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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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夜曲》作者：十八反【完结+番外】

    文案：

    重逢第一天，裴灯笑着说：我不认识陆谨。我不喜欢陆谨。

    陆谨咬着牙想，小兔崽子真够心狠的。

    转头自报家门说我叫陆云霄。

    相爱第一天，裴灯哭着说：我不认识陆谨。我不喜欢陆谨。

    陆谨亲亲他汗湿的额头，说：没关系，我不叫陆谨。

    转头就把裴灯欺负成了红眼睛兔子。

    学神天文大佬攻x团宠撒娇精主美受。

    攻是对受什么办法都没有的大朋友

    受是爱对攻撒娇很有办法的小朋友

    流水帐生活记录。社会主义谈恋爱——

    高中时期好好读书。攻受认真学习。

    大学时期好好恋爱。没有荒废学业。

    工作时期好好生活。成为行业翘楚。

    晚风吹着那茉莉花，宝贝快睡吧，你看天上的星星呀，在把眼睛眨。

    我会陪在你的身旁，为你轻轻唱，我会陪在你的身旁，伴你入梦乡。

    食用说明：

    1.主cp：陆谨x裴灯。双洁年上，无炮灰无豆腐，互宠。

    副cp：高启x夏时。戏份不多，双洁年上，无炮灰无豆腐，互宠。

    2.题目及文案末段来自于好妹妹乐队《小小夜曲》。

    3.每天21:00更新，全文已存稿完结。

    如果都没问题的话，食用愉快~＞▽＜

    内容标籤：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谨，裴灯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撒娇精小朋友和爱操心大朋友

    立意：从校园到社会，用拼搏填满青春底色，用真诚谱写奋斗之歌。

    第1章 不认识

    ======================

    「……据说长得特别好看！我跟你说，陆学长他不仅长得帅，成绩还优秀得不得了，拿了好几次全国竞赛特等奖，简直是开挂一样的人生！」

    裴灯蔫哒哒地往树荫底下躲，不愿意太扫同学的兴，软软地说：「那个，我回教室歇会儿，反正还有几个小时才开始，你们先去帮我占个座行不行？」

    「不行！」一个同学拽他的胳膊，义正言辞道：「这个演讲高低年级都可以参加，初中部那边有好多人来，陆学长的演讲可是百年难得一遇，根本不准占座的！」

    「你那个陆学长也没有一百岁吧……」裴灯小声嘀咕。

    「裴灯！不可以说陆学长的坏话！」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同学反驳他，「那是我们大家的陆学长，也是你的陆学长！」

    「高一的时候陆学长代表我们学校参赛，最后赢了卓才中学拿到了国奖，所以当年教育基金才向我们学校倾斜，你看看对面的实验楼和艺术楼，那可是陆学长靠着一分分的成绩实打实赢来的！」

    「陆学长还给我们争取了好多福利，听我姐说以前学校食堂外包出去，饭菜堪比猪食收费还贼高，陆学长牵头和学校谈判，才换来了现在的美味。二食堂的小炒你不是最爱吃吗？」

    裴灯对于这位陆学长的丰功伟绩总算有了一点初步认知，他只好举手求饶，「我去还不行吗，那我们跑快一点，太阳这么大，好热。」

    拽他胳膊的同学笑眯眯地点头，「这才是好兄弟嘛。」

    青山中学很大，从教学区到礼堂中间还隔了一个大操场，沿途没有树木遮阴，裴灯怕晒，只好把短袖校服拉上去顶在头上挡住脸，闷头跟着一群人往礼堂的方向跑。

    九月初的下午，跑起步来的确很热，但若停在原地让太阳晒着只会更热，裴灯干脆一鼓作气，使劲往前跑，倒是渐渐超过了一群同学。

    他跑得急，衣服挡着脸又看不清周围环境，自然无从注意到操场上踢足球的男生不小心把球踢到了他这边，飞速旋转的足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弧，眼看着就要砸到脑袋上。

    裴灯只听到后边人在喊让他停下，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抓住了手，狠狠往旁边一带。

    惯性让裴灯往前跌了几步，他没停住，膝盖擦在塑胶跑道上，校服裤子被拉破一个洞，擦破了一大块皮，立刻渗出血丝。

    那个足球在他身后重重落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好痛……」裴灯倒吸一口凉气，衣服还顶在头顶没取下来，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摸伤处，又一次被人握住了手，对方掌心发烫，声音却淡漠得似乎透着寒气，在这夏天的尾巴里带着沁人的凉意。

    「别碰，伤口有点大，小心感染。」

    膝盖处的撕裂感再次袭来，裴灯眼眶一下子红了，父母宠他，他在家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别说这么大的擦伤，连跤都没摔过几次。

    他委屈地哼唧了一声，又想起面前的人并不是爸妈，立刻收住了。

    但是对方显然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沉默了一下，「抱歉，我刚才没拉稳。」他一边说一边替裴灯整理衣服，短袖衬衫落下去，遮住少年细细腰肢。

    裴灯倒是不责怪对方，被高速飞来的足球砸中头恐怕更难受，何况是自己跑的太急，要怪也只能怪惯性了。

    他的同学这时都跑了过来，围在裴灯身边问前问后，伸手扶住他。

    「能走吗？」

    罩在头顶的衣服拿开，裴灯这才看清楚拉自己一把的人，对方穿着制服，胸口的铭牌印着高二的字样，他连忙说谢谢学长，又借着同学的搀扶试图站起来，可还没站直就又弯下了腰，膝盖疼得难受，根本没办法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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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前的学长看着他，视线落在裴灯眉心的红色小痣上停了片刻才移开。他看了看周围一圈和裴灯差不多高的学生，见他们个个瘦胳膊瘦腿，想来是背不动裴灯的，于是说：「我背你去医务室。」

    「……哎？」裴灯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不由分说地在他身前蹲下，示意裴灯赶紧趴上去。

    周围同学看裴灯膝盖上的伤口挺严重的，都扶着他往学长背上去。

    裴灯伏在对方坚实宽厚的背上，一下子脸红起来，他没有和外人这样亲密接触过，也觉得男生被这样背着很害羞，于是难为情地挣扎了一下，想要下去自己走，却被学长喝住：「别乱动，伤口崩开怎么办？」

    学长的语气还是很冷，但裴灯一下子就听出里面的关切，只是听话地点头，趴在他背上不动了。

    裴灯膝盖的伤口看起来可怖，实则没那么严重，但操场上有很多灰尘砂石，这些卡在伤口里的东西必须清理掉，校医告知裴灯需要用酒精消毒。

    「会很痛哦。」他扶了扶眼镜，温和地对裴灯说。

    「我不怕痛的。」同学都在，裴灯的自尊心不允许他示弱，但他不知道自己苍白的脸色和左右漂浮的眼神已经暴露了自己。

    陆谨坐在他旁边，眼看着小孩子紧张得闭紧双眼，嘴唇都快咬破，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时哥，别吓唬他。」

    大约是裴灯长了一双无害的杏眼的缘故，眼角乖顺地下垂，像只刚出生的幼兽，柔软可欺。

    不过只是看起来而已，幼兽藏在毛髮下的利爪和锐齿同样坚硬，会狠狠地给看轻自己的人留下血痕。

    这一点，陆谨比谁都清楚。

    开始上药时，裴灯尽力克制，在酒精涂抹上来时也咬紧牙关没有唿痛，倒是让校医夸赞了几句。

    陆谨看着裴灯紧皱的双眉，自己也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他握住裴灯的手，「痛的话就使劲捏我。」

    伪装起来的盔甲立刻被丢弃，裴灯眼里有盈盈水光，用力握住了陆谨的手。

    处理好伤口，同学们回班级替他请假，裴灯则留在医务室的床上休息，校医一边替裴灯准备晚上要换的药，一边问他，「你怎么摔伤的？还让这小子送你过来，是不是他撞的？」

    「不是不是。」裴灯急急辩解，他怕学长被误会，双手使劲摇摆示意不是对方的错，「是我要赶着去看陆学长的演讲，在操场上跑，差点被足球撞到，幸好学长拉我。」

    校医夏时挑了挑眉，看向陆谨，意味深长地说：「陆学长？陆谨？那还是因为他嘛。」他笑眯眯地问裴灯，「你是不是很崇拜你们陆学长？」

    陆谨对夏时促狭的眼神视若无睹，他只低头轻轻帮裴灯移动了一下双腿，避免他太久保持一个姿势麻掉。

    「我不认识陆学长的。」裴灯想到今天的事情，说：「据说他很帅，又帅又厉害。」

    不认识。

    陆谨垂下了眼睛。

    另一边的裴灯还在喋喋不休，「可是我又没见过，长得帅又不能当饭吃，厉害的话……一班的人都很厉害啊。说起来都怪他，同学都说要快点去礼堂占座，不然我今天也不会跑，还害得我摔跤，我本来就不认识，说不上喜欢。」

    裴灯心里还是委屈的，顶着太阳跑了一程还摔了跤，怪谁都不合适，想来想去只好怪那位素未谋面的陆学长，谁叫他偏要选在今天演讲呢？

    陆谨的手一顿。

    不过裴灯脾气软和，便是抱怨起来也像撒娇，又觉得自己责怪陆学长很无理取闹，于是细声细气地补救，「不过我的同学都很崇拜他，我只是……嗯，只是不盲目崇拜而已。」

    陆谨脸色又变了变。

    裴灯又看向他，并未注意到对方表情有些僵硬，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这次真的非常谢谢学长你，要不然我这腿估计都得废了。」他想了想，又补充，「学长背着我跑了一路都不累，很厉害。」

    夏时在旁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拍着陆谨的肩膀说：「的确，你们陆学长——可绝对没有他厉害。」

    裴灯不明所以，陆谨揉了揉他的头髮，「别管他。」

    裴灯长得好看，人又乖巧，长辈见了都喜欢摸摸他的脑袋錶示亲近，可从没有一次像这样令裴灯不好意思的，他也不知道躲开，只呆愣愣地看着陆谨说：「好。」

    陆谨笑了，笑容很轻很淡，眉眼的弧度转瞬即逝，「怎么傻乎乎的。」

    裴灯捏着雪白的床单，心想，这个学长可真好看。

    这是裴灯高中生涯的第一天，兵荒马乱还见了血，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开学第一天都没有课程安排，裴灯在校医室睡了个午觉，便得以回寝室休息。

    这次是同学过来搀他回的寝室，临走时夏时把消炎药给他，叮嘱他伤口不能沾水。

    裴灯拿出校园卡要刷药费，夏时摇了摇头，「有人帮你付了。」

    裴灯下意识地转头看同学，得到的却是同样茫然的眼神，夏时说：「就是陆……就是今天送你过来的那个学生。」

    裴灯「啊」了一声，他麻烦了别人送他过来，还让学长帮忙垫医药费，一时间手足无措，「那学长还过来吗？我还给他。」

    夏时挥了挥手，「他不过来了，不过本来就是他们班踢球惹出的事情，药钱又不多，你别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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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灯只好点了点头，但心中却想着一定要找机会把钱还给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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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养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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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灯回了寝室，又问起同学下午去看演讲比赛的事情，几个同学有些沮丧，说陆学长下午临时有事，他们班另换了一个人上台。

    「我姐还让我给她拍几张照片呢，结果人都没看到。」同学捧着手机哀嚎，他是个可爱的小胖子，肉乎乎的脸上因为苦恼反而挤出两个酒窝，裴灯看得噗嗤一声笑出来，「陈俊阳，你居然不交手机，当心宿管老师查寝。」

    陈俊阳这才反应过来，把手机往储物柜最深处藏好，又拿了几件衣服盖在上面，「你可别告密啊。」

    裴灯眨眨眼睛，「有什么好处吗？」

    「好哇，裴灯你学坏了！居然要挟我！」陈俊阳作势要掐裴灯，吓得他连忙往床头缩，「我还是伤员呢！」

    陈俊阳哈哈一笑，本来也没打算对裴灯做什么，他拿了校园卡往外走，「你吃什么，我给你打包一份。」

    裴灯连忙去翻自己的校园卡，「蛋炒饭。」他还没递出去，陈俊阳已经走了，「没事，哥请你。」走到门边，他又倒回来扒着门，像电影里的美人一样朝裴灯使劲眨眼睛，「吃了哥的饭，你就等于收受贿赂了知道吗？不准告密！」

    他的眼睛都快眨抽筋了，裴灯忍不住笑，回身放饭卡的时候不小心拉扯到伤口，顿时疼得头皮一紧，只好乖乖坐着不再动了。

    傍晚时班主任和生活老师一起过来看裴灯，见他床头还放着新发的课本，前几页已经做上了自习笔记，心里都挺高兴，表扬了他几句，裴灯难为情地低头，「不是的，我比较笨。」

    这真不是自谦，裴灯对自己的学习水平还是有数的，他严重偏科，上了初中以后学理科就尤其吃力，幸好因为是在青山中学初中部读书，直升高中部比校外生容易些，再加上一些特长加分，这才塞进了现在的四班。

    青山中学不论初中还是高中部，都是按照成绩分班的，一班是尖子班，剩下的则是平行班。

    班主任冯群倒是很看得开，青山中学讲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他也不是唯分数论的人，他之前认真看过每一个学生的资料，开学第一天就能叫出班级所有人的名字，对裴灯也是有印象的，「我记得你画画就很厉害，之前初中部的刘老师在教师大会上夸过你好几次。」

    裴灯想起初中那位时刻紧皱眉头一脸严肃的小老头，有些意外地睁圆了眼睛，「刘老师夸我吗？」他成绩不太好，就算嘴上不说，心里总归有些自卑的，也很怕那位班主任，每次遇上了，都是紧张地一鞠躬，喊一声「老师好」就想跑掉。

    冯群笑着点头，「你们刘老师说你画画有灵气，还在省内拿过奖对吧？挺不错的，好好保持。」

    冯群也没多呆，看裴灯除了右腿膝盖以外没什么伤就走了，还拿了特批的假条给他，伤好之前可以不用参加每天的晨跑和体育课训练。

    陈俊阳看着裴灯手里的假条，羡慕得不得了，「要不我也去摔一跤好了，七点就要起来晨跑，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寝室里其他男生笑着扑上来，一个拽手一个抓脚，作势把他丢出去，「陈娘娘，我们这就成全你！」

    陈俊阳捏着嗓子的哀嚎和同寝男生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寝室里一时热闹非凡。裴灯喜欢这种热闹，他靠坐在床头，弯起眼睛笑，视线不经意落在书桌上放的消炎药上，又想起今天送他过去的学长，有点发愁地想，今天自己怎么就忘了问对方的名字？高二这么多班级，哪一个才是学长啊？

    陆谨在图书馆自习完回到寝室，同寝的周鹤正在打游戏，见人进来，问道，「大佬，你下午干嘛去了？不是说下午参加演讲吗？你请了假倒好，吴飞航替你上台。嚯，好傢伙，一上去底下一片人问『陆学长呢』『陆学长哪去了』。」他掐着嗓子学小女生说话，忍俊不禁，「你是没瞧见，吴飞航脸都气白了。」

    陆谨想起裴灯又乖又软地缩在床上睡觉的样子，因为疼痛，眼眶红红一片，衬着他白皙的皮肤越发显得可怜，随口说：「养兔子去了。」

    周鹤惊奇，手下一个停顿，角色就被对方阵营的杀了，心疼得他直吸气，饶是如此也没停下八卦，「不能够吧，你是这么有爱心的人吗？吃兔子差不多吧？」

    陆谨瞥了他一眼，周鹤立刻点头，「嗨，谁不知道我们陆大佬慈眉善目菩萨心肠，说是养兔子，那就是养兔子！」

    陆谨径直往洗漱台走，周鹤是个闲不住的，游戏也不打了，手机扔到一边，凑到门边问陆谨，「不对啊大佬，我怎么看你眉眼含春，像是要下凡呢？」

    陆谨正在扭水头的手一顿，他转过身来看向周鹤，抱臂靠在洗漱台上，闲闲站着，「你很无聊？」

    周鹤的八卦之心还未停歇，「说说呗大佬，我问了，你今天在操场那儿抱着个人跑了，演讲开始了都没回来，又没拿假条出校，说，是不是陪小姑娘呢！」

    陆谨不答反问：「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周鹤转了转眼珠子，「那就是是了，谁啊？低年级学妹还是高年级学姐？你不是说你准备为天文事业奉献一生单身一辈子吗？」

    陆谨觉得自己是脑子抽了才会和周鹤说话，他转身重新扭开水龙头，掬了一捧冷水扑在脸上，「下个月的月考重点你还想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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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鹤立刻熄火，可他天生话多，转身走开还不忘留下一句话，「哪天再遇上介绍给我看看呗，不知道是哪个可怜的姑娘被你的容貌迷花了眼。」

    陆谨想起裴灯小声嘀咕「长得帅又不能当饭吃」的样子，埋在洗脸帕里的嘴角微微弯了弯。

    第二天各年级开始正式上课，第一节 就是物理，裴灯如临大敌，早自习下课就把书翻开仔细地预习起来，陈俊阳正满教室乱窜，跑回来瞧见裴灯一脸严肃地翻书，他走回自己的座位说：「这才刚开学，第一堂课都没什么难度的。」

    裴灯也丧气地趴在桌子上，把脑袋搁在手臂上轻轻晃，「对我来说也很有难度，我好不容易赶上进度，不能再落下了。」

    裴家父母倒是心大，对儿子的成绩要求没那么严格，但裴灯自己却不肯放松，初中毕业的暑假央着爸妈给找了补习班，但心里还是没底，总怕一个月后的月考又拿到垫底的成绩。

    陈俊阳成绩不错，不太能明白裴灯的心酸，只觉得他这样挺有趣，于是也学着他的样子把脑袋搁在手臂上，安慰他，「别怕，你晚上和我一起去图书馆自习，有不懂的你问我，我帮你补课。」

    裴灯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圆熘熘的眼睛里有光，「真的可以吗？」

    陈俊阳笑起来，「当然。」他捏起拳头朝裴灯轻轻砸了一下，「咱俩是好哥们嘛。」他又看了一眼裴灯的腿，因为受伤了，所以裴灯被冯群特许不用穿校服长裤，而是穿着运动短裤，纱布左一圈右一圈，把右腿膝盖裹得严严实实。

    「不过得等你腿好了再说，这几天要是有不懂的，我晚自习给你讲。」

    暑假补习班啃下来的试卷多少还是有用的，至少开学前半个月裴灯没有拉下任何进度，搞得陈俊阳一度怀疑这是个学霸装学渣的大佬，直到裴灯红着脸报出自己的中考成绩才作罢。

    不过青山中学是全省重点，裴灯的成绩在校内虽然打不上眼，放在校外却是算中上的，他的主要问题就是偏科，理科拖后腿，但文科不错，尤其歷史成绩非常好，冯群就是教歷史的，点了他当歷史科代表。

    一周的时光转瞬而逝，这一周里同学们慢慢熟悉起来，也逐渐收回了玩疯了一个暑假的心，不过等到周五这天，又开始一个个归心似箭起来，冯群的课刚好是放学前一堂，瞧着几个学生在课上就开始收拾书包，又好气又好笑，敲了敲讲台，「谁再收拾东西，逮到一个，我就拖堂十分钟……」

    「别呀冯老师——」「冯老师你这么帅，不会这么对我们的！」

    冯群平易近人，和学生们很快就熟络起来，学生们瞧见他笑嘻嘻的模样也知道是在开玩笑，大着胆子和他讨价还价。

    「行了，认真听课，待会儿我随机抽问，要是抽问的同学答上了，提前个十分钟放学……也不是不行。」

    同学们像闻到了胡萝蔔味的小毛驴，一个个全都集中精神起来，毕竟谁都有可能被抽中，这可是为全班做贡献的时候！

    最后裴灯成了被抽中的幸运儿，冯群抽了一个拓展阅读里的知识，「刚才说到秦始皇认为自己德高三皇，功过五帝，定自己的尊号为『皇帝』，那这三皇五帝，都是谁？」

    不少同学连忙翻书，希望能给裴灯提示，还有些小声嘀咕，觉得冯群这是故意为难人，刚才那个拓展阅读大家都是扫了一眼就过去了，这谁记得住？

    不成想裴灯却没要任何人提示，飞快地报了出来，他心里还有点奇怪，昨天他在走廊上遇到冯老师的时候，对方专门问了他这个问题，他答出来了，后来怕记错，还专门又看过一次，冯群应该知道他会。

    「裴灯同学答得很好，恭喜各位同学，他给你们争取到了提前十分钟放学的机会。」

    冯群带头为他鼓掌，高一四班的同学集体欢唿起来，拍桌子鼓掌的，为裴灯叫好的声音此起彼伏。

    裴灯愣了一下，心里忽然酸酸软软的。

    裴灯所待的小学特别重视学生成绩，当时带他们的班主任更是一切以分数为重，对成绩不好的学生甚至带头嘲讽，导致裴灯那时候起就对成绩十分敏感，但这种从小养成的观念很难被一时扭转，所以在初中时他因为成绩落后，一直有些不自信，觉得自己和班里的同学交往起来也低人一头似的。他一直自嘲地想，大概这就是差生的自觉。

    可此刻班级里此起彼伏的欢笑声让他觉得，他其实没那么差。

    裴灯顶着膝盖上的纱布回去时，父母都心疼得不行，他妈邓新慈早中晚三顿地给他炖了骨头汤，裴灯喝得都快反胃了，在餐桌上求助地朝爸爸看去。

    裴茂云端起自己的大海碗捏着鼻子喝光了汤，对儿子爱莫能助地耸了耸肩。

    大概是骨头汤的加成，裴灯的伤好得很快，再回学校时已经可以拆纱布了，接下来只要不过度运动就没问题。他嘴甜，缠着夏时想问问那天送自己来的学长到底是谁，因为看那天两个人说话的样子，分明是认识的。

    但是夏时光指使裴灯忙前忙后地打下手，就是不肯告诉他那个人是谁，反而一脸促狭地说「等你以后看到了就知道了」，不过等裴灯帮完忙，他又拿出一袋进口零食送给他说谢谢。

    裴灯把手往背后缩，扭头就打算跑，没提防刚一转身就撞上了一个人，对方抬手按在他肩上免得裴灯摔倒，声音带着点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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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老是不看路。」

    「学长！」裴灯惊喜地叫出声，他生怕陆谨跑了似的，双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却又怕太过用力而惹怒对方，力道也轻轻的——

    「学长，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那天看到对方胸口贴着的高二字样，还打算自己挨着高二年级一个班一个班地找过去，因为腿伤未愈只得作罢，拿出妈妈做的小蛋糕贿赂陈俊阳，拜託对方去帮自己找找，可陈俊阳在高二年级蹲点了一天也没蹲到陆谨，还被巡查的年级主任逮住，亲手给丢回了教室。

    他们当然不知道，陆谨所在的一班在教学楼走廊最左边，通常陆谨都会从那边上下楼梯，和小胖子蹲的点完全在两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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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陆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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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谨有些意外，「你找过我？」

    裴灯便又十分抱歉地说：「对不起学长，上次我忘记问你的名字了，也忘了好好跟你道谢，麻烦你送我到医务室，还帮忙垫药费。」

    「啊。」裴灯想起了什么，小小惊唿一声，看向陆谨，「我好像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裴灯，请问学长你叫……」

    裴灯是真的没有认出自己。

    陆谨舌尖顶了顶后槽牙，觉得心头有些无名火起，想起他上次皱着眉头抱怨说「我又不喜欢陆谨」的模样，顿了顿，未出口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最后说：「我叫……陆，陆云霄。」

    夏时把零食放在桌子上，兴味盎然地看着他们，等听到陆谨说出这个名字，大惊小怪地拖长声音「啊」了一声，顿时吸引了裴灯的注意。

    陆谨挑眉，满含威胁意味地看了一眼夏时，正值青春期的男生个头高挑，少年稚气都被逐渐分明的轮廓沖淡七分，这一眼竟真有些气势，夏时无声笑了，沖他眨眨眼，做了个拉上嘴巴拉链的动作。

    陆谨也不挣开裴灯的手，就那么带着人走到夏时跟前，对方半点没有成年人的骨气似的求饶，「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知道啊。你别来找我！」

    陆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拿药。」

    夏时正经起来，「什么症状？你病了？」

    「同学打球扭伤了脚腕，拿瓶红花油……多拿一瓶，校队也备着。」

    夏时立刻到医药柜里拿了两瓶出来装好，在刷卡器上按出价格，陆谨还没来得及拿卡，原本握住他双手的裴灯就飞快地刷了自己的卡。

    「上次麻烦学长了，这次我帮你付！」

    陆谨接过夏时递来的口袋，有些无奈地看着裴灯，像是想说他又怕话太重伤到小孩，「这价钱可比你上次的贵，这回成你帮我垫了。」

    裴灯不在意地笑笑，父母从小就教他不能欠别人人情，别人对你好是情分，不能一味接受，总得有来有往才行，所以他的目的就是感谢这位学长并且把别人给垫的医药费还了，如今目的达成，他又乖乖沖对方鞠了一躬，「谢谢陆学长上次送我过来。」

    夏时在旁边感嘆，「这谁家小孩，太可爱了吧？」

    陆谨无视了他，一把揪住裴灯的衣领，把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小少年又给扯了回去，「有空吗？」

    「哎？」裴灯茫然。

    「跟我走一趟，你既然多给了药费，那我请你吃晚饭。」眼瞧着裴灯要摇头，他又说：「不准摇头，吃食堂，你压榨不了我什么，何况高一晚自习比我们还晚半个小时，时间足够。」

    裴灯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来，他不善于撒谎，也找不到别的藉口，何况他觉得这位陆学长很合眼缘，两人相处并不尴尬，只好乖乖点头。

    ——倾盖如故不外如是吧。裴灯想。

    陆谨唇角弯了弯，「乖。」他顺手提起夏时放在桌上的零食，气得对方大喊「这是给小裴的」，他将零食单手背在肩上，「知道了，帮他拿的。」

    裴灯就仰头看着他，认真地说：「学长吃。」

    陆谨觉得夏时说得对，这谁家小孩，太可爱了。

    陆谨先去篮球队把药给了队友，对方招唿他，「晚上球队一起出去吃饭啊，庆祝一下今天的胜利。」

    这种校内赛他们队几乎没输过，真要庆祝恐怕天天都能吃饭，不过是这帮男生在校内呆不住想出去放个风而已，大约又是跟教练磨了半天才磨来的「庆祝」。

    陆谨双手插兜，「你们去，我有事。」

    「哎？干嘛去，好不容易出次校，大佬你真不去？什么事这么重要？」

    「我要……餵兔子。」陆谨沖他们抬抬下巴，「你们玩得开心。」

    等陆谨的身影消失在篮球馆，一群大高个面面相觑——

    「他说他要干啥？餵什么？」

    「大佬什么时候养了兔子？」

    周鹤刚沖了澡出来，没遇到陆谨，倒是听见了队友们的讨论，登时双眼一亮，难道真是小姑娘找过来了？他眼睛一转，拍了拍身边队友的肩膀，「我也有点事，你们去吃，别管我。」

    「这……又是什么事？总不能也是养兔子吧？」

    「最近流行养兔子吗？」

    「宿管同意养兔子了？我可以养只猫吗？」

    周鹤身高腿长跑得快，倒是真让他追上了陆谨和裴灯，他看背影只瞧见两个男生，疑心是认错了人，又特意绕到前面看了一圈，并没有看见预想中的小姑娘，刚开口喊了个「陆」字，陆谨走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不准叫我名字。」

 第6页

    周鹤茫然地「啊」了一声，搞不懂陆谨这是在做什么，他试探着问：「那我叫大佬？」

    「随便。」陆谨说。

    周鹤就问他，「大佬，你不和球队出去吃饭？这是……」他好奇的视线落在裴灯身上。

    「裴灯，高一的学弟。」陆谨介绍了，又对裴灯说：「这个人不重要，不用记名字。」

    周鹤气得跳起来，「呸呸呸，我重要得不得了，小学弟，我叫周鹤，周末的周，仙鹤的鹤。我名字很好记的，每到周末，我就是遨游在游戏里的一只仙鹤……」

    裴灯忍俊不禁，「周学长好。」

    周鹤应了一声，又问：「你们这是要去吃饭吧？一起啊。」他根本不给人拒绝的机会，非常自觉地走在前面带路了，「食堂三楼新开了一家餐厅，里面东西特别好吃，据说红烧牛肉里的牛肉有这么大——」他捏了捏拳，「沙包这么大的拳头……不对，拳头这么大的牛肉，吃过吗？」

    陆谨语气淡淡的，「沙包这么大的拳头，你想吃吗？」

    周鹤立刻闭嘴，停了不到半分钟又凑到裴灯身边，「学弟你是哪个班的？我罩着你啊……」话音未落，就被陆谨揪住衣领丢到了一边，顺手丢给他一口袋零食，「拿着。」

    裴灯弯起眼睛笑，周鹤一副自来熟的模样，语气真挚又热烈，很难让人不喜欢。

    到了周鹤强烈推荐的餐厅一看，陆谨顿住了脚步。

    淡糖果色的纱帘吊顶，可爱小动物形状的暖色吊灯，墙面上绘制了趣味十足的彩绘，靠墙的布艺沙发堆满了毛绒玩偶，原木餐桌餐椅被别出心裁地做成了童话马车的样式，桌子上还摆了一盆小巧的多肉。

    陆谨随意扫了一眼，几个临窗女生的桌上摆着的餐盘，都是爱心或者动物形状的马卡龙色，可爱非常。

    周鹤半点没察觉陆谨的抗拒，「走啊，据说味道不错，好多人来，再过会儿该没位置了。」

    陆谨低头一看，身边的裴灯眼睛睁得圆圆的，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见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小少年仰起头来看着自己，「学长，我们进去吧？」

    他大约是真的很想进去，并没注意尾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催促和撒娇的意味。

    「……走吧。」陆谨视死如归，疾步走了进去，也没要店员招唿，径直走到角落里坐下，那边有彩窗隔断，勉强挡住了外人的视线。

    这家店的顾客大多是女生，三个男生骤然走进来，自然不免吸引大部分人的目光，只可惜陆谨人高腿长，三两步就消失在视野中，何况比起他们三个，明显是面前的更有吸引力，女孩子们好奇地看了看就收回了视线。

    裴灯慢了半步，是被陆谨抓着手腕拽过去的，唯有周鹤走得散漫，还有闲心打量一下四下布置，见到有同班女生在，还凑过去问这家店什么菜最好吃。

    片刻后周鹤坐定，口头批评了一下陆谨和裴灯抛弃战友的行为，然后拿起菜单点了几个菜交给一旁的服务生，「据说这几个菜最好吃，试试。」

    裴灯喜欢这家店的环境，带着一点童话式的浪漫，他从小就喜欢这些，以前还曾经被人嘲笑过特别幼稚，甚至笑话他像个女孩，是父母擦掉他的眼泪，告诉他，喜欢童话没有错，用「像女孩」嘲笑他的人才是真正不尊重女孩的人。于是小裴灯不再压抑自己的喜好，那些嘲笑他的人，他就不跟他们做朋友，甚至用牙齿用拳头反击。

    他记得当时还有个沉默寡言的小胖子坚定地支持自己，在别人嘲笑时会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说他的喜好一点都不奇怪，还站在自己身前挡下所有嘲讽的目光，甚至替自己挥起拳头。对方是他童年时代最好的朋友，只可惜后来搬家，双方就此失去联繫，对方也没有遵守和自己的承诺，恐怕早就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

    想到这里，裴灯心情不免带上了一丝沮丧。

    周鹤则在一旁夸起了店内的环境，甚至如数家珍地报出了几个墙上绘制的漫画人物的名字，裴灯双眼一亮，愉快地和他交流起来，两人平日里都喜欢看动漫，国内外都有所涉猎，话题多得数不完。

    陆谨平日里并不关注这些，眼下倒是没了插话的机会，他有些烦躁地换了个坐姿，单手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地转动着手里的筷子。

    初中那会儿都挺流行转书转笔的，下课时经常能看到满教室的纸笔纷飞，裴灯也学过，不过只学会了最简单那种，只会把笔放在食指中指间转，可陆云霄却五指翻飞，将一根筷子在手里转出了花，残影略过，立刻吸引了裴灯的注意力，他一脸佩服地看着陆云霄，「陆学长好厉害。」

    语气是十足的崇拜和羡艷，加上他一脸认真的表情，仿佛对方做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获得了全球转笔冠军。

    来自于同性的认可往往更能让男生获得骄傲感，周鹤听得激起了好胜心，想要拿筷子转，他也会这招的好吗？

    结果手刚一触到筷子，陆谨就挑眉看向了他，周鹤懵逼了，把手放回去，眼瞧着陆谨移开目光，他又试探着把手放到筷子上。

    果然，陆谨目光淡漠地看着他，仿佛无声地说你敢转就试试看。

    周鹤学乖了，假装自己很喜欢桌子上的这盆多肉，低头研究起来。

    陆谨问裴灯，「想学？」

 第7页

    裴灯用力点头，抬起头问他，「学长可以教我吗？」

    「下次。」陆谨把筷子放下来，替裴灯拆开碗筷，「先吃饭。」

    这家餐厅上菜速度挺快，服务员替他们摆好菜盘，陆谨一看见满桌子的小猫小狗小爱心就觉得额角青筋按都按不住，周鹤和裴灯倒是吃得兴味盎然。

    裴灯给陆云霄推荐面前的一道菠萝咕咾肉，「陆学长，这个好吃。」

    暖灯下的食物带着晶莹油光，陆谨挑了一块。

    微酸回甜，的确好吃。

    --------------------

    第4章 陆霄霄

    ======================

    周三物理课，走上讲台的却不是以前那位娇小的女老师，而是一个穿着衬衫西裤的男老师。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高启两个字跃然而上，笔画苍劲有力。

    「你们班这两个月的物理课暂时由我代上。」他话语简洁，「下面翻到教材十二页，今天我们开始学习第一章第二节，时间和位移。」

    陈俊阳拿笔戳了戳裴灯的背，等他往后仰的时候小声说：「哎你知道吗，李老师好像怀孕了。」

    李老师就是他们以前的物理老师。裴灯对此有些惊讶，他印象中的孕妇都是大腹便便的，李老师上周可还穿着束腰裙呢。

    「好像是刚检查出来，据说李老师身体差，开头两个月胎儿不容易保住。」陈俊阳的姑姑是学校理事，他也是听姑姑说起的这事。

    对于女性怀孕的事情，这群半大的男生又好奇又敬畏，陈俊阳也不例外，「希望李老师顺利生下宝宝吧。」

    不止他们，班级里还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大约都在说李老师的事情，还有人传起了纸条，问陈俊阳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陈俊阳全神贯注地写着纸条，自然没注意高启已经从讲台上走了下来，原本还有些许吵闹的的教室也寂静一片。

    裴灯紧张地看着高启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连忙反手轻轻拍了拍陈俊阳的课桌，陈俊阳正沉浸在八卦的乐趣中，对此一无所觉。

    直到一道身影在课桌上投下阴影，陈俊阳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对上高启的脸，他心虚地想要抬起手臂遮住纸条，却被高启抽了出来。

    他扫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又看了一眼陈俊阳，转身走回讲台。

    「说句题外话。」他把纸条放下，环视教室一圈，语气带着些漫不经心。「李老师的确是怀孕了，所以才请假休息两个月，两个月后她会回来继续带你们。你们现在浪费的时间，到时候就是压在李老师肩膀上的重担。」

    班里的同学面面相觑。

    「我会按照教学进度讲课完成我的任务，但如果你们跟不上，只能由李老师回来以后再给你们补进度，到时候劳累的是她，懂了吗？」

    高启说话时的冷淡态度立刻激怒了这群半大的孩子，虽说开学还不到一个月，但李老师非常尽职尽责，同学们还挺喜欢她。此刻听高启这么说，学生们都觉得像是有外来者闯进了自己的地盘，在欺负他们「自己人」，再一深想，如果真的因为自己的缘故拖慢了进度，到时候李老师又要重新教一遍，那岂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高启没有留给他们太多思考时间，很快就在黑板上画下了时间轴，讲起了时刻和时间间隔的区别，这一次没有学生走神了，他们怀着「同仇敌忾」似的心情，情绪高涨地听着课。

    高启博闻强识，讲课时不时穿插一些生活常识和国内外时事热点，仿佛生活中一切都和物理息息相关，学生们本来就情绪高度集中，如此一来更容易被带入教学氛围，等到下课铃响的第一秒，高启也刚好结束这堂课最后一句话。

    「下课。」他合上书本，掉头就走。

    裴灯还在奋笔疾书，理科之中他物理最差，高启写的板书他一字不落地抄了下来，又觉得高老师说的一些课外知识对于背定理和做题很有用，于是干脆连这些也都记了下来，以便复习的时候方便记忆，他不习惯用笔记本，于是一本课本空白处被写得满满当当，还贴了三四张便利贴。

    陈俊阳则在后面喃喃自语，「我的天，没见过比学生还盼着下课的老师，哎裴灯，你说高老师他怎么不拖堂啊？」

    裴灯头也不抬，回道：「你不是最讨厌老师拖堂吗？」

    「那不一样啊。」 陈俊阳振振有词，「我讨厌拖堂，是学生的本分，老师拖堂，那也是老师的本分啊。」

    裴灯无言以对，只好说：「你说得对。」

    他赶在值日生擦黑板之前抄完笔记，整只手都酸麻了，双手一张一握地舒缓，无意间看到旁边的同学在转笔，盯着看了一会儿，确认对方没有陆云霄转得厉害。

    陆云霄还说下次教他，不过那天吃完饭以后他们就没遇上了，青山高中这么大，哪怕高中部都在一个区，也没遇见过。

    不过……

    裴灯握着笔，认认真真地写下「陆云霄」三个字。

    他好歹知道了陆学长的姓名。

    裴灯倒是没想到重逢来得这么快。

    高中部的晚自习时间比较自由，除了高三是强制安排在班级里外，高一高二的晚自习都只有一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可以自由安排，陈俊阳答应了要帮裴灯补习，去图书馆自习的时候就叫上他一起。

 第8页

    裴灯仔细收拾好学习用品和水杯，和他一起去了图书馆。

    青山中学现在的图书馆是建校百年时重建的，主设计师是一位优秀校友，图书馆设计得极具现代艺术气息，流线型外墙和光可鑑人的落地玻璃窗很得学生们的欢心。

    两人刷了指纹验证进去，一楼的自习室几乎已经快坐满了，陈俊阳领着裴灯上三楼，「二楼好多谈恋爱的，我们不去打扰他们。」

    裴灯站在二楼门外望了一眼，里面其实都是埋头读书刷题的，他小声反驳，「大家都在学习。」

    陈俊阳拍了拍他的肩膀，「嗨，一看你这就没经验，你瞧瞧里边怎么坐的。」

    裴灯又看了一眼，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问题，「都是男女生一座。」

    陈俊阳嘿嘿一笑，肉乎乎的脸上又挤出两个酒窝来，「看出来了吧，走走走，盯着人谈恋爱天打雷噼。」他推着裴灯的肩膀往三楼走去，故作老成地说：「小年轻谈恋爱就是这样的，你以为他们在学习，其实他们在谈恋爱，你以为他们在谈恋爱，但是他们都说自己在学习。」

    「什么乱七八糟的。」裴灯指着旁边的电梯，「那我们一开始应该坐电梯上来啊。」

    陈俊阳搓搓手，「哎，这不是我想减肥所以要多运动嘛，你就当陪陪我，锻鍊身体了。」

    裴灯「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可是每天早上晨跑，你都没瘦下来，走三层楼梯就可以吗？」

    他问得认真，陈俊阳一时分不清这是嘲笑还是学术发问，只好说：「意念，我走楼梯时减肥的意念比较强烈，这样也可以减肥。」

    裴灯半信半疑地被人拖进了三楼的自习室。

    相较于一二楼的人满为患，三楼的确清净许多，偌大的自习室里只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因为这里都是更为高深冷门的专业书籍，如果自习时遇到问题要找书，还得下一二楼，比较不方便，所以来的人很少，大部分来这里的都是不用查阅参考资料的学霸。

    两人挑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布置的作业已经在晚自习时完成，裴灯认认真真地复习了一遍今天学的课程，又做起了理科的拓展题。

    基础题是人人都会的，拓展题才是拉开差距的所在，裴灯好歹补习了一个假期，如今做基础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但拓展题依然让他头痛不已，做完理化以后又转战数学，但第一题磕磕绊绊地做出来了，第二题却连该用什么公式都不知道。

    他等陈俊阳做完手里的题，这才把习题册推了过去，轻声询问。

    陈俊阳拿过来，在草稿纸上画出了函数图，讲着讲着，忽然迟疑起来，「我这么做好像也不对啊，你说我是不是这一步公式不对？」

    两人一脸懵逼地对望，裴灯眨眨眼睛，眼神一片茫然，「我，我不知道啊……」

    陈俊阳咬着笔，皱着眉头重新演算起来，半晌也没得出答案，两人一起发愁，正打算把这道题留到明天请教老师，一道略显淡漠的声音在他们身前响起。

    「裴灯？」

    裴灯抬头，一下子笑了起来，欢喜得连声音都沾了糖。

    「陆学长！」

    陆谨走到他面前，「在和同学自习？」

    虽然入校时一群同学起闹要去听陆学长的演讲，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但其实没一个人认识陆谨，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而陈俊阳虽然受姐姐所託要给她拍传说中的大神陆谨，实则也是不认识对方的，还以为只是一位同样姓陆的学长而已，因此也跟着裴灯一起叫了一声陆学长好。

    「你好。」陆谨沖他们点头，注意到两人愁眉苦脸的表情和面前写得满满当当的草稿纸，原本打算迈过去的步子停了下来，「哪道题不会？」

    不给裴灯拒绝的机会，他绕过桌子，走到裴灯身边坐下，「我给你讲。」

    好在三楼自习室人少，三人又在角落里，倒也没有打扰旁人，陆谨在草稿纸上写下关键词，「函数在数值区间不单调，由此得出2a＜1＜a＋1，这里能明白吗？」

    陈俊阳一口应下，「能。」

    「……不能。」裴灯耳根一片绯红，小声说。顿了顿，他不好意思地说：「学长你讲，我记下来慢慢想。」

    「不懂就说，不准装懂。」陆谨顺手拿手里的笔轻轻敲了敲裴灯的额头，耐心画出函数线，一点点掰碎了给他讲。

    半个小时后，陆谨问：「会了吗？」语气和刚开始讲没什么不同。

    这次裴灯可以骄傲地和陈俊阳一起答应「会了」。

    学渣做出高难度数学题的成就感真的非同一般，裴灯开心得双颊发红，湿漉漉的眼睛也亮晶晶的，「陆学长，你真的最厉害了！」

    陆谨笑了笑，「这就算厉害了？那你以后不会把我忘了吧？」

    裴灯觉得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但一时间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乖乖摇头，「当然不会忘了学长。」

    陆谨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忽然岔开话题，「你学长可多了去了，叫我名字吧。」

    裴灯却不肯，觉得连名带姓地称唿对方一点都不礼貌。

    陆谨却像是发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拿笔轻轻戳裴灯的习题册，低声催促：「快点，叫名字我就帮你检查一遍，别的不会的，我也可以教你。」

    陈俊阳已经抱着自己的习题册自觉地转移到长桌那头了。

 第9页

    裴灯求助无门，他转了转眼睛，小声念叨起来，「陆云霄，云霄，嗯……霄霄？」

    他小声询问着，语气里带着一点雀跃和怕被拒绝的忐忑，像一只要把胡萝蔔贡献给大野狼的小兔子。

    怎么都上高中了还像小时候一样黏黏煳煳地叫人啊。

    陆谨说：「好。」

    他哪里说得出半个拒绝的字。

    --------------------

    第5章 长不高

    ======================

    陆谨倒是说到做到，帮裴灯顺了一遍习题册，又给他讲了两道错题，这一番耽搁下来，时间也差不多了，裴灯和陈俊阳准备回寝室，陆谨原本打算再看一会儿书，见裴灯收拾了厚厚一堆教材，皱了皱眉，拿过书包掂了掂，「这么重？」

    裴灯一笑，在冯群的鼓励下，他的信心慢慢地涨了起来，虽然还是努力想要提升成绩，但已经不太会因为提到偏科而不好意思了，「因为我理科不太好，所以每一科都得好好复习才行。」他一边说一边盖好水杯盖子，「嗯，就是笨鸟先飞。」

    陆谨摇头，「你不笨。」他看裴灯打算拿过书包，没松手给他，反而自己单肩背上了，「你去帮我抱书。」

    上次在医务室被人抓住手腕，陆谨便知道了这个小朋友是半点不要欠人情的，他以交换的方式向裴灯提出要求。

    裴灯果然没有再纠结书包被人拿走的事情，顺着陆谨的示意走到他之前的书桌前，将桌子上摊开放着的几本书全部整理好，低头一看书名，《航天科技与工程》《中外航空图解词典》《空气动力学》……全是些他看不懂的书。

    「这几本书可不轻。」陆谨说。

    其实这几本书重不到哪儿去，不过是硬壳精装，看起来有些分量而已。

    裴灯不知道被骗了，但这样一来他就不再抗拒让对方背自己的书包了。他很高兴能帮陆云霄的忙，于是走过去小心地把几本书抱在怀里，只是抱起来以后疑惑地看了一眼陆谨，似乎有些疑惑对方怎么会认为这几本书很重。

    「真的是只兔子。」

    陆谨看着乖乖抱着书本站在前面等他的人，轻声说。

    他声音放得又轻又软，被窗外拂过的夜风带走，只余一点点甜味在舌尖萦绕，裴灯没有听清，疑惑地歪头看他。

    夜幕四合，星光在空中闪烁不定，聚集了一天的暑气被晚风吹散，图书馆外的紫藤长廊上垂下的枝叶微微摆动，草丛里有几只还坚强存活的夏虫，努力发出悠长的鸣叫。

    裴灯想走长廊，那边可以抄近道回寝室，没想到陆谨和陈俊阳都反对。

    「啊？因为黑吗？」裴灯拍了拍被陆云霄背着的书包侧袋，「我有小手电。」

    他认认真真的表情让陈俊阳笑起来，小胖子故作成熟地拍他肩膀，「裴灯，你每晚到底有没有认真听寝室夜谈啊？」

    裴灯不明所以，「我晚上睡得沉……」话没说完，被陆谨揽着肩膀换了个方向，「晚上不准一个人走那边，会被雷噼。」

    「为什么？」裴灯追问，他隐约看到长廊里还有人影幢幢，「那边有人啊……」

    陆谨顺势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傻。」

    陈俊阳在旁边挤眉弄眼地解释真相，「那边都是高年级谈恋爱的啦！」

    裴灯的脸顿时红了，想到自己刚才还坚持要走，一时间窘迫得快要同手同脚，陆谨好心解救他，「难怪你包这么重，除了手电还有什么？」

    「钥匙，创口贴，一卡通……」裴灯真的乖乖扳着手指数给他听。

    陆谨的宿舍和裴灯他们隔了两栋楼，裴灯把书举到陆云霄面前，「谢谢霄霄，书给你。」

    陆谨把书包取下来，想了想，问裴灯，「你明天还要去图书馆自习？」

    裴灯点头。

    「以后别背那么多，专心复习一科就只带一科的书，贪多嚼不烂。」陆谨把书包交还给他，又顺着包带提了提沉重的书包，「天天背这么重，会长不高的知不知道？」

    裴灯吓了一跳，「会吗？」

    陆谨表情严肃，又强调一遍，「当然会，明天只带一门记住了吗。」他单手抱住几本书，说：「我比你们晚一个小时下自习，九点十分到三楼。」

    裴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陆谨话里的意思，「会耽搁陆学长你的时间……」

    「我复习一下高一知识，用不了多少时间，所以不准带多了书。」陆谨伸手点了点裴灯的额头，「还有，又叫错了。」

    等陆谨道别后转身进了寝室，陈俊阳抱着书包在一旁问：「裴灯，你们这是早就认识吧？」

    裴灯正双手抓着书包带子想把包提起来一点，怕自己真被压矮了。听到陈俊阳的话，他笑起来，「怎么可能呀？陆学长就是，就是人特别好。」

    陆谨即便在高二特尖班，那也是能长居榜首的人物，有他指点，裴灯的进步简直是肉眼可见。

    最开始他半信半疑，觉得陆谨只是跟自己客气一下，于是第二天装好化学书以后，犹豫了一下，又多装了一册物理。

    结果陆谨来了以后，没说什么，只是先给他讲了化学，又讲起了物理。

    裴灯觉得自己耽搁了别人时间，急得想藏书，可他不及陆云霄身材高大，对方单手举起书本，自己跳起来也够不着，他又不敢在图书馆大声喧譁，只好扯着陆谨的衣袖小声哀求，「霄霄，我错了。」

 第10页

    陆谨还要继续恐吓他，「看见了吗，你现在比我矮，就是因为背的书太多太沉，压成这样的，再这样下去，以后再长不高了。」

    裴灯真的被他吓住，一双杏眼瞪得圆熘熘的，说话都结巴起来，「不，不会吧？」

    陆谨仗着小兔子全心全意信赖自己，不单不哄，反而变本加厉，「外国科学家两年前做了对比试验，经常背负重物的学生身高一般不会超过一米六。」

    裴灯对他满怀信任，听得嘴巴微张，半天都合不上。

    陆谨给他讲完几个不懂的地方，见裴灯神色犹豫，似是有话要说，便问：「哪里不懂吗？」

    裴灯皱着眉头，极力压低的声音都藏不住他的委屈和忧虑，「我，我初三就一米六七，高一入校体检还是一米六七，我是不是长不了了……」

    陆谨失笑，见他担忧得十分认真，又不敢说自己刚才是胡诌骗人的，只好放下笔，轻轻摸摸裴灯的头髮，「会长的，我保证。」

    语气带着不自知的温和。

    等到周末回家，裴灯央父亲给他买了个小一号的背包。

    「你以前不是喜欢大号的双肩背包吗？说可以装很多东西。」裴茂云很奇怪。

    裴灯「嗯嗯」地敷衍过去，「现在又喜欢小一点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把陆云霄跟他说的话告诉父母，好像这是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似的。

    他很少在父母面前撒谎，都没发觉自己的语气紧张，脸颊也涨得通红，还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拿了背包就飞快地往房间跑，「谢谢爸爸！」

    邓新慈抬起手肘撞了撞裴茂云，「哎老公，难过吗，你儿子有话不跟你讲了。」

    裴茂云虚张声势，「那还不是你儿子，你儿子在你面前有秘密了。」

    邓新慈「哼」一声，「我们这种成熟女性是不屑打听小男生的秘密的。」话这么说，她又忍不住好奇，「你说小灯是不是谈恋爱了？」

    裴茂云满不在意，显然对自己儿子信心十足——

    「不可能，现在小女生喜欢长得又高又帅的，咱儿子还小呢，暂时跟这两项都不沾边。」

    闻言，邓新慈柳眉倒竖，「你说我儿子不帅？中午吃泡面吧你！」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而逝，因为国庆长假即将到来，连周末调休月考都不再让学生们焦虑。

    为了防止作弊，第一次考试时全年级打乱了班级排序来安排考试座位，以后则会按照成绩轮次排序。

    裴灯和陈俊阳都被安排在一班，两人走进教室一看，黑板顶端的时钟旁边挂着一个电子显示屏——

    距离高考还有1007天！

    两人目瞪口呆，陈俊阳打了个哆嗦，「不至于吧？」

    裴灯也感受到了一股不知名的压力，赶紧转头不再看那个牌子，他按照考号找到了座位坐下，原本想学其他同学一样在开考前抓紧时间看几页书，手还没摸到课本，陆云霄昨晚的话在脑海里响起——

    「不准紧张，也不用临时抱佛脚，你进步已经很快了，知道吗。」

    陆谨还给了他一颗糖，还是上次夏时给他的那一袋零食里的，裴灯原本想全给陆云霄，却愣是被对方塞了回去，自己只留了一盒硬糖。

    昨晚陆云霄就给了他一颗包好的薄荷味硬糖，让裴灯紧张的话就吃掉。

    裴灯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自己，从笔袋里掏出糖来剥开，飞快地塞到嘴巴里。

    清凉的薄荷味一瞬间在嘴里蔓延开来，连带着有些紧张过度的大脑也被清洗了一遍似的。

    裴灯想到陆云霄有时候给他讲题会离得近，对方身上就带着清浅的薄荷味。

    小指甲盖大小的硬糖很快被含化，监考老师抱着卷子走上了讲台，开始宣读考试规则，底下还有学生在疯狂翻书期盼着能趁这十几秒多记住一个公式，而裴灯的紧张情绪已经随着那颗薄荷糖消失殆尽。

    --------------------

    第6章 国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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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科考试还有十分钟结束，裴灯已经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试卷。有两道题他拿不准，重复算了几遍也得不出确定的答案，最后选择相信第一直觉，没有修改答题卡。

    他的座位靠窗，百无聊赖地单手撑着脑袋打量窗外景色。

    九月底，学校里栽的桂花树早已经开得十分茂盛，一班的教室又在一楼，离桂花林很近，裴灯只闻到一阵阵浓郁香甜的桂花味道往鼻尖里扑，他睁大眼睛在不远处的桂花树上寻找那些细小而繁密的花朵，又看到一只小家雀在枝头间蹦蹦跳跳，还不怕生地冲着裴灯的方向轻鸣，没过一会儿又飞来一只大一些的鸟，它们亲昵地挨在一处鸣叫。

    他看得入了神，竟然没注意到考试结束铃声响起，是同学们起身去交考卷的嘈杂声响才让他回过神来。

    父母说好了国庆节带他出去玩，让他今天回家收拾东西，裴灯有些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书包，和陈俊阳匆匆道别就往校门外冲去。

    他跑得急，想赶五点过十分的那一趟校车，但学校人多，高中部教学楼离发车处又有些远，所以等他跑到时，还未发车的校车早已经被不用考试的初一学生占满了，候车处也排起了长龙。

    而下一班车要再等二十分钟了。

    裴灯扶着路边的灯柱喘气，看着面前长长的候车队伍，无奈地嘆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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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知如此，就不该拒绝爸爸要来接自己的提议。

    他拉了拉书包带子，正准备去候车，肩膀被人按住，一瓶未开封的水递到面前。

    「霄霄？你怎么在这儿？」

    陆谨把水朝他的方向又递了递，「喝。」他看着裴灯乖乖扭开瓶盖喝水，这才说：「你跑什么？」

    「我想早点赶车回去。」裴灯愁眉苦脸地看着长长的候车队伍，「看起来还要等好久啊。」

    陆谨扭头看了一眼候车处拥挤的人群，又问裴灯，「你一个人走？」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说：「跟我走。」

    「啊？」裴灯茫然，陆谨又说：「我有车。」

    「不用的，谢谢你，我自己去外面转车搭地铁……」话没说完，裴灯就被陆云霄揽着肩膀给拖走了。

    陆谨的力气很大，裴灯挣扎不开，他越挣扎，陆谨越不松开，还故意挠他痒痒。

    裴灯本就敏感，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断断续续地向陆谨求饶，笑意令他的声音更显软糯。陆谨终于有了一丝欺负小朋友的惭愧，松开手，又替他整理好因为打闹而有些凌乱的衣服。

    裴灯是被家里人宠大的，早先和陆谨不熟时还有些客套，但这大半个月下来，他已经和陆云霄熟络起来了，于是在对方面前渐渐露出本性来，是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恃宠而骄——

    「快一点快一点，要理好知道吗，因为都是你弄乱的。」

    陆谨从来没被人这么使唤过，却并不生气，笑着替他理好校服衣领，让裴灯站在车库旁边等，自己推了车出来。

    裴灯看着陆云霄推的车，眨巴眨巴眼睛，意味深长地「咦」了一声。

    陆谨知道他在大惊小怪什么，他的车上周推去检修了，临时赶时间，就骑了母亲的女士车过来。

    「嫌弃？」他长腿一伸跨坐上车，拍了拍后座，「走不走？」

    裴灯立刻跳上去坐好，笑嘻嘻地问：「师傅，我到城南，车费记帐可以吗？」

    「你搬家了？」陆谨闻言，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我家吗？搬到城南很多年了，一开始是为了方便我读书，谁知道高中校区会修在这么远的地方。」

    正说着话，陆云霄反手伸过来，裴灯还以为对方又要打他，连忙紧紧贴到他的背上去。

    没想到陆云霄只是反手按了按他的肩膀，「坐好，掉下去我不管。」

    说完，他一蹬脚踏，坤车也被他踩得像山地。

    风唿唿地从耳朵边吹过，陆谨载着人灵活地绕过人群，转过那一条长长的候车队伍，裴灯刚好在尾巴上看到等得百无聊赖的陈俊阳，他想到前几分钟自己还差点也和他一样成为可怜的排队的一员，而现在已经马上要出校门了，于是开心地笑起来。

    陆谨怕他掉下去，稍稍骑慢了些，反而被裴灯拍着背催促起来，「霄霄你骑得好慢，换我来载你吧。」

    陆谨只觉得被裴灯的手拍过的地方烫得可怕，可那种烫却又让他心里像是融了糖稀，甜蜜绵软。

    他此时尚不能理解这种情感，迎面的风一吹，那种灼烫似乎被吹走了，他便只记得努力蹬车往前跑了。

    又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两人便不再顺路，好在裴灯的家也不远了，他下车以后叫住陆云霄，跑到街边超市里买了一支冰棒给他。

    陆谨接了过去，撕开包装纸叼在嘴里咬了一口，沖他挥了挥手，含混道：「乖乖回去，过马路要看红绿灯，不准贪玩到处跑，不能吃陌生人给的零食，知道不知道？」

    他这话说得像是哄幼儿园小朋友，街边还有不少行人在等红绿灯，其中一个才上幼儿园的小宝宝天真地问他的妈妈，「妈妈，今天老师也这么教我了，哥哥是不是和我一样上小葵花班呀？」

    周围人都善意地闹笑起来，裴灯脸都红了，他拍了一下陆谨的车把手，故意很兇地瞪眼睛，「看吧，都怪你。」

    说完掉头就跑了，陆谨一只脚踩在地上支着车，低低笑出了声。

    裴家三口是自驾游，行程安排得很轻松，到了古城后，裴茂云倒在房间补觉，裴灯便被委以重任——陪母亲逛街。

    裴灯很惊讶，就这么半个小时的时间，邓新慈不但换了一套新衣服，还画了个漂亮的妆，他替妈妈拿好包，在旁边笑：「妈你打扮得这么好看，我爸都没看到。」

    邓新慈被儿子这话哄得喜笑颜开，沖儿子挤眼睛，「哼，咱们看年轻的帅哥美女去，不带你爸玩儿。」

    古城的城砖是古老的，但里面的人却是新鲜的，千年前的古朴建筑和千年后的人潮交织，沿街小贩的叫卖声和店铺里放着的流行音乐混杂，阳光懒懒散散地落在人身上，只觉得暖，而不会让人觉得晒。

    整座古城都被慵懒而热闹的气息笼罩，裴灯倒是很喜欢。

    这里临街的商铺几乎全是本地人开的，铺子就是他们各家传下来的老房子，里面卖着的东西既有各个城市都随处可见的小玩具，也有当地特有的手工作品和点心。

    邓新慈走进一家女装店里挑丝巾，怕裴灯站在一旁等得无聊，就拿了钱给他，让他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也可以给朋友买礼物，不够再问妈妈要。」她知道儿子不会乱花钱，给他也很放心。

    裴灯买了半盒切成小块的特色酱肉吃，觉得味道不错，让店家重新打包一盒抽了真空，准备给陈俊阳带回去，这个小胖子真是特别不辜负他一身的脂肪，别无所好，就喜欢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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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给陈俊阳发了消息，对方估计是住在手机里的，秒回，嗷嗷叫着现在就想吃。

    裴灯边走边看，觉得沿街店铺里卖的东西都挺有趣，蜡染、织绣、古代的弓箭，甚至还有一些当地文物造型的小摆件。

    他买了一把小弓，想问陆云霄想要什么，打开通讯录才发现自己压根没加对方好友。

    这也难怪，裴灯是一返校就老老实实地把手机上交给生活老师的乖学生，平日里和陆云霄最多的交集就是在图书馆，陆云霄去图书馆也几乎不带手机，所以他们连电话都没交换过。

    裴灯有点丧气，想着回去以后要和对方说一下这件事，毕竟他们已经是好朋友了，怎么能连电话都没有？

    这么一想，他又重新高兴起来，零零散散买了些东西，又打包了几样小吃转回头去找妈妈去了。

    裴灯在古城玩得开心的时候，陆谨正在篮球场上和人对打。

    和他打球的正是裴灯他们班的物理老师高启，高启换下了衬衫西裤，穿上了宽大的球衫，比平日里多了几分随意。

    两人1v1，球场边只有一个观众兼当评委，三局结束后，各有胜负，打了个平手。

    高启拿起毛巾擦汗，「不错啊，人狠路子野，你这球可以。」

    坐在场边旁观的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两瓶水，他扭开一瓶递到高启手里，一瓶递到陆谨手边，「陆谨，让你把小裴同学叫过来一起玩，你也不带人。」

    这人正是夏时，他也是陆谨的表哥。

    「他跟他爸妈出去旅游了。」陆谨平躺在地上，胸口起伏不定，他随意拿过一瓶矿泉水扭开瓶盖，浇了自己一头，又甩了甩脸上的水珠子，「别欺负他。」

    夏时瞪眼睛，「谁欺负小朋友了？你欺负人差不多吧——陆云霄。」

    高启疑惑地重复了一遍，「陆云霄？」

    夏时沖他眨眨眼睛，也不知道到底是说给谁听，「有些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不告诉人小朋友自己叫什么。你说，瞒着有趣是吧，逗弄人好玩是吧？我看拆穿的那天怎么收场。」

    一听这话有点拐弯抹角说自己的意思，高启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干咳一声岔开话题，「今晚吃火锅怎么样？小北街新开了一家，据说味道不错，我请客。」

    两人在一旁说话，陆谨揉了揉眉心，心中难得升起一点幼稚的执拗。

    不是他要骗裴灯的，是裴灯自己没有认出他来，当年是裴灯违背了诺言，他没有和对方计较已经足够宽容大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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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失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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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小孩写作文记录童年，都会写出一个个五彩缤纷的梦，可陆谨的童年却像是一本用复写纸不断重复填满的日志，被单调而乏味的记录填满。

    他的父母皆从事航空航天专业，两人身居要职工作繁忙，在陆谨儿时的记忆中，父母的面容总是很模煳，大年三十都未能和父母坐在一起吃过几次团年饭。幼儿园里老师让小孩子画自己的家人，别的小孩要么画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要么画阖家手牵手出游，用色也是鲜艷大胆，唯独陆谨一个，勉强画了两个白大褂上去就不知道该如何着墨了，父亲是戴眼镜吗？母亲是长发还是短髮？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极为陌生的。

    后来又因为父母需要去西北偏远小镇从事研究工作，无暇分心照顾他，所以陆谨被寄养在了小叔家。

    可知人知面不知心，父母在时小叔态度和善，私下里却是另一幅面孔，陆家父母打来的生活费一多半都被他挪作他用不说，还常常剋扣陆谨的衣食中饱私囊，就连陆家父母寄来的幼儿奶粉也全进了他自己孩子的肚子，没有一罐是被陆谨吃掉的。

    或许是知道饿瘦了陆谨不好交代，小叔特意嘱咐家里人给陆谨做饭只图餵饱不管营养，导致小时候的陆谨因为过高热量脂肪的食物变成了一个小胖子不说，还背地里威胁陆谨，敢说出去就会在他的饭菜里下老鼠药毒死他。

    至今陆谨都觉得不解，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对方怎么就能对当时还是个小孩的自己如此残忍？

    大概是怕口头的威胁不够有力，小叔甚至特意抓着当时年幼的陆谨，让他亲眼目睹一只吃了老鼠药的老鼠痛苦挣扎死去的惨状。

    也正是因此，陆谨幼时一直沉默内向，他性情孤僻不愿交友，有外人在时甚至畏畏缩缩不敢说话，和如今爽朗自信的他判若两人，而这中间的转折点，就是裴灯。

    当年陆谨父母难得有了假期，便立刻计划从遥远的西北回来陪伴儿子一段时间，假条一批下来立刻高兴地给小叔家打来了电话。

    而小叔接到电话后就变了脸色，连忙带着陆谨上街说要给他置办几件新衣裳，纵是如此却也没忘了把自己的儿子带上。

    在商场里他让自己的儿子去试最新款的衣服，陆谨则只被允许选打折促销款，见陆谨多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小叔误以为他朝自己孩子翻白眼，伸手就去掐陆谨的肩膀，又拿出了「老鼠药」这套说辞威胁他。

    他自以为无人注意这个角落，也早就习惯了时不时地威吓陆谨几句，连陆谨都已经习以为常了，根本提不起半点反驳的意愿，却没料到一个小孩突然从试衣间里冲出来使劲推了小叔一把，并且大声嚷嚷起来，说小叔要杀人，扭头牵着陆谨就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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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小孩就是裴灯。

    裴茂云和邓新慈闻言都连忙赶过来，小叔忙赔笑说是小孩子闹着玩乱说的，这光天化日的怎么可能杀他；又说什么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陆谨是自家孩子，他刚才就是教训了一下小孩而已，又连忙让陆谨替自己说话。

    期间陆谨一言不发，以前他也把小叔的行为告诉过长辈，但都被对方以类似的词句煳弄过去，说什么小孩子脾气大，他平日里要管着陆谨养成良好习惯，陆谨逆反看不惯他才这么说之类的，家里人都觉得陆谨被小叔养得「白白胖胖」，身上也没瞧见过什么伤口，竟都没有起疑。

    因为在陆谨父母心中，他小叔对全家都可算得上是「恩重如山」。当年陆家经济条件不好，是小叔主动放弃学业打工，靠着血汗钱供了自己的亲哥哥——也就是陆谨的父亲读书；后来陆谨母亲生产时大出血，医院备血不足，小叔得知自己血型匹配后毫不犹豫地撸起袖子让护士抽血，直言「给我留口气就行」，等母子平安时，小叔反倒在病床上躺了两天，陆谨小时候一直被父母教导，若不是小叔，陆谨根本没法平安活下来。

    也正是因为有这层关系在其中，陆谨父母都觉得小叔不会对他起什么坏心思，反而真当陆谨是太过叛逆，会教育陆谨要多听长辈的话。

    陆谨原以为这个小孩的父母也会如此，他自己的家人尚且不管，眼前的不过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恐怕更不愿意因为小孩子的几句话给自己添麻烦。

    他试图挣开裴灯的手，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明明是个比自己还小点的孩子，力气却那么大，不单抱着陆谨不撒手，还一直牵着他躲在父母伸手，认真地说：「你别怕，我和我爸爸妈妈会保护你的。」

    令陆谨没想到的是，裴灯的父母认真地听完了裴灯的话，直接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小叔。

    「为了孩子的安全起见，报警吧。如果是我们的孩子冤枉了您，我们会向您赔礼道歉的。」

    陆谨的生活自那一天起，转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后来父母亲自带着他上门向裴灯一家道谢，那时候的小裴灯尚不知道自己的举动给陆谨带来了多大的帮助，他只高兴于来了新玩伴，于是拿出自己的新玩具和童话书，热情地邀请陆谨一起玩，直到两家人告别时，裴灯还站在门口依依不捨地望着他，「谨谨，你明天还来玩吗？」

    彼时的小陆谨思索片刻，慎重地点了点头，「我明天还会来找你的。」

    然后这个明天就变成了每一天，裴灯对世界永远充满着无限的好奇和热情，他好像总能找到不一样的角度发掘生活里的有趣之处，芝麻大小的事他都会开心地和身边人分享，以前听他喋喋不休的人是父母，后来又多了陆谨这个玩伴。

    「谨谨，你见过乌龟吗？我们楼下池塘有一只乌龟，我带你去看！」

    「谨谨，幼儿园为什么也要写字呀？我不想写字只想画画。」

    「谨谨，今天我得了一朵小红花，你有吗，我可以把我的送给你。」

    「谨谨，这是爸爸给我买的巧克力，我们分着吃。」

    「谨谨……」

    裴灯横冲直撞跑进了陆谨的世界，在他昏暗的心房内点燃了一盏温暖的灯，这盏灯一直亮到胸口带着的小红花变成红领巾，在陆谨以为会一直亮下去的时候，裴灯抱着陆谨哇哇大哭，问他为什么要和自己分开。

    陆谨也不知如何解释，其实父母早在得知小叔虐待他真相的那年就打算带他一起离开，可是他却摇头拒绝了，因为他答应了裴灯，第二天还会去找他的。

    陆家父母对孩子心中有愧，不愿拒绝他提出的这第一个要求，后来陆谨的外祖母又过来亲自照顾孩子，他们便松口了，允许陆谨留在青山市，直到陆谨到了读小学的年纪，两人觉得还是要把儿子带在身边教育才行，这才给陆谨转了学籍。

    那时候的通讯还不够发达，而陆家父母吃住都在科研所里，甚至没有自己的座机电话，所以陆谨在走之前特意告诉裴灯自己会给他写信，还给了裴灯厚厚一叠贴好邮票的信封，神情严肃地要求裴灯也要给自己写信。

    ——结果他没有收到过一封裴灯的来信，而自己寄出的每一封信都石沉大海，回信变成了邮局贴上的「查无此人」退条，陆谨的心情从期待到到担忧，从失望再到习以为常，他自己都以为他已经完全忘了这个童年玩伴，可那天在操场上见面第一眼，他就把少年和童年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孩子对上了号。

    那是裴灯，是他珍而重之的儿时玩伴，也是他曾在深夜辗转反侧牵挂的人，他曾有一年独自跑回过青山，下了车就直奔裴灯的家，但开门的却是一个陌生女人，她说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裴灯，让陆谨去别处找找。

    可陆谨还能去哪里找？

    他坐在回西北的火车上，思绪随着滚滚车轮摇晃，有时候陆谨甚至怀疑裴灯是不是自己虚构出来的一个人，不然怎么会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呢？

    可再次相逢，他还来不及喜悦，对方就用一句「不认识」将他所有情绪抹杀得一干二净。

    所以当说起姓名的时候，陆谨是真不知道怎么告诉他「对我叫陆谨，就是那位陆学长，也是小时候的谨谨」。

    裴灯也许早就忘记他了。

    何况……陆云霄这个名字也不算欺骗，这是他的外祖母给他起的字，他以前给天文杂志投稿时，就会用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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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时不知就里，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位弟弟和裴灯有那么多纠葛在其中，只当是陆谨故意逗小孩子玩的，还在一旁恐吓他，「不要以为小裴同学看着脾气好就能随便骗人家，我觉得你还是早点跟他说实话比较好，脾气好的人发起火来可怕得多。」

    「他凭什么发火，应该我先发火才对。」

    陆谨不知是抱怨还是赌气地嘀咕了一句，勐地从地板上坐起来，他抓过一旁的毛巾，疾步走进了球场内的休息室。

    「这是被我点醒，幡然悔悟了？」夏时望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他转头看向高启，就对上一双满含歉意的双眼。

    「我……」

    「不准说话。」夏时站起身来，威胁道：「我现在有点不高兴，还要生气半个小时，你和我说话我会揍你。」

    高启只好站起来，也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准备沖个澡换身衣服，好快点带夏时去吃饭。夏时虽然是个大人了，可还是小孩子脾气，很好哄的。

    夏时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让你不说话你还真走了？」

    他冲着高启的背影忿忿地挥拳，「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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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美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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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天长假结束，返校后的第一天大家都精神不振。但校规没有半点放水，七点整，高亢的小号声准时响彻宿舍楼，所有人都满脸疲倦地穿着校服下楼，在操场按班级集合清点人数，准备晨跑。

    裴灯他们寝室昨晚夜聊，都在谈国庆去了哪里玩了什么，连带着一贯作息良好的裴灯也兴奋了起来，四个人聊到半夜，宿管老师来敲了几次门他们才安静下来。

    熬夜的结果就是裴灯严重睡眠不足，集合时眼睛都像是黏了胶水似的睁不开，看着冯群走到女生方阵去清点人数了，赶紧把眼睛闭上养神。

    十分钟后，他们班分成四列跟在三班尾巴上跑了起来，几乎全年级的人都在犯困打呵欠，这速度自然也提不上来，一群人跑得拖拖沓沓，好在旁边负责监管的体育老师似乎也亟待补眠，靠在足球门旁边，头顶带的鸭舌帽拉下来一大半，几乎挡住了整张脸。

    陈俊阳和裴灯在同一排，他抬起胳膊撞了撞裴灯，「哎，咱们跑吧？」他示意裴灯去看队伍里零零散散跑出来的人，「你看，他们都跑了。」

    的确，因为体育老师没盯着他们的缘故，有几个学生跑着跑着就从队伍里跑开了，眼看着体育老师半点没注意到他们的动静，又有了这几个打头的，不少学生都跟着跑了起来，队伍被拆得七零八落。

    裴灯也有些意动，不夸张地说，现在给一张床，他倒上去一秒钟就能睡着。

    他跑步的方向歪了一点，可他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心里有些怯，扭头往那个体育老师的方向望了一眼，刚好看清对方胸前挂着的教师胸牌，顿时缩了回去，顺带着把已经拐出跑道的陈俊阳也拉了回去。

    「怎么了？」陈俊阳问他。

    「那个老师没睡着，待会儿肯定要收拾没认真跑步的。他最喜欢玩这一招，估计这会儿是故意诈我们，想看有多少人趁机跑掉。」裴灯跑得有气无力，说话也懒懒散散的，好歹态度还算端正，没直接把慢跑变成慢走，「霄霄说的，他们高一的时候就是那个老师监跑。」

    两人又跟着队伍跑了一会儿，便发现那些提前离场的同学全都被困在了操场门口——

    大操场有三个门，有大活动时才会全部打开，晨跑时一般都打开正大门，现在正大门已经被一把大铜锁给锁上了，而那位一直靠在足球门边的体育老师终于站直了身子，慢悠悠地朝着提前离场的同学们走过去，笑眯眯地问：「你们是选择在这里守门呢，还是选择继续跑呢。」

    他将出勤本在众人面前晃了晃，出勤分关系到期末学分，能来跑步的自然都是想要这个出勤分的，只得心虚地重新回归队伍。

    陈俊阳后怕地拍了拍心口，「还是裴灯你有先见之明，不过陆学长他怎么知道的——他也被逮过？」

    「不会的。」裴灯下意识地否认，「怎么可能呢。」

    陈俊阳夸张地大叫，「哇，你这个语气，也太崇拜他了吧！」

    「因为他真的很厉害啊。」裴灯没有否认，陆云霄在他看来的确是非常厉害的，虽然只比自己大一岁而已，但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连在图书馆看书都比自己看的高深。

    这一番运动下来，裴灯的睡意彻底消失，只可惜这份精神头没能持续多久，到第二节 课他就开始打起了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地像小鸡啄米，却又害怕真睡过去了跟不上进度，于是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手上也不停地记着笔记。

    旁边的同学有一道题的笔记没写下来，便伸长了脖子去看裴灯的笔记，入目满眼鬼画桃符，几乎全是圆圈绕起来的奇怪文字，他抬头去看裴灯，对方已经支撑不住，单手支着额头睡着了。

    裴灯委实困得慌，下了晚自习后便直奔寝室补眠，拜託去图书馆的陈俊阳帮他带句话，要是陆云霄到了，就告诉他自己今晚回寝室了。

    于是，特意准备「发火」的陆谨到了图书馆以后，看见的就是小胖子的憨笑——

    「陆学长，裴灯他昨晚没睡好，今天回去补觉了。」

    第二天，陆谨总算逮到了裴灯，对方的背包被塞得鼓鼓囊囊，他敲裴灯的脑门，昨天的火气留在昨天，今天暂且不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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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怎么又装这么多东西？不怕被压矮了是不是？」

    裴灯揉揉额头，仰头沖他笑，「是给你带的礼物！」他笑容又乖又甜，瞧在陆谨眼里，整个人都像是奶糖做的，而他眼中这颗大白兔正兴致勃勃地把东西一样样往外拿，好吃的肉干，特色的点心，有趣的手工艺品……

    东西零散琐碎，并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放在往日，陆谨怕也不会多看一眼，但此刻不同。

    这是少年人毫无遮掩的欢喜，因为记挂着，所以才不远万里带回来的诚挚心意。

    ——是长大了才开始珍惜朋友吗？为什么当年想不到自己呢？

    顾及到是在自习室，虽然没有几个人在，但裴灯也把声音放得轻轻的，「爸爸妈妈还要我给你说一声谢谢。」

    陆谨有些意外，几乎以为裴灯是想起了自己，「你跟你爸妈说起过我？」

    裴灯不好意思地点头，他就是忍不住，一开始虽然想保密自己和陆云霄认识的事情，但对方这么好，又这么厉害，他自然忍不住要在父母面前夸耀，仿佛自己认识了一个这么厉害的朋友，连带自己也变得厉害了起来。

    陆谨一时语塞，他随手从包里拿出一套书递给裴灯，「这是给你的，我想问问你，你还记不记得——」

    「是我好喜欢的漫画！」裴灯开心得要跳起来，他紧紧握住漫画书，来来回回地翻看了好几遍，连塑封都捨不得扯开，「真的是给我的吗？你怎么找到的？已经绝版了呀这一套，市面上根本都买不到的。」

    这套漫画五年前就不再版了，曾经出过的一套精装版更是成了漫迷们心中的白月光，裴灯也很喜欢，可惜一直没买到，找了这么久也早就放弃，如今却被惊喜砸中，只顾着兴奋了，自然无从注意到陆谨的欲言又止。

    裴灯看起来这么高兴，陆谨原本想说的话都被塞回了肚子里，他不想在裴灯这么开心的时候提起别的话题，问了也是徒增尴尬，忘了就忘了吧，反正裴灯当时只是个读幼儿园的小孩而已，能记得多少事呢。

    最终，他也只是看着裴灯说：「你喜欢就好。」

    被裴灯欢喜的情绪感染，陆谨也将烦心事丢到一边，他同裴灯一道把玩起这些小物件来，两个人还头挨头地翻完了一册漫画。

    等到道别各自回寝室以后，陆谨躺在床上嘆气，今天又没有说出口。

    裴灯也望着被塞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发愁——

    他怎么又忘了要陆云霄的电话。

    这还是入校以来裴灯第一次藏手机，周末返校时他告知生活老师，自己这周没带手机来，鑑于裴灯入校以来的优良表现，老师半点没有怀疑，让裴灯大大松了一口气。

    不过今晚太过开心，他一时间忘记了要电话的事情，只好安慰自己明天再去。

    国庆返校后，学校社团开始正式招新，有一整天的时间提供给学生们选择，裴灯和同学一起去逛展区，有几位同学只是为了加学分，所以随便选了个朗读社完事，裴灯则仔细逛了一圈，选了美术社。

    美术社展区旁边的招新海报上写出了各项要求，每周採风、定期讨论、参加比赛等等不一而足，全部都是计分制，如果分数不够，则可能面临被退团的风险。

    裴灯从小就爱涂涂画画，小时候看了动画片，他便被激起了自己也要做动画的热情，多年来他一直没放弃过绘画，小学时候老师让大家写长大后的理想，其他同学都写要当科学家医生，独他一个写自己以后长大了要做动画。这个理想经年未改，他以后也打算报相关专业，所以早就打算选择一个相关的社团。

    大概是囿于严苛的招新条件，相较于气氛更热烈的其他社团，美术社的展台前冷清不少，负责招新的学长戴着顶鸭舌帽，抱臂靠在椅子上打瞌睡，虽然看不清脸，但一派生人勿近的气势吓退了不少人。

    裴灯自己填好了报名表，走到学长面前，他见对方睡得香甜，有些不好意思叫醒对方，正打算把报名表用桌上的水杯压在那人面前，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抓住了他，裴灯被吓得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却被人牢牢攥着手腕，动弹不得。

    「怎么这么不禁吓？」鸭舌帽下是一双含笑的眼，陆谨摘下帽子放到一边，「你来报名？」

    「霄霄？你也是这个社团吗？」裴灯十分惊喜，连方才被人吓唬的事情都忘了，他凑到陆谨面前，眼睛亮晶晶的。

    「我不是。」陆谨一边说一边拉开桌子，示意裴灯走到展台里面，「被人叫来帮忙守台子，他们全都临时被叫去给老师帮忙了。」

    他随手指了指不远处人头涌动的展台，「我是天文社的，你要不要加进去？」

    裴灯在陆云霄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明显有些意动，可想到美术社的条条框框又有些犹豫，「可以加两个社团吗？万一时间冲突了怎么办？」

    陆谨不在意道：「听说美术社社规比较严，很容易就被清退了，到时候你被他们丢出来，我就去捡走。」

    「你怎么不盼着我点好呢？」

    裴灯不高兴地拍拍桌子。

    那模样像只气急了的兔子，全身的毛都炸开要咬人，偏偏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而更令陆谨有了逗弄他的心思，他沖裴灯弯唇一笑，「捡了去卖掉，看看你能卖多少钱。」

 第16页

    裴灯不看他了，转开脸去。

    「真生气了？」陆谨偏头去看他，裴灯立刻扭头不让他看，陆谨便求饶，「好了好了，捡回去放在我家养，不卖行了吧？」

    裴灯的眼睛已经忍不住弯起来了，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笑出声。他是被人捧在掌心里宠大的小孩，心里知道什么人对他好，也知道撒娇到什么程度不会惹人厌烦，更知道陆云霄不会生他的气。

    果然，陆谨单手撑在桌子上，偏头看向裴灯的后脑勺，继续好声好气地哄他：「过两天忙完招新我带你去看星星好不好？」

    裴灯竖起了耳朵。

    陆谨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用专业的天文望远镜看，月亮上有没有嫦娥你都能看到。」

    「当然没有。」裴灯忍不住反驳他，「小朋友都知道。」

    陆谨失笑，「我不知道，那请你教教我啊。」他凑过去，贴在裴灯耳朵边轻声说：「小朋友。」

    他唿出的热气扑在裴灯耳朵里，令裴灯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白玉似的耳朵都像是被热气给熏着了，通红一片。

    两人在美术社的展台守了大半天，再没有一个学生过来报名，裴灯颇为惊讶，却听陆云霄说：「正常，他们整个社也没几个人，每年能招一个都是运气好——来了。」

    裴灯抬头望去，迎面走来几个学生，打头的正是周鹤。

    周鹤的衣服上还有几点半干的颜料，他沖裴灯笑着招唿了一声，走过去拍了一下陆谨的肩膀，「多谢大佬帮我们守地方，今儿有人报名吗？」

    陆谨下巴沖裴灯一点。「这不是，有一只。」

    裴灯小声抗议，「只怎么能用来形容人呢？量词都错了。」

    陆谨抬手摸了摸鼻尖，在心里反驳，小兔子不就是一只两只的吗。

    --------------------

    第9章 催眠曲

    ======================

    美术社是真的人少，除去社长周鹤，还有一位高三学长丁立夏，以及两位高三的学姐童霜、林小满，和高二的学姐白露。

    入社的新人，则只有裴灯一个。

    裴灯挨个甜甜地喊了一圈学长学姐，看起来乖得不得了，周鹤性子大大咧咧惯了，上来就要跟他拥抱——

    「可算是迎来新鲜血液了，咱们社阴盛阳衰的局面可以扭转了！」

    陆谨微微皱眉，抬手揽着裴灯肩膀把人往后一带。周鹤扑了个空，陆谨点了点他的衣服，「当心弄脏别人衣服。」

    周鹤低头一看自己衣服上的颜料，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沖裴灯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嘿嘿，我这不是太激动了吗，你不知道啊小裴同志，我和老丁天天被兇残的女同胞压榨，就等着你救我们于水火了！」

    童霜不客气地拍了周鹤一下，「别胡说，我们三个女生柔柔弱弱的，是你说的那种人吗。」

    丁立夏在旁边推了推眼镜，「你是。」他敏捷地躲过了童霜朝他唿过来的巴掌，对陆谨说：「陆……」

    刚说了一个字，陆谨忽地说：「对了我想起件事，裴灯你跟我过来一下。」他不给人反应的机会，拉着人就离开了展台。

    陆谨人高腿长，步子也迈得大，几步就走远了，他也是才想起自己没和美术社的人打招唿，他们要是叫了名字，那他岂不是露馅了？

    一开始是他生裴灯的气不愿意说自己的名字，后来是自己想开了觉得没必要囿于儿时，只是这时候再要和裴灯解释姓名，反倒成了自己欺骗对方，恐怕又要徒生波澜。

    他回头一看，裴灯人小小一个，几乎是跑着跟上自己的脚步，他放慢了些，松开拽着裴灯的手，「我……」他刚才脑子一热带着人跑了，也没想到合适的藉口，裴灯却忽然说：「我想起来一件事！」

    陆谨心头一跳，暗自回想今天上午有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又觉得总这么拖下去不是个事。

    陆谨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是，他其实害怕和裴灯提起过去的事，他怕对方会一脸茫然地说不记得，所以他宁可不再提起这件事，就只当做裴灯只是没有认出自己，而不是忘了自己。

    裴灯又说：「我还没有你的电话，别的联繫方式都没有。」

    这小小少年做贼似的，从校服裤兜里掏出手机来——

    「那个……我们是朋友吧？」裴灯的眼睛水润润的，真的像一只黑眼睛兔子似的，他望着陆云霄，软软地问：「可以交换吗？这样放了假也可以约出来玩的。」

    陆谨嘆了口气，看起来好像很无奈的样子，眼角却是含着一丝笑意。他拿过裴灯的手机，对方没设界面锁，他点进通讯录里存自己的号码，「所以你会给我发消息吗？会加了好友就在列表不管了吗？」

    ——嘴上说着已经过去了不在意了，其实在意得不得了的某人问道。

    裴灯不知究竟，连忙说：「当然不会不管啦。」

    陆谨把手机交还给裴灯，叮嘱一句：「电话和微信不准给别人。」学校和班级事务都是通过□□发布，而陆谨的电话和微信，至今也只有周鹤等几个好友知道。

    裴灯藏好手机，装作很兇的样子威胁他，「你以后要是惹我不高兴了，我就把你的电话贴满全城，后面写『□□』。」

    陆谨轻笑了一声，带着些不自知的纵容，「这么厉害？那我可不敢得罪你。」他一手勾住裴灯的脖子，一手去捏裴灯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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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灯最是怕痒，腰部尤为敏感，如今被人捏住命脉，立刻软着声音告饶，连声说着「我错了」，他笑出了泪花，声音里也不免带了点哽咽似的味道。

    有学生从他们身边路过，目光惊疑不定地在两人身上游走，大约怀疑自己是见证了一场校园暴力，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主持正义，就瞧见那个欺负人的高年级学生手一松，重又揽住身边人的肩膀，「美术社的确是规矩多，不过水平不错，你要是真喜欢，加进去也行，周鹤是社长，他看着你点我也放心……」

    一开口说话就不带停的，叨唠得像个操心的老父亲，那个被念叨的小少年乖乖仰头听着，半点不挣扎。

    陆谨提前和周鹤打了招唿，让美术社的人在裴灯面前都别叫他的名字，周鹤起先不明所以，缠着陆谨问了半天总算问出了实情，瞠目结舌地靠在走廊扶手上惊嘆，「大佬，你可真是个大佬。」

    陆谨斜倚在天台的栏杆上，往后仰了仰头，视线滑过天际洁白的云朵。

    「少说风凉话。」

    周鹤犹不罢休，自他认识陆谨起，这人就是个「别人家的孩子」，他从没见对方出过什么岔子，如今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件事，他的八卦之心顿时按都按不住，「大佬说说呗，你这么久居然都没暴露，裴灯真这么好骗吗？他真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哎这是不是说明你还不够出名啊？」

    「没骗他。」陆谨下意识地反驳，对上周鹤戏嚯的眼神更觉烦闷，「算了，先去上课。」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么几次下来，陆谨也没了一开始认出裴灯时的气郁，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自己走时裴灯还在读幼儿园大班，自己跟一个幼儿园的孩子计较什么呢。

    岂料大约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他这样拖拖拉拉，自己把事实给砸到了两人面前。

    裴灯虽然藏了手机没上交，但他是真的乖，也没什么玩手机的瘾，加了陆云霄的联繫方式以后就没碰过手机，最后还是陆谨先给他发过来的消息。

    裴灯是正准备睡觉的，藏在枕头底下的手机乍然震动起来还把他吓了一跳，幸好同寝的其他人都在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没注意他这边的动静。

    裴灯赶紧拉起被子盖住头，这才在被窝里点开手机，屏幕上弹出的正是备註为「霄霄」的人发来的消息——

    【。】

    就一个句号，裴灯看得一脑袋问号，还没回復，那个消息又被撤回了。

    裴灯若有所思，双手握着手机，认认真真地打字——

    【霄霄，你睡不着吗？是不是失眠？】

    另一边，陆谨烦躁地揉了一把头髮，删掉对话框里的几个字，胡乱发了个「是的」过去。

    除开童年时期的遭遇，陆谨这十几年的人生过得顺风顺水，就是普遍意义上的「别人家的孩子」。他仔细想来，自己好像还从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事情，偏偏另一位当事人对于他的纠结一无所知，正焦虑着，裴灯那边第二条消息已经发过来了。

    是一段语音。

    陆谨戴上耳机，点开消息，耳机里传出来的是裴灯压低哼唱的声音，结尾他报了曲名，软软地说：「这首催眠曲很管用的，你可以搜搜听，我每次听一会儿就睡着了。」

    少年声音清朗，即便放轻了压低了，也藏不住语气里小太阳一般的暖意，本就柔和的曲调经他一哼，更显得轻缓又舒适，像温水流过心间。

    在语音结尾，陆谨听到他没来得及忍住的一个呵欠。

    足以证明这段乐曲是真的催眠。

    陆谨这持续了一整天的焦虑随着这条消息全部烟消云散，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回復对方，【你能不能再给我哼一段。】

    思忖片刻，他又补充一条，【这对我很重要。】

    过去的裴灯没有给他写信，但今天的裴灯在夜里为他唱歌，就这样吧，他和裴灯过去的小小恩怨在这一段催眠曲里一笔勾销。

    「啊？」裴灯为难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揭开被子往外看了看，室友都在忙自己的，没往他这儿看，应当也没被他打扰到。

    他又缩回被子里，按下语音键——

    高二寝室楼。

    同寝几个男生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个撞了撞周鹤的肩膀，「哎，大佬今天一天都是便秘的表情，这会儿好了？跟谁发消息呢？」

    周鹤耸耸肩，「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敢去看大佬手机。」

    另一边，陆谨已经扔了手机躺下了。

    周鹤招唿他，「陆谨你怎么躺下了？今晚不带我们上分了？」

    「上什么分。」陆谨说：「该睡觉了，你们也早点休息，熬夜不好。」

    周鹤哀嚎，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拜託大佬，这才几点啊？宿管老师都没来查寝，你跟我说你要睡觉？」

    其他室友也很惊讶，同寝这么久，陆谨什么时候这么早睡过？至于熬夜……之前陆谨为了赶航空竞赛模型，连续两天熬夜也没见他半点睏倦。

    陆谨闭上眼，「今晚是真困了，明天带你们，保证前三。」

    室友们不肯放过他，「怎么着也得是第一啊。」

    「成，第一。」陆谨阖上双眼，语气淡定，胜券在握。

    周鹤心满意足，「皇上您歇着，奴才这就去关灯。」

    说着，他招唿其他室友上床，自己到门边锁了门关灯。

 第18页

    「啪——」

    开关键响起后，寝室内归于黑暗，众人各自上床，有人在悉悉索索地脱衣服抖被子，有人兴致正浓躺在床上玩手机。

    而陆谨戴着耳机，点下了播放。

    耳畔传来的是一段无词句的哼唱，是在陆谨的要求下重新唱的长长一段，又轻又柔，片刻后哼唱声渐止，微带笑意的少年音响起。

    「晚安哦。」

    真是顶好的催眠曲。

    --------------------

    第10章 掉马了

    =======================

    「月考成绩下来了。」

    「你去看光荣榜了吗？咱们班有多少人上榜啊？」

    「嗨，一班那些人脑子怎么长的？这次的物理我刚及格，居然有个大神差一分满分！」

    社团招新结束后，班上同学们最近的热门讨论话题就是月考成绩。

    青山中学有个百名榜，每次月考后都会将全年级前一百的学生贴在榜上，被学生们戏称为「光荣榜」，裴灯虽然有陆谨帮忙补习，但自觉还是没那个本事上榜的，对此并不关心，倒是几个同学看完榜，兴沖沖地跑回来告诉他，「你上榜了！」

    裴灯十分意外，他初中三年只上过一次百名榜，还是和人并列第一百名，青山学生素质本来就高，高中部向来卧虎藏龙，他怎么可能上榜？

    陈俊阳特别开心，「裴灯你真上了，我就说你这么努力，不可能不上的，走，跟我去看看。」

    三个年级分了三张大红榜，依次张贴在公告栏里。公告栏前人头攒动围得水泄不通，裴灯好不容易才跟着陈俊阳挤进去，他仰着头紧张地找了一圈，惊喜地发现自己这次还真是进了百名榜，虽然排名靠后，但至少不是最后一名。

    榜上贴了他入校时拍的照片，裴灯开心地笑了起来。

    陈俊阳拍拍他肩膀，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开心吧，你还不相信我，哥们儿怎么可能骗你！」他又说：「不过咱们还真是得谢谢陆学长，我觉得他的补习真的特别有用。」

    陈俊阳同样榜上有名，较之以往排名还靠前了些，陆云霄给裴灯补习的时候他也蹭着听了不少，心里头很感激这个学长。

    「对了，说起来陆学长是高二的吧？咱们看看他排多少名。」

    两人一拍即合，他们也没异想天开到认为陆学长一定是第一名，于是从高二年级榜的最后一名开始找起，裴灯找得尤为认真，他喃喃念着「陆云霄」的名字，一个一个地看上去。

    百人的光荣榜很快找过了九十名，只剩单列的前十还没看过，陈俊阳有点犹豫，他还满心以为陆学长肯定是名列前茅，没想到都没找到，总不能是前十吧……如果陆学长没上榜，那多尴尬。

    裴灯倒是很有信心，「说不定霄霄是第一呢。」

    旁边有高二的学姐听见他们说话，笑着搭话道：「第一名是特尖班的陆谨，甩了第二名四十多分呢，喏——」说着，学姐还抬手指给他们看了看。

    两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陈俊阳的嘴巴长得大大的，半天没合拢，「那，那就是陆学长？」

    裴灯揉了揉眼睛，茫然地「啊」了一声，「他怎么叫陆谨啊？」

    那学姐忍不住笑了，「这可是我们高二的学神，不叫陆谨叫什么？他很出名的，你们没听过他的名字吗？」

    裴灯和陈俊阳面面相觑，两个人的视线在榜首的照片和姓名栏上游移半天，陈俊阳小心翼翼地问：「那个，有没有可能是长得太像了？」

    裴灯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大概是今天早上太阳有点大，这里围的人又太多，空气不新鲜，所以他闷得慌。

    「我，我不知道。」

    晚自习后，陆谨推了周鹤打球的邀约，收拾了东西直奔图书馆。

    过两天天文社有活动，观测猎户座流星雨，他打算叫上裴灯一起。

    没想到兴沖冲到了地方，只有陈俊阳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见他来了，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陆谨同他打过招唿，又问裴灯在不在。

    陈俊阳挠挠头，视线漂移一圈，「那个，陆学长，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陆谨点头，「你问。」

    「你，你认识陆谨吗？」 陈俊阳问得小心翼翼。

    陆谨一下子愣住了。

    见他突然不说话了，陈俊阳心里也有数了，他闹不明白这位陆学长为什么要告诉裴灯一个假名。

    「我们今天去看了光荣榜，就……在第一名看到你了，应该没认错吧？」 陈俊阳挠挠头，小胖子连眼睛该往哪儿看都不知道，有些尴尬地解释。

    陆谨登时明白过来，他在百名榜都呆习惯了，早不会费心关注这个，一时间还真忘了这个榜单会贴出学生的照片姓名，也没想到裴灯会去看高二的榜单。

    「我……抱歉。」陆谨费尽心机地让这个瞒那个瞒，他还打算以后遇上合适的机会再和裴灯说出实情，没想到现实给他杀了个措手不及，最后还是让裴灯自己先发现了。

    陈俊阳摇摇头，他其实更多的是觉得意外，除此之外还有些惊喜——之前还费心费力想去听陆谨的演讲，没想到演讲虽然没听成，倒是让学神帮他补了回课。

    「裴灯他生气了？」陆谨问。

    陈俊阳不太善于撒谎，老老实实地点头，「可能有点。」

 第19页

    陆谨笑了一下，更多的像是无奈，「他还生气。」小煳涂蛋先忘了自己，眼下居然还要生自己的气，不过一码归一码，裴灯忘了他所以自己要生气，但自己也的确是欺骗了裴灯，对方生气也理所应当。

    他拿出手机来给裴灯发了消息，意料之中地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要说生气，其实裴灯也没多生气，他分得清好坏，自然也知道陆谨对他是真心实意的好，并不会因为一个虚假的名字而笼罩上什么欺骗的外衣。

    但他就是想不通，陆谨为什么不肯告诉他真名呢？他又不是什么坏人，难道还不配知道陆谨的名字吗？

    而且……为什么又是一个叫「陆谨」的人来骗自己呢？

    为什么他从小到大都会在「陆谨」身上栽跟头呢？

    裴灯在床上又翻了个身，旁边的室友笑着问他，「小灯泡啊，今晚怎么烙煎饼了？正好你还没睡，我从食堂买了鸡翅，你吃吗？」裴灯素来是他们寝室睡得最快最早的，难得今晚迟迟没有入眠。

    烧烤鸡翅的香味在寝室里蔓延，裴灯嗅了嗅味道，还真有点馋，他踢开被子下床，走到书桌旁和人一起吃起了鸡翅。

    裴灯拿了一个鸡翅，咬着翅尖问室友：「要是你有个朋友骗了你……嗯也不是骗，反正就是说了一个小谎，你怎么办？」

    「骗我？揍他！」室友咬得一手一嘴都是油，还不忘展示自己的霸道风范，「哼，谁给他的胆子欺骗我。裴灯，谁骗你了？我一个电话叫八十个兄弟来给你撑场子！」

    裴灯急了，「不是不是，也没有严重到要揍人。」顿了顿，又有些丧气地说：「但是还是有点不高兴，为什么不告诉我真话啊。」

    「啊？不揍人怎么体现你很生气呢？」室友有些犯难，「那我可能要问问他吧，为什么骗我，兴许有什么难处？要是说不出为什么，那就不理他，等我气消了再说，这样才能显示出你真的很介意，免得对方下次还骗你。」

    「这样……」裴灯若有所思，待洗漱后再看到陆谨发过来的消息，原本下意识地想回，可一瞧见备註的「霄霄」，登时把手机扔得远远的，再不多看一眼。

    另一头，陆谨眼瞧着裴灯的对话框里短暂地显示了一行「对方正在输入」，片刻后归于寂静，却什么消息也没收到。

    他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收到提示——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陆谨愣了一下，他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随手拽过从身边走过的周鹤问：「这什么意思？」

    周鹤刚洗了澡，拨弄了一下湿漉漉的头髮，低头一看，哈哈大笑：「这是拉黑了，我的天，哪个神仙居然把你拉黑了？快给我引见一下。」

    陆谨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拉黑，他对周鹤视若无睹，把手机收回来，翻身上床，双手交叠放在脑后，颇有些发愁。

    兔子不高兴了，这可怎么哄。

    裴灯做事向来认真，所以连生气都是按照标准教材进行的，他不去图书馆了，手机也锁在储物柜里关机。

    高一高二分属不同教学楼，两边课程又不同，何况青山中学占地面积广，连食堂都有好几个让人备选，这一来几乎两人就完全没了交集。

    但也不是全然没有。

    美术社的社团活动里，大家偶尔会提到陆谨，起先还一直用「大佬」代称，裴灯很快就明白为什么了，他告诉周鹤，「我知道陆学长叫陆谨了。」

    美术社的人都被陆谨叮嘱了一圈，此刻听裴灯这么一说，全都不说话了，场景一时安静得有些诡异。

    周鹤说了一半的话被咽回肚子里，他干笑两声，眨了眨眼睛问裴灯，「那……你生气了？」

    裴灯点头，「生气的。」

    几人面面相觑，童霜忙开口说：「小灯泡别生气啊，都是大佬……哎，都是陆谨的错。」

    林小满和白露给他塞零食，双手合十道歉，「我们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谢谢学姐。」裴灯笑眯眯的，「我不生你们的气呀，我只气霄……嗯，只气他一个，我还要生气四天，等下周一我就不生气了。」

    周鹤悄悄给陆谨发消息——

    【小灯泡也太乖了吧！你怎么硬起心肠骗人那么久？我都想揍你。】

    陆谨在图书馆看书，收到消息皱了皱眉，回了一条过去。【你叫他小灯泡？】

    语气里的酸意真是藏都藏不住。

    周鹤觉得这位大佬的重点抓得有点歪，他挠挠头，回復过去。

    【是林小满她们几个女孩子先这么叫的，我们社现在都这么叫啊。】

    陆谨「啧」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是一贯的淡漠，看不出心里什么想法。

    他把手机丢到一边，胡乱翻了两页书，往日里让他沉迷的数据分析此刻都有些枯燥，陆谨知道今天是看不下去了，将书一合，离开了图书馆。

    周鹤还在孜孜不倦地嘲笑他——

    【小灯泡说还要生气四天，下周一再原谅你，大佬啊大佬，你这是得罪了什么绝世小可爱。】

    下周一？

    陆谨曲起食指抵了抵鼻尖，他可等不了这么久。

    --------------------

    第11章 抓兔子

    =======================

    铃声响起，晚自习结束。同学们各自收拾东西回寝室，也有刻苦认真的没有离开教室，裴灯也是其中一员。

 第20页

    没了陆谨的独家补习，他遇到难题钻研的时间不免就要久一些，等他终于计算出一道物理大题的正确答案，班里已经走空了，只剩他一个。

    裴灯整理好桌面，关了灯锁上门，站在走廊上一望，走廊灯都被早走的同学关了，同一层楼的班级只剩一个还亮着灯。

    这种黑漆漆空荡荡的感觉容易让人心里发毛，裴灯不由得想起了之前看过一部校园鬼片，他往卫生间方向走的脚当即转了个方向，准备直接回寝室。

    裴灯刚走到楼梯间，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在楼梯间迴荡，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有人。

    他抓住了楼梯间扶手，飞快地往楼下跑，跑到一楼平台，却看到墙边有个黑影，下意识地收住了脚，往后缩了一下。

    那个黑影从墙角阴影里慢慢踱出来，站在了灯光下。

    陆谨站在一楼，仰头看他。

    「可算给我抓到了，你怎么走得这么晚？」

    裴灯起先还攒着一股不服气的劲儿，想着一定不能先在陆谨面前低头，这会儿看到了真人，脑子里想的什么全都抛到了一边，连被吓到的惊慌都忘了，欢喜地喊了一声「霄霄」。

    喊完他就意识到自己不对了，说好的等到下周一才不生气，这才周四呢。

    陆谨则是没想到他态度居然这么热情，他都已经做好被甩冷脸的心理准备了。

    两个人站在楼梯上下口的地方望着，走廊里的灯拉长了两个影子，亲密地交织在一起。

    两人一上一下，互相看着就是不说话，半晌后还是陆谨笑了一声，先打破沉默。

    「还不下来，你难道打算在楼梯里睡一晚吗？」

    裴灯应了一声，乖乖跑下来，虽然还是有点生气，不见面的时候可以把对方放在黑名单里不放出来，但对着陆谨本人时却又生不起一点恼意，忍不住抱怨起来，带着十足的亲昵。

    「这几天我自己复习，好难啊……」

    陆谨侧过头去看他，脸上带着笑意，「只把我当补习老师吗？」

    短暂的冷战并没有在两人之间造成任何隔阂，少年人的怒意轻飘飘的，被夜风一吹即散。

    裴灯听到陆谨的语气里似乎带着郁闷，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开心，他把自己的幸灾乐祸藏在心里，只说：「如果是陆谨的话呢，就是不认识的陌生人，如果是陆云霄的话呢，就是帮我补课的大好人。」

    陆谨只好认错，毕竟就事论事，这次是他犯错在先，他清了清嗓子，「那个……我一开始真不是故意骗你。」

    「是你没有认出我来啊。」

    陆谨低头看着裴灯，难得地带上了一点委屈。

    裴灯不明所以地仰头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哎？」

    「我是陆谨。」陆谨轻咳一声，说出了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张口的名字，「是谨谨，你……可能已经忘了我了，我就是你小时候……」

    他原本以为自己还需要讲述更多小时候的经歷裴灯才会隐隐约约地想起，却不料对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细看去，那眼睛里还闪着更加汹涌的愤怒的小火苗——

    「你是谨谨？！不可能！那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裴灯卧室书桌上有一个上锁的抽屉，里面装着他最喜欢的绝版漫画，和一个用铁盒藏起来的厚厚一叠信封。

    那些信封都贴好了邮票装好了信件，封面上的字迹从歪歪扭扭变得逐渐端正，但不变的却是信封上冷冰冰的「查无此人」的退条。

    邮票上时间戳从一周一次变成一个月一次，直到读初中，裴灯终于意识到他或许永远也寄不出这些信件了，他有时候甚至会想，谨谨这个人真的存在吗？那是不是他童年幻想出的一个玩伴？

    「你给我写过信？」

    当两人异口同声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彼此都愣住了，他们急切地想要和对方解释。

    「写过很多封，你从来没给我回信。」

    「我真的写过，可是都被退回来了。」

    「你最好没有骗我。」陆谨伸手轻轻捏住裴灯的脸颊，长久以来的郁结在此刻被夜风吹散，他甚至不用过多追问，也知道裴灯不会骗他。

    小时候那就是个会把所有心情都写在脸上挂在嘴边的小孩，连不高兴都会直接告诉陆谨，「谨谨我在生气，你快点哄我，你给我吃一口糖我就不生气了。」

    根本不需要再追问再确定，他们坚信对方不会欺骗自己。

    ——他答应给我写信，而他做到了，没有骗我，也没有忘记我。

    他们只需要确认这一点就好。

    「写信的事以后再说，我可以把我写的信给你看，而且这个名字也不算骗你。」陆谨又耐心解释，试图给自己拉回一点好感分，「云霄是我姥姥给起的字，我以前投稿都用的陆云霄这个名字。」

    裴灯立刻原谅了他，片刻后又慢吞吞地说：「但你和小时候长得……不一样。」

    这话已经十分委婉，小时候的陆谨被垃圾食品堆得五官都挤在一起，又沉默寡言性情孤僻，别说裴灯认不出，陆家父母都时常感嘆儿大十八变。

    陆谨低笑出声，「是，我减肥了小朋友。难道你觉得我一直胖下去才好看？」

    裴灯摇头，倒不是觉得瘦了好看，而是觉得陆谨一直那么胖下去恐怕对身体不好。

    「但是你要再做一件事情，我才不会继续生气。」

 第21页

    陆谨挑了挑眉，抬手弹了裴灯额头一下，「小朋友，你在得寸进尺知道吗？」

    裴灯有些丧气，「啊」了一声，「那我要继续生气。」软绵绵的没什么抗议的气势，但是却很能威胁到人。

    「怕了你了。」陆谨问他，「要做什么？」

    裴灯拉着人往一楼尽头走，说：「就是我要去洗手间，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啊？」陆谨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这个？」

    裴灯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耳朵热得发红，但是不肯说是自己害怕，于是把责任统统推给陆谨，「都怪你。我本来想回寝室上的，但是你突然在楼下冒出来，吓我一跳，憋不住了。」

    他仰头看着陆谨，表情严肃，「你不准笑。」

    陆谨本来是真的忍不住要笑，这一来只好把笑意努力隐藏在俊朗的眉目里，在外面等他，等裴灯从洗手间出来，就见对方仰起头说：「好啦，我不生气了。」

    童年的期待和失望在陆谨一句解释里得到和解，裴灯又不傻，对方急切的语气和真挚的神情做不了假，所以过去的日子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写信的约定，这样就足够了。

    他们从教学楼前面的广场走过，这时候学生大多已经离开了教室，所以周围安静得过分，只有路灯亮成一个个小月亮，再经由两旁茂密的行道树遮掩，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

    不远处的操场上还有不少人在夜跑或是散步，远远地能听到喧闹声。

    裴灯小孩子心性，看见地面稀疏的光点，便忍不住要跳着去踩，走路步子忽大忽小，陆谨在一旁看着他蹦蹦跳跳的样子，觉得自己像在遛兔子。

    「那以后还是叫你陆谨好了。」半晌，裴灯小声嘀咕。

    陆谨一口否定，「不准。」他像唱儿歌恶意诱哄小兔子的大灰狼，「我的字没几个人知道，你不想这么叫我？」

    听他这么说，裴灯自然觉得叫霄霄更为亲近，除了陆谨的家人和自己，没有别人知道他叫这个名字，比小时候的「谨谨」还要更亲昵——

    这样一来裴灯觉得自己似乎得到了什么特殊的权利，他心底升起一点模模煳煳的念头，还没想明白，陆谨又问：「对了，美术社那些人都叫你小灯泡？」

    裴灯点头，一开始是林小满这么叫他，因为林小满说美术社里只有裴灯最小，她要拉个人和自己一起当「小」字辈，后来大家都这么叫他，因为都是学长学姐，裴灯也不觉得有什么。

    「是吗。」听完他的解释，陆谨平淡地应了一声，声调没什么起伏。

    裴灯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心情似乎变得不好，有点像是忽然发脾气的小朋友。

    他还没来得及发问，陆谨又转开了话题，「这周末有没有空？」

    「周末吗……」裴灯想了想，「有空的。」

    陆谨又问：「家里允许你外宿吗？」

    「外宿？去哪里？」裴灯有些兴奋起来，他还没外宿过。

    「去野营，在天峰山观测流星雨。」陆谨声音沉稳，这时候又像是一个可靠的兄长，「需要的话我可以给叔叔阿姨打电话，是学校天文社的活动，组织过很多次，也有老师随行，很安全。」

    「要去要去！」

    裴灯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看过流星雨，陆谨说他们到时候是扎帐篷露营，又说起以前观测活动发生的趣事，把裴灯的兴致完全调起来了。

    「可是我没有露营的设备，需要什么啊？」裴灯发愁，「周末去买来得及吗？」

    「不用买，我那里有多的装备，是我以前用过的，九成新——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当然不嫌弃！」裴灯急急反驳，「我怎么会嫌弃你？」

    陆谨笑了，「那赶紧把我从黑名单里面放出去，嗯？」他抬手又想敲裴灯额头，这一次被对方躲过去了，只好顺势揽住对方肩膀，「你胆子大得很啊，我还是第一次被人拉黑，周鹤那小子笑了我几天知不知道？」

    说话时他们已经走到一食堂附近了，这边的学生更多些，还有不少嘴馋在买夜宵的，有和陆谨同在校队的篮球队员见到他，远远朝他打招唿，喊的是陆谨大名。

    陆谨心里一紧，下意识去看裴灯，下一刻又想起两人已经说开了名字的事情，于是放松下来。

    他见裴灯一脸无辜的模样，心里又忿忿起来，胡乱揉了一把对方的脑袋，「被你害惨了。」现在他听到别人叫自己名字都会先神经绷紧，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脱敏治疗才行。

    裴灯对此毫无所知，只是又被揉了脑袋，茫然地抬头问他，「我怎么了？」

    小少年一张脸在月光下越显白皙，一双眼睛清凌凌的，像刚在澄澈溪水里洗过的黑水晶。

    陆谨对着这张脸真是说不出半句坏话，只好自我责怪，「你没怎么，是我不好。」

    裴灯却不允许他批评自己，「你很好的，超级厉害。」

    陆谨来了兴致，「怎么厉害？」

    「长得很帅，成绩很好，拿了全国竞赛特等奖，是开挂的人生！」裴灯把刚进校时听到的同学传闻讲给他听。

    陆谨却不罢休。

    「那些是别人说的，你说说，你觉得我怎么厉害。」

    裴灯想了想，一时间找不到词来夸他，「反正就是很厉害。」

    陆谨失笑，故意逗他，「哎，我就知道，其实你也觉得我这人不怎么样。」

 第22页

    陆谨回寝室刚开始洗漱，就听见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叼着牙刷走进房间，把丢在书桌上的手机拿起来划开。

    是裴灯发过来的消息，一个表情包。

    一位短髮白衬衣的女士笑容夸张，朝着屏幕伸出大拇指。

    图片上一行七彩文字转着圈显示——你是真的真的很不错！

    陆谨笑得险些没把牙膏沫子吃下去。

    --------------------

    第12章 观星去

    =======================

    周末，陆谨专程给裴茂云打了电话。

    他收敛起散漫模样，态度诚恳又认真，先表明身份说明来意，又告知天文社活动的安全性，还说如果不放心，家长可以一起参加。

    裴茂云和邓新慈早就在儿子嘴里听到过许多次陆谨的名字——当然，那时候是叫陆云霄。如今再得知陆云霄竟然就是小时候那个沉默寡言的小胖墩，夫妻俩大感意外，小时候裴灯和陆谨玩得很好，陆谨搬家后裴灯一直念念不忘，还写了许多封信件，只可惜无一寄出，那时候通讯不如现在发达，陆家父母工作又需要保密，多番因素之下，两个孩子就此失去联繫。

    因此对于裴灯要去参加观星活动这件事，裴家父母倒是很放心，青山高中部的天文社在国内都是数一数二的，组织的观星活动还上过几次新闻。

    昨晚裴灯回来就跟父亲提了想去参加活动，裴茂云和邓新慈都很支持裴灯，原本打算去给他买装备，没想到裴灯说，陆谨已经帮他准备好了。

    此刻接到陆谨的电话，裴茂云觉得自己不是在和儿子的学长说话，反而像是在和同龄人对话，对方条理清晰谈吐大方，和记忆中那个内向寡言的小胖墩一比简直是脱胎换骨，倒是让他对陆谨更高看一眼，挂了电话后还夸了陆谨几句。

    裴灯比自己被夸还高兴，双颊微微泛红，「他就是很厉害！」

    裴茂云点头，「小灯要多向他学习。」

    邓新慈比较关心人情往来，「这孩子这么照顾你，什么时候请人家回来做客呀，你俩小时候不是玩得很好嘛，爸爸妈妈也好当面感谢他。」

    午休时，裴灯睡不着，倒在床上翻来滚去地给陆谨发消息。

    【我爸妈说请你来做客，要感谢你。】

    陆谨正在电脑上做一个3d模型，偏头看了一眼手机，见屏幕上亮起来的备註是炸毛小兔，这才拿过来点开，回復一个字。

    「嗯？嗯是什么意思？」裴灯拿着手机差点滚到床底下，赶紧趴好，也懒得再一个字一个字地按下去了，发语音问陆谨。「霄霄你想来吗？」

    陆谨一边飞快地调整模型指标，一边抽空回復裴灯，不答反问。

    裴灯点开语音，陆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想我去吗？」尾音似乎还带了些许笑意。

    裴灯本打算立刻回復一个「想」，又觉得说这种话好像很奇怪，于是改回打字。

    还是想。

    下午时裴茂云打算开车送裴灯回学校集合出发，没想到裴灯摇了摇头。

    「霄霄就在地铁站那边等我，我跟他一起过去。」

    裴茂云心碎，觉得自己被儿子抛弃了，他试图证明自己这个父亲还是很有用的，「你们野营的话，器材应该很多吧，我开车载你们，方便些。」

    「不用的，他在社团有常备的，而且还要去酒店的，洗漱用品都有，到时候观星我跟他住一个帐篷，不用拿别的东西。」裴灯拿好自己的背包，里面塞了件厚衣服。

    他沖父母摆手，「爸妈再见，我明天上午回来，到时候拍流星雨的照片给你们看！」

    他说完就跑了，走前还不忘揣走桌上裴茂云洗好的一个苹果。

    裴茂云一脸郁闷地看向妻子，希冀得到一点安慰，邓新慈耸了耸肩，沖他挤眼睛，「儿大不中留。」

    裴灯赶到地铁站时，陆谨已经在那里等他了，见他行色匆匆，顺手把裴灯手里的包接了过去，「怎么跑过来的？」

    「怕你等久了，我还以为自己能先到呢。」裴灯扶着陆谨的肩膀歇气，「结果还是你先到。」

    「我家离这边近。」陆谨一边说，一边拿自己背包里的功能饮料出来递给裴灯，「刚就发消息让你慢慢走，跑这么急，当心摔着。」

    裴灯接过饮料，弯起眼睛笑，「你好操心啊。」

    「我这是为了谁……」

    「好像一个老父亲。」

    陆谨转了转腕骨，很正经地叫他的名字，「裴灯，你可能不知道，我小学去学了武术。」

    这时候地铁来了，车门打开，裴灯赶紧跑进去，陆谨随后进车厢，裴灯已经替他占好了一块地方，讨好地沖陆谨笑，「哥哥，你快坐。」还非常狗腿地用手掸了掸座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陆谨在他身边坐下，裴灯把水杯还给陆谨，又要拿回自己的包。

    陆谨没让裴灯接手，瞥了他一眼，「算了，我怕累死你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

    裴灯忍不住笑，又说：「我爸今天还夸你了，你想跟他拜把子吗？」

    陆谨怎么看怎么觉得是兔子胆肥了。

    坐定之后，裴灯把苹果给陆谨吃，又神神秘秘地说：「我有东西给你看。」

    陆谨挑眉，「什么？」

    裴灯解锁手机相册，甚至只停留在缩略图那一步，陆谨就立刻伸手去拿，速度之快让裴灯都看到了残影。

 第23页

    「你真的给我写过……」

    裴灯皱眉，并不是责怪对方拿自己的手机，而是不满于对方竟然怀疑自己，「我真的写了很多的，没有骗你。」

    陆谨看着照片里铺满半张床的信件，一句话也没说，直到裴灯探头过来看他，「霄霄，你不会感动哭了吧？」

    陆谨一手按住裴灯脑门把人推回座位，「为什么只有照片？」

    言外之意，问他讨要信件原件。

    裴灯「哼」一声，叽叽咕咕跟念咒语一样嘀咕，「你连照片都没给我……」

    「回头给你，就怕太多了你抱不起来。」

    陆谨轻描淡写说罢，耳畔传来裴灯欢喜的声音，像蜜组成的字符，「真的？不准骗我！」

    「不骗你。」陆谨低头咬了一口苹果。

    真甜。

    天峰山在市郊，海拔高视野开阔，是天文爱好者的常驻地，青山中学的天文社经常在这里开展活动。

    山顶的观测点附近有酒店，和青山中学有合作，学校大巴车直接开进酒店停车场，裴灯见到酒店有些失望，扯扯陆谨的衣角，「是只住酒店吗？」

    「我们过会儿去平台那边扎帐篷，流星雨凌晨才开始，所以要先在这边休息准备，万一有突发情况也好处理。」陆谨耐心解释。

    毕竟是学校的天文社团，参加的人都是学生，为了安全考虑，学校必须做足准备。

    一听还是可以睡帐篷，裴灯重又开心起来。

    他藏不住情绪，眉眼弯弯的很有感染力，叫人看了自己也跟着开心。陆谨是早就习惯了睡帐篷的，早已经失去了当初的新鲜感，可看着裴灯这样开心，他也久违地回想起了第一次扎帐篷露营的感受来，好像自己当初也是这样心情激动，期待着能够看到的美丽夜景。

    裴灯嘴甜又勤快，很讨人喜欢，因为陆谨不肯要他插手，他就帮着天文社其他人拿东西，跑上跑下像只小陀螺，天文社社员们很快和他熟络起来。

    他和几个学长一起把摄影器材搬下车，整理好以后就等老师安排房间，大家三三两两地坐在酒店大厅，裴灯就和刚认识的几个同学聊天，里面还有高一的同级生。

    「啊，你就是之前那个第一名！」裴灯小小惊唿一声，满是佩服地看向旁边的女生，「我在光荣榜上看到你了，你的物理成绩好高，我们老师都夸你来着。」

    女生被他这样直白热烈地夸奖一通，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她抬手拢了拢鬓边的头髮，「其实我也是题海战术，这次纯属运气好而已，月考卷子上好多题我都做过，所以分数比较高。」

    「那也比我厉害，我对着参考答案都想不明白。」裴灯夸她，想到自己拿一团浆煳似的物理思路有些沮丧，但很快又高兴起来，「幸好有超厉害的人教我。」

    女生好奇地问，「谁呀？」

    酒店前台，陆谨和带队老师再过了一遍今晚观星活动的流程，老师去一旁与大堂经理敲定细节，双方合作过多次，接洽起来很愉快。

    陆谨嗓子说得有些干了，转身准备拿水喝，抬眼就瞥见裴灯站在不远处，和几个社员有说有笑，其中一个女孩子站得离裴灯近些，两人不知道说起了什么共同话题，很有滔滔不绝的架势。

    陆谨顿觉嗓子眼更干了，他一口饮尽了杯中的温水，朝裴灯喊了一声。

    裴灯听到他的声音，立刻同新朋友道别，吧嗒吧嗒就往陆谨的方向跑过来，像只家养的小兔子回窝。

    陆谨心气立刻顺了，等人跑过来，他顺手从前台上放着的果盘里拿了一颗糖塞给裴灯，「你跟人说什么呢那么开心，嘴巴不干吗？」

    「夸你呀，夸你很厉害。」裴灯剥开糖纸吃掉糖，又注意到陆谨手边的纸杯空了，「我给你接水。」

    他说得坦荡自然，浑然不觉陆谨因为他一句话而变得不自在起来。

    前台正在录入住宿名单的服务员不经意抬头一看，就瞧见靠在台边那个高高帅帅的男生耳根通红。

    像是害羞。

    社团都是合住，陆谨和裴灯顺理成章地分到一间标间，陆谨总觉得裴灯还小，怕累着他似的，东西都在自己手上提着，裴灯据理力争：「我已经长高了！力气也不小的。」

    陆谨眼神中带着淡淡戏嚯，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一番，「两厘米也算？」

    「是两点九九厘米！」裴灯终于突破一米六七的大关，正式步入一米七行列，但在陆谨面前显然不够看，更何况后者热爱体育运动，个头天天都在往上蹿。

    「还要长的！」裴灯非常介意身高，跳起来要去捂陆谨的嘴巴，生怕他乌鸦嘴说自己长不高。

    陆谨轻轻松松地握住他的手腕止住了对方的动作，顺手把裴灯牵好，「别乱动，赶紧上去整理一下，吃了饭早点休息，免得半夜犯困。」

    除去天文社成员，还有不少天文爱好者选择来天峰山观测，还有好些人是听了新闻预报，想带小孩子见识一下，于是拖家带口来的，因此酒店很快就挤满了人，大堂里喧闹一片，前台登记的服务员忙得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

    而陆谨他们则是早早收拾好东西，往最佳观测点那边扎帐篷去了。

    天峰山海拔高，又在远离市中心的郊区，视野十分开阔，裴灯站在山顶，远远望见一片高楼大厦，试图从中找出自己的家，伸长脖子望了半天也没看到，只好放弃。

 第24页

    他又绕回陆谨身边，陆谨正在手脚麻利地搭帐篷。

    裴灯起先也是要帮忙的，陆谨理解他的好奇劲儿，放手让他去做，结果裴灯越帮越忙，旁边好几座小帐篷都搭起来了，他们这个还是一堆散在地上的架子。

    裴灯心虚地沖陆谨笑。

    「瞎捣乱。」陆谨弹了裴灯一个脑瓜崩，指使他到一边去玩。

    裴灯绕了一圈，捏着一根狗尾巴草走回来，陆谨已经把帐篷稳稳噹噹地搭好了。

    裴灯把狗尾巴草递到陆谨手里，领导检阅一般背着手点头，「小伙子做得不错，这是奖励！」

    陆谨接了过来，牵着领导回了酒店。

    --------------------

    第13章 等流星

    =======================

    酒店离搭帐篷的观测点不远，搭好帐篷以后，社员们都回酒店吃晚餐，准备稍作休息，晚上再集合出发过去观星。

    青山高中部天文社组织过很多野外观测活动，其实最初开展这种活动都是在观测点野餐，后来为了避免污染环境也为了保障安全，学校这才更改了安排，换到了酒店用餐休息，几来，逐渐沿袭成惯例，好在酒店的食物味道不错，大家吃得津津有味，也没饿着肚子，倒是裴灯心里记挂着晚上的露营和流星雨，吃得心不在焉，没两口就说饱了要去休息。

    周围社员都劝他多吃点，「流星雨差不多要到凌晨一点半的样子才来，当心待会儿饿着。」

    裴灯不善于拒绝别人的善意，于是又吃了一小碗面，求助似的看向陆谨。

    「真吃不下了？」陆谨帮他剥了一只虾放到碗里，问。

    裴灯把虾吃了，伸手盖住自己的碗，「真的吃不下了。」

    陆谨看了一眼裴灯的餐盘，觉得他正经没吃多少东西，于是随手拿了果盘里的几颗青枣给他，「吃完。」

    裴灯实在不太想吃了，愁眉苦脸地只拿门牙一点点地嗑，陆谨恍惚觉得自己是在餵兔子。

    等几颗青枣被裴灯磨牙似的吃完，陆谨便把一张房卡给他让他先回房间，自己则是吃完饭又去找服务员打包了几样点心才上楼。

    裴灯想来根本没睡，他刚拿房卡刷开房间，裴灯就跳下床跑了过来，陆谨见他赤足踩在地上，推着人肩膀让他转身，「赶紧上床去。」

    裴灯被他推着往前走，嘴里还不闲着，「霄霄，我刚才在电梯里听见有人聊天。」

    陆谨只顾着看他有没有被冻到，随口问：「聊什么了？」

    酒店地毯铺得暖和，裴灯倒是不觉得冷，他已经洗漱完毕，这会儿又扑在床上，扭头回看陆谨，「他们在聊你。」

    陆谨反应平淡，只是「哦」了一声，把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显然根本不在意外人如何评价自己。

    裴灯却不满他的反应，自顾自说：「他们说你以前参加这种活动都是自己单独开一个房间，从来没和人合住过。」

    陆谨终于提起了几分兴趣，他理了理衬衣袖口，走到裴灯床边坐下，「然后呢？」

    裴灯哈哈笑了起来，「然后他们说，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

    陆谨心跳勐然加快。

    裴灯丝毫不知道面前这个看着一脸平静的人内心有多少波涛汹涌，仍自顾自地自我表扬：「肯定是，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我呢，嘿嘿。」

    陆谨愣了一下，抬手在裴灯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自恋。」说完也不给裴灯反击的机会，快步走进了浴室。

    裴灯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转头看向浴室的方向。

    酒店的浴室上半部分是磨砂玻璃，里面影影绰绰地映出个高挑的人影，裴灯看得羡艷，希望自己也早点长到陆谨那么高。

    陆谨在浴室里，隔着温热水流隐约看见外面床上拱起的一个小包，像兔子垒窝。

    想到裴灯下午还说他像个操心的老父亲，陆谨一时间哭笑不得，恋爱都没谈过，先白捡这么大一孩子。

    他快速冲掉了身上的泡沫，清洗一番后，拿起浴巾裹在身上。

    裴灯本来是想睡觉的，可是想到再过不久就能亲眼看到一场盛大的流星雨，又抑制不住兴奋。

    陆谨洗完澡出来看见他还在被窝里拱来拱去，一边单手擦着头髮，一边抬手拍了一下裴灯的被子，「刚才谁闹着困了的？老老实实睡觉。」

    裴灯从被子里钻出来，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可是现在睡不着……」他还没说完，视线落在对方身上，不由自主地噤声。

    陆谨上半/身/赤/裸，下/身只围了一条浴巾，屋内的暖灯像在他身上涂了一层蜜。

    裴灯视力很好，所以能清楚地看到对方身上分明的肌肉，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胸膛上几滴未被擦去的水珠上，跟随它们顺着肌肉起伏的部位忽快忽慢地游走，一路沿着麦色的肌理缓缓下滑，又在即将接触到那个隐秘部位时，被厚重的浴巾吞噬。

    平时在学校里都被要求穿校服，青山中学的男生制服都是衬衣西裤，裹得严严实实，裴灯还真没见过陆谨这么……清凉的时候。

    「我的天！你身材居然这么好！」裴灯愣了片刻，惊唿出声，这回更难把陆谨和小时候那个小胖墩联繫在一起了，「我只有一块腹肌。」

    陆谨低笑一声，走到他身边，炫耀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腹肌，「六块。」

 第25页

    裴灯沖他眨眼睛，「我可不可以摸一下？」他还没摸过别人的腹肌呢，到底是软的还是硬的？

    「可以，公平交换。」

    陆谨很大方地让裴灯上手摸了一把，又揭开裴灯的被子，抬手在对方又白又软的肚皮上轻轻按了一下。

    「……好痒！」裴灯笑得整个人快缩成了一个球，挣扎着要躲开陆谨，陆谨反而更要欺负他似的，去挠裴灯的痒。

    玩笑间，裴灯无意扯到了陆谨围在身上的浴巾，原本因为打闹而有些松散的浴巾被他一手扯开。

    「呃……」

    裴灯望了一眼手上的浴巾，又望了一眼陆谨的……而后火烧似的飞快移开了目光，脸颊已经通红一片了。

    陆谨比他还不自在，他什么时候在人面前这么衣衫不整甚至「赤诚相待」过？当下以手掩唇轻咳了一声，又去背包里翻出一套轻便的运动装，背对着裴灯罩上。

    裴灯被他那一咳唤回思绪，他把浴巾丢到床脚，移开目光，欲盖弥彰地左右乱看，视线不肯再落在陆谨身上。

    房间里的气氛凝滞了一瞬，两个人都像是短暂失声了一样，空气安静的过分，只有陆谨整理衣服发出的轻微声音。

    片刻后，陆谨才问：「那个……怎么还醒着？太兴奋了？」

    他自觉这个话题转得生硬而尴尬，然而裴灯却浑然不觉，好像就等着他先说话才能恢復语言功能一样，索性坐了起来，把枕头塞在背后垫着，「因为我是第一次看流星雨啊，也从来没见过流星……」以前只在新闻里看到过，之前有一次全家出去旅游，在草原上参加篝火晚会时，其他人都看到了天际划过的流星，只有裴灯因为玩火把而错过了。

    「我那时候还很小，以为流星不喜欢我。」说起往事，裴灯笑起来，回忆起幼时的自己都觉得可笑，「还很丢脸地哭着去问爸爸妈妈，是不是因为我不是乖小孩，所以才看不到流星。」

    陆谨低低笑了起来，他的短髮已经差不多擦干了，便把毛巾挂到一旁，走到床边坐下。

    两架单人床离得很近。

    「那今晚你是乖小孩了。」

    陆谨也没勉强裴灯一定要睡，两人各自占据一架床聊天。没一会儿，陆谨听到身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扭头一看，刚才还喊着睡不着的人已经眼皮打架了。

    饶是如此，裴灯也没忘记自己的问题，含混问道——

    「那，对着……流星……许愿……」

    陆谨下床，动作轻柔地把靠坐在床头的人塞回被窝。

    裴灯睏倦至极，朦胧间感觉到陆谨的靠近，迷迷煳煳地轻声呢喃，执着地想要追寻答案。

    「许愿……灵吗？」

    陆谨替他盖好被子，低声说：「灵的。乖小孩都能心想事成。」

    他语气诚恳，不像安慰，倒像是许诺。

    睡到半夜，约定出发的时间到了，裴灯早早就定好了闹钟，一开始还夸下海口说会提前叫醒陆谨，不过他一向睡得沉，根本没被闹钟叫醒，反而要陆谨过来叫他。

    裴灯把被子往头上拉，试图整个人藏起来，声音带着睏倦的软糯，「好睏……」

    「到了营地还可以再睡会儿。」陆谨掀开他的被子，还毫不留情地在裴灯屁股上打了一下，「快起来。」

    「……啊！」

    裴灯长这么大没被打过屁股，羞窘赶走困意，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哼哼唧唧地抱着被子小声抗议，「霄霄，你怎么可以随便打我……」

    陆谨的笑意被床头灯掩映大半，故作威胁地高高抬起手，「再不下床我还要打。」

    吓得裴灯赶紧下床换衣服。

    托陆谨高效行动力的福，他们算是最早下来的一批，等了大概五分钟，社团人员全部到齐，随行老师清点了一遍人数，又强调了一遍安全事项，大家开始打着手电往观测点走。

    十月底的夜风清凉，即便还有些许睡意，也都被吹散了。裴灯和陆谨共用一把手电，陆谨知道他没走过夜间山路，虽然是铺好的青石板路，也怕裴灯摔了，于是揽着对方的肩膀。

    「夜里风大，你要是冷就告诉我。」

    「嗯，我不冷的。」裴灯身上穿着厚外套，加之又在走路，并不觉得寒冷，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么晚的时间爬山，好奇地张望起了夜间的山林，身边墨色树影幢幢，细小幼嫩的枝叶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头顶天空澄澈，是画笔难以描绘的绀青缁色，遥远的星点闪烁不定，美得几乎令他窒息。

    走到半路，裴灯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他下意识地捂了一下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左右看了看。幸好周围的社员都在热烈讨论，说今晚的天气状况很好适合观星，陆谨也在和旁边的天文社长讨论下个月的竞赛活动，没人留意到这个小小的尴尬场景。

    裴灯想，幸好帐篷里准备了吃的，待会儿过去就能吃了。

    他正准备鼓励自己的肚子再忍一忍，陆谨却松开揽着他的手，反手拉开背包，拿出一包东西塞到他手里，全程一句话都没说，也没看他一眼，像是根本没注意裴灯。

    裴灯打开塑胶袋，喷香的肉松小贝气味蹿入鼻腔，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一手抓着陆谨的衣袖，一手捏着袋子认真吃点心，还不忘小声感谢一番，「谢谢，好好吃。」

    陆谨也不知听到没有，只是脸上神情柔和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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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4章 乖小孩

    =======================

    大家找到各自搭好的帐篷，拿出防潮垫铺在地上，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流星雨。

    裴灯想到自己晚饭时还逞强说不会饿，眼下却早早就忍不住吃起了东西，觉得很不好意思，不过陆谨并没嘲笑他，还拿出了其他打包好的点心和饮料给他，叮嘱他吃慢一点。

    「啊，霄霄你怎么这么好啊……」裴灯怀里抱着一堆吃的，望着陆谨的背影慢吞吞地说。

    陆谨正在整理三脚架和赤道仪，他以前都会提前一两个小时到观测点拍银河，这次因为带了裴灯，怕太早过来照顾不好对方才作罢，也没在裴灯面前提过这个。

    他回头看了裴灯一眼，夜空下的少年被星光隐藏了稜角，发梢映着一圈柔光，眉目格外柔和动人。

    只是这人说出口的话却一点也不动听。

    「因为你傻。」

    又被说傻，裴灯气鼓鼓地扭开水杯，把东西全部拢到自己这边，打算一点也不分给陆谨。

    可他气来得快消得更快，吃到一块绿豆酥，觉得入口清甜不腻，知道是陆谨喜欢的口味，立刻站起来跑到对方身边，欢欢喜喜地催促对方，「你快吃这个，好好吃。」

    陆谨手里还在调整光圈角度，闻言眼睛都没离开仪器，只是把脑袋朝着裴灯的方向偏了偏。

    裴灯愣了一下。

    陆谨却很没耐心地催促，「啊——」

    他张嘴，做出等待投餵的架势。

    「说我傻还要我喂，把你也餵傻算了。」裴灯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小心地把分成小块的点心餵到陆谨嘴里。

    陆谨咽下食物，回头看向裴灯。

    「干、干嘛？」

    他的眼神深邃认真，裴灯以为自己说坏话被人听到了，故意抬头挺胸，不肯叫陆谨发现自己心虚。

    陆谨倒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见裴灯虚张声势的模样，笑了笑，也没追究，「想不想拍银河？来试试。」

    裴灯在自己的手机和专业相机之间犹豫了一秒，欢快地投入了相机的怀抱。

    今夜无月，镜头里的星子格外亮眼，裴灯在陆谨的指导下找到了空中絮状云一般的银河，按下快门，拍下了他人生的第一张星空照。

    让裴灯玩似的拍了几张星空照，两人这才坐回防潮垫，他们穿着防寒的冲锋衣，肩膀挨着肩膀地坐在一起，陆谨给裴灯讲了一些流星雨的相关知识，裴灯听得迷迷煳煳的，却觉得此刻的陆谨显得格外有吸引力，令他即使半懂不懂也根本分不开心神。

    观测点还有不少天文爱好者等候着即将到来的流星雨，有人在他们旁边扎了帐篷，见到陆谨的专业架势，好奇地过来搭话，问他们今年多大，是哪儿的学生。

    陆谨对外人惯来冷淡，只说他们都是青山中学的，别的却没再说。

    他倒也不是没礼貌，只是或许是童年经歷作祟，很难再轻易地对别人撤下防备，大多数时候态度谈不上热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屏障简直浑然天成，只在自己人面前才会显露出完全不同的一面。

    不过对方倒是不介意他的态度，听说是青山中学的，又瞧见不远处还有天文社拉的横幅，顿时联想起那个上过几次新闻联播的天文社，「嚯」了一声，连夸青山高中的天文社了不起。

    裴灯虽然不是天文社的，听他这么夸赞却忍不住开心，跟人聊了起来，他虽然不太懂天文知识，但却是一个优秀的倾听者，等听到那人说陆谨的架势老练，肯定是个观星的老手，他就用力点头，「他还会拍银河，我们带队的老师都说他是社团里最厉害的，而且你知道吗，霄霄以前拿过国奖……」话还没说完，被陆谨捂着嘴巴拖了回去。

    对面和他聊天的人笑着夸他们俩感情好，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去。

    「见了谁都这么多话，没两句就要把老底都交代完了是不是。」等人离开了陆谨也没松手，还把人困在自己怀里。

    裴灯不满，抬手拍了一下陆谨的胳膊，「才没有，我是在夸你，那个叔叔说你厉害，我才跟他说话的。」

    这句话简直逻辑不通，别人夸陆谨，和裴灯有什么干系？

    他没察觉到陆谨的耳朵已经红了，还在自顾自地辩驳，却忽然被陆谨捏住下巴，勐地抬头。

    头顶是广袤夜空，一颗星子在他的视野中义无反顾地朝着地平线坠落，在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亮光。

    转瞬即逝的美丽停留在裴灯眼中。

    「那是第一颗流星，乖小孩才能看到。」

    陆谨在他耳边低声说。

    等到那颗流星快要消失的时候，其他人才发觉到它的存在，后知后觉地讨论起来——

    「刚才是不是有一颗流星？」

    「差不多快一点半了，应该有几颗出现了。」

    「好像是有？我都没拍到第一颗！好可惜！快快快，帮我架一下机器……」

    裴灯觉得那颗流星大概是落到了自己心里，不然他怎么会忽然觉得心脏砰砰用力，滚烫得像是要跳出来。

    第一颗流星落下后，渐渐开始有三两颗星子坠落，半小时后，流星雨的峰值到来，几乎每隔一两分钟就能看到一颗流星，不时还会有好几颗流星一起出现，像在赛跑似的争先恐后划破天际。

    陆谨连按快门，拍了一阵以后，注意到身边人已经安静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裴灯正坐在防潮垫上，仰头认真地望着星空，每当有一颗流星出现，他就会立刻动动嘴巴，听不见他的声音，大概是在无声地许愿。

 第27页

    陆谨无声地笑了，照着裴灯这架势，来一颗许愿一颗，他今晚估计能许上几百个愿望，也不知道流星能不能听得过来。他把相机从三脚架上取下来，对裴灯说：「我去旁边拍两张。」

    裴灯点点头，「注意安全哦。」说完又立刻虔诚地双手合十，生怕再错过一个许愿的机会。

    陆谨早就已经观察好了拍摄点位，他半跪在地上，抱着相机调整好光圈，按下快门。

    镜头定格的一瞬间，静谧墨蓝的夜空遍布星群，前景则是一个人，夜色剪出了他清瘦的身影，因为是背影，旁人并不能分辨那是谁，只能通过清爽的短髮分辨那是个少年人。

    画面里，一颗流星恰巧划过，在少年头顶熠熠生辉。

    裴灯神情专注，全副心神都投在了面前的流星雨上，根本没有察觉自己已经入镜。

    估摸着许的愿望已经把自己连带身边亲朋好友都照顾了个遍，他这才停止许愿，用手机拍了一段小视频，稍加编辑后欢喜地发到各个社交软体。

    【谢谢霄霄带我看流星雨。今年第一颗流星被我看到了！】

    孩童时期一直念念不忘的小梦想在今日终于得以实现，在这片山顶上，他是看到第一颗流星的人，难以言述的幸福感和小小的虚荣心令裴灯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想要跟全世界分享自己的喜悦。

    正值周末，夜猫子很多，裴灯的人缘又好，他的动态下面很快就有了回復，七大姑八大姨和三朋四友都冒了出来，有人问他是在哪里看的，有人问他霄霄是谁。

    美术社社员们都互加了好友，他们的关注点全在这段小视频的色彩和画面比例上，夸裴灯色感很好。

    只有社长周鹤关注点清奇，截图私敲了陆谨——

    【大佬果然是大佬，哄人都这么高端的吗？】

    陆谨等了好久才回復他。

    【他早就不生气了，今天还到处跟人夸我厉害，拦都拦不住。】

    周鹤盯着屏幕上的字看了半天，总觉得字里行间的炫耀不是自己误读，半晌感慨一句。【小灯泡遇上你，真的是倒了八辈子霉。】

    陆谨轻笑一声，把手机丢到一旁，把衣服捲成长条塞到裴灯的睡袋旁边。

    流星雨的最高峰已经过去，大家都准备就地休息，裴灯按照陆谨的要求，在帐篷外蹦蹦跳跳了一阵，手脚都暖和起来了才钻进睡袋，躺下后就忍不住笑，「好像木乃伊哦。」

    「专业的睡袋都是这样。」陆谨也在他身边躺下，「睡着会不会觉得有点挤？是我初中时候用的。」

    裴灯先是摇摇头，听出他话里的隐藏含义，瞪圆眼睛，自以为很兇地对陆谨说：「其实又挤又小，我只是照顾你的面子才没说的。」

    陆谨无所谓，「嗯对，就是初中用着不合适了换了新的。」

    裴灯气得鼓嘴巴，不过这道题他不管怎么争都是输，只好放弃，生气还不到两秒钟，陆谨问他：「今晚流星雨好看吗？」

    「……好看的。」裴灯一开始不想和他说话，可是想起峰值时漫天都是星星闪烁的场景，忍不住有些兴奋，「我真的第一次亲眼看到流星，还看到这么多，还有那些星座，真是好漂亮啊。」

    「下次带你去天文社，用天文望远镜看星座更清楚。」

    「啊？可以吗？」裴灯很开心，又有点犹豫，「不过我不是社员……」

    「等社团活动结束的时候去，不会打扰别人。」

    头顶星空闪烁，两个人挨在一处说话，慢慢地倦意上涌，裴灯同陆谨道晚安，眼皮重得像是被胶水黏在一起，但却硬撑着不肯闭上。

    「晚安。」

    听到陆谨回答，裴灯小声地「嗯」了一声，再没了声音。

    陆谨撑起手臂看了一眼，人已经睡熟了。

    他也闭上眼睛，同他一起沉沉睡去。

    星子在他们头顶的天空闪烁，从千万光年以外送来明亮又耀眼的光。

    --------------------

    第15章 拍照片

    =======================

    周末返校，裴灯是第一个回寝室的

    他正在收拾东西，陈俊阳提着一袋零食走了进来，他招唿裴灯来吃牛肉干，又十分好奇地问他，「裴灯，你周末看流星雨，是和陆……呃……」他一时顿住，不知道到底该叫陆谨哪个名字好。

    裴灯笑了笑，好心地替他补全，「陆谨。陆云霄就是陆谨。」

    「啊？还真的是他！」 陈俊阳还是不免惊讶，「那他干嘛要说谎？」

    「没有说谎。」裴灯连忙替陆谨解释，「哎呀，反正陆谨是他，陆云霄也是他。」

    陈俊阳没再细问，他觉得可能陆谨有两个名字，他凑到裴灯身边，嘿嘿笑着，态度十分谄媚地替裴灯捏肩膀，「裴灯小帅哥，帮我个忙呗。」

    裴灯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你好好讲话。」

    「帮我拍张陆学长的照片怎么样？」陈俊阳问。

    裴灯诧异，「你要这个干嘛？」

    「我之前不是说过，想给我姐拍来着，陆学长是校草啊，我姐是前三届的学生，她说想见识一下这一届的校草长什么样，看跟她们当年的有没有可比性。」

    裴灯想起一开始陈俊阳撺掇他去看陆谨的演讲，那时候好像就提过他是专程去给陆谨拍照的，最后陆谨因为照顾自己根本没去演讲，陈俊阳自然也没拍到。

 第28页

    「本来我想的是陆学长有什么在校内的公开活动，我拍了就拍了，可是演讲比赛不是没拍到嘛，我都跟我姐夸下海口说一定拍给她看了，还吃了她的零食贿赂……」小胖子挺沮丧，「要是平时拍的话，那不就成了偷拍吗，挺不好的。你看你跟陆学长关系那么好，能不能问他一下，帮我拍一张，或者朋友圈自拍能不能分享一下？」

    陈俊阳一脸希冀地看向裴灯，双手合十沖他拜拜，「你找机会问一下就行，不行也没关系的。」

    裴灯去翻陆谨的朋友圈，对方没有设置查看时间限制，他原以为至少该有一张自拍。

    没想到陆谨的朋友圈数量寥寥无几，仅有的几条内容都是文章分享连结，标题高深莫测，全是「暗物质与天文初探」「国家天文台开放时间表」「黑洞蒸发——霍金辐射被证实存在」之类，下面评论还有陆谨自己的评论，内容都是「疑点」「待查证」等等，看起来并不像是分享，倒像是备忘录。

    裴灯点开一条试图了解一下陆谨平时都在看些什么。

    阅读了不到半分钟，裴灯嘆了口气，退出关掉了朋友圈。

    晚上在图书馆自习时，裴灯拿笔戳了戳陆谨的肩膀，小声问：「可以给你拍照吗？」

    陆谨挑了挑眉，把视线从面前的大部头上移开，看向裴灯，很奇怪他会提出这种要求。

    「也不是我要的！」裴灯急忙解释，「帮人拍的。」他认认真真说了陈俊阳姐姐想看校草的愿望。

    陆谨收回目光，冷淡拒绝，「不可以。」

    「啊……」裴灯趴在书桌上，拿自动铅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草稿纸，控诉道：「冷酷无情。」

    陆谨头也不抬，翻过一页书。

    「是你无理取闹。」

    晚自习结束后回到寝室，裴灯一进门就对上陈俊阳期盼的眼神，眼瞧着小胖子殷切的模样，裴灯实在不好意思说被陆谨拒绝了，只好委婉说：「我再试试看，要是不行那也没办法了。」

    第二天美术社团有集体活动，大家在艺术楼做光影练习，因为都有美术功底，这项活动轻松而愉快，没多久就结束了，几个女生都喊饿。

    周鹤大手一挥，美术社集体食堂聚餐吃夜宵。

    都是同龄人，又都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大家熟络起来也就是时间早晚的事情，裴灯已经顺利融入这个集体之中，并且因为年龄最小，被一群人抓着要认他当小弟，平日里也是小灯泡、弟弟之类的叫着他。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去一食堂三楼的小店吃烤串，丁立夏看着白净温和，口味却是最重的，无辣不欢，只有林小满和他口味一样，两个人点了特辣的五花，还问老闆要了辣椒面和小米辣，红艷艷的摆了两盘，看着像两团火。

    裴灯不太能吃辣，尝了一口辣得眼睛都红了，只敢挑孜然五香的吃，他和周鹤挨着坐，为了让自己的意图不表露得那么明显，他先问周鹤，「霄霄的朋友圈是不是专门发给他爸妈看的呀？怎么里面全是一些好专业的东西。」

    周鹤喝了一口冷饮，「他哪有那个闲心搞分组，这人万年不更新状态，好像到现在拢共也就发了几条吧？」

    说起陆谨的朋友圈，周鹤也觉得槽点满满，「小灯泡，你说他的朋友圈真的很像爸妈的那种是不是？真的，他哪天转发那种『震惊！喝开水可能会烫死人』我都不会惊讶的。」

    裴灯笑了，「这种标题也太奇怪了，怎么可能！」

    周鹤也笑，「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嘛，反正就全是些天文相关的，好像一个官方转报员。」

    两个人坐在一起欢快地吐槽起了陆谨的朋友圈，都觉得他可能年龄再大点就会天天转发新闻联播或者政坛时事，是那种根正苗红的老学究，没想到不到两个小时就被打脸了。

    裴灯洗漱后靠在床头看书，放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陈俊阳挤兑他，「哎裴灯，你现在也不乖了啊，以前都是老老实实给生活老师交手机的。」

    裴灯沖他做了个「嘘」的姿势，弯起眼睛笑了笑，没解释。

    在把陆谨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以后，裴灯逐渐习惯了每天睡前和他聊两句，好像也不是什么有营养的对话，有时候甚至只有「晚安」两个字。

    裴灯的自制力很好，即便拿着手机也没什么玩上瘾的趋势，没有影响到他的学习生活，干脆就不上交了。

    不过他一向表现良好，生活老师对他很放心，完全没想到裴灯会藏手机。

    和陈俊阳开了两句玩笑，裴灯这才拿过手机，点开消息一看，周鹤的感嘆号都快冲出屏幕了——

    【小灯泡！！！！！你看！！！！！陆谨的！！！！！朋友圈！！！！！】

    裴灯不明所以，难道陆谨真的转发喝开水会烫死人了？

    他划开陆谨的头像，点进去一看，意外地瞪圆了眼睛。

    陆谨居然真的发了一条朋友圈，不是转发新闻连结，而是一张原创照片。

    那是一张处理后的流星雨照片，数张流星峰值时的照片被拼接在一起，画面大半部分都是流星雨长长的尾巴。

    相比而言，占据三分之一的前景看起来没那么起眼，不过是一个人的背影和零星的树枝剪影。

    但别人认不出来也就罢了，裴灯却知道那是谁，画面上的分明就是自己，他那天穿了自己带的厚外套，陆谨说夜里露水重，又硬是给他套上了一件冲锋衣，把他裹成了一个圆球，可不就是画面上的人么！

 第29页

    另一边的男寝里，周鹤刷到这条朋友圈，正一脸惊异地看着陆谨，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新奇事物。

    「大佬，你……」是不是被什么妖怪附身了？

    一句话没问完，陆谨朝他扬了扬手机，「上分？」

    这两个字唤醒了众人神经，其他室友赶紧跟着喊，「大佬带一个！」

    周鹤立刻将照片的事情丢到了九霄云外。

    而裴灯反反覆覆看了照片几次，确认照片就是陆谨带他去看流星雨那天拍下来的，照片上的人也是自己，他心里有些止不住的开心和莫名的害羞，最后把照片保存了下来。

    那张照片带来的好心情让裴灯开心了一整天，即使第二天物理课讲到了让他头疼的受力分析，也没让他沮丧。

    「大家看这道题，一个光滑金属球，受到同一水平面上直角钢架……」

    高启在黑板上画出示意图，用粉笔点了点球的重心，又指着球心强调道：「这是干扰点，注意了，确定弹力方向不能以重心为判断依据，这是……」

    裴灯生怕漏掉知识点，飞快地记着笔记，他物理虽然不太好，但得益于美术功底，画图倒是很好看，随手一勾直线都像是拿直尺比着画出来的。

    高启讲完一道题后又布置了一道拓展题，让学生们在课堂上思考，大半个月教学下来，四班同学都接受了这位学识渊博的物理老师，没人分心，都在认真思考。

    高启从讲台上走下来，在教室里转了一圈，看学生们思考进度如何。

    走到裴灯身边，他站住了。

    裴灯原本还在认真画受力图，正在检查自己画得对不对，视线余光瞄到高启站在身边，紧张得一下子挺直了背嵴，觉得自己肯定是画错了，高老师才一直站在身边不走。

    他低头检查了一遍，又觉得自己没画错——陆谨之前还给他提前讲到过一道类似的题，重心应该没找错才对。

    高启只是因为夏时提到过裴灯几次，对这个学生有些好奇而已，低头一瞄他的示意图，见裴灯徒手画圆画方都规矩板正，所以多看了几眼，压根不知道自己给人造成了这么大心理压力。

    片刻后裴灯忍不住了，抬头看向高启，小声问：「高老师，这道题我是做错了吗？」

    高启仔细看了看，赞许地点头，「做对了。」他继续往前走，暗想夏时还真没说错，的确是个看起来就很乖的学生。

    不过……他还是不喜欢夏时把注意力分给别人太多。

    --------------------

    第16章 篮球赛

    =======================

    「我今天被高老师吓坏了。」

    在图书馆时，裴灯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软趴趴的。

    陆谨失笑，他不太能理解这种被老师盯着看的心理压力——早就习惯了。

    「你怕什么。」他拿过裴灯的习题本翻了一遍，对方进步真的很快，给他讲通一个知识点以后，同样的错误几乎不会再犯，大概也就是之前初中时呆在一个高手云集的班级，自信心被打击过度，如今还没调整回来。

    「多上几次光荣榜你就不怕了。」陆谨轻描淡写地说。

    裴灯摇头，「怎么可能还上？」他觉得自己能上一次百名榜已经很不容易了，如今成绩也有进步，在班级排名靠前他就很满足了。

    陆谨却不满于他的固步自封，「有我给你辅导，你觉得你会落后？」顿了顿，他靠近裴灯，语气里带着些威胁似的眯了眯眼睛，「你这是不相信我的水平？」

    「没有没有。」裴灯连忙摇头，因为陆谨靠得太近，压迫感太强，他不得不一直往后仰，差点摔下座椅，还是被陆谨给拉回来的。

    陆谨半点没有吓到人的自觉，「乖乖坐好，乱动什么。」

    裴灯默默坐直了身子，不想说都是陆谨害的。

    陆谨又说：「我知道你不太自信，但是你看，我很厉害的对不对？」

    裴灯点头，他还是头一次听到陆谨自夸，这样子有些可爱，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陆谨这么自夸也有些不自在，他摸了摸鼻尖，轻咳一声，「所以你就算不相信你自己，也得相信我，我说了让你在光荣榜上呆着，你就绝对不会下去。」

    说到最后，他语气里带了些笑意和笃定，目光温和地看向裴灯，他身后有一盏落地灯，灯光恰好打在他身上，于是陆谨的发梢和衣角都带着亮色。

    裴灯愣愣地看着这个会发光的陆谨，点了点头。

    就算不相信自己，他也相信陆谨。

    三楼的阅览室人本就少，陈俊阳今晚早早就去参加广播社的活动，随着最后一个学姐自习完离开，自习室里便只剩他们两个了，两人一个刷题一个看书，互不干扰。

    裴灯把拓展题做完，对照标准答案检查一遍发现正确后，把书合上推到了一边。

    「有话要说？」陆谨从书页上移开目光，看向裴灯。

    裴灯原本是一直看着陆谨的，结果被陆谨一看，自己反而先不好意思起来，「是啊……」

    他犹豫了一下，唇边不自觉地漾开一抹笑意，「我看到你的朋友圈了！」

    陆谨立刻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以手掩唇轻咳了一声，「是吗。」

    「照片上那个是不是我啊？」虽然已经百分之九十九地确定了，但是真的把这句话问出来，裴灯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怕万一陆谨说不是，显得自己很自作多情似的。

 第30页

    「是你。」陆谨承认，移开目光不去看他，只垂头重新看书，往日里一目十行的人却半天没看完一行字。

    「我只是觉得那个画面很合适。」他又欲盖弥彰地解释一句。

    裴灯倒是不在意这个，他眨了眨眼睛，「你拍的是我。」

    「嗯。」

    「都没经过我同意。」

    「……抱歉。」

    「而且还发了朋友圈。」

    「不止，还发了ins和微博。」陆谨不打自招，他的这两个社交软体都用来关注了天文学相关的科普博主和科研大佬，用得仿佛像一个号，从来没发过自己的东西，昨天的照片也算是第一次。

    裴灯拿起笔轻轻敲了敲桌子，试图引起陆谨的重视。「霄霄，你这是侵犯我的肖像……背影权！」

    陆谨失笑，视线终于从书上移开，看向裴灯，图书馆的灯光是亮白色的，落在裴灯脸上，益发显得他整个人透着一股玉一样温和的白。

    「需要我支付赔偿金吗？」陆谨问。

    裴灯摆了摆手，「不要，但是你拍了我，我也要拍回来！」

    陆谨茫然，「拍回来？」

    「不可以吗？就是陈俊阳说拍照的事情。」裴灯趴在桌上，可怜兮兮地望着陆谨，下巴搁在手背上，脑袋随着说话的动作一点一点，「你要是不喜欢拍照那就算了。」

    陆谨不忍心看他丧气，只好点头，「那你拍吧。」

    裴灯一下子精神满满，不过下一刻又皱起眉头，「但是我今天没有带手机……」

    他的手机一直放在寝室里，只有每天睡前才会拿来用一下。

    陆谨想了想，「明天下午放学以后有场球赛，我让人给你留个位置。」

    裴灯一想，这是公开比赛，到时候拍球场上的陆谨，也比这样拍私人照片来得好，于是欢欣点头，「我要去。」

    「那记得早点来，你要是不来……」陆谨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桌子。

    「去去去，天上下刀子我都要去。」裴灯赶紧表明忠心。

    裴灯不太热爱体育运动，对校内公告栏里贴着的比赛信息也一无所知，第二天早自习时，冯群走进教室宣布下午学校有一场重要的球赛，晚自习取消，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去体育馆看看。

    裴灯才知道陆谨说的比赛是和校外联动，和青山中学对打的学校是明峰国际中学，本市有名的私立中学，据说他们球队里还有国家级的运动员，班里不少感兴趣的同学都提前去占了位置，体育委员问裴灯要不要去，可以帮他提前留座。

    「谢谢，不过我已经请人帮我留座啦。」裴灯笑眯眯地说。

    下午，裴灯和同学一起去体育馆，室内篮球场的看台几乎挤得满满当当，明峰那边也来了不少人，占据看台半壁江山，看台上还举起了他们学校的横幅，看起来气势十足。

    裴灯往后台走，想看看陆谨在哪里，被正好在走廊里的周鹤一把逮住校服领子，「小灯泡，往哪儿跑？」

    「社长。」裴灯乖乖站好，「我找霄霄，他说今天给我留位置了，让我先来后台找他。」

    「嘶……」周鹤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大佬说要留个位置，就是给你留的？」

    裴灯不明所以，周鹤语气里的惊疑让他都变得不确定起来，「应该……是吧？」

    「算了，估计除了你，也没人能让这位大佬张他那金口。」周鹤带着裴灯往休息室走，玩笑道。

    裴灯还是听得云里雾里的，他跟着走进了休息室，陆谨正和队员闲聊，见裴灯过来，顺手拿了桌上一块黑巧递到人手里，「吃饭了吗？」

    「没有。」裴灯摇头，「同学都说要早点过来，不然没位置。」

    「不是说了给你留一个吗，傻。」陆谨揉了一把裴灯的头髮，「算了，比完赛带你去吃。」

    说完，他又扭头朝队员们招唿了一声，「有吃的没？」

    「接着。」队友朝他扔了瓶饮料。

    「不用不用，我不饿的，我是来给你加油的，不是来吃饭的。」裴灯眼瞧着陆谨还要拿，赶紧摆手。

    「走，我带你过去。」陆谨把一堆吃的塞到裴灯怀里，没等他回绝，揽着人走了。

    裴灯以为陆谨给他留的位置是在高二的班级区，还在想要不要干脆回自己同学旁边去坐，结果陆谨带他到了球场旁边的一排座位。

    室内球场的观众席都是高看台，而那边的座位显然是球队专属的，已经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女生，正凑在一起聊天。

    裴灯想打退堂鼓，「那边好像都是女生……」

    陆谨揽着他的肩膀，不给人退缩的机会，「瞎想什么？让你坐那儿方便拍照。」

    「瞎想什么？我也没有瞎想啊。」

    裴灯被莫名其妙地扣了帽子，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座位前，陆谨把一瓶饮料塞到他手里，「记得给我加油。」又故作不在意地补充，「安安静静地看也没事。」

    「嗯嗯。」裴灯点头，「我肯定很大声地喊，给你们造势。」

    陆谨失笑，「没要你大声喊，当心嗓子叫哑了。」

    陆谨把裴灯安置好就回后台去了，见陆谨走远，起先坐得远远的几个女生凑过来问裴灯，「小学弟，你是大佬的弟弟吗？」

    裴灯发现了，很多认识陆谨的人似乎都不会对他直唿其名，大多是叫大佬，听起来带着点难以接近的意味。

 第31页

    他摇头，「不是的。」他和陆谨长得也并不相像，她们为什么这么问？

    几个女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透露出一种「内部人士」才会懂的默契，沉默片刻后，她们一齐笑出了声，「因为这边是家属区啊。」

    女孩子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羞涩的甜蜜意味，裴灯没弄懂，又不好扫她们的兴再追问，只好茫然地点了点头，假装自己听懂了。

    将近十一月，天气寒凉，然而室内球场的气氛却热火朝天，看台上不时爆发出整齐响亮的口号声，大家都在努力地为自己学校加油。

    裴灯看不太懂篮球，不知道后卫前锋中锋的差别，对校内球队也不熟悉，只知道陆谨的球服上印着14的字样，于是全程都把目光黏在那件黑色的球衣上。

    不过竞技体育大概天生有一种引人入胜的优势，裴灯不过跟着看了一会儿，心脏就被那颗篮球紧紧牵动了，一旦球被明峰的球员抢走，他就好像被抢去了什么珍宝的守财奴，紧紧抿着唇，焦急地盼望己方赶紧夺回来。

    明峰的球员水平很高，但青山也不弱，双方势均力敌，比分始终咬得很紧，上半场休息吹哨时，只有两分的分差。

    陆谨拿起毛巾擦了擦一头的汗水，和教练说了些什么后，往裴灯的方向走过来，裴灯赶紧跳下座位，扭开饮料瓶递到陆谨手边，「你们好厉害啊。」

    陆谨喝了一口，往球场对面的明峰队看了一眼，「他们打得不错，挺难对付。」

    裴灯全程都在看陆谨，压根没关注对方球队，不懂装懂瞎点评一气，「可是我觉得你投篮的姿势比较帅。」

    陆谨没忍住笑了，「是吗，那我先谢谢你把我拍得那么帅。」

    没说两句话，队长叫陆谨回去，他把饮料放回裴灯手里，「实在饿了就先去吃饭。」

    裴灯看着他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因为看得太入神，手机都丢在包里根本没拿出来过。

    下半场开始，裴灯这次早早拿出了手机，对准陆谨一顿狂拍，然后点开相册检查，拍花了的就删掉，觉得还不错的就保留下来。

    手指滑到其中一张时，裴灯顿住了。

    照片里的人高高跃起，单手控球正要投篮，因为像素够高，所以对方侧脸的轮廓被清晰捕捉，眉眼间一派凌厉颜色。

    少年意气随着他的衣摆飞扬，力与美几乎穿破屏幕蓬勃而出。

    大约是因为从小学习绘画的缘故，在看到风景或是人物照时，裴灯第一反应就是分析构图剖解体块，但这张照片却让他无暇他顾，视线只落在中心点的人身上。

    上次在天峰山酒店里撞见对方半身赤/裸的画面勐地撞入脑海，裴灯用力摇了摇脑袋，试图把这些念头都甩出脑海。

    而陆谨在投篮的间隙分神了一秒，就只瞧见了裴灯坐在座位上使劲摇头的一幕，那动作说不出的可爱，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有点像是兔子吃到了辣椒，傻乎乎地使劲摇头妄图摆脱辣味，却不知辣椒已经被吃到了肚子里，只需一点就足以烧灼心脏。

    --------------------

    第17章 家属区

    =======================

    明峰的球队攻势兇勐，上半场摸清楚了青山打球的路数后，下半场就开始毫不留情地攻击，导致前段青山几乎是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明峰那边的看台不时爆发出阵阵欢唿，相比之下，青山的啦啦队则要沉默得多，还有一些学生看得丧气，干脆提前离场了，士气一时间有些低迷。

    裴灯看得紧张，明峰那边有两个队员显然已经咬住了陆谨，连自家篮板都不守了，专盯着陆谨的动作拦他，眼瞧着陆谨几次抢到球都不得不转投给队友，最后又被明峰的抢走，气得裴灯想上场把那两个人拖走。

    比分一分分地拉开，明峰的学生们已经闲得开始嗑瓜子了，似乎笃定了青山再翻不起什么浪花。

    裴灯眼瞧着陆谨又抢到一个球，明峰的两个球员故技重施，一前一后拦住他，这一次陆谨做了个假动作，避开了两人，高高跃起，大约被压着打了这么久心里也带着些火气，将篮球重重砸进了篮筐。

    可能是所有人都已经有了「青山的队员抢到球也没办法投进篮筐」的心里预设，加之陆谨动作又快，篮球入筐的一刻，球场上竟然诡异地静默了下来，唯有裴灯眼看着陆谨投进了球，欢喜得第一时间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大声地叫好。

    他这一声像是滴入油锅的水，篮球馆瞬间炸开了锅，青山的学生们疯狂地叫好，啦啦队大喊着口号，球场气氛一时升到了顶点。

    这一记三分球不但点燃了篮球馆的气氛，更是给原本有些蔫的青山校队打了一记强心针。队员们重燃战意，愣是咬着牙一点点把比分追了上去，众人目睹原本差距很大的比分慢慢持平，青山甚至有反超的势头，这毫无疑问重新吊起了观战双方的心。

    球赛最后关头，明峰站在场边的一名队员抢到了球，眼看青山的队员逼近，他来不及思考，立刻将手里的球朝着篮筐抛去。

    全场屏息以待，如今青山只领先一分，如果这一球命中，那么明峰就能在最后一秒反超。

    一道弧线划过，篮球在篮筐上滴熘熘转了一圈，在框沿上停滞片刻，最后没能落进去，青山以一分之差胜过了明峰。

    篮球馆内爆发出热烈的欢唿声，陆谨在球场上和队员们击掌庆祝，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偏到了场边的裴灯身上。

 第32页

    裴灯也正看着他，欢喜得用力鼓掌，不用细看，陆谨都知道他一定把手掌拍红了。

    刚才的叫好声也那么大，不知道嗓子叫哑没有。

    傻。

    这次的比赛是全市高中篮球队联赛，初赛已过，打赢明峰，青山就拿到了决赛资格，队员们都很高兴，今天在自家地盘上打球，若是输给了明峰，他们都觉得丢脸。

    比赛结束，队员们磨着教练给了出校证明，到学校后街去吃火锅。

    裴灯看完比赛原本想回寝室，被陆谨一个眼神钉在原地不敢动，最后陆谨领着人去找教练申请——

    「这是啦啦队队员，跟我们一起出去。」

    教练有点近视，眯起眼睛打量了裴灯一下，想起来了，「哦，是那个给我们叫好的小朋友。」他大方地挥手，「走吧，一起去。」

    裴灯给陈俊阳发了个消息，告诉他自己会在熄灯前回寝室，还没等到回復，就被陆谨拖出了校门进了一间火锅店。

    学校附近的东西好吃又便宜，常有学生冒着被教导处通报的风险叫外卖，学校三令五申也禁不了，连裴灯他们寝室都偷偷叫过几回。

    篮球队是这家火锅店的常客，他们熟门熟路地和老闆打了招唿，径直找了角落里的老位置坐下。

    球队一共坐了三桌，裴灯和陆谨坐在一起，其他人都拿了饮料，陆谨给裴灯点了瓶牛奶。

    「我也想喝可乐……」裴灯小声表达诉求。

    「时间有点晚了，你喝了当心睡不着。」陆谨拿了个杯子，从自己那瓶里倒了小半杯给裴灯，低声哄他，「下次我们出来吃再点。」

    「好吧……」裴灯只好很珍惜地喝那一小杯可乐。

    他们旁边一桌是男女混坐，裴灯看了几眼，陆谨问他，「看什么？」

    「他们都是兄弟姐妹吗？」裴灯好奇地问。

    陆谨难得地愣了半分钟，完全没理解裴灯这句话什么意思，「啊？什么兄弟姐妹？」

    裴灯认真地给他解释，「下午我坐那里，那几个学姐说那是家属区，他们是一家人吗？」

    陆谨还没说话，旁边的队员听到他们的对话差点没笑翻，周鹤呛了一口可乐在嗓子眼，咳嗽了大半天，拍着裴灯的肩膀，「小灯泡，你可真是……笑死我了。」

    陆谨似乎也有些尴尬，他轻咳一声，「不是一家人，是……」

    「他们早恋，小灯泡千万别学他们。」周鹤在旁边补充，又说：「你不知道，今天大佬说让给他在家属区留个位置，我们都以为是有什么情况了。」

    旁边一个队员也笑，「我们一堆人打赌，都觉得可能是大佬的爸妈来了。」

    「对。大佬，谈恋爱？不可能的。」

    「所以看到来的是个男生，我们都觉得，嗯没错，肯定是大佬的弟弟，真家属那种。」

    裴灯被一群人围着打趣，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自己刚才的问话简直是脑袋被门夹了，显得特别蠢。

    陆谨也觉得裴灯问是不是兄弟姐妹的话有些好笑，低头就看见他脸颊绯红，不知道是不是被火锅的热气熏的。

    他挑了一筷子煮熟的肉片到裴灯碗里，拿筷子敲了敲锅边，「留点力气等决赛行不行，吃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下次决赛，我绝对要教他们什么叫做篮球。」

    「压着打，必须压着打，不然人家以为我们青山都是弱鸡。」

    「我已经准备好领金牌了，谁都别拦我啊……」

    提到球赛，一群精力旺盛的男生们立刻止不住话头了。裴灯终于得以从窘境逃离，他捧着牛奶喝了起来，决定不说话了。

    陆谨不许别人逗他，自己却偏要去招惹裴灯，「奶娃娃都没你喝得认真，要不要再给你点一瓶？」

    「我喝牛奶都是因为谁啊。」裴灯装出一副受伤的表情，「你再说我真的要揍你了。」

    周鹤在旁边插嘴，「小灯泡赶紧上，要勇于反抗大佬的邪恶势力，我永远是你坚强的精神后盾。」

    聚餐结束后回到寝室，裴灯匆忙赶在熄灯前洗漱完毕，走进屋里后瞧见躺在床上玩手机的陈俊阳，勐地想起自己今天拍照的初衷。

    他翻了翻相册，里面有很多陆谨今天比赛的照片，还有小视频。

    可是——

    裴灯犹豫了一下，叫住陈俊阳，「那个……不好意思啊，我今天拍了霄霄的照片，可是拍花了，我就……就删了。」

    裴灯耳根发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那是他定格的陆谨，他当然知道有多吸引人的目光，可他却打心底里不想把那样出彩的照片和别人分享，这份独占欲来得突然，却又不容反抗，像是小朋友得到了最心爱的玩具，连拿给别人看都捨不得。

    他给自己找理由：还没有提前和陆谨说好会把照片发给别人，自己要得到他的同意才能发。

    陈俊阳却半点没怀疑裴灯的话，「没事儿，当时比赛那么激烈，谁顾得上拍照啊，我也忘了。」

    他又嘿嘿笑了笑，「还好我想到了解决办法。」

    裴灯好奇地追问，「什么办法？」

    「你还记得光荣榜吧。」陈俊阳趴在床上，沖陆谨挥了挥手机，屏幕上映出一张证件照。

    「还好今天光荣榜还没撤，我赶着人家换新公告之前把大佬的照片拍下来了，哈哈，我怎么这么聪明，聪明得我恨不得给自己上柱香。」

 第33页

    裴灯凑过去看，寻常的红底证件照，因为转拍的缘故，画面有些失真，但无损于照片主角俊朗的眉目，连带着对方眼底的淡漠都被忠实记录下来，乍一看上去，满屏幕都透着难以接近。

    裴灯想起第一次遇到陆谨的时候，他因为膝盖摔伤了，又不好意思让对方背着，于是挣扎着想要自己走，那时候陆谨的神情就是如此，让他心底有些发憷，根本不敢抗拒对方。

    「你拍得挺好的。」裴灯心虚地夸了陈俊阳一句，躲进被窝里给陆谨发消息。

    【你真的好兇。】

    陆谨收到消息沉思了半秒。

    他原本是靠坐在床头，看了消息后，下床走到书桌边，拍了拍周鹤的肩膀。

    周鹤正在赶作业，疑惑抬头，「大佬，干嘛？」

    「这个……你高一的时候是不是很喜欢喝可乐？不喜欢喝牛奶？」

    「那当然了。」周鹤点头，「别说高一了，我现在高二也喜欢好吗？我对可乐的爱，那是没有时间限制的。」

    陆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怎么，你要送我可乐？我喜欢可口的……」

    「第三题角度算错了。」陆谨无情地打断周鹤。

    周鹤低头一看，「哎？还真是……谢了。」

    陆谨低头去给裴灯回消息。

    【下次喝可乐。】

    陆谨的消息回得慢了些，裴灯已经快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听到手机响了一下，努力睁开眼睛试图看清屏幕上的文字。

    他们寝室受裴灯影响，现在集体早睡早起，室友去关了窗户，窗框撞击发出了轻轻的声响。

    窗帘拉上，室内陷入一片黑暗，裴灯迷迷煳煳地戳了几个字母，自觉是发了晚安，于是沉沉睡去。

    陆谨看着屏幕上一串无序排列的字符，怀疑裴灯是用什么密码文字在向自己抗议。

    可乐有那么好喝吗？

    --------------------

    第18章 红花油

    =======================

    进入十一月，天气一天冷过一天，体育课成为了学生们最喜欢的课程之一，上课场地从体育馆移到了操场上，明明太阳和夏天时都是同一个，可深秋的太阳晒着就是暖和舒服。这是可以光明正大在户外闲逛晒太阳的时间，也是最常被其他科任老师占据的时间，一群半大孩子最怕的就是临上课前，主科老师拿着教案走进班级说「体育老师生病了，这节课我代上」。

    学生们百思不得其解，不是说体育活动是为了锻鍊身体增强体魄吗？怎么体育老师还见天地感冒发烧呢？

    但可能身体不好是全国体育老师的通病，这一点连素来追求素质教育全面发展的青山中学也不能免俗，为此还有学生向广播站投稿，真诚询问体育老师什么时候才能加强锻鍊，让身体变得好一点。

    今天的体育课是跳远测验，老师宣布测完的学生可以自由活动，他从器材室拿来了一堆体育器材分发，同学们三三两两上前领走自己想用的器具，各自围在一处活动。裴灯早早测完，和几个室友拿了羽毛球拍打起了球。

    裴灯自见过陆谨的身材以后，一直暗暗希望自己也能长成陆谨那样，打篮球他暂时是没什么指望了，毕竟没有身高优势，投篮准度也不行，但羽毛球却可以练练。

    他打得开心，却因为很久没做这种激烈运动导致第二天整个人都浑身酸疼，手臂都快抬不起来。

    遭罪的不只他一个，班里昨天运动过度的好几位同学都和他一样，还有一位女同学因为跳起来后落地时没站稳，不小心把脚给扭了，今天是靠室友给搀到教室来的。

    冯群早自习时过来转了一圈，一看班里多了几个病号，问过以后得知是打球打的，笑得很没有同情心。

    「让你们下课时间不要老呆在教室里不动弹，多出去走走，平常也要运动一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底下一群学生笑着接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哎，就是的嘛。」冯群趁机鼓励学生，「这冬天已经来了，同学们不能老想着教室里有暖气，就可以不出去了，你们不需要冬眠。这样，从下周开始，如果不是下雨，以后第二节 课的大课间都给利用起来，班长和体育委员组织一下，咱们班在操场上跑个步。」

    「别呀冯老师。」陈俊阳第一个抗议，「我们每天早上都要大清早起来跑步，已经很惨了。」

    「每天跑步还能累成这样，可见跑步没效果。」冯群摸着下巴想了想，改了主意，「那就打个桌球羽毛球什么的，实在不想打的，操场上走着散个步也成，晒晒太阳补钙，我会到场监督的。」

    裴灯现在听到羽毛球就觉得胳膊疼，他扭头朝后座的陈俊阳做了个愁眉苦脸的表情，却被冯群看到了，笑着点名，「裴灯，你这副表情干嘛？下周我来跟你打球。」

    「不了吧冯老师……」裴灯弱弱抗议。

    「不行啊裴同学。」冯群笑眯眯地摇头。

    「哎，我已经是个废灯了。」裴灯把脑袋搁在桌子上，看着图书馆里一排排原木书架唉声嘆气。

    三楼自习室的角落已经成了他们的固定座位，陈俊阳正在做生物题，试图研究细胞的奥秘，他觉得裴灯这症状就是体内细胞在抗议，试图给他採取催眠疗法，凑到裴灯身边，神秘兮兮地说：「要不你告诉自己的大脑，你的手一点都不疼。」

 第34页

    「有用吗？」裴灯半信半疑。

    「我打针的时候就告诉自己，我没有在打针，我一点都不疼。」陈俊阳举例说明。

    裴灯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就真的不疼了？」

    「真的能够欺骗过去。」陈俊阳诚恳地说：「会觉得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虽然痛，但是比针刺好啊。」

    裴灯做了个深唿吸，要不是他这会儿抬不起手来，他真的要锤一下小胖子的脑袋，看看能不能漏出水来。

    今日陆谨姗姗来迟，他还没坐下，就注意到了裴灯蔫哒哒的。

    「怎么了？」

    裴灯把脑袋转了个方向朝着陆谨，鼓起嘴巴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沮丧极了，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陆谨失笑，抬手在裴灯额前轻轻敲了一下，「谁惹你了？怎么不说话？」

    陈俊阳在旁边插嘴，「他昨天打了羽毛球，今天手疼，我刚才教了他欺骗疗法，这会儿可能痛感转移到嘴巴了。」

    「什么欺骗疗法这么神奇，我看看。」陆谨拉住裴灯的手，往上抬着左右轻轻晃了晃，「疼？」

    「酸疼。」裴灯拿手指头去戳陆谨的手背，很小声地抱怨，「早知道昨天我就不打球了。」

    陆谨替他在手臂几个位置按了按，「你这就是运动太少，又没掌握技巧做好拉伸，突然运动才会肌肉酸疼。」

    「好舒服，谢谢你。」裴灯惬意地眯起了眼睛，同陆谨道谢。

    陆谨替他将两条手臂一一仔细按揉过，这才坐到一边看书。

    裴灯偷偷看了一眼陆谨垒在案头的书，无一例外都是天文科技相关，自己看不懂的那种。

    裴灯做完题后打算先回寝室，陈俊阳还在研究细胞分裂，沖他摆了摆手，「我待会儿再回去。」

    裴灯又沖陆谨说再见。

    陆谨将书一合，「我寝室有药，你跟我去拿。」

    「不用的……」

    「你确定要再这么疼两三天？」

    陆谨一边说一边替裴灯收拾好书本，不容分说地拿起他的书包走在前面，还回头催促裴灯，「快点。」

    「不能仗着你腿长就走那么快啊，慢一点……」裴灯急忙跟上。

    裴灯原本打算在寝室楼下等陆谨拿药就好，却被陆谨一路揪上了楼，「你还打算回寝室自己上药？你这手能动吗？」

    裴灯弱弱反驳，「我可以请室友帮忙。」

    陆谨一怔，又为自己的行为找到理由。

    「我用过很多次，他们不如我专业。」

    没想到裴灯下一刻蹙起眉头，语气带着一点委屈，像是替陆谨疼，「所以你经常受伤？」说完他试图去把自己的书包拿回来，生怕再给陆谨压出什么毛病来，「我自己背。」

    陆谨反手摸摸他的头髮，「真是……」

    怎么这么可爱。

    陆谨寝室里其他人都还没回来，他打开门，指了指自己的书桌，「那是我的位置。」

    裴灯应了一声，乖乖坐好。

    红花油就放在书桌抽屉里，陆谨取出来，正打算直接给裴灯上药，视线落在对方的薄毛衣上，动作一顿，转身去打开了空调。

    学校硬体配备十分过关，寝室有独立卫浴，空调热水器都是一应俱全，暖风唿唿吹着，室内温度很快升了上来。

    陆谨洗了个手，拉好窗帘，这才让裴灯脱衣服。

    青山的秋季制服都是毛衣搭衬衫，外加一件厚大衣，裴灯胳膊酸疼，脱衣服的动作都显得无比艰难，陆谨没打算看他龇牙咧嘴，按住他的肩膀，「别动，我来。」

    他替裴灯脱了衣服，又细緻地解开衬衣。

    挺拔的少年人弯腰低眉，修长有力的手指一颗颗解开衣扣，裴灯看着陆谨低头时露出的发旋，弯起眼睛笑，「哇，霄霄，你人真的好好。」

    陆谨挑眉，「不是说我很兇？」

    裴灯一觉睡醒，早忘了之前半梦半醒时给陆谨发的消息，想也不想地反驳，「谁说的，你这么好。」

    「是吗，那可能是只蠢兔子说的。」陆谨扯直他的手臂，把药倒上去，用力揉开，掌心刚靠上去裴灯就「嗷」地叫唤了一声，甚至没空问陆谨「蠢兔子」是谁。

    裴灯的确是太久没有运动了，体育课上打的时间又长，所以肌肉有些轻微拉伤，陆谨用力按揉上来时痛感便格外明显。

    这回他是真的疼得，连连倒吸凉气，连哼唧两声都觉得费力，「呜……好疼啊……」

    陆谨听他声音都有些发抖，便安慰说：「要用力揉开才有效。」话是这么说，手底下力道还是放轻了些。

    刺鼻的红花油气味在空气里漫开，裴灯皱起鼻子嗅了嗅，担心陆谨的室友回来以后会因为这个气味和陆谨闹什么不愉快，于是建议，「把窗户打开吧？」

    陆谨半点没移开，按揉的动作也没停，「你会感冒，老实坐着不要乱动。」

    过了一会儿，他替裴灯将两条胳膊都揉开了，这才放开手，说：「动一动试试。」

    裴灯自己拉衣服，之前那种稍稍抬一下都酸疼不已的感觉已经消失了，他兴奋得转了一圈右手，「好了！」

    陆谨捏住他转个不停的手。「这几天少做大幅度运动，周末跟我去打球，我教你怎么锻鍊。」

    陆谨的手才刚替他擦过药，掌心滚烫，握住裴灯的手时，似乎令他被触碰到的肌肤都灼烧起来。

 第35页

    裴灯耳根发红，好在陆谨一触即放，见他乖乖不再乱动，也没有一直捏着不松手。

    裴灯却觉得手腕那里一直留着对方掌心的余温，不知道是不是房间温度太高，热得他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匆匆忙忙地和陆谨道谢，拿起书包跑了。

    周鹤和两个室友前后推门回寝室时，陆谨已经打开窗子通过风了，屋里还残留着一点红花油的气息。

    周鹤闻了闻，「大佬，你是不是受伤了？」

    陆谨正在外间洗手，闻言答道：「没有，刚才捏了只兔子。」

    周鹤和室友面面相觑——

    「他说的是红花油不是橡皮泥？」

    「……可能大佬的红花油可塑性比较强。」

    --------------------

    第19章 哄妹妹

    =======================

    得益于陆谨的红花油，裴灯的肌肉酸痛症状很快就消失了，这孩子属于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类型，周末到了体育中心顿时又自信满满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拿了球拍就要上场，最后被陆谨拖着衣领揪下去做热身运动。

    本来挺正常的热身运动，因为周鹤端着个保温杯在旁边哈哈地笑，裴灯愣是觉得耳根子发烧，缩着手不想做了。

    陆谨正把裴灯的手往后掰给他拉筋，又顺手挡住了对方的眼睛，「你别看他。」

    周鹤不满意了，「我盘靓条顺，怎么就不能看了。」他不仅说话，还打算上手，放下保温杯伸手搭在裴灯肩上，「小灯泡，我给你拉……哎哎哎疼！」一句话没说完他就嗷嗷叫起来，裴灯一看，陆谨抓着周鹤的手反手扭了一下。

    陆谨下手有分寸，周鹤压根不疼，只是叫得夸张，还顺带吓唬裴灯，「看见了吗？这就是陆谨的真面目，他是一个无敌变态……哇大佬你轻点！」

    陆谨面无表情，「我不是变态吗，变态不会轻点。」

    裴灯乐不可支。

    本来下午的运动只有陆谨和裴灯两人，周鹤送妹妹来旁边的艺术中心上课时恰好遇上，于是送完小姑娘跟着过来了，三人轮换着打球也算热闹，间或还有其他来锻鍊的人加入，队伍很快庞大起来。

    裴灯下场后乖乖坐在长椅上替陆谨和周鹤看衣服，余光扫到周鹤的电话屏幕亮起来，于是把手拢成小喇叭沖周鹤说——

    「社长，你电话。」

    周鹤正和陆谨双打，兴致高昂不愿退场，随口回了一句，「谁啊？不用管。我待会儿打回去。」

    「备註是『妹妹』。」

    裴灯话音刚落，周鹤飞快地喊了声「抱歉」，一把扔了拍子跑下场，拿起电话就接听了，「鹭鹭？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小姑娘放声大哭，抽抽噎噎的一句话也说不清楚，周鹤急得跳脚，「别哭别哭，你还在教室吗？哥马上来啊，鹭鹭，你别挂电话知道吗。」

    见状陆谨也收了拍子跟过来，「出什么事了？」

    周鹤眉头紧锁，「不知道，鹭鹭光顾着哭，我过去看看。」

    陆谨道：「我们和你一起过去。」

    周鹤也不跟他俩客气，「走。」

    周鹤挂心妹妹，起先疾走了几步，很快就直接跑了起来，三个人风风火火地闯进了艺术中心里的辅导班，远远地就听到了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哭声，和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同步，周鹤更急了，只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来飞到教室里去。

    等走进休息室，周鹤还没站定，穿着白裙的小姑娘就跟颗小炮弹似的砸进了他怀里，口中含混不清地喊着哥哥，差点没把周鹤的心给叫化了。

    培训班老师见状连忙上前说明，几人才得知事情原委，原来是上课时小姑娘的裙子上被后桌甩了几点墨痕。

    培训班上课的老师是个年轻的男老师，他面露尴尬神色，「我已经让后桌的同学给周鹭同学道歉了，可是她一直哭，这课也没法上了，周鹭哥哥，你看要不先带周鹭同学去安抚一下情绪？」

    周鹤性子大大咧咧惯了，倒也不觉得裙子上沾了几滴墨水是多大的事，只是牵扯到自己的妹妹，难免更上心些，问清原委后又专门让那个同学过来再给周鹭道了一遍歉，对方看着也是个白白净净的小男生，态度很有礼貌，甚至鞠了一躬，诚恳地说自己是笔没水了才用力甩了甩，不小心甩到了周鹭的裙子上，希望周鹭原谅自己。

    可不管对方怎么说，小姑娘都哭着一直摇头，周鹤把妹妹抱起来拍了拍背，「他都道歉了，没事儿啊鹭鹭，大度一点，哥带你去吃薯条炸鸡，别哭啦。」

    他原想把周鹭放下来让她自己走，小姑娘却跟身上有胶水似的不肯从他怀里下来，周鹤无奈，只得抱着她走，却被裴灯拦下了，周鹤略有些诧异，「怎么了？」

    裴灯把一直抱着的周鹤的外套轻柔地搭在周鹭身上，声音又甜又软，如同哄奶娃娃一样耐心，「你哥哥的衣服可大了，把你整个人都遮住了。」

    周鹤哄了半天都没见收声的小姑娘，却因为裴灯这一句话慢慢止住了眼泪，她缩在周鹤的臂弯里，怯怯地看着裴灯，抽抽噎噎地说：「裙子……裙子脏了。」

    「没关系，看不到的。」

    周鹤惊诧，「你俩说什么呢？」他边说边揉揉妹妹的头髮，「跟哥哥打哑谜吗？」小姑娘却摇摇头，只抱着哥哥的脖子不说话。

    裴灯小声说：「那个小孩甩的是红墨水。」

 第36页

    周鹤一下子没明白过来，「啊？所以呢？」

    陆谨却已经反应过来了，他走到周鹤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周鹤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低头问妹妹，「鹭鹭，你好好跟哥哥说说，他除了甩墨水，还干什么了？别怕，你告诉哥哥，哥哥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

    一听这话，周鹭刚收住的眼泪又有决堤的趋势，「他，他说我裙子上有血呜呜——还让其他同学来看我——呜呜呜哥哥我没有——」

    话说到这个份上，在场几个人都懂了，那个年轻的男老师面露尴尬神色，「这……他们才小学五年级，懂什么……」

    但他话没说完，裴灯就一脸严肃地打断了对方，「五年级也不小了，上过生理卫生课，该懂的都懂了。更何况您是老师，即便学生不懂您也不该装不懂。」

    这话说得就重了，男老师见裴灯年纪小，觉得自己被一个小孩批评了面上挂不住，撇嘴露出个不善的神色，语气中也带了些不耐烦，「这不是让他给周鹭同学道歉了吗。」

    陆谨下意识往前站了一步，将手搭在裴灯肩上护住对方，与男老师对视，「往小了说这是没有善待同学，往大了说这是欺凌，这种事道个歉就可以了？这就是贵校的教学理念？」

    周鹤抱住妹妹，同样看向老师，正色道：「如果只是无意弄脏了鹭鹭的裙子，那当然没什么，但如果鹭鹭说的是真的——」他说着，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后桌男生，「拿这个起闹女孩子？你不懂生理卫生知识是吧？没事，我教你。」

    周鹤的语气尚算和善，只是说出来「我教你」时实在有些形容可怖，后桌的小男生一下子紧张起来，「我，我只是和她开玩笑……」

    这话简直是不打自招，连先前还帮他说话的老师面上都挂不住了，「你怎么能这样做？」

    最后，在周鹭的要求下，这件事以后桌男生当着整个培训班同学的面向她郑重道歉告结，等到结束后，这上培训课的不想上了，打球的也不想打了，几人索性直接转道去了市中心的时代之城逛商场。

    说是逛商场，但主要是陪着周鹭，小姑娘十分介意白裙上的污渍，一路都套着周鹤的外套，他们便索性去童装店给周鹭买了衣服。

    因为先前裴灯给自己披上衣服的举动，周鹭显然对他很有好感，连周鹤给自己买的糖都要先分给裴灯吃，让一旁眼巴巴等着妹妹投餵的周鹤酸不熘秋地嘀咕，「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鹭鹭这是被美色欺骗，小姑娘识人不清……」

    陆谨听他祥林嫂一般满口胡诌只觉头大，一手扯住裴灯的衣领把人拖到自己身边，裴灯踉踉跄跄地栽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嘴里还叼着周鹭给的糖，两颊鼓起像在吃草的兔子。

    陆谨没来由地一下笑了，裴灯不明所以，只是见陆谨笑自己也跟着笑，笑完又紧张起来，「我脸上有灰？」

    「嗯。」陆谨伸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好了，没了。」

    裴灯对陆谨的话向来没有半分怀疑，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周鹭扯扯周鹤的衣角，「哥哥，你怎么不走了？」

    周鹤长嘆一口气，「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男生女生都要注意不能被美色欺骗。」

    「啊？」周鹭忧虑地看着她哥，小姑娘满脸都写着担心，「哥哥，你是不是发烧啦？」

    周鹤还没来得及感慨一句妹妹会关心自己了，就听对方下一句是「脑子都烧煳涂了」。

    听着妹妹咬糖时发出的「喀嚓」声，周鹤觉得她咬的仿佛是自己那颗脆弱的少男之心。

    当然心碎的周鹤最后还是遵守承诺给周鹭买了小份的炸鸡薯条，又和她拉钩约定回家不能告诉父母今天吃了垃圾食品，这才提心弔胆地看着对方吃了一小袋炸鸡块，末了想了又想，把周鹭还没来得及喝的一杯冰可乐一口气全给吨吨吨了，小姑娘震惊得忘了哭，以为他哥渴了，赶忙给人拍着背顺气，「哥哥，你渴了你就说呀，我不跟你抢。」

    陆谨抱臂在旁边看着，侧头对裴灯说：「还是我对你好吧。」

    裴灯压根没空回答他，正抱着一杯可乐狂吸，生怕下一秒陆谨也抢过去一口气干了。

    夜幕降临时，几人各自回家，周家兄妹与他们方向相反，提前告别后只剩裴灯和陆谨还在地铁站等车。

    正赶上晚高峰，这里又是中转站，车站里人来人往，两个人要站得很近才能避免被人群冲散，好不容易上了地铁，裴灯飞快地挤进去抢到了座位，又因为看到一位孕妇而让开。

    两人站在车厢连接的空档，陆谨一手拉着吊环一手回復手机消息，片刻后他熄屏，转头看向裴灯，「有话对我说？」

    裴灯愕然，「你怎么知道？」

    「你刚张嘴又闭上不下十次。」陆谨伸手隔空点点他的嘴巴，其实更想上手去捏的，「鸭子嘴。」

    「哎呀。」裴灯不好意思地笑，片刻后他瞄到报站信息，飞快地从包里掏出一封信塞到陆谨手里，然后逃一般地顺着人流挤出了站台。

    陆谨低头看着泛黄信封上歪歪扭扭的稚嫩字迹，努力克制了一下，但嘴角的笑意怎么藏都藏不住，最后索性笑了起来。

    他曾耿耿于怀许多年的心结，曾无数次催眠自己不在乎的往事，在这一刻重新被翻到了面前，只是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像过去一样嘆息。

 第37页

    --------------------

    第20章 登月亮

    =======================

    裴灯塞给陆谨的信封很厚，边缘已经起了毛边，尽管如此也能看出来它曾被主人妥善安置，就像一朵漂亮的花，在开到盛极时被人摘下做成干花，即使岁月侵蚀带走了娇艷色泽，依然可以从花瓣脉络上窥见曾经的美。

    感受到入手厚实的触感，陆谨一时间竟然有些紧张起来，尽管他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和裴灯提起过要看对方曾写给自己的信，但他也知道两人之间毕竟隔了将近十年光阴，自己走时裴灯还是个在幼儿园排排坐吃果果的小娃娃，如何能期望那么一个小孩子保管好信件这样脆弱易丢的东西？

    可事实就是裴灯保管好了，还真的给他看了。

    陆谨的脸上瀰漫起了笑意，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此刻是笑着的，他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手里的信，连封面上歪歪扭扭的寄信人和收信人信息都要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品味，好像读快了一点就对不起自己似的。

    裴灯写的寄信人地址的确和陆谨记忆中的不同，变成了现在在城南的住址，陆谨刚想打开看看里面的信笺内容，视线忽然又绕回了信封上，在「查无此人」的钢印戳上停留片刻，捏拳轻轻垂了垂额头，无声地笑了。

    陆谨打开信封，里面厚厚一叠信纸让他疑心裴灯是塞了个自己不想写的作业本在里面充数，取出来一看才哑然失笑，才读幼儿园的小裴灯想来是还不会控笔和控制字迹大小，明明纸上画好了一个个拼音格，他偏要一个字写满四格才能把所有笔画塞下。

    【仅仅：

    今天wo让爸爸教wo写信了，你在新jia开心吗，我也ban新jia了，你上小学好王元吗……】

    对于当时才上幼儿园的小裴灯来说，「谨」显然是一个无比复杂的字，所以最后用了同音字代替，而「我」字似乎也很难把握框架，裴灯一连写了好几个错别字又打了好几把钢叉，才不情不愿地换成了拼音。

    这封信字写得稚气，内容更加天真，小裴灯像模像样地寒暄了整整三页纸——虽然其实也就两句话而已——翻到下一页他就开始撒娇说自己写得手酸，要陆谨回来陪他玩最新出的「登月计划」才可以。

    写完这句话，小裴灯显然就认为这封信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心满意足地到此收尾，连个落款都没有，让陆谨觉得自己像是正听着一首好听的歌，歌者却在半途戛然而止，叫他心中不上不下地吊着难受。

    但是再怎么不情愿他也只能跟着小裴灯的停笔而跟着退场，反反覆覆将这简单的几段话看了三四遍，陆谨这才小心地按照原本的摺痕将信纸塞回了信封中，确保自己没有多弄上一丝摺痕才放心。

    做完这一切，他拿出手机搜索「登月计划」，他没玩过这个，原本打算看看有没有相关解说可以让他照着模板重新编一款能运行的小游戏，没想到一搜索，惊讶地发现居然有人将这款童年游戏更新升级做成了联机版，这倒是给陆谨节省了些功夫，他点开小程序分享给了周鹤。

    周鹤正在因为周鹭说漏嘴的事被父母批评，说他不该带妹妹吃垃圾食品，正十分敷衍地嗯嗯点头，一看陆谨的消息发了过来，立刻如蒙大赦，朝父母举起手机示意，「陆谨说他有课程问题请教我，我先回屋了。」

    瞧着他火急火燎地关门进屋，陆家父母对视一眼，满脸都写着不信——

    「陆谨那孩子有问题请教？咱儿子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周鹤高高兴兴点开陆谨发过来的连结，点开才注意到手机上根本不是往日的登录界面，刚想退出去问陆谨是不是发错了，就看游戏内界面提示【您的队友已经准备完毕】，当即也跟着点击了准备键。

    登月计划是一款曾经让无数小孩哀嚎的痛苦游戏，别名「花样去死」，玩家操纵的登月飞船一会儿需要避开太空陨石攻击，一会儿需要临时补给能量，一会儿需要抵抗地球召唤……好不容易接近月球了，飞船还会嗖地一下掉头，屏幕上弹出一行字「您的飞船不想登月了」，玩家要是没能抓住那一秒选择「来都来了」弹窗，就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费尽心血培养的火箭掉头直奔太阳，爆炸的碎片比烟花还灿烂。

    周鹤玩得提心弔胆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和陆谨两人看着火箭爆炸了五次才摸准了规律，第六次他们终于让飞船成果平稳降落在月球上，周鹤还没来得及欢唿，就见陆谨突然掉线，留下「懂了」两个字后消失在聊天框。

    周鹤莫名其妙，「谁懂了？懂什么了？我怎么不懂？」他才刚被陆谨勾起了玩这个游戏的兴趣，可怎么戳对方都没反应，只好去找别的朋友和自己联机，倒是还不忘念叨陆谨两句，猜测对方是不是被游戏激发了什么灵感去搞学术研究了。

    被周鹤认为去搞学术研究的人，正有条不紊地带着裴灯打游戏。

    「去撞左边的星星，那是能量补给……对，我现在选择下一步绕月轨道，你继续撞星环……就是那一圈星星，好……」

    在陆谨的带领下，两人的飞船只用了一次就完美实现月球着陆，听着耳机那段传来裴灯开心的唿喊声，陆谨反手捏了捏肩颈，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笑问：「这么开心啊？」

    「当然啦！」裴灯的语气中还有抑制不住的兴奋，「你不知道，我以前做梦都在想，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登月成功啊。」

 第38页

    陆谨问他，「以前想，现在不想了？」

    裴灯躺在床上，从窗户的缝隙里窥见一点明亮月光，「现在嘛……」他故意拖长了声音，打定主意要吊陆谨的胃口，等着对方追问，没想到陆谨一点儿也不着急，听那边的声音似乎是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还有喝水的声音传过来。

    陆谨不说话，裴灯却等不及了，催促道：「你怎么不问我了？快问快问。」

    陆谨喝下水润了润嗓子，「那现在呢？」

    「现在也就一般般想……但是咱俩要是能冲上登月排行榜前十的话，另说。」

    等被游戏虐得嗷嗷叫的周鹤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手机时，便惊讶地发现排行榜上第十名左侧亮着一个代表好友关系的小星星，再一看名字和头像，赫然便是陆谨和裴灯两人。

    「不带我就是为了带小灯泡吗？大佬你怎么这么重色轻友……不是，重友轻友啊！」

    裴灯对于周鹤的愤慨之情一无所知，他和陆谨成功登顶排行榜后才关掉游戏，又见陆谨发来一句话。

    「现在手不酸了吧？」

    还配了一张照片，正好是小裴灯信件上的最后一句话。

    「怎么这样的！」裴灯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拿着手机在床上打滚嗷嗷叫，他按照承诺把小时候写给陆谨的信带给他了，但总觉得自己那时候写的东西幼稚，笔迹也不好看，交出去以后才觉得后悔，至少应该和陆谨「等价交换」——对方不是也说给自己写了信的吗？

    他一边默默祈祷陆谨以后千万别发消息嘲笑自己小时候连长龋齿都要写进信里，一边看到了让他无比震惊的一句话。

    「还有一件事。我以前给你留的地址，写的是数字7，不是英文的f。」

    裴灯愣了好一会儿，才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他飞快地下床拉开书桌，心里反覆念叨着「怎么可能」，动作力度之大甚至不小心带倒了桌上的笔筒。

    他找到抽屉里压着的厚厚一叠信件，从最下面取出一张已经泛黄髮脆的作业纸，那上面是小陆谨用稚嫩的笔记写下的一串地址——

    裴灯一直照着抄写的「f」，竟然是「7」中间多加了一横。

    那是陆谨跟随父母留下的书写习惯，为了防止篡改数字和直观区分「1」「7」，他们偏好于在「7」中间多加了一横。

    但对于当时的小裴灯而言，他尚不能分辨这其中的区别，又因为格外珍惜和「谨谨」的约定，连有字不会写都是用拼音代替而不愿意去问别人，仿佛让人多看一眼都是被人窥破了小秘密，父母自然也无从知道他一直认错了字。

    当那封写着错误收件人地址的信件朝着陆谨寄出时，裴家父母为了裴灯上学购买了城南的房产带着他搬了家，所以千里之外的陆谨并不知道裴灯在信上写了自己的新家地址，他按照老地址寄过来的信件，无一例外尽数落空。

    后来的裴灯倒是渐渐知道了区分英文和数字的写法，可童年时曾经无数次写过的地址早已经烙印在了记忆深处，哪怕不看陆谨留下的纸条，他也能无比顺畅地默写出那一段地址，自然就习惯性地按照记忆中的「f」来写了。

    裴灯看着面前的纸条，觉得有些好笑，可扯起嘴角的同时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们谁都没有忘记约定，可命运和他们开了个小玩笑，于是阴错阳差，直至今日才得以解开这个乌龙。

    如果自己当时多问爸爸妈妈一句就好了……如果后来他又去翻了陆谨留下的纸条就好了……后悔的念头如同潮水一般袭来，令裴灯喉头一阵酸楚，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陆谨翻了很多冷笑话，终于在讲到一个小兔子买一百根胡萝蔔的时候成功逗笑了裴灯，对方迷迷煳煳地缩在被窝里笑，「霄霄你不要捏着嗓子说话了，好像太监。」

    顿了顿他又说了声「谢谢」，陆谨也笑，大度地没和对方计较「太监」。

    这一晚的裴灯睡得格外香甜，只是梦里总觉得喘不过气来，他梦到陆谨朝自己一根根地扔胡萝蔔，堆起了一座高高的胡萝蔔山把自己压在下面，还说要压上五百年让自己赎罪。

    --------------------

    第21章 补课去

    =======================

    陆谨说要让裴灯在光荣榜安家，果然没有食言。

    第二次上百名榜时，裴灯还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等到第三次，他已经能神情自若地接受同学的夸赞了。

    再一次月考结束后，寒假即将来临。

    假期的话题远比学习来得更吸引人，何况他们才高一，学习任务还算不上繁重，假期的悠闲生活在向他们招手，谁能不嚮往？

    早自习后第一节 是物理课，休假的李老师已经重回岗位，她穿着宽松的冬衣，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会下意识地伸手抚摸腹部。

    上完课后，她环视了教室一圈，提起了高启。

    「……高老师跟我分享了一个激励同学的办法，就是不布置寒假作业。」

    这话一出，同学们顿时沸腾了，高启教他们那两个月靠着自己过硬的教学本领收服了一众学生，师生之间关系也不错，后来得知高启原本是只教高三特尖班的老师，更是生出一种「大神降临凡间」的荣幸。

    「李老师！那咱们也这么做！」

    「对！肯定特别激励我！」

 第39页

    一群学生起闹道。

    「我觉得咱们班可以试行一下，当然了，这个是有条件的，期末考试九十五分以上的，不用做作业，八十五分到九十五分的，只做a类卷，八十分到八十五分的，只做ab类卷，剩下的同学就不好意思了，得全做。」

    李老师靠在讲台旁边，笑眯眯地说。

    一听这个条件，学生们哀嚎一片，几个平时物理成绩很好的则欢喜不已，只要发挥稳定，这作业肯定不用做了。

    裴灯的理科一直是弱项，在陆谨的辅导下奔到了中上游，正常情况下都是八十多分，偶尔运气好遇到熟悉的题目，能冲击九十分。

    听完李老师的话，裴灯有些发愁，照他目前的水平来看，能只做a类卷就已经是烧了高香了。

    在图书馆上晚自习时，裴灯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陆谨。

    「你想不做作业？」

    陆谨听他讲完，立刻明白了裴灯的未尽之言。

    裴灯虽然热爱学习，但也不热爱做作业，何况眼下是一个能光明正大不做作业的机会，于是立刻非常狗腿地问：「大佬，您看我有没有这个潜力可以不做作业呢？」他学着周鹤他们那样叫，还双手合十沖陆谨拜拜，笑容又乖又软。

    他喊大佬的语气也和别人不一样，带着讨好的甜味，陆谨听得身心舒畅，往后一仰靠坐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逗他，「再喊两句好听的。」

    裴灯左右看了看，见其他几个自习的学生离他们挺远，于是凑到陆谨身边故意捏着嗓子甜腻腻地喊——

    「大佬，学长，霄霄，谨谨，你最好了……」

    「停停停。」陆谨捏着他的嘴巴让人停下，抖了抖身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为了点作业，什么节操都不要了？」

    裴灯连连摇头，「不要了不要了，节操哪里比得上作业。」

    「是吗。」陆谨挑眉看向裴灯，语气平淡。

    裴灯眼睛一眨，笑眯眯地凑过去，「但是还是霄霄最重要，我就是想努力提升一下自己，我觉得你肯定能让我做到的。」

    听他这么说，陆谨毫不心虚地「嗯」了一声，片刻后又笑了。

    和裴灯接触下来就会知道，他和人相处越是熟稔便越是大胆，小时候就是如此，一开始他彬彬有礼，连给陆谨分享玩具都会请陆谨先挑选自己喜欢的，可后来两人熟络起来，他就要陆谨陪自己玩想玩的游戏，哪怕陆谨犹豫一秒，他都会立刻扑上来抱着人打滚，一迭声地催促陆谨快点答应自己。

    像只试探底线的兔子，毛茸茸的爪子一点点踩过来，把人的底线往后推，还耀武扬威似的抖一下白白软软的耳朵，不知道是示威还是撒娇。

    不过……陆谨并不觉得自己是会被人逼退的。

    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地一退再退。

    「要想不做作业，也行。」陆谨松开手，裴灯髮丝细软，他下意识地又捻了捻手指，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柔顺的触感。

    「周末出来，我给你补课。」

    裴灯瞪圆了眼睛，「周末？」

    「你以为呢。」陆谨斜斜看他一眼，青山中学教学质量高，本校教师出题都是奔着高难度去的，高中部尤其如此，期末考试的难度比平时月考更是难了不止一星半点，试卷常常被其他学校拿去做参考例题。

    所以也难怪裴灯以前被考试打压得自信全无。

    陆谨又问裴灯，「还是说你周末想玩？」

    裴灯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补课补课！」面前的可是学神，对方屈尊降贵主动提出补课，裴灯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捨得拒绝。

    补课地点定在了陆谨家。

    裴灯一开始还挺不好意思，觉得会打扰陆谨家里人，结果陆谨告诉他，他父母常年不在家。

    「研究室才是他们的家，我可能还不如一页测算报告来得宝贵。」

    若非醉心工作无暇他顾，两人当年也不会选择抛下幼子远赴偏远地区，如今虽然因为工作调动回到了青山市，但研究室的工作却不会因为调动减少，他们自然还是忙碌的。

    陆谨单手旋着一支笔，黑色的笔身在他指尖翻飞出暗色流光，他低垂着眉眼，视线都落在笔尖，看得专心致志。

    裴灯觉得，陆谨虽然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但心里其实是有点在意这件事的。

    他忍不住偷偷看了看陆谨的表情，感觉他嘴硬的样子像是在亟待安抚，大约就是那种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两只手了，却还硬撑着说「我才不要抱抱」的小朋友。

    陆谨的视线余光捉到他的眼神，手里转着的笔一滞，「看什么。」

    裴灯很识趣地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你转笔好帅……啊，你之前都说要教我的，一直没教。」

    陆谨嘴角微弯，露出一点不甚明显的得意味道，「期末考完，考得好就教。」

    裴灯赶紧点头，「好好好。」他又去看陆谨的表情，见对方眼底的浅淡郁色一扫而空，忍不住想，他真是很好哄。

    周末，裴灯提着父母给他准备好的礼物，按着陆谨给的新地址找了过去。

    陆谨家的小区是科研院的家属楼，安保工作很严格，陆谨忙着给裴灯热牛奶分不开身来接他，于是给保卫室打了电话，对方这才把裴灯放进去。

    小区内环境清幽，裴灯仰头看转角处的路牌，顺着楼栋的标识方向走过去，刚绕过一丛常青树，去路却被拦住。

 第40页

    裴灯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金毛。

    他以为金毛是要跟自己玩，见对方脖子上套着牵引绳，嘴上又带着嘴套，弯腰摸了摸大狗的脑袋，「你的主人呢？」

    金毛两只前爪焦躁不安地在地面拍打，又试图用爪子搭着裴灯的裤脚往旁边使力，裴灯失笑，「我不能陪你玩呀，我得去补课。」

    因为被嘴套箍着，金毛叫不出声来，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它努力按着裴灯的鞋面不肯放开，裴灯心里一动，抬手一指，「你要让我去那边？」

    大狗退后几步，回头看向裴灯，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裴灯觉得事情不对，于是跟了上去。

    花园角落里，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靠坐在台阶边上，面色苍白，额头有细密的汗珠。

    见金毛带着裴灯过来，她颤抖着手摸了摸依偎在身边的大狗，还勉强朝裴灯笑了笑，「小同学，真是不好意思，奶奶刚才摔倒了，身上没带电话，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叫一下保安？」

    她怕裴灯误会自己是碰瓷的，还温和地告诉裴灯附近有监控，拍到了自己摔倒的一幕，裴灯却根本没想到这一层，他是怕给老人造成二次损伤，所以也不敢上去搀扶，答应了一声就连忙转头往保卫室的方向跑。

    刚跑了一小段，外套上的帽子被人拽住，陆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往哪儿跑？不想补课了？」

    裴灯赶紧站住，指了指花园的方向，一边飞快地拽着陆谨往外走，一边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陆谨面色一肃，让他立刻回花园去候着以防老人再出什么意外，他人高腿长，很快就跑到保卫室带了人回去，瞧见裴灯正和老奶奶坐在一起，拆了纸巾给她擦脸上的汗。

    保安把老人背回家中又替她联繫了家人和医生，裴灯则跟着陆谨回家，他这才注意到陆谨穿着的还是一身居家服，棉质睡衣外面裹了一件厚大衣而已。

    「霄霄，你冷不冷啊，穿这么一点就出来。」

    陆谨瞥了他一眼，「那不是看兔子一直没到，以为走丢被谁捉去吃了，我出来看看能不能分点肉吃。」

    「我一着急就忘了跟你说了……」裴灯弱弱辩解，忽然回过味来，微微蹙眉，「兔子？是说我吗？还是你养了兔子？」

    陆谨自知失言，却不肯再和他细说，只伸出手搓了搓，似乎真的很冷似的，「走快点。」

    裴灯立刻忘记了兔子的事情，伸手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比陆谨的小一圈，却固执地想要把对方拢在掌心，还认真地说：「我给你暖暖。」

    小少年掌心滚烫，陆谨顺从地张开手，任由他动作。

    初冬午后，阳光带着醉人的暖意落在两个人并肩前行的身上。

    --------------------

    第22章 小日常

    =======================

    到了陆谨家以后，裴灯打开书包，把里面的礼物拿出来，是一袋邓新慈做的手工点心，种类繁多，香气扑鼻。

    陆谨拿了一块曲奇，三两口就吞下去，满嘴香甜，「很好吃。」

    「对呀对呀，我妈妈做的东西特别好吃。」裴灯见他喜欢，也很高兴，「里面有好几种口味的，你都尝一尝，看看喜欢什么口味，以后请妈妈做了给你带。」

    陆谨因为他这句话而轻易地被取悦了。

    以后，这种带着无限未来含义的词让他莫名愉悦。

    不过他脸上却半点没显露出来，只领着裴灯到了自己房间，指了指桌上摊开的一叠习题和笔记本，「那是我高一的笔记，今天你得吃透前三章。」

    裴灯目瞪口呆，「我不……」转头对上陆谨意味深长的眼神，赶紧改口，「我一定行！」

    陆谨的书相较于裴灯那写得满满当当的课本简直是干净异常，经常是翻过几页才会在大段文字里看见用红笔随意勾画的重点。真正的精华都在笔记本上，陆谨用思维导图归纳了每一章每一节的内容，经典例题、思路分析写得清清楚楚，他笔力苍劲字迹洒脱，裴灯如获至宝，简直恨不得给供起来。

    陆谨的房间是两间打通的，十分宽敞，书桌宽大，两人各自占据一方，裴灯在一旁先看笔记跟着做题，不懂的才去问陆谨，陆谨则打开了电脑，继续做一个卫星测距模拟实验。

    落地窗开着，偶尔会有几缕风吹进屋内，但因为今天阳光很好，倒并不叫人觉得寒冷，反而能很好地让人清醒一下，短暂地放空被数据资料占满的大脑。

    虽然两人也不是每天都会在图书馆自习，但陆谨有空时都会指点一下裴灯，这么大半个学期的开小灶下来，裴灯进步飞快，加之开篇内容比较简单，前两章习题做完后只错了两道，还是因为没有仔细读题误选的。

    陆谨抽空看了一眼，见他把答案规规矩矩地写在草稿纸上，有些奇怪，「你直接在练习册上写，写在草稿纸上不方便复习。」

    「啊？」裴灯茫然抬头。

    陆谨笑了笑，「这练习册我又不会再做，你直接往上写就行。」

    习题册上的确只有几道大题和拓展题做了，步骤写得十分简洁，大段的解答处只占了五分之二不到，末尾落上一个答案，和参考答案一般无二。

    裴灯怀着对学神的敬仰之情，恭恭敬敬地翻开一页，把草稿纸上的答案誊抄上去。

    他微微抿着唇，神情认真，一笔一划更是写得仔细，陆谨被裴灯这副肃穆神情逗乐了，靠在书桌上低头看他的步骤。

 第41页

    习题册上的大片空白被填满，裴灯慢慢写到了后面的大题，陆谨以前写的步骤很少，他就接着在空白处写下去。

    上面的字苍劲有力，下面的字行云流水，交织在一起，竟也显得和谐。

    等第三章的习题做完，陆谨夸了裴灯一句，「不错，正确率上去了。」

    眼瞧着裴灯眼睛弯起，他又坏心眼地补充，「但是速度还没上去，照你这个做法，别人都交卷了，你还没翻页。」

    裴灯的笑僵在脸上。

    陆谨指了指桌上的闹钟，「下次设时间，一套题一个小时做完。」

    学校规定的考试时间是一个半小时，裴灯常常觉得不够用，如今听陆谨说一个小时就要做完，更觉一座大山压在背上。

    陆谨反而觉得有趣，他欣赏了一会儿裴灯愁眉苦脸的样子，方才善心大发，「不过今天做题的时间够久了，可以结束了。」

    裴灯一看时间，才发现已经到了傍晚，落地窗外是一片橘红色夕阳的余晖。

    他下午只喝了陆谨给热的牛奶、吃了几块带过来的小饼干，除此之外就是在认真做题，这会儿骤然松懈下来，还真觉得有些饿了，当下就要收拾东西同陆谨道别。

    陆谨让他留下来吃饭。

    「不用不用。」裴灯连忙拒绝，「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再打扰下去我就不好意思了。」

    陆谨嘆了口气，「我一个人在家，之前知道你要来，专门买了菜。」

    裴灯收拾笔盒的手慢了一点。

    陆谨又伸了个懒腰，「算了，习惯了，一个人吃就一个人吃。」

    裴灯小小地「啊」了一声，为难地皱了皱眉头。

    「走吧，我送你出小区，顺便买袋泡面。」

    裴灯下定决心，诚恳万分地看向陆谨，「吃泡面不好的，咱们还是吃饭吧。」

    陆谨轻咳一声，「没事，我一个人在家，煮菜吃不完，煮包泡面吃就行。」

    裴灯伸手抓住陆谨的手腕，「买了菜也不能浪费呀，霄霄你会做饭吗？我不会的。」

    陆谨领着人下楼，「我会。」

    陆家父母常年驻扎在研究院，带着陆谨回山区以后也没空在家做饭，就带着孩子去吃单位食堂，他们到时候考虑过请阿姨在家给他做饭，但或许是囿于童年时不愉快的经歷，陆谨这人领地意识挺强，不喜欢外人到家里来，于是干脆自己在家学着煮饭吃。

    这么些年下来，他的手艺不说多厉害，也是有几样拿手的家常菜的。

    裴灯则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他不爱做饭，父母也惯着他，所以在家顶多帮忙洗个菜刷个碗，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吃了饭再回去，跟着跑到了厨房，问有什么自己能帮忙的。

    陆谨也没跟他客气，让他把旁边的菜洗了。

    陆谨做了几样家常菜，裴灯原本想着，不管陆谨做得多难吃，他都一定要捧场吃完，没想到一筷子下去，味道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他觉得十分诧异，「你做饭这么厉害的吗！好好吃啊！」他又挑了一筷子番茄炒蛋，和着吃下了一大口米饭。

    见他吃得开心，陆谨神情也放松了些，故作谦虚，「还行，你喜欢吃就好。」

    三盘小菜一锅米饭，两个男生吃得干干净净，裴灯拍拍肚子，「吃得好饱。」他跳起来，很自觉地收拾了碗筷，「我去洗碗！」

    陆谨做事条理清晰，方才炒完菜以后就已经清理过了厨房，此刻只剩下几个碗，他便也没客气，只是有些不放心，走到厨房边靠着门看裴灯，「会洗吗？要不还是我来？」

    「不要。」裴灯沖他笑，「我不会打碎碗的。」

    「打碎了怎么办？我家碗很金贵的。」陆谨逗他。

    裴灯洗掉碗里的油污，用热水再烫了一遍，「把我的作业赔给你。」

    「那算了，不用你赔。」陆谨立刻大方起来。

    洗过碗，他们在家里又打了一会儿游戏。

    陆谨把游戏机接上电视的时候，裴灯下巴都快惊掉了。

    陆谨把手柄丢给他，「怎么了？」

    「我以为你不会打游戏……」裴灯说。

    陆谨问过裴灯以后，选了一款对战联机游戏，走回沙发在裴灯身边坐下，笑着揉了一把他的头髮，「为什么？」

    「大佬啊，就是应该沉迷新闻联播才对，怎么会打游戏呢。」裴灯小声吐槽。

    「胡说八道。」

    「可是刚才你就看了，我都不看的。」

    他们吃饭的时候刚好七点，陆谨开了电视，调了新闻联播。

    陆谨无可辩驳，只好绕回话题，「打游戏。」

    游戏一打起来，裴灯才发现，陆谨不仅打游戏，还打得非常好，两人配合默契，大杀四方，成功占领制高点，插上了象徵己方胜利的红旗。

    一局结束，裴灯兴奋得脸颊红红，他丢开手柄，张开手臂把陆谨抱住，「我打这游戏还是第一次赢！」

    陆谨僵在原地，对方身上传来一阵浅淡的柠檬味香气，来势汹汹地往他鼻子里钻，陆谨觉得自己骨头都像是被柠檬的酸味酸得没了力气，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该怎么动作。

    裴灯的兴奋劲儿却还没过，他抱着陆谨不撒手，还拿脑袋蹭了蹭对方的胳膊，「霄霄，下次继续带我飞！」

    陆谨犹豫片刻，伸手回揽住他，顺手捏了捏对方有些过长的发尾，在指尖绕了一圈。

 第42页

    「好。」

    玩过游戏，陆谨领着人去看了那一箱子被他妥善安置的退信，最后裴灯是一路带笑回到家的，裴茂云和邓新慈大为震惊，没见过裴灯补课补得这么眉开眼笑的，问他什么也不说，只顾着嘿嘿傻乐，半晌才说：「霄霄也给我写了很多信的。」

    这话一出，夫妻俩就明白了，小时候裴灯给陆谨写了很多封信，但全都因为地址错误被退了回来，那时候通讯不算发达，他们和陆谨父母相交不深，没有联繫方式也无法帮儿子找到陆谨，看着小裴灯因此沮丧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无能为力。

    裴灯想起自己看到的一木箱的信件，嘴角便又不自觉地弯了起来，他宝贝地拍了拍自己的书包，陆谨给他放了一封信，并且答应他期末考试成绩考好了就会给他看更多的。

    和父母聊了会儿天，裴灯拿出手机跟陆谨发消息——

    【到家啦。】

    陆谨那边大概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一会儿，过了几分钟才回他。【终于出现了，看来没被拐走。】

    裴灯不服气，陆谨说得好像他是一个小孩子一样，他想起之前陆谨顺路载他回家，在路口边被一个幼儿园小朋友问自己是不是上小葵花班，于是气唿唿地回他，【你才被拐走，不跟你说话了。】

    回完消息他就丢下手机跑去换衣服，隔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很不礼貌，陆谨辛辛苦苦帮他补习，还给自己做饭吃带自己玩游戏，一句玩笑话而已，自己发脾气实在不应该。

    裴灯三两下套好厚厚的睡衣，又把手机按开，刚想回復陆谨，屏幕上却接二连三地跳出表情包来，是一只小兔子系列的，白白软软的兔子朝着屏幕作揖，配的文字是「不要生气，快回復我」。

    裴灯没忍住笑了起来，点了个高傲熊猫头的表情包回过去。

    --------------------

    第23章 送月亮

    =======================

    寒假如期而至，假期第一周结束后期末考试成绩公布，按照教育局的最新要求，这次学校没有公开发布总成绩表，而是由学生们自己上校内网查询分数和排名。

    各科老师在班级群里布置期末作业，除了物理以外，语文和数学也是按照成绩分段布置的作业，群里有人哀嚎有人欢喜。

    裴灯闭气凝神点开校内网，输入学号密码，点下回车，半晌不敢睁眼睛。

    他不仅仅是怕自己期末成绩不太好要做很多作业，更怕的是陆谨认真带他补习这么久，最后出来的成绩还是不理想。

    他最怕自己不够好，辜负他的良苦用心。

    不过早晚伸头都是一刀，裴灯做了个深唿吸，最后一点一点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生怕看到的成绩和自己心理预期差距太大。

    八科成绩排了一排，列在最后的是班级排名和年级排名。

    裴灯从最后一串数字看起。

    年级排名：57。

    裴灯唿吸一滞，他立刻睁大眼睛扫了一圈屏幕，班级排名已经跃到了前十。

    他兴奋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欢喜地跑出去找父母汇报喜讯。

    裴家父母对儿子的成绩没那么看重，不过都知道裴灯很在意这个，眼下见他取得了这么好的成绩，也都跟着开心起来，邓新慈当即就张罗着出去吃饭，要给裴灯庆祝。

    「进步这么快，可得好好感谢人家陆谨啊。」裴茂云笑着打趣，「他也算是你半个老师了，不得送点什么谢师礼？」

    「对呀，小陆同学他在家吗，要不请到咱们家里来和你玩，爸妈做一顿好吃的招待人家，比在外面吃更干净。」

    裴灯摇头，「霄霄他去外省了。我们学校天文社组织参加了一个天文科技比赛，他是主力队员呢。」

    说起这个裴灯就丧气，原本他还和陆谨商量着寒假一起出来去新开的密室玩，结果陆谨临时接到老师发来的比赛通知——先前他们参加的一个全国性的竞赛过了初试，复赛在省外举办，陆谨作为主力队员自然不能缺席。

    裴灯只好和陈俊阳几个好朋友约着一起去，结果一群菜鸡在密室里被吓得嗷嗷乱叫，险些拆了老闆的店，裴灯出来以后给陆谨连发十多条消息吐槽密室太恐怖，得到陆谨一句「回来我和你去」才被成功安抚顺毛。

    现在看完了期末成绩，裴灯这个寒假的作业量骤减三分之二，下午他睡过午觉，趴在床上又开始给陆谨发消息，两人的聊天框被他的气泡挤得满满当当。

    【霄霄你知道我这次考了多少吗！】

    【我自己都震惊了！】

    【我可以少做好多作业！】

    ……

    一句一个感嘆号，足见他内心激动。

    陆谨下午在观摩别人比赛，场馆内不允许带手机，他直到吃过晚饭回酒店后，才看到裴灯那一大段的感嘆。

    裴灯兴致勃勃给他发了许多，后来见他一直不回復，知道他在忙，就说等他空下来再聊。

    后面缀了个红唇如花抛飞吻的表情包。

    陆谨下意识在脑海里把裴灯那张白白净净的脸替换了上去。

    嗯，这表情包也挺可爱的。

    看到裴灯说期末成绩公布了，陆谨这才抽空登上校内网查了一下自己的，意料之中的第一名，他随意扫了一眼成绩单，各科成绩都和他预估的差不多，便没再管。

    反而是裴灯的成绩令他有些不满意。

 第43页

    【数学才139？】

    裴灯那边估计是正好在玩手机，很快就回復了过来，是一段语音。

    陆谨点开，听到裴灯不满的声音，「什么叫『才』？你应该说『居然』！」

    第二条语音接踵而来，「你看到最后年级排名了吗，57名！我都没想到！」

    陆谨回道：「我以为你至少能进前五十。」

    裴灯却笑得很开心，语气里满是欢喜，「哎呀，霄霄你不可以用你的标准来要求我，这个已经是我从未接触到的高度了。」

    他要求不高，原本只想着不做物理一科的作业就行，没想到现在作业少了这么多不算，成绩也拔高了一大截，心里自然开心。

    裴灯躺在床上，忍不住捧着手机打了个滚，发了一堆无意义的表情包过去，试图用满屏的「啊啊啊啊」向陆谨表达自己内心的激动。

    陆谨看了看那一堆熊猫头天线宝宝之类的表情包，发了条文字。

    【发几个兔子的表情包。】

    裴灯不明所以，找了找自己的收藏，他平时用得最顺手的都是沙雕表情包，也就为了和家里长辈聊天还收藏了几个中老年表情包，此刻翻了一圈，最后去新下载了一个白色小兔子的表情合集。

    他随手戳了几个发给陆谨，还奇怪地追问——

    【你很喜欢兔子表情包啊，真是少女心。】

    明知裴灯看不到自己此刻的神情，但陆谨还是掩饰性地轻咳一声，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

    你来我往发了几条信息，两个人干脆点了语音通话，话题又绕到陆谨这次的比赛上来。

    「冠军的奖励是什么呀？」

    陆谨正在平板上浏览信息，他按了免提，闻言漫不经心地说：「证书、奖盃，好像还有一笔奖金，不过不多。」

    陆谨从小到大不知参加过多少类似竞赛，还曾参加过数次全球性的天文科技赛，这种省级比赛，于他而言算是寻常。

    裴灯却不知道，还以为陆谨是对奖品不满意，他赶紧给对方鼓劲，「好好比赛，回来我给你颁奖！」

    陆谨来了兴致，「什么奖？说来我听听。」

    「神秘大奖。」裴灯自己也没想好，本来就是随口鼓励，可是听陆谨的语气似乎很感兴趣，他就必须认真准备了，赶紧在脑海里想着准备什么是陆谨需要的。

    陆谨笑道：「那我等着回来拿你这个奖。」

    这时，一阵夜风捲起，将陆谨未曾关上的窗户吹得啪啪作响，他走到窗边，关窗时抬头看了看夜空，万里无云，月上中天。

    「青山今晚有月亮吗？」陆谨随口问。

    裴灯原本是躺在床上玩手机的，闻言跳下床走到窗户边，「刷」地一下拉开了窗帘——

    窗外一片漆黑，厚重的乌云层层叠叠地盖在天上，别说月亮了，连星星都没有一颗。

    「好像没有……估计要下雨吧。」裴灯探出头张望了一圈，觉得夜风打在身上凉飕飕的，赶紧又缩回了屋子里，重新关好门窗。

    没一会儿，陆谨的队友来敲门，说带队老师临时召集大家开个小会，商讨一下明天答辩环节可能会遇到的辩题。

    陆谨手机还开着外放，裴灯将那边的话听了个清楚，乖乖挂掉电话，叮嘱陆谨加油比赛。

    等他放下手机出去喝了杯牛奶回来，就看到陆谨又发了新的消息。

    裴灯点开，原来是陆谨发了一张夜景给他，半开的窗户外，一轮圆月高悬天际，莹润的月光映亮了四周的云层，镶出一片淡色的光边，让人忍不住猜想，倘若这样的月光落在自己身边，该是多么的令人惬意。

    【送你，平海市的月亮。】

    裴灯都能透过文字想像到对方发消息时候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情。

    好像月亮是他家的一样。

    他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想到陆谨那么喜欢兔子，他回忆了一下，跑到衣柜里翻了翻，找出之前裴妈妈买回来的一件睡衣，衣领上绣了一只小兔子。

    裴灯把这只小兔子logo拍下来，发给陆谨。

    【送你，青山市的小兔子。】

    第二天的小组决赛，陆谨和队员入场时，刚好遇到他们这次的劲敌，平海二中的队员。

    领头的队长和陆谨在过去的比赛中有过几次交锋，每次都败在他手下，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气，不过这次他似乎胜券在握，与陆谨擦肩而过时，挑衅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们很优秀，不过这次……」他故意意味深长地留白，又问：「你做好准备了吗？」

    陆谨皱眉，见馆内活动人员很多，无意在此与他发生冲突，只瞥了对方一眼，冷漠地回了一句。

    「准备领奖。」

    陆谨一队的队员们原本愤愤不平，闻言全都笑了，朝平海的队员们抬了抬下巴，「我们都准备好领奖了！」

    「你们……」平海的几个队员脸色有些难看，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胜负心强也格外好面子，眼下见陆谨他们在「自家地盘」上居然这么狂妄，有心教训，却又碍于比赛规则不敢动手，其中平海的队长尤为不甘，只能示威一般地举了举拳头。

    陆谨抬手，以手背挡住对方举到面前的拳头。「借过。」

    他连多余的眼神都欠奉，带着己方队员鱼贯入场。

    走出一段路后，一个队员笑着拍了拍陆谨的肩膀，「怼人还是大佬你厉害，你说准备领奖那会儿，我看对面那人脸都黑了哈哈哈。」

 第44页

    「对，大佬就是大佬，怼人都怼得这么清新脱俗。」

    「我就喜欢这种霸道发言，第一名的奖盃绝对是我们的！」

    陆谨轻咳一声，没说自己要领的不是这个奖。

    --------------------

    第24章 发奖励

    =======================

    两天后比赛结束，青山中学捧回了第一名的奖盃。

    平海二中的队员之前还沾沾自喜地挑衅过他们，最后却只拿到了一个优秀鼓励奖，颁奖结束后全都灰熘熘地绕着道走，生怕碰上青山的队员被打脸。不过青山的队员们都被带队老师耳提面命过多次，再三强调大家绝对不能和外校学生起冲突，反正双反不过是年少气盛嘴上逞强而已，倒也没有再闹出什么风波。

    平海市是省内有名的旅游城市，风景极佳，来参加比赛的不少学生都打算留在这里再玩一玩，青山的学生们也不例外，不少学生获得家长许可后留在这里结伴游玩，打算好好放松一下。

    带队老师随口问了陆谨一句，他原本以为陆谨会选择留在平海市，因为以前带队出来比赛时，陆谨经常都会这样做，以前学校里有老师闲聊说起这件事，都说陆谨小小年纪却已经见过了不少世面，独自出游的经歷让他锻鍊得更能独当一面，行事作风都带着这个年纪的小孩没有的沉稳，以后也要这样教育自己孩子云云。

    若是以前的陆谨，他也会如此选择，毕竟父母常年都呆在研究院里顾不上他，家里又没有别人，他回去了也是空荡荡的房子，倒不如留在别的城市游玩一番。

    不过现在……

    「我不留下，要回家。」陆谨对带队老师说，他拉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松开又合拢，嘴角带着些极力控制却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有人在等我回去。」

    陆谨回到青山市时，是夏时和高启一起去接的他，陆谨试图拒绝，未果，因为夏时搬出了陆谨的母亲来——

    「姑姑可专门说了，务必得看着你安全到家。」

    出了高铁站，夏时走上前试图接过陆谨背上的背包，陆谨退了半步，婉拒，「又不重，哥，别再把你压矮了。」

    夏时的身高是平均一米八五的夏家成年男丁里最不显眼的一个，眼瞧着连陆谨都有超过他的架势。

    夏时沉默了半分钟，沖陆谨阴恻恻一笑，「你最好别落在我手里。」说罢他推了推眼镜，忽然想到什么，「哎，好像小裴同学……」

    陆谨瞬间警觉，「裴灯怎么了？」

    夏时欣赏了一番他略显紧张的神色，这才慢悠悠地说：「挺久没来医务室了。」

    「……医务室又不是什么好地方。」陆谨背着包往前走，去医务室不是有病就是有灾，他倒是希望裴灯永远别去。

    夏时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跟在他身后指路，「前面左转，黑色a牌那辆越野。」

    「启哥又换车了？」

    夏时撇了撇嘴，「你还不知道他，爱车如命，我看车才是他老婆。」

    夏时开了副驾驶门上去，陆谨同高启打过招唿后上了后座。

    「又不系安全带。」高启看了夏时一眼，抬手扯过安全带要给夏时繫上，夏时躲了一下，笑嘻嘻地抓过安全带，「一时忘了，我自己来。」

    系好安全带后，夏时从副驾驶的车柜里取出一瓶饮料往后丢给陆谨，随口问道：「这次比赛怎么样？」

    「第一。」

    夏时很配合地「哇」了一声，看起来多少带点意料之中的味道，「我就知道我弟弟必然是第一名。成了，既然第一那就出去吃饭，哥提前定了位置，给你庆祝。」

    陆谨失笑，「要是不是第一呢？」

    夏时故作黑脸，「那就喝西北风。」

    高启发动车子，打了右转的方向盘，笑问：「你又要减肥了？」

    「呸呸呸，我那是保持身材。还有什么叫又要减肥？高启，你觉得我胖了？」

    高启自知失言，索性不再说话。

    「你居然默认？我真胖了？」夏时眉心微蹙，居然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最近体重是不是已经涨到高启抱不起来的地步了。「不是吧……我最近也没怎么吃甜品啊……」

    「不胖不胖，没说你胖。」高启赶紧补充，「而且你最近应该还轻了一点。」

    夏时立刻眉开眼笑起来，「那我今晚要吃一个小蛋糕！」

    高启欲言又止，「可是你之前……」

    「那就半个？只吃半个。」夏时扭头看着他，也不做别的动作干扰高启开车，但光是这眼神就足够干扰对方了。

    片刻后高启无奈投降，「……吃吧。」

    陆谨在后座听得好笑，他知道高启是表哥极为要好的朋友，最开始认识高启的时候，他只觉得这位兄长看起来格外严肃正经，也不知道是怎么和自己这玩心重的表哥交好的。

    依家里人的话说，表哥除了涉及到医学知识以外，就跟个小孩子差不多，就连陆谨偶尔也会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像个弟弟。

    回家休息过两天后，陆谨见到了他期待的特别奖品。

    裴灯坐在甜品店临窗的位置，所以陆谨很轻易地就看到了他，还有他身边一只大大的——

    兔子玩偶。

    陆谨在街对面停下了脚步，思考自己现在立刻回家的可能性是多少。

    裴灯正百无聊赖地拿小勺子戳面前那份芒果班戟，抬眼就瞧见了陆谨，当即欢喜地笑了，朝着陆谨招手。

 第45页

    这一日太阳正好，是冬日里最让人欢喜惬意的暖阳天，陆谨站在街边的梧桐树下，却觉得裴灯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暖煦。

    只犹豫了一秒，或许更少，陆谨抬脚随着人流穿过街道，径直走进了店里。

    裴灯早替他点了一杯清甜口味的茉莉果茶，等人一落座，便急切欢喜地向他介绍了身边的兔子玩偶——

    「我在店里挑了好久，这只最可爱最白，而且你不觉得它很眼熟吗？」

    陆谨盯着那只毛茸茸的兔子看了片刻，渐渐觉出些熟悉的味道，裴灯见他久久不语，急得自己上手，抓住兔子两只长长的耳朵往脑袋两边按了按，「你看——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陆谨正巧喝了一口茶，险些呛着，他赶紧拿起桌上的纸巾按了按嘴角的茶渍，「眼熟眼熟。」

    这不就是他收藏的那个兔子系列表情包吗。

    裴灯站起来，把兔子塞到陆谨怀里，「我想了好久，霄霄你最喜欢兔子了，表情包全是兔子的，可是我又怕活兔子不好养，这个可爱，你还能抱着睡觉。」

    「我……」陆谨接过兔子，一时间还真找不出反驳理由，总不能据实相告说他喜欢兔子是因为觉得裴灯像兔子。

    这兔子是真大，站直了都快到陆谨腰部了，要是连上那两只长耳朵，差不多能到陆谨胸口。

    长街之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把目光往陆谨身上飘。

    人高腿长的少年面容冷峻，全身都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势，偏偏手里抱着足有半人高的兔子玩偶看起来绵软可欺，连带着他整个人的稜角都柔和了三分。

    陆谨不自在地侧过头，面向街道内侧，却从橱窗玻璃的倒影上瞄见裴灯正仰头看着自己。

    裴灯神情认真，大约是真心实意地在疑惑，「你的耳朵怎么红了？」

    陆谨松开抱着兔子玩偶的一只手，把它夹在肩膀下，空出来的那只手不客气地揉了一把裴灯的头髮。

    「现在胆子大了啊，还敢送这个，换个人让我抱这个试试。」

    裴灯眼角微垂，声音立刻变得低落起来，「啊，你不喜欢啊……」

    陆谨只看见裴灯一瞬间低下头去，尾音似乎都氤氲着委屈，顿时慌了，他几乎是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不是，没有，我很喜欢……」

    话音未落，对上裴灯仰头时那张笑脸，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被对方骗了。

    他却半点没有被戏弄的愤怒，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最后高高举起手，作势要揍裴灯。

    裴灯吓得捂脸。

    「也就是你。」陆谨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记，很是无奈地嘆了口气，转身往前走。

    裴灯松开捂着脸的双手，看着陆谨的背影愣在原地。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跳得飞快，好像自己的感觉被延迟了，方才陆谨伸手揉他头髮的触感现在才变得明显起来似的。

    裴灯不安地咬了咬唇，觉得自己好像是得了病。

    陆谨人高腿长，走出几步发现身边人没跟上来，回头就见裴灯还站在原地，他朝人招了招手，「傻站着干嘛？走。」

    裴灯回过神来，把突如其来的心悸藏回心底，他欢快地跟上陆谨的脚步，「还这么早，咱们去电玩城逛逛吧？」

    「逛什么逛，走了。」陆谨见他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走得跟龟兔赛跑里的兔子似的，索性一手抓住裴灯手腕，拖着人往前走。

    「这么早就回家？」

    「带你去游戏城玩会儿。」

    裴灯眨巴眨巴眼睛，「那你走错了啊，该往那条街走。」

    陆谨看了看臂弯下那只巨大的兔子玩偶，忍了又忍，最后把裴灯拖到身前一顿乱揉。

    冬天的衣服都穿得厚，裴灯还没从裴妈妈那里争取到不穿秋裤和厚羽绒服的特权，所以裹得像只奶白的汤圆。

    陆谨把这颗兔子馅儿的汤圆上上下下揉了一圈，揉得裴灯捂着肚子边笑边求饶，「别挠我，真的好痒啊。」

    等陆谨松了手，他就讨好地凑过去，「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兔子很重？我帮你抱吧。」

    他贴心地避开了「可爱」这个形容词。

    陆谨却不肯松手，「是我的。」像幼儿园抢到糖果的小朋友，难得地带上了几分稚气。

    --------------------

    第25章 好朋友

    =======================

    寒假结束前夕，班主任在群里发通知，督促大家一定要按时上交作业。

    冯群苦口婆心地发语音：「没写的赶紧写，但是不准抄啊。同学们，这个作业不是为了给我写的，也不是为了给其他科任老师写的，作业是给你自己写的知道吗，现在辛苦无所谓，等到了大学你们就轻松了……」

    说完了，还要求大家拍照上传作业进度。

    裴灯的寝室群顿时炸了，托成绩进步和科任老师按照成绩段布置作业的福，裴灯这次寒假根本就没多少作业，他没有拖延的习惯，早早就写完了。不过还有两位室友成绩不太好，这个寒假更是玩得飞起，早忘了作业这回事，眼下只好赶紧问他们有没有写好的。

    裴灯万分同情，可是他们要的这几科作业他都不用写。

    最后两位室友把作业题拍照发群里，一群人各自领了一部分题目走，把答案发在群里，那两位则开始疯狂地赶语文老师布置的周记。

 第46页

    一寝室六个人赶了一整天，第二天终于在冯群规定的时间前把作业赶完了，拍照上传到班级群内。

    冯群检查了学生们的照片后，给学生们发了个红包，「大家赶作业辛苦了，去买根笔芯备战下学期的作业。上次期末咱们班成绩很不错，大家新学期继续努力。」

    每人领到一块钱，有学生跟冯群闹着玩，「冯老师多发点呗。」

    冯群带了好几届的高中，应对这帮刚上高一的学生得心应手，「可以，多做一份作业，老师单独给你发。」

    学生集体闭嘴。

    不过冯群虽然这么说，还是又发了一个小红包，这次是拼手气的，裴灯抢到0.01元，全班手气最差。

    裴灯转头去找陆谨哭诉，说自己太可怜了。

    没一会儿，陆谨给他发了个红包，裴灯点开一看，0.01元。

    气得他给陆谨发了一堆熊猫头表情包。

    「云霄啊，你今天看起来好像特别开心，有什么好事吗？」

    老妇人将枝头最后一个果袋套好，问道。

    她已是满头银髮，但身形却依旧挺拔，年轻时参军的经歷打下的烙印显得尤为明显，尤其是那股经歷岁月沉淀后的温文尔雅的气质，更令整个人平添三分光彩，正是陆谨的外祖母文爱华。

    「我没什么事，和人聊天呢。」陆谨把手机放到一旁，扶着老人转身往屋内走。

    「嗨，这才几步路呀，不用扶着，显得我多老似的。」文爱华笑着说，却也没推开陆谨的手，只是转了话头说：「你也别埋怨你爸妈，他们今天是临时接到任务……他们的工作任务重要求紧，你也知道的。」

    「姥姥，我知道，我没怪爸妈。」话虽如此，陆谨却还是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

    说好的周末一起带着老人去附近散步，一家人一起聚聚，却因为陆家父母临时需要加班而落空。

    看起来的确是会让人不高兴的事情，但从小到大陆谨都已经习惯了父母的失约，早就不会失望了。

    小时候他也的确曾经在心里埋怨过父母不肯花时间陪伴自己，总觉得自己的童年比起其他小朋友更显乏味，后来年岁渐长，知道了父母工作的特殊性，慢慢明白了他们的辛苦，也学着自立，对父母关爱的渴求似乎不知不觉地变少了，而陆家父母也总觉得亏欠了儿子，在其他地方尽可能地补偿他支持他，偶尔对上父母愧疚的眼神，陆谨反而会觉得抱歉。

    他小学毕业时的典礼，父母又因为工作的缘故迟到了，等她赶过来时，毕业典礼早已经结束，学校里早已人去楼空，只剩陆谨捧着优秀毕业生的奖状百无聊赖地坐在主席台边缘，看到急匆匆赶来的父母，他跳下主席台跑过去迎上二人，认真地告诉他们其实可以不用这么赶。

    「我知道爸妈你们有工作要忙，不过来也没事的，我自己一个人也能行，这不是什么大事……」

    可一句话没说完陆谨就见母亲的眼里涌出了泪水，倒是把他给吓了一跳。

    「算了算了，不说了。」文爱华提起女儿女婿，也是自豪于两人事业有成，又遗憾于两人无法更多分心给家人，只是这世间事从来都是难以两全的，当下转了话题，笑眯眯地问道：「乖孙啊，你是不是交了小女朋友了。」

    陆谨一愣，「没有。」

    然而外祖母看着却是不太信的模样，「还想着骗我这个？你瞧瞧你，坐这儿半天了都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刚才就看了个手机，一下就有了笑模样。」

    陆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想到裴灯气沖沖发的那一堆表情包，倒是没忍住又笑了一下，「不是女朋友，是裴灯，小灯，您还记得吗？」

    「小灯？是你小时候那个小伙伴吗？」

    文爱华稍稍想了想，顿时回忆起了陆谨童年时那唯一的一个玩伴，她对那个肉嘟嘟的小孩子印象很好。

    文爱华年轻时是国内天文工作数得上号的人物，因为身体不好才不得不从一线上退了下来，当年得知外孙被亲人虐待的遭遇后，二话不说直接从外地过来亲自照料，所以陆谨得以在青山市多留了几年时间，后来文爱华去省外看病，陆谨读了小学，才跟着父母离开。

    之前在青山市照料外孙那几年，文爱华对裴灯很有印象，不单是因为小裴灯长得玉雪可爱，更因为那是小陆谨唯一认可的玩伴；小裴灯没来找小陆谨玩的时候，她常常带着外孙出门，希望他能找到更多的小伙伴，打开心结变得开朗，但小陆谨却根本不愿意接触其他人，即便有别的小孩主动跑来和他交朋友，他也根本不会回应，若是外祖母问他怎么不和别的小孩一起玩，小陆谨便会说他只觉得和小裴灯呆在一起有意思。

    「小灯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我也只要他这一个朋友就够了。」彼时的小陆谨固执地说，根本不听外祖母苦口婆心地解释「最好的朋友不代表只有一个朋友」，在小陆谨的心里，最好就代表着独一无二，绝对不允许别人再分走一分一毫。

    「你们两个真是有缘分，小时候就爱凑在一起，关系好得就像亲兄弟似的。后来听说你爸妈把你带走了，我还担心呢，你走了恐怕和小灯两个都适应不了。这青山市这么大，没想到还能再遇上，云霄，你要珍惜呀。」文爱华慢悠悠地念叨，陆谨垂头听着，认真地应好。

    「……像你小时哥哥，他和他的朋友也是很多年的缘分，人和人能遇见不容易……」

 第47页

    陆谨想起夏时最近发的朋友圈，满篇控诉他们高老师如何残忍断他零食，两人已经走到了友谊的尽头，没忍住顺嘴把他哥给卖了。

    「时哥最近跟他朋友吵架呢。」

    话音未落，夏时走了过来，怀里正抱着一只奶唿唿的狸花猫，「又说我坏话？」

    「谁说你坏话啦？」文爱华故作生气瞪他一眼，「让你来给我的果树松土，半分钟都呆不住，这……这小猫哪儿来的？」

    「我也不知道，问了几个人，都说不是他们的，不知道是谁家小猫还是野猫，但是被我捉住了那就是我的家猫。」说着，夏时挠了挠小猫的下巴，逗弄道：「小东西可喜欢我了，是不是？」

    小猫还真就冲着夏时甜腻腻地叫了几声，似乎在附和他的话。

    夏时笑着撸了一把小猫，「这么乖，跟我回家去怎么样？」

    文爱华在一旁看了片刻，看出些端倪来，「我瞧着那小猫想去舔你的手，你刚才是餵它吃东西了吧？所以才这么黏你。」

    夏时言辞振振，「今天最后一根火腿肠，我一口都没吃，全都让给它了，它必须得投桃报李啊，小猫也得感恩！」

    文爱华哭笑不得，「你回去给我通读成语词典，投桃报李是你这么用的吗？」

    陆谨在一旁双手插兜站着，轻飘飘道：「时哥，你这是背着人偷藏的小零食吧？」

    夏时惊得一下子张大了嘴巴，连猫都顾不得摸了，「你可别当间谍啊。」

    文爱华听得莫名其妙，看看大孙子，又看看小孙子，「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不过那只小猫倒是真的很黏夏时，哪怕知道他手里没吃的了，也围在他身边跑前跑后地不肯走，还不时拿毛茸茸的脑袋去蹭夏时的脚踝，喉咙里发出咪咪呜呜的奶音，夏时本就喜欢小动物，这一来更捨不得撒手了，他抱着小猫逗弄了半天，干脆给高启打了个电话，问他要不要养只小猫。

    文爱华在一旁看得直摇头，点着孙子的脑门教育他，「好朋友也得注意分寸，自己下定决心要养的就得自己照顾好，怎么能跑去麻烦别人呢？」

    夏时正被小猫黏得眉开眼笑，说话也没注意，「我和高启还分什么啊，再说了他哪是什么外人……」话没说完他自己打住了，轻咳一声补救了一句，「我问问他的意见，不同意就算了。」

    话虽如此，夏时想做的事还真没有随随便便就「算了」的。高启一开始大约是不同意，夏时便使劲浑身解数，把小狸花猫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还逗小猫沖电话叫了两声，然后对高启说这是小猫在叫爸爸。

    高启能怎么办呢，高启只能同意了。

    他也不想同意，可是小猫叫他爸爸呀。

    --------------------

    第26章 比赛去

    =======================

    「呜呜呜，这学期只能和你们呆半个月了。」

    开校后第一次社团活动，裴灯就见林小满抱着白露哀嚎。

    裴灯不明所以，丁立夏说：「艺术生高三都要参加集训，我们上半年是在本市，这学期得去外地了。」

    他耐心地和裴灯解释，「你们这学期应该也要决定文理分科了，如果是决定走艺术生的路子，可以考虑选文科，这样跟文化课不会太累。」

    除了裴灯，这个社团里的学生都是艺术生，关于要不要决定走这条路，裴灯在入社后就问过父母的意见。他的父母倒是开明，表示不论是不是要读艺术生，都支持他自己的选择。

    裴灯入校后成绩一直在提升，文化课是不成问题的，加之从小就在学习绘画从没断过，自身优势也十分明显。

    「小灯你要是不想当艺术生的话也没关系，还是可以参加社团活动的。」周鹤在一旁说：「如果不走艺术生的路子，咱们学校文理科都不错，不过理科更胜一筹。」

    这话不假，青山中学在国内名气都很大，高中部的本科上线率一贯高得出奇，只是单论文理的话，理科重本上线率更高，师资力量也相对更强。

    陆谨读的就是理科。

    裴灯心中是更倾向读艺术生的，只是在文理科上略有些犹豫，比起理科，他更为喜爱文科，几乎不用怎么花费时间学习，天然地就能取得好成绩，尤其是歷史这门科目，令其他同学头疼不已的歷史时间表，他多看两眼心中就能理顺时间关系；但另一个不可否认的现实是，目前高考时理科的收分普遍比文科低一些，他心中首选的国家美术学院也是如此，如果选择理科，或许以后会在科目上占一定优势，但又不能保证成绩一定优于文科。

    见裴灯有些发愁的模样，林小满撒开抱着白露的手，蹦蹦跳跳地过来宽慰他，「小灯泡别急，你们分科的时间还早呢，要等这学期期末了才交分科意向表，到时候再纠结也不迟，还可以去问问班主任，结合你这学期的总体成绩看看。」

    裴灯拿出颜料来摆好，「我是想好了要读艺术生，可是没想好读文科还是理科。」

    林小满学的是理科，自然要拉人入伙，「来理科，以后学姐罩着你，让你在理科班横着走。」

    负责社团的美术老师刚巧进门，闻言抿唇一笑，「小满同学，你这是要带一个螃蟹学弟吗？」

    美术社在青山高中向来人少，但负责的老师桑柔却很敬业，权当小班教学了，相较于其他朗读社文学社之类，他们的社团活动任务更重，有些艺术生都觉得太严苛，也难怪招不到多少人。

 第48页

    因为社里几个高三生要集训，桑柔在社团活动安排上也偏向于集训内容，原本还怕裴灯跟不上进度，一次活动下来以后就完全丢掉了这个担心，而裴灯虽然觉得有些累，但却格外兴奋，这的确是他的兴趣所在，因为热爱，便连疲累都觉得不值一提。

    活动结束以后，桑柔单独留下裴灯，将一张由国家部门主办的美术竞赛报名表交给了他。

    「这是全国性的比赛，如果取得前三名，以后也能在高考加分，但是相对的，对作品的要求更高，可能会要求你把更多的时间侧重在这上面。林小满她们几个也参加过这个活动，你可以去问问她们。」

    桑柔双手交握放在膝头，看着裴灯认真道：「既然你也想好了以后会读艺术生，就可以试着参加一些全国性比赛，得失心可以抛开，权当去见见同年龄的其他层次作品。」

    末了，她理了理鬓髮，又故作严肃地说：「这张表你要是弄丢了……」

    「我不会弄丢的！」裴灯立刻保证。

    见他紧张的模样，桑柔一下子笑了起来，说道：「逗你的，别紧张，你要是弄丢了，我就重新去网上下载列印，你赶紧填好了交给我。」

    裴灯捏着那张薄薄的报名表，心情很是激动，他也没想着一开始就能在这种大赛里崭露头角，但桑老师将这张表交给他，至少也证明了对他的一种认可。

    在桑柔的建议下，裴灯用之前的习作作为报名作品报了水彩组，不过却没想好正式比赛里要画什么，见天地发愁。

    陆谨虽然是学神，不过所谓人无完人，天生没点亮这根艺术神经，他看过裴灯的画，觉得裴灯画什么都好看。

    「这个就不错。」陆谨移开落在专业书上的目光，往裴灯的草稿本上扫了一眼，抬手点了点对方随手涂鸦的一只小鹿。

    裴灯伸出一根手指头，一点一点地把陆谨的手戳开，鼓着嘴巴说：「你走开，打扰我思考了。」

    「那我看看你思考了些什么。」陆谨随手将书合上，侧过身去端详裴灯的草稿本。

    草稿本上多是一些无意义的线条和因为毫无头绪而绕出来的黑线球，但裴灯把草稿本遮得严严实实，不肯给陆谨看。

    他越是如此，陆谨就越是要看，两个人顾忌着还在图书馆，纵是自习室里没有别人，也不敢动作太大，只小幅度地争来扯去，裴灯笑得直不起腰来，整个人都伏在桌面上，歪着脑袋去看陆谨，撒娇一般地抗议：「你怎么欺负人呢？」

    陆谨恰好低头，嘴唇无意间擦过裴灯细软髮丝。

    一股淡淡的洗髮水清香在唇齿间蔓延，是柠檬味，不知道裴灯怎么这么喜欢柠檬，陆谨只是想到这个词就觉得嘴里发酸。

    他身上也是柠檬味吗？

    陆谨那连睡觉都在高速运转的大脑放空了一瞬。

    裴灯却毫无所觉，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眨也不眨地看着陆谨，「要不然画你好了，到时候评委看到这么帅的一张脸，肯定给我高分。」

    他声音里还带着笑意，听起来又软又甜，像块糯米糍，把听话的人心里黏成一团。

    陆谨只觉得耳朵有些发烫，还来不及思考这是为什么，裴灯已经注意到了，抬手去捏，「霄霄，你耳朵好红，发烧了吗？」

    少年指尖微凉，落在滚烫的耳垂上触感鲜明，陆谨想躲开，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半步都走不动，他呆愣了一瞬，忽然找到了转移话题的方法，指着裴灯的草稿本——

    「那是什么？」

    一个寥寥几笔勾勒出的q版小人正踌躇满志地看着前方，小人一手用扛火箭炮的架势扛着天文望远镜，一手端着老干部标配的搪瓷茶盅，衣角左侧写了一个「霄」字。

    旁边还配了一行文字——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画的是谁，不言而喻。

    裴灯一看自己没遮住，抿着唇心虚地朝陆谨笑。

    陆谨随手唿噜了一把他的头髮，不怎么严肃地批评了一句：「欠揍。」

    不过玩笑过后，该苦恼还是要苦恼，裴灯倒不是一点灵感都没有，相反，就是因为挤在脑子里的东西太多了，这个也想画，那个也想画，难以做出取捨，反而叫他犯了难。

    陆谨见不得他愁眉苦脸的模样，只可惜自己在美术方面确实毫无所长，仿佛天生体内就缺乏色彩线条的浪漫细胞，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最后陆谨终于想出一个解决方案——

    「带你去看星星。」

    第二天，裴灯下了晚自习就跑去了高二的教学楼。

    特尖班的待遇就是不一样，至少班主任对他们充分信任，很少特意来查纪律，不过这群尖子生自制力非凡，没人监督也个个埋头苦学。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裴灯刚出现在教室门口，就有离得近的学生望见了他，「学弟，找谁啊？」

    裴灯拿手指掐了掐掌心想让自己不那么紧张，却还是没忍住说秃噜了嘴：「学长好，我找陆谨学长玩。」

    「找陆谨玩？」那人有些意外，陆谨虽然算是全校闻名的风云人物，但素来待人都是有距离的礼貌，来找他的大多是校内事务的，找陆谨……玩，这可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的事儿。

    这时，旁边有人经过，正是和陆谨同在篮球社的队员，他对这个小学弟记忆犹新，毕竟是陆谨第一次开口说要在「家属区」给人留个位置。

 第49页

    「找陆谨？他刚被班主任叫去了，你要不去他座位上等会儿吧？放心，年级主任不查我们班。」

    这话带着股欠揍的优等生的嘚瑟。

    裴灯便顺着别人指的位置走到陆谨桌前，课桌上还摊着本生物教材，裴灯一扫字迹就知道是陆谨的，这才放心坐下。

    陆谨的书干净整洁，偶尔翻过几页才有勾画痕迹，裴灯想起自己那些记得密密麻麻的教材，只能感嘆人和人真的是有差距的。

    没一会儿陆谨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个文件袋，裴灯见他有事，于是问他要不要改天再去天文社。

    陆谨占了周鹤的位置，把人赶去了教室后排刷题，让裴灯乖乖坐着，「没多大事，你就当在我们班自习好了，这节课下课了带你过去。」

    陆谨拿的是一套高三的摸底试卷，老师看重他，单独给人开小灶，原本是让陆谨下周一返校交的，但陆谨不打算拖那么久，他周末已经和裴灯定好了要去打球的。

    高一下学期才开学，课业还很轻松，裴灯今天也没什么学习任务，可教室里的学习氛围太浓厚了，他也不敢发出声音，怕打扰到别人，翻了一会儿陆谨的课外书，没看两章天体物理就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

    半梦半醒间，裴灯觉得背上一暖，一件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校服带着体温笼在了身上。

    --------------------

    第27章 新星星

    =======================

    自习课结束，陆谨叫醒裴灯，带着还有些迷煳的人去了天文社。

    两人下楼时遇上了很多同学，无一例外地，大家都十分热情地朝陆谨打着招唿，还有的人会大大咧咧地给陆谨塞一袋小零食，说感谢他上次帮忙。

    裴灯心里莫名地感到开心，为陆谨。他知道陆谨现在和小时候那个不爱说话也抗拒旁人的小孩不一样了，尽管他也能理解陆谨不愿和外人打交道的性子，但知道陆谨有更多的朋友总是很好的。

    更令他心中窃喜的是，他敢确信，即便有了这么多的新朋友，和陆谨最要好的一定还是自己。裴灯不太清楚这种窃喜的来由，于是把它认定为对好友的独占欲——陆谨也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才对，他只对陆谨这样。

    走出教学楼后，他们往旁边的科研楼走过去，这时路上的学生就变少了，晚自习结束后，绝大部分人会选择去食堂吃点夜宵补充能量，不然就是早早沖回宿舍洗漱玩一会儿。

    陆谨把别人给的小零食塞到裴灯手里，是一包虾条，裴灯拆开了以后便和陆谨分着吃，他倒是很讲究公平分配，自己一根陆谨一根，又自己一根，又陆谨一根……分到最后包里只剩下一根了，陆谨也不出声，就笑着望向裴灯，像是在等待他的分配。

    裴灯把最后一根虾条掰成两半，一半咬进嘴里，一半递给陆谨，没想到对方这回没接手，反而顺势咬了过来，嘴唇刚好挨在裴灯的手指尖上，他一时愣在原地，心中只想着，原来陆谨的嘴唇这么软。

    陆谨却恍若不觉，见他不动还反手拉了一把，裴灯耳朵红红，被他拉着往前走了。

    天文社的活动场地在科研楼顶楼，此时早已下课没了人，整栋楼空荡荡又黑乎乎，人一走进去，走廊里就响起脚步声的迴响，配着刮过身边的夜风，无端带出了几分恐怖片的感觉。

    裴灯觉得背后有点发凉，却又不肯承认自己害怕，只寸步不离地跟着陆谨，力求每一步都踏在手机手电筒照出来的光里。

    陆谨留意到了这条瑟瑟发抖的小尾巴，知道裴灯是害怕，也没拆穿，只是忽然揽住了他的肩膀，把人往身边带了带，语气散漫随意，「怎么走得这么慢，小灯泡没电了？」

    陆谨的手温暖有力，裴灯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立刻心安，又怕陆谨放开自己，于是更努力地往他身边缩，又没话找话地打破安静，「霄霄，你现在都开始做高三的试卷了吗？」

    「嗯，练练手。」陆谨只觉得怀里这只兔子都要缩成一个毛毛球了，努力忍笑免得裴灯听到伤自尊。

    裴灯真情实感地夸奖，「真厉害！」

    「我也可以把高二的试卷给你……」

    「别！我好好学我的高一就行了，我的梦想就是分科以后也能呆在百名榜上！」

    当初高一刚进校时，裴灯可从没想过自己能真的榜上有名，是陆谨给了他莫大的信心和帮助，有时候裴灯会想，陆谨对他实在是很好，好到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

    这实在是有些稀奇的经歷，裴灯打小就是在蜜罐子里被宠大的孩子，他总是知道该怎么回报别人的善意，也知道什么程度的示好是对方能接受的，可唯独在陆谨这里，他反而犯了难，甚至还不如对待小时候那个小胖子版本的小陆谨来得得心应手，他总是忍不住猜测，自己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会让陆谨高兴，什么样的反应可能会让陆谨不悦……这对于裴灯来说是无疑是从未有过的体验，试探陆谨的过程让他觉得新奇且乐此不疲，并且总能在得到陆谨正面的回应时感到开心。

    想到这里，裴灯又很认真地对陆谨说：「谢谢。」

    陆谨失笑，「这么官方？」

    「那……我也很自豪能给大佬这么一个带学渣飞的机会，霄霄你不用太感谢我，毕竟我人美心善，唔……」

    陆谨就着揽他的姿势，抬手捂住了裴灯的嘴，玩笑似的轻轻拍了一下，「迟早被你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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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荡的楼梯间里迴荡着两人的低笑声，几句玩笑话下来，他们便已经到了顶层。

    陆谨拿钥匙打开活动室的门，按亮了灯，这才松开一路揽着裴灯的手。

    青山高中的天文社非常出名，不少没有入社的同学也会过来玩，但裴灯还是第一次来，活动室内的墙上挂着古今中外天文学的成果简介，天花板也刷成了夜空的颜色，大大小小的挂灯在上面组成了星座的模样，此刻被陆谨打开，立刻亮成了一片星河。

    空旷的场地中央摆放着一套太阳系模型，地板上印着星球运行的轨迹，陆谨指了指那些弯曲的弧线，「上去跳一跳。」

    裴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依言走了过去，双脚踩上最外边的一条弧线，轻轻跳了一下。

    那条轨迹线立刻亮了起来，摆放在上面的星球随之缓缓转动，裴灯像是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接下来不用陆谨招唿，他自己就挨着把八条行星轨迹一一跳了过去，然后看着一颗颗星球开始转动。

    陆谨也不催促，等裴灯玩够了，才带他到一边的玻璃房里，手把手地教他用天文望远镜观测星空。

    他调试好角度，随口问道：「你不觉得无聊吗？」

    「无聊？」裴灯意外地反问了一句，「不会啊，我觉得你好厉害，什么都会。」

    陆谨似乎是轻笑了一声，那笑声转瞬被夜风带走，快得裴灯都没听清。

    「那就好。」

    陆谨知道自己性格有些孤僻，他其实很难主动和人维持亲密关系，离开裴灯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娱乐活动只有观星，他童年的伙伴，就是那些千万光年外的孤独星球。

    那时候文爱华刚从一线退下来，还是习惯于把生活的重心放在自己热爱的天文事业上，经常是把小孙子带到实验室给点小零食和玩具图书就沉迷于自己的研究当中，没了小裴灯的陪伴，小陆谨对那些玩具和零食也根本提不起兴趣，转而把视线放在了一架架天文望远镜上，也正是因此，小陆谨得以认识到万里之外的广袤天空。

    第一次看到闪烁着明亮光泽的月亮上竟然是起伏不平的环形山，小小的陆谨十分震撼，并对此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等跟着父母去了山区以后，陆谨更是如此，他没有别的玩具，除了等待裴灯的信件，对什么都提不起期待，只有观星能令他获得片刻愉悦。

    当其他小孩子见面聊起的是昨晚更新的动画片时，小陆谨正呆在观测站里近乎痴迷地研究着一颗又一颗的星星；他对最近流行的新玩具一无所知，而他了解的潮汐变化和星等指数，对于其他小孩子们来说是陌生而无趣的。

    没有共同爱好，没有一起玩耍的经歷，小陆谨自然而然地和周围的小孩分成了两拨，那或许称不上是孤立，只是大家玩不到一起罢了，而陆谨也不再试图一定要融入集体，他只是学着自己调试望远镜，去理解那些即便对于小孩来说也显得有些高深的天文入门绘本，去寻找遥远星空中的亮光。

    在天文社里，裴灯全神贯注地盯着望远镜，他以前在地理书上看到过星球的图片，但是从没有自己亲眼看过，如今那些闪闪发光的星星在眼前清晰出现，一颗颗远在天边的星体忽然变得触手可及，这种视觉冲击非同一般。

    他看得兴起，忍不住念叨起来：「这么一看好丑啊，丑萌丑萌的……啊霄霄你看！那个地方好像一个笑脸！」他全然忘记陆谨只有一双人眼，哪怕裸眼5.2的视力也看不到千里之外的环形山，只顾着兴奋地指给陆谨看自己的新发现。

    陆谨在一旁附和地点头，「嗯，很像。」

    月亮的光透过玻璃房照下来，映着窗角一盆尤加利，在地上落下斑驳的影子，两个少年人靠在一处，低声交流，偶尔裴灯会兴奋地惊唿一声，他总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未知星体，说不定以后夜空中也能挂上一颗叫「裴灯」的星星。

    陆谨毫无同情心地将他的美梦戳破，眼前那一片大三角是猎户座参宿四、大犬座天狼星、小犬座南河，再往外走是天狼、参宿七、毕宿五……总之都是已知的星象。

    「要观测到一颗没被前人发现的星星，很难。」陆谨打击完了裴灯，又安抚失望的小少年，「我都看了十多年了，不也一颗新的都没看到过。」

    裴灯将目光从望远镜上移开，看向陆谨，「这么难吗？」他一时觉得自己像是戳到了陆谨的伤心事，可细看对方表情却又并不难过，犹豫了一瞬，还是笨拙地开口，试图安慰对方：「可是这些星星对我来说都是新的，我都不认识它们，是你带我看的，就是……哎呀我觉得你发现了很多新的星星，你明白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陆谨听懂了裴灯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笑着抬手在他脑门上轻敲了一记，又凑近了些，彼此唿吸几可相闻。

    陆谨轻声说：「明白了，谢谢你安慰我。」

    「……也，也没有安慰你。」裴灯勐地转回头，小声嘀咕。

    陆谨看着裴灯藏在柔软髮丝下露出一点红红的耳朵尖，忽然想起自己幼时孤单地坐在望远镜前观测星体的场景来，那时候他一直想，如果裴灯能一直和自己呆在一起就好了，他会把观测镜头让给他，只要裴灯愿意看。

    大概是老天爷都觉得亏欠了，所以还给他一个迟来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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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听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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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证明陆谨想的办法的确很有用。

    裴灯最后交上去的画是一副工笔水彩，深色夜幕下，一头纯白的鹿踏云奔月，细看去鹿身上有细碎血痕，是被身侧飞过的流星所伤，它却依然义无反顾。

    陆谨很喜欢这幅画，但裴灯问他哪里好看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指着裴灯往画上洒的金粉说：「这个好看。」

    裴灯乐不可支，用手指沾了一点金粉往陆谨脸上涂，后者对他全然没有防备之心，还真被抹了个正着，最后陆谨顶着眉心一点金黄去上课，上午刚放学，学校里就有流言疯传说陆谨上课化妆，还有别班同学跑过来看热闹，凑在他们班窗户前去看陆谨。

    陆谨不胜其扰，吃午饭的时候在食堂抓到了裴灯。

    裴灯正和陈俊阳抢盘子里最后一个大鸡腿，乍一瞧见沉着个脸一声不吭坐下的陆谨都被吓了一跳，陈俊阳的目光在裴灯和陆谨身上转了个来回，说了句「我吃饱了」端着自己的餐盘就跑了。

    裴灯已经从周鹤那里听说了早上的事，听说还有女生特意夸陆谨的妆画得自然好看，此刻瞧见了陆谨黑脸，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还笑嘻嘻地凑过去，「霄霄，我听说人家夸你好看。」说完十分欠揍地补充一句，「你是不是该感谢我？我给你画得这么好看。」

    这倒也不是瞎说，裴灯随手一抹在陆谨额头留下的痕迹看起来像是什么古时图腾，后来匆忙擦了一下也没擦干净，配着陆谨的俊朗眉目看起来有种别样美感。

    陆谨拿他没办法，等裴灯啃完大鸡腿，食堂里的人几乎都走空了。

    他们两个坐在角落窗户边，裴灯拿着湿巾一点点地帮陆谨仔细清理掉额头的痕迹，陆谨就这么看着他，被裴灯抬手捂住了眼睛。

    「你，你不要这么看我……」裴灯小声说，显得有点底气不足的样子，「我觉得不好意思。」

    陆谨没说话，只是眨了眨眼睛，眼睫毛划过裴灯的掌心。

    等陆谨额头的金粉彻底清理干净，裴灯忽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霄霄，你早上课间的时候干嘛不让同学帮你擦了？」

    陆谨的额头被他擦得微微泛红，他对着玻璃反光检查了一下，确认这回是真没什么痕迹了才作罢，回头瞟了裴灯一眼，「你不想负责？」

    裴灯连连摇头，「负责负责，一定对你负责。」

    总之，这幅画作顺利通过了桑柔的审核，作为正式参赛作品提交，裴灯原本天天紧张着参赛这事，在提交了作品以后就松懈下来，倒是放松不少，之前没日没夜构思和赶稿的日子过去，生活重新又步上了正轨。

    周末时，裴灯和陆谨去市体育馆打球，周鹤原本也要来，不过家里临时有事走不开，于是他们便把打篮球改成了羽毛球，裴灯最近热爱一切需要蹦蹦跳跳的体育运动，他比上学期又长高了三公分，正指望着继续往上蹿，每天都吨吨吨地灌牛奶，食堂窗口打饭的阿姨都认识他了，裴灯往窗口一站，都不用说话，阿姨就直接拿一盒牛奶递给他，十分默契。

    周末的体育馆人很多，他们去得早，占了个有利场地，做过热身以后就开始打球，没一会儿旁边来了人，找不到场地，于是问能不能和他们一起打。

    陆谨对此无所谓，裴灯同意就行，于是那一男一女就加入了他们，仍旧是一对一，三颗球罚下场的规矩。

    陆谨见裴灯兴致正高，于是故意不着痕迹地让了球自己下场，坐在一边歇息。

    裴灯先和那个女孩子打，对方是刚开始接触羽毛球，十分生疏，裴灯还没怎么摆出架势来呢，她就自己犯规下场了，裴灯赢得轻轻松松，便开心得沖陆谨直笑，「我还是很厉害的。」眼睛弯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陆谨一手拿着矿泉水瓶灌了两口水，一手沖他比了个大拇指。

    女生下场以后，和她同行的男生上场了，对方摘下头顶的鸭舌帽丢到一边，沖裴灯抬了抬下巴，「可别让我输得太惨啊。」

    裴灯在陆谨面前是爱翘尾巴的，可在外人面前就不一样看，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刚才就是运气好。」

    那男生笑了笑，没说话，抬手就开始发球。

    陆谨原本没在意，不过在场边眯起眼睛看了片刻，觉出了不对来。

    和裴灯那种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是单纯想运动一下不同，对方明显是借着球技故意压着裴灯打，想要在女伴面前显摆，于是故意打出那种拉长线又刁钻的球，让裴灯能接得到，却又必须跑遍全场，还得奋尽全力才能把球打回去。

    每打几个来回，那个男生就会往场边坐着的女生看上一眼，等着换来对方的叫好和鼓掌。

    唯独裴灯还没意识到，傻乎乎地满场跑来跑去。

    陆谨拿起放在脚边的羽毛球拍，轻轻掂了掂。

    小情侣谈恋爱他管不着，男生想在女朋友面前显摆他也无所谓，可拿着裴灯做筏子，陆谨却觉得没法忍。

    他沖裴灯勾了勾手指头，累得气喘吁吁的小兔子沖对面的男生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蹦到他面前，「唿……我好累，霄霄你来打会儿吗？我都想下场了……」

    陆谨接过他手里的拍子让人坐下，把手边的矿泉水递给裴灯，「水我拧开了，你喝点歇口气，我上场打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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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嗯。」裴灯接过水就灌了一大口，眼下他累得不行，纵使陆谨不说，他也打算要下场了。

    陆谨上了场，活动了一下手腕，对面那个男生见他年轻，想着这人刚才还输给了裴灯，还以为他和裴灯的水平差不多，并没把人放在眼里，心里还盘算着，这个人要高不少，那他就把球往矮了打。

    然而，陆谨一发球，那个男生就知道遇上硬茬了。

    陆谨的发球又勐又狠，男生接球时都能感觉到握拍的手腕勐地一震，他只能先把球借住打回去，至于往高了往矮了打，眼下都顾不上了。

    陆谨打球没那么多花花架子，也没有要吊着这个男生打的意思，很快就让对方丢了两颗球。

    裴灯坐在一旁鼓掌，「霄霄你好厉害！」

    陆谨唇角微弯，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不过他好像有点明白刚才那个男生的心理了。

    话虽如此，陆谨还是没吊着人打，干脆利落地把对方罚下了场。

    男生明显是长了教训，下场以后有点蔫，倒是旁边还有围观他们打球的，看了这一场下来都有些手痒，也跟着加入了他们打球的队伍。

    陆谨抽空看了场边一眼，裴灯坐在休息椅上，正认认真真地看他打球，两人的目光不期然在半空中撞上。

    这是冬末初春，三月才刚刚在日历上探出一个小脑袋，所以日头还带着冬日最后的含蓄，阳光明晃晃地落下来，并不刺眼，但却在人眼中溅起细碎的火花。

    裴灯弯起眼睛沖陆谨笑，陆谨便也回他一个笑容，打球太久，他口干舌燥。

    干脆丢了拍子下场，那个急于在女友面前显摆的男生终于再次找到机会上场，这次却不敢再压着人打了，生怕被人反杀，更丢面子。

    来体育馆锻鍊的不乏业余精英，有一对头髮花白的老爷爷和老奶奶打起球来无人能敌，两人跳高快跑都没问题，比场上的年轻人还厉害。

    裴灯看得津津有味，陆谨轻轻撞了他肩膀一下，「我去放个水，你乖乖坐这儿别动。」

    裴灯一颗心正牵在老爷子打出的球上，「嗯嗯啊啊」地胡乱答应着，回过神来后忍不住嘟囔，「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会走丢？」

    陆谨绕了个远路，去了体育馆侧门的卫生间，那还是之前和高启过来打球时对方带他去的，一般是体育馆值守的工作人员使用，要干净整洁得多。

    他在水台前洗手，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模煳的低声讨论——

    「……我都跟家里人说好了，你跟我回去……」

    「奶奶会生气……」

    「……不会……她脾气最好……」

    「……到时候住一起……」

    陆谨向来不关心旁人的事，但这声音实在耳熟得过分。

    他慢慢走出洗手间，看到空旷的走廊尽头有两个拥吻在一起的男人，他们站在墙角，从窗户外面照进来的阳光落不到他们身上，角落被隔出了一块阴影。

    饶是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看到那两道交织在一起的身影时，心头也是一震。

    那是夏时和高启。

    犹豫了一瞬，陆谨不动声色地退回了洗手间，好在夏时和高启也没待多久，听到两人离去的脚步声，他又等了一会儿才走。

    陆谨回到广场上，裴灯刚好又和人打完一局下场，运动过后的少年双颊红扑扑的，鼻尖还挂着汗珠，他随手抹掉，沖陆谨笑出一口白牙，「我以为你掉厕所里了，准备捞你去。」

    裴灯的发梢也被阳光染成了淡金色，几滴汗珠缀在刘海上，欲落不落。

    陆谨随手撕开一包湿巾，下意识地抬手想给裴灯擦汗，但方才撞见的一幕蓦地在脑海中闪现，他伸出去的手停了一秒，转而把湿巾放到裴灯手中。

    「擦一擦。」

    裴灯并未意识到他这突如其来的小小疏离，接过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今天这一场打下来，我又能长一公分。」

    他满场蹦蹦跳跳这么久，累得不行，下意识地就往陆谨身上靠，一手勾着他肩膀，软乎乎地抱怨，「不过这一下午可累死我了……」

    陆谨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倒是裴灯单手揽着他肩膀歇了会儿，自己去旁边坐下了。

    --------------------

    第29章 生病了

    =======================

    那天在体育馆无意中撞见的一幕，陆谨并未对任何人提起。

    关于同性恋，他以往在一些书籍上也看到过，但从未深入了解过这个群体，更没想到自己的亲人会是，夏时这些年一直在家里说他不打算结婚，以后也不会有孩子，家里人都当他是开玩笑，谁能想到是真的？

    陆谨虽然没对外人说，但他心中到底是藏了事，裴灯和他发消息时都担忧地问陆谨是不是觉得不舒服，被他搪塞过去，直到在医务室遇上夏时的时候都有些神情不自然，夏时不知究竟，还以为陆谨是不舒服，嘱咐他去后面的休息室歇一会儿。

    「我听奶奶说你最近在赶高三的进度了？你真的不打算保送？别把自己绷太紧，你已经很优秀了。」

    陆谨被他按在椅子上坐着，犹豫片刻，开口道：「高老师……」

    「高启？」夏时盯着手里的病历本，随口道：「对，那也是个非人类的，刚上高中就研究什么第一定律第二定律，名字我都背不全。」

 第53页

    陆谨抬眼望过去，夏时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大约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提到高启时，眼里总是蕴着笑的。

    陆谨便不再说话了。

    裴灯最近也忙得不行，高一下期，课业渐渐加重，为了让学生们在决定分科前看清楚自己的文理优势，每科老师都使劲浑身解数，除了随堂测验还有每周小考，光发下来的试卷就厚厚一摞，即便是尖子生也要暗暗叫苦。

    裴灯照着陆谨教他的方法，一些常做的套路题就只写关键得分点，试卷做完后再照着老师讲解专攻弱项，不过连续这么小一个月做题下来，也是有点绷不住。

    在忙碌的间隙，桑柔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他的作品一路突围，进入了总决赛，如今正在大赛官网首页挂着。

    「真是出乎意外又意料之中！」桑柔眼睛亮晶晶的，轻轻拍了拍裴灯的肩膀，语气中满是欢喜。当初裴灯把作品交上去的时候她就觉得眼前一亮，但也知道这个重量级的比赛会有多少优秀的作品，因此也不敢在裴灯面前夸得太过，唯恐最后竹篮打水，反倒叫学生失落。

    而今不论最后结果如何，能进入总决赛，前三名中就一定会有裴灯的一座奖盃，为此美术社还专门拉了个横幅，红底白字写着恭喜我社裴灯同学入围总决赛。

    裴灯越看越不好意思，周鹤倒是犹嫌不够，「这个是暂时的啊，等小灯你比赛排名出来了，学校给你拉一个大的横幅，挂在校门口那种！」

    裴灯一听更是连连摇头，他不是什么爱出风头的性子，想想周鹤说的那个画面就觉得十分头大，却听周鹤又说：「就跟大佬一样，他每次拿个什么大赛的奖，学校都给挂横幅。」

    虽然后来陆谨也嫌太招摇，私下找老师谈了谈这个事情，这挂横幅的事情才渐渐少了。

    裴灯想到陆谨的名字被挂满全校的场景，却只觉得有趣，正要说话，没忍住先打了个喷嚏。

    初春的流感，蔓延得比八卦更快。

    校医室里很快就排起了队，夏时盘点库存的感冒灵都快告罄了。

    看着裴灯鼻头通红地走进校医室，夏时扶额苦笑，「又倒一个。」

    裴灯自己也苦笑，他原本以为自己就是稍微有点着凉，谁知道这次的流感来势汹汹，不过小半天时间而已，他就连咳嗽带鼻塞了。

    「不过夏医生你怎么说『又』？」裴灯鼻子还堵着，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是闷闷的，倒是更显得软和。

    夏时笑着指了指旁边的隔间，「瞧见没，你陆学长在那边挂水，估计这会儿睡着了吧。」

    裴灯喝完一杯沖剂走过去，果然瞧见陆谨正躺在病床上睡觉，他手边还摞着一叠试卷，裴灯扫了一眼，全是高三的冲刺试卷。

    「这么辛苦……」裴灯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替他把试卷收起来放在一边，陆谨原本就睡得不熟，察觉到身边有响动，立刻睁开了眼睛，打算坐起来。

    裴灯还以为是自己把人闹醒了，十分愧疚地将人往回按，「你快睡。」

    「感冒了？」陆谨听见裴灯闷闷的声音，又瞧见他通红的鼻尖，「怎么闹的？」

    以陆谨如今的资歷，拿下明年的保送生资格绰绰有余，但目前保送名额的几所大学都不是陆谨最心仪的，他想去南大天文系，为此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也值得。他找父母谈过这件事情，如果明年保送没有南大他会放弃资格参加高考，陆家父母自觉对儿子亏欠良多，几乎从来不会反驳他的意见，更何况儿子如今想着上进，做父母的哪有拦着的？

    他们便亲自出面找了几位朋友，从现在开始就以高三的强度开始训练陆谨，只希望孩子能得偿所愿。

    但与此同时，陆谨本身的课业也不能落下，因此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连和裴灯都多是在微信上聊天，少有碰面。

    裴灯看了眼时间，离晚自习还早，他索性在旁边坐了下来，「你怎么好意思问我，你都挂水了。」

    「我这是意外。」

    「那我也是。」

    「……不准学我说话。」

    「是你不要学我说话。」

    大概生病会让人变成小孩子，总之两个人为着这个毫无营养的话题斗嘴了小半天，到最后裴灯绷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又望了一眼陆谨挂着的水袋，才去了一小半，大约是下午一下课就来医务室了。

    「你还没吃饭呢吧？」

    陆谨眨了眨眼睛，轻咳了几声，看起来倒是难得的虚弱模样。「没胃口，吃不下。」

    裴灯有点急了，「那不行啊，你这饿着多难受。」

    「我这样也进不了食堂。」陆谨意有所指。

    裴灯立刻站了起来，「我给你买。」他还从未见过生病的陆谨，好像这个可靠的兄长因为生病而一下子成了需要被人照顾的小朋友，令他下意识地想要把对方照顾周全。

    ——分明他自己都还是个被亲友照顾的小孩子。

    裴灯生怕待会儿买回来东西陆谨不肯吃，于是又掰着指头给他数食堂里清淡的菜品，「小米粥，香菇包，排骨海带汤，清炒时蔬……你更想吃什么一点？」

    「喝一点小米粥吧。」陆谨说。

    「那再配一点炒时蔬下饭？我给你带食堂新出的小包子好不好？不油腻的。」裴灯耐心地问。

 第54页

    陆谨失笑，裴灯真是把自己当成小孩在哄了，「好。」

    裴灯这才走了，眨眼又跑了回来，把那一摞试卷放得远远的，「生病了就要好好休息，不准做题。」

    陆谨没说那一摞试卷他已经做完了，只是认真点头，「好，不做，等着你的小米粥。」

    「哎！」裴灯这才弯起眼睛笑开，扭头走了。

    确认裴灯这一次是真的走了，陆谨立刻摸出枕头下面的手机，用没挂针的那只手飞快地单手打字——

    【不用给我带晚饭了。】

    在校外吃饭的周鹤收到陆谨的消息，简直十分感动，大佬难道是看他太累，觉得心疼了？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友情？当下就拍了一张菜单回復——

    【没事儿大佬！我一定给你带饭！你看看这些你想吃啥，要不我给你端个羊肉锅子吧。】

    陆谨捏了捏眉心，再次强调，【不用给我带晚饭了，裴灯在。】

    「大佬这是揪了小朋友去当苦力吗。」周鹤明白过来，笑着吐槽了一句，把手机收了回去。

    在裴灯跑去买饭的时候，夏时又进来看了陆谨一次，问他要不要吃些什么。

    陆谨摇了摇头，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些难以掩藏的自得，「裴灯帮我带。」

    夏时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不会装虚弱在这儿哄人家小孩吧。」

    陆谨抬了抬自己挂着针的左手，「哥你别瞎说，我这是真虚弱。」

    夏时毫无感情波动地「哦」了一声，「可能以前那个吊着水还能研究什么宇宙模型的是个假陆谨。」

    裴灯恰在此刻急匆匆地跑回来，怕打包的饭菜冷了，他一路都是带小跑的，此刻还有些喘，夏时帮着裴灯把饭菜拿出来，瞧着那摆了一小桌的东西，倒都是陆谨爱吃的口味。

    「我怕霄霄不够吃，买的有点多，陆医生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吧，要不一起吃？」裴灯问道。

    陆谨立刻看向夏时，满脸都写着「快拒绝」。

    夏时轻笑一声，故意拉长了声音，「我——」

    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响了，夏时看了眼来电显示，有些意外，「爸，有什么事儿吗？」

    「回去？」他低头看了一眼腕錶上的时间，「我还有十分钟和人交班……你来接我？」

    「……奇怪。」挂了电话以后，夏时奇怪地耸了耸肩，「你们两个小朋友自己吃吧，我得赶紧去把值班记录写了。」

    他又隔空点了点陆谨，「生病了就安分点，假条我给你开好了，老老实实挂完水回去休息。」

    裴灯在一旁跟着点头如捣蒜，「就是，要安分点。」

    陆谨失笑，在裴灯头上唿噜了一把，裴灯怕他动作太大扯到针头，不仅半点不挣扎，还自己把脑袋送到陆谨手下去。

    他这么乖，陆谨倒是不好意思下手了，最后不放心地叮嘱他：「不要这么好欺负。」

    裴灯软声软气地反驳，像是怕吓着这个病人似的，「你以为谁都能摸我脑袋吗？」

    --------------------

    第30章 夏天到

    =======================

    夏时这一回家，就再没有去过学校。

    校医室里一连几天都是另一位女校医值守，陆谨联繫不上夏时，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周末时匆匆回家，听父母说起了他的事情，最后在外祖母那里见到了嘴角还挂着乌青的夏时。

    对方倒是一如既往地眼底含笑，虽然脸上挂了彩，但还是温和的模样。

    文爱华轻轻嘆了口气，抬手戳了戳孙儿的脑门，「你说说，你跟你爸置什么气？他那个人比驴还犟的。」

    「哎奶奶，您这么说话可不公平，你得让您儿子别跟我置气才对，儿子是亲的孙子就不是吗？」

    夏时正忙着给手里的樱桃一个个去核，他今天打算做道黑森林樱桃蛋糕，即将吃到甜品的喜悦丝毫没被嘴角的伤口影响。

    文爱华被他气笑了，「你也就跟我这老太太跟前闹吧。」说罢索性扭过头不去看他，转而把夏时去好核的樱桃往陆谨面前一推，「吃，今天早上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可甜了。」

    「这都是我剥好的，」夏时斜眼看他，「你要是敢吃……」一句话没说完又被文爱华弹了个脑瓜崩，这回偃旗息鼓，「吃吃吃，这一颗颗的都是你哥哥对你大海一样真挚的兄弟情。」

    陆谨走到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看了一眼夏时放在一旁的专业书籍，「哥，你要考试？」

    夏时耸了耸肩，「没办法，我爸给我下的要求，要不然就回去接班，他说我就是当校医太闲了，所以才……」话没说完，夏时便自己打住了，塞了颗樱桃在嘴里，这颗有些酸，令他眼睛眉毛皱成一团。

    夏时父亲当年家境窘迫，早早便放弃学业白手起家，虽然打下了家业，但没能读上大学一直是他心中最大的遗憾，后来有了夏时，这个遗憾便转化成了对孩子的期待，夏时甚至觉得，自己出柜和读书比起来，恐怕还是读书在父亲心中分量更重。

    陆谨看着外祖母起身去外间逗猫，这才低声问：「因为启哥？」

    夏时正戳着樱桃的手一顿，面上笑意微敛，「你知道？」

    陆谨点了点头，「在体育馆……看到了。」

    夏时这个柜出得不算惊天动地，却也在家中掀起了一番波澜。

    夏家父母开明，倒是谈不上歧视同性恋，何况这些年夏时旁敲侧击地给父母一些暗示，长辈心中多少也猜到了些什么，本不会如此震怒。

 第55页

    但高启的生父却不是个东西，他当年沉迷赌博，为此闹散了一个家，还险些因为追债的人害死高启，这些年为了躲债不知跑去了哪里，一回来就张口问高启要抚养费，甚至还在知道了高启和夏时的关系后，自作主张联繫到了夏时的父母，要他们给自己一笔封口费，否则就要把夏家小少爷被人睡的照片散得满大街都是。

    夏时的父亲怒不可遏，直接把夏时接回家要问个清楚，父子俩都是硬脾气，话赶话说得上了火，最后夏时的父亲还动手打了儿子，打完以后他就后悔了，却又拉不下脸来道歉。

    夏时更干脆，连夜跑来郊区在文爱华这儿住下，陆谨来之前还被父母叮嘱过，让他劝劝夏时，别老和他父亲对着干。

    「舅舅给我打电话了，他说你不接他的电话。」陆谨说：「他让我问问你，自己想好了没有。」

    「想好什么？我是不是同性恋？其实我也不知道。」夏时笑了笑，「咱们兄弟俩说说掏心窝子的话吧，我没和别人谈过恋爱，就高启这一个，我自己都搞不明白我是真的同性恋，还是就是遇上他才是。」

    「我跟他好像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感人爱情，只不过是我计划中的人生，每一阶段都和他密不可分，比如……」夏时说着，看了看身边厚厚一本解剖学，「我读博会去外地，高启他已经在看那个城市的工作和房子了。这么说你懂吗？」

    「哦对不起，我忘了你母胎单身哈哈哈哈哈。」夏时忍着笑，把一捧没去核的樱桃塞到陆谨手里，「哥不欺负你这个单身狗。」

    陆谨见他笑得开怀，眼底丝毫没有阴霾，便知道他并不受这件事情的影响，倒是放心了不少。

    医务室门口挂着的医生介绍展板上，贴着夏时简歷的那一张被揭了下来，高启也很快给学校递交了辞职报告，并拒绝了校长的高薪挽留。

    最后一堂课上，高启没有照着教案照本宣科，而是带他们到实验室，给学生们变了一场精彩绝伦的物理魔术。

    下课前一分钟，他打了个响指，试验台上随之燃起烈焰，被包裹在火焰当中那只白纸折成的凤凰却分毫无损。

    「可能很多同学以后都不会从事物理相关的行业，但没关系，我希望大家记得，不管你在哪里、做什么，物理永远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他说着，熄灭了火焰，将那只凤凰展示在学生面前，火焰灼烧后的白纸产生了奇妙的反应，原本洁白的纸面上显现出了斑斓五彩，令他手中的凤凰显得华美异常。

    「大爆炸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组成你们的粒子是从什么时候相遇的，火焰燃起的那一瞬间，你们的宇宙才刚刚开始。」

    高启走后很长一段时间，这仍然是学生们津津乐道的话题，甚至有学生写情书都照抄了这句话，在信中浪漫深情地说「遇见你的那一瞬间，我的宇宙才刚刚开始」，还大胆地跑去广播站朝全校师生朗读自己的爱意，把年级主任气得吹鬍子瞪眼，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对于陆谨而言，这似乎是他短短十来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爱情」这个东西的存在，和父母温润如流水的感情不同，年轻人的感情似乎来得更加汹涌。学校里不是没有早恋的，不管是班里趁着晚自习悄悄坐在一起牵手的，还是篮球队里坐在「家属区」加油鼓劲的，应该都算是谈恋爱的一种。

    但陆谨对此向来不怎么在意，也从未考虑过自己某天是否会像他们一样，因为和人牵手就开心得心跳加速。

    陆谨翻过一页书，暗忖，谈恋爱还不如研究天体运动轨迹来的有趣。

    正这么想着，他收到了裴灯发来的消息——

    【我准备选文科。】

    陆谨将手头的书放到一边，打了个电话回去。

    裴灯刚结束和父母的交谈，裴茂云和邓新慈对于他的决定很支持，对他们来说裴灯的快乐远比他的成绩重要，两人也从不因为裴灯年纪小而忽视他的意见，兴致勃勃地听着裴灯讲自己想要做动画片的理想，夫妻俩直接天马行空地畅想起了以后——

    「你爸我小时候爱看那个《大闹天宫》《哪咤闹海》，以后你也做这种怎么样。」

    「落后了不是，现在流行那种3d的，灯灯以后说不定都做4d、5d的。」

    「啊是吗？那小灯……」

    裴灯躺在床上打滚，带着一点不好意思却又开心的笑，「爸妈都说得太远啦……我都还没学呢，他们已经帮我想好了上领奖台时该先迈哪条腿了。」

    他的声音软绵绵的，让陆谨想起晒过太阳的棉花，心里无端熨帖起来，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随意翻动着案头的书籍，逗小孩似的问：「是吗？那迈哪条啊？」

    「左腿吧。」裴灯哈哈哈地傻乐了起来，「那你觉得我读文科好不好？」

    陆谨随意在书面上滑动的手指停了下来，没有立刻回答裴灯的问题，而是反问对方：「你为什么要问我好不好？」

    裴灯被他这句话问住了，他根本就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因此下意识地追问：「所以霄霄你觉得不好吗？」

    「不是的。」陆谨耐心地解释，随手翻开书册，视线落在其中一页插图上。

    朦胧星云中，两颗暗淡寻常的白矮星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生成，环绕彼此运行，引力波让它们的运行轨迹重叠并最终相撞，巨大能量令它们在那一刻发出比太阳还要耀眼数万倍的光芒，在恆星风的唿啸之中，一颗新恆星由此诞生。

 第56页

    这是令无数天文爱好者心驰神往的白矮星合併，银河系星体无数，但这样的事件依然低概率到不超过六次。

    「就是……为什么要问我读文科好不好，我的意见很重要吗？你想知道吗？如果我说不好你就不读吗？」陆谨的视线停留在白矮星相撞的夺目一刻，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问裴灯，相较于平淡的语气，他握着手机的手已经用力到青筋绷起，显然心情紧张。

    通信电波传达不了这些小动作，裴灯对陆谨面前相撞的白矮星一无所知，他甚至一点也不觉得陆谨的问话奇怪，而是随意地翻了个身，想也不想地回答：「当然重要啊，不重要我为什么要专门打电话问你。」

    裴灯的床靠窗放着，此刻他刚好仰头躺在窗户边，阳光透过薄薄的纱帘落在他的脸上，裴灯眯起眼睛，伸手漫无目的地捕获着空中细小的尘埃。

    「如果你说不好的话我当然要慎重考虑了，我就是觉得你的意见很重要才专门问你的呀。但是我读文科不好吗？我觉得自己文科上更有优势，以后课业加重分数也更有把握一些……」

    陆谨无声地笑了，他自己都说不清此刻心底的喜悦是为了什么，只听裴灯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了选择文科的理由，虽然父母都不在意他的成绩，但裴灯自己是很在乎的，拿到分科意向表以后还专程去找班主任冯群请教，冯群听完裴灯的想法后，拿着成绩单给裴灯做了比对，表示自己也更建议他读文科。

    「以后高二高三，艺术生还要参加艺考集训，掉下的课程没那么容易补上，政治歷史之类的小三门，我靠自学都没问题的，但是理科学习任务更重，我怕我跟不上进度，到时候反而拖后腿……」

    「有我在，你还怕跟不上？」

    裴灯「哎呀」了一声，「可是我也不能一直麻烦你……」

    「不是麻烦。」陆谨打断他，很认真地强调，「你在我这里，任何事都不是麻烦。」

    裴灯顿了一下，没忍住感嘆，「哇，霄霄，你真的很会说甜言蜜语。」

    陆谨此刻也觉得自己那句话似乎有些唐突了，他清了清嗓子，正想说点什么，裴灯却完全没在意，又继续念叨了下去，「我当然知道了，但是我的确是更喜欢文科小三门，你快说支持我读文科，快说快说。」

    陆谨好像看到了小时候那个奶唿唿的小孩子，趴在他身边悄声说「快说你也喜欢看动画片，这样我俩可以一起看，谨谨你快说快说」。

    陆谨总是没有办法拒绝他的，小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于是裴灯在陆谨的支持里欢唿起来，说着自己下周回去就交表去读文科。

    陆谨听着电话那头传来少年微微失真的笑声，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路边蝉鸣声声，刺眼的阳光把窗外碧色的树叶烤得微微蜷曲。

    盛夏即将来临。

    --------------------

    第31章 全新开始

    =========================

    收假前半个月，大家上交了分科意向表，老师给出了三天的时间让大家再认真思考一下，裴灯却已经打定了主意，一早就把意向表交了上去。叫裴灯没想到的是陈俊阳也选了文科，陈俊阳的成绩一直居上游，让裴灯头疼的物理化学他也信手拈来，他还以为对方会读理科。

    「我爸想让我选理科来着，」小胖子一边大口大口地咬鸡腿，一边激情四射地演讲，「但我绝不屈服于他的强权，我！是要为文学奉献一生的人！」

    离正式开学还有一天，提前返校的学生们回到寝室收拾东西，分班以后寝室也会重新调整，有人期待不已希望赶紧调换寝室，有人则不舍现在的室友希望还能分到一起。

    来他们寝室串门的同学觉得陈俊阳能够早早就定下未来的目标，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虽然很多人一读高中就觉得自己「成熟」了，但若是此刻问起学生们对未来的期待或是对自己的定位，很多人都只模模煳煳地有一个「能读好大学找好工作」的概念，至于到底学什么专业、从事什么工作，似乎还是有些遥远的话题。

    一群少年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苦恼，有的人说自己选文科纯粹是因为物理成绩太差，有的人说自己选理科是因为一看政治书就要打瞌睡……裴灯在一旁听着，便想起了陆谨。

    他想起昨天两人去市天文台观星，陆谨给他讲天上的星星，讲国内天文事业发展，讲航空航天技术变革……口若悬河讲了小半天，陆谨忽然停下来，有些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尖，说自己好像一不小心啰嗦了很多。

    裴灯却很用力地摇头，像是怕自己摇轻了就是在否认陆谨的话似的。

    「你懂得好多！好厉害！」末了裴灯又感慨，「所以霄霄，你想好了以后要读天文相关专业了啊，南大好远……」

    他一早便知道陆谨心属的是南大天文系，还曾听老师惋惜过，说以陆谨的实力本可以保送top1的最高学府。但裴灯并不觉得这是件令人遗憾的事，相反，他觉得若是陆谨能够入读自己喜爱的专业，以后从事自己热爱的工作，那才是人生幸事。

    陆谨早早就定下了自己的目标，也遇到过亲友师长劝说他应该去读更热门更赚钱的行业，但他都只是听过便作罢，对于自己的梦想十分坚持，此刻听裴灯这么说，却不知怎么有些紧张起来，追问道：「为什么说南大很远？」

 第57页

    裴灯转头看着他，眼睛里倒映着天花板上的星座图案，亮晶晶的，「对呀，我想去国美……和南大离得好远。」他伸手夸张地比了一个距离，「一北一南。」

    听他这么说，陆谨却松了一口气，愉悦地笑了，「没关系，你乖一点，我来看你。」

    裴灯瞪他，「怎么不说你自己乖一点，我就来看你呢？」

    陆谨这次意外地好说话，他回望裴灯，认真地说：「好，那我乖一点。」

    此刻裴灯回想起陆谨当时的神情，耳朵不知不觉地开始发热，他已经记不清自己那会儿是怎么回答陆谨的了，是说了「好」还是让他「再乖一点」？他只记得自己当时傻乎乎地看着陆谨，一面因为和他对视而觉得心跳加速，一面却又捨不得移开目光，就好像陆谨的眼睛像是清澈的湖水，叫他看一眼就要溺毙其中，却心甘情愿地不想上岸。

    「……小灯泡？裴灯！」

    同学用力在他眼睛前晃了晃手，这才把裴灯的思绪给唤回来。

    「唉，小灯泡你就好了，听说你想读美术生？那也不用特别纠结文理分科。」

    裴灯笑了笑，「我也纠结过，不过我更喜欢文科。」

    「总觉得像你这样知道自己喜欢哪科的好棒啊，我也不知道喜欢哪个，更不知道该选哪个，成绩都差不多，我亲戚说选理科以后好就业……那就理科吧。」对面的同学故作老成地嘆了口气，拿在手里的薯条好半天也没咬一口。

    陈俊阳趁机拿走对方面前的番茄酱放到裴灯面前，「小灯泡啊，没准以后咱俩还能分到一个班级，要是运气好，还在一个寝室就好了。」

    陈俊阳的嘴显然是如他自己所说，是暑假期间去庙里开了光的，晚饭后分班表就上传到了班级群里，裴灯如愿分到文科，且因为高一进步神速，分到了文科一班，陈俊阳和他同一个班。

    第二天正式开学，教学楼前的公告栏贴出了分班表，虽然有电子档可供学生下载查看，但不少人就是喜欢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看表找人的感觉。

    「不是已经知道咱们班有哪些人同在一班了吗？怎么还要在这儿看？」

    「这不一样，班级群里的只能看我们以前人分去了哪儿，这个公告贴的是新班级的全员情况，我要先心里有个数。」陈俊阳嘿嘿一笑，「你在旁边等我会儿，我马上就看完。」

    裴灯不知道他又不是班主任，要有个什么数，只好挤出人群外，靠在护栏上等他。

    陆谨从公告栏旁边经过，就瞧见裴灯跟只等着被领养的小兔子似的趴在护栏边上。

    他沖裴灯招了招手，裴灯双眼一亮，拔腿跑了过去，「霄霄，你们下课了？」

    陆谨今年升入高三，比他们返校时间提前了两周，早就开始上课了。

    陆谨打量着小半个月未见的人，伸手在裴灯发梢勾了一下，「这么长了还不剪？当心教导主任拿剪刀给你全剪了。」

    因为校规要求，所以青山高中的男生都只能留板寸这个十分检验颜值的髮型。每次开校时，各个年级的年级主任都会拿着一把理髮剪各个班级串门，在剪秃了五六个男生以后，青山再没有出现过不符合要求的髮型。

    陆谨的手掌在裴灯头顶划了一个圈，语气淡淡的，却带着藏不住的戏嚯恐吓，「到时候你只能剃光头了，小和尚。」

    裴灯捂住脑袋，回瞪他，「你是小和尚的学长，所以是老和尚。」

    陆谨失笑，又被前方的同学招唿他赶紧跟上，只得抓紧时间轻轻捏了一下裴灯的耳朵尖，似是无意地夸了一句。

    「还挺可爱。」

    裴灯耳根发红，结巴着反驳，「你，你夸我帅不行吗？」

    「行，小帅哥，你不是说你们今天重新分寝室吗？到时候要不要我帮你搬东西？」

    裴灯眨眨眼睛，「可是我给不起很贵的出场费。」

    陆谨又觉得手有些痒，控制住没再捏裴灯的耳朵，「免费劳力，行了吧？」

    「那行。」裴灯乐了，「你要跑快点知道吗。」

    陆谨作势揍他，裴灯却仰着头毫无惧色，因为知道陆谨肯定是吓唬自己——

    果然，看起来气势汹汹的人最后只是轻轻伸手在发梢抚了一下，仿佛力道再重点都会拍疼裴灯似的。

    陈俊阳终于研究完了一班的花名册，他从人群中挤出来，找到裴灯，兴致勃勃地告诉他——

    「我有预感，这回我怎么也能在班级十大帅哥里占个前十。」

    第二天正式开课，裴灯直观地感受到了陈俊阳所说的「十大帅哥能占前十」是什么意思，一共四十人的班级里只有十个男生，几乎满教室都是女娇娥，十个男儿郎被群花环伺，显得格格不入。

    连冯群走进来都忍不住笑，说他们这个班男女比例失调得太过严重，「我带了这么多届学生，你们真的是我带过最男少女多的一个文科班。说真的，以后参加校运会的男生项目可能都得每个男生报两个才行。」说罢他环视班级一圈，「这样吧，先检验一下各位小伙子身体素质如何——就你们十个，带上小拖车，去教务处领新书。」

    领书、打扫教室、搬寝室……大半天忙活下来，裴灯觉得自己腰酸背痛，同寝室友都吃饭去了，他还趴在床上不肯动，「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陆谨冷漠无情地让他起开，「过去点，别碍着我。」

 第58页

    「霄霄，你好冷漠，好无情，好……」裴灯身体是累着了，嘴巴可没累着，哔哔叭叭地控诉陆谨，后者气笑了，「合着我不是给您老铺床是吧？」

    说罢，干脆顺势拉起床单一角将裴灯整个儿罩在了里面，裴灯立刻像一尾离了水的鱼挣扎起来，两人打闹之时，陆谨也被他扯到了床上，两人靠得极近，唿吸几可相闻。

    裴灯原本还笑嘻嘻地抓着陆谨的衣领想把人往下拉，对上陆谨的视线却忽然顿住了，对方的眼神灼热又专注，只映出了裴灯一个人的身影。

    「我……我……」

    裴灯一下子没来由地心慌起来，他很想躲开，却被陆谨捏住了下巴。

    陆谨的力道很轻，似乎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么做，因此刻意放轻了力道，只要裴灯有一点点想要挣脱的意图，他就会立刻松手。

    可裴灯却不再挣扎了，他安静下来与陆谨对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对方，看起来简直就是任由对方施为。

    两人都没说话，寝室里一时间安静得过分，良久陆谨才咽了口唾沫，他一寸寸地往下低头。

    裴灯模模煳煳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好像应该躲开，可是他不想躲开——

    「快躲开！洒你身上了！」

    走廊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唿，像是有学生提着的水打翻了，引起一阵喧闹，这阵吵闹声让寝室里的两人如梦初醒，陆谨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翻下来，甚至不小心在书桌上磕了一下，裴灯光听那声音都觉得疼，可陆谨却像是根本没察觉到，胡乱说了句「我有事先走了」就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

    --------------------

    第32章 逆流而上

    =========================

    「小灯泡，最近怎么不见你和陆谨学长一起玩了，你俩吵架了？」

    陈俊阳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谁知裴灯却像是被他问住了似的，一下不说话了。

    「真吵架了？」

    陈俊阳有点吃惊，连作业都不做了，轻轻把凳子往裴灯的方向挪了一下，悄声问：「为什么吵架啊？陆谨学长不是还来帮你搬寝室来着？」

    裴灯迟疑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啊。」他停下笔，捏着笔帽轻轻敲着下巴，「但是，我还没说什么，他怎么就跑了啊？」

    「啊？」陈俊阳听得莫名其妙，却见裴灯自己陷入了沉思，一个人闷着头自言自语，「对啊，是他不让我的动的，为什么是他跑啊？」

    裴灯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尽管他从未接触过感情，但心里是模模煳煳有那么一些念头的，比如他其实知道自己和陆谨有时候亲昵得过分，他也知道自己和陆谨呆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快乐是和别的朋友相处时不一样的……他甚至觉得自己猜得到那天陆谨盯着自己想做什么。

    如果不是有人在外面打闹，陆谨是不是——

    但是没有这种可能，陆谨甚至扭头跑了，一句话也没说，平时睡前的互动消息没有了，课间偶尔的零食投餵没有了，晚自习的开小灶没有了……也是直到这时候，裴灯才觉得高中部的校区大得出奇，居然连一个人都遇不上。

    遇不上就遇不上，又不是自己先跑的。裴灯心里憋着一股气，就这样，一个有心避开，一个有意赌气，竟还真就显得生分了起来，连陈俊阳都看出了不对劲。

    他实在想像不出裴灯和陆谨闹了多大矛盾，在陈俊阳看来，裴灯性子软和，轻易不和人红脸，至于陆谨——陆谨压根就不屑于和人起争执。

    「这个……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陈俊阳刚起了个头，就被裴灯控制不住的笑声打断了，他只好调转话头，「你俩不打算和好了？」

    裴灯手里的笔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一圈，「当然要和好的，但是这次是霄霄做错了。」

    ——所以也要他先来道歉才对。

    陈俊阳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迟疑道：「啊？那大佬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裴灯却已经想好了，他重新把注意力转回了面前的阅读理解，只是小声嘀咕了一句，「面子很重要吗？」

    这话着实有点恃宠而骄的意味在里面，显然也是笃定了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陈俊阳听得直乐，大概清楚这俩人之间没什么了不起的大矛盾，于是转头去复习自己的洋流了。

    结果这信誓旦旦拿捏腔调等着对方先低头的小朋友自己先忍不住了，晚上回寝室以后，躲在被窝里悄悄给陆谨发消息，也没说别的，就发了一只探头探脑张望的小兔子表情包。

    结果一直等到睡觉熄灯，他都没收到陆谨回復的消息。

    裴灯心里记挂着这事儿，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一时梦到那天在寝室里时陆谨用力地抱住他，一时梦到周鹤告诉自己陆谨早就把自己的联繫方式删掉了，一时梦到自己去找陆谨，陆谨却从他身边径直走过恍若不识……这一晚上各种乱七八糟的梦扰得裴灯心里也不安起来，甚至一早没等到起床铃响就醒了，他怕打扰同寝室友，也没起来，只是躺在被窝里悄悄点开和陆谨的聊天页面，两人之间上一次对话还是搬寝室那天，陆谨说已经在宿舍楼下等他了，他很开心地给陆谨回了消息说马上回去，然后一路小跑赶在第一个沖回了宿舍。

    接下来就是一大段时间的空白，直到现在，界面上仍然只有裴灯那一个小兔子表情包孤零零地停留。

 第59页

    裴灯没来由地觉得不安起来，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节 课大课间，他终于忍不住了，抓紧时间往高三教学楼跑去。

    周鹤已经和同批艺术生去青山市郊区的一所集训学校上课了，裴灯也不认识陆谨班里其他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去问了靠窗坐着的一个女生，对方还记得裴灯，倒不是她记性太好，主要是她和陆谨同班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陆谨对人这么温柔体贴，不仅没了洁癖让人随便坐自己的位置，还怕对方冷了脱自己的衣服给对方披上，当时可是惊掉了全班一半人的下巴，对裴灯的印象难免要更深刻些。

    此刻听裴灯问起陆谨去向，她也没有隐瞒，起身指了指对面的实验楼，「大佬去那边特训啦，他放弃了保送名额，所以作为明年高考重点对象培养。」

    裴灯一早便知道陆谨是打定了主意要去南大的，听到这个消息并不吃惊，只是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却不由得冒出来一分酸涩，这又不是什么机密，陆谨为什么不和自己说？

    裴灯像只气鼓鼓的小河豚走出了高三的教学楼，听到一阵翅膀扑扇的声音划过头顶，他抬头，见是不远处树丛中的鸟群掠过。

    但就是这么随意一看，裴灯忽然觉得头顶的天色变得有些奇怪，他下意识地抬头张望，瞧见头顶天空出现了一片红蓝交织的光亮，那光芒十分耀眼，裴灯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反手挡了一下，等手再移开的时候，那道光亮便减弱了许多，近似于无。

    裴灯左右看了看，长廊和不远处的操场上还有不少学生，但是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天空上忽然出现又消失的亮色。

    正当裴灯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脚下的地面微微颤动了一下。

    这一次甚至没来得及给他自我怀疑的机会，脚下的震动一瞬间变得勐烈起来，他能清楚地看到长廊尽头的那株垂柳就像是被什么人用力抓住树干疯狂摇动。

    课间在楼道里打闹的学生如同潮水一般往楼下拼命挤，操场上的学生惊慌失措四散奔跑，老师们从办公室跑出来疯狂地唿喊着学生的名字，青山市作为低山丘陵地区，迎来了从建国起的第一次地震。

    校园广播发出急促鸣笛，从中传出的是被学生们评价为「最冷静的女王」的副校长的声音，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急切，却依然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学生们依照逃生指令躲避。

    裴灯从来没遇到过地震，当下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他听从副校长的指令跑到了操场空旷处，四周都是惊魂未定的学生，众人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无助地张望。

    广播里的副校长仍在说话：「……接下来可能还有余震，各位同学一定要保持冷静……」

    裴灯茫然地站在操场上，视线扫过面前从楼梯间跑下来的学生，思绪突然一下清明，他想也不想地朝着实验楼跑去，这时正有七八个贴着高三铭牌的学生急匆匆跑下楼，裴灯并没在其中发现陆谨，冲上去就问：「霄……陆谨呢！请问你们看到陆谨了吗？」

    后面几个学生闻言都迟疑了一下，领头跑下楼的男生却道：「他还在物理实验室！大家赶紧下楼！可能还有余震！」

    一听到余震两个字，学生们顿时又紧张起来，而裴灯根本来不及问陆谨为什么还在物理实验室，在这群人跑下楼的同时，他拉着楼梯扶手借力，头也不回地往上沖。

    物理实验室内，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被压在铁质的厚重文件柜下，他后脑勺被撞破，鲜血正一滴滴地往下落，已经积起了一滩可怖的血色。

    或许是因为失血，男生面色苍白，眼睛一片通红，双手捏成拳头使劲支撑在胸前留存了一丝喘息的空间，他的嘴唇都在发抖，看得出已经是在尽力压制恐惧了，「大佬……你，你下去……哥们，哥们记你的情了，别，别管我了……」

    陆谨额前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咬着牙没说话，支撑着文件柜一角的手臂青筋暴起，视线余光扫着身侧不远处的一台电学演示箱，这个文件柜太重了，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支撑住文件柜不再下压，却没法找到着力点把它抬起来，而若是自己去拿电学演示箱支撑，只怕一只手根本负担不了文件柜的重量，一旦文件柜彻底压下来，陆谨没有把握下面被压的男生能承受得了，偏偏这会儿实验室里只剩他们两个人，想找人搭把手都没力气……正在两难之际，一双手忽然握住了演示箱的把手，飞快地把它提过来，顺着文件柜被陆谨抬着的间隙用力往里塞。

    「小灯？！」

    有了演示箱撑起的空间，文件柜离开了地面一定距离，裴灯和陆谨一起抬住文件柜的一角使力，被压在下面的男生抓住这个机会拼命使力，终于钻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唿吸着新鲜空气。

    陆谨却知道这根本不是喘息的时候，他和裴灯对视一眼，二人默契地架起男生的胳膊，一左一右地将他扶出教室，男生刚才被文件柜重重压住，此刻双腿软塌塌的没什么力气，几乎是被他们连拖带拽拉下楼去的。

    三人刚刚下到最后几个阶梯，下面的学生就冲上来接力将人搀扶了出去，陆谨顺势抓住裴灯的手将人往下带，跑到他认为安全的地方才停下。

    裴灯好歹是跟着陆谨坚持锻鍊了这么久，倒也谈不上多累，只是刚才为了搬起文件柜肌肉勐然发力，这会儿还觉得有些酸疼。

 第60页

    陆谨却看不出用力过度的样子，他上上下下地把裴灯看了一遍，确认对方连根头髮都没掉才松了口气，转而袭来的是一阵的后怕，「地震了你往楼上跑干什么？这个时间你怎么会往实验楼来？不要命了是不是？不知道怕是不是？」

    他是真的被裴灯吓到了，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面色更加难看。

    裴灯抬头看着陆谨不说话，慢慢地眼睛却红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怕呢？刚才拼着一股劲跑上楼，这会儿安全了才觉得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他们说，你在楼上。」裴灯的语气中已经带了一点哽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又闭上了，眼泪和迟来的恐惧裹挟在一起，交织成了无法言说的委屈，他使劲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却发觉眼泪怎么都抹不掉，干脆就理直气壮地哭了，一边哭还一边控诉对方，「我都不知道你在哪里，我是问你们班一个学姐才知道你在这里……」

    他就是要哭，陆谨能怎么样。

    陆谨能怎么样？陆谨见到他掉眼泪，简直想倒退回一分钟以前给说话的自己一个大耳光。

    --------------------

    第33章 乌云蔽日

    =========================

    好在此刻操场上到处都是惊魂未定的学生，还有不少人情绪高度紧张吓哭了，裴灯的举动看起来并不惹眼，陆谨看着他，忽然很轻地嘆了口气。

    他把裴灯抱在怀里，低声说：「对不起。」

    「对，都怨你。」裴灯气势汹汹地怪他，眼泪还没止住呢，脸上却微微露出了笑模样，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裴灯把眼泪全抹在了陆谨的校服上，这才算饶过对方，这会儿不是追问的时候，余震随时可能发生，他们必须立刻回班。

    见他不哭了，陆谨这才安心，他牵着裴灯的手没松开，将人往高二的教学楼领。

    裴灯他们班已经全部疏散下楼了，冯群正挨个点名，刚好点到裴灯头上，连忙招唿他入列，裴灯走了几步，又匆忙跑回陆谨身边，后者不必他开口也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刻保证绝不会再刻意疏远，更不会不回消息。得到他的保证，裴灯露出笑容。

    陆谨再回到班里时，全班人无一例外都向他投来了钦佩的目光，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大家已经都知道了他方才在实验室救人的举动，看陆谨简直就跟看英雄一样。

    特训班的老师更是十分后怕，地震发生前他因为一点私事离岗了，安排几个尖子生自习，谁知道居然撞上了这事儿，要不是陆谨及时把被压的学生救了出来，后果简直不敢设想。

    这次发生地震的震源在青山市东部方向一百多公里的一处深山，震级不高，青山市所受影响不算太大，但因为震源较浅，所以震感强烈，着实是把这群从没见过地震的学生们给吓得够呛。为此学校还停了半天的课，组织大家到操场上接受了地震应急和灾后自救方法，生活老师也把没收的手机给了学生，让他们和家人联络报平安。

    在这一天里，青山中学里处处都能听到学生们谈论地震的事情，陆谨和父母报了平安，挂掉电话就听见有女生在和朋友吐槽——

    「真是的，这回我算是看清楚他的面目了，地震的时候他丢下我一个人跑了！」

    「我早就劝你分手，这个男的只有嘴巴上说得好听而已，真遇到事了跑得比谁都快！」

    两个女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地痛斥丢下小女友逃生的男生，陆谨无意听人墙角，快步走过了林荫道，只是脑海中却再一次浮现出裴灯出现在实验室的场景。

    那天在裴灯寝室一时失控，事后他觉得十分后悔。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却也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心中想着裴灯正处于懵懂期，还很难分辨不同情感的意义，就更不该仗着裴灯对自己的信任对他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所以这段时间他刻意和对方疏远了距离，陆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裴灯，他害怕看到裴灯厌恶的眼神，更害怕裴灯现在会因为一时的分辨不清感情而接近他，又会在以后离开他。

    可当裴灯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陆谨便将什么理智都抛之脑后，若非还存有一丝理智，知道这是在学校里，他只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抱住对方。

    再想起裴灯方才掉眼泪的模样，陆谨心头便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情绪，只觉得那时候的裴灯好像变成了糯米捏成的一团，让他捧在手心里都怕磕着对方。

    白天太过匆忙，没来得及和裴灯详谈，陆谨盘算着要去找裴灯认认真真地谈一次，他想知道他的小朋友是不是和他怀抱着一样的情感，然而裴灯的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消息也不回，陆谨只当他生气了，不以为忤，打算直接去裴灯寝室里逮兔子。

    然而裴灯寝室里人头攒动，一群学生围在一起谈论着裴灯，却不见他本人。

    瞧见陆谨来了，陈俊阳挤上前焦急道：「裴灯被教导主任带走了，说他和高三年级打架，冯老师不允许我们过去，陆学长，你知不知道怎么了？」

    陆谨眉心紧紧皱起，二话没说掉头就走。

    陆谨算是教导主任办公室的常客，尤其之前他执意放弃保送名额的事情让主任十分焦心，苦口婆心劝说了一番，他原本以为陆谨是少年意气想展露风头，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尖子生心态失衡高考失利的案例，又专门给他介绍了保送高校的王牌专业，后来见陆谨是铁了心要考南大天文系只得作罢，第二天就点名让陆谨去参加特训班，将明年状元的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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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谨疾步跑到年级主任办公室门口，略调整了一下唿吸敲开了门。

    裴灯果然在里面，他嘴角有一块明显淤青，短袖制服上的扣子崩了两颗，陆谨最喜欢揉的头髮也乱糟糟的，叫陆谨一看便知道自家小朋友吃了亏。

    裴灯对面站着的是陆谨的同班同学吴飞航，他长得人高马大，体重也不轻，和裴灯对上几乎掌握着压倒性的胜算，只是脸上还带着几道血痕，虽然已经处理过了，但仍在往外渗着血丝。

    冯群也是刚到，还没闹清楚事情原委，就听吴飞航正不依不饶，说裴灯就是无故冲上来向自己挑衅。

    陆谨他们班主任陈峰也在，他素来偏疼成绩好的学生，吴飞航又是他们班特训生之一，这可是直接和他明年绩效考核挂钩的大宝贝，若不是还有其他老师在场，只怕他生吞了裴灯的心都有，此刻他大手一挥：「不用说了，监控探头都拍得一清二楚，冯老师你来看看，是你们班这个学生先动手的，吴飞航这是自卫！怎么，因为我们班学生长得高大些，没什么伤，就想着就此揭过？不行！必须记过！」

    冯群看了一眼监控，问道：「裴灯为什么动手搞清楚了吗？」

    吴飞航插嘴，「他没事找事呗。」

    裴灯看了他一眼，转而对冯群道：「冯老师，我是……」他话没说完，就看到了推门而入的陆谨，眼睛一亮，「霄霄！」

    教导主任还以为陆谨是有事找自己，放下手里的搪瓷茶缸，对陆谨道：「陆谨啊，老师这儿还有点事，你待会儿再来啊。」

    「徐老师，我来看一下裴灯。他爸妈打不通他的电话很着急，特意找到我，让我过来看看情况。」陆谨径直朝裴灯走去，把手里拿着的小蛋糕递给对方，视线落在他嘴角的伤痕上，低声道：「他打的？」

    裴灯点了点头。

    陆谨没说话，却突然转身朝着吴飞航挥出了拳头，出手太快甚至带起了一阵残影，旁边三个老师都吓了一跳，吴飞航也吓懵了，下意识往后踉跄几步，踩到垃圾桶后狠狠跌了一跤。

    「陆谨！」徐主任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子，「你想干什么？当着老师的面殴打同学吗？」

    「没。顶多算恐吓同学。」陆谨甚至还笑了一下，他上前几步，低头看着狼狈的吴飞航，「你说你该不该打？」

    吴飞航窘迫地避开了他的目光，眼神慌乱。

    其实若是裴灯没掺合进来，陆谨原本不打算说出这件事——

    白天在物理实验室里，吴飞航是带头冲出去的那个人。文件柜倒下时，他正好因为逃生跑过去，绊倒了还没反应过来的学委，后者身子一歪撞开了陆谨，自己则正好被压在了文件柜下。

    而吴飞航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对其他学生大喊「快跑」，和其余几人一起跑了出去。

    「蝼蚁尚且偷生，他要跑也不过是本性使然，可是要不是他那一撞，本来不会有这件事发生。」陆谨沉着脸，「他自己跑得倒是够快，可他下去以后却没有立刻向老师报告还有人被压在教室里。」

    吴飞航勉强定了定神，「我……我当时太害怕了……」

    裴灯此刻也终于得到了说话的机会，自打到办公室起，他就一直被陈峰指着鼻子骂，他根本不问裴灯为什么动手，只是咬死了有监控证据，根据裴灯先动手这点要求记过。

    「他不是害怕，他是要杀人！」

    裴灯言之凿凿，倒是把办公室里几个人全吓了一跳，连陆谨都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走回裴灯身边，就见裴灯拿出手机，点出了一段录音。

    「……我也没想到……我推了那个文件柜一把……谁知道陆谨那小子这么好命，让学委帮他挡了……草他……」

    在下一句脏话蹦出来之前，裴灯飞快地按下了暂停，一张习惯带着笑意的小脸绷得紧紧的。

    录音很清晰，几乎不用再多说什么，大家很容易地就联想到了今天白天到事情——陆谨在地震之时没有抛下同学的壮举，现在还在校园里传着呢。

    连陈峰也没想到裴灯会放出这么一段录音，他的气焰顿时消了一半，疑虑道：「你怎么刚才不说？」

    裴灯抿了抿唇，他刚才几度开口都被陈峰打断，刚想说自己打算等他骂完了气消了再说，吴飞航却说：「我不过是和朋友聊天一时火气上头，所以胡说的罢了。」

    他满是恶意地看向裴灯，「小学弟，你不会连玩笑都分不清吧？开个玩笑，你这么上纲上线干嘛？」

    陆谨突然开口，「你的意思是你没碰文件柜？」

    「当然没有。」吴飞航一口咬定。

    「那就报警，验指纹。」陆谨淡淡道：「今天我们都是第一次进实验室，地震后也没人再进去过，这应该很容易查。」

    几个老师都愣住了，徐主任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浓茶，润了润嗓子，「陆谨啊……」

    陆谨却认真道：「徐老师，文件柜倒下的时候，只有我、吴飞航和被压倒的学委在旁边，学委现在还在医院里检查，如果□□而是人祸，那应该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不再是简简单单的一场学生斗殴了，徐主任当即联繫了几人的家长，吴飞航的母亲是最先到的，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妇人一进来，就抬手扇了吴飞航一耳光，力道之大竟将人嘴角都扇出了血。

 第62页

    「保送的名额拿不到，还闹出这种事情，真是给我丢脸。」

    而吴飞航二话没说就跪了下来，垂头看着地面，显然是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对待。

    几个老师看得都是眉头紧锁，徐主任教书育人这么多年，这种家长也是头一次见，他将跪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吴飞航扶起来，无声地嘆了口气。

    --------------------

    第34章 牵个手吧

    =========================

    裴灯和陆谨的父母当天也赶到了学校。

    裴灯小时候倒是见过陆谨的母亲一面，只是当时陆谨父母都忙于工作，只带着孩子来上门道谢过一回就匆匆回到了工作岗位，所以已经没什么印象，这回一见，只觉得她看起来和自己的母亲是完全不同的女性形象，剪着利落短髮，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饰品，眼神凌厉，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高冷气息，看起来像是不太好接近的模样，但裴灯却觉得陆谨和她长得很像，因此竟对她多出几分自然而然的亲近与好感。

    陆谨的母亲名叫夏清，行事作风与外表一样干净利落，她三两句就从两个孩子口中问清楚了事件原委，于是让裴灯将录音文件导出发给学校，转头就要带着陆谨和裴灯离开学校。

    徐主任欲言又止，「那个，陆谨妈妈，裴灯他还得……」

    夏清面无表情地看着徐主任，「裴灯同学受伤了，到现在都没处理过伤口。我们家陆谨晚饭没吃就来了办公室，他胃不好，我带两个孩子去处理一下吃个晚饭，后续学校需要孩子们配合的话再让他们来，希望徐老师理解，我们先走一步。」

    裴灯觉得这位夏阿姨的潜台词是——不理解我们也得先走一步。

    邓新慈则因为这番话对夏清的好感度上升了不少，加上还有两个孩子的缘分在，难免更亲近些，还没走出学校，两个母亲就从客套的「同学妈妈」变成了「清姐」「慈慈」，甚至手挽着手走在了一起，裴灯小声同陆谨咬耳朵，「我妈看着脾气好，其实眼光很高的，她是真的好喜欢夏阿姨啊。」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裴灯本没有别的意思，陆谨则下意识地将背挺得更直了些，甚至理了一下衣领，务求展示出绝佳的气质形象。

    因为夏清和邓新慈聊得到一起，于是带着裴灯处理好伤口后，她们干脆选在了一处吃饭，席间接到裴茂云的电话，说吴飞航承认了自己的确是故意推了文件柜，但矢口否认是要故意害陆谨和学委的性命。

    裴灯气得瞪圆了眼睛，只恨自己刚才下手不够狠，他就该一脚把吴飞航踹到学校水池里去才对！

    陆谨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了吴飞航，以至于对方竟然对自己恨到这种地步，但对于不重要的人他素来都不在意，比起这个，倒是晚上裴灯因为嘴角疼没怎么吃饭更让他挂心，他替裴灯舀了一碗鱼片粥，「吃饭，不准再打架。」

    「对。」夏清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她对裴灯印象极好，撇开裴灯长得乖巧举止有礼不提，小时候就是这个孩子站出来保护了陆谨，如今这回打架也是为了陆谨，夏清再怎么忙于工作顾及不到孩子，也总归是疼爱陆谨的，便是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也对于裴灯更是喜爱。

    夏清面对陆谨时因为愧疚和疏于照料，总显得有些拘谨，其实不单是她，陆谨的父亲陆文殊也是如此，两人一方面是打心眼里爱护着他们这个爱的结晶，一方面却又因为愧疚，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孩子，加之陆谨又过分早熟，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怎么长的，除了小学一年级时朝他们撒过娇，后来便越发独立自主起来，偶尔她和丈夫特意腾出空余时间想带着陆谨出去玩，孩子反过来劝说他们平日上班太累，有休息时间可以好好过二人世界，他自己能交到好朋友，也不会寂寞。

    夏清有时候都觉得时间好像被偷走了一段，小时候那个沉默寡言的小胖墩忽然就变成了开朗自信的陆谨，而她知道，这个转变都是因为裴灯。

    就吃这顿饭的时间，她都能感觉出来两个孩子感情非同一般，裴灯一开始上桌不好意思转桌子，只顾着挑自己面前的一盘小菜，陆谨就拿了个小碗给他挑了满满一碗菜，看裴灯吃得津津有味，显然都是他爱吃的。

    而陆谨呢，吃饭歷来跟打仗一样飞快，夏清和丈夫都说过他几次要细嚼慢咽才好消化，陆谨嘴上应好，吃饭速度却照旧。但这回却慢了下来，一方面是因为要照顾旁边的小朋友，一方面是刻意在放慢速度，夏清还从没见过他这么老实吃饭的时候，随口打趣了一句，裴灯立刻说「要慢慢吃饭肠胃才好」，陆谨就认真应了一声，还笑问他「这不是在慢慢吃了吗」。

    夏清心里觉得宽慰，给裴灯倒了一小杯橙汁，「小灯下次要先保护好自己，要是动手的话，就找陆谨帮你打。」

    科研人员的论证素养让她又补充了一句，「他学过散打，一般不会输。」

    邓新慈忍了忍，没忍住，于是笑出了声。

    晚饭结束后陆谨带裴灯回学校，他们回得晚，已经打过晚自习下课铃了，教学楼的灯光渐次熄灭，图书馆自习室倒是灯火通明，裴灯转头想去教室拿书包，被陆谨揪着衣领提了回去。

    「跑哪儿去？」

    陆谨问他。

    裴灯老老实实说了，「晚自习没上……」

    「真上进。」陆谨夸他，下一刻却见裴灯有些沮丧地撇了撇嘴，脚尖踢开地面一颗小石子，「再上进也比不上你。」

 第63页

    听起来实在是有些阴阳怪气的发言，但因为说话的人是裴灯所以又显得格外真诚，陆谨哭笑不得，却听出裴灯语气里的失落，于是揽着人的肩膀把他往操场上带，「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跟我比？」

    「我到了高三的时候，可能就没资格参加特训班。」裴灯低着头，有些不敢看陆谨的眼睛。

    陆谨心中一动，原本搭在裴灯肩膀上的手滑下来，略犹豫了一下才牵住裴灯的手，「这有什么？我还没办法参加你们那个艺考特训呢。」

    裴灯原本想说这两个培训是完全不一样的，可乍然被他牵住手，惊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哪里还想得出什么反驳的话，倒是陆谨自一开始的紧张渐渐舒缓下来，自顾自地问他，「你今天往楼上跑的时候，不害怕吗？」

    裴灯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茫然地张着嘴「啊」了一声。

    陆谨被他逗乐了，却也不给人回答的机会，「既然你不怕，那我也就不怕了。」

    裴灯此刻就跟那撞树上的兔子一样晕头转向，根本想不到要挣脱，就这么傻乎乎地追问，「怕什么？」

    陆谨却牵着人转了个方向，往寝室楼的方向走了过去，「没什么，走，回寝室休息了。」

    说话间，两人恰好走过一个路灯，为了方便夜跑锻鍊的同学，青山操场上的灯光向来都是比照探照灯亮度设置的，裴灯看到地上紧紧靠在一起的两个影子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和陆谨手牵手走着，手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下。

    陆谨却留意着他的举动，裴灯只缩了一下，他就立刻松开了手。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先觉得不好意思的，可陆谨当真松开手以后，裴灯反而觉得不高兴起来，他赌气似的重新抓住了陆谨的手，甚至比对方牵得更用力。

    「笨，手也不会牵。」陆谨低声笑了，他抬起手，把裴灯抓住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又重新与他交握。

    等走出操场以后，陆谨松开了手。

    裴灯没说话，只是仰头看着他。

    「没关系，再等等。」

    陆谨轻声说，像是在和自己说话，又像是在和裴灯承诺。

    裴灯觉得自己好像明白陆谨话里的意思，但明白得不多，可换了往常一定会缠着对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今天反而乖觉起来，绝口不问陆谨是等什么，也不问陆谨为什么要和自己牵手。

    他只是在走进寝室楼前一秒回头问陆谨，「霄霄，你会和社长牵手吗？」

    远在培训班集训的周鹤一连打了三个大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自信满满地告诉旁边的白露，「肯定是鹭鹭想我了。」

    周鹭小姑娘想没想她哥另说，陆谨想起周鹤却笑了起来，他反问裴灯，「你会让周鹤牵你吗？」

    裴灯坦诚得可爱，「当然不，别人都不可以。」

    言外之意，陆谨不是别人。

    尽管早已经预科到这个答案，但当真听到裴灯说出来的时候，陆谨还是笑了，他心满意足地轻轻捏了一下裴灯红红的耳朵，「很好，我也不会牵周鹤，不单是他，别人都不会牵。」

    周鹤再度连打三个喷嚏，白露停下正在练习的速写，递过来一袋板蓝根，幽幽道：「不要传染我。」

    「白露同学，你这么说真的很伤我的心。」周鹤说罢接过板蓝根，直接拆开袋子当糖一口干吞了。

    另一边，裴灯只觉得被陆谨捏过的耳朵上染着一簇火苗，怎么也熄不灭，他疾步上楼，还没到寝室门口就对上了生活老师痛心疾首的眼神。

    裴灯唿吸一滞，心脏砰砰跳得飞快，以为老师是看到了自己刚才和陆谨的互动，他紧张地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老师。

    生活老师看着他，语气严肃，「裴灯同学，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错误？

    原本瑟缩的裴灯心中却忽然鼓起了无限的勇气，他不愿意听到老师用「错误」这个词来描述他和陆谨，陆谨在他心中是独一无二的好，他不会是错误。

    「老师，我没错。」裴灯定了定神，郑重地说。

    「没错？」生活老师倒吸一口凉气，像是没想到裴灯会这么嘴硬。

    「我……」裴灯还想说什么，却听对方又严肃地追问：「你觉得私藏手机没错？裴灯，你是打算让我找你们班主任聊聊这事儿错没错吗？」

    「……哎？」

    裴灯突然反应过来，自打习惯和陆谨每天聊天以后，自己在生活老师面前一直是以「没带手机到学校」为理由逃避交手机的，今天因为吴飞航的事情，自己暴露出来偷藏了手机这件事。

    刚才还挺直背嵴的裴灯顿时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小声说：「老师我错了。」

    生活老师还在摇头嘆气，「亏老师这么信任你啊裴灯，别的男生说没带手机来我可从来不相信的，你你你……」他伸手隔空在裴灯脑门上点了好几下，「你对得起老师的信任吗？」

    「对不起对不起。」裴灯赶紧凑过去给老师赔礼道歉，甚至主动把手机拿出来交给了对方，「老师我这就把手机交给你，都怪我哥……」

    生活老师疑惑道：「你还有个哥哥？」

    裴灯睁眼说瞎话都不带脸红，「有的。」但不是亲的。

    「我哥睡眠不好，最近每天要跟我聊两句才能睡得着，所以我也就在寝室里和他睡前发两句消息，从来没在教室里用过。」裴灯这回没说谎，就更理直气壮了，「我自己写检讨，老师你别生气。」

 第64页

    生活老师接过他的手机放在专用的收纳袋里，闻言看了裴灯一眼，又把手机递还给他，「跟你哥报个备吧，你手机交了，要聊天周末再聊。」

    老师如此通情达理而且信任自己，裴灯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了，他飞快点开微信，手机立刻频频震动，生活老师看了一眼，「嚯，这么多消息，你哥是真离不开你。」

    老师不知就里，本是随口一说，裴灯却心中有鬼，他飞快地点开陆谨的头像打字，发完一句「我交手机了」就立刻关机把手机双手交给了老师。

    生活老师见他满脸通红，反倒疑心是自己刚才话说重了，「行了，你自觉一点，老师也不告诉你们班主任，下不为例啊。」

    --------------------

    第35章 拨云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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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那天和吴飞航打架的事情，裴灯最终得了个写检讨的处分，在冯群和陆、裴两家家长的据理力争之下，这个检讨不用在周一的晨会上公开念，只要私下交给冯群就行，字数也只要求了五百字，比语文大作文要求还少，几乎就算是意思一下表个态而已。

    只可惜裴灯打心眼里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提笔就想写自己那天主要错在没有仔细观察敌情，莽撞行事，应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脚踹在吴飞航腿弯上——这一招还是陆谨后来教他的。

    「……在校内打架影响十分不好，我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后一定会更加尊师重道、友爱同学，但吴飞航同学背后非议他人，使用侮辱性言辞……」裴灯正想着再拔高一下立意，抨击一下吴飞航言辞不当，面前忽然一阵风似的跑过一个人，接着就觉得背上一沉。

    「陈俊阳，我哪里对不起你你可以直说，为什么要来压死我……」裴灯艰难地把小胖子从自己背后撕下来，随着又长一岁，陈俊阳也抽了些条，看着匀称了不少，但他只是体脂率降了下去，体重一分没少，勐地一扑过来险些把裴灯砸出个好歹。

    他后腰处还有瘀伤，擦了药好了不少，但被陈俊阳这么一压也觉得隐隐有些难受。

    陈俊阳不知就里，笑嘻嘻松开手，视线落到裴灯面前的检讨上，他环视寝室一圈，确认没有别人，又跑到门边把门反锁上，神神秘秘地对裴灯道：「你的检讨没准不用写了。」

    裴灯不信，吴飞航的家长看起来也不像是会随意了事的人，「为什么？」

    陈俊阳见他不信，干脆伸手去扯他的笔，「是真的，我听我姑姑说，吴飞航摊上大事了，他好像真的是想故意推倒文件柜害人，他家里给他们班学委赔了很多钱换那个什么……什么理解书？反正好像就是不赔偿的话，吴飞航搞不好要去坐牢什么的。」

    裴灯一惊，手里的笔还当真被陈俊阳扯走了，钢笔在虎口处划了一道墨痕，「谅解书？」

    「哎对对对！」陈俊阳连连点头，「反正就是影响很不好，学校讨论要给他开除的处分，他本来还是高三的重点培养苗子呢，学校本来指望着他明年高考进重点大学的……」

    裴灯尚未从震惊中回神，下意识反驳，「他对自己的同学都这么残忍，读什么重点大学都没用。」

    「说得对呀，所以学校在留校察看和开除之间犹豫了挺久，听说陆谨学长班里有家长知道了这件事，联合向学校抗议，说这种学生心气不正，万一他再想害人怎么办，学校最后就决定开除了。」陈俊阳一边说一边拿纸巾给裴灯擦手上的墨痕，眉头紧锁，「我觉得也是，这回也真的是陆学长他们运气好，万一上次地震再严重一点，那可就真的可能死……」

    「呸呸呸！」裴灯飞快地捂住陈俊阳的嘴，半干的墨痕在陈俊阳脸上留下点印记，他认真强调，「你不准乱说那个字！」

    陈俊阳被他捂得喘不过气来，怀疑裴灯是在报復自己刚才压倒了他背上，他没法说话，只好疯狂点头。

    这件事很快就在学校里蔓延开来，青山中学歷来学风严谨，出这种事也是破天荒头一遭，就连远在集训的周鹤都听说了这件事，专程抽空打了个电话回来问陆谨。

    接到电话的时候陆谨正在书店里选书，他把电话夹在肩膀上，因为正在专注挑选书籍，所以回周鹤的时候难免有些漫不经心。

    「……所以我还听说，小灯泡因为这件事找吴飞航打架了？靠，我就看那小子一天总是阴测测地看着你，原来存着这么一肚子坏水，小灯泡打得好！」

    陆谨想到裴灯脸上的青紫，欲言又止，他放下手里正翻看的题库，这本题太简单了，不适合裴灯。

    但周鹤早已经在听说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就脑补出了裴灯脚踢八方的模样，也不需要陆谨回答，又自顾自说下去，「所以大佬，那你真得好好谢谢人一回。要我说小灯泡对你也是真好，你看他平日里温温和和的样子，说话都不带大声脸红的，这也就是为你，不然哪儿会管？」

    「不是。」

    陆谨忽然认真回答。

    周鹤茫然了一瞬，「啊？」

    「不管是谁，他都会管的。」尽管很喜欢听到别人讲述自己对于裴灯的特殊之处，但陆谨却知道，裴灯从小起就是这样的性子。

    「只要是他觉得不公平不对的，他就一定会抗争，哪怕这件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也不会退缩。」

    「啊，这，这倒也是……小灯泡是个好人，我妹还老夸他……」周鹤酸不熘丢地念叨了两句，又回过味来，「但怎么说这都是替你打的，还是得谢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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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要谢，我刚选完谢礼。」陆谨合上手中厚厚一本习题集，决定就买这本给裴灯用。

    除了题集，陆谨又给裴灯买了一本单词书，和几本天文类专业书籍一起结帐，他在学校特训班上了一段时间的课，觉得不如父母给自己找的老师点拨两句来得更有效，因此决定待会儿返校后和老师申请一下，看能不能不上晚间的特训课，自由安排这段时间，到时候也可以再和裴灯一起上晚自习。

    临近中午，太阳有些大，陆谨又不爱打伞防晒，觉得阳光晃眼睛了就干脆往小巷子里走，刚巧裴灯又给他发了消息，陆谨便举了一本书在头顶挡太阳，单手拿着手机回復。

    恰在此刻，面前忽然多出一道人影来，陆谨并没抬头，只以为和人撞上了，便往旁边移了一下。

    那道影子也跟着他移动了过去。

    陆谨把书放下，因为光线太过强烈，还微微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楚来人，只这一看，他脸色就沉了下来——

    「吴飞航。」

    吴飞航站在陆谨对面看着他，相较于陆谨，他看起来竟显得十分轻松。

    「听班里同学说你在这里买书，我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遇上了。」

    陆谨把书放回书包里，「所以？」

    吴飞航看着他，认真说：「我要走了，走之前想来和你道个歉。我……」

    吴飞航原本以为陆谨至少会保持面上的客套，岂料对方根本没接话，反而说：「不用说了，我不接受。」

    说罢，陆谨作势要走。

    「陆谨，我挺嫉妒你的。」吴飞航笑了一下，「成绩好，长得不错，人人都喜欢你。对你来说，是不是什么你想要的都能轻易拿到啊？」

    陆谨上下打量了对方一下，他觉得吴飞航应该不是特意来夸自己的。

    吴飞航意识到了陆谨的防备，解释道：「我没想做什么。」

    他的确也没想再做什么，到底只是个高中生，现在他自己回忆起都觉得地震时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样，才会接着地震时文件柜摇晃的那一下伸手去推，事后回想起来，也是后怕多过于嫉恨，他甚至不敢想，万一那天地震再勐烈一些……那或许就是两条鲜活的生命。

    「这些话我也不知道找谁说……我就是，我就是特别想拿到那个保送名额，可是我不像你拿了国奖，所以没资格，连那个特训班也是，老师说我跟进度有些难，建议我回班里和同学们一起上课。」

    吴飞航自嘲地笑了一声，「可我听说，那个保送名额是你不要的。特训班的进度甚至跟不上你的自习进度。」

    而这个陆谨不要的保送名额，却是他想尽办法都拿不到的东西，甚至因此被母亲一再责罚，母亲说得对，他就连捡别人不要的垃圾都不配。

    「而且你当时有机会跑开的，居然停了下来。」吴飞航冷笑了一声，仿佛是在嘲笑当日的自己，「你挺厉害的。」

    陆谨却懒得与他再做什么辩驳，一言不发从吴飞航身边走了过去，没走出几步他忽然停住了，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下这条小巷的布局，确认没有监控摄像头。

    吴飞航还在那里神经质般地自言自语，等觉察到迎面而来的拳头时早已躲闪不及，他被陆谨这一拳直接打翻在了地上，嘴里尝到了一丝血腥气。

    陆谨已经跟了上来，按住吴飞航的手腕将人反扭在地，在他后腰处踹了一脚。

    那晚裴灯身上伤的也就是这两个地方，护士上药的时候裴灯一直往后缩想躲开，所以陆谨干脆接过了手，清楚地知道裴灯身上的伤有多重，上药的时候裴灯小口吸着凉气，可等陆谨问他疼不疼时又倔强地说一点都不疼。

    单只想到裴灯疼得红眼睛的样子，陆谨就觉得心头火气更盛一分，他连做了几个深唿吸才控制住情绪，松开手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来找我干什么，但我的确没有兴趣听你的难处，你有什么问题需要纾解，都不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陆谨垂下眼看了他一眼，「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吴飞航还躺在地上，他连着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面前的巷子早已空空如也，再看不到陆谨的身影。

    另一边，陆谨已经走远了却仍然觉得怒火难平，他甚至想再绕回去动手。然而放在包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他滑开接听，原来是裴灯。

    「我怕发消息你没看到，你中午就要回学校对不对？别吃午饭，我妈妈炸了好吃的鸡腿，我带过来和你一起吃，还有别的菜……哎爸！别偷吃我的鸡腿！」

    电话那头传来裴灯清亮的少年音，像是夏末里最甜的一块冰西瓜，让陆谨心头的火气消散得一干二净。

    「听到了吗？霄霄，你怎么不说话？」

    「听到了。」陆谨笑了，「那你早点来，我还有个礼物送你。」

    裴灯果然更加期待起来，「是什么？」

    陆谨拉开书包拉链看了看被塑封皮裹得严严实实的习题册，「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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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白驹过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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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时间推移，高三班级上挂着的高考倒计时日历已经被撕去了一百多页，陆谨仍旧是忙得脚不沾地，主动放弃保送名额一事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压力，只是除了学校特训，还要完成父母找来的老师的课业，即便是他也觉得分身乏术，难得大白天地就打起了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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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灯坐在窗边练习素描，桑柔对他寄予厚望，特意按照联考的标准给他安排了练习，裴灯每周日提前到校，而陆谨上的特训班周日下午都是安排的自习，陆谨干脆把自习地点搬到了画室。

    已经是隆冬时节，裴灯几乎不在外面写生了，他尤爱水粉水墨画，但这个天气在外面坐不了多久颜料盘就能冻得结冰，手更是能冻得握不住画笔，他有一回画入迷了忘了时间，裸/露在外的手指被冻成了红萝蔔，叫陆谨看见以后很是气了一回，他倒是没说裴灯什么，只是问裴灯要了张训练时间表，裴灯但凡在户外写生，他必然能抽空到场，裴灯劝也劝不走，急得不行，陆谨可是被全校寄予厚望的状元候选人，要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耽搁了陆谨特训，或者让陆谨被冷风吹得感冒发烧了，裴灯觉得自己只怕得找根绳子挂在校门口示众。

    所以他干脆就回画室专攻素描，画各种石膏像、水果堆、瓷瓶、花……也不知道陆谨是怎么在这冰天雪地里发现的小野花，淡蓝色的星形小花比裴灯的小指甲盖还小，看起来弱不禁风，却偏偏开得生机盎然，裴灯索性调了颜料画水粉写生，他功底扎实，生来就有绘画的天分，画水粉从来不打素描稿，都是调好了色直接画，一朵朵蓝色的小星星跃然纸上，只是画着画着，这画面的重点就从野花变成了花后靠在沙发上小憩的人。

    裴灯几乎是闭着眼睛都能画出陆谨的样貌，他又调往湖蓝里面调了些紫罗兰和土黄，正画着陆谨身上披着的深灰色羽绒服，耳朵就捕捉到了门口传来的交谈声和脚步声，他扭头望过去，刚巧看见画室的门把手微微动了一下。

    裴灯扫了一眼仍在沉睡的陆谨，立刻放轻动作疾步走了过去，打开门一看愣住了，「你们怎么来了？」

    门外是几个笑嘻嘻的少男少女，领头的小姑娘脸蛋红彤彤的像个小苹果，说话声音也是又甜又脆，「小灯神，我们也要向你学习，我准备跟你一样考国美！」

    这几个都是美术社的新成员。

    童霜和丁立夏、林小满几人去年高考结束去到了各自梦想的学校，当时社里还给三人办了场欢送会，童霜平日里看着做事风风火火，没想到是最感性的一个，那天晚上哭得嗷嗷叫，烧烤摊老闆养的小狗都被她哭得蹲在原地不敢动弹，本来也有些伤感的其他人反倒被她惊天动地的哭声给逗乐了，丁立夏则抓紧机会录了一段像，被童霜一边哭一边追，跑了十来圈才算停下……

    而后新学期开始，美术社依旧秉持「宁缺毋滥」的准则，招新进来的十个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后也只剩下了四个，这个打头的小姑娘夏芒则是其中之一，她当初报名就是冲着裴灯来的，小姑娘对裴灯那张获得过国奖的白鹿奔月图印象十分深刻，一开始见着裴灯张口就是「大神」，每每都叫得裴灯红耳朵，一再坚持让对方直接叫名字，夏芒却始终不肯，总觉得既没有体现出两人的亲近又没有体现出自己对他的敬仰，最后才听周鹤的建议，叫他「小灯神」。

    这名字叫陆谨听了一回去，隔天两个班体育课刚好在一起，在操场上遇见裴灯的时候他就照着小朋友脑袋一顿搓，得亏是裴灯对他半点脾气都没有，头髮都快被揉成乱鸡窝了了还傻乎乎地问他怎么了，陆谨就说自己是来找小灯神的，还问他要搓几下才能许愿。

    这回倒是把裴灯给惹着了，追着陆谨跑了个一千五百米才算消气。

    总之，这小灯□□号就算是坐实了，桑柔偶尔都会和裴灯开玩笑，温温柔柔地说小灯神一定要当艺考之神才行。

    另一边，裴灯听夏芒说清原委，才知道原来几个学弟学妹是在知道自己周末主动加练的事情后也被激起了奋斗之心，夏芒带头一号召，几人齐刷刷都赶来学校了。

    「那你们先小声一点。」裴灯沖几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又小跑回去，却见陆谨已经醒了，正将身上披着的羽绒服往身上比划——比他的小了两个号。

    鱼贯而入的几个高一学生见到他都是眼前一亮，「陆学长！」

    ——陆谨拒绝保送的事情在学校里很是沸沸扬扬地传了一阵子，一部分学生觉得他自视甚高心气太旺，一部分学生觉得这就是真正无所畏惧的学神实力，对他更加敬仰。

    显然，夏芒这几个人是后一部分。

    乍一看见学校里的传奇人物，几人都有些紧张，反应过来方才突然开门或许是打扰到了对方，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陆谨并没在意，他朝夏芒几人打了个招唿，又伸手试了一下裴灯手上的温度，确认在这屋子里不冷才作罢，道：「我回班里上课去了，你去活动一会儿，别一直坐着。」

    裴灯乖乖应是，画室里还有丁立夏留下来的拉力带，走之前还特别叮嘱裴灯一定要用，但是有时候灵感来了裴灯实在是停不下笔，又或者是专注起来忘记了时间也是常有的事。

    等陆谨离开，裴灯发觉其他几个人还盯着自己看，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脸，「我颜料涂脸上了？」

    「没有没有。」夏芒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继而又满是感慨，「小灯神，陆学长对你好好啊。」

    裴灯一下子就笑了，眼睛弯成一对漂亮的小月牙，自豪满满地说：「对，而且我对他也很好呀。」

    情之一事从来都是双向的，不论是亲情、友情，抑或者是爱情，单方面的付出永远都是一场镜花水月的自我感动，那更像是迷恋「付出」本身，被自己臆想中的情感打动，迟早也会因为现实与构想的落差而感到不快，甚至怨憎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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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确如陆谨所说，裴灯年纪还小，或许尚不能体味「爱」这个字背后的沉甸感情，但爱是本能，是虽然懵懂仍会下意识追寻，是见之欢喜不见忧愁的直觉反应，裴灯确认陆谨对他而言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也正是因为年纪尚轻，所以他还有无数的往后时光可以用来一点点探究这份独特的真正含义。

    日子就这么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往前走着。过年前，周鹤和白露也终于通过了艺术联考，两人的成绩都很不错，几乎已经是半只脚踏入了梦校的大门，只要文化课成绩不算低得太离谱，那就只需要坐等领取录取通知书了，更何况两人文化课成绩本就优秀，白露当时还被老师劝过放弃艺考，希望她专心投入文化课学习，没准还能拿到全国排名前列的高校通知书。

    所以有时候白露也会在美术社里给低年级的社员们讲题，桑柔有一次推门进来就瞧见几个学生围坐在黑板前，正聚精会神地听着白露分析一道空间推理的数学题。

    裴灯向来对考试怀着敬畏之心，他中考那年还因为太过焦虑而失眠过一段时间，但和陆谨重逢以后心态好了许多，只是觉得高考就像是拿学生的时间来熬成分数，高三年级为了尽可能地让学生多拿一分，甚至直接把体育课砍了一半，陆谨他们班刚好砍掉的是和裴灯同一个时段的课程，第一次时裴灯不知道，在操场上活动的时候都心不在焉，四处张望着想找陆谨。

    陆谨也觉得班级里的氛围明显变得更加紧张，和他的游刃有余不同，即便是在特训班的几个学生都悄悄给自己加起了码，往常习惯于在大课间出去聊天散步买小零食的学生变得越来越少，有人甚至非常乐观地称课间刷题为课间加油站，有学生打开一瓶可乐，喝下去以后转头问同桌，「如果拿一根管子塞进去加入可乐，另一根管子塞我嘴里吸走可乐，那么这瓶可乐什么时候会被填满？」

    同桌欲言又止，拿过他的可乐一口气灌完，这才说：「永远不会被填满了。」说罢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高考倒计时进入一百天时，学校举行了一次隆重的百日誓师大会，请来了往届优秀校友，还有上一届的高考市状元给大家交流心得，加油打气。

    陆谨坐在礼堂角落，周鹤坐在他旁边，趁着大会还没正式开始，拿衣服遮着手机悄悄给妹妹发消息，每打一句话就抬起头来环顾四方，陆谨在他第五次抬头时抬手按住了周鹤的脑袋，「你再多看两眼，徐主任就该来和你谈心了。」

    周鹤「啧」了一声，压低声音说：「你不懂，鹭鹭听说今天高考倒计时一百天，专门给我录了个小视频鼓励我，你看我妹妹好可爱。嘿嘿。」

    说着，他把手机界面亮给陆谨看，屏幕里的小姑娘裹着厚厚的面包服，看起来像颗糯叽叽的小汤圆，她们音乐课才学了《保卫中华》，于是改了歌词，正一边拍手一边认真唱：

    「风在吼，马在叫，哥哥上学校，国美读书了……」

    陆谨欲言又止，「小鹭读初中了吧……」

    周鹤瞬间拉响脑内警报，想起上周周末听母亲说看到有小男生给妹妹送情书的事情，一把捂住手机屏幕，满是警戒地看着他，「我妹妹还小，陆谨，我当你是兄弟才给你看我妹妹的……」

    陆谨做了个深唿吸，「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告诉徐主任你没交手机。」

    周鹤瞪他一眼，「没必要这么狠吧大佬，说起来你最近怎么也不玩手机了？」

    想起某位被生活老师抓现行的倒霉小朋友，陆谨一下子笑了，「没什么，就是没什么人要聊，就不玩了。」

    说罢，他抬手按住周鹤的脑袋，将还打算追问的人拨回了正位，「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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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时光荏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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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日誓师大会后，高三年级的学习步调更加紧凑，他们很快就迎来了一模考试，第一次模考成绩下来，陆谨毫不意外地拿到了全市第一的排名，超了第二名二十多分，但班里却有其他学生因为心态失衡导致成绩大幅度下滑，有个女生看到英语成绩不理想以后更是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核桃，被老师叫去好一阵谈心宽慰。

    进入高三下学期，老师们早已经将整个高中年级的知识拉通梳理了一遍，剩下的九十多天时间，高三学生们每天睁眼闭眼想到的都是数不尽的试卷和真题，为了帮助大家调整好精神状态，学校将食堂开饭时间特意提前了半个小时，只供应高三年级就餐，但不少学生却习惯打饭回班级或者宿舍，想把吃饭时间也利用起来学习，副校长得知这件事后，专门召集高三年级的老师们开了个短会，让他们务必劝导学生张弛有度。

    「……但是弛，也要有张作为底气和资本！」陈峰站在讲台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子，环视班里一圈，「放松休息之前，先问问自己，真题都会了吗？右手定则用清楚了吗？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吗？」

    底下的学生笑作一团，周鹤手里转着笔，寥寥几笔就在草稿本上勾勒出了班主任叉腰训话的神态，他左右看了看，瞧见陆谨正低头翻笔记本，便十分不见外地凑了过去，「大佬，这是什么复习资料吗？」

    他放轻了声音，但「复习资料」几个字还是吸引了前后左右的耳朵，一群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了陆谨，眼中满是期待的光，言外之意溢于言表——大佬不是那种会藏私的人，所以有资料可以共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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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谨哭笑不得，只好在同学们期盼的神色中举起了手中的笔记本示意，他随手翻过几张——

    那是一本水粉写生簿，上面用清丽的色彩勾勒了画师所见的春夏秋冬。每一页都充满着十足意趣，但此刻在几个学生眼中还不如一本真题可爱。

    「啊……」前桌同学失望地感慨一声，把头扭了回去。

    周鹤却没移开目光，嘀咕道：「这画风我看着有点眼熟啊……」话音未落，陆谨便翻开了扉页，上面并没有写名字，而是画了一颗发光的小灯。

    「原来是小灯泡的，这是他习惯的落款。」周鹤面露果然之色，指着灯泡中心的星球状灯芯说：「他什么时候加上去的？以前不是都只画个外轮廓吗？还有这本子怎么会在你手上？这是他读书以来用得最勤的一本，我看小灯泡宝贝得很呢。」

    陆谨却笑了笑不肯再说，只是想着那天在画室里，他又开玩笑一般地摸了一下裴灯的脑袋，说「小灯神保佑」，没想到这回裴灯却没生气，反而当真问他想要什么愿望。

    「只能许三个。」裴灯十分认真地强调，「你要想好了再说，没有多的愿望给你，贪心不足蛇吞象。」

    陆谨看了他一眼，低着头无声地笑，裴灯还以为他在笑自己幼稚，脸上不禁有些发烧，挥了挥手故作不在意的样子，「不要就算……」

    「要，当然要。」

    陆谨想了想，指着他放在画架上的速写本，「我想要这个。」

    裴灯诧异，「就这个？」

    陆谨知道这是他高中入学以来就一直用的本子，不夸张地说，这个本子陪着裴灯的时间都比自己久，又觉得自己横刀夺爱叫裴灯为难了，本想改口说不要，却见裴灯已经飞快地翻到了扉页，随手拿起一支钢笔在那颗小灯泡的中间添了一颗星球图案。

    那是陆谨个人社交帐号的头像。

    本子的最后一页刚好是裴灯随手速涂的誓师大会那日的小礼堂，白墙红瓦的建筑掩映在初春新绽的嫩芽小花之中，隐约可见礼堂内人头攒动。

    陆谨看到这一幕很意外，「你那天怎么来了？」

    裴灯点点头，反应过来陆谨是误会自己逃课了，连忙摇了摇头，「是临时调了一节体育课，老师让自由活动的时候我过去看了一眼。」

    他本来是想试着找一下陆谨的，但高三年级学生太多，陆谨又坐在十分靠前的位置，他张望了一下无功而返，倒也不见沮丧，反而觉得从梨花树中间望过去的景致很美，于是特意记录了下来。

    「小灯泡是真喜欢你啊，我们平时看他还藏着掖着说随手画的不能见人，我看这也不是不能见人，是不能见外人吧。」一旁的周鹤充满酸意地说：「大佬，给我看看呗。」

    没想到陆谨听了他这句话反而把速写本给合了起来，甚至十分慎重地放进了书桌抽屉里，「不行，不给。」

    周鹤惊讶地挑了挑眉，难得一见陆谨这么吝啬的样子，反倒是激起了他的争夺心，伸手就去摸陆谨的抽屉，「给我看看，这又不是你画的，是小灯泡的。」

    陆谨捉住他的手腕，微微用了点力气，「现在这就是我的。他亲手送给我的。」语气间不乏炫耀之意。

    在讲台上方讲得口沫横飞的陈峰终于忍不住了，「陆谨！」到底是最喜欢的学生，他也捨不得讲重话抹了少年人的面子，干脆一指讲台，「你上来和大家交流一下学习心得。」

    说罢又满是提醒意味地看了一眼周鹤，「有什么想法别只和身边同学交流。」

    陆谨倒是落落大方，坦然走上前去，略思考了片刻便开始侃侃而谈，他并没有什么藏私的心理，虽然他的学习方式不尽适合所有人，但一些做题思路和调整心态的方法却可以分享。

    陆谨开口时，隔壁班的班主任正好路过他们班门前，站着听了两句拔腿跑回了班里，没讲一会儿，陆谨就发现前排的同学始终在往走廊上张望，他和陈峰都下意识地扭头往外看了一眼，饶是陆谨心理素质过硬也被吓了一跳——

    自他们班门口往外，齐刷刷站着隔壁班的一堆学生，这些同学可能也知道再挤到陆谨班走廊外会打扰到他们班的学生，竟愣是没越雷池一步，瞧见被发现了，隔壁班班主任朝着陈峰憨厚一笑，「陈老师，让我们班学生也听听吧，都是一个学校的不是吗。」

    陈峰又气又好笑，却也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回头看了陆谨一眼，徵询学生的意见，「陆谨，你的意思呢？」

    陆谨点了点头，「其他同学想听就听吧。」

    「呜唿！」隔壁班同学发出欢唿声，得了陆谨这句话如同拿到了什么通行证似的，大踏步就站到了陆谨班走廊外边，乌压压地占满了整个走廊，后面几个学生见没位置了，干脆十分心大地朝陆谨班里玩得好的朋友示意，「我们挤一挤。」

    陈峰原本是想提醒一下陆谨，让他别分心和同学打闹，谁知这一出闹得像是两班联谊似的，眼瞧着还有学生偷偷摸摸拿出了辣条之类的小零食，他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却被隔壁班班主任勾住肩膀拖出了教室，「高三的学生神经够紧绷的了，难得有个放松交流的机会，你也别去吓唬学生了，走走走，跟我回办公室去坐会儿。」

    「晚自习没班主任守着怎么行……」陈峰话没说完就看陆谨带头对他做了个再见的手势，「陈老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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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里一堆学生跟着起闹，笑嘻嘻地沖他摆手，「陈老师再见！」

    素来严苛的陈峰都气笑了，但他也的确是第一次看到这群高度紧张复习的学生这么轻松愉快的状态，抬手隔空点了点几个学生就算是批评，摇了摇头和隔壁班的班主任一起离开了。

    或许真的是陆谨所讲的心态调整方法不错，随之而来的二模考试，他们两个班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至少大家都保持住了平日的水准稳定发挥，隔壁班的几个学生还特意跑过来感谢陆谨，只是没想到去他们班却扑了个空，周鹤得知几人来意后，笑着替陆谨回绝了几人的谢礼，只说会帮几位同学带到这份感谢。

    「大佬这个人一向是付出不求回报的，你们真的不用客气，而且他高中三年从来就没收过任何人的礼物，现在也不会破例。」

    班里其他学生纷纷附和点头，甚至拿出陆谨过生日时班里同学aa请他吃了个蛋糕，陆谨反手就交了等额班费的事情来说明。

    而彼时的陆谨却坐在画室里逗小朋友，「你在家里不是栽了一盆月季吗？我要那个——哎，这可不能算第二个愿望啊，这是我帮你答疑的报酬，谢礼懂吗？」

    裴灯想拿纸捏个月季煳他一脸，几欲下手，权衡再三到底不敢，只好委委屈屈地答应，「那你要给我好好养才行，月季说好养，其实也难养，到夏天了，要经常浇水，保持盆土湿润，要晒太阳，但是你也别暴晒，还要注意除虫……」

    「好。」陆谨一一应下，忽然又笑起来，「反正不会比你更难养了。」

    「乱讲！我很好养！」裴灯下意识反驳。

    陆谨看他一眼，故作平淡道：「是吗，那以后要抱回家里养了才知道。」也不知道是说的月季还是裴灯。

    裴灯涨红了脸，伸手戳戳对方肩膀，把以前陆谨对他说的话全数奉还，「等你长大再说这样的话吧！」

    画室外，几只小麻雀在枝头蹦蹦跳跳，震落了几瓣石榴花。

    每一天的日子都是如此，似乎和以往没什么不同，随之而来的三模已经不能使学生们再为之激动了，在画室外的石榴树结出第一颗青皮小石榴的时候，高三的学子们持笔为刀，奔赴了属于高考生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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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广阔天地

    =========================

    「你知道吗，每年高考的时候都会下雨。」陈俊阳神秘兮兮地凑到裴灯身旁嘀咕，「这是考生激动的泪水……」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冯群揪住后衣领拖到了一边，「小陈同学，准考证身份证2b铅笔都准备齐了吗？」

    陈俊阳上次三模考试的时候忘记带2b铅笔，等到涂答题卡的时候才发现，考室里没有人多带铅笔也没法借给他，陈俊阳干脆咬牙用签字笔涂了答题卡，结果未能被机器识别出来，导致英语只得了个作文分，被全校当成了反面典型，给每个高三年级学生都讲了一遍，陈俊阳至此全校扬名。

    陈俊阳缩了缩脖子，「带了冯老师！我带了三支，万一哪一支笔坏……」话没说完，他就被冯群一把捂住了嘴，这位讲起唯物主义比政治老师还专业的歷史老师，这一回也犯了唯心主义的错误，绝不许他的学生提到任何不好的事情。

    「笔肯定是好的，你的考试也会很顺利的。」冯群一脸严肃地说，又转身朝一众学生招唿，「大家再检查一下，身份证、准考证……」

    就在冯群说话的时候，隔壁班的班主任也拿了个小喇叭对着学生们喊：「身份证、签字笔、准考证……」

    两人声音重叠在一起，相视一笑后，对方班主任干脆调大音量对广场上集合的所有学生都强调了一遍，让大家再次检查备考物品。

    青山高中的学生大部分高考都不在本校考场，所以学校特意安排了车辆集中接送，各班班主任更是全程跟车，为了图个吉利兆头，女老师们穿了旗袍，寓意「旗开得胜」，男老师们则统一穿着衬衫，寓意「马到成功」。

    冯群还是头一次在学生面前穿得这么正式，一班的学生都围着他打趣，裴灯则在和陈俊阳打了个招唿以后就跑到了一边。

    那里还有人在等他。

    「大家再检查一遍，五分钟以后就集中上车出发了。」

    闻言，裴灯朝面前的人挥了挥手，「我走啦。」

    「好。」

    裴灯面前站着的赫然便是陆谨，去年陆谨以全省理科第一名的好成绩得偿所愿，被南大天文系录取，忙于学业的他寒假都没能在家里多待两天，但他特意在裴灯高考前一天赶了回来，昨天还陪着裴灯一起去提前看了一下考场熟悉环境，倒是发现一个奇妙的小巧合——

    裴灯所在的考场就是陆谨去年的考场，连座次都是同一个。

    陆谨很难描述自己看到座次表那一瞬间的心情，似乎冥冥之中真的有所註定，註定了他小时候会遇到裴灯，註定了他们会在长大后重逢，就好像月相变化，一切都会按早既定的轨迹运行。

    今天早晨，陆谨又特意赶来学校送裴灯出发，被老师学生认出后，大家连连欢唿请陆谨替大家打个气，裴灯这一届的高三百日誓师大会举办时，学校原打算请陆谨作为优秀学长代表发言，但陆谨进入南大后没多久就被教授特招入课题组，当时实在分身乏术，并未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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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如今补上倒也不错，陆谨刚开口说了句「祝福大家」就获得了如潮掌声，好些外向的学生甚至挤到了陆谨身边，认定「离学神近一点也能吸一口状元气」。

    而离陆谨最近的位置，自然毫无疑问就是裴灯的。

    「你的成绩很稳，心态放平知道吗？」陆谨一边替裴灯又检查了一遍笔袋里装的各类证件和笔墨，一边叮嘱。

    去年年底时，裴灯也和每一个艺考生一样参加了联考，他的美术联考成绩是本市第一，桑柔得知成绩后，直接大手一挥，让美术社的学生们给在学校门口他画了个展板，搞得那段时间裴灯每次进出学校都埋着头跑得飞快，周鹤得知以后特意打电话回来祝贺，又遗憾表示自己不在，不然会组织同学给他拉横幅的。

    「还有，遇到第一感觉不会做的题不要慌，你的水平我知道，你都不会的，想来绝大部分人更不可能会了；语文默写一定要注意多检查几遍……」

    「嗯嗯嗯嗯。」裴灯看着陆谨的动作随口应着，陆谨偏头看了他一眼，「敷衍我？」

    「没有没有，哪有敷衍你？哎呀，霄霄，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这个考生还紧张？我爸妈昨天打电话来都没说这么多。」裴灯立刻弯起眼睛朝他笑，「你放心好了，我可是上一届理科状元亲自辅导出来的学生，还有状元笔！」

    状元笔说的是陆谨去年高考时用的考试笔，陆谨的高考成绩一公布，他所有没带走的学习用品都被哄抢一空，连他坐过的座椅都成了新一届理科高三生心中的宝座。

    说起这个，裴灯还觉得遗憾，「可惜我不读理科，没法坐状元宝座。」

    「什么状元宝座。」陆谨哭笑不得，抬手在裴灯脑袋上轻轻搓了一下，「小灯神，好好考，考完了我带你出去玩。」

    任是裴灯一开始再怎么觉得不好意思，被人连续叫了两年的「小灯神」也早就免疫了。昨天班里同学还挨个搓了他胳膊一遍，搓一下念一句「小灯神保佑」，裴灯还挨个回一句「好的保佑你」。

    「上车吧。」眼看着老师已经开始催促大家上车，陆谨也不再多留，「中午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裴灯点头，「好！」

    裴灯读高一的时候，总觉得高考离自己还很遥远，可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甚至当坐在那张去年曾是陆谨坐过的课椅上时，他还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他明明是昨天才进入校园，奔跑在学校的操场上。

    这些纷杂的思绪在提示铃响的一瞬间被清空，经过高三一整年的题海浮沉和考试轰炸，保持安静等待髮捲几乎已经成了学生们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裴灯作为考生代表上前验卷，等到「考试正式开始」的轻柔女声响起，他便拿起笔，工整地在密封线外填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用的那支笔就是陆谨用的，只是里面的笔芯却早已经换过了无数支，但握住笔的瞬间，裴灯仿佛感受到了一年前陆谨坐在考场上的淡然和笃定。

    只这一瞬间，裴灯的全部注意力就投入到了面前的考卷上，这是检验他高中三年学习成绩的关键时刻，他自认没有辜负这三年时光，所以每一笔，他都写得沉稳有力。

    两天的高考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结束后裴灯被陆谨送回家，他结结实实地睡了一个懒觉，第二天起床就开始自己收拾行李，告诉父母他要和陆谨一起出去玩。

    这件事两家父母都知道，自打两年前地震那件事之后，两位母亲的关系变得亲近，两家的交往也开始密切起来，对于彼此的孩子都是放心的，倒是邓新慈想着儿子刚高考完，原以为他会在家多休息两天的。

    然而裴灯却已经一刻也呆不住了，说了句填志愿的时候就回来，提着行李箱拔腿就跑，叫裴茂云边剥石榴边感嘆：「儿大不中留。」

    邓新慈已经开始眼眶发红了，「小灯才出门，我就想着他以后去上大学，留在家里的时间更少了……」

    裴茂云绕到妻子面前，一边把石榴籽往她嘴里餵一边笑，「不是吧？老婆你要哭了？哇你真的哭了……哎哎哎你别揍我啊！怎么跟读书那会儿一样一言不合就揍人呢！」

    裴灯对于父母在家追忆青春这件事一无所知，他直到跟着陆谨到了机场进了候机室才反应过来此行的目的地竟然是首都。

    「霄霄，我们要去京市吗？」

    陆谨笑着点头，大学已经进入了期末复习季，这个其他学生埋头苦读的时候对于陆谨来说反而无比轻松，所以他才得以请假回来一趟。

    「去京市干嘛？我以为要去你的学校呢。」

    「我们先去看看你未来的学校。」陆谨说，「至于南大……你以后来的机会不会少的。」

    裴灯忽然想起以前和陆谨玩笑时说的话，笑着旧事重提，「那你要乖一点，我才会来的。」

    陆谨侧头看他，「小灯神，那我现在能不能再用一个愿望？」

    裴灯忽然心跳加快，甚至不敢看陆谨的眼睛，他都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一点发抖了。

    「什……什么愿望？」

    陆谨微微低头，唿吸都拍在裴灯的耳尖，他的声音比春天第一场小雨还要柔和。

    「要一直觉得我乖。好不好？」

    但裴灯的回答声和提醒旅客登机的广播同时响起，当陆谨再问时，裴灯干脆理直气壮地让他不准再问，「是你自己没听见，过时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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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边说还边使劲把陆谨往旁边推，不允许他再贴着自己说话，刚推了没两下就被空姐温柔地打断，「不好意思小朋友，飞机即将起飞，请您坐稳系好安全带。」说罢又对陆谨道：「这位先生，请您照顾好您的家人。」

    陆谨忍笑点头，「不好意思，家里小朋友调皮。」话音刚落就被裴灯揪着手臂扯了一下，他转头看过去，一本正经，「小朋友乖一点，别闹，再闹不带你出去玩了。」

    裴灯生吞了他的心都有，「你才是小朋友！」

    「我是我是。」

    「你就是！」

    「对啊，都说了我是……」

    发动机轰鸣声中，飞机划破云霄，载着他们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

    第39章 人间好时节

    ===========================

    （一）

    「裴灯，你看机票了没？我刚看下个月飞南市打折呢！」

    室友从上铺探出个脑袋大声招唿。

    裴灯立刻答应了一声，「没呢！马上看！」

    坐在书桌边看电视的另一名室友笑着搭话，「裴灯啊，国内航天事业真的该给你发个感谢信。」

    裴灯还没说什么，站在门边穿鞋的男生翻了个白眼，「哎哟，这么有钱还买打折机票啊，全价也不贵吧？」

    裴灯和其余几个室友对视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等那个男生出去了，让裴灯看机票的室友才说话，「这小子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嗨，就是不高兴呗，周教授带队接了个国际会展的活儿，咱们大一的不就裴灯一人进去了吗，他也去参加面试了，没选上。」

    「哇！这事儿我可是才知道！还没恭喜你呢裴灯！」上铺室友兴奋起来，「怎么样，我听说周教授还招揽了鲁美的童霜，霜女神是不是人如其名冷若冰霜？」

    裴灯想起童霜上次大半夜的喝多了见人就抱着喊小心肝的模样，欲言又止，「是……吧？哎等等，我先看了机票再说。」

    「说起来，你怎么一有假期就去南市，有什么情况……该不会是女朋友在那边吧？」上铺室友随口问。

    「性别不要卡得这么死，男朋友也行，而且物种也不用卡得太死，人也行，不是人也行。」看电视这位正为聊斋里的男狐狸精真情落泪，于是诚挚建议。

    这话倒是把裴灯给问懵了。

    ……是男朋友吗？

    好像是，但是他和陆谨谁都没有挑破，陆谨大一就跟着导师开始做课题，大二学年任务更加繁重，虽然裴灯比他更乖，但还是裴灯过去找他的时间多。

    南市有名的风景裴灯一一画了个遍，也正是因为这组城市写生无意中被周教授看中，所以破格点他加入了自己的队伍。

    裴灯盯着手机界面上的机票发呆。

    是男朋友吧？他这么想着，噼里啪啦地给陆谨打字。

    【我们是什么关系？】

    陆谨那边显然是在忙，过了一会儿才回他。

    【你希望的任何关系。】

    没看到自己想看的描述，裴灯黑着脸回过去一句话，「啪」地扣下了手机，转而招唿室友，「走走走，出去涮羊肉。」

    另一边，陆谨和实验室里的学姐学长们终于忙完了超空间推论，他看了一眼裴灯给自己回復的消息，茫然地「啊」了一声。

    和他搭档的学姐还是第一次看到陆谨露出这么不知所措的表情，好奇地问：「陆谨，你看到什么了？」

    陆谨犹疑道：「我的爱人……他想当我爸爸？或者想我当他的爸爸？」

    「哎哟！你们年轻人这么开放的吗？」学姐一下子红了脸，扭头就走，「这种话你们自己聊就好了，大可不必告诉我！」

    「……」陆谨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父子关系】四个字，觉得自己很冤。

    （二）

    陆谨连续加了一个月的班，完成了自己负责的标段任务，从导师那儿换来了一周假期。

    他回寝室甚至都没坐下喝一口水，提着行李箱就出门了。

    室友招唿他，「陆神，你往哪儿去？」

    陆谨脚步匆匆，「拜神去。」

    余下几个室友对视一眼，「陆神不信自己吗？」

    坐上直达京市的航班，陆谨才闭眼小憩了片刻，凭藉过硬的知识水平，他已经提前修完了研一学年的所有学分，正在向学院打报告申请修后几年连读的学分，带他的老教授提前和他透了个口风，大概下周就能拿到正式同意批覆，所以回去以后的课业安排会变得更加紧张，恐怕今后几年都很难再有这样完全放松无所牵挂的假期。

    陆谨并不觉得疲累，这是他真正热爱且愿意为之奉献一生的事业，他如今已经完全可以理解父母当年工作时忘我的状态，只是心中难免有所愧疚——他太忙了，少有时间陪伴裴灯，不仅是对方常常来找他，就连裴灯来南大的时候他都很少有完全自由的时间和他在一起，裴灯常常是自己背着画板一个人走在南市的街头巷尾，有的时候还会把陆谨画在画上，幻想他和自己一起游玩的场景，这令陆谨心中酸涩。

    但以后就好了——陆谨展眉远眺窗外无尽的云海，京市就在前方，他如今这么努力都是为了毕业后能顺利留在京市，裴灯已经决定留在那里了，他的小朋友为了他来来回回跑了这么久，这一次换他来追随对方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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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国家航天局。

    会议室的厚重大门被推开，一群穿着深蓝色夹克制服的探月与航天工程中心工作人员鱼贯而出，他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不时就笔记本上的内容交谈几句，神色严肃。

    走在最末的副局长拍了拍身边年轻男人的肩膀，「小陆，不错，年轻人大有可为啊。我们这些老人可就等着看你们大展身手了！」

    陆谨朝他礼貌一笑，「陈局，我才刚入门，需要您指点的地方还很多，以后有向您请教的地方，您可千万别嫌我问题问得幼稚。」

    陈副局长哈哈大笑，指着他对对面坐着的教授感慨，「陆教授，您看我们这小子，说话还很谦虚嘛。」

    没想到陆教授严肃道：「他还有不少需要提升的空间。」

    「嗨，年轻人干成这样可不错了，我当年要是有这个脑子多好。」陈副局长满不在意地摆摆手，显然是有心要表扬一番手底下的年轻人，末了还对陆教授说：「您呢也多笑笑，对年轻人多夸夸，要我说你们搞国防的就是太严肃了，年轻人进去都要被吓坏。哎你知道吗，听说一开始国防那边也想招小陆过去研究保密通信，但他最后主动选择了我们探月中心，肯定是觉着我们这边氛围更好嘛。」

    陆教授板着个脸，「知道。」

    等陈副局长离开后，陆谨起身，「陆教授，我送您。」

    陆教授沖他「哼」了一声，拿起笔记本走在了前面，只是见陆谨要替自己开门的时候出言阻止，「哎哎哎，别动，我这老骨头还开得开门。」

    陆谨从善如流，「是，陆教授您身体好。」

    陆教授的手搭在门把手上，略顿了顿，才借着开门的功夫小声说了句「下周回家，带着他一起」。

    陆谨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好，爸。」

    陆教授听他喊了自己一声，嘴角也微微往上扬了一下，很快就故意压了下来，「你小子啊，我不就上周说了个不同意吗，我说说而已，又没真拆散你们，你跑什么跑，还真不回家了？你妈骂了我整整七天！单位里骂我老古板，回家骂我老封建，我……我招谁惹谁了我。」

    陆谨低着头，姿态看着很低，说的话倒是不怎么孝顺，「我妈骂得对。」

    陆教授气得抬手作势要打他，最后又悻悻放下了手，有些不自在地说：「那个，那个小灯……」

    「他没生气，他还怕您气得身体不好，让我多关心您。他周一去国外参加评比，有时差所以也没打扰您和妈，到时候我们一起回来。」

    「噢，那个，那个国外什么动画片评比对吧，我看了的，小灯不是代表团队拿了个最佳美术设计。」陆教授小声说：「还不错。」

    「您看了？」陆谨有点意外。

    「随便看看，不是讲奔月神话的吗，我就看看有没有乱编乱画。」陆教授抬手看了一眼时间，「行了，忙你的去。我回单位了。」

    「好。」陆谨说：「陆教授。」

    陆教授气得吹鬍子瞪眼，「怎么又叫我陆教授了？」

    陆谨反倒愣了一下，「不是您之前说的，工作场合见了面一律称唿职务，不允许透露和您的关系吗？」

    「啊？噢，走了。」陆教授一脸「我说过吗」的表情，拔腿就走。

    （四）

    「小灯泡睡着了。」

    见陆谨进门，周鹤抬手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用气音说。

    陆谨点了点头，把手里买的夜宵放在周鹤桌上，后者正叼着片山楂糖建模，闻到烧烤香气差点没哭出来，压低声音感慨：「大佬好人！」

    陆谨绕过他，周鹤背后长沙发上蜷缩着一个青年，他原本睡得并不安稳，却在陆谨坐下后舒展了眉目。

    陆谨替裴灯将扫到眼睛的头髮拨开，就这么一个小动作，裴灯便醒了，他睡得昏昏沉沉，只一眼看到陆谨，还当自己是在做梦，伸手便去抱他，习惯性地去咬陆谨的耳朵，黏黏煳煳地说：「饿了。」

    「哎哎哎，我这还一个大活人呢！」周鹤立刻大声叫起来。

    裴灯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周鹤笑了一下，反手揉了揉眼睛，又有些惊喜，「霄霄，你加完班啦！这回怎么这么早？」

    说是早，也不过就是在办公室呆了三天，比起上次的一周来说，的确是早了很多。

    陆谨仗着自己背对周鹤的优势，低头在裴灯脸上被压了个红印子的地方亲了一下，「我买了点烧烤，你还想吃别的什么？」

    裴灯摇了摇头，干脆就着陆谨的手咬了一口火腿肠，心满意足地嘆了口气，然后一鼓作气站了起来，「你再等我四十……不不不，就半个小时，我画完这点就回去。」

    陆谨又餵了一口炸串给他，便坐在沙发上等他。

    说是半个小时，但等裴灯真的走出工作室，却已经是接近两个小时后了。

    寒冬的京市，温度滴水成冰，走出室外才觉得冻手，裴灯把手藏在陆谨的衣服口袋里，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一片，才惊觉已经下雪了。

    「我们去吃锅子！」裴灯一下子来了精神，他从小就很喜欢下雪天，家里每逢下雪都会吃暖洋洋的汤锅，那个味道他到现在都忘不了。

    陆谨自然依他，「你想在家做还是出去吃？」

    「出去吃！」裴灯已经拿出手机飞快预约等位了，「前面绕过去新开了一家火锅，红汤到位清汤醇厚，我已经尝过了，很好吃，咱们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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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谨微微笑着看他操作，倒是想起自己在南大求学时，也是如此，因为自己忙于学业平日里少有游玩的时候，所以每次裴灯来都会自己一个人先去逛逛，看哪里好吃哪里好玩，再回头带着陆谨去，比起自己更像是在南市生活的人。

    他行随心动，低头在裴灯脸上亲了一下，动作飞快。

    裴灯习以为常，反手握住陆谨的手，「快走快走，饿死我啦。」

    他们便牵着手，一同走入前方灯火通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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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开始只是随手写的两章，没想到会写三十多章，希望这个小故事让你开心。

    正道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各位若是有缘，下篇文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