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情人的自我修养[快穿]》 第1页 《论情人的自我修养[]》作者:白附附【完结】 【怪物x研究员】 顾希渺是南巡研究基地的首席研究员,与他共事的人均给出相似的评价,能力出众但缺乏同理心,是个十足的疯子。 甚至就连名字都是冷冰冰的。 十年前研究院的实验体外逃,南巡基地损失惨重,活下来的研究员中只有十五岁的顾希渺。据经歷过现场的人说,顾希渺满身血污,一双阗黑的眼睛格外平静,只有在触及怀中那约莫十二公分长的白色蛋体时才会有所波动。 异类横行的,人类生存极度缩小。 他们敬畏害怕顾希渺但无疑又只能将全部希望放在他身上。 可他们忘了顾希渺是个疯子,他的眼中只有实验。 故事合集,暂定故事有: 【人外】清洁工男妈妈攻x送金手指深海怪【完成】 【】尚在校园娇花攻x厚积薄发老男人【完成】 【古代】克制木讷暗卫攻x病弱疯批小殿下【完成】 【】安静体弱文雅攻x粗糙硬汉大佬受【完成】 第1章 人外1 乔榕,一线城市985大学毕业,毕业的那天他也就失业了。他看着手机里仅剩的千来块,在老师的委婉规劝下走出校园寻找工作。 每逢毕业季总会有媒体现身统计各种数据来说明大学生的不值钱,比如前一年毕业的大学生有一千多万人,今年高达二千万,就业形势严峻。 同专业的同学大多都奔着考研考编考公方向走,再不济的就是托关系找工作过渡一下。乔榕在大学里的表现不差,成绩中上,在校运会上多次为院校争光,加上有985的名牌大学效应,找一份工作应该不难。 但问题就出现在,hr一听说他有回乡村建设的想法就转变了态度,好不容易有一家公司认同乔榕的回报精神,但签约关头有人突然塞人进来抢占了乔榕实习的名额。 于是这么折腾了将近三个月,人累得够呛不说乔榕剩的钱也不多了,他萌生出联繫村里的委员会不在大城市闯荡的想法,他想实在不行就直接回去建设乡村。 不大的出租屋算不上多干净,乔榕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继续兼职,屋子都是维持着刚进来时的样子。 他的东西不多,一个尼袋就能装得下。尼龙袋之前是用来装化肥的,他考上大学那会村里的人东奔西走为他准备东西,最后发现忘记买行李箱了,他干脆就从隔壁阿伯家扯了个尼龙袋。 二十多岁的青年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臂膀用力时紧实的肌肉会鼓起好看的弧线。天气炎热如蒸笼在后背燻烤,收拾一番他额头就出了许多汗,末了他用扫把将出租屋打扫干净。 就在他将尼龙袋颠了颠准备压紧实时,脑中一个诡异声音出现,吓了他一跳手一松尼龙袋砸到脚上,那个声音告诉他世界要毁灭了,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他需要阻止世界末日的发生。 空旷的出租屋里阳光明晃晃的耀眼,空中可见浮动的灰尘,乔榕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抓了把头髮走进厕所洗脸,温热的水很快变成清凉,潺潺水流沖刷,他逐渐恢復冷静。 【正在绑定宿主身份……】 【已成功绑定身份,任务:阻止世界末日】 很好,他没有幻听。 乔榕抬头与缺了一角镜子里的自己对视,水滴顺着鼻尖流下,眉飞入鬓,眼眸深邃,鼻樑高挺,下颚线流畅稜角分明,这是一张皮骨相极好、充满欲感野性十足的脸。 都说学哲学的人在时刻与自己辩论、与世界辩论,他们都深知有些事不是非黑即白,世界之大,宇宙之大,他们身处其中不过渺小尘埃。 所以遇见不可思议的事很正常,即使概率很小。 乔榕花了三分钟冷静下来,出门侧身穿过狭窄拐角一把抓住地上的尼龙袋,肩腰臂一齐用力一甩就将缝缝补补的尼龙袋抗在了肩上。 那声音还未消失,一直重复着绑定宿主的话语,让人怀疑它是不是发生了卡顿。 「世界什么时候灭亡?」乔榕最后环视一遍这陪他熬过三个月不到二十平的出租屋,目光停留在窗外的骄阳正好。 【4025年。】 这操蛋世界,毁灭了也不错。 【请宿主严肃对待,当前世界人类不计后果疯狂探索未知领域,试图解锁非正常生物奥秘——】 乔榕抗着尼龙袋推开门往外走,生锈了的铁门不堪重负发出嘎吱的声音,他用力推上去,门锁咔哒一声,他把钥匙放在了窗台随口问道, 「非正常生物是什么?」这是一个新词,至少乔榕不知道意思。 语气里有好奇,但不多。 在乔榕顶着大太阳天气抗尼龙袋走了三公里路来到站台的路上,系统解释了非正常生物定义。而后在长达三小时公交车途中,系统语气呆板念完了一本玄幻与爱情夹杂的小说。 乔榕在车上打了个盹,昨晚上酒吧里有人闹事,他这个保安被推上去挡事,一个醉醺醺穿着不错的酒鬼力气竟然大得惊人,要不是这个醉鬼出现,乔榕早就下班了。 系统的声音对他来说如同白噪音一般,如果说开始还有些好奇,但随着乔榕发现这完全就是经典披皮小说后全无兴趣,毕竟他的同事门卫就经常听着这类小说。 第2页 「写得不错。」乔榕随口夸赞。 公交车摇摇晃晃停在了新式火车站的车牌前,这里公交极为堵塞,前后都是各类私家车与行走在路上的人。 乔榕下车时日行一善随手帮一女生提了行李下去,女生轻声细语的道谢,口罩下的脸通红,正要鼓起勇气加微信时乔榕已经转身离开。 女生定在远处注视着他的背影,目光才发现他背着格格不入的尼龙袋,说不上多失望,到底是有怅然的情绪。 乔榕生得高大英俊,大学里追他的人不再少数,甚至他还遇见过几个尾随跟踪他的变态男性。 出了学校之后,他也就渐渐理解为什么社会对长相好看的人包容度更广,找工作的日子里他经常遇见想要包养他的富婆,可惜他心如冷石,只想自食其力回报社会与乡村。 【研究员与人鱼相杀相爱最后大团圆幸福生活在一起。】 老套的结局,乔榕捧场地扯出一抹讥笑,接着面无表情走向火车站售票处,世界灭亡关他屁事。 火车站里似乔榕般抗着尼龙袋的人不少,但都是满脸沧桑靠卖苦力养家餬口的人。乔榕站在自助购票边上引导一上了年纪的阿姨成功买完票,轮到他时,他把尼龙袋放下,后面的人避让出位子,乔榕回身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他伸手往口袋里去掏钱包与手机,掏了几下,面色沉了下来,望了眼老人离开得方向,那里已经不见人影,他只能弯腰提起尼龙袋从队伍中离开。 烈日炎炎,行人步履匆匆。豆大的汗滴从乔榕额角滑过,男人坐在树荫下的椅子上,目光望着远方。 座椅边的深绿色垃圾桶敞开,苍蝇与飞虫环绕,垃圾的臭味熏蒸出来,没有人愿意为了坐一下而靠近这个垃圾桶,但人挤人得火车站中只有这一处空旷些。 【非正常生物间的食物链不可逆转,人鱼逐渐被猎食者反噬——】那个所谓的系统还在念叨着。 「打断一下,阻止世界灭亡有什么好处?」蹲在石头上丢了手机与身份证的乔榕忽然心平气和问道。 过了一分钟,系统才给出回答。 【有一份不需要身份证、包吃包住,六险一金,月薪过万的工资。】 「行!」 辗转四天公交车后,风尘僕僕的乔榕在招聘人的带领下扛着尼龙袋进入了研究中心并成功应聘上月薪一万五交六险二金的清洁员工作。 第2章 人外2 负责招聘的人果然没有问乔榕要身份证,只带他领了张表让他填写完上交后他就获得了一张现拍的工牌,职位是清洁员。 见乔榕安于现状不思上进,系统怕他作死提醒道,【从你进入研究院这一刻起,你的过往都会被查得一清二楚,这里密布摄像头,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 研究中心四面墙壁均铺上特殊材料,质地光滑极具科技感,乔榕如进大观园般一路上左右好奇地张望。 地上的路标线条蜿蜒复杂,每隔一段路便可见装于防爆箱中的红色报警器按钮。 「记住路线,要是进了不该进的地方后果自负。」负责招聘的人板着张脸对乔榕严肃的说。 乔榕点头,坐在冰冷的板凳上过长的腿一时无处安放,略略收着,姿势并不拘谨反而很放松,他低头扫视自己即将签下的生死协议,明了果然钱不是好赚的,月薪一万五就想买下他的命。 在乔榕认真读协议时,招聘人也在细细看他的资料,12寸的平板屏幕上有着乔榕过往的二十一年,清清楚楚,事无巨细,就连最近三个月找工作四处碰壁都及时更新记录。 扫到最后一行的年终奖,乔榕心满意足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时会客厅外面走过一列三人小队,剪裁得体的深蓝色制服将他们的身高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很不好惹。 「这是研究院的保安,遇见突发情况可以联繫他们。接下来会有专门的培训人员进行交接,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乔榕转了转手中的笔,「我想问下保安的工资高吗?」他目光恋恋不捨从那队保安移开,乔榕觉得保安那身制服很酷。 对面的人定定看了他一眼,第一次对乔榕露出笑容,「没有清洁员高。」 乔榕如他所愿露出失望神色,招聘的人理了理手中的几张签约协议,翻至第一张的考察处飞快填写无害二字。 很显然,他对乔榕的认知为这是一个有好奇心但不重、适应力强、看重金钱的人,这里面的任何一项都极符合他们的要求。 一系列流程走下来,乔榕被领至宿舍。这是一个单间,门牌号d707,滴对应的门卡便可进入。 里面只有厕所与客厅,在这寸土寸金的临海城市里,单间卧室的宽敞度尚在乔榕的接受范围内,入目是张极大柔软的床铺,床铺边上的沙发对面是一台电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家具。这间不大的格局唯一好的便是有一个小小的阳台,阳台上没有防盗窗。 在引领人离开后,乔榕抬头看了眼角落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摄像头,心里默默骂了句变态,接着立马推开厕所磨砂玻璃门,四处勘察,好在厕所里并没有摄像头,但玻璃镜子的上面贴有晃眼红底警示语:停留厕所时间不得超过五分钟,否则自动报警。 三天培训过去,乔榕都感觉自己被成功洗脑,从一开始的兴奋到最后麻木。 第3页 经过他的观察,来到研究院都需要上交个人通讯设备,只能使用内部的电子产品。而他们每天工作任务就是通过黑色电子手錶下发。 清洁员的工作并不繁琐,该扫扫,该拖拖,不该说不该看的别说别看。 也挺好的,这样的日子算得上是混吃等死。工资高,没有烦人的上司,不用担心人际关系,唯一令乔榕苦恼的是负责巡视地上一层的保安队队长,三天两头的找他麻烦。 研究院一楼东侧食堂。 这个点出来吃饭的人很少,以衣服辨认身份,蓝绿服饰占多数,少数黑色正装人员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乔榕今天的活少,打扫完大厅卫生后就早早来食堂吃饭。他饭量大,而且自来到研究院后就被养出了挑食的习惯。 研究院的饭菜非常好,类似于自助餐,在入口领个餐盘便可随意选菜。 「瞧瞧这吃的什么?」 不用抬头看乔榕就知道来人是谁,他平静地咽下食物,性感的喉结滚动,他抬手端起桌上的玻璃水杯抿了一口。 有人在他的对面坐下,属于热乎乎食物的香气袭来,乔榕这才捨得掀起眼帘看去。 「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你招进来,做事不利索,吃得还多。」保安队长说话格外不客气,眉毛挑起,见乔榕看过来推了推铁餐盘,语气里带着施捨,「这是我今天多打的,便宜你了。」 乔榕也不见外,取了双一次性筷子挑挑拣拣选出自己喜欢吃的菜,道了句多谢。 据他观察,寻事挑衅的保安队长身份来歷不简单,每天的饭菜都与大锅菜不一样。 若说大锅菜是好吃,那这另起的炉灶做出来的饭菜便是更好吃。 这样的场景已经出现过许多次,并不是每一次吃饭都能遇见保安队长这么一个冤大头的,毕竟乔榕吃饭的时间一点都算不上规律。 「施华玉,看见叔叔们在怎么不过来打声招唿?」一道严肃的声音从角落的桌子处传来,是那群穿黑色西装的人。 这时乔榕才知道冤大头的名字。 吃饭被打扰,施华玉恶狠狠瞪了眼乔榕,将不情愿过去的怨气发泄于他。 乔榕自顾自吃完收拾整理好桌上的餐盘从食堂离开时研究员三个字隐隐约约从那张桌子传来。 晚上,新闻联播准时播放,一闪而过海岸边血腥的画面被打满马赛克,看完新闻联播后乔榕又看了会其他频道的趣事详谈才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工作服去厕所换衣。 他被临时安排了项工作,与同事前往二楼a区宿舍打扫卫生。 据说这a区宿舍很久都没有人住进来了。 不同于小声议论纷纷的同事,乔榕表现得很安静,不参与他们的谈话也不多看,只专注于打扫负责范围内卫生。 渐渐的,同事们议论的话题越来越偏,从羡慕a区宿舍变成好奇研究院的真实工作内容,每个人对自己的收穫都各抒所见,当然,讨论的声音还是小的。 他们都是人,是人都免不了好奇与八卦,这点乔榕深以为然。不过他不在意地看了眼不知何时亮起红灯的摄像头,手中的抹布跌落在地,影响了正在拖地的同事工作,他说了声抱歉。 讨论上头的人们这才渐渐恢復冷静,瞬间冷汗冒上心头,但他们此刻并不敢说些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监控无处不在。 熬了夜班的乔榕第二天暂时没有工作,他一觉睡到下午一点,匆匆洗了个澡才清醒许多。 下午一点的食堂没有什么饭菜,乔榕随便吃了些从食堂出来回宿舍的路上再次遇见施华玉。 乔榕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施华玉恶狠狠回头,跟在他身后大声质问着中午怎么不来吃饭。 「睡过头了。」乔榕心知不给出答覆他不会轻易离开。 「下午一起吃饭!」施华玉要求道。 乔榕没有说话,刷卡进了电梯,施华玉看着他高大修长的背影只当他默认了。 晚上八点,清洁部临时接到任务,需要迅速打扫出地下一层的水库。 水库空置许久,积灰严重,池子边缘还遗有深褐色的残留物。 这次打扫卫生的人中多了些生面孔,乔榕注意到有些人消失了。 「喂,这里这么大块地还是脏的,你怎么打扫的?」 饱含挑衅的声音响起,很是耳熟。 乔榕回头见施华玉坐在水库高台上,双脚晃荡,深蓝色衣服的保安分散在四处,既是监控着他们也是在勘测环境获得资料。 地下一层的水库不知原来是用做什么的,光线很黯淡,水库底部呈现灰褐色斑块,大片大片,如同洗不净的污秽。 负责打扫这片区域卫生的不是乔榕,他们内部有着明显的分工,但施华玉低头在手錶上滑弄些什么,乔榕就立马接到重新分配的任务。 特权是很管用的。 乔榕与其他人换了打扫工具,一步一步走下干涸已久的水库,下面的味道很不好闻,腥味沖天,深褐色的斑块死死粘覆在搬砖上,他不得不蹲身用工具剷除。 身后响起踢踏脚步声,是施华玉。 他冷着张脸,帽沿下的黑髮短而凌乱,「晚上为什么不等我?」 污秽很难除去,乔榕是戴着手套工作的,但锐利的尖端划破了他的指尖,一滴血很快渗透指套滴在地上,他随手用布擦去,继续工作。 第4页 「下午睡过头了,不好意思。」乔榕并不是那种不给面子的人,他回答道。 工程量有些大,乔榕需要求助同事,他路过施华玉身边礼貌的说了声借过一下,后者僵沉着脸,表情十分不好。 再次忙活到大半夜,清洁部与安保部的人一齐前往消毒室。 隔间一次排列开来,乔榕随便选了个靠后的隔间,手腕滑至感应器,磨砂玻璃门合上,他利落脱去脏臭无比的衣服,松展活动躯干。 施华玉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在外面等着,明明知道看不清里面的景象,但他能隐约看见那修长有力的躯体、定是有着充满力量的线条美感。 他脸色莫名有些发红,低骂一句转身离开。 第3章 人外3 研究院的南门通道再次打开,一辆大卡车缓缓停住,闸门倾斜落下,两侧小灯亮起,密闭卡车车厢内装有着一桶桶不知名物体。 库存处的秃头大叔指挥人搬运时乔榕与他的同事正在附近打扫卫生。 来研究院有大半个月,乔榕渐渐明白清洁部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乔榕倚着拖把看去,远远瞧见每一桶上面都贴有白色标籤,上面附有骷髅头与三叶草的标识,这就是剧毒辐射的意思。 搬运的人也很小心,步履缓慢艰难。 库存处的人手很多,很快大卡车上的物品被搬运一空,他们五人一组推着拖车前行,大卡车从另一道离开,清洁人员则往前跟上打扫场地。 地面上留下点点灰褐色颗粒物,像是碎石子但又隐隐闪烁着暗光。 清洁工作完成,在大家收拾东西即将离开的时候乔榕被库存处的秃头大叔单独叫住。 「小榕啊,过来过来。」 大叔今天因为上班需要,穿了身灰色工装,胸前别了个两寸左右的工作牌。 他已经取下了帽子,外衣敞开地坐在凳子上抬手招唿乔榕过去。 这是一间小隔房,秃头大叔是库存处处长,他有时需要过来监察管理,这里是他暂留的个人休息室。 进屋便是大股凉气袭来,大叔连忙叫乔榕将门关上,别把凉气放跑了。 「李叔。」乔榕接过他从饮水机打来的水一口喝下,喉咙里那股炽灼的热气才算压下。 临海城市的夏天十分炎热。 连喝了两杯水乔榕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这时他才有空仔细看向李叔特意炫耀的地方。 「你看看中间这一茬,细细密密的,新长出来的!」李叔乐得合不拢嘴。 说实话,地中海的中间出现点点黑茬格外滑稽,但就是这点黑茬李叔特别珍惜。 「你那方子好!」李叔朝乔榕竖起大拇指。 乔榕会心一笑,上前细緻观察了下生长出来的头髮,下了定论,「您按照我那方子继续用着,每周四次减少为两次,好好养着。」 「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要不我再给你转一万吧。」李叔坐在凳子双手交叉心情久久不能平復,看乔榕的目光更加和蔼可亲,秃头是每一个中年男人的痛处。 乔榕一本正经拒绝,「不用,已经借了您饭卡吃饭了,再谈钱就坏感情了。」 在系统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乔榕已经成功打入研究院,并且接触到了身居基层重要职位的李叔。 当然,能接触到李叔只是一个巧合,乔榕一开始是看李叔性格不错,想找个方式借他饭卡上吃饭的。 月底,一万五的工资入帐,乔榕在二楼吃饭的时候奢侈地点上了两只波士顿霸王龙。 天气晴朗不热不冷,极适合悠悠闲闲用上一顿美味十足的大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长达半月的施工噪音仍在继续。 据清洁卫生部传来的小道消息,施工的位置是他们上次打扫的地下水库,过不了多久将会有「大货」入库。 一周未见的施华玉出现,他端着餐碟寻了过来,见面闻到龙虾的腥味就忍不住作呕,喝下大半杯柠檬水后才将噁心感压下。 乔榕奇怪地瞧了他一眼,问:「身体不舒服?」 「这个虾很好吃,你要不要尝一尝?我可以分一只给你。」对于小半月的饭票,发了工资的乔榕表现出很大方的态度。 「离我远点。」施华玉一忍再忍,最后挪了个位置,在乔榕的斜前方落座。 乔榕一顿,不明所以。 意识到自己态度过于强硬,施华玉解释道:「我最近对海鲜过敏,闻着生呕。」 「你是不是生病了?」乔榕看他脸色不大对,虽然这人有时态度恶劣还经常找他麻烦,但乔榕对待饭票的态度一向很好。 以为面前的人终于开了窍,施华玉正要藉此拉近关系时就见乔榕收起餐具,对他叮嘱着说多喝热水。 当下施华玉不健康的脸色就红了起来,不知是气乔榕的敷衍还是其他原因。 【施华玉是海怪运输路线规划的主要负责人。】系统突然出声补充。 乔榕眼底逐渐滑过瞭然神色,怪不得施华玉对海鲜气味如此牴触。 下午是乔榕难得的休息时间。 他乘坐电梯行至七楼,用门卡滴开自己的房间,关门时看着狭窄又空旷的房间他突然冒出自己身居格子间的想法,一栋高楼,四四方方,过狭规矩的格局,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如果从上空来看,他定然如同格子间里的木偶人,被外力推着走被时时控制着。 第5页 这样的想法倏尔消失,乔榕低头嗤笑。 三天后的晚上,清洁部接到紧急任务。 作为其中的一员乔榕迅速换上深绿色工作服前往目的地。 施华玉也在,统一深蓝色工装的安保人员早已分散在四处,库存处的人员正在做接收准备。 乔榕观察到高楼上时时亮有红灯,敏锐的视力让他将远处持枪战力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人数不少。 刺眼的白光灯下,人走动的身影晃晃悠悠,黑影如漆。 他默默走近清洁部负责人身边,正听见她与边上的人小声议论。 「这次的货物是从基地输送过来的,研究院很看重,对接工作……深海捕上来的……」 「很危险……」 隐隐约约听不大真切,乔榕转身正要走开时李叔忽然走来对清洁部部长申请人员调动,清洁部部长有几分不大愿意,但还是没办法。 货物是装在栅栏黑箱里的,十分沉重,底部边缘不断有水渗出,其间夹杂着黑色黏液。 一个黑箱,需要六七个人一起抬才能勉强挪动至大型推车上。 清洁部部长随机点了十几个人,乔榕正在其中,走开两三步远的李叔回头,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乔榕不行,换个人。」 李叔是那种不会将私事与工作上的事情混在一起的性子,但在他转身回头的那瞬,乔榕看出了他心情的复杂。 【跟他说你要参加搬运。】 「乔榕,你先退下,叫赵姐顶上。」部长对乔榕说。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清洁部的人员竟是男女五五开,赵姐是一名三十四五的女性。 乔榕寻了藉口,「赵姨腰背不好,前段阵子刚贴上膏药,我身强力壮,能搬得动的。」 负责人的目光在他脸上滑过,最后回头瞧了眼人群中忙碌的李叔,默默点了点头。 他们进入更衣消毒室,换上统一的搬运专用服,手套的质感很厚实,面上是一层说不出材料的革质感,面罩下需要佩戴严实的口罩,这样一来,只能透过眼睛与身形来彼此分辨。 在出更衣室的路口,一个黑色衣服的人将他们拦住,清洁部负责人上前沟通,接着他们身后依次贴上代表身份的标籤。 乔榕分到的是c613。 新编队伍混入灰衣搬运工中,听从着站在高台上的指挥人安排,乔榕外表高大有力,被分到车厢上运货。 车厢里只有一盏幽黄的灯,数十个黑箱排列得整整齐齐,格子栅栏的底部渗出大块深色黏液。 乔榕甫一接触到黑箱便感觉手下湿滑粘腻,那种感觉很不好受。黑箱边缘尽是如此,根本找不到发力点,几个人用尽力气才终于将一黑箱抬下去。 搬运的过程中,乔榕发现这些黑箱是一层包着一层,最外层是栅栏层,往里是严密黑色的特殊材料,再往里应该还有一层,就是不知这些黏液是如何渗透出来的。 乔榕对这些东西保留谨慎小心态度,接触的动作有些慢,边上的监工就立即催促着,听声音不是李叔,但从他的衣着上看也是库存处的人。 「你跟着他们一起送进去。」那人点了点乔榕。 乔榕倒无所谓,只不过是工作地点更换而已。 第4章 人外4 看着前面的道路,乔榕对手下黑箱的身份有了猜测,这估计就是系统口中的海怪,也就是前几日清洁部传的大货。 但海怪不是只有一个吗,怎么会出现十几个箱子,总不能是切割分成好几个箱子装。 乔榕心中有疑惑但没有表现出来,让他主动去问系统是不可能的。他对救世压根没有兴趣,来这里都是看在一万五的月薪。 【你揭开上面的盖子,确认身份。】眼看着即将进入电梯,系统突然出声催促。 乔榕不傻,他才不会去做,如果真的是海怪那揭开盖子算不算将它放出来,他是有好奇心,但不会傻到作死。不知道怎么的,乔榕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系统就是哪哪不相信。 【快揭开盖子,否则进入电梯将无法确认。】 【电梯是特殊材质做成的,错过这个机会就很难再次接触。】 大型推车在过道里行走的声音显得异常沉闷,一行人的脚步声错落有致。 「站住,检查身份。」四个安保队员出现将他们拦住。 他们从腰间口袋取出身份证明,乔榕交给身边的安保检查。 「乔榕?」 就在他收起身份证明手搭在推车上时,施华玉的声音响起。 通常遇见施华玉都不会有好事,现在这个念头格外清晰,像是在预知着乔榕不要让施华玉认出来。 乔榕没有说话,侧过身双手扶住黑箱,压低帽沿装作无关紧要的人。 施华玉大步走来,勐地一把拽住乔榕的胳膊,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紧紧盯着乔榕,如野外求生的凶狼。 即便施华玉同样戴着口罩头盔,但光是从他这双密布红血丝的眼睛便可以看出他心情格外不好,甚至气恼愤怒无比。 从来没见过这样生气的施华玉,乔榕愣住一会。 「谁安排你来的?」施华玉虽仅剩理智不多,但还是压低声音,手指用力紧抓着乔榕胳膊。 见乔榕不回答,他忍不住加大声音,「谁?」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十分无措。 第6页 施华玉的状态明显不对,有着苦熬了几宿得不到睡眠的疲惫与狰狞,明明上次见他还只是脸色苍白的。 「施华玉,你注意你的行为,不要扰乱正常工作。」乔榕规劝他。 「你不能在这里,出去。你,代替他的位置。」施华玉随手指了一个安保。 乔榕被气笑了,李叔是这样,施华玉也是这样,他不是那种被蒙在鼓里任由别人安排的性格。 「施队长逾职了吧。」乔榕挣脱他的手,扶上黑箱对其他人示意。 安保、清洁、库存这三个部门算是基层的平起平坐,施华玉是队长是比他们大了一阶,但他们不是同一个部门,对方无权干扰他们工作。 其他人准备推动,施华玉忽然冲上来将乔榕拉拽开,两人推搡间乔榕看得清楚,黑箱盖子震动起一瞬,里面溅出一滴液体,那液体很快化成道黑色影子落入他手臂上消失不见。 他松开控住施华玉的手,面罩下的脸色变了变,碍于此刻人多且有监控,他没有立即声张。 周围的人包括离他最近的施华玉都没有发现异常,僵持一段时间,乔榕抵了抵舌尖维持冷静,他对施华玉说:「现在清醒过来了吗?」 后者缓缓收回手,看着乔榕与他们推着拖车进入电梯。 显示屏的数字开始变化,施华玉定定看了几眼,目光阴鸷,带着人迅速往外走。 电梯内,乔榕的视线落于明显翻新的电梯,他们上次乘坐电梯打扫卫生时电梯还不是如现在这样四面全黑,只有角落亮着点点萤光。 最重要的是,电梯内竟然没了监控。 乔榕慢慢靠近电梯一侧,背后的手碾了碾墙壁,质感奇特而坚实,细细观察这材质格外熟悉,跟之前库存部搬运外箱遗留的沙砾质感一样。 电梯在负一楼停住,他们推车走出,通过两层扫描关卡,再进入水库时被持枪站岗的人拦住。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那人言简意赅。 …… 待最后一箱送完,天已是昏昏亮。 所有参与搬运送货的人都需要进入隔间消毒检查。 乔榕脱下一层有一层防护衣,解下面罩,硬质黑髮格外凌乱,他抬手抓了一把,鼻尖已经有汗滴滑落。 他排队按顺序进入,在即将按下消毒及检查按钮时他想起搬运过程中发生的异常,心里莫名不安,这种不安令他动作慢了几分。 在外面监守巡视的人视线立即扫过来。 乔榕按下开关,难闻刺鼻的气味迅速冲刺整个隔间,三分钟过后,指示灯变绿。 于此同时,隔间的报警器滴滴作响。 一群持枪的人迅速冲进来破开门将那人带走,动作果断毫不拖泥带水,也丝毫没有向大众解释的意思。 第一起报警器响起,其他地方逐渐亮起红灯。 诺大的消毒室里人群轰然慌张无措,吵闹混乱失去秩序。 连续三响的枪鸣声将大家镇住,接着广播里传来安抚的声音。 那道声音解释他们只是稍微受到感染,正被带去接受治疗,请大家不要慌张。 即使广播里的人再三保证他们不会有生命危险,人心依旧溃散一片。 从始至终乔榕的神情都没什么变化,但他只是看上去较为冷静,其实心里早已在质问系统那道黑影是怎么回事。 偏这时系统装死,乔榕低声咒骂,操! 乔榕一走出检查室的大门就被拉到一旁,逐渐变亮的橙色光线中他看见施华玉惨白着脸神情焦急,「乔榕,你没事吧?」 乔榕现在一点都不想搭理施华玉,要不这人插手,那黑影根本就不会溅出来。 「乔榕!」 施华玉想要叫住乔榕,然后者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你现在去辞职,你不能留在这里,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他上前拉住乔榕低声说着。 乔榕一忍再忍,自认良好的耐性被打破,他反手将施华玉抵在墙上,施华玉的衣领被拉拽住,「我跟你之间是有什么过节吗?」 他此刻应该是生气的,然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惊。 初生的阳光璀璨耀眼,落于乔榕的黑色眼眸中,光彩十分好看。 施华玉回过神,大脑自动接收外界信息,他怔了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路过的人往他们这边投来视线,乔榕缓缓收回手,「我不知道你们瞒了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但是我最不喜欢别人强迫我替我做出自以为是的决定。」他替施华玉整了整领口,转身离开。 暖橘色的光浅浅洒落在地,施华玉呆呆望着乔榕离去的身影,心高气傲恣意妄为许久的人生遭遇了眼中的挫败。 他没有认出自己是在酒吧喝醉对他无理取闹的人,乔榕不知道这次的东西感染力极强,他是在为乔榕好,只有这个理由才能给施华玉一点安慰。 通往地下室的门卡重重落下,这里并不需要安保队的人看守,持有大型枪械的人来回走动,施华玉最后回头往了眼,那种潜伏在内心深处杂乱无章充满混沌的恐怖再次袭来,他晃了晃脑袋,看了眼上面发来的消息,冷沉着脸往高级医疗室走去。 「你叔叔提前吩咐过我,这次给你注射的是上级专用抗感染的药物,注射的过程中会稍有痛苦,保持冷静,不要乱想。」 第7页 随着针管中的液体流入,施华玉紧紧咬住软布,冷汗阵阵冒出,与此同时一直浑噩的思绪得到渐渐恢復。 「与他间接接触的人会出现什么样的症状?」针眼处冒着血渍,施华玉直接将袖管落下。 正在输入记录的贺医生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是指运输黑箱的人吗?」 施华玉点了点头。 「如果是意志坚定的人,基本上不会受影响。黑箱的材质特殊,可以有效隔绝非正常生物带来的感染,但如果是意志力不那么强的……」 施华玉唿吸莫名一致,颇为紧张。 贺医生是听说过施华玉的名声,没想到一贯目中无人的他竟然也会关心起别人来,只怕他那位叔叔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他轻笑了一声,「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就是记忆力下降,出现乏力,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復。」 不知什么时候紧握的手缓缓松开,施华玉正打算推门离开,就听见后面的人好心的提醒道:「下周基地会派人过来,是一位很重要的研究员,不要轻易去得罪他,你招惹不起的。」 下一秒门被重重关上,贺玉笑着摇头。 第5章 人外5 从库存处离开的乔榕直奔宿舍楼,面无表情刷卡进入宿舍,清冷空旷的屋子,他习惯性看了眼角落三百六十度的摄像头,从衣柜里取出换洗衣物转身进入卫生间。 一系列动作进行得都与平常无二般区别,但只有乔榕自己知道他一进入卫生间浑身都卸了力气地支撑在洗浴台前。 过了好一会他才缓缓支起身体,镜子里的眼神忽变,他迅速除去身上的衣物细緻检查起来,从头到脚,连脚缝都没有放过,那一闪而过的黑影仿佛只是他的眼花。 乔榕唿叫系统,系统继续装死。 喷头开关拨动,热气开始瀰漫侵占整间卫生间,在乔榕背身的瞬间,肩胛处黑影浮现一瞬,很快消失。 乔榕洗澡速度很快,刚好卡在四分五十九秒时推开磨砂门。他上身赤.裸着,只腰间围了块浴巾,圆润剔透的水珠顺着男人的胸肌流下,蜿蜿蜒蜒绕过腹肌,沿着纹理没入白色浴巾。 托大学四年贫穷的福,乔榕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健身教练,虽不说练到很厉害的程度,但在同龄人中绝对是佼佼者。 大理石般白皙健壮的美感,不会过于夸张,恰到好处而蕴含厉害。 研究中心清洁员工作的时间没有规律,基本的扫地工作多是交由自动化程序处理,他们更偏向于各区研究过后的事后清洁。 因此乔榕在这空下来的时间里会写写日记,看看电视,偶尔锻鍊身体,放空思想。 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些多,乔榕已经有四五天没有写日记了,他拿了张矮凳子背对着摄像头开始写日记。 说是日记,实际上说应该是流水帐。乔榕会把每天发生的事客观的记下来,个人主观情绪占比极少。 但今天他罕见地在写到施华玉发疯时忍不住划掉重写,末了又把顺手写上去的脏话划掉。 下午,乔榕去食堂用完餐后散了半小时步,中间闲逛至库存处,发现李叔不在休息室里。边上都是持枪站岗的人,乔榕没有继续往前走。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已经被拉起封线,乔榕暗了暗眼神,转身回宿舍。 在午日的阳光下他睡了长达两个小时的午觉,再次醒来脑袋有些昏沉,但乔榕很快调整过来,赤脚走至沙发处刚打开电视就感觉身后有种注视感,他回头看了眼,凌乱的被窝,雪白的墙,并没有什么异常。 电视新闻台的声音响起,乔榕换了好几个频道,略过无趣的新闻,终于找到了一个动画片。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昏昏欲睡。 在白噪音下,乔榕坐直的身躯渐渐靠于沙发上,最后歪头睡去。 这次他睡了很久,一觉睡醒来只觉喉咙异常干涸,脖子僵硬疼痛,电视里的动画片已经换成小兔子与大灰狼,乔榕揉了揉脖颈,伸手去拿桌上的遥控器。 昏暗的光线透过窗杦于地面折射出栏栅痕迹,乔榕按下遥控器,房间里唯一的声源消失。 即便乔榕再迟钝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今日格外嗜睡,而且睡得昏沉,更像是昏迷过去一般,但他更偏向于受到了惊吓导致的异常。 他起身走至饮水机接了杯冷水,冷水落肚才多了几些清醒感。 「系统?」乔榕再次唿叫系统。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答覆。 晚上,乔榕临时接到任务,顶替突然不舒服的同事去实验室b202打扫卫生。 刷卡输入临时密码后他得以进入实验室准备区,换上防护服与口罩,乔榕戴上蓝色塑胶手套,刚一进入实验室就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深褐色地板上流淌着大片大片血迹,是那种一眼看去便会让人头晕目眩的程度,头顶的灯昏暗浅淡,星星点点的血迹蔓延至巨大的透明水箱中,连带着水里都瀰漫散开染成浅蓝色。 在最深处的人造珊瑚中躺着一看不清面容身材高大的人鱼,祂蜷曲着身体,耀眼金色丝髮飘荡。 乔榕只多看了眼,跟在身后持枪的人便抬了抬枪枝催促。 自进了研究中心b栋范围,处处都是持枪的人。 于是乔榕任劳任怨开始处理事发现场,洗拖把的水换了一通又一通,在乔榕沉默干活、护卫监督时,水箱中的人鱼轻轻动了动鱼尾,淡蓝色的眼眸睁开,长而浓密睫毛下的眼睛清冷异常,祂缓缓锁定气味的来源者,指甲忽地生长。 第8页 水箱处传来敲击嗒嗒声响。 护卫警惕持枪扫去,在他发出退后声前,乔榕已经对上了人鱼的视线。 那是一双难以形容的眼睛,冰冷妖冶,没有人性,仅充满着对猎物的食慾感。 一张俊美非凡的面容紧贴透明容器,长长的指甲击打器壁,金髮散落,一举一动无不充满蛊惑。 护卫早已开启最高防护模式,视线所见内容都是经过处理而得,故而不会受人鱼影响,但他身边这位清洁员就不同,于是他紧盯着清洁员,打算在清洁员靠近容器时击晕。 过了一息,乔榕面无表情弯腰提起沉重的水桶,另一只手握住的拖把在地上拖曳出长长一道深色水痕。 护卫惊疑不定对打开通讯汇报人鱼动态,接着开启实验室二级防护,转身跟在乔榕。 「你看见了什么?」 护卫说话一顿一顿的,乔榕从他奇怪的腔调中确定这还是一个外国人。 「一条人鱼?」他琢磨了下量词,不确定的说。 「你没有感觉什么不对劲吗?比如想要靠近祂,觉得祂很……动人?」 拖把被重重甩进水池,溅出来的水滴护卫躲闪不急尽数落在身上,乔榕弯起嘴角,「抱歉,我有夜盲症,看不清。」 在乔榕资料被列印出来呈递在每一个研究员桌前时,他已经陷入沉睡。 夜晚的月亮皎洁无暇,光线若隐若现。 从男人紧皱的眉心中可以看出他睡得并不舒服,时不时滚动变化睡姿,黑色的毛毯拉高,盖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呢喃的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一声一声不断重复,身体仿佛陷入某种粘腻的泥潭,不得动弹得不到挣脱,只能被迫接受。 乔榕近日精神状态十分不好,每次睡醒浑身上下都酸痛难忍,起初他以为是受到人鱼的影响,为此他还多次汇报上级去医务室检查,但每一次得到的结果都是身体各项数据正常。 好在这种状态仅持续了几天,渐渐的乔榕也就没放在心上。 真正引起他关注的是李叔身体各项指标飞快下滑以及施华玉持续两天昏迷不醒,这时的二三级医务室里已经住满了人。 大半的人员或多或少都直接或间接参与了黑箱的运输。 施华玉是最初一批接触黑箱的人,当初黑箱从基地派送至研究中心的路线规划就是由他亲自落实的,李叔则全权督促黑箱运送进地下室,每一步都有过参与。 他们还算得上基层管理人员,可以注射抗感染药物,但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的治疗环境,全靠自身意志。 毕竟与李叔认识一场,且研究中心不允许非工作人员进入,乔榕有空时便会来医务室看望李叔,一来二去,他也就认识了二级医务室的贺玉医生。 据贺玉医生说,他们(医务室病人)现在的情况似乎保持静止,没有往坏处发展也没有变好的迹象,那种感染的物质忽然暂停了活动。 瞧着李叔光秃秃的脑门,乔榕在发工资的那天特地给李叔买了个帽子。 月初,研究中心检测到实验室非正常生物逐渐迎来高度活跃时期,于是立即拉起ss级别防控,各处督查的护卫大大增加,防止产生暴动。 当晚,乔榕在洗完澡擦拭身体的时候再次看见一道沿着他胸前迅速掠过的黑影。 他拿毛巾的手顿住,半月前那种浑噩的感觉他还记忆犹新。 「你他妈有种就滚出来!别他妈躲躲藏藏,我操!」他对着镜子吼道,气急败坏,这种被戏弄、时时提心弔胆的感觉并不好受。 纯白的毛巾被重重扔进垃圾桶,乔榕打开喷头面无表情调至最大档沖洗,水流从头顶沖刷而下,热气再次占满空间,直至警报声响起。 乔榕睡前吞了两粒安眠药,这是他前段时间去医务室看病医生认为他心理过度紧张而给的。 半夜,黑影重重。 怪异艰涩的声音再次于耳边响起,像是有人在呢喃,遥远又近在咫尺,声音一顿一顿,腔调异常古怪奇特,然而语气充满童真,就像是在模仿动画片里孩子的声音。 那声音变得清晰,一声又一声,不间断重复,由远至近,乔榕渐渐听清了。 那道声音在重复着喊,妈妈,妈妈—— 第6章 人外6 猩红而隐隐发黑的深海漩涡袭来,乔榕的身体被定在原地,无法挣扎,只能硬生生感受着漩涡袭来的窒息、黏滑,唿吸有一瞬间停止住,耳边无声寂静,若陷泥沼。 小桌上的闹钟反反覆覆响着,铃声在此刻听来竟有些单调诡异。 苍白的墙壁,空荡规整的小屋,角落转动的摄像头,他目光呆滞一一望去,没有,什么都没有,是幻觉吗? 乔榕勐地坐起身,急促贪婪地唿吸着新鲜空气,眼尾泛起好看的红色,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后背发凉,单薄的白色短袖衫黏在肌肤上,隐隐露着劲瘦有力的身形,梦里的不适感再次传来。 同样的噩梦已经持续了将近两周。 过了一阵,他抬手按掉闹钟,端过桌上已经凉透的水仰头灌下,冰凉隔夜的冷水让他迅速找回冷静与重回现实。 下一秒乔榕脸色难看起来,他掀开被子,周身几乎湿黏黏,白色的被子上浸出水迹。他冷着脸走进卫生间,一掀下摆,果然腰腹往上覆满大片红色小齿痕。齿痕又细又小,特别是胸前那一块,斑斑点点极为吓人。 第9页 他伸手触摸,没有任何痛觉,但可以摸到黏煳的液体,晶莹剔透,粘连不断,这让他瞬间想到身上有游虫缓慢爬过的情景,作呕感不断传来,乔榕努力压下生理上的恶习,再次尝试唿叫系统。 距离系统消失已经过去半个月,而这半个月里发生的桩桩事与非正常生物联繫起来都很不对劲。现在乔榕可以完全肯定运送黑箱那天确实有东西上到了他的身上。 乔榕昨晚休息得不好,常处于半梦半醒状态,今早上起来格外无力,身体阵阵发冷,他想自己是生病了。 镜子里的他面容惨白憔悴,下巴冒出点点青茬,乔榕是个讲究干净的人,虽然现在大脑迟钝、浑身乏力他依然还是拿起剃鬚刀慢慢对着镜子修理。 统一配置的剃鬚刀发出嗡嗡转动的声音,乔榕一手拿着剃鬚刀另一手抵住下巴,眼睛盯着镜子慢慢动作。 就那么眨眼的瞬间,他看见了镜子上滑落的黏液。 刺痛感传来,乔榕如梦初醒放下递须刀,他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刮出血的下巴,乔榕伸出手指去碰触那黏液,很滑、很软,正成线状往下滑落,后背袭来阵阵阴冷与无力感。 乔榕觉得自己十分的冷,浑身在战慄着,连同牙齿忍不住颤抖。 他匆匆扯过纸巾胡乱擦拭下巴,擦完随手扔进垃圾桶转身离开,他的背影匆忙慌张,心里定然十分害怕,偏脚步与往常一样。 出了卫生间,乔榕朝着阳台方向走去,直到身形完全被阳光笼罩他感觉逃脱,心灵上得到短暂的平静。 今天的阳光十分好,暖洋洋的投下一大片。 乔榕坐在平日写日记的板凳上,双腿支着,后背往桌子上靠,目光看向远处。 只见白色高楼一栋又一栋,窗户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色的光,地上有六个人在行走,他们站成一列队,巡查检视。 晒了一会阳光,乔榕那颗跳动飞快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他觉得自己是怕这些东西的,从在卫生间发现被窥视与镜子上的黏液起他的心就跳动异常,像是因承受不住情绪变化而将要逃离他的胸腔。 接着他又否认,同样是非正常生物,上次遇见的人鱼却没有给他这种感觉。 乔榕在试图剖析自己,直面未知恐惧。 这是一非正常生物,十分厉害,属于前期给男主送金手指的大佬,以上知识是从莫名出现的系统那知道的。 现在系统消失了,具体回忆它消失的时间,关键点是黑箱。 黑箱出现前,系统疯狂催促他打开箱子确认非正常生物,经施华玉发疯,黑箱打开一角,黑影迅速缠上,而后系统消失。 系统是害怕非正常生物吗,这是一个问号。 非正常生物可怕点在哪。 医务室里骤然扎满的人,细细回忆,会发现这些人都有一个很明显的共同点,直接或间接接触过黑箱。 其中与黑箱接触时间最长的李叔患病最重,呈现身体机能衰弱、脱髮、昏迷现象,而施华玉也出现此类异常情况。 这些事情一一联繫起来,一张网被慢慢填补。那么,为什么他出现的症状十分不一样,不管是诡异的声音还是莫名出现的黏液,除了让他精神状态值降低外暂没有其他影响。 分析起来,乔榕渐渐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害怕。 恐惧是人类对于未知生物的第一反应,当他们得知自己如培养基中的微生物,被外界时时观察记录时,渺小与宏达发生碰撞,那一刻他的认知定然是会发生改变。 譬如乔榕的第一反应就是恐惧与无力。 根源在于无法摆脱。 若自己也如其他人一般躺在病床上,跟随大众,那么他或许会很平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一座孤岛。 这让他深刻认知到自己是不同的,在非正常生物眼中。 他随手拿起桌上黑色帽子盖住眼睛,温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搭于膝上的手指白皙修长,微露青筋的手背上有着点点红痕。 在乔榕陷入平静的小憩中时,卫生间的门一点一点合上,似风吹动一般。 锁芯轻轻咔哒之后,卫生间里充斥着寂静。 格纹黑色地瓷砖上凝起深色黏液,一道又一道,来自四处,它们汇聚在一起,流向垃圾桶与洗漱台。 灰黑色的黏液慢慢包裹住剃鬚刀,残留的血迹变得浅淡,逐渐消失,它们不愿意放开剃鬚刀,也捨不得其他残留气息的物体,于是堆积的黏液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直至整间卫生间难以装下。 在这深色黏液聚集间,可以看出正在成型的躯体,祂被安放于最中心,以胎儿蜷曲的姿势,周身是道道充满细齿未被化成的触手,画面诡谲而混乱。 又一天,乔榕上午出完外勤后在健身房里呆了一下午,多巴胺与肾上腺素的分泌能让他短暂的遗忘难以面对的事。 晚上,他刷卡推开门,一切如常。 乔榕将四面壁灯打开,于衣柜里取出衣物走进卫生间,热水从喷头落下,氤氲水雾瀰漫,在看见身上的红痕与墙壁上出现的黏液时他已经能做到视而不见。 他没能战胜自己的恐惧,只能被迫的接受,眼不见心为净,努力去忽略。 七点到九点,乔榕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完新闻联播看民间趣事,浴室的门发出细微响声,他停下按遥控器的动作,起身走至卫生间,关合的门停住。 第10页 乔榕拧了拧眉心,抬手合上门柄。 电视里正播放到某某基地一年轻有为的研究员对此次海边奇景的事进行解释。 乔榕关闭电视,照常吞服两粒安眠药后平躺于床上,不知过了多久,他翻了个身。 黎明初至,开了一晚上的电视终于被按下暂停键,在昏沉雾霭的光线中,沙发上隐隐坐着个身影,身材高大,坐姿僵正。 连着几天醒来都能看见关闭的电视被重新打开,而身上的齿痕与黏液从未消失,甚至呈增加趋势,乔榕已经对系统不抱希望,他不能再坐以待毙。 研究员是于周四傍晚到达的,乔榕作为底层清洁员根本没有资格见到研究员,但托施华玉的福,让他与研究员有了个短暂的照面。 「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乔榕,你应该知道在没有许可的情况下接触研究员会有什么后果的。」施华玉转身快走几步回头对乔榕狠狠说道。 乔榕的视线从研究员离开的背影中收回,面对施华玉的指责,他平静的说出事实,「如果你没有走过来,这位……研究员根本不会注意到我。」 系统吹得天花乱坠的研究员是个身形瘦削单薄的人,有着常年居于室内缺少活动的苍白肤色,眼神怯生不安,看起来倒不像是个研究员。 在乔榕见到的教授、大拿中,他们都有着明显的共同特点,目光坚定而平静,这位年轻过头的研究员一点也不像系统说得那样。 乔榕短暂的沉默在施华玉看来就是他对研究员有着格外的关注,这让施华玉愤怒又无力。 施华玉忽然问道:「乔榕,你来研究中心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吗?」乔榕对这个说法有些惊讶,他唇角微勾,好看的眉眼弯起,「没有目的,一份赚钱的工作而已。」 可是一个重点大学出来、成绩优秀的学生怎么可能会甘于当清洁员,施华玉想大声的对乔榕说,可看见他转身的那刻施华玉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榕树荫庇下,乔榕的步伐不紧不慢,悠悠闲闲。 施华玉定定看了几眼,那颗不争气的心开始加速跳动,他气急败坏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去,或许他应该听李叔的话,在一开始就与乔榕坦白的。 第7章 人外7 自初次与研究员见过一面后,乔榕就再也无法打听到任何消息,这里面若说没有施华玉作梗他是不相信的。 往日简洁的宿舍变得阴冷粘腻,密布的白色分泌物与吸附在墙上的细齿在眨眼间消失不见,一切又恢復如常。 但乔榕知道,他现在看见的正常或许才是不正常。 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位邻居愈发肆无忌惮,侵占范围扩展至整个空间,连夏日应有的阳光都不愿关顾这间屋子。 乔榕晚上睡觉时耳边响起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固执的重复,呢喃细语,充满诡异。 这样的日子不知多久才会结束,他不去猜非正常生物想要做什么,最坏的结果就是他没有找到破局的办法被非正常生物当做口食吞噬。 又是一周过去,看在乔榕以往做事勤恳认真的份上,上级领导提出给乔榕转职,或许更换一下工作环境会让他恢復一些精神状态。 这个机会来得突然,等施华玉得知乔榕被提至研究员身边当保镖时已经是一天后。 这一天里,乔榕跟着新来的研究员一同熟悉研究中心的内部构造,包括但不限于实验室的布局分类、逃生路线、自救系统等,这让这份工作看起来很是危险。 晚上,他与研究员来到实验室b202。 b202实验室已经扩建重整,阻断层后是完全模拟的深海环境,海水是墨蓝至黑的颜色,海水的腥味扑鼻而来。 察觉到有人进入,平静的海面泛起波澜,最先跃入视线的一条巨大的银尾,鳞片锐利齐整,表面平滑剔透,在暗光下折射出荧萤光辉。 这是研究员与人鱼的第一次见面。 乔榕站在研究员身后,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记起系统跟他说起故事的开端。 很显然,这位研究员在对上人鱼那夺目耀眼的面容时有片刻失态,甚至可以说呆愣在原地。 乔榕观察到这一点后有些失望。 研究员尚且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他的脸色瞬间发红,接着意识到自己失态摸了摸鼻尖从柜子里取出观察记录本,红着脸慢慢走过去。 他们隔着一透明厚重的阻断层相望,人鱼的目光清冷至极,透过面前这个人类看向他身后的人。 「我听教授说你很聪明,可以与我们沟通,是吗?」研究员怯生生的问,声音是故作镇定的颤抖。 研究员根本不敢与人鱼对视,他迄今为止从未见过如此美丽耀眼的生物,这完全是造物主的馈赠。 人鱼没有对他的话做出反应,研究员抬手敲了敲阻断层,清脆的声音引起人鱼注意。 「你的编码是b202,我是今后负责观察你的研究员,彭教授受伤严重,现在还在休养当中。」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主要研究的方向是非正常生物拟人的原因,研究过程中需要你的好好配合,我不会伤害你的。」说完,研究员抿嘴轻轻笑了下。 银色的鱼尾扇动,人鱼的目光停留在面前的人类上,缓缓伸手覆在阻断层上,与研究员的手隔着阻断层相贴。 第11页 人鱼偏了偏头,浓密细长的金髮飘动,面容美丽非凡,天真的好奇与引人的诱惑在这张脸上完美流露。 乔榕面无表情心里想着这明显就是披皮食人鱼,然看见研究员匆匆忙忙撞到阻断层上的动作后他沉默了一下,阴郁许久的心情发生变化,如走在路边的狗却被突然踹了一脚。 这一天下来,乔榕对研究员的性情有了简单的了解,十分矛盾的一人。 在b202表现出的种种模样与在研究室中解剖同类生物时完全不一样,他的手很稳,即使血溅到了他身上,他也没有任何不适感,倒是乔榕看得有些不自在,太血腥的场面让他有几分窒息。 在外面唿吸新鲜空气的乔榕想了很久,或许这位研究员是个颜控,在面对他或者人鱼的时候反应都很腼腆呆滞。 为此乔榕特地在研究员从里面走出时主动接过研究员脱下的手套,即使手套很脏,乔榕还是没有错过研究员加促的那道唿吸。 看来猜想是正确的,这样两副性格的研究员才与系统所说的主角有了重合的身影。 乔榕今晚又陷入梦魇中,诡异的声音纠缠不休,抬手反抗都极为费力,身上仿佛压着重物,浑身湿黏难受,唿吸变得艰难,在他即将醒来的最后时刻,他感觉有道滑湿阴冷的黏液绕过指间,反覆侵占流动,像是要狠狠擦去某种痕迹。 施华玉将乔榕约到食堂楼下的咖啡厅,这间咖啡厅仿木制打造,沙发是靠着透明玻璃那面的,蕾丝边淡黄色窗帘将明媚的阳光过滤,咖啡厅内的气氛祥和静谧,轻缓的音乐与独属于咖啡的苦香萦绕着不大的空间里。 乔榕来得有些晚,他过来时属于他的位置前已经呈上了一杯咖啡,黑咖层与椰浆层晕染扩散,玻璃杯外壁凝了层雾化水珠。 「坐。」施华玉对乔榕抬了抬杯子。 乔榕很少来咖啡厅,大学里的咖啡只喝过瑞幸,还从来都是逢有优惠券打包带回宿舍喝的。虽觉得施华玉今天不怀好意,但苦香的咖啡味让他一直紧绷的心弦松了不少,倒也能坐下来听施华玉说话。 「不知道你喜欢喝哪种,点了他们家的招牌,听说很不错,你可以试试。」 「有什么事吗?」乔榕问。 施华玉笑了下,「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抛开施华玉招人烦的性格,他生得阳光大气,笑起来渲染力极强,不在工作时间段穿着打扮极为时尚潮流,乔榕的目光在他耳骨上的银钉处停留一段时间。 「你知道我最近挺忙的。」乔榕回答道,新来的研究员性格腼腆害羞,但却是个实打实的工作狂,昨天加班到深夜,连带着乔榕都是半夜才入睡,偏还睡得不安宁。 施华玉双手交叉,身子前倾,「乔榕,我不希望我们每次见面都不愉快的。但是我必须得再次提醒,这位研究员的工作不简单,他日后是要接管sss01实验体的。」 从sss就可看出地下室那位非正常生物的特殊性,据乔榕已知,在此之前,实验室的命名编号也就截止到ss006。 乔榕没有说话,用吸管搅拌让咖啡液混合均匀,凝视着液面漩涡发呆。 「你让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他慢吞吞的问。 「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施华玉否认,视线紧跟乔榕,「你还记得零点酒吧闹事的那一晚吗?」 乔榕持勺的手一顿,零点酒吧闹事的那一晚他当然记得,自己就是被推出去的倒霉蛋。 「一直要谢谢你的,但是没有找到机会。」施华玉见面前的人终于记起,唇角的笑意越发明显,「当时我喝多了酒,心情不好,正巧有人想不开闹到我头上,就跟人打了起来,要不是你出手帮忙,我至少得在医院里躺半个月。」 「后来我……」 施华玉似乎将乔榕被迫劝架的行为当成了他在乐于助人,乔榕不愿引起更深的误会,打断他将要说的话,「你误会了,我是酒吧的保安,制止客人打架是我的职责。」 就这样,施华玉的笑容僵住,他就还没见过这么倔直的人,舌尖抵了抵上颚,也不绕圈子了,「乔榕,你性格长相挺和我心意的,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乔榕下意识问,「什么朋友?」 施华玉俯身,语气暧昧,「可以谈恋爱的那种朋友。」 咖啡厅里舒缓的音乐流淌,玻璃杯下已聚了小滩冷凝后的水,过了一会乔榕才消化完他这短短一句话,果断拒绝。 「为什么?」施华玉的心情虽然有沮丧成分,但也在意料之中。 「我不喜欢男人。」从始至终,乔榕都自认为自己喜欢女性,笔直。 「那真是有点可惜。」施华玉这样说,可那带有志在必得的目光却不是如此。 第8章 人外8 乔榕很不喜欢施华玉看自己的眼神,那种势在必得看猎物的目光,这让他下意识的抗拒与觉得噁心。 这种粘腻、隐隐的噁心根源来于被纠缠的多月时间,他同样的厌恶前者与后者。 他从来都不是谁的猎物。 那次谈话不欢而散,乔榕的生活再度恢復另一种意义上的平静。 下降的电梯在五楼停住,乔榕站在研究员身后等着他先进去。 研究员终于挂断了电话,将手中捧的托盘递给乔榕,面露歉意,「乔榕,麻烦你先去二楼,我这边突然有个临时的短会暂时不能过去。你跟耀金说一声,替我向他道歉。」 第12页 耀金是研究员给b202人鱼起的名字,研究员不喜欢以冰冷的数字来称唿人鱼。 而耀金,意为金色的太阳,恰如人鱼金色的发。 研究员个子中等,与乔榕站在一起时堪堪平及他的肩膀,因而与乔榕说话需要仰头抬下巴。 「好。」 长时间没人进入,电梯即将关闭,乔榕按了二楼的按钮,转身进去。 泛着反射光的电梯门缓缓关闭,乔榕的身影渐渐消失,研究员这才往会议室的方向走去。 进入实验室需要获得一定的权限,乔榕自然是没有权限的,但他有研究员给的临时通行卡。 研究员很看重b202的人鱼,他会每天与人鱼进行日常问候,分享外面的趣事,而且研究员很注重约定,每次与人鱼见面都不会迟到。 这次是个例外。 b202的实验门被推开,黯淡无光的实验室里一片安静,两侧的感应灯逐渐打开。 阻隔层后的水面开始不平静的起伏,巨大银尾拍打于水面,人鱼缓缓靠近透明阻隔层。 乔榕没有理会身后的注视,他认真的将手中的东西归类摆放。 研究员是个独自性极强的人,做实验从来不需要别人辅助,因此当别的研究员身后跟着三四五个助理时,这位研究员身后就只有乔榕一个保镖。 乔榕扫了眼今天进行的项目,血液中活性物质的含量测定。 身后的人鱼再次发出动静试图引起乔榕的注意,阻隔层被敲响,乔榕站在原地与人鱼遥遥对视,他转身取下墙上悬挂的雷射枪,检查一番后才上前靠近。 乔榕不傻,他一直都知道人鱼对他抱有敌意,从他第一次进来打扫卫生的时候他就知道。 雷射枪上了保险栓,乔榕手扣在保险栓上,与人鱼隔了些距离。 记起研究员的嘱託,他将原话复述一遍,也不管语速过快人鱼是否能听懂。 「……好看,吃掉。」 冰冷却掩不住动听、充满蛊惑的声音响起。 在乔榕了解到的资料中,人鱼的发声部位与人类不同,人鱼没有声带,发声是靠模拟震动,但很可惜,乔榕没有观察到人鱼发声的部位。 他们对视着,乔榕可以看见那双浅色眼瞳中明显赤.裸的贪慾。 人鱼的学习能力很强,刷新了乔榕的认知。 研究员试图让人鱼主动与他交流,但效果一直很差。 乔榕不会天真的认为自己是特例,如果真是特例,从人鱼□□的贪慾中也可以知道自己身上一定有什么是人鱼想要的。 搭在雷射枪的手慢慢收紧,乔榕忽然联想到系统给出的背景中人鱼吞噬了地下室的海怪才有能力逃出森严的研究中心,获得灭世的能力。 只要一想到那东西一直跟在他身上乔榕就止不住的恶寒。 人鱼的声音不断诱惑着乔榕走过去,乔榕抬起眼帘,枪口对准人鱼,神情不见半分被蛊惑迹象。 人鱼没有被恐吓到,祂算准了乔榕无法伤害祂。 现在的场面,他们谁也无法奈何彼此。 瞳孔解锁,b202的实验门再次打开。 研究员照例查看完人鱼的身体状态后,一如既往地与人鱼打招唿。 乔榕站在离研究员两米处的位置,不远也不近。 研究员已经与人鱼培养出一定的默契,只见他走到阻断层轻轻敲了敲,一条高大、健壮、美丽的人鱼从深海跃出。 今天的实验内容需要率先对人鱼进行体质检查,虽然在研究员心中人鱼的攻击力属于a级,但按实验作业标准规程他还是需要对人鱼进行大剂量的麻醉与束缚。 人鱼的体型过于高大,运输只能借住自动化系统以及乔榕这位苦力。 现在人鱼被固定于特殊材质制成的床上,面容恬静无害,全身均被束缚,一条长长的管子为祂持续输送麻醉喷雾,湿漉漉的金髮被研究员细心拨开。 乔榕穿好防护服,将雷射器携带至身上,不知是不是碰巧,他一走近,早已注入足够剂量的人鱼竟然睁开了眼,虽然时间很短,但这片刻让正在为祂擦拭的研究员停住了手。 看着研究员逐渐发红的脸,乔榕面罩下的唇抿得愈发平直,面无表情。 将人鱼顺利运输至处理室后就暂无乔榕的事,不过他也不能擅自离岗。乔榕晕血,所以他没有进处理室,而是站在外边透过玻璃窗看显示屏上密密麻麻的数据。 忽然,系统发出异常警报,显示面板的数据一个接一个由绿转红。 乔榕见研究员还在里间忙碌,出于职业操守他迅速进去通知研究员。 里间是一个重新改造的隔断间,可以算得上无菌操作的手术室。 乔榕刚进处理室便听见里间桌椅倒地的声音,接着是研究员的惊唿。 那一瞬间,乔榕没有多想就拔出雷射枪往里面沖,目睹一副令他毁直男三观的画面。 人鱼的身形细算起来大概有一点二五个乔榕那么高大,银色的鱼尾修长有力,金髮迅速生长蔓延,只见祂那鱼尾紧紧缠住身下的人,金髮遮住大半面容,撑住桌台的手指指节用力屈起,节节分明。 被压在身下的研究员便显得格外瘦小,如同猎物般被擒住无法动弹。 乔榕毫不犹豫举起雷射枪,人鱼向他偏头,以往类人的面容上密布鳞片,只能从五官轮廓勉强辨认出。 第13页 片刻间,乔榕好像听见人鱼说了什么,但又好像只是他的幻觉,在他即将按下枪的那一刻,研究员忽然高声制止他。 「乔榕,别开枪——」 与研究员声音重叠的是一道来自他身后的声音,说是身后却更像是从他脑中无端响起,密密麻麻,窸窸窣窣,带着无尽的癫狂与让人窒息的粘腻。 开枪开枪开枪开枪开枪开枪开枪开枪开枪开枪开枪开枪开枪开枪开枪开枪开枪开枪开枪开枪—— 乔榕晃了下身,雷射枪无力脱落在地,他忽然撑住扶手一阵干呕,心灵精神上的联想让他无尽噁心作呕,过了好一会,他才掀起眼帘看去事发中心。 研究员勉强踉跄地扶起人鱼,试图让人鱼清醒,但一切动作都是徒劳。 人鱼脸上的鳞片已经消失,只有那生长及地的金髮证明着先前发生的事。 「乔榕,你现在还好吗?」人鱼被安置在床上后研究员才有空关心乔榕。 乔榕的目光从人鱼身上收回,捡起地上的雷射枪,缓缓摇了摇头,视线从研究员那凌乱的领口滑过,里面似乎有点点血渍,「今天发生的事需要记录吗?」 「不用。」研究员一口回绝,而后意识到语气不对,他揉了揉眉心,缓了下说:「数据异常的事我独自处理,人鱼的事我会向上级汇报的,你先去医务室做个检查吧,今天的实验暂停,后面有事我再联繫你。」 乔榕点点头,按住雷射枪往外走。 研究中心最不缺的就是摄像头,今天发生的事即使乔榕不汇报,上面也很快能知道。 晚上,卧室一片漆黑,只余电视发着莹莹光亮,属于新闻台的播报声音不断重复,沙发上坐着人,角落的摄像头闻声转动,红点闪跃片刻忽然熄灭。 乔榕梦见了白天发生的事,梦里的他被那道声音操控雷射器瞄准人鱼,在研究员的痛哭声中人鱼迅速衰落走向死亡,接着他的视线变得昏暗,无数的声音充斥在他耳边,熟悉的窒息与无力感再次传来,他眉眼因不安痛苦而紧皱,黑暗中,黑影攀上他的身体,用冰冷滑腻的质感试图抚平他的害怕。 沙发上的人影缓缓转动身体,那张面容熟悉而充满怪异,像是技艺不精而拼凑而成的,黏液从皮肤裂口不断渗出,祂试图露出微笑,却极为僵硬与生涩。 乔榕忽地睁眼醒来,起身往沙发处看去,窗帘随风飘荡,淡薄的月光下沙发上空无一人,电视早已关闭,显示屏一片漆黑。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赤脚踩在地上,将窗帘拉开才发现外面的窗户没有关严实,外边的天空是黑沉的,远处的建筑却还灯火通明。 在乔榕回身的瞬间,他感觉到有东西存在于他的背后,祂亲昵地靠近他的肩膀,趴在他的身上,俯在他的耳边,声音古怪呢喃,逐渐变得清晰尖利,语调忽高忽低,带着浓浓的欲望与执念。 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切,心脏已经跳动异常飞快,四肢僵硬无法动弹,他站立在原地,只能站定地听着那怪物称唿他为妈妈。 声音从古怪奇异停顿生疏变得轻快自如,一声接一声,恐怖至极—— 又是一个噩梦,乔榕痛苦从梦中醒来,喉咙紧涩干疼,腰间被缠绕过后的痕迹愈发明显,身上的齿痕一如既往地明显密集。 但却和之前不一样的是,乔榕能感觉到那怪物对他的欲望越来越迫切,以及他终于记起那个怪物,一在他耳边、不断重复着——称他为母亲。 第9章 人外9 乔榕今天原本是要休假的,但人鱼提前进入发情期让整个b202研究小组忙碌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主要负责人顾安。 说来很不可思议,共同工作大半月了乔榕才知道研究员的名字,这还是他看见研究员签字时知道的。 人鱼的危险性是列入到a级别的,发情期中的人鱼无论是在认知还是兇残程度上都直逼s级别。 s级指数的上升代表着非正常生物的不可控与其混沌感染,其中原因暂时还未研究出来。 上次事故中除顾安外乔榕是第二接触者,在一系列报告出来前他还被带去了谈话。 研究中心按以往数据估测人鱼发情期至少会持续两个月,在这两个月中,负责b202实验室的成员都得连轴转。 他们对人鱼发情期的数据还是收集不够,对于人类能够安抚发情期狂暴人鱼的现象他们还是首次遇见。 经上下级会议共同商讨,顾安从原先的b级权限调至为a级权限,同时安保系数也直线上升。 换句话来说,现在的顾安与人鱼都是研究中心的重点保护对象。 研究中心的摄像头原本就无处不在,现在b202实验室里再度新增了两处监控,以至于乔榕是能在外值守就在外值守。 在多方撮合下,顾安与人鱼的关系发生了跳跃性极强的转变。 他们似乎开始交心,当他们语言没有阻碍时,连摄像头的存在都可以忽略。 乔榕作为顾安的保镖需要时不时进去确认他的安全。 门被敲了两声,乔榕推门进去,他腰身一直佩戴着雷射枪,一条墨蓝色腰带将他腰身展现得劲瘦有力,皮革靴踩在地上发出节奏感。 里面的谈话声戛然而止,很显然,乔榕的出现让他们不约而同被打扰到。 乔榕注意到这里的布局发生了变化,实验区与办公区混在一起,而在透明阻隔层前,研究员正倚在高脚凳上,面对着人鱼脸上腼腆的笑容还未收起。 第14页 人鱼在一个很靠近研究员的地方,祂贴于阻隔层,白肤金髮,目光不经意从研究员身上转至乔榕,那一瞬间流露的欲望与冰冷让乔榕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乔榕,是有什么事吗?」研究员正经着表情问乔榕,眼里还有着点点笑意,垂落的手按动着笔帽。 乔榕收回目光,「例行检查确认。」 说着他走至模拟环境操控系统前进行数据确认与核对,视线稍稍凝滞,乔榕抬头看向研究员。 「这里数据设置有问题。」 「你是说这个吗?」研究员用笔尖轻点显示屏,「这是最近更新的数据,已经得到了上级的批准。」 乔榕目光下敛,调至最下方页面在每日校对处签字确认。 他离开时看见研究员捧着本子与人鱼嬉笑,人鱼宽大而长的鱼尾在水里上下小幅度拍打,面上露出会心笑容。 经过研究中心很长一段时间的培训,乔榕是知道数据不能轻易更改的,现在上级领导竟然同意b202室将数据阈值调至极高,无疑是在拿研究员与人鱼当试验品,偏研究员已完全沉浸在与人鱼和谐相处的过程中。 夜幕降临,乔榕从跑步机上下来去淋浴间匆匆洗了个澡,举起手上表环一看,估摸医务室的人还没下班,与一旁同事打了声招唿后带上毛巾前往医务室。 他敲了敲门,推开门的是老熟人,贺玉。 乔榕以为自己敲错了门,退至外面看了眼门牌号。 贺玉端着水杯平和笑着,「没有走错,丽娜今天调休,我来顶替她值班。」 乔榕坐在贺玉对面,两人隔着一张长方形的办公桌,贺玉时不时低头打字输入会诊记录。 「最近睡眠怎么样?」贺玉抬头问。 「还是老样子,经常半夜醒来。」 「还会出现幻听吗?」 「……嗯。」 贺玉双手交叉,「出现这样症状的人很多,但像你这样受影响这么深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真的不打算尝试注射抗感染药物吗?」 乔榕摇摇头,注射抗感染药物并不是一劳永逸的做法,它只会让你骗过自己的记忆,实实在在带来的负面影响却永远是抹不掉的。 「还是开安眠药?我看了你上次的就诊记录,你是不是……增加了服用量?」贺玉滑动滑鼠,不太确定的说。 「嗯,安眠药的作用越来越差了。」乔榕拧了拧眉心,半垂的眼睫长而纤密,因长时间睡眠质量不好,他的面色呈现出疲倦与苍白,多了几分几分颓败与脆弱。 「是产生了抗药性。」贺玉解释道,他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这是最后的可支配剂量,剩下的就没办法了。」 「或许你可以试下换个环境,你知道的,研究中心的人更新一直很快的。」 乔榕没有说什么,搭在桌子上的手指微动,过了有那么久,他低声谢过贺玉。 从二楼下来到一楼领完药,乔榕来到洗手间,甫一进去就直接趴在洗漱台前忍不住干呕,嵴背弓起衣物勾勒出单薄流畅的线条,偏这段时间他胃口清淡吃得极少,只能呕出一点酸水。 洗手间的灯光低暗,乔榕用手接水不断沖洗脸,水滴顺延蜿流,于挺拔的鼻尖落下,掉入洗手池间。 他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清瘦、苍白,黑髮有些过长,稀碎黑髮遮挡住眉眼,身形较之前消瘦不少,眼眸是近黑色的,在光下乌漆漆无法投进一丝光亮。 噁心感一直挥之不去,乔榕有种隐隐猜想,他大概是摆脱不了了。 回到房间,乔榕再次洗澡,他最近洗澡的频率直升,每天都能感觉自己身上黏煳煳的,很脏。 在他回头时,他看见了肩上那闪过的黑影,确确实实的,已有雏形。 晚上,乔榕将安眠药溶入水中,他盯着水杯看了许久,面无表情将水倒入洗手池中。 黑影重重,窗帘无风飘动。 乔榕闭着眼,却没有睡着。 这次他无比清醒的感觉到那东西冰冷粘腻、缓慢的缠住他的身躯,渐渐地将他完全禁锢缠绕住。 凝聚而成的黑影贪恋的俯在他的胸前,尖利细齿已经很小心地控制,但还是不免留下细碎痛感与红印。 「妈妈,妈妈……」 祂如初生得幼崽,没有得到任何教养,只知服从原始的渴望与直觉,贪恋沉迷于母亲的怀抱,但在这浓浓的眷念中,更为赤裸裸的是祂的食慾感。 不似人鱼压制的欲望,祂更为直白。 「妈妈。」 「妈妈。」 祂真的把乔榕当做祂的母亲,一声一声叫着,或许是乔榕已经被感染得彻底,他竟然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甚至觉得这声音中竟然有欣喜与依赖。 恍惚间,乔榕差点就将祂当作了幼崽。 在胸前刺痛感传来时,乔榕忽然清醒过来扼住身上的东西翻身压下,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做得无比艰难。 黑暗中,乔榕的视线受到影响,但他还是将手下的怪物看得大概清楚,黑漆漆一团,柔软外壳中包裹着密集恐惧的细齿。 触手与黏液不断从祂身上蔓延生出。 明明是被扼住,这怪物却一点也不害怕,新生的触手股股弯曲顺着乔榕的手往上攀,生着细齿的地方一下一下张开着,里面除了无底的黑色便是森白的密集的细齿,而竟是这么恐怖的生物,现在却发出清脆的声音。 第15页 「妈妈。」 「妈妈。」 祂张开的细齿包裹住乔榕的手,触手已经蔓延攀附至乔榕的肩背。 粘腻、作呕—— 乔榕勐地将那东西甩开,也不去看那怪物有没有消失,他似乎用完了所有力量。 他打开灯,白炽灯光下,室内简洁空旷,床上什么痕迹也没有,摄像头无声转动,乔榕朝角落看了眼。 第10章 人外10 时间从初夏渐入秋,天高气爽,落叶飘了一地,金黄的树叶堆积在路的两侧,街道上行走的人不多。 乔榕已经很久没见到施华玉了,这次碰见施华玉应该是个巧合。他拉了拉被风吹得敞开的外套,面色如常从施华玉身边经过。 「乔榕。」施华玉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接着眉头皱起,「你是生病了吗?」 乔榕回头,黑髮渐长,他在脑后扎了个小啾啾,初晨天色微凉,乔榕怕冷,身上包裹严严实实的,黑色宽大的冲锋衣下身材依旧高大,只是渐变清瘦。 他抬眸不经意地看向施华玉,后者缓缓松开了手。 乔榕转身离开,身形很快消失在街角。 站在原地的施华玉定定看了他几眼,松开的手握拳,面色沉了下来。 一而再再而三遭到拒绝,施华玉早已告诉自己不能觍着脸犯贱,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跳动的心。 乔榕,研究员顾安临时外出,你需要过来值班——手錶里发来系统消息,乔榕看着不远处的医务室沉默地与同事对接工作内容。 实验室b202。 乔榕刷卡推门进去,隔了一天不见,实验室里又多出了一些新的东西。 宽大的投影仪幕布以及角落的黑板粉笔,乔榕推测研究员可能是在教导人鱼。 在乔榕写记录的时间里,人鱼从深处游了上来,没有研究员的在场,祂更加的肆无忌惮。 如果不是隔着阻隔层,只怕祂早已将乔榕生吞入腹。 在捕食者的目光下,乔榕随手扯了张椅子低头翻看实验室的使用记录与操作项目。 「……乔榕?」人鱼在叫他的名字。 乔榕没有回应并翻看下一页记录,视线从一行行凌乱数据中滑下,在看见术语堆叠的笔记时,乔榕下意识转动了手中的笔,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性动作。 「乔榕。」 「乔榕。」 人鱼一声一声叫着,逐渐与梦魇中的声音重叠,转笔的动作顿住,笔尖在白色记录本上留下墨痕。 乔榕深唿吸一次,眼眸低沉,起身走至阻隔层前用笔桿重重敲了敲。 人鱼不再贴着阻隔层,祂离得有一定距离,这可以让乔榕将祂大致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深蓝近黑的背景中,人鱼的色彩极为耀眼,冷白的肤色在暗光下像是发着光,金髮长而捲曲垂落,殷红薄唇扯出一抹标准微笑的弧度。 乔榕情绪起伏只是一瞬,他冷静下来,阖上眼转身回到座位上,在即将坐下时忽然想起什么,走至阻隔层的操控面板边,拨动几个按钮,阻隔层前缓缓落下一块幕布。 这下一切都安静下来。 下午,外出回来的研究员接到一个新的任务,他发消息向乔榕通知。 他们需要去地下室监测环境,採集样本,准备进行下一个项目。 或许是顾安的出现让上级领导看见了他的特殊与出色,经成功安抚人鱼事件后,上面终于将地下室sss01的研究划给顾安。 当然,还不算是确切的分配,还需看顾安前期的表现。 越接近地下室,乔榕的心就跳得飞快。 那种异常黏煳的感觉如附骨之疽,让他头晕目眩噁心至极。 电梯缓缓下行,在突然的抖动后电梯停住,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在出口监察的护卫立即上前查验身份。 细緻检查后他们才被允许带至更衣室消毒换防护服。 从电梯出来至地下室后,周围的环境便是幽暗一片,只余顶上发着微光的灯,他们的行走都需要顺着路标才能不磕碰。 明明上次来打扫卫生还不是这副模样的。 「地下室的布置是很高程度模拟发现海怪时的周围环境,这能让海怪一直处于休眠状态,降低祂的活跃度。」研究员在前面回头小声地对乔榕解释。 顾安是提前看过资料的,他今天临时开会就是为了地下室的海怪,这个项目在研究中心是个棘手的存在。许多人想来分羹,同时他们又畏惧海怪的感染力。 毕竟仅是将海怪运输至地下室就已经感染了许多人,即使地下室採取了层层保护措施,这里的护卫依旧需要每周轮换一批人。 越往里走,越安静。 「这是用海怪身边的矿石所制成的保护罩,可以抑制海怪的活动。」顾安指着透明有着细条纹路的光罩说。 乔榕朝那个方向看了眼,除了保护罩散发着萤光,其余黑漆漆一片。 他们绕过这一大片区域,通过指纹解锁打开操作室。 顾安激活显示屏查看海怪的情况,乔榕站在他身后看着,显示屏是时时监控的,地下室的范围很大,而里面漆黑一片,顾安只能通过热成像来寻找海怪的位置。 当一大片图像出现的时候,乔榕蓦地屏住唿吸,视线停留在显示屏上。 显示屏上几乎全被占满,密密麻麻,那些红色成像凝成的如触手般扭曲分布,缓慢滑动,是一眼就能让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第16页 顾安看着上面的数据忍不住惊唿奇怪,「不对劲,海怪现在处于休眠期,怎么繁殖会这么迅速。」 他放大图片要细细看去。 乔榕生硬地逼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外面。 操作室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四周的玻璃面可以很好的观察到外部环境。 在那无尽的黑暗中,似乎有东西滑动,乔榕凝了凝神,不确定是不是地下室关海怪的方向。 「好了,我们先切割提取小部分活性最低的部位。」顾安说着熟练操控面板。 乔榕看见一个巨大的探头进入地下室,接着一四方透明磨砂包裹的形状出现在操控室的台上。 「带上面具。」顾安指了指墙上挂着类似消毒面具一样的东西。 他们靠近升降台,在四方体外升起如地下室那样透明裂纹的保护罩,四分体内的颜色是墨染的黑色。 研究员戴上手套与护目镜,先拨动按钮对四分体进行加固与保护,接着从里面喷入一定剂量强效麻醉。 乔榕的视线停滞在立方体上,明明里面是一片漆黑,他却能感觉到很大的吸引力,在诱惑着他往前走,不断靠近。 大脑仿佛被迷惑住,耳边响起怪物亲昵渴望的唿喊,祂一遍遍蛊惑着,渴望回归母亲的怀抱。 「妈妈。」 「妈妈。」 「妈妈。」 「……」 「乔榕?」顾安唤了几次没有得到回应,转身望去,重复道:「能帮我挽一下袖口戴手套吗?」 乔榕回过神,目光挪动到研究员伸出的手上,过了一会才替他将手套戴上。 研究员开始靠近立方体,乔榕站在研究员的身后,他看着研究员靠近,心里的那道声音越来越大,心跳得越来越快。 操作室的监控时时记录着里面的情况。 在研究员触摸到立方体的瞬间,透明纹路保护罩上忽然飞速闪过一长道黑影,一条粘稠液体顺着保护罩流下。 顾安被突然的动静吓得久久不能回神,同时也意识到事态的不对劲与严肃性。 「乔榕,快,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顾安说完就将最后一层保护罩落下,毫不犹豫开启消杀模式。 被注射强剂量的海怪触手开始挣扎,保护罩被不断拍打,里面的墨色翻涌不断。 影响乔榕的情绪发生变化,一种哀求与悲伤的情绪不断传递,祂在试图博得乔榕怜惜,像受了委屈寻找保护的幼崽。 海怪触手被无声息地消杀模式解决,顾安与乔榕进入隔间消毒室进行深度消毒清洁。 「乔榕,我们需要把立方体带出去。」在确认海怪触手已丧失生物活性后,顾安对乔榕说。 很显然,乔榕作为研究员的安保,这种危险的事情需要他来做。 他站在立方体前停留久久才伸手将其捧住,隔着手套接触到立方体的那一刻他立即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手腕往身上游走,如他猜想的一般。 乔榕想将它甩开,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顾安看出乔榕脸色不对,以为他是吓着了,安慰他说:「到了上面我们还会进行严格检查的,不会有事。」 半夜,乔榕从浑噩的梦中醒来。 客厅里电视机开着的,声音已调至很低的一个程度,新闻联播的播音员字正腔圆地播报沿海地带出现的异常情况。 乔榕抓了抓头髮,只觉最近的记性不好,他将电视关掉,接着他转身看着洗手间的门是敞开的,里面透着光亮,哗哗的水流声不断。 他站在门边,洗手间的光落在他的脸上,五官轮廓蒙上层暗光,视线往身边扫去,伸手握住了盘中的水果刀。 如果这一切是噩梦的话,那么他就应该会醒来。 可这不是噩梦,这是最真实的景象。 乔榕闭了闭眼,洗手间里黑色柔软触手缠绕拥挤的景象依旧深入脑海。 手中的水果刀早已被捲走,触手贪婪地吸附贴上,誓要将乔榕吞噬,它们攀延过处留下白稠黏液,即使细齿被小心收起,乔榕的皮肤上还是出现道道红痕。 他整个人即将被吞噬,在墨黑的触手包围间,在呓语不断的空间里,他无力反抗,只能束手就擒。 它们密语着,蛊惑着,渴望着。 千万种声音响起—— 「妈妈。」 「妈妈。」 「妈妈。」 在那被精心编织的美梦中,乔榕一步步走向触手中心。 他用他的血肉餵养出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是多么的听话懂事,祂那么的幼小,他应该怜惜、给予祂疼爱的—— 「我是你的妈妈吗?」乔榕眼帘半垂,密长的眼睫打落下片阴影,他的声音无比冷静自持,面无表情看着手里抓住的那团黑色。 触手不断生长蔓延,祂在渴望着什么。 更强烈的回应从意识中传来,无数个声音同时回答他。 「妈妈——」 「妈妈——」 「妈妈——」 乔榕的嘴角溢出鲜血,在触手即将延至嘴角时,他抬手轻轻揩去。 于是怪物生气了,许许多多触手包裹缠绕住乔榕沾有血迹的手。 在洗手间的灯光下,乔榕的嘴角慢慢上扬,他消瘦了许多,人也沉默不少,渐渐变得沉寂的黑眸此时充满疯狂。 第17页 「那乖孩子可是要好好听话的啊。」他语气嘆然,手指用力收紧。 黑色的怪物没有如他想像的那般突然炸开,这让他感到可惜。 在乔榕话音一落的瞬间,呓语消失,周边变得安静。 接着海啸翻涌般的声音接连响起,不断重复着「乖孩子乖孩子——」 乔榕垂眸,任由触手缠绕,他抓住那探入衣内的触手,白皙修长的手指肆意把玩着,接着他轻轻说着,「安静一点。」 不太明亮的光下,他的身形被触手包裹住,就连地上的影子也没能被放过,他看向怪物逐渐变得怜悯,充满讽刺的怜悯。 第11章 人外11 研究中心c栋顶层会议室。 一张巨大的投影幕布在桌前落下,上面出现一个又一个来自世界各地不同领域的专家,他们议论纷纷,各国语言交杂在一起,一时热闹不已。 顾安在会议桌的末端位置,他虽然是业内新星小有名气,但在一干大佬面前仍是不够看的。 他听着耳麦中传来的翻译,心里却是想着实验室里的人鱼。 笔尖不规则地在纸上涂画,忽然领导提到他的名字,周围嘈杂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住。顾安迅速回神,推了推厚重的眼睛,抬头望去。 「顾安,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地下室的监控。」领导双手交叠,端着严肃的模样。 顾安摇了摇头,这段时间耀金的身体数据出现异常,他一直忙碌着,连sss级非正常生物的报告都是抽空赶出来的,仅来得及註明异常现象。 「你可以先看一下这段监控。」 领导抬了抬手,一旁的助理调整画面。 地下室整体光线趋于昏暗,监控录制到的视屏很是模煳,还时不时会出现干扰卡顿的情况。 在模煳画质下,视屏中的两人一前一后站在操作室内,机械操纵取出立方体放于升降台上,在前一个人靠近后,原本陷于休眠状态的触手忽然撞击立方体壁,画面暂停,左上角弹出来的红色数据监测屏显示,触手数据的活跃度明显高于正常休眠值。 顾安是知道sss01当时的不对劲,毕竟强剂量麻醉剂是他亲手操作注入的,但他没有看见真实的数据。 作为一个富有经验的研究员,往往对数据的敏感度惊人。 顾安出声让助理将倍速调至零点五。 红色的数据随着触手的活跃缓缓跳动,在顾安身形最接近立方体那一刻时达到了最高点。 一时间,会议室内沉寂下来。 顾安不可思议地顿住笔,身躯往后靠,直至接触到扶椅他才松懈下来,清秀的面容上有片刻恍惚。 这是研究中心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命名sss级非正常生物,如果不对劲的数据与他有关,那他会面临什么。 场上焦点聚集在这位年轻出众的研究员身上,他们都下意识忽视了操作室中的第二人,或许是因为后者存在感太低且没有任何异常动作。 他们心中均缓缓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万一顾安是特殊的呢。 b202实验室的事件已经证实过顾安与人鱼的契合度,那有没有可能顾安对sss级非正常生物同样是特殊的存在。 人类对于未知事物的探索还是太少,他们迈出的步子太大,以至于他们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经验。 虽然这个想法荒诞,但如果能推动实验进展,一切都是值得的。 片刻的鸦雀无声更是让人心惊。 顾安再次抬了抬眼镜,声音有些飘虚摸不着底的问:「这些数据能证明什么?」 「小顾啊,这完全能证明你对sss级非正常生物是不一样的!这算得上是歷史上重大的突破点,你可要好好把握。」 上头领导还没开口,一旁上了年纪白髮苍苍面带精光的老人抢着说道。 任何事情,只要为它披上一属于道德的外壳,那么它就会改头换面,推脱成为赏识。 顾安还是太年轻,不懂研究中心的站派斗争,他正要一口推迟,领导却已经合了合茶盖,发话。 「听云海基地的人说小顾你对高级别的非正常生物是有过理论研究的,如果让你全权负责这个项目,你有没有信心?」 顾安看向领导,一向仁慈的领导此刻变得虚伪客套,他心里苦笑面上只好应下。 这下倒好,他是完完全全站在风口浪尖上了。 会议散去,顾安被裹挟人群之间,有与他关系不错的同事小声提醒他外界的变动,顾安心中略知一二,小声谢过。 「云海基地发来报告,sss级非正常生物已于月前运输至研究中心,由研究中心命名编号为sss01。经初步研究发现,此生物具有极强感染力与再生能力——」播至一半的电视被来人忽然关掉。 乔榕绕过桌椅来到电视前,四处检查后在电视台柜下面的角落发现残余黏液,那黏液似乎害怕光线,手电的光照过去,它便延着墙壁慢慢消失。 手电的灯光暗灭,四周一片昏暗,乔榕将手电随手一抛,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修长的四肢慵懒展开,宽大的白色毛衣往上落出一截。 乔榕抬手遮住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又或许是在等待着什么。 房间里的钟表指针安静走过,一秒两秒…… 没有任何预兆的,乔榕就是知道祂出现了。 「把触手收回去。」乔榕沉着脸不大高兴。 第18页 试图往上游走的触手犹豫片刻慢慢退了出来,下一秒触手缠绕住乔榕搭在沙发上的手,透明黑色的触手挤占在指间缝隙,像是要十指紧扣一般侵占。 「……乔榕……怪物……」古怪呢喃的声音从四周响起。 乔榕:「……」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妈妈。」 乔榕:「……」 不知何时由触手堆积形成的阴影出现在乔榕身边,祂学着乔榕的姿态「坐」着,与乔榕靠得极近,散发着阴冷粘腻的气息。 这副画面格外诡异。 关掉的电视重新亮起,光亮落在乔榕脸上,他移开遮住眼睛手,抬眼看去。 节目频道无规律跳动着,出来的声音快而卡顿。 「小熊找到了。」 「……宝宝……乖乖,听话……抱抱。」 终于,画面定格在动画片。 祂学着电视里的口吻,语气天真轻快。 乔榕看着电视,意识到怪物正处于模仿学习阶段。 没能像电视里那样得到妈妈的拥抱,扭曲的触手再度爬上乔榕的胳膊、嵴背,爬向胸前,留下一条条长长的痕迹。 「妈妈抱抱……」 尖小细牙密集分布在每一个触手吸盘内侧,乔榕准确找到怪物本身,一只手还不能够完全将其抓住,乔榕手伸过去,祂便收了利齿,化成温顺的宠物。 「触手收回去。」乔榕垂眸看向腿上黑漆漆的一团轻声说,应该不是他的错觉,怪物长大了,比第一次看见的还要大上两倍。 祂要做一个乖孩子。 触手不情不愿被收回,妈妈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祂,于是祂又极为隐蔽的留下余支,祂知道妈妈不会发现的。 怪物表现得异常听话,乔榕却没有感到轻松。 他侧头朝窗户方向看去,现在应该是白天,而房间里却昏黑一片,寂静无声。 腿上的怪物在慢慢贴近着,细齿被小心收敛,外表看去漆黑粘腻。 在这如囚笼的房间里,乔榕伸手回应着腿上的怪物,低垂的侧脸柔和平静。 乔榕不再害怕怪物,他以一种奇怪异常包容的态度去接纳怪物,有时候连乔榕都无法分辨自己在想什么,这种感觉很奇妙,乔榕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或许自己是被感染了,可他没有想要纠正的意思。 第12章 人外12 研究员现在的任务重了许多,他需要来回观察b202的人鱼与地下室sss01的状态。 如此反覆一段时间后,连乔榕都发现人鱼的变得暴躁起来。 「顾工,202人鱼最近表现出明显的攻击力,需不需要注射长期镇定剂?」 新来的助理是位年轻的红髮女性,在国外有着十几年的从业经验,她性格开朗大方,在工作上很是尽心尽责,是由彭教授推荐进来的。 顾安犹豫回头,恰看见耀金掀动强有力的鱼尾朝乔榕方向拍去,眸子冰冷如同深海,脸上的鳞片锐利突显,妖冶癫狂。 「耀金!」顾安将报告交到助理手中,匆匆跑过去,他知道耀金是不可能打破阻隔层的,但他害怕过激的耀金会引发检测器的紧急保护措施。 可惜他冲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滋滋电光在海面渐显,蓝色的血与海水晕染混杂。 「把权限打开。」顾安沉着脸回头吩咐已经呆滞的助理。 「好的。」助理慌慌张张操控系统面板,输错了两次密码后终于成功关掉报警提示,同时把属于她的权限向研究员打开。 乔榕离得最近,他清楚看见电流击倒人鱼的整个过程。 「你说,人鱼为什么会一直想要攻击我。」乔榕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语。 他们都不约而同忽略了一件事,人鱼攻击的对象均是以乔榕为主体,只要他一靠近,人鱼就会表现出极大的攻击性。 顾安将实验室的其他人挥退了开,他靠近阻隔层,隔着屏障他伸手触摸倚靠在阻隔层的人鱼。 「耀金,是发生了什么事对吗?」顾安眼里的心疼与自责都快溢出来了,抚上去的指尖都在颤抖着。 人鱼闭眼没有对他回应。 「耀金,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监控我已经关了,你不要害怕。」 「这段时间的检查我一直在看,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你很痛苦对吗?」顾安的声音低落下来,他望着身上鳞片黯下去的人鱼深感无力与难过。 顾安忽然起身来到操作台,冷静地输入重重密码与进行指纹验证。 在第一声警报响起时他立即关闭警报。 阻隔层内的海水逐渐下潜,顾安跑过去看着紧张注视着阻隔层下降。 「耀金。」顾安看着人鱼,犹豫片刻伸手上前触摸,在即将碰到人鱼面容时对方睁开了眼。 在冰蓝清澈的瞳孔中顾安看见了属于自己的小小倒影。顾安身躯僵住不动,心跳得飞快。 过了许久,他确认耀金已经恢復正常后激动地扑上去将其抱住。 人鱼没有动弹,祂低头看着抱住自己的人类,狭长的眼眸中闪过波动。 过了好一会,顾安松开了手,在人鱼的注视下他感到面热。 不过顾安很快找回理智,他取出近日得到的资料,排排数据划过,联想近日的活动,他很快找到一个看上去不太可能的原因。 第19页 「耀金……你是饿了吗?」顾安颤抖的问。 他一直忘记了,彭教授遗留的研究提出非正常生物与人类一样,有着分明的食物链与残酷的上位法则。 非正常生物之间,只有吞噬与被吞噬两种关系。 人鱼垂了垂眼,修长的手轻轻碰了碰面前的人类,如同顾安之前的动作一样。 「饿……」人鱼艰难表达自己的想法,「顾安不哭。」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顾安已经泪流满面。 他看着明明什么都不懂的人鱼却在笨拙的安慰他,顾安又忽地笑了出来,「不哭。」 此刻顾安已经下了某种决定,他抓住人鱼的手,注视着人鱼,「耀金你可以答应我永远不要主动去伤害人类吗?」 顾安说得很慢,一字一字试图让人鱼理解。 「可以的话你就点点头。」 人鱼凝视着人类,缓缓点头。 顾安的心跳声如鼓,握着注射器的手颤抖,他再次确认安瓿瓶,上面的编号是一串极长且标红的数字,这是上次在地下室截取sss海怪分肢后提取的活性液体。 地下室的监控记录了顾安开启消杀模式后迅速撤退,但其后的处理却是没人知道。 顾安对后续的分肢进行化验,发现其活性逐渐增加,最高时甚至达到另一类的「復活」,可惜的是,这种「復活」会随着时间而活性降低。 非正常生物间存在食物链,人鱼最近的暴怒无常很有可能与他身上地下室海怪的气息有关,很符合被天敌气息激怒的情形。 液体被推入人鱼体内,顾安紧张地松开手,观察着人鱼。 还算正常,液体活性已经降低到人鱼可以承受的范围,这时候的注射相当于吞噬更高级者。 安瓿瓶与使用过的注射器被装入密封袋中,顾安在上面简单备註普通废弃物后扔进了垃圾桶,这样的密封袋垃圾桶里还有着许许多多,没有人会分得清。 在实验室b202平和的氛围中,黑影从角落里缓缓消失。 乔榕今天属于临时下班,出了实验楼后乔榕拒绝了助理姐姐的热情邀请,独自往库存处走去。 这个点研究中心的人基本上都在工作,路上遇见的人很少,阳光温暖和煦,不似夏日令人烦热。 路边的树已经光秃秃的,只余深褐色的枝桠。 手腕上的黑环开始变幻,似乎想要出来活动,乔榕屈指弹了弹,黑环被压下去。 乔榕心情好上几分,于是声音中多了些温柔,「安静些。」 他已经很久没有来库存处找李叔聊天了,等踏入库存处的区域这里已经是格局大变,乔榕问住路过的人。 「你好,我想问下库存处的主管换人了吗?」 「嗯。不过我也是新来的,不太懂,你可以往前走去问问其他人。」被问住的人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的说。 远处的新面孔多了不少,其间还有些穿绿色衣服属于清洁部的人。 其实已经不用再问了,乔榕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转身往回走,变得沉默起来。 707房间里,乔榕将手环取下带上换洗衣物进入洗手间,雾气瀰漫,黑影缠上来时他视若无物。 「乔榕,你在难过。」 一道略熟悉的声音响起,乔榕往边上看了一眼,乌黑一团的表面竟然生了些红色的小点。 「你知道什么是难过吗?」乔榕顺手将缩成团的怪物抱至怀里,手肘枕在上面,如同多了个抱枕般。 研究中心不允许私自带任何电子产品,乔榕仅有的娱乐便是看固有频道的电视。 黑团有些不安分,延伸出来的触手肆意扩张着,誓要将整个房间纳入自己的领域。 「不开心。」怪物重复着说。 乔榕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觉得怪物的声音耳熟,怪物在模仿他的声音。于是他调电视频道的动作顿住,遥控器放到桌上,乔榕低头研究黑团。 细细看去怪物身上多出的红点会如唿吸一般有规律的张合,森严的利齿已经不见。乔榕多了几分好奇,手指已经完全陷入黑团,除了冰凉余下的就是粘腻,透明的黏液沾附于指尖,顺着往下成线滴落,依旧是没有发声部位。 怪物以为乔榕在与祂玩,黑色的触手蔓延攀爬,被乔榕抓在手中能立即化成水般留下但片刻又能坚硬如铁。 研究了半天,乔榕也没能发现什么。 新闻联播准时出现,沿海地带的动静越来越大了,乔榕捏了捏手中软弹的怪物,低头发现怪物在尝试发声。 乔榕没有阻止怪物学习,让祂顺其自然。 他隐隐知道这是不对的,怪物很危险,他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把祂交给研究中心关押的。可他也冥冥之中知道,没有什么东西能关住怪物了。 当人类冒险从海底捕获时就应该知道后果的。 乔榕是乐观主义者,因此当他发现怪物对他表现得极度黏人时丝毫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毕竟孩子依赖母亲是很正常的行为对吧。 与怪物和平生活的第七天,乔榕冷着脸从身上将怪物扯下,意识到乔榕不高兴的怪物缩成一团,分身迅速撤回。 乔榕压下某种炽热带着起床气的生气掀开被子,单手拎着黑团在房间里寻找许久,找到了一个适合装怪物的玻璃花瓶。 第20页 他将花瓶倒扣,把黑团扔进去,而后扣了扣瓶身,「在里面好好呆着,没有允许不准出来。」 怪物又长大了许多,内里的透明有凝实的趋势,被关进玻璃瓶中祂的分肢将瓶身挤占满,被黑色衬得如血的红环紧贴玻璃瓶。 乔榕大多数是不会生气的,往往他对怪物都是投以极大的包容,除非怪物过于黏人或者触碰到了底线。 房间里的摄像头已经形同虚设,早在怪物出现的时候乔榕就已经去查过监控,一切都很正常。 怪物有着干扰电子信号的能力。 于是乔榕直接在卧室里脱衣,长期规律的运动让腰腹的线条紧实有力,腹肌分明恰到好处,他的肤色很白,在光下是健康的暖白,手指正要解开裤上的绳带时乔榕回头看去。 怪物依旧如之前那般,红色的环纹密布麻麻,随着频率一动一动。 乔榕赤着上身走过去,困于花瓶中的怪物黑影有渐渐探出的趋势,乔榕拿起桌上的抹布顺带盖了上去。 男人换衣服的速度很快,至于之前的燥热早就消失,乔榕并不是一个很重欲的人,更何况还有个怪物在身边。 怪物能理解乔榕的意思,在他推门出来的时候黑影如线般缠上,布满红环的黑团挤在乔榕肩上想要贴贴,冰冷滑腻的触感贴上乔榕的侧脸,乔榕忍了下才忍住没将其一把掀下。 如果有研究非正常生物的学者出现话,他就能告诉乔榕怪物正生长趋于成熟期。 这个阶段的非正常生物极度暴怒与古怪。 第13章 人外13 乔榕刷卡进入实验楼,还没乘坐电梯便听见迴荡不绝的警报声。 「请注意,b202实验体逃出,受伤二人,二楼出口已封锁——」 「请注意,b202实验体逃出,受伤二人,二楼出口已封锁——」 机械音重复提醒,大楼红灯闪烁。 人流裹挟,乔榕本打算顺着人群中的,回头间发现楼梯间的出口颠颠撞撞倒下一人,火红的头髮,黑裙已经被血染红。 乔榕紧了紧手,逆着人群跑了过去。 海莉已经陷入昏迷,本应是手无足措的时候乔榕异常的冷静,他探了探海莉唿吸,发现胸腔还在起伏时立马将其抱起准备往外走。 楼梯间鲜血淋淋,蓝色血液嘀嗒流下。 乔榕看了眼决定先将海莉送出去。 他抱着人往外跑时安保队与护卫正匆匆赶来,人群涌动间,乔榕与施华玉匆匆对视。 人鱼的蛊惑能力超强,远在实验楼外的乔榕适有感应回头望去,前一批冲进去的人瞬间化作血雾,尖叫惊唿声不断。 那一瞬间,乔榕想到了施华玉。 医护人员紧急赶至现场,海莉被送到支架撤离。 乔榕拦住要往里面沖的研究员,试图让他恢復理智。 现场一时没有控制局面的人,乱成一团。 研究员还是沖了进去,乔榕看着他冲进去的身影顿了顿也跟着进了去。 遍地血腥,宛若兇杀现场,乔榕唿吸有片刻停滞,生理性作呕让他脚底发软,身上渐现的黑影适时出现,冰凉触感滑过,乔榕的唿吸顺畅许多。 有了怪物的触手在前面开道,乔榕很顺利来到二楼,一路上他都留意着倒下的人,没有施华玉的尸体。 出口已经被锁死,但研究员有着相应权限,顾安倚在墙上慌乱输入密码。 一墙之隔,里面是射击爆炸声。 显示屏出现警报,顾安看也不看将其关掉。 出口打开,顾安跌跌撞撞沖了进去,乔榕进去前取下墙上的雷射枪,拉开保险栓,确认无误后谨慎往里面走去。 前面已经看不见顾安的身影,乔榕捏了捏手腕上的怪物,让祂带路。 绕过倒地障碍物,实验室b202大门敞开,阻隔层被打破,红色与蓝色血迹混在一起,四处皆是,可以看出这里之前有过激烈斗争。 枪声停了下来,乔榕无法判断现在是什么情形。 他小心避过护卫与安保队,在转身的时候看见施华玉正扶着伤员往后撤。 他犹豫片刻,顺着怪物给他带的方向奔去。 在一间狭小半掩的储存间里,血迹斑斑的人鱼躺在人类怀中,原本璀璨的金髮沾染上灰尘与血迹光彩黯淡下来,往下的银尾残缺大半,骨肉可见。 研究员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他搂住人鱼,无措与痛心至极。 追捕的人越走越近,顾安抹了把眼泪收紧护住人鱼的手,透过半掩的门缝中观察外面。 沉重而飞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顾安咬住下唇不敢出声。 终于,在看见他们手中的探测器时顾安的心都快要停住了,他低头迅速寻找人鱼手腕上的晶片,那里闪烁着红光。 没有时间犹豫了,顾安狠了心捡起地上的碎玻璃剜出晶片,人鱼的意识不受控制,因吃痛而变深的瞳孔在看见熟悉的人类攻击的动作停了下来。 顾安将晶片往窗外一扔,检测器与晶片的距离无限变长,追来的人受到干扰迷惑,调头追去。 「耀金,耀金,你还好吗?」顾安的手上鲜血淋漓,他不停地检查着人鱼的情况,其实他知道人鱼受伤太严重,生命垂危了。 看着发色黯淡的人鱼,顾安的眼泪止不住跌落。 忽然间,顾安想起了还有另一种救人鱼的可能。 第21页 追捕的人已经离开,顾安推开半掩的门走出,他先去前面探路,甫一转身就遇见上来转角出现的乔榕。 「人鱼呢?」乔榕目光扫过研究员身上大片的蓝血,知道人鱼就在附近。 「乔榕,你不要管这件事好不好,你就当什么都没有看见。」研究员的脸上带上哀求,他身形很单薄,清秀的面庞布上血迹与灰尘。 乔榕沉默,「顾安,你是知道人鱼危险性的。」 乔榕此刻被清晰的割据开来,一方面他深记系统说过的人鱼灭世,一楼惨烈的景象不断重现,另一方面身上的异物又在不断提醒着他,他与研究员的做法有什么区别呢。 尖锐的吼声从身后响起,顾安惊唿一声想也不想推开乔榕一把挡住。 顾安突然爆发的力道很大,乔榕被撞至墙上,身形不稳,他抬头看去,顾安正不断安抚着人鱼。 视线往下,人鱼的鱼尾残缺不堪,拖曳了一地的血迹,人鱼是在他们交谈的时候从储存间出来的。 人鱼原本要攻击乔榕的,被研究员挡住,人鱼收了攻势。 趁着乔榕倒地,研究员起身扶起人鱼往前面跑去,他的身形将人鱼遮挡严实。 乔榕举起枪,视线被干扰,半响,他徒劳放下。 顾安是故意的,他知道乔榕不可能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开枪。 乔榕被撞得严重,胳膊砸到了钢架划开了一道巨长的口子,垂落下来的手臂颤抖着,他静静看着他们身影离开。 第14章 人外1 4 像在漫长的通道中奔跑一样,耳边是自己沉重的唿吸声,前方是看不清的黑暗。 顾安吃力地扶着人鱼跌跌撞撞往向前走,整座大楼的出口已经封住,他不知道研究中心会如何处理耀金,总归是不会放过祂的。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顾安脑中思绪混乱错杂,他只知道要一直跑,不能停下来。 耀金的伤更重了,被简单包扎的伤口不断溢出血迹,光泽溢彩的鱼尾布满灰尘,顾安来不及心疼,在地下出口时他回头望去,地下室的大门无人看守,他咬咬牙带着人鱼往里面走去。 果然,越靠近地下室,耀金就表现出烦躁激怒不安的状态。 之前顾安全权接下地下室sss级海怪的项目,他有着足够的权限。 他带人鱼进了操作间,率先将两侧出口全部封死。 操作台前,顾安心跳如雷,他抬头望了眼前一望无际的黑色,那里充满着神秘与危险,这是唯一能救耀金的方法。 只要耀金将sss海怪吞噬,耀金就能得到足够的养分,祂就能活下去。 顾安看着手下红色的按钮,久久无法按下。 另一边,乔榕脱力靠墙缓缓坐下,他侧头看了眼被划得血肉模煳的胳膊,躲藏起来的怪物蠢蠢欲动,一道一道如黑影的触手肆意缠绕。 乔榕皱了下眉,但没有阻止怪物的动作。许是先前一直提心弔胆,他现在没了力气。 胳膊的抽痛让他意识保持清醒,脑中不断回想与研究员的对话,他抬起胳膊看黑影节节鼓动,吸食了血液之后触手身上的红纹更重,颜色近于艷红,重重堆叠起来的触手约有他胳膊那么粗,很恐怖的景象。但也许是乔榕经歷了许多,倒没有如之前那么反感,就连最近的恶习也在减少。 困惑乔榕的是,为什么顾安会拼命保护人鱼?人类与非正常生物会产生感情吗? 他不懂,思考许久,在察觉到跟上来的脚步声后乔榕支撑墙壁站起,沿着研究员离开的方向走去。 直至来到地下室封闭的门前,乔榕试图用他的权限打开大门,发现根本是不可能的。 人鱼终究是要走上原本的道路——吞噬海怪,成为不可控灭世力量。 身上游走的触手试图引起乔榕的注意,他低眸将其一把扯出,没了往日温和的模样,眉眼因烦意而显冷酷,剑眉紧皱。 怪物扔了出去很快又缠上来,还是在乔榕受伤的胳膊处聚集。 那里的伤口已经泛白,丝毫看不见鲜血溢出,面上附着一层怪物身上的黏液,若不是乔榕率先警告怪物,只怕怪物早已趁机进入,那个画面光上想像就足以令乔榕头皮发麻,于是他将怪物再次扔开。 结局似乎已成定局,乔榕低头才发现系统手錶不断有消息提示,最前面的是来自施华玉多个请求通讯。 乔榕啧了一声,将消息一键清空,设备调至休眠模式。 他无法将设备丢掉,在最开始的时候乔榕就被告知通讯手錶是无法自行取下的。 世界快要灭亡了,乔榕还能做什么呢。 先回去向研究中心辞职吧,取走他应得的薪酬从这座沿海城市回到他成长的小乡村,乔榕这样想着,觉得世界灭亡也不是一件令人操蛋的事了。 至少他赚够了一笔钱,回去能对得乡亲们对他的期望。 反正现在系统也消失管不着他了,乔榕自认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他干不成大事,根本拯救不了世界,他从来都不是那可笑的英雄。 乔榕思考良久,将手中无用的雷射枪随手一扔,雷射枪落入黑暗中,只余枪身发着隐隐红光。 「注意,出口即将关闭——」 「attention, the gate is closing——」 红色警报不断响起,广播通知未撤离人员迅速撤离。 第22页 b栋实验楼是研究中心的重点科研楼,人鱼突然暴动,造成的损失只多不少,现在才封锁大楼,估计是要出动重型武器。 乔榕在最后一刻从里面走出,外面围了大片的人,现场混乱无序,持枪保安严防死守拉出一条警告线。 隔着人群,在看见乔榕从里面安全出来后施华玉才狼狈地被人搀扶离去。 「里面还有一位研究员!」 现场指挥人迅速走到显示屏前,头戴耳机的督查报告说,他们是通过内部系统手环进行区分与辨认的,而在显示屏上,人鱼的晶片丢失无法得知下落,研究员却出现在地下室。 指挥人来回盘桓不决,研究中心明确下过规定,不能轻易放弃任何一名研究员。他最终咬牙指了一小队人出来,让他们进去搜救。 后面的事已经与乔榕无关了,他的头又开始疼了,猩红的画面在眼前挥之不去,乔榕回到宿舍来不及洗澡便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 属于怪物的黑影游动,慢慢将男人禁锢住。 许久未曾做荒诞的梦,乔榕能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 前一刻是掠杀现场,满地猩红的血,残肢与人的尸体横躺,幽黑楼道间的血一直往下流,助理从楼梯艰难朝乔榕爬去,面上满是血,头髮凌乱,手指森然可见白骨,声音悽惨可怜的一声一声叫着乔榕的名字。 冷汗从后背浮现,乔榕感觉身体一阵冷一阵热的,无比难受,忽然冰凉的触感传来,如久旱逢甘霖,就在乔榕松一口气时身上分泌的□□被贪婪兇狠夺去,缠绕四肢的触手不断收紧。 梦境变得断断续续,旧梦被新梦撕碎。 依然是昏暗如老电视片的背景,很熟悉的场景,这是宿舍里的洗手间,门是半掩的,镜头在不断拉近,门开了,白雾蒙蒙,蓬头的水刷地开启。 在昏暗的光与白色的水雾间,一个浑身带着黏液的人身形若隐若现。 「他」很奇怪,身上长着很多不听话在空中乱动的触手,透明的黏液滴滴答答顺着水流从「他」身上滴落,「他」整个人仿佛是从蛋壳中出来一般。 乔榕站在「他」面前,怪异感不断上升,在「他」转头看来的那一刻瞬间达到顶峰。 「他」长得跟乔榕一模一样! 乔榕从梦中猝醒,坐起身大口喘气,额前一片细汗。 他看向手腕,怪物不见了,身上也没有怪物留下的痕迹。 不知睡了多久,房间里光线黯淡,窗外的太阳即将落山,远方是宁静祥和的景色。 卧室里安静极了,于是洗手间的水声就变得异常清晰。 乔榕僵硬抬头看去,跟梦中场景一样,洗手间的门半掩,开着灯,门外投射出半片阴影,触手张扬飞舞。 他在床上不知坐了多久,如打鼓跳动的心终于舒缓。 乔榕赤脚下床,走到洗手间门前,伸出的手迟迟没有推开门。 突然,门从里面开了。 一个如乔榕一样的人站在他面前,黑髮湿漉漉的,面容俊秀清冷,红色如血的瞳孔,不着寸缕。 在「他」的身后,一地缠绕的触手及大片黏液。 这真是有史以来最恐怖的噩梦,乔榕这样想。 眼前的「人」朝乔榕伸出手,或许是还未能掌握身体,手伸到中途迅速变为触手下意识缠绕住乔榕的腰身,还是这样最舒服,怪物的触手扬起在空中轻点。 「……妈妈。」 熟悉的声音,乔榕缓了半天未回过神。 「乔榕?」没有得到如以往的回应,怪物再次唤着。 「……」 怪物往前踉跄一步,可以看出「他」是想走向乔榕的,但出于对身体的不熟悉,「他」最终扑在乔榕身上,抱住乔榕的那一刻化为双手化为触手紧紧抱住,「妈妈不喜欢吗?」 他们两人身高一样,怪物高兴地与乔榕贴贴,如幼崽回归母亲的怀抱。 第15章 人外15 时间来到晚上,距离b栋实验楼被封锁过去七个小时整,进去搜救的小队仍未出来,监控显示研究员利用权限将他们的出口封死,这样一来,营救队不敢动用大型武器强行突围。 最令人麻烦的便是地下室的位置,虽说那里的安保级别已经是最高权限,但由于前不久刚施过工重新改造设置,部分墙体还未完全硬化,若是突围一定会对地下室的构造造成影响的。 种种棘手原因让他们不敢妄动,只能在外面严防死守。 今晚註定是个不眠夜。 乔榕坐在沙发上,原本一人有余的沙发在强行挤入另外一人后瞬间变得拥挤。 「妈妈……不高兴。」怪物再次说道。 乔榕没有理会怪物,他的世界观正在崩塌重建。 怪物已经穿上了衣服,乔榕的衣服,短衣短裤,看上去当真是个正常的人。 见乔榕不理自己,怪物的黑眸闪过困惑,轻眨两下伸手握住乔榕的手腕。 「妈妈是不喜欢这张脸吗?那这样呢?」怪物无师自通,模样渐渐幻化成乔榕心里最满意的样子。 成功感受到乔榕内心的变化,怪物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脸,脸颊的酒窝,嘴角上扬的弧度……就连看过来的目光,一切都与记忆中无二般区别。 这是乔榕十六十七的模样,模样青涩秀气,轮廓尚带着柔和的线条。 第23页 乔榕勐地甩开怪物的手,沉着脸让他变回去。 「妈妈应该是喜欢这张脸的。」怪物肯定的说,声音是柔柔和和的。 即将说出口的话在对上那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睛时异常艰涩,乔榕闭了闭眼,整个人变得沉默与无可奈何。 怪物忽地贴近,依着身高差抱住乔榕,呈现依赖姿态。 窗外的树影婆娑摇晃,月光在窗边洒落一层光辉。 他们的身影也在依偎着。 怪物说的没错,年少时的乔榕确实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存在。 那是母亲还未去世、父亲也未曾性格大变的最后一段时期,年少的乔榕身上有着闪闪发光的一切。 可惜这一切也都只是回忆了……乔榕一把将怪物推开,抬手钳住「他」的脖子将人抵押于墙上,双眸凝着冷色,「你可以读取我的记忆?」 怪物的眼睛往下看,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因用力而骨节突起的手指上,薄薄皮肤下,怪物可以看见血液的流动,肌与骨的组成。 「他」舔了舔唇抬起头,面色丝毫没有变化,甚至可以说得上很享受这样的状态。 「不是读取,是感受到了妈妈的记忆。」怪物诚实的说,「他」的嘴角上扬,带着几分骄傲期待夸奖。 怪物生性狡猾贪婪,在成为人的那一刻祂就无师自通知道如何最大化运用自己的能力,知道如何讨好妈妈。 「通过什么感受的?」乔榕手下力道没有松懈,厉声问。 「接触。」怪物回答,「比如这样。」 乔榕松开手,退后一步与怪物拉开距离。 「不要变成我的样子。」他直视着怪物。 怪物顶着相似的面容看着他,「妈妈,变不回去了。」怪物温柔平静的说。 怪物选中了自己满意的面孔就再也变不回去。 乔榕问:「你会伤害我吗?」 怪物走近一步,「不会,我永远不会伤害妈妈。」 「不要叫我妈妈。」 「好,乔榕。」 几个小时的观察,乔榕可以肯定变为人形的怪物比之前更为聪明。祂懂了人的感情,知道最大程度去利用这种情感。而在人类情感中,克制是理智的第一表现。 怪物在克制对乔榕的渴望。 「乔榕,我可以跟你睡一起吗?」学着乔榕洗漱结束后的怪物礼貌问道。 「不行,怪物是不用睡觉的。」 乔榕上床前思考片刻,没有将小灯熄灭。 「好吧。」怪物流露出失望的情绪,可惜背对祂的乔榕看不见。 「乔榕,我可以不叫怪物吗?我想跟你姓,你帮我取个名字。」怪物也想要有个名字。 不太明亮的光下,怪物顶着乔榕年少时的脸,稚嫩精緻,无害而天真。 乔榕盖上被子,闭上眼,「你是怪物,但你可以不叫怪物……你就叫乔槐吧。」 乔槐,怪物默念着这个名字,一种莫名奇怪的情绪升起不断蔓延,祂感受着这种情绪,垂下眸,目光贪婪而又克制的注视着床上的人。 半夜三点,乔榕醒来,一偏头对上怪物惊讶欣喜的目光他的心差点不会跳动了。 「你要做什么?」乔榕面色不好的问。 「看乔榕睡觉。」怪物回答。 乔榕有点难形容他现在的感觉,明明怪物现在顶着与他相似的面容,却让他觉得异常变态。 「乔榕,我想跟你一起睡。」怪物提出请求,在乔榕看不见的阴影里,无数触手张扬飞舞。 「为什么?」 「乔榕是妈妈,是雌性。」怪物往后退了一步,这样乔榕就可以看见祂身后蔓延的触手。 然乔榕的注意力集中在雌性二字上,他面色变得古怪,追问怪物。 没有如愿见到预料的场景怪物闪过一丝迷茫,但祂捕捉住乔榕的困惑,于是祂在床边坐下,伸出手轻轻触碰乔榕的手。 「妈妈是唯一的雌性,是我们孩子的妈妈。」 怪物这一种群很特殊,幼年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幼年体是食物链的最底端,然幼年体越脆弱,就代表着成年体越强大。截止至今,怪物是种群中唯一的存活者。换句话说,步入成熟期的怪物在世界上没有任何天敌,祂处于食物链顶端。 与天生强者基因成对比的是刻在怪物天性中繁衍生息的本性。 处于成熟期前要度过很长一段时间休眠期的怪物被人类从深海中捕捞上来,寻找合适的雌性成了怪物的目的,于是祂找上了乔榕。 乔榕身上分泌的任何□□都将成为祂成功进入成熟期的催化剂与生长的养分,从人类的生物学角度来说,乔榕是母体,同时也是后代的母体。 所以怪物将乔榕称为雌性。 情绪是可以相互影响的,乔榕被怪物深海漩涡般的情绪影响。 乔槐如愿见到乔榕态度松懈,笑了笑,祂拥上去满足地抱住乔榕,攀在他身上学着人类的行为去亲吻他的唇,去掠夺更多的□□。 半响,乔槐的脸红扑扑的,而乔榕的脸色更难看了。 「乔榕,你有感觉了。」怪物一本正经的说。 乔榕神情恍惚,怪物确实学习速度飞快,他的意识开始挣扎,可怪物并不满足简单的接触,祂生性贪婪暴虐的。 小灯熄灭,最后的月光渐渐消失。 第24页 意识浮沉不定,身体的欢愉与深层次的不真实感让乔榕越陷越深,不断下坠直至深渊。 清晨,在第一声闹钟还未停下前,胳膊从洁白的被子里伸出在床边小桌上来回摸索,最后将闹钟关掉。 过了一会,被子里蔓延的触足缓慢收回,只余下透明的黏液证明它们存在过。 在闹铃声中乔榕慢慢醒来,头炸欲裂浑身乏力,如同去工地搬砖了一晚上,渐渐的他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扭头往身边看去,空无一人,只有身上惨烈的红印证明着昨晚的激烈。 乔榕的世界观又开始崩塌,以至于他穿衣洗漱的动作都是僵噩的。 不知道怪物去哪了,乔榕没有办法联繫上,不知为何恍恍惚惚间有一种被骗身的感觉。 门从外面打开,怪物提着热乎的早餐走进来,祂先是将包子与豆浆放到仅有的小桌上,接着径直走向洗手间,门没有关严,于是乔槐一眼就能将面前的景色收入眼底。 乔榕在对着镜子擦活血化瘀的药,乔槐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乔榕。 见到走动日常的乔槐,乔榕的心情更不好了。他把手里的药膏丢下,一把将怪物拉到跟前,掀开祂的衣服,撇去忽然变化出来的触手外,其余部位干净白皙。 「你是属狗的吗?」乔榕就差指着脖子上渐青的痕迹对乔槐说了,还有身上细密的齿纹,乔榕不敢深思。 乔槐与乔榕接触,明白了话里的意思,推了推新换上的眼镜严谨的说:「我不是属狗的,按照人类定下的划分,我属于非正常生物的一种。」 少年戴着黑框眼镜,白皙的肤色愈显,精緻的面容多了分书生清冷气,简单白色衬衣上的线条将清瘦的身形轮廓勾勒。 「眼镜摘下好好说话。」乔榕看不惯祂的样子,毕竟他记得自己没有近视的。 乔槐将眼镜摘下,明明是与乔榕如出一辙的眼型却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眼尾稍稍上挑,就充满色气。 「乔榕给的……好吃。」乔槐当着乔榕的面舔了舔唇,靠近着想要亲亲。 「把你的触手收回去。」乔榕说着一把将在腰身徘徊的触手抓住,隐隐用力呈威胁姿态。 乔槐面色有些发红,仰着脸,一脸天真与色气,轻轻喘了下,「乔榕可以更用力的。」 在乔榕后来补上的日记写着: 最可怕的一幕出现了,怪物变成了人的模样。我与怪物上床,怪物在学习人类的感情,可以通过接触来知悉人的心理。 我给怪物取了名字,叫乔槐。妈妈说她原本想给我取名槐(涂黑划掉) 怪物称我为雌性,说我们有孩子。 第16章 人外16 即将入冬,阴雨连下两天,空气中带着潮湿寒冷,南方临海城市入冬的迹象往往很不明显,无人察觉之时冬季的凛风悄然而至。 当多方打听得知耀金的现状时顾安第一时间放下手中工作,在同事诧异的注目下冲出了实验室。 他来得颇迟,只能看见一路蜿蜒滴落的淡蓝血迹从b202到b218,越是往里面走,看见的血越多,于是顾安的心就更不稳。 一门之隔,顾安看着门上的灯亮起他却无能为力,瞬间脚跟无法站住只能扶着墙壁维持微末的冷静。 手环的铃声响了又响,顾安呆呆望着那扇门,心中一直以来的不对劲得到解释。怪不得先前每次提出与耀金见面都被李字沐拒绝,原来自己始终都被瞒在鼓里。 顾安僵沉的大脑无思绪的乱想着,他低头看打进来的电话,愣了许久才接通了其中一个。 「听他们说你追过去了?」 「嗯。」 「赶上了没?」 「……迟了。」 「记住不要冲动,你已经被降了一级,这个事情上要是再冲动,只怕顾总监也保不住你。」 「……」 电话挂断,顾安双手缓缓抱住膝盖,心乱如麻。 最先入眼帘的是一个沾了血迹的拖把,蓝色的血迹在白色海绵拖把上格外显眼。 顾安顺着往上看去,是个熟悉的人。 后者动作顿住,接着继续工作,黑色手套包裹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微突,黑色手腕往上一截是挽起的袖口,冷白的肌肤若隐若现,明明同样是拿着拖把干活却总比别人多出一分干净利落,像是落拓此时的行客。 「你是知道他们……?」顾安听见自己的声音有哽咽。 他没有明说什么,但乔榕知道。 顾安抬手按压眼角,将泪光逼回,站起身靠在墙壁上问乔榕,「你觉得……嗯,祂们与人类有什么区别,就是情感上……」 他眼睛湿润浸水,像是要直接哭出来一样,说完便低下头躲开目光对视。 顾安的话语很杂乱,与其说他是在向乔榕求得一个答案,他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乔榕顿了片刻,右手轻搭于左手的手环上,不轻不重握住,面容是清朗温润,眼睫稍稍垂下,语气格外肯定,「没有任何可比性,怪物就是怪物。」 他没有去看顾安的反应,将拖把提起转身往前走。 218的大门从里面打开,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依次走出,顾安一改颓废状态迎上去。 走廊转角,在监控无法录制的地方,乔榕松开手,手环的黑色早已被密布细小的红环遮去,那里面的东西欲要突破而出,光滑的表面开始一节一节鼓动。 第25页 乔榕靠在栏杆上,右手很轻易地将手环解开去掉,他往下随手一扔,眉眼带着不耐烦。 在他打算拿起拖把离开时,有人率先拿住拖把。 那怪物靠近,姿势语气格外亲昵,无数张扬的触手与黑影将乔榕缠绕住,属于强势、占据最有利一方的怪物抱住乔榕,踮脚吻上心心念念的唇。 「乔槐不是怪物,乔槐是乔榕的雌性。」 因为孕育后代对母体伤害极大,所以乔榕可以是雄性,乔槐可以成为雌性。 「乔榕是妈妈,是乔槐的创世主。」 乔榕永远都是乔槐的创世主。 今天是11月25日,西方圣诞节,乔榕在日记本上书写道:比圣诞节更荒诞的是,顾安竟然认为怪物会有感情。他们会有吗?我不这样认为…… 乔榕朝身边看了眼,海怪坐在边上看电视,儿童频道让祂看得津津有味。 …… 顾安这次的态度十分坚定强硬,他不顾其他人的阻拦沖了进去。 空气中瀰漫着血腥味,蓝色的血在地上凝聚,仿佛一条蜿蜒不断的血河,顾安瞬间站不住脚跟头晕目眩,他踉跄推开中间横隔的白布,最里面的有着一张床,床上盖着一块很大的白布,起伏很不明显,只有垂落下来些许黯淡金髮才能证明这里面躺着的是耀金。 颤抖的手忽然使不上力气,顾安没了勇气。 「b202实验体陷入昏迷中,需要等麻醉药药效过去。」说话的是一位较年轻的女性,亚洲人面孔,怯怯说完便将门掩上。 人鱼的面容很平静,依旧昳丽非凡的面容,长睫紧闭着,金髮黯淡无光,往下是一条又一条缝合过的痕迹,新的旧的扭扭曲曲,鱼尾处的折损被简单包扎,但依旧可见突出的骨节。 顾安伸手去触碰,手还未碰至人鱼,人鱼睁开了眼,那一瞬间顾安只觉被定在原地。 冰蓝色的眸中没了任何情绪波动,冰冷刺骨,如看一个陌生人。 「……耀金。」在这样的目光下,顾安停在空中的手悄然收回,也就是这时,他才注意到人鱼被禁锢在这张床上。 随着人鱼的醒来,祂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癒合,很快,那些扭曲丑陋的伤疤消失。 顾安呆呆看着,感觉人鱼的金髮愈发灰沉。他甚至不用深思便知人鱼每次实验身上的伤口只多不少,一次一次的过度癒合,只会提前进入衰弱。 「对不起……」顾安无法面对耀金,他抬手捂住脸无助地蹲在床边,「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些日子,他只要一闭眼脑中就会浮现那天血流成河的景象,他对不起死去的人,也对不起耀金。 要是他多注意耀金的状态,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人类靠在床边,他的颤抖、身体的温度、不断掉下的眼泪……这些都很容易的被人鱼感知到。 「顾工。」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是之前的那位女性。 「顾安。」 声音重叠,顾安神情片刻恍惚,忍不住探身抱住人鱼,温热的眼泪滴落在白色的床上,人类试图去温暖冰冷的人鱼。 人鱼偏了偏头,深海冰冷无机制的眼眸中映出角落监控的倒影,人类柔软的黑髮落在人鱼的脸上,黑白分明。 时间到了,顾安眼眶通红,依依不捨。 推开实验室的门,面对几人投来的目光,顾安无动于衷,终于有人受不住面带歉意的说:「上级规定,我们也……」 顾安面无表情从他们身边走过。 研究中心处处都有监控,顾安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一路走出实验楼,他已经不需要去控制表情,垂在身侧的手颤抖着,拥抱人鱼时在耳边响起两个字时时刻刻迴响着。 顾安主动为这次的冲动买单,他不能次次都依靠别人,于是顾安再次得到停工三天的惩罚。 他坐车离开研究中心,回到自己的住处,一进屋便直奔书房。基地的人已经将海怪的各项记录发来,顾安将资料全部列印出来后,销毁电脑上的记录,关闭通道。 隔天,他去医院看望自己的助理。 海莉作为事发现场唯一倖存的人拜访她的人需要都一一做好登记,顾安最初出于愧疚来过两次,所以这次再来倒省去了许多没必要的程序。 这是一间很开阔明亮的单人病房,随顾安一起进来的还有一名女性护工。 顾安将准备好的礼篮放在桌上,细微的声音惊动了熟睡的助理,她在护工的帮助下撑起身,脸上扬起开心的笑容,语气轻快地与顾安打招唿。 顾安走过去轻轻拥抱了她一下。 「你能来看我我真的太高兴了,平常都没人跟我说话,我快无聊死了。」作为一名外国研究者,海莉在国内呆的时间并不长,但她融入得很快。 「是吗?那我以后经常来看你。」顾安温和的笑笑,目光扫过她新长的红色头髮。 海莉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新长的头髮短短的,她自己照过镜子,十分滑稽。 「会长出来的。」顾安安慰道。 「头髮是会长出来的,就是我的腿——没事,我现在都已经习惯了!」海莉掩饰掉瞬间的落寞,脸上一直洋溢着乐观的情绪。 「要不是乔榕冲进来救我,只怕顾工你现在都见不到我了。」 第26页 「顾工你回头记得帮我好好感谢他,真的太谢谢他了。」 两人简单的聊了聊,很快拜访时间结束,顾安再次拥了拥海莉并表达自己希望她早日康復的美好愿望。 出了病房,顾安的笑容便淡了许多,他盯着电梯里的镜面,眸色不明。 海莉,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 第17章 人外17 「针对研究中心退休彭教授最新发表的论文,各方组织持高度不同意见,下面是採访时的对话……」 接下来得一个画面是医生手持注射器站在一个唿吸衰弱心跳即将归零的患者身前,他将液体推入患者体内,很快,心率恢復,唿吸正常。 顾安将文稿投入粉碎机中,在粉碎机咔咔的声音中他将电视的声音调大,面无表情看着相当魔幻的一个画面。 一切都是一个局,彭教授是背后的人,海莉是引子,他是彭教授与研究中心钓上的鱼。 第四天,顾安得以返回工作。 研究中心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连作为清洁工的乔榕都感觉到不对劲。 这些天他能得到的消息很有限,很多都是三言两语,但这次不需要他问起旁人就主动提出话题。 说起能大大提高生命机体恢復能力、攻克杂难疾病时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欢忻鼓舞。 在周一会议上,顾安打断了各研究员欢唿雀跃的声音,重新提起人鱼伤人的事。 他们都认为在顾安操作下人鱼将实验体sss01吞噬了,就连最初顾安都是这样认为的,但其实并不然。 非正常生物间有着一条极严格的食物链,下位者很难吞噬上位者,反之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吞噬如同大鱼吃小鱼。海怪被列为sss级非正常生物即使被注入超强剂量麻醉休眠剂,人鱼也难以将其吞噬,所以人鱼受到反噬,变得暴躁易怒。但人鱼最终活了下来,就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海怪并没有被吞噬,甚至已经逃了出来,在研究中心的任何一个可能的地方。 引起人鱼伤人的是海莉注入的狂躁剂,不是他主动攻击的人类。 研究员的关注落在海怪出逃身上,没有一个人在意是不是人鱼主动攻击人类的。 「顾工,你知道你说的话有多么的不可思议吗?你是想说实验体sss01没有死,就在我们身边吗?」 「这是我听过最大的一个笑话了,人鱼的兇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更为危险的sss01杀伤力有多强大家更知道。若是海怪还活着,你,我,我们怎么可能还能站在这里说话?研究中心早已成为屠杀场了!」 「顾工,对非正常生物产生感情可不是什么好事。你知道的,sfh25001试剂一旦上市,人鱼便只能作为供给者,产生的利益是我们都无法估量的。」 「我说的都是有资料证明的,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顾安被他们气得脸色发红,他看向带他的老师,后者移开视线。 顾安站在台上,孤立无援,下面是一群陷入巨大利益而癫狂的人。 他们已经听不见任何反对的声音了。 任何阻碍他们获利的事都是错。 时间来不及了,当顾安说出海莉给人鱼注射狂躁剂没有引起注意时他就意识到这个问题。 本以为研究中心不是全黑之地,想着揭开真相会得到支持,顾安想得过于天真。 会议散去,顾安收拾东西顺着人流离开,身后隐隐尾缀着跟上来的人,他们混在人群中,赫然就是先前在会议上附和他人、不甚出彩的人。 顾安脚步急促,心越来越慌,走至转角根本没有抬头看是否会撞上他人,乔榕身形让了让,见顾安神色匆忙,且自己确实对研究中心发生的事心生好奇于是叫住了他。 顾安的反应很奇怪,他先回头看了眼身后,接着看向四周,在多次确认没人跟上来后他才将目光放在乔榕身上,脸上的焦急神色没有收敛,「乔榕来不及了,研究中心很危险,你要快点离开。」 「危险?」乔榕对这没有根由的话感到奇怪,还不袋他发问顾安就将事情全部告诉乔榕,他的声音越压越低,在顾忌着什么,「sss01没有被人鱼吞噬,祂已经逃出来了。」 乔榕收敛好奇的神情,顾安此时没有心思去注意,乔榕问:「电视上的新闻你看见了吗?你觉得如何?」 顾安露出鲜明的讥讽,这是乔榕从来没有看见锋芒尖锐的一面,「笑话,这是一个巨大的笑话。他们被利益裹挟,已经彻彻底底疯狂了。」 他们说话间,研究中心的警报再次拉响,这次是全范围的警报。 「他们来了。」 顾安脸色一变,留下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转身急匆匆往一个方向跑去,乔榕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是实验楼b栋。 「乔榕,他是要回去救那条丑鱼。」乔槐从后面走出来,站在乔榕身边。 不知何时天色变得暗沉,风极大,灰黑的云压了一层又一层,无数直升飞机在空中盘旋,乔榕用他很好的视力清楚地看见一个又一个人从直升飞机上下来,如下饺子一般,是一副相当炸裂的景象。 乔槐很喜欢这样的天气,昏暗阴沉的,空气中潮湿湿润,这让祂有种很自在的感觉,祂身上的触手蔓延出来,慢慢缠住乔榕的腰身,亲昵直白地表示自己的喜欢。 看见前面有人被击倒,乔榕心头一紧,带上乔槐就要往逃生路径走去,结果手环上一直显示建议他们回宿舍等待,宿舍安保等级列为最高。 第27页 兜兜转转,乔榕还是回到了宿舍。他没有将室内的灯打开,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他走向阳台,拉开一片帘子,这里的视线很开阔,他可以看见拿着武器压低身体冲进来的人与四处逃窜的人,他们很多再没来得及进入宿舍大楼就被杀死在外面。 这是一幕毕生难忘的景象,乔榕后知后觉才知道系统能把他送进这里来肯定不简单。 「乔榕……」 乔榕回头,乔槐面上浮现不正常的红晕,不知受什么影响,祂下半身已完全维持不住人形,触手与黑影蠕动扭曲,张扬着向乔榕扑来。 乔榕总不能看着乔槐倒地,接住扑来不成人形的怪物,下一秒便能感觉冰冷、粘腻的触手在他身上四处游走,「乔槐,你冷静一点。」 乔槐仰起头,对乔榕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如果不看祂面上不正常的红晕与身下的触手这副模样与平日无二般不同。也就是这时乔榕才意识到这几天乔槐过于安静,安静听话得有些奇怪,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室内没有开灯,越来越昏暗,有风从没有关闭的窗户吹进,带动窗帘飘起摇晃。 乔榕被乔槐压来的力道往窗边靠近,脚下一时不稳压在了窗帘上,人瞬间被怪物扑倒在地。耳边的唿吸加重,湿润感从腰腹不断往上传来,乔榕翻身将缠在身上乱动的怪物压下,乔槐的脸红红的,睫毛又浓又卷,眼眸如墨沾水般湿润,黑色的触手缓慢缠绕。 楼下是枪击不断,恐慌声与唿啸的风声夹杂,他的眼前是企图贴贴的怪物,怪物缠绕上来的触手纹路已彻底长成,红环一圈一圈印在触手表面,密密麻麻,似某种古老晦涩的符文,眼前的怪物展露的是无害柔软的一面,祂将自己伪装成弱小的存在。 怪物感觉到乔榕的分心,不满地用力在他嘴角一咬,但说是用力其实力道也不重,怪物是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雄性的。 「我的温度是热的。」怪物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在乔榕耳边带着喘息地说,不同于平日可以伪装的正常体温,这种热来源于自然时期的燥热,怪物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沦,并没有任何牴触,能与乔榕贴贴会让祂感到很快乐,「乔榕,我发情期到了。」 脑中「轰」的一声,乔榕动作停顿片刻而后意识到怪物话中的深意。 几乎是在怪物说完的一剎,隐藏在角落各地的触手及黑影肆意侵占这间不大的房间,窗户不知何时被关上,窗帘的位置被密密麻麻的黑影占据。 这里被单独隔绝出一个空间,任何事、任何人都无法打扰。 汗水滴落,很快被袭来的触手敛去,室内旖旎一片。 不知第几次挣扎手腕总会攀附上一圈触手,力道不大却牢牢禁锢着不容挣脱。 枪声响了许久,在第二日天放亮时,终于停息。 乔榕感觉自己都已经不是自己了,浑身酸痛难忍,昨夜的疯狂还歷歷在目,是他一想起就会脸热咬牙切齿的程度。 怪物还蜷曲在他怀里睡觉,触手早已在察觉乔榕醒来时退去,怪物睡觉的姿势很不正常,手脚无骨般全绕在乔榕身上。 在乔榕起身的时候,怪物睁眼醒来,眼中清明一片,乔榕想或许祂没有睡,怪物是并不需要睡眠的。 怪物的模拟能力太强了,与怪物呆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乔榕都要以为怪物是个正常的人类了。 在怪物抱上来的时候,乔榕问:「发情期过去了吗?」 「没有……」怪物埋在他肩上,声音模煳不清。 「还有多久?」乔榕声音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这样的程度再多来几次只怕他人要废了。 「不长,就……半个月。」怪物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红色,映在白皙柔软的脸上格外好看诱人。 「乔榕不喜欢昨天的姿势,我下次会多学习新姿势的。」怪物忽然说。 乔榕冷了下脸,将怪物推开,「不要随意读我的想法。」 「可是我不知道乔榕怎么想的……」 「乔榕明明也很喜欢的……」 怪物亦步亦趋跟在乔榕身后,越说声音越小,祂意识到乔榕是真的不高兴了,暗处的触手蜷曲起来,乔榕换衣服的速度很快,怪物都没来得及仔细看。 「乔榕,我不去感受了。」怪物主动认错,声音带着讨好。 乔榕瞥了眼暗处的触手,套上外面的冲锋衣后终于开口,「乔槐,如果你想跟着我,那就永远不要去读我的的想法,否则你会得不到你想要的。」 怪物犹豫了,祂上身□□着,修长的少年身形上还印着斑驳红痕。 「乔榕会喜欢乔槐吗?」怪物问。 怪物没有得到回答,因为在祂犹豫的时候乔榕已经离开了。 第18章 人外18 研究中心已不復之前的景色,遍地凌乱,中心的喷泉被摧毁,雕像倒塌,实验楼的大门被暴力打开,勘察现场的人员戴着手套四处拉警戒线。 乔榕遇见了自己的领导,领导正拖着一不大箱子往外走,她看见乔榕后停下来上前劝这个年轻人早点离开。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来这这么多年,依我的经验这次估计是过不了了。」 听经理的话,研究中心早前也遭遇过枪击事件,不过这次的事态更严重。 「据说是跟人鱼有关,你啊还是早点离开,年纪轻轻的,到了外面会很容易找工作的。」 第28页 此后乔榕就再没有见过其他人,他在宿舍楼下转了一圈,收到了手环上的消息。 官方力量终于找到突破口来介入研究中心,他们作为无关紧要的人可以选择自行离开。 另外,乔榕在通讯得到解封的第一时间与外界进行沟通,研究中心的人鱼已经逃脱,各方都无法得知具体下落。 中午,官方给出具体遇害人数据。 乔榕顺着页面依次往下滑动,没有熟悉的人名。 下午,乔榕回宿舍洗澡,乔槐不在房中,但是祂留下的触手依旧跟随着乔榕一举一动,试图跟随进浴室的触手被乔榕扔了出来,在门外转了几圈无果盘积在一起等待开门。 「系统。」最近这几天,乔榕隐隐感觉到系统的存在,但多数情况系统都是消失的。 【宿主,我在。】 「为什么突然消失?」 【海怪的能力会将系统的存在屏蔽,干扰认知。】 「你是要离开了吗?」 【经检查,灭世危险基本消除,此方世界已无动盪,系统进入销毁程序。】 乔榕将浴巾扔下水槽,语气尽量平静,「当时怎么不提醒我?」他说的是黑箱进入地下库的时候。 【系统受到海怪干扰,无法提醒。】 「现在是没有末日了吗?」 【是的。】 乔榕没有动作,久久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过了一会,那道声音响起—— 【销毁程序已启动,正在解除绑定关系,祝宿主万事如意。】 系统离开,乔槐不在。乔榕在原地站了许久,回到桌前将压在底下的日记本抽出。 时间断断续续,他于今日写下:系统离开,而我也不再自由。 看上去很悲哀,但与海怪在一起的时间,乔榕说不上厌恶或是什么,除了某些事上乔槐很听他的话。 当意识到无人能敌的海怪会听从自己的命令时乔榕的心仅仅激扬了片刻,因为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在踩着绳索走路,而下面,是令人粉身碎骨的深渊。 他必须要找到一条让自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路。 第19章 人外19 乔榕坐上了回家乡的火车,他不打算留在城市生活,即使系统不中途插进来他也还是要回去的。 离开的这天下起了大雪,这是今年的初雪,飘飘洒洒。 乔槐没有见过雪,对这副景象很是好奇,大半个身子越过乔榕往窗边看去。 他们面前的是一带着小孩的老人,小孩有些吵闹,老人家哄了许久都没能将他安抚下来,对上乔榕看来的目光,老人不好意思的道歉。 乔榕看了乔槐一眼,抬手抓住那不安分的手,后者老老实实坐直了身体,但没过一会就倒在了乔榕身上。 老人以为他们是兄弟,还乐呵呵夸他们感情好。 乔槐自动将这句话翻译成与乔榕很般配,于是笑得更甜,老人一直念着俊后生,倒是小孩安分下来,怯怯缩在老人家身后。 小县城里没有通高铁,火车坐了一天一夜,他们面前的人已经换了第二批。 第二天到站时天色还是黑的,火车上的人东倒西歪睡着,唯乔榕与乔槐精神十足不显疲惫。 乔槐没有见过研究中心以外的地方,对这个贫瘠、充满自然气息的小县城很是好奇。 家乡也下了雪,但远没有城市的多,他们从灯火通明的车站出来,风中裹着细雪吹来,冷气扑了满身,路上的人都换上了厚厚的袄子。 乔榕上了一等客的面包车,车身狭小昏暗,车内只坐了一个睡着的老爷子。乔槐靠近乔榕,唿吸不稳,声音小小的,身上的触手可怜巴巴地挤占在这不大的空间里。 「等一会。」乔榕抬手摸了摸祂的额头,热乎乎的,倒是挺暖手。 「乔榕……里面更热。」乔槐蹭了蹭,而后意识到什么立马说道:「乔榕,我不是故意去读的。」 祂的脸已经变得红扑扑,意识出现不清晰与溃散,许多事情祂都只顺从本心,除了乔榕不准的。 一家半旧的旅馆,乔榕将新办的身份证递上,很快办好住宿登记。 浴室里水汽瀰漫,乔榕不急不慌地洗澡。 等他出来时,乔槐几乎站不住身体,许许多多的触手在地面墙壁游走,但没有乔榕的允许祂不能靠近。 眼看着乔榕脱衣,触手克制不住地靠近,下一秒被乔榕看来的目光定在远处,不情不愿退下。 「乔榕……」乔槐的声音可怜极了,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眼眶通红。 乔榕手放在裤带上,解了一半而后记起屋内还有一人,于是停住手关灯睡觉。 乔槐眼睛不眨的看着乔榕动作,当他停住手时祂差点要扑上去。 几个小时很快过去,时间来至中午,乔榕一觉睡醒,偏头便能看见在贴在他手边睡觉的怪物。 「乔榕……」 怪物睁眼,一滴眼泪便落了下来,打在洁白的被子上。 或许是怪物真的难受,乔榕竟然能闻到怪物身上的味道,很冷,似雪的味道。 「过来。」乔榕只是说了两个字,乔槐便朝他拥来。 这次的活动完全由乔榕主宰,乔槐已经失去了所有力量,乖顺得不可思议。 几次被折腾到哭,乔槐还仰着脸问他要,「乔榕,里面热吗?」 第29页 乔榕慢慢抚着祂的嵴背,安抚祂颤抖的身子,慵懒地应了一声。 他们这次没耽误多少时间,下午乔榕先带着乔槐买了几身新衣服,而后坐车去往郊区的一个墓地。 研究中心人鱼脱逃的事被传得很开,热闻连上了几天,今天被顶在前面播报的是疑似人鱼入海的画面。 被路人侥倖拍摄的视屏中出现两个模煳似人鱼的身影跃入海中,一闪而过。 画面到此中断,接着播报的画面中有个熟悉的人,海莉坐着轮椅被推上法庭,她将被判无期徒刑。 郊区墓地很快到达,看守这片墓地的是一位退休的老大爷,乔榕上大学前经常过来,渐渐的就与老大爷熟悉了。 这次看见老大爷,他依旧是坐在小板凳上,边上是一台破旧的电视,正放着当下最火的爱情片,前面烤着小火炉,时间没有在这位老人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 他见到乔榕走来使劲眯着眼看了会才认出人。 大爷动作熟练递拨弄着热乎乎的红薯,用一报纸抱住塞给乔榕。 老大爷眼神着实不太好,还将乔槐认成了乔榕的女朋友,直说这个女娃娃短头髮好看得很,跟乔榕一样,都好看。 他们进了墓园子,雪下得大了些,飘飘洒洒,落了满身。 乔榕将提前买好的东西依次在墓前摆开,点上蜡烛,烧掉纸钱与日记本。 乔槐看见了日记本,但祂没有说话。 乔榕也没说什么话,事后鞠了三躬,乔槐在一旁有模有样也跟着鞠了三躬。 在乔榕起身离开,乔槐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而是回头看这方小小的墓碑,一本正经的自我介绍。 两方窄窄小小的石碑,怪物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更没被此牵动任何情感,但见乔榕认真对待,他回忆起看过的电视剧,认认真真的说话,末了祂迟疑片刻,伸出手拂去碑上的雪。 在乔榕的记忆里,祂是见过乔榕的母亲,与乔榕长得很像。 「乔槐。」 乔榕站在不远处看祂。 怪物收回手,手心一片冰冷湿濡,祂转身朝乔榕快步走去。 回去的路上雪终于停了,而乔榕也回到了久未谋面的故乡。 村长提前与乔榕打过电话,激动地带着父老乡亲在村口等着盼着,远远见到乔榕的身影便热切冲上来招唿。 「快快快,你这娃娃怎么还穿这么少?真是不怕冷!」本来是热泪盈眶的场景村长在看见乔榕与乔槐两人身上的穿着后直接一掌拍到乔榕后背,常年干多了力气活,乔榕被拍得身形踉跄。 被拥至回温暖的屋内,烧水的烧水,倒茶的倒茶,七大姑八大姨上来问候着。 乔榕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也是村里走出去的希望。当初他考上985大学时,村里摆了三天的酒席,老村长更是带着他拜了宗祠。 「来,虎子,这是你榕哥。你要记得,没有你榕哥,你当初就活不下来……」说到哽咽处,女人泣不成声。 乔榕上前扶住,「婶子,使不着,都是应该的。」 「乔榕是个有出息的人啊,每月都给村里打钱……」 一声又一声夸赞,乔槐支起脑袋看向人群中夺目的乔榕,那是祂没见过一面。 一顿接风饭吃到晚上,乔榕问村长拿了方房子的钥匙。 村长知道他要回来,提前带人简单打扫了下,被子也是提前晒过的,他们可以直接进去住着。 没有人对乔槐的身份好奇,他们都自然而然忽视了乔槐。 人群散去,乔榕关了外面的铁门往里走,刚进门就被乔槐缠住,两人推搡往里走。 「洗澡。」乔榕对卫生很讲究。 「……一起洗。」乔槐话语含煳,目光死死黏在乔榕身上,潜伏在暗处的触手蠢蠢欲动。 当一切安静下来,乔槐舒服满足的缩在乔榕怀里,怪物回忆起在墓地门卫室里看见的电视。 祂学着女主角的语气,目光注视着乔榕,触手下意识收紧,「乔榕,你爱我吗?」 乔榕与怪物对视,他听见怪物说了一个冷笑话。 他低头吻了吻怪物的额头,尚带着温存后的宠溺,意识却无比清醒,「不爱。」 怪物的眼睛开始变红,红得发黑,连人的形态都快要维持不住,上红环鼓起的触手探出肢端将男人的腰身缠绕,一圈又一圈。 「但是我不会离开你。」 乔榕把乔槐往怀里抱了抱,在寒冷的初冬中,怪物的体温很暖和,或许是怪物模拟出错,总之乔榕很乐意与怪物呆在一起。 怪物变回乔槐的模样,腼腆地笑了笑,点头承诺,「乔槐也不会离开乔榕的。」 他们会永远的在一起,生死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第20章 人外20 新纪元4026年,怪物的发情期终于过去。在小乡村的日子里,乔榕与怪物除了必要出门外,其余时间都在床上度过。 好不容易揠过发情期本以为能得到片刻解脱,未料到进入成熟期的海怪更加偏执、古怪、黏人、狡猾……以及可爱。 旧房子多了人气后布局处处更显,檯灯暖色的光照着书桌,乔榕披了件外衣伏案修改日记。 在研究中心解散、系统消失后,乔榕陷入短暂的迷茫,如同重要的事情终于完成之后的无所事事。 与乔槐厮混的日子很快乐,乔槐在床上事事顺着他,两人十分和谐,只是这样的日子长了,乔榕心生愧意,终于觉得不能荒废时间,再次写起了日记。 第30页 青年的坐姿挺拔好看,黑髮柔顺光泽,镜框下的鼻樑高挺,一笔一划格外流畅。 「乔榕。」 湿漉漉的乔槐推门而进,落雪的天里祂赤着脚丝毫不觉得冷,木制地板上留下一串脚印。 顶着与乔榕十分相似的面容,乔槐弯腰靠在乔榕肩上,浅浅打了个哈欠,视线飘忽落在了微敞的领口处。 乔槐唤了几声没引起乔榕的注意,触手悄悄游走于男人的腰身,缓缓缠绕,祂面色变得绯红,眉眼舒展慵懒,声音都是懒洋洋的。 「乔榕今天写了我吗?」 怪物再也不会去窥探乔榕的内心,祂会很直白的问出来,每天都很期待祂的名字能进入乔榕的日记本。 这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没有。」乔榕放下笔将湿黏柔韧的触手拨开,后者不依不饶缠上。 乔槐探头准确亲上他的唇,口舌相缠间,乔槐的攻势愈发兇勐,渐渐地从站在乔榕后面变为坐在他怀中。 仰着头,白皙的脖颈呈现修长天鹅颈的弧度,喉结小巧精緻,有种脆弱惊心动魄的美感。 水渍声清楚,乔槐轻喘着气,双臂缓上乔榕的脖子,腰间轻蹭,显然动情。 乔榕拉开与乔槐的距离,唇瓣殷红,眼眸黑沉,声音低而哑,动作间有着绝对的主导地位,他压住乔槐的手,凑得很近,「到了看电视的时间。」 乔槐头一次这么不喜欢看电视。 窗外是灰黑的天,地面是银白的雪,南方屋内没有暖气,只有火炉在烧。 以往畏寒的人这次倒不觉得冷,乔槐身上热乎乎的,祂喜欢黏人,连带着乔榕周身都是暖和。 乔槐今天看电视的时候非常不安分,或许是先前勾起了欲望,腰肢一直在乱动。 乔榕伸手制住,覆在祂那柔软白皙的腰腹,忽然想起什么,乔榕摸了摸,「孩子呢?」 乔槐之前便说过他们有孩子。 后者没有回答,黏黏煳煳凑上去想要亲吻乔榕试图矇混过关。 「乔槐。」乔榕轻轻叫了祂的名字,手掌没有挪动。 乔槐跪坐在乔榕腿上,拉开一点距离,瓷白的肤色,眼尾是惑人的绯红,眼眸亮晶晶的,如果忽略祂身上不断冒出的红环触手,确实是一副极美的画面。 「……孩子没了。」祂垂下眼皮,手指扣在乔榕手腕上,声音听不出情绪。 「嗯?」乔榕都不知道孩子怎么没的,若不是他忽然记起,乔槐可能一直不会对他说。 乔槐往后坐,头贴在乔榕胸膛前,双臂环抱着他的腰身,「乔榕,孩子变成了养分我才能进入成熟期的,要是乔榕跟我一样就好了。」怪物嘆气,语气里充满了遗憾。 乔榕一点都不怀疑怪物能说到做到。 怪物不同于常人,丝毫没有人类应有的天性,祂装乖、善妒,只对伴侣忠诚、守护。 乔槐的原身是深海巨怪,蜕变成成熟期往往需要雌性不断补充养分,这样才能更好的孕育下一代。 祂选中了乔榕作为雌性,但两者间隔着种群,乔榕能提供的养分不多。除了雌性提供养分,祂其实还可以捕捉猎物用最原始的方法进食,但乔槐嫌弃这种进食方式,所以一直没有尝试。 乔槐思绪变得很快,祂尾音轻扬的询问乔榕意见。 乔榕捏了捏祂的后颈,「有一个小怪物就好了,再多一个养不起。」 乔槐想了想觉得也是,若多出一个来抢占乔榕的注意,乔槐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占有欲。 窗外飞雪渐大,隔着玻璃窗都好似能听见簌簌落雪的声音。 乔榕生于南方,长于南方,像这么大的雪只在小时候见过一场。乔槐顺着乔榕视线看去,目光懵懂,不明白雪有什么好看的。 今日休息,乔榕把人按在怀里后便不再搭理祂。 暖炉已经熄灭,怀里的小怪物体温格外温暖,祂的躯体紧紧攀附在乔榕身上,即使乔榕闭上眼睛也依旧能感觉到明晃晃的视线。 炽热、阴暗以及黏人。 乔榕一直都知道乔槐想让自己变成和祂一样的存在,这样他们才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但乔榕不愿意,于是乔槐只能作罢。 许是睡前提过孩子,乔榕再度陷入梦魇。不过他已心知怪物对他造成不了伤害,所以即使梦中的背景颓废、荒凉,雾蒙蒙的一片,乔榕也丝毫不慌。 怪物偶然说过一次,祂可以进入乔榕的梦境中,但是这种情况很少见,需要他们极度契合才行。 除了那些荒唐的梦境不谈,梦里的乔榕推开了一扇门,里面是熟悉的格局。 一张极为宽敞柔软的床,雪白的床面,乔槐背对着他跪坐在床上,安安静静的模样。 乔榕越走近,也越发看清乔槐身下是数不尽的、鼓动的触支,红环一节一节,末端有着细小吸盘,这些触支盘结交错,感受到乔榕进来,缓慢游动的速度加快。 它们在兴奋。 在触手缠绕上乔榕的同时,乔槐扭过头来,乔榕看见了祂的动作,被手护住的腹部微鼓,祂的面容堪堪维持住,隐有细小触支探出。 画面加速,乔榕有了数不清的孩子,之所以说是数不清,这些小怪物会有时会两两聚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有时又会分裂开来。 想要分辨它们很困难,但乔榕还是给它们一一取了名字,取了很多很多。 第31页 乔榕没感受到初为人父的快乐,因为这些小怪物怕他,根本不敢靠近他。 与其说是怕他,它们更怕乔槐。 每当有小怪物试图贴上乔榕,下一秒就会被护在乔榕身边的触手捕获,吞噬。 简单粗暴。 乔榕心里复杂极了,他开始理解乔槐说的养分。 眼看着这些小怪物数量一天比一天少,乔榕难过起来,这对他来说是一件比较残忍与折磨人的事。 毕竟他投入了感情进去。 「乔榕,你是我的,任何生物都不能将你夺去,哪怕是我们的孩子。」怪物化作人类的模样,清俊柔软,唇色殷红,语气神态缠绵缱绻。 第21章 情人1 盐城,华侨大学。 正值中午,刚下课的学生三三两两从教学楼出来,午日的阳光灼热而耀眼,不少女生都撑起了小巧的太阳伞。 沈林提着从小吃街买回来的两份清汤米线往宿舍走,一路走来他都会下意识选择往树荫下躲,但即使这样,脸还是被晒得有些发红,嘴愈发抿得平直,格外俊俏冷白的面容冷漠过人。 他肤色很白,是那种敏感易碎的瓷白色,身上的毛髮也很少,他的室友经常打趣,沈林女装扮相肯定是个小仙女。当然,沈林现在也被室友吐槽是小仙男就是了。 大四下刚开学没多久,学生都还一副活力满满的样子,骑自行车的、篮球场打球的、跑步的等等,路过篮球场时沈林侧头看了眼眼,篮球场上扎满了人,他看着都觉得热。 校园里迎接新年的布置还未撤去,树上挂着一个接一个小巧的红灯笼,路边两侧的长杆上还遗留着上一届学长学姐们优秀毕业生的照片。 很快沈林走到了格致楼,刷卡进入,一楼自带的阴凉气袭来,他微不可查松了口气,一直紧皱的眉眼才舒缓开了。 外面的天太热了,路过一楼的镜子时,沈林可以清楚看见自己微微发红的脸,十分不耐烦的样子就是了。 爬上二楼,沈林将米线合併一手拎着,右手取出钥匙正要开门,门从里面打开,室友边旭正在刷牙,黑髮凌乱,圆乎乎的脸颊因熬夜冒出许许多多脂肪粒。 「沈林,你什么时候出去的?」边旭一边说话一边往靠空调的床铺看去,帘子是遮掩的,难怪他一直以为沈林还在睡觉。 「刚出去的。」 沈林将其中一份米线放在宿舍长的桌子上,对着空调吹了一会才走回自己的位置。 「你吃的什么呀?怎么帮老大带饭不帮我带?」边旭见他放米线的动作一直瞅着老大桌上的粉看。 沈林起身抽了张一次性洗脸巾绕过边旭去洗脸,两个洗漱台,另一个位置上堆满了东西。 凉水不断沖刷,泛红紧绷的皮肤才稍稍得到缓解。 「老大昨天帮我送伞的时候你在哪?」沈林将洗面巾扔进垃圾桶,额前的黑髮被水打湿,眉眼愈发清列。 昨晚上雨下得大,沈林在群里滴滴有没有人献爱心,一个两个推脱,只有老大来了。 「我面试去了嘛,你也知道的,活动中心离三教很远的……」越说越心虚。 边旭昨晚上因过于焦虑而熬夜刷视频,被女主播迷了眼,这会瞧见沈林的模样再次忍不住跪求他穿一次小裙裙。 「爹,你真不能满足我一次心愿吗?过几个月我们就各奔东西,再次见面的日子遥遥无期,真的就不能……」边旭做出悲伤青蛙的表情,试图用他那圆乎乎的脸庞卖萌。 在大一开学与沈林的第一次见面边旭就彻底成了沈林的迷弟,边旭虽然自个长得不咋地,但他是个实在彻底的颜狗。 沈林不想碰他,往后避了避,冷着脸直说没可能,顿了顿他又说,「如果你愿意进我家族谱,改性的话倒是可以考虑。」 男寝没什么大爱好,比较统一的可能就是认崽。 「那不行,我家是三代单传。」边旭咕咚吐了漱口水。 「那就有点可惜了。」 沈林不再说话,将桌面收拾好之后打开平板,随意选了个游戏视频看,接着将米线的盖子打开,小口小口吃着热气腾腾的米线。 吃了没一会他就被热得怀疑当时选择,米线太热了,沈林将盖子掩上拿过一旁的手机滑看消息。 宿舍的门打开,有人进来了。 沈林还戴着耳机没有听见动静,手机消息很多,微信置顶的那位一早上发了将近三十条消息,点开往上面滑动几下,都是些寻常问候,还好几个连结。 冷白的手指点了下,页面跳转,是一个购物平台的页面,页面上的运动鞋以黑色为主色调,镶嵌红色条纹,额外炫酷。 「哇,这不是jo家最新款跑鞋吗?」 一个惊嘆不可思议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响起,沈林熄灭手机,将椅子往里带了带,丝毫没有打招唿的欲望。 方翔杰耸了耸肩,手搭在沈林肩上靠近,「你让我再看看,我觉得那双鞋真挺好看的,你是打算买吗?」 「不买,你离我远一点。」沈林冷着脸回头,「手拿开,身上热乎乎的。」 「好好好,小仙男。」方翔杰放开手边摇头边回到位置上,还不忘再次跟沈林说话,「小仙男真的,你要是买鞋记得给我摸摸啊。」 「想都别想。」 米线没那么热了,沈林的开始吃粉,吃了没一会脸就热得红扑扑的,他取出纸巾擤鼻子,再次收拾将自己干净。 第32页 冷风吹过,空调不知什么时候被调成上下摇摆,沈林回身看了眼,空调遥控器在方翔杰桌上。 中午十二点半,一个视频电话打了进来。 沈林将视频缩小化放置角落,打开游戏。缩小的视频被沈林的手指遮挡着,对面说了些什么,沈林才慢慢调整拿手机的姿势。 「吃了,清汤米线。」 游戏开始,沈林选了一手公孙离走发育路,对抗是百里,他们家双射手阵容,只能打前期。 「不要,不好看。」 「明天有课。」 「今天被你的消息吵醒了,昨天忘记设免打扰了。」 「嗯,在玩游戏。」 「不说了,要输了。」 游戏结束,沈林出来就将一二三四楼举报,举报成功两个。 沈林吹了会空调后找了衣服进卫生间洗澡。 没一会,边旭与乔庭回来,他们是路上遇见的,乔庭还背着个书包。 进来宿舍只看见方翔杰,乔庭是知道沈林给他带了中餐的,但没想到是米线。 「沈林人呢?」 方翔杰在刷视频,指了指卫生间,「洗澡呢。」 沈林洗完澡出来,方翔杰与边旭已经上床躺着了,乔庭还在打着小檯灯看书,宿舍内的光线黯淡,很适合睡觉。 「他们睡了吗?」沈林问。 乔庭回头看了看沈林,「没,刚还在说话。」 沈林刚打开吹风机,上头就冒出个脑袋。 「爹,帮我递个充电宝。」说话的是边旭。 沈林在他的桌面找了找,将充电宝递上去。 男生头髮短,很快就吹干了,吹完头髮后沈林走到洗漱台拨了拨头髮,先前染的几缕深蓝已经掉成了浅蓝色,改天得去补一下。 宿舍一片安静,沈林早上醒得太早,看了会手机就闭眼睡觉。 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沈林掀开一角帘子发现边旭跟乔庭已经出去了,方翔杰在开着直播。 宿舍群里又吵了起来,楼上的人叮叮哐哐,楼下的人挨个艾特,结果没人站出来承认,反而其他被指认的寝室吵得乌烟瘴气的。 又是一个电话打进来,沈林压低了声音。 「不去,太远了。」 「不要,看时间吧。」 「嗯嗯。」 他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往都需要对方等上许久,最后对方再次妥协。 沈林的帘子是通体黑色的,遮光十分明显,像这种没有课的下午他都会选择睡觉。 大四下学期的课已经很少了,再过段时间他们就需要出来找实习工作。宿舍里的人除了沈林似乎都已经有了未来的方向,老大乔庭在准备考研,边旭在不停面试找工作,方翔杰打算做游戏主播。 而沈林平时成绩不差,但他不想继续读下去。找工作他也尝试投了几个简歷,可他很不喜欢hr的背景调查。因而现在都是得过且过,他也不感觉到焦虑。 在别人四处找工作考研考公的时候,沈林就已经提前攒够了退休的钱,上周末他去银行看了眼,还掉欠条二十万,他卡里足足还有百来万,加上杂七杂八的基金,每个月光是纯利润就有四五千。 沈林与金主是签了合同的,过了律师的面作证,所以这笔钱他拿得心安理得。 第22章 情人2 沈林醒后就没了睡意,躺在床上刷了会手机准备下床喝水。 方翔杰的床位在他的对面,直播的视角也刚好是朝着他这一块。以往方翔杰都会注意调整视角尽量不会干扰到其他室友私人生活的。 所以沈林下床时没有多在意,他中午洗完澡后图凉快只穿了短袖短裤,身上白得发光,下床时微勾的右脚先踩在栏杆上,脚背用力绷直,小腿修长白皙,上衣微扬起勾出一抹柔韧劲瘦的腰身,他还没注意到什么事,就听见方翔杰直接炸了。 「我靠!」方翔杰不经意间抬头看见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弹幕,冷清的直播间突然变得热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手忙脚乱地立马将摄像头关闭,「关了关了——」 「怎么了?」沈林扭头问一惊一乍的方翔杰。 方翔杰还戴着耳机,目光从室友身上滑过,不知是光线太好还是什么,那些弹幕在脑海中一一重现,画面随之重叠,他深唿吸了一下,让沈林速度下床。 「那个……不好意思啊,我看你帘子关着就没怎么调摄像头的位置,刚刚可能录到了一些。」方翔杰尴尬而又艰难的道歉,他没想到沈林会忽然下来,也是怪自己大意了。一想到那些弹幕,方翔杰心中就打鼓,他是知道沈林脾气的,平常还好,但真惹到他了那后果就是地球炸裂,于是越想表情越慌张。 沈林迟疑了片刻,「录到了不能播出的东西?」同时也在看自己这一身,虽说是短衣短裤,但动作大点也不会过于暴露。 「没有没有!」方翔杰立即揺头,「录到了小腿靠上一点的位置,就是他们的弹幕内容不太好,可能有点冒犯。」 听到没有违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画面沈林先转身端起陶瓷杯喝了口水,「我看看。」 方翔杰打开直播页面,及时黑屏状态弹幕还在刷新,只不过没有之前那么激烈。 滑鼠往上滚动,大多都是在问下床的室友是谁、皮肤好白、腿好长之类的话,甚至还有个别直接让方翔杰交出室友,言语还算正常,沈林被夸得心情好了些,「没事。」 第33页 正待方翔杰松了口气还颇为侥倖时,沈林敛了笑意慢悠悠的说:「再有下次就记得拉上窗帘去阳台上直播。」 「行行行。」方翔杰求饶,不敢有不满的意见。 沈林将椅子拉出来,抱起桌上的抱枕发了会呆,眉梢眼角还带着睡眼惺忪,懒洋洋,提不起精神。他朝窗边望去,正是午日阳光明媚,灿烂的太阳一看就很热。 没了出去的欲望,沈林打开手机查看课表,明天十点半到十二点有两节课,下午三节课,再过一周有个期中小考。 想了想,沈林的目光从一排排教程书上划过,最后认命抽出最厚的一本化学开始复习。 书是崭新的,有笔记,但不多,字迹十分工整,稍显笔锋。 方翔杰说话的声音变小,沈林戴上耳机开始复习,除了应付小考外他还需要准备一下面试的问题。 好不容易熬到五点,方翔杰直播进入尾声,沈林在一旁等得不耐烦,臭着脸戴上帽子口罩独自去外面吃饭。 天色微黄,沈林还是绕着篮球场边上走的,现在打篮球的人少了很多,沈林手有些发痒,想找人打篮球。 正巧金主打电话进来,对于一天三个电话以上的频率沈林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没有率先说话,那边也没有声音,金主在耐心等着他先开口。 沈林的目光止不住往球场看去,他喜欢打篮球,但是他打得很烂,也不好意思去和别人一起打。 「我想打篮球了。」沈林忽然说。 「边旭不陪你打吗?」边旭是唯一一个知道沈林与金主关系的人,而且早已被金主收买。 「边旭在准备面试,没有时间。」沈林闷闷的说,脸蛋紧绷。 「那我陪你打要吗?」金主声音很温柔。 「不要,你打得不好,而且你那体重,一步三喘的,还是悠着点好。」沈林丝毫不给人留情面,一口回绝。 沈林已经走出校门口了,在十字路口处等绿灯,「我待会要去吃饭了。」 「晚上吃什么?」 「没想好,看看有什么吧。」沈林的目光望进前面那条热闹非凡的巷子,隐约模煳,不大清楚。 「你一个人出去吃的?」 「嗯。」沈林心情又莫名的不好了,「不说了,挂了啊。」 说完直接挂了电话,手机微微振动,被挂了电话的金主脾气极好的用微信发消息。 盐城算是靠海城市,最有名的就是当地的猪脚饭,一条小吃街就遍布五六家猪脚饭。 沈林在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一般都会选择吃猪脚饭,算是给金主增加一点收入。 喜欢的猪脚饭吃了很久味道依旧诱人,可惜沈林觉得有一点点腻了,草草吃了几口就出门寻觅其它小吃。 拎着一袋热乎乎的鸡蛋灌饼在街边等老闆炒栗子时手机上方弹出消息,他偏头往路边看去,转角停着一辆哈曼顿灰配色的车,低调沉稳。 沈林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低头扫码给老闆付钱。 砂锅中的栗子被炒出了香气,热气蒸腾,老闆将栗子装入纸袋中称重,差了一点还给沈林添了不少。 沈林刚接过板栗,身后就靠近一人,高大的身躯健壮有力,男人仪表打理得很是修整,三十出头的年纪周身散发着事业有成的成熟与稳重,西装裁剪得体,让人第一眼就会被他的气质吸引,从而忽视那稍胖的体型与微突肚子。 金主的领带与手錶还未摘下,沈林知道他是刚开完会就往学校这边赶的。 买好的鸡蛋灌饼与板栗不知什么时候到了男人手中,金主先是检查了沈林的吃食,看见鸡蛋灌饼后还有些担心的问沈林是不是没吃好。 「没有胃口。」身边多了个人,沈林的步伐变得散漫,他看了眼男人,「你不是说最近很忙的吗?怎么过来了。」 「想你了,电话打多了怕你不耐烦。」金主说话很直白,常常让沈林无法生气。 金主有些愧疚,「今下午是不是吵醒你了?」 沈林没有说话,其实下午金主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醒了。 傍晚的光线开始黯淡,连同操场上的人都少了许多。 「去篮球场走走?」爱屋及乌,金主对沈林的学校很熟悉,篮球场与教学楼的翻新他贡献了不少。 「嗯。」沈林顺从点点头。 沈林走了一半就有些不愿意走了,伸出手等着金主拉他,金主被他突然来的小脾气逗笑,看了眼四周没什么人后才伸手将人拉住。 「在学校你还是不要与我走得太近。」金主苦口婆心教育沈林。 沈林被他带着走没搭理他,视线看向金主紧握住他的手,金主是北方人,身材高大有力,连手都比沈林大上一号,骨节有些粗大,掌心也是粗糙的。 寻了处角落的楼梯,金主松开手从怀中取出纸巾简单擦了擦,等他收拾干净沈林才愿坐下。 「顾从文,我想摸摸你肚子。」沈林说是那样说,手却已经伸了过去,他从西装扣子间的缝中穿过,寻到了软软的肚子,沈林习惯性拍了拍,与拍西瓜的动作一模一样,没过多久手就被金主抓了出来变十指相扣。 「还在外面。」顾从文的声音里听不出生气,更多的是纵容,「衣服弄乱了。」 工整挺括的西服不再,顾从文松了松领带,将衣服抚平。 第34页 沈林没了乐趣,靠在金主身上打开纸袋吃鸡蛋灌饼。 顾从文在一旁认真的看着沈林吃,他的目光很专注,满是爱意。 鸡蛋灌饼还是热乎的,沈林吃一口便需要唿一下气,唇被热得殷红,脸颊白皙柔软,随着咀嚼鼓起。 在顾从文的注视下,沈林吃了几口就拿开不想吃,袋子重新塞回顾从文手中,男人也不嫌弃,就着沈林吃过的地方接着吃。 沈林剥起了板栗,板栗壳脆脆的,手指用力一捻就能打开。过了一会,他觉得有些热,就不愿意贴着顾从文坐,也不愿靠墙,于是只能直起腰背。 「你没有吃晚饭?」沈林见男人转眼就将煎饼吃得差不多,有些诧异。 「嗯,腾出时间来见你。」 顾从文除了吃饭的时候动作快了些,其余在外都是斯斯文文的样子。这会他吃完了将之前擦过的纸巾装入袋中繫紧,准备遇着垃圾桶的时候扔掉。 沈林将剥好的板栗给顾从文,坐得有些久了他站起身眺望远方。 男人见他有要走的意思收拾下场地顺着他目光看去,「不是说想打篮球吗?我陪你。」 沈林有些犹豫,他是真的有点手痒,可是场地上还有人在打,但转眼一想有顾从文陪着那就不怕丢人。 他正想直接去活动中心借球就被顾从文拉住了手,男人目光沉敛柔和,「先散散步,刚吃完不适合运动。」 顾从文在盐城的知名度不低,关注新闻的人多多少少都会知道他这么个人,但他很少露面,除了某些必要公开场合外基本不会上那些活动。 可在华侨大学不一样,顾从文是华侨大学早几届的优秀毕业生,次次捐款都有他的名字。 两人走了没半圈,迎面就遇上一个给沈林上过课的老师,沈林戴着口罩,往顾从文身后遮了遮,摆明不愿露面的意思,老师也就不会注意他。 短暂寒暄过去,顾从文再次牵起沈林的手,沈林嫌热,挣扎了下,没有挣脱。 「以后离他远一点。」顾从文没了人前的一套,叮嘱沈林。 「嗯?」沈林鼻音轻扫,有那么一点点八卦,但不多。 顾从文一语带过,「他私底下生活不检讨,出轨多次,男男女女都有。」 「噢。」沈林没了好奇心,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金主不像是喜欢听八卦的人。 「他岳父岳母家跟我有一点生意来往。反正你要记住,离他远一点,别学那些不好的。」 沈林撇了撇嘴,戴上兜帽从金主手中抽出,往前快走几步。 背影修长高瘦,走路姿势酷酷的,像极了一只高傲矜贵的波斯猫。 第23章 情人3 树影婆娑,操场上一片空旷,远没有白天热闹。 沈林抱着借来的球投了几个篮,中的不多,还全凭藉着身高手长的优势。 他带球打了一圈,金主早已累得坐在长凳上休息,沈林朝那方向看了眼,金主在回消息,手机举得远远高高的,是属于教科书上标准使用手机的姿势,莫名。 篮球有节奏的与地面撞击,沈林出了一身薄汗,抱着球转身走向长凳时耳畔忽然响起一声急促的小心。 沈林回头,耳边是破空声,他下意识抬起胳膊挡住,没有任何心理防备地被篮球重重砸到了胳膊肘。 细细麻麻的刺痛擦伤感随之传来,沈林眨了下眼,瞬间起了泪意。 顾从文立即跑过来捧住沈林的胳膊查看,见沈林抽气声都是带着哑意的,于是愈发心疼与生气。 几个穿着篮球服的人快步走上前,为首的人身材高大健壮,篮球砸到了人他立即上前道歉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 「同学,真的对不起。我们没拦住球,不小心误伤了你,不好意思。」他道歉的姿态拉得极低,昏黄灯光下,他只看见那同学被人护得严密,一声不吭。 赵林赟默了下,脑子一抽伸手想要看看同学的伤势。 「干什么?」他伸出的手被人打掉。 赵林赟这才注意到面前这个胖胖的中年大叔竟然跟他差不多高。 「诶,你干什么?我们队长刚也道歉了,他只是想看下这位同学的伤势。你这人态度怎么这样?」一队的人生气了。 「对不起有用吗?打篮球都不带脑子的吗?只顾场上嚣张,幸好挡得及时,万一打到脑袋怎么办?」一涉及到沈林的事顾从文就没了生意场上的笑面虎,反而格外不给情面。 在沈林看不见的角度,不太明亮的光下,他的表情沉的可怕。 「我可以带这位同学去医院检查的,我会负责的。」赵林赟拦住要为他出头的队友,试图解决问题。 沈林被顾从文护着,眼泪不听使唤落下,过了一会,感觉疼痛已经过去,他才开口说话,微微抬头,「不用了,我们走吧。」 后面一句是对顾从文说的。 「好。」面对沈林,顾从文又是另一种态度。 两人走后,赵林赟久久没有回神,满脑子都是那张双带泪泛红的眼,漂亮至极。 离开球场有一段路,沈林啪嗒啪嗒落泪,他自小就受不了疼,跟了顾从文后性子更是娇纵肆意。 「不哭了不哭了,我吹吹。」顾从文捧着他的胳膊作势要吹,沈林受不了地往回缩。 「把球还了我们去医院。」顾从文哄着。 第35页 「不要。」沈林低头去看胳膊肘,那里擦破了三四道口子,隐约见血丝。 疼是疼,但伤不重,他还是有自尊心的,若是这点伤都要去医院,那他就真成了瓷娃娃。 「胳膊破了就不要碰水,今晚先不回宿舍了,宿舍不方便。」顾从文见沈林眼下挂着的泪珠,心疼地凑上去细细亲吻。 两人虽然在暗光角落里,但金主如此腻歪沈林还是很不好意思,好不容易才把人推开。 从学校出来回到公寓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沈林胳膊上贴了几道防水创口贴,顾从文担心沈林洗澡时伤口沾水,试图给沈林胳膊包上保鲜膜,被沈林板着脸拒绝后他还有些不甘。 沈林进入浴室后放在桌面的手机就一直在震动,顾从文看了眼,沈林手机屏幕是锁着的,但可以看见微信的最近一条消息,是他的室友在问他人去哪了。 顾从文在客厅处理工作上的事,想到沈林今晚上胃口不好,便去厨房煮面。 待沈林从浴室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他穿了身浴袍,腰带松松垮垮缠着,露出大半冷白的胸膛。 沈林身材虽瘦削,但经常被方翔杰带起来跑步运动,故而身上也是有肌肉的,只是腹肌不甚明显。 他的袖子高挽,小心将四个工工整整得创口贴撕下,伤口明显是沾了水,变得发白。 沈林还在看伤口,顾从文将面碗放下虚虚握着沈林的手腕带他坐下,从桌子下方抽屉取出药箱,给他擦碘伏,嘴上唠叨着:「还是包保鲜膜好,这下碰水了疼不疼?」 沈林靠在金主肚子上有一筷没一筷子地吸着面条,含煳不清地说不疼。 开始的疼意过去了,后面碰着水倒没什么疼的。 不知什么时候金主擦药动作停住,沈林回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了顿,将自己的浴袍拉拢了些。 金主有些不满,将人圈得更紧,头靠在沈林的肩上,吸着他的气息。 沈林推了推没推开,干脆不管他了。 看得见吃不着的痛苦顾从文比谁都清楚,过了会干脆起身去洗澡。 等顾从文洗完澡出来,沈林已经在床上靠着枕头打游戏,游戏的声音开的有些大,直到身边多出道体温沈林才知道顾从文洗完澡出来了。 于是先前百般嫌弃的沈林脑袋一歪,枕在了金主肚子上,浴袍向上拉起一大截,露出的小腿交叠搭着一翘一翘的,白得发光。 顾从文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忽然想到沈林如此喜欢他的肚子,万一哪天他瘦了没小肚子了沈林是不是就不喜欢他了? 这么一想,顾从文看着还在打游戏的沈林心中多了几分危机感。 游戏以defeat结束,沈林将手机一扔翻身缩在金主怀里,俨然一副金丝雀的模样。 「输了?」顾从文明知故问,只有游戏输了沈林才会这么不高兴。 「嗯。」沈林声音闷闷的,手还在顾从文软乎乎的肚子上来回抚摸。 「好像小了一点?」 顾从文低头靠近沈林,「不可能,你再摸摸。」 他握住沈林的开始手去摸,去感受,忽然沈林缩回手,人也直起了身,在暖黄色灯光下他的模样是出奇的精緻昳丽。 沈林憋了许久,看着顾从文脸上柔和沉稳的表情沉了沉才道:「老色鬼。」 「嗯,我是老色鬼,现在可以对你流氓了吗?」顾从文关了灯,将沈林带到自己身上,声音低沉地哄骗着沈林与他上.床。 要不然怎么说顾从文不愧是白手起家,在三十出头的年纪能当上盐城餐饮业的龙头老大呢。 他平日对沈林是百般顺从,在床上更是如此。 顾从文知道沈林怕疼,就主动让沈林在上面,知道沈林娇气性子说风是风说雨是雨也从不恼,他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哄着,顺着着沈林。 当沈林上钩后,他才罕见地露出强势姿态去接纳沈林。 一夜荒唐,沈林昨晚上掉的眼泪比胳膊被撞到时落得还多。 两人身上沾染着浓浓的柑橘味,带着稍许苦意,仿佛香水被打翻般。 柔软的被子微鼓,顾从文买完早餐回来沈林都还在睡着,室内的窗帘还是紧闭的,光线不甚明亮。 男人走过去先是轻缓握住沈林的手腕给他检查了下伤口,发现已经结痂后才放回去并掖好被子。 沈林睡姿一向不老实,这会身子是正的,脑袋是歪的,白瓷般的肌肤微微泛红,细而密的睫毛又长又翘,打下一小片阴影,殷红的唇水润饱满,让人忍不住咬上一口。 当然顾从文得到满足后是可以短暂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他只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后才起身离开,轻轻掩上房门。 第24章 情人4 早上九点半,沈林被闹钟吵醒,大脑还是一片混沌不知身陷何处,身体已经习惯使然伸出手去摸床边柜上的手机。 窗帘贴心地被拉上,只有几束淡淡光线透过窗帘。 沈林勉强睁开迷迷煳煳的眼睛看了眼时间,九点半! 他瞬间惊醒坐起,薄被滑落,大片裸.露的胸膛上密布红晕与痕迹,如雪地绽开的红梅点点般,暗香浮动,光是看一眼就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他的动静引起前面办公的顾从文注意,男人起身走过来坐在床边,手搭在沈林背上安抚,「我已经托边旭给你请过假了,上午是就业指导课,不要紧的。」 第36页 沈林的一颗心缓了下来,于是没了力气懒懒靠在顾从文身上,眼睛闭着,一副还没睡饱睏倦的样子。 顾从文低头心疼地亲了亲他的脸,在他耳边放低了声音问:「难受吗?」 沈林没有回答,动了动身体,脸躲在他怀里,手还扯着男人的衣袖。 顾从文抬手探了探沈林额头的温度,没有发烧。 男人这么问是有原因的,顾从文与沈林好上那会,沈林刚上大二,十九岁年纪,横冲直撞,最是张扬。 开始两人都磨合不来,沈林怕疼,在床上的时候一直哭,偏他技术不好,连带着顾从文都有些吃不消。 还记得第一次结束,一片狼藉,沈林当晚就发起了烧。 后来还是顾从文耐着性子慢慢教他,于是虽说沈林是在上的,但真正主导的却是顾从文占多数。 过了一会,沈林睡意减淡,埋了埋脑袋又嫌弃男人体热,自个歪着身子睡到床上,顾从文给他拉过被子遮住身上的种种痕迹。 男人没有离开床,支着身体给下属回消息。 沈林的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丛简洁低奢的装饰到身边肚子胖胖的金主,沈林手一探,准确无误搭在金主肚皮上,轻轻拍了拍惹来正在办公男人的回视。 「手机不见了。」沈林温吞的说。 顾从文最爱沈林的刚睡醒的模样,迷迷瞪瞪的,像一只很容易顺毛的贵族猫,爱黏人,性子坦诚。 男人给他找了找,手机就在枕头下压着,「给。」 沈林得到手机就不烦男人了,打开手机适应了会光线,翻看通讯录里的消息。 这会已经十点出头,就业指导课的老师在群里面发起群成员签到。 沈林退出群聊,余光一瞥,最下方是社长给他发的消息。 四月中旬,社团有迎新活动,社长希望沈林能参与进来,出一个cos,给社团当门面。 沈林当初加入社团还是宅男边旭拉着他进的,说宅男的终极梦想就是与各种姐姐贴贴。 结果不知是他们社团风水不好还是学校男女比例不行,一个cos社团,男生占了七成,余下女生寥寥无几。 正在沈林打字想要拒绝社长时上方弹出一条论文初稿截止时间,四月十号。 要不是班群及时提醒沈林都快忘了论文初稿的时间。 没了睡意,沈林翻了个身,手机也不看了,面朝金主,看着他办公。 金主的侧脸还是挺好看的,细看五官深邃鼻樑高挺,虽轮廓圆润了些不可否认比例极好,唇瓣淡薄适宜。 沈林瞧着瞧着不知怎么就记起刚遇见男人那段时间。 顾从文比他大九岁,遇见顾从文得那天沈林刚满十九,与室友一起在海底捞庆祝生日。 说来极为荒诞,他们几人都喝了些酒,沈林不胜酒力,被灌了不少,最后是被室友醉醺醺扶着出来的。 半夜三更公交车已经停站,寝室长乔庭艰难打上了滴滴车,几个人摇摇晃晃往车上一齐挤去,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完全把蹲在路边犯噁心的沈林给忘了。 等沈林晕晕乎乎缓过劲来后身边只站着一个身材高大、气质非凡的陌生人。 男人嘴角噙着笑弯腰递出矿泉水,夜间风大,他穿着黑色大衣,头髮用髮胶固定,皮鞋明光锃亮,动作得体礼貌又不会让人感觉冒犯。 那时候的顾从文比现在更为圆润一些,打扮死板古董。 但只那一眼,醉酒的沈林也能清晰认识到他与这个男人是两个分明世界的人。 后来的事情沈林记不大清了,只知道莫名其妙的认识了顾从文,在最艰难的时候痛痛快快答应了他的「包养合同。」 「在看什么?」男人侧头看过来。 「该刮鬍子了。」沈林从被窝里探出手寻上顾从文的下巴处按了按,手指处有着细微刺感,那里冒了点青茬,摸上去刺手。 顾从文按住他的手,与他手指交叉握住,「肚子饿了吗?」 沈林没有答,视线停留在男人手指上的银色素戒,沈林也有一个这样的,与男人的勉强算是情侣款。 「嗯?乖乖?」顾从文温柔的声音与他的外表很不符合。 「早上吃什么?」沈林不愿再去想那些未知的事,将被子团起抱在怀里,侧脸埋在柔软被子中。 顾从文看了眼手錶,「该吃中午饭了,在家吃还是出去吃?」 「在家吃。」沈林闭了会眼睛给出答案,探出一只手在空中挥了挥,「你先出去,记得把门带上,我换衣服。」 「不能看吗?」 「出去……」沈林拖长声音。 「好好好。」 等到沈林换好衣服洗漱下去,客厅的时钟已经来到十二点左右。 沈林没有在客厅找到男人便径直往厨房走去,刚一推开门穿着围裙手持锅铲的金主便立刻回身。 「你先出去,这里油烟重。」顾从文h听见动静看了眼沈林。 「好。」 沈林收回脑袋合上门,接着男人的声音从里面响起,「桌上有皮蛋瘦肉粥,还是温热的,你先喝一点垫肚子。」 「噢。」 公寓的格局是沈林挑选的,一房一厅一厨一卫,有两层楼,面积适中,胜在物业管理与地段好。 屋子里的绝大部分物品都是沈林与顾从文一起挑选的,处处都沾染着生活气息。 第37页 顾从文从厨房端菜出来,沈林盘腿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男人的目光瞬间停留在那双白得晃眼的腿上。 「印子这么重的吗?」顾从文脱下围裙坐在沈林身边,大手抚上他的小腿,捏了捏问疼不疼。 刚被队友杀死的沈林抬头看了眼顾从文,不满地收回自己的腿,没好气的说:「你自己弄的你不清楚?」 混乱激烈的记忆袭来,沈林在男人的目光下缩了缩腿,也不知道昨晚顾从文哪来的精力使劲折腾他。 「吃完饭给你揉一揉,擦点药。」被沈林嫌弃的目光看得不自在,顾从文的脾气更好了。 「不要,吃完饭我要回学校了。」沈林丢下手机坐到桌边吃饭。 「今晚不留下来吗?你下午……好像是有课的。」顾从文回忆了下小男朋友的课表,没再强行挽留,「回学校的时候换一身衣服吧,穿短裤短袖容易晒伤。」 「嗯。」 「吃完饭睡一会我送你过去。」 「好。」 「晚上我接你过来?」 沈林不说话了,桌子下的脚踢了下男人,「我最近有点忙,没时间跟你叽叽歪歪。论文初稿十号就要截止,下周还有个小考。」 想到论文,沈林吃饭都不香了。脸上的郁闷明晃晃的,顾从文看了不禁发笑,「论文就这么难吗?」 「我实验做完了,数据很多很杂,分析困难还不太好,不知道怎么动笔。」 他没有说的是他与电脑面对面三天,只完成了封面目录及大标题,余下的工程十分艰巨。 顾从文是高中毕业就没再读书,虽说后面考了个大学文凭,但毕竟论文的事离他已经很远,他没办法直接帮到男朋友。 他转动了下戒指,忽然想起堂弟下周从国外回来,堂弟是在读博士,应该能帮到沈林。 「你还记得顾小缸吗?」金主忽然说道。 沈林一下没有回忆起来,顾从文接着补充,「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堂弟。」 这下沈林的记忆回来了,在他们刚混在一起的时候,男人为了拉近他们的关系,主动介绍自己的身世。 在顾从文声情并茂的描述下,沈林得知金主很厉害,白手起家,十八岁靠着一份又一份的猪脚饭养活他与堂弟,其间经歷了被合伙人捲走资金、被合作商坐地起价等等,但顾从文从没放弃,一路走来不断学习,不耻下问,直到扩大产业成为华侨城餐饮业的老大,猪脚饭也成了盐城的一大特色。 这一大段原话沈林之所以记得很清楚是因为男人不止一次跟他提过,中间理由沈林也不清楚。 「他怎么了?」沈林记得顾从文说过他堂弟很早就去国外读书了的。 顾从文给沈林碗里添了勺汤,「他下星期回来,到时候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说不定他可以帮你论文的事。」 沈林想说不用,但中途微信视频电话进来,他滑开屏幕,手机里是边旭放大的脸。 「沈林,今下午的课还上不?」 「上。」 「上次老师布置的作业你完成没?」 沈林皱眉,他怎么不记得有作业,边旭举起书本给他看。 视屏的声音是外放的,在一边的顾从文可以清楚听见。 「没有。」沈林臭着脸抬头瞪了眼顾从文,后者沉默背锅。 「那你早点回来呀,一起写作业,人多力量大!」 「好,我待会就回去了。」 视频挂断,沈林看了眼时间,「不吃了,你送我回学校吧。」 「吃饱了吗?要不再等会。」顾从文起身站在他身边。 「不了,作业还没写。」每次跟顾从文在一起沈林就感觉自己脑袋空空,人都变得傻傻的。 第25章 情人5 周末,室友纷纷出去,沈林一人抱着电脑坐床上打字,试图理清冗杂的数据,为自己的论文凑点字数。 手机振动,沈林看了眼消息,是金主问他有没有吃中午饭。 这周末金主要去外地出差,管不了沈林,沈林仗着人不在跟前,回消息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全看心情。 迟了半小时没回復,金主电话打了进来。 这会沈林已经躺在床上玩会手机准备睡觉了。 视频晃动,最终定格在床帘的画面。 「乖乖,我想看看你。」顾从文西装革履坐在宽敞明亮的会议室中。 沈林没有动作,过了好一会画面慢慢移动,勉强可以看见他翘起的脚上,骨感十足。沈林纯粹是懒,因为他正在分屏剪游戏教程。 顾从文沉默片刻,这样也行吧,至少让他看见人了。 「不要躺着玩手机,对身体不好的,腿也不要这样翘着,对腰不好……」 顾从文絮絮叨叨,让沈林再次感受到「父爱。」 「顾从文,我们是包养合同,请正式你的地位。」沈林拉长声音懒洋洋的说。 男人笑了下,「我是金主的地位吗?谁家金丝雀像你这样的啊,暖床还得看心情,对金主爱搭不理挥之即去的?」 「那合同上可没有说我要听你叨叨的,我不想说了,我要睡觉。」沈林手一压,视频黑了。 「等会,我把小缸的微信推你,你记得通过一下,我跟他说好了的,你想跟他聊就聊,不想聊就算了。」 「嗯。」沈林去看微信通讯录,果然已经躺着一个好友申请,头像是庄园的一角,一大串英文名。 第38页 他随意通过好友,连备註都没有打,接着就将微信页面关掉。 老男人就这点好,不会强迫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要不是上次边旭打电话进来让他忘记拒绝,他现在根本不会加人。 沈林起身拉下帘子,开始脱衣服。 昏暗安静的环境下,衣物摩擦声格外明显。 「乖乖,可以让我看看你吗?」男人略沙哑的声音响起。 沈林动作顿住,拿起手机才发现他忘记挂断电话了,厉声拒绝,「不行,我要睡觉了。」 顾从文是知道沈林有裸睡的习惯,他只是可惜自己错过了,只恨不得现在尽早结束会议回去抱着乖乖睡觉。 许是看了一上午电脑的原因,沈林入睡前想的都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念着如何对论文缝缝补补。 中午一点,严格意义上的午休时间。 已经熟睡的沈林忽然被楼上的振动声吵醒,上铺离墙壁的距离很近,沈林睏倦睁眼,头顶的声音消停一会,接着又叮叮哐哐起来,还隐约听见吵闹欢唿声。 老校区就是这样子,宿舍隔音十分不好。 沈林打开手机,一点过五分,宿舍楼群里一直有人在问他是谁大中午不睡觉吵吵闹闹,他们下午还有课要上。 看样子吵了很长时间,沈林昨晚没怎么睡好,今上午已经很累了,现在还被吵得睡不着。 再看群里没人上去敲门,他本就不耐烦,性子上来,他穿上衣服带上钥匙手机出门上楼。 他们宿舍是210,对应楼上的309。 沈林敲了敲门,过了会没人开,于是他改敲为拍,里面的狂欢声终于停下。 「谁啊?」 开门的是身穿篮球服的男生,人高马大,浓眉寸头,但沈林也毫不示弱,扬了扬手机示意自己在录音。 「中午一点,扰人休息。」他扬起不耐烦的眉眼。 「我们这都关着门的,有那么吵人吗?」那人不相信的问了句。 「你去看寝室群。」 后者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低头看信息。 「怎么了?」见好友迟迟不回,赵林赟走了出来手搭在好友肩上。 寝室里冷气十足,窗帘拉上一片,灯光是五颜六色的,他头上的生日帽还没取下,乱糟糟的头髮,一副狂欢中的样子。 与之成明显对比的是站在门外,背后被炎炎夏日蒸得烦热、脸上泛红的沈林。 「这么巧的吗?」赵林赟下意识来了一句,接着补充,「兄弟,你还记得吗?就上次打篮球不小心撞到你……」 「注意声音。」沈林这会耐心极差,不愿与他多交谈,只隐约对面前这人有点影响。 「我操,宿舍楼进妹子了吗!」后面跟着出来的人吹了一声口哨,脸被酒精染成红肝色,眯了眯眼,说着就要伸手摸上来,「够白呀,腰是腰,腿是腿——」 后面的声音变成惨叫,沈林被噁心得受不了。 「靠,你他妈——」吃痛声响起。 两人很快扭打起来,赵林赟与好友下意识避了避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场景,刘金是队里的替补,一直都老老实实,沉默寡言的,谁知道本性竟然这样。 他们也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冲上去劝架。 「别打,别打!」 桌上的蛋糕被打翻,酒瓶推倒,手机砸在地上,混乱中被踩了好几脚。 别看沈林瘦瘦弱弱的,金主有段时间总是担心他体力不足会被人欺负,威逼利诱压着他连续去了大半年的健身房。 兇狠起来,谁都控制不住。 「刘金,你他妈冷静一点!」 刘金被人抱着拉得远远的,即使这样他还跳着伸腿想要继续。 局势被控制住,沈林甩开被被人拉住的手,赵林赟松开往边上站去。 红的绿的灯光突然变成白色,室内一片狼藉,原来是赵林赟将灯打开了。 「清醒了吗?」赵林赟问刘金。 明晃晃的灯下,刘金那张脸鼻青脸肿,配着酒精上头,丑陋无比。 就连劝架的赵林赟与另一人都不好受,捂着被无意打到的地方。 反倒是沈林好一些,只颧骨擦青了下,其余没见明显痕迹,垂落的手臂靠着身侧。 一顿殴打,再多的酒精也被蒸发散去。刘金找回了些清醒,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但就是拉不下脸不想跟人低头,况且他刚刚都是被压着打的。 这么一想,他朝沈林看去,得,他这是面目全非,人家像是上了个战损妆一样,心底蛮不是滋味,他将人认成了女生。 门口的窃窃私语引起几人注意,赵林赟面色不好,不想事情闹大,走出去将人赶走。 刘金被两人压着训骂好几句,他才不情不愿道歉。 沈林看了他一眼,捡起手机转身走了出去。 人一离开,寝室里的三人绷不住了。 赵林赟将地上的酒瓶收起,四五个空瓶拢成堆,感嘆一句,「今年的生日可真是惊喜。」 刘金手足无措,蹲下身老老实实收拾残局。 「知道刚刚那个人是谁吗?」赵林赟问好友。 「我好像知道,叫沈林,大四学长,在药学院里挺有名的,没想到他打架这么狠。」 赵林赟看向刘金,「记得上门道歉,我看他手机屏也碎了,还有人也受伤了。」 刘金嘟嘟囔囔,「我也挨了打……」 第39页 被赵林赟横眼看过来他立即止住声。 第26章 情人6 被认为狠角色的沈林推门刚进宿舍眼泪就掉了下来,他一边掉眼泪一边打开水龙头沖胳膊,才刚刚好的胳膊肘被玻璃渣划伤大片,不知道有没有玻璃渣进入。 之前注意被分散,这会沈林才感觉到痛意,沖了一会见血止住了,他垂着手朝座位走去,扯了几张纸擦干水。 幸好这会寝室没什么人,沈林一边掉眼泪一边用完好的手取出镜子,发现眼眶边上红了一圈,一眼就能瞧出是刚哭过。 他低头又看了看腿,腿被那孙子踹了一脚,很快就青成一团,惨不忍睹。 但沈林不后悔,揍那孙子时他使了狠劲,对方的伤只多不少。 好不容易在沈林止住眼泪后,顾从文打电话来了。 按理说上午刚打过电话,顾从文一般不会这么快再打过来的。 电话那端不见声音,顾从文先说自己今天下午回盐城,带了些沈林心心念念的吃食回来。 过了一会,男人听见沈林的啜泣声立马意识到不对。 「乖乖怎么了?」 原本止住的眼泪被顾从文这么一句瞬间捲土重来,甚至觉得更加委屈。 「我马上回去,发生了什么事?乖乖接视频,让我看看你。」 沈林没有开视频,哭着抽纸巾想要压掉眼泪,于是眼睛周围红了一圈,眼眶盈着泪。 过了好一会他才平復心情,电话还没挂断,沈林开了视频,仰着头,「都怪你。」他本来没这么想哭的。 「有人欺负你了!」顾从文没有错过沈林脸上的青痕,陡然站起身,皱眉怒道。 「没有被欺负,我把那孙子揍得鼻青脸肿。」沈林放下手机,擦眼泪。 「还有哪受伤了吗?你先去医务室,我让李叔来看你。」 「不用。」李叔是顾从文的司机,平时负责打点日常生活事务,沈林不想劳烦别人。 「乖乖先去医务室,我马上回。」 胳膊上的伤一直隐隐作痛,沈林怕有些细渣没处理,「嗯。」 医务室里的人不多,空调冷气开得适中,比起外面的艷阳高照,这里算是很舒服的地方。 胳膊上的伤口经过更专业的处理后,沈林觉得脑袋有些昏,想着来都来了,便告知询问了医生后量了个体温,被确诊感冒。 在吃药和打针中沈林罕见地选择了打针,右手胳膊刚被包扎好,不宜多动,沈林让医生扎了左手。 医务室人少,等沈林挂上水后更是清闲。医生看他哈欠连天,且打的药水还挺大一瓶,便让他躺床上休息。 沈林打心底还是有一点洁癖的,在医生离开后也只是靠着一旁的桌子睡觉。 午日微风和煦,风拉开一角的窗户中徐徐吹进,窗帘随之轻扬。 沈林是在说话声中醒来的,冤家路窄,关是看那两个背影他就认出来是中午那两人。 他揉了揉太阳穴,打开手机发现顾从文给他发了十多条消息,他慢吞吞空出手回復。 下一秒电话打进来。 手机铃声响起,赵林赟这才发现到角落里还有一人,还很凑巧,正是沈林。 「在医务室了,医生说没什么事。现在在打点滴,有点小感冒。」男生的声音带着睡意,慵懒散漫。 刘金努了努嘴,不敢惹是生非,生怕赵林赟直接押着他在医生面前给沈林道歉。 「嗯,你过来吧。」沈林侧头看向窗外,浅浅抬手打了个哈欠。 两人都注意到沈林右手胳膊上的纱布,刘金当即觉得大事不妙。 果然,医生一走,赵林赟就压着刘金上前道歉。 在刘金摆正身体说了大段话之后,赵林赟补充他们愿意赔偿医药费或者接受沈林的任何请求。 气已经出完,人也打了,沈林并不觉得这一顿打就能让刘金真的悔过。 这会沈林终于发觉赵林赟有些眼熟,仔细一回想,果然两次遇见他都没好事。 沈林:「不用赔偿,离我远点就行。」 刘金被他的态度激到,想说什么却被赵林赟拉开,赵林赟离开前告诉了沈林他的姓名班级学号,说有事需要帮忙可以找他。 沈林没有多在意,他并不觉得自己会与赵林赟扯上关系。 在得知刘金被人放倒挨了一顿打还得到一笔医药费的事时他们刚考完期中小考,药学院大群里就这事议论纷纷。 知道沈林与刘金矛盾的室友们从离开教室就放声大笑,活像吃错了药一样幸灾乐祸。 「没有什么比这个最解气,恶人自有天收!」边旭是笑得最欢的那个。 大学四年,他们宿舍的关系还算融洽团结。 沈林上次进医务室的事没有瞒过他们,三个室友恨不得多对一教训刘金。但学校有校规,他们又是临近毕业,一时除了在学校表白墙上狠狠举报刘金外再无其他办法。 这次可以说是很解气了。 「沈林,你这周末要回去吗?」边旭问。 沈林转着笔走路,「可能是要回的,怎么了?」 「cos社那边在购买服装,周末需要拉几个壮丁过去。」边旭回着手机消息说。 乔庭推了推眼镜,「沈林要出cos?」 「社团那边要求的,我们小仙男不出来秀一波可惜了。」边旭说着就想踮脚去搭沈林的肩,后者往边上一侧,避开了。 第40页 「出什么?」方翔杰也来了兴趣,想着考试结束,他也不是不能参加一下这个活动。 沈林还没确定下来,他看的动漫不多,游戏只接触了吃鸡和王者,一时倒真不知道出什么。 「赵云出吗?」 「不出,太丑。」沈林想也不想拒绝,游戏里赵云是打野英雄,沈林玩过几场,后觉得形象不好看就没玩了。 「你真是我爹啊?」方翔杰没想到沈林出个cos还挑好不好看。 沈林应道:「嗯。」 一条路走至分岔口,几人便分道扬镳。乔庭去二教自习,边旭需要去教务处列印成绩单,方翔杰去吃中餐,沈林想了想,先回了宿舍。 离开前方翔杰热情邀请,沈林直白拒绝。他一点都不想八点吃早餐,十点半吃中餐。 期中小考顺利度过,沈林有百分百把握自己成绩不差,余下的时间里便都是缩在宿舍玩游戏,偶尔与方翔杰双排。 直到金主打电话过来,沈林看了眼日历才意识到周六他得去见金主的堂弟。 两人的微信聊天记录里一片空白,一向直来直往的沈林犹豫了下,率先发了条信息打招唿。 隔了一天,对面发了一段话。 沈林看见挑了挑眉,转手截图发给金主。 对于没有见面就开始挑刺的顾小缸,沈林好感全无。 哪怕金主当即打电话过来说他已经教训过堂弟了,沈林还是打消了去见面的念头。 他这边不想去,顾小缸的态度倒是积极起来,仿佛被沈林告状的举措刺激到,他直接打了电话进来。 宿舍没人,沈林直接接听。 「沈林是吗?」 「嗯。」 「我知道你跟我哥的关系。」 「然后呢?」 那边顿了顿,「我哥这么多年,想要凑到他身边的人多了去了。你不要认为自己有多重要,他只是玩玩而已,他现在的成就註定他是要光明正大结婚的。」 「噢。」对话十分无聊,沈林分屏玩起了消消乐。 顾小缸语气拔高,没想到沈林是硬茬,「你态度放尊重一点!」 「顾小缸先生,你是认为我昨天的态度还不够尊重吗?」沈林自认脾气不算差到不可救药,昨天跟顾小缸打招唿,他是严格按照称唿问好加事情的程序。 结果顾小缸从称唿到事情挑了个遍。 什么年纪小,什么不是早上,什么态度要尊重要诚恳,他就差没发八百字小作文上来了。 「不要叫我顾小缸,我已经改名字了,你可以叫我顾安生。电话里说不清,明天见面我再跟你聊。」 下一秒电话挂断,沈林对着通讯三分钟的记录沉默,这顾小缸倒没有他想像的那么坏,就是蠢了点。 第27章 情人7-倒v开始 晚上, 沈林跟边旭去听了个本地小型药企的宣讲会,hr打扮成熟利落,一整场下来都在努力与学生互动, 但试用期工资太低,明显是把大学生当廉价劳动力, 面试的人寥寥无几。 「两千二的工资不包吃住,免费加班, 这样的实习吹破天都不会去, 太压榨了。」回来的路上边旭止不住的吐槽。 沈林好奇发问:「那正常实习正常薪资是多少?」 边旭想了想, 「这个说不准, 不包吃住至少得三千左右吧, 租房、日常开销都得花钱。就我目前面到最好的一个就是月薪三千,包住宿中餐,加班以底薪乘一点五倍算, 转正六千底薪。」 边旭说着露出一副满意的笑,看起来是真的很满足这份工作。 沈林默默算了下自己的资产,按照这样的工资,那他就可以实现混吃等死的终极目标了。 因此, 晚上在接到金主电话时,沈林格外硬气一回,金主低三下四想让他过去住,沈林直接拒绝,丝毫不给金主任何一点机会。 「火药味这么重?还是因为小缸的事吗?」顾从文在电话里说。 「不是,就是不想过去,来来回回热。」沈林盘腿坐在椅子上, 手机横屏正在打游戏。 他戴着耳罩,深红色的外壳科技感十足, 挑染的两撮头髮重新补上了蓝色,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微弯的背嵴单薄劲瘦。 「我开车接你,不热的。」金主继续哄着,「我明天可能没时间陪你。」 「嗯……不去。」沈林坚持到底。 金主妥协,「本来我是想明天陪你一起去的,但是临时有急事,走不开,你去的时候注意安全,到了地方发定位给我。」 男人有时候挺婆婆妈妈的,英雄死亡,沈林想到合同时间,直唿金主大名,「顾从文,我七月份毕业。」 「嗯,毕业之后想去哪玩?我看下安排,你不是一直想去西藏吗?我们到时候可以自驾去西藏旅游。」 「我是说,合同的事。」沈林顿了顿,直接说。 电话那端停顿有那么长时间,顾从文的唿吸加重,但声音依旧还是沉稳的,游刃有余的,他轻笑了下,「想涨工资了吗?」 「我之前就说过要给你涨,你非不要……」 「不说了,我打游戏了。」说不到一块去,沈林打断他的话,眸光暗了暗。 周六,放假的第一天。清冷冷的早上,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宽敞的地面呈现灰褐色,遗留水迹。 沈林在短袖外面罩了件轻薄的外衣,下面是深绿色工装裤,他戴着口罩往街边转角走去。 第41页 在取了常喝的咖啡后才慢悠悠打上车,出发前往目的地。 顾小缸约他的地方在万象城中心,一家十分高档的茶餐厅,门口站着两位衣着工整讲究的服务员。 沈林报了顾小缸给的预约号顺着服务员指引走去,最里间的包厢里坐着一年轻男子,浅栗色头髮稍长,扎成小辫子。 「顾先生。」服务员轻轻敲了敲门。 顾小缸回头,沈林迈着长腿走出,手中的生椰拿铁与冰块碰撞,发出丝丝凉气。 服务员把门带上离开。 沈林刚取下口罩对上顾小缸的打量,他也顺势观察对方,怎么说,明明长得还不错,却给人处处违和的感觉。 「长得倒还不错。」顾小缸交叠着手,手指上的戒指醒目璀璨。 沈林垂眸咬着吸管浅吸一口,淡淡的说:「你也不错。」 这番正常的夸奖在顾小缸听来却格外不是滋味,他早就意识到沈林是个硬茬。 这么多年往他哥身上扑的人他见过许多,俊男美女或是妖艷贱货,脸皮厚的、心机深的,他都见过。但这些人根本就不需要他来关注,他本以为他哥顶多是包养着玩玩,谁想这一包就是三年。 甚至拒绝了别家提出的大好联姻机会。 这让顾小缸不得不担心他哥是不是对沈林动心了。 「我跟你直话直说,让我给你辅导论文是不可能的。」顾小缸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喜好,带着高高在上的姿态。 「嗯。」沈林点头,正巧他也不想。 「你喜欢我哥哪点?」下一秒,顾小缸转变话题。 这让沈林默了片刻,「他有钱?」 顾小缸的视线落在桌面手机上停顿片刻,「你是看上他的钱才跟他在一起的?」 「据我所知,你们在一起三年了,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喜欢他吗?」 沈林觉得他这像是在套话,「怎么不喜欢呢?顾从文就差成了我的贴身保姆,还倒贴上床、给钱花。如果你是指感情的话,三年就算是对着一条狗都有感情了吧。」 沈林越这么说,顾小缸心里的胜算越大,他才不管他们感情怎么样。 「我们做个交易,你毕业后离开盐城,我给你三百万。」 咖啡杯壁上的冰冷水汽蔓延至沈林指尖,湿润一片,沈林舌尖抵了抵上颚,轻笑,「才三百万?」 「怎么,嫌少?」顾小缸皱眉,破坏了面容的和平。 「嗯,要我离开顾从文,至少得五百万吧。」沈林随口说了个数,本意是看顾小缸舍不捨得。 顾小缸只犹豫了几分钟,「好。」 「那,合作愉快。」沈林不做犹豫,站起身朝顾小缸伸出手。 顾小缸没有伸手,「今天的对话保密,你不能外传。」 「好。」沈林收回手端上桌面的咖啡,「那顾小缸先生,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我已经改名了,我叫顾安生。」顾小缸对沈林的厌恶到达极点。 沈林朝他挥挥手走出了包厢。 第28章 情人8 华侨大学一直有社团招新的活动, 这次社团活动直接占用了学校几条街,从大清早就开始布置。 沈林的cos服早就已经到了,作为cos社团的主力, 他需要提前一小时到达场地。 故而一早沈林就被迫穿上密不透气的cos服,被化妆小姐姐压在座位上化妆。 边旭为了跟沈林凑cp, 挑挑拣拣最后cos了刘禅,也只有这个英雄适合他一些。 方翔杰出了个赵云的妆造, 他与边旭的服装造型简单些, 也可以理解为他们两不是重点关注对象。 「哇!我的天啦——」 「别舔别舔, 口红会掉的——保持不动, 我给你拍个照啊, 真的超帅!」 「看看看看!」边旭跑过来试图挤进女孩子的包围圈。 「让让让让——」社长护着沈林艰难走出。 当初韩信的傲雪梅枪皮肤一出,众大玩家纷纷上头。 蓝紫色高马尾轻扬,眼尾纤长上挑, 五官增加了凌厉与锋芒,薄唇染了点红色,身形修长挺拔,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如傲雪中的寒梅。 「长枪呢?道具道具!」社长立马叫人把道具拿过来。 长枪是直接从武术社团借来的, 上面的装饰改了下,这是实打实的长枪,有些许重量。 沈林挥了挥试手感,做了个收枪动作。 「可以可以!」边上的人疯狂鼓掌。 社长乐得合不拢嘴,已经可以想像到报名的学弟学妹了。 沈林这一身直接碾压边上的几个社团,社长像对宝贝一样守在沈林身边。 来合照的人很多很多,沈林开始还会配合摆动作, 后面实在顶不住,索性冷着脸任由她们拍照, 反正也符合人设。 到了中午,天气愈发的热,两台电风扇直直对着几人吹。 沈林寻了空档坐下,往边上一瞅,才发现隔壁社团的招新的人十分眼熟。 「沈林。」赵林赟抱着吉他挥了挥,他早就注意到沈林,只是那会人太多,不方便打招 唿。 「赵林赟,你们社团多少人报名了?」社长跑过去刺探敌情。 赵林赟苦笑,「早知道就不摆你们隔壁了,直接被碾压成炮灰。」 社长摆摆手,脸上收不住笑意,看了看他们报名的表,商业互吹,「你们也还不错嘛!」 第42页 「都是你们带的好,连带着我们这都有不少人报名。」 社长小跑回来,沈林好奇隔壁报名情况,问:「他们有我们多吗?」 「怎么可能?你看看你这张脸,他们只有我们的一半。」社长压低声音,抽出扇子给沈林扇风。 沈林心中的胜负欲满足了。 社长见他冷白的肤色染上红晕,迟来的心疼作祟,「要不下午你休息吧,这一身太热了。」 「好。那我还需要过来吗?」沈林问。 「都可以都可以。」 沈林心情很好,找了个没什么人的时间拍了张自拍发给金主。 下一秒银行卡收到十万转帐。 沈林挑了挑眉,对方罕见没有打电话过来,只发了一条语音。 语音转文字后,简单的亲亲抱抱举高高。不知道面相沉稳的金主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 晚上,约定好一周至少一次的频率,沈林换了身休闲装挑挑拣拣带了本书过去。 金主还在公司开会,沈林坐在客厅无聊地调着电视。 本地新闻一晃而过,沈林瞥见熟悉的名字倒了回去。 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在来来回回的庆祝播报中沈林的心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顾从文推门进来,一楼一片黑暗,他开了小暗灯换了居家鞋,边走边松下领带。 本以为沈林会在卧室打游戏,但谁知沈林已经睡下,顾从文动作轻了下来,收拾了换洗衣物转而先去浴室洗澡。 「被我吵醒了?」顾从文甫一掀开被子怀里便滚进一人,黏黏煳煳的姿态,在他身上闻来闻去。 「怎么这么晚?」 沈林嗓子有些哑,顾从文没听出不对,以为他是刚睡醒。 「会议结束后,小缸让我帮忙给他的公司做个参考规划。」 顾从文将沈林的手握住,虚虚搂着他的腰身,心中遗憾今晚是不可能发生什么的了。下一秒沈林翻身压在他身上,低下头埋在他颈窝里。 「怎么了?」顾从文的声音很柔和,对待沈林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宠溺。 沈林似不经意间动了动手, 男人唿吸重了下,用行动做出回答。 一番情.事过去,沈林眼尾愈发的红,腰侧遗留着两道红印,他一言不发下床洗澡。 顾从文躺在床上久久没能回神。 过了许久,当顾从文意识到不对劲披上睡衣下地时,沈林终于出来,他换上了来时的衣服。 卧室没有开灯,只有浴室的那一小片灯光照耀。 沈林站在灯下,黑髮湿润,眼眸清澈可见泪光,眼下是诱人的红晕,他孤身站在那里看向男人。 他缓缓开口,「顾从文,合约终止吧。」 顾从文慌了瞬间,他刚走出一步,沈林便后退一步,「乖乖,你在开玩笑对吗?」 沈林明明是笑的,却比哭还难过,他摇了摇头,「我没有开玩笑,顾从文合约结束了,我们之间不会再有关系。」 顾从文喜欢沈林,当初一股脑追求时更是处处迁就沈林,怕他不同意便提出他可以随时提前终止合约。 「是我回来得太晚了吗?我以后不会让你等那么久的……」 「顾从文,我走了。」沈林打断他的话。 话音一落,他开门走下楼梯。 顾从文想也不想追了上去,但先前沈林做得太狠,他身体很不舒服。 意识到沈林真的要一刀两断,他也不在意什么了,迅速换了身衣服追出去。 「沈林——」 顾从文越走越急,眼见那道身影步入街道,右侧喇叭声急促响起,他想也不想上前将人护住。 第29章 情人9 意外发生的时候, 沈林视线混乱,他看见迎面失控的车,看见朝他跑来的男人, 听见他不再沉稳的声音。 深夜医院的急诊室亮起了灯,顾从文的身躯一点一点冷下去, 他手上沾着血,这血还带着热度, 烫得惊人, 护士急匆匆过来找到他, 说要带他去处理伤口。 顾从文靠着椅子慢慢坐下, 肢体僵硬, 「我没受伤,不用处理,我要在这等着。」 等到顾小缸接到助理打来的电话找过来时已经是后半夜, 天空濛上薄薄的灰蓝色。 顾从文换了身衣服,身上的伤口已经得到处理。 事情已经查清,小车剎车失灵,司机发现的时候控制不住, 不存在故意。 「沈林人……还好吧?」顾小缸没看见沈林,他在顾从文身边坐下。 这个场景很熟悉,顾小缸母亲去世前一晚,他们也是这样坐在医院长椅上。 「抢救及时,正在术后休养。」男人的声音沙哑,艰难从喉咙间发出,面上是掩不住的疲倦, 仿佛一下子精气神不再,充满挫败与颓丧。 他们兄弟两亲人走得早, 顾小缸那会还没记事,不清楚重来的场景对顾从文会有多大的打击。 顾从文嗓子眼发紧,他盯着那扇门,忽然拜託堂弟在这守着他起身往外走去。 他觉得自己需要抽菸来缓解一下情绪,然火刚点上,夹烟的手指颤抖着。 烟是从医院附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的,不是知名大牌,吞云吐雾间,顾从文记起沈林不喜欢烟味,手指捻了捻,烟散了,他将烟在菸灰缸压了压,扔进垃圾桶。 天色雾霭,一半是朦胧灰色,一半是黎明破晓。 第43页 顾从文吹着冷风,眸色里凝着散不开的浓墨。 头重脚轻,深处的倦怠感从未消失,沈林说不清楚自己的状态,身躯沉重而不由自主。 眼前的景象飞速滑过,就像开启了二倍速,视线模煳常有黑屏,但他却很清楚的能看见听见。 画面里,赵林赟是主角攻,校园里的天之骄子,长相俊朗,家庭良好,成绩优越,备受吹捧。 沈林则是嫌贫爱富不惜出卖身体也要搭上赵林赟的炮灰,他与赵林赟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包养关系。沈林图赵林赟的钱与人,赵林赟把他当做可有可无的小玩意。 直到主角受顾安生从国外回来,赵林赟见到幼时的白月光哥哥,立即要与沈林解除关。 沈林不同意,处处骚扰赵林赟,甚至多次陷害顾安生,严重影响到他们二人的生活。 恶人自有恶人磨,沈林被包养的事情不知怎么暴露,他从豪车上下来的照片、与人进出酒店的照片在校园里流传,评优评先取消,实习公司将他辞退,不仅如此,他还面临着延毕的可能。 也就是这时,顾安生才知道沈林在纠缠赵林赟的同时还勾搭上了他的堂哥顾从文。顾安生试图让顾从文认清沈林的真面目,谁知顾从文跟吃了迷魂药一样坚定不移站在沈林这边。 赵林赟刚起步的事业受挫,顾安生知道是堂哥在打压赵林赟,他心生不忍,尝试向沈林求情。沈林得知顾从文在对付赵林赟后,恋爱脑的他立即偷了顾从文的一个很重要的投资方案书转手递给赵林赟。 赵林赟的公司得到助力,一跃乘风而起,而投资方案书泄露,顾从文的公司忙得焦头烂额,恰这时顾安生提出要进公司发展帮助顾从文,顾从文没多想同意了。 结果可想而知,顾安生帮着外人做空了公司,得到一笔巨大财富的顾安生与赵林赟顺利起家,达到顾从文难以撼动的地位。 本以为这是故事的结局,沈林耐心等着黑幕落下,未曾想画面摇摇晃晃,他看见顾从文拉住了要自杀的沈林,而他自身却被来不及离开,被车碾压。 眼前煳了一层血雾,血腥味充斥鼻腔咽喉,那人的尸体破破烂烂,像一个腐烂的番茄,沈林感到噁心,巨大的噁心从心底升起。 医院里,顾从文坐在病床边上,着休闲装,处理事务间时不时偏头看向沈林。 「乖乖?」发现沈林的手指似乎动了下,顾从文丢下电脑快步走向床边拉住他的手。 再一次看见沈林的手指动弹,顾从文等不及按铃唿叫护士,直接跑出去叫人。 在顾从文离开后,沈林慢慢睁开了眼,突如其来的光线令他落下了泪,他眨了眨眼,手心还遗留着那人的温度,泪不由自主落了下来。 「乖乖!」 顾从文进来便看见沈林靠在床头垂着眼,眼泪直掉,面色苍白,像了无生机的瓷娃娃一般令人心碎。 「有哪里不舒服吗?」顾从文身上带着冷风,他身后跟着进来的医生护士。 沈林听见声音侧了侧头,看见完好的顾从文,他不是烂番茄的样子,眼泪流得更凶。 顾从文心疼至极,抱住他哄了又哄。直到医生在一旁提醒,他才将人放开。 在医生检查的过程中,沈林极少说话,但他很配合医生的检查。 「病人能醒来就说明目前没有大碍,稍后带他去做个检查。」医生说着,他身后的护士立马安排时间。 这是市里最有名的医院,顾从文託了关系才能安排到这位声名远扬的医生。 听他这么说,顾从文的一颗心落下。 「要喝水吗?」 沈林点了点头,就着顾从文的手小口小口抿着。 「下次可不能这么冲动了,你昏迷了整整四天,可把我吓坏了。」等沈林喝过水,顾从文才记起板着脸教训他。 他一凶,沈林就看着他,泪止住了,眼眶还红红的,眼睛湿漉漉的。 顾从文拉不下脸,瞬间柔和起来,「好了好了,我没有凶你的意思,总之下次别这样吓我了好不好。」 沈林脑子一片混乱,听到他昏迷四天,下意识掀开被子去闻身上臭不臭。 「洗了澡的,我每天都会给你洗澡的。」顾从文被他的小动作逗笑。 「我要洗澡。」虽说顾从文帮他洗了澡,但沈林还是觉得哪哪不舒服,移动身体想要下床,还没站稳便没了力气被男人接住。 沈林看顾从文。 后者咳了咳,「还在恢復中,我扶你去洗澡。」 洗澡的过程中,沈林总算找回几分力气,打发虎视眈眈的顾从文出去后,沈林看向镜子中的自己,掐了掐手心,很疼,是真的。 沈林洗完澡后就没了力气不想动弹,他靠在男人怀里,忽然觉得触感不对,抬手摸了摸肚子,声音有些惊异,「肚子上的肉呢?」 顾从文自己摸了摸,是少了些,他不在意的说:「还不是照顾你这个没良心的,人都瘦了一圈。」 沈林闭上了眼,他需要缓一缓。 男人见沈林不说话,莫名有些慌,把他抱紧了些,「难不成你就喜欢我肚子上的肉?」 沈林很难过,「嗯。」 顾从文磨了磨牙,还是没忍住在他脸颊上轻轻咬了咬,此时又气又心疼,真是小没良心的。 检查结果出来,沈林大脑里的瘀血大部分已经吸收掉,剩下的就是好好调养,还需要住院一周观察。 第44页 沈林出车祸的事情顾从文已经跟学校那边请过假,他的室友都知道,一开始想要过来看望的,被顾从文已正在休养拒绝了。 现在沈林醒来他自然没有办法拒绝。 于是沈林的病房里一天来了三四波探望的人,被排在后面进来的顾从文心生妒意,看见沈林正在吃别人给削成块的苹果,上前夺过他手中的盘子,对着他的唇咬上。 这是沈林醒来后他们头一次亲近,老男人如闻见腥味的狼一样,攻势兇勐。 唇齿间的苹果与空气被掠夺,沈林面色渐渐薄红,直到后面忍不住拍了拍男人。 顾从文这才从善如流把人放开。 沈林眼睛眸光亮亮的,上下看着身着正装的男人,男人瘦了不少,一身西装笔直挺括,而且,似乎长得不错,人模狗样的。 想到那个带着预知的梦,沈林觉得他一定不会是恋爱脑,但老男人却是实打实的是。 第30章 情人10 沈林刚出院, 不想直接去学校,所幸考试大部分已经提前考完,学校里的课不多。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打游戏, 顾从文在身边忙来忙去。 这间公寓有一段时间没人气,哪哪都需要打扫卫生。 沈林不喜欢外人进入生活环境, 所以打扫卫生一向都是金主亲力亲为。 男人正接了盆水在擦桌子,沈林脚翘了翘, 在男人走过来时收回, 后者看了一眼, 不发一声继续干活。 沈林忽然心生愧疚, 自己都快被顾从文养成了四体不勤的废物, 可惜他想是这么想,视线落在男人瘦了一圈的腰以及挺翘的臀部,再看男人的打扮, 沈林后知后觉,老男人变化有些大。 这么想着,他放下手机赤脚踩在地上趴在顾从文背上,懒洋洋地压着他不想动弹。 过了一会, 他抬手搂住男人的脖子,「顾从文,你是不是背着我减肥了。」 沈林觉得他说的这句话很是熟悉,可能是最近出了车祸脑子懵懵。 顾从文拧干水,洗了洗手,将毛巾搭在桌边,反手抱住沈林的腿, 就这么将他背了起来,「没有。」 「人人都说心宽体胖, 我是被人气瘦的。」他将沈林放回沙发,看见他一直赤着脚皱了皱眉,回身给他把拖鞋拿了回来。 顾从文想了想说:「之前有个叫赵林赟的人找你,我没放他进来。」 「噢。」沈林不在意。 「你不问我为什么不让他进来吗?」 「为什么?」沈林抬眼看他,手机被扔到一旁,男人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居家服将他高大的身材很好的勾勒清楚。 「他喜欢你。」老男人一点都不遮掩自己吃醋单的心。 沈林撇了撇嘴,低头用手指扣了扣沙发角,声音闷闷的,「顾从文,我说过我们分手了的。」 青年生得好看,每一处都是精雕玉琢,就连说出气人的话都是理所应当的态度。 顾从文扯动嘴角笑了笑,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沈林,伸手轻而易举将他抱起,后者还没意识到什么,直到男人的脚步走向卧室。 「顾从文!」 沈林被丢向床榻,进口的床垫十分柔软有弹性,他没被摔疼但被摔懵了,沈林慌了。 眼看男人接下来的动作不言而喻,沈林顿觉荒唐,大叫拒绝,「顾从文,我还是病人,我都跟你说我们分手唔——」 没有说出口的话被堵住,男人不再顺着沈林的心意,动作强硬蛮横,就是为了让这没心没肺的小混蛋知道疼。 一地狼藉,灯光暖黄。 沈林的手被反剪拴在了床头,肌肤在光下泛着莹白光泽,密布吻痕,他哭得眼泪直掉,上气不接下气,如同暴风雨过后被打得七零八碎的花架,接着他的眼泪被人轻柔吻去。 就像是对待不听话的小孩一样,男人兇狠教训过后,态度变得温柔小心翼翼。 「乖乖不哭,知道错了吗?」顾从文给他餵了些水,□□的上身有着些许划痕,这些都是沈林挣扎划到的。 沈林没了力气,趴在男人手上喝完水后翻脸不认人的骂道:「顾从文你王八蛋!」 至少气势是挺凶的。 「嗯,我王八蛋。」顾从文搂过他,手掌轻轻摸过那些痕迹,心中是难以言喻的满足。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能只身一人在盐城做下生意,靠得就是心狠手辣。后来养身收性,遇见沈林那会正是装得一副老好人,宽厚温柔。 这些年,他给沈林说的故事都是经过加工删减的,沈林一直被他蒙在鼓里。 现在,顾从文不想装了。 沈林哭累后去看身上痕迹斑驳,觉得哪哪都脏,于是伸手让顾从文带他去洗澡。 生了野心的猫又变回了矜贵娇气家养的猫。 顾从文将沈林伺候舒服,沈林这才压着性子没翻脸不认人。 檯灯熄灭,落地窗外暗影绰绰。 沈林被男人按在怀里抱着睡,空调开得低,他们靠在一起也不会觉得热。 往常沈林是不会惯着老男人的,只是这次他太累了,不想动弹。 在他意识最散漫的时候,顾从文问话了,声音温温柔柔,「为什么想要分手?」 沈林快要睡着,急切想与周公见面,耳边却一直有人在烦他。 「钱赚够了,怕麻烦……」他嘟囔着说。 第45页 后者捏了捏他脸颊,不重,就是为了出气。 这是顾从文当上老闆以来见过最干脆利落的打工人,丝毫不谈感情。 许是这次胡闹过分,沈林睡得并不安稳,一会是他与顾从文在床上厮混,一会是顾从文推开他被车撞飞,流言蜚语像利刃袭来,沈林忍不住辩解,得到的却是无人相信,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委屈愈发积累,即将到达临界点—— 深蓝的窗帘拉开,阳光明媚,空气中瀰漫着咖啡香味,男人背对他坐在沙发上打电话。 沈林起身摸了摸眼睛,没有哭,他做的梦太真实了,画面歷歷在目。 在顾从文电话挂断后,沈林问:「我有说什么梦话吗?」 男人摇头,银边镜框下的眼睛温润柔和,「是做噩梦了吗?」 沈林摇了摇头,自然不会将自己因为老男人哭的事情说出去。一觉之后,沈林的胆子又大了些,「顾从文……」他拉长了声音说话,在旁人听来有种莫名撒娇的意味。 「嗯?」男人抬眼看他。 「我们分手。」 出乎沈林的意外,顾从文竟然笑了,虽然他戴着眼镜,桌边放着保温杯,除了瘦些比之前好看了些外样貌习惯没什么区别,但沈林就是莫名觉得背后发凉。 「大早上听话一些,乖乖不要惹我生气。」 沈林眨了眨眼,往尚有余温的被子里缩了缩,琢磨出哪里不一样,老男人变坏了,不爱他了。 「我跟你们导师打过招唿,论文的事他会耐心教你,你不用担心。」顾从文带着笑亲了亲缩在被窝里的沈林。 沈林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绪中,过了好一会忽然委屈推开男人,「你不爱我了!」 第31章 情人11 四月末, 沈林没回学校还在养伤中,他cos韩信的图片火出了圈,在各社交软体上小小火了把, 他那只偶尔上传游戏视频的帐号更是突增过万关注量。 沈林玩游戏,帐号上传的全是游戏视频, 走的是教学方向,主打一个兴趣, 关注量还算可以。 他很少玩cosy, 仅出的几次cos图片被社长打包封为镇社之宝, 年年宣传招新都有他的图片, 故而这张照片一火, 他的过往歷史纷纷被挖掘。 网上火得一塌煳涂,不过沈林本人不怎么关注。 沈林室友中最先知道的是方翔杰,他是游戏主播, 与沈林稍稍撞了同方向,没想到沈林照片一出,他那播放量只能算较好的视频连带着数据暴增。 方翔杰与边旭两人都是秉着苟富贵勿相忘的理论,纷纷沉浸在寝室里出了名人的喜悦中, 这些天他们光是在宿舍楼下都遇着好多要沈林微信的人以及收穫到不少礼物。 还是寝室长乔庭最为冷静,敏锐察觉到网络上的风头转变,可惜他们三人难敌众人,加上事态演变过快,根本无法预料。 学校贴吧上。 【1楼0286:没图没真相,都是大学生,有点素质, 不要乱说话。】 【4楼9654:一楼网卡了吧,那么大一张图镇楼, 哪怕只是个侧脸,但身上的衣服跟鞋子我是见过sl穿过的,都是大牌,不便宜。】 【5楼7558:只有我关注车吗?穷人没见识,上网搜了下,全球限量款2000台老古董,这绝对是个不一般的大款!】 【6楼6901:楼上笑死,就sl的长相身材,要不是特有钱的他会看得上吗?虽然车子里面的人看不太清,但绝对上了三十,说不定还是又老又土,地中海啤酒肚的那种】 【21楼5819:年少不知富婆香,要是金主爸爸能看上鼠鼠我,鼠鼠绝对指哪打哪,提前四十年过上退休生活,美滋滋。】 【29楼6195:据说sl家里很穷,小时候寄人篱下,还差点被人猥亵,到了大学好不容易扒上个土财主,可不得使劲摇尾巴。】 【52楼1816:顶楼上大哥,sl性格贼差,之前有人给他告白,他直接将别人送的礼物扔垃圾桶。我哥们眼瞎,追过他一段时间,每天好吃好喝供着,他只收贵的,也不表明态度,就这么吊着,我那哥们为了他甚至翘课去打工给他买奢侈品。】 【78楼3811:谁他妈没事乱造谣!我自证是沈林室友边旭,他根本不是你们说的那样,这个帖子已经举报并截图了,我会向辅导员申请调查帖子的!】 【79楼1731:室友乱入,帖子要炸咯,是真是假到时候就清楚了。不过问问楼上,sl为什么这么久不出来澄清?】 边旭哒哒哒打字,正要回復,突然发现自己被人举报。 「我敲!这管理员眼瞎吗?这帖子被举报了这么久没删,我一回復就把我禁言了!气死我了!」边旭没忍住摔了手机。 寝室里这会只有边旭与乔庭两个人,方翔杰不知道跑哪去了。 「沈林,要不你继续请假吧,学校论坛跟贴吧已经在联繫管理员删除,只是流言蜚语太多,我们控制不了。」乔庭在电话里委婉的说,作为室友他们肯定是站在沈林这边的,但是众口铄金,他怕影响到沈林的心理状态,「这些天你就不要看论坛了,辅导员在群里严厉发言禁止带节奏,你……」 「没事。」隔着电话,沈林的声音有些失真,他正在看学校的论坛,乔庭说的那些他都知道。 乔庭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见电话被挂断。 —— 如果过完今年的生日,沈林二十二岁。他有着浓烈的少年心性,他挑剔生活环境吹毛求疵,对不喜欢的人和事物都直来直往,有着不惧一切的勇气。 第46页 金主顾从文多次打趣过,说沈林应该是娇生惯养的猫,只有在心情好的时候才会给主人摸摸头。 同一寝室的室友也说过,沈林一看就是家庭条件非常好的人,家里人肯定时时宠着他。 他们都不知道的是,沈林十八岁以前的生活是被黑暗笼罩,乌压压的云从未散过,他如同缺水的鱼在玻璃池中垂死挣扎。 七岁,沈林在同一天失去最亲的两个人。 丧礼办完,几个陌生的大人冲进来不顾他意愿强行抱住他跟他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接着紧紧拽住他手的女人弯下腰,戴着微笑面具咧开嘴跟他说,沈林,以后你就到婶婶家,婶婶和叔叔会对你跟你堂哥一样,一视同仁。说完女人身边的男人也笑了,如出一辙的虚伪精明。 叔叔家里有个比沈林大一岁的堂哥,他对沈林的态度很不好,认为沈林是过来和他抢爸爸妈妈的。他们两个人聚在一起,哭的常常是堂哥,挨打的总是沈林。 其实婶婶和叔叔一开始对沈林很好的,他们会询问沈林过得开不开心,习不习惯,在一群戴红袖章的人走了之后,他们突然变了副模样,每天非打即骂,常常将沈林拘在家中,过年走亲戚都很少带上他。 渐渐的,没人在意沈林的存在。 他只能吃堂哥挑拣剩下的饭菜,穿堂哥穿不了、穿破的衣服。 即使这样沈林的脾气还是很倔,一点就炸,有那么一点血缘关系的人过来看望他,他总是惹得局面不好看,每当这时,叔叔婶婶就会出来说,唉,明明小时候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怎么长大就这样呢,都是我们教得不好。 他们越是这么说,沈林心中的刺越深,个性越叛逆,渐渐地没有任何人会再会管他。 他仿佛被彻底抛弃了一般,成绩不好,性格极差,身边的人都厌恶他。 没有人记得,他从前也是个人人都会夸乖巧漂亮的小孩。 待沈林十六岁上高中时,他已经可以出去兼职赚钱。叔叔婶婶从来不会给他多余的钱,有吃就行,能穿就行。 十六岁的沈林,留着厚重的刘海,身形单薄,皮肤苍白,瘦瘦高高,属于人群中最边缘的人。 小县城可以做的兼职少得可怜,于是沈林趁着暑假背上书包坐上塞满人的面包车去了隔壁的大城市。 短短的两个月,他过得无比窘迫,但也因此见到了更多种的可能。 回到所谓的家后,他之前的小房间已经被改装成堂哥的书房,叔叔婶婶跟他说堂哥成绩好,高考要紧,你就先在学校住着。 他们理所应当的语气,差点让沈林忘记这是他父母留下的房子。 那会沈林没有与他们吵,若是平时他一定会跟他们动起手来,沈林记得当时他就简单地收拾出自己的东西,转身去了学校。 此后两年,他踏入那个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两年的时间里,沈林拼命的努力学习,也就是那时他落下了胃病。 高中学校环境艰苦,电风扇都少得可怜,下午洗澡的热水需要排长长的队伍接水,沖澡的池子也需要排队,往往队伍排到后人都瘦了已经出了一身大汗。 宿舍楼环境也不好,一间十几平的寝室挤满上下铺床位,男生的宿舍里各种味道夹杂,即使窗户打开也没用。 晚上睡觉的唿噜声、磨牙声……沈林那段时间常常失眠,他被吵得睡不着,但他白天又需要有精力上课,于是沈林每天晚上都从一数到三四千时才能勉强睡着。 夏天是最难熬过的季节,沈林怕热,很容易醒来,醒来后他就再也睡不着,于是他会带上书本坐在走廊上,借着微弱黯淡的光看书。 沈林永远能记得那段时间的天,从深黑髮灰濛,再见逐渐放亮,深色的墨彩变得浅淡,这时的风中才有少许几分凉意。 这样安静的走廊,是沈林最喜欢待的地方,他会有自己的放松空间,没有人来打扰他独处。 一年两年,一天七百二十多天,就这样过去了。沈林一直独来独往,背影在人群中拉得高长。 高考成绩出来,少年的沈林头一次卸去全部力气,绕着小镇边缘走了一整天。 他拼了命的脱离那个从来都不属于他的家庭,从愚昧与落后的小镇出逃,来到很远很远的盐城。 过去的一切仿佛都被他抛下,他还掉最后的欠条,不去讨要属于他的房子,他想重新过自己的生活。 沈林是个很大胆的人,接受顾从文的包养更是他做得最成功的交易,也是至今回想起来最不可思议的决定。 从签上自己的名字那一刻起,沈林就知道他的人生轨迹迈上另一条弯道。 未来会怎样,他一点都不想知道,得过且过,活得知足。 第32章 情人12 「喂!风向变了, 快离开海边!」高塔上的人大声喊着。 被冲击发白的浪花拍到沈林脚下,浸湿鞋底,传来一股推力。 他回头望去, 沙滩上的那座高塔已经挂起了黄色的旗,在淡薄灰濛的天空下格外显眼。 袭来的海浪是清澈冰凉的, 偶有一些绿色的藻类或贝壳被沖刷上沙滩。 沈林脱了鞋,坐在沙滩上, 看着一望无际的海。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他渴望看海, 渴望一切新鲜的事物。 可他有能力去尝试时, 他忽然丧失了当初的喜悦与激动, 觉得这些事物不过如此。 第47页 临近夜幕,身边的人渐渐少了起来。 在沈林感到迷茫与孤独的时候,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可是他回头去找,发现是一个陌生的人,声音细细听去也不是那么的像。 莫名激动的心恢復平静。 手机振动了一次又一次,沈林的鞋子与裤腿湿淋淋的, 他挽起裤脚拎着鞋一步一步往沙滩走。 寝室长乔庭说的对,他不应该看论坛与贴吧的,看得越多,就越容易胡思乱想。 明明他没有做错什么。 出了自动通道,道路上满是堵塞的车辆,红灯连成条线,鸣笛声不断。 灰黑色的车稳稳停在角落, 车窗没有降下,里面的人沉默地看着那道身影出来。 身影高高长长, 走在人群中孤孤零零,是一只委屈、孤独的猫。 找了一天而烦躁阴郁的心忽然间平息下来,顾从文想,小猫还没长大,他应该给予更多的包容与养分。 身影朝着车的方向走来,顾从文坐在后座车厢,将领带慢慢解了下来。 沈林是一个极在意面子的人,所以当他被金主突然绑住手腕困在怀里时他不会大吵大闹,因为前面坐着位司机,算得上是熟人。 这辆车有些陌生,沈林打量着布局,除了开始慌了片刻后他很快适应下来,甚至在金主怀里找到个舒服的地方靠着。 这是一辆加长型的轿车,内部装饰古董低调,与老男人的喜好很吻合。 当然直到后来沈林才渐渐品出味,古董低调都是假的,车如其人,表面越正经,内里越荒唐。 「去看海怎么不接电话?」顾从文的手放在少年纤长的后颈捏了捏,手掌禁锢着他的腰身。 沈林避了避没躲开,他不喜欢金主偶尔露出来的攻击性,强撑着架子,「不想接。」 沈林以为金主会生气,毕竟手机响了又响,以男人对他的态度,只怕是暴风雨前的安静。 然现在的情况是金主没有沈林想的那么生气,男人的情绪柔和的不可思议。 顾从文脾气很好的握住沈林的小腿,替他拂去上面黏着的细沙,而后微微皱眉,以不是很贊同的态度说:「裤脚都湿了。」 沈林的脚踝被男人握在手里,他缩了缩脚趾,姿势很不自然,即使他们更亲近的事都做了很多次。 车停住了,男人还是没有为沈林解绑。 其实顾从文绑的不紧,他怕伤着沈林的。 「还不松开吗?」沈林坐在车里,要仰头才能对上顾从文的眼睛。 车库的光线稍暗,从沈林的角度看去,男人身型高大沉稳,他瘦了许多,五官的锐利渐显,加之上位者的气势,不言笑时格外让人心里发憷。 但是沈林是不怕他的。 司机早已控制好自己的目光,尽职尽责当个背景板。 「嗯,我抱你上去。」顾从文解释,他这么说着便真的这么做。 等沈林身体腾空时他才明白男人是来真的,沈林的手腕被捆着,他只能无力地将全身依託在男人怀中。 沈林紧紧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有些无奈,赌气般的说,「小心别闪着你的腰。」 这时有路人经过,沈林唰地埋在金主怀里。 顾从文轻轻笑了笑,将他的乖乖抱得更紧了些,真乖。 其实顾从文不老,沈林二十一岁,顾从文比他大了十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 等到沈林躺在床上,被男人搂在怀中睡觉,他还是有片刻不可思议。 顾从文今天的脾气太好了。 他这么想着心中的感嘆说了出来。 顾从文掩在被子下的手拍了拍沈林的腰身,男人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温润柔和,「乖乖今天受了委屈,我要更心疼乖乖一些。」 所以不管沈林做了什么错事,顾从文都可以原谅他。 受了委屈的小猫不应该再受到主人的惩罚,他只是太委屈难过了。 「睡吧,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学校的事情闹得很大,网上也稍有风言风语,所以顾从文这是知道了。 男人环着沈林的腰,手一直轻轻拍着,像是在哄小孩睡觉一样。 等到沈林迷迷瞪瞪时才隐约记起他是要跟老男人分手的。 顾从文说他来解决,第二天网上吵闹讨论的发言就消失殆尽,寻不见踪迹。 还是边旭在寝室群里发消息通知他的,沈林被震动的手机吵醒,身边的人已经不在。 他抬手取出压在枕头下的手机,打开群聊,还有些迷煳的去看一连串的记录。 顾从文一向起得早,作息规律,醒来不见人影也是正常的。 空调的风速被调得柔和凉爽,沈林从被窝里探出脚,支着身体看论坛。 刚进入论坛,便见着一个帖子从新到爆火,标题带了他名字的缩写,下面一连串的截图录音。 沈林好奇,点开录音,里面的声音有些熟悉,他愣怔片刻,一个电话迅速打了进来。 「说吧,儿子。」沈林平躺回床上,面上是懒洋洋的神情。 他现在是真的一点都不把这些当回事无所谓了。 「爹!你信我,我真的不是这样说的,这录音绝对是剪辑了,那女生看着小巧可爱的,结果心这么黑!她就是想要我们的感情破裂!」手机传来方翔杰辩解懊恼的声音。 起因是沈林刚火的时候,有个女生不知怎么搭上了方翔杰,借着这件事情想要採访方翔杰对沈林的态度,事后有丰富的报酬。 第48页 方翔杰想着,都是好兄弟,那採访一下也没什么的。 结果就是现在这个局面。 「蠢货。」沈林淡薄殷红的唇慢慢吐出两字。 「爹!!你是我亲爹,你是最可爱无敌的小仙男,原谅我吧,孩子给您拜年了。」闹出这么大的事,方翔杰真的只能「以死谢罪」。 「嗯,没事我挂了啊。」 方翔杰急急追问,「等会,爹你什么时候回学校?辅导员那边一直想跟你聊一聊。」 想到最近的流言,沈林顿了顿,他记起要与顾从文一拍两散的事还没解决,「过两周吧。」 「那你早等回来啊,我们随时迎驾。」 寝室里的人只知道沈林出了车祸,伤势很重,都昏迷了两天,但他们不知道沈林恢復情况如何。 沈林撑了个懒腰,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走至镜子面前抓了抓凌乱的头髮,有些过长了,先前说要补的发色一直没能去补。 他想着一些有的没的,走至门前拉门,没拉开,他压着手柄继续尝试,脸冷了下来,下一秒拨打电话。 对面很快接通。 「顾从文!你这是打算囚禁我吗?」沈林气不打一处来,亏他昨天还觉得老男人有良心。 男人很认真的说,「没有囚禁,怎么起这么早,阿姨待会会把早餐送上去的,乖乖吃点早餐。」 「我很快回去。」 沈林一时不知道他是在说自己还是想让自己听话一些。 沈林压着性子,「你真不放我出去?」 「等我回去好吗?乖乖不要生气。」 「行,你最好早点回来。」沈林被气笑了,挂断电话。 狗东西,沈林越想越气,转身在男人的小型办公桌上找出纸笔。 幸好当初买的时候沈林只想着独栋,故而公寓处在小区角落,环境安静优美。 他先将拖鞋丢下,一层楼的高度,数来米,沈林试了试脚,发现够得着,踩着阳台栏杆与空调外箱踏板往下走,最后离了一米左右,他直接跳了下来。 大清早的,沈林穿着睡衣踏着拖鞋面色极冷的往外走,门卫投来诧异的目光,沈林只后悔出来时没带口罩。 等顾从文接到阿姨电话时,沈林已经坐上了计程车。 手机铃声一直响,沈林果断将男人的电话拉黑。 顾从文这次是真的惹到沈林了。 出租司机看了看后视镜,觉得后座上穿着睡衣的娃娃肯定是离家出走,要不然怎么会只穿着睡衣跟拖鞋。 可他犹豫片刻没有搭话,小男生脸色太冷了,一看就在气头上。 窗外的景色飞速往身后掠去,沈林发消息让乔庭给他请两周的假,对方很快回了个ok。 高铁站,沈林已经换了身衣服走进检票口,乌压压的人寻来时他已经过了闸机。 「沈林!」 沈林没有回头,背挺得很直,步伐极快。 他早就想到男人的关系网,所以他没有去机场,以男人对他的了解,顾从文肯定先是去找了机场的。 但沈林还是没想到他能来这么迅速。 很快,沈林下了楼梯,闸门外的人再也望不见他的身影。 顾从文的下属面面相觑,男人穿着裁剪得体的西装,素来温和的表情瞬间阴沉,接近一米九的身高与健壮的身躯带来极强的压迫感,身后得几个人一时都不敢说话。 最后是秘书大着胆子站出来,恭恭敬敬的说:「顾总,我们这就去查沈林先生的车票信息。」 第33章 情人13 树木苍翠葱茏, 生得极高,枝繁叶茂交错,连着午日的太阳光线都挡去不少。 这附近有着一条飞流的瀑布, 直下的河流拍打着崎岖的岩石,溅起一连串雪白的浪花。 风很大, 站在瀑布下面前,水流冲击下来的清冷与夹杂水汽的风吹起衣摆。 「来, 就是这个姿势……很好, 保持不动。」 「右手稍微抬高一点, 托下巴。」 「对对对, 垂眼看我, 表情更冷一些。」 一块巨大耸立的岩石上,少年的背似林间松,笔直挺拔, 身上设计感十足的衬衣被水打湿,领口微敞,露出一节白皙精緻的锁骨,他的头髮长了些, 在摄影师的要求下没有修理,黑髮凌乱,他稍稍垂眸,眼睫长而密,勾出一条狭长的弧度,素白的脸,冷感十足。 在沈林cos照火出圈后, 不少商家来找他合作,他没有兴趣, 一一拒绝。这家小众的服装品牌态度很诚恳,多次邀请,当沈林穿着睡衣坐在计程车上他就同意了他们的邀请。 「最后一张,看镜头,来。」 沈林应声看向镜头,抬眼的动作被摄像机放慢,动作一帧一帧出现在镜头中,摄影师接连拍了数张,越看越惊喜。 这是摄影师拍照这么久来遇见最有镜头感、最合拍的搭档。 「好!」 随着摄影师的抬手,站在边上的助理立即上前给沈林披上外套,沈林身上几乎都被水沾湿,黑髮上有着很重的水汽,唇色殷红,眼尾点上的痣给本就艷丽的五官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小林来,喝姜茶暖暖身体,刚煮好的。」助理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姐姐,短头髮,性格很好。 沈林接过,很浓的姜味随之散发,他礼貌道谢,在手心捧了一会低头慢慢喝下。 第49页 喝完他走至摄像机后去看先前拍好的照片。 他们这次拍照接连拍了小一周,加上来时的布置、取景,差不多十来天。 现在最后的拍摄结束,他们今下午就可以返程。 「小林,你待会要去和家人打个电话吗?」姐姐热心的问。 深山老林的信号不好,拍摄环境艰苦,时间不定,他们一般都是在一天的拍摄结束后才去打电话的。 这几天下来,助理很少见沈林与人打电话。 他的性格与他的长相一样,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冷,但助理看人很多年,知道沈林的性格挺好的,因此对沈林多加照顾。 这会沈林的身体已经暖和起来,他摇了摇头,说不用。 他脸上的妆还没卸去,正是难受的时候,助理姐姐刚被人叫去帮忙,沈林坐在临时搭起的桌子面前,动作粗暴生涩地卸妆。 没一会赶回来的姐姐夺走他手中的卸妆水,一脸心疼的让他不要动。 沈林的肌肤有些敏感,脸颊被粗暴的对待已经稍稍发红,他坐在廉价塑料凳子上,任由姐姐卸妆。 助理姐姐的唠叨声不断,沈林听着听着目光落在了挽起袖口的胳膊上,那里一片青紫,这是在帮常务帮桌子的时候撞到的。 山上的环境不仅简陋还很差,蚊虫极多,除去拍摄的时间,沈林都是长衣长裤全副武装,但即使如此,他小腿上还是被咬了五六个包。 记不起蚊子包的时候还好,一旦手下意识去抓,沈林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抓到最后连着红肿一片,皮都破了。 幸好拍摄要求是长裤,沈林平时很注意自己的行为,所以没人知道。 深山老林里白天热晚上冷,陌生的环境中沈林睡得格外不安稳,好几次半夜起来望着黑漆漆的帐篷发呆,小腿痒得发麻时,他就会想起顾从文。 要是老男人在就好了,这个念头曾在沈林的脑海中出现过很多次。 简单用过中午饭后,到了下山的时间,回程的机票已经买好,他们背着大包小包下山,就连沈林都背了个包替他们分担重量。 下山的路不平,需要拄着登山棍,踩到光滑的石面时更是需要小心翼翼。 山上绿林无数,虫鸣鸟叫,他们一路往下走,将这些景色抛在身后。 当他们走到山底,看见宽敞平整的马路,众人心中不约而同浮现终于回到现代社会。 在乘车返回机场的途中,沈林望着窗外的景,心情异常平静。不得不说,逃避虽然可耻,但很有效。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联繫人,很奇怪,顾从文除了开始两天打过电话来,后面就一直没有与他联繫,微信倒是每天新的消息,这人每天都会给他转三万。 沈林没收,于是这笔钱一天一天过期退回,每次退回两人都会收到提醒。 下了计程车,外面的风有些大,天色朦胧远方飘着白雾,近处下着细雨。 几人都光顾着照顾设备与行李,一时腾不出手找伞,便只能这么将就快步走进机场。 沈林穿的单薄,比来时一身睡衣好上一点,但短袖保暖的效果接近于无。 异地他乡,人流量很大。 沈林跟着组里的人往里面走,进入安检,越往里走人越多,在一条条看不见尽头的队伍中,沈林似乎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很熟悉,但应该不是他。 沈林心里是这么想的,犹豫片刻却还是戴上了口罩。 他不想在这人来人往的机场遇见老男人,近来老男人的脾气越来越阴晴多变,沈林忍不住皱眉,若是在这个关头遇见了顾从文,沈林真不知如何面对他。 他心中为自己开导,顾从文平日里生意很忙,应该不会…… 走着走着,沈林与组里的人中间插入了不少人,他侧了侧身往边上看去,他们早已经走到了前面,倒是有人挂记着落单的沈林,不时回头往后望,但是这会人多声杂,也不好说话。 沈林身前站着一人,比他高上大半个头,肩背宽阔,黑色系的西装将他挺拔紧实的身材完美包裹,人群拥挤间,可以嗅到一丝苦柑橘的香水味。 这个味道……沈林稍稍往后退了些,他压了压帽子抬头看,身高是对得上的,但现实不至于这么荒谬——沈林这么想着,下一秒就被身后的人往前推搡,他没站稳,幸而前面的人一把拉住了他。 香水会给人遗留很深的印象,像苦柑橘的味道根本不适合商业人士,偏沈林喜欢,连沐浴露都挑选的柑橘味。 顾从文常年与他厮混在一起,投其所好,偶尔会用上苦柑橘香水,但那多是用于运动准备。 「乖乖。」低沉的声音响起,沈林大半身体被他的扶着,男人眼中带着笑意,眸光很黑,语气如在说天气很好一般随常,「怎么这么不小心。」 顾从文太平静了,以至于沈林知道男人十分生气。 沈林看向周围,在前后找到三四个穿着统一的人,组里的人早一过了安检,准备登机。 轮到沈林时,男人温柔而又强硬地带着他走了另外一通道。 四周都是人,于是沈林顺着男人动作没有挣扎。 他本以为照顾从文的性子,他安排的应该是头等舱,毕竟他从来不会亏待沈林,但到了地方才发现是商务舱。 他们两人的位置是连着的,沈林落座后就先给组里的助理姐姐发消息。 第50页 男人一直看着他动作,耐心等着他处理完事情,沈林顶着男人的目光,头一次觉得当初爬楼有多爽,坐在计程车上多解气,现在就有多煎熬。 打字的速度越来越慢,广播提示音响起,沈林关了手机,破罐子破摔,将鸭舌帽压低,先一步靠在椅子闭眼。 第34章 情人14 在今日之前, 顾从文就已经想好该如何惩罚沈林,但在遇见沈林之后,他只剩下心疼与无奈。 沈林还在睡着, 顾从文即使醒了也没多大动静,手臂轻轻环着青年的腰身, 他慢慢坐直身体,沈林动了动手, 没有醒来。 顾从文昨晚就注意到沈林小腿上的红肿, 他轻轻碰了下沈林就下意识收腿伸手想要去挠, 顾从文轻轻抓住青年的手, 用指腹给他按着, 越按越皱眉。 沈林皮肤本就白,小腿修长光滑,有着运动痕迹的肌肉线条感, 这会脚踝处红肿大片,看上去触目惊心。 被顾从文哄了半响沈林才罢了手不再碰,男人出门取了医药箱,给沈林擦药。 七点的早晨, 许多事情已经办妥。 顾从文一目十行地浏览秘书给他发的信息,退出页面,他收到了来自顾小缸的数十条消息与通话。 他没有看直接退出了微信,处理完正事后男人低眸看向怀中睡得静谧的青年,抬手碰了碰他的脸,是柔软的触感。 相比起这边祥和的场面,顾小缸面对的场景着实不太好。 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堂哥对他会这么狠, 不过是给他的小情人一点教训,堂哥就敢这么对他, 难道他忘了在他父母面前他是如何保证以后要照顾他的吗。 回国遇见沈林之后顾小缸的日子就越过越不舒心,被沈林骗去四百万不说,现下顾从文还完全停了他的卡。 顾小缸只是稍稍出会神,身后黑衣人就稳稳上前一步,一左一右站立在他身边,压迫感十足。 原本清秀的脸因为心中的戾气变得扭曲,顾小缸几乎要将手中的笔折断,但他咬咬牙,还是没有摔笔大吵大闹。 早在两周前,顾小缸就收到来自顾从文的提醒,那时的他没放在心上,坚信堂哥不会对他怎么样。 再怎么说他们之间有着血缘关系,顾从文也保证过会照顾他的,他肯定不会为了一个小情人对自己翻脸。 可谁知就在顾小缸打算加把火让事态更热闹些时,顾从文带着人闯进了他的住所,身后的保镖一排接一排。 先是停了他的卡,接着把他关在这小破屋子里没日没夜抄书。 说是什么时候能背下整本书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顾小缸一个心高气傲、在国外生活已久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接受顾从文这么蛮横不讲理的要求,他反抗过,试图绝食逼迫顾从文,可顾小缸慢慢发现,顾从文是真的不管他死活了。 他自杀、绝食、大吵大闹,他的堂哥顾从文都没有任何表示。 最后顾小缸拿出给沈林转帐的记录,顾从文才来见了他一面。 明明隔了几天未见,顾从文身上的压迫感更甚,顾小缸也发现自己这位普普通通的堂哥变瘦了,原本锋锐野性的五官突显,他站在那里,简单垂眼看来,目光中几乎没有任何感情。 若不是他提到沈林的名字,恐怕顾从文是真的不会来看他。 顾小缸的心一点一点变冷,他不好受沈林也别想得到好日子。 他添油加醋将沈林是如何狮子大张口吞下一笔买断钱的事说出,又说自己根本没有冤枉沈林,寄人篱下、被性.侵的事都是真的。 等他说完才发现室内异常安静,顾小缸意识到气氛不对,鼓起勇气抬头看,发现他那堂哥竟然缓缓对他露出笑容。 如同被拖上的鱼一般,顾小缸竟然有种被人扼住咽喉的感觉。 顾从文没有说什么,他异常冷静当着顾小缸的面吩咐留下来的两个保镖看好他,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昨天晚上的情绪爆发让沈林感到异常疲惫,他翻了翻身,睡得并不安分,在梦中还忍不住抽泣。 顾从文轻轻走到床边蹲下守了他一会,见他唿吸有些困难,哄着他起来撸鼻涕。 老男人手劲大,稍一用力,沈林瓷白的脸上就多了几道红印。 他眼睫紧闭,手搭在男人胳膊上拍了拍,还有着惺忪睡意。 昨晚上是发生了什么来着……沈林的记忆慢慢理清,他忽然记起什么,手寻着地方摸过去,打在了男人脸上。 沈林还没睡醒,不知道打在哪,声音拖着重重的鼻音,似控诉,「顾从文,你在外面是不是有了别人。」 「没有。」顾从文抓住他的手认真的说,接着眼睛一暗,担心是有人跟沈林乱说了什么。 「你骗我!」沈林睁开了眼,直直盯着顾从文。 两人面对面,距离很近。 还是沈林受不住往后挪了挪。 「你说说。」 顾从文上了床,但没有睡下,而是弯腰轻轻咬着沈林脸颊上的软肉,对于与沈林亲近这件事顾从文格外喜欢。 沈林抬手试图推开他,然他这点力道对顾从文来说跟闹着玩一样。 「你跟孙家的订婚是不是真的?」沈林很不喜欢误会,有什么一般都是直说。上次因为要积累分手的勇气,他才一直憋着,现下终于记起。 「哪个孙家?」顾从文埋在沈林脖颈,硬茬黑髮凌乱,语气含煳,他顿了一下明白了,玩着沈林的手说,「之前跟孙家有过合作关系,后来他们家信誉不好,合作终止,现在估计是想要攀扯关系。」 第51页 「乖乖是不是被他们欺骗了才想要跟我分手的?」顾从文抬起头,眼睛里带着明晃晃的高兴。 沈林残忍戳穿,「不是。」 顾从文失望片刻,没有问沈林现在还想不想分手,反正不管沈林怎么选择他都不会让人逃走的。 「不过你要是表现好一点,说不定……」沈林翘起嘴角,一副矜骄的样子,柔软的黑髮凌乱,是一个十足十小王子的模样。 剩下的话他没来得说就被扑上来的男人堵住,只余模煳不清的呜咽声。 五月中旬,沈林终于返校参加答辩。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宿舍成了十足十的狗窝,沈林从一进门就拖着行李箱无处站脚,忍无可忍在寝室群里打了个电话。 幸好他们是知道沈林洁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怎么敢出现在他的桌子范围里。 沈林寻了湿纸巾将桌子凳子简单擦拭一番后才摘下口罩拿出笔记本电脑修改论文。 躺在公寓里沈林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论文在他磨磨蹭蹭下已经交至定稿,现在稍作修改准备答辩。 空调不急不缓吹着,宿舍里暂时只有沈林一人,沈林外放声音与顾从文聊天。 其实顾从文是不贊成沈林返校的,左右就一个答辩一个期末考,没必要回学校住。 公寓离学校挺近,而且自在方便。 沈林看穿了老男人的心思,坚持一心返校。 答辩那天沈林穿上了白村衣,青年眉眼干净清冽,站在讲台上不慌不忙的回答,有着另一种从容。 乔庭和方翔杰昨天已经答辩完,沈林与边旭是同一个答辩组。台底下的边旭没有拍照,直接录像。 在礼貌回答完老师最后一个问题时,沈林朝台下看了眼,边旭对着他的方向抬手比爱心,怎么说,又油腻又有一点搞笑,沈林绷着的脸没忍住笑了下。 与边旭走在回寝室的路上,边旭注意到有几个女生总是鬼鬼祟祟跟在他们不远处。 据上次网爆已经过去半个月,影响过大,老师特地找了几个煽风点火挑事的学生谈话,辅导员在各班群里也为沈林澄清。 边旭一时摸不准她们是为了什么。 再看沈林,自回到学校后每次出寝室都会戴口罩,不熟悉的人根本不会认出来。 「怎么?」沈林注意到边旭的欲言又止。 边旭往前边瞄了一眼,转开话题,「没事,感觉终于答辩完我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你说老师会不会不给过啊。」 「嗯……看你答辩情况,虽然全程疯狂道歉,但你还是答上了几个问题的,老师应该会给过。」 边旭的思维总是转变得很快,他想起沈林请假的二十来天,问:「你那些天该不会都跟顾先生在一起吧?」 沈林脚步一转,迈进阴凉地,「没有,我中间去接了个商业gg。」 朝夕相处的室友一下变网红,边旭咋一时还不能完全接受,等他理解完这一句话,整个人差点扑沈林身上,直唿苟富贵勿相忘。 第35章 情人15 沈林没想过会遇见顾小缸, 毕业典礼刚结束,沈林手上捧着一大束白玫瑰从里面走出,身上的学士服还没脱下, 里面白色的领口与黑色的外衣相衬,愈发显得俊丽挺拔。 其实沈林一抬眼是没认出顾小缸的, 他与他的三个室友说说笑笑从里面出来,计划着要去哪个地方聚餐。 路过学校具有标志性的大榕树时, 顾小缸冲过来一把抓住沈林的胳膊。 他的劲很大, 沈林懵了片刻, 借着夜色与路边昏黄的灯光, 认出了面前这个憔悴、慌张的人。 「沈林, 我们聊聊……」 顾小缸的神情很不对劲,边旭上前一步就要将沈林往回拉的,沈林定定看了眼死死拽住他胳膊的顾小缸, 将手的捧花递给身边最近的方翔杰,回头对室友说让他们先回去。 边旭不放心,走之前对沈林摇了摇手机。 华侨大学校园很大,有东浦与西侨两个校区。沈林这一届比较好, 开学就被分到了新校区。 他们坐在湖中的亭子上,这里人少安静,唯一不好的就是蚊虫多。 沈林身上的学士服还没脱,被顾小缸盯了许久他有些受不住,手机振动了好几下,停一段又继续振动。 「是顾从文吗?」顾小缸扯出笑容,目光阴沉沉的。 沈林也没避着他, 当着他的面给顾从文发打字发消息,「嗯。」 「沈林, 我一直都不懂顾从文为什么会看上你。」顾小缸脸上没了笑,他是真的不懂,在他看来,沈林除了张好看的脸一无是处。 他盯着面前长相昳丽的青年,他见过他在台上的模样,耀眼璀璨。 顾小缸认出他身上的领带,那是do家下一季度的新品,还没面向消费者,顾从文真是捨得花大价钱。 这样的奢侈品,顾小缸都不一定能有。 越是这样想,顾小缸就越恨越嫉妒,明明他才是顾从文唯一的亲人,明明这一切都是他的……一个大胆黑暗的想法在此刻渐渐浮现脑海,顾小缸瞬间冷静下来。 沈林忽然心生不妙,侧头看了眼身后的湖,呈防备姿态,虽然他觉得顾小缸没那能力与胆子敢害他。 「我又没那么傻。」顾小缸冷静的说。 他像是真的来和解的,顾小缸说: 他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沈林多看了他几眼,没有接他的话。这时手机屏幕弹出几条消息,从头像可以看出是老男人的。 第52页 「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没什么事,我走了。」顾小缸说。 沈林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越看越皱眉,顾小缸今晚给他的感觉真的很奇怪,莫名的,沈林有种风雨欲来的直觉。 顾小缸走后,沈林在亭子里坐了会,直到手腕被蚊子叮了两个大大的包,他控制不住去抓。 他将出打开手机备忘录,里面记着出车祸时做过的梦,沈林担心自己的记性不好,特意将梦里出现的剧情都记了下来。 有的出现在了现实,有的发生了改变。 老男人还在等着他,沈林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先离开亭子。 还没走出校园几步,他就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沈林,你跟他们解释,你跟他们说,我们家从来没有亏待过你,那房子我们已经还给了你,性……那更是不可能的,那是误会!」说话的人二十五六,高高大大,剃着寸头,见到沈林就直接沖了过来。 沈蔡来盐城已经有那么几天,人生地不熟,他不是华侨大学的学生门卫根本不给他进去,而他在外面蹲守许久才打听到今天晚上会有毕业典礼。 沈林的相貌没什么明显变化,但跟那个沉默阴暗的人对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沈蔡也是到了跟前愣了一会才敢叫出他的名字,一瞬间,他就将面前的人与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人联繫在一起。 他的声音没有压低,周围的人被吸引注意,纷纷瞧了过来。 沈林已经成了学校的名人,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他的事,这会见他被人纠缠很容易就想到谣言里的那一家子。 有几个女生担心沈林被欺负,特意围在沈林身边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沈林摇了摇头,跟着沈蔡走了。 沈蔡突然出现闹出的动静不小,个别凑热闹的学生还拍下了他们的照片。 「我们聊一聊。」离开了吵闹的人群,沈蔡抹了把脸上的汗,赤红着脸胸膛起伏不平,他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跟沈林说。 「好。」沈林比他高出了大半个头,站在沈蔡面前,他忽然发现小时候藏在心中的磨难现在变得那么的可笑。 他们坐在了一家奶茶店里,空调徐徐吹着,沈林搭着手慢慢抓着手腕上的包。 「沈林,我们已经互不相欠,你不要来打扰我们好不好,这些,这些,我们都可以还给你,钱也不要了,我不知道——」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神态僵住,眉头高高耸起,手立在空中,滑稽搞笑。 沈林示意他,「声音小一点。」 他的视线朝桌子上堆着的东西看去,有银行卡,有房产证,有半旧不新卷在一起的纸。 「我不知道我爸妈会朝你要这么多钱,这些是去除……之后的钱,还给你,房产证也都在这里,我们已经搬出去了的。」沈蔡双手搭在桌子上,上半身倾向前。 在他说完之后的四五分钟后,沈林终于伸出手在一堆中准确找出房产证,这是他应得的。 「我承认这些年来我爸妈他们做的不对,我替他们道歉,他们现在一把年纪了,每次出门都会被人指指点点,你也知道我妈是老师,现在她都不敢出门。」 「上周我妈背着我们偷偷割腕自杀被发现,她……我发现她变得特别特别苍老,她真的很可怜。」 沈蔡说道情绪激动处哽咽起来,双目涨红。 沈林还是没说话。 「你能原谅他们吗?就看在他们养了你十多年的面上……是,我知道对你来说我们是坏人,我们的行为很可耻,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你可以打我出气。」 「那你呢?」沈林突然问。 沈蔡没反应过来,愣怔了很久。 「七岁你打碎碗,撒谎说是我打碎的。八岁你带着你的好朋友拿石头砸我,下雨天把我锁在外面。十二岁,你因为好奇人会不会浮在水面上就带着一伙人把我推下河,后来我发了两天高烧,你爸妈为了省钱没给我买任何药。我记得中考那会,他们还想着让我代替你去考试,那时你是什么样子呢,你像死猪一样躺在沙发上,抱着游戏机玩,嘴里脏话一句接一句。」 一桩桩事被抖落出来,沈蔡的神情从茫然渐渐变得复杂。沈林看着他,在想,他会悔过吗?会心生愧疚吗? 可惜他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年幼时的沈蔡是沈林心中的噩梦,是他躲不了的磨难。 沈林看向窗外的景色,灯光明亮,车鸣声不断,在学校附近的十字路口聚了很多人,他隐隐看见了警车上闪烁灯光。 那一剎那,沈林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很快。 一种名为难过的情绪在他心中化开,他起身往外走,挥开沈蔡伸来的手,推门出去,越走越快,到最后竟成了奔跑。 第36章 情人16【修】 警车的鸣笛声刺耳, 沈林扒拉开人群走到跟前,被撞到稀巴烂的勉强看出是卡迪拉克的牌子,另一辆面包车里更严重些, 车身完全翻转过来。 地面上留着一滩血,翻转的车身下压着一人, 胳膊以诡异的角度摺叠,场面触目惊心。 沈林心里犯噁心, 可他没有移开视线, 折磨自己一般在混乱血腥的现场去寻找那人的尸体。 不管怎么样, 他总是要把人找出来的。 交警拉出警戒线, 沈林浑身颤冷许久, 在警戒线拉过来时他忽然不管不顾就要冲进去。 第53页 「沈林——」 交警试图安抚沈林,可惜沈林这会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红着眼努力没有掉下眼泪, 推搡混乱中好像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沈林!」那道声音来到了身后。 「乖乖,那不是我,我在这里。」 一股强硬又温柔的力道将他圈住,男人的身形强壮, 不停地安抚着挣扎不休的沈林,接着他很轻易地将沈林带出现场。 沈林看清了人,反抗的动作变小,最后紧紧抱住男人,手指用力攥紧他的衬衣。 「我在这,我在这。」顾从文回以拥抱,他阖下眼睫, 抵在青年脖颈中,恨不得要将其骨血揉碎入怀。 男人身量很高, 黑色西装下包裹着块块分明的肌肉,沈林站在他面前尤显瘦弱。 鸣笛声还在响,沈林没有从心慌中走出来,松开了手不停确认顾从文就在他面前。 他不知道说什么了,思绪复杂混乱,语序颠倒,「顾小缸……他要害你,他找我说一段话,我那时没想到……」 青年红着眼,黑髮凌乱,没了以往精緻的模样,很是狼狈。可在顾从文看来,这样的沈林更让他无比心动。 毕竟从一开始他就做好沈林不会完全接受他的心理准备。 看着看着,顾从文忽然笑了,神情缱绻温柔。 「乖乖是在心疼我的对不对。」男人拉起他的手,于手腕上克制地吻了吻。 沈林被他的动作吓到,下意识就要抽回手,后者又笑了笑将他搂入怀中。 他復又爱怜地为沈林擦去眼泪,亲了亲青年的嘴角,「我们回家。」 路边停留的是一辆新车,李叔为他们开打车门,很快车子驶动。沈林没了力气任由男人环住,他忽略男人的动手动脚,偏头去看窗外雾蒙蒙的景色。 车祸的现场不停浮现,沈林没忍住再次红了眼。他根本不敢想万一顾从文出现在那辆车上的假设。 「那辆车是你的吗?」沈林定了定心回头髮问。 男人没有否认,在沈林变化的神情中抱住他慢慢解释。 「顾小缸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给了他一点教训,你放心,他以后都不能去伤害你了。」 「那你呢?这场车祸是他做的吗?」即使沈林已经猜到,但他还是盯着男人发问。 「嗯,我早已经派人提防着他。但他太过于愚蠢,在大庭广众之下行了这么个蠢办法,害人害己。」 沈林的心跳平缓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压抑的愤怒。 车子减速进入小区停车场。 男人正在为他整理衣领与袖口,垂眼的模样中流露着柔情。 「顾从文,你他妈就是个混蛋——」沈林勐地用力把他推开,男人没有防备被推倒,沈林推完还不解气,抬腿狠狠踹了一脚后拉开车门大步走出。 车厢内,李叔不敢多话。汽车已经熄火,他老老实实地偏开头。 顾从文摊在座椅上,松了松领带解开扣子,裁剪得体的西裤上有着个明晃晃的脚印。 沈林对他是真的狠,男人的脸在黯淡的光下立体阴沉,但嘴角却是带着笑,他想的是刚刚乖乖哭着踹人的样子很诱人。 「李叔,你先回去。」顾从文开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哑意。 李叔犹豫再三,到底是跟了几年的僱主,「先生,小林是被吓着才会对您……」 「嗯。」顾从文抬手打断李叔的话,半阖的眼让人无法琢磨他的情绪。 李叔走后,顾从文在车内缓了片刻,提起车钥匙与外衣往外走,步伐不紧不慢。 公寓用的是密码锁,沈林一点不意外男人会跟上来。 他陷在沙发里一边剪视频一边与室友打电话,声音是外放的,可以听出他们在酒吧的潇洒热闹。 身边靠近一个人,男人知道沈林有洁癖,从不会在他洗完澡之后去碰他,他看了青年许久见后者丝毫不关注他,他才故意在沈林耳边嘆了声气起身进了浴室。 在顾从文离开后,沈林抬眼看去,磨了磨牙,接着专心剪视频。 回学校准备毕业的这段时间里沈林十分忙,停更了十来天,底下一排催更的人。 「乖乖……」男人靠近,埋在他脖颈里,声音亲昵低哑。 沈林皱眉去摸手机,「小声点。」 顾从文拉回他的手,沈林侧头看他,男人小声的说,「我不打扰你们。」 见他老实下来,沈林抓紧时间把剩下的视频剪完,边旭与方翔杰鬼喊鬼叫的声音丛扬声器中传出来,听得出他们是真的放肆自在。 沈林的脚腕被男人圈在手里,他抬眸看了眼不在意地收回视线,过了片刻,察觉到温热舔舐的触感,沈林控制不住惊唿,男人反手将他压在沙发上,按耐不住的手愈发有向上的趋势。 手机在挣扎中掉落在地,好在那边声音过大,室友们应该没有发现不对劲。 自从顾从文健身之后,沈林就发现他越来越像大型犬,动不动就喜欢咬人。 许久没有亲近,沈林也不是不心动,故而虽没有阻止他但到底还是面子薄,瓷白的脸颊染上红晕,别开眉眼,一直在提醒男人手机的事。 「手机……把手机关了……」沈林的唿吸急促,落在沙发外的手拍着男人的背。 顾从文动作停顿下,然后低下身哄着,声音里带着喑哑,眸色翻涌,「乖乖,别说话。」 第54页 房间里冷气开得十足,沙发上的薄毯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垂落在地。 青年浴袍凌乱敞开,隐隐露出劲瘦有力的腰身,他重重喘了口气,脚尖都在紧绷,眉心映着细汗,双手只能用力紧扣男人的肩背。 过了好一会,顾从文似大发慈悲的觉得这样的姿势沈林会不舒服,怜爱地亲了亲沈林,捞起手机直接将其关机。 —— 再次见到赵林赟时,沈林过了很久才想起这么一个人。 对方没有任何初见时得不愉快,反而十分热情地称唿沈林为学长。 沈林心中想着备忘录里记着的梦,虽然自车祸之后他再没见过顾小缸,但终究还是有些不安。 这时离毕业已经过去小一个月,沈林毕业之后没有找工作而是创了个小工作室,平日接拍摄单子与录录视频,主打一个养老。 「不知道学长现在在哪里工作?」赵林赟喜欢笑,笑起来会露出两个小虎牙,格外招人喜欢。 沈林在等男人出来,「自己创了小工作室,随便玩玩。」 他们两人要说熟其实也就见过那两次面,赵林赟给他的感觉远不如出车祸后做的那场梦真实。 「你堂兄还……」意识到什么,赵林赟止住话题,眼睛不敢直视面前的人,四处乱瞟,小动作不断。 说来奇怪,赵林赟素来都是落落大方知进退的,这是他少见举足无措的时候。 连赵林赟都觉他们的对话很尴尬,正在他绞尽脑汁找个话题时—— 「你认识顾小缸或者顾安生吗?」 「啊?我不认识,是有什么事吗?」 沈林放心了,随口敷衍道:「没什么事。」 此后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赵林赟不动声色拿出手机,正要提议加个好友,一旁就插进一个存在感十足的人。 举手投足充斥上位者的气息,沉稳又不失霸道。 青年的变化很是明显,至少对着他沈林是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沈林被太阳晒得蔫了些,见顾从文姗姗来迟不由带了几分不高兴,男人一走近他就恨不得躲进男人怀里,像一只娇惯了的猫。 「谁让你不打电话的?」顾从文有些好笑碰了碰他的脸,他刚从公司出来,身上带着冷气,手上温度正正好。 沈林不说话,抬眼睨视他,后者立马认错。 赵林赟看明白了什么,强撑着自尊心与沈林打完招唿后才离开,背影有些狼狈。 男人似不经意侧身恰好挡住了沈林望过去的视线,在赵林赟走了之后他才问:「阿林认识他吗?」 「人事,不熟。」沈林顿了顿,眉头紧蹙,「你不是知道他吗?就之前打篮球撞到我的那个人。」 沈林有点担心顾从文是不是年纪大得健忘症了。 顾从文从善如流接道:「当然没有忘,我怕阿林会在意他。」 沈林最怕晒,先前在日头下等顾从文已经耗光了他全部的耐性,这会绷着脸,丝毫不给男人好脸色。 「乖孩子。」顾从文笑着去碰沈林,被他打掉手也依旧满脸纵容神色。 —— 八月十五,中秋节。 顾从文与沈林报备行程后乘车去了郊区的监狱。 监狱建在郊区,四周只有少数几个工厂,人烟稀少。 半个月前,他亲手将堂弟送进了这里。 中秋节来探监的人不少,光是排队就需要排半天,顾从文是属于有关系那种,走的特殊通道,很快就见到了顾小缸。 半个月过去,他这个堂弟变化不大,性子依旧恶劣败坏。 见到顾从文,顾小缸没有半分惊讶,语气嘲讽,「你说要是我爸妈知道你这个堂兄亲手把我送进监狱他们会安心吗?」 男人双手交叠,深深凝视着顾小缸,越看越觉得陌生,「我自认没有任何对不起伯父伯母的。唯一有一点不对,就是当初不该同意你出国,从而对你的成长疏忽大意。」 顾小缸不说话了。 兄弟见面,彼此都觉得陌生。 顾小缸仔细回想了下,顾从文的改变似乎是遇见了沈林开始的。 「你一直在防着我对吗?」顾小缸问,他当初的决定下得果断,人也是临时找的,除非顾从文一直提防他。 「嗯。」顾从文没有否认,他身下的椅子对他来说有些小,过长的腿无处安分,身形高大威勐,神情沉默却有着不容忽略的森严。 顾从文也在想,幸好他提防着顾小缸,要不然他根本不相信从小到大的堂弟会对他下这么狠的毒手。 事情的端倪早在沈林不能安心入睡时出现,顾从文常常陪在沈林身边,能让沈林在梦中哭出来与害怕的事情他定然会放在心上。 他死了倒不要紧,他担心的沈林。沈林有着大好青春,被他硬生生绑在身边三年,他捨不得离开沈林,更捨不得放他离开。 第37章 暗卫1 雨没来由的下得很大, 雨水打在伤口上刺疼刺疼,好不容易止住的血顺着雨水往下蔓延,在暗五半跪的身下形成小滩血水。 阴沉寒冷的天, 他上身只着一缕一缕布条,赤.裸精壮的肌肉上密布一道道带血的鞭痕, 纵横交错,有的深可见骨。 屋檐下的宫灯摇晃, 光线偏暗。除了进出的府医外, 连平常待在院中伺候的宫人都极少见。 暗五戴着黑色面具, 雨水便顺着面具蜿蜒流下, 他就那么半跪在院中等待着殿下最终的发落。 第55页 用暗三的话来说, 暗五是运气不好。这场无妄之灾他本来可以避过的,可他蠢笨好骗,认错了人, 害得殿下受惊被害。 在暗卫长从里面走出来前,暗五抬眸朝角落看去,暗三与暗二恰好看过来,目光中满含担心。 不知殿下会如何责罚他, 暗五想。他是个,自小在深宫长大,算算年岁,这是他保护殿下的第八年,他原本是打算明年请职离开的,可现在看来,只怕他是要提前离职了。 「主子唤你进去。」暗卫长从里面走出来, 同样是面具覆脸,语气森冷, 视线在暗五身上停留片刻后丢下一句好自为之转身离开。 暗卫长是一年前刚上任的,据说动用了关系才当上这个位子,私底下暗卫对他格外不服。 暗五的身躯早已僵硬,他朝暗卫长点了点头,缓了片刻才勉强起身站定身体朝里面走去。 藏于暗处的暗二与暗三彼此交换个眼神,纷纷为暗五的身体素质感到佩服。 暗卫长的惩罚换其他暗卫受了都需要小半个月养伤,暗五能在受罚后强撑这么久着实厉害。 当今圣上育有五子,除三岁夭折的六皇子外,他们的主子是最小的一位皇子,也是最受宠的殿下。 单是从院外殿中的装潢便可看出,砖玉铺地,金银装饰,千金难求的瓷器、画卷及名家字画在这里都成了摆设。 暗五跟随主子多年,对殿内的布局早已轻车熟路。绕过重重锦绣屏风,终于可见金丝锦绣垂地的床幔。 在这早寒的天气,殿内的地面墙上渗入椒香,边角摆放着两个精緻小巧的掐丝珐瑯香炉。 然寝宫内香炉的味道淡之又淡,反而是苦涩的药味一直萦绕,与这间骄奢华丽的宫殿格格不入。 暗五在离床幔数步远时停下行礼,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入殿,以往他都是藏匿于角落,从不会出现在光下。 暗五只朝前面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低下头静听发落。 宫殿里静悄悄的,先是虚弱的咳嗽声,接着是一步一步的脚步声。 暗五低着头专心地盯着脚下的砖玉发呆,在他提起警惕时一双病弱苍白的脚明晃晃映入眼帘,他愣了瞬间,思绪回归而后更加恭敬。 做暗卫最需要的是警惕与直觉,而后才是杀人的速度与隐匿藏身的技能。 暗五师傅在时,常常说暗五其实不适合做暗卫,他太迟钝了,他更适合去当一名杀手。 然迟钝的暗五现在能感觉到主子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暗五唿吸没变,莫名感觉身上有些发冷。 比肌肤更冷的是主子停在他身上的手,那只手漫不经心地滑过他裸露的胸膛,最后压在他的伤口处,肆意碾压。 殷红的血流了出来,与冷白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暗五闷哼一声,唇色愈发苍白,却一直保持低头动作不变。 「你叫暗五?」 「是。」 这是暗五第一次与主子对话,他的声音难免沙哑,可见伤势严重。 主子俯下了身,暗五能闻见他身上苦涩的药味。 「抬起头,把面具取下。」主子收回了手,声音平淡,似乎没了取乐的兴趣。 这回暗五有些迟疑,暗卫处的规矩森严,暗卫不得以真面目示人,摘下面具只有死路一条。 暗五平日不需要于脸上做伪装,也不喜欢在面具下再戴一副面具。 他的迟疑也只是瞬间,暗五抬手将黑色的面具,格外朴素的面具下是一张尚且年轻以及皎好俊秀的面容。 因着常年不见光线,倒与身上的肤色成了分明对比。 暗五耳力极好的听见主子轻笑了下,尾音清扬。 在笑什么暗五并不清楚,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要不要提前自毙。 「为什么不敢看我?」之前的轻笑是假的,现在这个阴郁冰冷的声音才是真的。 「没有不敢。」 暗五听话抬头才发现他与主子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他甚至能感受到主子的气息变化。 主子素来体弱,养在寝宫中不常外出。 世人都知四殿下的母妃有着绝世倾城的美色,是当年风头极盛的美人,却极少知四殿下比他的母妃更为出色,容貌昳丽艷绝,因着病弱而有着破碎出尘的美感。 暗五跟了主子多年,心知他行为处事乖张,与外表极度不符,可在对上主子的视线时他还是心神错乱片刻。 「你刚在想怎么杀我?」 暗五的下巴被抬起,要害暴露出来,他的心沉了下去,唯一的那么一点杀意被看穿。 他老实回復,「属下不敢。」 醒来之后的四殿下心情格外的好,他没有计较暗卫流露出来的杀意,松开手覆又碾压上伤口,这次没有用力,仅仅是轻轻地拂过那凹凸不平的伤痕。 「楚影打的?」 楚影是暗卫长的名字,暗卫中只有暗卫长才能有姓名。 在暗五应声的同时,四殿下含笑的眼眸滑过暗沉的冷色。 只是离床片刻,骨子里的病弱就难以压抑,楚凌不动声色压下漫至咽喉的血腥,睏乏地指使暗卫抱他至床上。 暗卫很听话,即使身负重伤,步伐依旧很稳。 看着眼前寡言的暗卫,楚凌脑海中浮现在寺庙中看见的画面,随意命令道:「以后你到跟前服侍我。」 第56页 第38章 暗卫2 楚是国姓, 暗卫是歷代皇家秘密培养传下来的,他们这一代比较奇怪,新皇未立变便传至楚凌。 单从暗卫长冠楚姓便可知, 楚对他们来说是殊荣的意思。 暗五昨日与主子的谈话被隐匿的暗二与暗三一字不落听完全部,他们俩都是藏不住话的性子, 暗五被他们逮住就脱不了身。 看着一身玄衣焕然一新的暗五,他们齐齐咋舌称赞, 暗三更是按耐不住想要去试探暗五是否带了人.皮面具。 「想不到暗五木讷的性子竟然长得格外俊秀, 要是老娘年轻一点, 暗五你就惨啦。」暗二笑得格外不怀好意, 眼睛细细弯弯的, 她顿了下,「你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 能脱掉暗卫的身份走在光下总归是件好事。 暗三较为沉稳一些,他问:「昨晚的杀意是什么回事?」 当时他们俩在暗处守着, 听见主子说暗五对他起了杀意顿时警惕起来,虽然心知暗五不会如此蠢笨,但照暗五的性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是对主子的。」暗五一言概括, 板着张脸不愿多解释。 那就是起了自毙的念头,与暗五关系交好的暗卫都知道暗五一心打算明年请辞,现主子遭受刺杀,这样的关头下,死罪难逃。 暗卫处的责罚都是见不得光难以想像的狠戾,提前自毙倒是好过不少,暗二飞速理清思路, 正欲说什么神色忽然一敛,迅速藏匿身形消失不见。 暗五回头看去, 四五个容颜俊俏的女子托着瓷盘绕过假山朝前院走来,身姿仪态落落大方。 看样子是要进入殿内,暗五侧了侧身让她们路过,目光在她们手中瓷盘处飞快扫去,这是他下意识的反应。 等管事从一旁游廊寻来并递给暗五新制腰牌后,暗五才对如今的身份有了更清醒的认知。 说实话,暗五对此次升职不怎么高兴,有了职位脱身反而更难。 昨日暗五将主子抱上床榻后主子没发话让他离开他便旁边守着,至半夜主子转醒注意到他,暗五才得以强撑身体离开寝宫。 「殿下这会已经醒了,你进去在一旁候着等殿下吩咐便是。我知你先前的身份,现今不如昨日,但对殿下忠诚总归是不会变的。若是有不懂的,可至前院寻我。」慈眉善目的管事对暗五一一叮嘱着,语气缓和。 暗五点头应声,他是知道这位顾管事的,在暗五还是暗卫时,守在主子身边的便是这位管事。 从眼前分析,他算是顶替了顾管事的位置。 顾管事偏头隔着窗杦朝里面看了看,「进去吧,殿下该寻你了。」 暗五心下不明,但很快就听见绿翘姑娘的脚步声,那姑娘走至门槛处对暗五笑吟吟地唤着让他进去伺候。 刚换过薰香,殿内的苦涩味比昨日淡了许多,两面雕窗被推开,边角处的落地花瓶中插放了新摘的玉兰,金玉堆砌的寝宫多了抹鲜活气息。 暗五观主子病情似乎好转,他披了件浅色单衣坐在案桌前写着什么,长而柔顺的墨发如绸缎散落,模煳掉眉眼中的病气,身形略显瘦削,五官愈发雌雄莫辨。 以绿翘为首的姑娘将寝宫内收拾好后朝殿下行礼一一退下,暗五在他昨日受罚的地方站定,静待主子吩咐。 他上岗匆忙,顾管事来不及多教导他,唯一强调的一句话暗五牢记于心——主子不喜欢自作主张的人。 静待的时间有些长,他警惕了一段时间后才想至现在已经不是暗卫了。暗五凝心辨认,惊异发现暗二与暗三竟然不在殿内。 「过来,会磨墨吗?」 暗五上前几步,点头,而后执墨条缓慢磨匀,墨是好墨,有着徐徐珍贵茗香木的气息。 过了半响,楚凌偏头抬眸看去,跟前的人背嵴笔直站着,虽有着放不开不熟练的拘谨,但因宽肩窄腰,身高腿长,格外善心悦目。 特别是那执墨条的手,白而修长,骨节分明。 「身上的伤好全了?」楚凌不知看了多久才缓缓问话。 主子问,暗五便答。 他抬头与主子的视线对上,而后復又低头,「没有,但不影响行事。」 两人又对话了几句,多是楚凌在问,暗五一板一眼的答。 辰时一到,暗五记起顾管事告知他的话,提醒主子用食。 在顾管事的描述中,主子饮食格外不规律,早年更是因此而肠胃受损,后来每到用膳时间,都需顾管事一而再再而三提醒主子才会多少用点。 现在催主子用膳的人成了暗五,暗五一字一句全照顾管事吩咐他的原话。 「过来帮我更衣。」 暗五神情一紧,主子是什么时候从他身边经过的,他竟然没有发觉,暗五心中琢磨着事,自己平日的警惕不该这么放松的。 「在想什么?」 暗五对着摆放整齐的衣物无从下手,主子的声音从身后想起。 他目光扫过一列衣物,从颜色外形上辨认,最终选择从一端开始。 直接回答主子必然会引起主子发问,暗五顿了顿,「衣物繁多,不知主子喜好。」 这倒是确实,绿翘每日都会备上三套供楚凌选择。楚凌见暗五手中拿的浅色,眉心稍拧,但也没说什么,这人板着脸的模样让楚凌起了玩笑心理,「顾管事没有告诉你吗?」 第57页 暗五摇头。 真是……木讷。 一番简单的穿衣流程让暗五硬生生出了汗意,他的脸更冷了,剑眉紧皱,握惯了剑的手再来碰这柔软轻薄的布料总需小心翼翼。 暗五木着脸,顾管事根本没有告诉主子的更衣也需要他来伺候。 暗五动作慢,楚凌也不催他,反而仗着暗五警言慎行而明目张胆直直盯着他看。 更衣难免会有触碰,暗五浑身糙惯了,不似主子,哪哪都软,皮肤又薄,刚开始不小心接触到他还愣了下,直到主子催促才继续动作。 系佩带时,暗五绕了一圈又一圈才将长度调整好,想了想,勉强系出了个较为美观的结。 时间磨得有些久,楚凌面色已经苍白起来,他身上的脏器病损严重,现在也不知是哪处在疼。 他瞥了眼歪歪扭扭的结,视线扫去,暗五身上没有任何配饰。 暗五迟钝,在他看来主子一直都是病弱的模样,没有察觉任何不对。 好在接下来的洗漱并不需要暗五伺候,暗五只需要在一旁候着便是。 膳食是由顾管事送来的,他身后跟着绿翘与红蕊姑娘,膳食送上来后他们行礼退下,暗五没有错过顾管事朝他看来的一眼,只是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暗五,退下。」顾管事路口他身边时朝他低声说。 于是暗五跟着他们一同离开,出了殿门,绿翘与红蕊先行离开,顾管事对暗五解释,「殿下喜独自用膳,一般膳食送上后便可出来候着。」 暗五点头表示理解,在他看来伺候主子比杀人还难。 「行,那我先去忙了。」顾管事对暗五的性子很是喜欢,认为他比较沉稳且又是殿下要求留下来的人,自然是满意至极。 暗五换了个地方守着,但他没有放松,也注意到了暗处的暗三。 天空一片晴朗,丝毫看不出昨日下过倾盆大雨。 里间已经许久没有响起动静,暗五与暗三交换眼神,而后迅速闪身进去。 楚凌没成想暗五会突然进来,嘴角的血迹还未擦去,唇色殷红,愈发衬得面色苍白,精緻昳丽。 见这人还在给他把脉,楚凌抽回手,声音虚弱,「唤太医。」 第39章 暗卫3【修】 甫一上任主子便呕血, 说不慌是假的。暗五想抽身离开去唤府医,陷入昏迷的主子却死死拽住他的衣袖。 或许是沉疴痼疾难忍,昏迷之中的主子紧皱着眉, 红似血的唇抿成直线,明明是病态的模样, 却一直给人浓墨重彩的艷。 身为皇子,容貌过于艷丽总是会惹来一些争议, 但好在楚凌一直都是大庆最受宠的小殿下。 想了许多, 但其实也只是瞬间。 就在暗三打算下来帮助之时暗五用了巧劲衣袍撕裂开来, 两人不用言语便心领神会。 暗三继续在暗处守着, 暗五去寻府医。 不知是何处走漏了消息, 宫里的太医来得竟比府医还快,暗五领人匆匆前来时,殿门前已站着一排人。 顾管事于暗五后一脚赶来, 寻见守在殿外的李公公心知是圣人亲临,压下心头的慌张,揣着面不改色的神情与李公公打招唿。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后不约而同停了下来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此时,在场的人都是希望殿下能平安无事的。 暗五素日都是在夜里值班, 白日常是暗二与暗三守着,这样的情况他见的少,可也清楚他们的主子身体时常不好。 时下人多,守在暗处的暗三见暗五跟木头桩子样的直晃晃杵在那,已经引起好些人的打量。索性暗二接班回来了,暗三吹了暗哨,声音似鸟啼, 屏声敛息的众人都没有注意到这声音。 「在你走后不久,圣人摆驾亲临, 细细算去,几乎每次主子病重圣人都会在第一时间赶来。」暗三说。 暗五心下瞭然点头,没多在意,主动询问起其他的事:「刺杀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当暗卫这么多年来,虽是暗卫中年纪较小的,可暗五从未出过差错,平时出任务也都能圆满完成。 没有及时保护主子是暗五初次办事不力,他总是要知道过程的。 「你已经脱离了暗卫的身份,原本我是不该跟你说的。」暗三故作远谋深虑说了这样的话,拉长了语调,锤了锤他的肩,「可谁让咱俩是好兄弟,那我就告诉你吧。」 说起刺杀的事情,暗三最想跟暗五八卦的是暗卫长被主子责罚的事。 提及暗卫长楚影,暗三是格外幸灾乐祸的。 「不知他怎么惹恼了主子,主子罚他去暗堂呆了三天,出来时腿都在打颤,需要人扶着才能走路。那模样,真绝。没想到他也会有今天!」暗卫中,暗三是最不服暗卫长的人。 「噤言。」暗五皱了皱眉,现在人多耳杂,保不齐他们的话就被谁听去。 「对了,你当初救错的那位姑娘是皇后娘娘的侄女,上香途中迷了路才掺和进来。」 时下圣人昏庸无道,痴迷神佛。各地为顺从圣意兴建寺庙,短短五年,兴起佛寺已过数千。 八年前,圣人从西域迎回佛师摩耶,不顾大臣反对将其封为国师,赐其国师府后,圣人对礼佛的态度更是痴迷到极致,有好一阵子停罢朝堂。 时至今日京中涌现礼佛盛现,甚至将每月十五日定为礼佛节,每逢时节会有贵妇携未出阁姑娘上寺里烧香拜佛。 第58页 暗五陷入沉思,二殿下一直针对他们主子他是知道的,只是以二殿下的狠戾谨慎的性格,怎么会在人多的时候动手,还牵扯到皇后一派。 「主子知道吗?」暗五问。 「还没,消息是由暗二传来的,还没来得及禀告主子。」 两人正说着,殿内忽然响起动静,声音微弱,可他们经过特殊培训这点动静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暗五敛了心,担心主子情况。 「圣人在里面,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暗三将他紧张的神情看在眼里。 这时又传来一道响声,殿外的人也能听见。 顾管事担心的问李公公,「这里面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李公公扫了扫拂尘,笑眯眯的对顾管事说,「圣人与太医都在,怎么会出事呢?」 「可以进去一观吗?」顾管事盘桓道。 李公公与他推开话题,最后又被绕回来,索性搬出圣人为藉口,顾管事神情无奈,转身时对身边的小厮示意。 现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人去找皇后娘娘。 他们在门外说着,暗五此时已经潜了进去,暗三尾随其后,后者其实是不贊同的。在暗五没值班的时间里,圣人也多次来看过主子,有点动静很正常。 可当他们进入殿内,暗五却是直接沖了下去,暗三来不及阻拦。 殿内的情形没有他们想像的那么乐观,精美瓷器碎落一地,主子勉强靠于床榻,青丝凌乱遮面,偶尔露出一角容颜有着夺人心魄的美,但此刻暗五来不及欣赏,因为圣人狼狈躺在地上,额角被划伤。 父子俩已是对峙许久。 突然出现的暗五吸引了两人的注意,他站在主子身前,以防备的姿态面对圣人。 暗卫特属于私人护卫,仅需对自己的主子负责。 「你——」 年过半百的圣人挥袖直指暗五,神情由错愕转为皇权被蔑视之后的惊怒,似乎是下一秒就要说出将暗五以刺客罪名拿下的话。 楚凌对暗五的出现同样感到意外,但只是瞬间,他费力伸出手本想去扯暗五的袖子却不防触碰到什么,他视线扫去才知是握到了暗五的手。 握到了也就握到了吧,楚凌已经没有精力去想,左右能引起暗五注意便好。 暗五侧身回头,观察一番,得出主子格外虚弱的结论。 楚凌张了张嘴,暗五辨认一番,接着回身对这位掌管天下生杀大权的圣人行赶客之举。 暗五很礼貌的请圣人出去,若是他的手不一直放在剑上就更真诚了。 「庶子尔敢!」 圣人生怒不过一瞬,他这时站直身体,额角流下深黑的血,冕冠歪斜,双目阴沉,看暗五的目光如同看一个死人一样。 暗五是知道面前这个是圣人的,他握紧剑柄,心想若是圣人唤人进来试图对主子不利他便拼死带人离开。 守在暗处的暗三捏了把汗同样高度戒备起来,准备见时局不妙冲下去帮忙。 可出乎他们的意料,圣人没有唤人进来,他整顿仪容之后重重挥袖出去。 殿门开了又合上,外面如何里面不得而知。 圣人一走暗五立即半蹲查探主子病情,他学过一段时间的医术,比暗三好一些,可也只略懂皮毛。 主子的脉搏很奇怪,时强时弱,不像是病重之人该有的脉象,暗五加重了力道,没探楚什么。 果然还是学艺不精,暗五心下想道收回手,见主子白皙的腕上红印明晃晃,暗五不适抿了抿,不知如何是好。 「探出了什么?」微哑的声音响起。 暗五愧疚摇头,「属下学艺不精,无法判断。」 「主子这病着实奇怪……」 楚凌却是一笑,苍白昳丽的脸上露出灿然笑容如雪地的艷梅,有着让人心神颤动的美,「不怪你。」 他中的是蛊,暗五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那人离开后,楚凌恢復了些气力,他瞧了眼下方结实的属下,依靠在木头架子上得身子愈发疼痛,他抬手挥了挥,薄唇微启,「过来,让我靠靠。」 暗五果然如他所愿走了过来,做惯了杀人之事的暗卫此时浑身都想柔软起来,手上动作也很轻,生怕将本来就病的主子弄得更病。 陷入温暖干净的怀里,楚凌阖眼休息,抬起的手搭在暗五胳膊上,懒洋洋的模样,心想着暗五果然如他想的那样听话好使。 第40章 暗卫4 四殿下此次病重, 圣人匆匆前去探望,几日后,四殿下于佛寺遭人刺杀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圣人大怒, 次日上朝时里外训斥护国大将军,摺子摔了一地, 怒髮冲冠,若不是各位大臣劝诫, 他差点就要将其停职反思。 朝堂上下肃声屏气, 谁都不敢在这时候惹怒圣人。 二殿下与身边的大臣对视一眼, 而后视线挪至最前面颤颤巍巍的太子身上。 乔守忠持笏板出列, 行叉手礼, 声音宏亮,不急不缓。 「启禀圣人,五月初南方传来水患消息, 工部尚书严肃州奉命前往救灾。」乔守忠与圣人对视,眼睛已有泪花,声音加重,「然前些日子臣一在淮南当父母官的子弟发急信求助, 信已同摺子一併呈上,内容血迹斑斑,令人闻之哀心。」 「洪灾过后的疫病得不到控制,烧杀、抢掠之事常有发生,各地易子而食、抛妻弃女现象数不胜数,终成民心惶惶。」 第59页 乔守忠伏身跪下,大喊, 「工部尚书无作为,还请圣人另换他人——」 语毕, 朝堂上下寂静过后响起譁然议论。 淮南作为歷代粮仓重地,向来被朝廷视为重中之重。此次水灾朝廷格外重视,前前后后拨了数万银钱,特令有过治水经验的工部尚书前去赈灾救民。 前方的太子早在乔守忠提至工部尚书四字时已两股颤巍,差点站不住,听至后面,直接跪地祈求圣人此事复议。 工部尚书严肃州为皇后胞弟,太子亲舅舅,也是皇后一直以来最为强大的倚仗。 太子楚孝其人,胆怯懦弱,资质平庸。如现下朝堂之上,他此举已是出丑,宽大的衣袍套在他身上格外不合身,面色接近惨白,只能无力为亲舅舅辩解。 圣人的脸色已是一沉再沉,他没有言语,看着底下的大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架势大有他不把严肃州换下来就是他不顺民心不顾百姓生死。 他竟不知他们对他竟有这么大的意见,圣人气急,恰先前动怒不久,一时头疾又犯,脑袋里像有把木锥在不停敲打。 李公公见势不妙,对身后小太监示意后急忙上前扶住圣人,圣人摆摆手,李公公抬头拂尘一扫,「此事后议,退朝——」 明黄衣袍拖曳离开,朝堂静了一静,依次离场。 「岳父快请起。」二殿下楚越快步上前扶起乔守忠。 乔守忠年岁已大,刚刚跪了有一会,精神气力大不如朝堂之上的中气十足,他理了理衣袍,回头看了眼依旧跪地的太子,与楚越相携而出。 朝堂外面,有不少大臣候着乔守忠出来。 乔守忠挂上滴水不漏的表情一一应付,在他们走后,他才松了口气,对身边的楚越道:「殿下此举过于激进,下次万不可如此。」 他抬头望天,圣人的脾性愈发不稳定,护国大将军的职位说停便停,群臣间党派相争矛盾激烈。 别看刚才除了看不清形势的太子傻愣愣站出来外,其余大臣都顺着他的话或讨论或沉默,均是一副贊同的意思,但乔守忠心里清楚,他们只是短暂的占了上风。 事实摆在眼前,上天也站在他们这边,他们才能翻身而上。 天色雾霭,蜻蜓低飞盘旋,大雨将至。 楚越走到乔守忠身边,眉眼带着肆意的笑,在乔守忠面前态度格外恭谦,「岳父教训的是,越下次定不会贸然行事。」 「关于四殿下的事……收拾妥当了吗?不要露出马脚为好。」乔守忠声音压低,语重心长。 「岳父放心,越早以派人处理干净,即便是圣人派人来查,也查不出什么的。」 行至宫外,乔守忠回身对楚越行礼,「殿下留步。」 楚越目送乔守忠上马车,忽想起一事快步上前拦下,「岳父稍慢,说来惭愧,这些日子慧兰食欲不振,说是念家,不知何日……」 「慧兰这孩子素来重情,她若是想家了你就带她上府拜访,不碍事的。」念及小女,乔守忠严肃的面容柔和下来。 这个时节,楚越不便与乔守忠走得过近,怕引起他们口角,可若是楚越陪妻子回娘家,那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这场灰压压的云在天空坠了大半时辰,狂风唿啸,穿梭于游廊中的侍女不得不用手压着裙摆,快步疾走。 在第一道闪电落下时暴雨终于倾泻而下—— 昏黑的天,倾盆大雨,院中花草被打得七零八落,绿翘带着众人一阵忙活也只护下了几盆完好的珍贵品。 外面光线尚且黯淡,殿内更是如此。 雨水顺着推开的木窗飘进,随之而来的是被风裹挟的冷意,洇湿了书案。 主子是个阴晴不定的人,这一点暗五无比清楚。 故而他对主子想要近距离看雨却不愿被雨淋湿,便让他站在身侧遮风担雨的决定一点都不意外。 许久没有动静,暗五轻轻偏头看了眼,主子躺在软椅上,青丝散落,肤色极白,长睫闭着,面如美玉。 只有睡着闭眼之时,主子才没有那么阴郁。 风大了些,雨水渐渐打湿进来,有几滴细小的雨落在主子搭于膝盖的手背上,暗五盯着那小水滴沉思良久,挪了挪脚步,挡严实了。 半响,楚凌悠悠然睁眼,即使骨子里细蚁啃噬的感觉没有任何缓解,他也只是面色苍白些许。 率先进入眼帘的是一道高大笔直的身躯,肩是肩,背是背,腰是腰,被合身的玄衣衬着格外好看,有着恰到好处的美感。接着才是昏暗的天、铺天盖地的雨于狂啸的风。 面前的身影遮挡严实,给人以莫名的安定感。 楚凌突发奇想想去摸一摸,想去感受正常人的身躯是如何的。 他素来恣意妄为,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暗五稍稍侧身低眸,扫了眼主子搭上来的手,对上主子的眼睛,眸色迷茫不解。 坚韧又不健壮,楚凌捏了捏,没捏动,他忽然想如果褪去这身衣物,他仔仔细细观察一番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可楚凌也只是遗憾的想想。 他对上面前的暗卫,可以清楚将他眼底的迷茫看见。说来奇怪,楚凌对其他男子都会产生厌恶牴触情绪,可偏偏在暗五身上楚凌感到平和。 甚至于连日夜蛊虫侵蚀的疼痛都轻了些。 本是简单休憩一会,却不想睡得很沉。楚凌将打湿的书籍搁置一旁,寻出压在下面的摺子合上,「暗三。」 第60页 摺子交到暗三手中,暗五退回主子身侧。 「两日内将摺子送至严肃州手中。」楚凌的声音很冷,比落在暗五手上的雨水更凉,但莫名的,暗五感觉主子是在以看戏的态度吩咐暗三。 第41章 暗卫5 大雨整夜整日落了几数日之后, 天终于放了晴。 接连因事推迟的蹴鞠赛被提上日程。 蹴鞠赛原本定于今年初春,万物復甦,郊外草场正是茂盛之时。然今年的气候不好, 且诸事繁多,一直耽搁了下来。 暴雨过后, 钦天监有了那么一点作用,兴高采烈断定雨后定是天晴, 乃吉兆。 圣人信佛, 听后大喜, 对皇后娘娘极力想要设办的蹴鞠赛起了兴趣, 觉过于单调, 大手一挥加了骑射赛,并为比赛添了不少彩头。 京都以往风俗,男女均可参赛, 赛后广设宴席,一为庆祝,二为拉拢君臣关系。 名为拉拢君臣关系,实则是相亲。 圣人身子越发不行, 底下的皇子年轻气盛,党派之争愈发激烈,而迅速拉拢到强有力的帮手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结亲。 时下除二殿下与三殿下有正妃外,太子及四殿下均未结亲。 皇后此举是想挑选一个合适的太子妃,但为了彰显一视同仁,因而给其他殿下同样下了帖子。 四殿下病弱,以往宫中所设宴会均一律推脱不去。然这次皇后娘娘为显热闹竟然求到圣人跟前, 圣人一思索,遂同意。 宫中的帖子几日前便传来, 楚凌一直放着没管。直至今日,蹴鞠赛最后一日,他才悠悠然令人准备车马,带上暗五前往郊外的骑射场。 自上次太医来过之后,楚凌的身子就不大好,平日里恹恹的,对什么都不大敢兴趣。只有在雨下得大时,他才会命暗五带他去看雨。 此次出门暗五得了顾管事吩咐,知主子没有带上绿翘与红蕊姑娘,吃食方面他需要多加上心照顾。 四殿下作为最受宠得皇子,一应用品均是奢侈精緻,乘坐的车马规制上属独一等,装潢极明艷奢靡,放在一众各式车架中是最显眼的存在。 暗五先跳下马车,接着回身伸手扶主子下车。 两人有过短暂的近距离接触,暗五再次闻到主子身上苦涩的药味,闻多了倒也习惯,待主子离开暗五的胳膊后,暗五心中闪过顾管事的话,主子用过药后不宜剧烈运动,应好好休息。 他们来时没有引起多大注意,赛场上正是激烈焦灼状态,不能上场的贵家子弟纷纷扒在栏杆上吶喊,为自己看好的队伍助威。 午日的日头有些大,果然如钦天监所言是个好天气。 只是这样的温度对怕热的四殿下来说并不是好事。 楚凌皮肤薄,因常年养病而犹显苍白,光线落下来,他脆弱得仿佛瓷器,神情恹恹的,有着阴郁清冷的美,薄唇紧抿,看得出心情不好。 许是正后悔出门走这一遭。 正在楚凌压着不耐烦的性子埋头走路时,身侧落下片阴影,他侧头看去,暗五手中多了把伞。 他走在楚凌的右侧,手中的伞与身躯遮去大部分灼热的光线。 时下打伞多为士族千金,养在深闺里的娇贵小姐出门必备一把伞,遮阳可,挡雨亦可。 但凡男子打伞,少不了受些嘲笑。 暗五神情坦然,丝毫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见主子看过来,他甚至贴心地远了些距离,避免身体热意传染至主子,伞朝着主子方向倾斜。 本就烦躁的心不知不觉静了下来,楚凌眉眼渐渐舒展开来,对暗五的自作主张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来至看台,提前下场的太子见楚凌到来,早早站起来拘谨迎接。 「孤还以为四弟不会参加蹴鞠赛。」太子是笑着说这话的,暗五注意到太子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合,他在紧张。 「日头有些大,四弟你先过来吧,席上已备好冰鉴。」 楚凌点头应过,对这位太子的态度不冷不热。 蹴鞠场上,三殿下与二殿下分别为左右军的队长,带领队伍过球。 二殿下楚越体魄健壮,武艺高强,为众人眼中夺胜的不二人选。 但随着时间推移,平平无奇的三殿下楚祯竟然越发游刃有余,接连过球数个。 这场比赛不出意外为关键的决胜场,二殿下与三殿下之争吸引绝大部分的人注意。 楚凌入场高调,且有暗五撑伞,还是有些人注意到他,知道他落座太子身边后,场面就变得有意思起来。 最有竞争力的二殿下与三殿下纷纷下场,台上是提前出局过于平庸的太子与受圣人宠爱却身体病弱的四殿下。 暗中观察的人心中知道接下来会有一场好戏发生。 蹴鞠赛分左右军,每队十二人,比赛时鸣笛击鼓为号,过球者多为胜。 随着最后的击鼓声响起,楚越接到球后险之又险地避过袭来的楚祯,随后瞄准果断将球踢向风阵眼。 最后一关键球过了——胜者是二殿下楚越,京中贵女掩扇轻笑,大胆者躲在丫鬟身后唿喊,声音夹杂一群激动的子弟中略显突兀。 蹴鞠赛结束,楚越路过楚祯时拍了拍他的肩,爽朗笑道:「三弟还是差一点啊!」 楚祯不如楚越身强力壮,被他拍得差点踉跄,稳住身子后接过小厮递上来的扇子扇风,嘟囔着:「二哥以后力道还是轻些,我还是要面子的。」 第61页 两人回至看台,楚祯看见楚凌出现感到格外稀奇,想要凑过去说话被一旁的暗五不动声色拦下,楚祯性子大大咧咧,没有注意到这点。 他与太子说了几句话,话语里压抑不住是的骄傲与最后关头落败的沮丧,向太子吐槽,「我为了这场蹴鞠可是勤加苦练数月啊,就为了能得到更多佳人的赏识。」 「三弟不是已有正妃了吗?」太子不是很理解的问。 楚祯摇着扇子摇头晃脑,「大哥你这就不懂了吧,好花不嫌多,噢,对了,佳人在侧的乐趣你还不懂。」 正说着,他记起在场除了太子孤家寡人外还有四弟楚凌也是,遂復想上前表达关心。 不过他很快也意识到自己一身汗臭味,与精贵俊秀的楚凌站在一起格外狼狈,注重仪表的楚祯瞬间找了个藉口熘去更衣。 暗五在视线初落到他身上时便知道这位二殿下在打量他。 楚祯离开,楚越上前一步,长眉先是一挑,语气轻然,「四弟身边换人了?」 暗五没有动作。 楚凌在喝茶,持茶盏的手指漂亮修长,薄唇被茶水润湿,有着剔透晶莹的光泽。 他的侧脸无疑是好看的,鼻樑挺拔,眼窝深邃,殷红的唇色削弱了几分病弱,比喻为京中第一美人的居家小姐还要出色。 二殿下一向与四殿下不对头。 太子站在一边尴尬的不知如何插话,他是不想二弟与四弟闹不愉快的。 楚越瞧出楚凌的轻慢,不过这会他也不恼,寻了个位子落座,自顾自斟茶,远远朝楚凌一敬,「不知四弟的伤恢復得如何?」 太子是经过皇后点醒的,四弟于佛寺遭 刺杀的事与他无任何关系,那装扮成他身边的人是二弟的人,二弟这样做是想破坏他与四弟的关系。可楚越就这么明晃晃问出来,太子有话说不出,怯懦不敢得罪二弟,只想着另寻单独时间与四弟说明白。 没得到楚凌的回答楚越也不在意,他再次看了眼楚凌身后的人,直觉告诉他这人很强。 楚越是知道父皇宠爱楚凌的,当初暗卫拨给楚凌时他的母妃与皇后便齐齐反对过,父皇一意孤行,独属于皇室的暗卫提前送与楚凌。 若不是确定楚凌命不久矣,只怕他都要以为父皇心偏到眼窝子里去。 如今楚凌身边突然出现个身手强硬的人,楚越暗暗观察,起了试探之心。 他们这边的谈话引起了不少人注意,楚越放下茶盏,踱步至楚凌身边,笑吟吟朗声道:「四弟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如与二哥骑射场上走一遭?」 第42章 暗卫6 太子殿下着急, 「二弟,小四他身子如何你是知道的……」 「大哥,我问的是四弟。」楚越收了笑, 加重语气的同时轻飘飘瞥了眼楚孝,满含轻蔑之意。 楚凌的茶没有喝完, 外头的茶到底不如自家的好喝,体内的蛊虫变得兴奋起来, 握住茶盏的手稍用力, 指骨骨节发白, 他朝前方偏角看了眼, 好看的眉微挑, 「我与你比。」 「这怎么能行!」太子站出来反对。 楚越心下虽诧异,但面上爽朗应道:「好!」 「不过四弟你这身子……」 「死了不怪你。」楚凌放下茶盏,起身前往更衣。 「主子, 顾管事嘱咐过喝完药不可剧烈运动。」暗五跟随其后,在楚凌换衣的时说道。 楚凌张开手,少年抽条的身形修长柔韧,白肤墨发, 下巴轻抬看人时常会给人矜骄恣意之感。可当你对上那双眼尾上挑的凤眸,漆黑阴郁的眸,你又会彻底推翻先前的一切。 不合时宜的,暗五想到了一种形容,他的主子像一潭死气沉沉的湖水,令人窒息绝望。 暗五低下了头,收回全部不该有的心思。 顾管事说, 主子不喜欢自作主张的人。 这次的穿衣过程格外顺利,暗五打结的手法变得稳当起来。 此后, 暗五目送主子上马与二殿下楚越同行至骑射场地。 太子楚孝走了出来,他望着场上的两人,担忧神色不似作假。 在暗五知道的信息里,他们的主子曾被皇后娘娘抚养过一些时日,后不知发生了什么,圣人执意要将主子带走送去国师府礼佛,直至主子十岁才回宫。 即使这样,这位太子对四殿下的感情也比对其他殿下的感情较为深厚。 暗五在看台上看了一会,转身离开。 看台上,士族子弟对这一场比试感到不可思议,四殿下对外一直是久病不出、患有沉疴痼的形象,他们难以想像四殿下参加骑射赛的结果。 姑娘们倒是再次含蓄地兴奋起来,二殿下丰神俊朗,身强力壮,四殿下俊秀出尘,漂亮近妖。 赴宴的多少带了些心思,此时都动了托人向长辈打听的心思。 鼓声响过三下,楚越一马当先,骏马驰疾,激起一阵飞扬尘砂。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猜测过四殿下会有种种表现,唯独没想过四殿下会直接放弃。 速度慢的还不如散步,这不是直接放弃吗。 在尘土袭来时,楚凌骑马往后退了几步,悠哉悠哉踏步于场上。 而后他下意识往看台方向望去,那里只余太子楚孝的身影,莫名的,楚凌有点不开心。 他原本是要痛痛快快与楚越比上一场的,哪怕最后的代价是九死一生,赢得片刻快意即可。 第62页 可是那暗卫劝诫的话不断浮现,楚凌最后想了想,算了。要不然半死不活、狼狈丑陋的样子会被那暗卫看见,再说有些戏他还没看够呢。 现在那暗卫消失不见,楚凌默默给他记下一笔,待秋后算帐,可转念又一想,秋后算帐多没意思—— 场上惊马是常有的事,但当这样的事发生在两位殿下比试时就会蒙上了一层阴谋论。 楚越来不及掉头,快马奔驰当机立断想要赶上去牵制住前方那匹失惊的马。 他是想要除掉楚凌,可不是在这样的场合与时机,若是楚凌真出了事,只怕他无论作何解释都脱不了干系。 马受惊跑得飞快,先前一圈看客只来得及自保,偶有个别想要逞英雄的却对这马无招可施。 四下惊乱,楚凌笑得恣意,衣袍随风猎猎作响,墨发飘扬,鲜衣怒马。 楚越还差些距离够到楚凌,余光看见他的笑容良好的修养不在,忍不住大骂,深深怀疑楚凌是故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在马即将沖入人群时,一道黑色身影从台上跃下,藉助边上栏杆飞身至马背上,拉扯住缰绳,强制扭转方向,而后慢慢卸力。 这样一番接连动作,看似简单,实则需要强大的核心力量与控制技巧。 楚凌被迟来的暗五抱住,是最直接感受到身后这人的力量,牵扯住缰绳的胳膊用力,肌肉紧绷弧度明显,有着矫健的美感。 见赛马被控制住,惊吓的人群才稍稍镇定下来。 楚越落后了大半圈,正奋力赶来。 眼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楚凌拽住暗五的胳膊,「离开这里。」 暗五牵绳的手一顿而后双腿夹紧马背作势一拍,身下坐骑昂首嘶鸣,随即扬起马蹄,飞速狂奔。 他们的身后的飞扬的尘土与再次惊慌失措的人群。 暗五听力好,隐约还听见有人大吼着护驾。 正值初春,郊外莺飞草长,杨柳依依,一副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的景象。 骏马驰疾,耳边的风声清晰唿啸而过,楚凌的心跳动飞快,痛苦与快意交汇,令他无比沉醉。 人群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暗五漫无目的地前行,直到他发现主子身体不适。 两人身躯贴得很近,彼此唿吸交汇,似乎都能听见靠在一起的心跳声。 暗五不自在地想拉开距离,猝不及防接住向后倒的主子,这才发现主子又犯病了。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暗五想要带主子回去。 「让我靠一下。」楚凌阖眼,声音虚弱。 于是暗五不动了,手虚虚环住人防止主子掉下去。 时间过得很慢,暗五的目光停留在远处的山与林上,似乎不敢看向身前的人。 没了催使,马儿悠闲地散步,时不时低头吃两口鲜翠欲滴的草,走上几步。 习惯了延绵不断的疼痛后,楚凌咽下涌至咽喉的血,他靠在暗五的怀中,长睫轻阖,神色平静,楚凌感到异常的平和心态。 他听着暗卫的心跳从快至缓,变得规律起来,楚凌忍不住想,暗五的心跳为什么会跳得强有力,那么明显。 至蹴鞠赛被搅和后,京中的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先是圣人与皇后失和,众目睽睽之下圣人怒斥皇后,亲眼目睹的几位贵妇从宫中出来后便急急告了病,当旁人问起是何缘由她们均闭口不谈。 不过这事她们不说,京中消息灵通的人还是会私底下打听得到。消息传了又传,唯一可以保真的是皇后娘娘有意给太子与四殿下指定婚配人选,圣人不满方才大怒。 其次是从燕都口入京的沿途地方涌入了大批淮南来的难民,烧杀抢掠发生次数直线上升。 圣人再次大怒,于朝堂上痛斥太子,下令召工部尚书严肃州即刻回京。 第43章 暗卫7 「召楚凌入宫。」 在前朝消息传来的那一刻, 皇后对圣人彻底的失望了。 她坐在偌大的坤宁宫中,宫人不敢在这时过来惹她的霉头,站着她身后的只有一个陪嫁服侍的老嬷嬷。 皇后想啊想, 想到了从前与还是皇子时的圣人一齐在皇子府中的生活,后院简单, 他们有着聪明孝顺的孩儿,虽没有旁人间的举案齐眉, 但也是相敬如宾。 如今, 圣人是越发的无情, 他的心中早已忘记与他同甘共苦的皇后, 对待太子的态度远不如对臣子的耐心关爱。 他有了许许多多貌美的后宫妃嫔, 他有了更多的皇子皇女,对他这个皇后早已只剩最后一点情谊维存。 如今,这最后一点情怕是也留不住了。 圣人对皇后动手时, 那会她只觉荒谬。他为了纪念一个早死的女人,竟然阻拦儿子的亲事,皇后不敢想,不敢深思这圣人所谓的疼爱到底有没有变质。 指甲深深扎入掌心, 皇后坐在寝宫中,看着天色暗淡,落败的黄昏衬得花团锦簇的堂院有种异常荒凉感。 皇后算着时辰,过了好一会她才意识今晚是上弦月。 「摩耶国师回来了吗?」她问身后的嬷嬷。 嬷嬷点头,「三日前已入住国师府。」 半响,皇后点点头,美丽的眼中盛满着死寂与暗沉。 终于, 有宫人进殿禀告四殿下到。 暗五原本是没有资格进入后宫的,外男不入后宫是宫规是明写的, 但楚凌要求,他们不敢不放人。 第63页 坤宁宫不比皇子府,规矩森严,走动的宫女均是沉默不语,一举一动井然有序。 暗五在殿外守着,没一会儿一个嬷嬷走了出来。 她上前想要领暗五去旁殿休息,暗五不依,道职责所在,嬷嬷不愿多做为难,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殿内传来吵闹声。 暗五没有动,因为歇斯底里在吵的一直都只有一人。 「楚凌,你说话,你说话呀!」皇后拖着隆重的裙摆脚步急促走至楚凌面前,她踩在阶梯上,与楚凌平视。 皇后衣装华丽,妆容端庄,可她现在的神情却无比癫狂与狼狈。 根根细长的指甲紧扣楚凌的肩,楚凌垂眼凝视片刻,笑了。 他本就生得昳丽,狭长上挑的眉眼,漆黑的眸子,殷红的薄唇,若有若无的病弱感让他看上去更为破碎阴郁。 这副模样放在女子身上可能都会受到指点,更何况是男子。 皇后的长指甲几乎欲要折断,她回忆起小时候的楚凌,会软乎乎呆在她身边保护她、守着兄长的楚凌,皇后不自觉抬起手,「咔」,硬脆的长指甲套折断,皇后回过神。 她踉跄后退,喃喃看着自己的手,復看向楚凌,血顺着划痕流下,猩红的血落在苍白的脸上,有着愈发令人窒息的美感。 「我,我……」 她想要解释什么,但楚凌明显是不需要了。 「母后还有什么事吗。」楚凌平静的问。 皇后勐地回神,目光恳求急切,「瑾安,母后求你,你帮帮母后,淮南水患的事另有蹊跷,你肯定知道的,你帮母后……」 瑾安是楚凌的字,楚凌生下来体弱,生母去得早,皇后怜惜将其抱于抚养。瑾安二字代表着希望楚凌如美玉无瑕,平安成长。 楚凌不说话,静静看着狼狈不復端庄的女人。 楚凌的沉默似乎给了皇后勇气,她的指甲一直抵着手心,眼前闪过关于淑妃趾高气扬的画面,皇后下定决心,「你帮母后除掉楚越——」 「圣人宣四殿下觐见——」 皇后的声音淹没在宫人拖长的大喊声中。 皇后失了全身气力扶着边上的椅子慢慢坐下,整个人颓败下来,面上蒙着一层黄昏时黯淡的光影。 然楚凌却蹲下身于皇后面前,如小时候那样,他伸出手去触碰皇后那断掉一节甲套的手指。 冰冷的触感让皇后旋即就要收回手,可她又硬生生忍住了。 楚凌低头将皇后的手上的甲套取下,放于皇后手心。 他的动作很缓很慢,做完之后他站起身,忽明忽暗的光落在他的侧脸上,五官轮廓极其优越。 皇后看着他,总是会想到那个香消玉殒的女人。 楚凌要离开了。 「瑾安。」皇后叫住他,蠕动了下干燥的唇瓣,「……摩耶国师回来了。」 「嗯。」 过了一会,楚凌回身看她,「好。」 皇后凝望着他,最终没有说什么,在楚凌转身离开的那刻她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挽留,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这会皇后明白楚凌的第二声是答应了的意思。 宫门合上的那一刻,皇后忽然忆起小时候的楚凌不喜欢她戴长甲套,她问起为什么时尚且稚嫩的楚凌说长长的甲套虽然好看但却会伤到母后。 楚凌出了殿门,原本压抑低落的情绪在看见游廊下暗五与一姑娘对话时达到了顶峰。 暗五耳目灵敏,加之他早已这位纠缠不休的姑娘不耐烦了,见主子出门,立即告辞前去迎接主子。 及至跟前,迟钝如暗五也能看出主子心情不好。 楚凌目光冷冷看着那女子穿过游廊的背影,心里也不知在气恼什么。 李公公从一旁出现,他身后跟着两个执事的小太监,毕恭毕敬的弯腰说:「四殿下,圣人觐见。」 「不去。」楚凌头也不回离开。 暗五紧随其后。 李公公没预料到这么一遭,太过突然,人走出了几不远,他才一甩拂尘紧赶慢赶追上。 「四殿下,圣人与摩耶国师都在等您呢,今日是上弦月,您……」 身边的老太监喋喋不休,楚凌后悔带上暗五这么个木桩子,若是顾管事在他一定会处理好。 忽然,耳边清净下来。 楚凌回头,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那老太监被持剑的暗五吓住不敢上前。 第44章 暗卫8 上弦月, 上弦月又如何。 暗五今晚上值班,他抱剑倚靠在深红色的檐柱上,抬头去望天上的月亮, 浅淡的云飘无定踪,于是残月遮遮掩掩, 若隐若现。 他在想那太监口中的上弦月与主子有什么关系,可想来想去也没有想明白。 庭院外响过阵阵鸟鸣声, 轻扬婉转, 语调欢快, 定是守在院外的暗三发来的暗号。 大半夜鸟啼十分奇怪, 暗五一点都不想理会。 至暗五被调到主子身边后, 暗卫的值班有了很大的变动,最明显的就是其余暗卫不用如先前那般近距离保护。 竹影摇晃,暗五盯着那处看了许久, 在那动静渐渐变大时,暗五捏紧手中摸索到的石子弹指一掷,难以压抑的唿痛声响起。 暗三不敢装神弄鬼了。 月上梢头,殿内传来低哑的唿唤声。 暗五推门进去, 想询问主子有何吩咐,却猝不及防接住道温热的身躯,瞬间他的身体紧绷起来,四肢僵住。 第64页 过了有那么久,暗五才思绪僵缓的想若不是他熟悉了主子身上的药味,只怕早在第一时间防备起来。 暗五的眼睫垂下看向主子,从他这个角度看去, 恰可以看见主子后颈裸露一大截的肌肤,白皙细腻, 线条清瘦。 面前的人雪白的单衣无比凌乱,墨发散落,暗五直呆呆怔愣许久,双手无处安放,不知如何是好。 怀中主子的忽然唿吸急促起来,暗五动了动手脚才发现主子紧紧抱着他的腰身,他尽量维持住声音中的冷静,「主子,需要属下去唤府医吗?」 楚凌没说话,环住暗五腰身的手用力,身形颤抖着,若不是暗五支撑着只怕他早已失了力气倒下。 可即使这样他还是说,「不用……」 「抱我回床上……」说完他重重喘了口气,双目暗红,噬骨的疼痛让他意识渐渐不清,楚凌仰头唿了口气。 「殿下……圣人在院外。」 是暗三的声音。 楚凌攥紧暗五腰身的手用力,声音从牙关中挤出,「不见。」 暗五抱起主子绕过屏风往床榻方向走去,绕过屏风瞧见散落一地的物件,暗自心惊,半个时辰前他曾离开去暗卫处交接工作,因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昨夜下过雨,空气中尚且还瀰漫着冷气,混着徐徐疾疾的药味,苦涩清冷。 暗五是带着一身冷气进来的,恰到好处的冷让楚凌勉强恢復了些神志,可经通报的人刺激,楚凌索性带上了些自暴自弃。 在暗卫将他放下时他攀附在那人脖颈上的手用尽力气,将人拉扯下来。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比先前共骑一马背靠着胸膛时还要近,彼此的唿吸与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暗五看清了主子的模样,狭长的眼尾晕出薄红,唇色被咬得带上艷丽的红,眉心紧皱,明明是隐忍克制,可那藏在骨子里的狠戾与阴郁却一清二楚。 暗五回过神,他的主子从来都不是柔弱善欺之人。 「暗五,抱着我……」 楚凌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他在命令暗五。 暗五保持俯身的姿势没有动弹,沉默的黑眸中映出楚凌狼狈的模样。与暗卫身份不合的是暗五生了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这双眼睛内敛、沉稳,常常是沉默少有波动的。 如今也是这样。 楚凌知道自己的模样是出色极的,生就这样一副容貌,他自小就直接或间接听过许多污言秽语,那些阴私里的事多多少少知道,甚至因此变得格外敏感。 噁心的人见了太多,咋然对上暗五这根木头他还有些不适应。 楚凌沉沉发笑,拖着内里早已破败的身躯抚上暗五的眼睛,他的动作很危险暧昧,至少暗五额角已有青筋鼓起,唿吸略微不稳。 体内的蛊虫在不安分地折腾着,楚凌喘了口气,仰身抱住那人强壮结实的身躯,纤密的眼睫微阖,轻微颤抖着。 唇与唇相碰撞,而后一方对另一方进行激烈地撕咬。 乌黑的发散落在白皙细腻的脖颈边,黑与白对比强烈。 所幸暗五不是真的木头,楚凌很满意暗五的回应,却不满足他们此刻的程度。 「暗五,听说过走后门吗?」在暗五发红的眸中,楚凌表现得艷丽惑人,比起平日里的阴晴不定,现在的他更疯。 短短瞬间,暗五心中闪过很多念头,最后点了点头,主子的意思他是知道的。 以痛止痛,楚凌一直都是个疯子。 别人一直觊觎他令他心生厌恶,如今他主动跳入泥沼中,除了报復感更有种从未有过的满足。 第45章 暗卫9 虬枝盘曲的菩提树下静坐着一位僧人, 身着绛赤色三衣,手上挽着一长串菩提子制成的念珠,他的五官深邃。鼻尖微钩, 显然是个异域人,然他眉目慈祥平静, 低声诵念佛经,是个实实在在的出家人。 僧人的左额角上有着一块很深的磕痕, 经长年累月下来, 已经变成颜色稍深的痕迹。 此刻是黄昏景象, 西移的落日洒下黄灿灿的余晖, 金光照耀下菩提树的影子斑驳婆娑, 随风摇曳,映在僧人的眉眼上愈发衬其无悲无喜,超然脱俗。 有小弟子进来说话, 小弟子站在僧人身后,合手行了一礼,「住持,圣人求见。」 无人回答, 小弟子静候片刻默默退下返回禀告上门求见的宫人,「住持正在诵经,还请回绝圣人。」 佛寺是个佛法森严、众生平等的地方,无论是宫人还是圣人都受到平等的对待。 李公公讪讪笑了下,「小弟子,麻烦你再去跟摩耶国师通告一声,圣人有要事相见。」 在宫里被捧惯了的李公公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平日里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可接连两次碰壁他态度不免急切起来。 四殿下也就算了,他是皇子,李公公尚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可摩耶国师算什么,若不是圣人捧着他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大的国师府,圣人近年大力兴建佛寺,可是给足了这些僧人好的待遇。 小弟子犹豫了下,双手合十弯腰,「还请施主稍等。」 李公公点头,脸上挂着殷切的笑,嘱咐道:「还请小师父给摩耶国师带句话,今日是上弦月,圣人有要紧的事。」 每逢上弦月,子母蛊发作的比以往都厉害。而今年恰好是第九年,摩耶国师说的第十年还差一年。 第65页 圣人身上种的是母蛊,大部分疼痛都被子蛊转移,可即使这样他还是躺在榻上不停□□,嘴唇颤抖,双目浑浊无神,脸上的肌肉抖动明显,口中一直叫着李公公,时不时抽动下身体。 守在养心殿外的宫人低头屏气,不敢言语,只恨不得是个哑巴是个聋子。 里面痛苦的□□一声比一声高亢,嘶哑的声音如漏气的风箱一般,圣人叫不来李公公,就开始咒骂,含煳不清,谁也不知道他在咒骂什么。 月影高悬,李公公挽着拂尘一路紧赶慢赶,时不时抬起右手拭去额头的细汗,走过蜿蜒曲折的迴廊,他又勐地顿住脚,回头一看,摩耶国师在后面不急不慢走着,如庭院散步。 这可把李公公急坏了,每耽误一刻钟他小命不保的可能就大上一分。他担心的不是圣人,而是他岌岌可危的项上人头。 他倒回去摩耶国师身边来回走动,把他当祖宗对待,可又不敢催促。 还没走进宫殿李公公就听见圣人暴跳如雷的声音,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像是冤鬼索命,李公公弯腰快步走近,「圣人,圣人,摩耶国师来了。」 李公公在一旁腰弯得低,点头哈腰姿势做得十足,生怕圣人生气。 「快,快,国师,子母蛊……」圣人根本不在意李公公,目光直直望向他的身后,那里站着一位僧人,布衣布鞋,面容平平,在圣人看来无异于救命佛陀。 摩耶国师上前一步,双手合掌于眉间,微微低头,「施主。」 李公公识趣退下,出门后贴心将门带上,左右扫视站在两侧的人,拂尘一扫,让他们闭紧嘴巴退下。 「当初圣人病重,求于我佛门下,贫僧将唯一仅存的子母蛊赠与圣人。通过子蛊不断反育母蛊,母蛊可保圣人至少十年寿命。如今,十年期将至,圣人频频动气,母蛊已然无法压制。」 烛火摇曳间,摩耶神情慈悲,面容清癯。 圣人一惊,惊恐万分,拖着沉重的身子跌跌撞撞走到摩耶面前,「国师,真的没办法了吗?」 摩耶不语,摇头。 「会不会是子蛊太虚弱了,那,那如果把子蛊种到其他体格强壮的人身上呢?我还有那么多皇子,一定会有办法的对不对!」圣人双手拽住摩耶身上赤红的衣袍,似癫似狂。 在圣人看来,摩耶国师就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烛火一点一点燃烧,偶有霹雳爆裂声响起。 摩耶用他那枯藁的手慢慢抚平被抓皱的衣角,不知是不是灯光太暗,圣人隐约间看见摩耶笑了下,望向他的目光满含讥讽。 可待圣人再仔细看去,摩耶依旧是慈悲象,高深莫测的模样。 「圣人。」摩耶摇头,「子母蛊一旦种下是无法转移的。母蛊死子蛊亦亡,母蛊感到不安挣扎时,子蛊只会更加痛苦。若要缓解疼痛,可取身种子蛊之人的心头血饮服。」 僧人是一副宽仁平和的模样,说这话时缓慢转动手心的菩提子,灰扑扑的目光直视圣人,像是要把人心望穿。 —— 这是暗五保护主子的第八年,继害主子被刺杀后第二次犯错。 暗五时常听暗二与暗三骂他是根木头,说他迟钝不通事理。但其实不是暗五不懂,是他心里自有一番坚持的道理。 由绣娘一针一线织出来的床帏自然是极好的,针脚细密整齐,图案精妙绝伦,暗五的目光渐渐落到撕扯处的地方,那是昨天晚上主子受不了用力造成的。 暗五不懂,他明明动作已经很轻了,为什么主子还是很疼,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男子的身躯可以如此的软,腰如此的细。 时间已经来到卯时,暗五亢奋的思绪才慢下来,只是他的心还是跳得很快,或者说从一开始他的心就跳得很快,扑通扑通的,他看向紧缩在他怀里的人,又怕这心跳声将主子吵醒。 可是他刚有动作,怀中的人就缠了上来。 暗五无声嘆气,他觉得自己很奇怪,他有太多不懂的事情了,他想他可能需要去问一下更有经验的人,比如暗二。 但在去询问暗二之前,暗五有个更重要的事情。 他做错了事,需要去暗堂领罚。 不知不觉,昨夜的事浮现眼前,暗五的记忆力素来很好,他闭了闭眼,努力将那些不该有的东西忘记。 暗五轻车熟路回到暗堂,坐在外面值班的是个老熟人,他向暗五打招唿接着跟他说今天执罚的是暗卫长。 暗五点头谢过,过去那么多天,暗五换回了一身竖领黑衣,本来是习惯性想戴面具的,可又想到他已不是暗卫了。 说来也奇怪,暗五次次来暗堂受罚执罚的人都是暗卫长,不合时宜的,暗五想起暗二说过暗卫长心理有问题,特别喜欢鞭抽别人,力道是往死里面打的。 今日暗堂里没什么人,破空的鞭打声异常刺耳。 从身形辨认,暗五认出这是他之前外出做任务的搭档暗九。 「你已经不是暗卫了。」暗卫长站在黑影下对暗五说,他头抬了抬,与暗五直视。 「嗯,我做错了事。」 暗卫长不再说什么,他示意其他人接手惩罚接着转身去一排排鞭子中寻找。 暗五不再看他,黑鞭自身侧扬起,身为暗卫的警觉心让暗五想要避开,暗五忍住了。 第一道鞭子落下来,暗五眉间动了动,没有吭声。 第66页 他在心里默念着未完成的鞭数,殊不知身后的人看他的目光渐渐变得不对劲。 还差最后三鞭,不去看背后的皮开肉绽,暗五仅仅是脸色有些苍白,他一向是很能忍痛的。 暗五心中的不自在渐渐消失,他心想还是当暗卫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错了可以受罚,不用心中纠结。 如果他还是暗卫,他明年就可以辞职了。 暗五的身形比例极好,宽肩窄腰,身高腿长,黑衣紧紧包裹着有力的身躯,暗卫长的目光变得放肆,他停下手中的鞭子朝暗五走过去。 暗堂里的其他人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如果你跟我认错,最后三鞭就可以免掉。」暗卫长来到暗五面前,面具下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目光扫过他紧抿的薄唇,最后突兀的落在微散开领间的痕迹上。那会是怎么造成的痕迹,暗卫长再清楚不过了。 他心中生起巨大的怒火,就像自己独占为私有的宝物被人觊觎玷污,暗五不应该这样的。 暗卫长怒极反笑,想要去将那抹痕迹擦去,暗五警惕望着他,避开他伸来的手。 「不需要。」这不是暗卫长第一次这样问他,都还差最后三鞭了,暗五靠自己就能抗过去。 「呵。」 越想越无法控制自己,暗卫长双目变得猩红,忽然朝暗五动起手来。 暗堂沿袭着旧制,一直没有扩建。 狭小的空间里,暗卫长与暗五打斗起来,一拳一脚都不留余地。 暗五是知道自己武力在暗卫长之上的,师傅曾经说过他如果不带感情的话就是一把最锋利的刀。 汗滴顺着下颚流下,暗五唿吸有些沉重,要是他没有带伤,暗卫长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他不明白暗卫长为什么突然会这样,但暗卫长直接动起手来他就不打算问了,打就打,无非就是一死。 扯动了背后的伤,暗五格挡的手慢了一瞬,就挨了重重一拳,他背靠在墙壁,腰身弧度紧绷,肌肉线条明显。长睫微抬,随着唿吸一颤一颤,黑眸是墨染的黑色,仿佛什么事都无法牵动他的感情。 暗卫长最喜欢的是暗五这双眼睛,其次才是他的身体。 不过瞬间,两人再次对打起来。 「把他们分开。」一道冷中带着哑意的声音响起,阴沉沉的,压抑着什么。 第46章 暗卫10 熟悉的场景, 暗五看着主子走近,半个月前他与主子便是这般,暗五还记得主子的手碾压在伤口上的感觉。 这次楚凌没有折腾他, 沉着脸让他起身到床上去。 衣裳褪下,暗五背对着楚凌, 宽阔强壮的后背,骨骼线条格外流畅, 楚凌知道这是一副美丽强有力的躯体。 然现在这副躯体上除了他制造的痕迹外多了许多交错、丑陋的鞭痕, 看着很是碍眼。 楚凌用指尖蘸了些药膏涂抹上去, 苍□□致的脸, 纤长的眼睫轻垂, 他问:「谁让你去暗堂的?」 冰凉的药擦在后背给人很奇怪的感觉,暗五忍不住绷紧了身体,「属下做错了事, 自去领罚。」 楚凌的手一顿,眼尾狭长,昳丽的面容蒙上阴郁,他似笑非笑, 声音很轻,「哪做错了?」 暗五不敢说话了,主子好似更加生气了。 男人沉默不语,楚凌怒急反笑,身上的不适感不断提醒他昨日的荒唐,这人倒好,便宜占尽不吭一声离开。 还是说他觉得昨日发生的一切都是在他逼迫下进行的? 楚凌不敢问,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问了,暗五可能会不假思索的说是的。 这个猜测令他心口布满密密麻麻的疼, 如钝刀子割肉,比那蛊虫的疼痛感更要真实。 楚凌感到挫败,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态度不好。 虽说昨日发生的事情有很大一部分是他鬼迷心窍冲动造成的,但细细想来,他着实喜欢暗五的性子,老实听话。 不论自己在他面前有多狼狈不堪他都能做到面不改色,这让楚凌觉得自己是被接纳的。 楚凌清楚知道自己对暗五的态度与其他人不同,他可以接受暗五的自作主张,丝毫不排斥与暗五的肢体接触,甚至……他还有些喜欢与暗五躯体相贴的感觉。 楚凌给暗五上完药,指尖黏黏煳煳的,他起身忽略掉身体的异样去净手。 楚凌想的事情多,洗了很久,擦拭过后一回头就撞上暗五的胸膛。 他见这人已经穿好衣裳且面色正常,心里感嘆他的恢復速度。 但面上楚凌是不可能主动去亲近暗五的,他有他的矜持与骄傲。 只是这木头桩子堵在前面似乎有话要说。 楚凌抬眼看他。 「主子……身上的伤可好一些了?」暗五犹豫许久才将这话说出,他见楚凌走路的姿势不对劲,直觉告诉他与昨晚的事有关。 与此同时他又回忆起昨日的疯狂,耳廓带上了一点红。 说出这话竟耗费了他全部的勇气,比第一次杀人还难。 楚凌本想矜持一点,暗五觉得自己做错了事的态度令他气急,方才想过一通又觉得挫败与心闷,他不想理会暗五。 可又转念一想这木头桩子能主动提起昨日的事已是难得。 「你说呢?」纠结来纠结去,最后楚凌反问暗五。 楚凌是生得好看的,抬眼看人的时候眼睫轻扫,下巴微抬,若是没了身上的病气,他应该是趾高气扬的。 第67页 暗五红了脸,他的脸常日掩在面具下不见阳光因此格外白皙,这一红脸就极其明显。 「我……我替主子叫府医过来。」这是暗五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楚凌却蓦地沉了脸,「你不知道伤在何处?」 「那,那我可向府医寻求化肿药膏。」暗五十分不自在,他握紧了身侧的剑柄。 时间过得分外慢,暗五不敢看主子,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他看主子身后镂空工艺雕刻的屏风,看玉制的摆件,看墙壁的挂画……就是不敢去看面前的人。 他能感觉到主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凌迟一般让他难忍,暗五脑中思绪复杂,短短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最后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唯一记得的是主子说了声好。 那好字轻飘飘的,直到暗五从府医那出来还是觉得恍惚。 今日又下了雨,天色朦胧,假山竹林处漫起淡淡的白雾。 暗五着一身黑衣,神情沉默不语,与往常一般。 只要他自己知道怀中的药与袖中的书籍令他心乱如麻,心跳如雷。 「暗五,过来!」 忽然的一声将暗五吓住,他反应慢,故而外人根本看不出什么。 在暗二走近来时,暗五检查一番,书籍没有任何外露后才转身看去。 「做什么?」 奇了怪了,暗二竟然从暗五这个呆子脸上看出了不耐烦,他不作多想将人拉进假山,神神秘秘的念叨着:「我给你分享个惊天大秘密!」 在暗二见不得光的暗卫日常生活中,他很乐衷于找乐趣,是暗卫里最八卦、消息最灵通的人。 暗五因为生性沉稳寡言,常常被暗二拉住分享秘密。 这次也不例外。 「你说。」暗五有些心不在焉地往外看,雨下得大了许多,不知殿里的窗关了没。 暗二不知从何处抽出一副画卷,凑近摊开在暗五面前,「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暗五回神视线低扫,点头。 画卷上的人青衣黑髮,模样温煦清秀,嘴角挂着温柔的笑,身后是大片翠绿竹林。 「当初我们几个差点把大庆地图翻了个遍都没找到这人。」暗二点了点画卷,语气感嘆。 这是三年前主子下发的任务,领任务的人恰好是暗二、暗三与暗五。后来暗五出去还没小半月,临时被调了回来。 暗五记得这个任务一直没有取消,是外出的小八小九在执行,联想到他今日才在暗堂见过小九。 「找到人了?」暗五语气平静的问。 「你说中了!」暗二一激动就抬手想要与暗五勾肩搭背,暗五避了避,没避开,这人的手恰好压在他的手伤口处。 暗五看他,「就这个?」 暗二嗤了一声,重重拍了拍暗五的肩,「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主子找了他三年!」暗二比了个三的手势,顿了顿,「整整三年诶,小八说她那边的资料上记录主子曾经与禅蓝——禅蓝是他现在的法号关系极好,同吃同住,后来某一天这人就突然消失不见。」 暗五将暗二搭在肩上的手挪开,袖中的书籍变得沉重突兀,暗五心情有些不好。 「再找到他时人却出现在了和尚庙,小八进一步跟踪发现,这禅蓝,他还经常去南风阁!」 暗二紧盯着暗五,暗五看他。 暗二得到鼓励,继续说:「我怀疑啊,咱主子跟这个和尚肯定是有什么关系的,首先两人关系亲密到同吃同住,和尚失踪主子前后派出多人搜找,一找还是三年,其次这个和尚他经常光顾南风阁。说明什么,咱主子对和尚求而不得,你逃我追——」 「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暗五打断他的话,转身入了雨中。 暗二话说至一半,作势要拍暗五肩的手停在空中,兴致被打断他愣了一会,这还是暗五头一次这么没耐心听他说话。 是消息不新颖吗?是内容不劲爆吗? 暗二不解正要挠头,忽然发现手上极浅的血痕,暗五这是又被罚了? 第47章 暗卫11 淮南水患, 地方难以维持生计,灾民一路逃亡北上,城关流动登记的册子增了厚厚一沓, 眼看着涌入京都的灾民已过数千,而朝堂还没争出对策。 又一日, 严肃州进京。 他回到京都的这一天,天空云层暗沉阴霾笼罩, 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年过五十的他骑不了马匹, 从云州换着马车牛车驴车赶路, 一路风尘僕僕周身劳顿。至人到了京都, 来不及歇下便换了身官服进宫觐见。 严肃州年纪大了, 官至工部尚书已是到头,再往上是升无可升。 在外人眼中的皇后娘家、朝廷重臣等等头衔让严肃州日日兢兢业业,不敢居功自傲,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生怕稍有差池就会牵扯到后宫中的娘娘,妹妹。 严肃州是家中长子,妹妹是父母的老来女, 可以说是严肃州将妹妹一手带大的。当初妹妹一心要入帝王家,严肃州是极反对的。 可最后他拗不过妹妹,同意了。 妹妹陪着还是皇子时的圣人一路走来,互相扶持,期间的深情严肃州是看在眼里。 当初不受宠的皇子成了圣人,妹妹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自此以后,严肃州愈发约束自我行为, 给家中子弟立下规矩,家规上百条, 只求少立外敌,不让小人抓住缺漏,拖累了妹妹。 第68页 没想到千防万防,最后败在了他自身。 这一趟回来,严肃州看上去更加年迈。以往挺直的腰背鞠了下来,似乎突然间就变得衰老,两鬓的发染了霜,倔强古板的眉耷拉下来,没了以往强硬的姿态。 此时朝上的官员未曾散去,经宫人传报,严肃州自殿外走入,一步一步,步伐缓慢沉重。他半掩着袖,袖中装的是皇后娘娘匆忙命人传来的信。 严肃州没来得及看,自进了京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监控下。 朝堂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朝堂,人才济济,百官待列,可仔细一看,又突觉陌生,多了几个新面孔,相识的人少了许多。 严肃州先是一眼望见太子殿下,此事牵扯过大,他来时就知太子定然慌张无措。可当他看见太子跪于朝堂之上,不断哀求。严肃州的神情先是怔住,而后心哀释然。 严肃州看着太子长大,年岁越大对太子抱有的期望就越小,他不是那种对子弟苛求出众的长辈。 太子悟性差、胆量小,这些都没有关系,太子註定要坐上那个位置,底下的决策、事宜沟通自会有他人协调,品性纯良才能做好一位好的君王。 可他没想到此时此刻太子会如此的懦弱,事态未定就先乱了阵脚,毫无储君威严。 接着他的目光扫过上的死对头,乔守忠站得笔直,手中执笏板,不苟言笑。 严肃州知道乔守忠在看自己,他直直从他身边走过,站在了大殿内。 开口第一句便是臣有罪。 他接受着所有人的注目,严肃州的身躯变得异常沉重,他慢慢跪下磕头。 不求圣人宽恕,不求辩解。 他这一趟太累了,身上肩负的是成千上百无辜百姓的性命,他干干净净却全满身冤血。 再抬头时严肃州混浊双目中带了泪花,声音苍老颓败。 严肃州是如何都没有想到乔守忠敢在百姓性命上做文章的。 从治水官员中安插人手毁堤坝再到后续煽动百姓情绪宣扬巫蛊之术,步步为营,机关算尽。 若不是那一封无名的信,严肃州至今还被蒙在鼓中。 严肃州说时间匆忙,证据已经在搜集中,约莫四五日便能传至京都,音落他伏地不起。 从开口说话起严肃州都再没看过乔守忠一眼。 楚越沉得住气,即使岳父被严肃州指认出来罗列罪名他也没多大慌张。左右证据还没送至京都,只要一日送不到岳父就一直无罪。 圣人头疾加重,无心朝堂,最后将此事全权交给老三楚祯,在此期间,严肃州与乔守忠二人不得私自离京半步。 圣人看似平等的将两人禁足,但明眼人都知道圣人在偏袒乔守忠。 得到这个结果楚越无半分意外。除了严肃州道出乔守忠名字楚越惊了片刻后,其余事态都在他预料之中。 打一开始,楚越就做好应对种种可能的准备。 朝堂散去,楚越走至乔守忠身边,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 「岳父,那严肃州血口喷人,着实可恶了些。」楚越言辞凿凿,「治水不力,欺君罔上。若不是岳父接到族中子弟来信,只怕事态更为严重。」 「如今在朝堂之上他竟然祸水东引,满口谎言,真是……」 「仁安,慎言。」乔守忠站在檐下,雨水打入手心。 铺天盖地的雨,昏沉沉的天,殿外的积水漫至阶梯,数个披蓑衣的宫人在奋力清扫。 未带伞的官员接过宫人提前备好的伞,或一人或两人撑开伞齐齐步入雨中,步伐不免加快。 「这雨越下越大了。」乔守忠感嘆,面上并无压倒严肃州后的喜悦。 楚越顿了顿,回想起圣人头疾发作时的狼狈,「岳父,京中涌入灾民过多,慧兰日日施粥恐操劳过度,仁安事物繁多,不若让慧兰先回家中休息余日?」 乔守忠定定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劝道:「万事不可操之过急。」 「是。」楚越点头,掩下的眸中流露出的阴鸷。 大雨天,窗外的雨滴滴答答落下,嘈杂不休。 昏沉的天中,殿内没有点烛火,床幔凌乱垂地,悬挂的玉帘发出叮叮咚咚脆响,一只苍白的手忽然探出,随后慢慢抓皱了帐幔,因用力而骨节突出,指尖泛着淡红。 喘息声细碎,偶有呜咽。 上面的人似发了狠劲,不说话,埋头苦干。 运动时腰腹紧绷,背部线条随着运动清晰流畅,矫健强劲。 稍后,那只探出的手被温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带回。 哭咽声继续,隐隐约约,暗五的思绪勐地回归,瞬间清醒过来。 事后挽救已无力回天,无措过后暗五抿了抿唇,恰扯动了唇上的伤口,他起身打算收拾现场。 楚凌闭着眼,眼尾处晕开一抹嫣红,唇色极艷,墨发散开,整个人带着事后慵懒的气质,妖冶昳丽。 「你去哪?」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格外沙哑,楚凌睁开眼看暗五。 暗五保持支起身的动作,上半身不着寸.缕,紧实有力的胸膛随着唿吸起伏,腹部肌肉明显紧实,看着格外勾人楚凌默默加重了唿吸,他伸出手将人拉下。 「睡会。」因着声音难听,楚凌不愿多说。 暗五睡不着,他虚虚搂着主子的腰,不敢多动,目光看向那半掩的窗,窗外的雨。 第69页 过了一会,楚凌缓了过来,手在暗五的胸膛上摸来摸去,他爱极了这具健美、充满生机的身躯。 有些痒,暗五低头看他。 「疼吗?我那时候按着你的伤口。」后知后觉,楚凌感到心疼。 那时候他只觉暗五身上的伤好看,鞭痕落在健壮的躯体上,有着破碎禁忌的美感。 「不疼。」远没有楚凌在他身上咬出的伤口重。 那些深深浅浅的鞭痕早已在楚凌的勒令擦药下消失,余下抹不去的只有楚凌留下的印记。 楚凌皱了皱眉,他感觉到近日暗五的心不在焉,但这人在床事上尽心尽力,他一时不知这怪异从何而起。 暗五将主子放在外面的手握住带被中,随便的一瞥,白皙的身体上布满惨烈的痕迹。暗五沉默不语,他记起一直被他放在柜中的药,不知那日之后主子有没有上药。 第48章 暗卫12 「大人, 行行好吧,我家孩子已经四五天没吃着东西了,行行好, 行行好……」一衣衫褴褛、面容枯藁的女人紧紧拉住路人衣袖,唇瓣干燥枯裂, 模样乱糟糟,依偎在她身边的小孩怯生生脏兮兮的模样, 唯有眼睛是干净的。 路人稍作犹豫, 可就是这么一会时间边上的乞人有围过来趋势, 他不做心软扯出衣袖迅速离开。 女人没有讨到食物, 舔了舔干裂的唇, 回头去看小孩,小孩淳朴不知世事,正盯着远处卖包子的铺子, 对上母亲的眼睛,伸手指着眼睛流露出渴望,声音细弱:「娘,我饿。」 女人几乎立马落泪, 紧紧抱住孩子。 这样的景象京都各地都有,东街治安还好一些,每日都会有巡逻队驱赶检查,像西街或者稍偏远的街道,差不多已经全乱了。 正值午日,烈日酷暑下,地面被炽热发烫, 天地宛如巨大的蒸笼。 一辆外表朴素低调的马车从东街正道疾驰而过,赶马的人戴着黑色帷幕, 身形修长,正屈腿坐于马车上,他控马的技巧极好,每每都能预先避开过路人,马车速度快而平稳。 大道上扬起一阵飞尘,在空中飞舞盘旋后才缓缓落下。 马车驶向郊外,出了城,道路变得不平整,黄土碾压平实的道路偶有碎石土块,暗五放慢了速度。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前方渐渐出现个庄子,庄子周边是一大片被围起来的杨梅树,这会还未结果,树叶绿油油的。 暗五徐徐勒马,马车停稳,他先跳了下去,接着伸手将里面的人接了下来。 主子落在暗五怀中,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暗五皱了皱眉,感觉主子这段时间消瘦了许多。 可饮食一日两餐,暗五都有监督主子用膳的,不可能人还越来越瘦。回想起来最近的情况,暗五陷入沉思,难不成是运动过度? 楚凌顺势靠在暗五怀中缓了片刻,面色有些白,他这具破烂不堪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不了这么长的路途,他抬眼看暗五,「在想什么?」 「感觉主子变瘦了。」暗五实话实说,老实巴交的样子。 黑色的帷幕已经取下被暗五拿在手中,剑眉星目,楚凌越看越欢喜,他按住暗五的肩,声音有些沙哑,命令道:「低头。」 暗五顺势低头。 脖颈被一双强势的手围住,楚凌的手是常年的冰冷,甚至因为常年病弱消瘦而骨感明显。 主子很喜欢身体接触,这点暗五深以为然。他分心举起右手的帷幕遮挡住主子,下一秒唇被狠狠咬了一口,血腥味蔓延开来。 他们的身躯紧紧拥抱,但楚凌总觉得不够,这样的程度无异于饮鸩止渴,直至将要窒息,楚凌才虚虚松开手,好看的唇瓣糜烂殷红,精緻阴郁的脸上带着满足之后的餍足。 暗五平復唿吸,很快又恢復成平日沉稳内敛的模样。 他熟练地为主子整理衣衫,而后抬眼打量面前这座看似无人的庄子。 这次出门属于主子的临时起意,跟在主子身边的暗五仅知道这郊外的庄子中藏着那个叫禅蓝的和尚。 据暗二说小八小九带禅蓝出来废了很大一番力气。 金阁寺是佛门名寺,当今摩耶国师便是出家剃度于此,在未成为国师前就是金阁寺的主持。禅蓝身为金阁寺的弟子,屡次破五戒,不服管教,金阁寺的代理住持已做出将其禁闭至摩耶国师回来为止。 本以为不动声色带个小弟子回来易如反掌,谁知小八小九带人刚离开金阁寺,后头就遇上追兵,官兵与武僧都有。 三人东躲西藏,格外狼狈。在最后关头,小九大意险些害死禅蓝,这也是暗五前段时间在暗堂看见小九的原因。 对于即将见到昔日旧友主子似乎并不激动,因为在暗五不知不觉走到主子身后时主子会停下来等他,直到两人并肩一起。 跟在主子身后保护成了暗五习惯性的肢体动作,已经深刻记忆。 庄子内的风景极好,高大桑树下有着一张石桌,上面还有未下完的棋局,在往前是一个曲折的人造湖,湖中有鱼,红尾鲤鱼占多数,碧绿荷叶与粉嫩荷花间常有水波荡漾。 看得出布置这处庄子的人是用了心的,处处贴近天然,与周围环境相应相成。 一路走来,暗五的心情变得逐渐复杂,他开始陷入纠结的情绪中。他回想起暗二与他说过关于禅蓝与主子的事,在暗二的描述中,禅蓝与主子的关系着实不算清白,远超乎于朋友的界限。 第70页 暗五的记性总是很好,那个不曾被他放在心上的细节变得清晰起来,主子曾说过他很像他的一位友人。 那是在床上的时候,两人唿吸交错,暗五的手掌下是主子柔软坚韧的腰,主子攀在他胸膛上,语气懒洋洋的,暗五能感觉到他提起这位友人时流露出的信任与柔和。 这是暗五头一次见这样的主子。 转眼间,他们来到了一处厢房,暗五心绪复杂,于是他跟主子说他在门外守着。 主子进去了,暗五转身握紧了腰间的剑,眼前是流水小桥,风景宜人,暗五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那羽翅抖动的蜻蜓上,小小的蜻蜓于荷叶上盘旋,时而点水时而高飞。 暗五知道他在逃避着什么,他本应木讷迟钝,不该有感情,更不该心生那不该有的欲望。 暗五是暗卫,暗卫永远听令主子行事。 暗卫是主子手中的刀,暗卫不应该有感情的。 第49章 暗卫13 绕过山水屏风, 只见一人屈膝坐于椅,姿势格外豪放不羁,他撑肘沉思苦对眼前的棋局, 另一只手捏着黑色棋子犹豫不决。 楚凌没有遮掩脚步声,病恹恹的模样坐在禅蓝对面, 甫一坐下就忍不住咳嗽,随身带的帕子上见了血, 楚凌抹掉唇边的血迹, 毫不在意地将帕子收起。 他进来好似只为坐着, 随意看了几眼棋局后就移开视线, 盯着半开的窗发呆。 禅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棋, 正摩擦着手准备下一步。 「错了。」楚凌冷不丁的发声。 禅蓝执棋的手一抖,抬头怒瞪楚凌,却发现这人又望着窗发呆, 他索性放了棋,仔细打量起多年未见的好友。 细细算起,从他被撵出家门投奔楚凌到为了楚凌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找解药,一晃三年过去, 他头髮没了,变得更离经叛道,而楚凌似乎什么都没变,依旧阴郁着脸,一眼就让人看出这是个小变态。 「再盯就把你眼珠挖出来。」楚凌冷声说道,唇瓣沾了血,有着分外危险的美丽。 一开口就是残忍小变态了。 禅蓝掏了掏袖子, 从中拿出一张揉得皱巴巴暗黄色的纸,他将纸展开抚平, 上面空白无一字。禅蓝不再做玩世不恭的样子,神情难得严肃,「楚凌,你身上的蛊是摩耶以圣人的血培养的,除非取圣人心头血做药引连续五日服之,否则无解。期间要保圣人性命不死,待子蛊取出,需立即销毁母蛊。」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销毁母蛊只有一个方法……」他的手蘸了茶水,于桌上写出了个字,死。 明黄色的纸被烛火烤过一遍后,上面深色的字迹渐渐显出,凌乱潦草,记载着蛊虫培育的方法。 如何培育子母蛊一直都是金阁寺密不外传的方法,禅蓝用了三年时间才知道其中的秘密,当初入金阁寺的决定冲动且大胆,禅蓝是根本没有告知楚凌的。 毕竟楚凌收留他的时候他就说过一定会报答他的。 楚凌没有说话,禅蓝好奇楚凌会做如何反应。 楚凌抬手取白子,袖袍下滑露出一截苍白纤细的手腕,白子轻轻落在棋局上,黑棋的优势局面瞬间转变为劣势。 禅蓝对着棋局看来看去,直唿可恶。 「严守忠的事听说了吗?」楚凌问。 「嗯。」禅蓝不在意的点头,吊儿郎当地垂下眼,让人看不出他是真不在意还是加不在意,过了会,他嗤笑,「一把年纪勤勤恳恳,到头来清誉毁于一旦。」 「我答应过皇后,会保他。」 禅蓝勐地抬头,眸中闪过难言的情绪,最后哑着声音说了句谢了。 楚凌取走了记有培育蛊虫的纸,垂眼道:「你若是想回家。直接回就是,他们不会再……打骂你。若是你不愿,这庄子送与你,缺什么可直接跟暗九说,你现在的身份不宜在京中走动,出行小心谨慎。」 禅蓝托腮仰望着好友,忽然一笑,「我还以为你不管我死活了呢。」 「看来你还是记着当初那点情分的。」禅蓝感嘆的说,他指的是自己被赶出家门寄居在楚凌府上,恰那段时间是楚凌身中蛊毒最难熬的时日,两人也算是相依为命,同患难。 楚凌忽然回身睨视他,语气里流露出一丝自傲,「我找到他了。」 「谁?」禅蓝没有反应过来。 楚凌人已经走了出去,留在后面的禅蓝抓了抓光秃秃的脑袋,将棋局上的白子撇去,黑子继续走,胜负已定,他笑的得意洋洋。接着他忽然记起楚凌说的那人是谁了,连忙起身追了出去。 折回的小道,只见楚凌与一身材高大颀长的黑衣人并肩行走。 禅蓝原名叫严立禅,未被除名前是严家的嫡子。 他自幼可随意出入宫廷,跟皇子一起上学堂。严立禅是个看重外貌的人,而楚凌打小就生得好看,粉雕玉琢,远没有长大后的阴郁病弱,十分招人喜欢。 可楚凌是一直脾气不好的,人小小的很不合群很冷漠,常常游走在人群之外,严立禅接触楚凌的第一天就知道他不好接近。可严立禅是个重外貌的人,每日都屁颠屁颠跟在楚凌身后。 有时候楚凌被惹烦了,就常指使他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那会严立禅天真楚凌指哪打哪,回家挨的毒打多了才开始认清楚凌的真面目,不过他也没怎么与楚凌绝交,就是缺了的心眼终于长了出来。 第71页 两人就这么慢慢熟悉,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让楚凌性子越发的阴郁古怪,明面上他是大庆最受宠的皇子,皇后抚养长大的,但跟在楚凌身边的严立禅知道,楚凌是圣人的发泄仇恨的对象,是皇后的弃子。 楚凌越来越变态,严立禅看着却无能为力。 好像是八年前的某一天,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天被染成墨色的黑。严立禅在约定好的茶楼等着楚凌赴约,他那会的心情是焦急的,楚凌是个疯子,被圣人单独留下来不知会疯成什么样。 雨下得又大又急,在严立禅觉得会等不到楚凌时,楚凌从外面走了进来,浑身湿透,他身形踉跄,严立禅上前想要搀扶被他避开了。 楚凌的脸很苍白,如易碎的瓷器,黑髮洇湿披于身后,他的眼睛很亮,有着严立禅看不懂的情绪,楚凌的情绪是激动的,他对严立禅说他结交了一个很好的朋友。 严立禅震惊,这才多久楚凌就背着他结交了个朋友,还是很好的那种。 只是那一晚过去,严立禅再问楚凌却怎么都不说话了。 时间久了,严立禅一度认为楚凌记忆不清说胡话,后来他也就不当一回事了。 那现在,楚凌消失八年的朋友是又出来了? 严立禅不解,但严立禅大为震惊。 —— 云州作为淮南要地,被誉为歷代粮仓。 一匹快马从云州低调出发,歷经多个城池郡县,在即将进京之时,遭人围堵截杀,人群打斗,马匹惊慌而逃。 为首的黑衣人搜罗出一沓册子翻看确认无误后点头示意,手下的人利刃一抹,横尸一具。 这是严肃州被幽禁在家中的第七日,族中子弟已出现躁动不安情绪,年幼的小女依偎在母亲身边,说什么不愿离去。 大堂中气氛凝重。 管家从门外走进,手中空无一物,还没走进就被人拉着急问:「送信的人到了吗?」 管家摇头。 这是第七日,从云州到京中快马加鞭也不过三日而已。 堂中已有妇人哭泣声传出,严肃州偏头看了眼不安的妻女,沉沉嘆了口气,起身往外走去。 「老爷……」妇人松开小女上前抓住他的衣袖,面露哀求,不停摇头,眼里落了泪,「婷姐儿在宫中定会有办法的,她前些日子不是传了信过来让我们安心吗?一定会有出路的对不对?」 「我去找四殿下,四殿下会有办法的……」 严肃州将她的手缓缓挪开,浑浊的眼没有光彩,「罪不及妻女,你以后好好护着么女……立禅离得早是好事……」 小女儿哭着跑过来直直抱住乔守忠的腰,口中不停叫着:「爹,爹,不走不走……」 严肃州摸了摸么女的脑袋,松开手往外走去。 这是第七日,严肃州口中的证据迟迟没有递上来,乔守忠倒是递上了一些关于严肃州在云州为官时的私帐,贪污的钱款超过赈灾的银钱数半,前去搜查的人也确实查到了一些。 楚祯不愿搅入浑水中,将这事压下数日也是相信严肃州不会是这样的人,可眼看乔守忠那边的人已在朝堂上弹劾他私心包庇。楚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开堂公审,这是严肃州最后的一次机会。 第50章 暗卫14-倒v结束 「主子, 皇后在前堂候着,估计是为工部尚书的事求情。」顾管家迎上前,抬手正欲扶主子下车, 却见主子挪开了手,长睫轻轻一抬。 下一秒暗五从后边走来, 动作娴熟地扶住楚凌,将他从马车上带下来。 外面风大, 顾管事出来时手中带了件披风, 见状将披风递给暗五, 自己走在主子的另一边, 汇报着皇后的来意。 昨日下了雨, 清晨的天气潮湿雾蒙蒙,人与人的边缘都好似被模煳了许多。 顾管事还跟在主子身后走,暗五为主子披上披风时不小心触碰到主子的手, 冷冰冰的玉质感,暗五收回手,楚凌侧头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手塞在了暗五手中。 暗五走近了些, 藉助主子宽大的衣袍倒是可以遮挡住。 回前堂的路途中,暗五有些心不在焉,从郊外庄子回来后,暗五一直借着各种理由不欲与主子有亲密接触,现下主子明面上的主动,暗五其实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或许是更了解主子了,暗五发现主子很喜欢肢体亲近。 他出了会神, 几人已经走至前堂。 暗五先一步松开了手,热源消失, 楚凌缩了缩指尖,绷着脸,唇角紧抿,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愈发阴沉,让人一看就知心情不好。 皇后昨晚接到严家的来信,一大早就出宫见楚凌,却没想硬生生地等了一个多时辰。 「瑾安,你舅舅昨日来信说送信的人一直不到,十有八九是被楚越命人截了,眼看午时就要开堂公审,你想想办法……」 皇后没有穿正装,为了出宫她换了身朴素的衣裳,未着任何华丽的首饰与精緻庄严的妆容,面容憔悴枯藁,眼睛里有着掩不住的红血丝。 楚凌坐下接过暗五给他斟的茶,热乎乎的,暖得他指尖多了些红润,楚凌低头抿了口茶,热气如雾般瀰漫,过于昳丽精緻的眉眼好似都柔和许多。 喉间的干涩缓解,楚凌看向堂中的皇后。 「我没有舅舅。」楚凌平静的说,透过疲惫憔悴的皇后,他看见另一个女人困苦的余生。 第72页 楚凌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没有血缘没有亲缘,他的母妃去世得早,但楚凌却记得很清楚。 那是一个过于美丽柔弱的女人,红颜薄命,如菟丝子般只能依附于他人。 圣人的雷霆雨露,她拒不得,也不敢拒,无力反抗,只能郁郁寡欢,连带着对生下来的孩子都没了喜爱,冷漠忽视,独喜欢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 她的性格惹怒了圣人,圣人冷淡了她一些时日,故而在她离世的时候,陪在身边的只有小小的楚凌。 四岁的楚凌看着母妃躺在床上,身形消瘦干瘪,目中无光,连痛苦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但不可否认,她是美丽的。 她受不了被抢掠进宫中,又遭圣人忽冷忽热的对待,她更接受不了自己生下了圣人的孩子。 她是自己偷偷服用了毒药自杀的,连死都那么的绚烂美丽。 楚凌第一次知道美丽二字,不是书本上空洞的字形,绚烂如烟火,转瞬即逝,又像是盛开在地狱的花朵,裹挟着残忍、罪恶与绝望。 任何令她不自由的东西她都要一一捨弃,身躯、情绪以及血缘羁绊的孩子。 楚凌嚮往着那样的美丽与自由,可生活又常是枯燥乏味,于是他愈发的冷漠阴暗,常常旁观着发生的一切。 皇后将他抛弃,圣人给他种下蛊虫,旁人对他的垂涎欲望……楚凌都不在意,厌烦极了才觉得噁心丑陋。 包括在他看来愚昧蠢笨的严立禅也是如此,虽然对方一直以他好友自称。 他游离在这个世界中,不断思考自己为什么活着。直到十三岁那年,他遇见了一个人。 圣人从摩耶那得知,服用身中子蛊之人的血可以延年益寿,于是十三岁的楚凌从圣人的宫殿出来,掩在衣袖下的手臂伤痕累累。 漆黑的夜,风很大,雨点落在人身上冰冷刺骨。 楚凌是独自一人去的,自然没有人会来接他,倒是有宫人给他送伞,但楚凌没有理会。 自从种下了子蛊,他的身体就日渐孱弱。落在身上的雨成了剐肉的钝刀,楚凌全身湿透,黑髮散落披着,精緻的小脸苍白冰冷,瞳仁漆黑,面无表情。 楚凌记得当时的情绪,感受着身体的疼痛,内心平静不起波澜,甚至肆无忌惮猜想摩耶的真正意图。 在走出宫门没多久他没了力气,任由身躯跌落时他落了一个坚硬但温暖的怀抱中。 那人凭空出现,行踪鬼魅。 楚凌没有挣扎,看了眼他的装扮,黑色的衣服戴着面具,楚凌想也不想抬手用最后力气将他的面具取下。 探出的手指细长而白,温度比雨水更为冰凉。 面具摘下了,取下面具之下的脸是一张平平无奇放在人堆里找不到的存在。 雨水好像落入了他的眼睛,楚凌眨了眨眼,不错过眼前这人的任何情绪,良久,他问:「你是谁?」 那人却不说话,态度放得谦卑,举止有度将楚凌抱在怀中。 还是十三岁的楚凌,发育得远比同岁人慢许多,瘦瘦弱弱,抱在怀中都能感觉到突出的骨头。 雨下得很大,楚凌埋在了他的怀中,手指紧紧攥住他衣领,他至今都还记得那怀中的温度与沉稳的心跳声。 外界的风雨被隔绝,但楚凌踏踏实实接触到了世界。 皇后的哭泣声打断了楚凌的回忆,他回头看站在身后如同木桩子一样的人,手中的茶渐渐冷却,楚凌动了动指尖,起了想牵手的冲动。 暗五低头,主子的手寻了过来,剑眉虽皱很不同意主子的行为但他还是身形一侧,从善如流轻轻握住那冷冰冰的手。 皇后此刻已经没有注意这些细节的心思,她心乱如麻,不安急躁偏又无能为力。 楚凌与她谈条件,交给了她一张黄褐色的纸,接着暗五看见这位尊贵的皇后浑身颤抖,从接住纸张的手颤抖到全身忍不住的战慄,她扶着椅子慢慢坐下。 皇后的脸上闪过震惊以及犹豫,没多久她咬了咬牙,下了决心。 公堂之中,楚祯高坐堂上,台下是乔守忠与严肃州二人,楚越站在一侧,门外是站成一列的官兵以及被官兵拦着的百姓。 这场审讯声势浩大,圣人本应该出现,但他头疾復发,故而派遣太子出面。 门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百姓,衣装整齐的百姓有,残破不堪的流民更有。 楚凌在最后关头出现,跟在他身后的暗五走了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证据递交上去。 要紧关头间,楚祯多打量了几眼暗五,认出了这就是当时制住发狂马匹的人。 楚凌一出现,楚越的眉头就直跳,在看见暗五手中的木匣时更是面色沉了又沉。 证据被呈上,楚祯当着众人的面诵出,楚越握紧了拳,还未来得急回头对暗示隐在人群中的下属行动,人就被一旁的官兵挟持住。 「楚祯——」楚越不敢置信地勐然抬头怒瞪楚祯。 楚祯扬着手中证据,义愤填膺的说:「皇兄,证据确凿,我这可是按规矩行事。」 就算是皇子间的斗争,楚祯也觉得楚越过于心狠手辣,这么多人的性命与家园,说毁就毁,无情自私,亏他一直被他的虚情假意蒙蔽。 楚越在民间的声誉一直是极好的,早年带兵征战沙场,立下累累战功,回京后大兴民生,扶持寒族。 第73页 楚祯此言一出,民声譁然一片。 第51章 暗卫15 楚祯平日虽不着调, 专注吃喝玩乐,但办起正事来该有的态度还是端正的,雷厉风行, 顶着两派压力不偏不倚。 证据当场提交至刑部,朝堂不日议出对策, 本想让严肃州继续治理,但严肃州自语无言愧对父老乡亲, 坚持自请辞官, 遂由熟悉云州地方情况、跟随严肃州多年的徒弟林子谦出面善后。 证据确凿, 乔守忠败局已定, 即日压入大牢, 族中子弟面临或流放或充宫的事实,楚越贵为皇子,幽禁于皇子府, 待圣人病癒后决定。 随着朝野关注的淮南水患一案结束,多雨时节告一段落,清闲下来的楚祯迅速发了请帖邀楚凌游湖。 楚凌昨日咳了血,偏还硬要拉着暗五睡觉, 暗五是下属,抗拒不得,但他可以故作不懂当成字面意思。 天气凉爽起来,空气中梅雨特有的潮湿总算散去,午后人的倦意格外高涨。 暗五侧身搂着主子,怀中的人有些不满暗五的敷衍,手上的小动作不断, 暗五总是一副包容的好脾气,偶尔垂眸看他自娱自乐。 从一开始到主子身边暗五就知道从今往后要跟随的主子有着副出色的容貌, 因此他阴晴不定、偶尔狠戾的性子常常不被人发现。 所以他明面上是病弱、矜骄的,是大庆最受宠的皇子。 暗五熟悉主子的每一个神情变化,见他眼睫颤了颤,暗五便抱紧主子,手轻拍着青年清瘦的后背,他能感觉到主子的身体也在不经意间颤抖着,像孱弱的幼兽般。 算算日子子蛊发作越发频繁,近日尤为厉害。 楚凌咬着下唇埋在暗五怀中,即使被温暖包裹,身躯内的阴冷却从未消失,密密麻麻的疼痛,缠绵不绝。 他其实很能忍痛的,之前的十几年都这么过来了,但暗五在身边时楚凌总会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或许是为了博得眼前人的心疼,又或许是不想在暗五面前伪装。 因为楚凌回抱的用力,他可以清晰的听见暗五沉稳有力的心跳以及感受他胸膛的起伏。 在温暖中不断沉溺,楚凌仰头咬上那形状姣好的薄唇,痛苦与愉快交织,楚凌唿吸发着颤,后埋在男人的脖颈中。 楚凌真的是喜欢极了身下的人,心中那个朦朦胧胧的身影与现实重叠,暗五竟真如他想像的那般,不会畏惧、包容、衷心,更重要的是他独属于他一人。 仅是这么一想,楚凌唿吸沉重起来,他再一次后悔,明明这人一直在他身边,为什么他不能找一点将他找出来呢。 「暗五,我真的好喜欢你呀。」楚凌蹭了蹭暗五的下巴,动作如猫咪亲昵一般,神情餍足。 在赴楚祯游船之前,楚凌先一步接到宫中的圣旨。 圣人病重,特令四殿下楚凌伴床侍疾。 这简短的一句话,明面上是给予无上殊荣,但在顾管事看来无异于催命的刀。 顾管事是少有知道楚凌与圣人关系的人,他又给暗五细说了一些楚凌与圣人间的事,中间多次提及了楚凌的母妃,那个红颜薄命的女人。 明知是龙潭虎穴,偏上有孝字压着,下有朝臣盯着,主子这一趟不去不行,除非上面的位子换人,暗五大胆的想着。 绿翘咳嗽了几声,试图引起暗五的注意,暗五偏头看她,黑眸沉静似一潭不见底的湖。 被这么看着,绿翘有些脸热,她与暗五说话的次数不多,自暗五调倒主子身边后,绿翘一帮人都少有踏入殿内的机会。 「你的行李准备好了吗?」绿翘试题找话题问,他们是陪同殿下入宫照顾的,绿翘想把工作做好,还是需要与暗五提前沟通的。 「嗯。」暗五是一向的沉默寡言。 恰这时楚凌走了出来,周身雾气湿润,黑髮还有些许未干,眉眼是掩不住的艷丽,唇瓣水莹莹的富有光泽。 暗五默默移开视线,他又下意识握紧了身侧的剑,他知他做的过分,否则主子也不会临时沐浴。 绿翘上马车前叮嘱暗五记得给殿下擦拭头髮,殿下身子虚弱,是经不起半点风寒的。 他们二人在马车边说话,楚凌掀起眼帘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端是一副金童玉女的画面,偏他没有欣赏的兴趣,格外不高兴。 他放下竹帘,暗五侧头看了眼,回头接过绿翘的话点头。 马车徐徐驶动,驾驭马车的是府中的马夫,顾管事需要留守府中处理事物,没能跟过来。 「主子。」暗五俯身进来坐在主子身侧,他记得绿翘的叮嘱,其实不用她提醒暗五也注意到了主子湿润的发。 质地柔软的棉巾细细包裹住如绸缎般光泽黑亮的乌髮,暗五低眸动作小心仔细。 楚凌冷哼一声,嫉妒让他的心十分不好受。 「主子不高兴?」暗五问,他的声音是清冽干净的,在耳边喘息时又是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 楚凌兀自生气,没揠过半刻便回头咬在了暗五的脖颈,磨着牙。 他的力道不重,颇有几分解气的意味。 暗五自是任由主子咬的,他在心中琢磨了会试图理解主子生气的缘由,后知后觉想到可能是他在马车外耽搁的时间久了。 主子不喜欢等待,暗五是知道的。 他伸手想要去安抚主子,却不想楚凌恰好抬头,于是手先碰着了楚凌的侧脸,柔软细腻,接着碰到了他的唇,又一瞬间就被柔软湿润包裹。 第74页 暗五抿唇想要收回手,他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了。 主子抬眼看他,在那双好看的眼睛凝视下,暗五越发不适,白皙的脸起了窘迫的红。 「主子,马车上……」暗五提醒。 楚凌用了力,咬出了一口牙印。 修长有力的手,指腹处有着厚实粗糙的茧,虎口处的牙印完整清晰,楚凌舔了舔自己留下的烙印,他阴沉的说:「暗五,你不乖。」 前面暧昧的氛围荡然无存,暗五躁动的心平静下来,收回手,拿起放置一旁的棉巾继续为主子擦拭。 暗五不说话的态度令楚凌不痛快,偏他又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看见暗五与其他人亲近楚凌无疑是生气的,他性子就是这样,经常不顾后果的发疯,楚凌忽然怕暗五受不了这样的他。 暗五手上的伤口明晃晃地在眼前晃动,昭示着存在感。 楚凌现在又心疼起来暗五,反覆的情感不断拉扯着他的思绪,他厌恶如此患得患失的自己。 如果暗五能永远属于他,眼中只有他一人就好了,楚凌又恢復了阴郁低沉的模样。 与有着复杂想法的主子不一样,暗五想的是主子说他不乖,那谁乖呢,是那个禅蓝吗? 马车穿过东西街,驶向在夕阳照耀下显得异常金灿耀眼的皇宫。 下马车时,暗五平静得如同以往,依旧听话体贴。 进入宫中,楚凌先一步受到皇后召见。 绿翘及其他侍从被宫人引去安置,暗五跟在主子身后前往坤宁宫。 林间的曲折小道前传来戏嚯调笑的声音。 「太子殿下,只要你跪下学两声狗叫,我便放过你那表妹,从此不再纠缠她。」 那人着绛蓝色衣袍,双手负在身后,高昂着头身后跟着五个随从。 太子独自一人站在他们跟前,身形缩瑟,神情怯懦无措。 主子没有停留,暗五也只是路过时多瞥了眼。 太子竟然真的慢慢跪下,前面那人的嘲笑的声音更大,暗五优越的视力可以看见太子涨红着脸始终无法发声。 「瑾安,你来了。」 许是严家得以逃过一劫还扳倒了重创三皇子楚越一派,皇后的气色好了起来,重现雍容华贵气相,对楚凌的态度十分亲切。 只是不知皇后是否知道她的太子正在被人欺辱。 暗五站在主子身后心中默念瑾安二字,觉得这个字取得真好听。 楚凌没有理会皇后的亲近,他过来是为了提醒皇后履行约定。 皇后的脸僵了片刻,点头。 其实就算皇后不履行承诺也没关系,楚凌不在乎皇后这枚棋子,他到坤宁宫来是为了让暗五看清一些东西。 「听闻皇后欲为太子择亲?」 这不像是楚凌关心的事,皇后不明白楚凌的意图但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她点了点头,「楚孝年纪不小了,太子妃的位子一直空着总不是办法。我那侄女文雅懂事,敏慧贤淑,是个良配。」 与娘家通婚,继续下一代的捆绑关系是最好的选择。虽说严肃州自请辞官,可他门下弟子众多,分散在朝堂各地,待到有用之时拧起来将会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听到想要的回覆,楚凌不欲多留,转身带人离开。 「暗五。」 「嗯。」 「听见了吗?那姑娘要被许配给太子了。」 主子莫名的话让暗五渐渐回味过来,他还是板着脸,但忽然开窍明白过来主子吃醋了。 「嗯。」暗五回道,顿了顿觉得生硬,挤出话来,「祝她与太子殿下百年好合。」 毕竟人是自己救下的,为此还害主子受伤,暗五是衷心希望那姑娘能过得好的。 楚凌停住脚步,回头望着暗五,身侧的竹林被风吹得摇晃婆娑,他在地上的身影被拉得瘦瘦长长的。楚凌笑了下,黄昏的薄光落在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明黄朦胧的暗光,艷丽的眉眼变得柔和,他靠近唿吸浅浅落在暗五身上,苦涩的药味若隐若现。 「暗五,你好乖。」 主子变得柔软黏人起来,仿佛之前浑身尖锐短刺的人是个幻象。 暗五站在原地,过了许久如楚凌所想那样轻轻搂住了他。 第52章 暗卫16 明月皎皎, 云雾淡薄。 宫中一片灯火通明,宫人忙碌奔波,神情肃穆紧张。 李公公挽着拂尘站在殿门口直探头朝远方张望, 他随机拦下一个宫人,声音尖锐细长, 「四殿下在赶来的路上了吗?」 被拦住的宫人格外紧张,低着头磕磕绊绊回答:「奴不知……」 李公公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松开手, 拍了拍衣袖, 「没用的东西, 滚吧。」 里间响起圣人忽高忽低的哀嚎, 李公公连忙弯腰躬身进去,拂尘一扫挥开身边碍眼的宫女,在圣人跟前小心服侍。 圣人呻.吟声不断, 微张着嘴,眼睛半闭着,面色泛着不正常的赤红,他感觉有重锤在不断敲打他的脑袋, 骨头似乎都要断开,浑身乏力疼痛难忍。 圣人勉强睁开眼看清身边伺候的人。 「小李子,楚……楚凌来了吗?」圣人撑着口气说完。 李公公不着痕迹抹了把汗,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犹犹豫豫,圣人再度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中。 正待李公公手足无措慌张之时,看守殿门的宫女轻声传唤, 「摩耶国师来了。」 第75页 摩耶国师!李公公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拖着虚胖的身子紧赶慢赶上前迎接, 一张老脸笑得谄媚。 「摩耶国师您终于来了,圣人他刚已经陷入昏迷,四殿下迟迟未到,这可如何是好?」李公公一拍手,焦急慌张神色一显无疑。 摩耶国师身上的杂色三衣还未褪去,放掌于胸前,低垂的眉眼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祥和,在烛火通明的寝宫中,摩耶额前的疤痕分外明显。 只是不经意一瞥,李公公心里嘀咕着总感觉摩耶国师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不知不觉中他盯着那块疤痕许久。 摩耶轻轻一咳,李公公回过神,正经事要紧,他放下拂尘弯腰伸手引路,「国师这边走。」 大庆国力尚强,早些年留存下来的积蓄非常可观,虽说前段时间各地雨涨饥荒,国库支出数目不小,可余存的依旧不容小觑。 作为天下之主的寝宫,干清宫自然是琳琅满目,金玉满堂。且圣人上任后,干清宫扩建过两次,里面大有干坤。 今年西域上供的贡品格外多,随眼一望都能看见独有异域风情、或精緻或粗犷的摆件。 摩耶收回视线,顺着李公公的指引看向床榻上的人。 真可怜啊,微下垂的眼中充满怜悯,嘴角却嘲讽意味的上翘。 手中的菩提子串珠滚动,摩耶定定看着圣人,看的仔细,将这人丑陋、狼狈的样子深深记住。 「圣人,圣人,摩耶国师来了。」李公公斗胆上前小心推动圣人的肩,试图唤醒他。 这一触碰就非常吓人,圣人身上的体温高得异于常人,李公公惊慌不定回看摩耶国师,「国师,是否需要传御医?」 摩耶不作声,圣人昏昏然转醒,被御医两个字刺激到,勐地一把推开没有任何防备的李公公。 「哎呦——」李公公下意识夸张叫起来。 圣人粗喘着气,发出的声音如沙砾质感,粗声粗气,怒道:「谁让你叫御医的?」 李公公连滚带爬上前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许是摩耶国师的到来给圣人极大的安全感,就连身上的疼痛都轻了不少。 头脑愈发不清醒的圣人只觉摩耶国师厉害过人,他一来自己身上的疼痛就大大减轻。 蛊虫发作就是如此,时疼时不疼,圣人再一次揠过煎熬的时刻,一心只想减轻疼痛。 「国师身上是熏了什么香吗?」圣人忽然问起。 摩耶稍稍后退一步,笑道:「许是寺中的香火气过于厚重,扰到圣人了。」 「国师,你先前说的那个办法真的管用吗?」圣人再一次确认。 国师但笑不语,合掌行了一礼。 摩耶的神情动作给了圣人极大的安心与鼓励,他终于得以放下惴惴不安的心。 「圣人,四殿下在门外候着。」宫人忽然回报。 圣人不记得自己召见过楚凌,他去看小李子,李公公碎步上前,迟疑道:「圣人,您先前……一直唤着宣四殿下进殿伺候。」 李公公这么一说,圣人有那么一点印象。 圣人无力摆摆手,他现在这个模样着实不愿见人,但转念又一想,还是见上一见。 心意在顷刻间改变,李公公立即吩咐下去,离开时走路的姿势一瘸一拐极不自然。 摩耶国师在一旁将李公公流露出来的怨恨神情收入眼底,再看向挣扎起身靠在枕上的圣人,本应波澜不惊、慈悲为怀的面容浮现出明晃晃的讥讽。 楚凌从殿外进来,暗五没能跟在他身后。 一抬眼便能看见边角上站立的摩耶,楚凌轻轻扫了眼而后站在圣人跟前,没有任何行礼的动作。 见圣人狼狈模样,楚凌阴郁病态的脸上露出不及眼底的笑意,本就昳丽的五官愈发让人移不开眼。 楚凌肖母,故而深受圣人宠爱,这是朝野的共识。 恍惚间,圣人痴痴望着楚凌,意欲伸手触摸,那个女人出现在他的眼前,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楚凌像是顺从他的心意上前一步,他冷眼看他颤颤巍巍的手靠近,而后笑意愈发明显,艷丽而病态的面容如靡靡盛开的花,绚烂到极致,香气馥郁。 他很美,病态的苍白有着危险的美感,诱人恶欲攀生。 「圣人还记得瑾瑜吗?」楚凌避开那手,阴冷的声音如毒蛇,不疾不徐诱惑着猎物。 楚凌承了那个女人的名字,取字瑾安。 「瑾瑜……」圣人喃喃念着,他瞪大眼睛仔细去看楚凌,脸上露出痴迷与懊悔,「瑾瑜,你终于回来了……朕错了,朕不该怀疑你的,当初都是朕不好……」 「你怀疑什么?」 「朕不该疑心你与外人勾结的,朕已经在好好对待你生下来的孩子,你原谅朕,朕会给予你无上殊荣华贵……」 楚凌对这一齣戏没有任何的意外,待床上的人说够,他才回头对上角落那人的目光。 「这就是你的目的?」楚凌的声音很冷很平静。 烛光下,他有着令人惊心动魄的美丽,即使他的神情是阴郁冷漠的。 摩耶多次对上这张脸还是不免出神,真的太像了。 「你不恨他吗?」摩耶问,「子蛊的痛苦不是好受的,只要他死了你就可以解脱。」 慈悲为怀的僧人说着怂恿人杀人的话。 「然后呢?」楚凌问。 第76页 国师不笑了,沉下脸,「你真的一点都不像你母亲,她很爱笑的,笑起来温温柔柔的,让人移不开眼。」 摩耶说到后面,带上了怀念的语气。 「你应该知道的吧,这些年你肯定调查了你母亲的事。」摩耶以一种肯定的态度说道,提起楚凌的母亲,他就不再是金阁寺中的僧人。 摩耶手中的菩提子转动得越来越快,削瘦的身形撑着宽大的深色衣袍,嘴唇扯动,深深的嘲讽已转变为怒火与决然的恨意。 他抬眼看楚凌,道:「你十多年来忍受的痛苦皆他所赐,他满口谎言,妒忌猜疑,你不恨他吗?」 摩耶的语速越来越快,不知是在问楚凌还是在诘问他自己。 「摩耶,你恨他吗?」楚凌反问。 面对着这样一张相似的脸,摩耶是如何都生不了气的。 他笑了,坦然承认道:「恨,我恨了整整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他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变为如今阴谋算尽满手血腥的恶人。 摩耶的心日日都在经歷佛祖的拷问,他对不起苍生,可他只想对得起当初那个给他送伞的小姑娘。 瑾瑜初被圣人看上的消息传开,父母激动开心,未婚夫诚惶诚恐不日退婚,没有人关心她的想法。 那些不能在明面上说出的话,瑾瑜都会私下偷偷说与他听。 她说她要嫁人了,嫁的人不是表兄,是给圣人做妾。 她不想做妾,不想离开熟悉的家乡,更不喜欢圣人逗弄猫狗待她的态度。 或许是因为那时候的摩耶还不太会说中原话,是出家人,不会对外道出她的秘密,即将离家那段时日,瑾瑜日日都来寻找摩耶。 摩耶磕磕绊绊的吐着不熟练的语言,他安慰小姑娘,不要怕,他会回金阁寺祈福保佑她的。 小姑娘噗嗤一笑,她说她不要什么保佑,如果摩耶能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就是这么一句话,经年之后醒悟过来的摩耶爬山涉水来到皇宫,庄严肃穆的皇宫外表金光闪闪,富丽堂皇,但摩耶心知眼前是吃人不见骨的巨兽。 他要进宫。 摩耶身外之物不多,买通不了城门的守卫与宫中的老人。但他生得异域特点明显,又是一副僧人打扮,站在城门下很快引来他人的注意。 摩耶说出了人生的第一个谎言,他顺利入宫成了国师身边不起眼的修行者,往后日子一步一步向权力靠近,打听消息。 可是他还不够努力,瑾瑜还是受伤了。 第53章 暗卫17 「你长的很像她。」摩耶流露出怀念的神情, 第一次看见这个孩子时,摩耶就知道他会是一把极好的利刃。 事实也如他所料。 被人忽略已久的圣人此刻的唿吸声格外沉重,摩耶视线扫过去, 手中的菩提子无声转动,他的嘴角愈发上扬, 眼中压抑着某种复杂混乱的情绪,与常年礼佛的气质格格不入, 癫狂诡谲。 楚凌先天不足, 幼时被种下蛊毒, 十几年来可以说是吃药长大的, 他对药的味道格外敏感, 从进入干清宫开始,他就知道摩耶身上的异香不对劲。 宫殿中随处可见的来自西域的玉瓶、屏风等都带着若有似无的暗香,平常尚不突兀, 此刻两种香混在一起如遇见火星的柴炭,火光一起便呈燎原之势。 对摩耶来说,圣人的掠夺是罪,楚凌的出生同样是罪过。 母子母子, 若不是有子牵连着母,瑾瑜或许就不会那么每日都在挣扎痛苦。 空气中瀰漫着某种若有似无奇香,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抹香愈发厚重浓郁,令人唿吸加速,心中烦躁不得解。 摩耶抽出袖中的匕首割向手腕,猩红的血争先恐后流出, 滴落在洁净的地板上,绽开出一朵朵红色的花。 下一秒, 床上的圣人踉跄起身,他头髮乱披,脸上浮着夸张的潮红,双目暗红,神情狰狞,他似狗一般耸着丑陋的身躯扒在地上舔舐着血。 楚凌站在原地不动,脸如纸色苍白,唯眸漆黑,唇瓣殷红,有着支离破碎阴郁的美。 他起了噁心作呕的念头,楚凌的目光飘向殿外,他在想为什么人可以这么噁心。 摩耶点燃火折,笑容在摇曳的火光中扭曲错乱,「别看了,三殿下楚越造反杀入宫中,你的暗卫被人拦在了外面。」 说完摩耶没了行动的能力,他靠着柜檯缓缓滑下,讽刺的看着眼前的一幕,高高在上的圣人如今变得狼狈丑陋,这就是大庆所谓的主。 小小的火折抛向易燃的竹帘,火光瞬间勐涨,白烟扩散,殿内的温度不断攀升。 何必大费周章呢,楚凌从进来就猜到了摩耶的计划,但他没有反抗与戳穿,他听着摩耶拖延时间,任由那香扩散瀰漫。 在最后的关头,楚凌想到了暗五,他应该是牴触记忆的。到现在,楚凌终于承认暗五是不喜欢他的,他只是屈于他的势他的令。 呛人的迷烟吸入咽喉,楚凌撑住边上的案桌咳嗽,每次咳嗽都有点点血落在白色丝巾上,如雪地绽开的红梅。 蔓延的火触及至楚凌的衣袍,楚凌垂眸淡漠地看着,像是感受不到灼热的温度,他探出指尖,苍白的手指被火光照得温暖如美玉。 殿内的房梁落下,火星四溅,窗杦负重不堪发出断裂声。 耀眼的火烧了过来,圣人依旧痴迷于地上将要消失的血,完全感受不到周身的滚烫,摩耶半阖着眼,唇角勾出大仇得报的笑意。 第77页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出现,他跃过边上的圣人与摩耶,目标明确地奔向楚凌。 火势蔓延的迅速,楚凌的外袍被点燃些许,偏他像没有痛觉般要去触碰火。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楚凌的外袍被暗五迅速脱下,被火灼得发红的手被带离,他抬头看暗五,漆黑的眸深不见底,冷冰冰的,有着直勾勾的阴郁偏执。 暗五明白这是怎样的眼神,只存在天真残忍的野兽身上,因为不通理智,所以才既天真又残忍,他成为暗五的过程中见多了这样的野兽。 只是他们的主子不应该这样的,他应衣食无忧、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活着,是大庆最耀眼最受宠的天潢贵胄。 似乎过了很久,楚凌伸手抱住了暗五。 即将垂死的摩耶费力睁开眼想要将两人拦下,楚凌低头看他,对方额角上的疤痕凹凸不平,摩耶说他那是他向太医院求毒药磕出的痕迹。 摩耶喜欢他的母妃,却为母妃求得了毒药,楚凌似乎懂了摩耶的做法。 将死之人留不住他们,暗五抱着主子一手拖起圣人飞疾矫健的身形将大火之下即将崩塌的建筑甩在身后。 热浪与箭雨厮杀都被暗五隔绝,怀中的人没有受到半分伤害。 他们骑上了马,后面赶来的暗卫纷纷现身包围保护,周遭的尸体遍地横陈。 楚越的造反预谋已久,谁都没料到他竟然在城郊外养了上千死士,私藏兵器众多。 突然的发难让护卫军措手不及,死伤过多,可以说是边打边退。 沖天的火光直升云霄,护卫队辨认了一会发现那竟然是圣人的宫殿,内忧外患,人手严重不足。 他们一行暗卫以暗五为首配合默契,硬生生从上千士兵中杀出血路。 不住是谁认出了暗五的身份,高喊四殿下楚凌,位置暴露,再次遭到截杀围堵。 皇家斗争本就残酷,歷代圣人的位置都是踩着无数尸体上位。 风声唿啸而过,楚凌在暗五怀中咳了血,陷入昏迷。 暗五突然勒马让身边的暗二接着保护主子,他将身上的外衣抱住楚凌,而后转身冲进火光与厮杀中。 他不记得杀了多少人,身上多了多少伤,离干清宫越近,暗五的动作越果断利落,手中的剑沾满血腥,刀尖的血成线状滴落。 草丛深处,圣人宛若一具没有唿吸的尸体。 摩耶已死,他受蛊毒的影响变弱,但经大火一场及异香刺激,此时也是垂死之人。 圣人的声音虚弱沙哑,他的喉咙被大火熏过,说话格外艰难。 他是大庆的圣人,理所当然认为暗五会救他。 滴血的刀尖不断贴近,圣人惊恐摇头,想要发声求救,可现在没人会注意这个角落。 接近破晓,黎明的光金黄灿烂。 一边倒的局势奇蹟般地开始扭转。 三殿下楚祯带兵救驾,集合附近全部兵力缉拿逆贼楚越,清除宫中叛徒。 暗五回了郊外的庄子,将药送到后隔着窗外远远看着禅蓝在主子身边忙前忙后。 剑上的血已经凝固,他浑身带血,满身污秽,唯眼中的眸光一如既往的沉稳内敛。 暗五想,如果主子醒来还愿意维持先前的关系,他当替身也可以的,他抿了抿唇,持剑的手松了又紧,如果主子不愿意,他就离开这里吧。 不再当暗卫,随便做点什么都行。 「差点以为你回不来了!」暗二突然出现重重拍向暗五的肩。 暗五身形不稳幸好暗二及时接住,暗二慌张片刻后发现暗五遍身的伤,不做犹豫立马带他去治疗。 一边飞奔一边急得愤骂暗五,「你说你回去做什么?还嫌人没杀够吗!现在好了,这么重的伤,本来之前的伤就没好,我看你的命能有多硬!」 午时,宫中余孽被肃清,一位宫人慌张回报,圣人被害,太子失踪,群臣震惊。 楚越及若干逆贼被压入大牢,由于太子失踪,四殿下陷入昏迷,朝中只有楚祯能主持大局。 从午时开始,楚祯已拦下数个为楚越及乔守忠求情的老臣。 楚越面上的声誉维持的极好,加之乔守忠早年为人师表,育弟子无数,多多少少在朝为官,现下齐齐发声求情,局面僵持。 到了最后,脾气好的楚祯不由烦了,直说要死就死,不再阻拦。 说句大逆不道的,逆反本就是死罪,若是造反成功,那成王败寇无话可说,可他楚越失败了,现下这干人求情不就是变相支持楚越造反吗。 一干子烂事等着楚祯处理,楚祯后悔极了,早知道就不该轻易答应楚凌,应下这桩破事。 太子楚孝跑了就罢了,毕竟大哥一生都挺可怜的,他这边能遮掩就遮掩,可楚凌呢!一声不吭就倒下,他这边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晚上,好不容易脱身的楚祯来不及会见自己的内院美人急沖沖奔向郊外。 「楚凌呢?」楚祯被顾管事拦下。 顾管事礼貌的回覆,「殿下正在休养,还请三殿下留步。」 楚祯气急,愤愤蹬脚,转来转去不愿离开,誓要等楚凌一个交待。 这时禅蓝从里面出来,满脸疲意,不復假和尚的风流倜傥。 楚祯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认出,指着他,「诶,你你你——你不就是严家那个什么,早年被赶出去的那个!」 第78页 楚祯是乐子人,京中大大小小事都有所了解。 禅蓝无奈,敷衍搭理道:「对对对,贫僧原名严立禅,现法号禅蓝,施主唤我法号便是。」 「严立禅,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被赶出去了吗?怎么没去追求你的美人?」楚祯不认识严立禅,但他对这位人士极其崇拜。 京中一直有好男风风气,但正经家族都不把这看在眼里,平日玩玩就算了,不会放在檯面上。 但严立禅不一样,他是真的把人放在心坎上了,一个南风馆的小倌,严立禅死活放不下,最后自愿除名追求真爱。 为爱抛弃家世,可嘆可敬。 只是现在看来嘛,楚祯手痒痒的想要去摸一摸他的脑袋,看上去很光滑的样子,一切都在不言说的神情中,「我懂我懂,受了情伤遁入空门了。」 这厮还行了个礼,「大师悟性了得,在下佩服佩服。」说完控制不住手,真的去摸了。 欠揍的模样,要不是禅蓝累极只怕会踹他两脚,他后退一步,避开。 暗五出现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愣了愣,觉得有些怪异,可还是没有说什么。 禅蓝如看见救星一般,拽住暗五就把他往屋里带,「楚凌一直叫你名字,非你不可,你快进去看看他。」 第54章 暗卫18 暗五换了身干净的黑衣, 身上的伤被简单处理过,原本是需要少走动的,但他听见禅蓝让人唤他去照顾主子, 暗五便趁暗二去煎药的功夫离开。 他推开门走进,里间的灯光并不亮眼, 苦涩的药味萦绕。 暗五一路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他来到主子跟前, 床榻上的人还未醒来。 回想起禅蓝着急的态度令人不禁怀疑他话中的真假。 暗五站着守了一会, 身上的伤渐渐有裂开痕迹, 他是不怕疼的, 但伤口裂开的话会影响之后的工作, 于是暗五寻了张凳子坐下。 用过解药,暗五想主子身上的蛊毒应该解除,日后便不会如此痛苦。 他默默守着主子, 目光长久停留在主子身上。几乎一闭眼暗五就会回想起主子站在火焰中的模样,孤零零的,要与这个世间没有任何瓜葛。 夜色渐深,院中偶有虫鸣, 花与叶的影子摇曳,云层遮住了明月,一切都是如此寂静。 暗五的警惕心素来是极好的,只是今日稍迟顿一些。 他缓缓睁开眼,抬手拿住了乱动的手,对上主子狭长带笑的眸,声音有些沉, 「醒了?」 楚凌窝在暗五身上不愿动弹,闻言点了点头, 呈依赖姿势。 暗五搂住他为主子把脉,他先前学艺不精,可后来空闲时都在研习蛊毒知识,粗浅的判断还是有的。 即使楚凌身上的蛊毒没了,他的身子依旧是冷冷的,伤了病根很难在调理回来,暗五确认消失后顺势给他暖手。 「暗五,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楚凌将头靠在暗五肩上事后算帐。 原本的计划中,暗五与暗二等人严守城门,拖延楚越破城,为楚祯争取集结兵力的时间。 可暗五竟先一步离开,违抗命令返回宫殿。 主子的声音异常平静,完全没有火中的疯狂与阴郁,那仿佛是一场梦。 暗五想了想,道:「属下甘愿受罚。」 「你受了很重的伤,杀了圣人,救回了一个阴晴不定、冷漠残酷的主子。」楚凌慢慢的说,侧头唇瓣不经意间擦过露出一截的脖颈,他的姿势亲昵而又大胆,在想要继续时被身上的男人按住。 楚凌对上暗五的眼睛,后者顿了顿,如往常一样的态度,「主子,养伤要紧。」 楚凌贴着他的脸痴痴的笑,许久才说:「你真是……呆子。」 不到小半月的时间毁掉的宫殿竣工完成,因着是新建成,辉煌威严,丝毫看不出先前的断壁残垣。 事宜与局面安定下来,楚祯松弛有度的手段成功稳住人心,试图为楚越求情的大臣要么被贬要么请辞,朝中群臣意见统一,纷纷奏请楚祯上位。 楚祯顺从民意,推脱几日后答应,大典于年前举行,热闹非凡。 彼时京中下了第一场雪,一夜过后,遍地梨花盛开,银装素裹。 这是禅蓝没有出现的第二十日,自主子病好后那个和尚就再也没来看望主子,暗五记着日子并为主子感到不值。 楚凌的伤还未好,着实不宜外出。顾管事心知自己是劝不动主子的,索性叮嘱着暗五,让他守好主子。 院中的人都知道,主子会听暗五的话,但有时候也不是很听。 暗五端着新热好的药去书房找主子,书房的门是敞开的,进去之后发现里面的窗开着,冷风唿唿灌进来,边角烧着的金丝碳丝毫不起作用,案桌上的宣纸被压住了一角,此时正被吹得哗哗作响。 主子身子本就虚弱,他离开的时候难道没人进来伺候吗,暗五皱眉将药放在一旁小桌上,长腿迈过去将窗关上。 不经意间发现宣纸上的内容有些熟悉,暗五盯着那简单勾勒的画看了许久,转身出去寻找主子的踪迹。 他前面的生气其实是不应该的,暗五知道自从他被调到主子身边后,主子就渐渐挥退了其他人,平日里只有绿翘与红蕊两位有资歷的老人可以进来简单打扫卫生。 楚凌的住所是破了制度的格局,即使楚祯上位后也不曾削过他的待遇,甚至还比以前更加优待。 第79页 后院通的路径多且复杂,但主子常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 暗五一个一个寻过去,时间久了,落在肩头身上的雪变多,他的身形依旧挺拔紧实,只是加快了步伐。 腊梅林中,朵朵小巧呈现金黄色的腊梅盛开于枝头,枝干枯瘦,点缀的花却极盛。 暗五是在梅林深处发现楚凌的,他倚靠在树下,白色的衣袍在他身上略显宽大,花与雪落了他一身,他的身边是一个又一个东倒西歪精緻的玉瓶。 如落入雪地的仙人,飘渺似幻。 暗五加快脚步来到主子身边,先是探探了他身上的温度,这一靠近便嗅到了轻香的酒味,暗五皱了下眉缓缓将人抱在怀中,只觉抱了一块冷玉。 方才远远看来暗五几乎将其认为是精緻的人偶,生机甚少。 这一动楚凌昏昏转醒,认出人后他下意识环住暗五的腰身。 「主子为何要私下出来?」暗五的语气生硬,有着他不自查的以下犯上,他的面色不太好,眉心紧拧。 楚凌也觉得太冷了,冰冷的手钻进暗五的里衣,原本整齐严实的衣裳被他弄得松松垮垮,小脸紧皱,嘴上说着:「冷……」 暗五低头看了他一眼,主子又睡着了,暗五不再说话默默加快速度。 及至回屋,暗五将主子放下打算去为他寻热巾擦拭,却不想衣角被他紧紧拉着。 楚凌睡得并不安稳,不知为何一直念着暗五的名字,暗五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到底还是上去陪着主子。 有了身躯的靠近与温度,楚凌松开了手,改为紧紧抱住暗五。 主子安静下来的模样着实乖巧,虽平日的性情暗五也喜欢,可暗五还是觉得睡着之后的主子才是真真实实的。 暗五睡意不浓,他记起禅蓝唤他进去照顾主子的那一晚,禅蓝说主子一直念着他的名字。 其实那时暗五是不信的,他何德何能值得主子留念,直到今天他看见案桌上的那张画。 八年过去,暗五早已成为一名合格的暗卫,无关紧要的事情根本不会记在心上,他每日想的念的只有任务。 自看见那副潦草的画后,暗五的记忆愈发清晰,在八年前,他曾与主子亲密接触过。 细细回想,那会他刚从外面调回京中,对自己即将跟从的主子陌生至极,见到人的那天是个雨夜,主子的身边没有其他暗卫,他即将摔倒,暗五现出了身形。 后来他知道这样做是违背规定的,挨了师傅的罚后暗五就再也没有逾矩过。 偶尔他也会想起那一幕,但画面并不深刻。 暗五回神,与楚凌的视线交错,他意识刚刚一直在盯着主子,耳廓红了一点,暗五松开了手。 主子似乎只是醒了一会,没有说话,接着躺在暗五怀中闭上眼睛。 就当暗五认为主子復又睡下时,身上的触感愈发不对,他面色红了又红,寻住那双不安分的手,楚凌抬头看他,眼眸湿湿的,眼尾拉出一片殷红。 「我身体已经好了。」楚凌声音沙哑微哑的道。 过去半个月里暗五一直以主子身体未好推脱,楚凌隐忍至今已是极限,加之喝了些许酒,态度比平日里更为柔和。 暗五沉默片刻,楚凌已经咬上了他的喉结,轻轻细舔,暗五受不了刺激,予以温柔的回应,然他的心始终是酸涩的。 顾虑到主子的身体,暗五动作间多加克制,即使楚凌一直缠着勾着他也仅是用手去抚摸。 楚凌的身体是敏感的,事情过后长长会有应激反应,这时暗五的每一抚摸都能让他身形轻颤。 暗五的身躯是矫健强劲的,他常能秉着认真的做事态度,事后却又能给予温情的安抚,克制又认真。 楚凌不愿去看暗五,他高估了身体的承受能力,哭过一番眼尾更加的红,昳丽妖冶非凡,蛊惑十足。 过了不知多久,暗五抱起主子为他清理上药,再次回到床榻上,两人相拥时暗五有种莫名的冲动,他想要弄清楚,他张了张嘴,喉间干涩,「属下今日送药时发现窗打开了,桌上的画被吹起……」 楚凌纤长的睫颤了颤,他睁开眼看着暗五,深深凝视着他,接着翻身至暗五身上,「是你。」 殿内的碳火发出细碎爆鸣声,珠帘被风吹得摇晃,不知不觉间窗外已是昏黑暮色,只余雪地白茫茫。 楚凌顿了顿,肯定的说:「不过你忘了。」 暗五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他确实是忘记了。 楚凌眸光幽深,占有欲很强,他说:「暗五,你是我的暗卫,你应该是属于我的,我后悔了,我不该放手的。」 殿内烛火明亮,蜡泪顺着烛台滴落继而凝固。 暗五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以为,你心中已有他人。」 楚凌正在看着他,在这样的视线下暗五的心跳得很快很快,轰隆作响。 感受着暗五胸膛强有力的起伏,楚凌心中的欢喜绵绵满溢,他很少直白表达情绪,因为他知道他的想法过于阴暗过于见不得人过于丑陋。 「你听谁说的?」楚凌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的这句话。 主子的态度过于危险,暗五正陷于懊悔中,不假思索便报出了名字。 「暗二。」 第55章 年代1 孟长安从医院醒来, 胃中的酸涩并未消失,令他心生噁心趴在床边对着呕吐,可他没有进食过, 只能吐出一些稀淡的酸水。 第80页 吐完之后孟长安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随之而来是肠胃的空荡与鸣叫, 他扶了扶歪斜的黑色镜框,镇定地观察现在的环境。 孟长安很快记起自己是在做家务时唿吸不上来而晕倒, 可能是被陈叔发现送进了医院。自父母离世后, 邻居陈叔一家对他多有照料, 经常送些简单吃食过来。 倒不是孟长安生活贫困, 相反父母车祸离世给他留了一笔称得上巨额的财产, 只是他生活自理能力差,前段时间差点把厨房烧着后,陈叔不放心, 故经常来看他。 正回忆着,门外传来说话声。 这木门不隔音,孟长安可以听出是陈婶向陈叔抱怨他不守着病人,瞎跑, 还乱去抽菸。 陈叔喜欢抽菸,但陈婶接受不了烟味,因而陈叔经常跑到他家阳台上蹲着抽,这样想着,孟长安忍不住露出笑意。 他生得清秀白皙,没受过什么苦,打小身体不好, 家中事物都有父母为他操办,孟长安可以说得上是在溺爱中长大。 「哟, 长安醒了!来来,这是婶子大早给你煲的鸡汤,热乎的,肯定饿极了把,趁热喝趁热喝,补身体。」陈婶嗓门大,快步上前将手上拎的绿色铁饭盒打开,最上面一层是压实的米饭,下面是香气扑鼻的鸡汤。 孟长安不好意思笑笑,他真是有些饿了。 饭被送到孟长安手中,他道了声谢便吃了起来,虽是饿极,可他胃不好,吃饭已经习惯细嚼慢咽的速度,斯斯文文。 陈婶看得心疼,又记起陈叔将孟长安抛在医院里去外头吸菸,不禁抬手狠狠抽打。 孟长安劝了几句接着就被陈婶压着好好吃饭,别管大人的事。 孟长安算得上是邻居看着长大了,两家关系深厚,孟长安父母的葬礼也多亏了陈叔陈婶帮助。 短短小半月,孟长安便瘦了许多,陈婶看得心疼,心思琢磨许久开口劝道:「长安啊,你听婶子劝吗?」 孟长安在身上找到干净的方巾,简单擦拭嘴角,「婶子,你说。」 陈婶欲言又止,因常年劳作而显粗糙黝黑的手侷促握于膝上,「婶子听说你有个姐姐在乡下,要不你去投靠姐姐吧,老是这样子不是个事。」接着她急急补充,「婶子不是要赶你或者嫌你麻烦的,就是担心你。你想想这次,要不是你陈叔偶然回家一趟,那,那怎么办?」 她是个在地里耕耘了大半辈子的女人,即使后边来到城里也依旧起早贪黑卖着早点,没什么文化,生怕自己的表达让孟长安误解。 孟长安低头在想这件事,说实话,他不是很喜欢这位名义上的姐姐。 父母去世前担心的拉着他的手叮嘱他要去找姐姐,他们预料到孟长安是无法好好照料自己的。 事实也如此,半个月里他便入了三次院,卫生院的人都熟悉了不少。 陈叔事不关心高高挂起,觉得这是男娃娃的选择,被陈婶掐了掐胳膊才咳了几声跟着附和。 孟长安再次抬头,腼腆笑了笑,「好,我会好好想想的。」 陈婶对孟长安的性子了解,他诚实懂事,是个听话的好娃娃,听他这么说她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 接着她对孟长安叨叨起这次昏倒的原因,医生说了是他炒的四季豆没熟,吃了中毒,若晚几小时发现,就不只这么简单躺上几天了。 几日后,孟长安收拾出一个皮箱的行李,里面只装了少许的换洗衣物与书籍,他不是一个重物慾的人,对身外之物并不追求。 他将皮箱放至客厅,为床铺、沙发以及电视等家具电器盖上层挡尘布,看着熟悉的家,孟长安心中感概万千。 即将远行,他带上了父母写的信以及遗留下来属于孟茹的财产。 父母的遗嘱写道,楼房留给孟长安,乡下的房子留给孟茹,现有的钱财分出四分之一给孟茹,其余皆是孟长安一人所得。 立遗嘱时特意请了陈家邻居为证人,防止日后产生纠葛,陈叔陈婶也丝毫没觉得不对,毕竟父母去世前都不来看望一眼的白眼狼还不如不养。 父母对孟长安是溺爱极了,这种爱可以说是对孟长安的偏爱与偏心。 孟茹知道后会如何想孟长安并不关心,他现下苦恼的是即将进行长达十三个小时的火车旅途。 陈叔一家人早在楼下等着,见孟长安拖着沉重行李箱下来,陈叔立马上前接过,一把扛在身上不给孟长安伸手的机会,他压低声音说:「你婶子回屋拿榨菜去了,要是被她看见你拖着行李箱我不得被骂死。」 小云朵蹦跳着跑来抱住孟长安的腿不撒手,她喜欢极了这个好看会说故事的哥哥。 孟长安将提前准备好的糖果放在她口袋中,示意她悄悄的不要说话,小姑娘捂着缺了半颗牙的嘴喜笑。 他们在下面说了好一会话,陈婶紧赶慢赶终于下来,手中明显不止提了榨菜罐,红色塑胶袋中还装了香蕉、腊肠等等。 孟长安试图推脱,结果他力气还没有陈婶大,被硬压着接过,陈婶松开手后他的手立马被带了下去,手掌被勒出红印。 「这么重的吗?」孟长安惊讶。 陈婶恨铁不成钢又一把夺回,催着他们走,再慢就赶不上火车了,边走还边说:「这还是少的了,家中还有过年时做的腊鸭肉,想着东西太多你带不动,才没给你塞进来。」 第81页 「你跟云朵走前边,看着点她,东西不要你提,走走走。」 就这样孟长安被邻居一家送到火车站,送到站台还不行,陈婶带着他挤上火车,又凭藉力劲大嗓门粗,边走边让前面的人让让,完全没让孟长安被挤到。 到达位置,孟长安对了三遍票与座位号,终于坐下,他身边还有个空位,此刻人还没上来。 陈婶丝毫不客气就将孟长安的东西放在仅有的小方桌上,行李箱放脚下,备在路上吃的喝的按顺序拿出来摆好。 不大的桌子被挤占得满满当当。 孟长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陈婶正在兴头上,手下动作不停,嘴上一直叮嘱着孟长安下车坐车的事情,以及到了村里记得给他们发电报。 没一会,乘务员上来喊广播催促未买票的人赶紧下车,陈婶待不了多久,最后塞了个红包到孟长安手里,转身就走了。 火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车身摇晃,孟长安紧靠着窗不断与陈叔陈婶小云朵挥手。 小云朵人矮,骑在陈叔头上,她还不明白为什么哥哥在里面,他们在外面,只是父母这样做了,她也跟着挥手,笑得不见牙。 嘈杂声越来越大,是后上车的乘客从最近车厢紧急上车,乘务员拿着大喇叭艰难穿行在过道中提醒大家。 孟长安看见陈婶抹了眼角,他张嘴大声说了句什么,不知道外面的人听没听见。 火车启动了,孟长安与陈叔陈婶的距离越来越远。 他侧着身子挥手,不舍之情愈发强烈。 人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成黑点,有房屋建筑与树木丛林从窗外掠过。 火车出气的声音顿挫有规律。 孟长安身边的位置是空的,由于过道还充满站着的人,他也不确定身边的位置是否有人坐,不过他得收拾桌面的东西。 毕竟一个小桌子他占了全部属实有些过分。 陈婶给的东西还是太多了,孟长安整理了一些放在膝上,减少占用公共面积,其余的实在没办法了。 为了赶这趟火车,他昨日没休息好,没一会就感到疲倦。 边上人来人往,孟长安抱着大堆东西渐渐陷入沉睡。 他睡得并不熟,有时候还是会被边上人的说话声或碰撞声吵醒,但很快就接着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火车开进了隧道,窗外一片漆黑,孟长安在轰隆声中醒来,他想要去寻放在桌上的眼镜,摸了好一会才摸到,戴上之后世界清晰起来。 这时他才发现刚刚的眼镜并不是他摸到的,是边上的男人递给他的。 男人穿着件白色背心,外面披着黑色皮夹克,浑身肌肉饱满紧实,头髮剃得短短的,墨镜下高挺的鼻樑与薄唇让他看起来格外不好惹。 孟长安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人,愣了会才认真道:「谢谢你。」 或许是他的声音被火车声覆盖,男人侧头看了看他,靠在了椅上,微抬下巴而显得下颚线条异常清晰凌厉。 毫不质疑,这个男人的长相定然是不会差的。 孟长安睡足了时间头脑清醒过来,他动了动略微僵硬的胳膊,偏头看向窗外。 窗外漆黑一片,没什么好看的,偶尔能看见自己的倒影与身边的景象,孟长安盯着以此发呆。 他身边的男人动了动,视线不着痕迹落在发呆中的孟长安身上。 初见亮光,孟长安闭上了眼,明晃晃的太阳光落在他身上、脸上,白皙的肤色如蒙上一层淡淡的暖光,睫毛浓密而纤长,有着当下少见的俊秀好看。 十一点时间一到,就有乘务员推着拖车在过道来回叫卖,菜香味很快盈满整间车厢。 孟长安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气味,本就不大的车厢混杂着各式菜味,闷且不透气,他皱着眉抿了抿唇,不高兴的小情绪有些明显。 过了许久他喝了不少水,最后想出办法,以毒攻毒,既然打不过就加入。 第56章 年代2 陈婶准备的充分, 将孟长安路上的吃食放在最显眼的地方,铝盒装的饭菜被棉布包了一圈又一圈,这会摸起来还是温热的。 孟长安身上抱着的东西太多, 一时不知怎么处理,他看了看身边的男人, 那人似乎睡着了,孟长安小心翼翼将东西放下, 越了一点点界。 膝上的重物一轻, 孟长安松了口气, 两条白皙的胳膊勒出长条红印, 他揭开盒盖, 土豆烧肉的香气扑鼻,原本不怎么饿的人被勾起了蛔虫,孟长安揭开下一个, 里面呈着辣椒炒鸡蛋,辣椒被剁碎与鸡蛋混在一起,香喷喷的,是孟长安最喜欢的菜, 最下面一层是白米饭。 小格饭菜被分开放在桌上清出来的空处上,孟长安掰开筷子,用边上的布将刺毛的地方擦去,而后才开吃。 他吃饭的速度不快,有着读书人的斯文,喜欢辣椒的香气,却不怎么喜欢吃辣椒, 辣椒被一点点挑出来放在盖子上,堆成小山的高度。 火车不知不觉穿过城市, 穿过郊区,来到一望无垠的田野上。 这会是六月,正是农忙时节。 饱满的稻穗沉甸甸的弯下,被风一吹,田野捲起金黄色的麦浪。 光线耀眼璀璨,落在人的肌肤上,暖洋洋的。 沈问闻到身边饭菜的香味,他睁开眼看去,边上的年轻人正慢吞吞的吃饭,脸颊一鼓一鼓,张合的唇瓣红润饱满,他长得白皙秀气,身上有着挥之不去的斯文感。 第82页 怎么说呢,沈问移开眼,黑色墨镜下的脸冷漠恹恹的,心却是痒极,这么合眼缘的人他是第一见。 那小年轻很快就吃饱了,沈林瞧了眼那饭盒里还剩着大半,难怪那么瘦弱。 他的小腿动了动,鞋子踢到了某种坚硬的东西,沈林低头,装尿素的尼龙袋着实看不出里面装着什么。 孟长安正收拾着东西,脚边的东西挪动,他才注意到自己先前放下的东西碍着身边的邻居,顾不上收拾盒饭,孟长安越着身体想要将那一大袋东西挪过来。 青年看着瘦瘦弱弱,实际上也如此,背嵴的线条单薄清晰,透着白色的衬衣都能将其大致轮廓画出。 沈问沉心任由他动作,过了会青年还在努力而沈问耐不住折磨,收回了腿,说: 「不用。」 声音冷冷的,很低沉,听起来不耐烦且冷漠。 孟长安收回先前的猜测,依旧努力想要将重物挪回位置。 这时火车突然停住,他们的车厢在靠近前面的位置,突然的剎车令整间车厢又一定幅度的晃动。 孟长安双手都在尼龙袋上,受惯性身形不稳直接摔向身旁。 他被砸懵了,不疼,倒是与旁人的亲密接触令他尴尬,下意识说抱歉抱歉。 当他手扶着前面的靠椅想要起身时,勐地发现身下的触感不对。 硬硬的,像有什么东西抵着他腰,他一时僵住。 沈问脸上的墨镜没摘,车厢摇晃时他第一时间稳住了身体,倒是没预料到身边的青年会直接栽进他怀中,他扶住青年柔软坚韧的身躯,他们靠的近,鼻息间都是青年身上清淡的香味,不知具体是什么味道。 沈问低眸看着青年柔软的黑髮,目光落在那白皙细腻的脖颈,他没有移开视线,一错不错看着,目光逐渐深沉。 男人镇定自若的态度让孟长安不知如何是好,俊秀的脸染上浅淡的红,他匆忙起身,「那个……谢谢你。」说话的全程不敢看向身旁的男人。 「嗯。」沈问的手心还余留浅浅的触感,他应了一声,松了松夹剋扣子,动作正常地交叠腿。 乘务员的出来及时缓解了孟长安的尴尬,他用余光看见男人掩住了反应,轻松口气,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认真听乘务员解释。 火车出事故的概率极低,可他们恰好遇见了。据说是什么制动装置坏了需要更换零件,大概将停留四五个小时。 孟长安在心中默算,五个小时的话就是半夜到达,得在火车站凑合一晚上。 他受了惊吓,心跳恢復平静后拧开水杯盖子喝水,脸上的红晕起的快消失的也快。 等待的时间里他从背包中取出常看的书,在窗外的阳光下,书本在膝上铺开,他低头认真看书,模样安静得不可思议。 这样的性子令沈问挑了挑眉,他还以为青年可能会红着脸不依不饶的指责却不想他如此冷静。 日过西山时,车厢内吵吵闹闹,不少人串位来回走动,有的甚至清了块地打起了牌,若不是车厢内不允许抽菸,只怕玩得更花一些。 在这样的喧闹环境里,沈问的手机铃声响起,这个年代手机是新鲜事物,有人抬头羡慕地盯着沈问掏出的手机。 沈问看了眼来电人,啧了一声,偏过头看身边的年轻人,他还在看书,一动不动地看了一下午,也不怕把眼睛看坏。 手机铃声来得急促,大有一番不接就一直打的架势,连沉浸在书中故事的孟长安都抬头看过来。 沈问没有错过青年的这一眼,他们的视线对上,沈问用舌尖抵了抵上颚,青年很快又沉浸在书中,而沈问脑海全被青年红润晶莹的眼所迷惑,他最烦男人哭哭啼啼,偏这小年轻却让他觉得很漂亮。 眼睛红起来都这么漂亮,若是哭起来呢,沈问面无表情的想,他一定会.硬.的。 沈问自认不是变态的人,这也是他头一次生出如此变态的心理,起了不可告人的欲.望。 他接起电话,那边的声音很快,急沖沖却不失礼貌的问候,翻来覆去都是废话,沈问心思被一人独占,回答的心不在焉。 「晚点五小时,等着。」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不像身边的小年轻大包小包跟搬家似的,沈问孤身一人,什么都没带,一下午的时间全靠假寐与看身边的风景过去。 这会小年轻还在看书,不一会就能听见他轻轻的抽气声。 临至夜幕,火车终于修好,得以重新前进。 青年开始吃晚饭了,吃的是中午没吃完得饭,看起来一个精緻讲究的人,吃起剩饭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沈问不饿,就是心思活动跳跃异常。 或许是迟钝的青年敏感了一回,他小心翼翼抬头看沈问,接着回头看向正在吃的饭菜,想着先前的事故,孟长安从袋子里找了找,找出了陈婶连夜包了蒸好的馒头。 陈婶还是高估了孟长安的饭量,这馒头应该是他的晚餐的。 馒头很大,白胖胖的,比孟长安的手掌还大上一些。 没找到包裹的纸,孟长安只好用手捏住一角给身边的人,「吃吗?谢谢……中午的帮助。」 他略过中间一段将馒头递出,心里想的是若是男人不接受那他就收回留着当宵夜。 沈问视线扫了扫,青年的手也是修长漂亮的,馒头显得粗制滥造。 第83页 他接过馒头道了声谢谢。 孟长安不看他了,心安理得继续吃着剩饭剩菜。 沈问已经很久没吃过这样简单的东西了,他那群小弟前些年找回了个厨子,那厨子一日三餐做出来的菜式复杂多样。 他一口便吃掉了小半馒头,动作带着一如既往的果断与狠戾。 吃过饭,外面的太阳落日,车厢亮起了幽黄的灯。 这会青年无法看书了,但沈问发现他竟然从包中翻出一圈线与两根长长的针,熟练地勾起了东西。 沈问不懂,但这样的行为出现在青年身上他莫名的觉得合理。 不知不觉中沈问观察了青年一天,了解的越多,心中的念头愈发强烈。 火车在夜间行驶,距离下一个站台还有三个小时,而终点站就在下下站,那么青年很有可能去的与他是同一个地方。 就算不是也没关系,沈问不担心会看丢。 孟长安钩了一小会眼睛就有疲惫感,不停地眨呀眨,他克制用手揉的冲动,下午看书没控制时间,现在难受也是应该的。 他缠好针线放回包中,靠在窗边撑起额头闭眼休息。 这下沈问可以光明正大的看了,他的目光匆忙掠夺与审视,即使有墨镜的遮挡,也有着莫名的吓人。 在火车上孟长安睡得不安,车厢里各个年龄段的乘客都有。 各地方言交汇在一起,你说我笑,兴奋处更是扯着嗓子隔着几排交流,小孩哭够了被大人哄着哄着好不容易睡着,接着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你高我便低,汇在一起成了不规律的交响乐。 孟长安撑在窗上的手滑落,脑袋往下坠,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的双腿发麻已经失去知觉,胳膊也是,浑身麻麻的抽痛抽痛,他小幅度活动四肢,发现身边的座位空了下来。 或许是去上洗手间了。 这么一想孟长安有了上厕所的感觉,他放下堆在膝盖上的东西,前面的空地就这么大,没办法,只能再次占用一点隔壁的位置。 孟长安心中说着抱歉挪动东西,好不容易清空,他唿了口气,站起身四肢都是自由自在的。 过道占满了乘客的行李与物品,孟长安侧着身挤过,在即将到达车厢前面时坐在边上的人忽然伸出腿来,孟长安被吓着险险越过,身形却是不稳,好不容易扶住了什么,抬头一看,人直接愣住宕机。 竟是比刚才更刺激。 孟长安一下子就认出扶住他的是邻座的男人,男人站起来时身材更高大,肌肉紧绷健壮,站直身体的孟长安竟然只到他的下巴。 男人没戴墨镜,他生得很英俊,剑眉星目,眼角下方有一道约两厘米的疤,漆黑的眸,鼻樑高挺,垂眼的神情格外冷漠,有着让人望而却步不可高攀的气质。 若说孟长安反应为什么那么大,他曾在梦中多次看见过这张脸,印在墓碑上的那种。 第57章 年代3 老式火车不仅过道狭窄, 焊接两节车厢的地方更是起伏不平,脚底的接板随着火车驶进而前后摇晃,似要散架一般。 公共厕所的环境不怎么好, 孟长安打开门看了一个沾满黄渍的小角立即合上,他回头对上镜子中的自己冷静片刻, 心想这个厕所也不是一定要上。 回到位置上,男人已经坐好且戴上了墨镜, 孟长安小心从他身前穿过, 避开两条长而占地的腿。 他们的座位在最后一排, 比其他位置窄了一点, 但一侧只有两个座位。 窗外是漆黑一片, 天地浑然形成整体,偶有山间人家的灯火亮起,又被远远甩在车后。 孟长安对着天空看了会, 有几颗闪烁的星星,看不见月亮,如雾似烟的云层淡薄,它们一齐点缀着单调的夜空。 车厢里的人此刻都睡得东倒西歪, 没睡的人很少,孟长安偏头看邻座上的人,戴着墨镜,看不出来。 他小小打了个哈欠,但睡意并不浓。 鼾声如雷,此起彼伏。 孟长安静静的想,看着窗外的夜空想的出神, 思绪走马行空。 他高中成绩不错,若不是去年生病住院或许他现在就已经是大学生了。 错过了高考, 父母托人找关系给孟长安谋了份新闻站写稿子的工作,且是不用出外勤的那种。 这份工作很适合小病不断偶有大病的孟长安,他写过很多中规中矩的新闻稿,也写过没有发表的长篇短篇小说,前者不出差错新闻部的领导很看重信赖,后者父母不喜欢,认为是邪门歪道,孟长安只能偷偷写。 孟长安顺从他们,只对着笔记本写,遇见灵感立马记在笔记本上,从初次谈论感觉到父母并不贊同后他就没对他们提过这事。 直到现在,他已经写完了九本厚厚的笔记本,父母都不知道。 新闻部的直属领导是偶然知道孟长安在写小说的,孟长安公私分明,从不在工作时间做私人事情。 那是个意外,他带错了笔记本,记工作资料的本子与写小说的本子混在一起,被领导全部看完了,孟长安不觉得慌张或是如何,他平静的向领导解释,领导看了他写的小说后破天荒的夸奖他,可以说是赞不绝口。 要知道对待孟长安完成的工作领导觉得很不错,但不至于如此兴奋激动。 事后领导想看前言后续的内容,孟长安委婉拒绝了,说是日后有机会发表的话再请领导指教。 第84页 孟长安的性子就是如此,平静坦诚。 就连遇见梦中註定要死的人出现在面前他也仅是慌了片刻,没有多欣喜,更没有觉得自己是上天命定之人的激动。 不过想到梦中的事,孟长安开始復盘。 据陈婶说,他并不是一出生就身体不好的。 孟长安出生那会正赶上父母的工作频繁变动,作为家庭顶樑柱的父亲一度到了失去工作的地步,家庭生活变得困难,还要顾及刚出生小半年的孟长安,没办法,孟长安被送到乡下与爷爷奶奶生活。 然而在乡下没待三个月,爷爷奶奶慌张打电话给父母,说是长安在乡下生了病,经常发烧,哭闹厉害,乡下医疗条件不好,爷爷奶奶带长安去卫生所多次都没治好。 就这样,勉强分出身来的母亲去乡下接孟长安,他们送过去时孟长安白白胖胖的是最健康不过的小孩,接到孟长安时母亲都不敢相信这是她的长安。 打那以后,母亲对乡下的爷爷奶奶心中存了抱怨,即使父亲日后在中间如何斡旋,母亲依旧不原谅他们。 真正事实如何孟长安是不知道的,这一切都是听陈婶说的,她与母亲的关系一向亲近。 后来孟长安被父母带着去了各个城市大大小小医院,治疗上花了不少钱,才在一次手术后勉强康復,但身体变得金贵易碎起来,这也是父母一直不放心他的原因。 小时候父母带孟长安回乡下见爷爷奶奶的次数并不多,对孟茹的记忆更是少之又少。 上了学,他天生早慧,在情感上格外敏感,不贊同母亲的做法,孟长安先与父亲商量讨论,而后由孟长安与母亲私下谈。 最后孟长安得以争取到每年寒暑假能在父亲陪同下回乡下见爷爷奶奶,待三四天的时间。 或许陈婶说的是对的,两位老人对孟长安的态度热情疼爱过头,比溺爱孟长安的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位老人对他的疼爱中有着愧疚成分,孟长安不愿追寻先前的事,老人想他,他便常回去看看他们。虽然身体不好,不能为他们做农活分担重任,但孟长安每次都是在尽自己所能做事。 三千前,两位老人继而离世,母亲终于愿意回乡下去看他们了。 在老人的墓碑前,母亲的态度是沉默的,那天下着濛濛细雨,父亲哭得上不来气,孟长安撑伞站在母亲身边。 他名义上的姐姐,孟茹远远躲在人群中,似乎在避着他们。 念起往事,身边的亲人接二连三离去,半个月后的现在孟长安才真正感受到孤独。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会如此的溺爱孟长安了。 不知不觉车厢变得安静,孟长安抱着东西陷入睡眠。 进入城区,轨道两侧的灯光落在他脸上,眼睫上,他不安地动了动,眼睫轻颤,接着缓缓睁开眼,意识还不是很清醒。 孟长安的眼睛生的漂亮,温润而泽,黑眸如浸墨一般透亮,可惜他有中度近视,不戴眼镜眼前就是模煳重影。 这次他长了记性,眼镜放在了窗户边沿上,手一摸就能碰到。 戴上眼镜后,孟长安将眼前事物看清,车厢里的人少了一半,座位都空出了不少,身边的邻座却还没走。 可能他与自己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真是巧合。 孟长安抿了抿干裂的唇瓣,从地上的角落袋子里找出水壶,小口喝着。 看着身边的行李孟长安犯愁,从包装袋子可以看出多半都是陈婶后来添加的,孟长安一开始的行李就只有一个行李箱与背包。 这么多的东西,以他的身板定然是困难的。 车到山头必有路,孟长安闪过这样的念头后对着纸条看起了地图。 他要去的是东安县下面的孟家村,到了火车站还需要坐车两个多小时,这些都是陈叔跟他说的。 孟长安注意听起广播,距离终点站还有十来分钟,他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直至最后五分钟孟长安才将零散的东西收拾捆好,过道里站着排队的人,孟长安坐在位置上没动,身边的人也没有挪动。 火车挺稳,过道上的人走动起来,你挤我我挤你。 孟长安庆幸自己没有在其中,要不然他这身板是受不了的。 终点站有个好处,停战时间会相对其他站台而言长一些,孟长安只需要在这个时间段里将东西全部带下去就行。 身边的人终于动了,他站起来给人很强的逼压感,同是在火车上度过一天一夜的人,偏这人没有半分狼狈。 孟长安先提了两袋袋子出去,一个红色的塑胶袋一个黑色的塑胶袋,反正都同样的人让看不出里面有什么,孟长安也不知道,这些都是陈叔陈婶准备的,他没来得及看。 黑色的袋子重很多,孟长安提下火车便立即放在地上,抬手一看,手掌心红了一片,条条压痕深刻。 即便是深更半夜火车站来往的人很多,孟长安请了最近的工作人员帮忙看守,前一趟火车刚走,这时稍微空闲些,工作人员点头示意。 孟长安放心转身回到火车上,一进入车厢抬头看人就愣住。 他邻座上的人已经将他的东西大包小包拎在身上,甚至还能空出手来拖行李箱。 孟长安震撼于男人的力气与体格,在他走过身边时他匆匆侧身让路,反应过来后立即道谢并想要分担重量。 第85页 沈问停步看他,视线在青年好看的唇形上停顿,「不用。」 他们说话间就已经走下了火车,摆在孟长安面前的是一堆行李,用堆字形容丝毫不夸张。 男人还没走,孟长安叫住男人蹲身解开袋子寻找可以送给他可以作为答谢的礼物。 这不看还不知道,打开一看孟长安就明白为什么会这么重了。 只见袋子里装满了腌制好的腊肉,看着估计有十来斤,另有一个袋子里装的是两个玻璃罐,里面分别是切成细块炒好的腊肉以及榨菜。 孟长安将装有腊肉的玻璃罐拿出塞到男人手中,先不说男人的身份与火车上的尴尬事,任何一个人帮助孟长安他都会好好感谢的。 装满腊肉的玻璃罐出现在男人手中与他的穿着打扮及气质格格不入,孟长安没有考虑到这点,男人收下后他就埋头整理东西。 待抬头看时,男人已经没了行踪。 上一波人已经上车,车站里冷冷清清,孟长安寻了干净一点的座椅坐下,身边放着行李箱与尼龙袋。 他不敢在火车站内睡觉,担心安全,就找出书本继续看,车站的光比火车上的亮许多,字看着也清楚些。 孟长安不知道的是,他所在座位区域后面的小小休息室中,沈问正看着通过关系得来的信息,资料上面有着孟长安明面上能查到的基本信息,细无巨细。 狐朋狗友带着一帮子人在休息室找到沈问已经是一个小时后,天色接近黎明。 他们震惊看着沈问将手中的纸看了一遍又一遍,桌子上还放着一罐稍显突兀的腊肉,反正他们第一眼就知道这绝不是老大突发善心给他们带的特产。 第58章 年代4 天明, 火车站突然变得喧譁起来,人声鼎沸如锅里烧开的沸水。 炎热的天气里,连唿吸都是炽热的, 每一分一秒都在不断考验着人的承受热度能力。 孟长安此刻的状态非常不好,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醒来, 头痛手痛脚麻,全身都不舒服, 连带着心脏都有微微钝痛感。 他皱眉从贴身衣兜里取出分装好的药, 咽了几口水才将其吞下, 药丸是起缓解作用, 起效很慢。 周围的长椅上全都坐满了人, 孟长安检查东西没有遗漏后抬头看向车站内悬挂的时钟,他下车后一共休息了两小时,现在是早上七点。 大巴发车时间要更晚一些, 通常在八点左右。 有挎着竹篮四处售卖早点的妇人,竹篮上面是用一层厚重的白色棉布遮住的,挡尘保温。 孟长安摸了摸空荡荡的腹部,在妇人走近后上前买了个热乎的慢头, 馒头小巧一个,白面香味十足,但孟长安吃着总觉得不如陈婶做的好吃。 七点五十分,数辆大巴车缓缓驶来于火车站前的车站空地停稳。 有个身穿褐布短衣的大爷手中拿着纸条反覆对比,最后混浊的双目在人群中寻找,他人很瘦,弓着薄薄的背, 背上扛着个大布包。 大爷来回走动,最后动作颤颤巍巍拿着纸条走向孟长安。 彼时孟长安正在加快速度吃馒头, 见有人朝自己走近,他咽下最后一口立即灌了口水,吃的有些快,吞咽变得困难。 「大爷,有事吗?」缓过来的孟长安站起身问。 「后生,麻烦你帮我看下,到这个地方要坐哪辆车?我头一回来,路上忘记要坐哪辆车了。」 孟长安接过纸条,看了一眼笑着说:「大爷,你跟我去的是一个地方,待会你跟我一起走就好了。」 上了年纪的大爷还是有些不放心,反覆问:「真的吗?我要去的是……孟家村,我女儿嫁到这个地方来了,我是来给她送东西的。」 孟长安再三确认后点头,他对自己的东西有些犯难,见大爷还背着包,就让他先坐下,「大爷,我们一起走,我东西多一点,我先一趟一趟搬上车,回头过来帮你可以吗?」 大爷没听清,啊了一声,孟长安加大音量重复。 「不用不用,我这点东西我自己搬的动。」大爷爽快答道,瞅了瞅孟长安的身板,干脆放下背包,背着孟长安的东西,「走吧,我帮你一起。」 孟长安惊了片刻,连忙托住说不用,他见大爷个头矮小瘦削,怕他闪了腰。 「没事没事,你走你的,走前面。」大爷摆手让孟长安走前面,见他一直回头看东西,大爷乐呵呵说:「后生放心,你走前面,我等你快回来的时候再走,看着东西的,不会丢。」 孟长安犹豫,「大爷,要不你在这坐着,我来搬?」 「走走走。」 孟长安抿了下唇,对大爷不停道谢,他右手拖住行李箱,左手提了个袋子。 一去一回,很快孟长安就回来了。 两人交替轮换,最后孟长安的东西竟然也搬完了。 大爷看着上了年纪,实际上比孟长安还更有力气,来回两趟,孟长安气喘吁吁,鬓角黑髮湿濡一片。 汽车即将出发,孟长安与大爷坐在了一处。 在他们离开火车站不久,一个身穿的确良格子衬衣的寸头年轻人跑来,在指定的位置处看了几眼,又向四周张望,没找到人后立即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大巴车摇摇晃晃,孟长安高估了自己的身体。汽车一驶动,他便犯了噁心,想吐吐不出来。 大爷打开放在地上的背包,伸手探进去摸了摸,抓出了一把半绿不黄的草,揉了揉凑到孟长安身前,「来,闻一闻。」 第86页 孟长安下意识吸气,说不出的气味进入鼻腔,立即闻到清凉带着刺鼻的味道,十分提神醒脑,噁心感减轻许多。 「谢谢。」孟长安说的格外真挚。 他太难受了,格外不想说话,一路上都是靠着搭在前面背椅上闭眼,犯噁心时就抓起那把草闻一闻。 「你这后生家家,身体不行,比我这六七十的老人身体还差。」大爷摇头说道,恨铁不成钢,说着说着他又担忧起来,「你身体这么差,你爹娘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出来?没人接你吗?」 「我女儿信里可是写了,从火车站到镇要坐两小时大巴,镇上再到村里,还要再坐一趟车,你这身体受得住吗?」 孟长安思考,不大确定,「应该能……」 要是知道路途这么辛苦,他肯定会再三考虑而不是突然冲动,但又一想想,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孟家村。 孟家村是十里八乡出了名团结和谐的村子,外乡人一出现他们就能看出是不是本地人。 田野上,太阳高高悬挂,刺眼毒辣的阳光恨不得要将人晒掉一层皮。 临近十二点,从家里带了午饭与水的女人们挎着竹篮飞快地走上田埂,田间少有的风将她们头上包裹的布巾吹动。 近些年大队对于工分的考核没有之前那么严格,家家户户都宽裕了不少,出工赚工分的多是家中顶樑柱。 家里过得还不错的,咬咬牙会将适龄的小孩送气学校,若是小孩子不争气,那么最多读到初中高中就要回来干农活赚工分。 「孟茹,你真的不去上学了吗?」 军绿色衬衣的妇女骑着自行车从窄小的田埂骑过,叮铃叮铃,自行车停在了一块小小的地前,阳光刺眼,她用手挡遮光眯了眯眼,对着田地里的人大声喊。 「不去了,读书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孟茹从泥巴地里走出,小腿裤脚高高挽起,胳膊、小腿全是点点泥巴。 她戴着竹编的遮阳帽,头髮梳成两条粗大的麻花辫垂于身后,笑起来温温柔柔,格外秀气。 宋老师嘆了口气,她是知道孟茹家庭条件的。宋老师取出篮筐中的饭盒递给她,孟茹道谢接过就要转身去树荫下坐着,宋老师叫住她,「等会,给你带了水。」 「谢谢宋老师。」孟茹仰头微笑。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女孩子呀,宋老师心中可惜,想起什么问道:「你那弟弟是今天过来吗?」 孟茹一拍脑袋,有点慌,「哎呀,瞧我干活忙忘了,火车站这么大,他会不会走丢啊?」 宋老师见不得她这么关心那久未谋面的弟弟,「是叫孟长安对吧,他今年也十八了,这么大个人不可能走丢的,你不用担心他。」 「宋老师,您不知道我那弟弟他身体有点……」孟茹欲言又止,眼睛眨了眨。 「你就是太傻了,为了照顾弟弟你说不读书就不读书,你难道忘了读书才能改变命运吗?再说,你那父母已经够偏心的了,不管不顾把你丢乡下,一年到头也就回来一两次,心都偏到不知哪去了。就你傻,不知道争取,还巴巴上赶着照顾孟长安。」宋老师说的重了些,为此感到十分气愤。 孟茹家的事情她早就听说了一些,那父母真的是偏心极了……宋老师心里嘀咕,要不是考虑到人已经不幸走了她指不定要对孟茹多说几句。 提起父母,孟茹变得沉默,眼眶渐渐变红,抬头已是带了哭腔,「宋老师,你说我爸妈他们在下面会不会怨我啊?我那天是要赶车回去的,中间崴了脚您是知道的……等我恢復已经是几日后……我寄信过去弟弟也不回我,他肯定也是怪我的。」 「你就是太善良了!」宋老师扶住她的肩说,「要不是吉林绕了远路从山脚走过,你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你唉,自己好好想想,人不能总是一昧的付出。」 孟茹抹着泪送别宋老师,待自行车离开后她带着饭盒走到树荫下,周围都没什么人,她默默吃了起来。 饭菜的味道粗涩,不怎么好,她却越吃越快,回想起宋老师说的话,孟茹心中的快感无限攀升。 合该是这样的场景,她是因为受伤才无法参加父母葬礼,她是为了照顾病弱的弟弟才会退学。 这时一位婶子走了过来,孟茹掩住阴郁,抬头时是一副纯善面容。 「孟茹啊,婶子这多带了些菜,来,多吃点,都是自家一大早做的,还热乎着没动过,不嫌弃啊。」婶子说着就要将预先分装的菜赶入孟茹碗中。 孟茹摆手推脱,「婶子,这怎么能行呢?二叔还要吃的,你给他留着,他干活辛苦。」 「他一个人吃了两碗足够了,你听话,好好吃啊,不要累着了,等长安回来你就轻松些了啊。」 「婶子,我……」 「再不听话婶子可就不疼了你了。」女人故意说重了话,板着脸,想到孟长安那孩子她颇为怀念,「上次见到长安还是大前年,不知道他有没有长高了些,身体好了没。」 「婶子不用担心,长安健健康康的,没事的。」孟茹捧着碗说。 婶子哈哈大笑,「那不错不错,长安是个好孩子,长得也俊。」 孟茹露出怀念神情,笑着应道,心里却恨死这个多嘴的人。 待婶子走过,孟茹面无表情看着碗里多出的菜,菜与饭混在一起,她用筷子挑了挑,全挑进了装垃圾的袋子中。 第87页 这些人虚伪的善意孟茹一点都不稀罕,重生一次,孟茹看得无比清楚,他们若是真的善,前世怎么会看着她误入歧途不帮助呢。 打孟茹再次醒来,她就下定决心要报復那些辜她负她的人,孟长安、于干…… 孟长安可一定要回来啊,要不然怎么对得起她苦心半年营造的场景呢。 第59章 年代5 孟长安与同路的大爷下了大巴车后, 面对道路宽敞陌生的城镇两人并不显慌张。孟长安原先居住的大城市远比小镇更热闹,大爷则是经歷丰富,去的地方多了就不怯生。 今天或许是赶闹市的日子, 街上人来人往,常能看见挑着担子或背着竹筐的人沿街叫卖。 这会已过中午, 两人都不是很饿。 大爷急着回去见闺女,不一会儿就找着榕树下即将收拾回家的人, 大爷朝牛车瞅了瞅, 问那人, 去孟家村顺路不, 可以捎两个人吗? 他们一来一回很快就说定好价格, 面对同样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大爷聊天明显更自在许多,彼此都对这桩买卖很满意。 「后生, 咋啦?可是还犯噁心?」大爷回头注意到孟长安脸色苍白,上前关切问道,犹豫了下,「要不先去饭店吃个饭休息下再走?」 孟长安摇头, 下一秒酸涩呕吐的感觉绵延不绝,他被大爷扶至树荫下,又靠着树休息了一会,这股难受的劲才缓过来。 大爷看着他直嘆气,「后生你这身体可怎么办哟?」小小年纪一身病气,以后连讨老婆都难。 孟长安取出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水瓶,拧开抿了一小口, 水是温热的,他并不是很想喝。 「大爷, 我现在好了,我们走吧。」 老是在这地方呆着也不是,先前说好搭顺风车的人还在等着他们。 他们两的行李堆在牛车上,板车上能下脚坐人的地方变得窄小。幸好孟长安体型偏瘦,大爷更是无所谓的上前与赶车的人坐在一块。 待他们坐稳,那人扬鞭轻轻一挥,牛迈开步子。 日过中天,黄土泥尘的大地散发着蒸腾热气,一辆被牛拉着的板车路过,板车前坐着一持绳挥鞭带草帽的人,他的皮肤被晒黄黑,车身后留下两道重重车辙印与飞扬在空中的沙尘。 孟长安在摇摇晃晃的板车上靠着行李睡着,他是用手撑在行李箱上,头枕在胳膊上的。 在过于明亮刺眼的阳光下,他的唇苍白干裂,纤密的眼睫颤抖,睡的并不安稳。 孟家早些年在孟家村是很有话语权的,家里连着出了好几代村长。孟爷爷是个忠厚老实的人,比起挡大责他更喜欢过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于是到了孟爷爷这一代,孟家渐渐退出孟家村的大舞台。 孟长安提前写了信,村里面的信都是统一托人去镇上取的,往往谁谁谁来信不出半日大傢伙都会知道。 对于孟长安从城里面回来,村里乡亲是既嘘唏又心疼,唏嘘孟家父母好不容易在城里安家,结果遇上意外早早离开,心疼被留在乡下的孟茹还要为了照顾弟弟辍学回村里上工。 他们对城里来的孟长安早早带上了偏见,譬如娇气譬如懒惰再譬如……吸血虫。 「诶,到啦。」 牛车一刻不停地赶,终于在分岔口停下。往前面望去,进路口处有着一块石碑,上面高高刻着孟家村三个大字。曲曲折折的黄泥土路两侧是划分整齐的田地,沿着田地顺着看去,大大小小的屋舍沿途展开。 两人付了钱后,行李在车夫的帮助下放至平整的石头上。 大爷紧紧护着背包,对孟长安的东西犯难,「后生,你家人来接你不?」 孟长安不奢望孟茹会来接自己,他打算在路边等一等,看能不能等到进村的顺风车。 「长安?」送饭回来的廖婶远远不确定的喊了声。 孟长安侧身,来人很陌生。 「长安,你真的回来啦!我刚还和你姐说起你的事情。」廖婶子胳膊里挽着竹篮,伸出手左拉拉孟长安,右拍拍他的肩,态度热情笼络。 「真俊,跟小时候一个模样,没有变过。」 廖婶自顾自说着抬头发现孟长安愣愣的,她一拍手,记起那会孟长安才多大,「你那会才一两岁吧,小小一团,吵得很兇,你妈妈奶水不够,还是婶子我每天来回走一里路去餵你的呢。」 孟长安脑海中没有丝毫印象,但他想起母亲提过的干妈,那时母亲常常说,若不是干妈的出现,小长安很难平平安安长这么大。 「干妈?」孟长安不确定的唤道,黑眸澄澈温和。 「哎,对咯!」廖婶打十多年前就盼着这一声,结果每次长安回来不是她因事外出就是长安身体不舒服。 这一声竟然就把她眼泪叫了出来,廖婶粗糙地抹了抹眼泪,接着欢欢喜喜认人。 「这位是?」廖婶是个明事理的人,转头看向孟长安身边的大爷。 「我是翠花的亲爹,过来看她的,你知道三军家怎么走吗?」 廖婶笑了,「你是说翠花呀,三军家就在那条道拐角处,红墙绿瓦,与孟家挨在一起的。」 随着廖婶指路,孟长安跟着看过去。 自爷爷奶奶去世,孟长安就再也没回乡下来过。他见那灰扑扑的墙沿种着一颗极大的枣树,有着块前庭院,边上是三间挨着的小屋。 第88页 当年打地基时,孟家花了不少钱,数十来,房屋依旧坚固如初。 「后生,接你的人来了那我先走了啊,有空去三军家找我聊聊天唠嗑。」大爷乐呵呵与孟长安说,挥了挥手背着布包深一脚浅一脚率先朝前走。 「孟茹没叫吉林去车站接你吗?」廖婶心中狐疑,她刚见孟茹下地,还以为孟茹使唤了吉林去接孟长安。 「吉林?」孟长安没听过这个名字,侧了侧头,脸颊被晒得微红。 「你宋叔家的儿子,小名叫二狗,你每回回来都要争着跟你玩的那个。」后一句是廖婶听其他人念叨的,每回孟长安回来都会有很多小孩抢着跟他一起玩。不过孟长安从小到大身体都不好,孟家父母又拘着他,廖婶听得最多的就是孟长安在看书,村里的小孩在他面前玩泥巴。 「来来来,先别站太阳底下了。」廖婶把人拉到树荫下,这里一侧有着条小溪水,溪流清澈见底,水波粼粼。 「东西挺多的,待会我让你叔给你拖回去。」廖婶安排道。 对于干妈口中的左一个叔右一个叔孟长安不是很能分得清,他默默记住名字道谢。 看着模样俊秀安静的孟长安,廖婶想起村子里最近传来传去的流言风语,她迟疑一会后,还是将村里的事说给孟长安听。 村子里人多嘴杂,大家都知根知底的,你一句我一句别人也不太好管,廖婶偶尔听她们说的太过火,当场撕了脸后她们才不会在她跟前说这些。 这些话嘛,听着肯定是伤人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廖婶就是心疼孟长安,她知道孟长安不是这样的人,不该被她们贬低的。 「不过要我说呀,你爸妈他们做的确实有点过分,虽说孟茹是丫头,但这么多年不带在身边这不是容易起话头吗?孟茹心里头肯定也是不好受的,哎,两头犯难。」 廖婶早年坏了身体,没能自己生养小孩,照她想,她想她若是有了孩子不论是男娃女娃她都绝对要一视同仁。 「太过偏心总是不好的。」 孟长安心中也在想,为什么父母会对孟茹不管不顾多年。 外面传他们重男轻女,但孟长安却不这样认为,他们对他过分的好像是对待易碎瓷器一般,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身体不好,与性别无关,这点孟长安能感觉到的。 母亲与爷爷奶奶的恩怨,父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以及他们面对孟茹的冷淡……孟长安想,这里面定是有某种原因。 第60章 年代6 在廖婶一家子热情的陪同下, 孟长安与大包小包的行李来到了孟家门口。 铁门上了锁链,半掩着的,没有钥匙开不了。 近距离看, 乡下的孟家与他记忆中的一样,枣树的末端枝干扭曲, 挂着青青小小的枣,风一吹, 树叶晃动沙沙作响。 「已经有人去叫孟茹了, 长安你等一下。」廖婶擦了把额头的汗, 她躲在阴凉处, 不停往地里的方向看。 隔壁的大爷听见动静走出来, 见到孟长安等人连唿着叫他们上屋来坐坐,翠花与三军一同走了出来,认了人, 待见到眼前这个书生气质的年轻人是孟长安后神情尴尬。 廖婶冷哼了声,三军家与孟家是邻居,翠花又是个把不住嘴的,平日里那些流言风语就多是从他们口中说出。 大爷不明所以, 见几人不动,这太阳又属实火辣,拉着孟长安就往院子里带。 氛围缓解,翠花讪笑着跟着一同招唿人带上院子里坐。 「这就是长安吧?长的真俊,结婚了吗?」三军上下打量一番,心思活络了起来,他那远方侄女跟孟长安差不多年龄, 还没结婚呢。 「长安刚读完高三,二十还不到, 你在乱说什么?」廖婶兇巴巴怼回去。 三军找了个不痛快,偏他又不能跟女人见识,扯了椅子上的毛巾搭肩上回屋去。 翠花忙前忙后,将瓜果端至桌上,她见男人头也不偏的回屋,有些疑惑看向自己亲爹,「三军怎么了?」 大爷很不满女婿的态度,「别管他,狗脾气!」 廖婶眼睛一转,拉过翠花关心起来,「三军今天怎么没去上工?」 翠花苦着脸,「前些天晚上不是下雨吗,他脚崴着了,在家中休养呢。」 「可我看他走路姿势很正常呀。」廖婶小声说。 「哎,我估摸着也是好了的。可他说不舒服,脚崴着,一天到晚叫沖沖的,我也不好使呀……」 她们两人嘀嘀咕咕,孟长安坐在小板凳上安静的望着眼前陌生的田野与荒芜的道路,侧脸俊秀,眉眼似画。 在大爷加入吐槽三军的战场不久后,孟茹回来了。 翠花坐着的位置靠外侧,率先见到赶回来的孟茹便叫了一声,回想起廖婶起初的对峙她又难免尴尬,心情是被夹在中间上下不得的颠簸感。 「长安,你今天回来怎么不提前跟我约个时间呀?这样我好到火车站去接你啊,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孟茹的视线从大包小包的物品移至坐在板凳上的人,对上青年那双漆黑安静的眼眸,她浑身血液冷了下来,身躯不听使唤地僵住,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上一辈子——她是上跳下窜丢尽脸面的小丑,孟长安是冷静自持的旁观者,他们的命运截然不同。 「孟长安。」孟茹脑中浮现无数前世记忆,她的声音突然带上哑意,语气平淡,再看孟长安时她浅浅一笑,「累了吧,我们先回去,你的房间我给你收拾出来了。」 第89页 孟茹说着转身去拿地上的东西,翠花瞧她小姑娘一个生怕提不动连上前帮忙,某种莫名的冲动出来了,翠花抬头对孟长安说:「长安啊,你看你姐姐对你多好,知道你要回来提前给你把屋子里里外外收拾妥当,为了照顾你连学都没……」 「翠花姐,别说了。」孟茹打断翠花的话,鬓角黑髮湿濡。 孟长安站起身从她们手中取走行李箱,一言不发往外走去。 翠花愣了愣,对廖婶说:「这孩子,明明先前看着还挺有礼貌的。」 「就你会叨叨。」廖婶走来帮着拿起袋子往外走。 孟长安的东西大多在孟家门口,就他手中拖的行李箱与廖婶提的袋子放在了三军家。 孟茹开了门,指了指左侧那间明亮些的屋子说是留给孟长安的,她住右边那间小的,中间这间屋子还不知道做什么,暂且空着。 庭院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落叶堆拢在一起,原先作为菜地的地方被清理出来种上了不知名的植物。 注意到孟长安的视线停留,孟茹腼腆一笑说:「我前些日子去镇上买了花籽,想着如果能种出来装扮装扮应该挺好看的。」 「小茹就是会过生活。」翠花夸道,同时不着痕迹打量整个院子的布局大小,他们那屋子是新建的,村里少见的红墙绿瓦,建的时候翠花与婆婆在材料上面废了不少功夫,有了一些了解,一眼就能瞧出孟家以前是富过的,横樑外墙柱子都肯花钱,料子顶好。 趁着孟茹去后院烧水,廖婶拉过孟长安站在院中说话。 「长安啊,婶子不知道你与小茹关系怎么样,但她是你姐姐,你刚刚那态度不好,得改知道吗?」廖婶自认摸准年轻人的叛逆,语重心长道。 见孟长安不语,她接着说:「先不说小茹辍学的事,你爷爷奶奶走了后,她一个人在乡下生活挺难的,外面的那些话说的过分些,你也不要多想,不要与姐姐离了心知道吗?你们是亲姐弟,是最亲近的关系。」 「孟茹辍学了?」孟长安问。 廖婶点了点头,「两周前退学,要是继续读下去的话明年是可以参加高考的。」 孟家村的人说起这件事无一不是惋惜。 孟长安沉默不语,他看向站在光下的孟茹,心想不应该是这样的,孟茹应该继续读书的。 待廖婶与翠花离开,院中只剩孟长安与孟茹两人对视。 在孟茹亲亲热热上前想要将孟长安带到屋子里时孟长安避开了她的手,轻声问:「为什么不读书了?」 青年的声音清澈干净,似要将所有掩饰太平与阴暗思想揭开。 孟茹垂下的手缩了缩,轻飘飘的一句话,她微笑的面具快要维持不住,她深吸了口气看向别处,「就是不想读了呗。」 还能是什么呢。 她深知读书对她来说不是一条通天路,她不想困在这一方天地,她不想浑浑噩噩过一生,她憧憬孟长安拥有的。 她恨,她报復那些人。 与此同时,孟茹笑着,眉眼弯弯柔和的说:「你可不要多想,别听他们乱说,跟你没有关系。」 县城里,复式别院中缓缓驶入一辆军绿色吉普。 「二哥,于干来了!」一蹲在花坪前躲太阳的干瘦男人连忙起身跑至摇椅前将上面的人摇醒。 「谁?」胡二还没睡醒,脑袋上有着蒲扇的印子。 「于干。」 「于干?」胡二瞬间清醒,捡起掉落在地的蒲扇起身。 车窗摇下,或蹲或站的几人围上来。 「这么晚来路上遇见什么事了吗?」小弟们让开路,胡二摇了摇扇子走近试图保持心平气和。 这些年于干发展很好,连老大都提过几次他的名字,夸他办事能力强。 于干生着一副俊朗的脸,人模人样,格外会说话,他歉意的说着抱歉,路上车子出了故障。 胡二狐疑看了他几眼,勉强信了他这个藉口。 「沈哥的东西就这些吗?」于干好奇的问,想要去搭把手,胡二亳不讲情面拒绝。 「老大的东西别人碰不得。」 身为「编外人士」于干原本根本没有机会接近老大的,但恰好林耿不在,他临时顶上,这会被挤兑了也不觉气恼。 「老大在县里住着好好的怎么想起搬到村上?」于干向胡二的小弟打听。 「不知道,老大没说。」 「你们在说什么呢?过来打扫卫生!」胡二瞪眼看过去,那小弟立马跑过去接住扫把。 于干有些气馁,对胡二的严防死守很是无奈与挫败。 这些人中会开车的只有于干,后厢放了物品,胡二随手点了个小弟两人挤进了车。 第61章 年代7 前厅的灯熄灭, 坐于窗边书桌前的孟长安抬头看了眼,隐约见一道人影离开。 院中黑影摇晃,田间的蛙鸣声不绝, 空气中是夏日独有的炎热与沉闷。 这里的蚊虫很多,仅是坐着看书的这一会功夫孟长安的胳膊上就起了三四个红肿的包。 很痒, 他耐着性子没去抓挠,可还是很快变得又红又肿, 异常吓人。 孟长安盯着看了会起身拿起水壶出门, 出门有一条浅浅的水沟, 平日里应该是用来排水的。 水壶里装着下午烧开过的水, 淋在胳膊上带来轻微凉意。 第90页 稍微舒服了一些, 孟长安紧绷的脸舒展,过了会他发现脚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这会太阳落山,院子里很暗, 孟长安弯腰俯身去看,一截巴掌长、黑褐色的蜈蚣静静卧在他的鞋边。 抓住水壶的手用力一甩,剩下的水勐地淋了下来,孟长安心惊胆颤后退, 模样很是狼狈。 他退回门边,脸色苍白,胸腔起伏不定,孟长安不敢去看那蜈蚣还在不在,死死关上门后,想了想又将窗户关上。 临睡前他取了手电筒检查房屋死角,找出了一截不知名虫子的残躯与苹果核后, 再三确认没有其他生物存在,孟长安洗了洗手才上床。 这里与城里的家不一样, 孟长安感觉到无处不在的陌生与不适应。 一夜过去,在陌生的环境中孟长安的睡眠很浅,早晨是被隔壁公鸡打鸣声吵醒。 天是雾朦胧的,远处亮着晓光,院子里的小草尖上挂着点点露水。 孟长安洗漱时刻意避着蜈蚣出现的地方走过,孟茹的屋子里没有动静,他整理下昨日未收拾完的行李后寻着记忆走进厨房。 厨房是半敞开的,角落堆着木柴与收集的枯枝落叶,孟长安翻了翻柜子与米缸,出乎他的意料,竟然是空荡荡的。 「你在找什么?」一道声音于门外响起。 孟长安对孟茹此刻排斥的语气毫不意外,他问:「厨房里面没有食物吗?」 孟茹点头,走进来转了一圈,站在孟长安面前说:「我一个人在家不好烧饭,饭菜都是托宋老师带给我的。」 孟长安皱了皱眉,但还是没说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厨房,孟长安回屋取了父母写过孟茹的信以及孟茹应得的财产。 孟茹接过第二个信封,里面有老房子的房本以及一个存摺,存摺上的钱有零有整,与前世一模一样。 「父母他们走之前留下了遗书,城里楼房归我,乡下老屋归你,他们的身后财产我们各一半。」 孟茹核对房本确认无误后,收起房本,「信我就不看了,你帮我处理掉吧,你知道我与他们不亲的。」 不在人前,孟茹连装样子都不愿意装。 这与她一开始的计划是不一样的,自见到孟长安后,孟茹发现在这个人面前她始终无法保持冷静,对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能让她记起前世那个惨烈的结局。 「你真不看吗?」孟长安问。 「没什么好看的。」 前世孟茹同样收到过一封信,不同是孟长安没有那么早来,他是提前将信与存摺房本一起寄给她的。 孟茹没有看信,她直接将信撕毁,那时的她沉浸于父母的偏心中,她愤怒凭什么城里的楼房归孟长安,她无数次想要向他们讨个说法,可每次对上母亲那张冷漠苍白的脸孟茹都会感到颤抖与不自觉的害怕。 孟茹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父母会如此的偏心,她现在也不需要明白了。孟茹将存摺与房本藏好,她坐在梳妆桌前细细梳着头髮扎起辫子,接过房本的那一刻,她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 因为她知道五年后孟家村会被改造成大型农家乐,到时候所有的房屋价值都会翻倍的涨。 镜子中的人年轻秀丽,眉眼一弯,让人难以猜透她的心思。 —— 孟长安踱步回到屋中,他对着手中的信犯难,孟长安没想过孟茹会拒绝。 信封被塞在书架中,与几本外文小说混在一起,只露出一截封面。 孟长安今日起大早需要去镇上一趟,他忍住不舒服往外走去。 碎石与黄泥铺就的路弯弯曲曲,田地里已经有人带着兜帽弯腰干活,两侧的青山掩在厚重云雾中,隐隐约约,愈发翠绿。 「是长安吗?」 「早好呀。」 「回来啦?」 路过的人热情打招唿,竟然有人认出他来,孟长安觉得很新奇,乡下人与人之间的热情笼络是他意想不到的。 孟长安一一回应,有的大姐大婶还会停下来与他多说几句,多是夸赞孟茹节俭持家、勤劳勇敢,让孟长安向孟茹多多学习。 「长安,怎么上这来了?」 廖婶今日要去隔壁村走亲戚,想着孟茹一直不开火,上工的早点比较晚,孟长安吃不上热乎的饭特一早起来想去送点吃的。 在岔路口隔着老远廖婶就认出孟长安来,毕竟像孟长安这样出众的小伙子村里是绝对找不出来的。 孟长安笑笑,「想去镇上寄信,婶子你知道怎么过去方便一些吗?」 「村子去镇上的车不多,需要在路边等着,去镇上县城的汽车上面会挂个牌子的,看着就行。或者看看有没有哪家有顺风车,提前说一声,付点钱意思下。」 「嗯嗯,谢谢婶子。」 「别客气,还没吃早饭吧,我刚想给你们送过去。孟茹一个人在家不做饭的,你可能还不知道。」廖婶今天的心情很好,笑眯眯地将手中篮子递出去,递到中途时记起孟长安要去镇上,掀开盖子直接抓了两个包子出来塞孟长安手中,「你待会要去镇上的,抓紧吃点,垫垫肚子,别晕车了。」 「谢谢婶子。」孟长安侷促了下,腼腆道谢。 「你中午是要回来的吧?里面装了些粥,我给放你们家院子里啊。」廖婶说。 「好。」 孟长安目送廖婶离开,他记着廖婶说的话,寻了处站脚的地方一边吃包子一边看着过往的车辆。 第91页 青年身长玉立,着一身浅蓝色衬衣,时不时低头吃着早点,腮帮子偶尔鼓起,明润的眼眸十分安静,站在路边格外起眼。 孟家村的地理位置不偏不倚,凡通往县城都得经过这个村口。 「大哥,这会为什么要回孟家村住啊?你不是早就搬出来了吗?」 「别问那么多,好好开车。」沈问瞥了眼林耿,后者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只是好奇。 「工厂地址选好了吗?」 沈问扬了扬手中的报纸,他这次南下看了一圈供货商与厂家,临时决定与其交给别人做还不如自家形成产业链,各环节严密把控。 「选出了几个合适的,到时候你再看看。」 汽车驶过孟家村的石碑,沈问抬眼便看见站在边上的人。 「停一下。」沈问叫住林耿。 第62章 年代8 「小兄弟, 要坐顺风车吗?」一辆深灰色轿车停下,林耿胳膊搭在窗沿,十分热情的说, 与他那憨厚老实的长相有点违和。 这会太阳出来了,八.九点的太阳明晃晃的亮眼, 让人心生热意。 孟长安点点头,抿了抿微干的唇瓣, 问:「我去镇上, 顺路吗?」 「顺路, 赶巧我们兄弟俩也要去镇上办事, 说不定我们还能一起回来。」林耿朝后座回看了眼, 意味深长的说。 「那谢谢了。」 林耿得了回答从车上推门下来,转身要为孟长安开门。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没事, 小心头。」 车内的冷气开的十足,与外面俨然两个世界。 孟长安坐入车内才发现身边的人很是眼熟,他多看了几眼,恰对上那人看过来。 确实眼熟, 没想到坐个顺风车都能遇见。孟长安别过头,默不作声打量这辆车,他有过在新闻部工作的经歷,知道这样一辆车的价值。 廖婶细无巨细的告诉他坐车的注意事项,却忘了跟他说村子到镇上的车费约莫多少。 青年在想事情,眼睫扑闪扑闪,微微下垂着, 浓密纤长,皮肤细腻白皙, 过惯了粗糙生活的沈问很难想像这样的人是如何生活的。 沈问伸长了腿,故意越了界,就如同在火车上一样。 孟长安低头一看,缩回了脚。 「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眼熟?」沈问面无表情的说,飞入鬓的剑眉让他看起来格外的凶,声音是一惯的冷。 专心开车的林耿艰难忍住笑意,时不时抬头瞥一眼后视镜。他跟在老大身边多年,还真就是头一次见老大搭讪别人。 碍着老大混不吝的性子,发家后多少男男女女往他身上扑,试图勾搭上他,偏老大万花绿叶丛中过,逢场作戏后心如止水。 胡二还一度怀疑老大那方面不行。 「我们火车上见过。」孟长安记得他,一位早死的青年才俊,火车上帮他拎东西的大好人。 「我叫沈问,你呢?」沈问伸出手,即便是坐着他的个子也比孟长安高出一截。 男人敞开着黑色外衣,里面是贴身背心,紧实有力的肌肉纹理若隐若现,身材格外的好,他低下头靠近时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扑鼻。 近距离看,男人的五官野性十足,浓眉压眼,眼窝深邃,瞳仁漆黑,鼻樑弧度高挺,下颌线条流畅锋锐。 孟长安心勐地一跳,他身形后靠拉开距离,凝视男人伸出的手,半响他握了上去,「孟长安。」 一触即将分离,孟长安回看沈问,后者缓缓松开,视线直勾勾大咧咧的停留在自己身上,孟长安眉心一跳,有些慌张收回目光,不敢与那劫匪似的人对看。 如玉的脸上浮起了薄红,孟长安是惊慌的,惊慌之余有着后知后觉的生气。 他是做文字工作的,沈问的心思只差说出来摆在明面上。明明火车上这人十分克制……也不算克制,孟长安的思绪卡顿混乱,决定不去深思。 他们是没有结果的。 沈问将那抹红意看在眼里,笑声充满痞气,不是地痞流氓低俗丑陋的痞气,他声音低低沉沉,抓人耳朵,勾人得很。 「那我们很有缘分啊。」 「……嗯。」良好的家教让孟长安硬着头皮接话。 「长安,是个好名字。」 「父母取的。」 「他们应该是用心良苦才想出这样的名字。」 提及父母,孟长安拘谨不自在的情绪减退,轻声说,「他们希望我平平安安长大,长久安康。」 可是命运捉弄,取名长安,却有着一副病怏怏的身躯,小病不断,多灾多难。 孟长安坦然接受如今的一切,正如高考前夕紧急进入医院接受手术治疗。 就在孟长安以为尴尬的话题可以告一段落,他看见沈问偏过头,认真的说:「会的。」 大路两侧的柏树枝繁叶茂,树影映入车窗,忽明忽暗。 孟长安听见自己的心又跳得剧烈,扑通扑通,他狼狈移开眼,对心跳的频率疑惑不解。 越近镇中心,人流越多。 街市热闹异常,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充实幸福快乐,小孩打打闹闹追逐着,如一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孟长安听见了外面的声音。 「前面停下吧,谢谢。」孟长安望向窗外说。 林耿透过后视镜与沈问对视,转动方向盘放低速度。 「谢谢你们。」孟长安再次感谢,在林耿打开车门要为他开门时孟长安终于找到开门的按键。 第92页 青年的身形与外表同样优越,进入人群中,身影一眼便能瞧见。 「怎么不抓住机会为他开门?」林耿大胆打趣问。 沈问换了坐姿,伸手取过青年留下的车费,方方正正,还留着余温。 「交往要把握分寸,不宜逼太过。」沈问一本正经回道,停留在窗外的视线仍未收回。 第63章 年代9 孟长安去镇上是要给陈婶陈叔寄信的, 免去两人过多的担心,顺带採买一些生活用品。 物是人非,镇上的布局一年一年重建改变, 孟长安印象中的店铺或改为其他商铺或消失不见。 正午的日头正盛,他顺着街角走去, 人流往哪去他便往哪去,最后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公告栏。 十来个人围着公告栏看, 孟长安长的高加之戴了眼镜, 栏上内容一览无余。 上面贴的小报很杂, 有猫狗丢失有寻物启事, 也有寡妇招婚, 最醒目的是新建胜利工厂招人。 当今不比以往,国营工厂走向衰弱,再也不是大家眼中的香馍馍, 拖欠工资、剋扣福利比比皆是,一般有选择的人都不会去国营工厂。 这胜利工厂不一样,属于私人办厂,南下引资, 有政府帮扶。 孟长安正想着,边上起了轰动。 原来是由三个穿着统一工作服的人带着桌子凳子过来,甫一坐下,他们的前面就围满了人。 拥挤中,孟长安避到角落去,看见他们三人胸前大写的胜利标志,看情况, 这胜利工厂还挺受欢迎的。 人一多,小小的地方更热, 空气都凝滞沉闷起来。 孟长安继续往前面走,将胜利工厂的名字与联繫电话记在心中,他最近需要取点类似的题材做为小说素材,如果能採访到胜利工厂的老闆是最好不过。 只不过去镇上一趟,待坐到车回来时已是下午两点。 孟长安下了车,脸色苍白得跟纸一样,默默打定主意以后要少去镇上。 下午两点,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乡亲们还都在家中休息,村子里格外安静。 孟长安从青石小路走过,蜷缩在阴凉处的黄毛狗抬头盯他,待他走出一截又缓缓耷下脑袋继续睡。 村里的狗对外人都是格外的凶,孟长安是意外,可能是他每隔个几年都会回来的缘故。 铁门没有上锁,虚虚合着。 孟长安提东西进去时与大厅亲热的两人撞个正着,孟长安不会尴尬,尴尬的只有宋吉林。 「这就是长安吧,我是你姐姐的朋友,叫宋吉林,村里宋老师的儿子。」宋吉林率先一步自我介绍,试图掩去尴尬。 孟茹没有说话,神情中有着莫名的挑衅。 顺着孟长安瞥去的视线,宋吉林慌慌张张看去,动作迅速地上前挡在孟长安身前为孟茹整理衣服,口中一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年轻人情感上来产生的冲动孟长安可以理解,因而他表现的格外平静,「你们聊,我不打扰你们。」 说完他提着东西转身离开前厅。 宋吉林目送孟长安离开,来回走了几步,双手握紧又放松,惴惴不安对孟茹说:「小茹,你弟弟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孟茹将衣摆抚平,兴致缺缺,「他喜不喜欢你关我什么事。」 「这,当然有事呀,如果他对我有意见,那我们今后不好相处的……」宋吉林思绪扩散的快,想到了未来。 孟茹在他背过身去的时候冷冷地笑了下,牵动嘲讽的嘴角,而后恢復平日温情模样,「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我不想一辈子在地里刨食。」 孟茹正年轻,身段模样在村里都是出色的,上过高中,有文化,对于这样的姑娘喜欢上自己宋吉林心中是一万个激动的,孟茹说什么,他自然是应着。 有一定年代感的风扇嗒嗒转动,吹来的风都是热的。 窗外阳光明媚灿烂,树上的蝉鸣声正响,孟长安伏案于桌前,左手握着笔,他写字的姿势不是很好,有着常年伏案工作者的坏毛病。 他身体离桌近,白色的衬衣贴在身上,简单勾勒出清瘦修长的嵴背,脖颈露出小小一截,白皙细腻。 灵感总是突然来的,孟长安落笔的速度越来越快,字迹逐渐潦草,龙飞凤舞。 写完整整两页后,看着满噹噹的字迹,孟长安的心忽然变得空荡起来,好看的眉心皱起,对于笔下的内容不甚满意。 新闻部的工作经歷让孟长安飞速成长,天马行空的文风变得踏实着地起来。年轻的孟长安在想,空洞富有幻想的小说固然大受欢迎——能受到严肃古板的领导夸奖是最好的证明,但他不想一直写着同样的内容,他想写一些关于时代,关于大家的生活。 思绪混乱的一团糟,孟长安抽出架子上的教材翻看起来,他是准备参加明年的高考的,高中的内容自然是需要时时复习。 院子里的铁门发出吱呀声,孟长安抬头看去,孟茹与宋吉林出门了。 对于孟茹的个人选择孟长安是不会干涉的,他会尊重孟茹的选择。但如果孟茹走上梦中的道路,孟长安一定会制止,这是他回孟家村的重要原因。 第64章 年代10 孟长安不信鬼神之说, 但自父母去世后,纠缠他近半月的梦境一一变为现实,孟长安不得不信, 他要去探究要去弄清楚。 若没有这个梦的出现,不出意外孟长安是不会回乡下去麻烦孟茹, 他与孟茹心里都清楚彼此不合,而他的想法与梦中的又极为吻合。 第93页 在梦境中, 孟茹是参加了父母的丧事的, 她对父母的意见很大, 头七还没过就立马坐火车离开。 而孟长安是在一月后收到廖婶的信, 廖婶在信上说孟茹看上了一不务正业的混混, 成绩一落千丈,老师已经找上门说了好几次,而现在, 她竟是连书都不想读了,若不是廖婶死活拦着,只怕她是要立即跟着那男的跑路。 七月份,炎炎夏日。 孟长安身体不好, 经火车大巴舟车劳顿,人刚到镇上就被好心人送进了医院。他没将这事说给廖婶听,怕她听了担心。在医院耽误了两天时间,等孟长安回到孟家村时,孟茹已经办好辍学手续,廖婶坐在院中抹泪。 梦里,站在孟茹身边的男人个头高大, 长的倒是英俊,眉眼间的轻佻孟浪让孟长安对这人的印象极为不好。 他听见孟茹叫这人于干。 见到孟长安回来, 廖婶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她拉住孟长安对孟茹苦口婆心劝道:「小茹啊,婶子没什么文化,劝不动你,现在长安回来了,他读过书成绩好,你听听他劝。」 那时孟茹对孟长安的态度是别扭的,她妒忌与父母一同生活在城市里的弟弟,也怨恨父母对她的不管不顾,现在找到喜欢可以依靠的人了他们一个个的倒是出来百般阻拦,她对孟长安冷冷的说:「我的事情你不要管。」 于干站出来搂住孟茹,跟着附和,声音挑衅,「小茹有自己的主见,她愿意相信我,我也喜欢心疼她,她跟我去南下打工总比过在地里干一辈子苦力好。」 「再说了,她已经有我的孩子了。」 这句话不亚于一个平地惊雷,廖婶错愕片刻,眼角的泪还没抹去,她勐地拉住孟茹盘问道地怎么回事。 孟茹死劲低头不说话,任由廖婶拉扯,于干看不过去想要将人带回来,拉扯中孟长安沖了上去一拳将人打到在地。 他身体素来不好,平日里唯一的运动就是散步走路,可这一拳他用了全身的力气,他是气愤至极的,于干没有任何防备倒在地上愣了很久,孟茹跑过去面带担忧生气地将人扶起。 只有廖婶注意到孟长安的不正常,她拍着孟长安的背给他顺气,问他带药了没。 「孟长安!你这是干什么?」孟茹转身大吼。 廖婶站出来护在孟长安跟前,指着于干说:「小茹,你现在是二十一,不是三岁毛孩,你难道看不出他打什么注意吗?」 孟家父母出车祸得了一大笔赔偿的事情村里面的人早已知道,孟家现在就剩孟长安与孟茹两人,两人分下来的财产足以让每个人心动。 「婶子,我叫你一声婶子是敬重你,这是我们的家事,不用你来多管。读不读书也是我个人的权力,我就是不想读书了,读书有什么用呢?孟长安读了十八年书不也是连高考都参加不了吗?」 「你——」廖婶被气到心疼,伸出的手颤抖,她深深看了眼孟茹,想要拉过孟长安带他离开。 孟长安站在原地没动,于干笑容里带上狠劲,孟长安在他得意的目光下将父母留下来的遗产一一说出来,这些财产现在全在孟长安手中,按照父母的遗嘱,孟茹需要照顾他才能分到全部属于她的钱。 于干的笑意逐渐收敛,扯了扯孟茹的手,询问她是什么情况。 孟茹也是蒙的,她不信父母会留下这样的遗嘱,更不相信她要照顾孟长安才能得到遗产,她质问孟长安他是不是在骗她,孟长安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推拉,目光淡漠的看着她,「遗嘱得了公证,你若不信可以去查。」 「不过我不需要你一直照顾我,我要留下来准备明年的高考,高考结束我自会离开,到时候随便你去哪我都不会阻拦。」 就这样,孟长安留了下来,于干暂时消失段时间。 孟长安知道于干与孟茹还没死心,估计是去城里查遗嘱的事情,孟长安不怕他们查,他说的都是真的。 梦境自此告一段落,画面一转,孟长安以旁观者的视角出现。 孟茹衣衫褴褛混在人群中,街上挤满了人,忽然有车鸣声响起,人群朝两侧退开,于干被绑在游街的车上,人们的愤怒情绪强烈,烂叶子、臭鸡蛋纷纷朝于干扔去,咒骂声不断。 画面的最后,孟长安看见一块墓碑,墓碑边上摆满了花圈与各种瓜果,黑白像上的人长的很兇,黑眉压低,桀骜不驯。 这是长达半月梦境的内容,孟长安一直在试图缕清梦中的关系,不过从现在看,梦与现实还是有一定出入的,比如孟茹一声不吭提前辍学,比如跟在孟茹身边的人成了宋吉林,于干还未出现,而孟茹对他的态度变得奇奇怪怪的。 孟长安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偶尔他总觉得孟茹非常非常恨他,可他们俩先前没有任何交集,若是在遗产上不满,也不至于如此。 之后几日孟长安与孟茹之间倒没发生什么冲突,他们两人像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孟茹白日里几乎不在家,孟长安则呆在房中看书构思写作。 约莫是七月初的一天,廖婶高高兴兴找上门来要给孟长安介绍工作,打包票说工作内容绝对轻松,还说这家工厂的老闆人非常好,听说孟家村有个读书厉害的人特意打听找到廖婶让他帮忙介绍。 孟长安原是想推脱,他这副身体是什么情况他还是知道的,在乡下不比县城,父母还在的时候大家多有照顾。 第94页 廖婶接过孟长安递来的茶水一口气喝了半杯后才放下,舒了口气才继续说:「长安你有在县城新闻部工作的经歷,又有着高中学歷,即将考大学,各方面都优秀出色。那工作我问了,坐在办公室中写写宣传就行,很轻松的,不需要体力劳动。」 孟长安疑惑,「廖婶,想问一下是哪家工厂?我之前在县城读书,村里面应该不太了解我的情况吧。」 「就新建的胜利工厂,要招很多人,不过要求很高,要有一定学歷,还要经过什么面试,对,就是面试。我们村里有不少年轻人都去试了,不过没几个人招上,小茹就被招上了。」 见孟长安茫然表情,廖婶咦了一声,「你不知道吗?小茹没跟你说。」 孟长安笑笑,「她平时很忙,我们俩关系也不亲。」 廖婶摆摆手,对亲姐弟俩的相处不是很理解。 孟长安考虑再三还是拒绝了廖婶的好意,「婶子,你知道我身体不好的。」 「我肯定是知道的,只是你老是这么在家里闷着不好,那工作绝对轻松的,你放心,而且离这不远,改天让你叔给你整辆自行车就不用走路了。」 见孟长安还是为难,廖婶沉思片刻,当初那大老闆托人找到她时廖婶心中是万个堤防,若不是胜利工厂的知名度有那么大,且那老闆看着确实挺真诚的,廖婶指不定还得观望一会。 「这样吧。」廖婶对孟长安说,「你去见见那老闆,聊一聊,就当出去散散心。要不然你老是呆在家中,婶子是真的不放心。」 孟长安苦笑,「好,其实我对那老闆也有些好奇,想採访一下的。」 「那就对了嘛。」廖婶一拍手,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她过来是为了看看孟长安顺带提一嘴这事,临走前廖婶有些犹豫,回头欲言又止,「长安啊,你是不是听了谁说的闲话才不出去的?」 廖婶这番犹犹豫豫,孟长安很快想明白,他将人送至门口,「婶子你放心吧,大家都挺好的,翠花姐经常照顾我的。」 这样说那就还是听到了一些,廖婶心中暗暗谇了一口那乱说话的人,「长安,你告诉婶子,是谁?」 「婶子,真没事的,你放心。」孟长安言辞恳切,确实不当作一回事。 孟家村的人大多都是朴实直白的,孟长安出门寻不到路他们都会好心给他带路。虽说他是听见了一些流言,但孟长安并不在意,不过说起来,他好奇的是他们都说孟茹是为了照顾他才辍学,孟长安对这点感到奇怪。 毕竟从这些日子看来,孟茹在他跟前是装都不愿意装,更别提照顾。 「好吧,真受了委屈一定要来找婶子啊,还有记得去见一见那老闆。」廖婶说着朝他挥了挥手,带上草帽匆匆跑到树荫下,转身让孟长安快点回去。 第65章 年代11 七月三号, 开工大吉,厂里面的培训告一段落,短暂庆祝后老师傅带着新员工井然有序到各自工位上开始工作。 胜利工厂的工作服独树一帜, 上半身是白色翻领衬衣,左胸前有个小小的胜利二字, 下半身是蓝色工装裤,这衣服版型设计的好, 布料选的是的确良的布料, 不管男女身材如何, 穿上都是精气神十足。 放眼望去, 宽敞明亮的工厂内, 一排排着装统一的工人,现场管理有理有条。 胜利工厂分三个车间,分别是制备车间、质检车间与包装车间, 其中包装车间的活轻松干净,能到包装车间干活的多多少少有点关系。 托宋吉林的福,孟茹进了包装车间。 包装车间的人不多,一共就五个, 孟茹第一天培训的时候就将同事观察了遍,女的没她好看,男的瘦瘦干干,哪怕是放眼整个工厂,孟茹也能打包票说自己是收拾最干净最体面的人。 四楼大办公室内,窗明几净,落地风扇唿唿吹着, 窗帘被挽起来收束在两侧,中间四方桌上有着菸灰缸与茶具。 刚开工, 许多事情还需要进一步敲定,林耿七点到办公室忙活到现在,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錶,已经快十点。 林耿放下笔拨打电话,电话铃声响至第四下时接通。 「于干,接到老大了吗?」 「接到了,正在路上,大约还有半小时。」 「好。」 林耿正要挂掉电话,就听见那边传来老大的声音,冷冷沉沉的,不怎么高兴。 「他来了吗?」 「谁?噢噢,孟长安还没来,要不我再托人问问那个婶子?」林耿想了几秒记起了这个人。 「不用。」 电话挂断,林耿点了点笔尖,舒了口气,只觉得老大心情更不好了。 吉普车内,于干一边开车一边不经意抬头看后视镜,即使坐在车后座的人闭目修神,于干仍是不敢有太大动静。 他在心里默默琢磨着沈问与林耿说的人是谁,是什么人能让沈问这么关心。 今天这个接沈问的机会是于干斗胆从林耿手中接下的,一般这种事都是林耿或者胡二来做的,能近距离接触到沈问,于干的一举一动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只求好好表现一番,能留下深刻印象。 「老大,前面的路有些颠簸,要不要换一条大路?」于干跟着林耿称唿沈问为老大,眼睛看着前方的路,声音轻轻和和的,怕打扰到他休息,自以为是做了很好的打算。 第95页 「不用。」 沈问微抬眼帘,眉眼间一片不耐烦神色,这点神色被前面的人窥见,于是他更不敢说话。 窗外阳光火辣辣的,地面被烤出一片光面,灰尘在空中肆意飞舞。 正提着心,手机铃声响起,于干下意识回头瞧了眼。 沈问抬眼看他,于干与那视线轻飘飘的视线对上,慌了神,勉强按下慌张的心神开车。 这时候于干也知道自己将事情搞砸了,表现得过于急功近利,他在心中懊恼犯下的错。 「说。」沈问把玩着手中的配饰,那是一串圆润透亮的檀木手串,质地深褐色,随着手指的盘弄一珠一珠滚动着。 「老大,孟长安来了,我刚接到他打的电话,说人正在镇上等车,大约十一点到,到时候是你出面还是我跟他聊?」 男人的眉心舒展,「你跟他聊,我在边上听着,这个工厂是你的,你是老闆,我只出了钱投资而已。」 顿了顿,沈问又问:「他在镇上哪个车站?」 「这我没问,不过应该是龙头口那边。」 「嗯,没事挂了。」 沈问挂断电话,吩咐于干掉头回镇上龙头口。 另一边,林耿放下电话琢磨片刻立即叫人上来收拾办公室,庆幸自己估摸准了老大的心思。 包装车间,机器出了问题发生卡顿,女师傅上前查看片刻无法解决,转身让大家稍作休息后出去寻找机械工。 楼下大厅身穿蓝色衬衣的人走来走去,异常忙碌,他们与车间工人又不一样,都是高中学歷以上,据说还有个别大学生。 「今天是有什么检查吗?」孟茹问边上的人,心里起了嘀咕,这么正式她只在第一天培训时见过。 被问的人摇摇头,盯着看了会,偏过头与她小声说话,「前些日子刚检查过,应该不会再检查。我估计啊,可能是有什么大领导要来。」 孟茹将这事记在心中,她来胜利工厂已有些日子,对胜利工厂的组成结构有一定了解,但也只知道背后的老闆是林耿。 孟茹算着时间,约莫这个时间段于干会从胜利工厂离开,据说是惹怒了大老闆。 他们正有一搭没一搭聊天,趴在窗外望的艷红忽然对他们招手让他们过来看。 孟茹先看了眼门外,师傅还没回来,她跟在几人后面围上去,只见楼下大厅处缓缓驶入一辆车。 「哇,是吉普车诶!」艷红惊唿,圆乎乎的脸上充满惊讶与羡慕。 孟茹心头一紧,这辆车她曾经见过。 接着有人从推门出来,那人的身影动作格外眼熟,孟茹握紧了拳,即使他燃成灰自己也会认出来。 果然,这个时候于干还没有犯事,还在胜利工厂工作。 于干下车后绕自后座开门,态度非常恭敬小心翼翼。 身边的人惊唿声一声比一声高,孟茹偏头不着痕迹扫了她们一眼,大惊小怪,一群没见识的人。 从后车厢先出来的人个子极高,搭在车门上的胳膊肌肉紧实线条流畅,待出了车门,会发现他身材高大健壮,轻抬眼间一股子狠戾劲,从而让人第一时间忽略他过于英俊的面容与眼角的那道疤。 与身边春心萌动的人不同,孟茹眼含嘲讽与厌恶感,她是知道沈问的。 沈问在孟家村长大,父母去的早,野生野长,经常打架,在村里面的名声很坏,孟茹上学都是避着他走的,早些年不知怎么传出沈问喜欢男人的事,为此村长还带人去做思想工作,让人感到噁心的是沈问竟然大大方方承认了。 没过几年沈问去了外地,据说专门帮人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后来沈问变得有钱,开起了车,在县城买了房子。 村里媒婆动了心思,专给他介绍适龄的人,沈问是个不耐烦的人,次数多了直接叫了几个人堵在媒婆门口并扬言说要介绍就介绍男的,把村里唯一的媒婆吓得再也不敢给他介绍人,从此走路都是绕着走的。 再之后沈问就再也没回孟家村。 「诶,艷红,你要不要试试?」 「我怎么敢啊,人家明显是有钱人,看不上我们。」 「你们就别想了,他喜欢男的。」孟茹回头装作好心的劝她们,果然那些人立马围住孟茹问个究竟。 孟茹喜欢被人恭维着,这会让她很有成就感。 「他跟我是一个村子的人,有点小钱,据说是道上混的……」 她口中的故事还没说完,听故事的人注意力就被楼下的人分散。 孟茹顺着她们的视线看过去,乍一眼看去愣住许久,随后紧皱眉头,心想可能是隔着太远看错了,孟长安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胜利工厂。 楼下的人即将走出,孟茹屏住唿吸正要细看,忽然身后响起道怒喝吓了她一跳。 「都围着干什么?货已经出来了不知道包装吗?」女师傅从门外走进看见一个个都不在工位上,沉声呵道。 艷红拉了孟茹一把,几人噤声不敢说话迅速回到工位上。 孟茹心中存着事,后面包装的速度明显变慢,做事心不在焉。巡查的女师傅看见有些不满意她做事的态度,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没有上前提醒。 胜利工厂共有四层楼,一楼大厅是成品摆设以及招待处,二楼三楼做车间,四楼为办事处,食堂在边上单独一栋。 第96页 孟长安一路走来发现胜利工厂的细节做的很到位,墙上悬挂着现场管理工作指导以及基础的安全普及,他们进到大厅就有专人上前带路,态度很是专业。 「这边走。」沈问在身边出声。 孟长安回过神,视线从展厅离开,还有带着不尽意之情,面色倒是平静如常,与沈问轻轻对视一眼,态度冷淡,顺着他伸手的方向走上扶梯。 此时窗外的光线正好,就那么一眼,沈问发现孟长安的眼睛非常漂亮,清澈干净,比他见过的琉璃还要透亮。 沈问看着他的身影往上走,竟是不等他的模样,沈问不仅不恼反而低头沉沉笑了起来,他低头抬手轻轻转动串珠以平下内心的病态。 于干被留在了楼下,他将车停在阴凉处后坐在车内打量这栋新建厂房。 厂房新建之时,林耿问过他想不想来工厂干活,这样就不用东奔西走,于干拒绝了,因为他觉得在厂房工作难以见到大人物,一辈子忙忙碌碌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于干的野心很大,他想要往上爬。 等的时间久了,车间的工人分批次下班。 于干在车内看见他们三三两两走过,许多人都看见了楼下的这辆车,虽然车窗贴有防窥膜,可丝毫不妨碍于干享受着他们的羡慕。 有几个大胆的人走近摸了摸车身,是几个穿着白色衬衣的女人。 于干没有出声或赶走她们,他坐在车内可以很好的将她们谈话的内容听见。 忽然,于干从她们口中听到沈问的名字,一个算得上是秘密的内容就这么被他听见。 不同于寻常的人嘲讽或噁心,于干第一反应是有利可途,有机会可上。 第66章 年代12 孟长安因写作需要对各行各业偶有了解, 而林耿所在的行业恰是他未曾涉及的空白。 一楼的展览厅令他流连忘返,顿足感嘆,与林耿一聊才知, 展厅布局设计是专门请了回国海外设计师画图设计,甫一建成, 便荣获了市里设计专奖。 说到这,林耿不留痕迹看了眼沈问, 后者双腿交叠, 坐姿松弛背靠在沙发上, 拿着报纸的手臂紧实有力, 淡淡青筋蜿蜒, 明明是个野性十足的人,偏手腕上串上菩提珠。 此时他正随意翻着报纸,熟悉他的林耿知道, 沈问一直都在关注他们的谈话。 「我可以知道设计师是哪位吗?」孟长安在笔记本上写下展厅的来歷,而后顿笔问。 「当然可以,以后说不定还可以介绍你们认识,波尔与我们有着长期合作, 是个幽默风趣的英国人,你肯定会感兴趣的。」 青年笑了起来,灿若繁星,身上的病弱之气减轻,他礼貌真诚的说道:「谢谢。」 沈问指尖搭在报纸边缘轻轻敲了敲,林耿咳了几声,回归正题, 自信的问:「那么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他们的谈话很有趣,孟长安表现出明显的兴趣, 林耿有九足把握孟长安会答应。 然出乎他的意料,孟长安拒绝了。 原因还是孟长安身体的问题。 提及病弱,孟长安很是平静,我并不适合这项工作,会给你带来很大麻烦的。」 光线没有阻碍地落在青年的身上,青年模样隽秀安静,睫毛浓密纤长,于眼睑处落下片淡淡阴影。 沈问的视线很直白,黑漆的眸中盛着浓烈的情绪,薄唇紧抿。这一瞬间,他将所有认识的人回忆,寻找相关人脉。 林耿默然片刻,视线掠过孟长安落在一侧的沈问身上,短短时间,他说:「我不介意你身体问题,也不怕担责。胜利工厂刚刚起步,正是需要你这样会写作的人才,如果撇去身体原因,你会来吗?」 「我是真诚希望你能加入到我们中的,你很有想法,思考问题的角度犀利周全,是现下少有的人才。」 离开校园步入社会后,孟长安很少会听见如此直白的夸奖,他仅是犹豫片刻,林耿便接着游说。 「我见你对服装艺术史很感兴趣,我恰好认识许多老裁缝师,我说的都只是皮毛,他们才是行走的活歷史。」林耿很擅长观察人,他能从片刻的肢体语言中迅速判断出对方的弱点。 他看出孟长安对服装艺术史十分感兴趣。 午日的阳光明媚,室内温湿度得宜,这是一家拥有无限未来的工厂。 林耿注视的目光诚恳真切,孟长安顺从内心最终还是答应。 出了工厂步入阳光下,周身粘上一层热气,后背被蒸得闷热,孟长安才意识到刚刚的决定是有多冲动。林耿描绘的蓝图过于宏伟,不愧是在行业里游刃有余的老人。 头顶忽然笼罩上一层阴影,沈问单手撑着黑伞,手臂修长有力,袖口挽至手腕,腕间戴了几圈棕色珠,他步履如常地走到孟长安身边。 两人的距离处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沈问身材较一般人高大,肌肉结实,孟长安在他身边衬得单薄消瘦。 这是孟长安最懊恼的原因,答应林耿之后,他与身边的男人很大可能会纠缠不清。 从第一次见面,孟长安就隐约知道沈问的身份并不简单,可他那时肯定的觉得自己不会与他有接触,毕竟他是怕麻烦的人,所以面对沈问赤.裸裸的欲.望,孟长安可以做到心如止水,视而不见。 可现在,情况变得截然不同。 「你是胜利工厂背后的投资商?」稍加思索,孟长安顺着线索说出个唿之欲出的身份。 第97页 两人朝食堂的方向走去,托林耿嘱咐,沈问充当临时引导者为孟长安介绍工厂环境与具体情况。 恰前一批次的人正在用餐,只有零星几人排队。 「你猜?」沈问收了伞,伞尖抵着地面,过于锐利兇狠的眉眼带着轻佻笑意,他与孟长安离得近,笑意明晃晃的直刻人心。 孟长安与他直视,后者伸手过来时皱眉正要避开,沈问却已是收回手,扬了扬,是一片半绿不黄的树叶。 「食堂的饭菜还是很不错的。」沈问带人径直上了二楼食堂,二楼没什么人,正在用餐的人着装与一楼的很是不一样。 他于篮筐中取了个餐盘给孟长安,随手将黑伞挂于栏杆上。 「当初规划的时候,林耿说食堂饭菜一定要好,这样工人才会吃饱有力气干活,事实也如此,花了不少钱在食堂上。」 孟长安静静听着前面的人介绍,白净的肤色被晒得微微发红,如墨的眸中流露出一些思索。 「这边坐。」 说实话,孟长安是不愿与沈问接触的,他更宁愿一个人独自用餐。 可他选的位置太好了,靠窗,边上是落地风扇,还未走近便能感觉到阵阵清凉。 孟长安抿了抿嘴,端着餐盘走过去。 食堂饭菜确实好,两荤一素一汤,菜的份量是十足的,色香味俱全,比孟长安在新闻部工作时的食堂饭菜还要好上一些。 走过去的路上孟长安垂眼想如何应付过去,他不擅长应付直白的人,特别是沈问这类的,到时候他说起话来自己如何搭话成了苦恼的问题。 待落座后孟长安发现提前想的有点多,沈问在用餐时很安静,出乎他的意料,也有可能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吧。 孟长安放下勺子抬眼看对面的人,吃相也很兇,跟长相性格一样,虽表面时刻压着,可细节地方还是会暴露出来。 冷不丁的对上沈问抬眼,握勺的手腕一抖,压在了碗边,孟长安若无其事收回视线,放下筷子算是吃完了。 下午的参观途中,沈问临时接了电话,恰时间不早,孟长安想要告辞,沈问便嚷来时的司机开车送他回去。 村路不好走,颠簸了小半路,孟长安中午没怎么用餐,现下脸色煞白一片,扶住把手才能勉强稳住身体。 车子停下,孟长安谢过之后打开车门下车,司机从前面绕过来递上礼袋,「老大吩咐的。」 孟长安接过看了一眼,里面装着个不大的盒子,他觉得眼前这人有些面熟,可仔细一想却又从未见过他,出于好奇问了他的名字。 「于干,在老大身边当个跑腿的。」 于干同样生的高大,可与沈问比起来还是单薄不少,他模样英俊性格开朗,落落大方的说起自己跑腿的身份。 偏偏孟长安皱起了眉,他知道这人是谁了。 他提前一个月回乡下,孟茹还没有与于干接触。 两人在院门处站了一会,一对男女相携走来,正是孟茹与宋吉林。 第67章 年代13 孟长安退至一旁, 看着他们几人的距离不断缩小靠近。 果然,看清了人孟茹脸上浮现慌乱与诧异,可很快就被她不自然的掩盖下去。 宋吉林这次格外热情与大方, 主动向孟长安打招唿,他手中提着两个袋子, 装的什么看不出来。 「我与你姐刚从集市上回来,她今天下班早, 买了不少吃的, 今晚上有大餐了。」宋吉林眉飞色舞, 主动将装有水果的袋子递给孟长安。 孟茹伸手截住, 扭头瞪了宋吉林一眼, 招唿着,「别在这站着了,快进去吧。」 于干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挪开, 准备向孟长安告辞。 天色浅灰,远方飘起彩带般云霞。 「要不在这用过晚饭再走。」 孟长安的意外开口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一番,于干回过神,下意识拒绝, 正在兴头上的宋吉林拉住他,道:「老兄,留下来吃个饭再走,正好买了酒,咱俩喝一个。」 于干开的车还停在路边,不一会就有几个小孩在边上玩耍。这年头能买得起车的人有,但并不是普遍现象。 宋吉林家庭在小镇上还算可以, 可也只有他大哥有车,平常当宝贝一样供着不给他碰。因此宋吉林猜想, 孟长安的这位朋友不简单,要好好招待。 他这番自作主张让孟茹黑了脸,可此刻无人关注孟茹的想法。 在宋吉林的拉扯下,于干推脱不下转身倒回去锁车后跟上。 孟长安慢悠悠走在后面,人是他邀请的,照顾的活却是被宋吉林揽了去。 宋吉林脸上的喜悦与高兴神色根本掩不住,孟长安瞥了眼远远走在一边的孟茹,心想他们间应该发生了什么。 于干被安顿在客厅,孟长安先行回里屋换身衣服,路过孟茹房间时,他隐隐听见了两人算不上争吵的谈话。 「小茹,你为什么生气?我们与于干兄弟是第一次见面,人家好好的又没有惹你。」 「……我就是不喜欢他,人是你们要留的,晚上的饭我不吃了,你看着办。」 「诶,不是,你怎么在这会闹起脾气来了。我跟你说,你弟弟这个朋友不简单,你看他开的车,我哥一直眼热想买,托关系都很难买到。」 「那又不是他的……算了,随便你们怎么办吧。」 第98页 孟长安面无表情穿过走廊,路过院子时发现那地里的花结了花骨朵,嫩黄一团,他看不出是什么花。 客厅里,桌上桌下歪歪斜斜躺着不少酒瓶,直到酒瓶子里再也晃不出任何液体。 孟长安喝不了酒,四个人间就他与孟茹两人是清醒的。 宋吉林已经与于干称兄道弟,说大话的过程中宋吉林知道于干是胜利工厂老闆的助理后态度更为笼络,连说巧合。 「我有个亲戚是胜利工厂的车间主任,小茹也在车间干活,你说巧不巧?」 于干酒意上来,两颊酡红,拍了拍宋吉林的肩,「我跟你说,只要好好干,将来绝对不会吃亏。」 「那是那是……」 一顿饭下来,孟长安与孟茹二人都不怎么说话,最后几人齐齐收拾桌面,送于干离开。 孟长安揉了揉眉心,略显疲倦,暂时没看出孟茹有什么激动的反应。 院子里的灯光透过门帘,大门口,孟茹与宋吉林正窃窃私语。 及至第二天中午,孟长安是被廖婶的大嗓门唤醒的。 廖婶在铁门外将门拍得作响,孟长安摸索眼镜戴上推开窗,视线还不怎么清明。 「长安,是婶子,开门。」 孟长安披上搭于凳子上的外衣出门走至院中给廖婶开门。 「怎么睡到这个点才醒?你可不是这样的娃娃。」廖婶一脸不贊同的看着孟长安。 孟长安没有说话,静静听着廖婶唠叨。 末了廖婶问起胜利工厂的事,孟长安实话实说告诉廖婶自己同意了。 「那就对了嘛,小茹在质检车间,你们姐弟俩一起上班也算相互有个照应,廖婶总不会害你的。」 「嗯,婶子要进来喝茶吗?」 「不了不了,你好好干啊,踏实点。」廖婶叮嘱,说完风风火火地走了,她这人就是这样,热心肠,办事与做人一样风风火火。 看着廖婶离开,孟长安支撑不住身体弯下腰咳嗽,病弱苍白的脸上是掩不住的痛苦,他的身形瘦削,扶在树上的手微屈,指节紧扣,压抑不住的咳喘许多,孟长安才渐渐回过气来。 那一瞬间,心脏被攥得生疼,刺痛一抽一抽。缓了有那么一会,孟长安才直起身,眼眸湿润漆黑,他在后悔昨天应下的事情了。 按理来说,夏季很适合养病,乡下的空气更为清新自然,可孟长安打来到乡下,身体的不适时常发生,这次更为严重。 又过了几日,孟茹与宋吉林订婚的日子传开,孟长安许久未曾出门走动,在发现宋吉林登门过于频繁才发觉不对劲,与此同时,他竟不知孟茹与于干有了联繫。 「长安,这事本来是要通知你的,这不是这些天忙忘记了,忘了给你报信,你别生气。」宋吉林提了罐麦芽精向孟长安表示歉意,接着掩不住高兴的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孟茹呢?」孟长安问,最近几日送礼上门的人不少,孟长安不认识人,多是宋吉林在前面打点。 宋吉林喜欢孟茹到这个份上实属少见。 「工厂最近加班赶货,你姐姐忙,我托人给她安排了间休息的宿舍,太晚就不用连夜赶回来。」宋吉林将东西放下,又接过上门亲戚的礼,脸上的笑一直没有下去。 宋吉林说到胜利工厂孟长安记起托廖婶带的信,当时他身体不好,委託廖婶代他请假,廖婶有姐妹家在县城,时常来往走动的,去胜利工厂一趟倒也不是麻烦事。没多久廖婶拎着大包小包东西回来直说是老闆给孟长安的补品,并叮嘱他好好修养,好了之后再去也不迟。 说到孟茹,院门口就响起车鸣声。 「哎,小茹回来了。」宋吉林往外一望,转身朝外头走去。 是于干送孟茹回来的。 孟茹待于干的态度与初见时不一样,她生得清丽,平常防晒做的好,在村子里一众皮肤黝黑的姑娘中很是打眼,笑起来模样温温柔柔,很快于干就对她心生好感。 孟长安的目光在三人间扫视,宋吉林根本就没有察觉孟茹与于干之间的互动,仍在不停憨笑着。 孟长安头疼地拧了拧眉心,只觉孟茹身上一堆麻烦事,他正想着,于干却是从车中取了个礼盒朝孟长安走来。 礼盒包装精緻,上面是严密的纸带包装,任何拆封痕迹都会清清楚楚的那种,一看就不便宜。 「这是老闆让我带给你的,说是里面有些资料可以先看一下。」末了于干补充,「是工作上的事。」 林耿特意嘱咐他加上这句话的。 果然,孟长安没有拒绝。 借着黯淡灯光,于干不着痕迹打量起孟长安,模样是挑不出错的俊秀却不显女气,身上有着读书人特有的气质,怪不得会引起老大的注意。 前面的人已经转身进屋,宋吉林提着孟茹的包跟在孟长安后面。 孟茹收回目光,对于干笑笑,声音柔和的感谢他这次送她回来。 「不用谢,顺路的事。」于干抬手想要摸她的头,手停在半空中最后收回,目光中充满克制的柔情。 孟茹当做没有看见的模样,朝于干挥挥手转身离开。 男人回到车内,回想这几日孟茹对他不经意的勾搭,扯动嘴角嘲讽笑了笑,真是个蠢女人。不过要不是她,于干可能真要去尝试走沈问那条路,一想到这于干就忍不住厌恶与噁心。 第99页 「这些是什么?」孟茹的好脸色在看见客厅里堆满的东西时逐渐转变。 「亲戚送来的贺礼,我们这不是要订婚了嘛。」宋吉林想要去拉她的手,被孟茹避开了。 宋吉林不明白孟茹为什么反应那么大,不过这不影响他给孟茹端茶倒水。 宋吉林熟悉坦然的动作让孟茹脸色变了变,看宋吉林的目光像是看一个蠢货,但在接过茶水后孟茹已经恢復平静,笑了笑,「宋大哥,订婚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 孟长安出来接水就听见孟茹这么说,他顿住脚步,在进与不进间犹豫,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里面的人继续说话。 「可我们上回不是说好了吗?」宋吉林的声音有些无措与急迫。 孟长安阖眼,心想应该是于干送他从胜利工厂回来的那次。 「你跟宋老师说了吗?」 「说了,我妈早就在催我俩的事了。你放心,我知道长安身体不好,你担心长安想要照顾他,我可以过来跟你们一起住。」 里边的孟茹都快气笑了,这人竟然这么快就想到以后的日子。 宋吉林瞧孟茹反应不对,慌张起来,「小茹,这事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是,我是答应了你的追求,前几天你说订婚的事我想过了,现在我告诉你,这对我来说太突然了,我需要点时间。」 明晃晃的灯光下,宋吉林看着孟茹,觉得她的笑容格外陌生,可他一时没想出什么,不停赔罪道歉,最后小心翼翼说:「那我让他们退回去?」 孟茹看着地上的东西,嘆了口气善解人意道:「退回去对你我名声不好,就先接着吧,反正没多久我们也是要结婚的。」 孟茹这番话让宋吉林彻底高兴起来,一把上去搂住孟茹的腰直转圈。 听着屋内的打情骂俏孟长安掩住咳嗽声转身离去,他也不是一定要喝这水。 旁观者清,他不明白宋吉林为什么会这么迟钝。 第68章 年代14 礼盒很容易拆开, 上面繫着简单的蝴蝶结,孟长安用小刀将封泥完整剥落放置桌面上,本以为看着很秘密的礼盒里面装的应该是工厂的资料, 打开一看才发现是浅浅几张信纸。 最简单的信纸,上面的字笔锋锐利出挑, 一眼望去便觉写字之人锋芒毕露。 说实话,孟长安不喜欢这样的字, 字如其人, 人的性子差不到哪去, 加上这样的字辩识起来有一定难度, 孟长安扶了扶镜框, 就着桌面老旧檯灯发出的光线看去。 不到五秒,他勐地丢下信纸,薄薄的嫣红从耳廓蔓延至如玉般的面庞, 他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不时深唿吸。 认为缓了一段时间后的孟长安再次坐回桌面前,看着信纸眼睫颤了颤,还是拿起来继续看。 越看心跳得越快, 他当真想不到沈问那样的人会写出这样的信,直白露骨,连最后一点的修养都不再保留,偏又精准踩着孟长安心中的底线,字字都未曾冒犯。 终于,在文末的短短两百字才简要提到先前林耿向孟长安透露的新款设计。 长夜已深,孟长安喝了半杯凉水冷静, 坐着写了一会笔记后迅速将这几张见不得人的信纸随手塞进时常阅读的书中。 孟长安为自己找到充足理由,他现在是胜利工厂主要的宣传工作者, 需要全程跟进新项目的进度,所以他才不得不全看完内容的。 又过了些时日,秋日渐渐逼近,天气总算不再是热得发慌,病情也好转稳定下来,孟长安得以返回工作,他适应能力一直不错。短短几天下来就已经顺利熟悉胜利工厂的内部环境,且与几位相关同事关系不错。 在同一个工厂,孟长安与孟茹吃饭时间不一样,但时间久了总会碰见那么几次。 孟茹最不敢想的事情成真,她几乎是咬着牙才维持住面上的风轻云淡笑着与艷红一边说话一边路过穿着白衬衣的孟长安身边。 胜利工厂有着严谨分明的上下级别之分,像他们这样的只能穿统一白衣蓝裤的工作装,有一定职位的则是蓝色的衬衣,偏孟长安不一样,他穿的是私人衣服,在整间工厂一个个统一着装里是格外显眼的。 孟茹下意识忽略孟长安身上的白衬衣,她的嫉妒与愤怒心作祟,孟长安的与众不同让她起了很大的危机感。 偏这段时间宋吉林与她纠缠不休,上次的暂缓之计没维持多久,宋吉林就再次提出订婚时间,而她在上班路上也遇见过几次宋老师,话里话外都离不开这事。 这让孟茹心头烦躁至极,加上难以联繫到于干,孟茹除了等待再无他法。 孟茹经歷车祸醒来时谁也不信时时紧张恐惧,唯一信任的就是一直没放弃让她上学的宋老师。宋老师对她是极好,孟 茹常常上宋老师家吃饭,就是这样,孟茹遇见了宋吉林。 经歷了于干的背叛与抛弃,孟茹认为宋吉林是个很好的选择,她观察了宋吉林许久,对方踏实、勤劳肯干,并且她没记错的话,宋吉林后面还考上了首都的大学,风光无限。 与宋吉林在一起之后,确实如孟茹所想,宋吉林对她极好,事事以她为先,什么都听她的,这样看是很不错的男人,可这是在没有对比的情况下,进入到胜利工厂,孟茹身边的同事要么是镇里人要么是家庭不错的,孟茹的眼界变得高了起来,心也随之活跃起来。 第100页 她觉得,她得了机遇重活一世要嫁就应该嫁顶好的,比如胜利工厂的老闆林耿。 孟茹是知道林耿的,她曾在报上读过他的新闻,父母是首都师范大学有名的教授,书香世家,家中在首都有房有车,是实打实的城里人。 「孟茹,你怎么还不吃啊?」艷红咬着鸡腿,手指油腻,脸几乎比碗还大,她抬头好奇问久久不动筷子的孟茹。 周遭的嘈杂声重新进入耳朵,头顶的电风扇飞速旋转着,孟茹重新拿起筷子,对艷红笑了笑,「我最近没什么胃口。」 可不是嘛,一想到孟长安过得好,孟茹心中就不自在。 「诶,你说二楼的饭菜会不会好一点?」艷红望着走上旋梯的人羡慕说道。 孟茹扭头看去,孟长安的身形高挑,放在人群中一眼便能瞧见,走在他身边的人正是穿着西装的林耿,两人正在交谈,关系亲近。 就这么一眼,她捏紧了筷子,已经挤不出笑容。 接下来的上班时间,孟茹心不在焉,唯有听见楼下的汽车停进来了才打起了精神,好不容易撑过最后一点时间,到了下班的点,师傅刚走进来临时通知事情就看见孟茹向艷红交待什么将外面的工装一脱从后门走了出去。 「于干!」孟茹是跑着下楼梯的,她直接敲响汽车的玻璃窗,以往于干都会坐在里面等着林耿下班接送的。 车窗慢慢摇下来,孟茹看见了于干,同时也看见了坐在后座上的男人。 第69章 年代15 「你怎么会在——」孟茹下意识惊唿, 即使很快反应过来,可那抹慌张恐惧的神情被车内二人看得清清楚楚。 孟茹恐惧的神情突然且不作假,让人很是奇怪。 于谦手肘搭在转盘上, 看看后面又看向窗外,迟疑道:「小茹你是认识沈哥吗?」 孟茹狠狠掐住手心, 盯着那人随意望来的视线,不断告诉自己沈问还不认识她, 沈问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就是个陌生人, 她不能慌。 孟茹抬手扫了扫落在脸颊一侧的碎发, 抿了抿唇, 先不管孟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于干暂时还不想在沈问面前露马脚,他便顺着孟茹的话说:「是吗?那可真是太巧了。不过啊, 沈哥可不是什么学生,他可是我们胜利工厂好不容易拉来的大老闆。」 于干拿捏着分寸没有点破沈问的身份,在观察沈问不在意后他立即介绍两人认识。 「她是你对象吗?」男人拨了拨手上的串珠,漫不经心的问。 于干的声音戛然而止, 顿了好一会,讪笑解释:「沈哥你误会了,小茹她有男朋友,我们俩是好朋友关系。」 「嗯。」说罢沈问推门出去,他身高腿长,不一会人就迈入大厅。 于干愣愣看着他身影,心里琢磨哪一点惹到了沈问, 再一抬头看时孟茹已经站在院中阴凉处等他。 外面太阳本就大,孟茹在车外站了会早就受不住, 她整了整衣服回到过道里,来回经过的都是不同车间的工人,孟茹挺直腰背神态自若等着于干来找她。 刚在车上于干急忙撇清关系的话语孟茹一点都不意外,她早就看清于干是个怎样的人,唯利是图,心高气傲。 不过孟茹怎么也没想到于干与沈问竟然是早就认识的,甚至还出现在了胜利工厂,越往深处想孟茹越觉得事态不可控制,她习惯性来回走动。 「怎么了这是?」于干拎着钥匙小跑上了阶梯来到孟茹身前,拦住她的步伐。 孟茹左右探看发现四周冷冷清清,这会下早班的人早就回家了,晚班还没到时间,孟茹拉住于干的胳膊把人往楼梯口带。 「那个,我是想问我托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于干与孟茹对视,低头沉吟片刻道:「应该能成,不过我不敢完全保证。你也知道的,能竞争助理这个职位的基本上都是高中学歷。」 孟茹双手握拳紧了紧,目光期盼诚恳地盯着于干,「我相信你一定会办妥的。」 「我尽力。」于干笑了。 孟茹正要走,被于干叫住。 「你真不认识沈哥吗?」不知为何,于干忽然这样问了句。 孟茹眼光一闪,摇头说:「不认识,不过我现在知道他是大老闆了。」 「行,下次见着人要机灵点,沈哥脾气不怎么好,能躲就躲。」 目视孟茹的身影消失,于干低头在台阶处蹭了蹭脚底的泥,直至干净后才转身往大厅的方向走去。 大办公室边上新隔断出了个小办公室,空间虽不大,但视线开阔,採光极好,浅白色窗帘被人收束于一侧,柔和的阳光洒落进来,中间一张办公桌占了将近一半的位置,办公桌上整齐摆放着书籍与杂志,外人从门口路口堪堪能看见些许身影。 「长安,还没走啊?」提着两个大礼袋的人走了进来,四处找了下发现竟然没有多余的置物架,「国庆节的礼品给你放哪?」 听见声音孟长安停下笔抬头,长时间对着杂志看,甫一抬头还有些不适应,稍迟钝的回答:「嗯,改完最后一段就好了。」 孟长安站起身接过赵朝手中的袋子,「谢谢,我都忘记这回事了。」 赵朝这会已经自己寻到了个位子,他斜着身子靠在柜子边,看着孟长安手中的礼品袋挑眉,「据说每个人到手的都不一样,也不知道是什么,挺沉的。」顿了顿他又说:「这次国庆放假你有什么打算?」 第101页 袋子放在桌上,孟长安正在寻找小刀,託了托眼镜回答说:「我可能要去医院复查一下,最近经常过敏。」 见袋子打开,赵朝好奇地凑近去看,本以为林哥会对孟长安多有关照,分发给他的礼品应该贵重一些,谁能想到里面竟然是些用透明袋子粗糙装好的土药。赵朝不怎么认识药,但他觉得孟长安有些吃亏,像这种土药随便去个镇上村里都能挖一大把,也不知道林哥怎么想的。 「你这亏了啊,我听说大部分人会都领到五块的小红包。」 孟长安取了一小袋出来细细辨认,眼眸中闪过些许惊讶,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这里面的药材市面上的价格只高不低,之所以包装简陋恐怕还是会担心过度包装影响新鲜程度。 转瞬间,孟长安就隐隐有了猜想,随之沉默起来,对某些人的手段感到吃惊。 这些年孟长安一直都在间断的服用中药汤剂,但总会有那么几味药要么价格过高要么不对时候,如今他拿到手上的已是非常齐全。 自父母去世,孟长安就断了熬药服药的习惯,他不懂而且觉得麻烦。 正要开口解释,有人忽然从门外进入。 「在聊什么?」 林耿与沈问先是在门口站了会,眼见着沈问的脸越来越黑,林耿才开口打断两人,他笑吟吟走进来,哥俩好地抬手搭在赵朝身上,不动声色把人带离。 「林哥你还没走呢,我正和长安说这次放假的事,不过你这做的有些不地道,会不会是看长安是新来的才这么亏待他?」 林耿瞧见了桌上敞开的礼袋,心中瞭然,他就说沈问消失一段时间是去了哪,这里面的药可都不便宜,如果这都算是亏待的话那他林耿可就真是委屈了。 「去去去,老闆我可是一视同仁,别瞎说。」林耿说这话理直气壮,毫不心虚。 孟长安的礼品本来就不是他准备的。 孟长安误解了林耿的意思,顺势回身拾起桌上的纸稿整了整给他,「文章大体已经完成,内容参考了相关书籍资料,我给云姐看过了,她说没问题。」 「嗯嗯,我相信你。」林耿接过稿子没有细看,他是相信孟长安与云姐的。 「赵朝,来来来,我们聊聊。」林耿正愁如何给沈问与孟长安留出空间,转头见赵朝正在悄悄熘出去,于是他上前几步跟上赵朝,两人哥俩好地并肩走出去,出门时还顺手带上了门。 在此之前孟长安是觉得这间小办公室对他来说空间是足够大的,即便是刚刚四个人在时都不觉拥挤,可在林耿与赵朝离开后,他反而感觉空间瞬间变得狭小逼仄起来。 沈问素来都认为他的情绪很稳定,可在遇见孟长安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是有多么的不受控。 他盯着面前的人,视线并不兇狠,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克制。 细细数来,他与孟长安已有十三天未见面。沈问写了很多信,可最后寄出去的只有最开始的那一封,他的目光一寸一寸描摹着面前的人的轮廓,想说的话思了又想,最后却只是轻轻问他会不会煎药。 孟长安同样记着那封信,正欲要打破尴尬的局面,闻言摇头说:「不会。」 青年站在身形矫健强壮的沈问面前,过于瘦削单薄,望过来的视线平静清澈,许多时候沈问都觉得孟长安取下眼镜定是会更好看些。 两人相对无言,孟长安抿了抿干燥的唇,心中有些燥意,更确切的说是某种纠结。 「需要我帮忙吗?」 「你是在追求我吗——」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孟长安停顿片刻还不待回答就听见对方直接肯定的回覆。 「从见到你的时候就是在追求了。」 孟长安后退了一步,稍下定的决心不再那么坚定,他推了推眼镜再次重新审视面前的人。 他真的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而沈问的每一次出现都算不上打扰,孟长安很清楚自己的性向与社会大势的不同,能遇上个相同性取向的人机会很少。 带着暮色灿烂的光线落在孟长安的眼中,美丽柔和,他稍稍垂帘,反覆思考着这个决定是否明智。 身材高大的沈问在孟长安面前微微低头与他平视,他的面容不是传统的剑眉星目,黑眸过于狭长,盯人的目光总会给人一种锐利兇狠,凑近看时更是如此。 「安安,你可以慢慢想,不急。」男人压低的音量在他耳边响起,如同呢喃。 晚风吹入室内,窗帘轻轻晃动,孟长安看着面前的人,听见自己的心在以不同寻常的频率跳动。 第70章 年代16 深色的瞳仁里映出面前人的模样, 孟长安低头,细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乌黑的发, 白皙的肤,在沈问看来孟长安是哪哪都好看。 孟长安等待着心跳恢復正常, 耳廓的余热还未曾消散,然他已恢復成素日冷静的模样, 他抬起头与面前的男人对视, 微微摇头, 「沈问, 我不在下面的。」 他心中思绪很多, 最后抛出了横在他们中间最直观的问题。 孟长安自幼便比别人家的小孩懂事,别人家的父母可能都会经歷堤防小孩早恋的事,孟父母却从不用在这些事上操心。 或许是天生体弱让孟长安对这些事情提不起任何兴趣, 同龄人会偷偷摸摸躲在被窝里说悄悄话谈论男女间敏感的话题,孟长安却从未生过如此想法。 第102页 随着年龄长大,孟长安发现比起女性的柔和美,他更喜欢男性的力量感, 他欣赏并且喜欢矫健、强壮有力的身躯。 沈问是处处都合他的心意,只是与这人接触会产生许多没必要的麻烦,更何况这人还早逝。 孟长安心中尚觉可惜,下一秒就被人猝不及防地拥抱住,他怔愣片刻,声音不復平静,甚至有些许惊讶, 「沈问……?」 「……让我抱一下,我只是太兴奋了。」 男人的声音中难掩沙哑, 孟长安沉默许久直到他感受到某处的不对劲,他黑着脸用力将人推开,耳廓的红再度晕染至白皙柔软的脸颊,白玉染绯,格外漂亮。 「沈问,你……」孟长安词穷,视线根本不敢乱看。 「别管,过一会就好了。」沈问的眼睛暗了暗,喉结轻滚,低头小心翼翼在青年额头上亲了亲,温热的气息一触即分,仿佛对方是件易碎珍贵的瓷器,「我们是在处对象了吗?」 孟长安有些少见的恼羞成怒,没好气的反问:「你说呢?」 肉眼可见的紧张情绪消退,沈问想抱抱人想亲亲人,可他刚惹青年生气,这会不敢多加放肆。他卸下手腕上的菩提珠,一圈又一圈地缠绕于青年瘦削漂亮的手腕上,菩提珠上还带着些许温度,过于浓暗的色彩与白皙的肤色成了鲜明对比。 这串菩提珠得来拢共没戴多长,现在沈问将它送给孟长安。 「大师开过光的,很灵验。」 孟长安没想到沈问竟也会迷信,他扫了扫手腕上的串珠,觉得过于显眼,不过他没有拒绝,接着他听见沈问得寸进尺的问:「今晚去我那?」 「不去。」去了他那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孟长安转身收拾桌面上的资料文件。 「那我去你那?」 「不方便。」孟长安果断拒绝。 沈问不甘心的问:「你什么时候搬出来?」 孟长安多看了沈问一眼,没想到这人消息这么灵通。 后者上前抱住他的腰身,解释:「廖婶托人打听靠近镇上空下来的房子,对林耿多说了几句。」 孟长安在忙碌,沈问靠在他身上不愿动弹,看着他白皙的侧脸,柔软的唇瓣,礼貌的问:「安安,我可以再亲亲你吗?」 孟长安回头看他,视线落在他的身后,「把窗帘拉下。」 窗帘落下,室内光线黯淡,充满暧昧氛围。 两人在激烈亲吻中,孟长安被人抵在桌前,脸颊红红的,唿吸灼热,他在沈问毫无章法而异常兇狠的亲吻步步溃散,被不断掠夺抢。 书本上的文字没有欺骗人,亲吻确实能令大脑兴奋,从而影响人的判断力,要不然孟长安也不会被沈问哄着亲一下再亲一下。 直到孟长安推了推身上的男人,沈问才慢慢离身,细细观察了他一会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沈问俯身给孟长安整理凌乱的衬衣。 孟长安下了桌,腿有些发软,很快就被沈问扶住,他掀开窗帘看天色,外面的天空上已经挂上大片晚霞,远边有着暮色,这会回去的车肯定是没有了,他回头踢了踢沈问,「送我回去。」 「真不去我那?」沈问低声问,野性俊朗的面容此刻带上恳求与期待。 孟长安默了默,嘴角还有些刺疼,可能是肿了,他坚定再次地拒绝。 若真去了沈问那,绝对是兔子进入狼窝,孟长安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跟沈问乱来,他还不想那么早与沈问困在一起。 「好吧,那国庆我去找你。」沈问退一步说。 孟长安可有可无点头。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于干早就在大厅百无聊赖的候着,见到有人下来立即掐掉手中的烟丢在地上用脚底蹭了蹭才迎上去。 沈问闻到了烟味,回头就见孟长安的脸色没那么好。 「今天不用你接送,你先回吧。」沈问开始考虑重新买辆车的事情了。 于干在一旁怔愣,手中的钥匙已经递出,他看着两人离开,过了一会才变了脸色,回想起沈问对孟长安的不同寻常,加之两人在楼上呆了许久,他心中起了大胆猜测。 国庆当天,廖婶一大早拎着足斤的猪肉与些许自家地里种的菜兴高采烈来到孟家,拍了拍外头的铁门,见没有上锁朝里面喊了一声直接推门进来。 甫一进门绕过院子就见扶着庭院老树艰难唿吸的孟长安,廖婶手中的篮子哐当掉落在地上,她连忙跑上去前去搀扶,「怎么了这是?药呢?」 孟长安面色苍白如纸,额角已密布细汗,神情隐忍痛苦,他顺着廖婶的力道坐在石凳上,声音虚弱,「……药在屋里……」 廖婶急了又急地跑进屋一顿翻找,撞倒了书桌上的架子也来不及理会,寻到药匆匆跑回去,又跑进堂屋接了水餵孟长安服用。 症状稍微减轻,廖婶见没辙急着跑去隔壁叫三军踩赶快踩三轮车送人去医院。 「三军,三军!人呢!」 三军媳妇在院子里洗衣服,听见廖婶找人,便朝屋里唤喊。 「姐,什么事呢?」三军脖子上挂了个毛巾手里端着漱口杯趿着拖鞋匆匆跑出来。 廖婶终于见着人一跺脚,拉着他急得要哭,「长安他病了,你快点踩三轮车送他去医院,快点!」 「啊?噢,好好好!」 为了加快速度,廖婶没有上三轮车,她将孟长安送上车后,自己跑回去骑自行车。 第103页 兵荒马乱一阵赶,好不容易来到医院将人送进去廖婶就没了力气倒在长凳上,三军交了费用走来,问:「小孟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严重?」 在三军的观念里,能进手术房的定是很严重的病。 廖婶此时已经顾不上回答他,孟长安刚刚的样子吓到她了,她现在还有些后怕,慌得乱了分寸,生怕万一镇上医院治不好要去县里,想来想去她认识的人中最有本事的就是长安的老闆,也幸好她前不久才打过电话还记得号码。 想到这,廖婶拉过三军让他在这守着,人扶着墙下到一楼去打电话。 国庆这天,市政府有活动需要沈问出面参加,沈问不愿露面,一个电话让人直接来找到林耿,他自己倒是在林耿收藏的屋里处挑挑拣拣,寻着能带给孟长安的补品。 林耿正在外面与人洽谈,忽然接到个电话,接通一听传来的声音慌张中夹着哭声。 「婶,你慢点说,别急。」林耿看向沈问,后者放下手中的藏品看了过来,「谁?什么?孟长安出事了?」 他话一落,电话就被沈问接过,沈问三言两语问清医院地址,从桌上拿了钥匙就往外走。 林耿拿起他落在沙发上的外衣从后面追上,「哥,衣服跟钱包。」 第71章 年代17 国庆节当天镇上会有列专门的游街队伍, 长长一排,敲锣打鼓,舞狮跳舞, 好不热闹,本就不算宽敞的街上放眼望去除了人还是人。 宋吉林两手提拎着大包小包回头去找原本跟在身边的孟茹, 好不容易寻着她的人影,两人间却隔着来往拥挤的人群, 宋吉林探头大喊, 「小茹, 我在后边, 你先别乱走!」 孟茹知道那个呆子还没跟上来, 也听见了他的叫喊,不过她不在意,她兴致缺缺地把玩着手中的发卡, 边上是几个穿着校服与她差不多年龄的女生,她们正在与老闆讨价还价。 按照学校的规定,国庆是会放一个小长假的,正好宋老师放假在家得了空, 便叫宋吉林带着孟茹一起上门吃饭。宋老师是看着孟茹长大的,对这个女孩也喜欢,巴不得孟茹早早进入家门成为一家人。眼看两人的关系早已确定下来,就差后边的临门一角,宋老师不得不跟着着急。 两个女学生很会说话,爱笑又会拉近关系,与老闆讨起价来头头是道, 老闆得了夸奖乐得合不拢嘴,直说便宜卖。 「你们是五中的学生吗?」老闆看着她们身上的校服问。 「嗯!学校昨儿天放假, 我们上街来玩,凑凑热闹。」女生笑得开朗,利落的短髮留在耳后,青春气十足。 孟茹闻言侧头,她也在五中念过书,只不过成绩不好读不进去。看着她们身上的青春活力,仿佛能看见光明坦荡的未来,接连的省会不顺让孟茹开始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辍学是不是也会像她们这样…… 「是吗?那放假了也要好好读书,好好学习啊。」 「会的,谢谢阿婶!」 孟茹突感厌烦,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确良料子做的连衣裙,腰间有着很巧妙的褶皱设计,这是宋吉林送她的料子,她托厂里的老师傅加工做出来的,穿在她身上也确实好看。 宋吉林从后边匆匆赶来,脚跟还没站稳就见孟茹又要走,他急忙拉住孟茹好声好气跟她说他们玩的差不多该回去了。 孟茹冷着脸没搭理他。 「这又是怎么了?」宋吉林摸不着头脑,最近孟茹对他的态度时好时不好,不过想着两人都快结婚了,宋吉林觉得自己需要多多包容。 「我想吃炸牛奶。」孟茹看着那两个女生恋恋不捨离开,炸牛奶是她们想吃却吃不起的东西。 宋吉林挠了挠头,四处张望终于找着了孟茹说的炸牛奶,他把手上轻的东西分了分递给孟茹,后者不情不愿伸手接过,宋吉林没有在意,「你先在这呆着,我去给你买。」 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了,孟茹渐渐站在了屋檐下的小片空地上,风吹动白色的裙角,孟茹想起了院中盛开的花。 那花她种下将近三个月,昨夜下了场小雨,今早上完全盛开。 「孟茹。」 「孟茹——」 孟茹抬眼,回过神,接着眼睛一亮,嘴角开始上扬,抬起右手挥舞,往前走了几步,又惊又喜的看向来人,「于干,你怎么到这来了?」 「有点事要到市里一趟,没想到镇上堵车了,正要去买票坐车过去。」于干穿的极为正式,挺阔的蓝色西装,看上去价格不菲,更衬得他英俊倜傥。 「你呢?」于干捋了捋稍微凌乱的发,问孟茹。 孟茹面上带着笑意,像是被他吸引,小女生神情不太好意思地低头说:「我是跟朋友出来逛街。」 于干注意到孟茹身上的打扮,夸道:「你穿这身很漂亮。」 「是吗?」孟茹轻轻晃了晃,余光中瞥见宋吉林的背影。 「对了,你托我办的事有着落了。」于干不经意的说,停顿了下,故意卖了个关子。 孟茹屏住唿吸不敢说话。 于干点了点头,「那位置是你的了。」 「真的?」孟茹过于激动一把抓住于干的胳膊,身前乌黑的辫子在空中甩动,少女的面容清丽,一颦一笑格外动人。 「嗯。」于干重重点头,接着想到什么事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对孟茹说,孟茹看出他的盘桓,直接问是什么事。 第104页 「小茹,我也不知该不该说……」于干吞吞吐吐,很是为难,最后一咬牙说:「你还记得上次坐在车里的人嘛,他可是大老闆……他好像看上你弟弟了。」 「什么?」孟茹过于惊讶,但转念想到孟长安长相瞬间又不觉得奇怪,她换上一副关切的模样,「你是怎么知道的?」 于干避开不谈,「你是知道我的,经常在大老闆身边做事,这你就不要管,反正我先跟你说一声,大老闆脾气不好,让长安多注意下。」 「对了。」于干低头看手錶,「时间来不及,我得走了,你记住我说的话啊,那事在通知没出来前先不要乱说。」 「这事我该怎么感谢你呢?你可真是帮了我个大忙。」孟茹迎上去诚恳的说。 俊男俏女,光是站在一块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嗯……改天请我吃顿饭吧。」于干低头,目光含情,说得有些暧昧, 「嗯。」 孟茹在原地看着他离开,脸上表情变幻,最后归于平静。 过了会,宋吉林提着刚做好的炸牛奶回来。 「小茹,你刚刚在跟谁说话啊?」 孟茹接过纸袋,用木籤子戳了戳,「朋友。」 孟茹在宋老师家吃过中午饭后就急着要回去,说是见天色不好,可能要下雨,家中的衣服还未收,宋老师再三挽留,最后让宋吉林送孟茹到车上。 一路上,孟茹交叠在一起的手紧了又紧,心中莫名的发慌,还没进家门就看见敞开的铁门,她抱着侥倖心理跑进去寻遍了前厅后院没找着人,掐了掐手心稳住心神跑回院中将那小片田地上的作物清理。 天色将沉,大片乌云密布,蜻蜓低飞,是即将要下大雨的趋势。 豆大的雨一滴一滴落下,打在孟茹□□的胳膊上,她费力地扯着淡黄的花,花瓣落了一地,她洁白的鞋面染上飞溅的污泥,身上被雨水打湿,刘海一缕一缕依附在额前,模样格外狼狈。 酝酿了许久的大雨终于落下。 孟茹冒着雨将院中收拾干净,看着那清理出来的花,最后抱团到灶房里烧火,烟雾扩散,她不停扇扇子试图将烟雾排出去。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孟茹来到孟长安房前,门是敞开的,她可以看见倒落一地的书籍以及凌乱散开的药盒,她凝视许久,最后靠着墙缓慢坐下。 忽然,她的目光看见了什么东西。 孟茹动了动,上前将那夹在书籍中的信抽出,寄信与收信人均是一片空白,很熟悉,是当初孟长安要递给她的那封信。 手抖了一下,孟茹将信拆开。 本以为按照父母的偏心,这封信应是提点叮嘱她如何照顾孟长安之类,却不想全篇都有着她的名字。 孟茹一目十行往下看,拿着信封的手颤抖地厉害,最后看到结尾,她丢了信,脸色苍白,湿漉漉的发披在身上格外冰冷。 不可能,这上面绝对是在骗她的。 孟茹困难吞咽,双手抓皱了信,她低头黑髮扫落在眼前,一字一句地努力记住上面写的地址。忽然门外响起动静,她被惊吓了一跳,慌忙收好信拖着绵软的身体走出去,原来是每天下午叫卖馒头的大叔。 「小茹,你这门怎么是敞开的,不安全咯。」大叔抄着一口土话叮嘱她,孟茹想要露出笑容却发现心情极差,已经勉强不出笑容,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第72章 年代18 孟长安已从手术房推出, 青年换上了身蓝白色病服,过于宽大的病服套在他身上空空荡荡,面色苍白, 唇色是浅淡的,紧闭着眼睫, 仿佛是一樽精美易碎的瓷器。 外面的光线渐渐转暗,直至被黑暗笼罩。 三军熬不住先回去了, 在三军离开没多久沈回匆匆赶到。廖婶初见沈回, 观他面相寡言冷酷, 看着分外不好相处, 还不相信他是孟长安的朋友。直到沈回无奈打电话给林耿, 经林耿保证后,廖婶才半信半疑。 只是她怎么也想像不出长安会结交这样的朋友。 不过这会能多出个人一起照顾长安确实让廖婶稍稍松了口气,眼见孟长安还没醒来, 廖婶瞅了瞅天色不大坐得住,托沈回在这守着,她出去买晚饭。 医院的饭菜比外边的贵上几毛,廖婶很是肉疼, 将饭菜递给沈回时还止不住抱怨。只是她虽嫌弃医院饭菜贵,但该花的钱却没少花,给孟长安买了鸡汤和蔬菜粥,又花了几毛钱从医院借来热水壶,方便接热水。 「还没醒吗?」廖婶再次进病服时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将打包回来的饭菜放在桌上,接着将多打包的那份想要递给沈回, 后者摇摇头拒绝了。 在廖婶出去的时候,沈问联繫了几个市里的朋友, 如果孟长安长时间醒不了的话他打算将人送到市里医院。廖婶回来,他将计划说与廖婶听,廖婶嘆了口气,说再看吧。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廖婶年纪大了,撑不住,靠着椅子上没多久就想打瞌睡。她打起精神观察身边的小伙子,人高马大,坐在小板凳上两条腿都无处安放。模样长得也俊,就是看着气势太吓人了,不过还是挺沉稳的一小伙子。 「小沈啊,你是怎么认识我们家长安的?」廖婶开始找话题。 沈回靠在椅子上半阖着眼,意识却是清醒的,听廖婶叫他便偏了偏头看去,长腿动了动,「火车上认识的。」 第105页 「认识多久啦?」 沈回没答,廖婶也不意外,她聊天主要是想打发时间。 「我看了你挺不错的,有对象了没?要不要婶子给你介绍?」 「有对象了。」这次沈问回答了。 「啊,那真是有点可惜啊,我跟你说,我们孟家村可多不错的姑娘了。欸,话说起来你长得有点眼熟,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啊……」 沈回双手搭在膝上,「我在孟家村住过一段时间。」 「不可能,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廖婶被勾起了一点精神,用手锤了锤脑袋,怎么也想不起见过这么个人,可是细看又确实很熟悉,廖婶盯着沈回眼角下的那块疤,感觉越看越熟悉,只是记忆隔了层膜,怎么都想不起来。 「年纪大了就是容易忘事。」 过了会,廖婶望着孟长安长嘆气,怜惜孟长安小小年纪多灾多病。她抱住身上的包努力睁着眼睛,在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还不忘跟沈问说如果长安醒了一定要叫醒她。 孟长安的意识昏昏沉沉,耳边断断续续响起说话声,那些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煳朦胧,他意识清醒的时间不长,很快再次陷入昏迷。 月过中天,窗外树影摇晃,走廊与病房里的灯都熄灭了,只余角落的应急灯还亮着。 孟长安缓慢睁眼醒来,大脑思维运转还有些迟钝,他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稍有动作就被守着的沈问发现,腰身被大手完全托扶靠在枕头上,沈问转身从桌子上倒了杯温水餵孟长安喝下。 孟长安就着沈问举杯的手喝,干涸的喉咙得到缓解,他看见一旁睡着的廖婶,哑着声音问沈问他怎么过来了。 他还没有恢復好,声音都是虚弱无力的。 沈问盯着他看了好一会,低声说:「廖婶打电话给林耿,我在一边听见了。」 黯淡的月光落在孟长安身上,青年刚刚醒来,脸上发着微微的热,苍白的肌肤上透着淡红,可能是因为出了热,乌黑的发落在额前,柔软无害,沈回心里跟着一同柔软起来,抬手将那湿润的碎发拨开,指腹间轻轻摩挲,最后忍不住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孟长安顺着他的力道抬头,浓密的眼睫轻轻颤了下,过分好看的面容显得乖巧安静。 稍触即分,沈问拉开距离,两人间的气息交融,他的声音跟着哑了,带着请求的问:「安安,我们住一起好不好?」 孟长安的视线落在男人的脸上,这人估计是听到消息就赶了过来,眼睑下方有着淡淡的青色,忽地,孟长安注意到什么,他伸出手去触摸,极短的胡茬冒着青色,摸上去刺手,痒痒的却并不令人讨厌。 「你好狼狈啊。」孟长安开口轻轻嘲笑。 这人应该是比较注重外表的,从每次见面都能看见不同的穿衣打扮就能看出,孟长安还以为像沈问这么厉害的人永远不会有狼狈的时候。 「嗯。」沈问将那作乱的手包裹握住,继续问:「跟我住?」 孟长安嫌热,想要抽出手发现这人握的用力,他与沈问对视,两人在无声的博弈,最后沈问率先妥协,他又亲了亲孟长安,颇有无可奈何的意味。 孟长安想跟他解释,余光见廖婶悠悠转醒,推了推沈问让他正经起来。 「长安?」廖婶揉了揉眼睛,见人醒过来后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孟长安被迫在医院调养了段时日,好不容易出院国庆节的假日已经来到尾声。 廖婶本想与三军来接他回去,沈问出面委婉拒绝,说孟长安需要静养,恰好他家在镇上,离医院近,距离胜利工厂也近,不用长途奔波。 这些天多亏了沈问帮忙,廖婶感激不尽,见孟长安走个路都差点要靠在沈问身上,实在是有些看不过去,扯了扯人,被沈问拦下。 「长安,怎么回事?」廖婶不断使眼色。 孟长安精力不大好,倒也勉强站直了身体,他这病恹恹的样子又让廖婶起了担忧,「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起太早了。」孟长安摇摇头,强忍困意。 孟长安的身体还不大好,洗澡这些都需要有人在外面守着,昨天卫生间里的水龙头坏了,孟长安还没有出声沈问便开始敲门,据沈问说水声停的那一会时间他已经想过数种可能发生的情况。 后面是沈问进来修水龙头,孟长安没有丝毫要遮挡的意识,被沈问用不太善意的目光看着也是迟钝许久过后才渐渐反应过来。 沈问在镇上的这套小院占地面积很大,是个复式小院,卫生间在二楼,採光极好,傍晚的光线带着暖黄的色泽透过摺叠帘的缝隙落在地上、空中,为青年白皙莹润的肌肤蒙上层浅淡的暖光,更衬得白皙似玉。 孟长安还在修养中,沈问自然不会对他做出过分的事情,顶多就是亲一亲摸一摸,不过就算是这样以沈问的精力还是把孟长安闹得够呛。 后面睡觉的时候任沈问如何哄骗孟长安都坚定地去了隔壁客房。 廖婶看着两人,欲言又止,最后叮嘱了几句方才离去。 沈问走了几步将小院的外门关上,转身见孟长安支着身体要睡不睡的样子,心头一阵暖意,大步走过去将人带到怀中哄着让他去睡觉。 孟长安落在熟悉的怀抱中回身抱住沈问脸颊在他脖颈处蹭了蹭,半闭着眼,刚刚廖婶的几句话倒是提醒了孟长安一件事,他捏了捏沈问的手指,让他托人去孟家一趟。 第106页 第73章 年代19 国庆假期刚结束, 厂里的订单激增,下到车间的工作量直接翻了数倍。林耿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吃住都在厂里, 收发、跟单这些都需要自己的人去守,身边的人尽数派了出去, 还是缺人,林耿就差掰成两瓣使。 若只是这样也就算了, 熬一熬也还行, 反正他年轻有的是精力嘛。只是沈问这个已经退休的人还不打算放过他, 尽给他整事情。 跟在沈问身边跑南闯北好些年了, 这还是林耿头一回见沈问对某个人表现出如此的看重与特别, 上一个如此特殊的人如今还在地下躺着。 办公室里有早已备好的茶叶,林耿用毛巾擦了擦手之后开始煮茶。随着热气蒸腾开散来,室内隐隐浮起茶的苦涩清香。 林耿与沈问相对而坐, 孟长安正在隔壁的小办公室处理积留的事务。 孟长安请了一周的假,先前负责的板块分到了云姐手上,云姐是从业多年的老人,有着足够强的职业素养与业务能力, 只是文字性的工作内容是具有连贯性的,需要与孟长安对接前期的工作,否则后续工作无法完全展开。 沈问在林耿的邀约下品茶,这茶叶是林耿托人辗转多地好不容易才买到的,可以说是千金难求,前几天才到他手上,藏了没几天就忍不住拿出来在沈问面前炫耀一番。 布完茶后, 林耿盯着沈问品尝希望能得到夸奖以此顺势炫耀自得。 沈问扫了他一眼,放下茶杯, 「茶是好茶,可惜性寒凉,安安喝不了。」 林耿大脑有那么一些不够用,缓了一会才听出安安指的是谁,再抬眼对上沈问那张冷酷狠戾的长相,格外的怀疑人生。 他也是个谈过恋爱的人,早在没被老爷子撵出京都的时候,林耿的生活完全是纸醉金迷,花天酒地,若不是家教严,指不定现在都结婚抱娃了。林耿自认是经验丰富的人,可即便是他,也想不到沈问谈起恋爱是这个样子。 「沈哥你这变化有点大啊。」林耿啧啧感嘆。 沈问没说话,靠在椅子上的姿势慵懒漫不经心,可以看出他的心情是很好。 林耿顺着沈问的视线看去,可以隐隐看见隔壁正在办公的人,他低头看了眼手錶,不再闲聊,将自己这几日查到的东西递给沈问,「孟家的事挺戏剧化的,特别是孟茹的身世,你可以仔细看一下。」 「噢,对了。小孟不是出院住你那嘛,廖婶不放心,隔三岔五打个电话给我问情况。」林耿也算是跟廖婶混熟了,两人有时候还挺聊得来的。 沈问正在翻看照片,这些照片都很有年代了,泛黄的底片,是一些全家福与孟长安的单人艺术照。孟长安从小到大就生得好看,小时候粉雕玉琢软软乎乎的,被戴上发卡穿上小裙子也不会吵闹,对着镜头笑吟吟的,一看就是被养得极好。 他将孟长安的艺术照抽出,依旧是看着相片问:「她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人家有你电话吗?」林耿见他头都不抬,探过去看了一眼,嘲讽道。 他自然是看见了孟长安小时候的照片,不禁说:「不过要是孟长安有小孩,一定是长他那样的,想想就觉得可爱。」 沈问沉默了下来,将照片夹在钱包的空白透明框中,声音冰冷而坚定的说:「他不会有小孩的。」 林耿怔了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瞥了眼隔壁,迟疑的问:「孟长安他是自愿的吗?」毕竟沈问看起来不像是遵纪守法的人。 「还有事吗?」沈问翻阅的速度很快,对孟家有了大致了解。 「我想想……」 「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过,孟茹与孟长安他们的关系不怎么好。我找去调查的人都说孟家父母特别偏心,将丫头留在乡下让两个老人带,他们带着孟长安在县城过好日子,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两人关系不好。不过上次廖婶跟我打电话聊天的时候,我好奇问了一嘴,没想到问出了一点事。」 「廖婶说孟家二老也偏心,对孟茹就差捧到心尖尖上。要我说也怪,爷奶偏心孙女,爸妈偏心儿子,这不刚好对等了嘛。要说是因为这原因关系不好我是有点不理解的。」林耿是独,打小就羡慕别人家的弟弟妹妹,所以他做不到共情。 沈问嗯了一声,将照片与资料整了下装进信封袋中,「没事我们就先走了。」 林耿起身连忙叫住他,痛苦哀嚎,「欸,你什么时候把孟长安放回来?我都快忙死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挑战自我无聊找事。」 「等他病好。」沈问侧了侧头,转身推开隔壁的磨砂玻璃门。 孟长安正拿着笔专心修改,听见有脚步声进来头也不抬,直到眼镜被人温柔取下,下巴被人抬起,用粗糙的指腹像抚摸小猫一样挠了挠,孟长安不满地想要挣脱,男人俯身靠近亲了亲那双好看的眼睛,「别离桌面太近。」 孟长安含煳不亲的应声,眼镜被取下孟长安只能模模煳煳看不清眼前的人,反应很是迟钝,那吻顺着眼睛往下,力道逐渐加重,好看的青年被亲的眼睛红红的,唇也红红的,想要推开的手只能无力的抓住男人的衣物。 「慢慢唿吸。」沈问再次亲了亲,哄着他。 看着孟长安泛红的脸,沈问心想他真是十恶不赦,他将青年眼角的泪擦去,又给他戴上眼镜,端是一副无事发生。 第107页 「要走了吗?」 孟长安拿起笔摇了下头,开口的声音有点沙哑,「等会,还差一点。」 沈问的视线顺着他的动作落在纸上,字也跟人一样是好看的,颜舒柳骨,一看就是练了不少年,他抓起青年的手,果然摸到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别吵我,你去边上坐一会。」孟长安想要收回手,后者反而与他十指相扣,中间不留缝隙。沈问的手也比孟长安的大上一些,骨节修长,手背上有着浅浅青筋,很是有力。 孟长安甩了甩,没甩掉就任由他去了,索性不怎么影响他写字。 他们来的时候是下午,阳光浅浅落进来,沈问动了动身子,遮去了大半阳光。中途孟长安几次抬头放松,总能抓住沈问看他的目光。 快到收尾,孟长安有些好笑,他还是头一次遇见像沈问这样时刻盯着的人,「有这么好看吗?」 「嗯,看你写字很有趣。」对沈问来说,观察孟长安本身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第74章 年代20 东安县城。 「叔, 谢谢你。」孟茹从三轮车上跳下来,转身挥手。 她身上挎着包,穿着干净的布鞋, 头上戴着编织遮阳帽,抬头看了眼路牌, 低头从兜里找出纸片,一边看路牌指示一边走。 「姑娘, 这是你要找的登记册。」柜檯后的人弯腰从地上箱子里取出记录, 没有第一时间递给孟茹。 孟茹立即会意从挎包里拿出一袋包裹严实的布包, 那人打开检查了下, 里面有着约莫两斤的白面与一斤白砂糖, 还算不错。他用手指点了点登记册,抬起下巴,「只能在这里看, 看完记得归还。」 「好好好。」孟茹迫不及待拿起记录册环顾四周寻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下。 这里面都是办事的人,孟茹看见了几户带着小孩来登记的人家。 「你知道孟茹不是你父母亲生的?」 二楼阳台极为宽阔,孟长安住进来后沈问见他喜欢在阳台上看书,就往阳台上搬了张两人座沙发与小书桌, 上面的墙顶一併换成玻璃材质,外面挂上窗帘,白日窗户打开,午日阳光落进来,明亮柔和。 除了孟长安的手被人把玩着,腰身被人桎梏着外,一切都刚刚好。 孟长安早已被沈问折腾得没脾气, 这人是愈发的得寸进尺,回想初见面, 沈问也确实已经控制了不少。 「现在才知道的。」孟长安翻开下一页继续看,唇边递上一颗去了皮的葡萄,孟长安看了沈问一眼,张嘴咬下。 不知沈问是找了谁去调查,这些资料很是详实,与孟长安的记忆都能对上,填补了不少空白地方。 在这些资料中,孟长安也渐渐发现了一些被自己忽略的事。 他的爷爷奶奶确实很迷信,关于幼时老家的记忆中总是会有香炉、神龛的出现,昏暗不透光的老屋,厚重的香火烟气经久不散,老人跪坐着,口中经常是念念叨叨。 他们在一个雪夜里捡到了被抛弃的幼婴,那时正逢家里困难,孟家父母本想着把人送警察局,后来老人家一算,觉得这个幼婴能带来福气与好运,不顾反对将人留下来,取名叫孟茹。 在他们看来,孟茹是可以带来好运的福星,需要好好对待,于是老两口格外溺爱捡来的孙女,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 次年,在外工作的孟妈妈怀孕,正值工作上升期,频繁的孕吐与工作上的压力让她疲惫不堪,孟爸爸心疼想着写信请老两口来城里搭把手照顾一下,老两口以家中事物繁忙拒绝了。 孟妈妈生孟长安的时候很艰难,生下来的孟长安小小一团,比别的小孩天生就弱上许多,还很是闹腾,吃食方面都需要很精细,即使被如此折腾孟妈妈也毫不抱怨,甚至更加怜惜病弱的孟长安。 过年的那段时间正值孟爸爸事业上升期,孟妈妈一个人照顾孟长安分身乏术,不得已将小孩送回老家託付给爷爷奶奶照顾。 时隔一年,他们自是见到了已经两岁大的孟茹,初为人母的孟妈妈对孟茹有着天生的好感,萌生过想要将她带在身边照顾的想法,被爷爷奶奶一口回绝,他们说孟茹要养在他们身边才能给孟家带来好处。 又半年,孟妈妈手中的工作终于可以放下一截,与孟爸爸一起坐车回去想要将孟长安接回身边照顾,他们没有提前给老家通信,天黑的时候赶上最后一趟晚班车走路到了家。 煤油灯泛着暖黄的光,照亮了院子的一角。 孟长安拿着小木棍在井边玩,孟茹忽然冲过来将他推到,孟茹被爷爷奶奶好吃好喝养着,加上比孟长安大上一岁,壮实许多,她这一撞直接把孟长安撞倒,还不待孟长安大哭,接着她跟孟长安说了些什么,就见孟长安捡起小木棍一步一步迈上井边。 远远跑来的孟妈妈心头一惊,孟爸爸跑在前面赶在最后一刻把孟长安拎下来,孟妈妈质问孟茹说了什么,孟茹低头不说话,孟长安说是姐姐跟他说井里有西瓜,让他把西瓜拿出来这样他们就可以吃西瓜了。 孟长安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印象,只记得在老家生过一次大病,父母带他离开的时候天还是昏昏亮,他们背着他走了很久。 「怎么了?眼睛红红的。」沈问摸了摸他眼睛,低头亲了亲。 孟长安吸了口气,他是想起他爸妈了。 第108页 「你看过这些资料了?」孟长安偏头问,这回沈问彻底看清他眼底的红与眼眶里的晶莹,在沈问看来十分脆弱的模样。 「没。」沈问搂紧了孟长安,心中又爱又怜,「不过我看了照片。」 照片与资料是分开放的,沈问替孟长安拿过桌上的信封,里面还装着照片。 「他们肯定很爱你。」沈问看着三人照说。 孟长安抽了抽鼻子,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沈问託过他的脸慢慢亲,手放在他的后背慢慢拍着,「不哭,你现在有我。」 桌上有纸,沈问抽了两张纸叠起捏住孟长安的鼻子让他擤鼻涕,真的是恨不得什么事都为孟长安做。 孟长安的情绪上来就会忍不住的气喘心慌,在沈问慢慢安抚下他才渐渐恢復平静,只是眼眶还是红红的,含着让人想要欺负的泪。 「怎么查的这么详细?」孟长安问。 「大多都是去村里访问的,村子里藏不住事,特别是隔着扇门的邻居。稍加拼凑,事情就完整了。」 「安安小时候辛苦了。」 沈问看着孟长安说,长这么大真的很辛苦了。 沈问想,要是他早一点认识孟长安,他们在孟家村的时候就认识的,他一定会保护孟长安不让他受任何欺负的,会用自己所能不让他生病的。 「过段时间我们去京都看病好不好?」沈问与孟长安打商量。 「……眼镜。」 沈问为孟长安戴上眼镜,他还是喜欢孟长安不戴眼镜的样子,不过对方的什么样子他都喜欢。 「不要,我还要准备高考。」 「不影响考试,明年高考,今年过完年我们就去京都,我约了京都治疗心内科最好的专家,据说是从国外回来的。」沈问捏了捏他的耳垂说。 被他这么一打岔,孟长安的心情放松了些,听说是京都,他说了个人名,问是这个教授吗。 沈问点头。 孟长安低头,声音有些闷,「我爸妈在的时候託了好些关系想要挂这个教授的号,可是他们都说这个教授已经不坐诊了。」 「所以岳父岳母託了我来照顾你。」沈问不要脸的说。 孟长安看着男人这张俊脸,越看越觉得奇怪,当初他怎么会觉得沈问很兇呢。 在沈问这里呆了几日后,孟长安坚持要回孟家,沈问将人送进村后就在原地远远看着他走,当孟长安走出百里远回头时还能看见沈问站在原地的身影。 他知道沈问这样做的原因,村里是个小型的圈子,谁家有点事都会被拿出来说,更何况现今同性恋爱还是个谈之色变、被视为精神病的话题。 孟家的铁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他的房间还维持着离开时的样子,他消失的这些天孟茹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即使到了现在,孟长安在得知老一辈恩怨以及孟茹的身世后他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孟茹会对自己有那么大的敌意。他路过院子时看见院中的花已经消失不见,坛里的土有被翻动的痕迹。 孟长安阖下眼,孟茹是真的容不下他。 整个下午孟长安都在房间里收拾东西,他将散落一地的书本收好放在书架上,又将衣柜中的衣物装进行李箱中,仅留下几件常穿的摆在外面。 晚边,汽车的鸣笛声在院子外面响起,一同传来的说话声中有男有女。 「于干兄弟,这事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宋吉林热情笼络地与于干握手,孟茹站在他的身边笑吟吟的模样,看上去心情不错。 在孟茹的劝说下,宋吉林拿出了大笔积蓄来做生意,苦于没有门路眼见要亏本的时候山迴路转,孟茹将于干请来,藉助于干在县城里的人脉,宋吉林的货总算有了销路,这里面的利润光是他看着就眼热,怪不得人人都想着做生意。 孟长安走了出来,几人愣了愣,不约而同安静下来。 于干最先反应过来,笑着与孟长安打招唿,他正是春风得意时,受林耿重用,完成了几笔较为重要的单子,而孟茹也明显表现出对他有意,所以他在对待孟长安时更是热情,更何况孟长安对他还有更重要的用处。 「长安你回来啦,这些天玩得怎么样?」宋吉林上去拍了拍孟长安的肩,孟长安稍稍避开没有说话。 薄暮笼罩的天里,屋里的灯光昏昏暗,落在院中的光线更是少得可怜。然就是这么一点光线,青年也俊秀好看得惊人,有着朦胧柔和的美感。 按理说孟长安昏倒那天左右隔壁人家都是知道的,廖婶慌慌张张地赶车也被村中人看见,然宋吉林信了孟茹的解释,以为孟长安可能是出去玩了,没有多想。 孟长安没有说话宋吉林也不甚在意,他太兴奋了,身上还带着酒意,转头大力拍了拍于干的肩,称兄道弟,「于老弟,等事情落地后我组个局,我们再好好庆祝一下,我做东,大家都来!」 于干有些犹豫,「快过年了,厂里事情忙,可能抽不出空。」 「你这就是不给面子了嘛,今儿个说什么都要答应,就吃一顿饭的事,你一定要让我好好感谢一番。」宋吉林涨红了脸,说话间身子踉跄,还是于干扶了一把才没倒地。 于干想了想,「这样吧,过几天我组个饭局,大家都一起过来,不谈生意,只喝酒。长安也来吧,大家一起热闹一下,都是熟人。」 第109页 孟长安安静地看向他。 「长安你可一定要来啊,你请假的时候林老闆可是一直念叨着你。大家一起吃顿饭,都快过年了,提前聚一聚,我组人,都是认识的,林老闆还有沈哥,沈哥你应该知道吧。」 不知为什么,在孟长安的注视下于干忍不住心头一慌,好似他所有的意图被看得一清二楚 宋吉林大喜,抓住于干的手,大着舌头,「你……你是说林老闆也会来?」 他这次能成功找到门路就是多亏了林老闆的人脉,当然,这所谓的人脉还是于干在其中周旋。对于林耿的名声,打胜利工厂正在筹备的时候宋吉林就听说了,他在胜利工厂里面有当上组长的亲戚,听人聊天的时候,直说林老闆年纪不大却有着一番成功的事业,跑南闯北多年。 宋吉林羡慕像林耿这样传奇的人物,他从小被宋老师拘着哪哪都不能自己做决定,好不容易将要成家,他说什么也要在成家前干出一番天地,短短的时间里,宋吉林已经在想像干出一番事业后宋老师对他的夸奖称赞了。 第75章 年代21 将近年关, 厂里在赶完最后一批货时终于迎来放假。 孟茹虽然被调到了助理的岗位上,但到现在为止她连人都没见到几面。这可跟于干告诉她的不一样,孟茹根本不知道助理下面还有助理, 每天跑来跑去干着杂七杂八的活,还需要经常跟车间的人接触。 别以为她不知道车间的人是怎么说她的, 孟茹每回来车间都异常尴尬 这次收尾工作需要她来车间领检验记录,孟茹下楼梯前再三整理衣物, 确保得体大方才抱着记录缓缓下楼。 质控的活已经做完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上班, 她们早早把卫生打扫完坐在一起闲聊。孟茹大老远就听见欢声笑语, 正想说几句就见车间的师傅也在。 艷红第一个发现她来了, 先是大声叫着她的名字,接着捧着果盘招唿她赶快过来。其余人见到孟茹过来,没了好脸色, 都不说话,安静了下来。 按理说孟茹在车间的人缘应该是不错的,她是从车间提上来的,负责点头的人也是看中她与车间的人都熟悉, 开展工作更方便。 当然,这里面更多的原因是于干在里面打通关系 可坏就坏在当时与孟茹一起竞争还有车间师傅的女儿,她女儿正经的高中毕业,吃苦耐劳,曾在几个车间轮转过,能力出众,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活最有可能落在她身上, 没想到结果公布后竟然是孟茹被选上了。 车间师傅坐在一个中间的位置,见孟茹进来, 她不悦地撇了撇嘴,没有说一句话就那么看着她,目光中的轻视与嗤笑都将要溢出来。 孟茹面色如常其实暗地里都快把手心掐烂了才勉强一笑,她这个师傅看着好说话戳起心窝来一点都不必别人差。 她寻了个先前关系还不错的同事进行工作交接,眼看着能拿到单子立马走人,在对数的时候竟然少了一张检验单,没办法孟茹只能等着新的检验单开好。 「孟茹,助理的活好干吗?」往常她过来师傅都是不搭理她的,现在主动开口问。 孟茹能感觉到她们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她身板稍稍挺直,笑容无懈可击,「虽然累了一点,但比起车间的工作我能学到的更多。」 「是吗?」师傅随意的说,「那你可要好好努力啊,别到时候干不下去了又回到我们这。」 这还是车间师傅头一次这么明显的对孟茹表示不喜,正在磕瓜子的艷红愣了一会,看站在她们面前的孟茹怪可怜的,站出来缓和气场,「哎呀,都大过年的咱就别说这些了,说点开心的喜庆的……」 她想要把孟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来来来,一起坐着聊会天。」 孟茹站在原地把自己的手从她胳膊里抽出,冷下脸来与师傅对视。恰好这时检验单开好,孟茹对完数确认一遍后连招唿都没打转身就走。 站在原地的艷红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众人,不知说什么事好。 「有的人啊,飞上枝头本性就开始暴露本性了。」师傅慢悠悠的说。 工厂想要赶在过年前放假,积在仓库里的货就需要赶快发完。 于干穿着西装戴着手錶在仓库里帮忙搬运,时不时有人来找他询问事情,一车的货很快搬完,司机来找于干谈细节,恰好于干兜里的手机一直在响。 「稍微等一下,我接个电话。」于干扬了扬手机说。 他看了下来电,脸上的神情收敛,走到仓库的后面,检查左右都没人才接起电话。 「货到了吗?」 「还在路上,你别急。」于干一只脚踩在石头上,视线来回看,神情警惕。 「妈的,这都大过年了,兄弟们都等着这批货吃饭,你的货到底能不能发,不能发就退单!」 那头的声音勐地加大,于干惊了下捂住手机,接着压低声音说:「能发,今晚走,明天下午就到。」 「行吧……不过我现在改口了,利我要占四成。」 「你——不行,太高了,对我不划算。」 「于干,你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那兄弟们呢?你干的这事林耿跟沈问不知道吧,你从他们手底下偷货,你就不怕兄弟几个把你供出去?」 于干心底暗骂,一群蠢货,要不是这批货临时出的急,又是新款,他才不会提前发货,早知道他们不靠谱,但没想到这么蠢。 第110页 「你把我供出去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我逃不了你们也一个别想走。这样吧,三成,给你们加一成,可以吧?四成利让给你们,我就一点不赚了。」 电话那端的人不情不愿答应,于干挂了电话满心怒火,朝地上吐了口沫子,又用鞋尖碾了碾,几个唿吸平復心情后才走出去。 司机还在原地等着,边上都是上货的人,于干路过的时候顺手帮了一把,叮嘱着:「小心点。」 「还是之前那个地址,明天下午可以送到吗?」于干从怀中取出烟分给司机一根,「大过年的不容易,早点干完活回家过年。」 司机收了烟没有立即抽,而是夹在耳后,保证道:「放心吧,明下午能到。」 于干的心情这才好了些,拍了拍司机的背,「路上小心。」 仓库这边的活都是于干在管着,出货对货都是他来核对,台帐送到他桌上,于干取了支笔对着台帐誊抄。从中间造假很容易,次品、销毁、路损等等,这些藉口都可以用上,只要控制在一个范围内就不会被人看出。 货车已经开出仓库,新款的台帐才终于送到。 熟悉的香味传来,于干抬头,眼睛一亮,「你怎么过来了?」 仓库的人都在外面上货,孟茹靠着他的办公桌站着,目光一扫就能看见对方正在修改的数据,她皱了皱眉感觉有几分不对劲,下一秒于干随手拿过一个帐本挡住。 孟茹收回目光,将怀中的单子给他,「不是要放假了嘛,办公室的人要么请假要么提前下班,这些活都推到我身上了。」 她刚在车间受了气,这会对于干说起话来也是带着情绪的。 于干一怔,孟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大方温柔懂事的,现在听她抱怨不由觉得好笑,他这间办公室布局很是简陋,灯光也是刺眼的白,但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 孟茹见他笑得莫名其妙别开眼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话听着像是在对他抱怨使性子,于是她不说话了。 目前她与于干都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只要对方有任何破绽她都会立马翻脸将对方拉下来,所以孟茹都是压着心底的噁心与对方纠缠。 上一世她与于干足够熟悉,自然知道这个男人现在的神情是什么意思。 不过孟茹一点都不慌,她别了别耳后的头髮,「于大哥,我与吉林打算过完年结婚,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喝酒啊。」 于干起身拉住她,大手摩擦着她的手腕,带着别样暧昧的意思,也不装了,「孟茹,你真的愿意嫁给宋吉林吗?他可给不了你好的生活。」 孟茹在他碰到自己的时候忍不住作呕,生理性的犯噁心以及记起前世他那丑陋的嘴脸,孟茹反应很大地推开他,于干没有防备撞到了桌子,桌上的单子与台帐洒落一地。 于干脸色一变,「孟茹,你这是做什么?」 孟茹弯腰噁心,想吐却又吐不出来,晃动的视线忽然瞥见新款的台帐,直觉不对劲,她视线停留的久,于干这时也注意到了,可他再仔细看时,孟茹却靠着墙壁慢慢坐下,仿佛刚刚那幕只是错觉。 于干注意力转到孟茹身上,他见孟茹捂着嘴一直呕,心底浮现一个荒谬的猜想,「孟茹你该不会怀孕了吧?」 孟茹眼底的慌张不作假,她的身体她自己清楚,早频频噁心的时候她就去医院看过了,确实怀孕了,估计是之前哄宋吉林做生意的时候喝多了酒造成的。孟茹想要打胎但打胎需要开证明,她不愿丢这个脸就私底下托人买了药。 孟茹呕了一会才渐渐反应过来那药是假的。 「于大哥,哪有什么怀孕,你不要乱说。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中晚饭都没怎么吃这才直犯噁心。」孟茹阖下眼,脸色有些苍白,我见犹怜的模样让于干相信了她说的话。 于干将人扶起来坐在了唯一的椅子上,自己则蹲在地上收拾东西。 孟茹不经意的说:「于大哥,你知道厂里的这批新款吗?」 「这批新款设计筹备了有近两个月,特地赶在年前进行了小批次生产,上面对这款很是看重。」 孟茹提点了几句,果然看见于干变了脸色,她理了理衣服,「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交差了。」 「于大哥,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孟茹的笑容隐在黑暗中,她清晰的看见于干难看的脸色。 第76章 年代22 孟茹离开, 于干如梦初醒从一堆台帐帐本中疯狂寻找着什么,仓库的台帐上都会有批号跟日期的,他很快就从一堆杂乱的记录中找到孟茹刚送过来的台帐, 他急着打开甚至扯破了一角。 他看着那一行行数字,不用算就知道完了。 后退的脚踢到了椅子, 椅子倒地发出「哐」的响声,呆滞的思绪被勐地惊醒, 于干慌张的神情转变为愣怔, 他摸索着椅子坐下, 腿不受控制地抖动, 终于他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拿笔的手同样不受控制变得无力。 「还有办法还有办法……」于干喃喃自语,心中不断安慰自己,只是一想到事发后会遭到的惩罚于干就忍不住战慄。 办公室的灯往往是最后一个熄灭的。 孟长安将资料归档后歉意地看向坐在一边的男人, 他的身躯很高大,因而在这狭小的空间显得无处安放,沈问手中正翻着孟长安为了更好写宣传文稿寻来的资料,冷峻的眉眼下垂, 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可以看出虽然兴致不高却并没有任何的不耐烦。 第111页 真的很难想像,走到哪都是被人恭敬对待的沈问会有这样的一面。 察觉到青年投过来的目光,沈问侧过头,侧颜轮廓英挺,窗外不知不觉落下了雪,满地飘白, 孟长安坐在椅子上,背嵴单薄挺拔, 抬眼看人的模样温温柔柔的。 「沈问……」青年拉长了语调,碎发微微扫落,白皙俊秀得异常漂亮。 沈问动了动,走了过来。 他的手心很暖,搭在孟长安肩上几乎能将人带入怀中,从沈问的角度看可以窥见一片细腻的白,沈问稍稍用了点力,不太熟练地为青年按压着肩部。 孟长安回头抬手坐着想要去触碰沈问,后者默契地弯腰低下头,然而孟长安却抬起了他的下巴,浸墨般湿润干净的眸中只余他一人,慢慢靠近…… 沈问的唿吸已经加重,他能感觉到孟长安试探的动作,因而他只能小心翼翼,生怕孟长安不愿继续下一步。受控于姿势,这个过程完完全全由孟长安掌控。 他们在一起的小半月里,两人亲近的次数不算频繁,比起亲吻,孟长安更喜欢肢体上的接触,比如拥抱比如靠近,像这样主动亲吻的次数很少。 青年宛若一张洁白的纸,踏出去的每一步都带着好奇,到了后面,青年力不从心起了退出的念头,然这时沈问已经找回主场,正是誓不罢休的时候。 可以说除了孟长安本身外沈问是对他这具身体最熟悉的人,刚刚卡在孟长安即将喘不过气的时段松开。 年关将至,各部门运转繁忙,孟长安请假回来后常常加班到深夜,沈问来过一趟就自作主张将小办公室的布局以及装修调整了下,灯光比起往常也明亮了不少。 青年的唇色由浅淡变为红艷,水润润的,饱满剔透,长而密的眼睫半垂着,如玉的脸颊也多了几抹血色,沈问低头又亲了亲,亲完之后给孟长安不紧不慢地顺着气。 孟长安抬眼看了他一下,没有说话,倒是显得有些不高兴。 明明一开始是他主动,怎么到了后面又成了沈问占上风。孟长安想不明白原因,最后归结于他的身体不行,经验不够。 「回去了吗?」沈问又摸了摸孟长安的手,一片冰冷。厂房禁明火,即使窗户关严实了,小办公室亮着一盏小小的暖太阳,孟长安的手脚依旧冷的惊人。 孟长安的手被沈问暖着,他嘆息地看着桌上的文稿发愁,明天就要放假了,先前堆着的活还有许多没有做完。 沈问看出孟长安的担心,安慰他说:「没事的,工作可以年后继续。新款的报告已经出了,这些不着急。」 这些天孟长安走得很晚,沈问没有过问他工作上的事情,往往都是孟长安加班他在一旁陪着,偶尔有事不能陪同他也会准时接孟长安下班。 孟长安翻了翻报告,视线掠过半开的玻璃门看向办公区域,确实很晚了,外面漆黑一片,只有他这处亮着灯,加上明天开始放假,大家走的都挺早的。不过只怕林耿比他更忙,林耿这些天脚不沾地,来厂房的时间很少。 「今晚去我那?」沈问半哄着。他没有提出让孟长安跟他过年,是因为他知道孟长安肯定需要走亲戚,没有时间的。 果然,孟长安有些迟疑,「廖婶知道我明天放假,早早约好让我上她家包饺子。」 「来得及的。」沈问笃定的说。 想到男人有车,或许明天起早一些可以赶回来,孟长安低头想了片刻同意了。 他们两人闹得很晚,最后顾虑到孟长安身体问题,沈问戛然而止。 卧室的灯光是暖黄色的,中央的床上铺着新晒好的棉被,柔软舒适,青年大半身体埋在被窝中,似乎有些自暴自弃,连同脸也埋在枕上,乌黑的发很是凌乱,白皙小巧的耳廓微微发红,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小腿上布满点点色泽。 在听见浴室的动静停止后,青年动了动腿,缩进了被窝,紧闭的眼慢慢睁开,眼中还有这氤氲的雾气,没了眼镜,他的视线一片模煳。隐约见黑影靠近,随着潮湿温热的气息一同扑来,孟长安抿了抿嘴,看不大真切,沈问低下身子亲了亲他。 他们其实可以做的事情很少,到底是不敢进行到底,中途见沈问难受,孟长安爬起来软着身体去亲他,本来还没有什么事的,但是孟长安的邀请让沈问徘徊于底线的理智彻底崩塌,手底下的肌肤温润如玉,沈问很难去锁住心中的野兽。 沈问唿吸沉重,他紧紧扣住青年皓白的手腕,然后低下头慢慢安抚。 意识到沈问即将做什么的时候孟长安充满惊慌,反而没了先前的勇气,腰身被人禁锢住,他只能被动接受,到了最后孟长安全身都是湿热,连同唿吸都变得潮热,不待他缓解,唿吸连同呜咽一同被吞没。 孟长安的身体很弱,某种意义上的娇贵,这一场下来他连手指都不愿动弹,沈问赤着强壮的上身将人挖出带进浴室清洗,抽空出来换床单被褥,最后又将人放于床上盖好被子。 床边凹陷下来,孟长安睁眼恰能看见窗户外边,昏黑的天,远处有人提前放上了烟花,声响听得不大真切,五颜六色的火焰升于空中绽放开来,格外夺目。 沈问抬手给孟长安掖被子,孟长安却从中慢慢伸出手,他的手也是好看的,白净修长,皮肤很薄,可以看见淡淡的青筋,像是嵌在白玉中的青络。 第112页 沈问看见了,握了上去与他十指相扣。 然青年却哑着声音问他要不要帮忙。 几乎是一瞬,沈问就明白了孟长安的意思,他垂眼看去,青年埋在被窝中,乌髮落于额前,面上还遗有浅淡的绯红,俊秀干净,是一眼看去绝不会与沈问发生瓜葛的人。被松松握着的手指动了动,孟长安依旧是趴着,只不过视线转移到了他身上。 孟长安的眼睛一向很干净,清明平静,情绪内敛。 沈问喉结轻轻滚动,俯下身将人抱在怀中,低下头与他轻靠,声音低哑得可怕,带着笑意,「算补偿吗?」 「嗯……」孟长安闭着眼睛,他是真的累了,被沈问伺候着洗漱完后只想埋头倒下,能撑到沈问出来也是因为愧疚。 「好,你睡吧。」沈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迷迷煳煳中孟长安真的睡着了,只是睡得并不怎么安稳,纤长的睫毛时不时颤动。 新年伊始,家家户户都在为着过年做准备。 沈问这处院子的位置已经很偏僻了,但还是可以听见鞭炮声以及时不时响起炮竹声,孟长安埋在被中动了动,身体醒了,意识却还不怎么清醒。 又过了好一会,隐隐约约听见小孩吵闹声,孟长安紧紧闭了闭眼才慢慢睁开,缓了一会,慢吞吞伸手去摸放在床柜边上的眼镜,甫一碰到镜框孟长安就忍不住皱了皱眉,手心一片刺痛。 摸索着戴上眼镜后,孟长安瞧了瞧右手手心,过了一夜手心依旧发红,甚至有一点肿,他轻轻碰了碰就收回手,指尖一股药味。 孟长安赤脚下床走至阳台将紧闭的窗帘打开,外面天光清明,遍地素白,院子前的马路边上有四五个穿得圆滚滚的小孩撅着屁股点炮仗,一路点一路跑。 站了没一会孟长安就感受到了冷意,他转身从衣柜中随手找了件深色厚大衣披在身上,孟长安在这边住的时间不算多,国庆那会也还没现在这么冷,所以过冬的衣物他只能穿沈问的。 沈问身材高大,常穿的大衣颜色都很深,孟长安套在身上刚刚好遮到小腿位置。 或许是昨夜太累,孟长安的思绪还不怎么清楚,他顺着楼梯往下走,没有在厨房看见沈问就转去了客厅。 一楼的客厅正对着小院的外门,孟长安转过一角听见客厅传来交谈声,有几道声音很陌生,他顿住脚步,身形恰好掩在落地花瓶后,从他这个视角看去,沈问坐在主位,比起其他人来说他穿的很随意,多是其余人在说他听着,神态倒也没多认真,模样慵懒,指节有一下没一下敲着。 孟长安的视线落在客厅的角落,那里堆了许多精美包装礼盒,可见先前便来了不少人。 院子里也停了三辆黑色的车,甚至还有人专门在外面站着。 庭院的门是开着的,站了一会冷风止不住的往身体钻,孟长安拢了拢过宽大的袖子转身,恰沈问朝这个角落看了一眼。 他稍一抬手,余下的人不约而同看向他,胡二上前几步到他身边,沈问侧头与他低语几句而后起身往上走,胡二留在原地安抚众人。 这样的情况每年都会有,特别是逢年过节,沈问每天要见的人都很多,有时候心情好会多听几句,有时候则会直接让胡二出面对接。 今天是个例外,沈问提前知会过胡二今年无需过来拜访,然总有些人执意上门,恰赶上他心情好的时候,沈问这才坐下来听他们说几句。 沈问径直上了二楼,卧室的门是虚掩着的,他本想敲门顿了顿收回手推门而入。 孟长安正背对着他换衣服,裹在身上的大衣与睡衣睡裤被扔在了床上,青年的身躯修长,动作间线条流畅紧实,窗帘并不十分遮光,微弱光线下的肌肤莹莹如玉,孟长安虽病弱,但该有的肌肉却还是有的,每一寸都恰到好处。 似乎察觉有人在注视,孟长安偏头侧目看去,沈问站在半开的门边,眸色深沉,注视的视线中有着几欲将人生吞的狠戾。 孟长安的手还搭在腰间的带上,稍稍一愣,男人就走了进来,孟长安抬眼看着男人低头给他系带子,高挺的眉骨紧皱着,在隐忍着不甚遮挡的欲.望。 经过昨夜那一遭,孟长安在某些事上已经收起了对沈问的怜惜。 接下来的衣服全是沈问在为孟长安穿,孟长安只需抬抬手,衣服就会套在他身上,一件一件的,生怕孟长安冷着。 他又垂眸去看举起的手心,还是发着红。 最后一件外衣扣子扣完,沈问拉过他的手亲了亲,孟长安嫌弃地想要收回手,情绪不怎么高兴,「都是药味,我今天还要包饺子……」 往年过年的时候,他们一家人都会围在桌边包饺子,一包就会包很多,吃不完的就送给邻居。现在父母不在了,廖婶逐渐替代了家人的存在,事事都会叫上孟长安。 「我来包,你负责吃就是了。」沈问给他理了理围巾,拉他下去吃早餐。 楼下的人还没散,围在院子里与胡二说着什么,见沈问护着个人下来,几人的注意瞬间转移。胡二机灵,揣摩沈问心思移了移身体挡住他们好奇探究的视线接着开始赶客。 沈问对孟长安解释了几句,这些人与他或多或少有着生意上的来往,关系说不上亲近,不理他们就是。 沈问一大早起来就做好了早餐,豆浆还有馒头,本来还打算煮面条想到孟长安还在睡,就没有叫他,将这些放在锅中,吃的时候热一下就好了。 第113页 胡二一大早上接到林耿的电话就赶到沈问这边护驾,来回奔波,好不容易吃上口热乎的他搓了搓手,接着大口就着榨菜吃。 沈问不知道还在厨房忙碌什么,孟长安选了个较小的馒头慢慢地吃,这些馒头估摸着都是沈问昨晚先做了一半,吃着很是松软。 孟长安吃的慢,小口小口的,吃相还很是斯文,容貌俊秀,是用漂亮一词来形容都不会突兀的那种。被他带动着,胡二渐渐跟着放慢了速度。 他是少有的几个中知道孟长安与沈问关系的,接起林耿电话的时候林耿还怂恿他多问朝孟长安多问几句二人生活,现在胡二却是莫名的开不了这个口,总觉得对方与他们隔着层壁。 胡二不说话,孟长安倒是说话了。他见胡二吃的速度变慢,以为是他吃不惯馒头,「要不要让沈问再煮一些面条?」 胡二一愣,接着疯狂摇头,他何德何能让沈哥给他煮面条!现在连吃上馒头都是蹭着孟长安的光,他不敢提要求。 孟长安心中过意不去,不太好意思,见胡二喜欢吃榨菜就将中间的碟子朝他的方向推了推。孟长安在吃食上不怎么挑剔,但他还是会有偏向,比如说他喜欢吃馒头不怎么喜欢吃有馅的包子。 沈问端了一旁炒好的腊肉出来,腊肉切成薄薄一片,配着葱白爆炒,香气扑鼻。 孟长安坐着没动,但沈问就是看出了他内心的喜欢。 「少吃一些,腊肉太油腻了。」沈问用筷子挑了几片出来夹在撕开的馒头中递给孟长安,孟长安接过,将手中吃了一半的递给沈问。 胡二是眼睁睁看着腊肉上桌的,他早就选好夹腊肉的角度,被迫看了沈问的一连贯动作后,他筷子停顿在空中,恨不得自己瞬间消失。 他在想,嫂子走了之后,沈哥是不是会杀人灭口。 越这么想越心慌,手中的馒头与榨菜不香了,偏偏这时孟长安又将腊肉往他的方向移了移,抬头对上沈问的视线,胡二欲哭无泪。 「腊肉好吃,你多吃一点。」 胡二悬在空中的筷子颤了下。 「吃吧。」沈问扫了他一眼,胡二的模样简直没眼见。 「这是不是我送你的那罐?」孟长安吃到熟悉的味道,猜测着说。 「嗯。」沈问又给他夹好了一个递给他。 第77章 年代23 吃完早餐后, 孟长安回到二楼吃药顺带收拾东西,过年这几天他可能不会在沈问这边过。 孟长安一走,胡二停下了筷子, 神色凝重的向沈问汇报着于干的动作。 于干进入胜利工厂不过三个月,私吞的货款就达数万, 这次更是大胆,打起了新款的念头, 胡二心中愤恨, 说起来他还带过于干一段时间, 真想不到他会做出狼心狗肺的事。 「白眼狼!」胡二不解气骂了一嘴, 「当初要不是林哥给了他一口饭吃, 他怎么可能活下来。」 「他们的货今下午四点到,你带人把货截了,做干净点。之后盯紧他, 年后他定还会有动作。」沈问下意识想拨弄串珠,抬手才记起他早将串珠送给了孟长安。 「哥,这次的事就这么轻易放过他吗?要不要叫几个兄弟去……」 沈问抬眼,黑睫抵压, 眸色暗沉,面上云淡风轻,随意的说:「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只是大过年的,不要为了他一个扫了大家的兴。」 孟长安从楼上下来,他换了件长款大衣,身形修长, 干干净净的模样,手中拎着个不大的包, 沈问上前如常接过他的东西,摸了摸他的手,冷冰冰的,不免说教。 胡二哪见过他沈哥这个样子,对待孟长安的时候连说话的语气都是罕见的柔和,不禁摇头,想不到英明神武的沈哥也会栽在一个人的身上。 车是沈问开的,上车前胡二灵光一闪,与沈问说了几句,接着沈问扫视角落的礼品,挑挑拣拣选了些贵重的带上。 孟长安坐在后座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他低头摺叠衣袖,衣服还是沈问的,长度还算可以,就是袖口过长。 沈问坐在驾驶位上,看见孟长安露出一截脖颈,他推开车门几步就进了院中,身影消失一会很快出现,他站在车外,敲了敲车门。 他手中拿着一条柔软的围巾,示意孟长安出来一些。 孟长安靠近车门,探出头,过分听话的模样让沈问心中有着压抑不住的欢喜,他给青年系围巾时发现靠近锁骨处那片肌肤还是红的,在白皙的皮肤上如同雪地绽开红梅,很是好看,沈问上手碰了碰,孟长安抬眼看他。 「疼吗?」 衣领被往上拉了拉,围巾遮盖住痕迹,遮得严严实实。 孟长安摇头,他是易留痕体质,有些痕迹看着严重但其实还好。 车开不进小道,被迫停在了马路边,就在沈问打算锁车的时候孟长安让他停远一些,不要停在村子里。因为村里小孩多,汽车在这时候是个新奇的东西,上次于干在这停车,没多久车身被刮花。 空旷的地方风很大,孟长安的围巾被吹得风扬,沈问停好车后走在孟长安的外侧,右手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用左手给孟长安拢了拢散开的围巾后,不经意的问:「跟于干关系很好?」 「什么时候带上车的?」孟长安看出是给廖婶的东西,有些惊讶,接着回答沈问的问题,「一般般,比陌生人的关系差一点。」 第114页 孟长安的直觉一般都挺对的,于干看起来给人斯文有礼的感觉,但孟长安总觉得这很假,就像是故意装出来的样子。 沈问笑了笑,一惯冷酷的人忽然间笑了给人的冲击感很强,更何况沈问本来就长在孟长安的喜好上,青年默默移开头,围巾半掩下的耳廓发红。 「在你上车的时候,过年走亲戚手中自然得提点东西。」沈问是不懂这些的,以往都是别人提东西来拜访他的,不过胡二告诉了他,他也就领会了意思。 孟长安的耳廓更红了,不知是冷的还是热的,他的声音有些小,似乎在控诉,「那是我的亲戚又不是你的……」 廖婶素来好客,逢年过节她这总会聚许多串门的亲戚。 人还没走进路口,隔着远远就能看见廖婶家门前院子里聚着的人。 院子里门口摆了四五张桌子,大家三两一堆坐在一起磕瓜子聊天,小孩则在不远处跑来跑去,追打吵闹。 回孟家村这么久,这还是孟长安头一次看见村里这么多人。 打孟长安走到路口的时候就有些人认出了他,毕竟村子里有着孟长安这样气质的后生不多。他们聊天归聊天,难免会说起孟长安回来前的事情。 廖婶护着孟长安的态度村里的人都知道,所以这会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都是小声着说,窃窃私语。 这些声音在孟长安与沈问走进院子里的时候戛然而止,沈问的脸色不大好,孟长安垂下的手轻轻扯了扯他,沈问收敛了情绪安抚了下孟长安。 「姐,长安来了!」坐在人堆中的男人忽然朝里面喊了一声。 孟长安认出了他,「三军叔,新年好。」 「诶,好好好,这是送礼的东西吧?大过年的来你婶家怎么还提东西,怪客气的。」三军笑得露出牙齿急急忙忙想要去接过沈问手中的东西,显然他是把沈问当成了远房的亲戚,跟孟长安一起来拜年的。 翠花抬手捂脸,对自家男人猴急的模样简直没脸看。 三军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提动,一看面前这个比他高大不少的男人生得格外吓人,手跟钳子一样紧,三军讪讪放下手。 好在廖婶从里面赶了出来,她是认识沈问的,上次孟长安住院还多亏了沈问帮忙。 「你这孩子怎么还带东西过来?」 跟三军差不多的话,沈问主动将东西递给廖婶,后者推脱不接,「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买东西的吗,这孩子怎么不听话,不要不要,留着自个吃。」 廖婶拒绝沈问手中的礼品,话却是对着孟长安说的,可能是把他们看成一起的了。 孟长安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廖婶,如同沈问递出去的手一直没收回。 他们是心有灵犀的。 「姐,你就收下吧,长安的一片好心呢!」 不知是谁高喊了句。 「唉,真是。」廖婶没辙,接过了礼盒,还挺沉的,一看包装就很贵,这些话她没有说出来。 待廖婶接过,孟长安才笑了笑,提前给廖婶拜年,「婶,新年快乐。」 「哎,新年快乐快乐。」廖婶乐呵的合不拢嘴,这么懂事乖巧的一个孩子给她拜年心里怪高兴的。 「新年快乐。」沈问学着孟长安给廖婶拜年,不过他人生得高大强壮,面容又冷,眼角下还有着疤,这场景倒不像是在拜年。 廖婶嘴角的笑意凝滞,神情尴尬,过了一会才用干净的手拍了拍孟长安,热情招唿他们快进屋,免得冷着。 廖婶家是带院子的两层瓦屋,宽敞明亮,屋子里布了烤炉,很是暖和。 「你叔知道你要来,一大早上就去换菜去了。你先坐,烤烤火。」前一句是对孟长安说的,后面是对沈问说的。 廖婶将孟长安引进屋内,提了一路的礼品放置在架子上,这时廖婶才去看送的是什么,这一看就吓了一跳,「哎哟,这些东西得多贵啊,不适合不适合。」 廖婶是有见识的人,知道像人参、保健品这些东西有多贵。 「婶子,你收下,没花钱,是别人送给沈问的。」孟长安一下子说漏了嘴,见廖婶依旧是为难神情没有发现不对劲后才悄悄松了口气。 「热了吧,屋里暖和,衣服託了搁架子上,待会坐里面烤烤火就是了。」见孟长安解不开围巾,廖婶上前踮起脚帮忙。 孟长安弯了弯身子,惦记着外面一伙人需要招待,打算解了围巾就不解了。 廖婶的手一顿,看见了什么,接着给孟长安收拾衣服。 「大衣不脱也好,穿着保暖。」廖婶转身将围巾搭在架子上。 「婶子,茶壶在哪?我去外面给大家添点水。」孟长安说着要往外走。 「不用管他们,他们呆一会就会走的了。」 出门前廖婶犹犹豫豫,隔着不宽的缝看见气势吓人的沈问,咬咬牙将孟长安重新拉了回来,廖婶拉着孟长安坐在床边,她的手心干燥温暖,跟她这个人一样。 「长安啊,婶子是知道你的,打小就听话懂事,模样俊,成绩也好……婶子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孟长安稍稍一惊,顿了下,「嗯。」 廖婶嘆了口气,「是外头那人吧,叫沈问对不对。」 孟长安低下头再次应了一声。 真的很奇怪,孟长安其实很早就想到廖婶可能会怀疑,毕竟沈问看他的目光一点都不清白。如果是其他人,他可能就会随便敷衍过去,但是廖婶问他,他不想骗她。 第115页 「改不了了吗?」 孟长安知道她在问什么,垂着头莫名的有一点难过。 「好了,廖婶不是说你。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与我与旁人都无关,那谁之前不是还说过要接受新思想嘛。」廖婶握紧了他的手,拍了拍,「只不过你身体弱,有些事情要心里有数知道吗?」 孟长安本来还在难过的情绪,听见廖婶话语一转,愣怔住,随后脸色渐渐变红,无措的想要解释,被廖婶按住,「我知道你们小年轻,婶子是过来人,不过真的要注意身体啊。特别是你这种,更容易受伤……」 进去时人是好好的,从房里出来后孟长安就不说话了,没人的时候沈问想要给他暖暖手被孟长安毫不客气一把拍掉。 临近中午,真如廖婶所说,外面的人慢慢散去。 一中年人端了满满一盘肉紧赶慢赶回来,见孟长安过来了热情打着招唿,他将锅放在靠墙角的桌子,脱了手套直唿这天太冷,接着问孟茹怎么没过来。 「怎么这么晚才回,等你把肉带回来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廖婶用干净的毛巾擦着桌面,孟长安起身想要帮忙被廖婶拒绝了,沈问倒还记得他要替孟长安做事,他接过廖婶手上的毛巾,后者倒没有拒绝。 「她可能有事在忙,你去叫叫小茹。」廖婶推了推男人。 「哎,我这刚回来……好吧好吧。」 男人出去一趟很快回来,摆了摆手说孟茹不在家。 他们一起包了很多饺子,在廖婶家用过晚饭后才得以离开,出院门前沈问手中还被廖婶塞了一袋包好的饺子跟自家熏的腊肠。 沈问将孟长安送进院子,见没有热水转身进了厨房烧水,在孟长安的催促下才不舍离开。 过年的事情很多,加上孟长安有几年没有回来,光是走亲戚都走了两三天。 好不容易消停,孟长安打算去扫墓,前一天晚上他问孟茹要不要跟他去,孟茹拒绝了,孟长安也不强求。 扫完墓后,年味也将近尾声。 第78章 年代24 「沈哥, 于干交不了货正四处打听代工厂,可这会大家都在休假,根本没人接他的单, 要不了几天这孙子就会求到咱们明面上来。」 窗外飘着簌簌飞雪,靠墙角的梨树只剩干枯的树干, 夜色淡薄朦胧,几乎要与大地形成一色。 胡二停好车后, 不断搓着手朝里面跑来, 他裹得严实, 里三层外三层, 几乎是要将所有的衣服都套在身上, 头上还带着有外檐的绿军帽,本就不太聪明的长相更显傻里傻气。 他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张扬着喜事。 屋内异常安静,胡二说完话后愣了愣, 沈问保持着靠坐的姿势,眼帘半阖,直到人走到跟前他才睁开眼,神态清明, 丝毫不见疲意。 「继续盯着他,将他的上家跟下家全部找出来。」沈问神色冷淡吩咐。 客厅是有电暖炉的,但沈问没有用。这屋子与院子里一样冷,甚至因为空旷安静更冷,胡二坐着忍不住再次搓手,听着沈问的吩咐点点头,渴望的目光盯着那暖炉, 「哥,有暖炉你怎么不用?」 要知道现在暖炉是稀罕货, 沈问摆家里的这个是别人送的,据说是专门去了趟南方与那些做外贸的人交换来的。 「想用自己开。」 「诶!」 胡二立即起身蹲在暖炉前不断搞鼓,这玩意他不会用,上下跟摸宝贝一样才寻出跟细细长长的电线,估摸着应该是插电的线。 他插上之后保持蹲着的姿势,没一会明亮暖黄的光落在他身上,很快就感受到了暖和。 沈问的视线落在胡二身上,随口问道:「今天初几?」 「大前天过了除夕,今天初三。」胡二将这些日子记得清楚,很快就答上话来,他身子暖和起来动了动脚,将手套脱了继续烤手,脸很快被晒得通红。 「走亲戚了吗?」 「我们家走得早,亲戚没几个,早走完了。」胡二老家就在东安县,不用像其他兄弟那样东奔西走。 沈问不说话了,眸色阗黑,长眉似剑,即使坐在那不说话也轻易给人一种压迫。 「诶,嫂子呢?」胡二才恍然发觉这屋子冷清安静得很,一点都不像过年。 胡二比孟长安大上几岁,不方便叫哥,更不好叫小孟小安之类的,当着沈问的面他是不敢这样叫,思来想去还是叫嫂子最好。 沈问眸色微动,「他回家去了。」 「哥,嫂子怎么就丢下你一个人回去了?」 胡二立即为沈问打抱不平了,进门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越看越觉得他沈哥孤零零的,别人家过年热闹得很,就他这死气沉沉,根本不像是过年。 「嗯,你说我要不要去找他?」沈问心情似乎变得高兴,带着询问的语气问道。 「那肯定啊!」胡二一拍大腿, 「哥我跟你说,咱们做男人的就要捨得拉下脸,脸皮厚一点,无赖一点没事的,多缠缠,山不就我我就就山。」胡二越说越真情实感给沈问传授经验。 「嗯,你说的对。」沈问起身,高大颀长的身材在灯光下显出一道长长的身影。 胡二仰头望着沈问,见他开始披上挂在架子上的外套胡二急忙站起身,迟疑的问:「……沈哥你这是要出去?」 「嗯,你走吧。」沈问毫不留情地赶人。 第116页 「哥,这……」胡二还没反应过来,看看地上的暖炉看看沈问,心里想他沈哥果然变了,以前都不会赶人的。 「你想要就把它带走。」沈问本来是戴上了手套的,忽然间又将手套脱下。 胡二已经将暖炉抱在了怀里,裂开嘴角傻乐,见沈问走了出去连忙跟上去殷勤的问要不要他来开车。 沈问拒绝并催促胡二快走,他要锁门。 孟长安没来之前,沈问是不在意锁没锁门的,以往几个兄弟累极了他也会将人留在一楼凑合一宿,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这里成了他跟孟长安的小家,不能留外人,任何人都不行。 天寒地冻,北方的冬天是干冷干冷的,风吹在人身上刺骨拔凉。 小院的铁门上了锁,汽车前后灯亮起,车轮在雪地里压出两道长长的车辙印。 前几天东奔西走,孟长安回来后就发了烧,接着几天没怎么出门,院子里吵吵闹闹人来人往他也没出去。 晚上,隔壁响起说话声,孟长安被吵醒,睁眼缓了一会,铁门哐当勐地合上,孟长安才懒懒起身走至窗外,只见两男一女相携出去。 走在中间较矮的身影是孟茹,她的左右毫无疑问是于干与宋吉林。 孟长安摸黑拉到开关,戴好眼镜后忍不住浅浅咳嗽,水杯中的水是下午倒的,现在已经凉透了,孟长安披上外衣想去厨房烧水,可刚一推开门迎面来的冷风让他打消了念头。 刚睡了一会,现在精神了不少,孟长安便坐在窗前看书。 距离高考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孟长安打算一边上班一边复习,他现在成年了,将来需要钱的地方只多不少。倒不是说孟长安不重视高考,只是他对自己更有信心。 冬天看书,没一会身子就冷了,孟长安起身去到墙角烧起煤炭,同时将窗户与门打开一角,防止中毒。 外面的风很大,唿啸的风不断吹动门窗。 孟长安低头写字,很快就赶上因过年而落下的进度。 他认真极了,渐渐忘了时间。待抬头放松时发现院子外面亮着车灯,一闪一闪,也不知道亮了多久。 这个情形肯定不是于干的车,孟长安站起身推开窗,刺骨的风扑面而来,他隐约看清站在车边的身影,很是熟悉。 孟长安再次披上外衣,点了盏煤油灯往外走,一向好脾气的他见到人时忍不住骂了句傻子。 沈问侧了侧身为孟长安挡风,煤油灯提在他们中间,不大明亮的光线照得青年出奇的漂亮,眉眼生动好看,连骂人生气的模样都是漂亮的。 「跟我进屋。」孟长安不做多想想要拉过沈问的手,沈问避了避,没让他牵。 「手冷,会冻着你的。」沈问低声说。 孟长安没好气的瞪他,「活该。」 他执意牵着沈问的手,煤油灯不知不觉到了沈问手中。虽说是孟长安在前面带路,但沈问对这院子的布局早就熟记于心。 甫一进屋,孟长安松了口气,这才好好去看跟在身后的男人。 沈问在观察这间不大的屋子,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到孟长安的卧室,空间不大但摆放得整整齐齐,书桌上摆满了书,摊开的书本,写的到一半的笔记,搭在椅子上的外衣,稍显凌乱的床铺,处处都布满了孟长安的气息。 这里同小办公室一样没有多余的凳子,孟长安干脆让人脱了外衣坐床上去。 「上去暖一下。」见男人不动,孟长安催促。 「身上脏,还没洗澡。」沈问低垂着眼,声音也是低低的,看上去有几分落寞与可怜,偏这人长相生得野性俊冷,画面冲击着实让人有些意动。 孟长安一想到这人在外面傻站着就到底没真的生起气来,「后院有个澡房,将就洗一下?我去给你烧水。」 「不用,我过来就是看看你。」沈问伸手拉住孟长安的袖子。 孟长安回头,看着男人的模样,说不出狠心的话来。 他闭了闭眼,拍开了沈问的手,问:「怎么想的?」 「想看看你。」 「说实话。」 「跟我回去。」 「……」 孟长安不说话了,转身就要出门,沈问以为他生气了快走一步挡在他跟前好声好气的将前因后果交代。 他不是一个好徒弟,学不会胡二油嘴滑舌的腔调,关键时刻他觉得还是坦诚比较好。 青年面无表情听他说完,风吹动男人的衣角,孟长安被沈问挡得严严实实丝毫不觉得冷,他扯了扯沈问,没扯动。 「安安要做什么?我帮你做。」沈问低头哄人。 「去后院取行李。」孟长安看他,目光清凌凌的。 只见下一秒,男人身上低沉的气氛一扫而空,勉强压住上扬的嘴角,「我去取,你在里面不要出去,外面冷。」 似乎担心孟长安后悔,男人转身合上门就往外走。 孟长安维持着生气的表情直至男人彻底消失在转角他才忍不住笑了出声,眉眼弯弯,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觉得沈问傻乎乎的了。 他先前收拾过行李,所以这次只需要将书架上的书籍与衣柜里的衣服及床上用品简单收拾一下就行,好在沈问是开车来的,要不然孟长安还真不能彻底离开。 东西全部搬上车,孟长安所在的这间屋子瞬间变得空荡荡,一如他来之前的模样。 第117页 这次离开估计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孟长安其实是个很分得清的人,他跟孟茹,爸爸妈妈跟爷爷奶奶,从来都是单独存在的个体。过去的纠纷瓜葛不能论清对错,索性就彻底断了。 老家从来都不是他的老家,他只是借住在此的客人。 孟长安上了车后就很安静,沈问看了眼后视镜,青年已经靠着座椅睡着了,他身上还披着自己的大衣,脸小小一张,被衣领虚虚遮住。 沈问放慢了车速,比起来时的迫切,回去的路程明显更长一些更缓平稳一些。 车在院子里停下时孟长安还没醒,沈问熄了火下车绕至后座,打开车门弯腰将青年抱了出来。 孟长安很轻,抱起来柔软一团,裹满暖意,沈问看在眼里只觉哪哪都可爱,想将青年全部占有、将他锁起来、让他只能见到自己一人的冲动来得又急又快,沈问眸光深沉,低头在青年的额角亲了亲,力道很轻,如对待易碎珍宝一般。 浴室里水流声哗哗作响,孟长安睡得迷迷煳煳间醒了过来,睁眼时还分不清身处何方,过了一会他意识清醒,心想,已经到家了啊。 孟长安本来是想等沈问洗完澡出来与他说说话的,可没想到沈问洗了很久,久到孟长安再次睡了过去。 当沈问上.床时,外面的天已经是泼墨的黑,不透一丝光亮。 他刚躺下怀里就多了个人,沈问有些好笑,伸手摸了摸孟长安的额头,热乎乎的,与他自己一对比,幸好没有发烧。 孟长安埋了埋脸,不愿被他打搅。 沈问也只是给他探了探温度后没再折腾他,后半夜沈问没有任何睡意,明明身体感到疲倦了,他的精神却格外亢奋。 他认真的看着孟长安,生怕人突然消失,担心再一睁眼眼前依旧空荡荡,冷清寂静。 第79章 年代25 新年长假过去, 手术被提上了日程。 沈问行事雷厉风行却又面面俱到,以至于孟长安被推进手术室时还有些不切实际。 男人的手宽大有力,他抬起孟长安的手亲了亲, 见青年面上难得流露楚紧张不由发笑,「是谁说不怕的?」 孟长安抿了抿嘴不愿回答男人的取笑, 先前大大小小的手术他都经歷过,可从来没有一次比现在更让他心生胆怯, 虽然沈问一再保证不会出差错。 「病人孟长安在吗?」护士出现在门后, 抬手敲了敲门。 沈问还想将孟长安扶起来, 就见孟长安手一撑, 穿着帆布鞋轻松落了地, 他身上穿的是医院统一发放的条纹蓝白病服,纯棉的布料非常柔软。 新年过去,孟长安总算没有辜负沈问天天下厨的辛苦, 他被照顾得极好,黑髮柔顺光泽,瘦削单薄的身子厚实了几分,少了病恹恹的气质, 整个人如同一块上好的暖玉。 孟长安走了几步沈问就于后面跟上,这会年初,医院走廊上没什么人,空荡荡的,沈问仗着护士走在最前面,一路上都牵着孟长安的手。 到了手术室门前,沈问紧紧抱了抱孟长安, 孟长安稍一侧头感受到男人炽热的唿吸声,孟长安明白了, 沈问也是会怕的。 「我很快就出来。」男人拥抱得太紧,孟长安反过来安慰他。 沈问注视着孟长安进入手术室,护士走在孟长安身边,看了看孟长安又看了看沈问,夸道:「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换衣消毒检查吃药。 躺在病床上,孟长安看着绕在病床边上走动的医护人员心中很是平静,他少见的紧张情绪早在察觉到这里有个人比他更紧张时消失殆尽。 等待的时间里,孟长安甚至有心思在想沈问会不会一直在外面傻傻地坐着。 医生手持针尖极粗的□□走近,孟长安闭了闭眼,等待针头刺破扎入注射拔出,因为是开放性手术,医生朝多个位置注射麻醉,除去那一瞬的疼痛外,孟长安感觉到身体逐渐麻木。 不大的手术室中,孟长安很难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他的身上蒙了层蓝色手术布,仅能透过隐约缝隙去看医生的操作,他看见医生换下的器械上有血,医生应该是用手术刀割开了他的皮肤。 他的思绪漫无目的,观察面前这位很有名的专家,看得出他十分有经验,从一开始对孟长安就格外的耐心和蔼,仿佛他们不是医生与病人,更应该是可以聊天畅所欲言的朋友,接着孟长安想到沈问,想了没多久记起了自己写到一半的小说。 小说中借鑑了胜利工厂创办的背景,起了个不算完整的大纲,写了个开头后来就由于生病加班等等事情耽搁。 临近十一点,手术室依旧没有动静,沈问频频看向手腕上的表,过了十多分钟,口袋里的手机不断震动,沈问打开手机认出了那串熟悉的号码,毫不犹豫挂断之后那边接着继续打。 沈问接通,「说。」 林耿顿了顿,直觉告诉他沈问心情很不好,他心中起了猜测,「长安动手术了?」 「嗯。」沈问看向手术室。 「那我先不说了,等长安康復后我再打电话跟你详聊,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 恰这时手术室的门推开,沈问站起身挂断电话朝前面走去,越走越快。 傍晚的天色还很白,可以清楚看见远处掩在云层中的一轮明月。 孟长安是在此时醒来的,少了眼镜,眼前一片模煳,脑袋连同身体都僵僵,反应变得很迟钝很迟钝,他先是注意到有人在不远处,但隔着有点远加上近视,孟长安无法分辨。 第118页 「沈问?」孟长安的声音很哑。 眼前掠过到人影,下一秒孟长安的手被人握住,他抿了抿嘴,感受到手背上的温润,不自在地缩了缩手指,「眼镜。」 沈问没有第一时间给孟长安戴上眼镜,他紧紧盯着青年,从好看的眼睛到浅色的唇瓣,沈问的视线里充满侵略性的意味。 孟长安推了推他,面上有了恼意,即使看不真切他也能感受到沈问那好似吃人的目光。 「专家说手术很成功,以后你可以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活着。」 沈问说的很认真,孟长安听出他在专家二字上加重的语气,他笑了笑,如释重负的轻松,他侧身闭眼亲了亲沈问。 从小家出发的路上、在医院等待的日子里,孟长安知道沈问很累,是那种时刻忧心沉重的疲倦,男人面上虽然不显,可那双眼睛却掩藏不了。 「辛苦你了。」孟长安说完再次忍不住笑了,因为他感觉坐在病床前的沈问有着莫名的乖巧,就像一只高大威武的狼此刻如护食的狗狗,忠诚听话。 第80章 年代26 胜利工厂凭藉着过年前一款较为新颖的设计在南方服装市场小小火了一把。 年初, 各地商场最显眼的位置纷纷挂上胜利工厂制造的衣服,除去新颖的款式外,其余款式的服装也得到展示挑选的机会, 不同的定价对应不同的人群,胜利工厂逐渐打响名声。 在薄利多销的策略下, 新年甫一结束,新增加的订单量就比以往多了数倍。林耿更是忙得焦头烂额, 他是那种带动员工一起做实事的领导, 上班第一个到下班最后一个走, 就连廖婶听他苦笑之后都忍不住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了几句。 林耿知道沈问那边的情况不方便多加打扰, 可他跟在沈问身边做事多年, 早已将沈问当成主心骨,即使近些年有在自己独立做事,可沈问一旦离开太久, 林耿就不自主的忧虑。 眼看胜利工厂的前景越好,他的心中就愈发的焦虑,仿佛事情的发展脱离了他最初的想法,他们前进的步伐太快, 快到林耿隐隐觉得到了停不住脚的地步。 好在事情虽然多而杂,于干却能能替他分担不少。 林耿是需要盯着工厂这边出货的,作为重点工厂的上年度工作总结与进度汇报的事情他全权交给了于干代办。 在林耿看来,于干的成长速度很快,办事办得又快又好,交给他做事,林耿很是放心。 「市里面领导怎么说?」见到西装革履的于干回来, 林耿头也不抬刷刷签字问道。 于干提了提裤脚坐在林耿对面的沙发座上,而后双腿交叠, 露出一截黑色短袜,这个坐姿是他从别人身上学到的,觉得十分利落好看。于干的心情很好,同来参加会议的人得知他是代表胜利工厂参加,各个将他捧得极高,吹得他飘飘然。 「有这么高兴?」林耿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好笑。 于干身子前倾,腿不由自主落下,「哥,你不知道那些人将我们胜利工厂吹得多厉害,在会议总结的时候,我发现就我们胜利工厂的出货量是最高的。」接着于干将会议上领导对胜利工厂的夸奖以及期望对林耿简单汇报了下。 听到定下来的目标,林耿皱了皱眉,问:「你应下了?」 「嗯,这么点数,我们几个月就可以赶出来。」于干理所当然的说,察觉林耿神色不对,他停顿会,犹豫说:「哥,是有什么问题吗?」 林耿点了点笔尖,没有说话。 「我是不是不该那么快答应他们的?我是想着照去年的情况,这点出货量是相对较少的,我们能打包票出货的。」 「问题倒不是很大,只是我原本是想着放慢下速度的。过去的速度太快了,存在许多的问题没有得到有效解决,一直堆积着,我是想着放慢速度,边干事边总结的。」林耿神色不大好,这些计划早就内部定了下来的,他没想到一向靠谱的于干会直接答应他们。 于干紧张起来,身子愈发前倾,「那……那要不我去跟领导他们认个错,解释一下,就说,就说上午的话都是我个人意见,与胜利工厂无关。」 见于干过于紧张,林耿嘆了口气,「没事,答应了就答应了,后续调整计划就行。你今天来回辛苦了,早点休息吧。」 于干还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见林耿低头翻看资料咽了下去,勉强笑了笑,「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事林哥你打电话叫我。」 「好。」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林耿抬头看着于干离开的背影再次嘆气,心里反思自己的过错,难不成是最近给于干施加的压力太大了。 反思发愁的情绪没占领多久,林耿再次埋头看帐单,这本新做的帐本跟老帐本有许多对不上的地方,越看越觉得混乱。 门被敲响,林耿说了声进。 进来的人正是刚走没多久的于干,他没了公事公办的态度,快步到林耿身边,兴高采烈的说:「对了,哥,我想着新年开工我们都还没有聚在一起吃顿饭,正好我请客,就我们私底下几个认识的人,我你还有孟茹、长安,还有之前我跟你介绍过的宋吉林,你再帮我叫一下沈哥,我们凑一凑。」 于干说的这些人林耿倒还是有印象的,孟茹是长安的姐姐,又刚好是在他身边做事的,印象还可以,宋吉林倒是不怎么熟悉,林耿回忆了下,记起了这个人,「该不会又是给宋吉林拉线的吧?」 第119页 「不是不是,上次的事就已经麻烦你了,怎么可能。再说了,沈哥也在呢,没别的意思,就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长安知道的,他已经答应了。」 听到孟长安答应了,林耿就没有多想,问了时间地址,算算时日,刚刚好是他们回来的时候,于是就答应了。 于干听到肯定的答覆眉飞色舞,目光不经意下移,扫到林耿正在看的帐本不禁一慌,搭在桌子上的手抖了一下,林耿奇怪地看向他,于干故作欢笑,「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啊。」 「嗯。」 得意忘形 太久,于干都差点以为他做得天衣无缝不会被人发现,不用多想,于干就知道那本新的帐册是沈问给林耿的,看林耿的情况,应当是还不知道他私下走货的事。 知道林耿与他的关系好,所以不直接将事情告诉林耿,而是递了份完整台帐给他,让林耿慢慢发现里面的漏洞,一步一步怀疑到他身上。知道林耿在看,偏偏于干只能装作无事发生,等到事情最终暴露,所有的情分消失得会更为彻底。 这就是于干害怕沈问的地方,他的狠是那种钝刀子割肉,让人不断被凌迟。 请客的前一天晚上,于干找到孟茹将事情坦白希望能得到她的帮助。 孟茹一脸震惊推开他,「于干你是疯了吧!我是那种会将长安推向火坑的人吗!」 于干被她推了丝毫不恼,态度诚诚恳恳的与孟茹讲道理,「你想,沈问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既然看上了长安肯定会对他好的,长安身体不好,生病住院都要钱。你想想他上次发病,要不是廖婶遇见了,根本就没人发现。再说了,他跟了沈哥哪里不好了?」 孟茹稍稍犹豫下,于干就翻脸了,他将孟茹按在墙上,「孟茹,你别装了,你跟孟长安的关系根本就不好吧。」 孟茹被他瞬间的变脸吓到,刚要惊唿就被他捂住嘴巴,「上次孟长安住院的事情你知道吧,那天下了大雨,沈问叫人来孟家查了,你猜为什么他们没有知道你干的好事情?」 孟茹的瞳孔放大,闪过一丝惊慌,这时于干放开了手,理了理衣服,「你帮我这一次,之前的事情我就当作不知道。」于干的视线掠向孟茹的肚子,「你也不想宋吉林的事业受挫吧?」 说完于干脸上浮现可惜的情绪,「亏我还对你有些好感,没想到你不仅不知廉耻还是个恶毒的女人。」 既然彻底撕破脸,孟茹也不跟他装什么邻家小姑娘,「于干,我恶毒你又好到哪里去,事情败露你的下场只会比我更惨。」 孟茹出来的太久,屋里面的宋吉林有些担心,朝外面喊着崔孟茹早点进屋,外面风大。 于干动了动嘴,目光狠毒地盯着孟茹。 孟茹不甘示弱看回去,「就这一次,之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好。」于干爽快答应。 接到林耿的电话沈问起初是不愿搭理任由手机闹的,被正在看书的孟长安推了推才不甚耐烦起身接通电话。 接电话的时候没有避着孟长安。 孟长安听见吃饭的事情微微皱眉,显然是记起了于干的话。 「去吗?」沈问坐回孟长安身边,明面上是给他暖手,实际上根本不老实。 孟长安想知道于干在打什么坏主意,没有多加犹豫就同意了。 第81章 年代27 南华大酒店, 二楼靠里面的一间大包厢早已被预定,大厅的主管收到消息,提前半小时在酒店门口候着, 将近八点,他才终于看见客人告知的车牌号。 车子缓慢停了下来, 主管小跑步上前,车窗降下, 沈问侧过头目光轻扫上来的人。 「您是沈问先生吗?」 「嗯。」沈问看了下后视镜, 孟长安披着他的大衣还在睡觉。 「跟我这边来, 我带您去停车。」酒店门前的停车场位置不够, 主管在前面领路, 沈问开车跟上。 「就是这了。」主管让出路来,在一边恭恭敬敬等候。于干打电话的时候一直叮嘱他要拿出最好的服务态度来招待沈问。 沈问停稳车,推开门绕了下走到后面, 在沈问开门的时候孟长安若有所觉昏昏转醒,目光略微迷茫,在看见沈问伸手进来,他下意识握住沈问的手, 接着就被人带了出来。 黑色毛呢大衣松松垮垮披在身上,孟长安的脸睡得微微发红,好看的眼睛里还有着明晃晃的困意,不大站得稳身体,便伸出手去牵着沈问的袖子,沈问有些好笑,给他系好大衣, 又摸了摸他的手,「就这么困吗?」 大厅主管站得有些远, 见他们动作亲昵只会觉得他们关系很好。 「嗯。」被沈问牵着走了几步路,出了车库,冷风一吹,孟长安慢慢清醒过来,他好奇地观察着这家酒店,金碧辉煌,随处可见的服务员。 「请跟我这边来,注意脚下楼梯。」 到了人多的地方,孟长安放开了沈问的手,沈问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原本孟长安还在想于干是多么的有钱,在看见第六个人热情地跟沈问打招唿的时候,孟长安就不好奇了。这样看起来,还是沈问更有钱。 「在想什么?」楼梯转角,他们二人落后主管几步,沈问抓过孟长安的手问。 孟长安如实回答,「在想你多有钱。」 挺诚恳的回答,是孟长安素来能说出的话,沈问认真思考良久接着变得犹豫,他不知该如何描述,最后他亲了亲青年的额头,「能养你很多很多个辈子。」 第120页 孟长安听见他这话忍不住皱眉,他皱起眉的样子也是好看的,毛呢大衣将他衬的分外俊秀干净,「不要,一辈子就行了,做人不能太贪心。」孟长安一直都是知足常乐的性子,在他看来很多很多辈子真的是太奢侈了。 他们两人就真的绕这个话题认真思考,最终是沈问妥协,虽然他还是希望能与孟长安有很多很多辈子。 大厅主管将他们引到包厢后轻轻合上门退下,包间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林耿比他们早到一会,现在正跟宋吉林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中途于干想多次插话都被林耿略了过去,可以看出林耿今日对于干的态度冷淡。 见到沈问跟孟长安一前一后进来,林耿眼前一亮,起身走过去想把沈问拉到他身边来坐,沈问让孟长安先进去,这样孟长安的一边是墙另一边酒只有沈问。 孟茹在他们进来的那一刻心就不安地狂跳起来,她是知道孟长安在林耿手下做事,很受林耿赏识,也知道孟长安是认识沈问的,可他们如此一前一后进来,加上于干对她说的话,孟茹越想越心惊,孟长安那么迟钝的人估计根本就不知道沈问对他的意思。 菜还未上酒倒是先上来了,于干做的东,他拿着酒瓶转了一圈,每个人前面的杯子都倒上了酒。 他先敬了沈问一杯,「十分感谢沈哥能给我这个面子,我先干了。」 于干一饮而尽,沈问却连酒杯碰都没碰,兴致缺缺。 于干落了尴尬,示意宋吉林说话,宋吉林是他带来的,现在沈问就在他面前,得了机会他喜不胜收,端起酒杯小跑到沈问面前,「沈哥,我叫宋吉林,第一次见面,久仰!」 大家的目光都在沈问身上,后者侧眸看去,过了一会终于伸手去碰酒杯,没有与宋吉林碰杯,只轻轻沾了下唇便放下。 沈问的动作终于让场上的氛围不那么凝滞,林耿对宋吉林的观感还不错,接过话题与他说了几句。 菜慢慢送上来,于干观察到宋吉林人虽然莽但好在懂分寸能活跃气氛,便在他们说话的空中时不时插几句,不断劝说沈问喝酒。 酒经了于干的手,沈问本来是想提醒一下林耿的,见这人除了与宋吉林孟茹说几句话外光顾着吃碟里的花生,一副失了魂被骗了身心的模样后,沈问挑了挑眉不担心他了。 南华酒店是市里有名的酒店,这里的菜以食材好味道鲜美出名,沈问一直记着医生说的饮食清淡,转头看见孟长安没怎么吃菜,反而在喝酒,喝一点接着再喝一点,小口小口抿着,神色倒很正常,细看能发现目光有些溃散。 沈问刚放下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不过转念又想到于干动的手脚,倒也没那么担心了,左右孟长安都还有他,不过他还是劝孟长安少喝一点。虽然孟长安来之前小小垫了下肚子,不用担心伤胃,但他之前应该是没喝过酒的,照这样喝下去很快就会醉得不成人样。 这顿饭吃得出乎意料的久,期间孟茹不断在打量孟长安与沈问,越看心里越嫉妒,孟长安凭什么能得到沈问的青睐,他的运气凭什么一直都那么好。 越是这么想心中的落差就越大,她再看向满身酒气酒精上头不停吹嘘的宋吉林,怨恨之意占了上风,她握紧了掩在桌下的手,面上依旧笑容满面。 孟长安喝的酒有些多,不太舒服晕乎乎的他还记得先跟沈问说一声后才起身走向洗手间。洗手池前,冰冷的水沖在手上,孟长安那飘起来的意识稍稍落地,而后仅余的理智告诉自己下次不能乱喝酒。 他身上还披着风衣,在外面尚觉得冷,进了包间后越发的热。孟长安擦干手后将风衣解了下来搭在臂间往外走去,孟茹早早在过道上候着。 「孟长安,我们好久没见了。」孟茹靠近他。 孟长安退了一步,喝醉了的他倒没了平日温温和和的模样,性子中多了几分冷清,「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你搬出去也不跟我说一声,你让村里的人怎么看我?」孟茹勐地扯住他的衣服稍稍加大音量问,「还是说你是故意这样做,就是不想让我得到那笔遗产。」 听到遗产二字孟长安的脸色愈发的冷,他从孟茹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孟茹,我最后再说一句,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孟茹保持愤怒的神情,收回的手勾了勾指尖,接着听孟长安疲倦的说:「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孟茹脸色突变,孟长安从一旁绕过她离开。 沈问担心孟长安出事,离席来寻他,在路上碰见乖巧坐在过道休息椅上的孟长安,他上前坐在孟长安身边,后者缓慢偏头看向他。 沈问笑了笑,问,「我是谁?」 孟长安不说话。 沈问知道他醉了,接过他手中的大衣检查,抬手碰了碰青年的额头,微微发热,还好,「你为什么坐在这里?」 「……等人。」这次孟长安慢吞吞的回答了。 「等谁?」沈问心意一动。 「沈问。」 青年的声音又低又软,沈问与他靠得很近,可以闻到青年身上浅浅的酒气,他伸手託过孟长安的脸,将他的眼镜取下来,后者缓慢眨了眨眼,不太适应,眸中一片醉意,但很安静。 于干找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画面,他藏住身影,看见从另一条过道出来的孟茹,知道事情办妥了。 第121页 沈问陪青年坐了会,眼见他迷迷煳煳靠近,沈问不再逗留,给他披上风衣后将人抱起,孟长安身形清瘦,沈问身材高大,瞧上去丝毫不违和。 回到车中时,沈问将人放下,动作间发现不对劲,他垂下眼将勾在孟长安袖中的小巧录音器取下。 不太明亮的光下,沈问愈发的阴沉,眸中晦暗狠戾,他稍一用力,录音器便被碾坏,接着他取出手机,吩咐胡二收网。 没有彻底抓到孟茹的把柄,沈问本来是不想那么早动她的,但现在孟茹都敢对孟长安下手了,这直接踩到了沈问的底线。 于干下的药不多,到底是顾忌着孟长安身体,担心出人命。可孟长安没喝过酒,本身就是敏感体质,不清明的意识只知道朝沈问靠近,而后贴上去。 沈问有些后悔让孟长安喝那么多酒了,他的手下是青年柔韧的腰身,灼热的唿吸扑在他的颈侧,青年完全是凭直觉地靠近,毫无章法,毕竟以往都是沈问主动照顾他的。 而孟长安做了手术之后,沈问顾着他的身体就一直克制自己,顶多就是摸摸孟长安的手亲亲他缓解欲.望。 现在孟长安的靠近对沈问来说像是架在火上烤,自作自受。 沈问花了很长时间才将青年按在座位上系好安全带,而后快步走到前面,系安全带开车,黑色的车刚出地下室就提上了速度。 南华酒店有胡二的人,沈问倒是不担心林耿的安全,不过今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就是了。 他们的人早就与警方联繫上,胜利工厂是市里重点工厂,现出现有人私下走货做假帐,警方很是上心,再加上于干在酒里下药,一桩桩一件件都足以于干进去十几年。当然,孟茹也逃不了被警方带走的结果,录音器的尸体被胡二带了过去,有物证在,孟茹根本逃不掉。 胡二早就看于干不顺眼,他与几个弟兄都在守着等通知,中途失魂落魄的林耿过来了,他是最后一个知道于干私下走货的人,要说在席上的时候他是半信半疑故对于干没那么亲近,可现在沈问都指使胡二堵在这了,林耿不得不相信于干背叛一事。 考虑到孟茹是孕妇,特意给她换了间环境较好的审问室,出去时正遇见被带去审问的于干,于干先动了手,他满脸狰狞神色,怒吼着质问孟茹是不是她泄的密。 孟茹也憋了一肚子火,当即毫不客气将于干的底揭穿。 两人直接在走廊上吵了起来,胡二与林耿等人走近了些,声音听得隐隐约约,越听越觉得这两人没一个好东西。 吵到最后,于干坦然认了所有的罪,一副不怕死的模样,颇有几分自暴自弃。 就在要写报告时,关押孟茹的房间里急急走出一名审讯人员,与那人私下说了几句,于是于干的罪名重新定义。 凭沈问查到的那些,桩桩累计起来,于干至少得判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但若是再加上孟茹递上去的确凿证据,于干能不能出来都极大不确定。 同样,于干将孟茹故意毒害孟长安的证据交上,孟茹也逃不了有期徒刑。 考虑到当下很晚,警方只能等白天将有关人员召来询问。 及至天明,小院二楼的窗帘仍未拉开。 人还未起身,手机铃声先响起,沈问抬手关掉。孟长安昨日过于疲惫,这会睡得沉沉的,沈问先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烧后才放下心来,他亲昵地低头亲了亲孟长安的脸,接着赤着上身下了床。 男人的身形极健壮,每一块肌肉都蕴含着力量,是那种不过于夸张却恰富有美感的程度。他走至一楼,光线渐渐明亮,于是身上某些部位的痕迹就明显起来。左右都是在自家,沈问看了眼镜子中的样子抬手去碰了碰,现在还有些刺痛,发着肿,想到这是青年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沈问越看越满意。 待铃声第三次响起,沈问这才接起电话,「嗯,晚点过去。林耿在吗?」 那边接电话的人变成了林耿。 林耿在外面熬了一宿,心烦意乱得很,恨不得想缩进龟壳里理清思绪再出来,他直接问沈问什么时候过来。 沈问估计了下,「下午吧,你先顶着。」 「为什么啊?我受了很严重的伤,我被人背叛了,背叛了……」林耿遇见于干的时候对方还只是个街头混混,是他问于干要不要跟着自己,是他一步一步提拔于干的,于干怎么能说背叛就背叛呢,亏他这么久都没看清身边人的心思,还差点害了沈问。 于干要面子,阴私的手段不愿多说,就将下药说成是为了让沈问出丑以便威胁他。 想到这,林耿也记起席上喝酒最多的人是孟长安,「长安没事吧?」 「没事,就是睡到现在还没醒。」 听见对方轻飘飘的回覆,林耿额上的青筋暴了暴,他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沈问的炫耀之意。 于干与孟茹的事情告一段落,消息传到村子里,一时又闹得沸沸扬扬。 要说最接受不了的人就是宋吉林与宋老师,他们一个是真心喜欢孟茹的人,另一个是真心将孟茹当闺女对待的人,怎么都想不到孟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廖婶的接受能力强一些,或许她早就看出了端倪,不过在得知孟茹早早计划好要害孟长安时老太太还是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都是在眼皮子下长大的孩子,怎么性子就变了呢。 第122页 与警方对接的事情全是沈问出面的,孟长安出面的次数极少,沈问不愿他捲入这些事情中来。 时间来到六月,离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 自孟长安身体好转后,沈问总是隔三岔五闹他,一日又一日,晚上睡不好白天自然起得晚,终于孟长安下定决心与沈问分床睡觉,后者起初是不答应的,还是孟长安冷着脸控诉他说话不算话,次次保证不碰他的话被当作口头禅,没有一点信用度的时候沈问才不得不退步,分床可以,但还是要睡在一间屋里。 临近考试,远在县城的陈婶特意抽出空来停业几天带着云朵迢迢千里来看望孟长安,带了不少自家做的吃食,问起在这边如何,孟长安挑挑拣拣说了些趣事给陈婶听。 廖婶也来找孟长安长谈,比起村子里那些单纯好奇的亲戚,廖婶是真的关心孟长安,她多方打听过,得知有不少婆婆妻子丈夫会阻碍考试,生怕考上的人脱离小地方后就再也不回来,撕准考证关屋子的事常有发生,廖婶担心沈问也如此。 「不会的。」孟长安笑得温和,眉梢轻松自在。 不过廖婶的话倒是让他明白前几日沈问为何要打听他报考的学校。 廖婶放下心来,拍了拍大腿准备离开,忽然又记起林耿找她试穿新衣,急急忙忙留下一堆东西后离开。 孟长安送她出了院子,这会正是盛夏,两边的樟树青葱栊翠,蝉鸣的曲调时长时短,吹来的风送来几缕凉意,一切都是生机勃勃而富有希望。 有的人嘴上不说,行动上却比谁都着急。 沈问特意推了工作开车送孟长安去考场,到了校门口又再三检查必带物品,叮嘱孟长安不要紧张,放宽心态,模样看上去倒是比要考试的孟长安更像考生。 接送的人不能进入考场,沈问就在外面等着,提前做了饭菜后又提前赶来在车上等孟长安出来。 夏天热,沈问就让孟长安在车上睡觉。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沈问听到了些风声,说这次考试难度很大,他间接安慰孟长安不要灰心,孟长安将他不安分的手挪开,骂他不知遮掩,嘴角的笑都没藏住。沈问说人要接受现实,不管孟长安考没考上他都开心。 很多时候孟长安都觉得自己的直觉很准,沈问这人,就是一匹饿狼,占有、贪婪的欲.望从来都不会在他面前遮掩,一点都不担心他会被吓跑。 孟长安收到录取通知书时,孟茹差不多到了临盆的日子,宋老师託了人进去给孟茹开小灶补身体,后来孟茹生下了个女儿。 或许是多了几分触动,孟茹想到孟长安,她想与孟长安见上一面,託了宋老师来做说客,不出意外,孟长安拒绝了。后来孟茹写了封信寄给孟长安,信的内容从孟茹做了个很长的梦开始,孟长安看完信后,神情淡漠,仿佛有关孟茹的事丝毫不会再触动他。 孟长安去了大学,沈问就将生意做到了孟长安在的城市,美名其曰更好的照顾他。 知道消息的林耿毫不客气的嘲笑沈问,说他一个退休了的人怎么还出来工作。 沈问捻了捻手腕上的菩提子说,安安要读大学,以后会有更好的发展,他也要更努力才能不被甩在身后。 这还是他们创业以来林耿头一次见沈问也有顾虑的时候,回想起沈问还是单身的日子,手段狠辣残酷,做生意全靠狠劲,遇到孟长安后收敛得丝毫看不出先前的模样,林耿不懂,林耿瞠目结舌。 第82章 怪物1 南巡基地东大门口, 一排长而望不见尽头的队伍蜿蜒曲折,多是衣衫褴褛一路逃亡过来的人,也有不少带着武器外出做任务的小队。 眼见太阳西沉, 天色逐渐黯淡,最后的光线在不断被黑暗吞噬, 排队的人心生躁动逐渐不安起来。 「快点啊,怎么还没增加队伍, 现在都四点了, 再拖下去太阳就要下山了!」有人扯着嗓子大声嚷嚷, 等了许久没等来维持纪律的工作人员, 他的胆子不由大了起来, 不只是他一个,其他人的情绪也被带动。 现场的队伍还算有序,但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 南巡基地纪律森严, 进城需要老实排队,一旦发现插队挑衅生事的现象,所有牵涉进来的人都会上南巡基地的黑名单。这个黑名单不只是进城名额,更包括南巡基地提供的治疗药物。 进城需要通过层层验核检查完毕后才能进入, 因着检查手续多,速度会很慢,但如果当天进城人数过多的话,南巡会在三点前增加检查窗口。 可现在已经四点了,眼见着前面还有数不清的人,南巡基地还未开通新窗口,甚至也没人出来维持纪律。 一公里内的安全所早被人占了位置, 而较近一点的安全所也在五公里外,他们显然是意识到这一点, 性格果断的人咬咬牙转身离了队伍,更多的人是不愿去赌飘渺的时间与运气。 排在前面的人尚能看见还是有工作人员检查的,后面的人却丝毫不知道,不安的情绪随着时间流逝不断放大。 四点四十八分,有人小范围的闹事。 赵井是接收放行的工作人员之一,通过监控他看见了后排队伍的躁动。若是以往他自然是不怕的,巡逻队的人会出面解决这些事情,可现在大多数的巡逻小队都被派遣外出,其余的需要守在重要的位置,东南大门有足够强度的防护门,故今日守在这的只有他与另一名同事。 第123页 管控人数不够,根本开不了新的队伍。 就在闹声愈来愈大之时,一道枪声自后面响起,是朝天空放的。 巡逻队的人回来了。 队列静了又静,纷纷离先前几个闹事的人远远的。 巡逻队的车在门口停下,先是巡逻队的人下车,接着从车中走下一人,他穿着黑色的风衣,戴着口罩,身形修长,长髮及腰,露在外面的眉眼清冷出尘,与身侧护送他的人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他路过队伍时没有分出任何注意,步履悠闲散漫,就像是在混乱前的出门游玩。 然正在排队的人没有一人敢议论他,能让巡逻队的人兴师动众护着的只有南巡研究院的顾希渺,也是最有可能研制出真正抗感染药剂的人。 枪是孙烈放的,他是巡逻队的队长,将几个闹事的人记住后转身吩咐留下两个人整顿现场,又留下一小队人协助开通新窗口,事情结束后才快步跟上前面的人。 进入南巡基地,护送任务结束,孙烈向顾希渺索要任务牌。 巡逻队并不是完全依靠基地发放的物资过日子的,他们也会向其他小队一样接任务,只不过接的是官方一点的任务,难度更大,奖励更多。像他们这次的护送任务,参与人数是有史最多的一次,损失也是最大的。 因为顾希渺想要活着的四级异体,他们在野外停留了三天,歼灭无数异体,死了五个兄弟数十人受伤。 四级异体很少,出现的概率不定,这次是提前得知风声,确定位置后才展开的捕捉计划,前期做了长久的准备工作,可即使这样还是有人伤亡。 顾希渺没有说话,随手从口袋中抽出一张晶体制成的任务牌。 孙烈接过核对无误后道:「四级异体会在明天上午送至研究所,记得安排接收的人。」 「今晚送过去,不用等白天。」 孙烈皱眉,「晚上异体会进入狂暴状态,送到研究院那不安全。」 顾希渺:「我是任务的委託人。」 孙烈不劝说了,他与顾希渺也算是熟人了,研究院的异体大多数都是他们巡逻队提供的,然这么多年来,他就从来没看透过顾希渺。 这次捕捉到的四级异体是四翅灰颈鸸鹋,原型是澳洲鸸鹋,经变异感染后新增双翅,正翅上的副羽更为发达,尖锐锋利,狂暴状态下的攻击力可以随便倾倒数千米的树林。 关押四翅灰颈鸸鹋的笼子採用研究院特制的复合型金属制成,内涂层添加了抑制性材料,可以有效抑制异体的活性。 在顾希渺要求下,巡逻队的人没有对异体进行药物注射,因而四翅灰颈鸸鹋被放入陌生的环境后它的攻击性瞬间展露出来。 在异体袭向隔层时,顾希渺的助理忍不住后退几步,这还是她上岗以来头一次见到活着的四级异体。 南巡基地曾经是第一大基地,十年前研究院发生异体出逃,基地损伤过半,前领导人战死后,这才逐渐沦为二流基地。不过即使沦为二流基地,南巡的底蕴还是很雄厚的。 现任领导者十分注重研究院的发展,拨给研究院的待遇都是最好的,防止意外再次发生,当初重建研究院的材料经过层层把关,要说现在最安全的地方估计就是研究院了。 顾希渺站在透明隔层前,神情淡漠,让人看不穿他在想什么。 接收结束,助理向顾希渺汇报之后静悄悄地离开了。 这是顾希渺单独的实验室,虽然在研究院内,但没有他的权限,任何人都进不来,包括他的助理。原因很简单,对于顾希渺而言,有没有其他人都一样。 四翅灰颈鸸鹋不断地撞击隔层,发出尖锐的鸣叫声,副羽飘落一地,它的羽毛是漆黑色的,上面有着规律的竖纹。 顾希渺的视线望向窗外,夜色如墨,远处是巡逻的红光。 夜晚温度降低,湿度增大,紫外线减弱,异体会进入躁动状态,这也是为什么很少有人选择在夜间行动的原因。 顾希渺进入洁净室内换衣,他的身形修长瘦削,长年累月不常外出使得他的肤色很白,白炽灯下,更是耀眼的白。过长的黑髮被简单束起,顾希渺看向镜中的自己,将最后一粒扣子扣上后进行瞳仁锁定解锁推门往里面走去。 在这处实验室内的最里面,是近年来新独立出更高安保级别的实验室,所採用的环境洁净系统也是最新级别的。 全消毒灭菌的过程并不好受,但顾希渺显然是习惯了。 他先是登录系统查看x001的状态,意料之中并未孵化。 顾希渺神情波动不大,在发现温度有细微波动后,他将趋势图拉长放大,而后调出监控,此前x001的状态一直很平稳,平稳到研究院的人都将其默认死亡,也只有顾希渺坚定不移地进行每日观察。 现在通过监控可以看见,白色的外壳出现了轻微裂缝,这点裂缝需要放大三倍才能看清。 独立开来的实验室维持着模拟出来的适宜温湿度,然这个环境适合实验体生长却并不适合人类活动。 时间缓慢流逝,研究员目光始终停留在实验体上。 那道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大,黎明将至的时间,白色的蛋壳发出轻微的咔嗒,湿润剔透的液体缓慢流了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踉踉跄跄爬出,全身赤.裸,小巧光秃的羽翼软软展开着。 第124页 顾希渺的黑眸终于闪过丝诧异,他走近一步,距离透明隔层不过半步,比起在系统上看见模拟出来的成像,实验体长得出乎他的意料。 正在运行的系统发出滴滴的提示音,顾希渺看了一眼,攻击力连低等的一级都不到,换言之不能造成任何伤害。 这是他等了十年倾尽心血养成的实验体。 顾希渺解锁走了进去,在触碰x001前,他戴上了手套,防止伤害到脆弱的生命。 新出生的实验体十分弱小,但祂又生的格外漂亮。 是的,顾希渺用上了漂亮二字。 顾希渺伸手将连挣扎都做不到的实验体抱了起来,小小一团,若是忽略背后的羽翼,倒与人类的幼儿无多大区别,实验体过于弱小,出生时尚未能睁开眼睛,这让顾希渺稍感遗憾,正当他往外走时,手腕传来湿润泛凉的触感,他动作一顿,目光停留在圈于手腕上的尾巴,细长光滑。 这倒是给了他一个十足的惊喜。 男人狭长的眼眸中闪过笑意,轻轻笑了下,清冷的五官便多了几分绮丽。 第83章 怪物2 顾希渺生疏地环抱住幼小而脆弱的生命体带去做指标检查, 放入保温箱时那截细小的尾巴仍旧缠着他的手腕没有松开的迹象,男人动作顿了顿,白色手套包裹住的手指轻轻将其拉下, 那截尾巴颤巍巍想要靠近,顾希渺眼尾稍稍上挑, 少有的愉悦情绪,修长的手指将其逗弄, 很快还带着粉色的尾巴就不自觉缩了回去。 保温箱中, x001如同一具精緻的仿真人偶, 每一处五官都生得十分出色, 无力垂落的羽翼让实验体看起来像极了传说中的天使, 缩在身后仅露出一截的粉色尾巴让这份纯洁的美感多了几分妖异。 顾希渺摘下手套,垂眸扫视落在身上的透明粘液,白皙的指尖沾取少许捻了捻, 无色无味,些许凝滞的手感,实验体的抗压能力很出色。 忽然,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 研究员弯腰低头靠近保温箱,柔软如绸缎般的墨发倾泄,五官似皎月般清冷精緻,点漆般的眸中拂过隐约兴致盎然。 x001保持昏睡状态,似乎是研究员看错了。 作为研究院的首席研究员,顾希渺需要负责的项目很多。 在x001还未破壳时,顾希渺只需要每日定期观察并给予少量陪伴即可, 但现在x001已经破壳,这对顾希渺来说意义非同小可, 于是向来严厉自律的研究员稍稍思索片刻,心中便有了决定。 实验室的门自动合上,电子锁发出提示音。格局不大但摆满各种检测仪器设备的实验室中,一时只有仪器悄然运行的声音。 嘀嗒——嘀嗒—— 柔软纤薄的翅膀轻轻颤动,白色绒毛覆盖的羽翅很薄,隐约还有些透明,如完美无瑕的玉体,尾巴尖动了动而后缠在还是肉乎乎的手腕上,不再乱动。 在隐蔽的角落里,摄像机尽职的记录着。 实验体忽然于沉睡中睁开眼,翡翠透绿的眼眸透着不符合年龄的冰冷,细看会发现里面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完美得像是人造的精美玩偶。可小鸟又太过于美丽,无论是洁白的羽翅还是略显怪异的尾巴,过分精緻的容貌,一切都明晃晃象徵着实验体的非人性。 实验体坐了起来,而后因迟来的痛感皱起了整张小脸,循着疼痛传来处看去,部分羽翅被压于身下,小脸浮现思索的神情,过了一会实验体才慢吞吞伸出手将其拉扯出来,痛感更明显,羽翅被压着的部分迅速变红,而实验体只是看了一眼便尝试站起来。 身上盖着毛毯因动作滑落至下身,露出一截白嫩幼小的身躯,如果忽略翅膀与尾巴,那这新生的实验体就真的与人类无二般模样。 保温箱是属于从外面打开的装置,或许是研究员的粗心,保温箱竟然没有上锁,即便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鸟也能轻易推开。 冰冷高大复杂的仪器对实验体看来很是陌生,触动到某个开光,保温箱自动打开,敞开的空间激发了鸟类的天性,在实验体有限的传承记忆中,鸟应当是会飞翔的,生来便属于天空。 新生的羽翅扇动,一切的感觉很是陌生,小鸟偏头看去,羽翅于实验体身后缓缓展开,洁白如雪,纤薄似玉。轻而易举的,小鸟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扇动的羽翼合上,赤脚踩于地上,然刚踏出一步便身形不稳即将倒下,好在天性让小鸟下意识飞了起来脱离地面。 也正是这一动作让实验体注意到四肢的存在感,冰冷的眼眸中终于流露出一丝茫然,这与接收到的记忆不一样,实验体挥动多出来的肢体,身躯失去平衡但羽翼很快给予矫正,实验体很快就将四肢归于多余无用的部位。 淡淡的奶香味隐约传来,小鸟不大熟练地用翅膀朝那方向奔去,那是实验体破壳的地方,偶尔翅膀脱力小鸟便会落在地上接着踉跄走了几步再次远离地面,歷经千辛万苦,小鸟终于来到莹白的蛋壳边。 羽翼合上遮住实验体大半身躯,实验体太小了,俯身去吃蛋壳时没稳住身体直接栽了进去,沾了满身粘腻透明的粘液,小鸟先是惊慌地抗拒,很快就从记忆中发现粘液是身体的养分,于是抗拒地动作渐渐变得无所谓。在吃的过程中,小鸟总算发现四肢还是有一点作用的,实验体开始用手抓蛋壳吃。 蛋壳很硬,这与实验体的记忆有些出入,一小片蛋壳需要磨很久才能吃下。吃累了,实验体便缩在蛋壳中入睡,缺了小半的蛋壳恰好能容纳小鸟的身躯,只于垂落的部分羽翼落在外面。 第125页 —— 中央通讯不知是第几次响起,出于心情好的缘故顾希渺接受了通讯。 「希渺,这次出去没受伤吧?」画面中出现一个身穿深蓝正装模样英俊的青年人,他身后的背景是简约的办公室,显然是刚结束开会,见通讯被接收,先是闪过惊喜而后神情担忧的问。 「没有。」 顾希渺路过关押四级异体的隔间,隔间的环境系统是一比一模拟复制四翅灰颈鸸鹋的生存空间,高耸的树木丛林中一片安静,他屈指在隔层上敲了敲,视线中勐地出现一只飞扫的羽翅,速度极快,可惜只能对隔层产生轻微刮伤便掉落于地。 「这就是捕捉回来的四级异体吗?叫什么名字?」年轻的基地领导者凑近了身体想要更近距离仔细的观察罕见的四级异体。 「四翅灰颈鸸鹋。」顾希渺的声音如他这个人般,清澈而冷冽。 孙阡下意识跟着重复了遍,接着笑道:「我们基地终于也有了四级活体异体,这下你可以不用跑去北望那边了。」 在异体横行之初,秩序文明一片混乱,南巡基地是第一批非官方组织自主成立的基地,北望基地成立在南巡之后,从名字就可以看出,两个基地之间的关系很不好。 北望基地的人做惯了没皮没脸的事,在意识到丰厚的待遇不能使顾希渺心动后就经常命人捕捉罕见异体来邀请顾希渺过去参观,前段时间北望基地发来的邮件频率更是高达一周五次,孙阡做梦都生怕顾希渺被拐了过去。 顾希渺接着检查了其余几只关押在隔间中的异体状态,虽然外界对他的评价毁誉参半,但无疑肯定的是顾希渺对待研究十分认真,细緻到每日例行检查都是他亲自进行。检查完b01-b23的状态后,顾希渺继续开启下一道门,比起外面尚有生命力的异体,a组的异体状态大多都不算好。 而让顾希渺备受争议的源头就是a组异体,他是目前唯一一个公开在活体异体进行基因工程实验的研究员。 混乱初期,人类对大自然的敬畏程度达到有史以来最高峰,甚至连对抗异体都只能以逃避的方式,因为过于弱小,所以敬畏之心无限放大,毕竟从另一角度来说,敬畏同样意味着深度的害怕。 在最开始的研究中,研究者的进展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进展,因为人类对异体的了解程度太低,根本无法进一步直观观察异体。那时候,对抗异体只能凭藉外出小队得到的经验,经验代代相传,在不断总结中成为现在普及大众的知识。 后来,人类藉助强大的热武器才勉强稳住即将崩塌消灭的文明,即便这样,许多资料早已丧失,人类文明倒退数百年,存活之人十不足三。他们逐渐认识到,要想在异体中生存,除了发展科技更要研究出彻底抗感染的药物。 而目前,市面上广泛流传的降低感染的药物只有一种,由顾希渺独立研发,从异体中提取出来的某种活性物质加工反应而成,这也是北望基地与南巡基地关系不好却还一直对顾希渺发出邀请的原因。 活性物质来源于异体,然符合要求的异体数量少且不说,等级基本都在二级以上,攻击力强,甚至更高等级的异体有着类人的形体,主流研究者都认为异体的基因工程如同潘多拉的魔盒,人类没有承受打开魔盒的能力,妄图破解打开只会自掘坟墓。 a组异体等级都是在二级以上,进入到这里,顾希渺需要换上防护衣,手腕上扣上急救按钮,他是实验室最高级别研究人员,身上的防具也都是最先进安全有效的护具。 指尖在屏幕上操控时才意识到与孙阡的通讯并未断开,年轻的领导者善解人意,身形后仰无奈摆手笑了笑,「好了,我不打扰你做实验了,下次再聊。」 顾希渺没回应,待通讯挂断他拨打了助理的通讯号码,这时实验室内层的门自动打开,研究员戴上手套走了进去。 助理处于随时待命的状态,接到顾希渺的通讯后迅速做好听从吩咐的准备。 顾希渺没有开视频,被特殊材质包裹的手指于栏杆处碰了碰,几乎是一瞬,一张全口细齿的嘴扑了上来,男人收回手,看了眼异体的编号,于电子屏幕上做好状态登记。 「明天之后,你负责a组异体状态管擦与登记,需要做什么知道吗。」研究员的声音不紧不慢,清冷平和,如往常一般吩咐。 助理头脑空白片刻,下意识推了推眼镜恢復镇定应允接受,通讯没有被挂断,助理有些不敢相信,声音小的像是呢喃,「a组真的要交给我吗?」 顾希渺检查完了一组,闻言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 助理的心忽上忽下扑通扑通,意识道自己将心里话说出去后立即表达自己坚定的态度。开玩笑,研究院里好多老傢伙都在眼热a组异体,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怎么会拒绝呢。 第84章 怪物3 检查完a组异体状态已是两小时后, 顾希渺重新换了身实验服到办公室记录重点项目的进展。 目前顾希渺手下就只有一个助理,大部分实验都是顾希渺主导,助理负责做边缘性任务, 不是顾希渺不愿放手,而是助理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还有四个项目处于待测状态, 顾希渺揉了揉眉心后取下防辐射的银色眼镜,银色眼镜的链条随着他的动作晃动, 落在皓白的手腕上一时让人分不清哪个更吸人眼球。 第126页 顾希渺休息片刻后继续完成后续工作, 顺带将剩余几个待测项目终止, 至于后续其他人怎么说就不在顾希渺的考虑范围中。他与那些人的研究方向不一样, 彼此间倒是偶尔会参考对方提供的数据, 但是从大幅度时间线来看,顾希渺大多数时间里都处于提供数据的一方。 本就是无相关的实验,也不经他人插手, 顾希渺有肆意妄为的资本。 出来的时间有些久,结束工作上的事情后,顾希渺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实验室,他输入指令打开内部系统的监控, 如同那个实验室一样,它们都是独立完全属于顾希渺个人的系统。 预料之中,保温箱被打开,里面只余一件柔软的毛毯。 屏幕被切分成两个部分,缩小的视频中显示着缺了部分角的蛋壳,隐约可以看出实验体蜷缩在里面,正中间的屏幕则是在回放录像。 男人静静的看着回放, 长睫微垂,眸色清冷如常, 显示器上的画面在不断重复播放,男人稍稍变换坐姿,慵懒放松,嘴角微勾,面上渐渐浮现笑意。 他就这么静静坐着等到落日,不知不觉中,屏幕里的实验体的羽翼不再扇动,已经停止了进食。 实验室的门从外面打开,男人的目光率先被困在角落的实验体吸引。 x001有着足够强的机警与反应,研究员的面上浮现几分笑意。在面对新生的实验体时,顾希渺的眼里一直是带着笑的,清冷的五官被明晃晃的笑意衬得几分摇曳绮丽,白炽灯光下,研究员一步一步朝着被窗帘纠缠住的小傢伙走去。 显然是脚步声惊动了小鸟,挣扎得更厉害了。 初覆毛绒的羽翼轻颤,不时有雪白的绒毛飘落。 实验室的窗帘是统一配置的,蓝灰色的绸布,遮光效果很好。顾希渺没有第一时间去解救被困住的小鸟,他俯下身,伸出手去碰那单薄的羽翼,羽翼是鸟类的敏感部位,但奇怪的是,在顾希渺的指尖触碰到的那一刻,处于慌张不安情绪中的小鸟逐渐安静下来。 「真乖。」男人轻声夸奖,模样很是认真。 安抚了片刻,研究员开始整理被扯下一角乱成一堆的窗帘。 纤细初覆细密鳞片的尾巴悄然缠绕上手腕,触感冰凉滑韧,顾希渺对上实验体的眼睛,冰冷平静。不得不说,新生的实验体的长相很符合人类的审美,无论是翡翠透亮的眼眸与精緻的五官,还是白嫩的肌肤及金色的捲髮,哪怕实验体有着不合常人的羽翼与尾巴,任谁看来,都只会觉得实验体有着怪异过于精緻的美感。 手腕被带动晃了下,顾希渺看着幼小的实验体朝自己跌跌撞撞走过来,约有身体大的羽翼托在身后,勉强维持住平衡,然而没走几步就要倒下,顾希渺伸手想要去接,小鸟身后的羽翼张开,轻轻飞了起来,恰扑了研究员满怀。 实验体刚在蛋壳中滚过一圈,后又被窗帘缠住,身上多多少少沾有灰尘与污渍,顾希渺将实验体脸上的灰迹擦去,手腕上的尾巴缓缓滑动,细小的尾巴尖转动,研究员垂眸,却并未从实验体脸上看出任何情绪波动。 他将实验体抱起,抽出落在保温箱中的毯子不太熟练地将实验体包裹住,羽翼与尾巴被遮住实验体就当真如同一个漂亮的洋娃娃,比起出生时的模样,实验体的成长速度很快,这也很符合异体的成长速度,估计要不了半月就是成年异体的模样。 这么一想,顾希渺心中多了些说不出的期待。 路过关押四翅灰颈鸸鹋的笼子时,研究员顿住脚步,低头看看正扯着自己头髮的幼体,再对上约莫数十倍小鸟大小的鸸鹋,素来思虑周全的研究员陷入了沉默。 考虑到实验体新出生需要补充大量能量,顾希渺提前一月筹备捕捉四级异体,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故意捕捉活体,谁也没能想到新出生的实验体脆弱得可怜。 末世秩序混乱之后,各大势力重组,在各大基地中,研究员的待遇被列为一线梯度,远高于其他人。 在南巡基地中,顾希渺拥有者一栋单独的别墅,左右的邻居均是在南巡基地说得上话的人。 物资匮乏与人力紧缺的情况下,南巡基地依旧给顾希渺分配一个兼职保镖。研究院对于研究员来说是算得上安全的地方,所以保镖白日里需要参加日常巡逻,其余时间负责护送顾希渺来往研究院的路上。 兼职保镖看见了研究员怀中的小孩,虽然好奇但没有多问,要知道顾希渺在南巡基地的权限仅次于领导者。 新出生的实验体并不安分,骨子里嚮往自由的天性以及漆黑的夜色让实验体变得多动活泼起来。 不大的车厢内响起类似翅膀扑动的声音,保镖朝后面看了眼,只看见研究员微微低头安抚怀中的小孩,暗黄的灯光下,侧颜清隽如玉,出于角度问题保镖并没有切实看见小孩的模样,但长久的警惕心让他时刻注意,在看见襁褓里探出一只胖嘟嘟的小手并且试图去抓研究员的头髮后,保镖才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保镖恢復平常心,不过每每看见研究员纵容小孩去扯他头髮的画面保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毕竟顾研究员看起来不像是会带小孩的人。 回到别墅,顾希渺放下了怀中的实验体,甫一落地,实验体就扑腾着羽翼连走带飞,不过始终都没离顾希渺太远。 男人脱了外面的风衣挂在衣架上,不远处传来花瓶落地的声音,顾希渺一顿,下意识向身后看去,「x001?」 第127页 没有得到回应。 他走了过去,步伐略微加快,试验体背对着他站在一地碎瓷片中,长长的羽翼拖曳在身后,顾希渺可以清楚看见上面新增的细小划痕。 美玉多了瑕疵,顾希渺的笑意消失,他踏过瓷片走到实验体跟前将其抱了起来,动作间自然而然看见了扎进脚底的碎片,他垂下眸,怀中的实验体也低着头。 第85章 怪物4 实验体被放于桌台上, 在光下略显透明的羽翼呈现收拢状态,实验体身上穿着研究员临时找出来的衬衣,很大, 领口处露出一截莹白圆润的肩头,实验体低着头, 金髮卷而柔软,沉默不语。 顾希渺带着药箱走来, 素来有洁癖的人这回却是直接握住实验体的脚腕, 十分柔软的触感, 让人不禁放缓动作, 酒经棉球压上去时, 被抓住的脚下意识往回缩,男人的力道加大,这时一道稚嫩类似于抽泣的声音响起。 研究员抬眸, 那道声音消失得快,直到棉球再次压上,研究员才听清了声音,音色与人类幼儿无二般区别。 伤口很快处理好, 挑出来的玻璃扎扔进了铁盒中,白色的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实验体轻轻晃动奇怪的部位。 来回脚步声不断响起,实验体的听觉很灵敏,目光紧跟着男人移动,垂在身后的羽翼小幅度扇动,男人越走越近, 实验体仰着头,漂亮的眼睛里清楚倒映着男人的身形。 研究员走到实验体面前, 俯下身,他身上的消毒水味被很淡很好闻的花香替代,实验体不由自主被男人吸引。 「x001。」清冷的声音,尾音中带着丝沙哑。 实验体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目光紧紧停留在研究员身上。 「小鸟。」研究员换了个称唿。 纤密的睫毛轻眨,实验体依旧盯着面前的人,真的很像一具精緻的玩偶。 顾希渺忽地笑了,清冷的气质变得柔和轻松,他伸出手,明明还未靠近实验体,后者却自主靠近,手停留在金色的捲髮上,实验体歪了歪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明明有着婴儿肥的小脸,却因为情绪波动不大而显得一本正经。 在这一瞬间,研究员突然想到一个名字,早已盘桓许久的二字顺从而出。 「椋鹭。」 —— 如果拥有一只小鸟会怎么办? 末世之后的人们会检查小鸟的状态,如果正常那么他们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吃掉。 可研究员不会那样做,他不捨得,因为这是一只独属于他的小鸟,研究员在小鸟身上倾注了太多太多的精力。 在例行做完相关实验检查后,顾希渺拿到了一份关于椋鹭的生理检测报告,拥有高于正常人类的智力,骨骼成长十分强壮健康,鸟类的生长与部分属于人类的器官融合得天衣无缝,异体的强化可以让椋鹭自由选择成长状态。 研究员在看完报告后将其投入碎纸机中销毁,抬头看了眼时间,转身步入厨房。 清晨细碎的阳光洒入室内,窗户外面是绿树成荫,一片祥和景色。 平底锅中正在煎煮的鸡蛋呈现泛焦的色泽,破壁机嗡嗡的声音停止,顾希渺熄灭炉子下的火,解下围裙,过长的发落在耳边,侧颜白皙清隽,他用棉布垫着揭开盖子,待白雾散去看见里面的内容物时,研究员轻抿了下唇,狭长的眸中浮现懊恼的神情。 煮的时间还是太长了,鸸鹋原本的肉质已经看不出来,与汤底混成一色,颜色与气味都无比糟糕。 时间已经来到用餐时间,研究员嘆了口气,试图用摆盘来拯救这顿早餐。 在椋鹭被带离实验室的这几天里,椋鹭的吃穿住行均是由顾希渺安排。剩下来的蛋壳不多,顾希渺开始考虑用其他富有能量的物质来代替,准备已久的四翅灰颈鸸鹋恰能发挥作用。 蛋壳与鲜牛乳混合打成煳后,研究员凭着手感往里面加入白糖,稍稍收拾一番,这顿早餐至少看上去还不错。 顾希渺端着餐盘移步至客厅,原本单调简洁客厅中多出了些亮丽的色彩,最让人注目的是客厅中的蓝色四方护栏,下面铺了厚厚一层毛毯,护栏看上去并不高,里面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出来。 脚步声靠近,椋鹭放下手中的玩具扭头看去,长睫轻眨,这些时日过去,他明显长大了不少,五官出落得更为精緻,翠绿的眸色加深,碧绿澄清,在研究员的打扮下,穿着卡其色圆领衬衣及同色系牛仔裤,衣服是研究员动手改造的,留出了穿过尾巴与羽翼的部分。 或许是研究员天赋异禀,二次加工的衣服穿在实验体身上丝毫不突兀。 「椋鹭。」顾希渺叫着实验体的名字,在每次说话时,研究员都会通过叫实验体的名字来加深认知感。 实验体依旧不会说话,但已经知道这是在叫自己。 椋鹭站了起来,赤脚走在毛毯上,走至护栏边等着研究员打开护栏。顾希渺放下餐盘走了过来,他低身打开护栏上的把手,几缕长发落在他的脸侧,椋鹭安静注视着,绿眸颜色变得更深沉,慢慢伸出手抓住了吸引他注意的头髮。 顾希渺与椋鹭平视,揉了揉那柔软的金髮后示意他松开手。 手中的头髮被抽出,椋鹭的视线随着研究员的动作往上看,后者笑笑,伸出手来,「要抱吗?」 顾希渺早就发现椋鹭对四肢的掌握远不如身后的羽翼及尾巴后就有意识的锻鍊椋鹭的运用能力,当然,有些时候他也会适当对椋鹭表示出亲近。 第128页 椋鹭像往常一般抱住研究员,羽翼收拢于后背,尾巴轻轻环绕着研究员的腰身。随着身体的长大,实验体背后的羽翼已经覆盖上了层层洁白纤长的羽毛,看上去无比美丽脆弱,尾巴也从最初的浅粉色变成接近于灰黑色,外表铺满细小的鳞片,但并不扎人。 比起面无表情的脸庞,羽翼与身后的尾巴更容易透露着椋鹭的情绪。 研究员身上的气味对椋鹭来说有着一定的吸引力,他搂住研究员的脖颈,脸颊轻蹭,试图寻找出气味的来源。 椋鹭被放在了研究员身边的座位上,他现在已经可以独立吃饭了,不需要研究员亲自投餵。 在以往的吃饭过程中,椋鹭会十分专心的,不过今天是个例外,他时不时侧头看向身边的男人,翡翠碧绿的眸中流露出些许令人无法看清的神色。 顾希渺将其看在眼底,并不做出回应,只在椋鹭吃完后收拾桌上的餐具转身离开。 留在位置上的椋鹭望着研究员离开的身影,身后的羽翼动了动,尾巴不安分地缠绕上他垂落的手腕,椋鹭低头,尾巴挪动的地方留下了深红的印子,他还不能完全控制尾巴,似乎有点痛,但比起上次的疼痛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 椋鹭想要跟上研究员,这个人身上有着好闻的味道,但他的潜意识又在阻止他,不能随意接受别人的味道。 怪物5 研究员回来见椋鹭坐于椅子上, 双脚轻轻点地,背后的羽翼微微展开,听见他回来的动静第一时间看过来, 偏偏一张精緻的脸上表情甚少,可顾希渺知道, 椋鹭只是太乖巧了。 「待会要跟我去实验室吗?」顾希渺弯腰问,他已有小半月未踏入实验室, 上面的老傢伙看不过去最近纷纷给他施压, 加上研究院有新的动静, 他不得不去一趟, 就是不太放心椋鹭。 没有得到回答也是在意料之中的, 研究员与实验体对视,顾希渺曾对椋鹭做过一些反应实验,得出椋鹭目前的状态类似于人类的自闭行动, 对于接收外界事物反应迟钝。 倒也没多大失望,顾希渺正要直起身时,坐在椅子上的椋鹭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碧绿的眼眸直直看着他。 研究员略顿住, 习惯性将椋鹭抱起来。现在椋鹭成长得很快,换算成人类的年龄约有五六岁,是个十足漂亮的小傢伙。 很快顾希渺就意识到椋鹭见他俯身的动作认为他要抱他,于是伸出了胳膊,想通之后,研究员看椋鹭的眼神越发柔和,浑身散发着愉悦的气息。 椋鹭要出现在众人面前, 顾希渺就需要提前给他准备一个天衣无缝的身份以及装扮,早在椋鹭被带回别墅时, 顾希渺就在着手准备于系统中添加椋鹭的身份,不过现在系统中的身份不适合椋鹭了。 研究员看了眼站在窗边望向外界的椋鹭,轻车熟路进入系统输入最高权限的密码,在椋鹭年龄一栏修改,考虑到后续的成长,顾希渺特意加大了三四岁。 「椋鹭,我们可以出发了。」顾希渺换下家居服,长发束了起来,他的头髮有些过长了,顾希渺在考虑要不要剪头髮。 当椋鹭的手习惯性抓住研究员的头髮后,研究员就将这事抛于身后,不剪也没关系。 顾希渺很清楚的知道椋鹭不可能会永远的被他藏下去,椋鹭是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他的小鸟与那些丑陋的异体根本不是一类。 保镖在前面开车,眼观鼻口关心保持沉默,但他依然可以看见,坐在研究员身边的小孩十分的精緻漂亮,是末世中少见的亮色。接着他又不由联想,庆幸这小孩与顾研究员关系匪浅,否则很容易被一些有某种癖好的人盯上。 开往研究院的路途并不太平,从别墅区驶出,街道上的人多了起来,他们衣着算不上干净,大多数都破破烂烂,蜡黄的面色因生气愤怒而涨红,朝任务大厅走去的人越来越多,车外嘈杂一片。 人流拥堵,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 保镖回头道:「博士,前面的路被堵死了,我们需要走城南的路,穿过c区。」 在南巡基地中,a区是经济政治集中中心,在南巡基地说得上话的人都住在a区,b区则是类似于后勤保障的集中地,分布有任务大厅、农牧业区块等,相比前面两个较为发达富足的区域,生活在c区的倖存者普遍贫穷,c区的秩序也就更为混乱。 顾希渺:「嗯。」 「外面发生了什么?」 保镖面露无奈,他们巡逻队的人几乎都在连轴转,白天猎杀异体,晚上站岗关卡。 研究员偏头看向身边的椋鹭,浅棕色的眼眸中浮现若有所思的神色。 车辆穿过b区往c区开去,椋鹭的右手被研究员松松抓着细细把玩,椋鹭的性子十分安静,没有任何挣扎。 研究员不允许他将尾巴放出来,他就在衣服的遮挡下尾巴尖虚虚靠近研究员的腰身,面上神情冷淡,雪□□致的小脸紧绷着,被窗外景象吸引的注意偶尔会回头看看身边的研究员。 c区的街道狭窄老旧,道路的两边堆积着未清理的垃圾,两侧是高耸的楼房,重重叠叠,落下来的阳光少得可怜。 因很少有车辆选择进入c区,所以路的两边会站着一些好奇围观的人,大人紧紧护着怀中的小孩,男男女女,好奇与羡慕的打量着。 椋鹭一动不动看着窗外路过的人与物,他们与研究员一样,没有尾巴没有翅膀,他是这里的异类。 第129页 忽然,椋鹭的视线掠过一张年轻平平无奇的脸,黑髮黑眸,放在人群中一眼瞧不出出彩的地方,然椋鹭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一样,视线一直紧盯着他。 这个人,不,这个生物与他是一样的。 能进入南巡基地研究院的都不是一般的人,除了内部培养外,剩下资歷较老的在末世前都是有名的科学家。 顾希渺身边跟着个小孩的事情瞬间传遍了整个研究院。 助理站在一旁紧张汇报近期工作,即使手中拿着提前备好的资料也说得磕磕碰碰,见此顾希渺的神情愈发冷淡。 这会助理不禁羡慕起坐在老闆身边的小孩了,看上去悠悠闲闲,不近人情的老闆还特意给他准备了下载好游戏与动画片的平板。 「今日例行检查做了吗?」顾希渺在助理汇报完毕后说出了第一句话。 助理一个激灵回神,「还,还没。」 「昨天晚上研究院来了一批二级活体异体,分到我们这边的有八只,目前安排好了基础实验项目日程,例行检查我放在了晚上。」说到这个助理心中嘆气,虽然锻鍊学习的机会多了,但他加班的时间也多了。 「嗯,去走一趟。」顾希渺划过平板上的异体资料,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助理松了口气,提前走到门外准备带路,久久不见老闆出来,回头看去,发现素来冷淡的老闆竟然俯下身与那长得十分漂亮的小孩说话,清冷的模样变得格外温柔。 真是大白天见鬼了。 实验室内,新到的异体暂时没有固定的房间分布,助理安排人先将异体集中关在笼中,现在带老闆去看倒也省事许多。 除了二级异体外,这次送到的一级异体也有三只,被安放在了角落。 椋鹭的手被研究员牵着,他安静地走在研究员身边,感受着同类生物的视线,掩在大衣下的羽翼稍稍扇动,尾巴更是绷紧起来,碧绿的眸子不甘示弱回望过去。 在人类听来或许平常的异体发出的声音中,椋鹭能清楚的知道这群生物在不断挑衅,野兽样的瞳仁中充满癫狂与渴望,若是没有外面的笼子关押,椋鹭会是异体第一个捕捉的猎物。 助理扫了一眼笼中的异体,「奇怪,异体怎么在白天狂躁起来了?」 路过转角的笼子,椋鹭终于发现与他差不多的生物,与街上的异体一样,有着人形,却过分弱小。 第86章 怪物6 椋鹭被允许在顾希渺的实验室内自由行动, 前提是他需要佩戴监视手环,随时定位可以监听通话类似于儿童手錶的东西,没有顾希渺的密码, 他无法自行解开。 研究员突然收到通知,研究院的高层领导需要开紧急会议。这种会议上椋鹭不适合露面, 顾希渺思索片刻,还是他的实验室最安全。 临走前, 研究员见椋鹭依旧懵懵懂懂的模样, 俯下身与他轻轻拥抱, 「我很快回来, 椋鹭不要离开实验室噢。」 顾希渺唇角扬起笑意,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研究员与助理二人离开后过了许久,站在原地的椋鹭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所在的地方是研究员的休息室,休息室属于实验室的一部分, 空间不大,但应有的功能间一应俱全。 椋鹭抬起手看了看禁锢在手腕上的东西,尾巴从大衣里钻了出来,尾巴尖悄悄晃动, 最后搭在了细瘦的手腕上,他想起转角那只异体跟他说的话,椋鹭眨了眨眼睛,刚想要扇动翅膀,勐地才发现翅膀被衣服遮住了。 「你怎么会跟人类在一起?你们关系还那么亲密,你是他生下来的小孩?不不不,这个人看着挺年轻的, 那你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 关押在转角笼中的异体一改蘼蘼不振的状态,自椋鹭缓慢靠近后就说个不停, 似人的脸庞上活灵活现展露出激动八卦的心情,说话时一双毛绒黑色的圆行耳朵从她头顶露了出来,椋鹭的视线跟随着她晃动的耳朵。 成年女性说了很长一段话才意识到面前的异体没有在认真听,她忽地靠近铁笼栏杆,动作快捷迅勐,笼子被撞得晃动起来,纤细的双手紧紧握住栏杆,脸挤在两根栏杆之间,她双眸的颜色是浓墨一般的黑,眼白很白,清秀的面庞上展现出野兽的狰狞,身上的非人类感在这一刻表现得十足。 椋鹭好奇地看着她。 「你怎么不说话?」女孩问,「哇哦,你竟然有这么长的尾巴,让我来猜猜你是什么东西,看你长得这么漂亮,是不是猴子?」 椋鹭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天哪,你不会说话吗?他们在制造你时没有给你加声带吗?」 隔壁响起嘶吼的声音,椋鹭看过去,是两只异体隔着笼子在相互挑衅,关押它们的笼子显然比转角这只更加高级。 「别管那两只不会说话的蠢货,你真的不会说话吗?太可惜了,你长得真好看,我还没有吃过像你这么好看的异体,你可以伸手进来让我吃一口吗,就一小口。」女孩黑眸一转,恳求道。 她头顶圆弧的耳朵毛茸茸的小小一只,看上去好摸极了。 椋鹭缓缓抬起手,女孩紧盯着,在椋鹭手靠近笼子就要伸进去时,女孩迫不及待从笼中伸出手想要一把抓过来,接着一阵强烈的电流突然浮现在笼子外表,随着女孩的惨叫声椋鹭闻到了空气中焦煳的味道。 第130页 他顺着电流抬头看,却只看见光滑的墙壁,以及角落的摄像头。 「该死,竟然有电流,人类真坏。」 熊性女孩抱着手在地上打滚哀嚎,过了好一会才慢慢站起来,她的双手不自然颤抖垂落着,尝试着抬起来发现徒劳无功后她果断低头对着手臂啃咬起来,没有血流出,可以看见苍白的肉质被她撕咬成一片一片。 隔壁的异体又在暴动起来。 椋鹭听见它们在礼貌的询问雄性女孩能不能给它们吃一口。 她吐出了几节指骨,有一枚落在了栏杆前,椋鹭这才看见笼子内有着许多森然白骨。 「自己的肉一点都不好吃,要我说还是得人类那种细皮嫩肉的好吃多了,就像你一样。」 椋鹭张了张嘴,努力许久才发出声音,「你……」 意识到自己发出声音后,椋鹭顿了顿,一字一字缓慢的说:「秘,密……」 他的发音很奇怪,每一个字都在努力踩在音节上,但声音是好听的。 椋鹭注意到转角这只异体,除了她与自己长得很像外,还有路过时她不停对着椋鹭说的秘密。 「呀,你会说话的啊!」女孩的耳朵又晃动了下,走了几步靠近栏杆,脸上起了兴奋的表情。 「秘密。」椋鹭重复。 哪有什么秘密,女孩眼珠一转,笑容得意,「你让我摸一摸你的尾巴我就告诉你。」 椋鹭意识到自己被欺骗,定定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女孩在后面不断喊着,「喂,你别走啊,你先帮我把这个打开!」 椋鹭头也不回地离开,实验室里除了各种异体外略显空荡,椋鹭寻着记忆回到了休息室,端正安静坐在小沙发上。 正逢窗外飞过一群嘎嘎乱叫的鸟,灰扑扑的羽毛,干瘦长而弯曲的脖子,它们在空中掠过的身形十分灵巧。 椋鹭站起身走到窗边,隔着玻璃他近距离看见这群飞行的鸟群,身后的羽翼忍不住轻轻晃动,心中莫名的冲动越来越强烈,一只略小一点的鸟找不到方向,勐地撞在了玻璃上,椋鹭对上小鸟的眼睛,后者看不见他一般晃晃身子重新起飞。 会议大厅的气氛十分沉重。 北望基地突遇大批南下的异体,损失惨重,据分析预测,下一个遭遇袭击的会是南巡基地。 以往也出现过几次异体大幅度迁移的现象,就如同末世前的动物迁移一样,只不过异体的迁移目的性更强。查看往年数据,每次遇上异体潮,各大基地的损失都是不可挽留的惨重。 孙阡在台上就这次异体迁移潮进行分析筹备,顾希渺代表研究院坐于他的右手边位置,在会议桌的遮挡下,其他人无法窥见顾希渺的动作。 说到支援北望基地,年轻的领导犹豫起来,巡逻队队长孙烈起身愿意接过这个任务,其他人各有各的考虑,孙烈作为巡逻队的队长,他一旦离开,巡逻队的领导成了个问题。 平板中的画面维持了许久没有变化,顾希渺隔着屏幕点了点椋鹭的脸颊,真可怜啊…… 就支援事宜大家展开了激烈的争吵,担心孙烈走了南巡基地的安危成了问题。 顾希渺关掉平板上的监控,抬头看向孙阡,狭长的眼眸中的笑意还未消退,他的心情很好,「我去。」 研究员的声音不算大,可就在他说出话后,会议上的众人竟然安静下来。 「顾博士之前多次去过北望基地,对路线十分熟悉……」说话的是研究院里与顾希渺平级的研究员,他们俩是竞争关系。 孙阡皱眉,不愿顾希渺受危险,可目前适合的人过少,他不得不犹豫。 「不行,这次赶上异体南下,路上危险不断,不比从前。」经歷过大大小小异体迁移潮的孙烈想也不想反驳道,「你是研究院的主心骨,不能出事。」 「区区几日,不会出什么事的,顾博士是无二人选……」 「还是说基地的安危比不上他一个人?」 面对愈吵愈烈的众人,年轻的领导者扶额,顾希渺搭在桌上的手指有规律地敲着桌面,悠悠闲闲看着不断争得面红耳赤的几人,在逐渐安静下来后,他才轻飘飘抛出一句话,「你们没考虑过这次异体潮是人为的吗?」 这话一出,几人瞠目结舌。 「这是什么意思?」孙阡偏头盯着顾希渺。 助理适时上前将提前备好的u盘插入显示器中,做完一切之后他又站回顾希渺身后。 「自己看吧,与之前的异体潮相比,这次异体行动的路径更直接清晰,目的性很强。」顾希渺滑动平板,显示屏的画面随之变动。 有人立马打断,「之前异体潮也是有目的性的,我们已经做过研究,无非是生存环境改变了,毕竟大部分异体还保留着动物的习性。」 顾希渺面带微笑静静看着他说,在他说完后才点头,似乎是贊同他的言论,不等对方得意洋洋,他接着说道:「难道你们没有发现这次低级异体的数量很多吗?南巡基地近日猎杀或捕捉到的低级异体占了六成,且占比在不断增长。」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孙烈问。 「低级异体的划分特点是什么?」 这次是助理回答,「攻击力低,外表与成年人类相似,但仍保留部分异体特徵,部分低级异体具有发达的语言系统,可与人类对话。」 第131页 「都这么明显了还没人怀疑吗?」 孙烈冷静思考,回想起几次带队外出的情况及近日在c区流传的谣言,见顾希渺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迟疑半响道:「你是怀疑有人与异体勾结?」 第87章 怪物7 现场的气氛安静半响, 只听见一道轻笑声。 研究院另一位资歷颇深的老人气急地站了起来,就差指着顾希渺说话,「你有什么证据?」 顾希渺抬眼看他。 孙阡连忙出来说话, 「任老您坐下坐下,大把年纪别生气。要不这样, 这件事稍后再议,目前看来南巡基地确实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了, 就只能让顾博士走一趟, 巡逻队多抽些人出来, 务必保证希渺安全。」 基地领导站起身来, 双手撑在桌子上面对众人, 「要是没什么异议就先散会吧,孙烈你带着巡逻队加强基地周边巡逻次数,散会吧。」 顾希渺拿上平板打算离开, 一道声音从身后叫住了他。 「希渺,你等一会,我找你有事要谈。」孙阡走过来说。 助理:「老闆,那我就先走了。」 会议室的门被合上, 顾希渺收回视线,看向孙阡,「有什么事?」 顾希渺的身形高挑清瘦,可孙阡却比他更要高上一些。 孙阡:「十年前研究院异体出逃,前首领宋孺死于混乱,但是昨天留在北望基地的人发密信说见到宋孺在北望基地出现。」 顾希渺抬头看他,「这消息你告诉我做什么?」 「希渺, 南巡基地里我信任的人就只有你跟大哥了,大哥脾气爆, 这事我还没告诉他。」孙阡沉默片刻说。 至今对外说起当年研究院异体暴动都是因为研究过程失误错手放出了异体,真实原因只有少数人知道。 十年前,人类与异体的对抗初次占了上风,在来之不易的安定下,顾希渺的父母试图从基因遗传学将异体的能力转移至人类身上,私底下进行实验。当时基地领导人是宋孺,他对这个实验的态度异常坚持,不顾他人反对,自愿成为实验中的小白鼠。 最后的结果是实验失败,与宋孺进行对接实验的异体暴动,引发其他异体混乱,研究院差点被狂暴状态下的异体夷为平地。 这么多年过去,孙阡对建立起南巡基地的领导者早已不是崇拜的态度,「你说宋孺当时会不会已经逃了出去,甚至跟北望基地的人联合起来。」 「有可能。」顾希渺点头,但熟悉他的人可以从他此刻的神情中看出他的不在意。 孙阡懊恼起来,「我现在后悔让你去北望基地了,如果宋孺真的没死的话,知道当年实验计划的你很可能是他的目标。」主要是当时在会议上,他被架在台上左右为难。 「不用担心,随同有巡逻队的人会保证我的安全。」顾希渺随意的说。 「好吧好吧。」孙阡很是无奈,看着顾希渺离开的背影欲言又止,只希望对方出行一切顺利。 顾希渺的专属休息室内,窗外已是黄昏暮色,黯淡的光以缓慢的速度褪去。 沙发上的小鸟睡着,睡姿安详端庄,几乎是顾希渺刚推门进来他就睁开了眼呈防备姿势看着进来的人,感受到熟悉的气味后他蹭了蹭研究员伸来的手,在轻柔的声音中继续睡去。 顾希渺抱住椋鹭给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从会议室脱身来到休息室,顾希渺这才有时间完整的查看监控录像。 待椋鹭醒来,他们已经回到了别墅。 看着紧紧盯着他的椋鹭,顾希渺将眼镜摘下,「怎么了,小椋鹭。」 椋鹭张了张嘴,想要如白天般发出声音却发现怎么都说不出话,他眨了眨眼睛,明明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能让人察觉他此刻闷闷不乐的心情。 顾希渺走了过来,他身上换了适宜的居家服,布料柔软贴身。椋鹭被研究员抱起,尾巴尖被捏了捏,椋鹭不适应过度的亲密下意识想要抽回尾巴,然尾巴紧紧环住男人纤细的手腕上,不受他主观的控制。 他惊慌的小表情取悦到了研究员,后者将指尖搭在敏感而又极具攻击力的翅膀上,几乎是一抚上,椋鹭的脸就迅速变红,接着想要挣扎。 「别动,帮你检查下翅膀。」顾希渺语气温柔,手下的动作却很强硬。 椋鹭的身体被桎梏住,因高度敏感故而碧绿的眸中逐渐浮现泪光,「疼……不要……」 研究员的动作停止,他将椋鹭抱过身来,还是六七岁身躯的椋鹭坐在他怀中,眼眶泛红,碧绿的眸中浸满水光,雪白的小脸却紧绷着,给人以倔强的感觉,仿佛刚刚那声脆弱的声音是道幻听。 「椋鹭说什么?」检查完成,顾希渺没想到椋鹭的翅膀会如此敏感,他整理着椋鹭凌乱的衣服,又轻轻揩去他眼角的泪花,带着鼓励诱哄的语气。 「……疼。」椋鹭重复。 「哪疼?」顾希渺低头,与椋鹭靠得很近。 「……翅膀。」椋鹭缓慢说出这两个字,发音还有些不准,很明显是在模仿顾希渺的发音。 察觉到研究员復要检查得动作,椋鹭身子往后缩去,却忘了尾巴还缠在研究员手上,这直直一扯,他眼里的泪掉了下来。 末世中儿童与女性都是珍贵的存在,顾希渺曾作为医生参加过几次救援,然他对小孩的印象绝对说不上好,所以归结起他对椋鹭无底线的宽容,还是因为这是属于他的椋鹭。 第132页 「让尾巴松开好不好,我检查下尾巴。」 椋鹭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松不开。」 衣角的一处被洇湿,顾希渺托起椋鹭的下巴与他对视,水润润的绿眸,澄澈干净,正望着自己不停落泪,十分的漂亮,顾希渺能清晰地感觉到胸腔中跳动异常的心脏。 过于的漂亮,甚至让他想要将这双眼睛挖出来放在透明的玻璃盒中收藏。 眼泪被再一次擦去,椋鹭眨了眨眼睛,睫毛扇动的触感自手心传来,顾希渺收回手,从疯狂的思绪中清醒过来,面对不设防甚至对他有依赖的小可怜,他心中更多的是无奈与怜惜。 这可让他怎么办呢。 第88章 怪物8 他们是在一个清晨出发的, 物资用卡车装了足足一整间车厢,随行的巡逻队前后均有部署,顾希渺被护在了最中间。 自末世爆发以来, 空中及海洋的路线基本上全部废弃,他们只能採用陆地上驱车行驶的办法。 按照以往的路线, 这条规划好的路途中至少要经过两处森林与一处城镇才能到达北望基地。 「前方路口停下休息,重复一遍, 前方路口停下休息, 收到请回復。」 「二队收到, 汇报完毕。」 南巡基地与北望基地各据一方, 两大基地间常有交易来往, 故在路途中不少地方修建了安全所作为休息处。 安全所的建筑材料是由变种后的樟树制成,具有防虫害的功效。虽然对上大体型兇残的异体形同虚设,但对一级变异虫体来说已是足够, 要知道在野外最难防的就是各种虫形异体。 然安全所也并不代表真正的安全。 车队陆续到达安全所附近,二队的车队还尚未停稳就听见前面传来枪声,持续三四分钟后枪声渐渐停息。 顾希渺下车时正碰见他们将死透的云鼠尸体带出清理,那云鼠尸体约有成年男性的小腿高, 四肢健硕,两根突出的牙齿很尖锐粗.大,灰褐色的长毛混着污块,鲜血不断滴落进泥土中,很快有人过来进行清洁扫尾工作。 椋鹭的目光在云鼠身上停留许久,直到研究员伸手为他整理衣服,他才收回目光, 与研究员牵住的手紧了紧。椋鹭抬头看研究员,黑色冲锋衣对椋鹭来说有些宽大, 一头金色灿烂的捲髮被完全遮住,口罩遮得严实,只余双安静漂亮的绿眸无声的注视着。 「怎么了?」顾希渺低头。 椋鹭停顿了很久,始终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最后慢慢迟疑的道:「……饿。」 再往前面走就是森林,从这个路口看去,眼前的森林遮天蔽日,植物疯狂生长,树林高耸入云,落叶堆了一层又一层,任人无法看出落叶到底有多厚。 现在太阳还未落山,森林看起来却无比静谧安详。 云鼠停留过的地方气味十分不好闻,询问顾希渺后,巡逻队的人放弃将安全所作为临时据点,选择在安全屋附近搭建帐篷。 顾希渺带着椋鹭回到了车上后,研究员就从随身携带的黑色挎包中取出了纽扣似的东西吸在了车厢上,接着帘幕落下。 餐盒递到椋鹭手中,是属于椋鹭的一份晚餐。 「需要我餵吗?」研究员心情很好的询问,纤密的眼帘微微垂下,浅棕色眸子中流露出来某种思考,椋鹭今日的状态较以往有些不对劲,更加沉默与自我封闭,或许与第一次出远门有关。 研究员对于饲养这一行为很是热衷,兴起时他会细细餵养着小鸟。 即使被车门阻隔,椋鹭知道他们已经将云鼠的尸体烧掉,但那种气味,滴落在泥土中湿润、带着血腥的味道依旧令他恋恋不忘,椋鹭心不在焉含住递来的勺子,色泽透亮的眸色蒙上一层薄雾,他在迷茫在困惑。 联想椋鹭视线停留过的地方,研究员得出了答案。 「在想那只云鼠吗?」顾希渺挑出了些蔬菜粒与米饭混在一起,盛于勺中投餵。 诱人的食物递到嘴边,椋鹭点了点头,这时他终于分辨出心中的渴望。 「饿,想吃。」 虽然想吃云鼠,但递到跟前的饭椋鹭也不会拒绝,他一口含住咀嚼吞下,或许是天性使然,他咀嚼时的姿势很缓慢,慢吞吞的模样中带着认真与谨慎,长长的睫毛微卷,精緻的脸蛋过分的漂亮。 顾希渺将其散落的金髮挑起束于而后,心下瞭然。四翅灰颈鸸鹋虽是少见的四级异体,但椋鹭融合的异体基因等级更高,四级异体提供的能量有限,正常的食物对于他来说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他感到飢饿是很正常的。 研究员轻笑了下,也怪自己忽略了椋鹭因有的本性,不过提起本性他倒是记起了一件事…… 晚饭用过之后,研究员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手中多出了一管液体,「喝吧。」 他没明说那是什么,但椋鹭喝完之后却能感觉到莫名的舒服,隐约的飢饿感被取而代之的是暖洋洋的充满饱腹感,没多久椋鹭就感到困意,研究员在身边说着话,椋鹭睁开眼看去,已经听不清研究员说话,眼睫一眨一眨,神情睏倦,唇色殷红。 顾希渺揽过椋鹭的身子,解下他的冲锋衣外套,长而卷的金髮散落开来,研究员理了理,哄着他睡觉。 窗外的光线逐渐黯淡下来,天空笼罩一层暮色,寂静的森林仿佛活了过来。 第133页 手腕上的通讯传来震动,顾希渺将其点开,孙阡的声音响起。 「你们那边情况还好吧,我看车辆定位是到了南迹森林,没遇见什么异体吧?」孙阡的声音中有着掩不住的疲惫。 「没有。」顾希渺的声音很轻,担心惊扰到椋鹭。 「那就行,对了,今天开会研究院有人跟我反映你将四级异体被你处理掉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没跟我说?」 顾希渺目光很平静,长睫掀起,「理论上说,我有全权处理四级异体。」 「我知道,我是担心出什么问题,这毕竟是一只四级异体,这不是怕你受伤吗。」年轻的领导人担心研究员误会,情绪激动起来。 研究员抬手将耳麦声音降低,「还有事吗?」 那边停顿了一会才说,「x001实验体已经孵化了?」 「嗯。」 「……x001有点特殊,你小心一点,研究院很多人都在打实验体的注意。他们知道的消息肯定比我早,这次的车队中很有可能混进他们的人。」 「好,没事就挂了吧。」 「……希渺,你是知道我一直相信你的。」 通讯挂断,基地领导的最后一句轻飘飘的,没有令研究员心生任何波动。 这一晚上他们运气不错,没有遇见突袭的异体。 第二天路上,一切风平浪静。 听着队员的闲聊,小队队长忍不住狐疑,「不是说异体潮南下吗,奇了怪了路上竟然一只异体都没遇见。」 「赵队,说不定是我们运气好呢!」同行的人笑嘻嘻的说。 赵曾瞥了他一人,「谨慎一点,不要大意。」 「二队情况如何?」 耳麦里传来二队驾驶员的声音,「收到,一切正常。」 「还有十公里步入石头镇,保持警惕,注意。」 「二队收到。」 在末世前,石头镇是有名的石都,以採石生产为主,四面环山,进出的路都只有一条。在其他道路不明确或已被异体占领的情况下,南巡基地与北望基地的人都只能经过这条路往来。 「前面那是什么?」隔着百米多的距离,赵曾望见前面的障碍物,不确定的问出声。 距离越来越近,第一辆车停下,后面的车依次停下。 「是路障。」前去察看情况的队员小跑回来,「有人用石头把路口堵了起来。」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人。 赵曾瞧着四面的山心中骂娘,这路口被围起来很难不让人猜测里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偏他们又无路可走。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今年是北望基地的人守路的吧,你过去的时候看见人没?」 「没有,台子上空荡荡的……像是好久都没人看守一样。」那人迟疑的将心中想法说出。 顾希渺与椋鹭下了车,越靠近石头镇椋鹭就越感觉到不适,或许是他察觉到了什么,但他也说不出来。 「顾工,进去的路被堵住了,我们打算先派一小队人进去查看,你们留在原地怎么样?」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顾希渺未置可否,赵曾且先当作他同意,随即安排部署下去。 出发前领导说过,此行以研究员安全为主,运送物资是次要,赵曾点出了几名跑得快有一定经验的老队员出去,自己与大部分队员留在原地。 依次检查通讯与装备后,赵曾拍了拍他们的肩,「注意安全,不对劲就立即撤退。」 第89章 怪物9 椋鹭睏倦倚靠在研究员身上, 他最近又长高了一些,隐约平及研究员的腰身,不过他平日不喜欢说话, 安安静静的,存在感很低, 至少车队里的人大部分都将其认为是研究员收留的小孩或者是什么关系户。 「回车上吗?」顾希渺低头将其歪斜的帽子理正。 椋鹭小小打了个哈欠,眼角泛着水光, 模样不是很精神, 闻言摇了摇头, 牵扯着研究员的手想往外面走去。 「顾工, 你们这是?」坐在车上拿望远镜观察的赵曾有所察觉回头问。 顾希渺扶了扶镜框, 先前在车内看书,下车时忘记摘下来了,「在这附近走走, 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赵曾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回头对着蹲在地上吸菸的人喊道:「小四,你跟过去保护顾工,拿你狗命保证不能出事。」 「是!」 蹲在地上的人迅速起身, 菸头丢在脚下用脚碾灭,他留着寸头,耳朵上戴着四五个耳环,很是引人注意。 顾希渺的视线掠过他手中的枪械,那人步伐轻松散漫走至他们身边。 这里四面环山,进来的路只有一条,加上他们之前已经走过, 其实是没什么危险的。 椋鹭像是有目标的寻着山路走,直到他忽然停下, 面前是一颗高耸入云的大树,枝叶不算繁盛,树皮呈现灰褐色,有干枯裂纹的迹象。 椋鹭蹲下身在杂草中翻寻,不一会他捧着手起身,托举着给研究员看,明明是戴着口罩,可研究员能看出他心情很好。 小四凑过来看了眼,惊奇的问:「你是怎么知道这有一只鸟的?」 椋鹭不搭理他,只用一双碧绿好看的眼眸望着研究员。 那是一只刚孵化还未睁眼的麻雀,鸟羽零零散散,灰扑扑的样子,站立不稳,叫声一声比一声清脆,这个丑东西根本无法与他的小鸟相比。 第134页 顾希渺将嫌弃的神色掩藏的很好,对上椋鹭可爱的注视点了点头,摸了摸他的脑袋,神情冷淡,「你想养就留着吧。」 三人沿着路往回走,车辆均还在原地。 小四晃晃悠悠地走前走后,中途多次与椋鹭搭话,椋鹭被他吵得有些烦,捧着小鸟紧挨着研究员,顾希渺看看两人,没有开口制止。 椋鹭憋了憋,在小四逗笑声中慢吞吞说话:「你别,吵!」 小麻雀原本在椋鹭的手心中睡得很安稳的,但小四在边上叽叽喳喳不停,小麻雀隐有醒来的动静。 小四的神情忽然正经起来,比了个手势让他们站在原地不动,自己朝前试探性走了几步,同时开启联络通讯,迟迟没有人接,之前坐在车上的赵曾也不见踪影。他朝前面的空地开了几枪,无事发生。 他随之加快步伐跑过去,戒备地绕制车身边,拉开车门朝里面探头,空空荡荡,前面的车辆也是如此,就连大卡车的驾驶员也消失不见。 顾希渺上车检查挎包里的东西,确认没有遗失后将其随身携带。 椋鹭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他看了一眼前面的石头镇,将小麻雀温柔地放进冲锋衣的口袋中。 「他们应该是进入石头镇了,我的通讯联繫不上赵队,试试你的。」小四持枪靠近顾希渺,脸上的神情严肃戒备。 「有人用了屏蔽仪,这里得信号全都消失了。」顾希渺摇了摇头。 「顾工,我们现在怎么办?」看着前方平静的小镇,心腔中的那颗心跳动得快要跃出来,小四默默抓紧了枪柄。 顾希渺:「你会开车吗?」 小四抓抓头,不确定的说:「会一点。」 「把石头挪开,开进去吧。」研究员的神情很平静,好似一切早有预料。 小四看了一眼研究员,后者笑笑,温润的表情仿佛是一面完好的面具,「至少能确定使用屏蔽仪的是人不是吗?」 是人就会有所图,南巡基地支援北望基地的事情没有过多隐瞒,暗地里多多少少会有人看上这笔物资,加上顾希渺的存在,他们的意图很明显。 车子徐徐驶入石头镇,荒芜的景象如他们的预料。两大基地虽然会派人轮流驻扎石头镇,但石头镇占地面积极广,他们的活动范围就显得狭小无比。除去进镇时看见有活动痕迹外,其余的都是空荡荡一片。 「是我们基地常用的标识。」小四不自觉松了口气,看情况这绿色的颜料是刚画上去,证明暂时是安全的。 他顺着标识的指向开车,绕过崎岖蜿蜒的房屋街道。 标识处戛然而止。 就在这时,一栋居民房中传出火光与枪声。 「就在那里,小心——」 在赵曾的声音响起来之前,一只奇形怪状而丑陋的异体铺面而来,张开的羽翼薄薄一层灰黑色的,锋利的爪子上带着血肉,鸟喙弯曲尖锐,来势兇勐。 高强度挡风玻璃在异体的一击之下直接破碎,关键之时坐在驾驶位上的小四举枪狂射击,异体吃痛爆怒,翅膀与爪子一齐发力,车身被掀动翻滚。 车厢里,顾希渺下意识护住椋鹭。 车厢经过改造,抗压抗翻滚,顾希渺护住椋鹭是下意识的动作,车厢翻滚是在一瞬间,椋鹭被研究员抱在怀中,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小麻雀没有受到挤压后才抬眼看向自己的饲养员,他们离得很近,椋鹭可以感受到饲养员身上的体温以及在不断跳动的心声,碧绿的眸子似乎受惊吓般稍稍放大。 停止滚动后,顾希渺终于摸索到挎包中的东西,他们所处的位置危险,恰好是车窗与墙壁撞击的角落,透过破碎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小四已经从车厢内逃出,正配合后续赶来的赵曾等人与异体搏击。 研究员此刻的模样有些狼狈,长发被卡出来的车体部件挂住,右手也因护着椋鹭而被压在倒下来的椅背下,他的唿吸稍有些喘。 椋鹭的五官很灵敏,他闻到了空气中血腥味,中间夹杂着香甜的味道,与他昨日喝的液体如出一辙,大脑中深埋的飢饿感被牵扯出来,椋鹭抬眼看向研究员,没能感受到过于波动的情绪。 他忽然伸出手将那抹占据他视线的长髮小心而缓慢地取下来,顾希渺看见他的动作嘴角扬起轻笑,左手摸了摸椋鹭的头,「真乖。」 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半分身陷困境的狼狈。 椋鹭收回手,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接着他又缩回了冲锋衣宽大的帽子里。 不同于外面激励的打斗,他们这一处很是安静,那只异体的注意力被外面的人吸引,看起来似乎将他们二人遗忘。 就在顾希渺思绪稍稍发散时,车厢发出嘎吱地动弹声,显然是支撑的墙体即将倒塌。 视线落在椅背上,顾希渺心下思索计算,椋鹭此刻窝在他的怀中,体温较常人而言偏低,安安静静,很是乖巧。 「椋鹭,乖乖抱住我可以吗?」顾希渺放轻了声音,哄着。 黑色的帽子动了动,慢慢地,一双小手怀抱住研究员的腰身。 右手借力挪动椅背的瞬间,一直藏于手间的精緻小巧的圆球脱手而出,瞬即巨大的冲击力爆发而出,困住他们的车体被炸翻,因着距离过近,顾希渺只来得及反身护住椋鹭。 余波过后,零碎残片抖落,顾希渺抱起椋鹭朝空地跑去。 第135页 刚刚那声爆炸成功吸引到异体的注意,不知为何它的目的始终放在顾希渺与椋鹭身上,不顾赵曾与小四的纠错,即便是受着攻击也朝着他们的方向飞去。 巨大的翅膀压低从空中掠过一条低而极速的弧线。 小四暗骂一声不好,匆匆跟上,赵曾眯了眯眼,视线于汽车的残骸上停留,意识到不对劲想要叫住冲动的小四却已经是来不及。 顾希渺算计着时间与距离,距离异体飞入爆炸范围残骸即将爆炸时,身后的枪声忽响,子弹击中异体,令其瞬间爆怒,速度疾驰加快。 研究员目光一暗,颤抖的手隐有脱力之相,风声盖住了耳边所有的声音,接着是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异体朝着他们扑来—— 第90章 怪物10 枪声勐地响起, 小四下意识闭了闭眼睛,明明全身上下的意识都在拉起警报让他做出反应,但他的身体却直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唿吸不知何时屏住,在子弹于耳边穿破风声时, 一滴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赵曾松了口气,如同得到赦令一般大步走过来重重拍了小四一掌, 「博士, 我会好好教训小四的。」 多说无益, 小四的冲动确实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在末世之中, 秩序不再, 顾希渺的地位与身份让他居高置于无数人之上,他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他人都难以动摇。更何况若不是小四的冲动鲁莽,那异体根本就不会得手。 现如今, 顾希渺肯放过小四已经是万幸,赵曾根本不敢多说半句。 灌木草丛中,断尾的巨型蜥蜴仓皇逃窜,只余半截长尾挂在灌木丛中, 在逐渐恢復原本的颜色的过程中还在不停摆动。 赵曾他们追杀的异体有着一定的智力,在顾希渺一行人离开后,声东击西,先是将跟随后车的人引开,接着趁赵曾前去追查时捕杀留在车内的司机,而后又返回石头镇与赵曾等人展开追捕。 小队一共损失四名队员,其中两名是小队的司机。 不幸中的万幸, 异体对装有物资的货车没有兴趣,所运输的物资全部得到保留。 赵曾统计完队员的情况后, 见顾希渺靠于车窗前,右臂不自然下垂,高束的长髮凌乱松散,就连素来整洁得体的衣着一同沾染上污秽,他的侧颜清冷沉默,微垂的眼睫浓密,薄唇微抿,没了平日的冷静自持,浑身散发着压抑到极点的……戾气。 歷经末世尤为混乱时期的赵曾忍不住心头一跳,为自己的形容感到惊讶,他竟然在顾博士身上感受到与高等级异体对战时的压力。 回头一看,犯了错的小四蹲在路边抽着烟,赵曾气不打一处来快步走去一脚将人揣了个趔趄。 「还在这蹲着干什么?检查装备收拾一下准备上路,你干的事情等回去再找你算帐!」赵曾心情不大好的骂道,手底下教出来的人做了蠢事,他面上也无光。 有一名队员犹犹豫豫走上前,「队长,被抓走的小孩……不救了吗?」最后几个字好似淹没在他的喉咙中,队员身上挂了不少伤,伤口临时包扎,粗糙随意,较为稚嫩的面庞流露着不忍的神情。 赵曾:「救不了,异体会飞,查找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记住我们的主要任务是负责博士安全与运输物资。」 「可是,那只异体受了伤,飞不了多远的……」 赵曾定定看了这名队员一眼,转身离开了,衣角在空中掠出小小的弧形,背影一如既往的高大与透着冷漠,那是见惯了生死与世事无常之后磨练出来的冷漠。 车队穿过石头镇,距离北望基地还有不到四十公里的路程,与南巡基地的通讯才终于得到连接。 顾希渺的通讯接不通,孙阡就立即与赵曾发通讯对话。 为保障博士的安全,赵曾与车队成员互换位置,改为由他随身保护,而他与孙阡的通讯,车内的其他人自然也能听见。 「顾博士受了轻伤,伤口已经得到妥善处理,现在距离北望基地还有三十公里,现今车队成员损失过半。」 在离开石头镇后,他们与异体发生了数次大大小小规模的对战,一路上人数在不断减少,车队的氛围逐渐转为凝滞沉重。 不过幸好,他们快要达到目的地了。 「顾博士,领导的通讯。」赵曾转头想要将通讯递给顾希渺。 后者依旧是对着平板工作的状态,对递到面前的通讯没有分出半分的注意,长睫低垂,眼睑下方因长时间的高度专注而略显淡青色,愈发衬得他苍白的肤色如冷玉般。 顾希渺久久没有说话,赵曾尬尴咳了一声试图为博士说话,恰孙阡那边突发情况,通讯在仓促的交谈声中挂断。 在抵达北望基地前,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还需要在野外安全屋休整一夜,但随着遇见异体的频率陡增,赵曾打算连夜赶路,提前到达北望基地。 夜间赶路的风险极大,先不说在夜间狂躁的异体,单是黑暗中复杂多变的地形与变异的草木就足以他们多加防备。 赵曾的提议得到几个老队员的反对,眼瞧着太阳落山,地面上的光亮逐渐黯淡,迟迟做不了决定的赵曾将选择权递给了顾希渺。 彼时顾希渺终于收起了平板,将眼镜摘下,语气平淡冷峻却不容置疑,「寻找最近的安全屋休整一夜,天亮赶路。」 他们这一路上遇上了两波小型的异体潮,与北望基地描述的异体潮不一样,它们的目的似乎不统一,个体行动常常显得分散,异体间的互殴情况不再少数。 第136页 北望基地依山而建,易守难攻。当初北望基地遭异体潮的突袭消息传开,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眼下他们顺利找到了一处没有被废弃完整度很高的安全屋,装有物资的货车上留了人,其余队员则进入安全屋休整,准备轮流守夜。 许是近山,四周格外的静谧,外面的风唿啸扑过,吹得门窗哐哐作响。 在距离安全屋不到两公里的废弃城镇一角,白日收集到的太阳能为街道两侧的路灯提供弱微的能量,昏暗的灯光下,一道黑影匆匆走过,披着件半旧不新的黑大衣,头压得很低,目的性极强的朝转角门窗残破的商铺走去。 异体的五感在夜间得到增强,初一踏入商铺,黑衣人就顿住了脚步,缓缓退了两步撤到门边,双手高举,「我没有恶意,只是感受到了同类……气息,匆匆赶过来的。」 话音一落,接着是漫长的寂静,让黑衣人不由怀疑自己的判断,他抬脚试探上前一步,果然暗中的杀意愈发明显,「我们是同类人,有着同一立场,我不会害你的。你可以闻到我的味道,对吗?你知道我是真心来帮你的。」 「……」 过了半响,低浅的唿吸声于黑暗中响起。 黑衣人耳朵动了动灵敏地朝身侧看去刚要走出半步,一截染血的钢管朝他身侧刺来。 「离我远点。」 黑衣人试图劝说,毕竟如眼前这位如此特殊的异体已经很少了,不是他反正也会是别人的。 「你忘了吗?我们见过一面的,在南巡基地c区街道,那时你还只是——」 锐物破空而来,明晃而不控制的杀意将人完全桎梏住,在紧要关头黑衣人勉强躲避过去,就差一点点…… 他偏头看去,是一枚洁白漂亮的翎羽,浮着润莹光泽,同时却也是致命的利器。 心脏不知因何跳动剧烈,在胸腔中发出砰砰响声,黑衣人定定看着前方,目光势在必得,语气十足的肯定,「你会需要我的,我就在附近等你。」 第91章 怪物11 脚步声逐渐走远, 最后归于宁静。 椋鹭的唿吸终于不再压抑,他背靠于倒塌的柜子上,金色的髮丝凌乱, 过分白皙的肤色上染着潮红的色彩,如翡翠般明丽的眸般耷着, 长而卷的睫毛颤抖,饱满的唇瓣微张, 冲锋衣的领口拉链敞开, 漂亮的锁骨随着难以克制的唿吸而若隐若现。 宽大华丽的羽翼在他身侧敞开, 微弱的月光映射在莹莹白羽上, 流光四溢。 但凡那个异体能战胜食物链的压制走进一步, 就会发现这是一只过分美丽且失去了力量的小鸟,虚弱到任人宰割肆意妄为。 天色逐渐泛白,远山在云雾的笼罩下带上些飘渺似幻的色彩。 赵曾一行人围着临时支起的锅炉勉强喝了口热气腾腾半生不熟的粥, 最后一粒米吃干净后,他望向不远处的车,头稍偏,问起了旁人, 「博士一直都呆在车里吗?」 被问话的人十足肯定地点头。 「那岂不是没吃早餐?」赵曾自言自语,将碗丢给身边的人后一跃起身朝改装车走去。 「博士,再往前走我们就进入北望基地管辖的地界,您看我们是不是需要提前联络?」赵曾站在车窗边,改装车的玻璃是单向特制的,防御系数很高,外面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景象。 没听见回答, 赵曾神色一边,虽然紧张但还是先靠近敲了敲窗, 「博士?」 在转而唿叫驾驶员也得不到回答后,赵曾抬脚勐地踹向车厢,没踹动反而抻到了小腿。 蹲在马路边抽菸的小四听到动静丢了烟迅速起身快步走了过来,他越过赵曾去拉车门,没拉动,长眉一挑,「博士跑了?」 赵曾没有说话,长长嘆了口气,挥手让队伍中会开锁的人过来。 果然,车厢内除了陷入暂时性昏迷的司机外空无一人。 「昨天夜里是谁守着的?」赵曾转头问身后的一群人。 人群中有个小年轻弱弱举手。 赵曾对这人有点印象,默了默没有说话,现在紧要关头是找到博士确保他的安全。 待队员慢慢散开,小四走到赵曾身边,压低声音,「顾希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赵曾左右环顾,回头恶狠狠瞪他,「嘴巴紧一点,别什么都往外说。你现在带一小队人先将物资送到北望基地,我不希望再出现任何差错。」 荒凉的街道依稀可辨末世前的景象,顽强的杂草从缝中生长而出,一茬又一茬,覆盖着人类活动过的痕迹。 椋鹭的情况很不好,体内的潮热只是被暂时压制过去,迟迟不得释放只怕会有更严重的后果。 冲锋衣的帽兜勉强将醒目的金髮遮住,只不过已经长大的羽翼是无法遮住的。他的身形偏高挑,劲瘦的身躯矫捷有力,长长纤薄的羽翼宛若一副装饰品,无害而美丽的收拢。 凭着本能,椋鹭在寻找适合建巢的空间,炽热难抑的身体反应让他愈显沉默与暴躁,唯有在搭建巢穴忙碌的过程中让他得以缓解。 早在椋鹭来到这块地盘后就与原先占领的异体打了一架后,这块地盘现在完全属于椋鹭一人。 怀着不知名的情绪,椋鹭忙活了两三天,在没有长辈的指导下,他搭建的巢穴比传承记忆中的简陋不少。 利用了人类遗留下来的帐篷,他在里面垫满了柔软带着淡淡馨香的嫩条,又寻了生长在棘木树上的花枝装扮,角落中点缀着他寻来的会发光的小石子。 第137页 可惜的是,遍寻整座城他都没有发现更多亮晶晶的物体。 落日余晖,椋鹭在即将回到巢穴的时候顿住了脚步,他闻到了陌生的气味,身体本能的戒备起来。 「我想你现在需要我,不是吗?」 上次的威胁并没有给这个异体带来多大恐惧,甚至还一直徘徊于椋鹭的领地边缘,显然他是有着莫名的自信。 自黑衣人出现,椋鹭的情绪就被勾了起来,空气中有着某种气味在引诱他,比上次的更明显。 「我们是同类,你现在应该感觉到了。」黑衣人走近,一步两步,果然没有遭到椋鹭的攻击。 帽兜下,阴郁冷漠的面容精緻无比,碧色的瞳仁在触及黑衣人的身影靠近后微不可查缩小,眼尾不自然泛着瑰丽的玫红色。许久,在黑衣人越来越靠近时,椋鹭终于得以夺回身体的控制往后避开面前异体的触碰。 因动作幅度过大,黑色的帽兜掉落,金色绚烂的发倾泻散落,近距离面对,不懂感情的异体不由得唿吸一滞。 在鸟类中,越是强大的异体容貌往往也越为出众,羽毛更为耀眼多彩。 椋鹭是个异类,可他无疑是强大的存在,即使现在处于虚弱生长状态,也依旧耀眼得令同类自相惭愧。 异体抱着势在必得的心态靠近,披了一路的黑袍落地,异体的人形生得清秀看得过去,身后展开的羽翼小巧单薄,在光下泛着蓝色的斑点。 这个年轻的异体仰头靠近,引诱的气息愈发醇厚,一副示爱的表现。 然椋鹭仿佛深陷泥沼中闷得透不过气,本能在不断催使他应该做出些什么。 做些什么。 他或许要将面前的异体带回巢穴,将其占有。 可这异体的气味令他很是厌恶噁心,偏偏他无法抗拒。 冷色的眸染上情.欲,眼尾含着夺目的红,纤长的睫细密浓稠,浓重的颜色涂抹在白纸上,浓墨重彩,同样也脆弱得让旁人不自觉投入癫狂的喜爱。 在异体即将触碰到时,椋鹭几经挣扎恢復些许理智正要做出反抗时,他的视线中出现道熟悉的身影。 枪声响过。 面前的异体身形摇晃,暧昧的氛围荡然无存,异体迅速抽身朝身后反击,在看见只是一个单薄的人类后,异体的攻势兇狠果断。 而意识到异体的目的后,椋鹭心惊的同时不顾身体的机能强行张开羽翼进行阻拦。 徒步行了数千里,身上的风衣早已破败,高束的长髮稍显凌乱,面对扑来的异体,顾希渺神色淡然,抬手瞄准,毫不犹豫按下扳机,异体的身形在空中一滞,接着又是一枪。 枪声不断响起,像是在泄愤。 只要一回想刚刚那个画面,顾希渺就不復任何冷静,莫名而尖锐的情绪席捲而来,素来冷静的他甚至无法将其分辨。 作为南巡基地重点保护人员,顾希渺携带的武器永远是杀伤力最强的。 先前还在示爱的异体已经跌落在地,了无声息。 枪口瞄准了椋鹭,顾希渺静静看着属于他的小鸟,眸色森然阴郁。 异体死去,顾希渺依旧安全,椋鹭不再受到干扰,慌张的情绪褪去,椋鹭停在监管者身前,视线好奇的落在枪上。 一秒两秒…… 就在顾希渺收枪时椋鹭的身形忽然倒下,顾希渺匆忙扶住,甫一靠近他就不由自主僵住。 椋鹭的头靠在他肩上无意识地蹭着,这种行为放在先前的相处模式十分正常不过,可此刻却突兀的奇怪起来。 灼热的温度迅速传递过来,顾希渺侧眸对视,后者显得无比懵懂与茫然。 顾希渺伸手探去,很快被银色的尾巴缠住手腕,那尾巴纤细柔韧,宛若一条银链子。 研究员心中的愤怒在此刻被平息,他眼眸带笑,仰头接受了椋鹭试探性的靠近。 椋鹭今天外出找到了一颗白色透亮的石头,因而回来的有些晚。 现在城市的街灯陆续亮起,不甚明亮。 在一个不是那么完美的巢穴中,喘息与啜泣声不断响起,每每在渐停的时候继而新的一轮开始。 第92章 怪物12 巢穴里被用作装饰的花枝极其易折, 花瓣在无意间被碾碎,不甚鲜明的花汁连同花泥落在人的肌肤上,晕出一团又一团的色彩。 金色的发拖曳零散开来, 遮住了大半的肌肤,只隐约窥见抹雪色。 喘息声很明显, 但其中夹杂的啜泣声易不容忽视。 明明是椋鹭的情热期,偏偏身上的人却比他更为难缠。每当快感过于强烈, 椋鹭挣扎想要逃脱时, 他的尾巴总是不听使唤的紧紧缠住那人的手腕, 那手腕细细一截, 如冷玉易碎。椋鹭眼睫轻颤, 一张氤氲艷色的面容映入眼帘,他就会因此忘记挣扎。 接着身上的人会轻笑,低头细细亲吻那带着泪意的眼角, 清冷的声音中带着沙哑,「宝宝乖。」 顾希渺明显是在欺负椋鹭不懂表达,将人欺负狠了他也只会颤着身体掉眼泪,明明小时候从没哭过的, 现在却……不得不说顾希渺在其中收穫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感与成就感,这远超过他重复了数十年的实验过程。 在天半昏不亮之时,巢穴中的动静终于停息。 顾希渺赤脚从浴室中走出,辛亏椋鹭在建造巢穴时将周边的环境考虑进去,顾希渺这才得以有清洁的机会。 第138页 借着不甚明亮的光,顾希渺看清了椋鹭搭建的巢穴,处处都很用心, 这在一个没有长辈教导的情况下确实很难得了。 顾希渺赤脚踩于木制地面,脚踝纤细一截隐在宽大的衣袍下, 走动间隐约可以窥见其上斑斑点点的红痕,无比的显眼。 此刻顾希渺的视线被地面上的物体吸引,那是一块未经打磨而小巧原生的钻石,边上是椋鹭的冲锋衣,可以猜测是从冲锋衣的口袋中掉落。 忆起巢穴中的布置,顾希渺弯腰将其拾起,钻石落在手心有着具体实物感,他将冲锋衣衣领翻下,轻易找出了藏在期间的定位器。 椋鹭还在睡梦中,金色的发与稍稍收拢的羽翼让他看起来像极了传说中的天使,圣洁美丽。 昨夜的情况过于激烈,顾希渺甫一坐下就感觉到身体某处的不适,他垂眸慢慢揉着腰身,动手时忽察一截细细的银色映入眼帘,触感冰凉,以缓慢的速度缠住他的手腕后就不在动弹。 顾希渺换了另一只手继续揉着腰身,动作悠然随性,目光转而停留在椋鹭面庞上,目光如有实质感般将其五官细緻描摹,浅色的眸中却有着浓浓的占有欲。 椋鹭在半梦半醒中还做着昨日继续的梦,身体时而冷时而热,一会是有着威胁的敌人,窒息令人厌恶的气息,一会是他熟悉的监管者,画面转换间,他又看见了那张被汗洇湿眉眼而分外艷丽的脸……羽翼收拢,椋鹭终于将自己的伴侣再次拥入怀中。 日夜交替重复,椋鹭的情热期持续了足足四天多。 大部分时间里他的意识都不是很清醒,对伴侣的占有欲很强,几乎是顾希渺刚 摸索至浴室,椋鹭就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身后。 顶着一张过分漂亮的脸眼尾泛红的盯着顾希渺,翡翠色的眸中浸满水光,仿佛只要顾希渺关上浴室的门下一秒他就会落下泪来一般。 这让顾希渺哭笑不得,次次妥协的结果便是干脆指使椋鹭为他清洁。 水温在不断攀升,雾气瀰漫扩散,不大的浴室中充满着潮湿热气。 鸟类一般都不喜欢湿气过重的环境,过重的湿气会让鸟类的羽翼不復以往的灵活,不过这对椋鹭的影响微乎其微,不喜欢进浴室除了传承下来的记忆外,还是因为伴侣的排斥。 次数多了,顾希渺就会发现椋鹭对于清理一事格外的不情愿,本来是想逗弄一下沉默的小鸟,结果在看见椋鹭抬头的瞬间,顾希渺终是败给了他的椋鹭。 他放缓了手中的动作,也因此在不小心碰到时不由得闷哼,往日清冷的眉眼艷色绮丽,顾希渺缓了一阵,目光始终留意着椋鹭的变化,果然在顺着水流冲下的一刻,顾希渺能感觉到椋鹭情绪中的沮丧达到高峰。 忽然间,一个不可思议但又及其合理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中,椋鹭把他当成了雌性,虽然另一种意义上也差不多。 在顾希渺研究的一些生物对象中,雄性为了使雌性成功受孕,往往进入的深度与停留时间会更长,而雌性为了增加受孕概率,会保持着接纳的动作直至吸收。 想清楚这件事之后顾希渺停止了清理,随手抽了件干净的浴巾披在身上仍由椋鹭抱出去。 如果说前两天是研究员压倒性的胜利外,剩余的日子则完全由椋鹭主导,椋鹭的动作如同他的性子一般,温温和和,几次令顾希渺强撑着夺取主动权。 这期间椋鹭说话的次数不多,他习惯了沉默,只偶尔在被研究员恶意的逗弄下才会被迫发出声音,略沙哑沉重,又带着不自觉的委屈。 在情热期的这段时间里,椋鹭的伴侣的占有欲极强,常常是无意识的将人困于怀中,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要这样抱着他,肌肤相贴的触感能让这只小鸟感觉到安全感。 顾希渺算着椋鹭情热期结束的时间,他与椋鹭终究不同,两者体力悬殊,倒不是他不喜欢这个过程,而是太多了他难免承受不住。 清晨的薄雾瀰漫,天空雾蒙蒙的让人分辨不出方向,四下一片安静。 顾希渺稍稍离开靠着的椋鹭,长发顺势落下,清冷的面庞上还带着些许薄红,薄唇也是殷红的,狭长的眼尾中的清冷褪去,他看上去慵懒散漫,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贴在身侧的羽翼。 外面的天色是末世中常有的景色,这样的天气里,遇见异体的概率会大大增加,更不用说在异体潮的这个时间段里。 桌上的通讯响起,打破了这片宁静。 顾希渺没有动,不知何时缠上来抱住伴侣的椋鹭也没有动,翠色的眼镜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顾希渺,里面是清凌凌的底色,让人难以探究他的想法。 「清醒了吗?」顾希渺顺了顺椋鹭凌乱的头髮,轻笑着问,他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错,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通讯打搅到。 椋鹭摇了摇头,而后又点点头,下意识又想要靠近去贴研究员。 顾希渺支着手将他推开,椋鹭遭到拒绝停下动作仰头看他,明明是面无表情,但总能让人知道他是在委屈不解。 在不断响起而显得急促的铃声中,顾希渺好整以暇看着他,「宝宝,我是你的谁?」 椋鹭愣住须臾,而后白皙的耳廓渐渐变红,在两人的数次交合中,他的伴侣总是会在关键时间叫他宝宝,一些情.欲暧昧的记忆再次浮现,椋鹭不自在地抿嘴,小声却又坚定的说是伴侣。 第139页 椋鹭的脸更红了,他发愁的看着不停自己使唤的尾巴,最后急得上手去将其扒拉开,银色的尾巴恋恋不捨退下后,椋鹭才敢去窥看伴侣的表情。 尾巴虽然是他的,但是这个尾巴一直都不听他的话,怎么能那么的……坏呢,椋鹭郁闷。 顾希渺从床上下来,落地的感觉还是有些不太习惯,正待他想要拿过桌上的手机时,一抹银色先他一步圈住,研究员回身看坐在床上的椋鹭。 后者已经低下了头,光是从身影便可看出他此刻的郁闷。 第93章 怪物13 南巡基地。 异体潮即将到来的消息被人透露出去, 南巡基地人心惶惶,不断有人申请离开基地,同样也有不少人留在基地, 相信基地的力量。 此时的会议大厅中是凝滞沉重的气氛,就在几天前他们与北望基地的联络中断, 参与配送物资的人员中没有一个人的通讯是可以打通的。 他们正在讨论是否要派人去北望基地探查情况,一方坚持现在保住南巡基地是关键, 派人出去就相当于送死, 另一方的主力军是研究院, 他们坚持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顾希渺的行踪, 抑制感染药物的研发正在关键阶段, 顾希渺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孙烈原本是主张调和两方的情绪,现在北研究院的老头一逼再逼,偏这群人又打不得说不得, 你一吵吵他们就哎哟着说心口痛唿吸不过气要气晕了。 孙烈粗眉紧皱,「研究院少了顾希渺是不是就不能运转了?你们之前不是一直排斥顾希渺的吗?天天背地里说人坏话,关键时刻跑出来装好人!」 研究院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刚刚说得激烈, 现在才发现叫得最凶得是平日里总瞧不起顾希渺的乔教授,乔教授今年六十五岁,被人盯着也不失镇定,黑着脸,「我平常看不惯顾希渺,是因为他一个后生对我们这些老前辈没有半分尊敬,天天冷着个脸, 做事全凭激进不顾后果。可是我们无法否认,他很有天赋。」 乔教授的一番话给了研究院一股强心剂, 他们纷纷附和,甚至有人注意到顾希渺的助理也在场,推他出来为顾希渺说好话。 助理从来没有在这种大场面被人提起,结结巴巴紧张的说着老闆的好话,让人一时无法分清他是真心的还是被逼迫的。 「说得挺好的。」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众人哑了声音,纷纷朝身后望去,原来说着要去透气的领导孙阡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手中的通讯正是接通状态。 「联繫到顾博士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孙烈。 顾希渺没有与他们寒暄,而是隐去椋鹭的事将北望基地的情况与他们简单说了下。 椋鹭情热期结束身体状态稳定下来后他们就赶往北望基地,一路上遇见异体的频率较以往大大增加,好在椋鹭已经渡过情热期,解决这些异体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白天的路上不断遇见异体本就是奇怪的事,等到了北望基地发现空无一人后,事态就显得严峻复杂许多。 一时桌上众人安静下来。 偏偏这时在外监察的小队发消息回来,说是距基地五十公里的地方出现了大批低等级异体与少部分类人高等级异体,附近的小基地已经全被攻破,伤亡惨重,南巡基地也在异体迁移路线中。 这个消息对南巡基地的人来说不亚于是个沉重的打击,现在他们可以选择的路只有两条,放弃南巡基地出逃或留下来抵御异体潮,无论是哪一个选择,牺牲都是惨重的。 南巡基地的人尚未完全接受这个不幸,接着再次收到前方的来信,他们派出小队确认过,异体潮迁移方向明确,组织严密,背后有更高等级异体指挥。 孙阡听到这个消息恍了恍神,当机立断让顾希渺迅速返回,绕开异体迁移路线,南巡基地会派出队伍接应。 异体潮迁移的速度很快,途经的小基地完全没来得及防御。事态严重,南巡基地不在控制异体潮迁移的消息,通知周边小基地提前防御的同时南巡基地也在布置防御阵容。 混乱时段,涌入南巡基地的人增多,看守的护卫人数在不断增加,即便如此依旧发生了数起异体混入人群中伤人的事件。 而奇怪的是,最后抓捕到的这些有着类似人类模样的异体实力并不强,要知道在此之前,人们辨别异体能力强弱与否最直接的就是看近人的程度,可现在这一直观的指标正在慢慢失灵。 南巡基地的公信力在不断降低,舆论四起,高层领导与研究院沉默数日后推出一款足以分辨异体与人类的喷雾剂,至此,南巡基地才再度恢復镇定。 顾希渺与孙阡的通话中隐瞒了一件事,北望基地并不是空无一人,他与椋鹭赶到之时尚有数只低等级异体在北望基地中游荡。这些低等级异体外表上与正常人类大体上一致,具有比较清晰的人类特徵。 他们在不算聪明的低等级异体领路下顺利找到了北望基地的地下室,里面是一间充满仪器而显得狭窄的实验室,桌上堆着实验的记录与数据,看上去是故意为之的。 再往里走,他们听见了赵增的求救声,与他一齐关押的还有运送物资的其他队员。 赵增的模样很狼狈,且与其他队员呈对持防备模式。 见到来人是顾希渺,队员们很是激动,立即将赵增与小四的阴谋算计说出。 第140页 当初他们一行人来到北望基地时,北望基地的领导热情的接待了他们,一路经过北望基地,可以看出他们的到来是雪中送炭。 可就在他们吃完那顿饭之后就都失去了意识,接下来就是被关押进这间屋子,见到了曾经是南巡基地的领导秋南,一群人来不及惊讶质问就被领队的队长赵增是叛徒的消息震惊到。 原本死在多年前的人没有死去,十多年过去,模样没有任何改变,甚至双腿健全,这令人不得不心生怀疑与猜测。 「秋南参与了异体改造实验。」顾希渺翻看桌上的实验记录,语气平静肯定,要说出真相的年轻队员顿住,所要说出的话被顾希渺提前知道了。 「所以你们是他留下来指路的人?」 研究员轻飘飘的话语落地,被关押着的众人纷纷沉默起 原来前往北望基地这一趟本来就是秋南设下的陷阱,他用增强身体素质的特效药利诱赵增替他做事,一路引导他们前往北望基地,就连中途的异体袭击也只是为了消除椋鹭这个突然出现的干扰因素。 秋南在任期间,与他共事的人深知他骄傲自负,在一次与高等级异体对战中失去右腿后就郁郁寡欢,阴沉不定,而后更是大力支持当时在众人严重违背自然的基因改造工程。 研究院出事之后,基因改造工程的所有资料毁于一旦,没有人知道这个项目进行到哪一步,因为参与其中的人都在事故中失去了生命,包括工程主要负责人顾希渺的父母,也包括当时视察工作还是南巡基地领导人的秋南。 在大家都默认秋南已经死去的情况下,他带着一沓资料投靠北望基地,希望说服北望基地为他继续未完成的实验,事实也渐渐如他所想,北望基地的领导经不住诱惑同意了。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如顾希渺的父母那般有天分,多年过去,北望基地的人始终无法完全破译留下来的资料,于是在北望基地向南巡基地求助的过程中,原本毁掉的基因改造工程的资料以另一种形式零零碎碎出现在顾希渺面前。 「所以顾博士不也同样知道这个秘密吗?」隐在人群中沉默的赵增忽然开口,歷经风霜的双眼中蕴含着复杂的情绪,懊悔、失望与……恨意。 他们被关在这数日,在目睹活生生的人不断转化为毫无理智的异体后,他们的精神早就不正常了。 顾希渺抬眼看他,黑色的长髮挽成低马尾的样子,他依旧穿着深色的风衣,面容清冷,看人的时候总是有种高高在上的模样。 椋鹭敏锐察觉到赵增的杀意,警惕地护在顾希渺身前,他如今的个子比顾希渺高上不少,可惜生得过于精緻漂亮,即使面无表情让人看来也依旧不觉得有多危险。 就这么一个动作,冷漠的研究员像是脱离了实验中的理智状态,增多了些生气,眉眼稍柔和下来,再次看向他们时,顾希渺反问,「你们觉得异体与人类最大的区别是什么?不通人理不懂感情吗。如果,异体也会像人类一样思考呢?」 从一开始顾希渺研究的方向就他父母当初规划的一样,所以在他初次接触到北望基地递来的零碎资料时他就意识到在研究院的那场事故中有人逃了出来。 事后对比发现,死亡人员中除了领导者秋南与一位清洁工的尸体难以辨别外,其余的人都能对上特徵。这稍一思索就不难发现活下来的人只有秋南。 而北望基地敢光明正大邀请顾希渺前往,就是看中了顾希渺对实验疯狂的态度,他们相信,顾希渺一定会顺着他们所规划的道路前进研究。 在一个前人走过五十步的基础上,顾希渺要做的就是将最后五十步路打通,实现。 研究方向相反也没关系,只要最后的目标是一样就行。 可是,椋鹭出现了。 顾希渺发现有另一条路可以走,虽然道路更崎岖,但看上去更为大众接受,于是他改变了研究的方向。 数十年的心血说扔就扔,顾希渺一直都是个理智的疯子。 「毕竟,人类与异体本质上的区别就是意识与否。」 锁链落地,顾希渺退后一步像是乏了力般靠在椋鹭怀中,下巴轻抬,「带路吧。」 赵增错愕良久,顾希渺的几句话将他们瞬间点醒,秋南的存在不就是这番言论的验证吗。 「您是说……」队伍中比较年轻的人不禁出声,被人推了一把后勐地回神,一改颓靡不振神色率先冲到前面带路。 地下室的人走得零零散散,很快只剩下赵增落在后面,他没有随众人出去而是转向了更深的实验室内部,在这里,有着实验过程中转变失败的人,这里面也有曾经跟随他的队员。 赵增在残破混乱充满污血的实验室中翻找许久才寻到熟悉的身影,沾满血的双手颤抖着长时间不能落在实处,赵增总想着不能拖他人下水,并为自己找藉口,他没有做错什么,他只不过是听从了指令……可是,可是,他从一开始就是有私心的。 他们很快寻到了一辆没有废弃的汽车,在汽车驶出北望基地时,北望基地的一角突然发生爆炸,火光沖天,黑烟迅速扩散。 「是队长……」有人扭头看了一眼后就不敢多看。 赵增带队多年,在南巡基地中也有着一个不错的名声,严厉可靠,每次任务结束他带领队伍的伤亡率总是最低的,队伍里固定的成员也有那么几个,跟随久了就彼此了解了一些情况。 第141页 比如赵增有个瘫痪在床的爱人,大半截身体都无法动弹,医疗生活开销全靠赵增一人,可惜末世之后的医疗水平大幅度下降,这病只能一拖再拖…… 第94章 怪物14 几日后, 异体潮还是在预料之中的到来了。 天空雾蒙蒙的,从凌晨开始便一直充斥着灰色的雾,久久不散, 带着闷热的水雾在空中飘浮,似乎将要掠去人们的唿吸, 无垠辽阔的平地上不见任何生物的身影,沉闷死寂。 守在高墙上的护卫抬高瞭望远镜扫视天空, 乌云黑压压的一片自天际而来, 要下雨了。 第一个异体的出现就像是某种信号, 枪声接连不断的响起。 缩在临时搭建的大型安全所的人听见了不远处的枪声, 纷纷忍不住捏了一把汗。母亲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 捂住她的耳朵,用担忧无助的目光盯着前方。 经过几天的消息扩散,留在南巡基地的人数明显减少, 多是因为别无选择才留下来的。 孙阡是个很好的领导者,对于选择离开基地的人给予了足够的物资以便他们坚持去到下一个基地,不过再多的也就没有了。 「接到顾博士了吗?」 与异体开战的第三日,南巡基地一片颓废之势, 在城墙上苦苦支撑的护卫已是强弩之末。 持久的战线让护卫的感染率直线上升,基地留存的药物已寥寥无几,异体群中出现越来越多熟悉的身影,人心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 孙烈扛枪架在城墙的最高处,空壳不停落下,耳畔全是刺耳的枪声,然他还是听清了这句话, 孙烈偏头,手指依旧扣在扳机上, 虽与基地领导是兄弟关系,但他们生得一点都不像。 孙烈的长相更粗糙兇勐一些,面无表情时异常的兇狠,他还尚未从战役中完全脱身,周身戾气十足,旁人被惊了下,但还是故作紧张担心的重复了一遍。 他们都在城墙上苦战了三天,满身狼狈与疲倦,孙烈的视线如鹰隼般扫视,足足持续了几息,「还没有,异体潮的到来破坏了通讯,联繫不上。」 那人松了口气,点点头正要去边上补枪。 「等等,你是哪个队的?」 「巡逻三队的,主要维护基地治安,您肯定没怎么见过我。」 孙烈不再说话,扣住扳机的手指因用力而显得发白,他紧紧盯着那人离开的背影,过了许久才嘆了口气专心应对当下的局面。 眼看着基地就要攻破,留守在基地内部的人不安于此,混乱与挤久的冲突不断发生。 「请退后,保持十米外距离!」持枪的护卫将枪口压低面朝涌来的人。 「为什么不能进?谁不知道研究院的安防系数是最高的!基地都要攻破了你们还死守着不让我们出去,除非你们将北门打开!」 「对啊,就是,要不然我们就要冲进去!」 「外面都没有抗感染药物了,我不信研究院没有。」 随着人群朝研究院靠近,穿着黑色制服的护卫朝着地上接连开了数枪,人群慌乱起来,尖叫与吵闹声不断,其间夹杂着哭泣声。 突然一块石头狠狠砸中了其中的一个护卫,带着鲜血的尖锐石头落在地上。 他们安静了起来,仿佛被一键按下了暂停键。 椋鹭站在俯视着下面的人群,对他来说,他可以清楚的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以及看清他们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他如同看电视剧一般,面无表情,这些无关的事对他产生不了太多的触动,甚至还比不上天空中一团奇怪的云。 可惜今天是个雨天,空中的湿度很大。 在夜幕降临时,雷声震耳欲聋,漆黑的夜空时不时划过耀眼的闪电。 椋鹭站在实验室的门后,宛如一尊石像,金色微卷的长髮松散,发绳松松垮垮希在最末端,鼻樑高挺,翠绿的眸色清冽安静,身后洁白的羽翼不再被遮挡,微微垂落,整个人看上去圣洁高贵,如古希腊中俊美高贵的神。 过分平静得神情让人彻底看不清他在想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想,只是在安静得等待。 顾希渺得助理拦不住一干老教授,推搡劝说的声音从外门由远及近。 「乔教授,真的不能进,顾教授在忙……」 「你别拦着我。」老人扯出自己的胳膊将其推开,执意要进去一看,顾希渺自回来后他们这群老人就彻底被关在研究院不能外出,每日收到的信息都是处理一些低级的成分,这是把他们当成什么呢?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向他们透露研究进展,这是防着谁! 「不管他顾希渺今天给出什么理由老头我都要见到人!」 椋鹭的耳朵微动,朝身侧看去,几道人影正推搡走进来,接着他收回视线稍上前半步,厚重的门从里面打开,椋鹭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眼前的人朝自己倒来,腰身被紧紧环抱住,椋鹭下意识搂住,皱起了眉,他的伴侣瘦了许多。 助理率先见到这一面当即横过身体遮住这帮子人的视线,刚刚那一晃他们也成功见到了顾希渺,助理带着假笑说:「各位教授也看到了,顾教授刚出来,不如等至晚上开会时再说也不迟。」 乔教授心有不忿,踮着脚朝那边看,怔愣半会,一时说不出话来,垂在身侧的手微抖,倒是顾希渺朝他这边看了一眼,那目光冰冷平静至极,但又轻飘飘的。 第142页 「我们就先回去等着吧。」另一个教授劝道。 是夜,雷声终于停息,下了一日的倾盆大雨有了渐小的趋势,淅淅沥沥的雨水从檐顶落下,滴在泥土中,顷刻与黑夜混成一色。 「研究如何?」会议上,乔教授迫不及待发问。 顾希渺没有说话,清冷的面容掩不住疲倦,柔顺的黑髮落于肩头,搭在桌上的手指紧扣,明明是一言不发,但与平日里心高气傲的模样大相迳庭,答案不言而喻。 孙阡站起身说话,明显是在鼓舞气势,「椋鹭是完全的成年体,他的存在能帮我们拖延一定时间,只要我们团结起来一定克服这次难关!」 —— 「真是一群废物!」插入南巡基地的人数不少,偏一个个带出来的消息真真假假,秋南将桌上的水杯摔碎,胸腔起伏不定。 安全所中的异体不多,均是经过改造有一定智商的异体,堂而皇之的占领了南巡基地附近的安全所。 「大哥,我们还需要继续围攻吗?南巡基地绝对坚持不了一日了!」一尖嘴猴腮面容的异体上前说,声音嘶哑,未完全具现化的手不正常的僵直屈伸。 秋南没有听从这般废物的话,兀自思考,混入南巡基地的人迟迟打探不出顾希渺的消息,倒是提起了当时被顾希渺带出的异体,秋南与那异体都接受过改造,但他们改造的过程不一样,若真的对起来,秋南自然不如那异体有胜算。 可他们这边的数量绝对取胜,不过是一只高等级异体,哪怕完全算得上是顶尖的存在也拖延不了多长时间。 况且异体出现这么多年,无数教授博士都无法攻克难关,哪怕顾希渺是个绝对的天才,他也绝不可能在这短时间破解。 秋南走出安全所,漆黑的夜色中唯有远处亮起几抹灯火,细细的雨丝被风吹斜,在无边的凉意中安全所附近响起异体狂躁暴动的吼声,男人注视着前方,自他大力支持基因改造实验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是那个没有私心的基地领导。 在北望基地潜伏的数十年,秋南时刻幻想着今日的荣耀,一路上都与他所料相差无几,即便是最后关头混杂的干扰因素也再也阻挡不了他的野心,他已经等了太久了。 秋南面上缓缓浮现兴奋的笑意,几乎在他心意改变的瞬间,无数异体从黑黢黢的丛林中窜出,朝前方的光亮地飞快前往。 今晚是个不眠夜。 南巡基地再一次急促拉响警钟。 「异体突袭——」 在局面一片倒的情况下,秋南终于加入了战场,他的加入让南巡基地的防御墙摇摇欲坠,可以说,防御墙几乎是南巡基地的最后一道防线。 在热武器的参与下,漆黑的夜恍若天明,在那片刻短暂的光亮中,南巡基地的护卫将异体面上的狰狞与垂涎看得一清二楚,由此心尖发颤,胆战心惊,但也唯有背水一战。 提前知晓南巡基地与异体潮会有一战,孙阡早将秋南的阴谋放出,因此众人早有准备,可谁也没想到改造后的秋南手段残酷兇狠,丝毫没有担任南巡基地领导时宽厚温润的模样。 午夜的钟声响了又响,雨势逐渐加大,成串的雨水没有区分地落在每一个人、每一个异体身上,而后又融入泥土中。 忽然,南巡基地的压力大大减轻。 黯淡的夜色中唯见一抹过分洁白的羽翼于低空飞行,如一道干净利落的影子,所过之处,异体溃散倒落。 秋南抬起头,狼一般的目光中涌现巨大的惊喜,他紧紧盯着这个身影,心头癫狂的想到若是能将其改造,提取基因到自己身上……他低估了这个干扰因素,秋南毫不费力掀翻围过来的几人,朝椋鹭的方向奔去。 南巡基地里,早已安排好的小队瞬间将行踪鬼祟的几人抓住,连同缩在研究院的乔教授,一个不差全部逮捕住。 在乔教授被逮住时,这个老头终于意识到什么,他瞪大了眼睛,惊恐的后知后觉顾希渺是真的研究出了解药,「怎么可能……」 可惜现在已经没人会好心的给出答案。 先前与乔教授一派的人纷纷远离他并迅速证明自己清白的身份,在乔教授底下待过段时间的研究员将乔教授的研究底细全部说出,一时间,乔教授已被彻底控制住,没有丝毫辩解的机会。 随着时间的过去,溶解在雨水中的药物开始发挥作用。 一个又一个的异体接连倒下,又瞬间被护卫控制住,很快,战场上除了秋南外就只有下了城墙的椋鹭。 他们隔着不过十米的距离,遥遥相望。 变故发生得太快,这令秋南根本没有反应得时间,他联想到传来的真真假假的消息,脸色蓦地一沉,南巡基地在不知不觉中给他下了套,如今再看那混在假消息中的真消息,秋南只感觉到火辣辣的嘲讽,随即怒不可遏,可他做出的第一动作竟是逃走。 椋鹭没有给他逃走的机会,迅速追上。 几个照面过后,椋鹭胸口处抵上尖刀,秋南已经癫狂扭曲的面容让人难以相信这曾经是个人类,椋鹭冷眼看着他,就在秋南想要以此要挟南巡基地时,他突然发出一声嘶吼,勐地退后几步。 尖刀落地,他的胳膊已不正常的角度扭曲。 银色如鞭的细尾从椋鹭身后显出,金色的发经过打斗稍显凌乱,椋鹭一步一步靠近,尾巴在空中摆动,不轻不重的步伐就像是收割灵魂的镰刀,在逐渐逼近。 第143页 秋南十多年的计划落空,人活了下来,但在被南巡基地收押的这些日子里,活着显然比死去更为痛苦。 在有效药物的支撑下,南巡基地迅速恢復秩序,研究院中的人员被肃清了一波,顾希渺将尚未彻底完成的实验分发下去后就少有露面。 哪怕是基地领导想见上他一次也需一次又一次拨打通讯。 异体潮之前,南巡基地的人只知顾希渺是个疯子,也知他是最有可能研发出彻底的抗感染药物,可希望是希望,在末世之中,他们到底是没有将希望全部寄託于他,可异体潮之后,人们再也不敢随意批判顾希渺这三字。 虽前路依旧未知,但终归不是飘渺无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