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夫人》 第1页 [穿越重生] 《穿成三个纨绔的嫡母/春山夫人》作者:湛绿【完结】 文案: 本文原名:穿成三个纨绔的嫡母 微养崽/亲生/非家长里短/偏剧情/架空免考究 一夜醒来,常青安穿越了。 她居然成了赵府的当家主母,常夫人。 在如此青春年华,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原身早已和家主分房而居,如今妾室作祟,府内乌烟瘴气。 更令人头痛的是她名下尚有三儿一女,皆是一无是处。 「夫人!林家找上门来要找大公子算帐呢!」 「夫人!二公子赊下千两白银,如今正被扣押了!」 「夫人!三公子跑出了学堂不见人影了!」 「夫人!四**撕了绣帕正要悬樑!」 「……」 常青安大手一拍,震地案上茶盏哐当作响:「先把大公子喊过来!」 「大公子醉酒尚未醒来!」 她咬牙切齿:「那就把他给我绑过来——!」 大公子赵在泽被人兜头浇了一杯凉茶,他正要发火,却瞧见一张熟悉的脸,顿时哑火。 「母亲——」 只是这回,母亲好似不同以往。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平步青云 穿越时空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常青安 ┃ 配角:赵在泽,赵在凌,赵在洹,赵渝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三个纨绔儿子一个哭包女儿 立意:改邪归正 第1章 ◎大公子◎ 一夜醒来,常青安穿越了。 她居然成了赵府的当家主母,常夫人。 此刻她正坐在大堂里,面色阴沉。 可是对面林家的人,面色瞧着比她还难看,林管事向她客气地拱了拱手:「未下拜帖便擅自拜见夫人,实在是事急从权,还望夫人见谅。」 常青安勉强扯了扯嘴角,尽量保持平和:「无妨。」 「敢问大公子可在?」 来了!昨日大公子赵在泽不知为何同林小公子林新书有了口角,这不成器的大儿子竟还动了手,这不,人家立马找上门来要个说法了。 「大公子可醒了?」「回夫人话,昨夜大公子醉酒而归,如今尚未醒来。」 常青安听得眉头直跳,她咬牙切齿:「那就把他绑过来。」「是。」 春兰忙不迭走了出去,急匆匆赶往如竹院,大公子赵在泽还倒在榻上唿唿大睡,带着一身酒气,衣袍凌乱。可一时也不顾不得了,春兰在心里告了声罪后便喊来小厮:「绑上!」 三两个小厮一拥而上,拿着麻绳给他绑的严严实实。 「?」 赵在泽朦胧间含煳不清地说了句:「你敢绑本公子?」 「对不住了大公子。」 春兰带着人赶往大堂,常青安看着被五花大绑却还没醒过来的赵在泽,心中怒火大盛。 「嘭——!」 「岂有此理!」 她一巴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盏哐当作响,她拿起冷掉的茶水,一把泼在了赵在泽的脸上,赵在泽一个激灵,终于清醒了。 他正要发作,却看见自家母亲那张黑沉沉的脸,顿时没了脾气,一旁的林管事也站了过来,面色不善。 「敢问赵公子,缘何无故动手打人?此非君子所为。」 「孽子!你且说个明白!」 常青安掷下茶盏,白瓷的茶盏登时碎裂一地。 赵在泽看了看林管事,不以为意:「是林公子先对我出言不逊,我不过给他个小小教训,他竟也受不住。」 林管事听得一肚子气:「我家小公子何曾做出如此之事,分明是你信口雌黄!」 他又看向常青安:「此事烦请夫人定夺,只一点,我林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好傢伙,这就威胁上了。 常青安深吸一口气,平復心情:「既然你说是林公子出言不逊在先,那你且先说说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赵在泽:「说我草包一个。」 他一脸混不吝,并不觉得难以启齿,一点也不以为耻。 林管事:「荒谬!」 他脸色铁青,张了张嘴,到底把那句「难道你不是出了名的草包」咽了下去,但无论如何,赵在泽打人是事实。 常青安快速翻看原身那单薄的记忆,发现这位大公子确实是一无是处的草包,考取功名五年,却连个秀才都没捞上,平日里就会厮混。 她瞥了瞥那管事,这事确实没法善了,但赵在泽仍然是那副纨绔样,坐在地上,披头散髮,形容不整,面色未见悔改。 他数着地上的白瓷碎片,心想反正母亲也不管事,今日无非是不了了之,能拿他如何呢? 但此时此刻的常青安,却要让他失望了。 常青安:「在泽性格顽劣,做下此事,是我管教无方,不知林公子可还安好?」 「小公子尚无大恙,只是脸上难免……」 「既如此,我便带着这逆子登门致歉,让他如此负荆请罪。」 林管事:「常夫人深明大义。」 赵在泽闻言抬起头看着常青安,他看着一脸歉意的常青安,有些不敢置信:「母亲。」 怎么会呢?!从前十余年母亲从未这般,缘何今日就要押着他请罪? 常青安看着他,眸色严厉:「望你好自悔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那林公子口出不逊自然有错,但动手乃是大错,若不如此,林家定会死死抓着不放,倒不如以退为进,率先让林家无法更进一步刁难,也可藉由此事,去去他的劣性。 虽然她不过刚刚过来,却无法看着十几岁却歪了性子的人就这般下去,她自然是要好生掰一掰,更不用说原身还是嫡母。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着林府而去,及至大门口,常青安停下脚步。 「我便和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一同在此告罪。」 「母亲!」 「住口!」 她疾言厉色:「家中送你读书,那些四书五经,礼义廉耻,你都读到哪去了?当街行兇,彻夜酗酒,晨不问安母亲,夜不请示父亲,如今竟无半分悔意,现下到了门前,倒觉几分羞耻?」 「我且问你,何为君子?何为人子?何为男子?」 赵在泽哑口无言,他看着面沉如水,言辞犀利的常青安,颇感陌生,这一连串的话,像是石头砸在心上,堵在他喉间。 他低下头去,收紧掩于袖中的双手。 旁观百姓一时沉默,而后便是敬佩地看着常青安,身为人母,明辨是非,敢作敢当,有人喊道:「夫人高义!」 常青安平復着心情,她沉着一张脸,在这吵嚷的大门前毫不露怯。 「今日赵家常氏携子登门请罪,子不教父母之过,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小厮一把按下赵在泽,常青安眉目收敛,安静地候在府门前。 「母亲。」 赵在泽艰难开口,他看向一旁静立的常青安,酸涩难言。 从常青安穿过来到现在,他一共唤了她三声母亲。 一声母亲,她要处罚他。 二声母亲,她和她一同请罪。 三声母亲,是他连累她一起颜面大失。 本已麻木的心,如今却犹如刀割,明明母亲也未动手打骂他,他却觉得脸上火辣辣得很,令他羞愧难当。 可他没有逃跑,被五花大绑着,咬着牙站在常青安身旁,将这一切受下,混着过夜的酒,苦地很。 林府内。 「这可如何是好?」 林管事恭敬问询,林家主母蹙眉,本想藉机发难,狠狠刁难一番赵家,不说伤筋动骨,也得让赵家脱层皮,谁曾想常青安竟然如此作态,倒是让林家下不来台。 「常青安。」 她轻声道,颇感不解。 赵家夫人不是一向不管事的吗?因着丈夫离心,宠爱妾室王双双,夫妻不睦,听说已然分居多年了,终日闷在院子里以泪洗面,若不是如此,几个儿女又怎会是如今这般模样。 「她这是突然醒悟了?」 林夫人疑惑,但人还在门口堵着,这招以退为进,大义凛然,她也不能真箇责罚赵在泽了,她站起身:「我亲自去迎常夫人。」 「咯吱——」 林府大门打开,林夫人双手托起赵在泽。 「不过孩子间的小打小闹,倒也算不上什么,快快请起。」她又呵斥道:「还不给赵公子松绑?!」 常青安露出个笑来:「林夫人宽仁。」 「谢夫人。」 赵在泽低着头,语气诚恳。 「常夫人管教有方,令人赞嘆。」 「夫人知书达理,林小公子赤肝诚心,此番才更叫人拜服,我儿顽劣,惊扰林府,实在抱歉。」 春兰适时奉上歉礼,匣内为一株年份小些的灵芝。 林夫人笑道:「常夫人客气。」 「还望夫人海涵。」 两人一路客客气气地走入府内,赵在泽安静地跟在常青安后面,他整了整发皱的衣袍,正了正发冠,端坐于下首。 一番你来我往后,这场风波总算消弭于无形。 待到两人离开林府,外头日头早已落下,常青安与赵在泽对坐于马车内,她看着收拾整齐的赵在泽,心中肯定,总算有个人样了。 明明收拾一下也是一表人才的俊朗公子,却终日没个正形,此事过后,可见尚有几分羞耻心,那么便能「掰正」。 常青安打定了主意,开口道:「一日未进食,可饿了?」 听见她这句话,赵在泽怔了怔,他看着常青安,动了动唇:「母亲……」 「?」 常青安面色如常,眼神平静。 「饿了。」 他突然深深低下头去,声音颤抖。 门外是常夫人,车内是他的母亲,常夫人。他本以为等来的又会是斥责的话语,却不曾想是这般关切的话。 常青安看着他垂着头,心下一嘆。 原身只顾着自己,对这几个孩子不闻不问,可是说到底,他们也不过十来岁,所幸一切还来得及。 她迟疑着伸出手,轻抚了抚赵在泽的头:「泽儿是大人了。」 赵在泽张了张口,喉间却像有棉花堵住了,不同于林府门口前的难堪复杂的心情,他低着头不让常青安发现他发红的眼眶。 「夫人,到了。」 常青安率先走下马车,吩咐道:「让厨房的人准备膳食,喊二公子三公子和四小姐一同用膳。」 「是,夫人。」 烛火点亮,因着赵府男主人出京办差,于是只有常青安一人坐于首位,赵在泽挨着她坐于左侧,而她唯一的女儿,四小姐,赵渝怯怯地坐在右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还缺二人,一是二公子赵在凌,二是三公子赵在洹。 常青安强压怒气,问道:「二公子三公子呢?」 鸦雀无声。 「反了你们!」 「夫人息怒!实在是……」 「说!」 「二公子赊下千两白银,如今被扣押于听春楼,三公子至今不知所踪!」 「……」 一天之内发生太多事,常青安已经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了,但想来此刻她的表情一定甚是骇人,因为四小姐赵渝已经软倒在地,捂着脸在低声哭泣了。 第2章 ◎二公子◎ 听春楼。 「赵二公子,怎得还未来人赎你啊?」 赵在凌嗤笑一声:「你不敢向本公子动手。」 「你!明明是二公子你输了那些银钱,怎得还不认帐了?」 赵在凌懒洋洋靠坐在椅子上,看着高悬的明月,掏了掏耳朵:「天色也不早了,何苦来哉。」 「呸!若是再不来人,老子便找上府去!便是王府也没有这般道理!」 「去去去,你只管去。」 赵在凌:「看有谁理你们。」 母亲终日不出,浑噩度日,大哥也没个正形,三弟更是没影,便是吵破了天,府中也没个管事的,他根本无惧。 再说了,要不是这帮子人出老千,他哪能输那些钱,只是明白地晚了些。 他打了个呵欠,谅他们也不敢真箇拿他怎么办,下九流的人,怎么敢和官斗。 「这小子!」 一人兇狠地盯着他,颇为不满。 几个人粗布麻衣,凶神恶煞,将赵在凌围在中央,他浑身值钱的首饰早已被搜刮下来,除了这身衣裳还好端端地穿着。 有人低声问道:「老大,如果真没人来……」 「这可是公子,大不了明日将他扒个干净丢在街上,看是谁丢脸。」 「呸!」 「……」 常青安带着人匆匆赶来,她不过刚来便听见这话,霎时眉头直皱。 「蹬蹬。」 脚步声传来,一行人精神一振,不错眼地看着楼梯口:「是不是来人了?可得把人看紧了。」 赵在凌一双眼睛要睁不睁地看着,到底是谁?总不能是那个妾室吧,她可上不得台面。难道是大哥酒醒了? 春兰春菊率先上楼,挥开挡路的一群人。 「夫人请。」 常青安踏上楼,眼神一扫,便将这里一览无余,心下有数。她盯着赵在凌,眼神冰冷,压迫感十足。 赵在凌瞪大眼,来来回回地看着她,惊疑不定:「母亲?」 春兰搬来一张椅子,掏出手帕仔仔细细擦干净,服侍常青安坐下,又奉上干净的茶水,最后点上一柱浓浓的薰香,一通忙活,常青安总算能喘口气。 「银子,我带来了。」 春菊招招手,下人们扛着大箱子上来,脚步沉重,「咚」地一声闷响,箱子落地,这声音落在人的心上,令人为之一颤。 春菊目不斜视地抬手打开箱子,里面是码地整整齐齐的千两,黄金。 「嘶——!」 匪气十足的下九流们倒吸一口凉气,为这金灿灿的黄金所迷,根本移不开眼。他们情不自禁走上前来,想要亲手摸摸看,这逼人的富贵是否为真。 「哐——!」 春菊重重合上箱子,遮去了那些灿光。 「你!」 还不待他们把话说我,常青安先发制人:「字据呢?」 「娘。」 赵在凌站起身,他皱着眉有些急切,想向她这边走来,却被赌徒们拦住了去路。 「字据在此!」 为首的一人脸上一道刀疤,目色狠厉,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白纸黑字,落款确为赵在凌。 常青安颔首:「既如此,本夫人便兑成黄金。」 赌徒们警惕地看着她,抓着赵在凌不放:「此言当真?」 她微微一笑:「自然是真。」 「母亲!」 赵在凌喊她,正想说他们出老千,却被他们捂住了嘴。 「你小子安分点!」 刀疤脸威胁道,他走进了常青安,又从怀里摸出一把刀来。 「!」 「夫人小心!」 楼中旁观者惊唿一声,春兰春菊护在常青安身前。 「无妨。」 常青安慢条斯理,她看着刀疤脸:「不过,我还有一提议。」 「什么?」 刀疤脸谨慎道:「你若是敢耍花样,我拼着这条命不要也先杀你儿子。」 「你可敢与本夫人赌上一局?」 「你若赢,这千两黄金全数赠予,若是本夫人好运气赢了,这张欠条便一笔勾销,如何?」 刀疤脸死死地看着她,常青安泰然处之,她面色沉稳,身材纤弱,手无缚鸡之力,只要他轻轻一挥,就能让她血溅当场,他又看向那箱黄金,目光灼热。 千两黄金! 「夫人从前可曾玩过?」 「未曾。」她扶了扶额,嘆道:「总归是输,但难免要搏上一搏,或许本夫人今天运道不错。」 「哈哈哈。」刀疤脸收起刀,拿过骰子:「夫人请。」 「我并不会投骰子,不若你来。」 「那夫人可要看仔细了!」 刀疤脸合上盖子,将骰子放好,摇了起来,铛铛铛的声音响起,整座楼的人不自觉屏住唿吸看着那竹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咚!」 他将竹筒搁在桌子上,看向常青安:「夫人猜是大是小?」 常青安凝眉,状若为难。 「大?」 她轻声道,刀疤脸手腕微动,但紧接着,常青安又说道:「还是小?」 「夫人还是早些定夺为好。」 「本夫人从未玩过,总得给我一些时间仔细思量。」 赵在凌有心无力,眼神焦急,那骰子被做了手脚,刀疤脸会擅自改动点数,如何能猜的中?!母亲到底是宅于府院多年,又怎能知道其中蹊跷。 母亲要是没来多好。 「那么,我猜是小。」 「哈哈哈哈。」刀疤脸放声大笑:「夫人且看,是……」 竹筒揭开,上面赫然是小。 「小?!」 「怎么会——!」 一时间满座譁然,不少人凑上前来想仔细瞧瞧那骰子,可那骰子确确实实为小,做不得假。 刀疤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分明在骰子上做了手脚! 「承让。」 常青安:「本夫人今日运气不错。」 「你动了手脚!」 刀疤脸怒吼道,他快步走上前来,双眼充血,那可是千两黄金啊! 常青安不紧不慢站起身:「本夫人从未玩过,又如何动手脚?」 赵在凌拼命挣扎,大声喊道。 「动手脚的人是你们!那骰子比寻常的更重一些!」 「胡说!」 刀疤脸冲到常青安近前,面目狞恶,他掏出刀,像常青安挥去。 「嘭——!」 常青安转身错开,一脚重重踹在他小腿关节上,刀疤脸猝不及防之下骨碌碌地滚下楼去,立于高楼上的常青安冷冷地俯视着他。 她朝着刀疤脸扔下手里被做过手脚的骰子,骰子霎时爆开,银色的液体流淌开来,刀疤脸惊恐地睁着眼,不顾身上的疼痛,挣扎着要爬起来。 但液体速度太快,眨眼便流到他身上,他一动不敢动,府内家丁趁此机会拿着木杖将他远远架住,不敢放松。 常青安徐徐走下楼,说:「押送衙门。」 「是。」 赵在凌坠在她后面,偷偷瞥向她的背影,纤长柔弱,背却挺得笔直。 这是他的生身母亲,赵府的当家主母。 早在出发前,常青安已命人打探了消息,那骰子有问题,必然是掺了水银,如此才能随意控制大小,只需控制骰子重量即可。 她趁着旁人被那一箱黄金吸引了注意力,调换了骰子,真正动了手脚的骰子早已由春菊悄悄收起,尤其是她特意带了一柱薰香,那薰香掺了致幻的曼陀罗。 常青安拿湿帕子捂住口鼻,这帕子浸过冰水,寒意彻骨。 「二公子请。」 春兰取出帕子递给赵在凌,赵在凌接过帕子,抹了把脸,寒意浸入体肤,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常青安走入马车,赵在凌扶着车辕,正想上去,却被一只手按住,常青安半掀起轿帘,冷冷地看着他:「自己走回去。」 「母亲!」 夜风料峭,赵在凌被扔在街上,他呆呆地看着远去的马车。 常青安说走就走,半点不留情。 回到赵府后,春兰解下厚重的披风,心疼道:「如今已是亥时了,夫人还是早些歇息。」 「大公子和四小姐呢?」 常青安并不顾及自己,且先处理好今日之事。 「奴婢已经劝回院中歇下了。」 常青安点头,又吩咐道:「去趟衙门,把那张字据收来。」 「是。」 她静静地端坐着,喝着热茶,瀰漫的热气升腾而起,模煳了她的神情。 「母亲!」 赵在凌一路小跑回来,气喘吁吁,他瘫坐于椅子上,调整着唿吸,片刻后,他喘匀了气,小心开口唤道:「母亲。」 「夫人,字据在此。」 「哐——」 常青安盖上茶盏,白瓷轻撞,赵在凌心口不由地一跳。 「从今日起,你赵在凌,欠赵府千两白银。」 她掷地有声地说着,丝毫不容置喙。 赵在凌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他又腾地一下站起,急急说道:「母亲不是说好一笔勾销了吗?」 「那是我同匪徒一笔勾销,而非你赵在凌。」 常青安站起身,一字一句说道:「胸无点墨偏又自作聪明,实在愚不可及。」 「母亲!」 赵在凌想要辩解:「那是他们……」 「千两黄金若分赵府,每人可得黄金几两?」 常青安打断他的话,眼神冷冽,突然出了道题。 「我……」 赵在凌猝不及防下没能说出答案,他脑中飞速思考着,却又听常青安问道: 「三枚骰子,若三面相同,则概率为几?」 「鸡兔同笼,鸡头兔头共三十有五,鸡脚兔脚共四十有九,问,笼中鸡兔之数?」 「……」 赵在凌咬牙,他一个都答不上来。 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无从下手。 常青安逼至近前:「我赵府合计一百三十九人,每人可得金七两,。」 「三枚骰子三面相同概率为三十六分之一。」 「鸡兔同笼,鸡共有二十三只,兔共有十二只。」 「赵在凌,实在愚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她站在明亮的大堂下,带着一身冷峭的风,眉眼间含着薄怒,那双狭长的眸子更是亮地惊人,灼人万分。 赵在凌面上烧得慌,心口发烫,被她毫不留情地刺伤,戳开他薄弱的伪装,露出柔然脆弱的内里来,可是那被她划下的伤口,却是暖的。 他艰难地动了动嘴:「母亲,我会还的。」 今日他输掉的千两白银,无论如何,他都会还上,这是他的担当。 「你拿什么还?」 常青安不为所动,咄咄逼人。 她今天就要彻底粉碎他那点自暴自弃,和那副虚张声势的皮囊。 赵在凌:「……」 他抬起头,头一次这样认真地看着她,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 「我还!」 「赵在凌。」 常青安施施然坐下,饮了口茶。 「你连府中合共多少人尚且不清楚,又如何明白千两白银的价值?」 她一一清算着:「赵府养你十余年,吃穿用度,无一不精。」 「你可知你一身金线绣袍服造价几何?」 「你可知听春楼中一壶茶水一碟糕点成本几何?」 「你又可知,白银千两,又够我赵府多少花用?」 「又够城中百姓多少年嚼用?」 「赵二公子!」 常青安看着他:「明日之内,交上你的答卷。」 赵在凌重重点头,而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他要让母亲再也无法说出这般话来! 「你且等着。」 眼见他走远了,常青安这才舒了口气,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感慨道:「倒有几分倔强。」 春兰知机地上前替她揉着太阳穴,笑道:「二公子不服气呢,难为夫人您一片苦心。」 常青安不置可否:「但愿吧。」 只是天色都这么晚了,她掰着手指数了数,今日总共见了两个纨绔儿子,一个哭包女儿,那还有一个呢? 她迟疑着询问:「三公子赵在洹呢?」 第3章 ◎三公子◎ 及至次日清晨。 赵在洹才推开赵府大门,他踏入堂内,顿时愣住了。 常青安身旁是赵在泽、赵在凌和赵瑜,他们都安静安分地坐在一起,甚至算得上是其乐融融。 赵在泽一语不发地吃着早膳,没了那一身宿醉酒气。赵在凌则狼吞虎咽,眉头紧锁,眼神游离,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不太专心。 而赵瑜则偷偷看着常青安,捏紧了筷子,有些踟躇,她夹着一筷子清炒白玉丝,有心想侍奉母亲,却又怯怯地不太敢。 赵在洹揉了揉眼睛,确认这不是幻想,他迈步上前,站在桌前,桌上尚余一副碗筷,明显是留给他的。 他看了看常青安,见她并未露出异样,于是迟疑着坐下,拿起碗筷埋头吃了起来。 赵在洹一肚子疑问,只是碍于桌上静悄悄,食不言寝不语,他只得暂时按下,只不着痕迹地瞧了常青安好几眼。 母亲素日里并不会出院子,可是府中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的大事? 赵在泽放下筷子,随手接过婢女端来的漱口茶,他用完早膳后并未急着起身,反而是端正地坐着,衣冠整齐,目不斜视。 赵在凌胡乱吃了几口也忙不迭放下筷子,草草漱口,他迫不及待地就想起身出门完成昨日常青安出的几个题,只是仍然强自忍耐着。 赵渝眼见着就剩自己了,她有些着急起来,急急忙咽下糕点,却不妨呛住了,她捂着嘴撇过头咳嗽着,急得眼眶都红了。 「四小姐。」 春兰递给她一杯热茶,她小声说了句:「多谢。」 这时,常青安放下筷子,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安抚:「无妨。」 她这女儿瞧着什么都好,就是过于纤弱敏感,总爱红了眼眶独自落泪,令人怜惜不已的同时深感疲惫。 赵在洹左看看右看看,三两口喝完清粥,也放下了筷子。 眼见众人都已用完早膳,赵在泽起身,向常青安行礼告退,紧接着赵在凌也匆匆行礼,一熘烟跑没影了,赵渝期期艾艾地行完礼,也走了。 转眼桌上就只剩下了常青安和赵在洹。 他是不是也该走了? 赵在洹这么想着,于是也站起身,正要告退,却听常青安开口道:「你留下。」 果然来了! 昨日他甩下书童没有去学堂,反而熘出去玩了,看今日这阵仗,他就知道不会好过了,现在该来的果然来了,他心中一定。 只是仍存些许疑惑,从前母亲并不拘着他跑出去玩,缘何今日如此发难?可是那几个哥哥们说了些什么? 也不怪他如此作想,实在是今时之景过于奇怪,他们家,从来都不是和乐融融的一家人。 「昨日去干了些什么?」 赵在洹:「只在京中转了转。」 「在武馆旁观一日,可曾瞧出些什么?」 赵在洹一惊,母亲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 「怎得不说话?」 「我……」 赵在洹仔细地看了看常青安,见她没有发火的迹象,于是心一横,干脆破罐子破摔,直言道:「我不喜四书五经,更喜舞刀弄棒。」 常青安微微一笑:「学些拳脚功夫,你又要做什么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赵在洹一愣,他还真没想过,仅仅只是喜爱罢了。但他反应极快,反问常青安:「敢问母亲,那学些四书五经又能做些什么呢?」 「看来你果真不识经纶。」 「母亲何出此言?」 常青安慢悠悠道:「学四书五经,便是解答你今日之疑。」 话题一下又绕了回去,赵在洹一噎,有些闷闷。 「若只是旁观,未能精研,也不过是一些花拳绣腿。」 赵在洹:「才不是!」 他激动起来,说着还比划了两下,虎虎生风。 常青安佯装质疑:「我看那些个练家子,皆是孔武有力,一身大力气,如此下手方有力道,不止洹儿可有?」 「我当然有!」 他拍着胸膛保证,一脸肯定。 常青安瞭然,于是她笑道:「你既不喜学堂,那从今日起,便不用去了。」 「真的?!」 赵在洹又惊又喜,惊的是母亲当真就这么放过他了?喜的是他可以不用去学堂了。 常青安颔首:「自然。」 赵在洹:「多谢母亲!」 「但是,修行之人必不可少的便是锻鍊,而洹儿又有一身力气,可愿帮母亲做些事?」 「这有何妨,母亲只管开口!」 赵在洹大手一挥,充满豪气。 像这样的小少年,最想获得的便是肯定,尤其是亲近之人的肯定,在这个年纪,往往自觉已经长大成人,不屑于以小孩自居,只消三言两语,便轻易入了套,还沾沾自喜,引以为豪。 不过,小孩子多做做事也不是什么坏事。 常青安含笑道:「你二哥欠下巨款,如今府中入不敷出,洹儿可愿做些活计补贴家用?」 「?」 赵在洹愣了愣,没想到母亲居然提出了这个要求。 做活? 他可是赵府三公子,但是,母亲说是补贴家用,赵在洹有些迟疑。 常青安抚了抚鬓边,轻声嘆道:「你若不愿便也罢了。」 春兰接话道:「夫人这只簪子有些年头了。」 赵在洹目光移到常青安头上那只檀木簪,顿时下定了决心:「我去!我定会赠母亲一只新簪。」 「洹儿长大了。」常青安感慨道。 春兰:「可不是,三公子向来最体贴不过。」 听得这两句表扬,赵在洹咧开了嘴,心想不过是做些活计,这可难不倒他。 春菊则提议道:「奴婢听说东城船坊正在招收短工,一日能有数十呢!」 「此言当真?」 赵在洹眼睛一亮:「母亲,那我这便去了。」 一日能得几十,那岂不是做几天活计便可挣下百两白银,再好不过了。 「辛苦洹儿了。」常青安故作疼惜:「来人,给三公子换身衣裳。」 「?」 赵在洹不解地看着她,常青安解释道:「这身衣裳精贵,哪能受得了粗活,且你这身行头一瞧便是公子哥儿,船坊如何肯要你?」 「我明白了!多谢母亲,我一定隐瞒身份,争取多做些活计。」 「甚好甚好。」 常青安笑意盈盈,看着他换上一身粗布短打,兴高采烈地出了门去。 「傻。」 常青安表情顿敛,摇了摇头。 春菊故意说数十,隐瞒了金钱单位,她说的是数十铜板,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三公子,以为是银两。 徒有一身赤诚冲劲,却粗心莽撞。 她便要藉由此事,让他好生长些记性。 偌大的赵府怎会入不敷出?况且他们方才用过了早膳,无一不精,退一万步说,哪怕赵府真箇没钱了,也犯不着让府中的公子去做这些粗活。 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精贵少爷。 习武之路远比习文更难,不论寒暑地吃苦与坚持。 常青安轻嘆:「去寻个习武师傅。」 春兰:「夫人这是当真允了小公子?」 「他既一心如此,又何必强拗,只是功课也不能落下。」 常青安看着茶内漂浮的茶叶,声音轻缓:「兵者,诡也。」 若想出头,空有一身蛮力可不行。 赵在洹隐瞒身份,来到码头,他左顾右盼,寻到了管事,立刻走了过去。 「我想在这里干活。」 他直言不讳,一脸坦诚。 王管事上下打量他一番,轻嗤:「小白脸能有几分力气?」 他指着路过的一人,那人肩上扛着一袋货物,身形佝偻,脚步沉重。 「你可知我这一袋货物重几何?」 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视,分明没有将赵在洹放在眼里,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对待,从前他出门那都是公子排场,前唿后拥的,哪能被人这般直白地嗤笑。 赵在洹沉下脸来,他径直走向货物堆,一把扛起一袋货。 习文他不擅长,但若论力气,那倒还真有几分。 「如何?」 王管事亲眼见他扛起了货物,还好似并不如何费力,于是他这才允肯:「那你便留下在我这干活。」 「嗤。」 赵在洹昂首阔步地走过,到另一边卸下货物。 「这小子。」 王管事啐了口。 于是赵在洹辛辛苦苦地搬了一天货,一天下来,也没吃上多少东西,倒是浑身酸痛,整个人也灰头土脸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他找到管事的要今日的工钱:「怎么才三十文?」 王管事:「你爱要不要,也不看看你什么时辰才来。」 赵在洹扯住他:「是三十两,我听人说一日能得数十银子才来的。」 「银子?!」王管事呸了声:「我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痴心妄想。」 「你赖帐!」 王管事拍开他的手:「你便是找到衙门里去那也是三十文。」 赵在洹茫然:「怎么会?」 「也不知你到底是听谁说的?几十两银子?哪有那么多好的事。」 王管事整整衣袍,撇下他走了。 赵在洹握着几十铜钱,怎么也想不明白。 春兰说了是几十两的,母亲也没有提出异议。 想到这里,他咬咬唇,攥着铜钱,一身灰尘地向着赵府跑去。 他不愿意去想,是常青安骗了他。 他要回去,说不定母亲也被骗了! 「嘭——!」 「母亲!」 赵在洹来到常青安面前,紧紧地盯着她:「母亲,不是三十两。」 他摊开手,脏污的手心里是那三十铜钱。 「是三十文。」 常青安看着他,搬了一天货,头髮乱了,脸上也憔悴不少,衣裳甚至破了几道口子,很是狼狈,他有隐瞒身份,也吃下了这一天的苦头,没有逃跑,倒是比她想像中的有毅力。 她站起身,压下心头那丝心疼。 如果由着赵在洹自己,那他以后的路一定是最为兇险的,那么此刻她必须狠下心来,布下一记重药,才能根治他疏忽大意、掉以轻心的毛病。 「不错。」 「我从未告诉过你,是三十两。」 她透彻的眼睛,平静的面容,无一不昭示着她分明早已知晓,赵在洹如遭雷击,身形晃了晃,他又看向春兰,春兰低眉敛目,一如往常。 「你们……」 他向后退了退,语气极轻:「你们骗我。」 「赵在洹。」 「是你轻信他人,未曾亲身查验,不识笑里藏刀。」 「纵然习得一身武功又如何?我且告诉你,习得四书五经,满腹经纶,便是为此,不受矇骗,不至愚昧,不殉于战。」 赵在洹咬紧牙关,双眼通红,他勐然上前一步,大吼道:「可你是我的母亲,不是旁人。」 他勐地将那三十文甩了出去,落了一地,叮叮作响,转身跑了出去。 「夫人!」 春兰一把扶住常青安,连忙奉上热茶,缓拍她后背给她顺气,常青安深唿吸几次,压下心头酸涩。 「春兰,我做错了吗?」 她不禁反省今日是否用力过勐,伤了孩子的一片心。 「夫人一片苦心,三公子早晚能明白,您不若同他说,已请了武师傅,三公子定会高兴得很。」 「把门锁上,莫让他出府,如今夜深,恐生事故。」 常青安摇摇头,急急说道。 「是。」 常青安一个人静静地坐了会,她看着地上散落的铜钱,用力眨了眨眼,一枚枚地捡了起来。 第4章 ◎千两白银◎ 赵在凌刚回府便看见坐在地上的赵在洹,他停下脚步,走上前去:「三弟。」 赵在洹扭过头去,自顾自地生着闷气,没搭理赵在凌。 「怎么了?」 他不肯开口,揪着石头缝里的野草。 「我看这府中可省下一二两银子了。」 赵在凌悠悠说道:「日后这除草的活计便交给三弟了。」 「嗤。」 赵在洹:「除草尚有一两银子。」 「哦?」 「那你可知平民劳累一日可得多少?」 他这一问,正好触了赵在洹的耿耿于怀的心结,赵在洹一下跳了起来。 「一日却也不过三十文钱!你这般问我,又如何?」 「三弟。」 赵在凌语气低沉,他想到今日所见所闻,凡人劳碌一生,不过为得碎银二三,家口几口饭食,可他不过一抬手,便花去白银无数。 他从未为家中做过什么,一味花天酒地,不知疾苦,不知世事艰难,那一箱千两黄金,是他所背负的债与责。 「一日三十文钱,母亲送你去往学思堂,夫子所收束脩为一年百两,更不提文房四宝,和素日的吃穿用度。」 「三弟,我且问你,十文何抵百两银?」 赵在洹咬牙:「可是,再如何,也不应矇骗于我,这又是何道理?」 「我今日方才眼清目明,知晓母亲一片苦心。」赵在凌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莫要一叶障目,不缘此山。」 「你性格莽撞,行事只凭意气,成大事者,当粗中有细。」 赵在洹沉默下来,他想到白日里一脸笑意的母亲,又想到晚间毫不留情的母亲,他攥紧了拳头,只是他颇有些固执,没有那么容易便放下。 「那我便当一莽夫。」 「有勇无谋,不堪大用,这当真是你所思所想?」 大公子赵在泽信步而来,他本是出来透透气,却见两位兄弟聚在一块,这倒是难得,他们几个兄弟素日里来是谁也瞧不上谁,互不搭理。 只是听到这里,到底忍不住。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你若不成器,便只管这般行事,到时自有赵府替你善后。」 「便当一世富贵公子罢了。」 赵在泽面容平静,并不温声劝慰。 「你!」 赵在洹倏尔抬眼看着他们:「你们倒是装起正人君子来了,可这京里谁人不知何人不晓,赵府出了几个纨绔公子。」 赵在泽眼神微沉:「莫非你不是?」 「成日逃学不见人影,你又立下何功?」 赵在凌反问他,一时让他哑口无言。 兄弟间难得的谈话不欢而散,几人各怀心思,回了自己的院子,赵在洹坐在塌边,洗去一身尘埃,他看着自己的双手。 是他不懂母亲苦心吗? 缘何大哥二哥都如此维护母亲。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桑蚕丝织成的中衣,细腻丝滑,与白日里的粗布短打大不相同,桌案上的发冠髮带也无一不珍。 他从未睁开眼看看这世间,却妄想着平定天下,开出一个太平盛世来。 赵在洹捂住眼睛,一拳抵在心口。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纨绔。 他这般的梦想,又该如何实现? 风荷院。 「夫人。」 常青安把铜板放入木匣:「不必收入库房,就放于房中。」 「是。」 漆黑的檀木匣被她珍而重之地收入柜中,虽然不过是三十铜板,同那柜中华贵首饰大不相称,但与她而言,这是她常青安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是三儿子的一片赤忱。 总有一天,她会抹去那些尘埃,露出那份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名满京城。为此,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决不允许任何人的阻挡。 次日,赵府一家人聚于大堂,如昨日一般用早膳。 赵在洹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常青安,赵渝则是悄悄看看大哥,又看看二哥,再瞧一眼三哥,最后则是飞快地瞥一眼常青安。 她捏紧勺子假装目不斜视地咽下一口粥,心中忐忑。 怎么感觉今天气氛有点不对劲? 可是她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难道,是因为她? 赵渝暗暗心惊,脑子里飞快地把近日里发生的事情回想一遍。 她昨日用了膳食便回院中待着,养花绣花,她偷偷地绣了一块帕子,准备送给母亲,莫非是母亲不喜帕子?!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夫人用膳怎得也不叫上妾?」 妾室王双双踏入堂内,笑意盈盈。 她今日梳了个飞仙髻,面上又化了个桃花妆,可谓是美艷十足,明亮的□□衣裳与常青安的一身青袍形成鲜明对比,她是人比花娇,而常青安恐怕就是那「绿叶。」 赵在泽、赵在凌、赵在洹和赵渝都放下了筷子,沉了脸色,只是常青安还没发话,他们也没有先出言。 常青安面色如常,好似没瞧见她。 王双双笑着走近她,施施然行了一礼:「妾拜见夫人。」 「铛——」 常青安放下白瓷茶碗,眸色淡淡。 王双双见她一语不发,不同以往地发怒情形,她表情顿了顿,正要自行起身,却听春兰喝道:「大胆!」 春菊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把她重重往下压去。 春兰:「不通礼数,还敢在夫人面前放肆!」 「你敢如此对我?!」 王双双又惊又怒,瞪着常青安,她不停挣扎着,只是始终无法挣脱春菊的压制,眼见她越发地不安分,春菊一脚踹在她膝盖处,她瞬间跪倒于地。 「王双双。」 常青安低头瞧着她,不紧不慢地唤道。 她是府中唯一的妾室,惯会使些狐媚子手段笼络原身的夫君,也就是这赵府的男主人,赵洲,原身软弱又一颗心铺在渣男上,这才让她兴风作浪起来,在府中横行跋扈,嚣张惯了。 只是如今她来了,断由不得她了,赵府的当家嫡母,是她常青安。 「未得召见,擅入大堂。」 春兰接话道:「按家规处置,当杖责三十。」 王双双:「我也是赵府的夫人!你不能这么对我,等老爷回来……」 「啪——!」 春兰当机立断上前扇了她一巴掌,冷声道:「胆敢冲撞夫人。」 「还不拖出去!」 「是。」 小厮们低着头,捂住王双双的嘴,将她拖了下去,杖责声不断传来,声声入耳,落在赵府每个人的心里,他们心知肚明,夫人这是要掌事了。 赵府的天,要变了。 赵在泽:「母亲仁慈。」 按照律法,妾室不得登正厅,如此目无尊卑且气势嚣张的姨娘,便是杖杀了也算不得什么,区区妾室,竟敢以夫人自居。 常青安摇头,她也并不仁慈。 不过以古代封建规矩来要求下人,说到底她是仗着自身的身份地位,算不得什么能耐,只是若要杖杀,却也太过,她尚不能如此枉视人命。 早膳后,王双双被带回院中,挨了三十板子,估摸着有好些天不能下地了,但愿她能看个明白。 「母亲。」 赵在凌躬身行礼:「母亲前日出的题,我已得出答案。」 「甚好。」 常青安颔首,向书房行去。 「你们也都来听一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是,母亲。」 书房内,常青安端坐于桌案后,春兰春菊搬入几张小几,如置学堂般,他们依次入座,分居两旁,赵在泽从怀中拿出一张纸,这是他几番奔波下,自觉终于能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府中上下合计一百三十九人,一锭银子可换铜二千,寻常人家一户六七口人,一年嚼用约莫为三十两银,千两白银,平民可享用一生。」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面上有些发红。 昔日他于听春楼上一掷千金,而那千金的价值便在于此。 他环视一圈,赵在泽、赵在洹和赵渝皆是听得认真,这让他多了几分压力,赵在泽停止胸膛,扯了扯袖袍,高声道: 「我等锦袍所用皆为桑蚕丝,而此等丝线,一匹则需三十两白银,绣娘一日方得一匹布,若是更精细些的料子,一日堪堪织存许。」 「其上金云绣更是金贵,三寸一金,若是一位绣娘,便得日夜绣个七八日。」 「……」 赵在凌:「一件衣袍,至少耗费二百两白银。」 赵渝惊唿一声,而后她捂住嘴巴,低下头来,暗自懊恼。 常青安含笑,给予肯定:「凌儿有心了。」 得到母亲的赞赏后赵在凌信心大增,他继续说道:「听春楼最普通的一壶茶水便需五两银子,一碟糕点便需八两银子,若再要精贵些,便不止这个数。」 「赵府一百三十九人,具体份额恕我未能一一明晓,但单论月例,一月至少四百两。」 常青安知道这是由于原身不管事,府中帐本并不在她手上,这倒是提醒了她,她看了眼春兰,春兰瞭然地点点头,而后悄悄退了出去。 赵在凌说出结论:「白银千两,可够偌大赵府二至三月花销,可买五件华贵衣袍,平民一生享用不尽。」 这便是高门贵府,白银如流水,如此奢靡。他话音落下,房内落针可闻,赵在泽面色深沉,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细细去听平民的生活,他自问,他能为这大卫百姓,做些什么? 可能使得人人安然度日,过上殷实富足的生活,不困于饥寒,不苦于酷吏。 赵在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他摸着衣袍上的云纹金绣,一手按住。 赵渝则是绞着帕子,已然是泫然欲泣了。 「啪啪。」 常青安率先鼓掌,目露赞赏。 「凌儿长大了。」 听得她这一句,赵在凌这才放下悬着的心,他一直担心这份答卷不能使母亲满意,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这般发言,这让他从心底里生出一份豪情来。 他并不比那些个只会吟诗作对的书生差,一个个数字已经烙在他的心上,再不能忘。 他实实在在地长大了,从那醉人的听春楼上走下,踏在这大卫的土地上。 「但是,你们要走的路还长着,只靠这些还远远不够。」 他们一齐看来,却见常青安看向了赵在泽,她含笑道:「泽儿可愿帮助弟弟妹妹?」 赵在泽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起身。 「恭请母亲吩咐。」 第5章 ◎掌上明珠◎ 「从今日起,你每日酉时于书房教授弟妹们学识。」 「你可能做到?」 赵在泽怔住,没有想到母亲做出如此安排,可他才疏学浅,真能教导弟妹们吗?他不禁抬头环顾一圈,弟妹们脸上却并无轻视之意,只是认真地看着他,这让他感到一种巨大的压力。 过往数年,他不过浑噩度日,未得半点功名傍身。 他有些狼狈地收回视线,看向常青安:「母亲。」 常青安挑眉,只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清亮柔和,看地分明透彻,眼神宽仁又包容,给予他无声的鼓励。 赵在泽:「我能。」 「甚好。」 常青安笑了起来「泽儿性情稳重,再合适不过了,一则教导弟妹,二则温习从前所习学问,以待科举。」 听得科举二字,赵在泽一震,母亲竟还相信着他吗,今时今日,仍对他寄予厚望。 「你们几个可要认真听在泽讲学,我会检查功课并于一旁静听。」 「是,母亲。」 赵在凌和赵在洹都爽快应下了,只有赵渝,她有些犹豫,她也能听大哥讲学吗? 赵渝咬咬唇,小声问道:「母亲,我也可以吗?」 「自然。」 「可是,我是女子。」 常青安:「女子也可一同听讲论学,一应要求,同在泽、在凌和在洹。」 「你们,可有意见?若有想法,大可直言。」 赵在泽凝眉思量片刻,妹妹在家中一同论学,倒也没什么,说到底也是赵府自家的事情,外人也无从说三道四,于是他默不作声,并未反对。 赵在凌和赵在洹都表示没有意见,见大家都同意了,赵渝抿唇笑了笑,内心雀跃不已,她还没有上过学堂,更没有听闻过那些四书五经。 如今在母亲的安排下,她却可以和哥哥们一同上学,做同样的功课,这让她十分好奇与期待,没有哪家的女儿能似男子这般读书。 常青安看着眼神瞬间亮起的赵渝,内心感慨不已。 说到底,他们现下还只是以兄长的身份,纵容妹妹,却非以男子身份平等地对待女子,这是时代的局限性,她目前不足以扭转天下人,只能从这毫末之事做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说完了大儿子的安排,她看向赵在凌。 「凌儿,母亲将名下良绣堂交由你打理,如何?」 良绣堂是她的嫁妆中的一间衣裳铺子,倒也有些进项,从赵在凌今日交上的答捲来看,倒也是个可造之材,能花精力去调查市场,不若试试从商。 赵在凌一惊,他从前并未认真研习如何经商,如今常青安直接将一间铺子交给他,这无异于背上一座山。 「纸上得来终觉浅,不若你亲自一试。」[2] 常青安想到那张欠款字据,她笑道:「便是赔了,也不充为欠款,你只管放手去做。」 言下之意便是赔本了算她的,不算赵在凌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在凌一咬牙,答应了。 「多谢母亲,我定会好生打理,绝不莽撞。」 「便是大胆一些也无妨。」 「是!」 常青安想了想,又看向赵渝:「渝儿也从旁协助。」 「可是……」 赵渝有些焦急,她也没有经验。 「在凌,铺子事宜可告知于渝儿,若有难处,你们兄妹四人可群策群力,若再不济,便来问我。」 「是。」 赵在凌心下瞭然,母亲这是要让妹妹多长长见识,毕竟妹妹平日里不能随意在外抛头露面,若是多多学习,日后便可掌家了。 眼见二哥也安排好了,想来下一个便是他了。 赵在洹不由地悬起了心,不知母亲又要如何安置他。 日前他冲撞母亲,莫非现下便要来责罚他? 他胡思乱想一通,攥紧了拳头,可面上仍是一副冷峻神情,好似不为所动。 「在洹。」 「母亲。」 他沉着地起身应答,听候发落。 「即日起,寅时习武,而后去往学堂听夫子讲学,归家后再听泽儿讲学,若有功课,一併做了。」 习武?习武! 赵在洹豁然抬头,脱口而出:「当真?!」 「习武艰难,你可能忍受?」 常青安一脸肃然,言辞严厉。 「我能!」 「功课我亦会检查,不可落下。」 「是。」 总算将他们都一一安排妥当了,常青安细细端详,这些孩子去掉了那些轻浮,开始上进了。 「母亲并不强求你们每一个人都做出一番事业,立下大功劳,我之所愿,不过是你等皆能成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无愧于心。」 「这世间万事离不开一个理字,明事理知是非,这公理,在于律法,更在于人心。」 她沉静的眼神看着赵渝:「且这样的人,不论男女。」 赵渝对上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1」 「今日我便布下第一个功课,依你们看,何为正人君子?」 「明日酉时交上你等答卷。」 常青安起身走出书房,让他们自行思考。 春兰春菊见她这般行事,并未表露任何,夫人如何处事,轮不上下人插嘴。纵使惊世骇俗,却也无不可。 春兰适时答道:「帐本已尽数收回,待夫人过目。」 常青安颔首,快步回到房中,当即翻看起帐本来,她从最新的那本看起,在脑中转化为阿拉伯数字快速核对,算盘声哐哐不绝。 春兰春菊静立一旁,以免惊扰了她。 这些帐本都是从妾室王双双院中搬出,老爷煳涂,竟让妾室掌家,王双双不过歌女出身,弄得府中上下乌烟瘴气,如今夫人总算是要清算一番了。 赵渝回到自己的芙蓉院,她又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她也可以学些学问,担忧的是母亲方才留下的题目,正人君子。 她不通典籍,唯有女则女戒两本,任由她翻来覆去,也找不到关于「君子」的描述,颇有些无从下手。 「四小姐,依奴婢看,夫人这是在故意为难您,寻常小姐哪用看那些个书?」 赵渝蹙眉,捏紧了女戒。 小蓉凑到她耳边低语:「莫非是夫人厌弃了您?」 「胡说!」 她腾地站起,又气又急,眼眶都泛了红:「母亲才不会。」 「那夫人为何不请人教导您女则,更未请罗娘子教授您琴棋书画。」 罗娘子素有才名,向来是高门贵府的常客,京城有头有脸的贵女们无一不是请了罗娘子来家中,只为学得一二造诣。 可是母亲,从未为她请过娘子们。 「你!你若再胡说八道……」 赵渝气地跺脚,只是她面色通红,声音又细弱,委实没什么气势。 小蓉当即跪下,不住磕头:「奴婢也是一心为了小姐!求小姐明鑑!」 眼见地上都渗出点血来,她一惊:「你,快快起来。」 「谢小姐。」 小蓉爬起身,她额上流血,一脸委屈。 赵渝:「你自去上药,日后不许再胡说。」 小蓉拿出帕子捂住额头创口,愤愤不已:「就连帕子也是,夫人根本不喜欢青楸色,您又何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住口!」 赵渝难得呵斥道,她鲜少这般,只是实在听不下去。 「奴婢告退。」 小蓉行了个礼,转身出了房间。 赵渝拿出匣内才绣了一半的帕子,她看了半晌,母亲真的不喜欢吗? 不知不觉有眼泪落在帕子上,润出点点暗色。 她急急忙忙擦去眼泪,可是那大块暗色又该如何? 「夫人根本不喜欢青楸色。」 她咬咬唇,拿出一把剪子,将这方帕子剪碎。 「小姐——!」 小蓁急匆匆赶来便是看见这一幕,她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冲上前夺过她手上的剪子:「小姐使不得!快放下,当心伤着!」 「你放开。」 「小姐!」 小蓁着急地沖外面喊着:「快去请夫人!」 「是!」 小蓉又飞奔着来到风荷园,额上又是汗水又是血水,难看得紧,看得春兰眉头一皱:「做什么?」 「夫人!四小姐绞了帕子正要悬樑!」 「什么?!」 常青安也听到了动静,闻言又惊又怒,方才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这会子功夫就成这般了? 到底是为什么? 芙蓉院内小蓁终于夺过剪子,只是那方帕子也已彻底碎了。 「赵渝!」 「母亲?!」 赵渝慌慌忙忙起身行礼,常青安沉着脸看着她水汪汪的杏眼,出言询问:「因何悬樑?」 「?」 「我没有要悬樑。」 赵渝不解,而后便是胆怯,嗫嚅着不敢说出实情。 小蓉:「小姐因不识女则女戒,不通琴棋书画,担忧夫人所留功课,恐招夫人厌弃,故绞了帕子,伤心不已。」 常青安看着这个婢女,问道:「果真如此?」 她说得像那么一回事,却又好像隐隐不大对。 赵渝寻思了片刻,摇了摇头,说:「不是的,母亲。」 小蓉明面上是说赵渝忧心功课,偏生要提起女则女戒,实为暗示赵渝对常青安的安排不满,却不好说出口,而后半句,说赵渝为此事绞了帕子,性情乖张,还闹出这等动静来,提起悬樑,无非是想惊动全府,让人觉得赵渝心思狭隘,为这等小事便想不开。 满头血地跑来,便是想昭示自己的忠心耿耿。 这番心思叵测之人,留不得,还好赵渝虽然单纯,却不傻。 常青安走到赵渝面前,唯有这个女儿,她是不忍心的。 对于三个纨绔儿子,她可以下重手,一棒子打醒,可是赵渝又做错了什么呢,她只是胆小敏感了些,可是心地并不坏,她会自己眼巴巴地瞧着常青安,却又不敢上前,三个兄长都得到母亲教导,只有她。 她是真的怕招了母亲厌弃。 为了她的这份纯良,常青安才想徐徐图之,并不想打碎她柔软的心,而是希望她刚柔并济,不为人所欺,却也不失本心。 「渝儿。」 常青安并未厉声责问,她放缓了声音,语气柔和。 「你的心意母亲知晓,那你又可知母亲心意?」 常青安扶起她,细心拭去她脸上泪痕:「你是母亲最珍爱的女儿,犹如我之掌上明珠,因着太过怜惜,颇有些无措。」 「母亲。」 赵渝声音哽塞,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羞愧。 「日后你便跟在我身边,多看多学。」 「我且问你,若有人居心不良,利用你的良善,以此矇骗你,挑拨是非,该当如何?」 赵渝愣住,她来处置吗? 一旁的小蓉已是软倒在地,面无人色。 夫人发现了! 作者有话说: 1.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出自《礼记·大学》 2.纸上得来终觉浅————出自《冬夜读书示子聿》陆游 第6章 ◎肃清赵府◎ 常青安收敛神色,冷声道:「去唤来府中所有下人。」 今日她便要彻底清除赵府那些个乌烟瘴气。 赵府正院。 「拜见夫人。」 「拜见四小姐。」 除去赵府几个主子,上至主子们身旁的大丫头,下至马夫婆子,都匆匆赶来,不得违抗。 春兰春菊搬来两把椅子,又摆上小案,打起羽伞,静立于后。常青安带着赵渝安坐,她看着底下乌泱泱跪着的一大片人,眉眼冷淡。 赵渝忐忑不安地坐着,这是府中第一次摆出这般阵仗。 常青安端着茶盏,不紧不慢地说:「丫头小蓉于四小姐旁搬弄是非,挑拨母子情分,实乃内心藏奸,不忠不义之人。」 小蓉被扣押在地上,膝盖磕在青石砖上,硌地生疼,两个婆子拿手绢堵了她的嘴,听得这话,她呜呜咽咽地挣扎着,想说些什么。 可常青安看也不看她一眼:「渝儿,背主之人,当如何发落?」 被点到名的赵渝眨眨眼,有些为难。 「你只管大胆说来。」 赵渝:「她居心不良,且已犯下大错,又不思悔改,此为三错;惊扰母亲,胡言乱语,背弃于我,又添三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心思不纯,便罚抄百卷经文;践谋于行,当杖责体肤;背主大罪,不得留下。」 她说完后便紧紧看着常青安,一颗心也七上八下的。 常青安颔首:「人之本性若坏,便再难教化。列罪分明,不以意气行事,甚好。」 她并不吝于给予他们一些肯定,正如她所言,若是从根子上坏了,那才是无济于事,这几个孩子本性都不坏,从他们的眼中她能窥见那些许清明。 赵渝虽然善良柔弱,却并不煳涂。 「三错三罪,当杖九十,掌嘴三十,扣除月银三月,再逐出赵府。」 「但你,尚有一罪。」 常青安居高临下,带着洞悉一切的分明:「我给你一句话的机会,若诚心陈罪,可免去杖责三十。」 粗使婆子抽出帕子,恶狠狠地盯着小蓉,只要她胆敢再冒犯一句,便会毫不留情地把这嘴堵上。 小蓉神色慌张,她正想求饶,却对上常青安那双冰寒彻骨的眼睛,她顿时失声,将那无意义的话语咽下。 赵渝不知的罪,常青安却有所猜测。 能在赵府公子小姐们身边安插人手的,只有王双双。这几日来她可谓是大动干戈,动静不小,于是她怕了,所以想来瞧瞧她,常青安没兴趣同她争来斗去,不若以雷霆手段清扫个干净。 小蓉低下头,攥紧了手,左右夫人已经发现了,姨娘至今也未出现,可见是已经弃了她,如今夫人给她一个机会,又何必死撑。 于是她一咬牙,开口道:「夫人,是王姨娘指使奴婢这么做的。」 院中众人顿时屏住唿吸,竟然是王姨娘!如今是夫人和姨娘之间斗法,真可谓是府中惊天的大事了,她们暗暗心惊,大气也不敢出,只小心地跪着,越发恭谨。 王瑜瞪大眼,她反应过来后便担心地看着母亲。 常青安面色如常:「传唤王姨娘。」 「是。」 春兰带上几个婆子去往王姨娘的兰芳院,前日里王双双才被杖责,如今是下不了地了,便是抬,也要把她抬过来。 不多时,春兰带着王双双过来了,她勉强下地走着,只是姿势不大好看,行地也慢,却咬牙撑着,她自然不会任人抬她过来,那岂不是成了全府笑柄。 「拜见夫人。」 王双双怨恨地看了眼常青安,躬身行礼。 「免礼,且坐。」常青安:「丫头小蓉说是你指使她,唆使渝儿,此事当真?」 「自然当不得真!」 王双双看着小蓉,毫不客气:「你这丫头眼见要被责罚便胡乱攀咬人,若真如此,你且拿出证据来。」 「可是分明是您吩咐的啊!」 小蓉焦急万分,亲眼见王双双断然否定,将谋算一股脑都吐了出来:「是您吩咐让四小姐和夫人离心,坏了四小姐名声,让老爷厌弃。」 常青安挑眉,还是围着赵州来谋算,可惜,她再不会把渣男放在心上,看在眼里,只是把心思打到赵渝身上,却是不该。 「夫人还是堵了她的嘴好,免得她再胡言乱语。」 「夫人!奴婢所说千真万确!」 两人就差吵了起来,闹哄哄的,但确实是没有证据,掰扯不清。 「肃静!」 春菊喝道,她们二人这才住了口。 常青安:「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蝼蚁浮萍尚有一线生机,念你服侍多年,虽无证据,也未再谋划其他,便依言免去杖责三十。」 「杖责六十,掌嘴三十,罚去月银,便逐出府出。」 「夫人!求夫人开恩!奴婢定然诚心悔改,竭力服饰小姐,求夫人开恩!求小姐开恩!」 能给大户人家当奴婢已经是个好差事了,月银高,又有头有脸,若是离开赵府,她又能去哪呢?没有哪户人家还要被逐出去的奴才,若是回了那贫苦的家,她攒下的银子便会全数拿去给兄长弟弟们补贴,在而后便是嫁个贩夫走卒,如果父母心狠,拿她换银子都使得。 常青安不为所动,丫鬟婆子一拥而上,将小蓉按住,当场便杖责起来,重重的木杖声响起,众人心口皆是一跳,有些心虚的额上已有冷汗流下。 赵渝亲眼目睹这幅场景,有些于心不忍,但母亲并未表露分毫,于是她攥紧了帕子,努力睁大眼看着那底下,若是坏心肠的人,便当重罚,不可轻饶。 常青安语气缓了缓:「渝儿,你生于富贵,长于富贵,一言一行,便可定人生死,手掌权,当背责,谨言慎行,遇事果决,明断是非。」 「是,母亲。」 赵渝点头,双眼明亮。 常青安看着她乖巧的模样,又补充道:「不可心慈手软,反受其乱。」 「谨遵母亲教诲。」 底下的丫头小蓉已经晕了过去,及至责罚全部结束,这才收工,婆子们将她抬了下去,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常青安起身,面容冷峻。 「从此刻起,若想离府自去生活,可去库房赎回身契,若无身契,可领了本月银子后自行离开。」 她高声道,给府中上下一个离开的机会。 赵府主人不多,也不难伺候,她更无心富贵,不需要这么多人服侍,倒不如清一批人,给那些攒了银钱,且尚有去处的人一个机会。 王双双有心想说些什么,但常青安眼神沉静坚定,根本不会改变,她动了动唇,终究把话咽了下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底下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常青安也不打断,由着她们自行商量。不过盏茶工夫,院中復归平静,看来是做出了决定。 春菊悄然离去,来到库房处,打开成箱的银子和名册簿,准备记录在册。 「想离去的人,可去库房领了本月银钱,诸位辛劳多年,感念于心,愿从此以后,葳蕤繁祉,延彼遐龄。」 话音刚落,便有不少人向她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去,低着头匆匆去往库房。接二连三的人起身离开,院中顿时空荡不少。 常青安目测是走了三分之一的人,剩下的约莫百人左右,也差不多够用。 她一语不发,又静静等了片刻,眼见再没人离开,她才开口:「还望赵府上下一心,清正严明,再无此事。」 「是。」 「日后赵府立下新规:晨起不得误时,若有事,可请示春兰,登记在册……」 她一一说出,新规矩并不森严,甚至可说是十分宽仁。 下人们紧绷的心这才松了下来,今日这一出,一惊一乍,真真是吓人,生怕这火烧到自个身上。但随着常青安的徐徐道来,她们才感到些许安定,夫人如今醒悟了,性情大变,却并不暴戾,反而心慈仁善,赏罚分明。 解决了下人的问题,现在便是主子的事了。 常青安将将翻完帐本,轻易便察觉出不少错漏,这错漏乃是人为安排,是为掩盖,她看向妾室王双双,王双双穿金戴银,衣裳首饰无一不是当下时兴的,且价值不低。 而赵渝,所穿所戴,皆是朴素。 丫头搬来帐簿,安放整齐,常青安拿出今年三月的帐本,翻到有疑问的那页。 王双双看见帐簿的那一刻才彻底慌了神,她没料到常青安不管不顾地抢了帐本去,又这么快就翻完了,那些帐目,她尚来不及遮掩。 「三月初,银翠楼芙蓉宝珠等头面,三千两。」 「三月十七,兰香楼,荼芜香等香料,两千两。」 「……」 她一桩桩一件件说出,册子不过才将将翻了五页,便说出这起码七八项,王双双越听越心惊,夫人明明不管这些的,她又怎么知道有问题?! 王双双暗自咬牙,勉强笑道:「如今已然过了数月,头面我已收了起来,那些香料也已燃尽了。」 「砰!」 常青安将帐本合上,重重甩在桌子上。 「王双双,你好大的胆子。」 「夫人!」 「芙蓉宝珠所用并非东珠,且不过五十之数,焉得千两之银?私吞府内数千两银,衣制僭越,狂妄至此!」 「事到如今,竟还想欺瞒于我。」 赵州不过五品京官,有无甚大作为,常年在外办差,如今的赵府,全靠着常青安的嫁妆支撑,原身嫁妆颇丰,让王双双暗地里吞了不少。 「即刻去搜查兰芳院,清点一应物什。」 「夫人!」 王双双顾不得身上疼痛,腾地站起,惊怒交加:「未得老爷许可,怎可随意搜院?!」 常青安冷笑:「如何不可?」 她眸色深深,听见「老爷」二字也无甚波动。 王双双转头落下泪来,声音哀切。 「我知夫人心繫老爷,但那些簪子都是老爷赏赐与我,只求夫人莫要毁去。」 她搬出赵州来,试图刺痛常青安,作出一副可怜模样,转移话题,避重就轻,明里暗里地提起赵州待她不薄,妄想她顾忌赵州厌弃,从而就此罢手。 但她不知常青安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自顾自怜的可悲夫人了。 「查!」 第7章 ◎房中暗香◎ 丫鬟婆子们来到兰芳院,把收起来的一应头面首饰全部搬了出去,机灵一些的丫鬟把水云锦的衣裳也叠了起来进行清点。 而那边,常青安回忆着帐本上的问题,一一道出。 「去年九月,满香楼芸糕南山茶合计二百两。」 「去年十一月,点绣楼冬袄三件,合计五百两。」 「……」 王双双已经跪伏于地,听着她一项项地清点,心越发沉了下去,夫人这是铁了心要处置她了,到这个地步她反而不慌了,便是常青安再如何,等老爷回来,她定要尽数返还。 老爷的整颗心都在她手上,谅她也不敢就此打杀了她。 「王双双,你总共私吞赵府六千七百两白银。」 「你可认罪?」 此时,丫鬟们捧着那些华贵佩饰而来,常青安抬眼瞧去,只见琳琅满目,耀眼非常,多为纯金打造,其上镶嵌宝石各异,几乎要不输她这个当家主母了,其奢侈可见一斑。 这些衣裳首饰皆是罪状,她私吞的罪状。 以她妾室的身份,哪里能有这许多银子置办?要知道王双双不过是个歌女,娘家并不殷实,以往也并未如何补贴王双双。 王双双被压着,她奋力抬起头看着常青安,倏尔嗤笑一声。 「放肆!」 「听凭夫人发落。」 她嘴上这样说着,可语气却颇为不忿。 常青安心知肚明,她将赵州视为倚仗,自视甚高,但这份倚仗,其实什么也不是。 就连赵州,也不过是倚靠常青安的娘家。 她才是赵府的当家主人。 「王氏贪墨府内银两,着没收僭越首饰,以充府库,即日起,禁足兰芳院,无令不得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是。」 丫鬟扶起王双双,带着她向兰芳院行去。 日后她再也掀不起风浪了,赵府总算能清净片刻了。 这一场雷霆下来,天色已经擦黑了。 常青安轻按眉心,走向大堂。 赵渝看着母亲的背影,她虽纤细,却绝不柔弱,相反,她端庄知礼,刚正清明,这一瞬间,她想到一个词。 正人君子。 这样的人是不分男女的,只在于性情品格。 她找到答案了。 赵渝转身飞快地跑回自己的院子,将女则女戒放到一旁,她摊开纸,提笔急急写下自己的答卷。 这样的问题本无答案,不在于文,不在于言,而在于心。 母亲真正想问的,是他们自己。 丫鬟们一一摆好膳食,趁着主子们还没来,春兰附耳低语几句。 「夫人,武师傅一事有着落了。」 常青安闻言打起了精神:「是何人?」 「乃是营中刘照刘统领。」 常青安挑眉,能请到军营中人,这自然是极好,但刘统领这个人她并未听说过,翻遍了记忆也没有印象。 春兰:「此事惊动了嘉平将军,方才如此安排。」 嘉平将军,是原身的娘家,常远思,常将军。长年镇守边关,八年前因身体缘故再不能上沙场,这才回到京城休养,陛下感念功劳,特封嘉平将军,虽然没什么实权,但地位放在这里,倒也无人敢欺。 若不是双亲不在身边教导,原身也不至于如此不顶事。 常青安心念一转,看来娘家倒是聪慧。 既有功劳又有苦劳,如今还急流勇退,不会功高震主,却颇得圣心,女儿也不过嫁了个普通文官,她的兄长当了个不大不小的京中校尉,一家倒也平平安安,稳固得很。 难怪赵府只有一个妾室,且王双双多年无所出,而赵州则常年在外。 哪里是惊动了娘家,分明是娘家一直在默默照拂,只是因着原身与父母并不多亲近,方才不动声色。 常青安不禁感慨,心中一暖,又觉得愧疚。在这里的是她,已非原身,却仍得如此关照,实在愧受,只能日后多多相报。 但是,为什么她会变成常青安? 原身又如何了? 常青安蹙眉,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是醒来睁开眼,便换了个身体换了个地方,她也没有感觉到原身的存在。 「母亲。」 常青安回神,将这点思绪暂且按下,她抬眼看见赵在泽、赵在凌、赵在洹都来了,赵渝则是匆匆赶来。 「都坐下用膳。」 「是,母亲。」 赵在泽一日未出,把自己关在房里,细细研读,明日起他便要教导弟妹学识,他查阅书籍无数,在尽力做着准备。 同时母亲布下的题,正人君子,他已作出一二回答。 赵在凌则是眉头紧锁,母亲交给他的良绣堂,他亲去瞧了,尚在摸索中,由于并不了解服饰具体行情,他并没有贸然下手,对于那题,他隐约有些头绪。 赵在洹则是兴致勃勃,双眼明亮。 常青安不由地失笑:「这般高兴?」 「正是!」 赵在洹重重点头,母亲通情达理,圆了他的心愿,他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只是因着上回那事,他到底没脸去问母亲究竟请了何人。 至于那题,更是简单,他早已洋洋洒洒写下一页纸,待得明日便能写完交给母亲了。 「明日寅时,刘统领便来府上亲自教习你武艺,须得虚心请教,不得失礼。」 「多谢母亲!」 赵在洹抱拳行礼,而后他有些不自在地挠挠头:「上次那事,是我错了。」 未能体谅母亲苦心,由着自己意气,母亲这般将他记挂于心,他却出言顶撞母亲,实在鲁莽,母亲说得没错,他空有蛮力,心无成算。 「无妨。」 常青安淡笑:「知耻而后勇,此心难得。」 赵在洹这才放下心来,暗暗下定决心日后好生习武,不叫母亲失望。 赵渝低头用膳,她还在思量今日所得,一心沉浸在那纸答卷中,顾不上旁的。 他们几个都各有心思,皆在思考,无心用膳,将将饱腹便都站起来告退,然后一熘烟地都跑回自己院子了。 「真是沉不住。」 春兰笑道:「公子小姐们皆惦念着夫人呢,如今是越发上进了。」 正是将常青安放在心里,才这样记挂着她留下的问题,神思不属,一心扑了进去,但是上进是好事,此时发愤图强也还未晚。 春菊:「还是夫人教得好。」 常青安摇头,她也并未做什么,所有的努力与决定,都是他们自己做出的,她再如何,也只能是稍加点拨,但愿这些孩子皆能如愿。 她回到房中歇息,风荷院陈设古朴大气,并不过分奢华,多为上好檀木,有安神之效,光华不显,却实则价值千金。 春兰解下她的发冠宝簪,一下下顺着她仍然乌黑的青丝,常青安看着镜中有些陌生的脸,面若满月,凤眼狭长,倒是同她自己有六分相似。 春菊已经打理好一切,服侍着她沐浴完,常青安坐于床榻一侧,她拈起一束头髮细看,声音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经年十多载,只有这青丝如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夫人。」 除了这幅皮囊,如今常青安从内到外地不同。 烛火摇晃,隐有暗香萦绕。 常青安按在这雕花拔步床上,闻着这香气,眉头一皱:「这是什么香?」 自从她起了疑心后,又因着她曾用过香料赌赢千两银子后,她难免注意一二,只是前些日子过于忙碌,无心细查,如今方才腾出空来。 这里不是她所读过的小说故事,也不是她所知道的任何一个朝代,但这相似的脸,或许就是缘分,给她重来一次,珍惜生命的机会。 只是原身呢?为何原身的记忆停止在睡梦中,毫无缘由。 常青安豁然起身,她的脸色沉的可怕。 她有个大胆的猜测,这个猜想让她心惊。 原身是被暗害了,所以她好似只是普通的「睡了过去」,而睁开眼后,便是她。 这赵府,还藏着一只黑手。 「春菊。」 「夫人。」 眼看她神色不对,春兰春菊也收敛了神色。 「把这香料拿来。」 春菊心头一跳,立刻去往库房取出封好的香料,春兰上前一把摁熄了香,捧着香炉而至。香料被倾倒于桌案上,春菊细细嗅闻。 「艾草……沉香……」 「这香料有何而来?」 春兰答道:「每月由沉香阁送来,夫人惯常用的。」 「夫人,这些香料并无问题。」 春菊小心回禀道,常青安蹙眉,细细查验,又沾起一点,确实是安神雅致的香料,难道真是她想多了? 常青安踱步回床榻旁,看着这张作为陪嫁的床榻。 这是原身娘家特地请工匠打造而成,出自娘家,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但赵府,被旁人把持多年,娘家再如何,也不能正大光明直接插手管家。 常青安伸手摩挲床侧,鼻尖是淡淡香味。 春兰春菊会意地上前来,一寸寸寻摸着。 平日里对着这些陪嫁物件,大家未有疑心,若有人借王双双之手,暗地里安插人手,做些手脚,却也可行。 「喀嚓——」 春菊从床沿角落处抽出极小的一匣子,匣子不过堪堪一指长,正嵌在衔接处,纹路一致,肉眼难以发现,缝隙也小,唯有用长指甲方才能将其拖出。 春兰春菊顿时屏住唿吸,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 「夫人,奴婢失职。」 「是香丸,混了夹竹桃和其他香料。」 两种香料,檀香味浓,以此掩盖真正的杀招,寻常之人又怎会对这娘家陪嫁之物起疑心。 常青安看着那窄小的格子,这是只有女人能做到的事,若是用手指去拨动,是拨不出来的。 能进她房内的,也只有丫鬟了。 「此事莫要声张。」 「是。」 还好今日把府内上下整顿了一番,如今她掌家,倒也能自保,就是不知王双双是否知情? 常青安:「明日去置办些衣衫佩饰,送往公子小姐们房中。」 春兰春菊会意,这是要藉机检查公子小姐们的房中是否也被动了手脚。 「是。」 春兰有些犹豫:「夫人可要告知将军一声?」 常青安瞥了春兰一眼,春兰低下头,咬唇不语。 「我自会归家一趟。」 春兰春菊是将军府派过来的人,负责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自然也会将这些告知于将军府,倒算不上探子,只是这香丸一事,她们是犯下大错了。 但这二人跟随常青安多年,忠心耿耿,此事又事关重大,无论如何,她是要去见一见那位嘉平将军了。 德高望重的将军府,又将如何看待性情大变的她呢? 第8章 ◎正人君子◎ 次日寅时,林照刘统领来到赵府。 常青安早早便和赵在洹候着了,他早已换上一身轻便窄袖衣衫,将头髮全部扎起,以髮带缠紧,干脆利落。 「见过夫人。」 「刘统领不必多礼,此事便劳烦统领了。」 刘照大手一挥,拍拍赵在洹:「夫人不必客气。」 他生地孔武有力,面容黢黑,生性爽朗,并不爱繁文缛节。 常青安不再多言,只默默退走。 「备上一份厚礼,稍后赠予刘统领,切莫怠慢。」 「是。」 常青安斟酌片刻:「再备一份重礼,待查验公子小姐们院子后,明日我亲去拜访父亲大人。」 春兰春菊愈发恭谨「是。」 「你二人亲带人手细细搜查,不可假手于人。」 常青安眸色深沉:「府中可信的唯有你二人了。」 「奴婢定不辜负夫人所望。」 而赵在洹那边已经开始练起了基本功,刘照下手是毫不客气,丝毫不顾念他赵府三公子、嘉平将军外孙的身份,他可是得了将军吩咐,特地来好生「磋磨」这身细皮嫩肉,务必磨平他的心气。 「小公子,再蹲下些。」 刘照重重拍在他肩膀上,这一掌他使足了力气,拍得赵在洹身上一震,身形再度低下,他此刻正扎着马步,压根不是他期望中的武术招式。 「小公子,使点力气,这么软趴趴地作甚。」 「别动!怎得站也站不稳,莫不是三岁孩提?」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赵在洹咬牙,一语不发,没同他置气,只照着做便是,对于刘统领这些略带挑衅的话他直接充耳不闻。 他可是被诓去搬了一天货的,那一天的货物重量难道还能不如这几句嘴皮子? 况且,刘照也太明显了。 赵在洹心里门清,刘统领什么都摆在脸上了,故作讽刺,无非是杀杀他的少爷脾气,他心里暗暗不屑,那些愚蠢轻率早已随着那三十铜板一併溃散于地。 刘照的手段还不如母亲。 想到这里赵在洹不禁有些牙疼,不知道母亲哪天会不会又将蒙地团团转。 「小公子分什么心哪!这要是在战场上,就这会子功夫,可就身首异处了。」 刘照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个咔擦的手势,在赵在洹脖子处一划,赵在洹回神,一板一眼地回答:「统领教训地是!」 刘照微眯起眼看着他,心里也在疑惑。 这小子不大一样。 富家公子他见得可太多了,来之前他特地打听了一下赵府,赵府也是了不得,三个公子个个纨绔,各有各的草包,若不是看在将军和夫人面上,他是断不会接下此事。 只是如今看来,有些出乎意料,可见耳听不一定为实,不过谣言尔。 赵在洹的心气并不高,他故意拿话激他,也没见他动怒,站了这片刻,身形微颤,也没嚷嚷着不学了,到底是将军的外孙,还是能吃苦的,倒是个可造之材。 他心下肯定,面上却不显。 「站稳了!」 「是!」 赵在洹咬牙坚持,面色坚定。清晨风露重,他单薄的衣衫早已被打湿,有露水凝于眼睫,他用力眨眨眼,呵出一口热气,化去朦胧薄雾。 「不要乱动!」 「是!」 常青安坐于帐房内,细细整理帐本,特地拨出五千两白银给孩子们置办衣裳,尤其是赵渝,她更是拨出百两金打造头面。 「多用些东珠及翡翠,莫要过于堂皇。」 她特地吩咐道,赵渝生得明艷,却并不娇媚,且她生性良善,更添一分纯然,不必打些纯金夺目的首饰,清雅精緻地更与她相衬。 「即刻搜查赵府。」 春菊问道:「可要告知公子小姐们?」 常青安断然否决:「不必。」 春兰春菊走了出去,带着丫鬟婆子一个挨个地悄然搜查,连地上的一块砖都不放过,赵在泽看在眼里,却未多言。 母亲既然并未大张旗鼓,便是有事,却也不好声张,若想知道,他大可自去询问,但母亲提也未提,想必是不愿他们知晓。 赵在泽心里清楚,他权当不知,拿了本书自去小亭看了起来。 只是他们是一家人,理当一同承担,可他现下却无力撑起门楣,如今他最缺乏的,便是担当,这不仅限于心意,更在于能力。 他认为的正人君子,便是如此。 君子正心正德,为人正言正行。 如松院。 赵在凌正在翻看搜集来的城中大小衣裳铺子,一应料子及价格都登记于册,为此他几乎掏空了自己的腰包,房内堆了满地的布料。 「啪啪。」 他拨弄着算盘,眉头紧锁,口中念念有词。 昨夜他不过略略睡了睡,心里记挂着事,他天不亮就起来了,头髮也扎地随意,只一心扑在这些布头里。 春兰带着丫鬟过来,根本无处下脚,她正要动手理一理这满地的布料,却听赵在凌喝道:「莫动!」 他头也没抬,只听见了脚步声,看都不用看便知来人要挪动这布:「尚有得用之处,莫要扔了去。」 春菊无奈:「二公子,奴婢并非要丢弃了去,只是公子不知,这布料成色亦是大有讲究,公子是男子,并未在乎这些花样,但若是女子看来,却是最在乎不过。」 算盘声一止,赵在凌以拳抵掌,恍然大悟:「险些忘了!」 他这才起身,清出一条路来,向春菊道谢:「多谢春菊姑姑。」 「公子聪慧,便是无人提醒也自可想到,且容奴婢按布料、成色、花样一一分好,公子再行处置。」 「甚好!便劳烦姑姑了。」 这可是关乎铺子的大事,越是细微之处,越能窥见要点,他所了解的不过皮毛,所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他从不轻视旁人,不以家世自傲,所行皆随心意,但寻两分趣味,遍览天下烟火,得见此中真意,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同那些个赌徒混迹一处,还被扣押于听春楼。 春菊着人搬出布匹,于院中码放整齐。 「二公子且看,此类布匹材质相同,颜色各异,按色泽明暗安放。」 「此类布匹颜色一致,然花色纷杂,公子可看这绣花,丝线与绣娘的手艺皆会影响定价……」 赵在凌若有所思,他不时点头,一手执笔,一手拿着册子,飞快地记录下来,他习得一个重要结论,那便是美。 而这美的标准,皆由个人而定,若是主人家眼光差,那再好的料子也是浪费,这眼光,如同观赏字画。 他合上册子,向着春菊郑重行礼。 「姑姑今日可是帮了在凌大忙,在凌拜谢。」 「二公子,这可使不得!」 春菊连忙跪下,赵在凌却扶起她,眸色坚定。 人心如布匹,其状各异。这世间本也没有规矩,如赏花识布,从无定论,眼若明镜,得窥我心,赵在凌自问,他的心、他的性情和他这个人,又是何等颜色、何等花样,又价值几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母亲所问,何为正人君子。 他终于醒悟,他想要的无非是一匹合心意的布。 或许并不华丽,或许其状难明,或许价值不过尔尔,但却是「美」的,而这美,当由他亲手织成。 他急急奔入院中,摊开宣纸,一气呵成。 春菊摇头,带着人静静候在院中,皆是屏气敛息,院内一时寂静无声。 春兰查完如竹院后便告退,眼见春菊还未出来,便带着人去往赵渝的芙蓉院,赵渝正捏着笔看着答卷,内心忐忑,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去,思索着是否尚有不妥,是否太过大胆,是否合乎母亲心意。 「四小姐。」 赵渝回神:「春兰姑姑。」 「夫人托婢子来置办些物件。」 「多谢母亲,多谢姑姑。」 赵渝羞涩笑道,拿着纸张走到一旁,丫鬟们鱼贯而入,轻手轻脚地更换用具,又搬来新的字画花瓶,无一不精美。 春兰更是扯下那几年前的旧纱帐,丫鬟们挂上新的浅粉色纱帐,辅以珠帘,梳妆檯上的首饰大多被收起入库,院外有丫鬟端着新的胭脂钗环,整间闺房焕然一新,如拂去珠上尘埃,明亮却不张扬,美轮美奂。 「这是夫人一番心意。」 春兰将脂粉一一清点,这些钗环是现买的,常青安吩咐的那些更为繁复精巧的则是要些时日,这些钗环精巧轻快,都是现下时兴的样式。 赵渝惊讶,她看着琳琅满目的妆檯,内心鼓鼓胀胀的,她红着脸,露出个笑来,像是撒娇般声音细软:「多谢母亲。」 母亲将她放在心上,这般爱意,比这首饰更为贵重,是她心里最暖的光华。 她看着自己的答卷,深吸一口气。 成为如母亲这般的人,就是她的答卷。 富贵荣华不过身外之物。 春兰清查完芙蓉院,也无不妥,于是她告辞,此时春菊将将从如松院出来,也没发现什么,春菊来到如棣院,赵在洹早已练完武去往学堂了。 春兰也来到如棣院,见状便去请示常青安,得到允许后两人一同入内细细查验,如棣院东西也少,不多时便查验完毕,干净得很。 两人回到风荷园,向常青安禀告。 常青安蹙眉,只向她动手,却不向孩子们动手,看来不是针对赵州的,也是,赵府之前也无甚出息,倒也不必多费手段。 只消原身一倒,赵府自然衰颓。 幕后黑手真正图谋的,是嘉平将军。 将军府向来忠心耿耿,虽失了兵权,却圣眷正浓,深得信重,不可小觑。 若事成,将军府定然勃然大怒,那么此时便可藉机拉拢将军府,收归己用,若是不成,在怒极时,也可顺势图谋将军府,揪出错漏,或栽赃诬陷,一举推翻。 此人,野心勃勃。 第9章 ◎何以为朋◎ 是夜,常青安端坐于旁,春兰手捧七寸戒尺。 赵在泽居于首位,赵在凌、赵在洹和赵渝依次入座,桌案上皆置文房四宝,并无书童下仆随侍。 赵在泽轻咳一声,缓缓道来: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1] 常青安挑眉,竟然选择从论语入手,倒也是个不错的起点,只是赵在凌、赵在洹和赵渝已非孩童,恐怕难以提起他们的兴趣。 赵在凌面貌端正,赵在洹也是一脸严肃,大哥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他们早已决定,无论大哥讲得怎么样,都要摆出认真的脸来,不可轻视。 唯有赵渝双眼圆睁,紧紧看着赵在泽。 「咳,」赵在泽话锋一转:「所谓习,诸位下学后,每日如何温习?」 「所谓朋,依诸君看,何以为朋?」 「不知不愠,又有何见解?且一一道来。」 赵在泽板着脸,不露异状。 这是他向母亲学来的方法,并不仅仅教授圣人言及其释义,而是由此深入,那日母亲带他至门前谢罪,他才方知,学问不止于言,更要发自心。 也不知母亲如何看待,一想到母亲就坐在身侧看着,他就有些紧张,但他的嵴挺得是愈发直了,绷着脸,看上去倒是颇像个严厉的夫子。 「赵在凌,你且先说。」 被点到名的赵在凌站起,凝神思索片刻:「理解其意,揣摩于心,当为习;良善者、义气者,可为朋;人非生而知之者,不知无妨,但当请教。」[2] 赵在泽颔首,目光移向赵在洹。 赵在洹站起身,不假思索:「每日抄写三遍,铭记于脑,是为习;刘统领则当为我之朋;不知者当如我这般,去往学堂,再请教兄长。」 常青安失笑,实在是赤子心性。 学堂夫子便是让他日日抄写,还要抽背,这是他每日功课,刘统领教授他武艺,他高兴地很,所以视为朋友,想好好结交,不知者,他这是说自己不知道所以在上学。 只是这样直白且流于表面的回答,定然是不能让赵在泽满意的。赵在泽是想带着弟妹们一同精研学问,考取功名,赵在凌姑且动了脑子,赵在洹是压根没细想。 果不其然,赵在泽沉了脸,双眼深幽,视线锐利。赵在凌拼命憋着笑,连表情都有些扭曲,他这三弟也太好懂了,赵渝则是焦急地使着眼色,试图以眼神点醒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 赵在洹不明所以,但是明显感觉到氛围不对劲,他左看看右看看,犹犹豫豫地试探着坐下了。 出乎意料的是赵在泽并未呵斥他,他换了一种问法。 「习得一招一式后,你当如何?」 「日练百遍。」 赵在泽神色稍缓,接着问他。 「除刘统领外,何以为朋?」 赵在洹陷入思考,学堂那帮子书生他着实不喜欢,素来不多来往,他又不爱寻欢享乐,一时除了刘统领外,好像还真扒拉不出了,他环顾一圈,说:「大哥二哥和小妹当为朋。」 赵在泽:「……」 赵在凌:「噗。」 赵渝:「……」 他是真不认识什么人,除了习武,对旁的也没兴趣,实在单纯。 赵在泽:「王管事可为朋?」 王管事便是码头搬货的那位管事,赵在洹撇过脸去,断然道:「决不可。」 赵在泽稍稍安心,看来也不傻,分得清好歹,只是更深的他就不耐深思了。 「若要习得更多兵法技艺,你当如何?」 「请教刘统领。」 「若刘统领亦不会?」 「四处请教。」 赵在泽这才放过了他,基本的态度他是有的。他看向赵渝,赵渝站起身,声音轻柔:「知其言,明其意,记于心,践于行,每日三省吾身,是为习;趣味相投,心地善良,端方之人可为朋;三人行必有我师,不知当虚心请教,可听百家之言。」[3] 常青安暗暗点头,赵渝这个回答可以说是标准答案了。 赵渝说完后咬咬唇,忐忑地看向常青安和赵在泽,常青安微微一笑,于是她心下稍缓,赵在泽也表示贊同。 「不错。」 她浅浅笑了笑,又恭谨地坐下了。 「今日我要讲的便是学当常思,常温习,性情端正可为朋,不知当不耻下问。」 赵在泽徐徐讲来,他又翻过一页,向下一一讲解,在这讲解中他也在巩固自己从前所学,并由此产生新的见解,愈发铭记于心。 常青安并不出声,只默默旁观,每个人有每个人性情喜好,她对他们并没有一个明确严苛的要求,只是希望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在此之上,走出他们自己的路来。 渐渐地他们也不再时常看向她,专注于讲学中,或贊同或不解,但皆有所获,不论多少。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愈晚,讲学结束。 赵在泽合上书,剩下的盏茶时间便是他们交流时间了。 不过由于此前常青安布置了作业,于是他们纷纷拿出答卷置于案上,等待查阅。 常青安起身,行至赵在泽桌案前,她细细看去。 「若为君子当先为人,克己明思,圣人有云……」 赵在泽不愧是这几个孩子里面学问最高的,写起来也是板板正正,引经据典,从古到今,而后抒发己念,定下结语。 「不错。」 常青安肯定道:「德行在心在表,立身正己。」 「谢过母亲。」 赵在泽躬身,郑重行礼。 若无母亲那日打醒他,他恐怕还迷醉于过眼浮华,自大虚妄,不解书中真意,如今方才如梦初醒,踏踏实实地站着。 常青安来到赵在凌桌旁,赵在凌深唿一口气,双手递上答卷:「请母亲过目。」 他的答卷洋洋洒洒,几分潦草,明显是一挥而就。 常青安定睛瞧去,顿时诧异。 赵在凌的答卷并非圣贤书,而是布匹分类与价格,再加上他自己的见解,一些改进之法,阐述了可行的方向与现下的弊端,它更像是一份市场调研,因此他十分忐忑。 他在最后写下铺子的下一步,经过调查后,他终于着手打理了。 「改其色,辅以花鸟刺绣,定价十两,再有桑麻,密密织就,十钱。」 「愿大卫百姓,皆可以此蔽体。」 「……」 常青安已然明了他言下之意,这数据之下的真正愿景。 赵在凌分析城中喜好,向上迎合,却也向下兼容,他欲百姓皆能衣蔽体,食饱腹,再论「精美」,落脚于京城,着眼于整个大卫,实在难得。 常青安:「愿这天下如你所愿。」 赵在凌起身,内心激盪不已,母亲已明他意,也并未怪罪他,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支持,他不久前尚还是被诓骗的公子哥,如今也无作出一二作为,但常青安并未称他妄语,一时情绪难以言表。 常青安并未浇他冷水是因为赵在凌并不是冲动行事之人,他也不会纸上谈兵,他只是太过认真,对这世间好奇,他的心是自由的,散落在天地间。 而后是赵在洹,常青安拿起一看,不出所料地是行侠仗义,精忠报国。但这八个字,又岂是轻易可做成?往往看似最简单的却是最难之事。 常青安轻嘆:「义气心中阔,守得天下安,自古情义难全。」 赵在洹眼睛一亮:「岂曰无衣,与子同袍。」[4] 就这句他记得最清楚明白,常青安失笑,只愿棣华增映,他日互保周全。 赵渝有些羞涩地交上答卷,双手不安地交握着。 「如松如竹,叶阔挺立……」 看似的一篇写景写物的答卷,细细描写了松竹梅花等高洁之物,更有一股不屈进取之感,常青安笑道:「气节不仅限于女则,实属难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她已经脱离了宅院的约束,从那条条框框中挣出,看得更高更远,眼界心胸不再困于这后宅三寸地,虽说这时代对女子束缚太多,但是即便如此,也不应自囚深井,每个人都应去往更辽阔之地。 「我已经明了你等之意,从前种种,皆为过往,从此往后,不可懈怠。」 赵在泽、赵在凌、赵在洹和赵渝皆是起身行礼:「谨遵母亲教诲。」 「自去歇息。」 「是。」 总算把这几个孩子掰回来了,常青安长舒一口气,明明是尚能救起的孩子,又何必眼看他们浮沉,日后能有何作为,全靠个人造化了。 「夫人,将军府已回帖了。」 常青安接过一看,帖子上写了时辰,辰时。 定地这么早,看来将军府也是很想见见她了。 「拜礼已准备妥当。」 常青安思量片刻,吩咐道:「把那支年份最久的老参也添上。」 嘉平将军如今年事已高,又受过重伤,她得尽一份孝心。将军府对原身有愧,她却无法坦然受之,但愿将军府无恙。 次日一大早,常青安穿戴整齐,带着春兰春菊去往将军府。将军府那头早有人候着了,是她大嫂,本是嘉平将军麾下统领的女儿,有恩于将军府,战死沙场后无人照料,嘉平将军便接了过来,几年前嫁给了她兄长,常戎安。 大嫂性情温和,内敛柔婉,见了她便迎了上去:「父亲一早便等着了。」 「未能时常归家,实在惭愧。」 「一家人何必说这话,快进去吧。」 兄长常戎安不以为意,急急地把她往里带。感受到将军府的热情,这让常青安心中一暖,等看见嘉平将军时这暖意更甚,嘉平将军与将军夫人,同她前世父母,有八分相似。 她不由地唤道:「父亲,母亲。」 作者有话说: 1.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出自《论语》 2.人非生而知之者——出自《师说》 3.三省吾身、三人行必有我师——出自《论语》 4.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出自《秦风·无衣》 第10章 ◎嘉平将军◎ 嘉平将军与刘老夫人皆是向她看来,常远思行动不大利索,却仍是站了起来,他面容冷肃,脸上动了动,好似想露出个笑来,却因着不大习惯,反而更显地不好接近。 刘老夫人眼眶泛红,急急走上前来,轻握她手:「青安回来了。」 原身久居小院,并不常出门,与父母也不大亲近,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如今双亲鬓髮花白,年衰岁暮。 他们对这个孩子亏欠太多,幼时未能带在身边教养,多年来鲜少回京,全靠祖母照拂,再次归京便是送她出嫁,府中八成皆作陪嫁,惟愿她过得好,可这些年来,到底心疼,到头来,也不过剩下短短年岁。 但听近日消息,她行事作风大有不同,颇为刚强果决,这般也好,若有一日他二人不在,她也不至蒙受欺辱。 常青安压下泛起的泪意:「女儿不孝,劳双亲挂念。」 「回来便好。」 常将军轻咳一声,绷着脸:「愣着做什么,快坐。」 刘老夫人带着她坐下,又有丫鬟倒上热茶,端来热腾腾的糕点,一应准备大嫂陈婵月早已安排妥当了。 她捧着凉州红顶茶,小案上各有梅花酥、杏仁糕及果脯,这些都是原身喜好,可见将军府一早便备着了,这样不动声色却无微不至的关切,其中感动自不能语。 常青安:「不知父母可还安康?父亲腿疾可还时常发作?」 「陈年小病,无需记挂。」 他的话颇有些冷硬,但神色却是有些别扭,显得不大自然,可见内心并非不待见她,而是不知如何表达与相处。 刘老夫人瞧他一眼,而后满脸慈和:「青安此来可是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我虽老矣,却尚有几分薄面。」 这话说得直白,明明白白地摆明立场,无论如何,将军府都会为她撑腰。 「都下去。」 大嫂陈婵月屏退左右,只留下他们一家人,而后她收敛声息,默默地准备也退出去,毕竟常青安同她也无甚交情,免得因为她而不好开口,但是常戎安伸手拉住了她。 「无妨。」 他寂静无声地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带着她坐下。 便是从前,妹妹也不是气量狭小的人。如今,能登门道歉的常青安,更不会介意。 他们是一家人。 常青安果然并未不悦,大嫂陈婵月也是明事理,柔婉大方的人,这些年把将军府上下打点地很好,她今日一看,父亲母亲精神头都不错,可见并未如何烦忧,况且她要说的事也事关每一个人。 春兰也退了出去,房内只剩下常将军、刘老夫人、常戎安和大嫂陈婵月,常青安这才说道:「日前,我发现我房中有此香丸。」 她拿出那方小格子,内中香丸散发浅淡香气,并不沖鼻。 陈婵月上前接过格子,甫一闻着,她便皱起眉头,而后捧着给常将军、刘老夫人细观,而后给常戎安瞧一瞧,常戎安深吸一口,未觉得不妥。 她嗔怪地瞥了眼常戎安,一把盖上了盖子。 「内里含有夹竹桃,另辅以沉丹砂,久闻之则有碍于身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常青安有些讶然,没想到不过这样嗅闻,大嫂便分辨出了,见她惊讶,陈婵月解释:「因先父时常受伤,久而久之便略知一二医理。」 原来如此,常青安接着说:「现下我并未大动干戈,以免打草惊蛇,但春兰春菊查验府中,除了我这处,孩子们院中并未被动手脚。」 「我怀疑幕后之人,意在父母。」 「砰——!」 「岂有此理!」 常将军一掌拍断了椅子扶手,面沉如水,已是怒极了,竟有人无声无息地把手伸到了赵府,暗害常青安。 「有什么事只管沖老夫来便是,竟使些下作手段,鬼蜮伎俩。」 常青安起身,快步来到二人面前,长身行礼,劝道:「父亲母亲且宽心,我无事,幕后之人便是想挑起事端,直冲将军府,青安此来实是担忧双亲,而非烦扰父母,气大伤身,还请父亲母亲保重身体。」 刘老夫人心疼地扶起她:「倒是苦了你,这番可怎么叫母亲放地下心?」 「我已整顿府中,且多加提防,断不会再给人可趁之机。」 「早知如此……」 常戎安咬牙,想说些什么,却被大嫂陈婵月横了一眼,这到嘴边的话到底咽了下去。 再怎么说,赵州也是常青安自己决定要嫁的人,怪罪赵州的话若是说出口,又怕惹了妹妹不高兴,只得把这怒气憋回心里。 常青安看向陈婵月:「麻烦大嫂好生清查一番府中,此物极小,唯有女子指甲可将之拖出,难以察觉。」 「你且安心,我即日便清扫府中上下。」 常青安看向兄长常戎安:「此人所图甚大,若有何事,青安定会遣人来告,还望兄长切莫意气用事,当徐徐图之。」 「妹妹莫要忧虑,当差时我定然再多留心些。」 常戎安如今乃京营中人,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大家心知肚明,能谋算将军府的人,定然贵不可言。 常将军:「无论如何,自有将军府一力担之。」 常青安眼底发热:「多谢父亲,多谢母亲。」 纵然已嫁做人妇,不再是稚子孩童,却仍得如此庇护,将军府永远是她头上的屋檐,为她遮风挡雨,这般厚重情谊,她感铭于心。 「尚有一事,实在难以启齿。」 刘老夫人:「直说便是。」 常青安:「可否请大嫂拨一二人手予我,孩子们身边尚缺一书童随侍,说来惭愧,我昔日煳涂,身边无太多得用人手,眼下又出了这等事,实在令我忧心。」 名为书童,实为贴身护卫。 常青安思来想去,也只有将军府的人可信,才能护住孩子们。 「这有何难,我这便点出几个好手,皆是可信之人。」 「青安谢过嫂嫂。」 一家人又叙了会子话,气氛和缓,从前那些隔阂尽数消融,不知不觉便已至午时,常青安起身,拜别父母,她是出嫁之人,不好久留。 陈婵月办事利落,不一会就遣人带着回礼来赵府,常青安连同这几个人手一併收下。 「拜见夫人。」 四人一齐行礼,三男一女,女子那位自然是为赵渝准备的了,面容圆润,一双杏眼,眼神明亮,瞧着是个好孩子,这几个人气质沉稳,并不打眼。 常青安不由地赞嘆,大嫂办事实在细心,大嫂名声不显,素来低调,家世也不如何出众,但这性子确是难得,端方沉着,有大嫂在,她也能稍稍放心了。 酉时,赵在泽、赵在凌、赵在洹和赵渝再次聚于风荷院,书童侯于门外。 赵在泽接着昨日的内容讲学,一边是书本,一边是他手写的笔记,经过昨日一遭,他的紧张忐忑已然消散,反而想着如何能讲的更好。在准备中他大量翻阅四书五经,力求面面俱到,一点皆通。 赵在凌则是已经接手了铺子,方才也不过匆匆从铺子里赶来,他正在观摩绣坊绣花,倒也有一二想法,只是尚不明确,他不由地看向赵渝,晚些时候得向妹妹请教了。 赵在洹则是揉着肩膀,时不时活动活动脖子筋骨,这几日大量的训练确实十分劳累,但他感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倒也不觉得辛苦。 赵渝是最用心的,她一手执笔,细细将大哥所讲都记录下来,从不分心,好学生一枚。 常青安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她低声吩咐道:「多拿些蜡烛来,再往各个院中送些上好宣纸。」 她又特地吩咐:「往三公子院中送些药油,晚间命长柳给三公子按按。」 「是。」 春菊领命,悄然退去。 赵在泽声音平缓,一板一眼,时不时来个圣人有云,一时让赵在洹恍惚以为在学堂,不过赵在泽如今也同夫子无甚两样,一样无趣,赵在泽和夫子最大的不同在于,夫子时常对他怒目而视,且厉声呵斥。 「赵在洹。」 灯影绰绰,一室,许是气氛太过祥和,许是起的太早,许是身体太酸痛,赵在洹不由地昏昏欲睡,恍惚间他听见自己的名字,心想不愧是赵在泽,连点名的时候声音也没什么起伏。 赵在泽面色铁青,如平地一声惊雷:「赵在洹!」 「!」 赵在洹勐然睁眼,却见一黑影投下,赵在泽已经站在他面前了,他顿时倒吸一口气,嗖地站起:「大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东林书院还不够你睡,在母亲面前竟也敢如此轻忽,视兄长如无物,你简直无法无天!」 「我没有!」 赵在洹下意识反驳,他只是,闭了闭眼,哪里就真箇睡着了。 「还在狡辩!」 赵在洹闭嘴,只抬眼觑了觑他。 他的桌案上还放着白日的作业,零星散乱地写了几个大字,墨迹点点,犹如涂鸦,赵在泽一把拿起,定睛瞧去,只见满纸透着个敷衍。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1] 而后便全是空白,堪堪写了一句,字迹倒是端正,就是大且潦草,赵在泽自问读了几年书,如今又教导弟妹,他自觉肩负大任,母亲又对他寄予期望,他是日夜勤修不缀,只恨不能多看两本书。 赵在洹这份功课,实在是火上浇油。 他强压怒气,走到常青安面前:「借母亲戒尺一用。」 常青安颔首:「可。」 「啪!」 赵在洹伸出手,挨了他三板子。他皮糙肉厚,挨打惯了,倒也没什么,只是母亲还看着,他扭过头去,面皮发红,也不知是热地还是羞耻地。 「限你一日背下此文,若不然,你便让母亲和妹妹都来看看你这功课。」 「别!」 赵在洹夺回功课,他自己学的怎么样他心里门清,他也不傻,就是懒得费劲去咬文嚼字,进耳进脑,却不过心,但要是给母亲和妹妹看,那就不一样了。 他咬牙:「你且等着。」 赵在泽归还戒尺,整了整衣衫,继续讲学。 不一会,讲学结束,剩下的是交流时间,大家各抒己见,说说平日见闻,或所思所想,常青安静静聆听,这是她特意空出来让孩子们加深感情的时间。 而后她叫住众人:「尚有两事。」 「一是算术,我有一法要教授你们,还望细听。」 「恭听母亲教诲。」 常青安拿出纸张,手执毛笔,写下阿拉伯数字,又写下乘法口诀:「时限一日,明日我来检查,若背不出,责五板。」 她一一讲解,赵在凌听得尤其认真,他明显感觉到,若能学会这门口诀,对于对帐等将有极大帮助。 「二是你们也不小了,随行当有书童随侍。」 春兰把将军府送来的人手带进来,常青安逐个安排:「长书便跟着在泽,长谨跟着在凌,长柳跟着在在洹,长静跟着渝儿,你等不得随意打骂,切莫拿旁人出气。」 「是。」 作者有话说: 1.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出自《大雅》 第11章 ◎金玲珑球◎ 赵渝正要回院子,却见二哥赵在凌欲言又止地拦下她。 「妹妹。」 「二哥?」 赵渝歪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我有一事想请教妹妹。」 赵渝惊讶:「二哥且说。」 赵在凌从怀中拿出数块绣帕,其上图案各不相同,或是青山绿竹,或是芳草兰花,他有些不好意思:「妹妹喜欢哪方帕子?」 赵渝瞭然,赵在凌是男子,对女子喜好并不了解,便想来寻她拿个主意,也好了解一番,她说:「若是我,更喜欢素雅些的。」 她从第一方帕子说起:「这块帕子色泽清浅,绣有白色兰花,清丽脱俗,但用料并不奢侈,也无描金,未免有些简洁,适合寻常小姐家日常所用。」 「这第二块帕子色泽深沉,绣工也不如何精细,不大适合女儿家用。」 「……」 她一一说起,详细非常,最后指出关键之点:「这些绣帕的图案只是寻常,无甚稀奇。」 赵在凌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若想脱颖而出,非得有亮点不可,得让他们心甘情愿拿出银钱来。」 赵渝有些羞涩:「若是二哥不嫌弃,我可以画些图案试试。」 这是她第一次参与进来,有些紧张,却仍然鼓起勇气愿意试上一试,母亲说过他们兄妹几人要互相帮助,只是不知她到底能否帮上忙。 赵在凌眼睛一亮:「那便劳烦妹妹了,多谢。」 说着他又寻摸出一方匣子,一把塞给她。 「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妹妹拿去玩吧。」 说完后他便转身离去,步履匆匆。 赵渝没想到还有礼物,她好奇地打开匣子,只见内里是一个精巧的金丝玲珑球,内里还悬着枚金铃铛,小巧精美。 确实如赵在凌所说,并不是华贵之物,只是个把玩的小物件,但是这样的东西,也不是随处可见,而且,这是她从兄长那处收到的第一件礼物。 她攥住这枚玲珑球,看着赵在凌的背影:「谢谢二哥。」 叮铃铃。 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她脚步轻快地回了芙蓉院,看着桌上的笔墨,仿若梦中,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们兄妹四人能这样亲近,兄长们也一改前态,甚至连她也能一同听讲,帮忙打理铺子。 赵渝抿唇,点上油灯。 「小姐,天色不早了。」 「无妨,我再看一会。」 大哥几乎彻夜读书,二哥事事亲力亲为,三哥天不亮就起来练武,她当更为勤勉才是,赵渝下定决心,她绝对不会辜负母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她将今日功课细细抄写,又整理好笔记,在脑中默背算术口诀,长静无声无息地为她续上烛火,等候在一旁。 半晌后,赵渝收起书册,铺开画纸。 她提笔立于桌案前,挽起宽袖,神色认真,一笔笔勾勒着绣样,从前无事时她也绣了一些帕子,倒也不算陌生,只是若要拿去售卖,那纹样当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 直到月上柳梢头,赵渝才惊醒,纸上已画了四个纹样,只是今日已然不早了,于是她放下笔,这才发现眼睛十分酸涩,手腕也酸痛。 长静上前给她揉着手腕,轻声细语:「还望小姐仔细着身子,若是熬坏了眼睛,夫人定然心疼。」 「我就是想多帮些忙。」她揉揉眼睛,露出个笑容:「那我以后多加注意,长静你多提醒我就好了。」 「是,四小姐。」 不只是她一个人忙到深夜,赵在泽还在挑灯夜读,赵在凌则是一边拨着算盘一边记着口诀,赵在洹则是龇牙咧嘴。 「你手劲真大,也是个练家子吧。」 长柳目不斜视,给他揉开药油,赵在洹身上已经是一片通红,那些伤口被强硬揉开,活血化瘀,方才不至于形成暗伤。 「明日你同我比试比试。」 「小人不敢。」 赵在洹腾出一只手来拍拍他,一股子药油味:「就这么说定了。」 他一只手拿着书册,念叨着文章,既然放下话来,那定然是非得做到不可,读书声伴着三两痛唿,双重折磨。母亲教授的口诀倒是简单,他过两遍便背下了,唯有这满纸圣人言,实在拗口。 次日。 赵在洹一身短打,口中念念有词,刘照凑过去听了一耳朵。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一一得一,以弗无子。一二得二,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三三得九。」[1] 刘照皱眉:「什么玩意?」 他用力拍拍赵在洹的肩膀,正拍在他酸痛的地方,赵在洹顿时面色扭曲,但刘统领才不怜惜他:「小公子,这才到哪。」 赵渝早早起身,又画了几个绣样,风格各异,她来到如松院,将这些绣样交给赵在凌,赵在凌一一看过,这些绣样或精美或简朴,一旁还用小字注释了赵渝自己对于用料、绣工、定价等的见解。 「妹妹画得极好!见解更是不凡。」 赵在凌当即拍板:「我这就拿去同掌柜细谈。」 他顾不上早膳,拿着绣样便匆匆出了府,他要推出这些新鲜式样,来验证一下思路是否正确。 这几日赵府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颇为祥和,公子们再也没有无所事事,天天出去胡作非为,同赵在泽发生矛盾的林家公子坐于茶楼里,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盯着赵府。 「他怎得几天都未出府?」 上次挨了赵在泽一拳,他还想寻个机会回敬呢,但是赵在泽居然再也没有来了,真是奇了怪了。 林子成纳闷:「他不会真在准备春闱吧?」 他不禁伸长了脖子,恨不得透过这窗户,翻到赵府里去瞧个清楚明白。 小二端上茶水,笑道:「公子何不亲去拜访?」 「嗤。」林子成嗤笑一声:「该是他来拜访本公子才是。」 「是这个理。」 如他这般的人不在少数,实在是赵府近日实在安静地不可思议,二公子天天泡在绣坊里,三公子倒是本分不少,老实去往学堂,赵府到底发生了什么,真是令人好奇。 但不管旁人如何猜想,常青安一概置之不理,现下正是当脚踏实地,一步步走出的时候,不必高调,只耐心等待便是。 待到今日酉时,常青安一一检查算术,赵在泽、赵在凌、赵在洹和赵渝都流利背出,这让她感到欣慰。 赵在泽照例讲学,这次他重点盯着赵在洹,又当场抽查了他的背诵,赵在洹也背出了,而常青安在他讲完后,再次教授一些算术。 「假设有甲只兔,又有乙只鸡……」 她本意在于赵在凌,因着打理铺子,算术一道于他大有帮助,但其他孩子多学些也不是坏事,见多识广,方知天阔。 而后常青安提笔留下一道算术题,当做习题。 「现下你们都可说一说素日发生的事。」 赵在凌当先开口:「我已命人纺织,妹妹给了我一些花样,不日将在京城售卖。」 赵渝羞涩低头,她腰间悬着那枚玲珑球。 赵在泽肯定:「不妄自菲薄,不心比天高,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做得不错。」[2] 「那二哥送我几条帕子擦汗。」 赵在凌没好气地说:「府中难道还能少了你帕子?」 赵在洹耸耸肩:「小气。」 「还是妹妹画的花样好看,定然能大赚一笔。」 他摩拳擦掌,一腔豪气。 「我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赵渝忽而想起那方被绞碎的青楸色帕子,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常青安:「母亲,您喜欢青楸色吗?」 常青安看着她忽闪忽闪的眼睛,微微一笑:「喜欢。」 「那我给母亲绣一方帕子。」 赵渝小声道,眼中浮现点点雀跃。 「多谢渝儿。」 「待织出几匹好布,我定送给母亲。」 赵在凌附和道,心中激动,他会还债的,如今不过几匹布,往后他定要为母亲搜罗来天下珍奇之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赵在泽皱眉,他并无什么技艺,想来竟无物可献给母亲,赵在洹攥紧了拳,他昔日说过送母亲一支新髮簪,他绝不会失言。 常青安:「我已明了你们心意,此心重于万金,凡俗不可及,更无高下之分,无需攀比。」 「是。」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荣华富贵。 「既说到纹样,我也有一法。」 常青安看向赵在凌:「若纹样可变,则整体式样可否更改?」 既然图案可以变更,颜色也可以重新搭配,那么版型样式自然也可以重新设计,她提笔画下一版,参考了现代服饰,添加了一些流行要素,交予赵在凌。 赵在凌恭敬接过,双眼一亮:「多谢母亲点拨。」 不是他想不到,而是这个时代的局限性在于此,这局限性,更不仅仅在于服饰。她从旁提点一二,再任由赵在凌发挥,两相结合,走出符合这个时代的路来。 常青安想到一事,开口道:「再有二月,便是馆试,在泽可想全心备考?」 如果赵在泽觉得每日给弟妹讲学耽搁了时间,那么便暂时取消,无论如何她都尊重赵在泽的想法,她也不欲给他施加压力。 赵在泽起身:「母亲无需忧心,给弟妹讲学也是一种温习。」 这些时日,他每堂课都做足了准备,不同于以往的死记硬背,他是深入理解并结合起来研习,自成一套想法归于脑内,这一次,他有信心。 他郑重道:「在泽定不负母亲所望。」 他要一雪前耻,带给母亲无上荣光。 作者有话说: 1.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以弗无子。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出自《诗经》 2.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出自《论语》 第12章 ◎莫问前程◎ 这日,赵在凌推出了样式各异的绣帕,他和赵渝一同着手在改良衣衫,经由常青安的提点,除了颜色外,大有可做改变之处。 不仅如此,他更推出了价格低廉的布料,更适合手头不大富裕的平头百姓,做工精细,也有简约刺绣,二者兼顾,倒也赚不少。 只是商贾素来地位低微,京中贵人的铺子多奢华,价值不菲,他堂堂二公子,不仅频频出入秀坊,更是亲自打点,难免招人口舌。 「赵二公子,上来坐坐。」 听春楼上,一人探出窗外,举起酒杯向他示意。 他是许家的次子,许扬清,家世不俗,也是京里有头有脸的公子,从前时常一起饮酒寻乐。 赵在凌看着他戏嚯的眼神,他笑了笑,掸了掸袖子,从容走上楼,他已有数日不曾来了,竟有几分恍若隔世之感。 他摇头失笑:「许公子好雅兴。」 「你这些天成日往铺子里跑个什么劲,那些个杂事交给下人便是,还值当你亲去。」许扬清敲敲杯子,酒水轻晃:「怎得酒也不喝了?」 「最后一杯。」赵在凌倒满一杯酒:「权当我敬你。」 虽然此前也谈不上什么知交,但多少有些面熟的情分,日后他不会再来这地方喝酒享宴了。 「叮。」 酒杯相撞,一声脆响。 他目光清明,眼神坚定,不復从前迷离之态,许扬清看着他含笑饮下,一时怔住,他垂眼把玩手中杯盏:「你是真的变了。」 「浮生大梦十载,难渡平生愿。」 许扬清:「商贾低贱,你又何必自我作践,馆试在即,你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这话说得难免令人多思,明面上好似是争一功名傍身,又好似隐喻了些旁的。赵在凌难得认真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也会说出这番可堪提点的话来。 只是,这等好意实乃自惹烦忧,他并无争夺家产之意,但旁人不知他们几个兄弟之情,以高门之情形说出这话来,仍是出自一片好心。 赵在凌:「此非我愿,我心在此。」 他看向窗外,楼下是为着繁忙奔波的忙碌百姓。 「倒是我小人作态了。」 许扬请自嘲,他不紧不慢地喝着酒。 「天下民生,不过碎银几辆,何为商贾?行曰商,处曰贾[1],往来不息,繁荣昌盛,渡此利,停歇安处,不忧无惧,稳此居。」 他起身下楼,头也不回,不再眷恋这如梦温柔的销金窟。 「让利于民,免一世困苦。」 「天真愚蠢,可知人心贪婪,千金亦难填欲壑。」 许扬请饮尽此杯,他嘆道,当失一酒友。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赵在凌白日对帐打理铺子,晚间同赵渝一同商定发展计划,赵在泽一边讲学一边备考,赵在洹也在备考。 常青安:「你们三人皆当参与馆试,若能得一秀才之名傍身,也是不错。」 「是。」 馆试设定在东林书院,京中一应学子皆可报名考试,前五十名当为秀才,而后次年春参与春闱,最后则是殿试,钦点状元。 若得功名,也可傍身,不至使人慢待。若是不成,也无妨。对于这个孩子的水平,常青安心里有数,唯一遗憾的则是赵渝,女子不可参与科举。 但她观赵渝态度,学识当不输男儿。 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世道也是一点点改变的。 常青安看向赵在洹,馆试后他便毕业了,不必去往学堂了,得重新安排去处了,恐怕将军府也会来信建议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倒是又得劳烦父亲和兄长了,实在叫她惭愧。 酉时,待到赵在泽讲学后,这次赵在凌起身,率先抛出一话题。 「不知诸位如何看待商贾?大可直抒己见。」 赵在泽目光一凝,他的思维如今深受常青安影响,开口便是:「何谓商贾?」 常青安颔首,若说改变最大的当属赵在泽,他的变化不在于外,而在于思,在一点一滴的日常中,他的思维模式已经发生了改变,更靠近常青安,跳出这个时代的世俗之见,变得更为公平、开阔。 遇事先寻源头,从根本下手,直切要害,发人深省。 「商,本指切磋共商,后指买卖,货物可商,学识亦可为商,单论银钱,未免狭隘,诸位用度,皆依託黄白之物,若以此轻贱,实在自大,享此民脂,当反哺于源。」 他又告诫道:「不可自视甚高,此实当万民之责。」 赵在洹把他这话从脑中转了一圈,直白地说:「不可忘本,不可轻视,这天下如此多人,难道人人皆举子?」 他嘀咕道:「便是我赵家,也不是个个举人。」 赵在泽沉下脸来,虽然他说这话确实是事实,也饱含了自己的小心思,知道自己学业无成,这便给自己早早铺下路来,但赵在泽难免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赵渝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唤道:「三哥。」 赵在洹这才对上赵在泽阴沉的视线,他登时闭嘴,嘴巴紧紧抿着,以表示自己再也不出声了。 赵渝抬眼看向赵在凌,有些紧张:「我认为商贾至关重要,若无商贾,岂非来往不便?且各州府互通,大有裨益,正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2],天下广袤,当遍寻游览。」 见他们都无轻视之意,且好言安抚,赵在凌彻底放下心来,不可否认,旁人的否定,对于刚刚起步的他来说,确实有些影响。 常青安并不责怪他,世人多轻贱商贾,且赵在凌并未做出重大成绩来安定决心,他一人要对抗这流言蜚语,需要莫大的勇气,须知人言可畏,这也是她希望赵在凌考取一个秀才傍身的原因。 她含笑看向孩子们,最起码,他们这些家人,会给予他支持与肯定,成为他坚实的后盾,常青安声音和缓:「圣人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但行好事,莫问前程[3]。」 「凡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人,成败是非皆在人心。[4]」 「谨遵母亲教诲。」 一日结束后,赵渝来到常青安的院子,她忐忑地敲了敲门。 她是来送那方帕子的。 春来打开门:「四小姐请进。」 赵渝拿出那方青楸色帕子,上面还细緻地绣了青翠的绿竹,挺拔修长,颇有意境,颜色不浓不淡,雅致大方,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常青安收起帕子,笑道:「母亲很是喜欢,劳累渝儿了。」 「不累的。」赵渝急急说道,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眸水汪汪:「那渝儿再多多地给母亲绣帕子。」 常青安失笑,她哪里需要那么多帕子,况且赵渝一边学习一边帮忙打理铺子,已经很忙了,长静来报说她熬到深夜,又怎么捨得她继续。 「心意难得,这便已足矣,不必过于劳累,惟愿你康健欢喜。」 赵渝腼腆地笑笑:「母亲不嫌我愚钝就好。」 「渝儿聪慧勤勉,通透淳良。」 得到常青安如此赞扬,她羞涩地低下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常青安:「女子虽不可参与科举,但不可不知,知书达理,并不单指琴棋书画,女则女戒,更在四书五经。」 「是。」 赵渝点头,常青安说这话是以免她因此迷茫忧虑,不如现在说出口,打一针预防针,今日旁人可以说赵在凌的闲话,日后就会说她的闲话,她要提前让赵渝安心,不受影响。 若是连双眼都叫人蒙上了,又谈何观天。 一切安排都走上正轨,随着馆试的时间一点点逼近,赵府气氛也不自觉紧张起来,只是大家没有表露在脸上,但都在暗暗为赵在泽担心。 赵在凌也捧着书做最后的温习,他不求名列前茅,只求进入名次内,心态不错,尚还能一手抓着铺子的事。 良绣堂的进帐也很是不错,看着入库的银子,他的心情是难得的愉悦,这喜悦同昔日听春楼上不同,如今是发自肺腑的安心的欣喜,也有些自豪,只是他自觉这点成绩还不值得拿给母亲过目,尚还在努力中。 赵在泽则是足不出户,只有用膳和讲学时会出房门,便是走在府中,脑中也是思考着课文的,他回忆着前几年的题目,自己给自己出题,再一一做题。 在这稍显枯燥的日復一日中,馆试开放。 长书提着匣子,背着书囊,早早地随侍在一旁,众多学子都翘首以待,捧着书焦急地走来走去,人头攒动。 赵在泽自顾自寻了个僻静角落,看着书静静等待。 「哟,赵在泽,你还真来了?」 正是林家公子林子成找来了,没想到赵在泽竟然真箇又来了,他不由地戏嚯道:「赵大公子,这次能考上吗?」 赵在泽充耳不闻,看都没看他一眼。 林子成何曾这般遭人无视,他登时上前,低声道:「草包一个。」 赵在泽瞥他一眼:「君子当谨言慎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还摆上谱了。」 林子成上下打量他:「上次的帐我还没同你算。」 书院门口人来人往,他凑近了赵在泽,一拳挥下。 「嘭。」 赵在泽一手接下这拳,手腕用力,双眼漆黑。 作者有话说: 1.行曰商,处曰贾——出自:《周礼·天官·太宰》:「六曰商贾,阜通货贿。」 郑玄註:「行曰商,处曰贾。」 2.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出自谚语 3.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出自《孟子》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出自《增广贤文》 4.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人——出自《孟子》感谢在2022-12-08 15:11:59~2022-12-09 15:4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荔枝知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青云乘风◎ 「装模作样。」 林子成甩甩手,看着闭上的院门。 「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1] 「林公子当为何种?」 他想起赵在泽最后说的话,不由地啐了声,嘴皮子功夫倒是见长,这是拐弯抹角地骂人,偏生这时院门大开,无数学子一齐涌上来,挤得他一个趔趄,再想追上去却是不能了。 赵在凌和赵在洹则是在最后赶来,他们只简单地揣上文房四宝,匆匆赶来。 「什么时候了还惦记你那铺子!」 「你又跟着我作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想弃考是不是?」 「胡说!」 「……」 两人吵吵嚷嚷地疾步奔入书院,长谨和长柳找到长书,一齐等候在院外,这馆试约不过才刚开始,他们约莫是要候上几个时辰了。 但愿公子们皆能如愿。 如他们这般的书童数不胜数,不只是书童盯着,更有好事的公子们悠闲地坐于茶楼上,欣赏这两年一次的热闹景象。 「且看他这次能博个倒数第几来。」 林子成嗤笑,另外几个公子们顿时纷纷笑道。 「可不是,五年了,怎么说也得这个数。」 李恆伸出手,五根手指,意为倒数五。 「哈哈哈哈。」 霎时一阵哄堂大笑,众人乐地捧腹大笑,实在是赵在泽这几年考的确实不怎么样,不然也不至于整日郁郁寡欢,整夜买醉。 旁人不知,但常青安是知道赵在泽付出了多少努力,他是切切实实地改过自新了,不復颓然,脚踏实地,她相信,这次定然不会同之前一样,她拭目以待。 她平心静气,安然端坐,但赵渝则是放不下心来,她焦急地走来走去,手上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担心大哥,也担心二哥,还担心三哥。 东林书院是京城最好的学府,达官显贵的公子们皆在那里读书,那么书院自然要照顾一下,只是再怎么照顾也不能光明正大地砸了招牌,况且京城又不止这一个书院,自然也不止这些高门贵府参加,寒门小学自不可小觑。 五十名,不是一个简单的数。 赵在泽神色平静,他打开考题,略加思索,而后提笔逐字逐句写下,字迹苍劲,端正清楚,并无墨点沾染。 他心中自有成算,下笔毫不停歇,旁徵博引,旁人尚在思索,而他已答完一题,挥毫而就,一气呵成。 这些圣人言,于他而言,最是深刻不过。 他翻阅无数书册,寻找圣人君子的答案,从那些文章中窥见圣人过往,领悟其言行,方知母亲深意。 如今这是他的答卷,也是他的谢罪。 向他那数十载浑噩的过去,向他过去的轻浮自大,向他那日不孝不义之举,更是向母亲做出的迟来的反省。 他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这一个个字,是他背上的荆条。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停下笔。 旁人见他如此神速,不由地紧张惊慌,这些他并不理会,也不受影响,他最后将这答卷过目一遍,在心中做出诀别。 往日种种,于今日一併烟消云散。 那日母亲弯下的腰,将由他一点点扶起。 「铛——」 撞钟声响起,馆试结束。 赵在泽面色沉静,只收拾好用具,大步走了出去,不知不觉,已经是下午了,旁人皆是愁眉不展,唉声嘆气。 「赵兄!见你这般,想必是大有把握。」 有昔日同窗瞧见了他,便凑上来搭话,他也不过是想藉此从赵在泽身上得到一二点慰藉,赵在泽心里清楚,他神色不改:「我才疏学浅,不及王兄博览五车。」 「哪里哪里。」 「大哥!」 突闻一人高声喊道,赵在泽抬头看去,赵在洹正蛮横地拨开人群,向他这边走来,赵在凌默默跟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来到赵在泽身旁。 赵在泽皱眉:「不可无礼。」 他这般举动,已经令不少学子怒目而视了,但是看两个弟弟这般靠近他,他心里也不是不感到些许暖意的,只是仍然板着脸。 赵在凌无奈:「我哪拉得动他。」 赵在洹一手拿过他手上拎着的东西,笑道:「辛苦一天了,母亲和妹妹想必还在等我们,我们快快回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王博文不禁笑道:「原来二位公子也来了,想来是要一门三进士了,这可了不得。」 话一出口,便有不少人看来,赵在泽愈发不悦,这般手段实在低劣,想要引起旁人不满情绪,欲行捧杀之事,只是还不待他开口,便听赵在洹说:「我学问太差,倒是尚有几分蛮力,不知你可愿同我一较高下?」 赵在凌:「我不过萤火之光,哪能同这位兄台想比?听闻兄台学富五车,又是夫子门下得意门生,如今更有一二闲趣,反观我等籍籍无名,此刻忧心尚来不及,实在自愧弗如,依我看,这案首非兄台莫属。」 这话一说,王博文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若说他不过是稍稍点火,吹吹风,但他们几个兄弟,一个扬言要动武,一个更是直接把他架在火上烤,书院案首,这话也能当着这么多人面说。 他强颜欢笑,告了声罪后便掩面而走,再待下去,他怕彻底失了人缘,赵家兄弟本就是公子,纵然是纨绔,却也不比他这般小门小户,他又何必自讨没趣,凭白惹了一身腥,一时他懊悔不跌。 见他这般,不少打着同样心思的人纷纷偃旗息鼓,按下那点小心思,赵在泽再如何草包,此刻也是凑不得了。 赵在凌不屑一笑:「趋炎附势,心术不正,这般沉不下心,成日想着拉人下泥沼,哪里有心思放在学问上。」 赵在泽摇头:「人心难改。」 这京中又有多少人正等着看他的笑话呢? 「公子们回来了!」 赵渝眼睛一亮,提起裙角匆匆跑至府门口相迎,看着赵在泽、赵在凌、赵在洹并肩而来,她露出笑容:「大哥,二哥,三哥!」 「妹妹!」 几人一同回了府门,常青安已然备好晚膳糕点,她温和一笑:「快用膳罢。」 她并没有追问成绩如何,更不会因此责怪他们,在他看来,如今这几个孩子都极好,虽然还有些少年人的意气,但这并不是坏事。 她不问,但自有人内心惴惴不安。 赵在凌和赵在洹已经暗暗瞥了她好几眼,见她柔和神色,心里愈加忐忑,唯独他二人并未挑灯夜读,誓要博取功名,未落下的刀,更叫人不安。 赵渝也是频频看向他们,一会看看几个哥哥,一会看看常青安,她咬着筷子,想问又不敢问,更不知该不该问。 若是母亲大发雷霆,她又要如何安慰哥哥们还不会伤了母亲的心呢? 一时间她思绪颇多,可谓面面俱到。 眼见他们几个都神思不属,常青安失笑,孩子们太乖也是一种苦恼,她心下一嘆,正要开口,却看赵在泽放下筷子。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一时间赵在凌、赵在凌、赵渝都纷纷坐好,皆是满脸肃然,好似这不是晚膳,而是问罪刑堂。 于是常青安也放下筷子配合他们,她板起脸,率先发言:「说吧。」 赵在泽先郑重行礼,并未急着起身,反而说道:「在泽长于母亲身畔十余年,然未尽孝道,今如梦初醒,必担人子之责,长兄之任,不负母亲所望,扬我赵家门楣。」 他好似并未说本次馆试结果,但却句句发自肺腑,便是这次不成,下次也定然要做到,他希望常青安信任他,重新期待他。 他也是有些忧心,结果未出,不可妄语,他怕常青安对他失望。 常青安听出了他言下之意,她伸手扶起他,看着这个最为稳重的孩子,语调轻缓:「在泽,其实你从来都没有让母亲失望过。」 她又一一看过赵在凌、赵在洹、赵渝,声音坚定:「我永远也不会对你们失望,你们都是最好的孩子。」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母亲。」 纵然是赵在泽,此刻也不禁眼眶微红,这般如山信重,如水慈爱,实在叫他无以为报,赵在凌和赵在洹也为之动容,赵渝更是已经偷偷拿着帕子在擦眼泪了。 「我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哭的。」 而后她话音一转:「实在不必如此担心,况且我对你们都有信心。」 三日后,书院放榜。 案首赫然是赵在泽,是为廪生。 而赵在凌则堪堪挤了进去,赵在洹则是不出意料地落榜了。 一时间众人譁然,质疑不止。 「赵在泽?!怎么可能是赵在泽!」 「我不服!」 「舞弊!赵家竟行贿赂之事,考官徇私枉法,还望圣上彻查!」 「……」 消息一出,林子成当场摔了杯盏,他愣愣地问道:「当真是赵在泽?」 下人不敢抬头看他,只小心翼翼地答话:「当真。」 「不可能!」 不止他一人如此,不论富家子弟或是寒门子弟,皆对这次馆试抱有怀疑态度,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甚至闹到了金銮殿上。 不得已之下,东林书院公开了赵在泽的答卷,将其张贴于榜上,供学子们观看。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2] 「德所何为?自在行迹。」 「……」 洋洋洒洒,引经据典,论据清晰,引申观点,赞扬圣贤之道也不忘表达敬仰崇尚之情,同时还高明地写出了如今大卫之景,含蓄地拍了一记马屁。 看完后,满场静默。 此卷一出,学子们输的心服口服,再也无人质疑赵在泽舞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他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自己。 正是青云乘风起。 作者有话说: 1.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出自《论语》 2.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出自《大学》感谢在2022-12-09 15:43:58~2022-12-10 21:0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ou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琴声铮鸣◎ 近日来,赵府拜帖无数,皆是对赵在泽感到好奇,缘何短短数月,便有如此惊人的变化,与此同时,一些拜帖也送到了常青安手里,邀她赴宴。 夫人们对她也是好奇的,想知道她究竟使了些什么手段,也有想讨教的一层意思在,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教养孩子的。 昔日她登门谢罪,字字玑珠,捨去颜面,而今真可谓一朝翻身,实在令人惊嘆。 林家夫人看着踱步的林子成,心下摇头。 「我不如也。」 无论是气魄还是儿子,她都输了。 常青安把拜帖给赵在泽一一过目:「若是想去也不必拘着,透透气也是极好。」 赵在泽将拜帖堆起,眼神平静。 「我无心于此。」 世态炎凉便是如此,昔日他纨绔草包之时,又有何人向他递上拜帖? 如今他不过刚刚起步,此时更应当沉下心来,不过案首,尚不值得沾沾自喜,殊不知这天下学子千万,在京城外,还有更多的对手。 若是现在便引以为傲,日后只会摔得更惨。 不日便是乡试,年关后便是春闱,他得更努力才是。 常青安见他不急不躁,有些欣慰,但又难免担忧他憋闷太过,反倒过犹不及,这次她抽出三份烫金拜帖。 乃王侍郎的夫人所下,此前她同这位夫人并无交情,但是今日这拜帖情真意切,首先恭喜了赵在泽考上秀才,又邀她明日赏梅,帖中谈及她尚邀请了其他各位夫人。 许是见她兴致缺缺,便连下三封。 听闻王家家风严正,且王侍郎尚有一女,如今正待字闺中,这不得不让她多想。 常青安看着赵在泽,他已年过十八,岁及弱冠,在这里,已经算大龄未婚男子了,如今他初露锋芒,便被人瞧上眼了。 她正色道:「在泽,你可有心仪之人?」 赵在泽初时微怔,倒是没想到母亲会提起此事。 「并无。」 他迟疑片刻,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定夺即可。」 这也确实是现状,但是常青安也不急着让他成婚,且这等大事,她无意插手,各人有各人的缘分姻缘。 常青安:「姻缘一事,须得你真心喜爱,如此方可相守一生,母亲希望你有一日,亲自告诉我,你心仪哪位姑娘,届时,我自当替你上门提亲。」 赵在泽一时静默,谁人不是盲婚哑嫁,能得这样善解人意的母亲,实在出人意料,状元年年有,知心人却难得。 若得遇此人,实乃他必生之幸。 「在泽谢过母亲。」 常青安含笑:「不急,姻缘可不是催出来的。」 只是王侍郎夫人如此这般,倒是让她不好再推辞,若再拒绝,只怕要结下怨来,说赵府如今眼高于顶,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常青安思量再三,决定带上赵渝一起去。 赵渝也不小了,她的掌上明珠,当熠熠生辉。 缘法自在,但逢良人。 但若是如赵州这般人物,却是不必出嫁,她便将赵渝留在身边一辈子。 「四小姐,这是金玉楼送来的新头面。」 小蓁端着若干首饰而来,长静则是抱着一堆衣裳,多为桃红鹅黄等亮色,更衬赵渝的少女明媚。 「母亲要带我赴宴?」 赵渝有些忐忑,她几乎不出门,更遑论常青安带她去见京中夫人们。她一件件看去,时不时问小蓁和长静。 「这件怎么样?」 「会不会太张扬?」 「夫人们端庄重规矩,若是我失了礼数可就不好了。」 小蓁不由地笑道:「四小姐这般花容月貌,任谁见了都心生喜爱,怕不是过了明日,来提亲的人怕是要把府中门槛都踏破。」 「净胡说。」 赵渝面颊绯红,嗔怪道。 「依奴婢看,不若着那套浅青色袄裙,明快而不显妖媚,稳重而不失礼数。」 长静又补充道:「夫人也更喜青色。」 赵渝眼睛一亮:「如此甚好。」 小蓁又取出翡翠小荷头面:「便以此相配。」 「可。」 定下主意后,赵渝早早便歇下了,她要以最好的精神面貌随母亲赴宴。 次日,赵在泽于门口相送:「稍晚些我再去接母亲和妹妹归家。」 常青安颔首,携赵渝一同登上马车。 赵渝梳着垂桂髻,点缀上青绿髮簪,面敷薄粉,越发显得娇美明丽,合身的袄裙显现出她窈窕的身姿,明眸善睐,巧笑倩兮,如花中神女,令人眼前一亮,倍感清新。 常青安扶了扶她的髮簪:「莫要忧心。」 赵渝揣着小巧的金丝暖炉,抿唇:「是,母亲。」 赵在凌自从馆试后就一心扑在铺子上,早上请安后便匆匆离开,赵在洹更是撒了欢般跟着刘照统领,没了学堂约束,若不是顾念着常青安,他怕是回都不愿意回,只恨不得直接住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只是因着今日宴会之故,赵在凌难得多留了片刻,亲自为常青安驾车,美名其曰护送母亲和妹妹。 但他究竟是在看路还是在看马,这就不得而知了。 他只管送,却是不管接的,只因他每到深夜方才归家。 「母亲,妹妹,我们到了。」 赵在洹跃下马车,扶着她们下车,王夫人瞧他一眼,上前相迎,笑道:「原是赵三公子。」 「夫人好。」 他握着马鞭,恭敬行礼。 王夫人打趣道:「三公子孝顺,这短短路程也护卫常夫人身旁,真是叫人生羡。」 「再没有比护送家人更为重要之事了。」 「是极是极。」 王夫人又看向常青安:「久闻夫人芳名,如今一见,方知传言不可尽信,以我看来,夫人身姿当更甚传闻。」 常青安摇头笑道:「王夫人实在过奖,微薄之名,算不得什么,倒是夫人贤惠持家,素来叫人钦佩。」 「这位便是四小姐吧,当真仙姿玉骨,夫人这几个孩子,是一个比一个了得。」 赵渝行礼,神色腼腆:「见过夫人。」 「好孩子。」 「快快情进,这梅花开得正好,可谓满院馨香。」 「那我定要瞧上一瞧了。」 一时间言笑晏晏,你来我往,一干人向着梅园走去,见常青安到来,早早到来的夫人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神色各异。 常青安面不改色:「见过各位夫人。」 「常夫人。」 常青安从容入座,赵渝紧挨着她,她腰杆笔直,端庄安静,表现极佳,倒吸引了不少夫人的目光。 不过片刻,京中大半夫人都已到来,赏梅宴开始。 常青安淡淡看过在坐的夫人们,心里便有数了。 这些夫人,家中都是有尚未成婚的公子们的,同赵在泽有过矛盾林家夫人也在此宴,更有小门小户的夫人们,那是榜上有名的秀才们的母亲。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实在是一场相亲宴。 因着王夫人不好直接请了男子来府中一一相看,便早早拖人打探,再请各位夫人前来试探一二。 她含笑不语,心中自有定论。 王夫人率先起头:「在此谢过夫人们捧场,我以此茶敬诸位。」 闻言夫人们纷纷端起茶盏,一同饮下。 「好茶!」 王夫人:「这是我女儿少虞所煮,可还能入口?」 「想不到二小姐竟有这等手艺。」 常青安也附和:「二小姐实乃兰质蕙心,心思玲珑。」 「诸位谬赞。」 王夫人:「且赏梅罢,这梅花从宁州运来,今日方是头一次开放。」 「正是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夫人好雅兴。」[1] 「傲雪欺霜,恰如檐上雪。」 「……」 这时,一人身着白梅披风于梅中缓步而来,她怀抱一琴,娴静端雅,一时间,遥似人间月,更如雪中梅。 她面容清秀,容貌并不如何出众,但自有一安定气质,见之忘俗。 「少虞见过各位夫人。」 她略行一礼,眉目低敛。 常青安看着王少虞,她和赵渝是完全不同的类型,赵渝明快善良,但她却是毫无攻击性,但从她的眼神来看,她并不柔弱。 这一刻,常青安想到一个词,大家闺秀。 「不如让少虞奏上一曲,增添一二雅趣。」 王夫人满脸笑容,对于这个女儿,她是十分珍爱的,眼看她年岁渐长,也不由地有些焦急,寻常子弟她也瞧不上眼,教养十几年,让她识大体,通音律,可不是为了让人作践,她的女儿,当配一个极好的郎君才是。 「蒙各位夫人不弃,少虞献丑了。」 「铮铮——」 琴弦微颤,叮叮咚咚的琴声响起,曲调优美流畅,如高山流水,颇得闲趣,带着些怡然自得的味道,令人倍感舒适,随着落下的琴音,心中烦忧好似被一一抚平。 一曲奏完,梅园陷入安静。 常青安出言打破这平静,唤回众人思绪:「二小姐琴艺高超,叫人心醉不已。」 接二连三的有人赞嘆,对她甚是满意。见状王夫人愈发高兴,她唤来王少虞入座,又看着赵渝:「不知四小姐可也要奏上一曲?」 突然被点名的赵渝抬头看向王夫人,她看看满场夫人,又看看常青安。 她站起身:「我并不如二小姐这般擅音律,但既然夫人如此说,那渝儿便也为夫人们献上一曲,还望夫人们莫要嫌弃。」 常青安看着赵渝的眼睛,予以鼓励和安抚。 赵渝却是并未精研琴曲,但若有胆敢出言不逊,她定然不会客气。 常青安一一看向场中众人,她虽笑着,但眼神却是冷的。 王夫人笑容一滞,难道她办坏了事? 她本意是给赵渝一个表现的机会,但看常夫人这般,好似并不是她想像的这般,王少虞蹙眉,看着赵渝,指尖已经再度放在了琴弦上。 她有意替赵渝解围。 赵渝安然坐下,侍女搬来一琴,她缓拨琴弦,同时口中颂道:「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2] 她不像是在弹琴唱歌,倒像是吟诗唱词。 「终南越于山,何以至阴岭,得以见此景,岂不知积雪终日,云端降霜雪。守得林中霁色开,终觉城中暮色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夫人们看着赵渝,一时不知如何点评。 王夫人立时开口:「四小姐学识过人,当属京中才女。」 赵渝落落大方地行礼:「夫人过奖。」 她的才情已远胜京中贵女。 王少虞收回手,眼神微动。 梅中夹初雪,何人知其寒? 她是枝头斩开的早梅,也是那冬日的瑟瑟寒风,但众人只见其花色,却不解其意,未能得听琴弦下的铮铮嗡鸣。 她又何必非要寻觅一个夫君。 一日宴散,天色不早,常青安披上斗篷,带着赵渝归家,王夫人亲自相送,一路上温声细语,交流教导孩子的心得。 「我家少虞生性内敛,安静懂事,再贤惠不过。」 常青安也回到:「我家渝儿生性良善,通透明快,最是体贴不过。」 赵渝听得颇为不好意思,这已经演变成了夸夸会。 赵在泽坐在马车内,来到王府接母亲和妹妹。 也不知今日如何,母亲和妹妹可有被为难? 想到这里他不免皱起眉头,心下略有忧虑。 「铮铮——」 行至一处拐角处,忽闻琴声骤起,如疾风暴雨,更如春雨忽降,正是雷霆雨露,快音快调,犹如急行军,昼夜不歇,一路奔波,气势凛然。 「稍停一下。」 「是,大公子。」 不过片刻,这琴声收尾,如和煦春风,缓缓降下,最终消失无踪,来似骤雨惊雷,去似一箭脱弦,不知所终。 赵在泽默默听完一曲:「此人心中颇有不平之气。」 「走吧。」 「大哥!」 赵在泽下车,向王夫人遥遥拜下。 「在泽见过夫人。」 他哪里还是那副纨绔模样,如今分明最是端方不过,王夫人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他,眼含深意。 只是他往日名声着实不堪,赵府也并不是她的第一选择,此事还得再看看。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发烧39度,尽力而为,感谢观读。 ———————————————————————— 1.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出自《梅花》王安石 2.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出自《终南望余雪》祖咏 第15章 ◎缓行屯粮◎ 自从赏梅宴后,常青安倒还真收到几份邀请赵渝的拜帖,只是她在心里略一思量,回忆了一下这几家,皆是平平,且家中公子并无甚出息。 她摇摇头,婉言回绝。 倒也有几家不错的,她挑了挑,带着赵渝一同赴宴,这个月赵渝出门的次数比她前十年出门次数还多,每次常青安都给她备下不同的头面,再未让她着旧裳戴旧簪。 不过短短一月,便是乡试。 赵府无人打扰赵在泽,甚至不在他面前谈及学识和考试,只是厨房准备的膳食却是越发精细,连赵在凌和赵在洹也耐住性子多在家里待了待。 赵在泽反应平淡,并不觉得如何,只是家人一番好意,他大可不必推拒,反而寒心。 乡试设定在年前,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只是天寒地冻,雨雪交加,凭添二分阴霾。 「铛——」 大门开启,赵在泽提了笔墨自顾自迈步入内。 亲眼见他进去了后,赵在凌和赵在洹才转身离开。 「年关将至,你还忙活什么?」 「你不也在整日不见人影,还说我。」 赵在洹撇撇嘴,若不是惦记着大哥科考之事,他早便收拾行囊入营了。 「我正寻些稀罕玩意赠予母亲。」 赵在凌施施然说道,他定要备上一份厚礼,让母亲满意。 赵在洹一窒,他还没想到这茬,但面上仍逞强道:「我也准备了。」 「那就走着瞧。」 赵在洹咬牙,赵在凌仗着商队,这是摆明了瞧不上他,但越是这样他越要同赵在凌一较高下。 街上已有人扯了线,悬挂两三灯笼,只等乡试这等大事结束,便开启年关灯会。 常青安携赵渝缓步走在街上,赵渝面罩轻纱,好奇地看向两旁的摊子,这与她来说很是新奇。 「人既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要深入百姓,看见这民间疾苦,这才是真实的大卫生活之态。」 「是。」 常青安一一看去,许是因着天气不好,摊主们兴致并不如何高昂,她又看向路边卖青菜的老妇,那青菜如蒙霜雪,看着有些蔫蔫的,且数目并不如何多。 「这菜多少文?」 老妇闻声抬头,对上她一双温和眼眸,她衣着不凡,气质雍容,定然非富即贵,老妇慌张地擦了擦手,有些忐忑:「夫人好,这菜三十文。」 三十文? 这些菜并不多,且品相不好,哪里就值得三十文? 常青安蹙眉:「缘何这般贵?」 老妇更不安了,她磕磕绊绊地解释:「今年太冷了,菜……都冻死了,就这些已经算上好的了,夫人,草民哪里敢诓骗您。」 「如此。」 常青安若有所思:「我都买下了。」 赵渝打开荷包,摸出一些铜板,递给老妇,她皮肤皲裂,手掌苍老而枯瘦,黑黢黢地不太好看,同她白皙柔软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不知为何,赵渝顿了顿,她觉得有些难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老妇欣喜地接过铜板,忙不迭磕头道谢:「多谢夫人,多谢小姐。」 「不必如此。」 常青安带着赵渝一路走过,所见之景皆是差不多,大户人家尚可挑挑拣拣,享用精贵膳食,但平头百姓却又如何呢? 她抬头看着阴郁的天空,乌云密布,唿吸间皆是寒霜,待冬日一过,春季雨水更多,若她所记不差,京城附近的漳州有一河堤。 她未免有些担忧,冬日尚且如此,若春日收成更差,且河水决堤,那将会是人间惨剧。 「铛铛——」 乡试结束,赵在泽快步走出,赵在凌和赵在洹早已在门口候着了。 他面皮动了动,好像是想露出个笑来,却还是拉不下脸来,只是绷着脸,显得颇为严厉。 「大哥。」 「大哥。」 赵在泽颔首,进了马车。 五日后,乡试放榜。 赵在泽再次拔得头筹,成为解元。 哪怕是经过上一遭,众人心里有些猜测和准备,但当他真箇考上后,还是免不了震惊,缘何赵在泽仿佛一夜开了窍,活似文曲星附身。 为此,赵府绷着的氛围总算松弛下来,常青安特地命厨房做了八珍宴,难得奢侈一把,好好给赵在泽庆贺一番。 饶是赵在泽,也总算露出个笑来。 「我就说,大哥这一考,定然是能成的!」 赵在凌激动拍桌,又寻摸出一方匣子,内里是一枝上好紫毫。 赵在洹也笑道:「祝贺大哥。」 赵渝不禁露出笑容,声音细微:「祝贺大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送了一副自己画的画卷,赵在泽当场打开,画中是一丛竹林,刚正不阿,自有一番意味。 「甚好,多谢妹妹。」 赵在洹挠挠头,就他没得送了。 于是他站起身,一掌拍在赵在泽肩膀上:「大哥,不如我教授你一套开天闢地的拳法,保你所向披靡,无人敢欺。」 随着多日习武,他的力道越发大,赵在泽不由地咳了几声,沉下脸来:「你倒不如多写两篇尚能入眼的文章。」 赵在凌:「噗。」 他火上浇油:「三弟也是一片好心。」 就是这好心没使对地方。 但常青安闻言却是颇为贊同:「近日大家都十分忙碌,归家不定,既如此,每日酉时讲学变更为寅时习武。」 她含笑看向赵在洹,交给他一个大任务:「便由在洹带领大家锻鍊身体。」 科举可是要考三天三夜的,若是身体素质不行,怕是要晕在考场里。 赵在洹欣喜不已:「母亲放心,我一定好生磨鍊大哥二哥和妹妹!」 他拍着胸脯保证,颇有自信。 常青安提醒道:「注意适度,不可因此反伤身体。」 「母亲放心!」 次日一早。赵在洹早早便等在院子里,他兴致勃勃,只差没亲自去各个院子喊人了。不一会,赵在凌神色郁郁地走来,边走边打了个哈欠,赵在泽也一同前来,最后是赵渝,一身红色窄袖紧身骑装,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瞧见他们三个,赵在洹眼睛一亮,高声道:「快点快点!」 终于轮到他了!真可谓扬眉吐气! 冬日早上,寒风凛冽,众人哆哆嗦嗦地过来,赵在洹带头,神采飞扬:「我们先绕着府中跑几圈,热热身。」 「走——!」 他扬声喊着号子,小跑起来,几人紧随其后。 第一圈,大家额上生汗。 第二圈,大家脚步沉重如同灌铅。 第三圈,大家喘气如牛,口中盈满血腥味。 但赵在洹仍然意气风发,他擦了把汗,仍旧神采奕奕。 「现下不冷了吧?」 他笑意盈盈,充满年轻人的朝气,配上他这张脸,倒是一位好生俊俏不凡的小郎君。 但此刻赵在泽和赵在凌怎么看都觉得他十分欠揍。 「好了,第一招,山中打虎——!」 他气沉丹田,立了个标准的姿势,而后勐然一掌推出,倒是有几分气势。 几人细观他动作,也跟着打起拳来。 「妹妹,使点劲,软绵绵的怎么打得动人?」 赵在洹站在赵渝身边,再次演示了一番,一边动作,一边轻喝:「呵!」 赵渝迟疑片刻,用力打出一掌。 她口中也喊道:「呵!」 只是她到底并不强健,声音也细弱,没得几分豪迈,倒像是娇声斥责。 「你少为难妹妹。」 赵在凌忍不住出言,赵在洹摸了摸鼻子:「好吧。」 几人在院中一番演练,在这冬日里,出了一身大汗。等到熬完今天,几人忙不迭走向自己院中,要立刻沐浴擦身。 赵在洹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发去了营中。 不得不说,经过今日这番,他心情很是愉悦。 刘照见他脚步轻快,神色轻松,狠狠皱眉:「嬉皮笑脸,加跑十圈。」 赵在洹顿时神色一整,一板一眼答道:「是!」 赵在凌正要出门,却见春兰来请他,他不明所以地来到常青安的院中。 常青安正提笔画着什么,神色认真。 于是他静静地坐着,等母亲画完。 「在凌,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母亲请说。」 常青安严肃道:「先行屯粮。」 赵在凌皱眉,虽然还是有些不解,但母亲既然说了,他应道:「是。」 考虑到这些现在只是她的猜测,为了避免旁人胡思乱想,反倒不利赵府,常青安又吩咐道:「不必大动干戈,只悄声慢行事。」 「是。」 但愿只是她想多了。 她拿过画纸,递给赵在凌,赵在凌接过细观,只见母亲简单地勾勒了一副草图,形如大棚。 「第二件事,我观冬日收成不良,研出此法,名为温室大棚,可在冬日种出春季蔬菜,此法或可有利于民。」 赵在凌眼神一凝,握紧了这张纸,他心下震撼不已,这般法子,实在惊人。 冬日蔬菜难得,更不提春季时蔬,此法将令大卫百姓受益无穷。 常青安将其中原理和细节一一讲解,尤其是温度和採光,需要格外注意,赵在凌提笔仔细几记下,最后她安抚道:「你只管放手去试,无需顾忌。」 哪怕失败也无妨,赵在凌明白她言下之意,恭身行礼。 「谨遵母亲吩咐。」 这样的法子和思路,实在是让他惊讶惊喜,越发敬佩母亲,这般心思,他尚不及,他还只顾着眼前的一二铺子,但常青安,已经着眼于整个大卫百姓了。 他深吸一口气,匆匆离去。 他要立即着手这两件事。 作者有话说: 今天38度,扎了一针头孢,最近发烧的人太多了,医院人满为患,大家千万注意身体,我已经囤了柠檬、梨子和冰糖,准备明天煮水喝,看看有无效果。感谢在2022-12-11 21:13:44~2022-12-12 17:3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3748733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年关灯会◎ 不过□□日,街上已经悬满了灯笼,京城灯火通明,昼夜不休,贩夫走卒齐聚而来,大家都想多备些糕点饴糖以待新年。 年前更是有为期三日的灯火,不论情势如何,天子脚下总是繁华富贵,一派繁荣昌盛之景。 在这重大的节日中,常青安也决定带几个孩子们参加灯火,一年到头,一家人总要热闹一下,况且,这是她来的第一年,也是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个春节。 她看向几个孩子,他们渐渐有了起色,各自忙碌,日后聚在一起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少,难得的相聚之时自是不可错过。 「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 赵在洹最先来到门口,他仗着身子硬朗,穿得不多,不过着了两件薄袄,瞧得常青安一阵蹙眉。 「母亲不用担心我,你且摸摸看,我这手还是热乎的呢。」 他伸出手轻握一下,确实是暖唿唿的,像个人形暖炉。 赵在泽披了件大氅,头髮梳地一丝不苟,以发冠束牢,内里一身鸦青色长袍,更显内敛深沉。 赵在凌穿着厚厚的棉袄,套了件漆黑的斗篷,手上还戴了个玉扳指。 赵渝一身红色披袄,缀上石榴刺绣,腰间垂下三两小珠子,脖间还围了条毛绒绒的兔毛围巾,头髮扎成两团,系了两条红色丝带,再簪上两朵红玛瑙海棠花,瞧着俏丽又明媚。 「母亲。」 常青安握握她的手,发现还带着些许寒气,她将暖炉递给她。 「好生捂着。」 她又看着赵在泽、赵在凌和赵在洹,叮嘱道:「你们也多注意,难得一家人出游一趟,切莫着了凉。」 「是。」 「走吧。」 婢女书童们随侍左右,一家人浩浩荡荡出了门,临出门前长静给赵渝脸上覆上一层轻纱,掩去她张扬夺目的容貌,只露出一双灵动的水汪汪的眼睛。 沿路张灯结彩,更有不少锦衣华服的公子小姐,如同赵家这般的人家并不在少数,常青安一路便碰上了几家,她客气地略一颔首,打了个招唿。 王夫人也客气回礼,几家人客客气气,互不打扰。 晚间灯笼已全部点燃,暖黄的灯光将京城笼罩,披上一层温暖朦胧的光,京城亮如白昼,只是人来人往,有些拥挤。 随行婢女书童挡在外面,把主子们严严实实护在里面,以免旁人冲撞。 各式花灯悬挂,更有无数吃食铺子,诸如糖葫芦、梅花糕等精緻小食,一路是食物的甜香,勾得人蠢蠢欲动。 赵在凌从腰间摸出几两碎银,让长谨打包了一二零嘴,而后分发给大家。 他笑眯眯地一人发了根糖葫芦,连常青安也不例外。 他出手大方,连下人也人手一份。 那走街串巷扛着糖葫芦的小贩顿时眉开眼笑,这般不计价钱的大主顾可是难得,一下就买了接近一半,草靶上顿时一空,他急忙寻了个空处填上新的糖葫芦,草靶再次堆满鲜亮诱人的糖葫芦。 「糖葫芦——好吃的糖葫芦——三文一根——」 他扛起草靶,满脸笑容地继续叫卖。 常青安握着糖葫芦,一时失笑,小孩心性。 但左右不过一根糖葫芦,她拿出手帕,并未嫌弃,只慢慢吃掉。赵在凌一脸嫌弃,但还是一颗颗快速吃着,赵在洹最快,三两下就只剩下木籤子,赵渝小心地揭开面纱,小口小口吃着,又甜又酸,但是好吃,她笑弯了眼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好吃吧?」 「好吃。」 赵渝点头,肯定道。 她是没怎么吃过这些东西的,不过一根糖葫芦,她就已经觉得非常开心了。 「没出息。」 赵在凌摇头,大手一挥:「今晚大家的帐全由我赵二公子付了!」 「二哥真好!」 赵在洹咧开了嘴,不如趁此机会打听打听哪里有卖马的,听说一匹好马价值千金,他是买不起,但若是赵在凌,那又买得起了。 便是没路子弄到一匹马,买匹牛,最不济买匹骡子驴子也是成的。 赵在泽皱眉,当即批评:「母亲给你铺子便是让你如此挥霍?大手大脚,一掷千金,所谓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1]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大哥。」 赵在凌立刻打断他,再让赵在泽说下去,就变成了沿路讲学了,那就不是出来观赏游玩,而是「走而论学」了。 况且他也不是随意挥霍,他有按母亲的吩咐尝试,为了不大张旗鼓,他甚至特地开了家粮食铺子,在稍远些的街上,也做些米粮生意。 「啊——!」 忽而有一声尖叫声,赵在洹耳聪目明,他的五感比旁人更灵敏,他立刻赶去,一妇人正哭天抹泪,声音悲切:「我的孩子——」 赵在洹沉下心,一把扶起她,又问了大致方向,而后他立刻转身追去,他高高跃上旁人铺子上,双眼迅速巡视一圈,瞧见一人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孩,步履匆匆,贼眉鼠眼,他足下一踏,追了上去。 「哎——!我的铺子!」 赵在凌见势不妙也拨开人群跟了过来,摸出碎银递给摊主:「对不住对不住。」 赵在洹在前面追,他在后面沿路挨个掏银子赔钱。 发生这档子事情,人群显得有些惊惶,越发拥挤,赵在泽看看常青安和赵渝,有些迟疑。 常青安:「无妨,你且忙去。」 「还望母亲保重,妹妹也多加小心。」 「大哥快去吧。」 赵在泽转身匆匆而去,他要去寻府衙调派人手,年关人多,鱼混杂,最容易发生拐小孩的事,拍花子潜伏在人堆,防不胜防。 此事须得立即上报。 他先来到妇人处,正准备上前好言安抚几句,却见一人身披绿萼斗篷,正陪伴左右,声音轻缓,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看来,却见一清俊公子,长身玉立,身姿挺拔。 赵在泽回神,拱手告罪:「失礼了。」 他匆匆撇过身,收回目光。 「此处劳烦姑娘了,在下这便去报官。」 「不过举手之劳,公子不必如此。」 赵在泽再次行礼,大步而去。 「小姐。」 秋雁担心地看着她:「此处拥挤,人多眼杂。」 王少虞摇头:「且等着。」 这等事情,又如何能撇下这妇人,这百姓,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 赵在洹一路飞奔,但人实在太多,他一路拨开人群,惹得人连声叫唤,赵在凌追在后面不住地道歉,眼见距离越拉越远,赵在洹干脆跃上墙檐,一路踩着青砖瓦片,于上空追掠。 「你小心啊——!」 赵在凌看地心惊肉跳,大声唿喊。 常青安牵着赵渝在道路一旁静候,街上人影憧憧,若是想打道回府,那便得逆流而上,更是难得存进,不若等上一些时,待人稍稍散去,便可归去。 正在这时,人群突然发生骚乱,一窝蜂地向着她们冲来,春兰春菊立刻挡在常青安身前,长静和小蓁也将赵渝护在身后。 但她们几人如何挡得住这人流,随着这股冲撞挤压,常青安和赵渝不得已被分散开来,常青安心口一跳:「渝儿!」 「母亲!」 所幸长静死死拉住了赵渝,一把将人揽在怀里,她人生得高壮,随着人流前行,沿路发了狠地使出肘击,硬生生闯开一个豁口,带着赵渝出来。 「四小姐,奴婢得罪了。」 长静立刻跪下请罪,赵渝喘着气,并未责怪。 「事急从权,当不得罪。」 「谢四小姐。」 长静理了理她的长裙,又给她扎紧了髮带髮簪,蒙上面纱,赵渝点头道谢,焦急地看着人群,眼睛环视了一圈又一圈。 「母亲呢?」 「这可如何是好?」 她心下担忧不已,急得走来走去,几次靠近人群想去找常青安,却被长静一把拉住,长静冷静说道:「现下人多,难寻夫人踪影,有春兰春菊姑姑在旁,夫人定当完全无虞,四小姐切莫焦心,更莫要混入人群。」 「好,我……再等等。」 赵渝迟疑着收回脚,却不肯离开,执意在这里等人群散了便要立刻去找常青安。 「打扰了。」 一人来到她一旁,褐色大氅衬得他越发俊美,锦衣华冠,眼含笑意,薄唇微扬,他只是一语不发地站着,便有一种难言的贵气,这等威势乃是从骨子里透着的高贵,根本掩饰不住。 高傲自持,贵气逼人。 纵然是赵渝不明他的身份,她也没有怠慢,她迟疑着见礼:「见过这位公子。」 「本……我见小姐一人在此,十分苦恼,心下担忧,便前来相询,还望小姐恕我唐突,不知可有我力所能及之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他含笑问道,客气温和,他明明是笑着,但赵渝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发冷,他那双眸子实是寒凉彻骨,再如何掩饰,那冷漠仍在不经意间透出。 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他跟哥哥们完全不同。 赵渝下意识后退一步,长静警惕地看着他,她上前一步,半护在赵渝身前。 谢津眉头一挑,识趣地退开几步。 赵渝向他长行一礼:「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这便告辞了。」 「不知可否请教姑娘芳名?」 「我姓赵。」 赵渝转身,她实在不想再留下,总觉得不安,好似被人盯上了,她心下忐忑,随便寻了个方向就拉着长静匆匆离去。 见她落荒而逃,谢津收敛笑意,面色沉了下来。 「嘿!」 「咚咚!」 「嘿——!」 水花声噗噗响起,听在耳中更显烦闷,赵渝越走越远,她循声望去,才发现竟已至河边,月影疏斜,一池清辉,灯笼的亮光也投影于湖中,散发着一个又一个的光晕。 有人正捡着石子用力往水中抛去,打碎平静的湖面,激盪起一圈圈涟漪。 赵渝蹙眉,忍不住出声:「你这般投掷,若打中水中河鱼可怎么办?」 「噫?」 他转过身看着一身红彤彤的赵渝,颇为不解:「你认识我?」 赵渝一噎:「不认识。」 「你大可也来投石子玩。」 他不以为然地说着,毫不客气地又扔了几个石头,偏偏还问她:「你瞧见没,这次可足足漂了四次,本公子是越发有长进了。」 赵渝本来有些害怕和担忧,现在全被他气没了,她大步上前,将他脚边的石子全数踢到一旁去。 「你这姑娘好不讲理!」 他这才正眼看赵渝,仔细打量着她脖间一圈细细兔毛:「原来是个小兔子,红通通的,连眼睛都是红的。」 听他这般说,赵渝连忙捂住眼睛:「才不是。」 她大声说:「本姑娘有名有姓,姓赵名渝,你才是兔子。」 谢淮抱臂瞧她,满不在乎:「本公子也有名有姓,姓谢名淮,原来不是兔子,却是小鱼,怪不得不许我砸石子玩。」 「你!」 「诶!本公子!」 赵渝气愤地看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放过谁。 她越想越气,夹杂着旁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又是担忧又是害怕又是愤怒,瞪着瞪着,眼睛也渐渐变得雾气蒙蒙,倒把谢淮吓一跳:「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赵渝转过脸去,长静默默寻摸出帕子细心为她擦去眼泪。 她声音闷闷的:「我要去找母亲。」 「行行行,你母亲在哪,我带你去。」 「我自己去。」 「行行行,你自己去。」 「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还说是你跟着我呢!」 赵渝回头:「我走在你前头怎么跟着你?」 谢淮沉吟片刻,语出惊人:「说不定你后面也长了眼睛呢。」 「你!欺人太甚!」 「是我!是我后面长了眼睛!」 赵渝气恼地用力绞着帕子:「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着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2] 谢淮撇嘴:「口齿伶俐。」 赵渝哼了一声,再也不想搭理他了。 她要快快找到母亲和哥哥们,早点回家去。 作者有话说: 1.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出自《礼记·大学》 2.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着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出自《大学》感谢在2022-12-12 17:36:32~2022-12-13 16:3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尛宇attraversiamo.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灯会处置◎ 待过了一阵后,人潮稍缓,春兰春菊护着常青安避退至一旁,赵在泽也跟着衙役们赶来,将人流分开,有了官府维持秩序,这才能稍稍喘口气。 常青安:「快去找渝儿。」 赵在泽一惊:「在哪个方向?」 春兰指了个大致方向,她也无法确定位置,只能一路寻找。 「母亲!大哥!」 正在一群人担忧不已的时候,赵渝突然出现,众人抬头看她,见她好端端的,并未受伤,一颗心这才放下来。 常青安急急拉住她的手:「可还安好?」 「我无事,长静带着我闯了出来,我见官兵来了就赶紧来寻母亲了,母亲且宽心。」 听她这么说,又见她确实衣发整齐,常青安也未多追问,只攥紧了她的手,实在是吓人,她简直不敢想若是赵渝出了事,她该怎么办。 「在下谢六,拜见夫人。」 见她们母女俩简单叙完话了,谢淮这才上前一步,一脸正色地行礼,端端正正,十分知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赵渝瞪大眼看着他,他刚刚还不是这样的。 常青安这才瞧见他,见他唇红齿白,白净斯文,瞧着不像是个歹人,赵渝咬咬唇,小声说:「母亲,是他一路护送我回来的。」 常青安瞭然,客气回礼:「多谢这位公子。」 谢六,在京城姓谢的人可不多,见他衣着也不普通,定然也是出身不凡,排行第六,常青安心下讶然,难不成是天潢贵胄,宫里的六皇子? 但他无意大张旗鼓,于是常青安便也假作不知。 谢淮并未多留,见赵渝平安和家人团聚后他便拱手告辞,径直转身走了,片刻也不多留。 而另一边,赵在洹一个勐扑,一脚重重踹在拍花子腿上,那人身形不稳,向地上摔去,赵在洹眼疾手快地用左手接住孩子,牢牢夹住,又是一脚踩在拍花子背上。 这一脚他毫不留情,直踩得那拍花子爬也爬不起来。 「胆敢在天子脚下行此丧心病狂之事,简直猖狂!」 「三弟!」 赵在凌喘着气追上来,见他已将人制服了,他重重松了口气,拖着沉重的腿上来帮他把拍花子押往府衙。 那拍花子仍不甘心地挣扎着,不住叫唤:「杀人了杀人了!」 赵在凌冷笑:「你丧尽天良,竟还有这等面皮!有什么话且等着去牢房里对着牢头说吧!」 那人一听要去牢房,立时打了个哆嗦,那可是要挨鞭子受刑的,他大力扭动着,连声哀嚎:「两位大人,饶了我这次吧,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两位了。」 赵在洹:「这话不应当对我们说。」 真正可怜的人是失去了孩子的妇人,没有哪个父母会原谅这等恶人。 两人一路按着拍花子,交给在外值守的衙役,衙役们拱手道谢:「今日之事多谢两位公子出手相助。」 「无妨,接下来便劳烦官府了。」 「您放心。」 赵在洹将孩子还给妇人,妇人一把接过,仔细看过,一时又是放声大哭,死死搂着孩子,王少虞仍然站在一旁细心看护,温声安抚。 「我已差人请了大夫,夫人不必忧心。」 「谢谢这位小姐。」妇人又看着赵在凌和赵在洹:「谢谢两位公子。」 不一会大夫匆匆赶来,掀开襁褓查看一番:「只是受了些凉,不妨事。」 他当场写下注意事项,交给妇人,妇人拿着单子不住道谢,而后她抱起孩子就要离开,再不敢留了,以免又遭人抢了孩子去。 处理好后常青安也来找他们会合,打算一道回府,只是常青安看着王少虞,她只身一人,未见王夫人,想必也是被人群冲散了,这般情景下如何能让她一个女儿家独自归家? 常青安:「若王小姐不弃,不若一同走走?」 王少虞微怔,恭敬见礼:「是。」 于是一行人一起走着,时不时说上几句话,都是些日常,也并未多打探些什么,见常青安并没有旁的意思,王少虞这才放下心来。 她看着前面一角鸦青色的袍角,眼睑微垂。 一家人先把王少虞送到了侍郎府,这才迴转赵府,常青安解下披风,端坐于堂内,婢女们连忙奉上热茶和吃食。 常青安收敛神色,眉眼淡淡:「人都到齐了?」 「是。」 今日一同随行的下人们齐声应道,她一一看去,春兰春菊一直护在她身旁,长书也是紧跟着赵在泽,长谨随侍赵在凌左右,长柳被赵在洹撇下半截,后来才追上去,长静牢牢护了赵渝一路,小蓁则是一开始就被冲散了,不见踪影。 她指尖摩挲杯沿,眸色深幽。 今日此事她越想越蹊跷,一是时机,早不生乱晚不生乱,偏偏在出了拍花子这档子事的时候,在几个孩子都暂时离开的这会子功夫,二是人流直直冲向了她和赵渝,只有她们这一块,被硬生生冲散。 简直就像有人故意安排的,但是她安然无恙,可见多半是冲着赵渝来的,随着赵在泽初露锋芒,京中早已改变了对赵府的看法,皆是默默关注着,赵府再也不是从前那般无足轻重的闲散富贵人家了。 常青安看着赵渝,赵渝在路上悄声对她说了她今晚遇见的两个人。 她的渝儿遇上这种事,也不敢声张,怕引起更大的事端,却还是掩不住脆弱,她说:「母亲,我其实很害怕。」 常青安攥紧了杯盏,这话就跟刺一样扎在她心里,想起来一次就疼一次。 「春兰春菊,查查府中各人近三月去向。」 「是。」 孩子们也坐在旁听,下人们更是一语不发,只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堂内气氛凝重,大家心知肚明,母亲这是要再次整顿府中了。 不多时,春兰春菊捧着册子匆匆而来。 常青安细细翻看,屋内燃烛数十,亮如白昼,她心里对将军府的人姑且是相信的,唯有那个小蓁,她是起了疑心。 赵渝蒙着面纱,且鲜少出门,也就近段时间出门多了些,但也不至于到人人皆知的地步,缘何旁人能一眼认出她? 只有身边的人才能清楚地告知她一身装扮,从而暗暗谋划。 果然不出她所料,从将军府过来的几个下人与主子们同进同出,只有小蓁,偶尔出门採买,但因着採买一事繁琐,所以具体去向并未如何记载分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小蓁。」 常青安抬眼,语气平缓。 高坐烛光下的常青安面色依然平静,怒不及容,声无急火,如同她素日里安排府中大小事宜一般威严又宽和,但越是宁静越是令人害怕,在这从容下却是雷霆汹涌。 「夫人。」 小蓁头也不敢抬,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没想到夫人这么敏锐,只是一点疑心,便要立时大动干戈彻查到底,半点拖延不得。 「你可知罪。」 虽然是问话,却好似并未给她辩解的机会。 「夫人,奴婢没有加害四小姐之心。」 「昨日,你去了上翠楼购置口脂。」 小蓁再也说不出话来。 上翠楼,旁人不知道,但夫人不会不知道,那背后的主人是三皇子,谢津。 赵渝一晚上便碰上两位皇子,按她所说,第一个人让她感觉不好,如此高贵,若是谢津就不错了。 不论如何,小蓁确实已经背主,出卖主子消息。 常青安闭了闭眼,赵渝身边竟出了两个叛徒,她看着小蓁,正要说些什么,却看见她放在地上的手,那指甲比旁人更长一些。 她一顿,细细瞧去。 按理说一个丫鬟,是不应当留这么长的指甲的,以免弄伤主子,但她不仅留了左手食指的指甲,且比寻常的长度要更长一点。 许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小蓁蜷起手指,只是这时再掩藏也来不及了。 常青安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小蓉是王双双的人,教唆赵渝,败坏名声,而小蓁,却是三皇子的人,一边暗害她,一边图谋赵渝,真是打得两手好算盘。 「嘭!」 自从最开始赵在泽那次后,她何曾生出这般怒火。 她再也忍不了,常青安豁然站起,下人纷纷以额触地,越发不敢看她,大气也不敢出,赵在泽、赵在凌、赵在洹和赵渝也屏住唿吸,互相对视一眼,神色凝重。 常青安一字一顿道:「即刻杖毙。」 她握紧了桌角,眼神凌厉,声音冷肃,这是她第一次做下这般吩咐,但是如果不这般,还不知有多少下人生出不轨心思,不上重刑如何能压住这暗地里蠢蠢欲动的手? 这赵府一家如今全系她身,若再不做出决断,旁人又该如何对待赵府,如何对待这几个孩子们? 她不能让他们活在担惊受怕中,她不能再听见那句「害怕」。 「是。」 春兰春菊立刻起身,一把将小蓁拖了出去,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常青安抚了抚心口,压下鼓譟的心绪,她没有审问,因为知道审不出来什么,而且,这是暗中的博弈,不能闹到明面上来。 「母亲。」 几个孩子忍不住上前,关切地看着她。 赵渝伏在她跟前,握住她的手,泪盈于睫:「母亲。」 常青安摸摸她的鬓髮,露出个笑来:「无事。」 「你们也莫担忧,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这府中事宜自有母亲看顾,都自去歇下,快去。」 她推推孩子们,把他们往外推去。 赵在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赵在凌一把拉住,赵在泽看着她,长身行礼:「我们这就回房,还望母亲多加保重,莫为小人劳心伤神。」 常青安颔首,看着他们离去。 春兰春菊洗干净手这才低头走了进来,她们身上分明没有半点血腥味,常青安却仿佛闻到一股腥气,她端起茶盏喝了口冷茶,压下那涌上来的噁心感。 她到底是个现代人,还没有彻底适应这生杀予夺的权利,这个身份,这个地位,她如今才彻底明了,如今她的手也算不上清白了。 待她缓了半晌,脸上恢復了点气色后,春菊这才小心翼翼地说: 「夫人,老爷来信,后日便可到府。」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13 16:30:39~2022-12-14 17:1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尛宇attraversiamo.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赵州老爷◎ 老爷? 常青安一顿,这才想起来赵府还有这号人物,名义上的家主,赵州。她将记忆再次翻看一遍,赵州此人,只能说浪费了这个「州」字。 毕竟他整个人只有一张脸尚且能拿得出手。 他年幼丧父丧母,孤苦伶仃,靠着舅父舅母照拂寒窗苦读,是实打实从村子里走出来的进士,只是他眼界到底有限,心气却极高,为官并不顺畅,若非原身嫁给他,恐怕是早早地被人赶出京城去了,哪里还能留在京城。 前段时日她刚把妾室王双双关在院子里,看来这个年还有得闹。 常青安思量清楚后索性将他抛之脑后,左右她也不惧,赵府的当家主人,还轮不到赵州,孩子们的事,更轮不到他这个不管不顾的父亲来指手画脚。 得知消息后,兰芳院的王双双欣喜若狂。 「老爷回来了!」 「快快快,把那支海棠簪子、翡翠镯子还有那件绣金裙子都收拾出来!」 丫鬟们翻箱倒柜,倒出一大堆衣裳首饰,满满地堆在桌子上,耀眼非常,王双双看着这些头面,她本想笑容满面,但是渐渐地,她沉下脸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砰——!」 她突然抬手掀翻了一个妆匣,匣子重重砸落,内里的髮簪霎时散落一地,她恨恨地说:「怎么就给本夫人用这些陈旧首饰?去宝妆楼找掌柜的拿最时兴的来!」 丫鬟们面面相觑,全都跪下来不敢说话。 「去啊!」 王双双大喊道,表情狰狞。 没有常青安的同意,谁敢走出这个院子、走出赵府,去给王姨娘拿首饰呢。 「我也是赵府的夫人!」 她忽然间掀翻铺地琳琅满目的朱玉翡翠,跌坐于凳子上,她到底没能过上她如愿的生活,纵然是入了高门贵府,享用富贵,但人的贪慾永不会停止。 不论她如何动怒,这一晚上兰芳院始终没有人真箇去寻常青安。 又过几日,正是年夜,赵州归家了。 常青安站在赵府门口,春兰春菊提着灯笼,站于她两旁,挡去风雪,孩子们穿戴整齐,规规矩矩地立于她身后一同等候。 「哒哒。」 马蹄声传来,一辆马车缓缓出现,马夫拉紧缰绳,取出脚踏,一人揭开帘子迈步而出,年过三十,容貌依然清隽,依稀可见昔日俊朗,气质文雅,目光精明。 常青安看着他:「老爷。」 她的嗓音平淡,什么情绪都没有。 赵州闻声瞧她,却只望见一双深沉眸子,不復往昔激动,他一时有些发怔,许是太久没见,他竟觉得有几分陌生,他正待细看,却见常青安已然侧过身,准备入府了。 她根本无意同他多说。 「拜见父亲。」 赵州入了府,赵在泽、赵在凌、赵在洹和赵渝皆躬身下拜,他们也很久没见父亲了,只是父亲也鲜少管教他们,也久不在府中,感情并不亲近。 赵州一一看去,他们看上去沉稳了不少,也长大了不少。 他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笑着拍了拍赵在泽:「好,都长大了。」 但孩子们反应平平,父子间好像无话可说。 一行人回到温暖的内堂,赵州解下披风,他掸了掸身上的雪花,总觉得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几分。 下仆给他奉上热茶,他接过茶盏暖了暖身子,又看向身旁坐着的常青安,他有心想问些什么,但一时也没个话头。 一杯茶下去,他恢復了些精神,常青安这才开口道:「老爷既已回来,那菜也可盛上来了。」 「是,夫人。」 赵州环视一圈,眉头一皱:「王氏呢?」 他这才发现,到现在居然都没看见王双双,回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在门口迎接,然后是现在,她也没出现。 他敏锐察觉到不对,立刻责问常青安:「你又何必如此?」 这话一出,本就沉默的堂内愈发显得低沉。 常青安:「她在自个院子里好生待着呢,待用完膳老爷再去瞧她也不迟。」 丫鬟们鱼贯而入,将温好的膳食一一呈上,又布好碗碟,俨然是开席的模样,食不言寝不语,赵州暂且按下一肚子疑惑,闭口不言。 美酒佳肴,本是团圆喜乐的日子,但这张桌子上,没有一个人笑出来,大家都是埋头吃着自己的,连赵渝也不敢再频频看常青安了。 这顿饭吃得太沉默,不像是年夜饭。 赵州也是越吃越吃不下,他出门巡访,又哪里参加过这等凝滞的家宴,他忍不住看向常青安,变化最大的就是他的这位夫人,一点殷勤都没献。 虽然他也并不喜那些殷勤。 不多时,大家放下筷子,都没吃多少。 丫鬟们上来收拾桌子,又端上小食糕点以备守夜。 但不论如何,这也是过年。 常青安看着孩子们,不管赵州如何作想,她笑道:「你们房中都已备好了礼物,回去瞧瞧可还喜欢?」 孩子们纷纷抬头看她,眼中露出点点惊喜,直到这时候才多少有些年味,赵在泽:「多谢母亲。」 他们一一行礼,带着发自内心的亲近。 赵州瞧着他们几个,莫名觉得他倒像个外人。 他轻咳一声,看着赵在泽:「回来路上我已经听说你得了乡试第一,但此不过乡试,尚未至金銮殿,切勿自满切勿骄矜。」 赵府现在只有赵在泽现在的名声比较大,他也只能从赵在泽身上牵出一二话题,但话一出口便是告诫,他甚至没有先予以嘉奖肯定一番,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彰显一番严父作态。 没有让赵在泽回他,常青安毫不客气地冷声道:「行了。」 被她这般毫不留情地呵斥,赵州有些挂不住,脸色也难看起来,但碍于孩子们还没退下,他没有发作。 等赵在泽、赵在凌、赵在洹和赵渝都一一回去后,赵州当即按捺不住:「好端端的你又使什么性子?」 「往日里便也罢了,如今是连这一时半会都也容不得?气量狭窄,如何撑起赵家门楣?岂不凭白惹人笑话。」 常青安不耐地站起身:「门楣一说,当在于骨。老爷不过七尺,门楣又何止区区寸尺?」 「你!」 等她人影消失,赵州这才反应过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空空如也的内堂,又惊又怒,她竟说出这等话来。 「妇人短见。」 一场年夜饭不欢而散,他大步走向兰芳院,只是走到半路,被这冷风一吹,那翻涌的怒火消散些许,他脚下顿了顿,还是往常青安的院子走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若是近日不去,恐将军府发难。 只是风荷院院门紧闭,将他关在了外头。 「拜见老爷。」 赵州忍着冷风:「开门。」 守夜丫鬟犹豫了下,没敢擅作主张,只急急地说了句:「奴婢这便去请夫人。」 「!」 赵州咬牙,只好在外间踱步徘徊。 屋内炭火燃地正旺,丫鬟匆匆来报,常青安眉头也没动,径直拒绝:「让他回去。」 「是。」 丫鬟折返而来,赵州正要迈步进去,却见丫鬟拦住了他,小心翼翼地说:「夫人已经歇下了。」 赵州看着内里的灯光:「夫人当真如此说?」 丫鬟咬牙:「是。」 「岂有此理!」 赵州接连碰壁,屡屡没脸,他再也忍不了,气的拂袖而去。 「可别再差人来请我!」 他高声道,好似意有所指。 常青安不为所动,她这么不给赵州面子,赵州还巴巴地跑来,无非是畏惧嘉平将军府,他今日没法拿她怎么样,那明日、后日,更没法拿她怎么样。 能耐不足,偏偏心比天高,明明是靠着将军府,竟还做出一副清高得意模样,从见他的第一眼,常青安便明了他根本就是个趋炎附势欺软怕硬的。 如竹院内。 地上早已放置一个大木匣,赵在泽屏退下人,心里有几分猜测,他郑重打开盖子,内里是码放地整整齐齐的各类书册,更有五张真迹字画,皆是出自名家大手。 他轻手轻脚地取出一捲轴,徐徐展开,一只体态优美的白鹤跃然纸上,他目光微动,深受感触。 他实在没想到,都已经这般大了,还能收到这般情真意切的礼物。 只是桌子上尚有一匣子,他收好画轴,有些疑惑地打开这不过巴掌大的木匣。 「喀。」 只见内里一团金黄夺目,正是一块朴实无华的沉甸甸的金砖。 「?」 赵在泽皱眉,这自然不会出自母亲之手。 盖子下尚且压着一信封,他挪开金砖,取出信封,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几个大字: 「君不见长松卧壑困风霜,时来屹立扶明堂。」[1] 「——赵在凌。」 一边是文词雅句,一边是富贵金砖,饶是赵在泽,也陷入了沉默。 如松院。 赵在凌一进房便长嘆一口气,他跑一天铺子都没这么累。桌子上早已放着木匣,他有些紧张地搓搓手,打开了木匣,内里是一沓纸。 全部都是地契或铺子文书,常青安把名下大半铺子都交由他来打理了。 赵在凌看着这一匣子契书,久久不语。 他尚觉得自己还远远不够,但母亲却交给他这许多,其中期许不言而喻,连常青安都放心交给他,为何他不能大胆一些。 短短时间,他赚了一些钱,全部打成金砖送往各院,但一块金砖,还不够。 如棣院。 赵在洹一熘烟跑回来,大步流星地沖回房间,四处巡视。 「怎么没看见?」 他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多出的礼物,倒是看见一个匣子,他打开一看,一块金砖,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赵在凌送的,他哐一声又把匣子合上了。 他有些纳闷,长柳追着他回来,在后面提醒道:「三公子,在马厩里!」 「马厩?!」 赵在洹眼睛一亮,风一般冲出了院子,向着马厩跑去。 一匹骏马正在马厩里吃着马草,通体乌黑,四肢健壮,大眼清澈有神,看着就是一匹上等好马。 赵在洹绕着它看个不停,不住地摸摸,口中念叨:「好马!」 他俯身正对着这匹马,目色认真:「以后,你就是乌骏。」 赵在洹用力拍拍马背,就要翻身上去。 「使不得!」 赵在洹一顿,停下动作:「怎么了?」 长柳解释道:「此马尚未被完全驯服,如今夜深人静,想必夫人也正在歇息,公子不妨明日再来驯服此马。」 他搬出了常青安,赵在洹遥望院子,迟疑着松开了手。 「是极。」 芙蓉院的礼物是最多的,因着赵渝是女儿,常青安先送了一箱衣裳,一箱首饰,这是女儿家的用品,然后是一箱书册字画,同赵在泽,就是类别稍有不同,再有几家铺子,转去她名下,以便于打理。 只是暂时还没有给她买一匹小马,怕摔着。 桌上同样有一木匣,正是赵在凌的金砖。 满满当当的礼物堆在房间内,赵渝的脸红扑扑的,眼睛忽闪忽闪,从心里感到一种温暖,他们是一家人。 她收起所有礼物,一一归置妥当,她透过小窗看向远方,明月高悬,华灯万盏。 「愿岁岁年年,朝暮如昔。」 作者有话说: 1.君不见长松卧壑困风霜,时来屹立扶明堂——出自宋·陆游《读书》感谢在2022-12-14 17:13:08~2022-12-16 10:3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咩咩的小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尛宇attraversiamo. 10瓶;43748733、小幸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没有过错◎ 赵州还是去往了兰芳院,王双双早已梳妆好等着他了,见了他登时便泪如雨下:「老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却又不明说,只自顾垂泪。 赵州面皮绷地紧紧的,他解下袍子,言辞间竟也无半点安慰。 「大年夜的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王双双一顿,惊愕地看着他。 赵州已经受了一晚上气,实在没心情再跟她来那套温柔小意的把戏了。 「妾知道了,老爷。」 见他神色不大对,王双双立刻擦掉眼泪,转头挂上一脸娇笑,上前伺候他梳洗。 「老爷一路奔波,辛苦了。」 她颇为心疼,倒是显得贤惠极了。 听见这话,赵州心里方才舒坦不少,两人又说了会子话,这才歇下了。 次日一大早,赵在洹照例等着赵在泽、赵在凌和赵渝来习武健体。 「多谢二哥。」 他先向赵在凌道谢,金砖虽然俗气,但却还是十分实用的。 「不谢不谢。」 赵在凌笑眯眯地说,心情也不错。 赵在泽则是说:「一会你们去我院中取书册,其上皆有我所做批註。」 赵在洹笑容一顿,为什么他已经落榜了却还要学习? 他觑了觑赵在泽沉着的脸,到底没敢说什么。 「多谢大哥,多谢二哥。」 只有赵渝乖巧地挨个道谢,笑容不减,天真明媚。 赵在洹摸摸鼻子,嘀咕了声什么,然后站直身体,神色一整:「预备!」 「到!」 几人排成一串沿着府中跑了起来,现在时候还早,还能跑几圈,待跑完也差不多可以出府拜访了。 赵州刚从院中走出,便听见脚步声,伴随着几声号子声。 号子? 他心下不解,便走上前细看。 打头便是赵在洹,他皱着眉,看着他身后的几个人,尤其看见赵渝时,他突然大发雷霆:「你们这是做什么?」 他一声断喝,把赵渝吓得一抖,她抬头看着父亲,有些瑟缩,赵在凌快走几步,把她挡在身后,恭敬行礼:「父亲。」 赵州:「大清早吵吵嚷嚷,不识诗书,不念经文,倒带着妹妹胡乱折腾,可有你们这样做兄长的?这幅模样谈何发扬赵家?」 他噼头盖脸地把人训了一顿,赵在泽抿唇,他站出来,位于首位,咬牙拜下:「父亲教训的是。」 无论如何,赵州都是生身父亲,若论过错,唯有人子。 他是长子长兄,没有让弟妹出头的道理。 「父亲教训的是。」 他身后赵在凌、赵在洹和赵渝也跟着拜下,寒风瑟瑟,再看不清他们的脸。 「赵州!」 一声厉喝传来,常青安匆匆赶至,她一把推开赵州,亲自扶起几个孩子,心疼地摸摸他们的脸,声音坚定:「你们无错。」 她转头看向赵州,眼神沉地可怕:「我且问你,十余年来,你身为生父,可曾于旁照料?可曾日夜看护不辞辛劳?可曾殷殷教导学识学问?」 「若论人子,可曾每年去往父母坟前上香?若论夫君,可曾同我一道商榷管家?若论臣子,可曾立下点滴功劳奏表朝堂?」 她一步步走近赵州,步步紧逼,步步质问。 「我且告诉你!在泽八岁时,高热不止,光是大夫便请了七八个,我父更是欲请太医一看,你又在哪里?」 「在凌下学被人围堵,是我父亲兄长派人解围,在洹习字习武,你又何曾出过半分力气?」 赵州不自觉退后开来,在这一声声诘问中他哑口无言,他羞愧又愤怒,想要离开却又被那双明亮逼人的眼神所摄,不容他退却分毫。 常青安:「你父母坟前皆是我在着人打理上香,你舅父舅母一家更是由我赵府照拂多年,你自诩学识不凡,功名在身,可剥去这一身朝服,内里却什么也不是。」 「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1]她话音一转:「你不妨先问问自己,再重头学起。」 而后她举步欲走,却想起来什么,骤然靠近了他,一手虚攥住他的衣领,附耳低语:「赵州,我不介意守寡。」 在这几乎能算得上威胁的话后,她带着孩子们头也不回地离去。 「都站直了,没做错便不许低头。」 「是!」 亲眼目睹这一场父亲母亲之间的争执,赵在泽、赵在凌、赵在洹和赵渝心中复杂难言,他们暗暗对视一眼,皆是看见了如出一辙的担忧。 赵在凌给赵渝使着眼色,意有所指。 赵渝踟躇片刻,一手扶住常青安,小声唤道:「母亲。」 「我无事,你们也无需忧心,照常来便是。」 常青安神色一如既往,同赵州撕破脸也好,她实在懒得同他虚与委蛇。 经过今日一事,赵府氛围愈发沉重,常青安更是连夜收拾了赵州的东西,打包扔出了风荷院,又把赵州气得够呛。 后日常青安带着孩子们去将军府上拜年,赵州到底还是来了,只是没人搭理他。 将军府人口不多,她这一来,倒是让将军府热闹了起来,嘉平将军也露出笑容,一家人和乐融融。 「出息了。」 常戎安拍拍赵在泽的肩膀,语重心长:「莫再辜负你母亲。」 「是,舅舅。」 他又看向赵在洹,笑容越发掩不住:「可还喜欢那匹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赵在洹瞪大眼,原来是舅舅给他弄来的。 他抱拳行礼:「喜欢得紧,多谢舅舅。」 「好小子。」 常戎安话里有话:「舅舅且等着你。」 「是。」 待到春闱一过,他就要正式入营了。 不过听说戍边长陵将军也回京述职了,长陵将军曾在嘉平将军麾下待过,受过一些指点,若是可能,他也挺想见一见。 热热闹闹地过了几日,常青安备上不少礼,早早送往各府,以免失了礼数,赵州也上朝去了,年底正是事多,在外的大人们也都回来了,向圣上汇报各地情况。 那位长陵将军也抽空拜访嘉平将军府,赵在洹闻讯而来,听闻这位将军善使左手箭,于是他特地带了把弓,骑着乌骏哒哒哒地赶来。 「拜见将军。」 「原是赵小公子。」 长陵将军同嘉平将军不同,他并不如何魁梧粗壮,但也不至于像文人那般单薄,身材修长有力,他掂量掂量赵在洹带来的弓箭:「有些轻。」 「将军果然力大无匹。」 赵在洹抱拳:「不知可否一观将军箭术?」 长陵将军爽快笑道:「这有何难,走,随我同去营中。」 「你可别把我这小外甥留你自个营中了。」 常戎安在后面调笑道,长陵将军挑眉:「你这主意倒是甚好。」 「嘿嘿。」 赵在洹挠挠头,但笑不语。 「去去去,你还是快些娶妻教养自家后辈,少打我常家人算盘。」 「我多少也算你半个义弟,都是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 常戎安顿时无言,昔年一同戍边时,嘉平将军见猎心喜,曾酒后言称将他收为义子,险些真箇成了一家人,但长陵身世坎坷,极有主见,倒也没成,只是关系比旁人更为亲厚几分,每年他归京都要来看望一下嘉平将军。 眼见他们这就要呛上了,赵在洹忍不住扯扯长陵将军:「我们快走吧。」 「你可瞧仔细了,是你这外甥拉着我走的。」 「少得意。」 赵府。 常青安想起漳州那事,心里到底有些担忧,她喊来赵在凌,询问温室大棚和屯粮一事,赵在凌细细说了,碍于时间和技术不成熟,大棚蔬菜还未长好,但粮食是囤了一些。 「如此。」 常青安颔首,有粮食也足够了。 年一过便是春闱,赵在泽再次闭门不出,往年他从未走到这一步,故此压力也是不小。 赵州见他这般,才稍稍解气。 「正该如此。」 但这赵府,除了王双双,没有人再理会他。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雨也一直下个不停,整日阴沉沉的,常青安难得差人去请赵州,赵州的差事正是四处巡访,勘察水利地势。 赵州施施然过来,心下略有不屑,到底是一妇人。 「漳州情势如何?堤坝可还稳固?」 常青安直切主题,无意寒暄。 这话问的有点没头没尾,赵州一愣,而后便是皱眉:「你一内宅妇人,问这些作甚?」 「连绵大雨,加之收成不好,恐有灾情。」 「妇人之见。」 他摆明了不愿开口,又仿佛像被戳中逆鳞般气急败坏,那便没什么好再谈的了。 「送客。」 春兰春菊连推带赶地又把赵州送了出去,常青安坐于桌案后,陷入沉思,她提笔给将军府写了一封信,提及此事。 目前暂时还只是她的担忧,她能做的只有多多提醒,早加防范。 「四小姐。」 赵渝今日又收到两份礼物,没名没姓的,突然出现。 那送东西的小厮只笑着说:「奉公子之命而来。」 多的便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了。 她看着两个木匣犯了难,她本不想收下的,但那人把东西一放便走了,她打开盒子一看,一个里面装着一块美玉,入手温润,带着淡淡暖意,价值不菲。 另一个里面,也是一块玉佩,雕刻了两尾红白相间的锦鲤。 「原来不是兔子,却是小鱼。」 她想起灯会上遇见的两个人,深觉棘手。 作者有话说: 1.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出自《论语》 第20章 ◎春闱会试◎ 一春新始。 退去这些热闹喧嚣,大卫再次变得安宁,京城每日都有人出城,人来人往,还留存着最后一点菸火气。 赵州可谓是憋屈地过了个年,一月后,他郁郁地出了门,车夫已然在等候了。 他回得匆匆,走地也如此匆匆。 今年也未能得到圣上嘉许,升个一官半职。 他心中烦闷,脸色便沉了许多。 常青安带着孩子们于门口相送,她眉眼淡淡,神色疏离,孩子们也一语不发,默默相送。 「咳。」 赵州轻咳一声,目光移到孩子们脸上。 「时候不早了,老爷还是早些出门为好。」 常青安率先出言打断他,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下仆更是机灵地掀开轿帘,安上脚踏,请他入马车,赵州面皮绷紧,兀自哼了一声便上了车驾。 常青安目光晦暗,看着徐徐远去的马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觉得憋屈吗?可知原身十来年都是如此憋屈。 她不止去信让将军府多加注意,更请父亲帮忙,加急催赵州离京,更未谈及提携二字,有什么样的能耐就待在什么样的位子上,小心贪心不足蛇吞象,误人误己。 等到赵州彻底离开,众人这才放下心来,浑身轻松。 「都自去忙吧。」 常青安这才露出个笑来,温声道。 春闱在即,这等紧要关头,她更不许人胡乱插手,指手画脚。 「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飢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飢而死也?」[1] 赵在泽一本接一本地看着,眉头紧锁,一手执书,一手执笔,桌上早已堆了一摞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註,长书候在窗口,只静静守在院子外,不许人打扰。 春兰轻手轻脚地端着汤过来:「夫人着人炖着的,煨了两个时辰,看着大公子趁热喝。」 「是。」 长书推开门,将汤盏置于桌案上。 「大公子,这是夫人差人送来的汤。」 赵在泽仍在沉思,一时没有听见。 「大公子。」 长书又轻声提醒道,他这才反应过来,放下笔匆匆端起来三两口喝下,然后又提笔伏案写着文章。 「春兰姑姑。」 长书端着空碗出来,交还给春兰,春兰打开盖子看了眼才放下心来,她又看着繁忙的赵在泽,心疼不已:「你可得多仔细些,莫让大公子累倒了。」 「是。」 这段时间赵在泽多是温习经纶,而后则是写策论,常青安给他寻来往年策论题目,他再自行出题,根据如今大卫情势,研习策论。 若说他最没有把握的,那便是策论,如何立足于大卫,着眼于百姓,写出圣上所需要的文章,这是他需要思考的重中之重。 常青安来瞧过他几次,见他满屋策论,又见他眼下青影,终是忍不住拉着他出来,几人再次栖居于风荷园小书堂内。 常青安端坐首位,愈发威严,几人也提笔坐于案后,神色肃穆,态度端正。 「今日召诸位前来,为得是春闱一事,放眼天下,请诸位各出一题以作策论,须得言之有物,贴合情势,大可畅所欲言。」 赵在泽铺好纸,等着几个弟妹们出言。 赵在凌看看常青安,又看看赵在泽,他沉吟片刻,说:「一州府颇有余粮,而一州府颗粒无收,更有心术不正之人趁此时机高价售卖米粮,饿殍遍地,然高门富商仓满鼠溢,何解?」 他总共提及了三个方面,一个是收成问题,一个是处理之法,一个则是人心教化,是一个大众化的问题,并不出格,常青安暗暗点头。 赵在泽蹙眉思考,提笔写下他的答卷,初时下笔略有停顿,而后越发流畅,思路清晰,一炷香后便已完成。 长书捧起答卷,呈给常青安过目。 常青安一字字看去,颔首:「可。」 赵在泽先是举例了往日做法,以此为依据,再列举出一二三条可能情况,兼顾了流民、州府及周边形势,尽可能地去设想去解决了,文章末尾又提及日后防范举措,颇有可取之处。 她将答卷一一传阅,赵在凌也肯定道:「可。」 有了大家的贊同,赵在泽绷紧的心弦这才缓了缓。 而后是赵在洹,他思考地有些久,然后提出问题。 「北狄势大,边地苦寒,少有有志之士,若战事失利,何以守关?」 他顿了顿,看着大家,认真说:「若马革裹尸,何解?」 此言一出,满座寂静。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现实到大家不得不去面对。 赵渝揪紧了心,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呢。 赵在泽看他半晌,握紧了笔。 「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2] 「……」 大家沉默地等着他写完,一时间只有落笔的唰唰声,他写得这样多这样快,这张墨迹未干的答卷被送往常青安的手上。 她缓缓翻看,通篇皆是大义,与国与民与万家。 他长身而立,掷地有声:「愿同戈同归。」 这是他作为兄长的私心,大义如此,却仍然希望能平安完满。 常青安沉默片刻:「当是如此。」 「是。」 赵在洹长舒一口气,有这样的家人,他再无他求。 最后是赵渝,她眨眨眼,问出了最为广义的一题:「何以安天下?」 这个题说难不难,说简单却也不简单,涵盖的范围太大了。 这次赵在泽没有先动笔,他再三思量,确定好框架方才下笔,从古到今,参考圣人言论和歷史事件,又以民生为基调,写下这一篇文章。 为人为官当为国,为国为君当为民。 「甚好。」 大家互相传阅,皆是心有所获。 转眼便是春闱,这次是春闱比往常更要早些。 赵在泽简单收拾好行囊,奔赴这最后的一步。 两边茶楼酒楼都坐满了人,公子们和小厮们都在外边等着,更有人开盘压会元,很是热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望洲的裴栩也很不错啊,一路过关斩将,很是不凡。」 「还得看赵大公子,正可谓一朝开窍,便一飞沖天!」 「这可是会试,有手段可也没处使。」 「你什么意思?」 「……」 一群人吵吵嚷嚷,庄家不耐烦地拍拍桌子:「要押押,不押走。」 「押!我押第二的庄云彰!」 「我押赵在泽!」 「……」 林子成迟疑片刻,默默念叨着:「你可要争气啊。」 而后他重重拍下百两银,一咬牙: 「全押赵在泽。」 位于茶楼上,正看着这一幕的赵在凌不禁笑了起来:「还算有眼力见。」 赵在洹搓搓手,神神秘秘地取出那条金砖,招手唤来长柳。 「去押我大哥。」 「砰!」 赵在凌一个爆栗打在他头上:「你赌什么赌?」 「可是这盘不就是二哥你开的吗?」 赵在凌磕着瓜子:「生意人的事,算什么赌。」 不论外界如何猜测,身在考场的赵在泽平心静气,一题题做着。 那些古文他已度过不知多少次,阅览不知凡几书册,简单的考校难不住他,他笔墨不停,凝神写下答案。 最后一大题策论,赫然便是「会当凌绝顶。」[3] 他目光微动,揣摩圣上的意图。 这句话意为出众,大卫若想出众,镇压周边宵小,便要增加国力,此题问的是如何休养生息,积蓄国力。 他思量再三,终于动笔。 他们考了多久,在外的人就悬了多久的心,等到三天后,会试结束,人群一窝蜂地涌来,不少人把他包围。 「赵公子,可有把握?」 「赵公子,你以何解最后的策论?」 「公子留步!」 「……」 赵在洹带着长柳和长书费力地挤进人堆,护着他往外走。 「让让——」 「大家且等着放榜——」 好不容易几人才挤了出来,林子成瞧准时机,一熘烟跑到他跟前,焦急地问他:「赵在泽,你有没有把握啊?」 赵在泽有些讶然,林子成居然也过来问他。 赵在凌没好气地说:「他押了你不少银子。」 赵在泽无言以对,只拱了拱手。 「自有考官定夺。」 在无数学子翘首以盼中,又过十天,终于放榜,会元正是赵在泽。 赵府喜气洋洋,常青安更是赏赐全府,连来报信的人也发下赏钱。 时至今日,终于只剩下最重要的殿试了。 赵在泽深吸一口气,心中激盪难言。 这一路走来,付出多少,箇中滋味只有自身能明。这数月来,常青安和家中弟妹无不倾力支持,为着他一个人,府中不知下了多少力气。 而他,终究也不负众望。 那一杯凉茶,将他泼醒,带他走出十数年潦倒,若是没有母亲,他实在难以想像如今的他又会是何种模样,更遑论今时今日有幸得上金銮。 他再三拜谢常青安,又回到院中准备殿试。 赵在洹则是开始收拾行李,长陵将军已然回去戍边,大哥科考一事也将尘埃落地,他再耽误不得了。 「乌骏啊。」 他摸着马鬃,喃喃自语:「但愿大哥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说: 1.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飢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飢而死也?——出自《孟子》 2.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出自《孟子》 3.会当凌绝顶——出自《望岳》杜甫 第21章 ◎殿试状元◎ 并未留给他太多准备的时间,不过几日,举子们一同登上金銮殿。 内侍高声宣道:「陛下驾到——」 赵在泽连同其他举子一同跪地相迎,口称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圣上看着这一水的新面孔,露出些许笑意:「诸位都是饱学之士,而今朕有一题,想请教诸位。」 「此为,安邦定国。」 众人屏息听题,听闻这四个字后,皆是沉下心神,思考着如何作答。 安邦定国,一说外敌,二说内政。 结合他一路走来,赵在泽大胆猜测,圣上欲要发展民生之计,而非泛泛空谈的大仁大义,他提笔作答。 见他这么快就有了计较,旁人无不心慌,也纷纷提笔落字。 圣上瞧了眼赵在泽,心中讶然。 若论在场学问最深之人,恐怕尚不能争辩个清楚明白,但若论谁在出人意料,那么便是这位赵家的大公子,赵在泽。 后生可畏啊。 圣上举步而下,来到他身侧看他作答。 「其一,安邦。儋州北接戎狄,东邻西夷。」 「其二,定国。沧州人多地茂,物产丰饶。」 「……」 他从几大州府出发,言之有物,阐述了现状及问题,又列举出几条可行方案,有总领纲要,更有分化细节,更结合当地风土人情,内容详实而准确,可谓面面俱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这一瞧便忍不住看入了迷,随着他一字字落下,圣上的眉头也越皱越紧,旁人见状更是不敢发出声响,内心也为赵在泽捏一把汗。 赵在泽越写越多,越写越投入,根本无暇分心顾及殿中情形,及至最后一字写完,他才陡然惊觉身畔已有一人。 「甚好。」 圣上一指点于他所书一行字,问道:「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1] 「何时方为正时?」 赵在泽跪拜行礼,恭敬答道:「此时尚需圣上定夺。」 虽为农时,然新政实行,当在帝心。 「好。」 时间已至,内侍上前收走所有答卷,圣上并没有再当庭阅过,如今谁是状元,已经非常分明了,顿时便有无数晦暗目光看向赵在泽,赵在泽面色如常,未有失礼之处。 「出了吗出了吗?」 外头无数人翘首以盼,但见举子们一一走出宫外,皆是愁眉不展,他们这幅表情,让外面等着的人心中忐忑,纷纷问道:「可是极难?」 「罢了。」 更有人长嘆一声,摇头便走。 「到底发生何事了?圣上所出题目为何?」 另有一人见旁人如此心焦,便出声解惑道:「题为安邦定国。」 「啊——」 「这可如何作答?」 众人譁然,往年也不过是给个确切的题目,今年怎得如此笼统且晦涩,一个不好说不定要被打成有不臣之心,若是在这里便惹了嫌恶,日后仕途可怎生是好。 怪不得举子们皆是心事重重。 赵在泽走出宫外,赵在凌和赵在洹一齐凑了上来,他们也听说了,一时间想问又不好问,只巴巴地看着他,眼神担忧。 旁人忍不住偷觑赵在泽,心下嘆服。 见学子们都不经意地看他,于是所有人纷纷转头也看着赵在泽。 「?」 赵在凌莫名其妙地看着旁人。 「哎。」 「到底怎么了?」 「赵公子可谓出尽风头,我辈不如也。」 有人丢下这么一句话,大步离去。 一时间大家的眼神各异,或是探究或是怀疑或是好奇,赵在泽拱手对场外众人说道:「在下才疏学浅,诸位见识更在我之上。」 他不卑不亢,语气谦逊,温和有礼,并未作出一副自大不凡模样来,倒是让人高看他几分,那些包含恶意的眼神也慢慢散去。 赵在洹凑近了赵在泽,悄声问道:「大哥,你悄悄告诉我,你是不是得了状元?」 赵在泽瞥他一眼,淡淡地说:「少打探。」 「莽撞!当心旁人给你安个窥视帝心的罪状。」 赵在凌低声呵斥,神色颇不贊同。 不多日,结果已出。 状元,赵在泽。 举子们深知殿试情形,对这个结果都有猜测,但是京城众人则是震惊,虽然赵在泽确实是洗心革面了不错,但大家没想到他真箇就能翻身地如此彻底,从倒数一跃变成状元。 这怎么可能?! 哪怕是心中有这个猜想,但真箇落到实处了,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赵在泽到底何德何能? 这几个月他到底怎么学的? 这两个问题盘桓在京城众人心上,引起无数人猜测。 榜下人挤人,不少小厮们紧紧地盯着举人们,两边的楼阁中更有高门大户的公子小姐于厢房中静观,如今结果既出,可以开始「抓人」了。 这些举人如今已有功名傍身,不论是寒门士子或是世家公子,皆是不错的结亲对象,一时间在榜的举人们变得炙手可热起来,正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2] 一朝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可瞧中哪位公子了?」 王夫人低声问道,她看着底下数不清的公子们,眉头紧蹙。 王少虞一语不发,只垂眸看着手上的竹青帕子。 「少虞。」 王夫人担心地轻唤她,眼见她年龄越发大了,她也想尽快定下一门好亲事,不论家世如何,一表人才前途可期便好。 如她这般的闺阁女儿不在少数,其他大人家的夫人也在明里暗里相看人选。若是再不早早下手,可让她怎么是好。 「母亲,我知道的。」 她怎么不知道呢? 以她的聪慧,早已对父亲母亲的打算看得分明,向来女子头一等的大事便是为自己选一位好夫婿,相夫教子,从来如此。 王少虞攥紧了帕子,终于抬眼看去。 「啪——!」 「恭喜恭喜——!」 鞭炮声响起,声震如雷。 赵在泽骑在高头大马上,打马游街。他一身红袍,头戴官帽,身后是吹拉弹唱的宫人,好一通热闹,赵在凌跟在他旁边大把大把地撒着喜钱。 「恭喜恭喜——!」 道贺声不绝,赵在凌笑得开怀,一一抱拳回礼。 赵在洹则是护卫于旁,也跟着沾沾大哥的光,他笑得开心,活像得了状元的人是他一样,喜气洋洋,喜不自胜。 赵在泽稳稳地坐在马上,他鲜少穿这般鲜亮的颜色,只是今日氛围太好,他眉眼亦有二分笑意,露出个矜持的笑来,依然端方持重,但配着这一身红袍,更显夺目。 他像是一块玉,平时温润如常,不显光芒,但若经这阳光一照,便瑰丽不可言,显出那湛湛辉芒来,再不容忽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王少虞喃喃自语:「不可谖兮。」[3] 王夫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见了此刻成为京中焦点的赵在泽。 「啪啪!」 鞭炮声一路响到赵府大门前,常青安也难得穿了一身亮色,戴上名贵髮簪,赵渝也是一身鲜亮,明媚大方。 「母亲。」 赵在泽翻身下马,掀起袍角,干脆利落地在她面前跪下。 他以额触地,深深叩首。 「在泽拜谢母亲多年不辞辛劳,为我弟妹四人,禅精竭虑,殷殷教导,不孝孩儿在泽,在此顿首以谢。」 常青安上前一步扶起他,神色触动。 「你已经尽己之责,是个堂堂正正的君子了。」 赵渝眼睛已经湿润,雾气蒙蒙。外头是锣鼓喧天的热闹,这头是他们一家人不必多言的脉脉温情,赵在泽是怎么一路走来的,没有人比他们自家人更清楚,其中心酸艰苦,更不能言。 所幸一切都好起来了。 君子。 昔日常青安带他登门致歉,便是以君子之道斥责于他,他大失颜面,而今却得母亲一句「君子」夸赞,这与他而言,远比那声状元郎来得更为珍贵。 他失去的、连同累及母亲、连同赵府一併失去的,在今日他都一併重新拿了回来。 赵在泽挺直背嵴,往后这副嵴骨,再不能弯。 赵在凌和赵在洹在门外看着,皆是心受触动,长嘆一声。 接下来一连数日京城都沉醉于这阵热闹之中,大小贺礼如流水般送往赵府,如今赵在泽功名在身,也不能再和旧日一般闭门不出,他也频频出门,与同期举子共宴。 趁着这股子热闹劲,更有几家定下婚约,更添几分喜气。 送往赵府的拜帖更是数不胜数,常青安有些头疼,赵在泽太过孝顺,现下好像也并未意中人,随着他声名渐起,这样的帖子只会越来越多。 王侍郎家的夫人便再次下了拜帖,她还记得侍郎家的女儿,王少虞,倒是个娴静典雅的性子,但这种事再怎么说也得情投意合。 不日,一封烫金拜帖于宫中送来。 由长公主做东,设宴于春郊别苑,广邀各家夫人贵女,更有年轻俊才们于另一头交流学问,也促进新科学子们之间的交情。 说白了,这是一场相亲宴。 宫里发来的,不能不去,常青安看着这张帖子,陷入沉思。 这么多公子小姐们,且是难得的可以自己亲眼瞧上一瞧的机会,赵渝是不用说了,得去,赵在泽也得去,但愿他能就此瞧上哪家姑娘。 不是常青安自满,如今的赵在泽,当是京中世家女婿的第一人选。 便是他没有喜欢的,那也无妨。 左右她一力挡下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1]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出自《孟子》 [2]春风得意马蹄疾。——出自《登科后》孟郊 [3]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出自《《淇奥》》感谢在2022-12-18 16:21:28~2022-12-19 17:3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43808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平此不平◎ 绿柳微拂,桃花春风交相映。 春宴这天正是一个难得的晴天,常青安带着孩子们都来参加,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徐徐行至别苑,门口早已停了不少车马,无数公子小姐们齐聚一堂。 莫道早春料峭寒,人面桃花多暖春。 因着东家身份贵重,赵府一行人特地定了新衣裳,更有无数精緻宝石配饰,不同于往日的朴素低调,今日更显夺目。 赵在泽一身青色长袍,绣有暗纹,尤其是及至袍角,那纹路便愈发繁复,走动间便如流云翻涌,又如清风穿拂。 他不过以发冠束起长发,规规矩矩地全部扎起,一丝不苟。 赵在凌和赵在洹也是身着青色,只是颜色更为清浅灵动些,赵在凌仍然揣着那枚玉扳指,笑意盈盈,十分和气,瞧着更像个掌柜,倒不大像个公子哥。 赵在洹更不会失礼,他穿得最素净利落,白色护腕收紧袖口,只简单地以髮带挽起发,一副少年模样,面容略显稚嫩,但是轮廓分明,更有一身干练气质,眼神清明,足下生风。 赵渝也是一条翠绿衣裙,配了件薄斗篷,她的衣裳最细緻,边边角角都有精緻刺绣点缀,裙子上更有大片深浅不一的春景,像是刺绣又像是画卷,美人如画,巧笑倩兮。 她这裙子确实下了功夫,甫一出现,便吸引不少人视线,常青安含笑挽着她,举步入内。 这裙子是赵在凌和她费了一番功夫研究出来的新款式,一是以刺绣作画,做出一种渐变效果,这颜色的搭配赵在凌很是动了一番脑筋,多次尝试,最终定下这和春日相衬的颜色,更显明媚。 二是设计上有小小心机,在一些地方都暗暗收紧了,更显体态高挑纤细,窈窕婉约,又雅致又美观,谁不想穿一条这样的裙子,以人入这幅天地画卷。 赵渝今日鼓起勇气穿了出来,要趁着这个机会给铺子打一打名声,事实证明效果确实甚佳,赵在凌悄悄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这个手势还是他从母亲那里学来的,意为甚妙。 「我要是骑马来肯定更威风。」 「仔细摔断了腿,遭人笑话。」 眼见赵渝明里暗里被不少人关注,连母亲也一脸笑容,赵在洹忍不住说道,但赵在凌才不买他的帐,赵在洹什么底细他们自家人心里有数,今天人也多,这眼多人杂的,骑马恐生事端。 赵在洹只得嘆了口气:「乌骏啊。」 自从他得了匹马,那是日也念叨,夜也念叨,逮着空隙就想骑马熘熘,三句不离乌骏,赵在凌懒得搭理他,自顾自走了。 赵在泽一出现便有不少人上前来同他打招唿,如今他可是今非昔比了。 「拜见夫人。」 「赵大公子近日可还好?」 他们先同常青安见礼,而后便与他寒暄,见他脱不开身,常青安客气颔首后便带着赵渝去往女眷那处的院落。 因着男女之别,院落被一分为二,以一条蜿蜒的曲水为限,宴席设于一块平整的草地上,宫女们引着常青安和赵渝落座,常青安看了一圈,有不少夫人都是熟面孔。 「今日再见,各位夫人风采更甚。」 她含笑道,落落大方,并未因着赵在泽的出息而自视甚高。 「赵渝拜见各位夫人,问夫人们安。」 「一段时日不见,四小姐是越发光彩照人了。」 夫人们也没有刁难之意,言语间多为客气称赞。 男客那边则要松散地多,顺着水流依次安放数张小几,正是曲水流觞颇有雅趣,宫女们放上一些素净小食,更有美酒呈于托盘之上,顺流而下。 不管各人心思如何,谈吐举止皆是十分得体,没人敢在这等场合胡闹生事,有宫女手持碧玉壶为赵在泽斟酒。 「恭贺赵兄。」 下一刻便立时有人举起酒盏向他示意。 赵在泽:「多谢李兄。」 「赵兄大才,某有一疑虑,还望赵兄指点。」 「指点倒是不敢,王兄但说无妨,在座诸位皆是学识渊博之辈,不若共商。」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1] 「敢问赵兄,何谓道?」 他拱手道:「恕我冒昧。」 赵在泽笑意淡淡,这话还是冲着他来的,但此人恭谨有加,倒谈不上多大恶意,他抬眼瞧去,旁人也是竖着耳朵很是关注。 约莫是对他太好奇了,短短时间取得这般成就,实在惊人,是以不服。 美酒微晃,他饮下这杯透亮的酒水。 从前失败的五年,又有几人得见? 母亲这段时日的悉心引导,弟妹的努力配合,多少个日夜他彻夜不熄烛火,他房中累积如山的策论经文更有何人目睹? 他不过得意这片刻,便容不得了。 赵在泽把玩杯盏,露出抹凉薄笑意,五年废卷不知数,杯酒却抵十年功。 他不急不缓地开口,嗓音低沉。 「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2] 「于我而言,何处不是陷阱?何处不是我的道?」 「在所论道,道自在人。」 他这话好似也有深意,好似于陷阱内自嘲,又像是在嘲讽他们自作聪明,赵在泽瞧那人一眼,于是也说道:「恕我冒昧。」 他可不是没有半点脾气,若是真的那般软弱,便不会当场动手打了林子成一拳,闹得那么一出。 「诸兄不若好生谈谈殿试之题,我至今想来仍觉棘手。」 有人解围道,气氛这才和缓不少。 「正是正是。」 「……」 女客们这边则要和谐地多,人到齐后长公主略坐了坐便离席,让她们自行松快松快,女眷小姐们总也离不开琴棋书画的才艺。 常青安已经听了三首曲子,赏了两幅画。 她一一作出点评,不吝赞赏。 但弹得最好的当属王少虞,她弹的曲子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并不那么柔婉,却自有清新之感,曲调并不甜腻,倒是铿锵之感。 「还未恭喜常夫人教养出如此好的郎君。」 「我正要请教夫人一二心得,我也只愿我家那皮猴多向赵大公子学习。」 「……」 不说林夫人好奇,在场夫人们没有不好奇的。 常青安并不吝啬,她并未细说那些较为出格的行为,只说些日常小事。 「为人子为人臣,当先为人。人之一字,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不可轻鄙,不可重捧,又可谓独木难支,讲究的当为平衡二字。」 「立学先立己,立己先立心。心正则身正,身正则无需多言,谋事在己,难得清醒,贵在上进。」 常青安只是以自己的方式来引导,真正做出努力的还是孩子们自己,这里并不是没有局限性,她也从未自诩因着从后世而来便高人一等,在座的夫人们也不是不用心,但各人有各人的方式,每个人的路都是不同的。 她无法给出确切的方法,只能说这样的话来,希望各家孩子们皆能上进,上进总是没错的。 若能伸出援手,能捞一个是一个。 夫人们若有所思,看着她心生嘆服,越发觉得常青安同她们很不一样。 「常夫人学识渊博,胸怀宽广。」 「非我学高,不过浅见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常青安温声道,若是这天下女子能如后世般入得学堂读书,上得金銮殿考取功名,当胜她远矣。 「诸位夫人闲时也可看看经文韬略。」 「这——」 常青安沉吟片刻,还是这样说道,纵然有些出人意料,却是实打实的一条路。 夫人们面面相觑,心下迟疑。 「那是男子们所读圣贤书。」 常青安:「圣贤一道,人人当可读,倘若人皆圣贤,则天下大安矣。」 这却是个大实话,圣贤书上从未写着女子不可读,只是古往今来,陈旧的规矩无声地压着书册,未许翻阅,突破这道规矩,仍然不易。 但不可因不易而不试。 常青安轻嘆,万事开头难。 因着她这般惊人言论,气氛有些凝滞,侍郎夫人解围道:「不若走动走动,春色正好,何不细观?」 「正是。」 言谈间便有三两夫人起身四下走走,王少虞默默抱琴而起。 这把琴跟了她十余年,经由她亲手调试,十分贴合自身,因着一手琴艺,她从不离身,这把琴便是她,大家闺秀。 但是听了常青安那番话,她突然觉得这把琴过于沉重。 她从幼时便抱起这把琴,而后便再也取不下来,那番话让她茅塞顿开,她从出生起便背负的到底是何种东西,是这宗教礼数,王少虞放平这把琴,垂眸默默看着。 她原本并不喜琴。 只是太久了,太久了,除了这把琴,她这双手又能做什么呢? 「铮铮——」 琴声再起,却不再平缓。 夹杂着她诸多烦乱思绪,诸多难平心绪,却有一股意气激盪。 赵在泽本是出来透透气,走得有些远,但还不至于失礼到闯进女眷那边,他掩于树后,青衣如风,柳条自从衣袍上蜿蜒而上,他再一次听见了那铮铮琴声。 他抬眼望去,正见一人孤身独坐,默然相对,面容有些熟悉。 「恕我失礼。」 这曲子并不长,待到一曲结束,他出声提醒道,而后转过身去,声音缓缓:「姑娘可是遇上何等难处?」 实在是那琴声中的意气实在鲜明,不像是女儿家的闺阁心事,这位小姐他此前见过,并非那般胡搅蛮缠柔弱之人,却奏出这般曲调,故此他出言问道。 王少虞看去,仓促间瞥见熟悉的面孔。 她心下瞭然,又听赵在泽告罪,她不由地想到上次他好像也是这么说。 他一直在告罪。 许是太累了,她沉默片刻:「无妨。」 旁人不会明白,更无需明白。 她不愿说,赵在泽也不勉强,一时间唯有风声瑟瑟,他挺拔的身姿被根根柳条掩映,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若是不平,当以此不平之气,平此不平之世,然则心绪自平,无碍无忧矣。」 他的声音于丛丛春色中透出,带着迸发的新绿,意气在怀。 作者有话说: 为了保持我心中的宁静,我决定从即日起戒掉看数据看评论看详情的习惯。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忧,所以干脆不看,摒弃焦虑担心,若有烦忧,当从源头斩断。 在这里道一声谢,感谢默默观看支持的你。 —————————————————————————————————————— [1]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出自《中庸》 [2]  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出自《中庸》 第23章 ◎漳州决堤◎ 不平之气。 何为不平, 因何不平。 盖因身处此世,而此世不平。有此意气者,当处一色景。 王少虞看着他的背影, 怔然问道:「我也可以?」 其实她也并不需要旁人给出这个答案。 赵在泽:「自然可以。」 他一手拉过一根长长柳条,恰如这枝上春,充满蓬勃生机, 青翠欲滴。 「柳不以风而生, 人不以男女而亡,一生却也不过为争一口气,一口不平之气。」 「抱负无深浅,这天下更有些事只能女子来做。」 他想到常青安, 令他如此敬仰的母亲,若论心境见识, 更有大把人远不及也。 江山在人更在他眼中,做事当从足下始,男女一说, 过于狭隘。 王少虞站起身,倏尔笑了起来。 她盈盈拜下:「多谢。」 他并未轻鄙,反而多加肯定,王少虞看着他, 感觉像是看见了那位夫人,当如清风几许,蔚然不改。 如此清正严明的家风, 才能教养出这般风光霁月的人。 王少虞重新抱起这张琴,向着宴会走去。 她又何必庸人自扰。 「少虞。」 王夫人看着她, 目露关切。 「我没事。」 她笑着摇摇头, 视线移到常青安身上:「母亲, 我属意赵大公子,赵在泽。」 王夫人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又看看常青安。 果然如此。 那日打马游街时她便已察觉,王夫人细想了一遍当日情景,高头大马,谦谦君子,仪表堂堂,风头正盛。 「如此也好。」 她微微颔首,也露出个笑来。 浪子回头却也值得信任一回,更有常夫人坐镇,常夫人行事大气,深明大义,颇有远见,有这般手段气魄的主母,哪怕赵在泽故态萌发,想必也能压得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常青安太过强势。 察觉到她们的视线,常青安回望而来,微微一笑。 王夫人和气一笑,拉紧了王少虞的手。 这事要赶紧操办了,如今不止一家人相中了赵在泽。 宴会结束后,常青安再次收到了厚厚的一摞拜帖。 这次都是夫人们亲自执笔,贴中大段大段地夸赞了自家贵女,再含蓄地夸了夸赵在泽,末了便是邀她上府共商。 共商之事自然是儿女们的姻缘大事。 赵渝也跟着在一旁看了看,脸上红扑扑的:「大哥真受欢迎。」 「这是自然。」 常家势大,赵府平平,赵在泽自身也不差,家中关系也简单,可不是被好几家都瞧上了,常青安收起这些贴子,唤道:「春兰,送往大公子院中。」 还是让赵在泽自己去挑挑看,以免错过合心意的,倒办了煳涂事。 「是,夫人。」 春兰抱着这些贴子去往如竹院,赵在泽刚刚归家,如今他也官名在身,每日去上衙,官职不大不小,倒是也不得闲。 这也不是常青安第一次差人搬贴子过来,只是赵在泽确实无心这些,但是母亲一片好心,他也耐着性子快速翻看。 这贴子不比圣贤书,他一目十行,看得极快,不过一瞬便又合上搁置一旁。 「天下山河清影在,人间风雨此宵同。」[1] 「此意长存,此气不改。」 他看见这一行字,又折回去翻看名姓,果然是出自王御史家,这字迹相同,娟秀婉约,应为王夫人所书,但这话定然另有其人。 这是王少虞想说的话。 赵在泽隐约露出点笑意来,合上了拜帖。 帖子又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常青安摇头,提笔准备一一回绝,既然她无意于此,那便只好也亲笔回帖而不上门。 春兰想了想,附耳低语道:「大公子多看了两眼王府的帖子。」 常青安挑眉,拿出王府的帖子。 她一眼便看见末尾这句话,此宵同,真是含蓄隐晦,修长的指尖点在这张拜帖上,常青安沉思片刻,斟酌了下用语,婉言相拒,但尚留有余地。 万事自有其缘法。 只是没过几日,这春闱余热彻底消散,漳州河水决堤了。 瓢泼大雨落下,重重砸在每个人心头,这个消息霎时激起千层浪来,常青安眉头紧锁,看着密布的阴云,这墨色也笼罩在京城上,无人再可展露笑颜。 「母亲。」 赵在凌第一时间来到风荷院,他初时震惊,而后感到一阵后怕和庆幸,他手上尚有充足余粮,可供救灾。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能不明白常青安的打算。 母亲见识深远,仁厚亲善,心怀天下,自有济世之心,他身为人子,当遵从母亲的脚步,坚守本心,不堕母亲威名才是。 赵在洹已经收拾东西去了营中,不在家中,也不知若是赈灾,他会不会随军去往漳州。 「夫人,已安排妥了。」 春兰进来汇报,春菊已经亲自去往嘉平将军府一趟,常家虽然递了摺子,但是毕竟事未发生,这等勘察修缮的活向来麻烦,是以拖到今日事发,只能亡羊补牢。 「立刻调遣人手,护送米粮先发漳州。」 常青安神情严肃,有条不紊地一一安排着,争取面面俱到。 「二是即刻招收大夫,水患无粮,当防瘟疫,草药也需立刻遣人採买。」 「三是准备马车、牛车,不拘如何,商榷路线,招收灾民以工代赈。」 「事关重大,在凌,你亲自随行。」 「……」 「谨遵母亲吩咐。」 赵在凌认真应道,转身匆匆安排。 「二公子!」 长谨奔至他身旁,眼疾手快地给他披上蓑衣,戴上斗笠遮雨,赵在凌脚下不停,口中快速说道:「立刻传所有掌柜去往金玉楼一聚。」 「是。」 他不过略喝了盏茶暖暖身子,便有掌柜的陆续到来,他神色一整:「今日邀大家前来,是为着一桩要紧事,望诸位心存大义,莫要做那等不忠不义之人。」 「但听公子吩咐。」 他按常青安的提点,分门别类,条理清晰,一字一句讲清楚明白,下人送上笔墨纸砚,掌柜们提起笔,快速记下所有要点。 常青安忧心忡忡:「清点府内现银。」 「是。」 春兰领命退下,一箱箱帐簿被搬来,常青安抓紧时间波磔算盘清点银两,兹事体大,朝廷可能一时半会拿不出许多银两来。 赵渝闻讯赶来,二话不说也加入进来。 「啪啪——」 房内除了算盘声再无其他,常青安深深蹙眉,高门大户维持日常的开销便是甚大,刨除房契地契等外,她头上的银两也并不多,合共十五万白银。 这是短期的现金流,可供任意花用,十五万其实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是对于一州府来说,太少了。 「夫人,还请歇息片刻,保重身体。」 春兰奉上热茶,窗外雨声不绝,淅淅沥沥地惹人烦扰。 「母亲。」 赵渝一双美眸里满是担忧,她上前来给常青安按着肩膀:「我也用不上那许多首饰,不若拿去变卖了,也好出一份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她说的认真,并无半分不舍,可见真心。 常青安沉吟片刻,这也是个办法,变卖首饰可以快速变现,只是面上有些不好看罢了,在这等关头,也顾不上颜面问题了。 「既如此,府中当节俭一些时日了。」 赵渝抿唇笑道:「素衣素饭,也未尝不可。」 便是从前,她也从未因着没有漂亮首饰而难过。 直到深夜,赵在泽才从宫里回来,常青安和赵渝早已等候多时,赵在凌已经在调度人手,即刻赶赴漳州了。 赵在泽:「母亲。」 「如何?」 赵在泽皱眉,声音低沉:「圣上已经加派人手连夜固堤,但仍然死伤不少,又因着去岁陈粮不多,恐有饥荒。」 常青安长嘆一口气,自古天灾人祸最是无情。 宫里大臣们日夜不休,整日地商议对策,朝堂上更是吵翻了天,各种问题层出不穷,赵在泽没说的是圣上还摔了奏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赵在泽看着常青安,目露忧色:「母亲可是已打定主意了?」 「正是。」 常青安颔首,有些欣慰孩子们都如此通透,且未加阻拦。 他们不是不担心,不是不想拦下她,但是他们心知肚明,拦不住。 常青安提笔写下一纸奏表,字迹清楚,一手漂亮的工整楷体,上书道自愿捐出家财二十万两,前往漳州赈灾。 多的五万两是变卖了府中一些衣裳首饰凑的。 无论是银两还是粮食,这个节骨眼上都显得无比重要,不亲自盯着是不能放心的,况且这时候人手也是不可或缺的,多一人便可多一份力。 「明日寻个机会,呈给圣上。」 赵在泽好生收起这页纸,眼眸深幽。 「我已自请去往漳州。」 从常青安下令准备之时,大家便都已察觉,如今他身为长子长兄,更背负官名,便是不为头上这顶乌纱,也要奔赴漳州。 有如此胸怀的母亲,是他之幸。 「我也要去。」 赵渝看着常青安,眼神有些忐忑,声音却坚定:「我会熬粥也会缝补。」 「好。」 常青安看着他们,露出个笑来。 这些孩子,终不负她的期望。 次日,朝堂上又是一团乱麻,一是银两问题,二是人选问题,左右不过是怕惹事上身,丢了这身功名。 赵在泽已经自请前去,但他还不过是个新人,没什么说服力,也不能放心地让他当主使,扛起大梁来。 「我赵府愿捐献白银二十万两,为漳州略尽绵薄之力。」 他出列道,掷地有声。 作者有话说: [1]天下山河清影在,人间风雨此宵同。——出自《甲午中秋在魏塘值风雨》李曾伯 感谢在2022-12-20 18:14:49~2022-12-22 18:5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茶青 7瓶;然后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凡有难者◎ 此言一出, 沸腾的朝堂立时安静下来。 众位大臣神情各异,二十万两,真是大手笔。 不论旁人如何看待, 赵在泽面容不改,呈上摺子,内里夹着常青安那页亲笔书写的信纸, 内侍小跑着接过, 递给圣上。 在这吵嚷的大堂之上,竟有如此之声,圣上大感意外,连怒气也平復些许, 他打开摺子细看,摺子上是赵在泽自己的陈情和自请书, 另有一页纸附上。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1] 「虽为妇人,亦为百姓, 愿以高门底蕴,济万户人家。」 「……」 圣上看完,深深动容,嘆道:「视其所以, 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2] 他环顾在场众位大臣,皆为位高权重之人, 高门大户,而今竟由一妇人偕同新举人发言捐赠家财, 他不由地再次问道:「人焉廋哉?」 诸位大臣低头不语, 在这责问前颇觉羞愧, 他们心知,已然招了圣上厌弃,在他们还在犹豫不决推搡之时,却已有人挺身而出,可是这天下,能真正不在乎富贵权势的人,又有几何? 「父皇,我愿去往漳州。」 适时,有人大步出列高声道。 玉树临风,威严稳重,正是三皇子,谢津。 他身后的谢淮抬头看着他,眼神微动,谢淮又看看赵在泽,也出声道:「儿臣也愿去往漳州。」 有了这两人自愿,更有一笔银子,圣上这才稍放下心。 「既如此,便由你们二人负责漳州一事,凡事当多思多虑,若有不决,当请教众卿。」 「是。」 「赵大人,还望不吝赐教。」 谢津微笑看着赵在泽,客气道。 「微臣不敢。」 人选一事确定后,便是拨款救灾银了,众位大臣互相对视一眼,依次出列捐款。 「臣愿捐款十万两。」 「臣也愿捐款五万两。」 「……」 圣上龙颜大悦,一日间,便凑齐了这许多银两,问题都迎刃而解,他不禁看向赵在泽,颇感欣慰:「赵府高义。」 这是将赵府这份贡献记在心里了,霎时便有人暗暗瞧着赵在泽,若是不出意外,此事之后,他便要扶摇直上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赵家是越发了不得了。 更有心思深沉之辈暗自思量,二十万银两,买一个大好前程,如今更可同两位皇子搭上线,这笔买卖,划算。 漳州一事到了此时才总算有了眉目,合计八十万两赈灾银,更有粮草运往漳州,而这押送之人,正是常戎安,赵在洹作为小卒也一併随军,即日便出发。 「夫人,一路小心。」 这日,常青安带着赵渝一同出了京,向着漳州而去。 周遭景色逐渐荒凉,离开那遮掩繁华,方得见人间荒凉,赵渝掀开轿帘,看着两旁丛生的杂草,这是她头一次看看大卫现状。 「大人——」 「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待到第二日,道路两旁已有人衣不蔽体,向着沿路的马车叩首哀求,他们面色枯黄,双眼黯淡,正如衰败的枯枝,褪去了鲜活的颜色,只余下一层沉重的灰色,如尘埃般重重蒙在人心头。 赵渝攥紧了轿帘,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些人,更有人怀中抱着婴孩,脏污的襁褓内不闻婴孩啼哭,生死不知。 「大人——」 「小姐。」 春兰取出一方干净帕子拭去她不知何时落下的泪迹,赵渝眼眸红通通的,她看着常青安,声音颤抖:「母亲。」 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常青安安抚地握握她的手,而后一把掀开轿帘,春兰赶忙撑开伞打在她头顶,挡住落下的雨水,她于风雨中站立于车辕上,高声道:「凡有难者,请随我一同去往漳州。」 「我乃京城赵府夫人,我儿在泽乃今朝新科状元,不日将赈灾而来,我儿在凌已调派米粮运往漳州,此行即为天下诸位,更有粮草随后,请随我同去漳州。」 春兰大声重复道:「凡有难者,去往漳州。」 她衣袍猎猎,青色袍角捲入这瓢泼风雨中。 听见她们这番话,四下流民不由地紧紧地盯着她们,眼中陡然迸发出光亮来,她们希冀地向着马车包围而来,春兰瞥见这情形,狠狠蹙眉。 「噌——」 护卫已经拔出剑来守护于马车周边,警惕地看着聚集而来的流民,瞧见这雪亮的刀光,流民们有些畏惧,他们停下脚步,有些畏缩地看着常青安。 「真的吗?」 常青安怡然不惧:「人命关天,自然为真。」 赵渝已经取出马车上所备下的粮食,只留下她们这些人这几天的干粮,其他的她尽数取出,站立于马车旁分发给流民。 她肤白若雪,仙姿玉骨,衣着鲜亮,一瞧便是大家小姐,而常青安一身青袍,虽然素净,但那通体的气质,那流露出的雍容大气,更做不得假,她沉声道:「先给妇人和孩子。」 赵渝细心地掰开粮食和糕点,分成小份,她们带的食物也不多,大头都在漳州那边,这也是常青安让她们去往漳州的原因,现在粮食都集中在漳州,只有在漳州,才能得到更好的安置。 她先发给妇人和孩子,而后按户来分,一家分一点,但是到底还是太少了。 「请去往漳州。」 春兰再次广而告之道:「凡有难者,去往漳州。」 有些人已经得到了食物,狼吞虎咽起来,再听得这话,便信了,愿意相信这些人是真的来帮他们的,有知恩的已经向着马车跪拜而下。 「谢谢夫人,谢谢小姐。」 一时间无数人纷纷磕下头来,不住地道谢,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又赠予食物,她们确确实实的难得的仁善之人。 赵渝眼圈已经红了,她感到一种沉甸甸,这不知名的重量几乎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看着自己的手,莹白如玉,她能扛起这众生之愿吗。 她忍不住退后一步,看向常青安,却见她高高站于车辕上,身姿虽不如何壮硕,却顶天立地,不退分毫,目光坚定,风雨吹拂,难以撼动分毫。 赵渝来到常青安身旁,鼓足了勇气:「凡有难者,去往漳州。」 漳州,他们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地名,更有人一路跟着这辆低调的马车。 马车连夜疾行,中途并不停歇,短短五日便已行至漳州,漳州两旁早已安放无数帐篷,更有人不断穿梭登记着什么,虽然忙,却不乱。 常青安见状松了口气,看来赵在凌已经联繫上知府,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母亲。」 下人来报赵府马车已至漳州,赵在凌匆匆跑来接常青安,他身上也湿透了,神色憔悴,眼底下有浓浓青影,他已经有多日未曾好好歇过了。 常青安有些心疼,不忍他再来照顾安排她们:「自去忙去,不必安排我。」 「无妨,早准备了。」 赵在凌摇摇头,带着她们来到一处临时搭建的屋子,虽然简陋,却设施集全,也能遮风挡雨,只是到底不如赵府精緻。 「母亲和妹妹先将就住着。」 「已经足够了。」 常青安提醒道:「更有难民一路跟随而来,且先安置。」 「好。」 赵在凌一愣,反应过来后便告退赶紧去安排了。 春兰将行李一一取出安放,常青安抓紧时间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窄袖衣衫,赵渝也盘起头髮,以一根簪子扎紧,收拢袖口,二人收拾妥当后便出了门,来到最中心。 赵在凌正在急促地同人说着什么,无暇顾及她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常青安扫视一圈,来到施粥的小棚前,如今人手严重不足,到处缺人,她们身为女眷,可以先从最基础的做起。 她上前拿起木勺,立刻投入赈灾工作。 这些米粥米量充足,可见并未有人从中剋扣,藉此捞油水,后方更有米袋堆积,几个厨子正在忙着熬粥,热气腾腾,倒是驱散了些许春寒。 「谢谢。」 难民们捧着碗依次等候,常青安毫不含煳,一人一碗充足的米粥,赵渝也跟着盛粥,她心细,碰见身量不够的小孩便自己拿过碗来,打完再递给他。 「小心烫。」 「谢谢。」 队伍排得老长,不见尽头,不断有人加入进来,众人都忙地晕头转向,常青安面色不改,一直坚守于小棚前,一碗碗粥被发下,她好似不知疲倦,不知酸痛,只有那目光依然明亮。 赵在凌也过来盛了碗粥,看着常青安和赵渝,不由地说:「母亲和妹妹歇会吧,我来。」 「无妨。」 常青安一边盛粥一边快速问道:「堤坝情况如何?」 「知府已带人去加固了,只是大雨不绝,进展颇为缓慢。」 常青安颔首:「三皇子和六皇子不日将至,朝廷已经拨下款来,届时当加大人手去往堤坝。」 「是。」 常青安头也不回地快速说道:「另有一事,雨水难排,饥寒交迫,流民或受寒发热,当着人统计发病人数,依轻重缓急安排看诊。」 「是。」 常青安抽空看了眼赵渝,她手腕都有些发抖了,却还咬牙坚持着,这孩子也是倔,她忍不住蹙眉,说道:「让你妹妹去帮忙统计,她心细,又精于算术,且颇有威望。」 赵在凌:「男眷颇多,若让妹妹前去,是否不便?」 「只在帐篷外问询登记,详情病理当由医馆查看。」 「是。」 赵渝得到新的任务便连忙去往医馆,她提了支笔便去往流民堆里,关切询问,她分为四大块,分内伤外伤,还有轻重程度,登记在册。 有了她统计分类,吵吵嚷嚷的医馆顿时变得有条有理起来,大夫们这才松了口气,她身份不凡,也能镇场,能服人,旁人不会因此置喙,从而多生事端。 「脉阳盛则促,阴盛则结,此皆病脉。」 「少阴病,吐、利,手足不逆冷,反发热者,不死。脉不至者,灸少阴七壮。」[3] 「……」 大夫们见她在一旁登记,但她毕竟未曾研习医书,医士们便一边看诊,一边口述,赵渝笔下不停,脑中将这些话都牢牢记住,这样她也能帮更多忙。 常青安看着管事们大多以毛笔登记,还需研墨,颇为耗时耗力,便说道:「不若以炭烧制成笔,以便书写。」 赵在凌:「但请母亲吩咐。」 炭笔并不难制作,常青安仔细说了一番后,赵在凌茅塞大开,立刻便寻人去办。 作者有话说: [1]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出自《论语》 [2]  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出自《论语》 [3]  脉阳盛则促,阴盛则结,此皆病脉。少阴病,吐、利,手足不逆冷,反发热者,不死。脉不至者,灸少阴七壮。——出自《伤寒杂病论》感谢在2022-12-22 18:51:48~2022-12-23 21:1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然后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调度事宜◎ 因着赈灾食棚是灾情重心, 常青安繁忙一日,心里便了解个大概情况,当夜, 赵在凌提着灯笼随同她一起值夜。 「米粮情况如何?」 因着白日尚有灾民在畔,她并没有询问粮食,以免造成惊惶, 只是若只靠赵府囤下的粮食, 却是远远不够支撑这一州府消耗。 赵在泽也是一脸忧色:「至多不超过五日。」 五日,常青安盘算了下时间,这几日也足够朝廷的人来了,正可接替。 「已经足够了。」 趁着四下无人, 常青安又提醒道:「必须尽快安排人手加固堤坝,如今雨水不绝, 恐江水满溢倒灌,一发不可收拾。」 赵在凌听得心惊:「洪灾?」 「正是。」 这可是大问题,如今还只是淹没了田地, 尚未造成更大损失,若是堤坝彻底崩溃,这一州府都将化为一片汪洋,此事实在兇险。 常青安看着远处密布的帐篷, 这好不容易燃起的烟火,实在岌岌可危,稍有不慎, 便会被这洪流无情吞噬,如今最缺的便是时间。 所幸有了流民和当地灾民, 人手问题无需担忧。 她毫不犹豫说道:「明日立刻点人去往堤坝, 一许粮, 二许银两,三则罚。」 「是。」 常青安又问起药草,这也是一个大问题。 「药材储备如何?」 赵在凌:「已着人从附近州府大肆购买。」 他顿了顿,神色有些难看。 「有人暗抬药价,药堂轻易不愿放大夫过来。」 「竟有此事。」 常青安狠狠蹙眉,这种人无法断绝,从古至今,从来如此。 「此事不应由赵府出头,待到在泽过来,当请皇子们定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赵在凌一点即通,他点点头:「正当如此。」 唯有皇家,才能下重刑,一举肃清此事。若是赵府出头,且不说赵府权势如今能否一手遮天,光是捐款一事便已是站在了风口浪尖,实在不宜再出尽风头,否则难免僭越。 赵渝也还尚未休息,她提着一盏灯笼仍然挨家挨户地登记在册,不光是发病的人,更有一应所需的用具等,她也一一安排。 她轻声细语,耐心十足:「因着被絮紧缺,一家暂时只能发一床,待人皆能尚且安歇后,再行分配。」 「如今秀坊正在日夜赶制,还请大家且等一等。」 「……」 昏暗的灯光朦胧摇晃,她的衣裳已经算不上整洁了,髮丝无暇打理,只有眼神依旧,柔和明亮,带着清浅的笑意,抚慰人心。 一处帐篷内有小儿啼哭不止,赵渝于帐外问道:「发生何事了?」 不多时,便有妇人匆匆迈步而出,表情惶恐,她抱着孩子看着赵渝,一手捂住孩子的嘴,一边向她跪下行礼:「拜见这位小姐。」 赵渝将她扶起:「无需多礼,可是有什么难处?」 她生得好看,又是千金小姐,妇人不敢抬头看她,有些支支吾吾,赵渝见她仍捂着孩子的嘴,忍不住道:「仔细孩子闭气。」 妇人又慌慌张张地放下手,婴孩啼哭声嘹亮,她抱着孩子轻哄,面露难色:「孩子……」 「怎么了?」 常青安走过来,有些疑惑。 见了常青安,妇人这才松了口气,急急地向她见礼,眼神焦急地看着她:「这位夫人,可有……」 只是顾及着赵渝,她并没有说得很明白。 常青安瞧了一眼那孩子,不过刚出世几月,尚在襁褓,而妇人面容枯瘦,她又说道:「民妇的婆婆和相公尚在发热。」 她一个人照顾一大家子也是不容易,粥也不过堪堪饱腹,但是孩子不禁饿,尤其是这样的婴孩,更需要奶水,只是她实在没法子了。 常青安瞭然,因着赵渝明显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所以她不好意思说。 「此事是我欠缺考虑。」 常青安歉然道:「我这便遣人安排。」 这事倒是提醒了她,老人和孩子更脆弱,需要更重视,只是现下条件紧张,只能尽力弄些鸡汤,优先婴孩和刚生育的妇人。 她们需要一些营养,需要更为细緻的关照。 春兰已经小跑至厨房,端了碗汤过来,递给妇人。 「多谢这位夫人,多谢这位小姐。」 她匆匆喝下,也顾不得烫,说着便又要跪拜下来,常青安伸手拦住了她,温声道:「先顾着孩子。」 解决完这桩事后,常青安又吩咐道:「差人多购置些荤菜,也炖些汤,先紧着未足岁的婴儿,再遣医馆学徒于帐内值守,以防老人深夜突发恶疾。」 「是。」 常青安有些头疼,实在有太多事了,第一紧要的便是秩序,她必须要规划具体区域,以防生乱。 次日一大早,赵在泽带着差役来清点人手。 他站于人群中,高声道:「如今堤坝人手紧缺,若河水漫出,后果不堪设想,还请大家互相援助,坚守漳州。」 「凡清理河水淤泥,加固堤坝者,包一日饭食,更有银钱一日六十文,望诸位同心协力,若是寻衅滋事,徒增是非,更有公理论说!」 众人听他这么说,又包食宿,还有工钱,工钱还不低,况且这本来就是他们自己家,凡是还能动弹的青壮年纷纷向他涌来。 常青安看着那些流离失所,跟着她而来的流民,他们的家并不在漳州,只是听着她说的话,来寻一个活路,有些人尚有踟躇。 常青安大步走上前:「凡为漳州堤坝出过力者,待此事安定后,当优先重砌房屋。」 她放眼四下,对上那一双双眼睛。 「不拘户籍。」 也就是说只要稳住堤坝,事后会有人帮忙重建屋子,流民更可直接落户安家,给了他们一个落脚的机会。 更不用说还能得到她们的帮助。 无数炙热的眼神死死地看着常青安,有大胆的壮汉开口问道:「此言当真?」 「自然为真。」 常青安毫不迟疑,目色坚定。 在他们身侧,已经有管事拿着炭笔开始登记,这里再次排起长长的队伍,有了这些壮丁的加入,堤坝那边人手增多,众人齐心协力,堤坝一日日变得稳固。 常青安唤来赵在凌,她摊开一张纸,纸上简略地勾勒了现下府城的情况及地形,是一张简单的地图,更详实的地图得等皇子和赵在泽来了之后才能拿到了。 「这里,可先筑医舍,将病患隔开,以免传染。」 「西边」她提笔画下一个圈:「当为后勤。」 「……」 她按心中所想,将府城粗浅地划分为四大块,一块后勤保障,一块医疗保障,一块落脚住宿点,一块处理事务点,条理分明。 常青安再次提醒道:「燃烧艾草,预防疾病,勤通风,以竹子搭一水池,引水而下,以便洗手清理。」 「购置羊奶鸡肉等物,修建堤坝者每日当有一荤菜,再请妇人负责扫洒清理等活计,无比保证居所整洁,防止疫病滋生。」 「……」 赵在凌谨记于心,而后眉目深沉:「知府那处恐有不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尽力而为。」 常青安也明白如今这漳州府还不是她的一言堂,她淡淡地说:「且再等几日。」 要不了几天,三皇子谢津、六皇子谢淮和赵在泽都将来到漳州,到时候便好办了,只希望他们配合。 想到谢津,常青安眼神沉了沉。 这也是需要提防的一个问题,但不好做得明显,只是不知那位六皇子谢淮,却又是如何打算,这种游离莫测,看似亲和的人,实在难以判断。 「让渝儿关照老人小孩、即将生产和刚生产不久是妇人。」 赵在凌:「是。」 他拿起那张纸,又带着人按图上划分安置,能动的人都听从指挥搬东西,大家都做着力所能及的事,青壮年去往堤坝,妇女们负责轻巧活计,机灵点的孩子就跑跑腿,来往送饭食和药,一时间忙碌非常。 常青安亲自盯着这些事情,一些细节问题她来决定安排,是以没出什么纰漏,一切井井有条,焕发出一种崭新顽强的生机。 虽然她衣着简单,未着华丽首饰,但来往几日,众人已经眼熟她了,知道她是暂时主事的夫人,一应物资都是那位公子安排的,没有收一分钱,而那位明媚少女,则是这位夫人的女儿。 「多谢夫人。」 有路过的人看见她,忍不住道一声谢,若无这位大方仁善的夫人,他们如今还不知该怎么办,惶惶度日,是那日粮车进城,给大家带来一线生机。 于昏暗潮流中得见一丝曙光。 「多谢夫人。」 三三两两的人都向她行礼,更有那些流民,他们信了常青安的话,事实也证明常青安并未矇骗他们,她确确实实说到做到,在漳州有粮食有大夫,有人管便有活路。 常青安露出笑来,声音和缓:「大家且先安置妥当,有任何不适或是需要,大可来寻我。」 他们再三道谢,手捧热粥而去。 赵渝则是将一碗碗鸡汤送至需要营养的孕妇和婴孩那处,而后她仔细查看老人情况,如今情势紧张,老人最易逝世,婴孩最易夭折,这是个细緻活。 有医馆学童同她一起看护病患,从旁指点。 再过一日,在赵府送来的米粮将要见底时,三皇子谢津终于到了,另有副使六皇子谢淮和赵在泽从旁协助。 第26章 ◎民之父母◎ 「拜见三殿下, 拜见六殿下。」 谢津长身玉立,锦袍玉冠:「诸位免礼。」 谢淮和赵在泽于后随同,一行人在漳州城内简单地转了一圈, 赵在凌在旁解说,若有遗漏之处,常青安则出言补足。 「此处共有大夫和学徒合计一百二十人, 病患不计其数, 粗略估算约莫四百人,主要症状是发热和咳嗽。」 「所需药草已从周边州府购置,但尚有人不知情形,是以药材有些紧缺。」 「……」 赵在凌说的没那么直白, 但这话里意思,谢津是听明白了, 哪里是不知情形,实为不知死活。 他微微一笑:「既是如此,本殿便亲自下令。」 「殿下仁善。」 谢津摇头:「此番多亏了赵府, 事□□劳,本殿记下了。」 「不敢不敢。」 一行人客客气气地了解着情况,倒也和谐,谢淮默默走在后头, 没怎么出声,直到他瞥见一个熟悉身影。 他惊疑不定地瞧着看:「小鱼?」 一人于医馆内外穿梭,脚步飞快, 深色忙碌,虽然是素衣木簪, 却难掩其夺目, 正是赵渝。 「此人高热三日, 送往重疾室。」 「体痛呕逆,脉禁,此为伤寒。」 「……」 谢津也瞧见了,他顿时惊讶道:「可是赵小姐?」 「正是。」 常青安:「渝儿心细,这段时日帮了不少忙,医馆秩序由她督促。」 谢津皱眉,有些不贊同:「赵小姐千金之躯,如何使得?李知府实在失礼,竟如此慢待。」 「事急从权,此事同知府无关。」 赵在泽拱手告了声罪,谢淮也出来打了个圆场:「三皇兄,还是快些去往堤坝看看情形。」 谢津看了看赵渝,转身走了。 「多谢六殿下。」 赵在凌悄声致谢,谢淮摆摆手,不以为意。 李知府正站于高处,底下是青壮年正挖着河底淤泥,更有人不断运来木头泥土等物加固堤坝,几百人劳作地热火朝天,附近已搭建临时窝棚,有妇人们烧火做饭,时不时送些茶水过去。 「下官拜见两位殿下。」 李知府一眼便看见几人,为首的正是器宇不凡的谢津,他匆匆跑来,躬身行礼,颇为恭敬。 「免礼。」 「谢殿下。」 李知府又看了眼身后赵府一行人,说道:「此番多亏赵府仗义,捐赠不少米粮,挽救漳州无数平民,下官拜谢。」 「大人客气。」 常青安淡笑,提醒道:「可否请大人详细说说这堤坝如今情况?」 「正是。」 李知府这才从头说起,初时雨水连绵,他也曾遣人来看过,只是当时堤坝安好,便没在意,哪曾想后面雨势越发大了,这才不可收拾,淹没良田无数,更沖毁屋舍,百姓没了家,变成了流民。 「下官无颜面见圣上,更无颜面见两位殿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他羞愧不已,心生悔意,面上也是一副痛惜神色。 一州府离不开知府的治理,天灾人祸,皆是知府过错,他已经是脱不开身了,为今之计只有好生修补,希冀圣上看在这事后治理的苦劳上,减轻他的罪责。 李知府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两位皇子,他当更多尽力些才是。 殊不知他这点小心思众人都瞧得分明,谢津并未急着治罪,相反,他好言宽慰。 「天灾又岂是人力可知,知府更非钦天监,不过尽力而为罢了。」 「多谢殿□□恤。」 赵在泽将这一幕瞧在眼里,只是他没有出言,他不过初初到此地,事情未分明前不能乱表态,恐授人以柄。 赵在凌更是无所谓,这些绕绕他一概不掺和,谢淮更是像来当甩手掌柜的一般,只东瞧西看,倒也没说点什么,是以一时唯有谢津搭理李知府。 李知府更不会自讨没趣地往赵家人身上凑,如今当务之急是伺候好两位殿下,旁的他也顾不得了。 「三殿下、六殿下且看,此处正是被沖开的那处。」 常青安看去,那里如今也不过堪堪被填上,还不断地有水往外渗,十分费力,青壮年已是整个人都泡在水里了,颇为辛劳。 他们浑身脏污,身上手上都是泥巴,汗水混着泥浆往下淌,顶着涌出的水流安放木桩,堆上沉重的土袋,更有人不慎被冲倒,勐地呛了几口水,同伴立即出手将他捞起,不过稍作喘息,便继续为这堤坝出力。 李知府离得远远地,说:「殿下莫忧,有这许多庶民终日不歇,至多三日,堤坝可稳。」 三日? 常青安忍不住轻笑:「敢问大人何时歇息?」 「戌时。」 「寻常百姓日落而息,而今遭逢天灾,以人力补天患,终日不歇,如今百姓流离失所,夜宿寒风,高热不退,大人尚且戌时安寝。」 她看着李知府,目光炯炯:「百姓又何时可安寝?」 如今漳州又何时能安定? 知府尚且夜能得歇,居所温暖,遮风挡雨,却想着百姓日夜不休,不顾生死,焉顾漳州? 李金堂衣着整洁,不染寸尘,面色红润,一瞧便是未经风霜之人,若他当真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不应如此。 「常夫人所言在理。」 谢津看着底下的若干平民:「此次更有士卒两百人,也一併加入进来,从旁指挥。」 「是。」 「三殿下,当着手理清良田及户籍问题,如今人口繁多,此事紧急。」赵在泽出言道:「乐只君子,民之父母。[1]急人所急,安家安户。」 谢津颔首:「去往府衙。」 随侍宫人于衙内翻出各册文书资料,赵在泽也于一旁翻阅,在查看一圈后,漳州如今的情况他们心里已经有数,一切都在有条理地进行,只是有关于官府的诸事,并未定夺。 首先便是要统计良田损失,结合往日地图和收成,等水流退却后便要重新计量,二则是户籍之事,灾民流民太多,鱼龙混杂,不弄个清楚明白是不行的。 「你们看吧,我出去透透气。」 谢淮掸了掸袖子,随手合上册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这里不需要两个主事的。 他迎面走出,恰逢常青安和赵在凌,他顿了顿,客气见礼:「拜见夫人。」 「殿下多礼。」 常青安含笑回礼,谢淮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去,轻咳了两声:「皇兄和在泽兄皆在内里,夫人自去即可。」 「谢六殿下。」 「本殿尚还有事,先行一步。」 「六殿下慢走。」 常青安眼看着他大步离开,她眼神微沉,一把拿过赵在凌手中的登记册子。 「你去找渝儿。」 赵在凌一愣:「妹妹?」 「快去。」 「是。」 赵在凌还有点不明所以,但听常青安吩咐,他转身也走了出去。常青安自己拿着登记册子敲了敲门。 「赵府常氏求见三殿下。」 谢津转头看了赵在泽一眼,说:「夫人无需多礼,请进。」 「谢三殿下。」 常青安推门而入,温声道:「臣妇此来所为两件事,一是这册子,是在凌一早便着人登记了,以一户为数,出身年岁皆在其上。」 谢津接过粗粗看了眼,确实是一份详细的名册,没想到赵家一来便办了这事,倒是省去不少功夫,他心下松了口气,笑道:「多谢夫人,此册帮了本殿大忙。」 「另有一事,便是望殿下允许流民于漳州落户安家。」 常青安注视着谢津,毫不退让:「此前臣妇冒昧,允修筑堤坝之人先行安家,还望殿下三思。」 谢津眉头一挑:「夫人何出此言?本殿岂是那等迂腐狭隘之人,出力者理当嘉奖,此策合情合理,夫人考虑深远,本殿惭愧。」 言罢,他竟是起身向常青安和赵在泽各行一礼,言辞诚恳。 「此事本殿蒙受赵府诸多照顾,夫人远见,在泽兄思虑周全,在凌兄散尽千金,更有四小姐巾帼不让鬚眉,本殿替漳州百姓拜谢赵府。」 他拳拳心意,口口声声为了百姓,将百姓记挂于心,能与知府周旋,也能舍下皇子架子,亲自道谢,这倒是让常青安高看他一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常青安面色不改,只快快扶起他。 「殿□□恤百姓,可敬可嘆。」 赵在泽:「有殿下在,漳州无忧矣。」 这两件事做完后,常青安便毫不停留地出了门,径直往外走,谢津的心思实在比她想的还要深沉,这样能屈能伸的人,若心有不轨,委实可怕。 「小鱼。」 谢淮靠在医馆门口,看着赵渝:「本殿下来了,你可以退下了。」 「六殿下,你可知何谓伤寒?」 谢淮一愣,他摸摸下巴,诚实道:「本殿非医者,不知。」 「通体不适,体无力,食不下咽,伴咳嗽,或为伤寒。」 赵渝:「殿下既不知,又何能接替我?」 谢淮惊讶地看着她:「你何时懂得这许多?」 赵渝挺起胸膛,言语间颇为自豪。 「医馆内大夫口述于我听,我已铭记于心。」 她挥挥手上的册子,这些零碎的要点她以炭笔速记下来,谢淮拿过来翻了翻,上面确实记地满满当当,他不过瞧了一眼,便已觉头疼。 「还给你。」 他合上册子扔给赵渝,问道:「那本殿岂不是无所事事?」 赵渝看他一眼:「殿下金贵,不敢驱使。」 谢淮笑道:「四小姐金枝玉叶,不知又含金几两?」 言下之意便是他们都是金枝玉叶,赵渝做得,他也做得。 谢淮已经挽了挽袖子,摆出大干一场的架势,赵渝急急地巡视一圈,瞧见赶来的赵在凌,她指着赵在凌说:「你问我二哥去。」 赵在凌:「?」 作者有话说: 要死了,虚脱了,我是写得越来越慢了,歇会歇会。 [1]乐只君子,民之父母。——出自先秦佚名的《南山有台》 第27章 ◎何以行之◎ 「二公子, 不知本殿能做些什么?」 谢淮好整以暇地看着赵在凌,言语大方,举止坦荡。 赵在凌眯起眼, 笑了笑:「殿下一片仁心,既如此,不若同去堤坝。」 谁知道知府会不会背着人出什么招, 不若请了六殿下去镇场子, 谅他也没胆子在六殿下眼皮子底下耍把戏。 谢淮从善如流:「二公子,请。」 「六殿下,请。」 两人一前一后说走就走,留下赵渝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她不禁自语道:「莫名其妙。」 「这位小姐。」 听得身边人唿唤,赵渝回过神来, 索性将这小事抛之脑后,继续忙着医馆的事情来。 堤坝处更添新人,都是从京城里来的将士们, 常戎安押送赈灾银抵达漳州便匆匆折返,留下刘照统领看管,赵在洹也在其中。 赵在凌听闻此事,便站在一旁, 巡视着底下一个个泥人。 泥水满身,身上的衣衫早已脏污不堪,可不就是泥人, 赵在凌往最前头瞧去,有一帮人明显身姿高挑, 自有一股飒爽利落之风, 那便是军营中人。 待瞧见一人时, 赵在凌忍不住笑出声来,谢淮循声望去,也笑了起来。 「三公子怪有意思的。」 赵在洹将头髮全部扎起,一身窄袖紧身衣衫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泥浆斑斑,他脸上也满是黄土浆,整个人土黄土黄的,只依稀能从他的身量和隐约露出的还算清楚的五官来分辨他。 无他,赵在洹其实不算矮了,但是到底还是个少年人,尚比不上劳累多年的庄稼汉高大壮实,混在人堆里,像个小孩似的,细细长长。 谢淮也忍俊不禁:「若是常夫人瞧了,指不定得怪罪本殿竟驱使童工。」 「咳咳。」 赵在凌忍下笑意,正色道:「三弟尚年少。」 赵在洹如今正是长个的时候,现下还不大瞧得出,但是他日定然器宇轩昂,加之他苦练武艺,如今又在军中歷练,身量断然不会矮,如今不过一时。 正说着,他们便看见赵在洹敏锐回头,目光锐利,直刺赵在凌,他初时眼睛一亮,咧开嘴露出个笑来,还不等他说些什么,却见赵在凌以拳抵唇,竟是扭过头去了。 赵在洹不明所以,又看向谢淮,谢淮则是同他没什么兄弟情分,他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还恶劣地用手指了指脸,示意他注意仪表。 「!」 赵在洹勐然回神,看着自己满是泥巴的手,想来他此刻的仪容也同这泥巴无甚区别,他立刻明了,于是愤愤地回过头,一声不吭地继续填着堤坝。 谢淮轻飘飘地说:「三公子好似颇为不忿。」 「无妨,一时意气。」 赵在凌艰难压下上扬的嘴角,平復情绪,他移开视线,看着底下人来人往:「怎不见知府大人?」 不过这片刻功夫,就看不见李知府人影了,他不在这里督察,也不知是跑哪去了。 谢淮:「左右不过府衙。」 「如此。」 府衙那处,唯有谢津和赵在泽二人。 「赵大人,可否于城中核对名册,也好清查一番。」 赵在泽顿了顿,接过户籍册:「遵殿下吩咐。」 转眼房内便只剩下谢津,他从容坐于桌后,神色淡淡,威仪不凡。 「微臣参见三殿下。」 谢津勾了勾嘴角,笑容温和,眼神凉薄。 「李大人,别来无恙。」 「托殿下的福,微臣一切都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 常青安办妥了事情后也来找赵渝,她关切问道:「殿下可有为难你?」 「并无。」 赵渝想想谢淮,六殿下虽然烦人地紧,但是好像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就是嘴巴有点坏,但是其实还是挺关心人的。 如今赵渝是越发光彩照人,从前如明珠蒙尘,而今那尘埃褪去,便光华万千,她容貌明丽,心地善良却不胆小怕事,知书达理,明事理能担事,这样好的孩子,有谁不喜欢呢。 常青安看着她,眼神暗了暗,轻声问道:「渝儿可有意中人?」 「母亲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赵渝愣了愣,脸色通红,她到底脸皮薄,攥紧炭笔,有些扭捏,不敢抬头看常青安,声如蚊呢:「我没有。」 她表情羞愤,一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的模样,常青安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喜的是赵渝还小,现在谈亲事还为时过早,还能在家中多留几年,忧的是已有人看上了赵渝,且来意不明。 「渝儿。」 常青安伸手轻抚了抚她的头顶,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只能借用将军府的权势了。 「母亲。」 赵渝看着常青安,感知到这话中的嘆息,她有些不解。 常青安温声道:「去忙吧。」 「好。」 赵渝点点头,露出个浅浅的笑来。 街道上不少人都默默注视着常青安,他们想知道皇子殿下来了后,那从前的许诺是否还作数,却碍于她的气度,不敢上前。 常青安看向众人,说:「诸位无需担忧,殿下宽仁,诺言自然作数。」 无数双眼睛亮起,他们面色欣喜,再次谢道: 「多谢殿下,多谢夫人。」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常青安:「我虽非圣贤君子,却也当言而有信,还望诸位守望相助,同行其车,共渡此难。」[1] 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灾民大多是平头百姓,他们大字不识一个,更难言四书五经,向来容易遭逢劫难的都是朴实的百姓。 只是他们虽不解其意,却听明白了「共渡此难」,以及常青安不会食言。 常青安心下嘆息,读书难,知圣人言明圣贤意,更难,是故愚昧难以出头,更遑论改变,灾民中不乏几岁孩童,小小年纪便帮着做活。 不是他们不想读书,是读不起,偏远的村子甚至没有先生。 当晚,常青安拿了册书,来到帐篷外,此时尚有月光,还不算太晚,她席地而坐,一手拿了根树枝,就地讲学。 「《论语》,学而第一,在德。」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2] 「此意为温习所学,莫不乐焉?得遇远朋,亦乐乎,不因不知而怒,莫非君子乎?」 「……」 她以树枝于地面写下一个个大字,目色认真。 白日里大家忙于修固堤坝,晚间正是歇息时候,且孩子们做不了什么重活,如今更无农活,倒是颇有时间,加之已有主事人来到漳州,事情都走上了正轨,她也可以做点别的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一开始没有人出帐篷,因为不明所以,常青安毫不在意,继续降下去,片刻后,有人反应过来了,立刻掀开帐篷,紧紧地看着她,还有地上一行行大字。 「快去。」 「快。」 「去啊。」 「……」 渐渐地有孩子从帐篷中跑出来,有的是被大人们推出来,走到她面前,有的是由妇人牵着手引着坐下,不一会,她面前便坐满了孩子。 他们眼睛睁地大大的,好奇地看着常青安,有大一点的孩子比较稳重,他们知道常青安说的是什么,是书。 这些孩子如果想上学,首先得有夫子,而后交上束脩,只是由纸张煳成的书册,是他们买不起的,有上过学堂的孩子,从前都是以笔抄写下来以供温习。 而今常青安分文不收,坐而讲学。 她对上这一双双清澈眼睛,微微一笑,温和而不失威严,她讲得极慢,一字一句翻来覆去地说个清楚明白,争取让每个孩子解其意。 春兰和长静默默支起架子,挂上厚实布匹挡风,搭成一个小小的并无封口的帐篷,而后铺上地毯,让孩子们坐下,再燃起几个炭盆,以免受寒。 她们更点上数根蜡烛,又捡来一些树枝,分发给孩子们。 地面上有一字位于首位,端正方大,正是德之一字。 树枝点于字迹旁,常青安问道:「诸位因何而学?」 她声音柔和,并不严厉,更无恃才傲物的尖利之感,孩子们胆怯地看着她,畏畏缩缩地不敢开口。 「不知不罪,不知不学、学而不思,当为错。」 她轻声慢语,连语气都是平淡至极,不怒自威。 「因科举而学。」 在片刻的沉寂后,有一人鼓起勇气开口道,他目光坚定,手握成拳,衣衫褴褛,但是论字迹来看,他写的字并不算差。 常青安颔首,肯定道:「此为志,可。」 「母亲让我来的。」 常青安也不恼:「此为孝,可。」 「因识字而学。」 「此为求学之心,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 一个个德字被书写于地,尽管只是粗糙的树枝,字迹也大多歪曲别扭,但是已经是他们尽力而为的结果了,常青安起身,从第一个看起。 孩子们不由地紧张起来,捏紧了树枝,内心忐忑,常青安缓步走过,细细瞧过每一个字,她素色的衣袍于身畔拂过,整洁高雅,不禁令人自惭形秽。 在看过后,常青安说:「不错。」 听见她这样说,孩子们这才松了口气,他们手心里已满是汗水,有孩子偷偷看常青安一眼,趁她没发现,快速在破旧的衣衫上擦了擦手。 常青安假作不知,没有点破这些小动作,她并没有严苛要求每个孩子都一板一眼,一丝不苟,她没有那么多规矩,且如今只是刚刚起步,都得慢慢来。 「此为第一笔。」 她执着树枝,写下第一笔。 孩子们看着那一笔,抓着树枝仿写,而后常青安一笔笔写下,板板正正的德字出现于地面上,这次他们自己写的字要好些了。 常青安收起树枝:「三日为限,勤练书写。」 「是。」 孩子们对视一眼,向她跪拜下来,学着大人们的称唿。 「夫人。」 作者有话说: 爷爷去世,家里办丧,请假两天。这段时间请假有些多,忙完我抽空努力多写一章补上吧。 —————————————————————————————————————— [1]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出自《论语》 [2]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出自《论语》 —————————————————————————————————————— 感谢在2022-12-23 21:13:17~2022-12-25 19:12: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尔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m学校了吗 70瓶;晨曦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在明明德◎ 有了皇子令后, 再收购粮食和药草等物则要方便许多,赵在凌也不用再继续自掏腰包,他也退居二线, 不再出头。 由三皇子谢津坐镇安排,漳州并没有再继续出什么乱子,只等堤坝稳固好后, 再行修建之事便可。 赵在泽提议道:「殿下不若遣人挖沟渠入田间, 一则疏通分流,二则方便百姓灌溉良田。」 挖沟渠是个繁琐细緻的活计,也不轻松简单,更需要上面人定夺。 谢津沉吟片刻, 允了。 八十万两赈灾银,足够了, 甚至仍有余钱,因为赵府出力不少,他正可以做些别的, 修建水渠倒还不错,是项政绩。 来都来了,索性一併办了。 赵在泽揣摩良田分布地图,沉声道:「如今正是水患, 此图恐有所变,微臣愿实地走一趟,测绘水渠方向。」 谢津:「此事便麻烦赵大人了。」 赵在泽躬身行礼告退, 他要亲自去看一看此图是否为真。 这日,常青安继续于街上查看情况, 以免意外发生, 她先查验了存粮, 有了京城运来的赈灾银和粮草,撑过一段时日是可以的,粮食已经不必再担忧。 她又去往居民的帐篷处,瞧见有人正烧着黄纸,她顿了顿,凡是天灾人祸,出现死亡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逝者如何安置?」 春兰答道:「让亲人自寻葬地,就地堆坟。」 「棺材等物呢?」 「寿安堂的掌柜一手包办了,夫人放心,他并未坐地起价,也允许百姓们赊帐。」 常青安:「如此,我记下了。」 看来还是有人仍然秉持底线,如果这种事也要贪上几两银子,那可真是丧良心。她脚步一转,便去往寿安堂。 这铺子冷冷清清,装修平平,更有一种莫名的阴冷,渗人得紧,阴气逼人,常青安扣了扣开着的门扉,以此提示屋内人。 春兰扬声问道:「掌柜可在?」 「在。」 有一中年人于内而来,他面目冷肃,眉头皱的很紧,经年累月下来,眉心便有了几道摺痕,看着不是好相与的人物。 「原来是夫人,草民叩见夫人。」 「无需多礼。」 春兰扶起他,常青安说明了来意:「不知店中赊帐多少,我愿先行付清,如此关头,当由能者担之。」 出乎意料的是掌柜摇了摇头,有些侷促:「同大人们所做的比起来,我做的事何能入眼?况且都是乡里乡亲的,往上数个两三代,许是一家哩。」 他虽然看起来兇恶,实际说着一口方言,心地不坏,倒是意外的和善。 「《康诰》曰:『克明德。』《太甲》曰:『顾是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常青安含笑道:「皆自明也。」[1] 「我有意扬此明德。」 「这……」 他搓了搓衣服,很是迟疑。 一个平头百姓,做的微末之事,没想到竟入了大人物眼,这让他感到欣喜的同时又很忐忑,明德,他也可以以此自称吗? 「德无深浅,亦不论贵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常青安略行一礼:「非是挟恩图报,而是经此世,渡此德。」 掌柜的连忙上前,有些手足无措地行了个礼。 「便依夫人言。」 春兰奉上鼓鼓囊囊的荷包,他当场打开,清算帐目,嘴中念叨着:「多了多了。」 他从柜中取出铜钱,又拿出多的银子,还给春兰。 「这等钱可拿不得,拿了夜半会有债主找上门,断不能收。」 凡人生死,当敬鬼神。 「多的银两便算作我替这百姓们预付了,若此事结束,仍有余银,可来寻我。」 他犹豫片刻,将多的钱又塞入荷包中,同铺子的钱分开放置。 「那草民先收下了。」 「可。」 见他收下了,常青安这才走出这棺材铺。 倒是她没想到还有这等忌讳,水患事后再另寻法子嘉奖便是,能做出这等事的人,心中自有一套处事原则,说不好听点便是古板固执,太受规矩,若是遇见难事,也会守着规矩去寻解决之法,艰难不少。 常青安先行垫付,也是为了若有意外,他手上有钱,当可轻松些许。 「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2] 「咳咳。」 夹杂着病气的虚弱声音响起,一人广袖单衣来到她面前,弯着腰行下一礼。 「草民拜见夫人。」 「敢问夫人,可是想除旧革新,动此天下民?」 他已然上了年级,鬚髮皆白,老而不衰,自有一股意气,双目有神,带着看透世事的沧桑和通透,令人心惊。 常青安亲自扶起这位老者,语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我不过一妇人,何以安天下?」 「咳咳。」 老者笑道:「虽为妇人,敢安天下,此乃你意。」 「学而在德,扬此明德,又曰君子必诚其意[3],不知夫人意可真?」 常青安心下瞭然,那夜讲学她并未掩藏,更未避开耳目,是故挨得近的人都能听到,这位老者便是其中一人,看他精神面貌不错,言辞也并不粗鄙,应当是有些学识之人。 她并未觉得冒犯,反倒觉得有趣,若是寻常迂腐的文人,应当对她嗤之以鼻,纵然面上守礼,内心也是大有意见的,但是这位老者,眼神如一。 「我所思所行,皆为真。」 「敢问天下何在?」她抬头看着天,而后目光移下,放眼远方,周围四方囊括于她眼内,而她立足于此地,放眼更遥远的地方:「天下在于天地之间,更在这凡俗之中。」 「天下万民,又于国安此万家。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4] 「君子修身,修身在正其心,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5]。」 她正视老者,问道:「一人正可使一家正,若不正人齐家,何以治国安天下?」 「呵呵。」 老者忽而大笑两声:「立于微末,谋此后世,此计深远。」 「夫人远虑,老朽嘆服。」 「浅薄之见,不敢当此言。」 常青安这才问道:「敢问老人家名姓?」 「老朽姓李,名唤风。在下不才,明熙年间堪堪一进士。」 常青安讶然,明熙年间便是先帝时期,距今至少三十年。 她看向老者,再行一礼。 「我尚有一事相求,还望答允。」 「可。」 常青安讶然,她正要开口,却听老者道:「夫人所求,可是一夫子?夫人志向高远,老朽愿略尽绵薄之力。」 她长嘆一声:「青安拜谢。」 「听闻今朝状元乃夫人长子,如今散尽家财者为次子,更有小姐以千金之躯行善,老朽以为,教其家而能教人者,当有之。」 「实不敢当。」 又一夜,烛火再燃,常青安目视这许多孩子,他们年岁不一,但尚算乖巧懂事,虽然衣着简陋,却并不邋遢,他们只是尽力做了。 最起码,他们的脸都洗地干干净净,露出稚嫩纯然的脸庞。 这次,赵渝也跪坐于常青安身侧,另有老者李唤风于旁端坐。 「哐当。」 常青安盖上茶盏,于昏黄烛光下抬眸,眸色分明,如月色皎洁清浅。 「请先写德之一字。」 「是,夫人。」 孩子们握着树枝,回忆着那日所学,一笔一划慢慢地写着,李唤风起身默默查看,微微颔首:「仿其形,还算端正。」 但是他们仍然忐忑,数双眼睛悄悄地看着常青安,令人难以忽视。 「学而时习,言而有信,可。」 孩子们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他们看着地上由自己亲笔写出的大字,心中涌现一股欣喜与自豪,他们也能写字了! 「昔曰学,今曰省。」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学而时习之[6],学而时思之,思而省之,思学识省己身。」 「……」 帐篷内安静非常,常青安慢条斯理地讲着,一段话她掰开了揉碎了反反覆覆地说,而后她提着树枝,于地上写下「省」一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经过上次的讲学,孩子们快速反应过来,也抓着树枝跟着写,看一眼写一笔,无人煳弄,毕竟这样的机会很是珍贵,外头想学的大有人在,只是挤不进来,又怕惹恼了夫人。 老者李唤风轻抚鬍鬚,低声道:「夫人讲学大有不同。」 「何出此言?」 赵渝疑惑,她其实也没有上过学堂,不知道外面的夫子是怎样的。 「寻常夫子多是陈述圣贤所言,旁徵博引,从古至今,如此方知学识之浩瀚,效仿先贤,而夫人讲学,多是推己及人,多为自省而思,自明而学。」 老者李唤风顿了顿:「如同审讯。」 步步紧逼,直击人心,字字珠玑,振聋发聩,每每让人羞愧不已。 赵渝思索片刻,从大哥那日起,母亲确实是下手毫不手软,她其实也未以责相逼,寻常时也总是含笑相对,如沐春风,但无端令人心惊。 「我想问您,您洗去心上尘埃了吗?」 老者李唤风愣住,他看着赵渝,赵渝不带丝毫恶意,她只是单纯地有此一问,却如利刃直剖心意,和她母亲如出一辙,他怔然片刻,悄然嘆道。 「我非完人。」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7] 赵渝认真道:「人非完人,人非圣贤,有此思当有此省,有此省当有此言,自省自明,问己身,于己自学。」 「这真是……」 老祖李唤风惊诧不已,竟然被她圆回去了。 她年岁也不大,瞧着也是个孩子模样,却能有此言。 他不由地失笑道:「你同你母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赵渝抿唇,内心雀跃不已,她眼睛亮晶晶的,却仍然绷着脸强自按捺。 「不敢当。」 老者李唤风越发感到惊奇,他看着常青安和赵渝,内心竟久违地激盪起来,如擂鼓齐鸣,方知此志未平。 敢动天下民乎? 作者有话说: [1]  《康诰》曰:「克明德。」《太甲》曰:「顾是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俊德。」皆自明也。——出自《大学》 [2]  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出自《大学》 [3]  君子必诚其意——出自《大学》 [4]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出自《大学》 [5]  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出自《大学》 [6]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学而时习之。——出自《论语》 [7]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出自《左传》感谢在2022-12-25 19:12:52~2022-12-28 19:3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栗子 14瓶;曲家吃货喵~ 11瓶;青穗 10瓶;淇淇 7瓶;skipper 6瓶;一口大帐宛 4瓶;mamiko、57916122 3瓶;5429619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何以报怨◎ 等到常青安再次例行巡查时, 她明显感觉到百姓们热情许多,会用灼热的眼神默默看着她,但又不敢擅自上前。 小孩子们经过她时也是慢下脚步, 称一声:「夫人。」 常青安面不改色,神情镇静。 赵在凌于旁汇报着近日情况及消耗。 「堤坝即将修固完毕,府衙内尚有余粮若石, 银两则不知, 我已命粮队收工,改为招收木匠工人,预备修筑房屋。」 「三弟此时仍在堤坝处,待三殿下和六殿下处理完此事后便护卫两位殿下归京。」 常青安颔首:「是该去瞧瞧他了。」 「恐怕您认不出他来。」 常青安心念一转便明了, 做这等活计哪里还能保持仪容整洁? 「无妨。」 几人正说着,却见一壮汉走上前来, 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夫人。」 他脸上有一道刀疤,瞧着不大像个好人,身上一股子匪气, 他径直走来,说:「听闻夫人晚间教授学问,小儿体弱,不知能否请夫人去我那处给我小儿讲学?」 私下讲学并不罕见, 多是高门大户请了夫子到府中来单独教导,但常青安晚间能抽出一些时间便已是不易,且不说这事妥不妥当, 单听他言下之意,分明是想让常青安开小灶。 常青安蹙眉:「可将地点稍挪近些, 悉心照料。」 「夫人原谅则个, 我那处实在挪动不便。」 「可由兄弟姐妹传之。」 他忽然沉下脸来, 恶声恶气道:「夫人莫非不能多多体谅,此事又岂是难事?」 常青安眼神一冷,他不是有为难之处,而是心生贪婪。 只因她是一张好牌。 赵在凌当即上前就要同他说个分明,但常青安拉住了他。 她冷冷地看着刀疤汉子:「我只一人,若单为你,却叫旁人怎么办?」 「不是说夫人心地善良,处事仁善吗,我一人难道非是行善?」 人心不一,恶念丛生。 李唤风抚了抚鬍鬚,他倒是想看看夫人如何处置。 天下万民,难难难。 常青安:「你以何为评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刀疤汉子一愣,他大手一挥,不由分说地就要拉着常青安走。 「放肆!」 春兰重重拍下他粗粝的手:「安敢在夫人面前动粗!」 「善恶是非,可依先贤圣人。」 「若不通前言,无先人意志,世间黑白,由此心而论。」 「若我所行为善,那你所行当为何?」 常青安神色淡漠,她从来都不是什么真正的圣人。 她罚得下人,杀得了奸人,更挡得了小人。 「你!」 见她仍然气定神闲,从容镇定,又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刀疤汉子面色通红,已是怒极了,他大喝一声,向着常青安冲来。 「跟我回寨子里去!」 「母亲!」 「夫人!」 一时间众人皆惊,春兰沉下眼神,一把接下迎面而来的拳头,而后她重重一脚踹在他腿弯处,打得他半跪而下,足下发力,死死压住不放松。 「饶命!」 刀疤汉子挣扎片刻,竟然挣脱不能,他一莽汉,竟败于一妇人之手!他惊怒交加,腿弯处更是疼痛难忍,他连忙求饶。 春兰:「区区匪徒,竟敢当街行兇。」 「夫人饶命!」 「押往官府。」 常青安吩咐道:「在凌,务必上报两位殿下,查探山中是否有人安营扎寨,落草为寇。」 赵在凌恨恨地盯着这匪徒,咬牙道:「是。」 众人目视匪徒,皆感惊惧。 李唤风嘆道:「见善人,却欺之,夫人可心寒?」 常青安却说:「何为善何为恶?」 「老朽当依圣贤。」 「若未经教导,当依私心私慾。」 常青安徐徐道:「我亦依私慾,行私事,望达私愿。」 「可是夫人所行皆利国利民。」 李唤风:「但民不解夫人愿。」 他环顾四周,方才也未有人上前护住常青安,这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难免凉薄。 「人各有命,后果自负。」 常青安要得从来都不是世人敬仰,她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此而已。 「夫人通透。」 常青安垂眸,她算不得善人,她也从未心慈手软。 人有千面,心有万欲,善无止境,恶无休止。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1] 一行人又去往堤坝处探望赵在洹,繁忙几日,她竟是还没去看看。 果不其然,已是泥人无数。 常青安巡视一圈,瞧见了赵在洹。 赵在洹忿忿看去,以为又是赵在凌那厮来看他笑话,但没想到这一瞧竟瞧见了不得了的人,他立时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向常青安挥挥手。 「母亲。」 常青安忍俊不禁,那些阴霾尽数褪去,他确实像个傻小子,减去几分少年锐气,倒是添了不少朴实,像个憨厚的农家子。 她摇摇头,并不去打搅。 「出力多者,事后论赏。」 「是。」 她有意选出杰出代表,立为示范,进行嘉奖,扬此明德。 此时赵在泽拿着笔于纸上勾勒,如今水患开始退去,隐隐露出田地来,他目测丈量,所差不多,他又问询地主们,他们所说也大差不差。 但是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他眉头紧锁。 隐田谋私,这么干的人其实不少,怪就怪在这张地图太详实清楚了,上面所绘良田并不在少数,所得银两颇是可观,若是这等巨额也作假,李知府要么大奸要么两袖清风。 赵在泽思索片刻,去往城中居民所,他有意询问平民。 但他并未声张,只若无其事地回往府衙。 谢津见他归来,问道:「赵大人可已瞧好了?」 「正是。」 他奉上图纸,一指点于田野间。 「此处地势平坦,良田数亩,可挖三渠。」 「……」 谢津一一看去,面露思索。 「具体事宜待本殿商议过后再行动工。」 「谨遵殿下命。」 「今日本殿听闻有匪徒当街行兇,冲撞夫人,夫人担忧附近山野藏匿歹人,本殿明日便遣人一探。」 赵在泽心口一跳,急急问道:「匪徒?」 「赵大人放心,夫人无恙。」 他这才放下悬着的心,只是到底担忧。 直到夜间,赵在泽才换上一身便衣,去寻常青安和赵在凌,他要亲自看一看母亲如何了,且事关难民安置,没有人比赵在凌更清楚。 「叩叩。」 春兰打开门扉,惊诧道:「大公子。」 「我来拜见母亲。」 「快快请进。」 常青安抬眼便看见他,虽然神色平静,但那眼里的忧色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儿子不孝,未能亲自护卫母亲。」 他上来便掀起袍子跪下了,颇为自责。 「并未发生什么事,春兰一把便将人扣下了,无需担忧。」常青安扶起他:「莫非不信你外祖父麾下之人?」 不光是春兰,她一路的护卫也是嘉平将军调遣而来的,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 赵在泽嘆道:「儿子无能。」 「你之才能不在此处。」 常青安又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赵在泽迟疑片刻,说:「图纸上良田隐约有些不对,我意欲相询平民,不知二弟可在?」 「他尚在府衙。」 常青安沉吟道:「此事不难,只消依据良田所在询问对应百姓即可,明日我便问上一问。」 「多谢母亲。」 他面上染上一层薄红,感到羞愧。 实在是他于民中无甚威望,恐惊扰知府,又忧百姓提防,不以实情告知。 若一官失德,旁人也一併受到牵连。 次日晚间,常青安改换算术。 「今有一题。」 「诸位家中田地几亩,一亩又收成几何?」 「以此推算,若百家百亩,能得几斤粮,可供漳州几日用度?」 「……」 孩子们面露难色,赵渝于旁慢诵题目,孩子们依次写下,而后赵渝背诵乘法口诀数遍,帮助孩子们计算,孩子们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赵渝所言,艰难做着算术。 老者李唤风讶然:「此法甚是方便。」 他当即提笔,将乘法口诀记下,也跟着做题,并无进士架子与傲气。 常青安低语:「世间万法,当不止经纶。」 老者李唤风若有所思,试探道:「夫人言下之意?」 常青安但笑不语,并未细说。 因为时候未至,眼下时机并不成熟。 直到一堂课结束,孩子们才堪堪算出,赵渝提笔一一记载于册,又记下各人姓名,最后她交给常青安。 常青安一张张瞧去,推断出此人家中几亩田,收成如何。赵渝于旁翻阅赵在凌所记载的名簿,将住处一一对应起来。 「十里村李家,田地六亩,收成……」 「……」 这样并没有完全统计,却可以窥得一二,常青安比对赵在泽取来的簿子,简单一算,果然有些不对。 数目差别甚大,虽然有统计有些粗略,并不准确的原因,但这数额也过于蹊跷。 况且,这些孩子,无一例外,皆是瘦骨伶仃。 若说因着水患忍飢挨饿倒也说得通,可是七岁的孩子,身高尚不如寻常六岁孩童,此绝非水患导致,而是因着生活困苦,无甚营养。 但收成分明不差,不说大富大贵,温饱理应尚能保住。 常青安沉声道:「明日我再相询。」 只是还未等到明日,便有人夜叩房门。 「求见夫人。」 她声音极低微,敲门声也轻,仿佛生怕惊动旁人。 夜黑风高,凉风习习。 春兰敏锐察觉动静,悄声打开门缝,却见一妇人独自前来,衣着单薄,神情惶惶。 「我,求见夫人。」 她凑了上来,眼神焦急。 作者有话说: 不是觉得数据不好,而是对我来说数据太好,想努努力多写点吧,最近家里频频出事,我只能时时刻刻看着家里,这段时间尽力完成榜单字数,晚上十点没更就是我鸽了,希望我还能日更三千,嘆气。 真的很感谢大家。 ———————————————————————————————————————————— [1]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出自《论语》感谢在2022-12-28 19:36:36~2022-12-29 21:3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琉箫、夏虫不语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此命在天◎ 常青安已然被惊醒, 出言道:「请她进来吧。」 夜深叩门,悄然夜行,定是有难言之事。 春兰推开门, 让她进来,她面露感激,甫一进门便冲着常青安跪下了。 「民妇李兰, 有一事相求。」 她跪地不起, 重重叩首,字字泣血。 「民妇要告发知府侵吞良田,私收赋税,草芥人命, 求夫人为民妇做主。」 春兰上前扶起她,但她执意不肯起。 常青安:「你细细说来。」 「民妇本是下塘村佃户, 当地地主王富一开始说一年收租六成,虽有些高昂,但尚能饱腹, 谁知道他后来变本加厉,再提租金,更有朝廷赋税三成,不再包含其内, 如此算来各家仅能得一成。」 说到此处,她已是声泪俱下,她跪行而来, 死死拽住常青安垂下的一角素色衣袍,泣不成声:「如今漳州水患, 哪里又能有收成, 可王家不肯放过, 言说若是欠租,便押往官府,更是当场打死我村两户十二口,填入井中,尸骨难寻。」 「漳州上下皆是一条心,民妇求告无门,走投无路。」 「求夫人为民妇做主。」 她不住磕头,想要求得一丝公道。 唯有这从京城来的贵人,让她怀抱一丝希冀,小心翼翼躲避至今,直到常青安提到田地收成一事,她才狠狠心,一咬牙来搏一搏。 常青安用力扶起她:「你所言可为真?」 「若民妇有半句虚言,便叫我五雷轰顶而死!」 「惟命不于常。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1] 她看着李兰,双眼明澈,带着莫名的光亮,犹如芒落明镜,从那无垠的湖面中折射出道道万千华光,皎魄当空。 「此命在天,更在天下明心明眼人手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此事我定然上报朝廷,查个水落石出。」 李兰又要跪拜下来,却被她钳住臂膀拦住,这礼不当由她来受,膝下是务实厚土,膝上是嵴骨黄天,公道本也不必相求。 「但有所需,夫人尽可开口,民妇愿写下血书作证,更愿同王富当庭对质。」 「无需如此,你且顾好自己,安心等待。」 常青安好言安抚片刻,春兰好生护送着她回到帐篷里去,当夜常青安便点灯提笔,一封信交由赵在泽,令他细查当地乡绅富户所交上的帐簿,一封交由赵在凌,让他翻阅漳州一带过往米粮铺子的价格帐目,另有一封,交由赵在洹,若要剿匪,军营将士必不可少,她要让赵在洹寻个机会亲去下塘村一带亲自查验。 「春兰。」 「夫人。」 「立刻出发,于天明出兵前交给几位公子。」 「是。」 春兰收好三封信,毫不耽误地又出了门。 「咻咻。」 如鸟叫般的声音悄然响起,长书蓦然睁开眼,双目清明,他悄无声息出了门,来到阴暗的角落处,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更难以分辨他的身形。 「交给大公子。」 春兰声音低哑,已然完全变了声调,声音压得极低。 「遵命。」 信封连同长书的身影一併消失,他像影子般回到房中,赵在泽已然起身,他拢了拢中衣,鬓髮散乱,眸色清明:「何事?」 长书跪地奉上信封:「夫人有命,请大公子过目。」 如此深夜,秘密送信,定有要事。 他神色一整,当即打开信函一目十行地看完,待到最后一行字时,他已是彻底沉下脸来,竟有如此恶事。 未免冲动,他暂且按捺下来,没有立时去往府衙。 赵在凌和赵在洹也收到了密信,赵在凌则没那么多顾忌,他当即穿戴整齐带着长谨去调阅帐本,要从那一行行数字间窥得一二破绽。 赵在洹一拳砸在桌子上:「岂有此理。」 他本是准备明日好生去扫荡匪患,以防再出现当日之事,但这一桩事同样令人愤怒,他收好密信,并未声张,而是悄悄敲了敲刘照统领的门。 他并没有动用家里的权势直接捞个一官半职,而是从寻常兵卒开始,这样决定行军路线和地点的事自然要先同刘照商量。 「怎得半夜扰人清静。」 刘照开了门,言语上颇为不耐烦,但手却把门关严实了,声音也低,更未点烛。 「明日我想去下塘村瞧瞧。」 黑夜下他双眼湛湛,不带半分玩笑。 「去就去呗。」 刘照一口应下,又看了看他,赵在洹没有说话,只点了点腰间佩剑,示意此事事关重大,为大命案,他没有细说,不欲多透露,也不想把刘照卷进来。 「行了。」 刘照挥挥手,心里有数了,便把他赶了出去。 次日一早,常青安来到医馆。 「母亲。」 赵渝欣喜地迎上来,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医馆帮忙,见过太多人生老病死,这些都带给她不一样的感受。 「渝儿。」 「医馆可还安好?」 「一切安好。」 常青安颔首,走到李大夫身旁,问道:「不知可否借问诊录一看?」 「夫人尽可翻阅。」 李大夫挥挥手,便有一二小童引她去内室。 「嘭嘭。」 一本本册子被翻出来摊于桌上,带着些潮意。 「今年问诊记录尽皆在此。」 「多谢。」 既然是今年的事,且发生了斗殴事件,那么医馆应当有所记载,也是一项证据,赵渝见她神色肃穆,便知道定有大事发生,她默默坐下,也细看起来。 「只消找出曾受外伤之人即可。」 「是。」 赵渝直接看向医馆所开出的诊断方子,凡是含有牛膝、独活、樟脑等治外伤的草药,她便提笔将这一页摘抄下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赵在泽直奔存放卷宗的书房,取出近三年帐册,他更是抽取了衙门官司卷宗,一併细查。 只是若真如李兰所言,漳州上下互相勾结,那这些卷宗自然不实,尤其是下塘村附近的案子,他看得更仔细。 「五月十八日,林大偷窃王家财物,罚银五两。」 「六月七日,陈大志出手伤人,王仁脸肿,臂膀骨折,罚诊金三十七两,杖责十板。」 「……」 谢津抽空来看了眼:「赵大人繁忙地很。」 「总要彻底解决匪患为好。」 谢津:「赵大人一心为民。」 「不敢当。」 谢津意味深长:「匪徒兇恶,切莫伤了自个。」 赵在泽:「殿下也当多多保重。」 谢津笑笑,转身踏出府衙。 「沟渠一事已拟定路线,来了这些日子,还未曾亲眼看看,本殿这便四下走动走动,赵大人还请自便。」 「是。」 「三皇兄。」 谢津挑眉:「六弟你总喜欢跟着我,你也不小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也没事做。」 谢淮耸耸肩,同他走在一块。 赵在洹则是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跟随刘照统领上了山,从京城来的这些人,再加上漳州的驻兵,现下能抽调出来的约莫几百人,倒也不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区区匪患,刘照还真瞧不上眼。 「还是以前同将军在战场上爽快。」 他回忆往昔,心绪激盪,弹了弹佩剑,露出个狰狞的笑:「这把剑,可是斩了不少像你这般的小白脸。」 赵在洹:「我听说蛮夷都是五大三粗的,吃肉喝酒,体格壮硕。」 「噌——」 刘照归剑回鞘,嘆道:「那是以前了。」 前二三十年正是争斗地最凶的时候,大卫和北狄都杀红了眼,死了多少精壮汉子,便是他自己,也不得不退下了。 连将军也上不得马了。 他眼神暗了暗,看向赵在洹,拍拍他的肩膀。 「往后就靠你们了。」 赵在洹认真看去:「这是自然。」 「好小子。」刘照:「见过血没有?」 赵在洹沉默,他至今只是勤练武艺,却还没有真箇动手。 「倘若那日匪徒在此,你当如何?」 赵在洹冷声道:「杀之。」 凡是胆敢对他母亲不敬之人,他当毫不留情。 刘照哈哈一笑:「穷凶极恶之人,又何止他一人,今日若见歹徒,不必手软。」 他反手抽出赵在洹的佩剑来,一指按于剑锋之上,霎时逼出一道殷红的细细血线,沿着刀尖落下。 「莫要畏惧。」 「是!」 赵在洹答道,这是刘照怕他下不了手,提前给他安排好,这份情他领了。 见他神色坚定,并未露怯,刘照忍不住多说一句。 「更莫要堕了将军名声。」 赵在洹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他又是将军的外孙,是个好苗子,便总想多提点提点,多说上两句,皆是他肺腑之言。 一行人轻手轻脚地进了山,由刘照带队,不同于平日混不吝的模样,他目中隐有杀气积聚,眉心煞气浓重,如尸山血海扑面而来,压抑沉默,令人心悸。 「大当家的,小许被扣在官府了!」 山林深处,有一高耸寨门,很是气派,内里更为开阔,更有练武台、草扎的靶子和木桩等物,似模似样。 一人靠坐于首位:「他个不成器的,不过是个妇人,竟也拿不下来。」 「那妇人可是京城的。」 王横呸了声,扫了那人一眼:「蠢!」 「正是因为是贵人,才能拿去换银子换钱粮,老子何曾怕了官府?!便是天王老子来了老子也不怕!」 「砰!」 王横一把摔碎了杯子,杯中美酒四溅。 「今天那群官兵要上山,大当家可做好准备了?」 王横嗤笑:「一群草包。」 寨子里共有一千三百人,皆是活不下去便索性落草为寇,什么也不顾了,漳州那副样子,又能出什么好手,远不及他们这些穷凶极恶之人。 门口早已有人手持刀斧盯梢,更有陷阱无数,哪里真箇束手就擒。 王横:「好叫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大当家的干脆占了漳州去,那姓李的也不是个东西。」 「是啊,听说还有皇子呢,抓了那几个皇子,看那皇帝老儿怕不怕。」 「说不得还能捞个占山王噹噹。」 「……」 一时间众人轰然大笑起来,丝毫不将漳州兵马看在眼里,他们不知其中更有禁卫军好手,都是当年从西北边关退下来,宿于刀光剑影,昔日嘉平将军麾下之人。 作者有话说: [1]惟命不于常。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出自《大学》感谢在2022-12-29 21:36:57~2022-12-31 14:3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6437745、猜不透你我的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秀萝蔔 1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剿灭匪患◎ 「统领。」 斥候归来禀报消息:「前方设有多处埋伏。」 「匪窝呢?」 「就在前方十里处。」 刘照沉吟片刻, 挥了挥手。 「弓箭手准备。」 「是。」 数十人出列,立于刘照身后,身量不低, 孔武有力,双眼神光湛湛。 「噌——」 他拔出剑来,沉声喝道:「都抄傢伙。」 「是!」 数百人井然有序地列好阵势, 打头的是斥候和批了轻甲的士卒, 于前开道,排出陷阱,再有三排人拱卫四周,一手持盾, 一手持剑,剑锋锐利, 杀气腾腾。 其中弓箭手早已做好准备,手持大弓,腰悬箭筒。 「大当家!官兵来了!」 「还真敢来!」 王横一把坐起, 目光兇恶:「弟兄们!杀他们个有来无回!」 「是!」 一群匪徒急吼吼出了门,立于高耸的寨门远眺,身着清一色兵服的士卒正缓步逼近,威势沉重, 风雨欲来。 寨门上早已有匪徒待命,王横眯着眼打量片刻,说:「两里内, 放箭。」 同他打算相同的正是刘照,但他更相信他自个手底下的兵。 「放箭——!」 「咻咻咻——」 破空声不断, 自寨门上射下, 又被盾牌挡下。 「咻——」 与之相对, 无数箭矢自下而上,精铁铸就的箭穿喉而过,匪徒当场毙命于寨楼上,草草聚起的穷凶极恶之辈如何同训练有素的兵卒相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刘照挥剑上前,斩断数根箭矢,这些箭矢轻飘飘的,后力不足,根本不能挡他步伐,寨楼上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而底下的人却未见如何折损。 力量过于悬殊,若是再继续下去,便要被刘照攻破寨门,闯进来了。 「噌——」 一股危机感袭来,王横立刻偏头,他瞳孔紧缩,这箭尖锋芒如此之近,几乎擦着他的脸飞过,削下他鬓边一丝头髮,像是一瞬间,又像是漫长的一辈子,这箭咻然而过。 赵在洹放下弓,没想到竟被他躲过去,看来他还得勤加训练。 王横转头,一眼便看见出挑的赵在洹,赵在洹挑挑眉,竟还对他露出个笑来,而后他拔出剑来,跟随在刘照后,身姿矫健,毫不留情地一剑挥下,于顷刻间迸出一道血色,溅落于他素色的衣袍上。 王横目眦欲裂:「黄口小儿!」 他擦了把脸,手上有些许血线,这才惊觉脸上已有一道细细血痕,他重重喘息,断喝道:「弟兄们!随我杀出门去——」 霎时寨门大开,数百人自内拿出,手持棍棒刀剑,皆是凶神恶煞,沖向刘照等人。 「来得好!」 刘照打了个手势,弓箭手收起弓,改换佩剑,两波人正式碰在了一起,刀剑相交,不死不休。 「砰——!」 刘照一马当先,横扫一片,他下手果决,大开大合,身形强健,却不粗苯,粗中有细,将暗中的偷袭尽数挡下,围攻他的匪徒竟是奈何不得他,反倒挨了几剑,鲜血直流,更有人尸首分离,轰然倒地。 此情此景实在叫人惊恐,刘照大笑着向前走来,怡然不惧,他脸上血迹斑斑,手中长剑淌血,状若疯癫,有人双手颤抖,险些握不住刀,见他走来更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孬种!」 刘照呸了声,一剑斩下,将人立噼开来,他比这些匪徒更像歹人,凶气十足,杀气腾腾。 「竖子猖狂!」 王横向他杀来,大刀当头噼下。 「铛——」 刘照横剑格挡,露出个狞笑来:「格老子的。」 他身形一转,反手错开剑来,一剑当胸刺出,打得王横连连后退,而后长剑噼头盖脸地不断挥下,刘照步步紧逼,不给他丝毫喘息之机,要将他斩于剑下,不给任何活路。 「喝——!」 王横用力握住刀,一刻不敢松懈,那剑震得他虎口发麻,却仍勉力抵挡,他的心已然沉入谷底,此人太强了!他绝对不是漳州那帮子酒囊饭袋! 他心里叫苦,额上冷汗流下。 这边打得激烈,赵在洹也没闲着,他人瘦削,胜在轻巧,虽不如刘照那般如山岳横亘于前,但他仗着灵活,穿梭于刀光剑影中,冷剑直刺要害,多为腹部膝弯,相比起首级心脏,下盘的防守要薄弱些。 非争首级,而是生死。 他面色沉着,眼若寒星,游走于战局中,逐渐撕开巨大的伤口,不知不觉中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没有刘照那般显眼,却也难以忽视。 「毛都没长齐的毛孩,可敢接你爷爷一刀!」 一人大喝着向他打来,更有数人齐攻而至,赵在洹挪动脚步,一转身躲开交错的数把刀剑,他趁势转至侧边,在这后力未至之机一剑重重挥去,卸下一人臂膀。 「只会躲闪的阴沟老鼠!」 二当家王许破口大骂,想要藉此刺激赵在洹,但赵在洹将他置之不理,更不上这当,王许提刀便向他追杀而去,绝不放过。 赵在洹同他交手,一边还逮着空隙冷不丁斩下一二匪徒,此举更激怒了王许,他不管不顾地出剑,打得剑身震颤不已。 赵在洹瞥了眼刘照那般,只见王横已是披头散髮,节节败退,想必不久便要被斩杀,匪徒也少了许多,此战,已然要胜利了。 于是他不再牵制着王许,他眼神一变,一步迎了上去,剑锋重重碰撞在一处,蒙上粘稠血液的剑上隐隐可见他森然面庞,瞳仁漆黑,剑光凛然。 「噌——!」 他剑招变化迅速,由轻巧变为攻击性极强的剑法,招招毙命,剎那间攻守逆转,疾风骤雨般的剑芒不绝,如电闪流星,划出无数伤痕。 王许心惊,他竟被一毛头孩子逼到如此地步! 赵在洹一语不发,紧紧地盯着他,那是冷漠地如看猎物的眼神,令人发毛,王许硬着头皮接下,每每他出招却被赵在洹轻易化解,而后趁势袭来,实在防不胜防。 「刺啦——」 轻微的布帛撕裂声响起,一柄剑穿胸而过,刺鼻的血腥味萦绕于鼻间,淹没所有感知,王许愣愣地低头看去,看见一只沾满鲜血的手,和一张冰冷的脸。 「你们不该动我母亲。」 他高壮的身影轰然倒地,从胸膛处漫出的血迹流向四周,浸上他黑色的靴子,赵在洹甩甩剑,转头看向战局,与他对视之人忙不迭移开视线,不敢看他。 这也是个杀神。 非常具有欺骗性的杀胚。 赵在洹深唿吸几次,他喉间微动,举剑迈步,旁人四散开来,已露惧意。 「饶命——!」 「我投降——!」 「投降——!」 「……」 有人丢下刀斧,跪地求饶,他们往日也不过是平头百姓,哪里见过这等血肉横飞的场面,宛若壮烈战场,没有丝毫余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求各位好汉饶命——」 「手下留情啊——」 「……」 求饶声、刀剑声、尖叫嘶吼声充斥于耳,红色的血、白色的刃混杂一处,头顶是清朗碧空,脚下却是鲜血淋漓,人命如草芥。 「噌——」 刘照一剑砍下王横首级,鲜血喷溅,落了他一身,刘照抹了把脸,大喝道:「匪首已死!缴械投降!」 此言一出,无数人看向那颗头颅。 「大当家死了!」 「大当家!」 「……」 惊怒过后便是茫然惶恐,投降的人更多了,更有人扔下兵器,仓皇逃跑,什么也顾不得了,可是山下更有人驻守。 战局平息,寨子里的人再没了战意,兵卒们警惕地进入,将人一一捆起,拉往寨外以做清点。 赵在洹得空擦了把脸,刘照瞧了瞧他,没说什么。 一箱箱珠宝财物被抬出,更有数十妇人小姐被救出,一併被送往山下,刘照主持大局,统计伤亡,此战死伤一百一十四,多为漳州驻兵。 半日功夫后,一切清点完毕,赵在洹在寨中转了转,这寨子明间暗房不少,更有议事堂、粮草房等布局,他转至后头,更瞧见了马厩,只是并无马匹粮草。 赵在洹眉头紧皱,看着马厩许久。 「咚咚——」 收兵声响起,他返回队中,随便拉住一人,问道:「可会骑马?」 「小人不会。」 得到回答后他眼神沉了沉,再没说话。 天色渐晚,日头下移,加之大家经过一场战斗都已消耗不小,刘照下令就地修整一夜,此地平整,洪水退去,露出开阔土地,远处更有坍塌的房屋茅舍,正是下塘村。 刘照同赵在洹对视一眼,他心下瞭然。 夜色浓重,赵在洹于周边巡视,他悄无声息进入村中,按着信上所说,找寻着井水痕迹。 凿井不易,一村大多一口井,并不难找,不过片刻他便看见了一口井,只是打水的木桶已然不见踪影,粗壮的木桩也被沖走,唯有这黑黢黢的井口。 月色朦胧,他打量片刻,拔出一把匕首,又拿出准备好的绳索,正是白日里捆绑俘虏的结实麻绳,他四下巡视一圈,绑于一颗尚存的大树上,而后跳入这口井中。 「噗通——」 「若有可能,探寻尸身,尽力而为。」 井水冰寒,他呵出一口气,一刀刻入井壁以作支撑,不时向下潜去寻摸着,只是这水太深,夜色又黑,实在难办。 水流不绝,自他身边流淌而过,角落处隐隐有点点光亮漂浮,像是月光,又是像水波清辉,他凑近了伸手一捞,有一物入手。 一把长命锁。 他顿了顿,沉入水下,伸手一摸,骸骨数具堆叠。 一时竟不知是这深深井水刺骨,还是重重尸骨更为冰寒。 作者有话说: 折腾印表机两个小时才开始赶更新,我不是很会写,写得不是很好。 我的思想:已经结束了。 我的手速:写了五百字了,歇歇。 我的进度:蜗牛拉车。 无论如何,这个月我非得写完不可。 ————-—————————————— 感谢在2022-12-31 14:39:48~2023-01-01 22:0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m学校了吗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鸠占鹊巢◎ 在他们回营途中, 常青安她们也在搜集着证据。 「四小姐在吗?」 长静垂首答道:「还请殿下稍等,奴婢这便去通报。」 「好。」 常青安合上册子,春兰将之归还放好, 赵渝整理好厚厚的一摞纸:「母亲,尽数在此了。」 「辛苦你了。」 「夫人,四小姐。」 赵渝瞧去, 面露疑惑。 长静:「三殿下和六殿下来了。」 常青安收好那堆记录, 笑道:「那便走吧,事情办得也差不多了,总不好让两位殿下久等。」 赵渝理了理仪容,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拜见两位殿下。」 「无须多礼。」 谢津温声道:「那日见四小姐不辞辛劳亲力亲为, 着实叫本殿惭愧,不知现下可否请夫人和四小姐一同饮茶, 以表感激。」 「殿下多礼,我等所为也是为了百姓,听闻殿下夙兴夜寐, 很是辛劳,还望多多保重。」 常青安接过话头,客套着。 谢淮什么也没说,难得安静地站着, 赵渝偷偷看了他好几眼,但只见他目色沉沉,双眼看着谢津,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看也没看她一眼。 赵渝嘀咕两句:「木头。」 一行人走到棚子里, 下人奉上热茶, 谢津率先举起杯盏:「请。」 「请。」 谢津:「那日匪徒已被处决, 惊扰夫人,是本殿疏忽了。」 他面容俊朗,嗓音温润,说起这话也是和气十足,充满关切,但其中饱含的漠然与高高在上,实在令常青安无法忽视。 她看着谢津,也笑道:「这岂是殿下之错,三殿下实在自谦,臣妇谢过殿下好意。」 赵渝默默喝茶,没有作声,她打从心底地不喜谢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咔哒。」 谢津拿出一盒子,放在桌上,推给赵渝。 「此物便所作赔礼吧。」 盒子中还是一块玉佩,年关时赵渝曾收到过一块玉佩,而今这是第二块,一块雕刻地栩栩如生的红色莲花佩,谢津收回手,笑容含蓄。 他分明也生得俊美,更有上位者多年来沉淀下的贵气,器宇轩昂,气度不凡,态度和煦,从未咄咄逼人,但赵渝只要一看见那双眼睛,她就感到惧怕,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直觉。 谢津的意图如此明显,赵渝不是不明白,她转头看向常青安。 「喀嚓。」 常青安伸手盖上盒子,神色平静。 「多谢三殿下,此处不便,待到归京,臣妇再行回礼,还请殿下恕罪。」 她将盒子递给赵渝,又蹙眉道:「脸色如此苍白,快回去歇着吧。」 赵渝愣了愣,而后反应过来,她随手收起盒子,起身行礼告退。 「恕我失礼。」 常青安看向谢津:「不知堤坝情势如何?」 「已然完工,正修建水渠。」 「……」 赵渝转身急匆匆往回走,不过片刻,谢淮突然起身,扔下一句「我去看看」便走了,还不等人说些什么,便已然看不见他身影了。 「六弟!」 人都走了,谢津眼神微动,但常青安拉着他说话,一时半会是离不得了,他看着常青安黑亮的眼睛。 「夫人聪慧。」 常青安:「不及殿下。」 谢淮绕了个路,在那头堵住了赵渝,直截了当地说:「你喜欢三皇兄?」 赵渝气不打一处来,她绷着脸,径直绕过他,不想搭理他了。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烦人。 「赵渝。」 谢淮一把拉住她,从她手里拿过那盒子。 「你做什么?!」 赵渝甩开他,气鼓鼓地转过身去。 「我做就是了。」 谢淮随手揣起那块玉佩,有些漫不经心:「不愿意就不愿意,不必为难。」 赵渝忍了又忍,还是眼眶发红。 「你也是殿下。」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那毕竟是皇家,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可是难免委屈,母亲不会强求她更不会牺牲她,如此一来就要麻烦外祖父,要么暂时定一门亲事,要么告病避一避,倒也不是没法子。 可是凭什么呢。 仅仅只因为他们随口的一句话,便可定人生死,毁人前途。 她刚刚变好的家,要因为她再经风雨了。 一滴滴眼泪落下,赵渝咬紧唇,用力眨眼,忽而有一张脸凑来,硬生生闯入她视线内,她转身扭过头去,但谢淮也跟着改变方向。 「哭什么。」 谢淮塞给她一方帕子:「是啊,我也是殿下。」 他顿了顿,声音低不可闻。 「我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他望向远方,带着莫名复杂的情绪。 赵渝抬眼看他,只见他硬朗下颌,谢淮低头看她,勾了勾嘴角:「小鱼。」 「哼。」 她愤愤地跺跺脚,埋头向前走着,心砰砰直跳,她攥紧了那方帕子,那一瞬间,她居然觉得谢淮竟有几分好看,同他皇兄一样的光华灼灼,只是他更低调,蒙着一层说不清的阴影。 可他分明没个正经。 赵渝想了想,觉得还是和谢津一样的可恶。 一天过去,赵在泽这才站起身,陡然惊觉已至黄昏,他理了理册子,又不停歇地赶往常青安那处,他要去对一对这些事。 赵在凌也是一日未进食,他发现了几处不妥,王记粮铺的出货量并不算大,可是王家分明有如此高昂的租金,那些多的粮食,又去了哪里? 再有,漳州灾情爆发之时,多家粮铺也捐赠存粮,偏偏此时,王记粮铺又捐赠大量存粮,分文不收,倒是显得有几分「仁善。」 赵在凌拿着帐册,王家到底是提前预见了灾情,还是惧怕什么? 他陷入沉思,漳州时发,知府首当其冲,若是没了知府掩盖,那确实是灭顶之灾,此时识相点捐赠,也算一份力,说不得便可从轻发落。 他们到底,是在怕什么? 况且,交上来的粮食,真的就是全部了吗? 他收好帐册,默不作声地出了门,去寻常青安,他们几人总要对上一对,也好拼凑一二,起码先证实那妇人所言是否为真。 常青安早已在房中等候,四方桌上,几人各据一方,赵渝将下塘村附近受外伤之人的问诊记录取出摊开,赵在泽取出下塘村衙门断案册子,赵在凌圈出过往明细。 几人一一阅览,那段时日,下塘村确实有斗殴一事,更有王家下人受伤拿药,双方发生冲突,平日里也摩擦不断,只是衙门往往偏袒王家,下塘村没落得什么好,反倒赔偿,而那帐册最不对劲。 常青安:「李兰所言不假,这些皆可做为呈堂证据。」 尤其是那些断案记录,摆明了混淆黑白,问诊录上下塘村村民受的伤重得多,开的药繁多,王家下人都是轻伤,所拿的药不过是些药油等物,但衙门竟判下塘村村民伤人性命,如此徇私枉法。 赵在泽:「漳州水患一事知府脱不了身,再加之此事,可就此革了他的乌纱帽。」 他没有说问斩,只因这些过程尚不足以处斩,更遑论知府经营多年,尤其是当日对两位皇子的殷勤劲,不是个鲁莽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赵在凌:「我左思右想也想不通粮食去了哪。」 赵渝猜测:「会不会藏起来了?」 「藏起来做什么。」 穷人怕偷,为恶富人多猖狂,更有官府靠山,又有何惧。 常青安沉思片刻,说:「可定他私吞钱粮,贪污受贿。」 赵在泽:「可行。」 贪污一事是必得搜出藏银,到时也好看看能否归还百姓。 「叩叩。」 正在此时,有人敲门。 「母亲。」 是赵在洹,他洗去一身尘土和血腥气,赶来商议。 赵在洹坐下,神色凝重。 经歷一场厮杀,他显得沉稳许多。 看他如此严肃,几人便知道有大事发生,心都沉了下去,于是都安静下来,等着他开口。 「下塘村井中,有尸骨沉底。」 他取出那把冰冷的长命锁,放于桌上。 「这是我于井中捞取的遗物。」 众人看去,皆是嘆息一声。 活罪可断,死者却已往矣。 赵在洹从头说起,事无巨细,以免有些事他遗漏了,但尚有家人一起思考,也好发现个中不对之处。 「清晨出发,不到正午便至,统领带兵上山。」 「有寨门高耸,围墙、屋舍和校场井然有序。」 「匪徒多为流民,手持刀斧,更有农耕用具。」 「……」 众人皆是眉头紧锁,但暂且按下,耐心听完。 最后,赵在洹沉声道:「井深水凉,夜黑风高,我未能看清井下情形,但尸骨,至少三具。」 常青安:「多有劳累。」 她转头吩咐道:「多燃个炭盆,给三公子盖条毯子。」 一时赵在洹有些手足无措,这话稍稍打断了他低沉的心情和思绪。 「母亲。」 春兰点燃炭盆,又拿来宽大盖毯,给赵在洹披上,又续上温热茶水。 见他安置好了后,常青安这才开口,首先她从一开始说起。 「上山耗费可久?」 赵在洹怔了怔:「并不久。」 「山路如何?」 赵在洹勐然反应过来:「较为平坦。」 赵在泽:「许是山贼出行所致。」 赵在凌当先反驳,他对于数据最为敏感,心思也细,更是整日奔波。 「水患不过月余,何以如履平地?」 赵渝大胆发言:「鸠占鹊巢。」 「嘭。」 赵在洹一掌拍在桌子上,豁然起身。 「寨中有马厩,却无马匹,匪徒也不善马术。」 那日交战,未有骑兵。 众人对视一眼,看见了如出一辙的沉重。 这事牵扯太大了。 作者有话说: 我想了想,还是解释一下文名令人误会的嫡母二字,首先是表身份,我也没想那么多,这本文我也不是写家长里短,不全是养崽文,自始至终,我的主角都是常青安,我的夫人。 文名是我随手起的,这不是真正的文名,更不是夫人全部的人生,她是生母,但也不是生母,写文之初我就想好了新的文名,当时就定好了纯排封面。 只是夫人的路还没有走到,她尚有未尽之事,所以我不改,我要等我写完以后,那才是改名的时候,因为那时她已经做到了。 第33章 ◎东窗事发◎ 常青安当机立断:「此事暂且按下, 非是深究之时。」 她点于桌案上那堆堆证据,看向赵在泽。 「水患一事解决后,当平此冤。」 赵在泽躬身行礼:「谨遵母亲吩咐。」 她再看向赵在凌和赵渝:「在洹要随军归京, 我们三人留在漳州完成修筑房屋一事,以备不时之需。」 「是,母亲。」 赵在洹:「那些尸骨, 我一人无法背出。」 太沉太冷, 纠结在一处,难以分割。 常青安:「亡人无以为宝,仁亲以为宝[1],待到日出雪消, 此骨当归故里。」 「是。」 商定好对策后,众人散去。 谢淮带着那方盒子敲响了谢津的房门:「三哥。」 「进来。」 谢津尚未梳洗, 发冠仍端端正正地束着,宝石熠熠,鎏金耀耀, 他一袭五爪蟒袍,龙子皇孙,不可直视。 「咔哒。」 谢淮将这盒子放于桌上,他站在盒子以外, 在门口这头,谢津在盒子以内,在轩窗那头, 这盒子横亘于他们之间,四四方方, 就像那高墙深深的紫禁城。 谢津眼神变了, 他看着谢淮。 「六弟。」 谢淮:「三哥, 收手吧。」 一室寂静,那月色偏移,斑驳透亮,谢津好像头一次认识他般认认真真地看着谢淮,片刻后,他垂首看着宽大骨节上的玉戒,声音极轻。 「你去问十年前,收手了吗。」 「你再去那荒草院问问,你说过什么。」 他忽而转过头来,双眼幽深:「谢淮,你长大了。」 「砰——!」 玉戒被他摘下,重重掷出,碎了一地。 「你也曾仰人鼻息,被那护甲所制,曾几何时,哪能想到今日?」他步步逼近,一把揪住谢淮领口:「谢淮,你同我是一样的。」 「是我,带着你走出来。」 「是我,处死了欺主的下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他附耳低语:「也是我,杀了贤妃。」 「是你自己说,要跟着三哥。」 谢淮闭了闭眼,声音沙哑:「我没忘。」 他深唿吸几次,突然松开了谢淮,背对着他:「送回去,我既往不咎。」 「正因为我没忘,才一次次视而不见。但今时不同往日,大局已经变了,三哥。」 「呵。」 谢津倏然笑起来:「你是怕了。」 「你只要和以前一样,跟在三哥后面就好,我不会输。」 他揉揉手腕,语气淡漠。 「大哥平庸,二哥蠢笨,没人是我对手。」 「……」 「是你。」 说到此处,他骤然想起,还有他的六弟谢淮。 谢津有些不可思议:「因为一个女人,你要同我争?」 「我没有要和你争。」 「那你是怎么了。」 「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2] 「我竟不知你是如此的心怀天下。」 谢淮:「这是父皇的心思。」 终有一日,父皇不会容忍,这才是不可逾越的一把刀。谢津太急太强势,太不择手段,他的眼里什么也看不见了,行事激进,但凡哪桩事暴露,下场都不会好过。 来到漳州后,他看得更清楚,看见了谢津的野心到底有多么可怕。 「你倒是比我更清楚,也是,到底是奴才生的。」他笑着问谢淮:「是不是就更会看人脸色?」 谢淮攥紧手,脸色沉地可怕。 「怎么就不会看三哥脸色呢?」 谢津豁然出手,一拳挥下,打地他偏过头去,脸上一片青红,谢淮喉间微动,呸地吐出一口血沫,而后他也跟着笑出声。 只是那双眼睛却像一潭死水。 「谢津。」 直到这时,谢津才发现原来谢淮已经长得比他高了,当他看来时,他竟需要微微仰头,可是分明,只要他一低头,就能看见那沾满灰尘的脸。 「你能不能看看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什么时候起,那般稳重可靠,如父如兄般的谢津变了,是踏入朝堂的那一刻,还是旁人投靠之时,权利一旦拿起,就再也捨不得放下,也再容不下旁人置喙。 一意孤行,执迷不悟。 又或许,他自始至终都藏得这么深。 是他从未真正了解过。 谢淮理了理领口,转身离开。 「那杯毒酒,是我换的。」 不是贤妃失算,是他换了杯子,撑了一场宴,挡下她的殊死一搏,才有谢津当场揭穿那个女人的真面目,一场精心谋划的嫁祸。 他总是不能看着谢津就这样死去。 「嘎吱。」 这摇晃的门,一瞬间好似变成那扇那破败宫门,谁能想到堂堂皇子,竟被藏匿,见不得光地活得像只老鼠。 也更像他自己,只是谢淮生活在暗里。 又有谁说光天化日之下的老鼠不算老鼠。 春季总是多雨,所幸堤坝稳固,百姓无忧。 谢淮独自走在雨中,这雨落了一身,他生平淋过的第一场雨,是谢津撑着伞挡下,只是今日过后,恐怕再没有了。 不知不觉间竟然来到赵家人住所前,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他还是为着谢津。 他转身消失,不知去向。 次日清晨。 谢津衣着整齐,仪容端方,最后查验了一下堤坝,又看了圈流民,这才准备整队归京,此处出行,一是赈灾,二是安民,三是修渠,件件利国利民,旁人无可指摘。 是个不错的政绩。 赵在洹也随军修整,清点粮草,皇子归京,护卫必不可少。赵在泽也要一同归京,他带着一封告发摺子,更有李兰签字,连同厚厚的证据一起,都将呈给圣上。 灾情过后,当为人祸,事中黑白,此罪当断。 常青安暂时没有回去,主要是为了修缮房屋,这是一开始就许下的诺言,赵在凌已经拟出漳州十大杰出人物,预备举办一场表扬大会。 更是为了保护人证李兰。 常青安早已将她接来自己的住处附近,多加关照,李兰激动不已,夫人真的要替她讨回公道。 赵渝依依不捨地告别医馆,在医馆的这段时日让她获益匪浅,生老病死,人间真情百态,除了锦衣玉食,安居乐业外,更有灰色的病榻药罐,一场白丧。 外伤药敷,内伤口服,何医天下? 第二日,谢津启程回京。 又七日,众人抵达。 一封奏摺动朝堂,漳州知府草芥人命,勾结地主,贪污受贿,致使堤坝年久失修,酿成大祸。 这官场亦如漳州堤坝般决出一个大口子,涌出的尽是些烂糟事,细细看去,那些水全是从黑心肝里流出来的一肚子坏水。 李金堂登时便被押往京城,王家地主也逃不脱,只是更惊人的是,李金堂招供了,反推赵在泽,言说是赵府颠倒黑白,贼喊抓贼。 「臣冤枉啊——」 「微臣为官多载,可从下官府中搜出一银半两?」 「何以赵府出手便是二十万?」 「何以赵府提前屯粮?」 「赵在泽,何以你第一时间自请去往漳州?」 「若心中无鬼,何必急急忙忙?」 李金堂在狱中哀嚎不止,声音悽厉,句句控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赵在泽你一人待在府衙,除了你,还有谁?」 「那些证据全是你一手捏造!」 「臣请彻查赵府。」 一时间风向急转,赵府从捨己为人的仁善之家变为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的乱臣贼子,他已是没了退路,索性兵出险招,置之死地而后生。 更有人从中作梗:「不若先行扣押赵大人,再行查验。」 圣上看着谢津谢淮,问道:「你三人一同去往漳州,可是一起查阅案册?」 谢津意味不明:「当日儿臣并不在府衙,还望父皇恕罪。」 在这当口,王侍郎出列,冷声道:「若仅凭一人言便下狱,那老夫是否可说诸位皆收受贿赂,也应一同下狱彻查?」 「王大人!」 「此言太过!」 「请陛下明鑑啊——」 「……」 王侍郎:「此言此理,也当为赵大人言说一二。」 谢淮也出声:「父皇,依儿臣所见,赵大人并未同漳州要员会面,一心为民。」 「下官观赵大人文章,处处朴实,由字见人,由文知性,可见赵大人非是那等人。」 「……」 这场风波才将将按下,下朝后,赵在泽拱手谢道:「今日多谢王大人。」 王侍郎绷着脸,横了他一眼。 「赵大人既要出头,当好生平息才是,平事岂能如此刚直。」 「但听王大人指点。」 王侍郎抚了抚鬍鬚:「你又不是我王家后辈。」 他甩袖大步走远。 不过刚刚迈过门槛,便已有丫鬟来请。 「老爷,夫人相请。」 王侍郎从鼻子里哼了声:「且让她们宽心,凭白让老夫忙活,也不事先递个话。」 他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径直回了屋。 「就那小子。」 将军府。 「简直胡说八道!」 嘉平将军府得知此事后,常远思老将军亲自求见圣上,他带着那封常青安所书的信纸,一同呈上,其上详细写了缘由。 由小及大,见微知着,常青安心细仁善,宁可多花一大笔钱备着,真正地不顾名利,未有只言片语提及知府,提及牟利。 她也并未高价卖粮,而是分文不收。 圣上看过后,没说什么,只好生请回了常远思,毕竟信上只是她一人所言,说服力小,但李金堂也是凭着一张嘴嚷嚷,未得证据。 是善是恶,岂可如此空口论说。 但赵在泽送来的证据确实详尽无比,人证物证俱有。 当夜便有人出城,锦衣金边,御前带刀。 公正起见,并未动用常戎安。 作者有话说: 是之前说好的补一章更新,我已经越来越写不好了吧。 ———————————————————————————————— [1]亡人无以为宝,仁亲以为宝。——出自《大学》 [2]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出自《孟子》感谢在2023-01-02 15:51:36~2023-01-02 21:3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天下九经◎ 漳州堤坝及沟渠全部修建好后, 赵在凌开始从流民中招收木匠,搭筑房屋,有些人有一把子力气, 从这次活计中倒也攒下不少钱,于是便多花些钱,建的更大更好。 常青安给出了力的每一家发放住房补贴, 保障最基础的居住条件, 若是想住得更宽敞舒适些,就得自己额外出点钱,若是没有余力,便住同等样式的由赵府出工出钱的一间小屋。 堤坝在乎大局未来, 而房屋则是切身相关,流民们都下了大力气, 整日干得热火朝天,丝毫不觉得辛苦,一砖一瓦都是自己的家。 由于李金堂已被下了大牢, 漳州知府之位暂时空悬,田地划分尚没个头绪,赵在泽倒是提了个草图,但是这事远不及这桩知府命案紧迫。 「求见夫人。」 「草民求见夫人。」 「……」 当日知府被押入囚车, 狼狈过市时,许多百姓都看在眼中,或悲愤或憎恶, 这段时日数不胜数的人跪在常青安门前,诉说冤屈。 「小人愿作证。」 「请夫人过目。」 「……」 旧恨未平, 已添新怨。 赵渝收下上交来的证物, 又将冤屈提笔写下, 整理成册,送往京城,赵在凌则是从旁好言安抚,带着赵府的护卫疏散着人群。 「各位父老乡亲——」 「夜深露重,莫要久跪——」 「圣上已然知晓,大人们已在彻查此案,还望宽心——」 「……」 京中近卫赶来时便看见这番情境,百姓哭诉,李金堂强抢民女,侵吞财物,所犯罪行累累,可谓罄竹难书。 他观察两日,未见赵府异状,反倒是百姓们尊敬非常。 当夜飞鸽飞往京城,信件抵达御案,圣上龙颜大怒,次日早朝便呵斥群臣。 「巧言令色,鲜矣仁。」[1] 「铁证如山竟还攀扯旁人,朕且给你们一日,诸位既说赵卿有疑,当于明日呈上罪证,如若不然,明日便一同问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大臣们噤若寒蝉,这个时候哪还能再说赵家半点不是。 只有李金堂还叫嚣着是赵在泽陷害他,赵家人其心可诛。不管不顾地一口咬死了赵家,没影的事也被他扯地满城风雨,谣言四起。 众人心中也不是没有疑虑,先是赵在泽犹如文曲星下凡般接连高中,再是水灾一事,简直占尽了名声,何以赵家如此令人生羡? 「赵家定然也不简单。」 有人遮遮掩掩地窃窃私语:「定是攀上高枝了。」 「那银子,」那人搓搓指尖,贼眉鼠眼:「哪来的?」 「铺子呗。」 「那铺子真那么挣钱?」 「那可就不知道了。」 「……」 也有人拥护赵家,唾弃李金堂。 「贪官的话竟还真有人信,还说得头头是道。」 「他不过是为了保住性命。」 「指不定是他攀上高枝了哩。」 「……」 谢淮听得直皱眉,狱中之人的话何以流出,定有人指使,李金堂素日不与赵家来往,缘何咬死了赵家,赵家行善事,偏还就被盯上了。 不是李金堂要对付赵家,是谢津。 嘉平将军府是一座高山,此山难越,此顶难崩,而赵家,不能再成为下一座高山,这立于民心的碑,震到了谢津。 打一棒子给一甜枣,向来是他的手段,看上了,却也不妨碍他下手。 如今李金堂已经没用了。 还不等到明日问斩,当夜,李金堂自尽于狱中。 他双目圆睁,面色奇异。 圣上听罢,只命人葬下,他目光锐利,于朝堂中巡视着,有一只手,伸地太长了,那目光在皇子们身上停顿地更久,带着重于千钧的压力,令人喘不过气。 大皇子低着头,避开视线。 二皇子身体瑟缩,唯唯诺诺。 三皇子沉静垂眸,恭谨有加。 六皇子镇定从容,不以为意。 他目光沉沉,看着他们弟兄四人,良久后才收回视线,大皇子当场松了口气,擦去额上冷汗,二皇子忐忑不已,将颤抖的手收于袖中。 谁竟敢如此猖狂。 圣上压下喉间的痒意,神色不改:「何人愿去往漳州?」 没人说话。 漳州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去了哪能捞着什么好处,平白被人盯着,反落得一身腥。 赵在泽倒是不介意,但是一来他资歷不大够,二来是为避嫌。 一番商议后,最终敲定了另一位颇有资歷的大人。 圣上摊开赵在泽献上的田野草图,其上良田、村庄、堤坝沟渠分布尽数绘出,一目了然,划分也合理,地主自然有新任知府处置,又是灾后,自然要重新分配。 「此事交由林卿去办。」 「谨遵圣意。」 事情就此尘埃落定,新任知府不日便赶赴漳州,漳州地主惊恐不已,夜间来访,他们献上财物无数,想求常青安说说好话。 「夫人啊,还望开恩。」 「小人知错了,以后断不会有。」 「求见夫人——」 「……」 任凭他们如何哀求,那扇门始终没有开启,赵在凌重新寻了个院子,常青安和赵渝已然搬了过去,也清净些。 林知府赶来后,常青安这才出门求见。 「臣妇想求一事,请大人调派士卒,于下塘村井中背出沉尸。」 「枉死之人,当入土安息。」 林知府长嘆一声:「理当如此。」 扑通。 废墟清掉,再筑新屋。 井口安上木桩,士卒腰缠粗长麻绳,一次下去两三人,井口不大,容不下那许多人,井边更是围了一圈人,皆是披麻戴孝,哭声震天。 常青安带着赵渝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赵在凌忍不住转过身抹去眼角点点泪意,平民生死,何如草芥,黄土未尽,尸骨更寒。 一具具尸体被艰难背上,四肢僵硬,泡的发胀,青白可怖,在这青天白日之下,也难免渗人,有纤细骨骼,更有不足三尺亡骸,上至老人下至幼儿,依稀可见昔日旧伤痕。 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2] 出井那刻,便有人烧香以祭,一口口棺材早已码放整齐,白绸白纱高悬,哀乐响起,作法道士绕井唱法,黄纸撒了一地,空中瀰漫着燃香的气息,锣鼓唢吶,伴着恸哭声,随着棺盖重重落下。 「嘭。」 至亲之人相互搀扶,随棺归家。 乌泱泱一片白色,轻飘飘,如云青空。 常青安嘆息一声,转身欲走。 「夫人,请受我一拜。」 李兰急急走来,一身孝衣,眼圈通红,她当场跪下,向常青安深深叩首。 「夫人大恩大德,民妇没齿难忘。」 赵在凌连忙搀起她:「不必如此。」 常青安:「见义不为,无勇也。[3]有义当勇,不为恩德。」 而后王家地主也被投入大牢,由林知府亲自审案,有冤屈的百姓再次涌入府衙,揭发当地为富不仁之人,衙役繁忙地很,整日抓人审讯,又是重翻旧案。 老者李唤风嘆道:「夫人所行皆为大义。」 「义之一字,在人及心。」 常青安目光悠长:「往后便劳烦您了。」 「还请夫人放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漳州一事总算了结,水患平息,冤案再翻,青天白日,朗朗干坤,她也要将另一件事提上日程。 这日,有一宽敞院子修建完成,非是私宅,而是学堂。 门前架设高台,赵在凌着人布置好鲜花红绸,又提前备下百两嘉奖的银子,另有一物雕刻而成,一併作为奖励。 常青安亲自主持,她立于高台上,目视一众百姓。 「正人为德,为己当义,这段时日以来,诸位所行皆入我眼中,信近于义,言可復也[4],今日我便兑现诺言,嘉奖漳州十大仁善之人。」 「王氏大牛,修筑堤坝有功,一人堆沙百袋有余,勤勉有加。」 「刘氏春珍,日夜垒灶,一人做出饭食无数。」 「棺材铺子掌柜……」 无论男女,不论家底,皆赏银百两,更有一泥人雕塑,憨态可掬,风雨同舟,守得云开,以作纪念。 被点到名的人欣喜不已,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颇是不好意思。 「这哪能啊。」 「我也能上去吗……」 「……」 种种犹豫不提,常青安念完后,率先鼓掌,一时掌声齐鸣,更有欢唿声,底下亲近之人更是推着他们走上台去,赵渝亲手捧着盒子,依次送上。 赵在凌拉来一箱花束,说是花也不大尽然,只是刚刚种下不久,还未完成长成的麦子,捆了矮矮的一小扎,作为庆贺。 何以安天下,何以动万民? 明德扬德,立身之本。 欢唿过后常青安并未退去,她缓步走下台阶,来到身后宅院前,一牌匾高悬,上蒙红布,赵在凌和赵渝露出笑容,侍立两旁。 这院子一早便规划好了,在给百姓们修筑房屋时也一併建了,这才是母亲最想做的事。 「唰——」 常青安抓住垂下的红色绸带,扬手扯下那宽大红布,露出其上的院名。 长春学堂。 「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5] 「往后天下孩童,无论门第,皆可入此学堂读书。」 她掷地有声,一人立于书院大门前,赵在凌和赵渝推开那大门,露出里面的青竹和屋舍,正是规规整整的学堂格局,而今这大门,向着天下所有人开放。 身后是挺拔修竹,假山流水,那鲜红的绸布落在她脚下,亮色之上,一袭朴素青袍,走出深宅孤寂,不念繁华名利,此色此景,当为脚下一步。 李唤风深深拜服,不禁嘆道:「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6]九经何在,九经在此。」 作者有话说: [1]  巧言令色,鲜矣仁——出自《论语》 [2]  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出自《论语》 [3]  见义不为,无勇也。——出自《论语》 [4]  信近于义,言可復也——出自《论语》 [5]  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出自《中庸》 [6]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出自《中庸》感谢在2023-01-02 21:30:24~2023-01-03 15:5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涛客、青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予怀明德◎ 此言一出, 满座寂静。 不是不高兴,而是太高兴太惊讶,太不容易, 令人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常青安再次开口。 「长青学堂只收女学生。」 众人譁然,那些感激之情顷刻退去, 转而变得惊惶不解。 「夫人。」 「您先前讲学时也未如此约定。」 「大林也曾去过帐篷, 跟着学了几日,为何眼下便不许了呢?」 「如此一来,可如何参加科举?」 「……」 他们渐渐变得愤懑,不自觉凑了上来, 神色焦急,想要同她说个明白, 若不是为了前程,不是为了当官,哪里会花那么多银钱去学堂。 眼下总算有一扇正经学堂向他们平头百姓敞开, 却又眼睁睁看着那一跃而上的机会夭折,这可如何使得?! 「放肆!」 春兰断喝一声,更有护卫毫不犹豫地拔刀相向。 「噌——」 剑光雪亮,昔日和乐融融仿佛瞬间消散, 气氛一下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众人这才止步退缩,他们也不是想向常青安动手,只是想争取一下, 改变夫人的心意,从来就没有女孩能上学堂的, 再者, 女孩学了又有什么用呢? 常青安立于敞开的大门前, 她是推门人,亦是这门前不可逾越的一道关卡,她神色平静,眼神未有丝毫动摇,冷静地有些淡漠,数道人影将她同众人隔开,长身玉立,威不可测,他们这才意识到,她除了是一位好心的夫人,更是不可冒犯的京中贵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这气度从她身上蔓延而出,更在她掌权的手中。 本就不公之事,又何须以公矫偏。 有人跪地,大哭不起:「求夫人开恩啊——」 「求夫人准许我儿入学——」 「女孩何能入学——」 「……」 李唤风连连摇头:「狭隘。」 以女子之身,行大善之事,比之男子,又有何不如?女子入学后能做什么,他们眼前之人便已是答案。 赵在凌有些忿忿,赵渝也咬住嘴唇,只是母亲没有说话,他们也没有抢着说什么,只是担心地看着常青安。 「一户一年可入学两人,若无一女子,则皆不可入学。学年暂定三年,下至七岁,上无所限。」 她嗓音淡淡,目光仍然宽和,目光所过之处,众人垂首,移开视线,不敢看她,这是从内至外所产生的一种莫名心虚。 不待他们细想,常青安再次语出惊人。 「诸位亦可入学。」 「束脩细则及学堂补贴皆张贴于墙,诸位大可一观。」 赵在凌走向一面墙下,那里贴了大大的一张告示,人群迅速涌来,先来只顾着惊讶了,都没注意到这上面早已定好。 赵在凌朗声诵读这告示,一句话慢慢地读三遍,确保每人都能听见并明白,告示一为招收夫子,不限制功名,直截了当地表明了待遇,一套宅院用来安置家眷,另有月银数两以供生活,更有成绩嘉奖银两; 二为入学条件,也是大家最为关心的,入学必须得有一名女孩,一名女孩可以附带一个男丁入学名额,不拘泥于血缘关系,但唯一的硬性要求就是女孩,女孩若是退学,那么男孩也必须退学,反之则不然,男孩退学,女孩可继续读书; 且,特殊情况下无需他人准许签字,学院另有宿舍安置,只需花费一些铜板申请即可。 三为束脩及奖学金,赵府出资给夫子发放月银,束脩并不多,百文钱即可,算入学堂一应费用中,若是成绩出众,可获得奖学金一两银子,男女不限。 三为…… 种种细则可谓十分详尽,尽可能地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已经极大地减免了费用,比寻常私塾的花费小地多,几可算是做善事了,众人听罢,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尤其是不限年龄,这让他们有些意动。 需要做活的学子,可组团自行商定一个时间,已经是极大地方便了,考虑到这种情况,时间自然要短些许,也是额外的计课收费,只是价钱也不高。 若是能识字,也就不用做那些个粗使活计了。 唯一的不好便是名额有限,但也是以年轮换,防止有心人垄断霸占。哪怕一年上不了,第二年第三年也能报上名。 有心思机敏些的,已经顾不上女孩不女孩了,他们悄然退出,来到大门口附近,那里放置了一张桌案,一名管事早已提笔待命。 「管事的!我要报名!」 刘管事笑眯眯提醒道:「可有闺女?」 他咬咬牙:「有!我闺女带我家小儿,总共两人。」 「可,报上名来。」 「……」 见他如此,其他人也急忙跑来排队,赶紧搜出身上银钱,势必要于今日把这名给报上去,家中有闺女的倒是不愁,只思量一下安排哪位闺女,可家中若是没有闺女的则是急得不行,他们放眼望去,抓着同村之人商量。 「便让你家闺女带带我家老大吧!」 「这可如何使得!我家尚有一儿子,还不知如何办!」 「你家可有闺女?」 「……」 一时间人生鼎沸,吵吵嚷嚷,话里话外都是闺女,家中闺女多于儿子的则是暗自欣喜,不用为着名额发愁了,更有人打起来算盘,高价叫卖名额。 「可恨啊——」 更有人坐地大哭不止,只因家中四个孩子,竟无一闺女。 常青安早已携着赵渝离开这处,百姓的家事便由他们自行解决,她已然铺好了路,剩下的,不当由她来走。 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1] 李唤风拱手道:「已有不少朋友回信,愿来此学堂当一夫子,还望夫人不弃。」 「青安拜谢。」 常青安回以一礼,笑道:「我有一事,还请恕我冒昧,夫子一道,非为学高,当为身正。」 「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2] 「圣贤在学,然人非圣贤,有所得有所德即可。」 言下之意便是无需过于看重学识,以圣贤一道恪守,不死板不迂腐,能让人有所获,更于学堂中扬德便已经足够。 李唤风笑吟吟,早有准备。 「还请夫人放心,漳州一事老朽据实已告,也未勉强,老友皆是自愿前来。」 他没有说出的是,那些老友更想见见眼前这位夫人。漳州一事,更在于奇,非为贬义,而是实在令人好奇,正如他那日听见那番言论般,他看见了一条不同的路。 不在官场朝廷,在这市井烟火,脚踏实地,志存高远。 等到安顿好这最后一件事后,常青安也启程归京。 她离开那日,众人相送,为首的老人蹒跚而来,送上一把青竹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夫人大恩,铭记于心。」 常青安深深动容,她亲手扶起老者,收下那把青竹伞。 临之以庄,则敬。[3] 回京风景更有不同,不再荒草萋萋,流民彷徨,马车两旁更有新绿蓬髮,隐见青山。 「夫人。」 「母亲。」 赵府下人出府相迎,赵在泽也赶来迎接,春兰率先下车,剥开轿帘,将常青安扶出,身后赵渝也跳下马车,赵在凌将马匹缰绳递给小厮,看着熟悉的大门,他不由地松了口气,倍感安心。 「总算回家了。」 出门在外,总是绷着一根弦,整日繁忙,有时候连仪容都顾不上,更不提赵在洹清理淤泥的那副模样了,想起赵在洹,赵在凌闷笑两声。 他从漳州也带了一些纪念品送给家人。 当夜,赵在洹便告假回来团聚,一家人再次坐于小书桌前,室内温暖,烛火明亮,竟有恍如隔世之感,经过漳州一事,他们褪去了些许青涩,增添一二成熟,眼神都更沉稳,对于自己想走的路也更坚定了。 「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4] 常青安缓缓道:「今有一题,请写一论,漳州后论。」 「是。」 他们站起身来,恭敬行礼。 待到坐下后,赵在洹挠挠头,有些迟疑地问道:「母亲,几日为限?」 常青安微笑:「他们一日为限制,你便以两日为限,交由刘统领即可。」 「是。」 赵在洹默了默,闷闷地答道。 他实在没想到,都已经入了军营,还逃不过写策论,左右他都不科考了,还偏偏是刘照统领,那厮定然要瞧上一番,而后再哈哈大笑取笑一番。 但是母亲既然这样说了,那么定然会差人带命,若是不写,他瞧瞧春兰手上的七寸戒尺,已经感到手心疼了,况且还有大哥二哥,他再看看小妹,赵渝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母亲,那眼里的敬仰之情都要溢出来了。 他握了握拳,写吧。 但是赵在凌没有多给他憋闷的时间,待常青安说完后,赵在凌立刻站起身,笑容和煦:「我命人雕刻了一点小玩意,送给大家,以作纪念。」 长谨推门而入,手捧长匣,赵在凌取出一个小雕像,双手献给常青安。 雕刻的小人不过寸长,却栩栩如生,身形纤瘦,军服扎起,熟悉的面容上泥浆点点,面带笑容,露出一排洁白牙齿,浑身上下唯有这笑容是白色的,更显傻气。 是赵在凌特意烧的瓷色。 常青安心想,也是难为他了。 说细緻吧,整体服饰颜色都是泥黄色,没个花纹,但是说粗心吧,轮廓细节又颇废了功夫,说是兄弟情深也不大尽然,他偏偏要把赵在洹挖河淤的形象刻下来,还发给众人留念。 她一时哑口无言,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啊啊啊——」 赵在洹当场跳了起来,他脸色通红,少年人难免面皮薄,他冲上去便要争抢赵在泽和赵渝手上的雕刻小人。 「你简直放肆!」 赵在泽断喝一声,神色严厉,于是赵在洹只得悻悻然来到赵渝面前,却见赵渝泪眼朦胧,怯怯地护着那小人,细声细气地唤道:「三哥。」 他咬牙切齿片刻,知道是收不回来了。 母亲那里他更不敢造次。 赵在洹大步走向罪魁祸首,想要同他好生清算一番,他揉揉手腕,骨节咯吱咯吱作响,见势不妙,赵在凌匆匆作揖,推开门一熘烟跑了,健步如飞。 「母亲,容我告辞。」 「赵在凌——!」 作者有话说: 写地好慢,我本来这章准备写三尺青锋的,但是实在没想到都写完这章了,进度居然还没爬到,我都水了些什么啊[大怒][爬行][遇到困难睡大觉] —————————————————————————————————— [1]  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出自《中庸》 [2]  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出自《中庸》 [3]  临之以庄,则敬。——出自《论语》 [4]  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出自《中庸》感谢在2023-01-03 15:53:23~2023-01-04 21:12: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浪的飞起 36瓶;听涛客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三尺青锋◎ 常青安再次出门时, 明显感觉到从周围汇聚而来的无数目光,夹杂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她不以为意, 径直上了马车。 经过漳州一事后,她的名气越发大了,可谓声名远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先是不体面地登门谢罪, 多少人看了个笑话, 可后来赵在泽的崛起已经说明了一切,再是如今漳州一事,一掷千金,出手便是二十万白银, 不计代价地投入,又是将知府拉下了马来, 实在令人敬畏。 如此魄力,真叫人不知说些什么。 常青安备了份厚礼,和赵在泽一同登门致谢, 为那日朝堂上王侍郎的帮助,赵家根基不深,素日里也没什么交情,如此援手, 实在难得。 另有一事,她看了看赵在泽,没说什么。 便是不成, 也无大碍。 「见过王夫人。」 她客气见礼,王夫人笑容满面, 上前迎来。 「夫人处事实在叫人惊讶, 当不逊男儿。」 「此话过誉。」 「下官拜见夫人。」 赵在泽恭敬行礼, 眉眼端正,并未因立下的功劳而自命不凡,倒是沉得住气,只是年轻人还是年少气盛,仍有锋芒。 王夫人笑意加深:「多日未见,赵大公子是越发一表人才了。」 她早已听闻,圣上有意重赏赵府。 这赵府是要一飞沖天了。 几人客客气气地一道进了府里,春兰送上贺礼,自有下人郑重接下,王侍郎也来到大堂,丫鬟斟上热茶,一片和气。 「夫人巧思,于细微处观大局,见识不凡吶。」 王侍郎并未仗着身份而轻鄙常青安,他抚了抚鬍鬚,眼中精光迸发:「下官观夫人行事,颇有将军之风,实在叫人佩服,若天下读书人皆能如夫人、公子般心怀天下,万民又有何忧?」 「可嘆老夫枉活四十载,眼浊思钝。」 常青安哪里还不明白他言下之意,既然他照顾了赵在泽,便也想两家之间通个气,再有什么事,也好携手共进,互相提携。 她微微一笑:「我不过浅见,所见不过微末,而大人放眼万民,深有远见,我远不及也,大人所为,日后自见成效,实乃千秋万古之策。」 她言语谦虚,礼尚往来地捧一捧王侍郎,尤其日后二字,意味深长。 「令郎也大有作为啊,夫人教导有方,实为表率。」 王侍郎转而同赵在泽说起学问一事,多是探讨见解,王夫人则是亲切地拉着常青安说着家常,无外乎是些孩子们的事。 「我所愿不过孩子们皆能平稳顺畅。」 「那日我见四小姐出落得这般水灵,想必日后围猎要收到数不胜数的猎物花头。」 「……」 几人相谈甚欢,王侍郎先回书房继续忙事,而王夫人则是提出去院中散步透透气,常青安心下瞭然,也起身去往后院。 不出所料,片刻后王夫人藉口观花,将她带地远了些,赵在泽远远坠在后头,他倒没什么情绪,不过人情往来,母亲更不会勉强他,他心知肚明。 他负手缓步前行,眉目沉静,一顶玉冠束起头髮,并不如何繁复,因着登门拜谢,他难得穿了一身云纹锦绣蓝袍,腰间悬了块白玉佩,低调雅致。 这是王少虞第一次见他这般大家公子模样,不是夺目的意气风发的大红袍,也不是夹杂着郁气不平的单薄青袍,多日不见,他更稳重了。 许是经过一场风波,赵在泽沉淀了许多,只是眼神依旧,那幽深之下酝酿着莫测的风雨,于深渊宁静中豁然爆发出一道惊雷,摧折人心。 「非是纠缠,而是我想对公子说几句,还请恕罪。」 王少虞于林中走出,目不斜视,垂首行礼。 她并没有看赵在泽,只是低垂着眼睑,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公子曾言平此不平,少虞思量多日,方才醒悟。」 「非因出身,不为前程,此心所行,发自己身。」 「我是女子,却也想向公子一般,尽我所能,言我所思,更愿如夫人般行事磊落,但少虞愚钝,学识难及,自困于宅,更囚于琴。」 她顿了顿,于袖中摸了摸轻颤的指尖。 「似我这般女子,不可数也,然我曾见一方绿意一枝春色,于枯新绽,少虞不才,仍愿取一新柳,来见明年枝开满怀。」 王少虞抬头,对他笑笑:「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1]我已读至八佾篇了,往日今时,承蒙公子指教。」 她这次拱手对他深深行礼,非是寻常女眷之礼,而是以后辈之礼拜下,谢他昔日开导,指点迷津。 她今日并未负琴而来。 赵在泽沉默地退开半步,没有受她这一礼,于他而言,不过是随手作为,亦是随口之语,算不上教导,更受不得这一礼。 临别时王少虞最后问他:「敢问公子心中不平是否平却?」 她也没有要赵在泽回答,这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情,只是希望,若有一日,那些翻涌念头平息,归于真正的安宁。 赵在泽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拂去肩上落叶。 今日新叶,来年春柳。 并未如何久留,常青安告别赵府,马车徐徐,车轮压过,他看见外面满城春绿,风吹叶动,他耳尖轻动,听见那微不可闻的沙沙声,而后叶落簌簌,如弦声初开。 赵在泽抬起手,接住飘落的一叶。 这薄薄的绿叶在他修长的手中,经络分明,鲜翠欲滴,焕发勃勃生机。 常青安没有打扰他,让他自己思考,毕竟是人生大事,这几次见来,王家姑娘也不错,性情和顺,文静知礼,她是能接受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而且王家也没有那些个乌烟瘴气,家教良好,王侍郎也不迂腐,虽然也带着些利益,但尚有原则,那日于殿出言,今日也未曾挟恩图报,以势压人,仍是以儿女们自己所愿来行事,也是难得。 三日后,有圣旨传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赵府大夫嫡妻常氏,人品贵重,性资敏慧,端庄淑慎,风华幽静,春风桃李,青山有思。着即册封为成阳淑人,钦此!」 「夫人,请起吧。」 常青安叩谢圣恩,接下这旨诰命诏书,大太监虚虚托扶起她,笑容和煦:「圣上金口玉言,特地加入诏中,可谓十分看重。」 「臣妇谨记在心。」 春菊适时送上丰厚荷包,大太监也未推辞,收入袖中。 与之一同送来的正是三品诰命服饰,常青安看着那华贵点翠头冠,眼神渐深,诰命随夫,赵州升官了,三品大夫,想必将要归京了。 在泽还是年纪太轻,不好过多提拔,否则赵州还沾不上这事的功劳,不管怎么说,现下一未和离,二未丧夫,再怎么样也是名义上的老爷,无法彻底断开。 「好生收着。」 她平静吩咐,终有一日,她要了断这名存实亡的婚事。 近日赵府大喜,赵州和赵在泽接连升官,常青安获封诰命,一时喜气洋洋,更有牌匾赐下,上书「含仁怀义」四字,送至了粮铺。 赵在凌喜不自胜,当场将牌匾高高挂起,更燃放喜炮,当街发放喜钱。 「赵公子大气——!」 「恭喜啊——」 「……」 赵在凌如同中举般站在门前迎客,昔日赵在泽状元游街,而今轮到他赵在凌蒙受嘉奖,一样地春风得意。 许扬清拱手笑道:「赵二公子,今时不同往日啊。」 「哈哈——」 「今晚特例,同去喝两杯。」 「一言为定。」 「可还会被扣押于楼上?」 许扬请促狭道,赵在凌并不介意,他拍拍腰包,又指着那金光闪闪的牌匾,豪气万千:「赵二公子不缺钱,仁义岂可上称问几两。」 「好!」 许扬请一拳打在他肩上:「你又以几钱□□夜酒暖?」 「约莫,千两白银。」 他笑道,带着些许感慨。 赵府是真正地飞黄腾达了,不是靠着嘉平将军府,而是依靠真正的家中子弟,后生可畏,风水轮流转,他朝若是乘风起,如何忘却旧时沼。 「夫人。」 当夜,将军府有贺礼送至赵府。 「哐当。」 沉重的长木匣被放于桌案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春兰春菊敛目侍立于后,常青安目视这长木匣,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她伸手打开木匣,剑光雪亮,直刺入眼。 一柄长剑横卧于内,开过刃的剑锋显露出格外锐利的剑气来,于这锋利剑身上,常青安甚至能看见自己的倒影,青衣素簪,映照一双湛湛双眸。 「噌——」 她徐徐取出这柄剑,细细端详,古朴剑柄上未有丝毫装饰,平滑剑身上亦未有丝毫雕刻,只是一柄寻常长剑,此剑更偏向轻剑,便于携带。 常青安持剑挥去,桌案被轻易削去一角,干脆利落,而剑刃丝毫不损,实打实的一柄好剑。她稳稳地收回剑,将军府的心意她已明了,流民匪徒一事,只是寻常之事,不是所有人都会同她好生谈经论道。 将军府之意,若再遇歹人,当动此剑。 此番拳拳保护之意,实在叫人动容。 她看向春兰春菊:「你二人好生保管此剑。」 这剑,交由她们最合适不过,由她父母精心挑选,忠心耿耿,且颇通武艺之侍卫,圣上所赠为名利殊荣,而父母所赠,却为保一世安。 常青安,愿如青山长安。 我有七寸知书尺,更有三尺见血锋。 作者有话说: 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出自《论语》 感谢在2023-01-04 21:12:56~2023-01-05 21:2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上岸欧 10瓶;嘀,杰西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平州劫货◎ 「唰——」 赵在凌打开摺扇, 上书「千金散尽」,潇洒万分,虽说漳州一事几乎掏空了家底, 但所得也不小,再有,钱没了还能再赚。 如今良绣堂正式推出山水墨画裙, 有窄袖、束腰、不规则裙边等种种效果款式, 专为夫人小姐们所定做,一条裙子便需十数人制作,包括画师在内,紧俏得很。 价格也是动辄百两银子, 每月款式限量,更有数十款首饰头面配套推出, 俨然成为京城新的潮流,以此为雅。 只是大家仿佛格外钟爱淡青色,素衣单簪, 不再追求宝石满头,钗环堆髻,夫人们温和端庄,简朴大方, 小姐们也是娴静不少,于府中悄然学习起来。 「怎么感觉城里安静了不少。」 赵在凌嗑着瓜子,悠哉坐于茶馆内听书, 长谨给他斟茶倒水,如今他的日子是越发滋润了, 铺子的进项是越发多了, 帐房成箱地搬着银子, 大户人家就是不差钱,出手不凡。 他只需要把握大局,想些新花样,再时不时出去查看开拓一下新铺子,真可谓富贵自在了,家里也不拘着他,今儿在京城,指不定明儿就跑哪个州府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长谨笑笑:「京城皆效仿夫人和小姐,以此为荣呢。」 赵在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难怪他觉得不对劲,细细看来,原来是那些个公子哥少了一大半,平日里整日游手好闲,如今想必被家中压着读书。 「嘿嘿。」 他不免有些幸灾乐祸,读书好读书妙,这天底下每个人都应该去读书,他思考两秒,当下决定开一间书铺,整理往日科举题目及举子文章,装订成册。 附加举子本人心得一篇,可谓另类的「青史留名」,且有银子分成。 「哐。」 他放下茶杯,决定以赵在泽为第一人。 正在官府里办差的赵在泽突然打了个喷嚏,见状同僚关切问道:「赵大人可还好?这天气乍冷骤热的,莫要掉以轻心。」 赵在泽:「不妨事。」 「赵大人好事将近,更得仔细着了。」 有人打趣道:「不知我等可能得赵大人相邀,讨一杯喜酒。」 提到这事,赵在泽眉眼更显冷峻,但是耳尖却已是通红。 日前赵府已同王府定下亲事,互换庚帖,由常青安亲手操办他同王少虞的婚事,两家门当户对,儿女也性情相和,大家都很满意,京中也是人人称羡。 这么好的郎君,前途可期,又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早早地被人定下了,更有无数帖子送到常青安手里,愿嫁自家女儿为妾,门户小些的,竟不论嫡庶,只为攀上赵府。 此等行径,常青安瞧也不瞧,一併推了。 那日归府后,她最后问起赵在泽的心意。 「容我想一想。」 出乎意料的,这次他没有一口回绝,只是面露思索,当夜他于窗前沉思,手中落叶翻折,一点点剖析自己的心意。 他本也不大擅长情爱之事,读书之道也是由母亲点醒,从前听曲,不过打发时间,贪欢寻乐,靡靡之音浅薄烦乱,缘何那日一听便有所感。 说到底,不平之人,是他自己。 赵在泽眉头皱起,许是一口气憋闷太久,郁燥难言,才会有此言论,王小姐比他更为磊落,她的琴声未做遮掩。 母亲于他,而他于王小姐,眼下王小姐于他又如何呢? 他倏尔觉得,若是王少虞,成婚也未有不可。 没有当场回绝,便已是应了。 赵在泽收起那片落叶,夹于书册中,正是论语八佾篇。 日子不紧不慢,马车悠悠踏上归程,不知何时抵京。 「二公子!」 长谨匆匆来报:「平州的粮食被人劫了!」 「什么?」 赵在凌一下没反应过来,他啪地一声合上摺扇,指着那块烫金牌匾:「仁义之家也敢抢?!」 他委实不敢相信,圣上亲赐牌匾,竟还有人如此猖狂,目无法纪,实在大胆。 「那些人是当地镖局的人,不由分说地劫了咱家的钱粮货物,火气沖天,似有旧怨。」 「旧怨?」 赵在凌狐疑道:「莫非当地掌柜不义,煳弄本公子?」 「这便不可知了。」 赵在凌当即起身,掸了掸袖子。 「立刻备车出城,本公子倒要去亲自去瞧瞧究竟是哪些狂徒。」 「是,二公子。」 「驾——」 长谨办事利落,当天便驾车跟随赵在凌出了京,赶往平州,临行前赵在凌回府简明扼要地向常青安说明了情况。 常青安颔首:「去吧。」 「是,母亲。」 「望母亲多保重。」 而远在百里外的平州,镖局内乱作一团。 「人呢?!」 「没瞧见啊——」 「天杀的黑风堂,让爷白等一场。」 一大汉神色不耐,恶声恶气地问着左右:「不是说他们在这里等候多日,劫了不少弟兄,造成巨大损失了吗?」 一人面色犯难,嘀咕道:「是啊,日前我亲眼瞧见他们出动了。」 「你个煳涂东西!到底劫没劫啊?」 「二当家的,呸,不是,二掌柜,他们可是压了一车车货回去呢。」 王胜瞪大眼:「确定是咱们的货?」 「……」 「说话!」 陈年支支吾吾:「这,不大确定。」 「啪——!」 王胜重重拍了拍他,扯着嗓子喊了声:「还蹲什么蹲,都给我回去。」 一行人纷纷起身,从树林里钻出,皆是灰头土脸,一脸郁闷,他们拍去身上的落叶草木,有些不满:「白跑一趟。」 陈年摸了摸鼻子,有些悻悻然:「二掌柜,不是我们的货,那是哪家的?」 「边儿去。」 王胜:「我怎么知道是哪个倒霉蛋。」 黑风堂向来和他们瓦林堂不大对付,你抢我生意,我抢你货物,你押镖我劫镖,忒不是个东西,都这么多年了,不说蒙着脸,便是烧成灰他们都认得出来。 两家摩擦不断,近日来更是爆发一场大矛盾,因着漳州缺粮,两家都盯上了这桩生意,亲自安排了人组成商队买粮送粮卖粮,但人心不足,各家财力有限,黑风堂脑门一拍,趁着夜黑风高来偷粮。 可是谁还不知道谁的底细,一来二去梁子便结大了,见了粮,先抢再说,瓦林堂有心无力,蹲点数日,也没钓出来,实在晦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倒霉蛋赵在凌日夜不停,赶到平州,几日奔波,再好的马车也颠人地紧,他面色发白,长谨担忧地扶着他。 「二公子。」 赵在凌勉力支撑:「既已到此,且先歇下。」 「是。」 两人走入客栈,正是他名下的一铺子,他迈入上房,喝了口水,这才缓过劲来,看来三弟说得不错,得勤加锻鍊身体。 「如何,可有信传来?」 长谨附耳低语:「当地地头蛇不大好对付,铺子都紧缩起来,不敢露头。」 「竟有此事,知府县令何在?」 「江湖势力,并未牵扯平头百姓,不好插手。」 赵在凌挑眉:「本公子也是平头百姓。」 「……」 「江湖人便不遵律法了不成?」 长谨有些为难:「此地势力颇多,若是得罪了当地人,恐多有不便。」 这是说江湖事江湖了,动用官府很小家子气,叫人看不起,日后不大好混,哪怕是叫几个人蹲在门口,也影响生意,还不好抓。 赵在凌皱眉,心下思量。 他也不是仗势欺人的公子哥,这事是有些不好办,江湖人,到底是怎么个做法? 「你且仔细说来。」 「平州多山林,道路狭窄崎岖,多以採药往来为生,世代团结,形成几大势力,一是平州大家张氏,颇通文略,二是从京里来的老爷们,这个不大好打探,三是民间两大镖局,黑风堂和瓦林堂。」 「更有传言,昔日林中有人占山为王,劫富济贫,口称义王,只是天下太平,大卫安定,这寨子便悄无声息了,也不见人影,不知真假。」 「……」 赵在凌若有所思:「黑风堂。」 他得先打探清楚了再行事,不能贸贸然拜访,希望能好生交谈,双方和平地解决此事。 「丫头,二叔回来了。」 王胜哈哈大笑,回到堂内,大堂宽敞明净,十把椅子分放两旁,堂后大院开阔,十八般武器列起,一人正挥舞大刀,凛然生风。 另有一人于石椅上翻看帐簿,清点损失,石榴衣裙,配饰琳琅,杏眼圆睁,眉间隐有煞气:「二叔,你抓到他们没有?」 王胜搓搓手,笑容尴尬:「那些个崽子不露面。」 「唿——」 宽刀划过,斩于地面,划下深深一道痕迹,齐恆粗声粗气道:「孬种。」 「丫头还在呢。」 齐雪竹冷哼一声:「爹说得没错,黑风堂尽是些窝囊东西。」 王胜连忙上前,撇开丫鬟,一屁股坐下,喝着茶水。 「真是二叔的小姑奶奶,明儿二叔定然把他们抓来。」 「你前日也是这么说的。」 「哈哈——」 「那什么人有失手——」 齐雪竹站起,一巴掌拍在石桌上:「下次我亲自出马。」 「好!」 齐恆大喝一声:「丫头就是不同凡响!」 作者有话说: 写一半了,理一理感情线平缓过渡水一水,再写个大故事章节就可以完结了,加油加油。感谢在2023-01-05 21:27:57~2023-01-06 16:57: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浪的飞起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堂内当家◎ 「公子请看。」 长谨这几日都在外搜集资料, 打探两家底细,尤其是黑风堂,劫了二公子的货, 绑了商队,倒是没下手闹出人命。 「走一单便需五十两?」 「丢单只退十分之一,这生意做得比本公子还厉害。」 赵在凌连连摇头, 店大欺客, 绑匪是他,镖师是他,里里外外全是自家人,做得就是一个一本万利的买卖, 偏偏平州已被这两家垄断,实在憋屈。 他算是信了这地方从前有反贼一说了, 不然断不会如此彪悍。 「瓦林堂。」 他嘀咕着看了起来,相比起来,瓦林堂的底细要清楚不少, 人员简单,做的生意也简单,一单八十两,丢单全退, 算是有保障地多。 最大不同便是也接一些零散小单,起步价仅为十两,但对数目有要求, 寻常百姓凑一凑倒也能一年寄个一回。 「算个正经人。」 赵在凌合上册子,心下盘算着怎么捞人。 黑风堂无外乎是要钱, 使些银两也能赎人, 但那些货物吃进去了恐怕不会吐出来, 若是逼急了直接撕票也未可知,但他可不想因着一个小小的堂口就放弃这边的生意。 好歹也是堂堂赵二公子,江湖人么,那就先说说理,谈谈合作,他也不是不允许旁人喝口汤,若是说不通,赵在凌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那也只能彻底掀了这堂子。 「长谨,备礼。」 「是。」 备什么礼,自然是钱。 次日一大早,长谨提着两箱平州药材,里面放了厚厚的一沓银票,赵在凌穿金戴银,气度不凡,迈步前来。 大门前有两个护院,一身蓝衣,额上还扎了方头巾,眼神直直看着赵在凌,目露精光,见他上前便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他问得是毫不客气,肆无忌惮。 「唰——」 赵在凌风度翩翩地打开摺扇,自顾自地扇了扇风,瞧也没瞧一眼,端的是一派高傲不屑,他是许久没见这种人了,便是在京城,也没人胆敢对他这么吆五喝六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他遥望远方,髮丝轻扬,太久没做出这般纨绔模样,一时竟还有些怀念。 「那是哪家公子?」 青禾探头端详片刻:「小姐,约莫不是平州人士。」 「外地来的公子哥,真是亮地脸都看不清了。」 齐雪竹扭过头去,往回走着。 「冤大头来了,倒也不必本小姐出手捞人了。」 青禾捂嘴笑道:「小姐仗义。」 「那是自然。」 两人悄无声息地走了,长谨似有所觉地瞥了一眼,暂时按下了。他大步上前,挡在赵在凌前,比这两个护院更不客气。 「放肆!也不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得罪贵人!」 「你!」 「哪来的小子!如此猖狂!」 他们说着便拿出长长的棍子来,一副要动手的架势,长谨冷哼一声,就这两个杂路数,根基不牢,下盘不稳,他轻易便可掀翻。 「行了,吵吵什么。」 一位管事模样的人出来,一撇小鬍子,和气劝道:「贵客远来,还请入内。」 他拱了拱手,请赵在凌进入堂内。 「呵。」 赵在洹这才施施然走了进去,一个字也不多说。 还没进门就先给他一个下马威,吓唬谁呢这是。 「不知公子从何处来?」 管事客气地请他上座,又亲自斟了杯茶,打探他底细。 「让你家主人来。」 赵在凌横他一眼。 「有什么事公子同在下说便是。」 「你黑风堂动了不该动的东西,这事,恐怕你还兜不住。」 「哟,失礼失礼。」 管事再次拱手:「原来是那桩事。」 长谨:「叫你家主人出来。」 「主家如今正忙,不知公子可知我黑风堂的规矩?」 他非但不叫人,还同他论起规矩来了,赵在凌讶然,上上下下扫他一眼:「你同本公子说规矩?」 管事竖起五根手指,声音森然。 「要么这个数,要么留这个手。」 长谨:「大胆!」 赵在凌眯起眼,眉都没皱一下,他歪歪头,斜倪着那管事:「才这个数啊,长谨。」 「是,公子。」 「嘭——」 长谨将盒子重重放于桌上,赵在凌合上扇子,以扇柄遥遥指着礼盒,口气淡然:「放人。」 管事掀起一角,向内看去。 「去,放人。」 他挥挥手,门外便有人向后小跑着去放人了。 不多时,赵在凌手下的人皆完好无损地出来了,他们怒目而视,敢怒不敢言,只闷闷地跟在赵在凌身后出了黑风堂。 「黑风堂居然捨得放人?」 「真放了?」 几个人扒着窗户勐看,亲眼看见一群人跟着个公子哥走了,纷纷咂舌:「出手阔绰啊。」 「居然没把人杀了,也是奇。」 「那公子哥什么来头?」 「……」 走出不远,手下人便哀嚎起来,向他诉苦。 「二公子,属下无能。」 「那些货未能保下。」 「如今还连累公子破费——」 「……」 「都打住。」赵在凌止住话头,皱着眉:「回客栈里细说。」 于是一群人又挤着进入房内,围了一圈,开始从头说起,本来在漳州的时候,一切都好,因为皇子们还在,赵府人手也都在,所以黑风堂不敢造次,只是暂时蛰伏,等到事后再来动手。 「起先他们凶神恶煞,一副要杀人的样子,但是等我们表明身份后,那领头的愣了愣,才下令把大家都抓了起来。」 「是啊,倒好像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但是那些货也没还给我们啊!」 「……」 赵在凌沉思道:「其中定然有所误会。」 黑风堂和瓦林堂积怨已久,此事应该是两家宿怨,他也只是被误捲入其中的倒霉蛋,但是黑风堂贪心不足,他们未必不知赵在凌身份,可是利益摆在那里,难免忍不住想就此扣下,五千两,真是黑。 赵在凌冷笑一声:「拿了本公子多少,日后都都得给我加倍吐出来。」 只是他尚有一事不明,就是平州知府。潮州知府李金堂草芥人命,贪污受贿,那么平州知府自然也可以同当地势力相互勾结。 这样想着,于是他问道:「有没有上报官府?」 有掌柜的斩钉截铁:「官府并未捲入其中。」 「你为何如此断言?」 「公子有所不知,平州民风开放,人皆习武,官府衙役压不住,无力管辖,也唯有张家还能说上两句。」 自古穷山恶水出刁民啊,又有几个文官能管得住,能保住性命都算不错,得过且过,若是真逼急了眼,大不了玉石俱焚,还真是「反贼」。 赵在凌一阵牙疼,起码官府是没掺和,事情也算简单,坏处就是不能指望官府了,就凭黑风堂鼻孔朝天的行事作风,那也是不能善罢甘休。 「瓦林堂如何?」 他转而问起另一大势力,既然同一方敌对,不若试着拉拢另一个势力,毕竟大家都有共同的敌人,自己也好省几分气力。 「行事直白仗义,不耍心眼。」 「要价高昂些。」 「那里的人都厉害地紧,身手利落,嘴皮子也不饶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 赵在凌思索片刻:「既如此,先派人接触一下,若是可行,我想见见他们当家的。」 「公子千万小心啊。」 「行了,快去。」 「是。」 瓦林堂。 「真放了?」 齐雪竹惊讶:「一个没杀?」 「确实如此。」 她不禁回忆着那趾高气扬的公子,却只记得他一身珠光宝气,晃眼地很,长什么模样还真记不清了,齐雪竹扯扯丫鬟青禾:「那人什么模样?」 青禾迟疑道:「奴婢也没瞧清,只隐约看见个侧脸,白的很。」 「长得俊吗」 「这……」 「噌——」 大刀重重砍于地面,齐恆粗声粗气:「丫头别想了。」 齐雪竹:「爹您别整日砍来砍去的,有话直说,再不行拿黑风堂出出气也成。」 「可不行了。」 齐恆嘆气:「今时不同往日啊。」 以前一言不合就地杀了埋了就是,现在是有皇帝官府,也没有昏庸无道,好端端地不能招惹,也只能在家舞刀弄棒了。 「去查查城门守卫那里。」 齐雪竹想了想,吩咐道:「给张家备份厚礼。」 「是。」 正在此时,有下人来报。 「小姐,那公子哥想求见咱们当家的。」 齐恆放下大刀:「我倒要去会会他。」 「爹。」 齐雪竹连忙站起,小跑至他面前,狡黠道:「我也是当家的,我去。」 「真不是为那小子?」 齐恆沉着脸问道,但齐雪竹才不怕他,她二话不说就提着裙子一熘烟跑远了,抓也抓不住。 「咱家可没那么多讲究哩。」 「这丫头。」 瓦林堂堂内,赵在凌看着这十把椅子,坐在了左下首,中间尚有一把大椅,能容三人并坐,气势雄厚,上头更悬了个虎头,他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觉得果真像个匪寨,也不知道是结了什么缘,竟让他接连碰上三个匪寨。 也许他也该入营中练练武学。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只见一只红色绣鞋踏上台阶,于侧堂走入,莲步轻移,纱裙翩飞,赵在凌抬头望去,正看见一双含笑眼眸。 而后他便看见这身姿高挑,四肢纤细的姑娘,坐在了那把大椅上,上悬虎头,下铺虎皮,衬地她娇小瘦弱,杏眼桃腮,眼波流转,声若黄鹂: 「我便是瓦林堂当家的,齐雪竹。」 「敢问公子姓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06 16:57:56~2023-01-07 15:2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穗 10瓶;嘀,杰西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实在大胆◎ 赵在凌愕然,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偏过头去, 耳尖发红:「失礼了。」 没想到瓦林堂当家的居然是个小姑娘。 像他妹妹。 他不是轻鄙,只是惊讶。 「在下京城赵府二公子,赵在凌, 见过姑娘。」 齐雪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来此何为?」 提到正事他便整了整脸色, 认真道:「一山岂容二虎,赵某愿与瓦林堂一同剷除黑风堂。」 「可是我瓦林堂并不急切。」 齐雪竹靠坐于大椅上,黑风堂还奈何不了瓦林堂,他们本地人经营多年, 自然无惧,急的人, 是赵在凌。 她心里一清二楚,便没有一口答应,虽然剷除黑风堂也是多年夙愿, 但大客户在这里,怎么说也不能白出力,五千两银子,真是大手笔。 她也想要。 齐雪竹把玩着指甲, 好似漠不关心。 赵在凌笑笑:「姑娘觉得五千两多吗?」 「多。」 她坦诚地点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焉知本公子一月便不少于这个数。」 他拿出扇子摆了摆,潇洒万分。 京城主要是衣裳铺子, 做些贵人们的生意,女眷们向来是捨得花钱的, 温室大棚也有成效, 待到冬天当更赚一笔, 其余地界也铺开了生意,借着漳州的风,还有皇子们的旗号,强势入驻,而后便是他赵家一飞沖天,旁人也再奈何不得他。 书院一事是善事,不计花销,但实实在在地扬了口碑声名,加之他名下的铺子物美价廉,并不赚些黑心钱,百姓们难免多照顾几分,如今更有圣上亲赐牌匾,来赵家铺子也算沾沾光,一来二去,积少成多,每日进项不知多少。 但贵人们瞧不上商贾之事,是以他并不如何高调。只是平州黑风堂委实嚣张,这才张扬起来,以免被下黑手。 更不提暗里送来的多少银两,只是这钱烫手,赵府是一概不收的。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齐雪竹的眼神就变了,她打量着赵在凌,这才细细看他,他的锦绣长袍绣了繁复的暗纹,腰带上一圈蓝宝石,深浅不一,更有一云纹玉佩,价值不菲,白色的领口衬得他面冠如玉,金冠玉簪,垂下两条白色丝绦,尾端繫着颗小小珍珠。 赵在凌任她探查,他的有钱不是弄虚作假,是从骨子里透着的富贵。 「倒是我冒昧了。」 齐雪竹收回视线,盯着他的脸,不知为何,赵在凌脸颊发红,他垂下眼,错开视线,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以前在京城也不是没被姑娘家看着,怎么这次倒是有些坐立难安。 齐雪竹露齿一笑,真俊。 他真适合坐在这堂里,只是看着,就觉得这看腻了的大堂也透着些新奇,一併发着光,好看地紧。 她握了握拳,暗暗点头。 那挂起的虎头也是大张着嘴,眼中凶光未散。 「无妨。」 「赵某有意与贵堂谈一桩生意,不知贵堂可有意?」 齐雪竹笑容明媚:「我当然有意。」 「咳。」 赵在凌笑笑:「我这桩生意只能同一家谈。」 也就是说,必须要剷除黑风堂,他所给出的条件与利益便是这桩生意,若是瓦林堂答允,那么便一齐联起手先拔除黑风堂,若是不允,他只得再想法子。 「愿闻其详。」 「此地崎岖兇险,赵某愿请贵堂加入我赵氏商铺,行护卫运输之事,连通各地,合併十七州,陆路水路皆含在内,以平州为中转驻地。」 「另贵堂仍有自由,可往来牵线,不知姑娘可听闻漳州长春学堂?」 齐雪竹:「自然听闻。」 这事有人上报,只是她知道地并不仔细,这学堂近来声名大噪,名气如此大也是因为那位夫人,由女子一手创办的书院,女学为主,男子为附,实在难得,可谓冒天下之大不韪,于是才留有印象。 「可是春风桃李,青山有思的那位夫人?」 赵在凌当即挺胸抬头,颇感骄傲,他掷地有声道:「正是在下母亲。」 「我愿在此平州也建一书院,助我平州百姓,不拘文武,诸位也可入学,更可行护卫之事,漳州长春学堂亦需各位。」 他缓缓道来,说到深处眼神认真,也忘却了那些个不自在,一双黑眸紧紧地看着齐雪竹,目光炯炯,湛然生辉,英气十足。 为了这学堂,多少文人明嘲暗讽,若不是圣上特封诰命,只怕要去他母亲面前亲自叫嚣一番,漳州学堂压力也不小。 「我也想建一运输之线,专司货物人员往来,学院内外接送学子、寻常城府内外接送百姓,马车牛车分类而行。」 「……」 这计划他也不是无的放矢,经过这桩事他深刻意识到安全是个大问题,尤其是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名头并不能吓唬住所有人,正如黑风堂这般蛮不讲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谋财倒也算轻,怕只怕累及性命。 再有学子们上学下学也颇为不便,若能创办一专车,也无不可,薄利多销,一次多载些人便是。 况且漳州匪寨暗含隐情,若有一日,天下大乱,这名头便彻底成为一张废纸,他也得提前做一手准备,拉拢组建自己人,总不能事事扯上外祖父,军中之事稍有不慎便是灭门之祸,远不及江湖人江湖事这般轻易。 齐雪竹一字不漏地听完,笑容渐深:「赵公子想得周全。」 「不知贵堂意下如何?」 他笑容明朗,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齐雪竹直勾勾地看着他,于是赵在凌迟疑着收敛了笑容,又合上了摺扇,端端正正地坐着,再次移开了视线。 「我自然是,十分意动。」 「那……」 齐雪竹:「那便先剷除黑风堂吧。」 她轻描淡写地说道,嗓音浅淡,好似这事不过信手拈来。 赵在凌顿了顿,问道:「不知姑娘可是已有计策?」 齐雪竹勾了勾嘴角:「并无。」 他一时语塞,竟有无从下手之感。 「这事本也不难,赵公子尚有一批货扣在黑风堂,既不认帐,便由我瓦林堂找上门去,或许那货其实是我瓦林堂的呢。」 她意有所指,笑意盈盈:「只需要赵公子打点好张家和官府即可。」 黑风堂根本不足为惧,难的是官府和张家,张家素来清高自持,善待知府,仿若这平州真正的主人,欲掌管两家平衡,若没了张家庇护,区区黑风堂,早剷平了。 「那我便去张家走一遭。」 赵在凌说着就要起身告辞,他拱了拱手,正要转身,却被人一把拽住,他回头看去,只见齐雪竹抓住他髮带上缀着的两颗小珍珠。 「便以此抵平拜访的五千两。」 她不由分说地扯下这两颗珍珠,拉得赵在凌头一歪,不禁向她靠近几分,他惊愕看她,却撞上一张清丽面容,吐息如兰,他登时面色绯红,匆匆伸手正了正发冠,慌里慌张地向外跑去。 「扑哧。」 齐雪竹看着手心里的两颗小珍珠,不由地笑了起来。 「好一个斯文白净的郎君。」 赵在凌是一路不敢回头,步履生风,一语不发地赶回客栈,才坐下便抬手咣咣地灌了几杯茶下肚,自顾自说着:「大胆大胆,实在大胆。」 长谨跟着他回来,犹犹豫豫地看着他通红的脸,试探道:「可是那瓦林堂当家更为失礼,惹怒了公子,可要小人去教训一顿?」 「大胆!」 他突然大声喝道,吓人一跳。 长谨当即跪下:「小人失言,公子恕罪。」 他这才回神,咳嗽两声:「起来吧。」 「不必教训。」 他又小声补充道,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半晌,脸上的热度方才退下,他无意识地摸摸脸,那芬芳仍似犹存,一时思绪紊乱,胸腔里更是鼓譟难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怎么有这样子的姑娘。」 赵在凌嘀咕,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姑娘,正像一朵盛开的红石榴花,张扬热烈,又像噬人勐兽,骇人地紧,偏又带着些纯真的狠辣,捉摸不透。 当夜,他便做起梦来。 满脑子都是那清脆笑声,带着些揶揄和说不清的诱惑,黑夜里的吐息惑人万分,而后一只手伸出,直扼咽喉,如溺水般的窒息。 赵在凌勐然坐起,额上生汗,他心有余悸地摸摸心口,平稳如常,并无不适,因是这被子太厚重了,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一脚踢开被子,走下床大口喝茶,髮丝凌乱,衣衫不整。 「实在大胆。」 他深唿吸几次,耐着性子开始背书,平復今日所受到的惊吓。 「《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1] 「……」 屋外守夜的长谨默默放下了叩门的手,本来听闻房内有响动他正准备询问入内,但听二公子夜深背书,想来是并无大恙。 他暗暗点头,二公子是越发用功了,他在心里记下这一笔,准备日后復命时一同上报主母,若能得主母称赞,想必二公子定然欣喜。 「你说他晚上还读书?」 齐雪竹杏眼圆睁,京城公子,当真不凡,实在叫人见猎心喜。 作者有话说: 《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出自《礼记》 第40章 ◎重之以礼◎ 次日, 赵在凌来到张家,人不过刚刚落脚,就有下仆来恭敬相请, 行事和另两家大相庭径,礼数做地周到齐全,不愧是扎根多年的大家族。 「赵公子远道而来, 有失远迎。」 出乎意料的是张家家主张原亲自来迎, 一派和气,更有美婢好茶风上,茶上雾气氤氲,赵在凌神情自若地饮茶。 「平州偏僻, 无甚好茶,不及望春楼上的茶水珍贵, 还望赵公子莫怪。」 赵在凌:「各山自有各处茶,不必论此风清浊。」 「公子所言极是。」 家主张原开门见山道:「公子此来可是想解决货物一事?若是此事,老夫倒还说得上话, 下人冒犯,还望公子见谅。」 「哪里哪里。」 若是他就此应下,货物可以拿回,但黑风堂却是无法剷平了, 张家愿意给他个面子,但他想要的已不止如此。 赵在凌:「我观贵府清雅,谈吐不凡, 不知大人可愿前往京城?」 京城繁华水深,天子脚下, 若一朝得机, 便可扶摇直上, 正如他赵府一般,早在他入平州那日,他的底细便已有人呈上,张原不是不心动,但事不可急,如今才等到赵在凌登门。 他不过是想要求个机会,这个机会,赵在凌给他。 张原:「老夫愚钝,不知公子何意?」 「其一,由我赵府举荐给贵府相交之人,赵某不才,倒也有几分薄面,一如大人今日这般。」 「亦或,举荐贵府学子入京书院,再有漳州学堂,贵府家眷十人可入。」 他并不含煳其辞,直截了当地开出他的价码,一是直接举荐张家入京,张家自行抉择跟随哪位达官显贵,赵府牵桥搭线,而后则互不相干,诚然张家也可自行拜访,但有人举荐与无人举荐还是相差甚远,起点大有不同。 二是由张家子弟自己奋发,以自己的努力搏一个前程,赵府只提供环境,功成由人。 赵在凌不再多言,他有自信拿下张家。 平州多年,张家不营堂口,不靠武力,而是以头脑把持,各方牵制,和另外两家走的路完全不同,他们家也自诩文人雅士,可见所图不小,更是攀上知府,只可惜贵人们瞧不上平州,是以不大景气。 室内落针可闻,一时唯有茶香裊裊,茶盏相扣,白瓷磕碰,。 「既如此,老夫便选第二条,另外,尚有一不情之请。」张原缓缓道:「春风桃李,青山有思,夫人高瞻远睹学识甚远,不知张家子弟可有幸面见夫人,聆听教诲?」 赵在凌眼神微变,脸色也沉了下来。 扯上他母亲,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但张原起身向他长身行礼,语气诚恳。 「老夫自知冒昧,但私以为,夫人所思某远不及也,夫人之心更是难得,可嘆我已年迈,无颜登门求见,愿送子弟三人于贵府求学,三日为限,另有重礼相赠。」 「还望公子相询一番,成与不成,老夫皆不胜感激。」 他打了个手势,便有下仆抬着一口大箱子而来,一人掀开盖子,只见箱中码放整整齐齐地书本字画,皆是孤本真迹,这番心意不可谓不重。 「黑风堂一事老夫应下了。」 这才是他真正想交换的东西,不以情势相逼,不以重礼相诱,只以诚心相求,身为家主,无外乎子弟前程,家族兴旺,缘何十年纨绔,一朝脱胎换骨,他想不通,那位夫人尚可抬手一掷千金,他也可以自断一臂。 薄薄的几页纸,记载赵府二十年,更有长春学堂一事,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1],他翻阅数遍,深觉如此。 赵氏子能做得,他张家子也能做得。 赵在凌默了默,母亲令他敬仰,如今声名远播,更令旁人敬仰,他心下嘆息,有些骄傲又有几分羞愧,如今出门在外,却仍得母亲庇护,他实在无能,当更努力追随母亲脚步,不堕母亲威名才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我且问一问。」 他只这么说着,母亲的心意不会因人而动摇,任何人都不能勉强,他也更不会以自身相挟,当场便提着袖子亲笔写就一封信件,将平州一事细细道来,未有丝毫隐瞒。 张原守礼地避至一旁,没有查看信件,眼见信鸽飞出,他再次郑重行礼。 「多谢赵公子。」 「无须多礼。」 两人客客气气地又叙了会话,赵在凌这才告辞,分明基本是按他设想所来,但为什么心中却有些烦闷。 母亲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但礼闻取于人,不闻取人。礼闻来学,不闻往教。[2] 于是他一路绷着脸走着,连身后跟了人都没发觉,长谨倒是瞧见了,只是赵在凌这副模样他也没出言打扰。 齐雪竹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见他负手前行,也没个方向,她脚步轻快,轻声道:「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3]」 「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积而能散,安安而能迁。临财毋茍得,临难毋茍免。很毋求胜,分毋求多。疑事毋质,直而勿有。」[4] 赵在凌下意识接道,而后他勐然惊醒,向后看去,齐雪竹上前一步,忽然伸手拉住他袖口,笑道:「我也会了。」 「你!」 赵在凌脸上发烫,不住向后缩:「长谨长谨!」 得到命令后长谨上前来,毫不留情一个手刀下去,齐雪竹松开手,反手抵住长谨,同时一掌毫不留情打向他腰间,长谨躲闪开来,两人立时分开,剑拔弩张。 「见你这副模样,莫非张家为难你了?你且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赵在凌拍拍袖口,闷声道:「并非如此。」 「那却是如何?」 「咳咳。」 他转过脸去,竭力保持镇静:「已然谈妥了,动手吧。」 「谨遵公子吩咐。」 她不伦不类地行了个礼,形如小厮,偏生出口的话又直白得很:「今儿个就掀了他家堂子去。」 赵在凌压下翘起的嘴角,打开摺扇乱摇着:「到时自来寻我。」 「客栈三楼一号房,左首第一间,我记下了。」 「?」 赵在凌惊讶:「你尾随我?」 齐雪竹:「行军第一,探查前情。」 「……」 赵在凌不欲多说,他拱了拱手,快步走开,他实在不懂如何与女子相处。 「你以前有没有过相好啊?」 话音刚落,赵在凌便大惊失色,他急忙跑过来,虚虚捂住她的嘴,紧张地左右环视一圈,见无人瞧来,他这才松了口气。 他压低声音:「怎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话?!」 齐雪竹眨眨眼,眼波流转,向前倾了倾,赵在凌仿佛被烫到一般飞快放下手,他气急败坏:「你到底想做什么?」 「真没有相好啊?」 「没有没有!」 「哦——」她拉长了声音,又说道:「那你做我的相好吧。」 「!」 赵在凌当场愣住,片刻后他脸上彻底红透了,连脖子都透着股红,他飞快躲到长谨背后,只从肩头露出个发冠来,齐雪竹踮起脚望去:「行不行啊?」 「你……我……素昧平生,此话此话不妥。」 他磕磕绊绊地说着,一面说一面抓着长谨后退。长谨迫于无奈挡在他前面,只得跟着慢慢后退而行。 齐雪竹并不放过他,她向来直来直去,不喜迂迴啰嗦,看上了就是看上了。 「那要如何你才肯从?」 「……」 赵在凌咬牙:「宁死不从。」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不对,又连连改口道:「不对,是你我无缘。」 「你们读书人都喜欢文雅的,我也学着文雅了,不行吗?」 齐雪竹歪了歪头,有些疑惑。 「姑娘还请快快回去吧。」 齐雪竹又跟进一步:「那我只能下黑手了。」 「这……岂可勉强呢。」 赵在凌想了想,问道:「在下学识浅薄,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还望姑娘莫怪。」 「我的大事由我做主,也可随你同见夫人,夫人通情达理,我好生说道即可。」 「……」 赵在凌:「在下功不成名不就,未到成家之时。」 「我有大寨子,也是堂主,已到成家之时。」 赵在凌嘆气,他稍稍站直,露出一双黑亮眼眸:「情爱一事你情我愿,可是你我并无……并无……」 剩下的话他委实说不出口,支支吾吾的。 齐雪竹挑眉:「我心悦你啊。」 「!」 赵在凌艰难道:「在下一无是处。」 「其一,俊俏; 其二,有勇有谋,早有准备; 其三,不轻视于我,不看轻家世; 其四,说到做到,具有信义; 其五,以诚为本,经营善事,善待手下之人; 其六……」 她停住脚步,一一掰扯,神色认真,数着他桩桩优点,赵在凌有些怔然,他站起身,像是自语:「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5] 「此为何意?」 齐雪竹顿住:「这是你刚才说的。」 「姑娘仅知我之善,而善非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可我愿意同你一起,你也不知我善恶。」 赵在凌失笑,他摇摇头,转身走了。 一人善恶己尚难明,情之一字不可如此轻率。 齐雪竹这次没有再追上去,她握紧手。 「行事看人,在善在德,其六,君子重之以礼。」 作者有话说: [1]  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出自《大学》 [2]  礼闻取于人,不闻取人。礼闻来学,不闻往教。——出自《礼记》 [3]  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出自《礼记》 [4]  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积而能散,安安而能迁。临财毋茍得,临难毋茍免。很毋求胜,分毋求多。疑事毋质,直而勿有。——出自《礼记》 [5]  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出自《礼记》 第41章 ◎剷平黑堂◎ 打点好张家后, 赵在凌深夜来到瓦林堂,他在门外徘徊两圈,这才一咬牙迈步进了堂, 他特意穿了一身黑色夜行衣,方便行事。 只是等到他进去了后才发现这院里竟是灯火通明,毫不避讳, 正中一张大椅, 齐恆正端坐于首,两旁各有五张椅子,他甫一进来,便有人给他添了张椅子, 一瞬间众人齐齐看来,他顿了顿, 硬着头皮坐下了。 对面正坐着齐雪竹,向他眨了眨眼。 赵在凌环视一圈,堂内男女老少俱在, 皆是干练模样,气势沉稳,目光炯炯有神,唯有他一身夜行衣, 比匪徒更像匪徒。 「咳咳。」 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正色道:「见过诸位。」 「好个俊俏的儿郎。」 老妪出声道,她头髮花白, 却依然在列,可谓辈分最长, 起了个话头, 众人这才说起黑风堂一事。 「直接打进去就行了。」 王胜大大咧咧:「弱不禁风的东西, 三拳两脚就趴下了。」 「总得占理,多捞点好处,这才够兄弟们跑一趟。」 「……」 赵在凌听了片刻,不禁出言道:「诸位不妨清算往年损失,一併讨回,家底崩散,想来也是树倒猢狲散。」 他清润的嗓音夹在这一片嘈杂中实在显得有些低微,但大家耳力不凡,也略静了静,听他一言。 齐雪竹:「正是,我已准备好帐本了,合计九万三千一百二十两。」 「这么多!」 众人咂舌,感慨万千。 「那就狠狠地搜刮那畲大个一场,没了银钱,弟兄们都没法过日子,看谁还跟着黑风堂。」 「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如今也轮到我们抢一抢生意了。」 「……」 一时摩拳擦掌,气氛火热,瓦林堂商量着哪些人带队,从何面入手,将黑风堂包围严实,势必一网打尽。 他们说得兴起,但赵在凌却是倍感压力,只因那从上方投来的灼灼目光,实在令人无法忽视,他迎着那视线看去,齐恆正仔细端详着他。 这目光如有实质,隐含敌意,又似刀锋,要将他里里外外看穿,好看清他骨子里是白是红,赵在凌不明所以,但毕竟是大当家的,他眼神沉静,客客气气地对视半晌,等着齐恆出言。 但令人意外的是,从始至终,他没有说什么,可谓惜字如金,就像只是来看他一场,最后齐恆收回视线,只沉声说了句:「好。」 「噌——」 堂内众人豁然站起,赵在凌也跟着站直了,坐下时还不觉得什么,如今站着了便一下发觉了,这几位当家,皆是身量高挑,男丁们更是体魄强健,女子也是身姿矫健,并不娇弱,唯有赵在凌显得些许瘦弱,夹在众人间,几要被淹没。 「弟兄们!」 「动手!」 一行人又齐齐向外走去,步子迈地大,脚下生风,一人一把兵器,或是长棍或是大刀短匕首,便是那位老妪也是拄着厚重的拐棍,敲在地上发出声声钝响。 「一会你可得躲好了。」 齐雪竹悄悄凑过来对他说,赵在凌看去,只见她也抄了把大刀,同她这纤细体型格外不符,他一时心下复杂,只点了点头。 合着就他不通武艺了。 但他还有长谨在,长谨默不作声地跟随在他旁边,他气息沉稳,倒也让人多瞧上两眼。 身后无数好手跟随,点燃火把,浩浩荡荡地直奔黑风堂,毫不拖沓,办事利落,两旁百姓们探头看了看,便立时缩了回去,只紧紧地闭上门,没回家的也一熘烟跑回去,再不敢在外晃荡。 这两家要出大事了! 「砰——」 瓦林堂堂主们率先走出,王胜一脚便踹飞黑风堂大门,喝道:「你堂私吞我家货物,还不速速交还?!」 那管事的也带着人出来,同他对峙,高声道:「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人证物证俱在,还敢抵赖?」 「分明是你瓦林堂藉机生事,在这深更半夜坏我门堂,简直岂有此理!」 「……」 齐恆走出,扫视一圈:「让畲风出来见我。」 瓦林堂管事:「原来是大当家的,莫非大当家的铁了心要同我黑风堂撕破脸不成?」 「畲风何在!」 他大吼一声,黑风堂内却寂然无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几人对视一眼,心道不妙。 这么大动静竟还未见黑风堂大当家畲风,这厮定然是跑了!滑不熘秋又狡诈无比,实在可憎! 「追——!」 一部分当即撤走,向着山林而去,齐雪竹也转身跑去,赵在凌心下一沉,索性追了上去。 老妪连同另外几个堂主包围住黑风堂,不由分说地打了进来,那管事连同小部分人手被尽数扣押,他们推开一扇扇房门,可那里面早已是空空如也,更不见货物! 老妪拄着拐杖来到管事面前,冷笑道:「你倒是忠心,却不知畲风是个黑心肝的。」 管事只嚷嚷道:「老妇也敢多舌。」 「啪——」 一女子自后而出,毫不留情地一巴掌甩了过去,不客气道:「嘴巴放干净点。」 「呸——」 管事的脸一歪,啐了口。 「再多说一个字,我撕了你的嘴。」 不多时,黑风堂被翻了个遍,也没找到畲风踪影,瓦林堂的人手搬出数张椅子,老妪和女子一齐坐下,守在黑风堂内。 「老四家的,且等着吧。」 山林中更是漆黑,耳边有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是何等生物潜藏于内,瓦林堂的人皆身手不凡,步履矫健,树丛茂盛,他们也是如履平地,赵在凌勉强跟在后面,看着前头晃荡跳跃的火把光亮。 片刻后,便有刀剑相击的声音传来,一行人的怒吼声也远远传来。 「给爷拿命来——」 赵在凌心口一跳,再顾不得许多,急急爬上山,无数人影战至一块,他竭力辨认也无从看清。 「哐当——」 刀光雪亮,拳脚相加。 长谨护卫于侧:「二公子,先下山吧。」 「齐姑娘——」 「齐雪竹——」 赵在凌试探着喊了两声,却没人应答,而后那火光倏然熄灭,再看不清旁的,他下意识后退开来:「回去吧。」 「嘭——」 一声闷响传来,长谨一脚踹飞这袭来的人,神色狠厉,空手夺过打来的棍子,反手横扫而出,只听得痛唿声连连,赵在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不敢声张。 他就不应该跟着上山,那群人跑地也忒快了,但是不跟来又恐事情有变,斩草除根,做了就要做彻底。 为今之计也只有先下去等一宿了,委实无奈。 所幸他还坚持跑步,尚有几分气力,只是走着走着,人影摇晃,他皱着眉喊了喊:「长谨?」 他原地不动,四下张望,竟一个人影也没瞧见了! 赵在凌揉了揉眼睛,却摸到一脸湿漉漉,这山里什么时候起了雾? 现下又是什么时辰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唿唤着:「长谨——」 仍是无人回应。 赵在凌沉下心去,压下惊慌,他摸索着左右,寻找能暂时藏身的地方,他对平州不熟,对山林更不熟悉,若是胡乱走动,只会白白消耗。 待到白日里,长谨自会带着人来寻他。 于是他走到一处坡道下,勉强有个小洞,他抱着膝盖缩了进去,睁大眼等着人来寻他,夜里太凉,不可睡着以免受了风寒,他又脱下外袍,自个给自个盖上了。 长谨击飞数人后,陡然惊觉再没听见公子的声响了。 他立刻回头看去,哪还有赵在凌的身影?他再顾不得许多,只四下查找一番,凡是向他出手的人皆被他一棍子重重打晕,可是还是没发现赵在凌的踪迹。 「公子——」 他焦急地喊了喊,也没听见动静,这混乱的场面下,谁还分得清谁是谁。找寻半晌无果后,他当机立断往前走去,瓦林堂和黑风堂的交战也已入尾声,一人正被五花大绑,地上是成堆的箱子银子,散落一地。 「齐姑娘,可瞧见我家公子了?」 长谨先问齐雪竹,因着多少算个熟面孔。 齐雪竹惊讶道:「他不是在黑风堂里吗?」 而后她反应过来,当即变了脸色:「赵在凌不见了?」 齐雪竹立刻跑到齐恆跟前,扯着他的衣领附耳低语,齐恆眉头一挑,点了数十好手:「现在就去找。」 他们暂时没有声张,只留下齐雪竹和王胜留在山上,其余人先押着黑风堂的人下山,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走,齐雪竹燃起火把,指着一头说:「二叔,我去这头,你去那头。」 「得嘞。」 「赵在凌——」 「赵在凌——」 齐雪竹一行人散落开来,一片片地搜索着,倒还抓了几个黑风堂的漏网之鱼,当场被押下山去,她不住寻找着,连窄小的沟都要瞧上一瞧,上至树杈,下至猎洞,统统被她翻了一遍。 「赵在凌——」 在这晨光微熹之刻,他仿佛听见什么声音,赵在凌耳尖微动,迟钝地反应过来,原来是唿唤的声音,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艰难道:「在这!」 声音嘶哑无比,他自觉已经是大声唿喊了,却仍是低微细弱,有气无力,活像个破风箱。 「赵在凌——」 齐雪竹快步赶来,远远瞧见一团人影,她眼睛一亮,扔开火把,也挤入这窄小山洞:「在这!」 赵在凌眨眨眼,她脸上布满灰尘,有些憔悴,但这眼睛还是这么动人,他费力地动了动身骨,推了推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齐雪竹退开来,扯下他盖着的外袍,晨风中带着些许清新的雾气,随着他轻飘飘的衣袍一併扬起,沁入他眼中,而后衣袍落下,露出她风尘僕僕的身形。 齐雪竹一把把他拽了出来。 「原来是个小白脸。」 赵在凌黑了脸,低哑道:「我是没动弹。」 「我力气大,我背你下山吧。」 她这么说着,顺手给他披上外袍,真的矮下身形来,作势要背他,赵在凌脸色更黑,他唤道:「长谨。」 「公子。」 长谨跟着齐雪竹寻来,见了他便当场跪下:「奴保护不力,请公子责罚。」 赵在凌摆摆手:「先回去再说。」 「是。」 长谨上前扶住他,他这才一瘸一拐地下了山。 「真不要我背你?」 「不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09 15:21:26~2023-01-10 13:5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月 3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爱憎于我◎ 见他平安归来, 瓦林堂上上下下才松了口气,若是赵在凌有个什么事,实在叫他们过意不去, 毕竟这事也是他们疏忽,把人给忘后头了。 赵在凌回到客栈后,大夫第一时间赶来, 给他仔细查看一番, 只是受了点皮肉伤和寒气,倒不算要紧事,大夫提笔写下调养的方子,又叮嘱道:「这几日好生将养, 以免病情反覆。」 齐雪竹:「好。」 她掏了银子,又把大夫送走, 这才回到床榻上,瞧着躺着的赵在凌,赵在凌被她瞧得不大自在, 于是转过头去「姑娘慢走。」 长谨走上前来,俨然一副送客的架势。 「且慢!」 齐雪竹撑在床榻边沿,一只手放在赵在凌右手上,触感温软, 赵在凌脸色通红,就要坐起身来,但她却一把扯下他常佩戴的那枚玉扳指。 「便以此为谢礼吧。」 她笑吟吟补充道:「算作定情信物也无妨。」 齐雪竹抛了抛这枚扳指, 其上仍带着些许余热,她套了套, 发觉有些大, 便径直塞入荷包里, 风一般地跑了出去。 赵在凌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不知如何是好。 思绪烦杂,索性又躺下了,顾及着房里还有个长谨,他又拉了拉被子,兜头蒙住脸,自欺欺人般躲了起来。 黑风堂是彻底垮了,家底都被人抄了,连大当家畲风在内,尽数被押入大牢,按律处置,或服苦役,若是罪恶滔天的,当处斩。 畲风兀自喊道:「让我见一面张原大人——」 王胜掏掏耳朵,嗤笑道:「你跑得这么快,还能不知道?」 「他啊,机灵得很,比老鼠都跑得快。」 「……」 畲风咬牙道:「没了我黑风堂,你瓦林堂还能讨到什么好不成?」 他算是看明白了,张家和官府一处,达官显贵没一个好东西,惯会见风使舵的,翻脸无情,他只恨他跑得还不够早,也没能杀了那弃他于不顾的张原。 「你那点心思谁还不知道?少攀扯我瓦林堂。」 王胜正色道:「瓦林堂可不是你黑风堂能比的。」 「都是匪徒,你还清高上了。」 畲风大骂道:「你瓦林堂更十恶不赦,到时老子定去给你收尸。」 「……」 几人喋喋不休吵了几个来回,待到官府前来这才作罢,知府这才赶来处理此事,他早已得了张家吩咐,并未包庇,肃然定罪。 黑风堂手底下的人都跑了个一干二净,瓦林堂连着几日带队走镖顺便清扫,按下那些个蠢蠢欲动,这平州从此再只有一个瓦林堂。 三日后,赵在凌已然大好,有信鸽从京城飞回。 他打开捲起的信纸,正是常青安亲笔回信:「可入书院,亦可亲至。」 「平州民风不同,不可一味从文,善德百道,不必强求,主文从武,大有裨益,瓦林堂义气深厚,但不可不防,可聘张家为夫子,一同协理。」 「……」 另有要则附上,他一一看过,细细思量片刻后,决定依常青安的提议,兴办一个与漳州不同的学堂来,但是生意运输一事,常青安没有多言,只让他自己思考完善。 事不宜迟,他先行去往张家一趟。 听闻常青安应下了,张原笑容满面,愈发和气:「便由我张家子弟护送二公子回京罢。」 「有劳。」 赵在凌:「不知张老可有意出任夫子一职?」 「既是公子所託,自然答允。」 「大人客气。」 赵在凌取出学堂细则,递给张原。 这册子是漳州长春学堂所定下的,他印了多份,如今也给一份张家,凡是他母亲名下的学堂,皆须遵守此则,不可仗着学识而眼高于顶,这样的人不是学堂所需要的。 第一条便是女子入学,所学涵盖四书五经,另有女夫子教授琴棋书画,但并不强制,也不计入考校范围,男女同视。 由于平州习武风俗,再添武夫子,由平州自定考校。 另有种种条例,合共十页,张原一条条看去,心下更是感慨,他说:「夫人可是致力于天下女子进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赵在凌挑眉:「不可?」 「非也。」 张原:「夫人魄力非常人,便是男子也难比拟。」 这册子他也差人送了一份给瓦林堂,瓦林堂则表示愿意加入学堂成为武夫子,甚至跃跃欲试,齐雪竹期待道:「我也去当夫子。」 王胜哈哈大笑:「丫头你还是当学子。」 「还得老身前去。」 老妪发话后,场中这才安静下来,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互使眼色,却没人敢吭声。 等赵在凌商议好平州学堂一事后,天色竟已黑了,他只得先回客栈,次日再同瓦林堂共商生意一事,趁着今天晚上,他要敲定几条线路出来。 次日一早,赵在凌马不停蹄去往瓦林堂。 还是熟悉的大堂,还是熟悉的面孔,他摊开平州地图,指了指画出的几条道:「诸位意下如何?」 几人一起凑上前来,你言我语地。 「这条路不错。」 「这条路下雨易滑,泥泞地很。」 「这里还有一条小路,可抄近路。」 「……」 赵在凌拿出炭笔又作着修改,不时同他们讨论着:「此路宽大,当可行车二三,如此也便捷。」 「此处临近万州,安全无虞,也可稍作休整。」 「……」 好不容易商榷好路线,而后便是人手,瓦林堂另有小分堂散落各处,以平州为中心,四方延伸,互为唿应,齐雪竹拍板:「便由我先行一月。」 「还是二叔前来。」 「合该四姨来。」 「让我来。」 「……」 一群人吵吵嚷嚷挣扎起来,忽闻一声钝向,三太奶奶敲了敲拐杖,目光沉沉:「让老四家的先去,大男人咋咋唿唿,不像话。」 几位堂主纷纷噤声,四堂主笑笑,声音冷淡:「那我就愧受了。」 齐雪竹有些丧气:「三奶奶,什么时候轮到我的第十堂啊?」 「你这丫头。」 三太奶奶点了点她眉心,神情严厉,但语气慈爱:「先让你四姨探探路。」 「是这个理。」 四堂主摸摸她的头,转而看向赵在凌,眉眼清冷:「有劳赵公子了。」 赵在凌拱拱手,客气行礼。 又是一日过去,平州这事算是解决了,剩下的是新开的路子,还得看实际运作,赵在凌满腹心事,一路思量。 「赵在凌。」 他回头看去,果然又是齐雪竹。 「竟直唿姓名,越发大胆。」 他声音淡淡,说不清什么情绪。 「那公子你要拿我见官吗?」 齐雪竹伸出双手,手腕在上,隐约可见两条交织红线,赵在凌皱眉,看了两眼,她翻过手来,却见那枚玉扳指被两条线交错绑着,牢牢地戴在她纤细的指节上。 「不合手却合心,无论如何,我总是有办法的。」 赵在凌无言以对。 片刻后,他说:「多谢齐姑娘当日之恩,来日在凌必有重谢。」 「你还会回来吗?」 「不过,我会去见你的。」 她抿抿唇,收回手,指尖蜷起。 同样的深夜,他看不清人影,却看得见那双清澈眼睛,如星芒落尘。他总是在手足无措,从来是他调侃别人,可在平州,他一再地哑口无言。 「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我善在义,恶在无礼,可无礼之人便不许论礼了吗,我会去学堂当学子,如今你知我善恶,可能爱憎于我?」[1] 他默然不语,爱憎在心而非言。 「吁——」 车驾启程,他乘车折返京城。赵在凌习惯性地摸摸指节,那里却是空空如也。 「二公子。」 他先简单梳洗一番,而后去寻常青安,多日未见,他有许多事要禀报,春兰春菊正候在门外,赵在凌理了理衣裳,恭敬请安。 「进来。」 「母亲。」 常青安放下笔,先说了一件事:「你父亲已然归府。」 「晚些我再去拜见父亲。」 「你兄妹四人晨昏定省,一併免了。」 「是。」 说完这事,他才开始说平州之事,他先从平州地形民风说起,常青安饶有兴趣:「世代习武?」 「正是,女子小姐亦可抛头露面。」他想起瓦林堂情形,又说:「女子亦可打点经营,成为堂主。」 「约莫十位堂主,关系亲密,如同兄弟,尚有长辈,上慈下孝,并无龃龉。」 「……」 说完平州基本情况下,他再详细说了处事之法。 常青安颔首:「思虑周到。」 「平州学堂已动工了,想必入学的女子也会多些。」 他有些感慨,各地情势大有不同,平州并未过于拘着女子,倒是阻力不大,几可谓顺利。 常青安:「听闻你去往平州仍不忘向学,甚好,但林中兇险,行事须得万分小心,万不可如此莽撞。」 「是。」 他有些郝然,日后断不会如此了,倒让母亲担忧。 「如今张家子安置于侧院,静候母亲教诲。」 常青安思量片刻:「三日为限,便从明日起吧。」 「是。」 三天时间如此短暂,她要想好说些什么,收到那封信时实在让她讶然,没想到竟有人起了这番心思,她倒不觉得冒犯,只是觉得有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当晚,她于案前静思。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2] 「诸位以何为德?」 常青安端坐于桌案后,眉眼沉静,面前是三位从平州远道而来的张家子,皆是面色恭敬,以晚辈自居,并无傲气。 作者有话说: [1]  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出自《礼记》 [2]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出自《大学》 第43章 ◎三日讲学◎ 「现有三题, 一曰己,二曰内,三曰外。」 「不明己身不明其德, 一人为家,其政内外。」 常青安思虑再三,仍然决定从大学之道讲起, 便是家中儿女四人, 她亦是从此起步:「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 吾必谓之学矣。』」[1] 「……」 两个时辰为一场,一日两场, 晚间各写一份功课,今日布下的题目便是「言己」,常青安没有规定具体细节, 任由他们自由发挥。 三名张家子面上不显,待到下了学后,便忍不住互相探讨起来。 「夫人所问到底为何?」 张显:「我且问你,从何而来?」 「平州张家, 祖籍关州,廿四年生。」 「回看为昨,前看是明, 而你,在于立足, 如今, 你又在何方, 将行何处。」 几人若有所思,一齐回至小院,分居各房,开始思索自己心中之策,虽是夫人所问,但却不应以成绩而论,此题当为自问,本无答案。 本以为夫人会点拨学识所惑之处,没想到原是如此之法。当夜他们便写下长长的一份答卷,再没出府一步,更别提来这热闹的京城赏玩一番。 常青安:「此子心性颇佳。」 灯光下她莹白的脸微微泛着光,犹如暖玉,指尖翻过一页书册,书册发黄,看得出有些年头了,正是平州张家所赠孤本真迹。 「春蒐尚有几日?」 春兰:「三日后祈福,而后便是春蒐了,夫人可要与老爷同去?」 「同去无妨。」 「是。」 常青安顿了顿,淡淡道:「几位皇子殿下们如何?」 「并无不妥。」 她颔首,不再多言。 次日一大早,又有拜帖送至,她打开略看了看,不再是明里暗里结亲与赠妾之事,也不是各种繁多宴会,而是夫人们请求让自己子侄拜见常青安,受一二点拨。 「后辈平平,远近无名,厚颜相求,但同共进。」 常青安心下瞭然,这高门大户的一举一动都是被盯着的,赵在凌回来之时也并未遮掩,张家子前来拜访一事定然是传了出去,于是便起了心思,说白了就是想蹭课,从前大家便是有这个心却也顾虑甚多,如今竟有小门户率先不讲究起来,那她们也顾不得许多了。 谁不想自家也出一个状元,获赐牌匾呢? 「既如此,便从今日起。」 「是。」 常青安推晚些时候,由春菊挑拣着回了几家贴子,如若有意,请于今日前来,春兰则是和下人们一同搬着桌椅,从书房挪至院外林下,青草坪上席地而坐,茶案小几、文房四宝皆配备齐全,正值春日和煦,枝上桃花盛开,一派怡然。 因着人数增多,未免招人口舌,赵在凌也回府参加,赵渝挨着常青安一侧就坐,她负责书写记录簿,几人正忙着,赵州听闻此事,踱步而来。 「怎可如此?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他眉头皱起,很不贊同: 「为人子者,居不主奥,坐不中席,行不中道,立不中门。食飨不为概,祭祀不为尸。[2]在凌,怎可跟着胡闹!」 他一不问缘由,二不看场合,开口便将人斥责一通,彰显自身规矩风范,常青安狠狠皱眉,冷声道:「老爷莫非不曾为子?岂不知不茍訾,不茍笑。夫礼者,自卑而尊人,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3] 「妇人愚见!」 「礼之用,和为贵,人而不仁,如礼何[4],圣贤岂可仅听半语?不过愚者自愚,不知人也。」 常青安毫不留情,当即反唇相讥,赵州此人无能也罢,偏又爱指点,眼高于顶,清高自持,如今他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不留情面,那她自也不必逆来顺受。 赵州连遭诘问,又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脸色霎时涨红,硬撑着一副严厉模样,一双眼睛恨恨地看着常青安,她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忤逆,这天下哪个老爷似他这般憋闷,又有哪位夫人如她这般不遵礼法。 常青安提醒道:「老爷可是忘了,我乃圣上亲封三品淑人。」 他袖中双手颤抖,她一人便也罢了,偏生圣上也多有赞誉,赵在泽也远比他这个父亲争气,便是不务正业的赵在凌也获赐金匾,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得来的一切全是承她提携,蒙受将军府的照顾。 为女不端,为妻不容,为礼不敬,再难忍也。 赵州沉沉地看了她半晌,常青安并不惧怕,她眸色淡漠,素衣木簪,自有气度,不同他跳脚大吵,最终赵州拂袖而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再拿她不得,也从未争赢什么。 赵渝悄悄于案下握住常青安的手,一脸忧色,常青安握住她的手,静静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赵在凌则是已经在心里规划府中地图,也在思索有无法子让他们一家人搬出去,这个一家人自是不包括赵州和王双双的。 所幸学子们尚未前来,场中唯有下仆在场,皆是屏住唿吸,不敢声张。 半晌后,常青安嘆息一声,面色如常:「请公子小姐们。」 「是,夫人。」 数位公子连同两三位蒙着面纱的小姐鱼贯而入,分坐两旁,随行侍女们更是带了一张小屏风,隔断于中央,屏风矮小,并不遮挡视线,也不有碍于行走穿梭。 常青安先收上来张家子的三张答卷,而后继续讲学。 「大学在于亲民,天下百姓皆为万民,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你我当为一民,上者见下,当亲当仁。」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5] 「诸位可知大卫子民共多少?而你心中之民,又有多少?」 「……」 一场讲完,直到她起身离席,裙摆扫过,于重重桃花中行过,众人方才如梦方醒,他们出身富贵,自人高贵,同平民总是不同,又怎知百姓生活,不知亲民,如何安民,更如何立于万人之上。 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6]君臣父子皆为民,他们也不例外,所处之位,所担之责,何止一民一身份。 常青安并没有将赵州放在心上,只等他犯个大错处,她便要藉此和离,迫不得已之时,当断则断。 次日她继续讲学:「大学止于至善。」 第三天来的人多了些,连闺阁小姐们也多了数位,只是仍以屏风稍作遮挡,或戴斗笠或罩面纱,但答卷是一同上交,且言之有物。 更有二三个纨绔子弟,纵有不满,也无向学之心,却也不敢在常青安面前造次,是以他们难得乖巧,老老实实地坐着,倒也听了几耳朵,只是交上来的答卷敷衍至极,全篇引用圣贤之言,无半分己思,可见并未反省。 常青安也不勉强,她坐于首位,端庄从容,眉目清浅,声音和缓,叫人如沐春风,并未疾言厉色,动辄打板子,但只要一对上那黑白分明的眼眸,却叫人无端心虚,不敢同她对视,皆垂首伏案,规矩分明。 三日讲学完毕,这场小宴散场,常青安又叫来三位张家子弟,挨个批阅试卷,字字珠玑,不断深入提问,再三辨明所思所愿,问得人额上生汗,忐忑不已。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7]你之所愿发自何处?」 「年岁几何,家中庶务往来如何?往来皆依何律?」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8]可有不实之处?」 「……」 更有答不上之时,他们便愈发坐立难安,十分羞愧,但常青安并未斥责,最后对他们都加以肯定,予以鼓励。 她笑道:「愿有一日,青云再见,不忘此心。」 「多谢夫人指点。」 他们一齐躬身行礼,恭敬告辞,直到出了门方才如释重负。 「夫人所问我竟答不上来,委实惭愧。」 「家中事务我一概不知,如何能答?」 张显:「不知家当不知国,家尚不平,何以登顶?」 「是极是极。」 「夫人竟如此推崇大学,于毫末见学识。」 「我等所处,大有可学。」 「……」 正是春风桃李,青山有思。 常青安提笔写下这几日心得,整理成册,连同那几份答卷一同收起,置于匣中,张家家风不错,子弟也明礼节知是非,开拓眼界入京求学,再结交一二人脉,实大有可为。 也不知学堂如何了。 「夫人,还请过目。」 春兰将诰命衣冠抱来,请她过目,明日天子祈福,朝臣命妇皆要随行,衣冠华贵又沉重,这还是常青安第一次如此郑重。 赵府忙忙碌碌,各院灯火通明,都为着祈福一事做准备,天子面前,万不可失礼,众人谨言慎行,一大清早便候着了。 「铛——」 天子车驾于前,大臣家眷随行于后,放眼望去皆是身份不俗之人,天子身后是身着蟒袍的各位皇子,而后是相国及各位大人,女眷则是跟在皇后身后。 不知为何,常青安总觉得那头戴凤冠的皇后娘娘,向她看来的眼神颇有深意。 作者有话说: [1]  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出自《论语》 [2]  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为人子者,居不主奥,坐不中席,行不中道,立不中门。食飨不为概,祭祀不为尸——出自《礼记》 [3]  不茍訾,不茍笑。/夫礼者,自卑而尊人,/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出自《礼记》 [4]  礼之用,和为贵/人而不仁,如礼何——出自《论语》 [5]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出自《大学》 [6]  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出自《大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7]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出自《大学》 [8]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出自《大学》感谢在2023-01-10 13:57:36~2023-01-11 14:3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浪的飞起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春场围猎◎ 天子登高拜天, 众人跪地垂首。队中旌旗猎猎,环佩响动,天子上前焚香, 案旁祭品陈列齐全,香菸裊裊。 「天佑大卫,风调雨顺, 国泰民安。」 鼓声如雷, 烟云缥缈。 等到祭天完毕,一行人又来到上元寺祈福,上元寺矗立多年,接见圣驾多次, 可谓大卫圣地,常青安表情淡淡, 华丽点翠冠下双眸平静。 恭敬地上完香后,她随众人一齐下了山,发冠沉重, 春兰于旁扶着她,不过半日,便觉得脖子酸痛地很,这身诰命服制很是贵重, 行动颇为不便。 半日过去,这一套浩大的流程才算走完,常青安踏上马车, 赵州坐于对面,他一身官袍, 头戴官帽, 难得安静, 不说话的时候倒也有几分清正模样。 常青安同他无话可说,两人沉默以对,下个车便各自回院,相安无事,再无争吵。 下午便有宫人送来拜帖,明日春蒐,邀请众位家眷同去猎场。这一年一次的大盛会也是定亲的好机会,尤其是皇子公主们的婚事,也是已定亲的人培养感情的好机会。 如果科举是文人的出路,那么围猎便是武人的出路,身手不凡的人或被天子嘉奖,进而封官,尤其是头名。 因着这事,赵在洹也从军中归来,参加此次围猎,他摩拳擦掌,在府中整日骑着乌骏往来,勤练射箭。 「咻——」 他眯起一只眼,一箭穿透一片落叶,钉入树干,震落一树桃花,散落的花瓣被风吹起,又落于他衣襟上。 「你箭术愈发精进了。」 赵在凌抱臂靠在一棵树上,他志不在此,此番去了猎场也不过是赏玩消遣,对狩猎兴致缺缺。 「你是没瞧见长陵将军的箭术,我还差地远。」 「咻咻——」 箭矢不断,他瞄准了前头一只箭,而后一箭破之,难度加大。 「比之外祖父如何?」 「那自然不如。」 赵在凌闷笑:「若得了头名,你想要何封赏?」 「我想去往北疆,灭了蛮夷。」 「铮——」 箭矢连发,整齐扎入树干上,间隙相等,后力不绝,尾羽微颤。 入营数月,他也愈发稳重,不再是往日那般跳脱,神情刚毅,带着行伍之人特有的干练,气息沉稳,身板也壮了不少,只是还是瘦,不如旁人魁梧,双手粗粝,可见没少吃苦,也不怎么穿锦绣长袍了,成日里一身窄袖黑袍,草草了事。 赵在凌不免担忧道:「你可得仔细着脸,若没了这张俊俏脸,哪家姑娘瞧得上你。」 「难道就有姑娘瞧上二哥你了?」 赵在洹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赵在凌同他无甚分别,他们家除了大哥赵在泽拿得出手外,他们两个都是不成器的,念不进书,没能捞个一官半职。 赵在凌难得没反驳他,反常地默了默。 赵在洹当即警觉看他:「真的?」 「还是担心你自个去。」 趁着他分心这剎那,赵在凌合上扇子敲了敲他垂下的小腿,悠然离去。乌骏因着他的靠近躁动了起来,赵在洹紧了紧缰绳,安抚下马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看来我将多个二嫂了。」 至于他自己,他是不操心的,情爱之事还远得很。 「铛——」 金钟齐鸣,车驾如云,无数良马奔腾而出,常青安带着赵渝乘车而来,赵在泽、赵在凌和赵在洹骑马随行,皆是一身骑装,神采奕奕,鞍悬箭筒,背负弓箭。 赵在洹沉着冷静,年纪不大,瞧着却最有威势,锋芒逼人。 「祝愿你拔得头筹。」 赵在凌拍拍他肩膀,不吝于肯定。 在他看来,这京中公子,鲜有人能同赵在洹相比,大多花拳绣腿,仗着体魄强健便言称技艺不凡,远不及赵在洹。 自家人自己心里有数,赵在洹一根筋,纯然性子,吃得了苦,是最不像富家公子的,便是从前,他也比两个哥哥像话些。 赵在泽也难得出言道:「圆你所愿。」 车驾挺好,常青安和赵渝走下马,她看向手握缰绳的赵在洹,这孩子目光如昔,赤子心性,极是难得。 「去吧。」 正如那夺目骄阳,高悬于空,褪去那些青涩傻气,显露出他真正的模样来,常青安看着他,依稀看见了嘉平将军,如剑内敛,然锐气不减。 「驾——」 赵在洹抱拳行礼,而后一拉缰绳,如箭矢飞掠而出,转眼不见了人影。 「渝儿想试着骑马吗?」 见赵渝看着远去纵马驰骋的人群,常青安不禁问道,她温和道:「不妨牵一匹枣红小马练练手。」 赵渝腼腆地抿抿唇,不自觉拉住袖子:「还是先随母亲拜访。」 「好。」 「你们也自去玩吧,不计猎物多寡。」 「是。」 眼见常青安带着赵渝去往女眷营帐那处后,赵在泽和赵在凌对视一眼,这才驾马去往林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结伴同行。」 「量力即可。」 他们弟兄三人皆去狩猎,赵州正和其他官员叙话,常青安无意掺和,径直来到女眷旁,带着赵渝一一见礼。 「见过王夫人。」 「见过李夫人。」 「……」 各位夫人们笑吟吟:「四小姐免礼。」 王夫人带着王少虞也在此处,她一派和气:「常夫人近日可好?」 「府中无事,再好不过。」 常青安又看向王少虞,她大方见礼,并不羞怯。 「待在泽回来我且唤他前来。」 王夫人:「如此甚好。」 既已定亲,在如此大场合见上一面也不算失礼,更有父母在场,见见倒也无妨,王少虞含笑低头,有些期待。 寒暄完后常青安带着赵渝落座,欣赏这开阔风景,近处更有身着骑装的小姐们慢慢地骑着马闲逛,下人小心地拉着缰绳,近处是少女们的明媚笑靥,远处有下人提着猎物而归,热闹非常。 「赵小姐,可愿与我一同骑马游玩?」 一匹小马来到她们面前,马上正是李大人的嫡女李观雪,赵渝顿了顿,她同这位李小姐素不相识,也无甚交情,是以有些迟疑。 「本看赵小姐一人孤坐难免孤单,倒是我唐突了。」 李观雪也不强求,只就此作罢,她调转马头,二话不说便走远了。这时,王少虞来到身旁,温声道:「不若我带妹妹骑马,少虞虽愚钝,却也粗通马术。」 常青安看着赵渝,问她:「想试试吗?」 她点点头,这样恣意放风的时候难得,不是规规矩矩的宅院,而是一望无际的草坪,令人心生嚮往。 「好,让长静跟着你,寸步不离。」 王夫人:「你们两个可仔细些,莫要走远了。」 「是。」 下人麻利地去往马厩,由宫人引着,牵来两匹枣红色的小马,瞧着也是温顺模样,赵渝来到马前,马儿正打着响鼻,大眼睛清澈,她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摸了摸鬃毛,这匹马并没有抗拒。 王少虞:「妹妹可先餵些吃食。」 宫人适时递上一方豆糕,她伸手凑到一旁,便见这马低下头来,捲走她手上的吃食,并未伤人分毫,赵渝转头看着王少虞,眼中满是惊喜。 「妹妹做得极好。」 王少虞翻身上马,演示了一番动作,又细细给她说了注意点,赵渝认真听着,而后有由宫人扶着上马,坐于马鞍上,眼前陡然高阔起来,她甚至能看见林中公子们鲜亮的衣物,更见远处金黄旌旗飘摇,明黄色的大帐外宫人围聚。 她不禁笑起来,笑声清脆,听着这欢快的声音,王少虞也跟着笑起来,果然是小孩心性,率真随性,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粹。 「来,妹妹跟着我慢慢走。」 她抖手拉紧缰绳,马匹缓步向前,前头更有宫人牵着马匹,护着小姐们,以免马匹伤人,或是不慎跌落。 长静挥开宫人,牢牢攥着缰绳,引着马匹走动,赵渝紧张起来,她抓紧马匹,一眨不眨地看着这马,浑身紧绷。 常青安远远看了半晌,见她们只在附近转悠,而且速度极慢,那马几乎可以说是在散步,她这才放下心来。 王夫人宽慰道:「夫人不必过于担忧。」 两人围着帐篷转了好几圈,赵渝也放松下来,她看见了更远的地方,抬头是蔚蓝天空,眼底是连绵青草,有风吹来,鬓髮飞扬,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色,原来走出宅院,坐在这高处,是这样的感觉。 「妹妹快下来歇歇,当心伤了腿。」 王少虞翻身下马,正伸手欲要牵她下来,却见赵渝坐下那匹马突然躁动起来,她险些被撞倒,宫人连忙扶住她,一把将她拉开。 「赵小姐——!」 事发突然,长静勐然攥紧缰绳,正要上马,手中却蓦然一松,那缰绳竟是断了,而后这马疯一般疾驰而去。 「小姐!」 常青安豁然起身:「渝儿!」 长静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一同钻进了林中。 赵渝伏低身子,牢牢抓紧鬃毛和仅剩的半截缰绳,咬牙稳住身形,不至于被颠下去,周遭的疾风吹乱她的髮髻,煳了一脸,看不清方向和路。 身后遥遥传来旁人惊慌的喊声,而后这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树影掠过,也不知这马要带她去哪。 作者有话说: 感觉我是越来越烂了,还好我够头铁固执,死性不改,在这极度痛苦的情况下压着自己一直写,拼了。这几章应该都是感情戏,剧情会从后面几章赵在洹开始,差不多就是尾声了,不喜欢的朋友直接跳就行,我也没开防盗(开摆)(痛苦地咣咣撞键盘)感谢在2023-01-11 14:30:21~2023-01-12 14:5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穗 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林中争执◎ 不知过了多久, 这马才满了下来,不住地打着响鼻,在树旁垂首吃着些什么, 赵渝惊魂未定,她大口喘气,极缓慢地松了松缰绳, 试探着跳下马来。 「砰——」 她身上已没了半分力气, 浑身发虚,腿软脚软,甫一下马便跌倒于地,裙角霎时磨出一道豁口, 但她已顾不上这些了,赵渝勉力站起身, 扶着树干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这里是哪里她全然不知,周遭也没个人,实在危险, 她咬唇撑着身体,绝对不能在这里坐等着,这马有问题,定是有人算计了她。 她转头盯着那草看了片刻, 将这草的模样牢牢记下,她也不敢靠近那马,谁知道还会不会又发起疯来, 万一踩踏下来,那可是要命。 赵渝抚了抚心口, 平復唿吸, 一步步走着。 母亲定然急坏了, 她要赶紧回去。 「笃笃——」 走了片刻,一人一马闯入她视线,她警惕地后退半步,立刻躲闪于树后,却仍是晚了,那人讶然道:「赵小姐?」 谢津翻身下马,随手收起弓箭,赵渝小心地探出身子,看见他马上捆着的一只只猎物,原来他在林中狩猎,行进此处。 「赵小姐可还安好?」 谢津看着她狼狈的模样,不由地问道:「本殿这便送赵小姐回去。」 若是让他大张旗鼓地送她回营,还不知旁人如何作想,谢津至今尚未娶妃,且他三番两次不怀好意,如今又在圣上面前,赵渝攥紧手。 她摇摇头,断然拒绝道:「怎敢劳烦殿下。」 谢津笑容渐深:「若为赵小姐,怎谈麻烦。」 他说着便走上前来,眉目分明,俊朗不凡,向她伸出手来,修长有力,只是他等了又等,赵渝却始终抱着树不动,眼神戒备。 「赵小姐好似对本殿心存误会。」 他靠得愈发近了,语气轻柔,于她脸旁一字一句道:「小渝当真不知此心?」 赵渝不住地往后缩,她觉得耳边似是毒蛇吐息,令她颤抖起来,可是她仍然抬起头,正视那双深沉的眼,鼓起勇气道:「殿下高贵,不敢高攀。」 谢津挑眉,有些惊讶,他自然可以看出赵渝在微微发抖,怕他地紧,却不躲闪,竟还敢直言推辞,他倒是有了几分兴味,饶有兴趣地说:「资格身份,本殿说配就配,不过缘何赵小姐如此惧怕本殿?」 他想了想,又说:「本殿一片诚心,未有冒犯。」 赵渝默了默,理由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到底是皇子,她偏过头去,一语不发,脚下偷偷挪了两步。 谢津慢悠悠跟在她旁边:「赵小姐不若上马,也快些。」 「多谢殿下,但臣女不敢。」 他伸出手,向她揽来,一把将她抱入怀中:「那便如此吧。」 赵渝下意识抓住他肩膀,瞳孔紧缩,双眼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许是被这毫不作伪的害怕与震惊取悦,谢津难得真心笑道:「如何?」 「你……殿下!」 赵渝登时松开手,开始扑腾,手忙脚乱地想下去,但那手臂横亘于腰间,钳制住她,压根不放人,她咬咬牙,用力地推着谢津。 「本殿一直在想,到底是哪里不如六弟。」 谢津突然说起谢淮,他语气淡淡,带着些许怀念,他低头看着赵渝:「六弟是本殿的六弟。」 「本殿八岁时生母病亡,寄养于皇后娘娘名下,六弟宫女所生,下人轻慢,当年本殿第一次见他,雨天破衣,脸色发白,从此六弟搬来和本殿同住。」 他提起旧事,带着些许怅然:「六弟懂事早,总是瞧着本殿,惶惶度日,不敢说话,连饭食也不敢多用,生怕惹我生厌。」 「赵小姐有所不知,六弟他向来喜欢跟着我,我做什么他就跟着我一起做,无论本殿去哪,他就一併跟着来,正如此刻。」 「谢淮。」 赵渝倏然抬头,正见谢淮于树影中走出,他面无表情,眼神冰冷。 「总是跟着三哥,哪也不去。」 谢津非但不放下赵渝,反而抱地越发紧,他凑近赵渝,轻声道:「我的。」 「砰——」 回应他的是一记掌风,谢津侧头躲过:「长进了。」 「谢津。」 谢津这才放下赵渝,指尖拂过她耳边鬓髮,带着些温柔缱绻,眼神深深,如深渊暗沉,难以辨清。 两人不由分说动起手来,赵渝怔了怔,屏住唿吸,观察片刻,悄悄动了动脚,只是这一动,谢津谢淮不约而同停下手,一齐向她看来。 赵渝倒吸一口凉气,立刻低下头来,不敢看他们。 「小姐——!」 长静急急赶来,立刻护在赵渝身前,跪地行礼:「奴婢拜见两位殿下。」 她微微垂首,不卑不亢。 谢津冷笑一声,转身走了。谢淮看了看赵渝,他动了动,却还是没有说什么,只经过她也走了。 「小姐可还好?」 等到两人彻底走了,赵渝这才松了口气,倒在长静身上,长静揽住她,一手摸了摸她脚踝,当即蹙眉:「奴婢失职,还请小姐责罚。」 赵渝疲惫地摇摇头:「快回去吧,莫让母亲着急。」 「是。」 长静一把抱起她,赵渝软软地环住她脖子,这才安心地闭上眼歇息,长静气息沉稳,稳稳噹噹地带着赵渝走出,正碰上前来寻找的常青安一等人。 常青安立即上前查看,却见赵渝已经睡着了。 长静小声道:「小姐受了些外伤。」 她颔首:「送入帐中好生照看。」 「是。」 常青安松了口气,一併跟着回了帐中,她守在赵渝床前,春兰正向她禀报那匹马的后续处理。 「此事惊动了皇后娘娘,命人彻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原是那马误食了疯魔草,待地一时辰后便发作起来,这才惊了四小姐。」 「那马厩宫人已被杖毙。」 「……」 同样的杖毙,李金堂也是杖毙,还好是长静带着赵渝出来,若是由皇子们救出,只怕这婚事便要当场敲定了。 常青安于被中握住赵渝的手,心下嘆息。 方才是谢淮叫住她,指了个方向,而后也未多做停留便离开了,在这林中,定然发生了她所不知的事。 皇子圣命,宫中的手远比她长。 常青安凝视着赵渝的脸,京城怕是留不得了。 她并不想急匆匆便给赵渝定下一门亲事,也不想她被权势裹挟,嫁入皇家,为今之计,只有暂避风头,再请嘉平将军同圣上叙叙话,倘若真箇赐婚,也能挡一挡。 赵渝醒来时便看见了常青安,她紧了紧手,轻声道:「母亲,我无事。」 她的手柔弱无骨,却带着十足的暖意,温热坚定。 常青安:「明日结束后母亲带你去往平州,去瞧瞧那头学堂。」 赵渝笑笑:「好。」 她又将林中发生的事告诉了常青安,尤其是那棵马草,定然是被抹了什么东西,这才吸引马匹前去,待说道后面时,她抿唇,极小声地说了谢淮的事。 「日后断不会再有此事。」 「母亲,我不再害怕了。」 她双眼明亮,说:「我今日瞧去,才发现他一样是凡人皮相,只消我心意不改,便无惧恶言。」 她也是今日鼓起勇气跟谢津对着干以后才惊觉除开那身份,谢津也只是个人,再骇人却也是以口舌为饵,一味地躲闪便会那毒蛇缠上,纵然是色厉内荏,却也容她喘息片刻。 尤其是谢淮动手时,原来谢津也是会躲闪的,他并不是算无遗策,让人无可奈何。 常青安:「惟愿你安乐。」 不多时,赵在泽、赵在凌和赵在洹接连来看望赵渝,赵在泽和赵在凌一同猎了十来只大小猎物,堆积于外,下人正在燃火烤食。 赵在洹猎下的猎物最多,满满当当铺了一地,体型偏大,及至归营,马蹄沉重,下人费了番力气这才卸下这许多猎物,他指着最大的一只獐子:「最大的留给母亲。」 赵在凌提着兔子耳朵进来,赵渝惊喜不已,指尖穿梭,抚摸白色兔毛,见她欢喜,赵在凌这才宽心:「便送给妹妹玩赏,也可烹之。」 赵渝:「它吃些什么呢?」 「菜叶即可。」 次日,赵在泽和赵在凌没有出去打猎,常青安带着赵渝于帐中安心休养,再没出去,等到围猎结束,她便要启程去往平州。 她更已提笔向嘉平将军府送去书信一封,言明此事,请求家中帮扶一二。 赵在凌:「你给王小姐也送点什么。」 于是赵在泽也抓了只兔子,默默出去了。 赵在凌连连摇头:「一个两个,可怎么是好。」 「那二哥你有没有送礼给哪位小姐?」 他摸了摸空荡荡的手指:「也不知算不算。」 「平州怎么样?会发水患吗?」 「平州啊。」 赵在凌嘆气:「不算太平。」 「那里的人都凶神恶煞吗?」 「那倒没有,那里的小姐们都厉害地紧。」 赵渝睁大眼:「那我也要去进学。」 「你学什么?耍大刀吗?」 话一出口,赵在凌便暗道一声糟了,果不其然,赵渝立刻追问:「哪位姑娘耍大刀呢?」 「我也不认识。」 「可你分明认识。」 赵在凌捂住头:「二哥也受惊了,要歇息歇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12 14:58:16~2023-01-13 12:2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穗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我嫁与你◎ 围猎最后那日, 赵在洹不负众望地拿下头名,获赐弓箭一把,提拔当了个小校尉, 如今赵家三子皆不同于往日,前途无限,叫人惊羡。 赵在洹将那只个头最大的獐子送至常青安面前, 他一脸认真地说送给母亲, 倒让常青安不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她将这獐子分了,各家送了些去, 也不枉他一片诚心。 待到春蒐结束,赵渝当即称病, 常青安准备带她去往平州将养,暂时避开京城,权当散散心, 她们也会途径漳州,查看一番长春学堂。 临行前,赵渝于房中清点衣物,房中烛火未熄。忽闻轰隆雷声, 雨点淅沥沥落下,连成一片,沿着青瓦滴落, 织成细密帘子,朦胧恍惚。 她窈窕身姿映照于轩窗上, 内里温暖明亮, 恰如明灯一盏, 暖春一室。 「哐——」 谢淮扔了个颗石子敲于窗上,长静当即警觉,隐约见一片模煳衣角跃下墙头,她推门而出,喝问道:「何方宵小!」 「我想见你家小姐一面。」 雨中他的面容难辨,唯有一双黑沉沉眼睛还算看得清,尚且仍然透亮,长静默了默,大胆问道:「敢问六殿下意欲何为?」 「……」 「只是说说话。」 他转过身,负手而立:「即刻通传。」 屋内赵渝疑惑地看着湿透的长静,她不禁问道:「是谁?你且先换身衣裳,当心着凉,风寒难治,若是发了热可是兇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长静:「外头是六殿下,有话想同四小姐说。」 赵渝怔了怔,谢淮? 那日谢津说的话犹言在耳,「六弟他向来喜欢跟着我」,所以谢津在哪他就在哪,谢津做什么他也一併跟着做,从第一次灯会起就是如此。 「他想说些什么呢?」 「奴婢不知。」 像是问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她踟躇半晌,还是推开了门,长静细心给她穿上披风,又撑开了伞,正想随侍,却听她说:「不用跟着来了,你还是先下去换身衣裳。」 赵渝拿过伞,自己悄然出了门。 她环顾一圈,在墙下看见一团黑影,她抿抿唇,没有出声,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他,固执又倔强。 谢淮侧头看她,缓缓走来。 他身上也湿透了,雨水不住地往下流,问她:「脚好了吗?」 赵渝垂眸,只握紧了伞。 「我来只是想说,不全是为着谢津。」 他喉间微动,有些艰难地说着:「他于我有恩,宫里就我们兄弟二人最为亲近,他一直是我三哥。 「他做的事,我知道,我包庇,我难逃罪责。」 赵渝咬牙:「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欺压我家。」 「对不起。」 他艰涩道,眼睑眨了眨,那眼睫上的雨水就此划落:「他走错了路,我无力回天。」 「所以呢?」 她倏尔提高了声调,眼眶通红,质问道:「你又要为他做些什么?那我呢?」 谢淮突然上前,他伸出手仿佛是想抱抱她,却是双手湿漉漉,带着彻骨寒凉,于是他止住脚步:「对不起。」 他拦不住谢津,便唯有挡在他面前,绝不能让他继续错下去,酿成大祸,害人害己,更害这天下安稳,连同他自己,也不能一错再错,见者同担,他早已无法抽身,可还是想自私一次。 「我来是想说,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小鱼。」 他绷着脸,有些紧张,眼神慌乱地环顾一圈,忽然矮下身去,拉着她的裙角,遮住那露出的一点脚腕,他也没起身,只是拽着那点点布角。 「不是因为谢津,是我自己,心悦于你。我不会再为虎作伥,也会改过自新,不会让你为难,也绝不纳妾,护你周全。」 他似是想了一下,有些语无伦次地补充着:「出宫建府后你管家,我有铺子百间,幕僚二十人,生母早亡,无人认养,敬重你尊重你,绝无异议。」 「我也好读书,愿意聆听夫人教诲,日写十卷也行得,便是赵大人我也乐于请教,也精骑射,会上马弯弓,也能猎下大獐子送给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没有底气,细细看来,他确实比不上谢津出众,谢津尚有功绩,而他声名不显,如何能将她轻易捲入。 谢淮:「他想讨一封圣旨,但父皇没允,其实除了这条路……罢了,你还是出京避一避吧,若是得遇良人……」 后头的话他再说不下去,梗在喉头里,几次上下也难以真箇说出来。 赵渝咬唇:「还有一条路,我嫁与你。」 谢淮勐然抬头,不敢置信,他呆愣愣地看着赵渝,一时忘了反应。 赵渝也矮下身,她持着伞遮住两人,一手托腮看着谢淮,重复道:「我说,我嫁与你。」 「!」 谢淮向前倾来,望进她星眸中:「我心悦你,真的。」 赵渝勾了勾嘴角,歪了歪头:「或许你的心分作了两半,只有一半心悦我呢。」 「……」 谢淮按按心口:「可只有一颗心呢。」 赵渝捂嘴偷笑两声,拍了拍他肩膀,将伞向前递去。 「给你,快回去吧。」 谢淮接过伞,却是打在她头顶,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赵渝搭上他的手,却被他猝不及防之下拉入怀中,谢淮紧紧抱住她,轻笑一声:「我只有一双眼睛看着你,也只有一颗心砰砰直跳。」 赵渝锤了锤他,羞红一片。 「还有,灯会那日开始,我是跟着你的。」 不是谢津。 赵渝恍然想起那日,她慌张不已,一心想寻母亲,于是她开口再次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找小鱼呢。」 他笑着说,确实有一条通红明亮的鱼从冰河里跃出,转眼落入他心。他的眼中是静静流淌的河水,盛着那尾红鱼的倒影。 次日大早上,常青安带着赵渝再次离京,随行另有护卫二十人,赵在凌也一起同行,春兰手持戒尺,春菊手捧剑匣,肃然侍卫于旁。 车马碌碌而行,这次出行颇为随意,常青安也不拘着赵渝,她便牵来一匹枣红色马,执意驾马而行,她坐稳于马上,用力拽着缰绳,赵在凌挨着她,时刻注意着。 「驾——」 不再是慢腾腾地走着,马蹄越来越快,小跑起来,赵渝深唿吸几次,压下涌上来的害怕,收紧了手,眼睛一眨不眨地正视前方,她再也没掉下去过。 这次他们不急着赶路,便沿路休息,路过小村,麦田新芽,田野之上传来的风中夹着浅浅的芳香,货郎挑着担子穿行,自由而散漫,小城中摊贩分列两旁,木簪钗环铺于匣内,人马来往,热闹祥和。 偶尔休整时赵渝还会跟着赵在凌去往铺子中,亲自检查一番,她面覆薄纱,婉约大方,查帐排货皆不在话下,更清点库存,想些点子出掉挤压的陈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常青安不管他们,每每端坐于茶楼雅座中,听着底下朗朗的说书声,惊堂木落下,语调刻意压低,引起一众譁然,而后便是雷鸣掌声。 她看着街道上众生百态,又闻人间悲欢,真假掺半,皆是人生,是她未曾经歷的古老而普通的生活,日升月落,吐息不止。 「夫人。」 「已至漳州。」 她走下马车,学堂大门敞开,于长长游廊上侧耳细听堂内声声诵读,夫子不拘性别,其内更有女夫子数名,皆是心性坚定之人。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1] 常青安立于廊下,听了半晌,夫子若有所觉,向她投来一瞥,而后脸色一变,就要起身见礼,她摇摇头,再次行远。 赵在凌早已去了学堂管事堂内,要查看这段时日学堂情况,以免有人欺上瞒下,行些小人之事,若发现为人不端之人,则要立即赶出学堂。 赵渝安静地跟着常青安,她觉得今日的母亲格外沉默,明明学堂一切都好,女学生也占了大半,可是为什么呢。 「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2]」 她忽然开口,登上学堂二层,凭栏远眺,天下之大,竟一眼望不尽,而这天下又如此之小,在于这小小学堂内。 李唤风前来拜见:「多日未见,问夫人安。」 常青安回礼:「一切安好。」 待到一日下学,赵在凌召集众人,于院中开会:「今日此来,无非探望,现将诸事公布,权当做个交代,凡有所思,大可直言。」 李唤风身为名义院长,当先发言。 「长春学堂招收学子合计三百人,女子一百六十,随附男子一百四十,夫子共有十五人。」 「设立古学两节,礼艺一节,共议一节。」 「笔墨贵重,改用炭笔,一文一支。」 「……」 而后夫子们接连汇报各自负责的学子的情况:「春一堂,学子若干,学至论语为政,功课不落,尽数收取。」 「……」 常青安一一听过,观他们眉目清正,不是煳弄了事之人:「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文以知书,而后明理,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3]」 「诸位所行,皆为大德,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4]」 她站起身向众人深深行礼:「愿共济此学,青安拜谢。」 作者有话说: [1]  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出自《论语》 [2]  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出自《论语》 [3]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出自《论语》 [4]  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出自《论语》 第47章 ◎其言也讱◎ 漳州于灾后缓慢復甦, 一切都走上正轨,学子们方才入学不过月余,尚不能瞧出什么来, 常青安完善了招收夫子的要求,而后又定下了一月一考校的范围,日后成绩登册送往赵府, 由她亲自过目, 不允许私收贿赂。 「男女不限,德行无亏,请做此卷,过关即可为夫子。」 她在漳州停留三日, 又草拟一张测试卷,不拘来歷学识, 若能得分九十以上,则可聘用为夫子:「以此为例,不可復用。」 用一次便作废, 题目不尽相同,避免有人钻空子。 李唤风接过细看,只见此卷题型各不相同,前三题考校经文, 而后竟是算数,其后又有农学,尤其是最后三大题, 皆为问论,列举三问。 「今有一人, 年方三十有二, 下村佃户, 十亩地,与邻素有口角,一地不均,互不相让,何解?再过三月,邻死,刑如何?存银二十两又三钱,一屋两室,子女三人,何以均分?」 「圣贤有言,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1]请举一例,阐述见解,字八十至二百。」 「……」 李唤风笑道:「夫人才思敏捷,不拘礼教。」 「礼教出文,仁德发心,由文见心,可为夫子。」 「是极。」 他若有所思,当即提笔也写下一份测卷,常青安逐字逐句看去,正是仿照她卷中深意,涵盖各方面所出之题,换汤不换药。 她微微颔首:「亦可。」 停留几日,一行人离开漳州,去往更远的平州,路越发地不好走,崎岖难行,更有低洼处,马车颠簸不已,土路之上砂石飞扬,尘迷人眼。 常青安心下嘆息,要想富先修路,自古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只是官道修路兹事体大,眼下不是赵府能动的。 权势一道,不与理说。 赵在凌并未如何隐瞒行踪,光明正大地向着平州行去,沿路便有人瞧见,急急写下信件,信鸽飞往平州。 「这么快就要到了?!」 齐雪竹一把挥开堆积的事务,连忙奔入房中:「这条裙子怎么样?听说是京城时下正流行的,还是这个更好呢?」 「金簪不好,夫人喜欢素簪,把这些钗环都拿开。」 「……」 她翻箱倒柜半晌才勉强挑出一条青葱绿色的裙子,又戴上一只素色琉璃簪,挽起髮髻,像个端庄小姐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齐雪竹走来走去,蹙着眉沉思,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听闻夫人喜书文,小姐不妨带一书册。」 「正该如此。」 她又于桌案上翻找,杂七杂八的各种游记话本倒是多,唯有一二礼记塞到角落处,还是赵在凌来的那几日新买的,也没看过几章,瓦林堂事务又多,也无暇再看,便是去往学堂已是抽空。 「我正不通礼数,当仔细瞧瞧。」 她临时抱佛脚地翻开来细看,密密麻麻的字扎堆于一处。 「若夫,坐如尸,立如齐。礼从宜,使从俗。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礼,不妄说人,不辞费。礼,不逾节,不侵侮,不好狎。修身践言,谓之善行。行修言道,礼之质也。礼闻取于人,不闻取人。礼闻来学,不闻往教。[2]」 齐雪竹狠狠皱眉,有些咬牙切齿:「恁多规矩。」 她将书册随手丢开,自暴自弃地趴在桌子上,幽怨地看着那书嵴半晌,又认命地爬起来,重新捞回那本书,耐着性子看下去。 只是每每看个几段便觉得头昏眼花,她不禁自语道:「我若强抢,可行否?」 丫鬟:「自然可行。」 她长嘆一声:「不行的。」 常青安抵达平州那日,不知是否是错觉,只觉得路上的人皆暗暗向她瞧来,鬼鬼祟祟,十分可疑,待她瞧去,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 她心下疑虑,但赵在凌心里门清,他脸上臊得慌,重重咳嗽一声,横了几人一眼,那些人母亲不认识,但他认识,正是瓦林堂的几位小辈,居然混在人群里,偷偷打量。 赵渝眼珠子转了转,悄悄凑近了赵在凌,语出惊人:「二哥,你不会是始乱终弃了吧?若是让母亲知道了,定然会打断你的腿。」 赵在凌低声道:「胡说!」 张家家主张原前来相迎,带着她们去往平州学堂选址所在,正位于一山脚下,山清水秀,匠人正铺平台阶,两旁更修建有小亭子,若是登临山巅,更有云蒸霞蔚,开阔悠远。 常青安:「风景怡人,可安宁进学。」 「夫人满意便好。」 他指着毗邻的一块平整土地:「此地为校场,以习武艺。我平州子弟,自有一番拳脚仗义。」 言语之间不乏自傲,不重文轻武。民风如此,不必妄自菲薄。 常青安更不会勉强,山水有道,不困于井。 当夜,她同赵在凌、张原商议平州一事。 「半日习文,半日习武,所习皆随心意。」 「行文重德,于平州先学礼义。」 「……」 文绉绉的圣人言恐怕平州学子不能很好地铭记于心,平州不同于漳州,漳州朴实,嚮往四书五经,科举朝廷,而平州更重义气,颇有江湖侠气,不若先礼后德。 「另加一门,律法。」 她特地指出:「计入考校。行侠仗义是不错,却也分形式,动手前当明晓所行后果,不可煳涂而为。」 知律而慎,不可轻率。 张原应声答道:「便依夫人言。」 「可增一服饰,染成花色,如同树叶,混迹林中,以此山为校场,锻鍊武能。」 赵在凌:「双方分为两营,互为比较。」 「可。」 「……」 她定下基本方向,一方面保证了平州本地的习惯,一方面加进文理之说,尽力兼顾,平州倒也不是排斥学堂,只是随性惯了,不喜规矩,但若要做官,却须得通文,于是也只能捏着鼻子努力学。 当官,也要讲究怎么当,当怎样的官。 常青安能做的,只是打好基础,正一正理。 所幸平州并不如何轻视女子,倒是不必同漳州那般特别规定,平州只是以力为尊,不分男女。 张原收好册子退下,继续筹划学堂,次日,他更是派了年轻子侄来,愿带她们游览一番,心思转地极快。 常青安失笑,只消不起坏心,倒也无伤大雅。 她好言退拒了,由赵在凌带着四下走动。春兰已经送了厚礼和拜帖递给瓦林堂,平州一事,常青安欲要亲自道谢。 齐雪竹看了不下十次拜帖,有些侷促地问道:「爹,我这样文雅吗?」 「我丫头自然是再漂亮不过。」 「不是漂亮,是规矩!」 齐恆:「何必守那规矩。」 齐雪竹气急败坏地走来走去,不住地拉拉裙角,摸摸头髮,担忧仪容。 当夜,赵在凌也在房中踱步,要不要先去一趟瓦林堂呢? 可是去了又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过去,夜深人静,还是罢了。 次日,常青安来到瓦林堂。 还是熟悉的大堂,熟悉的人,赵在凌挨着常青安坐下,一脸严肃。 齐恆拱了拱手:「见过夫人。」 「无须多礼,见过堂主。」 常青安含笑道:「此来所谓道谢,多谢堂主照顾在凌,更谢当日搜寻,青安感激不尽。」 「此为应有之义,不必言谢。」 齐恆看了看赵在凌:「另有一事,恕我直言,想同夫人就此商议。」 赵在凌顿感不妙,他若有所觉地望向侧边,果然瞧见一只绿色绣鞋,正于墙边磨磨蹭蹭,裙摆飘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此时齐恆已然开口道:「便是小女同贵府二公子的亲事。」 常青安怔然,这事她尚且不知道,赵在凌也没提,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瞥了眼赵在凌,赵在泽不大自在地咳了咳,坐立不安。 赵渝眨眨眼,探了探头看向侧门,隐隐可见一姑娘。 常青安:「堂主但说无妨。」 「我堂弟兄甚多,人手过百,且平州乃祖籍,去往京城颇有不便,若行昏礼,可否在平州安置?也可去往京城再行一次。」 常青安温和而不失礼节地说道:「此事且待我细想一番,还望堂主勿怪。」 「事关小辈,难免得多多考虑,夫人想好了再遣人来告即可。」 几人客气地说完后,常青安带着赵在凌立刻回到客栈,脸色微沉。 「母亲!且容我解释。」 赵在凌这才上前来,面上发红,细细说了一番其中内情。他是真没想到齐堂主如此耿直,办事也太过利索了,这,这也太紧迫了,怪难为情的。 常青安蹙眉:「那你心意如何?」 赵在凌默了默,他垂下眼去,俊脸越发地红了。 「何故如此扭捏,心意真情,如何摇摆?」 眼见常青安大有训斥之意,赵在凌这才咬牙道:「我自然亦是诚心诚意。」 「那因何不说?」 话既说出口,便覆水难收,赵在凌破罐子破摔般红着脸说:「万一辜负,岂非两相怨憎?」 常青安沉吟片刻,平州之事尚也没多久,想必两个孩子还没到立时成亲的地步,但情意看来是有的,她也不必回绝。 赵在凌看了看她,忽然跪下来,他低着头,攥紧手,看着那垂下的衣角。 「此事在我,优柔寡断,非君子所为,辜负母亲教导,请母亲责罚。」他顿了顿,又说:「她行事直率,堂主皆是性情中人,虽不通礼数,待人真诚仗义,未有恶行,若让母亲为难,明日在凌当登门致歉。」 这下她哪里还不明白,着急忙慌地辩解,明眼人都能瞧出来是为了什么,他心有顾忌,却非凉薄之人,没有说也是因着怕常青安不喜,可她分明也不是一个迂腐的母亲。 常青安嘆息一声:「你却是将我置于何地,我又何曾看重过门第家世,不过皆随你们心意。」 这话说得他越发羞愧:「母亲心怀宽广,是在凌不识,愚钝狭隘。」 「情之一字,尽皆如此,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3],起来吧。」 但他没有起身,反而低声问道:「便是匪徒也行吗?」 「……」 难怪他如此小心谨慎,却不单单是江湖游侠,更是占山霸主,以他的聪慧,早已隐隐有所猜测,是故沉吟至今,只是没等他想个法子,就这么被轻易戳穿了。 「现下可仍是匪徒?」 「非也,正经营生,未横行霸道,欺压百姓。」 常青安:「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4]今非匪徒,未引动乱,有何不可?」 赵在凌看她面色从容,眼神淡淡,未有厌恶之色,他稍稍放心,又问道:「母亲,若是反贼呢?」 「其他隐瞒,一併说来。」 赵在凌摇头:「再没有了。」 「可有证据?」 「并无。」 「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又曰仁者,其言也讱[5]。你言可讱?」 赵在凌答不上来,这只是他的猜测,但既出此言,则已被传言所动,常青安也不是认死理的人,多做些准备确实可行,只是不想赵在凌思虑过甚,她问道:「若真为反贼,你又当如何?」 常青安指尖轻点于桌案,说:「邦有道,为利而反,杀之。」 作者有话说: [1]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出自《论语》 [2]若夫,坐如尸,立如齐。礼从宜,使从俗。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礼,不妄说人,不辞费。礼,不逾节,不侵侮,不好狎。修身践言,谓之善行。行修言道,礼之质也。礼闻取于人,不闻取人。礼闻来学,不闻往教。——出自《礼记》 [3]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出自《论语》 [4]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人洁己以进,与其洁也,不保其往也——出自《论语》 [5]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仁者,其言也讱——出自《论语》感谢在2023-01-13 12:30:34~2023-01-14 20:2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穗 14瓶;甜橙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月下提灯◎ 赵在凌回房后于窗前独自沉思, 有如此通情达理的母亲,是他之幸,同时也深感自身难及, 他摊开笔墨,一语不发地抄写起论语来。 这是常青安给他的功课。 「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 色思温, 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 忿思难,见得思义。」[1]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也是他的反省, 以此为题,君子九思。 他正做着功课,无心安眠, 却见一石子砸于窗边,而后接二连三地有小石子滚落于案,他捏捏眉心,推门而出。 齐雪竹站在他窗下, 一身俏丽绿衣,没了那些精緻繁复的花样,文静素净, 她难得安静,没有往日那般大胆。 「我像贵女小姐们了吗?」 她这么问着, 没再接近。 从窗中透出几缕明亮烛火, 星星点点地落下, 恍然若梦,赵在凌瞧着,只觉得不大真切,他走上前,拉住她无措的手,掏出枚玉扳指,大小合适,正正戴上。 他垂眸淡淡道:「无需如此,善恶爱憎,皆为我之私心。」 齐雪竹握住他修长的手,两手交握。 「是我太勉强了。」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心口位置:「可是,我也在你的私心里吗?」 「在。」 「古有君子九思,而今我视明、听聪、色温、貌恭,言忠,事敬,见义,仅思一人。」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而后松开手,温声道:「回去吧,这裙子太素了,下回去铺子里多拿点时兴衣裳。」 她有些高兴,忍不住笑道:「可是我还没有见过你母亲,那位夫人。」 「我母亲不会计较这些。」 齐雪竹向后退去:「那我下次可以穿大红色来见你吗?」 赵在凌:「好。」 次日,常青安直接应了亲事,就地操办此事,两家互换庚帖,先行定亲,倒也不急着成亲,只顺理成章地走走流程,也好留些时间再多多相处。 临行前,常青安才见了那姑娘一面,英姿飒爽,耿直洒脱,虽然有些紧张,心地倒也不坏,反倒是赵在凌,一张脸从头红到尾。 算算日子,这次出门散心也有快一月,路上便耗费了不少时日,京城也是风云涌动,六皇子谢淮办了几件漂亮差事,倒也不再抗拒朝堂之事。 回京路上,赵渝期期艾艾地揪着帕子,眼瞅着离家越来越近,她也是越来越忐忑,亲眼瞧见当日二哥那事,她可是不敢隐瞒了。 只是,母亲好似不喜天潢贵胄。 赵渝试探道:「母亲,您觉得谢淮如何?」 常青安扶额,竟觉得有些头痛。 她挨近了常青安,轻轻揉着穴位,再不敢说了。 「其中是非,远胜寻常人家,渝儿,你可想好了?」 赵渝点点头,伸手虚虚抱住常青安:「母亲,我并非冲动行事。」 这话是说她不是被逼着,更不是病急乱投医,而是顺从自己的心意。 「他心意可诚?」 赵渝扑在她怀里,不敢抬头,常青安只能看见她鬓髮间缀着的玛瑙珠钗,她小声说:「诚,且从不为难于我,反倒屡次为我解围。」 常青安嘆了口气:「莫要信他。」 「我也想请母亲信我。」 她认真看着常青安:「母亲教我读书明理,从不偏颇于兄长们,兄长们皆有所成,我亦然,只是渝儿不能加官进爵,光耀门楣,但是那些理皆存于心,非是信他,而是信我。」 她从不祈求谢淮庇护于她,也不为避灾躲祸,她答应嫁给谢淮也只是因着本心,她自然知道宫闱深沉,一旦应下,便是正面对上谢津,但她不再害怕了。 「正如您这般,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2]。」 常青安抚了抚她耳旁碎发,心下复杂,唯有赵渝,最让她担忧,赵在泽、赵在凌和赵在洹所学,她都让赵渝去了解,只想着让她见多识广,不困于宅,如今却是要踏入更危险的地方。 「我只愿你平和顺遂。」 赵渝笑道:「定然。」 车驾抵达京城,常青安迈步下车,赵府大门虽宽,却远不及城门,而这京城虽广,亦不如天下辽阔,从外归来,难免觉得几分压抑。 而今她便要着手孩子们的婚事,什么时候起,他们也要成家了呢?她看着桌上琐碎名帖,有些疑惑,仿佛不久前,他们还是没心没肺的纨绔,她安静地坐了良久,直到晚间歇息,春兰默不作声地扯下一根白髮。 常青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她又不是她,不再年轻。三四十岁的原身保养得当,而今她来此不足三年,竟已生华髮。 先是同赵家的亲事,如今一月已过,下月便要成婚,小事自有春兰执掌操办,大事则由她来决定,倒也出不了错,而后赵在凌的亲事也要一併准备起来,只是因着平州之故,届时只需于京简办一次即可。 赵府忙忙碌碌,大红布匹扯了无数,红花红绸堆了满库,下人出府置办时也是一脸喜气,王少虞也没再出门,只安心在家中待嫁。 直到五月七日,宜嫁娶。 赵府门前红绸飘扬,喜炮沿街燃放,赵在泽再一次身着红袍坐于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赵在凌、赵在洹,更有交好的同僚们,沿街发放喜糖喜钱,毫不吝啬。 王少虞一身嫁衣,盖着朦胧绣金红纱盖头,怀抱宝瓶,迎入喜轿中。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到赵府,赵在凌牵着她迈过阶上马鞍。 常青安身着繁重服饰,同赵州坐于堂,她看着两人拜下,露出个笑来,感慨万分,赵在泽仍然端着脸,但唇畔的笑意是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的,当日被她泼了一杯冷茶的人,如今也成为正人君子了,更喜结良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闹哄哄的一日过去,她又于这堂中饮下一盏热茶。 「母亲。」 又有多一人唤她母亲。 她一同免了王少虞的晨昏定省,将这府中中馈交给了王少虞,赵府的大少夫人。 这事过了,紧接着又得准备着赵在凌的亲事来,只是尚有些时候,并不着急,赵渝也跟着忙前忙后,王少虞并不难相处,对她很好,在府中她也多了一个人说说话。 「他可是又来找你?」 赵渝有些羞怯地点点头。 「于理不合,下次再来,当由我训斥一番。」 「他就是投了些东西过来,倒也称不上见面。」 谢淮每每办完差事后,总要送点什么过来,若是兵部差事,便送把小弓来,若是吏部差事,便送个糖人来,倘若是礼部差事,还送了张琴过来。 他托人送了几次,许是被拒过,便站得远了些,投掷而出,被赵在凌抓了几次,不知从哪找了几个好手,日日围着赵府墙檐巡视起来。 只是她再也没见过谢津,听说局势越发激烈了。 当皇后娘娘提出赐婚谢津时,谢淮也提出要赐婚,两位皇子瞧上同一人,此事罕见,一时京中议论纷纷,赵渝从即日起,闭门不出。 赵州难得来寻常青安:「你又是何故顶撞殿下,岂不是让将军府陷于不义?」 「顶撞?」 常青安狠狠皱眉:「你是为着三殿下?」 她看着赵州,眼神锐利。 赵州却岔开话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殿下又有何不好?」 「你若是打着什么算盘,且死了这条心。」 「天下怎有你这样的生母。」 他甩袖而出,不欢而散。 常青安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立刻吩咐道:「找个机会,搜查书房。」 「是。」 当夜,谢淮再来。 「咯吱——」 赵府大门开启,常青安对上他沉沉眼神:「殿下可有空暇?」 「自然当有。」 良久的沉默后,常青安开口道:「殿下可曾乘船出游?」 「昔日于澄心湖上泛舟游玩。」 「行舟万里,何以掌舟?」 谢淮:「因由太多,湖广而深,是否迎风,且力如何,更有时辰气象,结冰凝霜,雾气茫茫,恐失方向。」 「若湖深逆风,犹如此夜,如何?」 「手执握杆,此向不改。」 「倘若大雾不散,似夜未明,又如何?」 谢淮笑笑:「执一明灯即可。」 「敢问殿下欲往何处?」 谢淮:「敢问夫人又欲往何处。」 常青安摇头失笑,他确实与谢津不同。 「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信且爱人,当仁当德,于国为君,知及之,仁能守之。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3]」 「夫人心有圣贤。」 他拱手行礼:「犹如明灯,更有星火千盏。」 「萤火之光,不敢争皓月。」 常青安眼含深意:「朝生暮死,日月不变,星辰衰颓,此天不堕。」 「日升月落,此生不见,未免过于寂寥。」 他负手而立,眼神未有丝毫动摇:「星于北辰,北辰于星,北辰所以然。湖深而广,有如此心,还望夫人允我私心一盏。」 常青安转头望去,正见身后赵渝提灯而来,月下明灯。 「你同我母亲说了些什么?」 赵渝睁大眼,好奇不已。 谢淮走出门外,接过她手中灯笼。 「希望夫人能允许我同你一起泛舟罢了。」 「泛舟?」 赵渝疑惑不已:「为何要晚间泛舟?」 「确实不应当。」 他笑道:「所以我等白日里再来好了。」 作者有话说: [1]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出自《论语》 [2]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出自《论语》 [3]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知及之,仁能守之。/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出自《论语》 第49章 ◎北疆戎狄◎ 如此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月, 突闻戎狄进犯,儋州守将陆成率兵迎击,死伤过千, 朝野震惊,议论纷纷。 圣上紧急调派粮草及人手支援,在这节骨眼上, 谢淮的亲事也敲定下来, 圣旨赐婚赵府赵渝,即日操办。 眼见京中气氛日渐紧张,人马来往,连嘉平将军都频频入宫, 常青安心下凝重,加快了赵在凌的亲事, 同时遣春菊去往将军府问询。 常戎安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刘照统领也跟着团团转,不见人影, 军中更是森严,消息都被牢牢封锁了,赵在洹也出不来。 她心下担忧,于房中踱步。 「夫人。」 「老夫人说, 此为试探,却当提防,将军应当不会亲上战场。」 更多的消息则是不能透露了, 但嘉平将军不会再去北疆,这让她稍稍放下心来, 将军素有旧疾, 身子骨大不如前, 若是再往沙场,实在叫人担心。 可是另有一事,她不能忽视。 「在洹。」 接连有加急信件送往京城,日夜不歇,宫里格外安静,便是有人打探各位大人们口风,他们也只是摇摇头,只字未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直到一月后赵在凌成亲,齐雪竹早已收拾了家当安置于京中小院,这日便再次简单办一次昏礼,常青安这才见到了久未归家的赵在洹。 白日里还是喜庆的赵府,晚间便褪去那些喜色,赵在凌和齐雪竹匆匆换下喜服便来到堂内,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 赵渝忍不住率先问道:「三哥,你是不是……」 大家一齐看着他,皆是担忧不已。 赵在洹握紧手:「是。」 虽然心中已有猜测,相处这些时日,他也从未瞒着家人,只是临到眼前,到底难以接受,他们动了动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常青安按住桌角,目光沉凝。 赵在洹缓缓看向常青安,眼神坚定,毫不退让,他起身跪至面前,低着头,声音沉沉:「母亲。」 旁的话他再说不出来,唯有这声母亲。 常青安用力眨眼,压下那涌上的酸涩:「当日货物重几何?」 「半石。」 赵在洹已然知她用意,他继续说着:「江山更重,当负于肩。」 「大哥知书,博学以文,二哥善数,良心生意,唯有在洹,碌碌至此,全靠母亲庇佑,蒙受兄长外祖照拂,如今我又怎能退却,既是我心之所愿,更是万民所愿。」 他叩首以拜:「愿以盛世繁花簪于母亲鬓边。」 常青安指尖颤抖,她轻抚他头顶:「你之于我,重于山川。」 赵在泽:「何时启程?」 赵在洹起身,歉然地看着赵渝:「明日归营,三日出发,怕是没法子送妹妹出嫁了。」 赵渝眼眶通红,她哽咽道:「可你一定要回来过年。」 如棣院。 他收拾行李,房间陈设简单,也无什么物件。 「长柳,不必跟着我了。」 长柳:「公子是奴才的主子,决不背离。」 「明日我同母亲说,脱了你的奴籍。」 「非因奴籍。」 赵在洹瞧瞧他,轻声道:「你亦有家人。」 长柳摇头:「奴才并无家人,公子所在即为归乡。」 「你既执意如此,便罢。」 「谢公子。」 当夜,春兰驾车而出。 夜深人静,常青安披着一袭厚重斗篷来到上元寺,衣袍猎猎,她径直迈上台阶,叩响寺门。 值夜的小和尚听到动静连忙起身打开门,他一手持着灯台,一手行了个佛礼。 常青安抬手拉下兜帽,露出苍白面容,双眼黑亮:「赵府常氏,求见住持。」 「原来是夫人。」 他有些惊讶,却并不追究:「还请稍等片刻。」 常青安喘着气,在这等待的须臾间平復着唿吸,她侧头询问:「匣子可带上了?」 春兰连忙将匣子递给她,正碰上她冰凉指尖,不由地担忧道:「夜深露重,夫人可千万保重。」 常青安摇摇头,不以为意。 不多时,住持匆匆赶来,灯盏飘摇,住持问道:「夫人此来所为何事?」 她恭敬地行礼,,收敛神情。 「烦请住持出手。」 她打开匣子,其内正是三十枚铜板。 住持神色和蔼:「夫人既不信佛,又何必如此?」 常青安神色如常,她确实不信佛。 当日天子祈福,她跟随而来,手持燃香,目无虔诚,如今深夜上山,只为这虚无缥缈的祈福一说,她深深拜下:「请住持出手。」 「为诸庶类,作不请之友。荷负群生,为之重担。受持如来甚深法藏,护佛种性,常使不绝。兴大悲,愍众生。演慈辩,授法眼。杜三趣,开善门。以不请之法,施诸黎庶。」[1] 住持接过木匣,于佛像前闭目念诵经文,笃笃的木鱼声在这空荡的寺庙中响起,常青安仰头,看着那金身佛像,恢宏雄伟。 她垂下眼睑,静立一旁。 半晌后,那木鱼声停歇,住持将把木匣归还,常青安接过,再次拜下:「深夜叨扰,实在惭愧,我心不诚,无颜再登此山。」 「我佛慈悲,渡众生无量。」 住持道了声佛号,并不苛求。 常青安走出门外,再次认真道谢。回了府后,她取出一枚铜钱,以红绳串起,而后她静静地看着满匣铜板,直至天明。 「在洹。」 常青安取出这枚串好的铜钱,为他繫上,叮嘱道:「记得多传家书。」 「是。」 赵在洹隔着衣领摸摸那枚铜板,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说。 常青安目送他轻装简衣离开家门,眼见那瘦削身影远走,从她眼前消失,直到再也看不见,万里疆场,惟愿平安。 没过几日,京中有兵卒连夜驰援儋州,披星戴月,未有告别之机。 常戎安再三提起笔又放下,宣纸上墨迹斑斑,地上废纸团无数,陈婵月默默收拾一地废纸,其上零星写了几个字,几不成文。 他又要如何向妹妹开口,没能留下赵在洹。 父亲年迈,他尚不能离京,连刘照统领等人也未能跟随,儋州守将贺昀曾在嘉平将军手下一併征战,但私交不深,如今,又有谁能照拂一二? 他皱着眉思虑半日,徐州同儋州相距不算太远,同为大卫疆域,守望相助,守将即为长陵将军,他下定了决心,飞速写下一封信,当即发往徐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待到赵在洹赶到儋州时,长陵将军蔚以风早已接到信件,若是有什么意外,当接应一二,只是沙场万战,死生难料,徐州眼下也在守城,若是儋州失守,徐州也危矣。 战事胶着,儋州死伤不计其数,守将贺昀几个日夜不曾歇息,他双眼血红,如今城中士卒皆有所伤,为何不见援军? 「倘若开门投降,我饶你一命!」 蛮子们还在城下叫嚣,他哑着嗓子问道:「几日了?」 「回禀将军,已然三日了。」 他回望城中,不见援军,弟兄们也是苦苦坚持了这几日,余下兵力恐怕再难支撑,他一拳砸在城墙上:「无论如何都要守住!」 城下蛮子们乌泱泱一大群,战马嘶鸣,血气沖天,而这城中已是残兵无数,再这样下去,儋州的兵都要打没了,他咬紧牙关,心中生出绝望之感。 此次戎狄来得突然,未有徵兆,来势汹汹,兵强马壮,他镇守儋州多年,如今却无能将其击溃,竟隐隐被压制,他也想正面迎敌,杀个一干二净,可蛮子狡猾地很,屡屡游走逃脱,只大肆骚扰,使其不得喘息。 如此一来,儋州城渐渐地伤亡极大,士气低落,便是想再出城搏杀,也不能了。 「吁——」 黄沙漫天,蛮子狞笑一声,再次攻来,北蛮生于草原长于草原,善弓箭骑射,无数箭矢自下而上齐发,瞬间便射杀数个兵卒。 贺昀挥剑斩断刺来的箭矢,他抹了把脸,大吼道:「死守儋州!」 「死守儋州!」 「……」 儋州兵卒也红了眼,拿起刀剑,顾不上伤口崩裂,血迹斑斑,砍向攀爬上来的蛮子,兵刃相交,溅落无数鲜血,染红层层城墙。 「噌——」 贺昀目眦欲裂,于城墙上展开一场亡命搏杀。 鲜红的旌旗飞扬,从远处飞快接近,他站立于城墙上,终于遥遥望见援军,他握紧剑,当即高声唿喊:「援军已至!」 一时士气大振,金戈铁马,擂响战鼓,带着势不可挡的锐利,转瞬及至,银甲铁鞍,剑气如虹,动人心魄。 「开城门——!」 贺昀杀下城墙,率先骑马冲出,其后援军五千,再加儋州守卫一万,合共一万五千人,冲出城门,剎那血肉横飞,如箭矢般迎面扎入匈奴阵中。 「噌——」 重骑冲撞,瞬间踩踏而过,残兵躲闪不急,眼睁睁看着那匹威风凛凛的战马重重压过,混合上血迹,而后又被黄沙覆盖。 京城援军皆是骑兵轻甲,昼夜兼程,正正赶上,其余州府人马不如京城这般皆是精锐,是以尚在路途,此次京城援军统领即为护军统领陈士振。 赵在洹亦在其列,他眼底有浓重黑影,头盔下露出的脸苍白而冰冷,他持剑杀入敌军,当即斩杀数名敌军,鲜血喷溅,犹有余热。 他浑身的血液在沸腾,手上青筋暴起,眼里除了匈奴再看不见别的,战场之上,唯有生死,马下伏尸无数,他似烈日,亦如经年寒铁。 作者有话说: 为诸庶类,作不请之友。荷负群生,为之重担。受持如来甚深法藏,护佛种性,常使不绝。兴大悲,愍众生。演慈辩,授法眼。杜三趣,开善门。以不请之法,施诸黎庶。——出自《无量寿经》 第50章 ◎两军突袭◎ 击退匈奴后, 贺昀这才得空前来问询一番,陈士振摘下头盔:「贺将军坚守多日,实属不易。」 贺昀百感交集:「职责所在。」 他抹了把脸, 擦去面上风沙,只是血迹已然干涸,浑身带着沖鼻的血腥气, 他环顾一圈, 问道:「方才那位英武不凡的少年人呢?」 他曾见一人杀入阵中,武艺不凡,果敢利落,颇有豪气, 虽只一瞥,却已然留下深刻印象, 有如此京城精锐,这让他放下心来,紧绷数日的弦这才松缓下来。 陈士振指着一人道:「那不正是?」 「嘉平将军为他外祖, 正是赵府第三子,赵在洹。」 贺昀讶然:「竟有如此渊源。」 昔年嘉平将军镇守儋州多年,屡战屡胜,打得匈奴不敢轻易来犯, 很是太平了些年,如今又有后辈继承祖辈所愿,来此边疆, 一脉相承,叫人嘆服。 思及此处, 他难掩羞愧:「我不如也, 实在无颜面见嘉平将军。」 「身为守将, 与城共存,贺将军死战不退,怎不叫人钦佩万分?」 陈士振出言安抚,两人走进帐内,商议儋州一事。 「待到兵马齐聚,还请将军出城迎击,早日结束战事,以免圣上忧心啊。」 贺昀:「理应如此,但草原广袤,难以斩尽杀绝。」 「不若以一队兵马作为牵制,另派精锐直奔大营,兵分两路,打他个措手不及。」 「依陈将军看,何人牵制何人奇袭?」 陈士振意味深长道:「自是能者居之。」 待到其余五洲兵马到来后,儋州兵力增至五万,徐州增至七万,总算能抵挡边疆蛮夷,再不如之前那般岌岌可危。 次日,匈奴再犯。 贺昀带兵出城应战,蛮子兀自叫嚣着:「缩头乌龟怎么敢出来见你爷爷了?!」 「不过蛮夷,可还认得你祖上是谁?许是你爷爷我呢!」 两军阵前,皆有大嗓门的兵卒高声叫骂,皆是些粗俗言语,两边互不相让,眨眼间便厮杀起来,唿密敦凶神恶煞地看着大卫营中,他一脸横肉,健壮非常,力气远超旁人,昨日有一人连杀十数儿郎,此子断不能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赵在洹稳稳噹噹坐于马背上,身形瘦削,英气勃勃,位于前列,儋州将领都是熟面孔了,唯有他们几人从京城而来,匈奴这边陌生地紧,唿密敦看了看他们,而后将目光放在了赵在洹身上,他一手握住大刀,向他咧开嘴露出个笑。 赵在洹眼神一沉,对上这刺骨的视线,那眼神不怀好意,肆意地在他身上打量着,细胳膊细腿,唿密敦嗤笑一声,又直勾勾盯着他的头颅看,挥了挥刀。 「唿唿——」 刀锋唿啸而来,重重砍在他的轻剑上,赵在洹手腕下沉,竟有一分吃力,他轻夹马肚,乌骏调转方向错开来。 「刺啦——」 刀锋划过剑刃,发出刺耳的声响。 唿密敦:「无知小儿,杀我草原儿郎,今天我便拿了你的头颅来下酒!」 他大喝一声,重刀横扫而过,挥杀一片,向他冲来。 「铛——」 赵在洹举剑格挡,唿密敦连连砍下,震得他虎口发麻,重刀大开大合,他的剑身重量不够,屡屡被压制住,一时间险象环生,更有周身刺出的冷箭,带出道道伤痕。 两人缠斗半晌,唿密敦唿吸加重,气力不如之前,赵在洹也是面色通红,他大口喘息,一改颓势,趁唿密敦疲乏间隙,反杀而至。 唿密敦胜在力大,却后继无力,而赵在洹,唿吸绵长,颇有底蕴,消耗比他少,剑芒如雨,刺出数个豁口,鲜血直流。 唿密敦大吼一声,在轻剑又一次落下之时,不躲不闪,硬接他一剑,这一剑砍在他左臂膀上,而他右手举刀立噼而下。 眼看着刀锋愈近,赵在洹瞳孔骤缩,当机立断倒仰身形,大刀离他仅余寸长,险险避过,而后他勐然起身,足下轻点,一脚踏于马鞍上,一脚重重踩在唿密敦坐下战马头上。 「嘶——」 战马长鸣一声,他已一剑深深刺入唿密敦胸膛,剑光雪亮,透体而出。 「哐当——」 唿密敦瞪大双眼,重刀落地,一头栽倒,汩汩鲜血从心口处涌出,掩于黄沙中,周围人不自禁退散开来。 匈奴营中将领见到这幕,目眦欲裂:「唿密敦!」 赵在洹斩下首级,抬起头,与之对视,怡然不惧。 后几日又爆发了几场小规模战事,儋州顽强守住,将来犯匈奴斩杀过千,一解郁气,儋州大营内,将领们分列而坐,赵在洹亦在其中。 论战功,赵在洹斩敌二百余,更斩杀匈奴将领唿密敦,立下赫赫战功,已然升为副将,他的气势越发沉着,眼神越发坚定,正如出鞘宝剑,锋芒难掩。 「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想同诸位商议此战。」 贺昀:「气候寒冷,已要入冬,粮草消耗甚巨,军中兵卒也疲乏不堪,匈奴亦然,此战不宜久拖,当速战速决。」 众人听着也是心情沉重,打了数月,冬天不如春秋粮草充足,首要便是粮草,而后便是寒冷,若是再冷些,怕是又要冻死数批人,可匈奴身着绒毛,无惧寒冷,若是再攻不下,匈奴人没有粮食过冬,将会更不计代价。 最好的时机便是眼下想法子结束这场战事,将匈奴一举击溃,拖得越久越不利于双方,尤其是朝中对于此事甚嚣尘土,竟有人主张议和,言及贺昀无能,理当治罪。 贺昀指着地图沉声道:「兵分两路,一路于城中抗击匈奴,牵制于此,一路绕道奇袭营帐,匈奴死伤甚多,营帐较为空虚,然此事兇险,便由我率兵前去。」 陈士振:「在儋州,无人更比贺将军熟悉,论起收成,贺将军经验颇丰,且若是主帅不再,匈奴必定起疑,还请将军镇守,由我带兵突袭。」 「还是由我来。」 「我同蛮夷交手多次,不若我去。」 「……」 将领们纷纷出声,愿意以身犯险,夹击匈奴,彻底剿灭。 「诸位不必争抢,既如此,便由我、王统领、刘统领留下收城牵制,」贺昀看向赵在洹:「便由陈将军、赵统领、许统领突袭,若有不对,立即燃放信号,我等将出城相援。」 「是。」 他们站起身来,抱拳齐声应道。 又过三日,匈奴再来,贺昀站于城上,看着底下大片匈奴,他握了握拳,但愿能顺利成事,胶着这数月,他的压力也不小。 儋州也禁不起这无休止的战火了。 陈士振前夜便已带着数千精锐人马出城,他们一行人趁着夜色潜行,并未带太多人手以免暴露,众人屏住唿吸,马蹄也用布匹包裹,减小声响。 「唿唿——」 风吹草折,打在冰冷的铠甲上,赵在洹看着前头的陈士振,越发觉得不大对劲,他皱着眉,身体紧绷,时刻准备以防万一。 「停——」 陈士振打了个手势,全军于远处停下,遥遥可见远处营帐踪迹,他看着后方的赵在洹:「赵统领身手不凡,灵活轻巧,适合突击,不若赵将军打前锋,也好杀个片甲不留。」 赵在洹眼神一凝:「陈将军尽管吩咐。」 陈士振:「擒贼先擒王,机会难得,不若直奔大营,擒了那唿延厉,此战便休。」 唿延厉便是匈奴新王,上次上阵受伤,几次都未曾露面,或许便在那中心大营帐中,可匈奴人又怎会半点不设防? 赵在洹眺望营帐,营中确实较为松散,兵力不足,大部分兵力都在于儋州城外,他们也不能耽搁太久,以免匈奴识破,就此攻入城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可是他看着陈士振,心中警觉,这等话语何等相像。 母亲便是哄骗了他去搬货,日得三十文,旁人的附和追捧,不吝于刀剑相向,令人晕头转向,傻乎乎便就此上了当。 为人有私,赵在洹盯着他看了片刻,难窥真假,为官更是深沉,令人难以捉摸。 陈士振沉下脸:「赵统领,可莫要延误战机啊,本将老矣,不如后生果决,唯有将机会交给有能之辈,方能抓住一线战机,如今敌军近在眼前,赵统领莫非想违抗军令?」 赵在洹咬牙:「既如此,末将遵命。」 他一把抽出剑来,最后深深看了陈士振一眼,拉住缰绳,乌骏飞掠,沖向营帐,身后陈士振率轻骑紧随,剎那营倒人散。 「嘭——」 惊唿声不绝于耳,一应物件尽数被掀翻于地,四处滚落,一片狼藉,赵在洹一马当先,闯过重重包围,直奔大营。 只是眼见着要杀出事,大营周围竟有无数人马涌出,牢牢围住营帐,严阵以待,更有弓箭手当即出手,霎时层层箭雨覆盖,无数支箭矢向他射来,直逼咽喉。 但凡他再近五里,此时便已成了筛子,哪里还能有命在? 这哪里是奇袭,分明是反中计了! 匈奴人早有准备,如今陈士振更欲暗害于他! 赵在洹勐地攥住缰绳,砍下数根利箭,毫不迟疑地调转马头,直奔陈士振,而陈士振不知不觉地落后甚远,被其余兵卒阻扰,未能来援。 所幸他早有提防,并未沖地过急,少年人意气风发,可他也不是傻子,岂会白白送死?他神色冰冷,一手提剑于陈士振会和。 他看向赶来的赵在洹,眼神微沉。 「中计了!撤退!」 陈士振高声唿喊,于乱军中匆匆后撤,他们调转马头,反将赵在洹落在后头,连同尚未来得及撤出的人马一起陷入包围中。 层层匈奴将他们包围,他们神色一厉,恨恨道:「拼了!」 唯有突围,不计代价地闯出去,趁着包围尚未锁死。 「嘶嘶——」 马蹄不停,无数刀剑弃至,盔甲破败,他脖间红绳倏然掉落。 作者有话说: 尽力写了,实在水不出什么剧情平缓过渡了,所以应该有些赶,但我比较固执头铁,也不必为着什么而改变,就这样吧,不过终于写到我心心念念的剧情了,真香。 第51章 ◎生死未卜◎ 儋州城上, 贺昀等了半晌,匈奴也未攻来,只一味在城墙底下叫阵, 他心感不妙,却见远处有信号升空,正是陈士振所放, 灰色烟雾意为事情败露。 他哪里还不明白, 这是反中计了,被牵制的人是他。可是他望向对方兵马,人数并未减少,匈奴从哪借来的人手? 贺昀远眺, 仔细观察,却见有位于后方的部分人马体型较为瘦小, 身上缀着五彩斑斓的皮毛,多为鸟羽,分明是徐州那边的西夷敌军, 不知何时两族达成协议,前来助阵。 「铛铛——」 正在此时,匈奴人那头却是果断地鸣金收兵了,哪里有丝毫攻城意向?远处隐隐有一队人马仓皇折回, 神色狼狈,伤亡过半,如此精锐轻骑却遭这般折损, 委实心痛。 贺昀一巴掌拍在城墙上,径直下了城墙, 这仗已经没法打了。 「开城门。」 轰轰—— 城门大开, 陈士振率兵归来, 除了他,其余统领尽数不见踪影,连同赵在洹在内,一齐折损于匈奴大营阵中。 陈士振痛心疾首:「匈奴早有准备,赵统领等深陷敌营,恕我无能救出,只能尽力保下这二千人马。」 「倘若匈奴人再攻来,又如何守城?!」 贺昀再也忍不了,他双目赤红,突然大声喝道:「如今精锐折损过半,统领亦死,匈奴人积蓄兵力,儋州怎么办!」 他一把揪住陈士振:「你将我儋州儿郎置于何地?!」 边疆士卒,镇守多年,生于儋州,死于儋州,家国生死,怎可陷于阴谋,军中大事岂可儿戏?贺昀也不是傻子,这番说辞不可尽信,匈奴人怎么会早有准备,统领竟尽数身亡,更有赵在洹在内。 这让他如何交代。 被他这般质问,陈士振也不是好相与的,他当即阴沉着脸,掀开贺昀:「贺将军是失了理智,伤亡固然了令人心痛,但人死不能復生,赵在洹之死同我等无半点干系,年轻人自视甚高,贪功冒进,难道要我陈某一一偿还个遍?」 「儋州在贺将军手上,儋州儿郎也全仰仗贺将军了。」 贺昀攥紧手,咬牙切齿:「陈将军可有对策?」 陈士振冷哼一声:「胜败乃兵家常事,如今我方兵力不足,将军何不继续求援?不可因着一人鲁莽,便失了儋州,圣上若是怪罪下来,我等何辜。」 贺昀死死地看着他,声音嘶哑:「求援?」 「贺将军莫要担忧,定有援军,待兵马齐聚,自可击退匈奴。」 陈士振又说道:「贺将军一再退让,如今可正是立下汗马功劳之时,这儋州可全在将军一念之间了。」 如今战事拖延至今,若是圣上怪罪于他,更换守将,这叫他怎么甘心?贺昀握住剑柄,可是始终无法拔出剑来,最终他闭了闭眼,仿佛失去浑身力气:「希望如此。」 消息传回京城,圣上大怒,儋州再次求援,援军未能结束战事,反而折损甚大,皆因赵在洹贪功冒进,累及三军,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奏摺被掷于地,赵在泽早已跪地请罪,却也难平众怒,他不信赵在洹莽撞行事,这其中定然有蹊跷,他捡起那封奏摺细看,一字也不放过。 「念其也曾有功,着即日起闭门思过,你且好生反省。」 口谕既下,赵府上下便被禁了足,门前更有禁卫军值守,功名尚未革除,只是也不再上朝,倘若儋州再有何事,这功名便也保不住了。 消息传来,常青安怔忡半晌,她看向春兰,轻声问道:「在洹……生死不知?」 她不大相信,这怎么会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未见踪迹,怎么就定罪了呢? 她紧紧抓着春兰的手,指尖颤抖:「信呢?」 春兰扶住她,酸涩不已,她张了张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落下泪来:「夫人。」 春菊红着眼眶递给她信件,她急急拿过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去。 「援军围困,赵统领深入敌军,未能相救,陈将军拼死搏杀,侥倖突出重围。」 「搜寻无果,大营戒严,不能接近。」 「……」 寥寥几个字,这般轻易地定了罪,不容人辩解,也再未提起。 她盯着这只言片语看了一遍又一遍,喃喃自语着:「不可能。」 身为统领,当优先生擒,而后射杀,便是尸骨也断不会轻易放过,儋州没有搜寻,可匈奴也未拿来大肆轻贱,他定然还活着,只是不见了。 她收紧手指,攥住这薄薄的信纸。 「要去找他,立刻派人。」 「快去啊。」 她说着便要抬脚往外走去,春兰拉住她,声音悲切:「夫人。」 春兰春菊一齐跪下来,拉住她裙角,她停下脚,看着她们两人,身形颤抖,如今赵府被封,连嘉平将军府也被盯死了,谁还能出去找寻? 赵在泽匆匆赶来,他跪在她面前,声音恳切:「母亲。」 「此事有诈,儋州战事,鞭长莫及,但外祖和舅舅已然遣人告知长陵将军,託付一二,如今当务之急须得洗清三弟罪责,贺昀和陈士振定然参与其中,还请母亲莫要忧思过甚。」 常青安看他半晌,说道:「陈士振。」 她闭了闭眼,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理清思绪。 「贺昀镇守多年,虽无大功,却也无甚过错,平稳有余,计策不足,数年来相安无事,并非谋利之人,不至构陷我赵府,唯有陈士振,京城出身,当深查此人,揪出幕后主使。」 「是。」 赵在泽起身,将她扶往房内,缓缓说着:「此信颇为含煳,不可深信,三弟机灵,并非愚钝之人,未见踪迹兴许是躲藏起来了,如今正收集证据,待到证据齐全,自会归来禀报圣上。」 他好言宽慰着,又斟上一杯热茶,递给常青安。 常青安静坐半晌,等到缓和下来后,他这才起身告退,要去找出此事纰漏,也好翻案。 如松院。 齐雪竹见赵在凌沉着脸,她起身道:「竟有此事,你且莫要担心,我让我爹找寻一番。」 赵在凌摇头:「不必再牵连岳父。」 「无妨。」 齐雪竹拿出一支短笛,轻轻吹响,一条蛇缓缓爬行而出,她剪短地提笔写下一句话,而后让这蛇将纸条吞入腹中,以此传递。 「我让瓦林堂悄然找寻,定然不会暴露此事。」 赵在凌:「多谢。」 「你我之间又何必言谢。」 六皇子府,谢淮立即召集幕僚,也吩咐手下于儋州附近找寻,他更是准备了盔甲,欲要亲自去往儋州,当夜他便去往宫中。 在这暗潮汹涌之时,一匹黑马冲出,先是旷野,而后是浓密山林,马蹄声声,山峦起伏,颠簸之下一人滚落于地,栽倒于草丛中,遍身血迹,身中数箭,削去一截,唯有箭尖仍扎于血肉中。 乌骏嘶鸣,并未远去,只在周身打转,浓重的血腥味扩散,吸引不少走兽,上空更有鸟群盘旋。 「咻——」 一只利箭自远方射来,一箭穿过,射中逃跑的兔子,箭矢斜插于地,白毛的兔子倒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一人拨开丛丛野草走来。 「好大的血腥味。」 她捂住鼻子,皱着眉小心接近。 一匹马现于林中,铁蹄马鞍,更有箭筒悬挂,大眼清澈,瞧着颇有灵性,迟迟不肯走,胡明玉拉开弓弦,悄悄取出一只箭来按上,时刻警惕着。 但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她屏住唿吸,放轻脚步,慢慢接近,这才看见好似有一人躺于地上,身受重伤,染红身下野草,手上还握着把猩红的剑。 胡明玉观察半晌,只见他一身盔甲,可见是从军之人,但也仅有他一人,此地唯有儋州有战事,但是方向南辕北辙,她实在想不通这儿竟会有士卒。 她松开弓箭,走到近前,一只手探了探他鼻息,虽然微弱,却仍有气息,她又打量一圈,见数根箭矢未拔,她想了想,取出随身携带的一些草药,又从靴里拔出短匕。 先是身上,而后是胳膊,最后是腿,因着铠甲不便,她所幸解下这幅盔甲,反正也破破烂烂了,她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布,而后一一绑好。 她身边堆着尖锐的箭矢,她拿起了看了看,比她的箭锋利多了,于是她把这断箭收了起来,也塞入囊中,打算替换一下,重复使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胡明玉擦擦额上的汗,最后看了看那人一眼,拔出插在兔子上的箭,走了。 这只兔子就当送给那人的。 时间不多,天色渐深,因为耗费了大量时间拔箭,她便只有半日不到的时间,猎得几只猎物后她便收手,夜黑不利于视线,不如下山去,明日再来。 只是临行前,她迟疑片刻,那人若是还没醒来,会死在山上。 晚间的山林更冷更危险。 胡明玉转身折返,那匹马正在附近吃着草,那人也还躺在草丛里,她又看向那只兔子,已经浑身僵硬了,死了多时了。 她再三犹豫,还是咬咬牙,牵过那匹马,试图把这人搬上马,但是仅仅是扛起这人便已是不易,更别提上马,这一番折腾下来,已有伤口崩裂,渗出血来。 她瞪着那匹马,咬牙道:「趴下啊。」 「嘶——」 乌骏只是睁着眼看着她。 胡明玉认命地背上这人,一手抓起那把剑充作拐杖,艰难地一步步走着,马蹄响起,跟在她后面。 「还好我生得粗壮,尚有一把子力气。」 她气喘吁吁,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作者有话说: 我写我写我拼命写,我将如闪电般完结并跑路(蠕动)(爬行)(发疯)感谢在2023-01-16 16:05:23~2023-01-17 18:1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穗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还醒着吗◎ 走着走着, 她出了一身汗,感觉越来越热,她大口喘气, 蓦然想起背上那人,于是她伸手摸了摸,摸到了一身滚烫。 完了。 此时连山都还没下去, 更别提去镇上找大夫, 这样下去,他很有可能先死在路上,她可不能背着一具尸体下去。 无论如何,她要先弄醒这人, 也好让他坚持坚持。 她这样想着,当即把人放下, 而后看着布满血迹尘埃的脸,抬手重重一拳打下去。 「醒醒!」 「嘭——」 那脸登时红肿,赵在洹艰难睁开眼, 眼前影影绰绰,模煳一片,他嘶了两声,感觉身上、脸上一阵剧痛。 见他醒了过来, 胡明玉稍稍放心,她停下手,说道:「不许睡!」 「咳咳。」 赵在洹有气无力地说:「这是哪里?」 他的声音低微, 出口便被风吹散了,但胡明玉也顾不得这些了, 见他醒了她便再次背上赵在洹, 还不忘提醒道:「不许睡。」 「这……是哪?」 他的吐息拂过她脖子, 胡明玉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脖子,这次终于听清了,她说道:「长甲村。」 「儋……州……」 「已快出了儋州,你跑得够远的。」 「我……回……」 「行了,你都快死了,还不一定能回去。」 「我……不是……」 胡明玉耐着性子听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也一一回答,只是因为眼下处境实在艰难,所以她的语气并不算好。 眼见着快要下山了,赵在洹费力地辨认着前面的村子,他脑子不甚清醒,只是记着现在不能回儋州,他忽然挣扎起来,动了动身子。 「我……不……」 「你做什么!」 胡明玉怒斥道:「不找大夫你真想死不成?」 赵在洹没回答,只是勉强提起几分力气,推搡着她,胡明玉脚下不稳,两人一块栽倒于地,他咳嗽几声,试着爬起来,还不忘说着:「多谢……对不……住。」 胡明玉顾不上拍灰,上前按住他:「就医去!」 赵在洹摇头,说什么就是不去。 胡明玉迟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犯了什么事,怕被人发现?」 「不……」 「你就会死犟!」 胡明玉气不打一处来,她攥紧拳,可是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到底没揍下去,她咬牙道:「吃药行吗?」 赵在洹点点头,气若游丝:「多谢。」 他昏昏沉沉地靠在树上,垂着头,只觉得眼前摇晃地厉害,眼皮子越来越重,不知何时,眼前一黑,闭上了眼。 「嘭——」 胡明玉毫不迟疑又给了他一拳,泄愤和治病是不一样的,她暗暗告诉自己,这绝对不是因为她心里有气。 「不许睡!」 「嘶——」 赵在洹迷迷煳煳地说:「你……手劲……真大。」 胡明玉揉了揉手腕,恨恨道:「知道疼就醒着,眼睛睁大点。」 赵在洹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身上全是血迹,衣裳也破破烂烂,破洞底下是扎好的绷带,隐有血色,还发着热,浑身通红,胡明玉又有些愧疚,她也不是故意的。 她又看看他的脸,她更不是存心打人的脸,只是,只是除了这张脸,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打了。 「哎——」 她长嘆一声,又捞起他背上,转身往山上走去。 丢也丢不得,背也不大背地动,一天天的,净折腾人。 「咕咕——」 好景不长,她肚子也饿了,她侧头看了看肩旁黑髮,垂头丧气地挪着脚步,先找药,后吃饭。 她饿一会不会死,但是这人多耽搁一会说不定就真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忙活一天,不能还是死了,不然也太亏了。 「醒着没?」 她抬了抬身子,问着赵在洹。 「醒着。」 过一会,她又问道:「醒着没?」 「醒了。」 …… 还好未至深夜,月光明亮,她努力在草丛里找寻着紫前花,带着赵在洹实在不方便,她将赵在洹放下,掰正他的脸,认真道:「醒着没?」 「醒着。」 她顿了顿:「要一直醒着,从一开始数,等到我回来再告诉我数到多少了。」 「一。」 胡明玉看看他,一咬牙跑开了。 「二。」 「……」 在他不知道数到几了后,胡明玉终于赶回,她手上抓了一把药草,一把扒开他的嘴就给他塞了进去。 「有些刺痛有些麻,不大好受,但是有用。」 她解释着,不由分说地塞着药。 赵在洹喉间划动,艰难咽下这大团药草,他呛了下,又咳嗽起来。 「数到多少了?」 胡明玉囫囵地咽下几颗野果垫垫肚子,而后继续背起赵在洹,侧头问他。 「……」 「五十。」 胡明玉:「五十一。」 「五十二。」 胡明玉:「五十三。」 「五十……四。」 「……」 数到一百二十三后,胡明玉推开木门,在这山中尚有一间小木房,为猎户修建,以备不时之需,胡明玉把人放到床上,而后她跌坐于床榻边,喘着粗气:「瞧着瘦,可真沉吶。」 她推推赵在洹:「多少?」 一百二十五。」 她放下心来,擦了把汗,艰难爬起身,提起茶壶给自己到了杯水,咕噜噜一口干了,而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声音粗哑:「你姓甚名谁?」 「赵在洹。」 「我是胡明玉。」 「胡……明玉。」 她歇了半晌,把气喘匀了,这才走到角落捡了几根柴,丢入灶中,熟稔地燃起火,烧着热水,口中念念有词:「等会啊,给你烧点热水。」 胡明玉一边看着火,一边时不时看看赵在洹的动静,为了防止他又昏厥,她不停地找着话题,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 「你从哪来。」 「京城。」 「大户人家啊,怎么想不开来战场,多危险啊。」 「家国重託。」 「……」 不多时,水开了,她拿了个碗装好,凑到赵在洹嘴边,吹了吹:「喝水。」 虽然她的话语并不温柔,但是动作却是万分细心,缓缓地给他餵着水,眼见一碗水见了底,她放下碗,一翻身躺了上去,拉开粗糙的杯子,盖住两人。 这被子有些小,于是她往赵在洹那边凑了凑,顺手又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 赵在洹迷煳中也觉得这样不大妥当,于是他动了动身体,想挪开点,但是胡明玉横过胳膊,虚虚按在他身上:「你又做什么?」 「不可。」 胡明玉有些烦了,干脆起身把他推到里间去,紧紧地贴着墙,而后自己合衣躺到外间去,把赵在洹困在内侧,连翻身都无甚。 赵在洹勉力睁开眼,勉强看见一个人影,他说:「不必……如此。」 「你真想死啊?」 胡明玉翻过身同他对视:「被子太薄,晚间太凉,你若非要讲究,那么我俩必然是要死一个的,要么我冻死,要么你病死或冻死,因着一床被子争个你死我活,简直笑掉大牙。」 赵在洹默然,他争不过她,也说不过她,光是维持意识便已是艰难,不知不觉中他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于是他没有再反驳。 胡明玉:「我也不想我这屋里死个人,我也没钱给你置办棺材。」 赵在洹:「……」 他也没带钱,不过,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办丧事呢? 许是身体太过难受,他不太清醒地想着些漫无边际的事情。 累了一天,胡明玉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是又强撑着,她问道:「你为什么重伤在此?」 「突围,不知道。」 「你犯了什么事?」 「无。」 胡明玉想了想:「为什么不回去?」 「不能。」 他眼睑微动,有些呆呆地睁着眼看着她:「我……好了,就走。」 「不要命了?」 胡明玉盘算着他要是能挺过今晚,估计就没事了,至多一两天,她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得见吗?」 赵在洹点点头:「看得见。」 「眼睛疼不疼?」 赵在洹摇头:「不疼。」 胡明玉暗暗点头,看来就是受了一身皮外伤,她百无聊赖地看着黑漆漆的板子,一时没了话说,她顿了顿,提议道:「还是接着数数吧。」 「好。」 在数到不知道多少时,胡明玉没撑住,眼睛一闭,睡着了。只是睡到半夜,一翻身,碰到个滚烫的东西,她烦躁地推推,没推动,于是她睁开眼,豁然想起这床上还躺了个人! 她一骨碌坐起身,扑到他身上摸了摸,热度惊人。 胡明玉连滚带爬地下了地,把被子折两折,严严实实地把赵在洹包住,然后在他额头上敷了个冷帕子,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该热一热他,还是冷一冷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胡明玉焦急地转了两圈,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她跑出去吹了吹风,这夜半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寒颤,然后她急急忙跑回来连被子一起抱住赵在洹,手直接伸到他脖子里去。 「醒醒!」 「赵在洹!」 一声虚弱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好……冷、热。」 胡明玉松了口气,自语道:「挺住啊,我也不能再给你吃那草了,会把你毒死。」 她垂下眼睫,声音低不可闻。 「我已经没钱再买棺材办丧了。」 第53章 ◎喘不过气◎ 直到后半夜, 这惊人的热度才降下去,胡明玉一宿没合眼,眼底带着浓重的青影, 她扒开被子,抬起头向上瞧去,看见他闭着眼, 神色安宁, 她伸出手摸摸他的脸,触手温热,胡明玉彻底放下心来。 她拉开被子,也钻了进去, 被子里暖烘烘的,一进去她便抖了抖, 后知后觉感到一身冷意,胡明玉干脆抱住赵在洹,整个人贴了上去, 睡梦中的赵在洹被这凉意冷到,他皱了皱眉,倒也没醒。 晨光微熹,洒入房中, 他看见一丝阳光落于地面,这小木屋一点点明亮起来,而后日头偏移, 映了满窗,一室明亮。 「啾啾——」 隐有鸟雀鸣叫声响起, 树叶沙沙, 带着些许露气的清新空气萦绕于鼻间, 静谧平和,不似人间,赵在洹看了半晌,眼中渐渐恢復了神采,思绪也一点点回笼,变得清醒。 他动了动,看向右侧的人,皱着眉回想,只是头痛得很,隐约记得一些事,比如这姑娘是他的救命恩人,只是再多的,就不甚清楚了。 身上伤口还疼着,尤其是喉咙,干涩异常,他侧过头低低地咳嗽几声,察觉到动静,胡明玉睁开眼,意识朦胧:「醒了?」 赵在洹:「醒了。」 声音嘶哑无比,难听非常,只是说话便已觉得喉间作痛,更带着股痒劲,他忍不住又咳嗽起来,眼角都咳出点泪意。 胡明玉翻身下床,给他倒了杯水,撑在床上餵他喝,赵在洹不大好意思地喝着,而后他眨眨眼,不自在地说:「多谢。」 「行了,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 胡明玉不以为意地探出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没烧了。」 赵在洹睁着眼看她,就要撑着身子坐起来,胡明玉按住他,不贊同地说:「伤都没好,要换药和布,不要乱动。」 赵在洹露出个笑来:「不必,我已好了,这便告辞,昨日实在麻烦姑娘,这恩情我来日再报。」 他坚持要坐起身,且一意孤行地要走,眉间带着些焦急,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伤。 胡明玉沉着脸看他,毫不留情地一巴掌重重打在他肩上,那伤口登时渗出大片血迹,赵在洹狠狠皱眉,却没痛唿出声。 「好了没?」 胡明玉反问他。 赵在洹识相地闭了嘴,她是半点不留情啊,这样想着,只觉得脸又疼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破相了。 胡明玉打了水来,又取出柜子里备下的药草,扯断布匹,坐于床边,她拍拍床沿,不容置疑地说:「过来。」 赵在洹垂下眼,面上发红,他伸手去拿药草。 「我可以自己上药。」 「过来。」 她重复道,语气沉沉,山雨欲来。 赵在洹抬眼看看她,正对上她锐利的眼神,他顿了顿,迟疑着推开被子,一只手放在本就破烂的衣服上。 他握住衣襟,艰难道:「还是我……」 「过来吧你!」 胡明玉一把扯过他,左右他现在还没恢復好,身上还虚着,她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人拽到近前,利落地解开他的衣襟,露出他单薄而伤痕累累的身体。 胡明玉目不斜视地解开布条,又以湿帕子擦干净,她仔细看了眼伤口,并未恶化,这才取出新的药草,捣碎了敷上,而后绑好。 期间赵在洹一语不发,低着头垂着眼,偶尔悄悄看两眼胡明玉的脸色。 胡明玉:「……」 她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看我干嘛?我可没受伤,也没病。」 赵在洹:「……」 「转过去。」 他默默转过身去,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换完了上边,而后是腿脚,胡明玉目光移到他腿上,赵在洹死命地拽住被子,说什么都不肯松开,他脸色通红,胡明玉同他缠斗片刻,顾念着他是病人,这才罢休。 她转过身走开:「昨天就看了,今天倒是贞洁起来了。」 她打开柜子,取出一套衣裳兜头丢给他。 赵在洹咬紧后槽牙,又憋屈又郁闷。 胡明玉在门外留意着里头的动静,估摸着他换完了这才推门走了进去,赵在洹繫紧衣襟,这衣裳有些旧,也有些宽大,长度也不大够,只是普通的褐色粗布衣衫。 擦干净脸后,胡明玉才发现他其实长得够俊,眉眼带着凛冽的锐气,带着少年人的英气,但眼神中又带着些成熟稳重,仿若端方君子,她一时迷惑,不禁出口问道:「你加冠了吗?」 赵在洹摇摇头:「尚未。」 纵然穿着最平凡老旧的衣物,他的气度也无法掩藏,无一不昭示着他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百姓,也不是为了谋生或自愿或被迫入军的士卒。 他到底因着什么事才流落至此,险些丧命,胡明玉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桩大麻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救命之恩,定有厚报。」 他拱了拱手,认真向她道谢。 胡明玉静默片刻:「随你。」 「咳咳。」 这严肃的氛围并未持续多久,他便又咳嗽起来,胸膛起伏,胡明玉认命地走上前去,给他递水,又轻拍他后背顺着气。 「最起码得三日,好好将养。」 赵在洹看她,眼神明亮,眼角微红,湿润而又真诚,笑意温和:「无妨。」 「嘶嘶——」 屋外乌骏走动,赵在洹看向窗外,惊喜道:「乌骏!」 「嘶嘶——」 他执意起身,一步步慢慢走着,胡明玉拉不住他,眼看着他走到门口,亲昵地摸着那匹马的鬃毛,笑容明朗,脸上未有丝毫阴霾。 她忽然有些不解,明明他拼了命也要做些什么,偏偏此时又能如此开怀地笑着,那些执着恨意,消失于他眉眼间。 他牵过马,在门外向她摆摆手。 「嘭——!」 胡明玉盯着他,捡起一物,又麻利地收拾了点行李,重重地摔上了门,追赶着赵在洹。 她咬牙切齿道:「你忘了一物。」 她伸出手,手上正握着一把猩红的剑,鲜血早已干涸,看着骇人无比。 赵在洹眼神一凝,接过剑来。 「多谢。」 「长甲村,胡明玉,我记下了。」 他牵着马慢腾腾地走着,胡明玉跟在他后头,他忍不住回头:「不必如此。」 「就你这幅风一吹就倒的身子,你还想去哪?」 胡明玉没好气地说,为什么这人就这么倔,本就没痊癒,还带着一身的伤,弱不禁风的,路上有个什么好歹就会当场丧命,白忙活一场。 因着几日未曾进食,赵在洹于林中找寻着猎物,只是还不待他出手,便见胡明玉一箭射出,先他一步射中。 胡明玉自顾自地走上前去,提着兔子走到河边,快速地处理干净,取了根树枝串好,又从怀里摸出火摺子生火,烤了起来。 「过来。」 她又喊道。 赵在洹在她对面坐下,火苗跳跃,热气升腾,刺眼而灼热,胡明玉把肉一分为二,分给他一半:「吃。」 赵在洹接过,慢慢吃着。 胡明玉又打开腰间水筒,递给他:「喝。」 于是他又接过来喝着,小心地让嘴唇没有碰上竹筒。 胡明玉暗暗翻了个白眼,她索性不看赵在洹,省得被气死。 讲究个什么劲。 「我只是不想你穿着我阿爹的衣裳丧命。」 吃完后她扔下这句话,兀自跑去了马旁边等他。 赵在洹低头看看这衣裳,若有所思。 在这等待间隙,胡明玉取出腰间弓箭,一点点取下原本的箭簇,而后换上从赵在洹身上取出的箭尖,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这箭,耐心地接续,偶尔改动一下。 赵在洹看了两眼,拿起剩下的箭矢帮着她更换。 等她换完,地上又散落一堆旧箭尖,她一个不落地捡起来放入皮囊中,胡明玉拍拍手:「走吧。」 赵在洹:「别跟着我了,很危险,连你也会死。」 「我若死了,就由你给我办丧。」 「若我穿着这衣裳也丧命了呢?」 胡明玉:「那就到地底下再同你清算。」 她混不吝地说着,没有丝毫忌讳和畏惧,眼神如昔,赵在洹看不出半分动摇,他分不清她说的是真是假,他皱眉拉住她:「别跟着了。」 胡明玉拉拉弓箭,偏头看他:「你以为我是谁?」 「我拉不住你,你也拉不住我。」 赵在洹无法,两人一马,在这山中穿梭。胡明玉偶尔猎下几只活物,绑起来挂在乌骏身上,时不时摘些野果草药,又捡了一大捆柴火,更拿他那把剑噼了些薄木板。 乌骏身上背着大大的行李布包,挂着猎物,又带着草药杂物,如今更载着许多柴火,不似战马,反倒成了拉货的牛车般。 她记着时辰,每过两个时辰便拉住赵在洹换药,又给他吃像毒药般的草药。赵在洹一路专捡小路,哪里偏僻往哪钻,有意避开大路,更是躲避着人影。 他早已洗干净那把剑,悬于马匹上,时刻警惕着,胡明玉看在眼里,没有多问。 走了半日,两人下了山,走在荒僻无人的小道上,眼见又要入夜,胡明玉四下张望,牵着乌骏来到山崖下的一处空洞,取出木板,以绳索捆起,围了一圈。 赵在洹已然知道她想做什么,他嘆了口气,搭建火堆,杀干净了猎物,自觉地烤着,胡明玉解开帕子,几颗野果滚落,她拿起一颗凑到他嘴边,赵在洹低头吃了,野果清脆,喀嚓喀嚓的声音响起。 两人没有说话,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简单地吃完后,胡明玉打开行李,里头放着那条被子,她钻入空洞中,蜷起双腿,伸手招了招:「过来。」 赵在洹看着那狭小的空洞,眼神复杂。 「我抱着你。」 听得这话,他更无言。 他略坐了坐,还是起身钻了进去,沉默地揽过胡明玉,圈在身前,胡明玉抖开被子,噼头盖脸地蒙住人。 「原来你比我高些,我确实抱不住。」 良久之后,赵在洹瓮声瓮气地说:「喘不过气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哦。」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后,她拉开了一条细缝,新鲜的空气才得以进来。 作者有话说: 上个月我就想好了,但是这个剧情太后面了,现在终于写到了,搓手手; 现在整个人就平和下来了,已经没有世俗的欲望了(安详)。 第54章 ◎猎户之女◎ 凑合一夜后, 胡明玉爬出来,她动了动身子,骨节响动, 僵硬无比,她凝眉锻鍊起来,在原地蹦蹦跳跳, 拉伸着胳膊。 赵在洹收拾好行李, 把简陋的木栅栏原样捆好,费了些功夫清扫痕迹,乌骏再次背上东西,他看向胡明玉:「你实在不必跟着我这般。」 夜风露宿, 没个安稳。 胡明玉头也没回:「收起你那点心思,我比你经验丰富多了。」 确实, 一路上都是她在操持,还有抽空关心他的伤势。 正想着,胡明玉抬了抬下巴:「把衣裳解开看看伤。」 刀剑之伤好得没那么快, 她又换了药包扎好,顺手给他把衣裳繫上了,拍拍他肩膀:「走吧。」 眼见着越走越远,直到将要把儋州抛之于后, 胡明玉才问道:「你到底要去哪?」 他是儋州兵卒,坚持不去儋州,却是打算去哪呢? 若是干脆当了逃兵, 后果只会更不堪设想,也逃不脱的。 赵在洹凝望远方:「徐州。」 「徐州?」 胡明玉疑惑, 那里也是边疆, 战事不休, 如今也在交战呢,她看看赵在洹,到底没有多问。 又过两日,这是最后一座大山了,翻过这座山,就快离开儋州地界了,赵在洹立于山头,看着底下零星经过的人,来往人马稀少。 「明玉,回去吧。」 他看着胡明玉,认真地说道,且不断地推搡着她。 胡明玉被他推地连连后退:「你一路就在说这话,我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 「回去。」 他难得如此毫不留情面,没有丝毫解释与转圜余地,甚至解下了件件行李,一人一马,果决地一拉缰绳,彻底地把人甩下,沖了出去。 胡明玉气得大喊,只是将要出口之时,她倏尔闭上了嘴,没有把他的名字喊出来,这口气闷在心里,梗在喉间,她一脚踢上树干,树叶哗啦啦地震颤不已。 她重重地踹了好几脚,恨恨地捡起行李背上,往回走着。 「我才不管你了。」 「要不是……要不是心疼我阿爹衣裳……」 说到这里,她才勐然想起赵在洹还没有把衣裳还给她。 「那是我阿爹的衣裳,你还没有还给我。」 马蹄飞快,跃入徐州地界,打眼便是群山,连绵山脉静悄悄地,赵在洹握紧缰绳,停下了马,林间崎岖,不便骑马,他翻身下马,一手抽出剑来,于林中等待。 陈士振出卖了他,不见尸首,定会相寻,且不止一方人在找寻他,而这儋州边界,定然有人设伏,要取他性命,无法避开,不若杀之,只要他进入徐州,便可无恙,何惧宵小。 「噌——」 隐有脚步声响起,又急又快,更有金戈之声夹杂其中,赵在洹眼神暗沉,率先提剑杀去,剑光湛然,毫不留情地划出一道血线,草叶上血迹点点。 没想到他竟敢主动出击,猝不及防之下两方打了个照面,蒙着脸的一队人马心下大骇,在这交锋瞬间便有三人丧命,而赵在洹还毫不迟疑地继续杀来。 「铛铛——」 刀光错落,十数人团团包围,一齐杀来,皆蒙着黑布,不敢露出真容,身手干练,毫不留情,他陷入中央,一剑重重扫去,挡下数把刀剑。 身后更有冷锋袭来,他错身躲开,腰间仍被划开一道血口,伤口崩裂,褐衣更显暗沉,他已然没有退路,这些人也不会给他留活路,赵在洹攥紧剑,下手愈发狠辣,身姿矫健,剑法迅疾,顷刻间又斩杀数人,余下几人倍感压力,不自觉聚拢起来,更进一步缩进了包围圈。 「铛铛铛——」 长剑疾风骤雨地砍下,他攻势一改,不计生死般迎来,带着不死不休的决绝,大开大合,纵然挨了数剑,旧伤未愈,又增新伤,一身狼狈血迹,可那眼睛一如从前,锐气十足,剑锋带着浓重的杀意,连杀四人。 地上东倒西歪地躺着数具尸体,死状各不相同,成片的鲜血淌下,遍地鲜红,赵在洹脱力地倒下,他靠坐着树干,眼前发昏。 「噌——」 长剑陷入地面,他牢牢地握住剑柄,支撑着身体,大口喘气,唿吸间都是窒息的血腥气,令人作呕,他晃晃头,用力地眨眨眼,维持清醒。 「赵在洹!」 他抬头,看向胡明玉捂着鼻子,皱着脸喊他。 赵在洹狠狠皱眉,声音嘶哑:「回去!」 胡明玉一脚踩下,靴子染上血迹,她走过这血色,半蹲着看他。 「衣裳。」 赵在洹愣了愣,这衣裳已经全是血,没法还了。 胡明玉嘆了口气,夺过他手里的剑,连同行李一起挂在乌骏身上,她活动活动筋骨,熟门熟路地蹲下,去抓他胳膊,又拍拍他小腿:「我背你。」 赵在洹挣扎,扭过头去:「不用。」 「少来,你最好闭上嘴,否则我不介意打晕你。」 胡明玉怒喝道,一把扯过他胳膊,站起身,又拉过他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 胡明玉背着他走出,脚步沉重。 「一回生二回熟。」 赵在洹:「……」 胡明玉又说:「还是不许睡。」 赵在洹把滴着血的手拿开了些,嗯了声。 直到闻不到那浓浓的血腥味了,她才把赵在洹放下,取出药草分门别类放在地上,伸手解他带血的衣襟,赵在洹低着头看她,她神色平静,并没有很大反应。 只是这次她上药的动作重了些,赵在洹连连吸气,到底没吭声。胡明玉处理好后这才擦着自己鞋上血迹,她再没说一个字。 「对不起。」 他低低地说着,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胡明玉没作声,只随手扔掉带血的布块。 赵在洹伸手拉拉她衣角,又重复道:「明玉,对不起。」 「不是对不起,是做错了。」 「我错了。」 胡明玉深唿吸两次,看他:「事不过三,你若再这样,我便真不管你了。」 「好。」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好像笑了笑,然后头一歪,倒了下来。 胡明玉连忙上前接住他,她低头看着赵在洹,伸手戳戳他的脸:「死犟着做什么。」 她再次背起赵在洹,走地更远了些,直到实在走不动了,她才放下赵在洹,寻了个隐蔽山洞,又扯下垂落的藤蔓,将木板捆在藤蔓上,挡住洞口。 而后她在里头生了堆火,抱住赵在洹,照旧拿那条被子盖住两人,她长嘆一声,看着这人俊朗的脸,尽力让自己不去想白天那一幕,不去想那血流成河,不去想那扑鼻的血腥味。 只是一闭上眼,就好像又隐隐嗅到那血气。 过了一会,她拍拍赵在洹的脸颊。 「醒着吗?」 「唔。」赵在洹迷迷煳煳地应道:「醒着。」 她点点头,摸摸他头髮:「睡吧。」 胡明玉一手伸到他胸膛处,确认着从那处传来的搏动。她睁着眼,看着黑漆漆的山壁发了一夜的呆。 天蒙蒙亮的时候,隐隐有交谈声传来。 「都死了。」 「小子够狠,只看你还能活几时。」 「……」 「不死也残。」 「……」 胡明玉放下赵在洹,悄然出了山洞,远处乌骏正卧于丛间,她屏住唿吸,蹲在灌木中,看着走来的两人,一身黑衣,脸上蒙着布。 胡明玉伸手探向腰间,那里别着她的箭筒。 她睁大眼,抖着手摸到箭矢,而后她拉开弓,拉弓搭弦,眼看着那两人越来越近,一箭射出,擦着黑衣人身边穿过。 「什么人!」 那两人大喝一声,看向胡明玉。 她一身紧身猎装,腰间尚有猎物皮毛,粗鄙不堪,手上握着弓弦。 「区区贱民,竟妄想射杀我等!」 他们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蔑视,甚至没把她放在眼里,向她大步走来:「贱民就是贱民,不知天高地厚。」 山洞里赵在洹动了动,睁开眸子,他提起力气爬起身,一把提起剑,他正要出去,却见胡明玉再次拉弓,一箭射出。 那人随意躲过,哈哈大笑,只是刚刚这笑声戛然而止,便轰然倒地,他咽喉正有一箭刺入,不是一箭,而是两箭。 「你!」 剩下的一人来不及救援,看着同僚倒下,他沉下脸色,拔出剑来,更有箭矢朝他射来,他挥剑砍下,向前逼近。 赵在洹瞳孔紧缩,走出山洞,于旁悄然接近。 胡明玉退远了些,一箭又一箭,毫不停歇,角度刁钻,黑衣人身中数箭,而后她一股脑将全部箭矢兜头髮出,趁这空隙,她不退反进,勐地矮身躲过一击,而后一刀刺入心口。 她盯着黑衣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一字一顿道:「我可是猎户之女,我爹是山里最厉害的猎户。」 胡明玉拔出匕首,鲜血喷溅,她咬紧牙关,脸上带着未褪的狠劲。 「少瞧不起人。」 尸体倒下,露出举剑欲噼的赵在洹。 两人大眼对小眼,皆是如出一辙的愣怔。 「你怎么醒了?!」 「你……」 两人同时出口,而后又立刻闭上了嘴。 胡明玉把匕首背于身后,手腕颤抖,她紧紧绷着脸,不露异状。 半晌后,赵在洹放下剑。 「你到底怕不怕?」 他四处张望,词不成句:「人……和猎物……那个……」 人和猎物是不一样的。 匕首悄然落地,胡明玉忍住眼泪,有些哽咽:「怕的。」 第55章 ◎在还再还◎ 赵在洹走上前, 伸出手虚虚环住她,试探着伸手拍拍她后背,声音低沉:「没事的, 人是我杀的,你什么也没做。」 胡明玉哇的一声哭出来,死死抱住他:「我娘死了, 我爹也死了。」 她抖着手揪住他脖颈后的衣领, 断断续续地说着。 「不能再死了,至少你绝对不能死。」 「我怎么交代啊——」 「我怎么办啊。」 赵在洹抱紧她,摸摸她身上粗糙的皮毛衣裳:「我不会死,也没人会死了。」 「不是你的错, 明玉。」 「不是你的错。」 「……」 半晌后,她松开手, 退后开来,低着头擦擦眼泪,有些别扭地说:「不许说出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好。」 「你什么也没看见。」 赵在洹闭上眼, 笑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胡明玉看着他合上的眼睫,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只捡起那把染血的匕首, 她不讲究地在黑衣人身上擦了擦,而后收起匕首。 「快走吧。」 「好。」 两人没有多留,趁着夜色急急走了, 只是夜路难走,视线不清, 草木茂盛, 胡明玉在前带路, 她牵着乌骏的缰绳,赵在洹跟在她背后。 一路无言。 直到走下这最后一座山,两人从林中钻出,面前是一条平坦大路,赵在洹停住脚,胡明玉紧了紧缰绳:「到了。」 赵在洹沉默片刻,走上前来从身后环抱住她,他将头搁在她肩头,唿吸轻微,他眼睑轻动,带着些许痒意,又似躁动:「胡明玉。」 胡明玉咬咬唇,像是嗔道:「你又要做什么?」 片刻后,赵在洹直起身,拉过缰绳,他纵身上马,只留下一句:「再会了。」 哒哒—— 马蹄声响起,胡明玉看着他消失于夜色中,她赌气般自语着:「我不会记着你的。」 只是她仍未离去,固执地站在原地,眼神空茫地看着一无所有的前方。 唿唿—— 夜风吹来,她现在才察觉到这凉意,她缩起身子,抱臂转过身去,向着来路走去。 「我不会记着你的。」 哒哒—— 「嘶嘶——」 骏马长鸣,马蹄声由远及近,她豁然回头看去,正见依稀月光下他苍白面容,赵在洹勐地拉住缰绳,马蹄扬起,他跃下马来,一手托起她侧脸,落下一吻。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 他眸色认真,一连串地说着:「此事兇险,我亦无完全把握,生死难料,本不想把你卷进来,可是我不甘心。」 胡明玉愣愣地看着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赵在洹于她腰间箭筒处抽出一支箭来,用力折断,他将带有箭簇的那截递给她,自己握紧另外半截木枝。 「以此为信物,待我归来,再还此恩情。」 胡明玉伸手接过这半截箭矢,她紧紧攥住这断箭,咬牙道:「你答应过我的,绝对不会死。」 「我不会死。」 他再次翻身上马,消失不见,这次他没有回来。 徐州。 这几日蔚以风派遣人手于徐州边缘探寻,更有人潜入儋州,只是都没能找到赵在洹踪迹,匈奴人那边也没有任何音信,京城这事越演越烈,赵在洹迟迟未现,更有甚者,妄图安个叛国大罪。 赵府已然关了禁闭,谢淮自请出征平战,朝堂议论纷纷,圣上暂未定下主意,只是援军已在集结中,再派八千兵马,势要彻底击退匈奴。 赵在洹一路急行,守夜的士卒拦下他。 「何人来此?!」 他拉下面巾,露出真容:「嘉平将军麾下之人,求见长陵将军。」 守卫一见他的脸便收起来剑,将他拉至一旁,低声道:「原来是赵公子,将军早有吩咐,若见公子,即刻通传,请随我来。」 赵在洹将信将疑地跟着他入了城,没有惊动旁人,直入帅营,一人正立于桌旁看着布防图,眉眼熟悉,正是长陵将军。 蔚以风仔细瞧了瞧他,这才放下心来,他长嘆一口气:「难为你了。」 他简略地说了说儋州和京城情势,又详细问他当日情况,赵在洹从头到尾说了个清楚明白,而后又说道:「我有一事请求将军。」 「你只管说来。」 「西夷借兵,无暇顾及徐州,反倒儋州,被两族虎视眈眈,陈士振狼子野心,贺将军一人恐难守住,还请将军借我兵马,驰援儋州,洗刷罪名。」 因他一人之故,如今牵连家中,实在叫他愧疚,此心难安,当务之急便是守住儋州,而后立即归京洗刷冤屈,他放于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神色焦急。 借兵一事不可轻率,尤其是赵在洹并非儋州主帅,而今更是「戴罪之身」,若是两族并未大举进犯,那么他私自借兵一事,将累及蔚以风,徐州更是徒增危险。 蔚以风:「如此,我便借你三千兵马。」 油灯下他神色如昔,带着气定神闲的从容,仿佛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自信能守住徐州。 蔚以风看着赵在洹,这孩子一身伤,脸色苍白,却神色清明,遭逢此难也未莽撞行事,行事颇有章法,自有打算,也不怯懦,一身清正难掩。 实在太像他外祖父。 便是不因嘉平将军之故,也当相信他的为人。 赵在洹抱拳,郑重道谢:「多谢将军信重。」 「你伤势未愈,且先休养一日。」 「是。」 等安顿好赵在洹后,蔚以风提笔写信,言明赵在洹安然归来,而后他迟疑片刻,另起一封信,他皱着眉,凝神思索半晌,这才动笔。 「常夫人亲启。」 「令公子平安归来,不日将归京。」 「所受皆为外伤,刀剑无眼,在所难免。」 「心有成算,孝心拳拳。」 「……」 「嘉平将军旧部,长陵敬上。」 写完后他仔细看了又看,确认措辞得当,并无冒犯后这才归入信封内,一封由信鸽送往将军府,一封由镖局送往赵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日前他曾收到两封信,一封由常戎安所书,请求关照一二,一封正是事发后由赵府送来,由常青安亲笔所书,托他找寻,并交代了若见赵在洹,切记相劝。 后日,徐州三千兵马悄然出动。 蔚以风立于城墙上,看着远处西夷人,他眼神微动,细细思量着。 蛮夷素来不合,颇有龃龉,缘何这次竟然借兵助威,匈奴如此捨得下血本做交易,定然是自信能按下儋州,致使西夷也转移了目标,着重于儋州,结合此事来看,儋州城中必有奸细。 只是不知,陈士振背后主谋是谁,如此不计代价,联合外敌。 儋州城。 贺昀焦急不已,他看着底下集结的匈奴人,其中不乏西夷人混杂其中,不由地怒道:「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陈士振:「将军莫急。」 「如今折损过甚,儋州兵力不足四万,而匈奴人尚有六万,此战艰难,陈将军有何妙计?如若不然,只怕要让陈将军出城迎战,搏杀一番了。」 陈士振眼神一变,贺昀这是再也容忍不了了,倘若再一味逼迫,他便要鱼死网破,先杀自己祭旗了。 「蛮夷虽多,然两族心不合,不比我大卫万众一心,将军稍安勿躁,此城可守,只消紧闭城门,匈奴人可是杀不进来的。」 他语气坚定,颇有信心。 贺昀阴沉地看他两眼:「我等将同此城共存亡。」 幸好昨夜他已然悄悄遣散城中百姓。 陈士振心下一凛:「是。」 「铛铛——」 号角声响起,万军齐发,沉重的马蹄声震动大地,铁甲洪流向着高耸的城墙涌来,金戈不止,喊声震天,城墙上守卫严阵以待,热油滚水皆备足。 匈奴弓手于后方远远射出箭来,利箭钉入墙内,扎入盾牌中,如疾风骤雨,暴雨倾盆,哐哐声不绝于耳,盾牌上满是箭矢,再不能阻挡。 不停有人倒下,尸身跌落城墙,而后马蹄踩踏而过,骑兵向着城门冲杀而至。 「咚——」 巨大的木桩撞击着城门,一下又一下,城门震动,其后士卒大喝出声,涨红了脸,卯足了力气抵挡。 「咚——」 响声沉重,贺昀看得眉头直跳,亲卫于旁同翻上墙的匈奴搏杀,他心下不安极了,撞击声不停,更有箭矢自他身旁刺过。 「咚——」 热血喷溅,那扇高大的城门晃地愈发厉害,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便会被冲垮,匈奴那便更是提起了劲,一齐攻来。 「随我杀出城去——!」 贺昀举剑大喝道,疾步迈下城墙,一拉缰绳便上了马。 「轰——」 只是还未等儋州士卒杀出去,这城门便不堪重负地轰然倒塌,城门大开,露出兇恶的匈奴人。 「杀——」 陈士振心惊肉跳,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底下于城门口缠斗的两方人马,而后他看向远处高高坐于马上的匈奴单于唿延厉。 怎么会? 怎么会! 越来越多的匈奴人向着城门赶来,在狭小的道中交战,尸首越发多了,堵住了去路,贺昀为首,儋州士兵紧随其后,刀锋交错,已然分不清谁是谁了。 鲜血四溅,围困于这城门下。 「哒哒哒——」 此时远处有马蹄声传来,赵在洹瞧见浑身浴血的贺昀,他心下微沉,毫不迟疑地调转马头直冲唿延厉。 「噌——」 他拔出长剑,三千骑兵突然杀出,直奔中心。 唿延厉心口一跳,他没想到儋州更有援军,眼看着就要闯入儋州城内,却有这奇兵袭来,如今人手都在儋州城下,他身边并未多少兵马。 「大王快撤开——!」 护卫齐声吶喊,纵马赶来,他扯住缰绳急急退开。 刀锋如雪,徐州兵马下手利落,身手矫健,在这匆忙间斩杀数十人,追着唿延厉绞杀而去,眼见唿延厉陷入危急中,大部人马开始回援,缓解了贺昀这边的压力,贺昀眼中陡然迸发出光临来,越发英勇。 「随我杀出城去——!」 「斩杀唿延厉——!」 儋州城内士气大振,一鼓作气将闯入的匈奴斩杀殆尽,而后率兵冲出城,同赵在洹交汇而去。 第56章 ◎此罪当断◎ 「噌——」 刀锋逼近, 唿延厉勐地躲过,他看向那少年人,喝道:「你竟未死?!」 赵在洹不语, 沉默地横剑扫过,一点剑芒直刺咽喉。 「嘶——」 唿延厉策马急急退开,但肩上仍被他划了道大口子, 鲜血直流, 亲卫迅速赶来挡在赵在洹之前,顷刻间数把弯刀砍来,他当机立断撤退,离开这包围圈。 身后数千兵马围剿而来, 唿延厉远远看了这少年人一眼,回到大军阵中, 他打了个手势:「放箭——!」 「咻——」 万箭齐发,赵在洹且战且退,连杀数个亲卫, 向着儋州城撤去。贺昀带兵接应着他回城,三千兵马迈入城中,杀气凛然,剑锋上尚有未尽的鲜血。 经此一战, 匈奴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大亏,亦解了儋州之危。 赵在洹摘下血迹斑斑的头盔,提着剑便大步走上了城墙, 陈士振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却见赵在洹越走越快, 而后飞扑过来, 重重一脚径直将他踹翻于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陈老贼!」 陈士振闷哼一声, 怒道:「我乃朝廷命官,你竟敢以下犯上!」 他神色狠厉,脚下发力。 「你伙同匈奴暗害于我,可敢与我在金銮殿上对质!」 贺昀:「我以儋州主帅之名下令,将他拿下!」 陈士振:「你!」 亲卫一拥而上,将他五花大绑起来,他脸上满是尘土,鬓髮散乱,狼狈不堪,眼中满是怨憎,嚷嚷道:「你可有证据!?竟敢如此污衊于我,对我不敬!」 「嘭——!」 贺昀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拳:「你真当我贺昀是死人?」 他早已派人盯死了陈士振,凡是天上飞的,地上爬的,都一一射杀,捡过来查个干净,前日还真翻出一封短短密信,若不是为了先渡过今日,避免打草惊蛇,他早绑了陈士振。 陈士振瞪大眼,看看贺昀,又看着赵在洹:「你们联合起来,相互勾结。」 他以为借兵一事是贺昀秘密写信,由赵在洹打个出其不意。 贺昀:「只许你算计人?」 赵在洹眼神微动,说道:「还请将军查抄营帐,以绝后患。」 贺昀点点头,当即便有亲卫去往陈士振大营,更有人搜起身来,陈士振拼命挣扎,但亲卫牢牢压制住他,他动弹不得。 「咣咣——」 盔甲落地,一些零碎小件落入地面,更有一枚狼牙混杂于内。 赵在洹捡起这枚狼牙,他端详片刻,眉头紧皱,贺昀也凑近了细看,两人脸色顿时一变,这狼牙长而尖利,瞧着有些年头了,更关键的是,骨裂处有一模煳字样刻上,正是蛮语。 陈士振见状便知大势已去,他垂下头,再也没吭声。 「你竟胆敢——」 后面的话贺昀硬生生咽了下去,他攥紧这枚狼牙,眼神如刀,恨不得当场将陈士振千刀万剐。 赵在洹:「还请将军允我洗刷冤屈。」 「这是自然。」 听得这话,陈士振忽然露出个阴森的笑来,他盯着赵在洹,问他:「你知道同我共谋此事之人是谁吗?」 赵在洹淡淡看他,神色不改。 「哈——」 他倏尔大笑几声,阴沉沉地看着他:「正是你那好父亲,赵州。」 满城寂静,赵在洹一把揪住他衣领,长剑已然置于他脖颈边,渗出一道细细血线,他的眼神骇人无比:「你说谁?!」 「虎毒尚不食子啊,赵在洹,我真为你感到可悲!」 「你就该死在战场上。」 贺昀架住赵在洹,用力拽他臂膀:「不可意气用事!」 赵在洹死死攥紧剑,浑身血液奔涌,他握地如此用力,以至于剑身颤抖,发出喀喀的声音,他缓缓收回剑,深深唿吸。 「还请将军允我亲自押送此罪人归京。」 贺昀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尚有德高望重的母亲,纵使边疆,我亦有耳闻,圣上亲封诰命,金口玉言,嘉平将军更为你外祖,禁卫军将领是你舅舅,便是徐州长陵将军你亦可称一声叔伯,切莫冲动。」 「噌——」 他收剑回鞘,看着远处黄沙飞扬:「多谢贺将军好意。」 「你且处理好此事,匈奴人损失不小,也需时日修整,你便趁此归京,而后速速赶回吧。」 「谢将军。」 京城。 捷报传来,朝野皆松了口气,只是谢淮仍然请命,愿去往儋州彻底平息此战,这次圣上终于应下,他的赵渝的婚事也提前至三日后。 因着成亲在即,赵府自然解封,赵在泽和赵在凌探查多日,根据陈士振素日行踪,推断出了可疑之人,只是他们看着一个名字,互相对视一眼,心中迟疑。 纠结许久后,这册人名还是呈给了常青安。 这名册上,赫然便有赵州的名字。 常青安陡然想起,赵州久不在京,四处走动,虽然远离了京城中心,但是恰恰方便了他暗中行事,他遍地巡查,可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她勐然收拢手,死死地看着这个名字。 难怪他曾想将赵渝嫁给谢津。 可是,这是赵在洹啊。 「夫人!」 常青安捂住心口,春兰春菊扶住她,她眼前阵阵发黑,却撑着口气喝道:「去取我的剑来!」 「夫人!」 她直起身,推开众人,走至剑匣前,一把抽出这寒光湛湛的宝剑,不染半分尘埃的剑刃雪白透亮,她提着这柄剑,一脚踹开了门。 赵州正在书房内凝神思考着什么,却见常青安突然出现,她的眼神冷得彻骨,手上更提着长长的剑,日光倾斜下来,有一寸刺眼的光落在这薄薄的刃上,又刺入他眼中。 赵州登时眯起眼,避开这锋利的光,他急退开来,慌张喝道:「常青安!你想杀夫不成?!此乃大罪!」 「常青安!」 常青安站在门口,盯着他惶恐的眼睛,她像个陌生人一样看着赵州,仿佛想将他里里外外都看个分明,这眼神难以言说,无端令人心悸,从心底泛着寒气。 赵州抖了抖,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醒,他惊恐道:「你到底是谁?!」 他惊疑不定地瞧着她,分明是熟悉的脸,却陌生至极,她挺直的身姿,她漠然的眼神,她那一身凛冽的气度,没有一样是他所熟知的,这不是那个暗自垂泪,自怨自艾的常青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倏尔,她轻声道:「那是在洹啊。」 是赵在洹啊。 赵州瑟缩半晌,见她堵住大门,再无别的行动,他渐渐平復下来,怨恨地看着常青安:「你是嘉平将军之女,多尊贵风光啊,我赵州出身低微,但不代表我便任你拿捏,多少年来,你娘家对我做过什么你莫非不知?」 「你怎敢让我赵家绝后?你又怎敢同人私通?若你同那孽种两情相悦,当初又何苦嫁于我!」 「我赵州也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区区蛮夷孽种也敢号称将军?!」 他一鼓作气质问道,发泄这多年的不甘与愤恨,常青安怔了怔,原来如此,王双双多年无所出,原因在于赵州。 她娘家远比她清楚这是个怎样的人。 心思狭隘,胡思乱想,竟然觉得原身同长陵私通,甚至不信几个孩子,又拿旁人出身做文章,煳涂至极。 她怒极了,大步走上前来,重重扇了他一巴掌。 「混帐!」 她向来是稳重从容的,何曾如此失态,如此怒不可遏,这一巴掌毫不留情,将他打得身形一歪,跌坐于地。 赵州捂住脸,抬头惊恐地看着常青安:「你!」 她从来都是这样高高在上,连同嘉平将军府一同,压了他这些年,所以他才不择手段地要推翻这沉重的山,只是为何,如此跌落尘埃的人,还是他。 「夫人!」 常青安举起剑,剑尖正对准他咽喉,赵州瞳孔紧缩,拼命向后仰着头,只是身后就是墙,他早已无路可退。 常青安咬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慈不端,怎堪为人。」 她又放下剑,剑身贴着她素色的衣裙,锋芒点于地面。 「你罪孽深重,对不起的又何止我一人,这罪不当由我来一剑斩断,待到在洹回来,再一同清算。」 她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出,衣角划过,徒留赵州一人。 非但不能杀,她还要暂时保住赵州的性命,以供审查,接受惩处。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孩子们,她终究不是原身生母,不能以局外人的身份如此轻易地断罪。 此剑在手,更悬于顶。 正如她所说,赵州最对不起的人,不是现在的常青安。 赵在洹亲自押送囚车赶回京城,与此同时,贺昀亲笔写下急报送往御案,言明陈士振勾结外敌,陷害忠良,出卖儋州一事,圣上龙颜大怒,赵在洹的罪名消除,赵在泽也官復原职,重新上朝。 这日,在赵在洹将要归京之际,常青安跪在宫门口,脱髮去簪,她亲手摘下那顶华贵的诰命发冠,擂响登闻鼓。 她以额触地:「赵府常氏,揭发夫君赵州叛国。」 马蹄声声,从城外接近,他尚来不及回府便被圣上召见,只是还未入宫便见他那素来雍容大度的母亲去簪请罪。 赵在洹咬紧牙关,眼眶登时红了,他再也不忍看,风尘僕僕地转身向着宫门走去,他的盔甲尚带着未褪的血色。 第57章 ◎求一恩典◎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大事频发。 朝堂上一片寂静,没人吭声,登闻鼓多年未响, 如今竟由眼下热议中心的赵府夫人擂响,而那不过将将洗去罪责的赵府竟又背上一桩更重的罪,实在令人心惊。 赵在洹步步入朝, 他没有时间回府, 只略略理了理仪表,拍去一身尘土,同这满朝冠冕堂皇的文武相比,他实在狼狈。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隐隐带着寒铁摩擦间的簌簌响动,他大步上前, 掀起衣袍跪下,圣上收回视线,沉声问道:「陈士振何在?」 「已然押入狱中。」 大理寺卿应道, 而后内侍呈上陈士振营中、府中书信往来,更有一枚狼牙,可谓板上钉钉,且陈士振口口声声攀扯赵州, 如今更有士卒查抄赵府。 赵州也下了狱,他禁不住拷打,自个招了, 又扯出三皇子谢津,只是仅搜出他藏起的同陈士振往来的密信, 并未见到涉及三皇子府的证据。 圣上问询:「赵州为你生父, 而今你立下大功, 杀敌无数,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赵在洹沉默片刻,说:「母亲曾言,为人立德,我为子,不语双亲,一应罪责,当按律行。」 圣上看他,神情难辨:「以你之功,可想要何赏赐?便是功过相抵,朕也成全你。」 赵在洹收紧手,他深深叩首。 「我想求一恩典。」 「你且说来。」 「求陛下准许我母亲和离。」 霎时便有低低的吸气声响起,朝臣们四下对视一眼,皆是大感震惊,不为高官厚禄,不为解救生父,而是为生母,亦不是为求诰命,竟是求此家常伦理之事。 圣上也倍感惊讶,他看着赵在洹,缓和了语气。 「战功非易事,你当真要以此功劳换一封和离书?」 「是,我之所求仅为此事,恳求陛下成全。」 他长跪不起,始终没有抬起头。 「罢了。」 圣上嘆然:「既为你之所愿,便如此吧。」 「谢陛下。」 「起来吧。」 「是。」 他站起身,目色坚定,虽连遭变故,却仍不改其志,并不贪心。 「你母亲将你们教养地极好,赤子诚心,明辨是非。」 赵在洹:「若无母亲,便无我今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圣上笑道:「孝心可嘉。」 朝会结束后,赵在洹匆匆走出,却没看见常青安,内侍笑眯眯地提醒道:「夫人已然归府了,大人莫急。」 赵在洹怔了怔,他并不是大人。 「多谢。」 他赶回府中,正见有人持诏宣命,他连忙一同跪地,只听地内侍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嘉平将军嫡女常氏,深明大义,明辨是非,揭发有功。着即册封为二品夫人,钦此!」 赵府上下惊讶万分,虽然赵州下狱,革了官职,听候发落,但赵在泽并未遭到牵连,而常青安更是再升诰命,赵在洹也正式封了护军统领,赵府不退反进,并未如旁人所想那般一落千丈。 没了赵州,赵府反而越发走得远了。 连同圣旨一起下发的,更有一封和离书。 内侍和气地扶起常青安:「夫人快快请起,将军府的车驾已等候多时了。」 他们这才想起,和离之后,常青安便同赵府再无瓜葛,也不必住在赵府了,赵在泽、赵在凌和赵渝不由地抬头看着她。 赵渝擦掉眼泪,努力笑道:「母亲,快回家吧。」 他们默不作声地上前来,要将她一齐送出赵府,门外早有一辆宽大马车停留,大嫂陈婵月亲自相迎,自始至终,他们没有说出一句挽留的话。 出了这样的事,他们无颜再让常青安留下。 但愿母亲能过得好。 常青安回头,伸手抱了抱赵渝,温声道:「你们仍然是我的孩子,若是得空,只管去寻我。」 陈婵月:「本该如此。」 马车碌碌,行至将军府门前,常青安望着这府门,竟恍若隔世,身后春兰春菊跟随,她并没有带走赵府任何东西,名下产业尽数交由孩子们,而赵府如今也有王少虞掌家,不必过虑。 她迈步而入,只见府中下人忙忙碌碌,碗碟不停,嘉平将军和老夫人已在堂内翘首以待,常青安望着那熟悉的面孔,眼眶发热。 「青安拜见父亲母亲。」 她缓缓拜下,郑重无比。 将军府不顾流言蜚语,执意接她回府,而不是在外头置办院子,嘉平将军难得发话,不容置喙。 「快坐。」老夫人忙把她拉起,笑意盈盈:「等到戎安下了朝,咱们一家人吃个饭,难得聚在一起。」 陈婵月:「这样聚在一起的日子往后还多着呢。」 「是极是极。」 见她们叙完话后,常远思看向常青安:「让孩子们每日晚间来请安。」 「好。」 「在洹一事我已託付以风,且宽心。」 常青安心下触动,没想到这事还惊动了父亲,她心下酸涩,只轻声道了声谢,纵然她不想再叨扰双亲,但是双亲早已替她安排好了一切。 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吃了顿饭,席上老夫人忍不住多次擦拭眼角,不住地往她碗里夹菜,前些年哪能想到能有今日,再无芥蒂,更不必再言亏欠。 嘉平将军难得再饮酒,他目光明亮,面上也发红,只是沉默地看着常青安,话虽不多,但那眼中的慈和却半点不假,他向来是维护常青安的,犹如定海神针般,成为她的靠山。 不多时,陈士振被判处满门抄斩,于午时行刑,而赵州,圣上顾念赵府情分,网开一面,留了他一条性命,却也仅仅是性命。 「革除官职,永不得出。」 赵州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肉,消瘦地厉害,双眼无神,面容憔悴,赵在泽去接他回府的时候他还念叨着三皇子谢津,只是到底没有证据。 陈士振和赵州口口声声说为谢津所指使,风言风语不断,京中众人心下暗暗揣测,面上却不显,次日,谢津便被关了禁闭,禁足三月。 而谢淮,即将和赵在洹一同返回儋州。 「小鱼。」 谢淮看着赵渝,张了张口,艰难道:「我们,取消婚事吧。」 赵渝红着眼眶:「你也要走了吗?」 她咬着嘴唇,近日忧思过甚,人也无甚精神,身形越发单薄,双眸也暗淡不少,带着几分沉郁暗色。 谢淮再说不出狠心话来,他抱住赵渝:「我只是怕我回不来,耽误了你。」 战事未平,匈奴一日不退父皇便一日不能安心,接连派兵,更出了陈士振这档子事,眼下更需要能镇得住的人去,放眼大卫,也唯有皇子们和嘉平将军身份贵重,谢津如今禁足在府,不会出征。 而他,更需要这份功劳。 谢淮闭了闭眼,父皇身子已然不大好了,倘若谢津登基,他又该如何办,小鱼和赵家又该如何,他不得不去争一争。 谢津远比他心狠,也更不择手段。 「你不回来我就给你守寡。」她倔强道:「我一人也能行。」 谢淮:「说什么傻话。」 「你和我三哥,都要好好地回来。」 谢淮沉默片刻,说:「好。」 出征在即,谢淮和赵渝的婚事便加急办了,虽然仓促,但聘礼一样不少,满满当当地送至赵府,圣上和皇后也亲至,给足了重视。 当晚,谢淮带着赵渝来到书房,他零零碎碎取出一堆东西,一一交代。 「这是我亲笔手令,待我离京,府中上下皆由你做主。」 「遇事可去寻林家、许家。」 「密室在此,钥匙你且收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 他喜袍未脱,带着她清点了一应东西,上至令牌下至书信,无一隐瞒,更有数本隐秘帐本交由赵渝,他一身家当都交给赵渝了。 而后他拉着赵渝坐于床榻,慎重思考,从头说起他麾下投靠之人,连同皇宫中几位娘娘繁杂的关系,更有宫闱秘事,桩桩件件,细细说给她听。 赵渝拉住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你一定要说这些吗?」 谢淮怔住,他往后退了退。 「若有不测,你可再寻良人。」 他取出一封提前写好的和离书,紧紧攥住一角,而后递给赵渝。 「我都安排好了。」 赵渝忍住眼泪,抬手将这封和离书撕碎:「圣上亲口赐婚,怎可相离。」 「以我性命之功。」 谢淮看着地上纸张碎片,眸色深深:「这信,我写了十封,若我身死,自有人呈上。」 方方面面他都想到了,唯恐还有遗漏。 赵渝勐地欺身上前,揪住他衣领:「你就没想过回来吗?」 谢淮露出个笑来:「那便送你更贵重的东西。」 「谁稀罕了。」 他将赵渝揽入怀中,于她耳边低语:「我疑心谢津谋逆,倘若京中生变,速速远离,我已派人于外接应,保你赵家周全。」 赵渝咬牙,一手扣于他后脑,扯下他金玉发冠,霎时髮丝披散,她直起身向上吻去,轻轻咬了咬他的唇。 「不许再说这种话。」 尚来不及陪她回门,谢淮和赵在洹便启程奔赴儋州,誓要彻底平息此战,儋州城上,贺昀看着安静了几日的匈奴,心下不安。 第58章 ◎守将同死◎ 谢津立于院中, 听着下属的汇报,谢淮已然抵达儋州了,他皱着眉, 静立半日,最终他好似嘆息一声,招了招手, 做下最后的决断。 「不必留情。」 「是。」 宫中, 圣上咳疾未愈,反而越发重了,内侍小心收起帕子,不敢声张, 御医收回诊脉的手,劝道:「还请圣上宽心, 莫要动怒。」 「蛮夷不死朕心难安。」 他摆摆手,神色深沉:「下去吧。」 「臣告退。」 殿外,皇后娘娘端着一碗汤羹前来, 她柔声道:「陛下日夜操劳,还望保重龙体。」 「朕心里有数。」 「也不知儋州如何,淮儿从未上过战场,妾身实在担心。」 她拧着眉, 一脸忧色,又接着说:「听闻津儿在府中祈福,他们从小一块长大, 兄弟情深,但愿上苍护佑。」 圣上看着她, 问道:「晟儿和昇儿如何?」 她神色缓和, 语气轻柔:「正学着处理些琐事, 也好为陛下分忧。」 「砰——!」 圣上重重拍于桌上,怒道:「什么时候了竟还在添乱,怎么不见他两个也亲身上阵?」 「陛下息怒。」 她跪伏于地,连声劝慰。 「朕乏了。」 「臣妾告退。」 待到她走出后,咳声再起,帕子上已有血色涌现,圣上看着这触目惊心的血色,眼神变幻莫测。 儋州城。 谢淮一行人立于城墙上,他眺望远处,边疆平野,秋风寒凉,如今匈奴久攻不下,损失惨重,却仍不撤走,临入冬前,定然还有一场大战,不可掉以轻心。 「贺将军,可能主动出击?」 贺昀抱拳:「禀六殿下,草原开阔,方向难辨,更有狼群结队,若是晚间突袭,将更为艰难,却并非不可行,只是如今西夷搅和其中,若派精锐,儋州恐有失。」 赵在洹:「西夷那边可有去信长陵将军?」 「西夷主帅正于徐州同蔚将军对峙,此事风险甚大。」 谢淮皱眉:「难道便只能等待匈奴来犯?」 「近段时日匈奴休整,理应不会进犯。」 「时机骤然则逝,行军又岂有万全之策,纵有风险,却也值得一搏。」 「六殿下心意已决,末将从命。」 「即刻召集诸位将军前来议事。」 「是。」 当夜,儋州城中诸位将领同聚于帐中,共议此战,谢淮扫视一圈,眼神锐利:「我等不可坐以待毙,理应主动出击。」 将领们面面相觑,不是他们不愿意,而是不久前才出了赵在洹这等事,实在叫人寒心,见状,赵在洹站起身:「我愿再次领兵。」 谢淮:「便由本殿率兵。」 「殿下不可!」 「刀剑无眼,若是伤了殿下可怎生是好!」 「……」 「我意已决,诸位不必再劝。」 谢淮看着地图,又说:「我等不熟草原,不宜相距太远,如此,赵将军于左翼冲锋,林将军于右翼清扫,本殿率骑兵直取大营。」 他拱了拱手,看向贺昀。 「守城一事便交由贺将军了。」 「是。」 十数人商定到后半夜,这才敲定下来,等到诸位将军告退之后,谢淮留下了贺昀,低声道:「贺将军,还请更换城中布防。」 贺昀心惊:「六殿下之意……」 两人对视一眼,以眼神示意,而后贺昀点点头,郑重地抱了抱拳,这才离去。 「呜呜——」 号角吹起,战鼓再响,云层震散,谢淮一身盔甲,于城墙上点兵,他看着底下泱泱士卒,皆是体魄健壮,一手可拉重弓,一手可提重剑,皆是世代守卫儋州之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今有蛮夷犯我家国,山河震盪,数月不宁,忆我兄弟,埋骨儋州,世代从军,此恨难平,如今匈奴退缩一方,敢问我儋州儿郎,何不提刀破万营,杀尽草原百万敌!」 「噌——!」 他勐然抽出剑来,大喝一声:「荡平北蛮!」 铁甲齐鸣,战马长嘶,剑气直冲云霄,城门轰然大开,过半兵力倾巢而出,直奔匈奴,风卷草折,秋风肃杀。 「呜呜——」 草原风大,凉意扑面而来,铁甲踏过,轰隆隆地如惊雷炸响,三军散开来,互为援助,向着匈奴大营包抄而去。 匈奴紧急集合起来,唿延厉带伤上阵,瞧见为首的谢淮时眼神一变:「擒杀此人,不计代价!」 「大王!」 「儋州怎可突然袭击,竟然违背约定,既如此,随我迎敌——!」 匈奴人手持弯刀直冲而来,正撞上中央的谢淮,谢淮挥剑砍下,于乱军丛中搏杀,左侧赵在洹亦然带兵展开交锋,拦住这一面人马,防止围攻谢淮,同时杀向营帐。 右侧数位统领护卫于谢淮一侧,清扫埋伏与散兵,而后拉长阵型,殿后护卫,防止偷袭,其中更有弓箭手于马上远远挽弓搭弦,射杀远方匈奴士卒。 利箭穿透营帐,钉入草原上,箭矢簇簇,逼退匈奴攻势。 谢淮并未莽撞,稳打稳扎地向前推进着,更有两队人马从旁协助,儋州士卒裹挟着浓重的杀意,向匈奴攻来,马下伏尸无数,势不可挡。 赵在洹更兇狠些,他下手比谢淮更狠更快,同匈奴交手多次,他更明白匈奴人的习惯,每每出手便直取性命,横扫一片,连带着那一片死伤极为惨重,铁甲上都仿佛蒙了一层暗沉煞气,无人能突破左侧。 见势不妙,亲卫靠近了唿延厉,咬牙道:「大王!大势已去,可要撤退?!」 唿延厉嘶吼道:「卫人狡诈,胆敢如此欺骗本王,盟约既毁,便拼个你死我活!速速联络蒙挞,同攻儋州,誓要拿下此城!」 「是!」 亲卫立即拉着缰绳去往另一边,唿哨声响起,西夷兵卒蒙挞现身,方才他早已带着部下撤远,并不掺和匈奴同儋州的激战。 「大王已然应了,还请将军出兵攻取儋州。」 蒙挞咧开嘴:「那便请大王快动手吧。」 远在徐州,长陵将军蔚以风敏锐察觉到西夷人的异动,当下他毫不迟疑地立即率兵出城,箭矢如雨,逼迫西夷人交战,不得驰援。 匈奴大军且战且退,甚至抛下前卒,急速驰往儋州,谢淮心口一跳,喝道:「立刻追——!」 如此劣势不退反而坚决去往儋州,定然是儋州城内出了变故。 贺昀正于城墙上坚守,却忽闻一队兵戈声,城中骚动不已,他豁然冲下城,却见城中一片混乱,分明有一队大卫士卒动手,于猝不及防之下偷袭儋州守卫。 「叛贼!」 贺昀目眦欲裂,他举剑冲去,两方人马于儋州城内厮杀,叛军中竟不乏匈奴人,轮廓更深,做了伪装,不知何时,混入城中。 他蓦然想起,这援军来自各地。 可是,为何当日儋州危急之时,却不发作,而今匈奴劣势,却倒戈相向,分明是有人弃儋州于不顾,视战场于儿戏,如同戏弄般,把玩于鼓掌,同匈奴做交易,两方相瞒。 既不让儋州真箇失守,也不愿意平息此战,还儋州一个安宁。 贺昀悲愤大喊:「陛下啊——!」 他双目赤红,如今挥刀相向,竟是同僚,何其可悲。 「噌噌——」 城中兵马交缠,已然分辨不清叛军友军,视线所及,皆是敌人,昔日手足,今日齐断,鲜血直流,及至城门。 贺昀带着最后一队人马,死死守在城门前,城外隐有马蹄声传来,匈奴人和西夷人的声音遥遥传来,他心中绝望无比,却仍握着那把剑。 「守将可死,然此城决不可破——!」 「噌——」 他被逼至城门前,再无前路,更无退路。 刀锋齐齐砍来,透体而出,大量鲜血自他口中喷出,他挥刀砍向这人脖颈,而后又一柄剑袭来,直取他头颅。 「铛——」 他摇摇欲坠,身负重伤,勉力抵挡,不断挥刀砍下,眼中唯有这重重叛军。 「唿延厉——!」 忽闻一人高声喝道,更有整齐马蹄声传来,贺昀耳尖动了动,眼中陡然爆发出光亮来,一举震退数人。 赵在洹一马当先,乌骏飞掠而过,他于马鞍旁取出大弓,而后一箭射出,这箭来势汹汹,又急又勐,弓弦嗡嗡作响,箭矢寒芒乍现,转瞬及至。 唿延厉瞳孔骤缩,心脏几乎停止。 「大王——!」 亲卫一把撞开他,这箭便刺入亲卫眉心,箭矢深深没入,他瞬间跌落马匹,没了气息。 「咻——」 赵在洹连连拉弓,不断逼近,箭矢破空而出,不给人丝毫准备时间,他好似无需瞄准,只提箭便射,却杀意凛然。 「射箭,当出其不意,以迅捷着称。」 昔日他曾向长陵将军讨教箭术,蔚以风不过左手,看似随意,却早有成算,当日他看向赵在洹:「此箭,当于瞬间窥破下一息,而非射杀此刻。」 他再次拉开弓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唿延厉,一箭脱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嘣——」 在接连如此大力之下,弓弦勐然崩裂。 「咻——」 箭矢透体而出,刺穿咽喉,余力未绝,带着唿延厉向前摔去,他双眼圆睁,死不瞑目,身旁亲卫急急止步,大声唿喊。 「大王——」 「大王——」 「……」 匈奴人一叠声地悲唿着,至此士气已尽,贺昀听着外面的动静,这才放下心来,他最后露出个笑来,鲜血不绝,长剑哐当落地。 叛军打开城门,匈奴趁势涌入城中,占据儋州城,其后大卫军旗飘扬,谢淮领兵调转马头,遥遥对望。 第59章 ◎扶灵归乡◎ 儋州失守, 这消息传回京城,圣上龙颜大怒,于朝上摔了摺子, 他眼前一黑,竟是晕厥过去,朝臣皆惊, 内侍慌忙唿喊:「快传太医!」 养心殿。 圣上卧于床榻, 殿内乌泱泱跪了一地人,不多时他睁开眼,气息虚浮。 「传常远思。」 嘉平将军府,内侍飞快赶来, 闻讯后嘉平将军即刻入宫觐见,这次他没有坐那把轮椅, 一身袍服,大步如飞,身杆笔直。 老夫人独自坐于堂内, 头髮花白,她望着空旷的府门,没有说话,常青安步步走来, 压下心头酸涩,轻轻握住这枯瘦的手。 一时无话,哽咽难言。 常戎安也忙碌非常, 数日不曾回家。 大臣太医早已退下,殿内唯有内侍两人, 精立于床角, 常远思跪下行礼:「微臣叩见陛下。」 「起来吧。」 「已有十数年了吧。」 常远思:「正是。」 「是朕之过。」 圣上转过头看他, 两鬓斑白,年华不再,远不如从前那般健朗高大,唯有嵴骨板正,眼神清明,一如往昔。 「朕也老了啊。」 他嘆息道:「非我苛责,盖因无人,常卿,今而失守,若不夺回,朕如何面见先祖,这江山又该如何。」 「臣虽老矣,尚有志气,山城守将,不远江山。」 次日,再有兵马调派,圣上亲授虎符,由嘉平将军出征,驱逐匈奴,夺回儋州,剿灭余孽,徐州西夷改换方向,去往儋州,同匈奴会和,匈奴拥立大王子唿延厥为新王,两族据守儋州。 谢淮同长陵将军蔚以风同守徐州,以徐州为据点从外攻打儋州,而嘉平将军则率兵于大卫境内围攻儋州。 赵在洹心下焦急:「外祖年事已高,怎可再征!」 「砰——」 他一拳砸下:「必须尽快攻下儋州。」 两族盘踞于儋州城内,互有芥蒂,匈奴死伤惨重,欲要求和,以大量钱粮交换儋州,但西夷人不同意,他们尚有余力,欲要以儋州为大营,直入大卫,匈奴派出的使者尽数被斩,两方人马于城内互相制衡。 「竟是嘉平将军。」 唿延厥忍不住担忧道,从前北疆数年便是此人镇守,城池如天堑,难以冲破逾越。如今唿延厉已死,他仅听过威名,却未有交手经验,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兀那老匹夫,能否活着再见都未可知,你又何必畏缩。」西夷主帅蒙挞掂了掂刀,嗤笑一声:「来了也好,旧日敌手,当由我取下首级。」 长陵将军蔚以风紧急布兵,整合儋州兵马,他们三人亲率大军攻打儋州,争取在嘉平将军到来前夺回城池,再由嘉平将军于大卫境内清扫余孽。 「咚咚——」 徐州大军齐动,毫无保留地沖向儋州,此时嘉平已连夜急行军,将至儋州。 「咻——」 漫天箭雨袭来,士卒拿起盾牌顶于前锋,沿路清除陷阱和障碍,谢淮坐镇军中,蔚以风总览三军,调派阵型,赵在洹拔出剑来,乌骏横冲直撞,杀出一条血路,向着儋州进发。 唿延厥和蒙挞立于城墙上,眼见大军愈发逼近,他们转身走下城墙,而后城门大开,一骑兵马冲出,阻挠赵在洹。 「咻咻——」 箭矢不绝,擦着盔甲而过。 「铛——」 蔚以风一拉缰绳:「时机已至,我这就去共攻儋州,还请殿下多多保重。」 「将军不必忧心。」 「吁——」 战马疾驰而出,身后无数轻骑追随,伏低身子于箭雨中穿行,从侧翼突击杀入,赵在洹所面临的压力霎时减轻,不多时便将这队兵马剿灭。 蒙挞恨恨地看了眼蔚以风,亲自率兵迎敌。 「杀——」 唿延厥迫不得已也跟着他一同出城,两军交战,鲜血喷溅,喊杀声不止,黄沙漫天,尚且来不及掩埋。 「哐当——」 蒙挞一刀噼下,蔚以风抽剑挡住。 「你若归降,看在你血脉上,我会像大王进言,饶你一命。」 蔚以风:「不必。」 「你竟还指望那老匹夫?」 蒙挞咬牙:「今日你两个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蔚以风眼神骤冷,左手剑锋一转,刺伤蒙挞腰间,他不多言语,只攻势越发急了,刀光剑影,迅疾如风。 赵在洹盯紧了匈奴新王唿延厥,他冷厉的眼神投来,唿延厥心下凛然,不敢同他交手,只处于亲卫中,不敢离开大军。 「铛铛——」 徐州兵马一鼓作气,直冲儋州,匈奴大军本就疲累,同西夷也无甚交情,两方人马各自为战,毫无默契,而徐州同儋州士卒守望相助,一心拿下儋州,势如破竹般推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蒙挞环视一圈,心彻底沉了下去,他向着唿延厥怒吼道:「你真想大败于此不成?!」 唿延厥退缩,他不像唿延厉那般充满野心,在亲眼看着唿延厉战死时,他就已然心生胆怯,不敢同大卫决一死战,他想回草原休养生息。 匈奴士气低落,战场上唯有西夷兵马浴血搏杀,蒙特步步败退,而蔚以风还不放过他,长剑死死黏住他,不容他逃避。 蒙挞咬牙,没想到蔚以风仍然如此难缠,不得已之下,他只得向着城内退去。 「噌——」 剑锋一闪,这冷刃来得太过突然,他心下大惊,急忙侧身躲过,蔚以风收回右手短刃,略感可惜,蒙挞猝不及防仍是挨了一刀,这刀刺入他胸膛,险些刺进心口。 他当下拉紧缰绳,奋力奔向城内。 及至回到儋州城内,蒙挞才放下提起的心,胸膛伤口剧痛,他冷汗直冒,气息粗重:「唿延厥懦弱无能,为今之计,速速杀入大卫内,挟杀平民。」 「是!」 唯有拿下城池百姓,才能要挟大卫,以此交换,他重重握拳,绝不承认自己的一败涂地,更不甘心就此逃回西夷。 西夷后撤,唿延厥察觉到了之后心下大骇,他立即汇聚大军,向着草原逃窜,西夷向大卫境内袭杀,而匈奴向外奔逃,谢淮必须做出抉择。 他紧了紧缰绳,咬牙道:「追击西夷!绝不可让西夷大肆杀戮!」 无论如何,大卫百姓当为最紧要之事,匈奴大败而逃,虽后患不绝,却至少可有十年安稳,蒙挞丧心病狂,远比唿延厥更兇狠,若不全力追捕,恐波及整个大卫。 大军追着蒙挞进入大卫,儋州周边城池闻风而动,百姓来不及收拾行李便奔逃而出,守将纷纷下令紧闭城门,大卫骚乱不止,人人自危。 马蹄飞踏,行经百姓被毫不留情地砍杀,蒙挞直奔相邻城池,沿路血迹不断,皆是无辜百姓,所经村庄更是破败不堪,草屋倒塌,一地血腥。 常远思几日几夜没合眼,昼夜行军,终于赶至,于丰州城前挡下蒙挞,蒙挞已然杀红了眼,西夷大军杀气腾腾,向他冲来。 「便拿你首级交换——!」 数千兵马在这大军前显得如此薄弱,嘉平将军骑在马上,盔甲如昔,他于腰间抽出长剑,经年风霜难褪锋芒,将军老矣,可能弯腰折骨? 常远思目视前方滚滚黄沙,稳稳屹立于前,身后是他多年部下,刘照等人亦在此列,他们沉默地握紧兵刃,没有高声吶喊,唯有寂静,带着陈年的肃杀,恰如这高耸城墙,亘古长存。 「铛——」 白刃相接,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 蒙挞举剑砍下,从剑锋上传来一股沛然大力,崩开他胸前伤口,鲜血汩汩,沿着铠甲流下,又顺着马鞍滴落。 「哐当——」 常远思硬接着一刀,顺着这来势反拨推回,剑尖擦着蒙挞脸颊划过,剑势不止,你来我往,不管蒙挞如何左冲右突,始终无法冲出,更难寻破绽。 他咬牙,竟感到熟悉的无力感。 倘若能打败常远思,也不至于等到此刻,两人皆是苍老许多,可恨常远思一而再三地挡下他,这一泄气,便漏了个空隙,一剑斩于他臂膀上。 旧部人马扩大范围,尽力拖延与守住身后城门,他们并不强求斩杀,只造成伤势延缓脚步便可,多以巧劲周旋,最大限度地撑着。 蒙挞眼见这数千人顽固地拦住他,他双目赤红,愈发愤恨,他双手握紧剑,大喝一声,勐地杀来,状若癫狂。 「铛铛——」 刀剑重重落下,发出刺耳的响声,一剑更比一剑快,蒙挞脸色涨红,身上多处受创,神色狠厉,他一剑砍下,战马嘶鸣,险些砍下马头来。 两人一齐跃下马,刀剑相向,拳脚相加,足下发力,踩下一个个深深的坑,步履沉重,常远思不动如山,远比蒙挞冷静。 「一起死吧——!」 蒙挞抽出剑来,高高举起剑,剑光划落,盔甲裂开,衣衫破碎。 「噌——」 与此同时,一柄透亮的剑砍在他脖颈上,勐地削去那头颅,蒙挞倒地不起,常远思攥紧剑,长剑插于地下,支撑着身形。 旧疾发作,而今又经大战,他已是强弩之末,所幸还能斩杀旧日大敌,再守这天下一遭,他遥见远处旌旗飘扬,赵在洹一马当先,拼命赶来,身边隐有唿喊声传来,有人急急下马搀扶而来。 他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碧空,只见青天万里,黄沙飞扬,将军老矣,剑骨难朽,血未冷,志不改,骸骨埋土,镇此山河。 「呜呜——」 风声唿啸,依稀间他仿佛又见旧日烽火狼烟。 「外祖——!」 赵在洹飞快赶来,眼眶通红,他一把扑下,悲恸不已,热泪滚滚,溅落尘土中,他环顾左右,声音嘶哑。 京城。 兵马既出,不过两日,宫中生变。 圣上召来阁老,另有朝中重臣于旁,他气息奄奄,一人提笔于明黄圣旨上记下。 「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1]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 「皇六子谢淮,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2] 众人低眉敛目,跪了一地,一字一句听完,略感惊讶,但细想之下,又觉理所应当,大皇子二皇子无甚政绩,不堪大用,三皇子心思难测,城府颇深,疑点诸多,唯有六皇子,性格平和,奋勇敢搏。 只是,如今谢淮并不在京中。 夜深露重,丧钟长鸣。 「圣上——驾崩——」 忽闻噩耗,大臣们纷纷赶赴宫中,伏跪于地,后宫娘娘和皇子们也齐齐赶来,而殿内,阁老们面目沉静,那封圣旨被好生收了起来,并没有大肆公布。 赵在泽默不作声地看着,没有多言。 宫中哭声震天,众人缟素。 此时,脚步声响起,禁卫军来来往往,将这宫中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干大臣哭声顿住,惊慌不已,常戎安挡于宫门口,寸步不让。 「我遵陛下口谕镇守宫中,直到新皇登基,这段时日,便委屈诸位大人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齐齐看向常戎安,常戎安从怀中掏出一枚虎符,掷地有声地说:「即日起,不得出宫!」 这下所有人都瞭然了,常戎安多年不离京,便是为此。 赵在泽拿过遗诏,高声诵读,而后手捧诏书前行,他行至赵渝身旁,跪地呈上。 「此诏交由娘娘再合适不过。」 赵渝同他对视一眼,接过了诏书。 「赵大人!」 几位阁老怒道:「这般作为,却是将我等置于何地?!」 赵在泽明摆着不信他们,谁人不知常戎安是他舅舅,而赵渝更是他亲妹,这番大胆行径,无非是仗着如今情势,将他们的脸皮放在地上踩。 赵渝起身,冷声道:「本宫身为皇子正妃,先皇金口玉言亲下婚书,虽有违礼制,然现下殿下正在疆场,不同往日,自当变通一二,莫非诸位是不信本宫?!」 她巡视在场众人,目光沉沉,不怒自威,身后是一片持刀的禁卫军,常戎安大马金刀地立于她身侧,率先出言:「怎敢怀疑娘娘?」 王侍郎紧跟着符合道:「如此也可,交由娘娘再好不过。」 许御史:「如今情势紧急,倘若圣旨有失,诸位可能担当地起?娘娘身份贵重,实在合情合理。」 「……」 阁老们气得发抖,到底形势比人强,一些重臣均是贊同,如今宫中已被常戎安把持,还能说什么,况且没必要得罪新皇。 谢津眼光沉沉,他上前来:「莫非连本殿也不得出?」 「殿下身为兄长,若连殿下们也不得出,却又是个什么道理?!」 「常将军,莫非是想拥兵自重,围困皇亲?」 「……」 霎时便有数位大臣出言,常戎安握紧剑柄,他盯着谢津,说:「恕我得罪。」 谢津扯了扯嘴角:「常将军威势大得很。」 「此番罪责,自等新皇定论。」 常戎安拔出剑来,逼视众人:「所有人等,一律不许出!违者当斩!」 「噌噌——」 禁卫军纷纷拔出剑来,剑光雪亮,照此长夜。 作者有话说: [1]  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出自康熙遗诏 [2]  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出自康熙遗诏 第60章 ◎天下兴亡◎ 圣上驾崩, 宫中乱作一团,常戎安守住宫门,赵在泽督查百官, 赵渝坐镇宫闱,只是待到次日,忽有朝臣暴毙。 「常将军——!」 「你莫非是想将我等一一谋害不成?!」 「无论如何, 后事当办!」 「……」 此时, 先皇后赶来,径直跪地:「还请将军念及旧情,着人送遗体归家,大人们为大卫辛劳多年, 劳苦功高,便是先皇也感念于怀, 恳请将军放开一线,全此礼法,如若不然, 我愧对诸位大人,无颜再见世人,就让我就此随先皇而去。」 「……」 常戎安顶住压力,仍然不放开宫门, 只遣人运送遗体而出,正是这一点空隙,谢津于宫中失踪。 「嘭——!」 常戎安咬牙:「宫中果然有人接应。」 赵在泽:「战事将起, 还请舅舅即刻点兵镇守。」 常戎安嘆息一声,匆匆而去。 待到处理完一应事宜后, 已至深夜。 赵渝坐于桌案前, 于灯下看着这封诏书, 她神情沉静,眉峰蹙起,长静静立一旁。 「叩叩。」 赵在泽敲门而入,低声道:「妹妹。」 眼下他们都出不了宫,这是一早便打算好的,为了防止有人藏匿或伪造遗诏,勾结串通,先行一步封锁皇宫,守住遗诏,眼下最需要的便是时间。 赵渝:「京城不安全,这封诏书必须送到谢淮手上。」 「我会让舅舅全力配合。」 赵在泽顿了顿,看着她,忍不住轻声道:「妹妹。」 「大哥你不用劝我。」赵渝闭了闭眼,语气坚定:「我不能走,我会让谢淮留下的人接应,京城也不能有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赵在泽长嘆一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1] 不至第二日,谢津便起兵,军队声势浩大,直逼京城,更有个别州府附和相应,口称唯有谢津方有治国才能,是为正统。 大军聚集,百姓仓皇逃出京城,京城大乱。 常青安立于街头,看见地上散乱着零碎的物件,百姓们背着沉甸甸的包袱连夜逃离,面色愁苦,年迈老者踱步而行,神情麻木。 有人边走边回头,眼中含泪,瞧见她便忍不住走上前来,问道:「夫人,战事会平息吗?」 「夫人,嘉平将军可归来?」 「……」 数个百姓拖家带口聚在她身畔,带着希冀地连声问她,她默了默,眸色坚定:「战事会结束的,待到京城安定,诸位可再归来。」 一批批人走出,京城陡然萧瑟起来,繁荣尽散。 谢津起兵围攻京城,天下皆惊,更有嘉平将军逝世消息传来,听闻如此噩耗,老夫人当场晕厥,醒来便垂泪不止,常青安亦是双眼泛泪,只是眼下尚不是悲伤之时,京城更有一场大战。 常戎安双目赤红,热泪滚滚,心中悲痛,他披麻戴孝,驻守于城墙上,赵在泽亦是一身孝衣,锁住宫闱。 赵渝咬牙,眼泪不住落下,她取出遗诏,哽咽道:「长静,我便交由你最后一件事。」 「这封遗诏,切记送至我二哥手上。」 唯有赵在凌,她再信任不过。 当夜,长静悄无声息去往赵府。 月黑风高,一身白衣的赵在凌推开门,长静拱手献上遗诏,快速说着:「奉娘娘之命,送至二公子手上,请二公子即刻出城,自有人接应。」 她取出一物,继续道:「另有此物奉上,娘娘交代,过往种种,铭记于心,家中关爱永不相忘,但愿来世仍如棠棣,椿萱并茂。」 赵在凌看去,正见一枚金玲珑球呈上,他心中一酸,眼眶泛红,几乎又要落下了泪来,他握住这枚玲珑球,艰难道:「我……定然送至谢淮手上。」 长静垂首告辞,转身匆匆回了宫中。 赵渝看她:「长静,京城危险,快快走罢。」 「奴婢追随娘娘,不论何处。」 她取出剑来,头一次正色同赵渝对视,语气郑重:「娘娘莫怕。」 赵在凌没有丝毫犹豫,立即简单地收拾行李,没有惊动齐雪竹,他趁夜色转身而走。 「夫君。」 「铛——」 大刀沉重,齐雪竹持刀而来,她身量不低,却并不如何健硕,这刀尚且高她一头,只是她提着毫不费力,她步步走来。 「我祖上正是那位山中义王,曾于早年间集结数位结义兄弟,举兵造反,后天下太平,便就此解甲归田,隐居山林。」 她凝视赵在凌:「我说这些不是想恐吓于你,令你生忧,而是想说,我定会护你周全。」 「铛——」 她提了提刀,同他并肩而行。 「包括我瓦林堂在内,四海兄弟,当为义气,歃血为盟,莫负此约。」 「走吧。」 赵在凌转头轻拭眼角:「好。」 远在儋州城中,谢津起事一事传来,众人凛然,蔚以风率兵镇守两城,以防蛮夷钻了空子,谢淮则要即刻赶回京城。 他遥望京城,焦心不已。 「小鱼。」 棺椁合上,白皤飘扬,赵在洹重重叩首,他跪地不起,双手紧握成拳,火光跳跃,黄纸余烬散落,蔚以风也跪于一旁,眼底有着浓厚青影,日夜跪守。 半晌后,赵在洹起身,喉间哽咽,艰难道:「外祖父,恕我不孝,未能全此丧事,京城有难,又要劳您奔波,来日在洹定于灵前叩首谢罪。」 他定定看着棺椁片刻,转身大步离去,同谢淮一起即刻点齐人手,平定谋逆。 旗帜飘扬,轻骑再行。 白纱罩轻甲,他额上一抹白孝,大军正中更有一宽大棺椁随行,周遭军士扛着白皤,神色肃穆,随行更有黄纸漫天,夹杂黄沙中,一路归乡。 京中百姓撤走大半,常青安并未离开,这时,有一人来到将军府求见于她。 王双双于她面前站定,神色狠厉:「我同你做一桩交易。」 她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交给常青安。 「这是赵州同谢津的密信往来,谢津勾结知府,牟取私利,赵州替他选址,藏匿军卒,昔日漳州即为练兵大营,另有他人共谋大事,皆在其上。」 常青安看着这封信,实在没想到,那没找到的证据竟在她手上。 「你想要什么?」 王双双急切道:「送我安然出京!」 「你是谢津手下之人,何必如此?」 王双双咬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过小卒,他岂会在意,还有,我更未曾下毒害你,此事与我无关,还请送我出城!」 谢津以为她蠢笨,不堪大用,可她总要为自己做打算。 常青安眸色变幻,她伸手接过这封信。 「我派人送你出城,只是出去以后,生死自负。」 「好。」 王双双咬牙应了。 常青安起身,转身欲走,她永远波澜不惊,气定神闲,端庄从容,同她云泥之别,哪怕到了如今,也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俯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王双双看她,忍不住恨声道:「不要以为你赢了。」 「你生来便是贵女,家世不凡,自然可以肆意妄为,可我生如草芥,命比纸薄,凡事皆靠争抢,荣华富贵于你而言唾手可得,可我不能。」 她情绪激动,走上前来死死地看着她,眼里的怨恨几要满溢而出。 「我要一身富贵,穿金戴银,再不贫困度日,你们高门大户自然瞧不上我这等小门户之女,肆意轻贱,拿捏性命,可我不是输给你,我只是输给这门第家世,何其不公!」 常青安正色看她,说:「这世道不公,对于女子更是不公,非论输赢,当争长远。」 王双双平復下来,嗤笑一声,她不欲多留,只走出将军府,急忙回到赵府收拾细软,金银珠宝铺满桌子,她一股脑装起,在房中翻箱倒柜地清点着。 至于赵州,谁还有这份闲心去管他? 他至今仍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神色憔悴,双眼黯淡,生死在即,已无暇顾及往日恩怨,王双双收好行囊,坐上车驾,于当夜逃出京城。 常青安一袭白衣,鬓髮挽起,发间簪有一朵白花,她宽大宣纸铺开,于白纸上重重写下一一个泼墨大字。 「告天下仁义之士: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2] 昔有漳州决堤,寒骨银镯,私银万两,断此大基。潮中清浊,贵贱难分,山有恶匪,枉此恩义,借我长剑三尺,震此魍魉。忽闻林间惊鹊起,鸠兵夜行,不与河山,不渡关山,越此冤井,踏尸碎骨。 今而联合外敌,倒行逆施,罔顾礼法,破家夺城。黄沙葬骸骨,旌旗卷白皤,家国白丧,难全此哀,反此日月,颠倒黑白,然以此身立青天,安此天下英魂息。 何以利吾国?何以利吾家?何以利吾身?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3]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4] 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5],有此反贼,何以观之哉![6]何以容之哉! 我有一身,摧骨难折,将所为国,人所为家,义薄云天,平此河山。」 春兰春菊将此书张贴于墙上,广发众人,春兰携剑而行,护卫在旁,檄文一出,民声沸腾,揭露了谢津所做之事,此等不仁不义之人,不堪继承大统,一时州府纷纷没了声音,不再蠢蠢欲动,更无法轻易投靠谢津,他已师出无名,为人唾弃。 作者有话说: [1]  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出自《论语》 [2]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出自明末清初顾炎武的《日知录·正始》 [3]  何以利吾国?何以利吾家?何以利吾身?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出自《孟子》 [4]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出自《论语》 [5]  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出自《论语》 [6]  何以观之哉——出自《论语》 第61章 ◎春山夫人◎ 檄文迅速传播, 这天下不乏有义气之人,当即响应,拍案而起。 「夫人所言极是。」 「岂可颠倒黑白改换日月, 寒此人心!」 「不知是哪位夫人?」 「正是那位创办书院,素有仁善之名的夫人。」 「将门虎女啊,如今几个孩子也是不凡, 大有作为。」 「……」 各地州府紧闭门户, 官府不敢正大光明投靠,更不敢提供援助,是以谢津如今仅有培养多年的五千兵马,他看着这檄文, 眸色变幻不断。 他废了这番功夫,调离嘉平将军, 本以为再攻取京城便如探囊取物,没想到常戎安藏了这许多年,表面平庸无奇, 实则深受信重。 「嘭——!」 他一掌拍于案上,底下端坐数人,皆是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如今天下大势如此,再无退路,谢津咬牙道:「遗诏呢?」 「禀殿下, 宫中探子已被斩杀,无法挟持六皇子妃。」 谢津:「可有派人搜寻诏书?」 「恕属下无能, 未能找到。」 谢津皱眉, 遗诏这样的东西, 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找不到,他又问及赵家几人:「将军府和赵家如何?」 「禀殿下,常家已调集城中兵马,正于京城备战,赵在泽封锁皇宫不出,六皇子妃把持中宫,赵在洹正率兵而来。」 「赵在凌呢?」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回答。 谢津心下一紧,陡然想到些什么,喝道:「立刻派人沿路截杀赵在凌!务必赶在谢淮之前,不必生擒,格杀勿论。」 「是!」 当下便有一人匆匆而出,即刻点兵出营。 谢津握了握拳,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要拿下京城。 「明日攻城。」 「是!」 瓦林堂。 「哐——」 「哐——」 「哐——」 无数沉重的木箱被抬出,一箱箱置于院中,院中堂主齐聚,齐恆巡视一圈,沉声道:「今而有难,非为私利,若为天下,当復出手。」 他端起杯盏,高高举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诸位兄弟,还请助我!」 「嘭——」 「歃血为盟,不负此约!」 霎时杯盏齐碎,白瓷落地,木箱开匣,一把把兵刃呈现,寒芒乍现,人皆带刀,成群结队而出,接应齐雪竹和赵在凌。 齐雪竹一路带着赵在凌赶路,大刀虎虎生风,早已斩杀数个心怀叵测之人,她沉下眉眼,衣衫早已破败,赵在洹跟在她身后,两人皆是心弦紧绷。 「追——!」 身后数人骑着战马追来,更有箭矢追杀。 齐雪竹拉紧了赵在凌,大刀横扫,噼折箭杆,战马直冲而来,叛军手持长剑重重斩下,她横刀挡下,却见身畔更来一人,剑光雪亮。 「嘭——」 大刀展开,挡下齐斩而下的两柄长剑。 「杀——」 正在几人激战之时,忽有吶喊声传来,大队人马赶来,粗布短打,手持各式兵刃,一冲而过,她眼神亮起,喊道:「爹——!」 「瓦林兄弟,不负天地,不负兄弟!」 「哐哐——」 上百人围攻而来,将这叛军就地斩杀,战马气绝,叛军伏尸,齐恆带着浓重的煞气走来,一把拉起齐雪竹,他看向赵在凌:「有我等兄弟在,无论如何,定然护你周全。」 赵在凌看着这一群粗壮汉子,心下触动,他喉间微动:「这般义气,无以为报。」 「既为兄弟,不必相报。」 谢津已然兵临城下,又闻截杀赵在凌失败,他郁气更重,眼中戾气充斥:「再派两百人手。」 「是!」 常戎安立于城墙上,连番增援儋州,眼下禁卫军人手并不多,不过两千余,所备辎重亦不足,勉强撑过三五日。 赵渝一袭白衣,庄严而肃穆,她踏上城墙,立于战鼓前,长静手持长剑护卫于旁,斩落飞来的箭矢。 无论如何,要撑到谢淮和赵在洹归京,诛杀叛军。 她深吸一口气,而后重重擂响战鼓,高声道:「昭昭日月,朗朗干坤,天地正道,不堕青天。」 「咚咚——」 常戎安一身铠甲,外罩白色孝衣,他拔出剑来,大喝道:「死战不退——!」 「咚咚——」 鼓声不停,箭矢钉上,长静牢牢挡在赵渝身前,剑锋闪动,将赵渝护地严严实实,重重断剑斜插入她周身,却始终无法伤及分毫。 「铛——」 箭雨稍歇,剑尖插入地面,长静持剑眺望,正见谢津抬头投来一瞥,她面目沉静,容貌平平,声音低沉:「娘娘莫怕。」 赵渝点点头,城下喊杀声震天,叛军逐渐逼近,常戎安最后看赵渝一眼,转身下了城墙,身后士卒跟随,城墙上霎时空了大半,赵渝越发显眼。 「本宫与此城共存亡!」 在这临出城之际,她重重擂响战鼓,衣袂猎猎作响,半步不退。 「噌噌——」 刀剑相交,瓦林堂众人挡下这追杀,同追兵混战起来,耳旁金戈不止,鲜血喷溅,齐恆带着堂内兄弟挡于前,大刀自下而上斩去,战马险些被生生噼开。 流矢不绝,错乱地射出,齐雪竹一刀挡下,她眉眼狠厉,大刀横扫一方,间或一记肘击打于太阳穴,下手狠辣,赵在凌居于后方,被几人护在中央。 「咻咻——」 箭矢射杀数人,战马横冲直撞,十数人霎时遭受重创,众人身上伤势不一,死死挡下这二百叛军,齐恆斩杀一人,而后向后大喝道:「走——!」 「铛——」 长剑砍下,压下大刀。 齐雪竹扫视一圈,她咬了咬牙,后退开来,而后反手抡起大刀回首砍去,战马嘶鸣,失了平衡,跪地不起,刀光迴转,斩下首级。 「走——!」 她一把拉住赵在凌,带着他向外跑去,长谨也护卫一旁,给他们开路,他咬紧牙关,死死拦住欲要纠缠的叛军。 「嗤——」 一剑噼下,伤口豁开,拉下长长的剑伤落于他胸膛上,他一剑刺入叛军心口,脚下微移,挡在路中,瓦林堂众人扑了上去,阻挠着叛军的脚步。 赵在凌握紧手,一手护住胸前,那里藏着那封遗诏。 谢淮马不停蹄地赶回,赵在洹亦是几日几夜不曾休息,双眼熬得通红,血丝充斥,战马都跑死几匹,大军沉默异常,寂然无声,风卷长号,呜呜低咽。 常青安留于城中,调派粮草,安抚城中留存的部分百姓,城墙上一袭白衣坚守数日,昼夜不下,战鼓声声,赵渝声音早已嘶哑。 春兰春菊时刻护卫于旁,身体紧绷,警惕地巡视着。 已过两日,京中兵马折损一半,常戎安扎好伤势,面色凝重,他好不到哪去,谢津更讨不了什么好处,谢津已然折损大半,只消一日,便分生死。 当夜,京城戒严,兵卒提灯守夜,百姓闭门不出,有人趁夜色潜行,兵分三路,一路攀登城墙,一路摸入将军府,一路来到大营旁。 「起火了——!」 「起火了——!」 「……」 京中火光沖天,骚乱不已,百姓们惊慌失措,乱作一团,哭喊声吶喊声夹杂,城外更有金戈之声响起,叛军竟此时攻城。 将军府内。 「铛——」 春兰春菊站在常青安面前,两人各守一方,同数个刺客交手,刺客手持短匕,出其不意,春兰春菊稳打稳扎,不多时便将刺客斩杀殆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常戎安一把掀开帘子,大步走出,靴底带着点点血迹,战鼓再响,长剑滴血,长静拔出剑来,一脚将尸体踹远,城内兵卒步伐沉重,月色照银甲。 「杀——!」 城门开启,常戎安领兵杀出城去,迎头撞上叛军,剑锋斩下,月光破碎。 常青安带着春兰春菊赶至城墙,这是最后一战了。 「咻咻——」 忽有箭矢迎面射来,春兰上前一步挡下。只见城内更有数十人聚集,皆是布衣长衫,装作百姓模样,潜藏多时,今而露出,欲于城内偷袭。 常青安眼睑微动,冷声道:「动手!」 「咻咻——」 从街道中涌出数十兵卒,立于常青安身前,挽弓搭箭,而后铺天盖地的箭雨落下,将这毫无防备的叛军射杀一地,不能靠近。 常青安深吸一口气,袖中双手紧握成拳。 还好早有准备,儋州失守一事实在蹊跷,她早早便同常戎安安排好了人手,防着这紧要关头的一招,谢津行事,还是这么阴毒。 谢津久久等不来城中兵变,便知此计失败,他看向常戎安,心彻底沉了下去,他拔出剑来,一马当先:「攻入京城!」 「铛——」 两方皆是毫无保留地冲撞在一处,夜色深深,血迹都不甚分明,唯有盔甲和长剑所散发的点点寒光。 谢津人多势众,却交战经验不多,甫一交战便屡屡吃亏,他发了狠,沖向常戎安,常戎安带兵稳健,并不像他这般急进,两人一时难分高下。 夜渐深,越来越多的人悄无声息地倒下,京城兵马零星地散着,谢津冷笑一声:「常将军,此时归降尚来得及。」 常戎安挥剑砍去,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宁死不降。」 他白色的孝衣早已污浊,孝衣被刺破数处,更有浓重血迹沾染。 谢津似是轻嘆一声,而后攻势不绝,身后大军压来,京城兵马仅余百人,被叛军一一围剿,常戎安不退反进,直冲谢津,势要将他斩杀于此。 「嘶——」 战马重重踏来,横断去路,谢津从容退出,他一手持剑,仰头看向城墙上的赵渝,露出抹笑意,他招招手:「全军进城,不留活口。」 「铛——」 常戎安挡下数人,四五把兵刃压下,震得他虎口发麻,他立于城门口,苦苦支撑,决不后退,他吐出一口血,夹杂着血迹嘶吼道:「若破此城,先越我骨——」 赵渝眼眶通红,她攥紧锤柄,常青安走上城墙,身边春兰春菊持剑随行,她拉住赵渝冰冷的手,轻声道:「尚有母亲和舅舅在。」 赵渝摇头:「我不走。」 「轰轰——」 重重马蹄声响起,一队轻骑于月下赶回,白皤高扬,谢淮焦急地抬头看去,正见一袭单薄白衣,他瞳孔骤缩,脱口而出道:「小鱼——!」 赵在洹咬牙向前冲来,他一手挽弓,箭矢飞掠,驰援常戎安。 常戎安目光骤亮,爆发出无穷光彩来,连同身旁仅存的兵马,他勐然拔剑砍下,瞬杀数人,向外突围。 「诛杀叛军——!」 「乱臣贼子,束手就擒——!」 数千人齐齐吶喊,响彻京城,谢津望去,正见赵在洹飞身而起,足下踏于马头上,如箭矢般冲来,连杀数人,转瞬即至。 「舅舅——!」 乌骏狂奔而来,正正接住他跃下的身影,他拉住缰绳,冲杀而出,大队兵马席捲而来,接应常戎安,守住城门,而后逐步蚕杀。 谢津的兵马不断紧缩,局势彻底颠倒。 「嗤——」 鲜血喷溅,谢津抹去脸上血迹,他看向远处谢淮,他一袭盔甲,气势不凡,剿灭叛军时他并未亲自动手,可也并未留情。 谢津突然笑起来,笑声不绝,带出伤势,他咳嗽几声,眼角带泪,谢淮看着他,眼神一变,他拉紧缰绳奔来。 「噌——」 「谢津——!」 天旋地转,他栽倒落马,谢淮急急赶来,他伸出手来,向他拉来。 最后时刻,他才明白过来。 原来他争出的那条出路,是谢淮啊。 当夜,叛军尽数伏诛,谢津自刎于阵前。 城门大开,迎入接连征战的兵马,赵渝跑下城墙,看着坐于战马之上的谢淮,多日未见,他更沉默了,带着些不怒自威的深沉,赵渝顿了顿,露出个笑来,而后眼前一黑,谢淮翻身揽住她,紧紧扣于怀中,他埋首于她肩头,闭了闭眼。 将军府高高挂起白绸,常戎安和常青安一行人跪于门前,棺椁入府,香火不断,老夫人起身,坐于灵堂前,一手按于棺椁上。 战事彻底平息,新皇登基。 「嘉平将军临危受命,击退西夷,护国有功,追封护国大将军。」 「赵氏三子赵在洹,赤胆忠心,夺回儋州,击杀匈奴,封为定国将军。」 「……」 因着大乱频发,谢淮仓促登基,圣旨连下,大赦天下,出走的百姓陆续归家,屋舍铺子完好,一切都在慢慢恢復。 常家赵家立下汗马功劳,赵渝册封皇后,执掌凤印,赵在泽官至一品,统领百官,赵在凌护送诏书有功,封为忠平侯,赵在洹战功赫赫,封为定国将军,加封武安侯,镇守儋州。 常戎安封为宣平侯,继续掌管禁卫军,护卫京城,陈婵月封为二品诰命夫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常青安则是加封为一品镇国夫人。 那把故剑被谢淮拿入宫,加刻八字「春风桃李,青山有思」,有此天家刻字,如同尚方宝剑,尽斩当诛之人,见之如见圣,不可冒犯。 一切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蛮夷受创严重,近年边疆当安全无虞,没了乱军,大卫归于平静,想必要不了多久,便可恢復往昔勃勃生机。 新皇登基,长陵也赶了回来,于坟前叩首,他听说了赵州一事,深感惭愧,向常青安行礼赔罪:「因我之故,使夫人遭难,实我之罪。」 常青安:「将军无需如此。」 她轻声道,青袍依旧,宠辱不惊。 长陵看她几眼,忽然道:「恕我失礼,夫人很像一个人。」 「我等身世并非秘密,一半为蛮夷血脉,幸得护国大将军庇佑,有此生路,我从军之时已至十六岁,此前种种,皆承一人。」 他笑笑,转身告辞。 又过三年,天下大安。 「夫人。」 春兰春菊牵着马车出府,常青安最后看着繁华京城一眼,转身踏上了马车,这天下如此之大,宽广不可量,河山既定,当行万里路。 此后数年,她四下游歷,纵览各州,车内一箱箱书册,每每行至一处,便就地坐而讲学,树枝为笔,黄土为纸,不拘一格,写就山河万卷。 她的名声愈发大了,随行下仆一人持尺一人持剑,护卫于旁,车驾所至,当行一礼,因着那昔日赞誉,世人称她一声: 春山夫人。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花——! 碎碎念: 这一本是我签上的第一本,此前我被拒24次,这本也被拒1次,前三章万字是一气之下随手写完,这个号也是我间或拿来沖签的,只是签上了,我就认认真真地写了,前期我就在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是写家长里短,我觉得不符合,直到有天晚上,我突然遇见了她,原来她是这样的春山夫人啊,所以可能前后有些突兀和矛盾吧,但我是不会改的。 每一本的中后期我就开始痛苦,一是故事基调和走向我全部想好了,二是数据惨败,一月份开始每天在掉,我就再也没有申榜了,因为是我啊。我不喜欢这样脆弱的自己,我也更想念从前更冷的日子,所以我想回到过去,回到我原来的上。 完结以后我也不会回头再看了,我已经不想再听见任何声音了,人与人是不能互相理解的,能理解的那部分其实是自己,我啊,是旧时风雪旧时人,旧心所愿当归旧乡。 非常感谢青穗小天使,无论何时,总有这样温柔明亮的光落在我眼前,真幸运吶。 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虽然完结地有点快,可能草率,但是已经解释清楚了,写文就像坐牢,而今我终于可以出去了,所以我要提桶跑路了,这里以后可能会写几本脑洞文,有个《北山神女》的脑洞,不知道什么时候写,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写,就这样吧,我该回去了。有缘的话,让我们在茫茫文海再相遇吧。连载太痛苦了,我要努力全文存稿。 春天已过,我去迎冬。 愿你自由,我的春山夫人。 会有抽奖,因为我一个月只能开一次,cd还没过,所以应该是过两天开,本来想抽20个人,但是全订恐怕不足十人吧(笑)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