分离,劝说莫名其妙变成了威胁:「再说了,你现在从头到脚都是我的东西,你不打算还给我吗?」 正巧周旋久思考完毕,回神时听到这句话,他倏地站定,脸上出现了茫然,而后垂眼扫了遍身上的衣着,视线一路滑到脚上,他不自觉动了动脚趾。 发现自己穿着拖鞋,周旋久眼底闪过浅淡的诧色,他抿紧双唇看向车里的人,有点为难的样子。 人停下车也停,宁作手臂搁在车窗上方,下巴抵在手上,饶有兴致地望着外面,等待周旋久的妥协,却没想到对方静默两秒后,忽然抬起手,摸上了衣领最顶端。 在第三个扣子敞开,露出一点胸膛的时候,宁作回过神,不再像刚才那么气定神闲,他勐地直起身,手上四处摸着门扣:「哎哟我……,操。」 他摸了半天,低头瞥了眼才找准。 打开车门,宁作两步跨到周旋久面前揪紧了松垮的衣领:「你突然脱什么衣服啊……服了。」 就着这个姿势,他不再废话,半拎着人拽到车边,动作强硬地塞了进去,力量不对等,周旋久的抵抗毫无效用。 为了防止人跑掉,宁作特意朝前说:「梁叔,锁下车门。」 木已成舟,周旋久仍不肯安分,他从宁作手里挣脱出来,发现站不起来,便贴着坐垫挪到了车的另一边看着窗外,他散着的衣领在拉扯中歪了边,凌乱地搭在肩头。 看到是偶然,但停留说不清,宁作不自然地回收目光,又心虚地看了眼后视镜,然后抬手握拳捂在嘴前咳嗽了声,发现喉咙还真有点干。 他打开一瓶矿泉水喝了口,拿过座椅后方的纸袋子,放在周旋久身旁,闷声说:「嗯,你的衣服,已经洗过烘干了。」 周旋久闻言慢慢回身,颔首确认了一下,确实是他的衣服,好香,连袋子都是香的。 他偷瞄了眼对面的人。 刚才在车外宁作要他还东西,他就是因为没有可替换的衣服而犹豫。现在对方拿给他,大概也是叫他换下来的意思吧。 晃个神的功夫,周旋久已经扣子全开衣服大敞,大天白日,光照在白皙的皮肤上,就像用萤光笔在白纸上圈画出重点,想看什么看不见,下一秒他抬起手准备脱下来,宁作耳根飘着红晕,气得差点要在车里站起来。 他深唿吸了下,再次看向后视镜,这次他眼中带着警惕,见梁叔目不斜视,仿佛坐后座根本没坐人,他松了口气,却依旧扑过去,挡在了周旋久身前。 第70页 「你、你……」宁作胡乱组织着语言,眼眶不自禁发着热,「……你随地乱脱衣服的习惯是从哪里学来的?在家就算了,刚才那是大马路!大马路上你就脱。车…车里也算了,你怎么当着外人的面就脱?」 「……你以后干脆不穿衣服出门得了。」他一边没什么底气地指责周旋久,手上一边帮人重新扣好扣子。 周旋久被扑过来的动作惊得怔住,他一动不动,呆愣愣地凝视着宁作,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 作者有话说: 后续部分情节可能大概也许,会补到这章来,到时候会在标题註明,没註明的话,就是我把自己看顺眼,自然往后续了哈哈哈(笔芯么么) 第三十七章 同样心跳 看扣子被磕磕绊绊扣上,周旋久眼神往边上飘了一下,突然有点想笑。他发现宁作其实也没有很聪明,扣扣子没有他扣得稳么。不过不应该笑话别人,他抿着唇努力忍住。 「不是你,叫我,还给你么。」周旋久小声说。 「我让你……我让你还,没让你立马脱下来。」宁作扣得严严实实,抬头见周旋久稍偏头看着窗外,虽然没有对视,但还是能看出来对方刚才僵硬的眉眼莫名软化,泛着淡淡笑意。 鬼使神差,宁作堵了半天的气忽然就顺了,这样生动的神色才是周旋久应该有的。 心情有所缓和,他就变得好说话好相处起来。 「现在不用还了,穿着吧,把拖鞋换了就行。」宁作挑出袋子里的鞋子,放到对方脚边,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车掉过头,他又自顾自说:「你刚才走错方向了知道么,这边才是出去。」 变来,变去。周旋久嗔怪地瞪了眼宁作,原本就想清楚了要坐车,对方好好说话,他心里的不开心一下就被抚平了,其实晒太阳也有点热的。 他乖乖弯腰换了鞋,往里坐了点。 - 到了小区门口,宁作跟着下了车,天亮后墙上的标示清楚很多,但想起昨天走的两趟都挺费劲,他自然地认为周旋久找不到路,像个小地主似在前面的带路,谁知越往里,每跨一步自信就少一点。 「你怎么,走得,那样慢?」周旋久说着反超过去,回头看了眼。 「……累了。」 「好吧。」 宁作表情微凝,他假模假样地跟在后面,盯着面前的小身影陷入了沉思。 其实除了送人回去,他还有另一个目的。在车上回復消息的时候,他想起自己还没有周旋久的联繫方式。当然他也不是一定要找周旋久,凡事都有万一么不是,不然到时候岂不是得跨越四十公里特意过来一趟?这多不方便,还容易白跑。 周旋久以为宁作下车是想去他家,到了单元楼门口却发现对方没有要上去的意思。他困惑地停在楼梯口,看宁作垂着眼没说话,脑子里更是煳涂。 懵里懵懂的,他准备道别上楼,这时候宁作突然抬头问:「你想看舞剧吗?」又解释道,「就是用舞蹈演绎的剧目。」 他想了半天,终于想起给他上课的老师最近有一个参与的项目正在演出。 周旋久一下没接住这跳跃的话题,他缓缓眨着眼,反应过来后眸光瞬间转亮,往宁作那走了两步,充满嚮往地点头:「想看!」 宁作早就料到了这个回答,手机很顺畅就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嗯,」他面色如常,淡声道,「想看就给我个联繫方式,电话或者微信,等开演了我带你去。」 他递出去,但周旋久没接,还慢慢蹙起眉,看起来有些迷茫。 「你有手机么?」在城市手机是必不可少的装备,宁作原先默认对方是有的,但此时看到周旋久的模样,他不禁疑惑。 「有的。」周旋久语气肯定,他认真想了会儿,面露些许难色,又说,「但是,我不知道,号码。」 这话似曾相识,就和没带手机和没有微信一样,怎么听都像是拒绝人的藉口,先扬后抑还高级点。 宁作目光沉了沉,他收回手机,撇撇嘴,找补的话还没想好,又听周旋久说:「那部手机,不是我的,你可以,把你的号码,给我。这样我打给你,你就知道,我的啦。」 宁作脸色好点:「我怎么给你?没有纸笔,我念一遍你记得住吗。」说着他就念了遍。 周旋久用心听着,但他似乎不是很擅长数字记忆,重复了几遍,一次比一次短,音量也越来越小。为了躲避宁作的关注他挪开视线,瞥见墙上贴着的各种小gg,又一顿。 想到了什么,周旋久转过身,挑了张大尺寸的撕下来塞进宁作手里,而后竖起食指晃了晃,再指着墙角的灰,神色认真地说:「纸和笔,写。」 明白他的意思,宁作眉心抽了抽,可此情此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没得选,只能蹲在地上沾着墙角的灰,粗糙地写上了自己的电话。 周旋久小心地拿着gg纸上了楼,宁作带着满手的灰往回走,刚才还不觉得脏,转身就嫌弃得不行,一路举着手举到小区外,连车门都是请梁叔帮他开的,坐进去就用湿纸巾擦了两遍。 车子才起步,宁作的手机就响了,知道是周旋久,但看着屏幕上的那串数字,他莫名觉得眼熟,大概是数字组合跟身边的人相似吧。 按下接听,对面立刻就开始说话,声音轻轻软软的,像在试探。 第71页 「宁作……?」 「嗯。」 「嗯嗯,这是我,的号码。」 「知道。」 「嗯嗯。」 挂掉电话,见梁叔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宁作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他皱了下眉眯起眼睛,表情稍显不悦,但并不锐利:「干嘛?」 梁叔笑笑没说话,他只是顿感新奇,过去没见小少爷这么有耐心,伺候人居然还很顺手的样子。 - 一周后宁作才联繫的周旋久。 最初他没打算去看这场舞剧,等去官网查,票全部早就卖光了。宁作知道类似这种演出内部会留票,便退而问了问他的老师沈洁。 对方手上的票也寥寥无几,加之问的时间偏晚,就剩下演出时间表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场,晚上八点零八开始,十点零八结束。 对此宁作有些惊讶,他一直知道沈洁在业内挺有名气,严瑾之前有场时装秀还跟她合作过,两人因此交为好友,宁作才有了这个老师。但其实他对这个行业的了解并不算多,和周旋久一样,是第一次去现场观看。 过去他对这个圈子的名气没有概念,如今见这舞剧如此卖座,才真正有种一脚踏入门里的感觉,更开始好奇那将会是一场怎样的演出。 傍晚去接周旋久,这次宁作聪明地在小区门口等,不到十分钟,深灰色的建筑里出现了一抹淡黄。 周旋久穿着款式简单的t恤和裤子,背着个熟悉的小挎包,就像去水塘一样,他有着自己独特的仪式感,走路时神情也格外认真,看到对面的车和人他稍微停了一下,而后加快步伐,半跑着过去,脸上的雀跃和期待都快溢了宁作满身。 这场舞剧名为《云上之夏》,从里到外方方面面都能看出创作者的用心,剧场门口的大立牌都不是普通的宣传,更像一个引人沉入钩子,上面写着: ——云上的夏天只有濒死的鸟儿 ——在这个理想之地接近死亡的时间无限延长 ——直到那场雨…… 等候厅里坐满了人,他们手里都拿着宣传册,每个小团体都在激烈地讨论着,甚至有不少人是二次观看。 宁作木着脸坐在其中,显得过于平静,像来检查的督查组,打破他这副严肃面孔的显然就是从碰面开始就一直保持兴奋状态的小傻子。 剧场的每个角落对周旋久来说都像是新世界的一部分,他踩在地上的脚挪来挪去,等不及要去探寻一番,但人太多他不敢随意走动,于是就乖坐在旁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宁作,热烈得仿佛要把人烫穿。 难得见周旋久如此躁动,宁作心绪微变,片刻后理理衣服站起身,身姿俊朗:「要去哪,走吧。」 周旋久迫不及待跟着站起来,往想去的地方去,时不时要回头看一下宁作还在不在。要去的地方比较远,他就会在原地多看一会儿,等宁作走到身边再继续行动。 距离演出还有三十分钟的时候,观众提前进场。 这个剧场的规模并不大,只有一层,舞台在正中间,现在被黑色幕布遮挡着,观众席环绕着它,大概是设计,座椅没有一层层叠高,而是平摆在地面上。 这么布置不会被前排的人挡住视线?宁作这么想着,带着周旋久找到了座位。 截止到时间的最后一秒,音乐响起,黑色幕布一应上升露出内里,宁作同时明白座位如此设计的原因。 舞台中央安置了一个几何装置,四面无阻隔,像一个完全通透的正方体,它距离在地面有一米高,延高部分四周用棉花制成的云朵覆盖,底端无缝衔接着的白纱柔软地向外漫开,垂至台下,只差半米就能挨上第一排观众的鞋尖。 从他的角度看倾泻而下的白纱,就如同从地面望向那云层之上。 故事开头氛围欢快,演员舞步轻巧,服装用羽毛点缀,动起来举手投足就如同化成人形的鸟结伴游玩,完全看不出立牌上所说的濒临死亡。 这种轻松的氛围在三分一处转淡,打下的光影将白云染成了乌云,演员的舞姿和神态显出了迷惘。最后三分之一处乍起的轰隆声击碎了所有平静,狂风大作闪电雷鸣,鸟儿缩瑟在角落,慢慢被雨声包围,也不敢面对发生的一切。 濒死的鸟儿挣扎不甘萎靡,它躲在云层上,在延长的时间里继续享受生命,享受那剩余的、微弱的脉搏。 直到那场雨打湿了羽毛,它才知道,这里也没有永恆的夏季,没有永远的晴天,懦弱让它浑身湿透,比之前还要不堪,现在它应该甩掉身上的雨水,启程离开,飞下理想的云端。 结尾雨一直没停,演员在雨中舞蹈,突然灯光变换,他隐入黑暗,全场寂静,唯有雨声滴答,两秒后,一只白色的鸟从云中飞出,鸣叫声环绕,它穿过雨幕,在观众席上方盘旋。 最后全场灯光暗下,整个剧院跟着陷入了沉默,不少观众仍然仰头看向屋顶,又转着脑袋四处搜寻,似乎还在期待什么,直到顶光照亮了台上的演员们。 他们脸带微笑喘着气,谢幕鞠躬,台下随之掌声雷动。 震撼人心的演出,拍手几乎是情不自禁,心跳得有些快,宁作久久不能回神,他偏头看了下旁边,周旋久一眨不眨看着台上,眼睛竟然泛着泪光。 「你、你怎么,你可别哭啊……」宁作顿时就没法在关注台上了。 第72页 周旋久瘪着嘴摇摇头:「没哭。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我好像、有点难过,又有点、激动,还有点、兴奋……好像、又是紧张……我、我分不清,但是……」他摸着剧烈起伏地胸口,转头看人时瞳孔颤了颤,「但是宁作,我的心,跳得好快,我想我应该是、好开心,好喜欢。」 台上的灯光散到了观众席,周旋久的神情更加清晰,他眼中汹涌的情绪感染着宁作,激活了他心里除了被演出带动起来的其他地方。 宁作下意识回答:「我也是。」说完他像是被闪电击中,一激灵,又避开对视,补充道,「……我是说演出。」 周旋久没注意到他一瞬之间的几种心理变化,表达了认同:「是吧,我也、觉得,好喜欢,好喜欢呢。」 宁作一时噎住,片刻的停顿后,所有起伏转小,他才问周旋久:「你想不想去舞台上看看?我可以带你去。」 其实不仅是因为周旋久,宁作也产生了些探索欲和求知慾。 他没想到这场舞剧会带来这种极致的感受,他的共情能力算不上高,观看过程中更多是在感慨舞美设计。但也许他和周旋久体验的角度不同,获得的震撼感却分毫不差。 「真的吗?可以吗?会不会,不太礼貌呀?」周旋久问。 「不会,走吧。」 宁作起身径直往外去,快走到过道的时候回头看了眼,周旋久脸还对着舞台,依依不捨的,一步一回头,走得很慢。 刚散场往外的人很多,他皱着眉朝那边招手,喊道:「干嘛呢你,快点过来,别跟丢了。」说着就有几个人从面前经过,把他挤到了过道边上。 周旋久闻声回头正好见证了宁作消失又出现的全过程,他马上就有了危机感,忙点头过去。 跟住宁作,他垂眸看了眼对方耷在腿侧的手,手指微动,却只拽紧了挎包的背带,抿了下嘴,默默紧贴在宁作背后。 - 最后一场演出,大部分人都想要到上台感受,晚了几分钟,上面几乎站不下。想着早去玩去没差别,宁作打算先带人去后台,后面还有服装间和道具间,够周旋久玩一会儿了。 只是后台没那么好进,门口有保安看守,他拿出手机要联繫老师,就看见屋里沈洁站在不远处正跟人聊天,过程意外顺利。 「沈老师,我朋友很喜欢你们的作品,我带他来看一眼。」宁作简单说明了下情况,「希望不会麻烦您,他四处随便走走就行。」 沈洁四十加的年龄,心态年轻如十八,一般场合她向来不喜欢以长辈自居,有时候说话比宁作这个年纪的人还没谱。 她一听这话,立马神色飞扬地握上宁作的手,说:「哎哟宁老师,早说啊,还以为您看完了来提意见了呢。」 宁作跟她上了两年课,已然习惯,但还是有些语塞,不过反应很快:「这么一提……我还真有意见,」他蹙眉作思考状,还嘆了口气说,「要是多演几场就更好了。」 沈洁听了爽朗大笑:「你小子,脑子动得真快,下次再战非得让你吃瘪不成。」 ...... 说到高考和之后的教学安排,两人又多聊了几句,等工作人员来找沈洁,对话才终止。 这时候宁作回头看周旋久,只有一个工作人员在搬运道具,他问了下,对方说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宁作当机立断给对方打了电话,没接通,但他并没有太慌张,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思考,很快他就想起演出开始前大家的手机都调了静音。 他猜想,周旋久大概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跟着走了。他和沈洁站的位置就在门口不远处,视线面向里,没看到周旋久走过去,那就是去了他身后的某个地方。 宁作看了眼,指着背后的拐角问了问旁边的工作人员,得知那边是道具间。 即便不慌,但在道具间门口看到人的时候,宁作还是松了口气,只是对方的神情状态令他不解。 周旋久整个人显得呆滞,站在那却没进去,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足以让他望而却步。 宁作原本想直接把人喊过来,忽然就不知道该不该叫了。他缓步走过去,靠近些才发现周旋久脸和脖子通红,就像喝了酒一样,这个过程中他一直没察觉到他的到来。 等再近点,宁作站在了周旋久身后,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唿吸勐地一滞,瞳孔紧接着放大,脸上如出一辙红了大片。 周旋久望向的并不是道具间,而是道具间旁边狭小的角落,那里有两人缠绵在一起,唇舌相交,面孔还惊人的熟悉。 何须双手扶在另一人的腰两侧,动情地揉捏。程月的体格跟他虽然相差较大,但看起来他才是主导的那方,何须被他压在墙上,被他勾着脖子往下拽。 ==================== #番外 ==================== 七夕特供 又一年酷暑。 大四实习期间,为了方便往返以及一些不可描述的原因,宁作租了房,带周旋久从家搬了出去。 没有经验外加粗心,光看地理位置合适周边环境也不错就草草定下,等拎包进去住了几天才尝到苦,新住所装修精巧却华而不实。卧室比客厅大还能接受,但客厅竟然没装空调。 自从高中去溪水村体验生活后,宁作几乎没再经歷过大自然的考验,身体便恢復了娇气的状态。 第73页 他体温高,夏天在室外待半天,整个人就和火炉一样,即便在室内,空调温度也调得很低。周旋久在家都习惯了换上长袖。毕竟热难缓解,冷穿衣服是能平衡过来的,而且长袖配层毯子,躺在空调房里其实是最舒适的状态。 如今住进这栋房子,他们除了吃饭,其余时间要想舒服就不得不待在卧室。 如此一两天还好,待久了真的憋。 入住一周后宁作就受不了想退租重找,但根据合同剩余租金是不退的。临近市中心价格不便宜,他一次性交了半年,周旋久知道后觉得浪费不同意,宁作便计划自掏腰包在客厅装空调,这种程度的改造合同里写明了允许,如此一来所有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跟师傅约好时间的头天晚上,霉神却降临,家里唯一的空调停止了运作。 周旋久穿着长袖,又窝在宁作怀里,半个小时冷气散光温度自然上升,他便开始出汗,身上没一会儿就发黏,想着宁作睡得挺香,他决定忍一忍。 宁作本身就怕热,没几分钟也醒过来,他睁开眼,怀里的人都湿透了。 两个人抱在一起没有谁更热,早就互相传染成了相同体温,只是周旋久更惨,长头髮加上长袖,快「热」加倍。他裸露着的皮肤全覆了一层水,头髮湿得粘在额头和后颈,眼神都被热得迷迷瞪瞪的,像只湿漉漉迷路了的小兔。 跟他对视着,宁作心里的烦躁全被抵消,也管不上热不热,情不自禁搂着周旋久的腰往上託了托,低下头轻轻舔吻。 他动作温柔,感觉到对方回应便逐渐加重。这个变化的过程就好像恶狼伪装自我将小兔骗回家后终于暴露出本性,然后借着小兔爱干净,抱去了浴室。 被浴巾包裹着放到床头,周旋久浑身酸软,连套件上衣的力气都没有,他红着脸颊看宁作去衣柜里拿了件无袖换上,又替他挑了件短袖。 原本想着短袖总比长袖好,但外穿的衣服布料没那么轻薄,实际上也挺热。宁作简单清理了下浴室再出来,周旋久自己坐了起来,才几分钟,他额头又冒出了细汗,眼睛盯着虚空,目光有些呆滞。 看来还是热。宁作伸手帮人把袖子薅到了肩膀上,但周旋久瘦,宽大的袖子卡不住老往下掉。 宁作想了想,说:「好像没见过你穿无袖的衣服。」 「嗯,我,没有。」 「我拿件我的给你穿吧,太热了。」 「啊……不用,没那么,热了,其实。」 宁作笑了笑,摸上周旋久额头:「不热怎么出这么多汗?」 周旋久眼神晃了晃,手悄然摸上胳膊,一路摸到肩膀,慢慢说:「……没穿过,感觉有点,奇怪。」 宁作没看到周旋久的小动作,他想很多人对于没尝试过的服装是会有一点羞耻心的,于是也没勉强:「没事,那不穿了,是有点奇怪。我把窗户打开吧,外面风还是挺大的。」 周旋久低低应了声重新躺下。 次日师傅来装了空调,顺便修好了卧室的。 宁作报復性地在客厅待了一整天,周旋久陪在他身边但很少说话。宁作当时没觉得哪里不对,毕竟周旋久不是所有时候都很活泼,偶尔也会安静地待着。 直到晚上回到卧室,宁作拿衣服准备去洗澡,余光里周旋久侧躺在床上,眼珠跟着他转来转去,可爱得不得了。可等他看过去,对方又连忙撇开。 几次之后宁作为了抓他,勐地一转头,周旋久来不及躲,呆了一秒后缓缓咧开嘴露出了笑容,但明显很勉强。宁作再迟钝,这时候也看出来他的小宝贝情绪不佳。 他放下衣服走过去蹲在床边,捏了捏周旋久的脸:「怎么了这是?笑得这么苦。」 周旋久眉心微蹙着,闭眼蹭了蹭脸上的手,他没说话,可其中的闷闷不乐在宁作看来非常直观。 「不开心干嘛不说?」宁作说,「以前你可不会憋着的。」 周旋久睫毛颤了两下,仍闭着眼睛,还是不打算开口的样子。宁作盯着他看了片刻,收回了手。 脸上的温度消失,周旋久脑袋往前移了移,像是要把对方留下来,但移了一小段距离没碰到,他就抿着唇退回了原位。 周旋久这种不肯沟通的状态是极其少见的,平常两人出现争执,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会将事件揉开捏碎,掰扯个清清楚楚,直到宁作妥协或他被宁作说服。 也正因如此,宁作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解决。 周旋久拒绝沟通不假,却也依旧在意宁作的情绪,从刚才他对宁作的依恋就可以看出,他是很需要宁作的。 说白了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撒娇。 宁作没再展开对话,他沉默片刻,起身拿上衣服去了浴室。 再出来,周旋久保持刚才的姿势没动,眼尾多了些红。宁作嘆了口气,上床将人面对面抱进怀里晃了两下,嘴上却佯作严肃:「周旋久,你不想理我了?……不理算了。」说罢他瞄了眼怀里的人,松开手,背过身躺去了另一边。 周旋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宁作咬咬牙:「我去客厅睡了。」 他翻身坐起穿上鞋站在床边,腿刚要迈开,忽然一股力撞上后背,随后腰腹一紧,两只手臂紧紧环在上面。 宁作压抑着上勾的嘴角回过身,周旋久换而搂住他脖子,脸贴脸小声说:「阿宁……不生气。」 第74页 宁作本来就没生气,听他这么委屈心又软又酸,回到床上把人抱在身上:「我不生气,我跟我说说今天怎么了,连悄悄话也不说了。」 自从同居,周旋久每天晚上睡前都要跟宁作说悄悄话,再困至少也会说一句,今天可真是反常。 周旋久嗫嚅着,在宁作的催促下,一问一答才知晓了缘由。 再回想昨晚周旋久不想穿无袖时的神色,他止不住地心疼,赶快亲了两下解释道:「我说的那句奇怪不是指你啊宝贝,我是说衣服,不对,是穿衣习惯,呃,好像也不对……」其实当时他表达的是一种感觉,因此有点语无伦次解释不清,只能道,「唉,反正不是你。」 宁作没怎么用直白的话夸过人,又担心周旋久没懂他的话仍因疤痕而自卑,转而便说:「你怎么会奇怪,你……漂亮,乖乖的,好可爱,说话算话,还不怕黑,不怕黑也是很厉害的……」 他语调生硬,表情也有些别扭,到后面逐渐口齿不清,字都快吃进胃里了,但说的话却很受用,夸得怀里的人心花怒放。 其实周旋久没有自卑,肩上的疤他自己是不觉得丑的。 过去年纪小一点的时候他在水塘里,有些调皮的孩子不仅当着他的面说他脑子有问题,还要笑他的疤,说他的样子比鬼还吓人,没人会喜欢他这样的傻子。 周旋久从没被这些话打击到,只是免不了在意,他不乐意听别人那么说。不会自卑但也没那么坦然,也不会喜欢别人针对这点一直说,更何况说的人是宁作。 他能感觉到宁作误会了他不开心的点,原本想张嘴解释,但听到宁作的夸赞,就默默闭紧嘴巴享受起来。 周旋久脑袋里飘飘然,忍不住环着宁作的脖子,扬起下巴珍爱又陶醉地啄吻他的侧脸。 身处空调房冷气阵阵,宁作却浑身暖热,他抚摸着周旋久的背嵴,滑到后脖颈处捏了捏,问道:「这么开心?」 痒痒的,周旋久缩了下,声音黏煳:「喜欢听,你唔……」 他未落的话音进了宁作嘴里,夸奖声变成了分不开的水声。 作者有话说: 写个不那么别扭的番外黏煳一下~ (咦~~好像那个干了的白粥似的 第三十八章 试过 空间逼仄,周旋久看得入迷,关注点全在交缠的唇舌上,完全没发现其中一人行有余力,视线已经淡淡移了过来。 宁作成了这道视线针对的目标,刚迈入十八岁的青年,从未尝过激烈的吻。缺失同样坦诚的好奇心,已成年的脆弱盔甲一下瓦解,他成了当下最狼狈的存在,拽着身前的人首先逃离现场。 周旋久由人拉拽,脚上踉跄地前进,思绪却仍停留在那个角落。他第一次知道舌头除了吃饭外的其他用途,还那么灵活。 像是今天才察觉到这个器官,当即就想看一看,可惜没有镜子。 他垂下眼,舌头卖力往外探,动来动去换了各个角度都看不完整,最多只能瞥见一点晃动的小尖尖,没办法,他改用触觉,伸出食指放在唇边摸了摸,想着刚才的画面,顺便舔了两下,湿湿软软热热的,好奇妙的触感。 「你、你在干什么!」宁作抓住周旋久的手腕,被对方的动作击中要害一般顿住了脚步。 他气息混乱,眼里带着不可置信,目光下意识落在对方唇瓣间的小缝上,淡红色的软物像某种胆小的生物,迅速缩了回去。剩下那只被他亲自拦截的手无处可逃,指尖上还残留的水渍在走廊的灯下泛着光,闪得宁作手掌直烫。 他连忙甩掉,偏过头故作镇定道:「你知道他们是在干嘛么,就在那乱模仿。」 由于看过一些片子,他自诩比周旋久懂一点,便恶劣地选择直接将程月两人的行为用直白秽乱的语句解释给对方。 连这种事他都希望占上风,尤其后知后觉自身的狼狈,才更想通过欺负周旋久来换取平衡。 宁作抱着手臂靠在墙上,他勾起嘴角,看起来势在必得,:「他们——」 「知道啊。」周旋久说得轻巧,他看了眼宁作,又低头从小挎包里拿出纸巾擦拭手指,「我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你知道?」听到这话肯定是意外的,宁作面色微僵,喉咙像塞了个石头。 缓了两秒,他马上就想起周旋久跟程月现在算是同居,两人同床共枕保不齐会聊到,况且程月向来不避讳这些事,他当初不就是被他带动的么。这么分析一下,也没可惊讶的。 宁作敛下神色,谁知下一秒,他的思路就再次被堵死。 周旋久说:「嗯,我好像,试过。」 脑子出现了几瞬的空白,宁作直接失语,游离的时间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等反应过来,他已经掰着周旋久的肩膀把人转过来面对面对峙。 「你试过?」宁作用的力气几乎可以归为掐,「什么时候?跟谁?是你自愿的?」 他问得太快,周旋久点头又摇头,表现出来的迷煳劲看得宁作火气直冒,真是傻子,就因为这样才会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那次在水塘被程日丢石头也是一点没有要反抗的意思。 「这是能随便试的么!你到底每天都在想什么啊?」 宁作虽然不是在吼,声音却饱含戾气,这让周旋久想起了过去的某些场景。 第75页 又被对方那稍带鄙夷的眼神灼伤,他一晚上激动的心情忽地冷却,果断抬手攀上宁作的手臂试图掰开,无果后出言阻止道:「你松开,松开,你松开,我!」 他的态度一点不软,只换得肩膀上的力道越来越重。 半小时前还存留的温和失控地破碎,周旋久早就忘了宁作问得那几个问题,而宁作也不打算再重复,争执不下的氛围充斥在走廊各处。 「小久。」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何须不知去向,程月独自站在拐角处,他耷着眼皮,已经收下刚才接吻时的旖旎,恢復了平时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 「你是来看演出的吧。」他朝那走,好像看不到当下的情况,目不斜视地参与进去,「待会儿没事的话一起回去?」 听到程月虽然委婉但明显是抢人的话,宁作眼底染上暗色,他不似程月能做到心中无物,却没完全放开手,他只松下了一只,另一只仍圈在周旋久的小臂上半护着。 来的路上他跟周旋久说过结束的时间,相对来讲剧院离他家更近,当时周旋久同意再去他家住一晚上。 宁作眯起眼睛,稍有警告地瞟了下程月,却被对方拒收,程月只看着周旋久,于是宁作也将目光转向身前的人。 都在等待回答,周旋久神情惶惶,他也想起了车上的对话,这让他有些矛盾,应该说话算话才对,可他觉得宁作现在有点吓人,不想再跟他待在一起。 周旋久抿着嘴,为难地看向程月:「我答应,去他家。」 程月问:「你想去么?」 周旋久沉默了。 他答不出来,程月便毫不弯绕地替他说了出来:「不想去就回家呗。」他看出周旋久因为什么而犹豫,说话也很直接,「你总这么木可不是好习惯,答应了也可以反悔的,只要跟对方说了就行。」 程月一句一句的说得周旋久心脏突突,仿佛这些话都是他自己说出来的。他不安地抬起头,张了张嘴真打算说,但一对上宁作的眼睛脑子又变得乱七八糟,想去又不想去的。 看周旋久这样,程月嘆了口气,他走近直视着宁作,继续做嘴替:「你也懂他的意思吧,表个态?再纠结人更傻了。」 这时候宁作再去看周旋久,对方半个身子都朝程月倚靠过去,像在寻求庇护,仿佛他才是那个外人兼恶人,虽说是咎由自取,但内心也无法真的毫无波澜。宁作不得不相信,如今在周旋久心里他压根比不上程月。 他识趣地放手退到一边,依着程月的意思,准确清晰地表达了同意。 - 两人愁总好过一人愁,同种磁场的人确实会相互吸引,宁作当天晚上烦到凌晨四点才睡着,八点整他的房门就被敲响。 何须不等回应直接推门就进,他一大清早来找宁作其实也没有大事,单纯是感情上受了苦,来好兄弟这待一待玩一玩转化情绪。 在遭受一顿打骂后,他和宁作和谐地瘫在了沙发上。 「你和程月,怎么回事?」 「就那样呗,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 想到撞上的场面,宁作面露惊讶,喜欢不对等也能发展到那个地步? 「那你们昨天……」他看着何须欲言又止。 何须明白,他颓唐地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明白……唉算了,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放松的,不聊这些了。」 宁作也挺烦的,他揉了下头髮:「打游戏?」 「行。」 「那你等下,我先去洗个脸,」 宁作去了浴室,何须闲着脑子就爱东想西想,他掏出手机打算先来把王者过渡一下,刚开局,屏幕上方不停弹出提示框,是他妈发来的一连串消息,有图也有字。 最近他家有不少变动。 何爸何妈要去国外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务,少则三四月,多则一年。原来的阿姨因为自家孙子辞职了,没人照顾儿子他们不放心,这两天在急招新的人补上。 何须现在没心情看应聘者资料,本想直接划掉,不知怎的点开了。他皱着眉随意瞥了下,倏地瞪大了眼睛:「我操,这、这不是——」 宁作出来就听这句脏话:「不是什么?」 何须一下蹿起来,反身跪在沙发上,他用手指将图放大,举起手机朝向宁作:「这不是我小久儿么!」 作者有话说: …...(托腮思考我的小可爱们去了哪儿) 第三十九章 生活 萌宠乐园下午一点半营业,三点以后才是最热闹的时间段,店主许绵绵自己都常迟到,对上工的时间更不可能有硬性要求。周旋久通常是跟着一起开门的那个,他一点时间都耽误不得,进去便换好服装走向院子里的那窝水豚。 为方便客人与动物互动,周边放置的椅子偏低,穿着笨拙的玩偶服坐在上面,双腿必须像盘腿似的交叉在一起才比较舒服,再加上这只大号水豚的脖子上多了条红领巾,它两只爪子又搁在腿根上,看起来比围栏里发着呆的水豚多了一丝霸气,很像个镇守四方的水豚头头。 不少客人看了探店plog慕名而来,周旋久一板一眼地跟人合照,挥动着毛绒绒的手臂乖巧地配合,萌宠乐园前段时间还成了必打卡小热门。 许绵绵透过窗户看里面,嘴角不自觉往上勾着,只有她才知道头套里的扮演者是何状态。 第76页 恐怕对方已然失神,和外表完全不符,又莫名的和谐。 当初许绵绵就是偶然看见周旋久拿下头套休息的模样才决定留他在这长期工作的,那呆愣的神色和清澈的眼睛戳中了她的萌点,简直是她家水豚命定的形象代言人! 要是周旋久能时不时摘下头套,露出清秀的五官,说不定会更加火爆。 但许绵绵也看出人一多周旋久就会有些许慌乱,仿佛摘下头套他真的会像水豚遇到危险一样熘走。作为老闆她认为自己有义务去照顾员工的心理状态。而且换个角度讲,能独享那张赏心悦目的脸,少计较一点又如何呢。 - 周旋久不知其内在原因,但有个长期工作的地方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惊喜,是没轻易放弃获得的硕大果实。 来s市之前王麻就再三劝阻,他没有听,跟着进城是他思考过后的鲁莽行为。 而面对的情况比想像和听说的还要艰难,到这第二天周旋久就切实体会到了周遭环境的巨大变化。哪怕住的地方偏离市中心的繁华,路边一家普通的早餐摊也能让他无措。 为两个包子递出五块钱的时候,忙得分身乏术的老闆只匆匆瞥他一眼,说了句:「直接扫码。」 周旋久一下就懵了,他当下没听懂,直到看见别人拿手机对准墙上密密麻麻的黑方块,像在拍照。 大家都这样,他才将老闆的话跟这种奇怪的行为划上等号。 可他拿不出和别人一样可以扫码的手机来,只能稍显羞怯地说没有。老闆大概以为他没带手机,悄声吐槽了句,然后擦擦手,去后面翻了两个硬币出来。 当时揣着放久了热乎的硬币,周旋久一路都失神,回到家看见王麻也拿着可以扫码的手机,他才幡然意识到什么。 这种落后于他人百步的感觉迅速化成了具象的不安和难得的烦躁,下午他就跟王麻去了二手店。 周旋久手机里的招聘软体和微信都是程月帮忙下载和操作的。 他不会打字,语音和通话练习多了还算熟练。程月告诉他,只要图标上出现红点就需要打开,如果招聘软体出现红点又看不懂,就交给他或者王麻。 工作连接生存,伴随着帐号的註册,周旋久也开始了他在s市的生存之旅。 最初填写资料时程月两人商量后隐瞒了周旋久的真实情况,但资料可以暂时不填,面试也会露出破绽。多次白跑后他们还是註明了特殊群体,这么做看似减少了麻烦,实际上问题只是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大部分甲方看到都会自觉迴避,以减少自身麻烦。 先前周旋久还能收到不少面试通知,修改过后一周就只有零星几个,都是些发传单守店面之类日结且简单的活,里面是否含有同情的成分,更不用明说。 现实就是如此残忍,他在溪水村做起事来如鱼得水,到了这里,那些技能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大多数岗位面向的都是行动麻利思维活跃的正常人,同一竞争场,他必定是被淘汰的那个。 王麻打工的奶茶店周旋久也去尝试过,但由于他太过严谨,每一步要跟着标准来,随意和适量让他思维打结,效率实在太低,店家择优录用了王麻。 好在周旋久本身有些积蓄,生活上的花费也不大,这给了幸运足够的降临时间。 现在靠着萌宠乐园的工作,生活之外他还能有所富余存点小钱。 - 傍晚收工,周旋久脱掉玩偶服,浑身汗淋淋的。他每天下班都会去奶茶店找王麻吃晚饭,今天客人多了些,下班稍有推迟。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以及招聘软体上许久未出现的红点,像被两股力量催促着,他接过许绵绵递过来的纸巾,说了声谢谢就立马背着包跑了出去。 在约定好的地方碰了面点好餐食,周旋久打开手机推给了王麻:「你看,红点。」 王麻仰头勐灌可乐,耷着眼皮点开,看了会儿说:「让你去应聘的。」 「啊?」周旋久感到惊奇,本能探头过去看了眼,屏幕上全是字,他也看不懂,又讪讪退回去,「怎么,又有呀?」 王麻放下可乐罐,拿起手机开始仔细查看。他也觉得奇怪,自从周旋久留在萌宠乐园后,他和程月就没再帮他投过资料了,点开前还以为是消息。 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又点看主页,王麻恍然大悟地奥一声:「这是之前投的了,估计是最近才开始发通知吧,你还去么?」 原来是这样,周旋久回答:「我现在,有工作。就不去,了吧。」 王麻点头:「那我跟对方说一下……」他打着字,突然想到什么,再次点进对方主页看了看,托着下巴思考了片刻,刚准备开口,服务员端来两碗咖喱鸡肉饭朝他们这走了过来。 周旋久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走近:「谢谢你。」他接过来,反身将其中一碗传给王麻,热切地拿起勺子蓄势待发,完全没听见那些话。 王麻笑出了声:「都吃了几次了还这样。」对方小小哼了声,像在嫌弃他不识货。 估计周旋久现在不会再把心思花在其他地方,等两人都吃完,王麻才重新提起:「小久,刚才的那个面试,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 周旋久疑惑地歪歪头。 「既然人家知道你的情况还发了通知,就说明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我看他是要照顾人,这个对你来说……嗯,也不算难。虽然你现在有了固定收入,但对比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王麻说,「而且他给的钱超多钱唉,是你现在这份工作的五六倍!你不是想赚很多钱吗,跟对方商量商量,安排得好的话,说不定能同时赚两份钱。」 第77页 周旋久不是一周七天都要去在萌宠乐园,平时的工作时间一般是周末或者节假日。寒暑假属于例外,但也不是每天都去,一周会店休两天,他可以自主休息。 如果真的能同时干两份活,是很划算的。只是不知道对方是怎样的老闆……而且,就算不同意也没事,面试的人那么多,他还提要求,不用他很正常。但要是同意了,岂不是更好? 周旋久被这通分析说服了,正好面试的时间是在上午,不用请假。 王麻帮他搜了下地址,原本是想提前规划下转乘路线,结果并没有直达的地铁。 次日早晨周旋久只好多花点钱打车过去。 - 「啊,不能、进去吗?」周旋久看着拦在前方的道闸杆问司机。 「你住里面不?」 周旋久摇头,不过他记得这个地方,之前都挺顺畅的。 「你不住里面肯定是不让进的啊,这地方严得很。」司机往后倒了倒,停在了路边,「那你是走还是下车嘞?你要是下车就只能在这下了奥。」 周旋久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但听懂了司机的话。 下车后他穿过马路,看起来也没有很慌乱,他镇定地在门口观察了一段时间,然后掏出手机点开招聘软体的聊天页面,朝门卫亭走了过去。 门卫虽然半信半疑,但万一真的耽误了业主的正事,吃亏得还是他。 很快有辆车开了出来。 坐上去周旋久习惯跟司机叔叔打声招唿,却见前面的人十分眼熟。他眼睛转了转,想起那两天跟宁作待在一起,坐的车都是这位叔叔在开。 可王麻明明跟他说过老闆姓何的。 他只想明白了一点点:「叔叔,你也是同时跟打了很多份工么?」 梁启通过后视镜看他,笑着摇了摇头。 咦。周旋久更觉得奇怪了,却还是没把应聘和宁作挂上钩:「那叔叔,我、我是不是,坐错车了啊。我是来,应聘的,不是来找,宁作的。」他转头看向窗外,似乎打算找一找地址上写的八号。 「这样啊。」梁启回了句。他年近半百见过不少人,阅歷堆起来,不用别人特意说明也能看出周旋久的不同。这孩子礼貌得真让人心软,不自觉就想多聊几句。 他想到刚才周旋久说的那个「也」字,问道:「你是同时打了很多份工吗?」 对着窗外的脑袋转了回来,认真回答:「我现在,还没有,我有固定工作的,今天顺便来,试试。」 梁启忍不住又笑:「这话你可别给宁少爷说。」要是被少爷知道他是人家顺便的选项,估计得气翻了天。 看孩子又是一脸疑惑,他也不好多解释,只说:「你没坐错,我就是出来接你的。」 周旋久听罢陷入了混乱,完全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他觉得一点也不合理,叔叔说没有多打工,可是,宁作也不姓何呀…他抿着唇思来想去,脑子像废旧的齿轮干涩地转动。 五分钟后再次看向窗外,不远处的别墅门前,站着的人身姿挺拔,微蹙着眉头,看起来耐心即将耗尽,车正好就停在那人面前,门嘎达一声从外打开。 周旋久仍处于震惊中不能回神,他仰起头眯了眼。 原本隔着泛绿的车窗,宁作的脸还像盖了层膜一样不真实,门开之后堪比炎夏的烈日,也不知是站了多久,一部分的他仿佛已经被阳光灼融,额前头髮湿了一小片。 「还不快下来?」宁作说。 「奥,奥。」周旋久眨眨眼,怔怔跨下车,现在他明白过来自己应该真是没有坐错,只是...他侧头打量了下宁作,还是很想问,「你……你怎么,姓何了啊?」 作者有话说: 哪家老闆出门接应聘者啊。(指指点点) 第四十章 私心 姓何…… 宁作嘶一声,头都没偏,懒得多解释一句。这事越解释问题只会越多,起因也不端正。 后台事件发生后,他也浅显反思过当时的行为。他本意是想确认对方有没有受到伤害,结果变得一塌煳涂。其实这两年他的脾气已经控制得挺好了,很少由着性子胡来,生活作息也规律不少,宁驹行每隔几天都要念叨说送他回老家是正确的决定,换了个稳定的儿子回来。 宁作自己也觉得,不说多乖巧,怼天怼地的叛逆劲确实是有所收敛。但自从遇见周旋久,他的脾气就好像退回了之前,而这种坏脾气还不是针对所有人,很强的割裂感。 这些反常他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的?大概就是周旋久选了别人的那天晚上。他不得不去思考其中的原因。宁作想,或许周旋久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一直以来,他身边的大部分人际关系像蛛网一样复杂,多线发展且每天都在持续扩大。有时候他会想念在溪水村的生活,因为那的生活和人都简单明了。 周旋久尤其单一,他像纯净的水,游进一条鱼就只看得见一条鱼。如今他似乎聪明了些,不是智商层面,是社会层面,经歷催化了他的变化,这种变化正是复杂的开端。 说起来怎么都不会是坏事,也并不关宁作什么事,但他就是不乐意看到。 掺杂着自私,他从何须那里把人截下来。 大概是报復,可要为哪件事报復,他也不太知道。那个失眠的凌晨,他讨厌过周旋久的特殊,好像所有事在他眼里都不是大事,过去了就能忘掉,然后转身将情感投到别人身上。可后来他又想到,这种特殊也并不是没有好处,既然能被别人抢走,就能夺回来。 第78页 领着脚步拖沓的小尾巴到客厅,宁作坐在沙发上,看周旋久在对面东瞅西看,脑袋都快翻成九十度,他哪都看了,视线就是没落在自己身上。 宁作咳嗽一声,摆出甲方的威严:「周旋久,我现在是你老闆,你注意力给我集中一点。」 还在打量四周的人动作一顿,规矩地坐好,他最后再看了眼左右两边,问出了自己观察到的奇怪事情:「怎么没别人来呀?」 和之前参加过的面试不一样,这次不仅是在老闆家,还没看到竞争者,就像为他专门设立的职位一样。 这难不到宁作,他随口扯谎:「别人都面试完了,只剩你。」 周旋久低头看手机确认,明明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啊,他努了下嘴,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你应该知道我招人干嘛吧?」宁作说着,看到毛绒绒的脑袋抬起来,两侧的头髮跟着晃,摸起来很软的样子,顺着往上,那张迷煳的脸看起来也很好捏。 一开始他没打算按照何鬚髮的招聘信息来,让周旋久照顾他。但此时他突然回想起两年前的某个傍晚,当时他把那破了口的二十块钱交给周旋久时,说要买他照顾自己,那时周旋久说照顾客人不用钱。 现在不是客人了,会有变化吗?宁作莫名很想知道。 即便他有其他安排,也还是情绪难控地说:「我花钱是找你照顾我的。」 周旋久愣了愣,随即说:「那我可能,做不了了。」 宁作皱了下眉,动作微乎其微:「为什么,来之前你不知道招聘要求?」 「知道……」 「既然知道,还来了,不就是愿意做?」 周旋久没再回答,脸上有一丝别扭。其实从这些天的相处看,他的拒绝在预料之内,但听到耳朵里偏不那么顺耳。 宁作眸光暗了几分,很快又恢復正常,他撇撇嘴,想那么多干嘛,管他同意不同意,反正把人忽悠来就没打算放人走。 他扬起眉,面色沉着地端起了水杯,仰头喝时,眼睛不着痕迹地瞥向了二楼,早就等候在那的人行动起来。 滑轮滚过地板发出咕噜声,宁作刻意不收回目光,他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始终注视着声音的源头。 果然周旋久立刻就被调动起好奇心,跟着转头看过去,再下一秒,整个上半身都变了方向,他嘴巴不自禁张开,哇出声。 从二楼走廊明目张胆经过的,就是《云上之夏》的舞服,这一件是初版成品,演出时做展示用,演出结束它的展示价值随之弱化,宁作想办法将它弄了回来。 现在它被穿在人体模特衣架上,向前运动时带起的风让上面的羽毛随着飘了起来,不用舞者,单看也是栩栩如生。 周旋久的眼神几近痴迷,先前他就很想近距离看一看,却被突发事件打断了,回家的路上想起来还小有遗憾,当天晚上做的梦都与舞剧有关。 本来以为再也看不到的东西又一次出现在面前,激动的心情只增不减,他身体不自觉向那倾斜,连脚尖的朝向都在体现他的渴望。 「你在看什么?」宁作明知故问,心里十拿九稳。 要问他对周旋久什么事情是百分百确定的,那必然是他与舞蹈有关的事物的迷恋程度。那时候不也是靠这个才得到周旋久联繫方式的么,人家可能也根本没想继续跟他有联繫,只是一听到舞剧就顾不上其他。 「好漂亮……」周旋久回头看了眼宁作,指着二楼喃喃感嘆,见舞服被推进了房间,他意犹未尽地收回了视线。 「你想上去看看么?」答案是毫无疑问的,因此没等对方回答,宁作又说,「只要你留下就行。」 周旋久心里一动,听到后半句又垂下脑袋,对着地面眨动睫毛。 宁作假装没注意到,公事公办说:「不过只是客人的话,我也可以带你上去看一眼,但你不能碰,除非我们是僱佣关系。」 「僱佣关系你知道么,也就是我付你钱,你为我做事。」 周旋久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变了变,他咬住下唇,眼睛定定地盯着地毯,目光却没有对焦,看起来不像是不懂,倒更像因被人训斥而感到难堪。 「那件衣服只有被我家雇用的人才有资格碰,不然我怎么能放心?」宁作这么说,每句话都刻意放慢了语速,以确保周旋久听得清楚明白,「如果你是我雇的人,弄坏了直接扣钱就行。但如果不是,那我没办法将这么昂贵、重要的东西交到你手上。」 「万一没轻没重的,碰脏碰坏了,我找谁说理?」 从里面随便抽一句话出来,都含有威逼利诱的意味。这些条件交出去,他作为忙活半天的人,实际上得不到一点实质性的好处,但现在宁作不考虑这些,心理上的富足就是他赚得的最大好处。 只要把人留下来,之后还不是由他为所欲为,这就是他自认高明的打算。 周旋久垂着眼,思路却是跟着话语一块走的,他五官已经皱在了一起。 对面沉默着,宁作只更加迫切,他坐直了身体,正准备加把火力。 「……可是。」周旋久终于开口。 宁作稳下动作,两秒飞快流过,不值得有任何反应,几乎是立刻他就再次听见对方犹豫的声音:「……可是,照顾你,不用钱。」 嗡一下,刚才没成功套出的话出现在了意想不到的时刻,稍有差异的答案给予了隐秘的喜悦,宁作僵住,心脏麻麻的。 第79页 他盯着周旋久,目光幽远,脸上却情不外露,只有耳根飘了些粉。 意识到刚才心血来潮的玩笑让事情偏离了正常行进的轨道,他急忙拽了回来。 「不是照顾我,是——」周旋久目光投过来,赤裸裸的审视一般,仿佛要揪出他的私心,宁作喉头忽然有些紧。 刚才突发奇想的试探变成一盆水泼到脸上,他清醒过来,延迟性地感觉到了尴尬,这种情绪针对个人,只有自己体会最深。 他话音顿了顿,揉了下鼻子,用喝水延长时间,盖过了这微妙的心理变化,继而镇静道:「我是想让你照顾那件衣服,以及我妈的工作间。她是服装设计师,呃......就是做衣服的。她这个人爱乱扔东西,工作间里乱七八糟,需要一个人帮她打理,这对你来说并不算难。」 他认为自己考虑得挺周全,尺度拿捏得正好,但周旋久脸色似乎并未好转,他不仅避开了对视,手指也抠上膝盖,看起来比刚才还要不情愿。 宁作不解又心虚,他甚至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的真实目的暴露了,又觉得不可能,周旋久变得再聪明也很难做到,再说他掩饰得挺好的吧,正常人都不一定看得出。 他盯着周旋久看,怎么也想不通。 「如果你想的话,想穿那件舞服也是可以的。」宁作只能继续诱惑他。 这时候周旋久慢慢看向宁作,表情有些木,神情似茫然似忧愁:「你……」 他说得小心翼翼,有些艰难:「你、你想用我,是因为认识我,同……嗯,同情、我吗……?」 宁作怔了片刻,其中仿佛有一霎那,他抓到了多年前那根导火线的边缘,摩擦出了微亮的火花。 这种问题不直白问出来没人会去细究,敢问出来的人也少之又少,而周旋久懵懂又敏锐,两种特质加在一起,总能在忽然的某一瞬将对手推到弱势的一边。 他很想坚决地说不是,却做不到,因为这很难一点都没有。 「……我认为你能将我妈的工作间打理得很好,也能照料好那件舞服。」离成功只剩临门一脚,宁作圆滑地将重点转移,迴避了直接面对,「这些你向来很擅长,对么?」 以问句结尾也是他惯用的技巧,在思考新的问题时往往会忘记之前的话题,周旋久更无法同时在脑子里展开两条线,宁作的话对他来说跟认同与夸奖无异,而这恰好是他需要的。 「对的,」周旋久点着头,「我能,做好。」 宁作悄然松下心弦。 作者有话说: 有时候会思考自己会不会写得细而琐碎有点墨迹了。 第四十一章 「者」 签在合同右下角的名字稚嫩工整,宁作看着神清气爽:「嗯,你下午收拾东西搬过来住。」 他随意翻了翻就丢到茶几上,里面的内容不重要,笔被打得滚动起来,周旋久倾身按住,认真横放好才抬眼:「我不能,住自己家,吗?」 「不能,你必须要搬。衣服在这里,你当然得时时查看情况,工作间也要每天整理。」宁作说,「这些合同里都写了。」 根本没写,茶几上的合同就薄薄几张,全然是欺负人认不了那么多字。 「这样哦,那好吧。」周旋久答应道,搬过来天天都能看漂亮衣服,想想还有点迫不及待,「下午我——啊!」 他眼睛倏地睁圆,愣了愣,随后不太好意思地看向宁作,本能放小了声音:「可是我,下午,没有空……」 合同相当于不能再变的约定,写了名字就不能改,他知道的,可是他忘了跟对方商量萌宠乐园的事。 「为什么没空,你下午要做什么?」宁作问。 周旋久不知道那是胡编乱造的不平等条约,还担心对方吃亏,眉尾不自觉往下撇。 他紧张地看着宁作,摸着自己的小拇指,有些忧愁地解释:「我下午要去,做水豚,这也是,我的工作。我已经有一个,工作了,我应该跟你,商量,才能在纸上,写名字的。但是现在,已经写了,怎么办呢?现在商量,还可不可以啊……重新,写名字。水豚还是,要做的。也是,答应了的。」 听得明白,只是……做什么?做水豚?宁作一下就脑补出了画面——周旋久傻乎乎地蹲在地上或者窝在水里被人围观挑逗。 他眼底闪过不悦:「你是不是被什么人骗了?」 「没有啊。」周旋久理所当然地回答。 宁作觉得这句否认的可信度还有待考量,什么正经地方会找人做水豚,他非得亲自看一眼才行。 「可以商量,」宁作提出合理要求,「不过下午我得跟你一起去。」 结束了还能顺道收拾行李把人接过来。 坐车到市中心,周旋久在前面领路。 部分动物不喜闹容易被车喇叭声吓到,萌宠乐园位置稍靠里,拐进一条安静的小道,前面十米就能看见棕粉色拼接的招牌,店门是锁着的。 还有几步路,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紧接着响起来电铃声,宁作拿出来看了眼,是沈洁老师。 他在路边停下,瞥了眼萌宠乐园,转头看着周旋久:「你在边上待会儿,等下我们一起过去。」说着按下了接听,也没注意对方答没答应,「唉,老师。」 「小宁啊,你哪儿呢,没出去旅游吧。」沈洁说。 第80页 「没,最近应该都没计划,怎么了?」 舞剧那天在后天沈洁就提过,她后续接了个国外的项目,最迟八月初就要启程去英国,国内的工作最近都在收尾。之前她租给学生上课的画室还有半个月就到期,整理东西的时候看见宁作艺考前未画完的一幅油画,还剩三分之一。 「你哪天有空过来一趟呗,咱们把那画了结一下,圆满收个尾。」沈洁还是挺讲究仪式感,这一趟出国,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好歹是爱徒,给这阶段的路程画个句号。 「可以啊,您都发话了,不得不提到日程最前面。」衣角被人扯了扯,宁作偏过头,周旋久指了指店门,有人在那开锁。 他将手机离远了些,弯腰用气声说:「再等会儿。」马上又直起身,继续跟沈洁交谈。 周旋久松开手,看一眼门,看一眼时间,看一眼旁边的人,脚下来回踱着步,半晌,又抬手拽了拽宁作,这次没得到回应,眼看还有一分钟就到一点半,他撅了下嘴,朝萌宠乐园小跑而去。 余光里的黑影远离,宁作轻皱着眉,有些无奈又无可奈何。 最后沈洁又交代了几句,让他别考完就放了笔,画画就是要练,要熟,才能有手感。 宁作一一应下,结束了电话。 两人因此有了时间差,宁作是以顾客的身份进去的,一百二一位。 迈进门他就将这家店打量了个遍,装潢也不像无良产业,再往里,随着看见院子的那只大水豚,他的担心和研审一併消失。 隔着头套也看得出那是周旋久,没见过哪个玩偶人那么僵硬,一举一动都透着傻气。 店刚开客人还不多,但基本上都绕在那只大水豚身边,排队合照。宁作没过去,他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窗台上有只三花正趴着睡觉,听到动静只抖了抖耳朵。 默默看着。 周旋久在跟客人互动,一会儿点脑袋,一会儿摆手臂,傻不愣登的,又有些游刃有余。 角落有位客人抱着女儿给羊驼餵食,小女孩趴在爸爸肩膀上看见后面的大水豚,蹬着腿要下来。一从爸爸怀抱中挣脱,她就跨着大步朝大水豚扑过去,勐地扎进对方怀里。 突然受力,周旋久身子歪了歪往后倒,他交叉的双脚分开,随着往上翘起来,看着像要摔倒。宁作脚向外移了下,刚要站起来,就见周旋久小腿滑稽地扑腾了几下,好在小朋友重量轻,他稳当地接住坐好,小女孩在他胸口亲昵又满足地蹭。 宁作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感应似的,水豚头缓慢动着,往他这边转。 一双黑熘熘的大眼睛对过来,说不清有没有跟里面的人对视上,宁作莫名慌了下,脸侧发着热,他感觉到自己脸上挂着笑,难为情往下压了压,视线闪躲去别处。 正巧窗台上的猫转醒,它翻着肚皮双腿双手抻直,眯着眼撒娇,宁作将目光换过去,伸手摸了摸那软如绵花的肚子,三花咕噜咕噜,四肢一齐环住身前的手臂。这时再想抽回来猫也跟着移动,后背悬空的,宁作没办法,给它抱进了怀里。 他垂着眼,好一会儿没再抬头。 待到下午五点多,中途宁作出去买了奶茶和小蛋糕回来,放在桌上没吃。 这几个小时他没进过院子,没有别的原因,他觉得光在这看就挺闲适的,就算过去,大概也是跟其他客人一样互动合照,这些什么时候不能做。 合照倒也可以,穿着玩偶服的周旋久蛮稀奇,不过现在他被一群人围着,宁作懒得跟他们挤,说起来,这么久也没见对方摘过头套,总这样闷着身上不会长痱子?好像也没见他喝水,不渴? 宁作专心正熘神,身后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小哥哥,喜欢怎么不过去互动呀?」 许绵绵背着双手,说完视线从窗外转回来,笑着跟宁作对视。她一下午都在关注他,这位客人除了她家的三花,也不跟其他动物互动,就盯着她家水豚代言人看,但又不过去,形迹可疑。 宁作回头看是老闆,又淡淡转了回去:「没互动不就说明不喜欢。」 许绵绵直言:「你都盯了一下午了哎。」 宁作神色微变,又不着痕迹跳过这个话题:「他是每天都在么?」 「不是哦,现在暑假是一周来五天,不过有时候会店休,时间就不太确定了。」 宁作若有所思地点头。 他今天穿着黑色t恤工装裤,一身黑,瘦高,站在人群里也很显眼,更何况行走在人流量较少的小道里。刚才开门的时候,许绵绵就在门口过他,他一进店她就认出来了。 现在许绵绵又想起些细节,她后退一步眯起眼睛思考。 难不成这客人和小久是朋友?不对啊,朋友干嘛表现得这么冷淡,莫非…… 许绵绵倒吸一口气,目光在他们俩之间来迴转,最后定点在了宁作身上。她悄摸观察,细细推理,从宁作目中无旁人的态度,到桌上尚未开封的蛋糕和奶茶,无不验证了她的猜想。 这就合理了。 许绵绵同情地摇摇头。暗恋真是苦,她感慨着,同时又在对方专注的神情中发现了商机。 她反身走回柜檯,拿了张表格推到宁作面前:「小哥哥,你要不要办张会员卡?」 「存一千送两百,两千送五百,每次来都八五折,特别划算。」许绵绵掏出手机,眼眸发亮,「然后呢,咱们加个微信,到时候我们家水豚娃娃什么时候来我偷偷发消息告诉你。」 第81页 「唉,你也不容易啊。」既帮助了别人,又帮助了自己,许绵绵为她的聪明才智自豪。 三句话掐头去尾,钱不是问题,结尾莫名的感嘆宁作也没在意,中间这项服务倒是戳中他心,甚为满意。 怎么说他现在也是周旋久的老闆,弄清楚员工平时的去向以防止工作被意外打乱,属于未雨绸缪,很正常。 宁作拿起笔填好个人信息,添加了许绵绵的微信。 傍晚,客人全部撤退。周旋久站起来先往窗户那看了眼,没看到宁作,他摘下头套四处寻了寻,也没有宁作的身影,他抿抿嘴,拖着水豚的脚进了更衣室。 宁作没走,他坐久了身体有些疲,出去逛了一圈。 原本他是掐准了时间回来的,结果何须打了个电话过来,聊甘子珂刚在群里说的回国的事。 甘子珂飞机晚上十点落地,何须约他出去给人接风吃夜宵。宁作记着今天要去给周旋久收拾东西,就把接风的事改到了明天。这事聊完也没挂,何须爱掰扯,一件事能扯出十件,没人提醒的情况下,走路打电话注意力容易乱飞,收起手机一抬眼,宁作才发现他压根没往萌宠乐园的方向走。 等赶回去只剩店主在那坐着,得知周旋久也就刚走,他立马追了出去,后面许绵绵在那摇头长嘆。 跑了几步宁作想起给周旋久有手机,他站在店门口打过去,那边接得比较慢。 「你人呢?」 对面顿了一下,说:「我去找王麻,吃饭,约好的。」 宁作眉头锁起,这是他的锅他没道理生气,但他没想到周旋久不等他,也不知道打个电话给他,这么想着,他就有点烦:「然后你就把我丢在这?」 「啊……」这声啊延得特别长,像是无措又像在给自己一点组织语言的时间,周旋久嗓音轻缓,「你还在,店里呀?我以为,你走了。我找了你,很久的,你哪都,不在。」说完对面安静下来,他只听到那边唿唿的气声,然后才是宁作的声音。 「你现在在哪?」他语气里几乎没留下一点不开心。 对面细细嗦嗦一阵响,又有谁按了两下喇叭,传过来吵得刺耳,等声音转弱到无,周旋久才开口:「我没走多远的,你在那,不动。我就来,就来接你。」 作者有话说: 各位老闆,可不可以v我海星,谢谢。(爱心) 第四十二章 睡衣 走进餐馆的那一刻,宁作就感受到了持续落在身上的审视目光。 他不是没跟王麻吃过饭,实际上次数还不少。因为跟六哥关系好,待在溪水村的后半段宁作没事就会被叫去王家,他和王麻互相看不顺眼向来不对付,彼此也都默认,时间长了明里不会针锋相对,看着跟普通朋友一个样。 按常理,过了两年再坐在同一张桌上,冲劲该淡些,却反倒更浓。 王麻沉着张脸,眼里的不友善丝毫不加掩饰。莫名其妙被人瞪,宁作不可能认输。不过两人有所成长,不再像过去直戳戳对抗。面上不显,可每次对上眼都是场较量,饭桌上方暗暗瀰漫着火药味,只有周旋久在认真吃。 付钱回家,一路走进地铁站,宁作都跟着,王麻侧头看了好几眼,警惕,嫌弃,直到站在一个月台等同一趟车,他才真是没忍住。 旁边周旋久仰着头,正专注地盯着小电视上显示的到达时间,王麻后退几步到宁作旁边,拧着眉斜眼看人:「你要跟我们回去?」他语气不那么好,说出口是问句,实际上隐隐有着拒绝的意思。 像是担心宁作听不出来,马上又加了句:「我们那地方小,没什么可供你玩的吧。」 「谁说我是去玩的?」宁作没多大反应,但见王麻如此不爽,他便勾着唇挺得意,「周旋久要搬去我那住,我等他整理东西,带他过去。」 「凭什么?!」王麻一激动,音量没控制住,质问似的吼了声,感受到周边投过来的视线,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低声又问了遍,「……凭什么?我们仨住的好好的,你突然出现就要他搬走,凭什么他要听你的。」 显示屏上时间变为「即将到达」的字幕,站颱风声唿过,列车门打开,周旋久摆正脑袋站过去,回头看了眼。 宁作迈步过去:「什么凭什么,工作需要。」他抛下这句话,半搂似推地带周旋久上了车。 王麻愣了愣,关门警报声嘀嘀作响他才眨眨眼慌忙往里跨。 下班时间段乘地铁的人不少,晚一步就只能待在最外围,担心周旋久被人群挤丢,王麻扬起下巴四处巡视,却先看到身高突出的宁作,对方背朝这边,手撑着车壁,光是背影都有种不可一世的专横感,看着就令人不爽,王麻撇撇嘴,正要转开视线,就见宁作肩膀边缘飘着几撮头髮,似有所感,他往边上移了一小步,目光所及,周旋久缩在车厢角落,眉头微蹙,嘴巴张合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还没猜出个所以然,紧接着宁作就回过头,神色敷衍地扫了扫车厢,视线在他身上一顿,又转了回去,再下一秒,周旋久探出脑袋,朝他这边看过来,目光一定,扬起笑容挥了挥手,王麻正要回应,对方就被人握着手腕拽了回去。 看着两人的互动,再琢磨起宁作那句「工作需要」,王麻心里五味杂陈,古怪和懊悔最甚。 同样是把小久当朋友,他怎么觉得宁作的占有欲比他要奇怪很多。另外,他知道周旋久上午是去哪面试了。想起之前何须说小久被人拐走了,王麻咂了下嘴,这才是真正的拐吧,直接把人拐到家里去了。 第82页 作为周旋久所有经歷的见证者,他纠结万分,一方面替对方开心,一方面又免不了担忧。 在这待久了王麻确实学到很多东西,首先他就不再像过去那样无差别记恨城里人,毕竟像他爸遇到的那种骗钱又玩人心的狗东西还是少数。但他依旧不喜欢宁作,也不愿意相信宁作靠谱。 就凭他走之后小久精神状态的变化,就够他讨厌他几十年的。 早知道是给宁作面试,他就不劝人去试了,更极端点,甚至有可能偷偷拒绝,直接杜绝这种情况的发生。可这是夺取了周旋久自主选择的权利,多思考一分钟,王麻又觉得他大概还是会告诉对方。 事已至此,也没有后悔药可吃,更何况从前王麻就明白,这俩的事他插不进手。 等人收拾完要走,他跟到门边送,宁作提着东西周旋久站在边上,画面和谐得要死。就是越这样王麻心里才越不得劲,跟做了亏心事似的。 「真不知道你怎么非要缠着小久,走了还不消停。」王麻咕哝着。 宁作没听清,转头看过去,见王麻撇开视线不再说,他微眯起眼蛮不在意,一律当坏话处理,也没放在心上。 - 客房的装潢不比主卧少用心,一踏进去就有种精緻感,顶灯照得瞳孔都是亮晶晶的,周旋久放下行李,充满兴趣地绕着屋子走,看到没见过的家具就多停留,差不多都熟悉一遍,才拉开行李包开始整理。 动作慢而仔细,一件件拿出来,一样样放好,东西不多也花了近一个小时。 全部弄好,他叉着腰缓了口气,回头看了眼一直站在门边的宁作:「你看着,是要检查,么?」 「……不是。」宁作被问得有点懵,现在细想,确实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这行为似乎是无意识,刚才在那边也是,周旋久在里面收拾,他不帮忙也不去客厅打发时间,就在旁边看,屋子里站不下,他就在门外。 反应过来是有点傻逼,大概是周旋久整理东西细緻又小心,看着舒服,感觉都比别人整理得要整洁一些,这么想着,他心里就有了点想法。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宁作说,「要不你也帮我整理一下房间,正好考验一下你的工作能力。」 「考验,是考试,么?」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可以是,可以。」周旋久疑惑道,「但是,考试,录取,不是考试在前面么,怎么我,反过来了呢。」 宁作一顿,视线往边上游离了一下,语气透着心虚又莫名肯定,反正没人拆除他:「我们家…是这样的。」 「好的吧。」周旋久抿着唇思考,半晌,又说:「你家,真是,奇怪。」 「世界这么大,你要接受不同。」宁作说完自己都想笑,太扯了,为了忽悠周旋久他真是什么话都说的出来,对方要再多问几句,他估计还能将整理房间往哲学层面上升。 不过周旋久没问,他点了点头,然后迈步走出房间,站在走廊指着对角,侧头说:「你房间,是不是,那间啊?」 宁作跟出去看了眼,点头道:「你怎么知道?」 「上次,来过的。」周旋久答。 说的是醉酒那次,宁作扬起眉,有点惊讶。他家占地面积不小,布局稍复杂,小时候他经常会把这当城堡冒险。现在除了经常去的,他很少关注其他地方,像这种常年没人住的客房,平时都自动忽略在视线外。要不是前几天选房间,还真难注意到,没想到周旋久匆匆来过一次就记住了。 「记性这么好。」宁作随口夸赞。 周旋久垂下眼,嘴角微微上翘,感觉心口热热的有点静不下来,他支吾道:「嗯……那我、我去,考试了。」 往对角走了没两步,又被人拉住,周旋久茫然地回过头,视线直直对准宁作,一点不锋利,纯穿透力却总是很强。 什么考试,宁作想问,脑袋忽然空了一阵,而后明白过来,眼角不禁带了笑。不那么严谨的话,考验和考试的意思相差不大,这么替换着说,考试这词还怪可爱的。 他看了眼时间:「急什么,今天太晚了,先歇着吧。」 洗完澡躺在床上,宁作无端感到晕乎,大概就是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短短半个月,从路边偶遇,到对方就躺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挺奇幻的。当时看见周旋久的时候他想,真的假的?现在也忍不住想,真的假的? 真假交替着,思绪盪在空中下不来,每几分钟宁作就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平常家里来客人,再喧闹,他也能该若无其事在房间玩一整天游戏,这来个安静的小傻子,隔了两扇门存在感也依然强烈,游戏手柄烫手似的在手里待不下。 反正也不困,他索性不再勉强,翻身下床打开了投影仪,看个电影注意力也能长久集中在一件事上。 投影仪启动的空档,宁作下楼挑了点喜欢的零食和饮料。 他去的时候对角屋子的门还是关着的,等回来,门就开了,斜角过去能看到床脚。 说不定是没关紧,宁作收回视线,一只脚踏进卧室,身型微顿,又退了出来。他回头看了眼,后面是围栏,这个时间点,家里的人基本都睡了,这一眼就很莫名。 又看向对角,宁作抱着堆东西迈开步子,门没关紧,他......过去帮人关好。 第83页 怀里的包装袋挤在一起滋啦响,还没等多走几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细小的门缝被拉大,周旋久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成套的棉质睡衣,黑白粗条纹,码数偏大了,裤脚往上叠了两圈也堪堪露出白净的脚踝,面料软塌塌地裹在身上,隐去了骨骼原有的的稜角,衬得他也像棉质的。 喉结滚了一下,如果宁作没看错也没记错,这身睡衣正是他没收回来的那套。 第四十三章 香 有种被抓包的错觉,宁作停了脚步,淡声道:「你门没关好。」 「啊?」说到门,周旋久就看了眼门,「奥……不是,关好的。我有点睡不着,打开,想去走一走。」 「不习惯?」 说完宁作就发觉他问了句废话,对方好不容易适应新环境又被他拐到这里,肯定会一时不适。散步确实有用,但外面又热蚊子又多,他是没有出门的打算,放人单独去也不可能。 宁作思索着,视线往下瞥到怀里,随即挑了挑眉。 想要酝酿睡意也不是只有散步一个选项,处理失眠无非就两种——独乐或众乐,因地制宜,不如把人拉回去做个伴。 他托着零食往上耸了耸,示意周旋久看:「我也睡不着,打算看电影来着,你跟我一起吧。」 「可是我,没看过。」周旋久愣愣地说着,模样有些腼腆。 要不是没有空余的手,宁作挺想捏一下他的脸的。 「没看过怎么了,电影又不是只有看过的人才能看,那第一个看的人凭什么看?」 「奥,是哦。」周旋久笑了笑,看宁作怀里的大包小包,伸手过去,「我帮你,拿一点。」 此言正得宁作心,他也不客气,一下全送进周旋久怀里,转身之前还得偿所愿捏了下对方脸颊。 空调配恐怖片,里外都是凉的,为了拉满观看氛围,回到卧室宁作从柜子里扯出条空调毯,到沙发跟人并肩坐好,他大手一挥,毯子铺开稳稳落在腿上,也一併盖住了周旋久放在膝盖上的手。 在毯子下方咕蛹了两下,周旋久看了眼宁作,默默将手抽了出来。 同样是尺码原因,他的两只手被袖子遮得严严实实,宁作看到忍不住笑,捏着人袖口拎起来晃了两下,依然是看不见手,像拎着件空衣服,他还没开口调侃,周旋久就先不解地「咦」了声,然后举手往上伸了伸,袖子顺滑地下掉露出整个手臂。他蹙着眉捏住袖口往上叠,心里往回想,明明叠好了的,怎么全散了? 周旋久卷着袖口一步步往上翻,宁作垂眼看着,自己的衣服穿在别人身上,对方还在整理,感觉真是……有点微妙,心里说不清的恬逸,像开了条大小正好的渠,清澈的水畅快地淌了过去。 和身边的人衣品不同,他最多就跟何须换穿过校服外套,贴身的几乎没有。而且像睡衣这类衣物穿久了会染上主人的味道,宁作不喜欢浓烈的气味,这方面比较讲究。他用的洗衣液和沐浴露都是寡淡的果香,连香水都很少喷,但话虽如此,他身上散发的却不是果香。 当时刚办完外婆的葬礼,严瑾神经依旧紧绷,在得知他的手串泡水胀裂之后,她急忙去寺庙重新请了一个,宁作没事就戴着,熏久了,身上常带着檀木香。 宁作突然想知道他的睡衣现在是什么味道,周旋久既然穿,就应该洗过,理论上讲原先的味道会被直接覆盖掉,但现在睡衣的原主人也在旁边,莫名有种新旧气息交融的感觉。 以他们的距离,无需刻意就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周旋久散下的头髮有一半都搭在了他肩上,是挺方便的。 宁作小幅度抽动了下鼻子,只闻到自己身上的檀香,微偏过头,还是。他嘴角往下撇了撇,余光里的人离得很近了,再偏转恐怕就要嗅到周旋久脸上去。这未免有些不妥,甚至都挺羞于脑补的,宁作一摆头退了回去,心说檀香覆盖力这么强的么,算了,放弃。 他敞开腿,抱着电脑靠坐在沙发上,打开了恐怖电影的选择页面,看着上面阴森的封面,宁作挑出一个没看过的正要点开,食指又倏地停在半空中,转头看向了旁边的人。 唉,看习惯了差点顺手就点了。 他是爱看这种刺激的影片助眠,觉得这玩意儿费神,一场下来精神紧绷着,看完也就累了。但加上周旋久,他就不好把个人爱好放在首位,得考虑一下。 宁作关掉页面,翻了翻主页的最新推送,没看到几部好片子,还是恐怖片带劲。 他看着屏幕,滑鼠随意地动了动:「周旋久,你怕鬼么?」 ……旁边没声。 「嗯?」 …… 还得不到回答,宁作心想不会这就睡过去了吧,他转头看了眼,周旋久没睡,眼睛也睁得大大的,他的视线正追着屏幕上的指针跑,完全分不出心搭理别人。 宁作眼底划过一丝促狭,手勐地左右滑动,周旋久目光追不及,脑袋也跟着轻微摆动。乖得可爱,又让人有点烦,这么傻岂不是随便谁骗骗就跟着走,宁作想着,表情僵了僵,两下便停了动作。 指针固定住,周旋久才发现面前的人正盯着他:「怎么了?」他跳过追逐游戏,意识接的是刚坐下那会儿。 宁作也自然没提:「没怎么,问你怕不怕鬼。」 周旋久一脸正气地摇头:「不怕。」他指着屏幕,「我没看过,但是知道。我知道电视里,都是假的。」 第84页 「假的不怕,真的怕么?」 周旋久认真想了想:「不碰到,我就,不怕。」 「那我可给你看鬼片了。」宁作找着电影,嘴就爱故意找事,「你小心鬼从屏幕里钻出来,扑到你身上,钻出来就是真的。」 周旋久侧过头抿着唇慢慢说:「宁作你,好幼稚。」 「是么。」真是被训练出来了,他现在没那么容易被周旋久的话噎住,借着这股劲反倒愈加猖狂,宁作又一把捏住周旋久的脸肉晃了晃,「等着吧,还有更幼稚的。」 这么说着,他反手就挑了部影评说最恐怖的片子点了播放。 影片开头男人正打着电话,他满脸不耐,语气暴躁敷衍,几句过后便开始争吵,之后匆匆挂断,此后他再也没接到过来自老家的电话,直到五年后老家拆迁,为了钱他赶回去,也因此得知亲人早就去世。 男人的脸上看不到一丝难过,他欣然在老家住下,每天忙前忙后都是为了拆迁事宜,突然有一天晚上,他照常打开柜子换衣服,却看见里面蹲着个通体发紫的小男孩,对方面目狰狞,正死死地盯着他。 男人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没办法摆脱对方,后来听人介绍他找到位大师,花了大价钱请对方在家中施法,小男孩终于消失。 最后拿着拆迁款回家,男人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屋子里却凭空响起吱呀声,紧接着他就感觉被子下方鼓起来,有什么东西往上缓缓移动。男人瞪着天花板浑身哆嗦,尽力将注意力从身下移开,好在片刻之后摩擦声就停了下来,他静等了很久都不再有任何动静,想着对方大概已经离开,男人松了口气放肆喘息,等缓过神,他面色轻松地抖了抖被子,顺势看向身下,唿吸声骤息。 ——那小鬼早就被子探了出来,ta伏在男人胸前,脑袋歪成九十度,一双全黑的眼珠正盯着他咧嘴笑。 随着一声惨烈的尖叫屏幕倏地暗下,电影所有原声全部消失,两秒的黑屏里,宁作也跟着吊起一口气,手不自觉攥紧了靠枕。 他转头看向旁边。 周旋久双唇紧闭,眉头也锁在一起,静默半晌后,他察觉到宁作的视线,抬起头低低嘆了口气:「唉……好可怜吶……」 可怜?宁作心里紧张的弦一下就松开了,困惑取而代之,他怎么没从里面看出一点「可怜」的元素。宁作正准备问谁可怜,就见周旋久神色颓靡地抱住膝盖又嘆了口气,看起来惆怅极了。 「小男孩,好难过,可怜。」 宁作恍然又持续不解:「你从哪看出来的。」 「就是……」周旋久抬眼看了下屏幕,像是为了找证据,但影片播完早就自动关闭退回了选择页面。 他什么都没找到,自己又形容不好:「他......他就是,反正就,很容易,看出来的呀。那么那么,难过,眉毛、眼睛、嘴巴……」发觉自己表达不清,周旋久看着宁作真诚发文,「你看不见,么?」 说得像我瞎了一样。宁作在心里吐槽,不过有一说一,他确实没看出来,怪不得说不怕呢,周旋久的关注点和别人不一样,恐怖片硬生生看成温情片,确实不该怕。 宁作往沙发上一瘫,点开剧情梗概简单看了眼,小男孩跟男主之间还真存在因果轮迴关系,只是影片中提得隐晦,通常恐怖的气氛一上来,就自动让人忽略掉了剧情部分。周旋久可能也是一知半解,能捕捉到这些细节,估计是缘于他敏锐的情绪感知力。 「你这么说我就看见了,他头髮丝都透着悲伤。」宁作顺着应合道。 「嗯,嗯,那就是了。」周旋久捣着头,连连认同。 正因关注点不同,周旋久无所畏惧只觉新奇,看不困,反而越来越有精神,三部影片播完也依旧看不出一点倦意,宁作眼皮却早就打起架来,他忍着憋着到第四部电影开头,终于脖子一松身体一歪,脑袋往周旋久肩膀一搁,睡了过去。 无意识的几个小时,中途宁作醒过一瞬,他闭着眼睛迷迷煳煳换了个方向侧躺,脸颊处一片柔软,不自觉抬手环上去,就像在搂着抱枕,脸也埋了进去。 好舒服,想要贴得更近,越近越好,再次陷入沉睡前,宁作这么想着。 第四十四章 牙印 不知道是不是熬了太长时间,这一觉格外沉,睡饱后的身体带着些慵懒,在彻底清醒前,意识仿佛陷进棉花堆里,轻飘飘的,让人只想畅快地伸个懒腰。 宁作闭着眼睛,适意地深吸一口气,他手肘微动正要松开抱枕,却被灌入鼻腔的檀香按下暂停。 味道比昨晚闻到的要浓烈太多,有一霎那他还以为自己睡在寺庙里。 探究着睁开眼,原本舒展的四肢忽而僵直,黑白色的粗条纹就在几寸远的地方,盯久了宁作脑袋阵阵眩晕,身体有些热,所有感官也随之放大。 若不是现在距离过近,他怎么都想不到这股香竟然是周旋久散发出来的,换做平时,他大概会下意识认为是自己身上的味道。而且显而易见,他环抱在怀里的并不是抱枕。 心脏跳动的声音陡然增大,宁作第一反应是撤离,临了却做不出任何反应,他大气不敢出,脸红透了,直到抖动的手指抚过对方温热的腰线,温度直达内部,血液热汩汩地流向腹部产生变化,宁作才不敢再拖。 他谨慎观察缓缓松手,姿势怪异地从周旋久怀里退了出来。 第85页 水调到最凉,洒在皮肤上甚至有些刺,宁作垂眸看向身下,顿时有些糟心,他也没亏待过自己,怎么这么经不住事? 隔着浴室门他也不敢做些什么,憋着虽然难受,却是一时的。动手的话,万一中途周旋久醒了找过来,更无法收场。宁作认为第二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更大,这么些时间,他再小心也磕碰出了不少动静,周旋久觉轻,刚才没醒过会儿就说不定了。 唉,不分场合地控制不住,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宁作仰面迎着水柱,从头到脚浇了个遍。 燥热褪去,他擦着头髮一身清凉地走出去,看了眼沙发,有些意外,周旋久仍然在睡,看起来还是熟睡,就是……宁作一怔,随即心弦轻盪,方才他逃离得太快,现在才注意到周旋久是坐着睡的,他歪头靠在背垫上,身体绷得有些紧,看着就不舒服,醒来势必要酸痛个几天,尤其是脖颈。 想想也是,他在别人腿上睡了一夜,对方只能这么坐着。 宁作过去把人抱起来,眉眼不自觉得柔和,沙发到床,目光没从周旋久脸上挪开超过一秒。 俯身放下,双手抽离出来,他正要退开,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宁作顿了顿,周旋久眼睛依然闭着,身体却在床上挪动了几下,片刻后恢復静止,唿吸也变得均匀。 宁作看见他将手合在了肚子上,应该是舒服了。 碰到床触发身体记忆,自主调整睡姿什么的,有点……嗯,可爱?周旋久可爱么,以前他偶尔也会觉得,但没有最近这么频繁。或者傻?又好像不够准确。那就可爱吧。 脸捏起来也很有肉感,有些滑,好像下一秒就要从指尖熘走。想咬。 不知道是不是用嘴也咬不住,宁作失神地想着,松开手,缓缓弯下腰。 过近就能嗅到那股檀香,他已经分不清这味道属于谁了,但又怎样,有着一样的气味,更是种隐秘的快感。 身下的人睫毛颤了颤,梦中发出呢喃,宁作听到自己的名字,低声作了回应,齿间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咔哒—— 身后一声响,屋内所有旖旎凝固,宁作勐然惊醒。 看着周旋久脸侧的牙印和水渍,就像撞翻了一堆空酒瓶,他脑子里叮铃哐啷乱响,扰乱了思绪。 他还没想明白事情的发展轨迹,何须的声音就像一记摔炮在耳边炸开:「我操这么刺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子珂,我们还是先撤吧。」他回头说着,脚却扎实地站住,不仅一脸看热闹的表情,还伸手将后面的人拉过来。 同样是看到屋内的场景,甘子珂就显得平静许多,他脸上情绪很淡,只有眉峰微动。 早在脸颊轻微酸疼的时候,周旋久就有醒的迹象,何须大咧咧不加收敛的音量直接让他睁开了眼睛。 其实从门口看过来,宁作支起的后背完全遮住了他的动作,但周旋久大腿以下却一览无余,怎么看气氛都有些暧昧,何须那句感嘆几乎是下意识的,但他言语直白得像是故意要将对方的心虚赤裸裸地扒出来。 此时宁作再跟人对上视线,羞赧一瞬间蔓延开,他感觉心率都有些不齐了,很想破口大骂,又怕被人指出是恼羞成怒,于是只能佯作镇定。 宁作退开站直,回身时压下眉头,目光阴沉地质问何须:「你能不能敲门了?」 何须一点不怕:「怎么还怪上我了,平时不都随意么,也没见你这么严谨,」他甚至有点语重心长,「下次要干这些记得锁门,防范意识要有。」 我他妈干什么了?宁作想硬气地反问回去,却张不开嘴。 对面何须贱兮兮地笑着,宁作表情不见喜怒,只反手抄起枕头要摔过去,他行动时没多想,火气全转移到了手臂上,却忘了床上还躺着个人。 他勐地一抽,大脑还在启动的周旋久顺着力歪到床沿,上半身瞬间躺空,下跌的速度太快来不及做选择,他下意识朝宁作伸出手,当然是能抓什么抓什么。 或许是不想走光的本能,宁作反应极其迅速,一把扯住了正在下滑裤腰往回拉,而受到惊吓周旋久也死死攥紧,两人一上一下对抗着,必须有一方妥协,电光火石间,宁作卸了力倾身向下。 一声闷响后四下寂静,几秒后门口处发出爆笑。 宁作单膝跪在地上,一手作支撑,一手垫在周旋久脑后。 事件发生得太快,结束后紧张感依然在心口迴旋,他的五官有些紧绷,缓了会儿才直起身扶周旋久起来。 「哈哈哈哈……」何须笑得合不拢嘴,他提着眉往里走,「我真该拿手机给你们录下来,要是裤子真被扯掉了,大概能成为你人生的名场面。」 没等宁作有所反应,甘子珂一掌拍到何须背上,警告地看他一眼,跑上前帮忙。 「没事吧?」甘子珂扶着周旋久的背,目光下落,看到那道浅淡的牙印,他手上一顿,不动神色地瞥了眼宁作又移开。 周旋久还有些懵,听到关心他讷讷摇头,借着两人的力缩回搭在床上的腿,踩着地爬起来,踉跄了一下刚好坐回床上,说了句谢谢。 这一突发事件打破了原先不上不下的氛围,宁作冷静下来,看向好友:「怎么突然过来了。」 甘子珂张了张嘴,话头被何须抢了过去:「不是我说啊,你心里能不能留点位置给你的好兄弟?」他带了些鄙夷,「这都快中午了,咱们不是约好了吃饭么,打电话也不接。」 第86页 闻言宁作在床头拿过手机,确实有十几个未接来电,这混乱仓促的上午让他把吃饭的事完全抛到脑后了:「看了一晚上电影,没看手机。」 「哦。」何须看向周旋久,目光落到对方脸上,语气和眼神都变得意味深长,「怪不得了。」他朝周旋久走了两步,看表情就知道没憋什么好事。 宁作见状没刻意拦,只说:「你俩先去楼下吧,等我换个衣服就走。」 赶人呢这是,何须停下脚步,不情不愿:「行呗。」说完又朝宁作挑了下眉,一副看透所有的模样。 宁作在心里啧了声,神情淡漠地看向别处。 其实刚才他就察觉到了甘子珂的视线,可怪的是,他并没有想像中那么慌乱,何须走过来的时候,说实话他也没有阻止的欲望,看见就看见,只要不在周旋久面前大肆宣扬就行。但看何须那表情,宁作都能想像到他过来之后,绝对会故作惊讶地问周旋久:呀,你脸上怎么有个牙印? 浅作思考,宁作认为他处理不来这种情况的后续。想来也是荒唐,他竟然觉得那道牙印所有人都能看见,当事人却不能。 为此换衣服的时候他还不准周旋久离开,在衣橱里挑挑拣拣,直至对方脸侧的痕迹变淡。 等两人收拾完一同下楼,何须已经打了把游戏。 他正准备再开,抬眼瞥见楼梯上的两人,站起来抻了抻腰,看了时间,苦着脸控诉:「半个小时……少爷这是要盛装出席啊,可以,很重视,不过下次还是先解救一下飢饿的平民吧。」 宁作迎上他的目光:「不会说人话了?」 「人话啊,人话就是,我快饿死了。」何须把还坐着喝茶的甘子珂拉起来,「走走走走,今天必须少爷买单了。」又问宁作,「打车去么还是怎样?打车的话我现在打。」 宁作说:「打车吧,梁叔待会儿要去机场接我妈。」 「ok.」何须看向宁作旁边,热情招手,「小久也一起来啊,咱团建吃好吃的去。」 「要你说?」 「我不说你跟人说了么。」 「现在说不是说?」 「那你说啊。」 宁作跟何须你一言我一语,周旋久的视线在他俩身上来迴转,困惑道:「吃好吃的,我也要,去么?」他问宁作,「我不是,该工作么。」 「先不用。」宁作说,「我妈下午才回来,你整理得是她的工作间,我不知道她对工作间有哪些要求,所以等她回来了再说。」 见对方还在犹豫,他又说:「反正萌宠乐园今天不是店休么,你就当我这儿也休息吧。」 「奥,好吧。但你,怎么知道,我店休啊?」还是那么会抓重点,周旋久仰首看向宁作,一双眼睛亮盈盈的。 宁作太阳穴突突了两下,有心解释这事也不复杂,但要他当着何须和甘子珂的面说出在萌宠乐园办会员的事……还是算了吧。他和动物一直都不算合得来,到时候肯定会被盘问。 「我猜的。」他说,「不然这个点你早就急着要出门了吧。」 「你好,聪明。」周旋久赞嘆着笑了一下。 「嗯。」对视变得尤为困难。 作者有话说: 最近好安静啊~~~~(哭哭脸) 第四十五章 欠着吧 餐厅昨天就选好了,公平公正,菜系是何须选的,店是宁作挑的,甘子珂主要负责点餐,三人组多年的习惯,每次轮换着来,不容易腻。 宁作向来没有货比三家的耐心,也不研究评分点评,看有家店地址离画室近,他想着正好可以赴沈老师上次提的约,吃完过去方便,直接就选了。 车一跨进这条街道,冷清感就扑面而来。 应该是未开发完全,没什么商业气息,也就没有吸引人的噱头,一眼望去空荡荡的,路上零星几个行人,边上连着好几家都是没装修的空店,正在营业的店也杂,饭店边上是服装店,街对面还有书店。 目标餐厅的装潢很具个人风格,极简,色彩单调,唯一显眼的只有门口的大招牌,一个单字「食」,亮着淡青色。他们出门晚,到地方应该是饭点最热闹的时段,里面却没多少客人。 说实话选在这开店并不合理,像是哪个喜欢吃云南菜的艺术家自掏腰包开的私房,无所谓挣钱与否。 不过周边氛围倒是适合搞清静的艺术。 店面积不大没有包厢,挑了最里面的位置,刚好是个可以阻断内外部交流视线的小拐角。 从上车何须就揽着周旋久,重逢以来他们见面次数不少,但每次都伴随着意外,一直没有安静聊天的机会。今天早晨宁作吃瘪又克制怒火的模样还歷歷在目,很是新鲜,虽说何须早就看出两人存在猫腻,可亲眼见证又是不同。 他对周旋久产生了更多好奇,现在也不肯放过人家,自动忽略旁边告诫的目光,不管不顾拉人过来并排坐。 等菜的间隙大事小事问个不停,还掺杂私货地跟对方要程月的电话,一开始还失败了。周旋久认为作为中间方他需要事先问过本人意见,何须便使用了要给惊喜的俗气伎俩,前者犹豫了会儿,终究是心思单纯敌不过惊喜的魅力,老实地拿出手机报了号码。 何须心满意足,情绪也愈加亢奋,最近的时间线聊完就往回倒,进入了回忆。一言一语聊到两年前的河坝烧烤,他勐然想起当时参加的六个人现在依旧在同一城市,感嘆着缘分妙不可言,提议组织一场重温之旅。 第87页 人都没定下,这事八字没墨水,何须就已经想出了好几种方案。 「怎么样,有没有想法?」他靠在座椅上兴致勃勃地问。 「我都行。」宁作说着,对面周旋久握住筷子没动,正目光灼灼盯着刚端上桌还冒着热气的茉莉花炒蛋,带着试探和好奇,动作小心夹了颗花蕾放到面前。 「子珂呢?」何须问。 「我……」甘子珂抿了下唇,不像是拒绝,却带着些苦涩,「其实今天我还有件事想跟你们说。」 他说:「不出意外的话,我要去国外上学了。」 店员上了盘新菜,碗底磕在桌面发出声轻响,闲聊的气氛随之顿了一秒,除了不知详情的周旋久,在场所有目光都转移到了甘子珂身上。 「这么突然?」何须提眉惊道。 「嗯,确实有点。」甘子珂说,「我之前没说也是在……纠结,其实就高考前没多久定下的。」 何须瞭然地点头,宁作看着甘子珂沉默不语,半晌突然问:「你要不想去不能不去?」 甘子珂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表情仍有一瞬的空白,很快他又恢復了以往的柔和:「前段时间就是跟我妈考察学校去了,挺好的,风土人情不一样,感觉会很有意思。」 相熟的朋友之间有个让人愉悦且舒适的好处——很多事情不用非得放到明面上才能读懂。 有时候纠结并不一定是有得选。 甘子珂没有正面回答,明显对这个话题有所迴避,宁作也不再多问,象徵性应了声。 何须露出点惆怅:「唉,这下接风变送别了。」 甘子珂说:「还没那么快走呢,八月底前我还是在国内的,如果要出去玩,定好了时间跟我说就行。」 「那不也就一个月么,眨眼就过了。」这话落下有些沉重,何须也意识到了,他提手打了个响指,转而又笑着调侃,「奥我懂了,其实你是专门回来蹭吃蹭玩的吧!」 甘子珂被逗到,原本勉强的笑意一下达到眼尾,肩膀肉眼可见松了下来,他也不反驳,点头说对,还说回来就是打算敲诈一把。平时甘子珂说不出这种调侃意味很重的话,今天他的拘谨和礼仪全都抛掉了,也许面对某个即将到来的期限,人也会不管不顾地彻底松弛下来。 「唉!」何须想到什么,忽而觉得不对,「你不是还跟我们一起考试了么?」 甘子珂笑了下:「是可以选择不参加,但是这么多年的数理化学都学了,不考岂不是亏了。」 何须嫌弃地咂嘴摇头:「不愧是学霸,我要是决定出国,当天就把书全飞咯。」他扬手作了个扔出的动作,差点挥到旁边人脸上。 没打到,但迎面而来的冲击吓得周旋久手上一抖,支在筷子间的花蕾往下掉,他一愣,视线跟进碗里,花蕾歪扭地躺在底部,沿着弧边盪了盪。 转过头,何须还在侃侃而谈,他控诉着数理化带来的痛苦,过于投入导致无法注意到一颗花蕾的掉落。 周旋久心底明白对方是无心之举,因此蛮不在意,他垂下眼帘,正要转回去,座位对面响起一声啧。超大声。 这个超大声是相对而言,至少桌上其余三人都听得真切,何须话语一噎,目光往斜对角去,迎面对上宁作不善眼神的同时,余光也注意到了脸还朝着他的周旋久。 两者综合,势必是发生了什么,何须脑子飞速运转,回想了不过两秒思路就已然清晰。 他奥奥两声连声道歉,掰着周旋久的脸左瞧右看:「我打到你哪儿了?」 对方却茫然道:「嗯?你没,打到我啊。」 …… 何须顿时哑然,感觉刚才紧张的心跳全错付了,寿命平白无故减少一分钟!他无语地看向宁作,五官灵动地扭着,质问的话靠眉目表达。 ——我又没伤到小久,你啧什么瞪什么? 他内容丰富的表情引得周旋久也跟着望了过去。 当事人对此视而不见,只看似无意地窥了眼还搭在某人脸侧的手,神色并未好转,还隐隐透着股阴暗,很快又敛下。 交流讲究你来我往,抛出和接住,一方没连接上,话很快就会脱轨落到地上,过了答覆的最佳时机,再开口就显得突兀。 何须有种炸药丢进自己嘴里的感觉,他松开周旋久,愤然掏出手机敲打着,没多会儿对角位置就传出连续的震动声,斜睨过去,对方竟直接摁灭了屏幕,何须一哽,眯得细长的眼缝瞬间睁得圆滚。 看着两人的互动,甘子珂忍不住笑出声:「好了别闹了,真当这里只有你们俩啊,小久在看你们笑话呢。」 周旋久嘴巴一动一动,眼睛确实盯着他们,宁作和何须的暗中对线一下就结束了。 有了这个小插曲,餐桌上的话题和气氛全部逆转,温水一般活络起来。 甘子珂瞟了眼宁作,没再说什么,他垂眸吃了两口菜,换而问起了何须的假期生活。他这一问,何须大喝一口水,表示有很多话要讲。他的那点感情二三事宁作耳朵都听出了茧子,自动屏蔽,拿起筷子开始品尝美食。 吃饭,关注点自然就在菜品上,这家店并非徒有高端的外表,味道也挺正宗,宁作闲适地吃着,没多时注意到对面那双筷子落在茉莉花炒蛋上方的时候总会逗留一会儿,然后一下夹蛋一下夹花蕾,安排得很平均。 第88页 他观察着,有点想笑,又想不明白那逗留是什么意思,抬眼想看筷子的主人,视线刚往上走了点忽地停下,对面那只碗里堆出了一小摞花蕾,茉莉花炒蛋光吃了蛋。再看到人,周旋久刚把鸡蛋放进嘴里嚼着,眼睛却盯着那些花蕾,出神地思索,鼓囊囊的脸上满是纳闷。 宁作伸手过去点了点桌面,周旋久抬眸看向他的手指。 「你是在等它开花?」 周旋久摇头,他只是不确定要不要吃,或者说能不能吃,不吃的话好像有点浪费。本来他是想自己观察别人弄清楚的,结果他们三个只顾着聊天根本不动筷子,好不容易宁作吃了,却也没夹一筷子炒蛋,这导致他碗里的花蕾越堆越高。 被人这么一问还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宁作的语气奇怪得很熟悉,总让周旋久感觉对方虽然说的是这句话,表达的又不是这句话的意思,比如宁作说等开花,但熟了的花是不能绽放的。这别扭的感觉他无法具体且准确地形容出来,但他知道这种时候就是宁作在笑话他,同时他也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宁作说话就是这样,古里古怪,他早就习惯了。 周旋久如实告知了自己的烦恼。 听了他的话,宁作嘴角勾了勾,又开始玩条件交换,他说:「你让我捏下脸我就告诉你。」 面前的人马上点了头,宁作却没像之前立刻上手,他盯着周旋久看了会儿,挪开目光说欠着吧,然后直接夹了颗花蕾放进嘴里做了示范。 第四十六章 反省 从卫生间回到座位,桌上的菜见底,没人再动筷,宁作掏出手机正想扫码,镜头一黑。 「结过帐咯。」何须闲散地通知,一看就不是那个付款的人,坑宁作他没理由突然良心发现,更何况此时脸上还挂着些许计谋未得逞的遗憾。 不是说我请?宁作挑了下眉,他侧头转向甘子珂,刚要开口问。 「别看了,不是我俩付的。」何须撇着嘴,像在为谁鸣不平,他故意学用长辈的口吻,语调阴阳怪气的,「小宁~你不会是故意在这个点去厕所逃单吧,知道我们不会放过你,就欺负小久这个老实人。」 知道是玩笑话,一顿饭哪里至于,但宁作还是差点被气笑,说得好像他不仅小气,还是个经常以强治弱的野蛮人,而周旋久也不知道是揪住了里面的哪个字眼,原本在玩抱枕流苏的他倏地抬头,睁大眼睛盯着何须,又转动眼珠换了方向,宁作就在原地接住了这道视线。 他看到周旋久神色有些紧张地跟他匆匆对视,又瞄了下何须,然后才垂头继续摸玩流苏,所有小反应无处可藏。 大概是把何须的话当真了,这么想着心口堵了下,又觉得对方的相信并不无道理,忆起过往,或许他留下的恶劣画面比较多。 周旋久对划入朋友范围内的人很少设防,他的计划能多次符合预料的成功,无一不依仗这点。可即便如此,宁作依旧能感觉到周旋久面对他时保留了一小部分的谨慎,这是过往不会出现的。 事物的从无到有总能给人留下更深的印象,每每察觉到这点,似乎都在提醒宁作,他在用一种算不上正当的手段将周旋久扣留在身边。而令他惭愧又下意识逃避的事实是,即便意识到,他也仍然无改变之心。 有时候逃避会走向谎言和败坏。 「对啊就是故意的,」宁作干脆坐实,做法算得上混,「其实刚才老闆跟我说钱没付够,既然你要请客,就把剩下的钱也交了吧。」 「啊,没够呀。」周旋久说,「好,还差,多少?」 何须也看过去,他原先真以为是没付清,直到宁作报数一千。 以周旋久的金钱观念,一千块是有点多的,但他仍然没觉得哪里不对。他有,就会给,不存在舍不捨得。 他点头,转身想找刚才来这里结过帐的服务员,对方却没站在原先的岗位上,于是他从椅子上起来想去找,这时候宁作递出了手机。 他说:「你直接转给我吧,待会儿我去给老闆。」 周旋久几乎没作思考,伸手过去要拿,却被摁住了胳膊。 何须夸张地抖着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指着宁作:「你你你你——此有此理!」再看向周旋久,神情多了些意外,「小久儿你真信啊!这一听就是他瞎编骗你的。」 周旋久一呆,喃声问:「为什么,骗我?」他露出茫然,和何须一样都不明白宁作突然心血来潮的原因。 「谁知道,他脑子没事就会出点问题。」何须无语。 「那不用,钱了吗?」 「不用不用。」 至此周旋久也没有因为的谎言而露出一点不快,他只是在得到何须否定的回答后,依然真诚地望向宁作寻求确认,双瞳纯净得仿佛能笔直看进人内心深处。 有时候谎言和败坏也会导致逃避。宁作再没有别的瞎话可说。 「……嗯,不用,开玩笑的……」不知道怎么想的,他多嘟囔了句,「我才不要你的东西。」 目光瞬间点水成冰般凝固住,听到后半句话,情绪一直稳定的周旋久仿佛褪成了灰暗的色调,他愣怔地看着宁作,抿起唇没吭声,眼眸微微颤着,抖出了藏在记忆深处的旧黄色的忧伤。 对上,宁作的心像河流泛起波浪,明明是岁月静好的画面,这种时候它的浮动却令人心烦,于是玩笑话也变得僵硬起来,其中缘由难以言说。 第89页 有了玩笑的前提,氛围却一点没变得轻松,甘子珂察觉到什么事的悄然发生,他轻咳一声:「……小宁,待会儿你要去画室对不对,那我跟何须就先打车走了啊?」 宁作没应声。周旋久闻言快速瞄了眼甘子珂,仿佛有些欲言又止,但又没说什么。他垂下视线,片刻后起身说要去卫生间。 「去吧,我们等你。」甘子珂说。 离开时周旋久看起来精神仍稍有不振。宁作面无表情,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去向。 想到刚才两人闹得不愉快,甘子珂往周旋久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建议道:「用不用我们帮你把小久送回去,挺顺路的。」 宁作眼睛没从手机上离开:「不用。」 此后没再发生别的对话,三人坐着各自的事情静等,然而十几分钟过去,服务员早就回到了岗位,却仍不见周旋久。 何须先按耐不住:「怎么还没回来呢。」 宁作看了眼时间,握着手机的手用了点力。 何须探头出去招唿那个服务员过来问了问。 「那个小男生早就出来了啊,不过他又从大门口出去了。」 听到这话宁作勐地站起来,动作迅速且激烈,在旁人看来,反应有些过大。他自己意识到这点,大概是久坐突然站立导致眩晕眼前漆黑的那短暂几秒,而后他身型一顿,看似淡然地拿出手机拨了电话,直到铃声在周围响起,准确的说是对面椅背挂着的小包里,他的眉毛才毫不克制地皱紧。 看到宁作的表情,甘子珂也跟着皱了点眉,心里又觉得怪异。忘拿手机是很平常的失误,而对方的紧张程度就仿佛已经确认周旋久出事了一样,未免显夸张。 他一如往常地安抚:「可能是突然有什么急事,东西没拿走估计马上就回来了。」 宁作绷着唇,完全听不进去,没来由的心慌侵蚀着他,即便就像甘子珂说的,东西没拿迟早会回来,可是万一呢。再说晚上也是要回别墅的吧?可是万一呢。他也不是很清楚如若这种万一的情况发生,他实际会失去什么,却本能不想让其发生。 思起前因后果,他只能想到刚才或许不值一提的小纷争。向来按步骤思考的他,这次迅速跳过了「是否应该」的判断过程,生疏地直接跨进了反省阶段。 宁作第一次真的觉得不要再跟对方计较那么多了,或许他从来都不是周旋久的对手。如果每次对方都这样一走了之该怎么办,想到这种可能性,太阳穴就胀得厉害。应该去追吗?不去,人可能真会消失。可选择去,推动双脚的原因又是什么? 和何须离开餐厅开始寻找的时候,他也依然没有想清楚,混沌迷茫,思绪在脑海里游荡,就像在一座雾气漫漫的山中寻找出口。 等找到人非要把人脸揪红,或者扣工资,总要有点惩罚,太磨人了。 宁作如此恶狠狠地做了预设,可当周旋久抱着一大捧鲜花出现在街对面的时候,他那种愤恨咬牙的凶戾又如同雾气蒸发一样消失殆尽。 尽管对面那捧花是由不同品种杂乱地捆成,搭配得毫无美感。 周旋久咧嘴笑得明媚,他雀跃地朝宁作晃了晃手里的花束,刚才的事显然已经被他抛到了脑后,但于宁作而言,二十分钟一瞬而过,眨眼之间,他看待周旋久不会再想从前那般了。 - 「还好我,在口袋里,找到一百块,不然就,买不起了。」周旋久的神情同他初尝花蕾时一样,变得尤为鲜亮,像被一口茉莉花异化成了盛开的花骨朵,直白地表达着对新尝试的期待。 你是傻子么,宁作想着却没说出口。早前餐桌上,周旋久惊奇地问是不是什么花都能炒鸡蛋,他随口回答说你可以试试,谁能想到对方真去花店买了各种各样的花,并打算带回家炒鸡蛋吃。 对这类事有着如此高效的执行力的人宁作只接触过这一个,近距离观察感受,竟有些神奇,有些可爱。 「你当花店是菜市场?花店卖的花不能吃。」 棚内种植的观赏类花卉花瓣表面基本都会有药物残留,食用对人体有一定伤害。周旋久听完只稍稍可惜了一下下,就有了新的想法,他从他们的聊天中得知甘子珂要去很远的地方,于是走过去,将整束花送进了对方怀里。 何须故意捣乱,直接将醋意表达了出来:「小久儿你怎么这么不公平啊,为什么我没有,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周旋久摆手否认:「好的,你也好。但是你,也要走吗?」 「不走啊,但我就是很喜欢别人送我花。」何须如此耍赖道。 周旋久抿唇思考,确实他没有送过东西给何须,那再去买一束好了,决定好他就要去。 这时候甘子珂站出来说:「小久别理他,你这有这么多品种,我挑一朵他也挑一朵就好了。」 他转头警告何须别在这唯恐天下不乱,何须挤眉弄眼回覆说我才不是那个最会找事的人。甘子珂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宁作安静地站在旁边,脸色沉得吓人。 「宁作,你想要么?」周旋久也注意到,他挪步过去递出花,「没人啦,剩下的,都可以给你。」 没得到回应,周旋久默默收回花,他垂眼正要走到旁边去,耳边才响起宁作的声音。 「我就只能要别人剩下的?」 第90页 此前何须和甘子珂已经各从里面挑了一朵出来。 周旋久呆了两秒:「那,那我去给你重新买新的,完整的,可以么?」 宁作开始没吭声,想到刚才的反思,他觉得自己又不可控制地没事找事强词夺理了。 「算了不用。」 说是不用,但周旋久还是看出他其实是想要的。 注视着周旋久小跑离开的背影,片刻后,视线落在手中的鲜花上,甘子珂表情逐渐严肃。 先前吃饭时他就有所察觉,两人关于花蕾的讨论他也听进了耳朵,当时就觉得有点……怎么说呢,对于二十岁的人来说,有点不应该。 现在仔细想来,其实处处都不太对劲。宁作对周旋久似乎有点过度关注,去卫生间这种小事也要反覆确认,甚至在人走后特意让服务员跟过去,以确保对方找到。得知周旋久没回来的反应也是,当然这里面不排除他是在后悔欺负对方,但综合来看依旧反常。 之前待在溪水村,一切事物都是周旋久熟悉的,他因此自如。如今换了环境,过去隐没在角落的东西才露出头角。 「小宁。」 目光寻过来,甘子珂少见地出现了不知如何组织语言的情况:「嗯……这事件不知道怎么问才算合适。」 「我发现小久好像对一些事物的认知过于浅显,」他看着宁作,小心斟酌着词句,「他是不是……智力上,有一些问题?」 第四十七章 心思 秉承着节约的绿色思想,周旋久说重新买,其实就是把送出去的品种补齐,减二加二,可不就是完整的。担心宁作没看到,他还特意将新购入的两一枝指了出来,花瓣上沾着老闆刚洒的水珠,看起来确实比旁边干燥的花崭新许多,不过接到手里,宁作表情还是有些一言难尽。 也不知怎的,原先的花束从繁入简,去除了精美的外包装,直接散放在了一个小塑料桶里。 墨绿的桶装着乱七八糟的花束,提着走在街上,像个出来卖花的小贩,宁作神情嫌弃,眉目却松弛,他提起来塑料桶晃了晃:「之前的包装不是挺好,怎么送我就换成了这个。」 他说着用手指敲打着桶身,行之有理地控诉,刚才不肯要钱,现在却钻牛角尖地对一束花有这么多要求。 然而周旋久的侧重点跟他完全不同:「老闆要拆开,再重新包。那你们,要等好久。」 宁作顿时没话讲,他总不能再苛刻地告诉对方:等会儿怎么了,送人的花就要有送人的样子。这话真说出口才是没法收场,没包装就没包装吧,他也不是那么的在意。 不过很快事实就证明了用桶装花确实容易让人误解。 八月中临近七夕,无论单身还是有伴,在路边上看到花都会比平时敏感一些,尤其伴侣就站在旁边的,难免会心痒,有几对情侣已经跟他们相交而过,还要回头看一眼。也许是宁作面色过于冷峻,除了流连的目光也没人真的上前购买。相比之下,孩子就少了那些弯绕。 两人正要过马路,右边跑来个小男孩,仰头说哥哥这花多少钱一枝,边问边伸长手想要挑选,他声音细,说话还有点含煳,宁作还没琢磨懂,余光见那逐渐升高的手,下意识身子微侧躲了躲,他冷漠地垂眼,心里蹦出点不悦。 小男孩抓了空,愣了一秒又被对方警告的眼神吓到,他颤着眼珠后退两步,嘴一瘪想哭似的,宁作神情未变,周旋久却很吃这套,刚才的情形他全看在眼里,虽然他一点没觉得宁作凶,但小男孩委屈的模样看得他心直软。 周旋久嗔怪地看了眼旁边的人,然后蹲下去轻抚着小男孩的头,柔声道:「别怕,这个哥哥,不是在凶你。」他知道小朋友只是想要一枝花,却没纵容地挑一朵送出去,而是很讲道理告诉对方,「我们不是,卖花的,如果你想要,可以去那边,的花店。」他说着回身指了指。 小男孩听罢乖巧地点头,他也不是非要缠着人家卖给他不可,他回身正准备离开,下一秒又转了回来,用清澈的大眼睛盯着周旋久。 遇到兇巴巴的人之后又被安抚,小男孩迅速对眼前的人产生了依赖和信任,以及小小的责任感与正义感。 他偷瞟一眼旁边,上前贴到周旋久耳边,小声说悄悄话,周旋久听后轻笑出声,侧头看了眼,也靠过去跟人咬耳朵。小男孩听后明显一愣,眨巴两下眼睛,再想起那张冷峻的脸,他觉得自己都听不懂中文了。 站在旁边的宁作一脸莫名其妙,但直觉告诉他小屁孩没说什么好话。 他眯起眼,故意盯着人不放,对方果然又被吓到,不过这回他有了庇护所,直接躲进了周旋久怀里,小脑袋贴在对方胸口,嘴里喃喃告状:「你看吧你看吧,就是这样的,哥哥你不要跟他玩……」 周旋久又开始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宁作听进了几句,心说小屁孩够烦人的,他能听你的?不是自家孩子还不能揍,想着眼不见心不烦,他决定直接把人拉走,谁知看了眼时间的功夫,再转头,身后不见人影。 心脏突突了两下,一瞬间他把所有拐卖人口的作案手法想了个遍,s市不知道比溪水村大多少倍,走丢不是开玩笑的。 宁作蹙着眉,整个人慌得有些发热,转而视线一瞟,他紧绷的弦又松下,安心的同时,还伴随着一种无法消磨的焦躁。 第91页 不远处周旋久正牵着小男孩的手,偏头垂目跟人笑嘻嘻地聊着天,脚慢慢往回走,看来是准备直接带对方去花店。大概是独立惯了,他有想法转身就去干,没有告知身边人的意识,殊不知他的这种不可控性,时常吓得人心脏上上下下的不安稳。 等送人到了地方,周旋久回来,宁作第一句话就很专横:「以后你去哪都跟我报备一声。」 周旋久不明所以:「为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要是小孩子还简单,直接栓身上就完事,宁作想,就因为不是小孩,连个正当理由都难编,别无他法,只好万变不离其宗:「……合同里写的。」 之后两人谁也不看谁地前进,宁作往哪边走,周旋久便默默跟着,过马路就等绿灯,拐弯就拐弯,跟得特别紧,宁作每换一次方向都能碰到周旋久的手臂,换作以前他早要觉得对方碍手碍脚的,现在却没了这种念头,注意力和心思走偏,还差点走错路。 又一个红灯停,宁作突然说:「刚才你直接叫我从桶里拿一枝给他不就是了,走回去多麻烦。」 其实餐厅到画室不到一公里,约的两点,回去一趟再过去时间也绰绰有余。 周旋久闻言仰头盯着他,许久没说话,感受到旁侧的目光宁作也没太在意,毕竟这一路周旋久看他的次数太多了。对面倒计时进行着,五秒后转为绿色,宁作迈腿往前走了一步,发现人没跟上来,回身见人有些呆滞,伸手拽了一把:「走啊。」 周旋久奥了声,任人拉着走,过了马路才讷讷问道:「你要、给啊?」 间隔时间太长,宁作一下没承接上:「给什——」等反应过来,他神色微凝,心说这反射弧也太长了。不过话说回来,往回想,他已经记不起说那话的动机是什么了,甚至都有点跳脱出来,意外地感嘆自己居然能说出这么善解人意的话。 换到现在再思考,拿一枝出来给别人?怎么可能,这是他的花好吧。 「不给。」宁作干脆利落地说。 就是说嘛,周旋久瞭然地点头,抿嘴笑了笑。 - 比约定时间早到半小时,画室租在一楼,路过窗户看了眼,里面的灯还是暗的,宁作熟练地从口袋掏出了钥匙。 学画这两年他来得最频繁,沈洁都没他勤快,毕竟教学只是她的副业。这导致好几次宁作来了却进不去,而沈洁又赶不过来,于是只能打道回府。其实在家也可以练习,但他更喜欢这种特定环境营造出的氛围,简而言之,在家很容易摆烂啊。商量过后,沈洁给了他把备用钥匙。 开门进去,太久没人待,里面的人气早随着时间散得精光,鼻腔里只剩下墙壁和颜料的味道,原来堆满物品的柜子,现在大部分都空了,墙角还躺着几个等着搬离的大包裹。 一眼望得尽的屋子里只有一个画架没收起来,那副未完成的画被沈洁单独拎出来放在了上面,这是宁作艺考前最后一节课动笔的最后一张画,从各个方面来讲记忆都格外深刻。 当时沈洁给了他选择的自由,原创临摹都行。可能是临近考试脑子里东西太多,突然就堵塞了一样,宁作没有一丁点灵感,于是省事地选择了临摹,所有收藏的画作里,他挑了弗雷德里克·维钦的《dancing day》。 ——正式开始学美术前他收藏的第一幅画。 原因无他,就觉得很美,那种不假思索的感觉,如果画也讲究一见钟情的话,也可以如此形容。 后来他掌握了一些绘画技巧也没临摹过,现在想想,大概是喜欢又有点敬而远之,说实话如果沈老师那天没提出自选,估计往后他也很难会有动手的想法。不过要是沈老师前些天没主动提起,他也会来取回家的。 空气中的粉尘味太重,宁作打开窗户,站在画架前,眉宇间隐约透着些抗拒,看面前这幅画的状态就能知道他那天真是状态不佳。 原作自带一种朦胧梦幻的美感,透过纸面都能感受到舞女扬起的纱裙的质感,他的临摹却厚重生硬,再加上天热,收置不妥当等外因,画布上的颜料晕在一起,显得特别脏。以这种状态过了一个月,颜料现在是干透了,却不好再做修改,很可能会越改越脏。 怪不得沈老师电话里叫他不急,可以多斟酌考虑一下解决方法。 之前他就怎么都画不满意,厌弃每一笔,好像它们都落在错误的地方,过程煎熬又烦躁,搁置是必然的结果。如今沈洁老师让他继续,他也不能保证能顺利完成。 坐下拿起笔和调色板,宁作抬眼看了眼周旋久,对方正一如既往地熟悉环境,在屋子里熘达,似乎是感受到什么,他也朝宁作看过去,咧嘴笑着说:「怎么了?」 宁作晃了下神,摇头:「没怎么。」 有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要是那时候周旋久也在,可能他就不会选临摹。 作者有话说: 小男孩:「哥哥你不要跟他玩啦,我们学校那些欺负别人的人跟他表情一模一样,眼睛这样,眉毛那样,好吓人的,他肯定要欺负你。」 小久:「不会的,这个哥哥,很温柔的。」 小宁:「哦,是么。」 小久:「……嗯?」(被人打包拖走) 第四十八章 画与舞 迈进外面的大门,视线正对窗口,沈洁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画架前的宁作,几近净洁的调色板,以及旁边正好奇钻研各种画具的小男生,他俯身低至宁作脸侧,披散的头髮扫来扫去。 第92页 本来脑筋就打结,注意力还没法集中,宁作淡淡沉了口气,低声道:「头髮。」他说得简单,身旁的人只困惑地瞥他一眼,没有反应。 情绪不佳张嘴都觉得累,宁作没再说明,手上沾了颜料,他换了支没用的画笔,用尾端挑开了脖子上的头髮,动作落下的同时,周旋久突然站直了身体。 宁作手一顿,还以为这个行为又莫名触到了对方雷点,他皱眉,正要仰头看看什么情况,就听到周旋久乖声叫着:「老师,好。」 刚才从窗口看,头髮挡了脸,现在看清长相,沈洁一下就认出了人:「唉,是你呀!你好你好。」 沈洁记得周旋久,周旋久同样也记得她,他听过宁作叫对方老师。 老师这个称唿对他来说遥远而敬畏,毕竟前二十年的人生中,他没有叫过谁老师,因此看到沈洁,周旋久不自觉紧张起来,站得笔直,背部绷紧,神情也认真不少,随时听凭差遣的模样。 有的人的长相怎么皱眉抿嘴都严肃不起来,沈洁看着,顿时有些忍俊不禁,之前宁作跟她提过对方的情况,真正接触到,确实讨人喜欢。 感受到周旋久面对她有点拘束,沈洁打过招唿就没再展开其他对话,径直走向了画架。 周旋久见状也不到处乱走,找了个椅子坐下,手上没东西空荡荡的缺乏安全感,他拿起桌上的花桶搁在腿上抱住,看了眼宁作,然后低头摆弄鲜花,静静等着。 「老师。」宁作说。 沈洁点头,温和地笑着:「怎么样啊小宁,想到解决办法没?」没等人回答,她又玩笑道,「我看是没有,这调色板和新的没差啊。」 宁作苦笑了一下,这半个小时他确实没怎么动笔,面对註定是无法满意的作品,根本下不去手,感觉每多一笔都是对原作的亵渎。 看出他的烦闷,沈洁也不逼孩子:「要不你直接覆盖掉,自由发挥吧。不捨得覆盖的话……」她回身走到墙角,拆开一个包裹,在里面挑挑拣拣,「……这还有多余的画布,你重新来一张。」 宁作接到手里,目光落在画布上沉默片刻,他在脑中预演待会儿画些什么,只觉得眼前五颜六色煳成一片,正晕呢,旁边啊嚏一声,循声看过去,宁作神情一凛,又面色无常地移开视线,取下临摹的画布,换了张新的上去。 他做出选择,沈洁便没再打扰,她找了个位置坐下,着手处理工作上的事,偶尔会走到旁边看一眼进度,几乎不对宁作的创作提出建议。 一开始画布上是不同颜色组成的色块,两个小时过去,逐渐变得立体,再次漫步过去,沈洁一下就看出那是什么。 「唉……」她眉头上挑,神情颇为意外,作画期间宁作好几次抬头,看的都是周旋久,沈洁以为他要画人物,结果却不如所料,她呵呵笑出声,「你总盯着人家看,结果上面却没人家,耍流氓啊?」 这话听得宁作手一抖,差点全功尽弃,他下意识看了眼周旋久,对方仍然低着头,只不过手指放在了花的上方。 看来刚才是在数绿叶,现在开始数花瓣了。 如此重复单调的行为,周旋久却面露愉悦一心钻在里面,很忙的样子,似乎没有关注其他的余力。 视线重新回到画布,宁作嘴角动了动又没说话,像是没有开口的意思,但又说了。 他平静道:「花在他手上,不看那看哪。」 沈洁抱臂靠在窗边:「嗯……是这么个道理,我也没说你是故意看人家的啊。」 宁作确实是为了看花,但被人这么提一嘴,他莫名就有点心虚,舔了舔嘴唇没吭声。 沈洁根本就没往暧昧的地方想,也没注意到宁作细微的心理变化,她缓声解释:「我意思是说,都结课后最后一幅画了,不尝试下真人挑战自我?」 画花怎么不算挑战自我了?那一桶花杂七杂八的,少说也有十个品种,画起来并不容易。宁作手上不停地细化点涂,内心的自言自语也没停,但他想是这么想,说却不是这么说的。 「您不是说让我自由发挥么,」宁作始终没抬头,他用画笔沾上刚调和好的水蓝,轻轻点在画布上,目光却有些飘,「……我就想画花。」 - 晚上七点,天几近深蓝,画的完成度也近达百分之九十,这时候不用再时刻盯着参照物,自己看着加些细节就行。 又过了半个小时,宁作放下画笔抻了抻背,久盯着一处突然移开,眼睛有些花,他闭眼缓了缓,再看向旁边,噗地笑出了声。 花瓣和叶子都数完了也没别的事干,周旋久坐着坐着,竟然睡着了。此时他脑袋歪在椅背上,头髮盖过去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挺翘的鼻尖和额头。 本来没什么可乐的,只是这个时间窗户大开,又是一楼,简直是蚊子的快乐老家。宁作坐在里面还好一些,周旋久就在窗边,属于重灾区,于蚊子而言,这大概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他两只胳膊都鼓了不少小包,小腿肚上还有两只正在进食,更吸引人眼球的,是他脑门正中间的那个大包。估计是只毒蚊子,颜色还挺正,再加上周旋久本来就白,隔着点距离看,真有点像小时候幼儿园表演节目,老师用口红在眉间点的圆,不过是掉了点色的版本,滑稽又可爱。 宁作勾着唇,也管不上手脏不脏,掏出手机,打开相机,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连拍好几张,一查看,发现屏幕三分之二都是头髮,不太满意。他想了想,伸手过去用手指勾住些头髮撩开,维持着这个姿势,再用另一只手重新拍照。 第93页 透过手机屏幕去看,周旋久睡得还挺熟,唿吸轻缓,五官放松,除了微微翕动的鼻翼,没有别的动静,他安逸的睡容仿佛有魔力般感染着宁作,连带地勾走了他的疲惫。 可照片记录不了唿吸,即便拍下十张一百张,只要画面里的人不动,每张照片就没有实质性的区别,缺少了鲜活的动态。 屏幕和现实来回交替,宁作顿时有些恍惚,分不清虚实,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切换成视频模式的都不知道。 想着两孩子没吃晚饭,沈洁去附近买了点,回来的时候,宁作已经大功告成,刚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 「来,正好,吃点东西吧。」放在桌上,一样样拿出来,「也不知道你们想吃什么,饭菜面和水果我都买了点,别客气啊。」 周旋久也是刚才听到水声才醒,迷迷瞪瞪地看过去。 沈洁回过头,眼尾一弯:「哎哟我的宝,怎么弄了个这么大蚊子包,」她和悦地瞪了眼宁作,「你怎么不发微信跟我说,我好带点药回来。」 迴避什么似的,宁作的目光从周旋久脸上一带而过:「家里有,等回去给他涂。」 「行,你可别忘了,现在的蚊子可毒了。」 宁作应了声。 吃完饭,帮忙处理垃圾,宁作给塑胶袋绑了个死结:「对了老师,画室正式正式退租是什么时候?」 油画不容易干,刚画好也不好拿来拿去,他没加媒介剂,至少晾一星期才能不沾手,时间允许的话,他想放画室储存一段时间。 「二十五号,今天十号对吧?那还有半个月。」沈洁说着,猜到了宁作的想法,「没事你放这吧,也不会有什么人来。」 宁作点头道了谢,下一秒就惨遭鄙视。 沈洁恶狠狠地跟他说:「你再客气一句,我现在就把你的画丢到外面,体验一下风餐露宿的日子。」 宁作被逗笑,连忙说别别别。 收拾干净桌子,两个年轻人一人拎着包垃圾往外走,临到门口,宁作脚步微顿,似乎想什么,将自己这包塞给了周旋久。 他先是指了指大门口的垃圾桶,声称画还没完成,让他帮他去扔。又指了指街对面有不少人在排队购买的冰淇淋店,说想吃冰淇淋,让人帮忙买回来,并嘱咐买完立刻回来,不准乱走。 周旋久乖乖点头说了好。 尽管如此,等人走后宁作还是走到了窗边,看到周旋久分类丢好垃圾,排上了队,他才跟沈洁提正事。 来画室的路上他们偶遇了一群刚下舞蹈班的学生,当时周旋久的眼睛都快贴到人家身上去了,宁作想不注意到都难,他想起前几天翻朋友圈,看到沈洁老师在帮一个舞蹈班做宣传,开班的秦织羽就是之前舞剧《云上之夏》的主演。 刚才宁作查了下,秦织羽从业十几年,一直专注于舞台表演,对教学似乎没多少热情,距离她上一次开班,已经有五年之久。正巧让他们赶上,也是种缘分。 把人支开也是因为这事他没经验,没把握,不想平白无故给了人了希望,又让希望覆灭,所以他打算先问问沈老师。 果然说完想法,沈洁就显得有些为难。 「她对学生很挑,我可能做不了主。」沈洁思考时习惯轻蹙眉,片刻后她说,「嗯……这样吧,我跟她提一下,然后给你个联繫方式,这种事还是你们自己跟她聊最好。」 宁作当然同意,晚上拿到联繫方式他依旧没跟周旋久提。他想,既然决定要帮,就不能在事情刚有苗头的时候说出去,一切尚不稳妥,沉不住气可不行,万一说了又被人拒绝,又丢脸又尴尬,不如就等事情定下再说,他相信自己能处理好这些不必要的前缀。 加上微信后,宁作跟秦织羽说明了周旋久的情况,却没想到即刻就被对方拒绝。 秦织羽言辞犀利,说她并不是在开什么兴趣爱好班,她要培养的是未来能够走上舞台的舞者。周旋久已经二十岁了,早就超过了最适合学舞的年龄,她收的学生里,最大的也是刚成年,还有一定的舞蹈基础。 她直言不讳地问周旋久有什么优势? 宁作答不上来。 他不懂舞蹈,但明白,舞蹈和美术都是需要长期积累的艺术。其实秦织羽的话算得上提醒,他完全可以帮周旋久报一个舞蹈兴趣班,这确实会更适合他的现状,但总会有人想要追寻「适合」之外的东西。 秦织羽没见过周旋久,没接触也不了解,她不会知道周旋久嚮往什么,宁作却知道,尽管这么说来有点自大。 人的一生总会不停在最适合与最想要间做选择,因为这里面关系到利与弊,而这恰好是周旋久不关心的,他所有行为都是以「我想要」为抉择标准。 处理过太多意外情况的宁作最清楚这点,因此不管秦织羽如何坚决地表达拒绝,他仍试着争取。 秦织羽被磨得没了办法,宁作又是好友的徒弟不便拉黑,她只好退一小步,给了周旋久一次面试的机会,毕竟任何艺术,只要涉及到教学,都需要当事人亲自对接。 第四十九章 「跌倒」 面试安排在两天后的上午。 到了约定地点,电梯慢慢攀升,周旋久两手攥着挎包,紧贴在宁作身边,展现出了许久没看到的依赖。以往的面试经歷让他下意识觉得不会成功,而舞蹈又是很在意的事情,他肉眼可见的仓皇。 第94页 宁作插着兜,垂眸看了眼旁边僵硬的人,抿着嘴唇感慨,现在就这么紧张……那要是知道舞蹈班是《云上之夏》的主演开的,那得成什么样……? 这么想着,他越发觉得自己没多透露舞蹈班的信息是正确的。一是不想加大周旋久的心理压力,另外即便说了,两天时间也准备不了什么,最多只能临时调整一下形象,这又显得没有必要,周旋久这样就挺好,打扮还显得刻意。 舞蹈室四周是玻璃隔断墙,一眼望进去,面积大而显得空旷,里侧角落放着架钢琴,它的斜对角,是个小号行李箱尺寸的音响,旁边的人一身素色,头髮盘在脑后,姿态优雅地坐在椅子上。 离门稍微近些,就能闻到空气中飘漫着的淡淡香水味。 宁作敲响了玻璃,秦织羽闻声偏头看过来,微眯着眼。早前在舞台上为了契合鸟的形象,她脸上用油彩做过妆造,今天只化了点淡妆,两者间的变化不是一星半点。 看到屋里人的正脸,宁作还犹疑了片刻,周旋久却一下就认了出来,他感到惊喜,但没有表现在脸上。 ——老师的身份和紧张的面试,双重压迫之下,他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合适,五官僵得做不好表情,喉咙也干涩得说不出话。 「秦老师。」宁作点头打着招唿。 听到熟悉的声音,周旋久才缓回些精神气,跟着叫了句老师好。 相反,秦织羽并不认识周旋久,她连他来看过演出都不知道。台下百余人,观众席又是暗的,不是有私交,不会对某位观众有特殊印象。 现在情况却是不同。 有了宁作给的信息,秦织羽稍稍打量了一下门口的两人,心中就对面试者有了估计。 她嗯了声:「你们好。」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没有二话,「来了就开始吧。」 话是听得懂,但宁作和周旋久都是初次经歷这种场面,没人给出具体的指示,完全不知如何开始。因此等对方打开音响回过身,他们仍站在原地干瞪眼。 秦织羽轻嘆口气,脸上看不出情绪,她朝门口还粘在一起的两人抬起手,手掌前后摆动,做了个分开的动作,语气听着严肃:「面试的人,站到中间。陪着来的,去边上。」 提起正事,氛围就变了。 受到感染,宁作早先在电梯里的清闲荡然无存,他似有所感地看了眼周旋久,对方果然比在电梯里还要紧绷。不过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他抬手抚上周旋久的背,轻轻往前推了推。 周旋久愣了两秒,又扬起下巴看了看他,才讷讷点头,慢慢走向屋子中央。 此刻往后的一天内发生的所有事情,对周旋久来说,都有资格「记录在案」,标为他人生中第二糟糕的日子。 忙碌又失败。 - 音乐响了几分钟,周旋久就愣了几分钟。 他呆滞地木在原地,心理上的煎熬和羞耻让他手脚发麻,舞蹈室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和恐惧,一滴汗没有,却感觉浑身湿透。 尤其当他转动的眼珠停留在宁作脸上后,又没有缓冲地落到他敬仰的老师脸上。 一瞬间,对自己的失望就如同黑夜里翻涌扑腾的浪花直接将他盖进冰冷的海底。那里看不见阳光,咸腥的液体强势地呛进鼻腔,冲进喉咙,能唿吸的地方都得不到一丝氧气。 而更令周旋久难以接受的,是他内心不断溢出的退缩之意,他不可控制地想要逃离,又卑微地感谢脚没挪动一丝一毫。 这短暂的几分钟,没人能跟他感同身受。 走出那栋楼,坐上计程车,到了萌宠乐园,换上水豚玩偶服,周旋久仍是惶惶然。宁作不知如何安慰他,这种时候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无力。 将人送到萌宠乐园,他接到了宁驹行的电话。 最近公司新谈了很多舞台剧的合作项目,服装主要是严瑾在设计,她忙得不可开交,想着儿子在家也没什么事,就叫人过去当个小助理搭把手歷练一下。 宁作开始有些犹豫,但他转念一想,或许周旋久也需要独处的时间,而且人待在萌宠乐园没什么可担心的,就打车去了公司。 忙到下午五点严瑾才放人。 看时间不早,宁作拨通周旋久的电话,想叫对方先别走等他一起,结果回答他的却是呆板无趣的人工智慧。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宁作刚坐上车,顿时就懵在了后座上。他试着压下焦躁,用手机没电为由抚平情绪,心里又下意识自我反驳,周旋久一天才看几次手机?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下一秒他又觉得不可能,周旋久不是那种受了打击就会伤害自己的人。 这种左不是右不是的猜测和否定让他的心一路悬着。 到达目的地,付款下车,首先看向店门,没关,还不断有客人在进出。 再跨步进去,直奔后院。 水豚窝边上空空如也。 宁作心脏勐地跳了一下,没多想,他转头就去找老闆,许绵绵正好也注意到了他。 「唉你又来啦!」 宁作绷着五官,压着眉头,直接跳过了这些寒暄:「周旋久在哪?」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沖,许绵绵热情地打招唿,莫名其妙承受了别人的脾气,心情一落千丈,也不太爽,她虽然好说话,但可不是好欺负的,别以为付了钱,顾客就真是上帝了。 第95页 许绵绵从座位上站起来,不甘示弱地瞪大眼睛:「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啊?你想知道小久去哪了是吧,」她耸耸肩,一字一顿,「不、知、道。」 宁作表情没有丝毫松懈,但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他冷静了几秒,唿了口气说:「不好意思,今天小久遇到了些不开心的事,手机又关机了,所以我没控制好情绪。」 许绵绵斜眼看过来,心说行吧,暗恋的人心情不好,这么着急也情有可原,她撇撇嘴,转过身来:「好吧原谅你了,我说小久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呢。」她喃喃道,又看着面前的人说,「不过你下次可要注意了,这么凶可很难追到人。」 宁作满头问号,和追人有什么关系?他还没来得及深究,就被许绵绵接下来说的话打断了思路。 「小久的手机不是关机了,是摔坏了。」许绵绵说,「可能……也就一个小时以前吧,当时没什么客人,他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然后不知怎么踩空,摔了一跤。我听到咚的一声,赶紧过去给他扶了起来,然后让他去后面休息室休息了。」 许绵绵担心他受了伤,催着周旋久脱掉了玩偶服,那时候从口袋掏出的手机,屏幕已经四分五裂,估计是磕碰到了哪里。 「他伤到哪了?」宁作抿嘴问。 「膝盖破了,手肘也有点脱皮,不过你放心,我给他消毒涂药了。」 宁作面目依旧有些冷,他道了谢,问完位置,找去了休息室。 从秦织羽那离开时,太阳就没高挂在空中,一下午天都是阴的,现在又颳起了风,仰头看了眼,有下雨的迹象。 像怕惊扰了小动物,动作都有些小心翼翼。 休息室不大,进门就是沙发,周旋久坐在上面,垂着脑袋,愣愣地盯着地板。比起他失落的神情,先进入宁作眼睛的,是他膝盖和手肘上难以忽视的紫红色,这药水涂上去,显得伤更重了。 周旋久看着像在发呆,宁作也以为他正出神,注意不到外界的声音,却没想到恰恰相反,周旋久好像比平时还要敏感,几乎是他一脚迈进休息室的同时,就抬眼看了过来。 宁作没见过周旋久如此消极的模样。他眼皮半耷着,眼中满是疲惫,和之前在溪水村他坐在水塘边误以为自己要离开的那种落寞根本不是一回事。 就好像他受伤的不是腿和手,而是其他肉眼看不到的地方。 眼睛都不亮了。 出了萌宠乐园,正好路过家手机店,宁作问周旋久要不要进去看看。周旋久摇着头,看起来对什么事都失去了兴趣,低声说不用,他还有另一部备用的。 远处传来闷雷,恐怕马上就会下雨,两人都没带伞,宁作便没再勉强。 一路沉默到家,各自回了房间。 宁作洗完澡,却没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他沉重地躺在床上,愣怔地思考,变成这样他是否有一定的责任。如果当时他能听进秦织羽的提醒和建议,周旋久就不会面对这种残酷的、赤裸裸的、将他从里到外地刨出来,完全暴露在外界现实中的面试,也就不会有现在这种局面。 算了算时间,十五号正式开课。 也就是说,他们今天面试,后天舞蹈班就开始上课,秦织羽将时间安排得非常紧凑,看起来没有任何迴转的余地。 宁作不禁想,他这么帮助周旋久,真的是明智的吗?真的不是他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吗?先前秦织羽答应给周旋久机会的时候,他还有些沾沾自喜,此刻才真实地领悟到,机会和成功之间是划不上等号的。 可到了现在,录取与否或许重要,却已经不是关键了,关键的是周旋久的状态。 他无声地将自己缩进了壳里。 所以独处到底有没有用?下午给人时间独自消化,反倒摔了一跤……想到这,就想起那显眼的紫红色药水,宁作莫名焦躁难解,他翻来覆去变换着躺姿,不知如何是好,怎么都静不下来,更别说唿唿大睡。 看了好几眼紧闭的门,片刻后,终是从床上翻身坐起。 正打算穿鞋,门被敲响了。 第五十章 脉搏 周旋久站在外面,手里抱着的枕头和毯子摞在一起托得高高的,只露出一双同时含着期待与忧虑的眼睛,闷声问宁作能不能一起睡。 他手指紧攥着寝具往上抬了抬,示意自己已经将要用的东西全部带了过来,甚至给人一种感觉——如果条件允许,他会一併把床挪过来。好像这样就只是需要暂时占用宁作卧室一小部分无用的空间,而不是非要对方勉强让出点什么,也不会显得他太麻烦。 如此小心翼翼,让宁作又想笑又生气,他理解,却又想不通周旋久怎么就肯定他会拒绝。现在的情况,他说什么他都会答应。这个想法突然蹦了出来,很快宁作就被自己这一刻的纵容惊到。 他也想不到,继嫌弃,抗拒,适应之后,竟然是不知所措。无数次同床,今晚恐怕是宁作心思最重的一次。 不仅是因为在意周旋久的情绪,还有对方及其强烈的存在感。 过往不熟时不自在很正常,怎么相熟后依然不自在?明明两者中间的那个时间段,他一直十分坦然。 学着周旋久的睡姿平躺着,宁作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像不同颜色的毛线纠缠在一起,乱得找不到线头。 窗外狂风颳过玻璃,摩擦出沙沙声,连屋里唯剩的唿吸声也被盖了过去,一旦闭上眼睛,对周边的情况就会一无所知,这种随风飘浮在空中的下坠感让他无法长久丢弃视觉,双眼不断开阖,最后开始对自己感到不耐烦。 第96页 畏畏缩缩不是该他的性格啊,宁作鄙夷着,状似无恙侧过身,床头睡眠灯发出微弱的蓝色灯光,在黑夜中足以照亮视野,对面的人眼睛也是睁着的。 周旋久望着天花板,时不时缓慢眨动睫毛,目光一瞬不移,好像上面有什么值得观察的东西。 宁作跟着看过去,头顶除了吊灯无其他,再看回去,才发现周旋久的视线其实是虚的。 平时他可能要多猜一会儿才能知道对方神游去了哪里,现在却是不假思索。 最先他以为周旋久想过来睡是怕雷,又或者是跟程月他们同居久了养成了新的习惯,结果答案近在眼前。 周旋久睡不着,也根本不想独自消化。 淅淅沥沥的雨声让记忆走远,宁作恍然想起,那一整个暑假,溪水村都没下过大雨,只偶尔会遇上阴天或者毛毛雨。 如此说来,这好像是他们共同经歷的第一个雷雨天。 虽然没什么实际的纪念意义,但它正好撞上周旋久的低迷期,让一切带上了些戏剧性的诙谐和仪式感,而这恶劣的天气又将对方衬得湿漉漉的,惹人怜爱。 看着想着,不知不觉,手就伸了出去,触碰到的那片皮肤微微发凉。 宁作蹙起眉,早前还没躺下的时候,周旋久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空调温度太低,周旋久冷也不说,他看出来便关掉了,怎么还是凉的。 「你还冷?」宁作问。 脸颊突然一热,周旋久下意识往反方向缩了缩,然后反应过来,但他的注意力始终是飘的,他只看见了宁作,却没听清对方问了什么。 安静的,头朝侧面转,紧接着身体也转过去,自然地将宁作的手压在了脸下,同时也留住了对方掌心令他舒适的温度。 像是要再加一层保护锁,他又抬手搭在人手腕上,轻轻圈住,指腹紧贴皮肤,不自觉地抚摸,看着眼前的人,慢慢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目光似水般柔软。 宁作仿佛被定住了身体和唿吸,只有手腕上似有若无的酥痒让他知道自己没在梦里。 「……问你冷不冷,你笑什么?」他的语调都被手腕的触觉神经带动得颤巍巍的,咬字也有点重,可神情又显得冷漠。 这时候周旋久才答:「不冷。」又讷讷地说,「不知道。」他话音刚落,一道闪电透过窗户打进屋内,几秒后轰隆一声巨雷。 震天的声音好似要将天空噼开,即便不怕也本能抖了下,搭在腕上的手随之微移,周旋久神色一滞,视线慢慢从宁作的脸移至手腕。 雷声褪去显得屋内更加安静,他定定地盯着两人肌肤相合的地方,片刻后忽然喃喃道:「好快。」 宁作没听清:「什么?」 周旋久没吭声,指尖在宁作手腕上点了几下。 他想起小时候去看病,田爷爷总要摸他手腕,然后很神奇,摸一摸就知道他哪里不舒服。有一天终于问出了口,田爷爷说他摸得不是手腕,而是脉搏,脉搏可以告诉他很多事情。 那时候周旋久沉迷了好一阵子,每次他去换药都会学着田爷爷的动作,摸着自己的手腕琢磨,但每次都听不到任何声音,脉搏也没告诉他出了什么事。于是周旋久便觉得田爷爷在逗他玩,毕竟这位老人家总是这么做。当时他气唿唿地控告对方骗人,结果反因这事被笑话了一周。 后来周旋久知道他听不到是因为懂的东西没田爷爷多,也知道脉搏和心跳是连在一起的。好几次他紧张得砰砰狂跳的时候去摸,都感觉像是摸到了自己的心脏。 如今摸着宁作的手腕,也像摸到了宁作的心脏。 感受着手底皮肤下隐秘的跳动,周旋久重复道:「好快。」他抬眼看人,「跳得,好快。你的,脉搏,你的心脏。」 只不过是陈述事实,宁作听后却愣了几秒,期间周旋久的手指又开始点来点去,像个老道的中医,想要探寻他身心的秘密。 即便知道对方并不通晓医术,宁作仍然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在此之前,他完全没觉得自己将手放在别人脸颊上有什么不对,现在被人点破,又勐地清醒,一下将手抽了出来。 他扭着身体换回平躺的姿势,视线乱得找不到落点。 空调已经关了有三十分钟,室外渗进来的新鲜空气早就替换掉了原先存着的冷气。 关的时候宁作觉得雷雨天热不到哪里去,却未曾想夏天终是逃不过炎热的魔咒,雨水最多不过是给干热的空气添加了点湿度。 他先前没体会到,现在充斥在房间里的暖烘烘的潮气才像是变成实体围了上来,裹得他唿吸有些沉重。 这时候周旋久给了他一个喘息的机会。 「宁作,你是怕打雷吗。」他心思简单,除此之外还想不到别的原因。 「……是有点。」宁作踩着这个台阶,认命地承认。 「那你要不要,靠过来一点。」周旋久声音很缓,「我不怕,我可以保护你。」 宁作听得有些耳热,心脏重重往下坠了一下,他掀起衣摆扇了扇:「不用,热。」 他不知道他的话在对方听来根本没有婉拒的意思,而是真的在表达热。 周旋久思考得更加认真,他抿着唇,目光在宁作身上滑来滑去,倏地又是一声巨雷,周旋久眼珠一晃,赶忙拉住了宁作的手,他像安抚小孩一样,用大拇指搓着他的手背,做完这一切,才想起询问:「那我牵着你的手,好么?」 第97页 宁作看着他,手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抽出来。 就这么过了半个小时,宁作逐渐有了睡意,他打了个哈欠,转眼看向旁边,周旋久又开始盯着天花板发呆了,看起来精神抖擞,好像准备瞪一整晚的眼睛似的,可说是发呆,他手上安抚的动作又没停,仍然一下一下地摸着。 宁作顿时觉得好笑,心说你自己都什么样了还管我,笑完心里又一酸,周旋久魂不守舍的,他也有点不好受。 怎么才能让人乖乖睡觉?要不继续看恐怖电影?不行,上次好像就是他先睡着的…… 哄人睡觉他一窍不通,安慰人的话术也实在匮乏,但主意却是要多少有多少,他稍作思考,就想出对策。 一声雷起雷落,宁作拽了下周旋久的手,对方没反应,等他要把手抽出来,周旋久又被吓到似的,一下攥紧握了回去,声色有些慌张地问怎么了。明明刚才是他夸口要保护宁作,说起话来反倒更像害怕的那个。 宁作闻言没再动,淡声道:「其实我没有很怕。」 周旋久垂下眼没说话,沉默半晌后小声问:「那你,不要牵了吗?还是要牵的吧……」 宁作张了张嘴,没说要不要,他像是没听到对方的问题,自顾自往后说:「我知道什么时候会打雷,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就不会被吓到。」 周旋久惊奇地看过来,宁作也没再解释,之后雷声响起前他都会提前告诉周旋久,结果真如他所说,几秒后天空便开始轰隆作响,反覆几次,错误率为零,周旋久完全被宁作迷住了,悄悄宣布这超过了脉搏在他心里的神奇地位。 又一次被说中后,周旋久哇了声,半支起身体看向窗外,又回头看着宁作:「你怎么,知道的呀?」换作平时他的眼睛已经亮得发光了,可此时他只是睁大了眼睛,完全不像往常那般炯炯有神,红血丝从眼角往中间蔓延,一看就是明明很累,却被心事压得神经紧绷无法入眠。 宁作收回视线,撇撇嘴说:「不告诉你。」 「啊……」周旋久悻悻躺下,片刻后还是止不住地好奇,侧躺过来勾了勾宁作的手指,「那怎么样,你才会告诉我呢?」 嘴角向上弯了弯,宁作没回答,反而闭上了眼睛,他说:「我们比赛吧,你赢了我就告诉你。」 「比什么?」 「比谁先睡着,」宁作说,「你先睡着的话,明天一早我就告诉你。」 「真的吗?」 「骗你干什么。」 「你不是,老骗我。」 …… 「不想知道就算了。」 周旋久立马回正躺好,双手合在肚皮上,说想知道想知道。 五分钟后宁作再睁开眼,周旋久的唿吸已经变得均匀,这么短的时间就能睡着,足以说明他真是疲惫到了极点,却一直硬撑着。 宁作缓了口气,他希望周旋久睡醒过来能像往常一样被别的事情吸引注意力,忘记今天的面试,也可以减轻一些他心里的负罪感。 可这次的打击非比寻常,不是一觉睡醒就能忘记的。 周旋久再傻再笨,发生的事情在心里也有主次,他只是比别人慢了半拍,又不是没心没肺。他的这种钝感就像一把双刃剑,很多时候能使他避免受到伤害,但伤害一旦发生,就如同钝刀割麻绳,磨着他敏感的神经,速度越慢,时间越长。 - 周旋久的摔倒被许绵绵归为工伤,她给他放了几天假。其实休息休息也好,可谁也想不到会弄巧成拙。 手上没活,周旋久没法分散注意力,就只能胡思乱想,全身心投入自我怀疑的挫败感中,完全违背了放假的本意。 呆在家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出神,不在房间里,就在客厅沙发上,他不爱电视也不研究什么,就安静地坐着。吃过午饭宁作去公司帮忙,他离开家的时候周旋久是怎么样的,回来的时候对方还是怎么样。 长时间这样能行么,人不得更呆了。宁作想找点事情给周旋久做,原本他聘人过来是为了整理严瑾的工作间,但这些天公司太多事,严瑾每天忙完懒得回这边,基本都住在公司附近的那套房子里,没人进工作间,自然就没什么可整理的。 可周旋久这样宁作又看不下去,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悄悄去了趟工作间。 第二天上午周旋久推门进去,再没精神也被眼前的场景吓一跳,简直像被强盗入侵了一样,抽屉柜子全被拉开,里面空空如也,原本叠放好的布料全部自己跳楼躺在了地上,不同材质不同颜色掺在一起,桌子上的针线软尺无一倖免,大混乱。 要想整理完,至少两天起步。 「这,这……」周旋久发着呆也时刻没忘履行自己的职责,他每天都会来检查一遍的,怎么会这样,他吃惊地回头,告诉宁作,「昨天,还好好的。」 他还想提醒对方看一看家里有没有丢东西,是不是真有小偷,但宁作毫不在意地跟他说了句加油就走了,神情颇为满意。 作者有话说: 什么?!(花容失色)你们怎么知道快要有亲亲了? 第五十一章 「哥哥」 富裕的宅家时间让工作间不到两天就恢復了整洁,专心地分类整理使面试失败的衰颓找不到缝隙再钻进脑袋里,只有视线滑过那件舞裙时,神情才会稍微落寞几分。 第98页 周旋久伤的是膝盖,许绵绵让他在家休息一周,但在整理完工作间的当天,他就打电话过去要求復工。 才两三天,结痂了也是正脆弱的阶段,万一刮蹭到要重新长合更加麻烦,许绵绵不同意,周旋久便固执地保证会穿长裤,还很机灵地说他在萌宠乐园大部分时间都是坐着,不会出现那种情况。 这话很有道理,许绵绵差点被说服,但还是斩钉截铁地表达了拒绝,甚至搬出了她从未在周旋久面前展现过的老闆威严,可惜对方并不买帐。 她的小员工好像突然信号失灵没听见一样,自己兴致勃勃地说:「我明天下午,就来啦。」 许绵绵不理解周旋久的坚持从何而来,好像待在家里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如果她有自己这种善解人意的好老闆,绝对美美躺平,快乐放假。 - 又忙完一个小阶段,两人都打算歇歇,去茶水间帮严瑾泡咖啡的间隙,宁作看了眼手机,上面有三个未接语音通知。 这几天他在公司,一项任务刚完成,立刻就会有新的递到手里,为了提升专注度,手机调了静音,除了一个下午五点的闹钟,基本不会再有其他来自外界的干扰,而且正值暑假末端,玩乐都怕不赶趟,没人会特意拨社交帐号的语音通话找他。 看到秦织羽的名字,宁作一头雾水,主观上讲,他对秦织羽的印象……很差。这和对方的舞蹈实力没有关系,既然是主观,那么存有私心就在所难免。 很多时候主观地不喜欢一个人,这种「不喜欢」是不带任何贬义的。 宁作觉得秦织羽冷漠又残忍,却不代表他对秦织羽有恶意,也不会受这种情绪影响而失去应有的礼貌。 看到未接通知,宁作立刻就发消息跟对方说明了未接原因,只是没想到他这边刚解释完,手机都还没放下,对面语音再次播了过来。 然后短短不到五分钟的对话,准确的说,是三句话之内,宁作对秦织羽的「不喜欢」就消失殆尽。 同时一併被丢到脑后的,还有面试失败那天他对自己独断专行的反省。突然出现的好结果如同大雨骤停,让人光顾着看太阳,淡忘了其他。 一结束通话,宁作就迫不及待想告诉周旋久,甚至等不到下班时间,他伺机钻了个空,直接熘了。 等计程车开始往目的地驶,他才跟严瑾说早退的事,先斩后奏虽然欠打,但灵啊。 本来儿子就是来帮忙的,在不在充其量就有空添把柴的影响力,已经每天按时按点帮了快半个月,严瑾欣慰得不行,对此毫不在意。 但宁驹行没那么好说话,挂掉电话前最后一秒,听筒附近还环绕着各种批评,最后他还厉声说了些什么,但宁作的心早就飘远了。 - 萌宠乐园。 周旋久毛茸茸地坐在木椅上,一手搂一个小孩,照完相,左边的捣着小腿跑走了,右边的仍然围在水豚玩偶身边转来转去,揪揪毛摸摸耳朵,爱不释手,对大水豚玩偶的喜爱程度远远超过了旁边围栏里货真价实的小水豚。 没一会儿,就又有几个小孩跑着围上去。 见状,宁作改了主意,打算等人下了班再说。他走到老位置刚坐下,抬眼一看,对面一小孩正挎开腿要往周旋久身上爬。 玩偶大,人小,爬起来不容易,角度找得不好不方便借力,那小孩换了好几个位置终于找到个合适的,这回腿还没抬,身后凉飕飕一声「不准爬」给他定在了原地,瘦小的背影透着些许不服,看起来没少因为调皮挨罚,他只顿了一秒,回头看见不是爸爸而是一个陌生人,瞬间又起劲了。 小孩努努嘴,稚嫩的声音中气十足:「为什么!为什么不行!我不!」他说着手脚没停,攀着水豚的肩膀抬腿往上。 宁作垂着眼,视线落在两人互相顶着的膝盖上,而面前的水豚木木的,一声没吭,还抬起胳膊稍微护着。 像磨破了他的血痂,宁作倒吸了口气,薅着小孩后衣领给人拎下来丢到旁边。 怀里瞬间空荡荡,水豚慢慢转着脑袋看过去,身侧迈进一道身影,眼前被堵了个严实,宁作贴着玩偶服坐下,占领了原先小孩的位置,他微扬下巴,跟小孩玩起文字游戏,还隐约透着点得瑟:「因为我是他老闆。」 他虽然不是萌宠乐园的老闆,但他确实是周旋久的老闆,这么说一点错没有。 小孩不服,冲过去指他:「你骗人!」又朝外指,绕口令似的,「那才是水豚哥哥的老闆姐姐,你不是水豚哥哥的老闆哥哥!」 眉心一挑,宁作顺着看过去,用眼神跟对方打了个招唿,又回道:「那你去问好了,看她同不同意让你往人身上爬。」 许绵绵也知道周旋久身上的伤,必然不会同意这个要求,但小孩子的情绪很容易就被调动起来,他哼哼两声,叉腰说去就去,然后回身往外跑,没两步,又被揪住了胳膊。 宁作拉着人回过身,面对面眼对眼,语气还挺强硬:「但我也是他的老闆哥哥。」 小孩只急着去问,根本没心思再去听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扭着胳膊挣脱出来,头也没回一熘烟跑走。 等人都跑进了屋里,宁作才反应过来,周旋久实际比他还大两岁。 差两岁没差,而且无论是从外表还是心理,周旋久都不像真正的成年人,因此相处过程中,两人年龄的差距自然就淡化了。 第99页 不知不觉占了口头便宜,意识到这点,宁作神色微妙地变了变,却没不含丁点歉意,这个意外的便宜反倒激起他心里异样的欲望,不占白不占。 靠着旁边玩偶的肩膀,宁作歪头,曲着手指在后敲了敲毛茸茸的后脑勺,抛出话头:「我也是你老闆吧?」 片刻后,水豚脑袋笨重地点了点,闷闷的说话声从头套里传出来:「你也是。」 「那叫句哥哥我听听。」宁作说。 …… 水豚脑袋静止了几秒,周旋久不理解为什么前一秒还在聊老闆,下一秒就要叫哥哥了,但他没有进入圈套。 周旋久转过头,鼻尖对着人侧脸,认真提醒对方:「宁作,我比你,大两岁哦,不能叫哥哥。你应该,叫我哥哥的。」 树脂做成的纯黑眼珠用久了泛黄,表面的光泽隐去,成了哑光,此时宁作却仿佛透过这死气沉沉的材料,看到了里面亮润的双眸,仿佛比他刚才还期待。 「哦。」计谋没得逞,自己还掉了进去,心里有几分羞赧,宁作快速移开目光,神情淡淡,并不打算叫人哥哥,但也没走。 他一直坐在那,想来合照的客人就没了位置,只能先跟周边其他动物互动,但他们的视线总会有意无意往水豚玩偶那瞟,一个人两个人还容易被忽略,七个八个的围了一圈,没多时周旋久就注意到了。 发现宁作占了位置,不管想不想赶人走,都得有所行动,耽误工作可不行。 他用圆滚滚的手戳了戳旁边低头玩手机的人,小声说:「宁作,你不要、坐这里了,这是大家、拍照的位置。」 目光抬起,往四周看,一道道视线投过来,宁作了悟。 找了找,屋里屋外不见那小孩的身影,估计问完问题又被别的东西吸引去了别处。 那没事了,他收回视线,起身要走,脑子里又闪过刚才周旋久说的那几句话,撇撇嘴,心生不爽,又坐了下来。 「赶我做什么?」宁作举高了手机,「我也是来拍照的。」 周旋久愣了愣:「……奥奥,好。那、那你快拍吧,大家都在,排队呢。」他业务娴熟地靠过去,双手搂住,脑袋歪着跟人脸贴脸,因为有些着急,他的力气稍微大了点,玩偶脸都凹进去了一个小坑。 玩偶服穿久了,温温热的,一下被抱住裹在里面,宁作僵硬地直着背,眼睫快速扇动了几下,一时没动作。 「拍呀。」担心耽误了工作,周旋久抱着人左右晃晃,脸上蹭蹭,语气有些催促,「拍呀。」 「别乱蹭我!」胡乱点着屏幕随便拍了两张,宁作支起胳膊把人推开,嘴里还嫌弃,「……都不知道蹭过多少人,脏死了。」 他起身往外走,跟之前的小孩一样头也不回。 作者有话说: 我肥来了~ vb:骨女_xz 老闆宝们可以来找我聊天玩哦~ 第五十二章 不是怕 秦织羽这次开班招十五人,而她准备编排的舞剧实际上只用十二人,因此她计划在培训过程中公平竞争摘选出前十二参加年底的正式演出,剩下三人成替补,以防万一。 可说是替补,上不了台的可能性基本是百分之百。 秦织羽去年就开始筹备,班里所有学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至今人数都没满,被选上的人优秀程度可想而之。而且她的要求是,即便主角全部定下,所有人也必须学会每一个角色的舞蹈动作,以方便调整,如此,替补上台的机会可谓渺茫。 来的学生都清楚这点,但依然愿意进班,好胜心是其一,另外是自我提升。即便最后落选成了替补,这培训的半年里学到的东西也不可替代。 现在正式授课两天,只招到十四人,秦织羽之后要把心思全放在授课上,没精力再去招最后一个,与其让位置空着,不如加个顺眼的进来。 她对周旋久的初印象算得上好,挺让人顺眼的孩子。只不过选拔性质的面试不是人情的游戏,不会因为同学b比同学a顺眼一点,就降低标准,更何况那场面试中,周旋久全程站立,根本没有可评判的标准。 决定把周旋久加进来,秦织羽就已经默认他是替补之一。 这些宁作不知情,不过对当下的他来说,也不重要。 除去一些细节,转述完毕,周旋久没说什么,沉默地走着,没有想像中激动与惊喜,一时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走神了,或者没听明白。 宁作探身看,抬手在人眼前晃了两下。 被挡住视线,周旋久脚步停下,等宁作拿开手,又抿嘴继续走,脸和双唇一样绷得紧紧的,模样严肃,连带眼神都透出些疏远,跟刚才贴贴蹭蹭那会儿反差极大。 很明显,他没有走神,也不是没听明白,只是单纯没有反应。这么一看,更像宁作硬要热脸贴他冷屁股。 气是挺气的,差点就头顶冒火,但宁作更想知道周旋久为什么这样。 不符合常理啊,他作为中间人都难得共情到了此时此刻失而復得的喜悦,当事人却一脸忧愁。 第一次碰见这样的周旋久,宁作完全没有头绪,刚才对方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直接问恐怕也无济于事。再者说,他也不乐意继续贴过去,要是再多吃几次瘪,到时候还有没有耐心去了解周旋久保持缄默的原因就不好说了。 第100页 这么想着,宁作当下没去招惹,准备先回家,等对方冷静会儿再说,然后他可以根据对方的状态,走一步看一步,没想到的是,就像那个雷雨天一样,他没去找,周旋久就又一次主动找了过来。 宁作顿时不知该怎么开口问了。 四目相对,他等人开口,周旋久却只盯着他看,没有要聊的意思。 莫名一阵尴尬,宁作移开视线,坐在电脑前玩起了游戏,就是这注意力转移得并不成功。 身旁始终不变的目光难以忽略,一开始在侧面远处,后来越靠越近。 他戴着耳机是为了方便操作人物,听声辨位,却一时慌乱没连蓝牙。 周围声响闯进耳朵,他听见对方轻盈的脚步声,听见对方搬动椅子的声音,也感觉到对方紧贴自己坐下,全程未发一言。 其实这时候只要周旋久开个头,宁作就知道他可以沟通,也能放松下来,但周旋久没有,他不仅没说,还一直盯着,盯得宁作心里密密麻麻的痒。 游戏里,人物笔直前进撞上墙却仍然不停,宁作没作出调整,他的视线虚空,根本没在屏幕上聚焦。 「他,晕倒了。」 眼前突然伸出根手指指着屏幕,宁作被晃了下,头稍往后仰,眨了下眼睛,才回神似的看向屏幕,游戏里代表他的人物开局十分钟,仍然赤手空拳,一样装备都没捡就成盒了。 什么晕倒,这他妈是被击毙了,宁作在心里说了句操,点击重开,连上蓝牙,淡淡「哦」了声。 这局,宁作成功玩进了决赛圈,最后三人争夺第一,如此紧张刺激的时刻,不玩游戏的人是体会不到的,周旋久也很会挑时间。 「宁作,你是生下午的气,不想,跟我说话了吗?」 正专心辨别方位的宁作,还没听到游戏声,先听到的是这样一句话。 周旋久的语气不含讨好,也不卑微,听起来挺正常的问句,只是声音轻轻淡淡的,像从远往近处走的脚步,哒哒哒,一下一下的却又有点拖沓,有点疲惫,怪可怜的。 握着滑鼠对准目标的手一抖,暴露位置直接被秒,宁作咬了下牙,咬字很重地回了句没。 「你能说说你怎么了么?」他干脆两手一松,靠在椅背上,其实是不打算继续玩了,但他看不得周旋久这欲言又止的模样,「有话就说行不行?不说就睡觉去,别在旁边打扰我玩游戏。」 听到这话,周旋久嘴唇微微张阖,顿了两秒,还是回答没事,说罢起身朝床走去,拖鞋踩地板上发出微弱咯吱声。 他纤瘦的肩膀堪堪撑起睡衣,衣摆随着脚步摆动,视觉上,整个人像是晃晃悠悠走到床边坐下的,怎么看都不像真没事。 宁作控住不住地往那瞟,每一眼都将周旋久的神态看得一清二楚,对方嘴角挎着,眼角耷着,睫毛垂着,能见着的线条都是往下拐的,宁作忍不住脑补,这要是有尾巴和耳朵,估计也得往下坠,想着,下意识就看了眼周旋久头顶和屁股上方,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又觉得自己够有病的。 视线再回到那张枯萎了的小脸上,宁作心里一慌,那神态,看着像要哭啊……判断过后,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一下不敢错开目光,原先的瞟已然变成了光明正大的盯,但过了好一会儿,对方眼眶眼角依旧是干的。 宁作又不是很理解了。 周旋久这时候没哭,但为什么遇上那些在他看来不足为提的小事的时候,那眼泪唰地就落下,还水龙头似的止不住?自以为,周旋久的眼泪他见得不算少,本来他都已经接受一碰到周旋久眼泪就百分百战败的事实,能够沉着应对了,结果不知不觉,对方又学会了沉默,于是新的武器再次让宁作有些不知所措。 说不清原因又找不到变化过程的,他变得胆小起来,眼泪怕,安静也怕。 忽然思维一飞,宁作想起了宁驹行面对严瑾时的状态。 他爸脾气虽大,但只要严瑾在场,发的都是假火,声音和气势完全不成正比,行为举止看起来就跟害怕严瑾似的。但从体格上,严瑾要比宁驹行小上两圈,占着优势,宁驹行不该怕的。 有关这点宁作小时候还问过,毕竟对当时的他来说,能让难伺候的宁驹行害怕,真的是一项很强的超能力。 平时特意回想,幼时的记忆只一片模煳,现在却跟电影回放似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滑过。 宁作想起当时严瑾告诉他:「爸爸不是怕妈妈,我们是不会害怕对方的。」 他又问不是害怕是什么? 严瑾没用复杂的词句,回答得非常接地气,她说,拿一个人没办法,又做不到不管,就只好让着咯。 宁作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明明宁驹行和严瑾跟他和周旋久,是完全不同的关系属性,但他就是带入了。紧接着异样陌生的情绪像突然打翻的一桶水在地上迅速蔓延,浸湿了他的心脏,打乱了心跳节奏。 像是被回忆中的父母影响,宁作忍不住不去管对面的人。 跟自己较劲似的,深喘了两下,片刻过后,他动作暴躁地扯掉耳机,朝那边问道:「你是不想去?」 对面的人缓缓抬头,瞪着眼睛看过来,露出些许疑惑,宁作只好又补充说明:「你不想去秦织羽那上课?」 周旋久愣了愣,听懂的同时站起,径直往回,快步走到宁作旁边,回答:「想去……」尾音听起来后面还有话,但不知他回想起什么,眼珠左右晃了晃,少见地露出了几分胆怯,咽了下口水,没往后说。 第101页 宁作看在眼里,也猜出了大概。这是想去,但不敢去。估计是面试那天的打击在心里留下了阴影,但不面对就解决不了心理上的问题。他想了想,这件事必须插手,逻辑是这样的——心理上的问题不解决,周旋久说不准还要保持多久晕乎乎的状态。他自己这样就算了,现在还莫名其妙影响到了他的心情,这能不解决么? 更何况,秦织羽这个决定绝对出乎所有人意料,她指不定也是一时兴起,所以要抓紧抓住,错过就再没有了。周旋久现在被负面情绪影响选择不去,将来肯定会后悔。 随着思考,心跳在逐渐平復,宁作斜眼瞥了瞥,没追问,直接拿起了桌边的手机,语气佯作不耐。 「啧,磨磨叽叽。不去算了,我跟秦老师说。」 他不会像别人那样苦口婆心地劝,说一些虚空的「机会难得好好把握」的话,这种方式对周旋久来说太温和了,他根本就不吃这套。 解锁,打开软体,刚要点对话框,旁边倏地伸过来两只手。 「啊,」周旋久双手齐上阵,急急地叠在一起盖在屏幕上,「不说,不说。去,去!我去的……」 宁作嘴角微勾,目的达到立刻就妥协,放下了手机:「嗯,那后天乖乖去。」 作者有话说: 好安静呀~~ 还没到亲亲啊啊啊!不是下章就是下下章!我要憋个大点的!(沉思揣摩眯眯眼 第五十三章 某某某 送到教室门口,宁作扫了眼旁边,周旋久直愣楞盯着屋里,眼珠时不时转动一下,满目期待与兴奋,再没有昨天的各种扭捏,看到秦织羽,他双手攥着挎包,神情多出几分紧张,但也只愣了一小会儿,就推开门进去。 等人在角落坐好,宁作不自觉松了口气,倾身贴着玻璃又看了会儿才走。 踏上电梯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像送小孩上学的家长,转念又想周旋久算什么小孩,小孩没这么会拿捏人,宁作撇嘴轻啧,决定之后都不来送了,他比周旋久还小呢,哪有小的送大的上学的。 - 班上女多男少,五男十女,小团体已然成型,四散在教室各处聊天打闹,时不时会偏头打量新人。 周旋久本身不社恐,在萌宠乐园工作也使他学会了如何更好更快地跟陌生人拉近关系,只是一下将他拉进这种多人且含有竞争意味的组织,需要适应的时间就更多一些。 其他人却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一看来的是个样貌不错的小男生,三三两两冲过去打招唿,热情似火,换做别人也许会稍感尴尬,但正好周旋久最能承受他人的热情,再加上这里的学生年龄都不大,出乎意料合得来,一下打破隔阂,心里暖唿唿的,最后那点小紧张也一扫而光。 得知秦织羽向来准点上课,时间一到就不能再做多余的事,衣服和鞋必须提前换好,周旋久赶紧放下东西,乖乖换上舞鞋。 果然八点一到,四散在教室各处的同学们就快速到把杆边排队站好,才上了几天课,所有人就已经适应了秦织羽的教学节奏与风格,不用老师多说一句话,自觉压腿,整齐划一,轻松和缓的氛围一下变得肃穆。 秦织羽坐在钢琴椅上,音响被挪到脚边,学生开始热身,她继续忙自己的事,甚至头也没抬,片刻后,侧身打开音响。 听到音乐的瞬间,周旋久嵴背条件反射僵了僵。 从小独自探究舞蹈,好与差的意识淡薄,经歷让人清醒,产生新的认知,他开始明白每个人的实力能力的差距,就像阶梯,大家各占一节,所占即是排序,他是最底下那个。每每想到仍有些许沮丧,但慢慢地,沮丧转变为不服,舞蹈被他当成了记仇征服的对象。 看着大家专业的模样,他眼露憧憬,又想到昨晚宁作提出的条件,暗暗下决心,重振旗鼓,他不想再一次在宁作面前丢脸,更想在失去自信的地方,将自信夺回来。 瞄了眼秦织羽,周旋久很快调整好心态,跟过去站到把杆末端,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架起了腿。 他的筋和普通人比不算硬,跟学舞的人比却不算软,混在里面一排看过去,肩背腿膝的弧度尤为突兀,就好像放置规整的书架里有一本书凸了出来,坐在对面的秦织羽尽收眼底。 她蹙了下眉,视线一晃而过,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每一节课她都做了具体规划,不会因为谁落后而改变推迟。 其实宁作认为她冷酷而残忍,有一部分是正确的,在秦织羽的课堂上,只有学生追赶她的分,没有她停下来等待的道理,追不上就淘汰,这里的生存法则就是如此。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秦织羽想先让周旋久跟完一整节课,再决定如何解决。 学习舞蹈,技术和体能必不可少,光有技术无体力,演不下整场演出,光有体力无技术更是无用,又不是参加运动会。如果周旋久二者均处于零点,即便她有心培养,也觉得心累,何必为难自己呢。 而让她欣慰的是,一个半小时不间歇的体能训练,周旋久全套跟了下来,看起来还游刃有余,这使秦织羽选择暂时忽略周旋久浑身冒出的短板,毕竟没把对方算进舞剧,也不急着他一步登天,既然诚心想学,那就是待在班里慢慢打基础好了。 下课后秦织羽把人单独留下,叫他以后比别人提早一小时来教室压垮踢腿练基本功,周旋久没有一点怨言,他一组接一组的练习,巴不得能快速进步。 第102页 最开始那几天运动量徒然增大,肌肉承受不住,课上时刻紧绷,下课腿根都在抖,全身上下没一处不酸不痛。下午在萌宠乐园周旋久能不走动就不动,否则牵连全身,疼得脑袋都涨涨的直犯晕,但即便如此,回到家,他还是会去严瑾的工作间视察一圈,确认没再进「强盗」,一天才算真正结束。 从要处理解决的事的数量来看,他倒成了最忙碌的人,上午上课,下午兼职,晚上整理工作间,穿插起来,行程几乎是满的。 宁家公司项目也正式开始收尾,赶上这段,宁作跟周旋久没能说上几句话,两人空闲时间几乎岔开。不管宁作是不是真不打算接送周旋久,之后他都被宁驹行严加看管,没了时间和机会。 大概是临近开学,所有事情都有种不得不快速解决的匆忙感,忙得不可开交的不止他俩。 甘子柯在办理最后的手续,何须和程月更是找都找不着人,王麻还算清闲,只是光他一人成不了团,之前提过的重温之旅无奈沦为空头支票。 就连宁作的生日也是一推再推,他不注重仪式感,想着不过就不过,今年不赶趟,明年还有。他这么在群里说了句,何须直接在群里抛出一熘炸弹表情,非是不肯,拨了语音过来。 按下接听没到一秒,对面像是炸弹成精,嗓门顶了天:「他妈的什么明年后年,活在当下懂不懂!子柯三十一号早上就飞走了!」 「啧,小声点,」宁作拉远揉了下耳朵,「他什么时候定的,怎么没跟我说。」 何须静了两秒,说:「你他妈的……」接着他就开始怪腔怪调地斥责宁作,最后长嘆口气,「有些人呢,心里只有某某某,根本不关心好兄弟。」 宁作当即挂断电话。 过会儿何须又打过来,呵呵地笑,换话题问约饭的时间地点:「定好了我算算时间赶回来。」 听说他在外地,宁作也不客气:「哦,告诉你干嘛?不能来别来了。」 「什么语气啊大少爷,」何须突然笑了一下,「怎么,就准你有某某某,我不能找我的某某人啊。」 一声滚丢过去,再次挂断电话。 - 踩着退租时间,宁作抽空去了趟画室。 晚上周旋久回到房间,一进门就发现了摆在茶几上的那幅画,他走过去拿在手里凑近看,笑了笑,伸出手指一朵一朵数着摸过去,一、二、三、四、……画布表面不太平整,能感觉到画者落笔的痕迹。 那天买了十五种花,一种不少。 周旋久紧盯着画移不开眼神,一边疑惑一边期待,宁作的画,为什么会在自己房间,是送给他了么? 就好像被听清了心声,身后声音突然响起,回答得精准无误。 「喜欢么,送你了。」宁作说。 周旋久头都没回,下意识说了句喜欢,再看着门口的人问:「为什么?」 又开始对不重要的事情刨根问底,宁作顿感无奈,送东西为什么非要有原因?做了他的模特,就把画送给他,再正常不过,要什么原因。 「为什么……」宁作说,「因为我过生日。」 周旋久摇头:「你生日,应该我送你礼物,才对。」 宁作抱臂倚着门框,语气轻松:「是么,我的生日从来都是互换礼物,我先送给别人,别人再送给我。」 周旋久没听说过这样无私的生日,他睁大眼睛眨了眨,赞嘆道:「那你的生日,真好。」 宁作点头认同,状作无意问:「所以我已经给你礼物了,你准备送我什么?」 周旋久闪动的双眸一下凝住,整个人也跟着呆了呆。 他并没有在思考是否要保持神秘制造惊喜,而是陷入了另外一种纠结的境地。他老早就知道八月二十二日是宁作生日,关于礼物,日子越近他思考得越勤,却始终想不到对方需要什么。 昨天店里进了一批水豚毛绒玩偶他倒是想买一个送给宁作。 前天在街边看到五颜六色的大气球也想送给宁作。 大前天他吃到一款特别好吃的冰淇淋,想买给宁作。 大大前天,又路过花店,那家店小,品种少,他就没再想买。 这个也想,那个也要,结果一个都没买。现在宁作送他礼物,还这么称心如意,对比起来,他脑袋里那些零零散散的小玩意真是相当普通,一点都不用心。 礼物就应该送到人家心上,宁作的礼物已经送到他心上了,可是他却不知道送什么才能送到宁作心里。 周旋久抿着双唇答不上来,宁作一眼看出端倪,他神色微凛,抱臂的双手松开,慢慢站直身体,磨了磨后槽牙:「……你压根就没准备?」问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置信,这七个字仿佛是从喉咙里硬生生压出来的。 向来喜欢直视他人的周旋久,这时候转动眼珠,往边上躲了躲,动作透着一种无法掩饰的生硬,加大了心虚。 一切尽在不言中,门里门外都安静下来。 用余光,周旋久知道宁作没走,却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半晌,他反应过来,为什么不去问呢,自己想肯定受限,但他可以直接问宁作想要什么的啊,这样就不会出错,绝对能送到对方心上。 结果没等他开口,就听砰一声,房门被关上,再看过去,连宁作背影都没捕捉到。 第103页 第五十四章 生涩却热情 接下来几天宁作早出晚归,碰上面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弄得周旋久有些无措,又有了那种矛盾的感觉。 他觉得宁作看起来不想搭理他,又好像会搭理他,因为他靠过去,宁作不会走开,但等他问想要什么礼物,宁作眉头就皱起来,兇巴巴地瞪他,然后不回答,直接走掉。 多次后周旋久想他大概是走不了捷径了,又开始努力独自思考,好在宁作还愿意请他去吃生日饭。 当天他的行程一如既往的满,因为实在调不过来,安排来安排去,总有一两个人没空,最后拖到了甘子柯临行的前一天,实在拖无可拖。 第一次陪人过生日,有着急切切的期待,周旋久担心没时间回家拿,早上就把准备好的礼物带出了门,他拎着个大袋子去上课,又拎着去了萌宠乐园,宝贝似的放进储物柜。 许绵绵见状,调侃他像个只在夏天出没的圣诞老人。 周旋久觉得很有道理,袋子里面收集了他到s市后所有吃过玩过,特别喜欢的东西,他想,既然一个小玩意也比不过,那就很多很多个。 鼓鼓囊囊满噹噹,乍一看确实很像给小朋友们派送礼物的圣诞老人,只不过他只有一个小朋友。 想出这个主意的时候,他都忍不住想夸夸自己。 周旋久害羞地笑了笑,准备一下班就直接带去找宁作,只是天公不作美,暑假的最后两天,萌宠乐园格外热闹,客人源源不断,一直到六点都还有人往里进,许绵绵不可能赶人出去,只好截止到七点,委拒之后再要来的客人,并提出给加班费。 对待工作,周旋久严谨而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即便许绵绵不提加班费,他也会用心招待,但心里又不免着急,手机跟包一起放在了休息室,无法知晓现在几点,从天色判断,恐怕早就过了约定的时间。 一直到八点半客人才全部走光,脱下玩偶服,拿了手机和挎包,周旋久什么都没多想直接往地铁站跑,电话接通的时候,说话唿哧带喘的不太连贯。 「宁作,你……我、我加班,你们……吃、吃完了吗?」 对面静了静:「早吃完了。」 宁作态度冷淡,话里带了些不明显的抱怨。 其实他有许绵绵的联繫方式,知道周旋久在加班,完全可以收起这些锐利,毕竟萌宠乐园离餐厅也就几站,等人过来花费不了多少时间,但听着周旋久茫然无知的声音,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不爽。 好像在周旋久的世界里,他的事永远可以排在最后解决。如果周旋久不是住在他家,需要整理的是他妈的工作间,那他是不是会先忙完其他工作,再打电话过来找他? 对于不可能的情况,宁作极端地想像着,越想越烦躁,越想越不想看到周旋久,更何况对方不是晚了一点,而是三个多小时,他们帐都接过,准备走了。 「你不用来了。」 「我现在,就在来了。」 他和周旋久的声音同时响起,对沖在一起却不杂乱,互相准确地传递到对方耳朵里。 宁作扯了下嘴角,神情只有微小的变化,正准备开口,旁边何须听到他的话,忍不住插进来。 「怎么不用来了,让他来呀,我们又不急着去哪。小久你来,我们在店门口等你,哎哟,你推我做什么……」 周旋久没有回答,对面何须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听到宁作说:「随便你。」沉默了会儿,「……没事挂了。」 周旋久点了下头,反应过来是在打电话,说了句好,过了会儿又说;「我上车了。」 对面没回应,两秒后挂掉了。 - 余光瞥到跑动着的身影,头偏过去,视线微降,宁作先看了眼周旋久空无一物的双手,等人气喘着站在面前打招唿解释来迟的原因,他移开目光嗯了声,好像无关紧要一样。 他的表情有点糟糕,周旋久观察着,抿起唇,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他挪着步子站到旁边垂眼盯着地面,默默数着上面的花纹,不再吭声,至于宁作为什么一个人站在门口,他也没有心思去想。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觉得呆站在这有些奇怪,而且还少了两个人,周旋久抬眼看了看四周:「他们呢,何须,甘子柯。」 管得还挺多,宁作没打算理,背后却刚好传来说笑声,结伴去卫生间的两人出来了,他回头看了眼,就当是回答。 何须搂着甘子柯,本来还一副难分难捨的模样,看见周旋久,一秒抛弃前者,朝后者飞奔而去:「小久儿!你可算来了,」他瞄着宁作,靠过去悄声说,「你没来吃饭,有些人脸色铁青,明明是过生日,却跟欠了钱一样。」 里面太多指代词,周旋久没怎么听明白,但还是懵懵跟着看向宁作,何须单纯为了好玩,他故意调侃,换了对方一脸黑,心里别提多爽,这个贱每次都得犯一犯。 人齐了往外走,逐渐靠近人潮拥挤的大道,何须反倒觉得寂寥,便提议去酒吧,想最后浪一晚。 「刚才不是喝了酒?」宁作说。 周旋久闻言缩着鼻尖嗅了嗅,在饭店门口不明显,现在能明确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 「那点酒对你来说算酒么,酒味的水而已。」 几瓶啤酒对宁作来说确实跟喝水无异,只是跟酒没关系,他今天实在兴致缺缺,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他知道何须心里在想什么。 第104页 见人没吭声,何须也妥协:「不过今天寿星说了算,你真要不想去,那咱就这么散了?」 甘子柯一个肘击给过去:「什么叫散了,说得好难听。」 何须不服:「哪里难听了,那句土土的话怎么说来着……奥!」他打了个响指,朗读似的,「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早散早成星啊,这不挺好,你说对不宁少爷。」 宁作笑了下:「对,你快上天吧。」 - 车停在面前,甘子珂分别跟他们抱了下,转身走过去,握着门把的手一顿,又松开,垂着眼眸有些失神,像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片刻后转头叫了声小宁。 他声音轻,宁作没听到,周旋久倒是倏地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相对,甘子柯又看了眼边上满脸不快的宁作,勾起的嘴角带着几分释然,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下去,转而跟周旋久说:「我发现好像每次我叫小宁,你就会看过来,之前吃饭的时候也是。」 周旋久回忆了下,重重点头,他走到甘子柯旁边,欲言又止,最后小声提醒道:「你不要,叫他小宁啦。不喜欢。」 甘子珂眸中带着疑惑,「谁不喜欢?你么?」 周旋久摇头。 「他跟你说不喜欢别人叫他『小宁』?」 周旋久点头。 「那他有没有跟你说他喜欢别人叫他什么?」 周旋久又摇头:「没有。」想了想,「但是前几天,宁作让我,叫他哥哥,可是我,比他大,不能叫他哥哥。」 「嗯,你是对的,」甘子柯忍不住笑起来,「他故意欺负你呢,怎么都该他叫你哥哥,你可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周旋久垂眼,摸了摸鼻尖,想不明白这怎么走,但对方是朋友,不会骗人,于是问:「那牵手,可以么?」 甘子柯被他问得一愣:「我说的『牵』不是……」他打算解释,又觉得算了,大概是真的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得到的权利,突然就想小小报復一下,他挑起眉,瞟了眼宁作,转而说,「牵手可以,但是要让他叫你哥哥,不然别跟他走。」 周旋久似懂非懂地点头,张嘴还想问,车里的司机回头打断,说这里不能停太久。 「记得哦。」甘子柯再次强调,朝对面两人挥了挥手,坐进了车里。 看着车渐渐远去,一阵沉默后,何须撞了撞宁作肩膀。 - 迈进家门,周旋久走在前面,宁作面色冰冷地跟着,张妈正在打扫客厅,抬眼见人回来,扬声道:「少爷,下午有不少你的快递,我都替你签收了,跟其他礼物一起放进你屋里了哈。」 她话音刚落,走到楼梯口正要上去的周旋久勐然定住。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不死心,又翻了翻根本装不下那一大袋东西的小挎包,缓缓发出一声惊唿:「啊……」 「知道了。」宁作回了张妈,也要上楼,见周旋久木头似的停在那,皱起眉说,「别挡路。」 周旋久耷着眼角,回头看了眼宁作,默默让开,宁作没什么表情地瞥他一眼,迈步上楼,交换位置,变成周旋久跟在宁作后面走。 到了卧室,宁作开门进去,周旋久跟着停在门口,正好站在门框上,让人想关门也关不上,硬要关就会打到他。 宁作收回扶着门把的手,转身问外面的人:「有事?」 周旋久揪了揪衣摆,又扣了扣手指,面露羞赧:「礼物,我……」 宁作静等了几秒,也没等出个所以然,不耐道:「没准备就算了。」 「准备了!」周旋久急忙否认,「准备了。」 「是么,在哪?」 周旋久声如蚊蚋:「忘、忘在店里了。」他并不是在害怕宁作,只是过于羞愧和内疚,第一次给宁作过生日,不仅错过,还忘拿礼物,想到他心里就揪成一团的难受,感觉自己好笨。 通过周旋久的神情,宁作知道他没有撒谎,心里的火气却没减去一丝一毫,忍不住钻牛角尖,为什么别的事都没忘,到了他的事,就这也忘那也忘? 察觉到对方情绪不好,还有越演愈烈地趋势,周旋久赶紧尝试弥补:「我明天——」 「上次说的条件,还记得么?」宁作打断他。 周旋久愣了两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还是回答:「记得的。」 那是去秦织羽那上课的前一天晚上,周旋久问宁作学费的事,他想记下帐,之后好交攒钱交过去。宁作说这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秦老师开班的目的不是赚钱,一节课也不贵,也就百来块,他会直接从他工资里扣。 周旋久很感谢宁作帮他处理这些事情,换成他自己,肯定要晕头转向的。他记得当时宁作跟他说,真要谢我,就答应我个条件。 「学了什么,跳给我检查。」 - 「这么多天就学了这些?」 找了间空屋子,椅子反放,宁作坐在正中央,托着下巴看周旋久,二十分钟过去,对方只做了些重复动作,称不上舞蹈。 「秦老师,让我练基本功。」周旋久干巴巴地解释,他自己也觉得这些用来展示还不合格。 宁作直起身:「那就跳之前你在村里跳的那种。」 「奥。」周旋久明白他的意思,回想着过去的感觉,摆了几个动作,依然不太顺利,片刻后说,「我好像,在水里,才会。」 第105页 宁作冷笑一声:「难道你以后都泡在水里?」态度是这样,说也是这么说,他看向窗外想了想,起身往外走,「跟我过来。」 下楼往后院去,那有个露天游池,边上环着植被,夜色浓稠四周寂寥,从氛围上讲,真有点像溪水村的水塘。 宁作看向周旋久,扬了扬下巴:「在这跳。」 看到泳池的瞬间,周旋久眼睛亮起来,他很久没下水了,很怀念那种漂浮的感觉,听到宁作这么说,他乐意至极,手一抬,顺畅地脱.掉上衣,接着弯下腰,准备脱.裤.子。 宁作耳根一红,出声阻止:「不用.脱.裤.子!......就这样直接下去。」 穿裤子进水里,周旋久担心游动的时候会受到阻碍,但现在宁作还在不开心,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停下.脱.的动作,扶着扶手缓缓下到水里。 泳池的水有股消毒剂的味道,不像水塘,充满了阳光和树木等大自然的香气,周旋久有些不习惯,但同样是水,仍有着熟悉的漂浮感,慢慢的,自如很多。 他先在怀念已久的触感中游了一个来回,然后才按照宁作的要求跳舞给他看。 宁作站在泳池边,视线自上而下,观感很差,俯视远不如平视。 他绕着外围走,看着水里专心舞蹈的人,突然眼眸微动,双眉挑起,视线扫过对方背后的空地,看似漫不经心地跟人聊天:「上课上得开心么?」 周旋久咧嘴笑开:「特别开心。」 「在萌宠乐园穿玩偶服开心么?」 「也开心。」这次答完之后等了会儿,身后没再有声音,周旋久回头去找,忽然咚的一声,正对面炸开一片水花,他本能眯起眼睛,等飞扬的水全部落回泳池,再睁开眼,水面上什么都没有,转动脑袋看四周,也没了宁作的身影。 周旋久愣了两秒,很快注意到不远处有股小浪花正朝自己涌来,水底似乎有东西,他惊奇了一下,没多想,一头扎进水里。 宁作脚下一蹬,正在加速前进,周旋久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他本想吓唬对方,反倒被吓一跳,连四目相对的空档都没有,两人迎面撞上,宁作一下把人顶到瓷砖上,一声闷哼,对方张开了嘴,他急忙拉住胳膊往上拽:「没事吧?」 呛了水,一时说不出话,周旋久摇了摇头,他咳嗽着,抬起眼皮看宁作,泳池的水顺着嘴角流出来,模样有些色.情。宁作忽然就想起那天在后台周旋久说他尝试过接吻,早就丢在脑后的火苗又窜了出来,他盯着周旋久湿润的嘴唇,本来还感到抱歉,莫名又生起气来。 抬手扣着下巴把人掰正,目光走遍对方五官,周旋久一脸懵,泳池的水可不好喝,几下就咳出眼泪,泛红的眼角,看得宁作咬牙切齿,手上的劲又大了几分。 他沉着目光问周旋久:「你之前说试过接吻,和谁试的?」 担心对方想不起来,宁作打算简要复述一遍那天的情景,但周旋久很快作出回答,他好像就是有这种能将不用时间段的事件和当下无缝衔接的能力,情绪上也是,因此回忆起那天,周旋久也变得有点生气。 他推了宁作一下,说:「你怎么都,都不认真听我,说话呢,我说的是好像试过,好像!」 「我、我好像……唔在梦里,试过一点。但不是,那样那样的,」周旋久伸出两根食指,紧密地勾.缠,「是,这样这样的。」他换而将两根食指尖端对在一起。 「在梦里……是和谁。」声音有点哑,宁作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语气里带了种默认答案的肯定,说出口甚至都不是个问句。 周旋久的睫毛被水沾成一簇一簇的,轻轻眨动,掀起时湿哒哒的尖高高翘起,露出底下水汽氤氲的双眼。他看着宁作,想到接吻的过程,又想起那种互.换.口.水和唿吸的亲密行为,急急地轻喘了两下,颤巍巍地说:「我、我不记得了……」 「你记性不是很好?」 面对追问,周旋久的视线闪躲着向下,移到宁作锁骨下方,他观察了几秒那里的起伏,才说:「……梦又不一样,昨天的梦,我都想不起来,你能,想起来么?」 想不起来,有时候再清晰的梦,醒来也会瞬间忘记,只能忆起当时内心的感觉,宁作也经歷过,他被说服了,但没得到确切的答案,心脏就像凸起个小疙瘩,时刻让他知道周旋久在梦中跟人亲密接触过,尽管那人的脸一片模煳。同时他又觉得那个人不会是自己,否则周旋久怎么会不记得? 泡在温凉的泳池里,思想也跟着起起伏伏,宁作想知道周旋久心里到底装了多少人,又有几个人到了可以在梦里接吻的程度。 这时候周旋久又看得他说:「他们那样是不是,很舒服?程月全身,都变得红红的,声音也变得,像小猫一样,毛茸茸,软乎乎,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应该是,很舒服吧?」 「我怎么会知道。」宁作垂眼看他,不自觉将那些描述带入了周旋久身上,「你不是试过么,应该比我懂。」 「你没,试过么?」 宁作从这话里听出一丝不可置信,好像试过就是什么非常了不得的体验。梦里一切都是假的,有什么可得意的,他蹙起眉,阴阳怪气的话还没来得及戳出口,就听到周旋久细声软调地询问: 「你、你想试吗?」 什么意思……?宁作唿吸一滞,对上面前人慌乱而期待的眼神,浑身微微发麻,答案到了嘴边,说出来却艰难,只会你来我往地反问:「你……你想......?」 第106页 周旋久轻轻咬着下唇,视线坠在飘摇摇的水面,闷声说嗯,点着头又说想。 - 搂着腰,把人往身前带,宁作垂下睫毛,目光锁定在对方还沾着水的嘴唇上,低头靠近,紧张地试探,又在一指距离处停下,周旋久的双瞳哪怕带上情.欲也比常人纯净。 宁作忽地想到甘子珂得知周旋久患有轻度智力障碍后,对他的劝告,他让他掌握好分寸,不要随便像玩乐一样把周旋久拉进全然不同的世界,当时他根本没听进去,也没当回事,前提是眼前的情况没有发生。 和周旋久是不能用年龄来判成熟的,对方可以懵懂地冲动,他却认为需要保持理性。 悬在上面迟迟不下是因为宁作知道,此刻两人都清醒,不管是不是所谓的尝试新事物,一吻之后,他们的关系就会发生改变。 正失神,唇上受到一股压力,宁作怔住,搂着腰的手不自觉向里缩紧,湿软的物体温柔地贴过来,却好像无比尖锐,所有理性的思考一碰即碎。 用另一只手扣住后脑勺,互相抵压,掌控对方的唿吸节奏,吻得生涩却热情。 一股微弱的电流从唇.舌开始,沿着喉咙,划过胸腔,一路酥麻至下.腹,体温上升,身周的池水也微微发热。 周旋久扶着宁作手臂,本来就没用多少力气,被汲取氧气后,更是迷乱地找不着方向,脑袋晕乎乎的像在飘,又仿佛是脚底的瓷砖在下坠,怎么都踩不实。 察觉到怀里的人正在下滑,宁作微睁开眼,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黑亮眼珠,他心脏勐颤,想到对方大概就没闭上,瞬间火烧全身,耳根和脖子粉转红。 他踏着水往后退开,本意是缓缓,面前的人却似不满地追过来,着急忙慌的,完全忘了自己正处于半脱力的状态,差点埋进水里,宁作手快地扶住,又下移托着对方的腿.根,一把抱起调转方向,将人放坐在了扶梯上。 「怎么,试完就想淹死自己?」 两人唿吸都有些急促,周旋久被夹在扶梯和宁作中间,他双手虚环宁作脖子,喘着气向前倾倒,滚烫的脸颊贴在对方肩上,话都说不出来,闻言指尖轻挠宁作后颈,等缓过些劲,他又抬起头仰着下巴去找对方的嘴唇,被一掌推开。 宁作手心盖在周旋久额头上,脑袋往后躲了躲:「还要试?」 周旋久坦荡直白地「嗯」了声,鼻息微吐,探舌舔.了.舔:「唔,是酒。」 操。宁作盯着面前红肿的唇瓣,目光想要闪躲,却又挪不开,半晌他听到自己提出要求:「这种事,你不能随便试,知道么。」 「啊……」周旋久喃声回答,「程月说,想亲就亲。」 「你,你少跟程月玩!」脱了衣服在水里,周旋久身上练舞而产生的淤青很显眼,宁作说着,坏心眼地摁了摁,「回答呢。」 周旋久没脾气地哼了声,小腿在水里前后摆动地晃,过后犹豫道:「不能不跟,程月玩,他好。」 「……」宁作沉了口气,「我说的是不能跟别人试。」 他看见周旋久点了点头,松开了推人的手。 作者有话说: 精疲力竭,老闆们,求夸夸(无辜眼 第五十五章 「恋爱」 宁作没打算住校,宿舍哪有家里舒服,衣服要自己洗,吃饭不是食堂就是外卖,也没有家里健康营养。 理想院校就在本市,一举两得。 报导那天,他装备简单去了学校,下车门一关,还没走两步就被叫住,梁叔从后备箱搬出一个大行李箱,宁作看得发愣,这箱子是他的,可他根本就没收拾过东西。 宁作还没开始跟梁叔推搡,宁驹行就有千里眼似的打了电话过来,之前早退的事,这老古板记到了现在,其实准确的说,宁驹行当天就告知里会如何处置他,只不过宁作人在曹营心在汉,没听进去。 当时没在现场跟人掰扯,如今事成定局,也说不通了。 过去宁驹行送他去溪水村是惩罚,现在美其名曰,要帮助儿子走向成熟,走向真正的独立。之前待了整个暑假,宁作问这次要在学校住多久,宁驹行说先来个一学期,也就是四个月。 人家大学报导欢欢喜喜,宁作垮了一天脸,搬着行李进宿舍,室友还以为他不好惹,没一个敢上前搭话。 晚上躺在手脚都难以伸展的床上,宁作觉得大学生活还不如溪水村,起码睡觉的时候,他的手脚没这么憋屈,真是没事就爱变着发整他,想着就来气,行,不让回家就不回,放假也不回!上一秒才下了决心,下一秒又有点反悔,不回家岂不是就不能知道周旋久在干什么了……不能使唤对方,总觉得缺少了点乐趣。 这么想着,宁作掏出手机拨通电话,他的房间每天都要打扫整理,之前都是张妈在做,现在一併交给了周旋久。 - 开学要适应的东西不少,大一课程也比较满,忙起来也没时间抱怨吐槽,军训最后一天连着周五,那天宁作只有上午半天的课。 吃过午饭,严瑾打电话来说想儿子,让他周末回家住两天。 「我回家你也不在啊。」宁作说。 「哪里不在,公司的事情早就处理完了,这一个月我都在休息,每天没事就设计点小玩意,惬意得很。」 严瑾说着,宁作才反应过来,一晃已经过去一个月,不提还真没知觉。 第107页 又诉说了几句对儿子的想念,严瑾语调一变,像是突然发现新大陆,愉悦地说:「哎!对了儿子,你怎么给我找小助理啊,是叫小久吧,可爱死了。」 宁作闻言无声挑了下眉:「怎么了。」 「我跟你说哦,前天我半夜来灵感,在工作间通宵画了一整晚的稿,他就乖乖坐在旁边等,我看他眼睛都快阖上了,实在不忍心,就让他先回去睡觉,等晚点我自己收拾,你猜他回没回去?」 没有。宁作想。 「没回去!他绷着脸摇头,怎么都不肯,后来陪我一起熬出个熊猫眼,哎……搞得我这几天都不好意思半夜创作了,总觉得在欺负小朋友。」 宁作想像了下周旋久挂着两个黑眼圈的模样,说:「本来你也不应该熬夜。」 「灵感来了挡不住啊宝贝,你以后就懂了,灵感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严瑾说。 宁作嗯了声。 提到周旋久,他还有点糟心,那天之后他们都没刻意提起接吻的事,他承认第二天因为迟来的尴尬,确实稍微躲了躲,但他早就恢復好,适应了。这人怎么能一下都不联繫他,发微信也不回,舒服了利用完就跑?啧。 「他每天都在干什么?」宁作问。 「谁?小久么?你这话题跳得。」严瑾说,「我不知道啊,看他每天还挺忙的,你要想知道,自己回来看呗。」 宁作否认:「我不想知道。」又说,「你不是说想我么,今天回来。」 「好好好,」严瑾笑着,「哦,我突然想起来,小久是不是之前在我们家吃过早餐,你说的那个爷爷家的朋友来着?」 - 下午宁作跟室友方代明结伴出校。 他这个室友兼同学就是那种每个班都有的显眼包,宁作之所以跟他关系最好,是因为开学第一次查寝,宁作就将规定上的雷踩了个遍,他当时没在寝室,群消息也设置了不提醒,压根不知道查寝的事,违规的东西都来不及收。 等他看手机,寝室群消息已经99+,打开班群,处罚通报名单里却没他。往上翻了翻寝室群消息,三分之二都是方代明发的,从导员说要查寝那一刻,到查完,全程实时通报,还有几个小视频,里面是他藏东西的过程。 寝室里只剩方代明,他一个人把所有违规电器藏了起来,一边录视频一边笑,每完美藏好一件,就得瑟地说一句「我真牛逼」。本来宁作那段时间,非常抗拒住宿生活,这么一下,给他逗得心里好受不少。 但拥有这样一位朋友,唯一不好的,就是不管你是否想在大学校园里低调存活,他都会一嗓门给你拽到马路中央,当街示众,他跟何须还不同,宁作有法子治何须,最怕的就是这种半熟不熟的,他拿方代明一点办法没有。 大学校园里,俊男靓女数不胜数,每遇上一对佳人,方代明就要盯着看一会儿,路过了头也要往迴转好几次,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等终于经过那段小情侣最多的地段,他大咧咧地仰天长嘆,引得周边几人看他,他却丝毫不在乎,昂着下巴,看起来十分享受被他人注视的感觉。 「哎!我也想谈恋爱,多么青春,多么有活力。」方代明摇摇头,「像我们这样,成天就知道吃饭睡觉打游戏上课的大学生活,有什么意思?!」 类似的话,宁作平均三天要听到他感嘆不下十次,每次经过那个地段,当场就要感嘆两次。 「你说呢宁作,到底有什么意思?」 第二次这就来了,以往宁作会敷衍地附和,说「确实没意思」,今天不知怎么的,对他的话竟有了几分认同:「别光感嘆,羡慕就去谈。」 「那还是算了,」方代明肩膀一缩,「我怕谈了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爱情嘛,不触碰就永远是美好的。」 他这个回答倒新鲜,却又像盆凉水,宁作不客气地吐槽:「嘴嗨,下次再说,我不会理你。」 「干嘛,我说的是我自己,你想谈还是可以去体验一下的,话说……」方代明跟宁作差不多高,轻松搭上肩,「好像都没听你聊过这些,你不想谈么?」 「刚开学就谈?」宁作说,「上大学又不是为了谈恋爱。」 「不为搞对象为什么,你高中还没读够书上够课啊?」方代明用着过来人的口吻,「你不懂,就是得刚开学谈啊,花花世界迷人眼,现在不谈何时谈。」 「现在不抓紧,后面再喜欢上谁,绝对就已经被人抢走,成了别人的家花了,就军训那半个月,都成了好几对......哎!」突然想起什么,方代明拍了拍宁作肩膀,勾唇看过去,语气比当事人还兴奋,「当时不是还有女生给你买水递饮料么,哪个班的,不想发展一下?」 宁作回拨记忆,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他的水基本都是自己提前准备好的,方代明爱脑补,指不定是单纯帮忙递个东西,就被当成了暧昧举动。 他懒得去纠正,说:「不想,不耽误人家。」 「怎么就耽误人家了?」方代明打量了遍宁作,「你要长相有长相,要学识有学识,要脾气……长相也能凑合。」 但凡换个人这么夸宁作,他耳朵绝对要红,嘴角也会止不住上扬,但方代明话太密,有时候还真假参半,宁作习惯了就当口头禅略过去。 「跟这些没关系,」宁作说完一顿,沉默的时间里,他在思考剩下的话该不该说,下一秒又觉得自己有这种遮掩的想法才是奇怪,有什么不该说的,小众性取向并不是什么见不得的事,想清楚之后,眼前的道路都仿佛辽阔起来。 第108页 他平静地看向前方,语气坦然地像在说别人的事:「你从哪看出我喜欢女孩儿了?」 旁边的人脚步一定,方代明双眉调高撑起眼皮,他瞪着眼珠,吃惊地盯着宁作看了几秒,又移开视线,收回搭在对方肩上的手,有些发愣地继续往前走:「我操……」 宁作耸肩道:「怎么,花花世界没让你遇上几个同性恋?」 「遇到过,」方代明哎哟一句,竖起根食指作严肃状,「首先说明啊,我可不歧视同性恋。我惊讶主要是因为,你确实也不像啊。」 「怎么样的像?」宁作问。 「我也说不上来,感觉……」怕也觉得冒犯,方代明口齿含煳地说,「舞蹈学院那边挺多的?」怕宁作不懂,他还做作地翘起兰花指在空中飞快比划两下。 宁作瞥了眼,懂了:「你这是刻板印象,我有认识学跳舞的就不是同性恋。」 「谁呀?」 「我——」宁作下意识想提周旋久,继而忆起泳池的吻,忽然就不确定了,于是停了话头,「说了你也不认识。」 「也是哈。」方代明一个舞蹈生都不认识,也就没再继续问,对面就是大门,他换而说,「待会儿一起吃饭?」有关性取向的话题自然而然地结束。 「不了吧,我打算回趟家。」 「那你晚上什么时候回,不会整个周末就待在家了吧?!」方代明喜欢在外面参加各种活动,不明白待在家有什么意思,「好不容易结束痛苦的军训,董越他们说晚上组织个小团建,去外面通宵,你也来啊。」 「再说吧,」学校大门旁有个电子钟,数字是明亮显眼的正红色,老远就能看清,快到萌宠乐园下班时间,宁作拿出手机打车,回道,「晚点联繫你。」 - 周旋久一出店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一开始他还不敢认,宁作好久都没来接过他了,而且好像还黑了一丢丢。 他在背后打量了一小会儿,才开口打招唿:「宁作,你怎么来了?」 此时宁作正在回消息。 方代明就是不在人跟前也吵,从他坐上车,手机就震个不停,拿出一看,是方代明跟他再三说明自己不歧视同性恋,还保证不会告诉别人,说什么「你拿我当真兄弟,我必不可能辜负你」,一连串类似的,哪句土挑哪句发。宁作瞥了眼不想再管,也没回,结果手机就震了一路,司机都在后视镜里看了他好几眼。 真是显眼包中的佼佼者,人不在也能显眼,宁作被他烦死,刚让人闭嘴,就听到背后的人叫他。 一个月没见,周旋久面色红润,胳膊和腿再不像之前那样没几两肉的纤细,头髮也长长了些,估计是为了方便穿玩偶服,头髮刚被盘起来过,尾部那一段波浪似的,像烫出来的捲儿。 他眨着眼睛看宁作,见对方有些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晃,又问了遍:「你怎么,来啦?」 视线慌乱地闪了闪,宁作摸了下鼻子,说:「我回家拿点东西,顺便带你一起。」 「啊……」周旋久看起来有些为难,他真的好久没跟宁作一起回家了,可是又先答应了别人,半晌才诚实道,「我等下,不回家呢。」 宁作脸色微冷,嘴角往下弯:「你要去哪?」 「要去跟王麻,吃饭,」周旋久悄咪咪瞟他一眼,「他早上,约我的。」 虽然跟王麻不对付,但知道是他,宁作莫名放心:「你怎么又跟他吃饭?」 周旋久愣了愣,歪头道:「哪里有又呀,我都好久,没见他。」 两人上一次约饭,还是宁作带他搬家那天,明天舞蹈班和萌宠乐园的假刚好撞在一起,周旋久一整天都没事,不用顾虑其他,正好可以赴约。 「哦。」看着周旋久汗津津的额头,宁作不自觉想抬手给他擦一擦。 视野里所有东西都是静止的,突然有物体动不动,周旋久的目光下意识跟了过去。 在他的注视下,宁作半抬高的手调转方向,插进了裤兜里,动作行云流水,完全隐藏了最开始的动机。 「正好我也饿了。」宁作没头没尾地说。 「嗯?」周旋久反应会儿,一如既往没听懂潜台词,但他听到宁作说饿,误打误撞契合上了,「饿的话,你想跟我,一起去吃饭吗?」还非常大方,「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宁作刚要顺杆答应,周旋久一拍手又说:「不行,你不能去。你还要,回家拿东西。」 啧,宁作拧眉,没忍住,抽出口袋里的手,捏上周旋久的脸,毫不手软地拽了拽,咬牙切齿:「拿东西不能晚点拿?它是长了腿会跑?」 「奥……」 「还是说你不想让我去,不想就算了。」宁作怪异地说出这句话。 「没有不想,想的,带你去。」 作者有话说: 不要漏看啦上面还有一章哦 第五十六章 爱吃酸的 看向门口,王麻嘴角下撇,翻了个白眼。 约之前他还特意问了宁作的行踪,明确知晓对方不在,却依然隐有预感,现在化成了真实的无语。 他朝走来的两人扬起下巴,像要说些什么,桌上的手机突然嗡嗡震了几下。 王麻条件反射似的,迅速拿起低头看,一刻也没耽误,手指飞快在屏幕上点动,瞬间将其他所有杂事抛到了脑后。 第109页 周旋久落座打招唿,王麻的脑袋也就似抬非抬往上扬了扬,眼睛却依旧盯着屏幕,和过去始终热情的他很不一样。 这种态度上的反差周旋久能敏锐感知到,同样令他发出疑问的,还有对方风格巨变的外表。 王麻向来不拘小节,头髮以清爽为主,更是不讲究任何髮型,就图个方便,一头短碎发,衣服怎么舒服怎么来,多年不变的形象根生蒂固。 如今多日不见,头髮留长了,还用髮胶煳了个亮得有些反光的三七分,衣品也有所见长,棕色夹克牛仔裤,从气质上,就像变了个人,恰到好处地融进了这个大城市。 以至于刚才他领着宁作去老位置找人的时候,足足在旁边愣站着观察了五秒才认出来。 由此,周旋久在脑子里留下两个大问号,却也没有特别在意,因为在他看来,外表再怎么改变,人还是一样的人。 就好像他觉得宁作上完学回来黑了一点,难道宁作就不是宁作,他就不跟他玩了吗?周旋久偷偷瞄了宁作一眼。 当然不是的。 于是他放下心来,寒暄几句后,点了餐开吃。 可是很快,周旋久又发现其他奇怪的地方。 ——平时跟他一样干饭积极的王麻,面都凉了也没吃几口,整个人心不在焉的,注意力全放在手机上,时不时还要对着屏幕笑,非常偶尔才跟他说几句话,就这一两句话还显得特别匆忙,甚至可以说是从未有过的敷衍。 周旋久稍微有点难过,连带着也没法专心干饭,他嘴上吃着,却时不时要关注一下旁边,视线总往王麻那去。 后者对此毫无察觉,专注度极高,魂都被手机勾走了一样,恨不得钻进去飘往别处。 从宁作的视角看,这两人像是在玩什么「你看手机我看你」的游戏,而他,像是个来拼桌的陌生人。 「周旋久,你是来吃饭还是看人的?」宁作冷不丁开口。 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周旋久目光一呆,慢慢转移过去,眸中盪着些许茫然,嘴巴一动一动,脸颊跟着一鼓一鼓,看起来分外无辜。 他就这么嚼着米饭定定地看着宁作,仿佛在说,吃着呢。不管是吃饭还是看人,哪样都没耽误。 当然周旋久一点这个意思都没有,他只是搞不懂宁作为什么突然凶起来。 可对方没再多说别的,他也只能一头雾水继续吃饭,思考着这个问题,注意力再没回到王麻身上。 直到旁边噗嗤一声。 不知是看到什么,王麻笑出了声,他双眉高扬,嘴角快挂到耳垂,屏幕的光照得他春光满面,宁作看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周旋久捧着杯热茶喝了口,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喃喃感嘆:「王麻,你今天,好开心。」 王麻抬眼看周旋久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未消的笑意,他再反应了会儿,身体微僵,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旁若无人的行径在不知情者看来稍有古怪, 他尴尬地咳一声,依依不捨地放下手机,从他的粉红色世界退了出来:「啊……有么?还好吧……」他似不经意地挪开视线,夹起一筷子凉透还稍微有点坨的面塞进嘴里。 王麻说得含煳,主要是提起来他自己也害羞,但周旋久没听出来,对方问,他就答:「有的,你刚才,一直在笑,笑好久。」 「咳咳……」刚才是假咳,现在真被呛了下,王麻麦色的脖子和脸颊透着不明显的红,他抽了张纸垂着眼皮擦嘴,顿了两秒再跟周旋久对上视线,他摸着脖子,有几分寻常没有的羞赧,「其实就是……我那什么,嗯,谈对象了。」 「你、你谈对象啦?」周旋久闪着双眸,声音里透着惊奇。 这时候他脑子转得出人意料的快,甚至都不需要别人再细緻说明,就好像他早就熟练掌握了这方面的知识。 王麻心里得瑟,又故作矜持地点点头,眼睛睨了下宁作。 他确信现在他是三人中唯一一个有恋爱经歷的,这让他觉得自己赢了某个看不顺眼的人。毕竟能够得到女孩子的青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起码他觉得像宁作那种脾气和性格,女孩就不会喜欢。 「哇……」周旋久发自内心地惊嘆。 从刚才起宁作就在观察周旋久,听出对方语调里不加掩饰的羡慕,他下意识蹙起了眉头。 聊到这件事,王麻自信起来,注意力也终于回到了这次由他提出邀约的饭局上,并开始跟好友分享起恋爱故事。 一个愿说一个愿听,说上头了双方都意犹未尽,临走,站在饭店门口又聊了半个小时。 王麻搂着周旋久的肩,脸上各种微笑的曲线不仅仅是因为恋爱,说实话,他和周旋久,兴趣爱好生活习惯没一样重叠,即便他有心靠近对方,通常也没有能够供他们久聊的共同话题,这次算是有大突破,心里一阵欣慰和温暖。 最后他笑着问对方想不想谈对象,周旋久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了想。 旁边觉得无聊的宁作正在打游戏,他一边戴了耳机一边没戴,突然就操作失误被单杀了,听筒里传来队友的谩骂,带妈带爸带祖宗的,怎么说都得骂回去才爽,他却置若罔闻,在聊天框里简单明了编辑了两个字,敏感词,发出去成了两个星号,他也没再管,脑子里只蹦出两句既带问号又带感嘆号的话。 第110页 怎么就想了?!想和谁谈?! 收了手机他瞪向王麻,往周旋久身边靠过去,挨着人胳膊站。 坐车回家的路上周旋久内心依旧保持着小小躁动。 平时坐车安安静静的人,今天屁股底下就跟有针扎似的坐不安稳,没一会儿就要动一动,一会左右转动身体,一会儿小幅度地往他身边挪,一会儿又不知道怎么了,勐地起身一下坐到车窗边,离得老远。 后座的人小动作多,司机都往后视镜瞅了好几眼。 宁作轻皱着眉看人挪来挪去,要说烦,一点也没有,不想制止也不想问,更不想再听对方说想谈对象的事,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宁作神情微顿,转头看向了窗外。 - 到家,开门。 严瑾闲适地卧在沙发上,拿着的叉子上插着一块苹果,电视上正播放最新服装秀。 她头也没抬,听到动静,自然地打了声招唿:「回来啦。」 「嗯。」宁作淡声回应往里走。 严瑾突然「唉」一声,翻身坐起,回头看过来,扬起的眉毛还透着几分惊讶:「儿子,是你啊!」 不然?宁作挑了下眉,还没机会开口,就见他妈目光移向旁边,抬手招了招:「小久快来,今天青提买的特别好,特别甜。」语气比平时跟他还熟稔亲切,说完便抽了张纸巾垫在手上,在果盘里挑挑拣拣,也没再主动跟他多聊什么。 ……? 电话里说多么多么想,结果一进门,三句话里两句都是跟周旋久说的,到底谁才是亲儿子?宁作顿时有种家庭地位岌岌可危的预感,他偏头略微打量了下旁边的人,模样……确实讨人喜欢,但也没必要人人都喜欢他吧,我就不——嗯,还行,一般般。 等两人并肩走过去,严瑾将手里挑出的果肉饱满的那几颗朝人递过去。 周旋久露出个乖巧的笑,盯着青提看了两秒:「谢谢。」他抬手刚要拿,下一秒却被截胡。 一只大手从旁边插进来,张开手掌一抓,全部捞走,顺着看过去,手的主人正若无其事且心安理得地一个个吃进嘴里。 这种青提个头不小,脸颊被撑得鼓出圆包,宁作跟谁比赛似的,边嚼边塞。 严瑾嫌弃地睨了眼儿子,但也没批评,脸上笑盈盈的,期待认可:「怎么样,甜不?」 没成功吃到的周旋久也好奇,跟着转头看过去,求知若渴的模样。 抢人东西的时候脸皮厚,两道视线投射过来,宁作又不自在了。 他装模作样地嚼了几下,甜甜的汁水溢满口腔,甚至有点发腻,诚实评价道:「太甜了。」 「就是要甜呀,哪有人是要吃酸的的。」没从儿子这收穫到情绪价值,严瑾抱臂作不满状,「对不对小久?」 周旋久也更喜欢甜的,点点头,此情此景下,两人战线一致,面对宁作,颇有同仇敌忾的味道。 宁作勾唇哼笑了声:「嗯,我就爱吃酸的。」一听就是在找茬,故意对着干,他们一家就没爱吃酸水果的。 严瑾知道,只面露无奈懒得搭理:「小久,不管他,」她拉人坐下,顺顺对方后脑勺,将果盘推过去,「咱们自己吃。」 周旋久不知道,他先是惊奇地看了宁作一眼,然后默默在心里做了笔记,听到严瑾的话,又点了点头,准备在果盘里拿几颗,这时候宁作突然弯腰靠过来,将手里剩下的那几颗塞给了他,莫名其妙的。 迟疑,慢慢放进嘴里,咬下去,好甜,喜欢。 周旋久瞟向宁作,他觉得对方上了大学回来,更加莫名其妙了,于是总结:大学好像是个让人变得莫名其妙的地方。 第五十七章 咚咚咚 严瑾拉着周旋久有说有笑,宁作见人没有要走的意思,自己回了房间,一进门,他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住了多年的卧室,每个角落都再熟悉不过。 房间左上的墙角本该是空的,现在却板正地立着个足有一米高的大袋子。 是那种土里土气的塑料编织袋,红绿交加的细格花纹,看着挺喜庆,鼓鼓囊囊,袋子表面被里面的东西撑得凹凸不平,马上就要炸开一样。 宁作困惑地在门口站了会儿,实在是想不出这样一款风格突兀的袋子,是怎么出现在他房间里的。 他拧着眉走近,单手拉开拉链,袋子顶部瞬间开了大口,里面的东西咯哒咯哒立不住要往下熘,他赶紧靠过去用膝盖顶着才没散一地。 低头看,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物件,主要是零食和一些幼稚的玩具。 宁作一开始还以为在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有客人带小孩子来过,很快又觉得不对。就连严瑾和宁驹行都很少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进他房间,更何况是不相熟的客人,还留下这么一大袋证据。 那么,就只剩下周旋久。 想到这,宁作稍微有了点兴趣,他挑起眉,伸手在里面翻了翻,玩具和零食滚来滚去一阵响,却也没什么特殊的,一层一层往下,依旧是这些玩意儿。 宁作的脸上没多余的表情,他漠然地收回手,扯住链头,准备将袋子重新封好。 呲啦—— 进行到一半,宁作动作骤然停止。 编织袋侧边角落里,一张款式老旧的贺卡,非常侷促地被挤贴在边缘处,鲜艷的红色包装本应使它更加显眼,却因为其他五颜六色的物品而隐去了存在。 第111页 伸手进去拿出来。 贺卡正面凸起来的字体表面附着着一层亮片,四个字是「生日快乐」。抽出夹在里面的明信片,上面没有大段的祝福语,正中间只有「宁作」二字,写得不那么漂亮,甚至左右都没能对齐。 一个月没回来,也不知道这样一份礼物静悄悄地在这个角落待了多久。 宁作愣在那,热度慢慢从心口蔓延至全身,有小半分钟,他完全失去了反应,等再回神,一张纸贺卡烫手似的,勐地被他松开,从他手中脱离落回袋子,还没躺稳,又被重新拿了起来。 袋子里一大堆东西一时半会儿处理不了,宁作拉好拉链,单先拿走了这张贺卡。 他走到床边,拉开床头柜,放进去,正要关上,视线一顿,再次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柜子里少了个玻璃罐。 宁作只记得一个月前的某个晚上他拿出来看过,却不记得自己最后放在了哪里,有没有放回原处。 他起身开始在屋子找,但找了好几遍依旧没找到。 如果丢了其他东西,他可以直接去问周旋久,唯独这个东西他不太想问,却又问不了别人。 宁作走出卧室站到护栏边,探身出去叫人,周旋久正跟严瑾看剧。 电视里男女主角情到深处,正在接吻,镜头绕着两人三百六十度旋转,配乐响起,花瓣从天而降,飘裹在两人身周,效果夸张又劣质。 而沙发上的两人俨然沉迷于此,眼睛都在发亮,周旋久脖子微微往前,目不转睛,无法自拔,根本听不到楼上的喊声。 见此宁作眉心突突了两下,顿时无语万分,周旋久被他妈带的,日常兴趣直接从舞蹈节目变为爱情偶像剧,他总算知道周旋久下午跟王麻聊天时那种看似很懂的模样是在哪练出来的。 回屋找了张纸,拧成团瞄准往下丢,正中头顶发旋。 周旋久缩着肩膀闭着眼,整个人往下颤了颤,疑惑地仰头四处找源头。 宁作撑着护栏故意没吭声,等人看过来了才说:「上来。」 这一集剧情正值高潮,周旋久瞟了眼电视,身体听话地起身往宁作那走,头却留在后面,目光黏在屏幕上,生怕错过一丝剧情。不到两分钟就能上完的楼梯,两分钟过去,他才走到一半,一步三回头的,宁作忍着没下去直接把人扛上来。 等进了卧室,周旋久脑袋依然稍侧着往外,试图捕捉外面的动静,宁作看他一眼没说话,伸手抵在门上,砰一声,细小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周旋久愣了下,看向宁作,眼里少有地带了些恼怒和不满。 「干嘛?」宁作理直气壮,好像刚才的所作所为只是无心之举,他擦着人肩膀往里走,两手拄着书桌靠站在那,沉默了两秒,像是随口一问,「周旋久,你打扫我房间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玻璃罐?」 他知道对方在这些事情上记性一向很好,所以没多说其他细节,能就此想起最好。 但事实显然没能没如宁作所愿,他看见周旋久听完他的话,露出了几分迷茫,片刻后视线微移,注视着他身后偏上的位置。 顺着回头看,宁作发现书架侧边的格子框里就有一个玻璃罐,但是是个空的。他顿时也有点懵,一时没想起那是哪来的,一开始还以为这个玻璃罐就是他要找的那个,只不过里面的东西被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气之下丢了,但很快又觉得没可能,丢不了。 再多往回倒倒,他才想起来这个玻璃罐是之前同一时间段买的,尺寸大了用不上,随手放在了那。 宁作转回头:「不是那个空的,我说的里面有东西,是一些……」他话锋微转,「没什么大用的珠子。」 这一提醒,周旋久立马睁圆了眼睛。他没从宁作屋里私自拿走过什么东西,一般没经过同意,他不会拿。 但宁作提到珠子,他就想起来了,那罐珠子,确实是他拿的。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之前他给宁作串手串的珠子,全世界跟那款颜色大小样式一模一样的珠子数不胜数,但他就是认出来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本来一串的,全散了。 当时他看得心里闷闷的难受,迷迷煳煳就抱在怀里拿回了自己房间。 现在又听宁作说那是没什么用的珠子,周旋久鼻子勐地发酸,好多情绪一下全凝固住,有点说不话来。 可他又想,说不定宁作还有其他款式的珠子呢,没用的不一定就是他那个,于是喃声询问:「是玻璃珠,吗?」 「……」宁作说,「是吧,我也记不清了。」 周旋久抿了下唇:「是蓝色的,玻璃珠吗?」 「……应该吧。」宁作拧了下眉,没看人,「都说了我不记得。」 他回了个身面对窗户,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值得看的,语气稍微有点暴躁:「你看到就说看到,没看到就说没,一直问什么。」 周旋久瞄宁作一眼,眼皮往下落了落,慢慢说:「看到的,」宁作盯着窗外,目光微移,没说话,周旋久又说,「它和我之前,送你的手串珠,好像。」 「……我没看到,你戴呢。」 「……是丢了,么?」 他的话断断续续,一句比一句含煳,听起来像是想说又犹豫,最后还是想说。 跟着人的思维,宁作听懂了,他本来就没想明说,才掐去要点地问,谁知道一点没提手串,周旋久还能将两者联繫到一起。 第112页 宁作的心脏咚咚咚跳着,他没说太假的话,却跟撒了弥天大谎一样紧张,顺着就想餬口答「对,丢了」,可话到唇边硬是吐不出去,半天才说:「没丢,坏了。」 他这么说,周旋久猝然掀起睫毛,眼眸亮着细光,脑子里的逻辑一下就理顺了,对呀,绳子断了,玻璃珠散了,那就是坏了。 离开溪水村的时候,那些珠子细绳也跟着搬到了s市,当时周旋久没想那么多,就想带着,也没管有没有用,可能冥冥之中就等现在呢。 「我可以、可以,给你修好的。」他有点激动地往宁作那迈了一步,开口时又不是那么干脆,刚听到对方说没用,担心人家再不想要了。 周旋久直愣愣地盯着对面的人,等个回应。他很少会躲开对视,所有情绪直白又坦荡,还有股执着的冲劲,宁作受不了这个,他总是先撑不下去先移开视线的那个。 尤其是周旋久现在的眼神,期待像水一样溢出来,又像箭一样射过来,关键这箭头一点也不锋利,黏黏煳煳的,也不知道射中了他身体的哪个器官,浑身的劲全被卸了,心里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不爽,不知道为什么,在欺负周旋久这件事上,他觉得自己的良心越来越来容易受到谴责,以至于他失去了所有圆滑戏嚯的选项,只剩下诚实。 「行,你拿着吧。」他承认,「那罐玻璃珠就是你的。」 这还不够,周旋久又紧着问他,没有一点喘息思考的机会:「修好了,你会戴吗?」 「hui——」鬼使神差的,宁作下意识张嘴,差点就说了肯定句。 这话要真说出口,他也懒得反悔,半推半就的真会戴,可字刚露出个头,宁作却陡然清醒,喉咙一哽,硬生生掐断了回答。清醒着的他必然说不出这种顺着人、跟哄无异的话,承认自己留着那些玻璃珠已是极限。 宁作垂着眼,视线从始至终就没实过,向下划过周旋久的手腕,他突然想到什么,转而回问:「我给你的手串呢?」 周旋久明显一愣,他扣了扣衣摆,像在隐瞒什么:「唔……在房间里,等晚上,跟手串一起,拿来给你看。」 宁作眯起眼睛堵他:「现在为什么不拿?」 周旋久沉默一瞬,微微皱着眉头,很苦恼的样子,随后眼珠左右转了转,像只在想坏主意的狐狸,只不过这个特徵放在他身上,形式上是狡猾的,实际却藏不住一点心思,是只笨狐狸。 宁作没催,就等着看他准备说什么。 半晌,周旋久回头往门的方向看了眼,再回过来的时候,颇有道理地回道:「因为我,要先看电视,看完要很久的。对,这样的话,晚上才能给你。」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第五十八章 真是一样的 宁作待在房间也没闲着,挺卷的,舍友同学在团建,他在家完成专业课作业。 打开电脑,注意力一集中,时间只会流得更快,两个小时过去浑然不觉,等反应过来,脖子和腰又僵又酸,他伸长手抻了抻,最后再检查一遍,点击保存,拿上衣服去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屋里也没人在等,他擦着头髮又坐回电脑前,戴上耳机玩起了游戏。 再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半,下午到半夜,周旋久还没找来。 宁作仰身摊在靠椅上,愣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突然长嘆一声,没烦,他估计就是周旋久又给忘了,心说就刚才那电视剧,有那么大魅力?又瘫了会儿,他摘下耳机往外走,打开门,外面一片昏暗,顶灯早熄了,哪还有人看电视,楼下寂静无声。 尽管事实摆在眼前,宁作依然探头往下看了眼,真没人。他脸上倒还平静,毕竟刚才猜就是对方忘了,做好了心理准备。 转脚往人卧室去,屋里也是空的,进门的同时宁作鼻翼微翕,空气中萦绕着丝丝檀木香,不浓不淡,从外头勐地进来才显得突兀,门正对面的窗户大开,可能是为了透气。 来是为了找人,一眼望去没找到源头,宁作心思也没多放在这上面,他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打算就这么等人回来,虽然不知道周旋久干嘛去了,但还能不回来睡觉不成。 然而他性子偏急,静坐不到五分钟不到,却有一小时那么漫长,眉目间逐渐皱出了一点烦躁。 起身在屋里绕着看了一圈,既没见那罐玻璃珠,也没见那串小叶紫檀,最后终是耐心不足,转身出去准备回自己卧室,手刚握上把手,头顶上咚哒哒传来几声闷响。 宁作身形微顿,在原地侧耳确认,临近十二点,别墅里静悄悄的,稍微有点动静都容易捕捉,这声音断断续续,有一定节奏感。 片刻后他似有所悟,转脚上楼,去了之前他让周旋久跳舞给他检查的空房间。 隔着门,隐约能听到里面轻缓的音乐,果然在这。 曲起手指敲了敲,没得到回应,等了几秒,宁作直接拧下了把手,他没有偷摸看人跳舞的心思,开门的动作没有收敛,饶是如此,里面的人仍然没有听见。 周旋久背对着门,专心致志跟着音乐起舞,遇上不够熟练的动作,能看出他的肢体稍有僵硬,不过总体来讲进步显着,要知道一个月前,他在陆地上可是任何动作都舞不出来。 宁作轻轻带上门,站到角落没打扰,静悄悄地隐形,对方也沉浸,始终没发现,直到这首音乐见尾,周旋久准备换歌时一回身,面前陡然多出个高大沉默的人影,他被吓得整个人往上窜了一下,往后撤退了两步。 第113页 定睛一看缓回神:「宁作?」汗湿的刘海贴在额头,他微微喘着气,累得表情带着些茫然,认出了人又笑,「你什么时候,来的?」 宁作愣了愣:「刚刚。」他答着走近,不打算再跟周旋久计较他再一次把他忘记的事,「怎么晚上练舞?」 周旋久抬手颔首,用袖子擦了擦汗:「唔,秦老师,要定角色啦。」 「这么快?」 不知道擦过多少次汗,周旋久袖口湿了一圈,皱巴巴地粘在手腕上,宁作瞥见,很嫌弃似的扯扯嘴角:「你脏不脏。」说着他上手将人拽过来,动作粗鲁地开始捲袖子。 周旋久被拽得东倒西歪也不恼,吸了下鼻子说:「上个星期,老师就,说了。」 「是么。」才上了一个月左右的课就开始定角色,宁作终于反应过来,秦织羽开班,主要目的不是训练,而是选拔合适的演员,也终于明白当时秦织羽多次劝退的原因。 周旋久现在如此勤奋,显然是恢復了以往的斗志,他有时候很聪明,未必不清楚自己和他人的差距,恐怕正因如此,晚上才会来这继续练习,宁作想,那他也没必要说出来打消对方的积极性,更何况他由心觉得刚才舞蹈的周旋久,才是真正的周旋久。如果对方不停,他能一直看下去。 松开袖口,宁作站到一旁说:「那你继续练吧。」 「奥。」重新调好音乐,周旋久偏头瞟了眼宁作,「你是,要看吗?」 「怎么?」宁作说,「例行检查。」 周旋久将头转回去,面上没有一点胆怯,淡淡笑着说「好的」。 - 陪着练完,宁作没忘记手串的事,此时再提起,他假装看不懂周旋久脸上的闪躲和心虚,带着疑惑跟去了对方卧室。 这次他停在门边没进去,仍然能闻到一些香气,味道还没散尽。 进了屋,周旋久直迳往床边去,宁作看他先在枕头边翻了翻,又走到书桌旁的架子边,拿起他那个小挎包翻了翻,停下动作,又在那定了几秒,再回身时,一脸不是很情愿想要逃避的样子,视线往下,周旋久一手挂着一个串。 「怎么了?」宁作看着对面的人,伸出了手,「过来。」 周旋久没吭声,慢着步子挪到了门口,先将那串玻璃珠递了出去,另一只手紧攥着,宁作不懂他在闹什么,直接两手一伸,都接了过来。 握进手心手感就不对,喇皮肤,低头一看,他的那串小叶紫檀表面裂纹遍布,干燥得磨手,状态比两年前泡水后还差,差到极致,可以说完全废了。 但奇怪的是,它散发出来的木香十分浓郁,跟它的状态极其违和,宁作凑近,本意是想仔细闻闻,却意外发现每两颗珠子中间的夹缝里,都藏了一点灰,像是燃香而产生的香灰。 想起在周旋久房间闻到的味道,宁作思索片刻,抬眼问:「你用香熏它了?」 周旋久一时没回答,他抿着唇,情绪有些低迷。 这件事他有点不愿承认——手串本来香香的,突然不香了,一定是被他戴坏了。他用同样味道的香熏一熏,想要修好,可每次修完,过一段时间就不灵了,总要重新修。 早前宁作问他要,他就临时抱佛脚又修了一次。现在宁作问,周旋久不想撒谎,磨蹭半天才嗫嚅着开口:「嗯……弄坏了……」 「什么?」 周旋久恹恹承认:「不香了,熏它,因为,坏掉。」 坏掉用香薰有什么用,宁作下意识在心里反驳,等结合对方的前后语句,逻辑一整合,才慢慢回过味来,怪不得下午支支吾吾说要晚上给。 不仅是手串,估计早先他在周旋久身上闻到的香味,也是点香时染上的。这得多频繁,才能被熏得几乎成了体香? 如此想来,之前并不是偶然,他们俩的味道真是一样的。这个认知出现,宁作心有触动,耳后温度骤升,再看周旋久,他莫名感到慌张。 其实提起这件陈年旧事就是心血来潮,他肯定知道手串泡水后又不精心对待变成这样是必然的结果,却又止不住犯贱说反话:「咳,嗯,既然坏了,就还给我吧。」 本来周旋久低着头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听他这么说勐一抬头,气势又起来了。 他不贊同地瞪着宁作,唿唿地出喘气,缓了几秒,绷着小脸严肃道:「你弄坏了,我都没有,怪你,还帮你,修好。我弄坏了,你就要拿走,这、这样,不公平的呀。」说着伸出手,想拿回来,却抓了个空,他皱起鼻子,如临大敌般盯着对面,生怕手串被人收进口袋。 这些小动作和小表情逗得宁作心间一痒,情绪稍缓,他眉梢轻抬,五官不自觉软下来:「那你想怎样?」 周旋久闻言才抬眸匆匆撇他一眼,马上视线又落回手串,没一会儿再抬头说:「我帮你修好,你也帮我,修好,就可以的。」 理论上讲这手串无法再修復,宁作却没急着说实话,他沉默地看着周旋久,思考片刻后眸光一闪,似乎想到了解决办法,说行。 - 两天后回到学校的当晚,宁作再次接到严瑾电话,说是公司接到个新合作项目,问他有没有兴趣。 「妈,我学的是舞台设计。」宁作强调了句,暑假在家帮忙帮久了,真以为他无师自通能参与服装设计工作了? 第114页 「知道,我也没说让你设计服装啊。」严瑾详细说明了一下。 其实是这次合作方的项目正处于统筹阶段,很多东西都没定下,包括舞美。 「这不是想『徇私』给你个锻鍊机会么。」严瑾打趣道。 「昨天在家怎么没听你说。」 「假期可不谈工作。怎么样,资料发给你看看?」 「不看。」宁作回绝,「我才上了多久课。」认真算起来,近一个月,拢共不过十五节,专业并不扎实。 严瑾哟了声,含着笑:「我儿子还挺自负嘛,肯定不是由你全权负责呀,团队合作,让你参与进去也是为了学习。」 她这么几句,宁作脸上一热,答应下来。 「资料现在发给你。」 宁作嗯一声,界面弹出新文件,他点了接收,打开文件想看,盯着屏幕看了会儿又关了,问对面有没有纸质版。 严瑾说没,但可以列印,又嘟囔:「要纸质的干嘛,电子版不是更方便。」 宁作那静了静,说他就爱看纸质版,反正看什么都是看,严瑾不跟他多讨论这个:「那你先简单看下电子版,过两天出门我列印了给你带过去。」 「不用,」宁作像是在这等着,不假思索,「周旋久上班的地方离我这挺近的,你跟他说说,让他明天帮忙送过来。」 「嘿你咋回事,我可不说,一天天就喜欢使唤人家乖孩子。」 「行,你不说,我等下也要跟他说。」 …… - 次日上午宁作上完课,买了饭回寝室,吃完没事干,点开了一部电影当消食。 看完也还早,估摸周旋久五六点才会过来,下午又没课,他准备睡会儿。 等拿着手机要往床上爬,手心忽地嗡嗡一阵麻,宁作看了眼屏幕,瞳孔微放,在中午一点接到周旋久的电话,他有点儿意外。 换了身衣服,跟人在校门口碰面,接过资料,宁作再次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一点半,这个点从这去萌宠乐园肯定赶不及,周旋久会允许自己迟到?疑惑着,他抬起眼,只见对面的人歪着头,视线越过他,正好奇地观察着他的背后。 回头放眼望去,只有一栋栋教学楼。 明白过来,宁作伸手在人眼前晃了晃:「想进去?」 周旋久收回目光扬起脸,看着宁作忙点头。 「下午不上班了?」宁作问。 周旋久嘿嘿笑着,早有准备:「我,请假啦。」 哟,还学会请假了。 合着专门就是来参观学校的,小傻子怪聪明,让他来送资料,他反倒利用起这次机会来了。宁作挑起眉没说话,没来由的手痒,他往人脸上一掐,想说万一我不问,你打算怎么进去?谁知嘴还没张,手里的肉先一步熘走。 周旋久扯着他的衣摆,已经迈开步子往里走。 作者有话说: 事情是这样的(严肃脸) 昨天晚上我出门散步的时候丢了几条评论不知道有没有好心人帮我找回来(羞涩) 第五十九章 忽冷忽热忽明忽暗 恰逢午休,一条大道上没见多少人,十月份天气转凉,风吹着,还显得有点寂寥。 没接触过艺术的人多少会对艺术院校产生好奇,对里面的学生有点刻板印象,其实真要说不同的地方,可能就是学习氛围和建筑风格,其他真没什么特别的,染五颜六色头髮的人还是少数,平时也就举办各类活动、晚会时热闹些,该冷清的时候也冷清。 领着人往里走,每经过一栋楼,宁作会象徵性介绍一下,他说他的,周旋久根本没听,更别提回应,他向来爱自己逛,遇到想知道的会主动问,要是有人跟导游似的到一处介绍一处,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跟介绍的人特不特殊没关系,单纯是习惯,他逛的时候注意力集中,别人跟他对话他还要觉得别人打扰他了。 看出这点,宁作也不再说,慢慢的,变成他跟在后面,偶尔周旋久走错路,他就负责给人拉回来。他是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闹脾气,但没人搭理也无聊,走到下一个转角的时候,眼看周旋久拐过弯,宁作停住脚步,故意没跟过去。 他就是想看看周旋久要多久才会发现他不见了。 盯着拐角处,每过来个人,宁作的眼皮都会往上抬一下,是陌生人,眼神又会一沉,等了五分钟,共有六个人经过,都不是周旋久,这时候他心里才一紧,想的不再是周旋久什么时候会注意到他不见,而是担心对方会不会走丢。 他快步冲过那个弯,往前跑了几步,目光投向远处,路上的行人零零散散,一眼能望尽,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宁作整个人僵住,烫热的温度瞬间布满全身,立刻掏出了手机,拨通电话的同时回身环看四周,视线乱七八糟。 电话里嘟声像倍数慢放一样漫长,响了三声之后,他的目光一顿,定在了刚才那个转角拐过弯的地方,周旋久站在那,一脸不解地盯着他,听到手机响又低头找,看到来电人再次抬眸,眼中的不解更深几分。 宁作感觉自己像要疯了,或者生了病,不然身体怎么会忽冷忽热。 他挂掉电话,神色阴沉地跑过去,眼神钉在对方脸上,没有余力再去注意周旋久的手机。 他的语气因为刚才骤升的肾上腺激素有点沖:「你在这干什么?」 第115页 周旋久将手机放回挎包,不明所以,又觉得对方明知故问:「你不是,要跟我玩,躲猫猫吗?」他看宁作玩得差不会躲,还大度地没立刻出去抓人呢。 宁作沉了口气,觉得自己这次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想到对方没有一点危机意识又气:「谁要跟你玩什么躲猫猫?!」 「……」周旋久一静,板起脸,「不玩,就不玩,凶什么!」他哼一声,又短又轻,转过身,迈着不高兴的大步子继续往前参观。 宁作被说得一噎,我什么时候凶了?他快步过去,贴在周旋久身边。 「干嘛!」 「并排走。」 「不跟你走!」周旋久抬起脚往前跨了一大步,宁作一把抓住他的卫衣帽子,把人扣住。 「不行。」他说。 周旋久仰头瞪着宁作,背过身扯着帽子夺回来,闷声往旁边踱了一小步,没再走远。 - 学校占地面积不大,只是徒步耗费时间,周旋久看得细緻,脚步又慢,到下午四点钟才逛完,回程宁作想带他体验一下校园车,校园车有固定路线,刚好可以兜着风转回校门口,再去吃饭。 这个时间段正是大课间,学生们为了赶下一堂课,经常会乘车去,他们走到路边,没多久,远处就一前一后连着来了两辆,等的空档,宁作手机震了几下,拿出来看了眼,是方代明跟他约饭。 宁作觉得没问题,反正目的都是吃饭,而且男寝就在附近,正好回去放个资料,还能顺便拿手串。这么想着,他转头询问周旋久,对方说不介意,他们也就没上车。 往回走没有来时那么慢悠悠,宁作带着周旋久抄了近路,这条路隐在树木间,跟寝室是直线距离,只不过会穿过那个小情侣圣地。 有人充分利用休息时间吃饭睡觉养精蓄锐,有人抓住点空就爱跟对象腻歪。 树边的座椅上,正好有一对情侣正旁若无人地亲亲我我,这条路宁作走烂了,早就免疫。周旋久却不是,他不是没见过,只是无论亲眼见证多少次,这种画面都会像第一次见到新事物一样刺激着他,令他好奇,稍有区别的是,他比前几次更懂得害羞与收敛,盯着那两人看了两秒,便倏地扭开了脑袋。 周旋久愣愣地继续往前走,呆着目光像在想事情,等走远了,他白净的脸颊慢慢晕开一抹粉,这时候他想确认什么似的,又回过头,却被重重叠叠树木遮挡住了视线。 宁作注意到他的动作,跟着望向背后:「你在看什么?」 周旋久收回目光,红着脸摇头,没吭声。 到了寝室,宁作自己进去,微阖着门,让周旋久在外面等着,一是怕里面有别的室友在,其中两个格外奔放外向,连衣服都不爱穿,有时候青天白日,裸着就能走来走去。二是周旋久进去他不好拿东西。 他们寝室靠走廊边缘,侧边有个窗户,周旋久在门口站了会儿,就被窗外的景色吸引,到那边探头出去看,外面也围着一圈树。 楼层不高,三楼,树几乎长在手边,伸出去就能碰到,太阳快落山,风的威力就起来了,新旧更替的叶子随便一吹就簌簌往下落,等后面再响起推门声,周旋久手心已经接满了树叶,回过头,正好跟宁作对视上,时间无法停止流动,却似乎真的静了一瞬,宁作蹙着眉,看到人又松弛下来。 「堵在门口做什么?」 声音从屋里传来,宁作移开视线,回头看了眼,没回答,直接抬脚往外让开,他将手插进口袋,模样还挺酷,跟周旋久说:「走了。」 周旋久点着头刚要答应,屋里那人出来了,顺便还抢了他的话:「走啊,走。」 方代明一把搂住宁作,蓬头垢面他占了前两个字,没有任何形象可言,穿的那一身明显是睡衣,披了件外套就出门了。 他站不直似的靠着宁作,慢悠悠掏出顶鸭舌帽,有气无力地戴上。看到旁边的新朋友,热情地打了招唿,却不似平常贴过去跟人聊天。不是不想,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周末他去团建,玩嗨了,酒一瓶一瓶往下灌,直接酒精中毒躺进了医院,在医院躺了一天也饿了一天,今天请假在宿舍休息,一觉睡到中午,整个人都没劲,别说社交,连换衣服的力气都没有。 从踏出寝室门开始,他就勾着宁作肩膀,一路走,一路靠着。 宁作嫌弃得不行,想要推开,又看对方面色苍白,还是没下得去手。 周旋久默默跟着走,眼珠时不时转过去瞟一眼方代明,又瞟一眼他搂着宁作肩上的手。 带一个病号不好往远了去,等坐校园车到校门口,他们就近找了个多走两步就能到的餐馆,坐车还能休息,纯走路不聊天确实干。 大概是马上就能吃上口热乎的饭,方代明来了点精神,笑着揶揄:「哎我突然发现,我俩这样搂着有点过于亲密了啊。」 他知道宁作喜欢男生,但不会像对待特殊物种一样特殊对待宁作。比如知道室友是同性恋,就怀疑对方是不是喜欢自己。这种自我意识过剩的想法他从未有过,平时该怎样就怎样,丝毫不介意,有时候还会藉此调侃,适当说一些无伤大雅彼此都明白的玩笑话。 宁作有时候会顺着回两句,有时候会说骂脏话,有时候理都懒得理。 「我看你搂得也挺紧,以后找不对象咱俩凑合凑合得了。」方代明说着还欠欠地去摸宁作的手。 第116页 宁作冷哼一声,用眼尾扫他:「能自己走了就滚。」他这么说着,实际上因为习惯了语气没多凶。 在周旋久耳朵里,两人像在互相打趣。他理解别人的话,一个是听句子,代表意思,一个是听语气,代表情绪。因此他听不懂方代明说话时的怪腔怪调,只懂了表面意思,步子越走越慢,逐渐落后了一段距离。 宁作余光没见着人,下意识慌了一下,他都快得「周旋久消失」ptsd了,回头找到,问了句:「走那么慢干什么。」 他推开还在假装腻歪膈应人的方代明,转身抓住周旋久的小臂,半拉着人走。 这下方代明又落后了,他拖着虚弱的身体,歪歪扭扭跟上前:「唉……救济一下我啊,快饿死了。」 「装。」宁作头都没回,「那你就饿死吧。」 「操。」越这么说越叛逆,方代明咧嘴笑了下,长腿一迈,看样子是要直接往宁作身上倒。 周旋久没认真走路,一直在往后看,见状,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忽然停住,转过身伸出手,像是要拦,又像是要帮忙,说的是:「要、要不,我来,扶你吧。」 方代明愣了下,只是有点没想到,跟对方熟不熟他根本不介意,方向顺势一转,说:「也行也行。」 两人互相朝对方伸出手,跟那什么似的,宁作神色不明地看了周旋久一眼,一步跨到两人中间,把方代明拽过来,还是自己扶了。 周旋久瞄他一眼,抿着唇,讪讪收回手。 于是一手拉一个,一手扶一个,三个人维持着一种奇奇怪怪的粘连感,走到了餐馆。 饭能让人闭嘴,期间没再出其他么蛾子。 吃完饭,方代明恢復了活力,又在意起形象来,脸在前面丢,他现在才想捡,难以接受这幅装扮,先一步奔回了宿舍。 宁作拿出手机,准备帮周旋久打车,周旋久说不要,相比计程车,他更喜欢坐地铁,一站一站停,有规律有安全感。 于是散着步往地铁站走。 宁作手揣兜里,几次有所动作,欲言又止,周旋久步伐轻松,每一步都将脚尖抬得高高的,偶尔直着腿蹦蹦跳跳。 到了地铁站门口,两人都站住,一时相顾无言,谁也没先道别。 周旋久东张西望四处打量,手有点无处可放,塞进了卫衣口袋,然后摸到什么:「嗯?」他轻声疑惑着,低头,两边各掏出一把树叶。 是他下午在窗边接的,当时忘记丢掉,不知不觉放进了口袋。 手指合拢,捏了捏,刚掉落的树叶水分还没被太阳晒干,发不出清脆的声响,但软软凉凉的,有点湿,还能闻到植物淡淡的清新的味道。 「你怎么什么都往口袋里放。」宁作说。 周旋久又捏了捏,抬头时眼睛亮亮的,不知道在笑什么:「我也,不知道。」 宁作静静看了他几秒,抬起手臂,将手伸到人面前,说:「还给你。」他的食指和中指上,挂着一串小叶紫檀,表面完好无瑕,珠子光滑圆润,泛着柔和的光。 「哇,」周旋久左右看,脑袋跟着左右歪,他对手串的记忆更多是由气味承载的,根本没发现这串珠子比原先的大一圈,「你,修好啦,好厉害!」说着就要接过来,伸出手,又看见手心满是落叶。 他顿了顿,准备将它们重新放进口袋,却在收回之前,先一步被人握住了手腕,对方像是预判了他的行动,迅速又及时,而看向对面,宁作只是垂着眼,沉默地用指背撑开手串,从他的指尖开始顺着往里,戴到了他的手腕上。 风这么大,手串竟然温温的。 「树叶就别揣着了,要么扔垃圾桶,要么扔树底下。」宁作手插进口袋,昂起下巴指了指边上,看起来有些不自在。 周旋久奥了声,拖着叶子往树边走,转身时,小声留下一句:「好像在换,约定信物。」 「什么?」宁作本来打算在原地等人丢完,听到这么一句含煳的话,下意识跟着往那边走。 「你没,看过吗……电视里,换,约定信物。」周旋久说。 他将树叶摆在树根的位置,起身再回头,耳朵有点红,目光也没平时那么直白,进一步解释:「交换完,他们就,嗯……就,谈对象了。」 宁作心脏勐地跳了一下,又像是停止了跳动,顿时气也不敢出,只愣站着,他尽量隐藏情绪,下意识否认:「你少看点那种剧,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么? 一样么。 这些天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情绪特别奇怪,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从那个意味不明又缠绵的吻吧。这种奇怪的情绪,刚才给人戴手串的时候尤其。因此听到周旋久的话,他是惊讶的,还有种被人点破的羞窘,可明明在对方说出来之前,他完全没有觉得他们现在的行为和状态像在谈恋爱。 宁作感到迷茫,眼前的浓雾深处又微微透出些光,好像马上就能拨云见日。 「我们,他们,怎么了?」周旋久问。 宁作说:「没什么。」他觉得自己还需要一些确认的时间,暂时没有回答。 作者有话说: 你小子终于—— 第六十章 三人行 回到寝室,宁作依旧昏昏沉沉,神志不清似的,一躺下,脑子里就自动浮现出刚才周旋久的眼神,稍微多琢磨一秒,里头就全是那双圆眼了,他一颗颗拨弄着手里的玻璃珠,记忆主动挑着秒针往前倒,从刚才分开到许久以前,同一双眼睛出现在一幕幕画面里,放大,反覆观摩,再回想这段时间的点滴,体温不自觉往上升,很多事情一旦悟出了苗头,原本普通的行为就变得格外暧昧。 第117页 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在这种事上,宁作不是一个扭捏的人,一旦确定心意,他会坦然展开追求。只是从小到大,他很少对谁抱有这种心思,更别说对周旋久。 换做两年前,如果有人以此逗趣,宁作会毫不犹豫揍人,但现在跟别人无关,是他自己发觉的,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反而显得拖拉又矫情。但其实他心中的天秤早就有了判断,只不过自尊心作祟,不愿轻易承认自己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傻乎乎的傢伙,除非有人将无法反驳的证据砸在他眼前,就算这个人是他自己。 思考完这一切,悬挂在天空中的早就变成了月亮,玻璃珠被盘得表面一层薄薄的汗渍,宁作抽了张纸擦干净,顺势戴到手腕上,拿出手机发消息。 ——周五来找我,一起回家。 他举着手机等了会儿,对面没回復,想着周旋久可能是在练舞,或者已经休息,便没在意,却没想到整整一周过去,这条消息一直没后续,期间宁作还主动找过,同样无回音。 那些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股阴郁气息,有几次想直接给人打电话,临拨通,又将手机砰地扔到一边,觉得没有面子,人家不回復不就是拒绝么,有时候他就是通过不回復来默认拒绝的。 到了周五,周旋久果然没来找他。 宁作脸都等黑了,当天直接没回家,半夜躁得睡不稳,时间也没能磨平这事,反而越久越在意,又过了一天,他实在没绷住,还是拨了过去。 电话周旋久倒接得快,只响了两下,看来也不是不看手机。 宁作一时无话可说,要发火又发不出,他没确定自己是否喜欢周旋久,但大可能是肯定的,一想到这,他就不愿再跟人发脾气,导致一口气再不顺也只能先憋着。 他哽着没出声,周旋久就叫他:「宁作。」这个点是他在练舞,还喘着气,一唿一吸,过程在听筒里特别明显,「怎么了,吗?」 「为什么没来找我。」宁作语气平常,但依旧能听出情绪不佳,淡淡的憋屈。 「啊?」周旋久发出疑问,像是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等宁作接着问他为什么不回微信,他又长长地「啊」了一声,带着恍然大悟又带着歉意,「我、我没看,微信的,一直没看,」马上又提醒,「下次,你找我,不要微信,要电话。电话,就像,现在这样。」 「哦。」宁作都没问原因,已经帮人找好了藉口,一边应着,一边腹诽人笨,微信都不会用。 他说完两边都静下来,气氛并不尴尬,但时间长了还是需要一方挑起话头,才能使这通电话暂时没有挂断的必要。而正是这段空档,让宁作脑子往迴转了转,本来他约人一起回家,就是想多接触多感受,所以回家不是目的,见面才是。 知道明天舞蹈课和萌宠乐园的假会重合,他继续发出邀请:「明天要不要跟我出去玩。」 其实具体行程,宁作毫无头绪。 挂了电话,他还特地搜了搜s市旅游攻略,想做个参考,但视角不同想法不同,一篇篇看过去,清一色是些老生常谈的着名观光景点,无聊,他平时路过都懒得多看一眼。这些推荐在他这都过不了关,就更没必要带周旋久去了。可等他开始自己动脑想,又发现他在这个生活了二十年、本应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城市,竟挑不出一个满意的地方,最近也没有在演的舞台剧。 不过管他呢,总之先约出来,实在不行吃饭看电影,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吃饭看电影皆适宜。或者等明天碰面,问问周旋久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第二天他确实问了,周旋久点着头,看起来很有想法,连着报了好几个名字—就是那些着名观光景点,一个没落下,宁作顿时失语,而现实总是更加难以控制,他也无法预料到,两人行会变成三人行。 在去地铁站的路上,路过一家便利店,宁作看收银台前的身影有点眼熟,经过玻璃门停了停,里面的人也正好往外看,对视上也算打了招唿,他正要继续往前走,就见方代明反身在冰柜里掏了掏,快速付完钱,带着三四根雪糕跑出来,一人递了一根。 得知对方也是去坐地铁,便一句搭一句地聊着,吃着雪糕搭伴走,等进了站,因为乘坐不同线,到分岔口,才各走各的,各赴各的约。这次偶遇到此为止都没问题,直到列车停靠在站台。 跟着人群往里进,忽然一股力从宁作背后冲过来,压得他弯了腰,周旋久被连带着撞到肩膀,踉跄了两步,赶紧伸手找支点,两人互相扶着瞪着眼,同一频率回头,眼前正是那张几分钟前才见过的脸。 地铁门滴滴滴发出警报,方代明嘻嘻哈哈推搡着他们,跟着进了同一列地铁,都不用人问,他自己就叨叨着说了自己的遭遇——被人鸽了。 像他这种每次出去玩都会精心搭配服装的人,打扮了却只能回宿舍待着,简直是酷刑,所以当机立断,转脚就来追他俩了。 「你们准备去哪儿玩?」方代明一句话落在这,又说,「哎,不管去哪,你们两个人有什么好玩的。」 听着宁作眯起了眼,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话的走向有问题,本来他就没计划好,半路再杀出个人,试探的心思就更不好表露出来了。他打算说些什么打消对方的念头,嘴却没人快,他的嘴巴才刚张开点缝,方代明就已经说完了:「带我一个呗。」 第118页 下一秒周旋久分外配合,大方道:「好呀。」 宁作:「……」他恶狠狠地蹬了方代明一眼,烦得要死。 但真要骂,人逛景点的时候又一句废话没有,甚至称得上一个非常合格的陪玩。 同为本地人,方代明想都不用多想,一口气推荐了好几个小众、人少、玩起来还不会感到无趣的地方,恰好踩中周旋久的喜好,整个下午他都乐呵呵地跟着人走。 宁作反倒多余似的,跟在后面像个可有可无的尾巴,憋屈得不行,每次想捣点乱,见周旋久笑得实在开心,他就完全没有办法,只能隔三差五,似是不经意,跟根树干一样笔直地挤到两人中间。 到s市这么久,周旋久总是有很多事要学习要处理,一个人的时候,也只会稳噹噹地生活在这座城市的小角,这还是他第一次以游玩者的身份穿梭在城市间,眼睛时刻弯弯的,他卯足了劲地逛,精神极度亢奋,吃过晚饭才渐渐返疲。 太阳熘走,夜晚最能体现s市的魅力,灯火之下城市脉络更加清晰,走了一天,谁都没有再动的想法。 商量着是不是就此结束,一趟趟绕着圈乘电扶梯往下,商场人多,宁作担心周旋久走散,本来想牵着,又觉得别扭,先前说牵就牵,现在心思有异,就做不到了,拉拉手都要戏多地想是不是占了人便宜。最后他用胳膊贴着,像在挤人那么走,路线都是斜的。 三楼整层都飘弥着浓浓的奶香,闻着甜得发腻,方代明在聊明天专业课的作业,宁作应着,感觉到手臂边的触碰忽远忽近,像是跟不上,等触碰再一次消失,他偏头看了眼,不是错觉,周旋久就是在走走停停,还不看路,脑袋一个劲歪着往后转,圆鼓鼓的后脑勺仿佛写满了渴望,顺着他的目光往远去,是家电影院。 宁作叫住方代明,反身往回走:「想看电影?」他立在正对面,说不清是故意还是估错了距离,站得特别近,人听到声音回过头,几乎钻到他怀里,周旋久说想,又双重肯定地点头,一顿一顿的,额头撞到宁作下巴,动作幅度不大,头髮跟着蹭到皮肤上,像小狗撒娇。 好想摸。这么想着,宁作的手自然就往上提,还没举过腰线,背后一道声音煞风景地响起:「要看电影啊?你们想看哪部?」 方代明当陪玩当得上瘾,这会儿根本没往歪处多琢磨,一心只想给老闆们安排他认为最好最值得体验的去处:「最近刚上映的那几部我都看过,用一个字就能总结——烂。」他一手拉着一人继续往扶梯去,「走走走,跟我走,同样是坐着,带你们体验点新东西。」 周旋久抿嘴没拒绝,头又往后转了几次,宁作满脸阴翳,脏话已经到嘴边,最终还是没弗人面子打消人积极性,毕竟多亏了对方,周旋久今天才玩得尽兴。 可这人也太欠了。 宁作压着眉头,挣脱开方代明,顺便把周旋久也从他手里拽了出来。 - 一扇窄窄的门,既是入口也是检票处,工作人员和观众拥在一起,站都站不开。 这儿说是个剧场,却没有一点该有的派头,连着门的那面墙斑驳掉皮,整栋建筑泛着黄,看起来岌岌可危。 临时决定来这,方代明手里也没票,他站在检票口打电话,没几分钟,里面出来个胖胖的男人,领着他们进去了,边走边跟方代明说:「你直接带你朋友进来不就得了,本来也坐不满。」 外面不像剧场,里面也不像,顶了天能容纳一百人,舞台也没有,观众席第一排前面没几步有个高台,摆着几瓶水,高台和座位之间竖着个立麦。 那个胖男人带人进来就完事离开。 被推着坐到前排,宁作回头环视,说来奇怪,来看演出,怎么后排都坐满了,前两排却零散无人?来的路上方代明也神神秘秘,只说是看演出,却不肯说是什么演出。 他收了视线,回身时瞥见周旋久也在四处打量,本自当是对方的习惯,没想到等他回正身体,周旋久也迅速跟着转了回来。他不看,他也不看了。 宁作瞳孔里映着的那张脸不自然地绷着,没什么表情,说明对方有点紧张。 这里跟周旋久所认知的剧场也相差较大,他产生疑惑的同时会多出一份不安,宁作看在眼里,心里密密麻麻的一阵烦躁碾过,不是滋味,他偏过头,想跟方代明说有事先走,这时头顶的灯倏地转亮,紧接着背后响起观众热闹欢唿的声浪,他们的笑声蕴含着一种不用言说的默契,关系不像演员和观众、同看一场演出的陌生人,更像认识许久的熟人。 随着迭起的唿声,后台走出个人,瘦高黑,寸头,耳垂耳廓上一串钉,微驼着背,走起路来一颠一颠,这样的打扮,偏又戴了副边角圆润的方框眼镜,流氓气质里流动着一丝书生气,他名叫何川,今晚这场脱口秀是他的专场。 宁作他们的位置正中偏左,正好是入场的方向,不管他原先有什么打算,都被这突发情况打断了。 他混乱着,还没融进这氛围,就听旁边方代明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尾音拖长上扬,往天上飞,太过引人注目,这声出来,本来到了中央拿上话筒的演员一个挺身,扬着眉,调转方向往他们这边走。 「这位朋友,看来有想法啊。」何川正式演出前的热场节目惯例是即兴互动,一般是逮到谁跟谁聊,就看谁抛梗抛得牛逼,看谁接不住谁的话。 第119页 他说完,将话筒递到方代明嘴边:「怎么说,今天一个人来的?」 方代明竖起食指摇了摇,坦然抬手往旁边一搂:「一个人太寂寞,跟好兄弟。」 他用了「寂寞」这个词,就给了人发挥的口子。 「噢?真的假的,你这……不对劲啊。」看着两人搂在一起的模样,何川镜片下那双眼睛精明地眯起来,嘴角微微勾起,整个人往后一仰,突然增大音量,「别装啊,也别演!给你个表现的机会。来,大家都在这给你作证,说点实话,到底是好兄弟,还是好基友!」他掷地有声,用一种较真的语气说着玩笑话,仿佛真发现了盲点。 「真是兄弟,」方代明咧着嘴笑,耸耸肩,应对自如,说是否定,又埋线埋恰到好处,「他跟我,基不起来。」 「说说为什么。」何川紧接着将话筒递过去。 什么为什么,这还有为什么?就是事实啊。宁作在旁边大受震撼,抬手正要丢开肩膀上的手,就感觉对方拍了拍他。 方代明一点没犹豫,笑得不怀好意:「为什么……你问他啊。」 他话音刚落,话筒就怼到宁作嘴边,何川马上抛出问题:「ok,这位好兄弟,你来说说为什么。」他一顿,语音重点落在人称上,意有所指,「为什么你跟他基不起来,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是情不够,还是性不合啊?」 在这办脱口秀就没想着赚钱,风格接地气,能把性取向放到檯面上聊,尺度也不会捏得太死,几乎都能聊。 宁作没有过这种经歷,好在他思想相对开放,脑子又灵活,不会让话掉地上,他沉默着瞪了方代明一眼,沉声开口:「因为他直男。」 「哦?他直,那么你……」何川单挑着眉,都不用说完,观众席已经一片欢唿,鼓着掌起闹,但能听出没几分认真。他瞟了眼方代明,又给宁作使眼神,啧啧两声,话头一转,没明摆着说出来,「那哥们你挺苦啊。」 这结论毫不讲理,从始至终就没人承认过什么。 宁作一噎,总算了解了这场秀的基调,剧场里这些人,一个赛过一个,嘴就没有不行的,怪不得前两排人少呢,有时候真接不住这些调侃。同理,主动往前坐的,实力可想而知。 何川的话刚落地,同排不知道哪个女生立马接了句:「这集我看过,强制就完事!」 前两排果然不养闲人。 宁作无奈到想笑,交战几个来回,他也开始适应,抬手扶住话筒,接着两人的话就说:「一点不苦,跟他没情,也没性,不搞强制。」他把肩上的手扔远,又开口将人一军,「强制什么啊?我压根都不认识他。」 整个唇枪舌战的过程中,周旋久一脸茫然地坐着,谁说话就看谁,可是梗太密集,他反应不过来,大多数也听不明白,后面大家莫名其妙集体欢唿,他内心的慌张达到顶峰,视线胡乱地移动,脸色逐渐苍白,想开口叫人都发不出声音,只能用手指紧紧拽着宁作的衣摆,垂着头没了反应,额间丝丝冒汗。 等宁作感受到身侧力道,颔首看过去,周旋久额前的刘海已经被汗浸湿,闭着眼睛,像是不适到了极点,惊得宁作心口一颤,再顾不上递到面前等待回答的话筒。 他一把握住周旋久微微发抖的手,想引导松开,对方却越攥越紧,整只手用力到起筋发红,宁作很快意识到是可能是因为环境,连打招唿的余力都没有,他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半拉半搂着周旋久往外走。 此情此景,方代明也察觉到不对劲,他跟演员观众大致说明情况,善完后也出了剧场。 到了外面,只见宁作一个人靠墙站着,他晃头找了找:「他人呢?」 「洗手间。」宁作说。 果然是环境导致,走出来,唿吸了新鲜空气,周旋久慢慢就恢復了状态。他并非不能适应陌生环境,只是需要给他一个了解的途径,突然开始的演出和不明所以的对话都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如此一来就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游离在外,不安导致害怕,才会出现刚才的情况。 方代明点点头,也过去靠墙站着,他从口袋掏出一包烟,点了根抽,气氛莫名有点沉。 宁作看他一眼,主动调侃:「你的嘴就是在这里拜师的吧。」 方代明哼笑两声,没接话,吞吐两口白雾后,突然道了句歉:「是我考虑不周全。」 他一早就看出周旋久是特殊人群,第一面就看出来了,他觉得他们通常自尊心强,不喜欢被人特殊对待,于是就当不知道相处,今天也是。 只是容易兴奋过头是他的毛病,光顾着推荐,忘了考虑周旋久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刚刚他想看电影,应该让他去看的。 一大堆走心的话,宁作还有点听不惯,不过他也没跟人客气,刚才他也吓到了,既然方代明诚意如此,他就让他包一个月的电影票。 「没问题。」方代明欣然接受,聊完瞬间放下心事,他食指一弹菸灰,神色怪流氓的,「不过你俩……怎么回事?」 他平时嘴嗨归嘴嗨,骨子里对感情的事反应挺迟钝的,且正因为他早看出周旋久的特殊,才压根没把这种事往他们两人身上套,不然早在地铁那会儿他就不掺和了,这会儿显得他多没眼力见啊。 宁作含煳应了句:「就那么回事。」 第120页 方代明眉毛一抬,哦了声,这种事本来就私密,可聊可不聊,看人明显不愿多说,他便接着抽菸,也没想多问。 过了会儿,宁作手插兜蓦地站直,没事找事做似的,抖了抖腿,又腿酸似的原地踏了几步,静立几秒后,他头稍往边上侧,目视前方,问:「你是怎么判断喜不喜欢一个人的?」片刻没得到回答,他才不满地回头,「算了,当我没问,你又没谈过。」 方代明也不是会吃瘪的人,他大咧咧阴阳道:「奥,你刚刚是问我啊?我看前面也没人,以为你见到什么非自然生物呢。」 宁作斜他一眼。 「再说了,你懂什么,」方代明又开口,「没谈过的才是最懂的。恋爱这种东西,理论王者才是真王者,等靠实践出了真知就晚了。」 宁作反驳:「说得好听,这不就逃避?」 方代明啧一声:「你就说你还要不要听我的看法吧。」 宁作扬了扬下巴。 方代明吞云吐雾,不知道的真会以为他经验多丰富,特意等眼前的烟晕开,他才故作高深地说:「你能问出这个问题,本身就是答案了。」 宁作似懂非懂,方代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伸出夹着烟的手往下一点:「你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想的那个人不会是我吧?」 宁作嘴角抽动了两下,眼神似刀,像在说:可能么,滚。 「那不得了,就是因为你不喜欢我。」方代明像在说绕口令,「不是我所以不是我,是谁,就是谁。」 如果不喜欢一个人,根本不会以这个人为基底,去做一道判断题。 宁作神情微动,听懂了。 作者有话说: 好长一章~~(挑眉眨眼搔首弄姿) 第六十一章 我帮你 打车回家,安静地坐在后座,周旋久望着窗外,宁作靠着椅背偏过头,从他的额头到散在锁骨的发尾,在每一处停留,目光很定思绪有些飘,飘再远也飘不出眼前的人. 关着窗,外面的风闷声嗡嗡着也吹不进来,周旋久耸了两下鼻子,回过头:「宁作,你,抽菸了啊?」说着他弯腰凑近,又抽着鼻子在宁作身周闻,抬起脑袋看着人自问自答,「你抽了。」 宁作以前可能会躲,明晰了心意反倒享受起对方的接近,他垂眼看着周旋久:「没,别人抽的。」头髮容易沾气味,他抬起手,看起来像是随便捞起对方的发尾,随意一闻,再随口一说,「你身上也有。」 周旋久顺着他的动作也低头闻:「哎……」他皱着脸往远处撤了撤,又跟宁作说,「那你,没抽。」 宁作咧嘴笑了下:「抽了又怎么了,我不能抽菸?」 周旋久摇头:「不好闻。」他从宁作手心抽出自己的头髮,像弹灰那样拍了拍,反应过来拍不掉气味,全部捋到了背后。 宁作看他一眼:「嗯,回家洗澡。」 周旋久点点头,转回去看窗户外面,他将头髮撩到了后背,更容易看出长度,好像长长不少,人好像也瘦了,宁作双眼继续定在他身上,想,是不是瘦了才显得长?又想,为什么会瘦?每次出去吃饭吃得也挺多的啊。对一个人的态度发生变化,对方整个人好像也会焕然一新,怎么看都新鲜。 看到无处可看,宁作又开始琢磨,追人该是怎么个追法?这算是追熟人,追普通人的方法能行么?而且周旋久比旁人特别,别人能感觉到自己在被追,他能不能意识到? 目前宁作能想到的,就是不断找机会在人跟前刷脸刷好感。 周旋久记仇更记好,其他追求者最不想从被追求者那获得的好人卡,在周旋久这却是很受用的,被他发了好人卡,他才愿意亲近。宁作深知这点,才能有主意针对性地攻克。 其实回想起来,他对周旋久算好的了吧,但好像又也没到能直接表白的程度,毕竟吵架的次数也多,算一半一半。表白也不是追人的一种手段,而是确定关系的行为。他想先让自己在周旋久那是加分的,最好超过满分,最好不可或缺,最好离不开。所以他接下来的目标,就是把过去一些不好的回忆刷掉。 宁作想了一路,连到家都毫无知觉,他思绪纷飞地进了门,跟着走进周旋久的房间,没注意到对方拿了什么又准备干什么,看到熟悉的身影走动,就稀里煳涂跟过去,对方停他也停,停下就继续思考,对所处环境一无所知,直到眼前出现一只不停晃动的手。 看着面前挡在淋浴前,丢了魂的人,周旋久不明所以地歪着头:「宁作,你,进来干嘛?」 「嗯?」宁作还迷煳。 「……你,挡着我了。」周旋久臂弯处挂着睡衣,手里拿着洗漱用品,站在他面前。 宁作看了眼四周,才回神,他奥了声,侧过身略显慌乱地往外走。 出了房间,他也准备回去洗个澡,走到一半,又觉得现在时间还早,这么各自回房挺浪费,想到下午路过电影院时周旋久那副渴望的模样,宁作脚步一顿,这不正好是个表现的机会。 再回到周旋久房间,浴室的门已经关了,但没听到水声,他刚从里面出来没两分钟,应该是还没开始洗。 宁作心里是这么判断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又突然矜持,觉得贸然进入不太好。于是他决定先小力拧拧,人家开始洗澡肯定会锁门,他自己洗澡就锁,就算在家也锁。如此道理,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动了手,紧接着嘎哒一声,真开了。 第121页 拧开的一瞬间,不知怎的,刚才还在的羞耻心反倒一下子消失殆尽,本应及时停止退出去的宁作,却没那么做,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门。 里面,周旋久已经褪去上衣,裤子脱了一半,光着的那条腿半抬着,因为身后的动静停在半空还没放回地上,弯曲的动作挤压着臀肉,在内裤边缘形成一个鼓起来的小肉包。 大片裸露的肉体,在灯光下白晃晃的反光,确实「闪」到了宁作的眼睛,他心跳勐然加快,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只有喉咙处滚了滚,红着耳根,站在门口不动神色地移开视线。 周旋久脚尖点地,回过身看到人,满脸不理解:「怎么,回来了?」 先前宁作说的回家洗澡,只是上床睡觉前会有的一个步骤,但在周旋久这,就是立刻执行。 他一回来就直奔浴室了,宁作不回房间洗掉烟味就算了,跟着进他浴室干嘛,还来来回回两次。 「啊,」周旋久忽然灵光一闪,「你是想,跟我一起,洗吗?」 宁作像是听到什么惊天大秘密,诧异地抬起眉毛,这让他怎么接?假话太违心,他掰了下门把手,没回答:「我是来问你,等会儿要不要看电影。」 周旋久就没忘了自己的问题,挺直了背,点着头:「要。」 「嗯,那你洗完来我房间。」宁作完全没有催的意思,周旋久自己像是迫不及待,他话音刚落,他就开始脱另一只裤腿。 宁作用力攥了下门把手,视线有一下没一下的往周旋久身上跑,还说:「你洗澡怎么不锁门。」 周旋久愣了愣。这种事他向来比宁作开放,毕竟他在村里就经常光着身子下水,也没有锁门的习惯,他是觉得,内裤还穿着就没什么。况且这里是他的卧室,还隔着两道门,谁会不打招唿就进人家浴室呢?他又没想那么多。 周旋久抬眼正要回答,宁作又说:「我走了。」他说是这么说,又没转身就离开,而是进到浴室里,走到周旋久身边,擦着他的手臂,抽了张纸。 周旋久看到,好心提醒:「你要纸,外面,桌子上,也有。」 宁作动作微僵,继而擦了擦干燥的手,将纸丢进垃圾桶的时候,他突然觉得道阻且长。 - 这次没选恐怖片,挑了部轻松的,评分挺高,标籤是喜剧、动作、爱情。 本就之意不在酒,宁作阅片量大,基本上关键剧情点一出现就能猜出后续走向,放着就是为了哄周旋久,他自己就没认真看几分钟。 仗着人正专注观影,他又开始毫无顾忌地盯着周旋久看,观察他被剧情刺激出的那些微小反应,对方看得津津有味,他也分外满足,时不时心不在焉瞟一眼屏幕,也根本不在乎故事走到了哪里,还有多久完,时间过得又快又慢。 这部电影宁作也没看过,他鲜少看与爱情相关的影片,今天选,是有一点私心,且刚好喜剧和动作这两个元素能够中和,不会让气氛太旖旎。更何况影片早就揭露了两位主角的特工身份,特工元素,再加上那三个标籤,打斗场景该是本片的主要看点。 按他所想,应该是恰到好处的,因此故事开头,两位主角一见钟情在雨中接吻的情节,他瞟了眼并未在意。 但周旋久所有反应都在他眼中,稍微有点变化,很快能察觉,所有情节他都是靠周旋久的表情进行猜测的。很突然的,他看见周旋久眼神变了,刚才还有点紧张,现在直愣愣的,嘴巴微张,似惊似呆,却又能明显看出,他依然被吸引着。 看向屏幕,宁作神情和唿吸跟着一顿,紧接着血液开始热滚。 刚才还互相殴打的主角,不知道为什么,又是什么时候,用啃咬的方式,激烈亲吻,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撕扯对方的衣服,胶着着,喘息着,肌肤相贴,每一次亲密接触,仿佛都能传达出他们之间拉丝的情感。 其实严格算起来,也就短短十几二十秒,只不过画面被特写镜头放大,几乎占满了整块投影屏,主角们动作又太兇勐,感官刺激强烈,宁作眼睛都瞪大了。 周旋久脸颊发红,抿着唇,双臂合拢盖在两腿之间,视线下垂上扬,最后慢慢移向旁边,他看着宁作,嘴张开个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没发出声音,双手捂得更严实了,他觉得全身麻麻的,还很热。 正巧此时宁作转头过来看他,跟人对视几秒,周旋久匆忙起身:「我、我,卫生间。」 宁作脑子身体连着热,还没想清楚,就先伸手抓住了要跑的人:「我帮你。」 「……帮我?」露出来的皮肤都被血液沖红,周旋久反应过来,缩手还想熘,急得结巴,「不、不用,我自、自己……」 「你知道你这是怎么了么?」宁作问。 「……知、知道,」周旋久说,「我……」 宁作没等他说完,嗯了声,沉声又说了遍:「我帮你。」往回一拉,周旋久就半倒在他身上。 是真紧张,看对方被他触碰也没表现出抗拒,宁作才松了口气,等人裸着下半身跪坐在他左腿上,更提不上紧张了。 周旋久额头抵着宁作肩膀,藏着底下的那张脸嘴唇微张,睫毛颤抖,他握住宁作的手腕,手跟着对方的动作上下动,他的两腿是跨开的,宁作的裤子摩擦着他的腿.根和敏.感.地带,他动也不敢动,好几次脱力坐都坐不稳。 第122页 「啊、宁、宁作,这样,嗯……好奇怪……」 他一直说好奇怪,宁作问哪里奇怪,他又说不出来。 他在村里的时候也不小心撞见过别人自己给自己做这种事,他不懂,但见对方很舒服的样子,也偷偷模仿过,感受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宁作摸得他特别热,热得像冰淇淋一样,要化成黏煳煳的一滩,总觉得哪里痒,又找不到具体位置,想躲又觉得躲了就更找不到哪里痒。 这还不奇怪么,太奇怪了,他还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变成天上的云飘走了。 拇指从最上方滑过,忽然摁住,周旋久勐地一震,受不了要躲,膝盖抵住沙发借力想从人腿上爬起来,臀刚抬起,宁作扣在他后背的手也开始用力,将他禁锢在原地,且丝毫没有因为他受不了的缩躲喘息收敛动作,反而愈来愈烈。 周旋久扶着宁作的肩膀,扬起头,脖子拉成脆弱的曲线,急促地唿吸着,某一瞬间,起伏的胸膛骤停。 维持着上扬的姿势僵在那里,几秒过后,周旋久才像是活过来,大口吸入氧气,同时,积在眼角的泪溢出框,他的脸又红又烫,透明的眼泪都被衬成了粉色,随着它的下落,周旋久跟着一起,慢慢弓起背伏在宁作胸口,发出细小的呜咽声。 一通下来,宁作也满头大汗,有一半以上是憋的。 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然阅片无数,量大概就是分享到他们通宵了学习小组群里,足够封群封号的程度。刚才,在自己身上实践过、没实践过的技巧,他都用一併用在了周旋久身上,更荒唐淫乱的是,他帮人弄的时候想得居然是,既然想在周旋久那加分,这种技巧……又怎么不算? 宁作接着伸手帮自己缓解,周旋久眯眼看见,颤着手指伸过去,开口连声音都在抖:「我、我,也帮……」 「不用.」宁作截断他的话,抓住他的手,声音哑得也好听不到哪里去,「搂着我别动。」 周旋久听话,垂着脑袋环抱着身下的人,感受到颈侧沉重的唿吸,感觉到自己在微微晃动,许久过后,又感觉微凉的液体溅在他的小腹和腿根,缓缓向下流动。 他知道那是什么,热着脸瞄过去,实打实地看到了宁作在他身上弄出的痕迹,视线稍移,宁作睡衣上也沾满了他身体里的东西。 周旋久瞬间不好意思再看,将头埋了回去。 现在的天气不穿裤子容易着凉,体温稍微降下来,宁作便让周旋久先去洗澡。 趁着这个空档,他收拾了沙发,顺便调了电影进度,方便等会儿把最后那点剧情看完。 教完周旋久按哪个按钮,他才去的浴室。 等出来,电影刚结束,周旋久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宁作在边上站着看了会儿,没把人抱回房间,抱回了自己床上。 作者有话说: 电影是《史密斯夫妇》 第六十二章 疤痕 隐隐天光从窗帘缝隙透出来,宁作盯着看了半晌,慢慢侧过头,藏在被子里的手抬起又放下,整个人稍显僵硬。 这么再躺了会儿,他开始疑惑,他的床一直都这么大? 放在以前,周旋久规矩的睡姿正和他意,这会儿却觉怅然若失,同床共枕一夜,睡前又做了那些亲密的行为,睡醒居然,居然体会不到那种暖乎乎的人钻进怀里的感觉。 想了想,一个翻身,抬手往旁边搭,被子被胳膊撑起来。 本身两人中间就隔了段距离,空气趁机灌进去,凉飕飕的,吹久了肯定得生病。 抬了抬眉毛,宁作刻意放轻了动作,蹭着床单往前挪,直到严丝合缝地跟人挨在一起,一点风都别想再钻进被子内部。见周旋久没有被吵醒的迹象,他像是很满意,扣在人腰上的手轻轻拍了拍,发现摸到睡衣翘起了边。 讲不清那瞬间怎么想的,后四根手指直接伸了进去,再特别顺手似的,在周旋久腰嵴附近摩搓了几个来回,触感又热又滑,像是某种催眠剂。 想着时间还早,宁作就打算再眯会儿,他的视线一晃一垂,正准备阖上眼皮,突然扫到双睁大的眼睛。 周旋久睡醒也是安安静静的,不伸懒腰不翻动身体,睫毛微微颤动两下,就算是预兆了。但谁也不会时刻盯住他的眼睛,更何况宁作的心思就不在观察周旋久上,如此一来,根本没法判断他什么时候醒的。 身心一阵燥热,宁作不动声色地将手从人衣服里退出来,一边红了耳根,一边镇定地跟周旋久对视。 大概是还懵着,周旋久对宁作一系列的行为没有任何评价,眼里泛着刚醒的水光,一声不吭,看着宁作自己心虚得不行,转过身一掀被子,说了句起床,直挺挺逃去了卫生间。 他在里面磨洋工似的洗漱完,再慢吞吞洗了个澡。一是早起的习惯,二也是有点逃避心理。今天周一,他俩上午都有课,周旋久又从不赖床,等他忙完这些出去,对方应该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间。 宁作的羞耻心是时有时无,他反正觉得,只要周旋久出了这个门,这个小插曲就算翻篇,待会儿在楼下再碰面,他缓过劲,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得跟人相处。 计划得蛮好的,一个澡洗了十多分钟,给足了周旋久离开的时间。 水一关裹着浴巾擦了擦,外面没人,他想着方便穿衣服,穿了条内裤就出去了,结果打开门,跟对面的人来了个对脸,周旋久不仅没走,甚至依然在床上,只不过坐了起来,双手压在被子上,本来低着头,听见声音倏地抬起,直晃晃地往卫生间那看。 第123页 宁作光熘的腿,一条跨出来,一条停在卫生间里,不过因为角度几乎正对着,视野所见和已经走出来没区别,看了个明明白白。宁作顿在那吃惊的几秒,清楚地捕捉到了周旋久缓缓下移的视线。 他从小就特抗拒在别人面前赤身裸体,但这次,突然就像被人扯掉最后一块遮羞布,心态爆炸,直接视死如归,变得无所谓起来。 他又不是没看过周旋久,严格地讲,他们互相哪哪都看过。 冷静下来后,宁作神色如常地走到衣柜旁,挺拔的肩背让他看起来大方坦荡,就好像屋子里真没其他人,只是挑衣服明显比平常干脆许多。 快速套上裤子,拿出件灰色卫衣,穿之前宁作似不经意瞄了眼后面,紧接着一怔,周旋久依然看着这边,但视线偏下,看得好像是……他的后腰? 宁作确认了几遍,弄清楚了,周旋久看的是他后腰往下靠近臀的地方,那有个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圆形小疤。 「小时候摔的。」宁作随口解释。 他小时候调皮爱玩,经常摔跤磕碰,身上的细小疤痕不少,不凑近看根本看不到,基本都不记得怎么弄的。后腰上的这个算比较大的,存在感不强是因为位置偏僻,他自己看不到只能摸到,摸起来跟手相比又太小,足以让人忽略。不过可能从别人的视角,平滑的背上有个疤,再小也挺显眼。 说到这个疤,宁作脑子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两年前他第一次在周旋久家洗澡那天。 当时他以为周旋久看得是他的屁股,难道看得也是这个疤?如果是这样,那时候他就把人想得够歪的……还好往事随风,现在也不觉得尴尬了。 手臂套进卫衣袖子,头正要往里钻,后腰倏地发凉,宁作激灵一下,回过头,周旋久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床走到了他的身后。 他光着脚,脚步太轻了,这会儿正猫着腰摸那个疤,微凉的指腹路线随意地摸索着上面凹凸不平的纹路,宁作后腰不敏感都被他摸得发痒。 他胯往前顶躲开,反身抓住周旋久的手,被人拽得一挺站直了:「干什么?」 周旋久蜷了蜷手指,抬眼看着宁作摇头,好像没有任何目的,摸就是摸,想摸就摸了,他的目光透着这种坦然:「你也可以,摸我。」说着抓起袖子一把撸起。 他左肩的疤裸露在空气中,袖子层层叠在旁边,为了防止掉回去,周旋久张开五指扒住袖口,微侧过身往前倾,像是种无声的邀请。 宁作唿吸稍滞,实话说,他真挺想摸的。 每次看见周旋久肩上的疤,他都会假装不在意,不过也就是骗骗自己,往往越努力忽略,存在感反倒更强。但他没开口问过,也没借着某些机会偷碰。 现在对方主动提起,恰好能满足他一直以来的好奇心。这不就是你想要什么很久,碰巧有人送到手边。 听到提议的当下,宁作是稍有激动的,但等真正摸上去,他浑身淌过电流般一阵麻,感受说不上的怪。 周旋久的疤光用大形容不太妥当,是成片的,斑驳的痕迹占了他一大片皮肤,凹凸坑洼的感觉更明显。每抚过一寸,宁作的心情就像上面的纹路,七拐八拐,交错复杂,难以言喻。 唯一清楚的,就是先前存在的满足激动全消失了。 「你这是……怎么弄的?」远观和近触他人的创伤,遭受冲击的程度难以比较,以至于开口时,宁作的声带像是还没做好准备,微微发哑。 周旋久无所谓地自己摸了摸:「我也,小时候。着火,烧到。」 着火?宁作理所当然地问:「那你现在怕火?」 周旋久摇头,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不怕的,一直,没有怕。」他又问,「那你现在,怕火吗?」听起来只是礼貌地问同样的问题互相了解。 宁作表情懵了一瞬,思绪像是跟着周旋久的问题闪现到火中,有一丝茫然和恐惧,他下意识皱起眉,敷衍地说了句不怕,然后伸手帮周旋久放下袖子:「你回房间洗漱换衣服吧,等会儿吃完早餐送你去教室。」 听到宁作送自己,原本神色自若的周旋久忽然变得有些紧张:「啊,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去。」 「知道你可以,」宁作当他是不想麻烦自己,「反正我也要回学校上课,顺路。」 周旋久蹙眉沉默两秒,垂下眼四处瞟了瞟,再次摇头,没等宁作问原因,他转身开门跑回了自己房间。 - 今天的早餐周旋久吃得难得着急,囫囵嚼完嘴里的食物,又一口气喝了一杯牛奶,还没咽干净就站起身,匆忙含煳地打了个招唿就拿起挎包朝大门走。 宁作才坐下没几分钟,手里的鸡蛋刚剥好,见状一口没吃放回盘子里,抓了个面包跟上去,他看了眼时间,明明就还早:「你急什么?」 周旋久抿了抿唇,摇头说不急,行为却非常之矛盾,步子越走越快,期间没看一眼旁边的人,看起来真的很想把对方丢在后面。 只不过宁作大高个也不是白长的,一步是人家两步,稍微提速就能追上。见周旋久这样,他不解地又看了眼时间,心想可能是舞蹈班那边课业紧张提早了上课时间,便没再问。 最终周旋久还是没成功「丢掉」宁作,他以为对方送到楼下就会离开。但宁作想的是,送都送了,干脆就送到不能送为止,他不自觉想跟周旋久待久一点,毕竟这一分开,下次见面可能又是一周后了。 第124页 到了教室,透过玻璃门能看见秦老师,宁作往里走了两步,准备跟人问个好,这时候周旋久突然堵在他前面,抬起手晃了晃,带着有点僵硬的笑,说:「宁作,我到了,拜拜。」 宁作脚步一顿,点了点头,他还想说些什么,周旋久已经反身进去,顺道还带上了教室门,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周旋久好像不是很想他待在这儿。 正疑惑着,瞥见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块七点半,也该往学校去了,正好秦老师也背过身没往门口看,宁作没再多想,离开了那里。 - 要一周才能再见面,在学校的时间就变得漫长难熬,宁作考虑过要不先斩后奏退宿搬回家住得了,但是仔细一考量,发现不是上策。 大一的课程本身就满,有时候晚上都有课,万一老师布置小组作业,要跟同学通宵完成的情况也是存在的,天天往返回家确实麻烦。这么看来,好像只有「忍」一种解决办法。 其实也没什么,区区五天,一眨眼就过了,宁作也认为他自己挺能忍的,实则过了两天就打脸破功了,他上完下午的课直接离校去了萌宠乐园。 也是这天他意识到,办法总比困难多,既然天天回家不可取,那天天一起吃饭总不会有多麻烦,正好萌宠乐园就处在家和学校的中间地段。 第一天去找周旋久的时候,宁作还装模作样地带上了之前严瑾让他看的项目资料,他将自己的想法做了个简单的方案,如果周旋久问,就以此为藉口,让他帮忙带回去给严瑾。 不过周旋久并没有问他为什么来找他,开开心心就把饭吃了。 后来每天晚饭时间,周旋久都能在萌宠乐园门口见到宁作,他心里满满的,像装进了一包糖果。因为王麻的一些生活变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吃的,他也喜欢有人陪。 过了半个月。 这天宁作的专业课老师白天有事,将课调到了晚上。 中间空闲时间太少,虽然足够往返一趟萌宠乐园,但很大程度上压缩了吃饭时间,宁作认为晚饭应该放松悠闲,不该弄得那么匆忙。一般他晚上有课,就会打电话跟周旋久说明情况,当天便不再一起吃饭。 今天也是如此,不过调课是突发情况,昨天宁作本身晚上就有课,明天也是,这么算下来,就有三天见不了面,怪是怪不了谁,想起来还是挺让人躁郁的。 半夜躺在床上,游戏已经玩到腻,宁作百无聊赖,正盯着什么软体都没打开的手机屏幕跑神,这时候叮叮叮三声,顶部跳出弹窗,「通宵了学习小组」里的「何三页」发来三条消息。 宁作本想看看是什么消息再决定回不回,结果是三张图片,小窗口不能显示。 他轻啧一声点进去,聊天页面展开的瞬间,图片同时加载在眼前,一张张扫过去,宁作轻皱的眉头慢慢拧成了一团。 何鬚髮来的三张图都是他的身体部位,分别为后脖颈,左胸和右手。它们的共同点是,皮肤表面都纹了暗红色图案。 后脖颈是变形字体,宁作没看懂。 左胸口是一抹弯月,这月亮像刚从河中捞起,月身上挂着的水渍不断往下滴流至何须腰腹,暗红色的月亮暗红色的水,离远了看,像胸口受伤正在滴血。 右手,五根手指从左往右,是月亮阴晴圆缺不同的变化形态。 这些纹身像是刚完成,周围的皮肤红肿,隐约还泛着血丝,因为色料是暗红的,打眼一看,不像是纹上去的,更像是刻上去的,看得宁作心里一跳,敲击屏幕地力度都大了些。 他说:「疯了?」 何须回覆:「疯了。」 没了下文。 作者有话说: 我是蜗牛…叩谢各位老闆不杀之恩。(*>.<*) 第六十三章 凡尘 两天后的周五,宁作下了课,正准备去萌宠乐园,周旋久打电话过来,说他有点事不一起吃饭了。 答应过后,宁作本来准备直接回家,想起前几天晚上的事,转而联繫了何须,得知对方在s市,把人约了出来。 - 时间好像真能让一个人脱胎换骨,顶着一头青茬,何须扬扬下巴走过来,嗨哟哈都没说,撞了撞宁作肩膀。 秋冬交接的月份,他只穿了件黑色短袖,整个人的状态看着不错,脸色却不太好。 宁作差点没认出自己的好兄弟,他往回退几步,认真看了看,说:「你怎么回事?」 何须这时候才感觉到冷似的,搓了搓手臂,往餐厅里面走:「没怎么。」见宁作往他后脖颈那瞄,他抬手摸了摸,淡淡道,「一个月前纹的了。」 宁作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 进去坐下,菜单刚到手,菜和主食一个没有,何须先点了两瓶高度数的酒。据宁作所知,他的酒量甚至不足以支撑他喝半瓶,尤其这种酒,不是为了买醉压根不会点,何须那干脆利落的劲,有点报復性虐待自己的意思。 宁作也没阻止,等服务员走了,他往座椅上一靠:「你喝得下?」他故意说,「我可不喝。」 「为什么?」何须说,「明天不是周末么?」 「周末怎么了。」宁作看着他,心说我为什么不想喝你不知道? 何须读懂了他的眼神,意识到自己自暴自弃的意味太明显,他抿嘴笑得有些无奈,也靠在座椅上,扭头看着窗外说:「不喝算了,全我自己喝。」 第125页 这么豪言壮语,宁作耸肩说行,他就看他到底能不能喝完。 令人没想到的是,何须酒量真的有所见长,一瓶见底,唯有脸通红,意识还算清晰,不过酒还是酒,打破面具的效果依然在。 早先他一脸泰然,随着酒精下肚,神情愈发苦涩,眉头紧紧靠在一起,眉尾下耷,嘴角却欲盖弥彰地向上勾着,明明是苦辣的酒,体现在他的面部表情上,就很稀奇,上半张脸,这酒像是酸的,下半张脸,却像甜,交汇在一起,难看得不行。 何须几次咽下口中的酒,看着宁作欲言又止,明明想说又忍着。 或许他确实不想自己主动聊起某件事,又十分希望别人问,给他一个发泄的口子。 宁作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何须,原本五彩斑斓的一个人突然就掉色了。 其实他大概能猜到对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何须后脖颈上的变形字体他第一次没看懂,后来又看了几遍,认出来是个「月」,再加上无论是胸口还是右手,纹的图案都和「月」有关,所有元素一汇总,宁作脑子里只能想到一个人。 他记得刚开学那会儿,何须还兴致勃勃斗志满满地追着程月,几个月过去,人就大变样。 宁作不想绕那么多圈子,见人端起酒杯还要喝,他直接开口问:「追人失败了? 何须动作一顿,掀起眼皮盯着宁作看了会儿,说:「没。」他的手指在杯口磨搓着,「……是我放弃了,不喜欢了。」 宁作懒得戳穿他,真放弃真不喜欢,大半夜翻出一个月前的照片发到群里?他不打算出口质问,表情却掩饰得不够,何须一看就知道他没信,自顾自反驳:「你爱信不信,早放弃了。」他说,「纹身就是一时兴起,明天睡醒我就去洗干净。」 思绪一飘,想到什么,他又说:「洗掉好像也可能留下痕迹,要不我出家去吧,六根清净,再不入凡尘。」 开始说这种煳逼的话,就说明何须情绪有了好转,宁作扫了眼对方的头:「哦,别说,你这髮型挺合适。」 何须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手掌贴着头皮从前往后一捋:「操。」他笑出声,「你是一点不劝啊。」 宁作也笑:「劝什么,尊重他人命运,你不入凡尘,正好我入。」 听到这后半句话,何须端着的酒杯终于放下,他眉头展开的同时向上抬起,讶异地说:「你俩还没搞一块儿呢?」 …… 什么叫「还」?意思是早该搞一块儿?宁作眯起眼睛。 何须咧开嘴,觉得宁作不解的神情有点好笑,想到自己的经歷,他颇有些感慨,建议道:「你直接表白得了,越拖出现麻烦越多,麻烦等于阻碍,阻碍等于没戏,而且你们……哎,表白吧,他肯定能同意。」 无论是哪一边,都没明确地说出过名字,彼此却心知肚明,好像早就只会是那一个人,不可能有其他选项。 宁作其实挺相信「旁观者清」这句话的,回想起来,何须早就开始调侃他和周旋久的关系了,他让他直接表白,宁作还真有所动摇,说不定以何须的视角,只要他表白,真就势在必得。 宁作有将何须的建议听进心里,开始考虑是否要抛弃先前循序渐进的计划,但短时间肯定得不出答案,无论结果如何,现在也不打算说。 他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算是作陪:「呵,你还教我呢?」 「啧,」何须被他说得烦,扯了下嘴,抢过宁作的酒杯,不爽道,「你他妈不是不喝么,不喝就别喝,我付钱,不给你喝。」 他就做做样子,杯子两秒后又被宁作拿了回去。 何须说:「有时候真不想跟你聊天,嘴太他妈毒了。失败的经验就不是经验了?失败是成功他妈!」 「别他妈他妈的了。」宁作悠哉地喝了口,「刚才不是还说自己没失败?」 何须一噎,扶着额头垂下脑袋,驱赶什么似的摆手:「滚滚滚。」说着,突然泄了气般,盯着酒杯晃晃悠悠的液体,声音低得近呢喃,也不知道在跟谁说,「我说真的……滚,最好滚远点……」 - 最后剩了半瓶酒没喝完,何须依然没有烂醉如泥,宁作这时候有点佩服了:「你酒量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何须说:「练的呗,你是天生,我是后天勤奋。」喝个酒,被他说得像是考名牌大学。 走在街上,吹着凉风,有一段路谁也没说话。 手机震动了几下,宁作拿出来看了眼,递到何须面前。甘子柯说他这几天很忙,没时间回消息,看过想着晚点回,就忘了。他问何须怎么了。 宁作收回手机,何须高抬双手伸了个懒腰,像吼似的长嘆一声:「唉——你跟他说我没事就行,早知道不半夜发疯了。」他抬头往天上看,视线一晃瞟到了自己右手的纹身,转瞬之间就兴奋起来,他停下脚步,一把拽住宁作,「哎!你想不想纹身,我带你去纹身吧?我跟那家老闆特熟,让你插队。」 突然纹什么身,宁作有点无语:「怎么,你拉客有提成?」 「什么啊。」何须说,「你也去纹个身证明一下自己的心意呗,挺有意思的,你纹个小点的,很快就好了。」 宁作不怎么感兴趣,说不纹。 「体验点新东西嘛,你这人一直挺规矩的。」何须调侃道。 第126页 从小到大,宁作确实没有过实质性的叛逆行为,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 何须说:「也就高中那会儿被我们拉去打了个耳洞,还那么勉强。」 宁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还好意思提。」不过正是因为那个耳洞,才有了后面的一些事。 何须呵呵笑,根本不管宁作纹不纹,拉着人到路边就开始打车。 反正闲来无事,宁作最后还是跟着去了。 作者有话说: 哈!又更了! vb改名了,现在叫:只是一根骨头 第六十四章 反常 一条灯光昏暗的小路,大部分店铺都关了,下车再步行拐进条巷子,楼的侧边架了座太平梯,尽头门顶上挂着个灯牌,一个「焉」字,但只有下面四个点亮着光。 推开门,一股室内热气扑面而来,斜对面的沙发上躺着个男人,他嘴里叼了根棒棒糖,食指一上一下地刷着短视频。 听到声音,那人转过头,扫了眼宁作再看向何须,没什么大反应,稍稍努了下嘴,就将头转了回去。 看这反应就知道何须跟这人熟得不能再熟了,他丝毫不在意,反手关上门,半推着宁作往里走:「严哥,这我好兄弟小宁,带他来纹个小图玩玩。」 严哥懒洋洋回覆:「这东西有什么可玩的。」 本来宁作任人推着,闻言两脚绷着劲停在了茶几对面,头顶着问号看向何须:「我什么时候说要纹了?」 何须瞪大眼睛,反问回去:「你来的时候不是答应纹吗?」 宁作心说我哪答应过?一直都是你自己极度狂热。 来的路上何须就一直在聊纹身,单方面的,介绍完流程又夸赞人家的技术,话里话外都在劝宁作纹,几乎没歇过嘴,亢奋得有些不正常,精神状态堪忧,宁作怀疑他喝多了,想到今天聊起的那些事,才没那么决绝地表达拒绝,但不拒绝并不代表默认答应啊。 宁作没好气地用眼尾扫着何须,真不知道是谁给他起得头,突然就热衷于纹身。 又不是非得在身体上雕刻些什么,人事物才会变得有意义。这么说可能有些绝对了,应该说人各有各的活法,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成立各有其独一无二的法则。 这种趋近于将自我署名给他人的方式或许适用于何须和程月,但就如上所说,独一而无二,并不适合他,他不认为自己需要藉此证明什么,更不用说跟以此来确认心意,他和周旋久用不着。 唯一让宁作摇摆不定的,就是应该坚持自己的步伐慢慢来,还是听取何须意见,直接表白。 想着想着,他一时忘了回答,但拒绝之意已经很明显,连严哥都看出来了。 反倒是他这个靠手艺赚钱的人表现得随意,见人不想,一个有劝意味的字都没说,转而问何须:「他不纹,你今天打算纹没?不纹我歇了,白天一直没停忙到现在。」说着他打了个哈欠,刷视频的手倒是没停。 何须眼皮一跳,心虚地瞟了眼宁作,对方已经回过神,正跟他对上视线,语气阴测测的:「你还要纹?」 何须缩了下脖子,歪头看向旁边的储物柜:「没啊。」他否认得挺快,像是要增加可信度,音量并不小。 「你不纹了?」严哥翻身坐了起来,抬眼看他,吊着眉毛惊讶道,「上周不是还说这两天会过来纹么?」他咔哒一声压碎糖嚼着,棍子抛进垃圾桶,「你这图设计起来可不容易,不纹可没法退全款。」 距离说要洗掉纹身出家还不到一小时,就被打脸打了个瓷实,这两人一人一句,何须感觉自己腹背受敌。 他干笑两声,含煳道:「再说吧再说……哎严哥,你这柜子是不是新买的啊……」 - 回到家的时候刚过八点,喝了点酒嘴里干干涩涩的不清爽,就想喝点冰的,宁作走到厨房,见冰箱开着,地上放了箱苹果,张妈正在整理收纳。 他打了个招唿,绕到另一边拿了瓶冰水,喝了口问张妈周旋久有没有回来。这个时间天虽然黑了,但却不算多晚,之前两人吃饭时周旋久有说过下了班还要回教室练舞的事。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不少同学晚上还会去教室进行自主练习。独自练习更专心没错,但有人搭伴能互相纠错,进步也会更快。 自那以后,周旋久练舞就换了地方,他先在教室跟同学一起练,回家再单独练,一天的时间,练习几乎占据了一大半。 张妈说:「回来啦,这几天回来得都挺早,刚才还洗了个苹果走呢。」 宁作应了声,也挑了个苹果洗干净,边吃边往楼上走。 到了门口,他敲了敲,叫了声周旋久,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回应,他又敲了两下,等了几秒说:「我进来了?」他握住把手往下摁,刚推开个门缝,动作就停住了,里面黑漆漆的,借着背后走廊的灯才勉强能看见床上的人形鼓包。 这么早就睡了?为了看清楚些宁作往里迈了一步,周旋久确实在床上躺着。刚才不是还下去拿了个苹果吃么?宁作疑惑着,又叫了声:「周旋久?」仍是没有回应,床上的人动也没动,他想以周旋久的训练强度,会困成这样也无可厚非,于是没再打扰,退出去阖上了门。 第二天睡醒,宁作再一次去周旋久房间找人,屋里却是空的,他当即打了电话,得知对方已经出门,只好自己下楼吃早餐,接下来在房间里玩了一天游戏。 第127页 宁作虚掩着房门,一直到晚上八点左右,楼下才传来熟悉的声音,他起身出去,周旋久正好走到楼上,他眼下乌青,神情倦怠,看起来完全不像昨晚八点就睡的人,跟宁作对视上,他咧嘴淡淡笑了下,就转身往房间走。 宁作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准备一起进去,却被人拦在了门口。 周旋久两手伸到他胸前,做出一个将推未推的动作,他为难地抿着唇,半晌才说:「宁作,我累,想睡觉了。」轻轻淡淡的近乎于气声,听起来确实很需要休息。 虽然宁作心里是想多跟他待会儿,但看到他的状态,关心了两句还是回了房间。 周末这两天周旋久都是这样。八点以后回来,到家就回房间说要睡觉,晚上也没再去他的专属房间练舞,宁作根本没有跟人接触的机会,他的心里虽然有一点被忽略的不满,但想起前段时间提过秦老师开始定角色的事情,估计周旋久正因此事而紧张,想多多练习才如此忙碌,宁作便很快释然。 周一回到学校,晚饭时间,他正纠结还要不要找周旋久,对面却主动打了过来。 傍晚同一时间碰面。 因为许久没一起吃饭,宁作特意带周旋久去了他最喜欢的饭店。但对方似乎是没胃口,等餐时脸上没有过去常有的期待神情,吃得也很慢,一口一口像是硬塞进去的,看起来很是煎熬。宁作几次开口跟他说没胃口可以先不吃。大概是不想浪费粮食,周旋久摇摇头,还是细嚼慢咽地吃完了。 也许也跟胃口有关,这次的进餐氛围不似之前那般轻松愉悦,两人几乎没说什么话,吃完也只是简单道别就分开了。 这些时日周旋久都表现出一副极其疲惫的模样,宁作能够理解,毕竟这种竞争局势无法避免,过段时间,等角色定下来就没事了,替补应该会轻松一些。 要不明天带他去吃点他没吃过的东西?周旋久好奇心向来强,到时候一入迷,精神也不会那么紧绷。 回寝室的路上宁作就开始搜附近新开的餐厅,睡前收藏了几家,打算明天当面让人自己选,结果次日中午,周旋久再次给他打电话,说今天没法一起去吃饭。 计划只好推迟。 却没想到,之后原本会一起吃饭的日子,周旋久都会打电话过来,说没法一起吃了。每次没等宁作问原因,那边就匆匆挂断。连续过了一周,饭都没再吃成。 这天上午宁作正上着课,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两下,他拿出来瞥了眼,神色微怔,是银行发来的汇款简讯,数额不小,点开仔细一看,汇款人是秦织羽。 下课铃声响起,他便起身出了教室给人拨了个电话问怎么回事。 秦织羽说:「啊?你不知道这事么?」 宁作愣了下,起先他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对方这么问,他脑子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还是模煳不清:「什么事?」 他听见秦织羽轻嘆了一口气:「前几天小久带了几沓现金到学校给我,说是前两个月的学费。我跟他说前两个月的已经交过了,他却让我把钱退还给你,说他自己能交。这小孩挺犟的,我不答应他不肯走。」所以最后还是答应了。 宁作眉头越皱越紧,似乎这些天周旋久的反常都有了原因,想到现在是上课时间,他说:「老师,周旋久是不是在您边上?麻烦您让他听一下电话可以么,我先跟他说两句。」 担心周旋久不肯见他,宁作就想先缓一缓对方的情绪。奇怪的是等他说完,那边莫名静了两秒,以至于他明显听到秦织羽再次嘆了口气。 宁作心中不解,刚要开口问怎么了,就听对方说:「小久从两周前就没来上课了。」 第六十五章 谎言 有时候再坚挺关系也抵不过谎言的伤害。 那个谎言有可能微不足道,但只要它出现在最薄弱的地方,也能使一座稳固的桥樑剧烈抖动犹如即将坍塌。 这种谎言,也如同一颗大石头慢慢从斜坡往下滚,安静地坠进河里,这个过程即便看起来十分平和,石头与水面接触时也难免击出水花。 周旋久是如何被这颗石头击中的? 秦织羽的舞蹈班交学费有些特别,既不是一次性,也不是完全按月支付,而是一种组合体——头两个月按月,后四个月一次性付清。 前期相当于工作中的试用期,她给人放弃的机会,两个月后确定了各自的角色,便不再允许出现因主观原因而中途退出的情况。 也就是三周前,秦织羽定下了角色,顺便提起后四个月的交费要求。 班里无人打算退出,学费的事也就并未掀起什么波澜,不过大家闲时会聊上两句,互相问对方有没有交,什么时候交,暗戳戳打探班内的交费情况,有些人不喜欢第一个交,有些人不喜欢最后一个交,这都是正常心理。 只是提了一嘴,没有像往常一样月初通知,所以宁作当时并不知道,周旋久也没有要将这件事告诉对方的打算。 平时学费都是宁作直接从给他的工资里扣的,周旋久想,既然没到发工资的日子,不如自己交。 一百块钱一节课,一个月二十节课就是两千,四个月就是八千,算清楚后,他认为凭自己的小金库完全支付得起,支付八个月十二个月都没问题。 决定好,周旋久下了课便径直拐去附近的银行,取了相应数目的现金,钱就是要揣在自己怀里,这么多钱,手机转帐不如自己亲手数好,再交到本人手里安心。 第128页 第二天带去教室,秦织羽看到那一摞现金微微愣了愣,像是没反应过来,后来也没多说什么,伸手接下了。 一口气支付完自己的学费,周旋久成就感满满,心情特别好,接下来好些日子吃饭都比平常多吃了一碗,练舞也更加勤奋。 正是这种凭自己的能力支撑自己所热爱的事物的感觉,让他充满干劲,每天晚上加练,他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 再辛苦流再多的汗,他的精神也依旧饱满,不仅没累瘦,气色还越来越好。 如果能一直保持这种状态,集训结束后他会有多大的进步自不必多说,但周旋久的人生好像註定要磕磕绊绊,起总是伴随着伏。 那天课间休息,由于喝了太多水,他去了趟卫生间,解决完刚转过身,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而后有人带着些许哭腔开始说话:「妈,你什么时候能交学费啊……」 周旋久认出是他的同学小京。 只有他们租了这层,教室以外的地方都很安静,卫生间更没什么声音,不开免提也能听见两方的声音。他无意偷听,顿了两秒握上门把手准备出去,小京却抽泣起来,紧接着电话对面小京妈妈厉声道:「你一天要打多少个电话?昨天上午打,下午打,晚上也打,今天又开始了,人家催债的都没有你打得勤!晚点交怎么了,秦老师说你了还是骂你了?」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同处一个空间,周旋久不自觉屏住了唿吸,缓缓收回了握在门把上的手,他觉得自己现在最好还是不出去比较好。 「没有……」小京哽咽着,语气又带着些愤恨,「那别人都交完了,全班就只有我一个人没交……」说着又忍不住呜呜低哭。 小京妈凶归凶,到底还是疼自己的孩子,听出小京委屈,她嘆了声气道:「妈妈这周内就会交过去的。」 又缓声讲道理:「宝贝,你这么优秀,为什么还要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呢。你也知道你学舞蹈花了不少钱,之前上课就不便宜,秦老师的课更是。妈妈想让你有个好的学习环境和资源,但是赚钱哪有那么容易,十几二十万,也不是所有人说拿出来就能拿出来的。有时候你也要理解一下妈妈,最后一个交没什么的,你还怕妈妈丢下你跑了不成?你专心上课就是,乖啊。」 大概也是在妈妈安慰的话语中意识到自己有点夸张了,小京停下哭泣,低低嗯了声,吸着鼻涕一时无言,再静静听了几句嘱咐,才挂断电话,打开水龙头洗脸。 水哗哗往下流,周旋久却早就无心关注外面的动静,他有些愣怔地盯着门板,眼睛微瞪,心脏突突地跳,脑子里反覆回想刚才听到的话,十几……二十万?他试图说服自己是听错了,但卫生间太安静,他更清楚他没有听错,小京妈妈说的确确实实是「十几二十万」。 可是怎么会呢?之前宁作跟他说过的,一节课一百,一个月二十节课就是两千,半年就是一万二……为了确保准确,周旋久一边想着一边拿出手机,他来回重新计算了好几遍,结果也无异。 那么怎么会到二十万? 二十万,这个数字对周旋久来说过于骇人,用光他所有的积蓄都负担不起,明明前几天去交学费,秦老师并没有说不够的。 这件事乍一看复杂,牵扯到的人却寥寥无几,很快周旋久就意识到了什么。 回到教室,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肩背耷拉着,无精打采地踱步到镜子前的空地,抱着双膝坐下,垂眸看着地板出神,没一会儿,边上多了个人,对方撞了撞他的肩膀,周旋久转头看过去,见是平时关系不错的阿广,咧嘴笑了笑。 他笑得比哭还难看,阿广关心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周旋久摇头,又转回去盯着地板发呆,几秒后再次抬头,在对方探究的目光中,抿唇问:「……阿广,咱、咱门一节课,的学费,是多少啊?」 他语速很慢,显得犹犹豫豫,但最终还是完整地说了出来。 阿广像是没考虑过这件事,双眉高高扬起:「嘶……」他眼珠转向斜上方,没回忆出结果,摸着后脖说,「我也不知道哎,都是我妈交的,应该没多少吧。」 周旋久还没做出回应,对面一个正在翻跟头的同学听到他说的话,冲过来插话道:「啧啧啧,小久,你问他等于白问,富家子弟不知财米油盐,只要不上百万千万,他们都统称『没多少』。」 阿广抬脚横踢过去,手握拳抬起作威胁状:「滚啊,你不阴阳怪气就难受是不是?」 那个同学欠欠地晃着脑袋:「干嘛,实话实话也成阴阳怪气了呗。」 阿广骂了声,起身扑过去锁喉,两个人一个勒一个,周旋久却是脸色难看的那个,他根本听不进也不看进他们的调侃打闹,钻空又仰头问那个同学:「那你,知道么,一节课,多少钱。」 对方成功将阿广扳倒在地,回头叉着腰神色得意:「我们不是按月交么,具体的我好像也没算过,等等我想想啊……」他用手比划着名,「一个月三万,一节课就是……一千五……哎!这么算起来其实也还行啊。」 又跟周旋久说:「秦老师的私人课程更贵呢,一个小时三四千都是打底。」 第六十六章 不 —周旋久两周前就没再去上课。 接收到这个信息,宁作思绪有些游离,这个结果在他看来毫无缘由也无必要,不是热爱舞蹈么,他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为一个小谎言退课。 第129页 回想这些时日周旋久的态度,宁作终于判断出对方不是课业多也不是工作忙,是在刻意躲避,是单纯不想搭理。 上完早课,他直接打车去了萌宠乐园,为的就是逮人。 店门紧闭着,宁作就靠在边上,目光沉沉地紧盯路口,以确保不是周旋久先注意到他然后跑掉。 站了不知多久,耳边忽然传来叮铃铃的声响,视线转过去,许绵绵晃悠着钥匙串从侧面巷子走出来,看见他,翘起嘴角眼神狡黠,说了句哈喽。 之前许绵绵误认为他暗恋周旋久,这会儿也算是预言成功,而且多亏了她,宁作才能时刻清楚周旋久的动向,尽管心情不佳,也依旧调整了脸色,态度较好地朝人点头示意,转而继续盯路口。 许绵绵不甚在意地开了门,往里迈了两步又探头出来,问他要不要去屋里等,宁作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不用,许绵绵就没再管。 她进去没两分钟,目标就出现在了路口拐角。 对方垂着脑袋,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心不在焉地竟然忘记转弯,径直经过了正确路口,宁作下了阶梯准备追过去,下一秒又见人拐了回来。 这时候周旋久才抬起头来认真看路,不过几步后又停下来,双眼呆愣地望着对面,似乎是在确认和辨别。 几秒后,他梦中惊醒般,脚后跟拖着地面向后移了几寸,同时视线四处乱瞟,最后又定睛看向宁作,勐地转身往外跑。 宁作微怔却很快反应过来,迈着大步冲过去将人拽停:「你这是要去哪?」他没想到都见着面了,对方还硬想从他眼皮底下熘走。 周旋久头也没回地将手臂挣了出来,背对着人一言不发表达不满。 宁作不再拉他,盯着他的后脑勺沉默两秒,说:「今天准备旷工了?」 周旋久脑袋往后偏了偏,嘴巴微张却没有吭声,心里反驳道才不是。 刚才宁作猝不及防出现,他一时慌了才弄错了应对方法,冷静下来想,确实不应该旷工的。 于是他回过身,目光不错地向前,走进了店里。 跟许绵绵打过招唿,他就跟平时一样,换上玩偶服到院子里坐下,等待客人互动,却始终无法保持专注。 玩偶脑袋上的两只眼睛视野很广,就算不转动脑袋也能感受到斜对面窗口投来的视线,已经尽力不往那边看,对方也没有做些什么,周旋久的心却依旧慌慌的,时不时一抽一抽,抽得他鼻子也酸,眼睛也有点痛,像生病一样。 这种不舒服,让他本能不想见到始作俑者,本该休息的时间,他选择继续待在工位上,让人无法找出一点能跟他交谈的时间与空间。 宁作哪能不清楚周旋久的想法,但他没打算放过对方,来的路上就没打算再回学校。他希望能跟周旋久谈谈,他想要完完全全弄明白周旋久的想法。 正思考如何引导对方跟他沟通,桌上的手机震了震。 宁作划开瞥了下,随即偏头看向旁边距离自己不到两米的人,无语地眯了眯眼,不理解这么近有话为什么不能直接说。 许绵绵像是猜到他的想法,低头继续在屏幕上敲敲打打。 没关掉的页面上咻地多出一条对话框:刚才在门口的笑现在收回,我跟小久是一伙的,他烦你,我必然不能背叛他! 读完,宁作又回看了遍许绵绵一分钟前发来的消息:我怎么感觉你追人,越追关系越差了? 连续被戳痛点,宁作沉下脸,直接摁灭了屏幕,转头看向院内的玩偶人,心里忍不住自问,周旋久烦他? - 下了班,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走出休息室,远远的就能看到等在大门口的人。 周旋久想起店里其实有后门,垃圾平时就丢在那边,出去之后也是大路,但犹豫片刻,他还是朝前门走了。 即便感受到宁作钉在他身上的目光,也跟无所察觉似的,脚步没停,别说对话,连一个眼神都吝啬。 在这种僵硬的氛围下,原本想主动开启话头的宁作,最终也保持了沉默。 直到乘上地铁,他才开始感到烦躁。 明明周旋久一直都不远不近地待在他身边,却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他不存在一样。 宁作实在不喜欢这种状态,也难以招架周旋久如此冷淡的态度。可处在人群之中,并不适合谈话。 他努力克制着情绪,只希望能快点到家,到时候对方想跑也跑不了,再好好聊也不迟。 他是这么想的,却仍是低估了周旋久生气的程度。 长久以来,借着脑子比周旋久活泛,宁作没少忽悠过对方,他们之间许多的和谐就是依靠这点偏差达成的。正因为不是真正的谎言,后期周旋久反应过来,也只是疑惑一阵,很快就会忘记,宁作也因此在这段关系中良好地拥有着「主动权」。 他基本没对周旋久撒什么大谎,唯有这件事,唯有学费的金额,是真实又缺乏尊重的欺骗,然而过去的他并不觉得这值得在意,直至现在也仍无意识。 周旋久的爆发看似无缘由,实际早就有过徵兆,只是宁作惯于凭藉自己的想像为一些异常自圆其说,他认为周旋久温和乖顺,就理所应当地觉得对方从来都会循规蹈矩。 而事实是,你不能指望一个人永远乖乖的没有脾气,更何况他本身就是个非常有脾气的人。 第130页 周旋久根本没打算给宁作开口的机会。 他什么都不想听,因为他十分清楚宁作的嘴巴很是厉害,总有一套说辞,总能哄得他连声应好,但几乎从不道歉。 所以他选择暂时关闭自己的耳朵,也想要将宁作这个人暂时从他的视线中屏蔽。 回家路上,他的脚步从未有片刻的停止,进门,上楼,径直走向卧室,推开门,跨进去,背对外面扶着门迅速合拢,咯哒一声,落下锁,将身后的人拒之门外。 而宁作的心,随着屋门关闭的声音,勐地一震。 他静站在那里,眼中闪过不解与不可置信,他没想到周旋久会这么对他,事实就是眼前,也依然保持怀疑,验证似的抬起手,试图打开门,却摁不下去。 他闭上眼,深深唿吸几口,再睁开,弯曲手指敲了敲,没得到任何回应。 叫周旋久的名字,也没传出任何回答。 整条走廊像是坠入了深海,寂静无声,唯有宁作的脑子嗡嗡作响,早先怎么计划的,怎么想的,在这瞬间全都作废。 他至此缓缓意识到,周旋久不想看见他,或者正如许绵绵所说的,烦他。 宁作像被鞭子抽了一下,身体泛疼,焦灼的情绪随之一涌而上,犹如燃烧的木头噼啪作响。 他一口气顶在喉头,有对自己的,也有对周旋久的。 周旋久生气,难道他就没有权力感到委屈?他不是没尝试跟对方沟通,却没被施予机会。 宁作想,周旋久一贯如此,自己不开心就一棒子打死所有,说不理就不理,当下就能不在意一切。这会儿,门倒成了他屏蔽外界的工具,关上门,外面的人事物就不再跟他有任何关系。 宁作感觉自己和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事物毫无区别,而他心底认为自己应该和他们有所不同,为此,他感到愤怒与不公。 「周旋久。」再次抬手敲门,依旧没得到回应后,他沉声道,「你要知道,我是有家里所有房间的钥匙的。」 宁作说:「但我不强行进去,给你考虑的时间。你想好,是自己出来,还是开门让我进去。」 他自己的情绪如同翻倒在地的垃圾桶,于是就看不惯对方这样冰冷地置身事外。 「都不想选,也行,」宁作顿了下,克制地喘了口气,还是将脑子里那些不好听的威胁说了出来,「那我就明白,你是真的不想再看到我,也再不想跟我说话。」 「……如果是这样,你不用开门,等下我自己会走。」说完,他便不再出声。 时间被灯下的影子拉长,宁作倾身听着屋内的动静,心脏疯狂跳动。 片刻后,屋里终于传出走动声。 门打开的瞬间,他立刻站直了身体,攥成拳头的手松开,肩膀随着唿出的气往下沉了沉,皱紧的五官也慢慢恢復平整。 他松下心弦就要往里走,下一秒却听到面前的人说:「不准,进来。」 宁作脚下一顿。 周旋久静静地看着他,语气生硬地重复道:「不准,进来。」他的双眼红得厉害,胸口一下又一下地起伏,冲出眼眶的泪水甚至没在脸上停留,直接落到了地上,几个急喘之后,他朝着宁作喊,「你不准进来!」 第六十七章 不喜欢 宁作永远也无法自我察觉,在面对周旋久时他有多么的幼稚。 那些话更多是脑热,并没有经过深度思考,除了想让周旋久主动开门出来,确有发泄的成分。 他根本没想好如果周旋久不开门,该如何收场。门开之后,发生了与他想像中不同的状况,又该如何处理。 直面周旋久的怒喊和拒绝,宁作心一阵阵绞痛,对方每一滴落下的泪,宛如千斤重,砸得他难以唿吸,眼眶恍然一酸,差点也要跟着流下些什么,他屏住唿吸将那种感觉强行憋了回去,面色僵硬地看向对面。 隔着门,周旋久站在线内,他倔强地抿紧嘴唇,不允许任何一声呜咽从嘴里漏出去,也不准任何人进到屋里。 诚然被这样的情形伤到,宁作脑子也没有转过弯来,他依然没有理解周旋久在气些什么,也没有认识到自己自作主张的行为到底错在了哪里。他想问原因,周旋久却先开了口。 他声音抖着,语气却坚定地告诉他:「我不会,再去,上课了。」 「不去——」宁作唿吸都有些不稳,正好他也准备问清楚,继而道,「为什么不去?」 周旋久抿唇不语,视线落到地上,看起来有所顾忌,不愿说也难以说出口。 宁作蹙着眉,朝前走了一步,周旋久立刻抬头看他,唇瓣微阖又张开,像是要说「不」,宁作注意到,便没再往里走,情绪跟着下落几分:「说喜欢跳舞,怎么都要去学的是你,现在莫名其妙不肯去的也是你,难道你的喜欢是随口乱说的?」 周旋久闻言,困惑地瞪大了眼睛,他不贊同宁作所说的「莫名其妙」,也不理解宁作为什么要因为这件事质疑他对舞蹈的喜爱,分明是他骗他,那么坏地撒谎说学费便宜,他是想学跳舞,也很感谢宁作让他认识了秦老师,但从来没想要对方用这样的方式帮他。 思绪慢慢走远,周旋久在想他该如何跟宁作说明两者之间并无关联,却没有注意到,在对方眼里,他的眼神空洞,和走神无异,又似乎是默认了事实,让人顿时火冒三丈。 第131页 不知怎的,宁作联想到了自己对周旋久的感情。 果真如何须所说,越迟表明心意,出现的矛盾就越多,他原先只是在纠结周旋久喜不喜欢他,现在开始怀疑,对方所谓的喜欢,到底有多久的保质期。 「你是为了什么在喜欢?」宁作看着周旋久,语气低沉,说着舞蹈的事,却也有些复杂的指代,「是,学费是我骗你在先,你要是介意,大不了之后慢慢还。」 他停下来,想再分析出一些周旋久生气的其他原因,脑子转了转却发现说无可说,只能道:「就因为这个你就要退课?你的喜欢就这么容易被抛弃么。」 宁作始终认为钱不是大问题,机会难得,他觉得不管怎样周旋久都不应该退课。从小就没在金钱上有所短缺的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凭藉自己想明白,对周旋久而言,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机会再难得,错过也不会亏欠他人什么,但金钱不一样,即便被允许慢慢偿还,当事人的心上也无时无刻不像压了一座大山。 周旋久本就还没理清楚,宁作这么一大段话又闯入脑海,他整个人乱得一塌煳涂,同时气恼自己再次毫无反驳之力,他忿忿不平,揣揣不安,觉得现在的状况和两年之前如出一辙,他解释不了自己,宁作也不给他组织语言的时间。 不同时间不同环境同样的矛盾,像一鼎大钟将他罩在中央,压抑漆黑,氧气不足,他的眼泪不断落下,最终在钟鸣里崩溃。 「不、不喜欢了,」周旋久喃喃着,「我、我就是,不喜欢了。」 「你说什么……?」宁作愣了愣。 周旋久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不喜欢。」 宁作身心震颤,一时分不清对方这句不喜欢是对人还是对事,但不论是哪一种,都没有很大分别。对事尚且如此,对人,又会有什么区别?即便他喜欢他,之后随时也会不喜欢不要。 周旋久的特殊让他在感情上也拥有了特权,对他这可能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宁作一旦踏出那一步,收回就更艰难。 想到这,宁作情绪越加走向崩坏,下意识伸出手拉住对方往门外扯,周旋久瞬间应激,甩着胳膊试图挣脱,因为太用力,眼睛不可控制地紧闭。 他一边挣一边踩着地板往屋里退,张着嘴几乎不停地吼:「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到后面声音都开始变哑。 但不管他多么抗拒,动作多么激烈,宁作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这场争执早已被家中其他人听了个明明白白,但他们眼观鼻鼻观心,不可能插手。 慢慢的,周旋久不再吼,只是低声重复不喜欢,动作停下来,却也一直没卸力,两人沉默地对抗着,直到楼下大门打开。 听到宁驹行和严瑾的说话声,宁作才有所忌惮,手上的力道松了松,周旋久趁机成功挣开他,关上门,躲回了屋里。 看着空荡荡的手,宁作的心如坠冰窟,这样的周旋久让他无所适从,踌躇不敢再上前。 回到房间,彻夜难眠,天开始泛白,疲惫的身体才强制性带着宁作遁入黑暗。 再醒来,也不过刚过八点。 跟镜子里满眼红血丝的自己对视片刻,宁作扯了扯唇,捧了两捧凉水浇在脸上,不小心沁进眼眶,刺痛地无法睁开,他双手撑在水池两边,一动不动地垂着头,不知过了多久,才抬手关掉水龙头,拿过毛巾擦干了脸。 走到房门边,隐约能听到说话声走动声,这些动静放在平时是不会有的,今天似乎格外热闹,宁作猜想大概是爸妈又邀了客人来家里,对此他毫无兴趣,开门之后没往下看,本能要朝周旋久卧室那走,转瞬又停下。 从下意识里清醒过来,他不知道以现在的状况,还该不该这么直接找过去,正犹豫着,楼下忽而传来一声喊。 「小宁!」 音色有些耳熟,宁作扶着围栏探头看出去,许是对方形象有所改变,半晌他才认出来:「元午叔……?」 作者有话说: 小吵怡情…… 第六十八章 啪—— 「哎!」男人仰头朝他招手,爽朗地笑着,「怎么,认不出来啦?」 确实有点,宁作仔细看了看,几年没见,对方明显见瘦,下半张脸尖尖窄窄有稜有角,皮肤也从小麦色往深走了几度,一打眼是要反应会儿。 他实话实说,夏元午不在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么,瘦了更有精气神更帅啊。」转头又问在旁边沙发坐着的人,「对吧?」 宁驹行抬眼一瞟,转而继续看电视,敷衍道没区别。 夏元午嘶了声往那走,看样子是准备说叨两句,没两步又停下,感慨:「对你来说确实没区别。咱俩上次见面我还瘦着,中间胖了点,这会儿又瘦回去了。太久没见是会这样,对方瘦了胖了高了病了都不知道,等再见面,人恢復了,你还以为他一直这么好。」 宁驹行冷笑:「你这话说的,有人拦着不让你来这边玩了?」 夏元午指间一直夹着跟没点的烟,这会儿塞进了嘴里咬着,口齿稍有不清:「没啊,我自己不乐意来。」说着手伸进口袋掏打火机,掏着察觉到上方视线,抬头寻过去,见宁作双手撑在围栏上,一脸苦相,垂眼看这边,但显然走了神。 点燃烟,他四处扫了扫:「对了,怎么没看着小久?他不是在你们住着么。」 第132页 听到这个名字,宁作木然的眼瞳晃了晃,慢慢回过神,偏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门:「……可能还没起。」 夏元午歪头,叼着烟的嘴对着墙上的挂钟努了下,说:「不应该吧,这个时间。」 宁作心不在焉的,下意识跟着看过去,九点多了,确实不应该。但他不知道还能回復对方什么,默然无语,片刻后摇了摇头。 夏元午盯着站在那没动作的人,若有所思地吞吐了两口烟,说:「你去看看呗,在这不跟村里,我总不好进他房间。你看他醒了没,醒了叫他一起下来。」 有了名正言顺的藉口,宁作才挪了脚,他几步跨到门口,抬手敲门,却没想到指节刚落下,门顺着他的力自己开了。就没关,只是轻轻带拢了。 周旋久一直就没有关门的习惯,刚来那会儿,宁作每每叫他下楼吃早餐,到门口,都能瞧见里面的人大剌剌裸着,正在换衣服。一开始撞上,宁作会移开视线假装没看到,等人换好了再叫,但次数多了,他便有些受不了,新说家里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人,走动的人多,这么敞着门换衣服像话么。之后在他的强制要求下,周旋久便记得关门了。 这会儿开着,要么是已经醒了,要么……宁作心口一颤似有所感,推门的动作果断了不少。等完全敞开,果然没见着人,他粗略地扫视了遍屋内,周旋久的东西基本都在,起码说明对方没有连夜打包行李离家出走。 稍稍松了口气,宁作阖上门,转身下了楼。 夏元午还站在刚才的位置,只是背过了身,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宁驹行聊着天,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往宁作身后瞟了眼,不用对方开口便明白过来。 「不在吧。」夏元午笑着,「我就说嘛,这个时间咋可能没起,估计是出去了,这小孩闲不下来的。」宁作走到跟前,他抻开手臂搂住对方肩膀,缓慢地拍了几下,「没事,反正叔还要在这待个十天半个月,不愁见不到。」 宁作转头跟夏元午目光相对,他总感觉对方今天说的每句话都话里有话,每次说完也没有后续,很快就转入下一个话题,有种戛然而止的刻意感。 最近发生了不少事,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变化大,再加上昨天的冲动和争吵,宁作整个人有点敏感,什么都下意识往深了思考,想探究一下,面前人的神色却坦荡又随意,像真就随口说说,他顿时有些云里雾里,本就没睡好,太阳穴的涨痛下他有些晕,干脆就不想了。 勾肩搭背地在沙发坐下,宁作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到底,缓了口气,他才开始好奇夏元午这次为什么来这边,他记得刚才对方还说不乐意过来,总不会是来旅游的。 一根烟差不多抽到了尾巴,夏元午吸了最后一口,吐出去的时候夹着朝宁驹行那随意一指:「不是他生日么。」说着将那点火星丢进面前称不上菸灰缸的可乐易拉罐里,宁作家里没人抽菸。 宁驹行正拿着遥控器换台,闻言皱眉道:「别烦,我从来也不过生日。」 夏元午坐直了身体:「普通的不过,五十整得过一过吧?」 「不过。」宁驹行懒得多说一个字。 夏元午哧地笑了下,嘴角一撇:「操,那我白来了呗。」他站起身抖了抖裤腿,开始朝外走,「没意思没意思,走了。」宁驹行白他一眼没理,夏元午到了门口转脚又拐了回去,重新在靠外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算了,管你过不过生日,我是来看小久的。」 他说是这么说,心里并没有妥协,不过片刻又张口提起,为着怎么过生日,两人从客厅争到饭桌,又从饭桌争回客厅,叨得宁驹行眉头直皱,让人再吵就滚出去。夏元午嬉皮笑脸地说不滚,拿出打火机又准备点菸。 从宁作看到的那根算起,这是第六根,尽管开着窗,屋里也不可避免充弥着烟味。 宁驹行这会儿像是忍耐到了极点,夏元午掏出烟的那一刻,他五官皱一起,嫌弃又带着些许怒意地说了脏话,叫对方出去抽,爱抽几根抽几根,没抽完别他妈进来。 宁作回去收拾了下房间准备回学校,出来听到他爸的话,心说这脾气也真是,自己不抽菸讨厌烟味也不准别人抽,来者是客,又是这么熟的人,这不让那不行的。 他都准备开口帮人吐槽两句了,还没开口,就见夏元午从善如流地收了东西,投降似的摊开手,靠在沙发上,真没打算再抽。 - 上完课,宁作还是回了家,之后基本都在家住,麻烦就麻烦点,没见着周旋久没弄清对方的态度,他在学校实在待不住。 夏元午在附近的酒店定了间房,收拾好的客房他说什么都不肯住,每天神出鬼没的,有时候会去宁作家吃个午饭晚饭,有时候一整天都不出现,存在感很低,不知道他去哪玩了,没叫人作陪,也不让人陪,说就爱自己到处逛。 偶尔晚上,宁作会跟他一起出去喝点小酒,最开始是夏元午邀请他,后面基本上是宁作主动提。 吵完第二天周旋久没回来,宁作觉得对方可能真被自己吓到了,反省过后他不想再逼,便没有急着找人。之后再没见着过人影,宁作有心忍也沉不住气了,但电话打过去,却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这些天他精神时刻紧绷着,白天夜里都开着屋门,生怕周旋久偷偷回来收拾东西跑路,晚上睡不踏实也认了,但对方没出现过,他没觉得危机解除,反而停不下地焦虑,又担心是不是出了事。 第133页 好几次借着酒,宁作想跟夏元午倾述一下烦恼,再不济借对方手机给人打过去,周旋久不接他的电话,还能不接元午叔的么。 但宁作说到底没醉,他们之间的事情跟长辈说不合适,更何况他们所涉及的还不是大众口中常讨论的异性情感问题,元午叔也是跟他爸一般年纪的人了,能不能接受同性恋还不好说。 所以每每话到嘴边,宁作就端起酒杯堵回去,夏元午又恰到好处不戳破他的欲言又止,于是喝酒就成了单纯意义上的喝酒,喝完回家,第二天还想就接着约。 适量的酒精实际上有助于睡眠,但宁作就像是故意作践自己,强忍不睡,睡着了半夜也会焦虑到惊醒,他自己松不下来,再多酒精都白搭。 两者叠加,白天宁作的状态别提多差,脸色都没法看,五官自然下垮,四肢蔫蔫的没什么劲,就这样,他该做的事情依然会强打精神做,完事之后会瞬间像气球泄气一样瘪下去,其他时间几乎都在放空。 思政课本来就有点难听进去,他坐在那更是脑袋空空。 宁作正盯着桌面发呆,旁边方代明捅了捅他胳膊,小声问他放学去不去看电影。宁作没那个心情,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但方代明不是那种别人拒绝一次就会放弃的人。 「去吧去吧,有人预测说是未来能成为经典的作品。」方代明继续劝道。 宁作疲惫地眨了下眼:「你不是很嫌弃那些电影么。」 「此一时彼一时嘛。」方代明说,「这是新上映的,画面特美,提升一下审美还是有必要的。而且都有人这么预测了,不得看看它怎么个事?」他也不多用嘴描述,直接掏出手机藏在桌柜下面,调出预告,连上蓝牙耳机后,将一只放到人手心。 宁作拿着没动,方代明哎哟一声,又抢回去直接塞进了他右耳。 配乐响起,宁作才懒洋洋地垂眸扫过去,敷衍地观看,仅仅前三秒,他就判断出这是部文艺片。 文艺片向来不是宁作感兴趣的电影类型,但这预告确实让他眼前一亮。前段时间严瑾引荐他参与的那个舞剧项目,方案被否了,对面说是设计太浅,浮于表面,那部舞剧风格诡丽,所呈现出的画面的视觉冲击力一定要足以支撑故事内容。要夸张要荒诞,又要尺度拿捏在正常范围内,总而言之是一种「感觉」。 这甲方要求配得上一个白眼,当时他们组开会讨论,当场就有人耿直地评了句「神经」。不过骂归骂,开完会大家还是很上心,这段时间都在恶补类似风格的作品,尝试抓住那所谓的「感觉」。 这部电影的预告里有几个一闪而过的画面确实击中了宁作的脑子,让他有了些灵感苗子,但不够清晰,想着也许观看完整影片会所有帮助,他最终接受了方代明的邀约。 铁打不动的早点回家,宁作他们定了最早一场的票,跟下课时间就差了一个小时,好在去的是之前逛过的那家商场三层电影院,距离不远,两人卡点检票进去,里头灯还没关,屏幕上正放着播前gg,大概是因为这一场临近饭点,电影快开始,只零零散散坐着一些人。 小型放映厅排数少,一眼就能算出自己位置所在,方代明走在前面,手里捧着爆米花和可乐,宁作垂着眼沉默地跟着走,电影院的环境都大差不差,他便没打量的意愿。 等到了座位刚坐下,宁作感觉下面有什么东西硌得慌,站起来反身看了眼,不知道是谁的钥匙串落在这没拿走,他准备先拿着待会儿出去交给工作人员,弯腰,起身,正要回身坐下,却倏地定住了。 隔着一排坐在他对面的人,不是周旋久还能是谁,坐在他旁边的人也不陌生,程月。 没想到会这样遇见,宁作一时愣在那没其他反应,他看着周旋久,周旋久也安静地跟他对视,两人都没什么表情,看起来谁都没准备说话,连打招唿都没有。方代明发现周旋久倒是愉悦地招了招手,程月看见宁作不爽地撇了下嘴。 这时候头顶的照明灯突然灭了,背后屏幕上也开始播放片头,宁作却依旧站在那盯住对面不松,直到进入正片,后面那几排有人控诉说不要挡屏幕,他才被方代明拉拽着坐下。 这场带有学习目的的观影终究是中道崩殂了。坐下的瞬间宁作已经决定之后重新买票再来看一次,毕竟今天他是没法将注意力完全放在电影上了。 其实见周旋久没事,宁作紧绷的神经就松了一大半,而且看到程月,他就知道对方这些天都住在了哪里,不怕再找不着人。但这么久没见,他还是渴望跟周旋久对上话的,哪怕对方还生着气,用话呛他他也愿意。 每次回头,周旋久都目不斜视地盯着屏幕,似乎是很认真专注地在看,宁作知道他爱看电影,便收了心思,一切等结束再说。 - 方代明这人,经常说是说做是做,他提的看电影,结果没半个小时就睡了过去,脑袋斜在宁作肩膀上,宁作推了几次,没什么效果,之后便没再管。 等电影结束灯光打开,方代明才悠悠睁眼,他抵着椅背伸懒腰,感嘆自己还是低估了文艺片的催眠能力,然后起身去了厕所。 宁作则朝周旋久那排去,他在廊道上等对方出来后,跟在后面一起往大厅走,经过检票口顺手将钥匙串交给工作人员,他简单说了几句话说明情况,前面那两人就已经快到电梯口,宁作瞥见匆匆跑了过去,叫着周旋久的名字,靠近了又伸出手想要抓住对方,却被程月一手给推开拦了下来。 第134页 宁作本来没觉得怎么样,但下一秒见程月拉着周旋久就往前走,另一只手揽在人后腰护着,仿佛跟在后面的是什么吃人的怪兽,避之不及,他就稍微有点火了。他俩的事,他插什么手?插手也就罢了,凭什么不给当事人周旋久表明态度的机会? 看着程月,宁作又想到了自己的好兄弟,顿时火气上头,冷声道:「你跟何须的帐算清楚了么,就有闲心管别人的事。」 程月闻言,脚步停了片刻,这个空档宁作再次伸手去拉周旋久,却依旧在即将碰到的前一秒,被很快回过神的程月给拍开。宁作倒吸了口气,继续伸手,程月接着拦,谁也不让谁,非要争个输赢似的,随着时间动作幅度也加大,激烈得像随时要打起来。其实都没这个心思,他们还没冲动到要当街打架。 但刚上完厕所追出来的方代明看到这个场面却误会了,他惊唿一声,迅速冲上去怼在两人中间,双手一前一后,目的是拦,结果人一多越弄越乱,三人歪歪扭扭挤在一起,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像一团打结的绳子。 周旋久不知所措地上前,想要劝说两句,却完全参与不进去,反倒被这互相较着劲的一团「东西」挤得摇摇摆摆,一下没站稳摔了一跤,离他最近的程月扭头看见,也是上了头,下意识觉得是宁作推的,简直不可理喻。 他用力扒拉开面前的方代明,对着宁作抬起手,利落一挥。 啪—— 宁作左脸倏地一麻,痛意缓缓升起,他的脑袋被扇得扭向侧边,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时没动,四周安静下来,周旋久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叫着他的名字,赶快从地上爬了起来。 第六十九章 旧手机 第一次被当众扇脸,宁作内心出乎意料的没有多少波澜,他脑子里所有想法在瞬间收束成了一个小点,平静如无物,回神的过程中,他就那么看着周旋久被程月拉上自动扶梯,缓缓向下,行至下一层,拐弯消失在视野中。 方代明龇牙咧嘴地站在边上,见宁作耷着眼皮,嘴角没有一点弧度,顿时愧意四起,他觉得目前的状况自己多少有点责任,便在宁作一声不吭往外走的时候,建议对方要是实在觉得气,也扇他一巴掌,好兄弟有难同当。宁作像看神经病一样瞥他,方代明感受到其中腾腾的杀气,识趣禁言。 他不知道的是,对于这一巴掌,宁作心中全然无怒意。 一巴掌的火辣滋味能让人短暂失去思考能力,也足够让人清醒的。左半边脸持续发热,宁作倒感受得认真,胀痛充血的感觉带着那股热意传遍他全身,唤醒了所有隐藏在最内里更多的情绪,骤然亢奋的神经催促着他下决心。 回到家,宁作先尝试自己联繫周旋久,同样得到无人接通的结果,果断走向了正在客厅看电视的宁驹行。借到手机,他熟练地输入号码,输着输着却忽然愣住,最后一个数字在屏幕上跳出的同时,下方竟然自动匹配出了所属人。 宁作返回去逐个数字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后神情微变,眼中闪过不解,他爸的通讯录里怎么会存有周旋久的电话?难道是他不在家的时候为了方便存的? 似乎挺合理,但如果真是这段时间存的,备註为什么不是周旋久的名字,而是「小宁的同学」?退一步讲,就算不清楚周旋久的名字是哪三个字,也不应该会备註成「同学」吧。 不过他爸向来不在意细节,说不定真是随手打的,宁作这么想着,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更何况……他再仔细看了看那串号码,实在有些眼熟,好像之前背的时候也格外顺口。 「爸,你什么时候存的这个号码?」宁作回到客厅,将手机怼到宁驹行面前,指了指屏幕。 「什么号码?」宁驹行嫌他拿得太近,皱着眉抬手推开,又仰着脑袋往后退了段距离,眯眼看过去,「这不有备註么,你同学啊。」 宁作无语:「知道,我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存的。是最近么?」 「最近?我存你同学电话干嘛。」说着宁驹行又看了眼屏幕,「不过这号码……」他斜着眼回忆,片刻后突然说,「奥我想起来了,去年还是前年来着,有人打电话过来说找你,我说你不在对面就挂了。」 「还打过好几次嘞,就是不赶巧,你都不在。那声音听着像个小孩儿,我估摸着是你同学,就给备註上了。」宁驹行说,「当时我还想,你同学怎么没你电话倒有我的呢,不过之后也没再打过来,你今天不提我都忘了。」 「当时你怎么没跟我说这事?」举着的手机慢慢放下,宁作脸上一片茫然,周旋久之前打过电话来找他? 宁驹行面露窘态:「那段时间公司太多事要处理,转头就给忘了。」 「忘了什么?」 身后传来询问声,宁作回头叫了声叔。 夏元午朝他笑笑,端着两杯茶在沙发坐下,将其中一杯茶放到宁驹行面前,再喝了口自己那杯,看没人理他,又问了遍:「刚聊什么呢?」 宁驹行轻咳一声,弯腰端起茶吹着,抬手指了指手机:「小宁同学给他打电话的事。」 垂在宁作腿边的手机还亮着,夏元午闻言瞄过去,一眼就认出来:「这不小久电话么。」宁作倏地转头看过来,瞧见对方那震惊的神色,他又说,「干嘛,你不知道啊?……哎,你脸怎么了?」 第135页 宁作说没事,夏元午便没追问,继续说:「之前你手机坏了我不是给了你一个旧手机么,后来你没带走,小久就拿着了,现在都还在用。」 他的话将整件事再往上推了一个层次,宁作的脑子仿佛被锤子重击了两下,许多记忆片段在这次击打下碎裂又重组,原本分散的事件逐渐产生了关联性,埋在底下的脉络也清晰可见。 那个旧手机里唯二的联繫人就是元午叔和他爸。本来他爸的电话也没有的,还是何须去看他那次,想着总要联繫才特意记了记。 怪不得号码会眼熟。怪不得手机坏了周旋久说他还有一个。怪不得换了手机微信怎么都联繫不上必须要打电话。宁作的心情说不清得复杂,顿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沉默片刻,拿起手机拨了过去。 尽管知道周旋久之前是故意不接,但这回接通的速度之快还是让宁作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叔叔?」周旋久在那头惊讶又内敛地喊道。 这个称唿再次验证了所有,宁作心口又酸又胀,左脸阵阵发麻,周旋久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了很多事,又一向能忍,还不爱说,藏着掖着直到被人发现。如果没被发现,也能当作没做过继续过日子。 反观他自己,突然就觉得那巴掌挨得挺值。 宁作面上不显,唿吸却灼热,他紧紧握着手机,力气大到就像是想将周旋久从屏幕那头拉到跟前,抱进怀里,但显然无法做到。而且他深知周旋久吃软不吃硬,你多软他就多软,硬碰硬,只会将对方退得更远。 宁作克制住立刻将人抓到面前抑或是冲过去见面的冲动,半晌才平静出声表明身份:「是我。」明显感觉到气氛陡然凝固,又赶紧说先别挂,他瞥了眼旁边正慢悠悠品茶的宁驹行,「……周六我爸生日,你回来一起吃饭好么。」又往身后看一眼,继续加码,「元午叔也来了,现在就在我家。」 听到这话,夏元午适时起身凑过来:「小久啊,你在哪儿呢,这几天叔过来都没见着你。」 宁作识相地把电话递了过去。 夏元午靠在沙发上,自然熟络地跟对面聊着,宁作听不见周旋久说了什么,但没有走开,像是做好了随时将手机接回自己手里的准备。夏元午时不时会看他一眼,偶尔毫不收敛地跟人讲几句批评他的话语,神色却没显出一点严厉。 对于两人交谈的内容,宁作并不在意,经过这些事他心中已十分坦然,哪怕周旋久提及他们的事也无妨,现下他也有了坦白的心思,区别只是早晚。 片刻后,夏元午露出一个瞭然的笑容,夸张又刻意地长嘆一声:「哎——久儿,你早给叔说你不在这,叔就不来了。」他转动眼珠各探一眼身边的两人,「一大堆破规矩,烟不让抽,茶要人倒,人嘛,也不咋样。」而后啧啧两声,脸上说是嫌弃,却也带笑,静了两秒,他坐直身体,话头又往迴转,「不过嘛,来都来了,宰几顿饭再走才不亏。」 「怎么样,来陪陪叔?」他仰头沖杵在旁边的人挑了挑眉。 宁作一愣,很快接收到对方的暗示,顿时心感佩服,真够游刃有余的,在场的,再加上电话对面的,都被他三言两语该骂的骂该帮的帮带进去了。 应该是答应了,宁作听见夏元午说好勒乖,等周六—— 「周六我去接他。」他趁机张嘴接上去,「那地我去过好几次,比较熟。」 夏元午弯了弯嘴角,畅快答应:「行啊,」又跟对面说,「叔派小宁去接你,记得听电话哈,别让人找不着担心。」 终于接到递迴来的手机,宁作立刻放在了耳边,但对面也瞬间消音,安静的时长久到让人怀疑刚才是不是夏元午在自导自演自言自语,不过静归静,却也没有响起挂断的提示音。 猜想对面是不会先开口了,宁作缓声道:「你在单元楼下等我就行。」 一声低低的「嗯」几乎是贴着他落下的话音响起,然后电话才被挂断。 作者有话说: 你硬他也…… - 下一章肯定能甜(确信脸) 第七十章 赤裸裸 生日最终是各退一步,小办一下家宴,但有夏元午的坚持,小小奢靡少不了,商量时他提起的那家餐厅据说至少得提前两个月预定,他们这周才定下来,谁都没往那想,却没想到夏元午早就定了包厢。 他根本就知道宁驹行不可能大办,跟人争到现在就是觉得好玩,说完,他整个人瘫在沙发上笑。 宁驹行骂他有病,直到生日前一天都黑沉着脸,但到了当天,眉头终究还是松了下来,有人对自己的生日上心,怎么可能真生气。 宁作推开门的时候,他爸已经神色悠然的在跟人喝酒聊天。 包厢里亮堂堂的热气很足,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果香和酒香,圆桌上的三人正对大门坐,氛围是轻松的,却依然有点长辈坐镇的压迫感,周旋久腼腆地站在后面,被带着进去,边走边叫人,叫元午叔明显要激动不少,但坐下又拘谨起来。 这种场面他经歷得少,饶是已经足够熟悉的严瑾跟他搭话,也是规规矩矩地一问一答,肢体僵硬得像个玩具模型。 夏元午观察了一会儿,眼尾皱起笑纹,拿了瓶椰奶打开放到他手边,说:「哎呀,我们小久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第136页 周旋久看着他,睫毛扑腾了几下,红着脸颊捧起椰奶喝了一小口。 这时候边上的宁驹行插进来说:「你这词用得有问题吧,男孩子怎么用漂亮,让你当老师要坏一班。」 夏元午回过头:「哪有问题?」抓到机会就得争一轮是他们的相处模式,「性别又不是重点,我觉得用漂亮更准确啊。任何词的使用不都得视人视情况么。就像欣赏不同类型的舞蹈,人家明明仙气飘飘,难道你要说『哇真帅气』,多奇怪,不得用漂亮啊美啊之类的词形容。」 「强词夺理,这俩都不是一个东西。」宁驹行说。 「自己不知变通还说我嘞。」夏元午摊手。 「那你前几天见小宁怎么没说他漂亮?」 「有感而发才对啊,我本来也没觉得小宁漂亮。」 「你意思我儿子就丑?」 「你看你,不漂亮就是丑?中国汉字博大精深,那么多词儿呢,没人家漂亮就认呗,还在这争。」夏元午又歪头去问严瑾,「小瑾你说是吧?」 每次他俩争的过程都很可乐,严瑾笑得合不拢嘴:「是是是。」 宁驹行见媳妇儿也不站自己这边,一摆手说算了。 一个人面相再严肃,憋着气也会变得格外生动,周旋久在旁边看着看着,慢慢不再紧张,他褪下挎包挂在椅子后面,仰着头四处察看。 宁作注意力一直放在他身上,就等着他看到什么没见过的东西好奇地问,却没等到那个机会。 人齐服务人员便开始上菜,一道道精緻的菜品摆上桌,周旋久哪里还有兴趣再看别的。不过宁作立马调整了身份,对方视线落在哪道菜上,他就转过来,等人夹完,他还要再从里面挑出他认为最好的一块放到对方碗里。周旋久抬头看他,他就笑。今天他的策略就是先示好,各种明晃晃的示好。 服侍得太紧凑,周旋久碗里就没有空的时候,偏偏他又喜欢吃完碗里的再去夹别的,有时候吃一份就够了,被弄得不得不塞两份,但宁作给他夹菜,他又不想阻止的,每次都默默吃干净,菜还没上完呢,他就差不多饱了。 再加上喝了不少椰奶,中途周旋久肚子突然有点疼,是一种无法忍耐的痛意,显着他起身出去的动作急了忙慌的。 宁作见状也站起准备跟过去,被夏元午叫住了。 「你不要看得那么紧嘛。」他说,「这里到处都是人,走廊里服务人员都站了一排,你是怕他找不到厕所还是找不到回来的路?」 宁作没吭声,心说我还怕他跑了。 看出他心中所想,夏元午忍俊不禁:「跑更不可能跑了,」他指着周旋久椅背上的小挎包,「你信不信,他就是被人拐了,也要问对方能不能让他回来拿一下这包。」 宁作蹙了下眉,脸上明显写着不信。 确实只是夸张的说法,夏元午没多讲,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朝外扬了扬下巴:「陪叔抽根烟去。」 迈出包厢门夏元午就点燃了烟,却没急着说话,他边抽边跟宁作并肩往下走,到一楼茶座挑了个人少靠窗的位置,坐下也没急,招来服务员点了茶。 眼见那根烟缩至短短一截,宁作忍不住扭头往楼上看了眼,很快背后响起一声轻笑。 夏元午脸上带着笑意,弹了弹菸灰,不慌不忙开口问:「你还记得六哥小卖铺对角的那家精品店么?」 宁作一愣,不知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他想了想点了头。 夏元午说:「别看你在的那段时间它冷冷清清的,刚开店那会儿生意可火爆了,村里几乎每家每户都在那消费过,小久的挎包也是在那买的。」 他慢慢收起那种玩世不恭的笑,神色认真起来:「店里卖得最好的是那种便宜量大的发卡皮筋,包能算店里的奢饰品了吧。不过毕竟咱是个小村子,物价不高,那个价格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更比不过你一天花掉的零花钱……」 但周旋久还是需要攒攒的,还特意找老闆帮他留一段时间。 夏元午偶然得知这件事,二话没说买了下来,打算借着过年的由头送出去,周旋久却怎么都不肯免费收,说要给他钱。当时夏元午也是觉得这孩子不聪明,弄个缓兵之计,让人先拿着,之后攒够了钱再给,实际上还是打算送。但周旋久根本没被他忽悠过去,站在那想了半天,最后说先放在他这,等攒够了再去换。 回忆起那个场景夏元午依然觉得无奈:「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呢?」 「大家都知道他傻,他自己其实最清楚,有时候还乐着耍点小聪明,借这点装煳涂不听不喜欢听的,但他又不要别人真可怜他。」不知不觉烟燃尽了,夏元午随手丢进菸灰缸,对宁作笑笑,「听起来好像是有点矛盾有点作哈,不过人不都这么复杂,你不能说他傻,他就不复杂了吧?」 「八个面复杂,两个面也复杂,一个面有一个面的复杂之处。越是面对重要的人,他越复杂,你明白么。」他看着宁作,知道对方已经听懂了他的话,「你想全权负责他的事,他不一定愿意的,更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那么大一笔钱。」 「至于生气嘛……」宁作一副忧愁的样子,夏元午喝了口茶,「小久跟你哭没?」对方羞窘地抿了抿唇,他哼笑一声说,「你是不知道,以前别人欺负他真让他生气了,他哭什么,他直接是要打架的。程日你记得吧,三胞胎里最欠的那个,都不知道跟小久打过多少回了,皮实又不长记性,后面还是小久懒得理他。」 第137页 宁作想起之前程日朝周旋久扔石头的事,确实没理。 从夏元午叫他出来,他就知道对方有话要讲,现在看来也确实如此,说了这么多,宁作也敏锐地从中体味到了别的更隐晦的东西,他跟夏元午对视着,不出意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览无余的瞭然。 「元午叔,你知道了是么。」宁作说。 夏元午挑了下眉,笑道:「我多大你多大,很多事情我未必没经歷过,只不过那时候……」他看着宁作,眸光却悠远,「我没那么勇敢,也没法勇敢。」 将视线转向别处,夏元午整个人停滞了片刻,掏出了烟盒,他刚打开盖子,见宁作用一种尝试的目光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就又阖上了。 「哟,这么愁啊?」夏元午恢復了平时大大咧咧的状态,「愁也别抽菸,走,咱们上去喝酒去。」 - 饭吃到一点左右结束,大家在餐厅门口分开,周旋久启程去萌宠乐园,宁作自然也跟了过去。 平时只坐在窗口观望的人,这次却一反常态,像是彻底解放了天性。 他先是跟在一群小朋友后面排队拍照,然后待在边上,学着小朋友的动作摸摸玩偶的头,捏捏它的手和鼻子。 这么老大一只「小朋友」站在那还是挺占位置的,其他人倒是乐意跟大哥哥一起玩,周旋久却有些别扭和害羞,他就觉得宁作捏得要重很多,触感特别明显。 等人少点,玩偶圆圆手抬起来怼了怼对方的背,头套里传出闷闷的声音:「你干嘛,一直在,这里……」 宁作看过去,捏了捏他的胳膊:「我也是客人啊。」 上次还说自己是老闆的人,这时候又义正严辞地说自己是客人了。 「你不要区别对待啊小水豚。」他这么说,周旋久就没了办法。 而这位客人显然展现出了远超他人的持久耐力,且保持了更长久的新鲜感。小朋友们慢慢玩够便不再感兴趣跑到了别处,他却一直待在那,甚至直接坐在了玩偶旁边,没事就捏捏这摸摸那。 周旋久完全招架不住,一到休息时间,他赶紧逃向了休息室,只是刚进去还没坐下,门又被人从外面拧开。 宁作出现在门口,走了进去。 周旋久穿着玩偶服,笨拙地站在那想了想,跟他说:「休息室,客人,不能进的。」 「这样啊,」宁作歪了下头,「那我现在是老闆了。」 周旋久愣住,怎么又是老闆了……他哑口无言,觉得今天的宁作非常无赖:「你……你怎么,这样。」 「我怎么样了?」 「不知道……总之,奇怪。」玩偶的两只手交叠着紧贴在身前,「你为什么,这么奇怪……」 宁作闻言思索了片刻,而后咧嘴笑开,神色松弛坦荡:「还能因为什么。」 跟夏元午聊过后,他想通了很多光靠自己无法相通的东西,如果他没有提前将思维转换过来,那无论见周旋久多少次,他们也永远聊不到一个点上。 有些东西是必须由第三方点破或者打破的,比如夏元午今天所说的一切,比如程月那恰好打碎他最后的犹豫和面子的一巴掌。两者结合,才让他真正丢掉了所有顾忌,剥去外壳变得赤裸裸。 还能因为什么,宁作说:「因为我喜欢你啊。」 他语气淡淡,衔接得极其自然,轻飘飘的像在说什么插科打诨的话,实际却是在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扔出了一个炸弹。 对面的玩偶顿时定住,半天没有反应。宁作盯着它黑圆的眼睛看了几秒,轻努了下嘴,迈开步子走过去,抬手摘下了那个玩偶头套。 闷在里头的人仍处于呆滞状态,脖子以上的皮肤透着粉,头髮被弄得乱七八糟,有一撮都吃进了嘴里,宁作用食指拨出来,顺着撩到对方耳朵后面。 周旋久微扬着下巴,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宁作目光柔和地笑起来,爱意如同生机勃勃的绿色藤蔓在他胸口缠绕,收紧,向外蔓延。 于是他连名带姓重新说了一遍:「周旋久,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甜的前奏也算甜…… - 怎么说呢我一直觉得他们俩是有来有往互相迁就的相处模式从来不会出现一方纯付出另一方纯享受的情况区别只是表与里先与后 虽然我写得慢(捂脸)但思考过后我想我应该还是有平衡地表达的 第七十一章 我知道的 「唔,我也,喜欢你。」 没想到下一秒便得到了回復,宁作诧异片刻,顿了顿正要继续往后,就见周旋久转着眼珠,一笔带过这个表白,接着说起了其他事情。 「但是你真的,让我,不开心了。」一想到前些天的事,周旋久就感觉浑身酸酸痛痛的。 话题转瞬变样,宁作心脏抽了一下,他想对方是不是不懂他所说的喜欢,或是不在意,但周旋久的语气并不敷衍,听起来还有很大一部分的理所当然,这又让他好受不少,自然地先顺着对方说:「所以不想理我了?」 本来周旋久还蔫蔫的,听到他的话,立刻瞪圆了眼睛,眸中浮起一层薄薄的怒气,他倾身夺回自己的玩偶头套,气唿唿走到一边,侧身往椅子上坐,因为玩偶腿太粗,他只能两条腿蹬直岔开,抱着头套搁在大腿上。 周旋久盯着墙角抿着唇,像是不打算再开口,但不过片刻,又将头转回来,看着宁作闷声道:「你这样,不好。我都没有说,不理你,也没有说,不想看见你。你老是弄错,我的意思。」 第138页 脸上的肉被玩偶服挤压着,显得他整个人圆圆的,连皱着的眉头都是圆钝的,实在太可爱了,宁作在心里感嘆,他现在拥有的是一颗柔软的心脏,无论什么情况他都没法再以强硬的态度对待周旋久了,这是他无法控制、自然而然发生的变化。 萌宠乐园整体是中式庭院风,休息室两边各安置两把红木椅,中间夹着与扶手等高的方形茶几,宁作原本想坐在周旋久旁边,但这种礼貌又克制的距离不太适合现在的谈话氛围,于是他径直走到周旋久两腿间的空隙处,半跪在那,自下而上地看着对方:「我弄错了,你要纠正我啊,怎么还学会离家出走了?」 周旋久啊了一声,摇头:「我没有,离家出走。」似乎是想起自己确实已经有一周多没回去也拒绝跟宁作联繫,他不太好意思地挪开视线,「我只是想去找程月,玩几天。我不开心,跟他聊天,他叫我,先不要回去。」 「为什么?」提到程月,宁作又不觉得意外了。 周旋久斜着眼睛回忆了片刻,原话原语气复述道:「宁作这个人,不这么治不行,给他惯的。」 他耷着眼皮,声音虚着,抓住要点模仿,却没有程月自身带有的那种丧,假凶假凶的,宁作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他叫你不回你就真不回了?」说起来又有点憋屈,他忿忿嘟囔了句,「早说少跟他玩。」 周旋久听见了,说:「不行。」 意料之中的回答,宁作不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那现在你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吗?」 终于聊到这,他内心还是忐忑的,尽管这些天他从侧面知道了不少周旋久的事情,但总归比不上对方亲口说出来,更让宁作在意的是,为什么他能跟夏元午说,能跟程月聊,偏偏不能告诉他?明明他才是最迫切也最需要回答的那个。 「你没有不想理我,但我知道,你确实在躲我,对不对?」宁作拉住周旋久的手,直勾勾地看着他,眼中没有强迫,只有耐心的询问与等待。 被这样注视着,周旋久每每想逃避又捨不得,半晌他眸光闪了闪,嘴巴一瘪,道:「……我没有,被选上。」 这件事换谁他都可以像没事一样说,但对宁作,实在难以启齿。他早就明白自己比不过班里其他同学,老师宣布结果的时候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他没法预料到后面发生的事。 落选和巨额学费,单独发生都无伤大雅,但同时发生却直接导致了周旋久的情绪崩溃。 他原本觉得只需要承担宁作的失望,在得知学费真实金额后,直接变成了亏欠。对他来说,这就相当于接受了别人的恩惠与帮助,却没有给对方同等价值的回报与反馈,而两者之间存在的巨大差距所带来的心理压力,超出了周旋久的承受范围,他脑子一团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宁作。 宁作回家找他的那天,是他最不知所措的一天,尤其是宁作在门外说出那些话,嗡的一下,周旋久感觉自己仿佛瞬间回到了两年前,他在小屋卧室里,跟宁作争吵着。 那时候宁作特别生气,说以后不会再要他的东西,然后,宁作就不见了。只不过是回忆,周旋久却如身临其境再经歷了一遍,他浑身颤抖,直冒冷汗,他开始害怕见到宁作,害怕跟他对话,电话也不敢接,好像这样就能避免之后的一切。 他颤颤巍巍地说出内心想法,宁作听完肯定地告诉他:「我不会不见的,」又补充,「以后也不会。」 「真的吗?」 「真的。」宁作真诚无比。 周旋久想了想:「……以后还是,不要吵架了吧。」 「好,这次可以原谅我吗?」 「可以。」周旋久点着头,搁在地上的脚左右摆了摆,「其实我也,不应该走掉的,你也原谅我,好么?」 宁作说好,想到学费,他向周旋久保证自己不会再那样骗他,会让他自己慢慢完成想做的事情。周旋久也说好。 互相答应完,一时都没有其他要说的,他们一上一下安静地对视着,周遭温度悄然上升,在穿插进各种话题后,氛围竟然又奇妙地绕回到了最初。 抓着对方的手紧了紧,情况有所转变,再重新提起,宁作耳根慢慢浮出红色:「刚才我说我喜欢你,还记得么?」 「记得,」周旋久依旧答得很快,「我也说了,喜欢你。」 宁作看起来有些紧张:「你知道我说的是哪种喜欢么?」 周旋久微微蹙起眉,似乎对这个问题有所不满,但这点情绪转瞬化成了无奈,他看着面前的人说知道。 所以是哪种?宁作想让他继续解释他所理解的「喜欢」,正要开口,周旋久却忽然倾身靠了过来,接着他唇上一热,属于对方的气息近在咫尺,宁作愣了愣,下意识张开嘴,对方又退了回去。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周旋久坐直了身体,神色颇为认真,「就是能做这种事,也能做之前我们在卧室,做的那种事,的喜欢。这些事,跟别人不能做,只能跟喜欢的人做。」他说,「宁作,我知道的。」 看他蹙着眉头,稍有怪罪地说出这些话,宁作愣了一下,随后释然地笑起来,是啊,迟钝的一直都是他自己,周旋久向来对自己的感情不加遮掩,现在回想起来处处都是痕迹,只是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情感,所以全都忽略了。 第139页 想到什么,周旋久垂下眼皮,又小声说:「但是谈对象,你拒绝我了。」 宁作被这句话一击回神,震惊地看着对方,什么时候?他们不是今天才谈到这件事么,怎么……不对,宁作也想起来,之前换手串的时候周旋久有提到过,当时他怎么回答的?实在记不清了。 不过知道交换信物后是谈对象,却不知道表白之后也是谈对象,宁作又气又觉得好笑,这到底是什么神奇偶像剧,能把孩子教成这样。这个拒绝他也不承认,那段时间他已经处于确认阶段,肯定没有严词拒绝。 想到这点,宁作瞬间就有了说辞:「我没有拒绝你。」他薅起袖子露出戴在腕上的手串,周旋久眼睛亮了亮,下意识伸手摸过去,眼睛瞟着去找自己的挎包,想拿,但是离得有点远,只好放弃。 宁作又说:「其实交换信物不一定是谈对象,互相说喜欢才是。」 听到谈对象周旋久注意力回来了:「啊……说说话,就谈了?」他歪着头髮出疑问,觉得这样好没保障,唉,之前互换信物的时候宁作就应该答应跟他谈对象的,他喜欢那种形式,现在都错过了时机,唉,非常可惜。 周旋久出着神,时不时沉一口气,嘴巴还随着内心活动一动一动的。 宁作视线从他的眼睛游走到那处,看着它不停张阖,目光逐渐变得深沉,情不自禁抬手抚上对方后脖颈,将人往自己这带,周旋久察觉到他的意图,神色不变,顺从地弯下腰。 他们鼻尖对着鼻尖,目光都轻轻地落在彼此的唇瓣上,半晌宁作贴过去含住了周旋久的下嘴唇,温和地吮着,分离的间隙低声回答:「嗯,这就谈了……」他探出舌尖,由下而上舔舐进里面,勾着周旋久靠近,碰上便缠着不放,情动之下宁作两只手托着周旋久的脸颊慢慢站了起来。 这个吻深且长,周旋久学会了闭眼睛,唤气却依然磕磕绊绊,他高高扬着脑袋,一个不稳被呛到,往后缩了缩咳起嗽来。 宁作睁开眼稍稍退开,眸中意乱的情绪还未褪去,看着周旋久红润的嘴唇,他顺了顺对方的背,又要吻上去,肩上忽地一沉,转眼过去,两边各搭上来一只毛茸茸的水豚手臂,绒毛就怼在眼下。 宁作一顿,突然抖着肩笑出了声。 周旋久眨眼问怎么了,在笑什么。 他诚实表露内心:「你太可爱了。」 第七十二章 棉花糖乐园 晚饭就没再跟那群大人一起,下午严瑾打过电话来叫,宁作去问周旋久,见人面露难色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显然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他瞭然地回绝了对面。 一段提起来都不愿承认的冷战过去,只剩下刚确认关系的甜蜜,从换下玩偶服两人就牵着手,片刻不可分离又大方秀出来的状态惊掉了许绵绵的下巴,她竖起大拇指从周旋久划到宁作,重重地点了两下。 周旋久不是很懂,但很开心地晃着手回了个大拇指。 再次走进常去的饭馆,宁作莫名生出一股得意,像只猫自在到舒展开了浑身的毛,整个进食过程视线几乎没从周旋久身上离开过,那笑盈盈的模样但凡被熟悉它的人看见,都能被腻起一身鸡皮疙瘩。 最初宁作将畅快的情绪归结于太久没跟周旋久一起吃饭,可回到住处陪人收拾东西,他的精神却依然亢奋着,甚至有持续上升的趋势,他便意识到是由于身份的转变。 而这种被吊在空中的感觉,让他无法满足于仅仅靠在窗台上看,情不自禁地想贴上去。 周旋久正低头叠衣服,为了方便,他用皮筋将头髮随意盘起,发团松散地坠在后脑勺,参差不齐的碎发像花一样炸开,细长的脖子隐在其中,让宁作无法挪开视线。 他不自觉靠过去,环住对方的腰,歪头在人颈侧亲了亲。 周旋久觉得痒,停下动作笑着缩了缩脖子,侧头回了一个脸颊吻。 以前宁作真没觉得两个人贴在一起有什么意思,现在才参透其中的乐趣,下巴搁在人肩膀上,像个挂件趴在后面。周旋久毫不嫌烦地拖着他走来走去,只要站定,宁作就凑过去亲他,那么手持公平的周旋久肯定要亲回来。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周旋久的注意力逐渐没法再放回收拾东西上,于是他转身回拥对方,抬起下巴贴了过去。 不碰还则小打小闹,碰上便难捨难分,没多时宁作就被缠得起了变化,也明确感受到身前的人同他一样。 早先没能预料到这个发展,屋门关着但没锁,还能听见客厅里电视的声响,周末单休在家的王麻就坐在外面,指不定什么时候想说点什么就会推门而进,宁作不觉得对方会敲门。 他朝那边瞥了眼,想就此打住,托着周旋久的下巴远离了些,难耐地喘着气。 周旋久在这些方面不如他敏感,并善于直面自身欲望,被迫分离,他拉开下巴上的手,凭本能顺着往下,一下一下轻啄,眼前滚动的喉结尤其有着吸引力,他在那徘徊片刻,随即又要向下走,手也不自觉钻进衣服内部。 宁作唿吸一滞,迅速隔着衣物抓住对方。 周旋久这才清醒几分,停下抬头用眼神询问,他眯着眼睛,神色迷离,眼中充斥着不加掩饰、极为纯粹的爱意与欲望。 盯着这双眼睛,宁作差点就被吸了进去,直到门外咚的一声,什么东西掉到地上,他才恍然回神,只俯身在周旋久额头落下一吻,对方旋即仰头凑近,宁作紧紧将人抱进怀里,低头埋在对方颈窝处,轻轻拍着他的背,哑着声音安抚:「宝贝,我们回家再说。」 第140页 身前的人晃着脑袋在他胸口蹭,闷闷应了声。 - 等缓过来,继续收拾,见周旋久时不时要舔一下嘴唇,宁作问他是不是渴了,对方点头,他便出去给人倒水。 外面,王麻坐在客厅沙发上刷手机,电视播着也没人看,门开他抬了下眼,看到出来的人嘴角不爽地撇了撇。 不清楚刚才屋里的动静有没有传出来,宁作就当无事发生,径直走向餐桌,拿空杯子倒水。 「……餵。」王麻抬脚踢了下,茶几哐得抖了抖,声音不大,行为却像挑衅,夜里四下寂静,也挺突兀的,宁作啧了声,当对方闲得要找茬,转头却见王麻表情难得严肃。 他挑了下眉:「怎么?」 王麻张开嘴,欲言又止,他往卧室瞟了下,又摸了摸后脑勺,转而说:「没怎么。」 他要还是以前吊儿郎当想打架的态度,宁作二话不说直接就怼。他俩的关系从第一次见面就定了性,天塌下来都到不了和谐并肩散步的程度。但现在对方颇有点「我退一步你给点面子」的意思在,神情正经得宁作也不免认真起来。 把水送进屋里宁作才又出去,两人下到楼梯口没再往远了走,王麻摸了根烟出来,老练地点燃吸了口再吐,狭小的空间瞬间只剩下菸草味,宁作皱了下眉,也没阻拦,只是五官被熏得有些扭曲。 王麻见状哧地笑了声,主动离远了点,他靠在墙上愣了会儿神,突然骂了句:「妈的。」等宁作看过来,他又直白地说,「我是真把小久当好朋友,也是真看你不顺眼。」 出奇的,宁作没那么恼,但还是没让:「嗯,没事,我看你,也好不了多少。」 王麻舌头顶了顶腮帮,点着头却敷衍地说可以,之后便没再开口,沉默地抽着烟。 只有他们两人,安静地在一片地待久了不免尴尬,宁作正觉得别扭,又听王麻冷不丁感嘆了句:「这破s市到底哪儿好了。」 他转头跟人对上视线。 …… 回到家,周旋久拎包跟着走进另一间卧室,端正地在沙发上坐下,宁作靠在电脑桌上看他,他便直直地看回去,随后用陈述语气发表重要声明:「我要跟你,住一起了。」 见宁作不语,他又说:「都是这样的,你可能不知道,对象是要,住在一起的。」 「这样啊……」宁作假装思考,忍着笑逗人,「那之前在村里我们就住在一起,岂不是早就是对象了?」 他以为对方肯定要懵圈,却没想到周旋久摇了摇头,逻辑意外的清晰:「能住一起,不一定对象,可以朋友、亲人。」想到什么,他突然垂下眼皮,重复确认道,「对象,是要住一起的。」 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宁作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认同道:「原来如此,嗯,那就住一起吧。」 周旋久东西不算多,但一下全搬过来还是费点劲,商量过后,决定大部分留在那,先转移必需品。 因为明天有安排,设计作业必须今天完成,整理结束宁作便打开电脑忙绿起来,周旋久洗完澡出来,搬了个小凳子静静地坐在边上,宁作瞟了眼时间,捏捏他的手:「困不困?困得话先去睡觉。」 周旋久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慢慢悠悠回答说:「不困。」 「嗯,我马上好了。」 说是马上,完成的时候也过十二点,等宁作从作业中回过神,周旋久已经头倚椅背睡了过去,他起身将人打横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才拿了睡衣去浴室。 洗完开门,从一个满是沐浴香气的地方踏入另一个空间,瞬间就能捕捉到气味的变化,空气中多了一丝酒味。 宁作又抽着鼻子嗅了嗅,确实是酒味,同时他也注意到床上被子被掀开,躺在上面的人消失不见,此时正坐在沙发上,举着个表面布满復古花纹的酒瓶左右观察。 前几天他消愁时,拿了瓶他爸珍藏的酒回房间,没喝完盖好随手放在了桌上,现今瓶盖不翼而飞,拿着它的人一边观察,一边回味似的舔着嘴唇,明显是喝过了。 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周旋久立刻回头,放下手里的东西,带着红扑扑的脸颊蹦起身扑了过去。 宁作接抱住:「怎么醒了,我吵着你了?」对方缩在他怀里,闻言摇了摇头,下一秒却不知为何又推开他,扭头回去重新端起了酒瓶,看样子还要喝,这酒的度数可不是闹着玩的,宁作没想太多,赶紧过去拦。 争夺了两下,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抢不过,周旋久愤然松了手,宁作刚准备把瓶子放下,勐地被推坐到沙发上,紧接着一人跨在他身前,捧住他的脸,胡乱地亲。 宁作只愣了一下便依顺地回吻,待人稍微冷静,才开口询问原因。周旋久坐在他腿上,嘴唇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但不似刚才那么激烈,半晌他用鼻尖拱了拱宁作的下巴,委委屈屈道:「……你说了,回家再说的……」 不用多思考,宁作一下就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当时在那边,他确实是真情实感地想跟周旋久发生些什么,无奈时机合适,地点不合适。那股劲缓过去,最好是顺其自然等待另外一个合适的时机,宁作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没事人一样,却没想到周旋久一直记着,想来刚才坐在电脑边上就忍不住要提醒他,却憋到了现在,并认为他言而无信。 第141页 安抚地摸了摸周旋久的背,宁作笑着嗯了声,说:「没忘。」然后看了眼手里的酒,仰头含了口,抚上周旋久后脑勺将人向下压,堵着对方的唇,将酒渡了过去。 吻着,感受到身下的变化,宁作将人托抱起来,朝床走去。 酒醺晕了眼,意识尚存,没有衣物束缚的触碰,反倒令周旋久生出安全感,顺从地被人拉扯变换。 后背泛起酥酥麻麻的痒,一路下到尾椎,抚在他肚皮上的手也开始游走,到某处,周旋久勐地瑟缩了一下,思维出现了片刻的短路,而后他感觉自己飘了起来。 恍惚间,身下床被成了软弹的棉花糖,趴在上面就陷往下又弹起,蹦床似的带着他起起伏伏,颠簸个不停。随着体温上升,浓郁的甜味盖住了他的口鼻,固态的棉花糖融成了液态,裹着他黏胡地流动,粘在他每一寸皮肤和肢体空隙里,去碰,指缝也浸满了糖水。 一开始是快乐地玩耍,却逐渐唿吸困难,周旋久奋力爬行,试图逃离这片深不见底的糖浆。 终于碰到平地,他大汗淋漓躺在那里大口喘息,唿吸着新鲜空气,可没一会儿,又被抓住脚踝拽回了那片棉花糖乐园。 作者有话说: 太难过审了…… 逐渐失去信心…… 第七十三章 「勋章」 第二天睁眼,全身暖乎乎的,被子轻绵贴合地盖在身上,被人圈在怀里,周旋久难得多躺了会儿。 ——还因为刚才尝试起身,腰上猝不及防的酸痛让他使不上力。 好在有之前的练舞经歷,身体耐受能力显着提升,缓了缓倒也没那么难受,他撑着坐起来,被子和宁作的手一同滑熘到腹部,掉在他大腿上方,下意识瞥过去,周旋久顿时惊圆了眼睛。 肩膀手臂胸口,他一一扫过,又连忙撇开身上的手,掀开被子往里看肚子和腿。 程月说,所谓伴侣发生关系,乃一方进入另一方身体内部,过程冰火两重天,既疼又舒服,名为做爱。经过昨晚,他理解了什么叫做冰火两重天,也知道自己跟宁作做了爱,可身上怎么……他顺着那些青紫痕迹摸过去,还用手指戳了戳,痛倒不是很痛,就是几乎遍布全身。 周旋久慢吞吞套好睡衣,一动不动呆坐着,眼中满是惊疑,直到一只手攀过来再次环住他。 宁作闭着眼,循着本能凑过去在人后腰处亲了一口,埋着脸感受对方的体温与气味,正舒服着,忽然听到周旋久略有磕巴地问他:「宁作,你、你昨天晚上,是打我了吗?」 宁作被说懵了,瞬间睡意全无,思考对方何出此言。他昨晚确实有点失控,但绝对没有超出正常范围,最多最多,打了几下屁股,次数都不带超过一只手的。 他从人身上撤走坐起身,周旋久已经掀起衣服,抽出被子里的两条腿,毫不见外地半裸着跪立在了床上。他指自己的胸口和大腿内侧,示意看这两处重灾区,然后若有所思扭过身,猜测道:「我后面,可能也有。」 他自己看不见,但这个姿势与角度,宁作一览无余,后背状况尚佳,只是臀瓣上还未褪去的指印……嗯。 他悄无声息挪开视线,帮人把睡衣放下,回答起来不免有些心虚:「我怎么会打你,这些痕迹,是很正常的。」他牵住周旋久的手,手指插进缝隙里合成一体,突然紧了紧,半开玩笑道,「要是一觉醒来身上什么都没有,怎么证明昨晚发生的事?没法证明的话,你岂不是想跑就跑了,说不承认就不承认了。」 以宁作的音色,哪怕是用温柔的语气听不起也并不温柔,但他说话总有独特的逻辑,像在认真讲道理。小时候严瑾就曾讲过他说话像小大人,很有逻辑和道理,长大可以去当幼师。那时候宁作回答她,我的脾气并不允许,在说道理之前,我更有可能先揍人。 现在看来,如果他能不揍人,确实有当幼师的潜质,虽然他的耐心只给了一个人。 而这套语言逻辑,显然很适合周同学:「我不会跑,不会不承认的。」他坐下,转着眼珠在宁作身上扫来扫去,「那你呢,你身上,有没有呢?」 「有啊。」宁作侧过身露出整个后背,他肩胛骨和后腰附近有不少抓痕,表面断断续续附着着血痂。 流过血从视觉上好像更疼一些,周旋久嘶了声,耷着眼尾想了想,提出建议:「要不以后,我们换一下吧,我,不抓你。」 宁作心里一惊,面上神色不改:「没事,看着吓人,其实不痛。」又说,「而且你抓得挺好的,力气刚刚好,换我我肯定做不到。」 周旋久听着觉得怪怪的,但夸奖当前,屏蔽其他,很快便打消了互换上下位的想法。 对于宁作「痕迹是证明」的说法,他不仅接受良好,还认为是勋章,洗漱时对着镜子仔细欣赏自己脖子欣赏了好一会儿,也并不准备用高领衣服遮挡。 宁作随他,本来就不在意别人知道,他没有找个时间特意出柜的打算,坦荡地正常生活,明眼人自然能看出来。但在周旋久翻出一件夏天才穿的短袖时,他还是无奈地走过去,进行了阻止。 - 收拾好已是午饭时间,宁驹行去公司处理事务,严瑾待在家里休息,她端正地坐在沙发上,见孩子们下楼,才起身往餐桌去。 打老远她就看见周旋久脖子上的痕迹,走近,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片刻,再跟儿子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 第142页 昨晚闹到凌晨三四点,最后周旋久是晕了还是累倒了没人知道,他自己喝了酒更是对后续发展一无所知,但总归是没睡够的,吃饱喝足困意上来,放了筷子,眼睛不自觉就要闭上。 宁作见状便让他回房间睡觉去,周旋久走之前问他睡不睡,他说先不睡,再陪会儿他妈。 他妈哪用得着他陪,一双精明的眼睛眨了眨,审视着自己的儿子,说起话来也直白:「你小子……该不会是把人骗上床的吧?」 「可能么。」骗上床,这叫什么话,是两情相悦情不自禁好么,宁作说,「我在你心里是什么人啊。」 「问问嘛,不管你承不承认,有时候你是挺混的啊。」严瑾耸了耸肩,端起茶喝了一大口,看这架势,像是要放大招,结果她喝完,掏出手机回起了消息,看起来无话要说。 对此宁作有些意外,他从来没给他们打过预防针,甚至因为他的传统老爸,家里都鲜少提及同性恋的话题,然而对儿子是同性恋这件事,他妈未免也太淡定了。 忙完手上的事,严瑾才抬头看儿子一眼,见人正盯着自己,觉得好笑:「怎么?以为我会因为你们是两个男生就歇斯底里,摔碗掀桌,要跟你断绝亲子关系,闹一出鱼死网破,大喊,选我还是选他?宝贝,你心里有几个剧本啊。」 宁作嘴角抽了抽,心说一个也没:「没那么夸张,只是你表现得太平静了。」 「别小看你妈啊。」严瑾翘起二郎腿,「咱们这个圈子,同性伴侣不少的,你是就是了,自己喜欢就行。」又说,「不用管你爸,他那性格,无论你主动交代,还是被动发现,一时半会儿都不可能接受。让他气呗,等气到后面他发现,哎,没什么用,也就不气了。」 说是这么说,但宁驹行真生起气,可不是虚的,宁作不担心自己,就怕周旋久被吓跑了,他垂头正想法子呢,又听严瑾下一句是:「只要不是你把人家骗上床的,一切都行。」 又来,宁作无奈得笑了:「……真不是。」 聊完他上楼准备陪睡,却见周旋久坐在沙发上强打精神。 「怎么了?」宁作关上门。 「晚上……吃饭,要睡过的……」周旋久转过脸回答,半阖着眼皮,困得坐姿歪斜。 昨天回来的路上他们把这些天没聊的都补上了,谈到舞蹈班,周旋久肯定是不会再去。一是能力问题,其实之前他就已经很吃力了,差距太大,跟不上大家的进度,教学模式确实不适合;二来,别人又凭什么让他回去?想走就走,想回就回,不能这么做事的。周旋久也深思熟虑过,学费当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既然决定退课,就不该再反悔。 只是提起来,这件事对两边都挺突然的,再回想秦织羽当时的语气,宁作觉得正式说一声比较礼貌,才主动联繫对方,约了今天的晚饭。 周旋久心里记挂着,回了房间倒不敢瞎睡,这会儿他的聪明劲又不知丢去了哪里,闹钟存在的意义不就在这么,估计刚才还与意识抗衡过,头髮蓬起来小绵羊似的。 宁作觉得可爱,过去直接把人抱到床上,一齐躺下,周旋久虚虚挣扎着还要起来,被他拦肩抱回,安抚地拍了拍:「睡吧宝贝,等会儿我会叫醒你的。」 也许是安心,也许是困到头,怀里的人不再动,唿吸逐渐平稳。 作者有话说: 的一章 第七十四章 花束般的 在路口下车,周旋久一下认出是之前吃花买花的地。 他印象深刻,毕竟之后也是在家实操过鲜花炒蛋的,只是大概调味上有差别,做的总是不香,以至于每每路过鲜花店,他都要可惜想念一会儿。 作为品评员,宁作当然记得,而且约在这也人少清静。 秦织羽就面向外,坐在进门靠左的位置,她旁边坐着一人,爆炸头,身穿杏色针织裙,脚踩绒毛拖鞋,还套着个花围裙,看不懂的搭配。 昨天联繫时,对方就说过会带个朋友,宁作没太意外,可能是艺术家风格吧,他这么想着走过去,正要打招唿,就听身边的人咦了声,又叫了句单老师。 这人宁作不认识,周旋久却熟悉。 日程安排得再合理,也难免遇上突发状况,有一周秦织羽去国外办事,单筠来代的课。 她那段时间正为明年五月亚城戏剧节的事发愁,按说一场戏从筹备到上台,至少预留六个月,结果今年马上过去了,剧本早定好,却寻不到满意的主演。 再加上不想来年再战,每天睁眼闭眼都在愁,属同一领域,又是好友,时常半夜打给秦织羽倾诉,酒一喝上,整个人濒临崩溃,张口闭口都是完了完蛋了世界要毁灭了,又说,如果我不能参加,戏剧节也别办了。 状态实在不对。 秦织羽便问她要不要来上课玩,以前巴不得不上课,现在靠上课放松心情。 去的第一天,她就关註上了周旋久。 一方面由于他的特殊,另一方面是他跳舞跟音乐时总会生理性慢半拍。当时单筠心里噼里啪啦,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天选之人。代完课,她抱着剧本又研究了一周,等再去找,被告知人退课了。 「所以今天我肯定是要来的。」 周旋久还没反应过来这场会面的来龙去脉,就被人热切地握住了手。 第143页 他转头看宁作,突如其来的热情让他既害羞又有点害怕,更何况对方直白地邀请说「来做我的主演吧」。 这种如天上掉糖般的状况,周旋久瞬间所感不是惊喜,而是怀疑,早几天才落选,今天怎么就主演了,哪怕在梦中,也从没如此期望过,他不知该作何回答,只摇头说:「我能力,还不够的。」 「不不不,能力只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契合。」单筠神情显现出一种狂热,「我设想用『节奏』象徵人格。」 「整场舞剧将在同一时间呈现出三个层次的节奏,加速,正常速,以及延迟。大部分人行正常速,小部分人行加速,只有主角一人延迟。而正常速和加速之间的界限并不明晰,因此,『延迟』就能加凸显。」 她眼中闪着光:「你能想像那个画面么,舞台上那么多人,只有他是那个中心,特殊也好,另类也罢,但所有人都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在这个人身上。你可以不关注他,但他也不会因你而改变速度。等最后音乐结束,其他演员已经静止,他却仍然处于动态中,直到落幕。」 单筠不是没用过其他人,但都不可避免地带有一点刻意感,当然不是这些舞者不优秀,只是有意为之与自然而然,观感上还是有细微差别。 她滔滔不绝说了这么多,周旋久吸收不下来,只听明白大概,也仍然认为「慢半拍」并非优点,就跳舞而言,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缺陷。 「不行的,我没练好,也没学好。」他说。 单筠看他一会儿,没再坚持,拍了拍他的手,站起身:「没事,先吃饭吧,尝尝我们的新菜品。」 - 单筠这种性格,其实给了周旋久不少心理压力,实际讲他不想拒绝,但答应,也说不出口,一个是事实摆在眼前,一个是未来的也许可能,他没自信担此重任,连眼神都不好意思再跟人对上,只低头专注吃饭。 那道期待已久的茉莉花炒蛋上上桌,周旋久先盛了一勺给宁作,自己再吃,他嚼完咽下去,微微蹙起眉,靠过去小声说:「味道,上次,不一样了。」 宁作闻言尝了口,没觉出差别。 「哪儿不一样?」单筠听到他俩的对话,先问了出来,又说,「你们之前来吃过?」 「嗯,暑假来过一次。」宁作回答。 「那还挺巧……也不是很巧,不然我们早就见过面了,哈哈哈——」单筠爽快道,「下次再来给你们打折啊。」 宁作挑起眉,仰头仔细看店内装潢,倒是挺符合对方的性格,他礼貌笑了笑,又听单筠问周旋久:「味道哪儿不一样了?」神色竟有几分请教之味。 一码归一码,聊起这个周旋久不再那么紧张,他回味了会儿,诚实道:「好像,咸了点,花,也软了点。」 天赋是这样,开一扇门关一扇窗,师傅手把手教,不行终究是不行,拿捏不了「适度」的量,不是咸就是淡,没煳已经是进步。围裙根本不是什么穿搭。 单筠尝了口,放下筷子,脸上没有一丝羞窘:「应该是因为花不应季。」 - 道别后两人没急着打车回家,沿着这条街散起步来。 周旋久一路没怎么吭声,木着眼神全靠宁作牵着往前走,脑子里反覆回想思考单筠走之前那通复杂的话。 她说:「任何事物都有它的正反面,但正不一定就是优,同理,反面所代表的不一定就是劣,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是独一无二的。」还惨兮兮开玩笑,「天吶,要是在我走之后的短短一周内你就练好了,那我的损失可太大了,我简直失去了一切。」 单筠说不急,给他时间慢慢考虑,此时周旋久正考虑着,他心不在焉,一直走路也不安全,宁作在附近找了家奶茶店,东西做好后他拿给对方,陪着坐了片刻后,起身说要出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 「好的。」周旋久扬起下巴,乖巧的模样让人手痒心痒。 宁作看着他,突然抬手捏住对方的脸,等人被揪得闭起了眼睛,他才松开手,又低头在掐得微微发红的地方亲了一口,说他手欠吧,周旋久显然不这么觉得,被迷得直笑,昂起头要亲回去,宁作没给他亲到,勾着嘴角说了句等着,就走了。 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周旋久没再焦虑地思考舞剧的事,而是在想宁作去了哪里。 耐心坐了近半个小时,仍没等到人,喝完奶茶稍作犹豫,他还是起身走到了店门口,站在这,宁作回来他马上就能知道,对方肯定也一下就能看到他。 忘记关注宁作往哪边走了,周旋久只能时不时摆着脑袋四处察看,不急不躁。 十分钟后,又一个转头,终于在拐角处看到那个挺拔修长的身影,还有对方身前的花。 跟之前他买的那束相似度很高,花种各样,但整体更有设计感,宁作掐着关店时间跑过去自己设计并扎的,种类太多花了不少时间,老闆都等不及带着忧怨的眼神在旁边无言催促了,现在这样勉强满意吧。 他大步往前,路灯照得他从头到脚都是暖橙色,人和花仿佛融为一体,周旋久不用费劲找视觉重点,盯着这个整体朝自己靠近。 「怎么出来了?」走到跟前,宁作倒是没对手里的花发表什么看法,只是递了出去。 周旋久没有接,先倾身过去回了个吻,说:「等你呢。」 第144页 一手捧花,一手牵人,慢慢往打车点走,走出一段距离后,周旋久像是想通什么又不免纠结地沉了口气。 他看了眼宁作,贴过去靠上对方肩膀,半晌才低声叫人:「阿宁……」 「怎么了?」宁作捏他的手。 之前并没有得到明确的回答,周旋久还是很想知道:「我,秦老师,没被选上,你有没有,失望?」 有时候人有了机会,也不一定是好事,多愁善感总是伴随着机会一起出现的。 如果可以,宁作就想周旋久一辈子无忧无地待在他身边玩乐,但现在他已经不能再了解对方的想法了,后退永远不是最终选项。 「没有。」宁作斩钉截铁道,「我不会因为你没被选上而失望,哪怕你以后再也不跳舞了,我也不会对你感到失望。」他想了想,声音放缓,「但如果你以后真的不跳舞了,对我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周旋久点头。 「因为我非常想要看你跳舞,也特别喜欢看你跳舞。」宁作说。 他用了非常和特别两个极度量词,又说了喜欢,可谓颇有心机,三言两语就哄掉了周旋久内心所有阴霾,动摇的决心也坚定下来。 不过,要是早知道对方答应后,择日就要启程去亚城封闭训练六个月,宁作很难保证这种天使般的话语还会不会从他嘴里说出去。 作者有话说: 宁作:呵,恶毒才是我的真面目。怎么不早说?人还没抱热乎呢,天杀的,这不是人贩子是什么。 - 「阿宁」这个称唿如何回来的?这就需要追溯到两人都难忘的那一晚 ——后半段周旋久受不住连名带姓地喊宁作轻点慢点的时候某人不爽地顶.出了这个亲密的称唿至此心里很是受用。 第七十五章 飓风海啸(完结章) 走之前周旋久买了部新手机。 尽管他认为这个小方块拥有能够和几千里之外的人说上话的能力,已经算得上伟大发明,但宁作跟他说,处在异地,难道你不想看见我吗?你现在用的那个老机子是无法做到的。 甚至打给严瑾做了示范。电话那头的人坐在旋转椅上,架在鼻樑上的眼镜反着光,隐约映出对面奔走忙碌的同事,显然不在家。 周旋久内心深受震撼,当天就在对方的推荐下买了同款手机,价格小贵但在承受范围内,而且一想到藉助它能随时随地看到宁作,他就觉得物超所值,自此爱上视频通话,找人能不打电话就不打,意图将这项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乘上飞机视频还通着,无时无刻不在分享自己的心情与见闻,直到乘务员提醒开启飞行模式。 一路奔波辗转,打视频不方便,晚上十点到宿舍,收拾好东西,周旋久才收到视频邀请。 按下接通,他瞬间又恢復了活力,兴奋道:「阿宁!给你看,我的屋子!」说着忽然伸手捂住手机背面的摄像头,「等下哦等下。」 周旋久急急忙忙起身跑到门外,松开摄像头,举着手机重新往里进,一边走一边讲:「哇,你看,床在上面,下面是桌子,旁边是衣柜,怎么到床上去呢?」两步之后,他将手机往下降了降,「这里有,台阶呢。」 凑近看了看,台阶朝外的那一面下面有个拉手,拉开就是抽屉,可以存放物品,周旋久又哇了一声,原本是要跟人介绍,自己却更加沉浸,边边角角都看得仔细。 整间屋子是长型的,可以分为前中后三部分,前放床桌,两边都有,是二人寝;中间类似小客厅,放置着方桌和沙发;最里边是洗漱台和卫生间。 打开窗,远处就是大海,带着淡淡咸意的暖风卷着闷沉的浪声吹到脸上,周旋久深深吸了一口,舒服得眯起了眼睛,握着手机正要举到窗外分享给宁作,就听到对方止不住的笑声。 他不解地看向屏幕,竟跟自己对上了眼神,他开的一直是前置摄像头,屋里布局如何宁作一点没看到,从始至终看的都是他的脸。 周旋久不好意思地笑笑,又跑回门口说我们重新来一遍。 住在亚城的这段时日,他们每天至少打一个视频,就算两人忙活一天都累得没什么话可讲,也会各自躺在床上,将手机放在枕边,想看就拿起来看一眼。 不过更多时候还是有话讲的,身处一个新城市,总能有新发现新故事,无论何时何地,周旋久都会第一时间分享给宁作。 如此,跟他一起训练的伙伴不免都注意到了这件事,私下也好奇地探讨猜测过,就差一个验证。 有天排练结束,大家相约去吃晚饭。 路上周旋久握着手机跟在队尾,跟宁作讲他最近在宿舍另一个入口处发现的神奇贩卖机,双开冰箱那么大,里面不仅有饮料薯片小饼干,还有奶油蛋糕、三明治、盒装滷菜之类的食品,扫码付完钱,东西会自动滑到出口。 昨天下午休息他就买了个巧克力千层,特别好吃。等下回去的时候,再买一个给他看。 说得兴起,不知不觉间,周旋久落队好长一段距离,直到前面有人喊。 他挂断视频跑过去,其中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终于忍不住,靠过去问:「小久,你到底是跟谁视频呀?天天打,好像就没断过。」 周旋久看她一眼,张了张嘴想说宁作,又意识到对方并不认识。在介绍一个人时,如果名字不好说,可以说关系。 第145页 他垂下眼皮,眼尾露出一点羞意:「是我,对象。」 丸子头女生瞪眼作惊讶状,其他人也稍有吃惊,周旋久通话时他们偶尔就在边上,能听到对面是个男生,猜过家人猜过朋友,还真没往对象上想过。 「男对象啊?」 周旋久不假思索点头,丝毫没觉得有何不可。他从来没思考过为什么街上大多数是男女搭配,自己却是男男,他心里没有为这点不同留过位置,也没有产生过疑问。 会在一起,当然是因为喜欢。喜欢,自然能够在一起。 在这儿年纪最小,五官又显小,所有人都把周旋久当弟弟对待,忘了他其实也二十岁了。 知道这个弟弟不仅谈了对象,还是个男对象以后,歧视是没有的,就是忍不住关心,生怕他被人骗,时不时还会分享一些他人的情感经歷。 周旋久爱和他们聊天,也爱听故事,练后聚餐几乎没落下过,在这么些饭局上,他听了不少八卦,学了不少新东西。 - 日积月累,训练无休。 宁作这边修改过的设计方案通过,周末节假日基本都跟项目组的人呆在一块儿,有心去找周旋久也实在抽不出时间,只能通过一部手机缓解相思之情。 十二月匆匆而过,转眼时间流向次年二月,冬日寒冷,春节却是人情味浓,获得一周假期,周旋久打包行李飞回s市。 他穿了件驼色毛呢短外套,领口袖口以及衣摆处一圈炸出的绒毛,可以看出衣服内侧也厚厚地铺了一层绒,穿梭在坚硬的建筑中,更显柔软。 站在大厅,宁作看到人群中最熟悉的那个人加快步伐,以一种扑倒的姿势冲过来,抱住了他。 看到车,周旋久习惯性往后座钻,却被推进了副驾驶,他疑惑着去看宁作,发现对方绕过去坐到了驾驶位。 有了驾照,莫名会有种掌控人生的感觉,比如现在,宁作握着方向盘,就拿捏住了目的地,他没往家开,直接去了定好的酒店。 进了房间关上门,二话没说,先搂着人亲了一顿,然后抱起来扔到了床.上。 想念是无法完全用语言表达的,触碰是宁作唯一想做的事。 抚.摸着对方更加流畅的肌肉线条,从肩膀到腰腹,再到臀.部和大腿,吻过掰过进入过,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周旋久竟然学会了主动。 他们在酒店待了三天,如果不是还有年夜饭这一项仪式,宁作巴不得七天里每一秒都是独处。 新年新气象,新的一年刚开始,他就已经达成史诗级粘人成就。 - 《mngata》,瑞典语,翻译过来是「月光之路」。 六月初进入彩排阶段,他们的舞剧被安排在戏剧节第一天展演,所有人都绷着精神严阵以待。 宁作参与的项目结束,完成期末学业后,提前飞去了亚城,借着关系揽了个舞台助理的职位,全程参与舞团的准备过程。 正式演出前一周,他把他们那伙人逐个联繫了一遍,包车马包住宿邀请他们来看,不巧的是最后只有王麻有空,人到地,宁作去接,还嘲讽人家闲。 王麻手里拎着,背上背着,大包小包,一个人承受了不少重量,里面百分之八十都是其他人叫他代为转交的礼物,演出当天预定的花束,也是送到他手里,再由他中转给周旋久。 更不巧的是,夏元午当天也无法到场。他最近开始做花卉生意,事业刚起步,要打点的地方很多,约好的不方便放人家鸽子。 他对周旋久而言终究是有些不同的意义,宁作知道这点,对了对时间,发现演出前一天夏元午还是有空的,便提议说可以来看最后一场彩排。 这期间观众席上除了工作人员基本没有别人,宁作挑了两个视野好的中间位置。 彩排没有正式演出有连贯性,看出问题立马就会暂停调整,他们从白天待到傍晚,才真正看到一场完整的表演。 年纪大起来就容易回忆以前的事,望着台上的人,夏元午想,那时候他才多大啊,二三十,家都不当住的地,每天风风火火永远在路上,离开一处歇都不用歇,转脚就去另一处。 难得回村一趟,宁老爷子就那段时间去世的。 小久父母早亡,只留了一住处给他,小孩光有住的地方能活得了么?从小都是老爷子在带,后来宁作出生,名字都是从同一句诗里摘的,关系说不定比自己亲孙子还亲呢。 说来也是好笑,宁老爷临走前没找别人,倒托他帮忙照看小久,可能是因为他过去跟宁驹行玩得好吧。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了,拿着这份嘱託也自然,之后很少再出村。 …… 一层纱幕自上落下,无数身影在后面闪动奔走,无法分清哪一个才是主角。 此时音乐节奏加快,其中一个影子忽然调转方向沖向纱幕,其他影子乌泱泱跟过去,坠在「他」身后,拉扯着「他」,想将「他」往后拖去。 纱幕印出「他」挣扎的痕迹。 扑通一下,「他」摔趴在地上,可不过半秒,又奋力向前爬行。 随着音乐逐渐平缓,一双手从纱幕底端攀出。 慢慢的,脑袋,肩膀,上半身,整个人。 「他」翻身回头,蹭踏着地板向后退出段距离,才踉跄地站起。 纱幕后面影子绰绰,如人似鬼。 第146页 水蓝色的灯光下,周旋久的衣摆飘如轻烟。 表演落幕,夏元午久久不能回神,沉默片刻,他转头看了眼宁作,笑着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小时候你俩结伴来我家玩的时候,都还小小一个,现在都这么大了。」 尽管看过很多遍完整的表演,宁作依然乐此不疲,心中无限骄傲。 听到这些话,他勾起的嘴角却倏地僵住,看向夏元午时,眼中一片茫然,小时候? - 太阳将没,剩浅浅一层橘红色的云浮在海面上,宁作牵着周旋久在沙滩上行走,问他紧不紧张,周旋久摇头说不,彩排完美收官,虽然正式展演还没开始,他内心却出奇的平静。 「明天下面可是会有很多很多人。」 「嗯……那也,不紧张。」 宁作挑了下眉:「这么厉害。」 周旋久垂头看着自己的脚,轻轻踢飞一层沙,抬头看向大海,又看身边的人:「上台前,你能,抱我一下么。」 宁作说当然可以,他还会一直待在后台陪他,周旋久闻言蹙起眉:「不行,你要在,下面的。」后台根本看不到什么,他嗔怪地瞪了宁作一眼,却见对方笑容满面,显然是故意那么说在逗他。 「好啊你,要这样,欺负我,是吧。」周旋久松开手环抱在胸前,斜着眼睛似在回忆,「……那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怪模怪样的,也不知道在模仿谁,从哪里学得这些话,宁作脸上的笑容不仅收敛不下,还越来越大,最后忍不住一把将人搂紧怀里,使劲搓弄对方头髮:「早就想问你了,最近说话总有些新词。」上周还问,自己比他大两岁,是不是老牛吃嫩草,宁作哭笑不得,说这两岁四捨五入等于没有,小牛还差不多。 谁曾想周旋久笑开了花,十分心仪这两个称唿,草草草地叫了他好几天,直到现在给他的备註还是「草」,偶尔还学小牛拱他。前天晚上情意正浓时说什么,说:「草,我现在,就在吃你。」宁作老脸一红,半天没吭声,周旋久却受到鼓舞似的,更加卖力,他……哎哟,不提也罢。 想起来耳根子都发烫,宁作问:「还有前天晚上那些,哪儿学来的?」 周旋久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头髮从他怀里抬起头,哼一声:「我也是有,很多朋友的。」 行吧,宁作嘆了口气,总不能阻止人家交朋友聊天。 重新牵上手,十指相扣,海风吹过来,心境也跟着盪起来,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宁作脑子里不自觉会想起刚才跟夏元午的对话。 宁驹行和严瑾从来没跟他说过,他小时候去过溪水村还遭遇了火灾,重病之后应激丢了段记忆。 「不记得也好。」夏元午这么评价。 那段时间宁驹行生意出了点问题,把宁作送到爷爷那待了两个月,结果在村里也不顺,老要去诊所。 一下坐到钉子上,屁股扎出个血窟窿,一下是意外着火差点丢了小命,小久把他背出来,两小孩儿没一个好的了,昏过去一直高烧不退,宁驹行还敢让儿子待在那么,连夜接回家。 「这些事小久记得么?」宁作问。 「记得啊,你被接走之后没几天他也醒了,醒来还找你问你去哪儿了呢。」夏元午觉出不对劲,「嘶……他没跟你说过?」 何止没说,小时候的事周旋久哪怕提都没提过,风分明是暖的,宁作整个人却抖了一下,对方没提的事可太多了。 之前在单元楼下,王麻问他知不知道周旋久为什么来s市,他脑袋里蹦出的第一个答案就是学舞蹈,然后被骂了句傻逼。 「妈的,舞蹈哪儿不能学啊,早我就跟他说了,县里就有舞蹈培训班,当时他是乐呵的,隔天就开始存钱了,结果暑假一过,他就给我说不去了,要存钱去别的地方。」王麻带着答案问他,「你猜是哪?」 那时候看到周旋久出现在s市,宁作是怎么想的?他想了很多种原因,旅游、赚钱、舞蹈……没有一个与他有关,很合理的猜测吧,毕竟周旋久对他的态度大不如前,每次因他而妥协时,看起来也是那么勉强。可转念,他又想到初见醉酒那天,周旋久毫无预兆的眼泪。 当时宁作心脏勐地一颤,余震带动着所有器官发麻。 他看着王麻,等着对方再说些什么,但王麻没有,最后只问:「你能照顾好他么?」又说,「你最好把他照顾得好好的。」 旧手机的事,小时候的事,来s市的事,宁作知道周旋久能藏事,却没想到这么能藏。 就好像一张能够无限延展的藏宝图,当你以为已经找出了所有宝藏,实际上图纸之外还有不少。 走出段距离,越来越靠近海,脚边全是湿漉漉的沙子,周旋久弯腰脱了鞋,赤脚在上面蹦蹦跳跳地向前,蹦远了要牵不住宁作的手,他就回身哒哒哒地跑回来。 几个来回后宁作突然捉住他亲了一口。 「哎哟,干嘛呀。」周旋久不往前跑了,头顶着宁作拱了一下,仰头用嘴唇贴了贴对方的下巴。 宁作捏住他的脸,眼角柔和地耷着:「你小时候……是不是就认识我了?」 近十年没见,又是从小孩长成少年,不管从哪一方面讲,变化都挺大的,但周旋久没有犹豫地点头,说是的呀,看起来早就认出他了。 第147页 「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周旋久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哈了一声,捂着嘴笑了片刻,说:「那天,我看到,你的屁.股,疤。」 宁作反应过来,有天早晨他们聊到过彼此的疤,应该就是那天,他心中已经确定下来,下一秒又听周旋久又说:「本来你,让我生气,不想给你吃,玉米粑粑,但是,看到你屁.股,是你啊,好吧,给你吃。」 他说的这个时间点,是三年前的那个暑假,宁作唿吸滞了一瞬,微微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你……你怎么没告诉我?」 「你不记得了呀。」周旋久说。 显然连他失忆的事也知道,宁作抿唇默然:「你知道那么多事,都不打算跟我说么。」 当然不是,周旋久摇头:「你问我,我就告诉你的。」 宁作看着他,最后释然道:「好吧,那你还知道什么?说来我听听。」 海浪扑过来冲到脚上,周旋久跳了一下,看着褪去的海面,说:「我知道很久以前,爷爷就,不在了。」他回头皱着脸,「元午叔,还骗我呢,说爷爷走了,去旅游了。」 「但我知道,爷爷走了,不是走掉的走,是走远的走。」周旋久说着安静下来,垂着眼皮不知道想什么,宁作正想人是不是偷偷流眼泪了,周旋久就勐地抬头看向他,半晌,声音淡淡地说,「我还知道,你这样看我,就是想亲我。」 看着对方微微下撇的嘴角,宁作俯身亲在上面,夸他说:「是的,你知道得很多。」 周旋久转头看向前方,拉着宁作往前走:「我本来,就知道很多的。」 「是么,」宁作问,「还知道什么呢?」 周旋久就又开始想。望着他认真思考的侧脸,宁作心中一片松软,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心脏跳动的声音。 蝴蝶扇动翅膀太温柔,他想,持久性的心动应该是飓风海啸般,能够将他吞没、濒临死亡的情感体验,不然他怎么会既想笑又想哭,感到慌张又觉得温暖。 这回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刚刚才说了自己知道很多,周旋久面露羞赧,小声承认:「……好像,没有了。」 宁作垂眸看他,眼底笑意分明,语调轻松,声音却因喉咙干涩稍稍发哑:「难道你不知道我很喜欢一个叫周旋久的人吗。」 周旋久扬起下巴跟他对视,歪头将脸颊贴过去在人肩膀上蹭了蹭,嘿嘿地笑:「知道的,我也,很喜欢阿宁。」 海浪翻涌的声音由远及近,哗哗地扑在沙滩上,层层叠叠。 …… 「其实我是爱你。」 「我也,很爱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