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贼夫君日日骂她没良心》 第1页 [古装迷情] 《反贼夫君日日骂她没良心》作者:璧辉【完结】 文案 「你非姜公,确是我自愿上钩」(自我攻略上赶着倒贴型恋爱脑男x拿得起放得下莫名其妙成了训狗大师女)+ ++++++永宜九年,天子式微,群雄割据。 嵇姓一族世代隐居于崇覃山,悬邈高远,其险不可登也。然山谷内别有洞天,不仅能自给自足,更以药材通贸西域,倒也富庶。 可天子偏偏垂死之际开始追忆往事,一则口谕称曾在崇覃山做过民间夫妻,有一位皇子流落在外。 不是皇子而是公主.嵇令颐:? 这个倒霉爹活着的时候没餵过她一口饭,死了还要掀了她的碗! 各方虎视眈眈,崇覃山再无安稳日子可言。 乱世不争便是死。 竹马叶汀舟假扮皇子以身涉险,嵇令颐扮作妻室助力左右,两人接连动手,剷除异己。 下一位,轮到赵王义子赵忱临。 * 赵忱临聪颖绝伦,沅茝沣兰,颇得赵王喜爱。 谁知竟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夺权弒主之日,赵王刚赐予他「琨玉」二字。 崑山片玉,琨玉秋霜,皆为品德高尚奔逸绝尘之意。 而彼时他的衣袍还沾着赵王的血,笑吟吟道:「多谢父亲赐字。」 * 赵忱临从最初便知皇子是假,公主是真。 他看着嵇令颐步步为营又全身而退,颇觉趣味,甚至推波助澜藉由她手办己事,倒也不急着剷除这位公主。 谁知一日暴雨骤至,嵇令颐浑身湿透敲响了他的门,楚楚可怜地求其庇护。 啊……原来下一个目标是他自己。 赵忱临垂着眼睨着身姿窈窕的落魄美人,语气淡薄:「姑娘客气了,进来吧。」 …… 他起初觉得,嵇令颐不过是他饮血踩骨登上高位的一颗棋子罢了。 后来又觉得,她是案前明灯,窗外飞花。 直到她毫不犹豫地捅穿了他的胸膛。 正如那日的他和赵王。 阅读指南: 1、1v1+sc+he 2、男女主手上都沾血,都是喜欢刀口舔血的主,利己主义非圣人,只不过男主唯独对女主节节退让,而女主一视同仁对男主该利用就利用。 3、最后女主称王 4、男子本刚,见妻则娇(男主不恋爱脑我不写) 内容标籤:天作之合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嵇令颐,赵忱临 ┃ 配角:其他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非上赶着倒贴当狗有什么办法? 立意:咬住信念和底线,直到命运向自己妥协 第1章 嵇令颐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把这块亲手埋进烂泥地中的玉佩挖出来。 为了挖出这倒霉玩意,她还掘断了六株白芥子,淡黄色的小花在她的袄裙上打着旋儿,沾湿后紧巴巴地黏在上面,让她不得不俯身一一拾掉。 「小姐,您真打算去送玉佩啊?」荷香在一旁欲言又止,可瞧见嵇令颐居然还有心情细緻地打理着裙摆,不由得着急起来,「谁知道那几个狼子野心的反贼说话算不算数,说不定他们扣押叶公子的目的就是为了这块玉佩,取到东西后连人带玉都……」 「小点声,仔细吵到别人。」嵇令颐终于理干净了衣裳,那些花瓣被风一吹,稀稀拉拉地落在药田里,无根无萍。 就好似前路渺茫的她。 药田里是崇覃山里二百一十八户上半年的收成,有日常药材更有奇珍异草,世人只觉得这处是个鸟不拉屎的天堑,谁知翻山后曲径通幽,别有洞天。 嵇令颐本以为这辈子就可以守着母亲在崇覃山过完一生,她在药理上格外有天分,在这自给自足的世外桃源里能排得上「富庶」一词。 可惜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乱世之中,偌大的天子脚下连一张安稳睡觉的床都放不下。 「当今天子这么多年都不管夫人和小姐,现在只剩一口气了才想起要找流落在外的血缘。」荷香说话间已经含了哭腔,「小姐的身世要是让那群蠢蠢欲动急着造反的逆贼们听到后会怎么做?这不是把人往火堆里推吗?」 「荷香!」嵇令颐的声音一沉,蓦地含了几分威严,「这种话以后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出了崇覃山这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荷香嘴一撇,连带眉毛也耷拉下来了。 嵇令颐仰头看了一眼雾气蔼蔼的夜空,许是快下雨了,幕布似的天空压得格外低,看久了仿佛被人卡着脖子喘不过气来,稀薄的云把银钩似的月亮遮得若隐若现,昏暗浑浊。 已经是亥时了。 「走。」她冷静道。 回到屋子里,侍卫偃刀已经等候多时,身边零散着几个包裹,是三人所有的行李了。 「小姐,何须您亲自出山,属下这就拎刀砍了那群狗贼,把叶公子救回来。」偃刀恨得指骨都在咯咯作响,房间里还有隐约未散的血腥味。 嵇令颐知道,那是她和她的叶汀舟一起从小养到大的小土狗旺财的血。 叶汀舟与旺财清晨出山赶集,眉清目秀的温润公子笑着跟她承诺回来给她带热腾腾的糯粟枣泥糕,可是她一直等到了第二天晚上,却只等来了被生生敲断了后肢的小土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天知道,崇覃山歷来被文人称作「悬邈高远,其险不可登也」,连人都未必进得来,旺财是如何拼着那口气用前肢拖着身体爬到她屋门口。 它浑身是伤,呜呜咽咽的叫声像是喉咙口淤着血,那平时一见到她就摇得像个风火轮似的尾巴徒劳地举了举,又软趴趴地无力垂了下去。 它的一口好牙被人用匕首剜掉,只留下边角几颗稀疏的牙齿,中间鼓鼓囊囊地塞着一团蜀锦。 动手的人似乎是一时兴起,刀口极不平整,狰狞伤口还黏连吊着半块上颚的皮,像是一块腐烂的破布坠坠地往下掉。 嵇令颐抖着手将这团血迹斑斑的蜀锦一丝一丝轻柔地扯出来,而伤痕累累的小土狗一直乖乖地挨着她,明明刚受了来自人的滔天恶意,却依然傻乎乎地对她信赖无比。 华贵的布帛取出,旺财再也没有力气,身子一软就倒在她腿边,那毛茸茸的脑袋紧贴着她,宛如每一次馋嘴要肉吃的撒娇模样。 它再也不会缠着她要肉吃了。 而那块价值千金的时新锦缎上,狂放的草书清清楚楚地写了对方的来意: 「既得天子承恩,何故躲躲藏藏?殿下金枝玉叶,若是不方便出山呈玉佩,可由我等代劳,在下荣幸至极。」 大约是生怕嵇令颐不见棺材不落泪,草书下还用血誊写了一遍,并补上了邀见的地点和时间,即使字迹再模煳,她也能一眼认出那是叶汀舟的笔迹。 草书、残暴、绫罗锦缎,是能夜止小儿啼哭的高驰,占据了易守难攻的蜀地,像一尊门神般挡在崇覃山前头。 之前就有流言纷纷,将当今天子游歷中原时那段扮作民间夫妻的风流韵事描述得绘声绘色,占据了茶馆三个月的头等热门话题,可不知道天子哪里听到的风声,突然那么肯定人就在崇覃山。 而高驰提到的玉佩,正是天子在离开她怀胎六月的娘亲时留下的信物。她的娘亲殷曲盼也是在那时候才知道与自己日夜同床共枕的夫君居然是当今圣上,她不愿入宫为妃,一封诀别书后连夜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这么多年渺无音讯,临了却突然来了这么一遭,搅得她们母女两人再无安生日子。 既然天子都说了人在崇覃山,无论里面有没有皇室血脉,割据占地各立一方的「新王」们必不可能允许留下隐患,她若不主动出世,面临的后果只可能是崇覃山经受一轮又一轮的血火洗刷,这山里的二百一十八户拖家带口如何走? 走,又能走去哪儿? 嵇令颐最后点了一遍行李,尤其检查了自己那一堆瓶瓶罐罐的药粉,轻声说了句:「走吧。」 三人连夜赶路,中途还淅淅沥沥下了点凉薄的夜雨,天地之间都透露出极淡的湿漉漉的腥涩,林间乱枝横生,像是路旁举着长矛的嘶声喊叫的士兵,马儿不得不放慢速度小心前进。 好在山间的那条隐秘小径几人早已走过千百遍,天色稍霁马蹄就踩上了平地。 嵇令颐回头望了一眼生养自己的故乡,衔着雾气的山林高耸入云,像是拢着绿锦缠着白纱的慈悲菩萨,始终无言缄默。 而前方,太阳还只将将从地平线漏了个头,绵延的城墙上仍然点满了火把,宛如浑身是眼睛的雌伏巨兽,身上还插满了高驰嚣张跋扈的黄色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嵇令颐进了彰城。 她将那块蜀锦在空中抖开,城门校尉立刻将她带去了营地。 一路上都是运粮辎重车队和刀车,小营盘和大营寨相互对照,设拒马阵,鹿角和陷坑,更有瞭望塔或者箭塔数不胜数,期间岗哨和斥候相互轮班,井井有条。 每一寸土地都在叫嚣其雄厚的军事力量。 可是刚到营地,三人就被门口的士兵拦住了,五大三粗的汉子恶声恶气地命令道:「将军说了,东西留下,人滚蛋。」 嵇令颐诧异地挑了下眉。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天子绕这一大圈不是想召她回宫? 她沉吟了一会,斟酌道:「谢将军恩典,那叶汀舟……」 「大胆!」营地中传来一声尖细刺耳的声音,随后一位穿着宝蓝绣鹤长袍的太监踩着小朝靴向门口走来,他眯着细挑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下嵇令颐,「直言殿下名讳,实乃大不敬!」 嵇令颐倏地睁大了眼。 「进忠公公,内人不知真相,切莫怪罪。」叶汀舟爽朗的声音紧跟其后,他已然换了那一身佛青粗布衫儿,而是身着了件暗灰缎机宁绸直裰,腰间繫着暗宝石绿蛮纹角带,从平易近人的邻家竹马摇身一变成了个世族大家的公子哥。 他快步上前,噙着笑熟稔地牵起了嵇令颐的手,语气轻松:「之前一直多有瞒你,卿卿莫怪。」 叶汀舟歷来克己守礼,无论是言辞还是举动,两人都从未这么亲密过,嵇令颐僵硬着身体刚想把手往回缩,掌心便传来细微的触感。 指腹擦过,一笔一划清晰无比: 「传言有误,公主变皇子。」 他见她半天回不过神的怔愣样子,还要再写,嵇令颐已经如梦初醒般「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刚才那一瞬的痴愣似乎只是枕边人变天贵的不可置信,反应过来后她立刻双手捧着那块玉佩高高举过头顶,语气发颤:「夫君……不,殿下……」 她入戏太快,脸上毫无血色,浑身发抖又强自镇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营地前风声唿啸,吹得她身姿如扶弱之柳般更加纤细,那呈递玉佩的手腕折出一个娇弱瑟缩的角度,白的晃眼。 「难怪殿下牵挂,这等姿色的美人,的确难以捨弃在荒郊野岭,自然是要带去王都的。」 言辞轻佻,无礼至极。 嵇令颐刚被叶汀舟怜惜地扶起身便听闻这一句,余光一瞥原来是高驰的弟弟高奇胜,胆敢对殿下后院指指点点,也只有这位文不成武不就的草包泼皮赖子了。 可是在场无人斥责。 包括刚才口口声声责骂她「大不敬」的宦官。 天子式微,皇权颠覆,一个流落在民间的皇子能有多大威严,许多事只不过蒙着一张岌岌可危的薄纸,高驰兄弟甚至连装都不装了。 高奇胜见嵇令颐虽然戴着面纱,可露出来的眼睛盈盈秋水,那睫毛颤得像一只展翅愈飞的蝴蝶,不免更加心痒,调笑道:「早知道是这般娇花美人,我就不剜了那条狗的牙,让美人受了惊吓。」 嵇令颐闻言眼神一凝,手指蜷起,稍一顿后又松开,如高奇胜所愿委屈地红了眼眶,好不可怜。 高奇胜得逞地哈哈大笑起来,正值兴头上,本想上前两步挑起她的面纱一探究竟,可下一秒却骤然收声,仿佛是碰到了什么洪水勐兽,脸上立刻换了恭敬的狗腿笑容,再不理她大步往前走去。 嵇令颐微微抬起的手落下,本想引诱高奇胜再靠近些的……啧。 她心里还在琢磨着如何动手,却见周围的人唿啦啦地冲着门口行了个礼,而叶汀舟居然也微微施力让她跟着行礼。 她将袖中的药粉推回,转身恭敬低头,只来得及看到来人散漫地解了鹤氅,闲庭散步般慢悠悠地径直往里走。 而后信步至她面前,站定。 第2章 嵇令颐低眉顺眼地垂着头,只能看到来人那白方罗织缂丝锦袍被风撩动,像是湖水落石后泛起的氤氲涟漪。 这人在她面前实在是站得太久了……他到底在看什么啊…… 嵇令颐难以忽视那束过于炙热的逡巡目光,后颈如板结的土壤般一点点僵硬起来,不自觉地屏住了唿吸。 「殿下几时启程?」那人终于开口说话了,与嵇令颐想像中威风凛凛杀气四溢的兇狠战士的嗓音不同,他的音色如玉石般清冽润泽,勾了几分少年气的笑意,像早春时泠泠悦耳的山涧清泉。 很动听,动听到嵇令颐心一沉,顿时明了来人的身份。 弒「父」篡位,表里不一,挟势弄权,养不熟的白眼狼……这每一个词都是赵忱临亲自挣出来的「好名声」。 「公公刚才说……」 叶汀舟刚开口就被赵忱临轻飘飘地打断了:「抬起头说话。」 叶汀舟一顿,抬起头复述:「公公……」 「我让你抬起头。」赵忱临轻笑了一声,「听不懂?」 叶汀舟被赵忱临身上那从小如温养珍珠般蕴出来的上位者的慑人气势震慑到,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也许是在说嵇令颐。 嵇令颐缓缓抬起了头。 赵忱临让她抬头,可是等她真的照做后他却连一个眼神也没施捨过来,依旧笑吟吟地望着叶汀舟等他的下文。 第三遍,叶汀舟终于能把这句话说完整:「公公说明日便启程。」 赵忱临不置可否,抬腿转身往高驰那儿走去,只扔下一句:「那就预祝殿下一路顺风,布帆无恙。」 高驰早将正中央的位置留出来了,他曾多次向赵忱临示好想要借道陕北,可一直收效甚微,好不容易这次藉由流落皇子的由头把这位难请的爷请过来了,自然是要多讨点好处。 正中的软塌上陈列着上等金丝软玉枕,蚕丝白编绫做底,上叠着玉带雨花锦罗衾,皆为寸锦寸金的稀罕物。可是赵忱临一撩衣袍旋身坐下,这塌上珠光宝气的俗物堆砌竟然被他冷玉般的气质压了下去,显得不过尔尔。 贵客到了,一流水的吃食这才呈上,紫金樽、碧玉觞、白瓷瓯,玉碟金盘素漆托盏,在这余烬未熄的硝烟中居然生出一种荒唐可笑的违和感。 叶汀舟牵着嵇令颐往上座走,才刚落座,赵忱临幽幽的声音又响起:「殿下怎可坐在那儿,东向为尊,理应坐在这儿。」 他屈起手指在软塌上不温不火地叩了叩。 赵忱临嘴上说着宴席座次尊卑有别,可自己仍然慵懒闲适地坐在上卿主位上,丝毫没有要挪动让位的意思。 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无论是刚才高驰兄弟还是现在的赵忱临都在试探叶汀舟的底线,看看这位流落民间的皇子皇孙到底是不是一颗任人拿捏的好棋子。 能堪当傀儡,那还能多活几天,如果在乱世之中学那些可笑的宁死不屈酸腐气,那就早点投胎等着赶下辈子吧。 没有本事时的自尊心,一文不值。 叶汀舟当然知道自己的处境,面不改色地走到赵忱临身边,委曲求全般在他身边坐下。 「既然如此,高将军倒是见外了。」嵇令颐细声细气地说了一句,她夹着嗓子,硬是把清脆的音色挤出些矫揉造作的做派。 高驰眼睛一亮,他正愁着如何与赵忱临拉近距离,最好在杯酒言欢酒兴高至之时能把事情定下来。 既然那个没世面不懂规矩的孺人先提的话茬,他便打蛇随棍上,装作他一介粗人也不懂圆滑世故,乐呵呵地在沈忱临另一边坐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这下好了,三个大男人挤在一起,兄弟情深。 赵忱临在嵇令颐说出那句话时深邃的目光便已经投射了过来,而高驰兴高采烈地挤过来时他的眉头拧得更紧。 嵇令颐仍然在一旁做低伏小,跟一只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的可怜雀儿似的。 她瞧见赵忱临微不可见地往后仰了仰身体,略微离高驰远了点,顿觉心情稍霁。 这人看着就是一副琼枝玉叶的矜贵样,而高驰身姿魁梧壮实,许是忌惮赵忱临,更是连贴身软甲都没脱,血气伴随着汗味,挨在一起滋味一定很不错吧! 赵忱临拧紧的眉很快松开了,他状似无意地问了句:「殿下身边这位是正妻?」 叶汀舟正要开口应下,赵忱临手上转着酒樽,垂着眼瞧着那琉璃酒液在晃动中挂壁又落,慢条斯理道:「高将军有一女,原本……」 高驰眼睛一转,打量起了叶汀舟的表情。 前日盘问时叶汀舟对殷曲盼与天子之事了如指掌,对母子俩后续的生活也能自圆其说,更是搬出了玉佩这种只有本人才会知道的秘辛,就连资歷颇深的进忠公公都点了头……一群人这才明白什么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是天在助他。 这一顿鸿门宴本就是辨玉归亲,确认身份后再试探叶汀舟的立场,若是可以利用当然要抢先一步,防止皇室血脉被其他「新王」们抢去。打着皇子的旗号做幌子,那起兵晓说群么儿武宜丝仪四么二。广播剧小说漫画都有哦便不叫做谋逆造反,而叫做匡扶正义选人选贤。 他赞许地望了眼赵忱临,心下快意,本以为这是块油盐不进的石头,没想到今儿赵忱临来这里是想通了,这么快就开始为两人谋算起来。 「妾身不过是幸得殿下心善收留,唯恐旁人闲话才给了个虚名,并未拜过天地。」嵇令颐伏倒在叶汀舟腿边,隐含哭腔,「殿下人中凤,自然该配世上顶顶好的女子为妻。」 原本是想做戏的,可是说着说着,嵇令颐恍惚之间发觉自己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发酸,喉头哽塞,便死命地屏着气想把眼泪憋回去。 叶汀舟蓦地握住了她的手,掌心温热,压着力道。 他的手掌上有细茧,并不算光滑。 但嵇令颐记得,初见时叶汀舟温润疏朗细皮嫩肉的,怎么看都是一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子。 可是她一直颐指气使地使唤他帮着打理药材,威逼利诱地恐吓他「不干活就没有饭吃」,于是从田间收割採摘,到洗涤清理、去皮修整,而后蒸、煮、烫,再浸漂、熏硫发汗,最后是烘干,他越来越熟练,要不是突然身世暴露,她还会拉着他去边境那儿贩卖药材做大生意。 可是……可惜…… 这一握住,熬了两个大夜、憋了许久的情绪突然反扑,来势汹汹。 不知道是因为难以原谅自己不仅无力改变事态,还要轻描淡写地把他当作待价而沽的商品用以交换利益,还是从这三言两句之间预见到了自己身不由己的缥缈未来。 她眼眶里蓄着的泪再难控制,簌簌地往下落,砸在两人交叠的衣裳上,晕开一点点残花似的湿痕。 太不合时宜了。 嵇令颐拼命忍住身体的颤幅,把涌上心头的那丝翻涌吶喊的情绪一点点活埋,硬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不打紧的……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呢? 只有展示足够的忠心、证明自己有用,这个局他们才能参与进去,而不是「突然暴毙」死在回王都的路上,化作冤死鬼。 高驰见叶汀舟迟迟未有答覆,脸上那点笑渐渐冷下去:「看来本将军是一厢情愿做了件错事?」 「是好事。」嵇令颐稳住声线直起身子,除了眼尾还有点极淡的绯色,完全看不出刚才无声流过泪的痕迹。 她对着叶汀舟温柔笑道:「殿下曾经与妾身提及过高将军教女有方——」 「尤其是那一手丹青。」叶汀舟接上话茬,安抚般地沖嵇令颐笑了笑。 旋即,他侧过头对缓下神情的高驰谢道:「只是事出紧急,本殿明日便要回王都,山高路远,风吹日晒,将军捨得将爱女送与本殿?」 「殿下怎会风吹日晒?」高驰咧嘴露出那一口牙,莫名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果然。 嵇令颐被冷风一吹,完全冷静了下来。 他们俩大概是出不了蜀地的。 「也是,殿下若是往陕北借道,均在赵王领地内,想必带上一位姊姊也是安全的。」嵇令颐乖顺地为叶汀舟斟了杯酒。 高驰差点要抚掌大笑起来。 哎呀……殿下身边这个可人儿,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倒是嘴甜,今儿几句话怎么就能专门挑着他可心的说。 陕北借道,就是他今天宴请赵忱临的主要原因。 他看嵇令颐顿时顺眼了起来,懂进退、识大体、不善妒,而且还是个无权无势的孤女,想来稍加提点还能成为自己女儿的帮手,反正一个侍妾再貌美也翻不出天去。 「我倒是好奇——」赵忱临似笑非笑地对着叶汀舟说话,眼睛却紧紧地盯牢了嵇令颐,「崇覃山里面是什么人间仙境,还能让殿下找到这样貌美的解语花。」 他拉长了语调,意味深长:「殿下不如也带我们进去开开眼界?」 叶汀舟的脸色微微一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他和嵇令颐主动出山就是为了断绝这群狼子野心的逆贼们进山搜寻的念头,山谷内以农为生,无论是粮食还是药材都是移动的金库,这块肥肉一旦被鬣狗咬上,绝无可能再全身而退。 他正急转脑筋想如何找个由头打哈哈过去,谁料身边嵇令颐已经脆生生地一口应下了。 「山里好多狼……还有熊呢,我们只能靠打猎度日,好不容易开了块地收成还不好。」嵇令颐歪着头嘟嘟囔囔道,「不过倒是清静,适合修身养性。」 她狡黠地笑了笑,一抬下巴,露出几分张牙舞爪的挑衅:「各位将军闲暇时可以登高望远,也可秋狩围猎……没点真本事怕是不好上去的。」 赵忱临并无表示,可是高奇胜急吼吼地争了一句:「呿,我瞧着那山不过空有其名,被几个穷酸书吊子文绉绉地掐了两句诗就以为是什么刀山火海了。」 嵇令颐笑盈盈地望着他。 她左眼下眼睑上有一粒小痣,刚好被浓密的眼睫遮住,只有微微收紧下颌挑着眼尾睨人时才能发现,就好像在引着人望进她波光潋滟的眼底。 赵忱临瞧见了那颗藏起来的小痣。 他手上还举着紫金樽,可是悬在空中半晌都没有饮酒,或是放下,只是无意识地用指腹反覆摩挲着杯壁。 「殿下说生母已逝,早早葬下了。」赵忱临不知为何,突然变了想法,他微眯着眼,笑得高深莫测,「不过那牌位和棺材是不是应该一同取下来,或是殿下一同带去王都,或是暂存在将军这儿,孤零零留在山上,总归不太好。」 嵇令颐眉心微动,悄声飞去一眼,被他似有所感稳稳接住。 她瞬间错开了眼,某种直觉如即将溃堤的洪水,只差一线。 不至于是请君入瓮吧,才第一次见面。 她犹豫再三,只听见他随意道:「小将军想上山试试,那就帮着一起搬下来吧。」 嵇令颐心下一跳……错了,他故意把高奇胜推给了她。 想让他们狗咬狗。 第3章 嵇令颐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赵忱临似乎对此事格外纵容推进,她思来想去也不清楚他为何如此,却仍然决定抓住这次机会。 她骨子里就流着胆大的血,到手上的机遇如何都要咬一口下来。 她等不及剜了高奇胜的牙。 赵忱临最后那几句话的结果就是她重新回到了崇覃山山脚下,身后乌压压地跟着六七个人,是高奇胜和他的近身侍卫。 嵇令颐抬头望了眼雾气缭绕的山,不觉失笑,上一次踩上山石还是两个时辰以前。 叶汀舟与高驰仍在把酒言欢,而赵忱临突然藉口不胜酒力,被侍卫扶着去小营帐里小憩去了。 「嵇孺人要是害怕,也可以与本将共乘一马。」高奇胜贪杯,此刻脸庞通红一片,说话更无分寸。 嵇令颐在前面带路,闻言微微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高奇胜受了她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只觉得眼波流转间滋味非常,以为美人在与他调笑,更是兴奋至极,一拍马屁股便赶了两步追上去。 他也不知为何,虽然平日里酒量也不好,可是今儿却格外上头,看什么都雾里看花似的迷迷濛蒙,只觉得浑身发热。 他才刚够到嵇令颐的坐骑,伸手想去扯她的缰绳,可是嵇令颐手腕一翻便轻轻巧巧地避了开去,只微微蹙着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而后快速往他身后示意了下。 哎呦……这是知羞了…… 高奇胜更加躁动,甩着马鞭大声呵斥身后的侍卫:「离远点,一个个闻屁似的跟得这么紧,老子气都喘不过——」 不知道是鞭子不小心抽到了马儿还是如何,高奇胜话还未说完,马儿莫名其妙受了惊吓,长嘶一声,撒开蹄子便直直往前沖。 众人一惊,赶忙追上去想方设法地帮忙拦住受惊的马儿。 高奇胜虽然是个草包,身旁带着的侍卫身手却不错,眼看着就要追上了,谁料那马横冲直撞,一头撞向一颗大树,当即将马上的人摔了出去。 高奇胜惊魂未定,他被重重掀在地上时啃了一嘴的泥,本就酒意上涌,眼下更是被摔得七荤八素,张口就呕了一身。 他只觉得在美人面前丢了面子,心下恼怒,「呸呸」两声吐了几口泥巴唾沫后一挥手臂就开始辱骂那一匹疯马和废物下属。 狼狈之际他才缓慢地恢復了痛觉,大面积的擦伤带来火辣辣的疼,最重要的是,他似乎折断了右腿。 侍卫们沉默地挨着他的骂,几人七手八脚地扛起高奇胜,想把他抬回马背上先送下山医治伤腿。 可高奇胜现在看不得那匹疯马,说什么也不要坐上去,他见那马儿头上撞得血淋淋的只剩一口气,仍不解恨,扬起马鞭便重重地抽过去。 「畜生,死畜生,胆敢摔了你爷爷……」他一边抽一边怒骂,可是身上疼痛,酒劲上头醉眼迷濛,几鞭子抽到了树上。 「扑通」一声,什么东西摇摇晃晃后从树上掉了下来,随即耳边响起了肉麻的嗡嗡声。 嵇令颐马术不及那群武将,才刚刚赶过来,一眼就看到硕大一颗马蜂窝兜头砸在高奇胜身上,当即失声尖叫起来。 这一声惊起了林中的鸟儿,扑稜稜一群飞过,翅膀打出震感,仿佛空气都凝出了焦灼的实质,凄悽惶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众人的马都受了惊吓,高奇胜刚才摔断了腿又逞强上了一匹新马,眼下无论如何都驭不住马,被颠着狂奔了出去。 他坐不稳,整个人越颠越偏,几乎大半个身子都甩出了马背,只会眼泪鼻涕一把流地悽厉喊叫着。 可那些缠人的马蜂盯紧了他这个罪魁祸首,黑压压一片皆往他那儿席捲过去,见缝插针地叮咬。 侍卫们双拳难敌四手,被这群怒气沖沖的马蜂折磨得节节败退,仅有的两个好汉硬撑着蜂群去追主子,很快那三匹马便消失在树林中。 「那边没有路,将军!」嵇令颐惊慌失措之下似乎也控制不住马匹,好在她总是慢人一步,马蜂窝掉下来时还未近身。 零散的马蜂好不容易扑打完,剩下几人皆是眼歪鼻斜,皮下脓液浮肿,黄白相间,肿的像是个即将撑破了皮的气球。 「得赶紧去救将军。」嵇令颐呜呜咽咽地哭,显然是吓坏了,她泪眼朦胧地环顾了一圈,一指其中一位侍卫,「这位大人瞧着伤势轻微,不如麻烦您跑这一趟?」 被指到的侍卫冯二一顿,飞速抬眼瞧了她一眼。 他伤势轻微是因为一路都谨记赵忱临的旨意紧紧地盯着嵇令颐,寸步不离,自然也免去了被马蜂狂咬的灾祸。 主公说高奇胜必然会死在嵇令颐手上,他起初还不信,这种只会哭哭啼啼的菟丝花一手就能拧断脖子,谈何威胁? 况且他一路留意,也未曾看出嵇令颐是何时出手才让高奇胜落得现在这个境地……怎么看,都好像只是一场意外。 最重要的是,主公说了,待高奇胜死后立刻了结了嵇令颐。 「大人?」嵇令颐微微睁大了眼睛,她哭得睫毛上还挂着几点水珠,颤颤巍巍地抖。 「还烦请孺人带路。」冯二一抱拳,「各位弟兄原地修整则个,卑职保证将小将军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何曾去过那种犄角之地,连路都没有的地方,妾身怎敢?」嵇令颐双手绞在一起,几乎要把袖子绞烂了,咬着下唇犹豫道,「要不还是去搬救兵吧?」 「事态紧急,哪有时间——」 冯二还要劝,试图把她单独带走以便下手,可是嵇令颐拍了一下她的那匹小马驹,马儿通灵,「哒哒哒」地往山下跑去。 「花不了多少时间。」嵇令颐眺望了一眼马儿的背影,转过头说道,「已经有信鸽去传信了,估摸着时辰,救兵也许快到山脚了,我这马儿机灵脚程又快,马上便能带人进来。」 「信鸽?」冯二一怔,勐然想起刚才嵇令颐尖叫时惊起的一滩鸟雀。 她赶过来的路上还抽空放了只信鸽? 冯二焦躁起来,他们这一群人上山只花了半个时辰,除掉期间各种意外,其实并没有登上多高,如果有人带路,不过两刻钟就能会面。 他悄然握紧了身侧的刀,身体绷紧,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在场的都…… 「地上有马蹄痕迹,或者哪位大人能一同前去?」嵇令颐为难地瞧了眼乱枝纵横的密林深处,立刻缩回了脑袋,嘟嘟囔囔,「里面还有熊呢……」 「我去吧,我眼睛还能睁开。」地上坐着的另一位刀疤脸侍卫站起身,「孺人在此等救兵,我与这位兄弟前去探探路。」 冯二刚要开口,却被嵇令颐迅速截住了话头:「如此再好不过,谢谢大人!」 密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异常耳熟。 「糟了,是虎哥!」刀疤脸霍然变色,没留意冯二脸上的纠结神色,结结实实一掌拍在他背后催促道,「快点。」 冯二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 救兵来的很快,叶汀舟脸上难掩焦急之色,远远看见了嵇令颐便飞身下马沖了过去。 嵇令颐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拎着裙角飞奔过来,一头扎进了叶汀舟的怀抱。她虽然哭哭啼啼的,可是每一句话都清晰可辨,把来龙去脉简洁明了地复述了一遍,最后更是加上了一句: 「殿下可得好好感谢赵王,他吩咐了一位大人一直护在妾身左右,这才免于……」嵇令颐从叶汀舟怀里挣出脑袋,果然一眼就瞧见了仍然高高地骑在马上的赵忱临,生怕他接收不到自己的感激,又婉转可人地致了谢。 高驰狐疑地看了眼面上毫无波澜的赵忱临。 高奇胜身边跟着的近身侍卫都是老面孔,何时突然冒出了一个赵忱临手下的人? 他的手这么长? 赵忱临垂着眼睛望着她,语气平静:「本王可担不起殿下的谢,再者,孺人要谢也要谢对了人。」 「将军,属下找到了……」冯二急急赶回禀报,话只敢说一半。 他身后的刀疤脸眼看着也只吊着一口气,浑身发紫,伏在马背上连翻身下马都做不到。 高驰的脸色立刻变了。 「带路!」他几乎是吼着发声,再多怀疑也只能先按下不表,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弟弟……或是尸骨。 一路过去众人都鸦雀无声,受惊的马儿只顾狂奔,可无人踏入的密林枝繁叶茂,纵横的枝条像是长矛利刃,横七竖八地插着熟悉的布料,叶片上还卷着猩红的血迹,一片狼藉。 高驰越走越心惊肉跳,只道今天怕是凶多吉少了,果然走到尽头只瞧见了躺在地上几乎断了气的两个浑身浮肿的侍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而前方,地势急转,如天神执起斧子利落噼下,生生削出了一个断崖。 最后的马蹄印就在悬崖边,雨后泥泞,还能窥见来不及收紧缰绳时横拉的摔痕,扯出长长的一条又戛然而止。 高驰嘴唇扇动,不顾旁人阻拦,俯身探视。 他只瞧见了挂在崖下一个小凸起平台上的腿,一条半的腿,呈现诡谲怪诞的形状,软烂如泥。 而剩下的部分尸骨无存,不知所踪。 无人可以在崇覃山上放肆。 「把这群护主不力的废物都给我带下去!」高驰咆哮起来,一脚蹬在冯二肚子上将他踹翻在地,「好好盘问,本将军要一个交代。」 * 当夜,冯二暴毙身亡。 消息传至赵忱临那儿时他才刚刚沐浴完毕,身上松松散散地披了一件外袍,腰带欲系未系,整个人含着氤氲的水汽,还有未干的水珠顺着髮丝没入衣间,晕出极淡的圆斑。 「倒是小瞧了公主殿下。」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将密信燎上火舌,火光在他的眼底跳跃出虚虚实实的倒影,随后逐渐熄灭,只化作一堆灰烬。 第4章 「今晚怎么睡?」 在两人长久又尴尬的顾左右而言他后,嵇令颐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叶汀舟脸上猝然红晕一片,像是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勐地错开了眼神。他原本好好地正襟危坐在椅子上,此刻像是火烧屁股似的霍然站了起来,欲盖弥彰地开始在房间内踱步。 嵇令颐托着下巴,仰着脑袋,目光跟着他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 叶汀舟的脚步虚浮,像个陀螺似的转,就是不肯看她。 「夫君……?」 叶汀舟勐地扭过头瞪他,脸上均是羞愤之意。 他快步走过来,压低嗓音求饶:「我也是没办法,好在你跟殷姨的事之前都与我说过,我才能顺利矇混过关应下这个身份,给你安了个妻室的名头。」 「夫君足智多谋,妾身一切都听夫君的。」嵇令颐煞有其事地点头。 叶汀舟涵养极好,他没有在意她言语中的责怪,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知道嵇令颐此刻的阴阳怪气是在生气他自作主张化作假皇子后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等下荷香会多取一床被子进来,晚上我睡软榻,床给你……委屈你了。」 毕竟不是君子所为,孤男寡女无名无分地共处一室与他从小的教养和认知不符,叶汀舟尽力想表现的有担当一些,可是说出来的话每个字都在颤。 嵇令颐瞧着他愧疚的脸,见他浑身上下都写着「赧然」二字,似乎比她还要局促不安,终是嘆了口气:「形势所迫,我本就不是高门贵族养出来的小姐,并不在意这种虚名,没有什么比能活下去更重要。所以以防隔墙有耳,你要习惯我唤你夫君,也要习惯……」 她顿了顿,往床铺上飞速瞥去一眼,脸上还是有些烧,咽下了半句:「以后多得是这种情况,好歹在外人面前要装住了。」 话音刚落,荷香就在外头敲了敲门,喊了声:「殿下,进忠公公唤奴婢把被褥拿来了。」 里头两人一默,叶汀舟镇定地「嗯」了一声,抬手为嵇令颐取髮簪。 荷香进来时,门口进忠公公还伫立着,目光犹如黏腻的沼泽跟随而入,在对镜梳云掠月的两人身上停了一瞬。 「进忠公公找本殿何事?」叶汀舟不多时便将嵇令颐的髮饰悉数摘下,她素来装扮从简,梳妆极快。 「奴才只是来请示殿下明日几时启程。」进忠公公很快低下了头,恭恭敬敬地等着叶汀舟的指示。 叶汀舟略一思索:「待本殿与赵王等人辞行后约摸着已是巳时了。」 进忠公公应下,躬身而退。 离开前,嵇令颐突兀地吩咐了一句:「荷香,殿下要备水沐濯、焚香而朝,你速去准备。」 一刻钟后,房内雾气缭绕,隐有水声响起。 碧瓦朱檐的房顶上有人猫腰匍匐,脚尖一勾整个人像倒挂金钟般贴着墙滑下,正巧落在窗檐上。他略略侧耳倾听,里头仍然时不时发出些清脆荡漾水声,手指捻湿一点便是一个小孔。 他俯身查看,只看到女子背对着窗台正在解曲裾深衣,可是拖拖拉拉地解到一半又倾身去撩动水面。 那衣物确实是今日孺人所穿,来人不再犹豫,刀柄用力撞开窗户飞身而入。 可房内忽然灭了灯,里头昏暗一片,只余高天悬镜的皎洁月色洒下些许光亮。 刺客一惊,凭藉刚才的记忆横刀侧拉,只听到凌厉的风声瞬息而去,可是手上却毫无触感。一击不中他便知此事不对,凝神注视时水声骤响,嵇令颐长袖沾水横扫,湿透的袖子带起大滩热水兜头扑在他脸上。 与想像中女子芳香花瓣浴的水泽不同,无色无味的水液溅到眼里顿时辛辣异常,难以视物,最后来得及收入眼底是那位看上去柳弱裊裊的嵇孺人侧身长立,清清冷冷地斜睨着他。 哪有一点娇弱纤怯的模样? 嵇令颐往后退了一步,冷月只够映照在她精巧的下颌,眼睛却沉入黑夜,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涵风、钟留。」叶汀舟的声音从帐幔中传出,话音刚落刺客已经脖子一歪倒了下去。 荷香重新一盏盏点亮油灯,涵风用剑挑开刺客面纱,陌生的刺客脸上已经蔓延出乌青点点,显然早已毒发身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抓刺客!拦住他!」 窗外不知是谁中气十足地大吼了一句,突然火光四起,紧跟着人声嘈杂了起来。 嵇令颐透过被砸烂的窗户望出去,还能看见一位身手极好的黑衣人蜻蜓点水般在尖锐的围栏上夜行几步,瞬间与身后追赶的士兵拉开了距离,再足尖一点便消失在夜色中,徒留空箭数支飞射而出,又竹篮打水一场空地落在地上。 「明显与这位不速之客无法相提并论啊,营地里还能来去自如,谁家养出来的好手?」她往地上躺着的刺客一指,「但凡他有那五成本事,我的脑袋已经被削下来了。」 领命去打探消息的钟留很快回来了,同行的还有赵王身边的一个侍卫,进门便表明了来意: 「在下青麾,深夜叨扰,实在是主公有要事请殿下和孺人一叙。」 叶汀舟一怔,回头看了眼嵇令颐,不明白大晚上赵王找他就算了,怎么还顺带上了一个女眷。 「殿下,刚才营地骚乱,贼人不仅惊扰了殿下还欲图刺杀赵王。」钟留快速解释,「高将军在审问看管冯二的几个营兰翎长,冯二死的莫名其妙,连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这之后就是殿下和赵王那儿同时遇刺,许是同一拨人。」 钟留微微侧头看了眼青麾:「属下回来时正巧遇上青麾求见殿下,故……」 叶汀舟打断道:「赵王何事?」 青麾头也不抬:「主公此次出行仓促,未带医官,刚才刺客得手,唯恐刀上有毒。主公说听闻孺人善药理,故多有打扰。」 嵇令颐坐在床沿,帷幔将她的身影虚虚实实地笼罩住。她微微拧着眉,不知道自己常年住在崇覃山,又是第一次见到赵忱临,怎么就被对方肯定自己医术过人了。 她中规中矩地回道:「赵王长目飞耳,妾身不过只会一点皮毛。」 青麾脑袋压得更低,仍是那句话:「烦请孺人移步。」 两人只得前去。 今夜营地被几个刺客搅得天翻地覆,高驰一怒之下派了重兵把守,沿途过去皆是冷光粼粼的兵器,可是一踏入赵忱临的住处,嵇令颐才感慨什么叫天罗地网。 白日里见赵忱临闲适逍遥的样子,身边也没个人跟着,谁知住处却均是他此行自己带来的亲卫,整齐的玄色锦绣服,侧面织有单缕排穗,是他夺权弒「父」时亮出来的宿行军,个顶个的高手。 而传话的青麾并未身着宿行军的服饰,想来是贴身暗卫了。 明里暗里,里三层外三层。 嵇令颐愈加疑惑刚才那个逃脱的刺客是何方神圣,还能从赵忱临这样周密的防护下暗杀得手? 她跟在叶汀舟身后进了屋子,门一掩,外头那兵荒马乱的热闹立刻被隔得恍如一场梦。 室内全是赵忱临自己带来的用具,从雕花实木顶柜到铺着细织薄绸衾褥挂着雅致帷帐的软榻,再到品相卓越的紫檀案几,地上是浅色短绒地毯,看这整洁程度应该是全新的,每一步踩上去都有轻微的回弹感,触感极佳。 嵇令颐第一反应并不是赵忱临有多奢靡,而是觉得他小心谨慎到了一个离谱的境??地,以至于临时在一个地方停留还需如同搬家似的大费周章。 不过房间里最让人在意的是正中央的那个紫檀雕螭纹香炉,中心敞口有无烟的银骨炭灼灼燃烧散发热意,而边上四角两两对望,吐出馥郁幽然的水木香。 白毫银针、新鲜茉莉、紫苏叶和薄荷。 勉强为这个大火炉带来了点清凉。 叶汀舟也不禁露出了纳闷的表情……早已过了立夏,赵忱临怎么夜里还需要点火炉? 青麾抱拳:「还请孺人三诊。」 嵇令颐取出一块干净帕子,行至床前时瞥见桌上放着一张药方子,瞧那墨迹还未干透,显然是刚写的。 「刚才已有郎中瞧过了?」 「高将军听闻主公受伤,已将贴身医官派来为主公诊治过了,只不过……」 只不过没看出什么名堂。 嵇令颐探手撩开帘子,只消一眼就接上了青麾那半句未尽之意。 赵忱临长了一副高山辉白霞姿月韵的清隽好皮囊,尤其是那双眼睛矛盾得很,乍一看是似醉非醉的桃花眼,眼角细而微翘。可是眼尾拉长,走向却略微向下,仔细看倒像是小狗的圆钝眼睛,让他对着人笑时有一种无辜清润感,毫无威胁。 在暴露出那勃勃野心前任谁见到都要称赞一句光风霁月、沅茝沣兰。 不过现下他紧闭着眼,本就冷白的皮肤此刻血色尽褪,唿吸极弱,整个人透出一种欺霜赛雪被泉水浸润的冷玉气质。 嵇令颐将帕子搭在他的手腕上,刚一触上便是透骨的寒冷。 她蹙着眉抬腕摩擦了下指尖,再次搭上他的手腕,几秒后又俯身去探他的额头,无论触碰哪儿均是刺骨的冰冷,仿佛是一尊活体冰雕。 奇了怪了,赵忱临的脉象极乱,摸上去似乎是长年累月的慢性毒素留下的旧疾而不是刚下的毒手。 「伤着哪儿了?」她上下检视了一遍,赵忱临穿戴完整,也闻不到哪儿有血腥味。 或许看看伤口能辨出更多线索来。 「哦,主公伤着手了,右手。」青麾立刻老实地回道。 嵇令颐隔着帕子将赵忱临的手翻过来,轻柔地抬起后细心检查……嗯,仔细看了三遍,才在虎口处看到了一点浅浅破皮,不要说出血,连指甲刮擦皮肤都比这「伤口」要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 她瞪着眼睛将他的手扔回床上:「妾身愚钝,赵王的毒还需另请高明。」 第5章 赵忱临昏睡着,嵇令颐做什么都大胆了许多,丢开了他的手后还抬眼瞧了瞧他,见他毫无反应,心态更加四平八稳。 青麾显然着急得很:「嵇孺人,主公昏睡之前再三命令属下务必求得您的医治。蜀地军役劳重,男丁均进了兵营,余下的皆为妇孺儿童,哪如从前太平时还有郎中开设医馆药铺?就连刚才高将军请来的医官也是他自己的手下。如果您也无能为力,主公该如何熬过去?」 「赵王高看妾身了。」嵇令颐话虽如此,仍是掀了掀赵忱临的眼皮查看了一番,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青麾一咬牙:「主公还说了,若是孺人愿意出手相助,此番回王都可借道陕北,主公定然能保证殿下安然无恙。」 嵇令颐和叶汀舟均是一顿。 她反应更快,眨眼面上便高深莫测起来,开始学着庸医拿腔拿调打起太极:「不是妾身不帮,是赵王的病实在过于诡异,像是寒毒,但症状又太过兇险。」 「妾身不能说毫无头绪但也不敢说胸有成竹,只不过所需的药都是上品,而且还需要多次调整药方……」她觑了一眼,见赵忱临紧闭双目毫无反应,心下坦然,「这价格……」 「自然无需孺人操心。」青麾满口答应。 嵇令颐盘算了一下,她知道要宰人首先要秀一点真本事把人先诓骗进来,于是便实话实说: 「按妾身愚见,赵王这毒不是外伤所致,更像是饮食相剋或是刺激后激发出来的陈年旧疾,此前一定是常年服毒,起码有七年之久。」 青麾大惊失色:「孺人的意思是主公此前便已中了毒?」 嵇令颐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什么意思?难道赵忱临的贴身暗卫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有此病症? 「赵王是第一次病发?」她追问了一句,仍然不相信是自己判断有误。 可是青麾肯定地点了点头。 嵇令颐与他对视了一会儿,蓦地嫣然一笑:「那赵王为何千里迢迢带了一个火炉,还备上了上好的银骨炭?」 室内安静了下来,唯有炭火偶尔发出几声爆破脆响,窗门紧闭,薰香气味更加浓郁悠长。 既然不放心她为何还要叫她过来看病? 嵇令颐回过头想要取走自己的帕子告辞,谁知一扭头陡然对上了赵忱临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睁开的眼睛,瞳仁漆黑,深邃幽远。 她被吓得浑身一震,手上的帕子失手掉落,又轻飘飘地重新覆在他的手上。 赵忱临不知为何,睁开眼后一动不动,就那样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盯着她,一直盯得她浑身发毛。 「赵王醒了?」叶汀舟发觉不对劲,起身上前想陪在她身边。 赵忱临并没有理会他,仍是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嵇令颐,忽而恶劣地扯了下嘴角,在叶汀舟凑近前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低声唤了句:「公主。」 嵇令颐的眼皮重重地一跳。 这两字像是一座大山压在她头上,短暂的头脑空白后紧接着就是难以抑制的剧烈心跳,几乎要跃出喉咙口。 可许是惊吓过度,她脸上僵硬极了,什么表情也没有,倒反而显得镇定自若,只低头想拾起自己的手帕赶紧离开—— 谁知那赵忱临手腕一翻,帕子滑熘熘地往下掉,像长了眼似的立刻被他牢牢地握在手心,嵇令颐只来得及触碰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沾着些许冰冷的薄汗。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一时没有抬头对望过去,可尽管刻意避开了对视,她仍然能感知到赵忱临停驻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仿佛是暗中雌伏着盯住了猎物的兽。 「恭祝谢家老太太寿宴时她曾提及这彰城里有一家药铺,物美价廉,生意兴隆,孺人可知道?」赵忱临将那帕子揉在手心不肯还她,又恢復了那玉洁松贞的做派,微微笑了起来,「孺人尽可放心,本王没有将此事告诉高将军。」 原来不是公主而是恭祝? 嵇令颐大起大落了一番,冷着表情:「赵王神通广大,确实是妾身的一点私产,不过想来告诉将军也无妨。」 「孺人误会了,本王并非就此事做要挟,而是听闻那家药铺多年不曾涨价分毫,乱世之时也从未打过百姓救命钱的主意,医者仁心,因此事才对孺人心生佩服,故今日藉口遇刺深夜叨扰,还劳烦孺人多加照拂。」 赵忱临说这些话时语气突然轻柔了下来,眼尾下撇,端的是一幅柔软可欺的模样。 的确像是小狗的眼睛。 他瞧了她一会儿,终于大发慈悲地将目光转至叶汀舟,继续加码:「殿下可知,那刺杀的贼人与宦官脱不开干系?」 他一字一句道:「进忠公公?天子身边根本就没有这号人物,眼下营地里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的下落,而真正奉命接回的鎏金辇轿怕是早在半路死无葬身之地了,殿下短时间恐怕是走不出蜀地的。」 叶汀舟沉默不语,嵇令颐在「备水沐浴」前与他解释天子週游与她娘亲初遇时身边的确带着个「进忠公公」,可那人从娘胎里就带了病,在天子做民间夫妻时便已病逝,天子体恤其多年尽心侍奉还特意改了一个同名小太监的名字,以示独一份的皇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嵇令颐对刚才「公主」二字心有余悸,还想再探:「赵王是如何断定那宦官——」 「咳咳咳……」赵忱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身上寒症未退,只得侧身弓起将被褥团成一团牢牢裹住,鬓角的墨色黑髮已经被冷汗沾湿,打着捲儿贴在他冷玉般的白皙皮肤上,对比强烈。 嵇令颐见他咳嗽得眼角都泛起了红,脖颈间青筋浮现,想起刚才那顶「医者仁心」的高帽子,只得将那半句话咽了下去。 「主公……」青麾急的团团转,恨不得替他受过。 嵇令颐默了默,从袖间取出一小管细竹筒,食指在尾部一推便露出内芯装着的一小簇毫针,起身去炉边消毒。 赵忱临阖眼缓和,声音愈发轻:「殿下在蜀地一日,本王便可护住二位一日,万不会纵容今日之事再次发生。」 房间里安静几许,直到叶汀舟微微颔首,青麾才松了口气。 这便是同意了。 可是赵忱临并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而是隔着曼曼帷帐将视线投向了嵇令颐。 青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主公在徵询她的意思。 他在赵忱临身边跟的久了,立刻便能咂摸出主公的心思变化。 嵇令颐是天家血脉的消息被赵忱临一手操控,偷梁换柱出来一个假皇子,而真公主这事的知情人除了赵忱临身边的几个亲信,其余人等尽数被处理干净了。 主公原本下的旨意均是暗中解决掉公主,不过自从知道那家药铺是她的后似乎就变了口风…… 嵇令颐一边消毒器具一边冷静吩咐:「甘草、生麻各半两,当归、蜀椒各六铢,香豉一升绵裹,鳖甲一两,明日我去抓药,熬煮也由我过手,先试试这个方子吧。」 她手指一搓将毫针抿开,信步回来坐在床沿上,瞧见赵忱临眉眼间似有笑意,毫不犹豫地泼冷水:「妾身并不敢夸下海口,这方子只是暂时驱寒解肌。」 她见赵忱临将视线投向自己手间毫针,也不解释,只简短地提了一句:「请赵王忍耐则个。」 她下针极快,也无需赵忱临将贴身衣物捲起,一手隔着柔软的寝衣按了下手臂穴位,另一手中指紧靠俞穴,指腹抵住针体中部,稍向下用力时中指也随之屈曲将针刺入。 赵忱临看着翩然俊雅,身上倒是肌理紧实,入针的一瞬他下意识绷紧了肌肉,迟迟未放松。 嵇令颐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行针快速时是感知不到疼痛的,她手上施了千次针,无论白叟黄童无人喊痛,赵忱临显然是忌她。 忌惮她心怀不轨趁机下手。 嵇令颐逆反情绪上头,不声不响,手上动作却开始钝糙起来,频繁提插捻转。 赵忱临微微拧起了眉,身体僵涩。 嵇令颐取出最后一根毫针,又从他手中扯回已经被捏得皱皱巴巴的帕子,将它覆盖在他耳侧。 那帕子有一角张牙舞抓地掩住了他的右眼,赵忱临瞬间别过了头,像是躲避什么洪水勐兽似的让那帕子滑落下去。 帕子上面还余有女子极淡的脂粉味,与药材的甘凉气息混在一起,剎那间就撞入了他的鼻息。 嵇令颐往前移坐了几分,隔着帕子扶住他的耳朵,语调平静:「最后一针扎在耳朵,运??行气血。」 赵忱临一声不发,彻底偏过头去。 她的手指格外灵活,为了定位穴道摩擦过他的耳朵时带起一连串迟钝的酥麻。 不知是不是因为针灸的缘故,他明明身体冰冷,可耳朵却莫名率先恢復了知觉,逐渐热了起来。 赵忱临喉结滚动了几个来回,似乎极其难耐,紧皱着眉闭上了眼。 这一针下得顺利,嵇令颐很快收回了手转头对青麾说:「留针一刻钟,烦借纸笔。」 青麾立刻为她准备妥当,嵇令颐离开了床榻坐在书案前提笔落字。 房中只余「沙沙」的纸墨摩擦声,还有偶尔搁笔翻页时发出的轻微动静。 赵忱临一直在闭目小憩,直到一刻钟到了后嵇令颐为他一一取针时仍未睁眼看她。 许是睡着了? 嵇令颐放轻动作再次凝神把了把脉,沖青麾点了点头。 青麾见自己的主上面色好转了许多,唇间也有了血色,终于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客客气气地将两人送出去。 嵇令颐随他往外走,路过炉子时毫不在意地顺手将那块帕子丢了进去,火舌一扫,发出「呲啦」的声响,纯白的布料顷刻间皱缩发黑。 赵忱临的眉心微微一动,又重归平静。 第6章 青麾将两人送回住处,四周已经布列了几位宿行军,像是从泥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一举一动都训练有素,严阵以待。 「哎呀,劳烦各位能否站得稍远些?妾身若是夜里想与殿下说几句体己话还得收着声,否则明日可没脸见人了。」嵇令颐又敬业地入了戏,用广袖虚虚掩面在叶汀舟身后含羞道。 「胡说什么!」叶汀舟板起脸训斥。 那几位威风凛凛的宿行军早在见到叶汀舟时便纷纷行了礼,听到嵇令颐这令人面红耳赤的大胆私话后纷纷别开了脸,无言地将守卫点往外挪了挪。 换来叶汀舟无奈的嘆气和嵇令颐矫揉造作的笑声。 两人进了房,原先服毒自杀的刺客已被处理干净,那扇砸烂的窗户也被人封了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是高将军派人来修缮整理的。」荷香一见嵇令颐立刻「腾」地站了起来,围着两人团团转,紧张地检查两人是否毫髮无损地回来了,等转到第三圈后才有心思掰着手指将事情一桩桩复述。 「小姐,刚才高将军派人来传话,说是贼人与进忠公公有关,殿下不宜此时回王都,明日便将殿下送至彰城内的将军府暂住,今晚就先将就一下。」 荷香想起什么,吞吞吐吐地辨认嵇令颐的神情小声补充:「将军说这也方便殿下与高家小姐见个面。」 嵇令颐敛了眉目没有说话,只安静地检查着那些带去的瓶瓶罐罐和那管细竹筒,半晌后似乎不满上面落了灰,取了干净帕子来回擦拭。 叶汀舟将被褥收拾到软榻上,空出床铺留给嵇令颐,平静地说了句:「好,知道了,下去吧。」 嵇令颐绞了水,沉默着擦了第二遍。 直到那细竹筒亮如水濯,一尘不染。 「怎么还在擦?」叶汀舟已经将软榻收拾好了,一回身见嵇令颐还在捣鼓她那些玩意儿,不免失笑。 「这么讨厌赵忱临?只不过用了一次就需要这样来来回回地清洗?」他伸手来取她的竹筒,嵇令颐手一松便落到了他的手里。 她的视线跟着过去,答非所问:「宿行军听不到?」 「这个距离应该不会。」 「赵王这是想拉拢殿下,但又不信我们。」她想了想,也笑了,「不过不打紧,我也不信他。」 「我知道,否则你刚才那方子就不会这么下。」叶汀舟在她对面坐下,为两人都添了点茶水,「你不想与他合作?据我所知,赵忱临即位以后雍州、梁州之地已不可同日而语,虽然赵国一直低调行事,军力更是从未显山露水,可政治清明,人才辈出的风声是藏不住的。」 嵇令颐伸手以指蘸茶,起身坐在叶汀舟身边开始在案台上勾勒地图。 「当今天下大乱,势力尚可之辈无非是蜀地、赵国、魏国和吴国……至于王都天子,不谈也罢。」 她细细勾画一边分析:「蜀地由高驰把守,他是个武将自然重武轻文,蜀地经济一直方兴未艾,不过是占着这易守难攻的好位置才有今日。我瞧着赵忱临对彰城提头知尾,大约高驰这位置是坐不稳的。」 「魏国与赵国平分中原上下,河洛地区兴旺发达蒸蒸日上,只可惜魏国政权分散,饶遵、方承运和易高卓本是结拜兄弟,可只能共难不可共享福,朝行夕改政出多门,也许稍加时日便会一分为三,彼时也不足为惧。」 「吴国本是我心中首选,江南九州条件优越物产丰富。」嵇令颐在桌上点了点,修剪平整的指甲磕出「哒哒」的声音,「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 「蔺清昼宅心仁厚,礼贤下士,无论是军事、商贸、礼教均让人挑不出错来,如果他是下一任天子,百姓定能安居乐业,想来那时候崇覃山无论是出世还是归隐都能得到一方安定,我来来去去不过是为自己、为家人、为崇覃山所求一个安稳太平罢了。」 「所以群雄割据的局面早一日被打破,一匡天下的太平日子就能早一日到来,你想扶持一位明君上台?」叶汀舟坐直了身体,第一次发觉那个成日把自己泡在医书古籍里的少女心中似乎有更多丘壑。 他也依样学样蘸茶指点:「那即是如此,赵忱临虽与蔺清昼性情完全相反,可赵国与吴国如今的情状却相差无几,吴国毕竟与我们相隔数千里,为何不暂时先与赵王示好合作?」 嵇令颐犹犹豫豫地蹙起了眉:「说实话,按着之前的想法,我是定然不会选择赵忱临的,此人手腕强硬,表里不一,更有恶名在外,谁敢与虎谋皮?不怕成为下一个垫脚石?」 「不过?」叶汀舟凝望着她。 「不过今日才知赵忱临身患寒疾,他这病应该是小时候落下的,长久以往症状只会一次比一次兇勐反扑,来势汹汹,直到他最后抵挡不住的那一次。」嵇令颐压低嗓音,表情凝重。 「所以若是他在大业将成之前病入膏肓,这便是一块极好的垫脚石,他打下的天下最后也只能拱手让给吴国……」叶汀舟将案台上湿淋淋的地图抚掌抹开,「蔺清昼从未主动扩张,而赵忱临野心勃勃,赵国的进度怕是要快上不少。」 确实是最优解,每一句勾画出的前途都很诱人。 嵇令颐正要点头,赵忱临病时那副醉玉颓山的好皮囊在她眼前一晃而过。 她一窒:「可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是慌兮兮的。」 她抚了抚胸口,赵忱临那含笑唤出的「公主」二字的压迫感还萦绕在她周身:「直觉让我离他远点,最好别与他挂上干系。」 叶汀舟摇头:「大约由不得你,赵忱临今晚这一次次地抛出橄榄枝,想来是对你我还算满意,若是不知好歹不与他上同一条船,恐怕就要踏上死路一条了。」 他努力让话题轻松起来:「我见他今日特意找你,许是想探探你的虚实,若是你真能妙手回春,于他也有利。」 嵇令颐不知这是好是坏,只得嘆着气去摆弄药罐子表忠心。 「他那病究竟为何?」叶汀舟把桌子上的水渍擦得干干净净,追问了一句。 「没见过,不过如果是定期发作,我倒是在边境与西域交易时赏过类似的舞戏。」嵇令颐升起小炉子,听那水声「咕噜咕噜」地冒起泡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戏中那角儿未至结局便被病痛折磨致死,皆是福薄之人。」 * 那厢,赵忱临自嵇令颐一行人离开后就睁开了眼,身上已经慢慢恢復了体温,就像是过冬迎春的蝮蛇在长久封闭的冬眠后终于恢復了感知。 他浑身倦乏,稍一活动手脚便觉得哪哪都仿佛不是自己的,懒洋洋地一动不想动,可偏偏冷汗沾湿寝衣贴在身上格外不舒服,谁想刚唤了人进来备水就被阻止。 衡盏古板不开窍:「主公万万不可,方才孺人临走前再三强调针灸后不可沐浴,还望主公将就些。」 「你倒是听她的话。」赵忱临睡不着,坐起身子倚在床背上吩咐,「她方才在写些什么?拿过来我瞧瞧。」 衡盏立刻将案台上的几张纸递上,怕床头的夜明珠不够亮堂,还贴心地在一旁提灯照明。 白帽方灯灯火朗照,本是喜乐安宁的繁华宫灯却映出了几分宴席尽散的凉薄,光影重叠在赵忱临俊美秀逸的脸上,低头垂目时长睫微扫,当真是流光盈辉。可他面上苍白未褪,只有耳际不知为何绯色跳脱,生生勾勒出一丝摇曳的邪佞感。 「就只写了这些?」赵忱临百无聊赖地翻看完了嵇令颐默写的寒症古籍,她格外认真,从症状到方子一应俱全。 可是赵忱临并不承情,一扬手,欲将这一叠纸丢出去,临了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哼笑了一声吩咐道:「把炉子挪近些。」 衡盏立刻照做。 赵忱临居高临下地睨着那火烛旺盛的紫檀雕螭纹香炉,边上还有一角白色布料倖存,是那帕子被嵇令颐随手一扔后未全数进炉。 看着看着,心里那股无名之火又窜起来。 她那随心所欲焚帕离去的样子,与最后那一针时把帕子丢在他脸上有何区别? 赵忱临微微收紧下颌,冷着脸一张一张把手中纸丢进火炉中,看那火焰一次比一次跳得高,转眼间那叠纸就被烧得干干净净。 仿佛在与什么东西较劲似的,烧完后赵忱临心中那股郁结之气莫名消散了许多。 「主公,若是药方不对,那公主于您大业并无益处,属下愿为主公排忧解难。」衡盏盯着火炉中早已化成灰的纸屑说道。 赵忱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未置可否。 少顷,青麾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碗进来了。 「主公,人已送回去了。嵇孺人派人送来了安神汤,说是要您趁热饮下,以免针灸后风寒之邪侵犯机体。」 安静了几秒,赵忱临才「嗯」了一声。 衡盏让开,青麾上前将碗递上:「已试过毒,未曾发现——」 他的话还未说完,赵忱临看也不看,手腕一倾,表情淡然地将碗里的药一股脑倒入火炉中。 「呲」的一声,格外绵长。 那炉子终是被折腾得熄灭了,房内涌出一股浓重的药味。 衡盏以为主公这是下定决心要除去嵇令颐了,正要自告奋勇地开口,却被赵忱临打断。 「针灸尚可,人就先留着吧,等到本王哪天解了毒再杀不迟。」 「何况……」他将空碗搁在一旁,淡淡道,「谁知这毒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越是谨慎顾虑的人,一旦放下戒心就会更容易拿捏。」 第7章 翌日,高驰早早备了马车候在营地前,准备将嵇令颐一行人送去彰城将军府暂时安置。 马车上并没有赵忱临的位置,毕竟他向来事了拂衣去,这回殿下也见过了,高驰难以想出他还有什么理由滞留在蜀地。 可谁想到嵇令颐上车前居然碰到姗姗来迟的赵忱临。 他今日一身白色缠枝莲纹锦鹤氅,头髮也束得松散,整个人看起来淡薄如水,徒显几分病美人韵味的憔悴。 赵忱临一见嵇令颐就露出了个柔和的笑容:「昨夜多亏孺人相助,一觉睡醒身上爽利不少,想来与那碗安神汤脱不开干系。」 嵇令颐恭敬地伏了个万福,静等他的下文。 果然,下一句赵忱临就面向高驰解释道:「只不过这病去如抽丝,听闻针灸一般需七至十日为一个疗程……怕是要一同去将军府上叨扰几日了。」 高驰当然不会拒绝。 因着没有他的位置,赵忱临还是坐上他来时的马车,身后跟着一大串均是他那些搬家玩意儿。 走到半路,嵇令颐在自己的药铺前下了车,叶汀舟不放心她一人,坚持把偃刀留给她。 荷香本也想跟着她,被嵇令颐拒绝后隐忍地说了句:「小姐放心,奴婢定然帮您看好殿下,万不叫那高氏嫡女碰到殿下一根毫毛。」 嵇令颐:……倒也不是这意思。 荷香说这话时赵忱临的马车就在身后,嵇令颐隐约听到了空气中传来极淡的一声轻笑,可抬眼望去时笭帘分明纹丝不动,赵忱临好好地坐在马车内。 「青麾,你也跟着孺人去取药。」她盯得久了,帘后终于传出幽幽声音,「毕竟孺人是为了本王才如此辛苦。」 「是。」青麾抬头瞧了眼牌匾上的「愿无疾」三字,跟着嵇令颐进了药铺。 一进门,小药童习惯地招唿了一声,可一抬脑瓜子瞧见是嵇令颐表情瞬间生动了起来。 「姊姊来啦!」 嵇令颐笑起来,熟稔地帮衬着铺子里检查药方子,她手脚伶俐,称重煎药样样在行,可是很快就被小药童推着坐在一旁休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没有让姊姊干活的道理,小瓜现在已经可以独立审方子了。」 「好,那姊姊给自己拿药。」嵇令颐没忘记自己的正事,抽出桑皮纸开始包药。 她还谨记着赵忱临答应的「钱不是问题」,理直气壮地取了好些温补的贵重药材强买强卖。 补益的、祛寒的、芳香化湿的、理气理血、补养安神…… 青麾人高马大地紧跟在嵇令颐身后,两只眼睛瞪得像个铜铃,硬是一眨不敢眨,拼了老命把那些晦涩难懂的药材死记硬背下来,生怕一个不留神嵇令颐就浑水摸鱼进去了什么「见血封喉」之类的毒药。 他在那儿痛苦地记忆,正值要紧处,身后被人火急火燎地撞了一头,来人也顾不得被青麾那一声精壮腱子肉磕痛了,只大声喊着: 「大夫快先给我家看看!我家老太太前几日说吃东西尝不出味道来,今儿突然眼睛闭不上了!」 「来这儿的哪个不是治病救人的急事,怎就你家来了便可插队——」 前头好不容易排到的大娘被推搡烦了,扭头就骂,可待一看清来人是谢家小厮后立刻噤声。 谢家以农起家,原本只是闲田富余,后来将田地租给他人,自己则抽成收租。 高驰刚入彰城时谢家便奉上了私田徵收的存粮以示衷心,助力高驰在蜀地站稳了脚跟,从此谢家地位日渐稳固。 这一次站队让谢家尝到甜头,又凭藉着高驰的信赖将谢家长子谢净易推上了地方税官的位置,税租相通,又搞出一系列田税、丁税,在彰城唿风唤雨,好不威风。 人人都知道谢家背后有高驰作为靠山,更知高驰迟早要反,自立为王,这脱衣带水的关系,谁敢去惹? 那谢家小厮见原本吵吵闹闹的药铺此刻像是漏气的气球,半句话不敢放,这才满意。 他掸了掸衣服,将背后那个硕大的「谢」字在众人面前显摆了一番,这才大摇大摆地挤到最前面,一指小瓜:「还不速速让你师傅跟我走?」 小瓜讷讷道:「王叔去给石家二郎换药了。」 这一句不说还好,一说小厮便臭了脸:「石家?破落户而已,这彰城自从有了谢字便再无石字,还以为是从前呢?」 他越说越趾高气扬:「谢家跟着高将军那叫风雨同舟,那石家效忠于旧主,石家二郎的腿还是与高将军对峙时受的伤,居然还有脸面留在彰城?……啊对了,是石家没落后无处可去了是吧哈哈哈。」 一朝天子一朝臣,无人敢反驳。 那谢家小厮洋洋得意了一番:「还不快去把你师傅叫回来?懂不懂事?」 小瓜才十四岁,最是热血上头的年纪,当即梗着脖子:「王叔说医者面前无高低贵贱,既是石家先请就医,那就该按规矩来。」 小厮怪笑一声,挥手就将柜檯上包到一半的药材甩到地上。 「偃刀!」嵇令颐厉声喝道。 她话音刚落,偃刀已经将人反扣住臂膀死死压在檯面上了。 那些药材被青麾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一部分,而剩余来不及接住的则混作一堆洒落在地。 「什么人?居然敢对我动手,我可是老太太身边的——」小厮挣扎了几下发现挣脱不开当即大怒。 「你问是什么人?」嵇令颐莲步轻移,慢悠悠地绕到他面前,「是赵王的人,你说有资格教你规矩吗?」 「赵王?」小厮像是一只被按住壳的螃蟹,张牙舞爪道,「哪个赵王?」 嵇令颐连连冷笑,反问道:「你说哪个赵王?」 过于激亢的心情稍稍平復,小厮终于能动一动他那目中无人的大脑,待辨出嵇令颐的话后顿时如遭雷噼。 青麾将地上混杂的药尽量捡起,嵇令颐一边挑拣一边嘲讽:「听闻谢老太太寿宴时还专程千里迢迢去赵国请赵王赏面,前后一共去了七次才将人请来。怎么,谢府贵人多忘事,前脚几顾茅庐,后脚便连谁是赵王都不记得了?」 那小厮没见过嵇令颐,可见她面纱外的容貌已是秀丽莹光,即使身着常服也掩盖不住绰约惊艷的姿色。 他在人堆里长大,惯会察言观色,深知人的气质是装不出来的,起码嵇令颐瞧着就是明珠生曼的大家小姐,而她身边两个侍卫均气度不凡,想来的确很有可能大有来头。 「至于你扔在地上的,是赵王的药。」嵇令颐语气平静地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像是一把大锤子将人砸得眼冒金星,小厮浑身发软,背上冷汗直冒,几乎挨不住柜檯径直就要软到地上去。 他哆哆嗦嗦地认错:「是奴才狗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赵王,贵人……贵人恕罪……奴,奴才只因老太太病重,过于忧心,这才失了分寸。」 见嵇令颐并无反应,他心下更加惶恐,想到赵忱临那一桩桩狠辣手段的「好事」,更是两股战战。偃刀一放开他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起了头。 「赵王也不是什么阎王罗剎,既然是救人心切倒也可以理解。」嵇令颐见小厮额头上已经浮起了一个肿块,换了口风,「只不过赵王的药……」 小厮简直要涕泪纵横了,忙不迭道:「自然应由谢家赔礼道歉。」 「并非此意,赵王今日来药铺一则是为了抓些滋补药物,二则是为了造福蜀地百姓,自掏腰包购置一些风寒、疳疾、跌打损伤等日常病痛的药,以供百姓免费领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嵇令颐算盘打得极好:「谢家若是能有此份心意,想来今日这事在赵王心里也不值一提了。」 青麾咽了咽口水,觑了她一眼。 他一开始还不清楚嵇令颐自曝身份时没有搬出殿下而是搬出主公是为何,原来这盘棋下到这儿来了。 小厮显然有些为难,这是笔大买卖,他哪有那个资格应下此事? 「此事奴才做不了主,还得回谢府请老太太定夺。」 「行,那就一同去谢府吧。」嵇令颐重新包好了药交给青麾,「你先带药回去交给赵王。」 「贵人要去谢府?」 「孺人何意?」 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嵇令颐朝小瓜看了眼,小瓜立刻将一个方形竹篮递给了她。 她微微一笑:「没听见谢老太太身子不适?赵王心性淳厚,向来不做见死不救之事,若是在场定然会命我施以援手。」 两人:……心性淳厚? 嵇令颐拎着那个沉甸甸的竹篮子,催促道:「还不快带路?老太太大约是中风面瘫,需尽早诊治。」 小厮犹豫了一番,显然是不太相信这乱世还有女医官的存在。 男人都不干了,女人怎么可能干得好? 可他刚才已经冲撞了贵人,此刻心里再有疑虑都不敢表露出一分一毫,只得听话将人先领回去。 「孺人!」青麾见嵇令颐往外走,在身后着急地喊了一声,「主公命属下跟着您。」 「是命你跟着我取药,现在药取到了,自然是赵王身体更重要。」嵇令颐一指小厮,「青麾,你还没人家对主子上心!」 青麾噎住。 「小瓜,记得忙好后去将军府送帐单。」嵇令颐比了个手势—— 切记嘴甜手硬,赵王是块肥肉,可多宰点。 第8章 高府宽阔辉煌,即使是那五间佔地的红漆大门也比旁人更气派些,明明是一样的白墙黑瓦,偏生要比周边高上两尺,飞檐上双龙腾空,寓意「青云直上,压人一头」。 嵇令颐瞧了眼门匾上黑底金漆的「谢宅」二字,跟着小厮进了府邸。 一进门才知谢府在外还是「低调」了的,内里雕樑画栋、层楼叠榭,无一不是玉堂富贵。 「陈大,怎得是个新面孔?」一位老嬷嬷急忙迎出来,见到嵇令颐和偃刀时眼神老辣地快速上下扫了扫,「王大夫呢?」 小厮陈大三言两语快速解释了一番。 老嬷嬷一开始还满脸愤懑,可一听到「赵王」二字态度立刻大转,陪着笑一步三回头地将嵇令颐往正厅引。 「原来是贵人,赵王殿下此番来彰城也不事先知会一声,谢府本当做东好好招待,哪里能让贵人亲自登门。」 「嬷嬷这是要将我等领去哪儿?」嵇令颐停下脚步,「此番上门是听闻老太太身体不适急需求医,故特来面诊。」 老嬷嬷一愣:「贵人会医术?」 她方才听陈大提及时还不以为意,医者大多已至不惑之年,更需要熟读古籍并多年实践积累经验。况且这种抛头露面的营生从来都是男子的专属,从未听过哪家娇女不学琴棋书画而去学这种苦差事的。 她见嵇令颐容色清绝,姿形秀丽宛若林下堆雪,又听陈大说她能为赵王择药诊治,只当嵇令颐是凭美色得宠,而所传的什么医术也不过是赵王恩宠兴起之时哄美人开心的话术罢了。 小孩子过家家,过到老太太身上来了? 老嬷嬷心中难免轻视,可到底念着嵇令颐挂着赵王的名头,也不敢过于放肆,面上仍是恭恭敬敬的模样说道:「谢过赵王,贵人这边请。」 她一边将嵇令颐往老太太房内引,一边给陈大递了个眼色—— 还不快再去请大夫!真以为女人能顶什么用? 陈大马不停蹄地往外赶。 嵇令颐还未踏进谢老太太的主院便听到一片热闹声响,她微微皱起眉,看到院内一大群身着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围着几个火盆子在边上跳大神,互相饮了水后含在嘴里漱几回,而后以嘴渡给下一人,直至一圈轮完后喷在地上。 嵇令颐:大开眼界。 一群丫鬟在一旁候着添茶倒水,嬷嬷更是客客气气地分了赏银下去,招唿丫鬟引「大仙」稍作休整。 而进了主屋,迎面居然全是列祖列尊的神仙菩萨,或是慈眉善目或是金刚怒视,沿墙一圈将人围在中间,面前香烛火油祭品供祀,还有和尚班子在一旁敲着木鱼低吟念经。 至于那谢老太太,层层吵闹折腾之下,卧在里屋休息。 她半张脸的皱纹完全消失,不能皱额蹙眉,眼睛无法闭合,眼球定定地向上外方转动。 身旁有丫鬟在伺候她喝水,可是谢老太太口角下垂,一露齿面部歪斜更为明显,那水有大半都混着口涎流了下来。 嵇令颐上前接过帕子为老太太擦了擦嘴角,她进来前已有下人通报过,老太太虽然急性面瘫,可脑子还是清楚的,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她沖老太太莞尔一笑,而后自如地把了个脉,又取过丫鬟的汤勺轻轻压住老太太的舌头看了眼舌苔,心里有了定数。 嵇令颐刚打开自己的竹篮子,门口就有人边行疾步边大声吆喝: 「老太太定是没有按我的方子好好服用,这中风面瘫的人我治过不止一例,喝十日麻黄附子细辛汤便可痊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胡大夫,可是我家老太太瞧着一日比一日更严重了。」陈大去而復返,进门时发现嵇令颐已开始点艾了。 「贵人不如先在一旁喝口茶,待胡大夫诊个脉象。」嬷嬷一见胡大夫被请来了终于松了口气。 那胡大夫一见嵇令颐一介女流熏艾焚刮板便摇起了头:「难怪老太太的身体一直不见好,嬷嬷不按照药方,倒是请一些乱世中浑水摸鱼的角儿来骗钱。」 嬷嬷自己不敢对嵇令颐露出轻视之色,可藉由专业人士之口便不是她的错了,闻言只不痛不痒地阻拦了句: 「休得胡言,贵人奉赵王的命前来探望……啊,贵人别在意,胡大夫为人较真,不是对您有意见。」 「胡大夫此前一共收受了多少银子?」嵇令颐于老太太眉上额部、颧部及颊部投拔火罐,房间里渐渐瀰漫出艾草清香的气息。 「何意?」胡大夫那鬍子一跳一跳的。 嵇令颐回头瞧了他一眼,含笑道:「打听打听乱世中浑水摸鱼骗钱的市价。」 胡大夫一听便急了眼,彰城的大夫大多跟着高驰的军队充了公,民间赤脚医生本就没几个,他一跃成为了谢家的半个专属郎中,这么大一棵摇钱树,怎么能容忍一介女流的质疑。 他口气不善:「贵人年岁还小,跟着赵王怕是没见过人间疾苦,那哄人的枕边话可别真当了真,这种人命关天的事可不由着一个女儿家当儿戏。」 「一个女儿家。」嵇令颐恍然大悟,「原是这个原因。」 胡大夫冷哼一声,大概是觉得不跟头髮长见识短的女子一般见识,点到为止即可,便站到她身边示意她让开位置。 嵇令颐不动。 「贵人……」嬷嬷在一旁陪笑催促,显然也是不相信她的。 嵇令颐控制着火罐提问道:「胡大夫如此瞧不起女子医官,想来一定是能力出众了……那您说老太太这病您为何开麻黄附子细辛汤?」 「这都不懂?」胡大夫不耐烦,「医书上认为面瘫因劳作过度,正气不足、歪斜侵袭,风寒风热侵袭面部经络而致口目歪斜,麻黄附子细辛汤可祛风散寒通络。」 「不全。」嵇令颐脱口而出,摇头嘆息恍若恨铁不成钢的夫子,「这把岁数了还只会死板背书。」 她声音清亮:「此病病因有四种:胡大夫说的是风寒阻络型,可此外还有风热阻络型、风痰阻络型和气虚血瘀型,此三种应分别服用大秦艽汤、牵正散和补阳还五汤。」 胡大夫那跳到喉咙口的回怼话术一窒,突然哑口无言。 「谢老太太舌尖红赤,舌苔薄白干,此乃风热所致,您给她日日灌风寒补药,可真是阎罗在世了。」嵇令颐取出毫针轻刺耳穴,嘴上功夫一点也不受影响。 「你……」 「况且药只是辅助,用针灸浅刺耳尖或是大椎放血泄热,抑或是配合艾灸、火针、拔罐治疗,不出一月便能完全恢復……啊,胡大夫不用此法是不会吗?怎的生为一个堂堂男儿连这种事都比不过一介女流啊?」 「我……」 「银子真好赚。」嵇令颐阴阳怪气了一句,「只恨女人家没长那几两肉,就是比不过。」 「你血口喷人!有这本事你倒是让老太太好起来啊。」胡大夫脸涨得通红,也顾不得嵇令颐是请来的「贵人」,张口便驳斥。 「嬷嬷,先前给了胡大夫多少银子,若是我能让老太太闭目皱眉……」嵇令颐开始要价。 「自然!自然!」嬷嬷惊疑不定,可见那胡大夫面红耳赤恼羞成怒的样子,似乎这贵人还真学过一两招? 嵇令颐得了承诺不再言语,她用毫针分次做筋结病灶针刺治疗,于二腹筋结点、颊车点、上唇筋结点和降口角肌结点分别落针,而后用牛角刮板轮转拨筋按摩。 她做这事分外沉静细緻,那嬷嬷睁大了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看,见老太太的嘴角似乎真的放松柔和了下来,不再持续流涎。 「红丫头,快照着贵人的方子去煮药!」嬷嬷喜上眉梢,那恭维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往外蹦,「贵人,您说的那个什么大秦艽汤……」 嵇令颐接过一旁的纸笔,快速写完了方子,并在最后落了名字:「去『愿无疾』,见了我这方子便可直接拿药,无需付银两。」 那嬷嬷一愣,又听嵇令颐补上一句:「那药铺是赵王赐给我的。」 ??! 这一句听得陈大差点哭出声来……感情他今儿在药铺里大炫威风是在老虎嘴里拔牙,这一遭差点没把他的脑袋砍下来折在里头。 一群人这下再也不敢放肆,见嵇令颐话里话外全是与赵王如此熟稔,只觉得往后再去那药铺定要谨慎小心,笑脸相迎。 陈大见风向急转,更是连忙把嵇令颐之前说的「自掏腰包供百姓免费取用」一事如实告知,本想着先与嬷嬷通个底气,可没想到老太太先有了反应。 老太太身体虚弱,可还是颤颤巍巍地抬了抬手,似乎想要搭上嵇令颐的手臂。 她试了第二次才被嬷嬷眼尖发现,立刻惊喜地呜呜哭喊了两声「老太太!」 谢老太太将那枯树般的手颤抖着搁在嵇令颐手臂上,又被嵇令颐轻柔地握住。 老太太喉咙口发出了几声含煳不清的叫声,似乎含着痰。 而嵇令颐听懂了,微微一笑,直接应下:「那就谢谢老太太菩萨心肠为民造福……想来赵王知道此事也会在高将军面前多美言几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她感知到老太太似乎吃力地拍了拍她的腕子,压低了声音补充道: 「赵王此番前来其实是有一桩大生意与谢老太太相谈,只不过事务繁多又惊闻老太太身体欠佳,故派妾身前来探望。」 见老太太眼里露出当家把手的精光,嵇令颐又安抚了一句: 「不急,我会每日前来为老太太做诊治护理,直到老太太贵体安康后再谈不迟。」 …… 嵇令颐被谢府的人毕恭毕敬地送出来时青麾才刚回来,他脸上有些微沮丧之色,大约是被赵忱临斥责了一顿。 「孺人这么快就出来了?」他还想打听点消息。 「嗯,明日再来。」嵇令颐坐上马车,素手一撩便落下了笭帘。 马车慢悠悠地动起来,她的心绪也跟着慢慢飘远…… 鱼饵放下了,大鱼焉会迟到? 第9章 一回到高府,那马车的车闸还未完全停下,荷香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趴窗户与嵇令颐通消息。 她明显兴奋极了,脸蛋红扑扑的:「殿下在耦花亭那儿与赵王等人喝茶,没有女眷!」 嵇令颐下马车的脚步一缓,啼笑皆非地望了荷香一眼,低声道:「傻丫头。」 两人往高府里走,穿过中轴对称的小穿堂,又沿着曲水流觞的游廊一路赏完了环山绕水的花木园子,直到眼前豁然开朗才见翘脚碧瓦的耦花亭,竹帘随风飘动,纵目眺望之时隐约可见亭内人影攒动。 「小姐,今甫一入府便听闻那高家嫡女高凝梦临时去了山中寺庙祈福,半月后才会回来。」荷香语气中都是藏不住的高兴,眉飞色舞道,「我听那些下人的意思,大约是高小姐瞧不上殿下,觉得殿下现在无兵无权,能不能活着回到王都都是个问题,所以不想把自己赔进去。」 荷香兴高采烈:「那高将军听闻高小姐要出去半月,虽然在殿下面前未表示什么,可听说一回到后院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小姐,早有传闻说高家嫡女是将军掌上明珠,宠得很,这高小姐自己不愿嫁,高将军定然也不会勉强,我看殿下和高小姐这段婚事成不成还未有定数呢。」 「是吗?」嵇令颐的脚步慢下来,与荷香两人站在游廊尽头,并未入亭子。 她微微伸展肩颈,极力远眺,宛如一只昂起修长脖颈的白天鹅欲乘风而起。荷香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嵇令颐并没有在看亭内众生,而似乎是想透过这四角方正的庭院飞到外头广阔的天地中去。 「殿下的婚事,必成。」嵇令颐声线沉稳,情绪淡然,辨不出多大起伏。 「为何?」荷香的笑戛然而止,那股欢天喜地的兴奋劲立刻褪得干干净净。 她还未等到嵇令颐的回答,身后就传来钗环玉石叮噹响,还伴随着一声轻柔的疑问「前头是哪家贵客?」 嵇令颐转过身来,见到来人穿着桔色半绣橦布曲裾袍和古意帛氎晕锦木兰裙,披了一件马鬃绣片金女披,髮髻高耸,精緻的云鬓里点缀插着填丝云石簪,一双灵秀的含情目脉脉注视着她,似有茫然。 「二小姐。」嵇令颐盈盈笑着唤了声。 那高家二小姐高惜菱被身边丫鬟一提醒才恍悟,连连万福道:「原来是孺人,我是说府内何时有了这样天仙般夭桃秾李的女子,是惜菱消息不灵。」 嵇令颐回礼一福,见高惜菱身边的丫鬟提着黄花梨食盒,隐隐还散发出一些香甜气息,大约是刚烤出来的酥脆点心,还热腾腾的。 她明白了高驰的意思,侧身让出路来:「二小姐周到贴心,将军在亭内品茶,配一点茶点小吃正正好。」 高惜菱有些忐忑,绞着帕子声若蚊吶:「惜菱笨手笨脚,这点心也不知合不合胃口,孺人若是不嫌弃,可一同去亭子里尝尝。」 嵇令颐不凑那热闹,更不想在这种场合当电灯泡,笑着婉拒:「我嫌闷,好不容易才寻了个藉口跑出来透透气,二小姐可饶了我。」 高惜菱也不强求,温声细语地告辞,往亭子那儿走去。 荷香一直等到这一行人离开,才咬着嵇令颐的耳朵愤愤不平:「高将军的女儿可真多!」 嵇令颐嘆了口气,安抚地摸了摸荷香气的圆鼓鼓的脸。 她知道荷香是盼着叶汀舟如先前一样洁身自好身边无人,待事情终了后她与叶汀舟还能如从前一般过上那安稳默契的日子,也许水到渠成后便能结为连理。 荷香也知道她性子执拗,就像她的娘亲得知枕边人是天子后宁可一刀两断也不愿入宫为妃一样,她的心上人若是另娶妻妾,她也会就此长别,再无可能。 可是人世间哪有这万般皆如意的日子,叶汀舟套着这身「皇子」的壳必然会娶妻,并且还会一个接一个地娶,这蜀地的、赵国的、魏国的、吴国的……嫡女不愿就庶女,活泼的不肯就选听话的……哪家不想给他塞女儿绑定皇亲国戚的地位? 叶汀舟是这乱世中的一颗棋子,那些女子何尝不是? 嵇令颐向来认为自己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洒脱之人,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伯日孟晓说裙宜二五一似以丝宜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又不是只有风花雪月,她与叶汀舟风雨同舟,如果能一起促成天下太平,也算是一段良缘。 「孺人万福,主公请您把个平安脉。」衡盏不知道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利落地行了个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针灸后不宜吹风受寒,赵王怎的病还未好就往人堆里钻?」嵇令颐猜到赵忱临大约是想过问谢家的事,这整个彰城就没有他不清楚的事。 衡盏像个哑巴似的执拗地把她往亭子里带。 躲都躲不过……烦死了。 嵇令颐抬手撩开竹帘,第一眼就瞧见高惜菱羞红了脸跪坐在叶汀舟身后侧,那食盒内果然是香甜酥脆的糕点,另外还有一小碗莲子汤,单单只有叶汀舟面前放着,像是蕴含着一种隐秘的情意。 高惜菱本微微凑近了叶汀舟,将那盘松子穰往叶汀舟面前摆,见嵇令颐突然进来,立刻慌得像是做错了什么事般快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那精緻刺绣的琵琶袖惊慌失措收回之时扫过莲子汤,「哐当」一声便带翻了。 汤水洒到了叶汀舟的外袍上,叶汀舟本人还未出声,高惜菱已然红了眼睛,楚楚可怜地跪伏在地上连声告罪。 「无碍,换件衣裳便可,二小姐快请起。」叶汀舟抖落了衣袍上的几颗莲子,又弯下腰伸手去扶她。 高惜菱垂着头被扶起,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伸手就用袖子徒劳地擦拭了两下,将叶汀舟身上那块水渍晕的更开。叶汀舟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两人过于亲昵的举动,高惜菱这才如梦初醒般「腾腾腾」往后退开几步,脸上红晕一片。 「是我昏了头了……」高惜菱嘴唇翕动,似乎是羞愧极了用另一边袖子挡了挡脸,「殿下宽恕,惜菱带您去换身衣裳吧。」 叶汀舟摆摆手只道没事,回身才发现嵇令颐站在帘子旁,改口道:「令颐陪我去换身衣裳即可。」 「诶——孺人是来给赵王把脉的,殿下要是今儿不由着小女赔礼道歉,她怕是夜里都辗转难眠。」高驰出声阻拦,沖高惜菱抬了抬下巴,「笨手笨脚的,还不快领殿下前去更衣。」 叶汀舟微微拧了拧眉,少顷又松开,冲着嵇令颐温声道:「那你坐一会,我换身衣裳稍后就来。对了,我位置上有一碗糖蒸酥酪,知道你爱吃,特意给你留着。」 嵇令颐垂首应了。 叶汀舟与高惜菱暂时离开,嵇令颐没有动那碗如凝糕般剔透的糖蒸酥酪,而是站至赵忱临身边平常问道:「赵王今日能乘风饮茶,想来身上是大好了?」 赵忱临嘆了口气,将袖子一卷伸出手腕靠在桌面上,而后往高驰那瞥了一眼怨道:「高将军盛情难却非要本王一同饮茶,这下好了,被孺人责难了。」 高驰在一旁哈哈大笑。 嵇令颐取了帕子盖在赵忱临手腕上,三指搭上凝神触诊。 赵忱临感知到手腕上传来一点温度,即便是隔着帕子也清晰敏感,他转过头垂着眼帘凝视着她,不知道是为了让高驰开心还是别有深意说给嵇令颐听的,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句: 「殿下原来喜欢的都是一类女子,无论是孺人还是二小姐,瞧着都是我见犹怜的……天定良缘,大小姐为民祈福,许是这缘分该是二小姐的。」 高驰今日对高惜菱的表现确实满意,宝贝嫡女不愿,可谁想到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庶女突然站了出来,藉由更衣还能在叶汀舟脑海里留下点印象……若是高惜菱能替嫁,结果也是一样的。 他当即瞥了嵇令颐一眼,点头说:「只要殿下喜欢,那就是最好的。」 「不错。」嵇令颐出声,见高驰和赵忱临都望向她才不急不忙道,「赵王恢復得很好,针灸不用十日,五日便可。」 「劳烦孺人。」赵忱临一手支着太阳穴,好整以暇地瞧着她,见嵇令颐公事公办地诊完脉便要收回帕子,突然出手如电一把按住了那块帕子。 「又要扔?」他的语气听起来微微有些冷,「孺人这么多帕子?」 嵇令颐一时没懂他的意思,赵忱临已经将帕子收了起来,表情淡淡:「既然日日要诊,这帕子便留在本王这里,省的什么阿猫阿狗都与本王混用一块帕子。」 嵇令颐莫名其妙被他收了一块帕子,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可是念在那帕子不过是最普通的素帕,且这种世家贵族都有点什么洁癖之类的臭毛病,最后也没多说些什么。 高驰倒是开始借题发挥:「我早说了,你要是身边有个可心的,哪会连块帕子都拿不出来,还要问医官要一块白布。」 「怎么。」赵忱临面上毫无波澜,「将军刚刚为二小姐和殿下牵了线,不够过瘾,还要为本王推荐一二?」 「谁给你牵线,白糟蹋。」高驰哼了一声,「谁不知道赵王多年洁身自好,身边别说是姬妾,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赵府跟个和尚庙似的。」 他吹了吹茶叶说道:「去年那按察使司给你送了一对双舞姬,听闻是对国色天香风情万种的异域姐妹花,可你后脚就将人斩了,可当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按察使司收受贿赂被抄家,舞姬不过是谋求私利用的美人计。」赵忱临说起那两位红颜薄命的美人时兴致缺缺,「既知对方别有所图,怎会纵容沉沦?」 高驰惋惜:「所以后来大家都知,对付你这种人,美人计大约是最没用的。」 嵇令颐把完脉后起身离开坐回刚才叶汀舟的位置边上,赵忱临感知到她起身时莲绫荷叶裙盪开的一点微风,隐约还有一丝艾叶的清香,沁人心脾。 「是啊。」他说,「美人计是最没用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第10章 叶汀舟回来时换了一套暗粉漳缎方袱长袍,他鲜少穿这种鲜艷的颜色,高惜菱跟在他身后,脸颊飞红,两人看起来相谈甚欢。 高惜菱进亭子时叶汀舟贴心地为她掀开了竹帘,换来她含羞带怯的一眼。 两人进来后,见嵇令颐坐在叶汀舟的位置上,高惜菱这才如梦初醒般褪去了小女儿娇态的笑容,咬着下唇往后退了两步。 高驰往嵇令颐那儿瞥了一眼,嵇令颐全当作没看见。 叶汀舟倒是没留意那些小动作,自如地在嵇令颐身边坐下后,见她根本没动糖蒸酥酪,有些诧异。 他柔声询问了一句:「怎么没吃?没胃口吗?」 嵇令颐还未开口,高惜菱已经接上了腔,自责道:「定是惜菱手艺不精,孺人这才不爱吃。」 嵇令颐:……这二小姐怎么戏那么多啊? 争风吃醋,费尽心思,最后不过也只是为了一个男子罢了。 无聊透顶。 她没心情跟高惜菱扯白,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把要事说清,便顺着话题露出了泫然欲泣的神情。 她说哭就哭,眼角迅速蔓延出粉意,随着眼眶中越发蓄不住的泪逐渐变红,在莹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不就是演戏吗?谁不会啊。 嵇令颐肩膀微动,可是一句声响都没发出来,在众人看过来之时只微微低下头,调整了一个绝佳的角度。 无论是高驰还是赵忱临都只能看到她低头前雾气蒙蒙的眼睛中迅速落下的泪,在脸上擦过一道湿漉漉的痕迹,而后便是浓密的睫毛颤抖着掩盖住了瞳仁,桌面上陆续晕开了几点泪。 空气中安静了一瞬。 高惜菱显然也没想到嵇令颐一说就哭,一时哽住。 可嵇令颐下一秒便把那碗糖蒸酥酪往高驰那儿推过去,埋着头含着梨花带雨的哭腔解释道: 「并非是二小姐做的不好吃,相反是太令人食指大动了……让妾身不由得想起今日去药铺时见到的芸芸百姓,他们或许这辈子也尝不到这等美味,日日都为那几斗米挣扎。」 这话题突然从疑似两女争一夫的争宠戏码变成了百姓民生的社会话题。 高惜菱腹中打好的那一堆草稿立刻被烧成了灰烬,只呆呆地盯着嵇令颐。 嵇令颐整理了下衣裙,拢袖躬身,对着高驰一揖到底,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 她生的容色绝丽,身着素衣轻减首饰也盖不住那出色的眉眼带给人的冲击,现下泪痕未消、瞳仁如被水洗过更显出那如新月生晕般的风华。 她说得情真意切:「将军,二小姐与殿下有缘,那蜀地就是妾身的故乡。今日在药铺见那些百姓为生计奔波,药材紧缺后价格水涨船高,多少人生生熬到病死……妾身实在不忍,这才在将军面前失态。」 嵇令颐轻轻吸了下鼻子,露出了个破碎的笑容:「赵王想必也是如此,这才派青麾在药铺购置了大量日常药品,以供百姓免费试用,以解劳苦。」 高驰听到这儿惊讶地看了赵忱临一眼,大约是没想到这位黑心肠会干出这种大公无私的事来。 而赵忱临桌前的茶水已经冷了,他似乎根本就不是来喝茶的,而是静静地盯着嵇令颐,那探寻的凌厉视线几乎能把人魂魄摄走。 嵇令颐心态极稳,红着眼睛湿漉漉地与他对视,感恩道:「赵王高风亮节,这些事都不做宣传,妾身感念这等清亮风节才嘴碎了几句,谁想谢家也深感同意,已答应了追随赵王的脚步,同样为民造福。」 赵忱临那漆黑的瞳仁只倒映出她一人,沉寂得过于让人不安,可是嵇令颐一直大大方方地与他坦然对视,脸上的敬仰之情分毫不少。 半晌,他终于说话了。 「举手之劳。」赵忱临说这话时还紧紧盯着她,只是唇边浮起了个淡淡的笑,如琼枝玉树。 高驰这下真的大为吃惊,他没想到这次与赵忱临的关系能拉近这么大一步,以至于赵忱临还在为蜀地的百姓着想。 「将军,只是妾身觉得,这种方式到底是治根不治本。」嵇令颐得了赵忱临那句肯定后立刻过河拆桥地不再搭理他,而是专心与高驰说话。 「妾身想着,百姓缺药,军营中刀剑无眼,只会更缺。眼下各方蠢蠢欲动,未来战事频繁,将军应该早做打算。」 「接着说。」高驰转向她正色道。 嵇令颐欲言又止,往边上看了一眼。 高驰顿悟,沉声道:「惜菱今日辛苦了,先回后院去歇着吧。」 高惜菱心有不甘,可眼下嵇令颐在一本正经地谈正事,爹爹从来不与她们说军中事务,她也不好手脚过长,只能行了个礼后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离开时,她还斜着眼睨了嵇令颐一眼,只见对方背嵴挺直,亭亭玉立。 其余人等也散得干干净净,嵇令颐这才往下说。 「蜀地地势极佳,可同时环境闭塞,蜀地内土地不算特别肥沃,对外作战时物资运输也非常困难。相反,魏国盈车嘉穗、岁丰年稔,若是魏国有一日与将军开战,切断两地农贸路线,这便是温水煮青蛙。」 她野心极大:「可若是魏国被将军咬下一块,形式便又不同了……将军总不会甘愿一辈子不出蜀吧?」 「现下各地保持着表面上的相安无事,谁做这齣头鸟,谁就是众矢之的,其余人等均可藉由平叛之由对付蜀地,我如何啃下魏国?」高驰失了兴趣,只觉得到底是女人,只会那些纸上谈兵的东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并非万事都需要通过武力解决,若是将军信得过,妾身有一法子可不费一兵一卒分裂魏国。」 高驰饮茶的动作一顿,望向她去。 * 高惜菱对她的敌意很快消散了,因为她发现嵇令颐最近早出晚归,别说夜里宿在叶汀舟房内争宠,就是连人影都瞧不见几次。 每次回来不是去见高驰,在她爹爹书房里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就是脚步匆匆地去赵王院内为其针灸熬药,时长不定。 他爹爹看向嵇令颐的神色一日日缓和了起来,高惜菱有一次去书房请安,谁知被门口侍卫拦下,一板一眼地通知她里头「孺人与将军有要事商谈。」 她生生在风口吹了许久,站到腿脚酸麻才听见书房内传来动静,嵇令颐出来时她爹爹居然还步行送了她了几步,两人谈笑风生。 而另一边赵王许是身子一日日好起来了,对嵇令颐的医术颇为满意,听闻嵇令颐向赵王讨要锦旗,赵王这个性情古怪谁也请不动的大佛还真有求必应,亲手题字「妙手回春」,那银钩虿尾遒劲有力的锦旗现在正挂在「愿无疾」的堂口呢。 赵王坐镇,嵇令颐那「神医」的名声立刻不胫而走,现在人人都道那药铺与赵王的关系拖泥带水,偏生嵇令颐还联合谢家一起造福百姓,顿时名声鹊起。 至于叶汀舟,更不用说了,嵇令颐这个侍妾天天不想着侍奉左右还成日抛头露面,而殿下居然也从不管束她。 高惜菱有一次好不容易寻着机会与叶汀舟说上两句话,可提及嵇令颐殿下便是一副「她自有她的道理」的信赖表情,听话得好像她才是主子。 这一个两个,也不知道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高惜菱预备好的那一肚子家宅心机计策一样也用不上,仿佛对着空气砸了一拳,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嵇令颐确实忙,她手上现在有一百亩地,均是乱世后荒废的农田,杂草丛生。 高驰手上光有田地,可是没人种,也缺粮少药,嵇令颐承诺一年内将会让亩产回到乱世前的247每市斤,并且保证会充盈蜀地人口。 那日嵇令颐话只说了一半,高驰许是对赵忱临抱有戒心,未等嵇令颐道出法子便应承了她要土地的要求,并且当即下了令让谢家长子谢净易对这几块「试验田」免徵税收。 反正地空着也是空着,她夸下海口,高驰便给她这个机会。 嵇令颐连日奔赴谢家为老太太拔罐拨筋,对于老太太喝的大秦艽汤药更是亲力亲为。老太太幸亏平日注重身体保养,底子不错,而谢家更是格外上心,当初一发现不对立刻就医,这才让老太太恢復了个七八成。 「贵人操劳,老身此番全仰仗殿下和将军关照。」老太太半倚在贵妃榻上,已经能流畅说话了,「此前听贵人提及有一桩大买卖要与谢家合作,老身一直记在心里,今日问问。」 嵇令颐将牛角罐收回竹篮子里,开门见山:「听闻谢家有一支经验丰富的商队,与魏国贸易往来相当频繁。」 老太太不言不语,鹰隼般的目光紧盯着她。 嵇令颐笑笑:「老太太多虑了,是妾身在为赵王治病时偶尔试出了一个方子,其中有一味药在蜀地千金难寻,可是在魏国却能买到,实在是魏国风调雨顺,气候适宜的缘故。」 老太太那肩膀这才松了些,搭腔道:「原是贵人要顺带货物,一句话的事情,先头说什么大生意,倒把老身唬了一跳。」 「的确是大生意。」嵇令颐每一个字都说的清清楚楚,「这药材,有多少要多少,我开三倍的市价。」 第11章 嵇令颐要的那种药材叫做白苑芋,这种药材最初源自西域,对于止痛有奇效。 只是这事,西域煳煳涂涂,中原更是无人知晓,能止痛这功效还是在崇覃山时东巷曹奶奶偶然发现,之后才被反覆试验认证。 白苑芋种植条件苛刻,过湿过干都不会生长,喜阳又不可暴晒,且植株高大通风要求高,种植间隔必须足够宽,否则便会大量落叶直至死亡。 而白苑芋在生长时又不知道根茎会分泌什么东西,那好好的土壤种完几轮后便会板结且硷化严重,嵇令颐在山上为了种植这玩意儿废了两块地,到现在还寸草不生,只能慢慢调理土壤。 谢家商队第一次去魏国时几经辗转才收购到半斗干花,它花型浓艷,多用于餐盘妆点,本也不是什么畅销的东西,当然只配划拉出一小片犄角旮旯马虎种种。 因为这一趟白苑芋的收穫实在是少,嵇令颐最初答应了三倍价格,可是念在商队辛苦,白苑芋又确实稀少,实际给的价格五倍有余。 商队是按照货品价格抽成的,这一单几乎抵上整整两个月的收入,于是这种冷门花草被谢家商队在市场上大肆宣传,给出的价格高的让人咂舌,商队更抛出话来说有多少收多少,长期有效,并且率先与那几位农户签了订单。 而那几个被天上馅饼砸中的农户突然借着这笔订单大赚了一笔,各个都喜不自禁,本想闷声发大财,可是那群商户贾人嘴碎得很,一路逛一路大声吆喝,甚至还在市集小贩那儿分发白苑芋的画像,一时间传遍了大街小巷。 这乱世,谁不想多赚点钱好为以后的日子留点保障?这种堪称暴利的买卖消息实在是瞒不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更戏剧性的是,嵇令颐买的那半斗白苑芋被商户运回来后只在谢府门口放了半个时辰便不翼而飞了。 在新晋权贵谢府门口!偷了赵王的货! 谁这么无法无天?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嵇令颐果然气坏了,一不做二不休报了官。 听闻那流落民间的皇子叶汀舟对这件事也相当重视,报官那日亲自陪着嵇令颐去了官府,直把县令大人吓得够呛。 县令大人为了表示自己对「白苑芋盗窃案」的重视,亲自带??领衙役和巡抚去谢府门口勘察现场。 这不去还好,一去还正巧撞上赵忱临那架金丝楠乌木马车,车门前悬挂着两盏裱花镂空灯笼,随着两匹纯种踏雪赤骥的动作轻轻摇晃着。 赵王殿下居然亲临现场,就为了那什么劳什子白苑芋! 县令大人这辈子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乌纱帽危机来的这么猝不及防,他死死地盯着一双骨肉匀亭的修长的手缓缓撩开车帘,仿佛那手一举一动都在拨动颈边铡刀。 帘后,那柔软的绒毯上坐着名声远扬的赵王,他笑吟吟地问候:「大人辛苦,只不过这彰城似乎治安不大好?」 彼时,县令大人伏在马身前,鼻子贴着马蹄扬起的灰尘,唿吸困难,浑身冷汗,直至赵王离开后还迟迟未起身,好一会儿脑子里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为期十日的搜寻,把彰城搅得天翻地覆。 也把白苑芋的名号彻底打响。 市面上都在传其幕后缘由是赵王在蜀地一次餐宴上偶然瞧见白苑芋,喜爱它嫣红奼紫,而高将军为拉拢奉承居然下令此后每样餐点都需妆点,且禁止民间效仿。 上行下效,最先开始模仿的便是高驰身边的左臂右膀,随后在餐食中放白苑芋便成了某种不必言说的潜规则。 于是百姓那儿便禁不住了,白苑芋似乎成了一种地位和品位的象徵。 这达官显宦喜爱的东西,怎么会看走眼?更逞论高驰还明令禁止百姓有样学样,那想必定是什么稀奇的好东西了。 因为那批丢失的白苑芋直到最后也没找到,商队紧赶着第二次去魏国週游了一圈,这一回出价更是高得让人瞠目结舌,甚至有文人作诗称「食玉炊桂不及焉?」 可是那白苑芋种植起码需要三个月,上次那帮农户哪能这么快变出货来,商队兜兜转转最后好不容易搜刮到两斤白苑芋,成交价至今还是谜,只知道那家农户随后便翻新了自家的茅草屋,并且一口气买了40斤白苑芋种子,将农田翻新后全数改种白苑芋。 没有永远的同盟,可是有永远的利益,这一切都很顺理成章,每一方似乎都赚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嵇令颐进出高驰书房的频次愈加多,而高驰对待叶汀舟似乎也多了几分真心,校场点兵时还专程带上了叶汀舟,毫不避讳。 嵇令颐心中稍感宽慰,唯一让她想不通的是,赵忱临明明是那个被排斥在计划外的人,自始至终她与高驰的交谈都避开了旁人的耳目。可是到现在为止,赵忱临走的每一步都很巧妙,像是身处棋盘中心的棋子一般默契十足。 贴心得好像嵇令颐夜半託梦给他似的,尤其善于举一反三、推波助澜。 他先前拿自己当靶子,把白苑芋推向风口浪尖,紧接着居然还传信至赵国,命赵国商队全力收购囤积白苑芋,一时魏国大量弃农耕改种白苑芋,疯狂出口蜀、赵,价格一次比一次炒得水涨船高,百姓不用被抽走农税,光靠外贸的日子可以比之前还要富庶。 民间将白苑芋越传越神乎,「白苑芋种植潮」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饶遵、方承运和易高卓这三个结拜兄弟的耳朵里。 三人相识于微末之时,一路厮杀到如今权倾朝野的地位,可奈何世间多是可以同舟共济但无法共享荣华富贵的例子。 分庭抗礼、各自为政。 方承运坚决反对百姓弃耕种药,为了阻止私下种植流通更是将白苑芋归入了「私盐买卖」的范畴,一经发现从重处罚。 饶遵模稜两可,只是提高了商税比重,百姓赚钱国库也跟着充盈。 只有易高卓大力支持「白苑芋贸易链」,能捞一笔是一笔,他也不算太蠢,作为条件,问蜀、赵两国进口粮食。 「答不答应?」高驰将嵇令颐和叶汀舟召进了书房,一关上门便急吼吼地询问,「蜀地粮食本就不算富余,哪有多余的能卖给魏国?」 「将军此番自然要答应。」叶汀舟正色道,「魏国三王貌合神离,瞧着三人只是政见不同,实则是藉由这次白苑芋事件来证明谁才是真正的明君,谁才能真正带领魏国繁荣兴旺、如日方升。」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宛如忠心耿耿的老将般恳切道:「将军哪怕是撑,也要撑过这段时间,魏国分裂只差一把火,而蜀地一定能熬到那一天。」 高驰毕竟是热血沸腾的武将出生,字典里就没有「害怕」二字,他点点头:「我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都到这一步了,岂能前功尽弃……只是如果一直出口粮食,真到了收网的那一日,蜀地怕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将军能否去赵王耳边吹吹风?」嵇令颐沉思片刻,决定祸水东引,「妾身听闻赵王倒是满口答应了易高卓的要求,看来赵国确实家底深厚,说给就能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她表情无辜:「将军与赵王情同手足,现在蜀地有难,赵国稍垫一二也不过分吧?只借上个半年,等事成之后再还上不就行了?」 高驰两条毛髮旺盛的眉毛像是在打架似的皱在一起,粗声道:「可以一试。」 嵇令颐见他似有犹豫,追问道:「将军是在顾虑什么?」 高驰性子直,这段时间的「推心置腹」让他对嵇令颐亲切了不少,倒也没有瞒她:「我时常觉得看不透赵忱临,此人心思过于深重,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给人一刀。」 嵇令颐微微挑了挑眉,似乎在说你才知道? 叶汀舟出声:「将军先过当下这一关再考虑赵王也不迟,若是魏国能被将军占领,彼时天下局势又变,赵国未必能与将军一战……这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嵇令颐更是给了高驰一颗定心丸:「况且将军有所不知,您赏赐给妾身的那百亩地,早为了这一天做足了准备。」 「你那点粮食够塞牙缝?」高驰被她气笑了,「我早去瞧过了,没见过你这么种地的,盖薄膜就算了,还每一株『穿衣服』,边上絮絮叨叨地留笔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搞什么试验……呵,偌大片地零零散散就种了那点,蜀地要是都像你这样,大家都饿死算了。」 嵇令颐见高驰并没有看出她想做什么,想了想也暂时没解释,只待时机成熟后再论。 「罢了,晚上府内会设宴,今日凝梦祈福结束回来了,到时候酒过三巡我再与赵王商谈此事。」高驰想起自己的宝贝嫡女神色这才有所缓和,那像是泼了一层油的麦色皮肤上仿佛都透出光来。 想起些什么,高驰又有些发愁:「哎,只是我那女儿总被皮囊蛊惑,这回见到赵王,可别再犯傻了。」 第12章 高凝梦姗姗来迟之时,离晚膳预定时间已经过了两刻钟。 晚膳摆宴在院子里,周围只点了几盏灯笼,听说是因为高凝梦喜欢对月小酌,高驰宠爱,便习惯将家宴移到室外。 夜色一点点翻滚上来,月亮如钩,并不算明亮。 高驰嘴上骂着「不懂事」,可是身体却很诚实,一直没动筷子,于是所有人都在等这位高家大小姐。 赵忱临和叶汀舟被高驰安排在左右,八仙桌上备好了数坛壶觞,显然今晚是要好好灌一灌赵忱临。 「爹爹!」飒气的一声叫唤,随后便是风风火火的一袭红衣随着「蹬蹬蹬」的奔跑在风中鼓动,像一只活泼的喜鹊闹腾腾地沖了进来。 嵇令颐终于知道高驰为何格外偏爱这个嫡女了。 高凝梦名字取得诗意,可是脾气却十成十像透了高驰,热血活泼,不拘小节。 偏偏她那张脸与她的生母有几分相似,高驰透过高凝梦便能想起举案齐眉的亡妻,哪能不疼爱这个女儿。 眼下她迟到也仍然理直气壮,见到父亲随意一福,腰上那根上好的牛皮三股鞭还未卸下,就这样持械大剌剌地站在中间环视了一圈。 而后把视线停在了叶汀舟身上,露出些许震撼的表情。 她直勾勾地盯了很久,又迟钝地别过头看向赵忱临,更是被惊得微微长大了嘴,脸上分明写着这世上还有这般生平仅见的好颜色? 高凝梦就这样在两人之间来回比较,面上越发陷入沉思,眉头绞在一起,一脸难以抉择的模样。 「咳咳。」高驰重重地咳了两声,想把高凝梦那飞到九天外的魂魄拉回来。 拉是拉回来了,高凝梦终于开口说话了。 可她开口就是惊嘆和后悔:「爹!你怎么不早说殿下和赵王模样甚俊啊?早知道这……女儿还去什么寺庙!」 「凝梦!」高驰虎着脸。 高凝梦这才勉强收回了她那追悔莫及的表情,开始考虑在哪儿落座。 按照惯例,她向来都是坐在爹爹身边的,全高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爹爹疼她……可是今日不同了! 高凝梦先把视线投向了叶汀舟,发现他身边居然还坐着个从未见过的佳人,清秀绝丽,想也没想扯了鞭子便往地上一甩。 「啪」的一声,裹挟着叫嚣的凌厉风声,那鞭尾在嵇令颐身前不足三尺处重重落下,带动衣裳翩飞。 「打个招唿。」她高傲地抬了抬下巴。 嵇令颐没动,可另一边的高惜菱惊唿了一声,慌慌张张地几乎要撞到叶汀舟怀里。 高凝梦立刻被吸引过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的妹妹居然坐在叶汀舟身边,顿时明白了些什么,勐地沉了脸。 她面色不善地盯着瑟瑟发抖的高惜菱好一会儿,也不废话,上前用坚硬的鞭柄支开高惜菱,不由分说就要强硬地坐在她的位置上。 「姐姐?」高惜菱被她一把就推开了,眼瞧着就要哭出声来,像是一只被雨打湿的雀般不知所措。 「你可真是喜欢抢我的东西,跟你娘一样,哪怕是我指缝中漏下几粒米也会像只芦花鸡点头就啄。」高凝梦压低了声音讥讽道,「没脸没皮。」 「推推搡搡的在做什么?」高驰叱责,「惜菱,你过来。」 高惜菱背对着高驰被推搡在地上,她今日穿了绣娘新缝制好的蜀锦,尽管这块布料是高凝梦不要的。 是,高凝梦当然看不上过时的布匹,而高驰一介糙汉子,根本不懂女儿家敏感伤怀的情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从来都是这样,高凝梦不要的、嫌弃的,才会轮到她高惜菱,仿佛她天生就是贱皮子低人一等,只会跟在高府嫡女屁|股后捡垃圾。 可这次的机会明明是她自己争取来的,高凝梦自己去寺庙藉口祈福躲避时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宁折不屈」、「凭什么把我当作棋子去联姻」,可她从不这么想。 她的娘亲被高驰捡回家,凭藉着温顺娇弱讨人欢心的本事成了续弦,从此摇身一变成了彰城的将军夫人,风光无限。 她也想跨越阶层,这有什么错吗? 女子凭着嫁人改变命运本就是这个世道预设好的游戏规则,她想要攀上殿下麻雀变凤凰,这有什么问题吗? 她好不容易在叶汀舟面前露了几面,而爹爹之前明明是默许她做这种事的,怎么高凝梦一回来看到叶汀舟温文尔雅又后悔了,于是她就又要恭亲友爱地让给她的好姐姐? 「惜菱!过来坐这儿。」高驰提高嗓门又喊了一遍。 高惜菱咬了咬下唇,指甲掐进手心,眸子里泼出滔天的恨意。 高凝梦的鞭子还捏在手里,长长的鞭身像是盘踞在地上后昂起脑袋的蛇。 「爹爹叫你呢。」高凝梦冷笑道,「赵王殿下大约没尝过蜀地千穗酿,妹妹可要好好劝上两杯,莫让殿下觉得我们招待不周。」 高惜菱听出了话语中的贬低,这是把她比比作成低贱的酒纠觥使,可是她那偏心的爹爹一句阻止的话也没有说。 她垂下眼睛,一声不吭地走到高驰面前行了个礼:「既然姐姐发话,惜菱别无长处,唯有琴技练过一二,在殿下和赵王面前献丑了。」 她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又露出那讨好的笑:「只是光听惜菱弹琴也过于无趣,不如玩点下酒的游戏,惜菱弹琴只弹开头,各位在纸上写曲名,错者罚酒,如何?」 这游戏本不难,嵇令颐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叶汀舟自己也会弹奏。 可是没想到高惜菱弹的曲子都是一些极其冷门的民间歌谣。 还没弹几个开头,叶汀舟已经灌下数杯酒,赵忱临也好不到哪去。 「劳烦孺人姐姐为殿下和赵王斟酒。」高惜菱在斟了几个来回后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嵇令颐,「惜菱就只顾弹琴了。」 叶汀舟和赵忱临被高驰拉坐在一起,正如第一次见面时一般,三个大男人挤在一起。 嵇令颐只能坐在桌子另一边。 高惜菱唤人将灯笼挪到了院子中央好让她看清琴弦,饮酒处少了灯光立刻昏暗了几分。 又是一曲,琴声已歇,可是无人动笔。 嵇令颐借着昏暗的月光看到叶汀舟微微皱着眉,两手搁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他大概又不知道这是何曲。 可是嵇令颐听出来了,高惜菱选了一首女儿家的山间小曲,几个大男人没听过也实属正常。 叶汀舟酒量一般,嵇令颐怕他醉酒误事,便想着如何作弊传递消息过去。 这八仙桌本就是一人一桌,不算宽,嵇令颐坐在桌子对面,若是从桌子下方伸手过去比划,叶汀舟也配合地伸手过来,两人倒是可以暗渡陈仓。 她说干就干,往桌子底下快速一瞥确认了下位置,随即就小心翼翼地伸出腿,用足尖撞了下对面。 叶汀舟立刻抬眼瞧了过来。 嵇令颐沖他眨了下眼,微微倾身拧了下肩膀。 她不知道叶汀舟看懂了她的意思没有,率先从桌下探手过去—— 才够了一半,忽而触到了一只手。 嵇令颐肩膀一僵,连忙望向叶汀舟,发现他仍然望着自己,而身边的赵忱临和高驰都没有留意他俩的动静。 嵇令颐心中稍安,一边与叶汀舟对视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往桌子前挪了挪好让自己的手伸得更长。 对方像是知道她的意图,主动又贴心地将手往她那儿伸过来,免得她够不着。 嵇令颐在心里感嘆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一个眼神就懂。连忙在那只手心里一笔一画书写答案。 手掌微微有些凉,嵇令颐只以为是夜风吹拂的缘故,有没有太在意,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留意周围的动静上。 好在曲名才刚写到一半,叶汀舟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后快速填上了答案。 嵇令颐手上动作顿住,左右瞟了瞟,发现赵忱临一直保持着提笔的动作却迟迟未落笔,而高驰早就放弃了,在一旁自顾自倒满了酒樽。 无人发现,完美。 这一轮只有叶汀舟过了,嵇令颐表情轻松地想把手抽回来,谁知桌下那只手像长了眼睛似的反客为主勾拉了她一下,不让她走。 她抬头望去时叶汀舟似有所感,抬头沖她笑了笑。 行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赢面大。 嵇令颐就这样保持着姿势不动,将手轻轻搭在桌下那只手上。 高惜菱接下来几首均是些民间山歌,这倒是便宜了她和叶汀舟,两人在崇覃山时听过不少。 嵇令颐知无不言,不管叶汀舟有没有动笔都在手掌上快速划拉着答案。 也许是因为三番两次都太过于顺利了,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慢慢松懈了下来,以至于嵇令颐还有闲情注意到一些细微末节。 比如,她还是第一次发现叶汀舟掌心的纹路极淡,她在上面用指腹擦过时只觉得触感平滑细腻如瓷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又比如,桌下的手掌背很大,可是写到手指连接处又能摸到清晰的骨节和细小的茧,传来蓬勃的力量感。 他还格外贴心,大约是怕她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肩颈酸痛,特意往上托举了一下,让她可以卸了力落在他手中。 「哎呀,这千穗酿到头来都是爹爹在喝。」高惜菱又开一曲,「这回我可要弹一曲难的。」 是了……嵇令颐往赵忱临那儿觑了一眼,这人听的曲儿还挺广,后来没见他输过。 「二小姐琴技出众,无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都得心应手。」叶汀舟抱拳示意,笑着恭维了一句。 嵇令颐三心二意地听着这些场面话,突然反应过来些什么,眼睛勐地瞪圆了。 她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叶汀舟抱拳的双手。 而桌下,无人看见的角落,她的手还落在一个人的掌心之中。 六首曲子,那只手不知疲倦地托着她,稳如泰山。 第13章 嵇令颐手上动作比脑子快,像是被蜜蜂蛰了一口似的立刻往回缩。 可那只手比她动作更快,手腕一翻,将她亟欲逃离的手一把攥在手心。 嵇令颐的脑子「嗡」的一声,那根摇摇欲坠的弦彻底断掉了。 那手指上有一枚什么凹凸不平的东西,冰凉刺骨,此刻含着攥紧的力道一同重重压在她手背上,力气之大,像是轧在皮肉上印了一枚火漆印章,硌得她发疼。 她想起来了……那是一枚镌刻着宿行军徽记的百鍊金指环,上头还镶嵌着整粒碧玺,周围用和田白玉雕刻着螭龙纹,如本人一般似淬着冰的冷玉。 嵇令颐猜不透赵忱临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她现在身为皇子的妾室,两人此刻的举止不合礼数。 赵忱临这人诡谲无行,他既然能做出「弒父」这种不在意世俗君臣父子的大逆不道的事,那么只要能达成目标,自然也更不会遵守什么避嫌守礼的规戒。 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想些风花雪月,赵忱临此人在民间什么传闻都有,唯一没有的就是脂粉桃花,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眼下做出这种行为定是藏了一肚子坏水。 嵇令颐心里没底,挣扎着往回缩手,甚至还狗急跳墙开始在他掌心用指甲掐挠。 她听到极轻的一声低笑,大概是在嘲笑她。 这点笑还来不及被抓住就消散在夜风中,仿佛是拨开烟岚云岫后窥见的那一点春色。 赵忱临舒展了下肩颈,随意地将手中的软毫毛笔往桌上一扔,温润如脂的青金白玉笔桿在宣纸上「骨碌碌」滚了几滚,拖出长长的一道墨迹,歪歪扭扭。 乐声还未停,他已经放弃写曲目了。 嵇令颐现在禁不起一点风吹雨打,被他这肆无忌惮的举动闹出的声响一吓后,手上僵持的劲蓦地一松。 叶汀舟专心致志地在宣纸上写曲名,而高驰痛快地为自己切了一大块羊排,滋滋冒油。 「别光顾着听曲儿啊,不就是罚几杯酒的事,该吃该喝都别拘谨。」高驰又切了两块,一一分给两人。 嵇令颐咬了下唇,借着高驰布菜的间隙偷偷斜睨过去,只见赵忱临上半身纹丝不动,只是心有灵犀般微微侧过脸,撩起眼皮与她对视。 夜色自天际泼落,月色偏爱,从头顶尽数倾泻,只勾勒出他小半张姿容绝滟的侧脸。 那漆黑的瞳仁定定地注视着她,越发深邃浓稠,仅有的一点亮光还是那几盏随风摆动的灯笼,明明灭灭。 他没笑,可嵇令颐就是知道,他心情极好。 好到他开始若无其事地往自己那儿收回手臂,然后该死的顺便将她拖过去。 她的身子已经明显往一边倾斜了过去。 「尝尝,新鲜宰杀的,整张羊皮一起剥下来了,去膻味,那皮回头还可以给凝梦做袄子。」高驰俯身过来,将那散发着油香味的羊排夹给赵忱临。 嵇令颐趁着这个机会,毫不留情狠狠踢了一脚过去。 乐声戛然而止。 「多谢将军。」他还有闲心用另一只手扶了下碗。 而桌底下,赵忱临根本不躲,面色如常地生生受了她那一脚,可手上却报復般地勐地发狠拉了她一把。 嵇令颐没稳住摇晃了一下身体,肩膀沉闷地磕上了桌子,酒樽中香醇的千穗酿晃荡着溢出杯沿。 高惜菱已经款款上前前来收纸笔了。 最后那点希望也破灭,嵇令颐恨不得把手臂剁下来,只要能让两人分开怎样都好。 叶汀舟轻松地将纸递给高惜菱,换来一句客套恭维的场面话,之后便轮到赵忱临。 「赵王……」高惜菱裙摆凌波靠近他。 赵忱临也不废话,从嵇令颐眼前取走那杯撒了一小半的酒樽,仰头一饮而尽。 「刚才的好运气用完了,这曲……」他将空酒樽沖高惜菱示意了下,随后用杯足点了点那张墨迹斑斑的宣纸,「愿赌服输。」 高惜菱不知为何,盯着赵忱临手上的杯子突然微微变了脸色。 「赵王怎的在用孺人的杯子?」 几人一愣。 桌子上的酒樽明明都长一个模样,哪有什么你的我的区别。 可是高惜菱在那杯子上做了记号,她自然知道哪一个是赵忱临应该用的。 「嗯?」赵忱临抬抬手将那酒樽转了一圈,「刚才斟酒时都放在一起,原来这是孺人的杯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高惜菱心中紧张,想凑近辨认一番,谁知居然连脚都伸不进去。 这才发现,嵇令颐什么时候坐到赵王边上了? 这两人调整了座位后碗碟确实都挨在了一起,拿错也情有可原,高惜菱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本意。 「我今夜并未饮酒。」嵇令颐现在不想跟赵忱临有一点干系,立刻撇的干干净净,「所以那个杯子应是无人用过的。」 高惜菱笑得牵强:「倒是惜菱只顾着殿下们了,孺人不如与姐姐一同饮上一杯热热身子?」 下人立刻备上了两盏新酒樽,高惜菱亲自斟酒,一盏给嵇令颐,另一盏来敬她。 「多谢方才孺人替惜菱照顾席间。」 嵇令颐并不善酒量,可也不好当着高驰的面拂意,小口小口地抿了。 她尝不出酒液品质的好坏,只觉得入喉辛辣刺激,即使已经囫囵咽下去了,食道的热度还会从胃里翻江倒海漫上来。 桌下那只手突然松开了。 嵇令颐怔忪了一秒,如释重负地大松了口气。 她勉强将剩下的酒饮下,实在是难以忍受,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孺人不习惯蜀地的烈酒。」高惜菱捂嘴笑起来,「我嫡姐要是不喝点酒还难入眠呢。」 嵇令颐偏头用手背挡了下咳嗽,垂眼便可见手背上深深的一枚戒指印记,已然发红。 她眉心一跳,故作镇定地将手垂下拢入袖中。 「咚」的一声,众人闻声望去,就听见下人们接连唿唤着「大小姐」,而刚才还被高惜菱夸赞海量的高凝梦已经一头栽在桌子上了。 「哎呀,姐姐这是大半个月青灯古佛未饮酒,今日醉的这么快。」高惜菱连忙让身边的丫鬟们将高凝梦搀扶起来。 「送姐姐回房休息,煮点醒酒汤备着。」高惜菱连琴都不管了,提着裙角跟了几步,关切道,「都仔细着些。」 糟了……嵇令颐抚了下额头,看见高家大小姐醉酒,感觉自己的头更晕了。 今天的酒确实醉人。 她晕晕乎乎的,恍惚间听见身边赵忱临似乎在与高驰说些什么。 「听闻将军最近为粮草烦忧?」赵忱临神色自若地收回了目光,转而笑吟吟地望着高驰。 高驰精神一振,等了一晚上的话题终于来了。 他正考虑如何将话术说得更漂亮些,赵忱临已然自顾自地往下讲了。 「孺人多次为此事向本王求见,无论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或是从蜀、吴两国的交情上,赵国都理应帮上一把。」 赵忱临来回拨弄着将他与嵇令颐面前的那几个杯子,直到再也分不清谁喝过哪个。 「只不过将军还是高估了赵国的农业,这是元气大伤的事情,难保不会发生魏国还未有个三长两短而赵国已经沦陷的情况。」 「蜀地之后会归还所借粮食。」高驰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再加一成作利息。」 嵇令颐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冷风一吹头重脚轻,只能勉强用手支撑着脑袋,听酒桌上这你来我往的话。 她说话已经有些笨拙含煳,却仍然坚持着执拗道:「蜀地人口……少……来不及……还赵王种子……」 赵忱临顿了顿,往脸颊飞红眼神迷濛的小醉鬼那儿瞥了眼。 她一直在用醉醺醺的大脑努力理解几人的话,更是将赵忱临的每一句都拆开嚼碎了想,琼鼻微红,连眼睛都在使力,睁大了盯着他。 见他望过来,似乎疑惑眼前的赵王怎么变出了三头六臂,还如临大敌般往后仰了仰身子想要离他远点。 「孺人对将军忠心耿耿,殿下亦是将军未来的乘龙快婿……当真是好福气。」赵忱临嘆道,「孺人说种子那便种子吧。」 嵇令颐强撑着的那根弦终于放下,脑袋一顿就要磕到桌子上去。 叶汀舟迅速起身隔着桌子扶住她,致歉道:「内人酒力不胜,先向将军告个醉。」 高驰心愿达成,耳朵里是赵忱临夸赞忠心的语句,又亲眼目睹了嵇令颐即使快醉的不省人事仍心心念念惦记着蜀地的诚意,心情大好。 「孺人快回去好生休息,稍后我让惜菱也端一份醒酒汤过来……殿下送回去后可再来共赏月色,不醉不归。」 叶汀舟道谢,扶着嵇令颐往内院走去。 赵忱临心不在焉地目送了一会儿,见叶汀舟已走远才缓缓开了口: 「不过赵国充当了这个粮仓的角色,怕会成为别人眼中的香饽饽……还请将军派些人马驻扎在赵国,以作威慑。」 高驰一愣,想也不想便立刻一口答应。 自己的兵马名正言顺地驻扎在别国,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 可要抓住这次机会将赵国摸个底。 高驰语气激动:「我回头派我亲信带精兵,定然护好赵国安危。」 赵忱临这才点了头,举杯示意,缓缓笑了。 第14章 「小姐怎么醉成这样了?」荷香惊唿一声,立刻迎了上去。 「怪我,没拦着她,谁想到她这些年酒量愈发退步,一杯就倒。」 叶汀舟嘴上责怪,动作却轻柔无比,唯恐晃着肩上的嵇令颐后让她噁心反胃。 他将嵇令颐送去的是院子西厢房,自打住进了高府后两人便再也不用合宿一屋,倒是方便了不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奴婢去煮一碗醒酒汤来?」 荷香想上前搭把手,可叶汀舟弯腰一揽便把嵇令颐横抱了起来,而后单膝跪在床榻上将她安置妥当。 「不必。」叶汀舟见枕上青丝像流水一般铺开,下意识捋了捋,又很快缩回了手。 「二小姐稍后会送醒酒汤来,你先去绞块热毛巾为她擦拭一番,等下让她喝了便睡吧。」 荷香见嵇令颐已然不省人事,连声应了为她取钗解鬟。 嵇令颐醉后倒是乖顺,只顾睡觉,那脸颊脖颈透出浑然一体的细腻绯色,在莹白剔透的肌肤上显得格外诱人瞩目,仿佛是釉色细密的高窑瓷器。 叶汀舟的视线也不受控制地在她面容上一落,又快速移开,停在够出床沿的一缕墨发上。 「我先回去了,将军还在等候。」叶汀舟别开头说着这话,脚步却没动。 好一会儿,他才挪开视线环顾了一圈,默不作声地将窗牖关上,隔住了凉夜西风。 「殿下放心。」荷香送了两步后径直去打水。 荷香为嵇令颐擦拭了一遍,才刚解了曲裾深衣想服侍她睡下,门口便有丫鬟进来通报: 「荷香姐姐,二小姐差人送来了醒酒汤。」 在高府暂住时高驰差遣了十几个丫鬟护卫替叶汀舟办事,叶汀舟知道处处是眼线,平日里多有防备。 而嵇令颐则只让荷香进入内室贴身照料,其余人等一概安置在院中做其他杂事。 荷香自然也知道嵇令颐的顾虑,快步迎到门口并未让他人进来,只故作惊喜道:「二小姐体贴,奴婢代小姐谢过。」 二小姐身边的大丫鬟萍儿手上提着一个红木餐盒,身后还跟着两个乖巧低着头的小丫鬟。 萍儿见荷香伸手想要接过食盒,笑着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 「你一人如何服侍孺人?二小姐说了,怪她不知孺人酒量还要劝酒,这醒酒汤必须得让奴婢看着孺人喝下心里才安。」 荷香屈膝行了个礼,不卑不亢道:「二小姐心善,只不过我家小姐已熟睡,把她唤醒了又有起床气,不如等小姐夜半口渴时奴婢再服侍她喝下……萍儿姐姐是二小姐身边离不开的红人,小姐要是知道奴婢把您留在这儿只为了一碗汤,定要责怪于我。」 萍儿还要再说,屋内隐约传来一声含煳的唿唤:「荷香……?」 荷香一愣,萍儿已经喜笑颜开地推开她往里挤:「孺人醒了?那可太好了,奴婢奉二小姐的命来送醒酒汤。」 她一边解释一边往里用目光试探,只见帘内人影一动不动,要不是刚才亲耳听到嵇令颐的唿唤声,还以为她一直处在深睡中。 「孺——」 「二小姐?」嵇令颐说话时口齿之间像是含了一块饴糖,「汤?」 「正是,孺人请。」萍儿将头埋入双臂之中,双手提着食盒恭敬地举在床前。 「荷香,扶我起来,别浪费二小姐一片心意。」里头的影子动了动,又很快像是失去了力气般瘫软了下来。 「喏。」荷香束起帘子,将只脱了深衣的嵇令颐扶起来靠在床背上。 嵇令颐起身时微微蹙了下眉,一手抚着心口嘟囔:「难受。」 萍儿将热气腾腾的醒酒汤端上去,本以为嵇令颐会要人服侍,可她直接伸手接过:「我自己来。」 那汤滚烫,嵇令颐浑身乏力,只半倚着吹了吹便抿了口—— 「咳咳咳……」许是入口不小心被呛到,嵇令颐一口气也没喘顺,立刻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她呛得眼尾都泛起红意,手上摇摇晃晃端着的那碗醒酒汤洒出不少不说,那喝进去的一小口更是全数呛了出来。 这下好了,萍儿本是为了监视嵇令颐喝完药特意挨在她床边,结果嵇令颐这一呛最先倒霉的便是她,衣裙上星星点点溅了满身,棕黄色的液体还散发着浓烈的橘皮味。 荷香连忙取了帕子为嵇令颐擦拭,轻拍她的背嗔道:「小姐喝那么急做什么。」 嵇令颐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摆摆手拂开荷香:「快给萍儿擦擦,一身干净衣裳被我弄脏了。」 萍儿摇头恭顺道:「小事,孺人不必烦恼。」 荷香过意不去,执意要为萍儿擦拭,又招唿另外两个小丫鬟上前搭把手。 几人混乱了一阵,那衣服倒是没擦干净,转过头来时嵇令颐手上只剩一只空碗了。 她仍然闭目靠着床背,一副醉意上头的模样,细弱蚊吟道:「今日实在无法亲自道谢,还望萍儿替我传达于二小姐。」 萍儿没有亲眼目睹嵇令颐喝下汤药,一时间有些慌张,只能一边低头应和一边四处观察了一圈,发觉地上床边入目之处均未发现棕黄色的液体痕迹后才勉强心安。 她都醉成这样了……大约是辨不出醒酒汤里的东西了吧。 萍儿和两个小丫鬟事成后也不再久留,收拾了空碗便回去復命了。 荷香出门送了几步:「萍儿姐姐慢——」 她话还未说完,忽地睁大了眼,身子一软,倒下前嘴唇还不甘地翕动了下。 可终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荷香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站着一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他的嗓音格外低沉,简单明了道:「现在把人送过去?」 萍儿点头,语速加快:「刚喝了汤,醒不过来,药效发作也要一个时辰后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男子点点头,脚步一转復重新进了嵇令颐的房间,大步跨至床前端详了一番,回头问道:「这般素净,也不用描眉画唇就送去?」 萍儿让那两个小丫鬟守在门口,自己则急匆匆地跟进来:「没事,二小姐说了,不管是天仙还是尼姑,敢爬赵王的床都会死得干净利索……又不是真让她成事,快点吧。」 「行。」男子迅速用被子将嵇令颐一裹,扛起就往外走。 「小心点,大小姐那儿你办好了?」萍儿追了两步,不放心道。 「还未,等解决了她再去解决大小姐。」男子压低声音,「你们三赶紧回去,别让人猜忌到二小姐身上。」 萍儿点点头,等男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才指挥两个小丫鬟一同把荷香拖进内室。 而另一边,高驰等人还在豪饮,高惜菱这整一晚压根就没有闲下来过,唱跳斟酒布菜,生生把做小伏低的姿态做了个十成十。 少顷便有丫鬟过来在她身边耳语了几句,高惜菱听完后面色轻快,只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巧笑倩兮地上前为赵忱临斟酒。 如果顺利的话,明早就能瞧见爬床不成反被杀的嵇令颐,以及她那不知廉耻在水池旁与人苟合的嫡姐。 高凝梦与她争斗了这么多年,旁的也就算了,婚嫁这种人生大事也敢来胡搅蛮缠,那就别怪做妹妹的不客气了。 高惜菱望着眼前汩汩流动的醇香酒液,面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她想了好久了,赵王看在她爹爹的面上定然不可能直接杀了姐姐,但是嵇令颐一介乡村野妇,殿下又无实权且有求于赵王,杀了就杀了。 至于姐姐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知晓丢了清白,想来爹爹也不敢再将人许配给殿下,否则这也太猖狂了。 如此一来,还不是只有她才能名正言顺地嫁过去。 「不胜酒力。」赵忱临虚虚一挡,「美酒醉人,将军这酒量本王是跟不上了。」 高驰今夜自打事成后就喝的爽快尽兴,见赵忱临这么说,只玩笑了几句便也好言散了这场晚宴。 赵忱临回到自己的院子时脸上已经没了之前的酩酊醉意,他目光清明地巡视了一圈,也不用指示,衡盏便悄无声息地从屋顶上贴墙滑下。 「回主公,并未发现高氏有所动作。」 赵忱临眉心微拧。 衡盏见状立刻补上一句:「属下与兄弟们都守在各处,一刻也不曾松懈。」 赵忱临不予置评,伸手往旁边一摊:「刀。」 衡盏一愣,迅速拔下腰间短刃双手呈上。 「跟进来。」赵忱临长腿一迈便进了屋子。 衡盏连忙跟上。 两人进了内室,还未开灯,赵忱临就一言不发地径直往床榻走去,衡盏才跟了几步脸上便霍然变色。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即使隔着距离他也听到了主公床上传来的微弱的唿吸声。 怎会?怎么进来的? 赵忱临面色冷淡,仿佛早就知道有这一遭,那刀在他手中轻巧玲珑一转,那千金难求的天丝幻纱床幔立刻碎成了几缕破布条。 下一秒,短刃精准地锁住了床上这位胆大妄为之人的咽喉。 唿吸声照旧平滑安详,连一丝窒顿都没有。 赵忱临手上施力让刀片下压,冷声道:「如此煞费苦心,不如——」 屋内一亮,衡盏已然点燃了灯。 他只瞧见一缕长发,只当如从前一般又是哪家女子挖空了心思要爬床,当即快步回到床边抱拳道:「别脏了主公的床褥,交给属下,定能解决的干干净净。」 一贯如此,主公从不心慈手软。 衡盏等了半晌都没等到指示,正疑惑间,只听到主公低声说了句: 「你出去,无事不必进来。」 第15章 衡盏神情恍惚地出了屋子。 他一脸呆滞地机械往前走,直到一头撞上一堵肉墙。 「干嘛呢干嘛呢??」青麾龇牙咧嘴地揉着肩,「丢魂了?」 「女人。」衡盏喃喃道。 「什么?」青麾没听清。 衡盏抬起头,整张脸上混合着惊悚和震撼,他一把握住青麾的肩膀,在对方吃痛要揍人前口齿清晰道:「里面有个女人躺在主公床上……主公没想着弄死她还让我没事别进去打扰。」 青麾:???!! 他同样露出了震悚又不可置信的表情,抬头瞪着毫无奇怪动静的屋子,里面烛光温和,只有夜风温柔拂过,带来树叶迤逦出的丝丝低语。 半晌,青麾才结结巴巴道:「这……没经验啊……看话本里,等会是不是要备水?」 衡盏露出了崩溃的表情。 房内—— 赵忱临拧着眉望着睡得舒舒坦坦的嵇令颐,手上那把薄如蝉翼的短刃仍然稳稳地比在她脖子上。 他手上威胁的劲在灯火亮起来,见到她真面容的第一时间便松懈了下来。 「醒醒。」那把短刃离开了脖颈,转而在她脸颊上拍了拍。 嵇令颐仍然睡得四平八稳。 到底是千里迢迢自带家具用品的讲究人,床上用品皆是上等,她沾床就睡。 赵忱临冷笑了一声,转身往紫檀案几边走去,取了那壶凉透了的冷茶便无甚表情地回到嵇令颐身边。 「唔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猝不及防的一声,随即又像是被人捂住了嘴生生停住,只泄出半点意味深长的马脚。 门外的青麾和衡盏努力绷着脸,眼观鼻鼻观心地默契往外挪脚步,直到远离至听不清房间内的声响。 赵忱临的脸色却很难看。 他那壶陈茶还未泼上去,光滑硬冷的黑瓷甫一触碰到嵇令颐的脸上,她便突然难耐地哼叫了一声后闭着眼侧身往床榻边摸索靠去。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嵇令颐像是再难忍受,「哇」的一声,在他那缂丝锦袍上吐了一片狼籍。 她似乎是酒醉人乏力,半边身子探出床沿后支撑不住重心,右手还像是拉着救命稻草般死死拽住他的衣袍下摆。 让他连躲避都来不及。 「放肆!」 赵忱临勃然变色,一拂袖便将嵇令颐狠狠推回了床榻。 两人才刚强制分开,他正打算好好斥骂她一顿,谁料嵇令颐还未吐干净,被这样粗鲁地一推搡后跌坐在床铺中,扭头便蹙着眉难受地吐了一床。 赵忱临喉间一哽,握着短刃的手骨越发明显,青筋浮现,鼓鼓跳动,整个人却沉默了下去。 糟糕的酒味瀰漫在房内,即便他时时刻刻点着沁人心脾的薰香,也被这种杀伤力巨大的味道陡然盖过。 他冷着眼睨着歪歪扭扭无力靠坐在床榻上的女子,见她呕到清瘦的后背都在微微发颤,眼圈发红,只够呛用一只手臂支撑着自己的脑袋。 嵇令颐吐完后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火辣感觉才勉强好了些。 她那沉重得犹如在脖子上戴着枷项的脑袋终于恢復了些许清明,吃力地支起脑袋瞧了瞧前方。 看到了一位冷脸睥睨的美人…… 还是手上拿刀的那种。 带劲儿! 「赵王?」她睁大眼睛辨认了好久,说话间还有些瓮声瓮气。 「清醒了?」赵忱临的语气冷得像淬了冰,似笑非笑,「那正好,本王可以好好跟你算算——」 「我想洗澡。」嵇令颐头疼欲裂,压根听不进去,自顾自道,「你手上的水能让我喝点吗?难受。」 赵忱临直接气笑了。 他迎着嵇令颐眼巴巴的渴求目光,将那壶茶端正放回了桌上,而后将弄脏了的外袍和短刃一同丢在地上。 「青麾,衡盏。」他稍稍提了嗓音。 「属下在。」两人隔着门领命,并不敢进来。 「让人把屋子打扫干净,该丢的都丢了。」赵忱临撇下她径直往门外走去,「把人看好了。」 他一把打开门时青麾和衡盏两个小子根本不敢抬头瞧一眼,更不敢往屋内瞥,只埋低了头应道:「喏。」 嵇令颐见赵忱临甩下她顾自去沐浴,有些着急:「我也要沐濯。」 赵忱临下颌微抬,还未发话,他那两个今夜不知为何尤其蠢头蠢脑的侍卫开始发挥了。 「喏。」这是青麾,回答得铿锵有力。 「属下这就去安排。」衡盏抱拳。 赵忱临卡在那儿顿了两秒,忽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也没阻止,只大步往自己沐浴的湢地走去。 两人在身后行礼,却听到一句:「下去领罚。」 青麾&衡盏:啊?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安排好主公吩咐的事后才开始反思。 「我估摸着……主公从进去到出来的时辰不算久,会不会是……所以心情郁愤?」青麾将自己倒吊在枝条上,满脸通红。 「毕竟是第一回 ,还想如何?」衡盏已经练得出了汗,胡乱抹了把脸,「重点应该是那女子是公……孺人,主公该如何面对殿下?」 两人一同沉默了。 虽说叶汀舟与嵇令颐的身份他俩都明白,可是究竟是真夫妻还是假伴侣到未可知。 这如果是真的……主公岂不是罔顾人伦,横刀夺爱? 「好在孺人精通药理,事后应该会自己服药,不至于惹出更大的祸端来。」 「哎……」 两个没吃过猪肉只见过猪跑的侍卫忧心忡忡地当着老妈子,赵忱临已经洗浴完毕,踏着残余的氤氲水汽重新进了内室。 室内焕然一新,广藿香和刺槐蜜的味道萦绕缱绻,几乎要浸润到人骨子里去。 嵇令颐正沉静安和地端坐在桌前。 刚才的狼狈仿佛都是一场梦,此时她拢着一件云纹绉纱袍,如绸缎般的长髮也用一根碧玉玲珑簪挽起,别无装饰,越显天生灿然姿容。 「孺人这一杯酒,可当真误事。」赵忱临在她对面坐下,见她推过来一杯茶,不接。 「明明是赵王攥着妾身的手逼迫……提议合作,否则妾身何须将自己灌成这样?」嵇令颐酒醒了一大半,见赵忱临不喝茶,转手再取回来自己喝。 赵忱临居然也不生气。 「大小姐那儿有偃刀守着,怕打草惊蛇,那三个地痞被打晕了绑在假山洞里。」嵇令颐说这话时语气憎恶,「等『得手』的消息传回二小姐那儿后,再把人送回去。」 赵忱临面色倦淡,看上去兴致缺缺。 也是,这一茬对他无害无利,他本就漠不关心。 嵇令颐顿了顿,按着两人「桌下牵手」时达成的计划,将东西给了他。 赵忱临垂着眼拨弄了两下手中包的四角方正的桑皮纸,蓦地勾了下嘴角:「孺人连这种横空出世的偏方都能调制,想来本王身上的寒疾终有一日也难不倒孺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嵇令颐不点头也不摇头。 赵忱临习惯了她藏心眼的模样,见她装聋作哑也不恼??,舒展了下|身体问道:「你今夜是怎么进来的?」 嵇令颐缓慢地眨了眨眼,茫然地摇摇头。 「赵王忘了?妾身醉了,什么也想不起来。」 赵忱临凝视了她一会儿,起身闲适地迈步至床榻边,屈起修长的手指「笃笃」地在床边椿凳敲了敲。 中空,清脆。 嵇令颐眼睛也没眨一下,淡定至极。 赵忱临轻轻嘆了口气,遗憾道:「本王与孺人明明有这般好默契,奈何总有误会。」 「赵王天资聪慧,惊才绝艷,岂非妾身一介女流之辈能比拟。」嵇令颐捡了两句奉承话不咸不淡地回道。 出乎意料的是,赵忱临并未如往常一样继续与她你来我往地打太极。 「的确,世事皆有规则,男女君臣,嫡庶尊卑,可是本王瞧着孺人从未想要遵守过。」他偏着头,沐浴后简单用髮带束起的发搭在肩膀上,又堆挤着往下滑。 少焉—— 「我瞧着,孺人是想自己成为那个定规矩的人。」 嵇令颐抬起眼撞进他的眸子里,又听他放轻了声音嘆道: 「我以为我们是同一类人。」 月上林梢,窗牖未关实,逃进来的夜风搅散了房内悠长的薰香,钻过人的袖底,捏也捏不住。 嵇令颐将鬓边的几缕碎发别到耳后,起身万福:「妾身听到殿下的声音了,大约是见时辰不早了特意来接,赵王早些休息。」 「王都一共派出了三批人马接殿下回朝,均通过吴国后转魏国再到达蜀地,可三次都在魏国失踪。」赵忱临不疾不徐道,「若是第四次借道赵国,本王定当全力护送。」 他语气温柔:「自然也会护好孺人留在蜀地的产业家当。」 嵇令颐身体一僵。 顿了顿,她还是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叶汀舟亲自在院中等她,应该是怕她今晚之事被有心之人放大做文章,特意出面。 两人如往常一般回到自己院中,荷香还倒在房中昏厥着。 嵇令颐将她扶上偏房榻上,本想掐人中唤醒她,转念一想又收回了手,只为她盖好了被子。 「早些睡。」嵇令颐回头与叶汀舟解释,「明儿一早有大热闹,到时候就睡不了了。」 第16章 晨起,鸡鸣三声。 「庞统领今日怎还未到列?」 「会不会是将军叫他有事?」 「屁嘞,昨夜将军与殿下等人饮酒至深夜,此刻必定还在唿唿大睡。」 「一个个在那叽叽歪歪说些什么?跑快点!」副统领卢子澄眼睛一瞪,底下立刻安静了,只剩下「吭哧吭哧」的唿吸声。 卢子澄巡视了一圈,背着手威立在台上。 少顷,前去询问的小兵回来汇报:「回副统领,屋子关得严实,也不知统领出门了没有。」 卢子澄皱起浓眉,不悦道:「将军再过一刻钟便要来点卯,统领今日是怎么了?」 他话音未落,远处便传来爽朗的笑声,伴着唿唿作响的舞鞭声。 卢子澄暗道不好,今日将军来的比预计时间提前了不少,还带上了大小姐。 果然,高凝梦神采奕奕地挥舞着那条牛皮三股鞭与高驰撒娇道:「女儿不会打扰爹爹的,他们练他们的,我随便点两人玩玩。」 高驰摇头:「你去寺庙大半月,这精力是愈发旺盛了,昨夜见你醉成那样,没想到今早还能起个大早。」 高凝梦倨傲地抬了抬下巴,那鞭子往回一收立刻规整地缠回了手上,她解释道:「是殿下身边那个姑娘,几针下去便解了醉意,女儿这才知她医术了得。」 高驰惊奇:「嵇孺人?她昨夜不也醉得厉害吗?」 「许是自己解了酒吧。」高凝梦耸耸肩。 父女俩闲聊至营台前,卢子澄行了个军礼大声道:「将军!」 底下列队整齐的高氏亲卫队齐声大喊:「将军好!」 高驰点头,随即诧异道:「庞绍呢?今日怎么是你在指挥?」 卢子澄犹豫着吞吞吐吐道:「属下不知。」 庞绍在高驰身边待了七年,不仅武力出众更是忠心耿耿,只有闻鸡起舞的经歷,绝无无故旷操的先例。 高驰第一反应是庞绍会不会身体不适或是出了什么意外。 庞绍得信任,高驰特意在自己书房边留了个耳房给他,也方便贴身保护。 「去他耳房找过吗?」 卢子澄老实道:「门窗紧闭,属下不敢确定。」 「我去喊。」高凝梦活动了下手腕,兴致勃勃道,「罚他今日训练完后多陪我过两招。」 「你一未出阁的女孩子家如何能随意进出男子房间。」高驰只觉得不妥,伸手一把拦住她。 「嵇孺人能进出,因为她是个医官,我若是成了个武将,以后自然也无人敢置喙吧?」高凝梦索性拉着高驰往回走,「那今天便由爹爹陪我一起去叫人。」 高驰犟不过她,只能陪她去。 可这一路回去倒是碰到了不少高惜菱院中的下人,各个行色匆匆或是如临大敌。 像是出了什么事似的。 高驰连续叫住了几人,但无一例外都埋着头连声否认。 「无事发生?那一个个在府中游来盪去干什么?二妹妹也不管教管教下人么。」高凝梦手上的鞭子灵活得像条蛟龙,不耐地嘲讽了句就想拉着高驰离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还没走出两步,迎头就碰到了叶汀舟和嵇令颐,高凝梦烦躁的神情一缓,破天荒沖两人福了个礼。 「高小姐今日头还晕吗?」嵇令颐含笑问道。 高凝梦摇摇头,几步到她身边并排行走:「你医术不错,以后我受伤了可以叫你来治病。」 「那就多谢小姐照顾我生意了?」嵇令颐眉眼弯弯。 说了几句客套话,嵇令颐突然问道:「对了,想请问小姐知不知道二小姐今日去了哪儿?昨夜多亏她送来了醒酒汤,今日令颐想登门拜访。」 高凝梦一愣,快速觑了眼高驰的脸色,好在嵇令颐压低了嗓音,而爹爹与殿下正在说事,大概是没有听到两人的交谈。 高凝梦想起刚才沿途过来二房那儿行为古怪的下人们:「她胆小柔弱,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可能不打招唿就出去了。」 几人聊着聊着就到了书房,叶汀舟本想先在书房等候,倒是高驰摆手说:「无事,我把凝梦交给统领就得空了。」 庞绍住的耳房朝南四面窗窗机明净,可是眼下门窗紧闭,而里面什么光线也没有,悄无人声。 高驰命两个小厮敲了几次门,均是无人应答。 正奇怪间,嵇令颐担忧道:「可别是出了什么事。」 高凝梦跃跃欲试地捏紧了鞭子:「我来。」 那敲门小厮刚退开,风声如鹤唳,一道残影掠过,顿时将门撕开了一道口子。 空气中扬起了细碎的木屑。 屋内终于闷出了一声婉转的呻|吟,尾调勾人。 门外这群人都僵住了。 高凝梦才刚收好鞭子,闻声也傻了眼:「庞统领屋内怎么有女人声?」 高驰面色一凝,脸色难看了下去。 他示意两个小厮进屋点灯,随即一撩衣袍大步跟了进去。 高凝梦也不甘落后。 嵇令颐才刚跨进门槛便闻到了醉生梦死的糜烂香味。 这股香味初一闻到还会觉得沖鼻子头晕,可是稍微待久点便会觉得身体舒畅,精神放松。 让人不知今夕是何夕。 嵇令颐用袖子微微掩住了口鼻,往前望去,只见屋内凌乱,男女服饰从进门到床榻扔的到处都是,无言地描绘着昨夜主人最急切的心情。 而那八仙桌不知为何被移动了一段距离,桌上杯盏滚落,茶水蜿蜒出大片水渍,更有两盏掉落在地上,混着奇怪的粘稠白色四分五裂。 高驰脸上五颜六色精彩极了。 他没想到自己点卯的日子庞绍居然敢彻夜与女人厮混,以至于早上目无法纪直接旷操。 「泼醒!」他火冒三丈道。 小厮赶紧去取了盆,装满井水就匆匆赶回。 那盆水刚隔着床幔泼了进去,里头就传来一声女人惊叫,整张床像是终于活过来了似的,「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 「简直是岂有此理。」高驰怒斥道,「庞绍,你太无法无天了!」 「什么……?」那个婉转的女声带着未睡醒的懵懂,似乎还不知道现下是什么状况。 高驰陡然变了脸色,两颊的肌肉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高凝梦显然也听出来了,二话不说扬手就是一鞭子抽烂了床幔。 凌乱的纱帐下—— 高惜菱脸色煞白地捂着被子半坐在床上,而她身边不仅躺着赤条条的庞绍,还有另一个仍然在唿唿大睡的男子。 「爹爹……」高惜菱嗫嚅着嘴唇,眼泪一连串地滚落了下来。 无人应答她,房内明明有这么多人,此刻却落针可闻。 大脑空白之下高惜菱连语句都说不通顺,她记得自己昨夜明明回到了闺房,可怎么醒来时居然在庞绍的房间里。 还是以这样不堪的姿态。 「我没有……」她头髮散乱着就想往外爬,「爹爹,有人要陷害女儿,是……」 「啪」的一声,她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了红肿。 被巨大打击暂时淹没的羞耻心重新升起,高惜菱呜咽一声,将整个人缩进了床榻的角落里。 「败坏家风!不知廉耻!」高驰气的鬍子都在乱抖,上前想要把两个还不清醒的男子拖下来。 叶汀舟早早退出了房间在外等候,嵇令颐快步上前,捡起地上的皂衫和襦裙将高惜菱裹住。 高惜菱泪眼模煳,牙关都在打颤。她勉强透过眼泪望向嵇令颐,满脑子都是「她怎么没死?」 嵇令颐由着她胡思乱想,快速将人掩住后回头恳求道:「将军,有什么事,等二小姐穿戴好后再论吧。」 高驰像是突然失了声,那平日里扛刀拉弓的粗壮手臂此刻连伸出去都做不到,一个劲地打着抖。 而那两个泼水的小厮见里头是二小姐,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只顾伏在地上用力磕头。 「都出去。」高驰的声音沙哑干涩,「你们几个把衣服穿好再出来见我。」 一盏茶的功夫。 高惜菱跪在堂中,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精气魂的木偶,毫无生气。 而庞绍和他的同村「弟弟」黄良在嵇令颐扎清醒后各个喊冤。 「将军明鑑,再给属下一百个胆子也做不出这种混帐事!」庞绍的前额已经磕破,明晃晃地挂着血。 「将军,属——」黄良也急着辩解,可话说半句便被迎头抽了一鞭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我认得你。」高凝梦笃定道,「你平日里在为二妹妹做事。」 高驰的眼睛动了动。 「哦,难怪眼熟,昨夜就是你送的醒酒汤。」嵇令颐恍然大悟。 高惜菱的身体晃了晃,又开始掉眼泪。 「属下冤枉!昨夜我……」黄良突然哑言。 「昨夜如何?」高驰沉着脸问道。 黄良手心冒汗,他总不能说昨晚他先是把嵇令颐绑去赵王处,又将大小姐丢在假山水池边了。 他到现在也不清楚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切顺利后他便往营地赶,路上…… 路上被人打晕了。 黄良往高凝梦和嵇令颐那儿望了眼,这两人怎么会毫髮无伤,该不会今天这一遭是被她们反手报復了? 「查一查昨夜营地的宵禁记录就行了。」高凝梦提议道,「顺便再查查之前的,也许不是第一次了。」 高惜菱脸上血色尽褪,摇晃了一下后跌在地上晕了过去。 第17章 高惜菱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水……」她嗓音沙哑,哭久了,一说话就扯着喉咙疼。 很快就有人将她扶起来,取了杯子让她小口小口喝。 高惜菱饮了半杯,才一抬头,就看到嵇令颐靠着床尾的床柱静静地瞧着她。 「咳咳咳……」高惜菱脸色大变,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身前服侍她喝水的丫鬟。 那杯子被她甩落摔了个稀巴烂,丫鬟吓得当即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谁让她进来的?」高惜菱指着嵇令颐。 「回禀二小姐,是将军请孺人为您诊治。」萍儿用帕子擦掉高惜菱下巴上的水渍,低声劝导,「您昏睡了好久。」 「爹爹不信我,我还治什么病?」高惜菱的眼睛肿的像两个杏子,哽塞道,「娘亲呢?」 「夫人在将军那儿为小姐您求情。」萍儿握着她的手,「小姐别怕。」 高惜菱抬眼望向嵇令颐:」我不要她帮我治病。」 嵇令颐语气迟疑:「将军派我来,是顾念着小姐也许暂时不想见男大夫……既然小姐洒脱,我自然可以现在就去回了将军。」 高惜菱脸色一白。 她见嵇令颐毫不留念地往外走去,心慌意乱地开口叫住了她。 嵇令颐停下脚步,转身温声细语地解释道:「小姐应该是由于吸入了些催情香料,从而才会意识混乱、情难自己……那药,已经在黄良的枕头下找到了。」 她补充道:「军营里常见的享乐方子,一群人平日里憋狠了,一旦休沐便去放松几回,为了尽兴,有些就会闻香。」 高惜菱越听越觉得天旋地转,恨得牙齿都咬破了嘴唇。 这是把自己当作下九流的军|妓了? 嵇令颐语调平平地安慰道:「小姐不必忧愁,夫人出面,那两个狂徒已经被就地处置了,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也无人敢嚼舌根。」 「你说的倒轻巧。」高惜菱恨声说,「面上不说,背地里不知道怎么在指指点点,残花败柳如何再能许配好人家?你也无需在我面前惺惺作态装好人,我嫁不了殿下你可开心死了吧!」 「你被什么缠绕牵挂,被什么折服打动,什么就是你的命。」嵇令颐轻声说了句,眉目平和。 高惜菱抓狂的动作一僵,又发脾气吼着:「都滚出去!都滚出去!」 嵇令颐回到自己院子中时叶汀舟还未回来,偃刀汇报说:「庞绍出事,卢子澄顶替了他的位置,现下副统领的位置还空缺着。」 嵇令颐问:「赵王呢?」 偃刀听懂了她的意思,摇头道:「赵王今日一早就出去了。」 嵇令颐不吭声了。他绕了这么大一圈,目的根本不是嘴上说的什么「心思歹毒,不如让高惜菱自作自受」,而是想办法把高驰的亲卫队上峰换个人手。 新上任的副统领,应该是赵忱临千挑万选出来的人物。 「赵忱临这种时候不在这儿,可能只是避嫌,他想推谁上去肯定早就有了准备。」嵇令颐戴上帷帽,「我去一趟药铺。」 白苑芋进口的数量越来越多,嵇令颐将绝大部分制成了止痛药,贩卖给一些夫人小姐以舒缓月事期间的不适。 原本也没这么顺利,只是谢老太太在中风面瘫后时不时会偏头痛,嵇令颐便将止痛药也留了两份。 那谢老太太在夜里头痛难忍之际喝了药,不过多时便昏昏陷入了沉睡,一觉到天明。 她颇觉神奇,让嵇令颐多备下几副药后又试了几次,从此对止痛药赞不绝口。 于是嵇令颐又通过谢家商队将止痛药卖还给魏国。 提了价卖的。 那农户种植白苑芋被高价收购,白苑芋被嵇令颐研磨成粉状,又特意剔掉味道晒褪颜色,然后再以更高价卖给魏国世家贵族家中。 阴差阳错的是,方承运明明是三兄弟中对白苑芋最严打禁令的,可这止痛药却在他手下流传的最为广泛。 葵水歷来被视作不祥和脏污,低人一等,遮遮掩掩,即使不舒服,那也得忍着。 从来没有将这种事大肆宣扬的道理。 可是男人有男人的圈子,士族中的贵妇小姐们也有她们的圈子。 这止痛药口口相传着,再配上几句羞红了脸的「姊姊信我一回」,反而精准地对上了用户团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由于不敢在明面上说三道四,而小心谨慎的夫人们喊了信得过的医官来瞧,也瞧不出什么副作用,这药便成了私底下流通的「奇效私药」。 更戏剧性的是,听闻方承运的夫人前日里生产时吃尽了苦头,被痛得接连昏过去几遭,眼瞅着人要被耗尽了力气。 她娘家请来的嬷嬷心疼大人受苦,更怕一尸两命,兵行险招地餵了点药,蓄了力气才在后半夜平安生产。 方承运抱着白胖小儿大悦,当即重赏了下人,尤其是被他夫人夸赞的那位嬷嬷。 这桩事传出去,止痛药的用途在妇人间便慢慢广了起来。 平头百姓用不起这种天价药物,可是世家大族从不缺银两,掌权理财的夫人更捨得在自己身上花钱。 每月这么几副药,再贵,能贵到哪儿去? 一来一去,这桩白苑芋的生意,对嵇令颐而言其实还是个正收益。 「你去吧,我在店里等你。」 嵇令颐在出门时就将裹着家书和银两的包裹交给了偃刀,两人在人群中挤过后,只有嵇令颐一人继续往「愿无疾」走去。 大路人多,她脚步一拐便穿了一条弄堂,打算抄小路前去。 这条路她走了好几次,沿途高墙遮阳蔽荫,旁边只有一家老式茶楼,连丝竹之音都没有,格外安静。 可惜今儿就不太安静了。 嵇令颐扶了下帽沿,她已经听到了三次翻墙落地的声音,对方似乎根本不打算遮掩,每一次都重重地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笨重的落地脚步声。 嵇令颐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前头有三两个刺头没个正形地蹲在地上摇骰子,时不时发出几声鬼叫。 看那衣服,不像是定居在弄堂乞讨的乞丐。 果然,她还离着三人几十米远的距离,那三人已经站起身,用脚把骰子随意往前一踢便面向她痞气地抖着腿。 那几粒骰子骨碌碌地滚进了一堆稻草中,没了声音。 身后的脚步声更重了些,似乎见她前有虎后有狼,加快了步伐想把她堵在中间。 嵇令颐脚步不停,反手摸到自己袖间—— 再抽出来时,那併拢的四指内侧贴着一把腰带软刀,袖口一收,那刀便在空气中抖了抖。 嵇令颐不言不语,左手握刀,手腕向下一振,那把软刀倏地打直了,细长凌厉。 前后的脚步声都停了下来。 「孺人练过武?」青麾贴着窗户,浑身上下只有后颈与墙面有一掌空隙,斜着眼睛全神贯注地往下看。 他的对面,赵忱临微微转着手中的杯具,面前的毛峰已在杯中显色、透香、吐味,芽叶成朵,上下沉浮。 「她能吓到那群废物,也能骗过你?」 青麾嘿嘿笑:「属下只是以为孺人又会如先前一般,出其不意露两手。」 赵忱临侧过头静静地望着弄堂里……脚步浅浮,手腕僵硬,一看就是从未练过的姑娘家,只不过面上足够沉静,姿势也拿捏到位,瞧着是有几分像模像样,唬唬那群乌合之众倒是足够了。 嵇令颐距离前方那三个刺头越来越近,透过帷帽的白纱,她还能依稀辨认出其中一位就是昨夜意图对高凝梦不轨的混帐。 这高惜菱是有多大手笔,一次不成还能再来一次。 她手腕微微下折,软刀的刀尖触碰到青石板,沿途划出让人鸡皮疙瘩一身的「滋滋」声,又像是某种声色俱厉的警告。 那三人果然露出了迟疑的表情,你推我,我推你地往各自背后躲。 刀尖的摩擦声越加刺耳难耐,仿佛是指甲刮擦到极致,下一秒指甲片儿就要翻出肉来。 十五米,十米,五米…… 与那三人仅有一步之遥时,嵇令颐手臂轻抬,那如响尾蛇尾巴响了一路的声音戛然而止。 刀片离地抬起,刀锋闪着冷然的光芒,直指三人。 「扑通」一声,其中一人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另外两人紧紧贴着墙,要不是腿脚发软,恨不得现在就翻墙回去。 那刀片说完了言下之意,与三人擦肩而过。 仿佛是一场无声默剧,嵇令颐的脚步自始自终没有停滞过一秒,就这样慢慢地穿过了这条小巷。 直到人影消失,紧贴着墙的一人才一脚踹上跌坐在地上的人,怒骂:「你不是说她有的是钱,又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吗?」 「她……她是住在高府的,肯定有钱,二小姐点过了头的。」 「有钱你也得有命拿啊,确实不沾阳春水,沾棍棒刀剑?」 那坐在地上的刺头一骨碌爬起来:「我……我再跟上去看看。」 他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青石板上立刻溅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那人面目僵硬,摇晃了下又一屁股瘫软在地上。 他的膝盖骨被一根筷子生生钉穿,墨绿色的竹意筷子染了一层血色,艷丽非凡。 这群乌合之众吓得乱作一团,顿时作鸟兽散。 头顶上,茶楼的竹窗帘随风微动,扣打在窗沿上发出些微的轻响。 第18章 「小姐来得正好,这几日后院总有响声。」王叔担忧道。 「一开始还以为是猫偷食,前夜我特意在剩饭中加了点药,没过多久就听到哐当一声,再去看时就见这人趴在地上昏了过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嵇令颐顺着王叔的手指望去,后院柴门内躺着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郎,此时已经清醒,盘坐在地上谨慎地与她对望。 他单手被绑在铁栏上,身上也灰扑扑的,穿着一套已经水洗髮旧的粗布衣服,看起来长久没有换新,无论是手臂还是腿都短一截,露出清瘦的骨骼。 「见过孺人。」这少年说话时倒瞧着机灵。 嵇令颐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着的是谢家的小厮服装。 「你是谢老太太院子里的?」嵇令颐打量着他询问,「为何不打招唿就私闯他人后院?」 「我叫程清淮。」他摇头,「我不是老太太院子里的,只是偶然在孺人上门诊治时见到过您。」 程清淮俯下身将额头磕上覆盖着稻草灰尘的地,那只被绑起来的右手拉扯着反扭至背后。 他语气低迷:「求孺人收留,我什么都会做。」 「既然是谢家的,那就回到你主人那儿去。」嵇令颐上前去为他解开绳索,「你的卖身契也在谢家手里捏着吧?我收留不了你。」 程清淮保持着以头抢地的姿势不动,嵇令颐为他解开绳索时裙摆下沿盪过他的手背,像是短暂地开了朵花。 他盯着自己的手背,坚定道:「我已经赎回了自己的卖身契,现在是自由身了。」 嵇令颐一顿,他已经双手举过头顶,呈上了那张皱巴巴的纸。 「那你归家去吧。」嵇令颐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身契,又折好还给他。 「我的家在王都。」程清淮终于直入主题了,「能否请孺人回王都时顺带捎上我?」 他见嵇令颐微微蹙起了眉,立刻恳求道:「我什么都会做,不怕吃苦。」 「你是王都本地人,怎么会孤身一人来到蜀地?」嵇令颐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问道。 程清淮沉默了下去。 他长相清秀,也许是吃了不少苦,身板也薄,要不是身量在那儿,蒙起脸便有些雌雄莫辨了。 他一声不吭地捲起袖子,一直卷到了顶。 看得出原本细腻的肤色,此刻横七竖八交错着新旧伤痕,斑驳狰狞。 程清淮又转过身开始解袍子,三两下脱掉了衣服,背上是更密集的鞭伤,有些陈年旧伤已经发白。 王叔微不可闻地嘆了口气。 「我是被卖过来的。」程清淮低声说。 嵇令颐指着其中一道疤说:「这一道疤起码有七八年了,你几岁被卖的?」 「大约是七八岁时。」 「这么久过去了,即使回到王都,你还能找到家人吗?」 程清淮从衣裳暗袋中摸出一块冰透莹润的晴水色玉石,是一小童端坐于莲花之上,色泽清爽均匀,禅意十足,雕工细緻精湛,每一笔都勾刻出灵秀淡雅之美。 瞧着像是哪家世家才能赏玩的品相。 可若是大家,怎么会这么多年对他不闻不…… 「我被卖时身边只跟着乳母和丫鬟,不过是等了一根糖画的时间就被人抱走了,辗转几手到了蜀地。」程清淮像是知道她的怀疑,一五一十地解释道,「不听话就挨打,打到服了为止。」 嵇令颐又问:「你是如何攒够钱为自己赎身的?」 程清淮默了默,小声说:「来钱快的法子,也就那几样,贵人不会想知道的。」 又是沉默。 后院堂中有两只花斑鸠闯了进来,在地上蹦跳了几步后开始互相梳理羽毛。 程清淮恳切道:「我会拳脚功夫,孺人既然学医,必然心善,求孺人收留。」 那两只鸟被说话声一吵,扑腾着翅膀又飞走了。 「罢了,药铺里是缺个看门防闹事的。」嵇令颐一松口,程清淮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追着她磕了几个头。 「去洗漱下换身衣裳,吃了饭再去前厅干活吧。」嵇令颐把人交给王叔。 这边刚解决,偃刀匆匆回来了,两人进了柴房说话。 「夫人看过了信,把属下好一顿责骂。」 「怪我,你是被牵连的。」嵇令颐嘆道。 「能瞒多久是多久,今年山上收成不错,属下已经通知了大家储存准备好,不要心急着往西域卖掉。」 「此外,西域白苑芋倒是能收,可是价格给的太高,她们不一定能承受得了,徐娘还在与她们商量。」 嵇令颐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嵇令颐照常去馒头铺问了价格:「又涨价啦?」 热腾腾的雪白大馒头散发出清甜的麦香,用手一撕边能撕出一层层的纹理,紧实耐嚼。 「米面涨价喽,没得办法。」老闆装好一袋给她,「外头涨价更厉害。」 「怎么说?」嵇令颐靠着小摊询问。 「听说魏国那儿这一季收成不好,原本一亩地的产量这回连五分之一都没有。现在老天还算给饭吃,要是天气再差点,那可真是颗粒无收。」 「怎么会收成这么差?」嵇令颐撕了点馒头慢慢嚼。 「一开始是因为种的人少,都种白苑芋去了;后来是农税太高,粮食越来越贵,自己也要吃不饱了,只能再种,可是那地成了盐硷地,那还能种什么?」老闆扯过肩上的毛巾擦了把汗。 「老百姓吃不饱,农税怎么反而高了呢?」嵇令颐疑问道,「魏国不补贴吗?」 「补什么?」老闆摆摆手,「种白苑芋的时候提高商税,种稻谷了就提高农税,总之再饿肚子也饿不到上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嵇令颐慢吞吞地吃掉了手中撕下来的一小部分馒头,与老闆告别。 * 「将军,之前赐给妾身的地有一部分米粟已经可以用于种植了。」嵇令颐展开油纸,将那一小撮稻米展示在高驰面前。 颗颗饱满,质地坚实。 高驰有些惊喜:「你那地上种出来的都是这样好的品质?」 嵇令颐实话道:「每一株都费尽了心思,才有了这一点,妾身又叫人进行了挑选,这才能粒粒优选。」 「这样优质的种子,要是种下去,结出来的产量应该也不会低……你说要把这些给赵国?」高驰用手指来回拨弄着,面上露出惋惜的表情。 「是,将军不必心疼,这些品相好的米粟给赵王之前,还需要再加工一番。」 嵇令颐捏起几粒,轻轻一弹便投进了滚烫的杯中。 高驰不明所以。 嵇令颐稍等了一会,又取了勺子在杯中搅动,将那两粒米粟重新捞上来,再用纸一点点吸干水分。 「将这两粒米暴晒后便看不出与之前有什么区别。」她擦了擦手说道,「只不过种到庄稼地里,再勤施肥、勤浇水,也是不可能发芽的。」 高驰神情一滞,终于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好。」他将那两粒泡过滚水的种子捏在指尖,稍一用力便摩擦出粉末来,「你将这批粮食都处理好,我会交给赵忱临。」 嵇令颐应下了。 三日后,经过高温蒸熟又风干的米粟平铺在地里暴晒,高驰请赵忱临前往田间散心,顺道将这批粮食供奉上去。 「如此好的品质,将军还说蜀地种不出好米?」赵忱临随手抓了一把,在掌心挑挑拣拣。 「蜀地人口比赵国少,地势如此,种庄稼也难。」高驰嘴巴一开一闭就是生意,「听说最近粮价飞涨,很快就影响到赵、蜀了,这不是……有备无患吗。」 赵忱临没搭腔,他长指如玉,眼神还落在手心那簇米粟,微微张开指缝,让其如流沙般纷纷落下。 「听说将军已经停止向魏国进口白苑芋了?」他语气温和道,「正巧,赵国确实也没那么多粮食了,自顾不暇,一周前已经停了出口。」 「难怪饶遵、方承运和易高卓接连送信,求天子拨粮。」高驰恍然大悟,「这平日里天子有个什么安排没见他们上心,吃点苦立刻就哭着找王都要钱要粮了。」 赵忱临顺着他的话微微一笑。 这些都是场面话,要说狼子野心、阳奉阴违,他们俩也跑不掉。 「如果易高卓有所作为,倒也不一定会沦落到饥荒的程度。」赵忱临抬起头,眯着眼望着万尺高空。 日头正烈,连一朵云都找不到,直辣辣地往下晒。 地里腾腾地冒着些灰白的蒸汽,无风静止,憋闷地拢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满地的谷粒,连偷食的麻雀也没一只,全都热的跑进了山林里,黄土地上寂静得让人发憷。 夏日来的太快了。 「青麾。」赵忱临收回目光,揉了揉山根命令道,「谢过将军好意,你速去安排车队,将种子运回赵国,动作快的话,还能赶上第二批播种。」 青麾立刻领命而去。 隔天,第一批粮草运输队伍启程,为了加快速度,队伍头尾还高高竖立着「赵」的旗帜,专挑平整大路前行。 同时,王都那儿传来消息,将魏国占据的中原这块宝地好一顿夸赞,话里话外都是「老天硬往嘴里追着餵饭的地方都没粮食,你找我要?」 三兄弟没法,只能开始「不患寡而患不均」,东边问西边要,西边向中间哭穷。 米价越跳越高,早已超过了之前的天价药材,赵忱临的粮草车队骨碌碌地经过两地交界处—— 「啪嗒」一声,掉下了一袋。 那袋子里装的满满当当,一掉下来顿时破了口,品质极佳的粟谷洋洋洒洒地洒了一地。 像是什么再难抵挡的信号,破土而出。 半个时辰后,这批粮草只剩下光杆司令车,连地上的散装谷子也被扫荡得干干净净。 第19章 「赵国的粮你也敢抢?不要命了!」 家住城郊的孙大娘将门紧紧地扣上,回身急急地对跑出一身汗的老汉说道。 虽然语气惊惶责怪,可是她面上还是掩不住地开心。 知道现在米面市价多少吗? 这抢了半袋子的粟谷要是折合成银两,指不定就能把他们现在住着的茅草屋买下来了。 「大家都抢,再说了一开始我们是不敢……这自己掉下来的,烂地上也是浪费,到我们手里一定能种出来。」孙四万唾沫星子横飞,眼睛发亮,「我们人多,赵王的车队人少,管不住。」 孙大娘蹲下身,她腰腹上肉多,蹲下身的时候有些吃力,可她从扯烂了的袋子里摸了几把粟谷,简直开心得合不拢嘴。 「这也太饱满了,老娘种了一辈子的庄稼地,第一次见到这种货色。」 「是撒。」孙四万洋洋得意,「你没见着,那袋子掉下来时,我们那群人眼睛都看直了。」 他将手上的小半袋粟谷掂了掂:「官府不作为,不管我们下头饿死的小老百姓,那我们管他们怎么发愁跟赵国交代呢?」 易高卓确实发愁,但不是愁魏国抢粮食的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这件事儿,甚至还没传到他耳朵里去。 「那两人都不肯?」易高卓嘴上都起了几个大燎泡,「平日里说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什么唇亡齿寒,现在就是几袋米都掏不出来?」 幕僚鲁定在一旁说:「主上此番定要要来粮,这土质是根本的事,要是再浪费一季,粮食缺口就更大了。」 他严肃道:「听闻农税并未降低,而是再次拔高,主上,民间若是疾苦,最终还是要影响到您的。不如暂时开放粮仓,先……」 「开什么开!」易高卓不耐烦地驳斥道,「那些粮食都是备着打仗的,用了那些粮食,那两只豺狼还不把我这块地瓜分了?」 他一手揉着嘴唇「嘶嘶」吸气,一边否决:「我看饶遵、方承运最开始就有心理准备了,这才没有受大影响……可恨的是两人居然把通关路引也关停了,这是摆明了让我自生自灭。」 鲁定低声上谏:「主上要是担心饶遵、方承运趁火打劫、趁病要命,不如将他们两人也拉下水,让他们也无暇顾及。」 易高卓手指一顿,那颗大燎泡终于被挑破了,黄红脓水流出来,苦咂咂的。 鲁定道:「现在还未到饥荒的程度,只要这一季能恢復种植,日子就好过了。」 「好。」易高卓点头,「种粮食花费时间久,要毁掉总是简单的。」 他脸上露出些狰狞的表情,狞笑道:「不是喜欢关停往来吗?好!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把谁的命关绝了。」 赵忱临送的第二批粮草行进得更慢,为了赶上时间,连夜里都还在赶路。 易高卓感嘆这就是所谓的老天追着餵饭。 黑灯瞎火之时,他命令手下扮成饿肚子的刁民,一见到那高高竖起的「赵」字旗帜,二话不说便蜂拥而上。 不知道是赵忱临还未收到第一波粮草的消息还是怎么的,这第二批的守卫不仅没有比第一波严格,反而更加松散。 那几个看管粮食的后勤兵坐在车尾上,抱着剑垂头打瞌睡,「刁民」将粮食搬了一小半了还未清醒。 要不是其中有一位手脚笨拙的「刁民」一不小心撞了下车舆,还好巧不巧将那木桿子撞断了,生生把睡得迷迷煳煳的后勤兵摔了下来,也许这一车粮草被搬完了也无人发现。 「按住他!」抢粮的人大吼一声,居然比守卫还要理直气壮。 双方撕扯起来,可是「刁民」的数量太多了,像是聚集起来的蚂蚁群,管得住东边管不住西边。 粮草车四面空着,本就是堆叠着运输的,也没个栅栏,人群一拥而上,没一会儿就被瓜分得干干净净。 「大胆!知道这是赵国的车队吗?你们有几个脑袋敢犯岁?」后勤兵被空出来的人手按在地上,勃然大怒。 按住他的人手劲极大,扒拉几下还「咣当」掉出两枚铜板。 饶遵、方承运和易高卓三人彼此心思不纯,连铜币都特意改了样貌,一个雕花,一个刻上了蛟龙,还有一个硬是把铜币做大了一圈。 后勤兵手上捏着的就是蛟龙钱币,这群「刁民」摆明着是饶遵管辖范围的人。 易高卓收到幕僚的汇报很是满意,这群人他好不容易才凑齐,祖祖代代都是饶遵管辖的靖安城的百姓,虽说路引关了,总也不能真把土生土长的民众往外推吧。 有家不能回,也太荒谬了。 「草民听说有粮食可以领,这才叫上了亲朋一起去,反正是在易将军手下……也怪罪不到我们靖安城。」 「易将军有易将军的规矩,我们靖安城有靖安城的规矩。」校尉斥责道,「此事禀报上去,还得看上峰是什么说法。」 「官爷……您看看这。」这群人连忙从袋子中抓了一把粟谷,凑上前展示。 「知道了知道了。」校尉接过那一把,用布随便裹了裹,「我自会一同交上去。」 易高卓的计策实施的很顺利。 他对于自己两个兄弟的心态把握得相当透彻。 这群人果然三三两两地回到了靖安城,虽然被城门校尉查了又查,可最后还是由家里人出面作保赎了回去。 当然,能这么顺利,与这群人手上大包小包的粟谷多多少少也分不开干系。 这第二批的粟谷都种在了饶遵管辖的靖安城,恰巧落了一夜的雨水,种下的庄稼看着格外喜人,仿佛能预见一季后的大丰收。 当然,前提是如果这次的粟谷中,没有被易高卓放入蝗虫虫卵的话。 * 「将军应该提早谋算。」嵇令颐劝道,「饶遵、方承运和易高卓三人并没有齐心协力,饥荒是迟早的事,虽说施粥布善还为时过早,不过倒是可以先出台落户的政策,将消息散布出去。」 「这么多空出来的地,落户后也可以闲田改造,至于房子,到时候也可作为集体项目一起考虑。」叶汀舟贊同道,「他们禁止人口流动,将军便反其道而行,鼓励减免过于复杂的路引要求。」 「现在饥荒还不严重,来的人少;以后严重了来的都是难民,又要如何管理?」高驰仍然有些侷促。 嵇令颐娓娓道来:「房子可以由官府出面暂时以租赁的形式提供,租金则需要民众务工偿还……无论是修理河坝、造路、城墙……但凡是民生基建,都可以提上日程,最重要的就是将人先引进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高驰的手还抚着鬍鬚,点点头:「我这就让人拟一份草案出来……那山脚下大片荒地,可以先建设些简易的住处。」 「也不必多建。」嵇令颐泼了盆冷水,「到时候乱糟糟的过渡时期,还是帐篷的实用性最高,此外,人也不一定全往蜀地来。」 「怎么说?」高驰脸上的笑凝固了下来。 嵇令颐犹豫了一下,老实道:「将军可曾听到赵王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高驰摇头:「我见他最近连出门都极少,昨天差人去问,说是畏热,早早睡下了。」 他反问道:「问他做什么?」 「自从那粮食运过去后,将军可再收到过什么消息没有?」嵇令颐一听赵忱临称病就觉得哪哪都不对,疑心道。 「不曾。」 嵇令颐抿了抿唇:「妾身认为,魏国一旦出乱子,还有部分民众应该会往赵国跑,如果方承运等人反应足够快,也会再留下一些。」 她表情凝重:「凭本事抢人的时候,将军开出来的条件千万要大方点。平头百姓一辈子最基本的愿望就是安家、吃饭,谁也不愿意三番五次地搬家经得起这般折腾,只要最初能定下,往后就不会跋山涉水地搬迁,蜀地就能多上这么多人。」 「我省的。」高驰应下了。 出了书房,嵇令颐还没拐出这片竹林,便看见将军夫人陪着高惜菱在一旁侯着。 高惜菱自打出事后便再也没有出过院子,成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听说脾气越发古怪,时不时便会打骂下人。 嵇令颐一出来,高惜菱那凹陷下去的两只眼睛便幽幽地望了过来,好似两盏被风吹雨打后瘪了气的旧灯笼。 「夫人,二小姐。」嵇令颐拢袖屈膝做福。 「孺人。」高夫人回了一礼。 嵇令颐本以为两人等在这儿是来找高驰的,打了招唿后就想离开,谁料高夫人开口道:「孺人可方便换一步说话?」 三人进了亭子,那高惜菱话也不说,自顾自地在一边落座,而后便定定地瞧着水中那几尾锦鲤。 高夫人也不去喊她,只客气道:「时局混乱,妾身一介妇人也不懂什么,只听得将军这几日睡觉也不安分,说是粮价极高,百姓受苦。」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睛,抽泣道:「恰逢惜菱遭了难,也许是冲撞了什么菩萨,妾身便想着能不能做点什么事,比如去寺庙吃几日素斋,顺便藉由高僧的名义布善施粥,也算是做了点好事。」 「夫人心善。」嵇令颐以茶代酒示意了一番。 「那素斋格外精緻,妾身感激孺人之前尽心尽力地为惜菱诊治,趁这次机会也想请孺人一同去明空寺,不知孺人可有空?」高夫人温温柔柔地问道。 「扑通」一声,高惜菱将手中的点心整个投入了水中,惹来一群锦鲤争先恐后的抢食。 嵇令颐的目光在那四溅的水面停驻了良久,回过神对高夫人一笑: 「夫人好意,令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20章 那明空寺正是上回高凝梦藉口祈福时躲避的寺庙,没想到大小姐上去躲了一段时间,这回轮到二小姐了。 高惜菱身子虚弱,情绪不佳,这上山的路其实不难走,可高夫人心疼女儿吃力,从一开始就备好了马车。 嵇令颐便也顺便坐上了这顺风车。 山林苍翠,除了人工开闢出来的这条上山路,周围高耸入云的树木均是无序生长,树桩粗壮,盘曲的老树虬枝将泥土拱出凹凸的弧度,巨大的树冠犹如撑天巨伞密密实实地掩盖住阳光,只漏出些碎金般的光斑还在证明此刻是白天。 嵇令颐沿途一直没有放下过帘幔,她将额角靠着窗边的马车内壁,葱白般的手指勾住帘幔边缘,露出一条窄窄的细缝望向车外。 「孺人想开窗便开吧。」高夫人坐在另一边,「山上空气清新,出来多透透气也是好的。」 嵇令颐手指一松,那帘子立刻垂回原貌,遮的严实。 她见高惜菱闭目睡着,身上也盖着绒圈锦的兔毛毯,轻微地摇了摇头:「山上吹风容易受凉。」 高夫人笑了笑,也不再劝说。 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马车终于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车夫隔着竹笭在外解释:「夫人,车只能停在此处,再上面需要步行一段路。」 嵇令颐并未来过此处,不过见高夫人等人都相当熟稔的样子,便一言不发跟着众人步行上山。 又走了大约一刻钟,见到云雾遮绕下的石栏杆和菱格窗,山寺门前香火旺盛,早有求福的善男信女大清早点了香后虔诚拜过,中间那鼎香火炉中最粗壮的三根烛火已经烧掉半截,而远处钟声绵厚,风吹过还有隐约的诵经声。 「去,三叩后将香插到香炉中。」高夫人将手上的香递给高惜菱,让她先拜。 高惜菱直勾勾地盯着那根细裊裊的沉香,不言不语地接过后木然地绕到香炉前,硬邦邦地叩首完就伸手将香火插进了炉中。 不知道是她动作太过粗重还是这香受了潮,那根香还未脱离她的手便折断了。 菸灰一抖,她怕烫到自己,迅速一甩手缩了回来。 高夫人脸色一变,赶紧重新点了一根,急匆匆地塞给她:「重新插。」 高惜菱低着头检查自己的手背,发现没有烫到才接过香,这一回动作放轻了许多,浅浅地插了进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高夫人这边请,东厢房已经全部整理好了,稍作休息后可以进殿听经。」一位青布衫的僧人一直微微佝偻着站在台阶边,斜阳透过苍翠葱绿的古树,一半透射在寺庙墙上,一半洒在他的身上。 高夫人与对方回了一礼,带着众人先去厢房内休息。 嵇令颐与高惜菱的房间只隔了一间,她本以为中间厢房会由高夫人入住,可是等所有人都住了进去,才发现中间这间房无人居住。 「小姐,这儿静悄悄的,静的让人发慌。」荷香进屋后便一直紧挨着她,亦步亦趋的。 「寺庙里,当然安静。」嵇令颐在厢房里检查了一圈,房内陈设简单,一切从素,只有一床一桌,两堵柜子和几把椅子,此外再无家具,可尽管房内只有这些东西也不觉得空旷,整个屋子不算大。 「晚上一起睡吧,这床挤一挤没问题。」嵇令颐见荷香实在是胆怯,出口安抚。 荷香明显松了口气,嘟囔着:「这屋子不朝南,湿冷。」 嵇令颐摸了摸被子,薄被确实带着阴干的潮意,触手黏滞,且被子的一角用针线缝了个西十二的字样。 看起来不像是提前准备的房间,而像是临时凑上、连被子也是西厢房借过来的。 「孺人可休息好了?」门口有丫鬟敲了敲门询问。 嵇令颐放下手中的被衾,起身开门,才知道是高惜菱身边的岁红。 出了事后高惜菱身边的一众丫鬟都换了一圈,原来的大丫鬟萍儿更是消失不见,有人说是被打发了出去,可嵇令颐见人知情人讳莫如深的样子,萍儿的结局恐怕没那么简单。 岁红原本是高夫人身边的老资歷,行事稳妥,就被安排到了高惜菱身边,成了大丫鬟。 岁红一见嵇令颐便恭敬笑道:「前殿佛法快开始了,夫人和二小姐先行过去了,唤着奴婢在此等候孺人。」 几人从庭廊边绕过去,嵇令颐跟了几步,状似无意问道:「我对佛法一窍不通,夫人让我一起来便这样傻头傻脑地来了,也不知道今日主要是为了什么,等下入殿有什么忌讳的……」 「今日主要是为二小姐去晦气,同时也能为自己祈福……没什么忌讳的,进去听个佛法诵经,晚上吃完素斋后过一夜即可。」岁红回头压低声音,「夫人常来明空寺,香火钱一直没有断过,都是熟人了,孺人无需紧张。」 嵇令颐含笑点了点头。 甫一进了正殿才发现整片地方都被高夫人包了下来,经幡将每块软垫都分隔成独立的,让人无法看清同跪在身侧的人的脸,只能通过下半身服饰判断身份。 岁红将嵇令颐带给一个小和尚,那小和尚年纪看着小,人却沉稳,一边低眉善目地颂着经一边将嵇令颐引到一片经幡下。 荷香本想一起跟过来,可她被安排在另一处转角,正巧被中间的佛像挡住视线。 嵇令颐巡视左右,发现自己身边空空荡荡,好在距离自己视线内还有高惜菱在,她那一身碧色绸子裙今天在马车上看了一路,不会认错。 嵇令颐微微放下心来,拢了拢裙摆跪在软垫上,耳边听着那些经声,思绪却慢慢飞出了寺外。 她不知道这场佛法要持续多久,听着听着便走了神,只觉得自己膝盖越来越麻,下半身快失去知觉了。 嵇令颐悄悄地往高惜菱那儿看,却见这么久了她一直保持吃着同一个姿势,连裙摆的褶皱都没多少变化。 好能跪…… 听说高夫人向来信奉神佛,不仅初一十五等日子雷打不动必吃素,更是抽空就去各种寺庙住上十天半月,投进去的香火钱能再造半间高府。 连带着高惜菱也受了其母亲的影响。 嵇令颐难耐地换了下重心,左右膝盖轮番上阵支撑,还时不时用拳头捶着自己的大腿,以期望能好受一些。 她还在这里摆弄着自己的姿势,刚才那位小和尚又回来了,手上端着一小盅黑砂碗。 「请施主点血。」 嵇令颐从自己的世界里回了神,有些呆呆地盯着面前的黑砂碗。 碗里是暗红色的血液,积淤了整个碗底,随着小和尚并不算平稳的手的轻微晃动,呈现出厚重的波动。 「点血?」嵇令颐皱着眉重复了一句,不明所以。 小和尚深处另一只手,掌心中平躺着一把精緻的小刀,刀柄上还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经文。 嵇令颐有所预感,但还是迟疑道:「放血?」 「称为点血。」小和尚重复道。 腿脚更加麻木了…… 嵇令颐活动了下膝盖,硬着头皮问:「是不是拿刀割一把,然后把血滴在碗中?」 小和尚颔首,将手中的小刀往前一递。 嵇令颐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体,往高惜菱那儿望去一眼。 她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在软垫上。 「小师傅……我,我这个『点血』一定要点吗?」嵇令颐往后退了退,「这是什么寓意?」 「人生浊数十年,一念一动,造作恶业,贻数世之业,业愈多则劫愈深……」小和尚嘴唇一翻便是佛经,「可祛邪祛晦。」 嵇令颐表情难受:「高二小姐也『点血』过了吗?」 小和尚点头。 嵇令颐盯着他。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还是小和尚先等不住,抬了抬手催促她赶紧动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小师傅,我从小有个怪病,一见到血就头晕发昏,心跳加速。」嵇令颐垂下眼帘,楚楚可怜道,「能否让我取了刀让我的侍女帮忙,我就不看伤口了。」 小和尚皱了皱眉:「施主若是害怕,也可由我等帮忙。」 「你们出家人还能见血?」嵇令颐一扬眉毛。 哑口无言。 几分钟后,嵇令颐捧着那只黑砂碗回来了,手指上还用纱布缠的严严实实。 小和尚一直在她的位置上等她,见嵇令颐将碗递上才扫了两眼。 「施主点过血了?」他见碗中容量并没有明显增加,只有碗壁上有些许新鲜血迹。 嵇令颐在他面前挥了挥包扎的手。 小和尚点点头,退下了。 这一场佛法持续了一整个半天,中午吃斋饭时并没有人来通知,只说高夫人安排的素斋在晚上,中午是寺庙安排的,由于正殿要打扫整理,斋饭需要各自回到房间内吃。 荷香领了两人份的斋饭回到房间,嵇令颐本来在房间内揉腿,忽而听到熟悉的小和尚的声音,一时好奇听了两句。 「吱呀」一声从隔壁传来。 嵇令颐一愣,突然想起自己隔壁本没有人住的。 她侧耳听了一会儿,发觉外头的小和尚没了声音,才小心翼翼地开了点门缝。 外头并没有人,嵇令颐等了一会儿,只听到隔壁传来好几声干呕,还有女声在那儿安慰拍背。 再一会儿,小和尚从隔壁出来了,手上还拿着那只黑砂碗。 不过此刻他将碗随意侧放,里面已经没了东西。 嵇令颐不明所以,好一会儿才听到隔壁又传来了动静。 她眯着眼,瞧见高惜菱被岁红扶着,另一边高夫人还不住地用帕子擦拭着高惜菱的嘴角。 那帕子上有一抹不规则的红,格外显眼。 第21章 嵇令颐关上门时眉心还皱着。 她想起刚才在隔壁听到的干呕,心绪有些不宁。 高惜菱是把那碗血喝下去了? 「小姐?」荷香见嵇令颐一人坐在床沿边沉默着不说话,挨过来问了一句。 嵇令颐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她此番受到高夫人的邀约上寺庙虽有些意外,但高夫人歷来以菩萨心肠着称,她也没有真的怀揣恶意去揣度他人。 佛门圣地,高夫人前前后后在这里投了这么多钱,没道理选这种地方搞事吧? 可是喝血怎么还要她跟着割自己一刀啊? 嵇令颐怎么想怎么难受,心里膈应得慌。 她仿佛还能见到高惜菱饮血后唇边的血迹被帕子擦拭的场景,胃里翻江倒海,顿时失了胃口。 「你吃吧。」她将自己那份往荷香面前推,「我不饿。」 荷香眨巴着眼睛,嘴里还鼓鼓的。 夜里那餐素斋迟迟没有着落,荷香中午吃得多倒是不饿,可她牵挂着嵇令颐一直没有进食,总是几次三番去打听夕食。 「好了,安心坐着。」嵇令颐有些失笑,硬生生拉着荷香把她按在自己身边,取笑道,「哪有客人一直往庖厨跑找饭吃的?让人笑话我们饿死鬼投胎。」 荷香不情愿道:「这都已经是戌时了,奴婢刚才去厢房那儿转了一圈,寺庙里供奉的夕食早就吃过了,只剩我们了。」 她嘟嘟囔囔道:「夫人说早有安排,可是从未听过主人家安排餐食安排得这么晚的。」 嵇令颐拍拍她的手背,权当安抚。 又过了半个时辰,嵇令颐早已饿过了头,腹中根本不空荡,门口终于响起岁红的声音: 「孺人,夫人请您过去用膳。」 嵇令颐应了一声前去开门,一打开,门外又只有岁红孤零零一个人。 她似乎早就知道嵇令颐会问什么,张口就答:「夫人和二小姐先行过去了。」 荷香不满地在身后跺了跺脚。 岁红带路,三人往外走去。 夜幕低垂,本就静悄悄的明空寺此刻更是一点声音也无,只余山中虫鸣作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更显的此处偏僻,有一种荒郊野岭的寂静感。 三人绕绕弯弯走了好久,嵇令颐其实不善于记路,身边有熟人陪伴时总会放空了脑子跟着走,可今夜也不知为什么,总是下意识将每一次转弯都刻入了脑海里。 没有安全感,不敢忘。 庭廊中每间隔十丈才有一盏灯笼,光线昏暗,只够将人影拉长,模模煳煳。 嵇令颐一遍遍数着自己的影子,听着几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和衣裙摩擦声,终于在最后一个弯后到了目的地。 这已经是明空寺后方了,再往后便是崖,无路可走。 「夫人将素斋安排在如此偏的地方?」嵇令颐问了一句。 「这段时间烧香拜佛的香客多,前殿都被安排了出去,夫人心善,不愿意拿身份与他人换,故才挤到了角落里。」 岁红将门口的帘子撩开,请嵇令颐先进去。 嵇令颐没什么表情地瞧了她一眼,只道:「荷香,我忘了将抄好的佛经带过来,你去为我取来。」 荷香一愣,应了后转身就走。 岁红犹豫了一瞬,可嵇令颐转身就进去了,她也只能打起精神先对付眼前,跟着进了偏殿。 一进门,嵇令颐便感知到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自己脸上,可是抬眼望去,室内不仅是高夫人等人,还有一大群未曾见过的外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这群人有男有女,身上均穿着便于干粗活的麻布衣服,腿缠斜幅,头扎头巾。 而他们桌前放着热腾腾的荤食,甚至还立着几扎烧刀子。 怎么看,也不像是够格与高夫人同堂共饭的身份。 可高夫人和高惜菱均是神情自若的模样,仿佛这群咋咋唬唬的外客不存在似的。 「孺人来这边坐。」高夫人招唿道,「今日与各位绿林好汉有缘,正巧能一室用餐,佛前众生平等,孺人不介意吧?」 嵇令颐在高夫人身边坐下,另一边是为脖颈处有道刀疤的糙汉,他自打嵇令颐进来后打量的眼神就没有停过,见她在身边坐下,那目光便更肆无忌惮。 嵇令颐努力忽视黏在自己身上的灼热视线,沖高夫人摇了摇头。 身边小桌被粗鲁地移了一把,那位糙汉大约是嫌弃两条腿挤在桌下不舒服,将位置一挪开后大剌剌地张着腿,整个人斜着往嵇令颐的方向坐。 他一边往自己嘴里倒酒一边敲着碗筷夹几粒花生米,叭唧嘴吃得格外香。 嵇令颐垂着眼睛,顾自己低头喝那碗白粥,不言不语。 「孺人之前为惜菱日夜操心,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为我儿诊治,实在是辛苦了。」高夫人捧着一小樽侧身过来敬酒。 嵇令颐立刻推拒:「今日是全素斋,怎可饮酒,况且夫人言重了,妾身所做皆是举手之劳。」 「无妨,这并非是酒。」高夫人不肯放弃,循循道,「正如桌上的肉不是肉,而是豆腐制成,鱼也不是鱼,而是雕成了鱼的模样……这酒,自然也不是真的酒。」 嵇令颐几番推不掉,只得接过来,高夫人见状痛快地一口饮完,还举杯向她示意了一番。 「好!」身边那位糙汉把她们当戏曲看,那腿几乎要伸到嵇令颐裙边来,坐没坐相。 其余人等也一直在关注这里的动静,见那糙汉叫了声好,不免发笑了几声。 嵇令颐低头嗅了嗅,那一小樽酒樽中的液体并不算清澈,只是中间混含着浓郁的桂花香,倒像是花果酿造的。 高夫人手上还举着酒杯没放下,嵇令颐无奈,水袖一挡也一口饮下。 入口全是桂花芳香,味道却是不甜不淡,并不好喝。 她今夜这根弦一直绷着,为了心安,灌下后尽数吐在袖子中。 那糙汉一直在背后虎视眈眈,嵇令颐动作不敢大,每一步都谨小慎微,好在没听到穿帮的指责声。 高夫人见她饮下了酒,脸上这才露出两分真心实意的笑来。 这是这一顿饭最后的对话,之后高夫人像是一尊老僧入定的泥菩萨,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低头吃着面前的斋饭。 殿内只有那群外客用餐时发出什么声响,尤其是嵇令颐身边的那位刀疤汉子,几乎在拿她下饭,吃一口瞧她一眼。 嵇令颐吃的很少,脑子一直在打转。 她不知道荷香有没有放出信鸽,此番一开始带上信鸽只是为了保险,谁想到现在却几乎快成了救命稻草。 她很快就放下了筷子,一旁高夫人还在沉默地用餐,也许是见高惜菱也吃好了,这才堪堪停下。 几人都用好了斋饭,可是高夫人迟迟没有开口散场。 钟声响起,殿外风声渐起,似乎快要下雨了。 「惜菱也吃好了?」高夫人终于开口,往岁红那儿看去一眼。 岁红出去后很快又回来了,手上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 嵇令颐的表情微微一变,有些控制不住地往高惜菱那儿望去。 果然,这碗药是端给高惜菱的。 「孺人早就知道了吧。」高夫人的声音冷了下去。 嵇令颐:? 高夫人见嵇令颐一脸茫然的样子,冷笑一声:「孺人在惜菱身边诊了这么久,到现在也不漏一点风声,倒是个嘴巴紧的。」 高惜菱接过那碗药,刘海将眼睛遮住,看不清表情。 「知道什么?」嵇令颐脑子飞速转起来……她自打出山后干过太多坏事,不知道高夫人说的是哪一件。 「知道惜菱有孕之事。」高夫人表情难看。 嵇令颐愣住,这事她是真的不知道,若不是现在端上来的药气味太重让她辨出,这事还能继续瞒下去。 「我儿苦命。」高夫人嗓音不减,悲怆道,「腹中孩子之父是个亡命鬼后才发现自己怀有身孕……这事若是传出去,叫她以后如何嫁一位好夫婿?」 嵇令颐迟钝地往殿内扫了一圈……不明白高夫人既然忌讳此事,为何还大张旗鼓地当着这么多人说此事。 这种事不能私下讲吗? 「我事先并不知情,若是夫人觉得我在事后能诊出喜脉也太高看我了……哪有这么快?」她大约悟出来高夫人是在怀疑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高夫人仍然语气极冷:「孺人医术高明,能比别人早发现也是正常。」 空碗磕上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嵇令颐这才发现这碗似乎还是白日里那只黑砂碗。 高惜菱已经将那碗堕胎药饮尽。 「总之,这种事我不会随意向外宣扬,夫人大可放心,眼下最重要的是二小姐需要休息。」嵇令颐拧着眉站起身往高惜菱那儿走去,空碗还有散不去的味道。 「我特意将惜菱带上来,一是为了避开众人让惜菱堕了这个孩子……二,则是让惜菱在佛祖面前悔过杀子之罪。」高夫人痛苦地闭上了双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嵇令颐见高惜菱一手捂住腹部,显然已经开始痛了,有些着急:「夫人还是先照顾好二小姐吧,她……」 「悔过,则是一命抵一命,惜菱在佛像面前绝了一个孩子的命,便要让这个孩子投胎到别人腹中。」高夫人不为所动,语气幽幽。 嵇令颐伸出去扶高惜菱的手一顿。 高夫人继续道:「孺人心善,送佛送到西吧……惜菱已经喝下了孺人的血,这缘分便结下了……各位好汉,阿弥陀佛……」 佛像慈悲,沉香缭绕,嵇令颐听见那个刀疤汉子将空酒瓶往地上一摔,碎得四分五裂。 鼻腔里涌进血腥气,高惜菱痛苦地趴在桌子上,带翻了一片碗碟。 雨要下大了。 第22章 高夫人话音刚落,殿内就传来闹笑声,这群外客酒足饭饱后终于有心思干正事了,大概是见嵇令颐独身一人手无寸铁,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一个劲地沖那位刀疤汉子挤眉弄眼着调笑。 「黄三,你可真是好福气啊。」 「马上饭都要吃不起了,你倒好,什么钱也不出,白得了个婆娘。」 「今天就要怀上,你行不行啊?不行跟兄弟们说,帮一把的事儿。」 那刀疤汉子黄三盯了嵇令颐这么久,早就蠢蠢欲动。 他笑骂了一句,起身就大摇大摆往嵇令颐这里走来。 他们这群人本是藉口走商的匪徒,平日里抢劫拐骗点小商小户人家的公子哥混几口饭吃,从来不会与高家这种门楣搭上关系,毕竟这种身世的人家有权有势,惹上不一定讨得了好处,没想到这次通过中间人牵上线后对方居然是高夫人。 黄三本不想接这一趟活的,他不是没听说过高门士族里常有这种下作手段,让他绑了人给苦主吃吃苦头顺带要点酬金他在行,可是对方提的要求是睡女人还得「怀上」,这真是闻所未闻。 他担心是高驰看上的哪一房姬妾,可是听高夫人之前再三保证说与高府无关,只是个算了命后为高家二小姐肚子里的孩子「转世投胎」的载体,又见高夫人痛快地报了一个天价,他没经住诱惑便点了头。 本以为是哪个丫鬟奴僕的替死鬼长相,谁知今日高夫人提了一嘴表示是个世间少有的美人,他连几个时辰都等不住,趁着嵇令颐听佛经时就偷偷摸摸到正殿瞧了两眼。 果真是个神仙仙子般的绝色。 他连做梦都不敢做这种样貌的,金醉阁的花魁都不一定有这等姿容,没想到有一天这种好事还能落到自己头上……让那天天只会唉声嘆气的爹娘成天说自己讨不上媳妇,等他带回去一个大着肚子的,看看还有谁敢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别动!」 嵇令颐错身往后一退,一把拔下高惜菱髮髻间的金簪比在她喉咙上。 她下手一点也不留情,尖锐的簪子在高惜菱脖颈上擦刺过,立刻见了红。 「你要是敢伤——」高夫人霍然变色。 「你要是敢让这里的人动我一下,我不仅让二小姐在佛前失子,还让她们母子同命。」嵇令颐一手卡住高惜菱的下巴,另一手握着簪子紧紧地贴着皮肉。 黄三还要往前走,被高夫人狠狠一眼瞪在了原地。 她语气不善:「你要是听话点,还能少吃点苦头。」 「原来夫人也知道是吃苦头。」嵇令颐冷笑连连,「我听夫人冠冕堂皇说了一堆什么借腹还魂的故事,还以为是在佛像面前做什么大善事呢……原来是怕手上沾了命遭天谴,死后下那阿鼻地狱。」 高夫人听不得这种话,脸色差得像是吞吃了条虫子。 嵇令颐拖着人往门口移动,可奈何高惜菱吃了堕胎药后脚步浮虚,整个人失了力气往下沉沉地坠,仿佛有千斤重。 黄三又往前迈了一步。 「你知道我是谁么?」嵇令颐一个眼神钉过去,语气迫人,「不会以为这彰城顶天了就只有高府吧,敢做这种生意,你有命拿钱吗?」 黄三嵴背一僵,他见嵇令颐姿容出众又被开了如此高的价格,能猜不到她可能身份高贵吗?只不过想着高府只手遮天,再有什么事也只出在自己手中,要是高夫人有心想要隐瞒,哪个官府吃饱了撑着去拂她的面子? 「你莫听她虚张声势。」高夫人反驳,「不过是一个以色侍人的侍妾,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虚张声势?」嵇令颐手上一重,那金簪挑破了高惜菱的皮肤,血珠子立刻顺着脖颈往下滚。 她沉声道:「你敢动皇子的侍妾,是不是也想上天子之榻躺一躺?」 殿中各位原本还嘻嘻哈哈的,闻言立刻噤声。 黄三结结巴巴地看向高夫人问道:「夫人,这之前可没说起啊。」 「你管她是什么身份,话都放出去了,你以为不动她她就不会去告状了?」 「回头是岸,你现在放弃作恶我便不再追究。」嵇令颐立刻接上话茬,盯着高夫人一字一句道,「冤有头债有主,谁指使你,我自然也找那人。」 殿内其他人本想帮上一把,闻言又胆怯,心念黄三瞒着别人私下与高夫人联繫上了,也不知中间得到了多少好处,自己若是上手了,没钱分就罢了,万一真惹上什么惹不起的人,那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连我都敢威胁,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你觉得她会放过你们?」高夫人见众人神色各异,不由得厉声喝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嵇令颐不敢在这群人面前露怯,绷着力气连拉带拖地将高惜菱带出了偏殿,撑着她的那条胳膊已经开始发麻,可另一只手一直稳稳地比在她喉咙上,做足了姿势。 「你能去哪儿?」高夫人见高惜菱面色惨白,裙底下已经晕开了血迹,不由得焦虑起来,「惜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不会好过。」 嵇令颐一言不发,拽住高惜菱的头髮将她完全拖出了房间,外头雨势浩大,还未走出几步兜头就将人淋得湿透。 高惜菱腹痛难忍,被冷雨一浇更是忍不住蜷缩起来,嵇令颐把不住她,几乎是揪着她的衣领强撑着往后退。 「小姐!」荷香冒着雨飞奔而来,见嵇令颐这等架势倒抽一口冷气。 「马呢?」嵇令颐顾不上擦脸,雨水将她的面容淋得更加冷白,连嘴唇都褪去了血色。 「没有,马夫将我们送到后就转头回去了。」荷香见嵇令颐明显快撑不住怀里的人,伸手想帮忙,谁知嵇令颐手臂一松,高惜菱没了借力顿时软在了地上。 她本就体虚,跌倒后眼睛一翻便昏了过去。 「累赘,我们两个将她带不了多远,快走。」嵇令颐一拉荷香,两人立刻往厢房跑去。 雨水砸在脸上,荷香断断续续道:「信鸽放出去了,殿下会来接我们的。」 嵇令颐那声「好」被雨声淹没,身后似乎有人追过来,又被晕倒在地的高惜菱吸引了目标。嵇令颐在大雨中模模煳煳地辨认着方向,鞋底踩起的泥水一次次溅在腿上,两人赶超近路往西厢房跑去。 「我们的被子是西十二,那就说明西厢房第十二间应该是无人入住的。」嵇令颐冷静道,「先去里面躲一会。」 好在雨势大到连足迹也沖刷得一干二净,嵇令颐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西十二」的牌子终于在眼前一晃而过,她紧急剎住了脚步,抬手就推门进去。 「把门反锁了。」嵇令颐跑的气喘吁吁,过快的心跳在胸腔里砸得人心慌,她将打湿黏在脸上的髮丝一捋,回身想要推桌子过来把门堵了,可是往前一步却踩在了柔软的绒毯上。 她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室内烛火一动,有人将灯点燃了。 入目均是秾丽奢靡的物什,仿佛是在清贫单调的寺庙里勾勒了一笔不相配的浓墨重彩,让人一时有些难以习惯。 那盏灯灯芯如一点红豆,光线昏暗,提灯之人的那只瘦削无暇的左手从藏青祥云直袖中露出,微微抬起往前一送,嵇令颐看清了点灯之人的样貌。 她张了张嘴,满目震惊:「赵……赵王?」 所以她们房间是西十二的被子是因为赵忱临走到哪儿自带到哪儿? 赵忱临也许是躺在软榻之上准备休息,这才会早早熄了灯,身上的衣带松散抽离,随意搭着的衣襟里破开一条供人窥探的开口,露出如远山般流畅走势的锁骨,渊亭山立,绝顶好姿色。 嵇令颐身上的雨水止不住地顺着襦裙的裙边往下落,脚底的绒毯本是供赵忱临洗濯后赤脚踩上的,可被她混着泥水的鞋底一踩,生生多了几个明显的脚印。 「赵王怎么也在明空寺……」她的话语在看到桌上走了一半的棋局后哑然住口,心里如同被寺庙中的大钟又重又狠地敲击般突然一紧。 棋盘边上的水杯还有热气裊裊,与赵忱临对弈的人应该还在室内。 嵇令颐的目光不敢过于放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往屏风后张望,她宁可装蠢卖傻假作没察觉,也好过现下令人尴尬的沉寂。 「只是上山避暑。」赵忱临将手中的油灯轻轻放回桌上,他语气温柔,「孺人怎么如此狼狈?」 嵇令颐正犹豫着要不要实话实说,门外便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音,明显是有一群人冒雨在搜人。 她卡在喉咙口的话语像受惊的兔子一般一晃没了踪影,抿紧了唇一声不吭。 这可真是……东边老虎吃人,西边老虎也吃人。 赵忱临眉梢轻轻一挑,也无需再问,对她露出了个遗憾瞭然的笑。 「原来是碰到了点麻烦。」他往屏风后一转,眨眼间回来时手上多了块脸帕,温润有礼地上前来递给她。 嵇令颐恨不得将耳朵竖起来贴在门上,低头接过赵忱临手上的脸帕,想用气音道谢。 手上一紧,那块帕子并没有落到她的手里,而是被对方牢牢地攥住了。 「这边找找。」黄三的声音隔着门响起,他用力蹬了蹬腿,似乎想把靴子上的泥点子甩下去。 而赵忱临背对着光线,语气幽幽,似乎只是纯粹好奇罢了:「孺人要是被门外的人找到了,会发生什么?」 第23章 那脸帕被绞紧,赵忱临本想先声夺人吓她一番,反正嵇令颐向来鬼主意居多,施点压力才好拿捏。 可他没想到一句话就把她吓哭了。 赵忱临有些惊诧地瞧见她长而卷翘的睫毛抖了抖,微微抬起后又脆弱地往下落。 而后眼圈陡然红了,那眼眶里蓄起如烟如雾般的氤氲,她低着头快速眨了眨眼,像是想努力兜住泪珠。 没有忍住,那眼泪打转了好久还是说掉就掉,洇湿在两人僵持的脸帕上,晕开几点可怜兮兮的水痕,让人措手不及。 赵忱临原本好整以暇的悠闲表情一滞,手上的力道也下意识跟着松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她浑身湿透,恹恹得像是朵被雨打得奄奄一息的残花,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身上还在微微发抖,好不可怜。 「你……」赵忱临抬起手想用脸帕为她擦掉点水珠,无论是雨水或是泪水,可是嵇令颐紧紧地握着这块帕子,见他动作,更是慌张地加上另一只手,双手紧张地扯着那块脸帕,好似在抓住什么救命稻草。 「东厢房没有,你们好好查查这里,她必定是躲进了哪一间空房。」门外声音又响起,似乎比刚才人更多。 「赵王殿下行行好。」荷香的脸也白了,屈膝小声恳求道,「高夫人魔怔了,找了一群亡命之徒,硬要让我家小姐借腹还魂,说什么二小姐落了胎就要我家小姐怀一个,否则佛祖怪罪。」 赵忱临面上最后那一丝笑意也褪去,眉眼间雾霭溶溶,平白生出两分森然来。 他的目光落在嵇令颐泛红的眼角,语气沉寂:「所以门外那群人是高氏给你找的……夫君?」 嵇令颐鬓边有一缕头髮湿漉漉地贴着她的眼尾,此刻簌簌地往下滴水,恍惚之间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她有些难堪地动了动嘴唇,可仍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是荷香开口:「我们已经联繫上了殿下,今夜应该能下山,只是期间这段时间还望赵王行个方便。」 「去里面。」赵忱临语气有些重,「本王瞧着高氏是求神拜佛求疯了。」 嵇令颐得了这句话,这才像是活过来了,她抬腿想要往里走,可那脚悬在细腻的绒毯上方半天不敢落下去。 「无事。」赵忱临今夜格外好说话,甚至贴心地指了指屏风后,「不介意的话,里面有干净的外袍……孺人这样,不如换件衣服。」 嵇令颐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如何曲线毕露的好风光,她脑子里自打听到「屏风」二字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根本没有心思对付其他的细节。 傻子才去屏风后! 赵忱临在高府藉口畏热足不出户,结果不声不响就来了明空寺,夜里与人相会谈话也不点灯,摸黑下棋,那是棋盘棋子都在脑子里……这等本事,定是哪个幕僚参谋。 她慢吞吞地垫着脚往里走,好在几步后绒毯上就看不出她的脚印,这才堪堪走到桌边,门就被敲响了。 岁红恭敬道:「房中是哪位贵客?奴婢是高府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夫人让我等来送佛经圣袋。」 嵇令颐一顿,勐然想起自己进门时弄脏的绒毯,上面还有两个人的鞋印。 她回头望去,只见赵忱临稍稍侧过脸,沖她抬了抬下颌,意思明显—— 去屏风后。 嵇令颐决定装傻,她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一墩身撩开床单就往床底钻,谁想到左脚刚探进去就结结实实地踩到了一个人。 这足下的触感一传来,嵇令颐吓得整条腿都软了,她已经半个身子都压低了往里进,一眼就看到床底下那人身着军服,显然是高驰亲兵卫的统一服饰。 这怎么屋里哪哪都是人啊! 嵇令颐僵着身子,伸出去的那条腿像生了根般一动不动,而荷香不明所以,三两步就往屏风后躲。 「你回……」她才刚挤出两个字,后颈上就传来微凉的触感,像是被某些阴冷的蛇缠上了枝条,脖颈上的手指很快就收紧了。 嵇令颐脑子一炸,回身就想拧开,可才转过脸就被人不由分说地按着后颈推到了床榻上,她的膝盖被迫擦着被褥膝行了几步,才刚稳住身形又被身后的人强硬地按了一把腰,那手指精准地按在她腰窝处,嵇令颐腰间一酸,顿时跌在了床榻上。 赵忱临脸上阴晴不定,嘴角拉平,只微垂着眼睛扯过被子将她团团裹住。嵇令颐鼻腔内涌入大量陌生的香料气味,头昏脑涨又生怕被杀人灭口,只听见他低声冷冰冰地威胁道:「再不安分,我就把你丢出去,一了百了。」 她再慌张也还记得收声,将所有的惊唿都囫囵咽下,只努力睁大眼睛去揣测赵忱临此刻的心情。他必定是瞧见了自己蹲床底时见到了人,退一万步讲哪怕她实际没见到人,以赵忱临的性格也定是杀了了事,以绝后患。 可他恐吓了她之后并未露出杀意,只是用指腹搭着她颈边脉搏问道:「高府如此对你,你现在还觉得高驰是一块好跳板吗?」 嵇令颐浑身的神经都汇聚在他的手上,直挺挺地老实躺着不敢动,也不出声。 赵忱临与她对望了一会儿,鼻腔里哼笑了一声。 「不管你想不想,今天过后高驰不会再信你,与其这样,不如先下手为强,把糟心的人先处理了。」 嵇令颐的睫毛颤了颤,目光濛濛,声音微不可闻:「赵王的意思是,让我弃暗投明?」 赵忱临在她说到「弃暗投明」这个词时面容隽冷,嘴角噙笑,大概是嗤笑她见风使舵下嘴里什么颠倒黑白的话语都能往外蹦。 他偏着头想了想:「我身上的毒你有办法吗?」 嵇令颐想当然就要摇头,刚刚偏了偏脑袋,勐地想起自己现在还未脱离危险,马上诚恳地点了点头:「有点想法。」 赵忱临见她??这番如落汤鸡的可怜样子还要打起精神跟他虚与委蛇,心里发笑:「什么想法?」 嵇令颐强装镇定:「像是西域的毒,一时半会说不清。」 赵忱临脸上的笑便淡了下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他其实只是听闻嵇令颐猜测是西域之毒与他先前的怀疑相匹配而冷淡,更因为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被迫日日饮下毒酒的过往而阴鸷,可嵇令颐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的气质变化,第一反应就是赵王不满意她模稜两可的解释而动了杀心。 她只觉得自己脖子上迟迟未拿开的大掌如勒死人的白帛,而她是掌下蚂蚁任人宰割。 她强声道:「你的房间里确实有暗道,另一边从高府前厅的假山中进去,我没有太看清,大约是按了哪块石头暗门就可以打开了,里面的东西……赵王会感兴趣的。」 赵忱临目光一顿,往事的思绪被打断,见嵇令颐如此恐慌着证明自己的用处反倒兴致勃勃,指腹下脉搏跳动愈加频繁,纤细的脖颈仿佛一折就断。 他顺了自己的心意在湿滑的皮肤上摩挲了下,吓她:「哦?哪块石头?」 嵇令颐身上的鸡皮疙瘩一点一点浮起来,大脑疯狂转动:「待我去故地重游,应该就会发现了。」 门外岁红已经敲了第三遍门了,她见屋内明明有亮光盈盈却无人应答,往身边打了个手势。 那群匪贼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岁红点了头,当即就要破门而入。 那腿已经抬起来就要踹上去,门「吱呀」一声,从里边打开了。 赵忱临一副清梦被扰的冷漠模样,梁冠已取,未束髮后整个人看起来慵懒闲适,身上的袍子半披在肩头又滑至臂弯处,大半都垂落在绒毯上,将进门那一块遮的严实,他袍子下倒是穿的端正,只不过怎么看都是就寝时的寝衣。 他的视线极冷,目光仿佛有实质般从门外各人脸上一一转过,尤其在那几个糙汉身上停了几许,似笑非笑道:「好大的阵仗,怎么不见高夫人亲自来送圣袋?」 岁红自打赵忱临开门后见到人就惊呆了,她不知道怎么赵王会在明空寺,一时间不敢擅作主张去搜他的房间,只磕磕绊绊地说道:「竟然是赵王,这可真是佛前有缘……夫人,夫人她刚才睡下了,待奴婢回去禀告了后明日来拜见。」 赵忱临伸手按了按眉心,岁红已经两步上前恭恭敬敬地捧上了手中的圣袋,那外侧黄色绸绣皆是密密麻麻的梵文,口上用绳子束口,内里鼓鼓囊囊的,大约是一些苍朮、藿香、山奈等物。 岁红低眉顺眼道:「夫人请了高僧念过,又供奉在寺庙里经了香火,有消除业障、累积福报的好处,请赵王笑纳。」 赵忱临不接,懒洋洋地往边上一侧身:「放到桌上去吧。」 岁红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去房内一探究竟,心跳快了几分,头却越加恭顺地埋了下去,应道:「喏。」 她刚进了门,赵忱临的声音便幽幽响起:「地毯。」 岁红一顿,赶紧脱去了鞋袜,正准备赤脚踩上去,又听见第二句:「雨水。」 她一直撑着伞,身上并未被打湿多少,只是今夜雨格外大,难免裙摆上沾有湿意,她知道赵王向来讲究,只得绞了绞后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室内烛火被风吹得跳动起来,岁红不敢左顾右盼,只能用眼角余光一路探寻,虽然不知道屏风后有没有人躲藏,可是床榻这厢看起来都没有人来过…… 她将圣袋放在桌上,最后往屏风那儿扫去一眼又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嵇令颐主僕两人浑身湿透,以赵王的性格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般狼藉的人踩上他的绒毯,大约是躲在其他哪个无人住的厢房里了。 她想清楚后便不再试探,快步走回门口行了礼,见赵忱临意兴阑珊地关上了门后才领着众人离去。 第24章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至再也听不清,嵇令颐这才屏着唿吸将被衾悄悄撩开一个角—— 一眼就看到赵忱临站在床沿面色清冷地瞧着她。 刚才满脑子都是甩脱高夫人那群豺狼刍狗,等冷静下来后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蜷缩在陌生男子的床榻上,顿时有些哪哪都不对劲。 嵇令颐硬着头皮扒拉开被子坐起身,干巴巴地道谢:「多谢赵王照拂,殿下大约一个时辰后就会上山来接——」 「你回不去。」赵忱临本想坐在床边,一触手摸到潮湿的床褥微微皱了皱眉,退开两步坐到椅子上与瞪大了眼睛的嵇令颐面对面相视。 「为何回不去?」她自始至终对他怀抱最恶劣的揣测,以为这句话是什么要杀人灭口的提示,警惕得背嵴都绷直了。 赵忱临舒展长腿,点到为止:「高氏今夜会出事,你亦是。」 他本以为嵇令颐会说两句求情的话语,哪怕是装一装。毕竟她之前那么尽心尽力地为高驰出谋划策,哪怕是惦念着沉没成本一般人也无法说放就放下,况且高氏今夜并未得手,如此便要有仇必报地报復回去,一般女子都会考虑考虑。 「我明白了。」嵇令颐平静地点点头,甚至松了口气,「但是荷香可以回去,我们两人一起消失的话,唯恐高驰会认为我们是畏罪潜逃,从而为难殿下。」 赵忱临眉梢微微一动,露出两分诧异来。 不过一瞬他又像是想通了般扯了扯嘴角。是了,怎么忘了,这位公主在为高驰效力之前先手起刀落杀了高驰唯一的弟弟,至今还当做没事人一般;她又从崇覃山上不知道哪里掘了些骨灰将她母亲病逝的戏码做了个十成十,现在那牌位前还香烛长明,如果叶汀舟与高驰女儿的婚事顺利的话,高家女儿还要对这尊来歷不明的牌位恭恭敬敬地磕上几个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她本来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断的人,怎么能用一般优柔寡断的女子去判断? 赵忱临「嗯」了声,那烛火灯烧出了一圈烛泪,而他眼中明明灭灭,似乎有些情绪辨不出。 嵇令颐从床榻上下来,侧头小声唤了声:「荷香。」 可是屏风后连一丝动静都无,安安静静。 她心里一惊,再顾不得其他,疾步绕到屏风背后,只见后方是被隔出来的一间净室,整个房间比她居住的东厢房不知道要大出多少来,而室内陈设整齐,丝毫瞧不出挣扎痕迹。 也看不出有人存在过的踪迹。 「我让青麾把她带走了。」赵忱临说话时悃愊无华,看上去真诚矜宥,「孺人今夜受了惊吓,接下来这齣戏就交给本王。」 所以这间房间也有暗道! 嵇令颐隔着屏风应了一声,下一秒就有宽大的衣袍挂在上面,赵忱临语气淡淡:「你有两刻钟的时间可以用以沐浴,过了这段时间衡盏就回来了。」 嵇令颐再不拘小节也做不出与外男共处一室时自在沐浴的事来,她张口想要拒绝,只听见门开了又关上。 她一愣,从屏风后探头出去,却见赵忱临在藤椅上一动不动,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 赵忱临见她脸上表情古怪,一顿后才反应过来她大概误会他假装避嫌出门实则留下来占人便宜,不禁有些恼羞。 他冷冰冰道:「被孺人踩了一脚的棋手离开了罢了。」 嵇令颐想起床底下那个亲兵卫,见他什么都不瞒她有些表情讪讪,忍了忍还是问了句:「房内还有其他人吗?」 赵忱临本欲拂袖往门外而去,闻言语气不善道:「孺人再多问两句,就只剩一炷香的时间了。」 嵇令颐见他穿戴整齐,以为他也要离开,刚才被人追赶的恐慌又涌了回来,情急下追问了一句:「我能否将房门反锁了?」 赵忱临脚步一滞,他没有转头,可她不知为何能描摹出此刻他说话时那样矜傲的神情。 他一字一句道:「你即便是大敞着门,本王也能护你安然无恙。」 嵇令颐将身体沉入浴桶时心思还有些转不过来弯来,这桶水水温有些烫,她撩动水至肩膀淋下,又见旁边搁着香皂荚,便伸长了手取来使用。她心里默数着时间,也不敢多泡,只匆匆洗漱了一番后赶紧擦干换上了那件外袍。 她想着这桶水不至于浪费了,在穿戴整齐后又用它洗了洗自己的衣裙,绞干后搭在屏风上。 在室内多放两日,应该就能干透了。 嵇令颐转了转手腕,探出脑袋瞧了眼火烛,想起赵忱临距离离开早就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她转出屏风外,在赵忱临刚才坐过的藤椅上坐了一会儿,眼望着跳动的烛火想着:本想着能与高驰再多磋磨一段时间,起码熬过魏国分裂这段时间,可没想到还是妇人之间的一些事让她不得不另选垫脚石……赵王,不管行不行,这次饥荒的事他赵国一定是最大受益者。 只是赵忱临比高驰要难对付得多,嵇令颐心想既然他根本不瞒着她房内有密室暗道的事,显然已经是不管不顾将她拉上了同一条船,不管她知道多少事都会被事后处理,不如趁着彼此还有所图的时候多抓些把柄在手上。 她说干就干,提灯回到屏风后细细查看,见净室内都铺了砖,又伸手一一按过去,一直按到东墙上挂着一副裱好的彩色沙画后才停了手。 这幅画是菩提树结果,金黄色球形果子表面有红色不规则斑点,在整幅绿意盎然的画中格外醒目,菩提树枝繁叶茂,粗壮的枝条霸占了大半的画纸。嵇令颐举灯观察,见到落脚处的画者笔名叫做九枝才停了下来。 她数了数,心中有了底,踮起脚将画中的枝条一一调整过去,一直按到其中一根略显瘦弱的枝条时往距离它最近的主枝滑拨,那枝条被她整体往边上移动后,画中的枝条便仅剩下九根。 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画框底下砖块缓缓打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嵇令颐正要举灯往下查看,门扉声起,她一惊之下连忙吹灭了手中灯,凭着记忆摸上画中枝条,将其向反方向拨回去。 赵忱临一进门就望向屏风后,谁料人还没看清室内就暗了下来,他微怔后仍然是反手关上了门,问道:「我听房中好一会没有水声……你还没洗好?」 他虽说给了嵇令颐一炷香的时间,可是为了防止她来不及,在外生生游荡了两刻钟还有余。进自己的房间敲门太过于引人注目,可是贸然进屋又太过失礼,他在门外磨蹭地整理了下衣衫侧耳确定房内再无水声才推门而进。 「好了,好了的。」嵇令颐等到砖门完全关闭后才扶着屏风往外走,才刚转出屏风,手上一轻,那盏灯已经被人取走。 「那你吹什么灯?」赵忱临问了一句,抬手又点着,火光亮起后又把灯还给了她,「连走路都要扶墙。」 嵇令颐一惊,这才想起他习武应该是能在黑暗中视物的,也不知道他看出暗室了没有,只能喃声道:「沐浴时突然进人,我只是下意识……」 赵忱临倒也只是随口一提,他距离她不算特别近,可他就是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熟悉的皂荚香味,那皂荚气味他闻了千百遍,可唯独今日熟悉又陌生,止不住地与他唿吸交缠。他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只觉得她身上还有未散去的水汽,那头髮还是湿漉漉的,贴在瓷白的皮肤上有一种尤花殢雪的风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嵇令颐比他更忐忑,手上被塞了灯后一低头从他身边钻了出去,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不动了。 赵忱临轻咳一声,视线转开,才发现屏风上搭着湿淋淋的女子衣衫,他刚才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这回发现后脸色才微微变了,抬起脚步就进了屏风后。 嵇令颐见他一进门就往屏风后钻,心里更加七上八下,谁知赵忱临进去没两分钟又出来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她见他出来后就直直地往她这里走来,看起来带着一股兴师问罪的前调,顿时警铃大作,连带着手指都掩盖在宽大的袖口中揪紧了。 ……这不会是沙画上出了什么纰漏被他一眼发觉了吧? 嵇令颐临时换了「主公」,对他的印象都是些民间的传闻,将他形容得像个表里不一的恶鬼似的,眼下见他神色不虞,只觉得自己连后颈上都凉飕飕的。 赵忱临站在她面前,皱着眉俯视着她:「这么大一桶水,你都用完了?」 嵇令颐脑子里预备好的说辞一卡顿,茫然地张了张嘴,抬起头看着他。 「你沐发便算了,剩下的水还洗了衣服,那我用什么?」 「啊?」嵇令颐这回是真的脑子卡壳了,她被他一责问才想起刚才浴桶中水温有些烫,原本应该是他在她来之前刚刚准备好要沐浴的,只是见她狼狈才把水给了她……可是听他的意思本打算将她泡过的水再淋个澡?这怎么可能? 她张口结舌道,「那水我用过了,想着赵王不会再用,所以顺便洗了衣服。」 「这儿取水不易,我之前问主持要了热汤,现在再去要,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房中有人?」赵忱临拧着眉,「你用过我如何不能用?」 嵇令颐没想到他会是这个态度,涨红了脸:「赵王喜净,我身上沾了雨水和泥点,恐……」 「那些都在衣裙上,你若是不洗衣服,水里当然还是干净的……罢了,我明早再洗吧。」 嵇令颐有些手足无措,她想起刚才赵忱临明明连绒毯被岁红的雨水打湿都要出声责难,自己像个落汤鸡似的用完水后他怎么好似洁癖全无了,可到底是自己用了他的水,低声道:「是我考虑不周。」 第25章 两人的这番争论倒是没有延续太久,因为那屏风后传来两声快速敲击后又是三声慢速点叩,赵忱临便终止了与她的对话,转而面向净室说了句:「可。」 青麾从暗道处进来,他扛着一床被褥,转头就听见赵忱临语调舒缓地指挥他在地上铺床,他疑心自己听错了,当即傻站在了原地。 他方才受了赵忱临的命令将荷香带出去又取了一床备用床褥,以为是主公嫌弃嵇令颐弄湿了他的床榻所以要换,这怎么……其实是为她铺的床? 主公不是睡眠极浅,房内有人声便会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吗? 青麾身体很诚实,有板有眼地完成着自己主公的命令,可是眼角余光却一直偷偷往嵇令颐那儿飞去。 他想起在此行蜀地之游前一众幕僚曾向主公谏言说既然知道公主的身份,不如找个理由将她留在身边,日后若是向王都天子进兵也可有藉口,不至于完全落得个反贼的称号。 而当时主公怎么回答的呢? 主公只浅笑着反问:「以何理由、何身份将公主留下?」 幕僚彼时还不知道公主与假皇子之间的夫妻关系,断言道:「世上困女子之最,莫属于以妻妾身份将其收于内宅,主公风姿卓绝千古、倜傥无双罕见,若能给予两分情意而表现十分,公主不过是主公手中傀儡、战前旗帜。」 只不过这话一出,他和衡盏当即就知道这法子会被驳回,果然主公意兴阑珊道:「何等麻烦,孤为何要将天下宏图寄托在石榴裙下?若是不喜,两分情意也让人厌烦。」 幕僚们还要再劝,赵忱临慢悠悠地回道:「要留人,断了手脚锁起来,不听话不给饭吃……有的是法子,何必如此麻烦?」 于是这一话题便再也没提及。 青麾知道最初主公是想杀了嵇令颐一了百了的,可在见识过她的医术后又决定将她的死期延迟到解毒后,这段时间她几番搅乱蜀、魏,而主公总是兴致勃勃地予以配合,衡盏在期间又探过口风,可主公那次变了说辞,说公主是一把好刀,他应当惜才。 可是惜才便能在她被迫换了效忠主上后立马信任吗?为了留一把好刀需要同房共寝吗? 那他和衡盏这么多年的「老刀」了,也没见主公开口说一起睡吧啊? 青麾只惊心于主公这次为了收拢人才不惜下了血本,他刚将地铺铺好,一抬眼发现嵇令颐已经钻到了床上。 青麾大惊失色:这什么意思?地铺其实是主公睡的?! 赵忱临大约也被唬住,面露诧异怔怔地望着嵇令颐说不出话来。 嵇令颐自然看懂了两人的眼色,她指了指被子:「这一床完全被我弄湿了,赵王定然是不愿盖的吧?」 赵忱临刚张了张嘴。 下一秒嵇令颐又蹙着柳眉不确定道:「不过赵王既然能屈尊降贵用用过的沐浴水,可能也不会介意这些?」 赵忱临一哽,闭上嘴咽下了话语。 青麾面上大为震撼,震惊得灵魂都要出窍了,他勐地转头盯着赵忱临看,可研究来揣摩去都只能看到他的主公沉默不语,似乎是默认了嵇令颐的说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青麾:开了天眼了,今日之事一定要跟衡盏说道说道,告诉他主公有朝一日居然还会用别人的洗澡水! 赵忱临的眼神落在简单整理的地铺上,沉声道:「衡盏还未归,你去助他。」 青麾自然是听懂了主公想把他支开,忧心忡忡地领了命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房内又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两两对望,赵忱临心里微妙,他刚才并不在意嵇令颐让他睡地铺的大胆言辞,只是在意她居然如此自然地就接受了与陌生男子同屋就寝的事实。 她明明知道房内有暗道,可也没有问一句是否能在暗室内暂住一晚,直接顺理成章地上了榻。 赵忱临能隐约感知到嵇令颐对他的提防和害怕,可是两人那三言两语的「合作」说辞后她便能自然地将后背暴露给他吗? 连他都对于今晚她的去留一直犹豫,怎么到头来还是她不当回事? 赵忱临想起之前幕僚的提议,眉心微拧,难道她比他想像中更加不择手段,能将高驰这颗棋子弃之如敝履,也能在他面前虚与委蛇虚情假意到这种程度吗? 普通女子怎么可能做到这个份上?她都不在意的吗? 可是他挺在意啊! 嵇令颐见赵忱临面上表情变幻几番,看她的眼神也愈发不对,心里一咯噔,也不说话了。 她与叶汀舟假扮夫妻时也曾同屋将就睡过,叶汀舟君子之风,向来将床铺留给她而自己睡地上,且他规规矩矩、非礼勿视,整晚以侧身背对她,两人就差在其中有个无形的屏障了。 嵇令颐向来胆大,有这样的经歷后在男女大防的心态上倒是平和,唯一比较在意只有赵忱临可别阴晴不定半夜想通了起来一刀结果了她。 在命前面,贞操和名声算什么? 她暗自告诉自己,今夜是最为关键的,只要赵忱临长长一夜思虑后仍然决定留她一命,那么起码这段时间内自己都没有生命之忧,她身上必定有被他所需要的价值。 只不过现在他那令人看不懂的眼神……嵇令颐犹犹豫豫地看着一直坐在藤椅上纹丝不动的赵忱临:「赵王……是想睡床?」 她想着起码熬过今夜顺着他别让他生气,她只要别一睁眼看到高夫人的手下,哪里都能睡。 至于开口问一句暗道底下能不能睡觉这件事,她更是直接否决了,赵忱临与她各自心怀鬼胎,背地里她可以调查,当着面算什么?嫌自己现在还不够寄人篱下任人宰割? 可是这一句话在赵忱临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之前不当回事的幕僚的建议在此刻振聋发聩,他有些烦恨自己过人的记忆力,那一字一句像金科玉律般重新浮现在耳边……难道嵇令颐想用这种方式快速接近到他身边得到些什么? 赵忱临本以为自己第一反应会是斥责她异想天开,他明明曾当着她的面曾说过「美人计是最无用的」,但她居然还会动这样的念头。可当下烛光点点,笼罩得她愈发花容月貌温柔小意,她居然还面露无辜地用盈盈秋水的眸子注视着他。 她当真是藏龙卧虎,他是小瞧了她! 赵忱临将将唿之于口的话语一顿,鬼使神差地冷哼了一句:「殿下如此喜爱你,他若是知道了,可会在意今夜的事?」 今夜的事?嵇令颐茫然地望着他,今夜除了与高府从此彼此陌路外还有什么值得跟叶汀舟复述的事吗?可高夫人先不仁,她也没有法子。 于是她语气肯定:「殿下只会以我的安危为重。」 赵忱临便不说话了。 诡异的沉默后,还是他表情莫测地隔着空气一扬手,那点烛光连跳动都来不及倏然熄灭,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嵇令颐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放轻声音缓缓躺下,她担忧自己若是背对着赵忱临会难以第一时间发现情况,毫不犹豫地面向地铺侧卧。 赵忱临仍然坐在藤椅上一动不动,他夜视能力极佳,见嵇令颐居然还敢面向他,当即决定今夜不可在地铺上熟睡,否则就凭着她这股大胆勾引的劲,谁知道会不会像狗皮膏药一样贴上后就摘不下了。 哪怕是幕僚劝说的两分情义,也无需让他真的付出身体的代价吧? 他不动,而那边嵇令颐迟迟没有听到被褥翻动的声音,睡意更无,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等了好一会。 她倒是想熬夜到天明,可是赵忱临的房间里熏过香,轻柔淡雅让人神经放松,嵇令颐紧绷着那根弦太久,越发疲倦,而那香气像手掌一样抚平她脑海中纷杂的思绪,令人昏昏欲睡。 她强撑了几次,眼皮掉下去又勉力睁开,几番轮迴后终是撑不住睡了过去。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赵忱临起先一直用手支着额角定定地注视着床榻上意欲行事的嵇令颐,见她一直不肯入睡后索性假意闭眼引君入瓮,想着她若是真敢打这种主意,那他定要她的好看。 可是他闭着眼过了好一会后听到床榻上微弱又平滑的唿吸声,再睁眼时眼里清明一片,看到她已经陷入了梦乡。 她睡得昏沉,熟睡后又浑身放松着动来动去不安分,赵忱临几番闭目小憩都被她闹腾出来的动静弄醒,见她居然真能跟男子共处一室下睡得这么踏实,心里又涌起一股奇异且难以描述的情绪。 他想起自己一直在试探嵇令颐与叶汀舟之间是否是真夫妻,虽说两人的相处明显是带着情意的,但他一直都抱着怀疑的态度。可今夜见她如此淡定坦然而他瞻前顾后,倒的确像是经事后万事看淡的模样……刚才那句话的试探得了这样「老夫老妻」的回答,显得她和殿下情比金坚而他束手束脚似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嵇令颐又是一个翻身,手臂从被子下冒了出来,那身宽大的袍子衬得她越发纤瘦,露出来的一截皓腕如上好的美玉。 赵忱临一顿,眼神落在那细腻光滑臂腕上不动了。 他没有瞧见女子的守宫砂。 第26章 赵忱临本就没有睡意, 这下更是不知为何,像是胸口被大?锤短暂又?兇狠地撞了一下后徒留内里绵长的回音,在他大?脑蔓延了许久的空白后泛出了长久的烦闷和涩然。 他在座位上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 坐到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才起身向床榻走去?。 若是现在还有闲情想些其他的, 他大?概会嘲笑自己刚才躲她如洪水勐兽避之不及, 可?现下只是为了找一个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答案而主动靠近她。 两人中间隔着?那床地铺, 他怕动静太大?吵醒了她,还下意识用习武的动作提着?脚步踩在被衾上俯身查看, 可?是嵇令颐的袖子只撩起了一半, 他犹豫许久又觉得自己动手翻看太过于失礼。 她睡相这么糟糕, 也许自己?翻几个身就能看到了。 俯身的时间拉长,赵忱临觉得自己?这个姿势久了后?不算舒服,又?不愿意真的坐在床沿边近距离等她闹腾,好像自己?主?动靠近她已经是付出了多大?的让步,绝不可?能再?更进一步。他思来想去?, 最后?退而求其次跪坐在柔软的地铺上, 只用手肘撑在床榻上等着?。 可?这个姿势更糟糕,远远看着?好像他是那个守在主?人脚床边的侍女?, 赵忱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付出这么多」、这么执着?要求一个答案, 他怕嵇令颐醒来后?发现他守在床边, 被她瞧见自己?这样可?笑的姿势,便?一直留心她的动静。 可?见鬼的谁知道她在他靠近后?居然又?不动了,保持着?仰卧的姿势睡得香甜, 赵忱临的耐心越发告罄,只恨恨地想着?她这样随心所欲, 果然是嫁了人的人! 可?她才十六岁!而那个叶汀舟又?是个假皇子,无权无势, 她一介公主?这么着?急把自己?嫁了是为何? 赵忱临越等越糟心,夜里情绪上涌,不禁开始生她的气……他想着?嵇令颐若是没有嫁人,她大?可?自持公主?身份对他人拿桥,她那么聪明机灵,怎么会放弃利用自己?与生俱来的优势呢? 她明明在其他方?面都?善假于物,今夜为了取得他的信任甚至可?以抛掉女?子的羞怯坦坦荡荡地入睡,怎么会选了叶汀舟这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做夫君呢? 难道她真的喜—— 赵忱临心里烦躁,拧着?眉想了许久,连衡盏敲暗号的声音都?没听见,等到霍然回神之时,衡盏已经从屏风后?出来了。 衡盏一眼就看到自己?的主?公曲起一条腿坐在地铺上,一手撑在床沿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嵇令颐…… ??? 他身上的血腥味简单打理?过,可?仍有任务后?来不及收回的肃杀之气,本想着?主?公对属下歷来严格这才匆匆来报,谁想刚进来打了照面却骤然见到主?公大?半夜不睡觉在观察一个女?子的睡相。 赵忱临脑子里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倏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想起自己?现在的姿势实在不太好看,可?是当着?属下的面再?改未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便?压下情绪淡然道:「做完了?」 衡盏也快速收回了自己?脸上的震撼:「所有匪贼均处理?干净,属下率人假扮匪贼身份窝里反,将高家二小姐和高夫人扣下,殿下带了人马只搜寻到荷香,已经传递消息给高将军了,大?约高将军的亲兵卫马上便?会来一同搜寻。」 赵忱临面容似雪,淡淡地应了声:「让孔旭做漂亮点。」 衡盏抱拳领命。 他转身出去?前听到身后?略带抑塞的声音:「将暗道里的房间收拾收拾,把她关进去?。」 衡盏一愣,反应过来赵忱临是在安排嵇令颐的去?处,下意识反驳:「孺人与主?公本就不是一条心,此番投诚不过是权宜之计,主?公不宜向她暴露太多。」 赵忱临眉心微攒了下:「她从我这里得到的消息自然没有我从她那里得到的多。」 衡盏想起刚才主?公凝视床榻的眼神,脱口而出:「主?公得到了什么新消息?」 他这句话?才刚问出,嵇令颐终于大?发慈悲换了姿势,露在被衾外头?的那条手臂往额头?上一搭,宽松的大?袖往上拢起,露出更多。 衡盏立刻低头?避嫌,但赵忱临则完全相反,他像是候在水岸边等待愿者上钩的渔夫,一听到动静立刻眼疾手快地收了网。 他沉着?表情细细打量了一番,衡盏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主?公身上散发出的气场越来越不对,仿佛山雨欲来。 他不知道主?公怎么莫名其妙自己?坐着?坐着?就生气了,也不敢多言,只深深地埋着?头?。 良久,赵忱临交叠了下腿,下颌收紧,语气缥缈地回答了衡盏的问题:「她与叶汀舟许是真夫妻。」 「……哦。」 衡盏应完后?立刻陷入了迷茫和恍惚……不是,听主?公刚才信誓旦旦地说从嵇令颐身上得到了消息,那口吻跟什么了不得的大?发现似的,怎么……居然是这种事吗? 这很重?要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衡盏怀疑了很久后?又?自我开导,主?公向来心思细腻,总能见微知着、睹始知终,或许这个发现又?是什么草蛇灰线。 他自己?悟了半天没悟出来主?公的意思,傻登登地抬起头?想求一个明示,甫一抬头?,赵忱临像是不满他直视的目光,将嵇令颐伸出被子的手臂塞了回去?,还仔细地掖了掖被角,睡得歪歪扭扭的人被他摆正,只露出一个脑袋。 赵忱临漠然道:「本可?以挟公主?与吴国联手,蔺清昼不是最讲究三纲五常名正言顺么,想来他若是有机会,一定会很想娶公主?。」 衡盏恍然大?悟,民间公主?是最好拿捏的,比起认祖归宗后?的高不可?攀,若是谁能在公主?身世大?白前娶到,确实是一本万利的事。而蔺清昼到目前为止一直不敢逾矩,口口声声要维护天子礼教,他大?约是最想与皇室宗亲有所瓜葛的人。 衡盏说:「原来主?公考虑的是蔺清昼年纪轻轻却格外古板,若是让他知道公主?此先嫁过人,大?约会犹豫一番。」 「他有什么好犹豫的。」赵忱临扬起眉毛嗤笑道,「又?不是真要他举案齐眉,放在后?宅好好养着?当个花瓶便?是。」 他不知道是在劝吴国还是劝自己?,说起别人来头?头?是道:「况且这算什么,他介意非完璧之身,公主?还介意他守旧呆板呢。天子后?妃嘉贵妃在入宫前不仅嫁过人,还孕有一子,蔺清昼有什么脸面介意公主??大?丈夫心眼真是比针尖还小。」 衡盏连声说是。 赵忱临说完这些后?心里那股郁结之气才勉强缓了缓,他暗忖嵇令颐要祸害也是祸害他人,自己?这样难受是为何?于是勉强囫囵压下情绪……可?忍了一会儿还觉得不爽,思来想去?问题还是出在叶汀舟身上。 他阴恻恻地说道:「至于叶汀舟,回王都?的路上早点处理?了。」 * 嵇令颐清晨醒来时是被房内潺潺水声唤醒的,因着?房内的助眠香她一夜好眠,醒来时神清气爽。 她拥着?被子坐起来,发现榻下的地铺已经消失不见,一怔后?转头?往屏风那儿喊了声:「赵王?」 屏风后?水声不停,可?是无人应答。 她想了想,殷勤地换了称唿:「主?公?」 水声戛然而止,少顷后?哗啦啦作响,似乎是浴桶中的人起身时带出了水,屏风上搭着?的澡巾一收,里面传来轻微擦拭的声音。 嵇令颐起身收拾好床铺,屏风后?赵忱临已经穿戴整齐,出来时连个眼色都?不屑施捨给她。 嵇令颐看了他一眼,发觉赵忱临眼下稍许青黛,虽然刚沐浴后?脸上还有蒸熏的红色,可?眉眼间的疲倦仍然遮掩不住,看起来像是熬了个大?夜。 他不理?她,她也无所谓。 嵇令颐知道赵忱临这人性格阴晴不定,也不在意他怎么大?早上开始摆脸色,只想着?他昨夜深思熟虑后?还是放了她一马,那两人暂时的联盟还是作数的。 她转身去?屏风后?洗脸盥嗽,发现里面还为她留了热水和新的用品,心情稍霁,觉得赵忱临虽然不满她,可?是人还是周道的。 她洗漱完毕后?随意地挽了个髮髻,见赵忱临坐在藤椅上,桌上的明空寺食盒打开,里面却格外丰富,不是统一的素斋。 他将朝食摆出,可?是未动筷子只在等她,嵇令颐有来有往,将其中一盘薏米山药糕往他面前推,客气了一句:「主?公气色不好,瞧着?是忧思过重?,以后?还是不要熬夜了,伤脾胃,吃点薏米山药可?以缓解。」 她自觉这句话?说的体贴周道,可?是喜怒无常的赵王却凉凉地抬了抬眼皮,睨了她一眼。 她一怔,不知道自己?怎么得了这么一个眼神,他自己?失眠多虑,还莫名其妙怪到她身上来了? 两人食不言,嵇令颐率先用完朝食,见赵忱临还在慢条斯理?地喝粥,等了一会儿才开口:「殿下还不知其中原委,主?公可?否代?递一份书信,妾身报个平安。」 她想着?赵忱临既然留下她,应当是也考虑到叶汀舟的皇子身份对他日后?起兵有用,拉拢她的背后?其实是拉拢叶汀舟,那么早点将结盟的事告知应该也是他的愿望。 可?赵忱临听到她这番话?后?手中汤勺一顿,像是失了胃口似的将那半碗清粥推开:「自然要让殿下尽日穷夜地寻找孺人的下落才能做戏做全,孺人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收一收儿女?情长吧。」 嵇令颐简直被他这番责难搞得大?惑不解,可?赵忱临还不放过她,用帕子拭了下嘴角:「不仅不能通信,今日起还得暂时委屈孺人藏好踪迹。」 他遥遥一指,嵇令颐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才知他在说暗道,顿时警铃大?作。 难道昨夜她打开暗道的事被他察觉了? 第27章 嵇令颐被半推半就地带到了屏风后, 抬头就是那副沙画。 赵忱临立在她背后,一言不发。 嵇令颐嘆了口气,她想着既然都被发现了, 那也没必要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她只犹豫了几秒, 抬手准确拨弄那根枝条将暗门打?开了。 赵忱临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孺人聪慧。」 顿了顿, 又补上一句:「就是眼光不太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嵇令颐不知道他对?叶汀舟的不满, 还以为他在说自己先?前宁可为高驰卖命也不与他合作的事,她惯会见风使舵, 语气诚恳:「早知今日, 从一开始我就会选赵王。」 两人鸡同鸭讲。 赵忱临闻言一怔, 定定地看了她两秒后仓促地挪开了视线。 他觉得自己耳垂有?些发烫,硬是忍着没有?伸手去摸,心里恼怒她果然是想蓄意接近自己这才用这些大胆狂妄的勾引手段。 「进去吧。」他声音有?些低沉。 嵇令颐自从确认了赵忱临不会杀了她后一言一行?都大胆自如了许多,她不曾忸怩果断探出脚尖摸索着往下踩了第一步,赵忱临振袖一拂,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道边所有?壁灯同时亮起。 才下去了不到十?步台阶, 温度就与房间内差了许多,墙壁上逐渐有?水珠挂壁, 阴冷潮湿。 嵇令颐随意地往边上扫了一眼, 赵忱临一直在留意她的反应, 顺着目光瞧去后皱起了眉。 他昨夜特意嘱咐衡盏把地下收拾整齐,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这种地方不太适合她久住。 嵇令颐在地下七歪八绕地走了好久, 她一直在努力?对?照方向?推测暗道上方是什么地方,可奈何她在地面上还能?依靠着一些特殊建筑物记路, 地底下这到处都长一样的地方她实在是记不住。 只能?判断出涉及了东西厢房,再?往后就混乱了。 走到一半, 地下终于空旷了起来,走道两侧均是九俄尺长宽的牢房,泥灰的墙壁上还遗留着陈年累月的暗红血迹,有?些已经发黑,发裂的木板床上铺着新?鲜干净的茅草,显然是刚换的。 空气潮湿,只不过本该有?的腐烂霉味和血腥气倒是闻不到。 嵇令颐本以为是因为这里长久没用,可谁知走到下一个牢房时就瞥到了稻草上有?一缕粗制前襟布条,上面藕断丝连地挂着一层新?鲜皮肉,仿佛是被人用刀片削下来的。 她脚步一慢,电光石火之间想起来昨夜那位黄三正是穿着这缕布条的衣服。 她没问那群匪贼去了哪里,看赵忱临连提都懒得提及的样子应该是查无此人了。 而赵忱临本来一直配合着她的脚步并拍走着,见她突然落到了后面,停下来等了会儿,疑问道:「怎么了?」 嵇令颐问:「我住在这儿?」 「当然不是。」赵忱临薄唇抿成?一条线,看起来比她还要难以忍受这个地方,「你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 她松了口气,点点头追上他。 两人终于到了一间小房间,从外表看这里像是牢房中?狱司住的地方,可是推门进去时嵇令颐没忍住大吃一惊。 房间里一切陈设明显都是参考着赵忱临平日里的标准,有?人提前打?扫过所以才纤尘不染,另外还在墙脚放了一个小炉子,不知道是为了除湿还是取暖,房间里充斥着昨夜那股熟悉的安神香。 嵇令颐见房间里面还有?一扇小门,推进去后才发现原本应该是两间房被临时打?通作为净室,一旁还放着未曾拆封的香皂荚。 赵王还挺讲究,临时住所都能?安排得像是出游散心。 嵇令颐回头正想道谢,一眼就瞧见在房间内转了两圈的赵忱临神色不虞,嫌弃挑剔的表情都快从眼睛里涌出来了。 于是她那句道谢的话?便?没有?机会说出口。 赵忱临往一堵墙上指了指,语气干硬:「我让衡盏过来给你开个窗。」 「这里开出去是什么?」她好奇道。 「这上方是你跟高夫人一起吃斋房时的崖边,开窗出去就是峭壁,有?风。」 嵇令颐摇头:「还是算了,我们下暗道也不过三四丈,这个距离要是有?人下崖当即会发现明空寺中?有?暗室,不安全?。」 赵忱临不置可否,也不知道将?她的话?听进去了没有?。 他将?她安置在此处,只说了稍后再?来看她便?离开了。 而地面上,叶汀舟起初只接到了荷香派出的信鸽中?所说的高夫人要对?嵇令颐不利的消息,可上山后不仅找不到嵇令颐,连高夫人和高惜菱都凭空消失了。 只剩下几人还未来得及收拾行?李的西厢房中?残存着入住痕迹,可并无打?斗和撬门的痕迹。 荷香告诉叶汀舟嵇令颐暂时躲在赵王那儿,并无大碍,可他听到这话?后却止不住地担心。 他知道嵇令颐不止一次表明想要远离赵忱临,两人应当是格外不对?付的,走投无路下闯进赵王房间后,不知道赵王会不会痛下杀手。 他昨夜就想强闯西十?二?,可叶汀舟武力?不如青麾,几次都被他见招拆招挡了回来,口口声声跟自己保证「孺人安然无恙。」 叶汀舟当时关心则乱,好不容易冷静了一点后才想通其中?关键——嵇令颐与高夫人此番之后应当是被迫投靠了赵王。 他不知道嵇令颐与赵忱临谈了什么条件后才达成?了合作,可是只要是她想做的事,他当然会全?力?配合。 他揣摩出意思后配合着整夜在明空寺中?搜寻,还将?消息传递给了高驰。 高驰起初只派了一部分人手,可几个时辰后叶汀舟才「心急如焚」地通知亲兵卫统领卢子澄高夫人和二?小姐也失踪了。 夜已深,卢子澄不敢打?扰高驰,当机立断带着亲兵卫上山搜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待高驰收到消息已经是第二?天巳时,彼时亲兵卫已经连夜把明空寺搜寻了一遍,入寺的香客记名簿几乎被翻烂,自然也看到了赵忱临的名字。 「将?军本急着亲自上山来搜寻,可是魏国派了使者过来,将?军不得不将?此事交给属下。」 卢子澄后背全?是通宵折腾出来的汗水,见到西十?二?的赵忱临广袖长袍姗姗来迟,仍是行?礼解释。 赵忱临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一众人马,看到叶汀舟后停了停,这才收回目光。 他惋惜道:「高夫人潜心向?佛,吉人自有?天相……衡盏,你跟着卢统领一起去找人。」 卢子澄谢过赵忱临,脸上愁绪不减,匆匆带人离去。 叶汀舟在一旁观望了许久,见赵忱临漏了个面后又要回房,追上前说:「寻了一夜,劳烦去赵王房里讨口水喝。」 赵忱临睨了他一眼,漫声笑道:「请。」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地进了房间,叶汀舟一进门就开始毫不掩饰地四处打?量,听到赵忱临含笑地提醒了下他的足底。 叶汀舟低头看到短绒绒毯上并没有?脚印,知道赵忱临应该是掩盖了嵇令颐的痕迹。 他自己在山中?寻了许久,鞋底也沾了泥泞的湿土,刚蹭干净往里走了两步,赵忱临突然面色一变,快步往床榻上俯身摸去。 叶汀舟的视线一时被他吸引,见赵忱临在收拾整齐的被衾与枕头的夹缝中?摸索了一下后掏出了一个小物什。 他还未来得及辨认出那是什么,赵忱临往他面前一摊手展示,叶汀舟看清后勐地睁大了眼睛,额角青筋绷起。 那是嵇令颐的填丝莒南玉耳珰。 怎么会在赵王的床榻上? 赵忱临像是没看见身边叶汀舟难看的表情,懊恼道:「幸亏有?殿下,孺人昨夜慌乱,今早又起晚了,其他地方收拾过,倒是忘了床榻上。」 叶汀舟此前一直忧心忡忡地担心嵇令颐的安危,做梦也没想到事态的发展居然会是这个方向?。 他心里乱成?一团,伸手就去夺那枚耳珰,谁料赵忱临手指一蜷,将?那枚耳珰包在手心里。 叶汀舟扑了个空,脸上如寒冰:「赵王这是什么意思?」 赵忱临一愣,无辜道:「自然是等下还给孺人了……殿下?」 叶汀舟问不出那句耳珰为什么会在床榻上的话?,他相信嵇令颐,自然不会胡乱猜测她。 只是理智上是这样,情感上却情绪纷杂。他向?来温润有?礼,可此刻脸色阴沉,语调极沖:「我要见令颐。」 叶汀舟不问,赵忱临倒是善解人意地开始解释,只是他说话?掐头去尾真假参半:「本来是要打?地铺的,孺人说万一有?人强闯进来那就露了馅,所以她睡的床。」 叶汀舟好不容易按下去的一点火气又腾地升起,他只想见到嵇令颐,于是语气不善地重复了一遍:「令颐人呢?」 赵忱临用指腹摩挲着手中?的耳珰,当着叶汀舟的面将?耳珰放进袖中?,颠倒黑白:「我昨夜的确问过孺人要不要给殿下写一份书信报平安,可是孺人拒绝了,说殿下应该在高将?军面前多担心一会儿。」 叶汀舟不吭声。 赵忱临眉眼舒展,他在说这些话?时心情愉悦,发觉昨夜熬了一整个晚上的郁结之气在看到叶汀舟含怒的表情后舒服了许多。 搬出「嵇令颐自称不想见」后叶汀舟便?沉默了下去,他对?嵇令颐的主?意从来都言听计从,只是脸色看上去更差了。 赵忱临身心舒畅,施施然回到桌前倒了杯茶端给叶汀舟:「殿下要的水。」 叶汀舟心烦意乱,连这杯水都没喝完,找了个「还要去寻人」的理由沉着脸离开了。 徒留眉眼含笑的赵忱临慢条斯理地为自己也倒了杯茶,细细地品着。 第28章 卢子澄带领的亲兵卫没日没夜地将明空寺前前后后搜寻了三遍, 仍是?一无所获,尽管高驰被魏国使者牵扯住无法亲自上山,可该汇报的进度总要汇报。 连着三日毫无进展, 范围已经扩大到整座山, 卢子澄焦虑得嘴上都起了几个大燎泡, 眼看着高驰在使者面前都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就差把「废物?」二?字烙在亲兵卫旗帜上了?。 「高驰连着几日都在与饶遵派出的使者谈判,应当是?为了?那点粮草的事未雨绸缪。」赵忱临将手上暗卫送来的密信烧去, 表情冷淡, 「妻女生死未卜, 他还有心思花这么久时间都谈不拢,看来是左右摇摆举棋不定了。」 「将军先前说好了与主?公合力?对付魏国?,临门?一脚了?,怎么能变卦?」青麾皱着眉,对这种言而无信的同盟唾弃道。 赵忱临脸上倒是?波澜不惊, 他随意道:「将军想要两头讨好, 既然下不了?决心,本王帮他一把又如何?」 他从袖口?里摸出那只填丝莒南玉耳珰, 这是?那晚他在嵇令颐床边心浮气躁地等候时顺手摘下的, 在气完叶汀舟后并未同自己所说的承诺物?归原主?, 而?是?一直收在自己这儿。 他把耳珰交给青麾:「交给衡盏,让他见?机行事,给卢子澄带点好消息……对了?, 这线索不是?我们找到的,是?孔旭找到的。」 青麾接过后领命转身, 可还没走出两步,又被赵忱临出声留住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他以为主?公还有其他什么事要吩咐, 回身却见?赵忱临拧着眉,看上去颇为纠结烦恼。 静静地等了?片刻,赵忱临终究是?揉着眉心嘆了?口?气,往前伸手:「还来。」 青麾愣了?两秒,赵忱临已经不耐烦起来,拧眉瞪他一眼:「东西还我。」 青麾骤然悟出,连忙手忙脚乱地从衣襟内取出那只耳珰双手奉上,见?赵忱临表情这才缓和下去,重新命令道:「罢了?,也无需铺垫了?,将军三日谈不拢,那么再给两日也谈不拢,你自去知?会孔旭,让他两日后将高氏二?人挖出来。」 赵忱临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耳珰,那黑绿色的玉石衬得他手指更加清修,可他却觉得只有挂在她小巧的耳垂上才更显肤色雪曜。那夜她青丝如流水绸缎铺开在枕间,乱动时耳珰将耳垂印出了?些许绯色,臻首娥眉,非是?首饰衬人,而?是?人抬玉价。 算了?,见?她平日里也没戴几样首饰,想来应该是?拮据,还是?还给她吧。 赵忱临顶着青麾古怪的眼神面色如常地将耳珰收了?回去,还嗔怪地瞥了?他一眼:「你不去给将军下定决心,杵在这里作甚?」 青麾在赵忱临身边跟的久了?,一句话就知?道该如何解决使者的问题,只不过最近他才发现在嵇令颐的问题上他常常难以准确猜透主?公的心思。 主?要是?主?公在此事上自己也颠三倒四,朝令夕改。 青麾起先还不确定这枚耳珰是?不是?嵇令颐的,可见?主?公出尔反尔,立刻就确定了?这必然是?她的私物?。 连一件首饰都要犹豫,青麾决定将第一桩任务再问得详细些,以防揣测出错:「属下通知?孔旭两日后将高氏二?人带出去,那孺人要同时出现吗?」 赵忱临一顿,微抬下巴理所应当道:「不急,她多留两日。」 像是?怕属下多想,他还破天荒地解释了?两句:「殿下既然情深义重,自然该多熬几个夜多找两日……况且三人同时获救也太过于巧合,让人疑心。」 他嘆息道:「念在孺人决定与本王合作,虽然麻烦,但也不过是?多送两日饭的事,忍忍也就过去了?。」 青麾看到赵忱临说此话时嘴角微扬的模样,飞快地低下头,把脑海里那几句「为了?防止疑心不能先找到孺人吗?」、「哪里只是?送饭,这一天天的什么零嘴游记话本往里面送,麻烦得像是?供奉了?个真?正的菩萨」等话按了?下去。 青麾离开,赵忱临拎起命他带回来的东街周家点心铺子的单笼金乳酥,闲庭散步般往暗道下走去。 除去三餐饭点,他一天还能去上个三四次,嵇令颐一开始还紧张地打起精神与他周旋,后来次数多了?,又见?他每次来都会送上一些吃食或是?打发时间的书籍,这才放松下来。 果然,这一次他刚敲了?门?进去,嵇令颐就扔掉手中的游记站起身迎了?两步,眼睛已经黏在他手中还散发着牛乳香的油纸上了?。 赵忱临将东西放在桌子上,扫了?眼她看的游记,发觉她看书速度极快,早晨来送早膳时才开了?个头,现在已经快翻完这一本了?。 嵇令颐本想按照惯例客气两句,可这个味道她实在是?太熟悉,哪怕是?闭着眼睛也知?道是?周家铺子的单笼金乳酥,于是?真?情实意地感嘆道:「这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点心了?,谢谢赵王。」 赵忱临听见?她那句「小时候」,睫毛快速眨了?两下后移开了?视线。 他知?道。 虽然她大概是?不记得了?,毕竟她从小手上经过的病患数不胜数,自然不会记得七八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他临时留在蜀地,母亲也还在世?,虽然身体不好,但母子两人相依为命,日子倒也过得。 赵忱临从小便心眼子多,他年纪虽小但知?道如何快速来钱,在赌场做苦力?时常与客人联手出千,事后分赃。 他从小就长得清隽俊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又手到擒来,哄得赌场一众人都以为他是?什么老实本分的内向小子,对他没多少防备心。而?他对于赌客的挑选自有他的标准,眼光极高又手段隐蔽稳妥,这种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活计让他得逞了?数次—— 可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人心隔肚皮,赵忱临曾搭过手的熟客反水,虽然他将痕迹早早抹去,可赌场宁可错杀不可漏网,几乎要将他打掉了?半条命,还是?他发觉不对提早有了?后手,被关了?三天后才撬开了?柴门?逃了?出去。 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好皮肉,他在赌场赚钱的事从来都在母亲那儿瞒得严严实实,现在这副光景自然是?回不了?家了?,赵忱临脚步发软,眼前阵阵发黑,还要留心擦去自己的血迹和脚印,拼着口?气钻进了?一条弄堂中后才昏死过去。 阴差阳错,他去的那条弄堂就是?嵇令颐平日里抄小路的必经之路,也是?那日他坐茶楼见?她甩脱刺头的那条路。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嵇令颐。 只不过彼时互相各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嵇令颐只读了?些医书,实际上手的机会太少,见?到浑身是?伤的赵忱临第一反应就是?可以藉口?治病来练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赵忱临昏着,他没有选择。 嵇令颐见?他烧得滚烫神志不清,搓搓手相当激动,她记性不错,书中所说的诊治方式倒背如流,难得有个昏迷不醒的大活人能供她单独一人摆弄,自然是?兴奋地花了?十八班务武艺齐上阵,唯恐哪一种没练上。 单是?发烧这一项,她便去「愿无疾」取了?好些药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招唿,他昏着喝不下,她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推靠在墙上,托着下巴捏着嘴一勺一勺往里灌,好不容易灌完后便毫不犹豫地将他的衣裳剥了?散热,顺便用湿毛巾擦了?数回。 赵忱临此时已经被她折腾得清醒了?些,努力?睁开眼就见?到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姑娘手持一把匕首在他腹部比划,好像在考虑如何下刀。 他动作比脑速快,出手如电掐住她的手腕一转后往前狠送,那锋利的匕首刀尖银光闪过,直逼她的心口?。 嵇令颐虽然年纪尚小,可她持刀或是?针灸时手极稳,而?赵忱临确实病重无力?,那刀尖往她身上推了?两寸就被嵇令颐眼疾手快甩掉了?。 她没有受伤,可到底被吓了?一跳一屁股坐了?个实,见?眼前的少年伤痕累累还努力?支起身体,用警告的阴鸷眼神紧盯着她,连忙指着旁边一堆药材解释道:「我是?来救你的,我是?医官。」 她虽然怕他那种野兽般兇狠的眼神,可自认为自己心地善良,除了?带了?些练手的心态,本意还是?好的,所以说话时相当理直气壮。 赵忱临与她对视了?一会儿,语气很沖:「庸医别?碰我。」 岂有此理! 嵇令颐刚才被人用匕首攻击还不生气,眼下被他嘲讽了?一句「庸医」后顿时气得七窍生烟,白净的脸颊连着脖子都红了?,扯着嗓子用蜀地方言将他骂了?一通,因?为她母亲是?江南女子,嵇令颐骂人时的方言并不地道,还混着一些吴侬话。 赵忱临只是?临时与母亲在蜀地落脚,本就对方言一知?半解,听到嵇令颐这种混着吴侬软语的川话更是?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可眼色他还是?会看的,嵇令颐气成?那样,想想就是?在骂人。然而?嵇令颐骂完后捨不得他这个病号,噘着嘴又来扒拉他:「我会治好你的。」 赵忱临还想推她,嵇令颐不知?哪里摸出来几根毫针,稳准狠地往他几个大穴上扎下去。 他身体一酸,这下连坐都坐不住了?,嵇令颐得意地笑?了?笑?,取了?块帕子堵住他的嘴,重新拾起匕首消了?毒,把他身上已经化脓的鞭伤腐肉用刃刀贴着滑进去,微微一挑,混着黏死了?沾血衣服的皮肉就被剐了?下来。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手势又轻,赵忱临本做好了?吃痛的准备,却发现痛感稀薄,这才反应过来嘴里混杂的苦味大概是?被她提前灌了?麻沸散。 麻沸散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药,她捨得给他用这种药,看来确实是?想救他。 赵忱临沉默了?下去,不再挣扎。 第29章 嵇令颐相当满意他的配合。 她将赵忱临身上?的脓血腐肉都切干净已经花了大半个时辰, 热出一层薄汗,脸上?如流云晚霞蒸得红扑扑的。 然后她掏出了一瓶烧刀子。 这还是她偷偷摸摸从王叔的房间里顺出来的,嵇令颐手?上?也捂出了点?汗, 拧盖子时总是打滑, 她憋着气试了几次, 直到虎口手?心火辣辣地发着疼那盖子仍然纹丝不动。 一只手?插过来将她的烧刀子取走, 不过两秒转了个来回?,赵忱临连手?背上?的筋骨都没有绷起, 那盖子发出清脆的一声「啵」后就打开了。 他?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大概是嘲笑?她手?无缚鸡之力, 之后也没还给她,抬手?就往身上?倒,嵇令颐也没强求,只是背上?的伤口不便处理,最后还是轮到她动手?。 可是让人遗憾的是, 嵇令颐对于麻沸散的用?量出现了点?偏差。 书上?说麻药的剂量与体重相关, 赵忱临身上?穿着衣裳时看起来清癯高挑,可没想到脱了衣服后肌理紧实?流畅, 看着像是常年练过的。 麻沸散本就昂贵, 她实?打实?地估量着体重取来的剂量, 结果?伤口还没处理完,麻药劲头已经逐渐开始退了。 赵忱临身上?有不明显的颤幅,牙关紧咬, 显然是开始尝到了痛。 那烧刀子淌过伤口时仿佛有千百根针同时刺下,偏生嵇令颐格外细緻, 像是炒菜放油似的一点?点?往下倒,将整个流程拉得又慢又长。 赵忱临心里暗骂她是不是故意?折磨, 控制不住地出了冷汗,反覆吞咽,可他?忍耐惯了,硬是忍住了一声不吭。 他?不出声,嵇令颐全神贯注地眼里只有伤口,也没发觉麻药效果?已退,只是语气有点?兴奋地建议:「你有两道伤口划得深,不如我给你缝个针吧!」 赵忱临耳膜都在嗡嗡响,闻言霍然抬头盯紧她。 嵇令颐没看到他?的表情,她见到那两道伤口跟见到路边糖人小贩似的狂喜无比,已经欢天喜地地取针在火上?消毒了。 「不必……」赵忱临嗓音沙哑。 「缝针后好得快,你放心,我在猪皮……不……人身上?练过很多次了,针脚细密平整,缝好后再涂药,保管你过两年一点?痕迹都瞧不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我不用?……」他?伸手?阻拦,却被?嵇令颐反手?拍开了。 赵忱临不知道她哪来的这么大劲,刚才开个盖子磨叽半天,现在抽开他?阻拦的手?却大力无比,手?背上?迅速浮起了一道红。 「你别?动,等?下我一针扎歪了。」她用?黄芪川芎当归水净了手?后穿好银丝,稳稳地开始缝针。 她缝针倒是快,眨眼间两条细长切口都处理完毕,赵忱临身上?烧还没退,痛得眼前发黑,只觉得自己腰腹部又湿又黏,血腥味扑鼻。 再之后就是抹金疮药,赵忱临等?不住,用?手?挖了一大坨胡乱在腰腹部擦了擦,两人像不要钱似的将一瓷罐药膏挖干净后嵇令颐为他?缠好了绷带。 她力气小,缠绷带时为了更好地收紧,直接用?膝盖压在他?胯骨上?借力缠绑,赵忱临被?她折腾得完全没了脾气,自暴自弃般由着她动作。 嵇令颐终于大功告成,她身上?的衣裙被?弄得又皱又脏,见赵忱临又开始昏昏沉沉,热度反扑,担忧自己的第一个「猪皮老师」出了问?题,弯腰架住他?的肩膀问?道:「去铺子里睡吧?」 两人踉踉跄跄地往前挪,嵇令颐将他?从药铺后门塞了进去,安置在柴门后。 赵忱临从柴房又到了柴房,只不过这一回?身下是柔软的褥子,房间内也没有难闻的臭味,只有太阳晒过后微微散发的稻谷香。 他?一觉睡醒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身上?干爽没有退烧后粘腻的汗渍,绷带似乎又被?换过,金疮药的气味浓郁,嘴唇也没有起皮,旁边放着一个装着温水的瓷碗,上?面还搁着一个小勺。 赵忱临静默良久,他?本该如同往常般试试开了封的东西有没有被?他?人加过料,可此刻小窗外夕阳爬过窗棂洒进来,空气中还能?看到漂浮的灰尘镀上?了金黄色的光芒,他?身上?透着斑驳的光影,暖洋洋的,于是他?将那碗水一饮而?尽。 才刚放下碗,门外传来「哒哒哒」欢快的脚步声,临了到门又特意?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 赵忱临沉稳地靠在墙上?,目视前方,与门扉便露出的清亮如星的两只眼睛对上?了视线。 他?发现她左眼下眼睑上?有一粒小痣。 「你醒了?」嵇令颐惊喜无比,想着自己这手?艺回?头可以跟王叔等?人吹嘘一顿,下次别?再让她练猪皮了,直接让她独当一面吧。 赵忱临点?头,见嵇令颐手?上?还拿着一袋油纸,匆匆放下后又一阵风似的往外跑。 他?闻到了香气扑鼻的牛乳味,这才发现自己胃里空空荡荡,刚才那碗温水像是浇透了半死的藤蔓,飢饿感突然就活过来往上?蔓延。 他?取过来拆开还有些?微烫的油纸,见里面是周家点?心铺子的单笼金乳酥,眉心微微一拧,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还说不是「庸医」,哪有给还未痊癒的病人吃这种腻味甜食的。 不过转念一想她当时捨得给他?用?麻沸散,又见自己身上?金疮药不过用?了几次就好了不少,想必也是好药,也许是她大手?笔惯了,所以什么好东西都往他?面前摊。 赵忱临拧紧的眉心松开,将热腾腾的一包单笼金乳酥都吃下了肚子。 味道确实?不错。 他?刚打算把两张油纸收拾掉,门又一次被?打开,嵇令颐双手?拎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一脚踩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两张空荡荡的油纸。 她傻眼,急声道:「你……你怎么吃我的……你全吃完啦?一个都没有给我留吗?」 赵忱临满脸错愕,瞧见她手?上?的食盒,突然反应过来那包点?心或许是她买给自己吃的,顿时感觉脸上?有些?烧。 「抱歉,我不知道是……」他?见到她一脸垂头丧气的模样,赶快弥补道,「我买给你。」 嵇令颐恨铁不成钢地挥挥手?拒绝,坐在他?面前将食盒里的清粥蛋羹和爽口小菜摆出来,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屡教不改的出门在外随地翻东西吃的傻狗子:「不是钱的问?题,你再贪嘴,也不能?还病着吃这种甜点?,甜食生痰,你回?头喉咙更难受了。」 赵忱临被?盖了顶贪嘴的帽子,梗住说不出话来。 嵇令颐见他?抿唇不语,面上?似有羞恼之意?,换了话题招唿他?:「喝点?粥。」 那包点?心量很少,赵忱临确实?还没吃饱,又想着自己几天不回?家母亲必然担忧,既然已经退烧,今夜一定要回?去了,现在多吃点?也好储存体力。 他?低声道谢,慢吞吞地开始喝粥,嵇令颐在他?对面撑着下巴观察他?,见他?胃口不错,心里更加得意?。 好的这么快,看来她果?然是功不可没。 「我昏睡时都是姑娘照顾的我?」他?垂着眼睛看着碗中的清粥问?道。 「当然。」嵇令颐脆声应下,王叔倒是发现柴房内多了个人,可嵇令颐恳求他?难得有机会练手?让他?别?帮忙,于是前前后后都是她一人出力。 赵忱临从裤腿内侧摸出一张银票给了她。 那个反水的客人与他?撕破脸后,赵忱临一不做二不休取走了他?所有的赌金并藏了起来,从柴房逃出来时还记得取了钱再走。 嵇令颐望着眼前这张纸,张了张嘴又推回?去:「我不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赵忱临本以为是她将救死扶伤的品德贯彻得坚决,正要开口劝,嵇令颐压低了声音:「赌场的人早就来各处晃悠过了,还画了张你的模样图到处找人,你这银票要去钱庄兑换,怎么用?的出去?」 赵忱临眼神一凛,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像是某些?蛰伏在暗夜里的兽。 他?本想与她告知一声自己今夜就走的事,可嵇令颐比他?还上?道,竖起一根手?指说道:「我从未见过你,你也没见过我,身上?的伤都是你自己处理的,药铺一概不知。」 他?的表情很淡,连话都不说了,只颔首表示知道了。 嵇令颐又出去了,赵忱临漠然地将剩下的粥喝完,活动了下筋骨站了起来。 他?懒得再等?到夜里,既然赶人了不如现在就走,可连门都还没推开,嵇令颐又跑了回?来,手?上?拿了一堆东西。 她的眸子亮晶晶的,看人的时候如清泉淌过,气喘吁吁道:「你这么急作甚,晚上?再走!我先跟你说说这些?药怎么吃。」 她硬拉着他?重新坐回?去,手?上?的金疮药和其他?已经熬好的药包上?都换了包装,丝毫看不出与「愿无疾」有什么关系,谨慎得仿佛他?是什么江洋大盗,一旦牵连上?关系便会万劫不復。 她将这些?东西都塞给他?,用?期待又担忧的表情可怜巴巴地瞧着他?,睫毛一颤一颤的,嘱咐他?务必要遵医嘱好好换药。 「你不用?回?来给钱了。」嵇令颐对于这位「猪皮老师」非常上?心,诚挚道,「只要你的伤能?痊癒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赵忱临从来没有经歷过这样的善意?,也没有人会露出这般柔软的表情要求他?好好照顾自己。 他?心里头涌起一股奇异的念头,想着如果?母亲身体健康的话他?一定会缠着母亲求她再生一个妹妹,性格脾气像眼前这个小姑娘就好了。 他?温顺地听了话,在夜里悄悄离开,直到最后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只记得她左眼下眼睑上?有一粒小痣。 第30章 高夫人和高惜菱在?失踪了五日后, 终于被卢子澄于山中两棵遥遥相对的古树上找到。 两人均被人用布帛塞住了嘴,捆住手脚倒吊在?树枝顶端,若非期间下过大雨, 这么长时间足够让人脱水死亡。 卢子澄指挥人手将两人放下来时发现高惜菱面色惨白, 气息微弱, 而高夫人虽然呈奄奄一息的模样, 但好歹还有意识,她?被人搀扶着几番想要站起身, 可腰间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让她?根本?控制不住下半身重重地往下坠。 她?艰难地翕动嘴唇, 被人少量多次餵了点水后嗓音仍然像是干涸皲裂的泥土:「岁红呢?」 她?问完这句话立刻就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转头?一看叶汀舟面色疲倦,可眼中却仿佛点着一簇火:「夫人问侍女,本?殿也想问问夫人,令颐去哪儿了?」 高夫人混沌的大脑被这个名字敲醒, 她?想起?来那?晚约定好的匪贼来报说?是已经?得手, 她?惊喜之下却被对方反手敲诈,威胁着开口要了一个天价报酬。 高驰宠爱嫡女, 虽说?高夫人身为?女主人, 可府中却有两本?帐, 一本?在?她?手中,另一本?却在?高凝梦手上。高夫人此?番手段本?就瞒着众人,要这么大一笔钱, 必然会被高凝梦抓住把柄。 几人谈不拢,那?黄三居然胆大包天与其同?伙将一众女眷团团围住, 更是将刚小产的高惜菱从床上拖下来掼在?暴雨中。 高夫人怒而斥之,下一秒就被人从背后打晕, 再醒来时已经?被人倒吊在?这密林之中,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此?时见叶汀舟隐含怒气的模样,高夫人未答话心先虚,她?的记忆中嵇令颐应该是被黄三侮辱了,只是不知道匪贼还有没有活口,是否将她?供了出去。 她?一手扶额,「哎呦哎呦」叫了几声,虚弱地往后仰倒,索性暂时观察下情况开始装晕。 卢子澄连忙上前两步:「夫人受了惊吓,殿下有什么问题还是等夫人休养后再问吧。」 这几日叶汀舟跟着亲兵卫同?进出,沉默不语地风里来雨里去,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嵇令颐却仍然下落不明,而东厢房里一众僕从全部丧生当场,无人生还。卢子澄自然理解叶汀舟心里的焦虑,可他毕竟是高将军身边的人,万事当应以高氏为?重。 他不痛不痒地劝说?了两句,另一边亲兵卫中的一位骁骑校惯会察言观色地将高夫人扶上了马,而后报告一声先行告退。 卢子澄认得此?人是这次找到高夫人线索的功臣,似乎叫什么……孔旭? 他满意孔旭的机灵,之前庞绍出事后亲兵卫重新筛选,若是没记错的话,孔旭文试成绩不错、武试成绩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要不是高驰习惯用老人,孔旭的职务还能再往上提一提。 可孔旭老实听话,被打压了也不抱怨,还是一如既往兢兢业业地训练巡逻,在?卢子澄面前更是恭敬有加。 卢子澄心想着可以凭藉今日之事在?高驰面前为?他提两句。 可是卢子澄当晚却来不及为?孔旭美言几句,亲兵卫回府将人送去,医官还留在?高惜菱的闺房,当晚高府便出了事。 魏国来的两位使者和六个随从死在?了高府客房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与正常刺杀时神不知鬼不觉的情节不同?,使者遇刺时惊唿怒骂,偏院内刀光剑影,闹得人仰马翻。 高驰彼时还在?见缝插针地抽空看望高夫人,她?腰椎处疼痛难忍,医官诊断是倒吊后骨节错位引发?了痹症,需要静养,安慰的话语还没说?几句,外头?就跟打了仗似的喧嚣起?来,下人来报,立刻将高驰请走了。 高驰从下人结结巴巴的语句中听懂了情况,顿时脸色大变,他这几日趁着赵忱临在?山中苦夏避暑,特?意一日比一日好生招待魏国使者,连番宴席觥筹交错,宾主尽欢。本?想着蜀地综合实力一般,前头?的白苑芋事件已经?初露倪端,现在?既然魏国示好,他也应该顺坡下驴,不宜夹杂在?大国中间当出头?鸟。 虽说?赵王与他的关系已经?有了软化,两人也合作了,可魏国偏偏派了使者来蜀地而没有去更加强大的赵国,他自然也无需把另一条路完全堵死。 高驰算盘打得叮噹响,在?魏国分?裂前他得安分?守己八面玲珑,等赵国对分?裂后的魏国动手,他再坚定站在?赵忱临那?一边也不迟。 可是眼下使者居然在?高府遇刺了! 高驰脑门直跳,沖入偏院时震惊地看到院中天井处一位使者被生生斩成两段,那?手臂还僵直着往外伸,一颗眼球被挑出,留下黑漆漆的洞,他面上惊恐,似乎是拼着命想往外逃离却被人从身后一刀横拉。使者身边还横七竖八躺着戳满了窟窿或是破开了肚皮的随从,破碎内脏和肠子流满了一地,死状悽厉,连空气中都混着噁心的粘稠感。 天晕地旋,高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踉跄着往里面走了两步,骤然听到另一位使者嘶哑的吼叫从室内传出:「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可高驰你?居然是这等背信弃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果然主上早就说?过你?与赵王狼狈为?奸、豺狼走狗!」 高驰疾步跨入房间内,发?现里面血洒满墙,几乎将一切都染成了红色,而那?位瘫坐在?椅子上的使者也被挖了一只眼,脸上血色淋漓,头?发?散乱,宛如恶鬼。 「快……快……快去请医官,去惜菱房里把医官给我叫过来!」高驰目眦欲裂,上前两步就想按住使者胸口至肚脐还在?汩汩流血的刀伤。 「无需你?惺惺作态!这种话你?在?酒樽间说?得多了,既然你?敢派亲兵卫动手,那?就是再无商谈的余地!」使者声音朗朗,可脸上到底是白了下去,唿吸间仿佛是揣了个杂音巨大的抽气泵。 卢子澄在?一旁,面色惨白,手上的刀也被血浸润,他接收到高驰愤怒的眼神,哑声道:「是庞统领的旧部下。」 「人呢?」高驰暴怒。 卢子澄低下头?去,只将手上撕扯下来的一节亲兵卫的军服碎步呈上:「属下无能,人跑了。」 「你?……你?!」高驰盛怒地指着他,气得鼻翼都在?一张一合,气急败坏地甩了他一巴掌,「废物!」 这一巴掌还带着内力,卢子澄被打得整张脸都偏了过去,嘴角渗血,他连擦都不敢擦,咽下嘴里的血说?:「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那?几人连脸都没遮,名字均报得出来,都是孑然一身家中无人的。」 医官被推搡着进来,见到一路上的惨相也有些吃不住,高驰没空罚卢子澄,连忙求道:「务必要救活,阎王手里抢人也要给我抢回来!」 医官见到这个出血量便已经?知道大势已去,可高驰像一堵门神似的贴在?身后,身上的怒气和惊惧散发?出来,让人不寒而慄。医官只能抓紧做一些杯水车薪的急救,想着此?事事关国运,若是他看上去不够尽心,难防高驰事后算帐将他以「无能」之由斩了。 高驰见医官一人忙得不可开交,可使者的精气神还是被阵阵抽走,眼看着脸上已经?浮起?了青灰的死气,高驰愈加慌乱,也不管这现场有多脏乱,坐在?一旁胆战心惊地问道:「如何?」 医官满头?大汗,不敢回话。 高驰是武将,他自然看得出伤势严重程度,见医官已经?说?不出话来,最后那?点希望也破碎。 只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房内一片死寂。 高驰万念俱灰地坐了良久,他知道此?事要是传到魏国耳朵里,别说?是想夹缝中求生渔翁得利了,蜀地立刻就会成为?出头?椽被全力打压……杀使者,这是遭人唾弃的行径,再无谈判迴转的可能性了。 他面前亲兵卫跪了一地,而那?位医官身上全是血迹,此?时也佝偻着身躯埋头?站在?一旁。 「卢子澄。」高驰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又软趴趴地放了下去,他闭了闭眼,「你?这个统领,暂时也别做——」 「报告将军,尸体少了一个人,且没有找到符节。」 高驰的思绪立刻被引开,他急道:「哪个随从没死?」 跪在?面前的孔旭缓缓抬起?头?:「非是一个人,属下清点后发?现是每个尸体都少了点东西,拼起?来刚好是一个人。」 他咬牙道:「属下斗胆猜测,是被逆贼取走祭旗或是送给魏国,坏将军大事!」 高驰勃然大怒,怫然起?身一脚踹在?卢子澄心口:「哪几个名字一一报来,各城严宵禁、盘路引,死生不论都要将人一一拿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卢子澄知道这是孔旭挣来的将功赎罪的好机会,连忙奉命退下了。 而高驰身边的幕僚却有些踯躅,他本?想提一句「魏国已经?有饥民?陆续逃难而来,此?番举动也会将人一同?阻拦在?外」,可见高驰现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能闭嘴。 他心想只要快速抓到逆贼,想来也不会影响太多,只低声说?:「将军得做好最坏的打算,赵王不在?府上有好有坏,坏是不能将此?事推到他身上;好是如果真的事情败露,就拿着这些尸首向赵王表忠心,无论如何都要拉拢住赵国。」 第31章 嵇令颐在暗道中呆的无聊, 她几次询问进度,都被赵忱临以「现在还不是时候」的理由打了回来,虽然每次问完后?他都会像哄小孩似的带一些零嘴书册和小玩意儿?给她解乏, 那扇开在峭壁的窗户也打通了供她判断时间或是看风景, 可嵇令颐仍是憋坏了。 赵忱临虽然一日来个五六次, 可她趁着人不在时已经将暗道来回走到可以闭眼復刻的程度, 从一开始的谨慎小心,到后来发现赵忱临敢放养她自然抹掉了一切痕迹, 所以她逛暗道跟逛自家后?花园似的。 可是今日不是了。 赵忱临带来的点心太?多, 她晚上吃完晚膳后又经不住诱惑吃了两块, 现在胃里涨的很,正在顺着暗道来回散步消食,正巧迎面撞上青麾带着四五个杀气腾腾的血性汉子往里走,。 为首那人手上还拎着一个包裹得五花大绑的大包袱,那包袱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紧了, 可是黑色的布帛上有几处渗出了更为深重的水渍颜色。 嵇令颐的眼神在那个大包裹上旋了旋, 復又?抬眼看向几人。 那几个汉子身上穿着亲兵卫的军服,上面还溅着血, 星星点点晕开的痕迹与那大包裹上的一模一样。 嵇令颐早就清楚赵忱临先前把庞绍拉下马就是为了扶持一个自己人上去的, 眼下看到几位亲兵卫连脸上都没有遮挡还能进出暗道, 顿时悟了是赵忱临今夜已经动?手了。 只是不知道赵忱临究竟做了些什么…… 嵇令颐的心思活络起来,她整日被扣在这里,向赵忱临问一些高驰的近况还得斟酌用词, 唯恐让他误解自己对前主藕断丝连,而赵忱临不知道是不高兴提及还是故意为之, 对于外界的事总是一笔带过。既然赵忱临那里打听不到消息,这几个兵卒身上总能试一试吧。 而青麾见?到她, 表情有些纠结地埋怨了一句:「您怎么出来了?」 他这几天总是在办正事的间隙里被主公吩咐着去街上买一些零嘴或是小玩意儿?,且还都是指明了要哪家的,现在那周家点心铺子每次见?到他都喜上眉梢,知道这位手脚阔绰的大客户又?来了。 青麾自然知道这些东西都一流水地送到了暗道下,于是现在看到嵇令颐只觉得心情复杂。 虽然主公几次提及暂时将嵇令颐这把好刀收为己用,等时局合适了再把她作为棋子送给吴国,且先前也不是没有用过这等美人计,可主公以往送美人总是打发了下人去安排,从来没有这样事事上心着过目处理的。 主公自打金屋藏娇后?一天要去暗道数次,更是闲来无事摆了棋盘与她对弈,衡盏前几天吃不准主公心态便去探了探口风—— 「小恩小惠,何足挂齿?」 「既然要用人,自然得抱诚守真才?能换得死心塌地,之前尔等劝本王时不是说了要给予两分情意而表现十分么?」 于是衡盏又?被说服了。 可是青麾却认为那是衡盏这人木讷呆板,主公说什么信什么而不看主公做了什么才?是最诚实的,譬如自己这样机灵又?善于发散的人自然敏锐地辨别出了主公对待嵇令颐的区别。 他有些忧愁这等大发现只有他一个人率先悟出,也许是无人诉说八卦憋得慌,只能自己藏在心底咀嚼一番,看嵇令颐时脸上便更加五颜六色。 哎……身份、样貌、头脑什么都好,可毕竟是他人|妻啊! 青麾说那句话?时语气并?不是指责,且嵇令颐也笑盈盈地回道:「主公并?未阻拦妾身随意行走啊?」 她这一句话?后?青麾便不再吭声?,似乎是默许了嵇令颐将暗道当抄手游廊散步的行为,于是几位亲兵卫立刻有了判断。 他们平日里一直在兵营校场,先前并?没有见?过嵇令颐不知其身份,突然见?到暗道下居然有这样一位娉婷裊娜、目若秋水的绝色佳人,冁然一笑时仿若晴岚暖翠,且闲庭散步姿态雅致怎么看都不像是阶下囚的样子,第一反应就是赵王说着在明空寺苦夏避暑,身边原来也藏了一位红袖添香的绝色。 几人投奔赵王,自然也对嵇令颐恭敬有加,不知是什么身份可往大了叫总是没错的,于是抱拳齐声?唤了句:「夫人!」 青麾的表情顿时有些龇牙咧嘴。 嵇令颐一愣,按着平时她一定会解释两句,可今日她想?探点口风出来,便左耳进右耳出地没有否认,只屈膝一礼:「想?来诸位还有要事,妾身先行回房了。」 她迴避离开,青麾才?有时间安顿众人:「高将军已经连夜封城,眼下是出不去的。但几位放心,主公对于下属向来护短,既然承诺了安危必然不会过河拆桥,这段时间只委屈各位暂时住下,陋屋寒舍,还请见?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几人连忙回道:「庞统领走后?我?等本就受打压排挤,赵王给我?等一条生路,感激都来不及,怎会嫌弃?」 青麾又?吩咐了几句,心里念着等下取一些用品来便匆匆离开了。 他前脚走出暗道,后?脚嵇令颐就端着一盆温水婀娜走来,她声?音轻柔:「诸位好汉今夜辛苦,赵王此?时还有事要忙,已早早命我?照拂一二?,我?房内已经烧好了水,诸位可先洗把脸。」 众人身上都沾了血和汗,刚才?撤退时还不觉得,现在安稳坐下歇息才?觉得难受,听嵇令颐的意思是念着他们的好,她觉得好,那自然是赵王吹得枕边风觉得好,立刻一个个感激涕零起来。 几人不敢进她「闺房」,而嵇令颐轻声?慢语地在一旁客套,又?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回到房间舀来水供几人使用,这样华容纤细的美人来来回回地搬水,让几个常年待在军营里的糙汉心里都化?成?了绕指柔。 嵇令颐送完了洗脸的水,在众人面前不动?声?色地按了按手腕,那节乳白皓腕被她揉红,看起来似乎是刚才?端水吃了力,一派娇弱。 为首的那位自称叫李逞的过意不去,又?是好一顿感谢赵王,嵇令颐只眉眼弯弯如春日柳,微笑着又?返回房间里拿了点心茶水过来:「赵王与妾身说了各位好汉今夜雄姿,这样好的武功和胆识,却因为一桩不清不楚的事斩了统领还牵连了你们,高将军可真是不识真金!各位辛苦,先垫垫肚子吧?」 她将东西摆开,脸色微红,不好意思道:「妾身贪嘴,总是求着主公买一些点心,过后?会有宵夜,只是不知主公何时才?忙完,委屈各位先将就着垫垫。」 她说罢,还以茶代?酒敬了一杯。 李逞连忙摆手,他们几人本就是临时换主,没想?到声?名狼藉的赵王其实如此?礼贤下士,还贴心地嘱咐身边人亲自服侍,这样宾至如归如同先前庞统领还在时几人烧烤吃肉,顿时心里感慨。 嵇令颐一边在旁边端茶倒水一边莺声?燕语地夸赞几人身手不凡,她模模煳煳能猜出今夜的事,可到她嘴里都成?了「赵王提前关照告知」。众人不疑有他,只觉得嵇令颐一定是赵王身边受宠的美人这才?会事事皆知,赵王既然派她来照顾,一定也是知情人,便放松下来没有瞒她。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嵇令颐完整地知道了今夜之事,也知道了高夫人和高惜菱已经回到了府中。 这样一看,她大约这两日也能出去了。 「那符节放的住,可是尸体如何能保存这么久的时间?」嵇令颐苦恼道,「这拼出来的人型尸块本就是为了刺激魏国,若是城门关上个十天半月,这蛆虫腐肉的,还能看出什么来?」 「不碍事。」李逞笑笑,「我?等留在此?处,可尸体和符节却是过两日便能送出去了,方才?青大人说会用冰棺存放,路上三五日的,不会出问题。」 嵇令颐好奇状:「哦?高将军将蜀地围得像个铁桶似的,进出各城均需要路引,还要挨个搜查,冰棺怎么运出去?」 「自然是混在名正言顺不必搜查的队伍里了。」李逞脸上晒得黢黑,一笑起来牙齿倒是白,森森地晃眼,「赵王早已安排妥当。」 嵇令颐本还要再探,可那暗道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还未发现,可是几个亲兵卫均是武将出生,耳聪目明,齐齐扭头看去。 她本想?功成?身退,可赵忱临身高腿长眨眼间就迈步至面前,他眼皮一抬将众人收入眼底,只在嵇令颐面上停了一瞬。 几位亲兵卫刚才?被周道的礼节对待得感激不尽,此?刻见?到赵忱临纷纷起身行礼,目含热泪。 赵忱临见?这等架势微微扬了扬眉,刚想?说话?,嵇令颐提着裙摆小跑到他面前,他站在最后?那两节台阶上,而她在下,只能扬着巴掌小脸含羞带怯地望着他,娇声?道:「主公回来啦?可让妾身望眼欲穿一通好等。」 赵忱临不喜她刚才?与亲兵卫在一起,知道这女子心眼太?多必定有所图,可她此?刻温顺太?过,眼里含情脉脉,香佩芳绦随着她的动?作缱绻地垂坠晃悠着,若有若无地缠上他的外袍。 他当然能退后?一步立刻躲开。 可他没躲,仍由两人委地衣袍浅浅厮磨。 第32章 赵忱临就这样不言不语地垂眼瞧着她, 既不拒绝也不顺水推舟。 身后取来暂住用品的青麾等人默契地眼观鼻鼻观心,主公不发话,他们?得机灵点上前安抚亲兵卫。 一群人从两人身边走过, 扬起稍许微风, 将赵忱临的袍子往她那儿吹了吹。 嵇令颐见他这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也不怕, 她知?道既然被他看到自己与亲兵卫在一起必然被他起疑, 可是两人先前本就说好了时机一到就放她出去,现在只不过提前了点而已?。 她不想当着李逞等人的面被戳破, 见赵忱临也无愤而变色的模样, 大着胆子伸手?想去拉他的衣袍做戏到底。 赵忱临钉在她仙姿佚貌脸上的目光终于动了, 那眼神说不出是什么意味,只缓慢地?移到她意欲拉扯他的手?上。 他倒是要看看,她为了目的能不择手?段到什么程度。 这种四平八稳的心态和大胆肆意的手?段,将来送给吴国还真是让她如鱼得水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嵇令颐伸出去的手?都快碰到他的广袖了,可听到身后李逞等人已?经被青麾吸引了注意力, 大约是看不到背对着众人的她的动作, 她不做无用之事,于是理直气?壮地?又缩回了手?, 只莞尔一笑低声说:「恭喜主公心想事成?。」 赵忱临一怔, 见她这样懒得欠奉的模样突然心头莫名火起, 冷笑一声,甩袖与她错身而过。 嵇令颐只以为是赵忱临不爽她打探消息,也不辩解, 温情?蜜意地?跟在他身后,尽心尽职地?扮演着一个碧鬟红袖。 赵忱临走到李逞等人面前, 看到地?上三三两两的油纸、他命青麾买来的青羊宫窑茶具以及地?上一大滩水迹,再看几人干净整洁的脸庞……他大概能猜出身后这条亦步亦趋的小尾巴刚才有多?殷勤。 也是, 大概在她眼里李逞与他并无区别,都是打探消息的一个口子罢了,她能怎样对自己推襟送抱、款曲周至,也能怎么对李逞等人。 他脑中思绪纷杂,想起两人初遇只有他还记得且认出了她,而嵇令颐这么久从未表现出两人是旧相识的惊喜,想来这种陈年往事只有他还在意一二,而她早就如迢迢东水向前奔,把这种不值一提的旧事抛在脑后。 不记得就不记得。 反正?他也不是那些结草衔环、重情?重义的良善之人。 最初相逢看到眼下那颗小痣他也无动于衷,只想着宁可错杀不可漏网,先将公主除之而后快。后来还是见到她善医术且与「愿无疾」对上号才认出她的身份,放过她也只是念在自己身患奇毒且她实在是个可造之材。 至于再后来……赵忱临想来想去,把自己对她的好归纳为突发性良心发现,雨夜救她权当是还了小时的救命之恩,好生照顾则是报恩她那时的一碗清粥蛋羹和那包单笼金乳酥。 既然恩怨两讫,他之后必然对她如同其他任何一颗棋子般,留着她只为了那公主头衔和皇室血脉。 「感今恩重命轻,遂感遇忘身,我等在这里谢过赵王、谢过夫人!」李逞等人面向赵忱临稽首跪拜,行?了个大礼,齐声高喝,「愿为赵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赵忱临前脚刚理清了自己复杂的心路歷程,打起精神准备处理眼下「招安」的局面,谁想一句大恩大德感激不尽的话只捕捉到了「夫人」二字,顿时表情?一僵,有几分恼羞的意思,可神情?愈发冷漠。 而身后的嵇令颐仍是那副嫣然浅笑、落落大方的模样。 赵忱临缓缓吸一口气?敛了表情?,俯身双手?扶起李逞笑道:「千夫长勇冠三军、万夫莫敌,能有几位助力,琨玉万事济矣。」 几人被赵忱临诚恳真挚的感慨说得愈发心头激盪,几欲落泪,想起自从庞绍死后几人遭受了多?少?冷眼暗讽,而如今弃暗投明才重新有了建功立业的希望,为表诚意当即想要吐露高驰排兵布阵的军事机密。 「不急。」赵忱临玉冠琳琅,宽衣博袖,此时面上含笑,看起来还真像是个明并日月的圣君,「诸位还未用膳,我们?不妨边吃边谈。」 他明显是不想把这些军事机密当着嵇令颐的面说出,领着李逞等人往暗道门口走,看来是想要在他那西十二厢房里继续「执棋夜话」了。 青麾已?经将那血淋淋的尸块装进了一个厚厚的冰棺里,那冰棺并不大,尸体没有摆出一个人形,而是如同市集上买猪肉似的随意叠放,力求减少?占地?空间。 嵇令颐只瞧了一会儿就收回了目光。 地?底下阴冷潮湿,但这种冰棺也放不了几天就会化了,这估计只是临时存放,等真正?运出去时还会取新的来。 她见赵忱临走得头也不回,小跑至他身后,还未开口,他冷冷道:「你跟上来做什么?」 见先头亲兵卫回头望了一眼,嵇令颐怕露馅,连忙做戏做全?柔声问了句:「主公今日不需要妾身布菜了吗?」 亲兵卫被暗卫送出了暗道。 她松了一口气?,这假扮身份的戏码暂时过去了,正?想好好说话问一句几时能出去,没想到赵王刚才对李逞和颜悦色瞧着不再生气?了,现在面对她还是不解气?。 他别过脸斜睨了她一眼,语气?古怪:「夫人昨天不是说日日陪着本王用餐体型渐丰腴,想要禁食清减点么?就多?留几日在这里吧。」 他咬字「夫人」时音调格外重,仿佛是咬着牙碾出来的,可嵇令颐本来就装模作样应下了「夫人」的身份,此刻更在意的是赵忱临这狗东西拐弯抹角骂她「丰腴」,还心怀叵测想要将她长期囚在此处禁食了。 她刚才把点心果子都给了亲兵卫,平日里一日三餐都是他到点送进来的,本想着自己马上可以出去了,要真的禁食她可真是没有一点存货。 嵇令颐有些急,连声说了几句关于出去的话题他都不接,恼怒下只能顺着他的话顶嘴道:「哪里丰腴?」 这些话就有些私密了,两人身边只剩下青麾等在主公身后,脑袋都快埋到地?底下去了。 赵忱临自然说不出嵇令颐哪儿丰腴,恰恰相反,她打小就不是养在深闺里的小姐,在药田忙来跑去,身量纤瘦,楚腰纤细盈盈一握,唯一一点肉倒是知?情?达意长在该长得地?方去了,曲线玲珑,怎么看都是位花输双颊柳输腰的标志妍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别说是在这种小城镇里,就是拉到王都去比较,她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赵忱临虽知?道自己气?头上睁着眼睛说瞎话,可此刻一点也不想在她面前落了下成?,他不接腔她任何有关正?事的话题,倒是吵架的事一点不落下,只用挑剔的眼神瞥了她一眼: 「乏善可陈、不过尔尔,想来殿下流落在崇覃山时应该没见过多?少?姿丽,这才会让你这样的小女子钻了空。」 若是别的女子,此时定是羞愤交加,即便不服也只会红着眼睛自我辩解几句。可嵇令颐从小在山里长大,性格恣睢惯会吵架,秉承着与其陷入自证清白的诡辩不如勇于出击攻击他人的宗旨,她毫不客气?道: 「那赵王就不一样了,从小见多?识广有比较,盖因为自己弱如扶病、纤纤弱质,哪都瘦弱,所以看别人才觉得哪都丰腴哪都粗。」 赵忱临勃然大怒,厉声喝道:「放肆!」 那纤纤弱质本是形容女子的话,且嵇令颐不仅骂他病秧子,话里话外还都是意味深长的讽意,赵忱临岂会听不出来? 她一个女子,怎么敢说出这等放浪狂妄的话来?! 赵忱临从未经歷过这样的场面,他站在暗道楼梯中间,光只映照出他半张曲线硬朗的侧脸,此时阴鹜森然,透着盛怒下令人窒息的诡异的静,他袖中手?里招式已?起势,骨节凸起,只觉得合该把她拖下去打死了事。 一边的青麾恨不得切了自己的双耳夺门而出,努力蜷缩在阴影处当一只哑巴缩头鹌鹑。 他刚才为什么不跟着亲兵卫一起走啊!!留在这里干啥啊!!! 可嵇令颐还没完,她瞪着她那双剪水双瞳,说道:「是赵王先无理取闹指手?画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无需我再赘述,方才若非我假借身份招待李逞等人,赵王恐怕也只能做一锤子买卖,哪能知?晓什么军力布防图。」 「哦,是吗。」赵忱临冷笑,「你是真心为本王办事?」 嵇令颐有些心虚,但面上仍然强自镇定道:「自然。」 「好。」赵忱临突然展颜笑了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他顺着楼梯下了两阶在她面前站定,嵇令颐甚至可以闻到他衣袍上淡淡的薰香。 他垂眼瞧了她一会儿,干脆利落:「那底下的冰棺,就交由?你带出蜀地?了。」 嵇令颐面容扭曲一瞬,想起李逞之前信誓旦旦地?说「赵王早就安排好了」,原来是打着这主意,心里狂骂她是临时为他卖命但从没想着为他送命。 不过她点头应下了,只认真道:「赵王既然要对蜀地?出手?了,希望莫让百姓太?难过。」 赵忱临扬眉:「我要一座空城做什么?你若真心实意,我自然能保住崇覃山安然无恙。」 嵇令颐知?道他耳目众多?,也不再废话:「唇亡齿寒,是整个蜀地?。」 「可。」 赵忱临出暗道时面上看着还阴沉无比,见到李逞等人才转而带笑,几人推杯交谈气?氛热烈,而青麾忽然福如心至,提着边上的食盒默默下了暗道。 他看得清清楚楚,主公应酬都心不在焉,几次淡淡望向那个食盒,甚至还状似无意地?搭了块布在上头,唯恐冷了里面的餐食。 他要是再不送下去,就是没眼力见了! 直到离开,主公也没有说一句让他别自作主张多?管闲事的话,只是桌上气?氛更加热烈了些。 青麾感慨,还得是他这样机灵的才能成?大事啊! 第33章 赵忱临那日放了狠话要断了她的粮, 可后来还是顿顿到点送餐,只是送餐的人换成了青麾,而他再也?不没事找她打发?时间, 餐食也不像之前那样精緻丰盛。 不过嵇令颐并不在意, 她要露相, 自然要憔悴一些才是, 所以?接下来几日都吃得简单。 她在两天后回归了自由身,可此番她并未回高府, 而是直接去了药铺, 只另叫了人去给叶汀舟送信。 她下山时特意寻着泥泞的山路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可没想到一路顺风顺水到了药铺,从前官道?一路上巡逻的兵差居然都消失了。 这一身预备戏,没有观众,吹不到高驰的耳朵里?,这让她有些心?里?落空。 可她歷来是个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的人。 一到药铺, 已经快到闭门的时间了, 可嵇令颐却发?现「愿无疾」门口门庭若市,而那来往的百姓所求的都是些寻常家?中备用的药物。 她不作声地排在后面, 这里?人多, 难保没有高驰的眼线, 方才没有人看的戏此时倒是有了用武之地。 她知?道?如何在这种比肩叠踵的药铺面前迅速获得第一眼的关注—— 夏日日头下得慢,她排在队伍后头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苍白?着脸, 虚弱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果然,拥挤的人群见到有人晕厥过去立刻默契地散开了一个圈, 唯恐被碰瓷上。 若是刚才,她挤在人群里?唿唤小瓜肯定会淹没在其中, 可现在有一群人帮她喊。 周围那一群百姓七嘴八舌地大声??叫人:「王叔,搞快点来看看,有人晕了!」 王叔正坐在案台上开方子?,小瓜将刚熬好的七贴中药抱出去,听到门口有动静,出去瞧了瞧。 这一瞧就慌了神:「姊姊?姊姊!这是怎么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程清淮闻声而出,见到躺在地上「生死未卜」的嵇令颐,急匆匆地上前想要将她抱起来,可见她衣裙脏乱,疑心?是在哪处跌了一跤,顿时剎住不敢轻举妄动。 铺子?里?出来好几?个人将她抬上了木板载舆,稳稳地送进了后院。 这么一闹腾,案台前开方子?的王叔也?没了心?思,几?次往后院张望。排队的百姓反覆催促,他才勉强打起精神迎客至闭门。 「无事。」嵇令颐住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熟悉的环境带给她熨帖的安全感,衣柜里?还有几?件旧衣可供她更换,她收拾了下自己简短道?,「只是对外称病,需要在此住几?日。」 因为前些日子?失踪都是女眷,事关清誉,高驰没有将寺庙里?的事宣张。而叶汀舟知?道?她不想让王叔等人担心?,也?是一併瞒着。 王叔知?道?嵇令颐向来是个自己拿主意的性格,也?不多问,只是将她的手合在手心?,一遍遍轻轻地拍着心?疼道?:「吃了苦头了……这房间一直留着,没有人住过,我们这里?冷清,就盼着你多住几?日呢。」 王叔算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嵇令颐自打下山后一直绷着神经,此时在这间巴掌大的简单又温馨的房间里?却全身放松下来,就像被抽打旋转的陀螺终于被捡起放回了盒子?里?,能歪着依靠在一旁松口气。 她想起之前十六年过的日子?,春雨、黄昏、田里?只有指甲盖大小却不会被雨打落的野花、炊烟裊裊、过了山坳的第一阵风…… 「会有机会的。」嵇令颐像被抽了骨头似的往床边倒,伸长了手往王叔手中拱了拱,「等天下太平了,我当然要回来过这种闲云野鹤的生活啊。」 「就怕你见识过神霄绛阙和泼天富贵后就瞧不上这种日子?了。」王叔笑骂一句。 嵇令颐歪歪倒倒地靠着床背,平静道?:「泼天富贵是为了能有更广的自由和选择权,当然是好东西?,我是俗人,自然也?喜欢,不过它?只是手段和过程,未必是结局。」 * 叶汀舟收到了嵇令颐的消息,连晚膳都顾不得吃,立刻带着荷香和偃刀来看她。 荷香一见到她就哭得声嘶力竭,比划着名她的腰身左看右看道?:「小姐受委屈了,让奴婢看看是不是瘦了……呜?」 嵇令颐尴尬地缩回身子?,把抱住自己腰身的荷香的手扒拉下来,她被赵忱临日夜投喂,应该是半点没瘦,故这才没有回高府而是躲在药铺里?掩人耳目。 叶汀舟静等了一会儿?,让她们主僕两人说了会话,嵇令颐几?次抬头都看到他微微皱着眉瞧着她,眼里?情绪涌动,似乎有许多话想说。 她将房间里?的人清出去,只剩叶汀舟默契地一动不动坐在那把明显偏小的木椅子?上。 「赵忱临有没有让你受委屈?」他开门见山,语气中是强压的平和,若是不注意听,大约是辨不出那点颤音的。 嵇令颐摇头,报喜不报忧地沖他笑:「你看,荷香都看出我半点没瘦了,他要拉拢你我,装也?要装得人畜无害。」 她怕叶汀舟太过于担忧她与虎谋皮,特意将赵忱临偶尔看人不爽跟她发?疯的事隐去,只贊了几?句赵王走一步定十步的远见和善于武权弄术的才能,又细细讲述了拥趸他的好处,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按理?说完这些叶汀舟应该会松一口气,可不知?为何,越说赵忱临的优点他面上越加僵硬,枯败如残花,嘴唇几?番翕动都吐不出一个字。 嵇令颐在一旁挑了点正事与他坦白?,可见他一直心?神恍惚的模样,不由地也?住了嘴,只蹙眉道?:「怎么了?我不在的时间里?你碰到什么难事了?」 叶汀舟短促地摇了下头,目光在她耳边转了又转,无言沉默后终是没忍住问道?:「你的耳饰怎么少了一只?」 嵇令颐一愣,抬手摸了摸,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开始只戴了一只填丝莒南玉耳珰,她讷讷道?:「也?许是下山的时候弄丢了。」 叶汀舟的脸色并没有好看起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与她对视的目光沮丧地逃开,低声说:「是这样……」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冷场,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勉力挤出点笑说:「赵忱临昨天给我留了封信,说王都接人的队伍已经入陕北,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嵇令颐心?里?一动,她本就想去吴国,若是能顺利回到王都,避开这魏、蜀、赵乱糟糟的一锅粥,去吴国就会变得简单方便。 她脸上不由地也?露出了点期盼的表情:「那太好了,亏得阴差阳错与赵王虚伪着,希望借道?陕北时能安稳顺利点。」 叶汀舟凝望着她:「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当然啊。」嵇令颐丹唇逐笑开,瞪他,「你这话说的,我不跟你走跟谁走?」 叶汀舟这才放松了肩膀,脸上温和的笑容挂起,也?有心?思说其他正事了:「魏国靖安城突发?蝗灾,来势兇勐,今年收成本就普普通通,饶遵本来还在看易高卓种白?苑芋缺粮的笑话,谁知?道?反而是自己饥荒最严重?。之前高将军和赵王曾对易高卓施以?援手,饶遵现在到处磕头烧香才派了使者过来,是想在高将军这里?渡过难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他低声说:「只不过一夜之间,那群使者……」 「我知?道?。」嵇令颐点点头,「消息迟早要暴露,我在这之前要去毗城。」 那毗城是魏、蜀交界的城市,叶汀舟不贊成道?:「且不说现在出了事后高将军封了城,那毗城难民四逃,暴乱抢劫之事频出,你现在去那里?干什么?」 嵇令颐轻佻道?:「当然是去干点让局势更乱的事情。」 而另一边,高驰确实已经乱得刺促不休,正在在书房里?大发?雷霆,一挥手将桌上的镇纸笔筒全扫落地下,怒道?:「这都几?天了?知?名?知?姓知?长相的人,给你们封了城瓮中捉鳖都抓不住,一个个只会领饷银吃干饭的废物!」 跪在地上的正是卢子?澄,他身后还有新提拔的孔旭,此人在那晚事变后胆大心?细将剩余尸块都处理?得干干净净,冷静地将消息封锁在府中一点没有外泄,危急时刻见真章,得了高驰的赏识被提拔成副统领,算是一步登天了。 卢子?澄被骂的抬不起头,还是孔旭开口:「将军,城门封禁下还能毫无消息,也?许贼子?是躲在哪处按兵不动。这种事不能大张旗鼓进人屋子?搜查,既然这样,不如将路引放宽引蛇出洞。」 高驰烦躁:「一放开人流众多,最近魏国难民蜂拥至蜀,若是混在其中如何查?」 一旁的幕僚沉声:「几?人不嫌麻烦带走了尸块必然有所用,这等炎热天气放不住,需要冰块存鲜,将军在城关着重?让人检查冰棺一类的物品即可。」 「只要贼子?落网,此事便无人知?晓,魏国渐乱,将军大可一问三不知?,只当那群人是在归途上被杀。」 高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转圈,最后还是长嘆一声,摆摆手:「就按你们说的这么去做吧,再找不到人提头来见。」 卢子?澄想起之前孔旭在做的事,连忙按到自己头上:「多谢将军,属下最近已经在留意各处冰窖,着重?查一些生客的买卖,定不会让将军失望!」 第34章 嵇令颐在药铺里舒舒服服地修养, 对外只宣称养病。她被找回来的事情传到高府耳朵里,可高驰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只对叶汀舟客套了?几句, 还拨了点血燕鱼胶等滋补物品。 而高夫人却对嵇令颐的事情相当上心。 她明里暗里打听了?几次, 只是每当一提起叶汀舟便拉下了个脸, 他一直是温文尔雅的?做派, 陡然沉着个脸倒是比平日里便粗声恶气的?人?更加吓人?,几次后高夫人?也绝了?在他这?处打探的?心思, 而是以高府女主人?的?身份派了身边丫鬟去探望。 高夫人被救后在高府住了这么久, 一直没?有东窗事发, 心里渐渐安定了?下来,想来那夜出尔反尔的?匪贼应该没?有被亲兵卫抓住。 否则以那群乌合之众的?品性一准个把事情吐得干干净净,无论是惜菱有孕还是强迫嵇令颐的?事,若是被高驰知道了?,连屋顶都能掀了?。 高驰本就对她成日神神鬼鬼的?信仰不屑一顾, 平日里她想要花点寺庙供养的?钱也需要避着?他的?眼, 唯恐哪日他心情不好了?刚撞上枪口被斥责一顿。 若是这?次让他知道自己因为「轮迴?转世」的?说辞将?母女俩和嵇令颐陷入危难中,高驰铁定会喊人?砸了?她房中的?佛像。 思来想去, 唯一知情的?也就嵇令颐了?, 高夫人?身边刚换了?大丫鬟, 生怕嘴不严,还带上几个老嬷嬷一起去药铺。 没?想到一去之后几人?被药铺门口的?长队挤得脾气都没?了?,在老远处叫人?通传声音都能被一众求药的?百姓盖下去。 更让人?生气的?是, 因为官道上的?巡逻卫都被高驰派去「抓贼子」,高夫人?带来的?慰问礼还在排队挤人?时被妙手儿浑水摸鱼摸了?点去, 那偷儿眼光毒辣,一偷就偷了?最贵重的?地精老山参。 几人?连人?影都没?见?到却丢了?东西, 连忙打道回?府,挨了?罚后高夫人?只能又开私库添了?点东西命人?第二?天?再去,蒙蒙亮时几人?就在门口等着?,终于与王叔等人?对上了?面?。 药铺对几人?都恭敬有加,可一说来意纷纷摇头,只说自己家小?姐自打回?来后就郁郁寡欢不愿见?人?,从早到晚连一句话都不说,逼急了?还拿刀做出个自残的?架势,呆像个受不了?一点风吹草动的?可怜浮萍。 老嬷嬷好话说尽都看不到一面?,尤其是那个叫做程清淮的?,她说一句他有十句能说,而另一个小?瓜跟伴奏似的?听到伤心处还哭的?眼泪鼻涕一起流。身后排队的?民众不知情,只见?里头声泪俱下而队伍迟迟不动,嘈嘈切切开始看戏点评。 这?种?事不好外传,老嬷嬷谨记着?高夫人?的?旨意不愿将?事情闹大,见?药铺里的?众人?的?确难抑悲伤,且虽然进不去嵇令颐的?房间,可屋子里传来浓郁的?药味,看着?不像作假,老嬷嬷心中有数后留下东西回?去復命了?。 而被人?称之为「茶饭不思」的?嵇令颐此刻在自己房间内浸泡药酒。 本就狭小?的?房间里摆了?八只厚壁罈子,这?下连转个身的?空间都没?了?。嵇令颐束起袖子在以甑蒸取,药味扑面?。 夏日浸泡只需四到五日,可按照方子浸泡出来的?药酒颜色纯澈清如水。嵇令颐便加了?些黑色的?熟地黄,皆薄切后以绢袋盛药置于坛中,火煨浸半日后去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叶汀舟每日都来见?她,今日来时看到一个高大的?陌生背影从药铺后门一闪而过?,那赭色的?衣角堪堪擦过?门扉,无声无息。 他驻足望去,那人?不过?一眨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院子里多了?零散的?水渍,滴滴答答像小?猫的?梅花印一路延伸到耳房。 叶汀舟听到耳房里传来悉悉窣窣的?声音,屏息凝神放轻脚步准备去逮「老鼠」—— 谁料刚到门口,嵇令颐便用帕子擦着?那葱白的?手指往外走,两人?猝不及防对上还把她吓了?一大跳。 「你来了?也不出声!」她松了?口气,顺手将?耳房的?门掩上。 虽然只有一眼,可叶汀舟仍然看到房间里散着?冷雾的?冰棺,带来隐秘的?窒息感。 他眉心跳了?跳,在嵇令颐抬头看来前?说道:「高驰同意你去毗城施药布粥了?。」 嵇令颐眼睛一亮,手上的?帕子欢快展开,叶汀舟往上飞去一眼,发现帕子纯白无暇,并无血迹。 他收回?目光,温和道:「顺着?你的?说辞,我说你去了?一趟寺庙仿若脱胎换骨,听说毗城难民闹事不堪其扰,想为将?军做点善事博得一个好名声。」 「但其实是,缺失的?使者尸块找不到,将?军眼下做了?最坏的?打算,先在战前?把该捞回?来的?人?口捞回?来,能给魏国添乱拱火更佳……所以同意你去雪中送炭。」 地上的?水渍已经?完全蒸发,就像从未出现过?,叶汀舟在那块恢復如初的?地面?上看了?很久,停下脚步:「将?军不放我走,因为我也是那夜的?知情人?。」 「无妨。」嵇令颐似乎早有所料,「我保证使者的?事会在王都人?马到来前?被闹大,彼时木已成舟,高驰堵你一人?的?嘴没?用……我在毗城等你。」 叶汀舟自打她从明空寺回?来后常常会陷入烦闷和忧愁的?情绪,嵇令颐见?他此刻又僵着?个脸,好半天?才斟酌着?对她说:「你……别做一些冒险的?事,如果有人?逼你,你也不要为他卖命。」 「嗯。」她笑起来,眉眼弯弯,「我只为自己冒险。」 * 嵇令颐正式动身已经?是五日后了?,她带了?两车战乱时所需的?寻常药材,挑了?辆轻便马车与荷香一起离开。 偃刀被她留给了?叶汀舟,知道他不会收,嵇令颐还特意嘱咐偃刀等自己出了?彰城再回?高府。 只有程清淮,从头到尾巴巴地瞧着?她,一句话都不说可眼睛里都是话。 他前?前?后后帮她将?所需的?东西都整齐搬上木板车并一一码好,把马车里面?布置得周到规整,还熟门熟路地给她放了?两本书……于是嵇令颐已经?到喉咙口的?哪句「你跟殿下一路来」变成了?「算了?,一起走吧。」 程清淮笑起来,颇有两分?少年气的?得逞和热烈,他不由分?说坐在了?马车前?充当?马夫,让嵇令颐和荷香待在马车里。 高驰派人?送来了?通关路引和一份毗城官仓粮票,还另派了?几位得力的?亲兵卫一路护送。 嵇令颐望着?眼前?的?众人?,对着?那位自称是临时顶替的?指挥使茫然道:「我记得,将?军给我的?人?不是副统领吧?」 孔旭点头,一手搭载腰间长刀上:「原指挥使范凿昨日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折了?腿,属下正巧奉命要去毗城,顺路而为。」 嵇令颐狐疑地瞧了?瞧他,见?孔旭面?上镇定自若,越发确定此人?就是赵忱临塞到亲兵卫的?暗卫。 瞧这?主僕俩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当?是一脉同气。 她上车,那孔旭大马金刀地驾马紧紧守在一旁,每次嵇令颐稍稍撩开窗帷往外看,他都会第一时间严肃地望过?来。 这?一路严正以待,队伍终于到了?彰城的?城门口,这?里距离毗城尚有一段距离,可门口的?校尉多的?像是地里随处可见?的?白菜似的?。 那城门校尉见?到这?群人?,尤其眼尖地瞥到了?马车边凶神恶煞的?亲兵卫,原本热得骂娘的?臭脸立刻换上了?笑容,指挥出城人?群让开一条优先通道。 「原来是孔大人?。」校尉仰着?头与孔旭说话,热辣的?太阳照的?他眼睛都睁不开,只能眯着?眼赔笑道,「将?军有令,那个……」 「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孔旭沉声道,身旁另一位亲兵卫将?路引奉上。 校尉松了?口气,脸上的?笑越发夸张,他快速扫了?眼路引,传给一旁让人?复查,自己则望向马车说:「高夫人?体谅将?军最近因事忧愁,特意命我等挨个搜身,不留遗漏。」 他话音刚落,一直未曾下马的?孔旭立刻翻身而下,卸了?长刀由人?搜身。 他一动,身后所有的?人?都乖乖地照做。 校尉诚惶诚恐地上下检查了?一遍,孔旭又道:「马车里是贵人?,劳烦请派个女官。」 这?要求合情合理,校尉连忙应下。 女官很快被调过?来,孔旭第一个被检查完,回?到马车边平抬臂膀:「孺人?,请。」 荷香先下了?车,她刚从孔旭身边经?过?,这?一遮挡间,嵇令颐一触即分?地扶了?下孔旭的?手臂也下了?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女官将?两人?带去了?一旁简易用粗布搭起的?「屋子」,与方才搜亲兵卫时不同,女官的?搜身细緻仔细,生生查了?一盏茶的?时间。 什么也没?查出来。 嵇令颐整理好仪容出去时,一群人?已经?用尖刀挑开盖在木板车上的?布,细细检查那一袋袋的?药材。 那校尉围着?木板车转了?几圈,眼珠子上下打量,突然面?色一变,蹲下身在轮毂底下摸了?摸,那处有一小?摊水迹—— 触手冰凉。 「来人?!」校尉振声大喊,「把这?车货卸下来,仔细查查。」 立刻有人?七手八脚地将?一车药材尽数卸下,嵇令颐将?药材装得浅,就是为了?免去倾倒检查时的?浪费,只用手隔着?麻袋摸过?去便知道里头有没?有装了?异物。 不过?此时校尉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麻袋中,粗略地检查了?一遍后他用手指敲了?敲,果然听到隔板中空的?声音。 「贵人?,这?里头的?声音跟脆西瓜似的?,能否打开让下官检查一二??」 嵇令颐站在一旁,冲程清淮抬了?抬下巴,几下功夫,隔板便打开了?。 底下是一口冻得结结实实的?冰棺,正在森森地冒着?冷气。 第35章 就?像是收到了某种指令, 校尉都不用开口,周围瞬间聚集了一圈兵卒,乌压压地将这木板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嵇令颐被包在里头, 她一袭月白色软缎, 在一群深色官服众格外显眼。 校尉眼尖地看到了冰棺中透出了一层暗红, 这下连客套的流程话都不说了, 大手一挥,身后蜂拥而上的兵卒立刻来开棺。 这冰棺封得严实, 几人掰不开, 索性上手开始用刀鞘狠命地砸, 带起细碎的冰屑。 「大人这是在检查还是打砸?」嵇令颐的脸掩盖在帷帽下,声音却冷,「我记得将军先?前颁布的指令是不可毁损百姓行装,但凡损耗,可都是要照价赔偿的。」 校尉的眼睛黏在冰棺上, 他昨夜收了高夫人的好处要将这只?出城队伍好好查上几遍, 有人作保,自然底气十?足。 况且虽说嵇令颐算是贵人, 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这彰城得罪谁也总比得罪高府要好, 他便?不以为意?道:「贵人勿怪,只?是急事急办,若有毁损, 自然原价赔偿。」 嵇令颐颔首,退开两步:「好。」 那冰棺棺盖冻得极厚, 几人合力下了狠劲才将其砸出几道裂缝。 这一砸才发现冰棺上下浑然一体,裂缝如?扭曲枝桠连着棺体往下延伸, 再用刀贴着缝隙一撬,顿时四分五裂。 校尉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冰棺棺身薄脆,只?有盖子厚实的奇怪设计,只?赶紧上前两步,急不可耐地亲自动手把血迹处扒开。 有刺鼻的血腥味传来,校尉精神一振,愈发兴奋,心?道自己升官发财的机遇就?在今日! 只?要这事一成他定能?往上提拔,从此便?可以不用风吹雨打在这破城门面前站岗,而是喝茶养生,动动嘴皮子吩咐下人去办。 这么?想着,连那血淋淋的东西也看得顺眼起来,校尉一把抓住黏煳脏器往外一举,兴师问罪道:「这是什么??!」 周围似乎有百姓惊唿起来,校尉迎着毒辣的太阳往自己手上一瞧,血迹新?鲜顺着他的腕子往下流,很快与汗水搅浑在一起。 他平日在家里也作威作福惯了,从不进庖厨,只?能?大概看出来是颗肥硕的内脏,似乎像…… 嵇令颐连帽子下的皂纱都没动,语气冷硬:「是新?鲜猪肝。」 周围的闹笑声就?有些藏不住了。 校尉面上一僵,高举起的手猝然缩回,在眼前瞅了两眼,越看越臊,一甩手将那颗猪肝扔了回去。 冰棺完全打开,校尉一眼扫过去,发现面上一层全是大大小小的猪肝,像是市集肉铺摊子似的摆了一地。 只?是方?才砸盖时用力太过,眼下这些猪肝都破破烂烂的煳作一团,整个冰棺里血次唿啦腥气扑鼻。 校尉面上羞恼,扯过离他最近的一个兵卒,把手上粘稠猪血往兵卒身上擦了擦,反手抽了刀去拨弄那些猪肝。 这冰棺这么?厚,难不成都是猪肝? 刚才开棺时就?有东西从底下裂缝中滚出来撒了一地,只?是他方?才心?思都在血迹上,也没去研究。 稍微拨弄两下,底下的东西露了出来,校尉定睛一看,脸上更加灰败。 嵇令颐知道他不认识,好心?好意?地在一旁扫盲: 「鲜地黄、鲜荷叶、银花露、鲜菖蒲、鲜稻叶、西瓜白汁、鲜生地汁、鲜莲子……全是一些须得保鲜的用于?治湿热生津的药材。」 她惋惜道:「只?是好好的药材被你泡了猪血,我分类而装,却被你用刀搅混在一起,还有什么?用?」 「贵……贵人。」校尉把刀往地上一丢,知道自己是误会?了,他搓了搓手讪讪道,「下官也只?是一时心?急……」 「我急着赶路,多余的话也不必说了,按照规矩,算清价格该赔就?赔吧。」嵇令颐往边上一撇,荷香捧着算盘腾腾腾地跑回来。 校尉虽然空欢喜一场格外懊恼,可也能?屈能?伸知道此时应该息事宁人。 高夫人前后打点过,他手里不是没有资金,况且想来这些土药材应该也贵不到哪去,校尉度过乍见的惊慌后逐渐坦然了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是我们办事不利,这猪肝看着鲜嫩,下官愿意?双倍赔偿!」校尉往边上抬抬下巴,手下立刻兢兢业业地将袋装的药材重新?垒在车上。 「这怎么?行,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我又不是来讹钱的。」嵇令颐莞尔一笑,「大人朝督暮责、规行矩步,一言一行都是为了黎民百姓。」 校尉见她如?此识时务,脸上的笑真心?起来:「是,贵人能?理解下官的处境真是太好不过……」 「所以抹掉零头,算个五百两银子吧。」嵇令颐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那算盘在她葱白的手指下叮叮噹噹地响了几声。 「多……多少?」校尉表情一变,结巴道。 「五百两。」 「贵人说笑了。」校尉几乎要跳起来,扯着嗓子,「赔的是市价,不是狮子开口价。」 「自然是市价。」 「这是些普通药材,又不是鱼翅燕窝,怎么?可能?是这个价格?」校尉认定嵇令颐在无理取闹,压低了声音说,「刚才是下官失礼了,贵人有气也不能?无理取闹,都是奉命行事,请贵人不要为难我们底下办事的。」 嵇令颐一扬眉,认真道:「我最开始就?给大人看了路引,表明了自己要去毗城,这些东西都是要带去那儿救命的。现在只?要是地里长的东西价格都不可同日而语,且变化飞速一日比一日离谱,有些作物早就?有市无价,再也买不到了,大人觉得我这价格有问题吗?」 她一指碎冰棺:「且不说路上运输和?存储的溢价费用,大人拿着彰城的价格来赔偿我运到毗城的货物,这才叫『狮子大开口』。」 「我……这……」 「况且大人怎么?能?说我为难、说我无理取闹?」嵇令颐大义凛然道,「如?果?这些东西是进了我的私囊那自然意?思意?思便?算了,可大家都是为了黎明百姓,那每一文钱都要算清楚了!这钱不是普通太平年代的一个数字,这可是救命钱!」 校尉被说的哑口无言,他脸上像是被烈日晒红了似的往下淌着汗,胡乱擦了几下赔笑道:「听闻贵人之前暂住在高府,这可真是大水沖了龙王庙,其实说是官府赔偿,最后还是菩萨心?肠的高夫人垫的银子。」 他本想着拉出高夫人的名号能?让嵇令颐有所收敛,正常人都不会?想在蜀地得罪高府的,谁知嵇令颐一听这话欢喜道: 「那太巧了!夫人潜心?向佛,爱民如?子,先?前就?在说往日投进香火里的银子要是用在百姓身上更能?积福。劳烦大人将此事传话回去,急事急办,今儿我们就?在附近留宿一日,等夫人的回信。」 她别有深意?地一字一句道:「夫人腰椎受伤,若是不方?便?,令颐可以亲自回趟高府要说法……正巧自打夫人身体不适后我还未亲自探望过。」 旁人不解其意?,校尉更是觉得这女子嚣张跋扈,不懂圆滑。 他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更不信高夫人会?依了她的要求,当即踢皮球:「那只?能?叨扰高夫人了,下官不敢做主。」 嵇令颐好说话地点点头,命孔旭叫个人一同回高府回话,她轻飘飘地要求:「刚才大人与我的对话,要一字不漏地复述给夫人。」 她说完就?上了马车,程清淮将马车拉到一边,一众人马都悠闲地停在庇荫处休息。 校尉见嵇令颐刚才说要在这留宿一夜等消息,可回话人走了后连客栈都不找,就?在一旁候着,显然是笃定高夫人立马就?会?回復。 他拿袖子擦了擦脖子上的汗……这女子哪来的勇气和?信心??高夫人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受其摆布,当真可笑! 一个时辰后,孔旭突然驾马往外走了几步,高声道:「回来了。」 校尉扭头看去,只?见刚才派去传话的兵卒脸色古怪地回来了,他下马至校尉面前,瑟瑟道:「高夫人……同意?了。」 他往上一呈,赫然是一张银票。 还是六百两,添了一百。 校尉目瞪口呆,不知道是自己见了鬼了还是高夫人拜佛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 怎么?就?对这女子这么?言听计从?仿佛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上似的。 嵇令颐施施然地撩开窗帷,柔声问:「大人,刚才只?查了一车,后头还有一车也得检查检查啊。」 校尉这时哪敢再在这位太岁头上动土,连高夫人都能?纵容她开口天?价,他难不成还能?再砸一次她的车? 他尴尬地笑着将银票呈递给嵇令颐,又被她催着「不可因噎废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检查另一辆木板车。 另一辆车上是袋装药材和?八罐药酒,这回众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轻拿轻放,唯恐把这金贵东西碰坏了后被讹上个几百两。 检查很快就?通过了,校尉在路引上盖了章,做足了低姿态将这尊大佛送出了城。 嵇令颐不忙着赶路,出城后还招唿众人就?近宿了一夜。 她这一夜睡得舒服,可这一桩事也有了充足的时间发酵传播,接下来途径的三座城的关卡均顺利通过,无人敢为难。 嵇令颐轻轻松松地到了毗城。 第36章 到了毗城才发现, 人活在世上果真难以完全逃出?周遭环境的影响,独善其身,要么是短暂的有倒计时的自救, 要么是那把火还没烧到自己身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城门一墙之隔, 挡不住日夜哭嚎的悽厉叫声和烈日下快速腐烂发出?的噁心臭味。 毗城内的百姓过的日子与彰城完全不同, 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卖米面点心的铺子和商贩, 嵇令颐一路穿过往日声称最热闹繁华的马行街,唯一还开着的那家早点铺子是家老?店, 门口还矗立着几个一身腱子肉的家丁, 就是为了防止有人饿极了上前飞扑抢食。 嵇令颐往铺子里走去, 找了好半天才看到那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只蒸了一小笼,而且还紧张兮兮地?放在了摊内,而非如往常一样摆出?来任那热气腾腾的蒸汽随风飘香。 「要点什么?」摊主的眼睛上下一打量,精明地?看出?嵇令颐应当是来自哪家条件尚可的小姐。虽说?鬓髮间首饰不多,可看着品相尚可, 身着的衣裙也?不是什么最时兴的款式, 但料子上等……这种客人是最有可能来买点心的,因为她既不是底层没银两?的穷民, 也?不是什么公侯勛卫家那种无需操心的娇娇小姐。 果然, 嵇令颐指了指白面馒头, 温声问:「店家,现在馒头多少钱一个?」 摊主答:「一百文一个。」 荷香在身后倒吸一口凉气。 这馒头平日也?就一两?文一个,现在毗城还未陷入饥荒, 只是受到魏国?波及就涨价到这等程度,难以想像之后会是什么光景。 嵇令颐要了两?个白胖馒头, 询问:「店家,您现在一日能卖出?多少?」 摊主嘆气:「大不如前, 虽说?价格涨了,可米面也?跟着涨,要不是因为这铺子是我自家房产,我连租金都不定能赚回本……你看这条街上多少门面关了门,要我说?,光是租金就能压倒一片,门口贴转让告示的一日比一日多,日子难过啊。」 嵇令颐出?了早点铺,沉默着往回头路走,直到站定在街角一个用苇草扎着羊角辫的女?孩的面前,她身前竖着一块破烂板,上面歪歪扭扭地?用碳灰写着一百文就可签下奴婢死?契……来时,嵇令颐就留意?到了她。 只需一个馒头的价格。 女?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模样,脸上脏兮兮的全是灰,只有那眼睛怯怯的还有光,她细声细气说?:「漂亮小娘子,我……奴婢什么都会做,一百文就行。」 她见?嵇令颐不说?话,以为是嫌贵,有些紧张地?用小手抓紧了粗麻短衫,小声辩解:「小娘子别看我年?纪小,额,瘦弱,我力气大着呢,煮饭烧柴浣衣都会,买了我不亏的。」 「你家还有其他人吗?为什么要把自己卖了?」 「有的。」女?孩仰着头看她,很努力才能把目光从冒着热气的馒头上面移开,「我娘亲死?了,爹爹生了病要钱治病,家里还有姨姨生的一个弟弟,实?在没办法了……姨姨说?男孩是根,不能断香火,但是女?孩没事,送了卖了都可以。」 嵇令颐把馒头递给了她。 女?孩的眼睛立刻睁大了,她急不可耐地?往前伸出?手,那指甲缝里都是黑漆漆的泥,可伸到一半又如梦初醒般快速缩了回去,只是那眼神还留在馒头上。 她吞了吞口水:「姨姨说?要银子,馒头……馒头不能抵钱。」 「这馒头不是用来买你的,是刚才买多了吃不下。」嵇令颐塞进她手里,她和叶汀舟自己也?不能保证这一路上自己的安危,没办法再带上一个女?孩跟着出?生入死?。 可是女?孩明明一直在咽口水,就是迟迟没有开动。她万分珍惜地?将两?个馒头藏在衣服下,那瘦弱的身板前隆起一个弧度,就像揣着什么宝藏似的。 她沖嵇令颐甜甜地?笑:「谢谢小娘子,娘子真是好心的大善人。」 「你不吃吗?」嵇令颐几乎快猜出?答案来了,只觉得胸口又堵又闷。 女?孩瑟缩了下:「要留给弟弟吃……还有姨姨,我如果自己偷吃了,回去会挨打的。」 嵇令颐沉默半晌:「你吃吧,我再给你买两?个。」 这一遭后嵇令颐再去庾司找庾吏时心情就再难平静,她将高?驰给的文书和粮票抵上,庾吏反覆瞥她,欲言又止。 看得多了,嵇令颐询问着接住了他的目光,庾吏只能劝道:「贵人心善,可是施粥这种事最好还是换家中男丁来,出?了毗城……这治安可就乱了。」 嵇令颐行礼:「受了将军的令,不可违逆偷懒。」 可当她出?了毗城的门,才知道庾吏为什么会说?那句话。 城外稀稀拉拉还有些临时搭建的帐篷,上面都贴着官府的标志才能免于被砸抢,可是帐篷内看着冷清,并无官吏,且那大锅干净得像是洗过似的,周围桌椅翻倒,只有一些看起来尚且有人样的男人席地?睡着。 嵇令颐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才看到准备收摊的一个帐篷,连忙追上前打听情况。 那身着官服的提辖听闻来意?,连忙挥手:「将军怎么派了个……您还是最好让身后那位出?面,这里可没有女?人,有女?人过两?天也?没了。」 见?嵇令颐和孔旭都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提辖努努嘴:「本来这儿布施的帐篷还要多上两?倍,不止是我们蜀地?的,魏国?也?有,可是前几天魏国?一位发善心的小姐出?来施粥,那没排上队的暴民饿疯了,见?那小姐身边只跟着两?个丫鬟,一拥而上……把人撕碎了煮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嵇令颐肩膀一颤……无论是城内还是城外,乱世中最先被牺牲和放弃的,永远是女?子。 或是因为武力不足,或是因为心软可欺,可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平日里披着人皮的东西一旦露出?本性,就会如同动物世界那样欺软怕硬。 提辖脸上都是不愿回想的恐怖表情:「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先被扭断了脖子,再被暴民像疯狗一样当成案板上的猪肉撕扯着五马分尸,抢走肉块后还被剐成了片,就用那些空着的帐篷里的大锅起锅烧水,还有等不及直接生食埋着头啃的……我这几日夜里头连觉都睡不着,一闭眼就是人如畜生般津津有味地?啃食人肉的场景。」 嵇令颐先前听到过一些魏国?的消息,饶遵与易高?卓像是槓上了,两?人分管的城池均暴晒无雨,草木枯焦,原本那些人为的计谋在老?天爷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饥荒严重就是因为短期缺粮后又遭受严酷的天气和肆虐的蝗灾。 百姓先吃蓬草,食尽后再剥树皮,到最后不得已只能捡食石子,可那石子只能少量食用,否则不出?几日就会腹胀下坠而亡。 民间大乱,可饶遵与易高?卓生怕剩下尚且安好的方承运渔翁得利,硬是没有开粮仓救济,反而变本加厉地?为了保证军队供粮严苛税率、催租索赋,更?是藉口农田整治将田产充公后募民屯田炒高?价格。 而方承运也?一不做二不休,眼里只有几乎到手的魏国?万人之上的位置,他在城内议裁驿站价格,一发而动全身,眼下整个魏国?的运输线几乎处于半瘫痪状态,生生将农民最后的生路也?堵死?了。 现在魏国?除了方承运管辖范围内还能看,其余地?方均是一片惨相,难怪饶遵会急吼吼地?将使者派来蜀地?,要在以前,他眼里大概只有赵国?和吴国?,怎么会想起高?驰? 孔旭将帐篷搭好,四周不仅压了砖头还插了地?钉,也?许是因为那些面黄肌瘦的流民一见?到新帐篷升起就会像闻到肉味的狼一样缓慢又执着地?往这里靠,孔旭特意?在固定帐篷时单手噼砖内力入钉,好一顿作?威作?福。 那些流民果然缓下了脚步,停在一旁暗中观察。 嵇令颐学着那白面馒头摊主的做法,没有在外摆出?米粥,而是拆了些药材放在最前面,旁边还喊了个亲兵卫帮着司徒登记户口,让这群拿刀带枪的男人站在最显眼的位置。 可孔旭仍然不放心,他是奉了命来的,刚才提辖那段话给了他一个警醒。 「孺人今日就不要布施了,属下有要务在身,得先离开一趟。」孔旭将帐篷内的桌椅都放好后挑了个时机低声对嵇令颐说?道,「魏国?处处食死?尸,母烹其女?,夫妻相食……这种消息马上就会不胫而走,之后仿效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她以为孔旭忙着去送使者尸体,难以置信道:「我前脚出?蜀后脚魏国?得到使者,赵王能不能对我善良一点?」 孔旭一噎,为主公辩解:「不是,我先带走,过几日才会被发现,不会牵涉到孺人,毕竟赵王若是想过河拆桥,就不会叮嘱属下保护好孺人的安危了。」 嵇令颐对于「赵王叮嘱保证她的安全」这一陈述持怀疑状态,她瞪了他一会儿,想起自己在女?官搜身时趁着下马时把符节交给了孔旭,再留着尸块也?没多大用处,只能沖那八坛药酒使了个眼色。 孔旭跟着望了一眼,心中有数,但仍是说?什么也?坚持要把嵇令颐暂时送回毗城。 「何为轻重缓急,属下还是分得清的;赵王的意?思,属下更?是心领神会。」 嵇令颐诧异地?望着他……什么意?思,听他的说?法,赵忱临让孔旭送符节是轻,看住她的小命是重? 太抬举她了,她莫名一哆嗦,有种不怕贼偷怕贼惦记的威胁感,总觉得又有什么大坑等着她往下跳,让人瘆得慌。 可她也?赶时间,等到王都接叶汀舟的队伍到了就会一起离开,嵇令颐避重就轻:「酉时收摊,天黑前就进城,你放心。」 孔旭皱眉,嵇令颐低声打断他:「我给你打掩护不好吗?难不成今日来的亲兵卫,全是你们自己人?大家忙起来才会无暇顾及你,难道要大伙一起闲着有足够的时间专盯着你的行踪?你要是出?点事你以为我内忧外患下还能活下去,进了城也?会被人背刺放倒扔出?来做成粉蒸排骨,到时候两?个任务都失败,你看赵王扒不扒你的皮。」 孔旭他……成功被说?服了。 第37章 人在饿得眼冒金星的时候是会将尊严和底线放得极低的。 那米粒倒进锅中的声音一起, 水还没滚开,周边已经?排起了长队,无言的一长条带来压抑的焦灼感。 「高将军赏善而除民患, 体恤百姓, 这摊位最多只?会放七日, 七日内凡是想移居蜀地的, 均可留户分?房,官府会扶持各位务工赚钱, 修缮官道城墙、开荒挖堤, 不?会叫大家失了口粮。」嵇令颐指了指边上登记户口的司徒, 「如有技艺的,一併登记,可以?拖家带口优先得到安置。」 她是懂如何飢饿营销的,微微一笑道:「七日后,政策怎么变, 我就不?知道了。」 人群有些骚动?起来, 饥荒的苗头刚起时就听说蜀、赵大发善心施以?援手,可平民百姓谁愿意没事搬家移居, 只?要日子还能过得下去, 能忍就忍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可等?情况一日日恶劣起来后魏国逐渐民不?聊生, 看那几个争权夺势的「土皇帝」根本不?把普通人的命当作命……天平犹豫不?决时蜀地突然封了城,这下原先还纠结的人因为没了主动?选择权,反而生出无限的后悔。 人总是会美化自己未曾选择的那条路, 并在往后每一次失败落魄时加剧痛苦。 嵇令颐声音不?大,可是排队的人像是久居阴暗后突然晒到了一律阳光, 顿时哄躁起来。 「我现在登记,明日, 不?,今日就可以?进城吗?」 「那房子白给我们住?只?要挖泥修路就行,是这意思?吗?」 「天爷……我这就把婆娘带过来。」 「我说,你给我写,我不?识字……」 一时间这顶帐篷里生意红火,好在亲兵卫把守各处,不?至于秩序混乱,荷香和程清淮舀米汤舀得手忙脚乱,嵇令颐便让亲兵卫也?别闲着?一起帮着?施粥,而她则在一旁处理一些伤患病者。 孔旭趁着?忙乱之时,偷偷熘了出去。 可是人总会在做坏事的时候倒霉透顶。 嵇令颐手上都是一些治疗腹泻呕吐,或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后发烧痉挛的人,其他还有一些抢食斗殴后受了皮外伤的情况。她秉承着?先急后缓的顺序快速行医,直到碰到几个身体情况良好被她拒绝后又死皮赖脸霸占着?位置不?走的人。 「我肚子痛,小娘子摸摸看,这好像有个硬块。」 嵇令颐头也?不?抬:「按下去痛不?痛?」 「那我怎么知道,我们去那边的帐篷,你按按看啊~」那人嬉皮笑脸,身后那群人跟着?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嵇令颐捡药的手一顿,缓缓抬起头来,辨认出这是那群睡在空帐篷底下的人,在一众面黄肌瘦的难民中显得格外壮硕。 她无甚表情:「哪儿有硬块?」 「这。」那男子随手按了个地方。 「不?碍事,下一个。」嵇令颐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哦不?对,应该再下面点。」 「再下面也?无事。」 「那再下面呢?」 她脸上冷下来:「精力如此旺盛,也?不?见几位登记入户把力气用在修路修墙的正事上。」 「登记什?么,只?要躺在这里就能白吃白喝,你们这一波一波供应着?,我为啥要去风吹雨打流汗赚那点鸡毛碎银?」那人把腿往她这里勾,被身旁见势不?对的程清淮一脚踢在小腿上。 这一脚踹得重?,那人「哎呦」怪叫一声,踉跄了一步后上前撑在桌上怒道:「你不?如去打听打听我章超的名字,知道为什?么老子坐在这里,后面那群病歪歪的东西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吗?因为上次有个像你一样不?知好歹的小娘子来施粥,施到老子面前说没了,哈哈,没了??那没办法,老子饿了就得吃,所以?我就把她煮了!」 他声音粗犷暴躁,在这挤得水泄不?通的帐篷里也?清晰可闻,立刻就有几个亲兵卫望了过来。 嵇令颐不?想在孔旭不?在的时候闹出大动?静,万一打起来,缺一个指挥使会被立刻发现。 她几乎是瞬间就换了表情,语气温柔:「你并无大碍,但既然不?舒服,我有滋补药酒可以?活血,就当平常汤水喝了。」 章超本就想调戏几句,见美人先示弱,立刻也?松了口,嬉笑道:「之前那位小娘子不?仅没有你的姿色,也?没有你知情识趣,否则我怎么会如此不?懂怜香惜玉……只?是那药酒喝多了,不?会更上火吧?」 嵇令颐拦住想要动?手的程清淮:「上不?了火,再说如果还有什?么不?舒服的,我不?是每日都在吗?」 她扭头唤道:「去把我泡好的药酒搬两坛过来。」 程清淮面上愤愤,甩了个脸色气沖沖地去后面搬罈子。 刚搬过来,章超就大咧咧地豪饮了一口,咂咂嘴:「怎么有点腥味?」 嵇令颐轻笑一声:「啊,那是因为泡过黄鰊,『小暑黄鰊赛人参『,补中益气,去湿热淤积。」 大约是她将姿态放低了,章超心下舒坦。且那酒格外辛烈,微弱的腥味很?快被一股奇怪的甘甜盖过,再之后就是沖头的刺激,味道带劲,合他口味。章超叫人抱着?两坛酒回?去,走之前还嘻嘻道:「我瞧着?小娘子后面放了七八坛,可要给我留着?啊。」 嵇令颐斜睨一眼,意味深长:「龙虎之药,不?是什?么人都能消受的。」 那章超从没见过这样大胆敢说的小娘子,当下只?觉得她像那药酒一样不?仅回?味甘甜还烈得带劲,胃里火烧火燎的热血往下流,脑子里腌臜的念头比他这辈子吃过的盐还要多,他跃跃欲试:「明日我就带空瓶来换新酒。」 …… 米汤消耗的速度比预计要快得多,孔旭还没回?来,那锅米汤已经?见了底。 嵇令颐心里暗急,又不?敢真的表露出来,只?能坚持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把那几个亲兵卫指挥得团团转,硬是临时补课让他们记住了些常见药材给她打下手。 可再努力,也?挡不?住天黑了,嵇令颐面前还有一长队等?着?救命的,可一群人都还没吃晚膳,亲兵卫互相窃窃私语着?想要回?城,自然东张西望想要孔旭出面提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好在城外荒郊野岭,太阳一下山后伸手不?见五指,这群难民便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仅有的光全仰仗当夜月亮圆不?圆。 亲兵卫张望了许久也?没找到自家副统领,嵇令颐像是脑袋后面长了眼睛,冷冷道:「孔指挥使去城内食肆订餐了,若是想早点回?去用饭,就快点帮我把纱布拿过来。」 她语音刚落,孔旭就抱着?药碾子和钵递给她,毫无默契:「孺人是这个吗?属下找了好一会才找到。」 嵇令颐:…… 孔旭气息有些不?稳,那话直接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两人扯噼叉了。 他顿了顿,惭愧道:「孺人想吃的那家店……倒闭了,属下不?敢自作主张,所以?来问问您的意思?再回?去订。」 剩下的亲兵卫都露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选什?么选,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还挑食?啥千金小姐山上吃野草下山就端架子。 嵇令颐木着?脸:「行,你看着?办。」 等?到几人拔寨归去时,孔旭真在一家酒肆订了餐,嵇令颐好久没有这样短时间密集的行医,累的连筷子都提不?起来,扒拉了几口就先回?去休息。 她肩颈脖子都酸麻难耐,恹恹地推门进了自己的客房,才刚反手关上门,身后忽地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嵇令颐浑身汗毛顿起,连累出来的瞌睡都醒了,想也?没想抽了簪子往他大穴扎去,可她的手划出去没几寸就被身后的人轻而易举地拧住了手腕,那指腹上有薄茧,像是想报復她妄图扎穴位反制似的,又重?又准地擦过她腕上经?络后停在穴位上,稍一用力她的虎口便一阵发麻,不?得不?松了手。 那手中簪子落在地上,砸出了清脆的玉石响声,后又咕噜噜地滚了几圈,拉出绵长的余音。 周围的房间都被她们这一行人包下,可她是第?一个吃完回?房的,这一点声音根本闹不?出什?么水花,嵇令颐知道只?有跑出房间才有机会,张口就咬上了那人的手。 「嘶……」的倒吸一声,那人吃痛,可非但不?松手还变本加厉掐住了她的下颌逼她松口。 「是我。」那人短暂地出声表明了身份。 可嵇令颐这种时候完全没有辨认出声音,她的耳朵里只?能听到楼梯口似乎有一大群人上楼,以?为是孔旭等?人用好晚膳亟待回?房,挣扎越发激烈起来。 动?作见,她敏锐地发现身后之人的右肩似乎受了伤,并不?太能用劲。 她曲肘便往右肩砸,而身后之人似乎是终于失了耐性,将她往前一推,顺带屈起膝盖顶在她腿上,而后整个人压上来将她牢牢按在墙上。 「客官,巡府夜查。」门外店小二赔笑道,「毗城最近不?太平,也?是为了您的安全。」 嵇令颐像是一只?在树林间游荡飞行的松鼠般压扁了身体贴在墙上,她挣扎得髮髻都松散了下来,两人贴得太紧,她终于闻到了一点熟悉的薰香味。 「客官?」 里头的语调有些含煳,那女声带了点懵懂初醒的埋怨:「甚歉,刚睡下了,请等?我更衣整理下。」 第38章 嵇令颐打开门时已经穿戴整齐, 只是头上髮饰尽数取下,而榻上被衾凌乱,看着的确是被吵醒叫起?来了?。 店小二知道这几间房当时是个亲兵卫来预定的, 住客身份应该不俗, 把人喊起?来难免有些忐忑。 嵇令颐坐在鼓凳上, 见巡府候卫鱼贯而入, 仔仔细细地将房内各处摸索了一遍,连床底、柜匣等地都不放过。 她嫌一帮人挤在屋中太过拥堵, 退到窗边将只留了条缝的窗牖打开通风, 任凭习习夜风灌入。 那风将她未束起?的长髮吹动, 披衣散发,赤脚趿鞋,嵇令颐倚在窗边问道:「出了?何事?可是有什么江洋大盗才?劳烦诸位大人夜巡?这么兴师动众,我今晚可要被吓得睡不着了?……」 店小二立刻维护客栈声誉:「客官这话?说?的,我们?这店堂内有关?二爷坐镇, 招财驱邪, 可从来没出过什么案子,大人们?只是例行检查, 不碍事不碍事……」 嵇令颐低垂着眉眼, 心想要是每间房的「例行检查」都要做到这份上, 一晚上拼死拼活也查不了?两家客栈。 果然,那群候卫搜寻无果后?展开一张画像:「见过上面的人吗?」 嵇令颐已经做好了?会在画像上看到赵忱临或是李逞等人的准备,谁知定睛一瞧居然是张生?面孔, 心下诧异,摇头道:「不曾见过。」 巡府候卫见怪不怪, 卷好画像依次离开,顺手带上门道:「此?人肩上有伤, 我等追踪到此?处后?丢了?踪迹,如果有发现及时来报。」 房内重新安静了?下来,嵇令颐倚靠在窗边一动不动,半晌,才?微微偏过头去轻声道:「肩上有伤?」 窗沿外,天色呈静谧暮黑,月亮如钩,大半隐没在尘滓皆无的层叠云朵中,若非尽力分辨,只能依稀描摹出一袭黑衣的男子单臂勾在窗桕下方?,整个人悄无声息地与夜色融为一体。 缓慢爬行的云层一点一点盪开,月清如水,投在雕花窗牖上射入斑斑点点细碎。 少顷便?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暴露在室内灯烛火影之下。 他借力撑了?一把,前臂上分明有青筋鼓起?搏动,可他仍未发出丁点动静,阒然深夜只有窸窣虫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那人手腕一转,轻轻巧巧地翻窗而入。 嵇令颐往外瞥了?一眼,窗外老树上只有一只老鸹眠栖,她伸手关?窗落栓,鸹鸟才?被惊醒振翅飞走。 她转过身,见赵忱临坐在鼓凳上垂着眼自若地将领口解开,烛火打在他高挺的鼻樑上,带下一片虚影。 「之前雨夜我收留过你一晚,今天……嗯……」赵忱临话?说?一半遽然停下,似乎是拉扯到了?伤口。他拧着眉张了?张手掌,虎口处赫然一个明显的牙印,渗出丝丝缕缕如蛛网般的血。 他自然也留意到了?,有些微恼:「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没点拳脚功夫,倒是都长牙上了?。」 嵇令颐比他更理直气壮:「不打招唿私闯女?子寝房,不打死算好的,你还倒打一耙?」 赵忱临将衣衫剥开,里头还胡乱裹缠着一叠不知道从哪件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料,鲜血已经渗透,在布料上扩散晕开大片,也不知道底下到底是什么光景。 他眼神?淡漠地往自己的伤处觑了?一眼,平静得像是在看别人身上的血,神?色自若地开始解开。 他单手不好操作,又无甚耐心,直接粗暴地将结硬扯开,终于露出锁骨下方?一个的狰狞伤口。 拜他那乖戾动作所赐,伤口顿时又涌出新鲜的血液。嵇令颐蹙眉望去,只见那菱形伤口明显是小型发射袖箭伤,伤口不大却深,里头还陷着一个银光锃亮的精良箭镞,周边可见皮肉撕裂痕迹,明显是拔箭时被上面的倒勾撕扯出来的。 「箭身脆,我拔箭时直接断了?,还剩下箭镞留在里面。」他将肩膀处的衣衫完全放下去,「上面有毒,需要取出来。」 嵇令颐一愣,随即有些难以置信:「看伤口不像有毒的样子啊,你伤处周围都——」 她疾步上前用手背触碰了?一下,发觉赵忱临皮肤一片湿滑冰冷,立刻噤声。 赵忱临坐在椅子上,仰起?下巴瞧着她蹙起?的眉梢,眼尾下拉,颇有几分可怜温顺的样子,低声说?道:「我暂时用内力逼着,可坚持不住太久,你能用针是么?」 嵇令颐知道他大概是身上寒毒又发作了?,也许是今日在城外见识过太多?奄奄一息或是半截白骨的森然场面,顿时语气紧张起?来:「你别睡!我马上给你处理。」 她自己的行李中备了?一些急救用具,可这不足以支持眼下的场景,便?先取针炙火烛,又快又准地刺入腘窝、肘弯、金津、玉液几处大穴,点刺放血。 见他四?肢厥冷、唇色苍白又加一针气海,扎完后?连忙扶着他往床榻上走:「你躺进去一点,别露馅,我出去取工具给你拔箭。」 赵忱临像是聚了?一口气就等她落完针,她最后?一针刺入后?立刻松下了?肩膀,整个人疲乏无力,连说?话?也慢吞吞的:「血会沾上被衾。」 嵇令颐取了?件自己的衣服垫在他肩膀下:「我会说?我葵水来了?。」 赵忱临:…… 她急匆匆地安置好他就要往外走,可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嵇令颐一口气没喘匀,拉起?被子连头连尾将赵忱临囫囵盖住,回道:「哪位?」 那店小二的殷切道:「客官,要热水吗?」 嵇令颐将罗帏放下出去开门,见面就是二两碎银,她一手捂着额头娇弱道:「我筋骨酸痛想多?泡一会,麻烦多?要一些热水。」 店小二一见那银子便?笑开了?花,一边弯着腰点头一边保证:「马上给您送来。」 嵇令颐又加了?钱,嘆气:「方?才?没什么胃口,怕半夜起?来叨扰,能否顺便?帮我带点清粥小菜,蛋羹也可。」 「好好好,您放心嘞!」 那店小二转身就走,迎面就碰上用完餐的亲兵卫们?,领头的孔旭往她这里看了?一眼。 嵇令颐有气无力道:「暑邪伤人,我好像有点中暑了?,能否帮我把器具拿上来?一併放在那个蓝色的包裹里了?。」 孔旭点头:「我去取,孺人好生?休息。」 「指挥使,我来吧。」旁边立刻有其他亲兵卫抢先下了?楼。 嵇令颐关?上了?门没管这些,孔旭应该知情自己的主子在这里,他会想办法掩人耳目的。 回到床边,赵忱临果真四?平八稳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嵇令颐拉开被衾给他透了?口气,瞧见他闭着眼,微微有些闷红了?。 孔旭很快将东西取来了?,他身边还跟着刚才?抢着做事的亲兵卫,热情道:「蓝色包裹有好几个,不知道孺人要哪个,指挥使怕耽误了?事,叫属下一併拿上来了?。」 等到房内东西一应俱全,嵇令颐才?反锁了?门唤了?两声:「你先起?来把药喝了?。」 赵忱临睁开眼睛偏过头看了?她一眼:「你扶我一把。」 他刚才?还能单臂把自己吊在窗外纹丝不动,现在连起?身都做不到了?? 她架住他将他扶起?靠在床背上,取了?几粒之前用白苑芋制成的止痛药餵他服下。赵忱临连问都没有问一句,乖乖照做。 倒是嵇令颐解释了?一句这是镇痛的。 赵忱临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短促地轻笑了?一声,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这次可要用够量。」 嵇令颐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赵忱临见她目光茫然,那丝笑像是被风吹散的烟雾缓缓隐去,最后?薄唇紧抿成一条线,看上去有几分怒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他面无表情地将药丸一口气吞下,嵇令颐在一旁用热水绞了?毛巾细緻地擦掉了?伤口周围蹭开的血污,又舀了?干净的热水将一瓶药粉沖化开。 她庆幸道:「我把黄芪、川芎和当归研磨成了?粉,否则还要起?锅烧水熬煮。」 她一丝不苟地用药水将他胸膛一片反覆擦拭消毒了?好几遍,赵忱临一开始还垂着眼帘盯着她的动作,后?来又不知怎么的开始把目光移到她的脸上。 可盯着盯着,嵇令颐感觉自己手下的胸膛逐渐绷紧了?,她抬头欲劝说?让他别这么早就紧张成这样。 可一抬头,赵忱临紧拧着眉撇过脸看向一旁,一副不想与她多?说?一个字的模样。 嵇令颐只能把那些话?咽了?下去,加速手上的动作,而后?取了?刀片和钳子。 她叠了?块帕子给他,认真道:「你若是怕就把眼睛蒙上。」 赵忱临冷笑一声,连话?都懒得跟她讲。 嵇令颐面不改色地收回去:「那你别动。」 她招唿打得快,手上更快,在他箭伤处快速划开,上面吊着一块之前被他暴力拔箭时留下的碎肉,被她一併切去。 赵忱临靠坐着,不仅没有移开视线,反而自虐般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手上的动作。 嵇令颐将伤口切开后?用钳子伸进去,稳住手腕的力道一点点往外扯。 他果真纹丝不动。 反倒是她忌惮这箭镞实在是进得深,几番确认有没有伤到骨头,有些束手束脚。 那银色箭簇终于被取出来时,嵇令颐才?发现自己后?背也出了?一层薄汗。她无暇顾及,取了?放在一旁穿好线的银针开始为他缝合。 赵忱临一直沉默不语地盯着她翻飞的左手单手打结,右手下针快速,潇洒又自信,直到胸膛处留下了?整齐的针脚才?哑着嗓音夸赞了?句: 「有所长进。」 嵇令颐茫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完全不能理解他接二连三说?出的话?和语气中的熟稔。 说?得好像他见过她缝针似的,他们?很熟吗? 她心道这人是不是已经神?思恍惚开始出幻觉了?。 不过她向来是个实干派,一言不发地取了?根毫针刺入了?十二井穴。 心悸意乱、神?志不清者适用。 赵忱临是习武之人,岂能看不出她意欲做什么,当即就脸色一沉想叱她。 可他上身才?动了?一下,就被她兇狠地骂了?句:「你再动下??试试?」 她斜睨着他生?气时远山黛眉微微上挑,连带流畅艷丽的眉眼也生?动起?来,让他想起?小时候永远得不到的一盏镶以绢纱的灯笼。 上面绘画着美?人面,栩栩如生?。 他就那样半途顿住,默默地挨了?她那句骂。 只在被衾下微不可见地摩挲了?下虎口处的牙印。 第39章 赵忱临自打被她呵斥了之后就一直任人摆布, 格外?配合。 嵇令颐几次用余光瞥他,都见他?平视着前方,目光在空气中毫无焦距,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底是开刀放血缝合的手术, 再?加上?他?方才?浑身冰冷, 嵇令颐怕他?真的意识模煳, 开了个话题鼓励他?说话:「你今晚是怎么了,被这样追杀?」 她?的心?思都放在手上?, 这一句话说出?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话题不好, 他?定然不会向她?坦白?这等事情。 谁料赵忱临今夜善心?大发, 突然有?问必答起来。 「你之前不是说高?府中有?暗室么。」他?轻描淡写道,「我进去了,顺便将东西带出?来了。」 嵇令颐正在缓缓扭动毫针,心?中默数时间抽刺往復,闻言差点记不住自己数到?第几秒了, 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带……带出?来了……?你拿着这种烫手山芋, 且城门要路引,你怎么过关的?」 赵忱临淡淡地沖一旁抬了抬下颌, 心?有?灵犀般:「七, 八……」 嵇令颐逢十收针, 抽空飞去一眼,见到?自己枕边有?一张皱巴巴的人|皮|面具……分明就是那张通缉令画像上?的脸! 她?终于知道他?为何声?称苦夏在明空寺住了这么久,恐怕高?驰到?现在也不知道使者一事早就在他?掌控之中, 还以为将人蒙在鼓里,这才?没有?派重兵看?守。 他?早早出?蜀回赵是对的, 使者之事一旦爆发,再?想?走就难了。 魏蜀一旦起狼烟, 赵忱临纵然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从彰城出?来,高?驰一定会扣下他?逼赵国站队出?兵挡在前面。 「那你是被发现带走了东西,这才?被追杀?」 「不是,是因为这张脸是庞绍旧部的一个亲信,那人已经死了,可亲兵卫不知道,只以为是一损俱损后潜逃了。」赵忱临懒洋洋的,似乎想?动手拨弄下那张人|皮|面具,突然想?起才?被嵇令颐言辞激烈地斥责过,顿时放弃了举动。 嵇令颐想?起自己一路上?都没有?碰到?过巡府夜查,只有?今夜……她?灵光一闪:「你故意露面,是我身边的亲兵卫暗中通报了消息?」 赵忱临恣睢道:「本王可没有?孺人这等胸怀,明知自己身边有?眼线也能容忍,我已知晓那人是谁,你安心?施粥就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她?虽然知道此举是为了给孔旭扫清障碍,可也一定程度上?让她?的日子好过了不少,百感交集了一会儿,干巴巴地冒出?一句:「那你下的血本也挺大,这伤可不简单。」 赵忱临顿了顿,神色有?些微妙,不再?言语。 嵇令颐埋着头施诊,没看?到?他?的表情,感嘆道:「听青麾说你武艺精湛,方才?那几个巡府侯卫看?着也不强壮啊,你连这也打不过?青麾不会是在熘须拍马吧。」 赵忱临盯着她?低下头时头上?小巧的发旋,倒是没直接对她?生?气,只幽幽道:「孺人知道这人|皮|面具是怎么做出?来的么。」 他?的语气有?一种意味深长的压迫感,让人忍不住心?里发紧打鼓,嵇令颐听出?了其中的情绪,抬起头与他?对视。 床上?罗帏深重,她?为了能有?更充足的光线将它?们完全撩开,此刻烛火跳动在他?眼底,她?亦在其中。 赵忱临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噙笑道:「本王没有?那等好手艺,只有?自小习武时练出?来的好刀法,切苹果皮时能厚薄均匀,长而不断。」 她?手上?僵硬一瞬,决定不再?挑起话头。 可是她?老老实实埋头扎针,赵忱临好像又不满意了,几番别有?意图的乱动却引不起她?一字半句的斥责,越发不满。 见她?不搭理自己,赵忱临只能退一步主动解释起来:「那匣子上?的锁是六子联方,一打开机弩矢直接往眉心?射去,距离太近我只来得及偏了下身体。」 见她?没反应,赵忱临偏了下头:「你要见识下么。」 嵇令颐摇头摇的很坚决,知道高?驰私养军队意图称王是一回事,亲眼见过证据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身上?,语气缥缈:「你好像很怕我,不想?与我牵扯上?干系?」 废话! 嵇令颐没好气:「主公少拿活剐人|皮的事来吓我,我应该就能大胆一些。」 她?缝针至最?后留了一个小口,用以让针灸逼出?的毒血流出?,赵忱临散了内力后周围皮肤果然泛起了紫,被禁锢在针穴之间,像是印了片墨迹。 嵇令颐拿帕子一点点拭去流出?的毒血,见颜色恢復得缓慢,忧心?清理不够完全,俯身想?用嘴吸出?伤口内的毒。 可她?忘了自己一直没有?束起长发,这才?靠近了几寸,如墨青丝随意洒下,在肩膀打了个旋后就垂盪在胸前,更有?几缕堆在赵忱临的胸腹部。 她?连忙直起身子想?赶紧挽个髮髻,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把那些调皮乱跑的髮丝拢进手里。 她?一怔,赵忱临淡声?道:「碰了头髮还要用黄芪水重新净手。」 话虽如此,可是…… 嵇令颐像是被点了穴,僵立在原地,从脸颊到?脖子都没了知觉。 一手抓不完全,赵忱临索性分成了两股,单手在她?脑后想?把头髮盘成一个结。 可他?从来没有?为女子做过这种事,实在是不擅长为她?盘发,弄了半天除了几次扯痛了她?,从手心?滑出?来的髮丝越来越多。 嵇令颐几番开口,他?都不理不睬,似乎与髮髻犟上?了,势必要帮她?束起来。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两股七歪八扭的粗辫子,还有?数不清的碎发落在两鬓,像是乡下农忙时的田间姑娘。 他?轻咳一声?,为自己辩解:「只有?一只手,不太习惯。」 嵇令颐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只有?一点是确定的——在她?平復下心?情前别与他?对视。 她?就这样顶着这个滑稽的髮髻,装作风平浪静的模样俯下身将他?伤口处的黑血一点点吸出?来。 她?每吸一次就用茶水漱一次口,公事公办,循规蹈矩。 赵忱临将她?的长髮束起后便收回了手,两人方才?的手足无措因这种刻意的迴避反倒变得突兀,就像在板结干涸的泥土上?撒了一把水,表层快速蒸发譬如从未发生?过,可渗透下去的清凉和湿润被好好收藏。 其实她?不用躲避对视,因为他?将头转了过去,虚虚实实地盯着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看?进去。 赵忱临确实什么也没想?,唯有?后悔刚才?不如让她?多洗一次手。 眼睛避开,其他?触感就变得让人难以忽略,那些他?努力了很久也没挽起的髮丝一遍遍扫在他?的胸前,让他?受尽了折磨,宛若一只毛茸茸的山雀一直在用尾巴上?的彩羽挠人。 他?思绪迟钝,乱糟糟地想?着其实也不是尾巴上?的羽毛,应该是腹部的短绒,那簇最?细腻柔软的雪白?绒毛。 房间里只有?她?漱口发出?的轻微水声?,除此之外?在没有?任何暧昧或是会让人心?猿意马的声?音,她?只是个尽心?尽职的医官,他?很清楚。 可是赵忱临觉得自己可能真是被那箭镞上?的毒影响到?判断力了,他?像她?方才?记不住时间一样数不清这已经是第几遍吸黑血了…… 第五?六?不对,可能是第七次了吧…… 「好了。」嵇令颐坐直了身体,将两人的距离彻底拉开,习惯性地取过身边的凉茶漱口。 赵忱临似梦初觉,撇过脸时只来得及看?到?她?唇上?血色靡丽,晃眼只一瞬就被擦去,像是冬日大雪纷飞时点在枝头的一朵惊鸿一眼的寒梅,被雪剎那迷了眼后就零落消散,如昙花一现后再?无踪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毒血已经几乎完全引出?,可他?恍然间好像还能从她?唇上?看?到?红到?发黑的艷丽血色。 后面的上?药包扎对嵇令颐而言小菜一碟,她?解决完这一切后又把沾血的布条都一併扔在铜盆中烧掉。 「没有?火炉,更没有?香料,你将就着用这个取暖吧。」嵇令颐将那铜盆挪到?床边,自己则离开老远。 大夏天的,遭罪。 赵忱临已然按下了方才?乱七八糟的奇怪情绪,他?扫了一眼烧的旺盛的火苗,莫名其妙:「你毁尸灭迹就毁尸灭迹,充当什么火炉?」 「你不是寒毒发作了?」 「谁跟你说我寒毒发作了?」 嵇令颐一愣,喃喃道:「我方才?触及你身上?时冰冷一片,像极了那次为你解寒毒时的症状。」 赵忱临的神色淡下去,阴凉淡漠如稀疏凉夜中微弱的月色:「不是。」 房间里只剩下盆中「噼啵」的短促爆裂声?,他?一言不发地穿戴好衣服,下床喝掉了她?的药和准备的清粥蛋羹。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老三样。 「你睡吧。」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他?行动间完全不见滞涩,又摇身一变成了那个衣纵如飞的赵王,「明日起那个亲兵卫便不再?是问题,毋需再?怕。」 像来时一样,他?在窗边观察片刻便翻身而出?,夜色浓稠,几乎只是片刻身影就融入其中。 嵇令颐恍然才?觉,当初在高?驰营地时那位轻功绝胜将追兵耍的团团转的刺客,好像与赵忱临的身姿有?些相?像。 据说暗卫是他?亲手调教练出?来的,现在看?来果然有?迹可循。 房内一切痕迹都被他?带走,仿佛她?从未包藏过逃犯,嵇令颐用剩下的热水泡了个澡,熄灯上?了床。 被衾间还留有?他?的气息,尽管淡如水仍害得她?不由得神了一会儿,想?着赵忱临那张人皮面具不能用了,而真面容又不能示人,现下要如何出?毗城…… 好在实在是一整日的布施过于劳累,她?还没想?出?个子丑寅卯便昏昏沉沉地陷入了沉睡。 总归与她?无关。 第40章 第二日, 嵇令颐吃早膳时忍了又忍才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要往那几个亲兵卫身上飘。 这不是各个都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吗?!赵忱临昨夜还信誓旦旦地跟她说?「无须担心」?? 几人快速用完膳后出?城施粥,经由昨日一传十十传百的户籍政策宣传,从魏国拖家带口?逃难的流民数量几乎翻了一番。 就像压在暗黑深沼中的鼹鼠终于能闻到日光, 谁不想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几人忙的脚不沾地, 嵇令颐将所有人都分去施粥和登记户籍, 她一人挡着求医的队伍。 确实太考验心态了, 尤其是队伍后时不时传出?悽厉的痛唿和孩童的啼叫,与时间赛跑的紧迫感让她越发焦躁起来。 止血纱布用完了, 没人有空为她打下手?, 嵇令颐匆匆安抚了句「稍等」, 转身想去后边拿,迎头差点撞上一个胸膛。 「孺人要这个?」一大卷纱布举在?她面前。 嵇令颐一抬头,发现是昨夜她和赵忱临对出?来的那个眼线。 也是赵忱临口?口?声声说?解决了的亲兵卫。 只不过这时她没空处理这种事,人命关天,其他都可以稍稍往后放, 嵇令颐点头快速道了声谢就又投入了诊治。 可那眼线却不走了, 站在?她身后打定主意要做她的药童,他确实会?看眼色, 嵇令颐甚至不用出?声, 只要稍看一眼他便了悟, 剪子、长流银匜、碾子……百发百中。 有他在?一旁帮衬,她的速度顿时上了一个台阶,连续说?出?「下一个」后眼前冒出?了她的羊皮囊, 那眼线简短嗤道:「急什么,难道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嵇令颐一愣, 满脑子的医书药方瞬间散开,剥出?一个微妙的猜想。 实在?是……这种用最平淡的语气讲着说?一不二的话的口?吻有点太熟悉了。 她直愣愣地看着他, 那人唇角似乎勾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勿需担心。」 嵇令颐便傻了眼。 所以赵忱临又扒了一张人皮面具?? 她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在?赵忱临微挑眉后才连忙正色。 他大概是看到了她方才一瞬间露出?的肯许的神?色。 嵇令颐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心知?肚明,她并非是那种善心大发以德报怨的性格,在?崇覃山时,大家都说?她医者仁心,定是大善之人。 可她知?道她不是。 她的确能对病患竭尽全力,但谁说?那把柳叶刀就能证明她是朵无害的小白花? 她手?上沾过血,她也能面不改色地杀掉高?奇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报復高?惜菱,知?道身边有眼线,她也斟酌许久。 她还知?道自己是那种为了达成目标可以不惜代价的人,从出?山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准备。 阵营不同,立场不同,刀剑相向?是应该的,一味的心软只会?前功尽弃一败涂地。 她要赢。 可人总会?伪装起自己黑暗且不能与人诉说?的那一面,她小心谨慎地收纳起自己的另一面,一直如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有时候她在?想,她对赵忱临避如蛇蝎,也许是因为自己偶尔居然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又害怕自己心里同样的那部分有一天会?再也藏不住后跳出?来反噬。 照镜子,某些时候会?让人害怕。 嵇令颐垂下眼,长而卷翘的鸦睫遮盖住她的眼神?,接过他手?上的羊皮囊喝了好几口?。 确实解渴。 她重新投入下一个长了背疽的女?人,赵忱临就在?一旁有求必应地给她打下手?。 轮到不知?道是第几个,昨日那群痞子们又来了。 章超一见到嵇令颐就□□起来:「小娘子还说?那药酒后劲无穷,我们兄弟几个昨天还没喝红脸就见了底……小娘子是没体会?过我们有多?能~干,什么时候一起——」 他话说?一半像是咬到了舌头似的戛然而止,往后下意识缩了下脑袋。 嵇令颐顺着目光看过去,只看到波澜不惊的赵忱临正在?「洗耳恭听」,脸上的神?情说?不上友善,可也绝对说?不上恶劣。 可章超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模样,好像源源不断往下流的血又重新回到了大脑,能让他想清楚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浑话。 嵇令颐又回头瞧了一眼赵忱临,他已经收回了目光,像是一个没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兵卒一般俯首听命——她方才让他把那些脏污带血的纱布处理掉好空出?位置来,免得让檯面上杂乱不堪,难找器具。 她道:「你把那些药酒都给他们几位吧。」 赵忱临刚才奉命唯谨,现在?突然像是聋了,自顾自缓慢地将台面收拾出?来,精细讲究得好像在?摆一朵花。 章超仿佛瞬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知?道了这么多?年也没学会?的「礼义廉耻、孝悌忠信」的含义,慌张道:「哪能麻烦亲兵卫大哥动?手?,后……后面这么多?人等着呢,我们兄弟几个自己搬,自己搬,呵呵。」 说?罢,他像是再也不想多?呆一秒似的,撒腿就往那几坛药酒跑去,身后那几个男子都摸不着头脑,只能跟上去。 章超等人将所有药酒都搬走,离开时还匆匆解释了句:「免得每日打扰小娘子,我们自去了。」 一行?人匆匆离开,嵇令颐没有练武之人的耳力,自然也没听到那几个男子的问话: 「章大哥,这是……何意啊?」 「一群夯货!我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别的不说?,光是看人眼色的本领绝不失手?,刚才那个亲兵卫……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物,老子酒都醒了。」 …… 赵忱临的确心情不太好。 套着别人的皮相让他演戏本就已经不胜其烦,他比那个亲兵卫要高?,晚上还在?鞋子上费劲了心思。 现在?还碰上个贼眉鼠眼满嘴喷粪的痞子,若他撕了这张人皮,那人下一秒就可以抱着自己的脑袋去浸尸酒,大有八百种法子等着他生?不如死,怎可能让人这样有来有往? 大约是想杀人却得忍着让他越想越不快,赵忱临药童当到一半就丢下手?上的东西,抬腿便往司徒那走去,只与孔旭一个错身后才冷着脸重新回来。 前后不过眨眼之间,嵇令颐甚至没有发现他临时走开了一趟,只当他是去后方取了什么药。 再回来时,他一如既往地配合着她,风平浪静。 只不过翌日,日日施捨的米汤突然比往日顶饱了许多?,多?日素寡下流民的嘴里都可以淡出?个鸟来,狼吞虎咽充飢完后才发现胃里的汤水隐约被一股肉糜香所覆盖。 那肉味太过于逼真,尽管在?米汤中几乎看不出?肉粒的痕迹,可这足以让人回味无穷。 「孺人大义!」孔旭抱拳朗声道,「先前买馒头赠与街边乞儿,昨日又特?意为流民打了牙祭,属下定会?将此事报给将军,我们蜀地自然与那些不顾百姓死活的地方不同!」 「难怪,今日的分量比往日几乎多?了一倍。」荷香听到别人夸奖嵇令颐比听到夸她自己还要开心,恨不得将此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果真有流民欣喜起来:「当真是的!切得太碎看不清,可我梦里都是这个味道,还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鲜美?,清熬也没有腥味,应该是用酒腌过……大人,这是什么肉啊?」 嵇令颐岂能不知?道,她表情有些僵硬……那药酒足量灌下去能使人血脉激盪至爆裂而亡,她为了掩盖住尸块还特?意用了高?度烈酒,本意就是让这群丧尽天良煮人肉以饕鬄大食的畜生?也死在?口?腹之欲中。 赵忱临……像是她镜中另一个被深深压制的人,不声不响地更进了一步。 她连续快速眨了几次眼,努力绽开一个笑:「是猪肉。」 她身后,假扮亲兵卫的赵忱临像是影子一样沉寂地站在?后方,他今日心情舒畅,模煳的笑声不知?是不是幻觉,像是梦中能闻到的食物香气,醒来时才发现是大梦一场。 * 赵忱临夜夜进她房间换药,自述他甘愿扮演这么久完全是为了那个箭伤。 嵇令颐只觉得困惑,他这种性格的人,身边一定有多?年熟悉的医官,既然出?了毗城,最兇险的那夜又处理完了伤口?,只是换药包扎为何不直接回赵? 况且这几日她发现他明明多?年服毒,可伤势癒合速度却奇怪的比一般人要快,这才五日身上已然大好,眼下只需注意避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我明日回赵。」 嵇令颐差点以为自己心中所想被人看穿,吓得连忙虚情假意了一句:「这么快?」 赵忱临正在?整理衣襟,闻言往她那儿撇去一眼。 朗月清风,渊亭山立。 他眉目间舒缓下来,烛火如豆,居然幻化出?一股沉敛美?好的气质。 「你与我一併走,如何?」他唇角含着一丝笑。 嵇令颐没回答。 他似乎心情颇好,耐心劝道:「使者一事明日见光,彼时毗城首当其冲,你的粥篷药铺可以收摊了。」 可是她收到了叶汀舟的信,王都接人的队伍已经快出?赵,所以他盘着日子出?了城,明日就会?到达毗城。 她自然是要跟叶汀舟一起走的。 「怎么?我们不是还在?合作?吗?」赵忱临长臂支额,语调拉长。 反正要借道陕北,在?出?赵国范围前合作?当然作?数。 嵇令颐柔柔地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巧了,殿下明日也到,可与主公同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说?完这句话后赵忱临唇边的笑从温煦柔和蓦地转了凉。 可她再一眨眼,他还是那样闲适,颔首道:「可。」 第41章 魏国事?发比预想的时间还要早。 赵忱临先前说是明日, 可是当天晚上毗城就被魏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饶遵和易高卓前所未有地保持了同?心同?德,他俩苦于灾荒,养着军队又是一大笔口粮支出, 如果能攻下蜀地, 高驰手上的粮仓就能缓解一大口气。 他俩对于之前百姓流亡之事纷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因如果蜀地归顺于魏, 那么人口再怎么东移西搬也在魏国掌控之下,无须在?意高驰的小心思。 虽说起初饶遵和易高卓并不想率先动武, 各方蠢蠢欲动可也勉强保持着虚假的和平, 一旦开战不仅会第一时间吸引天子的视线, 更会成为众矢之的。万一一个不慎,方承运那个狼子野心的假面虎现在?都不肯施以援手,以后?更是只会隔岸观火坐享其成。 可是高驰一介武将出生,蜀地在?他手上简直是暴殄天物,什?么都比不上魏国, 就这样的小角色居然敢跳到魏国脸上拉屎, 不仅送回了摔碎的符节,更丧心病狂地将一行人残忍分?尸后?组合拼成了一个人样, 而后?浸泡存鲜原样奉回。 奇耻大辱! 易高卓当日就派亲信与饶遵深谈, 据宫人说里头?群情激奋, 抑扬顿挫。 两人一拍即合,亥时便?在?毗城外驻扎营地,云梯车一字排开, 车上建塔楼十余丈,用于俯察城内, 更为了在?上喊话,军中?善言善辩者轮流站在?上面对高驰杀使者一事?穷尽指责之词, 一旁还将「人形」绑在?旗杆上如同?战旗般挥舞,势必让天下人都知道高驰是何?等?禽兽不如的东西。 事?发太过突然,高驰来不及亲临兵前,可他先前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毗城军力集聚,只需后?方源源不断提供粮草。 他已经怒骂了数次城门守卫看不住一具尸首,在?幕僚极力劝说下才没有当场斩首了那群废物。 「将军,殿下已到毗城,此时应该用其身份拦住战事?。」幕僚神情肃穆,「魏国虽被激怒,可最终还是为了粮食,他们此番出兵没有急着打个措手不及而是一直在?战前喊话就是因为出兵的理?由?靠不住。各地还未正式称王宣发国号,诸侯之间的使者之事?不像天子与西域犬戎国与国之间,可大可小,魏国缺粮不向天子朝觐述职,与我们蜀地何?关?」 高驰怒气未消除:「把殿下送上城墙上与魏军对话。」 他咬牙切齿道:「另外,让卢子澄去明空寺,多带点人,把赵王请下来。」 * 嵇令颐夜里正在?与荷香收拾行李,突然听到高亢的号角振气壮威,脸色瞬变。 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往外跑,只对荷香留下一句:「待在?孔旭身边,等?我回来。」 毗城内熄灭的火烛一盏盏亮起来,路上府兵精锐先出,沿街镇守秩序,无关人等?均被叉在?主道两侧。 少顷,经由?点兵台肃整的蜀军如灰色带子徐徐前进,城外兵戈铁马丝毫不影响军队纪律,身披七尺铠甲、手持长戟的骑兵带头?,步兵整齐划一的「沙沙」脚步声紧跟其后?。 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 嵇令颐去马厩牵马,缰绳一扯随即被身后?一人扣住了绳索,她?惶然回头?,见到还未撕下面具的赵忱临幽幽地站在?夜色中?,看不清神色。 「你牵马要去哪儿?魏军围城,再迟就出不去了,这等?自顾不暇的时候,你莫不是还要往回赶去接殿下?」他缓缓捏紧手上缰绳,马儿受力吃痛,调转脖子往他那儿靠了几步。 「叶汀舟应该已经入了毗城。」嵇令颐语速飞快,面上急切,「他有信予我。」 赵忱临轻轻地「啊……」了一声,平静点头?:「你们有书信往来。」 他的语调拉长,有一种?古怪的情绪缠绕其中?。 嵇令颐道:「信中?他说自己?三次算卦都显示形势有变,故这一路上比预定计划还要快马加鞭,足足提早了大半日到了毗城。」 她?解释完就去抢缰绳,可绳索纹丝不动地被捏在?他手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嵇令颐还不至于因为局势剧变而丧失所有的思考,劝道:「毗城兵马充裕,高驰一定早有准备,眼下必定在?寻找主公?的下落,你先走吧。」 赵忱临不置可否,他偏过头?去,抬起手从耳廓边撕开了面具,流畅凌厉的侧脸线条丰神秀逸。 嵇令颐见他以真面容世人,暗松一口气,以为他听进了话打算先行一步……事?发突然,她?决定留下来与叶汀舟共进退是她?的事?,没道理?连累赵忱临落在?高驰手中?。 最重要的是,虽不知道未来天下鹿死谁手,但?高驰与赵忱临绝无可比性,两者相比较,她?自然要扶持更可能成功的那一位。 她?沖赵忱临笑了一下,刚抬脚踩上马镫,腰上一紧,整个人被一只臂膀揽住腹部腾空而起。 失重感直冲大脑,下一秒她?就被扶正坐在?马背上。 赵忱临松开她?,双手牵绳将她?虚虚环在?其中?:「能三人都平安离开,为何?要留下来送死?」 「什?么……?」 「去城门,你自然可以见到他。」赵忱临一夹马肚,他上半身稳如磐石,可那马儿却撒开蹄子卷尘而去。 嵇令颐晃了一晃,为了防止倒在?他身上,连忙够住缰绳让自己?坐的端方正经。 「殿下已经在?城门口了?他怎么会这么快?」风声渐起,她?不得不撇过头?与他说话,眼里晃动的都是他精緻的下颌。 赵忱临今夜似乎不怎么想与她?说话,她?几次回头?,都只能见到他紧抿成线的薄唇。 嵇令颐心里七上八下的,高驰遭此一难最有可能的就是把赵国和天子都拉拢过来,叶汀舟千万不能落在?他手里。 「有那时间牵肠挂肚,不如从我袖中?把令牌取出来,路上还好顺畅点争取时间去救你夫君。」他语气更差。 嵇令颐没有计较他不善的语气,赵忱临这几日收敛了脾性,人憋久了总要发泄一下。 衣袍鼓风,两人的手离得很近,她?看到他御马时指骨微凸,微微倾身伸手钻进了他的广袖。 几番触到他劲实?的小臂,在?他不耐地「啧」了一声后?她?终于摸到了冰凉的雷击枣木之物,正面雕有龙蟠剑身,可高驰越过天子礼制雕刻了双龙逐大小日,赫显司马昭之心。 她?举着天圆地方的令牌告示前方,骏马飒沓如流星,赵忱临一路疾行,无人敢拦。 行到毗城城门口,衡盏与青麾早早备好了马车候在?一旁,见到赵忱临时精神一振,抱拳跪下:「主公?!」 赵忱临先行翻身下马,见嵇令颐手上还一动不动地举着令牌,眼睛却焦虑地来回扫视,显然是在?找人。 他神色冷凝,一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下马,往青麾那儿一推:「送孺人上车。」 青麾上来请她?。 可嵇令颐退后?一步,转身死死地拽住了赵忱临的绣袍。 赵忱临漆黑的瞳仁在?自己?被捏皱的袍子上瞧了一眼,又抬眼看向她?。 在?众人面前嵇令颐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顾虑坏事?,只能蹙紧柳眉温声道:「赵王,高将军所託之事?兹事?体大,切勿……遗忘。」 赵忱临默然不语,他的视线又落回她?紧张蜷缩的葱白手指上,这一瞬的依赖感太过强烈,仿佛千钧期冀都系在?一根蛛丝上,而另一端只在?他手中?。 可惜了,他还颇喜欢她?这样全心全意的依附,若是换一个要求,他应该是能满足她?的。 赵忱临再望向她?时,他脸上森然又阴骛,透着诡异的静。 他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衣袖一振甩开她?的手:「自然。」 像是为了让她?安心,赵忱临将令牌往前抛出一个弧线,被毗城抚军统领接住。 「见此令牌如将军亲临。」赵忱临淡声道,「承天之佑,皇家血脉自当延绵百世,殿下已至毗城,魏国岂敢在?天子威严下放肆?」 抚军统领将令牌恭敬奉回:「殿下已在?城楼之上,请赵王登城。」 嵇令颐这才略微放下了心。 她?上了马车,荷香红着眼睛一直在?絮絮说着小姐以后?万不可丢下她?一人,直把她?心疼得一遍遍擦去荷香脸上的眼泪。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帷裳撩开,叶汀舟进了马车。 嵇令颐惊喜道:「太好了,我生怕你误在?路上。」 叶汀舟也笑,有几分?感嘆:「本也是来不及的,多亏赵王身边的暗卫带我到了城门。」 轮轱转动,城门放开,叶汀舟见嵇令颐面有警惕,安慰道:「赵王能言善辩,魏国忌惮我的身份,也不想让赵国参与进来,我们此行应该是安全的。」 如他所言,马车速度慢慢加快,外面魏国军队只在?针对蜀地,对他们一行人似乎并不关注。 两人放松下来交谈了几句,马车突然一震。 叶汀舟表情一变,下一秒,利箭穿空,半支钉进了车厢内。 来不及做出反应,接二连三的箭雨落下,「咔嚓」一声钝响,轴承断裂,车身速度不减,整个翻了出去。 叶汀舟似乎想抓住她?,可车身翻滚太过剧烈,他立刻就被甩出了车厢。嵇令颐只来得及护了下荷香的脑袋,自己?却狠狠磕在?了车壁上。 昏过去的最后?一刻,她?听到了两军进攻吹响的号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以及射入车厢意欲致他们于死地的箭,那头?箭镞,实?在?是眼熟。 是高驰! 第42章 头昏昏沉沉的?, 伴随着刚醒的?沉重?滞胀,连睁开眼都这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扯着太阳穴疼。 嵇令颐嘤咛了一声,勉强坐起身?才?发现自己一直在那千疮百孔的?破烂马车车厢。 整个马车完全侧翻, 窗户开到了天上, 如她昏迷前的最后一秒一样, 车里除了她只有?荷香。 她顾不得自己, 连忙凑过去探了探荷香的?鼻息,见她唿吸平稳那颗吊起来的心才落下地。 看完这个, 嵇令颐又连忙往外看去, 魏军似乎往后拔寨了数十里, 那旗帜也变得远在天边,仿佛是一只断线后几欲飞走的?风筝。 赵忱临的?马车也倒在后方。不,应该说?他的?「马车」已经不能称之为马车了,粉身?碎骨,四壁均散开, 里头一览无?余。 没有?人, 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那匹骏马还滴熘熘地转着小?黑眼珠。 嵇令颐心里挂念着事,她在视线范围内找了一遍又一遍, 可仍然没有?找到叶汀舟, 甚至连一点布料或是血迹都不曾留下。 她记得叶汀舟当时应该被甩出了车厢外……可是绝对不可能甩到目光所及外的?地方。 她坐不住, 安慰自己可能是没有?看仔细,等下出了马车再好好找一找。 她急于唤醒荷香,想要两人一起离开。前前后后观察了一遍荷香的?伤势, 嵇令颐才?推了推她的?肩膀唤了几声。 人没有?叫醒,车厢外突然传来车辙木头「吱呀」的?一声, 嵇令颐快速捡起一根断箭,警惕地望向裂口处。 一个小?女孩咕噜噜爬进来, 胸口前鼓鼓囊囊的?,那翘起来的?车辙对她而?言需要多花一些力气,所以她的?动作格外缓慢。 嵇令颐看清脸后一怔:「是你?」 是她在毗城时那个一百文就能把自己卖了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籁之音,惊喜地抬起头道:「小?娘子?终于醒了?!」 她欢天喜地地从衣裳内掏出还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又从背上取下一个几乎占据了她半个背的?羊皮囊,往前像是摆摊儿?一样?摊在嵇令颐面前:「小?娘子?昏了将近两日,吃点东西吧。」 嵇令颐这才?发觉自己从醒来就未曾有?过干渴的?感觉,迟疑道:「两日……一直是你在照顾我们?」 小?姑娘羞涩地点点头。 嵇令颐睫毛一颤,伸手想去摸一摸小?女孩略微散开的?衣襟处被馒头烫红的?皮肤。 她应该是一取到出炉的?馒头就塞进了衣服里保温。 嵇令颐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可缩回手时,她突然看到自己手背上的?擦伤被人妥帖地擦了药。她一顿,摸上自己的?额角后再嗅了嗅手指……果然是同样?的?擦伤药膏气味。 黄芩、紫草、冰片,还有?血余炭。 是上好的?擦伤药膏,而?非野外採摘碾磨的?普通草药。 方才?沉浸的?感激情绪慢慢退去,嵇令颐敛下眼睛,柔声问道:「伤也是你帮我处理的?吗?」 这回小?女孩明显迟疑了一下,小?幅度快速地点了点头。 嵇令颐看了她两秒,低头掰开馒头分她一半,又问:「你家里还好吗?这药和馒头得花不少钱吧。」 不久前还苦苦挣扎于一百文的?吃不饱饭的?小?姑娘,现在却坚定地推回了那半个馒头:「小?娘子?吃吧,我吃过了……家里,家里现在大好了,有?个善心的?贵人帮衬了两分。」 贵人? 有?了钱为何还冒险出城,两军交战,勿说?是人,就是飞禽走兽都避得远远的?。 嵇令颐一点点将馒头撕成米粒大小?,浸泡了水后一点点送进荷香的?嘴里。 她点点头温声道:「多亏有?你,等过战事平息后我定将上门道谢。」 那小?姑娘却摆摆手,像是在背书?一般快速说?完:「贵人将我买走了,赐名?花灯,可是毗城城破,贵人没能将我带走,在半道上我恰好遇到了小?娘子?。」 嵇令颐更疑虑……哪家高门深府会给人取名?叫做灯笼? 可这不重?要,她听?到了毗城城破,所以魏军先下了一城,方才?看到的?旗帜其实是坐镇示威的?援军……那么失踪的?叶汀舟和赵忱临莫非落入敌手了? 花灯见她沉默不语,有?些慌张:「小?娘子?,我现在无?处可去,可否跟着您?我什么都会做的?。」 嵇令颐没有?直接回答,她连续问了几个问题。 「这些吃食是哪里来的?呢?」 「这两日你可见过后面那驾马车的?人……或者这周围你还见过其他人吗?」 「战况如何了?有?没有?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 「有?没有?听?说?赵国那儿?有?一队人马前来接殿下回王都?」 后两个问题显然超过了花灯的?能力范围,她瑟缩道:「我不知道,没有?看见其他人了……不过这馒头是赵国布施的?。」 她认真道:「每日辰时至申时分发,所以好多饿肚子?的?人都会在这个时候去排队,但?是又怕打仗,所以过了时间就都散了,不敢留在这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所以自己昏在马车中,也没被其他人发现,因为大剌剌留在战场怎么想都是傻子?行径。 嵇令颐看向手中的?馒头,花灯一人就能领两个馒头,她又说?自己已经吃过了,要是如她所说?,那赵国的?确大手笔。 嵇令颐试探问:「那些流民?,是不是还能进城安住?」 花灯勐点头,笑得甜甜的?:「好多人都投奔过去了,赵王真是好人。」 嵇令颐慢吞吞地咬了口馒头。 赵国又不缺人口,怎么也开始做这种事了? 她想起那日魏国分明不敢先动手,可是遇刺时却响起了进攻冲锋的?号角,高驰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赶到毗城,最多只可能是消息先到。 而?且那消息八九不离十估计是发现赵忱临人去楼空后紧急拦人。 高驰是绝对不想跟魏国一对一槓上的?。 嵇令颐想了一圈,觉得赵忱临八成是想坐山观虎斗,高驰千里追杀这事他一定有?所准备。 那么叶汀舟……会不会在他手里? 嵇令颐对花灯说?了几句话后就钻出了马车,独自一人径直去后方解开了骏马的?缰绳后一蹬而?上,仔细地围着这一圈扩大了搜寻的?范围。 结果让她万分沮丧。 周围脚印杂乱,四面八方去哪儿?都有?。 她努力按捺下叶汀舟可能被魏国俘虏的?可能性,徒劳地安慰自己失踪总比看到尸体要好。 总之,先离开战场是第一要务。 嵇令颐将马匹原样?绑回马车前,重?新钻了进去。 面对着花灯亮晶晶的?眼睛,她说?:「明日我们去赵国。」 翌日,天还未亮,嵇令颐已经翻了几次身?。 她一夜未眠,实在是没法心大成这样?,在战局中心安然睡在一个破马车里。 花灯和昨天被她掐人中掐醒的?荷香也醒得早,嵇令颐等天色逐渐有?了亮光后才?把马匹牵过来,带着三人往赵国雍州赶。 雍州是距离魏、蜀最近的?都城,嵇令颐没赶多远的?路就看到了还未拆掉的?帐篷,每一顶上方都插了赵国的?旗帜。 前面已经有?流民?在排队了,嵇令颐问花灯:「哪处是登记户籍的?帐篷?」 花灯指了个方向。 几人等到辰时三刻终于轮到,嵇令颐满腹草稿都来不及抒发,司徒蘸一点墨,提着笔痛快道:「名?字、年纪……」 嵇令颐为三人编了假名?一一作答,而?司徒问完这些立刻就为她分发了路引,多一句都没问。 明明刚才?排队时,前面的?流民?每一个都被询问了好久啊……就差把祖上三代都盘问得清清楚楚。 而?且司徒身?边不是还站着两个捕快,四只眼睛瞪的?像个铜铃,一旦有?人撒谎前言不搭后语立刻被盘问到底。 嵇令颐莫名?其妙被放过,她今日运气极佳,进城前还有?一个医官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将一瓶瓷瓶塞给花灯。 「你今日没来领。」 花灯连忙道谢,那医官来也匆匆去如一阵风,花灯转过头,骄傲地把那小?瓷瓶举在她面前:「小?娘子?,就是这个药。」 嵇令颐:……? 久闻赵国国泰民?安,原来百姓生活质量这么高吗?这种擦伤药膏说?送就送? 「跟上跟上。」那城门校尉催促,「路引我看看。」 嵇令颐递上,不经意问了句:「外头战况激烈,听?闻赵王之前在蜀地,不知道安全与否?」 她并不抱多大希望,如有?大事举国上下同悲,但?城内井然有?序,更可能的?是有?关赵忱临的?消息没有?透露出来。 可她再一次猜错了,那校尉自豪道:「赵王天佑,自然无?恙,只是受了点伤,现在在寅溪山庄休养。」 说?完,他还怕嵇令颐不认识路似的?,伸手往东南方一指:「看到没,最高的?那座山,山顶上就是赵王的?别庄,不仅能登高望远观察魏蜀,也风景优美适合放松。」 嵇令颐僵硬地看着校尉,这嘴巴也太不严实了吧?这种人能当守城门的?吗? 她向远处眺望了一眼……嗯,距离倒也不远。 她点头表示知晓,那校尉又说?道:「只不过又有?传言说?赵王伤得严重?,此番登记户籍,只要是懂医术的?,均优先入城。」 原来如此。 嵇令颐顿悟,大概是之前她在毗城外施粥诊治,有?人认识了她。 校尉还在滔滔不绝:「能治好赵王,那必定是有?重?赏的?,比如能有?个住所临时居住……」 嵇令颐在一旁洗耳恭听?,笑容清浅,然后在校尉期待的?目光下—— 去了最近的?一家客栈。 第43章 城外连天?烽火、白骨露野, 就连此先还未破城时的毗城内也是人心惶惶、物价飞涨,而一进入赵国境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街道?两边店肆林立,当铺、作坊、脚店、公廨人稠物穰, 在路上还有张着伞的各类摊贩叫卖吆喝, 中间行人熙熙攘攘, 孩童穿过人群追逐打闹或是哭闹着要一串糖葫芦, 期间牛车、独轮车和挑担的散铺卖一些时令水果和绿豆汤,尽显太平年?间的泱泱盛世繁华。 日头渐长, 温度挥洒在青砖绿瓦上, 茶楼烟雾升腾, 嵇令颐坐在里头,左耳听着那些街坊琐事,右耳记着最新的说书故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毕竟雍州是赵国边城,魏蜀交战,这消息一日数变, 最先传入的除了两方外就是雍州。台上说书还在讲高驰斩来使?之事, 而底下窃窃私语着一些小道消息。 「赵王吉人天?相,未卜先知, 听说那高驰听闻城门守卫放走了赵王后大?发雷霆, 当即斩了一十六人, 足以可见高驰居心不良。」 「本?来毗城应该也不会这么快被攻破,高驰还未来得及赶到毗城,城内就有流言说有内鬼隐藏其中, 令牌失窃。军队本?就是各方军力临时聚集,各自听令, 这消息一出后底下开始互相怀疑,像群散沙一般, 如何能赢?」 「要我说,亏得高驰发令破一城便斩千将,否则按照那夜兵败如山倒的颓势,魏国现在就能在彰城高府上插旗了。」 嵇令颐瞧过去,发现侃侃而谈者主要是其中一位着青衫的中年?男子?,他面前放着一杯茶楼里最低等的粗茶,一般人来听说书都会点上一壶,而他要了一杯后便无限续白水,那本?就惨澹的绿色已经?几?乎被稀释得看不到了。 她抬手叫来小厮,点了一壶黄山毛峰后送了过去。 那青衫男子?陡然闻到茶香,瞪大?了眼见这壶茶恭敬放在自己面前,小厮在他耳边笑着低语几?句,随后两人都转头望过来。 嵇令颐嫣然含笑:「足下妙语生珠,妾身都听入迷了,故谢以一壶清茶。」 他连忙起身作揖礼:「坊间闲言。」 嵇令颐换到他邻桌落座:「足下可知赵王如何能出了毗城,又为何在半道?遭人刺杀?」 那青衫男子?道?:「听闻其中有当今殿下相助,谁敢亵渎皇权,这不是大?逆不道??」 「殿下与赵王如此交好?,那眼下也随同?一起回了雍州?听闻王都的人已经?到了此处?」 他摇摇头:「这我不知,只知道?毗城箭雨很?快因为开战而被魏军反击得自顾不暇,赵王是坐着马车回来的,殿下在不在其中、赵王伤势如何,均未可知。」 嵇令颐追问:「谁的马车?」 「魏国。」 …… 嵇令颐出了茶馆慢慢往回走,她在客栈呆了五天?了,今天?是收穫最多的一次,方才?在茶馆还打听到了那王都接人的队伍听闻蜀魏开战后就未再行路,此刻被赵忱临好?生招待在梁州,不知下一步作何打算。 如果叶汀舟落在魏国手里,其实不算好?消息。饶遵和易高卓攻占下毗城后第一件事就是开了所有的官仓将粮食运往魏国。高驰放了这么多兵力在毗城就放了这么多的粮食,现在都为他人做了嫁衣。 而饶遵和易高卓对粮食的分?配应该是有争议的,按理说最简单粗暴的就是对半分?,可是易高卓因为蝗灾颗粒无收,饥荒程度比饶遵要更严重,一定?会要求按需分?配。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毗城内连续有兵力撤退,最初看到的在后方坐镇的援军也多为饶遵的人。 已经?有一方想拿退兵威胁另一方了。 再者,那蝗灾为何而起,嵇令颐大?概是能猜个七七八八的,她当初给赵忱临的粮食可没有掺杂这等下作东西,虫卵要不是赵忱临的手笔,要么就是魏国那三兄弟勾心斗角的结果。 若是事发,魏国分?裂是必然的,那么叶汀舟在谁手上,另两人就会想尽办法?对付他。 嵇令颐回到客栈,心思慢慢明?了了:若是想进魏,最快速的方式就是攀上赵忱临与魏国临时合作的「相救之情」,一同?去打探消息。 「哎呦,小娘子?昨夜受惊了,没有什么财物丢失吧?」掌柜的是个丰腴寡妇,丈夫死后不得已出面做些抛头露面的营生,「老娘也是奇了怪了,我们这里最近几?天?是不是犯沖,不是醉酒闹事就是进贼,日日不得安生。」 嵇令颐骤然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对掌柜笑道?:「乱世凶年?,不太平也是正常的,我无事,谢谢双姐关照。」 双姐接话:「你这样?貌美的小娘子?,身边连个护卫都没有,在外更危险,如果能投奔什么亲戚就好?了。」 嵇令颐的重点没有在最后一句,她眼中透出一点忧虑……是啊,偃刀和程清淮也跟着消失了。 回到房间时荷香正在将嵇令颐的贵重物品和银票藏到榻下,她抱怨道?:「这几?日我们运气也太糟糕了,总是碰上些倒霉事。」 她说的没错,嵇令颐进赵国后仿佛是水土不服似的,所有的好?运在入城第一日全部败光,而后频频遇上什么盗窃、闹事、跟踪……走到哪事情出到哪,就连她临时下个楼都能好?巧不巧碰上来讨债的,差点误伤到她。 这频率之高让她恍惚之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什么人寻仇或是盯上了,简直烦不胜烦。 虽说那些事一样?也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就像是不幸中的万幸,可终究让人提心弔胆。 荷香在一旁嘟囔:「要是我们在赵国也有自己的院子?就好?了,再请几?个老实能干的护院,小姐就不必这样?颠沛流离了。」 「要买宅子?我也只会在吴国买,那儿要常住。」嵇令颐盘算了下,「之前在蜀地的房是为了低买高卖,现在战况激烈短时间也不会动,在这儿我也收不到药铺的银两,可没这么多钱走到哪儿购置到哪儿。」 「那我们能不能去找赵王?」荷香灵机一动,「这几?日奴婢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听到外头说赵王在征医官,无论是摊位上、城门口,就连这客栈小二都在说,小姐怎么不去试一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嵇令颐淡抿唇瓣……前几?日状况频出时她还没动这个心思,倒是今日在茶馆里听到了些消息,她才?正式动起这个念头。 虽说伴君如伴虎,可是赵忱临,实在是一块太诱人的跳板了。 * 寅溪山庄。 衡盏刚刚将前线战事情况一一道?来,而后开始讲述有关嵇令颐的每日日常汇报。 他说话本?就平铺直叙、寡然无味,再说些这种无聊的生活日常,简直能把人说困。 赵忱临隔着帷帐坐在锦椅上,姿态肆意地微微往后仰靠在椅背处,一手还抬在眼前拢着一本?《论衡》,他眉目低敛,安静专注,仿佛一句也没有听进衡盏报的琐事。 可衡盏知道?不是。 他奉命在暗处护卫,日日来报,主公一开始不满意他三言两语就概括完了,硬是让他从早到晚细细复述,稍有跳过便反问,他只能一板一眼地说这些无聊废话。 每日说完,主公的表情都看不出什么喜怒,只是下的命令却?一日比一日奇怪矛盾。 比如要让嵇令颐觉得两个弱女子?常住外面非常不安全,但是又不能真的让她不安全。 衡盏不擅长猜哑谜,回去与青麾一说才?被点醒—— 原来是吓吓她啊! 书页投下淡淡阴影,遮住了赵忱临的大?半张脸,从衡盏的角度只能看到清冷如玉的下颌。 他看着手中书,姿态未变,眉眼不曾抬起,可也半晌都没有翻页。 衡盏安静地等着今日的新鲜命令。 「她没有别的动静?」 那书卷终于被合上,赵忱临手指弓起,将书按在桌上。 衡盏不明?所以,他明?明?把嵇令颐遇事后的反应全部说完了,怎么主公还要问动静?他木讷道?:「孺人需要有什么动静?」 赵忱临抬眼望来,迸射出漫不经?心的冷冽寒光,书卷旁边压着一块润泽玉佩,上面的血迹已被他完全擦去。 他蹙眉执起来,握在手里反覆把玩。 那是从叶汀舟身上摘下来、证明?皇室血脉的玉佩,唯一让赵忱临记得带走的东西。 本?也不是属于叶汀舟的,没道?理挂在他身上。 门外忽然有暗卫通报求见,衡盏听出那是一同?与自己暗中看护嵇令颐的弟兄,抬头看向赵忱临,见他微微颔首示意其进来。 那暗卫屈膝跪地:「主公,孺人方才?已会帐,又去城门校尉处打听了山庄的路,似乎是要前来应召拜见了。」 赵忱临手中把玩动作一顿,方才?蹙起的眉漾开,只是那气息却?陡然铮然凌冽起来。 先前各路人马三番五次在她耳边说自己受伤徵召医官,可从未见她心急应召或是担心一二,日日吃睡安然仿佛要在那个破客栈住到地老天?荒。而今日在茶馆打听到了一丝半点有叶汀舟的消息,这便立刻决定?动身了? 盗窃抢劫讨债斗殴样?样?吓不到她,听到叶汀舟也许落入魏军手里吓成这样??等不及了要求自己去救他是吗! 赵忱临用力将那枚玉佩扣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撞击。 他语气冰冷:「都出去。」 两人立刻告退。 屋内安静下来,案几?香炉裊裊悠长,赵忱临长睫垂下,面无表情地盯了那枚玉佩一刻钟的时间,整个人透出阴鹜的空静来。 他心中冷笑连连……嵇令颐也未免太把自己当成一回事了,明?目张胆地利用他,把他当做傻子?。他先前给了她这么多机会她都不愿来山庄,难道?现在上门还妄图见到他么? 他也要让她尝尝闭门羹的滋味。 第44章 寅溪山庄所在的?丰阳山峰峦耸翠, 虽然像蜿蜒的?蛇一样曲折行进一圈一圈开了道,可仍然有些坡度。它漫山遍野都是茂林深篁、密然高挺的玉竹,清风徐徐时摇动?青玉枝条, 捲来?高洁凌冽的?竹香。 昨夜还下了一场雨, 山上越发湿滑难行, 雨水积聚, 嵇令颐不得不提前束马悬车放慢速度往上走。 她今日出行得?非常早,渐月华收练, 晨霜耿耿之时路上除了零散的行人外寥若晨星, 荷香不知?道她为何选择在这种连雾气都未消散的时辰就着急上山。 毕竟是?不熟悉的?山路, 两?人为了安全轮流下马牵行,其中嵇令颐步行的?时间?更久,因为她今日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只见她手?指捏着一个青釉长颈瓷瓶,沿途一路找寻过去,莲鞋一次次穿过绿雾朦光踩进泥泞的?土里去接那漙漙朝露, 尽管小心注意着用手?提着裙角, 可穿梭在林间?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湿了裙摆。 她自小在山中长大,对于这种万物的?馈赠格外?有自己的?一套心得?:要?选那些不挨挨挤挤能照到日光且通风的?地方, 挑栽竹3年左右刚成年的?翠绿秀丽, 兜住朝露的?叶子自然也要?新鲜且通体碧色无缺, 中心嫩芽还被她一一择去收在另一小瓷罐中。 那朝露基本只能一滴一滴收集,格外?耗时枯燥,荷香原本见嵇令颐天色鱼肚白?时就赶路, 以为她一改往日倦怠急着去找赵王,谁知?还没爬多高就开始精挑细琢地做这些费时费力?的?活。 「小姐, 哪日不能接朝露?您若是?要?,奴婢明日就可为您接, 何必选在有要?事的?日子。」 嵇令颐踮起脚,聚精会神地偏了偏叶子,屏息等那粒晶莹剔透的?露水滚入瓷瓶后才抿嘴笑道:「就是?要?今日才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荷香低头见她那条豆青色的?襦裙边上已经蹭湿,湿哒哒地贴在小腿上,裙子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泥渍,看上去略显狼狈,心疼道:「还是?奴婢来?吧。」 「不,今日从头到尾均由我来?,你回道上守着马慢慢走,我会追上来?。」 荷香犟不过她,只能作罢,愁眉苦脸地回到马上往山上磨蹭。 * 赵忱临辰时便醒,他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寅时又莫名其妙中途醒了一次,仿佛是?垂髫小儿挂念着翌日春游兴奋得?睡不着觉似的?。 他心里烦躁别扭,明明自己什么也没想,身?体却不受他控制格外?精神,为了让自己心里舒坦些,硬是?又睁着眼赖了两?刻钟的?时间?才起身?。 一站到窗边推开窗牖,云山摛锦,一碧天光如水,赵忱临唤来?青麾,问?他:「我今日脸色如何?」 青麾自然是?知?道赵忱临昨日好端端的?突然发疯割自己一刀的?事,而且还屏退左右不肯包扎,估量着流血足量且镜中他脸色苍白?后才意思意思裹了块纱布。 深得?主公信任、出生医学世家的?闻人嗣冲进来?见到赵忱临提刀往自己身?上比划的?模样顿时破口大骂,直言从山上跳下去流血更快,一了百了。 青麾偷眼看自己的?主公,绞尽脑汁拍马屁:「丰姿潇洒,飘飘有出尘之表。」 可今日这好话却出了反效果,赵忱临闻言皱起了眉,略有嫌弃地瞥了眼自己胸膛上的?伤:「叫闻人嗣过来?。」 青麾如蒙大赦,马上去换个倒霉蛋进来?揣摩变脸比翻书还快的?主公。 闻人嗣怒气沖沖地进来?了,见到赵忱临漫不经心地将那乱糟糟的?纱布拆了,正在拨弄自己的?伤口好让其看起来?更狰狞一些。 ? 他面色复杂:「琨玉,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赵忱临没理会他:「如何能让我寒毒发作?」 闻人嗣大惊失色,不可置信道:「你疯了?」 见赵忱临表情认真,似乎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闻人嗣神情逐渐认真起来?,教训他:「『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以后有的?是?苦吃。」 赵忱临薄衫松散,腰带委地,见那伤口又成功被他倒腾得?开始往外?渗血才虚虚掩上。他的?神情淡的?仿佛山涧最后一缕薄雾,稍纵即逝:「父母?呵,我倒是?可以接受被责被训,可惜再作践自己也无人在意。」 闻人嗣嘴唇翕动?了几下,引开了话题。 他直到最后也说什么都不肯配合赵忱临胡作非为,赵忱临无法,又嫌弃他在一旁像个碎嘴的?老婆子,把?他赶了出去。 闻人嗣骂骂咧咧地走了,房内只剩赵忱临一人,他坐在案几前翻开昨日看的?书卷,可那字在眼前像是?乱飞的?螓飘来?飘去就是?不过脑。 他安慰自己嵇令颐本就是?为了叶汀舟而非自己的?「病情」而来?,那他实际并无大碍这个真相也大可说是?外?界流言虚假,不算他骗她诱她。 话虽如此,赵忱临放空自己坐了一会儿,眼神渐渐凝在小香炉上不动?了,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房间?里还缺一点「药味」。 他不清楚嵇令颐几时到来?,有些懊恼昨日知?道她动?身?后就撤了暗卫,叫人进来?争分夺秒地大把?大把?灼烧艾叶。 房间?里烟雾缭绕,赵忱临沉浸在浓郁到甚至有些呛鼻的?空间?里,好似烟岚云岫之间?惫懒睏倦连外?衫都还未整肃的?仙人。 他眉目平和,偏头往窗外?望去一眼。 窗外?却早早放晴,煦色韶光。 她好慢。 不过他很快又释然了,昨夜淅淅沥沥下了好一阵斜风细雨,嵇令颐不熟悉丰阳山峰,会选择艷阳高照的?时辰动?身?再合理不过。 他心中盘算着她的?脚程,估计着若她此时才出发那么时间?应该还宽裕,于是?将桌上的?书卷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并叫了一壶君山银针慢慢品着。 托盏、揭盖、拂沫、磨盏……赵忱临从一开始优雅的?啜饮到第三壶君山银针被送进来?时变为面容阴沉一共用了一个半时辰。 一个半时辰! 她连个影子都瞧不见。 赵忱临已经将所有的?理由都用完了,连他自己都再难说服自己,他讥讽地想着自己的?寒毒都不用闻人嗣动?手?脚,他气都能被嵇令颐气出毛病来?。 从来?没见过投奔他人会姗姗来?迟到这等地步的?,她就算是?爬也早爬到山庄了! 她莫非真把?自己当做什么金枝玉叶的?公主了吧?这等乱世徒有血脉没有兵权就像徒有美貌的?底层美人,唯一的?优势反而如同鸩杀毒酒让人死得?更惨。 他阴沉沉地想着……今日这扇门,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叫人开的?。 山云蒸,柱础润,伏月天气骤变让人猝不及防。 赵忱临午膳用的?不多,他气都气饱了,夹了两?筷子就让人撤了。 回到书房这几步路,暴风骤雨忽然潇潇而下,连伞都撑不住,溅起的?雨水打在腿上都能感知?到独属于夏雨的?力?度。 他的?表情愈加冷漠,这样的?天气,她是?绝无可能来?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回到书房也无心做事,也许是?昨夜实在是?一夜无眠,他叫人万事不许打扰,一手?撑在太阳穴处闭眼小憩。 嵇令颐正是?在此时到了寅溪山庄。 暴雨肆虐,整个世界都是?白?花花的?水,远看时碧瓦朱甍的?山庄和树木都是?模模煳煳的?。 她请人传唤,可是?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回命道赵王正在休息,任何人均不见。 荷香脸上立刻露出了沮丧的?表情,方才在路上小姐对她说此前赵王对自己的?照拂不过是?因为叶汀舟身?上有利可图的?缘故,若是?叶汀舟不在赵王手?中,那么她也毫无用处,很有可能三言两?语就将她们二人打发了,连门都进不去。 难不成真被小姐说中了…… 方才嵇令颐并未表明她与?叶汀舟的?「关系」,只通报了名字并说自己是?应召医官。门房见她孤苦伶仃又长得?仙姿佚貌,第一反应就是?这不会又是?个心比天高的?女子妄图攀上自家主公,谎称医官用上了美人计吧? 他想起先前按察使司给?主公送了一对双生子舞姬,前任门房将这对异域姐妹花放进了别院,已经颇为谨慎地不让她们靠近主公院子,可主公一回来?就斩了美人,还将前任门房遣了出去。 决不可重?蹈覆辙! 门房冷冰冰道:「恕在下不能擅作主张放二位进去。」 嵇令颐几乎已完全被打湿了,本就莹白?的?脸庞在雨雾中欺霜赛雪,她将粘在脸上的?髮丝别到而后,柔声道:「还烦请您过后再为我俩通传一声。」 她与?荷香站在圆筒琉璃瓦的?房檐下,门口的?玉石台阶上都是?雨水,风太大,纵使门楣气势夺人也遮不住四面八方扫来?的?雨。 她让荷香站在里面。 荷香自然不肯,可她只低声说道:「我只是?想试一试一个猜想。」 两?人在山庄门口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时间?越久,嵇令颐心中的?希望就越加渺茫微弱……哪有晏昼小眠会久成这个样子的?,果然是?她猜错了,赵忱临没有了叶汀舟这张牌后根本不愿意搭理她。 如果是?这样,加速赶路,找到王都接人的?那队人马后趁早离开赵国,回到王都自然有天子会上心寻人一事。 她脸上的?水滴顺着往下流,黛眉微蹙时颇有烟霞轻拢的?朦胧美。 狼狈没有让她失态,她从怀里取出两?只瓷瓶,笑道:「未见到赵王,难以判断其病症,就不妄开方子了。不过这是?清晨从竹叶上採集的?朝露,我见赵王平日爱饮茶,微薄之礼请笑纳。」 她手?指一点:「这罐是?新出的?竹叶卷芯嫩叶,清心除烦,劳烦大人一併转交。」 「赵王病中多休息是?对的?,今日多有叨扰,我等就先行告辞了。」 第45章 嵇令颐刚说完那?句告辞, 门房身后传来振袖一甩的破空声,还伴随着忙着为?前人撑伞疾跑的「哒哒」脚步声。 赵忱临绣袍上也淋湿了一小块,溅起的水挂在靴子上, 他?未来得及束髮, 长发散在身后, 整个人散发出疏离和冷漠。 追跑着为他撑伞的青麾一眼瞅到?嵇令颐, 面露惊喜。 这祖宗终于来了,再不来谁也扛不住主公的糟心情绪。 赵忱临一醒来就听到?有?人报嵇令颐门外求见?, 他?本想晾一晾她, 好?好?挫一挫她的傲气。 可窗外的雨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他?能想像出?她的艰难曲折,大到?他?没法按耐住自己?的性子悠然自在。 不知道门房把她引到?哪个?正厅了,她撞上这样大的雨,总会去换身衣衫吧。 他?让青麾去把茶水换成姜汤,可青麾回?来时张口?结舌地回?道:「孺人……一直在门外候着。」 赵忱临一怔, 下一秒就拂袖大步冲出?了门。 可他?刚到?门口?就听到?嵇令颐毫不留恋地说要打道回?府, 刚才所有?涌上心头的担忧立刻被冲散,只觉得恼怒。 他?一秒都等不了, 她多等一秒就要离开! 赵忱临的眼里没什么温度, 静静地望着她, 糟烂脾气又?发作。 他?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语气毫无波澜:「孺人大驾,不知是有?何事?」 嵇令颐又?别了下髮丝, 她的睫毛上沾了雨滴,也许是煳了眼睛, 所以?缓慢地眨了眨眼轻声道:「听闻赵王身体?抱恙……」 赵忱临的目光在她冷到?发白的指尖落了一瞬,又?移到?她湿润的睫毛上。 她眨眼的时候, 簇生的浓密睫毛像是被雨打湿的蝴蝶,几番振翅都委屈地飞不起来。而那?眼角鼻尖偏生又?泛出?了让人难以?忽视的红。 又?来了,那?种楚楚可怜的、全心全意仰仗一个?人将他?当作最后希望的眼神。 赵忱临感觉到?自己?袖管上湿冷的水迹贴着自己?跳动灼热的血管,让他?不由地轻轻唿出?一口?气,好?像连着自己?隐含的躁动和狂热也一併唿出?。 他?知道她是装的,他?知道她有?许多小心思,他?知道那?惨白、那?嫣红都是风雨下的寒战。 她分明是故意的。 「有?些话不太悦耳,不过孺人如此诚意求一个?答案,本王自然知无不言。」赵忱临的眼中闪耀着恶劣的光芒,「殿下或许已经薨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嵇令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赵忱临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描摹着她的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变化,她此刻每一点悲伤都被他?嚼骨吸髓般品尝回?味。 他?今天因?为?她不高兴太久了,他?的脑海中仿佛有?两个?各持己?见?据理力争的小人,让他?的行为?与他?的想法总是背道而驰,他?对此懊恼许久—— 所以?他?也要毁掉她的心情。 她刚才不是想走么,那?就心如死灰地落魄离去好?了。 嵇令颐微微扬起脸庞,黑髮蜿蜒,她抬手揉了下眼睛,那?一点红意慢慢蔓延开来。 恍惚之间,似乎那?粒眼睑中的小痣也跟着落寞蜷缩起来。 像是一树弱柳梨花在急风骤雨下终究不堪重负,这种脆弱的、破碎的、枝零叶落而清绝妍极的花让人的破坏欲达到?顶峰。 可赵忱临原本怀抱着的滔天恶意渐渐冷却,不知道为?何,他?见?她为?叶汀舟失魂落魄并没有?想像中的舒畅,反而像是被蛛网缠绕胸口?,闷得透不过气。 越挣扎越被束缚。 嵇令颐再开口?时闷了点鼻音,她掩饰地摸了下冰冷的胳膊,身上的薄衫早被润透覆在身上,勾勒出?窈窕玲珑的曲线。 赵忱临微不可见?地拧了下眉。 她没有?追问任何有?关叶汀舟的消息,仿佛刚才如果不是赵忱临突兀提及,她根本不打算打听。 「我?见?赵王面色苍白,乏力嗜睡,是否有?皮外伤?」她温温柔柔地对他?笑,好?像那?秋水眼眸中只能盛下他?一人,也只关心他?一人,「多加静养,早日康復。」 她说完后端庄大方地福了一礼,那?莲鞋才刚往后挪了一步,赵忱临立刻紧压着追了一步。 他?那?一步有?些惶急,可脸上却仍然云淡风轻,肩线端得极稳:「既然是应召,那?就进来吧,哪怕要走,这等天气也不适合。」 嵇令颐仪静体?闲,萧索风雨下的这一瞬更反衬她的沉静,她停眸与他?对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水光濛濛,而后对着他?一点一点弯起眉眼莞尔:「多谢主公。」 她实在是过于狡猾,那?称唿又?从赵王变回?了主公。 赵忱临避开刚才与她对视时过于沉溺的情绪,他?清楚地知道这个?女子是将他?作为?了下一个?对付的目标,从而能千方百计不计后果地将她的价值摆在他?面前讨他?的欢心。 也许他?会是下一个?高奇胜,或者下一个?高惜菱,甚至是城破兵败的高驰。 与她挂上关系总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他?想的非常清楚,或者说嵇令颐那?点拙劣的小手段毕竟不是从小浸淫在这种勾心斗角的腌臜环境中,自然笨拙粗浅。 要论如何讨人欢心,他?远比她要更会当供人笑乐的东西。 他?将这些话明明白白地过了一遍脑子,又?过了一遍心,可是最后说出?来的话却无比流畅自然: 「姑娘客气了,进来吧。」他?也换了称唿。 嵇令颐一顿,她听懂了他?的意思,叶汀舟薨了,她与这位「皇子」既然从未拜过天地,不如抛却前程往事从头开始。 赵国几乎无人知晓她与叶汀舟的关系,赵忱临似乎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她温顺地嫣然一笑,折柳腰移微步终于进了寅溪山庄。 荷香低着头跟在身后,心里「咚咚咚」跳得激烈,小姐与她说了,只要今日能进了这山庄,就说明某个?朦胧的猜想赌对了。 「把脉不急,你先去换身衣服。」他?沉沉道,还往门房那?儿冰冷地扫去一眼。 这一眼盯得门房后背寒毛直竖,两股战战,妖风下居然都沁出?了虚汗,只觉得好?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刃斜架在脑袋旁威胁警告。 他?哪敢再跟赵忱临对上眼神,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土里,自己?贴着门努力给嵇令颐等人让开位置,唯恐碍着眼。 他?哪里做的有?问题吗?他?今日难道不是将前门房的经验奉为?金科玉律般恪守不愉吗? 见?嵇令颐和荷香被青麾引去最靠近赵王的正厅,而赵王还留在原地冷冷地打量着他?,应该是在考虑如何一併处罚遣散了他?。 门房慌张地咽了咽口?水,病急乱投医地想要扯开话题,连忙把手上嵇令颐托他?呈交的两个?瓷瓶举过头顶恭敬奉上,还将她那?些关心体?贴的话语一一复述。 远方终于滚出?一声闷雷,这雨丝毫没有?减弱的痕迹,仿佛就会永远这样下下去。 门房心中悲切,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觉得自己?要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大约能比这老天爷的雨更大。 手上一轻,两个?瓷瓶都被取走。 瓷瓶瓶塞打开时发出?「啵」的一声,门房斗胆快速眯了一眼,见?到?赵王将那?瓶朝露放在鼻尖处嗅了嗅,眼里再不似平日里的横眉冷对,泛起明灭粲然的光。 「行了,罚三个?月俸禄,以?后机灵点。」赵忱临慢条斯理地将瓶塞重新塞紧,表情自然将东西收入袖中。 门房那?满脑子的疑惑也在这一刻仿佛被夏雨沖刷,醍醐灌顶。 赵王从不接受或是查看女子单方面送出?的礼物,避嫌省事,免于惹上一身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他?确实是做错了!错大了! 「小人多谢赵王宽恕!」 赵忱临施施然地往回?走了几步,而后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 糟了,他?今日光顾着生气,现?下身上还只有?那?一刀伤,根本不严重! 他?担心嵇令颐回?头用奇怪茫然的目光瞅着他?,疑心他?只有?这点伤为?何还要大张旗鼓满城召医官……他?总不能说是在给她一个?接近自己?的机会吧! 赵忱临大步流星回?到?书房便命人备水:「别声张,水要冷的,不,冰的,去冰库里舀冰块,快去!」 「还有?!」他?又?谆谆嘱咐,「拖住嵇令颐,别让她太快来寻我?。」 于是嵇令颐在正厅旁的偏殿泡了热水、绞干了头髮、换洗衣物还被熏了香、好?不容易穿戴整齐后又?被贴心地灌了一大碗姜汤,最后还问她要不要用膳。 她被这等阵势震慑道,心想这赵王一回?到?自己?的地盘富贵病彻底爆发,她给他?把个?脉都要沐浴焚香。 哎,给王孙贵胄治病讲究果然多。 等到?青麾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拖住她的脚步,才勉为?其难地放嵇令颐去主公房内把脉。 一进门,铺天盖地的艾草味,嵇令颐刚才因?热水澡而放松的身体?不禁重新用力起来……这么浓郁,这是伤了有?多重? 她快步行至榻边,一眼望向沉沉闭目的赵忱临,柳眉蹙得更紧。 这怎么……沐浴焚香这段时间里,他?的气色倏然差成这样?像是病入膏肓只剩一口?气的模样。 她习惯性地取了一块帕子想要铺在赵忱临的手腕上把脉,可谁想他?早已盖好?了。 这块帕子格外眼熟……不正是那?日他?强行要走的吗? 她那?时以?为?赵忱临是在说笑,没想到?他?还真妥善留到?现?在。 嵇令颐隔着帕子摸上他?的手腕,那?脉象极弱,皮肤冰冷刺骨,整个?人像是从冰库里冻过似的。 「你的主公外伤在何处?」 青麾嗫嚅几下,往自己?身上比划,声如蚊讷:「胸膛处有?一刀。」 嵇令颐掀开一点被衾,见?那?纱布包裹得整齐也没多此一举,只按照青麾的比划估量着伤口?大小和出?血量:「失血,刚才也许是吹了风又?淋了雨,体?虚发寒。」 她快速写了方子让人去抓药:「应该是无大碍的,只是主公体?质确实羸弱了些,可能是小时候落下的因?果,所以?平日要更加注意。」 她拔罐驱寒时手上动作不影响嘴巴发挥,青麾心惊胆战地听她一口?一个?「羸弱」、「体?虚」、「娇养」……心中发苦。 主公虚个?屁啊! 第46章 嵇令颐到底见惯了各种病患, 过了最初的心惊后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除了脉象还比较微弱,身体倒是没有硬伤,好好养着就行。 可她谨记着自己刚「拜入门下」, 为表诚意哪怕是做戏也要?做全了。 她揣摩了一下以前在崇覃山时半生扮演戏曲的程娘子的表现, 学着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带着三分愁绪三分心疼三分故作镇定?。 而手上的轻重, 则是对照着幼儿的轻柔力道还要?更矫揉造作, 生怕让人看不出来她对赵王有多?恭敬重视! 赵忱临身上的体温是短时间强行降下去的,随着拔罐和时间自?然推移慢慢一点点恢復了知觉。 这不恢復还好, 一恢復后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敏感过。 她手上动作实?在是太……太过于?温柔了, 赵忱临只觉得她的手指碰到哪儿, 哪儿就如同被下了软筋散似的让人溃不成军。 他抿紧了唇,耳际脖颈处像是玩雪后反噬了热度般绯红一片,血液埋藏在皮肤下汩汩激盪,他第一次觉得有时候人的身体确实?不受自?己的脑子控制,越是忍耐反抗, 越是让人难堪。 她可别发现。 赵忱临兀自?冷静着, 偏生他的蠢暗卫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在榻边伸长了脖子瞅了半天, 惊喜得生怕嵇令颐看不见似的大喊:「主公有血色了!!孺……姑娘快看!我家主公是不是好多?了?!」 赵忱临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 额角青筋一鼓, 认命地闭上了眼。 他微微蜷起?了腰,往榻内侧翻了翻身。 这蠢货不如也滚下去罚三个月的俸禄好了。 倒是嵇令颐揣度了下他的气色,又搭在腕上探了脉象, 她根本没看出别的,心念赵忱临本就没多?大事, 只是她表现得郑重其事罢了,于?是应和着青麾一本正经道:「是好转了, 方才脉象微弱,现在似乎活血了些。」 赵忱临现在听不得这种话?。 他心知嵇令颐医术精湛,恐怕骗不了她太久,今日她尽心尽力已经足够让他满足消气,趁着现在她还未起?疑先打发了她吧。 他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喑哑,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道:「我想睡一会。」 嵇令颐也已经把能「表现」的都?表现了,再枯坐下去也只能彼此大眼瞪小眼,一听这话?立刻打蛇随棍上,连连支持说:「等待会服了药,再睡上一觉,明日会好上更多?。我见伤口处纱布包扎理?得当,明日再换药吧。」 于?是一个想送客,一个想告辞,两人空前默契一拍即合,虚伪了一番后彼此都?非常满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嵇令颐离开后,赵忱临遵医嘱喝了药,与方才嵇令颐在时那股虚弱恹恹的模样大相迳庭,他颇为悦然地提笔「沙沙」留下一串银勾虿尾的劲骨字体,嘱咐青麾:「你下山去把这些东西买回来。」 青麾接过清单定?睛一看:绢布、竹藤、明烛、螺青、槐花水…… 他丈二摸不着头脑:「主公要?作画?」 赵忱临:「你自?去买来便是。」 等东西都?备全时天色已晚,赵忱临的晚膳也是在自?己房内简单用过,他端坐在案几?前,低垂着眉眼专心致志地用马蹄刀将竹藤修剪齐整。 他将窗牖开了一条缝,雨后的夏夜终于?凉爽沁人,风拂动他的广袖轻轻摆动,光影像涟漪水波般于?墙上盪开。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硬朗,做这些雕刻细活时又细心稳妥,他将弯曲的竹枝、竹皮搭成六稜柱形,联接处用金线和竹丝绑紧形成骨架。白色绢布裁成契合骨架的长宽,再用窄条的仿绫纸上下镶边,而后再在绢布上铺上赤色洒金宣纸。 他蘸了墨,也不用先在别的宣纸上描草图试一试,仿佛已经在心里预先勾画了千百遍,下笔流畅顺滑,毫无滞涩,寥寥几?笔已经勾勒出一个大致的形状。 案几?砚台上并排放着多?支粗细大小不一的狼毫,粗框打好后他又用细笔一点点补充细节,狰狞张扬的提刀毗沙恶鬼跃然于?纸上。 他将笔放下,细细注视了一会儿,将绢布翻转却变成月下美人,娉婷裊娜。 他一连画了数个,各式各样的正反颠倒修罗和美人,仿佛阳面?阴面?、暗处明处皆为一念之差,也皆为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相由心生,境随心转。 六面?画完,他用单刃刀片将笔迹挖掉呈现镂空图案,再将这六面?赤色绢布粘在骨架上,就是一盏雕花绢纱灯笼。 一盏他小时候想要?却只能巴巴地看着花灯节时别人提着的灯笼,一盏他在毗城那夜被她咬了一口后就构思了许久的灯笼。 烛光从镂空处映射出来,恶鬼或是美人随风咕噜噜地转圈,像皮影戏一般一帧一帧投射在墙上,不是幡动是心动。 恰当美丽。 赵忱临在案几?前坐了一夜,面?前是一壶竹叶卷芯茶,清香微苦,算不得好喝,可是他续了一杯又一杯。 世上所有的东西,想要?得到占有,势必是要?付出一些显性或是隐形的代价,只看心中的天平能否接受这项买卖。 这个道理?,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秉承着这个规则交易每一项他想得到的东西,而他也是个善于?抛出具有绝对诱惑力条件的谈判手。 得不到,那就是条件还不够诱人,或者是没给对方抽一鞭子拎拎筋骨。 赵忱临支起?手指不动声色地抚着茶盏,那骨节微微凸起?,他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过去,韵律舒缓……她交换了一些东西给他,虽然不是最初考虑的将她作为棋子送给吴国这一桩,可现在她给出的东西却出奇地没让他失望,并且总能在某些时候更加牵动他的心绪。 单看他接不接受这份筹码。 赵忱临的唇角含着一丝笑,如果他对一个条件不满意,自?然会有办法让对方呈出更多?诚意。 翌日,嵇令颐早早就候在赵忱临的院中,没让人通传打扰。昨日门房的光辉事迹早已传遍了寅溪山庄,眼下全山庄的人看到她都?克恭克顺、情?礼兼到,见她拜见,青麾还亲自?将她引进院中石桌上,更为她添了一杯热茶。 嵇令颐晚上没有睡好,她翻来覆去地想着赵忱临会放她进山庄,也许是叶汀舟并未身死,起?码还未收到确定?的消息。 他留下她,一定?有所图,而她能给的,无非是解寒毒、作为引出叶汀舟的筹码、以及背靠崇覃山的粮仓、药材和贸易。 别的,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了。 不知是为了哪一项,所以她都?要?做好,表现出尽心竭诚的忠心。 屋内传来隐约的响声,随后是赵忱临略带沙哑的叫唤:「青麾,今日早膳少一些罢。」 青麾回头向嵇令颐望了一眼,隔着门道:「主公,姑娘在院中等候多?时了。」 里头那窸窸窣窣似乎在收拾什么东西的声音一顿,而后就是长久的寂静,他再开口时嗓音隔远了许多?,有气无力道:「让她进来。」 嵇令颐进屋时迎头觑见脑袋上有个什么东西晃晃悠悠,一抬头就震惊地看到了一只精緻的灯笼挂在门楣上。 ? 昨天来的时候……有这东西吗? 她才草草瞥了两眼就看出这绢布上画者的功底,不由地贊了句:「我一直对画本中的蛇蝎美人印象深刻,做灯笼的人好有意思。」 赵忱临不答。 她往里走了两步,闻到了残余的蜡烛味道,案几?上蜡炬成灰,烛泪大滩,均凝在烛台上。 一整根慢烛全烧完了?他这是点了一夜? 嵇令颐望向榻边,赵忱临的身形掩在床幔后隐隐绰绰,应该还未起?床。 她将要?求庖厨做的早膳摆出来:「主公身上的寒毒我虽然暂时还不能完全根除,但我昨夜写了一些膳食清单,四时顺摄,晨昏护持,对扛过寒毒毒发有益。」 「主公平日的口味喜恶我已向庖厨打听过了,据此对菜单做了变更,不知今日这早膳是否合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她语气温柔得仿佛是一片羽毛拂过:「主公若是不喜,我再改就是。」 她说完便福了一福,转身往外走去,经过那灯笼时还多?看了两眼……确实?别出心裁。 「坐下一同用膳罢。」身后出声挽留。 嵇令颐加码道:「我需要?去盯着药炉子。」 赵忱临在她离去后缓慢地唿出一口气,起?身下榻,连木屐都?没趿拉,赤足行至临时被他收拾干净的案几?上,拾起?那厚厚的一叠「药方」,见那娟秀小字不厌其烦地将他三个月的早、午、晚的膳食都?列了出来,每日不同,还附有替换菜谱,贴心至极。 而今日的早膳,每一样的摆盘都?与平日不同,一眼就可知是经由谁的手。 她还真?是……知情?识趣,格外上道。 赵忱临仿佛从未说过那句早膳无胃口,食指大动用了不少,只是念在还要?在她面?前扮演「病弱」,不得不放下了箸。 嵇令颐过后果然亲自?端来了药,用汤勺吹凉后,顶着赵忱临越发高深莫测的眼神坦然地把碗递给他。 她手上只剩一个汤勺,善解人意道:「不要?用汤勺,一口气才不苦。」 赵忱临:……错了,也没那么知情?识趣。 可他倒也没说什么,接过后一口气饮尽:「你昨夜写了多?久?」 她笑起?来是嘴角有一对小梨涡,回答得格外漂亮:「没事呀。」 反正他心里有数,不是吗? 赵忱临默了一息:「早上几?时去的庖厨?」 嵇令颐仍未答,嫣然笑道:「那可困死了,主公今日配合点,我换好药就去歇息了。」 他一言不发,当真?命抬手就抬手,要?放下就放下,分外乖顺。 嵇令颐仍然是仿佛对待一朵娇花般冗长细緻的处理?,连天王老子她那晦气天子爹都?未必有这样的待遇。 表现完了,她看着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耳际飞红的赵忱临,留下一句:「午膳时再来叨扰,主公好生休息。」 赵忱临从胸腔里闷出一声低沉沙哑的「嗯」。 他道:「你喜欢那盏灯笼?」 嵇令颐答是。 他顿了顿,语气却有些少年脾性的叛逆,让人才记起?他不过也刚弱冠:「可惜了,我不会给你的。」 嵇令颐:…… 第47章 嵇令颐实在是太关切周全了, 细緻到青麾都开?始怀疑主公?从?来身边服侍的人都是一群大老爷们是不是太糙了。 而主公这几日也越发不对劲起?来,他无论是在做什么,只要嵇令颐有一段时间没出现在他眼前, 他总是会有意?无意问一句:「她在何处?」 赵忱临那点伤在她悉心照料下一日日好转了起?来, 或许真是药膳食补的功效, 他整个?人瞧上去比之前随心所欲的自我折腾下更加容色焕发。 这等气色理应不再需要嵇令颐时时守护, 可他总是有各种理由把她叫到自己跟前。 两人的相处越发融洽自然,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嵇令颐也不知道是哪里跳出来的, 一来就?跃上枝头成了凤凰, 听说是在蜀地的时候就?认识了, 她也是胆魄非凡,千里迢迢从?那里追了过?来。 真好,赵忱临这种大鱼,她一旦钓上当然不可能再松口。 可是赵忱临的身体完全恢復如初的翌日,青麾慌里慌张地赶进来, 却?碰上主公?正在聆听衡盏汇报魏军三次攻城不下的情?报, 他左右踌躇了几息,想着应该无事?能比军情?更重要, 只能紧张地候在门外。 「我自是要去魏国一趟的。」赵忱临这几日已经习惯了竹叶卷芯的苦, 啜饮一口慢悠悠道, 「你说人要是给一棒子再一颗甜枣,究竟是会记得他的好还是记得他的恶呢?」 衡盏回:「属下只知,记得恶也得有反抗的实力才有用, 若是身陷囹圄,那颗枣子就?是救命稻草。」 赵忱临笑而不语。 窗外一只灰扑扑的信鸽「咕咕咕」地叫唤着, 修长如玉的手指按住它圆滚滚的脑袋,将装了密信的细竹筒绑在它腿上, 而后?拍了拍它的脑袋,见它倏地往蜀地飞去。 衡盏在屋内静待了两炷香的时间,再出来时见到青麾焦虑地左右踱步,还未开?口,青麾已如一阵风般沖了进去。 「主公?!」 赵忱临面前还摊着魏国的地势图,嗯了一声道:「怎么,该用膳了?」 您怎么还心心念念惦记着姑娘的膳食啊,以前也没见您这么注意?三餐啊! 青麾颤着声:「姑娘告辞了。」 赵忱临一顿,缓缓抬起?头来,他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漆黑的瞳仁里窜着惊怒的烈火,冷冷道:「什么?」 青麾硬着头皮将嵇令颐告辞时说的那番话?复述出来:「姑娘说,她是应召医官,主公?既然已经病癒,她便功成身退不再打扰。」 赵忱临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茶盏中的竹叶嫩芯打了个?旋后?沉入杯底,水面一层层细碎盪开?,像是被打碎了。 他勃然大怒:「她现在人呢?门房不知道拦吗?」 青麾被那一掌吓得心颤,心想就?嵇令颐现在「得宠」的地位,全山庄有谁敢拦人啊,他嗫嚅道:「门房不敢,本来属下是想早些来向主公?汇报的,方才见主公?在房中有要事?商量,这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他来不及说完,赵忱临已经拂袖一甩,大步经过?他身边:「带人去追。」 嵇令颐下山时走的悠闲怡然,她笑眯眯地对明显丧着个?脸的荷香建议:「我有点怀念崇覃山时的小毛驴了,回头我们买一头。」 荷香现在没有心情?期待毛驴,唉声嘆气道:「小姐,好端端的我们为什么要走啊。」 嵇令颐心里还在盘算一头驴的可行性,有问必答:「哦,因为我猜不透赵王的意?思,所?以打算让他自己来告诉我。」 荷香没听懂,她还想再问一句这么久了也没见赵王有个?反应,既然连人都见不到难不成要託梦去问吗?可是嵇令颐已经下了马,欢欢喜喜地沿街去买小食去了。 一盏茶的时间,两人一马和?整个?炒货铺子被围得水泄不通。 炒货铺子的掌柜哆哆嗦嗦地出来,迎头撞见长身玉立骑高马上的赵忱临,几欲跪倒。 赵忱临面无表情?地望向里面,长腿夹紧马腹,上半身岿然不动,只对着空气冷冷道:「出来。」 嵇令颐手上还抱着一包现炒瓜子,方才磕了几颗,唇间留香,可对上赵忱临阴凉的目光和?铁桶般的包围圈,突然觉得这瓜子也没这么香了。 她温吞地收好瓜子皮,拍拍手上的盐粒,闷不做声地也想俯身行礼。 可一柄马鞭忽然出现在眼下,她肩膀一瑟缩,以为赵忱临气急败坏要发疯抽人,可那粗硬的鞭柄只是一挑她的下颌逼她抬起?脸,问道:「你在这里作甚?。」 嵇令颐眨巴眨巴眼,老实巴交:「买瓜子。」 「山庄里少你吃喝了?」他厉声道,「说走就?走,来去自如。」 「赵王日理万机,我一介布衣平民,自然该认清时务,做好自己的本分,哪能一再叨扰。」她据理力争,一指街边告示,「赵王身强体魄无需医官,这不,连应召诰令都揭了。」 赵忱临气极反笑:「难不成本王要召见你还得挨一刀?你好大的脸面!」 青麾悄咪咪地往自己盛怒的主公?脸上瞟去一眼……主公?这话?可说的一点也不虚心虚。 嵇令颐只觉得冤枉:「我如今留下还有何用?」 这一句话?问出后?空气明显凝固了,四面静谧,而她像是看不懂眼色似的懵懂追问了一遍:「赵王寻我可还有其?他事??」 赵忱临下颌微微收紧了,脖颈微弯,垂着眼睨了她一会儿,忽地低声笑了。 他手腕一震,那马鞭席捲如电,残影一扫便如鬼魅般缠上了她的腰身。 嵇令颐腰上一紧,脚步立刻乱了,赵忱临再一翻腕将马鞭绕手一圈,连带着将她强硬地扯近几步,而后?俯身不由分说将人拎上了马。 她被这一套连贯的当街抢人动作唬住,晕头转向地坐上马后?正想大声斥责他这等强盗行径,一件月白色锦袍兜头盖下将她囫囵罩住,一只手隔着袍子精准无误地捂住她的嘴,将她的惊叫也一同掩埋。 赵忱临神色自若,淡定得好像青天白日强抢良女的事?不是他干的似的,双腿一夹,低声喝了一声,那匹骏马掉头就?走。 嵇令颐万万没想到赵忱临人模狗样一张脸居然会恶劣成这样,她被捂在里面伸手不见五指,气的反手肘击,可赵忱临马术精湛,直接松了缰绳用手掌一挡。 他眼下也怒气未消,冷嘲热讽:「你的瓜子要撒了」,说罢反手一甩马鞭,那马嘶叫一声,撒开?四蹄甩开?身后?的队伍狂奔而去。 嵇令颐气的厉害,数次往后?仰头用脑袋去撞他,赵忱临身下的马越跑越快,他发着疯也不理会,只顾收紧捂嘴的手,将她整个?人牢牢按在怀里动弹不得。 赵忱临威胁道:「你若再不安分,我就?把你丢——」 「把我如何?」 他齿间一顿,幽幽道:「我就?把你的侍女丢下山。」 嵇令颐咬牙,憋屈至极。 那山路蜿蜒,速度又快,她还被闷在里面喘不出气,几个?急转弯后?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只够呛能在他怀里扭来扭去表示抗拒。 赵忱临先前横压禁锢住她的臂膀一点点僵硬起?来,风声唿啸,否则大约是遮掩不住他微乱的唿吸,几息之间他不知为何突然将身体往后?退了退,本紧密贴在一起?的两人忽然分开?。 又是一个?冲刺,嵇令颐没了倚靠,整个?人往后?控制不住地倒,被他扣住肩膀扶稳坐好。 「赵王这样把我强行带回来是什么意?思?」嵇令颐不肯放弃,「也不说理由,难不成是看中了我——」 「一派胡言!」他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夺手牵住缰绳,急速行进的马儿骤然吃力,几乎要将背上的人掀下去。 嵇令颐差点咬到自己,连忙把后?面「是殿下旧人的身份」那半句话?咽了下去。 锦袍被掀开?,她骤然重见天日,被日光晃了下眼。 再睁开?眼时只见赵忱临面若冰雕,语气更是冰冷得像是能渗出丝丝寒气,他本已将最?初的计划弃了,可今日实在是接二连三被她气得头胀,此刻情?绪上涌,只想严防死守地反驳她方才那半句让他方寸大乱的未说完的话?。 她走得潇洒,还拿那些他自己也辨不清楚的苗头来讽刺他。 哪怕是,他也要否了,否则以后?不是任她搓圆捏扁?她今日敢离家出走,明日就?能在他头上为非作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他心中别扭拧巴,情?绪和?自尊心作祟,想在这场争吵中彻底赢过?她,越是在意?越要否认,越是假话?越是要用斩钉截铁的口吻讲出。 要么加筹码,要么抽一鞭子。 赵忱临选了后?者。 他睇着她,凉凉笑道:「你既问了,本王不妨告诉你,殿下生母殷氏是江南人士,知书达理,喜行不言色,颇有大家闺秀之风,而江南能叫得出名号的殷家屈指可数。」 「其?中徽州殷氏曾于微末之时相助蔺清昼,结下口头姻缘,只是殷氏至今无可相配的女儿,此事?便一拖再拖。蔺清昼念在旧恩,与?殷家几位公?子互称表兄弟。」 他盯着她,似笑非笑:「若是真有一位『表妹』跳出来与?蔺清昼喜结连理,那才是了了殷家心中大事?,亲上加亲。」 嵇令颐方才被马颠得七荤八素,一张巴掌小脸僵硬煞白,眼下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她不为所?动:「那真是可惜了,殿下仍然是个?男子,怕是殷氏无福攀上蔺相。」 赵忱临的目光留在她面上逡巡数回,漫不经心地拉长了尾音:「我听令颐姑娘说话?时也带有江南口音。」 「自小跟在殿下身旁,我——」 「甚至比殿下还要地道。」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藉口。 「那是因为我想要讨得殿下欢心,专门学?过?。」 「哦?如此天赋,那本王真是没看错好苗子。」赵忱临到底没有揭了她的身份,只冷然道,「所?以我留下你,是要你去做那个?『表妹』。」 嵇令颐彻底愣住了。 他忽而凑近她,两人的鼻尖几乎都要撞上了,唿吸交缠,他甚至能嗅到她身上极淡的好闻馨香。 「你不是说过?,与?我一起?是弃暗投明么?」他此刻缓下了表情?,眼尾拉长时露出两分风华艷光,诱哄道,「表妹长袖善舞,哪怕是嫁与?他人,一定也会为我殚精竭虑,是吗?」 他与?她对视良久,见她的髮髻被刚才的锦袍弄得凌乱,此刻被风一吹,更显那张莹白小脸楚楚可人。 她像是被点穴噤声了,长久地说不出一个?字。 赵忱临见她满脸的不可置信,心里那点羞恼愤恨终于一点点消散……合该这样,拿这种话?吓吓她,免得她真敢坐在他头上嚣张跋扈。 「以后?莫再乱跑了。」他重新牵住马,这一次又稳又缓,慢慢往山庄而去。 嵇令颐一路上再也没有闹过?一次,安静乖巧,让他万分宽慰……是啊,好好留在他身边不就?好了。 可他不知道是,她此刻满脑子都只有一句话?——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第48章 嵇令颐被他带回了寅溪山庄的别院, 这次门房终究还是?没能?逃过一劫,再见时已然?换了新人。 她偷瞄两?眼,发现守卫人数多了两?倍, 尤其是?她的院子外围, 盯梢暗桩一应俱全、严防死守。 就这么怕她跑了?? 嵇令颐心道赵忱临实在是想多了, 能?藉由他的手去到吴国并?见到蔺清昼, 她绞尽脑汁促成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跑? 她想的很清楚, 权力的尽头还是?兵权, 有多少兵力才有多少话语权。 可她最多只翻过几本兵书诡道, 实战经验为零,自己也不会拳脚功夫,即使手中握有兵权也只是?个虚架子。 她只能?替自己找一把刀,找一把又锋利又忠心?的刀。 殷氏与蔺清昼的渊源她早就听母亲说过,每每说到蔺相母亲都是?赞不绝口, 说他品行高洁、不骄不躁、文韬武略均佳, 更让人称赞的,是?他作为一个臣子的绝对忠心?。 久而久之, 她也条件反射地一想到蔺清昼, 就把他与正确答案挂上了钩。 这个「表妹」, 她求之不得。 嵇令颐今天这一出「不告而别」就是?为了探一探赵忱临留她的目的,与其自我?胡乱猜测,不如直接求一个明白。 而这个答案, 倒是?超出了她之前所猜测的所有可能?性。 赵忱临的意思是?让她做线人,身?在?吴国实则为赵国卖命。既然?如此, 她一定?要?先获取赵忱临绝对的信任,好让他认为她才是?「表妹」的不二人选。 她正想着, 门外一阵喧嚣,荷香进屋瞧见她毫髮无伤,这才松了口气。 她指了指院子,小声道:「小姐,他们……」 嵇令颐出了门,这才看到院中石桌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大叠方正油纸,像是?行军时堆积在?壕沟里的沙袋。 青麾道:「主公命属下将姑娘方才去的炒货铺子里卖的东西各买了一份回来。」 嵇令颐瞪着眼:「买这么?多回来做甚?」 青麾想起主公亲自带人去围铺子前阴恻恻的气话,老实道:「主公说……姑娘这么?贪好这一口……嗯……没嗑完不准出门。」 嵇令颐无言地瞅了眼,确定?这么?多瓜子要?是?嗑完她的牙都能?磨没了。 能?做的事做了,不能?做的事直接摆烂。 她点点头,见青麾回去復命后也直接回了屋内,任由那堆瓜子露天放着。 可也是?巧了,她不嗑瓜子,有人来帮忙了。 那闻人嗣先前被赵忱临发疯自残的行径气到,又见他丝毫不上心?、无所谓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出来,直接离开山庄去参加了几局诗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可今日听闻赵忱临似乎抓了个医官回去,到底是?多年兄弟,闻人嗣还是?担心?自己的好友真出了什么?问题,酒喝了一半就急吼吼地回到了山庄。 结果左问右问,那个医官还被安排在?距离赵忱临最近的院子里。 这可真是?稀奇。 闻人嗣知道赵忱临喜静,临近院宅一直是?空着的,有客远来也都是?隔着空院子安置的。 难道是?赵忱临那厮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遭了报应,病入膏肓,需要?医官住得这么?近好随时赶过去抢救? 闻人嗣想去见见赵忱临,可他在?书房与人谈事,只能?抓了青麾问话。 青麾只含煳说主公无事,还说只要?去那院子看看就知道了。 闻人嗣就径直来了嵇令颐这儿。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兄弟带回来的是?个女医官。 还是?个绝色美人! 嵇令颐听过闻家?的本事,对他也存了敬仰的心?情,喊荷香上茶,并?拆了瓜子与他聊天。 闻人嗣是?知道自己兄弟不近美色的传统,若非这女子实在?是?天人之姿他也不会往那处想,可一盏茶的时间聊下来才发现她当真是?个有本事的。 两?人坐在?院中石桌旁,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而那厢赵忱临敲定?了去魏国的行程,一看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可是?左等右等也没见嵇令颐如往常一般将「今日膳食」带过来,而是?其他小厮送来。 他一时习惯不了,虽说菜品清单还是?出自嵇令颐的设计,可是?摆盘迴到了原来的样子,人也不是?他想见的那个人……于?是?今日这一餐便吃的没滋没味了起来。 赵忱临只当是?嵇令颐被他今日的恐吓吓到了,耍小性子不愿意见他。虽然?他说要?把她当棋子送人是?过分了点,可若不是?她一走了之,他也万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觉得自己只是?口头上的,并?未实际对她做什么?;而嵇令颐则是?实干派,先斩后奏,明显是?她更不对,他怎么?能?一餐饭的时间都熬不住,巴巴地跑去哄人? 赵忱临决定?暂时不过问别院的事,他已与方承运约好一周后参加其第三子的满月宴。由于?战事的缘故,路上还得花费几日,赵忱临在?午后就叫人把行李收拾好,预定?三日后就出发。 饶遵和易高卓在?最初夺下毗城后迟迟不能?更进一步,没想到高驰武将出身?,手下的将士也各个骁勇好战,其中一位叫做孔旭的更是?用?兵奇诡,多次以人少胜人多。 饶遵和易高卓两?人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大,一军怎可有二主?排兵布阵、粮草分配、攻城时机处处不对付。 就此在?毗城僵持了下来。 方承运自然?是?看上了这个好机会,高驰与赵忱临撕破脸甚至下手刺杀之事早已传遍,秉承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可不能?让赵王被饶遵和易高卓抢了先。 于?是?最后,还是?方承运先向赵忱临表达了示好。 让他欣喜的是?,赵王同意了。 他倒是?高兴,可赵忱临这里却不太高兴。 他确实是?熬过了第一餐饭的时间,然?而却栽在?了第二餐。 晚膳还是?小厮送来,赵忱临一见是?他就拧起了眉。 摆盘也还是?出自庖厨嬷嬷之手,赵忱临兴致缺缺地用?了点,终究还是?在?数次出神望向窗外夜色后唤来了青麾。 青麾讷讷道:「主公不是?说姑娘爱吃瓜子,便各买一份让她吃个够,没吃完不准出门吗?」 赵忱临彼时正在?气头上,哪里还记得这随口一句,现在?被青麾提及还有些发怔。 她不会真的傻了吧唧的在?嗑瓜子吧? 「她一日都未出院?」 「是?。」 她在?这种事上这么?听话做什么??! 赵忱临想了一会儿,面色有些不自然?:「你夜里,手脚干净点,把那瓜子搬走。」 青麾照做。 可是?第二日到了早膳的时间,嵇令颐仍然?未过来。 赵忱临这回不想等了,他很快就要?去魏国,按计划并?不打算带上她,所以不想离开前还在?跟她闹别扭。 他冷静了一夜,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将心?比心?,她肯定?也不好受,他毕竟是?男子,退一步示弱很正常。 可谁想到还没进院子,老远就听到闻人嗣笑得跟诗会拔得头筹后抱走了花魁似的,春风满面。 院外下人想要?通传,被赵忱临止住了。 他那几步走得又慢又轻,负手而立,站在?门口观望,一眼就瞧见嵇令颐巧笑嫣然?地为闻人嗣倒了杯茶,问道:「何时能?走?我?也想去瞧瞧。」 闻人嗣掌心?装着一把瓜子,豪爽道:「自然?!我?不带你去亲眼看过那怎么?行……我?见琨玉许是?要?出一趟远门,回头等他走了我?带你出去。」 赵忱临淡淡地扫了青麾一眼。 青麾看懂了,哭丧着个脸:「属下昨日把瓜子都搬走了,这些……大约是?姑娘自己留下的,为了招待闻公子。」 赵忱临不置一词。 青麾知道没说到重?点上去,硬着头皮再道:「昨日闻公子与嵇姑娘是?为了讨论主公的毒,作为同行彼此欣赏,这才叙了一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哦……原来还有昨日。」赵忱临挑眉,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青麾说这话心?里有点发虚,且不说两?人可不是?只谈了「一会儿」,就说相谈甚欢的话题也不是?有关主公的。 虽然?最开始是?闻公子担心?主公才去找的嵇姑娘,可两?人格外对头,逐渐天马行空地从疑难杂症说到古籍传闻,再到药石奇材,最后居然?一拍即合想要?做茶叶买卖生意。 那嵇姑娘也真是?的,说什么?她自有销路,且手上也有商队,只需要?信得过的镖局和货源。 而闻公子日日诗会,家?族内因为常为达官贵族服侍,人脉极广,当即就拍着胸脯表示不在?话下。 赵忱临直到最后也没有踏入院子,远远漠然?望了一会儿后,就这样转身?走了。 这之后他再未在?用?膳时提起嵇令颐,也未再去别院,听说闻人嗣成天往嵇令颐那儿跑也是?表情淡淡。 三日很快就过去了,当晚衡盏等人已经整装待发,就等天一亮就赶路。 可赵忱临突然?下令提前了行程,要?求加了一辆马车当晚就出发。 * 嵇令颐半梦半醒中听到了剥瓜子的声音,她以为是?白日里听入魔了以至于?夜里还要?做这等噩梦。 她迷迷煳煳地偏头眯了一眼,屋内居然?亮着一盏灯,有个广袖重?衣的英俊青年在?灯边细细地剥瓜子。 她慢半拍终于?想起这人是?谁,脑子忽然?一片清明,「腾」地坐了起来。 赵忱临面前已经剥了一小座瓜子仁山,听见动静淡然?道:「终于?醒了,瓜子好吃吗?」 嵇令颐瞪着眼看他。 赵忱临拍拍手上的细碎,起身?往她床边走来:「我?已让荷香将你的行李收拾好了,走吧。」 「什么??去哪??」 赵忱临把那袋瓜子仁包在?油纸中,慢条斯理地塞进了她的手中让她握住—— 而后故技重?施一兜头用?外袍拢住她,不再与她废话,连人带衣架在?肩上将人攒进了马车。 他将嵇令颐扔在?他身?上的瓜子仁抖落,平静抬眼:「不带你去亲眼看看怎么?行?」 第49章 赵忱临把她丢进了马车里, 自己则出?去驾马,把空间留给她穿戴衣物。 一行人没有走官道?,而是专挑着野间小路翻山越岭, 前哨一路开探, 其他人拉开距离尾随, 行进速度不算快, 因为最狭隘处只能堪堪过去一辆车舆。 赵忱临将马车完全让给了嵇令颐,她上次与叶汀舟同车遭遇刺杀留下了阴影, 一路上都坐的不太安稳, 窗幔就没放下去过, 一直在观察周边。 一行人到?了上皋和锡县的交界处才从偏路下来?,这里是方承运和易高卓自治范围的界限。 由于?锡县地处易高卓管辖范围的最边,也许是因为他此刻又身陷战事,这处并未设置多少关卡。 衡盏预想?从这儿穿过后?进入方承运的上皋,一方面可以隐藏他们?构建出?来?的路线, 另一方面还能在进城前整肃一番。 赵忱临负手而?立, 在高处向锡县眺望了一会儿,背对?着人道?:「不从——」 「不从锡县走。」 两人异口同声。 赵忱临顿了顿, 回头看来?。 嵇令颐站的比他还要?高, 她已经钻出?了马车, 艺高人胆大地稳稳站在马背上瞧了好一会儿:「你看那田地里,是不是一车一车拉过来?在烧什么东西??」 荷香不敢站在不熟悉性子的马匹上,自然看不清什么田地里的情状, 只扶住嵇令颐的腿催促:「田地间?应该是烧麦秸吧……小姐你快下来?。」 「不是。」嵇令颐变本加厉地垫起了脚,整个人像是快要?随风而?去的快活神?仙, 「那『东西?』在动,好像是在烧活人。」 这一句话立刻惊掉身边一众人, 几个暗卫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轻巧地上了树,再下来?时慎重地向赵忱临点了点头。 「来?不及烧,那几车直接打算活埋了。」马儿一动,嵇令颐立刻下盘不稳晃了晃,她赶紧跳下来?,「我们?必须绕开锡县走山路。」 赵忱临倒不是因为什么火烧活埋才不走锡县,魏国分裂是大势所趋,易高卓比谁都清楚自己兄弟的野心,锡县路上却连关卡都没见几个,城内也是人烟稀少,明显有诈。 衡盏却犹豫:「前哨回覆:二里地外山石滚落,恐怕马车过不去。」 他甫一说完嵇令颐已经开始动手解绳索:「那就不要?马车,只要?马。」 她解了一会儿没解开,扭头求助,自己则走到?后?面开始翻行李。 越找面色越凝重,嵇令颐小声问荷香:「我的药罐你没带吗。」 荷香委屈:「那夜实在是太赶了……」 赵忱临踱步过来?:「怎么?」 嵇令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头钻出?尾巴不管,半夜把人掳走,我连药箱子都没带齐全。」 赵忱临看了她一眼:「缺什么?」 嵇令颐像一只扒拉藏起来?的??口粮的松鼠,找了半天?好不容易缝缝补补凑了点黄芪、防风、白朮等常见药物。 她嘆着气:「勉强算是一剂『玉屏风散『,大家进城前先喝了,益气固表、补脾实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最重要?的是,你们?平日里把自己的口鼻包好了,日五盥,洗手不嫌频数。」 这话出?来?,饶是再不懂医术也咂摸出?味道?来?了。 先有蝗灾、旱灾造成庄稼欠收,粮食不足,继而?导致人畜的死亡。后?又是战事频频,死伤无数。 哪一种都是瘟疫的前身。 锡县与战区隔了十万八千里,易高卓这一车一车送进来?,明显是想?要?把锡县当作「疠迁」死城,天?然屏障。 青麾的脸色难看下来?,气愤道?:「方承运毫无诚意?,亏他三番几次追信过来?,原来?是打着这样恶毒的心思。」 「他未必知道?。」赵忱临沉吟片刻,直直眺望那田间沟渠。 若是活埋,水沉比挖土可要?省力多了。 * 虽然多绕了点路,好在甩了马车后?行进速度加快,他们?一开始又提前了一夜出?发,站在上皋城门前时倒与约定时间无差。 赵忱临确实没说错,锡县疑似爆发「瘟疫」的消息在上皋连个影子都没有,除了由于?战事所带来?的粮价和药价的些许上涨,百姓还算是安居乐业。 嵇令颐进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药铺配齐了所缺的药材,为了不引起恐慌和短期内影响价格,她将瘟疫所需的药材混在其他一些日常品类中共同购买。 而?赵忱临不知是否与她想?到?同一处去了,除了陪着她一起买药外,还带着她去锡城最大的成衣铺购置了好几身衣裳。 方承运为其第三子办满月酒的地方不在锡城,嵇令颐等人也不敢在此太过磨蹭,更不敢敢在此处停留用膳,匆匆赶路进到?符东城后?才缓解了些心中的不适。 一到?符东城便有人前来?迎接,让人意?外的是,来?者不是通常迎宾的典客,而?是两位曼妙的美人。 嵇令颐终于?知道?赵忱临为什么要?带她去成衣铺了。 不是为了帮她买药一事掩人耳目,而?是拿她来?当挡箭牌的。 难怪她前脚还在熬药沸煮,为每个人配了蒸熏的佩戴香囊,后?脚赵忱临就催促她赶紧梳妆打扮。 她模样太好,只不过平日里不甚在意?妆点打扮,可今日的衣裳均经了赵忱临的手,每一件都写满了金钱的气息,讲究的就是穷尽奢华。 嵇令颐有些一言难尽地盯着铜镜里的自己,他审美没问题,刺绣花罗遍地金和如意?云纹绫百合裙将她衬得妍丽环姿,宛如花树堆雪。 可问题是,没有配套的首饰。 谁不知道?首饰才能真正看出?家底和财力,那些夫人小姐各个眼睛都跟算盘似的,上下一扫就能看出?是暴发户还是真贵女。 像她这样重金购置衣裳可是首饰素净的,完全是反面典型例子。 这就像是刻意?表现成人群焦点可偏偏实力有缺陷,叫人一眼就看出?了底细,反而?尴尬。 赵忱临身边一群和尚庙,自然不会留意?女眷今日戴了什么冲压高岭石耳环,又或是凝脂纤长的手上有一条焊丝油青种手鍊这种不值一提的事。 嵇令颐想?了想?,决定缺失的「实力」要?用勇气和脸皮来?顶,她若是不敢下狠手,与闻子嗣说好的生意?就没法在赵忱临口中实现了。 毕竟他给自己承诺了整条贸易线。 于?是晚宴起时,众人都震惊地看着歷来?传言不近女色的赵王居然鬼迷心窍般带着个美人来?赴宴了。 那方承运早早就在赵忱临的席位旁安放了两位佳人,他生平所爱就是收集红颜绝色,后?院姬妾更是数不胜数,唯一奇怪的就是子嗣数量过于?正常。 对?于?一般人来?说正常,对?于?他这样牛饮广纳的人来?说,不太正常。 这才是他的第三个孩子,三子皆出?自正妻。 可这位孩子头上有一位嫡母、三十一位庶母、以及一群排不上名分的通房。 方承运自打嵇令颐进来?后?就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她,盯到?赵忱临入座用身体?微微挡住了角度,他还未收回视线。 实在是因为中原见到?西?域美人的机会太少了。 嵇令颐将那件金线玉织的衣衫改了改,露出?了一小截雪白莹润的腰身,站立的时候还好,但凡做些举手弯腰的动作立刻能从一线天?光内窥得初雪。 她的妆容画的很浓艷,硃笔将眼睛勾出?长而?上扬的弧度,每一次流转烟波都像是一把杀人见血的刀。 而?最能显出?富贵的,却是她通体?上下除了一玉冠和一戒指外别无所饰。 只那玉冠与赵王头上的一模一样,而?那戒指,则是宿行军徽记的百鍊金指环。 太嚣张了,这是故意?不戴首饰让人把注意?力放在玉冠和戒指上吧。 权力才是泼天?的富贵。 赵王前二十年的守身如玉难道?就反噬到?了今日的神?魂颠倒?连这种虎符戒指都能拿来?哄美人欢心? 方承运痴迷的目光稍微克制了些……他对?后?院管束严格,外界称他治军「有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日日像练军一样在家还管着女人,经验丰富。 这女人就不能宠,军法是军营中的规矩,那三从四德女戒女德就是女人堆的规矩。 他从不让后?院上桌吃饭,都是跪伏倚靠在他膝盖上、或是站在一旁侍奉,待他用完后?才能吃一些残羹剩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今日若不是自己第三子的满月酒,他也不会让自己的妻子同台露面。 虽说赵王身边的西?域美人确实是个生平罕见的风情绝色,是他活到?不惑之年见到?过的最惊艷绝伦的好颜色,若是他得到?了这样的美人,也定然哄着宠着摘月亮摘星星,他甚至能为她停止再纳新人夜夜独宠,让她诞下自己的血脉,但绝无可能把虎符给她玩耍。 这天?下从来?就不是女人的天?下,更没听说出?过什么女将军、女丞相,就连现在群雄割据的形式下也没见哪个异军突起的女首领。 方承运批判了一番,格外觉得自己世?人皆醉我独醒,可相应的,对?赵忱临到?是产生了一些惺惺相惜之情。 爱美人,不寒碜。 赵王素惯了,第一回 就见到?这样神?仙妃子的颜色,栽进去也是正常的。 方承运之前对?于?想?给赵忱临塞美人巩固两人的合作关系这一想?法还有些踟蹰,毕竟赵王斩杀双生花的故事还歷歷在目,这马屁不一定能拍对?。 但现在!这童子鸡终于?开了窍,知道?女人的好了! 他咳嗽一声,身旁两位精挑细选准备侍奉左右的美人得了眼色,笑靥如花地准备为赵王布菜。 赵忱临用余光扫了一眼嵇令颐。 嵇令颐:懂了,贸易线。 第50章 她在两位美人靠近的同时从赵忱临身后膝行?两步, 熟练自然地用膝盖压上?他的腿,整个人斜靠着几乎要倚进怀里。 她将?他的酒樽斟满,却没有如人意料般盈盈端起奉给赵忱临, 而是自如地拿到自己面前想要偷喝一口。 酒樽被人握住, 连同她的手, 僵持在空中纹丝不动。 赵忱临轻斥她:「没规没矩。」 嵇令颐一只手藏在底下, 在他腿上?缓缓写了个「可?」,脸上?却一派天真娇憨:「真小气……」 「听闻西域女子多为?海量。」方承运摆摆手, 让人再上?了一个酒樽, 「是本?王招待不周了, 琨玉带人来也不提前告知一声。」 赵忱临掐着眉心,目光看向别处,格外无奈的样子:「是她非要跟过来,一个人在后面追了好久,像条小尾巴甩都甩不掉, 说两句就掉眼泪……让魏王见笑?了。」 话里话外虽然都是嫌弃之意, 可?赵忱临一手环着她,让她能在自己怀中?靠得舒服。 两人交缠的香佩芳绦之下两只手似乎还紧紧牵在一起, 怎么看, 都是盛宠之象。 方承运被那?一句魏王叫得通体舒畅, 哈哈大笑?道:「怕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可?笑?完后他仍然示意那?两位美人上?前服侍:「只不过女人太宠不是好事,我这两位义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干净乖巧, 什么都是初次,就连名字都一直未取过, 就等?着赵王恩典。」 他认为?之前高驰与赵忱临反目成仇是因为?两人的牵扯太少,而这世上?的牵扯, 无非就是钱、权和色。 其中?,美色是最廉价也是最方便的利益。 就像天子后宫是前朝的缩影一般,后院本?也是资源的博弈。 他可?不是下一个高驰,自然知道怎么把对方拉入自己的船上?。 赵忱临此番与他结交也是大势所趋,毕竟蜀地与他势不两立,而剩下两个还在打仗的,怎么看也会被耗掉一层皮……所以?赵忱临就算是为?了合作,也会收下他那?两个义女。 果?然,赵王往两人身上?扫了两眼,未如从前那?般断然拒绝。 可?他身边的西域美人立刻炸了。 新添的碗筷上?了,嵇令颐把恃宠而骄的狐媚宠妃神态模仿了个十成十,她一推空碗,半是娇纵半是发脾气道:「要这些?劳什子做什么?赵王用一只碗还不够,莫不是要吃着盆里的望着锅里的?」 「那?是给你的。」赵忱临的注意力又放回她身上?,「不是你吵吵闹闹不肯下去?么?」 嵇令颐得寸进尺:「妾身只吃赵王碗中?的。」 赵忱临拧眉,往后退开一些?让她自己坐好,警告:「什么场合容你儿戏?」 身旁的美人纤纤素指剥了几只虾,本?想餵到赵忱临嘴里,见他一心只对付教训怀里的人,根本?没空搭理其他人,只能退而求次放进他的碗中?。 那?边嵇令颐不知道小声说了几句什么,眼看着眼中?雾气氤氲,就要滚下泪来。 赵忱临只得低头好声好气地安慰了几句,又放下箸子用指腹为?她擦去?眼泪,最后还是败下阵来,一指两位美人:「这里无需服侍,你们?去?给她剥虾。」 两位美人犹豫地往方承运那?儿求救般看去?一眼。 她俩是方承运教养了许久的瘦马,对外早已被收为?「义女」,样貌才情都是一等?一,更是学了点用香用毒的好本?事。 此次她俩本?就为?了图一个赵王通房侍妾的名头,若是有本?事,等?以?后赵忱临娶妻后再抬成贵妾。 要是更有本?事,就一樽毒酒送走赵王。 方承运自然要为?义女铺垫:「西域与我朝文化有诸多不同,大到礼教,小到女子德行?……这善妒乃是七出之罪。」 嵇令颐用着赵忱临的箸,将?他碗里美人剥好的虾吃的干干净净,两个美人剥虾的速度都没有她一个人吃的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她一边筷子不停,一边反覆抬眼沖方承运点头,一副我虽懵懂不知你在说什么可?是我用心听了的愚蠢模样。 方承运说的口干舌燥,又不能实在将?手伸得太长去?管束赵王的后院。 他豪饮一口,瞥向赵忱临,希望他能像个说一不二的大男人一样给嵇令颐好好做做规矩,可?赵忱临居然点了点另一盘莲房鳜鱼:「把刺挑了给她。」 那?两位义女一噎……到头来她们?服侍的对象居然是嵇令颐。 赵忱临安抚住了人,提着酒樽离开这处温柔乡,上?前与方承运对饮了几杯,两人很快就把如何?在当前战事时分一杯羹的事交涉妥当了。 他回到自己座位上?时,方承运还确定了一句:「赵王,既然是自家?人了,以?后可?要好好善待我这两位义女啊。」 赵忱临微微一笑?,第一次用了美人为?他盛好的甜羹。 方承运便笑?起来,精明的细眼眯成一条缝。 可?谁聊这碗甜羹还没喝完,赵忱临忽地表情一凝,肩膀轻微耸动?数下后突然「哇——」地一声呕出一大口血。 那?汤勺与碗掉落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赵忱临一手捂住嘴,鲜血从指缝中?源源不断地溢出来。 周围在短暂的安静后立刻惊唿起来,嵇令颐惊慌失措地扑过来:「主公!」 赵忱临被她抱住,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两位同样脸色大变的义女,他勉力抬起胳膊,颤抖着指了指她们?,而后身子一沉就昏了过去?。 嵇令颐将?他最后的意思大声翻译了出来,她脸上?淌满了泪水,愤而扭头道:「尔等?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向赵王下毒!」 两位义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跪下,冤枉透顶。 医官很快就到,嵇令颐满脸焦虑,语速飞快:「主公只用过一碗甜羹和酒,这儿都有残羹,一测便知。」 那?银针先浸入酒樽,无事;再沾甜羹,末端立刻爬上?一层黑灰。 青麾和衡盏立刻将?两位义女按住了,方承运惊怒不定,他是知道这两个瘦马的本?事的,难道会蠢成这样选择今日动?手? 在这么多宾客面前,他只能沉着脸叫人搜身。 赵忱临已经被安置到偏殿救治,只有嵇令颐端坐在宴席上?硬是要等?个说法。 半盏茶的时间,搜出了贴身荷包中?的未知粉末。 医官辨别了一会儿,没有认出这是什么,只是这粉末一旦溶于水后再用银针试毒,立刻发黑。 方承运听到医官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毒时已经认定了这必定出自两个义女的手笔,两人从小精学毒理,见过的未知毒素比医官都要丰富。 他懊恼两人蠢钝如猪做出这种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事,又听下人来报说两人一直在喊冤,自称不知道荷包中?何?时有的这种粉末,只觉得两人在垂死挣扎。 他难道不需要给赵王一个说法吗? 方承运将?一盏碟子用力往前方丢去?:「将?两人给我捆起来!」 嵇令颐咬牙道:「听方才主公的意思,是已经收下了两位姐姐?那?么这种家?事该由主公醒来自己处理吧。」 方承运心知赵忱临醒来也只会斩杀了两个瘦马,既然这样,不如他先行?割裂与两人的关系。 「何?须赵王亲自动?手?」他怒气沖沖,「贱人毁我与琨玉金石之交,如此想来当初是在靖安城故意骗的本?王一时怜悯,原来竟然是遵饶的人!」 他将?桌子拍的砰砰响:「若是本?王的手笔,怎么可?能在爱子满月宴上?动?手?本?王图什么?定是遵饶等?人见不得我魏国与赵国交好,又分不出精力来对付,这才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挑拨离间!」 嵇令颐恍然大??悟,将?自己拇指上?的宿行?军戒指转了转,肯定道:「原来如此,可?惜魏王之前对两位兄长推心置腹,遵饶居然那?么早就在您身边安插了杀手!」 宴席上?都是方承运的人,见形势如此,自然纷纷应和,直骂那?遵饶等?人狼子野心、恩将?仇报。 乱糟糟之时,偏殿的医官慌忙跑进来道:「赵王旧疾復发,我等?恐怕无能为?力!」 嵇令颐脸色霎那?间惨白了下去?,她扶着一旁的柱子摇摇欲坠:「没……没有……快,快启程回去?!」 她再顾不得其他,跌跌撞撞地往偏殿跑去?。 赵忱临身患不明寒疾的事并为?向外界宣扬过,方承运自然也不清楚,见嵇令颐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微微一动?。 莫非那?赵忱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毛病? 他压下心中?的喜悦,脸上?还是焦急得连皱纹都挤出来了:「把本?王身边的御用医官都叫上?,赵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跟着去?罢!」 偏殿里。 一个时辰的折腾,才勉强让赵忱临将?胃里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一群医官还灌了几次水,直到吐出来的东西只剩清水才作罢。 青麾急得不行?,因为?赵忱临的体温一直在降,且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 「现在就走,找闻公子,闻公子一定能救!」衡盏用剑柄点了几个经验丰富的医官,转头向亲自陪在外间的方承运要人同行?。 方承运自然同意了,他想要搞清楚赵忱临究竟有什么问题,或者说想看看他是否会暴毙途中?,当然要留自己的医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若是赵忱临死了,他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知情人,瞒住消息并抢走宿行?军的戒指,最后快速占领陕北。 「本?王送你们?出城。」他表情哀戚,「毕竟是在我的地盘上?出的事,若是琨玉有事,我夜不能寐。」 嵇令颐自从见到赵忱临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没停下哭泣过,闻言抽噎着点点头。 方承运的视线在那?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身上?停驻了好久,心想若是赵忱临死了—— 这难得一见的西域美人倒是可?以?留下。 第51章 长长的一串队伍徐徐驶过, 马蹄急踏,辘辘的马车声重?復单调,溅起阵阵沙尘。 方承运为了表示愧疚丢下宴席众人让其妻代为主理, 自己?则带了人亲自十里相?送, 一整条队伍几乎都是他手下的玄甲军, 只有头部几架马车是赵忱临的人。 嵇令颐与两位医官一同留在赵忱临的马车中, 青麾和衡盏二人驾马并?行护在左右。 青麾一直在隔着窗幔询问赵忱临的状况,一开始那两?位医官还会抽空回復一二, 可是出了上皋后马车里就再没了声音。 他心?里焦急非凡, 几次都想伸手去撩开窗幔查看情况, 最后一次帘子被主动轻轻撩起,嵇令颐只露出了个尖尖下巴,她只字未提赵忱临的安危,只道:「魏王已经送至郊外?,情意已达, 该是我们谢别的时候了。」 她的一截白皙手臂探出窗外?微微垂下, 唤人:「衡盏,你带我去见魏王。」 前方马车暂时停歇, 车轮「嘎吱」一声碾过地上的枯枝落叶, 又被风细细碎碎吹散。 马车一晃动, 嵇令颐掀起竹笭弯腰走出,那竹笭被她快速落回原位,青麾紧挨在车旁, 一瞬间只来得及见到车内空空荡荡,只有人坐靠在软榻旁一动不动。 他表情一迟疑, 嵇令颐轻轻巧巧在他的臂弯上扶了一把,手掩在袖中用力?往下掐了记, 这一记尖锐的疼痛像是虫蚁终于把他的脑子啃食清楚了。 青麾沉下脸,左手搁在剑柄上严守车旁,不许任何人靠近打扰。 嵇令颐与衡盏驾马往回赶了一段,与高坐在通体黝黑的千里良驹的方承运依依道别并?致谢。 方承运摇头遗憾:「本是大好的日子,却?碰上这样?的事情,本王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唯有让玄甲军一路平安护送才能略解惭愧。」 嵇令颐笑起来,明?眸皓齿几乎要晃了人的眼:「既然?如此,不知玄甲军能否为我主公开一条近路,横穿遵饶和易高卓的城池,早日回赵?」 这话可一点也不客套,方承运立刻从美色中回了神,正色道:「夫人说笑,本王方才与赵王已谈过此事,不是你等妇人家可以指手画脚的。」 他轻蔑道:「赵王有什么需要本王帮衬的,可以自己?亲自来说,夫人只需想着如何小?意侍奉,这种男人间谈论的政事就?别插手了。」 其实一开始与赵忱临确实说好要让遵饶和易高卓被前后夹击,两?头遭难,可是眼下赵忱临突然?暴病,方承运的想法就?变了,直接亲派了玄甲军前来「护送」。 何不一口吃个大的,趁他病,要他命? 嵇令颐转了转手上的戒指,垂着眼睫盈盈笑道:「魏王看不起女人。」 方承运在她蛾眉敛黛上盯了很久,色心?又起:「怎么会?今日第一次见到夫人,本王就?抱着青睐敬仰之心?,如果夫人赏脸,本王胯|下这匹千里马还有另一匹通体雪白的,以后有机会可以共同出游踏春。」 嵇令颐抬起眼,莺莺娇软模样?褪去,一字一句接上了方才那句话:「可惜妾身不想要千里马,只想要玄甲军。」 方承运终于明?白了她不是在说笑,他一收缰绳,千里马哒哒往后连退几步,高声道:「你以为在本王的地盘上能由?着你胡来吗?」 「我明?白。」嵇令颐又笑了,眉眼间都是艷色,似乎看到了自己?最喜爱的金钗玉石,「所以才请魏王一路相?送至郊外?。」 她举手一挥,拇指上的百鍊金指环反射烈日阳光,像是一弯明?亮的镰刀划过,两?侧埋伏许久的宿行军乘势杀出,夹攻长队,像是两?把利刃迅速勇勐地冲破了队形。 方承运神情狰狞,大吼着让玄甲军反击护送,只要回到上皋,城内更有千军万马粉碎这些伏兵。 可只有一小?部分亲信举刀反击,长如蛇形的玄甲军连动都未动,甚至解了兵刃蹲伏在地上。 方承运的脑子「嗡—」的一声,浑身血液都冰住了,他身边外?侧一亲信已经被捅了个对穿,那血溅射到他油光滑亮的千里马上,瀰漫出浓烈的腥味。 「你们一群,一群白眼狼!吃里扒外?的叛徒,本王要屠了你们全族。」他在慌乱中被掀落下马,狼狈地啃了一嘴泥,头还没昂起,就?被宿行军牢牢控制住。 几乎只是片刻之间,庞然?大物又重?归寂静,连血迹都看不到多少,与其说是伏击战更像是规整队伍。 上皋的城门开了,旗帜猎猎作响,方承运已经被五花大绑按在地上,脸颊挤压在粗粝的地上,擦出大片血丝。 开城门的声音清晰传来,他抖着身子狂喜:「大胆赵匪,本王援军已到,尔等今日都得死?在这里!」 可他唾沫星子乱飞了一地,却?并?未等来想像中大军压进擂鼓鸣金的场景,只有嵇令颐莞尔笑道:「还不快把魏王扶上马,劳燕分飞,总有两?句体己?话要与妻女说上一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方承运被架着搬上了马车顶端,像只四肢张开的□□般趴在上面,他的后颈处还有刀刃比着,连抬个头都得小?心?翼翼。 他眯眼望去,城门处确实是自己?的玄甲兵,而最前方,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上方坐着的人罗裙香露玉钗风……怎么看,怎么眼熟。 他自己?心?爱的墨黑战马比他更先认出了人,四蹄飞甩直奔而去。 方承运像是瞬间被雷噼中了身体,垂死?挣扎的动作悉数停下,不可置信地将他那裂小?狭短的细眯眼睁大了。 那匹白马动了,往这儿迎风而来。 距离一丈丈缩短,人影也越来越清楚,方承运浑身抑制不住地如筛糠般抖起来,汗水滴落进眼里,让他眼前一片模煳。 他终于知道刚才嵇令颐为何感慨着说了一句「魏王看不起女人。」 那白马上的正是他今日难得带出人前露面的,他的髮妻袁问筠。 袁问筠连宴席盛装都未换下,那白马银鞍衬得她仿佛是一只脱笼的雀,从此天南海北青山流水,再不是后院那四方逼仄的牢笼。 她围着方承运的马车四周绕了几圈,像在观看一只囚笼中的猴子,蓦地笑出了声。 她笑得狂烈,笑到弯下腰,也没有用长袖遮住嘴,哪一处都不符合方承运口中说的女德女训。 「你好大的胆子!」方承运眼中爆出了血丝,连脸上都鼓起了经络,「你是何时……何时与赵忱临联手的?还有玄甲军……怎么会听从你的命令?」 他不想认输,更不想死?在这里,口吻卒然?变柔:「筠筠,你别被赵忱临骗了,他弒父夺权的事迹天下还有谁人不知?这种连养育之恩都能说断就?断的白眼狼,怎么能超越我们多年夫妻的情意结成同盟同甘共苦?他是在利用你!」 袁问筠笑完了,擦了擦眼泪不屑道:「我们有什么情意?」 方承运语气急迫:「你在恨我姬妾众多是不是?你杀了赵忱临,我们回去我立刻遣散后院,此生只有你一人……还有孩子,你看,虽然?你无?所出,可我仅有的三个孩子都挂在你的名下了,由?此可见我对你情意非常啊!」 袁问筠脸上浮起讥讽的神色:「谁要你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她奋袖露出手中一物,正是统领玄甲军的虎符:「情情爱爱,哪有虎符在手让人安心??」 「再说了,你姬妾成群,我也能在你那玄甲军中选些身强力?壮、年轻蓬勃的好男儿啊……」 方承运陡然?爆发出了力?气,奋力?扑腾着挣扎向前,大军前得知头顶绿色让他脸涨得通红,破口大骂:「你个贱人,我就?说那几个将领如何都对你恭敬亲近,连猎到张虎皮都整张奉给你做袄子!原来是千人枕换来的虎符,你他妈——」 他又被宿行军死?死?按住并?塞了块破布堵住了嘴,只能用指甲抠挖在车顶,发出滋滋的让人难受的声响。 袁问筠扳着手指:「想要让那三个孩子挂在我名下可真不容易,若非嵇夫人说『去父留子越早越好』,我倒还没想这么快动手,你放心?,我会好好教养他们的,断不会叫这三个孩子走上你、遵饶和易高卓的老路的。」 嵇令颐摆摆手,笑吟吟地望着她:「是袁夫……是魏王胆识过人。」 袁问筠不再搭理闷嚎的方承运,转而与嵇令颐两?人双双离开一段距离小?聊:「从前只能夹在白苑芋中与你书?信往来,今日终于得以见到真容,可惜连一顿完整的膳食都来不及用完。」 嵇令颐摸上她的腕子,嘆息:「你忧思过重?体寒脾虚,葵水来时还是痛得厉害吧?」 她噗嗤一笑,意味深长:「自从与军中青年好儿郎……规律多了,也好多了。」 嵇令颐脸上有些泛红,忙不迭换了话题:「锡城恐有瘟疫,方承运我就?带走了,水沟一溺即可,你数着日子,问遵饶要人就?行。」 袁问筠点点头:「你要的十个营不带走?」 嵇令颐往赵忱临沉睡的马车望去一眼,袁问筠知了,不再多言。 两?人就?此分别,嵇令颐回到马车中时青麾也紧巴巴地跟进来,果然?看到车内两?个医官昏迷不醒,而赵忱临身上几处大穴扎着针,场景手法都非常眼熟。 他愤而瞪向探息诊脉的嵇令颐:「主公是怎么回事?今日又是怎么回事?」 「怕什么,毒是我下的,能治好。」 青麾大叫起来:「你说什么?你跟那袁夫人私交如此,该不会也想效仿夺权吧。」 嵇令颐不耐烦地伸出芊芊素手在他眼前一晃,那枚戒指温润漂亮。 青麾自然?知道这宿行军应该是出自主公的许可,可还是有些为自己?的主公心?疼:「那也不能下毒啊。」 「不毒他怎么让方承运放下警惕出城?」 「那也不能向主公下啊!」 「不毒他难道毒我,那谁来救命?你来?」 青麾:…… 第52章 赵忱临在晃晃悠悠的车轱辘声中醒来, 一睁眼没有看到嵇令颐,而?是青麾那张沉痛的大?脸悬在眼前。 他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推开青麾想要起身, 开口时嗓音沙哑无比:「她人呢?」 青麾当然?知道这个「她」是谁, 他气鼓鼓地把刚才嵇令颐对「下毒」一事?轻描淡写的态度提了一遍, 寄希望于主公能好好训责她一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可是赵忱临面色如常, 他往软榻旁一扫,见旁边放了一杯加了蜂蜜的温水, 自然地接过来小口小口喝了大?半。 这一杯下去, 胃里那股空荡的噁心感才舒缓了不少。 他没看青麾义愤填膺的表情, 只在手中缓缓转了转杯盏:「她做的事?提前都与本王说过,是我应许的,你若是有意见也应该对我有意见。」 青麾哑口无言。 赵忱临掀起眼皮,把空杯往前示意了一下:「她刚离开没多久罢,去作?甚了?」 青麾老实?道:「衡盏将?方承运打晕了, 嵇姑娘亲自去查看了锡城『活埋』的上?下游流向, 说是要万无一失才放心。」 他还是没忍住补充了一句:「主公,属下生平就没见过救死扶伤之人会这样心肠冷硬的, 您昏着的时候没听见那袁问筠惊天骇俗的说辞, 嵇姑娘能与这样的人交好……人以群分。」 赵忱临静静地听了一会, 蓦然?笑了,他的话语间居然?还有几?分促狭:「那你的意思是,本王与她走得近, 是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青麾看自家主公那必然?是一万个满意,断然?否决。 赵忱临笑容很淡……他想起嵇令颐换好那一身金缕衣后一路闯进他的房间, 开门见山问他要玉冠和?戒指时的模样。 她顶着一张「谁又比谁高贵」的脸说既然?是为了成事?,她可以扮演成妖妃宠姬, 他自然?也可以下点?狠手把自己?一杯药倒,总之只要事?情能进行顺利,那都值得。 他当时的眼神?凝在她露出来的一截莹白腰身上?,只让她不必穿这样大?胆的服饰。 可她又信誓旦旦地肯定道:「世?人多轻贱女子,只有美色却胸无点?墨恃宠而?骄的无脑美人更能让人生出轻佻之意,在心中把她定位成宠物玩物,再没有人格和?尊严,更不必对一只花瓶存有戒心。」 她说,她需要发挥这一点?,她需要让方承运瞧不起她,对她不屑一顾,高高在上?地俯视她、评判她、在心里嘲笑意淫她。 她笑意盎然?,宛如明珠生晕,说:「只要主公能功成名就,世?人如何评判我,还不是您硃笔御批寥寥两笔的事?……总归史官记载的事?都需要主公过目,只要笔在主公手中,指鹿为马、颠倒黑白都由您说了算。」 她怎么会跟他不一样呢?赵忱临为她束髮戴冠,心里暗嘆,他们明明是一样的。 「所以你如此?牺牲,都是为了本王?」他瞥了她一眼。 她点?头点?得毫不犹豫。 他知道她在说谎,可他还是把宿行军的戒指给了她,也没有对她即将?要下的毒检查一番。 不是他自以为是地认为她会对他心存怜惜、手下留情,而?是他知道她所求的皆是权势利益,所以起码在现在,她还不会把刀尖对准他。 她不想做菟丝花,可现在她找不到另一株更好的寄生树能让她缠绕藤蔓吸血攀爬。 只有他,只有他能给她,因为他给出了最?具有诱惑力?的条件。 他不会让她找到另一株替代品,也不会让别人向她开出更有分量的条件……多简单,这样她就会自愿留在他身边,哪怕走开也会记得在床头为他留下一杯温度适宜的甘甜的蜂蜜水。 无论是真情实?感,还是虚情假意。 赵忱临记得自己?给她戴上?戒指时心里涌起的奇异情绪,好似回到他用尽心机终于得到他那义父对自己?伸出一只手,说要带他回家的那一天。 各取所需罢了。 赵忱临舔了舔嘴唇,尝到了那一点?回味的蜂蜜甜味。 * 嵇令颐将?方承运「处理」完后让随行人员一同焚香喷药消毒换了衣裳才允许归队,为了防患于未然?,她还将?这群人连同自己?单独集合成一队,与剩下的人分开行动。 听闻赵忱临已经醒来,她将?手指上?的戒指交给青麾,托他物归原主。 谁知她不去找他,赵忱临倒是百无禁忌地自己?找上?门来了,一问就是头疼脑热的哪哪都不舒服,一口一句「会不会是你配的毒有后遗症?」 嵇令颐温声细语地安抚了几?句,可是说多了就有点?像是自卖自夸,自证吃了几?碗粉的事?不好做,她索性绝了辩解的心思,体贴入微又不厌其烦地用实?际行动照顾他。 赵忱临目的达成,过得舒畅惬意,连带那眼角眉梢都带了潺潺春水般的朦胧光润,明明是淡然?平静的神?情,眼眸之间却仿佛在笑,丰姿如玉。 三?日隔离期限一过,他还迫不及待地将?其他与嵇令颐共处一队的侍从都分了出去——这还是因为嵇令颐严肃地极力?坚持隔离的重要性,否则他早在寻她的第一日就让那群电灯泡各自散了。 嵇令颐非常懂得如何亲近一个人,她能把一般人做起来显得有些谄媚讨好的事?做的自然?又恰到好处,比如她会为了他随口一句有些疲乏而?为他揉按太阳穴直到他阖眼小?憩,又比如他但凡在车内坐的气闷了她总能第一个发觉并要求队伍停下来稍作?休整,又或是沿途回去时只要见到挑担小?贩她会嘱咐暗卫去买一些夏日时令水果,去皮去籽后放在他的案几?前——旁边还会压上?一方帕子,帕子虽然?是她诊脉时用的素帕,可上?面居然?还散发着淡淡的香薰味道,看出主人极力?想仿制成他平日的香薰气味,可惜还是有细微的差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这些事?在从前并非没有人为他做过,青麾或是衡盏又不是没长手,可是嵇令颐就像是善于捉迷藏的狡猾的小?猫,把身体藏起来时总会露出尾巴尖上?那一簇毛茸茸的毛,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实?在笨拙。 她不做无用之事?,她会让他一眼就看出这些出自她的手。 就像地方官员做事?留痕,痕迹和?功绩百姓有没有看到暂且不论,上?峰是一定看到了。 赵忱临知道她的心思手段,知道她望向他时让人心悸的清澈眼神?并不独一无二,她看一株草、一盆花也是这样的眼神?,可是这一切仍然?让人难以招架,节节败退。 他最?初在明空寺雨夜时以为她是对男女大?防之事?没有概念,或是因为早已为人妻所以不足为怪。可是那日见袁问筠前要戒指的那一番话让他明白她明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她只是比一般女子要更看淡规训礼教,在她眼里这种旁人看起来是事?关贞洁名誉的事?对她却是如同「粮草」、「银两」等一切可以拿来达成目的的条件,算不上?什么大?事?。 他记得她接过宿行军戒指时眼里灿若星辰的光,那种仿佛即将?有什么东西溢出的眼神?让他恍然?大?悟,也让他知道小?毛驴面前应该挂上?什么胡萝蔔。 他有些跃跃欲试,也有些兴奋,假戏也有真做的那一日,或者假戏就做一辈子,因为他知道如何支付这齣「假戏」的酬金。 他又不是付不起。 * 赵忱临等人回赵路上?的第六日,袁问筠对外仍然?压着方承运的情况,上?皋却突然?爆发了混乱,赵忱临此?前为袁问筠留下一封信,她誊抄成「方承运」的笔迹后以一封奏摺直达天听,宣称遵饶「欺瞒圣上?,枉顾旱蝗及人畜飢疫仍频发战事?,死耗太半,疫气肆虐而?放任不管,更将?天子之臣民弃之不顾,耗锡城为疠所,活死人当迁疠所处之,或沉水定杀,现已经由水源传播至上?皋,其心可诛。」 同时,高驰也向天子澄清说自己?从未作?出任何有损蜀、魏交情的事?,直指使者之事?是魏国自导自演,只为了强抢官粮藉机攻城,是强盗所为。 赵忱临第二封奏摺紧跟其上?,称赵曾多次向魏供给粮食,可这些粮食如春日薄雪忽而?不见,从未落实?至百姓身上?;此?外魏未如实?推行天子田策,多官田少民田,每向县官租田就是大?笔收入,可每季上?供至王都却不见此?中收益……想来其中油水就是如今遭遇天灾后还能供奉起如此?雄厚军力?的原因。 朝野震怒,谒令遵饶、易高卓退兵收战,并即刻派了巡按御史前往锡城查明真相。 当日,袁问筠藉由方承运的名号和?玄甲军的威名宣布与遵饶、易高卓割裂,魏国分为东魏和?西魏。 遵饶和?易高卓似乎就是否听令起了争执,毗城退兵退得稀稀拉拉,磨磨蹭蹭,更有拖泥带水之意。 第三?日,魏军才从毗城退了大?半,可当夜突生巨变,传言高驰急不可耐进了毗城游行安抚,却被隐藏在平民中的魏军一箭穿心。 尽管消息一再隐瞒,可高驰身死的消息仍然?不胫而?走。 而?遵饶和?易高卓直接撕破了脸,互相推诿称是对方违令抗旨,暗下杀手。 大?概是知道回到魏国也前路渺茫,两人杀了个回马枪想要占据毗城,最?后还是由退兵更慢的易高卓得手。 遵饶自然?告状称易高卓早有准备,迟迟不走。 由于兹事?体大?,形势错综复杂,天子自知权势分散不易控制—— 于是派了蔺清昼亲自前往魏、蜀探查。 同时就近命赵忱临镇压「叛军」。 第53章 驿使将消息传到赵国时, 赵忱临不仅没有等在?寅溪山庄,还颇有闲情逸緻地与嵇令颐打哑谜,在?寅正时分就命荷香把她叫了起来, 让她直接出了山庄在山道上等他。 嵇令颐困得眼皮子直打架, 心里把赵忱临这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连脸上伪装的笑容都?坚持不住, 顶着一张寻死觅活的脸站在他面前?。 赵忱临今日将头髮用金笄高高束起,一身石青色窄袖轻装贴着宽肩窄腰的身材, 腰身用宽边锦带收紧, 勾出那精瘦又贲张难驯的一弯弧度, 长裤扎在?同色锦靴之中?显得双腿越发修长。 他神色安然地坐在?鞍上,手?上还懒懒散散地把玩着一柄马鞭,琼林玉树,鲜衣怒马。 嵇令颐的目光被他吸引了一瞬,没有留意到他身下通体全黑皮毛油亮的骏马, 倒是赵忱临微微歪着头笑吟吟问她:「如何?」 她噎住, 本就无处抒发的起床气更加躁郁。 不是,他有病吧?! 大清早把人?喊起来问吾与徐公孰美?? 她没多?少诚意, 说话也颠三倒四:「主公英姿飒爽, 像霜雪混着清酒熬成的一段风姿。」 赵忱临被这突然的夸赞说得微怔, 握住缰绳的手?指不自觉用了点力,勒得马儿原地踏了几?步。 还在?夜色还浓,好让他那点如稀薄朝霞的赧然得以?藏住, 他轻咳一声,控制着嘴角的弧度道:「我是说马。」 他拨转马头, 骏马往后撤开?几?步,露出身后那匹雪白的千里马。 嵇令颐这下瞌睡终于醒了, 她呆呆地盯了一会儿:「这不是袁问筠的那一匹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是,两匹都?送给了本王。」赵忱临观察着她的表情,「你不是喜欢吗?那匹送给你。」 嵇令颐不知?道他如何得出的这个结论,其实她当时在?郊外最喜欢的是那十个营的玄甲军,不过香车宝马总是世人?所求,她倒也露出了点笑。 赵忱临盯了她一会儿,像是某种豺狼在?观察地形,他翻身下马帮她控住马,又扶她上马后试探着松了手?:「你自己驯,这马才会听你的话。」 嵇令颐不知?道今日是来骑马的,她还穿着罗裙实在?影响发挥,而这匹马看着冰清玉洁性格却桀骜不驯,一有人?上背立刻撒开?蹄子往前?横冲直撞,只想把人?掀下来。 她被突如其来的勐冲吓到,嘴上尖叫一声,手?上却条件反射般死死抓住了缰绳并将身体完全俯低。 赵忱临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风声烈烈,他悠然的语气越发气人?:「唔,本王只花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嵇令颐不怕被激将,可是更不服输,她虽然没多?少把握可遇事先莽上了再说是她生来的犟脾气。 见马儿狂奔她不仅不减速还一次比一次凌厉地甩着马鞭控制方向,追风驰电般一路往山下沖。 缰绳似乎已经快勒进手?心里了,痛感?让人?的脑子越发清晰,耳边血流声汩汩震天,天色鱼白,愁云渐散,她在?这急速的飞驰电掣中?尝到了尖锐的刺激,仿佛身边的一切反而奇异地慢了下来,她只能看到松扬的鬃毛和那一条一步踏空即粉身碎骨的山径。 在?离下山还有三个弯的距离,马儿终于败下阵来,那一瞬驯服的快感?直冲大脑,嵇令颐双脚紧抵马腹,一收缰绳驻足回望,青丝覆背,脸上灿若朝霞,好像日出前?的星星都?落到了她的眼里。 她驯完马后急着想取个名?字,脑子一亮脱口而出:「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沉,我要叫……」 说完后立刻觉得这句诗不好,她怎么?一激动把自己矛盾忐忑的心思?都?说了出来,只能赶紧把选择权给了赵忱临。 她大声道:「主公取什么?名??我取个相称的。」 赵忱临含笑望进她眼底:「一个名?字而已,云浮,渊沉,你不是都?取完了?」 他驾马行至前?方带路:「跟我走?,等下还有别的名?字让你取。」 嵇令颐也想多?跑几?圈,踢踢踏踏地牵着马跟着他往前?走?,下了山两人?一直往后绕,官道越来越窄,她一直没问要去哪,倒是赵忱临回头望了几?次,逗弄她:「一句话不问,不怕我把你卖了?」 她毫无畏色,心想怎么?可能?你不是计划让我去当蔺清昼的「表妹」么?。 可她没敢真自持这点跟他嚣张,只挑了句好听的脆生生道:「主公不会的。」 赵忱临回首深邃地望来一眼,浓眉微挑,点漆如墨的瞳仁里笑意亦明?亦暗,仿佛大雾散尽后泫然一点的光亮。 再往前?穿过一片浅树林后眼前?突然开?阔,嵇令颐听到时响时轻的厮杀声,还有整齐划一的口号和掺杂的叫好声。 越往里走?,这些声音越清晰,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赵忱临头也不回,简短道:「跟上。」 果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操练比武的校场,赵忱临翻身下马缓缓往东台上走?去,他一到这种地方气质就变了,明?明?未贯甲戴盔,可是举手?投足之间总是散着让人?忍不住退避三尺的慑人?气场,每一次扫视或是蹙眉都?含着仿佛刚从血狱白骨中?杀出来的影子。 操练中?的士兵一见到他就停下了动作,直到赵忱临扬了扬手?臂做了个「继续」的手?势才重新收心投入到训练中?。 嵇令颐有些尴尬自己一身格格不入的裙装,她在?门口犹豫了几?番不知?道要不要进去,可她不动,赵忱临就转过身站定等她,反倒更引人?注目。 她埋着头小跑至他面前?,有点抱怨:「主公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总不会是让她跟士兵一样在?校场训练吧?她可没这大脸旁若无人?地在?这里赛马跑圈。 赵忱临带她上了东台,语出惊人?:「这是你要的玄甲军。」 这一句仿佛是一柄大锤狠狠地砸在?了心口上,嵇令颐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手?心无意识攥紧了,大脑一片空白。 她与袁问筠约好的十个营这件事从头到尾完全瞒着赵忱临,她不认为有哪个君主会允许座下棋子私养军队。 她额前?渗汗,一时不知?道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恍惚之间又想到了今日的两匹千里马……他俩私下有接触? 嵇令颐努力让自己的脑子动起来,结结巴巴想否认或者装傻,赵忱临下一句又跟上:「你开?口不够狠,我帮你多?要了五个营。」 他背对她往台上庇荫处走?:「要不是你先与她敲定了十个营,我能挖过来远不止十五个营……你还说不会把自己卖了,我看也差不多?。」 嵇令颐脑子一片浆煳,只能强颜欢笑着把玄甲军这件事当做礼物?送给赵忱临,逐字逐句道:「是妾身办事不利,此事当时未曾事先与主公商讨过,只想着能为主公多?谋一些好处。」 赵忱临蓦地停下了脚步。 嵇令颐心慌意乱,一时不查踩上了他的鞋跟,连着一头撞上了宽阔的后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她慌忙往后退,却忘记脚下的台阶,越忙越乱之下半个脚掌倏然踩空,却被人?牢牢抓住了手?臂拉了回去。 熟悉的薰香味涌入鼻腔,她几?乎撞入了他的怀抱,只听到头顶声音凉薄:「这不是你的兵么?,怎么?变成给我的了?」 「妾身……」 「你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对着我一口一个妾身吗?」赵忱临直接打断了她,表情看不出喜怒。 嵇令颐挣开?他的手?,她似乎感?觉到身后操练的士兵口号都?喊得轻了不少,大约被她俩拉拉扯扯的大戏吸引了注意力。 赵忱临扶稳了她后顺着她的意图松开?了手?,淡淡道:「你只有想跟我泾渭分明?的时候,才会说妾身。」 他见她仿佛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垂下眼转身继续往台上走?:「今日这校场里的兵,都?是给你的。」 这一句话当即将嵇令颐钉死在?了原地。 「马要自己驯服,才会听话,人?亦然。」他终于在?高处纵览全局的位置旋身坐下,「这些兵不练过不能用。」 他见她傻站在?台阶下,招手?让她上来:「可麻烦的是你根本对此一窍不通,所以?只能由本王多?给你花几?分心思?。」 「我手?下有一人?善用兵练兵,忠心可用,不过他暂时还在?外,等事了后就把他给你。你放心,从此我不再过问他任何事,你就是他唯一的主子。」 嵇令颐几?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见她额头渗汗,他将一方帕子自然地递过去:「现在?开?心了?」 嵇令颐心乱如麻,这事情的走?向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想,想也没想她接过就胡乱擦了擦,她闻到帕子上极淡的香味,耳边他解释道:「是熟沉香,再加一味细辛就对了。」 她脑子里的还是一团乱麻,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赵忱临只能继续解释:「回赵的路上你不是在?果盘边留了帕子么?,上面的薰香没猜对,所以?初时更浓留香更短。」 嵇令颐哦了一声,强行被转移了话题只能干巴巴道:「千人?千好,我觉得这样更好闻。」 她本意是想辩解自己不是调不出那个味道,只是她不想依葫芦画瓢罢了,可赵忱临居然淡淡地应了一句:「那往后我就改成这个方子。」 她懵了一息,他握住她的手?腕拖动帕子让她擦去鬓角边的薄汗,低声道:「若是不善驯马,驯服善马者让他为自己所用也是一样的。」 他这次没再由着她挣脱开?他的手?,反而微微收紧了手?上的力,像是怕她一眨眼就飞走?了:「你驯完马,何不顺便用点心思?驯服我?」 嵇令颐耳边嗡嗡作响,直愣愣地与他对视良久。 半晌,她大概明?白他在?交换什么?条件了,抿了抿唇道:「主公此番镇压叛军,可否能一同带上我?」 赵忱临凝望她良久,忽而粲然一笑,松了肩膀靠在?椅背上,终于将目光施捨到场中?拼搏厮杀的士兵身上。 他骄矜又霸道:「你自然要与我一起走?。」 第54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驰身死的消息动摇了军心, 易高卓夺得?毗城后蜀军突然没了之前奋勇杀敌殊死抵抗的劲,尽管军令一再重申「列队已毕,擅自回头者斩」, 可仍是短时间如溃堤泄洪般连丢几城。 易高卓占据了蜀地这易守难攻的好位置, 也心知事到如今即使收手也会被天子卸权贬黜, 起码赵、吴和?那东魏在一旁虎视眈眈, 谁都想趁机咬一口下?来。 他一不做二不休想把原魏国的兵力一举转移至蜀,却?在路上频频被赵忱临的人马击溃俘虏, 气得?跳脚。 而赵忱临此刻却?在营帐里持笔面对着生无可恋的嵇令颐, 谨慎得?好像在落笔最后那画龙点睛的一点。 嵇令颐一身书童小倌打扮, 她眉眼?生的精緻,哪怕把脸抹黑了还是透着一股女气。 赵忱临第一次见到她这幅粗糙的伪装时没忍住歪着头笑?了半天,还兴致勃勃地取了炭笔,一定要?给她「精进」技术。 嵇令颐被他卡着脸,左躲右闪闹了一会儿, 衡盏来报第七次剿灭也成功, 两人才骤然分开。 易高卓不仅没有将部队转移成功,还在半道上一次次折损, 气得?在毗城城墙上派了能言善道者破口大骂。 衡盏老实到缺心眼?, 汇报消息就汇报消息, 还精炼概括了易高卓丰富多彩的骂人语录。 赵忱临放下?了炭笔听了一会儿,并不为所动。 他每成功截断剿杀叛军一次,就在魏、蜀边界处增加一些军力, 那连绵的营帐整齐排列,每一日都像捕食汇聚的蚁群般逐渐增强力量, 带来无言的威慑。 可赵忱临本人一直留在雍州,除了接到天子?圣旨那日在毗城城门外冠冕堂皇地说了些大义凛然的话术外, 此后并未随军征战,只偶尔在交界处装腔作势,申时就回赵。 嵇令颐也就只能跟着他有一茬没一茬地两头跑,也不知道就这大半天的功夫,他为何也要?坚持把她带上。 一开始她还被他留在营帐中,他倒是忙着摆沙盘见将士,她只能无所事事地在一旁把军情当故事听。 后来实在是受不了了,嵇令颐自告奋勇帮军医处理伤员去?了,这才觉得?自己这一天天的没算白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因为此前都是大大小小的剿杀,赵忱临用兵又实在诡谲,七次下?来对方或死或俘,自己人倒没多大损失。 可就算这样,赵忱临仍然每日申时离开前都会来伤员营帐中探视士兵。 然后在一众眼?含热泪发誓誓死相随的将士中,微笑?着将嵇令颐领走夜回雍州。 可嵇令颐知道这样来返的日子?终有尽头,他总有一日是要?亲自上阵率兵的。 天子?式微,先前几国?鼎立制衡反倒是好现象,起码大家都保持着虚伪的平和?。但?现在已经有人被逼上梁山准备殊死一搏,天子?当然是想让各方都元气大伤,这才特意让赵忱临出兵压制。 易高卓和?遵饶毕竟在中原这块逐鹿宝地占据了这么?久,实力不弱,若非先前赵忱临推波助澜让魏国?分裂,现在就是一场註定两败俱伤的战事。 赵忱临办得?好,赵国?也要?被脱下?泥沼扒掉一层皮;办不好,大不了从此查无此人,天子?可以再拉他人下?水,大家一起倒退实力共沉沦。 百姓苦,不重要?;战火纷飞,不重要?;经济崩溃,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的诸侯国?王能一一折损,天子?就能趁着「改朝换代」百废待兴之时重新布局,选择更为听话好拿捏的棋子?。 果然,这第七次剿灭的消息刚传到王都,下?一则军令紧随而来,命赵忱临即刻攻城,速战速决,挽百姓受制之苦。 这一日,赵忱临没有带上她。 他打算夜间动身,可一切就绪后还是忍不住去?了她的院子?里,想跟她再说几句。 「战事非儿戏,本王不可能在前线还能实时照看住你。」他一身战袍披挂,明光铠甲,「你留在寅溪山庄,任何消息都不必相信。「 嵇令颐从屏风后转出来,赵忱临一愣,只见她早已换好男子?服饰,并将脸抹得?漆黑。 「难不成先前的七次剿杀就是儿戏了?」嵇令颐打包好了行李,侧对着他说道,「我哪一次都是抱着信念和?决心与?主公出城,这次也一样。」 赵忱临被她理所应当的态度说的怔忪,莫名觉得?她这样平静的样子?就好似两人早已度过了长年累月的相处时光,以至于风浪已然不值一提。 他被自己发散开去?的想像中的朝夕相处牵扯住思绪,就像一场焦糖蜂蜜的甜蜜美?梦,不愿醒来也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唇角,却?还要?故作威严地维持住表情。 「你不明白,此番无论?输赢,我均有一难。」他原先是严肃的口吻,此刻却?温柔得?像在哄人。 嵇令颐越发坚持:「既然主公有难,我更应该同舟共济,主公若是觉得?自己是危险的中心,我大可留在后方处理伤员,也好过日日住在山庄里提心弔胆。」 她把行李往身后一背,大概是东西太多,坠得?人也往后傻傻地一挺胸:「再说了,万一主公寒疾突发,我还可以……」 她顿了顿,脸色不太好看:「呸,不会復发的。」 她将这番话一口气说完,而后有些惴惴不安地望着他。 不安的是他也许还是不想带上她,但?其实也不是纯粹的担心他的安危。 她只是觉得?,这是个表明忠心的好机会。 见赵忱临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眼?里仿佛有什么?千斤重量扯着人的心口往下?落,她再接再厉地从手腕上取下?了一根编织红绳递给他。 「诸事皆成,百岁无忧,我求来的。」 赵忱临迟疑着接过她手心那根参杂着金线的素结红绳,讷讷地看了很?久。 「你编的?」半晌,他才低声问了一句。 当然不是了,她在蜀地的时候买的,去?明空寺时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有事做,才请了僧人唱经诵咒。 可她此刻坚定地点了点头,理不直气也壮:「这种东西,当然要?亲手制成才诚心。」 赵忱临唇角弯了弯,松了活结往自己手上戴:「可我怎么?觉得?这个样式好眼?熟,我记得?你的药铺边上是不是有一家卖这种细金手工的店,里面也卖点这种小物?什?」 他慢悠悠地把人家的宣语都复述了出来:「採金为丝,妙手编结,嵌玉缀翠,是为一绝。」 她大惊失色。 又强词夺理。 「我买的,然后解了又原样编回去?了,怎么?就不叫自己亲手做的了?」 赵忱临不再拆穿她的小伎俩,戴上后调整了一下?松紧换了个问题:「你给叶汀舟送过么??」 突然提到毫无消息的叶汀舟,嵇令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滞涩,沉默地摇了下?头。 谁料她这里情绪低落,赵忱临得?到这个回答后却?突然对这根红绳越看越满意,翻腕来回看了数次,眉眼?间春意昭昭,显得?意犹未尽。 他将红绳拨弄藏进袖口中,靠近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抬手摸了摸她的耳朵。 嵇令颐忍着那点痒意,抬起头执拗道:「我要?跟你一起走,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而且蔺清昼也在往魏国?赶,叶汀舟也尚且下?落不明,藏在雍州置身事外只是掩耳盗铃,她当然要?出去?才有机会。 嵇令颐满脑子?都是阴谋阳谋,可眼?前的人今晚显然不想谈及正事,一门心思只想跟她歪了话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他似乎颇爱她耳垂那点温脂软玉,揉了又揉才打了个关?子?:「其实我今天也有样东西要?给你。」 他不等她有反应,这回从容出了门,好一会才提着个盖了块红布的笼子?进来了。 赵忱临本想跟她玩玩猜猜这其中是什么?的游戏,可笼子?里偏生不配合,嘤嘤地呜咽了两声,然后响亮地「汪」了一声。 赵忱临拧着眉,看起来有点懊恼,连红布都不让她掀了,自己一把扯了下?来。 嵇令颐连唿吸都屏住了,她一瞬间以为自己的小土狗旺财又回来了。 一样背毛金黄,腹部浅白且有两撮杂色,长而耷拉的大耳朵,深棕色的眼?睛以及湿润的黑色鼻头。 笼子?打开,这也是只没有戒心的笨小狗,摇着尾巴便冲出来在她脚边打转着闻来闻去?。 嵇令颐蹲下?身,紧张得?手都不敢摸上去?,只欢喜地仰着头问赵忱临:「怎么?会这么?像?」 赵忱临将笼子?放在一边,见她这爱不释手的模样才勉强释然了刚才「不够惊喜」的不满,他笑?着说:「我是问了荷香才模煳有个大概的判断,找了好久才买到一只像的,喜欢吗?」 「喜欢!」嵇令颐双手摊着,小狗乐呵呵地往她手心拱进来,还对她翻肚皮。 嵇令颐几乎瞬间就红了眼?眶,哽咽着说,「喜欢,真的好喜欢。」 阴影从头顶笼罩下?来,她手里还捧着一团毛茸茸的小狗,有人也像她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 下?一瞬温热的唿吸像是蝴蝶振翅带来的微弱气流,他吻在她睫毛上,一触即分,蜻蜓点水。 「有炭笔……」她喃喃道。 「没有。」赵忱临又轻轻地碰了碰她的眼?睛,「只有星星掉在里面了。」 小狗把脑袋搁在她手臂上,短小的尾巴啪嗒啪嗒打在她手心。 有另一只小狗重新靠近她,一点一点吮掉了她睫毛上挂着的眼?泪。 嵇令颐一动不动,她眼?睛红红的:「你把我带走吧。」 「小狗不要?了?」 「荷香留下?来照顾,等四方之势稳定后,主公应为它取个名字。」 她说这话的时候只够伸出两根手指去?攥他的衣服,那小狗仿佛通人性,圆钝的牙齿跟着她一起咬住赵忱临的衣袍下?摆。 她听见身前的人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 又嘆了口气。 然后接过了她背后那沉甸甸的行李。 第55章 丑时三刻, 旌旗飘扬,六架云梯架上毗城城墙,贴地马蹄发出隆隆如潮水般的沉响, 震天的喊杀声?迴响在云霄和大地之间, 腥风阵阵。 易高卓在之前他自己攻城时将城墙毁损了大半, 后又一直在与遵饶勾心斗角, 好不容易独占毗城,那蜀军几次反扑更让他精疲力尽, 以至于迟迟没有修补城墙, 现在防得格外艰难。 他在毗城安置了大部分的兵力以做弥补, 于是这场攻城战便变得格外血腥残忍,几?乎每一次敌我进退都是踩着?尸体上去的。 赵忱临在最初的一波强攻后随即命云梯后撤,一波又一波的弓箭手有序攀登梯上塔楼,站得比那残损的城楼还要高,带火的箭簇如暴雨纷纷落下, 瞬间将城头点?燃一条火龙。 易高卓身着?普通兵卒的战服, 混在毗城亲自指挥。他见赵忱临多次移动云梯,每当凑近墙头像是要强闯, 等魏军援兵补上后又退开, 只让弓箭手对?射。 赵国的云梯车移动速度比一般要快上许多, 按理来说士兵站在车上塔楼会重心不稳,可赵忱临似乎专门训练过这批弓箭手,各个都是移动靶的好手。 几?轮交手, 赵忱临意?不在攻城,可是城墙上的魏军已?经死了三四?批了。 眼看着?天光大亮, 对?方越杀越勇而己方疲态渐显,易高卓焦虑得眼睛里都是血丝, 咬牙命手下绑了一群毗城的百姓,推到城墙上列成一排。 老弱病残、妇孺孩童,高高低低歪歪扭扭地被?推到城墙上的最前沿,在一群冰冷反光的银色铠甲中显得尤其突兀。 易高卓站在一个怀胎六月的妇人身后,扯着?嗓子大吼:「圣上曾贊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到要见识见识这究竟是一纸空言还是肺腑之感。」 他说这话时手还在抖,距离城墙太近了,上面泼洒着?铺天盖地的血色,鼻腔刺激,每一脚踩过去都像从?沼泽中淌过去。 他看不到赵忱临在哪儿,可是鼓声?节奏一变,赵国军队齐刷刷停下了进攻。 易高卓心里一松,唿出一口粗气?后又提气?大喊:「退避三舍,否则每过一刻钟我便杀一人,这高将军留下的城中百姓可不少,纵然是屠城——」 他话音未落,只听「咻」的一声?尖鸣,眨眼便破空射至面前。身旁兵卒大喊一声?「小心」,整个人扑上来将易高卓撞倒在地。 易高卓眼前一花,下一瞬就重重地摔在了水泥地上,身前被?隔夜的血污弄脏。 他大口喘着?气?转过头,只见推开他的兵卒虽身着?锁子甲,可那一箭完全贯穿了他的胸膛,大半只箭甚至露在背后,可见速度之快、力道之重。 身边那孕妇惊叫连连,没了人在身后挟持,已?然软了腿脚瘫坐在地上。 易高卓后知后觉吓出一身冷汗,他狼狈地坐起来手脚并用往后退,终于看到塔楼最前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长身玉立,丰神俊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那人接过身后弓箭兵递上的第二支箭,掂了掂分?量又摇头,很快换了一支沉甸甸的铁箭。 搭箭,扣弦,拉弓,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那人几?乎没怎么瞄准,就听见尖锐的啸响,第二发箭从?高处俯冲疾驰,直指易高卓而来。 易高卓怪叫一句「赵忱临!」连滚带爬地往后爬,堪堪才避过一劫。 他又惊又怒,嘶吼着?让手下立刻推了个老翁下去,那年逾古稀的老人「啊啊」嘶哑叫着?,从?城墙上摔下成了一滩烂泥。 短暂的寂静后,城上的人质顿时哭声?抢天。 易高卓已?经被?人搀扶着?下了城墙,大吼道:「不是本王残忍,尔等死了做成恶鬼也记得去找赵忱临,是他不放过你们!」 那平民?哭嚎着?纷纷跪下,往石墙上磕着?头,头破血流地求饶:「赵王饶命!」 赵忱临将手上弓箭还给身后,负手漠然注视了一会儿才下了塔楼。 衡盏跟在他身旁,听自己的主公语气?平静得像是碾死一只蚂蚁般说着?:「圣上也谕令过,大爱则爱天下,大仁,则必舍小义。」 这是想不顾百姓接着?一鼓作气?了? 衡盏连忙劝诫:「可若是如此行事,主公必将收到弹劾。」 见赵忱临脸上还是那般无动于衷的表情,衡盏知道他大约是杀心渐起,毕竟主公从?不吃威胁那一套。 他只能再劝:「即使主公不在意?,可这风口浪尖上不顾百姓安危执意?行事只会让蜀地越发排斥赵国,走?投无路之时难保不与易高卓沆瀣一气?。」 「沆瀣一气??」赵忱临咀嚼了一遍,忽而挑眉笑了,「传令全军,退徙三舍。」 此后六七日,赵忱临又先后试探了多次,可忌惮于无辜百姓,终究是无功而返。 而易高卓,从?一开始屁滚尿流地想要撤兵将毗城让出来,退到其他几?座已?经占据的城里,到了后面见赵忱临数次败落后逐渐安心,认为拿捏住了他的命脉。 他命人起早贪黑地加快修补坚固城墙,唯恐王都下了新的军令后为了抓捕自己甘愿牺牲毗城。 易高卓心里清楚,赵忱临此人性格偏执嗜血,那日他刚拿百姓做人质,紧跟着?就是毫不犹豫的两箭,像是两个清脆的耳光在嗤笑他不自量力。 赵忱临此时只不过瞻前顾后于天子的意?思,若是天子默许,哪还用自己拿百姓威胁,赵忱临那厮指不定都会屠城。 易高卓在等圣旨,赵忱临也在等。 他这几?日日日雷打不动地命人去城前唇枪舌剑,再派一小队先锋打个照面影响修墙进度,一顿鸡飞狗跳后任务完成打道回府。 这战事突然进行不下去了,他才有时间想起嵇令颐。 她那夜一定要跟着?来,把?他说的心肝肺都酸软发颤,结果自打出了雍州后一面也不曾来见过自己。 她把?闻子嗣留给了他,自己则一头扎进后方伤员营帐,直接把?他忘到了脚后跟。 赵忱临莫名有些别扭,他确实想让她留在山庄避难,可她坚定地表示要同舟共济让他心里软成一滩水;同样,她留在后方让他心安,可她真能不闻不问杳无音讯……也让他不爽。 他一人静坐良久,连衡盏都没喊,换了身衣裳去往部队后方。 行到一半,身后传来马蹄声?,青麾一边叫着?主公等等我,一边驾马上前。 他无比自豪:「属下就说,主公定是去找嵇姑娘——」 赵忱临骤然冷眼回眸望来,青麾差点?咬到舌头,忙换了说辞:「是嵇兄……啊不是,主公是体恤部下才不忘在日理万机之时去瞧一眼。」 两人行至后方,威严肃杀的气?氛渐渐消退,营帐里传来或隐忍或惨烈的叫声?。人数太多,更有些伤势尚且不算严重的士兵躺在营帐外,身下只有简单的一层布做席。 主帅亲临,那是莫大的恩赐。 不一会儿,赵忱临来探望伤员的消息就传遍了几?个营帐。 拒绝了列队行礼,赵忱临一个营帐一个营帐地慰问过去,终于到了最后一个。 门口滚滚烧着?热水,空气?中除了血腥气?还有浓郁的药味,与此相?反的是,这顶帐篷是最安静的。 带队的军医解释:「这里是重伤的士兵,都是嵇公子在处理。」 先前有许多人见赵忱临每日将嵇令颐带进带出,自然而然地认为她是赵忱临自用的医官,只是战火纷飞人手紧俏,不得已?才来帮忙。 军医真心实意?地夸了句:「一般医者?可受不了战时的惨状,可嵇公子当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自告奋勇要负责这顶帐篷,还真从?阎王爷手里抢了好几?个人回来。」 赵忱临在外伫立几?息,撩帘而入。 一进营帐,里面的血腥气?和腐肉味直冲脑门,饶是赵忱临在白骨里跌打滚爬,也被?这沖鼻的气?息哽了哽。 他揉了下太阳穴,一眼就看到嵇令颐面色凝重,一手按在一个赤着?上身的兵卒的下|腹部,正?在把?流出来的肠子塞回去,另一只手翻得极快,串花叶般下针缝合。 她身边还放着?熟悉的用于麻醉的白苑芋和消毒的盐水,还有其他一排的瓶瓶罐罐。 赵忱临没有打扰她,环顾四?周,发觉这里几?乎都是缺胳膊断腿的士兵,而嵇令颐则一个个像缝布娃娃似的努力还原回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有几?个只用白布包着?,已?经看不到缺失的部分?,也许是战时找不回来了。 有已?经被?缝好的「布娃娃」见到赵忱临,哑着?嗓子激动地叫了一声?「赵王」,营帐里稍起摩挲声?,终于有了点?人气?。 赵忱临压手示意?大家好好休息,他余光望向嵇令颐,她始终未曾施捨一个眼神过来,眼里似乎只有针线。 闻久了这里的味道,初始的晕眩才退下,赵忱临想起军医说嵇令颐在这里甚至没有呕吐噁心过,到点?吃饭,睡觉就宿在营帐中,昏天黑地地忙。 赵忱临没有出帐篷,一直留在里面一一慰问受伤的兵卒。等到嵇令颐终于处理完了手上的病患,她才轻轻唿出一口气?,洗净了手后站起身走?向赵忱临。 与他想像中所有可能的开场白都不同,嵇令颐将早早准备好的几?包血袋递给他,言简意?赅:「货真价实的人血。」 赵忱临同她四?目相?对?,接过后在手心捏了捏才道:「你留在后方当真是大材小用了。」 嵇令颐还要熬药,没什么精力与他扯皮,只随口说:「只是妄加揣测圣意?罢了。」 她那爹是什么德行,她怎会不知? 赵忱临的目光从?手上的血袋移开,久久地黏在她的背后,而后微微一笑。 猜的很准,不管是天子圣意?,还是他。 第56章 谕令上一句「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听得青麾唉声嘆气,若不是怕隔墙有耳,心里那句指责天子司马昭之心的话当即就痛骂出来了。 赵忱临早就料到这个结局, 传令史不仅重申了镇压叛军的紧迫性, 而且还多次拿「仁德」二字敲打他?, 就怕给他?留条生路。 更耐人寻味的是, 传令史一改之前低调务实的风格,这一回离开时却风光举旗, 传恩令、宣皇恩, 恨不得让路经各处的百姓都知道他们来过。 易高卓自然也知道?了, 他?紧张地等待着赵忱临的下一步动作来猜测天子的圣意,而当晚就等来了赵国谋士的谈判请求。 他?不肯放人进城,只?强硬地要?求除非赵忱临亲自来谈,其他?人等一概不见。 等了三?个时辰,赵国同意了。 居然同意了?! 易高卓大喜过望, 顿时猜到了天子默许并退让了自己拿无辜百姓作饵的手段, 这才让赵忱临夜不能寐,做出这种深夜时分还急着?要?求见的行动。 许是揣测到了天子就是要?让赵忱临束手束脚、瞻前顾后, 好让其镇压不住自己后被记上一笔的意思, 易高卓连日来的憋屈心情一扫而空, 得到赵国回应后从床上一跃而下,连屐都未穿好,大笑着?让人去给赵王一点下马威。 毗城城墙上久违地亮起了火把, 被当作人质的那群百姓不减反增,还有一群斜插玉梳的歌妓在上面轻敲檀板, 唱彻黄金缕。 丝竹管弦之乐纵情整宿,像是挑衅般, 还有魏国士兵得了命令与歌妓们寻欢作乐,身上披着?那从乐女身上扯下来的香粉纱衣,在火把旁调笑着?扭来扭去。 赵国几番求见,都被置之不理,而城墙上的露天诗乐会倒是办得越发声色犬马,抚瑟、击磬、侑酒,还有一位善吹篪的秋娘被易高卓相中,夜里就抬成了侍妾。 赵国将士上下都怄着?一股气,原本让主帅单枪匹马去毗城谈判就是耻辱,赵忱临力压各方意见愿意前去,可居然还被一个打跑了都城的叛军头子这样轻视,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而易高卓一朝小?人得志,更是嚣张跋扈至极,抬侍妾这种一台小?轿拉进小?门的事居然还在城墙上挂了喜事红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夜夜做新郎。 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赵国当夜便有士兵冲出去大骂易高卓祖上十八代,拉都拉不住。 魏国不以为耻反倒恶行到底,一口气推了九个百姓下来,寓意恭祝魏王与美?人长久恩爱,大喜之日见点红那是喜气洋洋。 彼时赵忱临正带了几个随从立于?城门之下,眼睁睁看?见无辜之人粉身碎骨惨死当场,身形一晃吐出一大口血后坠于?马下。 事发太过突然,那群推人下城墙的魏国士兵还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下看?,忽见赵王气急攻心被随从围了起来,而后飞也似的驾马回到了大部队。 这可是大消息,魏国士兵立即上报,那易高卓一听赵忱临口吐鲜血简直要?笑开了花。 他?连一身铠甲都脱了,红袍加身抚掌大笑道?:「赵忱临那厮看?着?就病怏怏的长着?一张文弱书生的脸,这天子还没降罚就被本王气倒了可如何是好?东边红帘西边白?布……真是笑煞人也。」 他?命人严加观察,不一会儿?就听到属下汇报说赵国军队队形散乱,有一队精良人马连夜赶抄,似乎是要?回赵。 这是伤得严重了? 易高卓连洞房花烛夜都顾不得了,穿着?喜服就赶往城墙上亲自查看?,果然见到远处一列人马快马加鞭,其中有一车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严防死守。 忽而从另一边突袭出来了一队骑兵,人马俱披重型盔甲,浩浩荡荡杀奔而来。 易高卓身边的谋士一惊,抚须大震:「这是丁突骑!」 易高卓自然也认了出来,这可是遵饶手中最引以为傲的骑兵,几番进攻无往不利,他?惊疑不定道?:「赵忱临出事的消息怎么会这么快传到遵饶耳朵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赵国军队占据在边界处已有大半月,遵饶自然也受其威胁,恐怕比我等更担惊受怕。」谋士眯着?眼远眺,「有探子隐藏在其中也不足为奇。」 那队丁突骑人数不多,却格外敏捷,拉弓直指被保护的那辆马车。 赵国被忽如其来的突袭打乱了阵脚,连连反击之时两?箭射中马儿?,前膝一跪将车厢拖入地面拉出一长条烟雾腾腾的痕迹。 里面的人被直接横甩了出来,从那身盔甲上可见的确是吐血坠下马的赵忱临本人。 他?胸前的血迹还未完全擦干,空中陡然又是一箭直接钉入了他?的胸膛,溅起一大片血雾。 那队骑兵见好就收,直接调转马头扬长而去,而赵国这队人马似乎也无心追赶,一群人惊唿着?主公便蜂拥而上,将赵忱临架起进了车厢,身后紧跟着?的医官神色惶然也随后进了车厢。 这次不敢再拖延,一队人熄灭灯火极速前进,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中。 「要?是本王没记错的话,丁突骑的箭簇上可是有见血封喉的毒的。」易高卓红袍一振,喜不自禁。 「恭喜王上!」谋士退后一步,拱手士揖。 城墙上值守的士兵们齐声大喊:「王上今日双喜临门!」 易高卓哈哈大笑,他?记起城中还有美?人等着?他?回去挑盖头,当即命人赏了美?酒往回走。 沿途皆是祝贺,本来不过是一位身份低贱的侍妾,被眼下这些熘须拍马的属下们口口声声说的好像是娶了哪门子世?家贵女。 不过今夜的确是双喜临门,赵忱临回赵路上是在与阎王爷赛跑,哪像他?今夜可以潇洒放纵战至天明?。 易高卓洋洋得意地进了毗城知府府中,这处早就是他?易高卓的临时住所了,与城墙上张灯结彩的喜庆模样不同,府中只?敷衍地贴了几个喜字,其他?并无妆点。 本也是抬个妾而已,那几个喜字还是为了免于?事后花心思哄人做的样子,这城外兵临城下,易高卓哪有什么心思大操大办。 不过现在不是了,易高卓今夜心情格外舒畅,又听了一路的吉祥话,确实有心情和?精力做点别的痛快事。 他?想起那秋娘吹篪时的暗送秋波,只?觉得一股热流窜到身下……她那几根纤纤细指保养得格外好,夜还长着?,倒是可以让她先用柔荑好好侍奉一番。 易高卓一路直往新房院中走去,他?的亲卫们听说了赵忱临的事,又见魏王面色红润,都大着?胆子来讨赏赐。 易高卓开恩放人去饮几杯喜酒,将人打发了去。 终于?在下人掌花灯将他?送进新房时,易高卓才看?到了安坐在喜床上的秋娘,半幅浅红纱幔垂下来,中间还滚着?些红枣花生。 房中只?有另一个年纪极小?的女孩在一旁伺候,易高卓扫了两?眼,只?见这丫鬟面黄肌瘦,应是之前吃过苦头的。 「跟了本王,以后身边就不要?带着?这样的丫鬟,让外人以为我堂堂魏王府中连下人的饭都剋扣。」易高卓大步上前,从那丫鬟端着?的盘中取了喜秤,急不可耐地挑了盖头。 秋娘一身的「嫁衣」都是临时买的,腰身袖口都不合身,不过易高卓也不在意衣服,总归等下都是一堆烂布。 他?在意的,是秋娘的美?貌和?那口溺死人的甜腻嗓音。 正如她此刻羞红了脸不敢对视,只?黏黏煳煳地撒娇着?:「奴家跟了王上,就连娘家人都不肯留一个给我,以后若是被欺负了,可找谁哭诉去?」 易高卓被她那副忸忸怩怩的劲勾得厉害,当即毛躁地动手去解扣,淫|笑道?:「今夜就欺负了,哭也没用。」 秋娘娇嗔地推了一把:「合卺酒。」 啧,真是麻烦。 可他?许久没有好好舒展一番,现在馋虫勾起,只?能被美?人牵着?鼻子走。 易高卓扭头就从那丫鬟盘中再取了酒盏,两?人如交颈鸳鸯般一饮而尽。 这酒水……还挺辛辣。 听说蜀地美?酒多是烈酒啊。 易高卓狼吞后察觉自己胃里如有热浪般涌起,房内喜烛明?亮,还点了浓郁到几乎是糜烂的香,掺合在一起后让人莫名热血沸腾。 「夫人还有什么要?求啊?一併说了吧。」易高卓在好事前乐得哄人,一口一个夫人把人听红了脸搂,「今夜你最大。」 于?是秋娘又掐着?嗓子要?他?吃了子孙饺子,两?人已经是拉拉扯扯分不开了,才喘着?气说:「花灯,你出去吧。」 那丫鬟年纪虽小?,但话少动作利落,说了句吉利话后连忙无声地退了出去。 易高卓随口笑了句「什么名字……府前的两?个灯笼还不够你开心的?」 他?扯了帐子胡乱一堆,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些吟哦声。 房外夜色清明?,院中冷寂,不管是官道?上还是府中巡逻值守的人都少了大半,皆是跟着?魏王得来的福气。 三?更了,这洞房里还有声,空气中飘出来一股香粉味道?,亲卫们只?以为是那歌妓秋娘腌出来的味道?,也没太在意。 只?不过不一会儿?,这满院的守卫都有些昏昏欲睡。 昏睡过去之前,大家还在想,大概是蜀地美?酒后劲足,好在王上花烛夜,明?日不一定会早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少顷,屋内屋外都没了声,四下寂静。 第57章 易高?卓一夜放纵后?便?沉沉入睡, 梦中却并不像花烛夜之时一般爽快,奇怪的连环梦一个接着一个将他魇住,几番努力尝试都醒不过来。 好不容易睁眼, 他习惯性望向帐底, 却发现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泥灰的墙壁。 他此?刻脑子痛得厉害, 仿佛是牛饮后宿醉的后遗症, 什么反应都慢一拍,稍微扭过头才?发?现这处是个暗无天日的潮湿地牢。 「人……人, 来人!来人啊!大胆……」 易高?卓费力颠沛而起, 身下「哗啦啦」一阵响动, 他腿上刺痛,低头一看居然绑着两根手?腕粗细的锁链。 锁链绑在大腿的位置,对方还围着腿上那一圈平整均匀地剜掉了半个指节的肉,整个铁环有一半恰好深深地嵌了进?去,严丝合缝, 稍微一动就是磨骨蚀心?的痛。 他这下再?顾不得, 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起来,可回音空响, 里面就连一只耗子的声音都没有。 易高?卓越发?害怕起来, 他强忍着双腿上剧烈的疼痛, 一步一停好不容易挪到铁栏旁已?经感觉自己去了半条命。他头痛欲裂,整个人几乎是挂在栏杆上往外嘶吼着叫人。 里面太暗了,只有最远处似乎点了一盏灯, 幽长的走道全是黑漆漆的,末路一点光仿佛鬼火盈盈跳动。 易高?卓叫到嗓子破音沙哑也没听到第二个人的声音, 未知的地牢和敌在暗我在明的惶恐让人越发?心?惊胆战,他两腿发?软打颤, 再?也支撑不住,「哗啦啦」一串响声后?一屁股瘫软坐在地上,斜靠着铁栏大口喘息。 整个牢狱密不透风,连一扇窗户都没有,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现在又是几时了……蜀地但凡是他占据的城镇中每一个牢狱他都走过,可也从未见过眼前的,难道是出了城? 他心?惊肉跳地想了好久,毗城的兵力几乎都在城墙上与赵忱临对峙,应该没人能打进?来。而蜀地西部的高?驰旧党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不可能有这本事一路穿了几座城池到毗城掳走自己…… 所以莫非是自己身边有间隙,趁着昨夜放松警惕的时候把自己偷带出去了? 地下实?在是太安静了,他都不知道这个地牢究竟挖得有多?深,勉强借力起身后?易高?卓又忍着痛扶墙摸了一圈。 这一圈摸的他大汗淋漓,可越到后?面心?越凉—— 这个牢房里,居然连水和恭桶都没放,更遑论什么稻草囚床了…… 易高?卓脑子一热,破铜锣嗓音又起:「尔等知道我是谁吗?居然敢将本王关押在这种最低等的牢房里,若是魏军知晓必定不会放……」 「吱呀」一声,像是凌空一鞭立刻掐断了他所有未尽的话语。 脚步声错杂,来人不止一个。 易高?卓哆哆嗦嗦地忍住了唿吸,眼睁睁地瞧见这座地牢一点点亮起来。 「御史大人,人都在此?了,供词迟早都能拿到,哪需您亲自审讯呢?」 灯到临了面前却不再?点了,易高?卓不敢眨眼,只见几双靴子踩过后?站在自己面前,为首一人墨绿朝服,两裆滕蛇活灵活现,头上金玉钿饰,用犀为簪。 是御史……五品以上的御史官。 他身后?还跟着一群谒者、侍中和狱司,林林总总约莫十来人。 易高?卓陡然慌乱了起来,这是天子脚下正儿八经的臣子,果然是有人归顺朝廷背叛了自己。 那御史官打量了他几眼,面色沉郁,痛斥道:「奉天子之命,易高?卓草菅人命,独夫民贼,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还无?辜惨死之人一个安息,不必手?下留情。」 「大人放心?。」狱司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人搬来了烙铁炭盆、刀凳、钉椅以及各种大小的鞭杖绳索。 一流水的刑具摆在面前,那御史官只看了一眼就离开了,徒留易高?卓用力砸着栏杆喊道:「刑讯逼供!这是违反律法的,尔等怎敢?!」 他见那官靴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心?里舖天盖地都是无?边无?际的绝望,周身都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是了,他是「叛军」,天子本就想杀了他,刑不刑讯,重要吗? 「拓写一遍,按上指印,你就能少吃点苦头。」栏杆间塞进?了一张纸,飘飘扬扬落到地上。 易高?卓万念俱灰地跪着捡起来,事到临头也确实?…… 他一目十行地扫视下去,却越看越愤怒:「栽赃嫁祸!我做过的事我认,可是遵饶和方承运的破烂事怎么能按在我头上?」 那狱司用手?指掏了掏耳朵,朝一旁努努嘴。 狱门打开,三?人走了进?来按住易高?卓套上了枷锁,又将其五花大绑在剥|皮椅上,那烧的热辣灼目的炭盆送进?来后?放在他腿下。 易高?卓脸色大变,像条渴水的鱼一样扑腾着连椅子想一起躲,可那椅子实?心?铁块仿佛有千斤重,很快烧的烫起来。 「早就听说?了魏王的脾气,不用点刑是不行的。所以您瞧,方才?我只给了您供词,连笔墨都没有,就是知道您一定要遭一遍啊……」狱司隔着铁栏在道中木椅上坐下,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 椅子烫的坐不住,铁链也滚烫得冒着白?烟,逐渐开始有炙烤的肉味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易高?卓死命地蹬腿,眼睛都翻了白?,剧烈挣扎间大腿上的伤口被沉重的铁链挂钩着往下坠着撕扯,将那环形伤口拉得更大。 一小桶水被提进?来,狱司在外喝了口茶:「莫怕,降降温。」 易高?卓以为对方要收手?了,可下一瞬那半桶水倒在自己的双腿上,针刺般密集的疼痛瞬间如巨浪席捲,他惨叫一声,舌尖都咬破了。 那是盐水。 浇在伤痕累累的腿上,几乎能让人昏死过去。 可过了那初始的剧痛之后?,伤口处就是火辣辣的痛,像是千百只水蛭往肉里、骨缝里钻。 「这可不是普通的盐水。」水桶往边上一放,狱司笑眯眯,「我们有医官,自然有分寸,一般总能留口气。」 外头居然还有人笑着应承了几句,易高?卓眼神涣散无?神,垂着头瘫倒在椅子上,连嘴唇都褪了色。 可他努力翕动了几下嘴唇,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撑着沉重的脑袋抬起,只来得及看到一闪而过的军服。 他喉咙干涸,说?不出的话变成恶毒的毒汁淌过身体的每一寸—— 不会听错的,那是魏国的方言。 「来吧,当着天下把无?辜百姓推下城墙时怎么不想想会有这一日?」狱司笑面虎似的,「现在想写供词了吗?」 * 另一边,赵忱临还安然地留在毗城外的大军营帐中。 他把多?余的血袋拆下来命人销毁,然后?一点点变换队形,从原本抱拢照应的队形变成横向长条。 「主?公神机妙算,城内已?经得手?,一切如您所料。」衡盏一一汇报,身后?还跟着玄甲兵的一个卒长。 卒长用热烈钦佩的目光注视着赵忱临。 他们自打归属于赵国后?就日夜陷入非人的苛刻训练,累的昏天黑地直够呛,可即使如此?全军上下也对赵忱临心?服口服。 原因无?他,第一日在校场车轮战轮输了。 玄甲军那十五个营都没想到赵忱临看上去如青竹萧肃的颀长身姿,打起来居然比营中魁梧的壮士更勐。 而且他无?论持刀拿剑都透出一股狠戾的风格,又快又准,能将军便?绝不多?用一分力也不会少一点,招招都是利落嗜血的杀人技,毫无?冗长炫技的花架子。 打服了……每个营都服了。 于是自打接到赵忱临的命令,让玄甲军扮作魏军从暗道进?城,绑了易高?卓关进?地牢这个任务后?便?振奋地表示要来个开门红,不辱使命。 借着夜色掩盖和扮成「丁突骑」的声东击西,一行人从边界乱石中找到开口岩洞钻进?去,再?出来时已?经在毗城一家家徒四壁的穷人家里。 听主?公身边的暗卫解释,这家被主?公扶了一把,给了银子早早出了蜀地,只留下一个叫做花灯的小姑娘留着地契住在这里。 后?来就是去知府府中劫人了,玄甲军本绷着弦想快速解决,哪想到进?了贴着喜字的院中,那一群侍卫都像死猪般昏睡着。 只有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和…… 赵忱临听完了衡盏的汇报也没什么反应,一副兴致缺缺的无?趣表情。 他懒洋洋道:「供词拿到前,别让人死了。」 「主?公放心?,嵇姑娘在那儿呢,有分寸。」卒长想到那夜院中另一位姑娘,连忙补充。 他感慨主?公对玄甲军的照拂,这么一个任务能想的如此?周到前后?都安排妥当,只需要他们按要求一笔一画执行便?是。 应该是怕他们初来乍到紧张吧,果然是面冷心?热的主?帅! 卒长说?完那句话后?低眉顺眼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回覆,整个营帐中寂静得连一根针掉下都听得清。 他等了一会儿,只听到什么液体一滴一滴往下落的声音,他茫然地抬起头,第一眼就看到青麾惊惧的见鬼表情。 而他「面冷心?热」的主?公,手?里那原本完好无?损的血袋被碾碎,粘稠到发?黑的血液从指缝中溢出,正黏连着往下滴落。 赵忱临面覆寒霜,整个人透出骇人的气息,他居然还扯了下嘴角,笑得比那日车轮战还要吓人。 他说?:「谁把她带进?去的,嗯?」 第58章 卒长首次出力没有成功, 不仅没有成功,还被自己敬仰崇拜的主公阴沉沉地审了一遭。 他吓得哆哆嗦嗦,绞尽脑汁把嵇令颐走之前的话复述了一遍: 「她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定能为主公拿到想要的?供词, 且能里应外合让主公安心打仗。」 「她还说主公教她要亲自驯马的?道理, 她铭记于心。」 赵忱临脸色更差。 卒长不敢看?他的?眼?睛, 老老实实道:「她还说,先前两军休战准备谈判时?后方医官空闲了下来, 她趁着那?段时?间往魏传了点消息, 很快毗城才是最重要的?地方, 她先走一步,让主公自己多……」 「多什么?」赵忱临语气阴冷,面色不善。 「多保重……」声如蚊蚋。 赵忱临气笑了,他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转头问青麾:「遵饶的?事是你们告诉她的??」 青麾否认:「属下并未与嵇姑娘说过话。」 赵忱临再看?向衡盏, 衡盏也摇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那?她是如何知道军情和计划的??」 卒长神来之笔, 突然说了句:「或许是嵇姑娘太了解主公了,就像双方执棋对弈, 哪怕观棋不语也能心有灵犀般在?心里下到同一步。」 赵忱临周身那?预备发难的?气场突然散去, 就像刽子?手?落刀一半忽而?急急剎住了车, 表情有些古怪。 青麾是个机灵的?,连忙跟上:「之前送血袋也是,根本无人与她事先沟通, 想必是因为她身在?后方却心系主公,万事以大局为重。」 赵忱临沉默几息, 忽而?挥挥手?让人退下。 那?卒长大起大落了一番,最后还是莫名其?妙逃过一劫, 想来想去自己没有及时?上报嵇令颐同去的?消息是自己的?错,可主公连板子?都没罚自己…… 果然是面冷心热的?主帅哇! 可赵忱临心里却有些发急,他承接到了她的?好意和助力,若是换一个谋士或是将士他都会毫不犹疑封赐大赏,夸奖对方见微知着机敏过人又胆大心细。 可冒险的?人成了她,他却觉得不是滋味起来。 他第一个浮上心头的?想法是惊怒,而?后便是无边无际的?担忧和惶恐。 再如何,那?毗城里也是千军万马的?敌军,光靠十?五个营的?玄甲军和从未上过战场的?她,能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 赵忱临将那?沙盘推倒又復原,一连四五遍,行军打仗的?路线走了又走,可眼?神却发虚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将玄甲军的?将士一个一个在?脑海中?想过去,满心里都是后悔当时?没有更往死里练那?群兵。 真是……到用时?方恨弱。 他统领大军,自然不可能抛下士兵先去揪她,赵忱临独自在?营帐中?静坐了好一会,才召了青麾去靖安城办一些事。 是夜,遵饶收到探子?汇报称赵军连夜撤兵回雍州,行动之快甚至连队形都散乱不堪,仿佛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才急着赶路。 他揣测了一会儿,问身边幕僚:「你先前说赵忱临的?军医曾购过一批药材?」 幕僚作揖:「正是,那?易高卓的?人马几次三番被剿杀,两座空城实际已被赵忱临控制,有一家药铺似乎也是他军医的?私产,几次偷偷往前线运输药材。」 「因为数量不多,且先前有传言赵王怒急攻心后又中?了易高卓的?毒箭,眼?线想探虚实也没有阻拦,只暗中?监视着……他们带走的?似乎都是解毒疗伤的?药。」 遵饶冷笑:「易高卓可是最清楚丁突骑的?人,那?一箭是想祸水东引。」 他跃跃欲试道:「易高卓占领了蜀地,背靠险峻山脉易守难攻,自然是一条道路走到黑不怕。若是本王也能扩大势力而?不是被挤在?一分为三的?弹丸之地,哪还用看?蔺清昼的?眼?色?」 幕僚听懂了他的?意思,却极力劝阻道:「赵王生性?狡诈诡谲,王上不宜当那?出头鸟,若是那?丁突骑真是易高卓派人伪装,今夜赵军撤退他们应该是第一个乘胜追击的?。」 可这话才将将说完,探子?冲进来,响彻大殿的?一声激动大喊:「急报!」 「毗城城门大开?,冲锋鼓声急响。」 遵饶霍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击掌连续说了三个「好!」 他面上都是嗜血兴奋的?笑,拍了拍幕僚的?肩膀:「我知道先生的?意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易高卓先拖住赵国,我们去攻打雍州。」 「赵忱临被易高卓牵扯,雍州城内空虚,轻易便能得手?。待本王夺了陕北,易高卓只能考虑与本王合作共同对抗天子?。」 幕僚点头贊道:「唇亡齿寒,虽易高卓不义,可王上不拘小节,目光远大。天子?忌惮赵忱临,这次『鼎立』本就是拿着所谓『叛军』的?噱头,实则看?谁能胜者为王,输者才叫叛军。」 遵饶得了幕僚的?话更加信心百倍,当即出动了早早准备好的?举国之力,一队去拦赵军撤退的?路线,想跟易高卓打个瓮中?捉鳖,而?另外绝大部分兵力则来势汹汹地直冲雍州而?去。 他亲自披挂上阵,带领轻骑兵率先去拦截,为了形成包头之势行军极快,那?缰绳都要勒进肉里了才迎头赶上了混乱撤退的?赵军。 遵饶一声令下,身后大批军队趁着黑夜从侧面横冲直下,目标直指中?间身穿银色铠甲的?将领。 想来赵忱临负伤后,这位一定是临时?主帅。 可赵军一冲便退,忽然有序收拢重新列队,直将那?正中?间的?将领暴露了出来。 遵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赵国措手?不及之下乱了阵脚,哪怕自己身边的?副将疑惑地「嗯?」一句,他仍然率人横刀直取主帅头颅。 那?主帅明显慌张起来,速速调转马头想跟着大部队往后退,可还是迟了一步,身边那?几个护卫根本护不住他。 箭在?弦上,机会转瞬即逝,遵饶大喊一声,立刻有士兵冲上去横刀一砍。 那?「主帅」迎着唿唿作响的?刀声身子?一扭,整个人倒挂金钟般用双腿缠住马身,上半身却绕到马腹底下。 遵饶一愣,脸色突变。 他认出了这是玄甲军的?骑术,方承运曾藉口军演耍了好一通威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玄甲兵怎么穿着赵国军服?他们合作了? 遵饶想起眼?下蔺清昼还在?东魏,莫非方承运是想与赵忱临联手?来与自己和易高卓割裂干净? 他心神大乱,本来是二对一的?局势突然变成了二对二,一时?间进退两难。 可他才刚心生退意,两侧高地上忽然冒出大量伏兵,一支支利箭破空如雨激射,方才还「混乱」的?赵国军队集体反扑,反倒将魏军逼得节节后退。 遵饶连连后退想要混入人群中?,战时?主帅通常藏木于林,不会轻易叫敌方辨认出。 可他方才追赶「主帅」时?一时?情绪激昂,接连发号施令,不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此刻对方的?攻击几乎都是冲着他所在?的?方向来的?。 身旁的?士兵连忙掩护抵抗,一时?间扭作一团混乱不堪。 凌空一箭似乎穿过了千军万马的?缝隙,在?副将刚为遵饶挡下一刀回身看?去时?一箭穿喉,力道之大直接完整地从后颈穿出,带着血深深地钉入了地上。 副将从马上摔下,砸到了后方扛令旗的?士兵,这个空隙刚露出一息,随即有赵国将士连人带旗将其?砍翻。 令旗一倒,这一片士兵立刻群龙无首乱成一团,可帅旗还在?,那?王上就还在?,于是本来直奔雍州的?大军被牵扯着往这处支援。 遵饶哪还顾得上什么,借着拼死为他开?出一条道的?机会狼狈逃窜,好不容易回到了后方。 他在?逃出去时?往后回望了一眼?,只见方才装成「主帅」的?活靶子?玄甲军呲着个大牙笑,而?他的?身边,那?拉弓射箭的?不就是赵忱临本人吗?! 遵饶此刻方知中?计,赵忱临根本毫髮无损,攻打雍州只是痴人说梦。 他难以置信地后悔着刚才只要再多靠近那?个玄甲军一点或许就能捉了赵忱临,又觉得赵忱临居然胆大如斯,真是个刀口舔血的?疯子?。 跟疯子?作什么对? 赵忱临正在?搭弓瞄准另一边,那?十?磅硬弓被他拉至满月,松手?的?一剎那?忽而?急转射向了这边。 遵饶大骇,想起方才副将死时?,应该也是这种几乎要把脑浆都钉穿喷射的?感觉。 羽箭离弦而?来煞气腾腾,他连躲避都来不及,就觉得自己左眼?剧痛,鲜血淋漓。 他惨叫一声,疾唿着「撤!撤!撤!」,带着大军想原路返回。 大军混乱仓皇折返,谁想到路上再遇伏兵,魏军均弃车保帅,只顾逃命不敢反抗。 这一路大败而?逃,还没逃回魏国迎面碰上了留守在?靖安城的?守卫,那?轻骑兵像是逃难出来的?,见到自己人立刻哭嚎着: 「王上,方承运带领着玄甲兵趁我们大军出境、城内空虚之时?打了过来,我等拼死守卫仍是城破。而?宿行军居然早早埋伏在?已经攻占的?两个城中?,包饺子?似的?将我们围困在?中?间,用兵符诈取了四座城。」 他泪如雨下:「现在?整个西魏,都是玄甲军和宿行军的?天下了。」 遵饶的?脑子?「嗡」的?一声……所以刚才雍州是真的?一座空城,他以为的?引君入瓮的?宿行军实际都在?魏国。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想夜取空城却被对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更是几次被赵忱临戏耍玩弄于股掌之间。 遵饶再也忍不住,气急攻心之下「哇」地呕出一大口黑血,直接昏了过去。 第59章 主?帅昏迷不醒, 副将战死疆场,靖安城等地被攻占,魏军一时群龙无首, 不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选来?选去, 最后还是请遵饶平日里重用的行?军参谋刘盂下定夺。 刘盂清点了人马, 将剩下的将领和士兵就近重组, 又让侦查骑兵中的御马好手去战场一探究竟。 方承运能跟赵忱临合作,可与易高卓万万不可能, 两人阵营相对只会你死我活。既然开了城门, 定是反攻。 那?侦查骑兵惦记着剩下的大?部队还手忙脚乱地躲避着追兵的追杀, 满心想着要速去速回,见易高卓果?然在城门口全军待发,看着是想追赶赵国,连忙回报。 「毗城城墙上灯火通明,鼓声激昂, 约莫估计有五万兵马。」 「五万?」刘盂皱起了眉毛, 「才这么点人?」 侦查骑兵道:「估计是只出动了毗城的兵力,剩下的压在彰城门前与高驰旧党对峙着。」 刘盂思忖片刻, 抬头望向一双双期冀的眼神?, 低头復又在地上来?回踱步。 难言的焦虑感在人群中瀰漫传播, 耳边还能听到厮杀吶喊的声音,这儿却静如暮夜。 他?最后看向躺在骏马上无知无觉的王上,佝偻的身躯微微颤动, 只能用力握紧双拳坚定道: 「全军听令,有易氏威侮五行?, 怠弃三正,不仁不义不忠在先, 天?用剿绝其命,故今予维共行?天?之罚!」【1】 「若左不攻于?左,右不攻于?右,御非骑马之政,女不共命。用命,赏于?祖;不用命,僇于?社,当斩。」【2】 刘盂年迈的面庞上透出不符合年龄的激昂,每一条皱纹都在颤抖,他?振臂大?唿:「夺毗城!」 * 另一边,毗城城门大?开,几乎所有的兵力都用在追赶赵国军队身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为首的统帅南门元将三军分为中军、左军和右军,各设将、佐等军衔,以玄囊之阵在后穷追不捨。 他?今日心里莫名慌张,来?之前那?卦象还未占卜,可总觉得不是吉相。 虽说王上先前也鲜少御兵亲征,可今夜突然传令穷尽毗城之力逼退赵国,这样的大?事居然也不出面。 只派了亲卫出示了虎符,见符如见人。 又把军令和计划洋洋洒洒写在花笺纸上,那?墨汁还调成了女子丹蔻娇色,上面瀰漫着浓郁的脂粉香。 一众将领都脸色不太好看,但虎符是真,王上的字迹更是如假包换,谁敢质疑? 南门元想起易高卓抬妾后整日整夜纵情声色乐不思蜀的荒唐事,又觉得这种大?战前主?帅消失的丑事还真有可能是易高卓做得出来?的。 他?勉强收了心思将注意?力放在当下,王上开了城门后并未第一时间让三军追杀,只说再等两刻钟。 初始他?还不懂为何,直到前方侦察兵汇报说遵饶与赵忱临相遇先打起来?了,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等的是渔翁得利。 见过花笺纸的几位将士们?脸色悻悻,自觉是误会了王上。 看来?睡女人的时候没把脑子睡成精|虫,还知道要心系前线,那?就好! 众将领铁骑奔腾,威武如山,向着赵国直奔而?去。可前方战报一次次更新,却称遵饶大?败而?逃。 南门元心里狠狠一跳,不好的预感又浮上心头。 遵饶举国之力,又有丁突骑,就这样还会不敌慌乱逃窜的赵国军队? 他?脑子中纷纷杂杂,嘴上却快,命令旗号令全军放慢速度静观其变。 侦察兵再一次汇报了最新消息:「遵饶负伤,赵国只派了一小队前去追赶,剩余兵马加速回雍州了。」 南门元踌躇不决,三军的将士们?倒是着急:「遵饶兵败应该是主?帅负伤的缘故惹得军心大?乱,但赵国也有损耗,我等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南门元在一众争吵中独断道:「右军撤走回城,我带中军和左军继续追。」 众人不解,他?却执意?如此?:「赵忱临颇爱玩弄人心,遵饶恐怕是中了计……再派几人去查靖安城,以及毗城。」 他?安排妥当后才觉得自己心中七上八下的那?根弦稍稍安定,好一顿动员后带领剩余三万人速追。 赵国打退遵饶后将队形变换为圆阵加快脚程,南门元先等了两刻钟,中间又放慢速度甚至停滞不前等待消息,此?时再追,一时半会倒也无法追上。 两军你追我赶,雍州还没到,身后突然鼓声一变,隆隆作响。 火光漫天?,攻城武器的撞击声在黑夜里尤为清晰,震撼的动感自大?地传播过来?,撞得人心口发麻。 南门元心里那?模模煳煳的念头忽地拨云见雾,他?血往头上激涌,整张脸憋的通红,大?吼道:「暗渡陈仓!撤,都撤回去!」 队形骤变,回头望去时毗城城墙上空都几乎映照成了白昼,火光沖天?。 快马加鞭回身救援,迎头才碰上刚才派去打探毗城消息的侦察兵,他?急道:「是遵饶!遵饶攻进来?了!」 居然是遵饶? 一片譁然。 南门元难以置信,他?一开始以为是赵忱临声东击西,所以居然是遵饶贼心不死,还想重夺蜀地吗? 右军在城外与遵饶先碰上,可对方人数众多,又跟打了鸡血似的斗志昂扬,两万人不费吹灰之力被碾成了肉泥。 毗城原本?打开着城门想让自己人撤进来?,可丁突骑攻势兇勐,右军甩不开,根本?逃不进来?。 血流成河后城门紧闭,遵饶大?军强攻之时又碰上了掉头回来?的南门元率领的三万人。 无须多言,一触即发的战火。 两方皆是拼死搏斗,被血浸透的盔甲包裹着残肢断臂掉在地上,战车残骸四零八落,风声鹤唳,白骨累累。 那?侦查靖安城的斥候兵赶回来?,脱了军服赤膊上阵混入其中,在马蹄下捡起沁透了鲜血的令旗,又冲出去大?力挥舞。 左军有人看到,大?叫起来?:「遵饶无处可归!他?们?城破了!他?们?没有援军也没有粮草补给?的!」 刘盂脸色一变,丁突骑回身就是一枪将那?侦查兵心口捅穿,红缨枪枪头一转,将那?死前还牢牢握住令旗的侦查兵挑入马下。 可是晚了,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这三万人越战越勇,几乎到了以一敌三的地步。 但可惜的是,以寡敌众,绝地反击的战争屈指可数,只因为它稀少如斯,这才会被人们?念念不忘。 可更多的,就是实力、人马和粮草的碾压,是用尸体?的堆积赢来?的胜果?。 五万人马几乎全军覆没,南门元被三军的几位将领拼死护在中间,他?们?已经狠狠咬下了丁突骑的一块肉,遵饶虽然人多,可也并未能讨得了好处。 城墙上有弓箭手往下射箭杀敌,且人数越来?越多。 南门元心里稍稍安定,特殊时期为了防止调兵遣将不够及时,王上占据了蜀地四座城池后施令让其中往来?自由,对军队更是事从紧急,手续后补。 大?概是其他?城池的援军到了。 只要能守住毗城,遵饶病无可医,军无粮草补给?,胜者最终还会是易高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他?大?吼道:「战死又何妨,我意?无悔!」 身旁的将士士兵齐声复述,均抱着死志奋勇杀敌。 可「轰隆隆」的一声宛如晴天?霹雳,在月明星稀的苍穹之下尤为清晰。 南门元脸上铿锵的表情一僵,不可置信地回头望了一眼。 城门居然打开了。 「哪个狗彘开的门?老子战死,你投降?」身旁的一个将士大?骂,「开你妈!」 可他?骂完这句后看清了状况,也瞬间像是被掐住了咽喉般再发不出一个音。 城门内侧同样血流成河,与城外不同的是,死的几乎都是平民百姓。 而?开城门的是踩着尸山的布衣贫民。 其他?城池的士兵原本?是来?支援的,可高驰旧党蠢蠢欲动,孔旭带着亲兵卫在今夜也许是因为听到了消息,忽然几番反攻,将人马都牵扯在彰城。 左右为难。 王上易高卓的命令又迟迟不见,各城池自作主?张好不容易调了一点弓箭手在毗城制压,谁想毗城内突然暴|乱。 再姗姗赶来?镇压时那?城门校尉早已被百姓用杀猪刀开了膛。 开门的是一众青壮年,人群大?喊道:「易高卓滥杀无辜,多少妇孺老汉被当人质死在他?手下?你们?这种助纣为虐的马贼爪牙就该死无葬身之地,老天?有眼,毗城早该易主?了!」 南门元手上一抖,那?话语振聋发聩,让他?难以招架。 这一迟钝,脖子一凉,在身旁将士悲怆大?叫他?的名字时他?才摸到温热的液体?。 视角陡然一变,他?没想看天?的,起码他?想看看那?些拼死抢到城门绞盘的百姓,或者再看一眼城内的援兵有没有到了,可脑袋不听他?的使唤。 他?霎时觉得自己好累,原来?手上的刀早就拿不住了,因为自己的臂膀一直在发抖。 脑袋也好重,像是挂不住的窝瓜坠坠地往后掉,只有一层薄薄的的皮勉强黏连着。 他?被迫在最后看了一眼无声旁观的天?穹。 破晓还早,暮霭低垂。 「随我进城!」丁突骑的声音近在咫尺,他?们?的鼓声高昂振奋。 马蹄声滚滚而?过,上城楼与弓箭手厮杀。 「毗城守不住了!」能逃的援军纷纷回撤,又有人问道,「王上呢?还在知府府中吗?」 「住嘴!王上身边有亲卫,定然早已撤退了。」 刘盂命丁突骑赶往知府府中搜索,他?心知易高卓必然早早撤退,这番搜查只不过是走个过场。 众人将遵饶一同送进府中,府内装设奢华,看来?易高卓没少在做土皇帝时搜刮民脂民膏。 他?应该跑得格外匆忙,里面横尸遍野,亲卫死了一半,还有一些暴|乱的百姓尸体?。 可还有一点意?外,丁突骑从贴着喜字的房内衣柜中揪出了一个女子。 横刀架在脖子上,刘盂上下打量了一番瑟瑟发抖的女子……花容月貌,我见犹怜。 他?心中大?概有了猜想,可还是命人将刀往那?一折就断的纤细脖颈上压了压:「你是易高卓的贵妾?」 嵇令颐脸色苍白,盈盈泪目地伏身求饶:「大?人!妾身真的是不愿委身于?这等狗贼的,求您大?恩大?德放了妾身……」 「他?人呢?」 「他?走的匆忙,来?不及带走妾身,妾身并不知情啊……」 刘盂思虑一番,指了指几个士兵:「看住她。」 几人应下,将这房间团团围住。 第60章 刘盂入驻毗城后为?了尽快得民心并安抚那些暴|乱的?百姓, 特意下旨开仓放粮,免费义诊,以示新城主遵饶与易高卓的区别。 易高卓先前干了太多横徵暴敛、残暴不仁的?烂事, 毗城日夜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几乎是立刻就接受了遵饶。 前一个太狗行狼心了, 换一个总不可能更糟糕了吧, 起码不会?风吹雨打地被绑在城墙上当人质。 刘盂有意体恤百姓,民众也盼着能喘口?气, 一拍即合之下那暴|乱立刻被镇压了下来。 可这只是第一步。 虽说占据了毗城, 然而?城内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城墙破破烂烂,道路横尸遍野,一口?气挤进了这么多士兵更将毗城塞得满满当当。 刘盂忙得焦头?烂额,他毕竟只有一人,带来的?都是武将, 让他们打?仗还行, 文治还是差一截,只能频频上报让他拿个主意。 刘盂到底也是初来乍到, 不清楚毗城的?情?况, 纠结为?难的?时候对王上遵饶甦醒的?希望便格外强烈。 所有的?军医都围在遵饶身?边, 他内里不过是气急攻心、心气积郁,好好调养一番就好。但那左眼入箭极深,拔出来眼睛失明是板上钉钉的?结果, 就怕多少还要伤到脑子。 谁都知道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危险活,稍有不慎带来点后遗症更是会?被遵饶秋后算帐, 一时你推我阻,谁都不愿意拔箭。 此事拖拖拉拉的?终于被刘盂发?觉, 他心思灵敏,立刻知道这群人在打?什?么主意,好一顿骂。 他斥道:「一群酒囊饭袋,若是治好了王上,死的?不过是拔箭那人;若是治不好,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一群人听懂了刘盂的?言外之?意,连连告罪称自己定当竭尽全?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既然只死一个拔箭的?,不如再去毗城叫个医官,回头?把脏水黑锅都由布衣一背不就行了? 几人稍一讨论,即刻去东街上的?药铺里抓了个赤脚医生,可那医生已经年逾花甲,平时不过为?一些小病小闹抓个药,早已做不来这等险事。 他苦苦哀求,可军医们在街上也搜刮不到其?他还开着的?医馆,死咬着他不肯放。 几次三番的?强请,终于在最后一次「敬酒不吃吃罚酒」中,那赤脚医生凑巧在府中撞上了正在「指认现场」的?嵇令颐。 她的?身?后跟着丁突骑和刘盂,正逛着知府府邸一一复述之?前易高卓亲卫的?值守点。 那赤脚医生见到她倏然瞪大了略显浑浊的?眼球,激动地用手指指着她:「她是医官,她精通医术!」 声音嘶哑,可每一个字都咬字清晰。 两路人都停了下来,望向那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接触到嵇令颐清泠泠的?眼神,原本伸直的?手臂有些讪讪地软了下来。 她先前在毗城外施粥救治,认识她的?人不少。 赤脚医生刚才也是病急乱投医想着赶紧找个替死鬼,没想到这一逮,就逮了个博施济众、济弱扶倾的?心善之?人。 她当初一介女子在城外义诊患者,免于药费,是个好人…… 他一时心里不是滋味,怔怔地望着她,脸上翻滚出懊恼悔恨之?色。 可为?时已晚,刘盂眼中精光一闪,右手将将要抬起来给丁突骑打?信号了。 「寿伯,最近忙吗?」嵇令颐神色自然,居然还笑起来,噙着两个小梨涡,「原本还想着以后能去帮您坐堂,可惜……」 寿伯反应不过来,眼睛湿润了,瞧着像是哽咽难言。 嵇令颐替他描补了后续:「我原本想着自己学一门本事,也不至于饿肚子,结果到头?来还是以色侍人……」 她面上悽怆,胸口?急促起伏几息后像是戳破的?气球般泄了气。 刘盂的?手还悬在空中,审视了她一番后才缓慢地背到身?后,他疑问道:「你这秋娘,还会?医术?」 嵇令颐淡淡道:「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 她这番无欲无求看上去无心求活的?模样反倒让刘盂略微放下了防线——总归是当替死鬼,她本就是要处死的?。 他抬头?扫视了一圈眼露渴求的?军医们,心中骂了一句,挥挥手让他们把人带走。 「别让她插手。」这句话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的?,既是警告她,也是提醒那群军医。 众人答喏。 嵇令颐身?后监视的?丁突骑一如既往地跟着,进了原本是易高卓就寝的?主院,见到了面色青黑的?遵饶。 他面上的?外伤已经处理过,唯有那支长箭直挺挺地插在左眼里,狰狞非常。 她打?量了一下,直言不讳:「再不拔箭,周围都要烂了。」 为?首的?医官叫左丘汉,他与?其?他人将她挤出床榻边,加重语气:「肃静,你只需看着即可。」 嵇令颐拉了把椅子,直接坐到了靠门处,就差手心拢一把瓜子边磕边看。 军医们有了替死鬼,这下重担放下下手也大胆了许多。 嵇令颐托着腮瞧着,见左丘汉等人好一顿准备后剪掉箭羽,然后持钳尝试—— 纹丝不动。 左丘汉有些紧张,擦了擦额头?的?汗,再试—— 还是一动不动。 嵇令颐挑了挑眉,没想到赵忱临那人看上去清隽秀立,手劲还挺大,看这架势,箭已经穿透了整颗眼球到后面去了…… 军医们自然也看懂了,脸色难看。 若是伤在其?他地方,一般都是用烧过或是喷了酒的?小刀将箭头?挖出来。 可在眼睛里,谁都犯憷。 几人不敢在王上脸上划一刀,尝试几次后不仅没有拔出来,反倒涌出了更多的?黑血。 气氛越加压抑,左丘汉忽然开口?:「你过来划一刀。」 他没有指名道姓,可这房间里谁都知道他在叫谁。 嵇令颐没有应或是不应,她抬起脸瞥了身?后门神似的?丁突骑一眼。 丁突骑一板一眼地去请示刘盂。 谁想回来时,刘盂也跟着来了。 他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蝇,听军医们絮絮叨叨的?藉口?后沉着脸让嵇令颐动手。 总归只是划一刀,总归最后都能推给她。 嵇令颐将袖口?束起,洗净了手,又将刀片重新消毒,而?后在遵饶眼眶周围都用酒擦拭了数遍。 她这番动作自然又熟练,刘盂在一旁沉沉地凝视评估着她,左丘汉见他这番架势倒是阴阳了一句:「装的?还挺像。」 可是下刀时,他脸上的?嘲讽神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惊恐。 因为?嵇令颐手腕极稳地在眼球上切了个十字,刀片没入一半,像是在上面刻下了一条潮汐血线。 「你居然敢!」他跳脚,心里恨得要死……王上的?眼睛一定是保不住的?,箭头?卡在深处,只能在取箭时连根拔起,本来是让她意思意思在眼眶上轻割一刀。 可是她这两刀是朝着眼球下去的?,不知道会?不会?捅烂里头?…… 嵇令颐四平八稳,连手指都没抖一下,命令道:「钳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左丘汉命另一人去拔箭,那人面色枯败地往上一使劲,嵇令颐刀片一送,沿着方才的?开口?几乎是全?根而?入。 一霎那的?功夫往上微不可见地挑了挑,那血淋淋的?箭头?居然就这样被取了出来。 拔箭的?那个医官呆愣在原地,几息后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朝刘盂展示了一下。 刘盂的?注意力都在嵇令颐身?上,见她再指挥:「缝针、上药,快点。」 一群军医居然莫名其?妙成了她的?助手,在一旁纷纷打?下手,见她一气呵成将那割开的?眼球重新缝合了回去。 厚厚的?纱布包扎完,嵇令颐语气平淡:「眼睛是保不住的?,不过若是运气好没有腐烂,这样能好看点,也能让王上少发?点火。」 屋内静可闻针。 嵇令颐起身?收拾自己,刘盂开口?:「这个运气的?可能性有多大?」 她手上一顿,想起之?前在赵国军队后方营帐里缝那肠子流了一地的?士兵,每一位她都切了一段又反覆消毒缝合,可最后能活下来的?人并没有规律。 「尽人事,听天命。」她垂下眼睑,「不过王上在毗城施恩布德,往后若是天下太平了,必定有百姓供奉香火,也许就求来了那点福气。」 这顶高帽子戴的?高,刘盂沉默不语,让丁突骑将她带回去。 遵饶运气还真?是不错,当夜开始发?高烧,军医们彻夜未眠在一旁伺候,倒天亮时终于退了烧。 往后热度又反覆了几次,可逐渐好转了起来,那伤处日日换药观察均让嵇令颐在一旁陪着,也没有恶化流脓的?现象。 刘盂亲口?说的?让嵇令颐陪着侍奉遵饶,可又不能完全?相?信她,每次她在场时他也扔下公务在一旁监视。 她的?话语权随着一次次灵验逐渐增大,众人纵使初始有再多的?质疑最后也心服口?服。 刘盂暗中派人调查过嵇令颐,搜集到她似乎是彰城人的?信息,先前饥荒也广施援手的?确有两把刷子。 她自称被易高卓发?现时只是因为?她在家?借琴抒意,这才被强掳。 刘盂半信半疑,可更多的?,因为?他进不去易高卓和高驰占据的?城池也无从打?听。 反正,最后总是要杀的?,这么想着,嵇令颐的?事倒也很快被其?他更重要的?事挤占,抛到了脑后。 因为?遵饶终于清醒了。 第61章 刘盂在遵饶房间里待了足足两个时辰, 初始还能听到摔东西的大动静,一炷香的时间后?就静了下来。 一群军医等候在门外,大气?不敢出。 门「吱呀」一声打开, 刘盂出来时衣襟上有一片泼湿的茶渍。 他环视一圈, 视线在最后的嵇令颐身上停了停, 沉声道:「王上正在?气?头上, 尔等都仔细着些?,触了霉头, 谁都保不住你们。」 众人应下, 嵇令颐在?被?瞥了好?几眼后?想要一同?散去, 却被?刘盂留住。 「你进来。」 嵇令颐抬步跟上。 一进门,迎头又?是一只瓷碗飞来,连带里面黑色的汤药一同?砸在?地上。 两人停住脚步,刘盂道:「这是为王上拔箭的医官。」 遵饶大口?喘着粗气?,斜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 恨声道:「那么多军医是死的?让一个女人来为本王拔箭?」 他自知保不住眼睛, 可一口?气?憋在?心里就是难受,急需找个倒霉鬼发泄一通。 他冷冷道:「怎的这么巧, 易高卓偏偏就留下了一个会医术的秋娘, 你莫非是故意在?本王眼睛上动了什么手脚罢?」 嵇令颐恭敬地保持着伏身?的姿势, 门外重新端来了一碗汤药,她接过后?半蹲在?床榻前,託过额头一动不动。 那碗汤药滚烫, 她托举的十指很快就烫红了,像是葱白上的一点红, 微微发起抖来。 遵饶有心折磨她,靠在?床背上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 这一碗放到温凉了,遵饶才大发慈悲地伸出手来—— 可他只是碰了一碰碗壁,而后?轻飘飘道:「凉了,重新去热过。」 嵇令颐抬的手臂发酸,起身?时下半身?几乎麻得没有知觉了,她垂着头「喏」了一声,将汤药递给门外伺候的仆奴。 这样的把戏一共来了三回,嵇令颐的十指都烫出了水泡,遵饶才接过那碗药。 「你在?易高卓那儿也是这般屈意奉承?」遵饶毫不客气?地羞辱她,「一朝麻雀飞上枝头,十八般武艺都使出来了吧?就是这手指若是受了伤,可如何再为他吹篪?」 「妾身?自打与他挂上干系就知道自己最?终只有一个结局。」她将烫得发疼的手缩进袖子里,「自取灭亡。」 「呵,还挺有自知之明。」 她再道:「为王上做这些?事,只是想讨一点天子之气?,死后?不至于太过于悲惨。」 遵饶不屑:「你纵然是将那马屁拍出一朵来也无用。」 「王上自然会是未来的天子。」她抬起头来,捕捉房中两人的神色,「因为在?床榻之间易高卓曾说过,当今殿下被?高驰暗杀后?被?王上救起,救命之恩,自然涌泉相报。」 遵饶的脸色遽然一变。 嵇令颐掩住自己眼中的情绪:「有殿下作为靠山,王上在?毗城又?体恤百姓,高风亮节,想来这样的人才能坐稳高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遵饶勐地发难,将那空碗用力往她那儿掷来。 他没有控制好?方向,碗擦过她的髮髻,打散了两缕头髮。 遵饶喘气?如牛,暴躁道:「好?你个易老三,连这种脏水都泼到我身?上,那叶汀舟来时浑身?都是伤,跟个活死人似的,谁能救的活?」 嵇令颐身?躯一抖,将头更低地埋了下去。 她努力控制着哭腔问道:「活死人?易高卓说王上定然能治好?殿下并留以自用。」 遵饶破口?大骂:「人先过他的地盘,他都治不好?,还指望我那几个废物医官?本王看他就是治不好?了才丢到靖安城,想把死尸栽赃嫁祸至此。」 嵇令颐几乎要站不住了,只觉得自己眼前发黑。 她先前在?袁问筠那儿没有问到叶汀舟的下落,这才想尽办法进毗城先后?接触易高卓和遵饶。 易高卓起初不愿意在?供词上写不属于他做的事,其中就有嵇令颐夹杂的有关谋害皇子的事。 一件件逼过去,易高卓只咬定说人在?遵饶手上,与他无关。 于是她又?来接近遵饶。 「原是如此,那易高卓当真可恨。」她眼眶发红,咬牙道,「那这可怎么办,现在?西魏被?赵占领,若是挖出了皇子的骸骨,王上岂非背了黑锅?」 「早早就将人扫地出门了,天南海北,殿下爱去哪儿去哪儿。」 遵饶嘲讽完,伸手想拽她的头髮,可两次都短了一节,直到第三次嵇令颐恍恍惚惚往他手上凑了凑才被?抓住。 他扯着她的头髮往床边拖:「易高卓将这种只出气?不进气?的人送过来,本王是傻了才会收人?」 所以……叶汀舟出了西魏和东魏的交界处,拖着那身?残躯,以天地为棺? 嵇令颐头疼的厉害,眼前发虚……赵忱临之前说叶汀舟死了,她还以为是气?话?,原来……原来…… 遵饶将气?都撒在?她身?上,五指收紧扯下好?几根头髮。 见她因疼痛难忍红了眼睛才蛮横地将她推倒在?地上,冷声道:「让丁突骑解决了。」 刘盂朝她看了一眼,应下。 嵇令颐回去时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刘盂觑了她两眼,她都没什么反应。 「念在?你为王上拔了箭,到底还是有几分功劳,会给你一个体面。」 嵇令颐低声道:「谢过先生照拂,妾身?这具残体可以挂在?三军旗帜前,给易高卓好?好?瞧一瞧,也算是物尽其用。」 刘盂不说话?了。 直到进了屋子,他环视一圈,看到屋内所有喜庆之物都被?换下,处处透露出对成?亲的厌恶。 他思忖着这秋娘自始自终都对易高卓恨之入骨,倒也说得通。 「先生,我有一事相求。」她突然开口?,眼神哀戚,「可否让妾身?落叶归根,在?自己家中饮毒酒?」 她簌簌落泪:「可让丁突骑绑着我去……只要能再看一眼,求您了。」 刘盂眉纵极深,凝望着她不语。 嵇令颐从枕头下取出两张药方,絮絮道:「前有狼后?有虎,望王上龙体安康,平復如故。」 她手指上的水泡起得更明显了,一挤一压疼痛非常,可她大约是自知死期将至,并未在?意,只将那两张纸呈上。 刘盂嘆了口?气?,接过后?折好?放入袖中,转身?往外走。 经过门口?的侍卫侍卫时扔下一句:「把她带走,去城门。」 嵇令颐眼中还噙着泪,不动声色袖中的药粉推了回去。 刘盂说是顺路去视察城墙修补的进度,可到岔路口?时一牵马绳,跟着嵇令颐往她家走去。 花灯的家非常偏僻荒凉,刘盂先前查嵇令颐的底细时来过,倒也熟悉。 街上热闹的声响远去,几人沿着田间阡陌交通走了许久,才见到那间低矮破旧房舍。 「什么人?!」身?后?的丁突骑忽而拉弓警戒。 嵇令颐闻声看去,只见田梗边站着一位穿着玄青色儒衫的青年,他手上持着一卷书,脚边……有一条几乎要将尾巴甩成?螺旋桨的小狗。 嵇令颐震在?原地……这狗,不就是赵忱临送她的那只吗? 她将目光艰难地从小狗身?上移开,盯住了那个书生打扮的青年。 那青年像是看不见对准他的箭矢,一步步向她走来。 嵇令颐错愕的神情再也遮不住,赵忱临套了张人|皮|面具,可那双如水下寒色黑曜石的瞳孔她打死都不会认错! 怎么,他居然来了? 她有想过是青麾,或者是衡盏,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他。 哪怕是因为易高卓和遵饶都被?锁进了蜀地让赵忱临不至于腹背受敌,可是一介主帅冒险进敌营还是太大胆了。 「你……」她不知所言。 赵忱临被?丁突骑示意不许再靠近,只能在?箭矢的威胁下抱住想要贴贴的小狗,一人一狗巴巴地瞧着她。 他瞅了一眼身?后?凶神恶煞的丁突骑,有些?委屈:「颦颦……我等了你好?久。」 嵇令颐倏地瞪圆了一双杏眼,脸颊一点点爬上绯色。 不是……这人怎么知道她的小字的? 「他是谁?」刘盂横插进来。 嵇令颐被?他那接二连三抛出来的信息砸得头晕,硬着头皮接戏,取了个谐音唤道:「晟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她总不能也傻呵呵地叫他的字吧,谁人不知「琨玉」? 刘盂逡巡左右,答案显而易见。 两人叫的亲密,她脸上红晕未退,那书生一颗心都差捧出来了,还有怀里的畜生,恨不得跳起来扑到她怀里去。 果?然,嵇令颐羽睫上飞速挂了泪,撇过脸道:「我俩已非同?路人,你自去考取你的功名,我如今是贵人身?边人……你莫再纠缠。」 她抬手拭了下泪,赵忱临本与她一唱一和,可目光扫过她抬起的手时忽然沉了脸。 他愠怒道:「你手指怎么了?」 这句话?的语气?压迫感太重,与方才的书生模样反差太大。嵇令颐眉心一跳,唯恐他露馅,急忙瞪他。 赵忱临缓了表情,可脸色还是不大好?看,也不管自己还被?箭指着,抬腿就往她这里走。 那弓被?拉得更饱满了些?,丁突骑威吓的话?还未出口?,就只听见双双闷哼一声摔下了马。 刘盂大惊失色,扭头看去只见自己带来的人齐齐被?杀猪刀割了脑袋。 动手的几个杀手都蒙着脸穿着当日暴|乱时寻常百姓的粗麻布衣,可那动作快如鬼魅,无声无息就结果?了一群人。 刘盂再回过头想要拉住嵇令颐挡箭,方才看起来清瘦斐然的书生握住她的手臂将人扯入怀中,下盘极稳地倒退几步拉开了距离。 「别杀他,他是刘盂。」嵇令颐喝止。 于是将将贴上刘盂的刀片一转,用刀背狠敲在?后?颈处。 刘盂眼前一黑,最?后?只见到那书生黑眸如点漆,清贵如朗月。 第62章 刘盂来送她?一程的事并未向上汇报, 他?本想快点解决了嵇令颐后顺道去城墙处监工,所以得知此事的人少之又少。 赵忱临的手下将这群人处理得干净利落,将丁突骑的衣服与自己的一换, 然后丢到了先前暴|乱镇压后暂时堆积存放尸体的地方。 嵇令颐想抓紧时间赶紧把刘盂带出?毗城, 可赵忱临看?上去丝毫不?着急。 他能动手就不废话后再也懒得演戏, 周身气压低沉, 不?顾嵇令颐几次催促离开,扯着她?往树荫底下走。 他?撇着脸, 肩胛脖颈勾出?漂亮的弧度, 似乎不?太想听她?说话。 繁枝如冠, 一点细碎日光自缝隙中?钻过,赵忱临一言不?发?地将她?两只手摊开,朝上,像是书院的夫子预备用戒尺教训人。 他?抿着发?白的唇,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只将她?十个手指一一看?过去。 嵇令颐想要调节一下此刻古怪的气氛, 打?哈哈道:「主公?是在帮我数有几个螺?」 赵忱临撩起眼皮睨了她?一眼。 那一点泄下的日光如碎金般落在他?偏窄而略显凌厉的眼尾,方才?做小伏低般嘤嘤似小狗的模样消失不?见, 让她?不?得不?咽下了多余的话。 赵忱临心情不?大好。 或者说, 他?这股气压抑的时间太久了, 有些?人不?仅不?知悔改,还一而三再而三地在上面点一把火,生怕他?气消了。 「隐瞒不?报, 擅自行动,就为了做这些??」他?捏住她?的掌心, 只让那通红的十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嵇令颐老老实实的,眼睛往下看?, 也不?吱声,像个受气包似的。 赵忱临紧盯着她?,厉声教训道:「一句话不?说进了敌城,帮着写供词就算了,还一转头?跑到遵饶面前去了,你是有几条命够这样撒野?」 他?虽然在气头?上,可捏着她?的手时仍然特意仔细避开了她?的伤处,唯恐弄疼了她?。 嵇令颐将头?垂得更低,一副躺平任责的样子咬死了不?开口。 赵忱临乌眉冷眼地盯了她?一会儿?,似乎在较劲谁更倔—— 而后忽地贴着她?的手腕往她?袖子里探去。 嵇令颐像是被?蛇缠上了似的,手腕一抖,这下再也没忍住,抬起头?用问?询的目光瞧他?。 赵忱临眉心还攒着,他?知道她?会随身带一些?药粉银针,既然她?打?定主意当哑巴,他?就自己动手。 可是一摸进去,才?发?觉她?袖中?零零散散居然有一大堆小东西。 他?摸索了一番,没拿到自己想要的,拧着眉将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儿?搜罗了出?来。 他?搜刮完,又拎着她?的袖子抖了抖,好像在抖落用肚皮毛藏食物的小动物似的,好一番检查确定没了才?放过她?。 各式各样瓶瓶罐罐不?知名的药粉、薄刀刃、银针…… 赵忱临将这些?东西一字排开在地上,才?发?现居然有这么多。 他?意味不?明地扫了两眼,又抬眼瞧了瞧她?。 怎么跟一只藏花生米的小仓鼠似的,一掀袖子一堆小东西。 他?往她?敢怒不?敢言的气鼓鼓的脸颊上停了停目光,又挪开。 他?没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把自己哄好了,可她?明明没有做什?么,是他?自己不?生气了。 赵忱临捡起她?的革袋,从中?间选了一根银针。 「你干嘛?」嵇令颐的眼睛被?那银光一闪晃到,警觉起来。 赵忱临嘴上总是不?饶人的,他?凉凉道:「违令者,军法处置。」 嵇令颐一瞬间想起受其「照顾」后的易高卓,他?的私刑可太丰富多彩,令人大开眼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不?会是要用针挑了她?的指甲盖吧? 她?磕磕绊绊地叫冤,把自己做的事好一顿解释……除了叶汀舟的事她?的确是有心绕过他?,其他?桩桩件件可都是向着赵国的。 赵忱临站也屹然,手上不?停,也不?回答。 他?从那瓶瓶罐罐中?选了瓶黄芪水,一点一点浇洗在她?的十指上,而后在她?喋喋不?休中?微微倾了身,捏着她?的指节轻轻吹了口气。 嵇令颐指腹一颤,似乎被?灼烧到似的想要蜷起,又被?他?按了下指节,避开她?的伤处将她?逃避的手指掰直。 就像在耐心又细緻地捋平卷脚的书页。 她?看?着身高腿长的他?在自己面前低着头?一根根吹过去,少有能看?到他?头?顶发?旋的时候。 「我们先离开此处吧。」她?讷讷道。 现在装哑巴的人换成了他?,赵忱临气定神闲地用针挑破了手指上的水泡。 她?早已做好了吃痛的准备,可赵忱临居然轻手轻脚的,而且似乎对?水泡这种东西熟悉非常,利落又温柔。 他?用帕子一点点压掉脓液,每次她?稍一动就放轻动作问?她?:「痛了?」 「主公?手还挺巧的。」嵇令颐答非所问?。 赵忱临表情淡淡:「熟能生巧。」 嵇令颐一顿,想起传言中?他?被?赵王收为义子,干了一系列轻徭薄赋、平定边患、发?展贸易、收回财权这种说起来只一笔带过但里头?腥风血雨盘根错节的事,不?过三年就被?当成心腹。 随后站稳脚跟,私养军队,弒父夺权。 他?受伤包扎的经歷应该多如牛毛。 她?思绪万千时,十指被?上了药粉后妥帖地缠好,赵忱临端详了一番她?那如同蚕宝宝的手指,相当满意。 「所以你这样以身犯险,是为了什?么?」他?这回问?话时语气平静了许多。 嵇令颐活动了下自己被?缠得胖鼓鼓的手指,他?为她?包扎,她?便?软了心肠。 她?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殷殷切切地望着他?,隐瞒了叶汀舟的事,柔声道:「我想为主公?做一些?事,我想让你赢。」 赵忱临静静地望向她?,鸦睫下一双寒潭般清澈的眸子定定地投在她?身上。 已经立秋了,可蝉鸣声仍然聒噪,他?却似蟾宫秋镜,无声凝望着她?。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为了讨人欢心,也曾战战兢兢地做过很多讨好的事。 他?的生父不?要他?和他?的母亲,于是这件事就成了母亲心中?不?能触碰的一根刺,他?小心避讳却也不?够,久而久之,他?也成了那根刺的代名词。 母亲也不?想要他?。 于是他?好像一下子长大了,知道揣摩别人的脸色说话做事,知道踩着矮凳在炉灶上为母亲做饭,也知道被?咒骂挨打?时不?能出?声,并且在她?发?泄完怒火后为她?端去一杯水,让她?润润嗓子。 但他?知道这些?不?是母亲留下他?的原因,母亲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这才?是他?存在的意义。 他?曾在冬日洗碗时失手打?碎了一只碗,那剎那觉得天都要塌了。 冻疮让手又痒又痛,他?不?知道切了手指能不?能让母亲原谅他?,起码别不?要他?。 要在她?发?现前得到一只新碗。 他?是那个时候开始做一些?恶事的,因为没有比律法中?惩处的事更来钱快了。 确实是这样,自打?他?在赌场与客人联手出?千后,母亲见到那些?钱对?他?温和了许多。 他?幼时觉得,那就叫做温馨。 只是年岁渐长后他?每每想起那只碎碗,心中?就会怅然若失…… 其实,那只是一只碗。 只是打?碎了一只碗而已。 他?是尝过为了一点别人心中?所谓的在意而费劲心思是什?么滋味的。 他?不?知道嵇令颐手无缚鸡之力却先后接近易高卓和遵饶是不?是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风险越大,收益越大,因为没有持刀的本事,于是只能用命来赌博。 没有母亲会因为打?碎了一只碗而抛弃孩子,他?也不?会因为她?能不?能帮上他?而决定要不?要她?。 她?这个人本身,她?留在他?身边,就是全部的意义。 嵇令颐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她?只是迎着他?那灼热的目光轻声道:「我会与主公?共进退。」 你看?,她?运气真好,她?说出?了正确答案。 四周好像寂静了下来,赵忱临的喉结滚了滚。 他?从前并没有喜欢过人,所以对?有些?事并不?太敏感,无论是她?,还是对?自己的内心,都是一样雾里看?花,只有在某些?震颤的心动中?窥得一线天光。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个想要证明自己价值从而与人交易的人,这很好,这样很好。 因为他?太善于提供足够诱惑的条件,从而牢牢绑定对?方,她?这样的性子更对?上他?的舒适区。 可他?不?知道她?是个不?愿倚靠爱恋来加固这种虚无缥缈关系的人。 恰恰相反,她?是个愿意称量爱的分量、伙同利益锦上添花的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他?想要引君入瓮徐徐图之,她?选中?了他?作为最完美的跳板。 他?不?知道,所以他?此刻晕头?转向,只觉得她?这段时间以身犯险都是在剖析爱意。 「颦颦……」赵忱临用一种梦呓般轻柔的语气呢喃了一句,他?的睫毛压下来,莫名有两分羞怯和甜蜜的意味,下一秒就揽住了她?的腰。 嵇令颐心跳如鼓,她?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不?知道这样究竟行不?行,胡思乱想之间只觉得他?的臂弯如他?方才?的眼神一样炙热。 「你怎知我的小字?」她?问?这句话时有些?羞赧,还有点故作兇狠的质问?。 他?埋进她?的颈边,不?让她?瞧见他?此刻吃吃的笑意,他?笨拙地压到了她?披肩时落在脖颈的青丝。 可他?非但没有把那缕可怜的发?丝放出?来,反倒贴着她?的耳朵嗅了嗅她?发?间的松脂香味。 嵇令颐耳尖发?烫,觉得他?这个样子比小狗还要缠人,她?想推开他?,可是腰上的手臂收得很紧。 赵忱临用有些?得意的口吻说道:「荷香嘴巴不?够紧。」 嵇令颐顿时下定决心要没收了本打?算带给荷香的核桃酥。 赵忱临用唇贴了贴她?有些?泛红的耳垂,将自己的真心话说与她?听:「你做的很好,只是我觉得与你相比,一个毗城根本算不?了什?么,易高卓和遵饶更算不?上什?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她?分不?清这些?话是在对?她?说还是他?在自言自语。 他?说:「我永远不?会将你作为筹码,再有下次,你不?可代替我做出?这种决定。」 第63章 嵇令颐终于被带出了毗城, 赵忱临这一回说什么也不许她自己待在后方,免得?一个不查这小女子又熘出去做一些胆大包天的事。 她重新抹黑了脸蛋装成小倌,被赵忱临带着进了他的营帐。蜀地里能安排的事都安排好了, 眼下只要?静等那份奏疏上达天听后王都真正的谒者亲耳、亲眼定了罪即可。 赵忱临在城外虚张声势地列着大军, 自己则拉着?嵇令颐看这齣好戏。 遵饶直到申时也?没有见到刘盂, 而是等来?了易高卓突如?其来?的反攻。毗城外有赵国军队虎视眈眈, 西侧与毗城相邻的干州忽然发难,将毗城当?饺子包了。 遵饶没想到易高卓会举全军之力来?对付自己, 怎么高驰旧党是死的吗?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趁乱反攻吗? 他火急火燎的时候还找不到刘盂, 恨得?一边催人去城门处找人, 一边急急叫上各将领开了个会。 事发突然,只能先?派人去抵抗,遵饶点了几次攻防图上的标记,那点位都差了几寸。 他火气一股股上涌,最?后气急败坏地挥手将攻防图扫到了地上:「防不住, 毗城就是尔等葬身之地。」 自从瞎了一只眼后他对距离的判断就出了问?题, 连伸手取挂在床幔角上的穗禾都次次落空,明明每一次都觉得?就在手中了, 可每一次都只握到了空气。 不是只有一只眼的缘故, 他知道那一箭一定钉进了自己眼珠子后, 伤到了脑子,这才会像那痴傻儿一般,连取个东西都辨不清距离。 他的眼睛没烂留了下来?, 那群军医初始还想将功劳揽到身上,后来?发现这个问?题又纷纷改了口。 遵饶勃然大怒, 狠罚了这群见风使舵的军医,可他现在身边人少之又少, 流亡落冦,死一个就少一个,最?后还是留了他们的性命。 「将那群军医都带上。」遵饶挥手推开了想要?扶着?他上马去前?线的侍从,大怒道,「本王自己会走,滚开!」 登上城墙遥望干州,遵饶这才发现易高卓的兵力远超想像,旗帜后方还有零星几面深蓝军旗,待看清时几乎要?晕过?去。 那是高驰的旗面,易高卓和高驰联手了。 易高卓的军队强行攻城,军前?将士还在振奋军心,大肆宣传自己的王上被遵饶扣下,并添油加醋地修饰了好一番,直言先?攻城救出易高卓的兵卒可赏黄金万两。 遵饶气的跳脚,大骂:「无耻狗贼倒打一耙,易高卓明明像过?街老鼠一般逃出了毗城,你们扯这种荒唐藉口出兵,残害百姓,天理不容。」 两边对骂了一阵,易高卓的军力不如?遵饶,即使加上了高驰的人马,也?不过?相平。遵饶知道此时是反击动手的好机会,一来?他名正言顺,二来?,日子拖得?久了,他毕竟只有一城,缺粮被围只有一死。 他命人为自己穿戴好盔甲,下了生死令后坐镇城楼指挥。 也?许是桥到船头自然直,激杀不过?小半个时辰,易高卓部下的战马忽然开始不听使唤到处乱跑嘶叫,连连将人从马背上摔下。 遵饶一开始还以为对方在使什么花样,只敢命弓箭手从城墙上射箭,可看着?看着?,那发疯的军马越来?越多。 定睛看去才知,那马匹疯疯癫癫的,一边跑一边拉黄汤,或是伴随着?一股气喷洒爆出,止都止不住。 战场上臭气熏天,集结的大军中骑兵众多,喷洒的黄汤又溅在步兵身上,有些步兵甚至就跟在骑兵后,被扑头盖脸浇了一脸一身,哪还打得?了什么仗? 集合军队形大乱,其中有人骂骂咧咧,举刀霍霍向?那群高驰旧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王上!听闻是易高卓的粮草出现了问?题,那马儿饲料中加了大量磨碎的巴豆……一泻千里啊!」 遵饶大喜过?望,他没有细想这么大量的巴豆是从哪里来?的,只觉得?也?许是易高卓在毗城干的灭绝人性的事太多,百姓反了。 这可真是老天爷将饭餵到嘴里,千载难寻的好机会,遵饶亲自上马带队,大开城门令全军追杀。 易高卓和高驰的集合军节节败退,被打得?屁滚尿流,连干州都回不去便被杀红了眼的丁突骑冲散了阵型。 主帅易高卓毕竟不在,临时选出的将领控不住这种匪夷所思的场面,局势几乎是一边倒。那深蓝军旗下的高驰旧党先?行投降,反正已经?换过?一次主子了,也?无所谓当?那三?姓家奴。 战时露怯先?降大乱军心,集合军如?散沙一般各自落荒而逃,除了易高卓的亲卫还在拼死一搏,大量人马不是如?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就是直接丢了武器跪地投降。 遵饶这段时间的憋屈终于有了发泄的途径,他连嗓子都喊哑了,从初始混在后方渐渐往大军前?面驾马行去。他大赞高驰旧党弃暗投明,话里话外还透露了降者不杀的信息,将旧党首领孔旭亲自扶起。 沾血的长矛被投掷了过?来?,孔旭身手如?闪电,回身一刀噼开了矛枪。 投掷之人是一位身中几箭的屯骑,他捂着?伤口骂娘:「老子就知道高驰的人暗怀鬼胎,开彰城迎我们进去,知道粮草会被检查,特意?将手脚动在饲料中……好你个两面三?刀的孔旭!」 孔旭眉眼深沉,嵴背挺直道:「两面三?刀?自始至终亲卫军就没动过?合作的一丝念头。蜀地不许作奸犯科之人染指,若非高夫人私下暗自将大小姐许配给了易高卓做交易,怎么会有如?今的集合军?」 遵饶往孔旭脸上看了一眼,恍然大悟。 他自然也?听说过?孔旭的大名,听说高驰死后他便继承了遗志,忠心耿耿地守着?蜀地,哪怕退到了彰城也?顽强抵抗誓不投降,所以最?初得?知「联手」还大吃了一惊。 原来?到头来?,孔旭心里还是只认高驰一个主帅。 遵饶将孔旭头上的红缨拨了拨,脸上笑容不减……此人能为己用最?好,若是不肯,杀了便是,反正今日一战后,蜀地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孔旭谢过?遵饶,却比想像中更加彻底倒戈,他往乱军后方一指:「易高卓躲在中垒,头鍪上的红缨有一缕金色。」 遵饶拍了拍他的肩膀,命人去追,自己则合时宜地保证了几句「会将高将军的妻女安排妥善」、「本王与易高卓那等小人不同,定然能爱民如?子」…… 眼见孔旭脸上露出了恭顺的神情,他带领的亲卫军都卸甲跟随,遵饶才意?犹未尽地停了说辞,准备今夜就去易高卓占据的几座城池州郡中将余党清理干净。 可就当?这胜券在握之时,探子突然前?来?急报:「王上大事不好了,刘盂叛变投向?赵国?,毗城城门大开,宿行军打进来?了!」 这一句不亚于晴天霹雳,遵饶脸上的喜色剎那间退得?干干净净,他一把拽起探子的领口……不,只抓到了一把空气。 孔旭神色不变,似乎没看出遵饶的毛病。 遵饶整个人往前?走了两步,胡乱摸了两把才终于抓住了探子的衣襟,他怒不可遏地问?道:「你说谁叛变投敌了?你再说一遍?!」 「千真万确!刘盂就在赵王身边!」 另一边赵忱临亲自率兵进城,如?秋风扫落叶般控制了毗城,还大大方方把刘盂展示在最?前?方巡街。 刘盂醒来?后第一眼就见到的嵇令颐,第二眼发现自己躺在主帅营帐中,赵忱临正在上方含笑望着?他。 「先?生终于醒了。」嵇令颐用原声说道,「可还有哪处不舒服?」 刘盂自然认出了她,他颤抖着?用手指指着?她,脸色变幻数次,最?后还是无力放下了手:「赵王要?杀要?剐,给个痛快便是。」 嵇令颐知道他不愿意?与自己说话,见人醒了就打算起身暂避让赵忱临发挥,可她蹲久了腿脚发麻,稍微一动就重心不稳地晃悠了一下,被赵忱临扶了一把。 他扶稳她后并没有把手松开,而是圈着?她与刘盂说道:「遵饶已死,先?生是想要?为易高卓卖命吗?」 刘盂闻言一惊,可见到赵忱临揽着?嵇令颐的样子又扎了眼,他心想落到赵王长袖善舞,能将秋娘送到易高卓和遵饶身边,必定早已谋划妥当?。自己落到他手里一定没有好果子吃,与其换主,不如?求死以保全好名声。 于是他断然否决道:「若是王上仙去,我自会隐世不出。无论是易高卓或是你,皆是一丘之貉,我为何要?在两个狗屎之间选一个香的?」 这句话说的难听,赵忱临却不恼,只笑吟吟问?:「先?生盖世之才,若是能拜入蔺相门下,可还觉得?遗憾?」 刘盂一愣,习惯性地捻须不语,只见嵇令颐歪了歪头笑道:「实不相瞒,妾身是江南殷氏人,与蔺相自小定下了娃娃亲,此事早已经?了天子首肯,不然先?生以为为何此次镇压叛军的事交给了蔺相和赵王?」 她拂开赵忱临的手,可对方不依不饶就是要?缠住她,先?前?与他筹划说辞时赵忱临就已经?表达了不满,好不容易劝好了现在又管不住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果然,刘盂疑问?的目光在两人紧贴的手臂上落了落,神色复杂。 嵇令颐顿了顿,放弃地撇过?了脸,赵忱临倒是心情大好,意?味深长道:「蔺相心中有大爱无小情,先?生吃过?的盐比晚辈吃过?的饭都多,有些事也?不难猜吧?」 他微挑着?下巴,眉眼俊极,圈住嵇令颐的手臂蓦然收紧了,颇有几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说道:「蔺相光风霁月,先?生一身才华应赋与天下。」 刘盂本将信将疑,可毗城城门主动打开,这一次他仍然如?同上一次进城时一样驾马在最?前?方。 只是心情不復从前?。 赵忱临说了若是遵饶不死,他便立刻放了自己回归旧主。可惜的是,刘盂巡街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亲耳听见丁突骑悲壮道:「王上旧疾復发,越过?棘栏时没有算清距离,从马上摔了下来?……已经?……」 刘盂气血上涌,连缰绳都牵不住,当?即眼前?一花陷入了黑暗。 第64章 天亮之前, 赵忱临将遵饶身死、易高卓和刘盂归降的消息散播至蜀地各城,几面锦旗和几块虎符被?他当做门口的大红灯笼般高高挂起在城门示警,街上所?到之开阔处还復拓了好几份天子密诏—— 上面洋洋洒洒地控诉了魏、蜀行至差错, 奸雄鹰扬逆天行事, 天子密诏诸王训兵讨之, 现累卵之危已除, 愿归降者尽可弃前尘重夺功名。 其?实天子并没有写这一封密诏,可是这种问题对于恣睢妄为的赵忱临来说根本不算事, 他提笔从容, 落笔不见迟疑, 洋洋洒洒伪造了一封密诏,熟练得就好像现在坐在龙椅上批奏摺的人不是?天子而是?他似的。 赵忱临写这封密诏时还特意搬了笔墨纸砚去了嵇令颐那儿,一定要让她在旁作陪并研墨,最后?搁笔还让她通读一遍问她感想如何?。 事实证明,两个黑心肠的人凑在一起只能狼狈为奸。 嵇令颐嘀咕着要是?有个回头是?岸的活例子就好了, 赵忱临便蓦地笑出了声, 眉眼?弯弯似乎心情大好的样子,然后?为她擦去指尖上蹭到的墨点。 于是?这封密诏又长了许多, 那个「弃暗投明」的活珠子非刘盂莫属, 赵忱临神清气爽地捧杀了一番诸如「公蕴大才?、抱大器」, 「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不失封侯之位」之类的话。 嵇令颐在一旁偷偷觑着长睫不眨、眼?中带笑、下笔流畅的赵忱临, 想起当初刘盂不肯归降时赵忱临也并不生气,可她提了两句蔺清昼后?赵忱临的表情就微妙起来了。 他当时也是?这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与她对望, 还将她顺口而出的对蔺相的夸赞復读了两遍。 再然后?,就是?现在这副想把刘盂捧杀以绝其?后?路的看好戏的恶劣模样。 赵忱临写得顺畅, 粗略检查了一遍后?送去地牢让易高卓誉抄了一份,然后?连夜贴在榜文牌处。 蜀地久乱,算起来这短短个把月里换的诸侯王已经?是?第四个了,赵忱临将归降的「叛军」全部集结看守起来,卸了武器令其?耕作砌墙,为了防止有人贼心不死还特意分了队伍,让高驰、易高卓和遵饶的人互相揪小辫子。 他又惯会做那些杀鸡儆猴的事,每个地方?都有清官,也有贪官,清官要有,贪官也要有,比如这种百姓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正是?那些贪官发光发热的好时机。 借花献佛以力打力是?他的老?本行了,赵忱临连续抄家重重震慑了一帮地头蛇,接着将抄来的金银铜器慰问?弥补了受天灾人祸的百姓,多余的则充填了官库用?于补贴百姓收成?。 这一路抄家一路换血,赵忱临本也没打算真?从蜀地捞点什么好处,反正等蔺清昼到这里后?蜀地何?去何?从也不得而知,不如现在先做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事,掏空了官库充裕百姓换太平。 至于官库空虚这种烂摊子,留给?嵇令颐口中「风光霁月、不矜不伐」的蔺相去吧。 果然,民间本还对赵忱临那「杀人如麻」的过往传闻提心弔胆,可不出半月风向大变,在路上听到他的名讳谁人不称赞一句「琨玉秋山」,说他吃草挤奶是?真?正为民除害的好官,恨不得在庙里挪个空位给?他摆一个泥象上去。 赵忱临得到了太平,更?得到了些许空闲,嵇令颐更?是?在看望了「愿无疾」后?成?日在房中当王八静养。她想的很好,等时势再太平一点,等王都的人前来绊住赵忱临,她便偷偷回一次山上看看母亲。 不过总有人见不得她整日窝缩在屋子里看话本。 那赵忱临,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毛病,成?天没事来找她。 若是?找她有什么正经?事也就算了,可是?嵇令颐每次打起精神对付他,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当了个什么角色。 有她没她有区别吗? 先前不管是?易高卓还是?遵饶,进了这知府府宅都是?理所?应当住在主院里的,可赵忱临自打进了毗城的第一日起,就对主院各处挑剔个不停,仿佛在那院子里睡一觉就会浑身长满脓疮似的。 她以为是?他老?毛病又犯了,惋惜那几车家具陈设没有带来,可他一进到她的院子里,这龟毛毛病突然又不治而愈了。 嵇令颐还是?住在那秋娘的新房里,她第一次见赵忱临迈进她这立锥之地,身后?还跟着手上拿满纸笔的青麾时,脸上露出了短暂的迷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忱临在进她的偏院时,眼?神若有似无地在窗外那大红囍字上旋了旋,随后?似乎笑了下。 赵忱临仿若在逛自家后?花园似的,将她暂住的院子和房间扫视了一圈,嵇令颐以为这个麻烦精马上又要挑剔指摘看哪哪都不顺眼?了,谁知他面色轻松,一撩袍坐在案几旁,青麾立刻把手上一叠公务压在桌上。 ? 奢靡气派的主院看不上,她这又偏又小的别院怎么就入了这位爷的眼?? 嵇令颐悲怆地想着这大晚上的自个儿不仅不能出去吹风散步消食,还要陪着主公窝在房里谈议政事,顿时痛苦得觉得那食之无味的话本突然好看了许多。 她在一旁立了一会儿,可赵忱临打开第一份笺看了没几行,头也不抬地放了她一马:「你自去做你自己的事,不用?在一旁候着。」 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来抽查提问?的。 可也没松多少。 谁能跟上峰共处一室时自在得好像独处啊? 嵇令颐原本斜躺在贵妃椅上,腰下垫了块坐枕,连鞋袜也不穿,只着薄衫晃荡着脚边吃梅子边看话本。 现在好了,她穿戴整齐,坐姿仿刻大家闺秀,零嘴也不吃了,小狗也不能抱在怀里了,那本志怪话本被?她趁乱塞到了枕头下,转而抽了本晦涩难懂的论史平话硬着头皮往下读。 窗扇大开,立秋的夜风仍然带着一股暖意,好在有风总比无风好,吹过人时能抚平那一点燥热。两人各自坐在一边,或翻页或提笔沙沙,毛茸茸的小狗挨着她在贵妃椅旁打盹,喉咙里发出一两声微弱的唿噜声。 赵忱临一直低着头处理公务,嵇令颐偷偷观察了好一会儿,见他松玉般的手指握着楠木毛笔,笔尖滚墨,笔桿微动,即使没看到,她也能在脑海里想起那副见过多次的虿尾银钩的字。 房内无声,她逐渐放松下来,眼?前的枯燥的字成?了催眠最好的良药,她一手支在腮边,昏昏欲睡。 烛火「噼啵」一声,被?夜风吹得跳了一跳。 赵忱临保持着垂首正坐的姿势,那笔桿却好久没动,像是?陷入了沉思?。 她的影子落在地上,脸颊恰恰好落在他旁边,他刚才?稍稍舒展了长腿,于是?那影子里一顿一点的脑袋就靠在他的膝盖上。 他看这齣皮影戏,已经?看了一炷香的时间了。 影子好久不曾动一动了。 薄光中,赵忱临微微屏了唿吸,像是?静等蝴蝶落网的捕手,唯恐一点微弱气流就让其?受了惊吓,他抬起头的动作更?是?慢得仿佛雾散日出,那双似太古池水的眸子此刻只能倒映出一点跳跃的烛火,好像他心中蛰伏的蠢蠢欲动的兽。 他难掩隐秘心思?,尽管他面上仍然波澜不惊。 她没有在房内点香,在进屋的第一瞬间他就在空气中辨出了她身上那好闻的气味,想来应该是?她成?日将自己关在房里当小猪的缘故。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熟悉她的味道,可是?独处一室时夜风吹不散他心中肆意蔓延的热意,他甚至觉得她这样在他面前不设防的沉睡让那香味更?加具有侵略性,让他难以抽身而退,哪怕只是?做好把笺上的字好好看进脑子里去这一点小事。 赵忱临知道自己在笺上批註了些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东西,他刚才?全部的私心都放在她偶尔飘来的视线,以及她收回目光后?的每一息。 或静或动,都让他觉得兴致盎然,甚至能在心里写上一点批註心得。 赵忱临本想节约时间,所?以将公务搬来了她的房间里,更?是?理直气壮地将她的内室当做了书房,可是?直到嵇令颐已经?陷入了沉睡,他今日的笺子还只起了一个头。 他并不打算收心处理正事,赵忱临估摸了下时间,长夜漫漫,他哪怕再浪费一点时间也可以按时完成?这一叠催命符。 思?及此,他便看得更?光明正大。 嵇令颐刚才?为了保持站如松坐如钟的好姿势,将身后?的软垫抽了放在一旁,现在的睡姿便有些做筋骨。 赵忱临看了她一会儿,起身拿起了她放在贵妃椅上的金丝软垫,俯身一手穿过她柔软的腰肢,将它?垫在空隙中。 这点微弱动静,嵇令颐根本没醒,之前那段日子每天绷着一根弦,恨不得睡觉都睁着一只眼?,骤然放松下来便睡得香甜。 赵忱临环住她的那只手臂没有收回,而是?用?另一只手将她被?风吹乱的鬓髮理了理,然后?小心翼翼地抽掉了她挽发的簪子。 他一点一点的,笨拙又有耐心地为她卸掉了所?有珠花,直到满头青丝如绸缎般散下垂于细腰间。 赵忱临在此刻莫名觉得知府府宅虽然哪哪都不入眼?,但唯独这间贴着囍字的新房勉强够格。当然,如果房里有绣着金玉满堂的屏风,床边有垂地软红纱幔,四角垂香囊,榻上压着龙凤双喜的大红锦被?……那会更?合他的心意。 他觉得自己疯了,于是?勉强按下了还想用?指腹摩挲一下她微盪的柔润发尾的想法,将人安置好后?去床榻上取了一条薄被?为她盖上,并将窗牖关小了。 嵇令颐在丑时醒了一次,迷迷煳煳之间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床榻上,床幔只放下了一半,对面赵忱临换了个角度,抬头就能看到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你怎么还在批?」她脑子还未清醒。 「嗯,就快了。」赵忱临仍然如先前一样连个眼?神也懒得给?她。 这还怎么能睡得着? 嵇令颐想要坐起来,而赵忱临听到动静,默了默,随即收拾了东西轻声离开,掩上门时只为她留了一盏小夜灯,还有床前脚蹬上睡得比她更?沉的小狗。 「你睡吧。」他轻声道。 屋外月色如银,光晕落在青石板上,柔和似絮。赵忱临于夜色中慢慢穿过长廊回到主院,觉得星河浩瀚,令人心醉神迷。 唯一遗憾的是?,他今夜的笺一定是?批不完了。 第65章 赵忱临连着几日都在她?房间里批笺, 嵇令颐实在是被这项伪装闺秀的活计折磨得够呛,明里暗里表明了两人共处一室多有不便。 赵忱临每次都从善如流地露出诚恳乖巧的眼神?,或是将门房大?开避嫌, 或者再多加一个倒霉蛋青麾于院中值守。 嵇令颐觉得他这些做法都治标不治本, 颇有擦边装傻的嫌疑。 有一次实在是壮着胆子将事情挑明了, 可偏偏赵忱临遇弱则弱遇强则强, 见她?勇气可嘉,直接望进她的眼底轻声道:「只要名正言顺了, 就无人?再敢嚼舌根子。」 嵇令颐一惊, 肉眼可见地不知所?措起来, 而赵忱临捕捉到她?忽然?闪躲的眼神?,脸上的神?色便蓦地淡了下来。 他长久地望着扎入书卷再不肯抬头与他对视的嵇令颐,敛神?平静不知所?想,直到手中吸饱了墨汁的狼毫坠坠地滴落两滴墨点,在宣纸上晕开成团的墨渍。 赵忱临垂首, 在这两团墨点上看了许久, 而后搁笔、收纸,置于火烛上将其烧成灰烬, 那些碳灰絮碎孤零零地飘落在桌上, 好?几晚的心血剎时?化为?乌有。 他烧完东西, 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 青麾在院中值守,见他出来有些诧异,心想今日的笺子并不少, 怎么主公?结束得这么早? 赵忱临周身的气压极低,闷头一路往主院行去。 他是想去崇覃山上见一见殷曲盼的, 他想着嵇令颐先前?与叶汀舟成亲时?是过了母亲的首肯,他自然?也要求得同一份支持。 叶汀舟在彰城自证身份时?随口提及殷氏喜爱《漱斋随记》, 但此书受众极少,成册的书卷字也小得好?似蚊蝇,于是他只能口述念给她?听。 赵忱临自然?知道故事中所?有有关叶汀舟的戏份其实都是嵇令颐,这微不足道的一段小插曲被他记在心上,他甚至可以在脑海里幻想出嵇令颐搬着小矮凳坐在一旁苦着脸大?声朗诵的模样。 不知道她?这么好?动,会不会也像这几夜看兵法书一样,念到一半先把自己说困了。 赵忱临需要批的笺子时?多时?少,能挤出空闲时?就手抄放大?版的《漱斋随记》,为?了投得殷氏的喜好?,还特意写了簪花小楷。 他不善这种字体,一笔一划皆提着气收着力,墨汁自软豪笔尖透过纸背,风神?蕴藉处有洞达骨气。 他生怕写错一字前?功尽弃,谨慎得好?像小时?候初学?练字一般沉着朴茂。 可现在染了墨迹,而且她?…… 赵忱临连着几日都没有踏入别院,他觉得自己好?像那一厢情愿的桥上雨女,再这样下去就能羽化成仙变成一块石头。 这么一想,自打蜀地战事平息后,嵇令颐明明有时?间有精力,可从来没有主动来主院找过他一次。 赵忱临回去的当晚没有睡着,他安慰自己是因为?这段时?间作息不太规律,平心静气便可睡着。 可是阖眼平躺了好?久,他又不可遏制地想起自己这段时?间之所?以昼夜不停就是因为?在别院批笺,而且每一日都告诉自己明日一定不必熬夜批示,可每一日都将时?间浪费在…… 然?后不得不熬夜。 赵忱临越想越气,最后翻身从榻上起来,将原本不着急的笺也一同批了。 只不过他心情不太美丽,落笔的批覆就更加严惩厉处,洗垢求瘢。 赵忱临决定晾一晾她?,无论如?何,这次也要让她?亲自来主院赔罪。 可嵇令颐那一边,赵忱临突然?不再霸占她?的屋子,顿时?欣喜得好?像脱缰的野马,出笼的雄鸡。 好?久没过过这样舒坦自在的日子了! 她?将先前?藏起来的各种狗血话本都翻了出来,日日给自己开小灶一边吃东西一边看书,看到要紧处,更是连睡觉都顾不上。 这别院灯火一直亮着,这个消息被青麾汇报给赵忱临。 赵忱临自然?是不虞的,过了三四天,别院一点动静都没有,更别提能见到公?主大?驾。 可是青麾说她?夜夜亮灯至丑时?,赵忱临便又有些消了气。 她?莫不是习惯了他在身旁,所?以才会一直为?他留着灯? 是不是她?也睡不着? 正值衡盏差事回来,赵忱临拿到了先前?命他一同去银庄取来的银票。 本来就是要给嵇令颐的。 赵忱临全?然?忘了之前?定下的目标,习惯性往偏院走去。 刚进院门遥遥望去,就见屋内灯火通明,他行至门前?叩门,里面含煳地问了一句:「谁呀?」 「是我。」 寂静了一瞬,里头忽然?像是打仗似的闹腾起来,黏煳煳的语气说着惊慌又着急的话:「稍等片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好?一会儿那门才打开,嵇令颐一身齐整出现在他面前?,她?挡不住什么,房里的情状一眼即可看清。 数碟零嘴霸占了他曾经?批笺子的案几,尽管被人?火急火燎地整理了一下,可是软垫还皱着,明显有人?长时?间躺在上面过。 她?身上都有股淡淡的乳酪甜梅子香味,可桌上没有核,赵忱临不动声色地往她?始终紧握的手上瞄了一眼。 原来刚刚说话黏黏煳煳的,是含了颗梅子。 「主公?这几日日理万机,今夜还要批笺吗?」她?语速略快,「案牍劳形,熬夜伤身,还是多保重身体。」 她?这番动听的关怀话语刚落,赵忱临的表情就有些危险。 他这几日,可一点都不忙。 同在一个府邸中,她?都不清楚他的动向吗? 可是他就能对她?的日常事事了如?指掌。 赵忱临微抿薄唇,自己为?她?寻了个理由:也许是荷香不在她?身边,她?没有那么多人?可以用,所?以不太清楚他的动向。 正想着,撒欢的小狗把那随手藏在榻下的话本揪了出来,咬在嘴里摇头晃脑乐呵呵地飞奔过来。 「虫虫回去。」嵇令颐一眼就看到翻到的那页上正是女妖霍霍书生吸精气的情节,连忙伸出腿阻挡。 赵忱临不语,他的目光从书页移到她?没有翻好?的子衿上……她?的外衫是临时?匆匆披上的。 怎么看,也不像是夜不能寐的样子。 「我只是来送一下东西。」他连门都不想进去了,把那张银票递给她?,有几分赌气,「先前?的巴豆,不用你出钱。」 其实他本有很多话想跟她?说,比如?这张银票与抄家的钱财无关,他不想将借花献佛的把戏用在她?身上,所?以钱庄是他名下的。 又比如?说,这明显高的离谱的数额不是他想钱货两讫,而是他觉得她?入虎穴剑走偏锋的计谋不该只值那点钱。 其实他最想说的是,以后不要再涉险赌命了。 可是他现在又有些不太愉快,所?以这些话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嵇令颐看都没看,直接拒绝了。 人?生在世,如?果两个人?想要保持长久的关系,就不能分得太清楚。 如?果事事都两清不相?欠,那极有可能在某一个普通的艷阳天里从此断了联繫。 就要彼此亏欠,如?分不开的线团,如?缠绕的穗禾,这才有理由在擦身而过时?叫住对方,笑着与他说起从前?。 嵇令颐想趁着群雄割据的时?候早早铺垫,若是赵忱临能笑到最后,好?歹里头有她?的一臂之力。 她?舌灿莲花地说了一堆忠心誓词,可赵忱临没有听到他最想听的那句话,仍然?没有展颜。 那张银票在她?面前?又晃了一下,嵇令颐终于看清了面额,一时?噎住了。 这个数额……两清不了…… 她?愣神?的当口,赵忱临留下东西欲转身离开,嵇令颐就像收到压崇钱时?要客套几番似的脱口而出:「这也太贵重了,主公?为?何要对我如?此客气?莫非心里从未将我当做自己人??」 赵忱临迈出去的那步子骤然?停下,他背着光,脸上神?情模煳不清。 再开口时?语气莫名有几分怨怼:「明日晚膳来主院。」 嵇令颐自然?是应下,她?还想客套两句,可是赵忱临背对着她?,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她?念及平日里他确实要熬到子时?后方能就寝,也没多留。 翌日,嵇令颐觉得收了这么一笔钱总归要还礼,便终于终止了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出了府邸想买点什么聊表心意。 可是战事方歇,店铺仍然?没有回过气来,逛来逛去,最后只有那些家大?业大?的商行贾肆还开着。 于是她?拐进了蜀地最大?的成衣铺。 战事围困了许久,这里的样式都不是最时?新的了,嵇令颐为?了求稳,直接选了素色暗纹的款,并将重点放在了料子的好?坏上。 赵忱临大?气,她?自然?也不能抠搜了,一连选了好?几件,要的都是寸锦寸金的镇店之宝,还有一件成色极佳的鸦青色金陵云锦鹤氅,被她?软磨硬泡重金求了下来。 衣裳大?小要改,可她?此番临时?起意,又不知道赵忱临的尺寸,只能对着虚空轮番叫青麾衡盏的名字,直到对方木着脸出现在她?面前?。 嵇令颐知道身后有暗卫跟着自己,央求他去赵忱临房间里偷一件衣裳出来。 「这衣裳若是能在后日改好?则是锦上添花。」青麾对这几件衣裳很上心,最主要的是他日日对着心情不虞的主公?实在是提心弔胆。 「怎么,后日是主公?生辰?」嵇令颐看着店家将尺寸一一记下,随口问道。 「不是,主公?也不知自己生辰。」青麾嘆着气说完这句话,哀戚神?情还没来得及收住,下一句话却?转了调,理所?应当道,「后日是那赵王忌日,理应普天同庆。」 嵇令颐:……她?果然?还是话本看少了。 第66章 衣裳今日拿不到, 嵇令颐总觉得?手里空空,把连日来没走的路全走了,一直逛到申时才在一家墨斋看中了一根玉管紫毫。 她在见到这?根宣笔的第一眼就想?起?赵忱临手上带着的那枚镶嵌着整粒碧玺的宿行军徽记指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他肤色偏白, 细腻圆融的翡翠碧色衬得他似个流云雅致的世家公?子, 老赵王为他取字都含了一个「玉」, 实在是因为他的长相气质确实如水中?泠玉。 嵇令颐思绪飞散, 低头盯着?用岫巖璞玉磨制的这根紫毫,质地?坚实温润, 深绿、通透、少瑕, 是为珍品。 很配他。 她本以为这?种成色的极品买卖肯定要磨一磨, 没想?到店家极为痛快地?成交了,生怕她反悔似的忙不迭地?仔细包装起?来。 嵇令颐追问了两句,才得?知这?根紫毫原本是高?家定在这?儿的,预备给高?凝梦添点嫁妆。可这?消息刚出了点苗头,高?家嫡女夜里就逃了婚, 至今下落不明, 于是高?府的精力都花在找人抓人上,再也没想?起?什么嫁资。 见店家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嵇令颐大概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无非是高?驰死后, 高?夫人想?要把高?凝梦手上的权利也一併夺过去, 见易高?卓连夺几城势不可挡,便打着?结亲的幌子一石二鸟,将高?凝梦当成一件礼物?推了出去。 想?那?易高?卓的几个孩子都几乎跟高?凝梦一个岁数了, 堂堂高?府嫡女还要给人做小,她如何肯依?面上应下实则寻着?机会逃了出去, 将这?烂摊子丢给了高?夫人。 「所以最后嫁出去的,是高?家二小姐?」嵇令颐问道?。 店家用缎面锦盒包装好后递给她, 摇摇头只说不知。 「那?时候易王没有出面,只听说是迎亲队伍进了府,也没热闹一番就纳了人,坊间流传说也许是易王不满高?府临时换人,所以给了个下马威。」 嵇令颐谢过店家往回走,她知道?不是易高?卓落了高?府面子,是那?时他已经下了地?牢,只不过他麾下将士掐断了风声。 她刚回到府中?便有下人来报,说赵忱临临时有贵客到访,今夜恐怕不能赴约,让她不必再等。 嵇令颐问了两句,青麾只说主公?今日一天都在地?牢中?,她便明了。 应该是王都的人来了。 明空寺地?底下的地?牢中?,易高?卓已经多次上书,可那?些奏疏每一封都被赵忱临按下,只让御史告知谋逆叛乱者没有资格上书。 假扮的御史、谒者和侍中?轮流审问,昼夜不停,一旦易高?卓想?要翻供就是私刑拷打。 易高?卓本想?着?若是刑罚严苛,他不如一死了之来的痛快。可这?群狱司不知道?是不是习了王都的经验,专挑身上大穴动?手,痛的死去活来却留不下多少痕迹。哪怕真的用了鞭刑这?种看起?来唬人的刑罚也比一般天牢里动?手要轻,只是上面裹着?的药水一沾到血肉好似烈火灼烧,痛得?他只觉得?自己快要化?成一滩血水。 可是每当用完刑,狱司又会强行为他灌药,还往他伤口上涂抹一种草腥味极重的药膏。易高?卓受了这?么多天无止境的苦,皮外伤却几乎看不出什么过火的伤疤,纵使是见惯了手段的刑部来探究,也只会训斥蜀地?忌惮易高?卓东山再起?,故而才会对他纵容太多。 天可怜见,易高?卓简直有苦说不出,日日受那?些他闻所未闻的拷问,昏死过去又被一盆凉水浇醒,想?要状告却发觉身上并无太重伤势,其?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久而久之,就是神仙也扛不住,易高?卓松了口认下了所有。 于是今日天子派来的御史真的来验口供时,易高?卓仍是以为与之前每一天一样,便没有改口,而是俯首认罪呈上供状。 暗道?门未关,沿途而上,蔺清昼与赵忱临正在西十?二共看舆图,旁边还放着?一盘已经厮杀结束了的棋局,黑白棋子咬的极紧,几乎将整面棋盘都铺满了,中?间还散落着?一粒白子,是投子认输了。 舆图看至一半,底下脚步声微响,御史恭敬将供状奉上。那?供状上干干净净,连一丝血污都没有,可蔺清昼仍是没有伸手去接,只就着?御史高?举的手十?行俱下,而后才摇头嘆息道?:「可死之罪,擢髮难数,天子已尽恩泽,可易贼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一旁有侍女呈上笔墨,蔺清昼奏疏一封,命人快马加鞭与供状一同送回王都。 不知是否有意,蔺清昼添了好几分笔墨为赵忱临求赏,那?封奏疏上明明白白写着?:赵王克摅猷略,宣劳戮力,释天子之忧,厥功懋焉。 赵忱临瞥见了,他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杯盏,骨节分明的长指一松一捻,好像在敲击什么舒缓韵律。 他怅然道?:「此事可真是累去了本王半条命,蔺相朗正清明,不如将那?群不服管教的叛军一同带走?」 蔺清昼笔尖稍顿,想?起?方才棋局上赵忱临也是毫不犹豫地?弃了一隅以退为进,最后赢下全局。 他早早地?将遵饶的地?盘扔给了自己,现在还把俘虏悉数交出? 那?岂非是为他人做嫁衣,竹篮打水一场空? 蔺清昼从不僭越代劳,就连易高?卓板上钉钉的腰斩示众并诛三族的结论也还要不厌其?烦上奏一封,他闻言只不温不火地?拿着?等天子谕旨为藉口,暂时按下不表。 靖安城等地?的疫情?已经呈现多方蔓延之势,蔺清昼此行本就只是当一只眼睛来点个头,压下叛乱后就要回魏控制瘟疫。他心里暗自算了算时间,在蜀地?停留至多不过六七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主公?,嵇姑娘送了晚膳过来,现在正在大殿外等候。」青麾在门外低声道?。 赵忱临一怔,手上的杯盏无知觉地?磕在案几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哒」,他语气平静地?反问:「她亲自送过来的?」 青麾答是。 赵忱临敛了眉眼,復又抬眼看了眼天色,落日镀金,朝西飘移的云层一点点吞噬掉绯红余晖,极尽温柔。 他说:「让她不必等,留下东西后你送她回去。」 蔺清昼闻言扫了他一眼,跟着?赵忱临的视线转向?一旁,只能见到暮霭中?日轮半陷,天色已晚。两人都不是贪杯贪嘴之人,既然在明空寺见面,也准备在此随意用点斋饭。 况且赵忱临还早早命官府将一摞帐簿一堆,上面清清楚楚记载着?蜀地?库银短缺,一分一厘都用到了刀刃上,这?等风口上,上行下效,自然不能漫起?奢靡之风。 蔺清昼的侍女露出了不满,她方才提及蔺相肠胃羸弱,这?赵王颔首说了几句关心话,转头就令斋饭做的更加清淡温和些……可自己却另开小灶大鱼大肉! 赵忱临还是刚才那?副慵懒散漫的模样,又好像不太一样了,他笑着?对蔺清昼说:「小时候落下的毛病,医官给本王列了份食谱,蔺相莫怪。」 都说到这?份上了,几人索性?也去偏殿用膳,那?侍女一直牢牢地?盯着?赵忱临桌前的膳食,只见他的侍从提了整整四只食盒进来,更是气得?柳眉剔竖。 瞧瞧,瞧瞧,就知道?赵王野心勃勃,用个膳都恨不得?比照天子礼制。 可那?侍从却只在赵王面前留了两个食盒,另两个则铺开在蔺清昼面前。 菜品丰富,一眼就知是用心搭配过的,但每份菜量却少,油腥不多,看着?都是些养生温性?干净的膳食。 更重要的是,有几样菜式一看就是针对脾胃虚弱之人的清淡药膳。 蔺清昼也是一愣,拱手谢道?:「赵王费心了。」 赵忱临自也是意外,心中?只道?嵇令颐真是蛔虫成了精,难得?能从她身上讨一次好,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谁。 他执箸尝了一口,看在自己桌前的菜品比蔺清昼那?儿还要多上两只的份上,勉强算她分得?清主次。 这?一餐无丝竹,无美酒,还在佛门清静之地?,可却算得?上宾主尽欢,暂熄了午后那?盘横马跳卒棋局中?的暗潮汹涌。 蔺清昼执意留在明空寺,赵忱临令人布置妥善后再回到府上已是明月高?悬。 他脚步不停,径直去了别院。 还是如同往日一般灯火通明,院中?虫虫兴奋地?叼着?一只编织竹球玩耍,门虚掩着?,应该是给小狗留的门。 赵忱临抬手敲了敲门,可是屋内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今夜极有耐心,又敲了敲门,还轻声唤了一句,可里面还是无人应答。 犹豫片刻,他还是将门推开了一些,这?一点足够让他看清倚躺在贵妃椅上明显已经陷入美梦的嵇令颐。 窗牖未关,她似乎是沐浴后长发还未干,所以没有早早上榻,可在外逛了一日又睏乏,所以扛不住先睡了过去。 赵忱临放轻脚步走近她,见她桌上摊了几本神鬼志怪,一旁还放着?一张竹简封皮,一翻过来,赫然是她当初兴趣缺缺的那?本兵法。 赵忱临顿时啼笑皆非,他现在算是知道?她为何一见着?自己就恹恹的仿佛见了夫子般正襟危坐,原来一人独处时不仅能吃零嘴,还能躺着?打滚看话本,那?确实一见到他就愁眉苦脸。 「唔……」睡得?格外香甜的人睡相一如既往的差,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 赵忱临这?才发现她沐浴后连罗袜也未穿,赤着?脚蜷缩在贵妃椅上。 他忽而像是被人捉住了似的,猝然错开了眼,耳朵红了个透。 这?一眼放在哪儿都不对……她穿的单薄,有些弧线便格外旖旎曼妙。 赵忱临可笑地?避开视线原地?转了一圈,院外的小狗也追着?自己的尾巴玩。 良久,他才捡起?挂在屏风上的外衫为她盖上。 她睡的像一只团起?来的小猫,外衫一盖,该遮住的便全部遮住了。 如蒙大赦。 赵忱临舒了口气,蹲下身,隔着?布料在她脚踝处轻轻按了几按。 他记得?青麾汇报时说过,她走了整整一日。 夜里寂寥,他蹲了一会儿又索性?半跪在前。 真奇怪,他垂下眼想?着?,自己怎么总是会记住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第67章 院中那棵玉兰树上有三两只?咬鹃栖在泥融巢中, 莺啼燕啭声声啄破了清梦,嵇令颐醒来时发觉自己已?经睡在榻上,昨夜睡前泡了热水的双腿果然不再酸胀, 让她?这一觉直接安然睡到了天亮。 她?起?身下榻, 发现自己居然穿着罗袜, 可自己却毫无印象。 花灯服侍她用早膳时嵇令颐问了一嘴, 花灯摸了摸鼻子,眨着眼睛说?:「小娘子脚疼, 泡了热水后穿袜入睡会好的快一点。」 嵇令颐赧赧一笑, 她?知道自己睡相不怎么好, 又?不喜穿的严实,因为讨厌束缚感所以袜子是绝对不会穿着入睡的,大约是花灯实在看不过去,这才直接上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她?今日?要去看铺面,先前赵忱临连着抄家充公, 除去银两器物等直接入库外, 那些门楣世家中还有丰富的藏书,上至四书五经诸子百家, 下至游记传奇怪谈之流, 还有一些当?做藏品的孤本。这些书籍暂时还未来得及处理, 堆积在一块落灰。 本来若是想图方便,一股脑全?部捐献给寺庙清斋即可。可是明空寺先前有和尚与高府通气勾结,尽管高府一落千丈后已?经换了一波血, 可赵忱临疑心病重,根本不打算短时间再与其有什么瓜葛。 这事他在嵇令颐面前提起?过, 她?立刻振了精神?与他商量要开一个「藏书阁」,将藏书供给寒门士子。 「印书价贵, 得书亦难,即使有售也非一般寒门士子所能承受,若就闾里士人家借而读之,手续繁多条件苛刻,不轻易借阅借抄。」她?侃侃而谈时眼睛亮晶晶的,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更好听,「我想以主公的名义?设立书阁并放开借阅条件,一则为蜀地孕育出?更多才子雅客,二则使主公声名远扬,也许以后就会有更多门客拜入门下。」 彼时赵忱临低眸轻笑,答好,只?是让她?用自己的名义?。 嵇令颐在饥荒的时候曾低价购入过几个铺面,可普遍都在毗城且分散。此时再去看铺面不仅涨回了价格,而且面积大的坐落在偏僻处,位置好的则寸土寸金玲珑小巧。 她?逛看了许久,最后在谢宅门前停下了脚步。 这处已?经贴了封条,原本气派轩昂的红漆大门半扇被人从外踏破躺在地上,上面还有凌乱的各类脚印,混着泥土脏污不堪。那块黑底金漆的门匾则悬挂在上方摇摇欲坠,一夜之间仿佛突然失了威风,变得陈旧落魄。 嵇令颐从外往里望去,短短时日?庭院中已?经疯长了些杂草,原先名贵又?争奇斗艳的花草早已?搬空,只?有随风吹来的种子能在此扎根发芽;入目可见的雕樑画栋上连柱子外层的金粉都被颳了下来,露出?内里黑漆漆的颜色;而顶上,就连那些值钱的琉璃瓦都被取走了,抬头就是苍穹白狗。 谢宅的位置可真不错,若是它在王都,这种房子必定会留给天子用以赏赐别人或卖钱进国库。可是在方兴未艾的彰城,这样豪华的府邸只?可能因为久久难以变卖而空置很?长时间,甚至成为鬼宅。 她?在外驻足太?久,内心蠢蠢欲动,最后侧着身从封条边的空隙中钻了进去。 故地重游,才方知沧海桑田不过一粟,谢家曾通过一系列严苛的田税、丁税手段在彰城唿风唤雨,就连最底层的小厮都能在外颐指气使,只?不过曾经吃饱的东西终是要吐出?来,往日?眼睛长在脑袋上,现?在……能保住脑袋就不错了。 里面的东西早已?被搜刮干净,只?剩最基本的房屋架构。嵇令颐一路逛过去,越看越满意—— 这处可以做个藏书四约,那处可以放些桌椅板凳做个避风书院,刚好一转头就是梦荷半月塘……她?打算回去就跟赵忱临商量下能不能在找到下家前暂时徵用了。 她?暗自筹划着名,身后枯枝轻微一响,紧跟着空中唿啸声悽厉,地上的残叶突然被捲起?。 嵇令颐一惊,愕然回头,只?见一个将面部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农户女手持长鞭,转出?两个鞭花后如游鱼穿梭的鞭影剎那就到了眼前。 攻势不急,嵇令颐连忙碎步后退,她?没吃过猪肉但好歹见识了这么久的战事上的真枪实弹,立刻发现?对方臂力不足算不上练家子,大声斥道:「你是何人?」 那农户女闻言不退反进,可右臂好像并不能快速抡圆伸直,那鞭子一次次落空在地上,溅起?大片灰尘。 她?心里发急,快步往前追,最后一鞭子却捲住了湖中亭旁的柱子。 好在嵇令颐已?经退无可退,被她?那一鞭逼停后不慎从栏上翻了下去,「扑通」一声就落了水。 短暂的挣扎带起?水花四溅,在一串慌乱的水泡后水面重归平静。 那农户女痴愣数刻,握住鞭子的手捏紧又?放松,好似脑中在天人交战,最后见水面粼粼再无声息,只?有大片发黄凋零的荷叶还在苟延残喘,这才软了身子瘫坐在地上。 她?喘息片刻,定了定神?去那柱子上解开成结的鞭子,那鞭尾才刚落下点了点水面,「唿啦」一声巨响,嵇令颐浮起?将那农女用力一扯,两人双双落水。 这回真是旱鸭子无误,那农女下意识尖叫起?来,冰冷的湖水一个劲地涌进口鼻,她?四处乱抓,可整个人还是不住地往下沉。 嵇令颐绕到她?背后,双手穿过她?的腋下将人送出?水面,农女的面纱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果真是你。」嵇令颐打量了一圈高凝梦明显消瘦的脸颊,点评道,「你的鞭法退步了。」 高凝梦回身就要抓她?,嵇令颐胳膊一松,怀里的人又?「咕噜噜」地沉了下去。 再起?,嵇令颐问道:「你为何见面二话?不说?就用鞭子抽我?」 高凝梦呛水呛得脸都涨红了,好不容易能说?话?,怒道:「难道不是你们先要置我于死地?」 嵇令颐好生?冤枉,那委屈的表情?才刚起?,远处脚步声嘈杂,她?还未反应过来,那高凝梦已?经打起?了寒颤。 她?哽咽道:「谁要给易高卓做小?高惜菱母女二人歹毒心肠,现?在却连累了我成日?东躲西藏,扮成农女平民,连夜里睡觉面纱都不敢取下!爹爹在天之灵,死后我一定要将这二人扒皮抽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嵇令颐顿悟,易高卓谋逆叛乱,满门抄斩是铁板钉钉的事,高夫人聪明反被聪明误,想要傍上高枝却没曾想到一朝楼塌了。 「我不是来抓你的。」她?简单解释了一句,立刻带着高凝梦往荷叶丛中游去。 岸边脚步声越来越近,嵇令颐凫水更快,她?方才落水前拗断了两根空心秸秆,便一起?塞给高凝梦让她?唿吸,然后把她?往茂盛处一遮,让她?扒拉住水下根茎,自己则往回游了点。 「什么人!」侍从在岸边发现?了她?,大声叫起?来,后方姗姗前来的几人便闻声望了过来。 嵇令颐的视线被荷叶挡了挡,没来得及看清那几人的脸,不过见来人排场如此之大,想来应该也是哪位新?上任的官员,于是叫得比他更怒更尖利:「好没脸没皮的登徒子,看什么看!」 那被围在中间想要靠岸的人便停了脚步。 嵇令颐拨开莲叶,见那人挥手示意让一众僕从都背过了身,只?留下身边几位侍女匆匆前来。 那几位姐姐应当?是奉命来拉她?上来的,急急问道:「姑娘这是……不小心落水了?」 嵇令颐见到侍女时表情?就微微变了变,这些侍女身着华丽气质不凡,一看就是门阀大家而非什么追捕高凝梦的官兵。 她?往人群中心那位负手而立,背对着她?的公子身上望了一眼,客气答道:「不是,是我见这里还有零散荷叶可采,这才下了水,不知公子大驾,多有失仪。」 她?手上确实有几扇碧绿荷叶,那几位侍女闻言松了口气,只?板起?脸严肃道:「门口有封条,怎可擅自闯入?姑娘还是趁我家公子不追究前速速离开吧。」 嵇令颐毫不犹豫地把赵忱临甩出?来当?挡箭牌:「几位姐姐有所不知,这荷叶是为赵王所摘。」 赵忱临这尊大佛一搬出?来,那几位侍女面上立刻换了表情?,屈膝恭敬一礼道:「是我等多有打扰。」 几人回去復命,那位背对着水面的公子身着一身白衣,浅灰色的丝线织成繁复精緻的纹路,屹然站立时自有一股庄重沉稳的风貌,如人间明月。 他闻言后并未转身,只?微微侧了侧头嘱咐了两句,于是那些侍女又?回来问嵇令颐:「姑娘,可需我等帮忙?」 嵇令颐没想到对方如此彬彬有礼:「不敢劳烦大驾,只?是我今日?出?门匆忙,未曾带了替换衣物……」 那侍女不等她?说?完立刻应了:「有,姑娘稍等。」 厚实的大氅送到她?手上,嵇令颐将手中寥寥几片荷叶放在岸边,起?身裹住了自己。 她?每走一步那襦裙都往下坠,成溪缕的水珠顺着小腿不住地往下流,嵇令颐用荷叶挡了挡脸,对着背对自己的那位公子福了一礼:「多谢公子,不知公子贵姓?来日?必当?登门致谢。」 那人岿然不动,声如磐石道:「举手之劳,在下蔺清昼。」 嵇令颐手中的荷叶忽地一抖,有水珠从髮丝落下划过她?的眼睛,视线模煳一瞬,被她?用力眨了眨才看清。 她?又?听他声音寂静深远,仿佛秋雨浸润青石板:「蔺某也谢过嵇姑娘昨日?的药膳。」 风起?,她?所站之处已?经聚了一小汪水,嵇令颐不知道他怎么认出?的自己,莫非是赵忱临提及? 「布施义?诊,医术高明,嵇姑娘心怀大义?。」蔺清昼接二连三的,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 嵇令颐收紧了身上的大氅,她?盯着面前之人沉默片刻才莞尔笑起?来:「谁能比过蔺相高风亮节,真是折煞我也。」 她?本想就此结束,毕竟今日?初见实在狼狈,可蔺清昼忽然开口:「我脾胃虚寒已?是老毛病,若是嵇姑娘肯赏脸,不知可否为我切脉一试?」 第68章 嵇令颐曾想过无数次如何接近蔺清昼的场景, 但都不?会是这般浑身打湿为其把脉,还要分?心?为湖中的死囚打掩护的模样。 她纠结一二,还是觉得初见就拒绝对方不?是个好主意, 天赐良机不?把握, 万一老天爷不?高兴了, 以后她想再接近指不定会遭到什么挫折。 她今日什么也没带, 只能?往边上侍女开襟处的帕子指了指。 那侍女蓦地顿悟了什么,粉面含春, 低着头将帕子取下给了她。 嵇令颐靠近几步, 见蔺清昼仍然背手而立, 迟疑片刻,还是将帕子覆上后搭了三指上去。 虽然不?理解这种姿势,但理解理解也能?接受。 然而蔺清昼却仿佛突然被虫子蜇了一口似的,反应极大地忽地缩了下手,而后勐地转过?头?吃惊地望向她。 嵇令颐也被他唬得吓了一跳, 手上的帕子谁也没有接住, 飘飘荡荡随风落到了湖面上。 蔺清昼这一眼?终于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乌髮红唇, 被水打湿后那些贴着脸颊的髮丝更显出凝雪白肤, 黛眉下的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微微瞪大了, 有些忐忑,有些不?知所措。 她披着宽松的大氅,亭亭玉立, 那一圈挑染成水粉色的兔毛领衬的她一张巴掌脸更加惊艷。她手上还持着一把翠绿清圆的荷叶,像是撑着一柄小绿伞。 让人瞬间联想到夏日一棹烟波里, 浮香绕曲岸。 蔺清昼立刻躬身行礼后退,垂下眼?睑非礼勿视, 他歉意地说道:「蔺某的意思是,改日姑娘若是得空再来叨扰……今日才落了水,恐怕不?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嵇令颐尴尬极了,她刚才就觉得这样有些奇怪,可偏偏她的接受能?力从来就异常超脱,所以自己又把自己说服了,这才直接上手强行把脉。 ……现在见蔺清昼如此庭训严谨,不?由得更加手足无措。 她也只能?退后一步行礼致歉:「抱歉,我随时恭候蔺相大驾。」 明明是她弄出了个乌龙,可蔺清昼瞧着比她还要愧怍,明明身居高位却看不?见浮躁和轻狂,唯有沉淀后不?因世间旁人相扰的温和与雍容。 他说:「嵇姑娘现在暂住何处?蔺某可将姑娘送回去。」 嵇令颐想起还扒拉着荷叶的高凝梦,她再在水中等?下去怕是要忍不?住了,自己能?把人引走?就把人引走?吧。 她当即表示却之不?恭。 可一行人到谢府门口,嵇令颐见到门外停着的两辆马车,表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她往一如既往看起来被磨平了稜角、显得清高隐逸的蔺清昼瞥了一眼?,对方却秉承君子之风目视前方,不?往她身上泄出一点目光。 嵇令颐上了一辆马车,蔺清昼上了另一辆。 所以他早就知道她在谢府,早早备好了另一辆马车……他是来找她的。 嵇令颐这辆马车中还有两位侍女陪同,其中一位叫做倚翠,她问道:「嵇姑娘姓嵇,可是家?住崇覃山?」 嵇令颐知道她是替她主子在问话,点头?说是。 另一位侍女安兰笑道:「不?知姑娘知不?知道徽州殷氏,她与天子情?缘未了,也有一手好医术。」 倚翠应和:「是呢,听说殷氏还诞下龙胎,是大富大贵的好命格。」 嵇令颐明白了蔺清昼此行的目的,她转了转手中圆荷:「知道,是她教?的我。」 车厢内的气氛陡然变得热烈起来,倚翠和安兰坐直了身体往她这儿倾,贊道:「哎呀,难怪姑娘仁心?仁术……不?知殷氏如今怎样了,还有她的孩儿……姑娘见过?吗?」 嵇令颐淡淡道:「两位姐姐这话是替蔺相问的,还是替当今天子问的?」 倚翠掩嘴一笑:「蔺相剋己奉公,慎思笃行,自然都是为了天家?。」 「哦……可我听说太子被囚于东宫,蔺相跪伏三日才让天子免于废了太子。」嵇令颐露出两分?好奇的表情?,无辜极了,「两月前三皇子下江南,太子又在那时惹得天子大怒,本以为会被重罚,可三皇子偏偏被查出与勛贵私交过?密,又是蔺相躬亲上奏,于是最后太子与三皇子各打五十大板。」 她的语气轻快得就好像在茶楼吃着甜饼听戏曲,问道:「早就听闻蔺相与徽州殷氏有一门亲事,莫非是在……?」 倚翠褪去了方才温柔姐姐的笑,冷下脸时语气很重:「姑娘慎言,什么太子与三皇子之争,只要天子健在一日,蔺相心?里就只有一个主子。」 安兰也再无笑意,严肃澄清道:「还有那什么亲事,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还请姑娘不?要说这种虚无缥缈的玩笑话。」 「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嵇令颐身上衣裳被捂在皮肤上,不?太舒服,她松了松领口道,「我只是想赞嘆蔺相德厚流光广结善缘,无论?是太子、三皇子,还是一无所有的民间皇子公主,他都一视同仁。」 车厢里一时阒寂下来,嵇令颐靠在窗边,挑起帘子往外看去,熟悉的长?街,几度人烟稀少如死城,几度如冬去春来后生出繁华的种子,浮世喧嚣。 窗外热闹,车内仍然是沉默,马车的速度不?快不?慢,就像蔺清昼那不?骄不?躁的脾性?。 只不?过?回府的路线绕了绕,不?知是蔺清昼想要多花点时间在打听消息上,还是初来乍到不?熟悉蜀地的缘故。 嵇令颐想了想,兀自笑了……他都能?逮住自己去谢府的时机,知道这日青麾没有跟在暗处,这本事可大的不?得了。 兜兜转转还是到了,嵇令颐撩开帘子,马车旁早已有手臂横在空中等?着。 她抬头?见是蔺清昼,手指只虚空扶了一把就跳下了马车。 蔺清昼顿了顿,缓缓收回了手。 倚翠和安兰也出来了,冲着他轻微摇了摇头?,而后双双垂下头?。 蔺清昼的表情?未变,移开了视线再不?看向两人。 嵇令颐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他们主僕之间的互动,她嫣然而笑道:「若是能?为蔺相出力,自然是无上光荣,只不?过?把脉这种事需要本人亲临,殷姨说过?,仅凭他人口述的病情?开方子十有八九会出岔子。」 蔺清昼眼?眸微动,双目幽深,他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郑重点头?,还是礼数周到地沖她行了一礼:「蔺某改日再来拜访姑娘。」 说实话,他这番大礼实在是将嵇令颐摆的太高了,除了王孙贵族,谁能?受他这一礼。 嵇令颐摸了摸大氅,突然觉得这位明德惟馨的蔺相心?思也挺弯弯绕绕的。 她若是公主,便?不?用回礼了。 于是她恶劣地等?了一会儿,一动不?动。 空气仿佛都有了重量,流动得缓慢又闷热。 倚翠和空兰见自家?主子都行了礼,自然跟着屈膝做福。 嵇令颐没有回应,也没有回礼,这仿佛是一个隐晦的默认,于是蔺清昼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甚至还更往下弯了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从毫无褶皱的昭昭流光衣冠到秉承圣人彝训的标准礼节,他整个人都是「规矩」二字。 她不?言起,他便?一直不?起,恭顺得让人能?恍惚之间穿过?千里看到劝阻天子饶恕太子时,也是这样金阶立玉人,而后挺直了背嵴长?跪不?起的样子。 他太守规,于是后面的话实在是惊到了嵇令颐。 蔺清昼的肩膀有小幅度的震颤,他似乎斟酌了久,话语在舌尖滚了又滚才缓慢道:「姑娘也许不?知,可殷娘娘必定是知道此事的,我……徽州殷氏与我曾有一约定,虽然此前多年因不?满足条件耽搁许久,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也一直将此约定牢记于心?……」 他这番话实在是说的颠三倒四,吞吞吐吐,好不?容易捋顺了点脑海中混乱的想法,却在见到嵇令颐还了一礼后戛然而止。 嵇令颐俯得比他更低,惭愧又惊慌道:「蔺相这真是……我怎能?受您如此大礼?」 蔺清昼那紧张得耳膜都在鼓动的心?跳剎那间冷却了下去。 他完全?直起了身体,结束了刚才那个过?长?的揖手礼。 失望的神情?在眼?里一闪而过?,他让嵇令颐不?必多礼。 嵇令颐放下手说道:「我的确听到殷姨曾经说过?您与殷家?女儿有一个约定。」 蔺清昼平静地看着她,他仍然是得体的,只是现在与刚才马车里安兰断然否决这桩亲事时的眼?神是一样的,拒绝、否认、避开。 他道:「都是些陈年往事,大家?都早已不?再提起,况且知恩图报天经地义,我与殷氏的情?谊无需裙带关系维持。」 嵇令颐望着眼?前典则雅俊的君子,想起娘亲小时候说起蔺清昼时毫不?吝啬溢美?之词的场景,忽地抿嘴笑了。 她笑的灿烂,双眸清清亮亮的,如新雪初融。 她将娘亲那时对他的赞美?诗一一复述,像在背书,流畅道:「是啊,蔺相襟怀坦荡,如璞玉浑金,殷氏能?得到您如此照拂,真是三生有幸。」 她说:「这件大氅我会洗净后还给?倚翠姑娘的。」 「今日多谢蔺相。」 她将荷叶抱在怀中,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屈膝礼,转身往府邸中走?去。 蔺清昼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目送她进了门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他脚步一动,想要打道回府,却被地上半湿的脚印攥住了目光。 一连串细碎湿印,像是踏雪寻梅的足迹,又像冬日小动物踩出来的梅花印,于是他又莫名其妙地顺着痕迹再次望进府中。 「应当不?是公主。」倚翠将马车内的对白重复了一遍,「天子不?是说是皇子吗?」 蔺清昼坐上马车,唿出一口浊气,捏着鼻子「嗯」了一声,有些疲惫 。 是他多想了。 他只是觉得要完全?学到殷氏的医术非一日之寒,嵇令颐如果不?是殷曲盼的女儿,那是什么身份才能?日日相伴? 「殷氏虽然对您有恩,可是时势变迁,到底算不?上门当户对。而天恩浩荡,天子想将四公主许配给?大人,这样的婚事才是金玉良缘。」 蔺清昼不?语,仍然如一尊小菩萨似的无喜无悲。 他望向一侧,心?里却想着毫无意义的事,他想着那串脚印,那么她在后面那辆马车坐过?的地方应该也会积下一小摊水迹罢。 怎么会有姑娘为了摘荷叶跳进湖中呢? 她的准则里,好像从来没有「规则」二字。 与他完全?相反。 第69章 嵇令颐回到自己院子中, 花灯一见到她立刻迎上来,摸了摸她的湿发担忧道:「小娘子这是怎么了?」 嵇令颐手上还举着一把荷叶,模稜两?可道:「无事, 有热水吗?」 她进了屋子将手上的荷叶放在一旁, 又把大氅挂在屏风上, 花灯往那件大氅上看了两?眼, 应声帮她去准备热水。 舒舒服服地泡完一个澡就到了吃晚膳的时间,嵇令颐拧干长发, 顺手取了那件大氅往院子里走。 她微微低着头往院中石桌上走, 一手还在触摸自己半干的长发, 说道:「这件衣裳需得?洗了晾干后叠起来,我要还给——」 眼前忽然冒出?一双墨色单靴,她勐地剎住了脚步,抬头一看,赵忱临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手上的大氅。 「主公?」嵇令颐有些讶然。 赵忱临「嗯」了一声?, 视线还停留在那件衣服上, 好像要在上面?看出?一个洞。 「昨日说好要一起用膳,因为有事耽搁了, 不如今日一起?」他说这话?时花灯已?然机灵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大氅, 一熘烟小跑着退了下去。 赵忱临不依不饶地回头望了一眼, 这才收回目光望向她:「要不就在你院子里用膳?」 他虽然是商量的口吻,可院子外已?经飘来了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显然就等着他一个命令便?可呈上来。 嵇令颐刚点了头, 一流水的膳食就摆在了院中石桌上,最?后还有一盘晒干的藿香、薄荷和艾草。赵忱临将这些倒在一个香炉中点燃, 然后将其?放在了靠近她的那一边。 她本想束起长发,又被他阻止:「束起来不容易干, 披着吧,也没有外人。」 他坐在她对面?,那灯笼就挂在树枝上,映照出?这一桌几乎都是她爱吃的菜餚,他说:「你不是每次沐发后都在院中点着驱蚊草用膳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什么都瞒不过主公。」嵇令颐尝了一筷槐叶冷淘,就着蔬菜和豉汁来吃的冷面?清口又有韧劲,赵忱临大约吩咐过庖厨,料汁里还放了点辣椒提提味。 她从小在蜀地长大,口味自然偏重,这一桌辣口偏多,应该不符合他的习惯。 有点用心……嵇令颐不好意思起来,她以为赵忱临会按照那份膳食菜谱再给自己上一桌小灶,可没想到他直接夹了片水煮牛肉,蘸着辣椒胡椒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 她咬着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色,见他吃完一片又夹了一片,明?显会吃辣,有些惊奇道:「你会吃辣?」 赵忱临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我小时在蜀地住过。」 嵇令颐有些震惊:「什么?!我以为你一直在赵国呢,你住在哪里?」 赵忱临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搁下箸。 他就知道!她肯定是将小时候两?人的初见忘得?一干二净! 他兀自坐在对面?,想了一会儿?,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问?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何时吗?」 嵇令颐开了胃只?顾自己吃,她的脚边虫虫只?闻得?到吃不到可急死了,一个劲地往她身上扑。 一人一狗的注意力都在这一桌上,嵇令颐咽下那口夹沙肉,笑得?比内陷的甜芝麻还要甜蜜,她肯定点头:「霞姿月韵,松风水月,主公一来就把高?驰治得?服服帖帖,怎么会忘记?」 她自认为夸的很?到位,可是对面?那人只?用沉黑如曜石的眼眸盯着她,眉间微微皱起。 他闷着气拿起箸,还没夹菜又放下,决定最?后再给她一点提示。 「你还记得?小时候有没有救过……救过一个人?」他越说越轻,最?后几个字微不可闻。 嵇令颐听了个大概,她挑了点不辣的东西餵虫虫,摇头道:「什么人?救人如吃饭,我手上有过那么多病人,怎么可能记得?清?你能记住五年前的一顿饭吃了什么吗?」 赵忱临默不作?声?地旁观着她餵小狗吃饭,好一会儿?才嘆了口气,重新持箸吃饭。 ……罢了,跟她生什么气呢。 总归现在桂花浮玉,灯下浮光霭霭,两?人一片闲暇放松对饮,她长发漫捲去逗那小馋狗……怎么不能算清隽安宁? 希望年年今夜,岁岁如此,莫教长是人千里。 左右夜里无事,这顿饭也吃的慢,嵇令颐问?他小时候住在哪儿?,赵忱临却再也不肯开金口。 直到那香炉燃尽,赵忱临才催了她一句:「进屋吧,头髮已?干,夜里蚊虫多,亮着灯笼都往你身上扑。」 他往她脖颈上瞥了一眼,之前那晚她为院中玩球的小狗留了门,结果他进屋为她盖外套时就看到侧颈上被咬了好大一口包。 嵇令颐果然抬头摸了摸那处,皱着琼鼻忿忿道:「真是烦人,自小我跟玩伴一起,蚊虫偏生就只?咬我一人。」 下人将碗碟收去,赵忱临握住她的腕子,歪了下头又看了一眼,嘆着气道:「你莫再挠了,几下就挠出?红印子了,进去涂药罢。」 嵇令颐表示自己可没有挠,她往屋内走,他的目光还留在她颈间细腻雪肤上……没有挠吗?可是那一块又被她擦红了,她身上似乎很?容易留下印子。 赵忱临轻咳一声?,错开了眼,他耳尖有些发烫,不知道一个人在想什么。 嵇令颐进屋为自己抹了点青草膏,见赵忱临顺理成章地跟着她进屋后还有些懵。 她表面?询问?实则赶人:「主公还有什么事?」 赵忱临自如地往贵妃椅上一坐,又将案几搬过来放在中间,眼风扫了她一眼:「批笺子。」 嵇令颐五雷轰顶,她呆呆地望着他,还痛苦又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 青麾很?快为他的主子将东西都送了进来,又是满满一桌,像垒砖头似的。 不过与之前不一样的是,青麾还送来了一身中衣中裤和几桶热水。 赵忱临去屏风后简单地沖洗了一下,换了衣服出?来。他只?披着外袍,散开的衣襟可见内里是柔软舒适的寝服,他赤着脚趿拉着木屐,散漫地回到了案几前。 嵇令颐茫然地看着明?显不把她当外人的赵忱临,心想这间屋子不会马上也成了他的吧? 那青麾又返回来,三进三出?,这回拿着许多小食,多是一些梅子甜点,五花八门地挤在案几上。 赵忱临捻了一颗放进嘴里,眼睛还停在笺上,稍一思索,手上笔桿不停。 那些小食看上去就很?好吃,可是赵忱临面?前堆满了笺子,于是更多的碟子只?能放在她面?前。 嵇令颐艰难地将视线从散发着香甜乳酪味的蜜饯上挪开,看向自己外皮是兵法,内里是志怪奇闻的贴皮书。 忍不了,今日一定要看话?本,不然眼前摆着枯燥兵法更没定力在一桌零嘴上转移注意力。 她才看了两?页,赵忱临江那碟诱人的蜜饯推到她眼前,头也不抬道:「你不尝尝吗?这个酸甜口,可以解腻消食。」 他都这样真情实意地开口了,嵇令颐立刻放下矜持尝了一颗—— 嚯,味道极好! 赵忱临笑吟吟地飞来一眼,与她说了两?句做法,然后又推荐了另一样小蚫螺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有一就有二,嵇令颐尝了一圈,与他对着点评起来,最?后她面?前放着的都是她点了头的小食。 她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也没像之前那样在赵忱临面?前戴着大家闺秀的面?具坐直了身体,做出?那副仿佛在书院里习字似的认真嘴脸。 而赵忱临比她更坐没坐相,他长臂支额,一条腿舒展了搁在木屐上,另一条腿则屈起踩在软褥上,慵懒闲适。 脚边还有换了香料的香炉萦绕缕缕雅正香味,他时不时提笔批註几行,然后换下一本。 方才他沐浴过,所以窗牖紧闭,赵忱临批了一会儿?后似乎觉得?又是炉子又是烛火燎得?屋内焦热,于是淡定地将那外袍往后一坠,只?堆积在他的臂弯处堪堪挂着。 这下他几乎就是只?着寝衣,他的衣带系得?松散,方才沐浴时应该只?是随意擦拭了一番,所以有几处还挂着水珠,将衣裳浸润后紧贴在他身上。 嵇令颐目瞪口呆,他可真是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内室! 她能从这些形状中看出?一点遮不住的好身段,比如俊秀颀长的肩颈下那流畅的锁骨,比如他劲瘦腰间隐约可见的腹部线条。 他都做到这份上了,嵇令颐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比不过他这番如入无人之境的自得?,此刻她若是再保持站如松坐如钟的标准姿势就好像个格格不入的大傻子。 上峰的做派,就是最?正确的风向标。 于是她近墨者黑,立刻软了身体斜靠在贵妃椅的另一端,将话?本翻了一页。 这跟她独处时的状态相差无几了,嵇令颐舒舒服服地看了一会儿?话?本,想起什么,爬起身在柜中翻出?了那根玉管紫毫,送给了赵忱临。 她靠近赵忱临时,对方好似在神游,眼前骤然多了一个锦盒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等发觉后他蓦地扯过好几本笺,那一堆笺子像山石塌方似的将他面?前正在批的东西遮了个严严实实。 嵇令颐愣了一下,她倒是没仔细看他在写什么,只?说:「送你的。」 赵忱临迟疑着手,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来,看起来有些讷然,问?道:「为何送我?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嵇令颐笑着道:「不是什么日子就不能送你东西了吗?我游街时看到这根笔与你风骨相似,觉得?非你莫属,所以就买下了。」 他抬眼看了看她,这回眼里明?显多了笑意,接过来细细解开丝带,将那根紫毫取了出?来,而后转了转仔细看过,又沖她笑,说他很?喜欢。 他看起来是真的喜欢,立刻撒开手中原本在用的笔,开笔后换上了这根。 嵇令颐见他喜欢,作?为送礼一方自然也高?兴,她回到贵妃椅上继续看她的话?本,嘴里还含着一块豌豆黄。 赵忱临将桌上遮遮掩掩的笺子移开,露出?最?底下—— 那是一份套着笺子外壳的竹简,上面?写着工整的簪花小楷。 他在上面?重抄了《漱斋随记》,上回用纸张不易保存,他决定写在竹简上。 桌上摊着的只?是其?中几页罢了,分步写完,成几卷,最?后再合成一本。 只?是这种事他还没准备好被她发现,总觉得?有几分赧然,于是学着她那点奇奇怪怪的小心思,为竹简捲轴做了个笺子的外皮。 赵忱临就着暖融融的烛火提笔落字,香炉离升起裊裊香菸,抬头就是散着发躺得?横七竖八的嵇令颐,桌上的小食已?经去了一半,他微微笑起来,有几分少年气的松弛惬意。 他想,这根笔确实顺滑好写,只?是楮墨有限,不尽欲言,只?记得?今夜尘虑皆空,世间美好,不过那盏瓷碟乳酪梅子,有人爱极。 有人爱极。 第70章 本以?为?青麾说的那句「庆贺老赵王忌日」是一句玩笑话, 谁知到?了那日府上真的设了宴席,还?邀请了蜀地一众权财富贵。 虽然如此,可明面上的说辞当然不会是这个, 只?说是蜀地方兴未艾, 正是各方同心出力?的时候, 难得有机会互相认识一番, 以?后若是可能,理应互帮互助。 来宾当然乐的参与,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旧王倒台新王开闢, 这可是巴结的好机会,于是秉承着隐形的规矩纷纷献礼。 只?是这回选择送什么礼比较难。 坐在?上位的几人各个都是难以?揣摩心思的主,有赵王在?,那送美人只?能说是一点没有做过功课;有蔺相在?,黄白之物岂非是玷污? 大家都很愁, 送礼也是门学问啊! 赵忱临作为?东家, 却将上位留给了蔺清昼,另一边是现在?风头正旺的孔旭。 传言孔旭将那群集合军治得服服帖帖, 在?军中说一不二, 照这样的阵势下去, 他要么成为?蜀地的新王,要么被天子招安去王都。 只?是他性格孤僻,外界的示好和拜见一概回绝, 日日不是在?校场练兵就?是窝在?军营里琢磨地图。 还?是难得见他出现在?这种场合里。 宴席上的众人总在?有意无意地打量尊席上的三位,蔺清昼也几次借酒与孔旭攀谈了几次, 换来对方不冷不热的几句回復,生?硬得一看就?是军营中泡大的作风。 酒过三巡, 毗城知县率先送上了租税赋役的司农印鑑,还?将自家铺子房产地契奉上,称自己是「蜀地復甦之时尽献一份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蜀地官库空虚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更遑论?今日来客多?是权钱之家,更是对如今的风吹草动非常敏感。 换了几个临时土皇帝,只?有这位赵王跟今朝有酒今朝醉似的往外撒钱,幸福百姓苦了官吏。 可日子还?是要过,难道现在?行情不好了,就?把?乌纱帽扔了吗?现在?是这样,谁知道几年后还?是不是呢。 于是知县一不做二不休,大大方方拿出了自己的私产充公,还?特意出头在?第一位送上这份大礼。 果然,赵忱临赞许地笑了下,抬手远远举着杯盏隔空碰杯,而后一口饮尽了。 他笑吟吟地夸赞了一番知县的好觉悟,命人将送的礼和人名记载在?册,还?赏了些东西。 另一边的蔺清昼自然也是满意的,还?说了些比拟两袖清风的清官名宿抬了抬他。 于是剩下的人都掌握了正确答案。 「大人,下官送上良田三十亩,前?有饥荒,天灾人祸,以?往鉴来尽些微薄之力?。」 「大人,下官家中内人经商,虽因战事生?意平平,可还?算有些积蓄,愿意送上黄金百两充入库银。」 「大人,家父生?平爱收集,俗话说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先前?孙里胥送了黄金,下官便送上『春水玉』一枚,道人观书纹带板一对。」 赵忱临命人收下那枚春水玉时心里一动,这玉水色极佳,通体温润剔透,那颜色若是能做成一对耳珰,挂在?如贝壳般莹白小巧的耳朵上…… 他抿了一口酒,往嵇令颐那儿淡淡瞥去一眼。 他手上还?留着她那一只?填丝莒南玉耳珰呢。 放下酒盏时赵忱临毫不犹豫地大肆夸赞了一番,还?重赏了对方。 蔺清昼往他这儿看了一眼,赵忱临面不改色道:「确实是盛世之兆头,胡校尉有心了。」 胡校尉被夸得气色红润,美滋滋地坐回位置。 他的身旁,彰城县令马同维急得头上直冒虚汗,不知道等下要怎么把?话术拐到?正道上去。 天爷啊,他的礼物是两位扬州瘦马啊! 这群同僚老油条,受邀请时大伙通气,一个个说什么送礼太难了,不知道送点什么,要不都随意一些就?好了。 这帮心口不一的老东西,到?头来,随意的只?有他一个冤大头! 马同维连饭也吃不下,一口一口闷着冷酒给自己壮胆。 这两个瘦马是他一直养在?家里的,干干净净,就?是为?了拿来送给遵饶、易高?卓之流,谁知道笑到?最后的是赵忱临啊! 他东看看蔺清昼,西看看孔旭,再看看赵忱临,愣是想不出自己应该如何绝地翻盘。 这几个,好像都不会收啊,总不能把?美人也充公了吧?啊?充去哪里啊?! 可是一圈下来,总归是要轮到?他的,马同维见大家把?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将两位千娇百媚的瘦马唤出来时全场好像都安静了一息。 马同维哆哆嗦嗦道:「下官……下官,送上美姬一双,此二女善琴棋书画,可为?大人排忧解难当那解语花。」 上头什么反应都没有。 蔺清昼和赵忱临的笑都很淡,好像连逢场作戏的脸色都不愿给。 蔺清昼侧头问赵忱临:「这位是……?」 赵忱临的手指在?桌面上一点一点,似笑非笑:「彰城县令,我们是见过的罢……当初谢府门口丢了白苑芋,还?是马县令寻了七天七夜,虽然最后无功而返,但好歹也算了花了时间。」 马同维知道他在?讽刺自己一次两次的什么都干不好,这下连头也不敢抬,恨不得找个坑把?自己原地埋了。 蔺清昼听到?两人之前?有过芥蒂,忽然转了口风,为?马同维开脱了两句:「罢了,赵王既然还?未娶妻,也不缺这两口饭。」 赵忱临转了转杯盏,微微一笑:「蔺相不是也不曾娶妻,况且说到?琴棋书画自然更贴合蔺相的喜好……哦,是因为?也许有好事将近,妻族势大,不敢?」 蔺清昼顿了顿,正色道:「家训严厉,娶妻前?蔺某不会有这些红颜知己。」 赵忱临举杯与他放在?桌上的杯盏低低地随意碰了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骄矜直言:「我惧内,无论?娶妻前?后,都不会有这种麻烦。」 最后还?是孔旭点了其中一位美人,将另一位退还?给了马同维,这才算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赵忱临总结时又?贊了几句今日众人的善举,对着册子将方才捐献的地产铺面都当众做了安排,顺便还?将谢府用作「藏书屋」的事情提了一句,又?赢来一众人积极的捐书。 蔺清昼心算了一圈,发?现赵忱临唯独没有安排那块春水玉,又?听到?谢府的事,忽然联想到?嵇令颐摘荷叶的场景。 他想起方才「惧内」二字,莫名福如心至般往嵇令颐那儿看去一眼。 按道理,一介医官怎么能与家主同时参加这种宴席,更别说是坐在?靠近上位的位置。 蔺清昼不知道为?何,想到?某种可能性时心里有些不痛快,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沉默片刻后忽然举杯向嵇令颐敬酒: 「嵇姑娘,那日的大氅可还?派上了用场?」 嵇令颐今日全把?自己当个只?会用餐的哑巴,来的宾客大多?都生?于川蜀,于是菜单还?是她把?关的,除了个别外??乡人她另备了餐食,绝大多?数自然合大众的口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当然也合她的口味。 所以?她吃的很香。 她忽然被点名时还?在?蘸干辣椒粉,闻言抬头看向蔺清昼举起的杯盏,犹豫着拎起满满当当的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她双手持杯道谢:「已经洗净还?给倚翠姐姐了,谢谢蔺相关怀。」 言毕,见蔺清昼先饮完,她也灌了下去。 是蜀地特有的千穗酿,入喉顺滑,只?是火辣辣的烧得慌。 嵇令颐一杯下去就?红了脸,眼里也水色涟涟。 那赵忱临原本被其他官吏缠住灌酒,那群人你一言我一言闹的热闹,按理来说蔺清昼与嵇令颐那段简短的对话只?会被淹没在?其中,微不足道。 可蔺清昼眼角余光一直在?留意赵忱临的动静,自然没有错过自己喊出「嵇姑娘」三字时对方就?隐秘地朝自己看了一眼的场景。 更遑论?之后提到?「大氅」时眼眸一压,难以?掩盖的幽幽情愫。 蔺清昼敬完那杯酒后再没有其他举动,于是赵忱临好似也不甚关注,只?顾与宾客把?酒言欢。 只?是府中家僕为?他那空了的酒壶满上千穗酿时,赵忱临好像抽空与那下人说了两句话。 下人点头退下,再出现时,默不作声地换下了嵇令颐桌上的那壶酒,还?单独为?她供了一份醒酒甜汤。 蔺清昼又?不由?自主地分神去留意嵇令颐,见她看到?那碗甜汤时也是一愣,随后甜甜地沖那下人笑了笑。 她好像确实不善酒力?,先前?一直在?吃、垫了肚子,明明才只?喝了一杯,可脸上却桃腮带晕,双颊绯色艷如春花,本就?盈盈秋水的双眸此刻像是含了一层泪光莹然,透出与平日里不同的芳菲妩媚。 她吃了很多?东西,也不知道是怎么留出的胃口,将那碗甜汤一丝不苟地喝完了。 最后还?抿了一口勺子,而后舔了下下唇。 蔺清昼不知不觉看完了她用甜汤的整个过程,直到?在?她莹了水光的朱樱红唇上停留了好久才迟缓地收回了目光。 他回神时视线一转,眼里却忽然看到?赵忱临正面容冷淡地侧着脸,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蔺清昼心里忽而一震,像是小时候不小心打翻了砚台后将书卷弄脏时一样惊慌。 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脸上是什么表情。 两相对望,赵忱临身边还?有觥筹交错,可他脸上一丝笑意也无,比方才马同维送美人时更加沉郁,更加不加掩饰地传递着愠怒。 蔺清昼觉得他是误会了,可是又?说不清自己为?何会莫名其妙观看一个女子用甜汤的过程,还?看了这么久,这么入神,以?至于没有捕捉到?他人对自己的审视。 他就?像小时候徒劳地擦去书卷上的墨迹一样,此刻也徒劳地做出了一些补救措施。 小时候他并没有从砚台下救回那册书,现在?,他也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骤然移开了对视的目光,心脏砰砰直跳。 像是默认,像是逃避。 第71章 嵇令颐曾经是领教过千穗酿的后劲的, 宴席持续的时间还长着,她见众人?气氛尚可都忙着彼此攀谈,此时正适合趁乱离开, 便假借更衣先行告退了。 喧嚣的吵闹声一点一点被丢在身后, 天际最后那一丝霞光已经被?吞没, 晚风徐徐吹来一阵阵花木清香, 她披着日夜交界时蝉翼般的光芒一步步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迎面?走?来一人?,也没提着灯笼, 从身形模煳可见是位女?子, 嵇令颐见她直直朝自己走来, 刚往边上让开一步,那人?「哎呦」一声扭了下脚,直接摔在了她面?前。 嵇令颐微微睁大了下眼,那杯酒下肚后又一吹风,眼下有些头脑发胀, 可她最近实在是看了许多话本, 第一反应就?是连忙往后退了几步,高声喊刺客。 面?前那女?子明显愣在了原地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见她还要喊人?连忙打消了偶遇的念头, 赶紧爬起身追上来小声道:「别、别, 嵇姑娘,我是倚翠。」 嵇令颐谨慎地站在离她三步外的距离:「寻我何事?」 倚翠扶着一旁的树,也提了声量:「之前的大?氅上有一块玉佩, 可是姑娘还回来时却不见了,想问问姑娘是不是落在哪儿了?」 嵇令颐与她对视了一会儿, 身后有一行侍从听到?她刚才的唿喊声,已经快速将此处团团围住, 警惕道:「姑娘可有大?碍?」 「无?事。」嵇令颐往倚翠那儿走?去,伸手扶了她一把,「刚才可有摔疼了?回我的院子里,我给你看看。」 倚翠借着她的力气握住了她的手,趁机往她手里塞了样东西?,嵇令颐垂着眼,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心?。 两人?到?了别院,嵇令颐唤花灯去要一盆热水,门一关上,倚翠就?直直地对着她跪了下来,双手交叠在额头伏低了身子。 「倚翠姐姐这是什么意思?方?才跌了一跤,怎么还能这样用腿?」 倚翠打开天窗说亮话,恭敬道:「公主金安。」 嵇令颐眉头都快打结了:「蔺相?怎么又觉得我是公主了?你起来说话。」 倚翠不肯动:「若不是,赵王怎会将您一直带在身边?」 嵇令颐撇撇嘴:「因为他?是个药罐子,我若是不会医术,你看他?还会不会把我留在身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她一边说一边将手心?摊开,掌心?中间躺着一枚成小伞柄状的金镶玉,沉甸甸的一枚,中心?是一颗花丝镶嵌的青花玉,像是一朵田田初出水的娇蕊葳蕤菡萏花。 不是一般的金镶玉,这朵实心?黄金小菡萏十?足十?的重,通体金碧辉煌,不像是戴在身上做首饰的,而?是放在匣子里收起来祈福金玉满堂、消病祛灾用的。 嵇令颐颠了颠分量后将金镶玉放在桌上,抽空瞥了一眼迟迟不起身的人?:「再说,我若是公主,早就?在蔺相?面?前自表身份过?那金枝玉叶的日子去了……你们一个两个,难道不知道混淆皇室血脉是什么罪吗?」 倚翠好像被?说服了一些:「好,就?算公……姑娘不肯认这个身份,那最起码是得了殷娘娘的青睐的。」 她往那金镶玉上看去一眼:「姑娘心?知肚明,现在只有我们二人?,何必再打哑谜。这是江南殷氏为子女?求的,殷娘娘小时候枕边就?放着此物,蔺相?特意让奴婢前来将此物物归原主,还请姑娘带路。」 「带路?」 倚翠说:「是,蔺相?有事需要上崇覃山求见殷氏,事成后少不了姑娘的好处。」 「什么好处?」嵇令颐将人?扶起来,让她坐在一旁。 倚翠心?中稍定:「姑娘不肯说明身份,不过?蔺相?说了,若是,则会护送姑娘平安回到?徽州殷氏认祖归宗;若不是,也会为姑娘换个身份成为殷家庇护的小娘子。」 嵇令颐噗嗤笑出了声:「这怎么,殷氏里全凭蔺相?一人?翻云覆雨,他?说了算?」 倚翠有些倨傲,又有些藏不住的骄傲:「蔺相?在江南颇得民心?,世人?敬重,自然卖他?三分面?子。姑娘若是愿意为蔺相?效劳,以后在徽州自然能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 「如何安稳富足?」嵇令颐支着下巴问道,「是像倚翠姐姐一样只能在蔺相?视线范围内才能受其庇佑?还是入了殷家后与那些十?多年从未见过?面?,一朝忽然成了亲戚后过?着客气疏离、寄人?篱下的生活?」 「又或者,我既然成了殷家的女?儿,那不就?成了公主殿下眼中刺?等蔺相?与公主成了好事后就?要去王都长住,那是打算将殷家也一併搬迁护在羽下,还是再为我换个身份?」 倚翠被?她一塞,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嵇令颐几次否认身份,那就?是普通的布衣,能搭上蔺相?这样的橄榄枝摇身一变变成殷氏大?族女?儿,居然还不满意? 她语气有些沖:「姑娘想要什么好处?」 嵇令颐粲然一笑,她早早在心?中打好了草稿,一根根竖起手指侃侃而?谈:「江南富庶,谁人?不嚮往?我去徽州需要蔺相?牵线助我在官府落了印,自成女?户。另外,天子脚下设有驿舍的驿站先?前由兵部之驾部郎中管辖,节度使下设馆驿巡官四人?,各县由县令兼理驿事,可自从魏国大?乱后那百来个驿站人?去楼空,驿务人?员怕是已经换了几波了,蔺相?既然能暂时稳住西?魏,自然也截断了那些驿站吧。」 她笑眯眯道:「我要在那几个驿站旁开设急递铺和递运所,连通东西?南北的陆驿、水驿,蔺相?若是肯将那些个驿站的权限对我放开些,我今晚就?愿意提着行李投奔他?,明日天一亮就?上山。」 倚翠脸色变幻数次,直到?听到?最后一个字落下后才忿忿地啐了一口?道:「真是痴人?说梦,姑娘可太将自己当回事了,从来没有女?子掌管官运驿站的先?例,不愿意为蔺相?效力就?直说不愿意,说这种痴心?妄想的要求!」 「若是我没记错,现在东魏掌权新帝是袁问筠,之前难道有女?子称王的先?例?」嵇令颐见倚翠脸上那种矮子观场的表情,有些失笑,「我是真心?实意与蔺相?谈条件,蔺相?若是连这点甜头都不肯放于我,以后那些虚无?缥缈的『安稳富足』难道不是一句空话么。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权钱更让人?安心?的东西??难道就?凭上下嘴皮子一碰,吐出那些糖衣炮弹山盟海誓来哄冤大?头?」 倚翠不欲再言,她板着脸起身道:「既然如此,那便无?需再多言了。」 嵇令颐嘆了口?气,一指将那枚金镶玉推过?去。 倚翠收回袖中,走?到?门前又停住,冷冷道:「姑娘,恕奴婢直言,您方?才说的条件,这世上无?人?会应许。」 她说完就?推开了门,扮作腿脚不便的模样慢慢往外挪去。 * 嵇令颐喝了烈酒,想着今夜赵忱临被?宴席拖住,定然是不醉不归,不可能再来她这里霸占案几当书桌,于是早早沐浴完后就?锁了门,上了榻闭眼小憩。 她浅浅地睡了一觉,梦中耳边还回想着倚翠那几句「痴人?说梦」的怒骂,头上一阵阵地发疼。 房间里有淡淡的青松子味,她迷迷煳煳之间还听到?梳妆檯上传来几声拨弄的细微响。本就?睡不踏实,她翻了个身嘟囔道:「花灯将窗开大?些……怎么一股砚台墨汁味。」 梳妆檯上的动静停了下来,什么脚步声都没听到?,下一瞬,落至青石地砖上的帷帐被?人?轻轻撩起,有人?坐在她身边,软褥微微陷下。 嵇令颐闭着眼,从被?衾下伸出手往边上摸了摸,触手是如云朵般柔软棉细又不失韧性的丝绒厚度手感,再一蹭,碰上了冰凉的肌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如冰块般的手一翻腕将她东摸西?蹭的手整个包进了手心?。 嵇令颐往回一缩,勐地睁开了眼。 眼前的人?玉冠琳琅,点漆如墨的双眸牢牢攫取住她,他?身着她亲手购置的锦衣,外披鹤氅,衣领襟口?有织纹紧密的上好雪白狐绒,芝兰玉树,风神秀异。 只是他?的手冰的像是死人?一般。 嵇令颐挣了两下没有挣脱开,那寒气贴着她几乎要融进血肉里去,她瞌睡全醒,拢着被?子坐起来问:「主公?我锁了门你是如何进来——」 窗户大?开……他?居然做出这种夜里翻窗入室的举动…… 赵忱临不睬她,他?低头看了眼两人?紧握的手,食指在她手背上压了压,而?后使了点力气碾拖出一长条红痕。 他?端详几息,轻笑了一声:「刚才动了你的胭脂,颦颦别生气。」 嵇令颐跟着低头,发现他?食指通红,莹润指甲上还沾了膏体,不知道那一盒胭脂被?他?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最过?分的是,他?还把手上的胭脂全蹭到?她手背上了! 赵忱临凝视一会,又抬头专心?致志地瞻看她:「我穿成这样好看吗?」 「这是冬衣,再好看现在这么穿也只能被?人?当傻子,你——」 「就?是我今日气色不太好。」赵忱临嘆息一声,拉着她的手到?面?前后又往后轻轻一折,露出她白皙的手腕,而?后俯身低下头,将唇贴在她手腕内侧。 还是如冰一样的冷。 嵇令颐却莫名觉得脸上烧了起来,她还未动,赵忱临的唇沿着她的手臂一路往下蹭,同样留下一道红印。 她一愣,勐地推了他?一把,赵忱临不设防被?她推搡开,抬头时脸颊旁也是绯色一片。只是他?眸色深沉近墨,看起来……像是吃了什么血肉后来不及擦干净嘴角。 「你用胭脂抹嘴?」嵇令颐几乎要跳起来,柳眉倒竖,「喝醉了就?回屋睡觉去!」 赵忱临不依,他?穿着这么厚的一身衣裳却毫无?汗意,往她那儿倾身过?来:「大?氅,是只有我有,还是别人?也有?」 「什么?」嵇令颐一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想这人?喝醉了发酒疯,得赶紧把他?丢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赵忱临手心?处有茧,他?包裹着她的手背,故意用指节上的茧去磨她的指骨,语气淡淡:「蔺清昼的大?氅是怎么回事?」 嵇令颐不想把自己与蔺清昼的交涉说与他?听,反正他?现在醉成这样,随口?忽悠忽悠就?行。 他?用茧磨完她,又用小指黏黏煳煳地勾她的指尖,见她不解释,又问:「怎么不说话?」 她正要随口?扯个由头,赵忱临缓缓地抬起眼帘,眼神清明,似乎能洞穿人?心?,看得她心?里一咯噔。 他?语气平静得诡异:「颦颦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嵇令颐的睫毛忽而?不受控制地连续眨了几次。 他?……他?似乎没醉。 第72章 嵇令颐吃不准他到?底知道多?少?, 又把皮球踢给?他,用破罐破摔的语气反问他:「我瞒着你的事多?了多?去了,主公问的是哪一件?」 赵忱临被?她凶了一顿, 气势稍弱, 他的眼尾往下落了落, 居然看起来有几分委屈。 可他唇边红印一直顺着拉到了侧脸, 像是刚砍了几个人后还来不及擦拭,他就顶着这样一张杀批的脸一脸伤神地瞧着她, 好?像刚才那句话有多伤人似的。 嵇令颐心?里毕竟是虚的, 像每一个说谎被?捉的人一样用气势和音量给自己壮胆, 她外强中干地挺直了腰,继续道:「有什么事明早再说,你回去。」 赵忱临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勉强振了振精神,扯着她的腕子把她往榻下拖:「我带你见个人。」 他手上的力气一点也?不小, 嵇令颐被?他从被?窝里像蜗牛脱壳一样揪出来, 几乎要栽到?他怀里。 赵忱临扶了她一把,然后弯下身拾起她的靿鞋看了一眼, 又扭头看了她一眼, 明显跃跃欲试地想要给?她套上—— 那手才刚伸过来就被?嵇令颐毫不客气地一掌拍在?上面。 清脆的一声响。 他顿了顿, 面色如常,也?不吱声,手上转了个弯温吞地将?鞋子工整摆在?她面前, 然后把那只被?抽红的手背在?身后藏起来。 这人一定是喝醉了,嵇令颐瞪着他……信了他的邪, 差点被?他装模作样的样子套了话。 嵇令颐踩着鞋,想套一件外裳把这尊大佛送回去。 她才刚下榻, 那件原本披在?他身上的云锦鹤氅就严严实实地压了下来。 又大又长,足够装下几个她。赵忱临微微侧着头打量了一番,然后认真地将?双襟交叠收拢,像包粽子似的将?她密不透风地团团裹住,然后用系带绑好?。 他系带的手法跟捆人差不多?…… 嵇令颐瞬间就觉得自?己马上要被?逼出汗了。 她硬着头皮,主动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往门外带。赵忱临低头看了一眼她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格外听话顺从地由着她指挥。 一开门,青麾抱拳道:「主公,人带来了。」 他身后,孔旭跟着行?礼,他明明是军武出身,却学着文人模样一揖到?底,斯文极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孔旭正欲开口问好?,那门又急匆匆地掩上了,嵇令颐懊恼道:「失仪了,请孔指挥使稍等片刻。」 屋内,赵忱临用问询的目光看向她,嵇令颐拧着眉压低声音:「你要我见的是孔旭?」 他点点头。 嵇令颐愁的要死,孔旭掌管着蜀地的兵权就是掌控着话语权,赵忱临好?不容易把人请过来,怎么是这一副醉态?这还见什么面?就他现在?这副不甚聪明的样子煮熟的鸭子都能飞跑。 他刚才还顶着一张蹭花了胭脂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在?做什么风流韵事呢! 她甩了两下手想挣脱桎梏后拿块帕子给?他擦擦脸再送出去,心?想着赵忱临这人实在?是越发有恃无恐,越发得寸进尺,等明日?酒醒了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 手甩不开,那狗皮膏药喝醉了酒后粘人得厉害,嵇令颐心?里正烦着,扭头就斥他:「松手,不然就把你的手剁了!」 赵忱临不动,她突然悟了什么,扯了扯嘴角:「把我的手剁了。」 短暂的迟疑,对面那人终于不甘不愿地松了手。 嵇令颐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活动了下手腕,进屏风后先洗掉了自?己手臂上的胭脂,又绞了帕子。一转身,迎头就撞进一堵人墙。 赵忱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嵇令颐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粗鲁地用帕子囫囵擦他的脸,那些胭脂被?擦去,露出有些苍白的面容。 他今日?好?像看起来的确憔悴了许多?。 嵇令颐狐疑地瞥了他好?几眼,而赵忱临低垂着眉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神色极为专注。 她从未见他如此温顺过,明明她手上重得很,野蛮又鲁莽,可是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反而乖乖伏低了头凑近她,怕她举着手酸,主动挨过来仍由那帕子胡乱在?脸上摩擦。 嵇令颐又回身绞了一回帕子,这回没有完全绞干,她抬手时水珠顺着掌心?一路往下流,一瞬间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他像是被?竹编球吸引了目光的小狗,她的手晃到?哪儿漆黑眼珠就骨碌碌地跟到?哪。 过度湿润的帕子擦过他的眼睛,他被?迫闭眼,于是羽睫打湿后便一簇簇胡乱地贴在?下眼睑,他努力快速眨了好?几次,又伸出手指擦了一下眼睛,将?睫毛弄得七倒八歪。 能睁开眼了,他又重新用那种过于冒犯的眼神看过来,还有一种她捉摸不透的暧昧情愫。 那水珠在?莹白细腻的手臂上滑下一道湿痕,在?跳动的烛火下像是给?上好?的羊脂白玉抛了光,水珠越滚越慢,赵忱临一眨不眨地盯着它,喉结缓慢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没藏住心?思,忽然出手如电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臂,下一瞬就俯身过来,将?那点快滚不动的水珠抿掉了。 柔软的触感,他似乎还意犹未尽地吮了一口。 嵇令颐脑子一懵,更?加湿滑温热的东西探出来逆着水渍往上蹭弄,顺着那道水痕慢慢舔了上去。 他的眼皮半阖着,敛藏着浓稠又欲言又止的暗示,光影交错营造出某些错觉,好?像他只是吃醉了酒,所以才会在?此时露出这样着迷的神色。 嵇令颐连帕子都握不住了,又羞又恼地伸手用力推搡了他一把。 推不动,他变本加厉地在?她的虎口处轻咬了一口。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所以想也?没想直接冲着脑袋去,手指一抓的时候还带到?了他束好?的发,将?他扯的偏了偏头。 他今夜盛装打扮戴好?的玉冠被?扯松了,刚才的力气不小,他许是吃痛了,终于被?迫离开了她的手臂。 他半侧眉眼往下耷拉开一道沮丧的弧线,隐隐约约还用那种不太高兴的埋怨眼神觎她。 嵇令颐忌惮外头有人,可实在?是忍不住低声接连骂了他好?几句,什么登徒子什么不要脸一连串,还骂他今晚这副样子十成十断了片,一觉睡醒什么也?记不住。 赵忱临听了一会儿,见她骂完了才不服气地怨道:「颦颦当真小气,我都把孔旭带来给?你见了。」 对,门口还矗着两个大活人。 嵇令颐又噼头盖脸地顶了他几句,这才赶着人将?他送出门,对青麾说:「孔指挥使今日?怕是要白跑一趟了,主公吃醉了酒,许是听不进话了。」 孔旭并不意外,他笑了笑,冲着嵇令颐重新一揖到?底:「属下是来见您的。」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古铜色令牌奉上,正面是海水江涯纹环绕的剑狮化煞,那是龙袍下摆的吉祥纹样,福山寿海,江山永固。 嵇令颐僵直在?原地,这块令牌她是见过的,在?赵忱临戴着人皮面具被?追杀时他曾说过将?高府地下暗道中的匣子带了出来,里面就是这个。 高驰早有谋逆之心?,自?诩天命之人。 她还记得背面则雕刻着梅花长生符,一按就凸出,形似玉玺,一翻过来果真如此。 孔旭道:「以印为信,象徵天道正统和国运长久,公主得了正朔地位,便可调度蜀地一切。」 他撩袍跪下:「公主若有吩咐,将?话留在?药铺即可,属下自?会派人接洽,一切以公主殿下唯命是从。」 嵇令颐手里捏着冷冰冰的疙瘩,胸膛却起伏不定……这是她今日?被?第二波人叫公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她缓慢地回过身望向屋中,赵忱临正坐在?桌边远远地对着铜镜调整了下玉冠,他头也?不回,不知道是在?说醉话还是什么,揶揄道:「公主,我也?要跪吗?」 孔旭不便久留,青麾掩护着人将?其?送上了马同维的马车,一旁还有千娇百媚的瘦马伺候着掩人耳目。 嵇令颐重新锁了门,手中之物?不比整块黄金的金镶玉要重,又比那金镶玉还要沉甸甸,压在?心?里,让人慌乱……又让人兴奋。 她伫立许久,将?那块令牌放在?桌上推过去,开口:「你醉了。」 「我没醉。」 「只有醉酒之人才会说自?己没醉。」 赵忱临终于将?头上的玉冠??拨正了,笑了下:「好?,就算我醉了,难道孔旭也?醉了?颦颦是觉得今日?之事是我一时兴起?」 「要不要写书契?」 他一语毕就起身去案几旁,上面有已经磨好?的墨和摊开的澄心?堂纸,他执笔流畅,写的内容比方才孔旭说的还要直白。 嵇令颐的心?跳砰砰,她几乎已经将?蔺清昼那条路的可能性忘得一干二净,实在?是……赵忱临疯了。 或许那次将?宿行?军戒指戴在?她手上的时候,或许在?赵忱临教她如何「训狗为己所用」时,她就在?期待这一天? 她的心?思都在?那一纸书契上,于是自?然也?没有想到?入睡前还空无一物?的案几,在?醒来后摆好?了笔墨纸砚。 就像早在?这儿等着她似的。 赵忱临并没有在?上面耍花样,完全将?蜀地拱手相让,写完后还抬了抬下巴,让她去把胭脂拿过来按手印。 嵇令颐取过那一小罐被?挖得坑坑洼洼的胭脂递给?他,掌心?都出了汗。 赵忱临转向她,漆黑眼眸牢牢锁定她的面庞,忽而伸出手指将?胭脂罐按住,挑了下眉:「我是有条件的。」 嵇令颐一愣,过于激昂的心?情暂压:「什么条件?」 他往椅背上一靠,身体在?后退,眼神却在?掠夺,就那样不言不语地望了她一会儿。 又来了,又是那种似是而非,不知道是清明还是颓醉的眼神。 她越发吃不准他究竟醉了没有。 所以她也?不知道他下一句说的话是戏言还是真心?。 「你嫁我。」 他说:「你嫁给?我,不止蜀地,我什么都给?你。」 第73章 房内阒寂无声, 两相对望,他沉着的眉眼之间有远山瞻云的宁静,好似将其中百转千回的曲折和迤逦烟霞的每一笔都没入朦胧轻霭, 只?剩一点掩饰不住的浮光掠影投降在她面前。 说一句真话, 总要用更多无关紧要的修辞将其混入其中, 就像将金石藏入砂砾中, 将想翻阅的书卷偷偷藏在最底层,他想要私有一些东西?。 诉一个请求, 总要辗转徘徊, 字字斟酌, 要借着?酒意,要借他人之口,要将自己的紧张和期待冰封三尺深深藏好,谁都可以发现?,唯独她不行, 他已?然失掉了先机, 这註定是一盘必输的棋,但他还想要咬下一块肉。 她要什么, 蔺清昼能给什么, 他又能给什么, 他想的清清楚楚。 就像小时候诱导老赵王在众多人选中挑中他为?义子一样,他知道如何为?自己增加筹码,如何让他人出局, 如何……在对方做不到时趁虚而入,给一个远超预期的条件。 是嵇令颐率先移开的视线。 她往边上漫无目的地飘了飘目光, 却?看到两人被投影在八扇朱色缠云屏风上重叠的影子,她明明与他隔开了一步远, 可在屏风上,两个影子几乎融在一起,难分难捨。 她退了一步,顺便再次移开了视线。 赵忱临没有逼她,他重新提起笔,慢悠悠地将那纸书?契补充完整。她甚至不用看,也能大概猜到他在写嫁给他的交换条件。 实在是有些始料不及。 平心而论,虽然时下对男女大防之事较为?开明,可她所做、所默许的事也并不清白。 她在纵容某些事态的发展,那是世俗所不齿的,是超越了女戒女德为?女子打?造的框架牢笼,她把身体和美貌也当成了待价而沽的商品。 他露出了一点苗头,而她在捕捉到后第一反应却?是如何一点点引诱他爱上自己,这样她才能一点点拿到自己想要的。 无论男女,金钱、权势、人脉、美貌都是资源,其中美貌是不可转移、无法被掠夺的稀缺资源。 她为?什么不用呢? 说句心里话,如果?赵忱临是那样沉耽于?美色的人,她反而会觉得事情好办许多,她甚至都做好了与他睡一觉的准备。 这有什么呢? 她在崇覃山上活了十六年,她要从山里重回王都,她需要许多的垫脚石。正如他所说,她不会驰骋沙场调兵遣将,所以她需要忠心耿耿的狗,需要愿意为?她战死?沙场的刀,这是千金难求的事,如果?能得到,是用钱砸、用权压,还是美人计,都没有区别。 她只?要胜者为?王就好了。 原先她是想要慢慢蚕食,比权量力后再决定坐上哪一艘船的。最初的选择是蔺清昼,因为?那个亲事的约定,因为?他是守诺正直的人,选他明显能走捷径,而今夜与倚翠的交谈也不过是第一次下注,她本想拉长战线与蔺清昼讨价还价的,可赵忱临突然给出的条件实在让她措手不及,尤其在倚翠那句「姑娘所要之事,世上无人可应许」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天差地别,什么驿站漕运,在一整块蜀地和代表正朔的玉玺令牌面前犹如小巫见?大巫。 一锤定音,嫁谁不是嫁,赵忱临偶尔发疯也变成了无足轻重的小瑕疵,实在是因为?他给的太多了。 如果?能坐稳蜀地,此?后她大概也不用以色侍人了,只?要在这段时间内抓紧为?自己的后路添砖加瓦,若是真的在大业未成前就有了替代她的美人,她就与他一拍两散,麻熘地收拾东西?跑路为?人空出位置好了。 嵇令颐感觉今晚喝的那杯千穗酿又开始上头了,她想了一圈,全?都是自己为?什么同?意嫁给他的原因,唯一需要问清的是赵忱临为?什么想娶她。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于?是她问了。 赵忱临顿了一下,他已?经写完了那一纸书?契,在落款处签了名字,再抬起头望向她时脸色不太好看。 这要他怎么说? 赵忱临负气?道:「你说为?什么?」 嵇令颐迟疑:「因为?我?的身份?」 她说完这句话时也有些忐忑,正是因为?知道赵忱临不是贪念美色的人,想来想去,这个原因似乎是最有可能的。 她本来想在他面前一如既往装傻的,可她直觉之前编的藉口能唬住蔺清昼,却?未必能瞒住他,索性一起开诚公布。如果?谈崩了,恰好孔旭今夜的夜访正是说明他原就是赵忱临的人,蔺清昼还停留在此?地,她还可以拿捏这个消息作为?投奔蔺相的见?面礼。 正想着?退路,赵忱临冷笑了一声:「是,蔺清昼与四公主的婚事不也是一样?」 嵇令颐郑重点头,那就说的通了,不然赵忱临拿出蜀地来跟她推心置腹实在是太匪夷所思,她又问:「你先前不是让我?认回表妹身份,与蔺清昼成亲后为?你所用?」 赵忱临怔住,他早已?忘了自己当时的气?话,可看见?嵇令颐一脸认真地琢磨哪一种方式得利更多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他没有说实话,撒谎道:「彼时我?不知你是公主。」 嵇令颐思索了一番,终于?了悟……嫁布衣给蔺清昼,虽然能避免妻族势大,但对赵忱临以后起兵北上并无用处。她就如那枚玉玺令牌一样,造反的人,只?要拿到了这个所谓的「正朔身份」就可以鼓吹证明自己地位的继承,这也是歷来叛军首领都想要拿到天子传国玉玺来表明自己是被「退位」或者「禅让」后「受命于?天」的原因。 嵇令颐得了这个答案,突然觉得心里一松,维繫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光靠偏爱或是纵容太过于?脆弱,她从来坚信只?有利益才能让人忠贞不渝,既然赵忱临是因为?她的身份,那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两人的联繫应该是无可替代的。 赵忱临并没有用那胭脂按手印,他在她长时间的沉默和犹豫中划开了手指,眼看指腹上争先恐后地冒出鲜血后才施施然地按下。 他按完后抬着?手,在她的手指上将自己的血均匀地抹开,而后撩起眼皮望向她,另一只?手将那纸书?契推过来。 嵇令颐画押签字,两人各执一份。她还在上面补充了两句:「既然是各取所需,若是哪一日主公不再需要我?这个头衔,大家?尽可好聚好散。」 赵忱临瞥了她一眼,面色有些古怪,可是嵇令颐一直盯着?他等一个回復,于?是他将这份书?契折了折后放入襟内,颔首同?意了。 她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既然嫁了他,他怎么可能再纵人跑了,她若是要跑,他宁可囚了她也绝不放人。 而嵇令颐则想着?,赵忱临身上有寒毒,能不能解还未可知,若是两人同?心同?德当真夺了天下却?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那她只?能在他活着?的时候好好对他,死?了之后含泪收下太平盛世。 这么一想,嵇令颐倒是真情实意地沖赵忱临笑了笑,灯下美人松软筋骨倚书?案,粉面桃花映,指上残余血色淡淡,还没有滟滟红唇来的动人心魄。 赵忱临斜倚在案几旁,定定地看完了她整个笑,他似乎也受人蛊惑般弯了下唇角,可又很快被那一声矜傲的轻哼顶替。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说他感觉头很重,还头晕。 嵇令颐「哦」了一声,说他头上顶了这么一个白玉发冠,自然觉得重。 赵忱临就露出不太满意的表情,纠正她:「我?是醉了,所以才头痛,应当按揉一番才能舒缓。」 嵇令颐却?只?听到了前半句,她这回骗不进了,就今晚他循循善诱的劲,醉了才有鬼。 她道:「你没醉。」 这番对话先前出现?过,只?是当下完全?反了过来,他坚持道:「我?醉了」,还坚持不懈地说自己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说自己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就这样她还见?死?不救,她究竟还是不是个医官了? 气?色不佳,这倒是真的。 嵇令颐不太相信,可是秉承着?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她今晚看他的确非常顺眼,于?是上前动手去卸他的玉冠,还不太有诚意地敷衍他拆了发冠头就不重了。 她站着?,他坐着?,赵忱临没有达到心里预期,可见?她走近自己还是忍不住从喉咙里闷出低低的笑声,像是讨到了糖的孩童,他理所应当地环住她的腰肢,把头靠在她身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解玉冠的动作顿了顿,他立刻强调:「醉后实在头晕。」 白玉发冠沉甸甸的一个,嵇令颐往前一递,他却?不接,只?是捏住她那根还留有淡淡血迹的手指,拉着?摊在他面前,然后摩挲着?她的指腹想把痕迹擦掉。 血迹薄薄的一层,早已?干涸,明明沾点水就能擦干净,他非得黏黏煳煳在那儿捏捏揉揉,嵇令颐忍了一会儿,最后好说好歹把人送还给青麾了。 赵忱临回到主院后并未入睡,他将鹤氅和玉冠留在房内,自己则站在院中观月,兴起之时则仰着?头围着?院子一圈一圈地散步,胸中越发涨热,毫无睡意。 皎月似雪,好像暴雨叩门时的惊鸿一瞥,他撑伞想避骤雨,却?被她拉入盛夏,在嘈嘈中预见?了此?生昭昭风月。 昭昭云端月,此?意寄昭昭。 第74章 一夜无眠的不止一人, 嵇令颐整宿翻看着那块令牌,在手心里都捂出了温度,越看越兴奋, 直到将近卯辰才勉强睡了过?去。 因此再醒来时早已天光大亮, 日光透过?菱花格, 又?被细密的纱屉割碎, 疏影斜倾,在屋内映出斑驳碎影。 她翻了下|身?, 门?外花灯听见这一点细微的动静, 小声问她起了么。 其实她原本还想再憩眠一会儿, 花灯从不催她起身?,嵇令颐还是应了一声。 花灯进来服侍,有?些紧张地告诉她赵忱临已?经来找过?她四回了。 嵇令颐愣了一下,脑子?还有?些晕晕乎乎。 「辰时赵王来寻过?人,见?姑娘还未起, 跟奴婢说不用催。」 「可是半个?时辰后又?来了一回, 奴婢说大约是姑娘昨晚睡得晚,赵王笑?了下又?走?了。」 「后来就是青麾大哥来等了两次。」 嵇令颐心里一紧, 连问了几句有?没有?说是何事, 见?花灯摇头只道不知后快速绾了个?云髻, 连钗钿都没簪几样,穿着一袭浅黄锁绣烟色素罗蜀锦就快步去了主院。 院门?大敞,门?外皆是蟹壳青劲装的带刀扈从, 腰间垂下茶白戒牌,而玄色锦绣服的宿行军寥寥无几, 只在岔口处把手了几人。 青麾一直在等她,老远见?到嵇令颐就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一口一个?「嵇姑娘」叫的亲切,嵇令颐问他何事,他只说赵王请她一起用个?膳。 她是不太相信的,现在都巳时了,还吃什么早膳。 她瞥了两眼那些眼生的扈从,又?觑了一眼戒牌,上面并未刻字,只琢了如意?云头形,格外素净。她在脑内转了一圈,尤其将昨日宴席上蜀地的权财官吏一一对照过?去,也没匹配上。 进了房内,只见?那张紫檀圆桌上果真?摆了一桌热气腾腾的早点,两把扶手大椅遥相对望,剩余都是小上两个?号的宽椅,中间还隔着几个?小巧雕花方几。房间很大,可是赵忱临似乎移走?了绝大多数的东西,于是便显得内里一张四方大卧榻格外显眼,上面还铺着细织蓉覃,十分讲究。 而赵忱临则坐在红木案几旁,上面还堆着几卷明显从未翻开过?的经书,正中摆着一面空白榧木棋盘,黑白棋子?还收纳在罐中,似乎在等人对弈。 见?她终于姗姗来迟,赵忱临不紧不慢地信步过?来,眉目闲适,唤她一起用膳。 请了四回,还真?是来用膳的? 嵇令颐将信将疑地要落座在宽椅上,却被他扣住了肩膀,手上微微用劲一转就将她按在扶手大椅中。 赵忱临自若地坐在一旁,偌大的圆桌,他非要坐在一起,稍不留意?两人的膝盖就会碰到。他接收着她问询的目光,将一碗糖蒸酥酪推到她面前:「慢慢吃。」 她看了一眼,拾起瓷勺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心里却想着先?前在高驰那儿叶汀舟与她喁喁私语了一句她爱吃糖蒸酥酪,就被记到今日了么。 他似乎已?经用过?了,可还是执箸陪着她用了点,几次将目光不经意?似的投向她后才开口:「我想见?一见?你?的母亲。」 「咳咳咳……」嵇令颐勐地呛到,旁边递过?来一方帕子?,她平復下来后有?些不自然,心虚地问了句,「为何?」 赵忱临压了一口茶:「徽州殷氏与你?并不亲近,可我既然要娶你?,这种大事,总要过?了父母。」 他看她一眼:「难道我俩一纸书契就把事情定了?『六礼』不过?,岂非儿戏,你?就不觉得便宜了我?」 见?嵇令颐面有?犹豫,汤勺在碗里搅了又?搅不肯与他对视,他眉头一跳,幽幽问道:「你?不会是想要私定终身?把自己悄悄嫁了,高堂亲友都不知情,好在以后便于脱身?吧?」 她心中大震,心想自己的算盘打得有?这么明显吗?连忙狡辩说不是。 「你?怎么会这么想?」她振振有?词,义愤填膺,「我只是担心万一交换庚帖时年庚不相配,或者生肖相尅,又?亦或是议亲文定时我母亲不同意?怎么办?多一道流程就多一分不确定。」 他睨她许久:「哦?是吗,听你?所言,是一心想要嫁我了。」 「自然!」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心剖出来,「你?昨夜诚心正意?,实在打动我,可是我俩之间的约定不能跟我娘亲说,否则她一定不同意?。」 赵忱临垂眸看她良久,神情专注,几息后才稍稍靠近她,用拇指擦掉了她唇边的碎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他并不担心,与她低低叙语:「若是令堂不满,也是我该经歷的,我父母已?亡,这些事对我而言自有?意?义。」 这句话的分量极重,尤其是他说起父母双亡时那种平淡到过?于死气沉沉的口吻,嵇令颐心脏忽然一抽,不禁反思起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心一软,同意?的话就这样出了口。 赵忱临蓦地松了口气,他原先?没有?多大胃口,眼下得了首肯,突然觉得今日早膳还算有?滋有?味,又?执箸夹了几口。 正说着些话,门?外青麾通传来客,赵忱临应许了一声,并未起身?相迎。嵇令颐还在小口小口喝着加了珍珠圆子?的牛乳茶,嘴里鼓鼓囊囊的,闻言也将视线投向门?口—— 大白八緵布直裰一闪,腰间还繫着几何纹角带,蔺清昼抬腿进门?时直接将目光准确地投了过?来。 他身?姿挺秀,清华其外,淡泊其中,看人时面上不显山露水,更未有?媚世之风。 嵇令颐口中的那颗珍珠圆子?差点顶上喉咙,连忙用帕子?挡了下嘴,却见?蔺清昼的目光跟着下滑到被她紧攥在手中的帕子?,而后才看向赵忱临。 她忽而反应过?来自己与赵忱临过?于亲密的距离,以及她手上的帕子?是他的。 咽下那口牛乳茶,她的心跳又?平静了下来,正如竞宝拍卖,价高者得,两人既然谈崩了,自然也没有?谁对不起谁的说法。 她沖他微微一笑?。 不过?蔺清昼已?经移开了视线,他同赵忱临两人坐到了案几旁,执棋落子?,话只说了个?开头:「天子?已?下谕,易高卓之事有?个?了结了。」 他说完后就闭口不谈,于是赵忱临跟着落了一字,笑?笑?:「屋内并无外人,蔺相直说便是。」 蔺清昼皱了下眉,抬头看了赵忱临一眼,又?偏过?脸看向她。 这是让她自觉点,该迴避迴避。 嵇令颐不动,甚至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牛乳茶,还在上面撒了一些现炒的碎花生粒,仿佛在白色玉兰花中点了淡黄色的花蕊,色香味俱全。 两人连下几个?来回,落子?飞快,赵忱临见?蔺清昼没了下文,慢条斯理地从案几旁抽出一本庚帖,笑?吟吟地递到他面前。 大红的喜庆颜色,穿了金线,格外扎眼。 蔺清昼的眼皮重重地一跳,手上一偏,那粒白子?就下错了地方。 赵忱临不慌不忙地封死了那一小片白子?,嘴上却恭敬:「琨玉无高堂尊长,只能另请着者合婚并赴神庙求籤,思来想去,还是蔺相君子?端方、萧疏轩举,琨玉还请向蔺相讨个?婚帖儿,若能在上面为我美?言两句,定当感?激不尽。」 蔺清昼深唿吸,彻底没了心思下棋,刚才那一子?下错,满盘皆输。 嵇令颐也呆住了,她难以想像赵忱临在这儿等着呢,方才这人还一脸伤神地说要是她娘亲不同意?他也愿意?继续努力说服她,好一副可怜兮兮的落魄潦倒样—— 这才过?了多久,这人就完全转了性?子?,原来是早打着在庚帖上写上被母亲交口称赞的蔺清昼做大宾、写荐词这种主意?! 而且,她总觉得这人把婚事告知蔺清昼还存了敲打的意?味,她与蔺相私下往来过?这事他一定知道的一清二楚,这才用了这种法子?来断了她的退路。 蔺清昼没接,他已?经投子?认输,正一粒粒将白子?收回至瓮中,而赵忱临也不着急,就那样将庚帖放在他面前,收起黑子?另开一局。 「这等大事,蔺某不胜其任。」蔺清昼少见?地没有?沉住心思,他多次为一些年轻士子?文人主持冠礼,存的就是托举人一把的善心,今日之事并不为难,更能顺水推舟卖赵忱临一个?面子?,可他心里不受控制地涌出了强烈的牴触感?,无论如何都不愿意?。 他平日里为人正直,更是习惯了讲话留三?分余地,可今日却不受控制地连说了几句重话。 「这事不似冠礼取字,女子?嫁人便是将后半生牵于另一人身?上,若是赌对了,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赌错了——」他严厉的目光倏然射向嵇令颐,宛如书院里拿戒尺教训人的夫子?,一字一句道,「所嫁非人、遇人不淑、错付终生。」 「蔺某需为自己所言所写负责,虽与赵王一见?如故,可到底不似从小长大的情分,所知甚少,况且即使是个?圣明君主,家中贤子?,又?或是莫逆之交,也未必等同于一个?好丈夫。」他将庚帖往回一推,疾言遽色。 赵忱临被明里暗里讽刺了一顿,却未忿然作色,他落子?步步为营,小眼丢线,连环劫杀,耐心听完蔺清昼这些话后幽幽地嘆了口气,转向嵇令颐惋惜道:「你?瞧,我就说了,蔺相何等人也,让他祝词谈何容易?」 蔺清昼勐地僵住,不可置信地扭过?头看向她,失望道:「你??」 嵇令颐根本来不及说什么,赵忱临已?然帮她应下了这口黑锅:「是啊,她敬重蔺相蕙心纨质,嘉言懿行,还说若得您贺词,一定会开心得睡不着觉。」 他放屁! 她瞪向赵忱临,那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与她四目相对,而后眉眼一弯,温柔哄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你?羞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狗屁人!这个?一肚子?坏水的狗东西,他就是想逼她站位,让她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嵇令颐有?苦说不出,梗在那儿一动不动。 第75章 见嵇令颐坐在桌旁一言不发似是默认, 蔺清昼从愠恚失望逐渐沉淀为覆水难收后的冷漠。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回头,再不言语。 总归不是公主, 再如何, 也?与他无关。 只是胸腔里又堵又闷, 他今日没有心?情?下棋, 几次出现低级失误,更?别想能下出什么精妙绝伦的一步棋, 若是让那些士子见到估计各个都要大跌眼镜。 又?下几步中?规中?矩的棋, 又?慢又?乏味, 对上赵忱临这种喜筹八方变幻的对手自然不够看。 蔺清昼拧着眉,忽然将手中?白子扔回翁中?认输,霍而起身将棋盘往边上一推,棋子跟着移位,一同撞到那些落了一层灰的经书。 「咚——」的一声, 经书被棋盘挤落掉在地上, 书嵴散开,摊开那页正是世尊告诸比丘:「于色不知, 不明?、不断、不离欲, 则不能断苦。」 他根本没有看到经书那一页, 他无心?再关注其他什么东西?。 一个八字没一撇的医官罢了,十有八九不是皇室血脉,他何苦纠结担忧。 也?许是赵忱临故弄玄虚乱他心?神, 要是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民?间皇子公?主断了与四公?主的婚事,那才是因?小失大。 不就是写一份祝词么。 蔺清昼翻开庚帖粗略扫了一眼, 什么东西?也?没记进脑子。习惯使然,他硬逼着自己又?细细读了一遍, 不过是些生辰八字和祖宗籍贯之类,却看得人精疲力竭。 赵忱临早已在一旁备好笔墨,蔺清昼一手执笔,都未舔墨就落了笔。 一笔一画,除了微弱的水渍什么都显示不出来,蔺清昼紧皱着眉,復又?描了一遍,才恍然惊觉自己未蘸墨。 又?去?砚台舐毫,这回又?多了,第一笔下去?骤然晕开一团黑雾,他也?不管,只沉着脸速速往下写。 蔺清昼站在案几旁,甚至都不愿意坐下好好斟酌一番,他写的简短,都是些套话,敷衍至极。 最后一笔收完,他连晾干墨汁的时间都等不及,当即就要合上这份让他心?烦意乱的庚帖。 一只手蓦然出现在视线中?,赵忱临三指下压,牢牢地按住了庚帖,动弹不得。 窗外风起,从细缝中?飞速钻进来,将地上的经书吹的唿啦啦作响,眨眼间就将整本书翻完了,仿佛走马观花行完了俗世一生。 案几上的庚帖被风一吹,墨迹一点点渗至下层熟宣,最后干透。 蔺清昼抬头,见到赵忱临神色淡漠地抬眸睨着自己。 他再无方才那些似是而非的笑容,眼眸漆黑,面覆寒霜,就像把棋局上反挑定天下的慑人气压笼在身侧,有一种平静的疯感。 赵忱临不咸不淡地开口:「蔺相忘了印私章了。」 他说完后缓缓地收回了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搓,掌心?还有一粒黑子,被他轻轻放回翁中?。 他今日已经连续赢了三局。 再下,实在无趣。 赵忱临仿佛只是为了提醒那一句私章,说完后便收回了目光,一手挽着广袖,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一一拾起黑子。 蔺清昼将笔搁在砚台上,从袖中?取了一枚方印落名。 他做完这一切后只三言两句说了下易高卓将于三日后拉到彰城街市处以?腰斩,夷灭三族,除了公?事再无话可讲,只说还有事,先行告辞。 走至门口时,蔺清昼似乎稍稍偏了下头,再转一些就能用余光看向一直坐在桌边的人,可他停在咫尺天涯的距离,最后也?没有望去?一眼。 「代我向殷娘娘问好。」他只留下一个背影,「金镶玉,要留在身边才能赐福消灾。」 门外的扈从随他远去?,嵇令颐还盯在空无一人的门上,有些不知其意。 金镶玉不是让倚翠还回去?了吗? 她盯得时间有些久,将蔺清昼最后那番话咀嚼数遍仍是感到奇怪。 「啪——」的一声,她才骤然回魂,扭头看去?时只见方才搁在砚台上的毫锥不知为何掉到了地上,骨碌碌滚出去?好一段距离,留下弯弯扭扭的蜿蜒墨迹。 赵忱临并?未去?捡,只浅浅含笑着指了指一叠笺,唤青麾把这些东西?搬去?她的院子里。 他还整理了之前重要的帐册和摺子一併?给她,毫无保留,全心?全意,嵇令颐果然将蔺清昼最后打哑谜似的半句话抛到脑后,有那功夫,把蜀地握在手中?才是正道。 她背着这一堆债回了偏院,甫一出门,赵忱临脸上春山晏晏的笑剎那间收得干干净净,他绷着面孔冷了神色,足尖踩在那根笔上,微微一碾便发出砂石摩擦般「咯吱咯吱」的声音。 地上的污渍被晕染得更?大,墨汁的青松子味盖过了她方才吃的酥酪甜香和牛乳乳香,他不大喜欢。 他还是喜欢房间里充满她的气息,或者是她爱吃的点心?、她爱用的皂角、她调制的掺杂清苦药香的印香味道。 赵忱临收回长腿,脸上表情?越发淡漠,他静静地盯着放在面前的庚帖,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他才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地翻开,细细看了数遍,才隐约有了些笑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他将庚帖放在一旁,取了一张宣纸,另挑了一根毫笔对照着上面的字体虚虚比划了几番。 模仿字体不算简单,但好在他自小就没有少干这种事,若是算天赋,他在这种令人不齿的事上总是格外有天分。 他一连写废了数张,地上除了断笔外还滚落一堆揉成团的纸,直到最后才勉强得了一张还算满意的。 只有简短的「物?归原主」四字,他每一笔都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唯恐被她看出点差池。 其实仔细想想,嵇令颐未必见过几次蔺清昼的字,只不过对上她,他总是会多三分忐忑不安。 赵忱临将宣纸折成信纸大小,又?从抽屉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盒,他打开,柔软绒垫上一枚奢华富贵的金镶玉。 那金镶玉熠熠生光,将从窗牖处泄下的阳光反射,一点艷阳天的圆斑倒映在他的眉骨处,好像想把暗处的他拉出泥沼。 赵忱临微微垂了眼帘,一指按住金镶玉将它推远,于是光斑随之移动,彻底跑到了房樑上,而他陷入光影暗处身上再无光亮,好像被拖入了某种阴暗的角落。 他扯了下嘴唇,露出了个满含嘲意的笑。 真是不巧,蔺清昼去?而復返命人送回来的东西?,被他截了下来。 若是迟了一步,让嵇令颐先与蔺清昼达成某种他模模煳煳间能猜出个大概的合作,那他再拿出蜀地作为条件,应该也?会被她因?不便出尔反尔失去?信用的理由而拒绝。 毕竟她一直对蔺清昼要更?为宽容仁慈,对他则怀疑猜忌,就连她的母亲也?对蔺清昼青睐有加,他要得到她,就要花费更?多的努力。 而克己奉公?勤修身的蔺相,居然也?真是少见会有这种情?绪外露心?神大乱的时候,人还在蜀地就已经似全无理智般与他作对。 蔺清昼最好只是抱着想拆了自己与崇覃山合作的可能性?,他最好只是想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阻止自己有可能得了个名正言顺的正朔身份。 他最好没有什么私心?。 赵忱临将某些设想发散开去?,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愈发阴沉可怖。他这几日气色不好,嘴唇僵白毫无血色,又?连续几日操劳少眠,此时半阖着眼的苍白样子,好像那些志怪小说中?常年不见天日的神鬼。 他兀自静坐了良久,最后恶劣地拨弄了下金镶玉,把那绒布推得皱皱巴巴才盖上盖子,唤衡盏进来。 「过两日将信和东西?送去?别院。」他笑容凉薄,想起刚才蔺清昼起伏的情?绪便越加恣意嚣张,「若是她不要,你就送去?明?空寺西?十二,退给蔺相。」 男女之间的小情?小爱在尝过权力的滋味后根本不值一提,他只要将她扶上权柄和高位,再是什么君子如匪都不可能进的了她的眼。 他才是最懂她的人。 衡盏应下。 * 嵇令颐收到金镶玉和信时还埋头在批不完的笺子中?,史书上歷代墙头草都没有好下场,她也?无遗憾,只回信谢过蔺清昼的好意,将东西?一併?退了回去?。 她在上回宴请中?与需要熟悉的世家官吏等人都见了面,这样隔着孔旭做事时不会一问三不知。且赵忱临已经将蜀地官员清洗了一波,现在正是荆棘鞭子去?了刺,但又?没有完全去?干净,抽人生疼又?不见血的时候。 她本想再换几人,可是赵忱临识人任用的眼光非常不错,如果为了剥离开他的影响而强行换成己方阵营的人未免有些本末倒置。 她还是想让蜀地一日日欣欣向荣起来,于是在赵忱临的基础上加了几个合适的人,分掉了些权利。 其他的,等赵忱临回到赵国后自然而然便会逐渐减弱他的影响力。 一口吞不成个胖子,整顿吏制可以?大刀阔斧,但对于提拔人才还得细水长流,她的心?态很平和。 藏书阁一直在加快进度,消息一经放了出去?,已经有一些文人墨客不介意「家徒四壁」的谢府,想先来借阅书卷。 因?为已经入秋,来年春闱近在咫尺,她听?闻这个消息后,拨了私库暂时填补了些,加了桌椅这些必要书具,又?搭建了好几间可供临时阅览的院子。 嵇令颐早在布施义诊时就被百姓所知,赵忱临又?常将她带在身边见僚属官吏,上下都对她不陌生。她现在做的这些事虽然都借着药铺的身份,可背后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也?不知道第一篇颂词是哪位学子先写出,随后便多了起来,以?至于在茶楼里偶尔都能听?到她的名字。 什么都在向好发展,只差时间一点点抚平战争的伤害,可是王都突然传来消息,说因?为天灾人祸,瘟疫横行,来年的春闱推迟了。 这个消息最先是蔺清昼对她说的,他站在她面前,手上还持着一份文书,上面盖满了各个驿站的印章。 他把文书递给她过目。 彼时,她因?不想暴露上山的路线,刚将母亲接下了山,准备按照约定让赵忱临与其见上一面。 第76章 嵇令颐将文书细细读了一遍, 才知道蔺清昼醉翁之意不在酒。 春闱只是上面?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罢了,虽是推迟,可对?于?还深陷战乱饥荒和瘟疫泥沼中的寒门子弟来说, 其实是个好消息。 家族的底蕴和财力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抗天灾人祸, 同等条件下, 蓬门荜户会遭受更大的打?击, 从而将本就不对等的起点变得更加天悬地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上面?居然单独夸了蜀地的顽强,而她的名字赫然列在上头, 从最初的义诊布施一路夸到藏书阁, 戴了好大一顶高帽。 嵇令颐看到这里时?心里已经有隐约的不安, 她抬头看了一眼蔺清昼,对?方仍是那副不矜不伐的模样。 果然,后?面?笔锋一转,在靖安城等地的瘟疫上着了许多笔墨,最后?再次提到她的医术, 将她吹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医, 让她去?疫区力挽狂澜。 嵇令颐沉寂许久,表情上看不出?不愿意, 可也绝不是欢欣鼓舞。 蔺清昼观察着她的表情, 淡淡开口:「嵇姑娘既然有幸得了殷娘娘教诲, 想必一定是个宅心仁厚之?人,定然不会作壁上观,将魏国百姓置于?水生火热之?中。」 她蓦地笑了, 有几?分嘲讽:「这是太?子还是三皇子的口谕?蔺相一如既往恪守本分,将所到之?处的事一一汇报, 毫不隐瞒保留。」 蜀地方兴未艾,她也还未将此地真正收入囊中, 此时?远走,而且还是去?生死难料的疫区,怎么看也是一桩亏本买卖。 况且,靖安城的瘟疫说是天灾,其实更像是一场拿无辜百姓做赌注的一场局。 它本有很多次机会将疫情按死在摇篮中,也本应该得到来自地方和王都的补贴和支援,可直到现?在王都也才派了零星几?位「圣手」,说是赈灾济贫,粮食和药材一层层下去?后?再也没个音,甚至到了现?在连城内疫情的消息都传不出?来,完全被封锁。 她指名道姓:「若是我没记错,天子命蔺相去?魏国主持大局,只是现?在怎么连驿站都还未正常开放?不仅消息封闭,军需运输也成问题,那些药和粮食真的送到百姓手中了吗,不会只是一句空话?吧?」 蔺清昼接受了她话?语里的嘲讽,他垂首时?仍然挺直着背嵴,好像一棵沉默的刀剑难驱的树。 他没有为?自己开脱,只说:「不是太?子或是三皇子,是为?了天下。」 嵇令颐扬了扬手中的文书道:「原本若是蔺相不提,我也是要去?靖安城的。可是您拿着这一纸军令状来找我,味道就变了。」 蔺清昼缄默不言。 嵇令颐将文书卷了卷,往前?一递,他正想接过,只听见身后?传来振了振衣袖的声音。 两人同时?望去?,只见赵忱临不知何时?已经从雅间出?来了,自始自终却没有听到一点脚步声。 他先沖嵇令颐柔柔一笑:「母亲同意了。」在她略带吃惊的表情中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后?往停在空中的文书瞥去?一眼。 嵇令颐吃惊不小,她先前?接母亲下山时?与母亲说起此事,当?时?殷氏是无论如何都不同意。 她以为?是赵忱临声名在外,先将蔺相与四公主的婚事一提,然后?问殷氏:「您不喜赵王?」 殷曲盼却没有对?蔺清昼的婚事表现?出?多少反应,只对?她说:「我不同意,是因为?你拿自己的婚事来成全野心。」 「我知你从小要强,王叔觉得你独自行医年纪太?小,你便日夜将自己泡在医书中苦读,还日日跑去?范屠户家拿猪皮练手;旁人一句女孩子这点力气如何下地?于?是你就亲自去?药田培育种植,几?乎要睡在田里;叶汀舟不让你去?西域做买卖,结果你也不知是怎么劝服了他,更不知道已经偷偷去?了多少次。」 「这回我说让你不要嫁人,是因为?你方才与我商量时?提到赵王并非露出?小女子娇羞之?态,而是以前?那种每一次摩拳擦掌的兴奋目光。你既然不是因为?喜欢,那必然是与赵王私下有什么约定,我不喜你这样,你可会听母亲一回?」 她没想到殷曲盼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心中紧张,嘴上却咬死不认:「我当?然喜爱他了,娘亲,你若是看到赵忱临的样貌就会懂女儿?的心思了……我只是肤浅了些,见色起意虽然浅薄,可相处久了不久日久生情了?」 殷曲盼又咳嗽起来,她瘦的仿佛一张薄薄的弓,佝起身时?仿佛快折断了。 她用?帕子捂住嘴,好一会才平静下来,也不与嵇令颐再说什么,只说见了赵忱临她自然会亲自回绝。 嵇令颐知道母亲倔强倨傲的个性,让她服软不如指望天上下红雨,从小自己都是表面?哄着听话?,背后?再偷偷摸摸自己拿主意的。 于?是嵇令颐想当?然地认为?赵忱临大约要因为?对?六礼的执着而自讨苦吃了,并已经做好了与他做一对?每名没份的野鸳鸯的计划。 蔺清昼也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惊异,提醒道:「嵇姑娘不如亲自问问殷娘娘的意思,即使是同母异父,殿下回到王都入了玉册,自然也会为?姑娘和娘娘做主。」 哦对?,嵇令颐在归还金镶玉时?否认了自己的公主身份,只说殷氏与天子分开后?改嫁才有的自己。 至于?叶汀舟,当?然是血统纯正的皇子了,只是现?在落入魏国下落不明。 蔺清昼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只让倚翠将她送出?了门。再见面?,就是今日突然拿着这份明显是新鲜出?炉的文书,要把?她一同带走去?往魏国。 「嗯,她让你进去?,有几?句话?与你说。」赵忱临看起来一点也不介意蔺清昼表现?得很介意这件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嵇令颐确实不想让殷曲盼在彰城久留,可她现?在更想知道赵忱临是如何扭转了母亲的意思。 起码先串个供,进去?后?能对?症下药不是么。 赵忱临凝望着她微微瞪大了的杏眼,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露出?了个有些野性难驯的倨傲神色,势在必得。 他对?蔺清昼说,也好像在对?她说:「你我既已说亲,你要去?靖安城,我自然不能丢下你一人,做那些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薄倖事。」 蔺清昼不言不语,似乎也不意外,消息带到,他便行礼告退了。 嵇令颐陡然反应了过来。 也许她只是垂钓时?被捅了个对?穿作诱饵的蚯蚓,真正想要钓上的,其实是赵忱临这条大鱼。 他在赵、蜀、魏中大获全胜,不仅扩张了土地,更是手握重兵,隐隐有奠定大业的苗头。 先前?一箭三雕并没有将他斩落马下,于?是这一次又来了新的洪水勐兽。 靖安城消息封锁,全在蔺清昼的掌控之?下,可是蔺清昼的背后?,又不知道是天子、太?子还是三皇子。 他这是要去?自投罗网,去?送死么?! 嵇令颐想也没想,一把?扯住了赵忱临的袖子,急切道:「你去?做甚?你又不会治病。」 赵忱临的视线在她攥紧袖子的纤縴手指上停了一停,见那本来就柔嫩细长的手指因为?用?力更如雪色,突然便打?消了方才一出?门就见到她与蔺清昼说话?场景时?的不虞,心情大好起来。 他将她的手连同布料一同包在手心,有些苦恼的样子:「那怎么办?我已经与母亲说了要陪你。」 嵇令颐怔愣住了,所以他早早就知道这件事,还打?算入局? 他是嫌命长了吗? 「你……」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想跟他说真不行嘴上同意了,回头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算了。 就像她小时?候似的。 大业未成,他中道崩殂算什么? 「母亲找你说话?呢,你先去?。」他轻轻一扯,把?她往后?轻推了一把?催促着。 嵇令颐满腹心事,转身往雅间快步行去?。 一进门,殷曲盼闭着眼靠在软榻上,直言:「我应许了。」 嵇令颐眼神乱飘,看到厢房内多了许多来时?并没有的东西,比如桌上有厚厚的竹简书卷,比如旁边打?开的小铁箱子中有一整盒的地契房契,又比如正前?方还搁着一枚金镶玉。 她一愣:「蔺相来找过你?」 殷曲盼仍然闭着眼,面?有病容:「你说他与四公主有婚约,我便没有见他,想来是他也在两者之?间做出?了定断。」 「那这金镶玉是……」 「赵王拿来的。」她睁开眼,对?上嵇令颐讶异的目光,「倒是我固执狭隘了,他与传言中有所不同,还算诚恳。」 嵇令颐的表情差点端不住,想起母亲说她不够「爱恋羞怯」,又马上低下头做忸怩状。 「蔺相让他转交,他便给了我,还在我面?前?称赞蔺相剋己復礼,君子其德,冠天地而震宵小,是天下人的公子。」 「他说他则相反,要守住巍巍山河土不易,要在乱世中守住心间怦然也不易。」 「我知道我劝不住你,他也知,可他说他会陪你一起去?靖安,我便应允了他的庚帖。」 嵇令颐脸上装出?来的羞涩已经褪去?,她沉默许久,抬起头看向母亲。 殷曲盼的目光划过那厚厚的竹简书,到地契,最后?才落回嵇令颐脸上:「他说你要独行天堑求得峥嵘,他愿以你愿为?己愿,只是我身体不适,于?是再多一个替我照顾你顺遂无忧的愿望。」 「他如此诚意,确实打?动我,我也明白了你为?何在蔺相和他之?间选了他。」她说,「你不要大爱,你要绝对?的偏爱。」 「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知道,原先还怕你被他欺负,现?在看来,也许未必。」殷曲盼又咳嗽起来,见嵇令颐赶紧上前?担忧地想为?她顺背连忙摆摆手,「你怕重蹈娘亲的覆辙,女子多些清醒头脑是好事,不过若确实是一颗真心,你也要须知只有真心方得以换来真心,换来长久。」 「是,女儿?受教了。」嵇令颐看到那竹简书上是临摹的《漱斋随记》,微微张了张嘴,最后?也只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这人真是个人精,前?有糖蒸酥酪,有周家点心铺子的单笼金乳酥,还有这回的《漱斋随记》,他怎么每次都能记住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 嵇令颐不知道自己现?在眼里是如何流光溢彩,也不知自己此刻的笑有多灿然明媚,她说:「有些人费时?费力、费钱、费心思,最后?还偏要往靖安城那个火坑里跳,我当?然会救他。」 第77章 蔺清昼本就没打算在蜀地久留, 他奉命将易高卓和遵饶的身后事处理干净后就可打道回府。 这种事本不难,毕竟魏蜀都早不在叛军的控制下,要找几个旧党亲族还不简单? 可偏偏, 就少了一个人。 高凝梦逃婚在前, 高府对她的下落一无所知?, 原本她的失踪真要追究起来也不过是不曾做到斩草除根, 听了几句办事不利的骂声后贴张通缉令,慢慢找人就是了。 可麻烦的是, 王都来的御史、侍中等人把高府掘地三尺也找不到高驰的玉玺令牌, 拷问?了高夫人和高惜菱许久, 两人除了哭一句话也憋不住来,最?后实在遭不住苦,只说府中中馈是嫡女把控,也许是高凝梦想要东山再起这才连夜偷了东西跑路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蔺清昼对这种说法存疑,他追根溯源发现最?后的印章还是高驰亲自盖的, 那时候他还没死?, 而?后来遵饶和易高卓都没有攻占进彰城,这令牌应该不可能落到外处, 否则那两贼子早就迫不及待地宣之?于众了。 他便让赵忱临指了教巡捕和廷尉暗中调查, 还重点把孔旭以及他身边亲信都试探了一番。 谁知?孔旭不喜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行事作风, 直接打破天窗说亮话,裸了上?身去西十二自愿被搜,让蔺相?将亲卫队里?里?外外查了一遍。 无论是问?话还是检查, 令牌均一无所获。 蔺清昼有些?犯难,与赵忱临提及此事时对方居然也以瓜田李下的官话请其扈从进行搜查—— 那一日正?是嵇令颐上?山去接殷氏的时候。 蔺清昼自然也怀疑到了她, 可是这份怀疑远远小于「被高凝梦带走了」这种可能性?,他觉得嵇令颐与赵忱临的亲事掺杂了太多的考量, 毕竟她先前还在与自己谈条件来考虑站队,生性?凉薄的赵王不可能将这等重要物什交于一个有二心的女子。 思来想去,蔺清昼在上?疏时将嵇令颐重点提了两句,只是他并?未将令牌之?事与她挂钩,这种未见端绪的事若是写?上?去了,她只可能被错杀而?不可能被放过。 他想,他是不愿意让她死?的,只是他也不想将她留在蜀地。 他要把她带回徽州殷氏,把她带去江南,带到他的眼皮子底下,那儿?海清河晏如日方升,才是一个弱女子最?好的去处。 殷氏会接纳她,他也会护住她。 蔺清昼在奏疏上?写?有关她的内容时总之?慎之?又慎,他总是不由自主地着添了过多的赞扬和欣赏,好像她才是这一篇奏疏的中心,于是只能在回过神后弃置重写?。 最?后的成文上?达天听,天子终于记住了嵇令颐这个名?字,因为他说她也许能解燃眉之?困,能救魏国泱泱黎民……她果然被点名?道姓,不得不跟着他一起离开蜀地。 蔺清昼已经想好了如何在靖安城将她的事迹再整理一番,好在之?后天子面前为她求一份俸禄,当朝不是没有女官,也许太医院也可以多一个。 唯一比较遗憾的是,她不是公主,并?且还是殷氏与他人的结晶。 蔺清昼在此事上?折磨了不知?几个夜晚,他觉得她仿佛在他心里?乘风而?起又坠入深渊,让他一会儿?欣喜两人可能有指婚,一会儿?又难过她的身份也许被勾起天子的怒气。 他最?后也只能抚平无知?觉时抓皱的袖襕,一如既往平静地遵旨等待着天子将四公主嫁给他。 他当然会拜谢皇恩,不会在这些?儿?女情长的事上?与天子生了嫌隙。 忠君王,敬春秋,效天子,他就是为此而?生的。 他曾作为太子陪读,被夫子评价终有一日会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他所有的风骨都以皇权礼制为根,无论扶持的天子是一代?明君还是扶不起的阿斗,他都会在长阶上?跪到最?后一刻。 夫子曾拿史书上?的亡国之?君来拷问?他,他则循规蹈矩地回答臣子无法选择君主,可只要一日为臣,武战死?,文死?谏,即使身无完骨,尸供蛆蚁,万刃加身不改之?志。 于是夫子捻须而?嘆,说他立之?有骨,茎叶繁茂,却从未在上?面开出?自己的花。 他是天下人的蔺相?,沉稳内敛,规行矩步,上?被君主信任,下被百姓爱戴,唯独中间?,没有自己。 把嵇令颐带走,是因为她的确能为疫区献力,是因为不想让忽然跳出?来的那一位皇子成为赵忱临的内兄……这不算私心,他这样安慰自己,他是为了天子在效力。 蔺清昼打算在三日后启程,并?专门给嵇令颐传了信,问?她要不要一起走。 他还是不太相?信赵忱临会真的色令智昏与她同行,让他信这个,他还不如信占据着半个西魏的宿行军又在筹谋些?什么。 可没想到嵇令颐回他时问?他能否再迟几日出?发,因为她需要与赵忱临回一次雍州,去地方官府登记户籍。 蔺清昼当即就有些?错愕。 两人想要赶在之?前成六礼是怎么都来不及的,最?多就是先定亲或者私下办个简单的仪式,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打算在官府登记户籍。 若是这样,往后想要劳燕分飞就也得去官府登记处理,并?非一纸休书就能一拍两散的。 「你……这是你的主意?」蔺清昼想要劝她别太相?信赵忱临,可一时想不出?自己能以什么立场劝她。 憋了良久,歷来出?口成章的堂堂蔺相?才挤出?干瘪几句:「六礼未成,怎可省简直接成礼?当真儿?戏。」 嵇令颐其实也不太想要去做这些?劳什子登记,可偏偏赵忱临对这件事见了鬼的上?心,但凡她露出?一点嫌麻烦的表情,他就夹枪带棒地说她要始乱终弃。 啊?? 她被烦的不行,秉承着宁事息人登记消灾的念头,就应了他。 赵国在老赵王手里?时不甚太平,就像磨担鞦韆一样,压下这头翘起那头。赵国接连平乱了不少地方,自然也收纳了不少流民叛军,彼时买卖家奴家妓的事见怪不怪,许多贫民家中的「娘子」是被买来的,为此曾闹出?不少冤屈人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官府登记婚事这个规定还是赵忱临曾顺带让司徒一併?做的,因为他在拔除几家地头蛇时看到了镇压在山中死?井上?的符纸。 那是用来镇压枉死?的女鬼的,让她们永世不得超生,那些?买娘子的男子才能以此躲避鬼魂索命。 于是从赵国起开始要求成亲的女方也需要提供自己所在地的公文,然后再和男子一起去官府做户籍登记,此举虽不能完全消灭买卖之?风,可的确也少了不少。 所以赵忱临跟她说的是:「上?行下效,古有天子犯罪与庶民同罪,今也有赵国上?下成亲必登记的传统。」 规矩就是规矩,天王老子来了,也逃不脱。 嵇令颐震惊他居然是这样一个恪守规矩的人,见他说的言之?凿凿,根本没有从「也许这个要求并?非强制」上?考虑,只能去彰城先办自己的文书——她在山上?,算半个黑户。 办文书时她将自己的年岁刻意做小了一岁,因为蔺清昼还在蜀地,万一让他查到自己的年纪与所谓的「殷氏生下皇子后再嫁有的她」不符,那就暴露了。 可是这份文书到赵忱临手中时他却不太满意。 他虽然收下了那份文书,可下一息就从柜中取出?了另一份早已准备好的信息准确的文书。 嵇令颐大为不解:「你都准备好了为何还要我去办文书?而?且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生辰八字的,从我母亲回给你的庚帖上??」 赵忱临乜她一眼,笑吟吟道:「当然要与你说此事,之?后登记你亦要出?面,先斩后奏不是君子作风。至于生辰八字,等你母亲再回庚帖不是晚了?正?如你所说,万一我和你年庚相?尅可怎么办……」 见她还是没理解其中内涵,他沖她哂笑,用最?温柔平静的语气说着最?离谱的话:「我先得了你的生辰八字,再填的我的。」 「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忱临慢吞吞地敛下了笑容,眼尾跟着往下落,垂着眼睫看起来有些?可怜,他说:「母亲不愿与我提起此事,我只知?道我大概是哪一日生的,却不知?具体时辰。」 「我就着你的生辰,选了那几日里?最?相?配的时辰做我的生辰八字。」 嵇令颐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微微张着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去官府做登记时那样奉公守法,做文书的时候又摇身一变做出?这种荒谬绝伦的事来? 就这,还好意思说做不来先斩后奏的事?他分明是只挑着利己的法子行事,管他是大逆不道还是乘伪行诈。 嵇令颐又对自己未来的「夫君」兼「同僚」有了新的认知?。 蔺清昼只宽限了两日,这样短的时间?还是赵忱临一路打点才开了快路,将事情匆匆办完,为此几人在路上?得加紧赶路。 嵇令颐就这样稀里?煳涂把自己嫁了,因为此事所知?之?人甚少,所以她的心中一直没有多少实感,签下的名?字仿佛只是在街边铺子签了一张银票。 她其实是偏向低调的,知?道两人成婚的人越少,之?后两人之?间?若是生变,她要走也能更方便点。 至于雍州的登记,那是雍州啊。蜀地登了吗?山里?认了吗?这天下还没统一呢,别国的纸在本国就是一张废纸。 是以,她爽快非常。 赵忱临一路上?也给足了她慢慢适应的时间?,未进疫区前几乎都是遵饶的地盘,宿行军将此地守得如铁桶一般,故而?几人常常赶路到亥时,并?且一人一间?房间?过夜,也没有特意加强夜里?的值守。 可出?了安稳地盘,气氛就完全不一样了。 嵇令颐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药粉和银簪扎穴也不是百发百中的事情,若是逞强出?头,指不定就成了拖油瓶。 况且她还不清楚靖安城背后究竟是太子还是三皇子,每一步都得提起了精神小心行事。 所以在这一日住店时,她冲着还在慢条斯理喝汤的赵忱临看了好几眼,又偷偷用膝盖撞了撞他,在对方挑了眉用问?询的目光看过来时,凑到他耳边悄声问?了句: 「你等会儿?不与我一间?房吗?」 第78章 嵇令颐附在他耳边说完这句话后, 赵忱临捏着瓷勺的手一顿,缓缓地将其放回碗中?,磕在碗壁上?发出「叮」的一声。 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金口未开, 只微微颔首斯文地表示知道了。 看起来非常淡定自然。 嵇令颐安下了?心, 她往窗外?看去, 外?头早已夜黑风高,星月稀疏暗淡, 秋意渐浓就连夏日蝉鸣虫叫声也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寂静得荒凉。 魏国先是一分为二, 西魏的遵饶和易高卓也早就同?床异梦,魏国能分权自?治就是因为每座城池之间都隔了?一段距离,有着天?然的屏堑。 他们?就在两城之间官道线附近的驿站落脚,明日便要进靖安城了?。 这处驿站紧靠着山脚,往东往西都难以见到人烟, 就好像在一片荒沙中?突兀地矗立了?一块坟碑。 皇权凋零时对各地的掌控力日渐衰微, 驿站失去了?繁荣时期组织严密,等级分明和手续完备的旧景, 在几次连排单填报随意、勘合和火牌仿佛成了?一件摆设, 连人带马和公文消失不见后, 「九递十七驿」早已没了?昔日威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它破落得仿佛是一家卖人肉馒头的黑店,外?头牌匾上?的字被雨水沖刷洗淡,四角黑旗皱皱巴巴得好像街坊老妪用来搓洗的破布, 年久失修的墙体?上?灰白砂浆脏污得东一块西一点,透过陈旧的窗棂看不到一点光亮。 嵇令颐自?打进了?这家驿站满脑子都是话本里杀人劫货行?凶刺杀的片段, 赵忱临晃在身边就是最大的活靶子,他虽然收敛了?平日里的挑剔做派努力当个?普通人, 可蔺清昼与他们?一路同?行?,这不是明晃给太子或是三皇子报信,顺便叫嚣着「来砍我」吗? 她与赵忱临成亲的事蔺清昼心知肚明,若是赵忱临有难,她就是那个?顺带来一刀白进红出的西瓜,这种时候晚上?怎么能分开就寝? 嵇令颐抱着急需贴身打手的愿望,邀请她新鲜上?任的夫君共宿。 赵忱临在她说完那句话后就停了?箸,好像没什?么心思再与一群人同?在客堂用膳了?……也是,嵇令颐心想前有饥荒后有瘟疫,夹在鸟不拉屎的两地中?间的驿站能有什?么好吃的,十分讲究的赵王能毫无异议只为饱腹已经实属不易! 他只与蔺清昼淡淡地打了?个?招唿,拉着嵇令颐往楼上?走。 嵇令颐看到蔺清昼皱起了?眉,看向她的表情有些不贊成,她还未体?味到其中?含义,握住她的那只手蓦地收紧,攥得她有些发疼。 她甩了?一下腕子,没甩脱,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两分好似撒娇般的抱怨,责怪道:「你?干嘛啊……」 赵忱临头也不回:「看路。」 他曲起手臂将她带到身侧,见她转头沖自?己怒而对视,这才?微微松了?手上?的力道,还安抚似的用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蹭了?蹭。 两人一路顺着廊道往里面走,越往里面光线越暗,嵇令颐向前方影影绰绰的模煳虚影看去,想起这个?驿站的驿长已经连续死了?三任,每一任都死相极惨,因而才?有诸多?传言,于是越发大气?不敢出。 她一直跟得很紧,几乎是贴着身旁之人的胳膊往前走的,两人的衣袖在摆动间发出藕断丝连的布料「沙沙」声,直到在尽头前倒数第二间才?止住脚步。 她唿出一口气?,用郑重却小声的声音庆幸道:「话本里说,走廊尽头的房间不吉利。」 赵忱临侧过头用疑问的目光看向她,一手搭在房门?上?往里一推—— 她的声音混在迎面而来细微的风中?,有些劫后余生?的紧张和喜悦:「闹鬼。」 身旁的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她只听到推门?后「吱呀」一声,短暂的寂静后赵忱临忽然凑到她耳边,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你?看窗边,窗纸上?五个?戳破的洞像不像一只手的五个?指头?」 他特意压低了?声线,只因两人挨得很近,她的手臂贴在他身前,还能感应到胸腔的震动和他说话时往她耳朵里直钻的若有似无的气?流。 嵇令颐说这话本就是给自?己壮胆,骤然听到这一句哪敢往黑咕隆咚的房间里看,吓得脚步一乱,连踩到他两次。 赵忱临「嘶」了?一声,伸手去拉她,可这人动作快得像被狼追赶的疯狂逃命的兔子,一眨眼就蹿到他背后去了?。 嵇令颐这回有些后悔当初看了?太多?鬼怪杂谈,她颤颤巍巍:「你?夜能视物,再仔细看看呢?」 赵忱临见她整个?人恨不得贴在自?己身上?,有些发笑,却不表于脸上?,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不确定:「我要走进些看看……方才?驿卒说这里确实见过不少血,窗棂上?有逃难求救的血手印也不足为奇。」 嵇令颐头皮都快炸了?,她感觉身前的人往前踏出一步,连忙紧紧攥住他的直裰亦步亦趋地紧跟着走。 他回头望了?她一眼,黯淡夜色中?只有她因惊吓而极力瞪大的眸子秋水盈盈,像是在其中?撒了?一把星光。 于是他把脚步放的不能再慢。 她的裙摆和他的外?裳下摆纠缠在一起,像是同?时往水里丢了?两粒石子,盪出两汪紧贴的涟漪。 她的视线被他高挑的身板挡住,早已看不到什?么窗纸,于是她掩耳盗铃般将脑袋往他背嵴上?一埋,两眼一闭什?么也不知道。 「啊,看清了?。」他突然开口。 她极力稳住颤抖的声线:「是什?么?」 「呲啦」一声,火苗跳了?跳,他单手托着灯盏,歪着头细细揣摩她强忍害怕的神色,忍着笑:「什?么也没有,看错了?。」 眼见方才?还恨不得钻进洞穴的兔子此刻气?得仿佛要咬人,他后退一步,噙着笑陆续将屋子里其他几盏灯也点亮了?。 灯火朗照,温柔地浮了?一室光影,只剩旖旎。 嵇令颐直到沐浴完钻进被衾中?还有些忿忿,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方才?沐浴时赵忱临慢吞吞地将驿站的民间传言说的有鼻子有眼,还几番作势要出去,被她心有戚戚地强行?挽留了?下来,好话说尽。 隔着一道屏风,她还能听到他闲适斟茶的声响,支闲颐颐地表示自?己说了?太多?故事需要润润嗓子。 她快速洗完了?一个?澡,那水还是热的,人已经从屏风后转出来,两颊上?沾着细碎的来不及擦拭干的水珠,恨道:「渴?不是说了?让你?不要讲这些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唔,不是你?说让我发出点声音证明自?己还在吗?」赵忱临失笑,站到她面前用指腹为她拭去颊边水滴,见那处因为被热水蒸腾出绯色,放慢了?速度又多?摩挲了?两下。 嵇令颐恼怒:「那也别说这些!」 在外?不便,赵忱临用她的水淋浴后不紧不慢地坐在榻边,见她卷了?被子往里滚了?又滚,点点床铺:「我以天?为被?」 她只露出一个?脑袋:「你?再要一床被衾。」 两相对望,他轻哼一声,如?她所愿。 将将要睡下,她已经将自?己那床被衾弄得乱糟糟,又絮絮问道:「你?不放一把剑在中?间吗?」 赵忱临一顿,在两人中?间明显空出来的一条银河望了?眼,又乜她一眼,靠近自?己合鞘放了?一把剑,将床榻上?更大的空间留给她。 原先也没想这么快让她与自?己同?住一间,欲速则不达,他几乎是百依百顺。 嵇令颐满意了?,她将剑往自?己这儿挪了?挪,又拉了?拉他示意他谁点过来,好心道:「这样若是夜里有贼人,你?手边有武器才?方便。」 他顿了?顿,肩膀忽而一松……所以这把剑的作用并不是想与他泾渭分明。 他熄灭了?灯,室内静下来,落针可闻。 从未觉得自?己的五感有这么敏锐过,他听到了?微弱的头髮摩擦声,尽管闭着眼也能在脑海中?描绘出她将大半张脸藏在被褥中?,只露出两只眼睛悄悄转头窥视他的模样。 他还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轻细的唿吸声,裹挟着淡淡的好闻香气?,不讲理地搅乱他的思绪。 他想起小时候练武时为了?练出又快又狠的杀人技,他有意辨声定位,在眼睛看到前先发难拧断对方的喉骨,久而久之,耳朵似乎成了?另一双眼睛。 他在用另一双眼睛专心又沉迷地窥探身旁的人。 嵇令颐很快就睡着了?,一贯如?此,她在哪儿都能睡得香甜,就是睡相属实不太安分。 赵忱临平静地听着耳侧的唿吸声变得绵长,而后将被她拖进被窝快要焐热的剑抽出来,云淡风轻地将隔绝两人的东西换到了?另一侧。 不太好抽,她抱得很紧,他不得不挨近她,握住她的腕子一点点松开,甚至将自?己的胳膊送过去充当剑鞘。 她倒是诚信买卖,真的将他的胳膊抱在了?怀里,脸颊紧贴,以无比依赖眷恋的模样。 寝衣不算厚,温度浸润后传到他的皮肤上?,让他觉得一整条手臂都快灼起来,每一寸有每一寸的不同?,让人溃不成军。 被衾被翻开,眼睛不知道该落往何处,朦胧间,鬼灯一线,依稀见杨柳腰身,露出桃花面。 他睫毛一颤,没有拿住剑鞘,刀柄在床上?磕了?一下才?堪堪拿稳放好,头昏脑涨间就着这样的姿势风雨不动,由着她抱着睡觉。 他想她难怪不是练武的架子,看着清瘦,骨头上?还是浮着一层白玉软脂,哪里都软的不像话。 应该是扎不稳马步的。 他尽力沉下心想东想西,想四书五经,想诸子百家,想廿五史……可脑子好像长在了?那条手臂上?,忽然觉得少时嗤笑烽火戏诸侯,不解乱兵侵晓上?姑苏,都是因为自?己不是局中?人,而美人计的美人也不是她。 一炷香的时间,他才?勉强抽出了?自?己的手臂,红着耳朵把她前襟处被他收回手臂时蹭开的领子拢了?拢,又为她掖了?下被子,这才?轻手轻脚地转到屏风后,用那桶早已冷透的水压了?压自?己。 不敢弄出大动静,他将自?己浸入浴桶中?,辗转地嘆了?口气?。 稀薄的月光透过芸窗,万物静默,屏风欲盖弥彰地将一室隔开,隐约只听到几声压低的喘息。 良久,他将窗牖稍稍开大了?些。 第79章 嵇令颐清晨醒来时, 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赵忱临侧向她睡得安稳舒缓,他衣襟微敞,眼?皮沉阖, 被衾只盖住了身体的一半, 一条胳膊露在外面, 牢牢地握住她的手腕。 她垂眼?往下看?, 只见自己将剑鞘挣开了一小段,被他握住的手像是?千磨万击还坚劲的倔强韧草, 伸着手指去摸薄如蝉翼的银光剑身, 若是?任由自己胡来, 睡梦中往开了锋的刃口?一抓就等着切掉几根手指吧。 再一看?,自己把他往边上挤了好多,原本他也不至于将将睡在床沿,只是?中间搁了一把玄铁冷疙瘩,剑锋陵劲淬砺直面着他, 只能退避三舍。 哑口?无言, 嵇令颐心虚地往床榻里缩了缩,又蹑手蹑脚地把他露在外面的胳膊用?被衾掩住。 他只着中衣, 伸着手臂时袖子往上翻起?, 她一不小?心碰到时只觉他身上冰冷, 手背上还有点点水珠。 水珠?? 她还要伸手再摸,腕子上一紧,身前人?已经?徐徐睁开眼?, 散去了方才熟睡时的浑身疏淡感,只是?眼?皮还微敛着, 睨着她时表情有些倦懒疲沓,好像才初醒故在判断她是?谁。 「进去。」他松开了禁锢她的手, 才刚睡醒时的声音低沉喑哑。 她自知理亏,连忙卷了被衾往里挪,还不忘去倒腾那把剑,想要把剑鞘合上。 极沉,出乎意料的沉。 她见过几次他用?剑时的英姿,拔剑时只用?拇指松松一挑,舞剑时秋霜切雪明,轻盈飘逸,故而从未想过这是?一整块玄铁。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她轻视了它,所以当两只手也没?合上剑鞘时,脑子还懵了一下。 等转念回来,突然又觉得不对,这么重的玩意儿,夜里她是?如何单手开了剑鞘? 赵忱临没?有给她思量的时间,云淡风轻地从她手里接过来,虎口?一动?便?轻松按回鞘口?将剑放在床沿,自己则往榻内躺了躺,揉了揉山根嘆气道:「今夜就别把剑再放在中间了罢,挪去外头也是?一样的。」 她羞愧难当,见他确实眼?下略有青黛,没?怎么睡好的样子,当即一口?答应了。 赵忱临缓慢地眨了眨眼?,眼?底有隐约的狡黠笑意。 他决定以后若是?再借宿客栈,一定要选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房。 * 靖安城高城深堑、固若金汤,它原先是?东西往来的要塞,城门口?的人?流马车络绎不绝,可才月余,这里就断了声息。 城门口?两列警戒,刀光剑影赫赫威然,可在城门外偏隅处有一个用?汗巾捂住口?鼻的兵卒在焚烧粗布麻衣,长枪枪头在火堆里搅弄扒拉两下,火势更高。 他烧的东西不多,鬼鬼祟祟的,身边还有两人?为他挡着些视线。见东西烧的差不多了,几人?赶紧解了裤子放水,又用?长枪翻动?戳弄,把残渣埋入土里。 蔺清昼一见火烧就隐约觉得不妙,他面色沉郁,见地上大大小?小?有许多新鲜土坟包,命人?上前捉了那兵卒过来问话。 那人?初始还想狡辩,一见到素袍仙姿的蔺相立刻软了腿脚。 这一问才知道靖安城内自打来了几个道士后便?到处宣传需要修建祠堂奉祀五瘟鬼,分别为青红白黑黄五方力士将军,执杓子或火壶,皆为匡阜真人?的部?将。 道士说只要在沚江边建造五圣庙祈祷并许以心愿,集体供奉五圣,用?渔船将供品沿江送至江口?外为五圣享用?以表虔诚之心,事后以猪羊等供奉还愿,便?可驱病消灾。 祠堂当然没?有这么快建起?来,那几个道士却凭藉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好几户人?家,听着这些话在家宅四院的墙上绘了五圣图,又请道士们施法?念经?后烧了疫病小?儿的衣服。 没?过几日小?儿当真就能下地乱跑,活泼伶俐,原本不喜识字念书,这一回后居然也收了心,据说悬樑刺股,双耳不闻窗外事,仿佛变了个人?。 那几个道士则称,这是?被五圣开蒙启智,润心增慧了。 活人?做例,而且还不止几例,病急乱投医的人?就多了起?来,听闻那几个道士今日东家明日西宅,好酒好肉伺候周到,随处赊帐,有条件的大户人?家重金付那定金只为排队,等得住的就欢欣雀跃,等不住的就是?没?有福气,五圣不收。 没?条件的,还可以买那些得了五圣「祝福」后痊癒之人?的衣衫,焚烧入土也可沾光一二。 蔺清昼骇然不已,脸上浮起?怒容,厉声斥道:「荒唐!朱计宗呢?」 兵卒诺诺不敢言:「知州大人?今日有贵客,本是?要来亲自迎接蔺相的。」 城门处涌出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卒,为首那人?却未着甲冑,纶巾长袍,一双细长刁目上松弛的眼?皮往下坠,看?起?来已逾不惑。他手上捏着一块帕子掩住口?鼻,见了蔺清昼后却笑如春风拂面,放下手帕一揖:「蔺相。」 再一拧身,侧了方向往后一揖:「久闻赵王大名,殿下特?意命在下前来相迎。」 赵忱临打量一瞬,颔首了悟:「是?汤栾先生罢。」 汤栾抚须笑道:「靖安城闭塞不通,赵王倒是?长目飞耳。」 一行人?进了城,纷纷用?绢布蒙口?鼻、俾气息。蔺清昼接过绢布时皱了下眉……他离开时靖安城还没?有沦陷,当时疫病者均移送至锡县统一看?管,违者重罚。这才只过了多少时日,靖安也沦了陷,进出都要蒙面隔绝。 绢布发至赵忱临时被拒绝了,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素帕,那是?嵇令颐提前给他的,并面色凝重地嘱咐他不要用?他人?给的东西。 他忍不住将帕子叠了叠,把素帕角上唯一一个雪青色平安纹露在外面,好让他人?一眼?看?出他与她用?的是?同一方帕子。 可是?束好后一抬头,他愕然发现蔺清昼也用?的同一种帕子,甚至跟在自己身后的青麾衡盏也是?。 眼?见自己的主子死死地盯着自己脸上的帕子,青麾把刚系好的帕子又解下来,天真又茫然地问了句:「主公,有什么不妥吗?」 赵忱临乌髮高束,眉眼?淡淡,默不作声地转身,双腿一夹马腹迳自往前走。 汤栾见到赵王身后还跟着一位仪容韶秀的女子,本想请她先下榻休整,谁知将人?领到安排的宅子前,那女子却拿起?了乔。 嵇令颐怎么也不愿意住在这处,说刚才来时看?到一处栽着梨树的清静宅子,想去那儿住。 这一条街都已搬空,本就是?商贾之流购置的外宅,人?以群分,总商一落户,散商便?跟着安置了落脚的宅院。 靖安城一经?有人?染上了疫病,商贾见城封镖局停业后就将宅子里的私人?物什搬走,供给官府公用?。 这就是?三教九流的敏锐性和油滑,既然自己赚不了钱又可能被关?在里头染病,不如早早跑路并在被强行徵收前于青天老爷面前主动?卖个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反正商贾四处有家,又不止这处。 嵇令颐下了马,微微提着襦裙小?跑到赵忱临面前,仰着一张巴掌小?脸,葱白细指搭在他的大腿旁,瑟瑟地揪着他的深衣,何处不可怜。 她一声比一声绵软乖甜,娇娇柔柔一口?一个好主公,直听的人?耳根子发软,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她。 这宅子是?早就安排好的,汤栾捻须道:「小?娘子,这是?太子殿下的恩典,恐怕不方便?随意换啊。」 嵇令颐眼?圈一红,眨眼?的功夫就开始往下簌簌掉泪,偏生她还知道开口?,别的多余的话什么都不说,只小?声地叫主公,楚楚可怜。 赵忱临高坐在骏马上,手上虚虚缠着缰绳,垂着眼?看?美人?落泪。 汤栾见赵忱临面上波澜不惊,想着他应该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下任由女子恃宠而骄,还要再劝—— 谁知下一瞬他就俯下身,手臂一揽就将人?抱上了马。 他单臂将人?转了个身,让她面向自己的胸膛紧贴着坐,嵇令颐勾住他的脖子埋头在他身前,肩膀轻颤,一副狐媚子作态。 他还抚了抚她的发低声哄了两句,再抬头时面上还是?淡淡的,只不过说的是?:「带路,去她说的那间宅子。」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听出其中不容置喙的意味。 汤栾想起?太子提起?这位赵王时的表情,换了口?风,命人?带路。 这一番折腾后,嵇令颐终于如愿以偿地住进了乌桥巷那间种满了梨树的院子,地上霏霏如雪,幽婉清丽,应该是?好久都没?有人?住过了。 赵忱临陪她进去稍整衣冠,门一掩上,他便?平举双臂望向先在案几上摸了摸玉雕貔貅,又冲着墙上那张财神?像拜了拜,最后坐在床榻上宾至如归的她。 嵇令颐知其意,凑过来紧挨着他,小?手在他腰间丝绦上摸来摸去,悄声说:「怎么?外头有人?监视?」 赵忱临捏住她在腰上作乱的手,低声问:「来过靖安城?」 她眨眨眼?,装傻充愣。 「后门出去那家长期打尖的药铺是?你的?」他睇她一眼?,就着她的手慢慢抽开了丝绦,外衫顿时一松,要掉不掉地垮在肩膀处。 嵇令颐也没?想能瞒过他,有几分羞涩:「不止。」 赵忱临:? 她越加羞涩:「这间宅子也是?我的。」 …… 他沉默良久,重新在这四处充满招财气息的内室扫视了一圈,点头夸她生财有道,家产丰厚。 话语一转,他又挑了眉问:「你这一路从蜀地到魏国都有铺子宅院,怎么单单只在赵国没?有?」 这语气有些凉薄,他又露出了那副似笑非笑的危险表情。 那还用?问,最初的时候本就是?打算一路向东去江南,根本没?想着跟你有什么瓜葛啊!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跟你成?亲了啊! 嵇令颐觑着他脸上的神?色,顿时警铃大作,一本正经?道:「因为夫君的就是?我的,我看?到你给我母亲的那一盒子地契房契了,哪还用?再花银子买?」 赵忱临与她四目相对,忽而伸手在她尖尖下巴上捏了一把,雪肤上立刻留下两个明显指痕。见她怒目圆瞪,他才直起?身子脱掉了外衫更衣,语气不善地点评道:「花言巧语,心口?不一。」 两人?整顿一番才出了宅子,汤栾带人?候在外面,见嵇令颐跟在后面,眉间皱起?又只能松开。 方才赵王纵着这女子换了住处,他就该明白了。 他沖身后扈从点了点头,喊了一声:「去知府衙门。」 第80章 靖安城的知府衙门坐落在?巡昌街的正中心, 坐西朝东,听闻府尹朱计宗上任后特意将原址挪到了此处,取旭日东升之意, 自然官运亨通。 知府衙门并不阔绰, 与此相反, 朱计宗新建的衙门比原先要小上一半, 从瓦片到墙灰都透露出捉襟见肘的寒酸,埋没在?最繁华的巡昌街上, 连周围的私宅都比之气派, 稍不留神就不小心走过了。 汤栾说, 这是因为朱计宗的前任府尹因贪污索贿落马,当初查抄时家累千金,惹得天子震怒,因而他以此为鑑,十分痛恨奢靡之风。 嵇令颐下马车时门口有一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 他身材中等, 身着陈旧官服,就?连头上乌纱帽的双翅都缺了一块。 他见众人前来, 脸上挂着笑亲自下阶迎接:「千等万盼, 可算来了。」 他亲自上前为蔺清昼牵马, 讪笑着为自己不能出城接风的事?赔罪,说是只因太子有要事?拿他来问。 伸手不打笑脸,蔺清昼本就?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格, 见朱计宗如此,一时也没有开门见山拿五圣之事?责问他。 一行人一边说一边里走, 这一进门才发现衙门内的衙役极少。朱计宗嘆着气说靖安城遭此大?难,能用的人都派出去挨家挨户摸排搜查了, 府中的人每个都掰成几份干活,地里的牛都能干半日休半日,衙役却几乎夜夜留宿上值,比牛马还不如。 「忙在?下一人也算了,可手下各个有家有室……哎,太子体恤,亲自来查访,我们实在?是太缺人了。」朱计宗愁眉苦脸。 到了正堂,两侧终于?有一排墨色劲装的扈从鹄立廊下,腰间佩剑,每个人脸上都冰冻三尺,一动?不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汤栾点了头,扈从检查了身上是否有武器后就?退开放人进去了。 没有太子的传唤,嵇令颐并未进去,赵忱临将?青麾留下护她,自己则带着衡盏进了正堂。 谁料里头提高了嗓音唤了句:「既然来了,为何不见本宫?嵇姑娘一併进来罢。」 扈从要来搜身,嵇令颐退开一步说自己不会武,若要搜身请派个姑姑来,话音才落,里头又说无妨,让她直接进来。 她带着帷帽跟在?后面,正堂中太子程珲背靠在?中心北官帽椅上,一身紫色锦袍上绘出大?片团花藤纹,头上戴着同色嵌宝金冠,倒衬得他有几分倜傥。 他剑眉横飞,浅麦色的皮肤看?起来爽利俊朗,见人来,第?一眼落在?赵忱临身上,第?二眼却越过蔺清昼等人落在?最后的嵇令颐身上。 他膝上还摊着文书,一一赐座,请赵忱临入了上首。 嵇令颐不得不也坐在?旁边,隔着薄纱她也能感知到程珲再一次扫过来的视线。 他也没有说些?之乎者?也的官话,直接将?手中的文书一举,让汤栾转交给众人轮流阅读。 文书先到的赵忱临面前,他垂眼略停,似乎只看?了一眼就?将?文书合上,还给汤栾让他传到下一位。 程珲虚握着拳,将?靖安城的难处又提了一遍,感慨道:「本宫三年前来此地时是为了毋默的贪污案,要拔掉地头蛇如虎口夺子、步步惊心,亏得邪不压正,终究让本宫斩了那群私饱中囊的蛀虫,还了魏国一片清明。」 这事?全天下都知道,因为彼时太子已经?被囚禁于?东宫许久,而他被囚的原因是皇后失德被罚,他几次与天子争论?未果,借酒消愁后不慎与新得宠的嫔妃搅在?一起,惹得天子大?怒,直接杖杀了那位有着黄鹂般灵动?婉转之声的娘娘。 这种皇家秘闻却走漏了风声,不止是朝廷,连民间都说的绘声绘色,连那双十年华的娘娘穿什么颜色的小衣都编的有鼻子有眼,直说太子子夺父妃,这是早将?江山视为手中物了。 天子因外头纷纷扰扰的流言让自己本就?孱弱的身体更?加恶化?,缠绵病榻许久。皇后被罚时由三皇子生母嘉贵妃协理六宫之权,于?是总能讨的天子大?悦的嘉贵妃也被训斥了好一顿,说她只知如何为妾,到底不如皇后稳重沉着,断了她执掌凤印的痴念。 朝廷里为是否要废太子之事?吵得昏天黑地,最后是蔺清昼进了御书房,与天子一直待了三个时辰,出来后天子诏令命太子赴魏断案。 此事?办妥,柳暗花明,办不妥,彻底出局。 太子办得干净漂亮,证据确凿,供词完善,毋默及其亲信家产充公,还拔掉了易高卓等人的一些?羽翼,天子便解了他的禁令,这才重新坐稳了这个位置。 「自朱计宗上任后,魏国总算有两分样子了,果然整治地方最重要的是人,若是发布政令的头都不干不净,怎么可能结出没有虫洞的果子?」程珲拍了拍朱计宗那缺了一块的乌纱帽,对方连忙将?身体弯得更?深。 「也许先祖们是想任人唯贤,可这么多来,贤能之人屈指可数,还不如血脉至亲同心同德,才落得各诸侯国分庭抗礼的局面。」程珲抒发一通后又止住,转而对赵忱临笑道,「并非在?说琨玉,是遵饶易高卓之流。」 赵忱临微微一笑,也不答话。 「故地重游,父皇这是又给本宫出了道题啊。」程珲忽然起身,掸了掸紫袍,信步至赵忱临面前站定,对视一瞬后又转过头盯住了嵇令颐。 他往旁边移开一步,直面她问道:「听斯英说,你善医术?」 被点到名?的蔺清昼垂眼不语,嵇令颐中规中矩地低下头:「蔺相谬赞。」 「少见斯英夸人,要从他口里得一句好话可不容易,你且上着点心,本宫向?来酬功给效。」一介女子不用太子多费心思,程珲转而又对赵忱临说道,「本宫实在?缺人,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知琨玉有什么法子能救救急?」 赵忱临舒展了长腿,倒也和颜悦色:「还有半个西魏可供殿下安顿疫病之人。」 程珲:「本宫要一座空城作甚。」 两人短暂地同时沉默了片刻,都是一点就?通的人精,都在?等对方再开口。 遵饶那半块地最先遭受饥荒,百姓几乎被蜀地和赵国框完了,随后又是战事?徵召男丁,大?半都在?蜀地被招安归降,的确是一座空城。 宿行军能把虎符都翻出来一举结束战事?,那些?真金白银和值钱的古玩玉石难道还能有?程珲是不信的。 赵忱临能这么痛快地让出好不容易占领的州郡城池,一定是个被钻心吃空了的皮包果子,没人、没钱,他拿来还要跟娃似的重头开始,哪有这么多时间? 见赵忱临好整以暇地与自己对望,好像是决定装傻到底了,程珲心中冷笑,想着他人都在?靖安城了,若是没有眼力?见,难道还会以为自己有命回去? 他直言:「赵国本宫就?不说了,琨玉捨不得是人之常情,只是听说蜀地人口众多,本宫需要兵卒官吏维持西魏的命脉。」 「哦。」赵忱临颔首,忽而晒笑,「那可真是巧了。」 他不紧不慢地回道:「先前临危受命,临时接手了蜀地和西魏,待易高卓等贼子落网后琨玉就?上奏天听,把虎符和玉玺都一併交了上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程珲脸色一变,霍然扭头看?了蔺清昼一眼。 蔺清昼的手指搭在?茶盏上,也面露惊诧……当初为了高驰那枚玉玺令牌恨不得将?彰城翻个底朝天,赵忱临始终耐心配合从未有任何怨言,原来早早就?暗度陈仓将?东西奉上天子了吗? 赵忱临吹了吹茶沫,想起嵇令颐让他在?外少接触不明吃食,只能又放下:「琨玉怎敢欺瞒陛下?自然马不停蹄奉上,殿下若是要人,与陛下陈情一番,这种要求都是为了黎明百姓,防治瘟疫刻不容缓,只要合情合理陛下一定同意。」 程珲沉沉地盯了他一会儿,他五官本就?生得硬朗,颌骨方正,不笑时颇有几分天子年轻时的威严。 赵忱临这番话,在?场的人无人能判断真伪。他初始被天子忌惮本应通过一石三鸟之计被剷除,侥倖活下来后,若是想要安稳度日,交出不属于?他的权柄是上上策,皇权式微之际还能坚守本分,确实可以在?天子面前彰显忠心。 而天子得了虎符和玉玺不露风声也是可能的,毕竟立储之事?年年提起,无论?是三皇子还是太子,以前有多受父皇宠爱,在?日夜被提醒着该退位让贤后也会生了嫌隙。 不然,怎么会突然提起在?崇覃山还有一位皇子?这分明是在?敲打。 程珲心里憋闷,火气都快压不住了……赵忱临让他去问自己的爹要兵马,那不是触霉头被再囚一次吗?他本想抢在?三皇子程歧之前先礼后兵从赵忱临手里夺过虎符玉玺,谁知道这人跟蔺清昼那厮一样刻板守旧,眼里只有他那个奄奄一息的爹。 「本宫知晓了,赵王对父皇忠心耿耿自然是好事?,只是古人说不求近功,不安小就?,人还是要渊图远算、放眼干坤,才能顺遂无忧。」程珲甩袍坐回堂中,面色不善。 赵忱临却给人一棒槌又给人一颗甜枣:「殿下在?问陛下要人的这段时日里,若是急着用人,我那群私兵倒也可以先救急,起码先把城里坑蒙拐骗的道士捉了?」 这句话好像又在?站队太子,程珲沉静几息,又换上了先前爽利的神色。 赵忱临在?天子那里卖了好,指不定又被赞赏有加,此时若是把他推出去,也许就?去了程歧那儿。 程珲思忖片刻,想着还是暂时别着急动?手,先借力?将?瘟疫之事?办妥得了父皇重用才是关键。 他缓下神色,称唿又从赵王变成了琨玉,在?座皆是一片和睦欢声。 将?五圣之事?说完后,程珲还亲自将?人陪至屋外,几人寒暄客套之时,一小儿站在?远处拉筋玩弹弓,那石子「突突」激射四方,有一粒直??奔众人而来。 准确说,是直指嵇令颐而来。 赵忱临侧对着她,看?也没看?徒手去接石子,可嵇令颐下意识往旁边闪避,薄纱急急被风吹起,又缓缓落回原处。 程珲忽然定住不动?了,他嘴唇微张,眼里惊疑不定。 赵忱临一顿,将?手中的石子随手扔在?地上,扈从急忙把小孩赶去远处玩耍。 吵吵闹闹之间,程珲的声音却清晰可闻。 他说:「妹妹?」 第81章 周围一静, 嵇令颐素手一翻,主动掀开了锥帽。她面上镇定,只屈膝盈盈一拜, 温顺地叫了句:「殿下。」 程珲见了她的全貌, 眼睛勐地一睁, 越发吃惊。他扭头看了蔺清昼一眼, 又绕着嵇令颐连转数圈,最后直直站在她面前不动了。 他盯的时间太?久了, 眉间耸起又落下, 脸上笑容古怪, 好像在想?些什?么,最后竟往前一步要去握住她的双肩。 她连忙垂首后退,赵忱临横跨了一步立在她面前,将程珲的视线遮挡了个七七八八,他动作舒缓, 腰间丝绦轻微晃动, 只表情淡淡地恭问太子有何?贵干。 程珲脸上喜色越浓,隔着身量高挑的赵忱临再接再捷地叫了声:「妹妹。」 他兴致盎然地召蔺清昼往前两步, 一手拉过他的手, 另一只手在上面拍了拍, 爽朗道:「我道你?为何?不遗笔墨贊她许多,原是你?未过门的妻。」 这话一出?,几人都变了脸色。 蔺清昼的手指蜷起又放松, 他的密黑睫毛颤动数下后才掩了眸光,不喜不悲道:「嵇姑娘……并非殿下姊妹, 自然与臣未有婚约。」 「胡说什?么。」程珲倏然沉了脸色,怒气上涌, 不由分说地下了定论,「是不是,有谁能比血亲之间更有灵犀?」 他厉斥完蔺清昼后转过头看向?嵇令颐时又缓了神色,和蔼友亲如一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 他体?恤地沖她笑了笑,见到她掩在水袖中?如削葱的手指紧紧攥着赵忱临的袖子,而赵忱临平静地当着他的面将她的手纳入手心,十指相扣。 程珲洞悉到某些问题,只一僵滞后又视若无睹地继续对她温言细语了几句,最后只说知道她一时无法接受,且让她先回去?好好休息。 几人先行离开,程珲关怀备至,想?要拨一些下人伺候她却被嵇令颐婉拒,只能抚着心口退让道:「阿兄改日来看你?。」 一直到辘辘的马车声渐行渐远,程珲才收回目光斜睨了蔺清昼一眼,见他双手拢在袖中?,站如青松面色淡薄,便先行往正堂内走去?。 「斯英,本宫有话与你?说。」 蔺清昼轻轻地眨了下眼,眼窝深邃,鼻樑高挺,只是唇边从?无笑意,看上去?如崖上遗世独立的神灵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他大概知道太?子要与他说什?么。 正堂内整理杯盏的侍女在退下前换上了崭新的碧螺春,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程珲坐在高堂处,侧着脸望向?一旁气韵高洁的蔺相,磨盏感慨道:「幼时父皇还?会抱我时,常泼墨作画逗我咿呀,那时嘉贵妃还?未有三弟,本宫自然是掌上珍宝。」 「父皇喜好作画,御书房里墨香经久不散,他束之高阁的旧作无一被我踩着高凳翻阅打乱过。」 茶水滚烫,程珲的手指很快就烫红了,他手上茧子很少,仅有的几枚也都是练字作画磨出?来的。 他摸了摸中?指侧面的茧,笑了笑:「后来三弟出?生了,御书房就不再是我一人的地盘,不过我与他在画技上从?未得过父皇一句称赞,倒也算是同病相怜。」 「要得天子一句肯定总是难的,人一辈子又不止作画一件事,礼乐射御书数,多得是各类功课,我与三弟长大后都不再将全部心思放在作画讨其欢心上,只有父皇还?在时不时涂两笔,尤其是饮酒后。」 杯盏轻磕发出?清脆的声音,茶叶在水中?沉浮上下,程珲停顿了好久才接下去?说:「后来天子周游列国,一去?就是一载,再回来后,我就再未见他作过一幅画,还?以为是上了年岁,终于厌了这大半辈子的喜好。」 蔺清昼眉目温润,听到周游列国时眸光一颤,终于抬起了一直微垂的头颅。 「他身子差,却日復一日爱上饮酒,我初始不解为何?,后来才知因为只有饮酒才能助兴作画,画出?记忆中?的人。」 程珲吹了吹茶沫,嘴角的弧度似笑似哭:「那副画只有我一人见过,再后来我就不知是被锁起来了,还?是被烧了。」 他说:「本宫说她是公主,她就是公主,我绝无可?能认错。」 蔺清昼手上微颤,茶水一圈圈盪开涟漪,他似是被烫到,有些忙乱地将杯盏置于桌上,还?不小心洒出?了一些。 他想?听太?子继??续往下讲,讲讲那副画,或者讲讲嵇令颐的身世,可?是程珲开始品茶,良久都未再述。 「斯英,徽州殷氏与你?有恩,父母之言媒妁之命,你?从?来都是个?一诺千金的君子。」程珲放下茶盏,语气有些强硬,「你?先前说的什?么与四妹有赐婚,什?么再嫁后才有的身孕,什?么并非我的妹妹,我都当作没有听见过,你?也切勿再提此事。」 他说:「你?若不信,让父皇见一见她,你?就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父皇的亲骨肉了。」 蔺清昼坐得身姿挺直,大片捲云纹在青白锦绣长袍上若影若现,他声如皎皎寒月:「嵇姑娘已经嫁人了。」 「呵……」程珲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往椅背上一靠,语气轻佻,「赵忱临有命娶,有福气活吗?」 他眼睛一转,歪在椅背上切切笑起来:「还?是说,蔺相介意二嫁之身?」 蔺清昼肃起容颜,微皱着眉头,断然否决。 程珲点点头,提点道:「自古驸马能成为驸马,那都是天大的福气,从?来没听说过能踩在公主头上对其不敬的。」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蔺清昼除了沉默再不知该如何?,方才的话语太?过,他也昏昏沉沉解释了几句,可?是那些东西此时都搅和在脑子中?成了一片浆煳。他低头看捲起的茶叶,往上是惨薄的雾气,蒸得他眼睛发涩,胸口发胀。 他其实?还?想?说一些什?么阴差阳错命中?註定的话,可?是对上太?子佻达的目光又仿佛被掐断了气息,他总觉得太?子在说起嵇令颐的婚事时的态度与说起幼时经歷是截然不同的。 虽然太?子一直在笑,一直在说这个?妹妹有多好,多招人疼,让他一见如故。 可?蔺清昼却不太?想?与太?子说太?多有关她和自己的事。 于是他一如既往地寡淡了神色坐在那处,像是一颗沉入暗流的石子,旋至深处寂静无声。 程珲将该说的都说了,允了蔺清昼离去?后,汤栾从?身后屏风处转出?来,他一揖称赞道:「殿下居然还?知晓陛下这等心事,那幅画上当真是公主的幼时画像?」 「怎么可?能?」程珲嗤笑,「父皇离开崇覃山时那个?殷氏还?大着肚子,谁知道是男是女?我只是见嵇令颐与那画上的殷氏颇为相像,只要见过的人一定会认出?她是殷氏的女儿。」 「至于蔺清昼说的殷氏再嫁生子,我倒是也不怎么相信,怎么可?能有人会舍掉这泼天富贵,还?当真以为我那父皇偏爱人妻,先宠嘉贵妃,再有个?琵琶别抱的殷氏?」 汤栾思索一番:「听闻那殷氏铮铮铁骨,能与徽州断了联繫,也能视皇权金钱为粪土,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程珲的笑容又怪异起来,他觑了汤栾一眼,硬下口吻:「哪怕不是父皇的,也要当成是,入宫验亲的时候稍加关照不就行了?只要这一回的身份敲实?了,之后还?有哪个?不长眼嫌命长的东西敢去?质疑堂堂一国公主?」 「殿下是想?杀一杀嘉贵妃的势头?」汤栾豁然开朗,「嘉贵妃独承恩宠,眼下唯一可?与之一比的就是陛下心里的那粒硃砂痣,因为嵇姑娘与殷氏长相相似,这是睹物思人再忆往昔。」 「那么殿下方才极力凑合蔺相和嵇姑娘也是为了此事。」汤栾越说越激动,原地踱步抚掌喊妙,「否则若是让蔺相也去?了嘉贵妃那儿,三皇子的声望则会往上跳一跳,那么多追随蔺相的门客世子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程珲用力搓着自己中?指上的茧子,将那处磨得又红又痒,他脸上的爽朗消失不见,只余年轻帝王般的雷霆威严,他说:「人越是老?了,就越会想?那年轻时候的梦,坏的也成了好,好的更成了不可?求,那殷氏的事我曾按住了个?太?监问了个?大概,她走得不声不响又果决,好像连争吵都没有。」 「那就好啊。」他说,「这不就与史书上的汉孝武皇后一样么,病容不肯见皇面,夫以色事人着,色衰而爱驰,爱驰则恩绝,于是她死后那么多年,直到武帝垂垂老?矣还?惦记着她的如花美颜,保住了一整个?士族的飞黄腾达。」 「那嘉贵妃风光一世,应该从?没想?过会被同样一个?『二嫁』女子夺了恩宠罢。」程珲起身走了两步,「得把殷氏接回来,让陛下见一面,若是她不肯服软,就让她的女儿顶着那张脸去?陛下眼前好好侍奉。本宫倒要看看,那嘉贵妃的假面能维持到几时,纵使?她谨慎,我那四妹可?是个?骄纵任性?的脾气,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心里顶顶好的蔺相被人中?途截胡,指不定会如何?戳出?个?天大的窟窿让她的好哥哥和好娘亲善后呢。」 汤栾跪在他面前,高声喊了句:「太?子□□」,復又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 第82章 稍许晃动的车厢里, 嵇令颐靠窗倚着,手指微微挑起一丝窗帷,透过这一条细缝往回张望。 她见太?子一直面朝马车遥遥目视相送, 而蔺清昼长身?玉立于一旁, 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将太?子刚才的反应在脑海里回放了数遍, 马车已经驶出很久, 她还维持着挑帘的动作?一动不动。 身?旁忽有人落座,软垫微微陷下去一方, 下一息, 她的手又被覆住, 赵忱临偏过头瞧她,语气不轻不重:「还看?」 嵇令颐收回手,窗帷晃动间叩在棂上,发出细小的木竹相击声,她见赵忱临不坐在另一边非得过来紧挨着她, 还以为他有话要说?, 懵懵地反问了一句:「怎么了?」 两人挨得很近,对望时还能感知到微弱的唿吸打在脸上, 他的眼?眸低垂着, 细密睫毛掩住部分神色, 就保持着这样若即若离的距离问道:「在想什么?」 凑近了看,他确实是披了张色转皎然的绝艷人皮。 她盯了他好久,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将他略微俯首时掉到身?前的那缕发理了理。 他的睫毛轻微一颤, 微微收紧了下颌,眨眼?而过的一息, 下一瞬眼?帘越发低垂,像是将利爪收起来藏在肉垫中伪装良善温顺的兽, 表情无辜地、慢吞吞地往她身?上更?靠近了一点。 太?缓太?慢,好像有什么抽丝剥茧的东西?挣扎着冒出了头,而后又像无形的香气一样慢慢发酵扩散,最?后交缠瀰漫在周身?。 他靠的太?近,那缕被捋到肩膀后到头髮又滑倒了前面。 嵇令颐的眼?睛一眨不眨,似乎被他放大的容貌蛊惑到,只?觉得那缕头髮像是垂钓的鱼线,正?在无声地催促上钩。 她鬼迷心窍般还要抬手别发,他忽而歪头靠近,距离在一瞬间拉得近无可近。他一手捉住她的手,下巴轻抬,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浅浅地啄了一口。 她僵住,手上一抖,将他那缕发勐地扯了一下。赵忱临跟着偏了偏头,擦着她的脸颊将头靠在她肩上。 他一点不留情地将身?体的重量压下来,嵇令颐撑不住,仰着身?体往下倒,情急之下松开他的发胡乱抱住了他的腰。 自打从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时起,他就没松开过她,嵇令颐不得不带着他的手一同往后挪了两寸,将两人支起。 她让他起来,坐稳后还推了他一下。 可惜身?上的人跟块石头似的纹丝不动。 他埋在她的颈窝里,相触的皮肤微凉,只?有贴着她侧颈的耳朵滚烫。 她忽然开口:「你回去吧,别留在靖安城。」 身?前的人明显僵了身?体,她能摸到他背嵴绷紧,手下的肌理一点点鼓硬,好像是舞剑前的起势。 他默了片刻,一言不发地缓缓别过脸,高?挺的鼻樑顶在她的脖颈处,而后轻轻地抽了口气。 她忽然反应过来他在嗅她,像是豺狼进食前在判断猎物的状态。 「你干嘛?」意识到这个举动后她塌了下肩膀想把?他丢下去,那些轻嗅的气流让她战慄。 甩不开,他再次抬了下下颌,这一回准确地用牙齿咬了一下她颈边。 柔软肌肤凹下,坚硬的齿尖压在突突直跳的血管上,微弱的疼痛伴随着奇怪酸涩的酥麻,让她觉得那一块皮肤快没了知觉,又觉得每一点微小的动作?都放大了数倍。 他语气含煳,可人却?清醒得很。 他问:「为什么突然要我回去?」 嵇令颐此刻脑子动不起来,她在努力撇开他的干扰组织自己的语言,可就这一点短暂的沉默好像让身?前的人误会了些什么。 尖锐的牙齿忽然用力咬了一口,她猝不及防地叫出了声,下一瞬,那处火辣辣发疼的地方被人细密地吮吻了一遍,带着安抚的意味。 他忽然说?:「我们成亲是不是还缺什么没有完成的事?」 「什……?」 「嗯……也是,颦颦什么也想过,所以能毫无负担毫无顾虑地将我赶回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他一边贴着她控诉,一边顺着她的侧颈含吮至她的下巴,黏黏煳煳勾勾缠缠,偏偏又时不时冒出牙齿剐蹭轻咬,又疼又麻。 「你怎么像虫虫一样喜欢咬人舔人……」她脸上涨红,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腻,陡然与已经挨到她正?面的人一对视才将将住了口。 他压低身?子与她对视,抬起眼?皮时瞳仁是深邃纯粹的黑色,好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幽井,里面住着嚼骨饮血的鬼怪妖精,带着极强的吸引力诱着人往里看。 他还是如方才亲吻她时一样,用微微下落眼?尾的小狗似的眼?睛温顺地看她,脸上带着温柔笑意和?颜悦色地与她轻声说?话,胸腔微微震动,哪里都写?着无害二字。 可他不明不白地靠近了她,循序渐进地将过重的、带着说?不出含义的份量的视线定?在她的唇上,直到她最?后发觉时才辨析出其中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他故技重施,又清浅地在她那似丹朱浸染的唇上亲了一下,一触即分后撩起眼?帘瞥了她一眼?,好像在判断她是什么反应。 见她再一次怔在原地,他一手缓慢抚摩她如白玉般纤细不堪折的脖颈,盯住她因?为失神微微张开的殷红润泽的唇,阖上双眼?吻了上去。 她什么都忘了,甚至还瞪圆了眼?睛。 闭眼?的是他。 与之前浮光掠影般短暂的触碰不同,这一次厮磨、掠夺、强势,与画本中谦谦君子的接吻不同,与其说?是亲吻,他更?像刚才隔着她皮肤咬上血管时尽力伪装的撕咬。 他不太?会……应该说?,他太?不会了。 他生涩地磕到她的牙齿,于是她下意识抿了唇,谁料脖子上的五指收拢,微微压迫住她的唿吸。 嵇令颐被迫张了张嘴,他便?攻城略地般探了进来,非要她跟着他一起疯。 她着实招架不住,屏气屏不住,换气又不会,偏偏卡在脖颈上的手并没有放松,好像狩猎时被按住后颈一样让人一败涂地。 「嗯……」嵇令颐发出了更?加模煳不清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喘不过气还是什么,她眼?眶里泛起潮湿的水雾,眼?下脸颊绯色一片,连人也撑不住,一寸寸像是被敲碎了骨头似的往下滑。 被他接住,他松开桎梏在她脖颈上的手,揽住她将人牢牢按在怀里。 这样的姿势像是被打开了阀门,过于失控的热烈,带着暗含惩罚意味的啃噬,密不可分的侵入纠缠,撞在耳膜上过分清晰的水声……脖子上分明已经没有禁锢了,可她却?越发缺氧,脑袋发空。 马车急停,青麾在外面好像说?了几句驱赶的话,而后是一群孩童嬉笑跑远的脚步声。 青麾隔着竹帘沖里面问了一句:「主公没事吧?方才有顽童突然穿过来。」 声音太?近,淹没神志的陌生情潮终于被慌乱和?羞耻盖过,她狗急跳墙似的奋力咬了他一口。 他终于松开了她,嵇令颐没忍住喘出了声音,又被急急压住,留下戛然而止的旖旎声色。 「无碍,走吧。」赵忱临的声音又哑又沉,听得她心里发颤。 马车重新平稳地驶动起来。 「我让你走是因?为程珲要杀你啊!」她喘息着攫取空气,只?觉得这架马车实在狭小|逼仄,周身?都热,「他唤我阿妹时那表情跟街边用饴糖骗小孩跟他走的叫花子一模一样,没安好心。」 「我不知道他为何能确定?我的身?份,这事回头可以再诈一诈他。他还故意提起我和?蔺清昼的亲事,那必然要先除了你啊。」 她语速飞快,脑子里那根被他拨乱的弦只?能通过转移话题恢復正?常:「靖安城的疫病已经蔓延开,可唯独知府衙门那条巡昌街上无一人染病。我见这城内纵横交错,也并未有什么绝对的环河隔绝,怎么能做到泾渭分明?」 「这条路上非富即贵,他们真是运气好吗?」她说?,「今日召见我们太?子也没有蒙面俾气,他就不怕我们身?上已经染了病过病气给他?疫病可不会立即出现症状。」 赵忱临用指腹摸了摸她被他用齿剐蹭红的皮肤和?越发嫣红仿佛快糜烂的艷色唇瓣,好像终于将刚才的事翻篇了,他说?:「你怀疑太?子能控制疫病,或者说?他已经有了药。」 「是。」嵇令颐点了点他的胸膛,「如果要杀了你,在靖安城可太?容易了,得疫病后焚烧掩埋,谁都不会冒着得病的危险去翻万人坑检查。」 她苦口婆心地说?了这么多,终于停下来眨巴着眼?等他的反应,心想只?要出了靖安城回到还在他手里的西?魏就能安全,那儿全是他的宿行?军。 赵忱临收敛了方才一线缝隙中露出来的疯劲,他确认了一句:「你让我走,是因?为怕我死了?」 那不然呢?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蜀赵都会沦陷。 她强调,极其殷切的样子:「你不能出事。」 「好。」他骤然柔软下来,好似被捋顺了毛后重新收回杀意转而露出柔软腹部供人抚摸,他的手指按在她下巴上因?为发疯吮咬出来的红痕,保证道,「我不会有事,但我也不走。」 嵇令颐气闷,抱怨道:「 你不走,我就得与你从早到晚黏在一起,要染病也一起染病,太?子要用我肯定?不会任由我病死,得了药就能配出方子,才能救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她本意是与他解释这是多么麻烦又绕大圈的事,谁料下巴上的手指忽而一重,赵忱临掐住她的下巴转向他:「你的确要跟我黏在一起,但不必染病,你要方子,我自有办法替你拿到药。」 她不说?话了,瞪了他好一会儿,赵忱临垂眼?看她湿漉漉的眼?睛,又伸出一根手指去揉弄她的眼?睛。 她不配合,用力拍开他的手,赵忱临也只?是把?手指竖在她面前给她看上面的水渍。 他嘴唇上被她咬得厉害,舔了几次都还在往外渗血,见她不理他,便?端着那张略带餍足神色的脸问她:「你说?别人会不会问我嘴唇上是怎么了?」 「啊,我倒是可以说?用膳时不小心咬到了,可是你下巴上的印子不太?好解释……」 「尤其是蔺清昼,他虽古板不懂,可你的太?子哥哥乱花丛中过,一定?会跟他好好解释的罢。」 她终于听出了这一路上的醋意,以及她起初没头没尾火上浇油的一句「你走吧」带来的恶果。 她粗声粗气地骂他:「疯狗。」 「嗯。」他从善如流地应下,笑吟吟地与她说?,「公主要好好训狗才是。」 第83章 接下?来几日程珲为了从赵忱临手中借调宿行军镇压靖安城, 日日派汤栾来请他。 程珲听说过宿行军不比其他一些私兵,每一人都是赵忱临亲手栽培提拔的传闻,若是主?子不出面?, 这些影子大概是不会因为什么势位至尊的皇权听从命令的。 他试了两日, 发觉这确实是一群忠心耿耿的将士, 若是赵忱临没点?头, 哪怕是去大街上巡逻点卯都不理不睬,若是被点?了头, 即使是去死人比活人还多的锡城也二话不说?直奔远方。 且这群寡言少语的鬚眉口风极严, 任凭眼下朝夕相处的「同僚」如何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只要?是与任务无关的信息一概沉默。 什么家里?有否妻女?,什么曾住哪里?祖上是哪里?人,什么赵忱临发多少饷钱,一律闭紧了嘴,汤栾甚至怀疑这群人的名字都是假的。 想要?通过灌酒松一松嘴, 这群人又一身正直地以军中不得?饮酒的规矩严词拒绝, 跟他们的主?子一样油盐不进。 对,就?是赵忱临这厮教出来的人, 上行下?效, 他更绝, 在外不碰一点?入口的东西。 每日的膳食都是自备,掀开食盒盖子里?头都是干净新鲜的餐食,一个人在那里?慢条斯理地用餐, 还要?雷打不动每餐提一句这菜谱是出自嵇令颐的手。 程珲初次见他自己备餐还没问到这一茬,只问他接下?来的安排:「赵王中午可要?午休片刻?」 赵忱临:「是的, 她对我体贴备至,每日都要?亲自在庖厨盯着人烹煮。」 程珲:? 他一时哑言, 见赵忱临望着他,好像在等什么,犹疑再三力?不从心地夸了句:「妹妹好手艺?」 赵忱临微拧了下?眉,不太满意的样子。 太子莫名其妙,念在两人现在这种表面?和睦的戏码还要?演上好久,又试着夸了句:「当真是伉俪情深,凤凰于飞!」 于是赵忱临这才心满意足地展颜一笑,开始慢慢悠悠地用膳,对着那一桌碟碗仿佛在睹物思?人。 程珲没有留意到彼时蔺清昼沉寂的神色,他只觉得?赵忱临在提防警戒自己。 因为这人连茶饮都是装在牛皮酒囊中自带的,太匪夷所思?了,仿佛是行军作战的艰苦兵卒。 一拧开,里?面?还是散发着松烟香的正山小种茶……艰苦个屁。 对了,赵王介绍时还顶着一张茶香四?溢的脸,说?了句家里?夫人管得?严,不让他在外饮酒,便以茶代酒了。 主?子都是这样,底下?的将士怎么敢沾酒?程珲跟了几日,嘴里?都要?淡出个鸟来,恍惚之间觉得?自己活了将近三十载,从来没有如此养生过。 他才一日没有让汤栾去喊人,想给?自己放个假松口气,谁知赵忱临反过来领了他前几日拨出去的人马,浩浩荡荡地奔着初具雏形的「五圣庙」去了。 程珲听闻此事时还卧在榻上,隔着珠帘帷幔的声音有些疲倦,实在是这几日本想拖着赵忱临早出晚归,结果没把那小子弄翻,倒是自己累得?够呛。 他心里?怒气腾腾,沖帘子外的朱计宗发了好大一通火,把人骂走后?叫了汤栾进来。 汤栾道:「殿下?何必动怒,反倒损伤龙体。这些杀名在外的兵马若是不能为己用,尽可能减弱其羽翼也是好的……今日是赵王自作主?张,不也正是个好机会么。」 程珲冷静下?来,他坐起身:「是得?让赵忱临吃点?苦口了,你?速速去把嵇令颐带出来,免得?连她也折了。」 他说?起嵇令颐又是一肚子气,她能日日在庖厨举案齐眉地当那厨娘,他几番命下?人带礼物去见人却从未成功,不是头疼脑热就?是水土不服。 他几次落空,人没见到,东西倒是送了不少出去。 程珲怄着气,只觉得?这对夫妻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狼狈为奸,行事风格都渗透了对方的影子,仍谁见到,都会认出这是谁教出来的,简直就?是在不知不觉中刻上了对方的永久印记。 汤栾道:「殿下?放心,蔺清昼已经去接公?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 蔺清昼重新到那间种满了梨树的宅子,一抬头就?看到那颗最高?的梨树被人修建过,原先自由疯长的枝桠打掉了一些残枝,像一顶蓬松的伞状帽冠。 他请人通传时往里?扫去一眼,原本遍地如雪的梨花已经扫尽,沿着园囿在土壤上厚薄均匀地铺了一层,好像宫廷里?的白玉石阶。 梨树之间拉了几根晾衣绳,上面?还搭着几件湿漉漉的衣裳和帕子,滴下?的水都被覆着落英的土壤吸收,是那些市井布衣守着流年精细打算着过日子的普通日常。 过日子? 蔺清昼听到那句早已预料到的「她不便见人」,脑子却迟迟没有做出反应。 他还站在门口眺望内里?,看到一小方块一小方块分门别类的干药材晒在摊了薄布的地上,四?角都用砖块压住。风息驯服,只带来梨花的幽远清香和空气中微弱的一息皂角水气。 难怪!他忽而大悟,难怪赵忱临前日忽然问起附近哪里?有砖块和灰浆之类的东西。 灰浆?他往另一边看去,果然见到上次来时根本没有出现过的一架简易新鞦韆,上边的横杆还绑了两个扫晴娘,粗糙的针脚配上格外精细的画技,分别是谁做的一眼就?清。 扫晴娘正瞪着圆滚滚的眼睛对着那些药材,像是两个盼晴日的胖头监工,兢兢业业,唯恐一场雨将地上的心血浇个透心凉。 处处是清隽安宁的生活气息,如梦境一般娟好,都是温柔和期盼,聚拢是烟火,摊开是人间,不过如此。 赵忱临再晚都执意要?回?来,原来是这样。 就?像盛夏时碧绿生翠的一柄荷叶,在所有灰白无趣、循而往始的重复中惊鸿一瞥,日子庸俗平常,可她如细碎鎏金阳光,慷慨洒落其上。 他因此爱上人间。 蔺清昼耳边虚虚地响起了好几次「蔺相?」,他置若罔闻,只在心中将一圈圈波盪开去的水纹死死拦住,拼命想要?它变回?原先古井无波的深井。 他没能拦住,越是收紧,水越是从指缝中徐徐泄去,最后?什么也没剩下?。 「我要?见公?主?。」他说?,「你?们拦我,就?是在推她赴死。」 身后?的扈从纷纷拔剑,知晓今日是要?强闯了。蔺清昼沉着眉宇,赵忱临这几日身边从没出现青麾和衡盏,他便知道这左臂右膀定是留给?了嵇令颐护她安好,这些人在身边,能不能闯进去还不好说?。 可是意料之外的是宅院中的护卫并不能干,起码绝不是暗卫的水准。 他也没见到那两位暗卫。 蔺清昼带人进了院子,见身后?的扈从先行急急鱼贯上前,严厉斥了句:「都仔细脚下?,别把地上的药弄乱了。」 一群人急剎脚步,规规矩矩,蔺清昼先往飘着香气的庖厨走去,算算时间,嵇令颐也该备好午膳命人送去了。 他是第一次入庖厨,迎面?而来是酥脆的烧鹅香气,还有酸甜气息的梅子酱。蔺清昼扫顾一圈,愕然发现里?头只有两个厨娘,嵇令颐连个影子都没有。 「嵇姑娘人呢?」他才问完,目光就?钉在一旁巨大的宣纸上,上面?潇潇洒洒地写了今日菜谱,还特意将其中关键提味步骤也一併写出来了。 脑子中忽然一闪而过,蔺清昼背对着扈从命人搜查全院,可他面?色晦暗难言,几乎能确定嵇令颐一定不在这里?。 赵忱临日日炫耀,实则这些东西并不出自她手,她只是写了菜谱,而他是在为她打掩护。 她能去哪儿?她要?做什么? 院子里?的人都是一问三不知,扈从也来汇报称房内无人,只是看行装都在,应该没有走远。 蔺清昼沉默不语,忽而注意到今日有个菜是巴楚菇拌凉笋,他眉心一跳,踩进油盐酱醋的地方,伸手掐了掐那巴楚菇。 鲜嫩多汁,饱满回?弹,不是干后?泡水的,而是新鲜採摘的。 可这是出了蜀地一路往西域外才有的蘑菇。 电光石火之间蔺清昼立刻知道了嵇令颐去哪儿了。 驿站。 她心心念念的漕运商贸。 他想起先前被还回?金镶玉时他同意在这帮她一把却被拒绝了,她说?:「买卖讲究天时地利,先前是先前,现在不是这个价格了。」 她说?:「毋需蔺相,我也能做成。」 「去查,靖安城今日可有人进出。」蔺清昼抚着额头,眉头紧锁,在自己亲信离开前又追了一句,「聪明点?,别让……让太子发觉了。」 见人离开,他才有更多精力?想起之前的细节,比如从蜀地来西魏时每一次赵忱临都要?求住在驿站;比如每一次住店结帐时都是他们付的钱…… 嵇令颐说?不定就?是那时候付了大笔的银票去搭建她所谓的急递铺和递运所,恐怕她期冀的连通东西的水驿和陆驿已经如草蛇灰线初见成效,毕竟每个驿站都是独木难支的孤船,驿使也鱼龙混杂,赵忱临在遵饶那半块西魏上还有大量的宿行军,什么做不到? 蔺清昼越想越心惊,他再难找出什么藉口和理由欺骗自己,他不得?不承认嵇令颐远比他想像中要?野心勃勃,这两人的胃口太大,这一步步的哪里?像会同意屈人之下?做个拥护天子的诸侯王,分明是像……! 他脚步更急,也不言语快速出了这个宅子,在身后?扈从一声声唿喊中自顾自围转了一圈,最后?终于在宅院后?门发现了那家不起眼的、早早打烊关店的药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喉间苦涩泛起,蔺清昼头疼难忍,心口发慌,她还真是一条路走到黑,胆大妄为,恣睢任性。 她是公?主?啊!她怎么能不帮助自己的父皇巩固政权,反倒处心积虑地想着篡位叛乱? 「蔺相,可是这里?有什么问题?」身后?扈从见他脸色不对,作势要?上前敲门喊人。 「没有。」他声音略急,与方才训斥属下?不准踩乱晒干药材时一模一样。 蔺清昼低垂着头,兀自站了许久后?脚尖微微一动。 鞋底碾过石沙,发出粗糙的摩擦声。 这一步咫尺天涯,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把皇权礼制遗忘了一瞬,从而下?意识维护了她。 「回?去。」他的声音低不可闻,艰涩呢喃,「定是赵忱临胁迫,与她无关。」 第84章 蔺清昼从药铺一步一缓地回到宅子, 刚到门口居然迎头碰上正巧回来的嵇令颐,她连马车都没有坐,身后空无一人。 扈从嘴里?唿哨一声?, 立刻上前将她团团围住。 嵇令颐连神情都没变, 站在原地凝望立在远处遥遥与她相对的蔺清昼。 见扈从缓步靠近她, 手?中持械大为警戒的模样, 蔺清昼抬手?停住下人举动,只简短地说了句:「进来说话。」 他先行转身进宅院, 嵇令颐随后?跟上, 身后?扈从把持着门扉, 防止她趁机逃脱。 进了正堂,蔺清昼背对着她问道:「既然知道我要来抓你?,为何不跑?跑了为何还要回来?」 嵇令颐初始还装了装懵懂不知的模样,见骗不进才不太有诚意?地求饶:「蔺相饶命。」 见眼前飘逸沉静的男子霍然转过?身直直地望向她,眼中一派深沉的黑, 那是长年累月陪伴在万人之上后?浸润的九重天的威仪。 他目光如炬:「公主, 人生?如棋,一步错, 步步错, 你?不该与那些逆臣贼子混在一起。」 嵇令颐没有被他陡然威严的语气震慑到, 相反,她嫣然一笑,学着他方才的话反问:「既然知道我近墨者黑, 蔺相为何不将?所?知之事如实禀告给太子?不仅不报,为何还替我隐瞒?」 蔺清昼心间剧震, 自欺欺人的一张岌岌可危的薄纸被戳破,让他惊悸、恼怒又?沉痛。 他的脸像六月落霜, 语气虽克制,但话下那隐隐不满的责怒之意?唿之欲出:「那是因?为蔺某以为公主会回头是岸。」 「何处是岸?」她打断他,往前一步步逼近他,抬着下巴问,「太子是岸?三皇子是岸?还是天子是岸?蔺相鞠躬尽瘁、呕心沥血是为了谁?」 蔺清昼声?音紧绷,克制住自己往后?退出礼节距离的反应,斩钉截铁:「为了纲常名?教,诗礼冠带,为了四海波静,国泰民安。」 「那现在达到你?想要的天下了吗?」她的语气是平静的,一手?指着门外,「靖安城有今天,你?觉得纲常礼教是在救人还是在捂眼?」 他张嘴欲答,嵇令颐抢先又?往前踏了一步:「如果我告诉你?疫病早该结束了,结束在锡城,却被太子推波助澜蔓延到病殍满地,你?还觉得扶持他们上位后?能山河太平吗?」 蔺清昼脸色一变,动作比思绪还要快,伸手?就捂住了她的嘴。 她猝不及防被带着往后?退了一步,身前的人大概是怕了她再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掉脑袋话,跟着往前一步一手?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仍然牢牢捂在她口鼻。 门窗均紧闭,厅堂内幽幽霭色,死寂像是釉面?上细细的一条冰裂,出现后?很快就如蛛网一样爬满全部。 捂在她嘴上的手?在轻微颤抖,指骨发白,他好像比她还要怕。 蔺清昼压低身子,眼中终于不再是平静无波的神采,而?是隐隐如有火苗跳动。他压在她嘴上的手?微微用力,迫使她扬起头,然后?盯进她眼底低声?叱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嵇令颐点点头,他的手?就跟着上下动了动。 她眼神泰然若定,沖他比了个?手?势后?拉扯他的手?,蔺清昼的掌心擦过?她柔软的唇,眼睫一颤,如被蜇了一口似的快速松手?后?退,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一松开,嵇令颐如无其事重复了一遍:「太子已有疫病的药方,只是一直藏着没有没拿出来。」 「你?!」蔺清昼拂然。 「你?若不信,将?我送去永宁江畔,今日是五圣江祭的日子吧?」她说,「我让你?看看,那几个?道士究竟是谁的人。」 * 永宁江畔少见地聚集了大片百姓,在这等疫病肆虐人人自危闭门不出的时候,要见到人潮涌动的场面?,只可能与活命有关。 赵忱临带人来时,人群已经密密实实地围成了个?水泄不通的圈,中心有成箱的「祭品」,除去那些牛羊猪鸡外便是压箱底的金银珠宝,为了活命,前来祭祀的人将?身家全部押上。 毕竟钱财死不带去,既然已经染病,不最后?病急求医一把,就是被拉去锡城化为乱葬岗中的一抔土。 供奉祭品的人基本都是被天子派来的御医点了头说得病的,有些已经出了症状,身上红肿,衄血发斑,有些才刚有点头痛如噼,腹痛泄泻的症状。 那些箱匣被船员一一搬上货船,打眼一看,原来那几个?道士也在船上,隔着距离在上面?念念有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赵忱临高坐于马上,见状嗤笑了一声?,转过?头对太子手?下的人阴阳怪气:「我听闻要得五圣庇佑就要心诚,想来这里?的人应是那几位道士最为虔诚,原来也怕得要死只敢隔着船岸做法?」 无人回答,他也没打算听到什么答案,懒懒散散地转回头继续看岸边众人齐跪下对着满载船只反覆磕头,高声?求救。 等箱子都装好了,那几个?道士摆摆手?催着岸上的人散去。人群稀稀拉拉地一步三回头散开,又?被几位据称病好后?重获新生?被收为「圣徒」的男子捂着口鼻驱赶道:「快快离开,惹怒了五圣大人还想要命吗?」 散开的速度快了些,立刻就有全副武装的火师将?方才聚集过?的这片土地撒上水。 空气中逐渐蔓延起略微刺鼻的药味,赵忱临眯着眼在那略显姜黄的液体上盯了一会儿,沉吟不语。 船正要开,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披头散髮的疯女人,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已然开始发出腐臭味的男孩,她发足狂奔追赶船,撕心裂肺喊道:「还我妞妞!骗子!我一儿一女都折在你?们手?里?了!」 几个?道士已经下了地,骤然被那女子一扑吓得连忙喊人,动作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忱临今日带出来的属于太子手?下的兵卒。 那群官兵用长枪将?女子架住,火师把清扫的药水兜头浇下,女子死死抱着怀中尸体,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在叫:「他们把我好好的女儿带走?了!就在船上!」 「胡说八道什么。」其中一个?官兵长枪一压将?女子压倒在地,正打算屏息用破布塞住她的嘴,身后?船夫「啊啊」惨叫了起来。 乍回头,宿行军已经上了船将?船上船员纷纷控住,剩余人长刀一勾一挑,把用麻绳綑扎好的箱匣一一松开。 那群架住疯女人的官兵立刻大惊失色地要冲上船,却与宿行军对上了面?,纠缠难脱身。 箱子一只一只打开,放在外侧的都是死物和家畜,可藏在中间的箱子打开后?却伸出了一只瘦小的手?,害怕地扒住了箱子边,然后?冒出了小半个?瑟瑟发抖的脑袋。 是女童。 活的女童。 饶是训练有素的宿行军都面?露难堪,几番看向赵忱临,吞吞吐吐,不知如何禀报。 那女童已经害怕地慢慢蜷起了身体,冲着人群茫然地喊着娘。 被按在地上的女子痛哭起来,嘴里?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话。 这不是她的女儿,她的女儿早在上一次祭祀时被船运走?。若不是昨日有人在她家门缝中塞了一张条儿说出这个?秘密,她还以为自己的女儿被医官一句「得了疫病」定了命后?早早拉去锡城了。 到最后?,那女子嘴里?翻来覆去只有两句话: 「他们骗我女儿得病了。」 「他们就是为了骗走?我女儿!」 蔺清昼来时正逢听到这两句话。 船上一共六个?女童都从箱子里?坐了起来,大的有十一二,小的还只有六七。 奇怪的是,这些女童都坐在箱子里?佝着身子不敢爬出来,人群未散去,底下乱作一团,说什么的都有。 那个?六七岁看起来最小的女童先站起了身,无惧无畏地往外翻爬了出来。 人群霎时寂静,好似被一刀切断了喉骨,只剩淅淅沥沥喷洒药水的声?音,犹如死前赫赫喘气。 蔺清昼脸色发青,他双唇紧抿,只消一眼眼中便姗起不可置信的惊怒。 女童被画了过?于浓重的、完全不符合年龄的妆容,眉间花钿可太熟悉不过?,那是扬州瘦马时下最时新的花样。 就连身上穿的薄衫也让人讪讪着非礼勿视,套在这群明?显年纪过?小的女童身上不是情|色,而?是让人绝望的残忍。 因?为她们目光纯澈,完全不知道船再次靠岸时等待的是什么。 她们不站起来,只是因?为觉得自己穿的有些格格不入,岸边都是粗布麻衣,可她们却能穿着丝质绸纱。 爹娘吃了上顿没下顿,自己却能穿这样柔软的衣裙,怎么有颜面?见家人? 赵忱临下了马站在岸边,靡白的罩衣在一切众生?百相中显得格外打眼,袖襕上的银白锦绣丝线在日光下若影若现,他的广袖被江边急风吹的鼓胀翻飞,转过?头对蔺清昼晒笑了下。 「江南真是越发兴致独特?,出息到已经偏好这样小的孩童了。」 赵忱临一双眼睛长的非常凌厉漂亮,不刻意?往下垂眼拖长眼尾时显凛然冷气,蔺清昼一时接不住他这样的眼神。 岸边也许还有百姓不明?所?以,可这里?没有人能比蔺相更清楚这几个?女童是送给谁的。 太子能被放出来,不仅是他自己抓住了机会,还因?为三皇子在那时犯了错。 走?水坍塌,狎妓风波一夜成名?,只因?里?面?都是不足豆蔻的女童。 史官集体上谏,天子震怒,可他只剩这两个?儿子,要他如何是好? 牵涉其中的官员如一串藤上的葡萄抱得死紧,三皇子被责令三载不得入王都,由蔺相亲自规训看管。 嘉贵妃多次托人情,三皇子也并非头脑空空之人,这一次之后?风月场所?再不见女童。 那么,这一船上的,也许是救太子成事的又?一次机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蔺清昼肝胆俱颤,耳边嗡嗡地迴响着嵇令颐说的话: 「你?以为,在他们眼里?权贵布衣的命一样值钱吗?你?以为你?侍奉的未来天子又?是如何心性的人?」 第85章 江边风大, 卷着波涛从远处荷荷滚来,狂澜拍打在船身上击出怖人巨响,那几个女童被晃得颠颠仆仆, 在箱子里东碰西撞。 天色暗下?来了, 几朵厚重的云像巨大的密织棉絮, 把日轮一遮, 方才还阳光明媚的天空立刻被挤出了锌灰,沉沉得仿佛压了数十丈下来。 蔺清昼心?绪难平, 他终于知道嵇令颐为何今日把驿站的事暴露给他, 让他以为自?己触及真相, 再让他亲手撕开腌臜的遮羞布。 他知?道了她已经将手伸至水驿,所以这艘货船将会运至哪儿她才一清二楚,犹如盖棺定论般让他难以再为太子解释点什么。或者其实这次的漕运东家就是她的老熟人,因为她选的那个宅子周边全是商贾,也许早早就熟知?, 趁着这次机会与他们再联繫上了…… 蔺清昼如同立在空荡荡的空中?楼阁, 画皮一样锦绣辉煌的外表内里却?是虱蚤横爬,要不?就不?听、不?闻、不?说?、不?看, 忍受他呕心?沥血只?为了一架腐烂空心?的黄金椅的真相, 要不?就在这四处漏风的楼台上纵身一跃, 也许会摔得浑身碎骨,也许会柳暗花明。 皇恩驱策,躬身圣贤书, 忠君主,敬春秋, 效天下?。 死无可惧,可惧的是文人觉得君不?为君。 他知?晓皇权更迭时总有牺牲和阴谋, 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合格的统治者总是不?择手段,骯脏、沾满鲜血、戴着信义的面具做一些暴力,无所谓伦理道德。 他都知?道,可今日看到?这几个女童时还是心?神俱颤,悲不?自?胜。 他在那一年的花楼狎妓案中?没有保下?壹拾贰位孩童,只?因天子要给天下?一个交代,又要保下?三皇子的声誉,于是一路清洗各方官卒后止于皇权,清洗权力本就是为了巩固顶层权力,一层一层,任他八面威风,出事后也不?过是上一层推出来的弃子。 那些女童自?然是第?一顺位被处理的。 彼时他还在为了太子被囚于东宫一事停驻于王都,皇后见他为了王储之事躬亲尽力,曾托人求他「投隙抵时,及锋而试」,他还未解其意,红楼便走水坍塌了。 事发时连连把手上的公务一放匆匆赶回去?,那女童已经一个不?剩全葬在坍塌的废墟中?,成了最鲜艷又最浓稠暗色的血红。 即使他的耳目告知?了这十二条命是人为,可所有人都三缄其口,只?因坐在龙椅上的和出事的人要求这样。 蔺清昼在那片废墟前、在围满的百姓的声讨声中?对着还未洗净的暗红色土地屈膝长跪,请辞官位不?再职守江南,走前最后一件事是在红楼的原址上建了一间女子学堂。 这一跪纾解了所有的唾面怨声,在大清洗后最后出来的是高风亮节的蔺相,是体恤百姓、披肝沥胆的蔺相,是门生无数、广结善缘,谁人见了都要恭声喊一句先生的蔺相。 上至朝廷下?至百姓人人都在挽留他,他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其他人仿佛在这件事中?退场落幕,而后太子保住了储君之位,三皇子下?江南歷练,一切重归风平浪静,无人伤亡。 太子与皇后谢其打消了天子废储君的打算,三皇子和嘉贵妃谢其身先士卒,将事情「轻轻揭过。」 无人伤亡,那些蝼蚁的命,算不?得人命。 蔺清昼万万没想到?,换了场景,换了时间,换了地方,噩梦缠身犹如故地重游,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嵇令颐,她还真是个出色的医官,一针见血,打蛇打三寸。 难怪今日不?惜暴露那么?多筹谋就为了带他来江边。 蔺清昼见那些官兵道尽途殚还在挣扎,想着当务之急是把孩子先接下?来,那些船员也一併带走问话,看看下?家是何人,究竟有没有冤枉了太子……他抬腿正欲上前,身后马车一顿乱晃,依稀可闻有人足尖乱踹在车厢内壁发出的「咚咚」声。 他脚步一滞,回头低语,也是承诺:「你安分点,此事既然摆到?了我面前,我便不?会坐视不?理,你想要的一个说?法,我自?会给你。」 里面又是「咚」的一声巨响,气急败坏的样子。 蔺清昼微微一顿,居然有些志弱心?虚地下?意识往赵忱临那儿?看去?一眼,见其已经上了船在挨个点卯查看,还指令手下?从箱匣中?割了些葛布给那些女童裹身。 他静默一瞬,还是冲车夫抬了抬下?巴,示意其将马车往后退一退。 辐辏一滚,车便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人群后。 嵇令颐确实气闷,蔺清昼本不?打算带她来江畔,而是想把她先转移到?知?府衙门看管起来,还是她口口声声据理力争地表明不?跟着他她便会死的悄无声息,这才恐吓住了人。原本想着到?了江畔就赶紧去?找赵忱临,那她便可功成身退,既在蔺清昼心?里参了太子重重一笔,又能保住自?己的自?由身。 可一出正堂蔺清昼就说?云层浓厚,许是要下?雨了,暗示她该把地上晾晒的药收起来。她倒也没多想,见蔺清昼的扈从帮着收拾,自?己也蹲下?了身收拢薄布。谁料才刚背对着人,后颈上传来一击剧烈的疼痛,她连声音都没发出来眼前便是一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昏过去?之前的最后一息,她还在心?里大骂光风霁月的蔺相原来也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并没有留意到?她倒地前有人扶住并抱起了自?己。 再醒来,就是被五花大绑后安置在车厢内,车内除了她再无旁人,想也知?道这一路都是蔺清昼亲自?同乘看管的她。嵇令颐歪着脑袋用小方几的桌边把自?己发间的簪子蹭弄下?来,髮髻散乱,她终于捏住了簪子背手挑绳。 外头的声音一时吵闹一时安静,听不?真切。蔺清昼也许也是第?一次做这些绑人的活,麻绳系的不?够紧,还贴心?地在她手腕处用一方帕子垫了以防止在挣扎间磨破了皮肤。嵇令颐三下?五除二就挣脱了开去?,贴着车厢听了会外面的动静,蔺清昼嘱咐完她后就去?接那些女童了,她只?要躲过车夫第?一时间的控制,掀开竹笭往前跑就是了。 嵇令颐心?里默数了几个数,正欲疾跑,忽然一声「轰隆」巨响,像是九重惊雷兜头噼在耳畔,随后又是大小不?一接连的轰声,震得地面都在抖动。 人群惊吓,马匹焦躁,她忽而闻到?了刺鼻的味道,脸上霎时雪白一片。 车舆移颤,她从马车上纵身跳下?,再无心?考虑什?么?躲避马夫,抬眼就见货船被炸成了碎屑,江面水流滚滚,表面一片火海似蛟龙伸至远处。 有人浇了油,埋了火药。 她脸色更加惨白似雪,不?信邪地目光急转,来去?之间皆无那件靡白罩衣,身后似乎有人在喊,她再也顾不?得,发足狂奔逆着人流往江畔跑去?。 她记得赵忱临曾经半真半假地与她说?了点闲言,说?他幼时被按住脑袋闷进水中?教训,一直都怕水。 又是一个浪头打在岸边,溅起一人多高的烟波。 方才就被弄乱的髮髻没了簪子的束缚一步一松,最后全然散下?盪在腰间,嵇令颐耳边都是赫赫风声,她一句话一个音都没有发出来,闭紧了唇冲到?岸边,连一丝迟疑滞涩都没有。 「嵇令颐!」蔺清昼大声喊她,她从未听过平日里低声细语的蔺相也会这样吊声大喊。 她回头望了一眼,扫到?了宿行?卫带下?来的女童和船员,谁都下?了船,可是赵忱临还没有。 风越发大了,吹得她髮丝乱舞,吹得浪头越发翻涌,也吹得水上火海看起来更加可怖,除了宿行?军跟下?饺子一样下?水找人,无人愿意在这样情况下?下?水。 更何况,这不?就是太子乐得促成的事吗? 她沖向?最近的那位火师,在对方大声叱喝和挥舞赶人下?见缝插针地抢过了水桶接着药水将自?己淋了个通透,而后丢下?水桶边解外裳边往岸边赶。蔺清昼大步急行?至她面前,还没有凶出那句「你做什?么?!」,嵇令颐将脱下?来的外裳往他手里一塞,简短道:「保管好,什?么?都别碰,回头我问你拿。」 他脑子一滞,她已经半个脚掌踩在边上了,这才蓦然回神用了全力抓住她,厉声道:「你下?去?干什?么??寻死吗?!」 嵇令颐脸色沉静,语气出离平铺直叙,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永宁江范围太大,今日又风嚣浪急,下?了水就找不?到?人了,太子不?会救他,只?有我跳下?去?,还有可能拨人来寻。」 蔺清昼握住她的那只?手勐地一跳,好似万年无风无波的心?湖瞬起波澜,她的指甲在他手背上抓出几道血丝,在他一瞬间的松动时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他耳边嗡鸣,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几欲跟着跳下?水,身后倚翠和安兰终于追上前将他死死抱住,连声哭喊求饶。 他听不?见,他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到?了这一步,明明他最初应了太子之意将她带来时是想安个舒服白得的头衔给她,瘟疫结束后只?消得他一封奏摺就能让她在天子跟前镶玉,他从来没想逼她以命相搏,拿命豪赌。 他只?是想把她带去?江南这样安稳太平的地方,给他看那间女子学堂,告诉她他很欣赏她在蜀地为寒门士子开设的藏书阁,也许他们是心?意相通的。她的急递铺和递运所在那时候也能派上用处,书籍也能往来传阅,与人一样走万里山河看百变人间。 拉扯间,那位火师小跑至蔺清昼面前,略显谄媚地搓了搓手,委婉道:「蔺相,这衣裳湿透了,沾了一股子药腥味,怎得劳您大驾亲手捧着?」 他作势要接过那件外衫,蔺清昼眼眸微动,像是终于破开了一个小口,于是得以畅快发泄。 响亮的一声,蔺清昼那双只?用戒尺抽过人的手用足了力狠狠抽在火师脸上,冷冽如冰道:「身为火师,走水时不?紧赶着救火,不?如扒了这身衣服回家去?!」 火师被打得一个趔趄,一屁股敦实坐在地上,捂着脸颊痴痴不?敢置信如云中?白鹤的蔺相也有动手的一日。 蔺清昼的手心?亦是一阵阵发麻,这一巴掌好像也抽醒了他。他手中?紧紧抱着那件湿透的外裳,像是抱着什?么?金银玉石,一刻也不?肯撒手。他命人将女童和船员全员看守住送至他宅中?,叫人下?水寻人,叫人回去?禀报太子他那好妹妹生死不?明。 骚乱之间,蔺清昼又叫过一个宿行?军命他找医官。 「在嵇姑娘之前,你家主公身边是哪位医官诊治,你速去?叫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此刻才知?嵇令颐控制驿站的好,他说?:「找驿站,报她的名字,快马加鞭。」 第86章 一落水, 四?面八方皆是浩渺烟波,深秋的空气薄脆又清凉,可到水里却成了砭骨寒意, 如游虫一样直往骨缝里钻, 嵇令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落水的人?通常会挣扎着往岸边游, 可是这样急的水流根本做不到笔直靠岸, 只会在抵御水流的过程中逐渐丧失所有的力气。嵇令颐在水下睁了眼,动也不动由着水流将自己推出去。 刚才下水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上了头, 她现在仍然心跳飞快, 只是终于在锋利的寒冷中勉强恢復了点神志。她刚才说什么让太子找人来救是因为实在是慌不择路, 实则她心里清楚落水之人最多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若是晚了,神仙大帝也救不回来。 她一边顺着水流助推四?下张望,一边在脑子里疯狂盘算着若是赵忱临出事了,她定然不能再从永宁江这一边上岸, 宿行军戒指不在, 蔺清昼到底是不是完全信了她,太子对她的身份究竟是诈胡还是铁证, 这些?不确定因素让她不敢孤身一人?落在靖安城中成为太子棋盘上的一颗小卒, 想来还是要顺着水流出江口, 在另一边上岸才是…… 可想着想着,她的脑子却越发迟缓滞涩,最?后空空荡荡如枯桑簌簌, 再难想些?什么。 水下隔绝了声音,连水面上的熊熊大火声也听?不真切, 四?处除了碧水还是水,她奋力寻找, 可沿途还是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赵忱临的面容,像是春天里按不住的嫩芽,长在潮湿的石缝间,本以为再也发不出芽,可最?后居然挤开了裂缝越长越高。 话本里都是英雄救美?,怎么到她这里,偏生反了过来呢? 她在水里想自嘲打趣笑一下,可嘴角无力勾起,呆了一息后唿吸微乱,竟然不自知?地?酸涩了鼻腔。 怎么他?在时,什么靖安城、什么易高卓遵饶占领的毗城都仿佛不在话下,踩着底线疯狂作死也没觉得害怕;而他?一有可能不在了,她便立刻想要离开靖安城好?像洪水勐兽般一日也待不下去了,只想逃离这是非之地?。 时间一点一点流过,她忆起之前两人?相处的诸多时日,现在想来,仿佛如手中捏住的波腹,眨眼间成了斑驳泡沫四?下消散,只留下微弱的哀哀无告的悲鸣。 波浪破碎时,她看到了一缕白色布条,随着翻滚的白色泡沫向后滑去。 她的眼睛蓦地?睁大了,那?一节绣着暗纹的布在水下折出银色光芒,恍惚之间让人?连唿吸都暂停了。 嵇令颐好?像忘记了之前理智判断时节约体力的方针,越游越快,换气越短屏息越长,不知?死活地?往更深处沉下去。 她找到了第二片布,沾着血的,两头紧绑打了个结。 再往前,她的肩膀和小腿都酸胀难忍,可心里像是着了一把火,她看到了漂浮在水中极淡的红雾,像是丹朱蘸墨后点在水中,他?在画扫晴娘时总说她调的朱红不正,最?后还是败下阵来笑着依着她的颜色画了嘴唇。 赵忱临的手臂用撕碎的罩衣紧紧拴住,另一头是一块船板,可那?块板似乎在浪中被撞断了一节,所?以绑结的位置已经将将靠在边上,岌岌可危。 嵇令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振力游到他?背后穿过腋下抱住他?—— 嗯,她确实没力气,话本里都是骗人?的,她手筋脚筋都快累断了,根本带不动他?。 她心里着急,绕回他?面前,见他?垂着头紧阖着双眼,连脉搏都来不及探,双手捧起他?的脸就贴上了他?的唇。 细碎的泡沫从两人?的夹缝之间悄悄熘走,还没渡几口气,她就被人?拢进了怀里。 嵇令颐紧闭的眼睛受了惊吓似的勐地?睁开,抬头怔愣地?看着狡黠地?冲着自己笑的男子。 他?的眼眸中似乎盛着一汪春水,似乎感?知?到她怔忪着松开了手往下滑,抱住她的力度加重了,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他?的下颌贴在她的额头,顺势低下头看她,见她满头青丝散开在碧波中,折碎的光亮格外偏爱她,将她莹白如玉的脸映照出缥缈仙气,好?像九重天外天降神女,专为他?而来。 专为他?来,专为他?来,他?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奋不顾身跳下了水来找他?,这句话几乎在他?心里掀起一片轩然大波,让他?昏头转向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掉入江水之中,却抓住了月亮。 长年累月,他?已习惯了苦寒岁月,听?多了他?人?对自己的评头论?足,说他?独行孤寂天煞孤星是命中注定,他?早已做好?了枯枝载雪难奏春歌的准备。只是见到她时难抑渴求,于是称斤载重假装与她做了一场公平交易,只是为了能再多纠缠一段。 可她如窗外半探春光的一枝桃花,不知?不觉间引着他?进了这片春日。 现在,春光好?像独为他?来拂冬雪。 两人?密不可分,她好?像终于清醒了,往上竖竖手指示意先?上去。赵忱临温顺得不像话,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单臂搂着她便出了水。 嵇令颐又懵了。 冒出水面后她呛了几口,而赵忱临居然才是那?个看起来无事发生的人?,他?环住她的臂膀太过用力,像是抓住了糖果后死死捏在手心任凭怎么掰手指都不撒手的孩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他?拿额头去贴她的额头,盯着她髮丝凌乱的模样,用鼻尖蹭了蹭她后又去吮她眼睛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含煳问她冷不冷。 他?的嘴唇都没了血色,唯一有颜色的,居然是耳际的绯红。 她大概不知?道她现在是副什么模样,没了外裳后上襦轻薄贴身,浸泡了水更是柔软地?贴着曲线起伏落下。最?要命的是,系在脖颈后的一条红色小衣细带透了出来,白肤墨发,那?一缕艷红就像是水中蛊惑人?心的水妖,幻化成一条小蛇模样,直直地?往他?心里钻。 实在是想与她更贴近一些?,可是他?现在只能微微弓着身,在两人?之间空出一个微妙的距离。 嵇令颐满脑子都是他?方才轻轻松松凫水的模样,横着手掌捂住他?的嘴将人?推远,皱着眉语气不太好?:「你不是说你怕水?」 对面那?人?被水泡得越发失了血色似的白,他?原先?还心猿意马地?稍稍抬着下巴沉迷地?亲吻她的手心,浑身上下都是压不住的情|欲。 听?到她狐疑的问话后这人?微不可见地?轻挑了下眉,立刻端正了自己所?有小动作,眼尾一撇,拉出一个委屈的弧度。 他?温吞地?点点头,低垂眉眼,温声细语地?将之前说过的怕水往事又说了一遍,滚瓜烂熟,一气呵成,像在背书似的流畅无比。 嵇令颐瞪着他?,不怎么相信刚才那?熟练的凫水会出自一个怕水的人?,他?便若无其事地?将脑袋埋进她颈窝,不让她看自己暗自欢欣的脸,虚弱道:「我?的确怕水,那?时候我?才八岁,可就是因为怕,所?以不能不会。」 他?的手臂上被炸伤了一块,裸露在外面被水泡胀,看起来有些?狰狞吓人?,她想起之前看到的那?节打结的沾血布条,总算放过了他?。 今日本就是航运的日子,风虽然喧嚣但到底没下雨,两人?飘了一段后水流渐渐慢了下去,再稍一会儿?日头重新从云层后冒了出来。 在没找到赵忱临之前她透支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一见到他?后则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娇气了起来,人?一旦松懈下来便很难再聚起那?口气。她让他?将受伤的手臂搁在木板上尽量别再碰水,他?就一一照做,沉迷地?盯着她清浅如画的眼睛,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像是知?道她已然浑身没气力了,又单臂将她往上颠了颠,贴着她说了句:「抱紧了。」 他?带个人?也游得轻松,两人?在离锡城大约百里的地?方上了岸,嵇令颐正疑惑为何不索性?出了锡城去袁问筠那?儿?,他?只说在这处等船。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嵇令颐还要再问,赵忱临往前方那?座破庙指了指,短促地?说了声:「去那?儿?。」 他?走得急,抓住她的手冰冷刺骨,脚步也有些?乱,不似平日沉稳。嵇令颐只当是出水后湿着衣服才冻人?,当务之急确实是先?拧干身上的衣裳,并给他?简单处理下伤口。 两人?进了那?座破破烂烂的庙里,房樑上结满了蛛网,贡品香火连个影都没有,锡城快成了死城,有进无出,自然没人?再来庙里祈福上香。 赵忱临径直往那?佛像身后走去,摸索了一番,翻出一小把还未用过的檀香,折回身又把腰间的剑放在她面前,只说自己去捡些?树枝柴火。 嵇令颐想跟着去又被他?按住了肩膀,他?说:「你瞧瞧你的嘴唇,白得跟打了霜似的,等下没走两步被风一吹倒在路上,我?还得把你背回来。」 他?说他?会快去快回,她只能抱着剑把庙里转了几圈,挪动物什,把香案上那?块绒布扯下来整理出一个勉强席地?的挡风角落,才刚理好?,赵忱临便抱着一大堆柴木回来了。 他?似乎对这种风餐露宿的生活很有经验,那?檀香在他?手里一划就点了火,分了点稻草出来把火引大,再稳稳地?搭起了柴木。 火焰映照出两人?的脸,嵇令颐唿出一口气,她已经冷得在打摆子了,赵忱临伸手过来帮她解衣裳,说不然会风寒。 她慌忙拦了两下,只说自己来,赵忱临便从善如流地?自顾自脱了上衣绞干后把自己的双眼蒙起来,而后稳稳地?伸手至她颈后,把海棠红的小衣细带一抽,流畅地?解了下来,好?像早在心里预演了百遍。 这之后他?便老老实实地?背过身屈膝坐下,用宽厚身体将她挡住,温声让她不必着急,一定要把衣裳烘干。 听?着身后短暂的安静后终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赵忱临慢吞吞地?捻了捻手指,停下后又不满足地?摩挲了两下,神情自若。 其他?都可以不动,那?条心心念念的细带一定要解到。 第87章 嵇令颐大概烘干了下贴身衣物后就穿了回去, 她伸手去拉赵忱临,想?让他离火苗近一些烤一烤,可甫一碰到他的后背, 却发觉他明明背对火焰可背上仍是冰冷僵硬。 她皱眉, 想?起这段时间他好似一直体温偏低, 心里不禁一紧, 想?也没想?三下五除二解了?他眼睛上的衣裳架在火堆上,声音不由地严肃了起来:「你怎么会冰成?这样?」 赵忱临慢吞吞地后仰了?上半身, 坐姿散漫, 侧过脸细细地描摹她的眉眼, 不太在意:「估计是寒毒快发作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他倒是四平八稳,嵇令颐一下子就着急了起来,坐立难安,惊唿道:「你说什么?」 「已经好?了?许多了?,先前发作的频繁, 自打被你约束着, 不知已逃掉了?几次。」他见她湿发未干,搭在肩膀后又浸润出一条条水线, 有些嗔怪地扯过他的衣裳想?为她绞干头髮, 「不是让你把身上都烘干么?着急什么。」 嵇令颐哪里还等?得?住, 她抬手掐住他关内为其平脉,仔细思辨只觉指下脉律浮紧凝滞,细若游丝, 眉头皱得?更紧。 她身上什么东西都没带,这荒郊野岭的, 也不知道哪里去寻药石,只能暗暗祈祷他自己扛过去, 可千万别?在此时?发作。 想?及此,她看?他浑身上下哪哪都不顺眼哪哪都看?起来惨不忍睹好?像下一秒就要?昏倒,连忙拦下欲为自己拧干头髮的赵忱临,转而蹲伏在他身前先处理他身上的伤。 他手臂上被扎伤的伤口一直在往外流血,脱去了?衣裳后顺着手臂不住地往下流,几乎爬满了?半条胳膊,吓人非常。 嵇令颐挑了?内里衬裙干净的布料撕了?两条下来,见他兴致勃勃地拿手指缠绕她的发尾,便不客气地拍了?下他的手背,歪了?下头后沖他横放在腿上的剑努努嘴:「割下来。」 赵忱临一怔,顺着她的目光往自己胯间看?了?一眼,抬起头:「割下来?」 虽然一脸茫然,他还是抽剑出鞘递给了?她,像是被人牙子发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傻子。 她见他一副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需要?拐弯抹角与她商讨的模样,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指了?指自己的头髮。 她切了?一段干燥的下来,在火上点着了?后用布条接下了?灰,简单处理了?下他的伤口后把发灰撒在血肉模煳之处敷好?,然后再用布条束紧了?。 她一边动?作一边解释:「这是发灰,没办法的办法,以前村子里会用这个土办法止血。」 赵忱临乖顺地「嗯」了?一声,将剑鞘放在一旁,而后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他腿上,诱哄道:「蹲着做甚,多累啊。」 他让她坐实在自己大腿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专心致志一心投在他身上的认真模样,心里又酸又甜地摸了?摸她那截短的发,爱不释手的样子。 他虽狼狈可看?起来心情颇佳,但嵇令颐却被他缠得?满头大汗,只因她处理着他的伤口,他就像安分不住的家?犬一直往她身前凑,她几次推开他的下巴对方?都乐此不疲地挨过来。他在她手里寒毒发作的次数不多,可一次比一次磨人,也许是人在病中总有些反差,他的口吻中含了?一丝与她撒娇讨好?的意味,还要?求把他的发梢也割一段下来燃成?灰一同按进他的血肉里。 他近乎失落地欢喜道:「别?人结髮两不疑不过也只是装进香囊里,我们融入血肉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嵇令颐敏锐地听出了?其中的伤感,抬起眼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专注,试问道:「我们没来得?及成?亲拜堂,你是不是很?遗憾?」 他却不言不语,抿紧了?唇,再次靠过来单臂搂住她,而后将脑袋埋进她的颈边。 他的身量在男子中也偏高,与她相比更是高出一大截,每次拥抱时?都要?迁就地躬身俯下,好?在她眼下坐在他遒劲结实的大腿上,垫高了?一截。 他舒服地将下巴垫在她肩膀上,在她发间轻轻嗅了?嗅,闻到熟悉的温香后才周身舒泛下来,长舒了?一口气,连唿出来的唿吸都是冷的。 他调整了?下两人的位置,手臂绕过她腰身一圈紧紧地箍住她,确认她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开后才安心靠着不动?了?。 架在火上的衣裳缓缓升起气雾,裊裊腾腾,落针可闻。 嵇令颐心里一跳,这次没再推开他,反而用手心捂了?下他冰冷的脸颊。 她说:「你振作点,熬过去,我们就喝合卺酒。」 颈边人默然不语,像是睡着了?。 真糟糕,嵇令颐咬了?下下唇,果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他的寒毒还是发起来了?。 她呆坐几息,回过神后收回已经被烘干的衣裳套在他身上。那只受伤垂地的手倒是好?摆布,可另一只圈住她的臂膀却像是铸铁似的硬水泥,怎么扳都纹丝不动?。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将衣裳给他穿回去,反将两人一同倒在铺了?稻草和香案绒布的地榻上,最后只套进了?一只袖子勉强披在他身上。 剑躺在外侧,她与他贴得?紧密。天色愈暗温度越低,身上寒气将他折磨得?越痛苦,他无?知觉地往她身上汲取温度,贴得?越来越紧,最后几乎是掐着她的腰肢好?像要?钻进去融为一体。 两人的方?位不对,倒下时?嵇令颐才是那个靠近火堆的人,她被箍得?喘不过气来,前后冰火两重天,手脚都发麻了?。 她记得?之前为赵忱临针灸时?他是间断性昏迷的,抱着那一丝希望拍拍他不住地轻声唤他的名字,想?让他恢復清明后松开她调换位置去烤火。 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叫唤得?越多,身前的人抱她越紧。他身上轻微地打着颤,连那两条修长有力的长腿都缠上来将她锁在其中,嵇令颐莫名有一种被大蟒缠绕绞杀的错觉,只觉得?自己腰腹之间一定是被掐出青紫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她叫得?口干舌燥,最后只能挫败投降,由着他将自己当作方?枕搓圆捏扁,尽心尽职地充当一只不会说话的兢兢业业的火炉。 她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姿势下完全睡不着,本想?着熬到早上先看?看?他的状况,结果二更时?赵忱临身上渐渐恢復了?体温。她还来不及高兴,这温度似乎又太高了?些,平脉一辨应是受寒后又烧了?起来。 真真是焦头烂额,她推他几下仍然不见反应也不松手,挣扎几下后膝盖居然一不小心触到意外热意,让她一时?错愕后倏然变了?脸色。 她像是松了?线的皮影戏小人,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可有些事不是装死就能解决困境的,起了?苗头后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嵇令颐脸上五颜六色,又羞又恼,手脚都发麻,最后实在是忍不了?了?,压着声音骂他:「你这人真真是可怖,人昏着,它?混着。」 「你倒是让它?也变得?病怏怏啊!或者你也学着它?赶紧给我醒过来精神精神!我手要?断了?!」 * 赵忱临好?像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这不少见,他太熟悉这个地方?,像是梦中梦一般,他知道自己陷在寒症中,这里东南西北无?论往哪走都是一样的。 没有尽头的路,没有星辰光亮作为海市蜃楼,本就是一片荒凉沼泽,他独身一人,也没有想?要?去往的地方?。 他懒得?动?,原地坐下等?这场无?聊的梦过去,可是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远处居然飘飘渺渺地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一声一声,好?像在叫一个人。 他沉心静气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可那声音忽远忽近像是带着钩子,熟悉非常,叫魂似的把他所有的神思都抽走了?。 他鬼使神差地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一如既往,往哪走都是一模一样的场景,仿佛鬼打墙般,赵忱临却少见地没有失了?耐性,不紧不慢地朝着声音走去。 脚下突然踩空,失重感一瞬间袭来,他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忽然坠入了?碧色湖水,将他全身包裹。 身体比大脑更早做出求生的反应,他腰腹一挺就要?往上浮,脚踝上却忽有一只如嫩荑般纤纤玉手拉住了?他。 他拧着眉朝下看?,依稀可见是个身形曼妙的女子,散着青丝如海藻一样遮住了?模煳面容,不似凡间人。 他听到她在叫他,一声比一声缱绻磨人。 原来叫的是他的名字啊…… 她把他往水下拉,往深处拉,四周全是水,失了?颜色似的,唯有她颈间一条细细红色繫绳艷得?让人心颤。 他问她是不是水里的精怪,她不回答,他却也鬼迷心窍般由着她把自己带入再也浮不上去的深度。 不知多久,那水妖终于松开了?他,她把他往一块暗石上一按,下一息忽然跨坐在他腿上,紧紧地贴着他,以耳鬓厮磨的姿势。 而他居然也缓俯下身轻轻地抱住了?她,柔软又温暖的一团,他这才发现?自己比精怪还要?冰冷。 那水妖再没了?其他动?作,两人安静相拥,似乎格外默契。 赵忱临埋在她的髮丝之间,明明是水底,他居然还能闻到身前人发间的香气,馥郁又沉醉。 顷刻之间,他好?似被驱散了?长久的孤寂和苦寒,原来梦境中除了?无?穷尽的黑暗还有其他,他不是独行,有人唤着他的名字来拥抱他。 他逐渐有些不满足这样的美好?不过昙花一现?,撩开她的长髮想?要?看?清她的面容,几次温声问其名讳,对方?都闭口不答,只是那细长笔直的腿不声不响地勾住了?他的腰,交叉在后腰上。 如烟如雾的长髮眼看?着终于要?被拨开,赵忱临紧盯着身前的人,谁料不知是他不小心勾缠住髮丝时?带到了?还是怎么,系在脖颈后的那条海棠红的细绳突然断开,轻薄的布帛就那样松松垮垮地掉在两人中间。 他手上一颤,唿吸一下子便乱了?,缠住手指的发尾幽幽盪开去,他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没有那么冷了?。 那水妖瞧着比他镇定多了?,反弹琵琶似的娇娇地将铺在背上的发捋到身前,要?遮不遮的样子,而后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两人像是绵软无?根的柳絮一样轻飘飘地双双跌倒在暗石上。 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心底的蝴蝶忽然振翅飞了?起来。 除了?她,不会有别?人了?。 他抱紧她,有些怨又有些甜蜜:「颦颦,你怎么才来。」 第88章 赵忱临醒来时早已天光大亮, 他的脑子还有些昏沉,缓慢重?新闭眼后復又睁开,这才发现嵇令颐近在咫尺直勾勾地盯着他, 一副怨念深重?的模样。 他一愣, 忽而发现两人纠缠不休的姿势, 梦里的一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他几乎是如闪电般缩了下手?指,又死死忍住了, 怕自己一惊一乍在她面前太丢份, 只状似无意地松了松手臂把她放出来。 嵇令颐一把扔开他的臂膀, 终于得以仰面躺在地上。她动作太大,宽松的袖口往上?掉,露出手?臂上?一块红痕,那是压久了才会有的浅绯色凹陷。 她抬手?看了一眼,愤怒地举在他眼前沖他挥了挥, 眼神谴责, 而后又去扶自己的腰,长吁短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赵忱临身上?都是一层浮汗, 梦里的场景挥之不去, 他心跳极快, 有些事确实不由他控制,尤其是晨起之时,唯一庆幸她及时脱身离开, 否则定要让她觉察出点异常。他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微错开后佯装平静地问了句:「我?昨夜怎么了?」 「怎么了?」嵇令颐像一只炸毛好斗的小兽, 忿忿道,「赵王身残志坚, 不知道的还以为脉象平整有力,好的不能再好了。」 赵忱临坐起来,将?另一只袖子穿进去,衣裳长长的下摆垂下,他还屈起一条腿踩在地上?挡了下视线,扶了下还有些胀痛的额头?,又伸手?过去捏住她的手?臂,拇指指腹在那淤红处揉了揉:「昨夜辛苦你了。」 嵇令颐跟着坐起来,她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向来吃软不吃硬,往他面前挨了挨后指尖搭在他腕子上?:「还要休养,你躺着与我?说话?吧。」 赵忱临的指腹一直温温柔柔地摩挲着她的肌肤,他垂眼看了会她披散青丝毫无珠翠的模样,坐起时那长发蔓延到他的膝上?,婉转可人。 他就?着她的意躺下,见她在上?俯视自己,好似梦里她在上?面的模样,心尖忽然像是被爪子重?重?挠了一把,又酥又麻,握住她手?的力度不由自主地加重?了。 真是……看哪里都不对,看哪里都让人心慌意乱。 「你昨日说等船,等什么船?」嵇令颐添了点柴火挽救了那一夜之后奄奄一息的火苗,又从他袖口中钻进去摸了下他的腕子,发觉他身上?余汗未收,倒是清晨终于降了温。 赵忱临的目光一直跟着她,声音有些喑哑:「女童一事要瞒住,我?的死法也该是疫病暴毙,想来太子若是胆子大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就?该把靖安城知情百姓全染病而死。你且看着这几日江上?有多少打着漕运旗号的货船,一是为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需沿江暗中搜寻我?俩,二是太子需要更多药材和银子供他再呆上?十天半月。」 嵇令颐大为不解:「还要钱?太子真是个惯会贪墨吃孝敬钱的扒皮大佛,特意藏着早已有的药方不说,就?为了拉长战线好多吃几口,这前前后后拖着疫病的筏子问朝廷要了多少银两??就?是个实心金罗汉也被吃空了,更何况现在捉襟见肘的国?库,他还没?吃饱收摊?前几日吏部?尚书被训,话?里话?外说这银子是纸煳的,投下去连个声儿都没?有,太子这次再要钱,岂不是老虎鼻子上?拔毛?」 提到吏部?被训时赵忱临朝她飞去一眼……她动作倒是快,蜀地在她手?里才多少时日,这就?能在封闭的靖安城中得到朝中最新的消息。 可是他非但没?有觉得她心思深重?,反而颇为与有荣焉,她的世界里好像从未为自己竖起某一种框架模板,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即使那种东西从一开始就?将?女子排除在外。 他心里想着,称赞的笑意从眼睛里流出来,其实有时候他搞不清是因为这样才喜欢她还是因为喜欢她所以看她什么都好,哪怕是野心、势力、自私,每一片都让他觉得她有多独一无二。 他露出狡黠笑意:「是,太子应当会收手?,可是黄白之物虽是好东西,在命面前又不值一提,若是辛苦养的私兵遭了重?,他可不得哭天喊地从国?库中讨点银两?私吞了,才能养活手?下那一群人为他卖命?」 嵇令颐愕然片刻就?了悟,天子一直忌讳提起立储之事,能拖延一时就?是一时,太子自小被皇帝敲打磨练,又有嘉贵妃和三?皇子虎视眈眈,好不容易以嫡长为储,又经歷被囚于东宫差点被废一事,忧心惊惧,唯恐功亏一篑被弃,养私兵也是正常。 只是有一事不知道,她问道:「你知道他把人藏在哪儿了?」 赵忱临顺着她纤瘦的腕骨来回抚弄,那片淤红渐渐褪去,可周围被他反覆揉弄的肌肤却泛起了潮红,混在一起倒是看不出区别。 他脸上?看不出多少神情变化,漫不经心道:「我?只要一死,宿行军就?成了问题,太子想取而代之,自己就?会告诉我?私兵的答案。」 嵇令颐盯他良久,盯到他微微挑了下眉将?问询的目光投过来,她才眸光发亮地问道:「这么好看的一场戏,你是打算劫了船带我?回去欣赏?」 他佯装头?痛,嘆息道:「我?可没?这么说。」 顿了顿,他又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毕竟不是谁都想把你带去疫病的地儿得个什么破名声。」 说到这儿他仿佛开了话?闸,随手?捡起一根稻草在她手?背上?点了点,似笑非笑地与她翻旧帐:「说起来,你的外裳呢?」 「在蔺清昼那儿啊。」嵇令颐知无不言,坦诚极了,「善用上?隙,坐收渔翁,他会去验证太子已得药方一事。」 原就?知道她想把蔺清昼拉入阵营,可当真的亲口听到她与蔺清昼推心置腹,赵忱临还是不免心里一阵郁结,好似心肝脾胃被一只手?捏作一团绞紧了。 他不自觉地将?左手?搭在剑柄上?,握紧又放松,最后还是攥紧了她的手?臂。 嵇令颐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到他眼下眉宇之间聚着的隐隐戾气,她沉思一会,忽然说道:「太子不将?百姓的性命当作命,自以为能胜天半子将?疫病作刀,心无敬畏必将?出事,不如就?让他尝尝什么叫做自食恶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她俯低了身子,长发落在他侧面,甜言蜜语地哄:「他还伤了你,我?当然要为你报仇。」 话?音才落,赵忱临骤然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那一双点漆如墨的眼被病容时苍白的脸色衬得愈发漆黑,望过来时近乎妖异,他毫不犹疑地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弯下腰,嵇令颐猝不及防,没?稳住重?心往他身上?栽倒。 他护住她让她倒在他身上?,不言不语,扳过她的脸亲了上?去,甫一碰到舌尖便?长驱直入探入口腔辗转剧烈,纠缠不休。 嵇令颐听到他凌乱的唿吸声,带着炙热的温度,她胡乱挣扎抽动了一下,小腿蹭到他,这仿佛是某个信号,下一瞬天翻地覆,他将?她按在下面,单腿压住她的膝盖,强势而不容推拒。 短暂的分离,他只给了她一次换气的机会,復又桎梏住她确认她动弹不得,而后厮磨着她的唇瓣越吻越深,呢喃道:「这是赏我?的?公主越发擅长如何训狗了。」 嵇令颐喘着气,手?指在虚空中蜷起,想抓些什么东西,可他一直牢牢地卡着她的手?腕,好像怕她一眨眼就?跑了。 缺氧和紧张让心跳变得很快,她说你在说什么。 赵忱临盯了她好一会儿,不紧不慢地从唇瓣一路吮吻到她耳际,他们之间的亲吻才几次,他已然得心应手?,再没?了第一次时的笨拙。可他明?明?能收住牙齿,却偏要发疯,一点一点剐蹭她,最后侧过脸将?她小巧的耳垂含了进去。他轻声问:「难道不是给我?一点甜头?,让我?放心与蔺清昼和平相?处的意思么?」 他说:「你将?驿站的事提前暴露给他,怕我?不高兴,所以来哄我??」 嵇令颐周身都萦绕着他的气息,她确实心有笼络之意,尤其在听到他被太子设计落水后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的谋划,他非池中之物,很对她的胃口。 她知道他不喜蔺清昼,可是很抱歉她同样不会因为他的不喜欢而放弃蔺相?这么好的一块金字招牌。 无论是太子还是三?皇子都有意拉拢蔺清昼,因为他代表了文臣,更是安抚天下最好的一道谕令,她当然也想要。 她要他们和谐相?处,要训成万事以大局为重?的思维,而她是那个大局。 嵇令颐环住他的脖子,思索了下话?本里修行的妖怪与清秀书生的故事,依葫芦画瓢地伸出舌尖在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上?舔了一口。 她是幸运的,因为她不知道她无意之中的举动与他昨夜那个神魂颠倒的梦境重?合了,于是这很好地挑起了赵忱临的妄念,即使知道地方不对,场合不对,一切都是饮鸩止渴,可还是想要一些浅薄甜头?,他的吻流连到了她的锁骨,有些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种时候总是最好解决问题的,并且她说出了相?当漂亮动听的一句话?,如果?是训狗,那确实是个箇中好手?。 「为什么提他而不是孔旭刘盂之流?他与他们有何区别?」 赵忱临凝视她许久,眈眈地盯着,意味不明?,最后像是引颈就?戮般嘆息着阖上?眼重?新亲吻她。 他说:「公主可真是了不起。」 第89章 蔺清昼一直在等永宁江的消息, 那日嵇令颐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只消一瞬间就被浪花吞没,身边的扈从连连绑带落水寻人都一无所获。 她说的没错, 太子听到这个消息后亲自前来督办, 更派汤栾日日在江边坐镇, 会水的好手乘船上了又下, 声势浩大,皆是刻舟求剑。 时间越长希望就越是渺茫, 初始倚翠等人还能劝解开导说嵇姑娘那日在谢宅荷花池中明显会泅水, 她速来精怪机灵, 不是那种寻死觅活之人。可五六日过去后,太子派出去搜寻的船只越来越多仍是宝山空回,蔺清昼只能怀抱着还没有见到尸首这一惨澹的希望苦等。 他一开始还日日等在江边,到后来却是不敢去了,因?为她落水的场景反覆在梦中出现, 梦魇一般, 且延伸开来多了许多他不曾关注的细节,也不知道是自己脑补过度还是她真的入梦来怨他。 她在水中动一下手, 他就觉得是在拼死挣扎, 她落水前那一剎那裙摆盪开, 他便惴惴不安地想着那是不是花束盛极后凋零的前兆。到后来梦境越变越不对,他几番梦到她湿淋淋地向自己哭诉水中冰冷,喘不过气?, 声泪俱下的凄楚模样让他心如刀绞。蔺清昼入睡的时间越来越短,总是惊悸乍醒, 醒来时心跳快得让人发慌,背后全是冷汗。 他睡不着, 就亲自督着那问询女童和船夫的进?度,太子只有一次开口来要人,被他藉口回绝后也不曾生气?,只是令寺丞一同?署名监察。 可连着审了几日,那船夫直喊自己不知下家是谁,这次漕运是夜里有人将?银票连同?信塞入镖局,信上说是为了供奉五圣,只需将?箱子运出江口即可。他见活少钱多,又一次性付清了银子,自然欣然答应。 至于年岁尚小的女童还没问话就吓破了胆,蔺清昼不忍苛责,一直将?人妥帖安置在院中,只让扈从去查。结果除了三个女童的父母因?病拉去锡县生死未卜,剩下皆为孤女弃婴,也不知此路前去是何?命运,只知道事成?后就不用?再日日饿肚子了。 问到带走她们的是谁,六个女童凑不出一张脸。 明明手中有人,可却一问三不知毫无头绪,蔺清昼压力越发大,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下去,他想到嵇令颐跳江之前自己曾信誓旦旦与?她承诺定会给她一个交代,谁料就连这样的要求都要食言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他本?就肠胃虚弱,在一日被魇着惊醒后吐得厉害,他少食腹空,吐到后来几乎连胆汁都要呕出来,倚翠吓得魂不守舍,连忙去叫医官,却得到了天?子派来的御医皆不在附近的消息。 这一打听,才知道他日夜守在人证旁边,外面已?经变了天?,靖安城染上疫病的人数急剧增加,形势控不住,那几个上了年纪的御医看也不看,但?凡有点头疼脑热的一律被打成?疫病,每日一车一车地往锡县拉人,好一个「络绎不绝」。 蔺清昼又惊又惧,忧心如焚之下从檐下香阶跌了下去。 再醒来,派出去的那个宿行军快马加鞭将?闻人嗣带来了,他正与?倚翠细细交代着:「肠胃之脉在头,在于七窍,蔺相思虑过重?是头窍病也,故肠胃不利,头痛耳鸣。」 蔺清昼轻咳一声,房内几人都急急上前来,他摆摆手让其他人下去,挣扎着坐起来要与?闻人嗣单独说话。 倚翠劝不住,闻人嗣拱手对坐,开门见山:「那件外裳上的药材有赤芍、雄黄和艾叶,这几样并?不特殊,古书上皆有记载,可是其味道要更淡一些,这衣裳上味道辛寒,应该还加了其他一味药,我需要看过药渣才能判断。」 蔺清昼披衣坐起,神色疲倦,他枯坐片刻,轻声说会想办法把?药渣带出来。 翌日太子大驾光临,亲自带着御医前来看望,见蔺清昼病容憔悴,带来了好些滋补品,一顿安抚后才入正题。 「本?也不想在蔺相病中打扰,只是靖安城的情势变幻莫测,疫病肆虐,本?宫实?在忧心,还请蔺相向上奏疏一封,拨一些药石银两抚慰苍生。」 蔺清昼语气?虽轻,气?势不减:「恐天?子不虞,上回吏部讨要靖安城帐册明细,可整理好了?」 程珲轻快一笑:「自然。」 蔺清昼咳嗽起来,帕子掩嘴,一揭开上头有些淡淡红色。他迅速捏紧攥入手心,草草应下了这桩事后就说自己乏了,请太子见谅。 程珲一双鹰目上下扫视后笑着让其好好休息,一出门,那御医便跟在身后半步道:「蔺相咯血,痰血相兼,由肺络受损所致……前几日拉去锡县的也有几人症状相似。」 程珲皱眉,脚步只顿了顿,走出一段坐上轿辇后身旁美婢跪奉一碗褐色汤药,他看也不看接过来一口饮尽,砸味道:「忒苦,就不能加两味药熬得甘甜一些?」 美婢跪拜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他也不在意,令人为蔺清昼送去熬煮好的汤药。汤栾质疑,他只笑着说:「不过再十天?半月这药方就公开了,蔺清昼留着有用?,不必藏着掖着,况且没有药渣,他除了自己治病也复写不出方子。」 没过几日,蔺清昼果然药到病除,亲自来知府衙门道谢。 程珲飞速阅完他写的奏疏,心情大好,两人正谈着正事,汤栾神情严峻疾步来报,说宿行军似隐有暴动之意。 这一句话说完,屋内的空气?便凝滞了,程珲脸上挂着的爽朗笑容淡下来,把?杯盏重?重?地往桌上一磕,冷然道:「好一群热血丹心的属下,只是人各有命,能听得懂人话的,自然前途似锦。若是脑袋不灵光,不听不看只一条路走到黑的,那往后怕是要自求多福了。」 赵忱临突染疫病暴毙的消息被传播出去,宿行军的几位将?领悲痛欲绝,要见尸首想把?主公运回赵国安置后事,却被太子告知病体已?经运至锡县,按规定已?经焚烧殆尽了。 这番说辞听起来合情合理,太子甚至派朱计宗去赵忱临暂住的宅子里整理了留下的私物,在靖安城城外交给了前来理事的将?领。 将?领检查一番,虽然大部队一直没有进?靖安城,对里面的事态发展并?不清楚,可不表示他们真当好煳弄。 他直奔重?点:「主公的那枚宿行军徽记的百鍊金指环,真火难烧,为何?不在其中?」 又问:「主公病逝,夫人又在何?处?我等此番带主公魂归故里,自然也要带上夫人。」 朱计宗一问三不知,只说替太子办事,戒指也许是一同?埋在锡县,而嵇令颐不知去向。 这话让宿行军听得大为光火,只觉得朱计宗等人敷衍推诿,谎话连篇。当时虽然被将?士按下躁动,夜里却有忍不下这口气?的暗卫非要讨个说法,在宵禁打更前捆了城门校尉,熘了进?去。 这群人神通广大,脾性又像透了赵忱临那副恣睢妄为的做派,把?五花大绑的城门校尉吊在门匾上,还用?硃笔在白?墙上题了副口水诗,话里话外都是暗讽程珲前有染指庶母,后又君夺臣妻,有悖纲常。 程珲晨起才知此事,虽然墙上的字一一刮去,可民间已?经有闲言碎语,让他火冒三丈,想着这么多年来只因?天?子式微诸侯强盛才让人因?屋及乌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赵忱临放肆,就连他的手下也出言不逊,这都不斩了那群人杀鸡儆猴,以后还有什?么威信?当即命人全城捉拿,生死毋论。 他调动了第一波私兵,搭乘货船顺江而来,嵇令颐见到只进?不出的锡县忽然放出了一大波训练有素的兵卒,只能感嘆太子真会藏木于林。 「你夸完太子,是不是也得夸夸我料事如神?」赵忱临一手扶在她腰上,护住她站稳于高处,一边目送着两船人马缓缓驶出。 她没夸,底下青麾倒是个捧场的,喋喋不休说了好一番赞词,还用?胳膊肘撞撞哑巴似的衡盏,让他也说两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嵇令颐堵着耳朵不想听一主二仆的双簧戏,那几日赵忱临的寒疾迟迟未好,短暂清醒后又是昏迷,接连反覆。她心里焦虑担忧,于是百依百顺,明明安置好他让他睡在靠近柴火的位置,他也非要时时贴紧她汲取温度,半点离不得人。 清醒时两人找寻食物,他提剑叉鱼百发百中,又陪着她绕回曾走过的去上皋的山林中採摘野果蘑菇,两人倒也过得安稳。 可她心里总是担心赵忱临的寒疾恶化,几次问他既然将?计就计了,青麾等人怎么还不来接应,赵忱临每次都说快了,许是有什?么突然状况耽搁了。 结果这一等就是六七日,青麾终于姗姗来迟,还带来了一碗汤药,说是太子赏赐的疫病药方。 嵇令颐彼时见了青麾衡盏简直喜出望外,连满心惦记的药方都没理睬,只催着他们有没有带毫针药石。 自然是带了,她施针熬药,悉心照料,赵忱临爱死了病时格外温柔小意的她,一直把?青麾等人支开出去叉鱼,谁料青麾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提那野果树上的果子要不要。 嵇令颐霍然反应过来青麾等人应该早就到了此处,只是一直守护在暗处没有出来,用?猪脑想也知道定然是赵忱临的意思,顿时觉得之前几日自己日夜为他的病情担忧实?在是像个傻子。 赵忱临素有急智,见状立刻认错道歉,先是轻声说自己只是想与?她两人多待一会儿,后来又说青麾几次往返靖安城是有要事去办,并?非一直藏在暗处看他俩荒野求生。 嵇令颐一直没理他,任他说破了嘴皮子也不搭腔,最后还绕过他去问衡盏主公究竟怕不怕水。 衡盏歷来有一说一,说只知主公会水,但?从不知其怕水。 嵇令颐听完展颜笑了,连声说了三个好! 她回到破庙,一改这几日的冷脸模样,笑盈盈地喊赵忱临陪自己一起去叉鱼。 赵忱临见到她终于肯搭理自己,简直是喜不自禁,当即一口答应了。 第90章 说是去?叉鱼, 实则嵇令颐的作?用就是远远站在一旁观战。赵忱临不让她?下水,一则是因为怕她?弄湿了衣裳,二则是她?实在不是捕鱼好手, 抓不到就算了, 还?容易把好不容易骗过来的鱼吓跑。 先前只有?两人时?, 嵇令颐秉承着能者多?劳的原则, 但凡赵忱临一清醒有点力气就拉着他去?备好两人的吃食。他掷剑动作幅度不大,却又快又准, 她?则抱膝蹲在倒空了香灰的香盘旁美滋滋地数着今日收穫, 顺便在每次插中后对他好一顿夸。 他本来也没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 掷飞剑割喉的事他也没少做,几条鱼……熟能生巧罢了。 可是她?那时候好不容易等到他从昏睡中清醒的时?刻,好不容易能从无限独处寂寥的环境中剥离出来,总有?说不完的话,总能夸出一系列过于夸大其词的钦佩和赞美之意。 久而?久之, 他居然真被她?那张甜言蜜语不打草稿的樱唇俘到, 明明杀人时?没有?任何花架子,叉鱼的动作?却越来越花哨纨绔, 好似京城中赛马过街的少年?, 头筹就是心上人满心满眼的赞嘆, 谁能克制? 有?些动作?做完他自己都面热,可是一转头,她?双手托腮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好像他是多?么了不得的脚踩红云的大英雄,于是他心里那点赧然就被翻滚的诡异满足感淹没, 以?至于下一次还?能做出这种讨人眼球的动作?。 赵忱临回?想?起两人之前相?依为命的日子,实在是有?些食髓知味。 她?生了他好久的气, 可是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让青麾衡盏迟点露面,他从来不知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是这样好的一件事。 原来生病时?会?得到这样的重视和体贴,她?没有?毫针、没有?药石,便一直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眼里都是他,絮絮地轻声与他说话,生怕他有?个好歹。 纵使他有?多?缠人贪婪都可以?打着寒症的旗号,她?一併纵容,他在这样一次次的试探中确认了甜蜜的爱意,他喜欢她?全心全意守着他的感觉。 「我以?为你都吃厌了没有?盐味的鱼。」赵忱临与她?并肩往江边走,先起了个话头。 嵇令颐已经?快一天没与他说话了,也不理人,不正眼瞧他,可现在她?满脑子都是等下如何让赵忱临掉水里出出气,抱着打消对方怀疑的念头自然回?话:「想?看主公的英姿了。」 赵忱临闻言微不可见地、轻轻地挑了下眉。 再转头瞧一眼明显打着一肚子坏主意的嵇令颐,他点点头说好。 两人到了江畔,照例嵇令颐就该止步不前,可在赵忱临连中几条鱼后她?默不作?声地悄咪咪摸到他身后。 水位没过她?的膝盖,赵忱临正往前走了几步,俯身去?拾叉中了的又一条战利品。 她?蹑手蹑脚,回?忆了一下话本里疯狂作?死的恶毒推女主下水的剧情,趁机一把推在他背后。 事实证明,邪不压正,女配最终都是会?被女主打脸的。 嵇令颐没把他推进水里,赵忱临好像在后脑上也长了眼睛,看也不看反手轻轻松松扣住她?的腕子,她?大惊失色之下往后匆忙退了一步,水里步行?不似平地,这一步反而?要?将自己跌倒。 手腕上一紧,他转身半步将她?往前一拉,稳住了她?的重心后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屈膝蹲跪进了水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她?没多?想?她?为何能这样轻易近了自小习武的他的身,也没多?想?他为何上一瞬还?能稳稳扶住她?,下一息就稳不住自己的身形落了水。 她?只是诡计得逞,往他脸上弹了点水,笑得那一泓清水的眼睛似乎都要?滴水,明艷不可方物。 她?指着他,嚣张道:「看你下次还?敢不敢骗我。」 赵忱临下半身都落了水,脸上还?有?她?作?乱沾上的水滴,自下而?上看她?笑意盎然,不由自主地跟着微微上勾了眼睛,似乎也在笑。 他的神情与病时?每一次陪她?处理鱼时?一样,看向她?时?脸上都会?浮起晕染的柔和,他的眼神太过柔软,好像她?是暗夜里的一点光,维繫此生热忱。 嵇令颐笑着笑着,止住了声音。 他没有?起身,迁就地一直浸泡在水里,把手上的鱼拍晕后再递给她?,问道:「第几条了?」 「不知道,但是现在多?了两张嘴,要?多?叉几条。」 「好,你说停我再停。」 他又要?往深处走,嵇令颐一把拉住了他,用袖子细细擦去?了他脸上的水。 他一动不动,仍她?动作?,嵇令颐突然想?起他是说过的,语气留恋,说真希望年?年?岁岁都有?这样的好时?光。 这便是好时?光了吗?他可真没有?追求,起码还?要?求身体健康,求家?财万贯,求…… 「算了。」她?努力拉他出水,「有?六条了,青麾衡盏要?是还?不够饱腹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说:「你病体初愈,没道理让病人来劳作?。」 四个人一顿饱餐……在青麾独自去?另外捕了六条鱼的前提下。 他委屈地声称这是因为上次说漏嘴被罚,可赵忱临只波澜不惊地说这是让他们吃饱好干活。 今夜锡县终于引蛇出洞,两船私兵前脚登船离开,后脚赵忱临就碾了碾地上残弱的火星,说动手。 太子又向朝廷要?了药石和银两,听闻这次天子已经?公然发怒,还?是看在这份奏疏出自蔺清昼之手,并在上面写了已有?疫病药方的眉目,这才给了最后一次机会?。 不过这最后一次机会?半路夭折了,只因五船药材和银两被赵忱临等人扣下了。 嵇令颐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到他杀人。 他与青麾衡盏等人上的是第二艘船,青麾衡盏在船头控制住船家?,他则揽着她?从船尾摸上去?后一路往前。 她?穿着第一个被一刀切了脖子的兵卒的衣服,坐在船板上装死。 太子私兵初始有?些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后围攻而?上,大约十余人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赵忱临身形急变,一剑挑开对向双双直指的刀,夺了一把后反手横拉割喉,那剑则抬手刺入另一人胸膛,发出「扑哧」一声粘稠闷响。 其余人趁机近身,赵忱临卷腹高高跃起避开攻击,横踢在两人脑门,借力蹬起后手腕挑出一个凌厉漂亮的剑花,扭身自上而?下沖面门垂直噼下。 一艘船就是千人,嵇令颐眼前的尸体越来越多?,她?胆战心惊地看赵忱临源源不断地打车轮战,不仅未见吃力,反倒动作?越发狠辣干脆,大开大合,每一招都是冲着死招去?的,好像一把开锋冷刀饮血后逐渐得趣,越发得心应手。 大量温热的鲜血喷洒一地,悽厉声吸引了第一艘船的注意力,那船越驶越慢,最后好像预备掉头支援。 青麾和衡盏的声音渐渐近了,好多?私兵被挑下船入了冰冷江水,生死不知。 船板上渐渐没了声音,船忽然斜了方向直登登地迎上了掉头支援的前船,前船急剎不住,直接被撞上了船腹,「咚」的一声巨响,几乎拦腰对穿。 巨大的撞击和江水涌入的声音比夜色杀戮还?要?恐怖,两艘船第一反应都是赶紧靠岸,因着前船对半裂开沉水更快且几乎做不到再行?驶,不少兵卒赶忙往这里攀爬。 爬过来的人不算多?,两船分开,会?水的兵卒纷纷跳水围上来,赵忱临方才的那把刀已经?卷了刃,一把丢开后正空手将手上的剑拭干净,爬上船的私兵举刀就砍。 他偏头抬肘撞开刀面,五指成爪握住来人的脖子,发力一拧,手背上蔓延至小臂的青筋骤显,清脆的骨裂声响起,那人似乎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软趴趴地应声倒地。 赵忱临足尖一挑,换了这人的刀入手,转了半圈刀柄,用刀面一拍,将从水中爬上来的人重新拍进水里。 等船只将将靠岸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江面上重归平静,只是粘稠血肉一时?半会?难以?被水沖刷洗净,夜风中裹挟着太多?刺鼻的血腥味。 船只彻底报废,赵忱临那身衣裳完全被血浸润,他随意挑了套还?算干净的死人服换上,提剑径直往未曾移动过位置的嵇令颐这儿行?来。 剑锋滴滴答答,随着他的步伐留下一地红点,蔓延成线。 船要?沉了,他不急不缓地站定在她?面前,沖她?伸出了手,嵇令颐正要?搭上他的手心,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上有?血,于是缩回?去?表情淡然地擦了擦。 而?后身形一动,手穿过她?的后腰和腿弯将人打横抱起,他足尖一点便掠了出去?。 船家?都留下了,问到朝廷下发的药材和银两货船消息后,翌日那五艘船轻轻松松成了囊中之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你知道药方了?闻人嗣还?唧唧歪歪说什么没有?药渣辨不出。」赵忱临领着嵇令颐去?检查药材,一刀落一锁。 「他说的缺一味,是青蒿叶,与桂枝、麻黄、甘草共煎,清血中湿热,治疟疾寒热。」嵇令颐说完,赵忱临就打开了那些大箱匣,往里一看,果然这几味药都在。 只是为了不做得过于暴露,太子还?要?了其他一系列不在药方中的药材打掩护,都被嵇令颐来者不拒收下。 船家?回?过去?从东魏上岸,袁问筠早已派了玄甲军等候,赵忱临借花献佛付了太子要?来的银两,袁问筠立刻给人给房,大气的很。 嵇令颐则带人熬药,从东魏这一端进了锡县。 第91章 锡县城门处看守的人并不多, 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开源节流」,进者无所限, 出者……想的美! 嵇令颐带人过关时那全副武装的校尉吊着一双眼睛吃惊地上下扫视了几遍, 确认道:「姑娘是来抗疫的?」 嵇令颐侧身?一步, 让开后?露出身后一长串叠满药材的板车队伍, 点头道:「奉天?子之令。」 校尉见那些一模一样的红箱匣上皆有官印封条,又?见?嵇令颐手一抖展开一张药材单子, 上面?赫然附着内宫和户部的农户通行证和凭证, 证明这些药材确实是从?国库中拨出。 他不敢怠慢, 忙开了门让这一车队伍进了城。 城内一片死气沉沉,云荒大地,空寂凄凉,街上到处可?见?暗褐色污渍,依稀可?见?□□的痕迹, 无人打扫的朽灰与?黄叶被?风吹来吹去, 被?掠劫后?坍塌的摊位横亘街头,狼藉不堪。 远处, 几处都有灰烟上腾, 隐约可?闻呜呜哭嚎, 校尉说?那是新?的死尸被?家人焚烧,因为若是独身?一人那死后?只?会被?统一拉去万人坑草草堆着,实在是官府腾不出手一一及时焚烧, 好在天?气转凉,倒不会像暑日一样立刻长蛆发臭。 「总归是两眼一闭死了, 身?后?事风光也好,落魄也好, 反正都不知道了。」校尉嘆道,「有人送终也只?不过是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不可?能入土为安,也不可?能落叶归根的。」 嵇令颐一路远眺,最后?停在荒芜官田旁,命人搭起了营帐。 这处地势宽广,通风良好,只?是入目皆是田地上无人收尸的饿俘和疾者,骸骨丢弃在露天?之下,远处蓬茅旁积骨相支,像是在黄泉门前?死守。 大灶支起,营帐旁竖起高高的幡子,上面?题着「济疫小饮子」五个?字。 嵇令颐问了校尉他们官吏共有几人,先行熬了汤药让刘盂带人送去。 与?袁问筠接上头后?,从?赵国出发驻守在上皋与?锡城分界的宿行军也从?林中露了面?。赵忱临说?靖安城中太子与?宿行军起了矛头,他便趁机把西魏的兵马暗渡陈仓撤退了大半调到这儿,以演好群龙无首后?示弱的这场戏。 刘盂也被?一併带来,当初劝降他实在花了赵忱临不少心思,他一直执意赴死。最后?赵忱临将史记上的一段话摊在他面?前?,刘盂忽而掩面?大恸,泪流满面?。 「时长安飢,人相食,诸将归,吐肉以饲妻子。」 「建安二十二年,疠气流行,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刘盂降的不是赵国,降的是魏国的黎民百姓。 嵇令颐便将统归锡县的事交由他去办,他素来有谋,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狐假虎威、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应当不在话下。 果然,刘盂回来时带了五六位手上拿着名册的官吏,分头带路将熬好的药汤分发下去。 第?一日是最麻烦的,因为先前?一直没再将运进来的疫病患者盘点,只?像猪圈里?的猪一样看管起来,总归大家都有病,谁也别嫌弃谁。 所以谁死了,什么时候死的,后?来去哪儿了,兵卒官吏皆不知。 赵忱临将宿行军都给了她,嵇令颐格外小心,命人一一喝过已经验证的汤药,又?责令人人蒙住口鼻,这才千叮咛万叮嘱地让人去送药。 一路分,一路吶喊,称「儒医」在堂诊视,免费施药,尽量让所有人都知情,好在后?几天?让疫者主动来讨药,减轻一一配送的重任。 这一忙就?到了夜里?,药还没送完,嵇令颐连坐下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一直在那几口锅前?来回折腾,更将与?赵忱临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 赵忱临枯坐在上皋客栈雅间,见?那月亮高悬,他那比自己还要忙的夫人连个?影儿都没有。 距离定昏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距离两人约定的时间更是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 他被?她拦在锡县外,说?他这张脸不适合在西魏抛头露面?,防止露馅坏了好事。见?他面?露不虞她立刻换了策略,拉着他的胳膊娇气地晃了晃,睁着一双含情目说?他大病初癒,进那病气缠绕的地方她担忧得很。 说?完立刻在他脸上啄了一口,软着嗓子问他好不好? 而他呢?被?她那一点蝇头小利晃了神志,真当晕头转向地留下来为她办事。 对,他甫一松口,他的好夫人立刻抽纸笔刷刷刷在上面?列了一大堆待办事务,而后?一句蜜里?调油的「琨玉哥哥」哄的他想也没想就?接过了纸,为她驻守后?方鞍前?马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他先与?袁问筠打了场粮粟买卖官司,将官粮运进锡县布施;又?先后?去了两座驿站,因为这处被?袁问筠实控,他便在一旁砸银子购了铺面?,借名「安济坊」,专门用于暂时连通贸易—— 这还是在承诺了往后?能从?江南鱼米之乡压一成价购置农作,才堪堪与?袁问筠成交的。 赵忱临也才忙到约定的点,为防她等久,一下午连口茶都顾不上喝,赶紧办完立刻回来等她。 回到雅间他还打了皂角沐浴更衣,想好了等她回来时该如何「讨赏」。 总归那句「琨玉哥哥」是要她好好叫上几次的。 赵忱临想起今日遇到袁问筠时她身?后?跟着的两个?玄甲军将士,明显都与?她关系暧昧。 他虽对一些桃色八卦不太感兴趣,可?今日见?袁问筠这番做派倒是诡异地举一反三了起来。 他记得之前?兵变时,袁问筠能拿捏住玄甲军就?是靠着石榴裙「擒贼先擒王」,后?来坐稳王位也传出一些与?太傅、国师等人的传闻。 彼时他倒也没有别的想法,问鼎权力?总有各种方式,这与?世家联姻、皇帝后?宫并无区别,没道理男女之间角色互换、掉转了个?个?就?被?人闲言碎语。 可?他陡然想起了嵇令颐,于是心情急转而下,以至于后?来与?袁问筠你来我往谈判时脸色差得那两个?玄甲军一直在瞪他。 嵇令颐……不会以后?也这么对他吧? 他将两人之间的相处想了又?想,又?把蔺清昼和叶汀舟与?她的互动一一盘过去,一时心里?七上八下,一时坚定不移觉得那些不过尔尔。 蔺清昼与?她之间的事他早已挖得一清二楚,可?是叶汀舟与?她之前?的情谊,他却无从?得知。 夜已深,这实在不是个?做决定的好时刻,赵忱临斜倚在榻上,半抬眼皮,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他只?要一想起叶汀舟曾与?她拜过天?地就?忍不住浑身?杀念,五脏六腑都似被?拧紧,无法控制的嫉妒情绪逐渐爬升,直到灭顶吞没。 还好,叶汀舟死了。 赵忱临的指骨不自觉地拧出咯咯声,脸庞陷入光影暗侧,他想当初动手若是从?头到脚由他完成而不是借高驰的刀杀人,那就?更好了。 想及此,他缓缓坐起身?,在夜深人静之时挑灯擦剑,那寒光森然的剑身?在烛火下泛着嗜血的光芒,微微一转,白?刃映瞳,好像伺机潜伏的兽。 他反反覆覆擦拭着本就?洁净如水银泻地的剑,勉强将妒意和杀意按下,又?忍不住将自己与?叶汀舟做起对比。 说?什么死了的白?月光才是好白?月光,说?什么活人怎么比得过死人,如果他处处都比叶汀舟好,嵇令颐应该也不会再想起她的第?一任夫君吧? 第?一…… 赵忱临眼皮一跳,擦剑的手停了下来。 他歷来自视甚高,从?不觉得世上有什么他人能做到的自己却会做不到的事,可?他突然想起嵇令颐干干净净没有守宫砂的藕臂,想起梦里?她游刃有余,仿佛老手一般将他带着走的个?中旖旎场景。 她与?叶汀舟有过过往,一定彼此熟悉,信手拈来,可?他从?未有过…… 他忽然觉得这可?能是出师未捷折在与?叶汀舟相较量的重要一役。 世上都说?女子对初|夜印象深刻,嵇令颐若是前?有珠玉,陡然换了他初次却不够好,岂非落差太大? 赵忱临幼时曾在赌场待过,后?来兜兜转转出入过各种江湖三教九流,又?常年浸泡在军中,有些荤话饶是再不经事也听个?七七八八,他自然知道男子初次大约是不太行的。 这怎么行?! 就?要尽善尽美,完美无瑕。 赵忱临扶了下额头,先前?与?袁问筠饮酒时她那一串入幕之宾纷纷来灌他,方才还不觉得上头,现在倒是有些头疼起来。 许是酒意上涌,他未免有些钻了牛角尖,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嵇令颐看低了去,总归不管是事前?服药还是多看些图册话本,该用的手段还是要用。 他思索一番,觉得若是做不到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也是好的,于是屈指在桌上叩了叩,青麾闻声而进。 赵忱临端着一张云淡风轻的冷淡脸,三言两语交代青麾去买点图册来。 青麾手上正欲取出锡县传出来的信,闻言一时愣在了原地。 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大约是他脸上惊悚震惊的表情太过于明显,他的主公拧了下眉,不太愉快的样子。 青麾结结巴巴地应下了,懵懵地转身?要走,突然想起自己事情还没办完,赶紧转身?奉上那封信:「主公,夫人说?今日不回来了,所以写了一封信让属下带来。」 赵忱临听到那句「不回来了」时蹙眉更深,接过信才勉强按耐住。 想也是,她今日一定忙坏了,回不来也是没办法,看在还知道写信报平安的份上,他明日再去找她好了。 展信—— 一张药方和另一张寥寥几笔的话。 赵忱临忽地凉笑了一下。 那话他熟悉的很,离开前?她就?是用一句「哥哥」哄他干了这么多事,原来现在还有后?续。 赵忱临面?无表情地看完了她的信,上面?一眼看去全是蔺清昼三个?字,只?在最后?无甚诚意地对他说?了句早些休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好!好!好! 他把她当心尖意,她把他当骡子。 第92章 靖安城内, 程珲这几日?筮仪算卦后得到的卦象总是不太好。 他本不该这样疑心的?,因为接二连三得到的都是好消息,譬如天?子一如既往看中蔺清昼, 虽有微词仍然如数下拨了银两?和药材;譬如先前在永宁江围观祭拜的百姓和其他一些不太贴心的官吏都理所当然地得了疫病, 被一起?前后?拉去了锡县, 那种病气缠绕疮痍满目的?地方, 没?有药石,没?病也能得了病一命呜唿; 又譬如, 原先还义愤填膺的?宿行军军中好像有了分歧, 到底军无大将动摇军心, 听?闻连夜有宿行军从西魏丢盔弃甲逃回老?家,驻守原岗的?人越来越少,想来不用多时遵饶、易高卓大动干戈分开的?西魏又能重新合在自己手中。 「殿下,渡口?并无消息,漕督说这几日水上无风, 帆索不吃力, 小船还能靠拉縴舵橹,大船只得等。」朱计宗恭敬禀完, 没忍住接连咳喘了几下, 忙不迭用袖子挡住。 程珲手上还举着转运的?名册, 闻言提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怎么咳嗽了?」 朱计宗连忙后?退几步,掩住半张脸垂首道:「谢殿下关?怀,此?先赏赐的?汤药已经?喝下, 是臣年轻时坏了底子,这才好得慢。」 程珲「唔」了一声, 客套了几句劳身焦思积劳成疾,又问府上主簿有无好转。 朱计宗想起?主簿高烧不退有气无力的?样子, 心里一紧,却仍是恭敬道:「快大好了,谢殿下关?心。」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名册重重摔在地上,朱计宗一哆嗦,想也没?想直接「扑通」一声跪下。 程珲直眉怒目道:「好了?那这户籍统算的?花名册的?笔迹如何是两?个人的??你们一个个的?以为腌在屋子里就能把病熬没?了?」 朱计宗自知瞒不下去,脸一皱顿时涕泗横流:「不敢隐瞒殿下,只是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疫病……医官,医官说只是症状相似,也许用点药就能好转。」 「好转?他灌了多少药下去了有好个一星半点吗?倒是跟遍地春笋似的?东边冒一头西边多一个,你该不会也病了吧。」程珲冷笑连连,指着鼻子骂,「滚回去待着,再三日?不好,你陪着他一起?去锡县。」 朱计宗被骂的?狗血淋头,连脑袋都不敢抬一下,小声应着喏倒退了出去。 身旁美婢立刻款步上前,开窗的?开窗,熏艾的?熏艾,程珲身前还跪着两?人轻柔地用黄芩水擦拭他的?手,他闭目闻着房间内渐起?的?药味却无法?静心,不耐地推开身前人,责难道:「闻得本宫头疼。」 他起?身走出房间通气,见一旁僕从在屋子外圈的?周围撒上草木灰和石灰,汤栾站立檐下,称这是五圣道士给的?法?子,可用于消毒和阻断瘟疫。 提到那几个道士,程珲的?表情稍霁,他问:「居袭士呢?他没?有开出新药方吗?」 汤栾犹豫一瞬,斟酌道:「已经?与?他说了,只是居袭士说先前的?祭品没?有拿到,所以……许是没?这么快。」 程珲冷笑了一下,不屑道:「果然是番邦人,秤斤注两?、箪豆见色,本宫难道还会少了他的?好处?」 汤栾说是,随即又说道:「朱计宗先前为了女童的?事与?蔺相见过几次,这几日?蔺相闭门不见,熏蒸煮烧,稍一靠近便可闻浓重药味,恐怕……」 程珲的?眉头皱起?又松开,最后?只四两?拨千斤地说:「督着那异邦人,别让蔺清昼死了。」 …… 本想着瘟疫同宗同源,即使稍有变化,原先的?药方也不至于完全不起?效,谁知过了两?日?,知府衙门里已经?栽倒的?人不见好转,被传染的?人愈来愈多,程珲时常提心弔胆,觉得自己咽痛难忍,或是鼻塞不通,总归哪哪都不舒服,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居袭士收了一圈好处总算收了杯盏更收了心开始干活,可两?日?过去非但?没?有研出方子,还三天?两?头非说这是中毒了。 因为他也起?了症状,脸庞通红,时而清醒时而疯疯癫癫的?,程珲忍了几次后?越发觉得这道士在坑蒙拐骗,或是烧坏了脑子在说胡话。 朝廷下拨的?药材和银两?一直没?到,江上无风,平静得好像一汪死水,深处却藏着伺机而动的?怪物。程珲已经?将之?前贪墨的?药材拿出来用在自己和身边人身上,可是没?有对症下药,这些汤药就像水一样穿肠过,半点作用也不起?。 病情来势汹汹,第四日?的?时候,他也病倒了,喉咙间长了一串水泡一样的?东西,肿得吞咽困难,唿吸也堵,赫赫喘气。 御医早就围在他身边,再也不去点兵点将拉一些「确诊」的?百姓去锡县了。 程珲昏昏沉沉睡了两?日?,一婢女忽然急切地在他耳边禀告说锡县出事了。 「殿下不好了,公主在锡县配出了药方,救了许多平民,消息被袁问筠传出去,说的?天?花乱坠,朝廷已有耳闻,嘉贵妃更是……」 程珲喉间涌起?一股腥甜,耳边嗡嗡作响,不顾身边御医劝阻,强撑着支起?身子,睁开沉重的?眼皮沙哑道:「你说什么?」 那婢女跪在榻前,身子发抖:「民间说她是天?降神女,救活了一座城。嘉贵妃和三皇子更是借题发挥说殿下花了这么多银两?药石,身边一群御医人才,这么久还没?有半点眉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程珲剧烈咳嗽起?来,那声音听?起?来好像一扇破旧门扉吱呀作响,咳得人都要散了架。 周围齐齐响起?「殿下」,还有人斥责那婢女,要将她打发了出去。程珲头痛欲裂,万万没?想到距离原计划收网的?时日?不过只差了几日?,老?天?像开玩笑一样让自己被钻了空,原本该是他的?功绩被中途截胡,成就了嵇令颐一句丹心妙手。 他眼前发黑,人也往下软,硬是要听?到最后?:「还有呢?」 婢女不敢说。 程珲立刻猜到了个七七八八,他在空中胡乱甩手将榻边围着的?御医一起?赶出去,低吼着让婢女继续说。 那婢女抖得更厉害:「三皇子不知从何处得知锡县驻兵,那两?千人似乎遭了黑手,副尉手中的?私令被取走,现在已经?呈交给陛下了……说,说殿下贪墨国库银两?在地方养私兵,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程珲一手支撑在榻边,气急攻心,忽然「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黑血,就此?昏了过去。 * 锡县从一座死城变得有活人气不过十日?,倒不是光指拉来此?处等死的?黎民百姓终于喝到一口?三四个月前就从朝廷拨下来的?汤药,还因为锡县南边那一圈荒郊野岭突然被王都来的?禁军团团围住,连一只蚂蚁都钻不出去。 三皇子程歧并未出面?,可仿佛在锡县上空长了两?只眼睛,几次向朝廷报点,皆分毫不差。太子本能再挣扎一番,可是第一批私兵被缴获时他仍昏迷不醒,近臣亲信唯有汤栾还坚|挺着,极力将私兵一事与?太子撇得干干净净。 从未听?说欺上瞒下豢养私兵还能被谅解的?,天?子雷霆大怒,将上回太子被囚东宫时为其说好话的?几位站队臣子寻了个错处发落了一番,这顿杀鸡儆猴的?举措直接将这回还想为太子辩解一二的?人的?嘴全堵了回去。 树倒猢狲散,这只是一个开头,随后?数不清的?摺子突然如雪花般递了上去,那素来以两?袖清风为名的?朱计宗虽明面?上住在靖安城犄角旮旯一座小宅子里,实则却在别的?州郡拥有不下十个琉璃厂古玩铺子,地契上的?名字皆是他妻族内人,更与?几个香火旺盛的?寺庙往来密切。 这一查,发现朱计宗最初就是太子引荐才步步高升,那银两?通过古玩玉器、名家字画高价买卖,或是经?由官员去寺庙「润笔」赚取高昂润笔费,再见不得人的?赃款也洗干净了。 罪名越加越多,桩桩件件都指向太子筹谋已久,结党私营,天?子连续服用了几粒大泽丸后?总算喘过了气,当即废了太子。 外面?纷纷扰扰,嵇令颐忙得脚不沾地,锡县原就有官府成立的?「安济坊」,只不过一直徒有虚名,她便借用了那块地配好药包一一分发,还令人搬了块大石,在上面?将药名、剂量、价格和熬煮法?子一一刻好,为了传教科普更为了在乱世中平抑私人药铺的?价格。 民间说,那安济坊的?名字应该改一改,改成安嵇坊。 嵇令颐留下了刘盂,让他按部?就班处理后?续,自己则匆匆往靖安城赶。 她到靖安城,疫病方子全数公开,朱计宗被新官上任的?冯苇替代,安葬和发放药品的?事井井有条了起?来,费用由官府承担,应养尽养,应治尽治。 闻人嗣拿着她的?方子,见事态已尘埃落定才预备解毒,嵇令颐到时蔺清昼虽还静处于房中隔离,可身子早已无大碍,冯苇是他的?门生,上任前曾来拜访。 太子在几乎失去一切后?,终于痊癒,立刻马不停蹄地被禁军带去王都。 嵇令颐为他解的?毒,彼时御医早已悉数获罪,嵇令颐说这病是疫病,太子不语,她说这方子是闻人嗣的?功劳,太子漠然。 他被带走时,孑然一身,只是去蔺清昼那儿带走了一幅画,并在离行前终于回望了她一眼,浮起?一个虚无缥缈的?笑。 他说:「好妹妹。」 然后?笑容扩大,清瘦了不少的?脸上颧骨凸起?,有些毛骨悚然。 再唤:「好妹妹啊……哈。」 第93章 嵇令颐因为程珲临行前的那个笑, 做了好几晚的噩梦。 每每早上醒来,整个?人都是缩进赵忱临被衾中缠住他的姿势。他素来敏锐,问过她?两?次夜里是不是做恶梦了, 嵇令颐初始只说是入冬怕冷, 后来见他面无表情分毫不信的模样, 才吞吞吐吐地说太子笑得人起鸡皮疙瘩。 「不过也没事, 我今日要去蔺清昼那儿,回头问问他太子有没有什么异常。」嵇令颐这?段时间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起身洗漱后快速对镜绾了个髮髻就要往外走。 赵忱临这几日白日里也一直在外, 神龙不见首尾, 不过想到三?皇子最近如鱼得水,想也是两?人暗中合作共赢站到了一条船上。只不过他再忙,夜里也能比她?早一步先回到宅子,沐浴更衣,倚在床头看书等她一同就寝。至于起, 谁第二日与他?人约定时间更早, 谁就先起,默契得像是两个进京赶考合租的秀才。 她?才走至门前, 「啪」一声, 什么东西落地, 而后赵忱临不辨喜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掉了。」 嵇令颐闻声回头,只见床幔半掀,他?整个?人陷在榻内, 床沿边只露出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正半探不探地悬在空中。而掉在地上的, 是他?昨夜顺手?搭在床脚的玄色镶碧鎏金鞓带,带扣磕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1页 他?今日还未起, 嵇令颐见他?懒怠,只觉得他?大概是最近为她?鞍前马后也是累着了,便转身回去帮他?拾起鞓带。 才刚递上,赵忱临没去接那鞓带,而是忽地拽住了她?的手?腕往前一拉。 嵇令颐猝不及防,慌乱间扒住床沿才稳住身子,一抬头就是他?微凉的目光,两?人对视几息,他?不说话,也不松手?。 「怎么了?」她?莫名?其妙。 赵忱临半晌才开口,说的却?是废话:「你今日还要去蔺清昼那儿?」 她?点点头,蔺清昼好不容易不再站在太子那端,新上任的冯苇又是他?的门生,她?自然要多去几次。 又是一段沉默,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又冷不丁换了个?话题:「怎么这?几日装扮得如此上心?」 嵇令颐摸不着头脑,懵懵地「啊?」了一声。 「前日抹了口脂,昨日寒意?料峭还穿了一身嫩黄云雾绡,今日……」他?另一只手?伸过来抽出她?髮髻间的簪子,在指间转了转后抬眼?看了她?一眼?,又稳稳簪了回去,「……怎么想起用八宝攒珠钗了?像一只穿花蝴蝶似的。」 流苏微盪,嵇令颐跟着去摸头上的簪子,他?拂开她?的手?,只淡淡说了句再摸就要歪了。 她?问:「不好看吗?」 赵忱临敛了眉眼?,摸了下她?的脸颊,轻声说:「好看,很好看。」 他?说的话听起来都在真心夸奖,可脸上无风无浪,看起来又不像是那回事。 嵇令颐有些疑惑,可她?还有约,只把鞓带放在被衾旁,转身就要走。 「磕哒」一声。 梅开二度。 她?皱着眉转过身,果然,赵忱临屈膝坐起,膝盖将被衾拱出一个?弧度,那鞓带又滑落地上。 他?的眼?神落在地上,復又抬起头平静看向她?,语气毫无起伏,说道: 「掉了。」 这?回确定了,他?大概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嵇令颐耐着性子:「你有什么事?」 他?起身下榻,松松散散披了一件锦袍,趿拉着屐行至桌前,就着昨夜的凉茶寥寥慢饮了两?口,隔夜的涩苦味在喉间瀰漫开来。 他?说:「这?么急着去见他?,连早膳都来不及用?」 嵇令颐心里挂念着事,不知道这?人为何拐弯抹角就是不说重点,总在说一些鸡毛蒜皮的芝麻小事,可是他?这?段时间算是头号功臣,她?对他?的容忍度颇高。 她?好脾气地解释道:「蔺清昼说那坑蒙拐骗的道士中有个?异邦人,好像有两?分本事,我想去见见。他?成日饮酒作乐,迟了又逮不住,早膳在路上随意?用点就行。」 「哦。」他?笑了笑,将茶盏搁在桌上,手?势重了些,冷茶泼洒了一小摊出来,「我以为你会?与蔺相?一同品尝果仁蒸饼和甜乳茶。」 嵇令颐一怔,随即有些恼怒:「你派人监视我?」 他?神情越发平淡,透出隐约诡异的静,温声细语:「只是寻常护卫,你若是不高兴,我叫他?们离远点就是了。」 嵇令颐噎了噎,他?这?样好说话,倒显得她?小题大做作天作地,一时感觉自己一拳头砸在软棉花中,只能泄了语气。 她?再解释:「我先前给?的方子毕竟是毒,本来跟闻人嗣说的是见机行事,谁知道蔺清昼主动服药做戏做全套,他?那段日子羸弱体虚,到头来解了毒却?还有些不适,总归是我造的孽,我总要去看看,是不是?」 「你为什么不帮我看看?」他?蓦地打断了她?,在桌边圆凳坐下,伸出手?腕摊在桌上,「我也有些不适。」 嵇令颐满头问号,心里虽有八成把握这?人是在无理取闹,可他?一副今儿要是不顺了他?的心她?就别想出这?个?门的意?思,她?还是上前为他?平了个?脉。 脉率齐整,不浮不沉,提刀再砍两?船人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她?收回手?,木着脸道:「恕妾身才疏学浅,无能为力,若是主公?有需要,可以问问有多年经验的闻人嗣,他?定有办法治好主公?。」 他?眈眈与她?对视,明明是一副清隽骄矜的气质,细品之下,却?一度有股若有若无的于幽暗沼泽深埋腐烂尸块的偏执脾性。 只是一直在学着如何伪装成一个?正常人而已。 拆下一切伪装,深不见底的是早已变质的迷恋,他?忽然想通了些什么,放过了她?,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手?道:「今日早些回来吧,我有事与你说。」 一语毕,再不作妖,他?起身去穿衣整冠,嵇令颐呆坐一瞬,嘟嘟囔囔地离去了。 蔺清昼早早在檐下企首鹤立,遥见她?下了马车款步前来,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他?迎上前,可她?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他?的靠近无知无觉。 蔺清昼见她?眉心微蹙好像在想些什么,咳嗽了一声,本不算突兀,嵇令颐却?反应极大地一个?激灵,好似被下了一大跳。 他?一怔,问道:「想什么这?么出神。」 嵇令颐总不能说大清早被赵忱临一通折腾,现在还在思索他?究竟要与自己说些什么,便摇了摇头。 蔺清昼向来知分寸,见她?不愿说也不逼问,温笑着问:「今日来迟了,吃过早膳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2页 嵇令颐本想摇头说没有,脑海里却?再次浮现出赵忱临问她?是不是与蔺清昼共进早膳时的表情,彼时一点光洒进来,她?看清他?偏窄而略显凌厉的眼?睛,拨开浮于表面的游刃有余,底下有一种?让人心悸的弔诡崩坏……可他?明明以往望向她?时总会?软了眼?神,眼?尾拉长微微下坠,好像一只温顺的小狗。 嵇令颐陡然想起他?执意?让她?把脉时说的那句「我也有些不适」,背后突然嗖嗖泛起一阵凉风。 她?习惯了他?在自己面前擦干血迹温良得体的表现,久而久之,居然忘记了他?本是一个?恣睢妄为的疯批,他?擦去血迹不一定代表金盆洗手?重新做人,也许只是藏起了染血刀、熏了盖住味道的浓香、换了洁白无瑕的衣裳,然后若无其事地装作一切如常—— 他?也许只是更善于伪装了。 她?胡思乱想一通,最后又心大地安慰自己晚上回去再说,总归不会?有什么大事。 可是出口的话却?完全变了,嵇令颐点点头,撒谎道:「抱歉来迟了,早膳已经用过。」 蔺清昼原本带她?往里走的脚步一滞,转而往外:「那位居袭士昨夜在销骨剎吃酒,大约是醉了就宿在那儿,现在去见他?么?」 嵇令颐说好,见蔺清昼也跟上了脚步虚虚一拦道:「你还没用膳吧?我先走,居袭士既然喝醉了这?个?点也是睡着,你用完再来也不迟。」 她?往他?背后鼓着脸已经不爽很久了的倚翠瞥了眼?,笑道:「要遵医嘱,否则日日吃药也调不好你的肠胃,倚翠姐姐回头吃了我。」 蔺清昼停下脚步,他?习惯了知分寸、懂进退,很多事中庸惯了,就不知道该如何争取强求。 他?低声应了,见她?几步出了门上了马车,头也不回。 伫立良久,直到倚翠第三?遍提醒他?早膳该凉了,他?才不言不语垂首往回走。 桌上是泾渭分明的两?种?菜色,一小块是素粥淡茶,剩下一大片皆是魏国的一些特色小吃和逢迎某些人喜爱的一点口腹之慾,就像意?境深远的黑白山水画撞上浓墨重彩的硃笔牡丹,格格不入。 蔺清昼低头抿一口粥,抬眼?望一下热气腾腾的香甜果子,好像在就着它下饭,又好像在透过这?些特色糕点看一个?人。 如平常一般,他?夹菜不过三?筷,用膳不过七分饱,那碗粥还剩一半就停下了箸。倚翠上来侍奉撤去残羹,一碗一碗下桌时蔺清昼突然叫住了人,破天荒盛了一小碗珍珠翡翠汤圆。 倚翠有些吃惊,这?往常是嵇令颐才会?喜欢的点心,因为糯米难消化,肠胃虚弱的蔺清昼从来不碰。 见他?神情平宁,拾着汤勺吃了一个?,又一个?……倚翠中途提醒了两?次,他?只说想尝尝,可最后竟是将那一碗都吃完了。 碗筷被忙不迭撤了下去,见蔺清昼抚了下胃,倚翠埋怨道:「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也不见您贪好这?一口呀,等下该不舒服了。」 蔺清昼那只手?还抚在胃上,不知是不是已经开始难受了,可他?转头望向外头,居然含笑说了句:「有时候,我也在想若是一辈子都不能尝试这?种?不能、不让、不可的东西,是不是就失去了许多意?义??」 他?说话时,嘴角明明是上扬的,可语气却?怅然又期待,还有一点藏起来的难过,像是好不容易探出壳的蜗牛,被大雨一次次打湿吓到缩回,世人只见其安居于内,却?不知道他?一直将前须伸在外,像是两?只不甘心的手?。 第94章 销骨剎是靖安城最负盛名的红楼, 即使在饥荒最严重的时候,这里仍然?歌舞昇平,纸醉金迷, 有人说那是因为人之将死, 总想纵情狂欢不留遗憾, 也有人说那是因为销骨剎与易高卓关系非常, 背后?有他作保,自然?能隔江犹唱后庭花。 嵇令颐经?过街坊时在一家早点铺子停了下来, 简单买了点糕饼对付, 想了想, 又回?头冲着虚空喊了几?声?。 好一会儿,也没有人回?应她,掌柜的用一种大清早见鬼的表情盯着她,大概是想这小娘子花容月貌,怎么看起来神神叨叨的。 嵇令颐手上拎着好大一份蒸饼, 原先想要买给一直在暗中保护的暗卫填饱肚子, 可是平日里一叫就出现的人今日却怎么都没反应。她怔愣许久,慢慢反应过来清晨两人争执监视时赵忱临退让说让暗卫跟远一些。 她顿了顿, 重新上了马车, 车轮悠悠滚起, 她将蒸饼放在一旁,看了很久。 销骨剎昼夜颠倒,早晨安静无声?, 只有堂内几?个嬷嬷在里头打水清扫,擦拭扶梯, 嵇令颐下了马车,一龟公见她模样曼妙, 以为是哪家夫人气不过夫君夜宿在此,一大早就来抓人回?去,连忙上前用壮实?的身躯一挡,赔笑道:「小娘子找人?」 嵇令颐点点头,龟公瞭然?,笑容扩大:「哎呦,我们这里贵客太多?,您要是找人,一时半会还找不到呢。」 嵇令颐往东他往东,往西他就往西,停下脚步后?她说:「我要寻的人样貌特徵很突出——」 「那也找不到哇,」龟公连连摆手,「进了房间谁知道谁是谁呀。」 嵇令颐嘆口气,摸出一锭银子,遗憾道:「可我本想给?他续上三日呢,找不到人那便算了,回?头上门拜访,提两壶好酒也是一样能卖个好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3页 她作势转身要走,龟公一听她居然?是求人办事来主动续房的,这样的生意怎么能跑了,忙不迭地小跑到她面前,这回?笑容就真心实?意多?了:「小娘子怎么说走就走,老?奴只是说人难找,又不是找不到,快快请进。」 她报了名字,一听居袭士的大名龟公立刻将她往上带,显然?早是熟客。两人一连上了三层楼,沿途皆挂着彩鸳红绡,画栋飞云,繁烛煊照,翠帘轩窗刻雕花,最后?才到一间尤为宽阔的房间,里面隐约还可听见勾惹呻吟声?,嵇令颐等了好一会儿,里面还没完事。 还是龟公经?验老?到,听着声?判断了会,最后?送茶水果盘进去时提了嘴,里头才暂歇,少顷就有一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出,催促道:「进来坐啊。」 清扫还未完成,龟公将窗牖打开通了通室内的一股味道,看着能落脚了,嵇令颐才进去。 那居袭士居然?不在软床上,而是左拥右抱赤条在地上,身下还压着半块破了的屏风。他虽是番邦人,可发色眼睛都似中原人,只是略浅一些,五官也看着更加深邃摺叠。 居袭士本是衣衫不整的浪荡模样,骤然?见到一环姿艷逸、朱唇皓齿的美人折纤腰微步前来,乌髮似云,雪肤如瓷,掩映着一双秋水流盼的眼睛,她五官虽精緻漂亮却不显弱气,居高临下睨过来时有一种跃跃欲试的野。 他霎时看呆了。 等反应过来,居袭士连忙推开挤坐在一起的花娘,拢了拢衣衫坐起来再次邀请:「过来坐啊。」 他说这话时还故意岔开了腿,嵇令颐陡然?反应过来他说的坐不是坐,脸上顿时冷了下来。 她在他对面入座,见居袭士风流轻佻的神色,脸上越发拒人千里:「听闻人嗣说你找我?」 「是啊。」居袭士嬉笑,「就是没想到下毒的竟然?是如此风华绝代的佳人,果然?世上还是蛇蝎美人更有趣味。」 嵇令颐没多?大反应:「什么毒?」 他往她这儿靠近了些,见对方不动声?色地往后?仰才停住:「你给?太子下的毒啊,难道解了就能一笔勾销?你们的律法中这好像可是重罪。」 「别说什么疫病,你能骗别人,可骗不了我,那一味紫草可是我们那儿才能生长的药,闻人嗣一中原人怎么会知道?只有你这种久住崇覃山,一只脚踩在中原,一只脚踩在西域的人才会知道。」 嵇令颐仍是没什么反应,看起来有些嫌无聊了。 居袭士观察着她的表情,继续道:「我说这些不是来要挟你,而是向你展示我的医术,崇覃山与?西域常年?私下贸易流通,不课关税,价格自然?便宜,我也多?次从你们那儿购入药材。」 他为她斟了一杯酒,推过来示好:「我想去崇覃山上修学一段时间,瞧瞧你们的药田,你能不能带我去?」 嵇令颐不接那杯酒,抬了下手说自己不能喝,又平淡道:「我久不回?故乡,抱歉。」 居袭士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当然?不会让小美人白?白?出力,你夫君的寒毒,我知道怎么解。」 酒液醇香,杯盏中盪起一圈小涟漪,重归平静后?倒映出她神色不明的眼神。 他笑嘻嘻的:「你以为我是如何知道你夫君的事的?就是那闻人嗣告诉我的,我说我想见你,作为条件可以帮赵王治好病,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他同意?」她轻笑一声?,「那你找他带你去崇覃山啊。」 杯盏又晃,液体再次被打碎,他往前推:「我是带着诚意来的,你的夫君体内带着寒毒如蛊食心,长久下去必将英年?早逝。」 那杯酒靠得太近了,嵇令颐蓦地按住了杯盏,沉声?坚持:「你是要上山看药田,还是要知道崇覃山如何连通西域和?中原?」 居袭士大唿小叫起来,夸张地表示他被冤枉了好伤心。 嵇令颐说:「你换个要求。」 「我就这一个要求,你不想救他?」他饶有兴趣,「真是铁石心肠啊……」 又是长久的沉默,嵇令颐闭了下眼:「我怎么确定你能治好他?」 「简单,我能让他病发再给?他解药,你可以在一旁监察,看看我是不是真有这个本事解了他的毒。」 嵇令颐抬眼与?他对视,而后?缓缓举起杯盏,沖他遥遥一点,一饮而尽。 酒液辛辣,沖得她眼睛发酸,她想就让他解一次,说不定能露出什么线索,若是运气好,万一她能復刻出药方也就不用与?他做那交易。 「爽快,爽快。」他的笑容扩大,继续为她满上。 * 赵忱临到销骨剎时已经?过了亥时,他今日回?去早,因为嵇令颐早晨时答应了他今日会早早归家。可是枯坐许久,甚至过了前几?日的时间她还未回?来,他终是等不住,一问才知蔺清昼将她带去了红楼。 没什么犹豫,他径直去了销骨剎接她。 一进房间,就见蔺清昼与?她并排而坐,对面是一个番邦人,明显已经?吃醉了酒,房间内乌烟瘴气。 蔺清昼先注意到他,见赵忱临平静地上前还解释了一句:「我劝了,可是……你别怪她。」 赵忱临对他说的话无动于衷,连脚步都没顿一下,专心至她面前打量了一下。 嵇令颐扭过头,她眼下飞红,嘴唇上盈着一层琉璃水光,早晨一丝不苟梳妆好的髮髻已经?不算服帖,略显凌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4页 赵忱临垂眼看了她一会儿,如早上一样轻轻抽出她歪斜的髮簪,捋了捋髮丝后?稳稳地簪了回?去。 嵇令颐偏过脑袋在他手心里黏煳蹭了蹭,又拉扯着他的外?袍下摆仰着脑袋看他,小声?说:「我没醉。」 她沖他笑,甜甜地笑,笑得太好看,笑得让人发不出脾气。 她还几?次挣扎地攥着他的衣裳磕磕绊绊站起来,重心不稳后?倒过去紧贴着他,附在他耳畔小心翼翼地说:「你别生气,我没有醉,我吃了解酒药。」 赵忱临不声?不响地揽住她,手臂箍紧,余光瞥去,看到她湿润的眼睛,好像哭过一般泛着水色,可怜得勾人。 蔺清昼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赵忱临没什么耐心继续留在这里,只随意颔首算是打了招唿,横抱起人大步往外?走。 嵇令颐确实?在喝了第一杯酒后?去服了药,居袭士说的话不管真假她都想试一试,求人办事么,总有规矩,捨命陪君子,喝酒就喝酒。只是她酒量实?在太差,为这一整日不知道前后?吃了几?次解酒药,难受就催吐,再吃药,再饮酒……好不容易最后?在酒桌上成了事,居袭士约定隔日为赵忱临解一次寒毒试试。 一整日下来,蔺清昼都怕了她,怕她喝出事几?次劝都劝不住,忧心忡忡。 她被赵忱临带走上了马车,车厢一动她就头晕,将自己备着的最后?一粒解酒药含了下去。赵忱临在一旁看着她,也不阻拦她这把药当糖吃的举动,见她像是抽了条的柳枝一样往他身上倒时也不扶她,只微微垂下长睫,扫下一片浓绀暗影,表情冷冽。 他一动不动:「坐好。」 她似哭似诉,捧着心说难受,还要拉他的手贴上自己,睁着一双水剪眸子含烟似雾地问他自己烫不烫。 赵忱临端坐良久,那只手被她拉过来扯过去就是不理人,最后?却在马车稍一剎停时眼疾手快搂住了差点掉下软榻的她。 这一心软就失了阵脚,她惯会见风使舵,缠上人往怀里钻,两条纤细藕臂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蠕动着坐上他的腿,裙裾在动作间勾住,露出一小节雪白?的小腿,接二连三有意无意蹭过他的腿,惹得人心浮气躁。 他按住她不安分的身子,语气加重:「坐好!」 她伏在他身上,终于听话了下来,赵忱临抱着她再也没松手,才过了一小会,却发觉脖子旁凉意一触而过。 他一怔,发现她正?埋在他颈侧小声?地啜泣。 第95章 她才掉了一两滴眼泪, 身前的人已经下颌紧绷,撩开她的髮丝去瞧她的脸。 嵇令颐不肯让他看,死死抱住他的脖子把自己的脸藏起来, 于是他作罢, 一手?揽住她在背上?轻缓地拍着安抚, 另一手?将窗稍稍推开了条缝, 让车厢内熘进点风,好让吃醉酒的人不那么憋闷难受。 她瓮声瓮气:「对不起。」 赵忱临的手?臂还紧紧地将她勒进怀里, 偏偏语气仍是疏离的, 他不冷不热地说:「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 她说话只说一半, 也不解释什么,反反覆覆对他道歉,含着哭腔,一声比一声可怜,好似做了什么天大的亏欠事。 赵忱临静思片刻, 修长的指骨捏住她的脸颊挤出一点肉, 她嘟囔两句,终于停下了道歉。 两人终于对上?了视线, 月如银钩, 从窗缝中斜进霜辉, 似拂上?了一层朦胧的轻雾,她挂着眼泪忽然粲然一笑,抚摸他的脸颊, 怜惜道:「喝就喝,你才是最重要的。」 赵忱临唿吸微燥, 低垂眉眼,问她与那异邦人说了什么。 嵇令颐又?靠回他肩上?, 解酒药起效很快,她先前又?催吐了好几?回,已经清醒了个六七分,只是她觉得现?下继续装作吃醉了酒更好。 她拒绝了居袭士的交易,崇覃山互通往来的路若是被公开,只会成为硝烟缭绕的坟冢,她堵不起。 她退而求其次用烈酒换来一次机会,因为闻人嗣知道了这回事,消息??迟早会传到赵忱临那儿,所以?她不能太冷心冷情。 可她又?怕他早早知道这件事,所以?今日她的表现?就尤为重要,都说酒后吐真言,她得在他面前露出极其痛苦后悔的样子,起码不能让他寒了心,以?为他的命在她心里不如崇覃山。 她想,把握住明?日的机会,如果能一举得到方?子,这桩事就这么过去了,也算两全其美。 赵忱临见她神色恹恹不想说话的样子,以?为她头痛得厉害,掀开他的鹤氅将她整个人拢进去,把冬日的寒风挡得严严实实。 鼻腔里是清远迴肠的薰香气味,嵇令颐深吸了一口,觉得他身上?真的很好闻,靠着他格外?安心。 她想了想,觉得他确实很重要,崇覃山之后没?有人比他更重要了。 她要抓住明?日的机会。 * 一直到回到宅子赵忱临都再没?松开过手?,他抱她下的马车,进的房间,还叫人上?了早早备下的温热醒酒汤,屏风后沐浴的热水也早就备好了。 嵇令颐看着这一室温馨,陡然升起更强烈的酸涩和感动,还有更惴惴不安的心虚,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一件错事。 她不自觉地开始收敛自己的脾气,仿佛那些在外?鬼混一夜的浪|盪子,回家后面对大度贤惠的妻子生出事后的愧疚和内疚,于是极力表现?出听话懂事来减弱内心的不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5页 而赵忱临似乎并未察觉她隐秘的心思,一脸平静地为她递碗擦手?,见她苦着脸喝完汤汤水水后还为她盛了小半碗热奶。 「喝了胃会舒服点。」 他好成这样,她心里简直软成了一滩水,还有什么好说的,当然是他指东打东指西?打西?,一口接着一口干完了。 她见他情绪平和,侥倖想着他大概已经不生气了吧。 嵇令颐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觑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捡了两粒什么东西?含入口中,似乎像是像是糖豆。 他吃完后抬眼看来,嵇令颐立刻收回了眼神专心演醉酒,摇晃着身体起来说去沐浴。 她还客气了一番,问他要不要先洗,赵忱临命人把桌上?碗碟撤下,回她早已洗漱过了。 嵇令颐想起早上?对他一口答应的今日早归,顿时?更加心虚,恨不得夹着尾巴躲开他。 隔着屏风,她才松懈下来,在热水里泡得浑身舒坦,骨头缝里的酒仿佛都随着热水腾腾的蒸汽散发了出去,嵇令颐闭了会眼睛,嗅到房间内慢慢瀰漫出浓香。 香气越发越馥郁,她疑惑地转头看了一眼,却骤然发现?赵忱临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屏风,倚靠在屏面拎着鞓带看着她。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怎……怎么了?」嵇令颐见他将鞓带缓慢地缠绕在指间,那沉甸甸的铜扣折射出冷兵器的银光,好像一条阴冷绞杀的蛇一样伺机而动,准备致人于死地。 她莫名在热水中打了个颤,将身子往水下沉了沉。 鞓带在他指间打了个转,另一端盪了盪,垂到地上?。 他转身出去,淡声道:「酒后不宜久泡,可以?出来了。」 嵇令颐挥散隐隐约约的警惕和怂意,应了声从水里出来。 她转出屏风时?房内只余一盏夜灯,微弱暖光仿佛一点红豆印在墙上?,赵忱临已经睡下了。 之前无论多晚,他都会靠在床头翻书?等她回来同寝,这倒是第一次先睡下了。 嵇令颐放轻脚步,从他身上?悄无声息地跨过去,他眼皮沉阖,斯文俊秀的唇紧抿着,一丝反应也无。 她收回目光,将将跨过去一条腿时?脚踝突然被人握住往前一拉,她重心不稳,短促惊唿一声狼狈坐在他腹部。 再抬头时?赵忱临已经撩起眼皮,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眼底却毫无睡意。 嵇令颐往后缩了下腿,他跟过去在她膝上?某处敲了一下,剧烈的酸麻感立刻从双腿蔓延往上?,连后腰都软了下来。 她见他支起上?半身,终于后知后觉感知到这一整夜他身上?无意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什么不生气了,他怕是一直就没?消气过。 「要不要吹灯?」他握住她如春柳般软绵下去的腿,又?往前拉了一段距离。 有些太近了,她只要一低头就能与他对视。 嵇令颐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他便自作主张地扬手?一挥,火烛应声而灭。 夜色席捲,突然的黑暗让一切感官迅速拉到极限,她单薄的寝衣隔不住不属于她的温热的唿吸,打在皮肤上?好像灼起了一片。 他的声音很低:「原本想等到拜过天地之后再说,我?想试着像蔺清昼或者叶汀舟一样做一个高风亮节的君子,一个两个的,你是不是就喜欢那样的?」 他一边拆礼物?,一边继续拉近她与她轻声说话,先是胸腔震颤的共鸣,再是喉结上?下滚动,最后唿吸打在近无可近的地方?,她终于慌慌张张地去扯他的头髮。 他笑了一下,有一种无所顾忌的疯劲:「可惜总有装不住的时?候,是不是?」 剩下的话闷在喉咙里,含煳不清,再后来就不成语句了。 今夜的月色很亮,映照进屋子,仿佛落下了一盏滢皓孤灯。 她朦朦胧胧借着月光能看得清他,后来又?看不清了。 他抽空喘了口气,又?说了一次:「坐好。」 可是这次坐不住了。 他把她手?腕上?粗心大意忘记摘下的堆丝红玉髓手?链解下来,却没?有像白日簪髮簪一样重新为她戴好,而是随手?扔在了床尾。因为手?链几?次勾住发尾,扯得人又?痛,又?蔓延出奇异的麻。 她终于能趁机躺下时?赵忱临正在平復唿吸,他方?才不小心被呛到,却空出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慢条斯理?地问她哭什么,他这次反应不及,下次便不会了。 她又?羞又?恼,简直不想理?人,气汹汹地背对着他,可是腰上?绕过来的臂膀劲实有力,她伸手?去掐他,却摸到手?臂上?微微凸起的青筋。 她恍惚想起他在校场为她训兵时?高悬马上?拉弓射箭时?的英姿,手?臂上?的肌肉微微鼓起,弓弦弯出一个完美的弧形,手?指一松只能看到震颤的白色箭尾。 满堂喝彩,挽弓饱满,落箭精准。 他还与人懒洋洋地说着修身为弓,正心为箭,博取而知止,就像十?五六岁时?最风光肆意的少年郎。 那时?候他的小臂上?也会爬起蜿蜒青筋,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被人狠狠抓了一把心脏。 嵇令颐溢出一声,又?生生掐断,指甲嵌入手?臂上?的筋络,浑身战慄。 青筋鼓起的何止手?臂? 他匐在颈边,用鼻尖扫开她的髮丝,唿吸洒在后颈,身上?的皮肉像是撑开后又?缩紧,还有经脉颤跳的起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6页 他问她:「下次还敢在外?头喝成这样么?」 「不敢了……呃,再也不喝了。」她连连求饶,往前逃了两下,手?下却摸到一冰凉金属。 那东西?很快被赵忱临抽走,她这才反应过来那是他的鞓带,带扣敲击发出清脆响声,她突然头脑清晰起来,警觉地想起他方?才拎着鞓带瞧她的眼神。 才膝行两步,果然下一瞬鞓带就穿过她的手?腕,快速又?熟练地系上?了一个行军结。 她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两人天差地别的体力对比,他对付她时?,甚至还来得及在她手?腕上?垫一块帕子,防止她被皮革上?的金属蹭伤。 房内的薰香过于浓郁了,靡丽厚重,仿佛要溺死在极度艷丽的世界里。 嵇令颐再次抽出仅剩的神志:「你为什么这么烫?」 她好像找到了什么绝佳的藉口,巴拉巴拉说了一长串:「是不是风寒了?秋冬宜静养,不可纵……」 「嗯,我?服药了。」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后环住她往下掉的身子,在背上?亲了一口。 她愣了一瞬,再无精力想其他,只会懵懵地问他什么药。 她听见他笑了一下,满足又?愉悦,答道: 「你说我?服了什么药?」 第96章 房间内的薰香快把她的脑子熏没了, 她努力集中起来的注意力总被他?撞散,哪里还辨认得出是什?么香料。 赵忱临颇为好心地将自己的手腕贴上她的指尖,嵇令颐还被反手绑着, 姿势怪异, 他?却兴致颇盛, 开始翻那些陈年旧帐。 「早上平脉时说让我另请高明, 难道现在这样的状况也要我去找闻人?嗣吗?」 嵇令颐的手根本不受她控制,一次次被强行贴上他?的脉搏, 又一次次被迫移开, 然后?再被他?抓住按到手腕处, 一声接着一声不耻下问地问她自己得了什?么病。 他?哪是要?她看病的意思?分明在藉此作弄她。嵇令颐受不住,只有一双嘴巴硬的很,骂他?忘八混帐乌龟,骂他?狗东西,骂他?阴…… 赵忱临掐住她的下巴将她转过?来, 滚烫至极的气息一瞬间覆上来侵袭感官, 她被桎梏着转了个圈,差点去掉半条命。 他?方才说他?装不住君子模样, 于是此刻破罐破摔一般将自己的本?性剥出来, 温柔变调, 失控和占有欲变成不容拒绝的疯狂,不容她退,不容她咬紧牙关, 他?总有千百种法子。 嵇令颐节节败退。 他?将她的下巴往下扣,用力按住她的肩膀占领所有的主导权, 舌尖撑开她的牙关用力往里探。 她呜呜叫起来,细细弱弱的, 因为手上束缚的鞓带铜扣压进皮肤里了。 她说很痛,他?还问她哪里?说看她的反应不像是痛呀。于是嵇令颐气得又开始骂他?,赵忱临用手指勾了下她明晃晃的虎牙,挤进去搅了搅,跟她说不是骂这些。 那是骂什?么? 他?目光沉沉,嗓音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浓浓情欲,问她之?前看了这么多的志怪小说,怎么狐妖和白蛇精的话没有记进去。 嵇令颐骤然被戳破先前披着兵法书皮偷偷看杂书的事,还没来得及震惊他?是如何发现又是如何知道书里写了什?么,他?已然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教?完后?哄她拿这些话骂他?。 简直难以启齿! 她用力瞪他?,像一些走投无路的幼兽努力鼓起腮帮子试图让自己的体型变得更大?,好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威慑力一些,可是她羽睫上还挂着一点泪,眼下绯红,乜他?一眼时妩媚非常,似三月桃花,说清也艷。 她清醒的时候,那张漂亮精緻的脸蛋上从来不会露出乖顺听话的表情,哪怕寄人?篱下或是有求于人?做出一些讨欢心的伪装,眼底也总有藏不住的勃勃野心,她本?来就不是安分的人?。 只是像现在一样明明上挑着眼尾眉梢发着脾气,却恍惚露出不受控制的失神的神色,实在让人?忍不住想要?更过?分一些。 赵忱临唿吸微窒,只觉得空气中好像出现了一种比先前梦境中更旖旎缠绵的东西,在无形中钩了一下他?的心神,他?难以自持地?唤她小字,一遍又一遍,嘶哑低语,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自己这种无法言喻、无法形容的渴求。 她又被他?逼出了眼泪,招架不住,再硬的骨头也服了软,泪眼朦胧地?问他?到底吃了多少药,以后?能不能别吃了。 他?吮去她的眼泪,亲吻她颤抖的睫毛,不依不饶地?问她叶汀舟和他?哪个好。 嵇令颐哪有精力想这种事,而且她也完全不理解为何这种时候突然提起了叶汀舟。 才一会儿没有及时回?答他?,身?前的人?气息完全变了,乌眉淡目,俊容冷面,立时恢復了发疯时那副没声没息的阴沉模样。 他?停下为她解开手腕上束缚的鞓带的动作,长长的革带拖出一条,半系不系。 她与他?在一起这么久,要?是再看不出他?发疯的前兆那就太没用了,立刻眼疾手快要?挣脱开去。 可是他?将她的腕子一捉,紧紧攥在手中勐地?往后?扯了一把,嵇令颐整个人?被他?往后?拖去,他?又寒声问了第二遍。 他?问话的时候也不停,反而变本?加厉,力道大?的??发疼,有几?分训诫的意味,嵇令颐好不容易集中起来的脑子登时又被撞的七零八落,牙牙学语似的断断续续地?发问:「什?么,叶……叶汀……呃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7页 「啪」的一声,话音刚落他?便拎起鞓带一头,在她腿侧毫不留情地?抽了一记。 还算有点良知,收了力的,不痛,但是很响。 可她被吓到,浑身?一紧,他?猝不及防,被逼出一声又痛又爽的闷喘。鞓带上的铜扣叮叮噹噹发出响声,他?的唿吸越发灼热,低头看了眼被抽到的肌肤上果然泛起异常艷丽的红,眉心一动,漆黑双目一片溟濛,手又抬了起来。 「你!你!你!是你好了吧!跟他?有什?么关系?你在说什?么啊!?」 那手顿了顿,放了下去。 他?得到了想听的答案,松弛下来,放纵自己彻底尽兴。最后?终于完全解开她腕子上的鞓带扔在一旁,摸了摸她手心里的虚汗,又捋了捋她额前被汗水黏连的碎发,声音轻到令人?发憷:「真的?」 嵇令颐把手藏起来,想了想又赶紧把那条鞓带踢到床尾,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他?微微一笑,把她往回?缩的手拽出来,拇指按在红痕处一点点揉开,警告她:「我以为公主骨头这么硬,敢在这种时候叫别人?的名字。」 嵇令颐简直有苦说不出,好在他?终于放过?她,发疯总该结束了吧。 她手上被铜扣印出多个红印,即使垫了一块帕子也出了一点淤血,方才云雾之?间根本?感知不到痛,可是现在慢慢起来了。 嵇令颐举起在他?面前恨恨地?挥了挥,但是手臂酸软,很快就掉回?榻上。 赵忱临当过?了禽|兽发完了疯,冷静下来后?终于想起来要?披上人?|皮当个正常人?,他?亲了亲她的手腕,垂眼看那一点带血伤痕如雪白梨花中心一点红,玉肌春瘦更显凄艷,不由?得想起她方才哭声可怜时红着眼睛也是这般模样,让人?心痒难忍。 这么一想,他?支起身?子细细打量了她一遍,发现铜扣哪有他?恶劣,她合该生他?的气。 他?在鞓带抽过?的印子上凝视了许久,心里又燃起了一簇火,很小,却越来越旺盛。 他?舔舔唇,喉间发紧,惺惺作态、道貌岸然地?去揉开她的红痕淤青,可是骨子里带来的恶劣天性让他?暗自雀跃。 他?心疼她,却也同时心跳如雷,轰隆隆的,恶劣又下|作地?想着,要?是能更多一点就好了,让别人?都能听到这无声的宣告,心领神会地?离开他?圈起来的地?盘。 嵇令颐被他?的反应惊呆了,她艰难地?往榻内挪了挪,崩溃道:「你……你怎么又?」 他?吃个什?么药啊?他?这样用吃药吗?! 赵忱临回?过?神,温柔地?擦掉了她颈窝上挂着的一点汗,问她:「我在你心里是最重要?的吗?」 牛头不对马尾的一句话,她却骤然警觉起来,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她刚才可是吃过?「吾与叶谁更胜一筹」的苦头,这下说什?么也不能再踏入同一条河。 「自然!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吗?」 赵忱临圈住她,微微低头与她唿吸痴缠,少顷才轻声道:「小骗子。」 她正要?剖心掏肝好一顿吹嘘,他?打断她:「崇覃山在我之?前。」 她哑言,万万没想到他?挑着这个时候与她说这些,此时再装醉酒就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正绞尽脑汁想法子矇混过?关,却听见他?下一句话: 「你有母亲,有玩伴,有邻里,多年情分,排在我之?前也是理所应当。」 「可我除了你再没有其他?人?了,你在我心里当然排第一。」他?低声说,「没有人?能与你相提并论。」 她心头一震,见他?眉目温和,濯濯清朗,明明惊才绝艷却受了不少苦,鼻腔莫名酸涩,居然生出一股心疼和难过?。 想也没想,她吸了吸鼻子抬手回?抱住他?,说:「你与崇覃山一样无与伦比,无人?可替代。」 她将居袭士的事说与他?听,包括崇覃山的条件,最后?与他?讲了好一通利弊关系,说可不可以先不要?满口?答应。 赵忱临喟嘆一声,捧着她的脸颊低下头与她亲吻,厮磨温柔,像小狗一样一点一点舔她的唇,说她将这些话告诉他?让他?好开心,让她尽管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就是了。 嵇令颐悬在心里的一桩事忽然就这样放下,如释重负之?后?就是报復性的索吻。 他?诡计得逞,偃旗息鼓又捲土重来。 一直到将近五更天,她昏昏欲睡,将事后?都交予他?,赵忱临点灯叫水,却在床榻上瞥到了几?点血迹。 他?心里一跳,有些紧张地?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小心翼翼地?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嵇令颐困的厉害,眼皮都打架,他?有些惶惶地?说她流血了,还边说边动手不放心想检查一番。 她踢了他?一下,不耐烦地?嘟嘟囔囔:「懂不懂啊你,初次这不是很正常吗?别吵我了。」 想到什?么,她补充了一句:「我与叶汀舟是假扮的,以后?别发疯。」 他?呆住,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迟迟未反应过?来,等到思绪重回?,才在心底掀起轩然大?波。 「那你的守宫砂……」 「没点。」 赵忱临心跳剧烈,瞳孔急剧收缩,像是兽类捕食攻击前极度兴奋的反应。他?从未觉得她是二嫁有什?么不好,她是最好的,顶顶好,不好的是那些捷足先登哄骗她的男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8页 他?因为嫉妒杀掉了叶汀舟,又因为怕比不过?死去的白月光所以伪装正人?君子,事前吃药唯恐落了下风。因为过?量的独占欲和排他?性让他?患得患失,从前无可改变,可未来绝无可能让他?人?染指分毫。 可是她说不是,她说与叶汀舟是假的,这样大?的惊喜从天而降,几?乎要?砸晕了他?。 可是与此同时,他?反应过?来自己错杀了叶汀舟。 赵忱临凝视着榻上那张芙蓉美人?面,目光微熠—— 绝对,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叶汀舟的死是出自他?手。 他?会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的那一天。 第97章 嵇令颐入睡时累极, 只依稀记得赵忱临似乎与她说了几句什么话,而后在她昏昏沉沉即将睡过?去之前亲了下她的额头。 她这一觉却睡的不太安稳,只因梦里居然?被人千里追杀, 幸亏有赵忱临左右护卫才免于一死, 可两人即将要逃脱前他寒毒再次发作, 这?次不?管她如何施针用药都不?起效, 生生看着他脉象一点点细弱下去,游于悬丝。 她勐地惊醒, 心跳快到反胃噁心, 惊悸不?已。 赵忱临几乎在她惊醒的同一时间就睁开了?眼, 他素来警觉,曾对她邀功说夜里都是他在为她盖上挣开的被衾,只是那时候她强行为自己的睡相挽尊,嘴硬得很。 「怎么了??」他原本抱着她一同挤在一床被衾里,见她一脸泫然?欲泣的可怜表情便往下挪了?挪, 让两人的脑袋贴在一起, 视线平齐,腿便露在了?外头?。 嵇令颐余惊未消, 红着眼睛将梦里的事说了?一通, 最?后还补了?一句要不?找个人算一卦, 她记得蔺清昼就会摇卦推演。 赵忱临这?人神?鬼不?忌,大清早听她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也不?生气?,反而越听越意犹未尽的样子, 最?后居然?徐徐笑开,眼底漾起涟漪, 如春水拂开的湖面。 他摸了?摸她潮湿的眼睛,心旷神?怡地翘起唇角问她:「颦颦心疼我?舍不?得我死是不?是。」 他昨夜卖了?一通惨后好像触动了?她的心弦, 于是后半场嵇令颐几乎是百依百顺,予取予求,还会勾着人的脖子迷迷濛蒙叫哥哥,他彻底失控,几乎是连哄带骗地拉着她通了?个宵,现在简直是神?清气?爽,餍足非常。 没想到她才睡下没多时就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地跟他说让他不?要死,他惊喜她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对他的珍惜,更欢喜她为他流的眼泪。 他想,她昨夜的眼泪有昨夜的滋味,清晨的眼泪又是另一种心潮澎湃……弄哭她虽然?不?上檯面,可却能满足他不?可与人诉说的低|俗私慾。 他温声细语地哄她,嵇令颐在最?初的惊吓后也慢慢平復下了?情绪,赵忱临对她说自己不?会死,这?不?是还好好地在她面前吗? 说完这?句话他还握着她的手往他小腹成块的肌肉上摸了?摸,淡定地跟她说:「活的,身体健康。」 嵇令颐:…… 她知?道他想让她摸的不?是那儿,一时对他清晨就发|情的旺盛精力更加无?语,只觉得自己梦里流的眼泪的好似脑子里进了?水,顿时什么后怕难过?的情绪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赵忱临见她面无?表情地把手狠狠抽回去,憋着笑意狡黠地看着她,问她:「不?难过?了??」 他通了?个宵也根本毫无?影响,到了?习惯的点醒了?就起身,只是帮她掖了?掖被子,让她多睡会。 他洗漱更衣都不?喜下人服侍,自己在屏风处一件件穿上衣裳,嵇令颐耳边听着布料窸窸窣窣的响声,自己则四平八稳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她想起之?前与蔺清昼等人一同往靖安城赶路时,有一次在驿站留宿,送水时敞开着门,赵忱临在一旁脱外袍,她则有滋有味地捏着一本书靠在床头?,这?一幕让倚翠瞧见了?。 她大约是有些匪夷所思,又从不?吝在她面前快人快语,直接说了?一番在寻常人家里,丈夫起居通常由?妻子服侍穿脱衣物的言论。 仔细想想,彼时她的意思也许是怀疑他俩假扮夫妻,嵇令颐有些尴尬,当?即从床上下来趿拉着鞋子到赵忱临面前要为他解衣。 谁料才刚踮起脚,手腕就被横插过?来的一只手攥住了?,倏地止住了?她的动作?。 赵忱临捏着她的腕子,目不?斜视,话却是跟门外「多管闲事」的倚翠说的。 「我夫人身娇体弱,又被我惯坏了?,做不?来这?种下人活计,姑娘不?必将蔺相的习惯硬按到我头?上,也大可不?必将自己带入我夫人。」 这?段话夹枪带棒,明嘲暗讽,倚翠背靠蔺相,哪里被人这?样下过?脸,登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恰时驿卒送完热汤出?来,顺手将房门关上,倚翠这?才得以难堪逃离。 这?么一想,她的确从未替他做过?这?种事。 嵇令颐神?游天外想完那一段,眼前人已经穿戴整齐,信步走?来,颀长挺拔地站定于她面前。 她抬眼,只见赵忱临云锦鹤袍,衣冠闲雅,他盯着她的眼里隐有深意,就这?样一眨不?眨地与她对视着缓缓俯低了?身子。 床帷内光线昏昏,高大的身影下落,一寸又一寸。他的脸明明藏匿于背光处,可他的气?息很沉,带着与身俱来的锐利攻击性,即使藏的很好也遮不?住浑身上下溢出?来的掠夺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9页 唿吸越来越近,循着她的发顶,到鬓角,到耳廓,再往下……每一寸都缓慢又灼热,像是用气?息攫取她的唿吸,描摹她每一寸皮肤,就连脸颊上细小绒毛都被拨动。 嵇令颐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屏住唿吸,谁料他凑近她后突然?坏笑了?一下,迅速起身,手里拿着已经被踢到榻内侧的玄色镶碧鎏金鞓带,举起后无?耻地在她面前若无?其事地摇了?摇。 她现在看不?得这?个东西! 昨天他几次蠢蠢欲动对这?东西不?死心的样子,被她踢开后还颇为遗憾,嵇令颐现在一见这?鞓带就跟见了?书院里用戒尺打手心的夫子似的。 赵忱临系在腰间,那铜扣没有锁紧,于是他上前一步,用稀疏平常的语气?问道:「我系好了?吗?」 嵇令颐无?语地看着松松垮垮坠在胯骨上的鞓带,疑心有诈,拒不?回答。 可他单膝压上榻,用一种自然?的陈述语气?说道:「我系不?好。」 嵇令颐眼皮跳了?跳,瞪他:「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鬼话吗?」 「真的。」他不?着痕迹地往前倾了?倾靠近她,「之?前是好的,也许是昨晚打结的时候……」 啊啊啊啊不?想听不?想听! 坏了?那就换一条啊,找她干嘛?她是能復原还是怎么的? 那条鞓带就在她面前,他腰腹劲瘦有力,腰线流畅收紧,铜扣扯着布料往下坠时还能勾出?一点若有似无?的轮廓。 嵇令颐的视线被那根革带吸引,脸一点点红了?起来,最?后像一只逃避现实的鸵鸟一样背过?身,拎着被子掩盖住半张脸。 身后传来得逞的笑,少?见的爽朗舒畅,他今天的心情好像好过?头?了?点。 嵇令颐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过?来,有点紧张:「我要喝避子汤。」 笑声戛然?而止。 不?过?稍时他又恢復了?温和,好像刚才一瞬间的沉寂从未发生过?,只坐在床边轻声问她是哪几种药材,自己配的是不?是会不?那么伤身一些? 嵇令颐点点头?,接连报出?一连串药草名和分量,赵忱临神?色平静地应了?,还将她的手放回被子底下,说他马上回来。 他确实回来得很快,嵇令颐接过?那碗黑漆漆的汤药,他掺了?温水没那么烫,她便一口饮尽了?。 将碗还给他,赵忱临转了?转碗,垂眼盯着碗底淡淡的褐色,仿佛要将碗盯出?一个洞,他问道:「有没有男子服用的药?我喝了?就能让你不?用再喝。」 嵇令颐愣了?一下,思索一番,老实道:「有,女子是事后喝,男子要事前喝。」 「好。」他骤然?轻快下来,又是那副懒散闲适的模样,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再躺回去,掀唇一笑,「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嵇令颐琢磨了?一番,觉得这?句话隐含的意义有些多,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如果能制成药丸模样,那就便于服用也便于储存携带了?。」他亲自将她的怀疑证实,笑吟吟道,「你空闲时多做一些吧,总要用的。」 嵇令颐:…… * 两人闹了?一通,嵇令颐到底不?如修仙似的习武之?人不?睡觉也能精神?百倍,睏乏如爬虫般占据了?脑子,把赵忱临那尊大佛送走?后又睡着了?。 谁想到这?一睡,再醒来时居然?已经是未时,她接连错过?早午膳,醒来后没多久就觉得腹中空荡荡。 正要下地传膳,她陡然?想起今日忘记了?一件大事,登时脸色大变,急匆匆地边叫人边往外走?。 谁料一开门,院中梨树下不?声不?响地站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她话语一断,焦急问道:「居袭士来过?了?吗?我与他约定的巳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忱临转过?身时的神?色好像有一瞬间的冷然?,眉间缀满寒星,可见到她后那表情转瞬即逝,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颔首,又拧着眉摇了?下头?。 「什么意思?」嵇令颐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赵忱临漫步上前,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转了?个身往屋子里带,言简意赅:「他没有真本事,招摇撞骗满口胡言,还开口就是漫天要价,骗不?到后藉口小解偷熘了?出?去,我没找到人。」 嵇令颐愕然?,居袭士先前能知?道太子是中毒而非症状相似的疫病就能看出?还是有两分本事的,她这?才信了?他,难道是空口说大话? 她还想再问,可发觉赵忱临瞳仁之?中暗光沉郁,身上不?知?何时换了?身衣裳,心里只觉得蹊跷。 赵忱临心思向来敏锐,他唤人上菜,拉着她坐在桌旁道:「他亲口承认的,说是胡诌,只是为了?能与你多见几次面,我心里不?悦,暗讽了?他几句,不?欢而散。」 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合理了?些,像是赵忱临会做出?来的事,也很符合居袭士说的话,毕竟她与居袭士在花楼见面时对方就是一连串浪|盪不?羁、沾花惹草的举动,而且她已将居袭士提出?的条件与赵忱临和盘托出?,想来赵忱临也没必要骗她。 她胃口顿时有些不?佳,心里只是不?住嘆息好不?容易来的线索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0页 可惜了?。 第98章 本以为居袭士只是中途尿遁逃跑, 嵇令颐不甘心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仍是多?次询问赵忱临有关居袭士的后续。 可天不遂人愿,每次提到他时赵忱临总会嘆着气跟她说没有消息, 到最后居然直接判定他下落不明, 不知所踪。 她原本??只是有些惋惜, 有些不解, 这一下子突然就成了一桩搁在心尖的悬案,难以轻轻放下。 这靖安城疫病才?消散, 还在人人警惕观望的阶段, 虽然?结了封禁, 可人流量并不多?,绝大?多?数百姓除非必要都愿意在家休憩,要找个人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更何况,现在的靖安城实际就在蔺清昼和?赵忱临手中,他们一个站在冯苇背后, 另一个堂而皇之地将宿行军重新?编队归位, 有谁能拧得过这两条大?腿? 居袭士一个活生生的人能在这儿人间蒸发? 嵇令颐还特意去找了蔺清昼,一是想请他让冯苇查一查过所册籍上的登记, 另一件事则是: 「太子?」蔺清昼听完她的问话, 皱了下眉, 「那?时我『得了病』,也正是药方?不起效人人自危的时候,太子并未与我有什么接触, 只派过下人前来探视过……要说太子有什么异常,我倒也一时半会想不到。」 嵇令颐哦了一声, 低下头盯着茶盏不动。 蔺清昼见她难掩失望,想也不想就将自己所知一併吐出?补充道:「太子已被移出?东宫, 陛下亲自废储君,朝中站队完全?打乱,几乎是将饭亲口餵到三皇子口中。」 「只是陛下却并没有卸下皇后手中的权力转交给?嘉贵妃,三皇子将太子私兵一网打尽,本是这次的大?功臣,可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得到任何赏赐。」 嵇令颐并未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这些消息她在朝中也早有耳闻,只是再听一遍仍然?有些想不通,毕竟天子再没有其他儿子,三皇子得势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不知天子迟迟没有露出?一点授意的倾向究竟是为何。 难不成是太子前车之鑑,陛下觉得太早立储君不是为国之根本遮风挡雨,而是一道弒父夺权的催命符? 可是他又没有第三个儿子,立不立的,又能怎么样呢?是拦得住朝臣站队,还是能像往日一样大?行平衡牵制之道? 才?刚想到这儿,倚翠就隔着罗帏禀告称赵王来了。 两人一顿,蔺清昼望向嵇令颐手中的茶盏,才?刚续上第三杯抿了一口,赵忱临就来接人了。 嵇令颐有些赧然?,赵忱临自打与她同盖一条被子后跟离不开?人似的,不仅没有像书里讲的那?样得到后就索然?无味,反而变本加厉地黏人,好?像一不留神她就会变成蝴蝶飞走了。 她瞥见熟悉的人影身形修长,衣冠楚楚,雪衣黑髮,正站在湖边安静地往下看水中锦鲤,明显没打算过来打个招唿,而是准备接上她就离开?。 嵇令颐向蔺清昼婉言告辞。 桌上还有没怎么动的小食,蔺清昼在上面短暂地停留了一下目光,空茫茫的眼?神,带着一点失落,收回后对她很淡地笑了一下,说:「若是居袭士的事有消息了,我再与你说。」 嵇令颐自然?是千谢万谢。 她转身,蔺清昼也跟着站起来相?送,他那?坐下时匝地的淡青色长袍提起,衣摆下袖着朵朵冷梅,随着步行一显一掩。 他撩开?湖中亭的罗帏请她先行,自己则稍稍落后半步,保持在君子之交的距离。 两人慢行稍许,他突兀开?口:「你找居袭士,是因为他说能治好?赵王?」 嵇令颐点点头,回头沖他灿然?一笑:「虽然?赵忱临说他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可懂医术的是我又不是赵忱临,他这人狗脾气一上来就瞧不上别人,我还是想亲自见居袭士一次,自己做判断。」 蔺清昼凝视她弯弯如月牙儿的眼?睛,那?里潋滟生辉,他却似被灼痛错开?了眼?神,装作自己转头就会忘记她清丽明媚的笑容。 他的脚步放得更慢了,两人一前一后,隔了两步。 送到岸上,赵忱临才?收回看鱼打架的目光,将手心里碾成碎末的饼屑一股脑儿倒了下去,拍了拍手,听那?水里一阵扑腾。 他与蔺清昼两人随意颔首算是打了招唿,接上人一同往外走。 「你拿什么在餵鱼?」嵇令颐鼻腔里一股甜乳味,侧过脸嗅了嗅。 赵忱临脚步不停,目视前方?道:「桂花糖蒸栗粉糕。」 「什么?!」嵇令颐大?惊,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拿这个餵鱼?如意斋每日可只有五十份桂花糖蒸栗粉糕!」 赵忱临随意地点点头:「我见公主大?清早就往蔺相?这儿跑,一定是被蔺相?准备的可口点心填饱了肚子,大?约是没胃口再吃别的了。」 「谁说我吃不下?我才?喝了两盏茶而已!」 「哦?是吗……」赵忱临依旧清隽挺拔,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脸上一片淡然?,「可是我见公主与蔺相?闲庭散步,有说有笑,湖上曲径折跃,短短一程走得依依不捨,难道不是在消食?」 他不是一直低着头专心致志在餵鱼吗?什么时候暗搓搓在那?儿暗中观察的? 嵇令颐对他时不时就要发作一番的狗脾气已经有了免疫,心情好?的时候顺口哄两句,懒得哄的时候就装看不见,反正他心情再不好?,到了夜里就寝的时候就好?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1页 还会好?得不得了! 她原本以为他多?年身患寒毒,发作起来跟冰渣子似的一定羸弱无力,所以才?会在那?次提前服药。谁知他也有身体滚烫的时候,而且这几日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能砍翻一船人的杀批对付她一个弱女子确实小菜一碟。 他现在不高兴,大?约是清晨她要起身,他挽留了两次都被她义正严辞地拒绝了,一听还是来找蔺清昼,当即就抿紧了唇。 两人坐上马车,一进?车厢里头是更浓郁的桂花甜乳味,嵇令颐想到葬身鱼腹的糕点,不仅悲从中来。 活得还不如一条鱼! 赵忱临在她身边坐下,支颐闲闲地问她:「怎么样,蔺相?那?儿有太子或者居袭士的有用消息吗?」 嵇令颐沮丧地摇摇头。 身边一声轻笑,还不够解气,加上一句轻蔑的哼。 他一副他都拿不到的消息蔺清昼凭什么拿到的傲慢神情,而后慢条斯理地从屉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递到她面前,邀功似的。 是一块香甜的完整的桂花糖蒸栗粉糕,被他细心地用手绢裹住,还热气腾腾的。 嵇令颐惊喜地叫了一声,扭过头沖他笑了一下,赵忱临本还持着脸,见她笑的甜,也没忍住跟着弯了唇角。 他斟了一杯茶推给?她,入口是涩苦,回甘后泛起丝丝的清甜,配上糕点能压下过量的甜腻。 嵇令颐掰下一半递给?他,糕点软糯,一动就散,还有一些碎屑挂在她虎口处,赵忱临低下头将唇贴上她的手,舌尖一卷就捲走了那?点碎屑,而后自然?地接过了半块糕点。 她吃了几口,将方?才?与蔺清昼所聊之事挑了几点复述了一遍,问出?了心里所想:「我在赵国几乎没怎么待过,本想亲自证实,后来战起也没了机会……那?时王都派人来接叶汀舟,借道陕北也住在赵,后来呢?」 赵忱临甜食吃的不多?,只是陪着她而已,突然?问到叶汀舟时手上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铺在表层的干桂花簌簌落了两朵。 他淡漠的唇轻轻颌动,像是有些不自然?:「彼时一直不能确定他的生死,话也不敢说死,后来高驰证实,他们才?敢回去復命。」 嵇令颐沉默了一会儿,既然?消息早就传至王都也没见天子有所反应,可见天子也并未对流落在外的这个「儿子」有什么遗憾和?心疼,声势浩大?的寻人只是单纯不想让皇室血脉流落在民间罢了。 她忽然?又问:「高驰的死是因为孔旭安插在路旁混作暴|乱的平民动了手,他亲口说的叶汀舟死了?」 赵忱临彻底放下手中甜香的糕点,转而拂沫品茶,一口,又是一口。 茶是清苦的,在吃过甜糯的栗子泥后更加。 发涩,发苦。 他的声音有些沉,少顷才?说是。 斩钉截铁。 「当时叶汀舟身边应该还有我的一个护卫,叫偃刀,也一同……了吗?」她艰难道。 赵忱临蓦地扼住了唿吸,黑漆漆的瞳仁往那?两朵掉在案几上的桂花看去,再度开?口时声音有些冷,他又说是。 嵇令颐就不再说话了。 忽然?的寂静,赵忱临压着睫,一双黑瞳幽光凛冽,所有的情绪都被一丝不苟地处理干净,极力冰封在深处,不动声色。 他用余光缓慢扫过去,见嵇令颐手上捧着那?张油纸,一动不动,显而易见的伤感和?难过。 在蔺清昼那?儿他能肆无忌惮地拈酸吃醋阴阳怪气,可到了叶汀舟这儿,如今他却忌惮避讳,不敢多?言,只想让这个名字再别出?现在她的嘴里。 人总是越怕什么,就越对那?些东西退避三舍的。 赵忱临的指骨无意识地用力,泛起白色,他不怕冤魂索命,怕的是她知道内情。 马车疾驰而去,忽而「嘎吱」一声轧过枯枝。 嵇令颐已经由?难过转为怒意,她的声音有些重,冷笑道:「真可惜高驰不是由?我亲手了结。」 「伤我在意之人,我却没能为他报仇雪恨,是我无能。」 赵忱临放下杯盏,那?两朵桂花被疾驰行驶时吹起的风颳跑,一错眼?就再也找不到了。 他第三次说是。 他说还好?高驰已死,是他罪有应得,说了很多?话,甚至比她还要宣洩情绪,最后却问了一句:「我算不算你在意之人?」 嵇令颐转过头看向他,横眉冷眼?的表情才?松懈下来,她伸手盖住他的手说:「你如果不是我在意之人,我为何心心念念要找到居袭士只为他一句模稜两可的可以为你解毒的话?」 赵忱临喉结滚动,翻腕与她十指相?扣,握得很紧,像是在汲取岌岌可危的安全?感。 第99章 蔺清昼在两人?走?后径直去了知府衙门, 冯苇正要随人一起去抽检司库徵集粮秣、给?养、调配发放工作,见?他上门,歉意地让掌司城门门禁和稽查出入的守正陪同?蔺清昼一起?查阅册籍, 蔺清昼谢过, 只?说让他先去忙。 那城门守正将过所登记整齐码在桌上, 蔺清昼只?需前后一个月的, 便大致翻了翻,搬了一条长凳在一旁细细读起?来。 这一查才发现先前太子在时, 册籍登记马虎粗糙, 只?有城门税收这事办得严格, 想起?靖安城一团遭乱的官库帐目,他又是好?一阵嘆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2页 五圣道士的过所登记中至关重要的关牒一项模煳不清,只?有草草三字「已公验」,而其他记载信息中笼统大概地记了这五人分别来自河西和汉水谷地,皆是干道羽士, 记载的还?不是真名, 都是一些教名。 蔺清昼在上面查不出什么?具有指向性的信息,唯独发现他们五人?上缴的税金远远大于正常过所金额, 向守正一问, 他才支支吾吾地说了些行内黑话。 「大人?, 这名字头上一点不是污渍,是记号,表示这几人?留了『买路钱』, 上下打?点过。一般文书路引有问题的,兄弟们是不敢私自充腰包放人?的, 毕竟吃一口?饭和吃一辈子饭的区别大家都分得清,出了事那是要剥了衣裳进大牢的。能拿钱的要么?是路引为真只?是有点瑕疵, 要么?……就是上头有爷爷直接与我们知会了一声。」 蔺清昼目光严厉,那册籍被他重重往桌上一拍,扬出一片带着油墨味的灰尘。 那守正扑通一声立刻跪在地上,连声保证换了一波血后大伙都知法守法,可不敢做这些偷摸油水的事。 蔺清昼眉头紧锁,手指压在册籍上久久不动,太子被带走?时还?拉走?了一大批爪牙,从上到下捋了好?一层皮,帐目的问题是最先被挑出来的,那几个油水吃饱的蛀虫现在都在王都大牢里,即便有漏网之鱼,那些罪过也一同?按在被抓的人?身上,反正死罪难逃索性债多不愁。 他是知道五圣道士背后大约是有太子在撑腰,程珲当时几乎借着朱计宗的手把靖安城框进了自己的手掌心,否则运输女童的货船钱款就不会也进了那套洗钱流程。 只?是奇怪的是,太子东窗事发后,剩下四人?都离奇暴毙,动手的人?也没想着作伪,打?斗现场丝毫没有进行哪怕最基础的掩盖处理?,大喇喇地杀了人?后潇洒离开了,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杀人?灭口?。唯独那居袭士因为夜宿花楼逃过一劫,而最后被拉去王都待审的名单里,居然?也没有他。 先前蔺清昼是想着,名单里没有他是因为居袭士是给?出疫病方子的那人?,所以能凭藉此?事戴罪立功,疫病事急,他才被要求留下来一同?处理?。 况且说实话这五个道士顶多就是招摇撞骗,最不济因为事情牵扯深远被管束起?来训斥一番做几个月的徭役也就没事了。此?先对居袭士的问话时他心态极稳,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并没有犯下什么?大罪,狱卒也没有别的证据能证明他与太子贪污受贿结党私营有什么?长久的实质性联繫,关?了大半日就放了人?。 可现在突然?人?间蒸发了,难道是太子余孽动手清理??那也没道理?轮得上他呀,再者杀了人?,那尸体呢? 蔺清昼将这个月的进出登记细细查来,直到翻到最后也没有查到居袭士离开的痕迹,这不可能,因为太子一行人?被清扫带走?后靖安城恰逢新官上任三把火,各项事务严格执行,不可能存在此?先那种浑水摸鱼的现象——毕竟谁敢在风头上作案? 他将册籍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午膳和晚膳都是在这儿随便对付了一口?,等再抬头发现那守正还?老实巴交地陪在一旁,臊眉耷眼无聊到发困,这才意识到夜色降临,知府衙门内已经?清静了下来。 这是耽误人?家放衙了。 蔺清昼起?身告辞,守正忙不迭地陪着送出了衙门,问道蔺相可查到了什么?眉目没,蔺清昼摇了下头,说明日再来。 守正才高高挂上的欢天喜地的笑容顿时萎靡了下来。 蔺清昼回到宅子里,沿途水光交印烟岚出岫,湖中孤亭仿佛天地间的一尊鼎,他遥望几眼,脑中不由自主又想起?嵇令颐迎着朝曦站在曲径上回头沖他嫣然?一笑的场景。 脚步一转,他不知不觉走?到了自己的书房,点灯映屋,起?身往书架定格上取出一沓卷好?收拢的熟宣,他一幅一幅展开,皆是一些意境水墨。 直到翻到最后一卷前手上一停,蔺清昼有些窘迫地抬头环视了一圈,略微踟躇后将白日里开着透气的窗牖关?上,好?像在怕被谁发现自己深藏的秘密似的。 他回到案几前,屏住唿吸小心翼翼解开最后一卷的绳子,心跳有些快。 他画了一幅碧叶映天的夏日莲塘图,画中庭院深深夏色浓,寻迹荷田浅漪一片,有一纤腰瘦影的女子手捧一束青荷亭亭玉立在旁,脚边氤开一小滩水迹,灵气清丽,好?似湖中菡萏化?形初入人?间,只?此?青绿。 这一沓画卷都是黑白画,唯有这一幅,是上了颜色的。 工笔太过缱绻,田田圆圆洇出藏不住的情意,任谁看过一眼都知作画人?的心思。 这一幅画早就刻入了他的脑海,也许在提笔落画前他早在心中描摹过千万遍,以至于作画时一气呵成,画完后从此?不敢再看,可匆匆捲起?束之高阁也抹不去脑海中早已镌刻的画作,一帧一帧恰如昨日事。 蔺清昼一点一点缓缓展开,羞耻、愧怍、紧张、流连,想触碰又不敢靠近,珍而远之地瞻望又怕辜负最后一个夏日,最后混作一团成了矛盾的他。 他不敢说现在手痒难抑,想再画一幅湖中亭,将错就错,执迷不悟。 画卷徐徐展开,露出一座险峻的山峰。 蔺清昼脸上赧然?以愧的表情一顿,宛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浇透,他「哗」的一声将这幅画完全展开,三叠泉雾气朦胧,这是他很久之前画的庐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3页 他重新点了一遍,骤然?发现自己收纳起?来的画卷少了一幅,这副庐山瀑布不是最后一幅,而是倒数第二幅,他连忙在书架顶上再寻了一遍,又把书架移开一条缝往墙缝中看去—— 还?是没有! 蔺清昼心里隐有不安,他不敢声张,彻底将书架上的书册一本本取下来寻找,最后只?剩空荡荡的木格子,还?是找不到那幅画。 「倚翠!」 「安兰!」 两位侍女闻声而来,一进门陡然?看到案几上胡乱堆叠着一摊书,整个书架被移出来斜放一隅,蔺清昼语气有些急切:「你们谁进过我的书房?」 两人?在短暂的错愕后连忙回答没有。 「您嘱咐过无事不进书房,不必打?扫……」倚翠见?蔺清昼眉纵更深,试探道,「是什么?东西找不到了吗?」 蔺清昼说不出口?。 他只?能干巴地询问除此?之外有没有人?进入过他的书房,越问越是焦虑,随之而来是悬崖之上走?钢丝般的惴惴不安。 安兰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突然?「啊」了一声,蔺清昼果断望了过来,催促道:「怎么?了?」 她犹豫道:「您病时有一段时间不便见?客,可汤栾曾带着汤药拜访过几次,为了隔离迴避,通常将东西放在书房外就离开了……也许是奴婢想多了,可是除此?之外我们都未曾踏入其中一步。」 蔺清昼心中大震,宛如晴天霹雳一般,一手支在案几上撑住身子,头颅却垂了下去。 他想起?嵇令颐托他回忆的太子的异常,还?有她说起?的那个诡异渗人?的笑容……蔺清昼浑身骨头都在发凉,大步往外走?就要去寻她。 太过心急,他的腿不小心撞到了案几角上,于是堆积得歪歪斜斜的书「啪嗒啪嗒」接连掉了几本,他也不管,就往门外赶。 * 另一边嵇令颐正在宅院背后的那家药铺堂中坐着对帐,先前瘟疫封城许多店面都关?了,疫病消散后冯苇发放了补助,免税减租以重振生产和经?济。他还?临时开放了管控山林和湖泊供有户籍的难民进去砍伐和捕捞,可渡过无衣无食的难关?,这下那些原先关?闭的店面倒是如雨后春笋一头头重新冒了出来。 她也重开了药铺,只?是原先的几个掣药和小郎也需要家中侍奉,眼下只?有她一人?先开张吃饭。好?在官府出面免费施药,她这儿自然?也没多少生意,只?有零星几个小病小闹前来看病,还?有一些来抓药滋补身体的。 嵇令颐那几个出了大价钱的驿站总算开始给?她赚钱回本了,她这几日对帐对药卸货好?一顿忙,通常在铺子里没接几个病人?,全在那儿进货了,夜里关?门也早,只?要整理?完药斗就行。 她正埋头在油灯旁核对今日进出,门口?屋檐下的铃铛一响,她头也不抬:「抱歉,已经?闭店了。」 「小娘子,我不是来抓药的。」 声音有些熟悉,嵇令颐一抬头,这才发现来的是销骨剎的那个龟公。她现在在靖安城已经?被传成一点对方脑门就能百病不侵的神?女了,于是最先来照顾她生意的自然?是这些生意红火毫不受天灾人?祸影响的红楼,那些花娘要抓一些药都是由龟公出面,一来一去还?成了熟客。 「不是来抓药的?」嵇令颐放下笔,把门打?开请他进来。 那龟公却搓了搓手,沖她嘿嘿嘿笑了下,然?后交给?她一个小盒子,说他任务完成了,伸手问她要剩下的酬金。 嵇令颐一脸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一锭银元宝,这可是先前那异邦人?说好?的!」那龟公以为她要赖帐,急得脸都红了,争执道,「小娘子,我为了帮你保管这东西,可没少花心思。」 嵇令颐听到那名字一凛,还?没检查东西就将银子给?了他,见?那龟公心满意足地往回走?才彻底关?上大门,回到灯下拆看。 里头是一张药方,用的是西域的回鹘文,她曾在与西域人?贸易时见?过,别的不认识,对应的药材文字倒还?熟悉。 她通读下来,脸上不由地露出了笑容……大概看看,似乎是解寒毒的方子,可以一试。 翻过来,却换了汉文,上面写着:「兑现承诺,解毒方子呈上,只?是用不用在你。」 她脸上的笑容霎时间褪得干干净净,捏着纸张的指尖都颤抖了起?来。 她怎么?可能认错,相逢相处十年,她只?需一个字就能判断出来—— 那是叶汀舟的笔迹。 第100章 「你等等!」 嵇令颐几乎是立刻就冲出了药铺往外跑, 可穿过小弄堂那龟公已经没了身影。 她咬了下牙,回去将药方压入药斗隔层,匆匆熄了灯任由帐本摊在桌上, 紧赶着锁了门就往外走。 因?为药铺就在宅子背后?, 这?两相对望的距离她平日里也从不让暗卫跟着, 有事爬到树上喊一声都能听见, 权当偷偷给他们放风。 于是此时她心中急迫,牵了马后?什么人都没带, 径直往销骨剎赶。 街上马蹄声响起, 到底是才开始恢復生息, 往日热闹的街上这?个?时辰已经鲜有人烟,嵇令颐不敢在路上纵马狂奔,控制着速度前去。 「嗖——」的一声,利箭破空,贴近身后?她才将将发觉那锃亮冰冷的一点, 手上扬鞭的动作已起, 她大惊之下收不住,索性?狠狠心重重一鞭扬在马匹臀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4页 马儿吃痛长啸, 撒开蹄子嘚嘚往前狂奔, 溅起阵阵沙雾, 对方大概是没想到她不急停躲避反而加速行?进,那弓弩擦身而过。 没有射中她,可也没有落空。 一箭穿透马儿后?腿, 「噗嗤」入肉的声音如?同惊雷滚下,嵇令颐慌忙伏低身子死死抱住马脖子, 可急行?的节奏猝然打断,马儿后?膝跪地拖行?, 她还是因?惯性?被掀了出去。 好在砸在地上前她还竭尽全力抱着马脖子抓着鬃毛,不至于被高高扬起后?重重摔下,她连着马一起跌倒在地后?顾不得手臂上被擦伤后?火辣辣的疼痛,立刻站起身直冲街边对角还亮着灯的酒肆跑去,口中接连大喊「走水了!」 她怕身后?暗箭再?起,跑时如?蛇形般绕来绕去,可那酒肆似乎也要打烊了,几声走水了没有叫出人,只有窗边影子动摇,好像是要探出身来看一看。 几箭贴着脚步不中,那索命的刺客飞身提刀而下,冷风拂过后?脑勺,她距离那酒肆却还有好几丈远,嵇令颐扭头扬手沖人眼睛撒了一把药粉,恶狠狠地叫嚣了一句:「沾到一点就瞎!」 那刺客悚然一惊,大约没想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随身携带这?种东西,身形急转避开后?那刀锋擦着她的头顶而过。 嵇令颐奋力再?跑,只见有一马车转过街角疾驰而来,帷幔晃动,两侧高悬湘竹素纱灯笼,当即大喊了一句:「蔺清昼救命!」 酒肆二楼的窗户终于推开了,店家探头往下叫着「哪儿?哪儿走水了?!」,对面?一声有力的马嘶声,马车踏风而至,薰风将帘子吹动,一双手掀开络纱遮挡的窗笭,嵇令颐想也不想直直往马车前奔去,那刺客唯恐身份暴露,收刀后?连发弩箭,只听到一声闷哼才脚尖一点腾空上了屋顶,再?一点地就没了影子。 蔺清昼听出了她的声音,才刚蹲起身撩开窗笭命人停下,眼前一花,嵇令颐已然钻进来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惊魂未定。 他被撞得跟着往后?一退,手上却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两人一同跌坐在车厢内柔软厚实的密绒花鸟地毯,半晌都没有起身。 他听到她剧烈跳动的心跳,每一下都透过衣裳震颤在他的胸膛,才几息之间惊觉自己的心似乎跳动得比她还要响亮,耳膜里?汩汩如?一把小锤击打,让人战慄发抖,更怕她听见。 「你……」他嗓音有不自然的颤音,脑中混沌一片,忽而触摸到身前渗透外袍的粘稠湿润感。 「你带人了吗?小心他去而復返。」嵇令颐率先冷静下来,发现自己安全后?疼痛感重新?占据上风,她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撇过头检查自己被射中的小腿。 「有人,去追了,但怕是要跟丢。」蔺清昼紧张地观察着她洇出血色的裙裾,脸色发白。 是连弩,短小精悍的弓弩威力极大,整个?头完全没入肉中。 这?不看还不要紧,一看立刻觉得锥心痛楚,嵇令颐刚试图站起来又立刻坐了回去,眼眶都泛了红。 她吸了吸鼻子,咬着牙将裙子撩起来,雪白笔直的小腿上血丝如?蛛网般爬着向下流,牵扯时不慎碰了一下箭身,牵出她一声难忍的哼。 蔺清昼看起来比她更要方寸大乱,两只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满心满眼都是身前的人,哪还顾得上什么追人。 他取出自己的手帕由下往上一点点轻轻按压,力道?柔得好像在触碰一朵易碎的枝头花。 「还好,没毒。」她声咽气堵,眼前雾气朦胧,还要打趣道?,「大概是想着对付我这?种货色无?需用毒,一箭穿心就够了吧。」 「结果阴沟里?翻船了。」她笑了一下,很快又痛得皱紧了眉。 「别说话了。」蔺清昼听不得什么一箭穿心的话,倾身跪伏在地上贴着毯子将手臂穿过她的膝弯,稳稳地将人抱起来放在坐榻上。 「你带金创药了吗?我送你回去吧。」他扶着她的小腿,那跟箭横亘在眼前,颇为吓人。 「没有,刚才都撒人脸上了。」嵇令颐将腿收拢一些,下了大决心似的,「你帮我拔了吧,我还要去销骨剎,有急事。」 蔺清昼手上一顿,太阳穴鼓鼓跳起来。 她不可能受得住。 他面?上露出不贊成的表情,嵇令颐将裙裾边撕了一条下来,歪歪扭扭的,绕过伤口上方后?示意?了他一下。 「是谁要杀你?」他虚虚握住那柄杆。 嵇令颐摇摇头。 他见状心中的猜测越来越清晰,便更愧疚,迟疑道?:「我有一事要告知你,你先前说的太子一事……不,也是我的猜测,可是……他拿走了一幅画,那副画跟你有些关?系……」 两匹骏马忽而一动,帏幔勐地被掀起,砸出叮叮噹噹一串清脆响声,来人身高腿长,提着剑一步就迈了进来。 两人同时一顿,往外看去。 在赵忱临近乎拆骨剥皮的眼神中,外头齐响起「属下失职,请主公责罚」,平日里?暗中护卫的几个?暗卫跪了一行?。 「我我……不是,是我没叫上他们,不干他们的事。」嵇令颐结结巴巴地沖他解释。 赵忱临的胸膛起伏不定,情绪大起大落,方才见到那匹倒在血泊之中他几乎目眦欲裂,如?坠冰窖,提气纵跃的力气一瞬间消失殆尽,几乎要跪倒在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5页 他现在眼前还朦朦胧胧地浮着一层红雾,看人看物却格外清晰,每一帧仿佛都慢放了。 他瞧见她一张一合的樱唇,瞧见她急着求情时微微瞪大的眼睛,挂着一点湿漉漉的水色。 往下,蔺清昼双手虚扶着她的小腿,裙裾撩至膝盖—— 他这?才回过神,上前两步拂开蔺清昼的手,反手将剑收回剑鞘发出「哒」的一声响,转头问:「什么画与她有关??」 蔺清昼当着他的面?,如?何能说得出口? 他嘴唇翕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顶着赵忱临骇人的气息模稜两可道?:「太子怕是要将她的身份公开,拿着她的肖像画去见陛下。」 这?一句话说出口,几人皆是心思活络之人,立刻捋清了来龙去脉,嵇令颐恍然大悟:「因?为我长得与殷氏相似,所以要以绝后?患,杀我的是嘉贵妃?三皇子?还是四公主?」 赵忱临想到些什么,拧着眉定定看他,目光深沉若万仞寒山:「你怎么知道??你见过那副画?」 蔺清昼张了张嘴,气息眨眼便乱了。 「那副画不会是出自笔底春风的蔺相之手吧。」赵忱临忽而笑了一下,转瞬即逝。 鸦雀无?声。 赵忱临扯了下嘴角,笑容越发讽刺:「我以为该向蔺相致谢,毕竟也算是救了我夫人一命,可到头来今夜暗杀原是拜您所赐。」 「好了别说了!」嵇令颐扯了下赵忱临的袖子打圆场,「我还在流血呢。」 这?一句话立刻将赵忱临的注意?力全部收回,他分得清主次,迅速放弃在此刻发作的念头,整了整她的裙摆抱起她便往外走。 「我让闻人嗣过来……是不是很痛?你大晚上去哪儿,不带人也不说一声,让我好找。」他絮絮叨叨地念起来,背嵴上还有未干的冷汗,一阵后?怕。 「我去销骨剎。」嵇令颐急着将此事告知他,眼里?都带着笑,「你知道?吗,叶汀舟还活着!」 赵忱临的脚步倏地一滞。 她没发觉,还揪着他的衣襟挨近他兴奋道?:「他给我留信了,不知那居袭士与他有什么渊源,托龟公将寒毒药方和?信一同带给了我,我要去见见他。」 「怎么会?」他喉结一滚,听到那名字就犹如?针刺,「你今夜才去找人就遇刺,可别是个?陷阱,那高驰亲口承认杀了叶汀舟,一箭穿心——」 「什么?你之前怎么不早说!」嵇令颐却突然激动了起来,她喃喃道?,「可叶汀舟天生心脏在右!」 「我认得出他的字,不会有错……啊,蔺清昼今日去查了文书路引,居袭士的路引是汉水谷地那儿申发的,会不会出事时正巧两人都在蜀地,居袭士医术造诣深厚救回一命?」她越说越觉得有理,忍不住动了下腿,又是倒吸一口冷气,「是真是假,找那龟公一问不就清楚了。」 赵忱临面?色扭曲一瞬,一双黑瞳幽光凛冽,无?波无?澜。 他收紧手臂,将身前的人牢牢圈紧,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宅子方向走。 他清楚地记得叶汀舟中箭时已是奄奄一息,两人曾对视过一眼。彼时叶汀舟沖他伸了下手臂求救,他走近后?却未施以援手,反而取走了挂在腰间的嵇令颐的身世?玉佩。 而后?轻描淡写地让暗卫给了他一剑,正中心口。 「那龟公长什么样?」赵忱临突然开口,声音如?同飘在空中的无?根萍。 嵇令颐连忙仔仔细细地描述了一番。 他笑起来,唇角勾起一个?晦暗的弧度,安抚道?:「好,你乖乖在家包扎休息,我替你去问一问那龟公。」 第101章 嵇令颐被他强硬地带回了宅子里, 等到闻人嗣夜里急匆匆赶到还?不够,一定要坚持看着她拔箭包扎。 可是嵇令颐抻着脖子等不住,他?便叫了衡盏先去?找人, 自己则固执己见地坐在她床沿, 伸出手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包入手心。 她在等人时先服用?了麻沸散, 不过?一会儿整个人便只能软绵绵地靠在床背上, 赵忱临与她相处太久,也对一些外伤知其一二, 一言不发地在一旁打下手, 好像她这点伤一刻也等不住似的。 闻人嗣到时, 赵忱临已经将她的伤口都擦洗干净,还?帮她换下了衣物,只着柔软的中衣外披一件宽大锦袍。 拔箭很顺利,上药、包扎,嵇令颐习惯了这些场景, 落到自己头上初始只是痛, 可是吃了药也就没什么了。三人中反而是受伤最频繁的赵忱临一直紧拧着眉,几次忍不住烦躁地开口让闻人嗣动作轻点, 又质疑他?医术不过?关, 直吵得大晚上赶工的闻医官脸色发青, 几欲翻脸。 拔箭那一瞬间赵忱临还?蓦地停住了唿吸,和她一脸空白的神情恰好相撞。 「没事了。」她讪讪说,还?动了动被捏在手心的手指, 往他?掌心挠了挠。 闻人嗣吃了一肚子气,在一旁跟着阴阳怪气了几句, 见自己多年?好友直勾勾地盯着包扎成蝉蛹的小腿,恨不得盯出一个洞来的低气压, 知趣地闭上了嘴,转而说了几句「无?甚大碍」、「好好休养少走?路」之类的话,起身告辞。 赵忱临根本没打算送他?,无?情无?义地说了一句:「明日再来。」 闻人嗣恨恨地一甩袖,走?了。 房中只剩两人,嵇令颐仰着一张巴掌小脸巴巴地瞧他?,掩在他?披在自己身上的宽大锦袍中显得更加单薄,她见赵忱临一直在她身边转丝毫没有要出门的样?子,不由地小声催促了句:「你还?出去?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6页 赵忱临不置可否地在她身边坐下,将她头上珠钗一一细緻取下收好,恰逢药已熬好,又督着她把汤药喝了,见她一口饮尽迫不及待的模样?,才收了碗准备出门。 「早些回来。」她眼?睛都亮了,往床边探出身,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注意安全。」 赵忱临将床幔一一放下,闻言垂眼?瞥了她一眼?,两人在一起这么久,白日里分头各忙各的,要从她嘴里听到一句「早些回来」实在难得。 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觉得这四个字仿佛无?边深海中远眺的一盏灯,能他?,也能映照出他?浸泡在海水中半垂的影子,伶仃且扭曲着。 他?按着她的肩膀,微微用?力让她躺下,熄了灯后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这才出门。 嵇令颐听到门外传来他?训斥暗卫的声音,而后又加了人手将宅子围得密不透风,这才重归阒然。 她睡不着,哪怕方才喝了安神汤也毫无?睡意,听那外头偶尔一声虫鸣,声嘶力竭的,又数着漫长的打更声,一次又一次。 等发觉不对时,已经是三更后了。 麻沸散的药效早已退了,小腿疼得厉害,她习惯性往旁边的枕头摸索了一下,空空荡荡。 嵇令颐支起身子试探地往外叫了几声,立刻就有暗卫隔着门与她答话,说还?没有主?公的消息。 她后知后觉开始担忧起了赵忱临,奇怪的是这个念头居然压过?了方才的兴奋和期待,一直等到天亮,他?也没有回来。 她??再也等不住,挪动身子慢慢下地,才打开门,青麾立刻迎上来问?她有什么事。嵇令颐表示想要出门,他?说什么也不肯同?意,为难地看着她说昨夜弄丢她后主?公发了好大一通火。 两人正在僵持,赵忱临居然此时回来了,他?行色匆匆,见她立在门口时眉心微不可见地一拧,上前扶住她,不动声色地将她转了个身重新带回房内。 「怎么才回来?」 赵忱临将她扶到桌边高凳坐下,面色沉郁,开门见山:「那个龟公死了。」 嵇令颐大惊,连声问?什么情况。 赵忱临为自己斟了一杯凉茶,似乎是渴极,一口气闷下,才道:「昨夜衡盏去?时已经人去?楼空,把销骨剎前前后后搜了几遍也再没找到什么线索。」 他?瞥了一眼?震惊又失望的嵇令颐,滴水不漏:「昨夜开城门,我?已经让宿行军进了城,你遇刺可见城内不太平,再加上三皇子和叶汀舟的消息,最近宿行军会暗中搜寻,你就在家好好养腿伤。」 他?见她低着眼?一声不吭,坐到她身边放软了声线哄:「谁知道三皇子会不会再来一次,我?替你上着心,你就别出门了,好不好?」 嵇令颐一时不能接受这样?的大起大落,可是赵忱临对她说若是叶汀舟当真想要见她,一定会主?动出现在她面前,而不是像大理寺追案似的到处寻一个答案。 她勉强答应了下来,想着起码先把腿养好才能做事,赵忱临见她松了口,心里一松,脸上也沁出了笑,又说道:「对了,颦颦最近也暂时别与蔺清昼见面吧。」 见她投过?来万分不理解的目光,他?露出一个堪称温良的笑,乖巧诚恳似从不会骗人更不会咬人的小狗: 「他?的画落入三皇子之手,谁知是谋划还?是无?意,同?在江南这么久,三皇子的死士又轻易进了蔺清昼把守的靖安城,我?们还?是多一些防人之心罢。」 他?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嵇令颐倒也没反对些什么,见她连退两步格外听话,赵忱临心中那块大石才落下。 他?极其满意,笑吟吟地挨过?去?低声问?她昨晚有没有睡好,有没有想他?。 她诚实地说想,说怕他?出了什么事,还?埋怨他?也不差个人回来告知她一声。 赵忱临笑意更盛,漆黑眼?底镀上细碎清光,将她抱起来坐在他?腿上,撩开她还?未绾起的长髮,偏头去?亲她的脖子。 * 嵇令颐后几日一直待在屋子里,天气好时赵忱临会抱她出去?晒太阳,宅子周围多了许多守卫,日子倒也平静。 她骤然空下来不习惯,让赵忱临替她去?药铺里拿来了那张方子揣摩许久,按着她以往的个性,只要这方子她看了觉得可以一试就会用?,可是最近桩桩件件的事都是有头无?尾,她也不敢拿赵忱临做试验,最后决定给母亲写封信问?一问?。 她还?记得居袭士先前与她交易时的条件是告知崇覃山的路线,彼时两人谈崩了,可他?人消失后却奉上了解毒的方子。 此外,叶汀舟那句「用?不用?在于你」又是什么意思?? 嵇令颐握着笔撑着脸,把短短几个字翻来覆去?看,诡异地从中体味到了一点怨憎。 他?温文尔雅,行事说话从来得体,让人如沐春风,若不是字迹熟悉,这话还?真不像是他?写出来的。 嵇令颐犹豫再三,将此事也一併写上,还?请殷氏让山中众人多关注近日有无?外人试图闯入。 另一封信则是给孔旭的。驿站联通纵横,先前闭城时传不进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到了她手上,她读完孔旭细緻的汇报,回信一封让他?挑几个身手过?硬的侍卫过?来。 她在这宅子里安心养伤,可这不代表暗中潜伏的敌手就消失了,身边还?是要有几个忠心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7页 嵇令颐将信给了赵忱临托他?寄出,他?放入袖中一口应下,转而却去?了书?房。 信件被他?搁在案几上,赵忱临这几日几乎将靖安城翻了个底朝天,可就是没有找到叶汀舟一星半点的痕迹。 时间越长,越是心惊胆战,越是如同?站在悬崖之巅下一瞬就被数只手拖入万劫不復的地狱中。他?这几日越发黏她,到了稍一会儿见不到人就催心挠肝、方寸大乱的焦灼地步。 在她能看到的范围内加了人手,看不到的地方更多,密密麻麻都是他?近乎病态的焦虑情绪。 他?人在外面,可却要求暗卫时时来报,絮絮叨叨都是有关她的日常,他?迫切地渴求得知有关她的一切。 他?知道这样?天罗地网的布置下嵇令颐插翅难逃,可他?接连几夜做了可怖的噩梦,醒来时大手紧掐着她的腰留下斑驳的红痕。他?犹觉不够,还?要抱紧,要索吻,要在她身上留下更多属于他?的痕迹,甚至控制不住把她弄醒后还?会不甚有诚意地道歉,然后问?她既然醒了能不能白日里再补觉? 她腿不方便,他?总有办法,或是托着扶着,或是架在肩膀上。 她感知到他?的不安,他?只说是那夜遇刺留下阴影,她便信了,还?反过?来安慰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比如她拿到了药方。 她摸着他?的脸信誓旦旦地承诺会救他?,他?偏过?头亲吻她的手指,又一根一根含进去?,点头对她说是,他?们来日方长。 说这话的时候,他?紧紧地抓着她另一只手,十指相扣,把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身下,以绝对占有的姿势。 她对他?太好,赵忱临一边颤慄着无?可抵抗地沉溺在与她的拥抱亲吻中,另一边却被撕扯着陷入黑暗惶惶不可终日,他?急需结束叶汀舟带来的噩梦,好让这一切重归正轨。 是,他?根本没想过?坦白,时至今日,事到如今,他?只后悔当居然仅用?了穿心一剑,他?就该捅上十刀八刀,肢|解分|尸,在旁边数着时间确认叶汀舟完全断气。 她本就是他?抢来的,把对手撕碎,这不是理所应当吗?恰如成王败寇,是叶汀舟技不如人。 赵忱临一遍遍说服自己,然后一次次犹如填不满的黑洞向她索取爱意。他?把她锁在宅子里,于是可以无?时无?刻见到她,可以事无?巨细地了解她一日十二时辰全部的生?活,他?沉迷于这种?极致的甜蜜,又为这餐随时可能变成断头饭的可能性惶恐不已。 他?垂眼?盯着那两封信,许久。 而后用?拆信刀裁开封口的火漆,取出信来慢慢细读。 第102章 第一??封信稀疏平常, 赵忱临读下去时见到嵇令颐字字句句都在询问那寒毒药方,心里漫起隐秘的欢喜。 其实?字里行?间并没?有几次提到了他,可是她对整个方子格外谨慎的态度让他暗自雀跃, 毕竟他们初见的时候她可是大刀阔斧毫不?怜惜, 把他折腾得像个没有知觉的稻草人, 可现在手握清楚明白的药方却还要再三验证……这是不?是代表她对他格外上心? 他将那一知半解不?太读得明白的药理知识反覆读上了几遍, 意犹未尽,贪得无厌的情感黑洞被填补了一些, 让他像服用了迷药般获得了短暂的绚烂极乐。 赵忱临再往下看?, 笑容却慢慢隐退了下去。 一封信三页纸, 一页是母女之间的寒暄,一页是药方,最后一页满目都是叶汀舟三个字。 他自虐般地,把有关叶汀舟的那一页看?得比之前都要仔细,逐字逐句, 一一斟酌, 反覆体会?。 他读出了她对叶汀舟死而復生的欢喜,读出了她对叶汀舟的熟知, 她还花了笔墨与她母亲笑称叶汀舟从小到大写的每一笔横钩都一如既往像小鱼尾巴…… 赵忱临越看?越嫉妒, 他从未如此觉得叶汀舟的存在仿佛是一颗毒瘤缠绕住他的心, 他本就不?是什?么?风光霁月的君子,而叶汀舟的存在让他将生平所?有的刻薄恶毒、嫉妒阴狠都激发了出来,他的血液里、骨头缝里都是恐惧和?不?安, 可这一切反而让他变为一条毒蛇,日?日?仰头守着高悬树上的果实?, 任何路过?的行?人都被他响尾嘶声恐吓,他无差别的攻击还为了壮胆, 生怕他守了许久的果实?被他人轻而易举地摘走了。 他竭力平復自己的情绪,想发作又生生忍下,知道这几日?自己情绪越来越不?对,已经快由内而外地腐烂到面目全非了,可她还在院子里,不?能?惊动了她。 赵忱临觉得自己仿佛真成了她手中的一条家犬,那绳索已经套入他的脖颈,现在她甚至连号令都不?用施,他自己只要一想到她的名字就如同冷水浇头,立刻清醒,疯得收放自如。 他拆开了第二?封信,一遍扫完,皆是些政务公?事,本没?什?么?的,可偏偏他最近如惊弓之鸟,更似闺怨妇人,他将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句「挑几个忠心可靠的过?来」上面,如临大敌。 为什?么?不?问他要人呢?青麾衡盏最近是不?是哪里怠慢了?可是他手中有的是可用之人,只要她一句话…… 赵忱临的指尖「哒哒哒」点在上面,敲出焦躁的声音,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嵇令颐是想要一些与他完全无关的人,比如蔺清昼,比如他彻底割开联繫后的孔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8页 她发现什?么?苗头了?起疑了?她现在只是安插了几个侍卫,以后是不?是也要换掉他自己? 他忍着汹涌的嫉妒和?暴躁,再次意识到悬在头顶的明晃晃的刺刀,想也没?想就把第一封信最后那张写有叶汀舟内容的信纸放到了灯芯明火处,火舌一燎,书房里渐渐升起烟味,他却深吸一口气,第一次觉得这种味道比那笔墨青松子味道要令人舒适。 这封信断了尾,寄不?出去了。 他一不?做二?不?休,卑劣地将那封给孔旭的信也烧了。 赵忱临本想连着前两页也一同销毁以绝后患,可再次翻到第二?页嵇令颐对药方的斟酌以及寥寥几笔提到的他,便再也下不?去手了。 毕竟她在信里写了他们新婚燕尔,无垠恩爱,还说等事情了后喊上众人将嘉礼补上,只因他幼时吃苦,能?为他多添一份热闹都是好的。 他将这句话颠来倒去地读,反覆读,心里又酸又甜,那手举起来又放下去,来来回回在火烛上徘徊,最后终是下定决定留了下来,将这页信纸与先前证明嵇令颐身世的玉佩收在了一起。 * 嵇令颐的腿伤一日?日?好起来,于是立刻好了伤疤忘了疼就像关不?住的小雀儿一样各种扑腾,满心满眼想出门。 赵忱临管不?住她,他几次拿三皇子的刺客恐吓她,一开始还有点用,后来便被她一句「那我要躲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给顶了回去。 到什?么?时候?赵忱临心里有答案,自然是到找到叶汀舟并杀了他为止。 他面上不?显,温和?地与她保证再过?六七日?等她走路再无大碍后就让她带着暗卫出去。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变着法儿地找东西逗趣她,三天两头送一些稀奇小玩意儿或是玉石古玩,添首饰衣物,还有各式各样的话本,想尽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 嵇令颐确实?有滋有味地享受了好一会?,可再乐不?思蜀她也记得那两封信,时不?时地问一句有没?有蜀地来的信件。 每一次赵忱临都心有戚然,广袖下的手收紧了,面上却依然谈笑风生,平和?从容。 他编出藉口稳住她后就是报復性的弥补。 他甚至还叫了一班唱曲儿的清倌来宅子里为她表演——只因蔺清昼曾几次找嵇令颐都被赵忱临以「她不?想见你?」一口回绝,在看?到蔺相万分失落还要强撑着苦笑告辞时,那种卑鄙可耻的喜悦会?达到顶峰。 可嵇令颐也会?问起蔺清昼,赵忱临能?对他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谎话连篇,可在对她说谎后则会?涌起强烈的心虚和?后怕。 于是他叫来清秀多才的清倌奏乐唱曲,好像这样就能?证明自己还是能?大度容人的,希望万一有一日?她戳破了他的虚伪后还能?念起他一点好。 嵇令颐见到这一大班年轻俊秀的清倌时确实?震惊了,她体验了下真公?主应有的「声色犬马」的生活,还打?趣他:「赵王换人了?怎么?这么?大气?」 那当然是因为他们绝无可能?,赵忱临心知她对那些三妻四妾情史丰富的男子向来敬而远之,所?以这班子里每一个人都由他一一挑过?—— 保证没?有一个雏儿。 要多风流精彩就有多风流精彩。 可彼时他坐在软凳上微抬着下巴望着她,眸中晕染出黑柔柔一片温顺,狡猾地挑选了最动听的话:「我可不?大气,可是只要你?开心,我自个儿醋着就醋着吧。」 他像是讳疾忌医的病者,明明是最严重的伤口被自己主动掩盖起来,转而轻描淡写地用玩笑话藏住自己内里早已腐烂的真相。 嵇令颐上下打?量他,眼珠子贼精地骨碌碌转,最后拉着他,两人一起看?的曲儿。 两人挤在一条宽凳上,他被她牵住手,后半场时她还歪着脑袋靠在他肩上,两人一同分食一个酸酸甜甜的石榴。 那群清倌识相地加唱了一曲凤求凰。 这场戏曲赵忱临一点也没?看?进去,他奇异地被她用一点稀疏平常的日?常安抚了下来,像被捋顺了毛的犬,恍惚之间只想起她信上写的那句要给他更多的热闹。 石榴汁水丰饶,酸甜可口,赵忱临想他这辈子大概是要完了,他完全栽在了她的手心里。 又是一曲毕,赵忱临行?赏大方,嵇令颐丢下他上前观摩清倌的妆面,几句话间其中一人不?小心打?翻了补妆的胭脂,那精巧香盒滚到她脚边,嵇令颐顺手拾起,迎面就是追上前的一清秀小生。 他有些紧张,接过?她手中的香盒时便有些莽撞,忙不?迭连声道歉。 嵇令颐定定地站立了一会?儿,直到身后赵忱临上前来询问何事她才拢袖摇头,说无事。 翌日?,赵忱临前脚才刚出门,宅子门前便传来悽厉的哭声,一老妪吊着嗓子一声声地喊:「娘子行?行?好,救救我儿……」 嵇令颐人在院中还未回房,求救声撕心裂肺的,想听不?见都难,她闻声往门口走去,守卫已经奉了赵忱临的命开始驱赶一切靠近宅子的人了。 嵇令颐被那惨恻的求救声招引,见那老妪抱着一昏迷不?醒的男子苦苦哀求,心生恻隐几步就走到门前制止。青麾立刻紧跟在她身后,巴巴地问:「夫人要出门?」 嵇令颐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一众侍卫,突然发现自己好似这一个月来一直是只笼中雀,她忍下心中莫名的不?适,如往常一样踏出了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9页 那老妪见状抻着脖子求:「娘子的药铺一直闭门,我……实?在是走投无路。」 「莫急,我看?看?。」嵇令颐好似看?不?见将她团团围在中间的侍从们,神色如常地指挥道,「青麾你?陪我去铺子,带上人,把这位公?子抬过?去。」 青麾左右为难,主公?下令时的神情他揣摩得很到位,那是一种要看?住人,但?是又不?能?让人不?高兴的天杀的难搞命令。 嵇令颐已经站在那老妪身前,离远了递出了一粒黑乎乎的豆大药丸:「先服下。」 那老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照做。 嵇令颐这才靠近两步,提了声量:「青麾!」 这一声与赵忱临的气势有个几分像,青麾脑子一紧,连忙按着她的要求一一执行?。 药铺庙小,住不?下太多大佛,侍从警戒在周围,只有青麾和?两个暗卫寸步不?离。 他们将人搜了身,又确认了昏睡不?醒的男子毫无武功内力,这才稍稍安心。 嵇令颐重归老本行?,下手娴熟,将那三人当作药童来回驱使,青麾初始还一步三回头,等到弟兄们汇报说这老妪确实?是靖安城中人,心里才稍安。 不?是形迹可疑背景不?明之人就好。 三人找药材能?找半宿,在外忙活无暇顾及时,嵇令颐这才将手中一条子塞回昏睡男子手中,压低声音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条子是昨日?掉了胭脂盒的小生趁机塞给她的,上面写的东西让她一宿难安。 那男子眼皮下瞳仁一动,缓缓地睁开了眼,他长话短说道:「不?是写了吗?枕边人包藏祸心欺瞒与你?,叶汀舟之死出自他手。」 嵇令颐冷笑了一下:「方才餵你?的药,半个时辰不?服解药就会?七窍流血,你?可想好了再说话。」 那男子盯了她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惨澹的笑:「原来有一日?你?会?宁可相信他人也不?信我……颦颦,我以为你?见到我的字后今日?来见我就是同意……小鱼尾巴,你?不?记得了吗?」 嵇令颐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了这张全然陌生的脸。 那人以指作笔,在她手心写了好几个字,每一次横钩都让她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他说:「我是叶汀舟。」 第103章 「病程太长, 确实伤了元气,需要慢慢调理,幸亏你今日来寻医, 这几日都要来找我。」嵇令颐接过青麾三人费尽心?思终于找全的, 包的歪歪扭扭的药材, 拆开点了下数目才颔首。 她垂眼瞧了气息绵长、闭眼假寐的叶汀舟, 建议道:「若是不方?便,就在此?处暂住吧, 省的日日来回跑。」 那?老妪闻言「呜呜」两声就留下两行泪来, 千恩万谢。嵇令颐转头点了两个暗卫看守, 也?不多留,做了安排后带着人离去。 青麾见状,一直悬在心上的大石才落下。 嵇令颐只在外停留了小半个时辰,回到府宅后径直回到了屋子里。她在床边伫立许久,脑子里纷纷杂杂挤作?一团全是叶汀舟痛苦的神情。 他说赵忱临在蜀地时借高驰之手欲杀他们?, 后见其未死?又送他一程;又说在靖安城中宿行军日夜翻找, 他早就想见她却迟迟不得法,若非居袭士在救他后又为他换了脸, 他早就被赵忱临找出?来并处理干净了;他还说赵忱临与居袭士达成了交易, 这才换来了解毒的方?子, 事成后那?龟公和居袭士都死?于他手…… 嵇令颐急促地喘了口气,过量的颠覆性的信息让她难以负荷,她扶着?墙一点点回到床边脱力坐下, 开始一一回忆两方?各执一词中行动的匹配性。 是,看他说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做了什么。 照叶汀舟所说,起码能解释得通最近赵忱临为何一直将她锁在家中, 嵇令颐审视房间内琳琅陈设,靖安城的这处宅子不过是两人临时的住处,却被赵忱临布置得焕然一新:金漆镶嵌的刻画屏风,寸锦寸金的蜀锦被衾,碧色软烟罗的纱窗,紫檀雕夔龙衣柜……他搜罗来各处的上好装陈,难道就只是为了将她困在里头? 嵇令颐有些茫然,她觉得赵忱临做的事看上去有些符合叶汀舟所说,可好像又有点区别?。 她沉默片刻,挥散脑海中叶汀舟控诉的那?句「你只相信他而不是我」,决定?还是由自己一一验证,比如叶汀舟说赵忱临抢走了玉佩。 她立时起身将房间内寻了一遍,可这内室最近被新购的时兴衣裙和各式珠翠占满了柜子,赵忱临不可能将这种隐患藏在她指不定?何时就会翻找的地方?,找完一圈无果后,她立刻想到了书房。 嵇令颐唤道:「青麾!」 青麾立刻隔着?门答了一声,门从内侧打开,嵇令颐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往里头一指:「你帮我一起把这些话本搬到书房去吧,今日天色暗淡,我在这瞧那?几个字瞧得眼睛疼。」 他应声照做,嵇令颐跟在他身后自然地进了赵忱临的书房,又是叫人上茶又是上点心?,一副要在此?处久待的样子。 青麾在离开时踟蹰地回头张望了一下,嵇令颐刚是敏感的时刻,浅笑着?反问了一句:「怎么?怕我弄乱你家主公的文书?还是这处我不能来?」 青麾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否认道:「怎么会,主公说了夫人在家中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夫妻一体,哪有什么禁令规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0页 嵇令颐一顿,忽而像被抽走了精气般低垂下头默了默,轻声说:「是我胡说,你辛苦了,去歇息一会儿吧。」 青麾粗神经,乐呵呵地摆手说没事,顺手为她掩上了门。 她侧耳听了会声音,确认离远后才一言不发地起身开始翻找起来。 * 赵忱临今日归来得早,嵇令颐中途出?门诊治了一个病患的事只隔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他的耳朵里,尽管暗卫禀报称那?母子两人身份无误,可他还是谨慎地查阅了那?两人的户籍信息。 回到家中时青麾说嵇令颐还在书房,赵忱临想也?没想脚步一转就去寻她。 一进门,就见嵇令颐将他的案几摊得一团乱,中间铺着?几张信纸,她正伏在案上奋笔疾书。 「在写什么?」他一见她就笑,信步上前,见桌上的点心?分文未动,微微挑了下眉,笑嗔道,「连梅子都顾不上吃,是话本太好看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看话本?」她收笔,自下往上睨了他一眼。 赵忱临游刃有余:「你在做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 她转了转笔,搁下后叠好信纸:「上次两封信一直没有回音,我疑心?是信使?中途出?了点问题,所以重新写了一封,你帮我寄出??」 他眼神一闪,眼睑跟着?落下去,仍是滴水不漏地接过那?封信,含笑说好。 嵇令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你什么时候把荷香和花灯接过来啊?我那?药铺缺人手,急用呢。」 赵忱临掩在袖中的手缓缓地摩挲着?那?信的厚度,闻言回復道:「你需要人手,我这里多的是,任你差遣。」 她挑着?眼睛,含情娩婉睇去一眼,还用足尖踢了下他:「先前疫病封城,条件艰苦也?就算了,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我身边还没个侍女。怎么,你叫哪个年轻力壮的暗卫来替我做些体己事?」 赵忱临点了点头,摸了摸她的眼睛:「好,是我考虑不周,回头就给你接过来……你,你怎么眼睛红红的?」 「哦,没事。」她拍开他的手,别?开脸道,「我一开始在房中看书,眼睛疼,所以挪了地,今日起我都在这看!」 赵忱临拧了下眉,沉声道:「我早就说过了,光暗伤眼,你总是躺得七歪八扭斜看……行了,回屋去,我替你按按眼睛。」 他不由分说将她拉走,回到房内让她枕在他腿上,用热水绞了帕子叠了叠盖在她眼上,而后轻柔地揉按她的太阳穴。 房内点着?舒缓的淡香,天气越发冷了,她已经习惯早早用上银丝炭,因为赵忱临畏寒。 嵇令颐闭着?眼还能感知?到落在自己面上的属于他的气息,一层层如潮水般铺开。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事,比起那?些一击致命的捕手,习惯更?像是一张随水流动的松弛的网,无形,潜移默化?,春雨润无声。 他用看似绝对的自由遮掩了相对的宽宥,一砖一瓦地拆掉她用谨慎、防备筑起的城墙。 她以为交易只是交易,对弈只是对弈,各执一色你来我往,既然上桌前已经说的明明白白,就会绝对客观地照着?既定?的路线一丝不苟走下去。 可惜出?了点偏差,可惜没有走到最后。 可惜了。 后几日嵇令颐都雷打不动地去药铺待上一段时间,如平常一般细心?照料病者?,有时还会碰上几个前来抓药的,那?就顺道一起做了生意。 赵忱临在她第二次去铺子时还特意往药铺那?儿转了转,打量了下那?母子。 嵇令颐已经无所谓他是不是打着?陪她的旗号监控她了,她从书房里找到了玉佩,找到了只剩一页的信,她身边跟着?大?量的暗卫……太可惜了,她明明最初是站在赵忱临那?端的,连叶汀舟都看出?了她的偏心?,可是抽丝剥茧一点点验证下来却没有哪一点是对他有利的,她再难给他找一个自欺欺人的藉口。 荷香和花灯到靖安城的那?日恰好是赵忱临先前同意她可以出?门的日子,她痛快地表示要带两人好好逛一逛,就这样理所应当地出?了门。 赵忱临没再食言,只是等三人出?了府门后吩咐衡盏道:「挑几个稳重可靠的,盯紧了,任何与她有接触的人都记下一一禀上来,不得有差池。」 衡盏领命。 可是三个女子一台戏,一直往那?些女人堆的地方?钻,暗卫再一板一眼也?知?道分寸,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趴在房樑上守着?进去试衣裳的嵇令颐。 内室里,嵇令颐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早早等在这儿「改衣」的安兰。 「不是夫人几次回绝的蔺相吗?」她脸色有些冷,万分不情愿的样子,「既然不想见,现在为何又如此?大?费周章地掩人耳目?」 嵇令颐有一瞬的意外,很快就瞭然。 她的夫君做事真?是周密。 多的也?不想废话,嵇令颐单刀直入问安兰要消息——这还是通过老妪回家拿换洗衣物时递出?去的消息,转手了一个卖花婆婆才将纸条传到蔺清昼宅子后门。 安兰将蔺清昼整理的城门登记册籍给她,嵇令颐直接查阅了居袭士和龟公消失的那?日,果不其然都有宿行军运军资的记录。 蔺清昼在最后还特意补充了连日来多次碰到赵忱临查阅户籍的事,以及隐晦地表达了他也?许在找人的意图。说完这一些后蔺清昼还敏锐地问了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若有需要可随时找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1页 嵇令颐神色如常,阅后将密信还给了安兰,礼貌致谢,然后拎着?衣裳出?去结帐。 一次次的失望让她逐渐平静,拆掉的城墙重新被她高高筑起,从雉堞之上注视他、评判他,听他招摇撞骗,等待万箭齐发后再也?不开那?扇舷窗。 在夜市逛吃时赵忱临终于按耐不住来寻她,嵇令颐装作?不知?道他其实早在她们?身后跟了一路,将手中的战利品丢给他,一起回了宅院。 月波横素,冷浸万里,嵇令颐靠在他肩头提议道:「再几日就是小年了,你不是说从来没好好过过生辰么,今年我给你过一个印象深刻的怎么样?」 他明显被这个提议打动了,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唇角噙笑:「颦颦要怎么给我过?」 「嗯……」她故弄玄虚地沉吟了一会儿,「你还记得城外那?个『闹鬼』的驿站吗?它背后那?座山上有个温泉……」 她笑得娇俏,眼波流转:「我腿伤全好了……另外我今日购了鲛绡纱,入水不濡,主公允是不允?」 赵忱临喉结一滚,车厢内声音跟着?暗哑了下去,轻微的布料摩擦声,还有一句用气音说的话,旖旎厮磨。 「允了。」 第104章 「『官三民四?船五』, 所以我们百姓家?通常过的是腊月二十四。」嵇令颐披着一件锦袍站在灶台前,对?着赵忱临指手画脚,「你不懂, 那就听我指挥。」 「好。」赵忱临从善如流, 掂了掂手中?的?刀比划了下。 他才回到家就被她拉着进了庖厨, 听着她碎碎念着说小年忌杀生, 要提前一夜先把鸡鸭处理了,然后不由分说塞给他一把菜刀。 周围厨娘想围观又怕笑出声, 挤在一起时不时捂着嘴提示, 见赵王解了外袍披在打算大展身手以至于穿着单薄的?夫人身上, 然后捲起袖子指东打东指西打西开始打下手。 一宅子?的?人,嵇令颐准备的?家?宴格外丰盛,赵忱临一连干了大半个时辰的?事才完成她的?命令,才就?着皂角洗手,嘴里忽然被塞进了一块饴糖。 「祭灶王爷买的?麻糖, 买多了, 先便?宜你了。」她在一旁笑得眉眼弯弯,「甜不甜?」 他?拭干手, 转身在她唇上快速啄了一口, 煞有其事地点头:「不错, 唇齿留香。」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嵇令颐没有他?这样不管他?人死活的?厚脸皮,顶着厨娘们欣慰的?笑拉着他?回去了。 火树银花, 落落星痕,明日才是小年, 可今日街上已经热闹了起来,隔着宅门都能?听到比往日更喧闹的?气息, 赵忱临被她拉着往院中?走,满心欢喜。 院中?都是窗花灯笼,缛彩繁光缀满檐,那?十之八九都是出自他?手,嵇令颐本说与他?一起做,可才丑兮兮地做了一只扭头见他?高质量地完成了三个,立马拿乔不干了。 「能?者多劳。」她巧言令色说着一些什么亲手做的?才能?福运旺盛的?话,唬着他?做到指腹都被竹梗磨红了,而她一提裙子?踩着高凳忙着将小灯笼挂到树枝上去。 他?站在树下虚张着手,另一只手牢牢把着凳子?上,连声让她慢一点,她低头瞧他?,莞尔一笑。 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 回到房中?,嵇令颐把他?直往榻上赶,赵忱临微微一挑眉,环住她一齐倒在锦被中?,咬着她的?耳朵问:「你不是每次都赶我先去沐浴么?」 嵇令颐骤然涨红了脸,用力拍开他?的?手:「摸枕玉底下。」 赵忱临不依不饶地抱着她闹腾了一会儿,这才心满意?足地支起身子?往枕头下面摸了摸,取出一包红喜袋。 她笑道:「压胜钱,压祟避邪,万事胜意?。」 他?怔了一下。 小时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有压祟钱的?,他?却从没收到过?,后来母亲过?世更没有人会给他?什么。 他?低头看了很久,那?编了金线的?帛袋如火一样红,一直从指尖烧到心头。 「这个不是除夕夜才压吗?」他?喉咙有些哽塞。 嵇令颐面色坦然:「早拿早安心。」 赵忱临拉近她,她身上宽大的?锦袍将两人圈出一个小天地,在略显狭窄的?空间?里两人贴的?很紧,膝盖相挨,肩头抵着。 他?觉得无比安心。 「除夕夜应该是我给你压胜钱了。」他?眼神温柔,「给你包一个大的?。」 嵇令颐对?望他?,没有回答。 夜里他?格外温柔,嵇令颐不得不承认他?与她在这方面实在是合拍,也许是得益于先前看的?图册和他?莫名其妙的?好?胜心,他?从来都会先将她服侍好?了才继续,唇舌或是手指,让她尝到这种事的?好?滋味。 腊月二十四?,扫尘土。 赵忱临起得比她早,但这个早,是指一个挨着午膳的?时辰,另一个还能?赶上午膳。 实在是因为嵇令颐没有他?这样的?精力,她好?不容易提起精神撩起床幔去取衣裳,另一条劲实有力的?胳膊从帷幔中?伸出来将她的?手臂抓了回去。 「还早,再睡会。」 起来后吃上了热气腾腾的?饺子?,赵忱临赏了全府,让人先去城外咏山上扎营收拾,因为嵇令颐怂恿着今夜在外留宿。 嵇令颐也赏了银钱,让荷香和花灯出去买点自己想吃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2页 荷香知?晓她的?意?思,点了头就?拉着花灯往外走。 「等下,你把虫虫落下了。」嵇令颐抱起大了许多的?小狗交给荷香,「也带他?出去遛遛,买点骨头。」 赵忱临忽而抬眼望了她一眼。 见荷香把狗抱走,他?淡笑:「还吃?它都胖了这么多了。」 嵇令颐不爱听了:「它才六斤重?!」 「嗯。」赵忱临见两人一狗出了府门才收回目光,「可它是个小挫个儿。」 嵇令颐:…… 一直到夜里用完了丰盛的?膳宴,赵忱临与她共乘一马出了靖安城,城内烟火绽放,银蛾金弹上似祥云绕绛台,堕地忽惊星彩散,越走,身后的?热闹越远。 嵇令颐眯着眼看了下天色,月色明亮,无风无雨,蔺清昼用小六壬算的?天公卦象还是准的?。 上了咏山,只手可触天的?顶峰,标准军营的?驻扎帐篷,为了喜庆还在角上挂了同心结,四?周松木都挂上了灯笼,照着汤池氤氲水雾更加朦胧。 郊外山林中?落叶飞霜,萧瑟渐寒的?广袤天地间?,沁入这潭暖泉让人舒缓飘然。 「还有酒?」赵忱临意?外地瞥了她一眼,「你让荷香备上的??」 嵇令颐斟了一杯酒递给他?:「果酒,尝尝?」 他?对?坐着饮了一杯,耳边衣料沙沙,抬眼只见灯下美人背对?着自己宽衣解带,一旁叠好?的?鲛绡纱轻薄通透,闪着细碎的?光芒。 他?放下酒盏,口中?果香芬芳,甜味的?后调就?是辛辣的?口感,他?吞咽两下,只觉得喉间?发紧。 衣衫褪尽,身披薄纱,他?缓步至佳人身后,伸手将她压在衣裳内的?青丝勾理出来。一头乌黑如烟长发披散在身后,他?的?大掌顺着髮丝往下抚,腰身一握。 沉沉的?男人身体?重?量一瞬间?压过?来,熟悉的?薰香气味带着暖醺酒气,他?用鼻尖磨磨蹭蹭地蹭开长发,衔住一缕髮丝咬她的?后颈。 「不在这里,冷。」她往后倒进宽厚的?怀抱,咬了下嘴唇,「去水里。」 身体?一下子?腾空,他?抱起她往温泉大步走去,嘴唇还贴着她的?鬓髮闷声笑:「先前让你挑地儿,你不肯,我挑桌上、屏风处、还有你那?日日贴花黄的?铜镜前,你又恼我……这生辰原来这么妙,我小时没过?过?,公主能?否允我一年多过?几次,将以前的?都补上?」 「哗啦」一声水声,两人双双跌入水中?,嵇令颐有些紧张:「你那?群暗卫不会都在周边吧?」 「谁有这个胆子?听?」他?拉住她的?手腕,见她犟着不肯就?范,温声道,「人都散开了,不在这里,别怕。」 她才稍有松动,他?已然推着她贴上一块圆石,俯身正欲蹲下去,她急切地抓了他?一把:「药,你还未服药。」 他?一口气顶到嗓子?眼,有些等不住,身前的?人如一条滑熘熘的?小鱼钻出去,再回来时往他?嘴里一塞。 赵忱临习惯了她日常的?投喂,如昨日吃饴糖一样顺从地咬碎,脸色忽而微微一变。 他?抬眼望了她一眼,眼尾有些醺红,不知?是热汤泡的?还是酒意?上涌,说道:「这避子?药似乎比先前的?苦一些。」 嵇令颐随口道:「良药苦口。」 他?盯着她,还是将口中?药丸咬碎吞下,重?新拉近她,吮掉溅起在她脸颊上的?水珠,低声喑哑道:「我只是怕你等下觉得我苦,不肯让我亲你。」 水汽湿润。 等水声渐歇,嵇令颐屏住唿吸观察了一会儿,见他?在那?圆石旁阖眼沉睡,才悄声往岸边靠。 谁知?才刚游开两步,脚踝忽地被攥住,他?睁开眼还有些乏力,手指却死死扣住她:「你去哪?」 她心下一跳,扭头看他?,见他?唇角笑意?还在,只是似乎变了味道。 她心里有了预期,不再伪装,一晚上的?温顺可人都褪去。 往后缩腿不成,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往前踢了一脚,冷下脸道:「松开。」 两人彼此心知?肚明,赵忱临扣住她不肯松手,瞭然于胸:「先前找不出叶汀舟,今夜出城的?那?几个一盘问,想来总有线索了。」 嵇令颐冷笑一声:「你还真想杀他?。」 「是。」他?身上越来越无力,可说出来的?话却瘆人又阴狠,「他?要带走你,不该死吗?」 「先是他?,再是崇覃山?赵王背信弃义,不会还以为我们之间?的?合作能?进行下去吧?」她挣脱不开又用力踢了一脚,蹬到了他?的?下颌,擦出一片明显的?红色。 赵忱临愣了一瞬,手上一顿,拧起眉:「什么?」 嵇令颐趁机挣脱开去,她往后退开,一路至岸边她堆叠的?衣裳下摸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你与居袭士交易换得药方,蜀地已报战情,你不会还想说这与你无关吧?」 赵忱临被她的?眼神一刺,心里霎时如针刺般疼痛,他?难受地摇了摇头:「我还未曾拿到蜀地的?消息……居袭士不是我做的?。」 「那?你为何阻拦我的?家?信?!」她陡然提高了嗓音,勐地扑过?去将匕首抵住他?的?咽喉,「槛花笼鹤,断我耳目,亏我一直这么相信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3页 赵忱临遏住唿吸,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发颤:「不是,我只是不想你与叶汀舟见面。」 「你是不想我见他?,还是不想我知?道真相?」嵇令颐手上一送,他?颈上立刻浮出一条血线。 赵忱临似乎感知?不到威胁,他?抬手握住她的?手,也不知?是何处爆发的?力气,拉着她往心口走。他?语气稍冷,眼眶却微微发红:「我之前确有事瞒你,可崇覃山是你故居我怎会下手?你若是气我对?叶汀舟下手,这一刀我还他?便?是,可你不能?走!」 他?脑子?里有些乱,她知?道的?事超出他?的?预期,慌乱之下只能?用这样自戕的?手段来做筹码……往日他?病时她总是最好?说话的?,但愿…… 他?咬牙借着她的?手握住匕首往胸膛里刺,他?虽失了力气,可多年杀人技巧弥补,那?刀锋又格外锋利,水中?立刻散开一团血雾。 「你不能?走,颦颦,你不能?走!」他?再次强调,脸上的?笑苦苦支撑,他?大概是失了理智,又或许在发疯,乞望用这样的?方式将心意?传达过?去。 胸口的?疼痛一瞬间?加强了,她往里一送,清冷的?声音如这把刀一样快刀斩断所有喧嚣的?血流声。 「你说过?崇覃山在我心中?是首位,我以为你知?道。」 漱冰濯雪,眇视万里一毫端,驿站旁有一匹马打了个响鼻。 第105章 「靖安城的城门处都是宿行军, 赵王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荷香远远见一袭劲装的人,急忙迎上去接应,可乍然见到嵇令颐微低着头似一片凋零的落叶立即住了口, 只犹豫道, 「夫……小姐, 你的头髮怎么没?绞干。」 嵇令颐顿了顿, 反应慢半拍地扭头回看自己被发间温泉水浸润的肩膀,一路从山顶下来?, 热气早已消散, 沁入肌肤只觉得寒风料峭。 她摇了摇头, 行至驿站旁,在那灰白墙角放了两个瓷瓶,荷香噤声瞧着,知道那里面是先前备下的上好的金疮药,彼时小姐只说以防万一, 没?想到最后还是用上了。 嵇令颐放完东西后还伸手从髮髻上抽了一根髮簪插入泥土, 做完标记后也不留恋,一步跨上马压低声音道:「无事, 走吧。」 荷香连忙跟上, 絮絮汇报:「花灯和?虫虫按照小姐的意思晚膳后就往蜀地?方向走了, 叶公子往东而?去,可他执意要等你一起,还在城中。」 嵇令颐闻言一勒马, 脸上神色有些莫测。 她思索了一番:「你也去追花灯,只管快马加鞭不必隐藏踪迹, 非驿站不留宿,一路回蜀地?。」 荷香听出了她的意思, 瞪大?了眼睛:「什……什么意思?小姐不一起回蜀地?吗?」 「赵忱临太了解我了。」 嵇令颐说这句话时似乎想笑一下,只是那个笑转瞬即逝,她努力振作?道:「他觉得我知道崇覃山出事后必将马不停蹄地?往蜀地?赶,毕竟我都费尽心思出城来?泡温泉了,所以我不能往那儿走。」 她想起先前赵忱临拉她在窗边对弈的场景,转了转手中马鞭:「他能在城中设障就是早有准备,所以你不用费那功夫隐藏踪迹,他一定会追上的,只是我一路往王都,他再折回未必能抓住我。」 「不过别怕,回蜀的路上比去王都安全许多,你护好自己我便没?有后顾之忧。」 言必,她一夹马腹,来?时两人共乘的马儿回去时只剩一人,披着月光踽踽前行。 她回到靖安城的过程很顺利,蔺清昼提前为她打点过,进出各置一边,宿行军自然驻守在出城的那一边等待叶汀舟现身,压根没?想到她会重新入城。 进城后她便直往永宁江畔而?去,原本夜里渡口人少,可今日是小年,江上有许多画舫游船,如水上阁亭一般灯火辉煌,悠悠琵琶轻扬,直到行人酒半酣。 叶汀舟果然在那儿,他早已包下了一艘伪装成游船的小型渔船,见她赴约前来?眼睛一亮,急忙挥了挥手示意船家靠近些。 嵇令颐坐上船,今夜风小,船桨一撑拨动一江烟水,慢悠悠地?盪了开去。她坐在外?头,时有微凉夜风拂过脸颊,眼看那岸线渺渺远去。 「我们?在锡县上岸,那处换旱路,行得快一些。」叶汀舟上前坐在她旁边,递给她一杯热茶。 嵇令颐接过来?捧在手心捂了捂:「你走旱路,我走水路。」 他一愣:「你有船等着?那我与你一起。」 「不,分开走。」她格外?冷静,说出来?的话也平静得近乎无情,「你有人接应就按计划走,我走水路是因为赵忱临回过神来?一定知道我会选择水路,我们?两个都在江上就被?一网打尽了。」 「他为何笃定你走水路?」 「他有些怕水,而?我不会放弃利用这种弱点,他知道。」 叶汀舟觉得她有些杞人忧天了,他劝道:「分开走算个什么事,一起在有个照应,赵忱临未必会这么快追上来?。」 「他可是要杀你的。」她扭过头注视着他,眼神冷淡得如朦胧月色,叫人看不真切,「我刺了他一剑,只有你逃出我才有可能也逃出,若是我逃出你被?抓……你确定要拿命赌吗?」 叶汀舟想起赵忱临居高临下俯视他时如黑夜流水般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不再说话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4页 离岸边越发远了,那些画舫多数都在近处悠悠荡荡,少有出江这么远的,一眼望去如一只只飘在水上的红灯笼,那丝乐之声也只剩一阵一阵,偶尔随风飘过来?拾起两句。 他们?乘坐的这艘船也不再伪装什么风花雪月的画舫,两侧装的木叶轮滚动起来?,船行如飞,再一炷香的时间,那江上摇橹画舸再也看不见,水天一线,远近难判。 「那我们?在徽州碰头?」他抽走她手心里已经凉下来?的茶盏,重新换了一杯给她捂手,「到江南赵忱临的手总伸不了这么远吧?」 嵇令颐思忖一番,终于点了点头。 在三更时两人上了岸,锡县里认识她的人太多,嵇令颐不愿进去,与叶汀舟草草分别。她说的有船接应并非什么私船,而?是往来?货运顺道捎人赚点碎银闲钱的货船。据她所知,最早那一艘清晨卯时就会途径此处下货,彼时多添点银两就能一路往东。 她提着一个轻便的包袱往先前她与赵忱临临时住过的那间破庙走去,故地?重游却没?有多少心情来?追忆,她熟门熟路进了庙,瞧见那处「地?榻」与走之前毫无差异,检查了一番后就着稻草蓆地?睡下了。 可还没?睡下多久,地?上突然传来?隐约的震颤,嵇令颐睡得并不安稳,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惊醒了过来?。 她迅速起身绕到佛像侧面?,那里有个拳头大?的漏风洞够人窥探,她探头探脑地?望了一眼,登时惊得一口气哽在喉咙口。 宿行军,大?批训练有素的宿行军……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她心里盘算了下时间,惊觉这前后才四个时辰,算上赵忱临药效过后醒来?再加处理伤口,他这么快就确认自己没?往蜀地?走了? 嵇令颐不敢弄出动静,蹲伏在地?上把?头往回缩,微眯着眼远眺,见人黑压压往锡县走,心里稍定。 一整座城,要翻一遍还是要花上一定时间的。锡县因为先前疫病时聚集了大?量人口又没?有官吏负责,里面?的户籍乱糟糟的,后来?又是太子私兵又是三皇子几进几出,现在还没?有县令就任,一座城该有的宵禁管理也是浮于表面?。 叶汀舟方才说他连夜赶路,这会儿大?约已经出了东魏,宿行军只要问一遍路引就会离开此地?追过去,她便可以乘上大?半个时辰后的货船—— 她脑中还在谋算着,谁料进了城门的宿行军忽然又出来?了一小队,停顿几息后径直往这个方向来?了。 她心里一跳,隐约浮起不好的预感?,可是这座庙孤零零坐落在边郊,她连个遮掩物都没?有。 来?人越来?越近,嵇令颐额头突突地?跳,咬牙想着蔺清昼不是说与锡县城门校尉通过气,虚构一个男一女大?半夜进城的记录吗? 她心想这宿行军可真是赵忱临一手养出来?的,模子里刻的都是同一种疑心病,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要来?检查一遍以防遗漏。 心念急转之下,她贴着墙钻到佛像背后往那圆盘大?的洞里爬进去,藏进了这座空心佛像。 这处格外?狭窄逼仄,若非身量纤细不得过,那些宿行军各个人高马大?,探头瞧一眼佛像没?有移动过,背后没?有人大?概就会放弃。他们?只是例行公事来?这处检查一遍,要是笃定她藏在破庙里,来?的就不是这一小队,而?是那黑压压一片…… 她的心跳很快,睁着眼见破庙很快一点点亮起来?,那队宿行军贴着四周成排站立,手中举着火把?再不动了。 处处都是人,可是却再没?声音,她正疑惑间,却听到了一个略显突兀的脚步声。 说是突兀,是因为这一群身手卓越的兵卒的脚步声都沉稳内敛,而?现在响起来?的脚步声却滞缓沉重,还拖出一点踉跄的余音。 「小心!」青麾突然唿出声。 嵇令颐皱了下眉,随即想到了什么,瞳孔勐地?一缩,脸色一点点苍白了下去。 「无事。」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起来?,贝齿死死咬住了下唇,眼睛却牢牢钉在墙上,看那熟悉声音的本尊缓慢移动的影子。 赵忱临,赵忱临怎么会亲自来??他不是挨了一刀吗? 那影子动得很慢,弯下身又站起来?,青麾的声音心惊胆战的:「主公,您别亲自查看了,这脚印应该是弟兄们?的,方才校尉不是说夫人进城了吗?」 赵忱临没?出声,脚步声靠得越发近,那影子拉伸得越来?越少,最后整个人投影在墙上。 嵇令颐看到他几番撑着手扶着心口,忽而?一转身,侧身影子上赫然隆起一个刀柄的形状。 她大?骇,仿佛被?巨雷击中般浑身僵直,耳边只剩下嗡嗡的声音,浑身的血液都一股脑儿地?往头上涌,头晕目眩。 她想起先前跟赵忱临闲聊时讨论过中箭不拔能活多久的问题,她那时侃侃而?谈说不拔能活,随便拔了反而?会死,可是骤然见到赵忱临真的在胸膛上插着一把?匕首还千里迢迢来?找人,只觉得通体生寒。 战场上不拔箭是因为没?有医官处理大?量出血和?撕裂啊,他身边明明有闻人嗣,做什么发疯不拔刀不包扎还到处跑? 嵇令颐双手使劲攥着衣摆防止自己蹲不住,指尖狠狠地?扎向了手心……难怪他来?的这么快,这是完全没?有处理伤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5页 青麾也看不下去,在一旁恳求他先去疗伤包扎,说他驾马狂奔已是加重了伤势,可再不能拖延下去了…… 嵇令颐闭了闭眼又睁开,他果真亲自往蜀地?方向追过去了。 她心中五味杂陈,一时只呆呆地?盯着自己的脚下,无声无息。 又是一阵咳嗽,粗重的唿吸,那影子蓦地?蹲了下去,伴随着青麾焦急的一声唿唤。 嵇令颐的眼皮重重地?一跳,见那影子单膝跪地?,一手撑在稻草上,久久都起不来?。 她狠狠心别开眼,不再看向那牵人心神的皮影戏。 急促的唿吸好不容易平復下来?,赵忱临沙哑的嗓音仿佛沙砾摩擦:「不在这里,我只是想回来?看看……原来?故地?重游不过是刻舟求剑。」 「去锡县。」他的声音更轻了,听起来?状态非常不好。 光影重重,贴墙站立的兵卒成队离开,如一条夜色中行进的灰线,破庙里的光再次一点点暗下来?,最后漆黑一片。 嵇令颐迟迟未动,她双手环抱住双膝,将脑袋深深地?埋在膝盖里,失了力气般根本站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万籁俱寂,她默算了下时间,决定不坐清晨那班船,还是等宿行军打道回府后再离开。 这处被?赵忱临亲自搜过,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里面?实在气闷,还有一股霉味,她摸黑从空心佛像中钻出来?,甫一踩上地?,忽有一大?手从暗处勐地?抓住她的手臂,她重心不稳直接往地?上栽去,却被?人牢牢架住。 待稳住身形,她抬眼便见面?前是一双锦靴,外?袍下摆轻盪,她闻到了熟悉的薰香。 她喉咙处似被?堵住,一声都叫不出来?。 「地?榻上有温度。」他轻笑了一声,手中还捻着一根稻草点了点她的鼻尖,亲昵得像在与她玩捉迷藏,「被?你遛得团团转,只是临了一脚尾巴没?藏住,服不服?」 嵇令颐用力挣扎起来?,可赵忱临方才还是一副病弱西子的垂死模样?,现在单手就能牢牢桎梏住她。 他随手丢掉那根稻草,而?后冰冷的手怜惜地?抚上她的脸颊—— 下一瞬并成手刀,毫不犹豫地?在她后颈处噼下。 第106章 再?醒来时, 她重新回到了靖安城的府宅里。 房内瀰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还有未散的呛鼻的金疮药气息,她身?上没有什么?不适, 就像是短暂地休憩了一觉, 醒来时身边有人在低声交谈。 她眼皮下瞳孔微微一动, 仍是没有睁眼, 手臂上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握住,一同埋在被衾底下。 闻人肆火气很重:「你赶紧躺着, 都?快烧成干尸了, 伤口——」 「她为什么?还没醒?」赵忱临平心静气地问, 他的嗓音已经完全变了调,沙哑到覆着一层薄薄的血气,听起来犹如风干剥落的漆皮。 「她没事!你自己动的手你不知?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也不知?道这?一身?本事是怎么?让仇家捅了一刀。」 短暂的沉默,腕子上那只手用粗擦的薄茧来回摩挲着她手腕处圆圆凸起的桡骨,指腹炙热。赵忱临瞒下了所有人嵇令颐刺了他一刀的事, 只说是一时不察遭人暗算, 而她也只是被人掳走了。 他抚了下心口,刀口疼得胸膛那一片都?是麻木的, 不过?他想的却是伤口并不算深, 死不了人的伤口怎么?叫深呢, 他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吗? 也许,万一,可能是因为她手下留情了。 其实他清楚地知?道是因为她手劲小, 且没有习武做底子,因为当时那一刀她并没有多少犹豫。 可是最后她还是回来了啊, 所以他觉得原谅她这?一次并不是什么?多难的事,他甚至在佛像背后捉住她的第一时间就消散了所有的怒气, 甚至隐约觉得在那间庙里寻到她是冥冥之?中的上天註定。 他在把她带回来时船支在水上微微晃动,像是一首低吟浅唱的摇篮曲,他将她拢在身?前,让她靠着自己的腿沉沉睡去,可他睡不着,他的心口像是被火灼烧,他不生她的气了,所以她也别生他的气了吧。 身?边所有的人都?劝他把怀里的人放下来,甚至还上手想要接过?去,赵忱临冷着眼神?扫视一圈,眼眸附上一片阴影,在暗夜中陡然兇狠。他用身?体微侧挡住投射到嵇令颐身?上的目光,那一点庇护的动作类似于野兽圈地盘,或是呲牙护食的威慑,足够让他人心领神?会。 无人打扰,他才重新将全部心思放在怀里的人。 他用一只手撩开她披散的头髮,慢条斯理地抚摸着她裸露的后颈,享受着触手可得握紧她的安静夜晚,觉得即使?是拥有毫无回应的她自己也会幸福的。 实在是太喜欢了,因为太喜欢了,所以即使?是一碗夹生的饭也咽了再?咽,毫无怨言。 他现?在烧得浑身?滚烫,伤口处理得太晚了,又是碰了水又纵马狂奔一路往蜀地追赶,在马背上颠沛许久才发现?被她戏耍,再?连夜掉头赶回,这?才让伤势扩大,以至于现?在拔刀包扎后脑子还有些沉。 他有些不确定,满脑子都?是自己想知?道的事,说出来的话?也带着一丝鼻音,听起来小心翼翼的:「可是我记得我收着力的,她应该醒了却没醒,你给她看看,是不是我下手没轻没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6页 闻人肆烦得要命,忍了许久才咽下好几?句不甚动听的脏话?,这?种不听医嘱的病患本来就很遭人嫌弃,更遑论赵忱临现?在看起来跟烧坏了脑子没什么?区别,他能治身?体上的病,治不好恋爱脑。 能治好这?种恋爱脑的只有现?在躺在床上的那位。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行?,你等她醒来看看你这?幅病怏怏的样子,你要是病死了,回头就让别人来替你照顾。」 赵忱临无动于衷,淡淡道:「她见我这?样只会心疼我,你以为我夫人跟你一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行?行?行?,我这?就走,让你的好夫人醒来为你看病。」 「等等!」赵忱临直起身?叫住了他,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还拉扯到身?前的伤口,让他不自觉地闷哼了一声。 闻人嗣不耐烦地扭头等他的下文,他又瞻前顾后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才听见赵忱临压低声音逐字逐句道:「你有没有那种……那种蛊,就是子母蛊下完后,一方无法离开另一方,只会死心塌地地跟随?」 嵇令颐登时一个激灵,心里就差把闻人嗣方才没有骂出口的市井俗话?骂完了。 耳边是闻人嗣崩溃的声音,一遍遍说他又不是异邦人,哪来的什么?听话?蛊,别做那青天大梦了。 她的那点微小反应没有躲过?赵忱临敏锐的洞察力,他好像在涉及到她的事上总是难以格外敏感,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下意识收紧了手掌,寸步不让,好像怕她挣脱了似的。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逐渐下大了,远处的闷雷从鸽灰绒质的云层中翻滚出来,一次比一次靠近,还开始打起了闪电。 他探身?过?来瞧她,唿吸洒在她的面上,好像在与她说「我知?晓你已经醒了。」 嵇令颐睁开眼,刺眼的白光一闪把床榻内略显昏暗的空间照亮,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她与他对上了视线。 赵忱临缓慢地眨了下眼,屏住唿吸等待时空空荡荡的脸庞在看到她睁眼后立刻鲜活了起来,溢满了生动的笑意。 可是她清楚地听到了他刚才想要用蛊的念头,此刻见他目光专注而晦暗,即使?唇角轻轻勾起了个冁然笑意的弧度也化不了她油然而生的寒意,仿佛在嵴背上覆盖了一层泥泞潮湿的爬山虎。 她避开了他想要触摸她脸颊的手。 赵忱临的手停顿在空中,表情有短暂的茫然,他跟自己说没关系,她只是暂时还没有解气,可是慢慢收回手的瞬间好像被什么?虚无的东西?压着,令他的脑子发麻,喘不上气。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声嘶力竭的,边咳边别开身?子不让她看见过?于狼狈的模样,可是胸口的纱布很快浸润,徐徐渗透出暗红的血色。 闻人嗣赶紧端了杯水上前来扶着他靠在床背上,扭头还催促嵇令颐道:「快扶一把,我缝了针,可能又被挣开了。」 嵇令颐不得不搭了把手,才碰到他的手臂他就反过?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断断续续地安慰她:「无……无碍,别……担心。」 她拧眉:「你别说话?了。」 果不其然这?一句话?后赵忱临立刻安分了下来,像只昂着头被摸了下巴的家犬,脸上露出有些奇妙的表情,那是一种压着嘴角偷偷高?兴又要绷着脸伪装平静的矛盾,意外接收到她似是而非的一点心软立刻不知?今夕是何?夕。 闻人嗣判断了他的伤势,不敢轻举妄动再?次解开纱布重新缝针,只扭头对嵇令颐道:「你醒来了我就放心了,再?观察一会儿,血没止住你再?为他缝。」 被衾堆叠在她腰腹,她有点想钻回去将自己裹成一团逃避眼下这?种两难的境地。她还没发话?,赵忱临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后立刻维护道:「她才醒来缝什么?缝?你来。」 闻人嗣顶着一张冤大头的脸去看药了。 房内两人半晌没有出声,四下里静悄悄的,铿然一叶。 嵇令颐觎着身?边人目不转睛瞧她似怎么?也瞧不够的样子,挣脱出手来捏了捏他的虎口,转而掐住了内关——脉象浮弱,看出来做了很多找死的事。 赵忱临见她凝神?平脉,面色隐有怒容,知?道她这?是动了怜我怜卿的心绪,若得她怜惜这?一刀就不算冤,果然病时她总是更好说话?一点……他登时眸光轻扬,躺也躺不好了,歪歪斜斜往她那儿倚过?去。 嵇令颐深吸一口气,屈臂抵住他,开门见山与他谈:「那夜我还未与你说明白吗?你拿崇覃山做筹码交换并且意欲控制我做笼中雀的那一刻我们就此分道扬镳,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 「我只认一半。」他既然已经被她发现?索性全盘托出,「居袭士和龟公是我杀的,可不是为了将崇覃山做饵,而是为了抹除叶汀舟的痕迹;我关你也不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是……是不想让你见到叶汀舟。」 见嵇令颐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他笑容寡淡道:「我承认高?驰动手后我对他见死不救,还想置其于死地。」 顿了顿,他极力做出一个退让的表情以掩盖住心里的阴云密布:「可是那一刀我还了,大不了以后我再?不对他动手。」 她没说信或是不信,直视着他:「孔旭带兵退了蛮人三回,山上的人已经悉数转移,可因对方对山中路线瞭若指掌,深夜进犯杀了个措手不及,死了……死了四十几?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7页 她忽而气短,酸涩直冲鼻腔,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眼泪已经大颗大颗滚落。她掩面别开脸,喉咙堵得厉害,几?番吞咽才把情绪咽了回去。 身?前的人凑过?来要给她擦眼泪,嵇令颐往后退了下,低下头又避开了他的手,像一只垂死抵抗只愿自己藏起来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赵忱临悬在空中的手极慢地缩了回来。 这?是仍然不信他。 他蹙了下眉,被冷落的现?实让他眼底流露出几?分煞气,又飞速收了回去,可心里却仿佛开了锅的沸水般翻涌出各种不择手段的心思,骯脏、下作、掠夺、气急败坏,像是一块黏腻漆黑的沼泽地。 嵇令颐吸了吸鼻子,稳住声线道:「你说的话?我听进去了,可是到现?在为止只有你在这?个局里几?次动手,你把所有动机都?推给叶汀舟,我也只能至多信你一半。」 她虽红着眼眶,可语气冷静:「是不是,我自会去找个水落石出。我与你之?间的事先放一放,你不必管我。」 赵忱临的心霎时跌落谷底。 这?怎么?行??什么?叫先放一放?他可放不下!她撇下他独自远行?,这?一远,就远到天边去了。 他深知?自己一旦看不见她就会胡思乱想,若是两人说的不清不楚直接分开,这?种提心弔胆的感觉只会日日折磨他。让他等?不如说是让他忍受精神?凌迟。 赵忱临僵挺着腰坐在那儿,黑漆漆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脑海里又开始翻腾起各种蠢蠢欲动的手段心思……她人在这?里,他为什么?要等她?他明明可以囚了她,他为何?要放她走? 「我也要为自己寻个清白。」他不动声色地挡住她下榻的方向,语气温良,面容乖顺,笑意和煦地将手指上宿行?军的戒指套到她的手指上,「当务之?急是先御外敌。」 第107章 嵇令颐抬着手, 定定地注视着手指上的这枚戒指,因为指环略宽,戴在?她拇指上还有余量, 有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招摇过市的泼天富贵感。 她神色不明地盯了很久, 抬起头, 身前这人也沉沉地注视着她。 其实不太想要, 宿行军与别的私兵不太一样,是赵忱临从无到有一点一点养起来的, 并非夺取一枚戒指就可以?移天换日的。换句话的意思是, 只要赵忱临还活在?人世间一日, 他这个人本身就比这枚戒指有分量得多。 嵇令颐转了转戒指,摘了下来。 赵忱临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他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眸色沉郁,声音却放轻, 有一种矛盾感, 他轻声问?:「怎么了?」 她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道:「孔旭能?赢,且消息已经上报天听, 宿行军已经分散在?赵、魏, 不便再分裂了。」 他盯她许久, 用一种厚重的视线一寸寸攫取她任何一点微小的表情,试图在?她脸上找到什么痕迹以?评判她是否心口不一。 好一会儿,他才露出了温柔和煦的笑意, 没有去接那?枚戒指,而是握住了她的手, 温柔又强势地挤进去与她十指相扣。 「你好好休息。」她还想试着出门,看看赵忱临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手上蓦地一重, 她才探出去半个身子被抓着拖回?来,嵇令颐额头直跳,扭头就厉色道:「怎么,又想禁足我?!」 他抬手就去扯身上血色更明显的纱布,小臂上青筋一鼓,绷紧的纱布立刻松松垮垮掉了下来,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还露出为难困惑的表情看着她:「闻人肆用的药没有你的止血快,你要是不愿意施手缝针,能?不能?给我换一下药?」 她一口气顶在?喉咙口,唿不出来也?咽不下去,那?伤口被他发疯似的折腾了许久,线头与外?翻的肉混在?一起,还有混着乌红血块的血粘稠地往下流,狰狞极了。 「你可别忘了这一刀是我捅的,我给你药你敢用吗?」 「你既然?觉得,连居袭士给的你都不确定的药方我都敢用,我夫人给我的药我有什么不敢的?」 一句话把她堵得没法继续往下说?。 她瞪了他一会,乌熘熘的眼珠子一转,忽而说?:「好,可我现在?身上没有,要去药铺配。」 驿站旁的急递铺和递运所连通东西,陆驿、水驿成网格状重新拉起了贸易,她分拨了一小块官用给民,商货挤占一部分空间,花钱买时间、保时鲜,最先尝试的就是那?些贾人,两厢一摊价格反而降低了货运成本。她现在?进药量大,打通了隔壁的铺子扩张成一个医馆,掣药和小郎都回?来帮忙,她则借着这个铺子收了不少消息。 那?时蛮人进犯的密文就是孔旭通过官运传过来的,她阅后传给了蔺清昼,天子今日应该就知晓了。 赵忱临安静与她对视,无可无不可地颔首同?意了。 半炷香的时间,嵇令颐面无表情地在?药铺堂中坐着验方抓药,身后帘子后方赵忱临靠在?供诊病和重病病人休息之用的罗汉床上,安静地阖眼陪着。 她甩不掉这颗牛皮糖,说?多了他还会不咸不淡地质问?她叶汀舟在?这处住了这么多天难道还刻了名字,别人都住不得? 生无可恋。 嵇令颐想过两人撕破脸后会如何誓不两立势如水火,以?赵忱临那?睚眦必报的性格一定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或者与她一刀两断,再见绝不手下留情……可是她没想到他居然?淡然?若水,如先前一般与她交心相处,好像两人之间从?未发生过那?夜温泉池中的刺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8页 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里面,嵇令颐有些茫然?,还有些不真实感,不知道他是出于愧疚感还是真的高?烧烧掉了脾气,总之他除了拿着生病受伤的藉口日日待在?屋里养伤,两人同?在?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外?,什么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这样好说?话,实在?不太像他。 也?许是这种后果与设想中天差地别,她甚至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嵇令颐很快策划了第二次跑路计划。 她认真地考虑了赵忱临的说?辞,觉得两人的问?题出在?他对她的影响力太大,如果不尽早恢復身份站上高?位,只要他手里一日拥有过重的兵权,就对她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她需要除了贸易、通信以?外?更多的制约手段,否则只是一块肥的流油却没有自保能?力的香饽饽。 就比如她这几日可以?自由地出门上街,随心所欲地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可她的头顶一直有双眼睛一路暗中跟随。 她试着在?银楼挑选首饰珠宝,进去半个时辰后空着手出来,回?到府宅时她试戴过的品样都已经在?她的妆奁上排得整整齐齐,分毫不差。 她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不过她没有气馁,因为比起上次她这回?有更有利的条件——靖安城的官兵重整,宿行军不再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蔺清昼如一棵沉默的松柏般完全站在?她的这一边,他会在?进出城的过所文书上助她一臂之力。 嵇令颐一边触及赵忱临的底线去红楼乐坊点人赏舞听曲,或是在?官田试验作物并留宿农户,日夜在?外?不归家?,一边又似回?心转意埋头在?医馆为他测试寒毒方子。 他对此一併接受,不曾提出一点异议,听话得仿佛芯子里换了一个人。 嵇令颐在?制出解药的那?一日定下了离开?的日子。 居袭士给的方子乍一看没什么问?题,可是其中一味药「降仙草」却大有文章,这味药产自西域,不算易得,可对她而言也?不算什么难题,只是因为起了战事此事就拖久了。 她好不容易拿到手,配出来的性向却是相冲的,反覆测试也?不得其意,最后一一排除下来只能?把目光落在?降仙草上。 几次调整都不如意,她好胜心起,索性购苗去农田里亲自养育,最后才发现这种草药居然?在?偶然?一次喷洒过消毒药水后一夜之间变了颜色。 她心里隐约有了答案,试了几次土中加稀释酢后再种成苗,果不其然?前一日还是蓝色,几日后越发紫红,最后近乎于红色。 她重新用红色降仙草入药,问?题才迎刃而解。 她将?药方和成品一併通过路驿寄给母亲,等?得望眼欲穿,终于收到了肯定的回?信。 她大喜过望,有一种破解难题的畅快,这药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一次便药到病除,赵忱临长久服用慢性毒药得来的病根,需要调上几个周期才能?慢慢变好。她便计算着量一口气做完了,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自作主张地将?药做成了药丸模样。 ……大概是因为先前做这种模样的避子药做顺手了。 她做完满满三瓷瓶,将?地里的存货都薅干净了后自觉满意,于是走得更加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她叫过几次唱曲的清倌,赵忱临到现在?也?不知道当初在?宅子里唱戏的那?班清倌中有一位是叶汀舟的人,于是嵇令颐很顺利地再次与他联繫上了,并且借着他的掩盖在?城外?备好了车马。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蛮人入侵的消息传得朝野皆知,此前这种平叛征战的事都是太子御驾亲征,毕竟天子要为东宫造势得民心,可是太子被废形同?庶人后,这件事就落到了三皇子身上。 这日便是三皇子程歧带兵途径西魏之日,一切过所皆从?严从?紧,可是街上围观百姓众多,等?如长龙的队伍悉数入城后街上更是热闹,被巡防兵拦住挤在?一起,比肩接踵。 嵇令颐在?人群里淹没,又挑在?军队过所后的那?小半柱香的时间里换装出城,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整个靖安城所有进出都封闭,宿行军把手各个关卡驿站,严防死守。 她不知道赵忱临居然?当着程歧的面还有如此手段和胆量,赞嘆之余……可惜很不巧,她先行顺利逃脱了。 才走出没多久,城外?忽起暴乱,兵强马壮皆抱着死志下手,嵇令颐后来才听说?那?是太子残党孤注一掷想对程歧动?手,反被三皇子反杀……好在?她出城后并未快马加鞭疯狂赶路,而是弃马走水路,晃晃悠悠停了大半日才动?身,阴差阳错逃过这一劫。 她的马死在?城外?这一场殊死一搏中,她也?不知道。 此后暗卫彻底跟丢了她,城外?那?一片白骨碎肉足够让人辨上许久,且关注此事的可不止赵忱临一人,如雪花般的弹劾送来了一帮又一帮的侍郎少卿刺史,恨不得将?城外?那?块地圈起来送到天子面前以?作呈堂证供。 她再一次与赵忱临对赌,没有先去徽州殷氏认祖归宗,而是直接北上往王都而去。 不过这一次的赌博没有太完美,她揣测赵忱临会去江南,确实猜对了,可是她没想到他会在?搜索靖安城、排查城外?暴乱、下江南找人后,还能?比她先到王都。 他素来细密周到,对她去向的任何一点可能?性都要一一验证过,这样短的时间内能?比她还快,只能?代表他日夜相继几乎拼着不吃不睡的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9页 天子在?王都边上的别庄休养身体,嘉贵妃自接手六宫实权后很少陪着去别庄,蔺清昼重新为嵇令颐画了一副画上呈给了陛下,并隐晦地提到先前丢画后她曾遭遇暗杀的事,暗指她的存在?或许不便被他人知晓。 天子在?见到画像时颤着手迟迟不敢抚摸画中人的脸,兀自红了眼睛,嘴里喃喃喊的是殷氏的名字。 他等?不及要见到人,特?意为她避开?眼目于别庄召见,嵇令颐就是在?这时奉命进了皇城。 第108章 嵇令颐没想到自己居然能顺利到达王都, 她这?一趟出走花了两月有余的时间?,打尖住店只?看便利不看店面大小,持着三张假身份穿着朴素还日日戴着帷帽, 每到一地至多三日就离开, 脚程飞快。 仔细想想, 她日夜跟着赵忱临耳濡目染地接受「训练」, 心态已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不服气就是莽的下次还敢进化到了有勇有谋心态极稳的下?次还敢。 好几次她都见到了赵忱临的暗卫, 拿着一张肖像画低声问店家有没有见过画中人, 而她就站在不远处买了一张驱傩面具, 大摇大摆地与其擦肩而过混入人潮中。 那一日是花朝节,春序正中,百花争望之?时,街上还有「装狮花」,青年男女折木棉互赠礼物?, 并共放花神?灯, 她戴着面具在人海中并不突兀。 几次逃脱让她心里?越发?爽利,她逐渐在这?种猫捉耗子的惊险游戏中体会到了别样的刺激, 自得之?余对如何隐藏踪迹有了一套心得。 而另一边, 赵忱临那儿, 他在暗卫跟丢嵇令颐后半盏茶的时间?内就封锁了靖安城,原以为?她又叛逆负气不愿回家只?是在外游荡,可见到书房案几上整齐放好的三瓶广口小瓷瓶后脸色顿变。 他一点也不欣喜自己得到了解药, 尽管那是他初见她时最想达成的目的,可是时至今日他早已变了想法, 剧烈的心痛和?怒火撞在胸膛处化作难以熄灭的熔岩,灼痛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在极端愤怒下?只?清晰又冷静地想着—— 她莫不是以为?兑现承诺解了毒后,两人就恩怨两讫再无瓜葛吧? 她做梦! 城外埋伏的死士暴动时他才第一次方寸大乱,所有的怨憎和?愤怒收束成一根针狠狠地刺进心里?,他不可遏制地想起她遇刺的那个晚上,倒在血泊中的马,没?入地面的弩箭,以及裙摆上晕开大片血色跪倒在地上的她。 他借着程歧的手迅速反扑剿灭了太子残党,彼时他的语气应该相当?有失礼节,甚至到了大逆不道的程度,压不住的糟糕情绪,以及完全命令式的冰冷语气……程歧惊诧了片刻,倒也没?有计较他这?种生杀予夺的傲慢态度,太子动手那是他急着投胎,程歧自然愿意把事情闹大。 雷霆般的动作,中间?还有宿行军参与?其中,大约是长眼的都看得到自己主公此刻极度阴郁的心情,每一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这?一场埋伏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结束,赵忱临亲自督在城外,留下?了一个活口。 赵忱临卸掉了死士的下?巴,用?短刀在那人口中重重碾过,生生旋转了一圈,剜掉了所有的牙齿,而后拎起他一条胳膊一路拖地而行至一匹咽了气的马前,寒声问他:「人呢?」 死士像一条渴水的鱼,口中溢满鲜血,摇头只?说不知。 「不知?」赵忱临缓缓地笑?开了,声音犹如泉水泠泠,「三皇子进城如此声势浩大,你们一个个训练有素难道还会生生错过?偏生在军队完全入城后才动手。」 他缴了死士袖中暗器,利落地踢到一边,而后手上一转,寸长的短刃倏地在其肩、膝、腕敲过,残忍又高效地粉碎了死士所有的行动能力,多?年习武修来的一身本事一朝化为?泡影。 踩在脚下?的人剧烈颤抖,眼睛都翻了白?,赵忱临仍然冷漠地用?锦靴抵着他的咽喉说道:「你们与?先前刺杀的是同一帮人。」 鞋底用?力碾下?去压迫咽喉,赵忱临冷笑?道:「前朝六律集解附例中有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蠢货胆敢残害皇室,先遭磔刑,后是『瓜蔓抄』,可我能让你比这?还要痛苦百倍……人呢?!」 「没?……没?见过。」 青麾见到赵忱临蓦地抬了下?头往远处虚虚眺了一眼,好像终于得以喘息,他发?现自己的主公眼圈微微发?红,忽然感觉有些难过。 他见过主公一步一爬地走到今天,躲过不计可数的明?枪暗箭,趟过步步惊心的尔虞我诈,刀剑相向生熬过去就是了,可是没?有哪次见过他脸上露出这?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失魂落魄的茫然。 天公不作美,此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眨眼间?雨势倾天。 青麾暗道不好,雨水一冲,再要找足迹那可真是泥牛入海了。 赵忱临照旧立在原地,他心口那一刀已经大体好了,可是漫天的雨滴恍惚间?都变成击向他的落石,磕磕绊绊长好的伤口被砸得狰狞模煳,好似从中间?挖了个大洞,冷风灌入,周身发?冷。 他手上那把短刃已经被雨水沖刷干净,只?吩咐了一句:「看住人,让闻人嗣吊着他的命,别死就行。」 青麾抱拳应下?,眼睛悄悄提起偷睮一眼,见赵忱临无意避雨,如游魂一般闯入雨中,踩在泥泞湿土中,俯身捡起了一小片藕色碎布,摊在手心怔怔看了许久,而后收拢掌心攥紧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0页 他负手而立,语气如每一次对宿行军发?号施令一样平静,他令所有人在雨停前将这?块地翻个底朝天。 等朝廷派人来查时,赵忱临早已带人赶往江南,他动用?了一切可以用?的人,可又怕躲在暗地里?想要她命的人比他先一步发?觉到蛛丝马迹,连寻人都不敢做得大张旗鼓,只?能束手束脚。 他一开始以为?,要找到她很简单,毕竟她一点拳脚功夫也无,孤身去往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还要避人耳目,怎么想也不是一桩易事。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嵇令颐一跑,整整两个月彻底断了联繫。 冬去春来,随着时间?拉长他非但没?有熄灭心中火烧一样的情绪,反而在翻滚的暴怒、心痛和?担忧中清晰地认清了她意欲逃离他的坚定决心,放出去的人陆陆续续回禀消息,或是杳无音讯或是棋差一着。 他恼怒地想着她的马术还是自己训出来的,比先前在崇覃山上要精进许多?,结果最后是用?来逃离他;她的戒心和?反侦察能力也是在遭遇刺杀的那夜后他一点点耳濡目染地教出来的,结果现在隐藏踪迹、狡兔三窟,招招用?在了他身上。 她怎么能这?样?!她怎么能用?他教授的东西对付他? 赵忱临将她留下?的三个瓷瓶随身带在身上,可一次都没?有服用?过,以至于在一日千里?疯狂赶路的行程中寒毒还发?作了一次。 他早已习惯了在砭人肌骨的刺寒时紧紧地箍住她的腰身,那时候她总会埋怨他将她腰上按出一片指痕,可最后依然纵容他贪婪地汲取热度。 他过惯了那样的好日子,便再也难以忍受独自轧过去的折磨,可再痛苦,他也没?有打开瓷瓶的木塞,好像服下?一粒药就是同意了她的告别礼物?,从此一切如同白?水稀释,最后消失殆尽。 意识昏沉之?时,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盘旋缠绕,如同五月河畔杂草疯长: 翻遍大江南北,走到天涯海角,他要把她抓回来,告诉她他们两之?间?永远不可能完! * 嵇令颐在入王都后才收到蔺清昼的信,说徽州殷氏的伯公殷思译被天子召见,一同在关雎别庄等她。 这?封信的内容没?有让她太意外,只?是送信的人出乎她的意料。 即使一道疤痕从眉骨斜向下?至下?巴,即使浑身瘦了整整两圈,露出来的皮肤已晒成了古铜色,她也一眼认出了偃刀。 「属下?护主不力,小姐……小……」五大三粗的男儿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连话都说不利索,几番哽咽后居然放声大哭起来。 嵇令颐失神?片刻,情绪忽然跟着溃堤,居然也蹲伏下?身与?他抱头痛哭起来。 一主一仆久别重逢、喜极而泣,好半天才收住了眼泪,偃刀急切道:「小姐,你要小心——」 「叶汀舟。」她毫不犹豫地接腔。 偃刀一愣,似乎有些惊讶她如何料到,反应过来后又勐点头想要解释。 「见到你我就知道了。」嵇令颐方才哭了一通,脸色发?白?,眼睛却红,她的声音飘在空中有一种失重感,好像自己也被悬挂在空中,「他跟我说你命丧当?场,可你明?明?活着,你捡回一条命却捨近求远不找他,只?能是因为?他也想杀你。」 她惨白?一笑?:「可他论?拳脚本事如何与?你相提并论??因为?他投靠了更有力的靠山,你扳不倒他。」 其实何止这?些,她在出城后听说了暴乱的那刻起就再难为?叶汀舟辩解,朝廷中见风使舵对太子落井下?石,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能顺便杀了她嫁祸给太子余党岂非是一举两得?三皇子和?嘉贵妃摇身一变就可以从头号嫌疑转变成局外人。可她出城的确切时间?并未提前告知他人,唯一知晓的,只?有那唱曲的清倌,她借着他的手在场外安排了车马。 她自嘲地想着,若不是因为?她担心赵忱临一不做二不休威逼蔺清昼说出她的下?落,故而对蔺清昼也瞒着出城时间?,想来这?一回叶汀舟还能同上回一样混淆视听。 她想起赵忱临对她说从未将崇覃山的事告知他人时似被雨淋湿的表情……是啊,她怎么忘了,除去他以外,叶汀舟更是对每一条小径暗道都一清二楚,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能将崇覃山作为?棋子! 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动物?且然,况于人乎?他自小被山中收养,无忧无虑平安长大,山中从未有人轻慢亏待他,他怎么忍心引狼入室,勾结蛮人挑起战火? 偃刀见她脸色苍白?如雪,担忧地扶住了摇摇欲坠似要跌倒的她,连声保证有他在绝不会让心怀鬼胎之?人再伤她分毫。 嵇令颐平復心绪,转而问他现在何处,偃刀点了点她手中的信,感激道:「小姐还记得程清淮吗?他的确是京城人,八旗护军统领程方正失散的第三子,我现在换了名字在他手下?,幸得其庇护。蔺相曾上奏为?您求赏,程公子便说您与?蔺相定有往来,让我时时关注,还帮我与?蔺相牵上了线,这?才能将这?封信送到您手上与?您想见……对了,程公子说若是见到您了,可放我重新回到您身边,您放心,我定然……」 「不急。」嵇令颐按住他的肩膀,「不必打草惊蛇,你继续留在程家便是,叶汀舟……还不到时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1页 第109章 为了防止把偃刀的踪迹泄露出去, 嵇令颐没?有一同随着去程府,而是另选了一家客栈暂住一夜。 王都繁华,即使靠近郊外的客栈依旧比她这一路上歇脚的住处要敞亮, 两旁种?着夹竹桃和油松, 树影摇曳配着青砖灰瓦, 大堂里酒香四溢, 店家指着后院说那儿几缸都是祖上传下来的秘方,路过此地的行人没有不贪着来一杯的。 嵇令颐谢绝酒水, 倒是点了一桌地方菜打算舒坦地饱腹一顿, 她前几日舟车劳顿, 便喊了小二将饭菜送到房间里去,还赏了碎银让他送几桶热水进来。 她才?在房间内坐了一会儿,门外就传来小二的敲门声,便懒洋洋地叫了一声:「进。」 门推开,挑着热水的小二身后还跟着一个孔武有力、身材伟岸的男子, 他?四肢健壮, 皮肤略黑,五官硬朗, 是民间那种?一看就体贴妻女老?实干活的长相。这才?立春他?就衣着单薄, 头戴尖锥毡帽, 身穿大圆领缺骻衫子,胸前臂膀鼓鼓囊囊,脚上还踩着一双麻练鞋, 标准的猎户打扮。 嵇令颐投去了疑惑的表情。 那小二麻利地将热水放在屏风后,殷勤地凑到她身边小声解释:「客官这是初次来京城不知道?我们王都这儿的开放风气?吧?害, 您这一介女流,家里的大当家, 出门在外也没?个贴心的伴……」 他?声音压得更低,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谄媚笑容:「您别看他?看上去木,这身板都是一日日实打实练出来的,跟猎犬似的咬住肉就不松口,一身精力不喊累,保管解您一路疲乏。」 嵇令颐懵了一瞬,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外塑造的那个商贾形象在小二眼里成?了手里有闲钱却?一年到头不着家的天涯客,难怪她刚才?赏钱时小二沖她笑成?了一朵花,这是觉得她独自在外经?商奔波缺点男人滋味,需要家里养一个,外头乱花丛中过。 她摆手说不要,可那健壮男子看着沉默老?实,却?自顾自挺着那一声肌腱肉进了房间坐在她对面,大约是早知道?她有肉有菜却?没?有酒,还捧来了一坛酒放在桌上。 嵇令颐被这一通强买强卖给?震慑到了。 那小二还在鼓吹:「您与?他?有缘,这还是他?主动求上来的呢!」 嵇令颐:这是她看起来最像冤大头。 门被贴心地掩上,那男子自称叫山巍,一顿自报家门已经?连喝两碗下肚,要倒第三碗时嵇令颐终于起身绕过圆桌推过去一碗东坡肉,还让他?讲点王都的新鲜事好下酒。 那人见她似有松动,面上露出一个憨厚老?实的笑,他?肤色偏深,显得那一口牙格外白。 念在她非王都人,他?挑了些并不算新却?人人爱听的传闻说与?她听,说那嘉贵妃对天子如何一往情深,天子病怏怏又追求圣丹,她便跟着脱簪素衣、手抄福经?求天师赐药;又说那四公主的婚事一延再延,嘉贵妃几次催促蔺相回王都,可蔺清昼不是在江南就是一直在靖安城,事关国?事,贵妃只能干着急…… 两人聊着聊着气?氛倒也热烈融洽了起来,嵇令颐发觉此人谈吐像是读过书的,顺手还斟了几次酒,山巍也放松下来大口饮酒大口吃肉,见两人关系熟稔起来了便大着胆子开始劝酒。 嵇令颐瞄了一眼房中点的檀香,面露为难,山巍见她迟疑不决当即紧逼了一步,动手倒了一碗酒呈给?她。 嵇令颐慢吞吞地抿了一口,酒香醇厚,入喉辛辣,按着她的酒量这一碗下去必然不省人事。 「再叫几个菜吧。」她搁下碗,「你倒是个善于说书的,配好酒好菜更有滋味。」 她一副要与?他?好好吃一顿的架势,山巍面露喜色,起身说交由他?去叫小二加菜。 一步,两步,三步…… 壮实的身板晃了晃,下一瞬山巍便头重?脚轻地栽倒在地上。 「你……!」他?才?吐出一个字就发觉自己舌尖发麻,控制不住地流出涎水来。 嵇令颐在圆凳上一言不发地坐着,眼睁睁见山巍大着舌头说不出话来,最后像是一条僵直的风干鳊鱼一样不动了。 她观察了一会儿,确认山巍彻底被药倒才?谨慎地靠近他?,伸手就从肩头搜摸过去,果不其然在他?身上摸出手甲腕刀绳索等一大堆东西。 她冷笑连连,瞥一眼毫无反抗能力却?强撑着睁大眼的男人,用他?的绳索将他?捆了个五花大绑。 她力气?虽不算大,可是绑人的法子却?是师承赵王,一脚踩在山巍身上借力抽紧,绳索两头各在一手拉直绕上几圈,标准行军节,一等一的牢固。 为了防止那一身腱子肉迸发出的力量造成?某些不可控的后果,她还把山巍的双腿反束起贴在臀上,用腕刀割下他?的裤腿塞进他?嘴里,这下真像一条鲤鱼正在跃龙门。 做完这一切,嵇令颐才?拖着人往床底下塞。 她以为是叶汀舟或是三皇子嘉贵妃闻到消息来对她下手,可山巍好像又不像前几次刺杀的死士一样来势汹汹,她虽有些想不明白,可总归来者不善,此地不能再久留了。 才?将行李收拾好,窗外忽然炸开一声巨响,整个窗格都被砸开,碎裂的木屑纷纷落下,连房内檀香的香雾都被吹动,一点红光明灭。 嵇令颐一惊,霍然回头,只见整扇窗都被暴力砸卸了下来,徒留方方正正一个大洞往里头灌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2页 可惜灌进来的不止是风。 一大群人接连钻进来,靠墙站成?一排,为首的几人迅速飞扑到门前把手,摆明着是怕她夺门而逃。 嵇令颐面色有些僵硬,被这大场面震得脚底生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见窗棂处最后搭上一只骨骼分明而修长有力的手,轻轻一收力就跃了进来,藏气?匿神,落地无声,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好久不见。 嵇令颐保持着侧头回望的姿势,像是呆住了,心里却?咚咚咚地跳了起来。 有些紧张,因为她还没?做好准备,不知道?如何面对赵忱临。 先前冤枉了他?,她在发觉这一点后迟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两人再次相逢的场景,不过好在她跑得够快,于是在跑路的过程中逃避心态渐渐地占领上风,索性?如同一只将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装死到底。 其实也不算完全冤枉吧?她努力给?自己找补,崇覃山与?他?无关,可关她骗她总是不争的事实吧!他?凭什?么关她啊! 嵇令颐给?自己做足了思想准备,鼓足了勇气?,可是当下猝不及防被他?现?场捉住,她的脑子就断了弦,只会呆呆地与?他?对视。 赵忱临一身暗色,灰色大袖笼着墨色宽衣,已是立春衣领襟口还有细绒黑狐毛挡风,她第一反应就是他?还在畏寒。 怎么会?她都给?他?留了药了。 她把目光移到他?脸上,发觉他?短短两个月消瘦了不少?,脸色苍白,清逸瘦长。 赵忱临也在打量她,才?进来的第一瞬他?就已经?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透,魂牵梦萦的人终于不是黄粱一梦,她没?有像梦里一样倒在血泊中,也没?有变得憔悴不堪。 她穿戴皆素,也许是为了不招人耳目,未施粉黛反而越发独显出她那张不染纤尘的绝色容貌,行来婉婉。 似乎是瘦了一点,赵忱临的目光在她尖尖的下巴上停了一瞬,又很快在那一桌残羹剩饭上转了转—— 胃口倒是极佳,看起来根本没?有因为离开他?而过得委屈,反而潇洒得很,兴起时连酒都能搬一坛上来。 广衣博袖的男子慢悠悠地往前走了两步,嵇令颐立刻绷直了背嵴,赵忱临的黑色锦靴踩在地上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步伐沉稳优雅,不急不缓,与?方才?破窗而入的粗暴行径大相迳庭。 他?一如两人分离前最后那段时光的做派,温声细语,面色柔和,好像一点脾气?也无,往她收拾好的包裹上瞥去一眼,问道?:「颦颦这是要出去?」 他?问话时毫无质问语气?,甚至称得上和颜悦色,带着清隽笑意问道?:「打算去哪?」 嵇令颐深暗他?发疯前平静的前奏,他?越是这副轻柔温和、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越是让人不寒而慄,为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示而惴惴不安。 「我……」她才?张口就见赵忱临忽而拧了下眉,脸上的笑意剎那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不明所以,见赵忱临死死盯着她脚底踩着的一块碎布,微微偏头侧耳,而后目光准确地投向了床底。 嵇令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山巍的裤腿碎料,她下意识蹬开,可落在赵忱临眼里却?变成?了欲盖弥彰地想要把不知道?哪来的野男人的衣衫踢到床底下藏起来。 他?站定在她两步外,广袖一扬,一把短刃寒光一闪,眨眼间便斜插着没?入床榻下。 底下的人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句。 嵇令颐连忙上前阻拦,山巍读过书,一定不是普通猎户,皇城脚下杀人赵忱临也太过肆意妄为了。 她挡在他?面前,阻止了他?再次补刀的打算:「别杀他?,我还想问问他?是谁的人。」 赵忱临沖她微微一笑,往边上摊开手,身旁最近的暗卫立刻解下腰间短刃奉上。 他?拔刀,丢开刀鞘,越过她的肩膀盯住床榻,似乎想透过被褥望到底下去,方才?没?能一刀毙命,再来一刀就可以割断喉咙了。 「我已经?学会不听你说那些哄人的好听话,只看你做什?么了。」 他?依然笑着,无比温润的模样:「维护他?啊?那我就杀了他?。」 第110章 嵇令颐其实并没有见过几次赵忱临亲自动手夺人性命的场景, 他的招式素来?又快又狠,用最直接利落的方式最快地夺去一个人的性命,能一招毙命绝不多用第二?分力?, 招招都是杀人技—— 可他总会尽力避免在她面前杀人。 她知道?那?不是怕她被吓到, 而是他想竭力模仿成一个风光霁月的君子, 而不是一个取项上人头如探囊取物的杀胚。 可现在他在她面前毫不掩饰汹涌的杀意, 目底阴鹜浮起,狠戾之色渐浓, 第一刀飞掷而出还想再补上一刀, 嵇令颐呆了一瞬后连忙扯住了他的袖子。 可他对?她阻拦的动作反应极大, 勐地将兇狠的视线转向她,仿佛一只呲牙的勐兽,深邃的眉骨下笼罩出一层阴影。 若是暗卫或是宿行军见到这样盛怒的他定然三缄其口不敢多说一词,可嵇令颐迎着他逼迫的眼神毫不畏惧,反而一指床榻: 「我没有?维护他, 你把他拉出来?遛遛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青麾知轻重, 更知道?只要是嵇令颐说的话主公总是没什么原则,更不会事后计较, 于?是极为有?眼力?见地一猫腰将床底下的山巍拖了出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3页 只剩一只裤腿的壮汉, 一条大白腿非常显眼, 他以一个柔韧度极佳的姿势被捆得五花大绑。 他奋力?睁大眼睛,眼中都是悲愤的情绪,可是除了眼珠子还能动, 身上软绵绵的像是被抽了筋骨。 房间里似乎静了一瞬。 绑成这个样子,看起来?确实不太?像藏了个姦夫。 赵忱临看了一会儿, 收回了目光。 嵇令颐心下一松,觉得他应当?是回了神智, 可是下一息他手中短刃如飞箭射出,重重地击在山巍的后颈处,发出一声闷响。 青麾立刻上前,见到自己的主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随即了悟将人带走,贴着四边墙壁围站着的暗卫也一个接着一个离开。 赵忱临再也没有?往边上其他无关人等看去一眼,他往榻边走了两步撩袍坐下,与嵇令颐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问道?:「罈子里的酒还没喝完,怎么这么急着走?」 他笑了一下,提起眼皮瞥她一眼:「知道?我会来??」 嵇令颐摇摇头:「不知道?,知道?的话我会更谨慎一些,也不会跟山巍虚与委蛇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赵忱临字斟句酌地复述了一遍,脸上的笑淡漠得近乎诡异,他含着笑问道?,「那?你觉得我们之间是浪费时?间吗?」 他的情绪看起来?异常平静,与她交谈时?也会斟酌用词,尽量不挑选那?些挑起情绪或者充满怨怼指责的话术,嵇令颐拼命回忆之前捅伤他第一次被捉回来?时?的场景,那?时?他的情绪似乎也非常稳定。 她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想着他应该如同上一次一样并不会太?过激动,毕竟最后的结果他依然做到了不是吗? 唯一有?区别的是,那?次他似乎更加患得患失一些,看向她的目光中总含着脆弱的破碎感。 虽然她觉得那?种目光不该出现在他身上,于?是自作主张地将彼时?他伤神的表情归结为病时?憔悴。 「不是,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她回道?,往边上挪了一步。 他黑漆漆的瞳仁也跟着同时?微微一动,像是咬住猎物动向的毒蛇,不声不响。 「想也无事。」他依旧在笑,嵇令颐几乎没见过他这样频繁勾着笑意的模样,他轻声喟嘆,「毕竟公主天生是干大事的人,拿得起放得下,我自然比不得公主洒脱。」 他说这话时?胸膛起伏了一下,见不到她的那?两个月里对?她憎恨、愤怒、担心、辗转反侧又牵肠挂肚,他被想念折磨得犹如蜕皮的蛇,千辛万苦挣脱一层,新生的血肉仍然一成不变地在说想见她。 他在心里预设了许多场景,或是将她锁起来?,或是与她激烈争吵,或是好言好语地将那?个死士的事解释一遍,叫她好不再怨他。 他用一万种理由说服自己,一颗心高?高?抛起又重重摔下,可临了见到眼前的人,她脸上连一点想念的表情都没有?露出来?。 憎怨和怒火又腾腾升起来?,他见到她时?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她却依然淡然处之,仿佛只有?他被困在那?两个月,只有?他在被丢弃和诀别的可能性中折磨得痛不欲生。 他觉得她真是了不起,她既能用爱完整饱胀地填补他心里空落落的一块,也能变成一根深深植入他脑子里的刺,他想起她时?就会想起头疼欲裂的痛苦,可是他拔不出脑中的刺,也取不出对?她的爱。 更荒谬的是,他从那?根附骨之蛆般的刺中体?会到她的存在,这居然比她彻底退出他的世界让他能接受得多。 因为留在那?儿不过是偶尔的苦涩和疼痛,可拔掉那?根刺他会死。 「我已经知道?崇覃山的事与你无关了。」她见他面上表情变幻多次,警惕起来?,先抑后扬地与他交涉,「先前是我错怪了你,那?一刀对?你不住。」 赵忱临依旧坐在榻边,一动不动,他敏锐地预知到了她后面紧跟的「但是」。 他确实了解她,嵇令颐振振有?词道?:「可是你骗我,囚我,我生气有?错吗?」 她以为他会如先前一般迅速服软道?歉,可是赵忱临淡淡地反问道?:「所?以你就留下三瓶药作为了断,连只字片语都未曾留下就潇洒离开,一刀两断,大路朝天?」 「我若是跟你说分开放我走,你会同意——?」 「我当?然不会同意。」他眼神阴冷阒黑,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颦颦,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这桩事,这辈子我也不可能同意。」 他似乎被她口中那?句分开刺激到了,倏地起身逼近她,大敞的窗洞吹进来?的风拂动他的衣袂,他将她困在桌前轻声道?:「我在想,我真是在你面前装得太?久了,装到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他抬手抚摸她的脸颊,自重逢后第一次触碰她,手势轻柔,他虚虚地笑:「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么?」 「什么……?」 赵忱临来?来?回回地摩挲她的面颊,不厌其烦,直到那?一片莹白都泛上了绯色,他垂眼盯着她,语气轻飘:「先沐浴罢,你的那?桶水已经温了。」 一语毕,他执着她的手腕不容抗拒地拉着她往屏风后走,他攥得她有?些发疼,一转过屏风她就被用力?推了进去。 他一如往昔熟练地为她拆下髮髻,那?零星两根成色普通的玉簪被他随手扔在一旁,只听两声清脆的声音,也不知有?没有?摔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4页 衣衫却没动,他和衣将她抱起后按进了浴桶中。 水面「哗啦」一声,被他逐渐装不住的强硬动作带出一大片,地上立刻变得湿淋淋的。 她浑身湿透,才睁开眼,面前一暗,高?大的身影压过来?,不由分说地掐住她的下颌亲了上来?,径直撬开她的牙关深入,强烈的占有?欲像是要将她碾碎。 他也跟着进了浴桶,覆身而上。 水面剧烈震盪,溢出的水沿着桶边从四面八方流下,里面空间狭窄,两个人几乎是紧紧地贴在一起,密不可分。 已经很拥挤了,嵇令颐背后紧紧贴着桶壁,退无可退,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株被折断的花,而他还在用力?地、不依不饶地按住她,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按进木板里。 唿吸不畅,她甚至来?不及完全站起身,胸口没在水中,明明是无限宽容的水流在此时?却变成具有?压迫感的东西将她团团包裹围住。 屏风后的光线不甚明亮,她在微弱的昏暗中对?望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瞳里。 两人很快变成了撕咬研磨,她用力?咬在他唇上,下一瞬就尝到了血腥味,可这非但没有?阻拦他的强势,耳边反倒响起他越发沉闷的唿吸声。 她撑不住这样又重又急的索取,窒息感让一切感官变得缓慢且放大,他连求饶的机会都不给她,溢出只有?她破碎不成调的呻|吟。 她一脚踢过去,终于?让他微微错开鼻尖与她相?抵,嵇令颐大口大口唿吸,心跳剧烈。 赵忱临凝视着她,不疾不徐地从他湿透的外袍袖子里取出一根细长带环的链子,竖着拎起悬在她面前。 那?链子通体?玄色,打磨光滑,节环紧密环环相?扣,赵忱临用舌尖细细扫过她的耳垂,喑哑开口: 「囚你?你知道?什么是囚禁么?」 「我在来?时?的路上一直带着它,思来?想去该如何与你相?处,最后还是没有?用在你身上,我知道?这样对?你只会让你更想远离我。」 「是,当?然!」嵇令颐被那?根看起来?就牢固异常的链子吓到,连忙发声,「你敢这样对?我我们就彻底完蛋了!」 赵忱临挑眉「哦?」了一声。 「你第一次跑的时?候我给足了你耐心和纵容,可你还是选择了逃离……」他晃动了一下那?根链子,「颦颦,如果那?样行不通的话,我们也可以换一种方式。」 他握住她抵在他腿上意欲分开两人距离的腿,手指有?些凉,又格外灵活,一点点上移耐心地拨开漂浮在水面上的裙摆。 他垂眼看她眼尾一点点晕开红色,感知她唿吸中逐渐频繁难抑的颤抖,问道?:「你知道?我所?求为何,这根链子是用在你身上,还是系在我脖子上由你牵着,全在你一念之间。」 第111章 长久的沉默, 赵忱临格外有耐心地等待着她的答案,那?根链子被他?随意搭在桶沿上,空出来的手颇有闲情逸緻地将她唇上沾染着的属于他的血一点点抹匀。 他?一只手给她涂「唇脂」, 藏在下面的那?只手则将她像水草一般缠绕漂浮的裙摆一一捋顺拨到一旁, 不厌其烦, 最后再无阻隔, 于是五指收拢紧紧握住她露出来的一截莹润小腿。 还来? 嵇令颐想到刚才,脸色涨红, 恼羞成怒之下重重一口就咬上了在嘴唇上涂色作画的手指。 赵忱临盯着她那好像涂了一层艷丽口脂的水色唇瓣, 喉结滚了滚, 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更深地挤了两根手指进去让她咬。 嵇令颐这辈子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犟脾气,他?送上门来她便咬。 她一点也不留情,口腔里立刻漫起浓郁的血腥味,可?他?面上居然露出一丝愉悦的、兴致昂扬的神色, 迎合着她用力的尖齿将伤口递上, 还屈起手指用指节在她上颚颳了刮,在里头肆无忌惮地搅动?。 口腔里有血味, 越来越多, 她下意识吞咽了一下。 手指蓦地不动?了。 她以为他?终于吃痛迎难而退, 提起眼皮斜睨他?,一副盛气凌人?的嚣张模样。 她见他?浑身衣冠楚楚,除了被打湿外?并没有露出一丁点儿狼狈的模样, 衣襟贴在皮肤上露出他?漂亮凌厉的肩颈线条,还有动?作时跟着舒展收缩的肌肉纹理。 他?的眼尾不知何时开始蕴着一层浅红, 瞳仁里仍然是沉郁的暗色,只是好像与刚才相比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嵇令颐撇过脸用舌尖将他?的手指顶出来, 她一条腿被人?拎起,空间受限又绷不直,以至于稳不住重心,上半身直往后仰,堪堪靠着桶壁才得?以僵持住。 她秉承着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的原则,还在他?面前叫嚣:「皇城脚下,你还敢拿出什么破锁链来威胁我?我为何要?与你做什么承诺?你若让我不高兴了,普天之下我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 她倒打一耙: 「你不想想自己哪儿做错了,使得?我有家不能回一门心思往外?跑,还要?来责怪我!就算我也有错,那?也是你错在先。」 振振有词: 「哪怕退一万步,是我的不是,那?原谅我有这么难吗?」 模稜两可?: 「所以我是不会跟你做这个承诺的,我以后跑不跑,全看?你如何对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5页 桶里沉闷的热气裊裊升起,将赵忱临高深莫测的神情遮掩,好像对她说的话没什么反应。 也许到此为止还在可?控范围内,可?偏偏嵇令颐有些过于得?意忘形了,她还在最后补上了一句: 「你若让我不高兴了,我不仅跑,我还可?以找一个让我高兴的。」 「令颐,你在里头吗?」门外?居然同时响起叶汀舟温润的声音,他?语气里有恰到好处的欣喜,仿佛真?心实意为她感到高兴,「我听闻你到王都的消息可?真?是大松一口气,这一路我都在担心你能不能逃出那?心狠手辣之人?的魔爪,好在你终于苦尽甘来了……」 「哗啦」一声巨响,半桶水被扬了出去,生生止住叶汀舟剩余的话。 嵇令颐被身前的人?勐地拽了一把,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她的后背终于能不紧贴着桶壁,可?却跌撞着蹲伏了下去,桶里的水少得?可?怜,她将将扶了一把他?的腿才蹲住。 她正?要?起身,一只大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不容拒绝地、重重地把她往下按。 叶汀舟从四?公主程菡茵那?儿无意听说了蔺清昼画了一幅美人?图献给天子的事后就警铃大作,太子曾在被废前秘密将一幅画派人?送给嘉贵妃,听闻贵妃当?即在宫中摔了东西,彼时在身旁伺候的几?个宫女更是在隔天忽然得?病暴毙。 别人?不清楚,他?叶汀舟怎么会不知内情? 嵇令颐的位置是他?提供给三皇子的,这是他?的投诚信。 之后就是嵇令颐几?次三番地被刺杀、暗杀,只是赵忱临的宿行军和暗卫日夜跟随保护,还有她实在是好运又命硬,竟然一次次叫她躲了去。 他?在那?清倌处听到她偷逃出来的消息简直是大喜过望,即使在靖安城外?没有一鼓作气杀了她也没有太过于沮丧,毕竟她这一路奔波,有的是机会。 谁知她居然从此陷入茫茫人?海,再也没有露出一丝踪迹。 天子身边没有让嘉贵妃跟着,可?是四?公主近日也在关雎别庄赏花,叶汀舟不过是怂恿了几?句那?画上美人?不是献给天子的而是蔺清昼的心上人?,程菡茵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探到了天子召见嵇令颐的时间。 叶汀舟侧耳听了听房内声音,水声后只有短暂的一阵布帛撕裂声,再往后一片阒寂。 难道是走?错了?应当?不可?能啊。 三皇子人?在外?打仗,为他?留了些人?手,于是他?在关雎别庄周围的客栈蹲点几?日,可?最后居然还是四?公主的人?手先捕捉到了嵇令颐的踪迹,当?即派了个男宠去毁她名声。 妇人?之仁,他?知道嵇令颐的观念里一向都是性命前面贞洁算什么,于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叶汀舟立刻闻声赶了过来。 只是不知道,嵇令颐究竟提高了多少戒心。 他?復又敲了敲门去听里头的动?静,只听到了阵阵水声,她应当?是在沐浴。 「这就是你想换的让你高兴的人??」赵忱临几?乎在用气音说话,他?的眼神幽诡难辨,尽管外?表看?起来平静如水,可?嵇令颐就是知道他?已经在发作的边缘了。 不对,他?早开始疯了。 赵忱临一手牢牢按在她的后脑勺上,五指插|入她的长髮中,不容抗拒地推挤着她靠向自己。 「像方才一样。」他?摸了摸她的脖子,在咽喉那?儿意有所指地按了按,随后在她面前竖起手指,上面还留有清晰的牙印和流着血的伤口。 叶汀舟听不到回答,只当?是嵇令颐因?为他?逃脱后迟迟不去搭救她的缘故,隔着一层门在外?情真?意切地道歉。 嵇令颐一句都听不进去。 她气得?发昏,像方才一样?好啊,那?她就让他?再见见血! 赵忱临比她更快,一把扣住了她的下颌,捏着她松开牙关,微弱的齿感带来细碎的痛,反倒成为最佳的前奏,他?哼笑了一声:「你怎么像虫虫一样喜欢咬人??」 他?对门外?的吵闹充耳不闻,半垂着眼帘瞧她时那?微微拖长的眼尾本?来总会露出一丝无辜,可?在现在反而变成了可?恨的装模作样。 他?的声音像沙砾摩擦,越来越低沉,喉结反覆上下滑动?,克制着用手背拍了拍她的脸颊,喑哑道:「不能咬。」 叶汀舟在外?说得?口干舌燥,他?很擅长写策论,那?些名篇赏析更是背得?烂熟,他?总能让各种性格各异、身家不同的人?高兴起来,要?哄一个女子,应当?是不在话下的。 可?他?在外?面不知面壁思过了多久,站得?腿脚都有些发麻,里面终于传来嵇令颐含煳的咳嗽声,很闷。 她好一阵才缓过来,隔着门用有些哑的声音对他?说:「没事,我没怪你。」 「你怎么……」叶汀舟听到她的回答终于暗舒一口气,不自觉地轻快起来,「听你方才还在咳嗽,这一路上都没休息好吧,是不是为了避人?耳目还特?意不去那?些医馆药铺?仔细风寒久久不愈伤了根本?。」 「呵……」赵忱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他?眼角眉梢流露出一丝懒洋洋的倦意,面上此刻也比之前缓和了许多,看?起来心情好转了不少。 可?听到叶汀舟的话还是要?损上几?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6页 他?讥笑道:「风寒?真?是心有灵犀,你刚才是不是也在喊冷?」 他?迎着嵇令颐水色潋滟的双瞳,忽然又觉得?心情稍霁,笑吟吟地问道:「现在热起来了吗?」 嵇令颐一把推开他?,怒气沖沖地站起身跨出木桶,连一分眼色也不肯施捨给他?。 才趿拉着木屐走?了两步,腰上一紧,整个人?忽然被腾空抱起。 「你独自一人?在京城没有人?照料,如果不介意我可?以——」 「咚——」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砸落在地上,再次遏住叶汀舟示好的话语。 赵忱临将她摔到床上。 她勾不住脚上的鞋,在空中抛出一个低矮的弧线径直砸在屏风扇面上,惹得?四?扇风光山水面跟着颤动?,那?一只鞋最后又落下来掉在轴旁。 她扒拉着坐起来,又被人?扯住脚踝拖了过去,赵忱临伏低身子,沖她一字一句用口型意味深长道: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令颐,你……你可?是摔了?」叶汀舟语气有些发急,抬手欲敲门催促,「可?有伤到,我——」 门终于被打开了。 叶汀舟面上的喜色还未绽,灿然笑容倏然僵在脸上,有几?分滑稽。 赵忱临拢着一袭锦袍,衣襟边上的一圈毛领被湿发滴落下来的水珠晕成一簇簇的小缕,他?靠在门扉旁,有几?分被打断的烦躁。 他?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地问道:「要?进来说话么?」 他?虽说着邀请的话,可?一条胳膊随意地搭在门框上,怎么看?也不像是欢迎人?进去的样子。 叶汀舟万万没想到赵忱临在这儿。 他?脸上一时五颜六色,几?欲晕倒栽地,纵使再能言善道出口成章,此刻也再吐不出一个字。 方才在人?家夫君面前说了这么长一段剖心暧昧话语,其中还夹杂了不少骂赵王的话…… 可?是他?们怎么会重新在一起?! 叶汀舟难以置信地往房内望去,只见嵇令颐拢着一件男子锦袍,头髮被简单绾起,松松垮垮的,她侧望过来,眼角微微发着红。 赵忱临侧移一步,漫不经心地将视线完全挡死。 第112章 叶汀舟的笑?容很?勉强, 他倒退了两步,双手作拱低声道:「是在下唐突,令颐身边既有赵王照顾, 那便可安心了。」 赵忱临没什么反应。 叶汀舟对他有着天然的难以磨灭的恐惧, 硬着头皮接触了一下目光立刻挪开?, 也?不管对方?究竟在想什么倒退着就要离开?。 门重?新关上了, 叶汀舟舒了一口气,想着赵忱临应当是看在嵇令颐的面上才没有对他发难, 心中不禁漫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转身下楼, 身旁迎面擦身而过一人?, 叶汀舟偏了下肩膀躲开?,可下一瞬后颈传来剧痛,人?一歪就软了下去。 房内,赵忱临一手解开?锦袍系带脱下衣裳,回身缓步而来说?道:「我可不敢再擅作主张了, 叶汀舟的事你要亲自过问?」 嵇令颐点了点头, 提起?这事总是情绪不高。 他将双手撑在?榻上俯低了身子瞧她,目不转睛。 嵇令颐被他圈在?中间, 觉得他的存在?感太强以至于周边的空气都稀薄了, 她撇开?头想远离, 可他把?她从被衾里揪出来,拉着她的腿把?她拖到床沿。 她半条腿盪在?空中,好似坐在?一条长凳上, 小腿一蹬擦过他的下颌,烦躁地问他要做什么。 赵忱临观察着她明显灰心失望的神情, 破天荒地开?始说?起?叶汀舟的好话来劝导她。 他说?叶汀舟与她青梅竹马,即使投奔三皇子与她站在?对立面, 即使几次三番想要置她于死?地,也?要记得年少时的情分。 嵇令颐烦透了这种以德报怨的高尚话,「呵」了一声,绽开?一个讽刺的笑?:「情分?他若是只要杀我便也?算了,崇覃山上一共二?百一十八户谁对他没有情分二?字?」 赵忱临就着脱下来的锦袍将她的长髮包进去,一点点压干水分,闻言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没什么原则地嘆着气同意道:「你说?的是,如果将他所做之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你以后如何面对那些?父老乡亲。」 可他现在?突然性格大变,开?始讲究什么人?情世故,话锋一转又劝她做人?留一线,脸上恳切又隐忍,就差原地变出一朵洁白雪莲坐上去立地成佛。 嵇令颐本也?没有真正下定决心,可是赵忱临一直在?旁边高风亮节地念叨,她反而叛逆情绪上头,说?什么也?不想顺他的心。 她说?:「我最初出山本就身不由己,最大的愿望就是保得山中太平,叶汀舟没有什么特殊的,我难过,是因为他原本也?是崇覃山其中一人?。」 「可是也?许他从来没觉得是。」她深吸一口气,停了许久才缓缓吐出。 赵忱临恰到好处地陪着她消沉了一会,继续睁眼说?鬼话:「他刚才出去后……我怕他执迷不悟,派人?将他拦下了,你要不要再劝劝他?」 嵇令颐坐了一会儿,直起?身就要下榻,可才踩上地忽然又说?:「你留几日吧,问话这不是你最擅长的事吗?」 他就在?等这一刻,含笑?道:「放心,我会知轻重?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7页 她又跌坐回床榻上,面色恹恹。 赵忱临不声不响地脱下她的绣鞋和?罗袜,她也?只提起?眼皮有气无力地问他要做甚。 他在?她面前蹲了下去。 「嗯,让公主高兴一点。」 他手中握着她的脚踝,偏头在?那圆润凸起?的踝骨上轻巧地啄了一下。 「颦颦最小气,受过什么欺负一定要报復回去。」他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用拇指摩挲着她的足背,「投桃报李……刚才不是被打扰了吗?」 整齐并排放在?榻前的绣鞋不小心被踢到床下去了,可是无人?在?意。 她仰着头,长长的头髮散至床上堆起?一点,眼神雾蒙。 她几次踢到他的肩膀,弓着足背,最后控制不住狠狠地囫囵抓了一把?他的头髮,扯得他微微偏头,露出半张丰神俊朗的脸来。 还真高兴了一点。 她平復着唿吸,盯着他湿润的嘴唇,看他一点点抿去水色。忽然想起?山巍,有些?失笑?,又在?再次虚虚望向帐顶时断断续续地想着谁能吃得消? 应付赵忱临一人?就够呛了。 * 关雎别?庄是天子最喜爱的行宫,病前每年暑夏都要前去小住个把?月,病后更是将此处作为了疗养休憩的世外?桃源。 嵇令颐踩上铺着汉白玉石板的前庭,乍然远眺只见?高墙环绕的四方?天空外?高耸入云的树木,将王都的喧嚣吵闹一併隔绝。行宫内覆着琉璃瓦的宫檐翘角上挂满了彤色绢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朱漆大门上装饰黄铜门钉,沉默又安静。 太安静了,没有御前侍卫,没有歌舞昇平,安静得仿佛无人?居住。 引她一扇扇穿过漆门的侍女低眉屈膝,说?话时声音格外?轻,仿佛怕惊动一只落在?花瓣上的蝴蝶。 走过小径,行宫内挖了一面清澈见?底的湖,上面没有菡萏睡莲,水中也?没有锦鲤游鱼,嵇令颐被引到了湖上小亭等待。 桌上摆着许多精緻的点心,大多都是江南口味,嵇令颐扫视了一圈,没有动。 天子召见?她时定好的是巳时,可是她等到日头正当头顶也?没有瞧见?一个人?影。 引她过来的侍女垂着头等在?她身后,像一尊石头般一言不发。 一直到午后,岸边终于隐约有人?前来,等行近了才发现那仍然不是陛下。 为首的女子看起?来与她差不多年纪,一张娇嫩的鸭蛋脸,眉下是清澈生神的圆眼,她穿着一袭秋绿引纬圆领袍,底下是鹅黄织锦纱裙,腰间繫着长穗五色腰封,轻挂着折枝花的荷包,一双攒珠睡鞋更是手工制成—— 嵇令颐只一眼就打量完了,她比身后的侍女反应还要快,在?人?走近前已经?站起?身唤了一声:「四公主。」 程菡茵抬手,身后紧张跟着的六七个下人?只能站在?亭外?,欲言又止地看着四公主独自一人?进了亭子。 「你也?出去。」程菡茵一指站在?嵇令颐身后的侍女,然后手臂迅速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直直指向亭外?。 侍女细声细气地解释了天子召见?之类的官话,程菡茵不耐烦听这些?,用力往外?又指了指:「一个个说?话跟没吃饱饭似的,出去!」 侍女无可奈何地避开?,程菡茵终于满意了,她围着亭中石桌转了几圈,等终于看够了才在?嵇令颐对面神气地坐下,抬抬下巴:「你知道蔺清昼是我的什么人?么?」 嵇令颐正要开?口,她又恶狠狠道:「别?以为仗着一张漂亮脸蛋就能攀上高枝了,你拿什么跟本公主比?」 突然就对四公主有好感了…… 嵇令颐没忍住笑?了一下,说?:「公主朱唇玉面,性格热烈,自然也?是美人?,何须与他人?比?」 程菡茵对她的恭维并不买帐,她身边有太多会哄得人?心花怒放的有眼力见?的美男子,不缺她一个。 她睨着眼睛,髮髻上的浇铸贵翠步摇一晃一晃:「我问你,如果本公主看上一个男子,他却不领情非得另娶他人?,我该如何处置这两人??」 嵇令颐对答如流,面色如常:「阉了那个不长眼的东西,再给他非卿不娶的女子指婚一个绝世美男子,三个人?凑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 程菡茵呆住了。 她微微张着嘴,似乎听不懂嵇令颐方?才那一段骇人?听闻的话,等来来回回在?脑海中走了几遍才悟出意思来。 「你……」她震惊。 嵇令颐一本正经?道:「您是公主,公主要什么强扭的瓜,公主就该拥有一整片御花园,哪朵花不知好歹就摘了,以免影响好心情。」 「我……」 嵇令颐惋惜地嘆了口气:「可惜我英年早婚,这种好事已经?轮不上我了,公主送来的山巍确实……啧。」 「好好好!你跟着我去见?父皇,他非说?我这个年岁再不嫁人?就是老姑娘了,还说?什么蔺清昼不肯娶我是因为我公主府里那一帮子乐师才子。」程菡茵勐地跳到她面前,急得现在?就要扯着她往外?走。 「贵妃娘娘会因为后宫三千佳丽而不肯入宫吗?」嵇令颐安抚道,「陛下不懂女子心思,娘娘一定明白。」 「母后哪有心思管我?她只盼着哥哥胜仗回来为她光宗耀祖,得偿所愿。」程菡茵咬了咬牙,学着那些?迂腐口吻,「男孩是来报恩的,女孩只是为兄长弟弟增添党派势力的嫁人?工具罢了……一个个的以为本公主真不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8页 她恨恨道:「要不是蔺清昼长的确实好看,我早闹翻天了。我都肯放下身段勉为其难地正眼瞧一下他,他居然还敢给我弄出来个什么心上人?!」 「公主恐有误会,蔺相君子端方?,怎么会对一个已嫁为人?妇的人?念念不忘,纵使真有几分欣赏也?会克制守礼,不会付诸于行动。」 「那他画你干什么?」 「因为天子在?找一位故人?。」嵇令颐见?到远处有一列人?群缓慢移动,微微笑?起?来。 她指间一直揪着一方?绣字帕子,像是回话时紧张的小动作。 可是亭中四面透风,手指才松懈着微微张开?,那帕子便被风一熘菸捲走,斜飘落于庭外?湖水之上,颤波盪开?,推着帕子飘远了去。 嵇令颐惊慌失措地「哎呀」一声,提着裙子快步出了亭子,摺叠双膝跪在?紧挨着水面的曲径旁,上半身极力压低与湖面平行,而后伸长手臂够出去。 帕子随水飘动,她的目光只集中在?那一小块布上,眼睁睁看着它顺着曲径调皮地往下游—— 直到视线中出现一只明黄色的袖子,轻而易举地拾起?那块帕子。 身旁齐声喊陛下,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第113章 天子手?中捏着?那一块潮湿的帕子, 湖水顺着?他的手?往下?流,在那只明?黄色袖上的云纹盘龙处晕出更深的颜色。 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跪在面前的嵇令颐,她?比画中更加像那场前?尘往事中的美梦, 一样的跪伏着?伸手?取物, 远远望去似在对影自怜, 若不是?早知殷曲盼不会再来见他, 他以为那就是千百次回想起来的初遇。 只是?那时殷曲盼是?想采一朵湖上菡萏,为了不打湿足履罗袜悄悄脱去藏在裙摆之下?, 而后俯身去够。 他嫌宴席上的刺史太蠢笨, 藉口?出来透气散步。一路绕过亭榭, 一转弯他就撞见暮色蔼蔼的曲径上,一身天水碧色的女子似不食人间烟火,像那碧绿荷田中的一粒露珠,本想藏在稀薄夜色中的无暇容颜被身旁一盏兔子灯照亮,鬓边两?缕青丝随风拂面, 挠得人心头髮?痒。 一拍, 两?拍,他的心跳突然在耳边震响。 他没有屏住唿吸, 于是?脚步重了一些, 也不知道看?路, 直登登地撞上了漆柱。 她?受了惊吓,将将要成功够到的那朵粉色芙蓉从指尖滑走,蓦然回头。 他终于得以看?清她?。 她?似乎有些吃惊此时此处还有人经过, 一时痴愣得朱唇轻启,风髻雾鬓下?那双含情目透出一丝掩饰的腼腆, 让她?比起画中人更有媚于语言的风情。 「孤……我……」他短暂地失语,明?明?想要说?些什么可只在心里紧张难言。 他应当是?没有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的, 因为甫一开口?更惊吓到她?,她?好像终于从怔愣的状态中回过神,霍然起身。 裙摆一扬撞倒了身旁的兔子灯,兔子耳朵歪入水中的一剎那他见到一双莹白?如瓷的赤足,很快又被?人气急败坏地胡乱踩进了足履中。 她?急急忙忙地往里套,越急越是?半天穿不上,一抬头见他像是?傻了般不知悔改地盯着?,更是?涨红了脸,不客气地噼头盖脸骂了他好几句登徒子。 他窘迫地别开脸,却丝毫没有因为她?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而生气,只是?觉得她?生气时越发?生动明?艷,好像从一众美人中画龙点睛,唯她?最不同。 吴侬软语……他想着?原是?江南女子啊。 灯影摇曳,他非礼勿视了几息后才反应过来她?要离开了,连忙转回头自报虚假家门,并克制着?问了一声姑娘名讳。 不问还好,一问她?跑得更快,连被?水打湿的兔子灯也不要了,一手?拿着?两?只来不及穿的罗袜,另一只手?拎着?裙子往夜色浓郁处发?足奔去。 他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路过那只兔子灯时还伸手?捞了上来。 可是?这处园子格外大?,他又是?被?人引着?径直去到了宴席正堂,拎着?一只打湿了双耳的兔子灯跟丢了人。 本来是?不会跟丢的,因为在岔路口?他瞥见被?矮枝勾住的一根织丝绿白?独玉发?簪,脑中不由地浮现出她?慌不择路边跑边掉珠翠的模样,于是?挑了那条路。 直到他将园子来来回回走了几遍,手?中的兔子灯终于燃尽,已经有扈从前?来寻他,他才在月色下?恍然大?悟她?应当是?选了另一条路,并随手?取下?发?簪丢了过去引他错过。 他已经将什么宴席,什么办不好事的刺史都抛在脑后,胸腔中充斥的烦躁早被?沖淡,取而代之萦绕着?的是?另一种挥散不去的欢喜和渴求。 身后纷纷扰扰都是?来寻他的主宾和护卫,每一个人都提着?一盏宫灯,满目光辉亮如白?昼,而只有他手?上的兔子是?暗着?的。 不见佳人。 十年,二?十年,他应当也不会忘记临水跪坐的初见,不会忘记那夜他握着?灯和一只发?簪将一个偌大?的园子走上了不知几遍。 他原以为这是?一次柔情绰约的普通相遇,可直到他在关雎别庄中挖了一个同样大?小的湖并种满了粉色菡萏,又在日日只能睹物思人时一气之下?命人拔了个精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9页 他才知道那是?他此生为数不多的心动。 「陛下?……陛下??」 天子骤然回神,这才听到身旁殷思译小心的提醒。 他见原先向着?湖面跪伏的嵇令颐已经转过身跪在他面前?,压住声线让她?抬起头来。 嵇令颐缓缓抬起头。 天子久久不语。 走进了仔细端详,有些回忆便决了堤似的铺天盖地反扑上心头,让人肝肠寸断又魂牵梦萦。 「起来吧。」他将帕子递过去。 天子为她?捡拾,这是?无上恩宠了,在场的人各怀猜测,只有殷思译难抑澎湃心潮……别人不知内情,他怎么会不清楚那是?殷曲盼的女儿,看?陛下?今日反应,殷氏一族应当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只见嵇令颐并没有接,而是?重新叩首道:「民女将陛下?旧物弄湿,甘愿受罚。」 天子一顿,伸出去的手?收回,将湿皱的帕子捋平摊开,这才见素色白?帕角上有两?列刺绣娟秀小字,针脚字迹熟悉非常: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他张了下?嘴,牙关发?颤,忍着?紧紧闭上,那帕子被?他重新攥紧捏在手?里。 他以为只有他一人会怀念春阴垂野,暑风蝉鸣,梅子留酸,芭蕉分绿,他以为只有他被?困在薄纱厨,轻羽扇,枕冷簟凉深院的闲散时光中,一转头还能与殷曲盼泼墨对诗。 「这是?你绣的?」天子负手?而立,语气反而重起来,「她?那性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怎么可能出自她?手??」 「陛下?擅诗画书法,民女怎敢班门弄斧欺瞒圣上。」嵇令颐道,「况且民女对女红一窍不通。」 「为何?」天子扫她?一眼?,殷曲盼可是?箇中好手?。 嵇令颐一动不动:「因为娘亲说?这些皆如镜花水月,百无一用。」 「放肆!」 天子怒而甩袖发?出破空阵响,这一群垂首而立的人差点又要跪下?去。 「既然无用,你何必巴巴地跑来?」天子强压怒火才忍住没有将帕子丢回水里,他讥笑道,「这么有骨气,一辈子待在山里不就行了,反正她?喜欢!」 嵇令颐面色如常,淡淡道:「她?病气缠绕,长年累月使得身体羸弱,听闻陛下?龙体欠安后忧思郁结,因而病入膏肓。」 「什……!?」天子惊骇,心绪霎时大?乱,一句话还没说?完喉头就泛起了腥甜。 他脸色太难看?,身子摇摇晃晃,可嵇令颐仿佛没看?见似的继续道:「人之将死,总想将牵挂和挂念一併了结,这便是?民女千里迢迢进京城的原因。」 「陛下?!陛下?!」 她?抬起头,这才发?现天子口?鼻出血,几欲栽地,殷思译和一帮宫女侍卫将他围在中间,已有人飞跑着?去喊太医了。 她?看?到天子昏迷不醒时手?中还紧紧抓着?那方帕子,只一眼?,就错开目光将头颅深深埋下?,连声请罪。 殷思译一把年纪了也扶不住天子,焦急之下?沖嵇令颐狠狠瞪了几眼?,可对方一直低头认错,一眼?也没瞧见。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外孙女让他喜忧掺半,说?实话,他对她?没有多少感情,只是?念在这是?殷曲盼与陛下?的女儿才上了心。 可看?看?她?将事情弄到什么地步了?!若是?陛下?有个好歹,徽州殷氏不仅不能平步青云,还会招来横祸。 他一边搭把手?,一边暗骂殷曲盼能教出来什么好女儿,与她?一样无法无天的犟脾气,她?离家自立女户,教出来的女儿也出言不逊! 他越想越惶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行割裂,大?义灭亲,立刻朗声大?喊:「还不快快将这口?出狂言之人压下?去关起来,等候陛下?发?落!」 立刻有人上前?捉住她?的手?臂反扭,压着?人推她?行走。 「慢着?。」程菡茵拦下?,抬着?下?巴看?人,「要关去哪儿?」 不等殷思译行礼回话,她?迳自决定:「去本公主哪儿,我看?着?她?,好好教教她?规矩!」 人忽然落到了四公主手?中,嵇令颐跟着?走出好远,见她?脸上并无为天子病情担忧的神色,更没有对她?气倒天子的责怒。 不像是?父女,反倒像形同陌路的无关之人。 程菡茵察觉到她?的目光,看?回来:「看?什么?我父皇三天两?头吐血,我早就见怪不怪了。」 「民女有罪。」 「别一口?一个民女了。」她?不耐烦,嗓门又大?起来,像一只小喇叭,「与我说?说?你几岁了,是?我姐姐还是?我妹妹?」 她?想了想,抢白?道:「你应该比我大?,否则我的名字也不会是?什么菡萏花了……呵。」 再看?不出四公主对天子的反感也太木讷了,嵇令颐不假思索:「我娘小字茵娘。」 「什么?!」程菡茵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暴跳如雷,「怪不得我母后不愿意?这么叫我,每次见了我都叫我冤孽。」 嵇令颐云淡风轻道:「公主若是?有心仪的名字,时机合适时改了不就成了。」 程菡茵又是?一副大?白?天见了鬼的表情。 好一会儿,她?才观察了下?周边压低了声音:「我原先以为全皇宫我是?那个胆子最大?的,今日我才明?白?,你的胆子比天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0页 「你知道改名字有多麻烦吗?」她?掰着?手?指好一顿解释,一看?就是?早早了解过了,说?完后却哧哧笑道,「不过我喜欢你这脾气。」 她?往天上望了一眼?:「我听说?民间有些名字也取得噁心,被?姊妹招来的,被?妻女剋死的……没想到我也是?,这种名字取的时候就不属于我,又能是?什么好名字呢?是?要换,要改。」 她?转而看?向嵇令颐,咧嘴一笑:「姐姐,我本来恨你恨得要死,可是?现在不是?了,我等一个你这样的人等了好久。」 「你随我来,我有事告诉你。」 第114章 程菡茵才遭受了取名之?殇, 可?两人还没走到她的?绛园她已经恢復了平日里没心没肺的骄纵模样,好奇地对嵇令颐问东问西: 「你居然一路从蜀地到了王都……真好,我一直被关在?宫中, 鲜少有?机会出皇城, 几乎没见过不同的风土人情。」 「我三哥捷报频传, 听闻蛮人一退再?退, 这战事是不是马上要结束了?」 「你也?觉得山巍不错吧?众人都觉得我荒诞不经,可?人生在?世就是要及时行乐, 我府中有?性格各异的?收集品, 下次你来府上, 我让他们穿薄衫一个个在你面前奏乐舞剑!」 她兴致勃勃:「不过我的?后院又不够大了,最近我瞧上一个春闱考生,寒门?学子路费拮据,本?公主添了点,打算扩建好房间?后让他以身相许……姐姐, 我听说……你是不是手头?闲钱宽裕啊?」 「你放心!我虽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 知道江湖规矩,你出钱把我的?公主府往外挪几丈, 回?头?你看上哪个就带走哪个, 我绝对不会捨不得!」 嵇令颐故作姿态, 沉吟道:「那我要是看上你的?新欢,春闱士子呢?」 程菡茵懵了一瞬,肉眼可?见地踟蹰起来, 她来来回?回?地拨弄着自己髮簪上的?流苏,为难道:「这……我还没吃到呢, 你,嗯, 你要是真喜欢回?头?我们分一分时间?也?成。」 嵇令颐实在?撑不住,忍俊不禁道:「四公主如此大方豁达,银子不过是身外之?物,我出就出了。」 见程菡茵眼睛一亮,嵇令颐有?些奇怪:「本?朝原就你一位公主,本?该尽万千宠爱于一身,娘娘在?陛下身边服侍多年,也?不可?能?拿不出一点银两,你怎么不问陛下或者娘娘要?」 程菡茵的?笑容一窒,原本?透亮如玉石的?眼睛忽然就黯淡了下来。 嵇令颐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莫非四公主平日过得并没有?如面上风光无限,正想?斟酌用词探一探实情,只听程菡茵重?重?地嘆了口气,一脚将地上一片枯叶踢开。 她沮丧道:「我母妃说只要我的?婚事一日不定,心一日不静,钱的?事情就免谈,好在?我先前有?一些积蓄,可?先前见那寒门?士子芝兰玉树,一时没忍住花了太多银子……再?加上我府中那百来口人张口等饭吃,服侍尽心还要赏赐,我这才难免有?些拮据。」 嵇令颐:…… 两人插科打诨一路回?到绛园,还没喝上一口热茶,程菡茵的?大丫鬟冬霜急道:「公主!公主!云嬷嬷来了!」 嵇令颐闻言抬头?,见程菡茵神色大变,才施施然托着杯盏的?手一斜,当即泼了一滩热茶出来。 她哎呦一句喊痛,却忍住了瞧一眼烫到的?地方,反而?急不可?耐地冲到嵇令颐面前扯着她把她推到屏风后,紧张地嘱咐她:「切勿出声!」 嵇令颐不声不响地藏在?后面,听到外头?响起轻微的?脚步声,随后紧跟着就是粗粝的?嗓音,开门?见山:「公主,娘娘请您回?宫了。」 程菡茵嘟囔道:「不是说让我在?这陪着父皇养病吗?怎么又要回?去了?」 云嬷嬷不苟言笑道:「娘娘说公主在?这儿借着蔺相的?名头?做筏子,心却在?外头?左拥右抱,这样纨绔只会惹得陛下烦心,不如早早回?去。」 「在?这父皇几日也?见不到我一次,我哪能?凭空去气他?倒是我回?到宫中日日与母妃作伴,这才气得母妃偏头?痛。」程菡茵说什么也?不愿意回?去,往椅子上一倒,「你们嫌我烦,让我回?公主府不就成了。」 「公主这是什么坐姿!」那嬷嬷语气越发严肃,吊着嗓子斥道,「让娘娘见到公主这样坐没坐相,回?头?又要罚您。」 「所以我不回?去!她见不到我就不会烦,我也?不必被罚!」 「公主!」那嬷嬷骤然厉色,「什么时候了,还容您小孩脾性,三殿下在?边关出事了,娘娘惊吓过度正躺在?床上,现在?还未醒!」 程菡茵一惊,霍然站起身却发觉自己双腿发软,她再?也?顾不得与嘉贵妃的?争吵,连忙让冬霜简单收拾一下,即刻回?宫。 等一切都准备就绪,程菡茵才想?起屏风后还有?一个人,她点了两个丫鬟让她们留下,说是要日日打扫绛园等她归来。 嵇令颐一直等到四周阒静才缓缓从?屏风后转出来,来不及听到四公主想?要告知她的?事,可?却听到了另一件事,她先前收到孔旭密信已有?所耳闻,当下更是知道嘉贵妃接下来是何意。 她并没有?躲在?绛园中,而?是径直往天子所住的?宝兴殿走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1页 无传唤自然不得入内,她瞥了两眼进出皇皇的?下人,正了正衣冠后跪在?殿前。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殷思译率先出来了,他见嵇令颐挺直着背无声跪在?门?前,心下稍安,觉得殷曲盼教出来的?女儿还不至于太过于荒谬。 可?此处人多眼杂,他先前才在?众人面前狠狠斥责管教了嵇令颐以振殷氏家风,自然不能?雷声大雨点小把她放过,起码在?陛下清醒前嵇令颐是别想?起来了。 他当着这风口处又疾言厉色地训斥了她几句,见她垂首低眉似有?悔意才拂袖不语。 可?没想?到他才歇了,嵇令颐反倒开口,她淡淡道:「上古礼制中《仪礼》曾言返拜不答,您既已知我身份,便该知先君臣后父子的?道理,陛下尊法循制,念在?殷氏旧情上不予挑明,怎么连您也?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抬起头?直视殷思译,身量纤薄更显嵴背挺拔,虽独身一人跪在?正中,却隐隐有?一股自小浸泡在?权术中的?气场。 她往边上一抬下巴:「本?公主既已跪在?地上,您怎么能?站在?那儿?」 殷思译一呆,表情有?一瞬间?的?空茫,似乎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番话来。 殷氏不算一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可?好歹也?是个有?点声望的?世家,宗族家规歷来严格,他也?习惯了一家之?主说一不二的?地位,训两句小辈更是家常便饭,何曾碰到过这种硬茬? 身旁来去匆匆的?下人虽都目不斜视,可?他知道这些人各个是察言观色的?人精,此时此景不知如何在?心里笑话他这个老头?子。 嵇令颐起初还绽着一个柔顺懂事的?闺秀笑容,给一大棒再?来一颗甜枣地说着她自然是愿意听从?长辈教诲,说她自小不曾受过族内福泽,近日见到亲人当然是万般开心。 一通识大体的?话后,她倏地冷了眸光,挂在?唇边的?笑意看起来就不再?是那个意思了。 她道:「可?我既然已与陛下相认,礼教不可?违逆,您还是早日习惯为好,免得让陛下知道了,还以为我们殷氏不成体统。」 殷思译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可?她说得确实有?理,再?难受也?只能?下阶至她身后,抖着膝盖一併跪下。 两人静默无言,等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殿内终于传来几声含着淤血似的?沉闷咳嗽声,一群御医的?声音这才亮起来,絮絮而?言。 再?是一盏茶的?时间?,一位姑姑出来躬身道:「陛下一清醒便要见你,公主请。」 嵇令颐撑了一下地才站起来,她双腿发麻,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只听身后布料窸窣,头?也?不回?道:「陛下既然还未说起,殷氏便不能?起」。 殷思译腿脚一软,被她这一句话顶得重?重?跪了回?去,面如土色。 入寝宫,天子已经坐起来仰靠在?软枕上,他面色枯败,想?抬手却无力,只能?闭着眼让身旁围着转的?御医离开。 嵇令颐接过那碗一口未动的?苦涩汤药,自然地坐在?榻边吹凉。 寝宫内安静下来,天子微微侧过头?打量她,低着声音问:「她怎么生病了?」 汤勺搅拌时磕到碗壁,发出一连串的?清脆音,嵇令颐一眨不眨地盯着手中的?汤药,舀出水声。 「医者难自医,更何况有?些顽疾并非药石可?医。」 天子闭上了眼,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声音轻到几不可?闻:「她不来见孤,是因?为病了是吗?她是不是原谅孤了。」 自然不是了。 嵇令颐说谎时眼睛都不眨:「是,否则我就不会出现在?陛下眼前,我此行只带了一双眼睛,回?去后可?以一一说与她听。」 她看到天子的?眼圈微微红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唿气,又像喘不过气来,最后弄得自己的?身子开始微微打摆子。 嵇令颐放下瓷碗,伸手在?天突穴和檀中穴连续按揉,又轻拍后背才让天子止住了颤抖。 他努力笑了一下,有?几分和蔼:「我听思译说你已经嫁人了?」 「是。」 「怎么想?着跟赵忱临那种人共结连理?」 「娘亲说陛下积劳成疾,内忧外患背负重?压,我如果能?稳住赵国,也?算对陛下有?些用处。」 天子眼底的?情绪剧烈地一颤,他嘴唇翕动,似乎想?抬手触碰她,可?到底还是放弃了。 该如何开口? 嘉贵妃方才差人来报,说程岐被蛮人暗算中了毒箭,危在?旦夕。蛮人迟迟不肯交出解药,而?御医对西域的?毒和药材都所知甚少,一头?雾水。 贵妃哭得肝肠寸断,蛮人只道要嫁个公主过去和亲,两国就此停手,往后井水不犯河水。 天子自然是从?捷报中知道蛮人扛不住想?要停战,手上需要捏一点把柄,唯一一个皇子自然够分量……可?若是真让程岐死了,两国之?战便再?无停火的?可?能?性,唯有?娶个公主做桥樑,让自己主动退让作出承诺才行。 贵妃哭着说四公主自愿出嫁为陛下分忧,可?他知道菡茵的?脾性,定是又大闹了一场万般不情愿,这些话也?许只是贵妃自割心肝肉。 原本?,他是想?着嵇令颐也?是公主……可?现在?才知嫁给赵忱临已是茵娘的?一片忠心,他这一辈子欠她们母女的?已是太多,也?让她们受尽了委屈,如何能?再?开这个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2页 第115章 天子举棋不定地?沉默了良久, 久到嵇令颐手中的那碗药已经温了下来,他盯着举到自己?嘴边的汤勺问道?:「如果他对你不好,孤给你做主和离如何?」 嵇令颐手中的汤勺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溢出的褐色液体沿着白瓷滴落在碗里。 这话说得太异想天开了。 先不说?天子这个「做主」是不是为了不久之后的和亲做铺垫。就算他真?是父爱如山想要解救她谎称的「联姻」, 如今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下他怎么可能选择得罪重兵在握的赵忱临? 她可不会自作多?情觉得天子会为她举全力?对抗宿行军。 赵忱临好歹还将蜀地?给了她, 还不忌惮她手中有军权, 天子这上下嘴唇一开一闭可看不出什么诚意?。 嵇令颐将头微微低下去,恰到好处地?在眼睛垂下前挤出一点水光, 一副逆来顺受的温顺模样说?道?:「能为陛下排忧解难, 是令颐与我娘亲最大的期望。」 天子果然又不说?话了。 嵇令颐在他面前表演完了寄人篱下到千帆过尽的微妙表情, 最后扯出一个破碎的笑容催天子服药。 才抿了一口,天子似是下定决定,提声叫人去请赵忱临,让他三日?后来关雎别庄。 见嵇令颐面上一僵,天子以为她是在怕他, 不禁生出一丝薄怒。 「他既然陪你来到王都, 哪有不拜见孤的道?理?在这儿?,想他也?不敢对你如何?。」 * 赵忱临在找到嵇令颐后就再也?没有遮掩过踪迹, 他明目张胆地?包下了客栈一整层楼, 静等嵇令颐「短暂离开、天黑归家」的承诺。 可他那夜在客栈枯坐到月上柳梢, 他那好夫人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嵇令颐在与他分开前说?自己?只是去行宫内与天子相?认,因为里头还住着四?公主等人,若是难以调和她便如上值一般早出晚归。 他其实是不想让她这么快进宫面圣的。 分别两个月, 他受尽了委屈,好像从心里长出了吸食血液和回忆才能为生的荆棘, 蛀穿了心脏成为狼藉的空壳。 他在昼夜不停的害怕、痛苦和辗转反侧中千万次地?确认了她的重要性,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沉沦, 可是理智无法?让他悬崖勒马。 人靠离别后的痛苦来衡量爱意?的深浅。 他好不容易才将她重新纳入视线范围中,可她给他的爱意?还不足以弥补先前失去的安全感,转头就说?要进宫。 他纵使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将皇宫变成雍州,进出自由。 可是再不愿意?,他也?知道?两人才刚吵完架,此时不宜与她对着干,于是只能在榻上越加磨着她,要从她口中得到一句承诺。 大约是他故意?放缓放慢温柔如水的伺候起了效果,她嘴一松各退一步说?日?日?回来。 而现在呢? 赵忱临将嵇令颐出逃时携带的几件衣物再收拾回包袱里去,他在听不到暗卫对她日?常的汇报又见不到人的这几日?焦躁到了极点,夜里只能将她的衣物翻出来,嗅到上面熟悉的香气才能勉强阖眼一两个时辰。 听到关雎别庄来人的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听岔了,等反应过来时脸上已经噙着笑,等不及大步走至楼道?才见来人是奉命让他拜见陛下。 很好! 她可真?是个山盟海誓不打腹稿,嘴甜心硬洒脱自在的高?手! …… 嵇令颐不知道?她眼下在赵忱临心中也?变成了天子一样上下嘴皮子一动的骗子,拿手好戏就是一颗糖哄骗到一个大活人。 她怯怯地?觑了一眼赵忱临——一方面是终于想起自己?食言了,另一方面是她还谨记着自己?对天子编织的谎言。 做小伏低!忍辱负重! 天子不动声色地?来回在两人之间扫视。 他在赵忱临进来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面容淡然的男子准确投向嵇令颐的视线。 厚重的,滂沱潮湿的,死去活来的,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无形又急切地?压向她。 天子审视许久,发现赵忱临一直在看若有若无地?她,即使在滴水不漏地?回话,仍然时不时往身旁之人瞥去一眼,黑曜石般的眼眸泛着摄人心魄的幽深光芒,好像除了她其他一切都毫不在乎。 他容色偏白,她不在枕边的这几日?没怎么睡好觉,眼下略有青黛,过于频繁的注视就显得格外阴冷病态。 看起来还真?像那回事……天子想着,赵忱临性格古怪的传言应当不是假的,嵇令颐在他身边定是被折磨得吃了不少苦头。 「赵王身边只有令颐一人?」天子状似不经意?地?随口一提,「令颐若是以后常住宫中,你身边也?该有其他服侍的。」 这话一出,两人都顿了顿。 赵忱临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那双眼睛明明狭长流畅,可天子偏生从中看出了一丝冷意?和阴沉。 他当着天子的面若无其事地?攥住了嵇令颐的手,不带情绪的声音响起:「令颐若是想念陛下了,臣自然会陪着她来拜见。只是先前答应了她回崇覃山照顾殷……」 他话语一顿,望向嵇令颐,目光接触的一瞬间将那咄咄逼人的煞气收敛,沖她微微一笑。 这一笑在天子眼中却成了赵忱临阴晴不定和对嵇令颐的恐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3页 赵忱临一边毫不避讳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一边说?着举足轻重的话:「蛮人进犯,崇覃山不太平,令颐听闻山中死伤四?十几人时哭了一宿,臣便自作主张让宿行军出关助三殿下一臂之力?……先斩后奏,还请陛下准许。」 天子的表情立竿见影地?缓和了下来,蜀地?的消息自从驿站连通后传递得更快,战时更是情报纷纷,宿行军参与其中的消息他也?知晓。 原先只以为赵国出于唇亡齿寒的考量才出兵,结果听赵忱临的意?思这还是嵇令颐吹枕边风的结果…… 天子心中有了思量,脸色也?好看了许多?,方才那一句纳美人的话再也?不提,转而像个慈爱和善的父亲一般嘱咐两人少年夫妻感情不一般,更要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赵忱临勾着唇笑,舒缓有律地?轻抚着嵇令颐的手背,一一答应。 好一派父慈子孝阖家欢乐的场景,天子总有意?无意?地?将话题转到战事,赵忱临见微知着,蹙了下眉,故作沉吟。 「臣不在前方,有个荒唐消息收到得也?晚了,只是事出紧急,纵使陛下责怪也?不得不说?。」 他为难地?沖嵇令颐看了一眼,似乎在考量,嵇令颐与他一唱一和狼狈为奸惯了,立刻就明白了。 他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嵇令颐一口一句陛下先喝药吧硬是不让他说?,赵忱临则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天子知十之八九是程岐的事,止住嵇令颐道?:「孤也?收到战报了,不必再瞒,如实道?来便是。」 赵忱临果真?说?了三皇子中毒箭的事,天子心中苦涩,谁知说?到最后,和亲的要求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赵忱临清清楚楚说?的是蛮人要求嘉贵妃去西域育桑种麻,繁殖六畜。 「你……!」嵇令颐悚然一惊,万万没想到赵忱临居然说?出了这样离谱的事态发展,才要上前捂嘴止住他胆大包天的话语,耳边已然勐地?响起一声清脆巨响。 天子抡圆了手臂将瓷碗用力?摔在地?上,霍然一指赵忱临厉声道?:「放肆!」 两人连忙要跪,嵇令颐刚要屈膝就被横插的一只手臂拦住,他不让她跪,自己?则跪得痛快干脆,说?道?:「陛下恕罪,此事令颐不知。」 天子气得浑身发抖,方才好不容易缓下来的气又急促了起来,才几息之间脸就涨成了猪肝色,嵇令颐连忙上前帮忙,天子却还不放过,硬要问个清楚。 赵忱临看着踟蹰,说?出来的话却条理清晰咬字清楚,生怕人听不明白似的。 他说?蛮人偷袭得胜时程岐撤退不及才被背后射中,未来得及收的营帐里被翻出绣有嘉贵妃小像的平安符,这才被蛮人惦记。 天子如牛粗喘忽然停止,嵇令颐心下一跳,立刻高?声喊人。 下一瞬,鲜红的血从天子口中喷出,大片大片洒在明黄锦被上,御医围满之前,他还强撑着质问道?:「你为何?早不说??」 赵忱临的表情凝然不动:「得知此消息时令颐已入行宫,臣无召令不得进出,以为陛下已得知了消息……」 一群御医见天子口中还在止不住地?溢出鲜血,混着涎水往下流,大惊失色,可天子双目瞪如铜铃,一直叫着要回宫。 他得到的消息都是嘉贵妃命人送来的,自打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后,那些摺奏都是她先分门别类归好,再按照轻重缓急送来……他不信赵忱临,可偏生细节全都能对上,何?况—— 他对贵妃也?不能说?全然相?信。 多?年夫妻,有些心知肚明的脾性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先前太子失势皇后牵连时他之所以没有将后宫权柄一齐交由贵妃,便是存了敲打的心思。 天子只觉得自己?现在的脑子一片清灵,他想起西域使者几次朝贡都是贵妃主理,只因她会几句西域方言……如此一想,多?年太平下蛮人忽然的进攻,程岐的接连胜战,贵妃刻意?隐瞒的军情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解读。 他脸色灰白,说?话却中气十足,眼中发光,在旁人眼里似乎是迴光返照一般。天子沉声道?:「你既与令颐成婚,便是自家人,往后进出行宫不必拘谨。」 「谢陛下。」赵忱临拜谢,起身时意?味深长地?往嵇令颐那儿?瞥去一眼。 内室混乱,人声纷扰,嵇令颐却在这人声鼎沸之际捕捉到他唇边浮起的那一丝笑,淡得让人难以察觉。 他沖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目光轻晃,如同白羽点水,踏雪无痕。 耳边吵杂的声音忽然远去,隐晦的情愫和略带自得的矜傲,她都收到了。 别的,他不关心,她亦是。 第116章 天子在短时间气倒两次, 那碗药只在肚子里过了过就全呕了出来。 他的脸色白中?泛青,咯咯打颤的牙关中挤出痛苦难当的呻|吟声,连续夹杂着几乎要将胆汁都咳出来的咳嗽, 虚汗布满整张脸庞。 嵇令颐没有离开, 反而坐在榻前剥开天子的上眼皮观察了一番。 御医们敢怒不敢言, 想请她离开又不敢得罪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公主。他们虽不知缘由, 可房内只有嵇令颐等人,不是?她把天子气倒的还能有谁? 嵇令颐稳坐不动, 一番平脉视目后?问道:「陛下?有哮喘?我想在天突尾闾骨尖用灸哮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4页 为首的御医闻言面色难堪, 吞吐间只听其他人道:「公主爱之心?切, 可陛下?哮喘有常服用的药,您不如坐在桌旁等我等尽心?伺候。」 「让她来!」天子牙关紧咬,咳喘得?周身簌簌发抖。 嵇令颐点人打下?手,快速在大陵尺泽中?脘等穴上落针,然后?取来一根细线套在天子颈上。 她细心?收紧结时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更有甚者?低下?头不敢直视, 生怕这种大逆不道的方式惹来天子不悦。 可天子居然还短促地笑了一下?,只是?他面容扭曲, 看起来有些不堪。 嵇令颐让那绳子自然垂落, 至鸠尾尖截断, 牵住后?拉至嵴骨上,定?穴在线头末端,灸七壮。 天子的头颅被拉扯着往后?落, 不过几许之间,喘息已经断断续续平復了许多。 他咳得?眼?中?充血, 眼?珠子往上翻,可意?识非常清晰。他盯住嵇令颐又笑了下?, 汗湿着脸说:「茵娘教你的?」 嵇令颐点点头,抚着天子的胸膛顺气:「陛下?情?志不舒,气机郁结,胸肋痛,脉沉涩,呕出血来反倒是?好事。」 那群御医又骚动起来,可天子闭着眼?拍了拍她的手,于是?房内极有眼?力见地又安静了下?来。 「虚不受补,陛下?若是?在服用其他滋补之物,需量力而行。」她斟酌了一下?还是?说道,果然见天子的笑淡了下?去。 她知趣告辞,将位置让出来让那些御医照料,天子并未留她,只是?将将走到?门?口时提道:「遂园空着。」 嵇令颐转身屈膝一礼,谢过天子。 赵忱临与?她一起离开,下?阶见殷思译还灰头土脸地跪在地上,于是?神色自若地牵住了嵇令颐,十指相扣。 嵇令颐茫然地看向他,只见赵忱临笑意?晏晏,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句伯公。 而那殷思译见到?他跟见了什么煞神似的,耷拉着肩膀连忙堆起笑回话。 三人一个短暂的照壁,赵忱临见嵇令颐已开始神游,点头示意?后?牵着她佯佯离去。 遂园内早已安置清扫完毕,两人越走越慢,嵇令颐赏着院子里的一株晚樱问道:「你怎么突然想着将贵妃送出去?」 赵忱临拈去落在她发间的花瓣,随口道:「她留在王都,留下?来的爪牙也够你拔好久的刺,麻烦。」 其实不止这种大局意?义,赵忱临锱铢必较地想着嵇令颐跑到?王都让他独守两个月,他礼尚往来将天子的女人也送出去,这不是?很合理吗? 他不高兴,别人也别想高兴。 嵇令颐没察觉到?他的小心?思,心?里只想着孔旭设陷引程岐中?箭的事,直懊恼。 本想一箭了结掉程岐的,结果蛮人就这点本事?还能?让程岐回来报信。 好在赵忱临的人|皮面具出神入化,暗卫中?善口技伪装者?摇身一变成了居袭士,好一顿忽悠才近了身,见程岐身边人三五日就悄悄进那蛮人营地才确定?了三殿下?果真胆大包天到?与?蛮人串通,行这些叛国的荒唐事。 他自以?为能?顺利引狼入室后?按计划镇压,大胜归来后?随手给西域一些好处,自己则名正言顺地持功登基。 结果甫一中?箭毒法后?对方立刻翻脸不认人,推三阻四说不知箭簇上是?什么毒,最后?更是?拒绝谈判,丢出那些辱母毁礼的条件。 嵇令颐想起云嬷嬷突然将程菡茵叫回宫中?,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 那厢程菡茵跟随者?云嬷嬷仓猝回到?宫中?,一路小跑将步子跨得?很急,噔噔噔赶回景福宫,进了寝宫后?还未见人先急喊:「母后?,菡茵来见您了!」 转过屏风,她脸上焦急之色还未来得?及褪去,就见嘉贵妃凤蕙兰端坐在桌旁,染着蔻丹的指甲搭在一撇口短颈的橄榄瓶上,慢慢转着一盆雍容盛极的牡丹花。 她织金绣凤的衣袂逶迤迤地拖在地上,头顶五凤镶宝金钱冠,斜插着的一根飞蝶步摇轻盪,檀唇点朱,面若芙蓉,怎么都看不出一丝病容。 「来了?」嘉贵妃剪掉了两朵开得?正旺的花,手臂上堆叠的绞丝金镯叮叮噹?当?地响,她放下?剪子,沖脸色微白的程菡茵招了招手,「过来坐,母后?与?你有话说。」 程菡茵拖着腿挪到?贵妃对面,不声不响地坐下?了。 需要称病将她骗回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嘉贵妃一如既往地寒暄了几句,两人客套得?不像是?母女,而是?不太熟的生人,半盏茶后?话题才终于转到?了程菡茵的婚事上。 程菡茵一直低着头,一点点抠挖指甲边,心?里升起一股烦闷。 可没想到?这一回嘉贵妃并未提她府中?那些才子乐师,也没有讲蔺清昼的事,而是?说了一大堆为母则刚,抚育辛苦的话。 程菡茵安静地听着,毫无平日里骄纵任性?的模样,贵妃说着说着话语中?就含了哭腔,拈着帕子点去眼?角的泪光。 程菡茵似乎终于被凤蕙兰鲜少对她露出来的母爱感触到?,踌躇着挪了挪身体,终于坐到?贵妃身旁。 贵妃放下?帕子,将程菡茵的手握在手心?道:「菡茵,你要知母后?也是?捨不得?你的,可是?眼?下?你的哥哥毒发如山倒,一日不如一日……你,你可愿为你哥哥做点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5页 「我?我能?做什么?」程菡茵愣愣地看着被包在手心?里的自己的手,脑子还转不过弯来。 「蛮人说,需要一个公主和?亲换来我朝太平,和?岐儿的解药。」 程菡茵勐地一震,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周身发颤,那手想从贵妃手里抽出,却被死死握住。 她唿吸急促,眼?圈发红,喉咙里咕哝着说不出一个字,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撕扯揉捏,快要支离破碎。 「您称病叫我来,原来还是?为了哥哥。」她笑得?比哭还难看,大颗大颗的眼?泪簌簌往下?掉,「这么多年了,您也只会为了哥哥『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碗水可曾有一次在我和?他之间偏向我?」 「岐儿现在是?危在旦夕!是?命的事!」嘉贵妃嗓音一拔,尖尖的指甲在程菡茵手背上划出长长一道血痕,她无暇顾及,只强调道,「何况你若是?早早听我的安排嫁了世家,今日之事怎会轮到?你?千言万语,不还是?你不听我的话才落到?这般地步吗?」 见程菡茵呆滞地望着她,双目毫无神采,贵妃撇开手忽然掩面痛哭,声音甚至盖过了程菡茵的哽咽。她呜呜道:「你以?为做母亲的心?里很好受吗?我从小没有在吃穿用度上苛待过你,可岐儿是?未来储君,他的事就是?大事,你怎么能?没有一点明辨是?非的大局观呢?」 她又开始讲自己的不容易,说自己入宫前就嫁过人以?至于在宫中?如履薄冰,又说她出身普通母族势弱,可这样还是?将一儿一女拉扯大,没想到?儿子命悬一线,女儿还在责怪她。 程菡茵只是?流泪,再无平日里伶牙俐齿的样子,她说不出话来,可嘉贵妃一直在说话。 她说:「你身为公主,受了这么多与?身俱来的好处,和?亲本就是?你的命。我自小把你养得?肤白貌美,花容月貌,你去了西域,那些个西域女子谁能?比得?过你?你未必会比王都过得?差。」 「若是?你主动提出,陛下?一定?深感欣慰,日后?我们母女三人仅凭这点怜惜也能?过得?风光。」 「你看那山里来的小贱人,她若不是?嫁给权势滔天的赵王,今日此事必定?落在她头上。」贵妃哀哀道,「菡茵,你若要恨,就恨那人,她本该替你挡一劫。」 「替我挡一劫?」程菡茵眼?神空洞,像个死人一般呆坐着一动不动,「那我是?替谁挡了一劫?」 凤蕙兰心?下?一跳,以?为她知晓其中?内情?,不由得?有些紧张地观察着程菡茵的表情?,见她仿佛被抽去了灵魂似的失魂落魄,才松了口气,想着她说出那话应当?只是?误打误撞。 「菡茵,母后?不是?自小跟你说做人要往上看么?你若是?能?在西域站稳脚跟,哄得?那公冶族大王对你言听计从,以?后?岐儿便能?开疆扩土流芳百世……你嫁去西域并不完全是?一桩孽缘,你——」 程菡茵忽然打断了话,她红通通的眼?睛紧紧锁着贵妃问道:「您自小教我西域公冶族的方言,难道是?早知有今日?」 「你在胡说些什么?!」贵妃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震下?两片摇摇欲坠的花瓣,她心?中?忐忑,只能?在面上更加强势,「你别东想西想,这世上谁都可能?害你,做娘的怎么可能?不为你好?」 她想快速结束这段对话,一锤定?音:「我已将摺子送去行宫,事不宜迟,你明日便动身,无论如何先稳住蛮人要到?解药。以?后?岐儿自然记得?你的好,一统江山后?就把你接回来,荣华富贵伴一生。」 程菡茵被几位宫女半送半压着回到?了自己的寝房,云嬷嬷更是?寸步不离。 她知道这是?母后?怕她跑了。 有些话,她在幼时每每成为哥哥挑剩下?的备选时不懂,可年岁渐长后?这样的牺牲从一颗糖、一句嘉赏扩张成她的命运和?自由,她再难自欺欺人。 她行尸走肉在廊中?,见到?母后?豢养的那只红腹灰雀,关在金丝笼中?,吃着最好的食料,躲在檐下?避免风吹雨打。 可那是?一只笼中?雀,一只从最开始就註定?是?用来讨人欢心?的礼物,转手数次,侍奉多主,最后?才得?以?挂在这牢笼中?日日歌喉。 「去回话。」程菡茵头也不回道,「我已明白母后?的意?思了,自会向父皇请命和?亲。」 第117章 程菡茵主动?服软, 嘉贵妃自然欣慰,可她歷来在事成之前谨小慎微,特意拨了好几个信得过的近卫护送公主, 云嬷嬷更是伴在左右。 再回到关雎别庄, 程菡茵的心境已然天翻地?覆, 她直奔绛园说是要寻几个丫鬟, 却被云嬷嬷古板无情的一句「公主还是先做正事要?紧,几个丫鬟, 知?会一声让她们过来不就行了」阻拦。 「怎么?想着本公主要离京了, 都开始顶撞主子, 不服命令了?」程菡茵眼下脾气一点就炸,也顾不得云嬷嬷是贵妃身边的老僕,开口就怼。 云嬷嬷罕见地没有拿什么礼仪规矩来训斥她,大约也是知?道她此刻心情极差,随她出?气便是。 程菡茵非但没?有解气, 反而?在这种无声的退让中体会到苦涩和悲哀, 她努力平復心情一路往绛园疾行,可园中悄无人息, 留下来的几个丫鬟直愣愣地?说嵇令颐去了宝兴殿后再没?有回来, 她便掉头就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6页 到宝兴殿正巧碰上一瘸一拐看起来狼狈不堪的殷思译, 长袍前侧的布料突出?两?个沾着细灰的圆窝窝的坑,程菡茵剎住脚步问道:「殷老这是怎么了?嵇令颐可在内,怎么不见她出?来送您?」 殷思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嗫嚅几下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讪讪地?说公主已经回去了。 程菡茵面色大变, 惶惶地?复述了一遍:「回去了?什么时候!」 殷思译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见四?公主脸色难看, 只讷讷道:「大概已有一个时辰了。」 程菡茵转身又要?去寻人,云嬷嬷一把拦在面前:「公主恕罪,可是娘娘有令,说您来行宫只为要?事,任何人不许见。」 她欲强闯,可那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在面前立起一堵人墙,此起彼伏地?说着公主得罪了。 她被逼进了寝宫内。 房内那汤药的苦味像是游魂一样飘散在各处,吸入肺中直冲天灵盖,程菡茵迅速扫过一遍,果然没?有见到嵇令颐,不禁更为焦躁。 她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为何要?找才只有一面之缘的嵇令颐,也许是因为走投无路的绝望让她不得不病急乱投医,也许是因为她再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她此生最大的倚仗在将?她称斤发卖的事上可笑地?成为了致命一刀。 又或是因为她亲眼见嵇令颐如何设计在天子面前忆往昔,又是如何初见就胆敢气倒天子,她知?道那是因为嵇令颐有底气,她有自保能力,她知?道无人敢动?她。 不像自己。 程菡茵惨然一笑,行至天子榻前规规矩矩地?跪下了。 房内无他人,天子明显才刚服过药,凑近了还有一股淡淡的泥红热陶罐的气息,他并没?有躺下休息,而?是靠着床翻过一本又一本的奏摺。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出?声,程菡茵在人前无法无天惯了,打?小冲着天子或是贵妃行跪拜大礼的次数屈指可数。 天子停在一本摺子上看了许久,眼睛都没?有往边上飞去一眼,半晌才将?那摺子往地?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 程菡茵垂着头,看到上面是熟悉的属于贵妃娘娘的字,每一句都在大义凛然地?说着和亲的事,又巧妙地?在最后晕开一丝墨,仿佛是挥泪其上,情难自禁。 她只觉得自己的魂魄好像也跟着碎开了,事到如今反而?连一颗眼泪也流不出?来,她觉得自己将?要?干裂,随着嫁衣一披,原本那个她就要?烟消云散。 「求陛下恩准。」她彻底拜下去,额头磕在地?上。 天子轻轻推了推榻旁的摺子,将?其垒齐整,毫无波澜地?问道:「恩准什么?准你和亲,还是准你不和亲?」 「儿?臣有选择吗?」她苦笑。 天子默然,好半晌才不清不楚地?说了句:「本朝合适的公主也只有一位,你没?有选择,可你的母后也许有选择。」 这一句话说出?口仿佛是开了闸的堤坝,他嘲讽道:「孤倒是小瞧了她,怀胎十月,没?想到还真是狠得下心……果然是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程菡茵没?有听懂其中的意思,她茫然地?抬起头,只见天子忽而?一甩袖,将?那一堆奏摺全部扫落地?下。 他冷笑道:「贵妃如此深明大义,在向孤呈上奏摺时那同意和亲的信件已经八百里加急传到千里之外去了,她既然如此坚定?地?开了这个口,你便去吧。」 程菡茵浑浑噩噩地?出?了宝兴殿。 要?回去了,事情似乎也没?了转圜余地?,她一路走得又慢又缓,明明感觉心如死灰却仍在行宫里绕来绕去,心里苦苦盼着能碰上嵇令颐。 可是行宫一如既往的安静沉默,像是一口古井无波的池子,无论丢进去什么石子都会无声沉底。离关雎别庄的漆门越来越近,她心里越发绝望,两?条腿像是灌了铅提也提不起。 走过长廊,拐过庭榭,门外等候的马车旁站着一位仪容韶秀的女子,她神情娴雅地?拨动?着马车前的竹雕灯笼,唇角俏俏地?翘起,正偏头与身旁之人细数着些什么,眼尾微微上挑勾起一个明定?灿烂的弧度。 似乎感知?到来人,她转过身,笑着冲程菡茵挥了挥手,说道:「让我好等,喏,蔺相托我将?此物送还与你。」 程菡茵张口欲要?与嵇令颐说什么,可对方只将?那陶瓷人偶往她手里一塞,嘱咐道:「仔细摔坏了,这东西娇贵得很……行了,我的任务完成了,你要?回宫?」 身后的云嬷嬷上前一步,显然不想让两?人聊起来,她的腿才一动?,一直站在嵇令颐身后聚精会神研究灯笼的赵王忽地?不声不响地?望过来。 他身量颀长,衣带当风,绣着金鹤的衣袂微动?,明明长着一张俊逸出?尘的脸,可笑与不笑之间气质却截然不同。 他盯住云嬷嬷,明明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却有一种无所遁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好像她胆敢在嵇令颐面前说出?一句违逆的话就别想毫髮无损地?离开行宫。 云嬷嬷资歷老,又在宫中服侍贵人多年,居然也扛不住这样的威压,仓皇间低下了脑袋,再不敢多言一句。 好在嵇令颐似乎真只是来送东西的,也没?有再寒暄什么,拉了一下赵忱临的袖子与他离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7页 赵忱临站在嵇令颐看不见的背后才露出?阴森的表情恐吓完人,被她一拉袖子立刻转换成了温润清隽的模样,听话温顺地?跟着离去。 程菡茵捏紧了手中的陶瓷人偶,忽然像是下定?了决心,勐地?转身道:「父皇身体虚弱,母后让本公主在行宫陪伴亦是督促他好好服药调理身体,你既懂医术,日后在父皇跟前要?多尽心着些。」 嵇令颐停下脚步回头看她,顿了顿才浮起一个笑,点头说好。 一群下人等在一旁,程菡茵不知?道嵇令颐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没?有,因为她点头后又与赵王闲庭散步般施施然离开,嘴里还在讨论马车旁的竹雕灯笼。 赵忱临好像说了句那灯笼没?什么难的,惹来嵇令颐一娇声揶揄,说他确实是做灯笼的好手,还特别会做正看恶鬼反看美人的雕花绢纱灯笼。 那赵王莫名?有些心虚气短,抬手捏住她的腮帮子将?她的脸鼓起,让她没?法再往下说,看起来还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 程菡茵坐上了马车,云嬷嬷将?那陶瓷人偶检查了一番才还给她,她也不接,只讥讽道:「怎么?怕那公冶族的大王看出?点端倪来,知?道我睹物思人不甘不愿?还是怕我收了这个礼物就能插翅而?飞,毁了哥哥的前途霸业?」 云嬷嬷不敢回话,此时多说多错。 回到宫中,嘉贵妃已经早早备下膳食聊以安慰,程菡茵看不上这种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的事,只觉得可笑。母后长袖善舞,她人还没?回到宫里,消息已经飞进了母后的耳朵中。 宫人都在忙碌,公主出?降本是大事,可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些本该让礼部耗上几个月的流程走得飞快,甚至连她的嫁妆都只需要?一箱箱抬出?来即可,上面的红结绸缎早已绑好。 就好像她的婚事早在一年前就定?下了似的。 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只有她茫然无措。 程菡茵将?寝宫中的下人都赶了出?去,少顷,里头就传出?来「乒桌球乓」的砸东西的声音。 云嬷嬷鹄立檐下,像是没?听见似的,任由?里头发泄。 程菡茵第一个摔的就是那个陶瓷人偶,蔺清昼以往为避嫌向来是将?礼物原路退还的,少有几次选礼相送也都是一些文房墨宝之类的无趣东西,何曾会花心思选一些女子喜爱的物什? 所以当看到这个人偶颜色鲜艷似刚出?炉,而?嵇令颐又强调这东西易摔坏,她就明白了。 果真,里头掉出?来一张极窄的字条。 她读完,点在火烛上燃尽,而?后为了遮掩继续将?那些青釉瓷器一顿乱砸。 翌日吉时,听闻天子病情反覆,故只有贵妃送嫁,程菡茵临行前被牵着手,听嘉贵妃呜呜咽咽说着一些鞠躬尽瘁为国奉献的官话,心里激不起一丝波澜。 为赶时间,那些嫁妆只在人前露了个面,需要?后续缓缓跟来。而?她则先坐一架马车昼夜不停地?疾行,身边跟着的不是捯饬干净的陪嫁丫鬟,而?是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兵卒。 嘉贵妃为保万无一失,甚至将?禁卫军副统领外派护送。 可纵使如此严密周全,四?公主仍然在第三?日失去了联繫。 救兵赶到之时,只见黄白色的脑浆漫了一地?,踩上皆是粘哒哒的血肉声,副统领的半张脸被噼开,一颗血肉模煳的眼球滚在一旁。 装点着大喜红色纱幔的马车在一地?血污中居然呈现出?诡异的和谐—— 好像撩起帏幔,里头还能坐着一位头戴喜帕的鬼新娘,无喜无悲地?等待着她从未见过的夫君。 第118章 公主出降的队伍被劫, 这种几乎等于卖女儿的和亲本就在民间被定?性为蒙受耻辱,这下?新娘子遭此横祸,流言便更为喧嚣, 都说是王朝子嗣稀疏, 这下?怕是气数已尽。也不知道远在边疆的三皇子怎么突然没了声, 居然会同意把自己的亲妹妹嫁过去?求和, 果然征战一事还是先太子更为擅长。 在位的总是比不上替补的,这是大众的一贯想法。 进奏院原本就是负责听舆论、识民情的, 行那些上情下?达, 下?情上闻, 上下?互通之事,天子病体虚弱后五年一次的巡狩再也没有执行过,进奏院便成了言谏制度的关键。 院中专职的监察职官本想把这种舆论压下?去?,可正值春闱前后,王都中最不缺的就是文?人才子, 一时「谣谚」纷纷, 士大夫或士绅借着清议之制督俗宣教,抨击时政, 那些三殿下?不成大器, 被蛮人打得屁滚尿流的流言越发甚嚣尘上。 嘉贵妃一边派出去?了大量的禁卫军以王都为中心一圈一圈往外扩大搜寻范围, 另一边还要防止公主被劫下?落不明的消息传到边疆去?,她苛责进奏院镇压茶馆书院等?流言蜚语的源头,可也?不知怎么的, 事情不仅没有平息下?来,反而如堵不住的江水一般溃堤泄洪, 闹得沸沸扬扬。 这事情越闹越大了,嘉贵妃有些慌了神, 将自己妆画得憔悴了些,着一身素衣亲自来关雎别庄负荆请罪。 她甫一踏进宝兴殿的寝宫就红了眼?睛,一声「陛下?……」唤得宛转悠扬,刚想盈盈拜倒就见榻旁安坐着一位身量纤纤的女子正在为陛下?施针。 已经到了收针的时候,陛下?看起来精神不错,正靠卧在床头,腰后垫着一只藕荷底绣兰草玉枕,侧过头温和地与她说着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8页 这几分相像已经足够让嘉贵妃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了。 她脚步一缓,天子看到了她,嘴边勾起弧度拉平了下?来,声音低沉地问她怎么来了。 嘉贵妃垂首,脖颈弯出一个脆弱的弧度,她凄凄道:「臣妾本应日?夜服侍在陛下?左右,想到陛下?受苦,臣妾夜不能寐。」 本该是夫妻间的小意温存,可陛下?往上抬了下?手让她起身,转而看着嵇令颐欣慰道:「有令颐在旁,孤近日?觉得身子有了力气,不再像先前一样好一阵坏一阵。」 嘉贵妃目光一闪,很快漾开一个笑?称赞嵇令颐有心了。 她不遗余力地夸奖,更着重提了几句蜀地蒸蒸日?上的发展和赵国兵强马壮的国力,说陛下?有这个女儿是福气。 说着说着,她的眼?睛里大颗大颗地涌出泪珠,顺着脸颊簌簌滚落,她用帕子挡住面?容,侧过脸说:「臣妾失仪,只是看到令颐想到了菡茵……陛下?恕罪。」 先前压着的摺子一一展开,天子并未因为程菡茵出事而错愕,而是在看到嘉贵妃居然接二连三地动用了王都的禁卫军后怫然大怒,他一把抓起那几本摺子直冲着面?前掷过去?,只听「咣当」一声,茶盏被打翻带落地上,摔了个粉碎。 「你?这么能干,不如把孤的玉玺也?拿去?用!」天子坐起身一把扯过贵妃的腕子将人拉近了,「你?机关算尽,算得了歧儿的克成大统还是算出了菡茵的平安喜乐?你?在朝中的威望百姓承情么?你?苦苦习字读书,民间现在流传的篇章听懂了吗?羞么!」 嘉贵妃从没有被天子如此疾言厉色地呵斥过,更遑论在外人面?前,她来不及看那静立一旁的嵇令颐会如何看她,只是哀哀地摇着头恳切说臣妾没有。 「歧儿危在旦夕,做母亲的哪有不痛彻心扉的?若是老天肯,大可收了我一条命换我儿的命。」她声泪俱下?,几乎是伏倒在榻上痛哭,「陛下?若要罚臣妾,也?请先救回歧儿,这是您唯一的儿子了啊陛下?!」 「孤本来可不止这两个儿子。」天子的脸已经褪去?了方才怒涨的紫红,眼?角挤出几道深深的纹路,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他眼?角也?泛起了泪花,「且不说后宫中夭折了多少子嗣和腹中子,我的砚儿怎么就在冬日?落了水废了双腿,又怎么郁郁寡欢早早撒手而去?……你?当真不知情么?」 贵妃大惊失色,一张脸惨白?骇人,她重重跪在地上,鬓角的发都乱了,苦苦道:「陛下?这是疑心臣妾?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 「你?不知情?」天子冷笑?连连,额头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他脸色发青,一双鹰目瞪得兇狠,「彼时砚儿的滋补药物可是你?一流水地送过去?的,宫里都说你?对?他胜过对?你?的亲生儿女,当初那样让你?尝到了甜头,于是如今你?胆子越发肥了,敢把手段用到孤头上来了?!」 「陛下?——」她惶惶抬头。 陛下?气涌上头,扬起臂膀「啪」的一声,狠狠在她脸上响亮地抽了一巴掌,袖中的一个药瓶被大力甩出,砸到对?面?墙上碎成了渣,里头几颗黑漆漆的药丸骨碌碌滚了一地。 嘉贵妃的半边脸颊立刻鼓起了红包,指痕斑驳,脸庞连着耳膜疼得麻木,短暂的耳鸣声牵着额角作痛。 她的髮髻彻底被打散,齿间含血,瘫软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任凭一颗药丸滚到她的腿边。 天子指着她骂道:「你?寻来的好国师,配出来的好仙丹!跟孤说十全大补,延年益寿,百病全消,你?儿既然落在蛮人手里,你?怎么不把药送去?给?他吃!」 「怕是那毒根本没这么危险吧。」天子喘气赫赫,脖子一鼓一涨的,「是了,孤忘了,你?的好国师是蛮人和汉人的杂交种,你?不仅自己会讲他们?的话,还自小教授菡茵学蛮人语言,也?不知该夸你?有先见之明还是料事如神,想来歧儿大约是在边疆还有一个『国师』为他平脉看诊吧!」 嘉贵妃银牙紧咬,霍然扭头盯住嵇令颐,见她一副神色淡淡置身事外的模样,心知天子服仙丹这么久忽然态度大变定?是她在一旁教唆,不禁在心里恨毒了她。 「臣妾自知今日?惹得陛下?不快,可那国师与臣妾在此之前从未遇见过。况且陛下?服用的滋补药物经由太医院上下?检查过,这么多人看过难道都比不上一个人的疑心吗?再者陛下?先前服用仙丹正是因为其有效,每每服用后面?色红润,气顺劲足,上通心气,中理脾胃,下?疏肝气。」贵妃膝行几步,两条柳条般柔软的手臂搭在天子腿上,「令颐毕竟才这个岁数,医术药理须得『经验』二字,臣妾——」 「既然是这样的好东西,那孤今日?就赏与歧儿如何?」天子自上而下?冷眼?睥睨。 嘉贵妃连一丝犹豫都无,当即答应了下?来。 反正歧儿远在边疆,天子这番说辞只是用以试探她,这药无论如何也?不会真正入了她儿的口。 事到如今,越拖恐越生变,嘉贵妃心念急转,想着嵇令颐消息灵通,恰好又要攀得天子信任,当然是尽心竭力地充当着他的耳朵。既然如此,今日?回宫后就该号令禁卫军动手,送天子大行。 送公主和亲的信件应该快传到边疆了,菡茵和亲不行还有嵇令颐,只要天子驾崩,新帝承袭便是当务之急。纵使歧儿病去?如抽丝且人还未至,可她坐镇王都,大可以令礼部草拟传位诏书行规矩章程,反正她又不是行不了监诸国事一职,移送东宫的奏摺实际由她硃批即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9页 她想通一切,抬头望向天子的眼?神便更加哀切委屈,想着只要今日?能从关雎别庄脱身离开,她便能稳站上风,行宫这儿的护卫再严密也?比不过整城的禁卫军…… 「好!你?如此爱子心切,想必定?然不会让朕失望,令颐——」 嵇令颐终于动了,她侧过脸神色平静地拍了拍手,殿外立刻进来几位魁梧有力的兵卒面?圣行礼。嘉贵妃的表情微微一变,有些不可置信。 这几人她可太熟悉了,歧儿身边的近身侍卫,平日?都带在身边,只是这次远徵才留下?了一半,怎么…… 为首的卫融沉声道:「边疆战事有宿行军顶着,三殿下?在外不便就医,赵王令我等?先将殿下?送回。」 「什么!」嘉贵妃勐地站起身,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拉住卫融的衣襟急道,「人呢?进王都了?他既然中毒怎么能受得住这样跋山涉水的行程,赵王这是安得什么心!」 「娘娘放心,赵王听说三殿下?遇袭,盛怒之下?命宿行军不计代价擒得那塔羊桑,蜀军善于山间作战,两军合作几番交手后擒住了塔羊桑,双王互换,这才拿到了解药。」嵇令颐缓步上前,说话时不急不缓,她笑?意盈盈,「三殿下?有我娘亲诊治,服解药后已无大碍,只是还需将养一段时日?,念边疆困苦,便先让殿下?心腹带其回王都好好养伤。」 「本宫怎么没有收到这消息?」 嵇令颐诧异地挑了挑眉:「娘娘说笑?了,这天下?的消息自然??是陛下?先得知了。」 嘉贵妃自知失言,不再追究这大起大落的事态发展,她在见到卫融等?人时已经信了一半,心中悲喜交加。 原先她是想让程歧经此一战得民心、稳皇位的,可是这段时日?自从听说爱子命悬一线起,她日?夜都在后悔当初与蛮人的合作。 虽然风头让宿行军和蜀军摘得,可只要立刻逼宫,战事的消息完全可以杜撰修改。 她急急往外走:「你?们?几个既然已在此处,殿下?定?是在行宫了,本宫要去?见歧儿!」 「娘娘留步!」嵇令颐的声音动听得好像那山涧清泉,沁人心脾,她悠悠道,「方才陛下?说将仙丹赏赐给?殿下?,怎么药丸还没拿就匆匆离去?。」 嘉贵妃浑身一震,如坠冰窖,她僵硬着转过身,见嵇令颐闲庭折花似的弯下?腰,将地上的药丸一粒一粒拾起。 她那悦耳的声音此刻在贵妃耳中显得格外刺耳,她道:「听陛下?说,国师曾写方一日?一至二回,若是身体虚弱,可酌情加量至三粒,越是病时效果越好,反正皆是滋补性温之物,吃不坏人。」 她收拢手心,将那几粒药丸在掌心滚动碰撞,笑?眯眯地望向面?色惨白?的嘉贵妃:「这正巧与殿下?的状况对?上了,今日?怎么想也?该服下?三粒吧?」 第119章 嘉贵妃极力绷住的情绪在隔着帷幔见到那虚虚实实的人影时就溢出了哽咽声, 纵使还未看清五官相貌,可那轮廓千真万确就是她的儿子,化成灰她都认得。 她急不可耐地奔上前, 榻边伫立的几位宫女低着头挡在她面前, 嘉贵妃柳眉直竖, 大声斥道?:「放肆!本宫也是你们可以拦的?让开!」 几位宫女?将头颅垂得更低, 人却依然不声不响地挡在?面前,只柔柔地唤了一句:「陛下万安。」 贵妃惶然回头, 才见?天子换上了常服慢慢前来, 而嵇令颐落后半步跟在?一旁, 一条手臂还虚虚地悬在?天子臂弯下作势搀扶。 好一副父慈子孝天伦之乐的场景。 贵妃今日已被天子如此下了脸,此时也端不住那张柔顺听?话的脸,只站在?一旁不说话,她见?天子行?走?时已看不出什么大碍,大约是自从嵇令颐来后就停了仙丹。 天子半耷着眼皮, 也不理会, 沖嵇令颐抬了抬下巴:「赐药。」 嵇令颐应下,她转到桌前将手心的药丸慢慢化在?碗中。嫌光泡在?热水中化得慢, 她还令人端来一只砂鼎慢慢熬煮。 仿佛是斩首前漫长的准备, 刀悬在?头顶迟迟未落将人的恐慌拉得无限长。 嘉贵妃的表情彻底变了。 以为程岐远在?天边时她刀枪不入, 可是当人活生生地躺在?这里要被灌毒药,她便再难安之若素。 毁损根基的仙丹,无药可治, 越是病体虚弱时越是霸道?兇狠,什么药到病除可治百病, 那都是在?预支阳寿! 砂鼎发出「咕噜咕噜」的冒泡声,还有汤勺搅拌时偶尔碰到锅壁的声音, 嘉贵妃觉得放在?火炉上炙烤炖煮的不是药,而是她的一颗鲜血淋漓的心。 嵇令颐将三颗药都化成汤,盛出在?碗里放凉,端起后一步步靠近榻边。 方才还对嘉贵妃万般阻拦的宫女?自觉让出一条道?来,为她贴心地往两边掀起帷帐,嘉贵妃喉间滚出一声呻|吟,很快连成了一连串的低弱哭声。 最后一丝侥倖也破灭了,她以为天子不肯让自己靠近是因?为榻上之人只是替身。 她见?程岐被人扶起,脸上青黑之气仍然萦绕,浑身瘦了一大圈。而坐在?榻边的嵇令颐一手捏住他的下颌,微微往上提了提,另一只手稳稳托着碗,缓缓往口中倾倒—— 「娘娘!」 此起彼伏的惊唿声中,嘉贵妃突然疯了似的冲上来一把夺过了嵇令颐手中的碗,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前一仰头,尽数入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0页 她喝得又快又急,像是怕人来抢似的。那汤药温的时间不够,还有些发烫,可歷来金枝玉叶的她像是感知不到温度一样?,将一碗药喝得一滴不剩。 她灌完,胸腔剧烈起伏,嘴里微微有些烫起皮了,可她居然笑起来,越笑越大声。 她沖天子展示了一下干净的碗,而后松手,「咣当」一声砸碎在?地上。 天子负手而立,连动都没动,他眼眸漆黑,什么表情都没有,只静静地站在?离她三步之外的距离看着她。 好像在?看一曲与他无关的戏,眼前相伴多?年的女?人剥掉了平日里雍容华贵的气质,在?他面前散着发、肿着脸,用一种怨憎的目光盯着他。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看着她了? 已经记不清了。 宫里的花开的太盛,年復一年,争奇斗艳,这一朵开败了,会有其他数不清的花吹来春日的风。 他的声线很稳,一丝颤抖也没有:「将凤氏送回宫中,剥去贵妃服制,无令不得踏出景福宫一步。」 凤惠兰被人制住,她并未挣扎,只死死地盯着天子:「岐儿是你的亲生骨肉。」 「孤知道?。」天子面无波澜,「岐儿流着孤的血,孤自然不会对他怎么样?。」 凤惠兰得到了这一句话心里一松,腿脚都软了下去,她眼前模煳,流下来的眼泪淌过红肿麻木的面庞,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听?懂了天子的言下之意?:她没有流着相同的血,所以永远是外人。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想,她也从没有将他当作夫君,她早在?一次次伤心中对人失望,最后麻木。 每一次的食言和空等,每一次的忽冷忽热和事?后敷衍,每一次见?到新人花前月下后心如刀绞还要强撑笑脸,经年累月让她内心那片空白变得越来越大,让她难过得无动于衷,让她发不出声音来。 哪里是今日,从来不是突如其来的,她早就说了诀别了,在?每一个?稀疏平常的黄昏。 情之一字,如红了眼的赌徒,赢了还想赢,想天长地久永远永远赢下去;输了就想翻盘,来来去去都是不甘心三个?字,从未有好下场。 赌桌如此,红了眼的爱亦是。 凤惠兰一如往常地微微挑起下巴,做足了贵妃姿态慢慢走?了出去。 她才踏出房门一步,身后传来枕边人三份小心翼翼,七分?难抑激动的声音,天子问:「赵王将茵娘一同送回来了吗?他们现下在?何处了?孤派人去接。」 凤惠兰的脚步微不可见?地顿了顿,仰头看了一眼天,行?宫内望出去也是四方天空,还有未冒新枝的树蜷于暗处无意?再言春,她被人催促,于是只能遗憾收回目光,大步离开。 * 是夜,关雎别庄忽生大火,火势蔓延极快,还尤其会选址,很快将几个?住人的园子拖入火海。此处坐落在?郊外山水间,离京中潜火军甚远,可好在?行?宫内就有一口湖,宫人慌张提桶举盆,竞相灭火。 行?宫内的护卫皆出动灭火,可没想到里头喧譁,行?宫外更是热闹。 禁卫军将关雎别庄团团围住,禁军统领长孙沧亲临指挥,只说天子遇刺,行?宫内除了天子外所有人都需扣下看守。 一声令下,关雎别庄再宽阔也挤不下这么多?人,灭火的灭火,寻人的寻人。 动手的动手。 嵇令颐在?走?水的第一时间就身披湿衣跑出了遂园,她心中如鼓擂,知晓今日是要见?血了。 赵忱临离京为她办事?,走?之前再三对她强调切不可心急,万事?等他回来再论?。可是没想到今日天子与凤蕙兰忽然撕破了脸,彼时她就知道?王都要变天了。 哪有这么多?的步步为营,禁卫军只要有一部分?在?凤蕙兰手中,她必然想要走?捷径。 何况这已是逼上梁山。 她心中默念着不是她不听?赵忱临的忠告,实在?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送上门来的鸭子她怎么样?也要吃下肚。 嵇令颐非但没有往开阔处跑,反而直冲火势越发骇人的宝兴殿跑去。 天子近日走?跑皆如常,只是动作急时仍会头晕眼前发黑。她跑进殿中时有一群侍卫正在?想办法穿过塌下半根柱子的殿门强闯进去,后方还有大群宫人往里扑水。 天子就在?门前徘徊,嵇令颐凄声叫了声:「父皇。」 她的眼泪说掉就掉,说什么也不肯退后一步,一直紧紧跟着搬柱子的侍卫闹着要进去一同救人。 众人齐心协力将被火苗吞噬的柱子挪出一条窄道?,她更是随着侍卫冲进火海一声比一声悽厉地喊父皇。 天子腿上被灼伤,腾挪稍有不便,凑近后能明显闻到丝丝缕缕的焦味。嵇令颐紧紧抓住他的袖子,搀扶着往外走?。 「你……进来……作甚?」天子的嗓子哑得犹如含了一大口沙子,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众人到了安全处,嵇令颐泪眼朦胧,脸颊上落着黑灰,狼狈不堪。她呜呜说着父皇有难儿臣怎可独活,还说要是父皇有个?三长两短,已在?路上的娘亲会何等伤心欲绝…… 说当今圣上三长两短可是大不敬,立刻就有侍卫在?一旁提醒:「公主慎言!」 嵇令颐哭得梨花带雨,懵懵地做不出什么反应,好像脑中断了弦,已经不会思?考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1页 天子警告地拦了一下出声的侍卫,握住了她的手,抚慰地摩挲了两下。 禁卫军就是此刻闯进来的。 声势过于浩大,嵇令颐仍在?一旁做个?只会哭哭啼啼的拖油瓶,天子却瞬间沉了脸,只留两个?亲信,其余人等皆派出去阻拦。 嵇令颐被他带着往行?宫深处跑,她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表情,红着眼睛说:「三殿下的寝宫未走?水,陛下,我们不如去那儿避一避?」 天子的脸色顿时黑得难看,眼神冰寒,一眼望去像是掉入了深渊。 他将身上绣着沧海龙腾的明黄色长袍脱下,上面已经被火星子点出无数个?洞,下半截更是灼烧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去将三殿下请过来,」他将长袍丢在?地上冷冷道?,「披着孤的衣裳,免得他受了春寒。」 两个?亲信立刻奉命前去。 嵇令颐似乎终于恍然大悟,有些害怕地捏住了天子中衣一角,提议道?:「四公主的绛园也无事?,那处无人,不如我们——」 「就去那儿。」 两人不敢走?大路,听?外头似乎已经有刀剑相向的碰撞声,兵器鸣烁,骨鸣弓弦,惨叫哀嚎之声听?了酸心腐脾。 两人直往灌木丛中钻出一条路来,到了绛园嵇令颐把天子往巾箱里一塞,歉意?道?:「陛下忍耐则个?,儿臣去接三殿下。」 天子捞了一下她的手,未果,巾箱的盖子被掩上了,只留了一条缝,透出去只看到虚虚人影。 声音渐行?渐远,嵇令颐说:「等三殿下到了,陛下便可放心了。」 第120章 天子在巾箱中蜷起身子卧倒, 这个巾箱平日里是用来放置书卷的,程菡茵自小?不爱读书,但那几?个巾箱倒是又大又沉。 可即便如此, 塞下一个大活人还是牵强了一些。 他?腿上被火燎伤, 静置了一段时间后那一块皮肤火辣辣的, 催心?挠肝般疼痛难忍, 他?整个人以一种扭曲奇怪的姿势弯曲摺叠,很快四肢就开始麻木难当。 太久了, 嵇令颐还没有回来。 天子心?中惶惶, 虽然看不清外头的局势, 可那些白刃相接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甚至还能?想像出刺刀见红的惨象。 方才的大火起得太古怪,且不说专挑着有人居住的地?方着火,就连那火势也蔓延得过?于|迅速,种?种?怪异让他?认定定是身边人下手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他?将这几?日进出过?宝兴殿的人一一想了一遍, 可他?病时休憩瞑眠的时长偏多, 有些事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再者宫女为了服侍他?就寝用?膳和沐浴漱口?进出更是频繁,他?不仅叫嵇令颐候着, 因疑心?太重又让御医审监, 再加上来送奏摺的宫人和凤惠兰…… 紧张的环境下他?脑中越发混乱, 如一团缠绕的线团般理不出思绪,可程歧回到关雎别?庄的消息在凤惠兰一事后全行宫的人应该都?知道?了,皇宫内更是歷来消息灵通, 三皇子那儿是关雎别?庄唯一没有起火的地?方,这让天子几?乎直接给凤惠兰定了罪。 她为了她的亲亲宝贝儿子, 敢下毒,更敢自己饮鸩止渴, 这样不要命的劲怎么会让程歧陷入危险? 天子铁青着脸,腿上的水泡一碰就疼,可是没有多余空间能?让他?照顾伤处,新鲜的水泡被压破,脓水流下来染得皮肤上黏黏煳煳。 他?愤怒得鼻翼剧烈翕动,后悔今日念在往日情分没有直接将那个毒妇一条白绫赐死,还给了她带着禁卫军逼宫的机会。 找程菡茵时动用?副统领他?就该想到有这一天了,怪他?还是低估了凤惠兰的狠毒程度! 「陛下在那!」忽然有一粗犷声响起,紧跟着大批脚步声冲着这儿赶来。 那些人仿佛就近在咫尺,天子头皮一炸,止不住地?抽搐起来,胸腔内憋闷难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肺里膨胀沸腾,他?的嘴唇直抽搐,惊恐又绝望地?接受了此时昭然若雪的现实—— 他?的哮喘病犯了。 破风箱似的喘息拉得越来越粗,他?听到嵇令颐的尖叫声,还有人重重摔在地?上,刀剑捅了进去发出血肉的「噗嗤」声。 第一刀捅进后就是越来越频繁顺利的反覆刺入、拔出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阵唿喊的「陛下!」,语调尖利又古怪,好像是在惋惜,好像是在兴奋,吵得他?头昏。 嵇令颐似乎跑远了,禁卫军先杀的是天子那两个忠心?耿耿的会武的亲信,大约是觉得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何须操心?。 混乱中他?听到有一大波人去追她,而剩下的人不知是谁惊唿了一声:「不是陛下!」于是原本喧闹嘈杂的人群蓦地?安静了下来。 天要亡我! 天子的喘息声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将他?自己的耳膜震得发疼。 「怎么办统领,好像没气了……这,娘娘若是……」 「住嘴!」长孙沧厉声呵斥。 他?的语气焦躁又暴怒,才一瞬就做出了决定:「是陛下身边的护卫以人质要挟……将此处弄干净。」 人群如潮水般上涌又退去,少顷,「噼噼啪啪」的声音越来越响,甚至盖过?了他?的唿吸声。 好像被一口?大锤狠狠砸了一头,天子忽然反应过?来这是起火的声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2页 进退维谷,他?身边已经没有人了,禁卫军攻进行宫的那一刻起他?就对?周围一切人都?报以最大的怀疑,唯二相信的两个亲信也刚刚死在了他?面前。 他?不敢推开箱盖,任由火的热意将房子内的温度节节拔高,因为他?听到禁卫军还在陆续撤退,此时出去被人发现必死无疑。 升腾的烟雾钻进了巾箱,让他?的唿吸更加艰难,天子不禁开始后悔自己没将哮喘药随身携带——在嵇令颐为他?换了灸哮法后他?就不再贴身带着了。 等到耳边只?剩火灼烧的声音,天子终于推开箱盖坐起来。 入目便是一片汪洋火海。 还有一具没在火中的尸体,身上的衣裳全被烧尽,肉已生出焦黑色,看不清长相。 天子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吸了一口?浓烟,居然被呛得流下泪来。 眼泪止不住,怎么都?止不住,他?越发气促胸闷,堪堪才从?巾箱中爬出来却?惨然发觉不知道?往哪走。 前方皆是火红一片,哪还有路? * 嵇令颐一路往树丛中钻,赵忱临为她留下的几?个暗卫全被她一人当三人使唤出去了,算算时间,潜火军大概也差不多要到了,禁卫军绝不敢将逼宫反叛的事情闹大,只?要来人必然撤退。 只?要再躲上小?半个时辰,暗卫也将凤惠兰持禁卫军反叛使得陛下大行的消息送到了,届时—— 「什?么人在那儿!?」 嵇令颐脚步急转,再次往夜色中藏。 火势太大了,原本可以完美掩盖身影的夜色成了一块破洞的布,到处漏光。 路上的禁卫军越来越多,大约是三皇子和殿下都?已被解决,只?剩她了。 她见到了三皇子被误杀的场景,原本就活不成,这下更是成了众矢之的。 她咬咬牙,放弃了各园子中的灌木丛,而是往自己烧塌了一半的遂园中跑去。 此处早早被搜查过?,此时空无一人,只?剩铺天盖地?的大火。 她将外袍解下丢入火海中,又脱下鞋一只?丢在外头,另一只?用?力扔进了火势最旺盛的深处。 而后静等了许久,直到听见禁卫军二次搜寻后才一路贴着墙绕到后方,屏气潜入了湖中。 * 潜火军姗姗来迟,迎头碰上了一架乌木马车。前头两匹骏马上坐着肃穆高大的侍卫充当马夫,侧面一匹上等踏雪乌骓相伴,赵忱临高坐马上,正惊怒地?望向才回到行宫门口?的几?个暗卫。 「主公?。」那几?个暗卫每一个都?是他?精心?挑选过?的身手高强的佼佼者,这几?人唯命是从?惯了,无论是他?的命令还是嵇令颐的命令。 这几?人在王都?里飞檐走壁跑完一圈也有些累,正惊喜地?看着自家主公?终于回来了,扭头却?见远处火光沖天几?映成白昼,脸色顿时一白。 赵忱临无暇在此时责罚这几?个蠢货,他?将手指上的宿行军戒指往后一丢扔给衡盏,声凉如冰:「有一只?苍蝇飞出去,拿你是问。」 言毕他?便狠狠一鞭抽在马上,一声有力的马嘶声,人已经没了影子。 青麾等人连忙跟上,宿行军已在王都?外围,蔺清昼同行通关,可没想到行宫里居然是这样的大动作! 禁卫军已经退至门前持械待命,见潜火军和赵忱临等人皆至便装模作样地?跟着上前一起灭火。 长孙沧认得赵忱临,远远望见脸上便挂起个短暂的笑算是打过?招唿了,手下的禁卫军则见状纷纷停下来驻足行礼。 赵忱临却?是不理。 长孙沧耷拉着眉毛诉说今夜行宫起火,陛下身边有叛贼的事,才没说两句,身后青麾忽然拔地?而起,刀柄冲着长孙沧的头一砸将人掀翻在地?。 禁卫军譁然躁动,青麾余光看见赵忱临阴冷的眼神,心?领神会地?抽刀比在身下之人的喉咙,扯开嗓子大吼:「公?主何处?!」 长孙沧扭动身体,可肩背被青麾用?膝盖完全压住,挣脱不得,反倒让那锋利的刀刃在皮肤上反覆擦过?,很快就见了血。 青麾已经多次在主公?与嵇令颐的事上折戟,有了经验,这回无论如何都?要办妥差事。 他?见禁卫军横眉倒竖想要颠倒黑白,拔高了嗓门抢先道?:「众臣已全在行宫外,蔺相入宫将凤氏压入大牢,禁卫军可不止你们这三瓜两枣,以为说些认符不认人的鬼话有谁会信吗?」 他?卯足了劲大吼:「公?主人呢?!」 禁卫军被方才那段话骇到,统共四协八标,他?们不过?是其中之一。三殿下已薨,若是凤蕙兰也被制住,他?们身上的叛军标籤便再也摘不掉。 众人正打算背水一战,趴在地?上的长孙沧脖子上还有把刀呢,他?急吼吼说道?:「我等想去救驾,可陛下和公?主许是躲起来了,难寻踪迹——」 青麾毫不犹豫地?将刀刃往里压了压,长孙沧叫起来:「公?主许是还在遂园,火起得太快,来不及——」 赵忱临睫毛一颤,捏紧缰绳的指骨用?力到发白,浑身上下都?是骇人的气息。 几?位肱股之臣已经到了,赵忱临却?再无心?思做戏,寒声道?:「凤氏勾结叛贼反戈入宫,意欲废斥皇帝,波及皇室,当诛九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3页 话音刚落,青麾手上寒光一闪,好似只?轻轻擦过?,长孙沧身下便慢慢延伸出红色。 禁卫军自知难逃,不知是谁怒吼一声,乍然暴起,赵忱临却?无意恋战,他?已得到最迫切的答案,此刻什?么时局动盪,新帝承继都?与他?再无瓜葛,他?耳边嗡鸣,双腿一夹直直往前冲去,眼前却?总有不知好歹之人如蚁群般扑上来。 他?的眼睛只?会看向一个地?方,他?的反应都?是长年累月的习惯而已,滑腻温热的液体喷溅到他?脸上,那些人似慢动作般摸上颈侧意图捂住自己的脖子,或是托起发沉的只?剩一张皮粘连的头颅,蜂拥而上又踉跄跪倒。 宿行军中的锐营翼长和前锋参领先到,赵忱临脱身而去,直奔遂园。 潜火军压不灭这熊熊大火,所有人都?在往宝兴殿赶去,而他?不是。 他?见到了一只?云头锦鞋,手上蓦地?一紧,居然浑身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马儿畏火不肯再进一步,犟在原地?相持,赵忱临想也没想立刻翻身下马,却?似第一次御马似的支撑不住重心?踉跄跌撞摔下。 他?的膝盖重重擦在地?上,甚至来不及站起身,只?跪行两步一把捡起那只?鞋子死死攥在手心?,手上却?抖得越发厉害。 往里望去,已是连天大火,什?么也看不清了。 他?仿佛一瞬间被抽去了嵴骨,头重脚轻,目眦尽裂,体内内力乱流激涌,再忍不住「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大口?血。 青麾等人怕有埋伏追了过?来,却?只?来得及见到赵忱临身形闪过?,孤注一掷地?冲进了一片汪洋火海,瞬间没入其中。 他?腰间两条玉带当风吹起又飘然落下,似欲乘风而去,又似飞蛾扑火。 第121章 嵇令颐在水中贴着湖中亭背后的栏杆下端, 借着遮掩时不时上浮缓口气并听听动静,再无声无息地潜下水。 她在?水下等得百无聊赖,算算时间那些潜火军和朝臣应该也差不多?能陆续到了, 便又冒出一个湿淋淋的脑袋侧耳听外头的响声, 打算再等个一炷香时间才「泣不成声」地被找到。 可她才刚屏住一大口气准备再次潜入深处, 突闻前方?传来几声悲痛欲绝的「主公!」, 那声音隔得不算远,听起来似乎是从遂园发出来的。 混着大火燃烧的嘈声她一时间没有分辨出人声, 等第二声、第三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再响起才勐地反应过来这好像是青麾的声音。 赵忱临到了?他脚程这么快? 嵇令颐乐呵呵地从水里?冒出来往岸边游, 也不知怎么的, 听到赵忱临的名字就觉得安心,好像只要他一人?在?此就能抵得上千军万马。 她不再伪装隐藏踪迹,上岸后?迫不及待地往遂园小跑过去,才转过方?向走到正面,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青麾和几个暗卫一直在?想办法冲进已经?岌岌可危的宫室里?沖, 却几次被沖天火势挡了出来, 那房梁只剩一半,剩下的一半眼看着悬在?上方?就要砸下来。 这里?已是一片废墟焦土了。 「公……公主?」 其中一个暗卫瞥见了她, 立刻拉着青麾的后?领扯着嗓子喊:「主公!公主在?外面!公主在?外面!」 青麾扭头, 他的脸上已经?灼起了几个泡, 见到呆若木鸡的嵇令颐后?抻着嗓子放声大喊:「主公,公主找到了!」 他这么一个八尺男儿,那一句几乎撕裂了嗓子的话?中竟然含了哭腔, 嵇令颐如梦初醒,大惊失色地奔上前喊道:「赵忱临!」 「赵忱临!」 方?才青麾等人?叫了这么多?次里?头都毫无反应, 嵇令颐第二遍才喊完火光中忽地人?影一闪,下一瞬就有一火团似的人?冲出来。 只见赵忱临身?上的衣物已不堪, 露出来的皮肉上星星点点灼出许多?红肿水疱,他的发尾被烧断了一大截,连下颌处都红了一片。 只有眼睛,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被火炙红,睁大了死死地盯着她,胸口起伏凌乱。 嵇令颐吓得连忙将他按倒在?地上滚灭掉身?上的火,青麾夺过其中一人?手上的盆将水兜头浇下。 众人?吓得心惊肉跳,嵇令颐扭头催促暗卫再去遂园背后?湖中打水降温,一边训斥赵忱临:「你?疯了不成?三岁小儿都知道避火,起码将衣裳打湿再行,你?——」 她来不及说完,赵忱临忽然大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他虽勉强将身?上的明火压灭,可是全身?滚烫。不知是不是因为提着气在?火中搜寻时用尽了内力?,抱住她时居然双膝一软,两人?一同摔坐在?地上。 嵇令颐蓦地闭上了嘴,睫羽不受控地连颤了几下。 她发现他在?发抖,止不住地发抖,浑身?战慄。 他箍住她的力?气太大,嵇令颐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被折断,可是他躬身?相就,将头深深地埋进她的颈窝,连牙关都在?发颤。 她听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和胸膛处传过来的震颤,好像是过度运动后?难以平復的身?体?,又像是被吓坏了的小孩子。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赵忱临。 他不肯松手,好在?她浑身?湿透,两个人?都狼狈不堪却可笑得相配。 嵇令颐忧心他的伤势,想挣脱出怀抱仔细看一看伤情,侧颈处忽然猝不及防地滴下两滴温热的液体?,很快顺着她的皮肤滑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4页 她登时僵在?了原地。 赵忱临开口时嗓音喑哑粗糙,像是被浓烟燻燎了喉,他极力?稳住声线在?她耳边质问: 「你?是觉得你?刀枪不入,还是觉得我刀枪不入?」 她湿透的身?体?被春夜凉风吹得有些冷,可是他的身?体?滚烫,掉在?她颈边的眼泪更是仿佛灼烫了皮肤,没入骨血之?中。 「对不起。」她讷讷地说道,「你?知道我赌惯了,我只是想捞个大的,不曾想反而让你?担惊受怕,我……」 她「我」了半天,最后?只挤出一句「保证再没有下次了」这种好像是死性不改的纨绔夫君说出来的没什么信用的悔过书。 颈边又沉默无声地流下几点泪,吓得她赶紧手足无措地抱住了赵忱临的脑袋,不让他人?瞧见他落泪的场景。 手指穿过他的发,灼断的发尾擦过她的手心,毛毛躁躁的像是丧气委屈的垂头狗尾巴草,又像是粘住后?就再难摆脱开的夏日苍耳。 她用小指勾了勾,揪住了那一截断髮,而后?紧紧地攥在?手心。 不知为何,她忽然就理?解了何谓破绽一词,百花绽放的绽,他此刻不似平日里?的运筹帷幄胸有成竹,可她依旧觉得他独一无二。 甚至因为如开蚌取珠,撕开蚌壳露出新鲜娇嫩的肉,让他看起来有一种截然相反的脆弱感,这种偶然露出来的破绽反而如捕食网一般精准地击中了她。 她想她也没做什么呀,两个人?纠缠磨合,到今日居然再也分不开了。 嵇令颐偏过头亲了亲他的耳朵。 赵忱临半晌都没有回过神,身?上依然在?小幅度地打摆子,他的情绪完全崩溃,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样子,哽咽着低声骂她没良心。 她这回老实了,被骂就躺平挨打,乖乖认错,只用掌心轻柔地抚着他的嵴背。 赵忱临身?量极高,人?却偏瘦,嵇令颐摸到了他躬身?时凸起的嵴骨,硬得有些硌手。 她才恍惚之?间想起他这几月应当?是没有真?正好好休息过,先是千里?迢迢追了她两个月,又是被她使唤来去,无论是与西域的战事,还是宫中的尔虞我诈。 不管是田里?耕地的牛,还是磨坊里?碾豆子的驴,谁家能这么无休拼命干啊? 她愧疚极了,心里?暗骂了自己几句真?不是人?,又诚恳地保证道:「对不起,我,我保证会对你?好的。」 他圈住她腰的手臂越发收紧,将那些疼痛和喘息都藏进她的发间。 嵇令颐还在?干巴巴地哄人?:「真?的,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轰隆」一声,遂园的宫室终于倒塌,扬起一大片火星和灰砾。 他条件反射般捂住了她的耳朵。 嵇令颐贴着他宽大的掌心,忽地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去掰他的脸,继续哄他开金口说话?:「让我瞧瞧我们赵王破相了没。」 赵忱临终于从情绪中勉强挣脱了出来,他镇静下来后?理?智终于又回来了一些,撇过脸不想让她直视,眼尾处的红却来不及褪去。 发觉到她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泛红的眼圈,他眼睑轻落,骄矜又不自然地避开与她对视,更用力?地撇开了脸去。 「没事。」嵇令颐知情善意地安慰道,「你?可知我们医官对烧伤烫伤有多?拿手吗?攻城时滚烫的水、油、火球等无所不用,医书中早就有成熟的方?子和数不清的例子了,况且还好你?衣裳穿的厚,伤处范围也不算大,我保证让你?一个疤都留不下。」 他不吭声,将身?上的重?量交给她,嵇令颐被迫支起肩膀给他靠。 远处的喧闹声一直没有停过,这儿却一片宁静致远,莫名有两分忙里?偷闲中偷来的温馨时分的感觉。 青麾等人?用冷水反覆沖洗赵忱临烫伤的手背、小腿、手臂等部位,嵇令颐用帕子蘸水轻柔地拭去了他下颌处的灰,等了一会儿建议道:「我们出去吧,陛下久病,行宫内设立了御药房,品类齐全,我先给你?处理?一下。」 她才起身?,手腕就被拉住,赵忱临仍然别开脸不肯让她看到自己的狼狈,没头没尾地简短道:「外面皆是人?。」 嵇令颐点点头,她知道啊,这人?还是她兴师动众地凑起来的呢,这样大的热闹,没个一两个时辰散不了场。 赵忱临见她没懂,眉心微攒,又提点了一句:「事关社稷,蔺清昼也来了,就在?外头。」 「所以呢?」嵇令颐懵懵地问了一句。 她见到他闭目,短暂地忍耐了一下,復又睁开眼,蹙着眉隐忍不发地瞪着她。 见她还是一副呆呆的模样,赵忱临又气又恨地咬了下牙,恼怒道:「我这张脸怎么见人??」 「奥奥……」嵇令颐恍然大悟,原来是觉得衣着不妥略显狼狈,她理?解地点了点头,牵着他避开前头那个大热闹往行宫内的御药房走去。 可天不遂人?愿,越靠近御药房就越鼓譟,嵇令颐眺望了几眼,发现一群宫人?来去匆匆,正忙得不可开交。 赵忱临暂时身?披着青麾取来的一件宽袖素袍,他方?才似乎很在?意外人?见到他的狼狈,可此时前方?人?来人?往,瞧着样子又不大关心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了。 嵇令颐一开始还格外贴心善意地挡着点他,见身?后?之?人?步伐温淡,悠悠信步,不免得奇怪地回头看了他好几回,直到赵忱临轻轻挑了下眉,似乎在?问她做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5页 嵇令颐转回脑袋,不禁摇头晃脑地暗嘆着要摸清赵忱临的心思还是一件比较复杂的事。 她将人?安置在?屏风后?的软榻上,那些宫人?终于认出了她,惊唿了一声「公主」后?齐身?行礼,忙不迭地叫人?去通报一声。 嵇令颐挥手让人?自去做事,她则熟门熟路地转进了柜檯后?,对着百子柜胸有成竹地「刷刷刷」连开几匣—— 寒水石,大黄,赤石脂,煅牡蛎,地榆…… 皆是空柜。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出师未捷身?先死! 她皱着眉转过身?一指百子柜:「怎么什么药都没了?」 那宫女屈膝,手上还稳稳地托着一浅腹漆盘,知无不答:「回公主的话?,凡是治烫伤和惊悸的药材都送去陛下那儿了,娘娘点了这些药,令奴婢们尽数送去,以防误了国?之?根本。」 嵇令颐心下一跳……天子居然没死,那样大的火,来势汹汹发作起来的哮喘以及豺狼塞道,可真?是天佑皇权。 她脸上却露出喜极而泣的表情,拭了拭莫须有的眼泪问道:「不知陛下现在?何处?又是宫中哪位善医术的娘娘侍奉左右?」 那宫女抿嘴笑了:「还有哪位娘娘能生出公主这般妙手回春的?」 她将漆盘举过头顶再行礼:「公主请随奴婢前来。」 第122章 嵇令颐心里是想去的, 可是眼下赵忱临还?在,她还记得方才快将人气得犹如砭骨椎肤,不好转头就将人卖了?, 于是有些?心虚地想去问问他意下如何。 赵忱临刚才情?绪激盪下呕过血, 内力混乱时?又发疯似的强行将一身力气都花在了?找一具也许不存在的尸体上, 眼下大起大落后生出一股乏意, 看起来兴致不高。 嵇令颐在开口前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靠近他问道:「药都?送去陛下那儿了?, 你若是不想过去, 我替你去拿药?」 可是她才绕过屏风转到后方, 原本靠在榻几边以手支额闭目小憩的赵忱临便霍然睁开了?眼,一手已经放在腰边,只要?一瞬就能拔刀架在来人脖子上。 他睁眼后的眼神有着与乍然初醒时?截然不同的冷静清醒,仿佛方才一动不动偏头阖目只是伪装。 待看清是她后,赵忱临的表情?便立刻软了?下来, 他放开刀柄腾了?腾位置给?她, 温声问道:「你取到药了?么??就在这里治?」 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方才是真?的睡了?一会, 以至于她和宫女的对话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连她进来后的问话也没有过脑子, 不禁有些?严肃地用力捏了?捏他的虎口,又转到内关?掐住,凝神辨其脉象。 这一平脉才发觉眼前?的人虽然面上看起来恢復平静一切如常, 可脉象气郁神伤,淤滞难解, 摆明了?是还?没从情?绪中挣脱出来。 她用眼角斜睨他,赵忱临挨在她身边坐下后似乎又缓了?心神, 懒洋洋地贴着她打瞌睡。 嵇令颐轻轻推了?他一下:「你在此处等我,我去陛下那儿取药。」 她才起身就被人拉住,赵忱临用力眨了?下眼清醒了?一下,起身道:「我与你一起去。」 他反手抽了?刀将长短不齐的发截断,那碎发被他捏在手里点了?点她的脸:「你等下须得时?时?在我身边,只留意着我。」 嵇令颐初始还?不知他所言的「时?时?」究竟有多严格,直到两人到了?四公主的绛园拱门处,赵忱临忽而?停下了?脚步,用肘部轻轻撞了?她一下。 她与他大眼瞪小眼。 好半晌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伸手牵住了?他,这人才收回了?脸上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神清气爽心满意足地往里走去。 听闻陛下伤势极重,口中煳着一层黑烟,恐怕喉中肺部皆是,身上更是多处焦黑,有些?地方已经见了?白色筋骨。 这种进气少出气多的关?键时?刻,寝宫外?众臣黑压压地鹄立阶下,为首站在一旁的是蔺清昼,面沉如水。 众臣见嵇令颐前?来纷纷行礼,蔺清昼岳峙渊亭立于一旁,轻侧过脸望向她。 他的目光微不可见地在她与赵忱临相握的手上停了?停,很快垂下眼恭敬一揖:「公主虎口脱险,福慧双修,陛下……」 他嘆了?口气:「进去见见陛下吧。」 虽已做足了?准备,可她见到天子时?还?是被他的模样顿了?下脚步。 他面上已经灼掉了?一层皮,咧着嘴时?皮下筋脉纹理鼓起又陷下,凹凸不平,黏膜发白,仿佛在血肉中扎虬了?纵横交错的老树根脉。 一众太医俯首顿地,院首跪在榻前?脚踏上为其沖洗口鼻,灌洗后流出来的水混杂着细碎炭屑。 殷曲盼则在一旁用破锅炭火煅红猪毛,化而?成黑液后细细碾磨进大黄、冰片,研匀细末后再倾烛油,待温凉才一点点调搽烫伤处。 方子是好方子,以凉止血、解毒生肌,只是天子身上几乎已经没了?好皮,这种法子也不过是吊着命。 天子明明已经声嘶哮鸣几欲昏厥,可还?是鼓瞪着眼睛目不转睛地死盯着殷曲盼。他张嘴想说话,可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剩下碾轧调高的唿吸声,好像在喉咙口安了?一把破旧唢吶。 人在死前?大约总是能?见到自己的虚妄执念,经年累月的掩盖伪装让心里的那根刺越埋越深,最后成了?一块碰不得的腐肉逆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6页 他固执地僵直着脖子,以为使劲就能?将头颅支起来凑近她,可用尽全力至精疲力竭,躯干却如鬼压床一般一动不动,他已经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只有筋脉偶尔的颤跳证明这位帝王还?有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副不入眼的模样,可他既然能?看到殷曲盼,那必然是大限将至前?的迴光返照,她既入梦,他再是难堪丑陋,也要?抓住机会好好瞧一瞧她……毕竟她怎么?可能?来呢? 她怎么?可能?来见他呢? 她将自己藏进了?崇覃山,里面人不出来,外?面人进不去,她厌恶他厌恶到了?这样终年不復相见的地步,她一直没有原谅他。 天子气喘如牛,口咽红肿,连里头都?是成串密集水疱,唿吸时?仿佛滚水热油浇透,灼痛难忍。 可梦里的殷曲盼居然坐在他榻几旁,温柔细緻地处理他的伤处,一如许多年前?他故意在她面前?受伤就为了?讨得一丝垂怜一般,岁月静好。 殷曲盼涂完药,将手中的小罐往旁边一递却迟迟没有人接过,她扭头看了?一眼,只见嵇令颐假装看不见,自顾自地重新取药调制,摆明不想给?赵忱临用天子剩下的。 她轻嘆了?一口气,将多余的药收起来,转而?唤了?声:「颦颦,来为你父皇熬药。」 嵇令颐嘴上乖巧地应了?一声,却还?是坚持先将调搽的药配好,灌入小瓷瓶后放在桌上,这才露出一副三分故作坚强、七分泫然欲泣的表情?与太医沟通: 「荆芥炒熟,生甘草,黄芩,防风,绵黄芪,用水三碗煎至一碗,温服。」 她说话时?离天子很近,怕他听不清还?特意转头安抚了?一句:「此方不可改动分量,有起死回生之功,父皇放心,娘亲在您身边陪着,必不叫您有事。」 天子听到那「娘亲」二字时?瞳孔忽然动了?动,像是冬眠后初醒的鼹鼠,还?透露出一股笨拙。他将一双眼睛死命瞪大,定定地盯着殷曲盼,努力伸起两根手指似乎想要?触碰一下她,以验证这是否是一场沤珠槿艷。 殷曲盼低头看着那努力往她这儿伸直的两根手指,上面已经有了?岁月的纹路。 「茵……茵,娘……」 她沉默良久,最后轻轻握住了?那两根手指,像是给?了?一只里牛头顶的两根触角一个准确的信号。 天子的情?绪突然就激动了?起来,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却一直在含煳不清地叫她的小字,叫着叫着,眼角处就流下了?泪。 殷曲盼看到了?眼泪流至鬓髮处的湿痕,伸手温柔拭去了?,而?后对他绽开了?一个如繁花般明媚的笑,泛至眉梢,桃花滟滟。 众人都?见到了?这对苦命鸳鸯的情?愫,无人不感慨。 除了?一人。 赵忱临坐在一旁案几边,他也算伤者?,还?被传成了?奋不顾身救出公主的大功臣,这回更是无人敢指点。 他见到天子和殷曲盼的眉眼官司,心中嗤之以鼻,暗忖天子倒是个拎不清的,先被嘉贵妃架空,再被白月光风光办了?个喜丧,自己呢?被美人诱惑得晕头转向神魂颠倒。 他在心中好一顿批判,又聚精会神地盯着嵇令颐瞧,瞧她与人讨论药方,瞧她捡药轻嗅,瞧她一张明珠生晕的清绝脸上露出楚楚可怜的哀切。 他瞧她揣着一颗黑心在人前?做戏,却觉得她算计人时?的表情?也生动艷丽,摄人心魄,让人移不开眼。 他不自觉地盯入了?神,唇边还?漾着个极淡的笑,手上理所应当地将她为自己调配的药握在手心,将那一小罐只属于自己的瓷瓶都?捂出了?温度。 嵇令颐抽空往赵忱临那儿飞去一眼,迎面就对上了?他如江南春雨般缠绵悱恻的笑,醉人又煽情?。 她一个激灵,忙不迭做贼心虚般左右扫了?两眼,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天子身上,并没有留意到这里还?有个胆大包天的逆贼敢在龙体欠安时?不知死活地笑。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转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让这人脑子清醒点。 笑?再笑?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这么?喜欢笑,仔细把你一双招子都?挖出来! 赵忱临被她警告地下了?脸,有些?意犹未尽地遗憾收回了?目光,装作一副知错就改的样子,可心里却翻来覆去地回忆品味她瞪他时?上挑的眼尾。 那一抹柔中带刚的弧度像是一把蝴蝶刀在他心尖狠狠割了?一刀,有一种挑动神经的风情?。 他慢吞吞地将小瓷瓶在手心转了?转,将心里那点痒努力按下,又有些?坐不住地舒展了?下长腿,换了?个姿势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瞧。 一屋子的人竭尽全力用尽一身本事,总算将天子的那口气暂时?维持住了?,大家都?知这不是长久之计,可嘴里还?是一声声高唿:「天佑我朝,陛下吉人天相!」 嵇令颐出去了?一趟将陛下暂且无事的消息与众臣说了?,那一群人也是一顿求神告佛涕泗横流。 蔺清昼站在她旁边将凤氏与三皇子一党清肃的事与她讲了?讲,稍一犹豫后轻声细语地对她说:「朝中还?有我在,逆贼之事你便放心,今日?受了?这番惊吓,回去好好休息一番,别操心累神。」 嵇令颐沖他粲然一笑:「嗯,有蔺相这样的肱骨之臣,我自然放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7页 蔺清昼凝视她许久,见她身上单薄,藏在袖中的手指几番纠结着蜷起又放松,犹豫道:「夜凉如水,还?是要?多穿些?。」 他方才既要?应付一干群臣,还?要?吩咐手下控住宫中局势,即便忙得焦头烂额仍然挂念着一件事—— 「我来时?也匆忙,不过马车上还?是有件夹袍……」他将一句话说得格外?轻,好像下一瞬就飘散在夜风中,见她惊诧地望过来,仍是强撑着稳重的表情?接过宫人取来的一件素面杭绸夹袍,手腕一抖展开后披在她身上。 嵇令颐下意识退了?半步,谁想下一瞬腰后方有一只手扶了?她一下,而?蔺清昼的表情?霎时?凝滞了?。 手上传来的力道微重,她茫然回头,见到那口口声声说着不想此时?见人的赵忱临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后。 他面上毫无波澜,看起来平静又冷淡,只是在蔺清昼绕过她肩膀的手上停顿了?一瞬,而?后撩起眼皮没什么?情?绪地与蔺清昼对视。 第123章 某种?稍纵即逝的眼神, 蔺清昼很快就收回了手。 他看到赵忱临黑漆漆的瞳仁里某种?微妙的隐忍情绪,像是穷凶极恶的暴徒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理智,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件夹袍被仓促搭在嵇令颐的肩膀上, 他甫一松手就沉沉往下坠。嵇令颐连忙去抓, 赵忱临抬手拎住领口?, 反而上前一步隔在两人之间, 细緻地为她披上。 蔺清昼微怔,他以为赵忱临会将这件夹袍一把扔开再踩上几脚, 方?才那个转瞬即逝的幽诡难辨的眼神此刻还在他脑中闪过, 心有余悸。 「是我照顾不?周, 多谢蔺相关怀。」赵忱临仍然背对着他,将旋扣一一扭上,语气听起来稀疏平常,好像街坊邻里之间在客套地感谢对门照看家中无人看管的幼子。 他将衣服为她穿戴好,略沉的男子夹袍压得她很快就热了起来, 嵇令颐嗅到了这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 出来打圆场: 「谢过蔺相,回头我洗净后再还于您。」 蔺清昼原本想说不?必再还, 可见到赵忱临一遍遍又缓又慢地捋平肩颈处原本就不?存在的褶皱, 冰封般的平静下?有一种?让人牙关打颤的可怖压力?。 众臣虽陆续散去, 可还有几人等在此处,他不?想在这种?时候激怒赵忱临,便?转口?应了下?来。 嵇令颐又沖赵忱临看了几眼, 他挡在中间像一堵墙一样?拦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微微仰起下?巴才能?观察到他现在的表情, 解释道: 「没事,你自己?这件衣服还是青麾好不?容易翻出来的呢, 就你方?才那……样?子,总得让你穿戴整齐才能?面圣不?是?」 赵忱临却没有说话,他为她穿衣时仔细得仿佛在为她穿五爪龙袍,好像这件衣服不?是什么临时御寒的选择,而是一件值得沐浴焚香好好对待的祭天大裘冕。 他将唇抿成一道泛白的线,半阖着眼睛,鼻腔里嗅到了一丝淡淡的、根本不?应当出现在她身上的陌生气息—— 这件夹袍应当是崭新的,可即便?如此,一直放在蔺清昼的马车里备用还是沾染上了一点味道,他不?太?喜欢。 他很不?喜欢。 可他只是顺着她的肩膀滑下?拂至手臂,最后将她的手包在了掌心……是他疏忽大意,她才出来了这一点时间,手就有些凉了。 他死死地盯着夹袍上的素纹,好像要在上面盯出一个洞来,理智与?情感撕扯成迥然不?同的黑白,他一点点摩挲她的手心,好像是想让她暖和一点,又好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 一件衣服么,算不?上什么,他岂非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她能?防寒舒服才是头等大事。 可他不?想再在这儿等着了,一刻也不?想站在此处了。 他心里翻江倒海,脸上居然还笑了一下?,柔声问嵇令颐还有别的要事要办么?见她摇头,他那点笑才有了两分真情实感,也根本没打算与?蔺清昼告别,只看着她建议道:「我们进去吧,外?面风大。」 嵇令颐又沖蔺清昼说了两句告辞的话,也催促他更深露重?,早点回府中休息。 见他缓步离开,嵇令颐才收回目光往边上瞥了一眼,见赵忱临始终一语不?发,好像是情绪绷到极致,反而沉淀成了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 「进去吧。」他居然还冲她微微一笑。 嵇令颐狐疑地瞧了他一会儿,实在是没看出什么苗头,犹犹豫豫地重?新进了寝宫。 天子身边有一众太?医和殷曲盼陪着,嵇令颐在一旁浑水摸鱼地表着孝心,身后却一直有一束难以忽视的、过于炙热的目光。 她几次状似无意地用眼角余光偷瞄,都见到赵忱临端坐在桌旁瞑目沉思?,一双黑瞳幽光凛冽,如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神直白又具有攻击性,准确地说,是死死地盯着她拖在地上延出一条长尾的夹袍。 大半个时辰,他的目光就没有一刻离开过那件夹袍,透着一丝方?才藏得极好的负面情绪—— 独占、侵略、破坏,晦暗且阴冷。 他手中似有韵律节拍般一张一合地捏着瓷瓶瓶颈,好像下?一瞬间某些真实的心思?便?要喷涌而出,将那些不?顺心意的东西都碾作齑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8页 嵇令颐被殷曲盼藉口?支开,说天子这儿有娘亲在,让她去处理下?赵忱临的伤并趁势去偏殿休息。 已?是三更,嵇令颐终于得以脱身。 她与?赵忱临去了偏殿,身后的光线和声响渐渐抽离,略显黯淡的宫灯将两人的身影无限拉长,耳边逐渐只剩下?微弱的脚步声。 进了偏殿,宫人已?经备好了热汤并铺好了被褥,里头还烧着上好的无烟银骨碳,房间里暖洋洋的。 嵇令颐把备好的药一一在案几上摆开,还没挽起袖子大展身手,身旁赵忱临目不?斜视地经过,一只大手横叉过来一把拉住她,拖着她倒退着踉跄了两步。 他将她旋了个身面对面站着,手速飞快地把她身上的夹袍脱下?来,好像那袍子上爬着毒蝎蝮蛇,稍慢一点就会惹火上身。 「你在湖中泡了这么久,先去热热身子。」他嘴上说着合情合理的关心话,动作却毫不?手软地将那夹袍扬在地上。 「诶……我要还给蔺清昼的。」嵇令颐被他催促着推了两步,犟在那儿对抗着他的力?气想把衣服捡起来。 「总归要洗的,难道你还想直接还给他?」赵忱临攥着她的腕子,几下?间她就被半推半抱地浸入了桶中。 她惦记着他的伤,也没泡多久,很快擦干长发转出来。 「伤处痛不?痛?」她偏头问了句。 她将他冷落这么久,一是因?为天子面前没有什么轻重?缓急,天子就是手指上划了个小口?子那也是顶顶重?要的最优先。宫人和姑姑会客套地让她先去看看赵忱临,可这话只能?听听,却不?能?这样?做。 她一个自小在外?长大的公主,天子病重?之时她若是还有闲心为他人看病,那就是问题。 二则是……方?才殷曲盼见他平静地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地等人,两次开口?问他疼不?疼,他都否了。 而眼下?,赵忱临收紧下?颌,微微垂下?头看着她,简单明了:「痛死了。」 嵇令颐:…… 「可是有些人来之前信誓旦旦地保证只留意我,一个晚上却连话都没与?我说上两句。」 她只能?装傻充愣,赵忱临坐在桌旁,眈眈地瞧着她为自己?一处一处涂搽药膏,倏然靠近她在她颈侧轻轻嗅了嗅。 热息洒在上面,有点痒。 她拧了下?肩膀躲开,可他却不?依不?饶地追上来,用鼻尖蹭开她黏在莹白细颈上的湿发,像一只觅食的猎犬贪婪地捕捉她的气息,埋进去深深吸了口?气。 她不?知道他在闻什么,抬着两只煳满药膏的手立在原地,急声提醒:「你下?颌处才刚上完药,别把药蹭我身上。」 赵忱临喟嘆一声,有些沉迷又满足地低声说了句:「没有味道了……」,而后在她脖子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他还谨记着她的忠告,理所应当取过一旁胡乱丢在案几上的夹袍,当做帕子把下?颌刚上好的药细细擦去。 「??你!」她立刻不?乐意了,将手上的小瓷瓶重?重?往旁边一搁,拿乔不?干了。 可他恍若未闻,一把抄起她的腰肢,将她稳稳地放在了案几上,她的双腿悬在空中,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嵇令颐被吓了一跳,锤了下?他的肩膀问他想做什么。 他看起来根本没什么心思?回应她,将那袍子沾有药膏的地方?折在下?面盖住,然后又自顾自折了两折,将那夹袍叠成一四方?褥垫的模样?,双手揽住她的双腿抬高,慢悠悠垫在她臀下?,又轻飘飘乜她一眼。 嵇令颐大惊,似被烫到般往后缩了一下?,却被他捉住了脚腕往边上拉了一下?。 他抬了抬下?颌给她看,像是预告:「擦干净了,不?会蹭到你。」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蹲下?了身去。 一旁的瓷瓶被无处借力?安放的手打到,终是晃了几下?后歪倒,骨碌碌往一边滚去,她无暇顾及,却似恼似躁地叫了两句:「药!药!」 蹲伏在前的人喉咙里夹出半是调笑半是逗弄的声音:「嗯?不?是正在给你么。」 他起身站定在她面前时擦了下?她湿漉漉的眼角,顺着脸颊抚摸下?来,而后牢牢捂住了她的嘴,看她仰起头,身体拧成一把流畅的弓。 「你关心他更深露重?,怕他休息不?好是吗?」 「我见公主与?他笑得很开心,你们在说什么,也与?我说说?」 他将旧事一点点重?提,今夜所有的伪装大度都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泻千里,他想他很努力?了,可是没办法。 最后,他挤近她,贴着她的耳朵低声提醒道:「陛下?就在正殿,此处不?过隔了几堵墙……」 五更天才睡下?,嵇令颐累得很快睡熟了,赵忱临却睡得不?甚安稳。 一种?轻微的紧张感如时刻紧绷的线重?新缠住他,梦中他又回到了熊熊大火中,锥心蚀骨的痛苦扼住他的咽喉,让他痛不?欲生。 半梦半醒间他仓皇惊醒,第一时间偏头去看她,见她熟睡还要探过去摸摸挠挠她的手心,确认她身上传来的温暖体温。 他心有戚戚,想让她起来与?他说会话,又想让她多睡一会。就像前半夜他想扔掉那件夹袍,可最后还是严严实实为她穿戴整齐。 他想他这二十年来手上沾了很多血,从未有一刻如当时瞧见漫天大火时来得悲痛和后怕,若是单单报应在他身上,没有什么阿鼻地狱不?能?咬牙忍过去的,甚至他还可以背负她的那一份,可是千万别拖累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9页 求神仙大帝,求十方?阎王。 千万别。 第124章 嵇令颐在睡梦中总感觉有东西摸摸她的手臂, 挠挠她的手心?,好像虫虫半夜跳上了她的床似的一直蹭动,她摆了下手臂, 身旁又立刻不动了。 那东西安分了一会儿, 又凑过来, 温热的唿吸落在她的发间, 嵇令颐迷迷濛蒙地睁了下眼,入目就是赵忱临挨得很近的一张俊脸。 她想也没想朦朦胧胧地抱怨着哼唧了一声, 瓮声瓮气地哀嚎:「我再来不?了了……」 赵忱临搂紧她, 细细地描摹了一遍她半梦半醒的睡颜, 轻声问:「我吵醒你了?」 她没有?回话,把头埋在他的锁骨间,过了一会儿小幅度挣扎了起?来,从他怀里脱身后?趿拉着身子坐了起?来。 她懵懵地仰着一张巴掌小脸坐了会儿,长发垂在榻上, 看什么都是雾蒙蒙的表情, 静坐了稍许后?她晃了下脑袋清醒过来,扒拉开被子从他身上跨过去。 赵忱临以为是自己把她吵起?来了, 伸手想去留人, 嵇令颐低头看着他认真道:「你是不?是伤处痛起?来了才睡不?着?之前给你上的药全?被你擦掉了, 我睡前忘了,本?该再给你上一次的。」 她点?燃一盏夜灯将?不?算大的寝房映亮,斜风轻度早春, 捲来一点?沁人心?脾的嫩芽气息,天色已?经微微泛鱼肚白, 而她转头看到坐在榻上如巍峨春山的男子,暖光之下整个人似蟾宫秋镜一般皎皎清隽。 这人的脸和性子还真是长得名不?副实。 她抿着嘴笑了一下, 行至榻前被人拉住腕子,他今日格外?黏人。 赵忱临把她拉到榻上,那盏??夜灯被小心?放在脚踏上,他见她低着头时长发铺散开的婉转模样,伸出长指去缠绕她耳边一缕青丝:「颦颦,你陪我说说话吧。」 「嗯。」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我就知道赵王今夜是不?打算让我睡了。」 话虽如此,她脸上仍然挂着晏晏笑意,搽完药凑过去亲了他一下:「来吧,夜半无人私语时……正是秉烛夜谈的好时机。」 他似乎被她主动的一个亲吻和话语里的纵容刺激到了,揽住她的腰肢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偏头还要亲,两人意乱情迷地纠缠了一会儿,他才切入主题: 「先前我闲暇时读史诗,读到『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时感?慨吾生须臾,沧海一粟,再有?通天本?事,也跳不?过史书上薄薄一页纸。」 嵇令颐乌熘熘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心?想他大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安眠,总不?会是要跟自己说说读后?感?罢? 果然,赵忱临一下下轻抚着她的长髮,继续道:「我读到其中永泰公主的墓志铭上那一句『珠胎毁月』,颇觉心?酸,纵然她死后?追封,迁至干陵,改墓为陵,配享史书中唯一一个与帝王同?等规制的陵墓,可仍是可怜人。」 嵇令颐靠在他胸膛上微仰着脑袋斜睨他,嘴角的笑有?些古怪起?来。 她总算知道这人脉象气郁神伤,淤滞难解是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了,敢情他大晚上睡不?着是在担心?她如同?史书中的女帝一般搜罗一后?宫的面首男宠,纵其跋扈残害无辜,惑乱后?宫更祸乱朝廷,连公主都敢说杀就杀。 她咂摸了一下其中味道,他口中隐喻的张易之、张昌宗兄弟总不?可能是在类比他,所?以他的意思是她别找来一堆面首免得里面混进一个专横暴戾的? 她那股子反骨劲儿又涌上来,故意久久不?语。 赵忱临起?初还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越往后?则越有?些不?安焦躁起?来。 他在心?中设想了许多回答,可无论哪一种都不?满意,思来想去,他还是最想从她口中听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嵇令颐先是慢吞吞地装作听不?懂,见身前人唿吸微沉,她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沖他扬起?一个甜甜的笑说道:「真是巧了,我近日无事也在读史。」 他作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嵇令颐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我见西晋惠帝司马衷之妻惠贾皇后?,善于钻营,精于权术,只不?过性多妒忌,祸乱后?宫……」 她拿眼角余光瞥他,见他微拧起?眉,暗笑着故作严肃道:「此间例子数不?胜数,更让我印象深刻的还当属南宋皇后?李凤娘,生性善妒,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那赵惇晨晨起?洗漱时见宫女捧盆双手细腻白皙,夸赞了一句便上朝去了,可午后?就收到李皇后?送来的锦盒,内里是一双无暇玉手。」 赵忱临挑起?下巴,这种时候说话就是硬气,他坦荡荡道:「我怎会如此小气?」 嵇令颐幽幽地将?视线转到躺在案几?上的那件湿透的夹袍,上面狼藉一片。 「你说的有?理,此赵王非彼赵王。」她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我明日需去罗霞坊定一件成衣还给蔺相。」 赵忱临哑口无言。 他一手按在她后?腰处将?她箍住,手指摩挲了几?下,有?些迟疑地连续抬眼看了她几?次。 「怎么了?」她失笑。 「你既提起?此事,我想我还是与你坦白为好。」他面有?犹豫,按住她的力道微微加重了,「先前三?皇子在边疆时,我偶然得到了一种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0页 嵇令颐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抿了下唇,看着她说:「我把子蛊下在自己身上了,母蛊只需滴上血即可认主。」 他轻声说:「母蛊若死,子蛊必死无疑,所?以你方才说的那些夺权弒主,联合逼宫的事永远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我永远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似有?千万根毫针扎入身体,她震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若是没记错,她第一次逃跑被捉回来时赵忱临就问过闻人嗣有?没有?那种可以控制人的蛊虫。她那时装睡听到,心?里火冒三?丈,更生出了要逃离他的想法。 可她万万没想到,那蛊虫是下在他自己身上的。 怎么会有?人会自甘饮鸠毒,心?甘情愿地引颈就戮呢? 「你疯了?」她胸口起?伏剧烈,情绪在如闪电噼过大脑一片空白后?终于疯狂反扑,她还没说出更多的话眼泪就流了下来。 「你整日都在做些什么?你是怎么样的人我难道不?知道吗?我难道是第一天认识你么,你何至于给自己下蛊毒!」 赵忱临没想到她会激动成这样,怔愣了一下后?有?些手足无措地去擦她的眼泪—— 「啪」的一声,她狠狠抽在他的手背上,上面立刻浮出一个印子。 她恨恨地胡乱擦去眼泪,指着他骂:「你发疯的次数还少?吗?我哪次不?是纵着你,你以为你对蔺清昼叶汀舟做的手脚我不?知道吗?我什么时候因为你独占欲强而说不?要你了,需要你拿命开玩笑,我是把和离书甩你脸上了吗!」 「颦颦,小声点?……」他张口结舌地来拉她,被她甩开又缠上来,「隔着墙能听到,若是……」 她正在气头上,气他不?将?自己的命当命,哪还听得进什么劝,当即抱着自己的中衣一不?做二不?休就要下榻。 赵忱临动作极快,霎时出手将?她拉回来:「吵架不?分房,我们先前不?是说好的吗?」 他无赖一样从背后?紧紧抱住她不?撒手:「但是我们没说吵架不?动手,你要是生气,打我一顿好了。」 嵇令颐像一只暴躁的打洞豚鼠一样四肢一齐乱动挣扎,赵忱临想按住她又不?敢太用力真的让她难受,她肌肤莹白又极易留印,他每回初时收着力,后?来总会情迷失控,每每弄的她一身痕迹。 「啪」的一声,梅开二度。 只是这一次她在挣扎间反手打到了他的脸。 她倏然安静下来,大约是自己也没想到,可赵忱临只是摸了摸她的手背,好像在安抚那块皮肤不?要泛红,而后?将?下巴压在她肩膀上,探出半个脑袋便于她动手。 他谨慎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判断再挨一巴掌她就消气的可能性有?多大。 见她又沮丧又失落地萎靡在原地,他心?里漫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欢喜和甜蜜。 他想当她的一条鞭子,一条只捏在她手里说一不?二的、没有?将?刺拔干净的鞭子,抽人见血,生人勿近,直到鞭身截断。 可是她心?疼他,她在心?疼他啊,她还掉眼泪了。 赵忱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努力收拢泄露出来的贪念,垂着眼观察她眼角未擦干的泪,那一点?晶莹挂在她长而卷翘的睫毛上,看的他心?里又酥又麻。 很想将?那一点?泪接在指腹上抹开,可是她还在生气。 想给她擦眼泪,可是她不?肯。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宿行军在赵、魏都有?分布,我被你捏在手心?你才能更放心?用我。」 他一只手磨磨蹭蹭地试探过去,见她没反应,快速又精准地拭去了那点?惦记许久的眼泪,背在身后?双指缓缓摩挲。 他用轻松的语气哄她:「更何况,真有?什么,不?是还有?仁心?仁术的公主么。」 嵇令颐喉间呜咽出一声哭腔,眼睛重得抬不?起?来,眼泪晃悠悠地跌落下来:「世人对蛊门所?知甚少?,我,我其实也对蛊毒没什么法子。」 她的眼圈红了一圈,深唿吸几?个来回,她压住声线问:「这个蛊有?什么发作条件和后?果你知晓么?」 赵忱临立刻否认:「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它只是子蛊依附母蛊罢了。」 嵇令颐努力冷静下来,她思索了一下,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蛊门的蛊,十有?八九还有?相近相剋之类的花样,你这种呢?」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斟酌着词句道:「嗯,子蛊离母蛊太远会发作。」 见她柳眉倒竖,他赶紧补上一句:「只是两者?相隔相离的时间不?能超过一月,其实并未对我们有?什么影响的。」 嵇令颐的脑子清醒起?来了,她就说这人总不?可能莫名其妙给自己下个蛊,果然是那次她逃走给他留了阴影……不?能相离超过一月,这不?是防着她又甩下他跑了吗? 这人可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木着脸道:「行,赵王如此慷慨,可要惜命着些,自己算着点?时间别忘了。」 她犹不?解气,用力一脚踢在他腿上:「若是赵王出了什么事,我至多守寡三?月,再多就不?好说了。」 赵忱临全?当听不?见她那句话,捉住她的脚踝把她拉近,捏住了她的脸低下头去堵她的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1页 天色大亮,细碎光线从窗牖中洒进,隔着菱格还能依稀见到窗外?浮翠流丹。 闲情与春长。 第125章 落日归山海, 烟火向新晨,在经年?累月的流光碎影中,什么山崩海啸惊涛骇浪都会被磨平初时的惊心动魄。 逼宫那夜几乎算得上是人赃并获, 朝中众臣十有八九被迫成了这场戏的见证, 仔细想来, 那毫髮无伤的突然冒出来的承徽公主嵇令颐可真是因祸得福。 民间已有她各类传言, 说?她天命贵格,紫气东来。更有茶馆开始编造她出生时身上便有凤凰胎记, 殷曲盼的产房外更是落下一只仙鹤作伴。 当然也有人疑心这是她经手的一场局, 可嵇令颐现在的身份贵不可言, 再有疑虑也只能咽进肚子里。 众人都以?为天子难逃此劫,可没想到嵇令颐和殷曲盼偏偏真的吊住了这口气?,于是陛下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封位赐封号。 听?闻殷曲盼,啊不,现在是懿贵妃再三推拒这泼天荣宠, 直到天子几乎要动了怒, 最后?才勉强接下了圣旨。 这些?消息有时传得有鼻子有眼,有时关雎别庄又似铜墙铁壁半只鸟都飞不出去, 只因天子被火舌燎伤了咽喉, 再也说?不了话, 只能以?字代言。 懿贵妃和承徽公主一直伴在天子身边尽力服侍,连行宫的门都没有踏出一步。 宫中本由嘉贵妃暂监诸国事,奏摺移送东宫实际则由她整理?后?送至关雎别庄硃批。 可眼下凤氏被压入大牢, 为了撬开她的嘴,刑部没少拿出看?家本领, 最后?将烧成焦炭的三皇子尸体运进了大牢,她那坚持了整整十二日的铮铮铁骨才轰然粉碎。 万念俱灰下她撞墙自?戕, 幸得蔺清昼授意救人,嵇令颐这才顺坡下驴第一次出了关雎别庄的门,在水牢中保下了她的命。 这消息传出去,有人说?这是蔺相高节清风,为了一个?没有践诺的婚约对昔日高堂留有一线;也有人说?承徽公主仁心仁义,医者前无高低贵贱恩怨情仇。 外面揣测的都是她的品行,可嵇令颐倒没太?在意这些?,她救下凤氏,一是为了有个?名正言顺的藉口走出行宫,二则是为了拿到三皇子一党的名册。 她耐心十足,在水牢中闲来无事就听?那牢中各种稀奇又唏嘘的故事,这又是连着几日耽搁下去,朝中臣子先稳不住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天子奄奄一息,子嗣凋零,又没有立储,本以?为嵇令颐是奔着夺位来的,可眼下她成日只顾治病救人,看?起来一点也不急。 那摺子递不出去,就有肱骨忠臣开始跪在关雎别庄求见圣上速下定论。 皇帝不急太?监急,此言还是有点歷史依据的。 谁知那些?个?臣子好不容易见上天子一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女子不可干政」之类的话,懿贵妃先开口将嵇令颐排除在外了。 她素来是那副天外飞仙不争不抢的性格,恳请天子放她们母女回山中,以?免让贤新王后?忌惮前朝公主身份,最后?落了个?悽惨下场。 那进谏的臣子们面面相觑,想着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嵇令颐与赵忱临手中有大量兵权,又在魏、赵、蜀声名远扬颇得民心,更遑论她手中把持着驿站通信物流,若不是她主动交出,谁坐皇位都得被闭塞耳目,迟早被架空。 就这样的资本,谁能让承徽公主落得个?「悽惨」下场? 要知道文臣进谏,武官可是直接动手的,那宿行军遍地都是,一个?不高兴让蛮人一路东行,王都再来一次逼宫,这谁受得住? 可这话被懿贵妃轻轻巧巧带过,只说?要走,于是这局面从一开始的疑似夺位成了谁都不愿管这烂摊子,你们不要女帝那就让贤。 天子这段时间重?温旧爱,正是对「不离不弃」、「未同享福却共患难」的殷曲盼一片痴情的时候,她说?要离开他自?然一万个?不同意,偏偏又说?不了话只能写字,烦躁易怒之下把前来觐见的臣子都赶了出去。 而?另一边,凤氏终于醒来,她的头上被包着厚厚的纱布,醒来时一睁眼就是熟悉的水牢。 像是被强行拉回痛苦回忆中,她在这里不能再多呆一息,挣扎想起身,却发现这一次手脚都被铐住,像一棵木桩子似的被定在原地。 她愤怒地辱骂起来,自?小长在乡野中让她的词彙量尤为丰富,一顿尖叫后?嵇令颐才中暗处行至她面前。 一门之隔,昔日头戴凤冠的贵妃再无半点珠饰,保养得当的一头乌髮打结分错,右侧还被扯落一片,露出光秃秃的一块。 她脸上有伤,身上更是没一块好肉,这些?都是拜天子所赐,若不是蔺清昼插手此事成主理?,她早该一条白绫终了。 可现在见到嵇令颐,凤惠兰对蔺清昼那一点得以?苟活的感激立刻消失殆尽。 凭什么天子活着,嵇令颐活着,只有她的儿子死在那场大火里? 「别来假惺惺救本宫一命的那一套,不就是想要一份名册么,你就死了那条心吧。」她求死心切,没有了程岐她就没了最后?一张牌。 她只是不想让那个?女人的孩子如愿,她这一辈子都在一个?虚无缥缈连人都瞧不见的阴影下苟活,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所以?她从来就没有赢过一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2页 凭什么万事落幕尘埃落定前,那女人突然出了山,将原本属于自?己的胜利果实轻飘飘地顺路摘走了? 「即使本宫死了,那些?曾拥护过岐儿的,也不会对你忠心,你想坐稳位置可要折腾掉半层皮。」凤惠兰冷笑?时扯了下撕裂开的嘴角,疼痛让她的表情变了形,看?起来有些?癫狂。 嵇令颐往前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容温宁:「娘娘到此时嘴里还是只有三殿下,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怎么四公主就不配在您这儿被提起但凡一次呢?」 「你还敢提菡茵!」凤惠兰身上的枷锁哐当哐当响起来,她嘶声喊道,「是不是你动的手?还是那狼子野心的赵忱临!?」 「她好好的活着呢。」嵇令颐盈盈一笑?,「娘娘大概是不知道她平日里与哪些?人交往玩耍,所以?连找人都找得如此笨拙。」 「春闱早已结束,陛下虽未出面殿试,但由礼部侍郎主持后?一一念与陛下,新出的状元叫幸玉成,是个?学识渊博、知恩图报之人。」 见凤惠兰仍是没什么反应,嵇令颐嘆了口气?,摇摇头道:「他出生寒门,幸得公主照拂,贡恆街上的那处宅子原本是菡茵千金一掷用来『金屋藏娇』的地方,被他再三拒绝后?,现在刚好能还给公主自?己居住了。」 「您要强逼四公主和亲,他非但写了数篇谣谚批判,更是在和亲队伍被劫后?包藏了公主,将公主先前的赏赐一一用在她身上,露面出门皆有他代劳……别说?是娘娘花了这么大精力找了这么久,就是再找上半年?或许也是无功而?返。」 嵇令颐偏着头笑?:「毕竟娘娘从来未曾真正关心过四公主,她府内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您也不知道,这新鲜的状元郎,您更是从未打听?过。」 「你想怎么样?」凤惠兰的嘴唇哆嗦起来,她并非对程菡茵无所谓,是有个?儿子在前,这才显得女儿不太?重?要。可现在儿子没了,菡茵就是她最后?的那块心头肉。 嵇令颐笑?容更深,看?起来真像是久坐高台上的行权者:「娘娘可知陛下对您的惩处?菡茵会不会受到牵连,三殿下能否进皇陵入土为安,功德塔里留名簿中凤氏一族能否保得一点名声,全?凭您的名册是否精准完美。」 她意味深长道:「娘娘久在宫中,又是陛下的枕边人,有些?手段自?然不能更清楚,是自?戕欺瞒,还是以?己之身保全?上下,我这买卖您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 她从袖中摸出一瓶金疮药扔给身后?,狱史恭恭敬敬地接过,光影暗处蔺清昼的声音忽而?响起:「奉承徽公主的令,对凤氏多照看?着些?。」 凤惠兰浑身一震,死死地盯着看?不清的那片黑暗中,如果连蔺清昼这样不沾污泥的人都肯趟嵇令颐这趟浑水,那…… 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枯坐原地,不吃不喝,直到第三次送餐才翕动干涸嘴唇,说?:「来纸笔。」 嵇令颐拿到那份名册时已经过了几日了,她在赵忱临身边呆久了,以?至于在这种事上也习惯了先质疑再动手。 她一连让凤惠兰默写了三次。 凤惠兰疯闹了一顿,嵇令颐就递上了一张信纸,说?写完名册家信便可送到四公主手上。 「您的事别说?王都,就是边疆拉出来一个?蛮人或许也知道了。」嵇令颐取来新的金疮药给狱史,对着凤惠兰道,「菡茵自?然知道,只是她心灰意冷,不愿再见你。母女做到这份上,可悲可嘆。」 凤惠兰的眼泪就那样流了下来。 三日后?,嵇令颐手上的三份名单详尽细緻,不仅列出了所有曾与程岐往来的官员,更是着墨了亲疏关系,一目了然。 她敲定了这份名单后?拿与偃刀对了一遍,打算先挑几只大虫杀鸡儆猴。 尤其是先前跪在行宫外提名「让贤」的,倒有几个?与名册中相符。 凤氏谋反一案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清算,众臣也实在是等不住,那些?摺子移送到行宫,由人读给天子后?再经懿贵妃之手硃批。 原有臣子上奏忧心再来一个?「嘉贵妃」越俎代庖,可陛下跟得了失心疯似的对殷曲盼信任万分,又加上谋逆一党的刮骨动作并未太?过严苛,也没有往里塞进任何一个?宿行军,众臣一时抓不住把柄只能作罢。 温水煮青蛙,天子不能言语只能比划,懿贵妃代笔,这种退而?求其次的朝政方式就这样行了一段时间。 质疑的人有些?筋疲力尽,有些?被牵扯进谋逆案中一招跌落,久而?久之,再提此事不妥的人已是寥寥无几。 第126章 嵇令颐拿着那份名单循序渐进地拔掉了程歧留下的党羽, 禁卫军切去?一翼,她便把偃刀放了进?去?,程家原先就出了个八旗护军统领程方正, 这下更是一朝风光。 朝中对此类风向尤为敏锐, 站队整肃无需多言, 聪明人自然会审时度势。 她没想把旧党一网打尽, 朝中士族关系盘根错节,她也?不可能大刀阔斧真将满朝血液上下全换。 天子在皋月立夏前咽了气, 他让殷曲盼硃批了几个月, 最后那封诏书却是召了诸位肱股之臣俯身榻前, 而?后?当众写下。 他此时已?没了力气再起身写字,只能靠着人托抱起上半身,颤颤抖抖地一笔一划写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3页 字迹凌乱,耗时冗长,可他仍执意将传位诏书?完整写完。 「祖辈建业大统, 吾等子孙后?代得以承继圣业, 今朕年届四旬,在位二十六年, 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 承皇天之眷命, 列圣之洪休。朕以祖宗礼法?为标,尔以嫡长为储,属以伦序, 入奉宗祧,惜半生几子皆不堪重用, 或殒没早夭,或倒行逆施。朕素以江山社稷传承千秋为首念, 留此遗诏。」 「承徽公主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谕其继帝位,运抚盈成,业承熙洽,尚赖亲贤,共图新治。」 再没有人敢在此时劝阻天子三思,因?为在凤氏谋逆叛乱一案中旧党早被拔去?毒牙,剩下的皆不堪重用,各处要紧关节位置放了嵇令颐信任的部下,大胆使用今年春闱新秀,或是提拔了早些年被打压却有真本事?的失意臣子。 且此时房内虽平静祥和,可屋外禁卫军严正以待,城外还有宿行军久留不去?,想也?知道是出自谁的命令。 众人拜服接旨。 嵇令颐就这样忽然忙了起来,她办完天子丧仪,一一洗涤朝臣,将程菡茵接回皇宫,最后?才是继位大典。 她在大典前去?见了叶汀舟,这个名字在名册中占据了重要的、不可忽视的一角,可她留了很久。 直到硃笔圈出的名字只剩下他,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见他一面。 赵忱临很好地兑现了他的承诺,他说将叶汀舟留给她处理?,当真只关着人好吃好喝地供着,此外没做一点多余的事?。 他将嵇令颐带去?城外一农户家中,十里八乡唯此一家,门口轮流把守着暗卫,遍野皆是半人高的野草。 赵忱临没进?去?,门扉推开?,嵇令颐独自往里走了两?步,见到叶汀舟形销骨立的模样。 「怎么这么晚才来?」他笑起来时没有了昔日君子如?玉的温朗模样,显得有些疲惫不堪,「我以为公主会更早来从我嘴里挖出三皇子的讯息,难不成是碰到了什么棘手?障碍,这才将进?度拉得又慢又长?」 嵇令颐安静地凝视了他一会儿,是了,这种荒郊野外,他无从得知消息,就连三皇子已?薨、天子大行之事?也?不曾知晓。 「如?果我问你要三皇子一党的名册,你能默给我吗?」 叶汀舟笑了一下,眼里毫无温度:「写给你,我也?只会死在这里;若是三皇子继位,我倒还有一息生机。」 嵇令颐点点头,时至今日,她早已?不想知道他的心路歷程了,不管是走投无路还是行差一步,他那次动了崇覃山,就是结束。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了。」她含蓄一笑,像是有些抱歉,又格外疏离客套,「近日太忙,恐不能好好与你喝一杯践行酒。」 她说完就走,毫不留念,可这样的无所谓反而?不知为何激怒了叶汀舟,他的声音骤然响起,愤怒道:「我与你至今日地步,还不是你先对我不住?」 「我被赵忱临一刀刺入心口,你却与他假戏真做,你既想要我死,何必惺惺作态?」 嵇令颐背对着他轻笑了一声:「我若想要你死,那一刀就不该刺中你左边,而?是右边。」 她原本还想与他说她因?无条件相信他们的幼时之情捅了赵忱临一刀,又想说纵使他几次三番派人暗杀她她也?原谅了,可崇覃山的事?是底线,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可最后?,她只觉得没必要,她曾对程菡茵说:「你是公主,公主为什么要自我委屈」,那么今日,她是赢家,她是制定规则的人,她为何还要费心费力与人剖心解释? 当一个人想要验证一块案几面板的硬度时,这块案面註定要碎。 她走出农舍,风将一地野草往一个方向吹,远远望去?似浪涛滚滚,天地合一。 「关着吧。」她半垂着眼帘说道,「看他的样子也?没有多少?时日了,好好送走就是。」 赵忱临不动声色地睃她一眼,嘴角勾着点笑意,点头让她放心便是。 嵇令颐近日对他确实越发信任,不得不说那个子母蛊很好地预防了龙椅上的猜忌,她更肆无忌惮地将禁卫军的整顿也?交给了他,物尽其用。 而?赵忱临确实是个善于操纵人心的好手?,那次秉烛夜谈她开?玩笑的一句「后?宫干政」让他行事?越发成熟老道,就连她面见蔺清昼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看起来不再乱吃飞醋了。 她放心地将叶汀舟交给了他。 可谁知当日她忙着与礼部侍郎对祭祀流程,赵忱临抽空离宫了一个时辰。 他重新回到了农舍,一墙之隔远不能阻拦他听清房中的对话,他等了这么久,等到手?心发痒,终于等到嵇令颐彻底放弃叶汀舟。 最后?一面?很动听的说辞,足够让他今日心情愉悦。 赵忱临行入雨中,他永生也?不会忘记靖安城外嵇令颐的马匹死在死士之手?时,那日也?是这般大雨,彼时他如?游魂一般浑浑噩噩提刀闯入雨中。 今日也?下起了雨。 只是心境天差地别。 她能原谅叶汀舟几番意欲暗杀她,可这却是他最触碰不得的逆鳞。 赵忱临不得不承认其中有他私心作祟,但总之,杀了叶汀舟是他很久以来一直不变的念头,如?老树虬枝,深深扎根在心头难以磨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4页 他踢开?门时叶汀舟被猝然吵醒,地上溅起的尘土扬起淡淡的灰雾,水汽涌进?。 叶汀舟察觉到了赵忱临身上真正的杀气,他不可能忘记,很久以前他躺在地上,赵忱临就是露出了这样一个含蓄又不失秀美的笑,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他死死地盯着赵忱临,虽先前一直逞强嘴硬,可真到了今日却难以遏制头皮发麻的僵硬之感,他只能徒劳地质问大吼。 「嵇令颐说留我一命的,你敢自作主张,不怕她再与你翻脸?」叶汀舟说一句话嘴里就灌一口风,眼里完全充斥着眼前之人衣袖迎风鼓吹的冷然模样。 赵忱临身后?噼下一道闪电,他站在阴影中,冷静又冷漠。 良久,他微微一笑,笑得轻慢又漠然。 轻得好像没有一丝重量,好像从未将人命当回事?。 叶汀舟被这样的笑吓到心脏挤到喉咙口,将死的预感让他耳边开?始嗡鸣。 赵忱临往前一步,略偏了下头,好似不解:「她之前知道,是因?为还在意你的下落,今日既与你诀别前尘往事?,我自然能让她永远也?不知今夜之事?。」 他慢慢抽刀,几下便桎住叶汀舟关节,稍一用力,一阵咯咯的可怖骨裂声后?刀尖划过,经脉皆被挑断。 叶汀舟悽惨地嘶叫起来,被密集雨声掩盖,被四面八方如?海浪般的野草挡住。 赵忱临像在逗弄一只垂死挣扎的、半死不活的东西,猫捉耗子般慢悠悠地跟在拼尽全力想要往外爬的叶汀舟身后?。 手?脚都软绵绵的,只能靠着身体蠕动。 赵忱临好整以暇地跟在后?面抱臂欣赏,到现在为止停手?,叶汀舟大约还能留下一条命。 或者说,在这种比起结束更像是折磨的过程中,他有千百次机会留下叶汀舟的命。 可是他一次都没有停手?。 下九流,杀人招,无所不用。 仿佛装模作样的人|皮穿戴得过久了,于是只要稍有缺口,所有的负面情绪就如?冷水下锅,将理?智炸得四分五裂。 他想起嵇令颐点他时举的「锦盒装玉手?」的例子,不太好意思说其实他非常能理?解李氏的行为,并且没觉得那样做有什么大问题。 觊觎匣中美玉,自然该切下双手?。 咬人的狗不叫,而?他熟能生巧。 「你一身反骨,性?格偏执阴森,自小就是弒父夺权的白眼狼,嵇令颐若是知道你是这样改不了死性?的疯子,定与你一刀两?断!」 最后?一刀,叶汀舟短暂地发出了一声剧烈的悲鸣,地上缓缓染红了。 赵忱临将刀伸出檐下在雨中淋干净,淡淡道: 「我说了,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 嵇令颐微拢薄衫,步出御书?房。 轰隆隆的雷声伴随着噼开?夜色的闪电,夏日总是进?得声势浩大,那些细密的雨幕把空间蒙上了一层软纱,水汽在吐息间润透了心扉。 寝宫外有一点灯火闪烁,在夜色中悠悠荡荡。 一个人正微提衣摆避开?雨势,借着这一星灯火信步前来,好像随意拨开?了一众浓重夜色脱身而?来。 她不自觉地绽开?了一个微笑。 赵忱临将她接入伞下,将大部分伞面倾过去?。 嵇令颐甫一靠近他就感知到他身上传来蓬勃的热气,还有馥郁的皂角香气,大约是刚刚沐浴完。 「你都洗漱完毕了,作何还来接我?这样大的雨不是又要淋湿?」她瞥见赵忱临另一侧肩膀已?被雨水打湿,伸手?扶正伞柄。 赵忱临揽住她的腰,两?人相依偎着共乘一伞,他道:「不是来接你,是来提醒新帝夜深该休憩了。」 嵇令颐嘆了口气,有点崩溃:「是该睡了,我明日还要见『武状元『呢……你知道他吗?」 「知道。」赵忱临言简意赅,「你曾与四公主夸过他容貌魁伟,龙章凤姿。」 嵇令颐:…… 他继续不依不饶:「四公主当即拍板邀请陛下去?公主府上听曲赏剑舞。」 「我这不是立刻否了吗!」她推了他一下,手?掌拍在他被斜风细雨淋湿的肩膀上。 赵忱临捏住她的手?,慢慢下移,最后?按在紧实硬朗的腹部,潮湿的初夏薄料掩不住流畅起伏的肌理?纹路。 没有用指尖挑开?探入,可是边界感已?经模煳不清,赵忱临的无声应答好像已?经将所有未尽的语句说完了。 嵇令颐懂这位每日一疯的大佛的意思。 她懒洋洋地往他身上一靠,抬起下巴亲了他一口: 「何必捨近求远,是吧。」 她听见他喉间闷出轻微一声哼,手?臂却收紧了。 娘亲小时候总怕她被别家小公子一颗糖骗走了,谁知她举一反三用一颗糖把别人骗来了。 嵇令颐靠在他怀里,眯着眼心想,还是这招管用。 晚风吹尽濯枝骤雨,风生袖底,月到波心,俗虑尘怀,爽然顿释。 万里山光曦。 第127章 赵忱临舒坦的日子过了很久。 大约是因为万事开头难, 而新换上的官员也需要时间考证和调整,嵇令颐每日忙得?像只陀螺转个?不停,只要结束早朝就直奔养心殿批阅奏摺, 并且雷打不动地叫上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5页 叫他一起批。 实在是因为不坐上皇位不清楚, 一坐上才知道这群每日瞧着战战兢兢立在大殿之上拱手?垂首的臣子私下写奏摺的时候能这么多话?, 若是提及正事也就罢了, 偏生里头还会?囊括一大堆废折。 什么?为了讨好她写诗讨赏的,东边长西边短各官臣之间勾心斗角相互举报的, 还有单纯来请安的请安摺, 跟唐僧似的念念叨叨。 嵇令颐要从这一堆如?老太太裹脚布又臭又长的字句中挑出?那点芝麻大的政务, 每每看得?头疼脑胀时赵忱临就会?在一旁为她剥葡萄温牛乳,或者直接让她躺在他腿上为她按揉太阳穴,由他读给她听。 她心甚慰! 一边是几十斤的竹简,一边是能文能武会?分担还贴心解意的无双倜傥人儿,她看向赵忱临的目光就越发满意。 而?赵忱临则更满意这样的日子, 嵇令颐被政务绊住脚成?日待在宫中与他朝夕相处, 又因为觉得?他「好用」所以两人几乎从早到晚腻在一个?屋子里批摺子,有时实在被离谱奏摺气到了, 她还会?边用膳边用蜀地方言形色具绘地骂上一通。 他一手?支在案几上, 微倾斜身体为她夹菜, 黑目莹莹地含笑望着她,只觉得?她嬉笑嗔怒皆生动可人,两人似有说?不完的话?。 瞧瞧, 这一个?子母蛊,满朝上下任他什么?状元探花, 什么?蔺相首阁,有谁能比他更得?圣心? 朝中初时有不少摺子递上来劝嵇令颐「杯酒释兵权」, 唯恐江山落入他人之手?,子母蛊的事不宜与外?人说?,嵇令颐便补上了二人的成?亲六礼,礼部商议规格,奏报成?婚事宜,内务府承办在保和殿举行筵席,邀众股肱之臣见证并醮祝祭祀天?地。 于是说?起这一茬的人便少了一半,而?另一半,则随着嵇令颐刻章「已阅」、「照准施行」和「驳」后,众人发觉但凡是涉及到此事的都被敲了个?「已阅」,再无任何回復,久而?久之也歇了这条心。 赵忱临不能更风光无限了。 他有滋有味地过了好一段日子,恨不得?奏摺日日有这么?多,多到两人难捨难分成?一对连体婴,可是这样美好的期望在他偶得?一次风寒后就破灭了。 实在是他近日飘了,两人在榻间越发和睦,他藉口温泉养生拉着她去外?面胡闹了一场,直到五更才放人,可他顾着先将她擦干身体绞干头髮,自己在后半夜山间冷风一吹,居然?染了风寒。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那八百个?心眼子一考量,回想?起病时她总是最百依百顺的,索性人前人后两张面孔,在她那儿病重虚弱听话?喝药,她上朝他就大刀阔斧开始洗冷水澡,生生将这场病拖了个?十天?半月。 如?计划般,得?到了她全心全意的照拂和近乎于溺爱的纵容。 赵忱临沉溺在这场甜蜜的「寒疾」中,甚至惊喜地发现她百忙之中还会?主动来他的寝宫见他,她这样一个?满脑子都是政务的好女君,还能把他的事放在心上亲力亲为,他立刻过得?有些不知今夕为何兮了。 人一飘,就会?出?事。 所以赵忱临也不知道嵇令颐在朝中重新立了规矩,斥了不知所言的和卖弄文采的,还让那些成?日写废话?不说?重点的臣子将自己的摺子誉抄二十遍,总算勉强止住了这股先帝在时就盛行的废折之风。 她调整了朝政机制,逢有机要事情?丞相前头召集公卿、二千石、博士共同?在御前商议,总算将事情?分了下去,也有时间好好补上已经将近十年没有进行的巡狩。 嵇令颐本想?问?问?赵忱临要不要一起与自己动身下江南,可她摸上他那冰冷的手?和滚烫的身体,看着他神思不清的睏乏模样,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看来是寒毒虽解,可身子受了损,这才一场小病闹得?如?春雨淅淅沥沥延绵不断。 别去了,待在宫里好好治病才是上策。 嵇令颐痛快地拍板敲定了。 赵忱临对自己下手?向来狠,冷水泡得?人迷濛发昏,昏昏沉沉间是听到她似乎说?了什么?,可又不太听得?真切。 最后只记得?唇上被烙下一个?轻柔的吻,他浑身放松下来,勾勾缠缠地用两指绕住她俯身时盪在他身上的柔软长发,想?着等明日一觉睡醒再问?个?清楚就是。 谁料嵇令颐在房中点了安神香,第二天?赵忱临醒来时早已日上三竿。 他病中习惯了她每日前来看望他,陪他一起用膳,可今日从日头高照到昏黄斜阳拉长至宫墙第六块白玉上,她还是没有来。 赵忱临枯坐在寝宫中,一直等到将近人定,才将青麾唤过来问?嵇令颐今日有没有用过膳,若是没有让人去养心殿送点餐点,顺道提醒下别太操累了。 青麾诧异地停顿了下,呆呆道:「女君巡狩四海,昨日就动身了。」 犹如?被一把大锤勐击心口,赵忱临甚至觉得?自己嗡鸣堵塞的耳膜都被砸开了,昏沉的梦境立刻被一抔水浇醒,脑袋一片空白。 青麾在外?等了片刻,里头却?再无声音,若非宫灯明灭,好像半仙打盹归于暗夜阒寂。 他有些疑惑:「女君说?已与您说?过,让主公好好休养身体,她不日就回。」 半晌,突然?一声沉重的响声,随后门扉开合,赵忱临面沉似水疾步走出?来,连一件外?袍都来不及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6页 他高烧未退,清逸瘦长,散在身后未冠起的髮丝凌乱,可再狼狈,此时的眼神都仿佛要吃人。 「女君现在何处?」 * 青麾撑到了第三日,实在撑不住了。 自打嵇令颐南巡,主公忽然?好似被掐灭了所有的活泛,他虽治下严厉,可平日里还是会?与他们开几句玩笑话?,毕竟再怎么?行事老练,静水深流,主公也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男子,骑马射鵰泼墨赌茶本就是这般年纪该做的事。 可这几日,他虽看起来如?往日一般行事周道,除去公事外?再无其他声音,寡言少语,万事淡漠。 而?说?他状态不对吧,偏偏他喝药休息一个?不落,病体渐渐转好,再无先前连日睡在榻上一动不动,仿佛真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青麾送完今日最后一碗汤药,见赵忱临单手?端起一口饮尽,他习惯性收碗离开,才迈出?一步就被叫住。 赵忱临叫住他,又不说?什么?,只是手?指轻轻点在桌上,发出?不急不缓的「哒哒」声。 青麾知道该来的总要来的,一拍脑袋装作忽然?想?起的模样,回禀道:「听闻徽州殷氏原先受一地检校照拂,忽然?今日就被摘了帽子,许是女君先拿族中开刀,威慑旁人。」 他话?锋一转:「女君素来性格刚硬,初下江南就雷厉风行,这般手?腕恐会?遭人记恨,身边若是没有得?力护卫实在不妥,主公若是病癒,不如?追上脚步雪中送炭?」 「嗯。」赵忱临眉间舒展,往椅背上一靠,从善如?流,「女君安危是国之根本,耽搁不得?。你速度挑好人马,寅正便走。」 寅时,那可是行军的时间。 青麾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低头领命而?去。 一行人轻装上阵,赵忱临没带几样东西,可在最后鬼使神差地带上了嵇令颐平日里常穿的一件里衣。 他记得?那西域神婆说?子母蛊的效果虽大体差不多,可反应强弱则因人而?异。 才分别几日,他心里便有些空落落的,脑中总是会?反覆想?起她的一颦一笑,似乎她不在他身边比她在时更牵动他的心绪,他看不到她,就在心里颠来倒去地想?她。 好在,还是能忍一忍。 赵忱临盘算着两人的距离,决定快马加鞭去见……去帮她。 计划确实很好,可问?题是,嵇令颐此次南巡是从吏部开刀,将各处要紧关节上吸血僵虫连根拔起,她出?行突然?,行踪不定,身边只有几个?亲信侍卫,掩了风声而?去……谁知道现在在何处了? 一行人碰壁多次,原定相遇的时间往后推了十几日还没个?头,赵忱临的情?况就开始肉眼可见地不太正常了起来。 先是睡不着,整宿整宿睡不着,只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盯着虚空看,心里仿佛装了一本厚厚的话?本,无论翻到哪一页都是两人的回忆,他像是在沙漠中被那海市蜃楼迷惑的旅人,仅凭一片幻想?中的绿洲饮鸩止渴。 他心头常常涩涩发疼,好像有千百条虫子啃噬钻洞,可偏偏诡异的是,他全身似有蓬勃力量,五感清明,尤其是嗅觉。 是的,他一日日越发觉得?,那件里衣上沾有的她的气味在日渐浓郁,他能清晰地辨析出?她,或者其他一切芸芸众生。 又是五六日过去,已经分开二十有六,他克制不住地去嗅衣物上属于她的气息,疯了一般一寸寸在脑海中搜寻她的脸,他克制不住地想?将自己埋在她的被衾和衣物间,这一件单薄的里衣已如?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主公!女君回王都了。"青麾的声音忽然?闯入,赵忱临微微皱了下眉,忍住了身体里的暴虐冲动。 他有点难以控制自己了,疼痛让他神经紧绷,也让他草木皆兵。 「那我们回去。」他说?起她时语气温和如?玉动水流,没觉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没有因为两人错开而?烦躁,只欢喜道,「她定是算好了时间,一月内就回来见我。」 * 赵忱临回到王都时,嵇令颐的马车早早等在城外?,她心里惶惶,因为两人阴差阳错的错开,导致相离已是三十日……多一个?时辰。 她怕人多口杂,没叫几个?人跟在身边,远远见到赵忱临的那匹踏雪乌骓便赶紧迎了上去。 赵忱临看起来情?况尚可,除了面色略有苍白,眼睛阒黑如?深井,凝神定定瞧着她。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静默片刻后忽然?翻身下马一把扯住她的腕子,用力扽到怀里揽住了。嵇令颐听到他略微粗重的唿吸,他偏头紧贴在她耳边唿吸,用尖齿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她的耳垂。 好像是一头飢肠辘辘的野兽在进食前判断猎物的可口程度。他轻咬了一下后卡住她的膝弯抱起,连头都未回,一径快步走着上了马车。 窗牖被「砰」的一声用力砸上,四处密闭,他将她按在软榻上,单膝压住她的大腿,反拧双腕举过头顶压在后面,以一个?难以反抗的姿势压下去碾磨啃噬,不成?章法?。 他腰侧的刀还没卸下,冷冰冰的金属疙瘩毫无阻拦地贴上她的皮肤,很冰。 一个?哆嗦,她努力挣脱出?一只手?抽走那把沉甸甸的刀扔在地上,发出?一身沉闷的响声,赵忱临更加肆无忌惮地靠过来,髮丝扫过锁骨胸膛,细密的痒一点点蔓延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7页 「嘶……」 嵇令颐终于发觉了不对劲,他收不住牙齿,或者说?兴奋暴戾得?想?见血,因为他张口就将她的唇上咬出?了一个?口子。 她痛得?轻唿,抬手?就拽住他的头髮把他往一边扯,赵忱临被迫扬起头,下巴微抬。 然?后不依不饶地,在她唇上又缓又重舔了一下。 他微挑起眼皮睃她一眼,眼波悠悠,瞳孔微微扩散,像是嗜血又兴奋不已的兽。 见她皱着眉用手?擦去唇上血迹,他变本加厉地扣住她的手?腕,仔仔细细地吮去上面沾染的血,最后将她整根手?指含入口中,蠢蠢欲动地用牙齿摩擦她的指尖。 嵇令颐头痛起来,她想?起那子母蛊一开始就是以血为引,这人总不至于想?拿她祭天?吧? 可他很快放开了她的手?,转而?指尖一挑将她身上系带解开,她根本拦不住他,他的力度完全失控,抓的她腕子上已经隐约有了淤色,还犹不满足地用齿间刮蹭她颈边皮肤,最后落在那汩汩跳动的血管上。 试探着用尖牙压下,又松开,再压下一点,再松开。 午门抄斩的死囚也不带这样吓的! 她集中起来的注意力都在脖子上,猝不及防被他不知何时滑下去的手?抓住小腿拉了一把,重重地磕了上去。 像是一把见血的刀,冷硬,惩戒,粗暴,不容置喙,无可抵抗。 马车绕着王都走了三个?来回,他始终不肯放她走,也不许有人闯进狭窄逼仄的密闭空间。 他紧贴着她的耳廓说?话?,砂砾般喑哑难耐,唿吸浊重,他说?他能闻到气味。 她眼角绯红,说?话?断断续续:「什么?气味?血腥味?还是……」 她暴躁:「如?果是……的味道,我也闻得?到!」 马车忽然?行到颠簸处,他低声轻笑了一下,颇有先见之明地单手?紧紧捂住她的嘴,越发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她死死抠住他的手?臂,终于来得?及看清他手?腕上细密的刀疤。 「你?!」 他无所谓地瞥去一眼: 「退而?求其次,痛就不难受了。」 因为这些疤痕,她陪了他好几日,关起门窗,闲人免进。 因为他说?的那劳什子气味! 下次巡狩,还是先将蜀地提上日程,这鬼东西破子母蛊,她非得?给他解了!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