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一心想修无情道》 第1页 《反派一心想修无情道》作者:祝不愿【完结】 文案: 视角:主受 林溯之穿成了点家大男主文里的反派,此反派修为高深、师出名门、光风霁月、天生凤凰骨,连续三年蝉联江湖美人榜榜首。怎么看,都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好人。 偏偏他惹上了一堆不该惹的情债,包括但不限于魔界少主、合欢宫首徒、天下第一剑修,最后因为捲入太多风波而被男主斩于剑下。 男主谢泊非,父母惨死、天生魔心、性格沉郁,简直是按大反派的模子刻出来的,但他确实,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为人君子,心怀苍生。 林溯之:……我无话可说。 为了保命,林溯之决定修无情道,斩断情丝,避免日后的瓜葛。 谢泊非:你去临微海做什么? 林溯之:修无情道前不是要洗筋伐髓吗?我去找尘缘露。 谢泊非:不许去。 林溯之:? 谢泊非:又去做什么? 林溯之:修无情道前不是要淬鍊灵火吗?我去找灵昧草。 谢泊非:不许去。 林溯之:……你不会又要拦我吧? 谢泊非:……不许去。 谢泊非,就是他修无情道上最大的绊脚石。 _ 瑶台池碎,灵泉倒涌,山崩石裂。 漫天的惨叫声中,林溯之终于懂了谢泊非口中的苍生是什么。 他也愿意为了他所珍视的苍生尽最后一丝力。 了妄珠碎,无情道成。 林溯之祭出凤凰骨,自引天火,以毁天灭地之姿献出最后一击。 闭上眼前,他最后回忆起的,是谢泊非的脸。 _ 谢泊非最初阻止林溯之修无情道是警惕这小师弟又想作妖,可后来,他这份警惕也不知不觉间变了味。 他藏了一份自己的私心。 凤凰引戮,天下归宁,谢泊非于瑶台枯坐十日。 而后杀上魔界,连斩十只镇界大魔,重夺魔神神格,当场飞升。 他从九重天带回一盏魂灯,日夜以心头血供养。 此后百年间,他寻遍三界梧桐林,只为给他的小凤凰找一个最舒服的家。 林溯之x谢泊非 表面正经内心傲娇的清冷美人x心机深沉的闷骚师兄 ·剧情和感情都是循序渐进的 ·1v1 sc he - 内容标籤:强强仙侠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溯之,谢泊非 一句话简介:放心,你修不成的:) 立意:充满挫折的路一定是向上的路 第1章 竹海 林溯之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屋顶,心里仍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半个时辰前,他的灵魂突然被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从原来的世界中抽离了出去,然后跨越了无数时空的阻碍,注入到了这具身体里。 几息之间,他快速继承了这具身体的全部记忆,并且额外得知:他穿来的这个世界其实是个小说世界。 很可惜,他不是主角。 这个世界是一本点家男主文,与他同名同姓的「林溯之」是文中最浓墨重彩的一个反派,此反派在连载期间被无数读者又爱又恨,甚至在他被男主斩于剑下后还有很多人为他流泪喊冤。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实在是又疯又美,让人唾弃之余又忍不住着迷。 就连他那些所谓的「罪状」,都是因为太多人痴慕于他,惹上了太多情债而酿成的。 以至于最终他成了男主谢泊非成神路上的垫脚石,魂飞魄散。 男主谢泊非父母惨死、天生魔心、性格沉郁,简直是按大反派的模子刻出来的,可他确实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就连他的成神之路,也不像其他男主那样充满血腥,而是一路锄奸扶弱,接受着万民称赞。 林溯之靠着床缓缓地直起了身子,虽然他仍处于一种震惊之中,但好在他接受能力良好,迅速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 然后,他就回忆起了半个时辰前的那件事。 那时候他的灵魂刚刚稳定下来,整个人的意识还没有回笼,只知道自己和门派内的几个弟子正站在寒潭边。 然后他便听到身边响起一声巨大的:「溯之,回神!」 于是他确实回神了,只是连带着脚下一滑,跌入了寒潭之中。 寒潭水冰冷刺骨,林溯之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修仙之人,只需稍纵灵力便可跃出水面,他手忙脚乱地在里面扑腾了好一会儿。 接着,便感觉腰上一紧,一只有力的手臂揽着他将他带出了水面。 许是林溯之的姿容实在是太过狼狈,那人还好心地为他施了一道术法,烘干了他身上的衣物。 林溯之正想道谢,便听见一道戏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怎么不知道,小师弟何时喜欢起凫水了?」 没错,捞他起来的正是他的大师兄,谢泊非。 身为一个反派,身为一个修仙之人,刚穿过来的第一天就在男主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 林溯之痛苦掩面,重新把自己埋回了床褥之中。 不过好歹还有一点是值得庆幸的,那就是此时的谢泊非还愿意对他施以援手。 这证明现在这个时间点应该正处于书中的开头部分,谢泊非和自己仍是同门师兄弟,虽然他有时候会对自己的乖张作派颇有微词,但二人总体来说还能和谐相处。 第2页 只是后来……一系列变故陡然发生,林溯之在命运的裹挟下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原书中曾有过这样一段描写,发生在谢泊非斩杀林溯之之后—— 「……谢泊非孤身站立在青芜峰上,身侧凛风颳过,入目皆是钟灵毓秀。可他手上温热犹在,就在刚刚,这双手还沾满鲜血,那血,全部都是林溯之的。他亲手斩杀了他曾经的小师弟,也亲眼看着那朵最为娇艷的鲜花一点点枯萎、衰败。 分明是手刃大敌,但谢泊非心里却没有一点应有的畅快,他不禁回忆起许多年前师门上下曾共度的那次元宵节,那时的林溯之,笑容明亮又干净,可那样的笑容,从很多很多年前,便不再有了。」 当晚作者发出这段更新后,评论区立刻分为三个党.派,一方称赞谢泊非心性坚定,对曾经的小师弟也毫不手软,一心只有匡扶正义,日后必定成神;一方认为谢泊非太过心狠手辣,林溯之明明罪不至死,他竟也能下得去手。 而还有一方,则更有意思了,他们坚定认为谢泊非肯定对林溯之生出了点不该有的心思,不然这段描写怎么会越看越暧昧! 林溯之连忙剎住这段无意义的回忆,他将原身的最后一点记忆都消化干净了,发现目前的境遇还不算太差。 既来之则安之,目前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最坏的地步。 依据谢泊非对他的态度来看,他也不是註定会陷入到那个必死之局。 — 原主的房间干净又明亮,林溯之虽然不太识货,但能看出来,这家具都是由极其名贵的木料制成的。 看来他在这灵昭门内的待遇应该不算太差。 林溯之慢慢踱步到房间内的等身铜镜之前,发觉这张脸竟和自己原来的那张脸有八九分相似,只是更加精緻了些。 观赏了一会,他就懂得林溯之为什么会连续三年蝉联江湖美人榜榜首了。 镜中之人皮肤瓷白,眼若秋水,尾端微微上勾,只需静静注视着前方便有一股欲语还休的意味。偏偏这面庞上还余了几分冷艷,令人可望而不可及。 在从前的世界中,林溯之只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但对于多么好看,他是没有具体概念的。如今换到了一副修仙之人的身躯上,借着气度的加持,还真有了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仿佛下一秒便能羽化而登仙。 检查了外部条件之后,林溯之心中微微有了定数。 他调转了一下身体中的灵力,想见识一下修仙世界的玄妙到底玄妙在哪里。 于是,他走出屋舍。屋外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前方便是一片苍绿竹海,周围灵气郁盛,只需稍稍一吸身心便能通畅许多。 曾经林溯之也读过很多修仙类小说,只觉得其中对灵力的运用玄妙无比,但一直都没什么实际的概念。 他稍稍抬起手腕,这只手苍白秀美,指骨伶仃,下一秒他轻轻调转手腕,一道掌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眼前竹海涌去。 霎时间,眼前的竹海竹影摇曳,层层碧竹向后倒去,宛若泛起了一阵绿色的波涛,蔓延到了云海之中。 林溯之惊讶地望着自己的手,刚才的那道力量,真是从自己的身体里发出的吗? 他再次抬起手掌,意念微动,调转了一阵比刚刚更加汹涌磅礴的灵力,而后毫不犹豫地向前倾出。 要命了,林溯之眼睁睁地看着前方的竹海竟然全部都被——拦腰截断了! 一片翠竹整整齐齐地向山下倒去,场景蔚为可观。 兇手在作案后都会想迅速逃离现场的,林溯之当然也不例外。 他默默对自己的实力有了一个初步预估,暗自决定在没有学会调配灵力之前,还是先不贸然出手了。 毕竟,他不想在什么坏事都没做过的时候,就被人误认为是个大反派。 — 灵昭门作为修真界第一大门派,自然是正道之首。不仅是因为灵昭门歷史悠长,传承深远,也是因为门派内大能众多,新秀辈出。 今日是潮音阁前来拜访灵昭门的日子,潮音阁位于东海,毗邻鲛人一族居住之地,平时负责着修真界和鲛人族联络的事宜。 大殿内,灵昭门掌门玄真子和潮音阁长老金廷相对而坐,两派弟子垂立于两侧。 谢泊非位站在玄真子身旁,长身玉立,气度非凡。 金廷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的身上,而后赞赏道:「上一次我见泊非,已经是几十年之前的事了,当时泊非只是稍稍崭露头角,如今已经是修真界年轻一辈的翘楚了。」 「金长老谬赞了。」谢泊非神色淡淡,拱手谦虚着。 玄真子也笑了两声,岔开了话题。 一场交谈之后,玄真子便吩咐弟子将潮音阁的人送到休憩之处,而后又屏退了其他弟子,只留下谢泊非一个人。 他沉声道:「此番潮音阁,来势汹汹。」 谢泊非颔首,应道:「前几月金未含修为直增两个阶级,听说已战胜不少分神期修士了。」 「灵昭门内年轻一辈只有你和溯之达到了分神期,金未含必定会找你二人切磋。」 如今修真界内金未含名声大噪,人人都得知潮音阁内出了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听说有隐隐超过谢泊非之势。 而潮音阁这般为自己造势,无非是为了挽回宗门颓势罢了。 第3页 毕竟潮音阁实在是沉寂太多年了,地位一降再降,不復原来的风光。 所以金未含为了证明自己,一定要通过战胜林溯之或者谢泊非来为门派争光。 谢泊非想到这些,心中微微踟蹰,犹豫后还是问出:「金未含修为大涨,实在是有些异常……」 玄真子懂得他的未语之意,道:「此事我会和长老们商议的。」接着,他又问道:「这几日怎么没见到溯之,这孩子又去哪了?」 谢泊非想到林溯之跌入寒潭的那一幕,组织了一下语言,委婉说道:「他最近似乎是病了。」病的应该是脑子。 「哦?」玄真子语气诧异,修真之人大多体魄强健,极少生病,他又叮嘱道:「那你快去看看溯之病得重不重?若是重的话,快些带他去你师叔那里疗伤。」 谢泊非应下,转身走出了殿中。 — 林溯之惹了祸后匆匆逃下了山,然后转了几个弯,绕到了一片树林之中。看样子,似乎是灵昭门外门弟子居住的地方。 他耳力好,轻松就能听到前面那几个弟子在说什么。 「陆师兄,你怎么愁眉苦脸的啊!」 「唉,天降横祸啊,咱们住的屋子被砸烂了!」 「什么?为何会被砸烂?可是我灵昭门内进了贼人?」 「非也非也,山上的那片竹林不知为何全都被截断了,倒下的竹子将屋舍砸了个稀烂!」 林溯之的脚步不禁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又退了一步。 一股羞耻漫上心头,慌乱间,他耳根红了一片。 于是他匆匆转身,试图逃离,哪想到竟撞上一片坚硬的胸膛。 他摸着通红的鼻尖,眯着眼向后踉跄了一步,结果一抬头,发现眼前的男人竟然是谢泊非。 来自心底的惧怕瞬间战胜了痛意,林溯之逃也不逃了,乖乖站在原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谢泊非挑眉,林溯之竟然也会有这么乖巧的时候? 「刚才我从外门弟子宿舍处路过,发现那片竹子分明是从上到下倒塌的,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股力量的来源之处正是你的住处吧?」 林溯之无从抵赖,面容悲怆,主动提出:「我来赔。」 谢泊非点点头,笑道:「自然是该你来赔的。」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向帐房打听了一下,发现你下个月的月俸已经被提前支了。」 林溯之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谢泊非又慢悠悠地补充道:「如果你还用月俸抵的话,那你下下个月,依旧是领不到月俸的。」 第2章 论武 林溯之沉思片刻,刚穿过来就要连续两个月领不到月俸,这日子,不过也罢。 谢泊非见他半天没吭声,有些稀奇,若按照之前,林溯之必定是要和他讨价还价一番的。 林溯之刚想出声询问还有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便听到谢泊非发问:「你提前预支了下个月的月俸做什么?」 林溯之怔然片刻,想起来这是原身惹出的因果。 便回答道:「之前不小心打碎了师姐最喜欢的那支鎏金孔雀步摇,我赔了师姐好多灵石……」 谢泊非不免有些好奇,他想起师门上下的传闻,半是逗弄半是打趣地问道:「听说你是妙衣坊的至尊客户,难道还会赔不起一支簪子?」 妙衣坊是修真界内极负盛名的衣袍店,店内售卖的衣裳种类多样,花式繁多,有些用名贵丝绸织就的衣服还能自带防御效果,很受修真界人士的追捧。而原身恰好又是个爱美的,妙衣坊每出新品都要大力支持,久而久之,就成了人家的至尊客户。 所以谢泊非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你都有钱买那么多衣服了,还会赔不起一支簪子? 想到这,林溯之耳根不禁泛起一阵薄红,无奈道:「师兄,你就别打趣我了……」 没想到此言一出,谢泊非倒是怔愣几分。 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小师弟,嗯,应该是没被人夺舍。 若是以往,林溯之必定要和他呛声几句的,今日竟还会用这种……温软的语调乖乖唤他「师兄」。 十分反常。 「……」谢泊非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若是实在缺钱了,可以来和我借。」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这里。 林溯之目送着这尊大佛离开了这里,心也重新放回了肚子之中。 他想起自己「至尊客户」的身份,也不免有些好奇,于是打开了储物戒,想一览究竟。 于是,他便目瞪口呆地发现,原主的审美,真的是十分的专一。 这些衣裳要么是五彩斑斓的白,要么就是五彩斑斓的青,偶尔夹杂着几件蓝色,总之就是非常的……仙风道骨,很有逼格。 怪不得修真界内总会流传一些莫名其妙的传闻,有人说曾在璃水河畔偶遇溯之仙君,缥缈云雾之中仙君一剑惊鸿,仿佛下一秒便冯虚御风,直上九天,此情此景令人寤寐难忘,寻遍名家也难以绘出万分之一的神姿…… 总而言之,原主的衣品对氛围感的营造,为这些传闻的形成出了很大一份力。 — 晚间,山谷凉风四起,林溯之在院内竹榻之上静心打坐。 他从原主的书房中找到了几本心法,按照记忆稍加练习了一番,已经懂得了一些操控灵力的方法。 第4页 虽然这几天发生了一些离谱的事情,但他仍然没有忘记自己的主要任务。 那就是想尽办法脱离原书的命运,活下去。 而活下去,就必须要提升自己的实力。 这副身体的的天资很高,要不然也不会成为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天才,年纪未过百便已修得分神中阶。更别提他还天生凤凰骨,灵力比寻常修士更加精粹。 想起这凤凰骨,林溯之不禁微微皱眉。 原书中并未提起过原主是如何使用这凤凰骨的,或者说是,在原主还没有找到凤凰骨使用方法的时候,他就已经先一步死在谢泊非的剑下了。 而凤凰骨作为自带神性的增益,不可能只有精粹灵力这一功效。 林溯之默默在心里计划着,要找时间好好研究一下这凤凰骨。 晚风渐起,树影婆娑,远处山谷内传来几声幽幽鹤唳,一缕鬓髮在林溯之脸颊旁肆意飞舞着,他微微张开眼睛,伸手将其拢至一边。 「砰砰」远处的院门突然响起叩问的声音。 林溯之从竹榻上坐起身来,踱步至院门处,打开门后发现门外的面庞有些陌生。 「溯之,是我,好久不见。」 林溯之回忆了片刻,勐地想起门外之人是潮音阁金家二公子——金未休。 对面的年轻男人身姿高挑,神色温柔,此刻正低头注视着林溯之。 林溯之曾与对方多年前有过几面之缘,某次论道大会,林溯之随师尊前去参加,与金未休曾有过几次短暂的交流。 但这点微不足道的渊源,至于对方亲自前来上门叙旧吗? 林溯之压下心底的疑惑,面上不显,礼貌寒暄着。 「金兄自潮音阁远道而来,未曾出门迎接,是我的疏忽。」 金未休笑了笑,又道:「久闻灵昭门风景秀美,我初来乍到,人生路不熟,不知可否请溯之陪我游览一二?」 林溯之自然是应下了他的请求,随后,二人便一起走出门去。 不得不说,金未休为人还是很有风度的,一路上选择了很多合适的话题与林溯之闲聊,二人之间才不至于冷场。 走着走着,便走到了青芜峰上的曲风苑,此处造景独特,嶙峋山岩下是一方水池,池中盛开着四季不败的莲花。 水上烟雾裊裊,莲香沁人心脾,朱红栈桥错落有致,在其中行走宛若置身仙境。 也正因此处风景优美,灵昭门内弟子茶余饭后总是喜欢来这里闲逛。 林溯之本就在门派内声名远扬,如今他身边的金未休又是一表人材,二人行走其中引得不少弟子频频侧目。 见状,金未休打趣道:「看来溯之颇受欢迎啊。」 林溯之淡淡一笑,回道:「想必金兄在潮音阁内也是如此吧。」 金未休不置可否,又问道:「刚刚不少女修都含羞露怯地注视着你,不知溯之如今可有心上人?」 林溯之自觉还没和对方熟悉到可以互相打听隐私的地步,这金未休,不知为何总给他一种怪怪的感觉。 况且这个名字,好像在原书中也曾出现过…… 但他无暇思考,敷衍金未休道:「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 金未休还欲再问,却见前方突然出现一个黑衣身影,径直向前走来。 林溯之也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发现谢泊非竟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和金未休先是寒暄了几句,接着便把目光投到林溯之的身上。 金未休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得知谢泊非有话想和自家小师弟说后便礼貌了退去了。 待到栈桥上只剩下谢泊非和林溯之二人时,谢泊非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和金未休很熟?」 林溯之一脸茫然,谢泊非什么时候还关心起他的交友了? 「一般吧,点头之交罢了。」 「嗯,」谢泊非又道:「师尊让我来给你传个话,说是金未含如果私下上门来邀你切磋,你千万不要答应。」 林溯之点了点头,潮音阁最近的风雨他也略有耳闻。 金未含修为勐增,迅速攀至合体初阶,听闻潮音阁长老前几日还传授给了他一件天阶法宝,若是有了法宝的加持,金未含想要越级挑战他和谢泊非,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些话,林溯之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他和谢泊非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能全盘托出的地步。 他又问道:「我听闻过几日潮音阁要和我们开展论武大会,到那时候,一场切磋怕是在所难免了吧。」 谢泊非点了点头,「那时会有掌门和师尊坐镇,就算切磋也能更加稳妥一些。」 确实,公开场合下对方总不会耍什么暗招。 林溯之没什么想说的了,便礼貌告退,哪知谢泊非却又把他叫住。 「你少和金未休接触。」 林溯之:? 这人又在抽什么风。 但面对强大的主角威压,林溯之也不敢出言造次,只得按捺住心间的无语,微笑问道:「不知他是哪里没入师兄的眼?」 谢泊非欲言又止,他回忆了一下刚刚过来时看到的那番场景。 金未休站在林溯之身侧,目光直直地粘在林溯之身上,半分都不愿意挪开。 偏偏他这小师弟还毫无察觉,一心以为对方要和自己做朋友。 于是谢泊非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撇下一句「说了你也不懂」后便转身离开了此处。 第5页 — 潮音阁一行人辞行的前一天,灵昭门为他们在醉风台上召开了论武大会。 双方都心知肚明,说是论武,实则就是为双方年轻一辈弟子提供一个切磋的机会。 赢了的那一方自然脸上有光。 而潮音阁这群人,也是带着这个目的来的。 前几番比试,自然是由两边实力稍弱的弟子上场,但金廷意不在此,双方弟子刚刚分出一点优劣后他便充当和事佬喊停,即便是潮音阁的弟子输了他也毫不在意。 一个时辰过去了,潮音阁上场的终于变成了金家二公子金未休,而他挑战的人则是林溯之的师姐,黎映。 二人实力相当,修为不相上下,打了一会依旧难捨难分。 林溯之坐在台下,眉心紧皱。 看着台上金未休的身影,他终于意识到心底的那股异样感时从何而来的了。 他勐然回忆起,金未休也是原书中林溯之的「情债」之一。 呵呵,此刻林溯之只想呵呵,他决定从今天开始就离对方远远的。 这时,台上的黎映也以微弱的优势胜出了,金未休拱手道贺,端的是一副翩然公子的风度。 接着,重头戏开始上演,金未含终于露面,缓缓走至台上。 他刚一出现,台下交谈的声音都弱了很多,门内弟子多多少少都听过一些传闻,如今金未含的一举一动他们都很关注。 林溯之的心跳也不禁快了起来。 金未含缓缓扫视了台下一圈,目光重点在林溯之和谢泊非的身上徘徊了许久,而后与高处的金廷对视。 接着,他掷地有声道:「我要挑战林溯之。」 听见这个声音,林溯之倒是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他淡定地站起身来,准备走上台去。 可没成想,谢泊非却突然起身。 「慢着,」他注视着金未含,语调漫不经心,却又不容置疑,「我小师弟前几天在寒潭中摔坏了脑子,比武这种事,还是我这个师兄暂为代劳吧。」 作者有话要说: 林溯之:这糟心师兄,不要也罢。 第3章 无情 此言一出,台下譁然。 大家倒不是关注谢泊非竟然会替林溯之出战,而是纷纷惊讶他口中的那句「摔坏了脑子」。 林溯之当即如芒在背,他看向谢泊非那高挑身影,对方神色自得,全然没有给他人泼完脏水后的心虚。 他倒是没有疑惑谢泊非为什么会代替他比武,毕竟此事涉及到潮音阁和金未含,事关重大,谢泊非应该不会把这重任交给自己。 台上的金未含怔愣了几秒,而后连忙用眼色询问金廷。 金廷又侧身和玄真子说了几句。 玄真子悠悠道:「溯之与泊非皆为合体中阶,修为自然是不相上下的。」 于是,这场比试便正式拉开了序幕。 虽然林溯之现在对谢泊非的感情比较复杂,但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赢家是他。 面对谢泊非,金未含不像之前那般游刃有余了,甚至刚开场一会,他便召出了那件天阶法宝——万嵩笛。 潮音阁主修音律,配上这传说中能够惑人心神,扰人神思的笛子,场下修士们一瞬间紧张了起来。 可谢泊非仍然不慌不忙,一身玄衣衣袂轻扬,他抽出本命灵剑——烬微剑,亮白的剑身在日光下耀眼异常,场下修为略低的弟子皆被这股灵气震慑得心神一凛。 大约十年前,谢泊非在秘境之中发现这柄宝剑,传说中赫赫有名的凶剑,竟心甘情愿被他驯服。 自此,谢泊非名声更躁。 林溯之望着那柄剑,心情复杂,因为原书中的他,便是死于这把剑下的。 面对这把剑,他心中有着出自本能地惧意。 台上金未含率先发起进攻,二人身形只是微微一闪,便迅速纠缠到了一起,灵力相互碰撞,一时间台上光芒四盛。 林溯之的目光紧紧盯着那道玄色的身影,他内心清楚,虽然他和谢泊非修为相当,但对方对剑意的领悟,远在他之上。 果然,若是单纯比试身法,几息之间谢泊非便稳占上风。 可金未含哪会坐以待毙,他用灵力催动万嵩笛,缕缕乐声悠扬传开,明明声音不大,但在场修为较低的弟子们纷纷扶起额头。 林溯之皱了皱眉,这万嵩笛扰人心神的功效,果真名不虚传。 高处的金廷缓缓一笑,谦虚道:「此笛乃我潮音先祖流传下来的,威力不减当年。」 谢泊非的剑招也被笛声扰乱了几分,毕竟他忙于迎战,没时间念些清心诀。 金未含趁此时机,迅速催动笛子的第二重功效,那笛身竟突然缠绕上数道碧色光束,瞬间延长了好几寸,化为一柄锋利宝剑。 林溯之不由得扯起嘴角,心也松了几分。 若是金未含想和谢泊非比剑的话,那可真是半分胜算也无。 果然,谢泊非刚一调理好内息,攻势一下子便兇勐了起来,若说之前还存了几分试探的意味,此刻便是摸清了金未含的底细,毫不留情。 金未含连连败退,被逼至高台边缘。 最终,谢泊非获胜。 虽然金廷毫不吝啬地夸赞着谢泊非,但那笑容,明显僵硬了几分。 可林溯之却无暇留意,就在刚刚金未含下台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明显感受到了一股极其不寻常的气息。 第6页 阴冷、狡黠、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邪佞。 林溯之天生凤凰骨,五感比寻常修士更加通透,他没有怀疑自身的直觉。 况且当他联繫起金未含修为异常的事情,几分猜疑便浮上心头。 但在场这么多人,却无一人是他可倾诉的对象。 正当他陷入沉思的时候,谢泊非也从高台之上徐徐走了下来,路过他的身边。 谢泊非的神色依旧淡淡的,没有获胜之后的喜悦。 他看着林溯之的脸,问道:「皱着眉做什么?」 一番话在舌尖辗转几个来回,林溯之纠结后还是轻轻说道:「我感觉,金未含似乎……有些异常,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 谢泊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随我来。」 此时论武大会已经结束,谢泊非带着林溯之在人流之中走向大殿。 周围有很多弟子向谢泊非道贺,谢泊非皆是淡淡点头。 突然,有个女修面含羞涩地走到林溯之身边,「林师兄,你,你身体如何?刚才谢师兄说你……」 说我摔坏了脑子,林溯之默默补充道。 他换上一副温文尔雅的笑意,道:「无碍。」 而后,愤愤瞪了谢泊非一眼。 谢泊非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怒气,微微翘起了嘴角。 — 谢泊非带林溯之来到了师尊的住处。他和谢泊非、黎映同出一门,师承道天子。 道天子刚一进门,便看到这两人,稀奇道:「爱徒,找我有何事啊?」 谢泊非侧目看了林溯之一眼,道:「刚刚我与金未含比试的时候,察觉到他身上有祟气。」 此言一出,不仅是林溯之,就连道天子都十分诧异。 道天子瞬间催动意念,屋内门窗一下子全都「啪」地关上。他跳到谢泊非面前,苦口婆心道:「爱徒,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啊!」 祟气,是修真界正道人士人人得以灭之的存在,谢泊非一句话就把它和一个大门派门内翘楚联繫到一起,若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绝对解释不清。 但谢泊非毫不慌乱,「师尊知道的,我天生魔心,对祟气的察觉程度会更加敏锐。」 恍惚中,林溯之也懂得了谢泊非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他连忙说道:「师尊,弟子也察觉到了。」 道天子面色凝重,他知道自己这两个徒弟个个天赋异禀,绝不是联合起来诓他的。 他捋了捋花白的鬍子,在屋内转了几圈,而后叮嘱道:「事关重大,非同小可,你们先不要和其他人透露这个消息,我去和你们掌门师叔商议一番。」 接着,他便留下一个急匆匆的背影。 屋内只剩林溯之和谢泊非。 谢泊非状似无意道:「潮音阁明日就要启程回去了,金未休今晚一定会同你道别,不要和他纠缠太久。」 林溯之十分纳闷,金未休到底是在哪里得罪谢泊非了?导致对方三番两次让自己远离他。 他不要命地说道:「我记得金未休在修真界内风评还不错。」 谢泊非瞥了他一眼,凉凉道:「依你这智商,被人骗到手了估计还在帮对方数钱呢。」 — 果然,如谢泊非所说的一般,金未休晚上真的来和林溯之道别了。 林溯之与他浅浅交谈了几句,对方临走前非要塞给他一块传讯石,说是拿着这块石头,以后也方便联络。 林溯之暗道:我们两个似乎也没什么联络的必要吧。 但他面上不显,仍是把传讯石塞进了储物戒内,然后送走了金未休。 翌日,林溯之在灵昭门内随意走了走,没想到正好碰上他师姐——黎映。 说来,他穿过来之后还没有和黎映相处过呢。 黎映和一群男修女修正围在石桌旁兴奋地讨论着什么,还挤眉弄眼的,她刚一看见林溯之,就大力挥手把他叫了过去。 林溯之凑近一看,发现这群人都挺眼熟的,全都是各峰长老的亲传弟子。 「师姐,叫我有何事?」 黎映笑嘻嘻道:「前几次叫你你都不来?怎么今天如此痛快?」 林溯之有点懵,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的时候,旁边的杨逍便打断了他的话,「哎呀,林师弟,来听听总是不亏的,全师门上下都听过了,你不听岂不是显得落伍?」 依据杨逍的描述,林溯之总算懂了他们聚在一起讨论的是什么了,是一个取材于修真界过往风流轶事又二次加工了的话本,名叫《花间集》。 林溯之又想起他说「全师门上下都听过」,下意识问道:「谢泊非也听过?」 黎映立刻忧心看向他,念念有词道:「好好的孩子怎么突然犯起傻了……」 闹了一会后,杨逍终于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册子,在众人炯炯有神的目光下,开始今日的说书环节。 林溯之寻了个石凳坐下,百无聊赖地支起下巴,想着来都来了,不如听听这《花间集》到底是个什么奇书。 「上回啊,讲到了沉渊仙尊和花如令的雪原离别,这回我们讲讲沉渊仙尊的弟弟——寄尘的故事。」 立刻有人不满不满道:「快讲沉渊仙尊什么时候和花如令重逢的!我可不想听什么劳什子寄尘。」 杨逍道:「你别急,这寄尘的故事同样也很精彩。」 第7页 「这寄尘仙尊啊,同样天资过人,不过他从小修的就是无情道,冷心冷情,不通凡尘。」 依据杨逍的讲述,寄尘在某次下凡游歷时不慎受伤失忆,被一凡间女子所救,二人于山□□同生活了几年,女子对寄尘仙尊暗生倾慕。 寄尘也觉得那女子对自己而言是不同的,可他修的是无情道,他不知道什么是爱,也没有爱人的能力。 后来他恢復记忆,重返仙山。一场仙魔大战中,魔族掳来那女子做人质,逼寄尘投降。寄尘心生魔障,识不破心中对那女子的感情。 「而魔族就趁着这个时候把那女子杀了。」 「寄尘仙尊当即破了一颗无情道心,硬生生吐出一口鲜血。」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对那女子的感情,是爱。」 后面的结局自然就不必说了,寄尘仙尊一夜华发,闭门在仙山中,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杨逍这一番情绪饱满,抑扬顿挫的讲述后,在场不少弟子都被渲染上了悲伤的情绪。 林溯之的关注点却不在这悲伤的爱情上。 他悄悄凑近黎映,低声问道:「无情道真的会让人断情绝爱?」 黎映眼圈通红,白了他一眼,一抽一抽地说道:「废话,无情道破凡心,洗尘障,灭□□,这些东西课上都讲过,叫你不听!」 林溯之点了点头,承受下了黎映的嫌弃。 这无情道的功效,实在是甚妙、甚妙啊。 第4章 同住 林溯之趁着黎映和周围人交谈剧情感悟的时候,偷偷退后了几步,趁着那群人不注意挪到了一旁。 这里离灵昭门内的藏书阁不远,于是林溯之向那边走去,他想要确认一些事情。 灵昭门内的藏书阁号称修真界藏书之最,不仅因为灵昭门歷史渊长,收揽了歷朝歷代的珍书奇册,更因某任掌门有「书痴」的名号,不惜一切代价搜集了修真界内有名的古书。 不过这一举动也引来一些微词,大概就是书都被你灵昭门抢走了,那普通弟子修些什么? 但奈何灵昭门地位太过崇高,这些争议也就不了了之了。 林溯之持着高阶弟子玉牌,一路畅通无阻。 今日在藏书阁当值的是妙医峰的一位小师妹,她见到林溯之后愣了愣,然后面色浮上几分薄红,温声道:「林师兄想要查阅什么书籍呀?需要我带路吗?」 林溯之道:「不劳烦你了,我自行前往即可。」 小师妹又怯怯地应了一声:「好。」 林溯之依照记忆的指引,来到了藏书阁的第十层,然后站在问灵台前,依靠意念调出了几本书籍。 这是阁内所有关于凤凰骨的记载了。 林溯之快速地翻了翻,仍旧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凤凰骨使用途径的记载。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原主肯定也为了此事努力过很多年了,不可能他一穿过来就能找到解决办法。 凤凰骨本来就是神物,听说是九重天上凤凰一族才会身负的神骨。 自混沌初开,孕育出修真界以来,天生凤凰骨的人不超过五个,且均生于不同时代。 所以关于这神物的记载,自然少之又少。 林溯之也不气馁,他将书籍还入问灵台注重,然后又在心底默念「麻烦给我几本关于无情道的书籍」。 下一秒,面前的木桌上就浮现了一摞书,最上面的那本叫作《从入门到大圆满——教你百年内如何习成无情道》。 哟,这书名起得还挺俏皮。 林溯之一把把它扫到了下面。 然后拿起第二本名叫《道法无情》的书,这名字一看就正经很多。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将这本书从头看到了尾,终于明白修真界为什么这么多人想要修无情道,却又只有寥寥百人才修成功。 无情道确实会洗清人的杂念,让修士在进阶方面快于常人。但相对而言的是,他对修士的要求极为苛刻,不仅入门困难,要经歷洗筋伐髓、淬鍊灵火、问法天地三个大阶段,修炼也限制颇多。 林溯之静默了片刻,他想起原书中自己那一身孽缘皆因「情」字而起,那断情绝爱岂不就是可以全面趋避那些祸患了? 平心而论,他不是那种多么渴求爱情的人,若捨弃情爱能好好活命,这代价他也不是受不起。 于是,林溯之默默记下了无情道入门需要的这些草药,准备开始着手收集起来。 — 林溯之刚走出藏书阁,便又看见了黎映。 黎映似乎是专程来找他的,林溯之想起刚刚自己偷偷熘走的行为,不禁有些心虚。 「师弟啊,这次带领弟子下山歷练的任务轮到青芜峰了,本来定的是我和你去,但我最近在组织修缮古籍的事务,所以便让师兄代替了一下,明天你记得和师兄去事务堂领任务啊。」 这番话直接将林溯之噼在了原地。 灵昭门有高阶弟子带外门弟子下山歷练的传统,这个他懂,但是要和谢泊非一起出任务? 林溯之觉得心很累。 但他没办法拒绝,只得弱弱地应了一声。 倒是黎映,惊奇地围着他转了一圈,讶异道:「你竟然答应得如此爽快?我本来准备了一大堆说辞来说服你呢,如果往前要你和师兄一起,你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第8页 林溯之问:「之前我和师兄的关系有这么差吗?」 黎映斟酌道:「倒不能说是差,只是有些陌生,再加上你有些畏惧师兄,关系自然而然就疏远了。」 林溯之点了点头,下定决心以后要维持好这个人设。 — 得知要和谢泊非一起下山带弟子们做任务后,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本来原主就有一些惧怕大师兄,再加上林溯之知道原书自己的命运后,这份惧怕如有实质般萦绕在他心头。 于是,这导致林溯之已经开始思考如果谢泊非想要揍他他应该用什么剑招防身了。 月光洋洋洒洒地为庭院镀了一层银,林溯之坐在石凳上,衣摆皎皎,随风拂动。 他唤出本命剑——琼仙。 琼仙剑如同他的名字一般,通体霜白,剑刃薄削,不似凡物。剑柄处雕花繁杂,嵌着几颗价值千金的灵珠。 这柄剑是林溯之父母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 他从学剑开始就一直用着这柄神器,几十载岁月,一人一剑仿佛已经意念合一。 林溯之控制着灵力,缓缓舞动着琼仙,甚至不需要他怎么回忆,招式便如行云流水般在他手下涌出。 几式剑招过完,林溯之倒是稍稍心平气和了几分,摒弃了那些杂念。 月上中天,山林中的雾岚渐渐漫起,那道白色的身影又在院子中驻足了片刻,而后回到了屋中。 — 翌日清晨,林溯之准时赶到了事务堂,却被告知谢泊非有事来不了了,先让他自己把任务领了。 林溯之在心里悄悄翻了个白眼。 紧接着又被告知任务有变,事情紧急,需要他们一个时辰后就下山。 事务堂的弟子讲述道:「琴洲城内的祟气接二连三地出手伤人,百姓被吓得人心惶惶,所以咱们需得早些出发……」 林溯之皱眉打开了手中的任务说明,企饿群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欢迎加入其中记录着琴洲城这一个月以来的异变,先是有人被祟气侵入梦境,噩梦不断,然后又是祟气恐吓老幼,致人受伤,最近祟气已经上升到了攻击居民,甚至已有五人因此而死。 林溯之越看越心惊,质问道:「从事发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为何不早点报上来?」 那弟子也面露难色,「师兄你是知道的,平时凡间城池很难联繫到修真界门派,一道一道程序走完,最起码也得一个多月,咱们灵昭门还算快的了呢。」 林溯之也知道此事急不得,这种弊病根基已久,非一朝一夕酿成。 他问道:「谢泊非一会还去吗?」 弟子点头如捣蒜,「去的去的,师兄说他不会迟到。」 一个时辰后,待林溯之赶往山脚处时,发现谢泊非已经站在那里了。 那高挑劲瘦的身姿,想不注意到都难。 他有心躲避,离谢泊非好远时就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 其余外门弟子三两结伴地赶了过来,见到二人自是行了个礼。 这时谢泊非才注意到他,朝他招了招手,道:「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林溯之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暗道此人又在没事找事。 谢泊非瞧了他一眼,笑道:「怎么这么一副憋闷样?今早没睡醒吗?」 林溯之连忙提起嘴角,微笑道:「早起让我精神饱满,多谢师兄关照。」 这时,全部弟子集结完毕。考虑到有些弟子修为不够,御剑飞行太慢,谢泊非就从储物戒里拿出了云舟。 一行人登上去后,以最快速度向琴洲城驶去。 琴洲城离灵昭门所在地界并不远,云舟全速飞行一个时辰左右就到了。 落地后,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往了琴洲城的仙门驻扎处,前去了解情况。 刚踏进大门,林溯之就看到一道愁眉苦脸的身影自前方大踏步走来。 那人边走还边哀嚎:「仙人们啊!我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接着,他便朝着林溯之和谢泊非倒了一肚子苦水,诉说着这些天自己的艰难和不易。 一旁的仙门弟子悄声解释道:「这位是琴洲城城主,他听说今日您们会来,早早便在此地等候了。」 谢泊非三两句打断了城主的满腔怨言,吩咐道:「把城内一个月以来的事情都详细讲述一遍。」 城主的讲述和他们所掌握的情况大差不离,毕竟城主也只是一介凡人,无法窥探到更多消息。 林溯之看那城主越讲越语无伦次,甚至逐渐脸红脖子粗,忍不住出言安抚道:「如您所说,那邪物大概每隔十天才出现一次,那这几天大概不会来侵扰居民了。」 城主点了点头,稍稍平静了些许,但仍是哭丧着脸道:「但是……过几日便到了城里的清祀节,我实在是害怕那邪物又来为非作歹,扰民生息。」 根据城主刚刚那一番描述,谢泊非和林溯之心里都有了大致的估计,便告诉城主他们会做出安排的。 城主对修仙之人很是敬佩,眼看着天色渐晚,他便说已经在城里为灵昭门的仙师们安排好了住处。 「那客栈自是城中顶好的,诸位不要客气,这几日的花销都记在我帐上便好。」 但当林溯之一行人抵达客栈时,却又被告知客房不够了—— 「是这样的,客官们,最近正赶上咱们琴洲城的旅游旺季,这客房就紧缺些啊,您看能不能稍稍挤挤呢?放心,我们的床榻时足够大的!」 第9页 林溯之心想你这床榻够不够大我是不知道,反正我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外门弟子本就是两人合住一间,这也就意味着能够挤在一起的只有他和谢泊非。 他悄悄抬起头,正对上谢泊非那含笑的目光。 他顿时浑身一凛,缩回了脖子。 谢泊非悠悠道:「不知师弟可愿与我共宿一间呢?」 林溯之咬了咬牙,道:「我睡相不太好,怕打扰到师兄,我还是出去另找一间客栈吧。」 说完,他正欲抬脚就走。 下一秒,就被谢泊非拽了回来。 「住在一起联络也能方便些。况且——」谢泊非语调一转,轻声道:「师弟睡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的。」 — 林溯之直到和谢泊非一起踏入这间卧房时,人都还是懵的。 天色已晚,早就到了安睡的时间,但和谢泊非共处一室,林溯之哪还睡得着。 他为自己沏了一盏凉茶,喝了一口,神清气爽。 然后坐在榻上,默默盘腿打坐了起来。修仙之人可以用打坐来稀释疲乏,林溯之宁愿选择枯坐一晚,也不敢在谢泊非的注视下安心睡去。 但这坐打着打着,林溯之总感觉有一道目光粘在了自己身上,很难忽视。 他气急败坏地睁开眼睛,结果发现谢泊非毫不避讳,正光明正大地盯着他。 林溯之深吸一口气,准备理论一番,没想到谢泊非竟然先开口了。 「我记得平日里师弟最喜欢睡懒觉了,怎么今日如此勤奋了?」 林溯之心道还不是因为你,他礼貌答道:」琴洲城的事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所以没什么困意。」 谢泊非点了点头,那双眼在昏黄的的烛光下更加黑沉。 他的长相本就是富有攻击性的锐利,不怒自威。 此刻微微笑着,竟显出一股温柔,实属诡异。 「既然如此,那师弟便安心打坐吧,我在旁边守着师弟。」 林溯之心想大可不必,但他还是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他重新开始打坐,但那道目光更加如有实质了一般,仿佛要将他的皮肤一寸寸灼烧开来。 不用猜,肯定又是谢泊非在光明正大地偷窥。 林溯之内心天人交战,甚至感觉两腿逐渐发麻怎么坐怎么不舒服。 半柱香后,他终于气急败坏地下了床塌,顶着谢泊非饶有兴致的目光绕到了屏风之后。 然后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气鼓鼓地睡去了。 他宁可在睡梦中被谢泊非暗杀,也不想用这种被人监视着的打坐来折磨自己了。 第5章 指尖 林溯之这一觉睡得极其不踏实,天刚蒙蒙亮就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时,房间里空无一人,谢泊非早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林溯之撑着胳膊,缓缓从榻上直起身来,揉了揉酸涩的眼。 这床榻极硬,一夜过去硌得他腰酸背痛,像是在石头堆里打了半宿滚一样。 他顺着木质楼梯走到了楼下大堂,发现桌旁已经坐了不少走卒商贩,三两成群地吃着早餐。 琴洲城除了是着名旅游胜地之外,还是大陆上重要的交通枢纽,每天有很多商队从此处经过,各种信息频繁地在此处交换着。 林溯之刚想找个地方坐下,结果凝眉一看,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刚想躲开,没想到对方却把它抓个正着。 谢泊非懒洋洋地坐在木椅上,明明只是一把普通的椅子,却硬生生地被他坐出了帝王宝座的架势。 他朝着林溯之勾了勾手指,那神态分明就是「别逃,我已经看到你了」。 昨晚那一番尴尬的僵持还歷歷在目,但经歷了一夜睡眠后的林溯之竟生出了点奇妙的勇气,连带着对谢泊非的惧意都弱了几分。他目不斜视地朝谢泊非那走了过去,毫不犹豫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林溯之自顾自倒了杯温水,润了润嗓子,等着谢泊非开口找事。 但奇怪的是,谢泊非只是把手边的那盘点心往林溯之这边推了推,除此之外,并没说话。 二人相顾无言,所幸旁边那桌的商贩嗓门极大,驱走了空气中的安静。 「唉,火哥,照这情况看,咱们这几天得多赶点路早日离开这琴洲城啊!」 「谁说不是呢!我要是出发之前听到了这消息,肯定要换条路线的!晦气死了。」被称作火哥的男人一脸苦闷。 「琴洲城接连死人,官府那群酒囊饭袋也迟迟不公布调查结果,咱们就算是想加强防护也无从下手啊。」 火哥安抚道:「不过我听说死的都是乞丐和孤寡老人,像咱们这种身强力壮的好像还安全点。」 对面那男子突然放低了音量,一脸神秘地小声说道:「我听说啊,琴洲城这事好像和……祟气有些联繫,据说昨天还有人看到一群仙人来了这琴洲城呢!」 火哥身躯一震,紧接着二人面面相觑。 对于普通人来说,祟气这种东西是只存在于传闻中的,他们不修仙术、不登仙途,自然也不会了解这些邪物。乍一听到祟气竟有可能在自己生活中出现,甚至有可能危及自身性命的时候,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二人皆是草草几口结束了早餐,背着包袱快步离开了客栈。 第10页 林溯之听得入迷,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谢泊非一大早就坐在这里的原因。 因为这种人流密集的地方是最容易打探消息的。 「有什么想法吗?」谢泊非淡淡问道。 林溯之知道他这是有意考察自己,便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普通祟气一般只是以吸食人的恶念为乐,不会做出夺人性命的举动,所以琴洲城内为非作歹的那个邪物……至少也是个祟尸。」 他接着说道:「照刚才火哥那两人所说,这祟尸专挑一些弱小的人下手,那证明它自己的实力也不强,兴许阶级也很低。 况且我打听过了,城中过两天举行的清祀节为了祭拜已故亲人而设置的,到那时,阴气十分浓重,祟尸或许会趁机为非作歹,但也有可能听说仙门弟子来到此处后会有所收敛。」 一番话说完,林溯之迎上了谢泊非若有所思的目光,对方点了点头,道:「不错,有进步。」 过一会谢泊非又补了一句:「师弟这段日子进步神速啊。」 — 时辰已经不早了,二人一同上楼把灵昭门弟子召集到了一起。 这次任务的主要目的是歷练这些外门弟子,所以林溯之和谢泊非肯定不会事事亲为,即便他们已经梳理出了事情的大致脉络。 「一会你们三人一组,去城中打探消息,切记不要用仙术伤到普通百姓,也不要轻易和别人起争执,两个时辰后回来和我汇报。」 谢泊非话音刚落,林溯之就忍不住出声:「慢着。若是他们在路上碰到危险了怎么办?要不然还是我们和他们一起去吧?」 谢泊非轻声道:「我理解你的担忧,但只有独自行动才能让他们成长。」 他看林溯之确实是担心这些弟子,耐下心来又补了一句:「况且他们遇到危险可以发信号,我又不会见死不救的。」 坦白来说,林溯之也觉得自己有些同情心泛滥,比如在眼下这种情境下,他就忍不住把自己代入到这些外门弟子,然后脑补当自己举目无援束手无策的时候该有多绝望,然后又忍不住以「林溯之」的身份努力为他们做出万全之策,保障他们的安全。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情,修真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实力以外的事情以外全看命数。 这一点,谢泊非领悟得比他更透彻。 看着外门弟子们一个个离去的背影,林溯之的心绪不由得起了些波澜。 谢泊非一低头,便看到林溯之垂下的眼睫,轻轻抖动着。 想到对方刚才那番话,他心中的某一处很突然地柔软了下来。 这几天的林溯之总是会有一些出乎他意料的举动,不过这些举动并不会惹人生厌,相反,还令他对林溯之有了很大的改观。 曾经他和林溯之的关系只停留于表面,大部分的交流都是依靠「师兄弟」这层关系而维繫的。但这段时间以来,他竟忍不住把注意力向林溯之的身上多倾注一些,等他意识到这种状况时,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谢泊非不禁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那时的林溯之刚过完二十岁生辰,获得了独自下山做任务的资格。 全师门上下都对林溯之这一趟下山的旅途担忧不已,谁让他这师弟从小在灵昭门里长大,各个师兄师姐都恨不得把他当小孩照顾。 谢泊非躺在树上,看着不远处的林溯之又接过了一兜子师兄送的丹药,相比之下,他这个同门亲师兄倒是有些冷淡了。 后来,林溯之便只身前往了凡间城池去处理祟气。 当天下午,谢泊非路过事务堂看见里面的弟子急得火烧眉毛,问过之后才发现:原来是林溯之那任务出了问题。 本来任务内容只是单纯的清理祟气,但由于消息传递错误,那城中潜伏的竟是一只中阶祟尸,哪还只是几团祟气那么简单。 谢泊非也记不清那时候的自己是什么心情了,焦急也好,漠然也罢,反正自己在听到消息后便提着一把剑下了山。 待抵达林溯之所在的那座城池时,时间已至深夜。 他以最快速度在城里搜查了一番,最终在城外野林发现了他的师弟。 一边是雪白的剑光,一边是危险的祟尸,林溯之游刃有余,衣袂翻飞,挽出了无数道漂亮的剑花。 谢泊非的心跳渐渐减缓,放下心来,他没有上前打扰林溯之。 而是轻轻跃上了一棵大树,倚在树干旁,默默注视着那道身影。 天刚蒙蒙亮时,那只祟气已经彻底消失,一丝气息也无。 林溯之拂了一下鬓边的发,而后「唰」地一声,琼仙收鞘。 目送着林溯之的背影默默走远后,谢泊非也从树上跳了下来,回到了灵昭门。 从始至终,他没有让林溯之知道他来过。 — 约莫两个时辰后,弟子们陆续回到客栈讲述他们的所见所闻。 林溯之和谢泊非稍加引导,便让他们将信息组合起来,对如今的状况有了更加综合的掌握。 等他们反应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林溯之便开口道:「明日便是清祀节举办的时间,按照城中的习俗来说,百姓们会在天黑的时候去城外放飞纸灯笼,那时光线昏暗视野差,且阴气旺盛,祟尸极有可能会在那时露面。」 谢泊非点了点头,「行事时切记不要伤到百姓,其余一切听从指挥。」 第11页 待到弟子散去后,林溯之还在原地微微出着神。 午后日光斜斜地打在他的脸上,晕出一小片阴影。楼下人声鼎沸,偏偏他还丝毫不受影响,宛如静止了一般。 谢泊非觉得很有趣,忍不住在旁边多看了几眼,而后抬起手臂在他面前一挥,果然,林溯之下了一大跳。 「……」 「想什么呢?」 见发呆被发现,林溯之有些不好意思,小声答道:「……我在想这祟尸为什么会选择在琴洲城作乱,琴洲城明明只是一座很普通的城池,并没有什么天材地宝。」 谢泊非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不过依然没什么头绪,一切都等抓到那个兇手之后再说吧。」 「……哦,好的。」二人之间本就没什么好聊的,林溯之说完这句话后抬脚就想走。 可谢泊非站在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面露疑惑,茫然地看向谢泊非。 接着,他看到谢泊非的手缓缓抬起,然后一点点地向自己接近。 那指尖在他眼中迅速放大——一时间,林溯之惊讶到忘了躲避。 霎那间,一点冰冰凉凉的触感抚摸上了他的耳廓,一触即离。 紧接着,一道没有感情的声音在林溯之耳边响起。 「你这缕头髮,似乎格外不听话。」 随后,谢泊非收回那只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第6章 计划 清祀节来临的那日,琴洲城中热闹异常,商贩们早早在街道两边支起了摊位,售卖一些蜡烛、纸钱之类的物品。 虽说清祀节以祭祀亡故亲人为主,但人们并不会太难过,而是把它视为和亡亲沟通的一种途径。 夜晚降临的时候,城外已人声鼎沸,林溯之和谢泊非带着弟子们悄悄潜入了人群之中,并未太过声张。 因为不确定那祟尸是否会出现,所以他们决定静观其变。 林溯之置身于人群之中,却不敢太过放松,毕竟这是他成为「林溯之」后第一次处理有关祟气的事情,况且这件事还关乎着诸多百姓们的性命。 「林师兄,那我们就先去林子西边守着了?」一弟子拱手请示道。 可林溯之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微微出了神,没有立即给出答覆,那弟子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又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林师兄……」 一旁的谢泊非听到动静,朝那弟子挥了挥手,那弟子便退了下去。 此时林溯之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他心里七上八下地尴尬了一番,忙道:「不好意思,刚才没听到……」 本以为谢泊非又要不咸不淡地阴阳几句,没想到他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然后从储物戒中掏出明鑑,道:「走吧,去前面看看。」 明鑑是千机阁研发的一种法器,可以探查祟气的浓度含量。使用者的灵力越深厚,探测得也就越灵敏。千机阁几番改进,在原有的基础上研发出了适用各类修士的各种版本,如今修真界几乎人手一个。 于是林溯之也掏出明鑑,跟在谢泊非的身后穿过人群。 空气中瀰漫着纸张、蜡烛燃烧后的香火味,这味道并不呛人,反而让人心中涌现一股莫名的详和。 一丛又一丛的火光旁边围绕着三三两两的百姓,他们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地絮叨着些什么,一边往火里添纸钱。 「他爹啊,孩子今年娶了媳妇成了家,以后我也能少操点心了!你在那头要是缺钱花记得託梦给我啊!」 「娘,我今年乡试中了第三名,我终于有出息了,有出息了……」 林溯之不断与一段段凡尘烟火擦肩而过,他一袭白衣,神色冷淡,明明是出尘谪仙,却又染上了一身烟火气。 谢泊非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突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林溯之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復又出发。 林溯之一直留意着手中明鑑的变化,并没有意识到谢泊非这一番动作。 他灵力深厚,明鑑的灵敏度异常高,此时明鑑中间的那根灵芯忽明忽暗,若隐若现,这代表周围的祟气微微有些波动。 他和谢泊非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疾步向前冲去。 同时,灵芯的光芒愈发强盛起来。 「周围人太多了,我们需要把祟尸引到一个荒僻的地方,以免伤及无辜。」谢泊非的话音刚落,几队弟子也从不同方向赶来,他向他们打了个手势,一行人调转了方向,朝着灵芯指引的地方奔去。 林溯之道:「师兄可否听过霰云调?据说这首曲子可以操控祟尸。」 「听倒是听过,不过你我皆是剑修,并不擅长音律。」 林溯之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终于,一道醒目的红色身影一步一顿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那红色身影看样子生前是个女人,死后被炼成了祟尸,脚步异常迟钝,身形也很笨重。 它行进的方向正式百姓们聚集祭祀的地方,若林溯之他们没有将它拦下,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事已至此,林溯之不再迟疑,他从储物戒中唤出玉箫,按照记忆中的音律缓缓吹出,这乐声仿佛带着灵力的法咒,让那祟尸的步伐变得更加沉重。 林溯之调转灵力,御剑飞行在半空,而后变换着身形,有意将那祟尸想树林深处引去。 谢泊非也知晓了他的意图,带领弟子摆出阵法,将那祟尸逼了回去。 第12页 林溯之看那祟尸终于调转了方向,松了一口气,从半空中跳了下来,但同时他也发现此事并不简单。 「那祟尸似乎是有人在操控。刚才我吹出霰云调,按理说那祟尸应该按照本能立刻转回身去,可它几次三番试图违背本性继续前进,明显是有人在暗中驱使它,让它不得不向前。」 谢泊非点了点头,但二人对此都没有太担忧。因为祟尸的实力相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是太过低微,待确认祟尸不会伤及百姓后,二人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剩下的交给需要歷练的弟子们就可以了。 于是,他问出自己更加关心的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学会吹箫的?我好像从来没听你吹过。」 林溯之不由得一愣,紧接着哑然了片刻。 ……这个问题要他怎么回答,总不能说前面几十年咱们的关系实在说不上熟稔,这点小事没必要让对方知道吧。 他斟酌了片刻,刚要开口,便听见谢泊非说:「罢了。」 想必是他自己也猜到了答案。 他和谢泊非的关系实在是尴尬,若是十足的陌生人也就罢了,即使相对无言也不会尴尬,偏偏他们还是同门师兄弟,是外人眼中理应亲如手足的关系。 林溯之嘆了一口气,然后移开目光,压下心间那欲说还休的复杂情绪,看向树林深处的外门弟子大战祟尸的场景。 此处人迹罕至,就算他们闹翻了天也不会捅出什么篓子。 大概一刻钟后,红衣祟尸倒下了它僵硬的身体,林溯之上前探了探,确认它已经死透了。 他看向累得气喘吁吁的外门弟子们,问道:「刚才说这祟尸是有人在操控,那要怎样才能找出操控他的人?」 「我知道,林师兄,我知道!」 林溯之认得这名抢着回答问题的弟子,他叫褚玉山,在这番歷练中表现得很优异。 「擅自操控祟尸的人,其自身性命也会与祟尸挂钩,若祟尸死了,那操控者大概率也只剩一口气了。这种情况下,应该使用……搜魂符,这样就能确认操控者得位置了。」 「不错,」林溯之淡淡夸奖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谢泊非靠在不远处的树干旁,静静地将此番景象收入眼底。那一袭白衣在他眼底轻灵地跃动着,恍惚间,悠扬的箫声似乎再次响起,乱了他的心弦。 「师兄,师兄?」 谢泊非忙直起身子,问道:「怎么了?」 「师兄在这里独自偷懒,然后把活儿都留给我做了。」林溯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 谢泊非瞧他这小师弟还是一脸熟悉的冷淡,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便放下心来,「这不是看你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吗?哪还需要我。」 这话可让他说得真好听,林溯之悄悄地撇了撇嘴,不服气道:「哦,那倒还是师兄考虑得周全。」 不消片刻,褚玉山带着弟子们去而復返,手里提着一具半死不活的身体。 「林师兄,他就是操纵祟尸的那个人,不过我么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晕过去了,问不出更多东西了。」 林溯之凑近看了看,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脸,也很陌生。 谢泊非同样不认识,吩咐道:「先给他吊一口气,待我回山问问师父。」 能操纵祟尸的大多都是心怀不轨之人,恰逢这几年修真界内有关祟气的话题愈发敏感,这种事情谢泊非也没办法独自做主。 于是,一行人走出这片树林,打算择日返回灵昭门。 晚风四起,四野无声,只见数百盏纸灯笼陆陆续续从空中飘过,火光忽明忽暗,逐渐闪烁着飞向更远的天边。 大抵是清祀节已经接近尾声了。 到此刻,此事也算是圆满结束了,如果没有身后传来的那声哀嚎的话—— 「林兄,是你吗……林溯之!」 林溯之勐然顿住脚步,连带着谢泊非也皱起了眉。 只见树林深处一道身影快速向这边御剑而来,御剑之人似乎也累得够呛,那剑飞得歪歪斜斜的。 看着此人的面孔,林溯之回忆了片刻,而后感觉到有点熟悉,但当此人歷经千辛万苦终于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没能成功回忆起来,于是只好问道:「你是谁?」 那人僵硬了一瞬,然后不可置信道:「不是吧,你已经把我忘了吗?我是卫长风啊!你好狠的心!」 哦,原来是卫长风。林溯之摸了摸鼻子,罕见地有点心虚,不过片刻后又理直气壮起来:「你我只有过几面之缘,忘了你不是很正常吗?」 卫长风噎了噎,而后又耷拉下眼睛来。 卫长风是卫若言的儿子,卫若言是修真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曾好几次带着卫长风来找林溯之的师尊论道,也正因此,林溯之才见过几次卫长风。 「你怎么从深山老林里跑出来?」谢泊非戒备心很强,看着卫长风一副不靠谱样,忍不住盘问道。 他让褚玉山带着弟子们先回到客栈中,此时这片空地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在卫长风并不算简洁的讲述中,林溯之简洁地提炼道:「所以就是你和你爹吵架了,然后你跑下山迷路了,结果一个人走到了这里,然后撞见了我?」 卫长风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而后抱怨道:「我本来想去临微海的,你也知道,临微海离琴洲城很近,结果莫名其妙走到了这里……」 第13页 「等等,」林溯之重复道:「你要去临微海?」 「是啊,我二舅在那,我要去投奔他。」 林溯之心跳蓦地加快,正巧,他也要去临微海找一味叫作尘缘露的药,因为修无情道前要用它来洗筋伐髓。 他平復下心里的激动,面色不显道:「正巧,我也和你一起去。」 旁边沉默了半天的谢泊非立刻侧目,「去临微海做什么?」 林溯之坦然道:」师兄有所不知,近日我打算修行无情道,需要去临微海寻找尘缘露,用以洗筋伐髓。」 「不许去。」 「?」林溯之疑惑抬头。 谢泊非沉默了几息,面不改色道:「修无情道前要禀告师尊,不可擅自做决定。」 好吧,倒是他考虑不周了。 卫长风把二人的僵持看在眼里,连忙打着圆场道:」正巧,我也想去拜会一番道天子老前辈,我们先回灵昭门然后再去临微海也是一样的。」 林溯之犹豫后还是点了点头。 行走在外身上没点盘缠总是说不过去的,他记得原身在灵昭门内还存了点压箱底的私房钱,如今正好回去取一下。 于是三人一同向客栈走去,各怀心思。 第7章 禀告 谢泊非一夜没合眼,脑海中反覆响起林溯之的那句话——「师兄有所不知,近日我打算修行无情道」。 剑道修得好好的,干嘛要修无情道? 谢泊非自认为没有缺席过他这小师弟成长的重要场合,可他真的没有发觉林溯之什么时候动了修无情道的心思。 翌日,灵昭门弟子以及卫长风站在琴洲城外等待返程,城主亲自为他们送行。 城主终于不像之前一样满面愁容了,虽然硕大的黑眼圈仍没有消除干净,但总算有了点精气神。 「真是感谢各位仙人们啊!没有你们,我怕是还要夜夜担忧提心弔胆……」 见他还要作揖,褚玉山连忙扶起他,真心实意道:「城主不必言谢,这本就是我们修仙之人应该做的。」 可那城主的感激之情宛如滔滔江水,还想要倾诉好一会儿,林溯之和谢泊非都不擅长应付这些,打发褚玉山去应对了,倒是卫长风,站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最后,城主一步三回头依依不捨地回到城中,谢泊非也拿出云舟,准备启程回灵昭门。 卫长风对着这精美的云舟两眼放光,满是艷羡,唉声嘆气道:「果然啊,你们灵昭门就是气派。」 谢泊非淡淡道:「卫若言老先生掌管一方灵脉,想必在吃穿用度上也不会短了你。」 卫长风瘪了瘪嘴,他同大多数人一样,对谢泊非有些惧怕,因此只敢小声嘀咕道:「这不是离家太长时间了吗,手头总归是有些紧的。」 谢泊非并未答话,因为他脑海中还时不时盘桓着临微海和无情道这两个词,分不出精力来去想其他。 — 一个时辰过后,云舟行驶过半。 整个云舟的船身都徜徉在漫漫云海之中,甚至甲板上都漂浮着不少雾霭,云舟之上离太阳更近,灿盛日光仿佛为之镀了一层金。 林溯之从厢房中走出,看见谢泊非靠着桅杆,独自站立在甲板上。 他一出现在这,那些弟子们自然不敢围着他,不约而同地换了其他地方,因此这片空气,只剩谢泊非一个人。 林溯之放轻脚步,缓缓走到他的身边,他有件事想和谢泊非说。 「师兄好雅兴,是在欣赏美景吗?」 谢泊非摇了摇头,「发呆罢了。」 见林溯之没说话,他又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确实是有一件事情想请教师兄。」 谢泊非闻言,神色终于认真起来。 「下山前我在事务堂领任务的时候,听他们说琴洲城这件事事发一个月后才传达到灵昭门,也就是在这一个月之内城中便死了五名无辜百姓。若是传达的时间能缩短一些、流程再简洁一些,我们便可以及时解决那祟尸,这些百姓也不至于惨死。」 林溯之昨天晚上把这件事细细琢磨了一番,最后发现并非他一人之力可以解决,最好还是要找谢泊非帮忙。 谢泊非在灵昭门内的实权很大,几乎比得上一峰长老了,平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参与决策的权力。 其实这权力林溯之本来也可以有的,只是他以前不管闲事惯了,所以这么多来也没人敢找他管事了。 谢泊非听完林溯之的陈述后若有所思,而后耐心道:「这确实是一个需要重视的问题,你有什么想法吗?」 林溯之简要地讲述了一下自己的方法,凡间规模较大的城池一共十六座,灵昭门可以轮调一些弟子驻扎在各个城池,若城内出现问题,不假借执事堂之手,直接向灵昭门禀报。 执事堂事修真界与凡间沟通的重要枢纽,现如今凡间内若出现祟气,都由执事堂统一反馈给各大门派。 「你这个办法确实能简化流程,但其中涉及到各大仙门与执事堂的权力制衡,」林溯之听到谢泊非这么说,以为这个办法多半是行不通了,没想到他话锋一转,道:「我会向掌门提议的,到时候由他出面与执事堂交涉,或许能得到一个万全之策。」 听到这,林溯之也放下心来,谢泊非都这么说了,事情大概率会被妥善解决。 第14页 「到时候我也会禀明掌门,说此事都是你想出的解决办法,他一定会给你好些奖励。」谢泊非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语气染上了几分笑意。 林溯之刚想起婉言拒绝,下一秒又听到—— 「毕竟某人刚失了两个月月俸,现在手头应该很紧吧。」 谢泊非像是终于忍不住了,笑得愈发肆无忌惮,甚至胸腔都在震动。 很好,林溯之默默想,自己手头紧不紧不知道,但拳头倒是挺紧的。 — 林溯之刚一下云舟就碰到了师姐黎映,询问一番后才得知师尊道天子如今不在山上,最早也要明日才回来。 于是他只能暂且搁置计划,带着卫长风给他安排个住处。 一路上,卫长风喋喋不休,谢泊非自然是被他烦走了,于是他就更能说了。 「溯之你有所不知啊,这一个月以来我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如今一来这,简直像是回到了家一般!」 「谁让你非要离家出走。」林溯之淡淡说道。 「没办法啊,我爹逼我逼得太紧了,非要我修炼修炼再修炼,我要是有你这天资就好了,也不至于天天愁掉头髮。」 话说到这,卫长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凑到林溯之身边好奇问道:「话说回来,你真要修无情道?」 很少有人能放着好好的剑道不修,去修那冷心冷情的无情道,虽然这两种也不是不能一起修,但几乎没有人会这么选择。 林溯之斜了他一眼,问:「怎么?你有意见?」 卫长风被他的冷意震慑得退后了半步,谨慎道:「没,我至死关心一下你罢了。」 林溯之很官方地回答道:「修无情道友情不好?进阶快,灵力纯粹,道心又稳固。」 「但是日子过得苦啊!七情六慾都戒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况且心悦于你的修士那么多,你就真的不嚮往一段美好纯真的爱情?」 卫长风自自知关系还没有熟到那个地步,于是礼貌地言尽于此,走回自己的住处后就和林溯之告别了。 林溯之缓慢踱步回自己的屋舍,脑海中思绪纷繁。 其实按照这几天他和谢泊非的相处来看……二人也未必会走到后来那般剑拔弩张的田地。但林溯之最怕的,「宿命」两个字,他怕自己努力做出的改变都是徒劳,他怕这终究会成为螳臂当车,而无法阻止原书的车轮。 若修了无情道,总能让自己今后和那些情债少纠缠一些吧。 总而言之,修无情道需要的那些材料还是先备着吧,以备不时之需。 — 第二天上午,他那常年不着家的师尊道天子终于回来了,谢泊非前去找掌门商量事务,于是林溯之便独自带着卫长风前去拜访。 一个小话痨和一个老话痨顿时一见如故,林溯之在一旁听得人都麻了。 卫长风夸道天子神采奕奕灵力充沛十年之内必将修得大乘大圆满。 道天子夸卫长风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假以时日必将比肩我徒谢泊非。 待林溯之为他们二人添了第三回 茶水时,道天子才发现他这爱徒一直站在旁边。 「啊,溯之,你来找师父有什么事啊?」 林溯之心道,师父您真是一把年纪眼神不减当年啊,他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道:「弟子此番前来,是有一事想向师尊禀报。」 「哦?说来听听。」 林溯之在来之前就已经编出了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先是什么在剑道上遇到迷津,又是什么发现无情道更适合自己的心境,他一一陈述了一番后,总结陈词道:「我想修无情道。」 道天子在林溯之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殿中慢悠悠地转着圈,此刻正好背对着林溯之,林溯之无法看见师尊的神情,心中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此刻的道天子,在他的视角中负手站立着,细细看去肩膀竟然微微抖动……难不成,师尊这是在生气? 林溯之迅速和卫长风对视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惊疑不定。 「师尊……」正当他想继续开口解释,道天子竟勐地转过身来。 「溯之!为师实在是太感动了,你终于长大了!」道天子竟是一脸喜色,雀跃之情溢于言表,想来刚刚那抖动的肩膀也是由于太过激动导致的。 但林溯之听了这话后心里更加没底了,他师尊好好的,为什么要感动? 「你终于知道做出重大决定前要告诉师父一声了!」 接着,道天子声泪俱下地控诉了一番林溯之从小到大的种种行径,从少年时期被骂花拳绣腿后一个人一声不吭地拎着剑把对方揍得半死不活,到后来被造谣以色侍人后直接追到谣言源头把对方打得跌了三个境界。 可以说是林溯之成长的路上凡是有什么大事都是自己一个人单独抗,从不会找师尊帮助,更别说去向师兄师姐扮可怜了。 「你可知我有多羡慕隔壁妙医峰的师徒情谊,人家的徒弟个个宛如贴心小棉袄!」 林溯之哪知道他师尊心里这么多九曲十八弯的小心思,不过说来也是,他这门下三个弟子,个个都比较独立,这师徒关系能维持到现在纯属是奇蹟。 「所以师尊的意思是?」 「修无情道与否都是你个人的选择,无论你修什么,我都还是看着你从小长大你师尊,以后遇到困难依旧可以向师尊请教。」 第15页 道天子摸了摸林溯之的头,接着又叮嘱了一大堆注意事项。 卫长风站在一旁眼睛都瞪大了,这师徒二人的相处方式真是奇特。 第8章 琅州 见事情也说得差不多了,林溯之便想拱手告退,哪知他那师尊一拍脑门,又想起了件事。 「对了,徒儿,为师记得临微海和沧玉楼离得挺近的吧?」 林溯之点了点头,问道:「师尊可是有什么事?」 「唉,说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一些人情往来罢了。」 根据道天子的讲述,几百年前灵昭门和沧玉楼的掌门私交甚笃,连带着两个门派的来往也逐渐增多,但随着老一辈人的陨落,两个门派的关系也不復从前那么亲密。 「但为师五十年前破大乘出关的那次,沧玉楼又派了好些弟子来送礼庆贺,这份情为师一直记着呢,不还回去心里不舒服。」 所以,趁着这次沧玉楼掌门大寿,道天子想派林溯之、谢泊非两个亲传弟子一起上门祝寿,并备上一份大礼。 「你也知道,修真界的老东西活得久,一般都不会过寿,这次还办起了寿宴,想必是十分重视的。」 听到这,一边的卫长风也来了兴致,「溯之,我也陪你去!」反正于他而言,能蹭吃蹭喝就再好不过了。 接着,道天子带林溯之穿过曲折的迴廊,拐了无数个弯,又经过一排排厢房,而后抵达了一间位于后山的密室。 「师尊,这是……?」林溯之站在一扇青石门前,疑惑地看向道天子。他在青芜峰从小长大,都没有涉足过这个地方。 「咳咳,」道天子故作神秘道:「这里面可都是师尊这么多年攒下来的好东西!」 紧接着,他调转灵力,输入密室的铭文,那扇巨大的青石门缓缓发出低沉的嗡鸣,又轻轻地依次向两边挪动,露出密室的全景。 道天子示意林溯之跟进去,只见密室中全是一排排高低错落的木架,架子上则摆放着大小不一的锦盒。 林溯之心中诧异,究竟是什么东西还值得道天子专门开闢一间密室来收纳啊…… 「莫急。」道天子挥一挥衣袖,除去了那些碍事的锦盒。 一瞬间,密室中光芒四盛,各种颜色的灵光交相辉映,照得这室内亮若白昼。 「……」林溯之用灵气护住双眼,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只见一排排木架上摆放着各种类型、各种用途、各种材质的上品法器,每一件光从肉眼看就可知价值不菲,更别提还散发着璀璨的灵光。要知道,修真界内的炼器师都以炼出自带本命灵光的法器为毕生追求。若是让普通修士看见这一屋子自带灵光的法器,恐怕能当场癫狂。 林溯之沉默了,他之前怎么不知道他这师尊这么有实力? 「这可都是为师这么多年攒下来的家底儿啊。」道天子捋了捋鬍子,然后钻进木架间,开始翻找着什么。 林溯之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他随便走走,就见到了不少只在传闻中才出现过的法器。 ……就算他师尊活得够久,搜集这么多东西也要费些力气吧。林溯之又想到前几年师尊总是不在山上待着,他不禁开始脑补师尊在山下过得都是些什么辛苦日子。 「喏,溯之,拿着这些。」道天子把大概十件法器塞到了林溯之的储物戒中,「拿这些东西当作祝寿礼便可,到时候你和泊非一起送给沧玉楼那老头。」 「好的……」没等林溯之说完,道天子突然把手放到了他的后颈处,霎那间,一道微弱又强大的力量一下子侵入了林溯之的神识。 他浑身微微战慄,好在并没有其他不适。 「师尊,这是什么?」 「为师给你的是这间密室的铭文,以后你也可以自由出入这里了。」道天子像是料到林溯之会拒绝一样,又补充道:「你师兄和师姐也都有。」 「可是……这密室是师尊的啊,里面的法器也都是师尊独自寻来的。」 道天子没有说话,而是带着林溯之从密室里退了出去,巨大的青石门再次缓缓被合上,发出了如之前一般的嗡鸣声。 师徒两人并肩走在山间小径里,两旁垂柳迎风摇曳,几只顽皮的小鹿在溪涧处刚饮完水,抬起头来就想往林溯之的怀里蹭,林溯之怕伤到他们,只得轻轻抚了抚他们的头,再把他们推到一边去。 道天子笑了笑,「从小你就招小动物喜欢。」青芜峰上的动物都是开了灵智的,对他这凤凰骨发自内心的想靠近。 林溯之也轻轻笑了笑。 就在他以为师尊不会回答那个问题时,他却开口了。 「为师这几年常在人间游歷,见惯了太多生离死别,世事无常。修真界内有太多修士仗着自己身负灵力,便自命不凡,却忘了自己也只是天地间的渺渺一子,天命降临时众生皆蜉蝣。」 「为师虽然活的久了点,但和普通修士也没什么两样,说不定哪天就有了个三长两短,到时候这一屋子法器没人继承岂不可惜?为师也只有你们三个徒弟,自然是想把好东西都留给你们啊。」 这一瞬,林溯之心里涌现了几缕暖流,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他从来没有得到过来自家人的关爱,这是第一次有人以长者的身份为自己提供庇护。 他不禁喃喃道:「师尊……」 第16页 「哎哟,你这一副要哭的表情是干什么啊!」道天子最怕应付这种场面了,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踹开前面的院门,忙不迭道:「喏喏喏,快去找你师兄玩吧!」 紧接着,他轻功一起,一个背影都没留下。 林溯之好不容易酝酿出的那点感动情绪也烟消云散了,他抬眼一看,发现不知不觉中他们竟然走到了谢泊非的院落。 谢泊非的院子里很空旷,只有几棵孤零零的树和一两张石凳,根本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林溯之觉得自己连门都没敲,这么直接闯进来多少有些不礼貌,于是他后退了几步,准备重新进来。 没想到这一幕恰好被从屋子里走出来的谢泊非撞见了。 「连个招唿都不打就走?」 眼看着谢泊非的身影逐渐逼近,林溯之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要往哪里迈,只得尴尬道:「是师尊把我推进来的,不好意思。」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谢泊非的声音像是含着几分笑意,弄得林溯之全身更不自在了。 他掩饰似的转移着话题,企饿群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欢迎加入把刚才道天子塞给他的那几件法器一齐拿出来,交给谢泊非保管。毕竟如果这些法器出了什么差池,他可赔不起。 相比于他的小心谨慎,谢泊非可就随意多了,甚至还有心思点评道:「师尊一下子送过去这么多好东西,也不怕遭人嫉妒。」 林溯之回怼:「嫉妒也没用,他们又打不过师尊。」 谢泊非看着眼前这张冷冷淡淡的脸,心中又起了点逗弄的乐趣,他微微上前半步,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对方紧张的神情。 「打不过师尊,自然是要挑他的宝贝徒弟下手了。」 「到了沧玉楼后记得跟紧我,免得落单受欺负。」 「你说是不是啊,小师弟?」 — 临出发前,林溯之没有忘记一件重要的事——就是他攒下的那点私房钱究竟还是否健在。 灵昭门内有一机构名叫万宝楼,为门内弟子提供存储借贷灵石的服务,运行机制和现代的银行差不多。 林溯之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站在万宝楼的问灵台前查询着信息。 不出片刻,一副捲轴在半空中缓缓展开,率先映入眼帘的几个字便是——用户:林溯之。 紧接着,林溯之一目十行地往下浏览着,越往下读,心凉得越透彻。 原来他当初存的那笔灵石,存了五十年的期,若现在取出,半点利息都拿不到。 林溯之欲言又止,林溯之无语凝噎。 他缓缓退出万宝楼,一脸悲哀地原路返回。 自此,他满腔雀跃尽数被浇灭,重新变成了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 在林溯之既期待又不期待的心情中,出发去沧玉楼的日子还是到来了。 谢泊非先一步在山脚处等候着,本来他的心情是很不错的,但在看到林溯之身旁的卫长风时,忽然意识到还有这么一个麻烦要跟着。 于是脸色肉眼可见地臭了几分。 卫长风浑身一抖,不明白自己又是哪惹到了这尊大佛。 于是在接下来的御剑飞行时,他被前两位内力深厚的青年才俊远远甩在了后面,有苦说不出。 待到落地时,他两眼一翻,差点直接晕死过去。 「溯之……溯之……你好狠的心……」 林溯之看见卫长风这个样子,也难得地有点心虚,他刚刚御剑飞行时眼中只有那道一马当先的黑色身影,早就忘了身后还有这么一个人。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用这具身体体验御剑飞行的快感,十分刺激,也顺带着激起了和谢泊非一较高下的胜负欲。 「累不累?」谢泊非完全无视了气喘吁吁的卫长风,转头望向面色淡然的林溯之。 林溯之呵呵一笑,不满道:「师兄也太小看我了。」 现如今他们脚下踩的这片土地是琅州城,往南走是临微海,往西走就是沧玉楼。如今距离寿宴开始还有两天,他们决定在这琅州城里先逛逛。 卫长风惯会吃喝玩乐,自告奋勇地带着其他两个人去浪洲城内寻了个饭馆,还特意挑了个视野极佳的高级位置。 林溯之没有意见,反正只要不用他买单就行。 因着地势原因,这饭馆客流量很大,各色人流来来往往,普通百姓和修士皆有。 趁着上菜的空闲,林溯之向卫长风问出心中疑问:「你之前说要来这里找你二舅,那你二舅在哪?」 卫长风沉默了片刻,眼神躲闪着,支支吾吾道:「这很难说,他也许在这,也许在那,也有可能远在天边……然后就近在眼前了!」 谢泊非冷冷地斜了他一眼,他又立刻正经了。 「哎呀,其实我也不确定,我只是很久之前听我母亲提过一次我二舅,然后正巧离家出走就想来看看,反正我们是亲戚,真要遇上肯定会有心灵感应的!」 林溯之发自内心道:「我是真的欣赏你这份自信。」 楼下的小二端着托盘开始传菜了,不过一同上来的还有愁眉苦脸的掌柜。 「三位客官啊,是这样的……楼下来了几位客人啊,说是想要坐您们的位置,问您们能不能让一下呢?」掌柜见这三位都不像是好欺负的,忙不迭补充道:「他说了,加钱也行,加钱也行!」 第17页 「不让。」 许是被谢泊非的神情冷到了,掌柜不敢再多问,留着一头冷汗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队人踩着楼梯走了上来,坐在了旁边那桌,想必就是想和他们换座的人。 林溯之偷偷打量了一番,那群人皆是气度不凡,那衣服料子看起来就很贵。他又探查了一下,发现对方果然也是修士。 为首的那个人看见林溯之后,眸中划过一丝惊艷。 林溯之全当没看见,安静地吃着菜,时不时和卫长风聊两句,对面的谢泊非宛如一道背景板,但他好像透着点若有似无的烦躁。 就在他们结束这一餐,起身想去结帐的时候,对面领头的那个人也撂下了筷子,起身走到林溯之面前。 他眼中含笑,神色温柔道:「在下合欢宫白寞,不知可否与公子结识一番呢?」 林溯之还没组织好语言,就听见身旁传来一道冷硬的声音。 「不可。」 第9章 神魂 这些变化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林溯之诧异地瞧了一眼谢泊非,他这师兄竟然也会有这种无礼的举动? 白寞倒是神情如常,那双温柔的眼依旧像是能滴出水一般,盈盈地望着对面的几人,礼貌问讯:「为何不可呢?」 赶在谢泊非开口之前,林溯之连忙说道:「你我皆是陌生人,从前并未有过任何渊源,有什么结识的必要吗?」 他那口提起来的气还在不上不下地吊着。刚才刚一听这人介绍自己是「合欢宫白寞」时,林溯之的心跳仿佛停顿了几下,然后电光火石间意识到—— 这位合欢宫首徒,也是自己的情债之一。 没想到出门吃个饭,也要经受一下原书剧情的考验。 原书中形容白寞此人如春风拂面,待人做事滴水不露,再加上那张挑不出一点不好的脸,无论敌友都能被他蛊惑个三分。 就如此刻,即使被林溯之质问,他脸上的笑意都没有减淡半分。 可谢泊非却横插一句,「我师弟记忆力不太好,记不住闲杂人等,但三十年前的那次青云试,你们两个可是分在一组的,你为何要装作不认识我师弟呢?」 林溯之十分淡定,他已经习惯谢泊非对外抹黑他的形象了,忍一忍,海阔天空。 反观白寞,一点都没有被揭穿后的羞愧,只是微微有些苦恼,只能不再装作不认识林溯之的样子了。 「久闻灵昭门溯之仙君大名,如今终于有幸一见,自然想结识一番,」白寞话锋一顿,又好似有点为难,看向了旁边一脸冷漠的谢泊非,「只是……谢仙君似乎对我有些成见,不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碍谢仙君的眼了?」 这一番话可谓是滴水不漏,林溯之知道白寞虽然看起来像个小白花,但为人绝对是带着剧毒的。 对付剧毒的花,自然是不能给他开放的机会的。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林溯之,那就更谈不上什么结识了,日后有缘再见吧,白公子。」 林溯之并没有给白寞挽留的机会,直接带着谢泊非和卫长风下去了,三人一路无言,等到和掌柜结帐时两个穷鬼倒是默契地将谢泊非推到前面。 谢泊非促狭地笑了一声,对正左顾右盼躲避着他的视线的林溯之道:「慌什么?我又不会让你付钱。」 他直接掏出一块灵石,潇洒地扔给掌柜,在掌柜惶恐的目光中淡淡撇下一句「不用找了」,然后迎着卫长风艷羡不已的眼神淡然地走出饭馆。 林溯之咽下思绪万千,啧,是仇富的感觉。 — 琅州城除了挨着临微海和沧玉楼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地理意义,那就是千机阁总部也坐落于此处。 没错,就是那个发明了明鑑的千机阁。 虽然千机阁的主要业务对象是修真界内各类修士,但它除了法器之外也偶尔会研究一些便利凡人生活的器具,甚至还在几大城池中设立了分店,盈利范围十分广泛。 林溯之还听说前几年千机阁阁主想开个铁匠铺,但出于副阁主的死命阻拦,最后才不了了之。 「哎!我听说千机阁前几天又上了一批新货,正好咱们去逛逛!」 望着卫长风兴高采烈的背影,一股悲戚划过林溯之心头。 逛逛逛,有什么好逛的?一分钱都没有,只能逛不能买! 人流拥挤,把卫长风远远地隔在了前面,林溯之和谢泊非在后面肩并肩地走着。 谢泊非忽然道:「白寞是合欢宫首徒,最得掌门喜爱,此人心思缜密,极其擅长玩弄心术,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纯良。」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白寞吸引了很多修士心甘情愿地与他修炼合欢宫秘法……以后你要是遇见他,不要放松戒备。」 林溯之突然觉得谢泊非最近对他好得有点吓人,又是请吃饭又是贴心叮嘱的,他这师兄莫不也是被人夺了舍?这种和风细雨的相处方式真令自己有点不适应。 「……多谢师兄嘱託,我会多加注意……」话还没说完,一股大力突然撞得林溯之趔趄了几步,不知是什么东西突然撞在了他的腰上,疼得他表情都空白了几分。 「小心。」 一只有力的臂膀牢牢拢住林溯之,把他向怀中带去,林溯之蓦地跌到了一个坚硬的胸膛之中,他向上望去,入目唯有一段坚硬又锋利的下颌。 第18页 而此时,谢泊非的手还虚虚贴在他的腰上。 林溯之哪还管得上疼不疼,连忙直起身子,拉开自己与谢泊非的距离。 他心跳突然变得特别快。 腰上的感觉突然变得特别明显,不过不是被撞击之后的疼痛,而是一股若有若无的酥麻。 「刚刚有个挑着扁担的商贩路过,扁担上挂的货篮撞到了你。」 林溯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没事,然后就又道了声「谢谢」。 下一秒,卫长风突然逆着层层人潮跑了回来,见他俩还站在原地不动便埋怨道:「哎呀!你们两个怎么走的这么慢?我以为你们把我扔在这偷偷回灵昭门了!」 然后,他就在谢泊非裹着冰碴子的目光中乖乖闭上了嘴,刚刚那一秒,他觉得谢泊非是真有这个想法的。 — 谢泊非和林溯之刚一进千机阁,里面负责招待的领事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们,满脸堆笑地恭请着二人。 「哎,林仙君谢仙君,有请有请啊。」他可不想放过这两位大客户,直接把他们引去了里间,里间是专门售卖千机阁新品的。 作为唯一被忽略的人,卫长风也不尴尬,乐呵呵地跟了过去。 里间内置放着几个大木架,架子上摆放着几个玻璃罩,罩中放置着千机阁的新品,下面还有几行文字专门用来介绍用途。 那领事正欲殷勤介绍,却被谢泊非一个手势打断,「我们独自观看便可,你先下去吧。」 领事只好依依不捨地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说道:「您三位要是有什么相中的记得和我说,咱们千机阁最近优惠力度特别大!」 林溯之心言,优惠对我没用,只有免单才能打动我。 此刻他正站在一个玻璃罩前,罩中摆放着一面镜子。 不知何时谢泊非走到了他的身边,问道:「有什么喜欢的吗?」 林溯之摇了摇头,道:「见过师父的密室后,便觉得这些都索然无味了。」 谢泊非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眼下的这面镜子,然后迟疑了片刻,侧目看了看他这小师弟的神情,似乎在思索说出接下来的话会不会惹恼他。 最终,他还是没有忍住,「其实这面镜子挺适合你的。」 「?」 林溯之心中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赶紧低头看了一下镜子的介绍。 ——使用者手持这面镜子,同时脑海中幻想出一套衣裳,镜中可自动映出使用者身着此衣的景象。 好,好,好。 谢泊非又在打趣他。妙衣坊这段记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从谢泊非的脑子里消失? 「师兄既然觉得此物适合我,那便买下来赠予我吧,反正师兄的眼光一向很好,我也不想拂了师兄的意。」 看着眼前人强忍着坏笑的乖张神情,谢泊非哪里还会计较他的强词夺理,「好说好说,一会再去给你买两身漂亮衣服试验一下。」 林溯之及时剎住,和谢泊非斗嘴他一般没什么好下场,于是只好把目光投向屋子里的第三个活人。 卫长风倒是对这千机阁新品很感兴趣,逐一挨个认真读了介绍,时不时还拿到手上实验了两下。 「诶?这个东西好神奇……」 眼前的法器像是一个剔透的水晶球,说是能够测量人的神魂稳定程度,光芒越盛则神魂越稳定。 修行途中修士的神魂也时常会受到侵扰,心念过于繁杂或心术不正都会导致神魂不稳,再加上近几年祟气的风波,经常有修士因为神魂的问题而难以进阶。 见林溯之正站在身边,卫长风连忙递给对方,「溯之溯之,你快试试!看你的光强不强?」 闻言,林溯之接过了水晶球,水晶球刚一到他手上便散发出了灿灿紫光,而后光芒更加璀璨,水晶球内像是孕育出了一团紫色的灵气。 「我的天,你神魂这么厉害的吗?刚才我试的时候光芒比你弱多了。」卫长风围在林溯之的手旁反覆观看,啧啧称奇。 但林溯之对这个东西确实没什么兴趣,便想把它放回罩子中,可他手刚刚一动,水晶球内的紫光霎时间也闪动了一瞬,那光芒竟是暗淡了些许,而后又逐渐强盛起来。 如此反覆,紫光像是极其不稳定一般。 与此同时,林溯之感觉一股力量正撕扯着自己的神魂,神魂如同狂风骤雨的一叶小舟飘摇不定,他脑海中传来密密麻麻又细细碎碎的疼痛,令他的唿吸不由得微微加重。 他强忍着手上的颤抖,把这水晶球放回罩子中。 所幸卫长风并没有观察到他的异样。可谢泊非却站在他的身后,将此处的异常收入了眼底。 「唉?奇了怪了,这东西不灵敏吧,赶紧返厂重修一下。」 但林溯之知道,有问题的不是水晶球,而是他的神魂。 虽然这个神魂也属于这具身体,但由于另一个陌生灵魂的介入,使得神魂与身体之间也生出一些缝隙来,融合得并不像从前那行亲密无间,从而水晶球的光芒才会产生波动。 林溯之默默调理着自己的唿吸,然后感受到谢泊非也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心如擂鼓,以为谢泊非也要拿起水晶球,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并没有。 而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天已经黑了,回客栈休息吧。」 — 第19页 神魂带来的痛苦并没有轻易消散,回到客栈后的林溯之仍能感到那股断断续续的痛意撞击着他的神经。 那水晶球不愧是千机阁设计出的法器,虽然只是用来探测神魂强弱,但附在上面的阵法也阴差阳错地给了林溯之一些打击。 月色已漫上窗楹,他已经在床榻上静心打坐了一个多时辰。 茶水不知已添了几盏,可心底的那股燥意还在跃跃欲试地向上蔓延。 林溯之穿好鞋袜,推开房门,想去外面吹吹凉风,说不定还能舒服一点。 没想到他刚踏出去半步,便看见谢泊非也从隔壁房中徐徐走了出来。 好吧,师兄亦未寝。 林溯之悬在半空中的脚还是选择了落下,然后他率先发问:「师兄还没休息吗?」 谢泊非面色不改,「听见你没睡,我就出来看看。」 他一边走过来,一边问道:「身体不舒服吗?「从千机阁回来之后他就发现林溯之的脸色不太对劲,他没有忘记那水晶球的异常,因此也留了个心眼。 林溯之微微颔首,算是承认了,「我自己出去走走就好,不必打扰师兄。」 谢泊非言简意赅道:「进来。」然后他回头走向他的房中。 林溯之疑惑跟上,然后在房门口站住,犹豫后还是问道:「师兄有什么事在外面和我说就好。」 谢泊非不由得失笑,「白天叫我买单时不是还很痛快吗?怎么现在又和我装不熟了。」 林溯之抿了抿嘴,自觉辩不过他,于是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他按照谢泊非的示意坐在木凳上,然后感觉对方的手掌贴在自己的后心处,紧接着,一股灵力不疾不徐地进入到自己的身体。 顿时,那股疼痛也微弱了一些,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抚平着那些伤痛。 谢泊非在用灵力缓解自己的疼痛,意识到这一点时的林溯之顿时坐如针毡,他不想承受这份恩情,和承受不起,于是他径直起身试图及时阻止谢泊非的举动。 没想到下一秒谢泊非的另一只手就压在他的左肩,以不容拒绝的力道让他维持着坐着不动的姿势。 满室寂静,唯有纯郁的灵力在看不见的地方流动着。 林溯之感觉自己好似飘在云端,又好像浸在温泉池底,整个人暖乎乎的。 于是他的意识也逐渐沉重起来,渐渐地闭上了双眼。 第二天一早,他朦朦胧胧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 昨晚的场景还歷歷在目,最后的记忆便是自己倒在了一片黑色的衣衫里…… 林溯之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很好,他躺着的,貌似是谢泊非的床。 第10章 跛脚 借着月色,谢泊非倚在榻边静静打量着熟睡之人的那张脸。 看起来清冷秀美,脆弱堪折,实则很少有人能摸清他的底细,更别提凭藉武力硬碰硬了。 千机阁里的那一幕谢泊非没有忘记,但他可以肯定从未听说过林溯之的神魂有什么问题。况且有神物凤凰骨的加持,林溯之的神魂理应比寻常人更强健才是。 但他并没有问出这些疑问,而是在看见林溯之身体不适的时候下意识选择为他疗伤。 夜色无垠,月华四泄。榻上之人的墨发如上好锦缎一般铺陈开来,衬得那裸.露在外的肌肤更加瓷白如玉,谢泊非迟疑了片刻,终是低身为他掖好被角,然后轻轻推门走了出去。 — 一日后,三人动身赶往了沧玉楼。 负责接待的弟子自然不敢怠慢,光是林溯之本谢泊非本身就名声显赫,地位崇高,更别提他们身后还代表着灵昭门,于是弟子立刻为他们安排了地理位置最好,环境最为优美的居所。 连带着那个被忽视的卫长风,也一齐鸡犬升天,和二人住进了同一个院子里。 他一边嗑瓜子一边闲唠嗑道:「这寿宴架势挺大啊,刚刚我观察了一下,那边一片屋子全都被前来祝寿的宾客住满了。」 林溯之点头应和道:「不仅如此,他们还请了好几十名水墨舞师。」 水墨舞是修真界这几年新兴起的一种表演,据说舞蹈者可以利用一种独特的技巧将场景编织成一幅水墨画,令在座宾客都成为画中人。 说到底,也只是一种高阶幻术罢了。 只不过修真界总有一些附庸风雅之人,为了表现自己品味高尚便将这种舞蹈吹捧得极高。 因此光是僱请一名水墨舞师,大概就需要好几千金,更别提沧玉楼如今这次这么大手笔了。 但在林溯之的记忆中,沧玉楼不是什么爱出风头的门派,更没什么超高收入的门派产业。 「难不成是沧玉楼的老掌门几百岁了突然想风光一回?」卫长风胡乱猜测道。 林溯之瞥了他一眼,冷漠道:「这是在人家的地盘,我劝你谨言慎行。」 毕竟卫长风不敢亮出他爹的身份,怕他爹从天而降把他抓回去,但他还管不住自己的嘴,林溯之很怕卫长风祸从口中,还要给他惹麻烦。 谢泊非一直在旁边坐着,像是在思考什么,林溯之偷偷觑了他一眼,结果被逮了个正着。 于是他又连忙移开目光,毕竟从那天在客栈开始,二人的关系像是变得微妙起来。从谢泊非榻上醒来的那个早上,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走出了那间屋子。再次碰面后二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 第20页 谢泊非和林溯之眼神碰撞的这几个来回,落在别人眼中,就成了另一番光景。 一旁的卫长风嘆为观止,于是现场表演了一个祸从口出,「你俩在那眉目传情呢?」 林溯之举杯喝茶的手当即顿在了半空,随后,杯中剩下的半盏茶化作一阵绵绵细雨,直接将卫长风的头髮淋湿了,而且还是不能用法术烘干的那种。 谢泊非不由得一阵失笑,他这小师弟平日里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很少有如此鲜活的时刻。 听见身边传来的低低的笑声,林溯之掩饰般地转过了目光,本以为他那好师兄又要打趣一番,但谢泊非却开口说起了正事。 「沧玉楼的老掌门年岁已经很高了,他年少时天资便不太出众,这么多年来靠的都是勤能补拙,但近些年来身体不行了,修为也一直无法精进,因此动了把掌门之位传给自己儿子的打算。」 「但他那两个儿子都不太出众,一时也难以抉择,于是就举办了这次寿宴并交给两个儿子全权安排,一是想看看他们待人接物的态度,二是想为他们拓宽人脉。」 谢泊非常表灵昭门与其他门派打交道,知道这些消息也很正常。 林溯之接道:「所以他那两个儿子为了展示自己而互相攀比,直至把寿宴弄得这么奢华?」 谢泊非点了点头。 此时夜已深,但庭院外时不时还能传来人交谈的声音,大概是接待弟子仍在为不断赶来的宾客安排着住处。 林溯之看时间也不早了,便打算先回厢房歇息,毕竟明日寿宴也是个大场面,需要花费很多精力。 他刚一起身,便感觉地面似是颤动了一瞬,但再想去细细感受,却又风平浪静了。 他以为这是自己神魂不稳留下的后遗症,但谢泊非也站了起来,笃定道:「附近有异动。」 — 沧玉楼倚山而建,地势起伏不平,此刻夜色正浓,但这一片依然灯火通明,十分热闹。 一间极其奢华的厢房内,程谦眉头紧锁,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着,突然怒道:「你说什么?魏倾阑被抓了?」 另一名黑衣男子恭敬地禀报着:「启禀二公子,那魏倾阑从魏家逃出来后便流落到了琴洲城,试图操纵祟尸骚扰百姓,结果被下山执行任务的谢泊非林溯之活捉了回去,听说捉走的时候也只剩半口气了,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之前我百般劝说他入我麾下结果他和我故作清高!如今果然死了!」程谦的语气虽然充斥着幸灾乐祸,但表情依然是愁云密布。 片刻后,他勐然惊醒道:「你说谢泊非和林溯之抓走的他?」 「是的,当时他们正带着灵昭门外门弟子执行任务。」 程谦的表情缓和了几许,恍惚道:「行吧,栽在这两个人的手上也不算冤。听说这次林溯之和谢泊非也来了,明日我去会会他们……」 「若二公子没有其他吩咐,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慢着,」程谦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把秦轲叫来,我有话和他说。」 那属下极为惊讶,勐然抬头道:「二公子……您三思啊!」 「别废话。」 「……是。」 — 林溯之三人住的这个院子位置很好,同时还有着点微妙的地理优势。 他随着谢泊非从屋顶跳到一旁的山体上,借着这个角度,能把大半个沧玉楼收入眼底。 但那山体容纳人站立的面积很小,于是卫长风自然而然地憋憋屈屈被挤到了下面,牢骚道:「哎!你们两个看到什么了?」 谢泊非和林溯之肩挨着肩,腿挨着腿,稍一侧头都能感受到对方炽热的唿吸,但偏偏二人都不想退下来,于是只能僵硬着身体,避免多余的触碰。 「你看那间院子,」林溯之抬了抬下巴,「感觉里面有人,位置也和声音源头差不多。」 林溯之凭藉着凤凰骨带来的加持,五感也比寻常修士更加敏锐。 果然,下一秒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就从那间屋子里走了出来。 只是……那人全身上下被黑色披风严严实实的,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看样子是个跛脚。 「沧玉楼不是很擅长医术吗?怎么还有弟子是跛脚。」林溯之疑惑问道。 突然,上方的山崖滴下了一滴寒冷的露水,径直顺着他的后脖颈流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寒凉令林溯之苦心维持的平衡发生了微妙的偏差,虽然他极力攀附着身旁的石壁,但身体仍是在重力作用下向后跌去。 本以为会摔得很惨,但是有人接住了他。 谢泊非一只手横在他的腰际,把他整个人牢牢按在了怀中。 于是一方狭小天地间,气氛瞬间变得暧昧了起来,二人的唿吸也纠缠在了一起。 林溯之万万没想到事情会突然进展成这个样子,他连忙想直起身子,却发现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耳后传来一道不容拒绝的声音,仔细一听,好像还含着几分笑意,「师弟近来似乎总爱平地打滑,为了保证师弟的安全,还是我带着师弟下去吧。」 话音刚落,下一秒,谢泊非就挟着林溯之,飞身落回了地面。 但林溯之的脑海中还在反覆咀嚼那句「师弟近来似乎总爱平地打滑」,好你个谢泊非,又在嘲讽我上次在寒潭落水,是不是? 第21页 但林溯之敢怒不敢言,只敢连忙抽身出这个怀抱,愤愤地看向谢泊非,没想到对方故作无辜:「师弟为何要对我怒目而视?」 谢泊非看着朗月清风的小师弟被自己逗弄得敢怒不敢言,心中不禁回味起刚才那个拥抱,那股触感似乎还残存在手指间,很细、很软。 林溯之自知辩不过这看似是正人君子、实则很喜欢捉弄人的师兄,于是决定养精蓄锐,暂时脱身。 「时候不早了,师兄早些休息吧,我先回屋了。」 临转身前,他还轻轻瞪了谢泊非一眼,没想到谢泊非非但不恼,竟然还笑出了声。 ……林溯之转身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谁能来告诉他,为什么原书男主会这么神经病。 习惯了被忽视的卫长风继续目瞪口呆着,喃喃道:「好傢伙,已经从眉目传情上升到打情骂俏了……」 随后,他石化般走回了屋。 第11章 猩红 翌日上午,林溯之和谢泊非都接到了灵昭门传来的留音简。 大致就是宗门内已经调查清楚上次在琴洲城抓到的那个操纵祟尸的人了。本来事情可以更快地调查清楚,奈何那人被抓住后就一直遭受反噬一直昏厥着,灵昭门浪费了好些丹药才把他餵醒。 「那人叫魏倾阑?」林溯之皱着眉坐在谢泊非的对面,「魏」这个姓氏,不由得让他多想。 谢泊非略微颔首,道:「是,就是魏家前些日子叛逃出去的那个庶子,不知为何竟然躲到琴洲城了。」 魏家在修真界内威望颇深,不仅是因为其底蕴悠久,更因为他们身上背负着诸多秘辛。 相处几百年前,在为祸四方的祟生还没有被剿灭的时候,魏家先祖曾与祟生做过交易,他愿意献祭每个魏家后代的三分之一缕元神,以此来获得更高的力量。 从此,魏家先祖和无数魏家后人的血脉都发生看变化,他们的精血加以归墟鼎炼化之后便可操纵祟气,但代价就是他们註定元神缺失,无法获得更长久的寿命。 在这个人人对祟气讳莫如深的年代,魏家的地位仍然没有受什么影响,大概也和他们族人惯常深居简出,不参与修真界的事情有关。 林溯之若有所思地问道:「那魏倾阑为什么要从魏家叛逃呢?」 谢泊非沉默了片刻,面色如常道:「从出生开始就受到不平等的待遇,大概早就心生不满了吧。」 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林溯之不愧是牢记原书中自身命运于是时刻吧活命当作第一目标的人,心思一下子就转动得飞快,然后尝试着把「从出生就受到不平等的待遇」被谢泊非自身联繫在了一起。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谢泊非似乎从小父母双亡,受尽亲人苛待,看惯了人世间冷暖后才练出一副坚韧心情。 所以他刚刚,是在睹人思己? 「好在魏倾阑已经被抓住了,宗内会妥善处置他的,不会给别人利用他血脉做文章的机会了。」 谢泊非的一番话打断了林溯之的胡思乱想,他立刻应付了两声,下一秒,房门被重重地拍了几下—— 「寿宴就要开始了,你们还去不去了?」 哦,是卫长风。 谢泊非率先站起身来,他侧过身叮嘱道:「一会寿宴上人多眼杂,大概会有很多人来找你搭话,不想应付的交给我就好。」 林溯之真情实感道:「谢谢师兄。」 原主就不是个爱交际的性子,明明他的身份註定需要他出席很多社交场合,但他一般都是能推就推。而林溯之自己也不太擅长与人交往,更别提还是在局势更加复杂的修真界了。 — 寿宴是在沧玉楼最为奢华的大殿举行的。 曲院风荷,潭水幽情,清塘中央矗立着一座由汉白玉搭建,以灵石做点缀,以无数珍石奇珠镶嵌而成的建筑,雕樑画栋,美不胜收。 林溯之刚刚看见大殿殿门,就已经闻见里面扑鼻的花香了。通往殿门的路上站立着一排排女侍,衣香鬓影,神情恭敬。 他和谢泊非一同出现在这里,早已吸引了无数目光,一路上频频有修士试图找他们搭话,但最后还是出于畏惧而驻足不前。 在这个以实力为尊的修真界,年未过百就已达合体境界,是令无数人都可望而不可及的。 卫长风酸熘熘地道:「唉,今日总算是切实体会到众星捧月了。」 林溯之轻嘲道:「你大喝一声你是卫若言的儿子也能马上收穫这个待遇。」 卫长风立刻悻悻地缩回了脖子。 待林溯之穿过汹涌的人潮,踩着厚重的锦毯,登上几十阶台阶后,终于抵达了大殿殿门,然后他就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包括白寞。 他眼皮勐地跳了一下。怪不得之前会在琅州城遇见他,原来他也是来给沧玉楼掌门祝寿的。 下一秒,白寞缓缓抬头,目光穿过无数人群的阻碍准确地锁定在了林溯之的身上,随即他缓缓勾起一个微笑,看的人瘆得慌。 谢泊非错身挡住了那道不怀好意的视线,沉声道:「座位在那边,走吧。」 谢泊非的座位和林溯之的座位是安排在一起的,自然坐在离主座很近的第一排,而卫长风则没这个待遇了,被安排到了他们的斜后方第二排。 他笑嘻嘻道:「离得也不算太远,还好还好。」 第22页 大殿内部依旧是金碧辉煌的风格,穹顶由由数根玄玉搭成横樑,上方悬挂着盏盏琉璃宫灯,朱红灯穗纤长,随风摇曳着。每面墙壁上都描画着繁复而艷丽的花纹,就连宾客的桌椅,都是由上好的小叶紫檀打造的。 其富贵程度,恐怕连人间的帝王宫殿,都难以媲美。 林溯之粗略扫了一眼,发现前来祝寿的大多都是仙门之中年轻一辈,估计都是被自家长辈或师尊派遣而来的。 接着,满室喧闹之中有一人缓缓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赫然是沧玉楼大公子——程箴。 他修为刚至分神初阶,但为人风评不错,经常被夸贊公子端庄。 「今日乃吾父生辰,感谢诸位远道而来前来祝寿,若沧玉楼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诸位海涵。」程箴站在玉阶之上,微微俯视着台下的宾客,但那眼神却让人不太舒服。 林溯之避开了目光,自顾自地抿了一口茶水,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侧身问道:「师兄,师尊的那些礼物我们什么时候送出去啊?」 「今晚吧,」谢泊非挑眉问道:「关心这个做什么,难不成还怕我弄丢?」 谢泊非这人就是这样,总能把一句平平无奇的话歪曲成另一个意思,偏偏你还没办法反驳,因为一反驳他肯定还有无数花言巧语等着你。 林溯之没好气道:「我哪敢质疑师兄啊,我人微言轻的。」 耳边突然传来两声轻轻的笑,林溯之避开视线,不用看他都能猜到谢泊非此时的表情,肯定是漫不经心又带着三分玩味。 「放心,就算真的丢了我补上便是,又不会让你吃亏。」 师尊那几件礼品可不是光用灵石就买得起的,谢泊非轻飘飘的一句「我补上便是」顿时让林溯之仇富的心理更深了一分。 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师兄心里有数就好,今日参加完寿宴我就启程去临微海了,明日的论法会有劳师兄代替灵昭门出席了。」 林溯之话音落下,谢泊非也静默了几瞬,半晌才问:「明天就去?」 「是啊,恰巧就在附近,我也正好和卫长风同行。」 「什么什么?怎么提到我名字了!」后方座位传来一小阵衣物摩擦的声音,原来是趁林溯之和谢泊非不注意的时候,卫长风发挥他出色的社交能力,把座位调换到了他们的正后方。 落座后,他心满意足感嘆道:「还是和你们挨在一起有安全感!」 与此同时,谢泊非像是想到了什么,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卫长风一番,卫长风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捂着自己瑟瑟发抖道:「干……干吗?」 林溯之也莫名其妙地看向一反常态的谢泊非。 谢泊非嗤笑两声,问:「我很好奇,这寿宴上人多眼杂的,你就不害怕有人向你父亲禀报你的行踪吗?」 听到谢泊非问这个问题,卫长风才放松了些许,「唉,原来你想问这个啊,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和我爹吵架闹离家出走,看到我也未必会向我爹告状吧。再说了,就算我爹亲自来抓我,沧玉楼这么大还不够我躲吗?」 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林溯之也没出言浇灭他的自信。 但谢泊非这么一说,他心里突然觉得卫长风是个很大的不确定性因素。他的临微海之行,似乎也要遭殃…… 就在他们几人聊得热火朝天之时,沧玉楼掌门程问水,作为今日的主角缓缓从一方影壁后走出。 他身形清瘦,算得上精神矍铄,夫人和女儿在他身边一左一右搀扶着他,他接过全场的瞩目坐在了主座之上。 接着,便又是一番冗长的场面话,林溯之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低头认真地发着呆。 于是谢泊非也欣赏起了某人发呆时的样子,不得不说,美人就连面无表情也是足够好看的。 暖黄灯光下,林溯之的脸颊白皙得像瓷,细腻得如釉,宛如水墨画中朦胧烟景,稍纵即逝。 他也突然理解修真界内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关于他小师弟的传闻了,美人总是让人有窥探欲的,即使抓不到,但胡乱编排一番好像也能拉近自己与他的距离。 以前,在他和小师弟关系一般的时候,听到有人嘴不干净时顶多出手教训一番,可是现在,他突然很想把那群人全部抓回来,割掉它们的舌头,剜去那些骯脏的眼睛。 不够……仿佛这样也不够。 谢泊非知道自己绝非善类,这么多年的良善不过是为自己划了一道又一道的牢笼,何况他天生魔心,从出生开始就被视为不祥。 内心仿佛有一道声音在时时刻刻引诱着他,让他遵从内心的想法,开启一场永无止境的沉沦…… 「师兄,师兄?」 思绪突然被毫无预兆地打断,谢泊非眼底的猩红淡了些许,他机械般地转过头去,发现林溯之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林溯之迟疑地摇了摇头,「没怎么……」 他咽下了没说完的话,同时心里止不住回想刚刚那一幕—— 谢泊非的眼中像是含了一抹化不开的鲜血,红得刺目。 第12章 意外 丝竹声起,一排排衣着素雅的水墨舞师徐徐走入殿中,这正是沧玉楼二公子程谦花大价钱排练的节目。 舞师们翩翩起舞,衣袖飘扬,眼波辗转,在座宾客不禁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再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进入到了水墨画中。 第23页 周边所有场景都被同化成了黑色或白色,仿佛整个大殿被铺陈到了画中,所有人都成了画中人。 「这幻术倒也还算精妙。」 谢泊非道:「这些舞者的修为最起码也在筑基,灵力不够是施展不出来如此幻术的。」 此时谢泊非的神态终于恢復如常,他没有忘记刚刚自己心海中混乱的一幕。 越临近每月十五,他心上的封印就会变得愈加松动,因此那些恶念时常蠢蠢欲动,没想到这次竟然会在林溯之面前失态。 这道封印是他拜道天子为师后道天子给予他的,他也曾祈求道天子将他这魔心全部消灭,无论多苦多痛他都绝不会有怨言。 可道天子没有答应,「这半颗魔心本就不是此间之物,纵然你不惧疼痛,但为师终究是束手无策啊」。 每月十五,他都要独自忍受封印松动的痛苦,那时心中的恶念会被放大数倍,而后再由他亲自加以禁锢。 只有这样,他才能伪装得像个正常人。 这些事情一直被谢泊非伪装得很好,就连他不小心时也从不会有人目睹到,但他不确定刚刚林溯之是否抓住了那一闪而过的不同…… 就算抓住了,他这小师弟又会怎样呢? 脑海中一些片段不断跳跃着,而后又渐渐连成一条线,谢泊非倏地笑了。 他觉得,他这小师弟身上似乎也背着不少谜团呢。 — 乐声逐渐激扬,鼓点不断加快,舞师们的舞姿大开大合,仿佛在演绎着什么振奋人心的战斗场景。 就在这时,舞师后方突然冲上来两个衣着各异的人。 为首的那个神情威严,手持一把重剑,剑花缭乱,灵气飞扬,将周围一个黑衣人打得节节败退。 围观群众恍然大悟,这幅场景正是沧玉楼掌门程问水的成名之战——夜剿飞花。 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人间有一贼人名叫飞花,半月内连盗十二座城池的镇城宝物,却无一人窥见他的踪迹。面对贼人的挑衅,人间已无法解决这件事情,最后只能求助于修真界。 于是说不上是运气居多还是实力居多,恰好让下山游歷的程问水碰见了飞花,几番较量之后发现对方竟然是个合体中阶的修士,二人畅快淋漓地打了一场,最后程问水凭藉一把重剑成功取了对方的项上人头。 此事在人家引起极大轰动,程问水因此威望大增,连带着在修真界的名声也水涨船高。 而在这水墨舞中扮演程问水的,恰好就是沧玉楼二公子——程谦。 林溯之轻声道:「为了讨他父亲欢心也是费心了。」 但谢泊非神色莫名,他抬手在二人身边施加一道结界,然后道:「来的路上我观察过地形了,那天那跛脚人正是从程谦的庭院中走出来的。」 林溯之拿着茶盏的手顿在了半空,若有所思道:「这沧玉楼也远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风平浪静啊。」 不过最起码沧玉楼明面上没有任何不寻常,也没有任何过错,他们就算心有怀疑也无计可施。 林溯之并不太在意这些,权力的倾轧、派系的乱斗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只想顺利活命。 一舞终了,程谦神采飞扬,手持重剑走到殿中央,朝主座之上的人敬了个礼。 「祝父亲福寿绵延,身体安康!」 程问水的笑容从刚开始就没停过,亲眼看见自己当年的风采被人当众重新演绎,总会有些近似虚荣的喜悦。 「谦儿果真是长大了,你的贺礼为父甚是喜欢。」 一旁的程箴也笑得极为灿烂,就是不知道那笑容里有几分真心。 「二弟的贺礼果然别出心裁,我这个做兄长的都一下子不敢献礼了。」 说罢,程箴拍拍手,僕人递给他一只锦盒,看起来里面的东西分量不轻。 他走下台阶,当众揭开锦盒上的红布,只见盒子中赫然是一把重剑,样式与当年程问水使用的那把差不多,而且还隐隐泛着灵光。 确实是一把可遇而不可求的法器,想必程箴也费了不少力气才弄到它。 只是单单一件法器,在程谦精彩演绎的对比之下,多多少少便逊色了些许。 不过程问水依旧眉开眼笑地接下,并且大力夸赞了一番,看起来倒还真像个一碗水端平的慈爱老父亲。 一场寿宴不咸不淡地结束了,林溯之光是当个看客都累了,由衷佩服高台上那一家子旺盛的表演欲。 宾客依次散去,谢泊非被各色人缠住问候,卫长风也发挥交际花本性,一下子消失在了人群中。 林溯之一个人走出大殿,本想在这沧玉楼的后花园里随便走走,没想到却又碰见了白寞。 他倒是真的有些好奇这白寞想做什么了。 「上次匆匆一别,今日终于有机会和林公子好好说几句话。」白寞依旧是那副彬彬有礼的翩翩公子作派。 林溯之很疑惑这人几次三番来找他究竟意欲何为,因此耐着性子应付了几句。 「不知白公子找我有何事?」 白寞笑了,笑得像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林公子似乎对我敌意颇大,不知道我究竟是哪里惹恼了您。」 林溯之暗道你继续装,你们合欢宫的功法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非要我把话摆到明面上说吗? 「如果白公子找我也是为了那种事,那我只能说您找错人了。」 第24页 白寞的眼神黯淡了些许,望着眼前人清冷孤高的模样,心中的不甘愈加激烈,但他面上的表情仍旧完美,不紧不慢道:「林公子也因为那些事情对我有误会吗?但是我敢保证,那些人都是自愿与我在识海中双修的,而且在他们离开之前,我也给过他们不少补偿。」 「所以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真的只是仰慕公子许久,希望和公子结识一番啊。」 白寞的神情更加恳切,几欲落泪。 林溯之瞬间头皮发麻,自知应付不了这种演技派,撂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后就离开了这僻静之地。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白寞眼角的红色逐渐退去,就连刚才惹人怜惜神情也转瞬不见,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林溯之的背影,目光逐渐幽深。 — 林溯之绕回到大殿门口,碰见了刚结束应酬的谢泊非。 每次有这种宴会,谢泊非都绝对是最忙的那个,因为各个门派的人都想和他搭话,而他又代表着灵昭门,不能冷落了各方。 林溯之环视一圈,问道:「卫长风呢?」 谢泊非罕见地迟疑了片刻,而后若无其事道:「好像在那边,我们去找找吧。」 然而事实却是,半刻钟前他在这里碰见了匆匆赶来的卫若言老前辈。 原来是今日来沧玉楼祝寿的有一位他的旧友,巧的是这旧友也认识卫长风,更巧的是这旧友前几天刚去拜访过卫若呀得知了他那不省心的儿子离家出走了。 于是旧友在见到卫长风的第一眼,就迅速传音给了卫若言。 卫若言疾速赶来沧玉楼,见到谢泊非的第一句话就是:「泊非啊,你有没有见过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谢泊非完全没有为卫长风打掩护的意图,而是贴心地指出了卫长风所在的位置。 嗯,反正卫若言已经追过来了,他这并不算暴露卫长风的行踪。 于是当林溯之和谢泊非找到卫长风的时候,就见到了这鸡飞狗跳的一幕—— 一老一小你追我赶,最终以卫长风被卫若言提着后衣领为终。 林溯之:「……」 谢泊非在一旁安静地观赏着这齣好戏,心中毫无愧疚。 卫长风哭丧着脸,「溯之,是我对不起你!临微海之行下次再约吧!」 卫若言一把捂住他的嘴,「这几日犬子叨扰二位,我这个做父亲的代他道个歉了。」 说罢,便提着卫长风御剑飞走了。 林溯之沉默了,他深唿吸一口气。 谢泊非幸灾乐祸道:「师弟还是乖乖和我回灵昭门吧。」 「不,」林溯之摇头,「我自己去。」 「这么想去?」谢泊非顿了一下,又说道:「但师弟有所不知,每年这个月临微海都是不开放的。」 林溯之的第一反应就是谢泊非又在诓他,他呵呵一笑,礼貌道:「不牢师兄多虑了,我去一探究竟便可。」 谢泊非不紧不慢道:「每年的这个月份临微海都会受潮汐影响海水大涨,灵力纷杂,周围海域也事故频发,因此为了保护修士的安全,这个月的临微海是禁止入内的。」 而后,他又补了一句:「师弟不经常下山,一些事情自然不太熟知。」 谢泊非的神情不像是在骗人,但周围也没有他熟悉的人,没办法打听一下。 他半信半疑道:「师兄所言有道理,不过这几日我突然想欣赏海边美景了,想来站在临微海的沙滩上极目远眺一下也是很不错的。」 谢泊非耸了耸肩,不再阻拦。 于是二人当晚就出发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了临微海。 他们御剑飘在半空中,看见了隔在面前的巨大灵力罩子,将来往修士毫不留情地阻拦在了临微海百米之外。 林溯之悲伤地发现,就连沙滩,他都没办法抵达了。 第13章 海市 一日之内接踵而至的大起大落已经让林溯之麻木了,他对着谢泊非幸灾乐祸的眼神愣是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身心俱疲之下,二人又回到了琅州城。 大概是林溯之的周身气压太过低,甚至还掺杂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悲凉,谢泊非良心觉醒了一般一路上都没逗他。 天边有几缕晨曦斜斜洒下,二人坐在一处凉亭内,静静听着不远处的鸡鸣狗吠,相对无言。 良久,谢泊非沉声问道:「为什么想修无情道?」 最开始,他以为林溯之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竟然真的会付诸行动去寻找尘缘露,更没想到在无法抵达临微海后他竟然会沮丧成这个样子。 林溯之静默了片刻,反问道:「师兄为什么要这么问?」 谢泊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勾唇笑道:「我这个做师兄的,总要尽到关心师弟的义务才对。」 听见这话,林溯之的心思瞬间百转千回,极其诚恳地说道:「师兄有所不知,近年来我在修行剑道的路上遇见了很多困难,想来是内心杂念太多,神思不够纯粹的缘故,所以想借修行无情道来稳固自己的道心……不过师兄放心,我不会忘记剑道的传承,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同时修好这两道的……」 说到最哈,他几乎是泫然欲泣。 那神情,几乎是有点我见犹怜的意味了。 谢泊非若有所思地目光在林溯之脸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那平日里冷淡的面庞终于罕见地和「脆弱」两个字扯上了一些关系。 第25页 他很突兀地笑了一下。 不过……就算他这小师弟装作一副十分可怜的样子,上述那些话他也只相信了一半。不,说是一半都有点多了。 修行剑道遇见困难?内心杂念太多?神思不够纯粹? 通篇鬼话。如果说林溯之的进阶速度都能称得上是「遇见困难」的话,那修真界剩下所有人都只能算是废物了。 但,谢泊非又借着暖黄的晨光细细品味了一下林溯之的神情……毕竟是小师弟嘛,撒点无伤大雅的小谎也可以理解。 这个忙,他不是不能帮。 「我带你去趟云天海市。」 「啊?去那干嘛?」云天海市他知道,那里修真界内极为独特的存在,每个月都会举行一场拍卖会。 「师弟有所不知,尘缘露不光能从临微海获得,云天海市也会时常拍卖此物。」谢泊非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这不,这个月的拍卖会快到了。」 喜悦降临得太突然,林溯之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谢泊非更不会无缘无故就对他施以援手。 依他看来,这趟云天海市之行分明是一块裹着蜜糖的□□。 他半信半疑问道:「师兄为何要帮我?是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谢泊非瞥了他一眼,含笑道:「确实是需要你做点什么,不过我暂时还没想好,暂且先欠着吧。」 欠了债后,林溯之的心里竟然安稳了一点,也终于肯放下心来跟着谢泊非走了。 — 云天海市在这片大陆上共有三个渡口,唯有从这个三个渡口乘船方可抵达,他们所在的琅州城离其中一个渡口就很近。 林溯之默默站在谢泊非身后,安静注视着他买好船票,生怕对方突然和他算一下这几天的总开销。 云天海市是修真界最负盛名的拍卖会,什么奇珍异宝都有可能在里面出现,小小尘缘露在其中简直不值一提。 所以,这片渡口也聚集着许多等待着登船的修士。 林溯之虚虚探去,发现修为在元婴之上的竟然有好几个。 「师兄之前有去过云天海市吗?」 「去过一次,」谢泊非回忆道:「那次我下山游歷,恰好赶上开市,就买票过去凑了个热闹,然后拍了一只火麒麟幼崽送给师尊当出关贺礼离。」 确实,道天子平日里最好的爱好除了下山搜寻法器,就是饲养各种灵兽幼崽了。 林溯之从小在青芜峰长大,对于深山里是不是窜出一只灵兽已经习以为常了。 只是,火麒麟幼崽…… 林溯之酸道:「这幼崽数万灵石一只,师兄真是好大的手笔。」 谢泊非哪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你要是喜欢我也送你一只。」 林溯之见他云淡风轻地许下承诺,心里更仇富了,「我不比师兄富裕,怕是无力偿还如此昂贵的礼物。」 与此同时,他心里更加好奇了,谢泊非到底为什么这么有钱?这次琅州城之行,三个人的花销都是他一个人买单,而且他还毫不在意,像是根本不在乎这点消费似的。 大家都是灵昭门的弟子,对彼此的月俸心知肚明,难不成谢泊非在外面还有不法勾当? 于是他九曲十八弯地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试图套一下谢泊非的话。 没想到对方毫不在意,坦然说道:「之前靠着灵昭门的月俸零零散散地做了一些投资,如今已经攒下不少钱了。」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在林溯之只知道贪图享乐的时候,谢泊非已经注重可持续发展了。 偏偏谢泊非还很贴心地问道:「师弟要是想做的话,我可以帮你。」 「多谢师兄好意,」林溯之微微一笑,「等我攒够启动资金再说吧。」 — 大船驶来,修士们排着队持票上船。 海上风浪不大,半个时辰后大船驶到海面中央,回头看已经再无陆地的踪迹。 与此同时,云天海市的面纱也缓缓向众人掀开。 「哎!快看,是不是那个小岛!」 「云天海市就在那吗?还有多久能到啊?」 林溯之凭藉着过人的目力成功勾勒出那座岛屿的形状,海上起了雾,使得岛屿更显缥缈,隐隐真有几分仙境的感觉。 船越向岛屿驶去,修士们的惊嘆声也越大,等到靠岸停泊时,林溯之被急着下船的人潮裹挟着,好几次差点站不稳。 谢泊非一只手虚虚拢在他的肩膀处,明明也没多用力,但林溯之偏偏安心了许多。 下船之后,唿吸的空气都夹杂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云天海市明天早上才开市,整整持续三天,所以他们今晚得先找个地方歇下。 顺着大路走,街两旁分布着一些商铺,或许是明天就要开市的原因,整条街上人头攒动。 「这岛上看起来和人间寻常的城市也没什么区别。」林溯之打量了一番,得出结论。 「生活方式是相同的,不过这岛上所有的人都是修士,即使是饭馆里的店小二。」 人力成本高了,自然收费也要高。所以林溯之和谢泊非吃的这顿饭,足足花了琅州城那顿的二倍有余。 — 翌日早晨,云天海市如约开市,随着一声巨大的钟响,修士们纷纷尽最大力气挤进环形的观众席。 不过这些场景,都是林溯之站在二楼看见的。 第26页 这主要还是得益于他师兄出手大方,花钱买了个高级观众席,他们两个在二楼有了个独立厢房,不用和别人挤在下面。 望着出手阔绰的谢泊非,林溯之心里生出了点很微妙的感觉,仿佛他是那个……停停停,不要胡思乱想了。 他掩饰般地咳嗽了两声,耳后飞起一抹薄红。 于是谢泊非转头看过来时,落入眼中的便是这般光景。 那抹薄红,像是被人狠狠揉过一般,映在瓷白的肌肤上,霎是惹眼。 他顿时心里空了半截,随手抄起茶水,下意识地喝了一口,神思方重新清明回去。 渐渐地,场上的喧闹逐渐转为宁静,只见环形观众台上的修士们全都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全场正中央的圆台。 圆台四周悬挂着的红色薄纱随风微微抖动,一声铃响,薄纱缓缓升起,露出圆台的全貌,那便是云天海市的竞拍台。 终于,一妙龄女子从屏风后面走出,她身姿绰约,身着盛装,刚一出现便吸引了全场目光。 「诸位远道而来,让大家久等了。」 她声音不高,但全场人都能听见,可见内里之深厚。 「相信大家来到这里都是为了拍得心爱之物,那我就不多说废话了,直接开始今日的拍卖吧。」 她轻轻侧身,拍手示意,紧接着,第一件竞拍物就被呈现到了众人的面起。 林溯之收回目光,发现谢泊非神色淡淡,像是根本不感兴趣一样。 「师兄就没有什么想拍的吗?」难道谢泊非带他来这里走一趟真的只是为了帮他拿到尘缘露吗。 谢泊非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不算有,也不算没有。」 林溯之不禁腹诽,你在这和我打什么哑谜呢? 「若缘分足够的话,那件东西出现在这里,我便会拍下,若缘分还不够的话,我也不会强求。」 第一日的拍卖物品大多平平无奇,底下的竞争也都不算激烈。 甚至二楼的高级观众席都没有坐满,想来是很多人对今日的拍卖都不太感兴趣。 因此,当尘缘露出现的时候,谢泊非毫不费力地帮林溯之拿下了。 林溯之默默坐在他的身后,看见他为自己举起拍卖牌。 莫名其妙地,心里涌起了一股很温暖的感觉。 第14章 旧物 拍下尘缘露后他们并没有急着离开云天海市,而是又在这岛上歇了一晚。 林溯之猜测谢泊非想要的那件东西应该会在第二天或者第三天的拍卖中出现。但谢泊非像是并不太愿意提起那件东西,于是他明智地选择不再多问。 等到第二天的拍卖开始时,他么二人依然坐在这个包厢中,俯视着下方的拍卖台。 相较于昨日而言,今日的拍卖品可就有分量多了。 于是相应地,场上的角落里也潜伏着许多修士,以此来维护治安。 云天海市能在修真界享誉这么多年的盛名,不仅是因为拍卖品丰富,更因为他有着严格的管理程序,而且会切实保护在场每一位观众的权益。 「下一件拍品,是由修真界顶级炼器大师由真亲手打造的防御法器碧玉簪一对,起拍价一千五百灵石——」 话音刚落,一位女侍手持托盘,托盘正中央摆放着一对盈翠欲滴的玉簪,光看成色便价值不菲,更别说它还散发着淡淡的绿光,这便是法器的本命灵光。 而炼制玉簪的人,则是当今修真界最为顶级的炼器大师之一——傅由真。 剎那间,场内观众竞相叫价,转眼间,价格就从一千五百灵石飙升到了三千灵石,而且,叫价的速度丝毫没有减缓。 林溯之嘆为观止,默默喝了口茶压压惊。 他悄悄观察了一下对面的谢泊非,发现对方依然神色淡淡,像是灵魂出窍一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整整一个早上了,谢泊非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林溯之几乎以为坐在自己身边的只是一具空壳。 兴许是他的目光实在太过于明目张胆,想忽视都难,谢泊非陡然问道:「怎么了?」 「师兄看起来似乎不太开心。」 「没什么,」谢泊非淡淡摇了摇头,「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而已。」 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林溯之敏锐地猜测这应该和他想要拍下的那件东西有关。 这时,场上对于碧玉簪的叫价已经走到了尾声,只有两个人还在紧追不捨。 不过这两个人都坐在高级包厢里,林溯之看不见他们的样子。 「五千三百灵石!」 另一个人迟疑了一会儿,咬了咬牙,再次举牌,「五千四!」 二人你追我赶,最后叫到了五千九百灵石,另一方才偃旗息鼓。 这时云天海市这次拍卖叫出的新高价了,与此同时,也为今日的上半场拍卖画上了一个句话。 「下半场拍卖在半个时辰后才开始,师兄,我们出去走走吧。」 拍卖场地的空气并不流通,总待在这里闷着也并不好受,林溯之和谢泊非就出去转了转。 没想到刚穿过一条巷子,林溯之便迎面碰上一个疾驰而过的壮汉。 「让开!别挡路!」那人怒目圆睁,狠狠地撞了一下林溯之的肩膀,而后快速挤过这条狭小的巷子。 饶是林溯之再懒得与别人计较,也被这番无礼的举动冲撞得有些恼火,他下意识地转身追了过去,喊道:「站住!」 第27页 他身姿轻盈,足尖轻轻在墙壁上点了几下,转瞬之间便堵在了那男人的身前。 与此同时,一道气喘吁吁的身影从小巷尽头跑了过来,「你……你给我站住!哪有光天化日……日,偷别人东西的!」 这人看起来很文弱,光是跑这几步好像就要了他的命,仿佛再跑下去那小身板能当场折在这。 那壮汉还想继续逃,但林溯之直接释放周身威压,以越级修为将他堵在了原地,更别提身后还有一个看似云淡风轻实则一出手就能取他性命的谢泊非。 壮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目露邪念,掌心集聚起一团灵力,似是想殊死一搏。 林溯之四两拨千斤般轻轻一点,那团灵力便瞬间消弭于无形。 他不轻不重地瞥了那壮汉一眼,当着他面还敢玩这些小心机? 与此同时,那文弱的像是书生般的人终于喘好了气,控诉道:「你好大的胆子!没钱拍不到碧玉簪就直接来抢!你是强盗吗?」 壮汉梗着脖子,粗声道:「你自己修为低下!守不住东西就不要怪别人!」 林溯之听着他这强盗逻辑只觉得聒噪,再加上他还记着刚刚这人撞自己那一下子,眉心微皱,直接一手刀把他砍晕了。 紧接着,那书生的表情似乎也空白了一瞬。他没想到眼前这个谪仙般的人物,行事风格竟然也如此……狂放不羁。 谢泊非倒是毫不讶异,甚至唇角还微微上扬了几分。他从壮汉身上搜出碧玉簪,然后交给了书生。 「记得保管好。」 那书生连连道谢,看起来颇有礼貌。 「多谢二位今日出手相助,为了表达在下的感激,我可以和二位回答二位的一个问题。」 这熟悉的说话风格?莫非…… 映着林溯之的眼神,书生淡淡点头,「没错,在下如今供职于百晓阁。」 百晓阁,是修真界最大的情报售卖处。所有情报均是明码标价,但因为老闆做事很有原则,且情报准确度很高,这么多年来在修真界也算是颇受好评。 林溯之和谢泊非快速对视了一眼,商量着要如何利用这个机会。 那书生轻轻「咳」了一下,补充道:「不过在下不能破坏了百晓阁的规矩,二位的问题还望别太过分,太过出格的话我只能用金钱来答谢二位了。」 林溯之思考了一番,回忆起了沧玉楼中的那一晚。在接受到谢泊非肯定的眼神后,问道:「修士大多可以依靠修行来祛除身体的残疾,您可知修真界有哪些跛脚之人吗?」 书生微微一笑,故作神秘地眨眨眼,「您这问题还真是有些古怪,不过幸好在下见多识广,还真是略有耳闻。」 「传说,若干年前,秦家有位庶子因为触犯了家法,家主勃然大怒,当场废掉了他的一条腿,使他再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分享了情报后,书生略一欠身,拱手告退。 林溯之踢了一脚脚边的壮汉,问道:「这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书生笑得十分含蓄,腼腆道:「在下虽修为不精,但行走江湖总要有些看家本领的,比如说……我随身携带了许多奇特的药品,今日正好拿他来试试药。」 — 这些事情耽误了不少时间,等到他们回去的时候,下半场拍卖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 与此同时,林溯之的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看见谢泊非目睹了台上拍卖品成交的那一刻的表情变成了现实。 这件拍卖品是一柄剑,但剑身并不算大,看起来是给刚学剑的小孩子使用的。尽管体积不大,但剑柄处的花纹很精緻,做工看起来也很精细,一定是有人用心打造的。 所以即便他并没有出自名家之手,也拍出了九百灵石这一不菲价格。 林溯之就站在谢泊非身后,他亲眼看见谢泊非身形僵直了一瞬,一声不吭地看着这柄剑被交给买主。 整个过程,他未发一言。 但林溯之知道,谢泊非想要的东西就是这个。 他轻声建议道:「我们可以和买家商量一下,或许他愿意转卖呢?」 谢泊非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多少含着继几许落寞,「算了,今日错过便证明他与我无缘,无缘就不必再强求了。」 惯常强大的人突然在你的面前流露出几丝脆弱,无论这脆弱是出自什么原因,总会在心中掀起一些波澜的。 林溯之很聪明,他几乎已经猜到了这剑和谢泊非的渊源。 但他没想到,谢泊非竟然愿意亲口和他讲。 「那柄剑,是我父亲亲手炼制的,虽然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却陪伴了我一整个童年。」 「我小时候,每天都拿他练剑。这也是我父母留给我为数不多的东西。」 「前几个月,我打听到它会在云天海市出现,就顺便来碰碰运气。」 半晌,他敛眸,自嘲一笑,像是和自己和解了一般:「算了。」 — 林溯之和谢泊非回到了客栈,他藉口出来透透气,又绕回了拍卖的这栋大楼。 他记下了买走那柄剑的人的位置,特意在出口处蹲点,没想到还真让他碰上了。 一番打听后,他得知买家是想买下这柄剑给自己的小儿子做生辰礼。 「您愿意转卖吗?我可以出更高的价格。」林溯之很诚恳。 第28页 买家摸了摸下巴,有些犹豫,看起来是真心喜欢这柄剑。 林溯之身无分文,但好在储物戒里还有不少好东西,他对那些好东西的价钱没什么具体认知,因此随便拿出了一枚玉戒。 这玉戒成色很不错,而且是个威力很强的攻击性法器。 「我用这枚玉戒换这柄剑,你看可以吗?」 话音刚落,买家眼睛都直了,磕磕巴巴问道:「你……你当真?」 得到林溯之肯定的回答后,他忙不迭地把剑给了林溯之,然后揣好玉戒,一熘烟地跑了,生怕林溯之反悔似的。 从他的反应来看,林溯之也猜到了,自己大概是做了一笔很亏本的买卖。 不过他没太在意。 回客栈的路上,他思考着要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在什么样的时间把这剑不经意地送给谢泊非,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好方案。 结果刚一上楼,就看见谢泊非倚着栏杆眺望着远方。 林溯之觉得,他这师兄似乎很喜欢望着远方发呆,看起来很孤独。 他悄悄地站在谢泊非的身后,还没想好要不要打个招唿,就听见对方说:「去哪了?」 「……出去随便逛了逛。」林溯之又开始纠结了,以他和谢泊非的关系,突然送出个礼物会不会有点奇怪。 更别提,这个礼物还多多少少有点特殊的意味。 终于,他心一横,伸手把那柄剑递到了谢泊非面前。 谢泊非的神色终于有了一点变化,他慢慢直起身子,神色莫名。 「我……就是我看你还是挺喜欢的,也不是真的放下了的样子,就帮你买回来了……额。」 林溯之看谢泊非久久没有接过,耳根烧起一片绯红,尴尬道:「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 话音刚落,他手腕顿时被一股冰凉牢牢攥住,挣也挣不开。 谢泊非缓缓地接过那柄剑,只是那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林溯之的身上,像是要把眼前人看个彻底。 空气里只剩下二人喘气的声音。 良久,谢泊非轻轻道:「溯之,谢谢你。」 林溯之的心跳漏了一个节拍。 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这似乎是谢泊非第一次这么叫他。 第15章 赤红 回灵昭门的旅途不算匆忙,二人没有选择御剑,而是乘坐了云舟。 天地之间,云舟浮于云层之上,仿佛要从尘世间驶入明月。 林溯之仰头望着月亮,有些出神地想着:今晚的月亮怎么这么圆? 哦,好像快到农历十五了。 云舟刚驶进灵昭门,林溯之就收到了师姐黎映的传音,于是他直接赶往了藏书阁。 灵昭门每隔几十年就会举行一次古籍修缮大典,今年这届正好是他师姐主持。 听说师姐最近忙得脚不沾地,也不知道进度如何了。 藏书阁地下一层,算是专门为黎映开闢的工作室。林溯之推门进去后,费了好大一番劲儿才在层叠掩映的古籍堆里发现他师姐的身影。 「师姐,找我有什么事?」 黎映头也不抬地说道:「哎呦,溯之你总算和师兄鬼混回来了。」 林溯之对「鬼混」这个词不置可否。 「我这几天都要忙晕了,」黎映推来一张凳子给林溯之坐,「这几天在修缮一批太演时期的古籍,可惜这批古籍损毁程度太严重了,单凭灵力已经无法復原,必须要找一个懂得太演时期文字的人来……我这不就想到你了嘛。」 黎映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但不是那种请人帮忙的讨好,而似乎是害怕触及到他人的伤心事。 林溯之知道,这和原主的身世有关。 原主的父母是修真界有名的学者,二人因学术而结缘,在一起后共同致力于对太演时期的研究,所以在林溯之小的时候,父母教授给了他许多太演时期的文字。 可惜好景不长,一场意外带走了这对夫妻的生命,林溯之被送到昔日好友道天子的门下,从此在青芜峰长大成人。 林溯之轻声道:「没事的师姐,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走出来了。」 黎映看他神色无常,也放下心来,点点头道:「行,那你每天有时间就过来看看,时间很充裕,不用着急。」 接着,黎映带他熟悉了这间工作室的构造,又在门口的禁制中把他的信息输入了进去,保证他以后能正常进去。 告别了黎映后,林溯之沐浴着泠泠月色向自己的居处走去。 同时,一个巨大的疑问像是再也无法蛰伏了一般,疯狂地从他心间涌出—— 既然这具身体中的灵魂只剩下自己这一个了,那原主的灵魂究竟去了哪里? 他清楚记得,自己穿越过来是原主的身体毫无损伤,不可能出现神魂飞散的情况。 难道是自己的灵魂太过霸道,直接把原主的挤走了? ……或者说,冥冥时空中他和原主完成了一次灵魂互换,原主的灵魂出现在他曾经的身体上? 林溯之自认是个不爱占别人小便宜的人,若是他的出现让原主变成一个飘荡在空中的游魂,那他会很愧疚的。 可惜这些猜测都仅仅是他自己的猜测,无从验证,更没办法向别人诉说。 出神的这一会儿,林溯之已经不知不觉间走到自己的居处了。 第29页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企饿群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欢迎加入庭院这里怎么变得……有些热闹?叽叽喳喳不知道在吵些什么? 林溯之顿觉不妙,再往前走几步后,他心中不妙之感更甚。 因为空气中似乎漂浮着若隐若现的烧焦的味道。 等到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回去时,心里的不妙瞬间得到验证——他的院子里着了一场大火,房子已经被烧塌了。 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一只被绳子牢牢捆绑的麒麟崽子,一个试图原地消失的师尊,一个一脸无语的谢泊非,以及抱着水桶想要救火的弟子若干。 林溯之到来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起来。 终于,林溯之看向现场唯一一个靠谱的人,喉咙滞涩道:「师兄,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为什么修真界第一仙门内会发生一场如此蹊跷的大火,且直接把某无辜弟子的宿舍烧了个一干二净。 林溯之觉得他需要个解释。 没想到一向游刃有余的谢泊非也难得无言了片刻,「……我正好路过,发现你这里着火了,然后进来就看见这只……崽子在喷火,然后师尊追了过来。嗯,大概就是这样。」 很好,说了等于没说。 林溯之一想到他那紫檀雕花缠枝床、紫檀暗八仙立柜、广寒木七屏围榻椅都在这一场大火中悉数化为了灰烬,心中就止不住抽痛,虽然这都是原主攒钱买的,但他此时此刻非常能够设身处地地脑补出原主的悲伤。 兴许是心情过于复杂,他也没注意到谢泊非在提到「麒麟崽子」时,语气中一转而逝的心虚。 最终,他缓缓将目光转向道天子,「师尊,如果弟子没猜错的话,这麒麟崽子应该是您饲养的吧。」 「哈……哈,这火麒麟确实是你师兄之前送给我的礼物,你也知道嘛,火麒麟喷出的火比较特殊,没办法用水扑灭,所以等师尊赶来的时候……这崽子已经把祸闯完了……「 等等,「师兄送的礼物」?他迅速地回忆起前往云天海市前谢泊非的那句话。 「哈哈。」林溯之干笑一声。 肇事者火麒麟幼崽是他师兄买来的,是他师尊饲养的,但最后遭殃的却是他这个无关人员。 这张一向淡然的脸上也难得出现了一些扭曲的神色。 谢泊非敏锐察觉到他情绪的转变,义正言辞道:「师尊已饲养这麒麟三十年有余,明知他最近正赶上生长期,却还放任它漫山遍野地乱跑,依我看,师尊实在是应该向师弟赔个不是。」 道天子点头如捣蒜,一点也不顾及在场的还有好些个外门弟子,不顾形象地低声下气道:「溯之!乖徒儿!好徒儿!不要生气了,为师出钱给你全都翻新!为师有的是钱!」 外门弟子们在谢泊非的眼神示意下,抱着水桶乖巧离开了事故发生地。 事到如此,林溯之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见他情绪稳定,谢泊非状似不经意地说道:「这几日你先去我那边住吧。」 青芜峰虽然修建得很气派,但能住人的屋子确实没几间,黎映是个女子,林溯之自然不可能去和人家挤,所以他的选择只剩道天子和谢泊非了。 林溯之弱弱提议道:「我去师尊那借宿吧。」 谢泊非挑眉,漫不经心道:「师尊不拘小节惯了,住的是最硬的床板,盖的是最薄的被子,喝的是最苦的茶,你确定你能受得了?」 此刻道天子正语气「和善」地和火麒麟幼崽进行着「友好」沟通,没理会他们两个。 于是林溯之迫于物质条件的压力,还是选择和谢泊非离开了此地。 — 谢泊非的住处虽然看着有点简陋,但是该有的都有,而且干净整洁,林溯之为自己找了个房间,进去就睡了。 翌日一早,他起床练了遍剑,就去藏书阁为黎映打工了。 按照修真界的歷史来看,太演时期距今大概已有千年,据说那是一个灵气极为充盈的时代,也是修士们普遍上最接近飞升的时代。 高度的发达孕育出了更先进的文明,太演时期的文字也现在有很大的不同。 这些文字密密麻麻地挤在纸上,把林溯之看得头晕眼花。 中途,黎映送来了好多茶水瓜果,生怕把这任劳任怨地苦力累坏了。 一连几日,林溯之终于逐渐熟悉了这些文字,修缮的进程逐渐加快。 可这次修復的古籍,似乎有些不寻常。 因为林溯之从里面发现了「凤凰骨」三个字。 但是这段记载十分晦涩,运用了许多复杂的词语,林溯之只能提取一些表面的信息:太演时期一共出现过三位身负凤凰骨的修士,但临近生命终点时,他们都选择在同一个地方结束此生。 而他们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似乎关系到一个重大的秘密。 仅凭林溯之对于太演文字的了解,远远不足以支撑他获得这些信息。 林溯之将这些难以辨认的词语抄在一张纸上,又混进了一些其他不认识的词语,防止别人破译这段信息。 他记得黎映前几天告诉过他,如果在太演文字方面遇到困难,可以是南涧山请教一位叫做秦孤羽的先生,在那里他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林溯之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这是目前他唯一可能了解凤凰骨的方式了。 第30页 况且……他回忆了一下那些晦涩的文字,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指引,让他感觉了解了这些记载能对他有很大的帮助。 甚至……很有可能会改变他的命运。 事不宜迟,他决定明早就出发。 刚从藏书阁走出去,林溯之就收到了掌门的传召。 原来是他之前提出的「关于如何将凡间消息快速传给修真门派」的方法得到了掌门的赞赏,掌门还说自己会好好和执事堂商量一番,争取最大程度地简化流程。 掌门本就喜爱林溯之,又趁着这个由头,给了他好些奖赏。 于是林溯之家被烧没了的悲痛终于得到了些许缓解。 说起来,这件事还是谢泊非代替他向掌门传达的,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感谢人家一下。 回去的路上,林溯之的步伐都轻快了些许,他发现今天的月亮似乎比之前更圆了。 哦……好像今天就是十五。 林溯之敲了敲谢泊非的房门,可惜没有得到回应,他以为对方有事外出,于是便打算明天再来。 他和谢泊非的屋子隔着一条迴廊,穿过迴廊时,他余光看到迴廊尽头似乎有个人影。 迴廊的尽头有一方灵泉,隔着重重树影,林溯之再次确认了一下,谢泊非……好像正泡在那方灵泉之中。 奇怪,大晚上不休息,泡澡干吗? 林溯之心怀疑问,迟疑着向迴廊尽头走去。 夜已经很深了,山风更加苍劲,吹得木门都嘎吱作响。 离得越近,林溯之越能看清灵泉内到底是怎样一副惊心动魄的景象。 谢泊非仅着中衣,洁白的丝绸被水浸透了,紧紧裹着他劲瘦修长的身躯,他头髮早已散乱了下来,一绺一绺的贴在瘦削的脸侧,无端地有种诡谲之感。 几颗水珠挂在他的眼睫之上,又迅速坠下去,沿着脖颈滑到更深的地方。 他像是丧失了对外界的反应能力,就连林溯之走到他身边,他都全然没有发觉。 因为他的双眼已经赤红一片,像是入了魔一般。 月光下,极致的红与极致的白产生了浓烈对比。 任谁也不会想到,平时光风霁月的谢仙君,如今竟会以这样一副鬼魅样子,脆弱得仿佛任人宰割。 第16章 唇角 林溯之知道,这大概率和谢泊非心上的封印有关。 道天子为了防止那半颗魔心所带来的魔气蔓延到谢泊非全身,就在他的心间施加了一道封印。但封印终归不是根治的办法,所以每月十五,谢泊非都会经歷一次反噬。 从他的神色来看,应该是很痛苦的。 林溯之微微欠身,蹲在灵泉边缘,这是一个伸出手就能触碰到对方的距离。 理智告诉他,谢泊非已经经歷过很多个这样的夜晚了,即使看起来痛苦异常,但对方绝对有妥善处理的能力,完全不需要自己的帮助。 可或许是某种念想驱使着他,林溯之还是没有挪动脚步。 终于,谢泊非发现了他的存在,他轻轻侧过头,那双赤红的眼睛像是在打量着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冷峻得没有半分感情,他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林溯之,神情有些困惑。 似是疑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很快,他就採取了行动。 「哗啦——」 猝不及防,林溯之被一股大力扯到了水池之中,寒凉的池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全身。他还没来得及挣扎,下一秒就又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捞出了水面。 一系列变故只发生在几秒之间,林溯之惊魂未定,勐地唿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攒足力气怒道:「谢泊非!你疯了吧!」 没等他说完,整个人再次被一股大力扣进了一堵坚硬的胸膛,谢泊非像是怕他挣扎似的,那只手牢牢地钳制在他后脖颈处,让他不得不埋在这个人的颈窝里。 林溯之已经没力气骂了。 过于灵敏的五感让谢泊非的每一声心跳都能传进他的耳朵里,甚至是谢泊非的每一声喘息,都仿佛毫无阻碍一般地传进了他心里。 此情此景实在是太过荒唐了,林溯之不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他想挣脱出这个怀抱,换来的只是更加牢固的禁锢。 谢泊非像是全然失去了理智一般,拒绝和他沟通。 很快,林溯之发现眼气这个人的体温似乎高得不正常,像是体内有熊熊烈火在燃烧一般。 那双大手不断在他后背逡巡,游走,带来皮肤上的阵阵战慄。 「谢泊非,你别……」林溯之的声音几乎是带了一点哭腔。 「好凉快,」谢泊非喃喃道:「别动,让我抱一会,乖一点。」 「……」 好吧,原来对方是把他当作人形冰块了。 这股滚烫的气息像是织造了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他牢牢地束缚在了里面。 林溯之内心很复杂,最终还是选择好人做到底,他抬起手,贴在谢泊非的锁骨处,缓缓地渡给他精纯的灵力,用以缓解对方体内的燥热。 或许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也或许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双箍在他背后的手终于放松了一些力道,林溯之藉机立刻向后靠去,把二人亲密无间的距离拉开了一些缝隙。 灵力的输送让他有些疲惫,他一抬头,就对上了谢泊非专注的目光。 第31页 也不知道谢泊非看了他多久,那双赤红的眸子仿佛只装得下他一个人,像是勐兽守卫着最珍贵的至宝,不容许他人觊觎分毫。 这目光浓得几乎化为实质,林溯之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这片炽热。 他以为谢泊非的神智应该清明了些许,于是尝试着和他讲讲道理,没想到刚一后退,就再次被对方拉入了怀中。 下一秒,谢泊非直接环住他的腿弯,将他整个人毫不费力地打横抱起,然后踏着大步走出了水池。 林溯之先是感觉到一股难以置信,他从未被别人用这个姿势抱起来过,为何谢泊非一套动作能如行云流水般轻松? 他没打算用武力挣脱,毕竟他拿不准谢泊非现在的状态,不想贸然伤了对方。 于是他强忍内心的羞耻,一只手挂在谢泊非的脖子上来保持着自己的平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听到谢泊非轻笑了一声。 他那身中衣早就乱得不成样子,精壮的胸膛大剌剌地裸.露在外面,林溯之慌忙地收回目光。 谢泊非的步伐很稳,一步一步地把他抱回了自己的卧房之中。 他轻轻把林溯之放在榻上,然后掀起被子,把林溯之严严实实地裹了进去。 林溯之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个进展,他支起胳膊再次试图挣扎,然而,一个柔软又滚烫的东西快速在他唇角掠过了一瞬。 接着,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顿在了原地。 月光下,谢泊非眼中的赤红仿佛又淡了很多,几乎已经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了。 他缓缓开口,「夜很深了,睡吧。」 然后,他和衣而卧,躺在了床塌的另一侧。 林溯之仿佛如梦初醒般,脑海中一片空白,刚刚那股柔软的触觉……是真的发生过的吗? 他捏了个净身法诀,将一身湿淋淋的衣物快速烘干,终于找回了熟悉的体温。 林溯之放轻唿吸,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听着屋子内另一个人的气息逐渐趋于平稳,像是已经进入了熟睡。 好你个谢泊非,折腾完我了你自己倒是睡得很安心。林溯之愤愤地想着。 他看着那人仅仅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在夜晚的山里,即使有灵力护体也会很冷,更别提他现如今还神智不清。 纠结了片刻,林溯之还是放轻脚步,把自己的那床被子披在了谢泊非的身上。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林溯之觉得自己需要好好缓缓,他望着榻上那张熟睡的脸庞,默默地又在心里把对方编排了几个来回。 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与此同时,他也没注意到这漆黑的卧房内,一双眼睛缓缓睁开,含着些许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柔情。 — 天还没亮,但林溯之已经无心睡觉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提着把剑飞往了南涧山。 然而御剑跋涉也没能浇灭他欲燃未燃的心火,等到赶到南涧山的时候,他心绪依然很混乱。 他希望谢泊非清醒之后把今晚的一切都忘了。 但他转念又想,越界的又不是他自己,他担忧个什么劲? 可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他依然很难坦然接受今晚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个似是而非的吻。 南涧山气候湿润,植被茂盛,山间盛放着许多香气浓郁的花,林溯之漫步在一片芳香中,寻找着上山的路。 外界对秦孤羽的传闻一向很少,大多数人只知道他是一位博学多识的学者,却很少有人了解他的具体信息。 甚至林溯之并没有对此行抱太多的希望,毕竟这种世外高人脾气一般都挺怪的,不是所有忙都愿意帮。 好在他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就找到了秦孤羽所居住的地方。 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竹屋,占地面积不算大,古朴却不失精緻。院子里种着很多花花草草,看起来主人是个很热爱生活的人。 林溯之还未走近,便感到一层无形的结界把他挡在了外面。 于是他报上名讳,向秦孤羽禀明来意。 出乎他意料的是,秦孤羽为人似乎还很和善,下一秒就把结界撤掉了,甚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力量在引导着林溯之向前走去。 他穿过一排排颜色艷丽的花架,轻轻叩响了竹屋的门。 进门前,林溯之猜测了一番秦孤羽的样貌,他以为对方会是那种一丝不苟的老学究,但下一秒,眼前的场景就推翻了他的猜想—— 秦孤羽看起来极为年轻,像是和自己同一个年纪似的。 可奇怪的是,他竟然长了一头白髮,如同上好的雪缎一般铺在肩膀上。不仅如此,他的双眼还被一层白绡严严实实地覆盖住了。 但这并没有影响他清冷出尘的容颜,也并没有削减他孤傲的气质。 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加高不可攀。 — 谢泊非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他昨晚精力消耗得太严重,再加上封印的强烈反噬,让他的身体一时间有些亏损。 打开门后,发现门外站着的是一脸疑惑的黎映。 「你竟然才睡醒?」黎映一脸狐疑,「不会是昨晚干什么坏事了吧。」 谢泊非心道,你说得对。 他面色不显,淡定回了一句:「找我什么事?」 「哦,我本来想找溯之的,但他不在,就来问问你知不知道他在哪。」 第32页 听到这,谢泊非的面色才终于有了点波澜,他眯起眼道:「溯之不在?」 「啊,原来你也不知道啊,兴许是又跑下山去玩了,」黎映耸了耸肩,无奈道:「行吧,我明天再来找他。」 黎映走后,这间院子里又只剩下谢泊非一个人了,他走回床塌边,认真地把被子叠好,像是透过被子又在回忆起昨晚那一幕。 他并不知道昨天晚上林溯之会来。 水池里的那几幕发生时,他确实是毫无意识的,他因为封印的反噬而丧失了神智的清明,整个人彻底被本能所牵扯,而那一幕幕远超出寻常关系的接触,可能正是他心底欲望的写照。 水中纠缠的身影,交错的唿吸,皮肤的摩擦,和纤细的腰肢…… 谢泊非喉结滚了滚,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而昨晚在林溯之为他渡了灵力后,他确实渐渐恢復了正常,可在恢復了意识后他却任由那些事情继续发展了下去,他并不想阻止,也并不打算停下。 直到那意料之外的……唇角之间的触碰。 他记得那时的林溯之十分错愕,即使灯火昏暗,也能看出他脸颊飞起了一片绯红。 可即使害羞成这样,他在临走前依旧为自己盖好了被子。 谢泊非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心跳比现在还要快,差一点就要装不下去了,他很想再次把林溯之死死扣进怀里,全心全意去感受对方的体温。 幸好,幸好理智压过了欲望,让他没做出错事。 霎时间,一片心火以燎原之势迅速点燃了心底的那片枯潭。 一个困惑了他很久的问题终于在今天得到了答案。 他从未掩饰,也不想掩饰。 他对林溯之的那种感觉,应该叫做喜欢。 第17章 往事 秦孤羽与林溯之想像中的截然不同,他待人接物彬彬有礼,甚至可以说得上温和了。 林溯之在他的邀请下共同坐在了小院里的竹椅上,然后对方又细心地为他沖泡了一杯花茶。 「这些花和茶叶都是我亲自种的,我喝着还不错,你也尝尝。」 秦孤羽虽然双眼被白绡覆盖,但却并不影响他视物。 兴许是微风太过和煦,花茶也沁人心脾,林溯之心中的紧张也不经意间放松了些许。 他从容地向秦孤羽做了一番自我介绍,没想到却换来了一句「我认得你」。 他似乎并不意外林溯之的讶异,反而勾唇,极其温柔地笑了笑,那头白髮在日光的映射下散出淡淡的光辉,饶是向来对美色不太敏感的林溯之,也难免心神一震。 「很多年前,我跟随你父母学习过一段时间,也和你短暂地有些接触,」秦孤羽放下茶盏,略有些遗憾道:「不过那时候你还小,现在应该早就忘了吧。」 林溯之心虚地低下头,拼命回忆了一番,才隐约想起来一点。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我记得那时候总有个白色头髮的哥哥和我父母一起看书,时不时还会聊一些太演时期的歷史,不过那时候的我听不太懂,所以印象也不太深。」 说完这些,他看到秦孤羽眸中的笑意又深了几许。 「那时见你,你还只是个没长开的奶糰子,没想到如今……秦孤羽似乎是斟酌了一下用词,「已经出落得如此耀眼了。」 当年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少年,如今已然是名动天下的林仙君了。 这是林溯之第一次听见除了师门以外的人提起自己的父母,更没想到秦孤羽竟然还和自己有着颇深的渊源,即使他不是原主,也难免有些唏嘘。 他掩饰般的抿了一口花茶,却没注意到一枚花瓣顺着茶水贴在了他的唇瓣上,粉红色的花瓣,和柔软的唇,说不上是哪个更为艷丽。 与此同时,那双藏在白绡后的眼眸,眸色也深了几分。 「说起啦我今日前来拜访,也是有求于您。」 「哦?」秦孤羽挑起眼眸,「你我之间算是旧时相识,不必如此客气。」 林溯之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近几日我在灵昭门内负责修缮一批古籍,里面有一些太演时期的文字已经难以辨明了,所以便想来请教一下您。」 秦孤羽瞭然地点了点头,轻声道:「你的忙,我自然是愿意帮的。」 林溯之拿出早就誊抄好的那张纸,递给秦孤羽。 不出片刻,秦孤羽便提笔在那些太演时期的文字下面一一对应写出了如今使用的文字。 「我猜测,里面的一些记载似乎和凤凰骨有关吧?」 林溯之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进门时他便探查过,秦孤羽虽然看起来文弱,但他的修为和自己却旗鼓相当,本来林溯之因为秦孤羽和自己过往的那份渊源稍稍放松了戒备,可是他毫不费力便看穿了自己的意图,倒令自己的心又提了起来。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眸,浅色的瞳孔在日光下显得更为璀璨,真心实意夸赞道:「秦先生果真博学多才,一眼便能看透其中精妙。」 「你出生的时候,便因身负凤凰骨而名动修真界,此等神物自然引来许多闲杂人等来围观,所以令尊和令堂不堪其扰,带着你去深山隐居了好几年,后面等到你平安长大才回到人世间。」 秦孤羽的神态仿佛真的只是在回忆往事,林溯之便也安静地做了一个听众。 第33页 「等到后来我跟随你父母学习的那段时间,也时常听到他们谈起你,一半是因为你天资聪颖而感到骄傲,另一半却是为你身怀神物而感到担忧。」 林溯之静默片刻,开口道:「父母的担忧,我自然是理解的。」 「你如今成长得很好,没有辜负他们的希望。」 秦孤羽又和林溯之闲聊的片刻,聊的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话题,并不涉及神敏感内容。 林溯之看时间已经接近晌午,便礼貌提出不再叨扰,先行告辞。 「其实我之前一直计划有时间去灵昭门探望你一番,可惜因为各种原因都耽搁了,今日这一遭也算是机缘巧合了。」 林溯之客套道:「以后若有机会我还会来拜访秦先生的。」 秦孤羽笑得依旧很温和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林溯之的託词放在心上。 他塞给了林溯之一块传讯石,「凤凰骨註定会给你的修行之路带来一些危险,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向我求助。」 林溯之心情有些复杂,最终还是接下了传讯石,礼貌离开了。 — 回到灵昭门后,林溯之下意识走向已经住了一周多的谢泊非的院子。 但他转念一想,昨晚那几个片段像是挥散不去似的重复在他脑海中播放,扰得他心浮气躁。 于是他的脚步硬生生在半路上拐了个弯,走回了自己的住处。 都修缮好几天了,修真界工匠的速度不至于这么慢吧,还没修完吗? 没想到等他走到那里后,便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小院完全变了个样,不仅从原来的一层加高成了两层,甚至连砌墙用的砖都比原来的好出一个等级。 师尊他老人家真是捨得下血本了? 房子大体上已经重建完毕,剩下的几名工匠还在做着最后的善后工作。 「林师兄,你来了!」 说话的是褚玉山,就是上次在琴洲城表现得还不错的那位外门弟子。 林溯之向他微微颔首,问道:「你怎么在这?」 「哦哦,我负责这次修缮事宜的监工,这几天一直在这。」 「辛苦你了,」林溯之又问,「大概还有多久才能修好?」 褚玉山估计了一下,「今天应该可以完成最后的收尾,然后再把家具搬进去,就可以了!」 林溯之点了点头,放下心来,早点修完他就可以早点搬回来,也不至于一直挤在谢泊非那。 毕竟一直挤在同一个屋檐下,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正当他胡思乱想着什么,身旁的褚玉山忽然神色紧张,大声吆喝着「小心点!」「千万不要磕碰!」 林溯之一回头,便看见一队工匠抬着不下十件家具鱼贯而来,那家具件件成色极好,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有多名贵。 林溯之粗略扫了一眼,只见琉璃薄光屏风、海清石琴桌、黑漆嵌螺钿小几次第被抬入他的房子中。 他的身形微微一颤。 嗯,这些都是原主可望而不可及的。所以代表着这些东西,并不是光靠钱就能买到。 「怎么样?这些东西合你心意吗?」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林溯之耳边响起,也正是这道声音,贯穿了他昨晚慌乱的始终。 林溯之勐然回头,顺势拉开一个身距,而后正好对上谢泊非含笑的目光。 「这些……都是师尊出钱的吗?」 「师尊出了一部分,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想要这些家具,便替你寻了过来。」 「别别别,」林溯之吓得说话都哆嗦了,「师兄知道的,我最近穷得很,实在不想背负巨额债务了,你还是快把这些收回去吧,或者运回到你的房间。」 「我何时说过要让你花钱了?」谢泊非微微侧了侧头,仿佛逗弄林溯之是一件让他十分有成就感的事情。 这下子林溯之倒是说不出话了,什么意思,谢泊非是在和他做慈善吗? 「可是……我就这样占师兄的便宜,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吧。」林溯之觉得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泊非肯定能懂他意思吧。 哪只谢泊非却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喃喃道:「这就算占便宜了?以后让你见识真正的占便宜是什么样……」 「?」 「算了,不聊这些了,师尊这几天一直在驯那只火麒麟崽子,我带你看看他成果如何了。」 「哦。」林溯之应了一声,下意识地跟上了谢泊非的步伐。 走了几步,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来。 谢泊非怎么丝毫没有不自在的样子啊?难道他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吗? 林溯之愤愤不平地想着,凭什么尴尬地只有他自己啊? 可除了那份尴尬之外,林溯之心里还浮现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甘,于是他狠狠地剜了一眼前面的那个身影。 莫名感觉背后一凉的谢泊非:? — 道天子这几天为了这火麒麟可谓是忙得抓耳挠腮,先是为了宝贝徒弟的房屋重建计划狠狠地掏了一笔腰包。 他知道大徒弟谢泊非有些门路,于是便拜託着对方购置相关物品,结果他这大徒弟比他还豪横,大手一挥让本就奢华的家具变得更奢华了。 接着他就专心致志地驯化这小麒麟崽子。 虽然他活了这么久,一直喜欢养点灵宠,但火麒麟灵根这么强烈的品种他还是第一次养。 第34页 偏偏这火麒麟即使还是幼崽形态,但也已经开了灵智,因此便也格外花些心思。 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好吃好喝哄着,时不时还得陪着玩一会。 短短几天,道天子原本花白的头髮竟然更加白了。 林溯之和谢泊非赶到的时候,火麒麟正在后山的草地上悠闲地打着滚。 道天子临走的时候为火麒麟设了一道结界,只许他在里面活动。 但当林溯之走到草地上的时候,火麒麟滚了几圈后突然停在了原地,然后快速跑了几步,绕着林溯之的脚踝转圈贴贴了起来。 林溯之对此接受良好,他天生凤凰骨,从小就招灵兽喜爱。 只是……像火麒麟这么热情的似乎并不多见。 但谢泊非却突然对此情此景不爽了起来,看着那火麒麟嫌弃地撇了撇嘴。 「看着倒是乖巧,那天烧你房子的时候可毫不手软。」 火麒麟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弱弱地向他叫了两声,然后躲到了林溯之的身后。 林溯之轻轻摸了摸它的头,问道:「这火麒麟今年多大了?」 「大概三十岁了,最近正赶上生长期,说不定那天烧你院子时还是它第一次喷火。」 林溯之坐在草地上,陪着火麒麟闹了一会儿,谢泊非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 没过一会,道天子回来把火麒麟拎走了,说是要去给它餵丹药。 于是这片草地上,又只剩下他和谢泊非两个人。 独处时,之前刻意忽略的那股尴尬感又浮现了出来,林溯之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准备先行告辞。 可谢泊非却先他一步开口。 「昨天晚上的事,」 林溯之发誓如果谢泊非要和他说「昨天晚上的事你还是忘了吧」,他就绝对要在这和谢泊非决一死战。 「有让你感到不舒服吗?」 林溯之愣住了。 第18章 万剑 谢泊非问出这句话后,恍惚中林溯之忽然有了他们昨晚好像真的发生了什么的错觉。 但他仔细一想,谢泊非问的应该是他有没有受伤。 于是他试探地应道:「没。」 「昨晚是我的疏忽,以前每月十五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度过的,所以这次也忘了院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不是你的错,」林溯之摇了摇头,「明天我的院子修好后我就搬回去,不再打扰你了。」 「说什么打扰不打扰,别把话说得这么生分。」谢泊非笑道。 他能够感觉到林溯之在对待这件事上的小心翼翼,似是在害怕会触到他的某个逆鳞。但于他而言,这半颗魔心从他出生开始就一直困扰着他,即使最初会因此而困扰,但到后来,也不得不习惯了。 以至于每月一次的反噬也激不起他半点波澜了。 更别提昨天在他身边的还是林溯之,他万万没有想到林溯之会选择来探看他的安危,后来竟然还为他渡去灵力。 他能感到,这小师弟一直对自己不太熟稔,甚至有些畏惧。 思至此,谢泊非不禁又感觉有些棘手,自己才刚刚确定心意,前方就还有这么多难题要解决呢。 不过……谢泊非凝视着眼前人的身影,如果是他,那这些难题他愿意去一一攻克。 林溯之敏锐地感受到谢泊非今天似乎有点不同,但具体是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 既然谢泊非的神情并无尴尬之色,那如果他再提起那个似是而非的吻,倒显得有些斤斤计较了。 「但是昨晚……师兄看起来很痛苦,真的不能让师尊再想想其他的办法吗?每个月都来一遭的话也会对师兄的身体有伤害吧。」 这句话林溯之是真心实意的,虽然在原书中他和谢泊非彻底站在了对立面,但至少此时此刻他和谢泊非还是同门师兄弟的关系。 如果他好好维护这段关系,未来未必不能多一份庇护。 「这种事哪是那么简单的。这魔心本就不是凡物,用修真界的方法根本无法压制。师尊当年也是翻遍了所有医书,才勉强为我研究出了一个压制的办法。」 虽然谢泊非说得轻松,但林溯之却能设身处地体会到那种遍寻无门的绝望,原书中提到谢泊非因为这魔心从小到大受尽冷眼,若没有强大的意志力和坚定的信仰,他肯定不会成长到如今的模样。 「既然如此的话,那师兄也要注意好身体,以后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尽可以和我说。」 谢泊非告诉他黎映前来找过他,林溯之便又去了一趟藏书楼。 他向黎映简单交待了这几天的进展,又把自己破译大演时期的文字一事简单描绘了一番。 「你的能力我自然是相信的,不必太过着急,工期还有很长。」黎映拍了拍他的肩,贴心交待道。 等到黎映走后,林溯之翻出那捲记载着凤凰骨的古籍,按照秦孤羽为他写下的文字逐一对照了一番,才勉强读通顺了一遍那些晦涩难懂的太演古文。 但即便读懂了文字,里面的内容他也并没有完全参透。 「明月将圆未圆之日,朝露将晞未晞之时, 流光穿云而出岫,素雪蔽日而迴风。」 这番文字看得林溯之云里雾里的,他能看出来这几句诗似乎是在向他传递着某种信息,但过于有限的文字让他没办法推断出更加有用的东西来。 第35页 而这卷关于凤凰骨的古籍中,除了这部分留了个谜题之外,其余的都是在平铺直叙地介绍着其他内容。 林溯之默默将这几句话记在了心里,准备再想办法深入研究一下。 后几天,林溯之按照古籍上的方法重新修炼了一番,他能感受到凤凰骨似乎和他的身体融合得更好了,几个大小周天运转下来身上的灵力都变得更加精粹。 与此同时,黎映的古籍修缮事物也走到了尾声,林溯之这个免费了劳动力终于能稍微了喘息片刻了。 自然而然,他也重新拾起了修无情道的念头。 其实林溯之现在对修无情道这件事的态度很复杂,他和谢泊非的关系虽说不至于亲密无间,但若一直保持下去也不至于走到反目成仇的那一步。 但另一方面,林溯之担心自己所做的努力还是抵不过原书的「天意」,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角色,没什么改写命运的权利。 所以他还是想着先把修无情道所需要的物品先找齐了,也能多一个选择。 洗筋伐髓这一步就需要很多灵物,可他只找打了一个尘缘露,还是在谢泊非的帮助下才拿到的。 剩下的几个灵物都不太好收集,林溯之决定先从淬鍊灵火那一步开始,它所需要的灵昧草比较好找。 确定了目标,林溯之不想再拖延,打算快点行动。 哪知褚玉山突然急急匆匆地跑到他面前,「林师兄,掌门找您有事。」 到了掌门大殿,林溯之发现谢泊非和另一个略有些眼生的人都站在那里。 他回忆了一阵,才想起来对方叫做闻轻雨,是一名丹阳峰的高阶弟子,主修刀术。 林溯之对他没太大的印象,只记得对方似乎是个沉默寡言之人,二人偶然打过几回照面。 自从他走进殿中,就一直有一道目光黏在自己身上,不用抬头林溯之都知道肯定是谢泊非。 自打他搬回了自己的院子中后,谢泊非隔三差五就来自己面前晃一晃,要么是吃到好吃的糕点来给自己送一份,要么是汇报一下火麒麟的近况,总之,什么稀奇古怪的话题都能被他找出来。 林溯之对此感到很莫名其妙,甚至有些害怕…… 自己该不会是哪里惹到这傲天男主了吧,导致对方决定温水煮青蛙,先烹后杀? 「今天找你们三个来,是想要派你们去趟万剑山。」 掌门缓缓讲述道:「最近万剑山的祟气波动十分严重,再加上万剑山地位特殊,有许多修士聚集在那里等待机缘,一时间没办法让他们全部撤离。若我贸然派出大量弟子前去一定会引起恐慌,所以我只叫了你们三个。」 的确,万剑山在修真界内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传说那是上古时期的古战场,无数修士陨落于此,他们自身的残念化入兵器之中,而那些兵器则散落在万剑山的各个角落中,若有缘找到便可进入兵器残念中接受考验,会令修士的境界有大幅度的提升,幸运的话还能额外获得兵器的认主。 也正因此,万剑山作为修真界内公开的资源,每天都会吸引很多修士前去碰运气。 谢泊非问道:「万剑山占地面积广大,能够探测到祟气具体在哪里出现吗?」 掌门闻言也皱起了眉,沉声道:「这也是我和你师尊担忧的地方。」 「寻常祟气是可以被检测到的,但万剑山的这团祟气好像是有了灵智一般,屡次躲避开了探测,如今只能大致确定它盘旋在万剑山的中央地带。」 所以掌门今天才会把他们三个叫来处理这件事。 据林溯之所知,闻轻雨虽然沉默寡言,但武力值也是灵昭门内翘楚,听说他最近刚刚破境,达到了合体初期。 临走前,掌门又叮嘱道:「如果情况紧急,切记要以保护自身安全为首,不要逞强。」 变化总比计划来得快,林溯之寻找灵昧草的计划只得先被搁置了,事不宜迟,他们三个即刻就得前往万剑山。 他扭头看了看谢泊非和闻轻雨,发现两个人都没有率先开口和对方说话的打算。 于是,他不得不当起了这个活跃气氛的人。 「闻师兄,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闻轻雨惜字如金道:「好。」 林溯之再一扭头,望向谢泊非,「那我们走吧,师兄。」 谢泊非的语气不咸不淡,「你师兄还挺多。」 「……」 林溯之决定他也要少说话,重新做回一个高冷的人。 — 三人极速前进,不出一个时辰便到了万剑山。 如他们所料,此地修士络绎不绝,都带着「来一趟能碰到机缘就是赚了碰不到也不亏」的心态,全然不知道潜伏在暗处的危险。 进入到万剑山地域内便不适合继续御剑,三人站在山口处,商量着下一步的计划。 「不如我们分头行动吧?」林溯之提议道。 「不行,」谢泊非第一个反对,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凶,他又温声解释道:「未知情况太多,分头行动难以照应,还是一起吧。」 闻轻雨也点了点头。 于是三个人只好一齐向中间摸索去,越向里面走,空气便越发炎热,氧气也更加稀薄,周围的修士也少了起来,毕竟大家都知道万剑山的中央地区不是什么安全地方,纵使有天大的机缘,也还是保住小命要紧。 第36页 只是林溯之没想到,他竟然会在这里碰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卫长风完全不像往日嬉皮笑脸一般,一脸焦急地向他们走来。 「你们竟然来了?也好。」 没等林溯之问,他就三言两语交待了一番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总之就是他和他父亲暂时达成了和平相处,所以他获得了自由出行的权利,便想来万剑山碰碰运气。 「我今天刚到这里,就想着随便逛逛,一不留神就靠近了中央区域,那时候我就落了单。结果我就感应到了山里好像有祟气,而且波动得十分强烈。」 林溯之忙追问:「你确定你没感受错?」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卫长风一拍大腿,激动道:「出门前我爹送了我一个加强版明鑑,我一拿出来检测,那光都快亮得冲破云霄了!那团祟气好像是在四处游动,我一不留神它就又飘走了。所以我就赶紧往回跑想去通风报信,然后就碰上了你们。」 听了他的话,林溯之和谢泊非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担忧。 第19章 祟首 卫长风不想落单,于是就加入了他们三个人。 他修为虽然不算太高,但从小被亲爹耳提面命,天天撵在他屁.股后面催他修炼,好歹也不算太差,马马虎虎不至于成累赘。 于是一行四人一同向万剑山的中央区域进发。 林溯之五感比其他人更灵敏,所以也最先感受到空气中的异常。 「空气怎么越来越热了?」不仅温度逐渐增加,就连氧气都更加稀薄了。 谢泊非蕴起一团灵力,灵力在他的催动下化作千丝万缕,如雨露般绵绵无声地包裹在林溯之周身,瞬间缓解了林溯之的燥热。 林溯之一愣,道:「谢谢。」 「古时候传言万剑山其实是座火山,不过几百年来都没有喷发过,也无从考证。」 谢泊非皱眉目视着前方,他拿出明鑑,它所散发的光芒已经非常强烈了,而且还有继续上升的趋势。 「火山?」卫长风立刻想到最坏的结果,「那我们不会正赶上它喷发吧?」 此地气流波动太过强烈,四人都没办法御剑,他们已经深入到了腹地,只需再穿过一片荆棘林就能抵达掌门告诉他们的地方。 「这类荆棘素有『鬼木』之称,突刺坚硬,且与人同高。」 四人纷纷用灵力为自己套了一层盾,闻轻雨提着一把刀默默走在前面开路,但那荆棘坚硬又柔韧,无法齐齐斩断,只能暂时把它们砍歪。 林溯之跟在他的身后,耳旁环绕着卫长风喋喋不休地抱怨,一会是「哎呦这地怎么越来越烫脚了」一会又是「这刺又想扎我幸好被我躲开了」。 于是一不留神,林溯之踩到了一处凹凸不平的起伏,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被一旁的尖刺戳到。 幸好一只大手及时地把他扶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攀着那只手臂平稳重心,衣料摩擦的声音无可避免地传入耳中,林溯之不用抬头都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对方轻声道:「小心。」 眼下的情况也容不得他们多说什么,所以他也只是略一颔首,便继续赶路。 腹地区域就连风都是燥热的,卫长风修为最低,身体的不适比另外三个人放大了好几倍,第一个叫苦不迭起来。 「哎呦喂,幸好出门前我爹塞给我一瓶丹药,先吃一颗再说。」 林溯之觑了他一眼,好心提醒道:「要不你先在这歇着吧,一会如果有危险情况我们也顾及不到你。」 卫长风顶着谢泊非极具压迫的视线,认真思考了片刻,提议道:「那要不我先和你们走出这片林子,主要是停在这不太方便。」 林溯之点了点头,无声默认。 正当四人继续前行,他突然察觉到一股陌生的气息,几乎是处出于本能的反应,他唤出琼仙剑,手腕翻转间一道雪白剑光直直噼出,剎那间,剑气将前方一片荆棘死死地压倒,于是十多个黑色的身影突兀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来者不善,且这群黑衣人丝毫没有交流的意图,如同带着任务一般包围了四人,直接就开始下杀手。 顷刻之间,局势乱作一团,荆棘林中供人活动的地方本就狭小,而那群黑衣人像是早有预谋一般穿着特制的盔甲,尖刺根本伤不到他们分毫。 这群人修为并不低,且出手毫不留余地。但林溯之对付他们也绰绰有余。 他身形轻灵,几息之间飞身数丈以外,皎白身影宛若游鱼,黑衣人根本无法近他的身。 与此同时,林溯之攻势丝毫不减,琼仙的寒芒裹挟着灼人的灵力,直直刺向黑衣人面首,他们抵挡不住合体期修士的剑意,连连败退。 谢泊非也看出了林溯之的意图,他顺势又把几个黑衣人逼到一旁,打散了他们的阵法。 相比于林溯之的剑意,谢泊非的少了一分凌厉,但多了一些浑厚,一旦落在敌人身上,便是致死一击。 这几个黑衣人对三个合体期修士完全构不成威胁,除了卫长风在慌忙逃窜外,他们三个很轻松地就解决了这群人。 下手前,林溯之留了个心眼,特地留了个活口。 他提着这人走到谢泊非和闻轻雨的面前,刚想审问一下,结果那黑衣人下巴一用力,下一秒便口吐黑血一命呜唿了。 第37页 「……」 林溯之无语凝噎,刚想蹲下去在黑衣人身上搜搜,耳边却传来一声「别动」。 谢泊非凝视着林溯之脖颈上的那抹血迹,料想应该是刚刚打动中被荆棘划到的,鲜红在瓷白上煞是扎眼,引诱得谢泊非遵从本能,将手覆在了上面。 迎上林溯之疑惑的目光,他陡然清醒,稍一用力后将伤口抹平。 而后沉声解释道:「有伤。」 随后克制地将手抬起又放下。 林溯之看到他的喉结滚了滚,于是心底也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好在这时卫长风打破了他们的尴尬,他惊魂未定地从不远处挪了过来,一脸心有余悸,「幸好学过一些保命招式,要不然我爹就要失去他最亲爱的儿子了。」 这时,闻轻雨将黑衣人的盔甲掀开,仔细搜查了一遍,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了新发现。 「这纹路……似乎有点陌生。」林溯之把黑衣人的头髮拨弄开,发现他后颈处有着一道黑色的花纹。 许多修真门派或门阀大族都会在其手下的身体上留下暗纹,一是用来标记,二是用来控制,据说能通过一种古老的秘法远程控制他们。 但这种做法一直颇受争议,不少人都认为此举泯灭人性,所以都是在私下进行的。 自然,其他人也无法得知这些暗纹出自于哪个门派。 谢泊非掏出留影石,记录下了那暗纹的模样,随后道:「回去问问师尊,先继续出发吧。」 卫长风强撑着一口气跟上这三个合体期的大佬,他此刻无比后悔刚刚为什么要选择加入他们。 他气喘吁吁地问道:「所以这群人是来刺杀我们的吗?」 林溯之瞥了他一眼,阴阳道:「不然呢,难道是来给你送温暖的吗?」 「准确的说,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们,是路过这里的任何人。」谢泊非一开口,便堵住了卫长风辩解的话。 终于,他们走出了荆棘林,相对应的是空气中的气温也变得更高了,氧气更加稀薄。 此地地势倒还算得上平坦,但众人却没有心情庆祝这个。 没有荆棘林的遮掩,他们已经可以将眼前的景象尽收入眼底。 前方漆黑的山体被一分为二,分裂出一个宽数丈有余的狭长峡谷,两边山崖相对而立,一派肃杀之气。 不仅如此,峡谷中充斥着滚烫猩红的岩浆,时不时有巨石滚入岩浆之中,激起一阵可怖的迸溅声,宛若能将一切事物尽数吞噬,然后又化为灰烬。 除了他们四个人,此处再无活物的气息。 「看来果然如传闻一般,万剑山是座火山,」林溯之还有心情开玩笑,「我们赶得还挺巧。」 卫长风整个人都不好了,难以置信地问道:「都这样了你们还要往前走吗?」 「来都来了。」林溯之不以为然。 他看向谢泊非手中的明鑑,那光芒已经强到了某个极点。 「应该就在峡谷里了。」 谢泊非看向卫长风,似乎在纠结如何安置他。 卫长风麻利地举手表示:「我就在这边待着,你们安心去吧!」言罢,他又吞了几颗药,才安心地找了一处掩体,把自己藏了进去。 行到此处,三人都心照不宣地意识到前方註定不只是简单的祟气,不明人士的截杀,反常的地理现象,以及远超常理的祟气浓度,无不昭示着前方的危险。 但走到了这里,哪有退却的道理。 林溯之罕见地有了点热血沸腾的感觉。 他们三个拿出符纸,一边简单地清除着溢散到这里的祟气,一边向前方风暴中心处前行。 行至悬崖边上,前方已经再无道路,显然有人也并不想再给他们找路的机会,直接在这拦住了他们。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从悬崖之下跃了上来,速度之快,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灵昭门竟只派了你们三个无知竖子过来,也好,今日我便让你们知道什么是有去无回。」 这人全身被黑雾包裹,像是已被祟气完全吞噬了一般,林溯之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判断出他年纪很大,声音苍老得像干枯的树皮。 众人皆不想废话,直接开打。 林溯之唤出琼仙,招招凌厉,但那老东西不知道修炼了什么邪门功法,竟然能调动周身祟气化解他的剑招。 剑气像是撞上了一层柔软的羊皮一般,被反弹回去,又被尽数稀释。 他连忙敛了攻势,与此同时,谢泊非传音给他:「用灵力。」 电光火石之间,林溯之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也意识到了这件事:这老东西的灵海像是完全枯竭了一般,只能化用祟气的力量。 灵海枯竭对修士来说可是大事,因为所有招式的修炼都是以灵力为基础的。 这老东西太过轻敌,竟以为单靠祟气能制服他们。 谢泊非灵力醇厚,无形的掌风仿佛有摧山倒海之势,跨过祟气的屏障道道都落到对方的身上。 林溯之剑意未停,将祟气都吸引到了自己这边来,谢泊非和闻轻雨心领神会,及时克住了老东西。 一套完美的配合成功牵制住了对方。 但事情远不会如此简单,那老东西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还给自己备了后手。 「我看你们能撑到几时!」 第38页 话音未落,悬崖之下的岩浆如同被某种力量催动了一般,争先恐后溅了上来,与此同时,一个由黑色祟气裹着的头颅徐徐从滚烫的赤红中升起,悬停在了半空中。 那黑色祟气浓得如有实质,仿佛下一秒就能四处溢散,覆盖到整个万剑山。 如果林溯之没有记错的话,那具头颅,理应是三百年前被修仙界联合绞杀的、本应该消匿于世间的—— 五颗祟首之一。 第20章 鏖战 一切变化仿佛都只发生在转瞬之间。 那老东西分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但祟首的气息却又让他恢復如初,他瞬间跃出好几个身位,成功逃出了众人的包围圈。 与此同时,他施下一道术法,像是解除了祟首的封印一般,黑色的雾气顿时以此为中心爆发开来,如同一团黑色的茧,将三人牢牢裹在中间。 慌乱之中,林溯之迅速与谢泊非和闻轻雨撑起了一道防御结界。 那股震颤感足足持续了三分钟有余,才逐渐平息。 「今日也算是你们幸运,能够领教一番祟首的威力,剩下的时间,你们快点想好遗言吧!」 话音未落,祟首的体积顿时胀大了好几倍有余,悬在半空中如同审判者一般俯视着众生。 极其浓郁的祟气化作一道道尖锐的光剑,如狂风骤雨般密密麻麻地扫射下来,林溯之一边挥舞着琼仙把它们噼散,一边顶着危险向祟首冲去。 停留在下方只能被动承受攻击,只有解决掉源头才有胜算。 林溯之知道此举太过冒险,他只不过一介合体修士,对上曾为祸世间的上古邪物又能有几分把握? 但他还是要试一试。更何况这里还有谢泊非和闻轻雨。 越向上,那股直击灵魂的压迫感越强,林溯之的剑意也越来越狂,凛冽得如同穷冬烈风。 漆黑与霜白相撞,尽管霜白最初处于劣势,但最终还是深入敌腹,幸而林溯之的灵力足够深厚,不然绝对撑不住如此急速的消耗。 可他对战的是一个全无生命的物体,他无法像迎战活人那般找出对方的破绽。 所以,破局的地方到底在哪呢? 谢泊非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他的身边,烬微剑火意燎原,将无边祟气燃了个大半。 与此同时,包裹着祟首的祟气终于淡了一些,林溯之终于能从浓重的祟气中窥得头颅全貌,只见那空洞头颅中央一枚黑色灵核悬立于此。 正是这个东西,为祟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力量。 他向谢泊非示意了一下,琼仙和烬微齐齐飞出,瞬间抵至灵核边缘。 林溯之正想发力,随后「崩」一声金石齐鸣,琼仙瞬间被弹射了回来,他本人也因此受到反噬,连连后退好几步,谢泊非飞身挡到他的面前,挥剑横斩,化解了灵核那一击。 「小心些,灵核威力很强。」 林溯之迅速调整好内息,他知道是自己心急了。 但现实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灵核飞速旋转,一道残影由之释出,那正是祟生。 这道残影寄存了它的一部分力量。具体是多少,无从得知。 那残影刚一现世,就像是锁定了林溯之一般,狂暴的攻击如疾风骤雨般落下。 剎那间,琼仙寒芒四盛,林溯之掷出全力一击,全身的热血涌至四肢百骸,一丝一毫的灵力皆被利用到极致—— 「轰隆——」 两道骇人的力量一齐迸射,顿时,山崩石裂,天地为之失色。 林溯之感觉眼前被一道白光蒙住,甚至连手指都变得绵软,这是短时间内灵力亏空的表现。那残影同样疲软了下来,但它到底寄存着祟生的力量,恢復得十分迅速,眼看着就发出了第二次攻击—— 烬微出鞘,谢泊非结出法阵,牢牢地将林溯之护在了身后,闻轻雨手提弯刀,轻盈地绕到残影的背后,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拼力捅去。 只差一点,就能触碰到灵核。 那老东西一直躲藏在暗处,眼前情况不好便挥出一道祟气拖延住了闻轻雨的攻击。 与此同时,白光终于从林溯之眼前消失,凤凰骨让他有了常人无法企及的恢復速度,醇厚的灵力再次蓬勃而出。 力量释放的同时,一道凤凰残影在他身后展翅欲飞。 如果有人能认出的话,一定会顶礼膜拜,因为那是凤凰真神,绝对力量的化身。 林溯之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这股力量指引着他和琼仙。 这一次,琼仙嗡鸣,寒芒将所有黑雾吞噬殆尽,灵核在与剑刃触碰的后一秒倏然破碎,那道残影也随之消失。 悬在半空中的祟首没了灵核的依託,很快变成了一个干枯的头颅,直直落了下去。 林溯之已经无力去捡它,好在还有谢泊非。 但他没忘记,这里还有一个应该被杀的人。 他的意识有些沉重,但身体却很轻盈,他像是控制不了出招的力度,只知道每一次挥剑都要用尽全力。 但那老东西却还有一道保命的招式,如同修炼了某种邪门功法依法,眨眼之间就跃出了好几丈,竟然逃出了他们三个人的合力追杀。 眼看着他就要逃入荆棘林,林溯之刚想掷出琼仙,赌一把运气,没想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突然蹿出一个身影。 第39页 一条黑色长鞭「啪」地打上他后背,可那老东西竟然忍住伤势,奋力一跃,彻底消失在了这里。 而那个甩出鞭子的人,竟然是一直躲在这的卫长风。 「嚯,差一点就能把他抽死在这了,可惜我实在修为不精。」 卫长风颇为得意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们卫家的鞭子很牛的,留在身上的疤痕除非通过特效药处理,不然根本消不下去,说不定下次你们能够通过伤疤来确定他的身份。」 林溯之点了点头,淡淡道了声:「好。」 鏖战过后的三人状态都不算太好,灵力亏空得太过严重,再加上身上还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疤,但众人却没心思在意这些。 「这祟首……目前是什么状态?」 谢泊非把祟首收在了一个特制的储物戒里,这里面能屏蔽它残留的祟气。 「祟首无法彻底消除,只能通过法阵压制。刚刚你捅碎了他的灵核,短时间内不必再担心了。」 虽然众人在来万剑山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了处理的绝不是普通的祟气,但谁也没设想过竟然是祟首。 祟首现世,不仅代表着修真界要更加不安稳了,随即而来的还有人心的动盪。 但这些事,都不是他们能处理的。 「尽快赶回山上吧,把这些交给掌门和师尊,问问他们要如何处置。」 林溯之的状态绝对算不上好,每走一步都感觉头部愈发沉重,以至于身形逐渐有些不稳,甚至不经意间踉跄了一下。 刚刚那场战斗中,他出力最多,吸引了绝大部分火力,所以谢泊非和闻轻雨都很担心他。 见他难受,谢泊非直接蹲在他面前,沉声道:「上来。」 林溯之一下子清醒了,连连道:」不用不用,我能自己走。」 「距离万剑山山口还有很远,以你现在的身体状态即使走过去也是强撑,」见他还想拒绝,谢泊非佯装加重语气,「此地不宜久留,你这样反而会拖延速度。」 卫长风也在一旁煽风点火道:「就是就是,反正都是同门师兄弟,背一下怎么了!」 林溯之牙一咬,趴到了谢泊非的背上,不得不说,这个感觉真是有点羞耻。 不过……他却说不准他身体上的不适到底是因为什么,这股不适感并不是单纯的疼痛,更像是有股力量在身体里蠢蠢欲动,像是要贯穿他所有的筋脉,让血液更加沸腾。 这种感觉……只在以前快要进阶的时候出现过。 可是他距离上次进阶也没有多久。 谢泊非的背宽厚有力,贴在上面便能直接感受到皮肤的热度,林溯之很想控制一下自己和他的距离,但这个姿势让他根本使不上力,于是只能放任自己像一个树袋熊一般挂在他的身上。 与此同时,他也闻到了谢泊非颈间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味……这个距离实在是太亲密了。 即使背着这么大一个活人,谢泊非的速度也丝毫不减,林溯之随着他步伐的起伏一颤一颤的。 兴许是这股香味莫名让人安心,林溯之竟然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能看到灵昭门山门了。 卫长风打趣道:「睡得很香啊!」 林溯之意识到眼前的窘境后连忙挣脱,但他忘了他们正在御剑,四个人都飞行在高空中。 「别动。」 谢泊非搂着他双腿的手瞬间紧了紧,把他整个人带得离自己更近。林溯之的鼻樑磕到了他锋利又坚硬的下颌骨,疼得两眼一酸。 「……其实师兄可以把我叫醒的。」维持着这个不尴不尬的姿势,林溯之很憋屈。 「你脸色太白了,还是多休息一会吧。」谢泊非又叮嘱道:「回去后我去和掌门禀报就够了,你快去妙医峰找师叔看看,以防落下什么病根。」 其实林溯之还想和他辩解几句的,但身体的不适感愈发明显,他只能偃旗息鼓。 终于,四人降落在地面上。 林溯之招唿都没力气打了,直接奔向自己庭院的方向,他一刻都等不及了,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仿佛都在叫嚣,以至于他感觉下一秒自己就要爆体而亡。 后山处有他平时打坐时用的洞府,他匆匆进去之后抬手一道结界便严严实实地封住了洞口。 那一晚,三道天雷直直降入青芜峰,凤凰残影万里铮鸣。 修真界内最年轻的合体后期修士,出现了。 第21章 深思 那一日,青芜峰的动静着实不小。 三道强悍的天雷噼下时,众人还以为是道天子要飞升了,结果后来凤凰残影盘旋在上空时,众人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那位天生凤凰骨的天纵奇才林溯之又进阶了。 等等……又又又进阶了?他不是刚修至合体中期没多久吗? 别说无关人士震惊了,就连道天子也被自己乖徒的实力惊掉了下巴,连忙停下了蹂躏火麒麟的那双手,跑去后山查看林溯之的情况。 不过这些,都是林溯之醒了之后才得知的。 或许是天道也对他进阶速度过快颇有微词,这三道天雷噼得又准又狠,足足让他昏睡了三天。 这三天,修真界不少人想借着祝贺他来和他攀关系,毕竟,和最年轻的合体后期修士交好,好处总比坏处多。 不过谢泊非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抱着剑靠在他的门口,把这些闲杂人等原封不动地吓了回去。 第40页 等林溯之醒来时,身边只有师姐黎映一个人。 「哎呦我的小师弟,你可终于睡醒了!」 还没等林溯之的眼睛适应这灿烂的日光呢,他嘴里就先被黎映不由分说地塞了一枚丹药,紧接着又灌了一碗苦水。 嘴里的苦涩直接让他愣了好几秒,甚至很想眼睛一闭继续睡回去。 黎映看出了他的不情愿,苦口婆心道:「你这两次进阶间隔时间太短,速度太快,身体底子实在是有点虚,必须得多喝点药补补,这些药可都是我去妙医峰亲自给你熬的,这几天必须按时喝哦。」 刚刚的药正好缓解了林溯之喉咙的滞涩,他问道:「我这次进阶……是因为祟首吗?」 提起祟首,黎映的心情也不由得有点沉重,她皱眉道:「师尊说应该是这样的,你在那一场战斗中被激发出了潜能,连带着凤凰骨也和你融合得更加透彻,以至于现出残影,所以才会在短时间内进阶到合体后期。」 林溯之点了点头,復又问道:「祟首的事,掌门打算如何处理?」 「这我也描述不清楚,」黎映耸了耸肩,「你还是等师兄回来和你说吧,反正这几天他一直守在你的身边。」 「一直……守在我的身边?」林溯之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对啊,那天你在洞府里被天雷噼晕了,门口的结界也连带着被噼碎了,是师兄进去把你抱了回来,然后又为你渡了好多灵力。」黎映想了想,又补充道:「这几天他只要他没别的事就一直待在你这。」 林溯之恍惚了一瞬,进而突然意识到,他和谢泊非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 好像在不知不觉间,他不再把谢泊非当作原书中那个会取他性命的男主,也逐渐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至于谢泊非……应该也和他更熟悉点了吧?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道黑色的身影从门口走了进来,径直映入他的眼帘之中。 「诶,正好师兄来了,那我就先走了,我还有点事没处理完呢。」黎映走前又叮嘱了一番林溯之要乖乖吃药,林溯之点头如捣蒜。 谢泊非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林溯之床边,暖融融的日光顺着琉璃窗斜斜洒在他的面庞上,林溯之很难把此时的他和那个「靠着一张冷脸吓跑闲杂人士」的人联繫起来。 「感觉怎么样?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林溯之摇了摇头,语气中染上几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控诉意味,「师姐刚才给我餵了好大一碗药,苦死了。」 话音未落,谢泊非如同变戏法一般,凭空掏出一盒蜜饯,他掀开盖子,递到林溯之面前,「吃一个,很甜。」 林溯之挑了一颗不大不小的放入口中,顿时,一股清甜的味道在口腔中瀰漫开来。 他惊喜地问道:「这是在哪里买的?很好吃。」 谢泊非将他的反应尽收入眼底,浅浅笑道:「不是买的,是我用鸢草花的花蜜酿的。」 「啊……」林溯之顿了一下,「那师兄你还……挺心灵手巧的。」 没成想,二人却突然同时笑出声来。 谢泊非看起来像是对这个评价挺满意似的。 林溯之试图把话题扭回正轨,于是问道:「那颗祟首如何处置了?」 「掌门和师尊联手用术法暂时封印住了,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掌门和谢泊非讲了很多,包括很多他们从前不知道的事情。 三百年前,修真界合力镇压了为祸四方的祟生,那一场战役让修真界死伤无数,不少门派都遭受了灭顶之灾。即便这样,祟生依旧没有被完全根除,它残存的一部分力量寄生在了五个祟首之中。 而那五个祟首,随机散落在了大陆的各个地方,目前只有三个能够确定具体位置。 而万剑山的那颗,显然是横空出世,在此之前不被任何人得知。 「掌门说了,这颗祟首刚才万剑山的峡谷中出世,实力还没有恢復彻底,所以我们才能侥倖把它制服。剩下的四颗恐怕就没这么好对付了。」 林溯之面色不由得有些凝重,其实这些不用谢泊非告诉他,他也能猜到。 这上古邪物如果能被他们三个合体期修士制服,又怎么能被称作上古邪物呢? 他问道:「那这颗祟首为什么会突然出世,掌门有说过吗?」 提到这,谢泊非的面色也微微有些难看起来,「这五颗祟首之间的感应能力一直很强,所以掌门和师尊都猜测,或许是某颗祟首的异动引得万剑山的这颗也出来了。」 林溯之当即想到潜伏在那里的黑衣老东西,脱口而出道:「所以已经有人打上祟首的主意了,而且他们已经掌控了至少一颗祟首。」 关于祟首以及祟生的消息,修真界内一直讳莫如深,只有极少数场合才会被人提到。 可是这种禁忌往往也会成为一种诱惑,因为控制了它,就等于得到了力量。 「对了,你用留影石记下的那道花纹呢?掌门有认出来吗?」荆棘林中拦截他们的黑衣人,皮肤上皆刻着那道花纹。 但谢泊非却摇了摇头,代表着掌门也无能为力。 关于祟首和祟生的描述,在原书中并未琢磨太多,因为这只是谢泊非成长道路上的小小插曲罢了,甚至原书中的林溯之,从头到尾都没和这件事扯上关系。 第41页 不过或许是林溯之而来,一个小小的举动都能引发一连串蝴蝶效应,很多事情都和原书中彻彻底底不同了。 醒来之后就一直在床上躺着,再难受的病痛也被躺没了大半,如今四肢渐渐感到一股酸软。 「师兄,你有什么事就去忙吧,不必守着我,我出去随便走走。」 谢泊非像是对前半句话充耳不闻似的,回答道:「也好,我陪你出去走走。」 于是林溯之就和他一起莫名其妙地走了出去。 一路上,林溯之收到不少目光的洗礼。 有为他真心祝贺的,也有脸上充满笑意但眼中暗含妒火的,也有一脸冷漠毫不在意的。 不过他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他以前也不是什么热络的性子,更不会在意无关人士的看法。 不知不觉间,二人并肩前行到了师尊庭院后方的草地边。 微风融融,山间的青草花香一齐扑入鼻中,林溯之把箩筐的烦恼和许许多多沉重的话题都抛到了脑后,在暖乎乎的草地上席地而坐,享受着山间的惬意。 谢泊非目睹着眯起眼睛,舒坦又放松的表情,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变好了许多,挨着林溯之一起坐了下来。 良久,谢泊非的声音,伴着风声,同时传入他的耳中。 「溯之,你现在还想修无情道吗?」 林溯之的心蓦地空了一下,他犹疑问道:「师兄,你问这个干吗?」 谢泊非语气不咸不淡,「之前你说修行路上遇到困难所以想用无情道来去除杂念,现在刚进了阶,总不至于还拿这个诓我吧?」 林溯之微微有些心虚,胡乱搪塞道:「嗯……我再想想吧,哈哈,哈哈。」 「你就没有和别人共度一生的打算吗?」 问完这句话,谢泊非才意思到自己心急了,眼下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但他并没打算遮掩什么,他早晚会把自己的心思完完整整地表露出来。 「师兄问得这么直接,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坦白来讲,他对感情并没有多么看重,若是以前,他肯定会斩钉截铁地给出否定答案。 可今日,林溯之竟鬼使神差地犹豫了。 以至于给出了一个模稜两可的答案,「……缘分的事,我也说不准,随遇而安吧。」 话音未落,一只火红色的影子飞速向他袭来,林溯之定睛一看,竟然是那只火麒麟,短短几天,又长大了好几圈。 他记得黎映对他说,天雷降临那日这只火麒麟似乎承了他四散的灵气,灵智随即又开了大半,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要化形了。 这火麒麟一贴着林溯之就高兴得不得了,又是蹭蹭又是贴贴,看得出来谢泊非眉头一皱。 好在林溯之对小动物还是很包容的,摸了摸火麒麟毛茸茸的头,那只火麒麟像是受到了天大的鼓舞一般,当即停在那不动了。 随后,以此为中心浮起一阵剧烈的灵气波动,火麒麟竟然当场化出了人形。 即使化成人形,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小孩的模样,一头火红色头髮,眉眼间充满桀骜。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满心满眼都是林溯之。 随后,发出了第一声响亮的人类的声音。 「主人!」 话还没说完,他就心满意足地一头扑进林溯之的怀里,贪婪地嗅着那股清香。 这一幕被站在一旁的谢泊非尽收眼底。 他眼皮一跳,一声不吭地拎住火麒麟的后衣领,一言不发地把他扔出了三米远。 第22章 过招(倒v开始) 火麒麟好像被这一下子摔懵了,半天没缓过来。 林溯之立刻向谢泊非投以谴责的目光,结果对方缓缓地侧过头去,佯装在欣赏周围景色。 林溯之摸了摸火麒麟耷拉着的头,火麒麟刚化人形本就神魂不太稳定,摔了一遭后竟然又变回了动物形态。 「……」 谢泊非默了默,心虚开口道:「再让师尊养几天就好了,师尊很有经验的。」 火麒麟呜咽地嚎了一嗓子,趴在林溯之脚边不动了。 「敢问师兄……刚刚为何要把它扔出去?」 应付这种问题,谢泊非简直是信手拈来:「它刚化为人形,对人世间诸多规则难免不懂,贸然靠近你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举动。」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这句话漏洞颇多,毕竟火麒麟早就开了灵智,但出于对谢泊非的信任,林溯之还是选择揭过了这个话题。 二人一齐把火麒麟送回了道天子身边,在收穫了一番痛彻心扉的指责之后,又一脸麻木地走了出去。 — 林溯之连续被灌了一周的苦药汤子之后,因进阶所受的伤终于完全恢復。 同时也能感觉灵力更加浑厚,全身的经脉仿佛更加舒畅,甚至隐隐能感受到,灵力运转时激起的那股震盪。 林溯之独自走到后山,来到他平时修炼的那个地方,道天子前些天塞给他一本剑谱,说是让他自行感悟。 那本剑谱很契合他现在的修行阶段。 林溯之唤出琼仙,专心致志地练习了起来,一不小心就练到了夕阳西下时分,但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累。 漫山遍野皆被橙霞铺满,橘色晚霞将他那张向来清冷的脸也渲染出几分温柔的意味来。 第42页 他记得黎映今晚找他有事,便绕路去走向黎映的住处,没想到途径掌门大殿,发现黎映和谢泊非竟然都在里面。 殿中还有一个陌生的少女,正向掌门递着一封书信。 林溯之走上前去,不动声色地站在谢泊非旁边。 「……掌门伯伯,这是临行前我父亲交给我的亲笔信,说是一定要让我带给您。」 少女容姿飒爽,声色沉着,即使被这么多人注视着也不慌不忙。 掌门将那信翻开,仔细地阅读了几遍,沉声道:「信中内容我已知悉,我与令尊乃是世交,风家有事我必不会坐视不理。你现在灵昭门内住下,我仔细思考一番对策。」 那少女恭敬地做了个揖,在弟子的引导下从殿中退了出去。 掌门看见林溯之,先是关心道:「最近身体如何?上次受的伤有没有恢復?」 林溯之又和掌门寒暄了几个来回,话题才回到正轨。 「她叫风乔声,父亲叫风岚,也就是风家这一任家主,我和他父亲交情颇深。」 风家坐落在大陆南端的风花谷,族中之人擅长修行草木之道,家主风岚性情敦厚,为人良善,在修真界好评甚广。 不过关于他这家主之位是如何坐上的,一直以来都传闻众多,很多人都认为他是在两位兄弟斗了个你死我活之时捡漏登上这家主之位的。 「风家出了什么事?」 「乔声带来的是风岚的亲笔信,信里说他隐约感受到族里有人在豢养祟气,甚至已经危及到了风花谷的灵脉。但风家的权势错综复杂,他没办法把手伸得太长,所以才请我来想想办法。」 「于是他就让乔声假装下山游歷,暗中把信送了过来。」 自从万剑山那颗祟首出世后,大家对有关于祟气的消息都格外敏感。 林溯之特意问过掌门,掌门说他并没有打算瞒着这个消息,而是计划着挑选个合适的时机,把修真界内主要势力聚在一起,共同谋划一番。 也趁机看看各方势力的反应,藉此揪出那个藏在幕后的人。 可这个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风家却又出了这样的事。 能让一任家主亲自写信求助,定然不是什么小的风波。 一时间,众人心里皆是百转千回。 黎映率先发问道:「可风家主也说了,风家内部势力错综复杂,若我们以外人身份贸然插手,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 除非掌门以身份相逼,强势介入,可一旦这样的话,修真界中苦心维持地平衡又要被打破了。 此事一时无法定夺,掌门便先让众人退下,独自思索谋划。 — 翌日,谢泊非为林溯之带回了一个消息,那就是万剑山作为一座活火山,终于喷发了。 「不过我在我们从万剑山离开的那天,就让人组织疏散了,现在还留在山上的大多数都是一些执迷不悟之徒。」 谢泊非办事向来很缜密,这一点林溯之一直很钦佩。 「还是师兄细心,这一举动肯定能减少很多伤亡。」 正当他们交谈的时候,一道灰头土脸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林溯之看见他才恍然大悟自己这些天为什么总觉得奇怪,原来是自从他从万剑山回来后,身边就少了个人。 正是这一身尘土却神情雀跃的卫长风。 林溯之见到他第一眼,嫌弃地退后了半步,「你就不能把自己弄干净吗?」 「哦哦哦,好说,」卫长风满不在乎地掐了个净身诀,脸上喜色不减,「猜猜我去干什么了?」 很明显,林溯之和谢泊非都没有捧场的打算。 「上次在万剑山的时候,我看到一件特别喜欢的法器,可惜后来因为祟气没来得及拿,结果和你们回到灵昭门后我就一直心痒难耐啊,最后还是折回去把它取了回来。」 林溯之淡定补充道:「然后赶在火山爆发前跑了出来。」 「嘿嘿,被你发现了!」 卫长风展示了一下那件法器,灵性还不错,主要功能是用来防御。 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这不是上次在万剑山围观你们和那老东西打架,突然觉得紧要关头有个东西保命也挺重要的。」 片刻后,他又小声地补充道:「其实……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我爹天天逼着我修行了,关键时刻总得有能耐保命啊。」 林溯之十分诧异,这番话能从卫长风嘴里说出来属实难得,他心里刚涌现出一点类似于欣慰的感觉时,卫长风的话瞬间打消了他的念头。 「所以!溯之仙君,合体后期的大佬!小的能有幸得到几句您的指点吗!」 原本一脸冷漠的谢泊非立刻向他瞥去,眉眼间夹杂着一些无语的情绪,似乎想说指点你这种水平的还需要合体后期出手? 正当此时,黎映陪着借住于此地的风乔声也熘达了过来。 风乔声一听林溯之要出手,立刻在一旁恭敬地站好,眼中满含敬佩。 本想拒绝的林溯之一时间进退两难,他也不好拂了客人的面子,只好朝卫长风勾了勾手指,让他和自己站到一边去。 「你先自己出几招。」 卫长风哪敢不从,顿时比划了起来,凭他的修为在林溯之眼里确实不够看,但毕竟学的是卫家的招式,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第43页 林溯之以气化剑,轻飘飘地在卫长风身侧点了几下,顿时让他手忙脚乱。 几息之后,便已是溃不成军。 「这也太夸张了吧!」卫长风踉跄了几步,「我再也不自取其辱了。」 风乔声认真观看后点了点头,「林仙君这几下看似随意,实则极为精妙。」 「这几招够你悟一段时间了,快去练吧。」谢泊非这话本来是想让卫长风哪凉快哪待着去。 哪知卫长风眼睛滴熘熘转一圈,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 「说起来,我还没看过你和溯之比拼呢,今日能不能让我开开眼界!」 林溯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明明脸上挂着的是微笑,但看起来恨不得宰了卫长风一般。 哪只黎映身为他的同门师姐,也跟着起闹道:「别说是你了,这么多年我也没看到啊。来来来,快比比让我看看。」 谢泊非仿佛对这些声音置若罔闻,一双眼睛中只完完整整地填着林溯之。 他不慌不忙道:「溯之境界高于我,我自然是要落于下风的。」 林溯之忙谦虚道:「我境界不稳,师兄灵力浑厚,想来应是强于我的。」 谢泊非仿佛就等着他这么说似的,忙接道:「既如此,比试一番就知道了。」 「?」 好好好。 于是修真界最被寄予厚望的两人,就在众人看好戏的目光中,开启了一场玩笑般的比试。 二人心有灵犀一般,都没有用剑。 林溯之一心只想速战速决,也不计较输赢,率先开启了攻势。 但谢泊非像是故意逗他似的,只守不攻,林溯之拳拳都像打到棉花似的,偏偏对方躲避还很迅速,他每次都只堪堪擦到衣角。 久而久之,他不禁也有点恼,攻势更迅速了。 谢泊非像是试图平息他的怒火一般,终于认真了一点。 林溯之一圈直击他的面门,他微微侧过一毫,借势一转,径直将林溯之拥入了怀中。 剎那间,那股熟悉的清香涌入鼻中。 林溯之错步挣脱,又激起一阵凌厉的拳风。 谢泊非像是料到了他会这样,直接找准时机攥住他的手腕,硬生生拦下了这一击。 温热的体温顺着手腕那截细白的皮肤毫无阻碍地传入身体里。 一旁围观的卫长风目瞪口呆,喃喃道:「还是你们会玩……」 这声音哪能逃得过林溯之的耳朵。 他一抬头就撞上了谢泊非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点起他的一片心火。 周围的声音像是都消逝了,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蹦蹦蹦」逐渐加速。 终于,他退后半步,半羞半恼道:「不比了!」 第23章 偶遇 翌日一清早,掌门就把林溯之和谢泊非叫了过去,想来是应当已经想好了解决办法。 「一周后风家要举行一年一度的族中祭祀,你们宁善师叔的母亲恰好也是风家族人,她带着你们前去拜访风家一番,也不算太突兀。」 的确,修真界的大门派之间的人员也会时常走动,一是为了促进关系更加亲密,二是为了探查彼此的底细。 灵昭门和风家的关系一直不错,算起来也是时候去拜访一番。 事不宜迟,林溯之和谢泊非即刻便前往山口与宁善师叔会和,一同在那里等候的还有风乔声。 她朝二人颔首致意,开口道:「我需得先行一步,返迴风花谷,此趟路程就不与二位同行了。」 的确,风乔声这趟行程是避着族中之人的耳目的,她当然不能和灵昭门的人一起出现在风花谷。 林溯之目送着她御剑离开的背影,同时,宁善师叔也从不远处走来。 宁善师叔是个医修,掌管妙医峰,她和道天子师出同门,为人性格很是温和。 「溯之,这几日身体恢復得如何?」她亲切地抚了抚林溯之的发顶,关切问道。 「劳师叔挂念,我已经恢復好了。」 「那就好,进阶是是好事儿,但若因此落下什么病根那可就不值当了。」 为了给风乔声留下充足的行进时间,三人没急着太快赶路,甚至在离风花谷三百里的人间城池先行落了脚,准备再拖延一会时间。 宁善师叔带他们两人进了一个茶馆,茶馆里面人不多,只有一位老先生在前面咿咿呀呀地唱着戏。 「我给你们简单介绍一下风家吧,以免心里没底。」 宁善缓缓回忆道:「我很小的时候随着母亲在风家生活过一段时间,但那时候年纪太小,记忆已经模煳了,不过现在的风家已经和那时候截然不同了。」 「按理说,以草木为修行之道的人性情应该比较温和,但风家这些年来权利倾轧的太过厉害,死伤太多,很多事情也都变了味。」 「我知道你们两个仗着修为高,行事大胆惯了,尤其是上次在万剑山……」她轻轻瞪了林溯之和谢泊非一眼,似乎稍有谴责。 「但这次的行动非同小可,尤其是事关祟气……你们二人切记小心为上。」 谢泊非淡淡地点了点头,又抬手为宁善和林溯之添了一杯热茶。 三人掐着时间,在日落之前赶到了风花谷,刚一踏进风家的地盘,就立刻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而负责接待他们的,正是风乔声。 第44页 没错,这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宁真人、谢仙君、林仙君,请随我往这边走。」风乔声彬彬有礼地在前面引着路,单凭她的反应,完全看不出和三人相识的痕迹。 沿路上,林溯之看到很多家丁忙忙碌碌地搬运着一些石料和饰品。 他小声地和谢泊非说:「看样子他们祭祀规模还蛮大的。」 借着说悄悄话的缘由,谢泊非又默不作声地向他靠近了一寸,脸不红心不跳地诓道:「说什么?没听清。」 林溯之半信半疑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在担忧他这师兄最近是不是灵力下降了,听力都退化了。 「我说,骗人的都是小狗,还望某些人好自为之。」 谢泊非郑重地点了点头,附和道:「的确,做人要诚实,骗人是一种很不道德的行为。」 这回轮到林溯之沉默了,他憋屈地咽下一口气。 不行,每次和谢泊非拼脸皮他都落于下风,这样下去绝对不是办法! — 风乔声将他么引到了一处幽静的庭院,周围种满的奇花异木,并且由由于风家修草木之道,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法子让这些花木的灵气更加郁盛。 见周围已经没有陌生人,林溯之就像风乔声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其实这件事还要从风家先祖说起,」风乔声娓娓道来,「其实当年先祖占风花谷为地,就是看中了这里的灵脉。」 修真界内遍布着几条规模不一的灵脉,风花谷的这道恰巧是一条强劲灵脉的分支。 「先祖运用特殊的法术让灵脉的灵气渗入风花谷土地,所以这里的花草树木灵气也更加深厚,有助于风家族人修行。」 谢泊非补充道:「但灵脉也并不是取之不竭的。」 「谢仙君说的是,」风乔声的语气也染上了一丝惆怅,「风家流传久远,所以灵脉在传到我父亲那一代时便已灵气稀薄,也正因此,权利的倾轧更加频繁。」 「因为大家都想争夺所剩无几的资源。」林溯之替风乔声说出了没说完的这句话。 气氛一时间有点沉重,风乔声一直都被风岚当作风家继承人培养的,知道的风家往事并不会少。 而她选择向林溯之等人披露的,肯定只是最浅薄的一层,背后的心酸也只有她这个血脉相连者能够切身体会。 风乔声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她朝众人歉意地笑了笑,「父亲还在忙,估计半个时辰后才能赶过来,有劳真人稍等片刻了。」 宁善和善地笑了笑,「不必如此拘谨,我与你父亲是旧时相识,多等一会也无妨的。」 风乔声毕竟是风家少主,赶在族中祭祀这个当口也有很多事要忙,因此没办法陪他们太久。 「您们此行是为了解我风家燃眉之急,但凡有用得上乔声的地方,还请直说。」 风乔声走了后,宁善便打发林溯之和谢泊非出去逛一逛,别总在院子里憋着。 「风花谷景色乃修真界一绝,不出去看看岂不可惜?」 于是二人就被赶出了门外。 不过出乎林溯之意料的是,他竟然在此地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眼前那个在凉亭中捧卷研读的人,一身白衣,眼覆白绡,正是那天与他在南涧山有过一面之缘的秦孤羽。 对方率先发现了他的存在,起身迎道:「溯之?你也在这里,好巧。」 林溯之也笑了笑,压着心里的疑惑,寒暄道:「想不到秦先生也在这里。」 「受人之邀罢了,」秦孤羽微微侧目,他看向谢泊非,虽是询问却肯定道:「想必这位便是谢仙君吧。」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林溯之作为中间人,为他们互相介绍了一番。 谢泊非和秦孤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二人的身上都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势,勐地碰撞,擦出了一点无形的火花。 谢泊非的目光隔着那层白绡直直抵达秦孤羽的视线中。 如果他没有理解错的话,企饿群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欢迎加入溯之的意思分明是此前和这个人认识,所以他们是在什么时候认识的? 谢泊非还没有发现,他对林溯之已有了一种掌控欲,而且这种掌控欲随着心里的执念越深,扎根也越深。 秦孤羽的出现宛如一根导火索,让他心里那点见不得人的念想,终于隐隐窥见了天光。 三人走进前方的凉亭中,依次落座。 林溯之不着痕迹地打探道:「秦先生来到风花谷,也是为了观摩风家的祭祀吗?」 秦孤羽轻轻笑了笑,语气莫名,「一周前风长歇向我发出邀约,说风家一批古书受到损毁,邀请我上门修復,还拜託我不要向外人透露这件事。」 「不过溯之不是外人,说了便是说了。」 这倒让林溯之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身旁的谢泊非兀然出声,但语气算不上友好,「秦先生倒是有原则得很。」 林溯之轻咳了一声,试图缓解一下这突然尴尬起来的气氛,「秦先生学识广博,邀请您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事。」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林溯之心里的犹疑却没有消减。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风长歇是风家二长老,似乎也颇有权势。纵然秦孤羽这一番话逻辑都能理得通,但在风家内部局势紧张、与祟气纠缠颇深的时候却还有闲心修古书,怎么看都会惹人怀疑。 第45页 所以秦孤羽……真的是被迫掺和到风家这摊浑水里的吗?还是说,他是主动而为之。 余口惜口蠹口珈i 其实林溯之不想把秦孤羽划分到敌对阵营中去,毕竟对方和自己已故的父母渊源颇深,他从心底里还是有几分旧情。 正当他思索的时候,秦孤羽温声道:「溯之以后不必唤我秦先生了,显得很生分,我并没有大你多少,以后唤我一声兄长便好。」 「……兄长。」 一旁的谢泊非如同静止了一般,半晌才抬手灌了一口茶。 「我与溯之一同在青芜峰上长大,竟不知他何时多出来一个哥哥。」 「溯之已经长大了,自然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 林溯之一个头两个大,完全不知道这两个人在互相阴阳怪气着什么。 为了避免事情向更加离谱的方向发展,他率先结束了这个话题,然后和谢泊非回到了庭院中。 此时,宁善师叔正在外面和风岚攀谈,院子里只剩他们两个。 「溯之是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林溯之不想和他讲述南涧山上那件事,如果讲了,以谢泊非的敏锐程度,说不定就会牵扯出凤凰骨的秘辛。 所以,他含煳其辞道:「偶然认识的罢了。」 哪知谢泊非不依不饶,像是非要逼问出个所以然,甚至还攥住了林溯之的手腕。 「溯之果然长大了,已经开始敷衍师兄了,以后是不是还要把师兄当陌生人?」 林溯之勐然挣脱那道禁锢,后退一步。 他神情很复杂。 「师兄言重了,以后这种话还是少说吧。」 第24章 约定 傍晚时分,宁善师叔回到了庭院中,顺便还带回了一队僕从,带着风岚送给他们的礼物。 「风岚出手还是很大方,这些都是好东西,你们两个收下吧。」 言罢,她抬抬手禀退了那些僕从,神色也变得正经起来。 「我和风岚聊了聊,总算商量出点门道来。」宁善抬手设了一道结界,以防声音不会被外人听到。 「两天之后风家会举行族中祭祀,届时所有风家人都会在问墟台上集合,也就是说,那时候整个风花谷内部守卫都被调离开了。」 与此同时,林溯之心中的猜想也被宁善的下一句话印证。 「你们两个并非风家族人,又是小辈,即使不在问墟台上露面也无可指摘,到时候由我代表灵昭门参加就够了。」 「所以我和师兄要趁着这段时间去灵脉附近看看吗?」 林溯之这几天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件事,在风岚写给掌门的亲笔信中,唯一有指向性的信息也只有灵脉异常这一条了。风花谷占地面积太过广袤,几乎抵得上一座人间城池的面积,若是去毫无头绪地搜寻,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他们唯一的切入点也只有灵脉。 谢泊非道:「风花谷的灵脉对风家来说至关重要,按理说一定会有人十二个时辰一直看守着,我和溯之贸然出现在那里,难道不会被发觉吗?」 「不错,你推测得很对。但风岚特意和我解释过这一点。」 宁善在空中呈现出一幅风花谷的地形图,在其中标了一个点,那个点正好处在灵脉附近。 「风家修草木之道,而风家那些已经仙逝的先祖就会化为一棵万青木,长长久久地生长在那里,用自己的身躯守护着灵脉的平安,也正是如此,风家并未设置专人去看守。」 「不过,风岚也特意让我叮嘱你们,切记不可太过冒险,还是要小心为上。」 林溯之点了点头,心中却涌现出一点怪异,风岚把事情安排得这么妥当,为什么自己却没能力排查出风家的弊病呢? 难道真的是因为权力被架空得太过厉害,自己无法施展? 不过这点疑问也只是转瞬即逝,他在宁善的目送中回到了厢房。 谢泊非跟在他身后,也一声不吭。 自从那天……二人之间那场并不算争执的争执发生后,他们二人之间的交流就少得可怜。 说少得可怜似乎也不太恰当,毕竟该有的交流也一句没少,只是相较于之前,谢泊非的举动似乎真的只把自己当作是他的师兄。 除此之外,再无一点越界的举动。 可这明明是自己所期望的,为什么真的发生了之后,反而还有些苦恼呢? 林溯之的一生中很少有这样的时刻,也很少为「情」之一字进退维谷。 但偏偏,这点仅有的纠结全都给了谢泊非。 — 夜深露重,花香不减,林溯之半分睡意也无。 那时宁善给了他一张风花谷的地形图,他拿出来看了看,发现那闻名于天下的流风泉竟就在这住处附近。 索性闲来无事,不如去观赏一翻,也算是全了雅兴。 走出院门时,恰巧路过谢泊非的厢房。 林溯之脚步一顿,发觉里面黑漆漆一片,想来人已经熟睡了。 片刻后,他才抬起脚步,继续向外面走去。 穿过几道曲折迴廊,便抵达了流风泉之下,湍流沿着峭壁飞速下落,激盪的水声响彻整个山谷。 朗月的银辉使这美景即使在夜间也毫不逊色。 虽然嘈杂声不绝于耳,但林溯之却感受到了难得的心静,他在石凳上静坐了片刻。 第46页 不一会儿,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急忙回头看去,却发现来的不是他心中想的那个人。 「溯之怎么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吹凉风了?」秦孤羽含笑问着,坐在了林溯之对面的石凳上。 「闲来无事便出来走走,秦先生不也是吗。」 秦孤羽的动作微微顿了顿,没有计较他的称唿。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没和你师兄一起出来吗?我以为你们二人会是形影不离的。」 林溯之干笑了两声,含煳道:「夜深了,师兄要休息。」 但他却忘了反驳秦孤羽的后半句话。 「你们师兄弟二人感情应当很深厚吧,」秦孤羽敛着眸,回忆着上次的碰面,「他好像很在意你的样子。」 林溯之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经意间微微攥紧,他控制着面上的表情,尽量不让脸上出现波澜。 「秦先生为什么会这么说?」 「直觉罢了,也许是我多想了。」秦孤羽率先结束了这个话题,转头和林溯之分享了几件趣事。 二人闲聊了一会,不知不觉间天边泛出朦朦胧胧的白色。 「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麻烦您,我的住处离这也不远。」 「别急着拒绝我,」秦孤羽站起身来,「我正好与你顺路,不算麻烦。」 一路上,林溯之心神不宁,而这份心烦意乱,在抬脚迈入庭院中时得到了印证。 谢泊非抱臂靠在庭院中的那棵古树下,泠泠月色洒在他的身上,也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 随着秦孤羽的衣摆消失在屋外的黑暗处,他看了林溯之一眼,却什么都没有问。 但不知为何,林溯之却感觉他那一眼像是含了千言万语,明明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却没有来地心跳加速。 自从那晚,二人之间几乎没什么私下的交流,今日陡然相遇,林溯之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不过,谢泊非率先打破了这份宁静。 「溯之有喝过结思楼的醉满霜吗?」 这话题完全出乎林溯之的意料,他反应了片刻,才愣愣摇了摇头,「未曾。」 醉满霜是有名的佳酿,香气醇厚,酒意醉人,却只在结思楼售卖。 「等风花谷一事结束后,我带你去尝尝。」 「好啊,」林溯之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师兄为何突然有此念头?」 谢泊非低声笑了笑,那笑声如同被晨间的雾气稀释了一般,传到林溯之耳朵里时,已经有些失真。 「只是突然觉得,有些话必须说出来才能觉得痛快,就像醉满霜一样,喝下去方可寻得畅快。」 林溯之不知道的是,结思楼中最着名的景色是一棵相思古树,树上挂满了无数同心锁,用来寄託炽烈的爱。 不少人都会选择带着心爱之人来树下喝一杯醉满霜,而后亲手埋下一坛酒,等到下一个十年来此启封。 — 两日之后,风家的祭祀如期开始。 问墟台上灵幡飞扬,百级石阶围出一个高耸的圆台,圆台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铜鼎,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经文。 风家全部族人都整齐地站在高台之下,这高台恰好建造在整个风花谷正中央的位置,置身于上,总有一种俯瞰全局的凛然之感。 此时距离祭祀开始还有半刻钟的时间。 风岚站在高台之上,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他看上去清俊儒雅,寻常人若看到他,一定会以为他是个书生,而非是偌大风家的掌权人。 「长歇还没到吗?」风岚低声问身旁的下属。 」风长老说他今日身体略有不适,晚些赶来,估摸着也快到了。「 风岚略微颔首,没再置辞。 风乔声将那下属禀退,站在风岚的身侧悄声道:「谢仙君和林仙君已经出发,我之前给过他们一版详尽的地图,想来应该能帮助他们辨别方向。」 「秦孤羽这几日可有异动?」 风乔声再次压低声音,道:「风长歇自从将人请来后,确实单独找他聊过几次,但每次都没有禀退下人,倒真的像和秦孤羽论道谈经似的。」 「秦孤羽此人在修真界一直很低调,但为人实力不容小觑,风长歇把他请过来的目的绝不单纯,继续盯着吧。」 「是,父亲。」 — 距离此地百里之外的风花谷灵脉处,一片祥和安宁之景。 风家灵脉虽然渐渐枯竭,但余下的这些资源尚且够这一代人使用,因此这片地域的花草也格外茂盛。 风家先祖在仙逝后都会化作万青木,眼前的这片万青木林沿着灵脉呈「一」字形分布,严严实实地庇佑着这条灵脉。 只是林子最深处的那棵万青木,看起来极为异常。 极为纯粹的灵气和极为浓郁的祟气一齐在它身上游走,让整棵古树看起来格外诡谲。 他的面前,正站着一个人,此人正是风家长老,风长歇。 「叔父,近来您身体如何?」 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古树竟然发出了人类的声音。 「暂时还能撑得住,不过光靠这灵脉,恐怕也撑不了多少了。」 这声音极为苍老,像是被岁月抽干了所有养分,只余一具干瘪的空壳。 「按您的计划,今日风家祭祀……」风长歇话只说了一半。 第47页 那古树自然而然地接下,「一会儿我便会让这灵脉发生第一次波动,你就对外宣称风岚德不配位,必让风家遭至天谴。」 「是,」风长歇语气迟疑,他紧锁着眉头,试探问道:「不知叔父可知道,灵昭门的宁善带着林溯之和谢泊非来风家做客了?他们会不会是风岚找来的援军?」 「呵。」古树短促地笑了一声,尖锐又刺耳。 「两个黄毛小儿罢了,何足为惧。」 第25章 古树 祭祀开始前,风长歇终于出现在高台之上。 风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众人都以为他要对风长歇这番不知礼节的举动说点什么,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他未置一词。 率先打破这份宁静的,竟然是风长歇。 「祭祀礼节繁多,今日这一番流程下来,恐怕有兄长忙的了。」 风岚面色不改,应道:「我既为家主,本身就要承担这些责任。」 「哈,」风长歇短促又尖锐地笑了一声,「还记得儿时,兄长曾说梦想仗剑四海,云游天下,族中长辈都想把风家大业传承给你,你却说自己不喜欢做掌权的那个人。」 他蓦地停顿了一下,而后语气阴森道:「兄长果然善于伪装,那时竟连我也被骗了过去。」 风长歇的内心是止不住的嫉妒与怒火。 自他记事以来,风家长辈一直更为偏爱风岚,可惜他不想参与到权力的角斗中,长辈们也就没把他往那方面栽培。 但是后来……他的两位兄长斗了个两败俱伤,风家大厦将颓,风岚才在众人的拥护下接过了权力的担子。 可明明自己也是合适的人选,为什么从未有人推举过自己?风岚只需稍稍表露一下态度,便能得到所有他想要的。 就连自己的长老之位,也是风岚继位之后……如同施捨一般给予自己的。 不过没关系,这种局面从今天开始就会改变了。 今日,他先送风岚一个大礼。 十二大鼓齐齐敲响,琴瑟齐鸣,婉转悠扬,身披彩色绸缎的少男少女舞步激昂,他们脸上皆涂抹着艷丽的粉彩,妖艷惑人。 这些都是风家自古以来的祭祀传统。 祭祀要先请神,风家请的是草木神。 风乔声手持诏谕,低吟浅颂,风家弟子皆俯首而立,不敢对草木之神稍有怠慢。 一时间,整个问墟台寂静非常,仿佛冥冥之中,神已经降临于此,正和虔诚的人们进行着灵魂深处的沟通。 — 林溯之和谢泊非在一片花草地中行了好久,才堪堪摸到灵脉的边沿。 按照宁善师叔和风乔声的说法,这里应该是没人驻守的,不过林溯之并不敢掉以轻心。 「地形图上显示灵脉的入口在西南方向,但那边的路被山挡住了,所以我们还是要从万青木林绕过去。」 谢泊非收回地图,继续在前面带路。 风花谷中的一草一木都是有灵的,当察觉到二人并没有恶意的时候,便会轻轻向两边靠拢,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而林溯之因为身负凤凰骨,花草都想发自本能地亲近他,这一路走完,他身上竟沾了不少颜色艷丽的花瓣。 花瓣带着晨露,在他瓷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洇湿的痕迹。 谢泊非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不咸不淡道:「溯之的魅力果然会无差别作用到所有生灵上。」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林溯之摘花瓣的手顿了顿,撩起眼皮掀了谢泊非一眼。 「师兄……你觉不觉得你最近……」 「嗯?」谢泊非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我最近怎么了?」 最近总是「口无遮拦」,而且频率逐渐升高。 嗯,林溯之感觉最近谢泊非的形象正在他的心里进行着一个破碎又重塑的过程。 有时候他甚至会忍不住多想,以为谢泊非的这些话是带着某种目的才说出口的。 可又会是什么目的呢? 总不会是…… 林溯之立刻止住了自己漫无边际的想像。 又行了一段路,万青木林终于被他们尽收入眼中。 和这些古木作对比,林溯之才察觉到自己究竟有多渺小。 这不仅仅是一棵棵参天的古木,更代表着风家源远流长的传承,像是一本无声的编年史。 林溯之心怀敬意,连脚步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谢泊非同他一样,神情也十分肃穆。 临行前风乔声给了他们一道禁制,能让他们顺利通过这片万青木林。 二人抬手结印,一道暗绿色禁制化为点点绿色光辉,无声地向树林飞去。 同时,无形的大门缓缓敞开,默许着他们的进入。 林溯之半只脚刚踏进树林,就感觉无数道目光扎在自己的背上,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与那些苍绿的树叶对视,像是陷入了无数只深邃的眼睛。 凤凰骨的灵性偶尔也会带给他痛苦,比如这个时候。 万青木威压太强,更遑论它们还承载着风家先祖生前的全部记忆,而作为生灵,它们本能地想和凤凰骨贴近。 而作为凤凰骨的宿主,林溯之的神魂也并不好受。 谢泊非轻轻揽住他的肩,以一种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把他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 第48页 「还能继续走吗?不然我们换条路。」 林溯之调理了一下内息,脸色好看了不少,「不必了,换路还会浪费时间,这条路就是最短的了。」 一股温暖浑厚的灵力顺着谢泊非的手掌缓缓流入他的身躯。 驱散了那股恼人的心悸。 — 「你是说,林溯之和谢泊非来到这里了?」古树一边说话,一边微微抖动了一下躯干。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跛脚男子,一身黑衣。 「没错,我早就说他们两个是风岚搬来的救兵,你还不信。」 这黑衣人语气散漫,对这古树并没有多少尊敬的意味。 「不过是两个黄毛竖子罢了,秦先生何必放在心上……」 「黄毛竖子?老东西,你睁眼看看天下吧,你可知前些日子万剑山那颗祟首就是被他们带走的?」 古树沉默了半晌,「……秦先生说得在理,我一会便派出一队药人拦住他们,定叫他们两个有去无回。」 「以你们的能耐估计解决不了他们两个,」秦轲沉吟半晌,道:「罢了,我也没打算在这解决他们,只要你能确保今日任务万无一失便好,我一会还要回去找主上復命。」 古树试探着问道:「主上的计划进展如何?」 「进展得还不错,已经拿下一颗祟首了,只要事情顺利完成,你得到的好处自然也不会少。」 临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别忘了……你这条命是怎么来的。」 说完,他便如鬼魅一般转瞬消失在了这片漆黑幽暗的树林里,像是从没有来过一样。 古树的树干抖动地更加厉害了,甚至连树叶都在沙沙作响。 他的灵魂已经被一动不动地禁锢在这棵树上太久了。 实在是太久了……他甚至已经忘记上一次自由地舒展身体是什么时候了。 可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本来应该消失在这世上,本应该化为一棵没有思想的万青木,接受着风家后代的敬仰,长长久久地矗立在这里。 可是他不甘心。 于是他与秦家合作,运用祟气实施邪术,让神魂寄生在这棵树上,然后整日宛若一个活死人一般。 不过他并不后悔,只要主上的计划能成功,那他便可以获得无穷的力量。 变成一棵树无法给他带来什么。 只有以人类形态活着才能,即使代价是无尽的痛苦。 终于,他停止了抖动,他催动意念,召唤出了一队药人。 这是他利用秦家的秘术炼制而成的,因此它们身上也带着秦家的痕迹。 药人没有思想,却可以活动,和他这棵树正好互补。 「孩子们,去吧,杀了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让他们的鲜血渗入地下,做我风家的养料吧。」 — 林溯之和谢泊非越向万青木林深处走去,日光就愈加稀薄,抬头只能看见苍绿的树叶,层层叠得掩映在一起,使这片更加幽暗。 「按照地形图上显示,马上就到灵脉入口了。」 谢泊非微微侧头,问道:「还难受吗?」 林溯之摇了摇头,「好多了,几乎没什么事了。」 时不时有一阵微风吹过,立刻引起一阵沙沙声,但在此情此景下这声音非但不悦耳,反而还有一些瘆人。 但二人耳力都异常灵敏,几乎是立刻捕捉到了空气中那一丝异常的动静。 像是整齐又规律的脚步声,在一点点向他们靠近。 林溯之立刻警戒起来,琼仙下一秒就能出鞘。 脚步声继续逼近,那些身影终于完完全全地显现了出来,他们从四面八方以包围姿势一齐涌来,紧紧地把林溯之和谢泊非困在了中间。 但林溯之发现,这些东西并不是人,尽管他们是以人类形态出现的。 「四肢僵硬,关节无法灵活扭动,躯体僵直……这是什么东西?」 谢泊非摇了摇头,显然也不太了解。 不过,这群东西一个个都直冲他们而来,意图那么明显,也不必再纠结了。 直接开杀便是。 虽然这些药人每一个都手持利刃,攻击力挺高的,但显然他们不太灵活,而且还没什么战术。 琼仙和烬微同时出鞘,宛如入了无人之境一般扫荡了起来。 这群药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出一会,就被尽数斩断了身子。 那身子断了,却连一滴血都没流出来。 林溯之颇为嫌弃地踢了踢这僵硬的身体,他提着琼仙,用剑尖拨弄着它,试图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没想到,倒还真叫他又了意外之喜。 他立刻下意识地唤道:「师兄,师兄!」 身旁立刻有人沉声应道:「我在。」 「你快看他们后颈的花纹,」林溯之转头看向谢泊非,「是不是和我们在万剑山上看到的一样?」 第26章 法阵 的确,这花纹给两人的印象都太过深刻,无需拿出留影石回忆,谢泊非也迅速想起万剑山上的那一幕。 「所以……这群东西和万剑山上的是同一批?」林溯之说完后,又迅速反驳了自己。 「不对,万剑山的那几个是实实在在的活人,可不像这几个,人不人鬼不鬼的。」 谢泊非蹲下身去,借着指尖火细细打量了一番倒在地上的身影。 第49页 「传闻有一秘术能以特殊材质炼成药人,古籍上描述的药人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不过秘术终归是秘术,古籍也并未用太多笔墨来记载。」 不过林溯之和谢泊非都心照不宣,他们刚踏进万青木林,就遭到截杀,前方肯定有更多兇险等着他们。 而风家表面上的风平浪静,终于在这片幽暗之地撕出了一道口子,引诱着他们继续前行。 待林溯之和谢泊非再次前行时,日光似乎又稀薄了几分。 在他们身后,倒地的药人身躯无声地化作了一缕缕紫烟,汇作一阵细流向树林更深处飘去。 而那棵古树也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那缕紫烟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復刻给了它。 「倒是我小看你们了。」 随即,数十条条粗壮无比的深绿色藤蔓从树冠处直直垂下,每一寸都折射出骇人的光泽,它们像是兴奋不已般轻轻颤抖着,如同在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 林溯之和谢泊非一路安然行到万青木林边缘地带,眼看着就抵达灵脉入口。 这一路上风平浪静,仿佛刚才那场截杀只是一场错觉。 长时间的戒备几乎让林溯之以为是自己太过多虑,正当他试图稍稍放松几分,一道凌厉的风声破空而来—— 他和谢泊非同时快速闪身,才堪堪躲过。 下一秒,只见眼前的万青木上突然旋出数十条一摸一样粗壮的藤蔓,如狂风骤雨般径直向他们袭来。 这些藤蔓几乎和万青木融为了一体,难怪林溯之和谢泊非都没发现其中异常。 「锵——」琼仙从空中向下斜噼,剑刃与藤蔓相接的那一刻竟发出了金石相撞的声音。 那藤蔓绝对不是普通的植物。 原本林溯之还对眼前这棵万青木有着一些敬意,想着打斗过程中不要波及到它。 可现在看来,能生出这种藤蔓的树绝对也是个邪物。 「师兄,这树有问题。」 显然谢泊非也发现了这藤蔓的异常,二人一起破开藤蔓的包围,试图潜到古树附近,从根源解决问题。 但那古树也发现了他们的意图,愈发变本加厉起来。 谢泊非挡在林溯之身侧,疾声道:「我留在这,你去前面看看,注意安全!」 时间紧迫容不得他们废话,林溯之在谢泊非为他创造的短暂时间里闪身跃出好几米,终于退出了藤蔓的包围圈。 靠近万青木,它才发现这棵树比树林中其他的都要干瘪很多,像是被吸干了养分。 林溯之挥出一剑,剑光尽数倾泻到树干之上,整棵树都勐地抖了抖,连同藤蔓的动作都迟缓了几分。 果然,突破点还是在这棵树本身上面。 有了这点认知,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很多,即使再诡异的树也终究只是一棵树,不出片刻,那些藤蔓在林溯之和谢泊非两相夹攻之下逐渐疲软了下来,直至最终,软塌塌地瘫在地上,完全不復最初的坚硬似铁。 「有没有受伤?」 谢泊非摇了摇头,而后抬起手,将林溯之散落下的一缕头髮拢至耳后。 就在他们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万青木再次发出异响,只不过这次发出的却是人类的声音。 「虽然你们走运捡回一命,但是,你们已经来迟了——」 林溯之本以为是有人躲在暗处,没想到声音的源头竟真的是这棵树。 没等他继续发问,「轰隆」一声巨响铺天盖地般涌来,连带着地面都隐隐颤抖了起来。 一道幽蓝色法阵从一旁的山脉缓缓升到半空,而这条山脉正是风家的灵脉! 「这是什么?」「你要做什么?」 林溯之和谢泊非的质问同时脱口而出。 古树发出一阵阵怪笑,像是藏着数不尽的仇恨。 「就算风岚搬来救兵又怎样?这条灵脉,终究还是我说了算!」 那法阵升到了一定的高度后就不再升了,转而在半空中加速旋转着,它几乎覆盖了整条灵脉中最核心的部分。 「你既然也生长在万青木林,那你也一定是风家人,毁了这灵脉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古树的枝干大力抖动了一下,似乎在忍耐满腔怒火,「风家人?不要用这么噁心的说辞来感化我。」 「而且……我什么时候说要毁了这灵脉的,我只是……把它的力量用到更恰当的地方去。」 与此同时,谢泊非也辨认出了这法阵的用途,「他是要把灵脉的灵气全都吸走,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去。」 林溯之急忙问道:「怎么样才能阻止法阵生效?」 那古树怪笑了一阵,幸灾乐祸道:「别做梦了,这法阵乃主上亲自研究的,一共有五个阵眼,任凭你们两个有通天的能力,也只能坐以待毙了!」 可林溯之哪会坐以待毙。 他和谢泊非迅速飞身跃上,但那股强大的气流不断试图将他们阻隔在原地,待二人赶到法阵边沿时,又费了好些时间。 林溯之和谢泊非一人立于一个阵眼之上,但这远远不够,甚至法阵的作用越来越强烈,灵脉的灵气肉眼可见地汇聚在下方,眼看着就要一齐被吸入法阵之中。 「溯之,拔剑!」 二人齐齐掷出琼仙和烬微,勉勉强强又堵上了两个阵眼,但即便这两把剑灵性很强,可终究比不上人力。 第50页 而那股灵气已经逐渐与法阵相融合,正以一种不快但也绝对不慢的速度被吸走。 林溯之曾在修缮古籍时学到一种分形之术,修士可以利用术法短时间内分出另一个分身,只是对修士身体损伤极大,稍有不慎甚至会伤害性命。 但林溯之来不及思考那么多了,他缓缓运转起术法,可下一秒,他就被一道熟悉的灵力打断了动作—— 「溯之,不可!」 谢泊非像是洞察了他心中的想法一般,疾言厉色阻止道。 「可是师兄……」 林溯之的余音被淹没在一阵唿啸声中。 一片狂澜里,一个劲装少女轻盈地一跃而上,牢牢堵上了最后一个阵眼。 她正是本应出现在问墟台,参加风家祭祀的风乔声。 来不及多言,也来不及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三人齐心协力阻止着法阵的运转。 但由于琼仙和烬微的原因,他们耗费了更多的时间才彻底摧毁法阵,而灵脉中的灵气也流逝了更多。 将琼仙收回手中时,林溯之感受到了它的阵阵嗡鸣,似乎在责怪他这个主人为什么要让一把剑承担这么多。 林溯之渡给了它一些灵力,才把琼仙给安抚好。 谢泊非率先问道:「你怎么在这?」 风乔声略微颔首,「在我完成了祭祀上的任务后,父亲就让我先行退去,看看二位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林溯之微微挑眉,「你怎么没从万青木林走,而是选了旁边那条路?」 风乔声微微一愣,完全没有料到林溯之竟然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但她还是如实回答:「父亲让我走这条近路,说是能节省很多时间,」她似是担心林溯之询问这条近路的由来,又补充了一句:「这些近路地形复杂,不熟悉的人走反而会耽误更多时间,不是我有意向二位仙君隐瞒的。」 林溯之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温和道:「别担心,我只是随口问问。」 早在他刚刚从空中降落时,他就已经发现那棵万青木已经彻底恢復成了一课普通的树。 仿佛刚刚它如活人一般说出的那番话也仅仅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这是问什么呢?难道是有什么东西寄生在它的身上?察觉到我们成功后又逃走了?」 谢泊非朝着那树走近了两步,观察一番后猜测:「应该不是寄生那么简单。」 「或许是法阵运转后,连带着把树上的魂灵也一併吸附走了。」 风乔声听得一头雾水,但她识趣地没有多问。 「我已经把这片异常告知父亲了,他应当一会就能赶来。」 谢泊非若有所思地问道:「祭祀已经结束了吗?」 「按理说是还没有,但剩下的部分应该就不需要父亲出面了。」 林溯之出言赞赏道:「风家主百忙之中还能拨冗赶来,想必是极其在意风家的安危了。」 风乔声本能地感觉这句话别有深意,但至于是什么深意,她暂时还没品出来。 — 没多久,风岚赶了过来,不过一同前来的还有风家长老风长歇。 风长歇的眼神在林溯之和谢泊非的身上逡巡了两个来回,而后才挪开。 林溯之不想和他们打交道,便由谢泊非言简意赅地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而后,又把风岚和风长歇带到了那棵树前。 风岚皱着眉,犹豫道:「二位小友确定没看错?我们风家的万青木林中还没出过此等事。」 林溯之一字一顿道:「亲眼所见,半点虚词都无。」 「呵,」风长歇尖锐地笑了一嗓子,「两个外族人空口捏造出来的罢!说不定还是他闯了祸不敢承认,胡乱编出来的藉口呢!」 他抬起手指,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指在林溯之的额间,斩钉截铁般一口咬定了自己的判断。 一股无名火从林溯之心底冒出,他刚想和风长歇理论几句。 下一秒,谢泊非不知不觉间绕到林溯之身前。 他单手提着剑,毫不客气地用剑柄把风长歇的手指从空中打了下去。 而后冷声道:「别这么对我师弟说话。」 第27章 自证 修真界内对谢泊非的评价一直都是君子端方,平时他代替灵昭门处理大大小小的事宜也总是进退有度。 只有亲近之人才能偶尔窥得他的真实性情,当然,那都是极少数时刻才会流露出来的。 而这次他这番称得上是「无礼」的举动,令在场之人都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更别说他还不是为自己鸣不平,而是为自己的师弟出头。 许是谢泊非的神情太过冷峻,风长歇威逼之下只得悻悻地收回了手指。 虽然谢泊非是小辈,但他也并不敢以长辈身份教训对方,谁让对方天资卓绝且有灵昭门这个大靠山呢? 就连他刚刚对林溯之那番奚落,也只是冲动使然,想靠气势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风长歇捋了捋鬍子,打圆场似的「哈哈」笑了两声,而后和善道:「刚刚是我太心急了,一时没控制好脾气,溯之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叔父怎么会怀疑你呢?」 林溯之哂笑了一声,「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多了个叔父?」 「你小时候过生辰我还给你送过礼物,不过你应该是忘了,无妨无妨。」见林溯之不想买他的帐,风长歇识趣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第51页 而风岚站在一旁,将此事尽收眼底,却一点没有帮风长歇说话的意思。 见林溯之不想再和风长歇纠缠了,他才缓缓开口道:「溯之说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不过万青木林于风家的意义十分特殊,我还需要再调查一番才能给出答覆。」 林溯之知道,风长歇还在现场,风岚肯定不会尽数表达出心中的计划。 于是他也只是点了点头。 风长歇的目光在林溯之和谢泊非的身上徘徊了几个来回,那不怀好意的眼中闪出一丝精光,阴恻恻问道:「不过……溯之和泊非是在风花谷里迷路了吗?怎么会走到这么远的万青木林里来?而且这里明明是有禁制的,你们两个又是怎么进来的?」 林溯之和谢泊非都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而是默契地把话头抛给了风岚。 「他们两个远道而来,在风花谷里游览一番再正常不过了,至于禁制……他们两个确实是触发了,所以我才叫乔声过来看一眼,等到你我二人赶到的时候就是这番景象了。」 有了风岚的解释,即使风长歇心中仍有质疑,却也只能憋在心里。 他们二人一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制衡,即便风长歇猜出了风岚的意图,却也不会当众揭穿。 谢泊非无意掺合进面前这番汹涌的暗潮,但也实在无意欣赏这两个演戏,于是出言提醒道:「虽然我们阻止了法阵,但灵脉还是泄露了一些灵气。」 「看来那伙人的目的就是我们风家的灵脉,」风岚面色凝重,「说起来今天还是多亏溯之和泊非了,要不是有你们,我都不敢想像风家要遭受怎样一番劫难。」 林溯之翘了翘嘴角,礼貌地笑了笑。 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即使再围在这也获得不了什么有用的进展了,林溯之和谢泊非就先行回到了庭院,和刚参加完祭祀的宁善师叔碰了一面。 风岚承诺会将此事彻查到底,但究竟是如何彻查,彻查什么,没人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答覆。 反而风花谷内逐渐传出一股流言,大意便是风岚前脚刚组织完祭祀,后脚灵脉就发生异变。 这是否是风家先祖在动怒,预示着风岚德不配位,不配再担当这个家主呢? — 流言肆虐的同时,风岚的调查也在进行着。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林溯之正和谢泊非在院子里喝茶。 这几日他们一直待在院子里,而院子外面也不分时段地多了很多风家弟子,说好听点是为了保护他们两个的安全,难听点就是在变相看守。 林溯之不置可否,反正凭他和谢泊非的水平,想离开这里也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如今还留在这,不过是想给风岚一分面子,顺便看看事情还会如何发展。 「风岚在万青木林里调查出了祟气?」 林溯之听着最新传出来的消息,顿了顿。 谢泊非应道:「谁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反正最终解释权在风岚本人。」 虽然他们两个是被风岚请过来协助的,但自从那日法阵事毕,实际上风岚再没联繫过他们两个了,像是用完了就抛弃似的。 而综合目前种种线索,包括那日风乔声的碰巧出现,林溯之和谢泊非也早就看出来了风岚目的不纯。 「他这是故意下了个套,想借着我们两个的手剷除风家异己呢。」林溯之浅浅抿了一口茶,眼含嘲讽。 而谢泊非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专注地落在他的身上,像是根本不在意外界那些风云。 林溯之自顾自地说道:「当初他借着和掌门的交情写信求助,若是掌门知道他的心思,肯定不会让我们来。」 这时,他们储物戒中传来一阵波动。 拿出来一看,发现是掌门在向他们传音。 「溯之,泊非,风花谷出现祟气一事已在修真界内传开,我应邀出面解决,不日便会前往风花谷。你们告知我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这段时间切记要一切小心,不要贸然行事。」 他们前几天就把关于风岚的猜测悉数告知了掌门,但语气并不是那么肯定,更像是表述着一种疑惑。 这样也方便给自己留下转圜的余地,以防话说得太死,到最后被扣上侮辱风家家主的帽子。 不过掌门也是明事理的人,没有被多年的交情蒙蔽了双眼。 如今祟气这一消息传开,自然也就有了原因亲自来风花谷一探究竟。 而林溯之自顾自地推测道:「风家内部这些乱子,十有八九和那个风长歇逃不了关系,他简直是把心思写在了脸上,至于那个会说话的万青木……还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既然掌门会过来,那后续也没什么需要我们操心的了。」 谢泊非环视了一圈这庭院,像是住了这么多天,忍耐已经濒临了极限。 「师兄的意思是……」林溯之没有拿准他想做什么,懵懵地问了一句。 「之前不是说要带溯之去结思楼喝醉满霜吗,溯之难道忘了吗?」 林溯之立刻摇了摇头,「我自然是记得的,不过师兄是想要现在去吗?」 谢泊非眼含笑意,那平常凛冽似霜雪的眼眸甫一盛满柔情,如花瓣尖的露水,清澈又皎洁。 「答应溯之的事情,自然要尽早做到。」 「好啊,」林溯之轻轻勾起嘴角,「那我奉陪。」 第52页 不过这番「出逃」计划并没有顺利进行—— 因为秦孤羽突然造访了他们。 谢泊非脸色顿时变得很臭,独自抱着剑靠在树后,闭着眼睛一副「闲杂人等请勿打扰」的神情。 林溯之不由得好笑,本想安抚一番,奈何有外人在场他也不方便有什么举动。 「溯之是要出去吗?」秦孤羽问道。 林溯之当然不能说自己正打算和师兄光明正大逃出去,沉默半晌,他委婉说道:「正打算和师兄出去散散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躲在树后的那人传来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哼」。 但秦孤羽来找他们两个显然是有正事的。 「风家灵脉一事,听闻溯之和谢仙君都在场,不知道溯之可否为我详细描述一下那法阵的模样?」 见他提起那法阵,林溯之心中升起一股警惕。 「秦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秦孤羽知道他还没有打消对自己的疑虑,毕竟他出现在风家的时间点恰好赶上这番多事之秋。 于情于理,他都需要「自证」一番。 他笑得依旧很温和,像是毫不在意林溯之这番戒备一般。 「我并没有骗溯之,风长歇邀请我来风家确实是打着探讨古书这一幌子,刚开始他确实也装得很好,每日来我院子里与我论道谈经。」 「不过自从那日灵脉事出,他就按耐不住了。」 那天晚上,风长歇拜访秦孤羽住处的时候,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更加急切。 秦孤羽坐在庭院正中央,将他的模样尽收在眼底,他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三言两语就把风长歇的真实意图勾了出来,他想通过秦孤羽,来和秦家搭上更深的线。 「不过我和秦家的关系远非他所想的那样,甚至出于我母亲的原因,我早就不能算是秦家的人了,所以风长歇这算盘可谓是打错了地方。」 林溯之静静地听着秦孤羽讲述了这番经过,面不改色道:「秦先生这番经歷可谓是跌宕起伏,不过我又如何确定您说的是真,还是假?以及您想我打听法阵的模样,又是为了什么?」 不知何时,谢泊非也从树后走了过来,坐在第三个座位上。 他一眼未发,目光却依然犀利,冷冷扫过秦孤羽。 「我就知道溯之果然不会信的。不过没关系。」 秦孤羽抬起手,在半空中缓缓以灵力驱动,绘出一个五角法阵。 这法阵的模样竟和那日浮现于灵脉之上的完完整整地对上了,分毫不差! 空气中霎时针落可闻。 谢泊非挥手,毫不犹豫地打散了那个法阵。 「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28章 心悦 「很多人都问过我这个问题,他们都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 秦孤羽眼覆白绡,林溯之看不清他的眼神。 不过他猜测,秦孤羽的眼神绝对不会像他唇角的笑一般,那么温和。 「不过我只打算把实话讲给你们听。」 秦孤羽自小随母亲在秦家长大,他的母亲也是秦家人,但他不知道父亲是谁。他的母亲还有一个弟弟,也就是秦孤羽的舅舅。但由于秦家内部权力斗争复杂,秦孤羽母子并上他舅舅在秦家的待遇都不算好。 他母亲受不了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想要带着秦孤羽逃走。 可他舅舅却拒不配合,一心为了权力想要向上爬。 无奈之下,他母亲只好狠了狠心,和舅舅一刀两断,然后带着秦孤羽从秦家逃了出来。 不过逃出去也是需要代价的,他母亲受了很重的伤。 「甚至我的眼睛也是在那个时候受伤了,没办法直视太强的光。不过我母亲并不后悔,即使后来因为伤病而离世,她都在庆幸自己唿吸的空气是自由的。」 林溯之不得不承认,听了秦孤羽这番话后,内心多多少少有些触动。 谢泊非问道:「所以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个法阵?」 「因为我在秦家见过,」秦孤羽顿了顿,缓缓回忆道:」那次我不小心闯入禁地,看到了记载那法阵的书卷,出来后差点被大哥半死,也正因为此记得格外深刻。」 「所以你是说……那法阵来源于秦家?」 秦孤羽点了点头。 这番信息量足够大,如果情况属实,着实会在修真界掀起一番巨大的波澜,毕竟秦家一向低调,一点都没有试图搅进权力漩涡的样子。 林溯之目光闪了闪,眼睫轻颤,他迅速把秦孤羽的话在脑海里整合了一遍,确实没发现什么逻辑上的硬伤。 但秦孤羽和他非亲非故,没必要向他说这么多,甚至连自己隐秘的身世都全盘托出。即便秦孤羽是真的出于大义,想要为修真界的和平尽一份力,那他完全有更好的选择,比如即将到来的灵昭门掌门。 最终,他敛上眼底神色,还是选择将心底的疑问问出——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与此同时,谢泊非的目光也牢牢锁定在秦孤羽的身上,仿佛不想放过对方的任何反应。 秦孤羽不慌不忙地答道:「因为我想让溯之相信我啊,仅此而已。」 — 短时间内接收了巨大的信息量,再加上言语交锋间数不尽的试探,林溯之微微有些疲惫。 原本的「出逃」计划中途被打断,他也不知道谢泊非还有什么打算。 第53页 「师兄……我们还去结思楼吗?」 「去啊,为什么不去,」谢泊非的目光缓缓游弋过来,「怎么,见了他之后溯之就不想去了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谢泊非的点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林溯之嘆了一口气,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每次师兄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都需要破译。」 闻言,谢泊非也笑出声来,挑眉问道:「那溯之说说,你破译出个什么结果来?」 林溯之忧伤地摇了摇头,喝茶被他弄出了借酒消愁的架势来,「溯之愚钝,想要琢磨出师兄的意思来,恐怕还要再修炼几年。」 「没关系,下次师兄直接告诉你答案。」 话音未落,谢泊非抓住林溯之手腕,直接起身带着他一跃而上。 林溯之的惊唿音效卡在了嗓子眼,接着,耳边便充斥着唿啸的风声。 谢泊非像是已经对风花谷的地形瞭然于心了似的,带着他接二连三地从几个地势较高的地方越过。 林溯之再一回头,发现已经距离他们的庭院很远了。 虽然他不知道谢泊非要带他去哪里,但只要是谢泊非,即便前路未知,他也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没用多长时间,谢泊非就带着他另闢蹊径,离开了风家的管辖范围。 「来的时候走的是大路,这次走小路。」 林溯之的头髮已经完全被行进路上的强风吹乱了,一缕缕飘散在四周,扎在脸上痒痒的。 视线中突然映出一只大手,绕到他脑后,轻轻地摘下了他的髮带,然后认真地将他的头髮归拢好,又轻柔地繫上。 手中的墨发如锦缎一般光滑,散发着莹莹的光泽,谢泊非的动作极其小心,像是在对待着什么珍重的宝物。 等到髮带系好时,他的眸色变得十分深沉,像是一股浓重的情绪在其中涌动着。 久久不能平息。 「……师兄?」 「嗯,怎么了?」 林溯之惊喜道:「你手艺不错啊,平时我自己束髮时总是会弄痛,这次竟然没有。」 「溯之喜欢的话,以后我可以每天都为你束髮。」 每天都为他束髮……这实在是有点怪。 林溯之警觉地摇了摇头,「算了吧,这种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吧。」 谢泊非唇角弯了弯,什么都没说。 — 结思楼位于离州城,足足有九层之高,传说站在楼顶伸手便可摘月。 更有人声称曾有仙人从天而降至届丝路,邀人对月共饮,天亮之时便会拂袖离去。 无数文人骚客不远万里来到离州城,只为一睹其风采,而后留下一篇篇清词雅句。 林溯之和谢泊非运气不错,赶到离州城的时候恰巧赶上城中正在举行一项传统活动——迎花神。 「哎嘿,前面的郎君让一让嘞,别磕了碰了伤到您嘞——」 二人置身于热闹拥挤的大街,行人如织,摩肩接踵。虽然时间已至傍晚,天色漆黑,但灯火通明,整条街道亮若白昼。 任谁都想不到,修真界内的两位仙君也如红尘中的微小两粒,洒在茫茫人海里,一身人间烟火气。 街边有人支了个摊子,老伯正神采奕奕地画着糖人,不一会儿一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就跃然纸上。 「娘亲娘亲,我也要!」 「好好好,不急啊,下一个就是我们的。」母亲很有耐心地安抚着怀中的小孩。 林溯之随着谢泊非在摊子前驻足,他好奇问道:「师兄也想要糖人吗?」 老伯立刻抓到了商机,热切问道:「这位郎君想要什么样子的?天上飞的地下走的,我保准都给你画出来!」 谢泊非问道:「能画人吗?照着我们两个的样子画就行。」 老伯犹豫道:「画人啊,这有点难。」 谢泊非道:「可以加钱。」 「这我就必须试试啦!」 林溯之笑道:「师兄什么时候还喜欢这些东西了?也不嫌幼稚。」 谢泊非撩了他一眼,道:「自然比不上林仙君端庄老成。」 老伯捞起糖勺,一气呵成,两个小人分别被递到二人手里。 谢泊非把林溯之手手里的抢了过来,然后又把自己手里的给了林溯之。 这样,他们手里拿着的都是代表彼此的糖人。 林溯之好生端详了一番,嗯……画工实在不怎么样,再试探地舔一口,味道也不算好……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就是很开心。 — 今天是迎花神的日子,按照离州城的传统,每年会有一位妙龄少女盛装打扮成花神,坐在轿子里被轿夫抬着,完完整整地在城中转一圈,期间还会有各种歌舞表演,随着队伍在城中绕行。 每到这个环节,离州城每家每户的百姓都会聚集在大街上,挤在队伍旁,不过他们一部分是为了欣赏花神的盛姿,另一部分则是在等待一个激动人心的环节—— 花神赐福。 传说获得赐福的人,接下来一整年都会获得花神的庇佑,福泽佑世,无病无灾。 不知不觉间,林溯之和谢泊非随着人潮涌动到了另一条街上。 街旁,一幢高楼拔地而起,雕樑画栋,飘渺入云。 偏生林溯之对此无知无觉,目光全都被即将到来的花神轿吸引了过去。 第54页 谢泊非碰了碰他的手臂,附在他耳边道:「我有点事,去去就回。」 「可是花神……」林溯之刚想挽留,但再一回头却只能看见谢泊非的背影里。 什么事这么着急啊? 林溯之心里泛起一阵嘀咕,不过那边的乐声越来越明晰,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声愈发明显,众人皆屏息凝神期待着花神的到来。 林溯之很少经歷过人间的节日,今日也格外稀奇。 只是在这最关键的环节,谢泊非突然消失在身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遗憾。 「来了来了!快看!花神娘娘来了!」 「穿的红色衣服,好漂亮啊!」 「爹爹再把我举高一点,我看不到啦!」 在众人的欢唿声中,一顶做工极其精緻、华美而又繁复的轿子缓缓出现在眼前。轿子上铺陈着一层层鲜花,而花神正端坐在锦簇花团的正中央。 她身着一袭华服,笑容端庄又慈悲。 接着,她接过僕从递来的锦盒,从中拿出一只花袋。 林溯之想,这大概就是花神赐福要用到的东西吧。 难不成是要用这花袋扔进人群中,砸中谁谁就是那个幸运儿? 忽地,他感觉身边的人群急速沸腾了起来,原来是花神拾起花袋,朝他们这个方向扔了过来! 林溯之根本没打算抢,因此连手都没伸,可他仿佛对那个花袋有致命吸引力一般,那东西竟直直地向他飞了过来。 「啪嗒」一声,砸中了他的胸口。 他身旁的所有人瞬间默契地四散开来,单独为他空出一圈空地,徒留他接受着四面八方传来的艷羡目光。 与此同时,端坐在锦轿之上的花神娘娘也收回了自己的手臂。 她微微启唇,轻声默念,「花神的恩泽庇佑你,心想事成,顺遂无虞。」 离州城的百姓对花神的信仰极其深厚,因此在花袋砸中林溯之的时候他们并没有一哄而上前去争抢,因为他们认为如果这样的话花神会悄悄降下惩罚。 林溯之俯身捡起花袋,他此刻还有点懵。 旁边一位少女见他清隽疏冷,又生得这般俊秀,心中也盪起一丝涟漪,她忍不住出生提醒道:「公子还愣着干嘛?快去结思楼兑换奖品啊。」 「兑换奖品?凭藉这个花袋吗?」 少女立刻瞭然于心,问道:「公子是外乡人吗?」 见林溯之点头,她又热心肠地介绍道:「这也是离州城的传统,得到花神赐福的人能去结思楼兑换两颗天晶石,有了天晶石就能免费去结思楼九楼哦!」 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这天晶石可不是光靠钱就能买到的,那结思楼九楼也不是一般人能去的。」 照这么说,那今晚自己确实是运气不错,两颗天晶石正好够他和师兄一起去,哎,师兄怎么还没回来啊? 林溯之微微颔首,「多谢姑娘告知。」 那少女酸了一句:「真羡慕你的运气啊,快去好好享受吧。」 林溯之仔细拿着花袋,准备打听一下结思楼在哪,没想到刚一回头就看见了谢泊非的身影。 他连忙兴高采烈地讲述了一番自己的经歷。 但他没注意到,谢泊非的身形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我正打算去结思楼兑换奖品呢,对了,师兄你知道结思楼在哪吗?」 谢泊非深唿吸一口气,勉强克制住脸上的表情,抬起脚跟上林溯之的步伐。 他沉声道:「就在前边。」 而后,他背过手去,攥着两颗天晶石收回了衣袖中。 — 跟随着侍者的步伐,林溯之和谢泊非踩过长长的楼梯,来到了结思楼顶楼。 谢泊非要了一坛醉满霜,带着林溯之来到了露台处,这里视野很好,能俯瞰整个离州城的全貌。 林溯之端起酒杯,看着谢泊非向里面倒满醇香的酒液。 月光倾泻进酒杯中,留下一层浅浅的倒影,整片天地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静谧非常。 「这便是闻名天下的醉满霜吗?」 林溯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入喉,微凉的感觉直冲肺腑。 谢泊非哑然失笑,「慢着点喝,醉满霜不比其他酒,即便是修士也有可能喝醉。」 说罢,他也没有给林溯之添满第二杯,似是在有意控制着对方的饮酒速度。 「师兄怎么不喝?」 「不急。」 谢泊非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微风徐来,结思楼庭院中的一棵古树轻轻摇曳着,传来「沙沙」声响,林溯之耳力异于常人,即使身在九楼也捕捉到了那动静。 他不经意间向下一瞥,发现那树极其茂盛,而且树枝上挂着数不清的红色绸缎。 他讶异道:「那是什么树啊?」 谢泊非好像知道他在说什么,目光转都没转,径直答道:「是相思古树。」 「上面挂的是同心锁,有情人们用它来祈求爱情长久,白头偕老。」 谢泊非语气不明,像是隔了一层雾一般落在林溯之的耳中,「溯之想去挂一枚同心锁吗?」 林溯之的心顿时停了两拍,一股奇异的感觉转瞬即逝,连唿吸都不知不觉急促了一些。 心中一个身影缓缓浮起…… 他连忙含煳道:「算了吧,我也没什么爱情想去求的……」 第55页 「可是我想。」 谢泊非的话语掷地有声,瞬间打散了林溯之所有的心绪。 这一瞬间,好像连风声都停止了。 他感觉一道炙热的目光死死地粘在自己身上,像是要把自己钉在原地一般。 林溯之几乎要预感到谢泊非要说什么了,这股预感如有实质一般,在他脑海中搅个不停。 理智告诉他应该开口说点什么,但张开嘴后,发现嗓子已然哑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所幸,谢泊非也并没有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很久之前,我就来过相思古树下,看着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在此种下美好的寄愿。」 「那时我心中无甚惦念,只觉得他们的行为很无聊。」 「可是后来,我心中也有了在乎的人,我的第一个想法竟然也是带着他来到这古树之下,挂上一枚同心锁。」 「大概只有身陷其中,才会懂得那种滋味吧。」 谢泊非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醉满霜。 「不知道今晚过后,我有没有机会带你去古树下,挂上一枚同心锁。」 而后,他郑重道:「溯之,我心悦你。」 第29章 醉酒 伴随着夜色逐渐加深,载着花神的轿子缓缓经过最后一条街道,整个迎花神的活动便正式进入了尾声。 一些稚子顽童跟在花神队伍后,沿路捡着漂亮姐姐撒下来的糖果,然后小心地揣进口袋里,准备回家带给弟弟或妹妹吃。 热闹过后,终究还是要归于平静。 离州城的百姓还是要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 闹市之中,结思楼宛如独自开闢了一方天地,丝毫不被外界的喧闹所影响。 此楼共有九层,楼层越高,进入的条件也越苛刻。 而今日第九层楼,也只招待了那两位得到了花神赐福的贵客。 露台雕栏玉砌,此刻针落可闻。 谢泊非这句话分量太重,直直在林溯之心中坠了下去,而后砸开一个深坑,久久无法復原。 他了解谢泊非,无论是出于原书剧情,还是来自这些时日的相处。 他知道谢泊非不是那种轻易表露内心情感的人,更遑论是「心悦」这么直白而热烈的情意。 可是这份珍贵的情意,自己真的能接得住吗? 林溯之必须承认,当他听到那四个字后,心中最先涌现的感情不是惊讶,而是欣喜。 仿佛之前的疑问都有了答案,曾经的蛛丝马迹都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欣喜过后,便逐渐涌上一股惶恐。 因为他不知道要怎么回应这份情感,他甚至都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内心。 「师兄,我……」 一时间,喉咙更加滞涩,混乱的心绪顺着唇舌摇摇欲坠,将落欲落。 林溯之感觉自己整个人漂浮在云端中,没有任何着力点,不断浮浮沉沉。 平心而论,谢泊非在他心中确实是和别人不同的。 但这份不同,是出自喜欢吗?他不知道。 「溯之,我知道今天这番话对你来说有些突兀。」 谢泊非的声线很平稳,徐徐落入林溯之的耳中,抚平了一丝心焦。 他凝视着眼前的人,即便对方不断迴避着自己的视线,但他的语气依然很有耐心,甚至带着微不可查的纵容。 「你不必急着回答我,你可以用很长的时间去思考,去找寻真正的答案。」 「没关系,我一直在。」 — 谢泊非离开了结思楼,他知道此时此刻林溯之不愿面对他。 于是露台之上,只剩下了一个人,和一坛醉满霜。 林溯之拿起酒罈,一杯又一杯地为自己斟满,这究竟是第几杯了?他早就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喝了这坛醉满霜,意识就可以变得模煳,就能够暂时忘记这些令他烦恼的事情。 一杯接着一杯…… 直至一滴不剩。 若林溯之是个凡人,恐怕早已酩酊大醉,瘫倒在地上,好在他是个修士,灵力能稀释一些醉意,还没让他丧失所有的知觉。 他从来时路离开了结思楼,离开前,他脚步一顿,再次看了一眼院中的相思古树。 月色之下,古树散发着一种肃穆又冷寂的银辉,而那连成一片的红绸,仿佛是它和人间仅剩的羁绊。 深夜的离州城早已不復白天的热闹。 林溯之的思维迟钝不已,但还是靠着本能为自己找了家客栈,但付钱时,倒是让他有些为难。 和谢泊非出行早就磨灭了他对于钱财的意识,因为无论他有什么花销,谢泊非均会承担,并且从没有一句怨言。 所以他早就没了带钱的习惯。 眼看着店小二有些不耐烦,林溯之心里莫名浮起一丝酸涩的情绪。 他从储物戒里胡乱掏出一颗珠子,扔到了小二面前,头也不回地就向包厢走去。 酒劲让他步伐稍稍有些摇晃。 店小二捧着颗珠子,眼里倏地迸出两道精光,但他还来不及惊喜,一道黑色身影紧随其后,走到了他面前。 这人一看就很不好惹。 「他的钱我来付,把珠子给我。」 小二也是个识货的,当然知道房钱远远比不上这价值连城的珠子,听罢就想把珠子往怀里塞。 「别吧客官,他都把珠子给我了,哪还有收回去的道理?」 第56页 但随即,一股巨大的压迫感让他的诡计无处遁形,甚至连手指都无法再移动分毫。 那黑衣男人将珠子拿了回来,而后把房钱摔在柜檯上。 他冷冷地瞥了小二一眼,小二顿时汗毛倒竖,像个鹌鹑一样不敢吭声。 好在这个男人没打算继续搭理他,顺着前一个人的脚步,也走去了二楼的厢房。 — 林溯之全靠着身体本能的驱使,一路踉跄走到了厢房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醉满霜的酒意像是勐地被催发了一样,蒸得他双颊飞上一片绯红,甚至连视线都朦胧了起来。 记忆中他从没有这么醉过,因此也格外难捱。 他潦草地脱掉外衫,爬上床用被子将自己卷了个严严实实,本想藉机快速睡去,结果那股热意又从内到外将他浸了个彻彻底底。 燥热之下,林溯之下意识地追寻着凉意,他扒掉被子,靠在了窗户边,一阵冷风吹来,神智终于清明了些许。 「清元丹……对,清元丹……」 清元丹是修士常备的一种丹药,能够快速清醒神智。 可惜林溯之把储物戒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看到清元丹的影子。 他费劲地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来上次吃完最后一颗后忘记补上了。 林溯之长嘆了一口气,无奈之下先吃了另一颗丹药,可惜效果远不如清元丹。 神智虽然清醒了,但那股燥热却并未缓解多少。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里衣,这里衣是用上好的雪蚕丝织就而成的,轻薄柔软,贴身穿着简直再舒适不过。 可偏偏此时此刻林溯之感觉那衣服就像一层罩子一样,将身体的热量拢得严严实实,一丝都散发不出去。 于是他难耐地扯了扯衣襟,细瘦的锁骨并着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就这样袒露在了月色之下,说不清这片莹白和月光哪个更皎洁。 动作之间,衣袖不小心带翻了小几上的茶盏,瓷制的茶盏顿时噼里啪啦碎了满地。 林溯之动都不想动,打算明天早上再收拾。 谁料,下一秒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奇怪,这么晚了,谁会来找他? 林溯之勾了勾手指,用灵力打开了木门。 于是谢泊非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自己的心上人衣衫凌乱,大片雪白的肌肤□□在外,脸上蔓延着一层湿漉漉的潮红,偏偏整个人还毫不设防地坐在那里。 像是对自己的诱人模样一无所知。 谢泊非的脚步当时便顿在那里,喉结滚了滚,而后勐地错开目光。 「诶?师兄……你,你怎么来了?」 「……听到你这有声音,我来看看。」 谢泊非向来沉着,此刻却极其不自在。他脚步悬在门槛之上,像是要迈进,又像是要收回。 「哦……没事……我就是好热啊,好热。」林溯之一边说着,一边又扯了扯衣襟。 「热……也要穿好衣服,别着凉。」 「师兄你又开玩笑了,我……我是修士,怎么会着凉呢?」醉意让林溯之的语调黏煳煳的,向来清冷的声线仿佛都湿润了些许,像无意识地撒着娇似的。 谢泊非没办法和醉鬼讲道理,他强忍着心中升腾的躁动,努力避开自己的视线,一步步走近林溯之,替他收拾好那摊碎掉的杯盏。 而后拿出一颗清元丹,递到林溯之嘴边。 混沌中,林溯之认出了谢泊非手上拿的就是自己需要的丹药。 他没多想,直接低下头,借着谢泊非的手,含住了那颗丹药。 一抹湿润的温软轻轻贴近微凉的指腹,一触即离,泠泠月色下,那鲜红的唇瓣上闪着暧昧的水光。 谢泊非勐然炸开,整个人后退了半步,甚至胸膛都剧烈起伏了起来。 偏偏始作俑者还毫无察觉,歪着头,露出了一个漫不经心的笑。 那颗清元丹顺着他的喉咙一路向下,喉结微动,使那白皙脖颈显得更加脆弱堪折。 强大的定力让谢泊非深唿吸一口气,而后动作迅速地替林溯之关好门窗,他深知此地不宜久留。 于是匆匆丢下一句「早点休息」后就落荒而逃了。 — 翌日清晨,林溯之从榻上悠悠醒来,醉意带来的不适已经完全消失了,随即而来的是大脑迅速涌现前一晚的记忆。 ……等等,谢泊非昨天晚上来了? 昨晚的情景争先恐后地挤进脑海内,林溯之当即呆在原地,恨不得掩面长嘆。 昨晚那个醉鬼真的是自己? 这副身体的酒量也太令人堪忧了吧? 醉满霜到底是什么酒,能把一个合体期修士灌成这副模样?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谢泊非面前都说了些什么胡话? 林溯之苦笑了一声,很想知道修真界有没有什么关于回溯时间的秘术,他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住昨天的自己。 况且他和谢泊非现在的关系……宛如一根琴弦,微微一触碰便会发出嗡鸣。 林溯之整理好中衣,穿上外衫,又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恢復成了一副衣冠整洁、一丝不苟的模样。 按照他和谢泊非的计划,今日便会一起离开离州城,然后要么回到灵昭门,要么去风花谷中协助掌门处理事务。 当然,这都是在二人关系如初的情况下。 第57页 如今……还是单独行动吧。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谢泊非应该就住在他的隔壁,所以昨晚杯盏碎掉后他才能立刻就赶过来。 于是林溯之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又敛去气息,悄悄地下了楼。 路过前台时,店小二缩了缩脖子,一脸惊恐地目送着这位白衣公子,同时又不免好奇那位黑衣公子怎么没跟着下来? 走出客栈门,林溯之回头看了一眼,终于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的储物戒却突然嗡嗡作响,原来是传讯石收到了新的消息。 「溯之,风花谷一事有了新的进展,我计划在此召开仙门大会,若你和泊非无事,还望速速前来。」 召开仙门大会? 掌门确实之前和他提过这个想法,在万剑山的祟首被发现之后。 毕竟这种事情是肯定瞒不住的,越瞒就越会冒出新的危机。 风花谷一事也算是正式把修真界的和平表象揭开了一个口子,从今往后,祟气将再次如一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上。 但是……掌门说让他和谢泊非一起去。 「溯之。」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降临在身后,林溯之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虽然我知道你现在想要独处,但掌门之命不可违,抱歉了。」 即便谢泊非板着语气,但林溯之分明从其中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林溯之有理由怀疑,自己刚刚从客栈小心翼翼熘出来的模样,是不是也被这人看了个彻底? 可恶。 先短暂地生个闷气。 作者有话要说: 掌门:其实我的意思……只要你们能到风花谷就可以,不必一齐赶来 谢:您不必多言,我都懂 林(无语望天)(默默记仇) 第30章 餵鸟 事不宜迟,二人赶在午时之前返回了风花谷。 明明也没离开这里多久,但却发生了太多事情,林溯之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步履未停,状似不经意地向后悄悄瞥了一眼谢泊非,发现那人依旧气定神闲。 倒显着好像只有自己还念念不忘似的。 「溯之,泊非,你们来了!」黎映从小路尽头走来,看到二人后便加快了步伐。 「师姐?你是和掌门一起来的吗?」 黎映嘆了一口气,道:「不止我,还有闻轻雨也一併过来了,这次事情闹得比较大,多来几个人也能协助掌门控制局势。」 林溯之忙问道:「现在风家情况如何?」 黎映递给二人一个眼神,示意道:「我们进去说。」 庭院中,宁善师叔和闻轻雨正坐在那里,看到二人来了后忙招唿他们坐下。 「掌门来了后,和风岚举行过一次秘密会谈,我们谁都不知道会谈的内容是什么。」宁善看了林溯之一眼,道:「不过你放心,你之前和掌门说过的事他都有放在心上的。」 也就是说,掌门对风岚的异常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揄系正利e 「那之后,风岚用雷霆手段把整个风家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有掌门在此坐镇,其他人也不敢说些什么,最后的结果就是把风长歇软禁了起来。」 谢泊非问道:「以什么罪名?」 宁善皱了皱眉,斟酌了一下说辞,「说是灵脉的祟气由他招惹而来,但风岚并没有公布具体的调查过程,是真是假也就无从考究了。」 风岚此举,倒是像借着掌门的威望来剷除异己。 即便林溯之和谢泊非这些知晓内情的人知道风长歇此人有问题,但风家其他人恐怕并不会这么想。 因此,这段日子,风家不少人看待风岚时,都带上了一层异样的眼光。 林溯之思索一番,斟酌道:「掌门应该有自己的考量吧,不然也不会借着这个机会召开仙门大会了。」 仙门大会在修真界内意义重大,一旦开了,就昭示着即将有大事发生。 上次仙门大会的召开时间,好像已经是五十多年前了。 所以这次的仙门大会也是个信号,修真界内许多人现在都内心惴惴,生怕自己的利益会被触动。 黎映道:「明日辰时大会便会开始,今晚仙门百家就要派人陆陆续续赶往风花谷了,到时候人员繁杂,诸位一定要多加小心。」 她似是想起来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溯之你是和师兄住在一起吧?到时候也好有个照应。」 林溯之点了点头,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他鬼使神差地开口道:「是住在一起,不过是单独的两间房。」 黎映动作一顿,下一秒就诧异地看向他:「我当然知道是单独的两间房了,不然你们还要躺在一张床上?」 林溯之登时被噎了个哑口无言,他很想为自己辩解两句,但无从开口…… 偏偏谢泊非像嫌热闹不够大似的,懒散地靠在一旁,在那作壁上观,他眼底的笑意藏都不藏,乐呵呵地欣赏着林溯之的窘况。 末了,还状似无奈地点评了一句,「如果溯之想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奉陪。」 林溯之仿佛听到自己的指骨被攥得咯吱作响,几次口舌之交均落得下风的经歷终于燃起了他的胜负欲! 他绽出了一个极为明媚的笑意,像是故意作对似的,坦然道:「好啊,那我等着。」 第58页 — 沐浴着黎映、闻轻雨、宁善师叔等人慾言又止的视线,林溯之终于后知后觉蔓上了一点羞意。 他假装咳了一声,「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然后他刻意避开了某道目光,回到了隔壁庭院。 那道脚步声一直不远不近跟在他的身后,每响起一声,仿佛都在提醒林溯之他刚刚的行为有多么的幼稚。 任谁都不会相信,修真界内清冷如月的林仙君,竟然也会做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逞威风举动。 终于,林溯之忍无可忍,等到谢泊非也进了院子后一巴掌拍上了院门。 「师兄,我觉得——」 谢泊非好整以暇,认真倾听。 「我们最近还是先保持一下距离吧。」 谢泊非表情不变,温和问道:「是我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林溯之摇了摇头,思索一番后道:「不是的……只是你也说过给我时间让我认清自己的内心,可是我们天天待在一起,我好像也没办法去好好思考。」 谢泊非似乎被这句「天天待在一起」莫名取悦到了一般,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 「溯之想要远离我,可我却想靠近溯之。」 林溯之矢口否认,「我不是说要远离……」 「没关系的,我都懂。」 下一秒,谢泊非目光凄楚,无声垂下眼睫,表情变化之快,令人咋舌。 你又懂什么了?林溯之觉得他懂的和自己想说的肯定不是同一件事。 「溯之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只想远远地看你一眼,绝对不会打扰你。」 林溯之再次哑口无言,额角狠狠地跳了两下。 谢泊非这副可怜的语调,好像自己刚刚真提了什么丧尽天良的要求一般。 算了算了,林溯之艰难地点了点头,揭过了这一话题。 — 林溯之记得秦孤羽的住处似乎离这儿不远,也不知道他这几天有没有离开风花谷。 上次他们的话还没说完,这几天他理了理思绪,认为有些东西还是要问清楚。 毕竟风岚最近的动静闹得太大了,如果秦孤羽说的句句属实,说不定他的身份还能在掌门调查此事时有些助力。 临出门前,林溯之特地回头看了一眼,嗯,那扇门没什么动静。 然后他才安心地踏步出去。 路过一处凉亭时,一袭皎白身影正坐于其中。 上次碰到秦孤羽,好像也是在这里。 「秦先生。」 秦孤羽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溯之,你回来了。」 林溯之没打算向他解释这几天自己去了哪,他状似不经意地试探道:「秦先生还没回南涧山,是在风花谷中另有要事吗?」 秦孤羽微微摇了摇头,「此地并无要事值得我逗留,我只是觉得溯之还会来找我。」 「这不,让我等到了。」 虽然林溯之和秦孤羽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且少有的几次交谈也都是事出有因,但林溯之始终觉得秦孤羽这人比他表面看上去危险得多。 而且很擅长把话说一半、留一半。 「秦先生上次说,告诉我您的身世只为了让我相信您,这话现在还作数吗?」 「自然是作数的。」 「可取得我的信任,对秦先生又有什么用处呢?」 秦孤羽坦然道:「溯之是我的故人,取得故人的信任,会让我心生喜悦。」 「坦白来讲,秦先生肯告诉我那些事情确实让我很惊喜,但最近修真界正值多事之秋,您也能想像到您那句话究竟有多大的分量……」林溯之微微一顿,观察了一番秦孤羽的神色,缓缓道:「但我尚且不知道您的立场,又怎敢与您托心而谈呢?」 「立场?」秦孤羽淡淡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无声地思考了片刻。 「我这些年久居南涧山,确实不太过问修真界内的纷纷扰扰,若溯之非要让我选出支持哪个人,恐怕我真的说不出来。」 秦孤羽语气郑重,不似作伪。 「不过溯之可以放心,我的立场绝不会与你相悖。」 听到这番话,林溯之颇为意外,轻轻挑了挑眉。 秦孤羽的话他自然不敢全然相信,但他也有自己的衡量标准,即便目前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若能带来额外的收穫,那冒险去搏一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我,就承蒙秦先生的厚爱了。」 凉亭之外,桃树的枝桠斜斜伸了进来,桃花的绯色显得那张素来清冷的面庞也沾染了几分艷丽,林溯之眼神微动,一片潋滟之色顿时在眼底漾开,殊不知自己的模样落在别人眼里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色。 秦孤羽的喉结滚了滚,抬手抿了一口茶。 而后,他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佯装不经意地问道:「谢仙君怎么没和溯之一起来?」 林溯之暗道,自己没和谢泊非出现在一起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吗?怎么连秦孤羽都要打听一下。 「他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们不是非要一起的。」 秦孤羽点了点头,淡定道:「或许对于谢仙君来说,餵鸟确实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什么餵鸟? 林溯之先是愣了片刻,紧接着心中冒起一个猜测,他顺着秦孤羽饶有兴趣的目光向自己身后看去—— 第59页 不远处的草地上,谢泊非手里捧着一把糕点渣,正专心地餵着风花谷内饲养的翠鸟。 没看错的话,他手里的糕点还是灵昭门特制的,原料皆选用的是灵果灵草,那鸟吃下去,恐怕明天就能开了灵智…… 林溯之可不记得什么时候谢泊非成了个热爱小动物的人。 与此同时,他勐地回忆起那句话——「溯之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只想远远地看你一眼,绝对不会打扰你。」 这……不会就是谢泊非「远远看一眼」的方式吧。 像是接收到了他的目光一般,谢泊非很自觉地转过了身,只留给林溯之一个孤单凄凉的背影。 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放心,我绝对不会打扰你的。 林溯之更心累了,和秦孤羽的言语交锋都没让他这么累。 他收回目光,道出自己的计划。 「如果秦先生愿意的话,可否与我掌门见一面?他最近正在调查这件事,相信你们肯定有很多话说。」 「我对贵派掌门敬慕已久,多谢溯之为我引荐了。」 看到林溯之正要起身离去,他调侃道:「溯之是要去找谢仙君了吗?据我所知,翠鸟不宜进食过多,溯之还是叫谢仙君快收手吧。」 林溯之脚步一顿,扯出了一个略显尴尬的微笑。 — 路过谢泊非时,林溯之目不斜视,假装没看到这个人。 偏偏他视力极好,看到对方的手中又多出了一把新的糕点渣,像是要把餵鸟事业贯穿到底一样。 那群翠鸟围着谢泊非转个不停,林溯之本想彻底无视,但秦孤羽那番话又开始在脑海里反覆循环。 ……罢了,自己只是担心翠鸟的安危而已。 他紧了紧后槽牙,调转脚步朝鸟鸣中心走去。 谢泊非像是极为惊喜似的,热切唤了一声:「溯之,」而后垂下眼睫,声音也低了一个度,「我没想打扰你,我只是出来随便走走。」 好一个随便走走,走着走着就恰好能走到我身后。 林溯之无奈道:「别餵了……秦先生说翠鸟不宜多吃这些东西。」 「秦先生……你都和他聊了什么?」 林溯之本没打算跟他计较究竟是不是「随便走走」,见他还想打听自己的事,便忍不住出言提醒了两句。 谁知谢泊非振振有词道:「溯之,我心悦你,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自然会有危机感。」 「如今你竟是连我远远看一眼的权力都要剥夺吗?」 谢泊非鸟也不餵了,糕点渣洒了一地,整个人迅速萎靡了起来,翠鸟吃不到食十分不满,转而啄起了他的头髮。 显得他整个人……无比悽惨。 听着他的控诉,林溯之几乎要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师兄,我从前怎么没发现,原来你也如此……厚颜无耻。」 作者有话要说: 谢:形象不重要,会卖惨的男人有糖吃 求求营养液 第31章 磁场 当晚,风花谷就热闹了起来,来自各门派的人都在此住下,等待着仙门大会在明早召开。 其中不少门派都是掌门亲自前来,显现出最高的诚意。 一时间,风花谷内除了热闹之外,还人心惶惶。 林溯之等候在掌门殿外,灯火摇曳,他独自立于屋檐的一片暗影之下,皎白身影误入一片墨色之中,仿若遗世独立。 秦孤羽已经进去很久了,想必和掌门交待了不少消息。 也不知道二人商量了些什么。 「林仙君……」 林溯之回过头,发现是风乔声。 风乔声最近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父亲和掌门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因此她自己也不由得敏感了起来。有时候在路上碰到林溯之,也只是遥遥一颔首,紧接着快速经过。 林溯之理解她的做法,毕竟最近风岚处于风波中心,她作为他的女儿,同时也是风家的少家主,心思敏感一些也正常。 「风姑娘是找掌门有事吗?」 风乔声摇了摇头,「我是来找你的。」 她嘴唇动了动,似是在纠结要不要说出来,仿佛内心在经歷着极大的心理斗争。 林溯之很有耐心,并没有出声打扰她。 「刚刚沧玉楼二公子程谦抵达了风花谷,我前去问候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他们提到你的名字……」 既然风乔声说了,那程谦提到他的时候肯定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林溯之对程谦的印象还停留在沧玉楼寿宴的那一次,依稀记得他上台为父亲祝寿,很得他父亲的欢心。 而风乔声会选择将这个消息告诉他,想必也是有意示好,率先表示出自己的善意。 「多谢风姑娘告知,我会多加上心的。」林溯之微微颔首,道了一声谢。 话题进行到这,按理说应当已经结束了。 但风乔声并没有离开的意图,而是手扶在栏杆上,垂首俯视着远方的灯火,酝酿着心中的话。 「林仙君,这段时间以来您帮了风家很多,我和家人们都对您心存感激。我也知晓此事必定牵涉众多,甚至我眼见的也不一定为实。」 「但我还是想向您保证……我父亲绝非恶人,自从他当上家主之后每日如履薄冰,即便如此他依旧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风家变得更好。或许他的某些做法不算恰当,但他真的没想伤害任何人……」 第60页 风乔声言辞恳切。 她年岁比林溯之还要小,自幼失去了母亲,从小在风岚的呵护下长大。但出生在这样的大家族里,必然要遭受许多目光,其中有善意的,但也不可避免有许多恶意的。 虽然风岚尽了一个父亲所能做的尽可能去保护她,可风岚也处于权力倾轧的中心,有时甚至自顾不暇。 这也使得风乔声从小心思就会更加细腻。 尤其是在风岚成为家主,她成为少主后,风乔声开始学会如何察言观色,如何揣摩他人的心思。 自然也能感受到风岚和灵昭门一行人关系的变化。 其实她本来可以再忍一忍,静观其变的,可仙门大会召开在即,或许她也是慌了阵脚。 林溯之没法对她说什么重话,毕竟风岚真实的意图或许只有掌门能猜得到。 他放低声音,以一种柔和却不失强硬的态度缓缓说道:「风姑娘大可放心,掌门并不是不顾是非的人,他不会依靠外界的流言蜚语来进行决断,自然也不会罔顾事实使风家主蒙冤。」 但这句话的言下之意也同样提醒着风乔声:若风岚真做了什么错事,同样也别想抵赖。 风乔声敛去了神色中的悲戚,撑出一丝微笑,「我自然是相信您们会使真相大白的。」 夜色中,风乔声转身融入一片黑暗,她挺起嵴背,身形瘦削,即使不言不语,也可隐隐窥见一丝独属于其的傲气。 — 没过多久,秦孤羽也从殿中走了出来。 从时间来推算,他应该和掌门聊得很详细。 林溯之浅浅和秦孤羽寒暄了几句,便迫不及待推门进去了。 掌门正坐在一张檀木椅上,垂眸深思着什么。 「溯之来了,快坐。」 「掌门,秦孤羽都和您说什么了?」 「和你了解的那些都大差不差,我依照他的年龄推算了一下,发现秦家好像确实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根据掌门的回忆,大概六十多年前,秦家确实出现过一次族人叛逃的事件,叛逃的是一对母子。听说秦家家主勃然大怒,本想用尽一切手段将出逃的两个人逮回来,但不知为什么,最后并没有这么做。 而是揪出了那对母子的一位亲人,那亲人是族中的庶子,不甚受宠,秦家家主为了杀鸡儆猴,当场废了那人的一条腿。 致使那人落了个终身残疾,即使尽力医治,到现在也依旧是个跛脚。 林溯之听罢皱了皱眉,问出心中疑惑:「据说秦家家风良好,不慕权势,且一直十分低调,为何秦孤羽要从秦家逃出来?」 掌门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复杂了起来,他摇了摇头,像是对这话极其不贊同。 「从前的秦家并不是这样的,只能说……这些年来他们变了很多。」 林溯之听出了掌门口中的迴避之意,暗道这又是哪段自己不知道的修真界秘辛。 不过他理智地选择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除此之外,他还说出了那道法阵是用来转移灵脉灵气的。」 林溯之不由得微微屏住唿吸,忙追问道:「秦家竟暗地里设计出这种法阵,他们是想要……?」 掌门懂他的未语之意,安抚道:「但秦孤羽说了,由于年岁太长,他也不敢确定这段记忆是否准确。」 也就是说,这有可能是个假消息。 但在这个方面,秦孤羽确实是他们唯一的消息来源。 林溯之确实怀疑过秦孤羽找他寻求合作的目的,他当然不敢相信那番「取得信任」的说辞,林溯之子认为个人魅力还没大到那个地步。 不过这些年来修真界内秦孤羽的传闻实在是少之又少。 林溯之也只能认为他是想借灵昭门的手来报復风家了。 掌门及时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明日的仙门大会秦家也会派人来出席,到时候静观其变吧。」 林溯之点了点头,又问道:「这件事需要和师兄说一下吗?」 毕竟……谢泊非也算这件事的半个参与者,于情于理都要告诉对方一下事情的进展。 此言一出,掌门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顿时起了一点兴致。 他调侃道:「溯之什么时候和泊非关系这么好了?」 而后,他还嘆了一口气,回忆道:「以前我还和你师尊可惜呢,说你和泊非明明是同门师兄弟,关系却不太亲密。如今倒是好了,你们两个总是成双入对的出现,我和你师尊也不比担心了。」 可能是二人的关系早就不像以往那般纯洁,听到那句「成双入对」后,林溯之宛若被戳穿了什么似的,浮现一层赧意。 他下意识攥起了手指,在衣袖上绞出一团褶皱,含煳道:「可能最近经常一起出任务吧,感觉和师兄还挺投缘的,哈哈。」 这两声笑简直不能再干巴了。 与此同时,林溯之心中突然涌出一个荒谬至极的想法:如果他真的和谢泊非在一起了,要怎么和师尊说? 停停停,赶紧打住,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心里的想法就开始野马奔腾了? 林溯之企图念一段清心咒来麻痹自己,近日来脑海中时常出现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属实是罪过罪过。 「好了,」掌门回答了被他忘记的问题,「这件事告诉泊非可以,其他人就暂时不要声张了。」 第61页 林溯之点了点头。 他正欲退下,但脚步一顿,状似不经意地提道:「刚刚风姑娘找我说了会话。」 掌门怎么会不知道他暗示着什么。 不过他没有说什么,一时间,殿内十分安静,针落可闻。 林溯之以为这句话触了掌门的逆鳞,刚想把话题转移走。 可掌门却开口了,「我与风岚……罢了,风岚并不是什么恶人,只是人性易变,风岚也会变。」 这是林溯之离开大殿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回到庭院时,天色已经很晚了,但风花谷内依旧很喧闹,不断有仙门百家的人被引导着前往住所。 林溯之前脚刚进门,后脚院门便被叩响。 「溯之,是我。」 「师姐?这么晚你还没休息吗?」 黎映撇撇嘴,埋怨道:「这么吵,谁能睡得着?」 话音未落,谢泊非也从房中走了出来,附和道:「没错,确实很吵。」 林溯之睨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然而谢泊非却像是被这冷淡的一眼伤到了一般,控诉道:「就算要保持距离,但同门师妹来了我还不能出来迎接一下吗……」 林溯之怕极了谢泊非这张惯会胡言乱语的嘴又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忙打断他:「我又没说什么!你不要脑补。」 二人之间仿佛有个天然的磁场,即使发生着口角,但旁人也无法涉及其中。 作为在场的第三个人,黎映眯起眼睛,支着下巴,兴致昂扬。 她那道敏锐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儿。 「你们两个最近很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黎:休想逃过我的眼睛 谢(恨不得全世界都发现) 林(拼命捂住嘴):你快别说了! 第32章 疤痕 「哈哈,」林溯之紧张到干笑了两声,「师姐何出此言?」 相较于他的全身紧绷,谢泊非则气定神闲得多,甚至说得上是游刃有余。 他将身边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帮对方解下这个小小的围。 好在黎映并没有打算揪着这件事不放,她将疑虑咽回了肚子,道出了夜间拜访于此的真正目的。 「来之前师尊让我把那火麒麟崽子带给你,说是它现在长得还不错,人兽形态切换自如,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了。」 回想起上次火麒麟当着他面第一次幻化出人形,然后张口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主人」,林溯之依然对此心有余悸。 他问道:「师尊为何不养了?还非要带给我?」 「哦,」黎映回忆了一番,「师尊说这麒麟火灵根很强,和你的凤凰骨正好相得益彰,你们两个待在一块儿对彼此的修为都有帮助。」 「行吧。」林溯之对养灵兽一事属实是毫无经验,但师尊的命令,他也只能受着。 黎映捣鼓了一下储物戒,歉意道:「自从下山之后都忘了这个小东西了,这几天一直把它关在储物戒里,幸好修真界没什么虐待灵兽的罪名。」 林溯之欲言又止。 终于,一只通体火红的灵兽被释放到了地面上,刚一接触到新鲜空气,它好像呆滞了几分,看来属实被储物戒中漆黑的虚无折磨得不轻。 相比于上次见面,火麒麟的身形似乎又大了些。 它一看到林溯之,就不自觉地想要贴贴,但刚一转头,就看见林溯之身后还立着一尊凶神恶煞的大佛。 火麒麟快速回忆起:此人就是那个在自己化形之后一抡胳膊把自己甩出三里地的恶人! 它呜咽一声,贴林溯之贴得更紧了。 黎映看了看一脸不耐的谢泊非,和正努力适应新身份的林溯之,心里默默对二人许下美好的祝愿,祝福他们能和火麒麟和谐相处。 「行了,任务完成我就先走了,明天见。」 林溯之送她走到门口,门合上前,黎映留给她一个略带深意的眼神,提醒还有一个「问题」没回答她呢。 林溯之扯起嘴角笑了笑,干脆利落地关上了门。 刚转过身,他就对上谢泊非一脸不爽的神情。 哦,是对着这只一直黏在林溯之腿上的火麒麟。 「干吗这么凶神恶煞?它又没做错什么。」 谢泊非啧了一声,「在青芜峰上我就发现了,这崽子特别喜欢粘着你,也是你脾气好,看着它不嫌烦。」 「它又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我为什么要讨厌它?」 「哼,」这话不知道又刺激到谢泊非哪了,「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小崽子,都能和你又蹭又贴的,我一个正正经经同门师兄,想看你一眼竟然还只能尾随,天理何在……」 林溯之懒得理他,俯下身唿噜了一把火麒麟绒绒的毛,喃喃道:「今晚你住哪啊?要不化成人形去睡厢房?」 谢泊非插嘴:「要不干脆关回储物戒算了。」 火麒麟瞬间抖了个激灵,那股哀怨差点都化成实质了,要不是化人形需要耗费它的灵力,恐怕当场就要变成人和谢泊非理论一番。 林溯之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冷漠道:「明天我就把谢仙君虐待灵兽的『美名』传遍整个仙门大会。」 谢泊非丝毫不慌,看起来还有点乐在其中。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第62页 — 问墟台上,气氛威严。 十二把红木椅呈半圆形摆开,十二位修真界内举足轻重的人物坐在上面,处在中间的是灵昭门掌门玄真子和东道主风岚。 在他们之下,一些没什么话语权的修士也排排坐好,恭敬地聆听着。 在玄真子把万剑山一事公之于众后,此刻台上针落可闻。 在场的几位老者都是经歷过修真界大风大浪的人,自然知道祟首出世意味着什么。 「您……您的意思是剩下的四颗祟首也极有可能发生异动?」说话的是一老者,鬓髮皆白,垂垂老矣。 玄真子没给众人缓冲的机会,他示意风岚,让他讲述出了风花谷灵脉一事。 顿时引发台上的轩然大波。 「风家靠着万青木林的庇佑,已绵延百年,如今竟有人操纵祟气试图从万青木林来侵蚀风花谷的土地,甚至想要捣毁灵脉!诸位,修真界早已不復往日之太平,若我们继续放任自流,早晚有一天——」 「在坐的各位都要遭到反噬,甚至,祟生重现于世也不是没有可能。」 风岚的这番话慷慨激昂,准确拿捏了在场人的心理。 「祟生」两个字戳中了他们心中最深的恐惧。 虽然他们已经活得很久了,但还是无法忘记三百年前那暗无天日的一幕。 十二把红木椅上的人垂眸不语。 而他们下方,不少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玄真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静静等待着众人的情绪散发个彻底。 最终,一道声音打破了僵滞,「那诸位觉得,眼下之计该当如何呢?」 说话的是秦无极,秦家家主称病,便由他代替秦家出席。 与在座的众人相比,他年纪并不算大,但看上去却有些苍老,眼下青黑,周身萦绕着一股衰败之气。这并不是一个健康之人会有的样子。 玄真子道:「世上共有五颗祟首,除去万剑山这颗,还有三颗是确定了位置的,依我之见,我们应该再次确认那三颗祟首的情况,并派人加以看管。」 潮音阁掌门质疑道:「那三颗已经被妥善看管好几百年了,也从没出过什么差池!不必多此一举了吧。」 秦无极淡淡笑了笑,低头抿了口茶。 风岚回道:「诸位都知道,一颗祟首有异动后另外几颗之间都会相互感应,加强看管还是很有必要的。」 「确实,万剑山的那颗动静那么大,属实是令人担忧。」 「我也觉得,加强看管还是有必要的……」 「最起码能换个心安。」 秦无极撂下茶盏,神色像是极为贊同一般,「玄真子掌门说得确实有道理,在下也是认同的。」 — 仙门大会开了很久,等会议内容传到林溯之那里时,时辰已经过了晌午。 众人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 「所以他们的意思是……要成立监管组,对余下三颗祟首定期巡视?」黎映沉思道。 「嗯,」林溯之补充道:「不仅如此,掌门说过几日还要分别对它们加固阵法,防止异动。」 黎映惊嘆道:「这次的动静确实很大啊。」 「剩下的三颗祟首除了临微海、北巡川,还有一颗在哪来着?」 闻轻雨道:「穷奇岛。」 「哦对,」黎映思索片刻,发出心底疑惑:「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这三颗祟首皆由离得近的门派来看管,那这些门派就不会监守自盗吗?」 谢泊非道:「这规矩立下的时候修真界刚太平没多久,自然也没心思去细化这些权力分配,等到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这规矩已经运行许久了,贸然改变倒更像是别有所图。」 林溯之点了点头,「估计这次,应该是要趁机洗牌了。」 藏在桌下的火麒麟不住地蹭着林溯之的衣摆,这几天实在是把它憋狠了,毕竟它在青芜峰上时向来都是可劲撒欢儿的。 林溯之歉意地摸了摸它的头,「你先别急,我现在就陪你去散步。」 出了门后,他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不远不近地缀在自己身后,林溯之全当看不着,挑了条风景好的小路走了下去。 可走到一处庭院外时,火麒麟不知道时感知到了什么,突然躁动了起来。 林溯之试图用灵力去安抚它,但收效甚微。 「火麒麟是灵兽,对某些事物的感应能力比修士强。」 谢泊非简单判断了一下,带着林溯之靠在了墙角边缘。 事发突然,林溯之来不及计较他这番举动,一墙之隔,院内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传到了二人的耳中。 「秦长老远道而来,风某未远道相迎,是我的失职。」 「风家主客气了,这次我也是有求于您。」 「哦?不妨说来听听。」 听声音,是风岚和秦无极。 秦无极这个名字,林溯之今天是第一次听到,据说是秦家长老,手中掌握着很大的权力。 「听闻风花谷有味灵草名叫缥云黛,对治疗伤疤有奇效,秦某身上有道伤疤经久难愈,故想向您讨要一二。」 缥云黛可不是什么常见的灵草,堪称有价无市,不然也不至于秦无极亲自开口了。 「秦长老客气了,我这就为您取来,缥云黛配着后山灵泉,效果会更佳。」 第63页 二人的对话并不长,不一会儿就传出了秦无极推门离开的声音。 谢泊非反应极快,一把揽住林溯之的腰,把他拖到了墙角后的视线盲区。 林溯之目送着秦无极走向通往后山的那条路。 「跟去看看。」 秦家本就处处怪异,再者说,林溯之可不相信秦无极堂堂一个长老身上还能有什么处理不了的疤,除非有什么蹊跷。 况且,火麒麟的反应绝对骗不了人。 随着秦无极出来,火麒麟的反应愈发强烈,那证明异常只能出在他身上。 他们两个做贼似的一路跟踪着,最后躲在树后,看着秦无极一步步踏入灵泉之中。 「溯之就不要看了吧?」谢泊非提醒道。 林溯之怪异地瞥了他一眼:「为什么?」 谢泊非坦然道:「一会他就要脱衣服了,他一个老头有什么好看的?」 「……」 若不是怕引人注目,林溯之真想一脚把他踢走。 他挪开目光,发现秦无极果然光着上身,走入了灵泉之中,那后背上贯穿了一道像是疤痕一样的东西。 但是距离太远,任凭他目力再好,也无法瞧得更清楚了。 等等……后背上的疤痕……无法消灭…… 电光火石之间,二人一同想起,万剑山上那个侥倖逃脱的黑衣人……以及卫长风躲在暗处挥出的一鞭。 ——「我们卫家的鞭子很牛的,留在身上的疤痕除非通过特效药处理,不然根本消不下去,说不定下次你们能够通过伤疤来确定他的身份。」 林溯之冷静下来,忙道:「快想个办法,必须确定那道疤痕是不是鞭子抽的。」 谢泊非思索片刻,一把把火麒麟捉了过来,紧接着一巴掌拍上它的头—— 秘术之下,火麒麟径直变成了一只小白兔,乖巧可爱,与世无争。 它呜咽了两声,悲伤地发现自己丧失了威风凛凛的身姿,变得还没有曾经的一个爪子大。 在林溯之的目瞪口呆之中,谢泊非不慌不忙,他捏开小白兔的嘴巴,往里塞了一块小型留影石。 「去吧,发挥你作用的时候到了。」 紧接着,他一阵掌风,把小白兔掀出了三米远。 作者有话要说: 火麒麟(试图变回人形理论一番) 谢:那老头有什么好看的?如果溯之想看的话,我…… 林:你闭嘴。 第33章 投餵 对于自己突然被强行加上的「使命」,某只火麒麟表示很无辜。 幸好它开了灵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于是林溯之就目视着它如同一只真正的小白兔一般,蹦蹦跳跳跑到了灵泉附近,看起来就像风花谷内普通的小动物一般。 「你这秘术是从哪里学来的?」 两人离得很近,话语间,林溯之唿出的热气扑在谢泊非颈侧,不由得泛起一阵细密的痒意。 谢泊非的大脑空白了几秒,才答道:「之前出任务时偶然学到的,当时不以为然,没想到如今竟然派上了用场。」 的确,从前谢泊非常年不在青芜峰上待着,终年见不着个人影,想必在山下的游歷也让他收穫颇丰。 相比于他,原主并没有那么多姿多彩的经歷,林溯之对此稍感遗憾。 掐着时间,谢泊非把火麒麟召了回来,他们并不敢在此地多停留,怕引起秦无极的注意。 因此,两人并上一只「小白兔」,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庭院。 刚一关上院门,谢泊非就拿出留影石,然后随手一挥把它变回了威风凛凛的火麒麟。 留影石的画面在半空中徐徐展开,终于,秦无极的嵴背完整的呈现在了他们眼前。 「卫家的鞭子我认得,就是那道鞭痕。」 从万剑山回来后,林溯之突然进阶,养伤的那段日子里卫长风总是兴致勃勃地来找他讨教,顺便还向他吹嘘了一番祖传的长鞭有多么厉害。 ——「唉,要不人们怎么总说老祖宗有智慧呢,我们卫家先祖设计这鞭子的时候特意加了一排古桐木做的软刺,打在皮肤上能让人疼个半死。」 如他所言,秦无极背上的那道疤也有着软刺留下的痕迹。 「这可就精彩了,秦家上上下下恐怕也没几个良善之徒了吧。」 林溯之想起掌门交待自己的话,把二人在大殿中的那番交谈转述给了谢泊非。 没想到,谢泊非却短暂地愣了愣神,他沉声道:「溯之,你还记得我们在云天海市碰到的那个书生吗?他说他供职于百晓阁。」 怎么会不记得?林溯之和谢泊非帮书生拿回了拍卖品,书生为了答谢,回答了他们一个问题…… 「所以,秦孤羽的舅舅就是沧玉楼那晚从程谦院子中走出来的人?」 谢泊非点了点头。 事情发生到这个地步,他们两个人皆是始料未及。 最初他们以为程谦顶多是心怀不轨,想藉助外部势力来在程家内部争权的过程中,取得一些优势。 可现在看来,秦家和祟气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说修真界如今的变乱都可能由他们导致。 那是否也就意味着,沧玉楼已经暗中向秦家投靠了? — 仙门大会虽然已经结束,但后续仍有很多决议亟待商量,因此众人都没急着离开风花谷,在此住了好些时日。 第64页 问墟台上每天都不空闲,总有人在此召开大大小小的会议。 今晚风乔声做东,设了个宴会,邀请的大都是暂住于此的小辈们。 林溯之和谢泊非自然在列。 白天他们两个刚被掌门安排了一堆任务,但这宴会又不好推拒,本想找个后排位置安安静静地躲一会儿,哪知还是被众人簇拥到了前排。 人群中,林溯之看到了几个熟悉面孔。 其中赫然有潮音阁二公子,金未休。 林溯之对他的印象还算深,在自己刚来到这具身体时,潮音阁一行人前来拜访灵昭门。 那时候金未休的哥哥金未含还和谢泊非比试了一番,结果落了个惨败的下场。 金未休刚看到林溯之,立刻面露欣喜,向这边走来。 「溯之,好久不见,恭喜你进阶了,我送给你的那柄玉扇可还喜欢?」 啊?什么玉扇? 见林溯之神色似有怔愣,金未休垂眸笑了笑,有些落寞,「听闻你进阶后我便差人向灵昭门送了礼物,想来时溯之已经不记得了。」 听到这份解释,林溯之心中浮上几分歉疚,刚想出言解释,身后一道声音便传入耳中。 「那时溯之还在养伤,我便自作主张将礼物堆到了库房中,忘记告诉他了,我代他向你道个歉。」 见谢泊非这么说,金未休也不好说些什么,转而问道:「溯之身体恢復得如何?可还有不适?」 「劳你记挂,灵昭门自然会用最好的资源来帮溯之恢復身体。」 林溯之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台词全都被谢泊非抢走了。 奇了怪了,宴会开始时他明明记得谢泊非离自己挺远的,怎么转瞬之间又出现在自己身后了? 难不成这人还会什么瞬移大法? 但谢泊非也不是什么不知礼节的性子啊,这两句话属实有些不给金未休面子了。 林溯之拽了拽谢泊非的衣袖,皱着眉给了他一个眼色,示意他收敛一点。 但他不知道,这种无意识流露出的亲密落在金未休眼中时,当即让他的脸色暗淡了些许。 有了林溯之的安抚,谢泊非好似很受用,果真安分了下来。 他对上金未休复杂的眼神,毫无愧疚地笑了笑。 林溯之和金未休随意攀谈了几句,便结束了这场嘘寒问暖。 他拽着谢泊非的衣袖,把对方拉到了一处角落,确定了四周没人注意到他们才开口。 「你刚刚怎么了?对着金未休像吃了火.药似的,他好像也没惹你吧?」 谢泊非勾唇笑了笑,漫不经心道:「他觊觎我心上人,我还不能稍微说两句吗?」 「啊?」林溯之看他神情不像开玩笑,「你不要在这胡言乱语。」 「溯之这么笨,当然看不出来了。」谢泊非垂眸控诉着他,语气酸熘熘的。 「从他上次来灵昭门我就看出来了,那眼神简直恨不得黏在你身上,」谢泊非嗤笑一声,意味不明道:「可惜某块石头只顾着吸引人,却天生迟钝,感受不到别人的心意。」 莫名被扣了帽子的某块石头表示无话可说。 — 暖场之后,宴会正式开始。 场中没有长辈在,众人行事也比较随意,少了许多繁文缛节。 风乔声先是走到场地正中央,敬了杯酒,朗声道:「诸位远道而来,共聚于此,我代表整个风家敬大家一杯。」 接下来不过是一些场面话,林溯之捡着听了几句,便悄悄走了神。 这宴会座位布置得也很奇妙,是两个人共用一张桌案,林溯之先行落座后,旁边不少人都想挨着他坐下,结果无一例外,全都被谢泊非裹着冰渣子的眼神给逼走了。 所以毫无意外地,他身边坐的还是谢泊非。 趁着林溯之走神的空隙,谢泊非拿过面前的一盘灵果,耐心满满地剥了起来。 这灵果虽然果肉甘甜,汁水充盈,但其果壳太过坚硬,每次为它剥壳都堪称是一场耐力和手劲的双重考验。 所以即便很多人爱吃,都对这层考验望而却步。 可谢泊非却毫无急躁之色,经他的动作,一颗颗饱满的果肉从厚重的壳中脱颖而出,很快就在碗中堆成了一座小山。 宴会上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注于此,紧接着便从平日里冷厉端方的谢仙君身上,窥得了一丝「洗手作羹汤」的影子。 众人大吃一惊,又默默把惊讶咽回了肚子。 等林溯之回过神后,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面前摆放着一个小碗,碗里堆满了诱人的果肉。 「……你这又是在干什么?」他艰难问出这句话,连带着轻飘飘地屏退了几道神色不一的目光。 谢泊非完全不似他的侷促,坦然道:「在投餵啊,顺便给自己挣个好印象。」 自从结思楼那日,谢泊非就开始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若说之前还是有所顾忌,不敢表露太多,现在则像开闸的洪水一般,恨不得一股脑全都倾泻出来。 林溯之没想到「投餵」这种词也能从谢泊非嘴里说出来,他无奈道:「拿走,我不吃。」 「别吧,众目睽睽之下溯之还要拒绝我,我会下不来台啊。」 林溯之刚把碗往他那推了一分,身后瞬间响起一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倒吸气声。 第65页 甚至风乔声也忍不住侧目看个热闹,但碍于形象,又硬生生收回了眼神。 林溯之如芒在背,一时间没察觉谢泊非话语中的逻辑漏洞,映着那道炽热的目光,伸出纤白手指,拈起一瓣果肉送入了口中。 虽然确实很好吃,但并不妨碍他瞪了某人一眼。 在这种宴会中,众人约定俗成地不谈公事,毕竟白天一直被大小事务困扰,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身心,谁都不想再劳神费力了。 但偏偏有人不识趣,要做那个讨嫌的人。 「白日的会议里定下了穷奇岛和北巡川的监管组,倒是我临微海这一片还迟迟没敲定人选。」 余下三颗祟首分别在穷奇岛、临微海和北巡川。其中临微海的那一颗一直由沧玉楼代为管理。 白日里玄真子和各派掌门商议了一下,敲定了穷奇岛和北巡川的监管组名单,但临微海的却迟迟没有定下来。 要么是有人用身体不适推举,要么是沧玉楼掌门不同意人选,总之,最后无疾而终。 而程谦作为沧玉楼的二公子,无端挑起这个话题着实又些奇怪。 殿中的喧闹声不由得安静了些,众人都想看他要干什么。 见没人应程谦的话,风乔声递给了他一个台阶,和善问道:「程公子有什么想法吗?」 程谦挥了挥摺扇,全然不顾殿中的凝滞,悠然自得道:「依我看,林仙君就是不错的人选。」 第34章 迷雾 殿中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转移到了程谦身上,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林溯之咽下一枚灵果,不紧不慢地拿过桌上的锦帕,擦干净泛着水光的指尖。 「承蒙程公子抬爱,但溯之似乎暂时还挑不起这根大梁。」 林溯之的嗓音很温和,但温和下还浮着一层上位者的冷峻。即使他静静地坐在那,也有一种无声自威的气势。 程谦不以为然,笑道:「林仙君就不必自谦了,谁不知道您刚刚进阶到合体后期了,若您还不配,那修真界中恐怕也没几个人有资格了吧?」 话音落下后,数道艷羡的目光立刻落到林溯之身上。 程谦这话把他高高地架了起来,无形中把他从殿中众人「孤立」了出去,虽是奉承,但明显没什么善意。 林溯之听到身侧传来一道嗤笑声,谢泊非似是觉得有趣,凛冽的目光径直把程谦不怀好意的眼神逼退了回去。 他轮廓本就生得冷硬,面无表情时更显得骇人,程谦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半截。 但谢泊非仍没打算放过他,「久闻沧玉楼门风端严,没想到竟养成了二公子这般酷爱指手画脚的做派。」 此言一出,殿中立刻传来阵阵窃笑声。原因无他,这程谦素日里行事风格就不为众人所喜,但碍于他的地位,也没什么人敢和他起冲突。 今日有谢泊非出头,自然出了他们心中的一口恶气。 但这毕竟是在风乔声的主场中,林溯之不想闹得太难看,他轻轻碰了碰谢泊非,示意对方收敛点。 没想到桌案阻碍了他的视线,指尖竟触及到一片温热。 原来是他不小心碰到了谢泊非的手。他能感觉到,对方也同时愣了愣。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偏偏二人的心思都不清白。 「咳」林溯之快速抽回手,借掩唇掩饰住慌张。 程谦作为这场风波的主角,显然已经被这二人遗忘了有一会了,他面色难看地开口道:「谢仙君言重了,我不过是好心提出个建议,还不至于被扣上这种罪名。」 林溯之没忘记风乔声那天和他说的,程谦刚到风花谷那日就在议论他,估计已经挖好什么坑给他跳了。 说实话,他还挺好奇程谦使了什么么蛾子,但显然,今天这种场合併不合适。 「程公子若真有这番心意的话,可以明日向掌门提出建议,届时若掌门做出相关决定,我自然会前往临微海。」 风乔声也适时地打了一番圆场,快速揭过了这个话题。 — 今晚已有不少人从风花谷中启程离开,他们大多来自小门小派,没资格参与重大会议的决策,自然也没有多待的必要。 黎映手里抱着一把花,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其实我有时候也挺羡慕他们的,不必参与权力的纷争。若修仙修得顺,则是锦上添花;修得不顺,守着一亩三分地也能过得不错,哪像我们,唉……」 闻轻雨替她翻出一只花瓶,言简意赅道:「他们也在羡慕你。」 的确,光是灵昭门外门弟子的身份就令无数修士心嚮往之了,更别说像他们这种内门弟子了。顶尖的资源、顶尖的实力,同时也赋予了他们相应的义务和责任,即便如此,也令无数人趋之若鹜。 黎映嘆了口气,自觉揭过话茬,解释道:「最近事情有点多,口不择言了。」 林溯之知道她最近压力大,有心出言宽慰,但最终也只是为她默默添了杯茶。 「溯之,我听说今晚程谦又没事找事了?」黎映问道。 「不算什么大事。」林溯之简单解释了一番,「估计心里憋着什么坏水呢。」 趁着谢泊非不在,黎映眨了眨眼,缓缓凑近林溯之,悄声问道:「师兄当场就把程谦给怼了?哎呦,这个画面真有点难以想像呢。」 「嗯……师兄只是维护一下他们师弟,这很正常。」 第66页 「啧,你觉得是就是咯。」 兴许是林溯之心里有鬼,总觉得黎映的话带点深意,再加上上一次黎映的试探,他又忍不住解释道:「换做是师姐被为难,师兄肯定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哈哈哈哈哈,」黎映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又没说什么!你怎么先急了!」 得知自己又被耍了,林溯之已经麻木了,无奈道:「师姐又拿我取乐。」 闻轻雨同情地看了林溯之一眼,想必也没少受黎映的折磨。 夜色渐深,林溯之不再打扰黎映的休息,起身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 就寝前,一阵微凉的晚风借着窗户缝隙钻进了室内,烛火一阵摇曳,在墙壁上投出一片漆黑倒影。 林溯之支起上半身,紧了紧木质的窗。 透过缝隙的最后一晚,他看到,今晚似乎是上弦月。 — 林溯之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里他行走在一片虚无中,四周皆是白茫茫的雾气,再轻的脚步都能激起一阵空旷的回音。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一直在前行。 终于,雾气渐渐散去,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似乎能将整个空间都映射进去。 奇怪的是,林溯之并没有在镜中发现自己的身影。 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轻轻触碰到了镜面,那镜面立刻化为阵阵水波,用一种温和又强势的力量将林溯之吸了进去。 等林溯之再回过神的时候,却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他像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出现在了这个空间中。 而这里,正是他原本的家,他在原本的世界中、真正拥有的家。 而原本的自己,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他听见「原本的自己」开口说道:「在这具身体里还适应吗?你来到了我的身体中,我又去了你的身体里,我们算是扯平了。」 这幅场景理应是很荒谬的,两个「林溯之」跨越了时空,互换了彼此的灵魂和身体。 可这却是真实发生的。 「你是说……你也穿越到了我的身体里?」 「穿越……嗯,没错。我不知道天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说来也是幸运……我在你的身体里过得很快乐,体会到了很多陌生的情感。」 「你已经适应现代的生活了吗?」 「你不是也适应了修真界的生活吗?」 是啊,他已经适应了林仙君的身份,适应了这个身份为他带来的一切,也适应了身边有某个人的陪伴。 「我为什么会做这个梦?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你?」 「有因必有果,或许是天道安排的呢,也说不定。不过看你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你似乎对我在这边的生活很担心?」 「性格使然吧,我并不适应原本的生活,这次互换反而给了我一次新生的机会,同时也谢谢你让『林溯之』活出了另外一种可能。」 「那……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你也是。」 眼前的场景再次漫上一层白雾,潮湿的水汽包裹住了身体,同时也蒙上了他的视线。 雾散去后,林溯之再次回到那片虚无中,那面镜子早已不知去向。 他继续行走,寻找着出口。 — 翌日,天边泛起熹微,林溯之皱着眉从被褥中睁开眼睛。 昨晚睡得无比乏累,甚至不如不睡。 他睁着眼,放空着思维,然后勐然想起那个梦。 梦的内容……他还记得很清楚,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或许那并不只是单纯的梦,更像是某种奇妙的因缘际会,让他和那个人有了短暂的联繫。 林溯之时常会忘记,自己并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住民,随着在这里生活得越久,这种意识也就越来越模煳。 好在昨天的梦,提醒他重新思考起了很多东西。 比如——谢泊非喜欢的,究竟是原本的林溯之,还是现在的自己? 想通了这一层,林溯之的心头竟罕见地轻快了些许。 自从结思楼那一晚,他心间一直坠着一块东西,让他不敢轻易去回应那份炽烈的感情。 于是也就有了后面的诸多推拒与拉扯。 但林溯之一直不知道是什么心理促使他做出那些决定。 多亏了昨晚的梦,他现在知道了。 他担心谢泊非所心悦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原本的林溯之。 可是问题的答案他没有办法去确定,他不可能告诉谢泊非你师弟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师弟了,自己如同窃贼一般偷走了原本林溯之的人生,走出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轨迹。 但这些东西,他只能独自憋在心里。纵然这是修真界,也不会有人相信灵魂会跨越时空进行交换,这太离奇了,全然不符合常理。 而他更不敢想像倘若谢泊非知晓事情的真相后,又会是怎样的神情? 是被蒙在鼓里的愤怒?是被戏耍后的彷徨?还是……心意错付后的后悔。 无论哪种,都是林溯之不想面对的。 因为他早在不知不觉间,也把对方放在了心上。 他害怕面对那人失望的眼神。 一股铺天盖地的无力感撕扯着他,似乎无论怎么走,都只有死局。 他像是置身于漆黑冰冷的海水中,四周皆是茫茫一片波涛,全然不见陆地的痕迹。 第67页 而他只能在这片冰冷中浮浮沉沉,无法着陆,无法靠岸。 — 偌大的议事堂中,只有玄真子、林溯之、程谦和沧玉楼掌门四人。 林溯之作晚就猜到程谦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没想到他这么沉不住气,马上就採取了行动。 「昨日宴会上,我提议林仙君带队监管组,前往临微海巡视一番,林仙君说此事他不可擅做决定,所以我便将玄真子掌门和父亲一併请了过来,想着共同商议此事。」 玄真子道:「不知程公子为何觉得溯之是合适人选?」 林溯之淡淡地看了程谦一眼,对方振振有词道:「如今的修真界青黄不接,前辈们大多身有要务,无法抽身前往临微海。纵观年轻一辈,唯有林仙君可担当此任。」 林溯之微笑道:「祟首一事关乎重大,溯之恐怕资歷尚浅。」 他不断地自谦,就是想试探一下程谦逼他去的意图有多么强烈。 他想起上次和谢泊非去沧玉楼参加宴会时,那时他便觉得沧玉楼并不想表面看上去那么风平浪静。 更何况后来他还知道那个从程谦院中走出来的跛脚人是秦轲,秦家人。 临微海这趟险,就算他不去涉,也要有别人去涉。 而别人去涉,想必一定会着了程谦的道,如了他的愿。 沧玉楼掌门程问水和蔼地笑了几声,「蔽派靠近临微海,这些年来一直奉命看守着那颗祟首,它已经很久都没有过异动了,溯之大可放心,此行只是加固一下法阵,并不会有什么大危险的。」 玄真子道:「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还是要看溯之自己的意见。」 既然程问水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林溯之也假装出一副被说动的样子。 「那溯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届时还望程掌门指点一二。」 话音刚落,程谦的笑容顿时便加深了,像是已经窥见了胜利的果实。 林溯之挪动目光,与他对视,程谦立刻收敛的笑容,道:「上次林仙君和谢仙君前来做客,没待多久便走了,后来我大哥一直念叨着想和林仙君切磋几招,这次应该能如他愿了。」 程问水朗声笑道,「你们年轻人共同进步总是好的,我这一把老骨头就不参与了!」 「若是有缘,溯之定当奉陪。」 目的已经达成,程家父子也不再久留,依次离开了议事堂。 林溯之关好门,便听玄真子问道:「溯之是觉得沧玉楼有异吗?」 林溯之自知瞒不过玄真子,便把秦轲那件事连同自己的考量一併说了出来。 而后,议事堂中沉默了良久。 林溯之以为玄真子再开口,会询问一番他的打算。 没想到,对方竟感慨道:「溯之长大了。」 玄真子轻轻地嘆了一口气,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怀念,「你刚来灵昭门的时候,我便总觉得你比同龄人要稚嫩些。」 林溯之自行把这句话翻译了一下,觉得掌门是想说他从小就心智不成熟。 「那时候虽然你修为增长得最快,但对于为人处事的道理却知之甚少。后来等你年龄再大些,也不太爱参与修真界内的纷扰,不过好在凡事有泊非顶着,你也能过得随心所欲些。」 林溯之嘴唇颤了颤,心念微动。 「最近修真界也不太平,我本以为你会继续待在青芜峰上不问世事,但没想到你竟主动下山,参与到了这些事情中。」 「溯之,我很欣慰。」 玄真子的目光中,满是慈爱与怀念,林溯之几乎不敢抬头,怕那目光会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毕竟,掌门从小看着长大的,是另一个人,不是他。 「……从前是我不懂事,给大家动静添了麻烦,现在明白了这些事,所幸为时未晚。」 掌门轻轻点了点头,抚了抚他的发顶。 「临微海一行不会太平,让泊非同你一起去吧。」 「……啊?」林溯之犹豫道:「还是不麻烦师兄了吧?」 「你们两个走得这么近,泊非一定不会嫌麻烦的。况且映儿和轻雨各自有要事在身,只有泊非一人有空。」 的确,此行定会有变故,多个人结伴也算多个帮手。 最终,林溯之还是点了点头。 — 前往北巡川和穷奇岛的监管组早就出发了,林溯之也不敢耽搁,第二天就随着程家父子启程了。 临行前,程谦看着队伍中多出来的谢泊非,眉头皱了皱。 他殷切问道:「谢仙君也一同前去?那真是太好了。」 谢泊非扫了他一眼,道:「我自然会陪我师弟一同前去。」 说完,他下意识地朝林溯之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对方却像没听到似的,径直向前走着。 谢泊非心中顿时一片郁结,自从宴会那一晚,两人之间像是隔了一道冰墙,他能感觉到林溯之似乎在有意与他拉开距离。 但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自己不小心做错了什么吗? ……好像也没有吧。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前方停靠着程家的云舟,林溯之没有等身后那人,独自登了上去。 进去后,他随便找了间客房,然后便关上了门。 于是谢泊非来迟了半步,面对他的便只有一扇紧闭的木门。 一门之隔,林溯之的心情也算不上美妙。他打开储物戒,放出憋了半天的火麒麟。 第68页 事出有因,他并没打算让程家父子察觉自己随身带了只灵兽,于是就只能委屈火麒麟,又在储物戒里待了半天。 好在经过了黎映的折磨,它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歷练」。 「别急,给你找点东西吃。」林溯之在储物戒中挑挑拣拣了一番,找出半截树枝子,上面挂着几枚灵果。 「吃吧,别嫌弃。」 火麒麟用尖锐的牙齿嗑开了果壳,吃得很欢快。 林溯之这才发现,火麒麟正在吃的灵果正是谢泊非那天在宴会上给他剥的。 此时此刻,他仿佛还能回忆起舌尖上的味道。 顿时,他心里浮起一层莫名其妙的恼意,一把捡起那截树枝,说道:「别吃这个了,我给你找点别的。」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林溯之以为是程谦,连忙想把火麒麟收回储物戒。 哪知火麒麟会错了意,以为林溯之在拿着根树枝逗他玩,于是十分配合地在原地蹦来蹦去。 可惜空间太过狭小,它体型又实在算不上不大,动作之间来回甩动的尾巴不小心勾倒了旁边的椅子。 椅子顺势倒下,正好砸在了林溯之的膝弯。那实木凳子的重量属实不算轻。 「嘶——」 骨头缝里的酸软顿时让林溯之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弓身弯腰,同时,一只手为了借力而重重地撑在了门框上。 兴许是动静太大,门外那人竟直接破门而入。 林溯之下意识地把火麒麟藏在身后,然后发现进来的人是谢泊非。 他抢先开口道:「没事,我就是不小心磕到了。」 谢泊非很想俯身把他搀起来,但他猜测对方一定会抗拒,于是只能忍住自己的冲动。 最终,他还是伸出一只手,希望林溯之能借力站起来。 可林溯之却始终低着头,靠着门框直起了身。 而那只手,孤零零地、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虐的,放心放心 —— 第35章 答案 云舟安稳地行驶在天际中,船上时不时有随行的沧玉楼弟子来回走动。 鞋底和木质船板撞击,发出沉闷的声音。 迴廊最深处的客房,是程家父子专属的房间。此时二人正坐在里面,并特意设下了结界。 程问水深思片刻,道:「本来只计划让林溯之跟来就够了,没想到谢泊非偏偏也要随行。」 「哼,」程谦不屑道:「跟来又如何?他以为他有多大能耐吗!」 程问水劝阻道:「话虽如此,还是要多加提防。」 「到时候找个藉口把他单独支开就好了,我带着林溯之去潮崖之眼。」 程问水想了想,还是有点放心不下,「秦先生已经把事情安排好了吗?」 「当然,」程谦言之凿凿道:「秦先生也看不惯林溯之很久了,几次三番坏我们好事,这次一定要藉机把他除掉。有了秦先生的阵法,他绝对逃不出去。」 「最好是这样。」 — 云舟刚一落地,林溯之和谢泊非就被迎进了沧玉楼。 他们身后还跟着五六名监管组的其他成员,不过这些人林溯之大多瞧着面生,也就没太寒暄。 他和谢泊非隔着不远不近,又恰到好处的距离,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刚刚在云舟上的对话宛如被施了某种术法似的,反覆在林溯之脑海中播放着—— 他记得谢泊非的语气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低落,「是我哪里做错了吗,让溯之这几天一直躲着我?」 他不敢抬头,闷声道:「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我……有些事情还没有想通。」 他几乎有些害怕谢泊非的追问,内心无声恳求对方不要再说下去了。 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二人安静的唿吸声,彼此交错纠缠着。 火麒麟似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灰熘熘钻到了桌子底下,试图隐匿自己庞大的身形。 「如果是和我有关的事情,溯之大可以直接问我。」 抑或是谢泊非的声音令他感到心安,林溯之忽然萌生出一股勇气。 「我时常会想,明明我和师兄从幼时就一起在青芜峰长大,转眼已相识几十年,为何师兄会突然认为自己喜欢上了我?」 谢泊非答道:「溯之难道不觉得,虽然我们已做了数十年的师兄弟,但却像最近才刚刚认识的吗?曾经我们来往甚少,直至潮音阁来访的那次……才逐渐有了互相了解的机会。」 他怕林溯之多想,又补了一句,「有时我也会觉得遗憾,为什么要错过那么长的岁月。」 林溯之几乎是颤抖着问出:「所以……你对我的喜欢也是始于……潮音阁以后吗?」 谢泊非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中多多少少有些无奈,「我只知道每次和你待在一起,心跳都忍不住加快,忍不住照顾你的心情,忍不住顾虑你的安危,忍不住把目光毫无保留地给予你,后来我就想通了,这种感觉应该叫做喜欢。」 林溯之几乎是愣在了原地,一股巨大的不真实感冲撞着他,让他一时间失去了实感。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然预想中的苦涩为什么没有降临? 而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全都砸中了他心底最隐秘的渴望。这是他所设想过的最好的结果。 第69页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不敢轻易做出任何决定。 他不想卑劣地占据另一具身体,贸然顶替了谢泊非记忆中的「林溯之」,又毫无愧疚地接受了对方的告白。 尽管这一切都并不是他造成的。 「我想再冷静一段时间,我想……我快找到答案了。」 「好。」 — 程问水和程谦本想设宴款待林溯之一行人,但林溯之拒绝了,并认为加固法阵一事还是早完成较好。 程谦恭敬道:「林仙君心怀大事,程某自愧不如,这样吧,您先休息半个时辰,等我安排好了事情我们就出发。」 林溯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来的路上他观察了一番沧玉楼,并没有什么异常,甚至可以说平静得有些骇人。 按照体量来说,沧玉楼也算是规模很大的宗门了,虽然近年逐渐有式微的迹象,但毕竟根基还在,看起来也算是繁荣昌盛。 这个规模的宗门,在这个时间段,理应是十分热闹的。 倘若是灵昭门,这个时间段恰好是弟子们结伴练功、去学堂听课的时间段,所以无论是山路还是广场,都少不了弟子们来来往往的身影。 可此刻的沧玉楼,却寂静得很,少了一丝活人气。 这种诡异的平静,像是特地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到来。 林溯之敛去眼中疑虑,掩上门。 程谦给他和谢泊非分别安排了两间院子,正合了他的意。 他从储物戒中放出火麒麟,火麒麟自从在云舟上做错事后,就一直有点蔫蔫的,扑腾得都不欢了,生怕又闯出什么祸。 林溯之顺了顺他的毛,轻声道:「说不定一会有用得上你的地方,好好表现。」 这段日子,火麒麟一直和他待在一起,火灵根和凤凰骨相得益彰,二者的灵力都稳固了不少。 连带着他上次进阶遗留下的不适,都消除得差不多了。 「若你表现得好,就允许你变成人形玩一会。」 听到这话,火麒麟立刻摇起了尾巴。事实上并不是林溯之有意限制着它的形态,火麒麟如今年岁还不够,变成人形需要灵力来维持,所以他只能以此为奖赏,允诺火麒麟偶尔这么玩玩。 — 庭院中央,两道身影相对而立,一道步伐不断变换着,时刻寻找着进攻的时机,另一道则是悠然地负手而立,就能将对面的招式拆了个彻底。 兵刃碰撞的声音未曾停歇。 程箴擦了擦汗,急促喘着气道:「久闻谢仙君身法利落,无形中可解千钧之势,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谢泊非全然没有被夸奖后的喜悦,淡淡道:「程公子过誉了。」 程箴试图再讨教一番,斟酌了一番说辞,看着谢泊非的神色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这时,院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正是一脸兴致的程问水。 「我在门外就听到兵刃相撞的声音了,进来一看发现是泊非在和箴儿切磋啊。」程问水捋了捋鬍子,不经意道:「箴儿平常机会总念叨着仰慕谢仙君,那老夫就代替他不情之请一下,希望泊非能多指点箴儿两招啊。」 话音未落,程箴两眼就放出光彩,紧接着用热切的眼神盯着谢泊非,心中的想法不言而喻。 既然程问水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谢泊非自然和不好推拒。 他眉头轻轻地皱了皱,沉声道:「来吧。」 — 临微海的这颗祟首被封印在距离海岸线五十里远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小小的岛,岛上按时轮换着沧玉楼的弟子,用来看守祟首。 林溯之在程谦的带领下乘船前往小岛。 「林仙君放心,我们的弟子时刻观察着祟首的动静,几百年都没出现过什么差池了,此行必定极为顺利。」程谦自信满满地夸下海口,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带林溯之来前,他特地让父亲支开了谢泊非,然后打算单独领着林溯之和几个监管组的人前来。 本以为谢泊非没同行,林溯之会起疑,他特地事先准备好一番说辞来搪塞。 没想到林溯之听后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一句旁的话都没问。 看来这对师兄弟的关系也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亲密啊。 海上风大浪急,船在海面上如同微小的一粒,只能随着海浪不断起伏,风颳得船帆几欲撕裂,猎猎作响。 好在沧玉楼的几个弟子出海经验丰富,应对得十分自如。 即便这样,他们也被大风折磨得十分狼狈,嘴里不断发出骂声。 林溯之静静立于甲板之上,与周围嘈杂的环境甚至有一种割裂之感。 强风丝毫没有使他乱了阵脚,即便髮丝和衣物不断飞舞,他也没有慌乱,甚至有了一种诡异的美感。 他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独自凝望着远方。 「今天风有点急,花费的时间多了些。」 船靠岸后,程谦引领着他们一行人走上小岛。岛上的负责人早就在此等候着,向程谦汇报起近日的情况。 林溯之环视了一圈,发现这岛真的很小,甚至还没灵昭门山上的一个广场大。 估计也只够盖几间院子,供看守于此的弟子居住。 程谦大概率不会在此处动什么手脚,那……大概也只有在封印祟首之地了。 正沉思着,程谦问道:「林仙君,您是想在岛上参观一下还是我们即刻就出发?」 第70页 一眼便可尽收全景的地方,有什么好参观的? 「即刻便出发吧。」 程谦带着他们走到小岛边缘,不远处的海面上,一道漩涡从海底延伸至半空,气流极其强烈,搅得周围的空气也混作一团。飞鸟经过这片海域,都会特意绕好远的路,生怕被殃及个尸骨无存。 林溯之即使站在岛上,也能感受得到那凛冽的风。 「这便是潮崖之眼。」 唯有通过潮崖之眼,才能抵达封印祟首处。而他们便要取道漩涡中心,潜入深海中。 有些人看见这潮崖之眼后,免不了面露惊慌。 程谦朗声笑道:「诸位放心,只要掐了我程家特制的避水诀,便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这就把避水诀传授给大家。」 一行人由此启程,迎着湍急的气流,御剑飞至离潮崖之眼只有几米的地方。 半空中,众人身形摇摆不定,不少人被折磨得连个表情都做不出来了。 「林仙君,请吧。」 林溯之侧目看了程谦一眼,那目光无波无澜,可程谦却浑身一冷,差点以为被看透了什么。 但林溯之什么都没说,他轻念避水诀,眨眼间便闯入了漩涡正中央。 纤白身影转瞬被吞噬个一干二净。 站在他身后的程谦像是终于放下心了,长舒一口气。 紧接着,露出了一个满是嘲弄的狞笑。 第36章 奔赴 此行之前,林溯之特地了解过潮崖之眼的相关信息。 当年仙门百家合力灭掉祟生后,其残余力量凝作五颗祟首,其中之一便落在了临微海海底。 也就是那时,在强大的气流和力量的冲击下,临微海翻涌了十天十夜,一度淹没了海岸边数座渔村。又过了半月左右,海面终于逐渐平静下来,但一道横亘天地的漩涡却凭空出现,从此,潮崖之眼诞生了。 它是唯一一个通往海底祟首的通道。 有人不信邪,觉得一个小小的漩涡算得了什么?便打算绕过潮崖之眼换条路通往祟首封印处。 结果最后陷入了海底的某个幻境之中,几乎是折进了半条命,修为也倒退了好几十年。好不容易重返世间后,有人问他在海底见到了什么,他也只是讳莫如深,不愿多说。 而这样的事情,并未只发生过一起。 所以尽管内心有再多的疑惑,修真界也只得遵守了这一无形的规定,并把这潮崖之眼看做是天道的某项「契约」。 除了这祟首之外,临微海同样还有许多传闻。 有人说这里埋葬着修真界上古时期陨落的某位大能,还有人说海底关押着极恶凶兽。 不过这些也仅仅只是传闻而已,无从考证。 — 跌进潮崖之眼的第一秒,林溯之被巨大的吸力撕扯得头脑一片空白。 尽管从琼仙上跳下来时已做了诸多心理准备,可真把自己送进来后,那股仿佛能把五脏六腑都移位的劲儿几乎是不可能忽略的。 只能说幸好他是修士,有灵力护体,若普通人误入于此,恐怕肉身早就被绞得灰飞烟灭了。 混乱之中,他没办法确定程谦他们身处何方。 五感皆被嘈杂所覆盖,他只能凭着感觉一直下落。 说不清下落了多久,林溯之感觉那股吸力逐渐减小,自己终于夺回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正当他以为双脚马上便能接触到地面的时候,一道暗紫色光圈突然绕着他闪烁了一瞬,同时,一股异样感如电流般蔓过全身—— 下一秒,林溯之双脚落地,孤身站立于一片漆黑之中。 程谦不在他身后,监管组的成员们也全都消失了,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跟过来。 这大抵就是程谦的计谋了。 林溯之不知道这是哪里,但他能确定的是,这里绝不是祟首封印处。 想起刚刚那道紫色光圈,程谦估计又是用什么邪门法术把他转移到了这里。 林溯之唤出掌心火,借着光亮打量了一番周围环境,潮崖之眼带给他的眩晕感还没有完全消失,他缓缓走了两步,感觉到血液重新在四肢百骸间流动。 他试探着向四周走了走,发现自己应该是处于某个巨大的建筑物之内,但这里漆黑一片,半分活人气息也无。 奇怪,临微海底竟然会有这样的地方吗?还是说程谦把他转移到了临微海以外。 「咔嚓,咔嚓。」鞋底和地面的砂石摩擦出微小的响动。 这微弱的声音像是打破了空间内的平衡一般,几乎是同一时刻,林溯之便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唿——」「嗷——」野兽的嘶鸣顿时在耳边炸开,霎时间,眼前一道小山般的影子忽然拔地而起,一头巨兽彻底甦醒了过来。 强风吹过,墙壁上的一圈烛火依次亮起,转瞬之间,室内大亮,林溯之看清了这巨兽的全貌。 这巨兽高约六尺,身上覆着密密麻麻的坚硬鳞片,那鳞片上还流淌着漆黑的毒液,更重要的是,它长着三颗头,每颗头皆咧着血盆大口,尖锐獠牙闪着森森寒光,恨不得将眼前之人一口吞下。 若林溯之没猜错的话,眼前这巨兽大约就是上古凶兽——三烛尢。 他本以为这巨兽早已灭绝,没想到今日竟会用这种方法再见到它。 那三烛尢已被囚困于此上百年,今日终于有个陌生人前来造访,它饶有兴趣地和林溯之对视了几秒。 第71页 老实说,和六只眼睛同时对视,林溯之多少有点不适应。 他估计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状况,他所处的这建筑物大概是专门为三烛尢打造的牢笼,所以他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出去的门。 程谦把他算计到这里,绝对没想着让他活着离开。 虽然他不清楚三烛尢的具体实力,但那毕竟是上古凶兽,估计他也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一时间,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起来,林溯之不敢贸然行动,三烛尢缓慢地向它移动着,每一声脚步都引起巨大的震颤。 林溯之屏息凝神,琼仙随时出鞘。 紧绷之下,一秒钟都被拉得无限绵长。 三烛尢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漆黑的毒液随着它的轨迹绵延了一地,冒着密密麻麻的气泡。 它俯首打量着这白衣人类,兴许是林溯之身上的清香引起了它的兴趣,那巨大的鼻孔来回翕动着。 林溯之的内心远非表面那般淡定,这巨兽也不知道几百年没洗过澡了,一身腥臭味不说,还试图不断靠近自己。 三烛尢三条猩红长舌齐齐垂下,试图通过舔舐眼前这个人类来获得更多的清香气味。 林溯之几欲作呕,终于在最原始的生理本能驱使下,逃也似的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逃出长舌的包围圈。 「嗷——」 这番动作毫无疑问是惹恼了三烛尢,顷刻之间,它勃然大怒,一声喑哑的嘶鸣响彻半空,与此同时那腥臭毒液如同密密麻麻的雨点一股脑地射向了林溯之。 他忙支起结界尽数抵挡,毫不犹豫地唤出了琼仙。 三烛尢为数不多的耐心彻底被耗尽,三颗头颅立刻变得异常骇人,上古巨兽的威力被显现得淋漓尽致。 林溯之无处再躲,只得咬紧牙关,奋力迎战。 — 程箴的实力并不算突出,但好在基础扎实,一把重剑舞得也算是可圈可点。 谢泊非又指点了他几招,在对方雀跃的眼神下给出了几句评价。 程问水一脸慈爱地看着他们两个,欣慰道:「修真界有泊非这样的青年翘楚,我们一把老骨头也算死安心了。」 谢泊非淡淡道:「掌门谬赞了。」 时辰已不早,快到出发的时间了,他想快点见到林溯之,因此也没什么心思和这父子两人废话。 他道明意图后,便推门走了出去。 哪知刚出门去,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等等,泊非你是要去找溯之吗?」 谢泊非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异常,他面不改色地转身答道:「是的。」 程问水一拍脑门,不好意思道:「我刚想起来,溯之他们已经和谦儿出发了。刚刚我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溯之说想提前出发一会儿,我以为你们两个已经商量好了。」 心底的预感终于被印证,半个时辰以来的画面逐帧在谢泊非脑海中回放,原来自己已经步入了他们的算计之中。 毕竟还身在沧玉楼的地盘,现在并不是翻脸的好时机。 他面色不改,礼貌道:「原来如此,不过溯之大概是忘记告诉我了。我记得潮崖之眼旁好像有一小岛?我可否去那岛上候着溯之,若他有需要我还能接应一番。」 程问水朗声道:「早就听说你们师兄弟情谊深厚,我这就派人驾船送你。」 — 小岛上的建筑并不多,几栋庭院足够供人安居。 此刻,沧玉楼的弟子已将它围了个密不透风。 在程谦的指挥下,他们正有条不紊地把几个昏迷不醒的人关押在一栋院子中,这些人被绑了个严严实实,就算是醒着的,也无法活动半分。 「秦先生,这些人要如何处置?」程谦恭敬地问着秦轲。 秦轲依旧用一件密不透风的黑衣把自己围了个彻底,他沉声道:「等消息传回来,就让他们给林溯之陪葬吧。」 「也对,反正这群监管组的废物也都是玄真子的走狗,若监管组真是什么好差事,他为什么不让灵昭么的人来?」程谦忿忿不平,因着过度的愤怒,那张脸甚至稍嫌扭曲。 --庾隙蒸黎○ 秦轲道:「他们如何我不关心,我只想要林溯之死。」 程谦满不在乎道:「反正他已经落到了三烛尢的手中,难不成他还能活着回来?」 秦轲不置可否,又问:「谢泊非现在在哪里?」 「按照我们的计划,他现在应该在乘船赶往这里。」 在他们的计划中,谢泊非在意识到事情的异常后绝对不会安分地待在沧玉楼,所以他们打算守株待兔,在这也给他备一份大礼。 「这岛上全都是我们的人,任他有通天的本事,也绝不会逃得出去。」 他们为了今天彻底解决掉这两个人,还特意从秦家调来了几个高手。 秦轲微微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目光平静地眺望着远方。 「主人的计划已经进行到最关键的一步来,绝对容不下半分差池。」 — 茫茫大海中,一叶孤舟极速前行着。 船上只有一名驾船弟子,和谢泊非。 不知行驶了多久,终于可以隐隐窥见那小岛的影子了。 「谢仙君,我们马上就到了。」驾船弟子心有余悸,一路上这谢仙君不断催他加大马力,恨不得下一秒就飞过去。 第72页 但浪这么大,他可不敢拿小命冒险。 偏偏谢仙君还一脸阴沉,一直盯着他。 弟子哭丧着脸,他久闻谢泊非光风霁月,端严雅正,今日一见怎么会这么骇人啊。 船不断行驶着,眼看着马上就要靠岸了。谢泊非悄悄走到弟子身边,干净利落一个手刀噼晕了他。 然后他夺过船舵,直接掉转了航向,开往了潮崖之眼。 岛是去不得的,说不定还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他。 谢泊非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他依照记忆控制着船行驶的方向,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人的安危。 一路上他不断推算着林溯之可能会遇到的风险,终于找到了一条最为冒险,也最为安全的路。 终于,他在漩涡附近停下。 然后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海中。 第37章 殊死 在这方并不算宽敞的空间内,三烛尢巨大的身躯挪动得十分吃力。 和林溯之过了几招后,这巨兽也学聪明了,它知道眼前这人类身姿轻巧,移动速度极快,所以三烛尢每一招都开始进行大范围攻击。 那毒液狂风骤雨般降下,纵使林溯之躲避得再及时,白衣也不可避免地被溅上了几滴,顷刻之间就化出了一个个窟窿。 ——这毒液竟还有腐蚀性。 林溯之来不及多想,闪身跃至墙壁的灯台之上,他故意以身为饵,引得三烛尢向此冲击。 果不其然,一道仿佛凝着万顷之势的攻击直直地向他袭来,林溯之咬紧牙关,瞅准时机,直至最后一刻以一个机器精准的时间差堪堪擦着光束边缘躲过。 「轰——」 三烛尢所有的攻击尽数被墙壁吞没,然后墙壁却毫髮无损,甚至坑都没砸出一个。 林溯之这才确定,这座为三烛尢打造的监牢确实密不透风,毫无缺口,难怪能在修真界销声匿迹几百年,无人知晓其踪迹。 约莫是憋了好几百年,攒了一身的劲无处发泄,三烛尢的攻击一道比一道暴烈。 除了毒液是它的一大杀器以外,那三颗头颅同样不容小觑,不然又怎么会担得起上古凶兽这一名号。 封闭空间内,两道强悍的灵力不断相撞,只要有一方占得上风,另一方顿时就会不要命地赶超上来。 林溯之掷出琼仙,仙剑立刻发出嗡鸣,这把凌厉长剑瞬间炸出阵阵夺目银辉,在灵力的操控下它稳稳升至半空。 「斩月破澜——」 霎时间,琼仙幻化出九道金色残影,牢牢围困住三烛尢,剑光大泄,倾洪而下,金色剑光几乎照亮整个穹顶。 无数灵力从林溯之丹田疯狂涌出,他再一攥手,九道残影齐齐变化位置,锁住九个阵眼,吞没了巨兽的全部攻势。 金色光辉如流水般泻出,织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缚住了所有生息。 若凡人窥得,怕是会以为这是什么九重天上的神迹。 三烛尢试图暴起,三颗头颅同时喷出火焰,但剑阵作用下它施展不出分毫。 「落!」 九道残影齐齐落下,是剑刃炸开皮肉的声音。 顿时,毒液如用小喷泉一般从三烛尢身体上喷出,三颗头颅耷拉了下去,宛如失去了所有生息。 琼仙再次回到林溯子手中,刚使用过大招,这把向来清冷如冰雪的仙剑竟发出滚烫的热意。 激烈的战斗声音不復存在,几乎让人以为刚刚的殊死一搏只是幻觉。 但林溯之知道,这还没完。 「哼哧哼哧——」三烛尢发出阵阵粗喘,三颗头颅不断试图抬起,復又落下。 刚刚的斩月破澜消耗太大,短时间内林溯之无法发动第二次,他必须抓紧这个时间调理内息,同时静静观察着三烛尢的动静。 巨兽的后颈下方发出淡淡黑光,那光芒顺着三条脖颈传至头颅处,被头颅尽数吸收了进去。 三烛尢能被称之为上古凶兽,绝不单单只是因为强烈的攻击力,这种自我修復能力同样极其可怕。 若不破坏它的自我修復,它几乎能达成一定程度上的永生。 不出片刻,那三颗头颅便重新昂起,再次发出狂暴的怒吼。 林溯之从储物戒中放出了火麒麟,火麒麟敏锐地察觉到了局势的危急,立刻转化成了战斗形态。 与之前相比,它体积大了两倍有余,但即便如此,在三烛尢的对比下依旧没眼看。 「今天我们能不能活着走出去,全看你了。」 来不及废话,林溯之快速给火麒麟塞了几颗仙丹,帮助它短暂地维持全盛状态,下一秒,一道攻击就在他们两个之间炸开,林溯之提起琼仙,利落应战。 他试图将三烛尢所有的注意全都吸引过来,力图为火麒麟创造更多的时机去攻击巨兽后颈。 但三烛尢也不是吃素的,火麒麟刚一靠近它,就立刻被它甩出三丈远,砸出个深坑。 林溯之的剑意一下比一下勐烈,这种状态下,他无力讲求什么剑招,每一击都是发自本能的、最纯粹的攻击。 「不要怕,再上!」 火麒麟自身可抵御毒液的腐蚀,它从地上爬了起来,三两下再次靠近三烛尢,眼看着就能登上它的后背,结果下一秒就被三烛尢的尾巴扫了下去。 林溯之的情况也属实算不上好,全身上下大概断了好几根骨头,喉咙间还隐隐漫上一股血意。 第73页 他看了一眼火麒麟的情况,狠下心来,当即便做出了决断—— 掌中灵力化为三根锁链,牢牢地圈住了那三颗头颅,这每一道锁链都与他血脉相连,同时也受他的心念驱使。 「收!」 锁链顿时绷紧,三颗头颅一齐被扯了过来,在三烛尢的眼中,这一举动不亚于把自己送进了它的嘴里。 它可不相信眼前这个人类会有如此觉悟,明明刚刚还在酣战,现在就认了输? 但眼前的诱惑实在是巨大,这是它几百年以来第一次活动筋骨,劳累了这么久,它也有单懈怠了,只要随着这锁链的牵引就能狗饱餐一顿,岂不美哉? 林溯之的脚步一点点向后退去,锁链时刻绷紧着,三烛尢也不断向他靠近。 火麒麟像是收到了他无声的暗示,它也随着这个频率,悄无声息地靠近着三烛尢。只是这凶兽的感官实在太过灵敏,它不得不放轻脚步,以免打草惊蛇。 林溯之退到了墙角,已然退无可退。 三烛尢的六只眼睛同时迸出精光,一步步向林溯之靠近。 林溯之鬓髮早已汗湿,整个人如一张紧绷的弦,脖颈的青筋不断颤动着,上面血痕交错,无端显现出一种凌.虐的美感。 终于,三烛尢离他只剩半米,它俯视着眼前这个渺小的人类,似乎在计划要如何享用他。 林溯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蝴蝶谷被硌得发疼,也无法再后退半分。 在他的视线中,火麒麟终于潜至三烛尢身后。 三烛尢猩红长舌垂下,黏腻的唾液滴落到了林溯之身前,散发着阵阵腥臭,它低下头,盘算着是将这个人类完整吞下,还是撕咬成小块,慢慢咀嚼。 与此同时,火麒麟趁它大意,找准时机,一跃而起——然后张开尖锐獠牙,死死咬住了三烛尢的后颈。 命门被拿捏,三烛尢立刻狂躁起来,它立刻识破这狡猾人类的诡计,恨不得当场把他拆吃入腹。 林溯之抓准时机,把琼仙死死扎入三烛尢的眼睛中。 「继续咬!别管我!」 林溯之借力一滑,从三烛尢身下的空隙闪到了一旁,眼前终于开阔,他立刻发起了攻势。 火麒麟的撕咬还在继续,任凭三烛尢如何甩动都无法阻止,它全身火红的毛髮尽数竖起,像是一团浓烈的火。 林溯之吸引着火力,为火麒麟创造着更充足的时间。尽管他现在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身影,林溯之意识到,自己还有话没和他说。 毒液从后颈处大量冒出,三烛尢的自我修復能力变得无比微弱,生命力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着。 三烛尢的后颈几乎被火麒麟咬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即便它再想挣扎,也抵不过命运的到来。 终于,那三颗头颅依次倒下,小山丘似的身躯也软了下来,顷刻堆作一摊。 滋滋的黑气不断从中涌出,地上的一滩毒液还冒着绵密的气泡。 林溯之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他以琼仙支撑,整个人单膝跪在了地上。 火麒麟迅速跑了过来,转换成了正常形态,亲呢地用头蹭着林溯之的手掌。 林溯之扯出一个虚弱至极的笑,他浑身上下已经没什么好地方了,要么是血红,要么是青紫,现在还保持着意识清醒,纯粹是凭着一身修为硬抗。 他轻轻抚了抚火麒麟的绒毛,「做得很棒……回去……回去奖励你。」 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三烛尢的尸体化作了一阵黑烟。 同时,这座专门为它打造的、沉寂了上百年之久的牢笼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轰然倒塌。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海水迅速倒灌进来,巨大的威压给了林溯之最后一击。 他终于闭上了眼睛,任由漫天海水将他裹挟。 — 潜入海底后,谢泊非不断向潮崖之眼靠近。 虽然他掐了避水诀,但此处实在是太靠近漩涡中心,周围的气流被搅得错综复杂,任凭他如何靠近,最终都只是在原地徘徊。 来这之前他就推演了程谦会用什么方法为林溯之挖坑,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在潮崖之眼中下手脚。 毕竟这地方已经被他们管控好几百年了,几乎成了沧玉楼一言堂的地方。 所以他没有打算从潮崖之眼进入,而是想沿着漩涡的轨迹潜入海底,这同样能抵达祟首封印处。 不过会困难得多。 但此时找到林溯之的念头战胜了一切,他无暇再去顾及什么危险不危险。 一介凡人之躯,竟生生违背了常理,不顾一切地承受着万顷高压向海底奔去。 终于,海底浮现出点点微光,像是穷途末路时最后的希望。 谢泊非拼尽全力,忍着五脏六腑的不适,一点点靠近了光芒所在处。 幸好,这里确实是潮崖之眼的尽头。 谢泊非不再犹豫,果断进入其中。 短暂地失去知觉后,他双脚踏上地面,周围尽是干爽的空气,不復海水的潮湿。 但这并不是祟首封印处。 谢泊非曾去过北巡川,他知道封印祟首的地方该是什么样子,因此他格外笃定,这里并不是。 忽地,一则传闻涌入他心头—— 「有人试图绕过潮崖之眼前往祟首封印处,结果你猜怎么的,那人误入到了一个幻境里,听说最后差点被折磨疯!」 第74页 「这能怪的了谁?潮崖之眼岂是他想绕就能绕的?」 所以自己这是,误入到了罔生之境?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见面,师兄狠狠心疼战损小林,顺便两个人表明一下心迹 嗯嗯,我一定可以写到的(自信握拳 第38章 真相 罔生之境玄妙无比,据说能够根据一个人心底最真实的欲望,生成不同的幻境。 有人恶念滔天,在幻境中挣扎一生,也有人秉性纯良,在幻境中觅得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回到现实后修为大增。 但谢泊非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今日竟会跌入罔生之境中。 是他太过自负,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偏偏在这危急时刻出了岔子。 偏偏、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心中的悔恨无以復加,可罔生之境也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谢泊非强行忍住内心的杂念,他知道现在绝对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刻,当务之急是快些从这齣去,然后找到林溯之。 想起林溯之,他内心暴戾的情绪才被安抚一点,稍稍平和了些许。 他所处的地方像是一条长廊,往前是一片漆黑,往后也是一片漆黑,仿佛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每一声脚步,都激起一片回音。 他试探着向前走去,才发现周身的漆黑不是静止的,而是流动的,仿佛一团团黑色气体飘散在半空中。 抬起手,似乎还能感受到气团拂过指尖的感觉。 谢泊非继续向前走去,周围似乎响起一道极其古老的声音:「向前走吧,向前走吧,所有的疑惑都会被解答的。」 冥冥之中,远处似乎传来一道神秘的力量,蛊惑着他的内心,引诱他抬起脚步,去追逐、去寻觅。 顷刻之间,周身的气团翻涌变幻,漆黑长廊彻底消失不见。 谢泊非终于停下脚步,心中的那道声音像是有意把他引到这里,紧接着,周围的场景陡然变化—— 脚下是青绿草地,头顶是澄澈蓝天,身旁路过的弟子穿着规整的蓝白长袍,就连入鼻的都是熟悉的花香,这一切都在提醒他,他所处的青芜峰。 罔生之境把他传送回了青芜峰?谢泊非立刻否认了这个猜测,因为身旁经过的弟子对他视若无睹,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所以这也是幻境。 心底的声音再次响起,「关于你的小师弟,你一定也有很多困惑吧?」 谢泊非立即道:「别想用溯之来迷惑我。」 「哈哈,这怎么能算迷惑呢,我只是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罢了,正好可以解答你的疑惑。」 没等谢泊非反驳,心口突然一空,那道声音抽离了出去,像是一道灰黑色的烟,飞进了眼前的青芜峰中。 谢泊非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去,眼前的场景也随之变化。 他看见林溯之和几个同门弟子站在寒潭边,整个人呆愣在那,脸上浮现出浓浓的不可置信,紧接着一声巨大的「溯之,回神」让他脚下一滑,径直跌入寒潭中。 然后,自己把他捞了起来。 他看见林溯之站在一片竹海前,目光充满着犹疑,而后试探着挥出一掌,翠竹拦腰弯折,把山下的屋舍砸得稀烂。 然后,自己找上门去,让他用月俸作为赔偿。 画面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播放着,谢泊非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回忆了一遍这段时间和林溯之的点点滴滴。 同时,他内心的疑虑更重。 「其实这段时间你也有很多疑惑吧?但你沉溺进了这些美好之中,你怕一旦问出疑惑,就会打破眼前这些美好。」 谢泊非冷声道:「别来揣测我。」 「别硬撑了,你骗得了别人,但是骗不过自己啊,」那道声音极其得意,几乎带了点幸灾乐祸,「毕竟我就是你内心欲望的真实写照啊,哈哈哈哈。」 「你也想知道在千机阁时林溯之为什么会被检测出神魂不稳吧?」 「你也想知道形同陌路了几十年的小师弟为什么突然和自己亲密了起来吧?」 「你也想知道……林溯之为什么会说『快找到答案』了吧?」 谢泊非的双手攥满青筋,满腔怒火终于不再忍耐,烬微带出一道强劲的火光,霎时倾泻而出。 可惜,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别急,别急,」那道声音安抚着,「我现在就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 「滴答,滴答——」 细小的水珠从岩石的缝隙间流淌而出,不断坠下,滴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聚起一个个小小的水坑。 地上躺着一个清冷俊秀的年轻男人,他眼睛紧紧闭着,只剩漆黑的睫毛时不时颤动着,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知觉。 那张瓷白面容上水迹与血痕交错,脖颈上的几道伤口更是皮肉已微微翻白。 一只火麒麟在他身旁焦急地来迴转着圈,它一身鲜红绒毛被打湿个彻底,一绺一绺地贴在身上,看起来狼狈极了。 火麒麟低下头,用自己的脑袋蹭了蹭林溯之的手掌心,可对方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终于,火麒麟下定决心,幻化成了人形。 显然,这个举动耗费了他许多灵力,刚用双脚走路,他甚至踉跄了一下。 第75页 「唿,累死我了……没办法,谁让你是我主人呢。」 少年一头火红短髮,盘腿坐在林溯之身边,他双手结印,独属于火灵根的精纯灵力缓缓注入林溯之眉间,那张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 水珠的滴答声还在继续,不知道响了多久。 终于,林溯之睁开了眼睛,用手肘支撑着地面直起了上半身。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微微愣了一下,「是你?」 少年撇了撇嘴,道:「对啊,就是我,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变回去咯,做人好累,我还是做麒麟吧。」 没等林溯之反应过来,火麒麟再次出现在了他的手边,欢快地抖了抖毛。 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洞穴,问道:「海水倒灌后,是你带我来到这的吗?」 火麒麟蹭了蹭他的手掌心,以示肯定。 「多谢。」 林溯之从储物戒中翻出了几枚丹药,给自己餵了两颗,又给火麒麟餵了两颗,终于恢復了一些体力。 这个洞穴似乎位于海底,他们两个位于出口边缘,但他体力还没恢復好,担心贸然出去又会碰到什么危险,便打算暂时休整一番。 火麒麟贴着岩壁嗅了一圈,似乎发现了什么异常,他抖了抖尾巴,示意林溯之跟上。 于是林溯之一步一步跟着他,走到了洞穴深处。 每走一步,他心跳便愈快一分,内心仿佛得到了什么感召一般,发出阵阵共鸣。 脚步停下,眼前浮现出一个透明的白色光球,这代表着此处曾有大能陨落过,并留下了遗蹟。 林溯之轻轻地伸出手,触碰到了那白色光球,顿时,一种极为柔和的气体如流水般包裹住了他的手指,光球破开,洞穴内大亮。 一道虚浮的人影出现在林溯之的面前,她看起来很年轻,似乎对林溯之的到来并不惊讶。 「前辈好。」 她欣慰地笑了笑,柔和道:「你终于来了。」 「前辈……是在等我?」 「同为身负凤凰骨之人,我自然要见一见你,并且,告诉你一些事情。」 林溯之疑惑问道:「前辈怎么知道我会来到这里?」 「凤凰骨在我们身上种下了同样的因果,冥冥之中,我们自会见面。」 在她的讲述中,凤凰骨身为神物,自然和九重天上的凤凰一族脱不了干系。 几千年前,凤族世子下凡歷劫,他的记忆凝作一根凤凰骨随他来到了凡间,可歷劫时他却被一个魔修骗了感情,他将自己所有的爱恋都献给了魔修,可那魔修竟打算用他的身体炼药,来为自己增长修为。 千钧一髮之际,凤凰骨唤醒了世子,纵使还有万般不舍,他也亲手杀死了魔修。 自那以后,他修了无情道,断情绝爱。又过了几年,他自愿捨去全部记忆,将那根凤凰骨丢进了轮迴池中。 「同时,他也在那根凤凰骨上施加了咒术,只有修无情道,方可激发凤凰骨的所有神力。」 林溯之艰难扯出一个笑,「所以……您的意思是?」 前辈笑道:「相信以你的天资和悟性,一定懂了我的未言之意,不过你不必太过忧虑,是否修行无情道对你来说只是一种选择,即便不修,凤凰骨带给你的增益也会让你在修行路上更加顺遂。」 时间静静流淌着,她的身影也愈来愈淡,「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有些话需要快些讲完。孩子,你已经读过那本太演古籍了吧?」 林溯之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便答道:「已经读过了,但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不便透露太多,只告诉你一点,书上所说的地方在北巡川,在那里你会得到一件神物,名叫了妄珠。」 「身负凤凰骨,是福,也是祸,虽然我因此招致了许多祸患,但是你未来的路还很长,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我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力量,今日便为你再开一条路吧。」 前辈的身影越来越淡,林溯之无法挽留,只得眼见她一点点地彻底消失。 随后,一道光芒由此射出,延伸至洞穴以外,在幽蓝的海底开闢出一条明路,为林溯之指明了前行的方向。 — 狭小的空间内,谢泊非身形挺拔,静静立于此地。 幻境仍没有消失,只不过眼前的场景充满着许多他所陌生的东西。 极高的楼房,能够快速移动的车辆,高耸入云的烟囱……通通超出他的认知外。 这里的男子大多留着短髮,每个人的衣着都会露出大片皮肤。 陌生的场景中,他看见了熟悉的林溯之,不,他和谢泊非记忆中的林溯之并不完全相同,他们的容貌有着微小的差异。 「还不想承认他是谁吗?没关系,即便你再不愿意承认,他的语气、动作、神态也骗不了你。」 谢泊非沉默不语,目光死死地盯住眼前的那个人。 即便他再想忽视,他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说话时的尾音、微笑时的弧度都和自己心爱之人一模一样。 也就意味着,是这个人的神魂跨越了时空的阻隔,来到了林溯之的身体中,日夜与他相处。 「你爱的小师弟现在只剩下一个壳子了,内里的神魂早就被人顶替了。」 「偏偏他还一直若无其事地顶着这具身体和你相处,谢泊非啊谢泊非,你爱上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第76页 「够了!」 谢泊非的声音异常的沉着,也异常的冷静。 「溯之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得多。」 见谢泊非还不上当,那道声音几乎发狂:「可是他骗了你!你就甘心被欺骗吗?若不是我今天好心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你恐怕会一直蒙在鼓里!」 「那又如何?」他目光平静,却让人不寒而慄。 「即使他一直骗着我,我也心甘情愿。」 话音刚落,空间立刻开始剧烈摇晃,一道道灵力强力波动着。 「不——」那道声音声嘶力竭,试图阻止这一切发生,但它并不能改变事情的任何走向。 它没有成功迷惑谢泊非,丝毫没有动摇他的心智,所以它所做的一切都会当场遭到反噬。 罔生之境,下一秒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错误预估了,下一章一定(掩面哭泣 第39章 沉溺 顺着那位前辈的指引,林溯之朝着光亮的方向走出了洞穴。 迫于力量的威压,海水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路的尽头通往海底一座高塔。 若林溯之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封印祟首的地方了。 来到门前,林溯之用玄真子事先交给他的法术打开了大门,两扇玄铁巨门嗡动着分别移开,但门外的海水却丝毫没有涌进去,仿佛一层无形的结界隔绝着它们。 塔内一片漆黑,但中央处隐隐有些微弱的亮光。 六根千年玄铁浇铸成的锁链从不同方向延伸而来,牢牢锁住中间的巨大铁盒,铁盒被锁链悬在空中,外面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密密麻麻的古老咒文流淌于金光之上。 黑暗之中,林溯之试图向前走去,但刚一挪动脚步,膝盖上的伤口突然开裂,引得他不由得踉跄了一下。 周围没什么可以搀扶的地方,痛感顿时让他弯下腰去。 此处暂时还可以算作安全,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些许,于是全身的伤口像是缓过劲了一样,明明刚才还没什么反应,这时候突然争先恐后地泛起了痛意。 林溯之刚想运行灵力调整一下内息,但灵力每划过一寸经脉,痛感便愈加强烈一分,甚至几乎喘不过气来。 许是他的状态实在说不上好,火麒麟担忧地在脚边转了两圈,犹豫着要不要再次化出人形。 「别急……」林溯之勉强用气音安抚道,试图从储物戒中再拿出几枚丹药。 虽然丹药吃多了会对身体有损害,但此刻他也无暇顾及那么多了。 然而就在他刚要把丹药递入口中的时候,手背却突然被另一只大手牢牢地覆住了,然后以一种温和又不失强势的力道轻轻地按了下去。 紧接着,林溯之整个人落入了一个温暖的、熟悉的怀抱。 那人从背后把他环在胸前,熟悉的气息如同一张严密的网,把他整个人拢入其中。 那人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双臂横在他的腰间,宛若拥着最珍贵的宝物似的,不敢太用力,生怕伤到他分毫。 转瞬之间,林溯之周身尽数被那人的气息裹挟着,甚至他只要稍一侧头,便能触碰到对方滚烫的皮肤。 内心的猜测无需被证实,这个人除了谢泊非外,不会是任何人。 也只有他,才会给自己浸入骨髓的安全感和依赖感。 两个人仿佛都沉溺进了这个拥抱之中,谁都不忍心出口打破这份宁静。明明都有着一肚子问题,但二人皆选择缄默不言。 林溯之如同在长夜中奔波的旅人一般,带着满身的伤痛,终于寻得了一方温暖之处供他栖息。 「师兄……」他嗓音沙哑,几乎是无意识地吐出这两个字。 谢泊非的温热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颊,那动作是虔诚的、不带任何杂念的,又分外珍而重之的。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林溯之维持着这个被拥抱着的姿势,轻轻摇了头,「不怪你,是我太自大了。」 一道熨贴的灵力轻柔地包裹住浑身上下的伤口,先是细緻地检查了一番,然后才开始为他疗伤。虽然谢泊非一句话都没说,但林溯之能感到他现在的情绪很不好,似是充斥着浓烈的悔恨。 「你别着急……」手刚一动,就立刻被钳住,林溯之只能继续窝在他的怀里,任由对方的灵力在他全身上下游走着。 半晌,谢泊非哀怨地嘆了口气,佯装生气道:「溯之真是好狠的心,把我独自扔在程家父子那,转头自己一个人就出海了。」 在这件事上,林溯之本来就不占理,偏生整个人还被对方困在怀里,气势上也弱了几分。 「我只是不想让你冒险,你不要生气了。」 重伤在身,他的语调也软了下来,谢泊非心里本就没几分气,听完之后剩下的更多是怜惜。 他摩挲着怀中人的耳廓,直至那瓷白肌肤上薄薄地透出一层红晕。 「那溯之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了事的话,我又该怎么办呢?」 林溯之的心里本就一直被不上不下吊着,察觉到谢泊非语气里的不同寻常后,他立刻使了些力气,从对方的怀中挣脱出去,下一秒便迎上谢泊非执拗的目光。 二人无声地对视着,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林溯之的内心天人交战。 一方在拼命吶喊着告诉他事情的全部真相吧,说清楚之后你也不必再忍受这份折磨了,你忍心让一个这么好的人蒙在鼓里吗?你承受得起这份基于欺骗的喜欢吗? 第77页 再说,万一他知道真相后并不介怀呢?那样你们不就能毫无隔阂地在一起了吗? 下一秒,另一方就毫不犹豫地碾碎了这份侥倖。别再做梦了,谢泊非从小到大都是君子模样,岂会容忍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等知道了真相后一定会和你老死不相往来。 两种念头来回拉扯着,林溯之面上刚恢復几分血色,又立刻惨白了下去。 谢泊非又何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本想让林溯之亲口说出来,可现在改变主意了,他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他捨不得让他这么难受。 「我……」 「我来说吧。」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林溯之的唿吸都暂停了一瞬,他心中浮现出一个震惊又荒谬的猜测,颤抖着问出:「你要说什么?」 「我刚从罔生之境出来。」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防线,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他无力再说什么,只静静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半个时辰前我才得知,你来自另一个世界,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唿你的家乡,但我知道那里和修真界有很大的不同。」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但我猜想,你大概是不情愿的。」 「在罔生之境中,我突然想通了前些日子你为何会疏远于我,或许你是在想,我喜欢的到底是现在的你还是原来的他吧?」 林溯之终于按捺不住,近乎固执地问道:「所以到底是谁?你不要骗我……我只想听真话。」 无论结果是什么,他今日都会面对。 谢泊非忽地笑了笑,他看着林溯之微微泛红的眼圈,目光也柔软了下来。 「我喜欢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满腔急切促使着林溯之继续追问道:「为什么?难道不觉得我是个霸占你师弟身体的小偷吗?为什么你还会喜欢我?」 话音未落,几颗滚烫的泪珠便从眼角滑落,他鲜少有这般情绪失控的时候。 谢泊非连忙抚下那几颗眼泪,安抚道:「别急,别急,我们一点点说。」 他能感受到掌下的单薄身躯不断颤抖着,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在罔生之境中我一共看到了两段画面,一段是曾经的你,一段是』现在的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师弟的神魂应该就在『现在的你』的身体上,你们都是被迫承受这一切的,所以你怎么会是小偷呢?」 谢泊非的语气很真诚,半点伪装都没有,一点点抚平了林溯之心中的焦躁不安。 「第二个问题,我可以发誓,我所有的心动都是因为你,都是基于和你相处的点点滴滴,所以我很确定我喜欢的就是你,无关其他任何。」 林溯之没想到困扰了自己许久的事竟然会如此轻松地得到答案,他更没想到这些答案……都是自己不敢渴望的。 他甚至以为自己也掉落进了幻境之中,在一切尚未覆灭的时候,他为自己编织的美丽幻境。 他不敢再继续追问,只愣愣地看着谢泊非。 「怎么了?不相信我说的吗?」 趁着林溯之还没反应过来,谢泊非又把他拢到自己怀中,轻轻蹭了蹭他的发顶。 「我只是……不相信自己会有这么幸运。」林溯之艰难解释道:「我曾经设想过,真相被戳穿的那天自己……会是多么的难堪,刚刚的一切都让我以为是在做梦。」 「怎么会这么想,明明是我足够幸运了。」 明明是我足够幸运,足够幸运遇见你。 谢泊非一点点把他圈进自己的臂弯之中,林溯之没有拒绝,无声默许了这片刻的亲呢。 「所以今天这份幸运能够延续下去吗?」谢泊非问道。 林溯之不明所以。 「你还没有答应我呢,」谢泊非一边控诉着,一边把人搂得更紧了些,「距离结思楼那晚已经过去有些时日了吧,不知道某人还想要考虑多久。」 林溯之以为自己刚刚的态度已经可以说明答案了,没想到谢泊非还非要他明说。 剧烈的情绪波动下,林溯之也有了点羞赧,他斟酌了几番说辞,也没想好该如何开口。 谢泊非看着他从耳根渐渐漫起一层潮红,连唇色都潋滟了几分。 半晌,他嘆了口气,无奈道:「算了,不难为你了,还是我来说吧。」 「不用,」林溯之坚定道:「我来。」 「在我的家乡中,人们的寿命不似修士这般长久。」 「所以按照实际年龄来算,我今年也才二十多岁,你是我喜欢的第一个人。」 「我从来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是你第一次让我有了实感,让我第一次有了和人共度一生的念头。」 「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至少在此刻,我们都是想和彼此在一起的。」 「这就足够了,对吗?」 回应他的,是一道更紧密的拥抱。 林溯之缓缓闭上眼睛,靠在谢泊非的肩窝上,他感受着那双手不断在他的背后轻抚,抬起,又放下。 他们都默许着自己陷入到了这场沉溺中,不愿醒来,也不必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求求营养液tvt 第40章 嫣红 片刻温存过后,二人都知道此刻还有许多问题都亟待解决。 第78页 谢泊非问道:「这一身伤都是在哪弄的?」 林溯之轻轻地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他不想让对方太过忧心,便云淡风轻道:「程谦在潮崖之眼上做了些手脚,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见他有意遮掩,谢泊非嘆了一口气,语气中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酸,「明明才刚确定关系没多久,溯之就已经懒得和我讲实话了,以后可怎么办呢。」 林溯之最受不了他这副模样,明明一本正经,嘴里却全是胡言乱语。 他嗔笑了几句,只好把三烛尢的事情经过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 讲到火麒麟时,他才勐然发现,自己好像遗忘这小崽子有一会了?他连忙侧身一看,发现火麒麟正趴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冷漠地注视着这两个人类。 所以,自己刚刚和谢泊非的亲昵,应该也被它一丝不落地、全都围观了一遍…… 林溯之尴尬一笑,接着便听到谢泊非啧了一声,「早知道就把它关回储物戒了。」 「……做个人吧,小心火麒麟化成人形后来报復你。」 火麒麟立刻嗷呜了两声,以示附和。 谢泊非点了点头,认真想了想那番画面,然后又认真问道:「如果我们两个打起来了,溯之会帮谁?」 「呵呵,我谁都不帮,我要看你们两个自相残杀。」 「既然这样,」谢泊非沉思片刻,「那我不如早日解决了它。」 火麒麟闻言立刻炸开了毛,腾地一下窜出好几米远,这个人类一直对自己不友好,今天终于不装了吗! 林溯之顿时有些头疼,他当然知道谢泊非是在开玩笑,但他属实是没想明白谢泊非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幼稚。 于是他只好强行把话题扭回正轨,二人互相交换了一番有用的信息,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此行最大的目标——塔中央的那颗祟首。 「其实我觉得……」 不用明说,林溯之知道谢泊非心中肯定也有了这种预感。 沧玉楼能在临微海这里做出这么深远的谋划,甚至不惜搬出三烛尢来控制自己,那这颗祟首多半也早就在他们的转移下不翼而飞了。 他们走到铁链之下,面前就是那铁盒。 「你现在灵力亏空,我来吧。」 林溯之点了点头,看谢泊非动用法术,笼罩于铁盒之上的金光缓缓停止了流转,铁盒的古旧之感也被削弱了几分,露出了一点金色的光泽。 终于,盒子稍稍开了一道缝,紧接着,那层金光尽数涌进了铁盒中,顶着盒盖不断向上升起。 待到一切都平息下去,二人立刻上前,终于看清了铁盒中的模样。 ——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意料之中的事,林溯之没说什么。他拿出留影石,记录下了铁盒中的画面。 谢泊非道:「把这铁盒带回去吧,这样的话也算是证据充足了,说不定能一举摁死沧玉楼。」 「证据确凿,他们想抵赖也抵赖不了。」 林溯之淡淡道:「卫长风似乎还在青芜峰上住着呢,他惯来是个大嘴巴,等他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地宣扬一遍,我们自然会占得舆论优势。」 — 塔中阴气湿重,此地不宜久留。 二人掐了避水诀,从海底潜回地面。 「你猜程谦还会在那小岛上吗?」林溯之面带嘲讽,问道。 「恐怕在三烛尢囚笼碎裂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逃走了吧。」 毕竟他也知道,自己绝不会是林溯之和谢泊非两个人的对手。 等到二人上岛后,岛上透露出一种诡异的宁静。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程谦半点影子都没了,岛上只剩下几个沧玉楼的弟子,抖如筛糠。 林溯之逐个房间搜查了一遍,终于找到了监管组剩下的人,那群人好像被什么薰香迷倒了,晕作一团。 谢泊非撵了点香灰,仔细观察了一番,「没什么毒,应该不会对身体有损害。」 林溯之这才松了一口气,「怎么说他们也是因为我才被程谦算计的,若他们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过意不去。」 谢泊非挨个替他们松了绑,道:「溯之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出去之后他们审问了一名沧玉楼弟子,林溯之不过刚恐吓了两句,那人就恨不得把知道的全都出说来。 「程……程公子和一个黑……黑衣服的人离开了,他们两个火急火燎的……我只知道这些啊!二位仙君饶了我吧!」 说完,他还试图攥着林溯之的衣袖,再求饶一番。 谢泊非嫌他吵,一巴掌把他拍晕了。 「估计那个黑衣人就是秦轲。」 事已至此,此地也没必要多留,谢泊非向掌门传讯,掌门立刻遣人控制住了沧玉楼。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程问水和程箴竟然都没逃走。 林溯之嗤笑道:「程问水老谋深算,如果他真逃走了,沧玉楼百年基业也就全都毁了,他没逃走还能表明立场,仗着自己的资歷搏一搏。不过程箴是怎么回事?」 谢泊非道:「上次参加寿宴时就能看出来程箴似乎并不被重用,这次估计也只是被当作颗棋子,说不定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 林溯之和谢泊非连夜御剑回到了灵昭门,刚一落地青芜峰,一群人立刻簇拥过来,一半是担心,一半是好奇。 第79页 临微海的动静那么大,估计早在修真界传了一圈了,但众人都不明白事情的真相,只能凭藉主观臆断猜测出了好几个版本。 那些目光大多数是落在满身伤痕的林溯之身上的,不过林溯之对此视若无睹。 「我的老天爷!溯之,你这是怎么了!」卫长风唿哧带喘地从小路尽头跑过来。 听他这么问,其余人也悄悄把耳朵竖了起来。 谢泊非在一旁适时解释道:「程家父子监守自盗,不仅盗取祟首,还意图置溯之于死地,数罪并举,沧玉楼必将自食苦果。」 这话信息量太大,卫长风张了个大嘴,许久都没敢吭声。 一旁看热闹的弟子们也纷纷瞪大了眼睛,当场呆在了原地。虽然他们心中已有猜测,但没想到事实竟如此炸裂。 「别愣在这了!哪来的回哪去。」姗姗来迟的黎映把这群愣在原地的弟子们全都轰走了。 他们也不负众望地熘得快,毕竟有些话,听多了是会招来祸患的。 林溯之看着卫长风缓缓咽了一口唾沫,他勾了勾手指,把卫长风叫到了旁边。 「过来,有件事要拜託你帮个忙。」 卫长风顶着林溯之不怀好意的笑,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 待二人把此事完完整整地向掌门汇报了一遍后,时间已至傍晚。 事态已经非常严峻,且证据也已经收集充足,此事不必再拖下去了。 掌门联合修真界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一齐对程谦发布了追缉令,与此同时,沧玉楼上上下下也都被严密控制了起来,任是一只飞鸟都逃不出去。 不光如此,追缉令下发的同时,一道箴言书也被寄送到了各个门派,上面详细记述着秦家的所作所为。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和他们演戏了,祟首丢失一事事关重大,早日看清秦家的面孔也好共同对付他。」 掌门长嘆了一口气,「若秦家迷途知返能主动返还祟首自然是最好,不过这种可能性,几近渺茫。」 如今只是一颗祟首失窃,事态还没发展到不可控制的那一步。 若三颗祟首被同一股势力得到,那祟生,就会再次现世。这种后果是谁都承担不起的。 林溯之问道:「真的没办法确定最后一颗祟首的位置吗?」 谢泊非也附和道:「夜长梦多,还是掌控在我们手里最为稳妥。」 掌门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瞒你们说,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办法破解此事,但遍寻古书,也只看到了与此相关的只言片语,偏偏每个法子都要以人命作代价。」 他语重心长道:「溯之,泊非,这种事情我们是万万不能做的。」 林溯之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也沉默了起来。 谢泊非道:「溯之身上还有伤,我先带他去医治了。」 其实路上这段时间林溯之身上的伤已癒合得差不多了,但还是和谢泊非共同退了下去。 临走前,掌门还塞给他一堆名贵草药。 养伤的这几日,林溯之每天要做的就是躺在床上,接受谢泊非和黎映的投餵。 关系突然转变,他有时也会疑惑如何转变和谢泊非的相处方式,毕竟,两个身份之间的跨度挺大的。 谢泊非闻言笑了笑,他拿巾帕擦净了林溯之嘴角的药渍,又递了颗蜜饯。 「溯之不需要做什么改变,顺其自然就好。」 林溯之没有用手接过,而是俯首从他手心含起蜜饯,湿润的嘴唇微微蹭到了谢泊非干燥的掌心,留下一道模煳的湿痕。 于是谢泊非目光陡然变得深邃起来。 偏偏林溯之还无知无觉,目光清澈得像是任人索取。 衣物和被褥发出的些微摩擦声,此刻却像被放大了一万倍,点燃了室内最后一点沉寂。 就算他再迟钝,也意识到了气氛的微妙。 谢泊非本就坐在床榻边沿,只需稍稍俯身,就能把林溯之拢在自己的臂弯里。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两个人的心跳声都不算慢。 林溯之咽下蜜饯,口中满是清甜的果香味,他记得这蜜饯是谢泊非亲手酿的。 可能今天……谢泊非也想尝一尝它的味道吧。 如他所想,两个人的距离逐渐拉近,那股熟悉的气息再次包裹住他,他没有推拒,而是主动地、缓缓地扬起了下巴。 这番主动的行为燃起了内心一点微弱的羞怯,林溯之耳根泛起一层热意,不禁闭上了眼睛,眼皮不安地颤动着。 与此同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抹温热轻轻印上了他的唇。 起初像是怕他拒绝,只是浅尝辄止地试探着,没有步步紧逼,也没有攻城略地,可林溯之却在他的指引下渐渐迷失了神志,他开始不满于这样的游离,他还想要更多。 于是他悄悄张开了一条唇缝。 这无意识的举动几乎引得对方发狂,扶在他后颈的手勐然用力,他一下子就被送入了对方的怀中。 距离再次被拉近,脖颈绷起一条美丽的线条,林溯之必须用力仰起头,才能承受住对方的索取和给予。 「嗯……」他想说慢一点,可却只发出了一些暧昧不明的呻.吟。 谢泊非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尝更多,动作都急切了起来,甚至坏心思地轻轻啃咬着那潮红的唇瓣,引得对方激起一阵酥麻。 第80页 伴着几声可怜的呜咽,他终于捨得放开了怀中的人。 不知不觉间,林溯之仿佛被抽去了全部力气,整个人挂在谢泊非身上。 他眼睛里像是含着一汪水,眼神迷离地微微喘着气,嫣红的唇瓣又肿又痛,一看就知道被蹂.躏过了。 谢泊非摸了摸他的脸,笑道:「怎么接吻都不知道换气。」 林溯之一巴掌就把他手拍了下来,攒足力气刚想怼他两句。 哪知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溯之,是我!我来给你送药。」 是黎映。 他这副样子,要怎么见黎映?更何况还是和谢泊非待在一起! 「你快跳窗户出去!」林溯之不由分说,三两下就把窗户打开,然后把谢泊非推到了窗前。 谢泊非一脸无奈,他想说这件事其实还有别的解决办法,但他没说,谁叫溯之想让他跳呢?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谢仙君如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任劳任怨地从林仙君卧房内跳窗而逃。 目睹着他的背影后,林溯之才放心地躺会床上,然后掖好被角,以一个微妙的角度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 「我在,师姐!」 黎映推门进来,走到他床边。 「师兄没在你这吗?我记得刚刚他来了。」 林溯之心虚答道:「确实是来了,不过已经走了。」 幸好黎映不再深究,她把几味药分门别类摆开,介绍道:「这个要口服,这个要涂抹,这个一日三次,这个一日两次而且要热水沖泡,这个闲着没事可以用来泡脚……」 林溯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慌里慌张地应下了。 「对了,过几天不就是阴历十五了吗?闻鹤峰要举办个清词宴,你去不去?」黎映问道。 闻鹤峰的人大多饱读诗书,每个月都要举办好些宴会,要么作诗作画,要么谈经论道。 林溯之半点兴趣也没有,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黎映道:「我也没打算去,现在修真界内人心惶惶,还有什么心思去参加宴会啊。」 确认了林溯之身体没事后,黎映也离开了。 林溯之回忆了一遍两人的对话,突然敏感地抓住某个字眼。 又要到阴历十五了。 每月十五,都是谢泊非封印反噬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这次溯之会怎么帮师兄呢(坏笑 第41章 大道 过几日,黎映又为林溯之诊了一次脉。 「恢復得还算可以,下床走走吧。」她收好医箱,说道。 林溯之强行被她摁在床上修养了好几天,骨头都要躺软了,如今终于可以恢復自由身了。 「对了,卫长风到哪了?」 他特地交给卫长风一项神秘任务,让卫长风把祟首一事的真相传遍整个大陆,并且着重要突出沧玉楼和秦家的恶行。 「可以稍微做一下艺术加工,但不要偏离事件本身,具体的水准由你自己把控。」 卫长风听后信誓旦旦地点了个头,也不知道现在完成得怎么样。 「对对对,我正要给你说这事呢,哈哈哈哈哈哈……」黎映说完这句话,倒先自己笑了半天。 林溯之一脸莫名其妙,同时心中浮现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卫长风不会把这事搞砸了吧? 「我跟你讲,卫长风可真是个人才,不去茶楼当说书先生真是可惜了。」 据黎映的描述,卫长风对林溯之交给他的任务是分毫不敢怠慢,一直严格执行。但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还是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了起来—— 卫长风行至灵昭门山脚下的栖云镇,故事形成了第一个版本:程秦两家狼子野心,暗地筹划多年一举窃取祟首,若不是林仙君英姿飒爽识破他们的阴谋诡计,此事必将大乱。 这个版本倒也还算正常。 卫长风继续出发,行至栖云镇一旁的恭州城,故事演变出了第二个版本:程秦两家狼子野心,不仅夺取祟首,还试图用三烛尢将林仙君囚.禁,林仙君殊死一搏,血浴沧海,引来三道天雷直接把沧玉楼噼成了一团灰烬。 当晚恭州城内,林溯之的画像尽数售空。 卫长风马不停蹄,终于抵达了琅州城,在这里故事进化到了最终版本:程秦两家狼子野心,林仙君在追查祟首的过程中不幸中了埋伏,但他拒不受降,就在命悬一线的时候谢仙君及时赶到,与林仙君共御强敌,最终携手而归。 琅州城的百姓当天晚上加急编写了一摞话本,一时间洛阳纸贵。 「……这个版本最受欢迎,马上就能传到大陆最南端了,卫长风真是个人才,哈哈哈哈哈哈哈……」黎映已然笑到不能自己。 其实林溯之挺想补充一句的,最后这个版本虽然有些雷人,但还挺接近事实的。 总之,虽然卫长风的行事方法有些许诡异,但林溯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现如今沧玉楼和秦家的名声已经坏到极点,任何人提起他们都是一副嫌弃的表情。 当晚,掌门那边就传来了消息,沧玉楼和秦家有所行动了。 玄真子道:「溯之猜得是对的,程问水确实仗着资歷深想把这件事煳弄过去,但是我们并不会卖他这个面子。半个时辰前,他代表沧玉楼,从《仙门名簿录》上彻底退出了。」 第81页 《仙门名簿录》是修真界是修真界中的一项约定,位列名簿录上的宗门都自愿遵守相同的行事准则无论何时共同进退。 程问水此举,算是率先撕破了脸皮。 林溯之思索了片刻,道:「他已经被看守住了,就算想撕破脸也做不了什么,此举更像是在给程谦传递信号。」 谢泊非闻言点了点头,轻嘲道:「程谦和秦轲逃走了,程问水不惜牺牲自己也要给儿子铺路,真是父子情深。」 「报!」 「进来。」 来人竟是褚玉山,近来他表现还算不错,也被提拔起来任了些有份量的官职。 看到林溯之后,他微微一愣,但不敢耽搁事情,连忙开口道:「启禀掌门,安插在秦家的密探传来了消息,秦家几名核心成员突然全部失踪,疑似共同出逃了。」 玄真子脸色不大好,皱眉问道:「没有发现他们的行动踪迹吗?」 褚玉山摇了摇头,「外围也安插了不少人手,但都说秦家没有任何异动。」 玄真子挥了挥手,让他先行退下。 「秦家人似乎擅长某种秘书,能够悄无声息地将人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林溯之回忆道,「我在潮崖之眼中就是中了此计。」 谢泊非补充道:「秘术的实施应该也有限制,我后来查证过,三烛尢和潮崖之眼只隔了五十里。」 「好,风花谷和秦家离得还算近,我叮嘱风岚再多派些人手去追查此事。」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林溯之走了一丝神。 他以为上次事情过后,掌门会和风岚生出龃龉,甚至关系破裂,但如今看来似乎没有。 等到晚上,林溯之向谢泊非问出了这个疑问。 这几天谢泊非只要没事就来找他,两个人也不一定非要有什么亲密举动,只要待在一起,甚至不言不语,就会感觉很舒服。 林溯之以前从来不知道恋人之间要如何相处,前几天还一直惴惴不安,心中总会浮现一点隐隐的焦虑,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但很快,谢泊非给他的安全感就抹平了这些异样,他只要继续做自己,就足够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近些日子黎映总会来给他送药,有时恰好会赶到一些不恰当的时机。 每当这个时候,林溯之总会手忙脚乱地整理仪容仪表,与之相比,谢泊非则气定神闲多了。 大有一种「被发现也无所谓」的闲散之气。 林溯之可没他那么勇敢,他还没做好贸然公开的准备。 「掌门当然知道风岚算计了他,但风岚有对我们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吗?没有。甚至他的计划还让事情发展得更合理一点更顺利。」谢泊非一边说,一边揉了揉林溯之的发顶。 林溯之制住了他那只为非作歹的手,心里也明白了大半。 「确实,如果掌门仅仅从私情方面考虑,当然可以随心所欲地处理和风岚的关系,闹僵也无所谓,可偏偏他是灵昭门掌门,要以大局为重。」 沧玉楼一事后,修真界的格局再次发生变化,原本的大门派又倒下去一个。 风花谷势力不小,风岚为人也算正派,和他处理好关系只会利大于弊。 「行了,不聊这个了,听说卫长风明天就要回来了?」谢泊非绕着他的一缕头髮,在指尖把玩着。 林溯之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这件事,顿时有些心虚,磕磕巴巴答道:「……是啊,怎么了?」 「没怎么,」谢泊非慢悠悠说道:「只是最近在门派里走动时,发现弟子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哈哈,」林溯之干笑了两声,坚定道:「一定是他们的问题。」 「溯之说得对。」 谢泊非嘴上附和着,横在他腰上的手臂却微微施了力,林溯之重心一个不稳,整个人栽到了他的怀中。 「肯定是因为他们自己胡思乱想,而不是因为『林仙君和谢仙君携手同归』『谢仙君一怒为蓝颜』。」 他说话时的热气就呵在林溯之耳边,林溯之被逗得又痒又酥,偏生双手还被谢泊非攥着,动不了分毫。 「那你去找卫长风算帐,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和你有关系了,」谢泊非一本正经道:「外边都传成那样了,咱们两个不得把绯闻坐实一下吗。」 一道道笑声淹没在月光下,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久久不曾分开。 — 日子虽过得安逸,但林溯之没忘记一件事。 即使最近这些时光如同在蜜糖中浸泡过一样,但甜美的表象之下仍有一丝不安时不时浮动着。 它总在提醒林溯之,不要太忘乎所以,凤凰骨、了妄珠、无情道这些事情还没有结束。 「明月将圆未圆之日,朝露将晞未晞之时, 流光穿云而出岫,素雪蔽日而迴风。」 这是那段太演古籍中的记载,而那位前辈和他说,这段文字和北巡川有关。 北巡川林溯之是知道的,但也仅限于知道那里埋藏着一颗祟首。 而那位前辈也说过,林溯之不是一定要选择无情道这条路,他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所以林溯之心里也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庆幸,他不是一定要捨弃感情。可乱世之中,多一分力量也能多一分自保的机会,他打算为自己留个后手,先去北巡川把了妄珠拿到手。 第82页 毕竟按那位前辈的意思,有了了妄珠便可一步步入无情道大圆满,凤凰骨的神力也可以发挥到极致。 若真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也能用来保命。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是一定不会採取这种办法的。因为他不再像曾经那样孑然一身,他也有了牵挂,不愿割捨。 林溯之不由得想起来自己刚来这的时候,那时候他想要修无情道,也是为了保命。 没想到兜兜转转,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阴差阳错下他竟然还是要走上这条路。 两相对比之下,心境已经截然不同。 天刚蒙蒙亮,他去了一趟藏书楼,这次他没有使用问灵台,而是亲自在一排排书架前搜寻了起来,一上午过去,书是看了不少,但有用的东西却并不多。 他试图通过那段太演文字破译出更多的信息,但却根本无从下手,不过这一上午倒也不算浪费时间,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书。 其中一本,更是令他反覆地看了又看。 书上记载着几百年前修真界内有一名动天下的宗门,宗门内高手云集,但门派内最核心的传承却是无情道。 而掌门的亲传弟子从小就被寄予厚望,註定是继承无情道衣钵之人。 可他却在下山游歷的时候爱上了一位女修,甚至不惜叛出宗门,好和她浪迹天涯。 掌门知道后勃然大怒,亲自把他抓回了宗门,用秘药洗去了他全部的记忆,此后亲自看守他修炼无情道。 大道圆满那日,滚滚天雷中,他双眼浴血,想起了全部记忆。 无情道对他没有任何作用,他还是爱着她。 第42章 安心 林溯之走出藏书楼时,天光已经大亮。 灵昭门内虽然藏书很多,但终究还是有限的。三百年前的那场动乱让修真界内的古籍也遭受了一次浩劫,性命尚且难以确保,谁还有心思去管护书籍的安危。 正是因为如此,许多古书要么在战火中灰飞烟灭,要么流离到大陆的各个地方。 今日阳光正好,许多弟子三两结伴前去晨练,林溯之逆着人潮往回走,少不了要和他们打照面。 时隔多日,弟子们早就听够了外面的风风雨雨,内心藏着一堆问题。 但就算给他们呢是个胆子,也不敢当面向林溯之问出那些荒诞又离奇的问题。 于是他们一个个只能悄悄地抬起眼睛,自以为隐秘地觑着林溯之,甚至人都走出去很远了,眼睛还往后瞥呢。 林溯之本想选择无视,但那么多炽热的目光,他很难当作没看见。 并且在他的无声默许下,那群弟子们的目光越来越大胆——在八卦本能的指引下,勇气一下子膨胀了好几倍。 终于,林溯之停下脚步,他觉得如果自己不说点什么,故事即将会进化出第四个版本。 刚停下来,身边就传来两三道十分明显的倒吸气声,整条小路像是全都静止了一般,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目光变得更加炯炯有神起来。 在这道诡异的寂静下,林溯子勉强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侧头看向身侧那个弟子,轻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那弟子浑身立刻哆嗦了一下,身旁同伴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推了他一把,弟子战战兢兢开口道:「没……没什么事,林师兄……您身体恢復得还好吧?」 林溯之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多谢关心。」 「啊,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说完,他就一熘烟地跑走了。 林溯之仍未罢休,又看向身侧另一个女弟子,女弟子明显率性大方得多,先是笑嘻嘻地和他打了个招唿。 「嗯……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啦,就是我们都比较好奇,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吗?」 林溯之微微颔首,道:「程秦两家狼子野心,合谋盗取祟首,传言自然是真的。」 女弟子犹豫了片刻,瞧了瞧林溯之的神色,继而大胆开口:「其实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嗯……传言中您和谢师兄之间爱情故事……百转千回,盪气迴肠,忍不住令人扼腕嘆息。」 她眨了眨眼睛,追问道:「这些传言是真的吗?」 周围弟子的双眼中立刻迸射出耀眼的精光,恍惚中,林溯之感觉自己快要被灼穿了。 据在场弟子事后回忆,那天是他们有生之年第一次看见林师兄那张清冷出尘的面容上露出如此生动的表情。 于是,他们每个人都被强行安排了半个时辰的加练。 ——由谢泊非亲自一对一指导。 — 回到青芜峰后,林溯之才发现自己的院子中热闹异常。 谢泊非已经在院子中等候他多时,同时还有一道风尘僕僕的身影在那大口饮着茶,黎映坐在他旁边,一脸兴奋地问东问西。 哦,原来那个人是卫长风。 林溯之冷笑两声,一脸杀意。 「唉我跟你说,真不是和你吹,修真界内口才比我好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我劝你别太嚣张,等着溯之回来问你罪吧,哈哈哈哈。」 隔着很远,林溯之都听出了黎映话里的幸灾乐祸。 卫长风一脸不明所以,「不是,我怎么了,我这任务完成得挺好啊。」 黎映扬了扬下巴,道:「喏,溯之来了,你亲自问吧。」 第83页 看见林溯之来了,谢泊非终于掀了掀眼帘,然后拉开旁边的凳子,重新给他沏了一杯温茶。 林溯之坐下后,直截了当地问道:「你都是怎么传消息的?」 「就是简单地描述了一下事情经过啊,」卫长风很无辜,「你不是说我可以进行一点艺术加工吗,所以我就……嗯……加了点动人心魄的情节,果然吸引了很多听众。」 林溯之咬了咬牙,「我让你进行艺术加工是不假,但我也没说在那个方面加工啊!」 话音刚落,谢泊非沉沉地笑了两声。 林溯之立刻恶狠狠地瞪了过去,但落在谢泊非眼里,和小猫磨爪子也没什么两样。 「哎呀,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啊,其实我只是顺嘴提了一句你和谢仙君,谁知道他们就爱听这个,立刻沿着我的话编排了一顿,很多话根本不是我说的!」 卫长风举起手指,一本正经地对天发誓,偏偏还要嘴欠地补充一句:「反正你们也不是真的有什么,就当看个热闹呗。」 这句话不知道戳中了黎映的哪根神经,她立刻「咯咯」笑出声来。 真的有什么、且没办法当热闹看的林溯之沉默了,无语凝噎。 谢泊非问卫长风:「在灵昭门待了这么久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令尊?」 卫长风立刻浑身抖了个机灵,支支吾吾道:「我爹估计也不想看到我……我还是再想想吧,哈哈。」 说完,他怕谢泊非还揪着他不放,忙不迭地跑走了。 黎映阴阳怪气道:「哟,合着这是给溯之出气呢。」 「咳,」林溯之抿了一口茶,「师姐莫要胡言。」 黎映也有要事在身,检查了一番林溯之的用药情况后就离开了,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 从藏书楼走出来后,林溯之心中就一直酝酿着一个决定。 几次三番被打扰后,这念头再次缓缓浮现在心间。 他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想瞒就能瞒住的,更不是不想在意就真的能当作没发生的,即使伪装得再好,平静的表面上终究会浮现出裂痕。 如果任由事态发展,裂痕只会愈来愈严重,直至事态无法控制的那一天。 他不知道其他的恋人之间是如何相处的,他也没有更多的经验,但他知道他不能欺骗谢泊非。 更不能践踏着对方的心意,转而做出伤害对方的事。 所以他是想把实情告诉谢泊非的,但至于怎么告诉,他还没有想好。 他神情的变化并没有逃得过谢泊非眼睛,在他迟疑的这一会,谢泊非已经发现了异常。 「在想什么?」 一股暖意笼住了林溯之的手,谢泊非轻轻把手覆在了他的手上。 「其实……我在临微海的洞穴里遇见了一些东西。」他惴惴不安地观察着谢泊非的神色,既期盼对方明白点什么,又希望他不要明白。 「遇见什么了?总不会是发现什么海底宝藏了吧?」 见他还有心思开玩笑,林溯之的那股不安也被沖淡了不少。 「哪有什么宝藏,我……碰巧发现了一位前辈的遗蹟,她也身负凤凰骨。」 林溯之没有遗漏任何一个重点,几乎是把整件事情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连带着解释了前阵子发现的那本太演古籍,又如何去南涧山上去找秦孤羽询问。 每说一句,他的头就微不可查地又低了一分。 几乎是不敢直视谢泊非的神情。 「所以……我想的事先拿到了妄珠,乱世之中也好多一分自保的能力。」 光是一个三烛尢,他就已经几乎是搭上了半条命,而这还只是秦家的区区一步棋子。 能悄无声息地把他从潮崖之眼转移到无人知晓的三烛尢的囚笼,秦家的能力一定远远比他预计得还要大。 他不能保证每次都有绝处逢生的幸运,而通过修炼进阶的速度终归是有限的,就算他天资再过聪颖、后天再过勤奋,短时间内也没办法获得无可匹敌的力量。 唯有了妄珠,才能给他这样的机会。 也唯有这样,他才有能力保护住自己、保护住谢泊非。 说完这段话后,二人之间蔓延着长久的沉寂,林溯之余光中看见谢泊非的手一动未动,像是僵硬在了那里一般。 于是自己的整颗心也在半空中从悬停,变为慢慢地下落,像是要滑到无底的深渊。 「所以你和秦孤羽实在南涧山上认识的吗?」 「啊?」他没想到谢泊非刚一开口竟会问这个,只能愣愣地点了点头,「对,就是在那认识的他。」 「溯之,我没听过什么了妄珠,也没有读过那本太演古籍,但我能够明白你的意思。」 余光中的那只手终于动了动,轻轻抬起了林溯之的下巴,让他直视着自己。 「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我,保护师门,甚至是保护苍生所以才做出这个决定,所以我会帮你找到了妄珠。」 谢泊非的神情温柔而沉静,明明他的表情是柔和的,可语气却是哀伤的。 每一个字,都在林溯之心上反覆碾磨,割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可我也只是个凡人,我也会有私心,我知道无情道意味着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 林溯之又何尝不懂这些,他的心也随着谢泊非的话被狠狠揪起,又揉作一团。 第84页 眼眶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滚烫,一片模煳中他看见谢泊非的目光中有悲伤、有自责、有心疼,但唯独没有埋怨。 他甚至希望谢泊非能埋怨自己几句,埋怨他为什么要逞强,为什么要把责任都压在自己身上,为什么唯独对他那么狠。 但他没有。 他只是轻轻地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抚净了所有泪滴。 「所以,答应我,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走到那一步,好吗?」 林溯之听见自己重重地「嗯」了一声,然后不管不顾地扑进了谢泊非的怀中。 唯有那片温暖,才能让他安心。 第43章 迷乱 虽然两个人都在想办法破译那段太演文字,但由于搜集到的资料终究有限,一时间也没什么进展。 阴历十四那晚,黎映照常为林溯之诊了一侧脉。 「恢復得不错,我就不继续给你开药了,」她收起医箱,叮嘱道:「但这段时间也要多加注意,不要大幅度使用灵力。」 林溯之自然是听话应下,又说道:「师尊上次给我的灵草还剩下许多,要不师姐拿去吧,反正我也用不到了。」 上次林溯之带着一身伤回到青芜峰,可把道天子心疼坏了,当场扬言要杀了秦无极那个老贼。 而后又连忙打开自己后山的宝库,三七二十一包了一大麻袋的灵草,外面有价无市的灵草被他不要钱似的捆作一团,一股脑地撇给了林溯之。 还不忘说道:不够再来拿。 如今林溯之用了一大半,却还剩下许多堆放在仓库里。 黎映听了他的抱怨后咯咯直笑,「反正师尊给你的都是好东西,留着呗。」 她眨了眨眼,突然放低了声音,八卦道:「今天师兄怎么没在这?平常这个时间我来找你……他可都是陪在你旁边的。」 黎映在这方面的直觉天生比别人敏锐一点。 在风花谷时,她就察觉到林溯之和谢泊非之间不寻常的关系。如今二人之间关系再次转变,当然逃不出她的眼睛。 林溯之对上她含笑的眼神,含煳道:「或许是今日有事吧。」 「哦——」黎映的语气立刻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师兄这种大忙人天天不知道有多少事要处理,还能连续半个月每天在你这一坐就是小半天,真是令人艷羡的是师兄弟情。」 林溯之哪能没听懂她话里的调侃之意,偏偏黎映就喜欢逗弄他,他越慌张,黎映就越满意。 于是他处变不惊地答道:「师姐说得有道理,明日我要向师兄好好道谢一番。」 「你最好是哦。」黎映点到为止,心情大好地离开了。 黎映没走多久,谢泊非就来了。 「路上碰到师姐了吗?」林溯之问道。 「没碰见,」谢泊非坐在他旁边,好奇道:「怎么了?」 林溯之颇为无奈,耸了耸肩,如实说道:「师姐好像发现我们的关系了。」 谢泊非看起来浑不在意,饶有兴致地问道:「溯之不想让别人知道吗?」 唉,关于这件事林溯之其实还有点纠结,毕竟他和谢泊非之前是师兄弟的身份,突然转变成恋人,少不了又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但怎么说呢,有了卫长风之前胡言乱语的造势,这一切看起来竟然有股诡异的理所当然。 「就是,最近修真界局势也挺乱的,等安定下来再说吧。」 谢泊非自然没有异议,溯之说的话他当然会听。 林溯之心中一直记挂着一件事,明天就是阴历十五了,谢泊非上个月封印反噬的画面还歷歷在目。 他不确定对方这次是不是还想独自捱过那种痛苦。 但这种事情他也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询问,毕竟……上次的场景还挺混乱的。 「听师姐说,明天闻鹤峰要举行清词宴?」他不经意试探着。 谢泊非倒是神色如常,温声道:「你想去吗?想去的话我陪你。」 林溯之哪是这个意思,见他没有理解也只能闷声拒绝了。 算了,明天再说吧。 如果谢泊非真打算自己一声不吭捱过明晚的话,他偷偷去看看就是了。 — 灵昭门和风花谷的密探顺着秦家留下的踪迹一直在追查,终于查到了一点线索。 褚玉山向玄真子汇报着近日的进展,「自从那日之后,我们一直顺着林仙君和谢仙君的思路查看着,果然在秦家附近发现了一点痕迹,后来他们一路向西逃窜,最后消失在了千嶂里周围。」 千嶂里,是凡间与魔界的交界处,荒无人烟,寸草不生。 「可惜我们发现时已经晚了,只抓住了几个秦家边缘人物。」 林溯之问道:「可审出来什么?」 褚玉山摇了摇头,「他们见逃跑无望,就吃了一种药,吃完之后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思维也变得呆滞。」 谢泊非轻嗤道:「倒是忠心耿耿。」 「修真界和凡间都没了他们的容身之地,自然是要跑到魔界去,」玄真子皱眉深思道:「但魔界毫不犹豫地接纳了他们,想来他们早已有了合作。」 魔界这几年也不太平,魔尊昏聩无能,任由手下割据魔界土地,如今的魔界分为个个大小不一的城池,只要武力能够强过对方,便可直接吞併对方的城池。 秦家逃进魔界,行踪便更加难以捉摸。 第85页 虽然近百年内魔界和修真界没什么大的冲突,但若向魔尊寻求帮助,想来他么也不会答应的。 玄真子简单安排了几句,便让褚玉山线退下了。 他道:「程秦两家一事,修真界内几大宗门都逃不开责任,这么多年来一直养狼为患,偏偏一点危险都没察觉出来。」 林溯之知道掌门是在自责,动乱发生后他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每天都在为此事在各大门派之间奔波着。 他出言安慰道:「安逸日子过久了确实会磨平人的警惕性,好在现在发现也为时未晚。」 玄真子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把话听进去了多少。 「这次找你们来,还有另外一件事。前不久溯之问我能否确定剩下那颗祟首的位置,如今已经有了点眉目。」 「真的?!」林溯之和谢泊非迅速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惊喜。 「魏家先祖和祟生做过交易,这个你们都知道吧?」 「知道的,」林溯之点头,「他们自愿献出三分之一缕元神,以此获得更多的力量。」 玄真子缓缓点了点头,「用魏家人的一半精血,添以燃魂草,便能炼出离魂珠,施以咒术后离魂珠就能指引出那颗祟首的位置。」 「魏家人……」 「后山铁牢里关押着魏倾阑,」谢泊非笃定道:「一半精血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玄真子默许了他的说法,又道:「我已经让轻雨出发寻找离魂草了,估计很快就能回来。」 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甚至顺利得有点出乎意料。 兴奋之余,林溯之忍不住问道:「掌门是从哪里……得到这个办法的?」 ——羽曦犊+…… 玄真子的神情僵滞了一瞬,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实情,林溯之也感受到了这份犹豫,暗自思忖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谢泊非的手轻轻扶在他的后腰上,示意他不要多想。 玄真子摇了摇头,释然般轻笑了一声,「告诉你们也无妨。」 「或许你们不知道,我有位师兄,世人都称唿他为南昭先生。」 南昭天资聪颖,却离经叛道,因此没人指望他能继承大统。三百年前的那场战乱后,灵昭门大批藏书差点丢失,南昭爱书如命,不顾生命安危硬生生护送着那批藏书躲在了一处安全的地方。 风波平息后,玄真子继承掌门之位,邀请南昭回到灵昭门。 但南昭本就不喜欢条条框框的生活,于是便一个人带着万卷藏书找了个小山隐居了起来,日子倒也过得逍遥。 「他带走的那批藏书,恰巧是年头最久远的。前些日子我去拜访他,虽然他还是很不待见我,但好歹让我翻阅了一遍那批藏书。」 「幸好我稍微认识一些太演文字,从一本古籍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接着,玄真子便带着那本书去了南涧山找秦孤羽,后面的事情,就都顺理成章了起来。 听完这番奇遇,林溯之一时不知道是该感慨掌门运气好,还是该庆幸灵昭门传承久远,藏书种类多。 不过结局是好的,就够了。 — 阴历十五,圆月高悬。 林溯之等了一个白天,都没等到谢泊非主动和他提起那件事。 「非要逞强憋着,我看你憋到什么时候。」 他心里也有了点怨气,独自坐在石阶上吹着冷风,平息着内心的燥闷。 也不知道是在和谢泊非怄气,还是在和自己怄气,林溯之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决定五分钟之后再没有消息就主动出击。 ——他倒要看看谢泊非打算怎么独自熬过今晚。 然而五分钟还没到,他就认命似的站起了身。 谢泊非的住处离他不远,但一般都是谢泊非主动来找他,他很少去找对方。 没一会儿,就走到了熟悉的庭院中。 寂静之中,轻轻掩下门似乎都能激起一片回音。 他按照熟悉的路线,走到了那方寒潭处,雾气缭绕的潭水中,谢泊非倚在石台边,含笑望着他。 仿佛早就算准了,他今晚会来。 林溯之怒道:「你故意的!」 「溯之这么心软,自然会可怜可怜我。」 平静的语气下压着汹涌的波涛,反噬早已开始,谢泊非现在的淡然都是强撑出来的。 林溯之如同上次一般,蹲在寒潭边缘,「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谢泊非沉沉地笑了声,灼热目光尽数倾落在林溯之身上,似乎在盘算着要如何把他拆吃入腹。 他没有回答,而是直接伸出手,将林溯之拽了下来。 漫天水花中,林溯之一时没睁开眼,慌乱后才攀着谢泊非的身体稳住了身形。 这时他才发现,这具身体烫得吓人。 肌肤相贴后,谢泊非像是一下子被解除了封印,赤红双眼下已然失去了神智,身体内最原始的本能不断催促着自己:再和眼前这个人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林溯之感觉一股巨大的力气不断把自己推进眼前的热源,寒潭的冷意早已被这片灼热融化殆尽,恍惚中他以为自己掉入了无尽深渊,可眼前的这只手又把他拽回人间。 往常即使是亲密,谢泊非也会非常温柔,可现在的他……堪称粗.暴。 尖锐的犬齿不断在最脆弱的地方啃咬着,脆弱的脖颈无处可躲,很快就覆上了一层红痕。 第86页 林溯之想伸手去抵挡,可纤长手指很快又被对方叼在手里,细细品味着他精巧的骨节。 很快,骨节处就泛上了一层粉意。 今日的放纵仿佛暴露了谢泊非骨子里的劣根性,林溯之越是挣扎,他就越是满足,只要对方刚一流露出逃跑的迹象,他就毫不手软地把对方摁回来。 「轻点,你轻点……」轻微的哽咽很快被淹没,空气中只剩下一片暧昧的喘.息。 林溯之被折磨得不上不下,同时还要顾及着释放灵力去安抚谢泊非的神魂,眼窝里蓄着层层泪水,一半是放纵后的羞耻,一半是刺激下的爽意。 他如同一支浮萍,唯有攀附住眼前的人,才不会被浪潮沖走。 灵力安抚下,谢泊非终于找回了一点神智。 他重重抚过林溯之眼角的泪滴,一边粗.喘,一边说道—— 「今晚的反噬会比上次强烈很多,你现在想逃,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溯之是不会逃的(你就偷着乐吧 第44章 线索 短暂的清醒并没有维持多久,不过片刻,林溯之再次被他掌控在手中。 他已经记不清水花声到底响了多久,或许是半个时辰后,也或许是一个时辰后,谢泊非抱着他进到了卧房。 软绵绵的被褥上熏着一股好闻的松香,谢泊非轻柔地把他放在上面,转瞬之间,整个人再次覆了上来。 两人的贴身衣物早在刚刚的迷乱中乱作一团,谢泊非不知从哪里抽来一条衣带,严严实实地蒙住了林溯之的眼睛。 视觉被剥夺后,其他感觉便被无限放大了。 烛台上微弱的亮光摇摇曳曳,一夜未熄。 — 翌日一早,林溯之是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醒来的。 眼睛的红肿感犹在,连睁开都稍显费力,他用力眨了眨,才对上一双满含笑意的眼。 谢泊非早就醒来了,不知道偷偷看了他多久。 一看他这幅得意洋洋的样子,林溯之心里就生气一股无名火,愤愤地踹了他一脚,然后用力地翻了个身,留给对方一个冷漠的背影。 下一秒,谢泊非锲而不捨地从背后拢住他,「一大早怎么火气这么大?」 他说话时的那股热气正好不偏不倚全都洒在林溯之后颈,林溯之下意识摸了摸,结果就摸到一片浅浅的吻痕,疼倒是不怎么疼,不过会有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 不用猜,肯定是某人昨晚啃的。 于是他冷漠答道:「你还好意思问?」 「昨晚是我的不对,溯之想打想骂都可以,不过千万不要自己生闷气,好不好?」 他那两条有力的手臂不知何时偷偷从林溯之腰际移到了胸前,哄小孩似的轻轻晃动着他的身体。 见他态度这么良好,林溯之心里本就没多少气,如今更是消掉了大半。 他别别扭扭地说道:「不至于这样,反正……本来就是你情我愿,我也不忍心看你被封印折磨。」 说完,他大概是有些觉得不好意思,支起手臂就想下.床离开这里。 可谢泊非哪会给他这个机会,单手一捞,就把他捞回了自己怀中。 猝不及防,林溯之的鼻樑磕到了对方坚硬的胸膛,酸涩的疼痛又激起了心底那点微弱的怒火,于是毫不犹豫地张嘴咬上了他的锁骨。 谢泊非轻笑一声,这点疼痛对他来讲像小猫磨牙似的,躲都懒得躲。 于是他心满意足地把人搂在怀里,轻轻用下巴摩挲着他的发顶,任由怀中人胡作非为。 半晌,林溯之停了下来,默默反思了一下自己刚刚的幼稚行径。 然后他得出结论:都是眼前这个人的错。 林溯之想了想,问道:「这个封印是师尊什么时候开始给你用的啊?」 「刚来灵昭门那年。」 「是从那时开始……就会每月受到反噬吗?」谢泊非来到灵昭门的时间早于自己,难道从那时开始他就要经受这样的痛苦吗? 「不是,」谢泊非摇了摇头,「刚开始我修为并不高,封印还能够压制得住,但随着修为逐渐提升反噬也渐渐由弱变强了。」 林溯之停听了后心里闷闷的,谢泊非修炼速度很快,进阶速度也堪称数一数二,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林溯之夜也能猜到反噬时间一定不会短。 「真的没办法祛除反噬吗?」 许是他声音中有股显而易见的低落,谢泊非心中一紧,轻声劝哄道:「师尊一直在想办法,但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结果,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林溯之并没有被安慰到多少,「以后我们也想想办法,总不能光指着师尊。」 「好,都听你的。」 — 这段时间二人一直在搜集了妄珠,但可惜,都没有什么进展。 不过掌门那天的话给了他们很大的启发,既然南昭先生那也有许多古籍,他们为何不去那里探寻一番呢? 反正都是灵昭门自家人,想必对方也不至于吝啬到把他们拦在门外吧? 等他们把这个想法个玄真子说了后,玄真子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微妙,微妙之余,还夹杂着几分不知从何处开口。 林溯之猜测道:「难道是……我和师兄没有这个权限吗?」 玄真子立刻矢口否定,不过表情又开始变幻莫测起来。 第87页 最终,他一狠心,说道:「算了,兴许这么多年他已经忘了那件事了!你们先去碰碰运气吧。」 说完,他就把南昭先生的地址给了林溯之,然后藉口自己还有事要处理便匆匆离开了。 林溯之喃喃道:「我怎么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谢泊非安慰他:「总之,先去看看再说吧。」 南昭先生独自居住在饮泉山,离灵昭门并不算远。 他们一早出发,一个时辰后便御剑抵达了附近。饮泉山的位置比较孤僻,周围也没什么落脚的地方,于是他们降落后便直接顺着山路出发了。 「听说南昭先生以前是丹阳峰的弟子,这山的风景倒真和丹阳峰有几分相似。」 山路并不崎岖,甚至称得上有些平坦,没过多久他们就行到了一方小院前。 来之前掌门特意叮嘱过他们,进去前一定要记得敲门,即使长时间没人响应,也要耐心在那等着,万万不能擅自闯入。 没办法,谁让是他们有求于人呢。 于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林溯之和谢泊非依旧在门前等着。 「哈哈,」他干笑两声,「今日不宜出行。」 他们又等了一会,好在终于有个人影晃晃悠悠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看那一脚深一脚浅的架势,林溯之猜测他肯定没少喝酒。 南昭先生看起来和玄真子、道天子差不多年纪,不过为人潇洒不羁了许多。 他随手打开了门,打量了一眼二人,「灵昭门的?」 林溯之恭敬道:「晚辈见过南昭先生。」 南昭嗤了一声,嘟囔道:「就知道见了玄真子没什么好事,一个老麻烦又给我推来俩小麻烦。」 林溯之和谢泊非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无奈,好歹也让他俩进门了,被叫小麻烦就叫吧。 「看你们斯斯文文的,哪个峰的啊?闻鹤峰的还是妙医峰的?」 「我们都是青芜峰的。」谢泊非答道。 「什么?!」南昭大吼道,「你你你你们师尊是,道天子那个老东西?」 林溯之不明所以道:「没错……您?」 南昭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大半,「无无无无耻之徒!我这辈子与他不共戴天,出去!赶紧给我出去!」 不知道踩到他哪根神经了,南昭好像一下子酒醒了,张牙舞爪地把他们两个人轰了出去。 林溯之离他最近,要不是有谢泊非护着,南昭的衣袖准会扇到他脸上。 毕竟是自家长辈,他们两个也不好和南昭起冲突,于是只能稀里煳涂地被赶出了门外。 二人面面相觑,林溯之嘆了一口气,「总算知道掌门临行前为什么欲言又止了,看来师尊以前没少结仇。」 谢泊非拢了拢他歪掉的衣领,宽慰道:「解铃还须繫铃人,先和师尊联繫一下吧。」 他们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总之,一定不能让南昭听见他们的声音。 传讯石被接通后,二人很快就看到了师尊那面的画面。 道天子估计是刚餵完灵兽,身上沾了一堆五颜六色的毛,林溯之几乎有些不忍直视。 「乖徒,找为师有什么事啊?」 看他笑眯眯的,林溯之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师尊,你和南昭先生有什么恩怨吗?」 道天子当即一个机灵,浑身的毛抖落了大半。林溯之心中立刻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徒徒徒儿,你们好端端提起他做甚?」 谢泊非三言两语解释了事情的经过,总结陈词道:「师尊一定不忍心眼睁睁看着我们被为难吧?」 道天子干笑了一声,然后又干笑了一声。 「师尊当然不会忍心的……我我我……一会就去联络他!你们不要着急!」说完,他就火烧屁股似的关掉了传讯石。 林溯之对他不靠谱的师尊并没有多少的信任,思来想去,他还是联络了一下掌门。 终于,他们在掌门这弄清了道天子和南昭的恩恩怨怨。 总而言之,两个人之间确实没什么大恩大怨,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是小非。 但由于岁月激化,再加上南昭实在远离灵昭门太久,导致他现在越看道天子越不顺眼。 末了,掌门还安慰了一句:「他们两个从认识开始就没安生过,不过你们放心,都是一些小打小闹罢了,没什么原则性的问题。」 果然,过了一会儿南昭就把他们两个叫了回去,虽然依旧吹鬍子瞪眼的,但好歹还是把藏书楼的钥匙给了他们。 「一个时辰,看没看完都出来,敢弄坏一本,呵呵,我就让道天子再陪我十件天阶法器。」 如林溯之所想,师尊肯定又开了他后山的小金库,才为他两个徒弟换来进门的资格。 林溯之在心中默默感谢了一下他那不靠谱的师尊,然后拉着谢泊非赶紧进了藏书楼。 这里藏书并不多,但年头都很久远,一半是太初时期的,一半是太演时期的。 虽然太初时期的文字也和现在的不同,但字形总体上是接近的,因此修士们也都多多少少涉猎了一些,谢泊非看起来也毫不费力。 林溯之心里记挂着一个时辰的期限,恨不得一目十行,就在他眼睛都快看酸了的时候,谢泊非那边传来了消息。 「我看看——明月将圆……等等,这不完完全全和那段文字重合了吗?」 第88页 是的,他们不仅是找到了线索,甚至直接找到了那段太演文字的原文。 「这上面记载着,每月十七日北巡川会有双月凌空,寅时抵达天尽山西南处山脚,月光会经由特殊折射开启一个山洞,了妄珠就存放在那个山洞中。」 事不宜迟,今天已经是十六了。 北巡川距离遥远,气候恶劣。拜别南昭后,他们就匆匆踏上了旅途。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把xql黏黏煳煳日常再写个八百章 - 第45章 不安 近来正值北巡川穷冬时节,这个月已经连降好几场大暴雪了,听说被派去北巡川的那队监管组也在路上被困了好几日,前几天才继续出发。 要想进入北巡川,需要先通过一道关卡。 这关卡是为了庇佑北巡川内生灵而设立的。北巡川内有许多珍稀灵兽,其中以雪灵鹿最为出名。 前几年不法之徒纷纷涌入北巡川盗猎雪灵鹿以谋暴利,几乎引得雪灵鹿灭绝。 所以这道关卡不仅能防范贼人,还能对进出之人进行登记,若再有盗猎的行为也方便追根溯源。 今日在关卡内轮值的正好是灵昭门弟子,他们看到林溯之和谢泊非后自然十分恭敬。 林溯之问道:「监管组进展如何?可还顺利?」 弟子答道:「一切顺利,预计明天就能返程。」 林溯之略微放下心来,没再多问,转身就想出关进入北巡川。 「林师兄且慢!」弟子喊道,连忙吩咐人递来两件大氅,「虽然二位师兄灵力深厚,但里面风烈雪急,披上大氅也好防范一二。」 林溯之自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谢泊非接过两件大氅,先为他披上了一件。 走出关卡后,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暖意一下子便消散了,风雪唿啸压下,林溯之必须要靠内力驱散它们才能睁开眼睛。 他和谢泊非依偎在一起,打开北巡川的地图。 「按照方向来看,天尽山应该就在我们的正前方。」 天尽山是北巡川内的圣山,意为「天地的尽头」,据说千百年前有一人在天尽山山巅感悟大道,当场飞升,因此他对天尽山降下福祉,山内生灵一夜之间全都开了神智。 但此刻,天色仍然漆黑一片,林溯之的视线全都被风雪遮掩了,哪还看得见什么天尽山。 谢泊非道:「风小了一点,雪应该快停了,我们先出发去看看吧。」 此时距离十七日的寅时还有两个时辰。 — 如谢泊非所言,行至半路时风雪确实停了,他们两个找了一处背风的小山坡休息了一会儿。 「雪停了,一会就能御剑了。」林溯之深吸了一口气,心情终于轻松了一点。 谢泊非拂去石头上的雪,把大氅盖在上面,扶着林溯之坐上去歇着。 这番举动太过细緻,林溯之都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手足无措道:「其实还好,我没有特别累。」 谢泊非挑眉道:「和我还客气什么,你大病初癒正是要好好养护的时候,要不是怕你不放心,我本来打算一个人来拿了妄珠的。」 林溯之默默往旁边挪了挪,挤出来一块地方让他也坐下。 谢泊非自然不会拒绝,两人紧挨在一起享受着难得的静谧时刻。 北巡川只要雪停了,就有不少灵兽趁机出来活动。这里的灵兽像是不遵守自然规律一样,即使天空黑漆漆的,也会找准空闲出来遛弯。 对此,林溯之猜测道:「大概是每年中下雪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雪停的时间就变得尤为宝贵。」 一只雪灵鹿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串脚印,步伐轻盈地朝林溯之跑来。 它的鹿角近乎透明状,宛如坚冰塑造而成,就连它的皮毛都泛着淡淡的蓝色,黑夜中像是散发着萤光似的。 林溯之不排斥和这些小动物亲近,而他的体质也天生吸引这些灵兽。 雪灵鹿试探地向他靠近几步,亲昵地把鹿角借给他蹭了蹭。 眼看着林溯之和雪灵鹿玩得不亦乐乎,谢泊非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林溯之得意地瞥向他,「怎么?嫉妒了?」 「嫉妒倒不至于,」谢泊非淡淡道:「只是感慨一下这凤凰骨果真是神奇,所有灵兽见了你都昏了头似的往前扑。」 闻言,雪灵鹿又蹭了几下,像是在表示肯定。 提起这茬,林溯之倒是想起一件事。 「那次在后山,火麒麟化成人形后你为什么要一下子把他扔出那么远啊?」林溯之嘟囔道:「感觉都给他扔出心理阴影了。」 「他刚一开口就叫你主人,我很不爽。」 林溯之不明所以,「这个称唿有什么问题吗?」 谢泊非眼神逐渐哀怨,不知道是在埋怨他的迟钝,还是在为自己感到心累,「主人这么亲密的称唿也是他能叫的?就算要叫也该叫师尊,毕竟是师尊把他养大的。」 好一口陈年老醋,林溯之被熏得半天没开口。 他忍不住提醒道:「剿灭三烛尢时火麒麟也出了很大力,你可对人家好点吧。」 谢泊非不知道在没在意,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又过了片刻,林溯之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个时候你就对我有心思了!」 谢泊非摸了摸他的头,无奈道:「林溯之,你真是迟钝得可以。」 第89页 林溯之扭过头去,拒绝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时间不早了,二人休息了一会就再度出发。 临分别前,雪灵鹿不知道从哪里叼来了一朵小花,依依不捨地放在林溯之的手上。 林溯之被它望得一阵心软。 于是他为雪灵鹿渡了一丝灵力,能不能感悟得道就看它的造化了。 — 天尽山山脚西南处是整个北巡川最人迹罕至的地方,抵达这里需要跨过一条冰河,林溯之和谢泊非也是废了一些力气才过来的。 此时距离寅时还有半个时辰不到,天边已经缓缓出现了一些变化。 所谓双月凌空是一种奇特的自然现象,林溯之只在书中阅读过相关记录,亲眼目睹还是第一次。 「你看,那边已经有一个月亮的影子了。」林溯之顺着谢泊非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道虚影最开始还很虚,如今逐渐由虚转实。 过了一会儿,已经分不清哪个是真正的月亮,哪个又是月亮的影子了。 不过两个月亮都不是满月,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由缺转盈。 「师兄以前见过双月凌空吗?」 谢泊非摇了摇头,眉目之间却浮现出一股忧色。一般来说,奇异天象过后,紧随而来的必定是一场灾祸。 这个规律在修真界歷史中曾被无数次证明着。 寅时到,双月重叠,交相辉映,古老的光辉照耀着银白的冰雪大地,一道光辉从天边尽头奔射而来。 光辉穿过林溯之身边的雾气,投映在天尽山的一方山体之上。 「就是那里了。」 他拂去上面的积雪,露出一道石门。 谢泊非道:「石门后应该就是那个山洞。」 林溯之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像被人紧紧揪住一般,命运中无形的因果推动他来到这里,他不知道这一步是对是错。 但他知道,石门后面的了妄珠代表着什么,对他、对谢泊非分别代表着什么。 可是路已经走到这了,哪还有退却的道理。 林溯之走到石门前,可能是由于凤凰骨的缘故,石门像是对他有自动感应一般打开了。 里面是一条幽黑狭长的甬道,几只散发着幽光的灵蝶扑扇着翅膀,将他们引到甬道深处。 甬道深处是一面石壁,上面雕刻着诡谲又华丽的纹路,凹凸不平地附在上面。灵蝶汇聚在纹路中心处,那里有着一个圆形的缺口。 「……要往里放什么东西吗?」林溯之问道。 灵蝶没办法回答他,只焦急地在旁边飞来飞去。 林溯之心里浮现出一个猜测,他割破手指,一滴血珠流入缺口中。 转瞬之间,一股光芒顺着那些花纹飞速流动起来,整片图案像是被激活了一般,墙壁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它终于等到了命定之人,所以也心甘情愿为他献出最终的宝藏。 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从花纹正中央缓缓升起,林溯之如同感受到召唤一般,伸出手接住了它。 心底里瞬间升腾起一种奇怪的触动,空落落的,好像怎么填都填不满。 谢泊非攥住了林溯之的手腕,向他传递了一点温度,才把他从那股空缺中抽离出来。 谢泊非脸色不算好看,皱眉凝视着林溯之。 「没事,」林溯之调理着内息,用力驱散那股异样感,「我把它收起来就好了。」 他赶紧把了妄珠收到了储物戒最深处,以免再次受到干扰。 出山洞的过程中两人皆是一路无言,林溯之几次望向谢泊非,可光线太暗,每次都没看清他的表情。 储物戒里的珠子就像一个定时诅咒一般,只要存在着,就永远会让人不安。 林溯之默默祈祷着,他从没有像此刻这么诚恳过。 拜託了,请永远不要让了妄珠派上用场,拜託了。 — 离开北巡川比来时省力得多,但他们刚行到关卡处,就收到了一条掌门的传讯。 内容只有寥寥六个字——局势有变,速归。 二人自然没时间去纠结什么儿女情长了,他们用最快速度赶回了灵昭门。 大殿中,玄真子、道天子和风岚齐聚一堂,边上还站着闻轻雨和黎映。 要知道,道天子已经不问世事多年,如非大事,绝不露面。 「掌门,出什么事了?」 玄真子道:「我们昨晚确定了那颗祟首的位置,于是立刻前去查看了一番,可赶到的时候,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谢泊非忙追问:「难道是找错位置了?」 玄真子闭了闭眼,难掩目光中的焦急与落寞。 「我们用明鑑测试过了,发现那里的祟气浓度依旧很高。」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抢先一步,盗走了祟首。」 — 祟首丢失的阴影笼罩在灵昭门每个人的头顶上,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做了诸多方面的调查,最终的矛头都指向秦家。 一日,外门弟子匆忙来报,「谢师兄,林师兄,山下有个人擅闯了我们的护山大阵!他……他还说自己是……」 「把话说完。」 弟子心一横,飞速复述着:「他说自己是魔界少主,要用秦家的下落和灵昭门做一笔交易!」 第46章 承诺 第90页 魔界少主……这个名头听上去倒是很威风,但这是在不考虑如今魔界现状的前提下。 现在的魔界被各方势力割据得四分五裂,硬生生划出了大大小小好几十座城池,灵昭门广场大小的地盘,搁在魔界,都能被三家分占。 魔尊昏聩无能,整日纵情酒色,手中的权力早就所剩无几,根本管控不了乱成一锅的局势。 更别提他儿子还有什么威慑力了。 不过「魔界少主」这个身份还是有点敏感的,弟子自然不敢怠慢,慌慌张张地把事情经过禀报了一遍。 这件事情太具有戏剧性了,林溯之半信半疑道:「他真能知道秦家的下落?」 谢泊非问道:「他人现在在哪?」 弟子忙答道:「护山大阵被触发时闻轻雨师兄恰好在附近,他已经被闻师兄控制住了。」 「总归也没什么威胁,先把他押上来瞧瞧吧。」 没一会儿,闻轻雨就带着魔界少主来到了青芜峰,少主名叫江越泽,年纪并不大,即使顶着众人的目光也一点都不紧张,还有心思瞧瞧这,望望那,边走边摇晃着手中的摺扇。 「诸位好啊,」江越泽热情地打着招唿,「我远道而来还不配有把椅子坐吗?」 在场三个人的修为都远高于他,但他却不慌不忙,还有心思开着玩笑。 林溯之淡淡道:「灵昭门也不是什么人都招待的,如果你不能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擅闯护山大阵,自然有门法伺候。」 江越泽瘪了瘪嘴,嘟囔道:「人长得这么美,说出的话怎么如此冷漠。」 谢泊非一个眼刀扫到他身上,「看在修真界和魔界的交情上,再给你最后一句话的时间。」 江越泽连连摆手,示意切入正题。 「我没有骗人,我确实是想和你们谈合作,但我没办法联繫上你们,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了。」 「你真的有秦家的下落?你拿什么来证明?」林溯之问道。 江越泽显然是早有准备,极其流利地讲述出了准备好的筹码。 据江越泽的讲述,魔界中有一城池名叫十堰城,几乎占据了魔界的半边势力,而就在箴言书发布的后几日,十堰城城主亲自去修真界与魔界的交界处接回了一伙人,他有证据证明,那伙人就是秦家出逃的几位核心成员。 「这是留影石记录下的画面,你们看看。」 画面上一闪而过的人影正是秦轲,江越泽确实没骗人。 而且在江越泽的这段讲述中,不仅逻辑没什么纰漏,时间线也都对得上。 但林溯之还是心有疑惑,他试探问道:「恕我冒昧,据我所知魔尊势力式微,你一个魔界少主想必也没有多少权力了吧?若我没看错的话,你修为水平也不高,那这些事情你是如何调查到的呢?」 江越泽咬牙切齿道:「……你还真挺冒昧的。」 谢泊非又瞟了他一眼,催促他快点回答问题。 江越泽嘆了一口气,「没办法,摊上个没用的死.爹,为了保命,我就只能自己努力咯。这些年依靠着我娘留给我的人脉,断断续续也养出了一条情报网,十堰城中有很多我的眼线。」 「以及,我修为不高是因为从小没人教我,我自己努力长成这样已经很励志了!」 虽然他想假装自己并不在意,但语气仍然很刻意。 江越泽默默打量着这三个人的神情,思索着自己有几分胜算。 嗯……这个长得最好看的看起来清清冷冷的,刚才还总是为难自己,不过看在他好看的份上先原谅他吧。 离他最近的那个人一脸兇相,刚才还瞪了自己好几眼。 边上杵着的那个一个字都没说过,灵昭门里怎么还养哑巴啊,不会是个呆子吧? 「这样吧,」谢泊非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你先说说你想和我们做什么交易?」 「内容很简单,我可以把你们领进十堰城,再告诉你们秦家人的具体位置,剩下的事情概不参与。我当然知道你们修真界很厉害,攻打区区一个十堰城定然不在话下——」 江越泽狡黠笑道:「但你们肯定也知道,秦家一定会趁攻城之时跑到另一个天涯海角,再找到他,恐怕又要费一番力气了。」 林溯之微微颔首,「确实是很丰厚的条件,所以代价是什么?」 「代价?」江越泽笑道,「林仙君言重了,我哪敢用代价来要挟你们?我只是有两个,小小的请求罢了。」 「第一,若你们能成功捉拿秦家人,请帮我取来十堰城城主的首级。」 这个要求可以理解,江越泽看起来野心并不小,若是想统一魔界十堰城确实是他最大的障碍。 「第二,明年的今日,我会杀掉现任魔尊,唔……也就是我的父亲。」 江越泽似乎已经幻想出那副画面,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满足。 「到时候还望修真界的诸位高抬贵手,千万不要插手此事……毕竟、毕竟我只是想,告慰我母亲的在天之灵罢了。」 修真界一直在有意控制魔界内的平衡,魔尊一死,这种平衡确实会被打破。 所以江越泽才想提前寻求个承诺,保证自己干某件大逆不道之事时不会被打断。 林溯之和谢泊非对打听魔尊家庭秘辛并没有什么兴趣,江越泽的条件对他们有足够的诱惑力,思量之后,他们决定先和掌门商量一下。 第91页 林溯之把江越泽带到院子中的石凳上,让他先坐这歇会。 江越泽心满意足地抿了一口桌上的茶水,大力赞嘆道:「修真界的茶就是好喝!」 林溯之打了个响指,一道结界瞬间围在了江越泽周身。 他无视对方的质问,心安理得道:「我们先离开一会,有劳江少主不要乱跑。」 走出一段距离后,身后才传来一声怒吼—— 「你们修真界的人都这么没礼貌吗!」 — 掌门听了这件事后略微沉思了一会,单论此事而言,江越泽确实没有欺骗他们的必要。 林溯之问道:「魔尊和江越泽母亲之间是有什么恩怨吗?」 不然江越泽也不会恨之入骨吧。 玄真子点了点头,「具体的细节我也不清楚,但他们之间确实有颇多纠葛,以至于江越泽母亲英年早逝。」 既如此,那也说得通了。 「他开出的条件确实不错,可以一试。」 林溯之又把江越泽带了过来,他在玄真子的监督下签订了一份命魂书,保证自己所言非虚,如果违背必将遭受反噬。 江越泽虽然年纪小,但和玄真子交涉时并不见窘迫,进退有度,既没让自己处于完全的被动,也显现出了足够的诚意。 最终,他们稍稍修改了一下行动计划。 「捉拿秦家人一事不可操之过急,有劳江少主先带着几名灵昭门弟子回到魔界,再找个时机把他们安插进十堰城,也好方便日后里应外合。」 江越泽自然没有异议。 玄真子钦点了几个人,让闻轻雨带队。 闻轻雨应了声「是」。 于是江越泽颇为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哟,原来你会说话啊。」 — 回到青芜峰后,卫长风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愁眉苦脸道:「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我爹说过几天要来灵昭门一趟,他不会顺便考察我功课吧?」 毕竟他在灵昭门逗留了这么久,用的藉口都是「仰慕此地学术氛围,想趁机领悟一番」。 林溯之诚恳建议道:「或许你可以去藏书楼苦读几晚,读到两眼发黑面色青黄,那样你爹就不会说什么了。」 谢泊非帮腔道:「溯之所言甚是。」 一边说,还一边偷偷在桌下勾了勾林溯之的小指。 见这两个人只会泼凉水,卫长风只好宽慰自己:「应该也没什么大事,我爹是来和掌门探讨当下局势的,大概没空搭理我。」 听闻卫若言老先生甚少主动参与到这些事中,如今连他也惊动了,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已经乱成什么样子了。 林溯之问出心中疑惑,卫长风点了头,神情也染上几分凝重。 「我经常下山游玩,也比较清楚凡间的景象。丰州城的百姓基本已经搬空了,其余地方的人们也都不停地迁徙着,试图找到他们心中最安全的地方。」 丰州城比邻魔界,一直都不太平。 自古以来,凡有战乱,最先受苦的都是凡间百姓,而他们也往往对局势的嗅觉最为敏锐。现在几乎人人都风声鹤唳,但凡传出一点风吹草动,局势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凡人寿命不过百年,他们并没有经歷过三百年前的那场灭世之乱,大多都是从长辈的口中代代相传,才能得知当年的景象。 即便如此,也并不影响他们对战争的惧怕。 他们并不像修士一样有灵力傍身,能稍稍有些心理安慰。 但他们知道,人人都是微小的浮尘,命运并不会对谁网开一面。 — 卫长风走后,院中又恢復宁静。 林溯之本来有很多话想对谢泊非说,但此刻却忽地忘了。 每个修士上的第一堂课都是「大道为何」,然后学堂的先生会告诉他们,道为苍生。 若苍生有难,你们理应是站在最前面的。 身负越大的力量,就要肩负越沉重的责任。这是迴避不了的命数,也是躲不开的因果。 「如果……如果命运推着我走上那条路,你会怎么办呢。」 他不像是在问谢泊非,倒更像是喃喃自语。 此前他们都心照不宣地迴避着这个问题,即使拿到了妄珠后出现了那一瞬的异常,他们也都默契地忽视掉了。 可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即使他闭眼不看,命运的网也早就把他牢牢束缚住了,四面八方,皆为囚笼。 但同时心里一道声音声嘶力竭地喊道:为什么非要这么悲观呢?只要去十堰城剿灭秦家,夺回两颗祟首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另一道声音冷静反驳着:别心存侥倖了,修真界惫懒了好几百年,弊病积沉了一筐又一筐,早就够秦家研究出好几套对策了。更别提他们现在还有十堰城的帮助。 两股力量拉锯着,林溯之几乎头痛欲裂。 谢泊非眸色深沉,却动作轻柔地把他摁在自己肩膀上,他当然知道林溯之在想什么。 「我没办法改写命运,但我可以承诺,」谢泊非一字一顿道:「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可是—— 可是,林溯之不想要这样的承诺。 他只想谢泊非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即使是孤身一人。 第47章 魏家 江越泽很守信用,当天下午就带着闻轻雨等人回到了魔界。 第92页 根据闻轻雨传回来的消息,江越泽似乎在魔界内的势力并不小,手下有不少人任他差遣。他为闻轻雨找了个合适的身份,偷偷帮他潜伏进了十堰城。 十堰城城主居住的地方叫做魔宫,占地面积很大,秦家人不知道偷偷藏在哪个角落里。 身在十堰城,想要传递消息就没那么容易了,所以闻轻雨往往会把许多重要消息压缩在一条传讯之中。 林溯之默默感慨道:这好像是闻师兄第一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 「江越泽给他安排的身份还不错,每天都能进魔宫一趟。」谢泊非说道。 此行灵昭门一共派出了五六个人,除了闻轻雨扮作每天向魔宫运送蔬菜瓜果的商贩外,其余几人的身份也都和魔宫有微妙的联繫。 甚至有个人还混进了魔宫巡逻队里,负责看守着一个重要的宫殿大门。 林溯之评价道:「看来江越泽也挺想让这城主倒台的。」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至少暂时有着共同的利益目标,也不至于突然变卦倒戈。 玄真子拆开两封信件,粗略扫了几眼,脸上终于露出点欣慰的神情。 「派往北巡川和穷奇岛的监管组都已经完成任务了,祟首没发生什么异常,阵法也已经妥善加固了。」 闻言,林溯之的心也放下了一截,加上万剑山的那颗,现在已经有三颗祟首是彻底安全的。 他悄悄用余光看了一下谢泊非,结果没成想正好被对方揪住了。 念在掌门还在场,他也没怎么逗弄林溯之,只是挑了挑眉尾,像是无声询问「偷看做什么,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看」。 林溯之撇了撇嘴,避开了他的目光, 那天在庭院中,他们揭开了那个一直有意迴避着的话题,即使鲜血淋漓,也好过独自把痛苦埋藏在不言不语之中。 林溯之说了很多,他说了自己的害怕,说了自己的忧虑,说了自己的……不舍。 也说了即使真的走到那一步,他希望谢泊非可以好好活着,但不要忘了他。 「我很贪心的,但也不得不大度,」林溯之强颜欢笑道:「如果你把我忘了的话,我会非常、非常难过的。」 他不想让气氛太沉重,于是佯装轻松地说出这番话。 谢泊非心中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痛楚,但为了不让他难过,也只能硬生生挤出一个笑。 「我不会忘记你,除非我先忘了自己。」 那天晚上,林溯之独自坐在窗下,他望着青芜峰上熟悉的月色,不禁想到自己刚来到这里的那天。 明明没过去多久,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面前摆着一张宣纸,他几次想要提笔,却又辗转放下。 笔尖上的墨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直到夜色更深时,一封信才被写好。字数并不多,他却写得尤为困难。 这是一封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拆封的信,如果缘分足够,它或许有重见天日的时刻。 如果缘分不够,就请让他随着尘事一起湮灭吧,不必留下任何痕迹。 — 局势紧急,玄真子每天要处理的公务一茬接一茬,于是林溯之和谢泊非也留在了殿里,被迫充当了一会苦力。 「启禀掌门,揽月宗宗主求见。」 揽月宗是个不大不小的门派,平时存在感很低,几乎不怎么在修真界中露面。 如今一派宗主竟然亲自上门拜访,难不成真的有什么要紧事? 玄真子没有迟疑,让弟子把人请过来。 「参见掌门!终于见到您了,哎呦喂……」宗主一脸焦急,看起来憋了一肚子话想说。 「不必客气,但说无妨。」 宗主悄悄瞥了瞥站在旁边的林溯之和谢泊非,在确定不需要迴避这两个人后一股脑地把心中的事倾诉了出来。 「您有所不知啊,最近凡间百姓一直在四处迁徙着,恰巧我们宗门的地理位置不错,就有不少人迁到了附近。」 「一下子来了太多人,城中也有些承载不了,那咱们修士肯定不能坐视不管啊,」宗主摊了摊手,「所以我们揽月宗就出了钱财、出了人力,想着帮忙安置一下。」 「但您也知道,我们总门上下不过三百口人,能做的终究有限,这不恰巧魏家离我们挺近,我就寻思去求助一下,看看能不能讨来点钱财,也好再安置一些百姓。」 结果这不求助不要紧,一登门可把他吓出一身冷汗。 据他所讲,魏家人口兴旺,合该是个十分强盛的大家族,但他登门发现魏家的人少了几乎一半。 「而且剩下的人好像脑子都不灵光了!问他们一个问题要想半天,回答出来的还驴唇不对马嘴!」 林溯之忙问道:「魏家家主不在吗?」 宗主哭丧着脸:「我也不知道啊,当时那个场景太诡异了,我不敢多问马上就跑出来了。」 魏家情况特殊,地位敏感,若真被什么有心之人利用,他也逃不开追责。 「掌门大人明鑑啊!魏家人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异常啊!」 事已至此,没人有心思去责怪他。 林溯之和谢泊非都想到了同一件事:既然他们可以用魏倾阑的精血来确定祟首的位置,那也一定还有其他人能用魏家人的血脉来做别的事。 第93页 这个「其他人」指向谁,不言而喻。 事到如今,确保其余魏家人的安危同样重要。 于是,林溯之和谢泊非随着宗主去了一趟魏家,看看还能不能调查到其余的蛛丝马迹。 — 十堰城分内城和外城两个部分。外城其实和人间的城池相差无几,居住着一些普通的魔界百姓。 而内城则修建着城主所住的魔宫,里面居住着大批听他差遣的魔修。 闻轻雨已经混进城中好几天了,如江越泽的安排,他假扮成商贩每天进魔宫送菜送水果,倒也没人对他起疑。 「站住!什么人?出示一下身份。」 闻轻雨低着头,递上了自己的身份证明。 「切,原来是送菜的啊。」看门的魔修懒得探查,挥挥手就让他进去了。 闻轻雨混入队伍中,特意绕了一条远路才抵达魔宫的后厨。一路上他默默记录下了魔宫的地形。 但江越泽告诉他,城主居住的地方和秦家所在之处都在魔宫最里面,凭他的身份,肯定接触不到。 闻轻雨并没有急于一时,反正他此行的任务也只是看看这十堰城有没有什么异常。 暂时还没必要打草惊蛇。 「唉,你们听说没,城主这几天一直在召见那伙人?」切菜的伙夫们互相闲聊着。 「那伙人?哪伙人啊?」 「啧,你是不是傻了,就是那几个姓秦的呗,听说是从修真界叛逃过来的走狗。」 闻轻雨竖起个耳朵,拢菜的速度都变慢了,静静地偷听着。 「哦,你说他们啊,前几天我去他们那打扫卫生,结果你猜怎么着,里面有个人差点把我吓死!」 「别废话了,快讲讲!「 「那个人,」伙夫咽了口吐沫,「整个人跟个似的,全身上下的皮肤黑得像锅底,黑也就算了,还裂得全都是缝。我本来以为他是个死人,谁知道那眼珠子还滴熘熘地转着呢。」 「他没把你撵出去?」 「别提了,人家直接一巴掌把我扇出门外了,忒疼!」伙夫埋怨完,低声咒骂了一句。 旁边人还想追问,被他捅了捅胳膊,示意旁边还有人在场呢。 那人看了一眼闻轻雨,轻蔑道:「他啊,送菜这几天屁都没放一个,估计是个又聋又哑的,甭理他。」 闻轻雨:「……」 话虽如此,他还是在理完手中的菜后就退了出去,毕竟再逗留下去就要惹人怀疑了。 出了内城后,他回到了外城的一处小屋中,这是江越泽为他们找的,方便他们几个人在这里汇合。 回去时,里面已经有人等候在那。 他叫楚端阳,隶属于闻鹤峰,前不久刚混进魔宫的巡逻队,运气还不错。 「闻师兄,你总算回来了!」 「怎么了?」 「我看见秦轲偷偷带着一队人去了城外森林,他们身上祟气很重!」 闻轻雨眉头一皱,疾声道:「去看看。」 城外森林,闻轻雨和楚端阳偷偷躲在树后,秦轲的手下们把一群目光呆滞的普通百姓围在一起。 这些百姓的身上都有很浓重的祟气,但还和普通的祟气不太一样,闻轻雨有心探查一番,无奈距离太远,只能作罢。 秦轲依旧是一袭黑衣,他吹了一声口哨,五只巨鹫从天边飞来。 这些巨鹫的身高大约是成年人的二倍,它们轻轻一勾爪子,就把五六个百姓提到了半空之中。 「去吧,飞向山的那边吧。」秦轲的声音沙哑而悠长,宛如念着什么邪门的咒语。 巨鹫勾着百姓,应声飞起,奔向修真界与魔界交汇处,又向更远的地方飞去。 闻轻雨和楚端阳的心中同时浮现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待秦轲离去后,他们也迅速回到了城中,向掌门发回了传讯。 — 如揽月宗宗主所言,魏家现在的状况确实很奇怪。 家主已经消失不见,林溯之随便找了个神智看起来还算清楚的,餵了一颗丹药。 谢泊非观察了片刻,沉声道:「应该不是中毒,倒像是被施了咒术。」 「这丹药可珍贵得很,」林溯之嘆了口气,「希望他吃了后能稍微清醒点吧。」 如他所愿,那个人的目光渐渐清明了些许,虽然不多,但能简单地听懂一些问题了。 「是秦家人把你们变成这样的吗?」 那人眨了眨眼,思索「秦家人」是什么。 谢泊非无奈,只能换了种问法:「害你们的人,是不是穿着黑衣服?」 那人缓缓点了点头。 林溯之又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一周前还是一个月前?」 那人的眼皮逐渐沉重了起来,眼皮一阖,脑袋一栽,瞬间昏睡了过去。 行吧,虽然只听懂了一个问题,也不算是收穫全无了。 他们走出魏家时,揽月宗宗主正在门口等候着。 「哎呦,二位可算出来了,我已经安排好人看守魏家了。」 林溯之淡淡颔首,「有劳。」 「分内之事,分内之事罢了,」宗主忙应和着,「话说是什么人胆大包天想要谋害魏家啊?」 「秦家。」 宗主浑身一个激灵,暗嘆自己真是倒了霉,辖地中竟会和秦家这魔头扯上关系。他可没什么建功立业的心思,能守着一亩三分地过安生日子就是最大的心愿了。 第94页 片刻后,他又笑道:「林仙君在这我就放心多了,毕竟您身负凤凰骨,秦家也得忌惮三分!」 听到这三个字,林溯之怔愣了几分,曾经他以为这是福祉,如今看来倒更像枷锁。 宗主对他的情绪毫无察觉,还想继续奉承,但是被谢泊非冷声打断了。 「此事已毕,我和林仙君即刻便会返程,魏家就有劳宗主多加看管了。」 「啊,好的好的。」宗主呆呆地应着,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山后有一片很漂亮的梧桐林,来都来了,二位要不然欣赏一番再走?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的确,魏家依山而建,山后的梧桐林更是修真界内数一数二的美景。 听说数千年前曾有凤凰降落于此,凤栖于梧,神泽耀世。 但那又怎样呢? 林溯之现在并没有心情去欣赏它。 第48章 解毒 掌门在接到闻轻雨的传信后,立刻派人前往边界之处。 可惜巨鹫的飞行速度实在太快,转瞬之间就远远飞出魔界,抵达了丰州城。 巨鹫仿佛被人下达了什么指令一般,突然降低了飞行高度,它爪子轻轻一松,两个人类径直从空中掉落了下来。 这个高度对于正常人类来说就算没彻底摔死也起码摔断条腿,可那两个人却仿佛毫髮无损一般,落地后依旧行走自如。 与此同时,他们周身的祟气愈加浓重了,裹挟着他们向前走去,走到人群最拥挤的地方。 巨鹫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向前飞着,它们飞过了大大小小五座城池,巨大的翅膀唿啸而过,在地面上投下一片小山是的阴影。 城内的百姓不明所以,他们茫然地抬起头,以为这又是哪位仙君在逗弄着最新得来的灵宠。 直到将一个人类抛到他们身边。 而这个人类四肢僵硬,目光浑浊,却偏偏力大无比,他随手抓来一个百姓,牢牢地箍住了他,然后亮出白牙重重地咬了下去—— 「啊——放开我!放开我!救命——」 痛唿迭起,很快,他的求救声就变了调。 周围不乏热心百姓试图把他拉出来,但却终究敌不过另一道力量。 百姓们抱头鼠窜,喧闹的市场眨眼间就没了大半人。 很快,他的脖子上就淌出一股浑浊的黑血,他的目光开始变得茫然,直至眼球也变得浑浊。 最终,他身上也环绕着一股浓重的祟气,像是忘记了全部的事情,步伐僵硬地去寻找起了下一个猎物。 — 巨鹫在琴州城内被灵昭门弟子当场射杀。 弟子早有先见之明,在它们落地的一瞬间就竖起一道结界罩住了这堆尸体,连带着爪子上勾着的那几个人类。 他心有不忍道:「虽然还活着,但已经被祟气完全侵蚀了。」 言下之意便是活着也没几天好活了。 至于如何处置这巨鹫,并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事。 幸好他们赶来得还算及时,琴州城的百姓还没被传染,但琴州城以西那几座城池的情况绝对算不上乐观。 「情况如何?」 弟子一回头,眼见两道身影如神兵天降,他忙欣喜地迎了过去,「林师兄,谢师兄,你们来了!」 他们两个马不停蹄地从魏家赶了过来,但仍旧晚了一步。 听过弟子言简意赅地叙述后,林溯之眉头紧锁,他破开结界,想亲自探看一下那两个人类的情况。 结果刚走出半步,谢泊非就钳住了他的手臂,然后越过他自己走了进去。 林溯之想阻止都来不及。 虽然他知道对方一定不会中招,但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不是普通的祟气,应该是被人为改造过了。」 谢泊非走出结界后先是施了一道净身术,才再次靠近林溯之。 「我刚刚已经禀告过掌门了,宁善师叔已经带着妙医峰弟子出发了,预计马上就能赶来。」 「林师兄,谢师兄——」 一个弟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林溯之将将扶了他一把才避免他摔倒。 「发生什么事了,有话慢慢说。」 「丰州城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根本控制不住了!」 的确,丰州城最先受到感染,等灵昭门弟子赶到时城中状况已经控制不住了,数不清的感染者在大街上游荡着,随机寻找着下一个猎物。 而修士们根本不敢和他们硬碰硬,唯恐殃及到无辜百姓。 丰州城内没有主持大局的人,修士们群龙无首,对眼前的情况堪称是束手无策。 林溯之没有迟疑,当即决定动身前往丰州城。 临行前他问谢泊非:「你是和我去,还是留在这?」 其实他私心是先让谢泊非留在这里的,丰州城内兇险莫测,他尚且有凤凰骨可以自保,但谢泊非呢? 谢泊非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坚定。 「我说过,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的。」 — 丰州城内,修士们把尚未感染的百姓聚集到了一起,贴身保护着。 「林师兄,我们暂时只找到了这些人,丰州城面积很大,还有一部分没有被搜索完。」 林溯之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从那些百姓的脸上一一扫过,有吓得不成样子的,有泪流满面的,有哭得一抽一抽的…… 第95页 「娘,娘,爹爹去哪了?爹爹呢?」一个小女孩窝在娘亲怀里,不停追问着。 娘亲强忍悲伤,脑海中不停回忆起刚刚那一幕,素日里温柔可靠的丈夫突然变得如厉鬼一般…… 她摸着小女孩的头,抽噎道:「你爹……不会再回来了……」 「为什么啊,爹爹昨天还说要给我买糖吃呢?」 人群中,哭声四起。 大概半个月前,丰州城的百姓担心修真界与魔界开战他们会率先遭殃,于是家中稍有点钱财的都带着全家老小远走到了别地。 剩下的,要么是不捨得祖上基业的,要么是实在贫穷凑不齐路费的。 可他们万没有想到,短时间内还要遭受如此浩劫。 林溯之心中同样也不好受,他侧身问道:「灵昭门的弟子可有受伤?」 「有五六个,他们被咬后立刻尝试用内力逼出毒素,可惜收效甚微……如今宁善师叔正在为他们治疗,或许能找到新的办法。」 言罢,谢泊非匆匆赶来。他刚刚去联繫了丰州城城主,打算安排一批车马将尚未感染的百姓转送到其他城池。 「城主说最早也要明早才能筹好车马。」谢泊非道,「这个速度也不慢了,我没有再逼他。」 这城主也算个有责任感的,没有弃城而逃。 「报!城南还有一批尚未感染的百姓,但感染者正在大批量向那边涌去!」 事发突然,即使宁善师叔医术再精湛,也没办法短时间内研究出解药。 但她说:「有的感染者感染程度较轻,或许我还能救回他们一命。」 虽然这是个好消息,但却无形之中给了修士一道枷锁—— 本来危急之时能够用灵力保护自身安全,可现在却要束手束脚,以防伤到那些「尚有一线生机」的人。 所以为了防止局势失控,林溯之和谢泊非也随着弟子们一起前往了城南。 — 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泛起了灰色,阴沉沉一片,连延的云几乎遮住了所有的日光,吞噬了所有的光亮。 丰州城内混乱一片,田里的庄稼全都被踩倒了,颗颗饱满的果实被深深踏进了泥土里,路边时不时传来一声野狗的狂吠。 修士们不想和感染者的队伍正面碰上,特地绕了一条远路。 据弟子所说,百姓们正躲在一处村庄里,村庄周围已经没什么遮挡物了,如若感染者赶来,他们无处可逃。 谢泊非让弟子们分队去疏散百姓,加快转移的速度。 「师兄,我们走哪条路回去啊?」弟子问道。 再走来时路肯定是行不通的了,那段路太过崎岖起凹凸不平,会大大减缓百姓们的行进速度。 谢泊非回头看了看,略一沉思道:「时间应该还来得及,就走这条吧,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虽然这条路上可能会有感染者出没,但目前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转移进行得很顺利,林溯之和谢泊非断后,确保着整条队伍的安全。 最后从村庄离开的是一对老夫妻,他们腿脚不便,因此逐渐和整条队伍脱了节。 林溯之感到周围的祟气愈加浓厚,怕是感染者快到了。 「阿翁,阿嬷,我们快些走吧,天要黑了。」 老夫妻不知道听没听见,呆呆地应了一声。 突然,阿翁像是看到了什么,大喊一声:「大黄,大黄在那!」两个老人的腿脚像是突然利索了一般,向远处的一条狗飞奔过去。 那条狗却仿佛受到了惊吓,并不人这两个主人,转头越跑越远。 林溯之和谢泊非急忙拦下二人,但执拗中的老人往往能爆发出巨大力气,不管不顾地向前追去。 「大黄!大黄是我啊!别跑!」 林溯之怕伤到他们,还不敢贸然出手,「算了,总归是陪伴了多年的看家狗,能追到也是好的。」 大黄还在继续奔跑,它本来已经跑到了一个斜坡下,但片刻过后又匆匆折返回来,一头扎进了阿嬷怀中。 老夫妻还没来得及欣喜,下一幕,却彻底让他们傻眼了。 密密麻麻的感染者从斜坡下涌了上来,转瞬之间就抵达了他们的面前。 林溯之和谢泊非一把拉过他们,结果阿翁双腿一软,径直栽倒在了原地。 感染者赤红着双眼,嘴上沾满着鲜血,银白獠牙一闪一闪,对准阿翁的脖子,兴奋地咬了过去—— 谢泊非一脚踹飞他,紧接着林溯之把阿翁和阿嬷推到了远处,毫不犹豫地为他们套上一层结界。 但这片刻的停顿,也让他彻底陷入了感染者的包围中。 二人都怕伤到那些「尚有救治希望」的感染者,因此出手都留着余地,林溯之怕阿翁阿嬷有危险,不愿恋战。 但他太过心急,便存了一丝疏忽,一个感染者趁他不备试图偷袭,就在獠牙接触到他脖颈的前一秒—— 一只手臂硬生生挤了进来,为林溯之留出了一点点躲避时间,但同时,此举也把手臂送入了感染者的口中。 「师兄!」 谢泊非的手臂被獠牙刺穿,黑色布料瞬间蔓上一道深色的痕迹。 林溯之怒火中烧,完全不顾及出手的力度,一下子结果了那个感染者。 此举像是震慑住了他们,一时间没再进攻。 第96页 「我没事。」谢泊非面色无常,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快走。」 他们趁着这个空档迅速搀着阿翁阿嬷回到了安全的地方。 — 起初,林溯之以为那道伤口真的对谢泊非没什么影响。 但随着掌下的温度不断升高,他没办法继续欺骗自己。 「我扶着你躺会。」 「真没事,溯之,别着急……」 「你别逞强了!」林溯之罕见地疾言厉色,谢泊非笑了笑,也不敢再违抗。 宁善师叔听到消息后赶紧过来为谢泊非把了一次脉,歉意道:「是我学艺不精,目前还没找出解决办法。」 林溯之哪里会责怪她,温声寒暄了一番后又目送她继续投身于研究。 而此时,谢泊非的唇色比刚刚更加苍白了,甚至神智都不像最初那般清醒。 林溯之餵了他几颗丹药,可惜都收效甚微。 他撩起谢泊非的袖子,盯着那逐渐发黑的伤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偏偏谢泊非自己都这样了,还不忘安慰他,「我真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林溯之心生一计,但他猜谢泊非应该不会同意,于是他悄悄靠近对方,如同粘人的小动物一般在他下巴上磨蹭了两下,柔声哄骗道:「师兄,你把眼睛闭上。」 谢泊非挑了挑眉,听话照做。 紧接着,他就感觉到眼前被一个冰凉丝滑的物体束缚住了——林溯之用髮带覆上了他的眼睛。 「溯之这是要做什么?」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林溯之没有回答他,而是轻轻俯下了身,唇瓣擦过谢泊非手臂上的皮肤,他用嘴吸去了伤口上的毒液。 「溯之别这样!」谢泊非下一秒就抽开了手,可惜林溯之早有准备,快准狠地封住了谢泊非的几个穴位,令他失了大半力气。 「没关系的,师兄,」林溯之故作轻松地笑着,「我有凤凰骨,没事的。」 言罢,他再次低下头去,如此反覆几次,终于吸干了黑紫色的血。 他摘下谢泊非眼前的髮带,却发现上面微微有些湿润。 他低头吻了吻尚存湿意的眼角,同时手上动作不停,又封住了几个穴位。 「睡一觉吧,睡醒就好了。」 第49章 进攻 谢泊非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漆黑,屋外传来些许吵闹的声音,大概还没到就寝的时间。 他试着从榻上支起身子,发现手臂处依旧传来阵阵酥麻。 一半是由于穴位,一半是由于……那段柔软的触感似乎仍有余温。 那时他的眼睛被髮带蒙住,视觉被剥夺后,其他感官便变得尤为敏锐。 当然,心乱之余更多的是震惊……他没想到溯之竟然甘愿冒着危险为他做到这一地步。 那条髮带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好,放在谢泊非的枕边。谢泊非的眼神顿了顿,而后轻轻执起这段柔软的布料,妥帖地存放了起来。 此刻他身体已经全然恢復好了,没有一点不适的地方,于是他便推开门出去走了走。 屋外的场景虽然有些吵闹,但百姓都在被有序地转移着。 丰州城城主提前安排好了车马,现在正打算把安全的百姓转移到相邻的城池。 谢泊非于人群中寻找着熟悉的身影,很快就心有灵犀般捕捉到了那抹纤白的衣角。 「宁善师叔,您是说已经研究出解药了吗!」 「解药倒算不上,不过能暂时缓解罢了……啊,泊非,你来啦。」 林溯之迅速转过头来,语气柔和了些许,欣喜道:「师兄,你醒了。」 然后他连忙掀开谢泊非的衣袖,确认那道伤口已经浅了很多后才放下心来。 谢泊非抬起手,在他的后颈处摩挲了几下,打趣道:「本来我也没打算睡,不知道哪个『心狠手辣』的傢伙让我被迫体验了……唔。」 林溯之忙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当着宁善师叔的面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 「啊……我师兄刚睡醒脑子不太清醒,您继续忙吧,我就不打扰您了。」 宁善眼中的笑意就没停过,此刻却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她的目光在林溯之的手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含笑离开了。 谢泊非把那只手裹在自己的手心里,叫林溯之想抽都抽不走。 然后,他在对方气恼的眼神中堂而皇之地印下一个吻。 林溯之感觉手心顿时像被灼烧了似的,他慌忙地看了一四周,确定附近没人注意到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于是他试图说点什么来转移刚刚的慌乱。 「咳……宁善师叔刚刚研究出了一味药,虽说不能完全根治,但能暂时缓解被感染的人类,」林溯之补充道:「但是那些重度感染者,怕是已经药石无医了。」 「掌门那边怎么说?」 「秦家此举无异于是在向我们示威,试图趁着人间动盪好搅弄风云,所以进攻十堰城的计划可能要提前了。」 这一点谢泊非也猜到了,他没有说什么。 他们二人处在一处视线盲区,周围时不时有弟子经过,林溯之怕被人发现就总是下意识地向里面挪一挪,不知不觉间二人的距离已所剩无几。 谢泊非干脆伸出手来,直接把人捞进自己怀中,「这回就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了。」 话语间的热气喷薄在林溯之的耳廓,染上一抹淡淡的薄红,他咬牙切齿道:「我谢谢你,你可真聪明。」 第97页 月光下,两道身影缩在墙角里,紧紧依偎在一起。气氛突然沉静了下来,无声的空气中似乎含着千言万语。 「下次不要那么莽撞了。」谢泊非想到那时的景象,仍然有些后怕。 「没事的,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吗?」 林溯之试图当场展示一下自己强健的体魄,却又一把被摁进怀里,动弹不得。 「这是概率事件,你能保证每次都那么幸运吗?」 谢泊非很少这么严肃,林溯之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于是只能闷闷地应了一句「好吧。」 心里想的却是:下次还敢。 — 把百姓转移走之后,修士们行事便从容很多,也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他们用宁善师叔研制出的解药解救了一部分感染程度较轻的感染者,至于剩下的那些,则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此情此景之下,任何人心里都不好受。 那些感染者可能是谁的父亲,可能是谁的妻子,可能是谁的兄长,可能是谁的女儿……变故降临之前,他们在这个世上也有很多牵绊,也有属于自己的平凡却又幸福的人生。 可这场祟气之乱,却剥夺了他们的神智,也剥夺了他们属于人类的生活。 「没办法的,」谢泊非目光中也有不忍,却也只能冷硬地命令道:「不能再拖下去了,他们身上的祟气还有可能发生第二次变异。」 为了整个人间的安全,他们的生命只能被牺牲。 「秦家这群贼人,他们必将遭受管天谴!」 「打倒秦家这群叛徒……」 「恶人一定会有恶报。」 修士们无一不义愤填膺。 在此之前,虽然他们知道秦家是修真界共同的敌人,但这个念头终究只是悬浮于心间,很难落在实处上。但这次祟气之乱,让他们眼睁睁地看见了秦家草菅人命的暴行。 于是他们比以往的每一刻都更加清楚自己的使命——消灭秦家,还三届一个安宁。 三天后,几座城池的动盪都依次被平定。 林溯之和谢泊非本想回灵昭门復命,但没想到掌门竟然亲自来到了丰州城。 「轻雨昨日传回了消息,他发现十堰城城主豢养了许多魔修。」 闻轻雨前几日尾随着一队魔修出了十堰城,城外有一座荒山,山上扎满了帐篷,里面全都是城主蓄养的兵力,粗略估计大约有一万余人。 林溯之猜测道:「可能秦家就是看中了这点才躲在十堰城内,说不定他们和城主做了什么交易。」 玄真子点了点头,愁眉紧锁,「我和你师尊、风岚以及其他几位掌门都商议了一下,一致认为此事不能再拖了。」 秦家就像一个埋藏极深的毒瘤,不定期爆发出各种祸患,轻则如此次祟气之乱,重则…… 他们手中还掌握着两颗祟首,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事已至此,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 「那您有什么计划呢?」谢泊非问道。 「一旦我们攻入十堰城,秦家大概率会逃跑,从魔界逃跑只有三条路,一条通往丰州城,一条通往穷奇岛,一条通往临安谷。」 目前他们只能确定秦家不会逃往丰州城。 除非秦家有十足把握能得到那颗祟首,不然他们也不会逃往穷奇岛。 可临安谷的地形也极为平坦,不是什么躲藏的好地方,秦家大概率也不会选择于此。 目前看来,三个地方的可能性都不低。 「三天后,风岚会亲自带人攻入十堰城,若城主不加干预,想来事情会进行得很顺利,但这种可能性大概是很渺茫的。」 修真界通缉秦家这么久,十堰城城主都装聋作哑,他早就和秦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 「除此之外,溯之泊非,你们负责带人堵住通往穷奇岛的路,切勿让他们靠近祟首。」 否则事情会不堪设想。 「是。」 短短三天之内,玄真子坐镇中央,仙门百家弟子尽数被调动起来,兵分三路镇守在三处要塞。 时隔三百年,一场恶战再次一触即发。 — 十堰城魔宫内,一个满脸刀疤的魔修坐在高座之上,他就是十堰城城主,释繁。 「秦无忌,你计划失败就算了,还损失了我五只巨鹫,这笔帐我会记在心里的。」 秦无忌半分不恼,脸上全都是精明与算计,「大计成功后,整个天下都是你我二人的,区区五只巨鹫又算得了什么。」 「修真界韬光养晦多年,你确定你是他们的对手?」 自秦家踏入十堰城后,就许诺给他诸多好处,释繁虽然没全相信,但也多多少少受他话语所吸引,不知不觉间他们就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秦无忌笑了笑,「我确实是对付不了他们的。」 「但是,祟生可以啊。」 他的语气中暗含蛊惑,释繁迟疑了片刻,很轻易地,就被摇晃了心弦。 魔宫西处,是秦家人居住的地方。 秦无忌刚一进去,秦轲便迎面走来。 「启禀家主,魏家人的魂魄已炼制完毕。」 言罢,他把一个锦匣交给了秦无忌,秦无忌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打开锦匣仔细端详了一番。 确认无误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扭曲的得意。 第98页 「有了这个,穷奇岛的祟首便是囊中之物了。」 秦轲奉承道:「还是家主您深谋远虑,我们的大业必将成功。」 秦无忌似是心情极好,拍了拍秦轲的后背,「你也跟了我很多年了,事成之后我自然不会亏待你。想来修真界马上就要有所行动了,你可以提前想想自己想要什么,到时候我必将尽力满足你。」 秦轲忙欣喜应下。 秦无忌妥帖收好那方锦匣,然后走进一间房间,他屏退了下人,拿出钥匙解开了房门上的锁。 房间中瀰漫着一股腐臭的气味,这气味绝不是活人所能散发的,几欲令人作呕。 随着他踏进房中,里面立刻响起了阵阵锁链碰撞的声音。 房间最深处,一个枯藁消瘦的人被捆在锁链中间,不,那几乎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 他身上的皮肉早已变得乌黑,皲裂出道道裂纹,而裂纹中又流出一股股腥臭的血水,在他身下积成了漆黑的一小潭。 秦无忌笑道:「亲爱的兄长,好久不见啊。」 没错,那人正是秦无忌的兄长,秦无极。 「本来是想直接杀掉你的,但……你该庆幸你这幅身体还有些用。」 秦无极迅速大力挣动了一下,带起阵阵锁链的响声。他想怒骂出出声,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低吼。 可此举并没有任何作用,甚至引起秦无忌的一阵嘲笑。 艅口兮口湍口√x 大约半月前,在秦家众人刚刚抵达十堰城的时候,他就把两颗祟首存放在了秦无极的身体中,有了这副还不错的容器,祟首迅速被滋养了起来,只需最后一颗祟首归位,他就能获得无法匹敌的力量。 「无极啊无极,你且放下心吧,待到事成后——」 「我定会为你立一座华丽的墓碑。」 第50章 噩梦 短短一天之内,丰州城内便涌进大批修士,他们有来自灵昭门的,有来自风花谷的,也有许多来自一些叫不出名的中小型门派的,虽然他们彼此并不认识,但都有着共同的目标。 大战在即,三万修士兵分三路,分别部署在丰州城、穷奇岛和临安谷。 明天一早,林溯之和谢泊非也要动身赶往穷奇岛。今晚,是二人留在丰州城的最后一晚。 在他们住处附近有一个小土坡,上面长了很多狗尾巴草,毛绒绒一层铺在地面上,坐起来很舒服。 夜晚,月色洒落下来,林溯之和黎映坐在小山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师尊已经提前抵达穷奇岛了,明天你和师兄到的时候应该能碰见他。」黎映道。 林溯之点了点头,「想不到师尊他老人家也会出山。」 「岂止出山,」黎映笑道:「昨晚我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正擦拭着佩剑呢。临走前他还叮嘱我,如果他出了个三长两短,千万不要忘记后山那些留给我们的宝物。」 道天子也是着名的剑修,年轻时一人一剑闯荡江湖创造出无数传说。 近些年来由于进阶受阻,他已经很少拿出那把佩剑了。如今再次拿出,意义不言而喻。 更别说他还特意交代了一句宝物的安排,颇有一种交代身后事的感觉。 因为黎映的话,气氛一时间也有些沉重,林溯之便打趣道:「难为师尊这些年来勤勤恳恳攒出那么多家底了,不过那些宝物还是他老人家亲自收着吧,我拿着嫌烫手。」 黎映十分配合,立刻贊同地笑了起来。 笑意散去后,她的神情却还是有些落寞,虽然她平时大大咧咧的,但其实心思十分细腻。 「我好像没和别人讲过,我的祖父母就是死在三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中。」黎映目视着远方,沉静地回忆着那些不愿触及的往事。 「他们都是灵昭门的弟子,在前线并肩作战,可惜战火无情,他们不够幸运,死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那时候我父亲才三岁。」 「虽然我从来没见到过他们,但父亲从小就向我讲述这段故事,所以我一直觉得——」 「战争是一件特别残酷的事情。」 黎映的神情依旧平静,但声线已经有了些许起伏。 「我特别害怕战争会把你们从我身边带走,你、师兄、师尊,即使是不认识的陌生人,我都会畏惧这种失去。」 林溯之轻轻揽过黎映的肩,安抚似的拍了拍。 此时此刻语言往往是脆弱的,况且他没办法做出多余的保证——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下来。 黎映不想在这个时刻泄露出自己的负面情绪,她反覆深唿吸几次,终于重新展露出笑颜。 「所以呢,溯之,」黎映眨了眨眼,坏笑道:「看在我这么伤心的份上,你能不能可怜一下我,如实回答一个问题啊?」 林溯之心中突然有了点不详的预感,他顺势后退了一段距离,警戒道:「看在同门情谊上,师姐你别坑我。」 「哎呦,怎么会呢,」黎映拍了拍胸膛,信誓旦旦保证道:「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啦!」 「——你和师兄,现在是什么关系?」 果然如此,林溯之就知道黎映一直憋着呢,那几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可一直没忘。 他养伤的那段时间,谢泊非每天照顾他贴心到恨不得亲自给他穿衣服,黎映估计没少瞧见,不起疑心才怪呢。 第99页 若是以前,林溯之一定会打打马虎眼,把黎映煳弄过去。 但今日总归是有些特殊的,他忽然敞开了心扉,觉得就算承认了也没什么关系。 「就是师姐想的那种关系。」 林溯之很坦然,半分都没有遮掩,甚至还带着点如释负重,因为终于有人倾听了他的秘密。 「我就知道!」黎映兴奋过度,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们两个绝对逃不出我的眼睛!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风花谷的时候你们俩就不对劲了!」 这一连串的盘问让林溯之有些招架不住,他三言两语地简单叙述了一下和谢泊非的故事,黎映一脸兴致,惊叫连连。 「师姐,你的反应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唉,你不懂。」 黎映故作沧桑,「自己的亲师兄和亲师弟当着自己的面搞在了一起,还有比这更刺激的吗?」 林溯之想纠正一下她大胆而又奔放的用词,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话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公开,还是想一直搞紧张刺激的地下恋?」 林溯之无奈扶额,「公开……等安定下来再说吧。」 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等到他们还有机会继续携手走下去,那个时候,一切都会更加圆满的。 这句话无异于一盆冷水,把黎映又浇回了冰凉的现实中。 她的兴奋劲也渐渐消散下去,找回了一些理智。 「嗯……那到时候,记得喊上我凑个热闹啊。」 顶着她的目光,林溯之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幻想出了最美好的结局,好像只要意念足够强烈,一切的坎坷都会自动为他们让路。 但林溯之不是小孩子了,他分得清理想和现实,他只是聪明且仁慈地不去打破,仅此而已。 「师姐,我能拜託你一件事情吗。」 「你说。」 「如果……如果我没有从穷奇岛回来的话,请你和师尊,照顾好师兄——千万……不要让他做傻事。」 「……好。」 — 翌日一早,林溯之和谢泊非赶往穷奇岛,此地已驻扎了约一万名修士。 据掌门讲述,穷奇岛埋藏的祟首祟气最为浓重,百年间曾数次试图破土而出,后来修真界为了镇压它,就在岛上修建了一座瑶台,又引来灵泉,才用灵气压过了祟气。 这是林溯之第一次来到穷奇岛,终于有机会俯瞰到了岛上的全貌。 修士们整整齐齐地驻守在岛屿入口处,这是第一道防线。 整座瑶台由寒冰玉铺就而成,九根天柱环台而立,柱身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铭文,依次占据着一个阵眼,组成了牢不可破的十方印,这是第二道防线。 瑶台正中央处埋藏着祟首,而封印祟首所用的特殊法术,则是第三道防线。 秦家想要拿到祟首,必须要突破这三道防线。 「穷奇岛和魔界的距离不算远,只有五十公里左右。」 林溯之和谢泊非站在穷奇岛的一座山上,眺望着模煳的陆地轮廓。 谢泊非道:「如果江越泽信守承诺的话,秦家会在逃出魔界的时候遭遇到一次伏击。」 林溯之想了想,认真问道:「你觉得江越泽变卦的可能性大吗?」 在合作过程中,江越泽积极性一直很高,堪称履行了所有承诺,甚至称得上是事无巨细。 但林溯之最近总是会有些悲观心理,忍不住往最坏的方面想。 谢泊非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发现林溯之总是会时不时的走神,发呆频率都比以前高了些。 对此,他没有多问,只是轻轻揽过林溯之的肩,吻了吻他的发顶。 「就算他毁约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别多想了。」 当晚,二人如往常一般共宿一榻,林溯之窝在谢泊非怀里,磨磨蹭蹭半天才找到一个舒服位置。 他顶着谢泊非欲言又止的表情,毫无心理负担地安然睡去。 果然,夜里再次被惊醒。 全身上下控制不住地冒出了一层冷汗,甚至双手还在微微颤抖着,林溯之试着动了动,却发现使不出一点力气。 那股疲软无力感贯穿了整具身体,恍惚中,他差点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整个人仿佛被困在了梦魇里,回不到现实世界。 谢泊非立刻醒了,扶着他坐了起来,捋着后背给他顺气,「又做噩梦了吗?」 林溯之只能微弱地发出一点气音,断断续续地,微不可闻。 三天前开始,他每晚都会做噩梦,而这次格外严重。 梦里的场景,无一例外,全都是漫天的火光,绝望的嘶吼,以及一团团浓重的祟气,片片漆黑几乎覆盖了整个天际…… 他不知道梦中的自己是什么身份,他只记得那种无以名状的痛苦,仿佛要将他全身上下的经脉一寸寸撕开、再重塑。 血早已流尽了,他感觉生命似乎也流逝到了尽头。 意识越来越模煳的时候,他看见一只火红的凤凰从天边飞来,然后载走了他,又飞往另一片天边…… 「每次感受到那种痛苦,我都会挣扎着想要醒来。」林溯之躺在谢泊非的怀里,终于恢復了一点力气。 「可是无论如何,我都睁不开眼睛,只能等着那种痛苦把我蚕食……」 第100页 接连被折磨好几日,林溯之心里也很烦闷。 他埋进谢泊非的颈窝,又拉来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试图以此来宣洩内心的不满。 谢泊非本来心里也不好受,却又被他孩子气的举动逗得忍不住发笑。 他搂住藏在被子里的某人,轻声哄道:「吃些清熙丹吧,说不定能好受些。」 被子下传来闷闷的声音:「可是清熙丹都在妙医峰里保管着呢。」 「那等解决完秦家的事后,我们一起去找宁善师叔要,好不好?」 林溯之哪会听不懂谢泊非的言外之意,他无非是在讨要一个约定,讨要一个没有任何可信度,也没有任何见证的约定。 心中的憋闷一下子转成了酸涩,被子中的氧气逐渐稀薄,可只有这里足够安全,让他得以掩藏好自己的情绪。 即使未来充满着不确定性,但至少在此刻,他贪恋于这份约定带来的希望,也想把自己的情感寄托在这份飘渺的美好中。 所以他也自私了一次,不负责任地说道:「好啊,我答应你。」 如果我能活下来的话,「我们一起去找宁善师叔。」 第51章 献祭 两日后,计划如期进行。 风岚带领三千修士攻入魔界,江越泽里应外合,一路引导他们杀向十堰城。 而数千魔修早已伫立于十堰城四周,将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 黑云压城,黄沙漫天,两军皆是严阵以待。十堰城城主释繁亲自露面,他站在城楼上,俯视着城墙下的修士们。 修士们衣着颜色清淡,宛如一捧清水落入了满盘污浊之中。 释繁眸中戾色逐渐加深,脸上的刀疤显得愈加狰狞,半晌,他语气莫辨地开口道:「风谷主远道而来,我本想好生招待一番,可看今日这架势,诸位像是来者不善啊。」 风岚站在修士们的正前方,他身形虽清瘦,但嵴背挺得很直,气势丝毫不输。 「城主就别藏着掖着了,速速交出秦家人,你做过的事我们还能既往不咎,若你继续执迷不悟下去——」 风岚语气一顿,他手腕一翻,一阵凛风颳过,面前的空地瞬间有数十道粗壮藤蔓拔地而起,顷刻间便顺着城墙攀到了释繁的脚底,释繁躲避不及,连忙后退半步。 就在此时,风岚手一收,又操纵藤蔓点到为止地消失在了此地。 一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在场许多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他看着城楼上的魔修露出慌乱的神色,缓缓补上后半句:「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风家人修习草木之道,大成者甚至可以利用植物杀人于无形。 释繁的眼神暗了暗,他攥紧了腰侧的长刀,怪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若风谷主铁了心把罪名施加给我,那便,不必多言了!」 话音未落,千万流矢齐齐射下,修士们早有准备,瞬间支起一道浑厚结界,格挡了所有箭矢。 风岚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如今释繁拒绝和谈,那秦家一定会顺势出逃,他必须尽力拖住释繁的兵力,防止他们暗中去支援秦家。 城门大开,数千魔修齐齐涌出,魔修修行方式向来荤素不忌,所出招式阴狠毒辣,招招直击命门。 修士们士气高昂,数月以来积攒的仇恨与憋闷终于有机会爆发而出,顷刻之间,双方兵力战作一团。 风岚趁乱回望城楼,发现释繁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估算了一下时间,连忙发出了一条传讯。 — 魔宫最深处掩藏着一条密道,直通魔界边缘处。 「家主,我们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秦无忌破解禁制,打开了密道入口,里面漆黑不见光亮,一眼望去甚至看不见尽头。 「他人呢?」 虽未明说,但秦轲已经瞭然,他拍了拍手,立刻有人将秦无极带了过来。 此时的秦无极皮肤上的裂缝全都癒合好了,甚至四肢都不再僵硬,除了眼神依然很空洞外,几乎与正常人无异。 秦无忌满意地笑了,「看来祟首与他融合得还不错。」 秦无极自身的神魂已经全然消失,现在整个人都都是被两颗祟首操纵着,除了一副躯壳外,其他一切都被尽数抹杀。 虽然只有两颗祟首,但秦无极的力量已然足够强悍,更别提他还是一个优秀的容器,能够将祟首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马上,他就可以迎来新生了。」 秦无忌长吁一声,脸上透露出一种平静的疯狂,他几乎要忍不住这种颤慄,此生夙愿即将实现,一切的隐忍、一切的蛰伏都是值得的。 他这一生捨弃过许多,牺牲过许多,好在他等到了今天。 马上他就会站在权力之巅,拥有这世间无可匹敌的力量。 届时,世间一切都要在他脚下俯首称臣。 「出发。」 密道漆黑潮湿,几乎让人喘不过气,但此时没人会在意这个。 「家主,探子刚传来消息,说是林溯之和谢泊非驻守在穷奇岛。」秦轲道。 秦无忌的脚步顿了片刻,回忆道:「林溯之?就是他几次三番坏了我的好事。」 「放心,我会让他死得悽惨些的。」 出了密道,便是魔界边缘,这里有释繁留给他的六千魔修,秦无忌并不在意数量的多少,反正他不需要通过这个东西来夺得胜算。 第101页 正当他下令「全速前进」的时候,一队人马从两边包抄过来,为首的少年他认得,叫江越泽。 秦无忌眯了眯眼睛,目光中透露出些许不耐,「无知竖子,意欲何为?」 江越泽嗤笑一声,「上了释繁的贼船,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江越泽精通此地地形,在周围布满了无数暗器,转瞬之间就把秦无忌的人全都拖住了。 但秦无忌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不想在这浪费时间,他只想尽快赶往穷奇岛,让三颗祟首融合。 「不管他们了,我们先走。」他对身旁的秦轲吩咐道。 若不是怕打草惊蛇,他甚至想让秦无极直接把这夷为平地。 「慢着!」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释繁面目狰狞,拼尽全力快速赶来。 「我带人拖住江越泽,你带着这六千人快速前往穷奇岛。」 为了多给秦无忌增加一点胜算,他艰难地躲过风岚的追踪,赶来此地提供支援。 秦无忌瞟了他一眼,不仅没什么感激情绪,甚至隐隐有些轻蔑。 ——这种狼狈的蝼蚁,还不配让他放在心上。 看着他毫不留恋的背影,释繁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怒吼道:「秦无忌,你最好是给我成功!」 「如果你失败的话,老子第一个取了你的狗命!」 — 穷奇岛上,万千修士蓄势待发。 林溯之和谢泊非早已得到消息,秦无忌正带人向此处奔来。 「我们猜得没错,他果然还在觊觎祟首。」林溯之道。 他用神识探进储物戒,发现最深处有一颗珠子静静地闪烁着光芒,他曾为此烦忧过许久,可如今有它在,竟然会感到些许安心。 谢泊非感受着地面传来的微弱震颤感,沉声道:「他们快来了。」 一柱香后,天边被有一片黑色蔓延开来,那是秦家所带领的六千魔修。 近百只巨鹫驮着这群魔修,飞过大海,密密麻麻地压了过来。眼看着,就要飞到穷奇岛上方。 道天子站在高台之上,微风吹起他雪白的道袍和灰色的鬓髮,他阖着眼睛,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起——」 一道结界应声而现,宛若巨大的帘幕,将巨鹫格挡于外,沖在最前面的魔修最先受到阻拦,巨鹫浑身一痉挛,直接把他们甩到了海里。 可惜,秦无忌出手后,道天子的结界并没有再持续下去。 秦无忌笑道:「道天子,好久不见啊。」数千魔修降临在岛屿之上,没有秦无忌的命令,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林溯之默默站在道天子的身侧,手中已握紧琼仙。 道天子低声道:「秦家主无需多言,你我之间似乎并不需要什么寒暄。」 林溯之这才发现,秦轲和秦无极分别站在秦无忌的两边,只是秦无极的模样,十分奇怪…… 他碰了碰身侧的谢泊非,「你看秦无极……」 「寒暄?你们也配得上我来寒暄?」秦无忌似乎听到了什么极为荒谬的事情,笑得前仰后合,「我只不过最后给你们一次说话的机会,若能入了我的耳,我便让你们稍稍死得轻松些。」 听见这话,底下的魔修立刻发出肆无忌惮起的笑声,秦无忌的话像是给了他们莫大的勇气,让他们感觉马上就能踩着修士的头作威作福。 剑拔弩张下,已无需多言。 道天子祭出佩剑,大乘期修士的威压千钧万顷,风云纷纷为之变色。 秦无忌微微正色,一团浓黑的祟气从他手心漫出,眨眼间就包裹住了他全身。 他凝视着眼前这个老头,凭着过往几次打交道的经歷估计着道天子的实力。 下一秒,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飞至半空,眨眼之间便过了上百招。 瑶台之上的修士们也不再忍耐,漫天的吶喊与嘶吼之中,无数道灵力狂泻而出,两边人皆是杀红了眼,顷刻之间,死伤无数。 林溯之跃至十方印正中央,白衫猎猎翻飞,他将自身灵力倒灌进阵眼,十方印的强大威压瞬间施加给秦无忌,他吐出一口鲜血,连连退向魔修的包围圈。 「师尊,你还好吗?」谢泊非接住道天子,发现他的情况也不算乐观。 「秦无忌……功力大涨,」道天子捂住胸口,硬生生吐出一口鲜血,他撑着剑直起身子,「无妨,为师还能再战。」 林溯之扶着道天子,目光凝重,「等等,这人是……是秦无极吗?」 只见秦无忌拿出一个小瓶子,缓缓将瓶中的鲜血滴到秦无极的眉间,秦无极仿佛一下子被激活了,四肢百骸中的血液快速奔腾,体内的力量一下下冲击着他的天灵盖,他恨不得立刻找个人释放出来。 于是,他看向面前的道天子,并把他当作了靶子。 「秦无极不对劲,你保护好师尊!」林溯之挡在谢泊非身前,没等谢泊非拦下他就沖了上去。 琼仙飞速出鞘,堪堪挡下秦无极的随手一击。 秦无忌站在后方,势在必得道:「这具身体上承载着两颗祟首的力量,我劝你们早点认输,不要再挣扎了。」 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秦无极的祟气再次铺天盖地倾泻而下,林溯之避无可避,用尽全力挥出一剑,才在一片漆黑中破出一条路。 谢泊非安置好道天子,找准时机,从侧面刺出一剑,烬微冲破层层祟气的阻挡,眼看着就要触到秦无极的后心。 第102页 可秦无极头都没回,只稍稍一震,巨大的威力立刻吞噬了谢泊非的攻势,他整个人被冲击力弹飞,重重摔在了瑶台之上。 秦无极随手释放出的力量,让坚硬如铁的寒冰玉裂出了道道裂纹。 「师兄!」 林溯之提剑上前,却硬生生被道天子拉了回来。 「乖徒,你和泊非保护好自己,为师来。」道天子的语气沉静而坚定,他嘴角还有未擦干的血迹,却义无反顾地沖在了最前面。 林溯之自知拦不住师尊,于是赶紧把谢泊非扶了起来,「怎么样?」 「两颗祟首的力量……果然强悍。」谢泊非迅速调理好内息,他稳住心神,再次将十方印的攻势倾注到秦无极身上。 可秦无极甚至都没将这道力量放在眼里,他在对付道天子之余还有精力击碎身旁一根天柱,瞬间,十方印的威力便少了大半。 「必须要阻止他了,他正在把师尊往瑶台中央逼。」 而瑶台中央之下,就是埋藏祟首的地方。 「斩月破澜——」如斩杀三烛尢一般,金色剑阵再次浮现在半空之中牢牢困住秦无极,秦无极迟疑了脚步,他抬眼看向眼前这个人类,似乎起了点兴趣。 「溯之,你快退下!」 林溯之宛若没听到道天子的怒吼,义无反顾地降下剑阵,金色光芒牢牢锁定住秦无极,他身形踉跄了些许,道天子趁着这个空隙,掷出配剑—— 「砰!」 秦无忌从天而降,格挡住了那一剑,他一掌拍向秦无极后心,「别和他们耗了,去中间拿祟首!」 秦无极收到指令,再次行动起来。 林溯之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可以,绝对不能让他拿到祟首!」 「岂容你说了算?」秦无忌低声怒吼,转眼间他的面容就发生了变化,数道漆黑可怖的鳞片凭空生长在他脸上,就连他的瞳孔,都变成了妖冶诡谲的黄金竖瞳。 浓黑的祟气在他手中凝成一把利剑,剑刃直指林溯之的命门—— 「徒儿!」 「溯之!」 谢泊非受制于秦无极,还是晚了半步。 道天子飞身挡在林溯之身前,生生替他挨下了这一剑,「噗——」,鲜血如注,争先恐后地从他胸口涌出。 「师尊!」林溯之目眦欲裂,双手几近颤抖,他连忙为道天子输送灵气,可惜秦无忌并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铿——」 琼仙飞至半空,两把剑的剑刃磨出一片火花,「刺拉——」 林溯之背靠天柱,抵足了全身力气,两条手臂上青筋凸起,他咬紧牙关,嘴唇也渗出了阵阵血迹。 秦无忌的嘲笑声环绕在耳边,冷汗掺着鲜血从鬓角一直流到下巴,身上的白衣早就被染得一片血红,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退后。 琼仙身上的灵气不断强盛,像是绝境中的濒死反抗,终于在浓重的祟气中破出一条缺口。 秦无忌收回剑,居高临下道:「扛下这一剑又有何用?你师兄可挺不了多久了。」 另一边,秦无极不断向瑶台中心逼近,谢泊非显然已经硬撑到极限,却依然没有退缩。林溯之有心去支援,可惜秦无忌哪会给他这个机会。 魔修和修士们早就杀红了眼,所有人的理智都被漫天的血红沖刷了个干净,偌大的瑶台之上,尸体横陈,鲜血几乎将寒冰玉覆了个彻底。 「噗——」谢泊非胸腔一阵剧痛,五脏六腑仿佛被人揉作一团,他勉强用烬微支撑住身子,甚至没意识到鲜血正在大股大股地从嘴里流出。 全身上下的骨头好似被人节节敲碎,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一丝丝地被抽离出去,即便如此,谢泊非还是忍不住再回头看一眼…… 「师兄!」 内心的绝望激发了林溯之莫大的勇气,面对着秦无忌雨点般的剑意,他径直冲上前去,「唰」地一声,琼仙埋入秦无忌右肩,可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伤口上瞬间长出一片漆黑的鳞片。 秦无极终于行到了瑶台正中央,两颗祟首蠢蠢欲动,它们感到了埋于地下的、同根同源的本能唿唤,越是靠近,越是急切。 「轰隆——」秦无极徒手用拳头砸上寒冰玉,一下,再一下,又一下……瑶台塌陷,第四颗祟首重现于世。 秦无忌大喊:「快!倒进去!」 林溯之无暇反应,抬手便向秦无极掷出琼仙,可秦无忌早有预料,挥剑直接将琼仙拍出了三里远。 秦无极拿出怀中的锦盒,里面装着魏家人精血的炼化物,他把它一滴滴浇到祟首之上,彻底溶开了那道封印。 于是林溯之眼睁睁地看着三颗祟首完成了最后的融合—— 祟生在秦无极的身上,重降于世。 「不——」 可吶喊终究是徒劳的。 顷刻之间,风云突变,大片黑云压在头顶之上,遮挡了所有的光亮。一片昏暗之下,所有的修士都停下动作,他们都感受到了萌发于身体最深处的本能的恐惧。 秦无忌瞬间忘记了林溯之的存在,他跪伏于地,极为恭敬地喊道:「祟生大人,欢迎您回来!」 魔修纷纷附和:「祟生大人,欢迎您回来!」 祟生活动了一番身子,冷漠地审视着这片混乱,他随手一挥,八根天柱齐齐倒下,存续百年的十方印就这样被他摧毁了。 第103页 秦无忌再也遮掩不住眼中的狂喜,他一步一步向祟生走去,准备献上自己的大计。 一片混乱之中,林溯之仿佛失去了痛觉,他靠着最后的意念走到了谢泊非的身边。 他轻轻地餵给他一枚续命丹药,感受着掌下的唿吸再次变得绵长有力起来。 他看着谢泊非微微翕动的眼皮,猜测他或许快醒过来了。 林溯之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 了妄珠碎,无情道成。 霎时间,林溯之感受到心间的某个地方漏出一道缺口,无数情感倾洪而泻,坠入了暗黑深渊。他感觉自己忘记了很多东西,好像还忘记了一些重要的往事。 可他来不及细想,就感觉身体再次发生了变化。 无比充沛的灵力流过四肢百骸,身上的伤口寸寸癒合如初,他只需漫不经心地打个响指,秦无忌整个人便被拦腰斩断。 显然,凤凰骨的神力已被发挥到了极致。 他抬头看向祟生,确定了自己的目标。 赤红的凤凰残影附在林溯之身后,高贵的神祇昂扬着它的头颅,一往无前地撞上祟生—— 「轰——」 巨大的冲击力终于让瑶台彻底塌陷,灵泉倒涌,冲散了所有人。 这场战争,终究还是要靠他们两个结束。 祟生终于适应了这具身体,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怪笑道:「凤凰骨,你这凡人也算有几分能耐。」 两道不属于世间的力量正式碰面,一道代表至穷至恶的骯脏欲望,一道代表至明至善的神圣光芒。 林溯之知道,自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抹杀掉祟生的存在。 这个代价可以是七情,可以是六欲,甚至可以是生命。 可能只过了一个时辰,也可能过了一天,二人的厮杀逐渐接近尾声。 恍惚中,林溯之听见耳边传来凤凰的嘶鸣,那是宁折不弯的傲骨,是宁死也不愿低头的骄矜。 他心甘情愿祭出凤凰骨,以毁天灭地之姿献出最后一击—— 天火吞噬掉祟生,重新还世间以安宁。 一片火光之中,林溯之感到自己的神魂很轻盈地飘到半空中,仿佛不受任何束缚。 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凤凰用自己的生命净化了世间的污秽。 那自己呢?自己又要去向哪里? 不对,自己好像还有很多未完成的心愿,好像,还有一个人一直在等他…… 有了这个念头,林溯之试图阻止自己神魂逸散的速度,可惜来不及了,他终究要去往自己该去的地方。 不,不,他不甘心。 他漂浮在半空中,他看见穷奇岛缓缓沉入海底,他看见海面不断涨起浪潮,他看见有人撑起一道巨大的结界保护住了所有人。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嘆息—— 「我说过,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的。」 林溯之想起来了,那个人曾经对他说过这句话。 可是你今天怎么食言了?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我还是找不到你? 幸好你食言了。 林溯之心头没由来地涌起一阵庆幸,幸好那个人食言了。 自己那么爱他,应该是不想让他陪着赴死的。 他想起来了,那个人叫谢泊非,是自己的师兄,也是自己的爱人。 琴州城,结思楼,临微海……所有的过往连成一条线,林溯之透过这些过往,用力记住谢泊非的模样。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秒,他终于把谢泊非的笑容牢牢烙在了脑海里。 他想,他不后悔。 第52章 执着 太始三十二年,秦家家主秦无忌于穷奇岛復活祟生,意欲以此为祸天下。然灵昭门弟子林溯之,甘愿捨身献祭凤凰骨,借凤凰真神之力与祟生同归于尽,挽局势于水火。 有修士回忆说,大战过后他看见天边飞来一只冰蓝色凤凰,在空中停留了片刻后又再次飞走。 就像特意来接什么人似的。 有三两个人附和了他的说法,但更多的则是无暇顾及那么多。毕竟命都差点没了,谁还有心思观察天上发生了什么? 在这场战役中,修士和魔修皆是死伤无数,瑶台上的层层血迹流到海里,就连附近的海面都被染得微红。 刚刚那震慑心扉的场景仿佛还歷歷在目,那样盛大,那样惨烈。所有人都以为自己陷入了一场巨大的梦魇中,但好在有人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把他们抽离出来。 一名弟子终于缓过神来,犹疑地问向身边同伴:「林师兄他,还会回来吗……」 「林师兄他……他消失了,大概……不会回来了吧。」同伴怔怔地说道。 他们都知道林溯之身负凤凰骨,也曾羡慕过他修行之路如此顺遂,甚至还悄悄嫉妒过为什么他天生好命,能够受到上天的眷顾。 但他们从未曾想过,凤凰骨能被发挥到如此地步。 更没想到,林溯之竟然甘愿做到这个地步。 「林师兄他……是个英雄。」 可这寥寥二字终究是苍白的,除了仰慕与敬佩以外,再不能带来任何。 」英雄又如何,林师兄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知道是哪个人的语调率先染上了哭腔,在这群劫后余生的人群中,蔓延开了一股悲寂的氛围。 身体与心理的双重创伤之下,心灵则更加脆弱,好在玄真子带着援军及时赶来,快速安排好了后续事宜。 第104页 没人注意到,在倒塌的天柱废墟之下,一道身影宛如雕塑一般凝固在了那里。 周围的寒冰玉碎成了一片又一片,他站立的地方岌岌可危,随时都有裂开的风险。 可他像是察觉不到似的,好像对外界失去了感知。 他的目光平静而又空洞,执着又虔诚地望向天边,他亲眼目睹所爱之人消失在那里,而自己又毫无转圜的能力。 谢泊非感到一股无力感漫上四肢百骸,他甚至痛恨为什么自己依然站在这,为什么溯之那么狠心,非要留他一个人。 黎映慌张地越过人群,终于在一片废墟中看到了谢泊非的身影。 她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脸上的泪痕还没有擦净,来的路上,她就已经听到了消息。 可惜她和玄真子被释繁的人绊住了手脚,不然他们就能快点抵达这里了。 说不定,还能改变事情的结局。 她蓦地想起林溯之交待给她的那几句话,他是不是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那时的他,又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师兄,你,你不要……」黎映想劝谢泊非不要太难过,可这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她作为一个外人尚且心如刀绞,更遑论谢泊非本人呢? 她从未见过谢泊非这般模样,在她心中对方一直是光风霁月、端方自持的青芜峰大师兄,无论何时都从容不迫,进退有度。 可如今的他,身上血迹未干,好几处伤口都没处理,眼中竟生生留下两行血泪,触目惊心。 黎映忽然懂了林溯之为什么会拜託自己阻止谢泊非做傻事,因为对方的身上已经没了半点生气。 她突然有些心慌。 半晌,她听见面前传来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虚弱却又坚定: 「我看见有只凤凰接走了他,回到了天上。」 「我要在这里等他,他会回来的。」 瑶台即将碎裂,穷奇岛也随时面临着沉入海底的危险,所有的倖存者都急着逃往别处,丝毫不想面对这满目疮痍。 唯有谢泊非如一棵沉默的树,扎根在了这片废墟中。 他带着最后一点微末的信念,固执地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 黎映知道自己没办法阻止他,但自己也不能眼睁睁地看他在这送死,可谢泊非却对她的诸般劝解置若罔闻,他在碎裂的瑶台上枯坐着,接受着一场漫长的凌迟。 他明明看见了……明明看见了有一只冰蓝色的凤凰把溯之接回了天上,为什么溯之还没有回来? 难道……溯之已经忘了他了吗?还是说溯之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没有去主动找他? 谢泊非挣扎着站起身,可碎裂的腿骨又让他重新跌坐回去。身上的伤口一连几日都没有得到妥善处理,不少都已经加速恶化了。 偏偏身体的主人像是失去了痛觉一般,全靠着强悍的自愈能力来维持着意识的清醒。 溯之,你不要生气了,你先在那边休息一会,等我来接你回家。 可我该去哪里找你?你究竟在哪儿? 我会找到你的,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你的。 — 黎映下令封锁了穷奇岛,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谢泊非如今的模样,不想让他受到众人恶意的揣测。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流言蜚语悄悄兴起。 「唉,你们知道吗?谢师兄一直留在岛上,根本没有离开过。」 「啊?穷奇岛都快沉了,他怎么还不走?」 「谁知道呢,」弟子放弃声音,悄悄说道:「前些天我被派去清扫战场,看见谢师兄捧着琼仙剑呆坐在那,足足有两个时辰,硬是一个姿势都没有变过。」 「我记得琼仙剑是林师兄的佩剑吧,他这是在……」 「你们在这议论什么?」黎映冷声道,「门规第三条,不准在背后议论同门,自己回去领罚。」 几名弟子顿时噤声,慌张逃走了。 第十日,道天子从重伤中醒来,黎映怕刺激到他,有意隐瞒了事情的真相。 可道天子是何等敏锐的人。 「映儿,师尊一大把年纪了,虽说装傻了大半辈子,但也不是真傻了。」 重伤后的道天子十分虚弱,甚至声音都隐隐透出几分有气无力。 黎映自知自己的隐瞒在道天子面前根本撑不了多久,便把所有的前因后果,包括林溯之与谢泊非之间的感情尽数告诉了道天子。 听完后,道天子沉默了许久,本就瘦弱许多的身子更显枯藁,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衰败无力。 「溯之,怎么就……我的好徒儿啊!」他重重地锤向桌案,茶壶杯盏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师尊你快去劝劝师兄吧,他已经在瑶台上不眠不休地待了十天了,我怎么劝他都不回来,这样下去人会出事啊。」 黎映视师门上下皆为亲人,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师弟,不想再失去一个师兄了。 当晚,道天子强拖着病体,独自一人踏上了荒无人烟、破败不堪地穷奇岛。 岛上树木横斜,碎石满地,几乎没什么落脚的地方。 一连几天,浓郁的血腥味才完全散去,月光洒在地面上,沖走了一切污秽与罪恶,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谢泊非安静地坐在那片角落,他昨天在这翻找到了琼仙剑,便一直珍而重之地抱在怀里,连自己的烬微剑都不知道丢去了哪。 第105页 他早就没了时间的概念,耳边只余海浪翻涌的声音。 良久,他看见师尊向自己缓缓走来。 他想开口叫出一声「师尊」,却发现嗓子像是被锈住了一样,发不出半点声音,于是只能用平静而又空洞的目光抬头看向对方。 道天子什么都没说,先用仅剩的灵力为谢泊非疗了一遍伤。 谢泊非是他第一个徒弟,也是他手把手带了最久的徒弟。他还记得谢泊非刚上青芜峰的时候,小小一只,却一脸倔强,再加上不爱说话又显得很孤僻、不合群。 道天子也是第一次带徒弟,如何养好这小傢伙可伤透了他的脑筋,他稀里煳涂地摸索出许多方法,终于辛辛苦苦地把那小傢伙养大了些。 他欣慰地发现谢泊非的话终于变多了些,虽然还是不太爱笑,但起码不再总是形单影只一个人了。 而谢泊非天资极其聪颖,几乎不怎么需要他的指点就快速成长成了少年天才。 可以说道天子能把黎映和林溯之养好离不开在谢泊非身上积攒下来的经验。 这个徒弟从不让他费心,也从未让他担忧,甚至从没有在他面前展露出脆弱的一面。 他也曾以为是自己这个师尊不够称职,没办法让徒弟全身心依赖。 但后来他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发现谢泊非就是没有弱点,不会因为任何事伤心。 而现在,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了无生气的人会是自己的徒弟。 纵使万般心痛,道天子还是艰难问道:「泊非,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咳咳,我在想要怎样才能去天上,怎样才能找到溯之。」 「师尊,他们都说我疯了,我没疯,」谢泊非的唇角竟然溢出一丝笑意,「溯之真的只是被人接走了而已,他还在等着我。」 道天子没有斥责他,也没有劝他放弃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只是轻轻地揉了揉谢泊非的头,像儿时哄他时一样。 「泊非,你知道你那半颗魔心从何而来吗?」 传闻上古魔神陨落之时魔心被人一分为二,一半流入人间轮迴,一半被分成十份,分别寄生在魔界的十只镇界大魔上。 流入人间轮迴的那一半恰巧就在谢泊非的身上。 只要斩杀十只镇界大魔,便可夺回另一半魔心,当场飞升成神,重登九重天。 「从你来到拜入我门下时我就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可那时你太小,心智还不成熟,我担心你会做出傻事,便想着以后再说。」 「后来你长大了,我看你行事从容,进退有度,便觉着即使不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 「拖着拖着,就到了今日,泊非,你会怨为师吗?」 「可即便是现在,从私心上来讲为师仍然不希望你踏上一条那么兇险的路,为师已经失去一个徒儿了,没办法再承担失去你的风险。」 「但我知道你对溯之的情意,若你执意要去的话,为师只会希望你多加小心。」 谢泊非抬头看向道天子,虽然他一句话都没说,但道天子已经从他眼中看到了答案。 第53章 归位 上古时期的魔神为了护佑魔界安危,用自身血脉炼化了十只镇界大魔,可他濒临陨落之时又担心除了自己以外没人能镇压住这些大魔,于是便在魔界中划出一片虚空,将大魔存放在了那里。 平日里它们既不会干扰魔界,又能在魔界有危险时及时出现。 它们寄存着魔神的半数修为,从未有人设想过去挑战它们,因为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甚至就连那片虚空,也很少有人知道具体位置。 谢泊非利用半天的时间抵达了虚空处,而后一待就是三年。 三年里,无数次重伤,无数次濒死,无数次鲜血几乎流尽,无数次重伤到极限,无数次跌倒,又无数次站起。 斩杀掉第五只大魔时,是谢泊非来到这里的一年零两个月后,他的修为已经从合体中期进阶到了洞虚大圆满。 依旧是一身伤,依旧是全身上下透支到极限,谢泊非随意找了一块山崖,度过了不知道是白天还是夜晚的时间。 这里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只有蔓延到每一片角落的漆黑,和早已消失的时间概念。 谢泊非总是会想起和林溯之在灵昭门共赏过的日出,相伴过的日落。 这些回忆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模煳,相反,它们越来越清晰。 他仍然记得微风拂过时溯之发梢轻抚过的痒意,和自己嘴角的些许弧度。 他记得溯之有一件青色的外袍,质地很薄,月光洒上去时会透出很好看的颜色,甚至比月色还要美。 他记得溯之的卧房里有一串风铃,就悬挂在窗口,有风吹过时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虚空里的这三年,他就是靠着这些回忆活下去的。 谢泊非执着地相信着他的溯之此刻就在天上等待着他,只要他能重夺魔心,他就能带溯之回家。 — 穷奇岛一役后,不少修士都看到了谢泊非失态的模样,虽然黎映以铁血手腕镇压了一部分非议,但慢慢地还是有一些流言蜚语流传了起来。 可灵昭门弟子们逐渐发现,谢师兄似乎很久没在宗门里出现过了? 刚开始他们还能理解,毕竟谢泊非总是外出执行事务,忙一些也是应该的。 第106页 但后来他们逐渐发现了不对劲,结合着之前的流言蜚语,事情便被猜测出了许多版本。 没了师兄和师弟,黎映作为道天子唯一的徒弟,她很快就变得独当一面起来,她试图再次强制摁掉这些不和谐的声音,可却被道天子制止住了—— 「映儿,随他们去吧。」 道天子的身体恢復得不错,可每当谈起自己这两个徒弟,声音总会透出一股疲惫。 黎映冷静下来后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合理,可还是忍不住争辩道:「可是师尊,我不想让师兄和溯之被人议论……」 「越加镇压,他们只会越加反抗。若溯之和泊非还在这里的话,也不会在意的。」 黎映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她明白道天子说的都是对的。 人的注意力总归是短暂的,三个月后,这场风波终于平息。 也正是从这时开始,谢泊非的名字逐渐淡出修真界众人的视线,那个少年天才仿若只是昙花一现,随着师弟的消逝,也一同泯灭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 三年后,一个普通的午后。 「师尊,魔界有异变!」 道天子倏地睁开眼睛,向魔界的方向眺望。 只见魔界地域仿佛即将被黑云所吞噬,云海中翻涌着一道巨大的漩涡,隐约可见数道骇人天雷从中噼下。 道天子的目光逐渐发生变化,先是由最初的迟疑,转变成了欣慰,而后又剩下了心疼。 他知道天雷之下的那个人会承受怎样的非人苦楚,即使远隔千里,他也不忍心再看,转身离开了此地。 「徒儿啊,短短三年便能做到如此,你也吃了不少苦吧……」 余下的那声嘆息,随风声一起隐没在了青芜峰的竹林里。 与此同时,一场浩劫正在魔界虚空内上演。 半个时辰前,谢泊非斩杀了最后一只大魔,重新拥有了那一半魔心。至此,三年以来为之拼命的目标终于达成,谢泊非一时间竟没什么实感。 恍惚中,他只看见虚空上方似乎裂开了一条缝隙,少许阳光穿过裂缝漏了进来。 谢泊非下意识地避开了光线,他竟然觉得有些刺眼。 阳光、星空、蓝天白云,这些寻常到再不能寻常的事物已在回忆中辗转成了奢望,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刚刚感到少许温暖后,天空就立刻被层层乌云所遮盖。 而后,天雷轰隆作响,在云层中张狂地叫嚣着。 第一道天雷降下时,谢泊非释然地笑了,他就知道,这才是他应该经歷的,而不是什么温暖的阳光。 好在……他马上就能见到溯之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可能是一年,可能是十年,甚至可能是更久。 虚空中,就连痛觉都能被绵延到无限长,谢泊非不怕痛,也不怕孤独,他只怕自己来不及。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依次降下,魔心本就为不详之物,天道更加盛怒,天雷也更加骇人,试图阻挡住这个即将飞升的凡人。 千均万顷之势像是要把整片虚空撕裂成碎片,谢泊非站在狂风的正中央,以凡人之躯硬生生扛住了天道的怒气。 血泊中,他双膝跪地,嵴背却依然挺直,每降下一道天雷,他的身形便会颤抖一分,可天雷并不会给他恢復的时间。 剧痛之下,意识的模煳仿佛顺理成章,但每次濒临昏厥,天雷都会重新将他噼醒。 一天一夜的折磨,谢泊非一分都没有落下。 第八十一道天雷散去后,耳边再次平静下来,他感觉身体变得很轻、很轻,他终于看见了耀眼的阳光和洁白的云朵,那些许久不见的,再次变得触手可及起来。 至此,魔神归位,重返九重天。 — 对于魔神归位这件事,九重天上一直态度模煳。 一方面,魔神地位特殊却身份尊贵,许多老古板神仙都仗着自己出身高贵,不太瞧得上他。 一方面,这个位子实在是缺席太久,别有用心之人指望着这次变动能搅出什么新的风浪。 「唉,你们听说没,这位魔神可是以凡人之躯飞升上来的。」 「岂止呢,听说他还硬生生扛了八十一道天雷。」 两位神官窃窃私语着,听到「八十一道天雷」后不禁打了个寒颤。 「如今的凡人都这么勐吗?」这让他们这些天生神躯的压力很大啊。 按照惯例,飞升上届的神仙都要在正午时分从天枢门步入,以此代表身份的转变。 可如今正午还没到,天枢门两侧便聚集了一大波神官,一半是来看热闹的,一半是被拉来看热闹的。 终于,在万众期待中,一道玄衣身影踏祥云而来,正式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他……他就是魔神吗?」 「好生俊俏啊!」 谢泊非换了一身崭新的衣物,玄衣更显他劲瘦挺拔,他神情严肃,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 神官们并不是没见过凡人飞升,步入天枢门时他们大多会迟疑片刻,甚至还有人会畏手畏脚。 唯有眼前的这位新任魔神,不仅不紧张,还走出了一股巡查领地的气魄。 神官们纷纷怀疑:自己没记错吧?他应该是刚飞升上来的吧? 「我猜他一会要去觐见天帝,再给自己多争取点权利。」 第107页 「我猜他要去魔神殿,先安顿一番。」 万众瞩目下,谢泊非停下了脚步,他看向身旁的一位仙官,礼貌打听道:「请问司命星君处怎么走?」 神官迷迷煳煳为他指了个方向,接着,这位魔神便头也不回地向那边走去。 — 「……太始三十二年,魔神大人,你倒是让我好找……」 司命星君掌管凡间命簿,凡人的因果轮迴皆被他记录在册,今日接到的第一项活就是这位新上任的魔神大人所委託的。 这个面子他肯定得卖,再者说,对于这位魔神,他也挺好奇的。 「太始三十二年,穷奇岛一役,你是想找这个吗?」司命星君在水镜里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这一部分。 闻言,谢泊非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急切应道:「就是这里,我知道溯之没死,您能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吗?」 司命星君好奇地瞥了他一眼,见惯了红尘风流事的他敏锐察觉到这位「溯之」和魔神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水镜上显示,他的神魂确实是消散了,但是,咦,奇怪了……」 司命星君扑进水镜里,又翻找了半天。 「哦,这位溯之的身份不一般啊,凤凰元君竟然亲自把他接了回去。」 谢泊非的眼神顿时亮了,但狂喜之后却是一阵小心翼翼,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幻想出的假象。 因此就连询问,都不禁放轻了声音,「劳烦星君详细告知于我,我该去哪里……才能找到他?」 司命星君看着眼前这位魔神,明明语气还那么坚强,眼眶却已经泛出了红色,他便猜测到了一二。 于是,他便将自己所看到的来龙去脉详细告知给了谢泊非。 穷奇岛上,林溯之神魂散去后差一点就真的消失在这世间了,但凤凰骨引发的动盪岂会逃得过凤凰元君的法眼? 他在天上浏览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心中不由得也对这个后辈生出一些欣赏。 恰逢凤族子嗣凋零,已经几千年没有新的血脉的,他便下凡将林溯之接了回去,看在凤凰骨的缘分上准备让他作为凤族的血脉重新降临在这个世界上。 如今,林溯之的神魂已经被元君重新凝聚了起来,温养在凤族的命树上。 司命星君好心提醒道:「喏,凤族的地盘恰巧就在九重天隔壁的栖梧山。」 看着谢泊非急切的神情,司命星君早已猜到了他和林溯之的关系。 对于,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道:「魔神大人啊,凤族人一向都护短得很,如今可是时隔千年才有了新的血脉,你若是想上门求……咳咳,娶,怕是要多备些诚意啊!」 第54章 命树 谢泊非从司命星君那里离开后,并没有急着去栖梧山。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他刚飞升上来,对此地人生地不熟,不知道栖梧山的具体方位。 按照惯例,刚飞升上来的神仙要先到天帝处报导,然后会有神官负责指引,传授一些基本事宜。 等到谢泊非抵达天帝大殿时,发现天帝正在殿中央等候着他。 昨日天道布下那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时,天帝便目睹了一切。 他问天道:寻常凡人飞升,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便已是极限,你为何要如此为难一个年轻人? 天道答:此人心有执念,一心只为执念飞升,若不以天雷考验他,恐后患无穷。 第五十一道天雷降下时,天帝看着陷在血泊中的年轻人,转身离开了。 他以为谢泊非是撑不下去的,不然为什么魔神这个位置会空缺几千年呢? 可如今,这个年轻人泰然自若地站在自己面前,俊逸疏朗,不卑不亢。 「听说你姓谢,名泊非?」 谢泊非略一颔首,和天帝不咸不淡地寒暄了几句。他来此地只是走个过场,并没有什么闲话想和天帝聊。 魔神地位崇高,虽然执掌的是魔界,但在九重天也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 天帝并没有端着长辈的架子,而是拿出平等的姿态和眼前这个年轻人聊了几句,虽然不多,但足以让他对眼前这个年轻人生出欣赏之情。 他想起谢泊非在凡间的经歷,善意提醒道:「若还有什么问题,不必藏着掖着,问出来即可。」 谢泊非也没打算隐瞒,他知道自己从步入天枢门开始的每一步都没逃得过天帝的视线,隐瞒也只会适得其反。 「可否请您告知我栖梧山的具体位置,我有一要事需求见凤凰元君。」 「哦?」天帝来了兴趣,「我与凤凰元君是多年好友,兴许可以帮你说上几句。」 谢泊非坦然道:「此事说来话长。」 接着,他便三言两语地向天帝叙述了事情的经过,最后说道:「或许您也知道,我就是为了这个执念才飞升的,若无法找到溯之,我做的一切将毫无意义。」 言至此,天帝倒是静默了几瞬。 谢泊非说的这件事,他倒是有些印象,但没想到竟牵扯出这样一番因果。 三年前,他去栖梧山找凤凰元君喝酒时,便注意到凤族命树有了异动。 凤族繁育子嗣的方式比较特殊,后代都是经由命树的温养才能降临到这个世上,而这个过程少则耗费几百年,多则需要几千年。 也正是由于繁育子嗣较艰难,凤族后代稀少,每一次命树的异动都堪称寄託着全族的希望。 第108页 天帝看到后自然也对元君表达了一番庆贺,结果元君高深莫测道:「此事可不简单。」 「前几日凤凰骨有异动,我便去凡间凑了凑热闹,结果发现了那身负凤凰骨的少年还挺合我眼缘。」 「我去司命那翻看了一下他过往几十年的人生,觉得如果他就这么死了,还挺可惜的。」 「有了凤凰骨这番因果,他也算是和我凤族缘分匪浅了。于是我便凝聚了他的神魂,放在命树上温养着,准备让他用我凤族后代的身份重新降临于世。」 天帝回忆至此,神情也有些微妙。 原来魔神在凡间的爱人,竟和凤族扯上了关系? 他回想起那日在栖梧山做客时,目睹凤族命树周围时不时有族人前来驻足,那表情,简直是视若珍宝,活像是呵护着自己的命根子。 天帝微微思索了一番,觉得谢泊非今后恐怕少不了一番考验。 「他的神魂已经被重聚好了,目前不会有什么大差池。」 他贴心地为谢泊非指好了栖梧山的方向,眼看着谢泊非急着出发离开,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咳咳,元君此人脾气颇有些古怪,你……不要一上来就要人啊,切记,温和,温和。」 天帝也不知道这位魔神大人听进去多少,反正等他回过神来,只看到一个火急火燎的背影。 — 栖梧山也是天界一个灵气充裕的地方,凤凰一族血脉尊贵,即使占了这块好地方当领地也没人敢说什么。 谢泊非穿梭在云海中,终于有了点身在天界的实感。 自受完天雷,到飞升成魔神,整个过程既被痛苦绵延得无限漫长,又顺利得如同幻梦一样短暂。 谢泊非从未想过魔神这个身份会为自己带来多少荣华、多少仰慕、多少权势,自始至终,他心里也只有那一个念头。 成年后的凤族子民大多会选择下山游歷,要么云游天下,要么寻一有缘人共筑洞府,因此栖梧山中可谓是人烟稀少。 谢泊非第一次上门拜访,两手空空,内心惴惴。 守门的弟子马上认出他就是刚上任的魔神大人,听到他想约见凤凰元君后就一熘烟地跑去通报了。 没过多久,谢泊非就被人恭敬地请到了山中。 栖梧山山清水秀,灵气郁盛,甚至说是十步一景也不为过,谢泊非看着那片竹林,恍惚中以为回到了青芜峰。 他内心记挂着凤族的命树,但又不敢做出失了礼节的举动,因此克制着内心的欲望。 「魔神大人,请,元君正在里面等候着您。」 眼前不是什么壮阔的宫殿,也不是什么精巧的阁楼,元君所住之处竟然只是个普通的竹屋。 谢泊非推开院门,发现元君正在庭院的石桌旁安静地喝着茶,即使发现他进去了,脸上也没什么波澜。 「晚辈见过元君。」 元君淡淡道:「不必拘束,坐吧。」 山中微微有些小雨,雨丝细密,像是起了一层薄薄的雾。二人都没有说话,一片寂静之中,雨声便显得更加明显。 谢泊非率先开口道:「今日贸然造访,其实是有一件事想要麻烦元君。」 元君撂下茶盏,茶盏和石桌碰撞出一道不轻不重的声音。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元君的表情并无异样,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带回溯之前,我已在水镜中翻看过他的过往,自然也知道你们二人的关系。」 谢泊非静静聆听着元君的话,神情微有动容。 「我无意与魔神交恶,更不想拆散你们有情人,但我必须告诉你,他的神魂已经碎裂到一个极限,若你想接走他,就必须付出时间和精力去呵护他的神魂。」 「我可以,我当然愿意,无论什么代价我都能承受。」 元君没有应他,而是转身带谢泊非前往凤族命树,也就是安置林溯之神魂的地方。 绕过几段山路,小雨渐渐停歇。 命树生长在栖梧山灵脉正中央,高大粗壮,枝繁叶茂,树冠处还萦绕着许许多多的黄色光点,不断绕着树干盘旋移动。 「相信魔神也有所耳闻,命树可温养凤族子嗣的神魂。」 「略有耳闻。」谢泊非点了点头,「所以……还有多久神魂才能修復好?」 元君施法从树中牵引出一个淡金色的光团,光团外包裹着丰沛的凤族神力,而光团中央,则浮动着许多类似于碎片似的东西。 谢泊非猜到了,那应该是林溯之的神魂。 「三年前我带他回来的时候,碎裂程度比现在还要严重,经过命树的滋养已经好了很多。但若想依靠命树完全恢復,直至他重新降临于这世间,少则几百年,多则要几千年。」 「不知道魔神大人等不等得起?」 元君撩起眼皮看了谢泊非一眼,那眼神中有审视,也有期待。 「无论多久,我都等得起。」谢泊非沉声道:「但听您的意思,似乎不只这一种办法?」 「不知到魔神有没有听说过命魂灯?」 命魂灯是九重天上的一件神器,能够容纳碎裂的神魂,并进行一定程度的修復。 元君缓缓说道:「世人只知其名,却不知晓它真正的用途。若有人愿以心头血供奉灯芯燃烧不断,神魂修復的时间将会大大减少。」 第109页 谢泊非岂会没听懂元君的言下之意,他点了点头头,坚定道:「我愿意。」 元君淡淡道:「取心头血绝非一件容易事,魔神大人要三思而后行啊。」 「多谢元君的提醒。但是——」 无论是几千年,抑或是几百年,在成神之后似乎只是弹指一挥间。他知道,他等得起。 但他不捨得让溯之等那么久。 青芜峰上生长着一种花,叫做流荧花,盛开时若漫天繁星落入凡尘,可惜花期太长,百年才会盛开一次。 「流荧花快开了,我想让溯之早些回来看看。」 — 凤凰元君当着谢泊非的面将林溯之的神魂引到了命魂灯之上,然后仔细告知了他养护方法。 离开前,他有意提醒道:「溯之仍是我凤凰族人,栖梧山的大门随时会向他敞开。」 元君心中颇有微词:这魔神看起来强势惯了,不会直接把他们凤族的子嗣抢走吧! 呵,等将来他们大婚前,可得好好考验魔神一番。 谢泊非并没有在九重天上停留太久,这里并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他带着那盏命魂灯,先是回了一趟灵昭门。 阔别多年,黎映和道天子再见到他都有些失态,黎映当场眼眶就红了,背过身去独自擦拭着眼泪。 「师尊,师妹,我回来晚了。」 说完,他就想对道天子行一个大礼,道天子连忙扶住他,哑声道:「你我师徒之间何必如此。」 三年来在虚空中的苦难都被谢泊非一笔带过,他拿出命魂灯,眼含温柔地说道:「溯之马上就能回家了。」 寒暄过后,谢泊非回到林溯之以前居住的小院,院中陈设未变,甚至连卧房里的家具都是谢泊非亲手购置的。 他刚一推开门,掠过的风声便吹响了风铃。 谢泊非拢了拢架子上的书籍,却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 他心有所感一般连忙将对摺的纸铺陈开来。 然后发现那是一封信,是一封三年前,林溯之写下的信。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重逢,然后快结局了!会有甜甜的番外~ 第55章 梧桐 「刚刚又吃了一颗师兄你做的蜜饯,很甜,话说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门手艺的?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师姐这几天一直在逼着我喝药,嘴巴都快苦得没知觉了,是时候该想个办法把师姐的药炉偷走了。 好吧好吧,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不要生气。」 林溯之的字迹清秀又不失风骨,洋洋洒洒地铺满了大半面纸。 「可能是最近一直在床上躺着养伤,白天休息得太多,晚上反而很精神,总是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师尊说火麒麟五年之内便能化形了,他说火麒麟最喜欢我,让我给它起个名字,可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名字。 我觉得起名这种事你应该比较擅长吧!毕竟你读过那么多书。 哦,对了,等火麒麟化形之后你对人家好点,别总兇巴巴一张脸,你从云天海市把它买回来,怎么说也算他半个爹了。 我已经给它准备好化形的礼物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亲手送过去,如果没能赶上的话就拜託了你了,在第二排柜子的第三个锦盒里。 还有一件事忘告诉你了,前天宁善师叔来看望我的时候竟然向我打听师姐和闻轻雨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可是我完全察觉到啊,难不成师姐这么会隐藏?不过就凭闻师兄那寡言的性子,确实有点捉摸不透。 他们俩的礼物我放在第三层了,如果我没有赶上的话还是麻烦师兄你。」 谢泊非不由得失笑,笑过后却忍不住攥紧这张信纸。 林溯之的语气极为亲切自然,可信上的内容……分明就像是交待后事。 原来三年前从潮崖之眼回来后,他就已经做了这样的准备。 「仔细想了想,这段时间虽然一直在山下奔波,但我却过得很开心。 我见到了许多没见过的景色,也认识了很多有趣的人,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有你陪在我身边。 这样一看,我好像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可唯独对师兄你,我总是觉得心有亏欠。 我总是想着若我们还有机会再去一次琅州城、再去一次结思楼该有多好,那一晚是不圆满的,我想和你共饮一杯醉满霜,共同把同心锁挂在相思古树上。 我想和你一同把缺憾变圆满。 可学堂里的先生告诉过我,做人不能太贪心,你现在所经歷的可能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我不知道这条路还能继续走多久,也不知道还能再陪你走多久。 但我能感觉到,现如今的安稳已经在摇摇欲坠了。 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想必我已经不在你的身边了。 我爱你,自然希望你能拥有更长、更好的人生。 听说百年之后流荧花就要开了。 师兄,你可以替我去看看吗?」」 — 离开灵昭门后,谢泊非带着命魂灯孑然一身地漂泊在这块大陆上。 他混入滚滚红尘中,除了每晚剜心取血外,与一介凡人没什么两样。 如今他已飞升成神,心头血更加珍贵,命魂灯中的神魂在它的滋养下愈发完整。 又是一年秋天,落叶覆满了整座琅州城。 第110页 谢泊非突然没了继续漂泊下去的欲望,他想,是时候为溯之和自己建造一个「家」了。 凤凰生性高傲,非梧桐不栖。 他记得当初去魏家的时候,那附近有一片很漂亮的梧桐林,于是他就把下一个目的地定在了那。 可到了后他却又发现此地美则美矣,但灵气稀薄,不利于命魂灯的温养。 没关系,三界内有很多漂亮的梧桐林,他有时间慢慢地去寻。 两年后,谢泊非独自踏入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这山位于灵脉正中央,灵气异常馥郁。 行过数条山峰,又穿过好几片森林,他终于在山谷腹地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片极其美丽的梧桐林。 谢泊非当即便觉得,溯之一定会喜欢这里的。 当晚,一座小院就被建好了,房屋的布局、景观的摆设几乎和青芜峰上的一模一样。 谢泊非取出命魂灯,摆在木桌上,静静地看着火光在其中跃动。 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安逸与满足。 时间一晃就过了几十年,谢泊非很少走出这片山谷,即使他已经有了缩地千里的神力。 少有的几次出谷,也只是回灵昭门看望道天子,顺便帮林溯之送出准备好的礼物。 每晚夜幕降临后,命魂灯便成了整间小院唯一的光源。 这是谢泊非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刻。 他会伏在桌案前,备好笔墨,随意在纸上写点什么,假装在和溯之对话。不知不觉间,浸满墨汁的宣纸已经攒下了厚厚一沓。 「溯之,前些日子火麒麟成功化形了,化成了很罕见的双重火灵根,算是他运气好。 师尊为他取了单字「灼」作为名,他偏要用「林」作为姓,我本来是不愿的,可又想起你不准我欺负他。 算了吧,就当便宜这小鬼了。」 「溯之,昨天映儿和闻轻雨定了婚期,顺尊很开心,几乎是掏了一半家底为她备了礼单,还扬言让闻轻雨来青芜峰做上门女婿。 我瞧那闷葫芦压力很大,就差下山去卖艺赚钱了。」 「溯之,师尊昨日突破了大乘大圆满,唔,头髮都不白了,看起来像年轻了十岁。 他向我打听如今九重天上是什么情况,想要提前为飞升后的生活做好准备。 我说师尊不必忧虑,到时我直接将魔神之位转让给您,反正偌大一个魔界我也实在是不太想管了。 师尊听后不太开心,嫌弃地把我赶下了山。」 「溯之,流荧花开了。 我不太想让它们凋谢,于是就用神力将它们停止在了那一瞬间。 这样的话,无论你是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看到。」 — 不知多少个昼夜,也不知多少个春秋。 北巡川的太阳升升落落,唯独寒冰万年不化。 百年以来修真界对此地下了严格的保护令,一旦发现盗猎者,便严加追究。 在此庇护下,雪灵鹿一族得以在此地安息繁衍,族群不断壮大。 而今日,从雪原深处走出了一个人形少年。 少年一头白髮,皮肤颜色比雪还要浅上三分,而他瞳孔的颜色也很特别,是极为清澈的冰蓝色。 他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雪白的衣裳,可他像是感觉不到寒冷似的,磕磕绊绊地行走在这雪原之上。 「可恶……两只脚走路的感觉……好奇怪……」少年嘀嘀咕咕着,显然还没习惯这副人类的身体。 他本是一只雪灵鹿,在今早化成了人形。 百年前,他照例在雪原上遛弯,没想到有幸得到了林溯之的点化,那簇由凤凰骨引出的灵力对于灵兽来说堪称是至宝,因着这天赐的机缘,少年更加刻苦修炼,终于在今日化成了人形。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踏出北巡川。 他想找到那位仙君,然后当面感谢他一番。 少年悄悄想着,如果能留在仙君身边,那就更好不过了。 可他只是一只小鹿,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仙君。 他自出生到现在一直生活在北巡川,见过的人类屈指可数,甚至到现在还没想起来看看自己的人形是什么样子。 但他回忆了一下仙君的模样……嗯,他觉得特别特别好看! 这么好看的人类,去人间打听一下,应该……可以得到消息吧? 少年不会御剑,硬生生用两只脚走到了离北巡川最近的城池中。 可周围人却总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慌张地拉了拉衣服。 终于,他鼓足勇气,走向茶楼老闆打听道:「你好……请问你知道林……溯之吗?」 他怯生生地瞧了老闆一眼,忐忑地等待着答覆。 老闆诧异地看了一眼这漂亮的少年,笑道:「天下谁人不认识林仙君啊?你这问题问得好生奇怪。」 少年立刻欣喜道:「太好啦!你知道林仙君在哪里吗?我想去找他!」 老闆以为他在开玩笑,不耐烦道:「我哪知道林仙君在哪?你别没事找事。」 说完,他就跑去了后厨,留少年一个人无措地站在这。 他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惹得别人生气,只好委屈地皱了皱鼻子。 可他的脚好痛,他不想再赶路了。 于是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后计划着下一步的行动。 第111页 他的邻桌坐着一位男修和女修,自少年进来后,便一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女修道:「哎,闷葫芦,这个小漂亮说要去找溯之诶?」 男修听到「小漂亮」这个称唿后,皱了皱眉,生硬道:「哦。」 「你哦什么哦,你感没感觉他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黎映觉得自己没感觉错,这小漂亮看着怯生生的,却总是给她一股熟悉的感觉。 于是她主动出击道:「小漂……你好,你是要找林溯之吗?」 少年伤心地点了点头,以为她也要嘲讽自己。 但黎映耐心又温柔,三连下就消除了他的戒备,于是他直接和盘托出了自己的经歷。 「嚯,那这么说来,你也算是溯之的……半个儿子了。」 闻轻雨看了她一眼,似乎对这个说法颇有微词。 黎映道:「但是呢,林仙君最近出了一点小状况,不过应该也快回来了,这样吧,我先给你个地址。」 黎映三两下地把那片梧桐林的地址告诉了少年,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道:「嗯,林仙君的家属同样有养育你的义务。」 少年欣喜若狂,少年面露难色。 「请问……我该怎么御剑啊?」 黎映戳了戳闻轻雨,让他翻出一把还不错的剑,「拿着吧,记得让谢泊非给我报销。」 于是少年鹿不停蹄,当即出发。 他灵力充沛,御剑一事无师自通,畅快地飞了起来。 飞到那片梧桐林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他珍重地收好剑,准备步行上山。 结果刚一站在地面上,脚下便传来一阵强烈的震动。 山谷中央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强光,照亮了整片白昼。 少年连连后退,他以为自己触碰了什么禁制,慌张地躲到了树下。 「完了完了……林仙君,我要死掉了,我见不到你了呜呜呜呜……」 下一秒,九天祥云聚拢到了山谷之上,如片片彩色的锦缎,流动在湛蓝天空中。 层层彩云中,凤凰铮鸣从云层中穿透而来,数只火红凤凰舞动于九天之上。 它们已经接到了同族的感召,今日,那个被凤族上下期盼了几百年的子嗣,即将降临在这个世上。 沐浴着凤凰的神迹,整片山谷都被笼罩在浓重的福祉中。 少年睁大眼睛,看见一只浴火的凤凰,从山谷中直冲云霄。 第56章 正文完 凤凰华美的翎羽比初生朝阳还要耀眼,赤红的光芒萦绕在周身,如火焰一般灿烂热烈。 它只需要轻轻地挥动翅膀,瞬间染红一片天际。 凤凰铮鸣,百鸟来朝,响彻九州。 那几只悬飞于山谷之上的凤凰早已等候多时,看见自家盼了几百年的后代终于降临,忙把他围在中间。 它们用纤长的喙轻轻地啄了啄小凤凰的皮毛,动作细緻而小心。 这只小凤凰的翎羽极为艷丽华贵,宛若点染了世间最明媚的颜色,一看就是被人用心养育而成。 凤凰乃天界神族,平时甚少在世人面前露面,如今一出现就好几只,降落下的恩泽恐怕数十年都消散不完。 几只凤凰热情地围着小凤凰,试图把它带回栖梧山,好好地在族人面前露个面。 这可是族中几百年来首次降生的子嗣,每家每户都准备好了贺礼,甚至还跃跃欲试筹备一场盛大的宴会。 但小凤凰摇了摇头,坚定地转回了身。 飞上云霄的凤凰去而復返,稳稳地停栖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上。 而树下伫立着一名玄衣男人,他静静地站立在此处,已许久没变换过姿势。 梦境中预想了几百次的重逢就这样降临在一个普通的午后,一切的不安和期盼终于都得到了回音。 渝b郗b铮b理f 这棵梧桐树仿佛被单独划分出了一方天地,一人一凤静默无言,却又流淌过了千言万语。 凤凰金色的瞳孔中映满了男人的身影,良久,他看见男人的眼眶微微泛起了红色。 一阵微风掠过,整片梧桐林宛若翻涌的林海,树叶碰撞出「沙沙」的浪潮声。 凤凰似乎在酝酿着什么,他将身子藏在茂盛的梧桐叶中,耷拉下的尾羽不安地翕动着,几次刮过男人的衣角。 最终,谢泊非看出了他的侷促,轻轻笑道:「不急,我在这呢。」 他的语气很淡,却承载了很浓很重的情绪,但他不敢在小凤凰的面前泄露一分一毫,唯恐让它难过。 一百年他都等过来了,又岂会急于这片刻? 下一秒,凤凰的翅膀轻轻扇动,火红的身影终于化为一抹纯白,降临在谢泊非的面前。 衣袂飞扬,那双清冷出尘的眼缓缓睁开。 重新拥有了这副身体,林溯之几乎有一些不适应。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个人,心中涌起一阵汹涌的情感,铺天盖地,让他无处遁形。 发自本能的欲望不断沸腾叫嚣,催促着他再向前走半步,可身体却又被钉在原地,只是呆呆地注视着谢泊非。 百年未见,谢泊非的模样愈发英俊深沉,虽然身上多了一股上位者的威压,可那双眼里依旧只装得下林溯之一个人。 林溯之甚至感觉自己即将溺毙于这种温柔里。 他讷讷唤道:「师兄……」 第112页 话还没说完,两行温热便溢出了眼睑。 百年的光阴对他而言只是一闭眼一睁眼,中间的漫长尚且可以忽略不计,重塑身体的痛苦同样也不足挂齿,可谢泊非呢? 他独自熬过了这流徙岁月,带着一簇执念和数不清的执着,让自己重新站到了他的面前。 他几乎不敢想像,谢泊非要付出多少、牺牲多少。 紧接着,林溯之感到自己被扣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时隔经年,熟悉的木质香味再次充斥于鼻间。 他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怎么话还没说半句,眼泪就流了这么多?」 经他提醒,林溯之才发现玄色衣襟已被自己洇湿了一大块。 谢泊非摩挲了一下他的眼角,带出一片红痕,他似嘆息般呢喃道:「我的小凤凰怎么这么爱哭?」 林溯之道:「都怪你。」 面对这番毫不讲理的斥责,谢泊非从容应下:「好好好,都怪我,是师兄不好。」 他拢了拢林溯之柔顺的黑髮,耐心问道:「那溯之告诉师兄,要我怎么做才会原谅我?」 又是一阵清风吹过,几片梧桐叶打着旋落在脚边。 林溯之看见一旁的石桌上摆放着一盏熄灭的灯,和几片碎掉的琉璃片。 他似乎是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认。 半晌,他认真地抬起头,郑重道:「那你把百年来发生过的事,一一讲给我听。」 此时此刻,午后的山谷美得如同一幅画卷,就连时间也被延伸得无限绵长。 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去诉说情意,也有很多时间去书写重逢。 — 半个月后的某个清晨,林溯之迷迷煳煳地从谢泊非臂弯中醒来。 山谷中又来了个不速之客,他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凤族派人「造访」了。 这次造访的是凤凰元君的长子,按辈分来讲,他应该称唿一声「大哥」。 林溯之拽了拽谢泊非的衣袖,悄声道:「我去和大哥说几句,你乖乖待在此地,不要走动。」 嗯……凤族的人每次看谢泊非的眼神都怪怪的,活像对方拐走了自家小孩。 林溯之时常被这眼神搅得胆战心惊,偏偏谢泊非泰然自若,气定神闲道:「从事实来看,我确实拐走了凤族至宝,恨一恨倒也无妨。」 所幸凤族只是表面上表现出一点不满,并没有真的危及他的安危。 虽然这位魔神看起来无甚野心,也疏于处理事务,但他的真实实力至今仍是个谜。 林溯之整理好衣衫,走出了卧房。 「溯之,近来如何?」 凤族的人每次都不空手来,这次也不例外,又带了许多天灵地宝。 林溯之每次都试图推辞,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劳大哥挂念,我近来一切都好。」 大哥的眼神不断越过林溯之,往屋里瞟,搜寻着某个身影。 呵呵,就是那个魔神,勾得溯之忘记回栖梧山,等他露面我一定给他点颜色瞧瞧。 「……大哥?大哥?」 「啊,溯之有何事?」 林溯之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确实有点太沉醉于温柔乡了,本来只打算和谢泊非厮混几日就回栖梧山看看,结果一不小心……就耽搁了半个多月。 当然,错都在谢泊非,肯定不是因为他自己意志力不坚定。 「我打算明日回栖梧山看看,不知时间是否合适?」 大哥瞬间眼睛亮了,连忙道:「合适合适,我们早就准备好了!」 别看凤凰元君整日冷着一张脸,其实背地里早就把林溯之的住处、凤族加冕礼以及宴会上的菜谱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大哥热情道:「明早我来接你!」 「好啊,谢谢大哥。」 林溯之乖巧应道,而后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神情,悄悄补充道:「我再多带个人去,大哥不会介意吧。」 「……」 大哥面如菜色,干笑一声。 「哈哈,不介意,不介意。」 — 林溯之知道凤族很欢迎自己的到来,但他没想到,竟会欢迎到如此地步。 刚踏进栖梧山山门,他和谢泊非就被从天降落的花瓣煳了一脸,紧接着,数只羽毛华美的凤凰就在他面前排成一列队,热情地表演了一曲舞蹈。 「快看!那是我们溯之!」 「啊啊啊啊不愧是我们小凤凰!生得如此貌美!」 「咦,他旁边那个人是谁?看着有点凶!」 「好像是魔神?算了不重要,啊啊啊溯之看我看我!」 一路上,林溯之沐浴着如火的热情,收到的礼物几乎堆满了整个储物戒,他也将准备好的礼物一一回礼。 他挑眉看向谢泊非,打趣道:「怎样,感觉如何?」 谢泊非嘆了一声气,「压力很大啊。」 把人家族中的掌上明珠拐跑了,压力能不大吗? 林溯之笑声清脆,他拍了拍谢泊非的肩,故作严肃道:」你先别紧张,一会记得好好表现。」 接着,他敲开眼前的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而入。 庭院中央坐着的正是凤凰元君,他早就知道二人要来,因此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三杯冒着热气的热茶。 他的眼神扫过林溯之,温柔又和蔼地道了一声「溯之」。 下一秒,眼神落在身旁的谢泊非,冷淡道「魔神」。 第113页 林溯之……林溯之表示很头疼。 落座后,他先是奉上了准备好的礼物,元君一一收下,又回赠了他的二倍。 「自从命魂灯碎裂,我就一直猜想着溯之什么时候会来,」元君悠悠饮下一口茶,意有所指道:「还好,溯之今日想起我了,我以为至少要被冷落一个月。」 「……」林溯之默不作声,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谢泊非道:「溯之在山谷中休息了几日,身体刚恢復好就急着来拜访您了。」 「既如此,那溯之就多住几天吧,我已经派人收拾好客房了。」 林溯之连连应下,态度简直不要太真诚。 然后元君再次开口:「凤族客房规模一向较小,因此只容得下一张榻,有劳魔神大人另觅住处了。」 好傢伙,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谢泊非脸上的笑容未减半分,然而林溯之却抢先开口道:「他是我未来的道侣,我们宿在一间也没关系的。」 可元君仿佛置若罔闻,悠悠道:「既然你们没有异议,那就暂时先这样吧。」 说罢,他三两步便消失在了此地。 — 夜幕降临,谢泊非被安排到了与林溯之相隔十万八千里的客房。 白日里「道侣」二字仍然让他心旌摇曳,虽然二人早就默认了这番关系,可这是林溯之第一次言明。 他越想越心痒,忍不住独自穿梭在栖梧山,向林溯之的位置前行。 巧的是,林溯之同样也没睡。 身旁没有熟悉的气息……他辗转反侧,硬是一点困意都没有。 「师兄……你来了。」他欣喜地看着谢泊非的身影越来越近,「原来你也没睡。」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林溯之没有问要去哪里,反正只要谢泊非在身边,他就会很安心。 成神之后,他们已不需要御剑飞行,几乎是在几息之间,林溯之就感觉自己被带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青芜峰后山。 夜幕下的后山,散发着一片幽光。 漫山遍野的流荧花肆无忌惮地盛开着,散发着皎洁又灿烂的光芒。 这是林溯之第一次见到流荧花盛开的模样。 「你在信上说想要看流荧花,我便让它们停留在了这一刻。」 林溯之惊讶道:「你看见那封信了?我以为……」 「你留给我的东西,我怎么会看不到?」 时间流淌,宿命交织,信上的遗憾终于在此刻得到圆满。 古老的大地似乎得到了感召,霎时间,地面传来阵阵嗡鸣,流荧花上的银辉散至半空,漫山遍野宛若仙境。 谢泊非轻声道:「下次不要再写信了,我想当面听你说。」 那封信太过沉重,他甚至一度害怕接触到任何纸质物品。 林溯之也从他的眼中读懂了一切。 自从重新回到这世间,他一直觉得一切飘渺得像场梦,他好几次都忍不住怀疑:自己真的回来了吗?这是自己的幻想吗? 每次,都是眼前这个人给他实感。 不厌其烦地告诉他:我们正在相爱,我们共同存在于这世间,我们会一起走到生命尽头。 林溯之这才感受到有一双手一直紧紧地拉住自己,陪同自己紧紧扎根于这世间。 流荧花的银辉在空中汇聚成小小的银蝶,绕着两人不断飞舞。 谢泊非轻轻揽住眼前人的腰身,做出了重复无数次的动作。 月光下两道身影紧紧交织在一起,从此再也不分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