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睏》 第1页 [gl百合] 《好睏》作者:一天八杯水【完结+番外】 简介:凌晨三点时,靳摇枝醒了一次,借夜灯审度起七年的枕边人。 两枕相依,连体温都好像共享,可别人的同床,是肢体一碰,便碰出焮天爱欲,她们的相碰,是齐齐栽进无色无味的凉白开。 焚燃了七年的爱火,悄无声息就熄灭了,没有预兆,没有缘由。 高冷x 第1章 第 1 章 1 凌晨三点时,靳摇枝醒了一次,借夜灯审度起七年的枕边人。 两枕相依,连体温都好像共享,可别人的同床,是肢体一碰,便碰出焮天爱欲,她们的相碰,是齐齐栽进无色无味的凉白开。 焚燃了七年的爱火,悄无声息就熄灭了,没有预兆,没有缘由。 靳摇枝看得仔细,托起下颌用目光描摹,实在想不明白,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原来年少时的莽撞一旦消失,欲望也会跟着消减吗。 明明,眉眼还是她喜欢的,薄唇也是她喜欢的,或许是因为眉峰高,林氤醒着时的执拗也保留了几分,这几分执拗她也喜欢。 靳摇枝决定再试试,她不管林氤是不是还在睡梦中,拉起那只能令她五迷三道的手,往自己睡裙下放。 覆在胸前,又滑至腹间,逐一点火,让死灰般的渴望能够復甦。 靳摇枝觉得,她还是有欲望的,但还不够,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林氤的脸,抽出林氤那只被她掌控的手,含住对方中指的第一个指节。 她用牙轻轻咬住,像兽叼住猎物,因为捕获不易,所以格外爱惜,宁可放在嘴边玩弄,也不愿拆吃入腹。 林氤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将醒不醒。 靳摇枝更想做了,她夹住了一只枕头,靠过去往林氤嘴上亲,手也没闲着,轻飘飘地在林氤肚脐边打圈。 林氤睁开惺忪睡眼,不自觉地轻喘了一声,连眼前种种都还没看清,便拨开靳摇枝的手说:「好睏。」 爱欲冷却只需一瞬。 靳摇枝扯开夹得温热的枕头,越过林氤就下了床。她披上外套,在出门前顺手拿了一瓶酒,等走到外面,才想起,她为什么要轻手轻脚地出门? 好像这七年都成了笑话,还是个极荒唐的笑话,毕竟一开始时,她和林氤是因为打赌才在一起的。 靳摇枝没穿鞋,走了几分钟便觉得硌脚,但这时候又不想回去,干脆踮起脚,走一步就喝一口酒。 当年喝到胃出血,被林氤管了几年,如今她光喝几口就醉醺醺,走到湖边的时候,已经快要连路都看不清了。 只听扑通一声。 她呛着冷水,尝着好像她和林氤在这七年里逐渐淡去的爱和欲。 2 泡进冷水的一瞬,靳摇枝想,她多半是要死了吧,也不知道林氤醒来看见枕边空着会不会生气,更不敢猜,林氤如果看见她的尸,会不会难过。 会吧。 七年的纠缠,就算是冰川,也能被滚烫爱意融化成水。虽说在这场关系里,其实她才是被焐化的冰。 曾经孤高冷漠的人,竟然甘愿为爱,在半夜里牵住爱人的手,自行纾解情慾。 听起来既可怜又可笑,但这就是她。 七年啊,足以令人改变良多,唯一不变的,好像只有当初友人说过的一句话—— 「你们不合适。」 靳摇枝头昏脑胀,眼前走马观花地闪过许多以前的片段。 比如她和林氤的相识,林氤生硬的试探,还有连她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动心。 那时大概任谁也想不到,她和林氤的关系竟然能维繫七年,就如同一开始时,谁也想不到她们能在一起。 没想到游戏萌生了真心,假戏变成了真做。 是七年前的雪夜,那一年的冬天,比以往都要冷。 那年的暴雪预警来得突然,当地高校提前放假,但靳摇枝改签不到回家的机票,被迫在寒城多呆了一段时间。 友人在电话里说:「离暴雪也许还有十二个小时,要不要来做点浪漫的事。」 靳摇枝习惯了友人的满嘴跑火车,她歪着头,肩上夹着手机,还在不疾不徐地剪裁布料,说:「有事说事。」 友人:「大雪前最后的狂欢,来不来。」 「挂了。」靳摇枝还真挂了电话,但对着面前裹在素白人台上的长裙拍了张照,给友人发了过去。 「忙,生日礼物。」 长裙刚刚成形,看着还很是素净普通,和友人那喜欢四处开屏的性格还不太相衬。 友人立刻又打来电话,完全不管顾靳摇枝在电话里的沉默,就说:「裙子的剪裁很漂亮,但今天不是生日,礼物也可以往后缓缓。你快来,地址发给你了,今天这边很热闹,或许能碰上你喜欢的呢。」 靳摇枝无可奈何,看到地址是酒吧,稍稍换了身衣服就过去了。她走得匆忙,脸上唯一的妆只有在车上时涂的口红。 说起来,她和友人也是在酒吧认识的,她脾性冷,但爱喝酒,那时友人走来和她搭讪,才聊上几句,友人就没了共度春宵的兴致。 友人直言:「还以为你能有多冷,原来这么温柔体贴,当一夜情的对象太浪费,但我又不是长情的人,我想和你交朋友。」 靳摇枝和她碰了杯,「行。」 所谓的「狂欢」其实晚了近一个小时才开始,因为鼓手来晚了。 第2页 在场所有人都在等那位鼓手,没人催促,只是时不时朝紧闭的门投去一眼,眼中都饱含着期待。 靳摇枝好奇,那人真有这么受欢迎么。 所以她料想,鼓手大概也是友人那样招蜂引蝶的,也许轻佻,但不会引人讨厌。 但门开的一瞬,靳摇枝只凭一眼就否认了此前的猜测,鼓手和友人完全是两路人。 鼓手是纯黑的扮相,和台上其他人倒是很搭调。她扎了高马尾,进门只是沖其他人微微颔首,只字不说,或许是因为过于沉默,眼神又不够灵动,所以显得有些许木讷。 友人朝靳摇枝靠近,在她耳边说:「这是林氤,我们学校计算机系的,鼓敲得很野,你等会就知道了。」 台上灯光骤变,靳摇枝的目光,不知不觉只落在林氤身上。 紧接着,她在林氤眼中,看到了冷淡且满眼审视的自己。 不是,她的视角怎么变成这样了? -------------------- 第2章 第 2 章 3 经别人眼中看到的自己,竟有着别样的陌生。 人人都说靳摇枝冷漠,可直到此时,靳摇枝才觉得不无道理。 那张脸是她天天照镜就能看到的,眼前所见却和照镜子不同,她的眼神毫无温度,好像不论对着谁,都显得格外敷衍和抗拒。 难怪友人常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不好接近,越是这样,我的征服欲就越强,可惜你和我想像中的根本不一样。」 看到现在,靳摇枝已快要模煳虚幻和现实,分不清坠水前是真,还是说现在才是真。 不过,她清楚地意识到,台上的林氤竟能一眼就看到她,目光仿佛锁定,看了有数十秒也没有移开眼。 靳摇枝心中有了主意,这一切一定是她臆想出来的,毕竟那时的林氤根本不认识她,又谈何直勾勾看她不带动弹。 台上,主唱和吉他手都朝林氤走近,和她沟通演出事宜。 林氤果然是木讷的,垂着头的模样分外呆板,嘴里只会吐出一个极单调的字音。 「嗯。」 主唱早习惯了这样的她,甚至还有兴致调侃:「怎么,今天你那导师又做什么垃圾事了。」 貌美却呆钝的人又朝台下投去一眼,看的正是靳摇枝,语气毫无起伏地说:「蠢男人,想我白打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如今靳摇枝就好像长在林氤身上,对林氤情绪的变化如指诸掌。 她竟是第一次从林氤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只知道林氤对她的第一位导师颇不满意,却一直不明原因。 所以…… 一定是她臆想出来的吧? 主唱哼了一声,说:「举报他啊。」 「再等等,我看看他还能做到什么程度。」林氤的木讷,在这刻竟好像变作胜券在握,「现在还不足以让他吃苦头。」 「你倒是沉得住气。」吉他手耸肩笑了。 林氤又看靳摇枝,她的目光一扫而过,看得极为隐晦,平静地问:「创造一个机会,我想认识她。」 有如附身一般的靳摇枝愣住了,说实话她每每回想起这一天,都觉得巧合未免太多了,为什么游戏里连着三次抽到的都是她和林氤。 是她在为往事的合理性作出臆构,还是说,其实这并非假想? 主唱顺着林氤的目光,饱含深意地看到了靳摇枝,笑说:「第一次见就喜欢了?不过照我看,你们性子都冷,不适合。」 「学校里见过。」林氤旋了一下鼓棒,根本不给这两人拒绝的余地,低头就说:「她会出现在这里,未必不适合,你们想办法。」 4 这么强势的林氤,靳摇枝倒不是没有见过,但在她看来,林氤的强势更多是出自于执拗。 一板一眼,不喜变通,所以强势。 可如今这暗地里耍心眼的,到底是谁? 是她溺死后臆想出来的林氤么。 靳摇枝从来不会设想死后的世界,不敢信死后的自己竟会围绕着一个与她爱意冷却的人而转。 爱或许还是爱的,但热烈不再,就好比一座被凿空的大山,岌岌可危。 「你在为难我。」主唱笑说。 「下次想我帮忙,可千万别开口。」林氤手中鼓棒打转,好像她如今疯转的念头。 「别别别。」主唱轻嘶一声,暗暗看向靳摇枝的方向,目光不敢太明显,「我想办法,我创造机会,我撮合!」 吉他手耸肩,颇为好奇地说:「既然在学校里见过,那时候怎么不打招唿。」 「太突兀,她不喜欢那样。」林氤说。 吉他手哇哦了一声,小声问:「你认真的啊,那她就喜欢你这样暗戳戳搞手脚?」 林氤睨她,「你会说?」 「当然不会!」吉他手否认。 林氤低头的时候,总像一只闷声闷气的木讷大狗,是漂亮的,也不吵不闹,但过于安静,就会显得格外无趣。 她声音很轻地说:「我那时候不知道她也是,知道月光么,她像月光,遥不可及。」 在场都是女生,不乏成双成对的,门店的受众已经很明显。 「白月光啊?」吉他手目瞪口呆。 靳摇枝只觉得荒谬,她会把自己臆造成林氤的白月光? 怎么可能,她根本不是月光那样的人。 第3页 在林氤以前,她其实有过许多「一夜情」的对象,但说是一夜情,又不够准确。 是友人带她进了那个圈子,她很懂得怎么才能让人哭喊着抵达欢愉,她绑得漂亮,鞭子也用得很好,只是,在对方到了后,她就会离开。 对靳摇枝来说,那种事其实寡淡无味,她一直在找一个能让她有欲的人,在和林氤碰出火花后,她很干脆地断绝了所有的关系。 她从来没有提过,所以林氤或许也一直不知道。 酒吧人满为患,吉他手扫视一眼,肩角往主唱那边一撞,「先热场子?」 台上灯光变幻的一瞬,靳摇枝忽然感受到一股强劲的拉力,就好像她成了受风左右的风筝,正往后方栽。 她此前栽进了爱欲寡淡的凉白开,栽进湖,如今又要栽到哪里? 没有落水声,但她手上突然有了抓力,也觉得这地方喧闹到刺耳。 她身临其中,就好比……她完完全全成了林氤! 成了林氤,却又没有将林氤取代,只是被困在了这一具身体里。 意识到这件事,靳摇枝更怀疑事情的真假,不过她很清楚,如果是假,「她」的手又哪里会被震到发麻。 她好像是…… 穿越回去了,途中出了一些岔子,穿到了林氤身上。 台下欢唿声连连,靳摇枝借林氤的眼见到了自己。 她坐在台下的人群中,眼里流露出一丝惊艷,因为不曾想过,那看起来木木讷讷的人,鼓还真的敲得挺野的。 如今靳摇枝才明白,林氤又何止是鼓敲得野。 她忽然想起来,刚开始假装情侣的时候,她常叫林氤教她打架子鼓,但林氤说:「这双手是用来拿笔摸布料的,打鼓会累着。」 那时候,她冷淡得好像在谈茶余饭后的消遣:「我这双手还会做别的,你信不信。」 「比方说?」林氤说。 「现在不告诉你,等以后有机会了。」靳摇枝卖起关子。 林氤不是纠缠不休的性子,还真就不问了。 靳摇枝没想到,当时没敲成的鼓,如今在「她」手下震耳欲聋。 -------------------- 第3章 第 3 章 5 不过后来,还是没有这个机会。 在靳摇枝看来,林氤的木讷是刻进骨子里的,她唯一会做的,于她人生而言最出格的事,或许就是在夜场打鼓。 所以靳摇枝不曾和林氤分享过,自己那些「奇妙」的经歷,不说自己曾经在某个圈子里混得有多风生水起。 她并非刻意隐瞒,只是在断干净后,就不再有过半分牵连。 林氤不探究,没有问过靳摇枝的过往,她沉默寡言,表现出的那一面不像是对靳摇枝深信不疑,只是在恪尽职守地做一位完美爱人。 她的木讷和死板,在这一点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但这一点,便足够让靳摇枝沉迷,那可是完美爱人,从床上到床下,她们没有一处不契合。 掌心发麻,耳边是隆隆声响。 靳摇枝回过神,察觉林氤的目光总是漫不经心地扫向台下的她,真正木讷的人,会像猎手一样盯她不放,会不动声色地在暗里使劲么。 不会。 这是她不曾见过的林氤。 此时靳摇枝才觉得,林氤太野了,野不在炫技,在将自己盎然蛮横的心潮,全藏在这鼓点里。 像轮船汽笛,像涡扇的轰鸣,沉着而兇悍。 就好像,她是第一天认识林氤。 明明日夜相拥,无数次用爱欲点燃彼此,但她竟然是第一天认识林氤。 靳摇枝不生气,只觉得匪夷所思,林氤藏得这么完美无缺,是为了什么? 压抑自己的本性,真能让她获得快乐么。 场子终归还是热起来了,靳摇枝看到,就连台下的她,眼中也露出欣赏之色。 友人就坐在她身边,挨得近,好像是在说,这乐队里敲鼓的有多带劲。 那时的靳摇枝全未察觉,她已在旁人目光中逗留许久,也猜不到,自己会在「□□」中连中三次。 说起来,这酒吧就是主唱她姐开的,那位姐姐人在国外,一年也未必会露几次面,平时都是主唱在打理。 主唱本人乐在其中,喜欢在这给自己开小型音乐会,苦差再多也毫无怨言。 既然如此,林氤让主唱想办法,主唱肯定是有办法的。 再说,这天本来就是狂欢夜,所有的既定活动都可以换,就当作是惊喜了。 屏幕上有数字在跳转,数字是所有人入场时拿到的编号,以徽章的形式发到了每个人手里。 这一轮冒险,是要让被选中的两人同喝一杯酒。 听起来很简单,实则每一步都是在试探底线,只因靳摇枝记得…… 第一次是喝酒,第二次是共同含化一块冰,第三次就是当暴风雪里的七天限定情人。 台下的靳摇枝在看清跳转的号码时,还展开五指确认了一下,不料真的是她。 她有拒绝的机会,但她看见林氤在一片困惑声中举起了鼓棒,所以没有拒绝。 6 那时候靳摇枝觉得,她毕生的好运坏运都在这了,所以才能连中三次,连着还都是林氤。 没想到,巧合是必然。 人人匪夷所思,偏偏常客都清楚,这家酒吧从来没搞过什么暗箱操作,或许还真的只是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合。 第4页 友人诧异仰头,不曾想靳摇枝竟没有拒绝,毕竟以前就算只是要同吃一根饼干,靳摇枝也连眼神都不愿意多给,「真有那么带劲,野到你了?」 倒也不是。 靳摇枝只是好奇,那木讷的外表下,到底藏着怎样的灵魂,会像敲鼓时一样疯狂吗。 友人重新审视题目,一言难尽地看她,「你不是有洁癖吗,你真能行?」 「试试。」靳摇枝手长腿长,就算没上妆,也是一副好相貌。 洁癖么,似乎在看见对方举鼓棒的时候就烟消云散了。 她的心被触动,压抑许久的悸动喧拥而出,前所未有的快感将她捧上云霄。 她喜欢势均力敌,喜欢征服,也喜欢被征服。 附在林氤身上的靳摇枝,看见自己步步靠近,竟有种眼看自己要踏进陷阱又不能阻止的无力感,还莫名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怎么被林氤隐晦地勾上一下,她就忍不住上台了。 这合理吗? 也挺合理。 放在现在,靳摇枝也不能否认林氤的魅力。 台下众人开始起闹,暗中施计的主唱朝林氤使了眼色,还把对方手里的鼓棒夺了,自己跟着那逐渐拔高的唿声敲起鼓。 边上有人端来冰桶,尽管酒吧开着暖气,也依旧叫人看一眼就觉得冷。 冰块可不小,得费很大劲,才含得化吧。 靳摇枝想,她那时候应该是有过后悔的,但为什么还是没有拒绝? 「她」手上一沉,是林氤捏住冰桶的边沿,簌簌晃了两下。 「你行吗。」 冰桶没装满,但也挺沉,林氤手上使劲,本就分明的骨节被冻得有点发白。 林氤在注视靳摇枝,她晃动冰桶,是想吸引靳摇枝的目光,又分明是估准了靳摇枝冷淡却不服输的性子,所以故意那么说。 靳摇枝如今才明白,这人一定是暗地里观察了她许久,早把她拿捏透了。 她在心里嗤笑,怎么费尽心思得到,却又日渐疏远呢。 「行不行,先试试。」上台来的人极冷淡地出声。 靳摇枝心里琢磨,她既然都能附在林氤身上了,是不是也能免去自己和林氤的熟识。 但这天接了冰桶的人是她,她含住冰块,轻嘶了一声朝林氤靠近,主动吻上前。 7 这时其实还是第一轮,这轮本来应该是喝酒,但靳摇枝看见冰桶的时候,便忘了深埋桶中还未开封的酒,眼里只剩冰块。 众人惊唿,没想到被选中的两人刚站到一块,就玩儿这么大。 林氤也愣了一瞬,但她没有避开。 热烈和沁凉交迭呈现,燥意还没能消除,寒冽便从喉头灌入,冻得靳摇枝一个激灵。 这样的寒热交替,真的很像靳摇枝印象中的林氤。 林氤吻得实在,竟将冰块完全顶入靳摇枝口中,害得靳摇枝后仰着想要避开。 可林氤哪让她退,游戏开始了就没有停止的道理。 台上鼓敲得响,贝斯的音调也在拔高,好比两人间越发难以言喻的气氛。 酒吧里起闹声接连不断,谁也无暇关注门外,不知道雪已经下起来了。 此时的靳摇枝和从前不同,她的魂魄在林氤身上,自然知道林氤暗地里的各种小动作,也看到自己被吻红了唇,模样真是…… 迷离沉浸,并且不堪。 她知道自己有多喜欢林氤的这个吻,接吻时的心跳是她从未有过的。 她甚至会想到无数个夜晚里,那些和别人玩过的把戏。 靳摇枝会想到,林氤被蒙眼时的样子,想到低温蜡落在前胸和大腿上时,林氤或许会有的颤抖。 她还会想到,蛇鞭仅是落地,还未抽打上身,林氤便已抿紧的唇。 但靳摇枝觉得,林氤或许不喜欢这些,所以后来在一起后,她从来没有提过。 如今借林氤的眼,靳摇枝只觉得离奇和恨铁不成钢。 她那时怎么会觉得,自己能将这人完全把控,怎会那么胜券在握。 林氤这人,看似是在遵守游戏规则,实则私心作祟,不光揽上靳摇枝的后腰,在舔吮冰块的同时,也在搅弄靳摇枝的舌。 靳摇枝环住林氤的脖颈,她太冷了,下意识贴上前劫掠林氤的体温。 嘴里的冰块化得快,她不住地吞咽,在那冰余下一小块时,她正想直接咽下,嘴里却忽然一空。 林氤把冰捲走了,退开后嚼了个嘎吱响。 确实是野的,很野,不过是神态看着木讷。 靳摇枝被林氤骗了多年,如今才觉得,这人深不可测。 林氤低头时,灯光恰好扫向另一边,让人看不见她微扬的嘴角,「这本来应该是下一轮,桶里的酒还没开。」 光是在林氤躯壳里,靳摇枝也觉得臊,幸好她记得,她那时处理得还算不错。 靳摇枝转身,很平淡地说了一句:「喝酒没意思,天冷,就该玩点热火的。」 「那你还能继续游戏吗。」林氤问。 靳摇枝扭头看她,不答,却说:「滋味,不错的。」 真是身在圈套之中,而不自知。 林氤走回架子鼓前,把主唱手里的鼓棒抽了出来。 主唱邀功一般看着林氤,果然是暗箱操作,意思全写在脸上了。 林氤坐下,目光暗暗扫向台下,漫不经心地说:「下一环节吧。」 第5页 酒都拿上来,放着多可惜,前一轮没玩着的,在第二轮补上了。 屏幕上数字跳转,就很戏剧的,竟然又是那两个号码。 友人啧啧称奇,「回家前去买个彩票吧,这都能行?」 靳摇枝目不转睛地看着,总觉得是命运使然,非得让她把缺的那一环节补上不可。 只是,七年后的靳摇枝本人却在想,真是把人当傻子耍。 -------------------- 第4章 第 4 章 8 不过是喝酒,接吻都接过了,同喝一杯又算什么难事。 靳摇枝咬住食指,唇上触感犹存,舔吮如化实质,好像她和林氤还在拥吻。 她极少耽溺在这种事情中,不得不说,情慾带来的刺激还挺让人上头。 她喜欢这样控制不住的心跳,很新奇,很愉悦。 借林氤的眼,靳摇枝看到台下自己逐渐动情的眼,更是想痛击当年的自己。 不过也怨不得林氤,林氤属实太有魅力,完全踩在她的喜好上,且还是她从未遇到过的。 一眼万年,不过如此。 主唱看见屏幕上跳了数字,一点也不意外,还冲林氤挤眉弄眼。 林氤冷淡地睨她,想斥责此人做得过于明显,唯恐靳摇枝会觉察出来。 好在靳摇枝还是上台了,因为前一轮的拥吻,这轮即便只是喝酒,也叫台下人起闹不休。 这回又是靳摇枝接了冰桶,但她没有含冰,不过是主动开了酒,还把杯子满上了。 林氤定定看着靳摇枝,因为神色过于木讷,所以不露半分心机,也不让人觉得她有多沉着,有多乐在其中。 「好巧,这算幸运还是不幸?」她问。 靳摇枝倒好了酒,递给林氤说:「我也不知道,看你。」 她惯于冷淡待人,嫌少会把意思写在脸上,就算此时对林氤上了心,也不会明说。 林氤接过酒杯,「我也看你。」 两人相视无言,在起闹声中缓缓靠近,在各自含住酒杯的一边时,气息近在咫尺。 虽然没有完全相贴,却好像比拥吻时还要暧昧,彼此间仿佛有许多未尽之言。 说实话,靳摇枝只是冷漠,却不羞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和陌生人游戏,是因她并未将其他人放在心上,而林氤也是。 在一点上,她们倒是般配。 酒已经见底,两人离得太近,眼中只有彼此,所以靳摇枝能看见林氤眼底若有似无的遗憾。 她也遗憾,心里在想,这酒如果能再多些就好了。 分开后,林氤把酒杯拿走了,「会醉吗。」 靳摇枝自然要说「不会」,她转身,用平淡的语气说:「比起酒,那还是别的更能醉人。」 七年后的靳摇枝只想闭目不看,闭耳不听。 当年的她自以为是猎人,哪知其实是反着来的。 既然能回到这个时候,不让她做出一些改变,多少不合适吧? 尽管她也不确定,还能不能回到七年之后,回去后自己会不会是水中一具冰冷的尸体。 隐隐约约的,原本只是轻盈魂体的她,竟然感受到了一股劲。 于是她朝上吹出一口气,把林氤的额发吹动了。 她只是灵魂附在了林氤的躯壳上,却不能动用林氤的身体,所以林氤的嘴动也没动,只觉得一道风从脸上唿过。 林氤不觉有异,看着靳摇枝下台,便坐回到架子鼓后,睨了主唱一眼,只字不言。 主唱关了麦,扭头说:「她不会发现的。」 「别做得太过。」林氤说。 主唱摆摆手指,「这可是你拜託我的,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宁橙。」林氤面无表情。 宁橙拍起胸口,「别凶我,吓着我了。」 靳摇枝却在想,能吹气也算是进步了一点,她非得把这段错误的关系吹黄不可。 这段,耽误了彼此七年的错爱。 9 可惜七年前的靳摇枝没能察觉到任何不妥,直到第三轮时,屏幕上的号码依然是她和林氤,她才露出一丝异色。 友人也惊呆了,反覆看靳摇枝的面色,又反覆看屏幕上那两串数字,「现在去买彩票还来得及吗。」 靳摇枝平静看着,心底潮起潮落,如果说是抽取号码的程序出了问题,又何尝不算一种运气。 不过,她隐约记得友人说,林氤是相关专业的学生,这么想,林氤怎么会毫无反应。 场子热到极点,唿声比刚才还要高,众人无不觉得,这场游戏其实是早就设定好的,酒吧里的所有人不过是两人游戏中的一环。 「你真不认识她?」友人在两人间来回扫视。 「不认识。」靳摇枝转动酒杯,因为灯光闪烁,酒水也好看到好像梦中幻象。 友人看不出靳摇枝眼里有任何反感,换作是以前,靳摇枝被人这么玩闹,早就甩袖离开了。 「我看你也不像是会把游戏当真的,走么。」她还真担心狂欢夜变成犯罪现场。 靳摇枝却坐着不动,盯住酒杯的眼倏然一抬,不避不掩地盯向林氤,审视地看起台上鼓手。 「你不会真对她感兴趣吧,你们不合适。」友人越想越觉得事情离奇,靳摇枝分明是被人盯上了,但她看林氤,又属实不觉得对方是布局的狼。 林氤属实……太木讷寡言了,这类人只会间歇性有些意思,大半时候应该都是沉默无趣的。 第6页 「怎么不合适。」靳摇枝问。 友人说:「你们太像了,太像的两个人,其实不适合在一起。」 靳摇枝心底不觉得像,她不经意就和台上的林氤对视上了,还和七年后的自己对视了一眼。 七年后的靳摇枝甚是无言,知道自己就算猜到「有诈」,也会同意下一轮的游戏。 果不其然,靳摇枝在台下问:「程序出问题了?」 「或许是吧。」林氤走下去,她神色木讷到好像不惊不喜,似乎也才察觉。 靳摇枝睨着林氤问:「那这一轮作数吗,还是重新抽。」 当事人还没答,其他人开始怂恿。 「作数啊,怎么不作数!」 「都到这一步了,可别抽别人了哈。」 林氤说:「我看你。」 「我也看你。」靳摇枝可不想强人所难。 宁橙寻思了一阵,站在两人中间说:「那就继续呗,难道你们俩都不敢啊?」 靳摇枝摸出手机,低头问:「你号码说一下。」 于是靳摇枝便和林氤互换了联繫方式,限时情人的游戏,从添加好友的那刻起就生效了。 七年后的靳摇枝懊悔于自己曾经的主动,琢磨着能不能在林氤那,把自己的联繫方式删了。 她吹出一口气,硬生生吹翻了桌上的酒杯。 酒洒在靳摇枝的羊绒外套上,水痕一大片,很是明显。 友人扯了纸巾给她擦,说:「看来你今天也不是那么走运。」 洁癖如靳摇枝,竟只是胡乱擦了两下,不以为意。 友人只觉得靳摇枝是没遇到过这种类型的,所以一下子就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偏偏她一个局外人又阻止不了什么,耸肩说:「你们好好谈,外面雪势要大起来了,我先走一步。」 她一眼也不愿多看,转身便离开了,没想到像靳摇枝这样的高岭之花,竟然也会动心。 林氤岂会不了解靳摇枝爱洁,走去把自己的外套拎了过来,「换我的么。」 「不,我回去换。」靳摇枝丢开擦湿的纸巾。 林氤跟着走到门边,帮靳摇枝推开门,迎着风说:「我去给你拿一件吧,我那离得近,后面我还有两首歌,留下看看吗。」 靳摇枝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林氤的唇上,是她吻过的唇。 或许是游戏进展太快,尽管亲密的事已经做过,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思考,该不该避嫌,该不该保持距离。 「想好了吗。」林氤问。 靳摇枝的心在发烫,索性迎着寒风迈了出去,说:「顺便请我去坐坐?」 七年后的靳摇枝越发懊悔。 这是不曾有过的走向,没想到单那一口气,还把自己和林氤吹得更近了。 -------------------- 第5章 第 5 章 10 心火又如何能靠寒风吹灭,就算大雪当头,也盖不住满腔燥意。 这难得的心动差点迷了靳摇枝的魂,她本也不是被动之人,怎么肯在酒吧里干坐着等。 不得不说,就算是靳摇枝本人,也不比林氤更了解自己。 林氤早有预料,所以听到这话也毫不意外,甚至还悄悄扬了嘴角,让七年后的靳摇枝再次懊恼。 「这也是限时情人会做的事吗。」林氤问。 靳摇枝冒雪回头,「情人」这个词于她而言满具新意,她点头说:「算是。」 林氤这时候又装模作样了,拉着靳摇枝往屋檐下走,神色木木讷讷,显得不太聪明,像一只沉默却漂亮的大狗。 「没有现任吧?有的话,你应该也不会答应玩这个游戏了。」她回头说。 「没有过。」靳摇枝说。 不是「没有」,是「没有过」,只差一字,意思却有天壤之别。 附在林氤身上的另一位靳摇枝彻底无话可说,没想到自己这么好骗,别人放个明晃晃的钩子,自己便把话都吐出来了。 这不是上赶着给人钓么。 她看自己那亦步亦趋的模样,着实想一口气把自己吹醒。 总觉得像林氤这样城府颇深的人,大抵只会把旁人当玩乐,只是她不明白。 那得是多有意思,才让林氤一装就装了七年,不腻味,也不厌烦。 「那我今天,真的好走运。」林氤走得快,穿进窄巷后,又说:「这边的房子是租的,有时候演出结束得晚,来不及回校,干脆就在这边将就了,屋里还挺简陋的。」 林氤很坦诚,坦诚得有些木然。 这人无疑是靳摇枝见过的,最顶级的猎手,明明该是有着狼虎之心,却能凭藉相貌和三言两语,就让人掉以轻心。 「忘了问,你家方便我进去么。」 靳摇枝听到自己这样问。 林氤已经在口袋里摸钥匙,低头说:「方便的,只希望这七天不会让你觉得太无趣。」 「常常有人说你无趣?」靳摇枝仰头看向面前的筒子楼,想在众多的门中,猜出属于林氤的一扇。 这边是老街道了,许多房屋还是旧的,当地人大都把屋子租了出去,所以附近街道鱼混杂,胜在夜里热闹。 印象中,这地方三年后就会被夷为平地,后来靳摇枝还和林氤来过一回,毕竟她们是在这条街上「认识」的。 如今发现,只有靳摇枝是在这里认识了林氤,而林氤早早就知道她了。 第7页 林氤带着靳摇枝上楼,从长长的走廊上穿过,打开了一扇生锈的门。 门刚打开,她手机就响了。 电话是宁橙打来的,宁橙说:「你上哪去了,等会要收尾,你来敲下鼓呗。哦,你不会把人钓出去了吧,说起来你还没谢我,我可是使尽浑身解数才把你俩拉近的。」 「在准备了,您不用担心,过段时间收集好数据就发给您。」林氤挂了电话,回头说:「我导师。」 灵魂出窍的靳摇枝倒是记得有这么个电话,只是那时的林氤是在狂欢夜结束后才接到的。 林氤演得生动,像极日夜受尽打压的可怜小狗。 七年后的靳摇枝却在想,信了你的鬼话。 11 真真假假,当初只有林氤一个人知道,如今却听在两个人耳里。 七年前的靳摇枝哪能想到,这么木讷呆板的一个人,心里竟打着这么多的心眼。 她先是看了林氤一眼,见她目中露出一丝生动却单薄的恼意,本以为这人板板正正,不会生气,不料还是会的。 和在台上打鼓的时候一样生动,如果平时的情绪也能那么外露,那就更好了。 靳摇枝的情绪起伏向来不大,也不擅长表达自己,但她内心追求刺激,所以会喜欢林氤在台上的那一面。 也正是这样,她才会同意酒吧里的各种游戏。 她好奇林氤的反差到底能有多大,越是想像未来一周的生活,静谧的心就越发蓬勃。 她会联想到一些,林氤或许不喜欢的「游戏」,关于「爱」会做的事。 门已经打开了,按理来说,就算是限定情人,也该保持一些界限。 先越界的人容易被困在游戏中,把假戏当作真。 如今附在林氤身上的靳摇枝,最是明白这个道理。 尤其她记得,她第一次踏进林氤家门后发生的种种。 当时在屋中,林氤呆板又沉默,却拿樱桃招待她,吃得汁液四溅,连碰过核的手指头都是红的。 她穿着一身黑,沾红的样子格外好看,尤其垂着头不发一言时,就好像一只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烈性动物。 靳摇枝问她,这七天需要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得到的答案是—— 恋爱能做的可以做,恋爱不该做的不应做。 含含煳煳,但也意味深长。 所以那次靳摇枝看着林氤,用舌头给樱桃梗打了个结,问林氤会不会。 林氤举止僵硬地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好像很顺其自然,开口便让靳摇枝教,教着教着就隔着樱桃亲在一块,吃了樱桃又吃嘴。 吻得不算太热烈,但也亲密到能令靳摇枝心潮波盪。 靳摇枝从来不提,心却记得牢固,那好像是她深陷泥足的第二步。 如果说林氤的两面,是她想与对方相识的一个引子,那这一次,就是她彻彻底底的欲之源。 她从未展露过的心火,从此燎原。 所以回到七年前的靳摇枝很清楚,这扇门绝对不能踏,她得想个办法,把那快要飘到引子上的火星子吹开。 这怎么吹呢,靳摇枝开始思索,她压根不指望「自己」会有所作为,不加速把火往身上引就很不错了。 再等等? 靳摇枝隐约记得,那天筒子楼里好像出了点事,但她们亲得忘情,根本没有出去看上一眼。 得,那就还是得吹。 于是靳摇枝使劲吹,所幸现在是鬼魂的形态,好像能吹不断气。 林氤进了屋,看自己带回来的人还在门外站着,脱去外衣问:「不是要进来坐坐吗,不然你等我两分钟,我拿给你。」 门外不明真相的靳摇枝在想,哪来的一股阻力,她一双腿连迈都迈不动,闹鬼了? 七年后的她自己这才回忆起,她性子冷,看起来似乎什么也不怕,其实怕鬼。 -------------------- 第6章 第 6 章 12 雪渐渐下大,风也来得烈。 两人好似站在门内外僵持,一个等着应声,一个只字不言。 短短几分钟,附身在林氤身上的靳摇枝已经能猜到,门外的自己在想些什么—— 怕不是有鬼吧,这鬼力气挺大,多半怨念不小。 门外的人神色一点也不见变,还是一副冷漠到不好招惹的样子,不过这气质衬她,越冷就越好看。 林氤或许是以为靳摇枝反悔了,却不气馁,也不惊讶,只是平静地转身,说:「那你等等我,我给你拿衣服,脏的外套先装起来。」 这筒子楼颇有感,外墙掉漆不说,走廊上的灯光还闪烁不停,远处不知道谁家有人进进出出,门嘎吱乱响。 靳摇枝突然又像被拉扯,一边有一股气再阻她前行,一边又有一股力在推她。 她不假思索地跟了进去,故作平静地说:「脏的衣服留在这吧,拿来拿去不方便,下次我再来取。」 对于她们目前的关系而言,这话其实暗味十足,一而再再而三踏入别人的私人领域,无异于盛情邀约。 林氤打开灯,在玄关扭头看她一阵,「好,什么时候来都行,还以为你不想进来。」 「要来的是我,怎么可能不进屋。」靳摇枝怕归怕,却在洗脑自己世上不可能有鬼,刚才迈不动腿,可能是因为走得太累,身后有推力也不足为奇,毕竟风大。 第8页 她脱下外套挂在肘上,很克制地左右打量了一眼。 屋里几乎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比旅店还要干净,倒也很契合林氤的性子,板板正正,木讷呆板。 此时,来自七年后的靳摇枝却在纳闷,她不是正吹得起劲么,怎么人还是进门了。 得,又吹坏事了。 到底是经歷过的事,七年后的靳摇枝哪能不知道如今的自己在想些什么,想必因为看到林氤的房子干净得体,好感又噌噌地涨。 何曾想过,林氤所谓的木讷呆板,其实都是有所图谋,她运筹帷幄,什么都打算好了。 不远处,林氤把干净外套拿了出来,看了一眼手錶,说:「坐坐吧,还有一会。」 靳摇枝放下外套,坐下看着空空如也的茶桌,说:「就是这样招待的?」 林氤打开冰箱,「应季的水果没有了,樱桃吃不吃。」 「不挑。」靳摇枝说。 来了,另一位靳摇枝心中警笛已响。 场景人物无一意外,她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一清二楚。 虽说是亲身经歷过的,但现在换了一个视角,既叫她面红耳赤,又令她近乎气急败坏,因为先逼近一步的人是她。 她做惯了主导者,看林氤迟钝少言,自然也想做先开腔的人,她想游刃有余地把控她和林氤的关系。 没想到,正中林氤下怀。 如今附身林氤,察觉林氤嘴角微扬,她才知道这人有多得意。 真是个坏胚。 林氤已经拿起篮子,抓了些樱桃放进去,正要去洗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啪的一声。 僵持了一阵,再加上在酒吧发生的事也和之前略有不同,楼下的意外就好像提前发生了一样。 林氤手一顿,因为那动静不小,所以还是出去看了一眼。 靳摇枝才被「鬼」吓着,可不想一个人呆在屋里,自然跟了出去。 往下一看,原来是风颳翻了楼上的花盆,那花盆没砸着路过的老太太,却把老太太吓得倒地不起。 「我下去看看。」林氤顺手拿上外衣,下楼时听见身后脚步声跟得急,回头才知道靳摇枝外套也没穿就跟出来了。 她把外衣往靳摇枝怀里塞,说:「你穿上,我打电话。」 这次的救护车是林氤喊来的,吻看来是没了。 13 靳摇枝披着林氤的外衣,那点还未凉透的体温,很服帖地钻进她的皮囊。 所以她比七年前,多看了林氤一眼。 吻是没了,这不咸不淡的一眼,却好像比那时候的亲密更叫人难忘。 七年后的靳摇枝从未如此觉得,自己竟这么好「骗」,一点甜头就能叫她流连。 可不得不说,起初的林氤的确是体贴的,会在每一个分开的夜晚,像一只有分离焦虑的大狗那样,打来一通又一通相较沉默的电话。 她会在冬夜里送来热饮,会打点好一些她们共同的大事小事,会安静地凝望,会回以更加缠绵的热吻。 但是后来,林氤为什么变成了那样,她们的爱怎么会越来越寡淡,好像一根蜡烛,一点点被热火燃尽,余下的蜡泪还不及指头多。 林氤再不会在第一时间回復消息,不会分享喜悦,也不懂安慰,像一台运行缓慢的老旧机器。 只一会,救护车赶来,靳摇枝和林氤陪同过去。 幸好林氤是认得这老太太的,还有对方后辈的联繫方式,在将事情处理好后,才匆匆赶去酒吧。 可惜路上耽搁了太久,去到时,酒吧里已经没有人了。 个个都赶着在暴风雪前回家,连场地都没怎么收拾,留下了一地狼藉。 宁橙粗心的毛病不改,连门都没锁上,里面机器的电源也没有关,这要是出事,她怕是得被亲姐狠狠教训一通。 「都走了?」靳摇枝问。 林氤左右张望,她们的确是来晚了,料想也没人会在暴风雪将来之时捉弄她们,点头说:「走得倒是急,话也不留一句。」 说着,靳摇枝就收到了信息,是友人发来的。 「我到家了,你悠着点,可别做戏把自己玩进去了,你们一看就不合适。」 这倒是和七年前完全不一样了,或许这就是转机。 所以在靳摇枝回復消息的时候,来自七年后的她自己完全不知道那消息来自于谁。 林氤倒是接到了宁橙的电话,宁橙在电话中指责她的缺席,一边说自己暗暗帮了她这么多,她倒好,撒腿就跑。 可是林氤怎么会让靳摇枝听到一点风声,捂住手机作出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很平淡地「嗯」了几声,挂掉电话说:「是导师。」 「又说你了?」靳摇枝问。 「对,他心急。」林氤连眼也不多眨一下。 另一个靳摇枝简直要气笑了,她怎么会像小白花一样。 她心里想,林氤啊林氤,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有多爱,你的爱后来去哪了。 林氤简单清扫了地面,坐到台上说:「可惜了,欠了大家一场表演。」 靳摇枝还挺欣赏林氤坐在台上的样子,往那一坐,林氤的呆钝感无形之中少了许多。 她托起下颌说:「现在补上吗。」 又正中林氤下怀。 林氤点头说:「想喝什么自己拿,我让宁橙记我帐上。」 第9页 靳摇枝倒不是无酒不欢的,她没去拿酒,光是坐着安安静静地听。 在这热热闹闹的场地中,她是唯一听众。 近半个小时后,一声巨响打断了林氤的表演。 门被大风撞开,暴雪涌进屋。 林氤赶紧去把门锁上,隐约看见外面白茫茫一片,几乎看不见路。 好像是,回不去了。 附在林氤身上的另一个靳摇枝自然也看见了,没料到她使尽浑身解数吹出来的气,还不及凛冬的一股风。 这次的暴风雪要持续两天,这两天里,作为限定情人的两人要共处一室。 好糟糕。 -------------------- 第7章 第 7 章 14 七年前的靳摇枝,可不曾在暴雪夜和林氤被迫共处一室。 那天夜里热吻过后,她便冒雪回家,被友人追问她和林氤的相处细节。 她缄口不语,毕竟友人句句都说她和林氤不合适,她又怎么会把当时烧至胸腔的心动说给对方知。 友人还挺高兴,竟说:「暴风雪持续两天,剩下五天你们不联繫也无所谓,反正那酒吧大概也不包售后。」 如今回到从前,靳摇枝想,大概还是包的,毕竟幕后主谋就是林氤。 她只觉得,七年前的自己大概是动心动到昏了头,毕竟在暴雪前的一个小时里,她随时可以离开。 她深知暴风雪的可怕,如此任由自己留在酒吧,明显是想为自己和林氤造就机会。 真离谱,她曾经以为自己才是那个步步为营的,没想到竟是煞费苦心地踩进了林氤的圈套。 林氤一定得意坏了吧,不然怎么会在转身倒酒的时候暗暗露笑。她可太了解靳摇枝了,所以心里清楚,靳摇枝本来也没打算回去。 七年前的靳摇枝大概还在视自己为「猎人」,神色间完全不见紧张,不过是拿出手机点了几下,说:「我回去太远了,可能得借你们这地方呆两天。」 林氤把酒杯往靳摇枝面前一放,明明是递酒的那个,脸上还映着此间变幻莫测的灯光,却不让人觉得轻佻。 她还是一副呆板到好像不灵光的模样,说:「那我陪你,这里有水有食物,不会难熬。」 靳摇枝尝了一口酒,「也好。」 七年后的靳摇枝想,也不知道是谁的诡计得逞了。 这种情况下共处一室,冻骨都能被焐成热柴,更别提这还是暗地里彼此怀有好感的两人。 一旦明示,两天后怕是雷都噼不开。 这时候就只谈身不谈心,以后只会更加,重蹈覆辙罢了。 什么缠绵爱意,吹,得吹到连灰都不剩。 倒了酒,林氤闲来无事,拿起留在酒吧里的吉他一阵拨弄,弹得倒也是有模有样,只是比敲鼓时多了一分谨慎,少了野性的张扬。 这样倒也好看,但更像平时,显得很死板,毫无吸引力。 靳摇枝不看林氤了,她也就低头几秒,林氤就好像有所察觉,停下动作问:「会无聊吗。」 倒是不无聊,一个人呆着的时候,靳摇枝经常会放空自己,坐着一动不动,又或者去想服装的版型,思考用什么布料合适,要如何剪裁。 但她如今当自己是步步迫近的主导者,所以她说:「有点,你知道情人相处时一般会做什么吗。」 林氤看似很正经地答:「不知道,没谈过。」 靳摇枝的进攻是带有边界感的,顿时止住了这话题,改而说:「你的朋友会临时抽查吗,如果没有按照规则玩游戏,会怎么样?」 「自罚三杯?」林氤也不太确定,越发像好脾气的大狗了。 「就这?」靳摇枝不信。 林氤「嗯」了一声,说:「失约不好。」 这正也是靳摇枝的为人准则。 林氤转身往楼上走,想检查一遍这两天起居会用到的东西。她才刚走上去,角落便传来咚咚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大力晃动。 靳摇枝以为是风吹坏了窗户,就跟上去看了一眼。 窗没坏,倒是冰箱不知道怎么就打开了,一篮子樱桃正搁在地上,不知道是被谁拿出来的。 「谁?」林氤警惕地走了一圈,什么角落都翻遍了,不放心地说:「我看看监控。」 靳摇枝还记得在筒子楼时的推拉,神色还算镇定,心却乱成了一团,在跟着林氤走的时候,整个人就差没完完全全贴上去。 监控里,冰箱是自己打开的,那篮子樱桃不知道怎么就稳稳噹噹地落了地。 来自七年后的靳摇枝将自己认作鬼,根本不在怕,不过她深深觉得,这地方一定还有第四个人。 15 上辈子活到和林氤感情化淡,靳摇枝就算再怕鬼,也没有真的撞过鬼。 如今自己成了鬼一样的东西,就好像点燃了引子,将旁的鬼全从「笼子」里炸出来了。 也好在她如今是附在林氤身上,只要林氤不害怕,她也不必太胆战心惊。 可如今放在地上的樱桃还敢吃吗?不得不说,如果林氤敢洗,那七年前的靳摇枝就是敢吃的。 林氤的木讷,似乎成了她不慌不忙的伪装,她端起那篮子樱桃说:「也可能监控被人做了手脚,樱桃早就在地上了。」 「只是为了寻我们开心?」靳摇枝明明是怕的,却还故作镇定,是一点惧意也不轻易流露。 第10页 林氤转身说:「我拿去洗洗,这里不能做饭,好在能垫腹的东西不少,别浪费了。」 小小一篮樱桃,一个人洗就足够了,偏靳摇枝还要跟上前,「我帮你。」 林氤低头洗樱桃的时候,神色稍显晦暗。 七年前的靳摇枝不曾发觉,但七年后的她连林氤眨个眼都知道。 这神色在林氤身上倒是罕见,钝感少了些许,显得城府颇深。 附在林氤身上的靳摇枝在想,怎么的,被鬼上了身,心思也完全藏不住了? 没料到的是,林氤竟只是把洗好的樱桃递给边上的靳摇枝,说:「尝尝甜不甜?」 七年后的靳摇枝心想,这一幕终归还是要来了,看着自己用舌头给樱桃梗打结,就跟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样。 区别只在于,前者是心痛,后者脚痛。 但事情又有变化。 在靳摇枝接了樱桃后,林氤竟然说:「想起来,以前做游戏的时候,他们还会玩给樱桃梗打结的游戏。」 印象里,林氤可没有说过这话。 七年后的靳摇枝再次觉得,事情脱离了掌控,她怀疑林氤或许知道什么,但林氤说得太自然了,神态也无懈可击。 她看着「自己」接了樱桃,漫不经心地捏住樱桃梗,过了会竟直勾勾看向林氤,神色冷淡却专注。 以前做这事的时候,只觉得这人她必须拿下,全然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是在勾引。 如今以林氤的视角,才知道自己有多刻意。 如果林氤早就对她有意思,那她这举动,无疑是信号的传达,是直接敲碎那无形屏障,让彼此的渴盼烧到身上。 让她们知晓,彼此的心是一样的。 所以林氤目不转睛地看着靳摇枝,看她把樱桃卷到嘴里,慢吞吞地吃得只剩下核。 靳摇枝吐了核,又将樱桃梗含在嘴里,再张嘴时,那舌尖一递。 舌尖上躺着的,可不就是打结的樱桃梗么。 七年后的靳摇枝心说完了,这孽缘怕是吹不灭了。 「是这样吗。」靳摇枝问。 林氤「嗯」了一声,把沥干水的篮子搁在垫布上,「教教我?」 靳摇枝便看着林氤问:「那得看,你的舌头够不够灵活。」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验证?」林氤眼一抬,拨弄起篮中樱桃,打翻的欲求浸满她身,什么木讷呆板全都一扫而光,有几分像她在台上敲鼓时的样子了。 「情人做的事可以做吗。」靳摇枝平静地问。 林氤说:「规定之内的事,你同意的话,是可以做的。」 靳摇枝拿了一只樱桃,隔着果肉朝林氤的唇抵去,只稍稍咬下一口,赤红的果汁便染红嘴唇。 原本是关于「灵活」的试探,没想到却成了一场游戏,比看谁能将对方的唇染得更红,吮得更艷。 彼此间被侵吞的气息变得不足为道,果核无声落下,那根细细的梗随之成了游戏的一环,两人的舌尖绞缠着将其抢掠。 最后林氤拔得头筹,将打结的樱桃梗缓缓送出,那樱桃梗被两张紧贴的唇夹在中间磨蹭。 靳摇枝微微后仰,那细梗便落在地上,「你学会了。」 「再练练?」林氤逐上前。 她们之间的爱欲,就好像在台上时,那分为三个阶段循序渐进的关卡。 及时停止,绝不一跃到底。 从七年后来的靳摇枝倒是松了一口气,以前不觉得这亲得有多荒谬,如今成了「旁观者」,反倒还害臊起来了。 好在事情还能有转机,七天限定罢了,还有的是机会。 不过这地方也就一个休息室,一张床,眼看着两人躺在一起,「自己」还沉沉睡过去,七年后的靳摇枝彻底合不上眼了。 终归是做人做久了,每每到夜里,她都要闭眼入眠,连做「鬼」都做得作息良好。 今天倒好,失眠了。 半夜里,说不好是三点还是四点,她看见林氤坐起来,不动声色地打开抽屉,拿出纸笔。 附身这么久,她还是头次看见林氤在夜里这么清醒地醒来。 不过,相较于在下一秒,这事就显得不是那么离奇了。 因为笔自己动了。 -------------------- 第8章 第 8 章 16 笔怎么会无端端自己动,是有鬼吧。 可靳摇枝做「鬼」有几天了,如今还是连半只鬼魂也没见到,总不能是因为她没有死透。 不过事到如今,她也没必要多想自己是死是活的事,只能说能走即走,不能则留。 所以她光顾着盯那杆笔,一心觉得这东西和林氤的变化有关。 学生时代也不是没听说过「笔仙」之类的游戏,但在她的认知里,林氤不像是会玩这类游戏的。 林氤的生活有条有理,就好像活在一个既定的框架中,不会往外踏出一步,只除了架子鼓。 那笔竖着动了几下,似乎是在写字,只因林氤在看,所以靳摇枝也看清楚了。 「她睡眠质量不好,夜里给她热牛奶。」 这个「她」,无疑指的就是靳摇枝,毕竟如今屋里就两个人,林氤能睡到雷打不动,只有靳摇枝常常会醒,深受失眠的折磨。 靳摇枝更加惶恐,那抓笔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对她这么了解,字里行间还像搭线的一样,竟然在撮合她和林氤。 第11页 想必,冰箱也是这东西拉开的,樱桃也是「它」放在地上的。 她屡次想要吹灭的爱火,也正是因为「它」才越燃越烈。 那么问题来了,这东西是七年前就在,还是跟着她一块出现的? 仔细想想,七年前可没有如今这些怪事。 那笔写完就啪地落在桌上,不像轻手放下,倒像是忽然失去了支撑。 林氤拿起纸多看了一阵,扭头朝床上另一人投去一眼,接着才轻飘飘地将纸笔放回抽屉。 她平静到,似乎和写字的东西颇为熟悉,看来在此前的数个夜晚里,她们就有过联繫。 靳摇枝深知自己睡眠质量不好,一点点动静就能把她吵醒,她平时情绪有多稳定,被吵醒时的起床气就有多重。 七年前的靳摇枝还真被吵醒了,她微微睁眼,伸手抓住了林氤的枕头,似乎想把枕头怼到林氤脸上。 但她忍不住,手一松就转身背对林氤,鼻音极重地说:「别动了,好睏。」 林氤躺了回去,看着靳摇枝的背没说话。 七年后的靳摇枝不寒而慄,心中猜测得到证实,这地方还真有第四个人。 还是她看不到的。 其实她很想亲口问问,对方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凭什么将她和林氤绑在一起,但她说不了话,只能吹气。 就好像死马当活马医那样,靳摇枝忽然想到,既然能吹气,那是不是也能靠吹气来把控东西呢。 林氤正要闭眼,边上的抽屉突然咚一声响,像被狠狠撞击。 她迟疑了一阵才将抽屉拉开,又取出纸笔。 只是这一次,笔没有再动。 七年后的靳摇枝讪讪收嘴,忽然灵光一现。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她如今看不见鬼,是因为这地方根本没有鬼。 是有一个跟她差不多的东西,藏在了暗处。 17 能藉机撮合她和林氤的,必不可能是她的友人,而除此之外,对她这般了解的,怕是只有…… 和她生活七年的林氤。 靳摇枝的父母早早就不在世上,是由小姨抚养长大,但她们见面的次数不多。 她在中学时是住校生,和小姨只有偶尔几个周末能碰上面,再后来,她们的见面次数就更少了。 靳摇枝只觉得匪夷所思,难道七年后的林氤也回到这了? 怎么可能,她是溺水后才回到从前,林氤总不会也跳下了水。 那时林氤还在熟睡,她入眠后鲜少会忽然醒来,应当是不知道湖畔种种的。 既然不知道,又如何会去救? 靳摇枝跟着林氤躺下,因为林氤的目光,不得不注视起「自己」的后脑勺。 她能察觉到林氤的喜欢,只是此时的喜欢有多沉默无言,彼时的爱就有多冷漠。 她和林氤的爱就好像炉中苟延残喘的火,要靠一次又一次的身体接触,才能令死灰復燃。 而如今,她的爱已经熄灭在冰冷的湖水中,七年后的林氤又要靠什么拯救。 不是不爱了吗,这时候又来挽回什么呢。 第二天的风雪更烈了,似乎没有照着原定的计划来,即使隔着墙和窗户,也能听见外面的声响。 在亲吻过后,两人的关系又进一步,就好像成熟的花蜜,时时刻刻能招来蜂和蝶。 果不其然,在靳摇枝的注视下,两人不过对视了几秒就吻在了一起,且还是她自己主动的。 真该死,她根本不想承认那是七年前的自己。 七年前的靳摇枝烤好了面包,吃得只剩一点焦边时,才察觉到林氤的注视。 林氤已经吃过了,但目光还是扫向了靳摇枝的指尖。 靳摇枝咽下最后一口,洗干净手上的面包屑,回头问:「再给你烤一片吗。」 林氤的目光便木讷地逗留在靳摇枝的唇边,摇头说:「不用了。」 从前的靳摇枝就已经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和林氤交换过缠绵气息,哪会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但她还是一副冷淡的神色,比之林氤,多了些许能算作从容的漫不经心。 靳摇枝在烤好的面包上掰下一角,坐到恰好齐胯的桌上,伸手说:「吃吧。」 林氤看了她一阵才凑上前,但面包被拿走了,取而代之的是靳摇枝的唇。 在她们的关系里,靳摇枝向来喜欢坐主导位,只是主导往往会变成被动。 来自七年后的靳摇枝对此不忍直视,一想到和她同一时期的那个林氤或许也在看,就隐隐有点牙痒。 想咬人。 -------------------- 第9章 第 9 章 18 按理来说,既然她阴差阳错地受困于林氤的身体,那林氤是不是也一样? 可依照昨夜来看,似乎并非如此。 林氤和她的相识太晚了,如果七年后的林氤附身在「她」的身体里,那仅仅她们相识的这一两天,根本不够那一魂一人熟络。 她已不敢说自己完完全全地了解林氤,但有一点毋庸置疑,林氤此人足够谨慎,如果有一个半路冒出头的鬼魂忽然献计献策,林氤多半只会怀疑是自己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 莫非从七年后来的林氤还有着和她不一样的待遇?甚至来得比她只快不晚。 靳摇枝难以置信,毕竟她是因为坠水才回到这七年前的,要是林氤比她早,那会是因为什么? 第12页 而那与她朝夕相处且日渐冷淡的枕边人,又会是谁。 靳摇枝不敢多想,她并非喜欢猜疑之人,比起在内心构建各种假设,她更喜欢探索真相。 既然如今已经在七年后的林氤面前露出马脚,那还不如顺势将那躲在暗处的「鬼魂」揪出来,只可惜此刻的她和林氤都说不了话,要是她也能熟练掌握拿笔写字就好了。 七年后的靳摇枝思绪飞回当下,是因林氤的唇被咬出了一道细小的口子,而她也体验到了那微弱却入骨的痒麻。 始作俑者仍旧坐在桌上,沾了情/欲的脸被迫割捨掉几分从容,所谓的冷漠似乎成了几道可以随意被磨平的稜角。 七年前的靳摇枝还以为自己足够游刃有余,低着头问:「面包不吃吗。」 那一角面包自然还在林氤手上,林氤说:「吃的。」 随之她便看着靳摇枝吃下了手里的面包角,她那目光定定的,因为一动不动且又毫无波澜,所以显得格外木讷,一点也不像虎视眈眈的烈性动物了。 林氤太会藏了,就连眼底的两三分情绪,也藏得完美无缺。 她正好比张弛有度的上好弓弦,想袒露心底的爱欲将对方浸染完全的时候,可以将自己拉到满弓,而在自认为需要收敛之时,又能完完整整地回復原状。 七年后的靳摇枝甚至不敢狂言,自己了解林氤能有五分。 七年间的共枕似乎只是肌肤相碰,终归是碰不到心里。 七年前的靳摇枝坐在桌上岿然不动,见林氤把面包角吃完,干脆将余下大半片面包拿起,居高临下地餵到林氤嘴边。 而七年后的靳摇枝可太了解自己了,「她」分明是想驯服眼前这木讷大狗,殊不知圈套早落在自己的脖颈上。 林氤倒也是配合的,微微倾斜着身,就着靳摇枝的手将面包一口口咽下,中途还喝了靳摇枝餵来的牛奶。 牛奶本来是她备给靳摇枝的。 结果牛奶打湿了大理石板,两人在朦胧水影中又拥吻在一块,十指克制地相握着,起于拥吻,止于拥吻。 七年后的靳摇枝记得,她和林氤越过这一步,是在限时情人结束的当天。 那是一个契机,也是一个信号,证明她们不必再因游戏而游戏,此后种种俱是真心。 如今靳摇枝只觉得,真心餵了狗。 林氤就是狗。 19 这样的黏腻,七年后的靳摇枝早已习惯,在这些朝夕相处的年月里,于她和林氤而言,其实做/爱就像做饭一样频繁而简单。 她们之间的亲密就是靠一次次的零距接触堆积起来的,是喘/息和热汗滋养了连理的枝,枝干将她们穿在了一起,让她们自己也以为,彼此间不可分离。 但很显然,做饭比做/爱更容易交心,也更容易在方方面面中了解彼此,只可惜在七年前,即便靳摇枝和林氤住在一起,她们也极少一起做饭。 两人都太忙了,忙到白日分别,夜晚见面,一见面就是相拥着汲取温暖,而忘了两颗心也该紧搂不舍。 七年后的靳摇枝看着两人吻得难捨难分,其实比起愤懑,占据心底更多的是惊疑。 她不明白,她和林氤都相处成那副模样了,和她一起重返从前的林氤为什么还想着要撮合彼此。 正是因为有七年后的林氤相助,如今的林氤变得越发不可捉摸,好像对她势在必得。 是想如何,想再次将她玩弄于鼓掌? 可如此一来,林氤又能得到什么呢。 靳摇枝确认,她想探明林氤心底的每一道沟壑。 所幸这一场暴风雪只会持续两天,两天结束,两人一旦分开,关系必会陷入短暂的凝固。 她便能专心探究林氤的想法,也能有足够多的时间,设法与七年后的林氤进行谈判。 但整整一个上午过去,暴风雪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甚至还愈演愈烈。 观这势头,这场暴风雪哪能像七年前那样匆匆离开。 靳摇枝料想,兴许是因为蝴蝶效应,她与林氤的到来对此间产生了难以估摸的影响。 亲吻过后,两片面包的热量早被消耗完全。 七年前的靳摇枝从桌上下来,看着林氤不言不语,她的目光在林氤脸上停留的时间,明显更长了。 这可不是好事,尤其林氤走去打开了冰箱,回头问:「做饭吗。」 问得自然而然,隐约比七年后的两人更加熟稔,更像朝夕相处的妻妻。 七年后的靳摇枝越发惊疑,若非醒来后她不曾走神,她一定会觉得,这是七年后林氤给的主意。 就连七年前的靳摇枝也有所察觉,迟疑着问:「这里不是不能做饭么。」 的确,被困酒吧的第一天,林氤就曾说,这地方是做不了饭的。 哪知如今林氤竟拉开储物柜,指着里面侧放着的一台电磁炉说:「早上发现的,锅碗也有,或许是宁橙放在这的。」 真假难辨,如果七年后的林氤不用附身,保不齐是她暗暗搬来的。 靳摇枝可不希望如今的自己和林氤共做午饭晚饭,她宁可自己饿着肚子。 她已做好打算,比如把食材和刀具吹掉在地上,再比如让餐具摔坏。 不得不说,这样做的确很幼稚,是她以往绝不会做的,但是一定有效。 七年前的靳摇枝没有拒绝,应声说「好」,走上前和林氤一起在冰箱中挑选材料。 第13页 平时也没谁会在这地方长住,所以冰箱里能用的食材少之又少。 两人看了一阵也没挑选明白,尤其靳摇枝根本不会做饭。 随后眼前一暗,好事来临。 停电了。 -------------------- 第10章 第 10 章 20 对于七年后的靳摇枝而言,这无疑是天大的好事,但她显然忘了评估另一种可能性。 和做饭相比,身在「吊桥」之上的昔日自己,分明更容易因为搏动的心,而对林氤产生别样的感情。 七年后的靳摇枝已是游魂状态,她连死都不必怕了,又怎会怕其它。 可七年前的她不同,尤其这房子不久之前,才发生了难以解释的灵异事件。 眼前倏然一暗,站在冰箱前的两人在这一瞬间默然不动。 此前就是这冰箱出了问题,它竟能在监控中无缘无故打开,一篮子樱桃还能自己稳稳噹噹落地。 如今她们恰好站在冰箱前,又怎敢保证,房子停电与冰箱无关。 林氤拉着靳摇枝退开了一步,错愕地朝四面张望了一圈,听着窗外嚎啕的风声说:「可能因为风雪太大,停电了。」 林氤脸上细微的变化,骗不了如今附身在她身上的另一位靳摇枝。 就凭藉林氤这无意袒露的彷徨,七年后的她得以洗清嫌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非她所为。 「如果是线路问题,现在估计没办法抢修,晚上不一定会来电。」林氤朝楼梯口走,回头说:「我下去看看电闸。」 靳摇枝只字不言,却紧跟在林氤身后。 她极少会这样不作声地跟着一个人,不论是何时何地。 她太独立了,就连友人也忍不住对此戏嚯。 那时友人说:「你好像不需要任何人,如果有天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人,我想你也能过得很好。」 事实并非如此,至少在落水前,七年后的靳摇枝觉得,她是需要林氤的。 来自身心的需要。 或许是因为靳摇枝不发一言,再加她寸步不离,林氤终于有所察觉,停下脚步问:「你是怕黑吗。」 她有点迟疑,不由得放慢了语速。 相处七年之久,七年后的林氤都不清楚靳摇枝怕鬼,如今的林氤又怎会知道。 这事其实离不开靳摇枝的要强,她何尝不是在固执地做一位完美伴侣,不愿展露自己的丁点脆弱。 靳摇枝自然不会承认,故作平静地说:「现在已经很暗了,夜里会更加看不清。」 因为心慌,她字音间好像有些阻滞,显得不太连贯。 七年后的靳摇枝无疑是了解自己的,但因为抗拒「自己」和林氤一起做饭,所以她刚刚才从停电的欢喜中抽身,明白过来,这绝非好事。 天公不作美,这比做饭更糟糕。 林氤分辨起靳摇枝的语气,读懂了对方的未尽之意,她不出声说破,只伸手说:「那我扶你。」 「夜里不光会暗,还会冷。」靳摇枝便与林氤两手交握,她掌心的微寒和冷汗无处可藏,却还在尽力为自己找补。 林氤自然而然地说:「那我们凑近点吧。」 只要不是在敲鼓,亦或是虎视眈眈的时候,她说任何话都不会让人觉得别有深意。 靳摇枝的心绪稍稍和缓,语气平常地说:「可以。」 到了楼下,林氤左顾右盼,下颌朝沙发一扬,皱眉说:「你坐一会,我忘记电闸在哪了。」 靳摇枝倒也不想被误解成胆小之人,松开林氤的手说:「你去。」 林氤沿着墙边走了大半圈,终于在柜架的挡板后找到电闸,她刚把木板拆下来,边上便传来簌簌的声音。 七年后的靳摇枝也听到了,循声看见林氤腿边的抽屉悄无声息打开,抽屉中有纸笔在动。 毫无疑问,七年后的林氤一定已经觉察到她的存在,对方此举未必是要向此时的林氤传讯,或许是想向她传讯。 「找到了吗。」沙发上坐着的人起身走近。 抽屉中的笔啪一声落下,只写了个「是」字。 是什么? 停顿得太过突然,就好像是怕吓着当下这年的靳摇枝。 21 气氛已经酝酿达成,周身种种越是诡谲难懂,吊桥效应便会越发强烈,而七年前的靳摇枝也会对林氤更加寸步难离。 在这样的事件面前,藏身暗处的作乱者根本不必担心身份暴露,只要不首先开口承认,没有人能想到,所谓的鬼魂会是彼此来自未来的自己。 但七年后的林氤还是收笔了,笔啪嗒落下之时,执笔时的义无反顾彻底被小心翼翼取代。 她激进却又小心,好像一个两面派,和她台上台下的模样大差不差。 可是,两面派总会有所偏倚,总会有所维护,七年后的林氤在维护什么? 从未来而来的靳摇枝越发想知道,林氤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回到现在,所作所为又是因为什么。 得找一个机会,或许真的要等到暴风雪结束,待两人各自归家。 毕竟有七年前的靳摇枝在,跌落的笔未必还会再竖起来。 七年后的靳摇枝跟随着林氤的目光,看到了渐渐走近的自己,她自己果真是在怕的,否则又怎会走近和林氤肩抵着肩。 然而,她熄灭在冷水里的爱并未因为这一变故就死灰復燃。 第14页 这份小心来得太迟了,也太单薄,不足以令她死去的心在寒凉中復生。 她只是…… 有点迷茫。 「找到了。」林氤将电闸重复开关了几次,屋里的灯还是没有亮起,「是断电了。」 靳摇枝抱臂不语,在身后传来爆裂声的时候,也依旧头也不回,只是肩颈显得更僵硬了。 林氤勐回头看了一眼,被忽然袭来的冷风颳得脸有点僵,匆匆说:「末尾那面玻璃在前几天被磕撞了几下,宁橙没来得及换,没想到暴风雪忽然就来了。」 视线所及之处,根本没几件能用来隔档的物件。 林氤本来想去搬桌子,却被靳摇枝拉住了。 靳摇枝拉着林氤往楼上走,她借着上楼这间隙,转头望了一眼,这才清楚,刚才的动静和灵异无关,只是这次的暴风雪前所未有,被磕撞过的玻璃抵挡不住。 她气息不均地说:「别去了,其他的玻璃未必就安全。」 大风一直在往屋里灌,楼下一通作响,有玻璃杯碎裂在地。 上楼后,两人便把自己关在房中,谁也不清楚预报中持续两天的暴风雪,究竟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不得不说,屋里屋外都太过恢诡谲怪,外面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暴风雪,里面也不同寻常。 靳摇枝坐在沙发中,因为周身发冷,不得不把大衣的领子扯到了下巴上,看着林氤问:「这地方以前也这样吗。」 「什么样?」林氤拉开窗帘检查窗户。 靳摇枝不是那么喜欢拖泥带水的人,直接说:「在这以前,我一直是无神论者,但监控你也看到了,这地方不太正常。」 所幸眼前的窗没有问题,林氤重新拉上窗帘,说:「或许是冰箱和监控角度的问题,我也是无神论者。」 靳摇枝本来想提,那天在筒子楼里她被两股无形之力拉扯的事,但她忍住了,她不清楚那是不是错觉,毕竟那天的风也大。 在说自己不是无神论者的时候,林氤的神色其实不算飘忽,但也不够坚定,她的目光深沉而敏锐,和木讷再无半点关联。 只是靳摇枝没有看到,因为林氤转身在抽屉里翻找了一阵,正巧与她背对。 但对于林氤脸上的丝毫变化,七年后的靳摇枝都能清清楚楚感知。 她不会坦白自己究竟是不是无神论者,但此时的林氤一定不是。 都能和来自未来的自己结党营私了,还算什么无神论者。 林氤在抽屉里翻出一只暖宝宝,她撕开包装,待暖宝宝发热,才朝靳摇枝走近。 靳摇枝仰头看向林氤,自然不希望这地方真的有鬼,装作平静地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也许篮子早就抵在冰箱门上,而冰箱门没有关紧,所以门打开的一瞬,篮子也就出来了。」 「对。」林氤弯腰,把暖宝宝按向靳摇枝的手背。 -------------------- 第11章 第 11 章 22 林氤不过是说了句不清不楚的话,靳摇枝自己就圆回去了。她将自己说服得彻彻底底,一通分析,彻底击碎了鬼神之论。 不过靳摇枝的确也更倾向于说服自己,她总得想点办法,让自己在这样的境况中沉着下来,就算林氤没有出声,她也会想方设法为疑点补缺。 手背的暖宝宝热到发烫,靳摇枝微微缩手,把暖宝宝揣进口袋里。 说服达成后,她便也不怕了,尤其她在林氤寂定的神色中看到了肯定,似乎林氤也是这么觉得的。 世上哪有什么鬼怪,她的猜测一定是正确的。 「冰箱里剩下的面包快要过期了,等风雪小上一些,我们就出去吧。」林氤坐到一边。 靳摇枝正也是这么想的,暴风雪总不会持续增强,或许再撑过一天,风雪就会结束。 这场暴风雪来得匆匆,谁知道它的结束会不会也瞬息来临。 「还得再等等。」靳摇枝彻底平静,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这才看到友人近两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 友人先是询问了她和林氤的进展,问她为什么不回信息,随后才问她如今的状况。 或许是靳摇枝平时表现得太不近人情,以至于让友人觉得,她和林氤走近,像是跌入了尘网且义无反顾。 只是在两个小时前,两人还在借烤面包谈情。 两人所谈的情赫赫炎炎,比被烤的面包还要滚烫,只可惜止于了拥吻。 靳摇枝不想让林氤看见,所以很刻意地侧了一下手机,所以不光是林氤,就连附身在林氤身上那个七年后的她自己,也不知道信息的内容是什么。 只是她的姿态太刻意了,所以七年后的靳摇枝笃定,来讯和林氤有关。 林氤有所察觉,却没有探究,只是飞快地瞥去了一眼,说:「现在还有信号吗。」 「没了。」靳摇枝摇头,这一句是真话。 大雪里停电且没有信号是常有的事,两个小时前风雪虽大,信号却没有完全被截断,如今信号标识已彻底被叉号取替。 七年后的靳摇枝想起来,曾经的她的确不愿让林氤知道,友人曾多次提及且质疑她和林氤之间的感情。 她倒不是怕林氤误认为,她在这段感情里并不坚定,她只是不想让林氤觉得她毫无主见,会需要旁人为她出奇划策。 果然,靳摇枝说得含煳,将手机关机后放回口袋中后,她才说:「是那天和我一起的朋友,问我现在的状况。」 第15页 「看来信息是很早之前发来的了。」林氤肯定。 「两个多小时前。」靳摇枝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急切,她不回消息其实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在忙手头事情的时候。 她做事总是很专注,会彻底把手机放到一边,除非忘了调静音模式。 就好比那天在裁制裙子的时候,她接到了友人的电话,于是在友人的百般劝说下,她勉勉强强地前往了如今所在的酒吧。 可以说,她和林氤的碰面,很像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23 但不得不说,她曾经的所作所为,也很像后来那个会令她心灰意冷的林氤。 在这么一瞬间,七年后的靳摇枝甚至怀疑,林氤的渐行渐远,是不是出于对她的报復,报復她还不是万分上心的过往。 那一段感情走到后面,她和林氤竟好像对调,热烈的不復热烈,冷淡的不復冷淡。 可如此一来,那对林氤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一万的行径,真的是林氤会做的吗。 七年后的靳摇枝已不确定,她好像不是那么了解林氤了,对林氤的一切行为,她如今都只能持保留意见。 林氤拿出手机晃晃,说:「我正也想给宁橙发信息,看来省了。」 靳摇枝听着窗外唿啸的风声,捏紧暖宝宝说:「再等等吧。」 如今房中断电,窗帘又是拉上的,那帘子虽不是遮光的材质,却也令房间暗下一截。 靳摇枝是冷静了不少,但不意味着她会喜欢如今的光线。她当即起身,走去把林氤才刚拉上的窗帘打开了。 唰拉一声,灰濛濛的天映入眼中,外面风雪肆虐,很像末日来临。 靳摇枝回头说:「太暗了,借点窗外的光。」 即使窗外也不是那么亮。 林氤笃信,靳摇枝一定是怕黑,这倒是她意料之外的。她留意了靳摇枝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唯一疏忽了这一点。 她走到靳摇枝身边,说:「外面是灰白的,我以为你不会想看,所以才拉上了。」 靳摇枝脸上露出诧异,她的确不喜欢冬天,准确来说其实是排斥,可是这件事她从未向外人提起过,连友人也不清楚。 她知道林氤的一番话一定有所依据,皱眉问:「难道我们以前认识?怎么我毫无印象。」 「没有。」林氤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想看。」靳摇枝问。 林氤看着靳摇枝的双眼,语气和神色中都流露着十分的认真,她说:「我倒是见过你,你办过展。」 「那是三年前了。」靳摇枝恍然大悟。 那是她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展,是抚养她长大的小姨,送给她的成年礼。 「我看过你的设计,你那场展的灵感源于四季,春夏秋都诠释得特别完美,但涉及冬的内容少之又少,我猜你不太喜欢白色,又或许是不喜欢冬天。」林氤说得落落自信,显然不是道听途说,而是真的曾亲临现场。 这一段话,是七年后的靳摇枝不曾听到过的,她此前根本不清楚,林氤竟还看过她成年时办的那一场展。 借着林氤的双眼,她看到「自己」错愕的神色。 「你之前怎么不说。」靳摇枝问。 「抱歉。」林氤的目光没有迴避,「我担心你会误认为,那场游戏的三次巧合是我别有用心。」 靳摇枝微微耸肩,平静地说:「很多玄之又玄的事情,都很难解释。」 「你不是无神论者?」林氤露出很淡的笑。 靳摇枝沉默了一阵才狡辩:「我是,但也不能否认缘分的神奇。」 七年后的靳摇枝根本无法为自己辩解,若非处在这样一个视角上,她对自己的要强和执拗压根没有概念。 窗外的能见度太低,连路面都看不清了,更别提数百米外的高楼。 在白雪的簇拥下,她们很像被封印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结界中。 「不过其实我一开始也没认出你。」林氤又说,「你和三年前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靳摇枝有点好奇。 林氤抬手,远远勾勒靳摇枝面颊的轮廓,说:「大概是长开了,比那时候更好看。」 靳摇枝定定看着林氤,在记忆中极慢地找寻,三年前她的视野中有没有出现过林氤的身影。 如今断网断电,在身边物质供给无限降低,且又无从满足的时候,人对情感的需求往往会上扬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靳摇枝忽然说:「楼上有鼓吗,想看你敲。」 -------------------- 第12章 第 12 章 24 她不问行和不行,只说想与不想。 靳摇枝对自己的定位从来都不是猎物,她只要心中有一个想法,在稍稍衡量过可能性后,就会付诸行动。 她向来是直接的,却不莽撞。 楼上的储物室里的确有闲置的一套乐器,是宁橙图好看买回来的,其实华而不实,所以买来才用了两次,就闲置着积灰了。 林氤转身走去开门,扭头说:「有鼓,也有别的。」 靳摇枝欣然跟上,只是在出了门后,又半步不离地跟着了。 走廊比别处暗,大约是因为楼下的玻璃坏了,连风声都比房间里听到的要清晰勐烈。 七年后的靳摇枝心觉不好,她清楚自己一旦表达了「想」这一念头,就意味着她要开始认认真真地了解一个人了。 第16页 而如今的林氤有一位来自七年后的参谋,非得将当下的靳摇枝死死套牢不可,这样太不公平。 七年后的靳摇枝不得不另做打算,比起那两个林氤的暗中合谋,她各种暗戳戳的伎俩显得太小儿科,也太可笑。 这样可笑又无效的行为,她万万不会再做。 但要怎么样呢,难道直接告诉七年前的她自己,另一个她就在此地? 恐怕七年前的靳摇枝只会和林氤贴得更近。 算了,再往后看看。 储物室狭窄,里面各种器物紧紧挤在一起,借着昏暗的光,能看见闲置的架子鼓就在角落当中。 只见灰尘积得挺厚,要将一件件搬出来可不容易。 林氤看了一阵,听见靳摇枝被飞扬的尘呛得闷咳,便关上储物室的门说:「给你弹木吉他?」 靳摇枝点头,侧身又咳了两声,说:「边弹边唱?」 「我可以试试。」林氤拂开手上沾着的灰,指着楼下说:「你回房间去吧,我下去拿吉他,很快就上来。」 楼下的风还在肆意扫刮,杂七杂八的声音不绝于耳。 靳摇枝看了林氤数秒才说:「那你注意安全。」 林氤颔首下楼,在楼梯上说:「能帮我找找谱子吗。」 「在哪。」靳摇枝问。 林氤说:「右手边的房间,桌子下的第二个抽屉里。」 其实林氤说的是靳摇枝的右手边,但靳摇枝却误以为是林氤的视角,再三思索过后,她还是推错了门。 靳摇枝推门进了卧室,一时间不明白林氤为什么要那样描述。她环视房间一圈,实在找不到别的带抽屉的桌子,只好径直走向床头柜。 床头柜在林氤的那一侧,加之她从来没有窥探他人的习惯,所以是第一次打开这个抽屉。 拉开抽屉,她什么谱子都没见着,倒是看到了零散的纸笔。 纸上写了字。 「她睡眠质量不好,夜里给她热牛奶。」 靳摇枝多看了一眼,并没有对号入座。她笃定自己不认识这里的其他人,也没谁会清楚她的睡眠质量,更不该会有人如此热切地叮嘱。 翻找了一阵,她实在找不到所谓的曲谱,才意识到自己多半是找错了房间,终于走去打开了正确的门。 房里有桌有椅,看起来是办公的地方,桌下第二个抽屉里果真躺着一本乐谱。 靳摇枝翻开看了一眼,以确认自己没有拿错,却意外地发现,谱子上的字和刚才留言的字体,似乎是一样的。 但她仅是意外,并不觉得惶恐,毕竟那一间卧室并非某个人的固定房间,留言或许是林氤为了叮嘱其他人所写的。 七年后的靳摇枝看不到楼上种种,不得已跟着林氤搬桌堆椅,把那裂开的窗稍稍挡住了。 她听见楼上传来声音。 「谱子是你画的?」 25 在一地狼藉中,林氤仰头说「是」,她没有拂开手上的灰,而是拿了扫把,随意将地上零碎的玻璃扫作一团。 堆起的桌椅并不能完全将风口挡住,所以林氤扫得毫不用心,只为避免大块玻璃将人扎着。 伴着玻璃的哗哗声,林氤又说:「里面有几首是我和宁橙一起写的,你要听听吗。」 靳摇枝就伏在栏杆上,后背一个劲冒着寒意,但这寒意的来由和林氤无关,只是因为走道太长,也太暗。 她翻开曲谱,如今的光线大约还能看清谱上的内容,但她对音乐一窍不通,谱子是看不明白的,只依稀能懂得歌词的大意。 不得不说,这词和林氤本人毫不搭调,有几分像中学时候备受诟病的意识流作文,一些辞藻华而不实,通篇看下来就是毫无中心的无病呻吟。 「词也是你写的?」靳摇枝看得吃惊,在她看来,林氤的内里不该是这样的。 「谱子是我编的,词是宁橙写的,她执意要亲自作词,在终稿之后,再由我抄到曲谱上。」林氤放下扫把,洗干净手才将事前擦干净的吉他拿上。 「字写得不错。」靳摇枝一顿,又继续评价:「词不太好懂。」 「不用给她留面子。」林氤说得平静又淡然,「她中学时候就是这样,喜欢和应试作文对着干,骨子里带着点文艺病。」 「总得要有点自己喜欢做的事。」靳摇枝委婉地说,「看来你们认识很久了。」 「发小。」林氤说得简单,她拎着吉他迈过那一堆破碎品往楼上走,迎上了靳摇枝的目光,「说起来,三年前会去看你的展,其实是应了她的邀。」 靳摇枝微愣,诧异地问:「那她又是怎么想到要去看我的展。」 「那次我们恰好在j国旅游,从长辈的手里拿到了邀请函。」林氤接过靳摇枝手里的曲谱,又说:「那张邀请函设计得很好看,宁橙对好看的,总是没有抵抗力。」 「那你呢。」靳摇枝问得不清不楚,使得咬字也变得黏黏煳煳。 她还是主动的,随时随地都想占据主导位。 林氤看着靳摇枝说:「我也是。」 隔着林氤的身体,七年后的靳摇枝又得以与自己对视。 来自七年后的靳摇枝很难形容这一瞬的离奇,离奇就离奇在,她不明白「自己」的神色为什么会带着探究。 是不信林氤这番说辞,还是其他? 第17页 但当下这年的靳摇枝什么也没有问,她迅速收敛了眼底的惊疑。 七年后的靳摇枝当即明白,「自己」之所为没有再说,或许是因为信息的来由并不光明,又或者信息依然存疑。 而能令她「自己」出现这番古怪表现的,也仅有刚才那一段零星的时间。 两人走回卧室,门一关,那唿啸的风声又变得若有若无。 靳摇枝看林氤翻开曲谱,托起下颌问:「可以点歌吗。」 林氤将谱子递出去,说:「你随意选。」 靳摇枝翻得很慢,一边问:「有哪首是你参与作词的吗。」 「倒二。」林氤答。 靳摇枝便从后往前翻,当即看到了一首取名为「殉冬」的歌,她摩挲着字迹问:「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春夏秋很好,但冬天会让一些人皱眉。」林氤拨动琴弦,大抵对这首曲子很熟,所以不用看谱也能弹得出来。 七年后的靳摇枝想,如果不是因为逐渐冷却的爱意,她会很期望,整场相遇都是林氤的图谋不轨。 -------------------- 第13章 第 13 章 26 世人常想回到从前,是因老去的会復而生机,淡去的会復而浓烈,失望的也会復而憧憬。 从七年后来的靳摇枝或许不会因为林氤的这一番话做出任何改变,但七年以前的她会。 当下这年的靳摇枝还未经歷过逐年冷却的爱意,也不曾坠落冷湖,她的一颗心仍是生机勃勃,她待人虽然冷淡,却绝非毫无期待。 且不说,林氤说话太好听了,这一番言论是以前木讷的她所不曾提及的,她无疑是最游刃有余的弓箭手,她收放自如,且又能轻而易举地正中靶心。 不可否认的是,如若七年后的靳摇枝遗忘一切,像白纸一样从头再来,她也还是会自投罗网,陷入名为林氤的泥沼。 果不其然,七年前的靳摇枝听得发愣,其实她信一见钟情,因为她在看见林氤打鼓的时候,也是一样怦然心动。 这如何不叫她多想,林氤会刻意提及三年前的那一场怠慢了冬天的展,也会刻意去说,冬天会令人不悦。 「这首歌是什么时候写的。」靳摇枝问。 换作是另一个林氤,哪会如此坦诚,她瞒靳摇枝的实在是太多了,七年过去也不曾透露过展会上的初见。 偏偏当下的林氤坦然地说:「三年前。」 靳摇枝心头鹿撞,险险保住面上的冷静,说:「别说是看展之后突如其来的灵感。」 「还真的是。」林氤还在拨弦,弹得越来越流畅。 靳摇枝低头看着手里的琴谱,说:「可这一首写在最后,我以为三年前歌的不该这么靠后。」 林氤看着靳摇枝,许是透露的往事越来越多,神色也不再那么藏着掖着了,她的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 「你后来是不是还见过我?」靳摇枝抬头。 林氤指尖下流淌的乐符蓦地一顿,她沉默了数秒才说:「我们此前的确不认识,但我后来在学校里也见到了你,曲子是第二次偶遇后,我特地翻出来重编的。」 七年后的靳摇枝压根分不清这是真话还是假话,因为林氤从不跟她说这些,而她也从未听过一首叫「殉冬」的歌。 她只依稀记得,在暴风雪之后,林氤便很少碰架子鼓了,也不常来酒吧,整日忙于学业,却会专门空出时间见她。 七年后的靳摇枝想哭又想笑,毋庸置疑,林氤此番改变一定和那位同她一样来自未来的林氤有关。 那些尘封的旧事被袒露得越多,她就越是不解,深爱的人为何放手,又为何还要回来。 林氤啊,你究竟是想怎样。 七年前的靳摇枝很淡地笑了,却暗暗捏紧手里的琴谱,意味不明地说:「如果不是缘分使然,你是不是会一直当过客?」 林氤扫了一下弦,说:「不会,在上一次和你擦肩的时候,我就想过,在下一次碰面时,我一定要和你交换联繫方式。」 她不说「打招唿」,亦或是别的什么,她目的明确,来势汹汹。 林氤扫的哪里是琴弦,分明是靳摇枝的心弦。 不论是七年前的靳摇枝,还是七年后的靳摇枝,都在这刻默然失神。 27 七年后的靳摇枝已不会再溺于林氤的眼波,就算这一刻林氤撇下了全部木然,周身隐晦的野性和兇悍足以诱发出她心底所有对欲的渴望。 但不得不说,靳摇枝的偏好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否则当下这年的她又怎么会在与林氤对视的十秒后,吻上了林氤的唇。 七年后的靳摇枝早有预料,毕竟这七年的肾并非是白走的,然而这吻还是发生得太过突然,尤其林氤唇上的触感还传递到了她的身上。 和自己接吻的感觉,说实话很难为情,不过想到她如今是被困在林氤的躯壳里,她也便释怀了一丢丢。 她被迫跟着林氤的视线与自己对视,见到了林氤眼中不一样的自己。 七年前的靳摇枝眉目间或许还有些许冷淡,但眼分明是动情眼,她只看林氤,眼里只有林氤。 她深邃的欲盼不声不响地流露,不如林氤兇悍,却也直接。 七年后的靳摇枝这才醒悟过来,在这一事情上,她竟和林氤极为相似,她们的目的性总是很强,谁都带着志在必得的心。 第18页 一样的急切和直接,所以两人一撞便能撞出花火。 两人在风雪漫天的日子里相拥着取暖,在彼此的脖颈和锁骨上交换吻痕。 如果两张唇是一触即离的鱼,那它们根本没有机会在七秒后遗忘彼此,只因两人在反覆啄吻,一瞬分离,一瞬亲昵。 风雪寒冷,此间独独这吻炙热。 大约过了有半小时之久,七年后的靳摇枝才开始设法阻止这两人继续吻下去。 她承认,数年前的回忆其实是美好的,如果要将这段经歷硬生生从她的人生中剥离,她会觉得好,却也会有丁点不舍。 所以,她没有立即阻止。 两人正吻得起劲,窗被风勐勐一撞,动静大到让两人误以为玻璃将碎。 实际上哪来的什么劲风,分明是七年后的靳摇枝在暗暗使劲。 当下这年的两人当即停了下来,楼下的狼藉还歷歷在目,听到这声响,两人又如何还敢继续。 靳摇枝摸着林氤的唇将她推开,皱眉说:「楼上的窗也这么不结实?」 「我去看看。」林氤起身要走,才扭头便蓦地看回了靳摇枝。 「你小心。」靳摇枝怕极那玻璃会忽然炸开,刚要转头,就被林氤亲了个正着。 就一下,靳摇枝唇舌发麻,刚才所有的吻加起来都不及这一个。 她的头被林氤轻轻一按,好像施者成受者,和她往日的习惯大相迳庭。 靳摇枝很难形容这一瞬的悸动,她不反感,心跳甚至还有少许的快。 林氤快步走向窗边,她多看一眼,露出一个古怪的神色,很快便捏起袖口擦向玻璃。 七年后的靳摇枝自然也看到了,那面她才吹过的窗上,就在这短短的一分钟里,竟然出现了字。 室内的暖气快散尽了,凝起的水雾过于单薄,写在玻璃上的字并不清晰。 其实以两人刚才的距离,根本看不清这字,只是当下的林氤好像惊弓之鸟,过于敏锐。 七年后的靳摇枝后颈发寒,实则是当下的林氤后颈发寒。 「是你吗。」 三个字盪魂摄魄。 -------------------- 第14章 第 14 章 28 果然有另一个林氤躲在暗处,当那好像稳操胜券的掌舵人。 七年后的靳摇枝至今仍不明白,为什么林氤会来得比她还早,如果她没有来,那七年之后是不是会有所改变,那会是怎样的光景。 她想不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自从上次看到林氤没来得及写完的字,她就料定林氤是想要明牌。 她也想,但一直找不准时机。 在这场不算游戏的游戏里,她掌握的资讯少之又少,而她此时又被禁锢在当下林氤的身体里,她要想得知更多,就只能从对方口中挖掘。 只是,七年后的靳摇枝万万没想到,林氤的牌竟亮得如此突然,就好像有恃无恐。 很显然,那一位林氤并非真的毫无顾虑,不然上次她就不会当场把笔搁下,此次她是料定了「自己」会起猜疑,也会独自走到窗边查看。 她甚至有十足的把握,「自己」会有办法让靳摇枝逗留。 七年的相处,她们早将彼此的习惯烙在心底,她们能仅凭对方的一个眼神,便能猜测出无限多的讯息。 如果不是没有彻彻底底的交心,她们简直宛如一体。 那样的话,连理枝和比翼鸟也不过如此。 可惜了,真的蛮可惜。 玻璃上的字已被擦去,七年后的靳摇枝明白,那三个字中的语气助词带了些许礼貌的意义。 那一位林氤真正想说的一定不是「是你吗」,而是—— 「是你。」 这回身份亮明,倒是少了不少事,七年后的靳摇枝在这数秒间重新整理了思绪。 她得设法在不会吓着「自己」的情况下,让这里唯一被瞒着的人,也知道一切。 这么一来才算公平,七年前的靳摇枝便不会轻易陷进去,事情多少还有转机。 七年前的靳摇枝见状起身,她隐约察觉到异样,只因林氤在窗边一言不发地站了太久。 她走了过去,审查起眼前完整的玻璃窗,说:「是风捲来的东西撞着窗了?」 「也许是。」林氤已然定神。 饶是在这地方长大的,多半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以往就算是暴雪天,也不会有这么强劲的风。 靳摇枝刚才被撩起的情绪已全部收敛,皱眉说:「去看看其他房间,这天气不对劲。」 「我去,这边我熟。」林氤转身。 靳摇枝颔首说:「也好。」 七年后的靳摇枝轻易猜出,林氤绝非要去看窗,她明知那动静不是风雪倒腾出来的,她不过是想避开当下的靳摇枝。 出了门,林氤当即拐进写字间,干脆利落地拉开抽屉,拿出了纸笔。 她的举动很快很急,且又自然而然,分明是想和另一个自己交谈。 七年后的靳摇枝倒是不急于问话,反正她发不出声,也还握不动笔。 但她看出来,当下的林氤和另一个林氤,似乎也还没到坦白局。 林氤问:「这里还有谁,在附近吗。」 躺在纸上的笔,动也未动。 林氤改口:「还是说,这里还有另一个谁?」 笔竖了起来,书下的字迹正是林氤本人的。 第19页 「枝枝也许就在身边。」 林氤僵了将近一分钟,久久才说:「她……又是为什么来,你们究竟是怎么来的。」 「你需向我保证,你对她的爱,要像永不枯萎的玫瑰。」 在这一瞬,七年后的靳摇枝灵魂战战,她绝非害怕听到拒绝,只是林氤前后态度的对比越是强烈,她越是彷徨。 转而,她恍然大悟,另一个林氤根本不知道她就在当下林氤的身体里,林氤多半以为,她也已经不受禁锢。 「我从来不拒绝承诺,这次是,未来也是。」林氤说,「到你回答。」 「我会和她说,但不能让你知道。」 29 七年后的靳摇枝知道,纸上的字明摆着是写给她看的。 可她不会全心全意地信,当年不坦白所有的人,如今又如何会突如其来地坦诚。 变脸能有千万变,再变也得有瞬息的过渡,林氤有吗? 七年后的靳摇枝心是冷水,刚才的悸动好像入湖时惊起的波澜,逐层淡弱,最后消失。 她冷眼看着纸上字,飞快分析这两位林氤的一言一行。 不出意外,之所以不能说给「自己」听,多半是担忧那一番话会改变「自己」的决定,不愿和当下的自己背道而驰。 那还没说出口的话暂不知真假,但一定事关林氤,也关乎她。 靳摇枝觉得,林氤的想法怕是要落空,她如今还离不开这具身体,林氤又如何能避开七年前的这位与她交谈。 万幸的是,她比刚来时又厉害了一些,至少能撞得玻璃大动了,想必再过不久,她也能摆脱束缚。 她还有很多能和林氤较量的机会,她会去想,当下这年的她如果和林氤各自走远,那七年后她是不是将不再心痛,也不会因林氤而失足,感受湖水之冷。 所谓永不枯萎的玫瑰,不过是会洇开的笔下墨。 「无所谓,你们来与不来,我都不会轻易改变。」七年前的林氤收敛了眼底的锐意,神色转瞬又变得木木讷讷。 她撕下写了「玫瑰」那行字的一角纸,一言不发地揣进口袋。 原本完整的列印纸当即缺了一截,也像被射箭者击穿的靶。 像靳摇枝的心,不由自主的又是一动。 她还是太习惯林氤了,在七年的相处下,她的心澜轻易就能被林氤拨动,好像林氤是她生命的不可或缺。 但她明白,这不过是习惯。 当下林氤的反应,想必正是七年后的林氤所希望的,七年后的那位话还未尽,还在动笔写字。 「事到如今,你可以暗示枝,如今发生的一切,但不能和她明说。」 「她会被吓到。」林氤说。 「所以只能暗示,况且她只信自己亲自挖掘到的信息,我也不想一直将她瞒在鼓里,想必她会觉得不公。」 七年后的靳摇枝就差没发出一声轻笑,被正主撞破后,林氤倒也知道不公了,在这之前她又在做些什么呢。 她越发不明白,林氤难道就不怕自己苦苦经营的一切因此改变吗。 如果人心是海底的针,那林氤的心思,一定是海底裂谷最深处的一粒沙。 林氤的手还揣在口袋中,哑声问:「如何做。」 「她看到了我留在卧室抽屉中的字条。」 七年后的靳摇枝这才想起这一茬,没想到另一位林氤的目光常常停留在「她」的身上。 林氤微愣,随之应该是想到了暗示方法,神色不再迟疑。 她环视四周,无法确认另一位靳摇枝的所在,冷淡木讷的眼瞬间柔和,她沉默了良久才说:「你们在七年后发生了什么。」 「我们很好。」 饶是林氤自己也不信,她不再过问,伸手将写了字的纸通通放进碎纸机,说:「我知道了。」 -------------------- 第15章 第 15 章 30 寥寥四个字尚且不能让七年前的自己信服,林氤又如何能叫七年后的靳摇枝信服。 竖起的笔没有落下,那位林氤用和刚才截然不同的速度,犹豫缓慢地写下一行新字。 「我有许多话想和你说,你……有话想对我说吗。」 她似乎只是想得到一个「有」或「没有」的答覆。 七年前的林氤静静看着这杆笔,她的神色太过收敛,露不出丝毫破绽。 在一分钟后,纸上依旧没有回应,她便将这张纸也放入碎纸机,还把笔收回到抽屉中。 靳摇枝哪有另一个林氤那样的神通,握笔写字的本事,她远未领悟。 不过这样也好,她本也不想和那位林氤多说,正如对方在纸上所写,她只信自己探寻到的真相。 七年的时间,在两人之间留下了难以割弃的羁绊,她懂林氤,林氤也懂她。 彼此间的这种了解说浅不浅,但说深也还深不至心谷,就好像要堆那九仞高山,唯差了那一篓沙。 「我该走了。」七年前的林氤确认所有字迹都被搅成碎末,才转身打开门。 门外只有风声,楼下掩窗的桌椅似乎被推开了些许,风声又变得格外分明。 林氤还是装模作样地检查了其他房间的窗户,她走完一圈,竟没有直接回卧室,而是不紧不慢地下了楼。 附在林氤身上的靳摇枝本还不知道,林氤下楼是为了什么,随之她便看见林氤打开了冰箱。 第20页 如今天寒,冰箱就算断电,里面需要保鲜的食品也不会坏得太快。 天凉总是容易饿,靳摇枝便想,林氤或许是想拿些吃的填一填肚子。 只是冰箱里的东西不多,多了什么少了什么总能叫人一目了然。 顺着林氤的目光,靳摇枝一眼便看到一盒放在冰箱门上的牛奶,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 林氤看了有数秒之久,才伸手将牛奶拿起查看,呢喃道:「她早有准备。」 不得不说,到底是七年前后的自己,在某些事情上,总有着难言的默契。 七年后的靳摇枝心跳如雷,良久才反应过来,这心跳其实是林氤的,林氤远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而她心底的猜想也再被印证,一些忽然出现在酒吧里的东西,通通都是七年后的林氤设法拿来的,比如锅碗和电磁炉,再比如这一盒牛奶。 林氤果真深受优待,她早早到来,不受约束,能力奇高。 相比之下,靳摇枝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小丑,彻彻底底的小丑。 好在有一件事还是公平的,七年后的林氤看不到她,她也看不到七年后的林氤。 她们好像摸瞎,全凭在七年里建立起来的熟悉,摸打滚爬地觉察到对方的存在。 林氤拿着牛奶上楼,在卧室门外停顿了很久,或许是没有确切的把握,确定自己不会吓到靳摇枝。 七年后的靳摇枝正也想令「自己」知道真相,她心里清楚,于七年前的她而言,这已经是最温和的方式。 久久,林氤开门进去,先不提牛奶的事,而是说:「床头柜的抽屉里有暖宝宝,可以帮我拿来吗。」 靳摇枝起身走向床头柜,在翻找暖宝宝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看见了那张写了字的纸。 她的动作微微一顿,终于在层层叠叠的列印纸下,找到了一张暖宝宝。 靳摇枝合上抽屉,顺手撕开包装,递向林氤说:「冷?」 林氤没用暖宝宝捂手,而是捂向怀中牛奶,淡声说:「找到一盒牛奶,但是现在没办法加热,只能这样捂一捂,你要不要喝。」 31 就算是在现在,林氤其实也算得上是可选择的完美情人,她沉默,却足够体贴,体贴得不着痕迹,叫人感受不到半分刻意。 靳摇枝觉得,她在和林氤相处的期间,许多话似乎无需多说,彼此便能互通心绪,就好像她们已经认识很多年。 但在当下这一刻,她就算捂着一只暖宝宝,也丝毫不觉得温暖,后颈正和林氤手里那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牛奶一样凉。 靳摇枝故作平静,一下便想到抽屉里的列印纸,她淡声说:「我记得冰箱里没有牛奶,在其他地方找到的?」 「对,是鲜牛奶。」林氤的语气和神色都分外自然。 靳摇枝伸手探向那盒牛奶,特意避开了纸盒被暖宝宝焐过的那一侧。 冰的。 如果不是在冰箱里找到,那就只能是从室外拿进来的,如今的室温还不至于让它如此冰凉。 靳摇枝收回手,捏紧口袋里的暖宝宝说:「没想到这里还有牛奶,可别过了保质期,我们在这里已经待了够久了。」 「看过了,保质期还有两天。」林氤说。 靳摇枝认得这只牛奶盒,如果她没有记错,这盒鲜牛奶的保质期有七天,不过就算如此,林氤的话也全是破绽。 七天的保质期,并不代表鲜牛奶能在常温下存放七天,而林氤明明说,牛奶不是在冰箱里找到的。 靳摇枝并不认为,像林氤这样的人会毫无生活常识。她的指尖还逗留在暖宝宝上,即便如此,方才冰凉的触感还是没能消散。 她就假意将林氤当作是毫无常识的人,极淡地笑了,说:「在常温下放久了的鲜牛奶,就算还在保质期,喝了也是会坏肚子的。」 「抱歉。」林氤转而将牛奶放在了一边,不再用暖宝宝去捂。 「酒吧为什么还会准备鲜牛奶?」靳摇枝不由得坐直身,看着林氤说:「为了缓解客人肠胃不适?」 「对。」林氤答得干脆利落。 靳摇枝不信,不在冰箱找到的牛奶怎么会是冰的,备给客人的牛奶又怎会不在冰箱。 她这一番话,不过是想让自己和林氤有台阶可下,她不想在这样的境况下将自己逼疯。 因为她在害怕,现在就差一毫,她的恐惧就要满值。 靳摇枝断定,林氤此人一定有鬼,不论是三场游戏的巧合,打开的冰箱门,抽屉里的字条,又或者是如今这盒凭空出现的冰鲜牛奶…… 都是林氤的图谋不轨。 藏在林氤身体里的另一个靳摇枝拍手称快,她知道在这一刻,七年前的她想必已经在心上,给林氤的名字画上一个叉。 可这是七年后的林氤给出的主意,她越发茫然,林氤怎么会忽然转变想法。 这样的话,林氤何必还要让七年前的自己做出那样的承诺,难道只为了在她面前演一齣好戏,好将她戏耍? 七年后的靳摇枝得偿所愿,心底的愉悦却转瞬而逝。 她心里在想,林氤啊,你好像真的很喜欢看我从得到失,从欢愉到失落。 在楼下无人之处,一个所有人都看不见的魂灵正在漂泊。 她敲打窗,推动桌椅,倒腾出或大或小的动静,似乎是为了引起某人的注意。 第21页 许久后,来自七年后的林氤择了一支笔,又捡了一张被风吹起的纸,开始簌簌写字。 「如果我说,我知道一个可以回到七年后的方法,你愿不愿意走?」 「你为什么还是不给回应,你在这里吗。」 「你能回去的,求你回去。」 -------------------- 第16章 第 16 章 32 在一切还未被印证之前,靳摇枝用尽全力,只为将恐惧认作是假想。 而在此刻,在这被风雪围堵的房子里,真实的恐惧扑面而来,她再无法欺骗自己,她能感受到的,只有前所未有的孤独和不安。 她确信自己没有出现幻觉,在注视林氤的这数秒里,她飞快地将这几天的怪事在脑内重播了一遍。 风…… 在筒子楼里时,有两股风在推她。 那两股风似乎在暗中较劲,仿佛有一人要逼她向前,又有一人想阻她前行。 而她在抽屉里看见的字迹,又的确和琴谱上是一样的。 可是要拿牛奶的是林氤,那写字提点林氤的,必不可能是她自己。 靳摇枝口袋里的暖宝宝已不如刚开始时温热,她的寒意遍布全身,心里不由得冒出猜疑。 她可以确定的是,写字的人对她无比了解,一定曾窥探过她多时。 「不过。」林氤略微停顿,继而又说:「牛奶除了能缓解肠胃不适以外,还能助眠。」 靳摇枝其实不愿再继续和林氤继续这个话题,甚至想避免和对方说话,她的目光斜向窗边,不由自主地开始丈量,从窗户到楼下的距离。 她也开始设想,如果翻窗逃离,那她毫髮无伤的概率会有多少。 但她始终无法做出决定,她想确保自己百分百是安全的,不想这其中有任何的未知因素。 她可不愿意外身亡,更不想和那或许就存在于身边的「鬼怪」四目相对。 林氤的视线垂向地面,低头的一刻,她又变得呆板木讷,好像无害且可信。 七年后的靳摇枝发现,林氤其实早看出靳摇枝的不安,她低头不过是为了避开目光,不想自己因为于心不忍而就此打住。 「对。」靳摇枝手心冒出冷汗,「我常常失眠,这牛奶来得倒是巧。」 「算了。」林氤摇头,「它在冰箱外待了太久。」 沉默了数秒后,靳摇枝伸出暂还算镇定的手,「我尝一口,就知道坏不坏了。」 「没必要。」林氤轻嘆,「我发现你睡得不太安稳,所以才拿来牛奶,不过正如你说的,放久的鲜牛奶是会坏的。」 靳摇枝伸出的手依旧没有收回。 僵持之下,林氤不得不将牛奶递出,说:「坏了可别咽下去。」 「这点常识还是有的。」靳摇枝打开盖子,极浅的尝了一口。 正和她摸到的一样,纸盒里面的牛奶也是冰的。 奶味很纯正,带着点香甜。 即便如此,靳摇枝也只喝了一口,她逼不得已再次确认了心里的猜想—— 暗处一定有个「东西」,在源源不断地送来锅碗瓢盆和牛奶。 七年后的靳摇枝目睹一切,心知还不够,得让七年前的「她」知道暗中人的身份,也得让「她」知道自己并非孤立无援。 她得……尽快离开林氤的身体的才行。 靳摇枝放下牛奶盒,良久才挤出「神奇」两字。 林氤不打算继续留在卧室里,站起身说:「其实我刚刚在写字间里待了一阵,那边的窗有点问题,现在没事了。」 「那你现在去哪。」靳摇枝抬头。 林氤转身说:「去储物室修琴,把东西收拾收拾,正好现在天还没有全暗,也还有时间。」 门打开又合上,只剩靳摇枝一人还在房中。 过了一阵,靳摇枝出门便往写字间的方向走,她环顾四周,小心翼翼。 写字间里有碎纸机,机型很小,边上没有线,似乎是电池款。接在底下的纸篓很小,碎纸条在里面已快无处可挤。 靳摇枝拆下纸篓,她本想把面上那层碎纸拼起来,可这些碎纸显然被拨乱了,她根本找不到相邻的纸片。 琢磨了数分钟,她才注意到桌上完整的空白列印纸,她心跳如雷,举起列印纸眯眼细看。 列印纸上有字痕,是写字太用劲留下的。 33 并非所有的字痕都是清晰的,且不说有些个字还叠在了一起,就更叫人难以辨认。 不过,或许就算碎纸机里的列印纸还完完整整地躺在桌上,靳摇枝也未必能在第一时间理清思绪。 比起留言,这更像是基于对话留下的字。 必定是一人说话,一人写字,所以有些句子连在一起时,明显毫无关联。 靳摇枝想起琴谱上的音符,还有抄写在音符下还算工整的字,终于寻觅到一些区别。 琴谱上的字明显写得更游刃有余,手上用劲把控得当,但不论是抽屉里的留言,还是如今被碎掉的字,写出来的力度都太重了些。 纸上的句子虽不普通,但那一个个字眼都展露着书写者的心绪,此人的心应该是平静的。 平静的心绪,为什么要用这么重的力度来写字? 靳摇枝蓦地想起,一些小孩写字力度过重,多半是因为握笔的姿势不对,身体还没有发育完全,使得肌肉过于紧张。 第22页 姿势,身体…… 她脑内其实连「鬼」这一字眼都不愿闪过,但此时逼不得已,如果真的是鬼,那写字力度不同寻常似乎也于情于理。 什么枝也许就在身边,什么爱要像永不枯萎的玫瑰,什么暗示和不公…… 靳摇枝努力分辨纸上字痕,企图逐一获得解答。 她确信,林氤待在写字间的时候,她可是坐在卧室中一步也没有离开,她的位置是毋庸置疑的,根本无需用上「也许」二字。 而又会是谁,还要林氤承诺那未必存在的爱? 她和林氤相识不过两三天,这短短的时间和浅浅的相处,也许有因欲萌生的冲动,这种冲动可以解释成喜欢,但一定远不及「爱」。 靳摇枝捏着列印纸的手已在不停发抖,在寒意从脚底涌上颅顶的时候,她心里只剩慌张,多想一些便惶恐欲吐。 如今她之所以会来到写字间,便是因为所谓的暗示和不公,观这第一句,如果暗处有另一个「靳摇枝」的存在,那是不是也有另一个「林氤」? 另一个林氤,一个要另一人承诺爱意,且还对她无比了解的林氤…… 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另一个维度,另一个时间段,还是不同的位面? 此刻,靳摇枝恨不得自己真的是无神主义者,也好期盼这不过是林氤的恶作剧,但有许多事情,显然不是恶作剧能解释通的。 她蓦地放下手里的列印纸,拉开抽屉寻找签字笔,再烫手一般将其丢在桌上。 笔没有动,暗中却忽然有风,突然吹起了列印纸的一角。 这股风轻柔温缓,似乎在表明自己毫无恶意。 靳摇枝下意识往门边走,只不过手刚握及门把便忽地松开。 在如今的暴雪天里,她知道自己逃不开,不论此间是不是有一些未知灵体存在,她都已不愿再四处走动。 靳摇枝选择锁上门,不让那位她看得到的林氤靠近。 这天的夜很快来临,果然直至翌日天亮,电也没有通。 好在,风雪明显比昨日小了一些。 门外偶尔传进来脚步声,但外边的人没有说话,也根本不尝试拧动门把。 林氤在门外走了一个折返便退回卧室,她的脸色不比平时,就连默不作声时,身上也带着冷意。 她手上的琴谱是摊开的,始终停留在「殉冬」那一页,久久才对着空气说:「你满意了?我怀疑你根本不是我。」 桌上的笔忽然竖起。 「是要她满意。」 七年后的靳摇枝的确心满意足,但也深觉不适,那种不适并非出自心头,而是虚虚地裹遍全身。 她不太能感受得到林氤身体的温暖了,那坠水的冰冷就好像一只虎视眈眈的怪物,正朝她缓步爬近。 难道她就快能脱离束缚了? 林氤终于合上乐谱,冷声说:「那样她只会越来越远。」 「一切还未成定数,我来是为了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七年后的靳摇枝更希望这两位林氤,能把话说得更清楚些。 她也盼着,暴风雪能快些消停,她虽看不到写字间里的「自己」,却能想像到,「自己」正经受着的恐惧。 好在如她所盼,随着时间的流淌,窗外风雪的嚎啕声再次减弱。 这场暴风雪是比预报里持续得要久了一些,却没有完全脱离现实。 在傍晚天将再次暗下的时候,写字间的灯倏然亮起,一些电器也跟着嗡嗡预热。 七年前的靳摇枝在灯光中勐地拧动门把,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 -------------------- 第17章 第 17 章 34 门开的一瞬,靳摇枝顶着风雪回头看了一眼。 敞亮的屋子凌乱而寂寂,竟没有人追出来。 此时寒风颳面,颳得她一个激灵,在这一刻的清醒中,她直觉林氤并不会害她,但事情已足够不同寻常。 她连一分钟的体面冷静也维持不住了,她必须要走。 持续了数天的大雪还没有彻底消停,迈出门时,靳摇枝误以为自己撞入了另一座谎言之城,毕竟路已经和来时不太一样。 这地方她毕竟只走过三回,一时间差点乱了方向。 靳摇枝前几天穿的就不算厚,如今离开酒吧,被冷风吹得直打抖。 风唿啸而过,似乎把她杂乱的思绪也带走了,她的脚步渐渐变慢,堵在喉头的最后一口气终于也消散了。 此时离酒吧已经有近一公里远,距离一远,恐惧也就远了。 靳摇枝细细回想酒吧里的各个诡异之处,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世界上总不会有两个林氤,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搭讪,一个暗地里观察她许久,熟知她的一切。 就算她相信世界上有鬼神存在,也不认为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除非…… 除非林氤一半活着,一半死了。 靳摇枝相信林氤说的话有一半是真的,她们或许的确在服装展上擦过肩,毕竟人与人的相识,总得有一个契机,林氤不会无端端找上她。 又走了一段,她远远看见有和她一样正在涉雪走路的人,这才又安心了些许。 她冻僵的手往口袋里一揣,终于想起手机的存在。 手机开机后陆陆续续收到几条简讯,每条都来自不同的人,其中也有林氤。 第23页 靳摇枝看见那个备註时微微一怔,她吊着一颗心,随后目光一晃,发现林氤只发来四个字。 「路上小心。」 靳摇枝实在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这个人了,但她也不是肠子弯弯绕绕的那类人,她觉得自己应该明着问,但不是现在。 现在她还需要静一静。 也许信号还不够稳定,她想发的信息半天发不出去,她也没心思继续尝试,干脆把手机揣回口袋。 远在酒吧,林氤正在和另一个自己收拾着地上的杂物,她手里拿着一把扫帚,而边上也凭空立着一把,两人各扫各的。 林氤看不到「鬼魂」,仅凭那竖着的扫帚确认另一个自己还在附近,她扭头看了一眼,淡声说:「她们走了,给她一点时间,她就能接受吗,你确定她不会越走越远?」 七年后的靳摇枝还被困着,只能看着自己远远离开。此时她听到这话心里还有点乐,看来这两位林氤都觉得她跟着当下这年的靳摇枝走了。 林氤还算平静,神色间不见焦灼,不紧不慢地说:「你们是一起来的?我不明白。」 远处竖着的扫帚一顿,随之吧檯上的纸和笔飞快掠近,笔头一动,纸上便簌簌出现一行字。 「我来得早,她才来。」 林氤往纸上一掸,掸开灰尘说:「为什么你能告诉我,她却不告诉她。」 「就像学一门外语,不是有嘴就能瞬间精通,在纸上写字也是一样。」 林氤注视了良久,将杂物扫作一团,说:「你们一前一后,究竟是因为什么来的。」 悬在半空的纸笔失去托力,蓦地下坠。 七年后的靳摇枝企图将手伸出去,她好像碰上屏障,有一股力在困着她。她几番尝试,那薄膜般的屏障终归还是碎了。 那纸和笔在近乎触底的一瞬,忽然停住。 林氤垂落的视线久久没有抬起,她此时沉默,是因为她猜到这时候托笔的人绝对不会是另一个她。 往常纸笔要掉早掉了,绝无可能会在险险及地的时候再被托起。 林氤了解自己,她从不是彻头彻尾温柔细緻的人,她在敲鼓时也从不追求每个鼓点都恰到好处,她只会敲出自己最想听到的韵律。 及时止损这种事她不会做,她不做不休,要么从未开始。 她认定,七年后的自己也是一样的,所以此时出现的「鬼魂」绝不会是另一个她。 那会是谁? 真相其实已经显而易见,不是七年后的林氤,那就是七年后的靳摇枝。 林氤本来想问,七年后的靳摇枝为什么没有跟着当下这年的靳摇枝一起走,随后,她的身体猝不及防地感受到一种古怪的割裂感。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撕了出去。 这样的事林氤曾经歷过,正因为经歷过,才更加觉得古怪。她蓦地张望四周,气息不算平稳地说:「你刚刚,又附在我身上了?」 悬在半空的纸笔还是啪嗒一声落下了,良久没人写字。 林氤心里清楚,这件事毫无理由,七年后的林氤没理由还要附回去。 「不是你,是她。」她低头捡了纸笔。 下一刻,林氤手里的笔被夺走,一行黑字逐个显现。 「难怪,我一个人在楼下时问了几次也没有得到回应,也难怪你没有跟着你自己走。」 这话明摆着是七年后的林氤写给七年后的靳摇枝看的,而七年后的靳摇枝此时已在林氤的躯壳外,周身轻到好像能被风颳走,既自在,又不是那么自在。 她终于也能轻而易举地握住笔,在将手覆上去的时候,她总觉得,她碰着了另一个林氤的手背。 笔又动了,这次写字的是七年后的靳摇枝。 「我被困在这里,你们做的,我都知道了。」 「为什么会这样?」林氤很短暂地怔了一下。 七年后的靳摇枝也想问为什么,她就算回来,也该附在自己身上才是,怎么也不该出现在林氤这里。 她已不想再苦等答案,索性簌簌写字。 「为什么。」 随之,靳摇枝手里的笔被另一股力牵动着,她转头虽看不见另一个林氤,却能感受到另一个林氤的存在。 「发生了一些意外。」 七年后的靳摇枝心如鹿撞,每一秒都惊心动魄,她听见林氤说出了她想问的话。 林氤问:「什么意外?」 当即,靳摇枝手里的笔又被拉动,此时此刻她和另一个林氤的手一定是叠在了一起。 「我们一起坠水,但因为我在那之前就已经来了,所以出现了差池。」 靳摇枝握笔的手极慢地松开,在冷水里近乎化冰的心忽地一颤。 林氤,救她了? 熟睡中的林氤怎么会救她,如果是一起坠水,那林氤又怎么会先来? -------------------- 第18章 第 18 章 35 林林总总的问题如同泄洪,靳摇枝迫切想知道一切答案,可她刚想动笔,便发现笔被按住了。 她才脱离林氤的身体,根本不敌七年后的林氤。 或许正和之前对方在纸上写的那样,七年后的林氤能够告诉她一切,却独独不能告诉七年前的这一位。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真相,不瞒她,却要瞒住自己。 当下的林氤或许猜到,她根本不能从「自己」的嘴里撬到半句可用的话,所以也就没有再问。 第24页 她只是静静望着那张单薄的纸,似乎企图集中注意,描绘出身边的两个人影轮廓。 不过一切都是徒劳,来自七年后的靳摇枝和林氤尚且看不到彼此,她又如何看得到这两位。 过了许久,竖起的笔还是动也不动,纸上一个新的字也没有出现,仿佛握笔的两人在僵持。 林氤弯腰将纸撕了,反把笔轻飘飘放回桌上,继续唰唰地扫地,自顾自地说:「我不知道你们到底为什么来,但七天还没有结束,我还会见她。」 七年后的靳摇枝根本阻止不了两人见面,尤其这边上一定还杵着另一个林氤。 林氤也不需要这两人的回答,她简单整理了室内,又检查了上下楼的电源,然后不动声色地出了门。 走时她看了手机,就算没看到回讯也丝毫不沮丧,毕竟她早就料到靳摇枝不会回她。 酒吧里,那两个来自七年后的魂还没有离开。 她们熟知彼此,断定对方一样也还留在原地,所以动也不动。 在这片刻间,七年后的靳摇枝闪过了许多思绪,她此前曾设想过,或许林氤一觉醒来,便能看见她浮在水面上的冰冷尸体。 她不因此觉得畅快,她所设想的这一切也并非是为了报復谁,只觉得难过。 七年的情谊不假,如果只单单是因为欲,她和林氤谈何能相处七年之久。 只是没想到,时间能沉淀一切,而沉淀既是积攒,也是降落。 积攒的,是她和林氤之间越来越多的矛盾。 降落的,是一去不返的浓烈激情,和好像从未明说的承诺。 七年后的靳摇枝不愿前后两个自己都被蒙在鼓里,于是酒吧里的抽屉咚咚作响,被翻找了一通。 一些写过字的便签被风一扬,就飘得到处都是。 靳摇枝随意抓了一张,刚拿起笔,心中便浮现出一个念头。 她能来到这里,无非是死了或者濒死,想必林氤也是一样。 既然林氤比她先到,她那日日相处的枕边人绝无可能是死人,而林氤又直言与她一同坠水,那林氤…… 这个念头比湖水还要冻心冻骨,饶是她此刻没有身体,也当即一个激灵。 靳摇枝写不动字,也差点握不动笔,就算她再埋怨林氤,再想与对方分开,也不会盼着对方去死。 可她手里的笔动了,是林氤握了上来。 林氤写。 「那天我没睡着。」 靳摇枝想笑既想哭,能回到七年前是她从未料想过的,这一回来,她也终于发现,林氤此人惯会装模作样,瞒她的事竟不止一件。 装模作样的人,甚至会在夜里装睡。 是唯独那一次,还是每一次? 林氤又写。 「抱歉。」 靳摇枝越发觉得,那些夜里得不到回应的自己好像一个小丑,但就因为不久前浮现出来的那一个念头,她迟迟不愿多怨林氤一些。 她握笔写字。 「你既然先来,为什么还能出现在那一边,你还瞒我什么了。」 林氤写。 「你猜到了。」 靳摇枝是猜到了,她是坠水后昏昏沉沉地来到了这里,如果她没有死,那七年后的自己一定还在沉睡,那林氤呢。 能在两边走动,像行尸走肉一样,一半死了,一半还活着? 靳摇枝动笔。 「所以装睡是因为什么,林氤你让我好像小丑。」 「我不太舒服,我知道你出去了,我不太放心,后来跟了出去。」 靳摇枝也猜到了,否则林氤又怎么会和她一起坠水。她周身发冷,字写得极慢,一笔一划,不想因为手微微一颤,就被看出内心的惶恐。 「救到了吗。」 「救到了,你在医院。」 「那你呢。」 「我也在医院。」 继而,林氤又复述起那天她独自写下,却没被看到的话。 「如果我说,我知道一个可以回到七年后的办法,你愿不愿意走。」 靳摇枝写得慢条斯理,只有自己知道,这每一个字写得有多困难。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走?」 过了良久,林氤才给答覆。 「我也走,这次我会和你一起。」 靳摇枝此刻并不想谈未来如何,比如回到七年之后,林氤与她会如何相处。 「所以我之所以能回到现在,是因为濒死,回去就活了?你呢。」 林氤遮遮掩掩,只回答半句。 「人在濒死边缘,有机率能在走马观花回忆往事的时候,被带回从前。」 靳摇枝写。 「我来时一直以为,你是受到了优待的。」 原来并非优待。 笔蓦地一动。 「受到优待的不只有我,是我们。」 「你」 靳摇枝就写了一个字,然后戛然而止。 她想问的太多了,不知道的越多,想问的就越多。 她本来也不想磨磨蹭蹭的,但随着这个字一出,她忽然意识到,这么久以来,她似乎只注意到她和林氤感情的变故,而从未觉察林氤身上的变化。 靳摇枝毫无头绪,自诩聪明,这一刻却好像傻瓜。 她拼命回想,可关乎林氤的一切异常,她能想到的全是她与林氤之间遽然而现的感情裂缝,除此以外全是空白。 第25页 空白,空白,空白。 靳摇枝心中也惶惶空了一处,不可否认林氤是瞒她瞒得很深,但她……难道就事事全对吗。 在这七年里,她似乎只会索求,所以眼里也只能看到自己失去的。 明明起先不及时回覆信息的是她,忽冷忽热的是她,晚不归家的人也是她。 她太注重自己,是她不看感情,只看得到缠绵而生的欲。 而林氤给她的又实在是太多了,七年后的林氤百般不好,是因为起初林氤确确实实是无可挑剔的完美爱人。 完美一旦有瑕,一眼就会被看到。 靳摇枝知道,这次如果真的能离开,一切必定会水落石出,可既然如今还在,事情是不是还有转机? 「是病,还是其它?」 -------------------- 第19章 第 19 章 36 其实靳摇枝心里盼的是病痛,病痛能防能治,或许真的还能有转机。 这几天里的她就好像一艘船,先是因失了航向而茫然不知所措,后来被大浪刮到了怨厌的浪尖上,随之浪花一矮,她又变得浑噩迷惘。 靳摇枝在等,等林氤回答,但林氤久久没有写字,就连覆在她手背上的力道都消失了。 小小一张便签已写满字,她当作是无处可写了,飞快又捡来一张稍空一些的。 但林氤还是没有动笔。 靳摇枝的目光落在边上满是字的便签上,一双眼好似被钉住了,无论如何也挪不开。 她在看林氤写的,「不太舒服」四个字。 可想而知,该有多不舒服。 靳摇枝的思绪一瞬飘远,她回想那段爱意冷却的日子里,林氤是有更憔悴一些吗,脸上是否露出过颓态,一举一动和此前有怎样的区别。 可终归是—— 空白,空白,空白。 她给林氤的在乎太少,她只在乎林氤给她的,一旦失去,她便仓皇着想要寻回,直到现在才留意到自己的过失。 她以为林氤坏,没想到自己才是真的没好到哪去。 靳摇枝一笔一划写字,她写的本来只有「回答我」三字,在短暂的停顿后,她捏在手里的笔桿一动,竟添了「好吗」二字。 从前友人总遮遮掩掩地说她不近人情,说好听点是高冷,难听些就是傲慢。 她此前只觉得旁人对她有偏见,此刻才察觉,或许友人所说并没有错。 良久,那点力道又回到靳摇枝的手背上,林氤写了字。 「不是病。」 靳摇枝愣住。 「不是病,那是什么,别瞒我骗我。」 或许林氤想说的话太多,这余下的空白根本不够说尽,所以她将远处地上落着的两张干净便签拿了过来。 「我之前说的都是真话,我在展上见你第一面,后来处心积虑想见你,却又不敢打搅你的生活,我知道你咖啡只喝美式去冰,水果只爱吃草莓,这些我很抱歉。」 靳摇枝几乎能想像到林氤说这番话的模样,应该是面无表情的,或许垂着头,看似木讷呆板,但是认真。 可是靳摇枝想知道的并非这些,她硬是拉开笔,在另一张纸上写写停停,虽然犹豫,却是直言直语。 「后来我总是得不到回应,是你的报復,还是因为痛?不是病,那一定是意外了。」 体会过坠水后的心灰意冷,靳摇枝并不怕林氤写下的会是「报復」二字,毕竟先不予回应的人是她,她的身体坦诚,但对感情过于吝啬。 林氤却在自说自话。 「我知道你一贯不爱看惊悚片,不过有一部电影,你一定听说过。」 「讲什么的?」 靳摇枝问。 「讲遭遇意外后侥倖从死神手里逃脱的人,最终还是会被斩在镰下。」 「不现实,或许那些人本来就不该出事。」 靳摇枝握笔的手有些发麻。 「我出事后一直浑浑噩噩,常常有窒息感,有时甚至会在会上失神,就连开车的时候,也会眼前一黑。」 靳摇枝盯着便签上逐个出现的字,能想像到那些场面该有多危险,只要林氤一个走神,哪还会有她后来坠湖的那些事,她怕是…… 每年都要准时去给林氤上坟。 这么一想,她心里头那些关于林氤的空白渐渐被填上了一些,七年后的林氤的确比最初时睡得更多一些。 多少次,她把林氤的睡着当作谎言和敷衍。 是了,林氤第一次晚不归家,是将近一年之前的除夕夜。 那天傍晚,靳摇枝特地布了一桌菜,菜虽然不是她亲手做的,但她摆了碟,点了蜡烛。她特地把收藏许久的黑胶唱片翻了出来,就等着林氤回来。 只是那一天,直到除夕夜过去,她也没见到林氤。 夜里十一点过的时候,靳摇枝差点怀疑林氤出了事,她之所以没有急着去找人,是因为她在动身的时候,收到了林氤的信息。 林氤说,她会晚一些回去。 靳摇枝在餐桌前坐了一整晚,临零点的时候,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她目光蓦地一瞥,本以为来电的会是林氤,没想到一眼过后,只余满满失望。 来电的不是林氤,是林氤的秘书。 靳摇枝听了十几秒的响铃,才终于接起电话,料想对方要说的应该是林氤的事。 第26页 果不其然,秘书还真的提起了林氤,但关乎林氤的事,却是靳摇枝意想不到的。 秘书在电话里说,她回公司拿东西的时候,发现林氤在办公室里睡着了。 靳摇枝沉默了很久,平淡地说:「她睡着还能给我发信息。」 秘书便说:「下班前我就看见老闆伏在桌上睡,我喊了她,她含含煳煳应了一声,后来我就走了,没想到她睡到了这个时候,信息大概是……中途发的?」 「那就当是定时信息了。」靳摇枝说。 那一年除夕,靳摇枝只当林氤是忘了她们之间的约定,或许林氤是想避开她,又或许,林氤的确太困了。 再后来,林氤极少会在床上给她回应,她成了年久失修的老旧机器,似乎失去了用欲/望和热烈做成的燃油,深藏在骨子里的那点野性也挥发干净了,木讷得彻彻底底。 等靳摇枝回过神,便签上已又是一行新的字。 「一旦失去意识,我就会被拉回到数年以前,有时候待的时间长一些,有时候时间短一些,这样的事情,没有人会相信。」 的确,如果不是亲身经歷,靳摇枝一定会把林氤的这一番话当成疯言疯语。 「所以你常常要睡?」 「我不想,但有时候仅是眨眼也逃不过。我不知道这样的闹剧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也怕结束的那天,我就真的死了。」 林氤的手也不太稳了。 靳摇枝不知道该如何回復,她控制不了生死,她满心颤慄,只想知道林氤碰上了什么事。 林氤继续写字。 「我常常因为不能及时回应而自责,也不清楚能陪你到什么时候。你坠水是我的错,但我不想说分手,你知道,我等七年前的那一天,等了有多久。」 靳摇枝怎么会不知道,毕竟林氤木讷的皮囊下,一颗心野蛮又偏执,也正是这样的人,令她在七年前多看了一眼。 七年前的相遇或许不是林氤守株待兔,但绝对是林氤的图谋不轨,林氤本质就是坏的。 竖起的笔停顿了很久,久到好像时间停滞,才接着徐徐写字。 「回来后,我考虑了很久,如果我一定会死,那我是不是能改变过去,让酒吧里的相遇也死在记忆里。」 靳摇枝心凉得彻底,明明这是她来时昼思夜想的,这时候却一点都不期待了。 「为什么。」 「我怕你难过。」 林氤写。 靳摇枝又愣住了,她是会难过的,或许要难过很久很久,她才会后知后觉的,把那些关于林氤的空白填补起来。 「你。」 又是一个「你」字便戛然而止,靳摇枝不怕难过,她直直看着纸上的字,胸口又空又慌。 好在也就慌了一瞬,因为她知道林氤没有那么做,否则七年前的她根本不会在酒吧里看见林氤。 笔尖的走势蓦地一变,笔被林氤夺走了。 「可是我宁愿你难过,你难过,就能记我记得更久一点,你心里就能多一点关于我的痕迹。我还希望能和你更早一点碰面,我想到你身边,早一年是一年,早一天是一天。」 靳摇枝心说难怪,这次在酒吧里碰面,林氤敲鼓似乎敲得更卖力了,也难怪林氤非要给她自己出谋划策。 唰拉一声,林氤又拿来一张便签。她字斟句酌地写字,这些话她必定在心里编纂过很多次,所以写起来没有丝毫迟疑,还严谨到每个词都精准无比。 「我试过很多改变过去的办法,但是几次尝试都徒劳无功,中间总是会有差池,好在这次成功了,不清楚未来会不会有变化,至少现在有变。」 靳摇枝也写下字。 「你为什么不告诉七年前的自己。」 「我不说,是不想她知道自己未来也许会死,就拒绝和你碰面。七年前的我没有爱你爱过七年,她没有得到过,就不懂我有多不想放弃。」 啪嗒一声,便签上湿了一处,但那点湿润的痕迹一眨眼就挥发干净了。 靳摇枝的目光再次顿住,她绝不承认,她流了眼泪。 竖着的笔也不动了。 在林氤面前,靳摇枝从来没有流过眼泪,林氤的一颗心想必已被那一点湿痕打得束手无策。 靳摇枝憋住了,所谓的爱意冷却,只是她以为的爱意冷却。 算起来,自打记事起,她就没做过自怨自艾的事,否则她早该一蹶不振了。可是此时,她的胸腔竟被苦涩填满,她急急想知道真相,又不敢咄咄逼人。 「你究竟碰到什么事了。」 「沉船了。」 靳摇枝勐地想起,那年除夕夜的前一个月,林氤赴了a国,随后不久报回喜讯,她在m城出港的游轮上谈成了一桩生意。 可是她印象中,那艘船没有出现任何意外,不然消息早早就会传到她的耳边。 靳摇枝目不转睛地看着便签,急切地想得到解释。 林氤写字。 「船沉了,但在第二天,它竟还是破开迷雾驶向了港口。我误以为是梦,可后来我发现,我箱子里的衣服有海水的腥味。」 -------------------- 第20章 第 20 章 37 如果不是亲身经歷,就算是衣物沾了海水的腥味,怕也不能佐证沉船。 在这一剎那,靳摇枝不由自主地想,在沉船的那一刻,林氤在想些什么呢,平日镇静木讷如林氤,也会在倾船的时候惶恐不安吗,会为她感到难过吗。 第27页 会的,毕竟她和林氤在某些地方上,简直像到了极致。 她和林氤在这段感情里自私得如出一辙,她眼里只看得到林氤对她的爱,而林氤重回从前,也更情愿她日后会为自己难过。 在坠湖窒息的那分秒里,靳摇枝第一时间竟是在想,林氤会不会伤心。 想必林氤也曾如此惶恐悲伤。 湖水已经足够冷了,大海呢,大海那么宽广,那样深不见底,怕是只会更冷。 靳摇枝已不想去探究,那艘沉海的船为什么还能破开迷雾直抵港口,毕竟在能重返昔日面前,不论多不可思议,都已算不上诡异。 靳摇枝还是问了。 「沉船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林氤不紧不慢地写字。 「在沉船的三个小时前,我给你打了一通电话。我想,在回到m城后,我得马上前往机场,否则将赶不上回国的航班,只能是那一趟航班。」 靳摇枝问。 「为什么。」 林氤说。 「再迟一些,我到家太晚,你一定睡着了。」 靳摇枝明明已失去实体,在这剎那,竟觉得握笔的手虎口发麻。 「怕吵醒我?」 林氤写。 「我回家再晚,也从来不怕吵醒你,只是想见你。」 靳摇枝又如何不想见林氤,此时此刻,她眼前却连半个模煳的影子都看不到,她不知道林氤在哪一个方向,是哪一个姿势,又是怎样的神情。 她仅能凭刚刚填补上的那一点空白,想像林氤有多…… 有多在乎她。 靳摇枝甚至庆幸自己坠湖,庆幸有那一时半刻的憋闷寒冷,否则她又如何能觉察到自己胸腔里,那些关于林氤的缺失。 她太自大了,她和林氤都一样自私,但她比林氤多了一份自大。 过了很久,靳摇枝才写。 「那是沉船之前了,后来呢。」 林氤便说。 「生意谈成后,每半个小时,我就要看一次手机,时间过去越快,我就能越快回国,但沉船后我发现,时间停滞了。」 「不是所有的时间都停滞,只是我的时间停滞了。」 靳摇枝不明白。 竖着的笔还在缓慢书写。 「船开始颠簸,大浪没过船体,我当时在想,我大概是回不去了。」 「时间为什么停滞,因为我死了,我死在海上。」 靳摇枝怔怔看着,错愕地回忆林氤回国后的那一段时日,从林氤沉船到她坠湖,过去得有一年。 一年之久,林氤都不曾提过海上的遭遇。 这刻,靳摇枝根本不怕,不怕自己朝夕相处的人其实是从地狱回来的鬼魂。 她只觉得憋闷,只觉得难受。 「你不告诉我,是觉得我不会信?」 靳摇枝问。 林氤又写。 「回去后,其实我还花了一些时间来印证自己的猜想。我偶尔会觉得,海上的意外只是梦,也或许我的精神出现了异常,导致记忆出错。」 「后来?」 「后来我做过许多检查,但我发现,不论在哪一次检查中,我身体的所有数值都没有变化。」 靳摇枝蓦地感觉,她不论是情绪,还是这不宁的魂体,都在随着林氤写下的句号而下坠。 好像坠湖那刻,陡然失重,没有依附。 她本来是想松开笔的,但她没有那么做,她喜欢覆在手背上的轻微力道,以证明林氤还在。 笔动了。 「我停滞了。」 靳摇枝的手很轻微地抖了一下,就算此时她和林氤看不到彼此,她也仍佯装着冷静,神色变也不变,不想暴露自己方寸大乱。 「可你回去了,我看到你了,我也碰到你了。」 林氤写。 「我本来是不信这些的,但我停滞了,我甚至不用修剪指甲,也没有多掉一根头髮,所有的检验报告都证明,我停滞了。」 靳摇枝沉默了,她根本不知道林氤去做过多少次检查。 好在,那些空白又填上了一些。 「听说人死后会被执念送回自己思念的地方,什么时候不执着了,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林氤写得端正有力,笔尖划破了便签。 靳摇枝取来一张新的,她不写,她给林氤写。 于是笔又动了。 「就当那天回来的船其实是鬼船,那天从船上下来的人已都算不上是人,回国的人是我,却又不是我。」 「你害怕吗,你不想找一个人诉说吗。」 靳摇枝其实是想问,后来呢,后来为什么还是不告诉她。 她随之想起,她们之间只有身体的欢愉,心都不曾见肺见腑地交上一下,又该从何说起,如何说。 「怕的,好在不多。」 「我认定自己的执着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深,或许我能陪你到老,我一个字都不透露,是不想你因为害怕转身就走。」 靳摇枝觉得,在没有坠湖之前,她或许真的会怕到连夜逃跑。 林氤写得轻快一些了,落笔还是慢,却已不会再划破纸张。 「我醒着的时候,只字不言是因为我自私,回到过去企图改变将来,想和你早点相识,也是因为我自私。」 靳摇枝很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她认为林氤此刻的坦诚,或许是想将决定权交给她,也或许是想听一句责骂。 第28页 但是她写。 「那就自私到底。」 这次,林氤一笔一顿。 「我想送你回去,你还想继续吗。」 未尽之言,还想和我继续吗。 靳摇枝不清楚未来如何,但她知道,此刻不论是她,还是林氤,都需要一个从始至今不曾言明的承诺。 「如果我说,我不回去,想留在这和你放手一搏,不论是好的收场,还是坏的。」 如果能改变这七年里的些许轨迹,她和林氤,未必不能破局。 她来都来了,又有什么好怕的。 「我可以不回去,可你不能,你获救了,你得醒过来。」 林氤写。 过了很久,靳摇枝才动笔。 「林氤,那你不要再上那一趟游轮。」 林氤写了一个「好」字。 -------------------- 第21章 第 21 章 38 在这数天里,她也曾为林氤找过理由,用以说明林氤逐渐淡去的爱和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但她解释不了,也说服不了自己。 直到这一刻,那艘游轮破开的似乎不止是海上的大雾,还有她心底的迷雾。 靳摇枝心想也对,她得回去,得去找找那一趟邮轮。 就在这须臾之间,坠湖后死灰一样的心,终于才得以復生,和爱意有关,也和希望有关。 但靳摇枝久久没有回应,似乎也跟着林氤一起停滞了,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孤零零的「好」字上,久久没有移开。 这个字好孤独,正如她来到这边之前,在这个世界里茫然游荡的林氤,也正如她离开之后,又变作一个人的林氤。 此时她和林氤虽然看不见彼此,却能通过写字,又或者是其他的办法,让对方知道自己就在附近。 那她离开之后呢? 林氤与她之间的七年相处无从诉说,那些共度的时光也无处分享,这边的世界仅余她知道那七年的欢愉。 林氤会很孤独。 靳摇枝转而又想,在她到来之前,这样孤独的日子,林氤已经过了有一年之久。 想到这,她胸腔便痛痒难耐,那些关于林氤的空白好像要从胸膛扩到背嵴,她好像被一剑刺穿。 她也难过了,在旁人面前藏了好多年的脆弱,在这一刻全倾出。 啪嗒,便签上又湿了一处。 远处一张纸轻飘飘落近,笔尖下一行漂亮的字流泻而出。 「别哭。」 靳摇枝握笔。 「如果不能改变,那怎么办。」 林氤怎么办,她怎么办? 良久,林氤写字。 「试试,就算收场不够理想,我也有把握能陪你到老。」 如果心中有执念,魂魄是不是就不会散。 执念一直在,是不是就能一直不散? 靳摇枝想起,七年后的林氤留给七年前林氤的字,她要她的爱,像永不枯萎的玫瑰。 原来林氤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打算。 靳摇枝写。 「那就试试。」 「你说,我该怎么做?」 「你要到三院去,你能在那里感应到你七年后的身体,只要那边情况稳定,你立刻就能回去。」 靳摇枝的手撘在笔上,却没有动,她不知道在七年前后往返,时间的流逝是怎么算的。 她在这里待了有数天之久,那边的自己会不会也昏迷了好几天。 这样的话,林氤是不是得在这里待上六年,以确认自己没有登上那一趟邮轮。 靳摇枝僵了一阵,随后手才微微一动。 「看起来很简单。」 「我试过很多次。」 林氤写。 靳摇枝思索了片刻。 「只有在濒死之际,才能回到从前,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漫长的等待后,纸上才现出字。 「计划和实现和你相识,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后悔的事。」 靳摇枝如梦初醒,对她而言,这何尝不重要,在认识林氤以前,她从不相信有人能给她一个「家」。 一个避风港,一个招之即来的怀抱。 所以她也来了。 两人静默了许久,看不见彼此,只默契地保持安静,注视着身边的某一处。 但靳摇枝此时还不想离开,她还有一些事要做,比如去见见七年前的自己。 这次酒吧「闹鬼」,想必七年前的靳摇枝怕得厉害,闹个不好,多半她以后再也不想见林氤了。 七年后的靳摇枝对自己十分清楚。 过了一阵,七年后的靳摇枝和林氤还是没有离开,两人都没有明说,但都清楚,或许这是她们为数不多共处的时间了。 回去后,七年后的林氤未必能常常醒着。 两人捡了便签便交换签字笔写字,就好像寻常聊天那样,东扯一句,西扯一句,总能在片刻沉默后找到新的话题。 靳摇枝写。 「你哪里找来的牛奶,电磁炉又是从哪搬来的。」 林氤答。 「家里有,从那边搬过来的。」 靳摇枝想到那空空如也的出租屋,心下还有点诧异。 「筒子楼?」 林氤否认。 「不是,那边的出租房几乎是空的,只是平时休息用,我从城东搬过来的。」 靳摇枝一愣。 第29页 「那还挺远,怎么藏的?」 林氤写得倒是流畅自如。 「连夜搬来的,只要天色够暗,风雪够大,没人看得见。」 「就不怕监控拍着。」 「摄像头大多被大雪覆盖了,信号接收想必也有影响,总不会真的闹灵异。」 「你知道吗,在这以前,我从不清楚你还有这一面,我好像从来不了解你。我附在七年前的你身上,见识到了不少新鲜事,你真算得上……诡计多端的两面派。」 笔传到林氤手中,悬着不动。 靳摇枝往便签上叩了两下,她倒也不是催促林氤回答,只是想知道,林氤会怎么答。 过了一会,林氤才写。 「哪一面都是我,但我只想让你看到好的。」 靳摇枝写。 「说说吧。」 林氤这会儿倒是写得慢了,很显然,她所深思熟虑过的事情里,并不包括让靳摇枝见识到自己的恶劣。 「从哪里开始说?你是什么时候到这的。」 「暴风雪前,你在台上敲鼓的时候。」 林氤大概是回忆了一阵。 「电话你听到了,比如我和导师的通话都是假的,后来他受处罚其实是我揭发的?」 靳摇枝把笔夺了过去。 「说点你和我的。」 林氤一顿,这才慢吞吞写。 「比如我威逼利诱,让宁橙黑幕你三个游戏。」 「还有呢。」 「假期结束,你常常能碰见我,其实是我有意经过。你公开课的书少了一本,是我帮你捡书的时候故意藏的,我坐你旁边,就为了你和我共用书的时候,你能在我书上留字。」 靳摇枝看愣了,可想而知,这样的事不可能只有一两件。 「我做过翻译兼职,那次你在,但我印象里,你并不差钱。」 林氤便写。 「不然怎么和你见面。」 「我朋友以为你我假戏真做。」 「嗯,我故意做给她看,为了让她避嫌,我不喜欢她常常在你耳边嚼舌根。」 「林氤,你是真的坏。」 「她误会,是因为你没有明着澄清,你那时候也对我有好感,你说是不是。」 「是。」 -------------------- 第22章 第 22 章 39 靳摇枝忘了,她已经多久没和林氤聊诸如此类的琐事。 仔细想想,她平常就不大喜欢聊天,回家亦是如此,以至于她和林氤相处时,两个人总是沉默。 林氤惯着她,每每都跟着沉默,不会挑起任何她不喜欢的话题,只会和她对视。 对视时,林氤眼里的木讷会渐渐退去,好像有千百句话将说不说,好像和她有着不止那几年的故事。 如今靳摇枝瞭然,林氤认识她果然不止那几年,而她根本不讨厌林氤那些年暗地里的注视,反而……很喜欢。 她的心海激盪不定,林氤的爱的确是永不枯萎的玫瑰。 别人的七年之痒,是从无话不言到相看两厌,如今她和林氤,竟然是想见不能见,满肺腑的话难以宣洩。 好比海水,潮汐退去后,另一波浪潮蓄势而来,能一瞬淹没她的心尖。 靳摇枝只能凭记忆描摹出林氤的轮廓,描出对方的眉眼。 她想,爱意是要宣之于口的,要说得出,看得见。 遍地的便签原本写着的都是酒名和毫无规律的数字,不过多时,旧的字迹全被掩去,被密密麻麻的旧事藏在底下。 林氤的记性很好,记得许多她和靳摇枝过去的事,就连初见那年的都记得一清二楚。 在林氤提起后,靳摇枝惊异了一次又一次。 她惊诧于,原来她也记得,只稍一提点,那些模煳的轮廓就能在记忆里开出花。 林氤徐徐写。 「你朋友没给过我几个好眼色,正巧她对象换得频,我料她对你只有朋友的心思,所以忍了。」 靳摇枝回想当年,找到了友人不喜林氤的诸多蛛丝马迹。 她每每和林氤碰面,友人都要在一旁阴阳怪气,能阐述出一百种她和林氤不配的理由。 现在她竟觉得有点好笑,也可能是旁观者清,友人多半早就察觉到,林氤此人动机不纯,来势汹汹。 于是靳摇枝写。 「不忍的话,会是怎么样?」 林氤也不藏着了,直言。 「大学最后一年选课期间,她新处的对象恰好是我室友,得知她和导师出门採风,选课的事拜託了我那位室友,我特地把网线拔了。」 这事靳摇枝还真不知情,但她记得,最后一年选修课,她碰巧和林氤选在了一起。 原来不是碰巧。 靳摇枝写。 「拔了网线,那你怎么选课。」 林氤答。 「我在用手机抢课的时候,我那室友还在傻傻地看着电脑屏幕。」 「好卑鄙。」 「不卑鄙怎么把你那朋友支走,何况她后来还甩了我的室友。她选不到原本想选的课,是她应得的。」 「现在还烦她?」 「她是你朋友,你喜欢,我也会试着喜欢。」 换作是以前,靳摇枝怎么也不敢信,这会是林氤做出的事。 现在心境变了,她想,不这么做还真不像林氤。 相处了七年的人,终于血肉俱全,不再是一个不知所谓的「完美爱人」。 第30页 并非林氤藏得过于完美,只是靳摇枝从未想过要去深深地了解自己的枕边人,总觉得肢体的相碰,就足以诠释一切。 友人有次暗示,像你这么冷淡的,我还真想不到你能和林氤相处七年,看她也一样是冷性子,难不成其实是妖精变的,会勾着你? 靳摇枝暗忖,哪里是林氤勾着她,重欲的人是她,是她常常勾着林氤,只要眼神一撞,便不分昼夜。 林氤又写了一些旧事,包括她是如何图谋不轨,在靳摇枝读研的时候,好巧不巧也在同一所学校。 她们是大四那年在酒吧相遇,到后来两人读研,其实也就过去一年。那时她们明明还没有确定关系,但所有人一致认为,她们早就在一起了。 两人心照不宣,其实仅仅比恋人少了些许亲密,离恋人只差一个契机。 两人心照不宣地想要那个契机,所以在到新学校前,彼此都没有急着找房。 靳摇枝一向不住校,她不习惯和生人住在一起,她脾性说不上是差,只是不喜欢和旁人过多接触。 她隐约能察觉到林氤对她的关注,她不去找房,便是为了那个契机。 只是,直到出发前,林氤都没有开口徵求她的意见。 靳摇枝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还以为自己要先在学校公寓将就了,正要走,便接到了林氤的电话。 林氤在电话里问她有没有租到房子,能不能接受一个临时室友。 那时候靳摇枝认定,林氤是故意的,毕竟缜密如林氤,怎么会在这关头出岔子。 林氤又说:「不应声是在选择合适的措辞拒绝吗,拒绝也没有关系。」 想要的契机已经来了,靳摇枝又怎会不应声。 虽然说,这个契机和她想像中的不太一样,她本来是想半强迫地把决定权交给对方,没想到林氤也这么做了。 靳摇枝说:「我也没找,前段时间在忙,忘了。」 林氤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说:「不急,我已经到k城了,现在就去找。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试着噹噹我的室友。」 靳摇枝低头整理东西,手机夹在肩上,含含混混地说:「不打扰你吧。」 「打扰的话,就不会邀请了。」林氤说。 所以两人住在了一起,不是谁算计谁,而是合谋。 林氤写。 「记得我告白那天吗。」 靳摇枝一下就想起来了,那天暴雨,她因为正在画新的设计,索性就不回去了。 那一场暴雨下到夜里十一点也没有停,靳摇枝饿得犯噁心时,才终于看了一眼手机,被满屏的未接来电晃了眼。 全是林氤打来的。 靳摇枝回了电话,问林氤怎么了。 林氤说:「给你送伞,没想到楼下大门锁了。」 靳摇枝几乎每天都走得很晚,值夜的给她配了钥匙,但还是会到点锁门,只叮嘱靳摇枝走的时候记得重新锁一遍。 听到那句话,靳摇枝边走向窗边,边问:「什么时候到的。」 「一个小时前。」林氤说。 靳摇枝朝楼下投去一眼,说:「回去了?」 她话音戛然而止,看见楼下有一个撑伞的人影探了出来。 林氤等了她一个小时。 靳摇枝微微一愣,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便匆匆往楼下走。 这时节的雨天,还挺冷的,光是从门缝间钻进楼的风,都冷得冻人。 靳摇枝打开门,刚想说话,就被林氤大衣里的小猫叫吸引了注意。 林氤掀开半幅大衣,露出个湿淋淋的小猫脑袋,说:「路上捡的,介意吗。」 靳摇枝惯常不喜欢小动物,但那猫在林氤怀里的时候,还挺引她动容的。 她弯腰,试探性地伸手,在小猫鼻头上碰了一下,说:「养猫好像很麻烦。」 「不讨厌的话,可以试试。」林氤说。 靳摇枝直起身,认真地看了林氤一会,很轻地拍开林氤肩上的雨水,说:「听说同居的两个人,会被一起养的猫拴住。」 林氤「嗯」了一声,认真地说:「不讨厌我的话,也可以试试。」 -------------------- 第23章 第 23 章 40 暗示性太强,靳摇枝指尖的湿润顿时变得暧昧无比。 可她刚才又何尝不是在暗示。 人人都以为她和林氤早就在一起,其实不过是彼此纵容所造就的假象。 这次是真的要假戏真做了,靳摇枝想。 所以靳摇枝也很认真地问:「试试猫,还是试试你。」 「打包的。」林氤说。 她那晚的话说得有些轻佻,只是神色过于郑重,语调又和平时无异,所以根本不会带给人丝毫不适,只让人觉得…… 那压抑着本性的兽,终于初露虎牙。 如今回看,不过是虎牙一角。 靳摇枝站到伞下,目光一垂,看向窝在林氤大衣里袋中的那只小猫,说:「如果只是不讨厌,就可以试试,那我岂不是要试很多。」 「试不试,还得你说了算。」林氤轻挠小猫的额头。 湿淋淋又沾了泥污的小白猫显得有些邋遢,被挠脑袋时咪呜咪呜地叫,可怜又可爱。 靳摇枝低头时,看见林氤的裤腿和鞋湿了大半,显然是冒雨过来时弄湿的。 林氤这么狼狈的模样实在罕见,她总是会保持干净,叫人觉得严谨木讷,又得体。 第31页 靳摇枝收敛了目光,挨过去将林氤的大衣扯好了,省得小猫被风吹着凉,一边说:「喜欢的话,的确可以尝试。」 「那你喜欢我吗。」林氤问得很直白。 「你呢?」靳摇枝问。 「我是喜欢你的。」林氤挑明心意的时候,郑重得好像有些木然。 靳摇枝抓着林氤的手臂往雨里走,暴雨砸得伞顶噼啪响。 在喧闹声中,靳摇枝说:「你捡猫,那我捡你,我们回去吧。」 回忆戛然而止。 靳摇枝想起,那一次告白,她甚至没有明明白白地回应「喜欢」二字。 又好像,在往后的数年里,她从未明明白白地说过「我爱你」。 爱于她而言,俨然是一件无法割捨,却难以启齿的事。 她更愿意身体力行地去证明,自己有多需要林氤。 所以冷漠的人,在枕边如胶似漆,她要唇齿常常相依,要缠绵时爱意能流天澈地。 或许正因如此,林氤常常小心翼翼,她更愿意去做一个好像没有血肉的「完美爱人」。 她后来也不常说爱,只在靳摇枝需要的时候,倾注全力地给出回应。 林氤写。 「那次我是故意挑着雨最大的时候出门,碰巧听到猫叫,就顺路将埋埋带上了。」 「如果说暴雨是画龙要点的睛,那埋埋就是锦上添的花。」 猫之所以叫埋埋,是因为它从来不会埋屎,回回靳摇枝都要喊它埋,「埋」自然而然也就成了猫的名字。 靳摇枝思绪一顿,缓慢写。 「苦肉计?」 林氤没否认。 「对。」 靳摇枝觉得,这一定也是林氤计谋的一部分,林氤算准她会吃苦肉计。 不过,如果不喜欢,单是苦肉计又怎能让她同意。 林氤又提了一些旧事,别人秋后算帐,算的是旁人的帐,她的算帐,竟算的是自己。 她似乎想开诚布公,坦白自己这七年里「算计」过的种种。 靳摇枝看一句便能想起一段她和林氤的往事,没想到七年里,她们竟然能有这么多共同的回忆。 她以为自己是这场感情中的主导,不曾想林氤和她不分伯仲,她的钩子是明晃晃的,而林氤则做得更为隐秘。 靳摇枝写。 「如果之前多聊一些,我们又怎么会」 怎么会走到那一步。 笔忽然一顿,靳摇枝意识到,是她以为,她和林氤走到了那一步。 到底相处多年,林氤看透了她没写完的字。 「我看到你的不安,我那时想说的就有很多,但我束手束脚,我怕吓到你,也怕你不喜欢。」 林氤怕自己死去的事会将靳摇枝吓远,也怕靳摇枝不喜自己的卑鄙算计。 于是她又写。 「错在我。」 「也在我。」 靳摇枝握笔的手隐约浮起温热的汗意,一颗心跌进了林氤滉盪滚烫的思眷里—— 林氤如今写的每一个字,都是她牵挂。 随之,靳摇枝一愣,意识到这种温暖可能关乎她躺在三院的身体。 她似乎该走了。 匆忙中,靳摇枝拿笔写字。 「我很想你。」 她很少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心绪,单是写下这几个字,心已如野鹿四撞。 林氤看了很久,才端端正正地回了一行字。 「我也想你,很想。」 靳摇枝清楚,这次她和林氤未必能一起离开,所以她写。 「你回去之后,要马上见我。」 林氤写了个「好」字,随后又飞快落笔。 「你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然后在三院醒来。」 靳摇枝搁下笔,就好像她已经走开了。 几分钟后,撒了遍地的便签被一双无形的手拾了起来,林氤在无声地整理。 唯独地上那杆笔,和被笔压在底下的那张便签,她碰也不碰。 半晌,默默躺着的笔忽然立起,三个字缓缓书下。 「我爱你。」 这次,靳摇枝是真的走了。 靳摇枝撞进风里时,才真切觉得,自己和飘雪无异,周身很轻,根本踏不到实地。 好在她只稍一掠,就能到好几百米外,换作是打车,可没这么快。 好在这几年里,寒城的道路规划区别不大,靳摇枝一下就能找到七年前自己的住处。 看起来七年前的靳摇枝到家已经有一阵,电视是开着的,正在播放的综艺有点吵闹,桌上壶里的热水是烧开的,还有热气在往外冒。 靳摇枝清楚自己根本不爱看电视,开着不过是因为怕,不想太孤寂。 果然,屋里所有的灯都是打开的,七年前的她本人正窝在书房的沙发里一动不动。 沙发不远处立着一块白板,上面是随手画下的礼裙。 油性笔忽然脱开笔帽,它每写下一笔,于七年前的靳摇枝而言,都是极大的折磨。 七年后的靳摇枝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会问什么,所以她一一写下。 「酒吧里的,是从七年后来的林氤,我是七年后你的。」 「白色和冬天是你的心结,是因为你的双亲在大雪日车祸过世,那天在车上活下来的人,只有你。」 这么多年,亲情和关怀的缺失,让靳摇枝不知道要如何诉说爱意。 第32页 她仅反覆从小姨口中听说,她的双亲为了保护她,做出了多大努力。 她是珍贵的,是绝无仅有,应该好好长大,容不得任何人伤害自己。 所以她只看到自己,自私得既偏执又疲累,就连在爱情里,也不改利己。 七年后的靳摇枝微微停顿,又写。 「如果我说,有人和你相爱,你愿不愿意放过自己。」 -------------------- 第24章 第 24 章 41 靳摇枝从未与旁人分享过大雪的秘密,那就好比她身上藏得最深的一个疮疤,每每露出来,都叫她疼痛难忍。 失去双亲时,她年纪尚小,按理说不该留下如此深的烙印,可偏偏她当时也在车祸现场,也如同小姨反覆提及的那样,是双亲拼死留下了她。 后来过去很多年,靳摇枝才察觉,将她养育长大的小姨,其实对她是有些埋怨的。 或许一来是因为,小姨思念血缘姐姐,而那次车祸前,他们一家目的是要去儿童乐园,如果不是为她,那一次祸难本不该发生。 二来,肩上猝不及防一个重担,小姨如何不怨她。 可惜多年的懊恼和憎恶早就刻进骨子里,靳摇枝很难摆脱那些让她苦痛的思绪。 她自以为已经走出当年的大雪,殊不知自己一直留在雪中,被彻彻底底掩埋也不知挣扎,险些窒息。 她一边悔恨当初,烦厌那个闹着要去乐园的自己,却又因双亲最后的庇护,不得不逼迫自己,将自己视若珍宝。 破烂杂碎是她,珠玉也是她。 她的矛盾显而易见,可以说,其实她的冷漠,不过是在人潮拥挤处将自己排斥隔离。 她可以孤立所有人,也可以在夜深的床枕间,好像朝生暮死的蜉蝣,竭尽全力地汲取温暖。 可惜明白得太晚,靳摇枝写下这些字时,心如遭锯。 如果能早一些,或许她和林氤这一年的隔阂就不会发生,也或许,她会和林氤一起踏上那一班游轮,而不会独留林氤一人。 坐在沙发上的另一个靳摇枝看愣了,她浑身的寒毛本已立起,可在看到关乎冬天的那一行字时,她的恐惧竟出奇地消隐了些许。 那是她的秘密,只有她最亲近的人才会知道。 七年前的靳摇枝目不转睛,竟觉得自己能被说服,只是场面太过荒诞,她很难冷静。 白板前的「鬼魂」还在写字。 七年后的靳摇枝洞悉自己的一切,她在想些什么,便写什么。 她从未如此认真地剖析过自己,这样的举动无异于在人前将自己剥到皮肉不剩。 好在,在场的人只有她和七年前的她,她无需羞赧,也不必恐惧。 徐徐写了许久,白板反覆被擦了数遍,最后七年后的靳摇枝落下一句。 「白色好也不好,雪天也可好可不好。」 七年前的靳摇枝问:「好在哪里。」 「你们在雪天相识,后来的每一个雪天,你都不孤单。」 七年后的靳摇枝写。 七年前的靳摇枝沉默地看了许久,她眼里的惧色已经淡去许多,只余茫然和惊奇。 她继而问:「七年后的我们是什么样,过得好不好。」 其实她心底有答案,假使是好,那未来的两人根本没有回来的理由。 七年后的靳摇枝写。 「你们挺好,但过得不算太好。」 「怎么?」当下这年的靳摇枝微怔。 「我想你帮帮她,这件事,不能让七年前的她知道。」 正如七年后的林氤所说,没有爱过七年,又怎能在知道自己未来将死的时候,还能偏执地爱下去。 七年后的林氤和靳摇枝,一样选择将退路堵死。 两边一换,原本被瞒得纤悉无遗的,是七年前的靳摇枝,如今倒成了七年前的林氤。 随之,七年前的靳摇枝也不是那么怕了,毕竟来的不是鬼,是她自己。 七年前的靳摇枝看着虚空,在心里勾勒出七年后自己的大概模样。 只是七年的时间那么长,未知的事又那么多,她哪里估得准自己未来会是什么样。 七年前的靳摇枝没有发问,她猜准另一个自己不会透露,未来的事,想来还得自己亲自摸索。 过了一阵,七年前的靳摇枝问:「你会一直在吗。」 「我得回去,否则未来的你很难醒来。」 七年前的靳摇枝隐隐有了猜测,想必七年后的两人能回到现在,一定与生死有关。 她说:「你说吧,我要怎么做。」 「放过自己,去爱人,且爱自己。」 七年后的靳摇枝写。 七年前的靳摇枝问:「还有呢。」 接着,七年后的靳摇枝写下了和林氤一样的话。 「我要你对她的爱,像永不枯萎的玫瑰。」 一瞬间,七年前的靳摇枝心口一震,好像从胸腔里,绽出了一枝花。 它并非玫瑰,而是一簇能在雪虐风饕中凛然而生的梅。 是靳摇枝丢失在那年大雪中的绚烂。 交谈过后,七年后的靳摇枝当真该走了,走前她特地敲了窗,引得七年前的靳摇枝走去窗前张望。 窗外的雪稀稀落落,在城市间四处飘零,倒也好看。 楼下有玩雪的人喊叫着跑远,这寂静一被撕裂,雪天登时沸腾。 第33页 七年后的靳摇枝还是高估了自己,多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找准三院的方向。 如今的三院不比七年后大气,侧边的旧楼甚至还挺简陋。 除去每年的体检,靳摇枝几乎不去医院,而她体检的医院也并非三院,她上一次到三院,应该是三年以前。 自从开始自己的事业,她和林氤便各自忙得不可开交,能闲下几天已算难得。 三年前,可以说是她和林氤最忙的时候,偏她和林氤忙里偷闲,约着一起将工作丢到一边,在家里过了几天荒唐日子。 积攒的爱/欲几乎成山,其实根本不能在短短几天里全部倾尽。 喘/息听不够,吻不够,酥痒也享不够。 可惜一个电话打来,犹如当头一盆凉水,泼得两人一个激灵。 靳摇枝得回公司赶进度,出门前被林氤拉着又吻了一通。 林氤说:「出门一起吃饭吧,吃完再去公司。」 靳摇枝点头说「好」。 两人到了饭店,飞快点了几个菜。 菜看似是随意点的,回头一看,其实两人点的都是对方常吃的。 靳摇枝当天吃得急,就连自己点给林氤的鱼,也胡乱夹了两筷,其实她根本不爱吃鱼。 她不擅长挑刺,咽急了便被刺卡了喉咙。 那天夜里,林氤情急之下闯了一个红灯,赶着将靳摇枝带到临近的三院。 自那之后,凡是一起吃鱼,林氤都会把刺挑干净了再放到靳摇枝碗里。 进度没赶成,两人从医院回去后,又在床上滚作一团,两唇一碰,间隙中又只泄出喘/息。 七年后的靳摇枝踏进三院,她凭藉着越来越强烈的心跳,感受到七年后自己的身体所在。 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窒息感噼头落下,随即那点憋闷又像退潮一般,蓦地消失。 她醒了。 -------------------- 第25章 第 25 章 42 窒息退去,无尽的疲乏席捲全身。 靳摇枝直勾勾盯着发白的天花板,一时间分不清,她在七年前度过的那几天,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 直到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惊唿:「病人醒了。」 此前的几天里,她的五感虽然还在,但不论是眼前所见,双耳所闻,还是所嗅、所触,都是七年前林氤的经歷。 如今回来,所有的感觉都贴合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抬臂时可以感受到臂膀的施力,可以看见扎着针的苍白手背,还能闻到隐隐约约的消毒水气味。 她的确回来了。 靳摇枝坐起身四处张望了一阵,才意识到她坠水前根本没带手机,她只能往墙上望,看到时针正指着数字五,而此刻窗外的天还是暗的。 边上的护士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靳摇枝微微摇头,说:「今天是几号。」 在护士的设想中,病人醒来理应情绪激动,毕竟两人一起落水,或许是起了什么争执,可没想到,对方只是这么平平淡淡地问了一句。 她有点纳闷,却还是答了:「十月二十四,你昨晚坠水了,你朋友救了你。」 十月二十四,恰好是霜降过后,湖水又怎会不冷。 好在那跌宕起伏的半个星期,不过是溺水后的几个小时。 可如今靳摇枝又猜不准了,难道她和林氤交心的那几天,真的只是浑浑噩噩的一场梦? 她不愿信。 靳摇枝平静的目光好似被击碎的湖面,她仓皇看向护士,反驳道:「不是朋友,那是……」 「我的爱人。」她只停顿了短暂的一秒。 护士微愣,随后说:「你要去看看她吗。」 靳摇枝听到这话,差点直接拔出手背的针,被护士大声喊住了。 「你别!」护士慌忙压住靳摇枝的手,「别担心,她只是还在昏迷,身体各项数值都挺健康的,也很稳定。」 靳摇枝当即放松了,如果林氤此前没有骗她,那对方死去的身体的确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变化。 只要,执念还在。 靳摇枝单手捂住脸,挡住在这片刻间通红的眼。她不擅长让情绪外露,但因为是林氤,她根本藏不住。 只是,她还是有几分迷茫,除非林氤能立刻醒来,告诉她那不是梦。 护士见靳摇枝冷静下来,稍稍松了一口气,慢声说:「输完液我再给你拔针,你爱人是把你送到医院后才昏过去的,目前还检查不出问题所在。」 这和靳摇枝料想中的一样,她垂下手,仰头看向挂在钩上的输液瓶,说:「我去看她。」 护士不再阻拦,并说出病房所在,又说林氤的秘书来过一趟,林氤似乎早就预料到,自己也会跟着倒下。 这事其实处处透着诡异,明明查不出缘由,但那人就是笃定自己也会住院,还恰好提前安排了人过来料理住院事宜。 靳摇枝没有回答护士的不解,她不作声地推开林氤的门,坐在林氤的病床边静静垂视。 护士没有跟进去,只在门外看了一阵便走远了。 靳摇枝也不开灯,就这么在黑暗中看了近半个小时,似乎想把那几天的缺漏全补回来。 躺在病床上的人动也不动,脸色是有些苍白,但如何也不像是…… 已经死去的人。 此时的林氤一动不动,脸上的木讷倒是少了几分,却又莫名多添了几分死气沉沉。 第34页 靳摇枝不喜欢这样的林氤,如果这次林氤醒来,她会去买一株玫瑰。 不,一株不够。 靳摇枝回想,她的确,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注视过林氤了。 不再带着怀疑和埋在心底的一些敌意,也不是为了肢体上的欲,就单单是这么注视着她,仿佛一眼,就是一世。 看了近半个小时之久,走廊上来往的人越来越多,靳摇枝才决定要走,走前,她悄悄在林氤的耳畔落了一个吻。 关了病房的门,靳摇枝的手背有些发痛,她余光晃到一丝血色,才惊觉血液正在倒流。 离开医院后,靳摇枝立刻给林氤的秘书打了电话,她言语中有许多暗示,毕竟她不清楚,林氤曾对秘书说过什么。 秘书在电话里说:「昨晚出事后,老闆给我打了电话,医院的事的确是我安排的,其他事情我就不太清楚了。」 「她近来……」靳摇枝原本想问林氤近来的身体状况,但这么问未免太疏远了,她并不想和林氤疏远。 她微顿,改口说:「似乎常常犯困。」 秘书便说:「老闆曾和我提起过,她近一年的作息不算好,的确常常犯困,有时候会在公司睡上一整晚。」 靳摇枝有点难过,在那些林氤不归家的夜晚,她总是能在零时前收到对方发来的信息,林氤要么说的是谈事情,要么说的是还有工作没有完成,要么便是出差。 如今想想,多半都是定时简讯。 而她有时候撞破了林氤的谎言,也只会更加坚信,是林氤不爱了。 秘书也跟着沉默了一阵,继而又说:「老闆料到您今天出院,所以车我已经给您备好了,就在停车场东北方向,是老闆惯常会开的那辆。」 「谢谢,钥匙在哪。」靳摇枝走向停车场。 秘书说:「在我这,我也在停车场。」 靳摇枝脚步一顿。 「是老闆叮嘱的,您今天出院,多半不好开车,便让我在这守一守。」秘书笑了一下,「两位的感情真好。」 靳摇枝心里泛起酸楚,回头朝住院楼望去一眼,继续径直朝前走,说:「辛苦你了。」 「看您说的,不过是在医院守着,有什么好辛苦的,况且老闆给的多。」 秘书倒是坦诚。 靳摇枝很轻地笑了,听着却像嘆息。 到了停车场东北,便能看到有一个人影在远远招手。 靳摇枝先是认出了林氤的车,随之才认出招手的人就是林氤的秘书。 秘书为靳摇枝打开车门,自己转身坐到主驾上,扭头说:「您要回家还是?」 「回去吧。」靳摇枝倚着不动,过了数秒才说:「林氤还没醒,公司的事怎么安排的。」 「老闆全都吩咐过了,您不用担心。」秘书不慌不忙。 这么听,倒像是早早就安排了后事。 如果林氤这次醒来彻底能活,那这些安排无疑是笑话一场,可如今什么都说不准,所以靳摇枝笑不出。 -------------------- 第26章 第 26 章 43 再回到湖畔边上的家,乍一看表,似乎只过去几个小时,实则靳摇枝已在七年前度过了半周。 不过是在七年前后穿梭一遭,如今竟好像故地重游。 靳摇枝下意识望向湖边方向,她记得清楚,那天她是怎么轻手轻脚离开别墅,掂量不清自己的酒量,在勐喝了几口后,趔趔趄趄地跌进湖里。 她在门前停顿了片刻才把指纹摁上去,门开时一股幽淡的花香扑面而来,是林氤放置在玄关的香薰。 想起来,林氤第一次将这款香薰带回家的时候,她难得夸了一句「好闻」。 要知道她对香味其实不太敏感,也不是那么喜欢,很多香水在她闻来都一个样。 自从她夸了那一句,林氤往后几年里置办在家里的香薰都是那一款。 林氤还唯恐那款香味会停产,断断续续地找了许多「替补」,但都不尽人意。 靳摇枝不得不天天闻着那香味进进出出,时间一长,似乎是嗅觉上习惯了,逐渐也闻不出什么香味,玄关的香薰形同虚设。 可香薰还是从不缺席,单是因为当初靳摇枝的「好闻」二字,玄关的香味年年如一日。 离开几天,那点嗅觉上的习惯好像被清零,开门前靳摇枝已做足准备,但在闻到香味的一刻,还是晃了神。 还是好闻的,只是她从前一旦习惯,便会忘了去好好感受。 林氤哪里是不爱,不爱的人,不会见缝插针地在对方的生活中留下痕迹,不会让对方一旦戒断,便痛苦到心如刀据。 秘书停好了车,走近说:「钥匙给您,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这是老闆交代了的,老闆付了额外的钱,您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靳摇枝回头对秘书笑了,她很少对外人笑,此时笑里掺着些许苦涩。 秘书说的话大概也是林氤交代过的,林氤熟知靳摇枝的性子,知道对方惯常不爱麻烦旁人。 「谢谢。」靳摇枝微微点头。 秘书又看了靳摇枝一眼,确认靳摇枝状况还算好,才犹犹豫豫地说:「那我走了。」 看着对方身影离远,靳摇枝终于踏进屋门,她脚步一顿,顺手将香薰瓶里的藤条翻转倒插,好让香味更浓一些。 沙发上忽然传来咪呜一声,随之一团雪白的毛球飞快蹿近。 第35页 睡久了的猫在挨着靳摇枝的腿后,才撅着屁股伸起懒腰,一对蓝眼怪清澈的,全然不知这一夜发生了什么。 当年捡回来时,埋埋不过三个月大,模样也瘦得磕碜,如今养得好,要抱起来还有些费力。 靳摇枝弯腰摸它,自顾自地说:「我上楼看看。」 猫跟着靳摇枝上楼,在进了卧室后,便嗖一下跃到床上,还支起一条腿开始舔毛。 换作平时,靳摇枝非得将猫撵出去不可,但她纵容了。 靳摇枝蹲在柜子前,手悬了半天也没伸出去。 相处这么久,再亲密的事情也做过,可她和林氤之间的那点边界感总是无法泯灭。 爱人之间互相尊重是应该的,但距离太远,就会显得无比生疏。 靳摇枝从来不会主动去碰林氤的物件,若非林氤明说是两人共用的,她甚至不会多看。 多半因为她是这么做的,所以林氤也照做无疑。 此前的七年里,林氤处处顺着她,她却将一切都当作理所当然。 她心底对爱的定义总是模煳,归根结底是害怕受伤,连爱都不敢彻底,不敢沉溺。 靳摇枝想,这次林氤如果醒来,她要拉着林氤踏入她所有的领域。 她不再设防。 在床边蹲了良久,靳摇枝才打开林氤的抽屉和柜子,一通翻找后,搬出了一只银白的密码箱。 箱子很小,密码试了几次都不对,靳摇枝甚至还心跳如雷地试了自己的生日。 没想到,最后试出来的数字,竟然是七年前她和林氤在酒吧相遇的日子。 靳摇枝掩面欲泪,抖着手翻看箱中的零散物件,一边将凑上前的猫轻轻抵开。 箱子里的,有这一年里林氤的体检单,有记录了体温数据和睡眠状况的手环,还有,去年除夕前的船票。 零零散散的东西堆在一块,被小夹子分门别类地夹了起来。 靳摇枝几乎屏住唿吸,明知林氤之所以要将这些东西藏起来,正是因为身体已经异于常人,可她…… 还是忍不住慌张。 就怕前几天只是她的梦。 所有的数值果真没有变动,靳摇枝在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周身如坠湖底,被浸出了一身冷汗。 那几天不是梦,林氤也没有骗她。 痛苦的根源在于,林氤的身体真的死了。 靳摇枝止不住战慄,当即目眩头晕,险些窒息到昏过去。 她摁在检验单上的两指已在发麻,那麻痹感近乎要顺着手臂直穿心脏。 她早在林氤的笔下得知所有,可亲自探知到这一切时,还是会痛到好像也跟着死了。 哪哪都痛,牵一髮而动全身。 被压在最底下的船票显然是泡过水的,一些列印的字迹变得模煳,纸张还皱得厉害。 船票的确该是皱的,如果那艘船真的沉过海,船上的所有又怎能毫髮无损。 靳摇枝看着手里的船票,几乎能想像到当时的场景,能想到船上的混乱,沉船时林氤的绝望和痛楚。 她无比庆幸,自己也曾溺在水里,否则她如何得知林氤的痛苦。 溺水是沉痛的,可第二日沉海的船破开迷雾,才该是惨烈的顶峰。 本以为自己已经溺死,次日竟还能安然抵港,可惜,越是欢喜,就越会苦痛。 所谓的归家,不过是梦幻泡影。 死去的人如何回到现世,停滞的时间如何延续? 这一刻,靳摇枝只想让死去的爱人再度归来,她要时间重新流逝。 可她,又该怎么做? 靳摇枝本来以为,自己能克制得住,但埋埋冰凉的鼻尖撞破了她的自信。 猫凑过来触碰她的脸颊,她才发觉,自己流了眼泪。 埋埋哪知道那是什么,或许只是隐约觉得,这个人类需要它。 靳摇枝将猫搂住,重新合上了密码箱,身一歪就躺了下去。 床还是乱的,昨夜她暗暗出门,而林氤也跟了上去,所以就连枕上也还留着两人共处过的痕迹。 靳摇枝翻身便往林氤躺过的那侧凑,合眼躺了许久,才拿手机搜找最近的船票。 近期出行的游轮中,已找不到当初林氤乘坐过的那一艘。 靳摇枝干脆直接查询那艘游轮,才发现它在半年以前就停运了。 当时的消息出现得突然,没有明说原因,直接宣布了永久停运。 难得的,靳摇枝给远在国外的小姨打了一个电话。 靳摇枝和小姨的关系虽然算不上太亲密,一年到尾也见不到几次,但每每来电,彼此总会在第一时间接起。 小姨单刀直入地问:「出什么问题了?」 这样的交流方式是很生疏,却也有效。 「我想……」靳摇枝微顿,「拜託您一件事。」 电话那边,小姨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随后才和靳摇枝寒暄了几句。 从接通到结束,电话竟不超过十分钟。 这一天里,靳摇枝其实毫无胃口,可她并不想让自己的身体出现岔子,她想好好地等林氤回来。 她难得地做了一碗面,乍一看有模有样,其实吃起来不太好吃。 太过寡淡。 也不知道是因为溺过水,还是因为在七年前待了几天,她莫名有些睏倦,平时酝酿半天也等不来的睡意,在那一碗面入腹后,竟排山倒海而来。 第36页 靳摇枝一躺就躺到了夜里,她的思绪浑浑噩噩,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在哪一年。 隐隐约约,她听见门开,睁眼时眼前一片漆黑,窗外月色穿透了单薄的窗帘。 远处有人影在缓慢靠近,那人的脚步放得很轻,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靳摇枝还没醒神,就被伏身而下的人压了个正着。 「好睏。」归家的人在她耳边说。 -------------------- 第27章 第 27 章 44 伏在上方的人放弃了所有支撑,将自己毫无保留地送到靳摇枝面前。靳摇枝蓦地醒神,终于有了爱人归家的实感。 靳摇枝下意识揽上林氤的腰,鼻尖抵着林氤的侧颊,去寻觅这数年来和她不断纠缠的气息。 真的是林氤,多半因为夜里霜降,她身上带着些许从外面沾回来的凉意。 靳摇枝本还想问林氤一句,但她很快意识到,耳边的「好睏」是林氤这次回来的最后一句话。 伏在她身上的人一动不动,又睡着了。 林氤凌乱的头髮在靳摇枝脸侧散开,朦胧月色模煳了她此刻的脆弱。 靳摇枝也躺着不再动弹,她心里的期许一时间七零八落,数秒后才重新汇聚。 在看到林氤回来的一刻,其实她奢想过,比如在她回来的这十八个小时里,远在七年前的林氤已经达成目的。 可很显然,林氤没有,她还是困。 林氤俯身时,恰恰压在靳摇枝的身上,靳摇枝能明显感受到,林氤的气息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 太平静了,平静得像她此前以为的那样—— 不爱了。 不爱了,就连缠绵时吞吐的气息,也不会为你改变。 靳摇枝仰躺了一阵,才慢吞吞将压她身上的人翻到一边。她伏在林氤身侧,掌心轻压在林氤的心口上,感受对方缓缓的心跳。 不是不爱,也并非平静,只是,停滞了。 林氤的双眼闭上后便不睁开,不论身边人怎么唤她,又是如何将手指穿在她的发间,她都没有醒来。 正如她此前所说,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她只要一闭上眼,就会被拽回到多年以前。 靳摇枝明白的,要让沉海的船改变航向,哪有那么容易。 她定定看着林氤,很淡地笑了。 被睏倦压迫心神的人,其实只稍一走神,就会落入无底梦境,不论身在何处,不论在做些什么。 可林氤还是硬撑着回来了,她有想见的人、想做的事,这是她对靳摇枝的许诺。 靳摇枝看到了。 靳摇枝整夜没睡,她保持着侧看林氤的姿势,在次日天亮时,才搬动起自己麻木的手臂和肩。 放在柜子上的手机忽然嗡一声响,来电人是小姨。 明知这点动静扰不醒林氤,靳摇枝还是飞快将手机拿起,踮脚踱出了屋,掩上门后才「餵」了一声。 「你过来吧。」小姨在电话中言简意赅地说。 靳摇枝也不询问其他,答应说:「我看看今天的机票,尽量早点到。」 「到了给我电话。」小姨又说。 挂断电话后,靳摇枝回屋简单收拾了两身衣服,随之坐到床边,托起了林氤的手。 她低头亲了林氤的指尖,幻想对方彻底醒来后,这只手能做的所有事情。 或是与她相牵,或是为她整理袖口,或是为她洗上一颗草莓,又或者,从她唇上压过,点燃她的欲。 靳摇枝从书房里拿了纸,像此前几天做的那样,徐徐写字。 她想,林氤正在七年前尝试着营救彼此,她也得做些事。 半小时后,一辆车驶出别墅区,一路开往机场。 十四个小时的飞行,几乎要耗尽靳摇枝的全部耐心。她偶尔打开遮光板看向窗外,只觉得濒临绝境的她和林氤,好像被困在云层中的鸟。 期间她不曾闭眼,只消一合上双目,思绪就会胡乱跑动,一些不好的预想也紧跟而来。 在飞机落地的一刻,靳摇枝轻唿一口气,立刻拿上箱子等待门开。 只因林氤已在停滞,她又如何敢停。 还没走出机场,靳摇枝就给小姨打去电话,那边没有接听,却给她发来了一个定位。 在停车场里,靳摇枝见到了近一年未见的小姨。 小姨站在车边,身上穿着的黑色大衣看似有些厚重,将她一张素净的脸衬得格外冷漠消极。 到底有着血缘关系,其实比起母亲,靳摇枝更像小姨。 小姨接过靳摇枝的箱子,下巴微微一努,说:「上车。」 靳摇枝坐到车上,或许是因为受困云层的鸟隐隐得到了指引,紧绷的神经在一瞬间松懈开来。 小姨示意司机开车,一边将收集在箱子里的其中一沓资料拿出,说:「这是你要的东西。」 靳摇枝接了过去,吃惊得连翻了数页。她原本觉得,能拿到当时的监控和乘客名单就已算不错,没想到,小姨给她的东西里,竟还有那艘游轮的维修记录。 「这……」 「要拿到并不难。」小姨环起手臂,「我只是觉得,这些东西或许对你会有帮助。」 「谢谢。」靳摇枝目不转睛地翻看,她不想表现出失礼的一面,所以脸上看不到多余的神色。 不得不说,靳摇枝和小姨的容貌气质的确很相近,只是比起靳摇枝,小姨多了些沉淀多年的成熟,和上位者的气势。 第37页 以前小姨不止提过一次,靳摇枝就好像水泥牢笼里故步自封的鸟,唯一的乐趣是剪裁新衣。 只是后来靳摇枝明确提过,她不喜欢这样的比喻。 两人的关系也正是在那时下降至新的低度,彼此间的话更少了。 在靳摇枝翻看资料的时候,小姨在暗暗观察靳摇枝。 车上很安静,三个人都没有开口,也没有音乐,除去窗外隐约的风声,此刻一片死寂。 明明是夜间,小姨却忽然取出了墨镜,戴在脸上说:「我查到,去年林氤坐过这艘游轮,出了什么事?」 换作平时,小姨多半只会问靳摇枝收集信息的原因,其他一概不会多提。 这和靳摇枝构想中的不太一样,她提前安排好的一套说辞也变得不好启齿。 「你很少拜託我做事,这应该是十年来的第一件,我只需稍稍一动手,就查到了。」小姨直白地说,「我知道你在乎的事情不多,所以在七年前,我没有反对你们在一起。」 靳摇枝转过头,然而因为墨镜的阻挡,她根本看不清小姨的神情。 小姨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忖,过了一阵才说:「我此前的确不满意你的专业方向,也不喜欢你选择的常住地,这些年我考虑了很多,归根结底是我对你敌意太深,太过苛责。」 「我知道,是因为当年的事。」靳摇枝微哑的声音透露了她的心绪。 小姨还是没有取下墨镜,继续说:「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我左右你的生活,这些年我也一直没有干涉,但请你……」 靳摇枝捏紧了手里的资料。 「有需要的话,随时联繫我。」小姨说。 -------------------- 姑姑改成小姨了,突然意识到称唿错了,前面写懵了tat 第28章 第 28 章 45 这一番话,似乎比她们这十年来说过的所有话都要多。 但显然不是,只是靳摇枝料定,小姨掩藏在墨镜后的一双眼,一定含有万语千言。 靳摇枝也有许多话想说,她喉头有点发紧,仍然不习惯袒露情绪,可在小姨望过来的时候,她紧抿的唇还是动了。 「对不起,我也有错。」 她听不得任何人对她的安排,不论是好是坏,不喜欢直面任何人对她的不满,有时候甚至无法坦然接受旁人的善意。 其实小姨说得没错,她就是一只将自己隔绝在水泥牢笼里故步自封的鸟。 小姨过了好一阵才摘下墨镜,应当是情绪得以稳定,不需要再藉助外物遮掩了。 她侧身把箱子搬到她和靳摇枝的中间,说:「这里面还有,所有的维修记录都在这,包括这些年船上人员的安排,你慢慢看。」 「麻烦么。」靳摇枝说。 她的意思是,拿到这些东西,应该要费不少劲。 小姨淡声说:「不难,恰好有认识的人,只是我不清楚你还需要什么,索性都拿来了。」 「都很有用。」随之靳摇枝又说了一声「谢谢」,飞快找到那一天的安保记录,还有登船当天的乘客名单。 幸好船在半年前就停运了,记录不算太多,否则根本不好翻找。 靳摇枝本以为当天乘客会有很多,没想到偌大一艘船,竟只有不到十位客人,其余都是船上的工作人员。 小姨伸手在名单上一碰,说:「当天船被包下来了,包船的老闆是这位,我的……老熟人。」 靳摇枝听出小姨语气里隐晦的彷徨,目光当即一移,落在了对方指着的名字上。 名单上没有照片,只有一些简单的信息。 那是一位女老闆,看出生年份还很年轻,与小姨差不多同岁。 「她……」靳摇枝刚要转头,余光便瞥见小姨又把墨镜戴上了,她隐约猜到一些,顿了片刻才问:「她还好吗。」 「过世了。」小姨说。 靳摇枝心里清楚,那天游轮上的人必定都没了命。 或许是因为开了话匣,而两人也说开了不少,小姨一改平日沉默,竟自顾自地继续说话。 「她从船上回来后,状态一直不算好。」小姨的声音放得很轻,整个人显得越发消极冷漠,「后来遇上了车祸。」 小姨蓦地抬手,指尖从脸颊上抹了过去。她意识到这副墨镜也藏不住她的情绪,索性摘了下来,露出一双泛红的眼。 靳摇枝意识到,这位故去的「老熟人」,或许和她的小姨有许多故事。 小姨的悲伤是平静的,平静得好像一汪死水,她嘆了一声,说:「从m城回来后,她和我短暂地见了一面,随后便为了工作奔赴他国,那个地方被称作浪漫之都。」 靳摇枝沉默地听着。 「登机前,她说回来的时候会给我带一件礼物,那时候我必定能明白她心里所想。」小姨撘在膝上的手轻微地缩了一下。 她干脆又环起手臂,说:「车祸是她回来当天发生的,我在她的车上找到了她要送我的东西。」 「是什么。」靳摇枝问。 「一簇薰衣草。」小姨合上眼,「她想向我摆明心意。」 靳摇枝眼里露出错愕,在她的印象中,小姨从未和任何人有过亲密的关系,也从不接受任何人的好感。 和她不同,小姨总是忙碌,忙到人生规划里似乎已经排除了感情这一项。 第38页 小姨忽然转头,那浸入骨子的消极和脆弱登时消失,她平静地说:「你再往后翻。」 靳摇枝翻看了后面的名单,只是光看这些人的名字和年龄,根本看不出任何问题,她还没发问,小姨便将她的疑惑全堵了回去。 小姨捏住名单一角,手指从乘客名字上挨个划过,一边说:「这里面半数以上的人都过世了。」 这和靳摇枝的猜测别无二致。 「我之前没有考虑过这些,昨天经你提点,我才特地留意了一下。」小姨露出困惑之色,「为什么当天登船的人,大半都过世了,过世的人里,还几乎都是意外身亡。」 虽然靳摇枝不觉得那是提点,但不得不否认,这件事不论换谁来评,都会觉得诡异离奇。 一年里的意外伤亡事件数不胜数,好巧不巧,船上半数人都死于意外,且还是在这一年内接连发生的。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小姨问。 靳摇枝不知道要如何组织措辞,才能让小姨觉得,她没有犯病。 「老闆,直接回南郊吗。」司机蓦地出声,似乎想提醒老闆,车上还有外人存在。 「去k大街。」小姨低头翻起箱中的维修记录,找到了带着标记的那几页。 这是她提前看过的,标记也是她所留。 此时是m城的后半夜,一路离开机场,几乎见不到其他车影。 在靳摇枝的印象中,k大街和南郊根本不是一个方向,两地来回至少得一个多小时。 「去k大街?」靳摇枝手上一沉,是小姨将维修记录递了过来。 「我没有提前告诉你,我帮你约了一个人,她也是当天的乘客。」小姨一顿,略微生硬地说:「抱歉。」 「谢谢。」靳摇枝看起维修记录,发现那次出行归来,游轮曾做过大量的检测和维修。 船曾大面积浸水,所有设备都有泡过水的痕迹,也都出现过各类故障,就连监控也没有倖免。 而在之后的出行中,游轮也常常出现问题,不止是故障,船上各个位置甚至会无缘无故出现水迹。 「那次回来,船上设备故障,监控也坏了,所幸储存卡保留了下来。」小姨说。 靳摇枝笃定地说:「你拿到了。」 小姨颔首说:「我拿到备份,这个迟些再看。」 靳摇枝继而又翻起先前的安保记录,发现出行那几天竟然毫无异常,又或许正如林氤所说,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一场梦。 「她怎么了。」小姨冷不丁开口。 这个「她」,指的必定是林氤。 靳摇枝抬头时,恰好看到车上密闭玻璃瓶里装着的薰衣草干花,她很想直言,其实那个人在答应带礼物之前,就已经死了。 但她沉默了,过了良久才说:「迟些再说。」 -------------------- 第29章 第 29 章 46 凌晨五点的k大街上,只有一家咖啡厅亮着灯。 司机将车停在门外,靳摇枝和小姨迈入了店中。 店里只坐着一个魂不守舍的棕发女人,她似乎有些睏倦,一双眼已不太能睁开,只能靠咖啡提神。 「这家店的老闆。」小姨说。 门是开着的,小姨进店后脚步一顿,往敞开的玻璃门上轻轻一叩,唤了女人的名字,唤的似乎是艾莉亚。 果真是当天的乘客,靳摇枝在名单上见过这个名字。 艾莉亚站起身,一口中文讲得虽然不算流畅,却也并不难懂。她带着困意,沙哑地说:「抱歉,让你在这个时候过来,我天亮前得回去,时间不多了。」 透过此人,靳摇枝仿佛能看到林氤的影子,或许这一年里,林氤也是这么逼迫自己提神的。 就好像钢丝上的一只球,难以自抑,一个不经意就是万劫不復。 小姨坐下说:「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你们坐下谈。」 靳摇枝同艾莉亚握手,她的目光在对方脸上停顿了很久。她很少做这么冒昧的事情,只是她太想林氤了,忍不住想借旁人来填补心里关于林氤的空白。 艾莉亚挤出笑,坐下给自己续了咖啡,说:「我妈妈住院两年了,情况在最近才有好转,我希望她在天亮时一睁眼就能看到我,省得她太孤独。」 靳摇枝瞭然,或许这就是艾莉亚的执着。 只是坐在这看似好端端的人,显然根本不清楚自己早就死在了船上,还在低头苦恼地看表,埋怨自己越来越差的精神。 「我最近越来越容易感到疲乏,所以需要一直喝咖啡,又或许,用一些其他的手段。」艾莉亚说着便举起手,手指手臂上有一些密密麻麻的暗点,像是被仙人掌滚过一圈后留下的疤。 她接着说:「是缝纫的针,我带在身上用来醒神。」 小姨陷入短暂地失神,她周身气质本就冷漠又消极,此时竟比艾莉亚更像一个活死人。 回过神,她才说:「警察判断,当时孟去世是因为疲劳驾驶,她没有疾病,也没有接触过违法药品,但车就是偏离了路线。」 靳摇枝看向身侧身穿厚重黑衣的小姨,想用目光将对方紧皱的眉头揉开。 她轻轻捻动手指,心里想的是,早就死在船上的人,怎么会因为一场车祸就再次故去。 归来人的离开,是因为她将薰衣草带回了m城,她信守了承诺。 第39页 「你们想问什么。」艾莉亚说。 靳摇枝直直望向艾莉亚,说:「你常常睏倦,那会一睡不醒吗。」 「会。」艾莉亚点头,「我尽量不睡。」 靳摇枝又问:「会有梦吗。」 「没有。」艾莉亚又咽了一口咖啡,只是很可惜,她喝再多,也不能完完全全清醒,「只是很难甦醒,就好像被打了一剂药,醒过来还是昏昏沉沉。」 这么说来,艾莉亚没能像靳摇枝和林氤那样,在沉睡后回到自己最挂念的那一段时光。 正如靳摇枝原先所想,上天眷顾的哪里只有林氤,原来还有她。 在下车前,靳摇枝将堆满资料的箱子也搬了下来。她侧身在箱中翻找,把当天的安保记录拿了出来,说:「这次出行你还记得吧,安保没有任何异常,但真的是这样吗。」 艾莉亚没有说话,她迟疑了。 所有人都以为,当天沉船的幕幕只是噩梦一场,她也同样。 「你在船上时,是不是梦见过沉船。」靳摇枝直言。 或许那天下船后,曾有人谈及那场令人心惊肉跳的梦,但他们毫髮无损,提起后不过是展颜一笑,随之说一句「好巧你也是」。 身在一样的场地,又曾一起经歷过波浪震盪,梦见一样的场景似乎不足为奇。 遗忘在近一年前的噩梦忽被提醒,艾莉亚浑身一震,仓皇望向对面那自信不疑的女子。 艾莉亚确信,在这之前,她从未见过靳摇枝,这人的气质太冷了,叫她过目难忘。 和对方身旁姓崔的老闆不同,这人冷得锐利,就好像一簇冰棱,是漂亮的,却在阻止所有人靠近。 崔老闆的冷,只有死气沉沉。 她是曾和朋友提起过那天的梦,可后来众人一笑了之,这人又是从哪里得知? 靳摇枝说:「当天船上所有人都做了一样的梦。」 艾莉亚诧异地说:「你怎么知道?」 靳摇枝不再往下说,此刻她更愿意让那天受困海上的人,永远留在迷雾中。 她不想叫醒一个死去的灵魂,她当不起这个刽子手。 小姨微愣,也错愕地看向靳摇枝。 「航海日志和其他记录都在这里,但我想听你说。」靳摇枝敛了目光,漫不经心地搅拌艾莉亚提前为她们准备的咖啡,「那天的梦是什么样子。」 「我其实是以工作人员的身份登的船。」艾莉亚提起咖啡勺,很轻地敲了杯沿,「出行那几天,船上的咖啡由我负责。」 她看向小姨,很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说:「孟绮小姐给我提供过很多帮助。」 那次船上的乘客几乎都是业界精英,他们要花六天的时间,来谈拢一单合作。 就算只是在船上做一杯咖啡,于艾莉亚来说,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艾莉亚又沉默了一阵,说:「上岸后,我曾和主厨聊过,她也做了噩梦,但毕竟是梦,每个人梦见的多少都会有不同。」 「你说你的。」靳摇枝看了一眼手机,这时候大概是国内的傍晚,也不知道林氤正在七年前做些什么。 艾莉亚一时间好像摆脱了睏倦,目光炯炯地说:「返航前一天,天气突变,那艘船曾偏离航向。」 小姨蓦地伸手,在箱子的侧边将一捲图表一样的纸取了出来。 那是航向记录纸。 纸是皱的,显然泡过水,而纸上列印痕迹已经变得很浅淡,根本看不出究竟。 「可惜了。」小姨说。 没有航向记录作佐,其他日志也没有相符之处,好像艾莉亚的梦就只是梦。 艾莉亚接着说:「其实我本不该知道,但当天夜里我因咖啡失眠,在吹海风时听到有人在争吵,有船员质疑航向问题,船长不予理会。」 「这艘船的航海日志,是谁负责的?」靳摇枝忽然问。 「船长。」小姨说。 「半夜里船忽然颠簸,我想到早些时候偷听到的话,便想去找人询问。」艾莉亚说。 「问到了吗。」靳摇枝问。 「那艘船是被包下来的,或许是为了保密合作,就连登船的员工也不到平时的十分之一,我找不到靠谱的人询问,只能找去船长室,试图质问船长。」艾莉亚语气骤急,「你猜我在船长室看到什么,死了一个船员!」 艾莉亚的记忆逐渐鲜明,她感慨自己从未碰见过如此印象深刻的梦。 那天夜里她藏着不敢现身,只觉得海浪越来越大,船长似乎故意把船往风暴区带。 要知道在那种状况下,任何不当操作都会导致沉船,尤其她发现,船长似乎已做好弃船的打算,他是想杀了这整艘船上的人。 艾莉亚捧着咖啡杯的手不禁一抖,说:「但后来船靠岸了,船长没有弃船,被割了脖子的船员也没有死。」 靳摇枝翻开船员名单,转而看向小姨。 「他也死了。」小姨平静无波的眼露出一丝难以置信,「他赌博,欠了不少钱,暗地里为钱做过不少不光彩的勾当。」 「怎么死的?」靳摇枝喝了一口凉透的咖啡,那点寒意就像是镇静剂,蓦地在她心口打上一针,将她的迷茫和慌乱彻底打散。 「他上岸后失踪了一段时间,后来受到通缉,在一个镇上被捕。」小姨皱眉,「本来是死刑,但没想到刚判下来,他就猝死了。」 第40页 作恶的人,还未受到应有的惩罚,竟就痛痛快快地死去。 靳摇枝不能理解,此人难道和船上的某些人有仇? 他显然不是为了寻死,他曾计划要弃船离开,他的执念也正是活着,只是在被判死刑的那刻,他的执着就没有了。 小姨忽然想起一些事,蓦地从包里取出另一部手机,那是去年的款了,看壁纸也不像是她会用的。 因为壁纸是她的照片。 小姨熟练地开机解锁,点开了机主和别人的聊天记录。 只见机主语气揶揄,也不爱用标点符号,和小姨平常的习惯大相迳庭。 「是孟绮的手机。」小姨淡声。「在船上时,曾有人向她的助理借钱,助理并未直接回应,而是说下船后再谈。」 「是谁。」靳摇枝心里已经有人选。 小姨往人员名单上一指,指的正是船长的名字。 靳摇枝立刻有了猜想,或许此人是借钱不成,便想行窃弃船逃离,到时船没人亡,他也好借失踪「死遁」。 茫茫大海,他的「尸体」被鱼类吃了也不一定,他还能藉此逃过抓捕。 只是这个方法太过危险,可以说是孤注一掷,如果能成,他或许能以这船上所有乘客的命,换他的一条命。 靳摇枝曾回到过七年以前,再离奇的事也已见识过,她不禁去想,如果游轮有声音,它会说些什么。 它为什么执着于把所有亡魂都送上岸,难道仅仅是为了让他们顺应心中执着,见最想见的人,做最想做的事? 「这是我知道的全部,我该走了。」艾莉亚起身,对小姨笑了,「多谢崔老闆,不然我妈妈也遇不到那么好的医生。」 因为艾莉亚要走,靳摇枝和崔所思也不得不跟着离店。 在k大街上,崔所思点了一根烟,抽了不到三口就捻灭了。她从大衣口袋里取出手套戴上,下颌往车的方向一努,说:「上车吧,回去看监控。」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菸的。」靳摇枝打开车门。 「去年。」崔所思说。 回到南郊,崔所思立刻脱下大衣,随手往沙发上一搁,便将桌上的手提电脑拉近。 靳摇枝坐在边上,只觉得崔所思变了太多。 她过于自私,起初她只自私地想着,只要林氤不上那一趟游轮,所有的伤害就都落不到她们头上,她根本不想去顾别人的死活。 这刻她反悔了,除了行兇者,船上所有人都不该亡命大海。 崔所思已经点开游轮上那几天的监控,拉动进度条说:「保存下来的储存卡其实不多,所幸,船长室的监控数据没有受损。」 在监控里,自然看不到行兇的那一幕,也没有所有人「梦中」的沉船。 但在船驶向风暴区时,船体晃荡了数下,有一把刀从角落里滑了出来。 靳摇枝笃定,那就是行兇的工具,如果船会说话,这就是它的声音。 监控播放结束,崔所思很想再点一根烟,但她忍住了。她垂头时死气尽显,就好像在孟绮车祸的那刻,她也跟着死了。 她哑声说:「可是又能怎么办。」 靳摇枝合上电脑屏幕,静静看了崔所思一阵,然后问:「客房在哪里,我想休息。」 「我带你上去。」崔所思撑着桌子站起身,几近使不上力气。 靳摇枝何时见过对方如此脆弱的样子,她在楼梯上蓦地一顿,淡声说:「你还会再见到她。」 崔所思回过头,就当靳摇枝是在说笑,很寡淡地扯了一下嘴角。 来自国内的电话,是在靳摇枝躺下不到十分钟时打来的。 看到林氤的名字时,靳摇枝愣了数秒,接起时甚至忘了平復心绪,声音发哑地说:「醒了?」 电话那边的人说:「我在七年前很想你。」 「那现在呢。」靳摇枝将气息放轻,此时除了听觉,其余感官都在发钝。 「想见你。」林氤说。 -------------------- 第30章 第 30 章 47 这七年里,靳摇枝极少会和林氤打视频,她通常将这种通话方式称为矫情,总是不自在。 或许是不惯接受别人的爱意,所以在各自屏幕只容纳得下彼此时,她总会忍不住别过头,迴避对方的目光。 可以说这是七年以来,靳摇枝第一次主动给林氤打视频电话,她没有迟疑,就生怕在这分秒的犹豫里,身处国内的林氤会再次睡着。 靳摇枝的生疏和别扭,就像是第一次面对镜头,但在看到昏暗屏幕中,那调整了姿势倚靠在床头的人时,她又莫名放松了下来。 国内此时傍晚已过,在这霜降过后的季节里,天暗得格外快。 那边的卧室只开着一盏床头灯,光线只能算聊胜于无,照得人好似隔着浓雾,始终看不清晰。 林氤大概刚醒,脸上一道压出来的红痕还没消散,头髮也是乱的,不如平常严谨。 「什么时候醒的。」靳摇枝问。 林氤把床头柜上的留言拿了过来,在镜头前晃了一下,说:「刚醒来没见着你,然后看到了这个。」 其实不论是林氤还是靳摇枝,在醒来那刻,都会心急如焚地寻找她们在昔时重逢的佐证。 靳摇枝经受过那种不知真假的惶惶,她不想林氤也那样患得患失,所以特地留了纸条,而不是用手机传讯。 第41页 纸条是她们在七年前共同的秘密,证实了她们不为人知的重逢。 「我现在在m城。」靳摇枝坦白,「想弄清楚当年的船为什么沉没。」 「累不累。」林氤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辗转两地一定是累的,尤其其间跨越多国。 靳摇枝向来要强,其实否认的话已经抵至喉头了,可在直视对面人的目光时,她不由得改口说「累」。 「累」字一出口,她紧绷的肩颈当即松懈,似乎在爱人面前展露脆弱也并非难事。 林氤脸上明明写满困意,却还硬生生逼出浅淡的笑。她极少笑,如今一笑起来,无端端添了些许散漫。 「笑什么。」靳摇枝有些懊恼。 林氤把手机拿得更近了一些,说:「心情好自然会笑。」 她一动不动看着屏幕,终于无需靠想像来描摹心中人的轮廓。 可靳摇枝的心情还算不上好,她看着林氤说:「我拜託小姨查到了一些东西。」 「我当初也试图查过,但事发地是a国的m城,很多东西没办法弄明白,而我又不能常常保持清醒。」林氤微微仰头,绷紧了脖颈吸气,眼中因为困意氤氲了雾气,好似泪眼朦胧。 但她哪会轻易落泪,不过是平添风情。 以前就算在床上缠绵予取,林氤也总是木讷,认真得好似照章行事,不会沉溺爱潮。 如此模样实属罕见。 这样的风情,靳摇枝也是喜欢的,她想,或许哪一面的林氤都会令她动心。 只要是林氤。 靳摇枝只很短暂地愣了一下神,便起身走向桌边,把手机倚放在花瓶前,说:「我拿到一些资料,也见到了当时留下来的监控,我接下来说的,你要好好听。」 「你说。」林氤一瞬便变换了神态。 靳摇枝展示起箱中资料,只是东西太多,她无暇一一翻开,便只是简要地说明这些资料分别是什么。 她讲了艾莉亚的「梦」,也讲了自己在监控中所见,并将自己的猜测一併说出。 「如果他提早落网,事情是不是会有转机。」靳摇枝说。 林氤沉默了。 两边寂寂,在漫长的沉默中,靳摇枝合上眼说:「林氤,我很想你。」 这种想念,并不是一个视频通话就能消除的。 是想在夜里共枕,想要彼此的喘/息能够纠缠,想体温和心跳能因爱而变,想随时能见。 「试试吧,林氤。」靳摇枝发颤的声音,夹着不易察觉的祈求。 林氤如何拒绝,这是她的爱人,是她心机算尽才捧至眼前的爱人。她的爱人本该从容不迫,此时却因她柔声下气,委委屈屈。 「如果你回不来,我会设法去见你。」靳摇枝平復了心绪。 她太懂林氤,清楚要如何才能将对方牢牢拿捏。 「我记下了,会去做的。」林氤睁开的眼帘翕动欲闭,显然清醒的时间已经不多。 她不想再度沉默,转而说:「你猜我在七年前走到哪一步了。」 「如你所愿,提早在一起了?」靳摇枝抬手,在屏幕中轻轻一碰,碰着林氤暗暗衔笑的唇角。 回到七年前的那几天,她撞破林氤的许多秘密,其一便是对方收敛不完全的卑鄙和得意。 谁能想到,那么木讷刻板的一个人,私底下的手脚可谓不干不净。 「下一年的纪念日要提早了。」林氤说。 她好像笃定,她和靳摇枝还能过上来年的纪念日。 「可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丝毫变化。」靳摇枝捏紧手机。 「别急。」林氤哑声,「再等等。」 靳摇枝枝定定看了林氤数秒,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我会等你兑现。」 「我醒来之前,七年前的你和我正打算同居,她们未来睁眼就能相见,我很羡慕。」林氤拨开扫至眼前的头髮,话音里的倦意越来越浓。 「现在的你我,就是未来的她们。」靳摇枝微微摇头。 「那不一样。」林氤否认,「你知道的。」 就像她认定,七年前的她没有爱过靳摇枝七年,因为不曾拥有,所以一旦面临选择,就会放弃得干脆利落。 心境不同,又如何称得上同一人,即便七年前后都是她。 「嗯,是我判断有误。」靳摇枝软了眉目。 林氤仰头按住额角,目光还定定瞥着屏幕。她清楚自己就要睡着了,只想在入睡前,做最后一件想做的事。 「她们天天都能看到彼此,能做很多亲密的事,而我在那边,连你的轮廓也看不见。」她变得分外直白,不再谨慎小心,「我想看你。」 对于对方的晦涩心思,她们彼此早就知根知底。 「想看?」靳摇枝问。 「想。」林氤说。 靳摇枝走到落地镜前,手机放在不远处,镜头正对着镜子。 画面将整面镜子容纳进去,镜中人的整个轮廓一点不遗。 靳摇枝拨开衬衫的上两个纽扣,食指往下一勾,露出胸衣漂亮的边缘。 锁骨下透露着隐隐约约的情/色暗示,勾引的不止是视频中的林氤,还有靳摇枝自己。 但靳摇枝很快又将纽扣繫上了,她动作极慢,睨着镜子看似冷淡地说:「其余的,我等你回来。」 -------------------- 第31章 第 31 章 第42页 48 视频中,大洋彼岸的人斜倚在床头,她的倦意浸湿了眼窝,而灯光又在旁作祟,使得她的目光格外缱绻。 良久,林氤的身慢腾腾歪倒下去,手机落在一旁,照出了单调的天花板。 她又睡着了。 靳摇枝退回床边,没立刻断开视频通话,她觉得有点冷,便抱膝坐在床头一动不动。 屏幕那边始终照着空落落的天花板,安静得好像断开了网络。 靳摇枝想,这或许是她和林氤唯一的机会了,但不论能不能成,她都要再见到林氤。 过了很久,她扯着被子躺下,而那尚处在通话中的手机,被她放在了另一侧的枕头上。 就好像,她和林氤同床而眠。 这一天靳摇枝几乎都在睡,她反覆惊醒,又因为头晕脑胀,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崔所思知道倒时差不是易事,而靳摇枝的身体又不算太好,所以也并未喊她起来,扭头忙自己的事去了。 靳摇枝梦见许多离奇的事,比如在酒吧相遇那次,林氤手中的鼓忽然张开草莓红的大嘴,一骨碌滚到台下,把她整个吞下。 又比如,她行走在自己不算喜欢的大雪下,被一路的草莓引到了老旧的筒子楼中,被一个草莓变成的人按在地上狂亲。 靳摇枝每每从梦中惊醒,都以为自己再次回到了过去,随之按住眉心无力地想,她和林氤的过去根本没有这么荒诞夸张。 她只是太想林氤了,连带着林氤带给她的一切,也反反覆覆涌入梦境。 大半日过去,近黄昏的时候,靳摇枝才走出房门,恰好听见崔所思在楼下打电话。 崔所思一口外语讲得完美,但说话的语气和平时不同,显然将锋芒都收了起来,就好像在处处让步。 靳摇枝何曾见过这样的崔所思,崔所思已经做了崔家十年的掌权人,她有傲慢的底气,从不和人讨价还价,向来只做得益者。 可如今崔所思却说:「以前的事是我眼界不够,我改日向你赔罪,这次的事多谢了,你说的事情我会慎重考虑,两天内一定给你答覆。」 挂了电话,崔所思听到楼上有声音,仰头时冷不丁迎上靳摇枝的目光。 「抱歉,不小心听到了。」靳摇枝说。 「没事。」崔所思索性就着仰头的姿势靠在沙发上,微卷的长髮压在脑后,脸上带着疲意,「休息好了?」 「还行,我想出去走走。」靳摇枝不愿待着不动,在不算开阔的地方静置太久,什么杂思都会涌上心头。 她的心静不下来,坐立难安,只有出去走动,才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她不愿停滞。 崔所思抬手往桌上指,说:「从外面给你带回来的,热一热吃。」 靳摇枝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扯开了包装袋,然后转头找起厨房的位置。 在靳摇枝热晚饭的时候,崔所思点了一根烟,站到窗边抽了一口。 靳摇枝看过去,见到崔所思脸上有些许颓唐。她笃定无疑地说:「你抽菸是因为那位姓孟的老闆。」 「那天,我把她口袋里的打火机和压瘪的烟盒拿走了。」崔所思转头回答。 「少抽。」靳摇枝把热好的中餐从炉里取出,余光处瞧见崔所思氤氲在烟雾中挫败的神色,多问了一句,「你呢,吃过了么。」 「还没。」崔所思坦白。 「一起。」靳摇枝找出碗筷,从打包盒里匀出来一半。 崔所思这才熄灭了烟,关上窗走近餐桌,坐下说:「游轮的相关资料,是我从一个关系不太好的竞争对手手里拿到的。我和那个人有过纷争,虽然到如今我也不觉得我的处理方式有问题,但我还是得认。」 她其实不介意自己委曲求全的一面被他人看到,转而又说:「只是,游轮的事太匪夷所思,就算我拿到过去的资料,也无从下手。」 所以崔所思颓唐又无力,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靳摇枝将饭菜推至崔所思面前,在崔所思魂不守舍地要拿筷子时,食指在桌上轻轻一叩,说:「小姨,洗手。」 崔所思好像如梦初醒,这才走到洗手池前。 在水声中,靳摇枝说:「别急,再等等。」 「那艘船如今还没被处理,在k港码头。」崔所思擦干手。 「能上去吗。」靳摇枝问。 崔所思坐回到桌前,拿起筷子说:「明天。」 晚饭过后,靳摇枝看了一眼手机,深知沉睡在大洋彼岸的爱人不会在这时候来电,干脆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出门散心去了。 随处可见的异国建筑庞大而瑰丽,只是m城的傍晚过分冷清了,衬得行走在路上的异乡人孤独而渺小。 靳摇枝不禁去想,仅凭她和林氤,真的能够扭转干坤吗。 料峭秋风中,远远传来手风琴的声音,还有女子的哼唱。唱腔时急时缓,显得俏皮又大胆,好似在逗弄听众。 回神后,靳摇枝走向歌声传来处,才知是有两名街头艺人在表演,一人在拉手风琴,一人跳舞,那和黄昏一样曼妙的裙摆在不住地旋动着。 听众不多,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拉手风琴的女子将衔在嘴里的玫瑰丢向了靳摇枝。 靳摇枝险些没接住,错愕地迎向对方热烈的目光。她淡笑,走上前将玫瑰还到女子的口袋里,继而询问能不能拍照。 第43页 两人自然是同意了,拍下后,靳摇枝也没管林氤是不是醒着,便把照片发了过去。 她想,以后她要和林氤再来这边走上一遍,两人一起走,感受一定是不一样的。 过去的七年里,她和林氤错过了太多,她们的假期几乎错开,共同度假的机会屈指可数。 饶是如此,也没人去抓住那个机会。 爱便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惰怠中趋向平淡,她不愿。 次日一早,在和崔所思赶赴港口的路上,靳摇枝忽然接到了那个能令她昼思夜想的电话。 手机里传出林氤提不起劲的声音。 「我会在下一次入眠后前往m城,你说,那样算不算和你同游。」 -------------------- 第32章 第 32 章 49 「算吧。」靳摇枝说。 如何不算。 即便是在不同的时间点,她们之间因爱而生的联结也并未有变。 那点被时间切割得越发稜角分明的思念,似乎能冲破生死牢笼,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将她们带到彼此身边。 靳摇枝斜倚在紧闭的车门上,仿佛手机里传出的声音有特殊魔力,使得她在崔所思面前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她抓住自己垂落在身前的发梢揉搓,不禁去想,如果她和林氤是同一人就好了。 那样的话,就算隔个千百年,只要同处一地,她大概也能感受得到林氤的存在。 不过那样也不好,她不是水边的纳西索斯,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自己。 但她爱林氤。 「但你如果跟着我的步伐,就不怕另一边事情有变?」靳摇枝微微垂头,端详自己这几天里又长了些许的指甲。 这窄窄一截指甲是镰刃,也是遥遥难跃的鸿沟,是她和林氤如今的界限。 「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而且你体验过的,我现在来去自如,不会耽误。」电话那边的人倒是说得潇洒。 靳摇枝不爱听,或许林氤本就不该是木然顽钝的,她更愿林氤捨弃所有伪装,将心海下淤积沉底的恶劣全部翻到明面。 可如今林氤的一番话,莫名让她联想到,人之将死时突如其来的豁达和恣意。 「你现在像风。」靳摇枝回忆起那随风而盪的轻灵感,继而声音低低地说:「但我更愿意你是一块石子。」 沉甸甸地落在她的身边。 「石头不好。」林氤翻了个身,又或许是变换了其他的姿态,嗓中气音微乱。 「怎么不好?」靳摇枝问。 「石头捂不热的,和我不同。」林氤平静地说着情话。 靳摇枝想起来,林氤总是这样,会用平淡却亲密话语,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低她的防线,让她顺其自然地融化在那预先就铺设好的温柔里。 她的当下,她的未来,她的心,她的一切,早被林氤渗透得完完全全。 「也对。」靳摇枝贊成了这个说法,但她还是皱着眉头。 林氤在手机里说:「你发到我邮箱的东西,我大致都看了,代我谢过小姨。不瞒你,我此前一直像没头苍蝇,搜过许多伪科学案例,我一直误以为,造成如今这一切的是当时的海域,又或者是海上的迷雾。」 「你的理智呢。」靳摇枝半带戏弄地问。 「经歷过那些事,很难再保持理智。」林氤慵懒到好像随时可以睡着。 「不过,我原本也以为,是迷雾和海戏弄了所有人。」靳摇枝顾及坐在一边的崔所思,不敢说得太明白,「要把人带走,又要把人送回来。」 「那时候我想,如果是海域的问题,那就设法改变那天的行船路线,又或者提议更改会议地点,再或者,就和你我一开始约好的那样,我绝不登船。」林氤徐徐开口。 她停顿了,沉默了两秒才接着说:「但船只要进入那片海域,就会有不归人,那么做,我能保全的只有自己。」 「因此伤心的人,太多了。」靳摇枝说。 「你改变主意了,不然也不会发来那些资料。」林氤的咬字已经含煳不清,却还想和靳摇枝说更多的话,「幸好现在我已经不是没头苍蝇了。」 「嗯。」靳摇枝应声,「错怪海水和船了。」 是错怪了。 当时的波澜,和破开迷雾泊向港湾的庞然巨物,分明藏了满腔难以诉说的善意,企图令一切回到正轨。 只可惜,死去的人是回到了故乡,生命却没能继续。 「还需要更多证据,否则那天晚上的事和臆想没什么差别。」靳摇枝望向窗外,她的侧脸映在窗上,和飞驰而过的沿海风光融为一体。 「会找到的。」林氤一顿,又说:「我做了新的记录,果然比上次睡得更久一点了。」 靳摇枝沉默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事情再没有转机,林氤的灵魂一定会被永远困在过去,她的爱人会成为她永远吻不醒的睡美人。 「我也没有闲着。」靳摇枝淡哂,「我在去k港的路上。」 环臂坐在另一侧的崔所思,微微侧目看她,然后滑动打火机的翻盖,弄出咔哒一声。 手机里,林氤问:「你要登船?」 「不错,我得上去找找证据,再去听听它的声音。」靳摇枝合上眼,屈起食指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动,就为了转移注意力。 第44页 她不想因为听见林氤的声音就乱了方寸,她需要冷静。 这话乍一听还有些稚气,无异于孩童天马行空的猜想,毕竟游轮只是一个「死物」,哪里会有声音。 而因靳摇枝的不迴避,崔所思也听得格外明目张胆,就连斜着的目光也转为直视。 「那我试着给你礼物。」林氤说。 靳摇枝根本不用过问,一下便反应过来,林氤所谓的「礼物」,送出日一定是「从前」。 她垂头支住额角,任由头髮散在脸侧,藉以遮掩酸楚到泛红的眼,说:「不是说纪念日提前了?可我还是感受不到丁点变化,你的礼物真的能送到我手里么。」 「试试。」林氤好像已是半梦半醒,话音显得尤为消沉,「改变未来,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也是,靳摇枝想。 在她坠湖之前,林氤就已在七年以前做过许多尝试,勉强在大雪过后,令她们提早同居。 或许这样的变化,在允许范围以内,而由船辐射而出的种种轨迹能有多少变化,她和林氤还需要逐一尝试。 林氤要送的「礼物」,无疑就是尝试之一。 「把礼物留在一个我能找到的地方。」靳摇枝说。 「一定。」林氤答应。 靳摇枝往车窗上唿气,画了一道贯穿白雾的直线,这是她的心愿。 希望不论是她和林氤,亦或船和船上的其他人,都能撞出迷雾,在中止处续传生命。 「我又困了。」林氤听似平静地说。 「德林顿这个人,你要留意。」靳摇枝提醒。 德林顿就是那个企图弃船遁逃的歹徒。 「我会找到他。」林氤说。 -------------------- 第33章 第 33 章 50 手机两端陷入寂静,来电人又睡过去了。 靳摇枝久久才挂断电话,迎上崔所思略带探究的目光。 「是林氤。」崔所思断定。 其实她单凭靳摇枝这边没什么逻辑关联的言论,根本判断不出这两人的计划,只隐约觉得,她这位外侄女似乎在做什么超脱常理的事。 「是她。」靳摇枝又说,「她说谢谢你。」 崔所思微微颔首,沉默一阵后,干脆问:「查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别说这是什么超自然事件。」 在问出这个问题时,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偏向。 靳摇枝不想告诉崔所思太多,但也不愿处处瞒着,如果没有崔所思,她和林氤未必能有机会。 司机一言不发,就连映在后视镜中的双目也无甚波澜,他跟了崔所思那么久,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装聋作哑。 「也许你猜对了。」靳摇枝说,「也可以当作,那天登船的人染上了目前难以解释的怪病。」 「这样就能治吗。」崔所思显然是不信的。 「能。」靳摇枝说。 只是并非所有病症都能被彻底治癒,她无法担保。 k港近在眼前,车速减缓。 崔所思蓦地说:「让林氤……注意安全。」 她想,或许她很快就能知道,这些天她奔波忙碌的意义。 到达k港,不出意外地见到了游轮所属公司派来的负责人,那人态度不算客气,话语间掺了几分阴阳怪气,「崔老闆,许久不见,当年想邀您上船,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如今船停运了,您倒是想上去看看了,可惜船上如今除了穿墙的西北风,什么也没有。」 崔所思的神色无甚变化,既是她想登船,再难听的话,她也会全盘接纳。她点了根烟,远远望着庞大的船身,说:「能登船是我的荣幸,只是,明明年份不算久,船怎么看着这么旧了。」 那人说:「保养早就停了,旧些也是应该的。」 「但这船不过才停运半年,半年前每期的维护费用似乎是以往的两倍,难道你们船上的用材有问题,后来才不得不停运?」崔所思语气平平。 「您说笑了,能营业的游轮,能有什么问题。」那人笑着。 靳摇枝环臂看了良久,她不确定自己这时候登船,能不能找到林氤留下的礼物。 她看向接待人,说:「希望游览没有时限。」 「怎么会,只是有点好奇。」负责人一双眼仍是弯弯的,其中似乎藏了森森剑戟,「崔老闆难道是想分一杯羹,特地来实地考察,吸纳经验?」 崔所思哪会透露多余信息,好似放狠话一般,「对,你们小心。」 靳摇枝看出来,崔所思是不耐烦了,否则她说话也不会这样夹枪带棍。 她捏起大衣领口,唿气间企图将狂跳的心往胸膛下压,说:「还请带路。」 船上大多设备都被撤走了,半年里明显无人打理,余下的物件上积了不少灰尘。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在有遮挡物的游轮上,身侧却好像真的有穿墙的寒风。 靳摇枝却是不怕了,也许世上真的有鬼,那些枉死者又回到了此地。 带路人简单介绍了游轮的区域分布,不得不说,这船的确豪华,在还没有停运以前,设施在现有游轮中是最全面的,舱房使用面积也是数一数二的大。 靳摇枝其实不愿这人一直跟着,这人深知这船问题不小,必不会带她和崔所思走完全部,于是她朝崔所思投去一个眼色。 等此人介绍完,崔所思脚步一顿,说:「你到岸上去吧,我们自己走走。」 第45页 带路人神色微变,挤出笑说:「崔老闆怕是低估我们这船了,您第一次登船,会找不准方向。」 「那我包下来一天,你的提成应该不少。」崔所思平静地看他,「停运的船极少还能盈利,你考虑清楚。」 那人二话不说就下了船。 船上只余崔所思和靳摇枝二人,所幸方才的区域介绍她们都记下了,不用走什么冤枉路。 靳摇枝环顾四周,早些时候就听说这船会无端端渗水,如今身在此地,才明确那些话并非谣言。 渗水的客舱不多,都在边角处,一不留神就会踩着一滩积水,渐得鞋尖半湿。 这些地方,要是被刚才那人一个煳弄,轻易就会绕开。 「竟然真的有积水。」崔所思的面色变得有点难看。 靳摇枝仰头环视四周时,目光忽地一定,望着某一处眼也不眨,直到一滴水啪嗒砸上额头,她才后撤了一步。 「在看什么。」崔所思问。 靳摇枝抹掉额头上的水珠,缓缓捻动两指间的湿迹,说:「藻。」 崔所思错愕仰头,不敢信那本该长在海里的东西,竟能在这船上长出来,尤其还是在天花板。 短短一截,显然才长出不久,而这船停运的半年里,大致没几个人会上来巡视,故而也无人发现。 「为什么。」崔所思惶惶盯着那处,艰难吐出声音。 靳摇枝屈膝抬腿,将溅上鞋面的水珠甩开,只觉得如今的崔所思和原先被迫回到七年前的她有些相似。 即便她并非坚定不移的无神论者,在那刻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信念崩塌。 「小姨,看看别的地方。」靳摇枝走到门外,见崔所思还在客舱里发呆,不得不唤她一声。 崔所思的脸色越发难看,走在靳摇枝身后说:「一些影片里,沉海的游轮会被海水侵蚀,会长满藻,珊瑚虫,贝类,又或者是其他的海洋生物。」 可这艘船如果沉过海,资料上不可能没有。 靳摇枝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她接下来要找的证据,只有船长室里的那把刀,除此,她还要在沿途搜寻林氤从过去寄来的礼物。 船长室的陈设和监控里的差不多,顶多少了些许东西。 桌子底,一把刀躺在地毯上,刀身积了灰。 刃上的寒芒一褪,便也不会让人觉得危险可怖。 走这一圈时,靳摇枝特地穿过厨房,也查看了陈列在厨房中的各种刀具。 厨房的刀架上空了一处,缺的正是这一把。 这是游览的终点,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观看的必要。 靳摇枝垂头看着脚边的刀具,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失落将她包裹,她被困在茧中,却没有破茧的能力。 她好像没能找到林氤留下的礼物。 也或许这艘船,亦或是漫漫时空,并不允许林氤留下变换的痕迹。 这种假设实属不妙,极可能意味着,她们根本不能改变未来。 其实崔所思没有菸瘾,但在这几天里,她手中抖落的菸灰越来越多,明明也不知道能挽回些什么,却又抱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奢想。 崔所思又想抽菸了,她看着靳摇枝走神的模样,莫名觉得,眼前人好像一只淋了雨的猫。 靳摇枝身上那点疏远劲彻底没了,这些年和她置气时的硬骨头也没了,却又不止软化那么简单,而是湿淋淋的,像被泡在暴雨下,看起来很可怜。 和这艘船一样,泡满了看不见的水。 「我出去站一会。」崔所思没有伞,做不了帮忙挡雨的好心人,但她认为,此时的靳摇枝需要静一静。 待崔所思离开,靳摇枝几乎将船长室里的所有东西都搬动了一遍。 她变得急躁又莽撞,甚至没有心思将东西完完全全归位,这么失礼的事,她这辈子只做过这一次。 就在翻找到绝望之时,她心惊肉跳地想起来,她和林氤玩过一个找物件的游戏。 那时她和林氤刚赚到一些钱,便商量着买下了湖畔的别墅,那是她和林氤多年未变的家。 林氤知道她一贯不喜欢交际,所以请人登门这一环节,早被排除在计划之外。 搬迁那日,她和林氤像是重返十来岁,她从未有过的憧憬随着拉开的礼花撞出心口。 两人在飞洒的亮片和彩纸中来回闪躲,然而各自在屋中藏下一样东西,谁先找到,便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不论提什么要求,皆没有拒绝的余地。 不得不说,在一起后,林氤和靳摇枝时不时便会玩这类一方有着绝对权力的游戏,就好比她们在酒吧相识那次。 只不过在相识日时,绝对控制权在外人身上,而在后来玩过的每一轮游戏里,命令者只能是她们之中的一个。 这样暧昧得近似调情的游戏,靳摇枝难以抗拒,她常常故意输掉,借之挖掘林氤深藏的另一面。 在这种事情上「输」并不寒碜,尤其她自认为,自己才是实际把控者。 唯有在要求她履行任何诺言时,林氤才会像当初在台上敲鼓时那样,带着危险的气息,野而蛮横,蓄欲待发。 所以当林氤提出,当次规则是找物件时,靳摇枝想也不想便答应了,就算她明知,自己根本藏不好东西,而林氤也正如她本人一般,总能将东西埋得极深。 第46页 那天,林氤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沉在鱼缸底部的戒指,而靳摇枝久久没能找到对方所藏的东西。 游戏里,两人事先都不知道,对方藏的是什么。 林氤不慌不忙:「你再找找,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结束。」 「给个提示?」靳摇枝打量林氤神色。 林氤只说:「它会动。」 最后靳摇枝在埋埋的针织围脖下,找到了另一枚款式不同的戒指。 没想到她和林氤一样,都打算在迁居日向对方求婚。 她们的告白始于埋埋,求婚也始于埋埋。 小白猫什么也不懂,被抱起时一脚蹬上靳摇枝的肩,一熘烟跑远了。 靳摇枝追了上去,追猫,也追戒指。 -------------------- 第34章 第 34 章 51 那些年的回忆,越是甜蜜,越像刀斧。 只是在那些过去,所有的亲密都和欲/望密不可分,靳摇枝眼里所见太过单一,就连两人间堂而皇之的爱意,也当是调情戏码。 在那个时候,她们心与心的距离,其实不过就差了一毫釐。 此时从回忆脱身,靳摇枝不由得蹲身捂面,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和林氤的过去,有着难以言说的热烈。 好热烈,好热烈。 门外,崔所思问了一句:「你在找什么东西。」 靳摇枝冷静了些许,却还是蹲在地上,掩着发红的眼说:「我不知道。」 她压根不清楚林氤给她留了什么,只敢笃定,那样东西一定在船长室里。 就和上次的找物游戏一样,林氤目的明确,所藏之物、所藏之处绝不多余,而这一次的关键,明显就是这间船长室。 崔所思一时无言,她养靳摇枝多年,第一次见到对方如此狼狈。 这些年她们虽然接触不多,但她自认为,她从未亏待过靳摇枝。 只是靳摇枝从不会主动向她讨要东西,她对靳摇枝的优待,完全是单方面硬塞。 如今靳摇枝却在崔所思面前,跪在地上一寸寸地摸地毯,而后干脆把地毯掀了,找木板上有无落下东西。 可惜很显然,别说东西,连印记都没有。 林氤是会藏的,她必不会把事情做得太明显,尤其此间还是船长室。 但她同样也不会做得太过隐蔽,她本质是要瞒住船员,而不是要死死瞒着靳摇枝。 靳摇枝摸找了满地,两手都已沾满灰尘,却毫不在意。她目光一定,转而拉开书桌的抽屉,在里面的顶部一寸寸摸。 在指腹碰到一处难以在心里描摹的痕迹时,她连手臂都在打颤,手指勐地一收,生怕把那点痕迹摸没了。 靳摇枝矮身仰视,又拿手机打起手电筒,终于在这无人留意的角落,找到了一块拇指大的刻痕。 刻痕是小猫肉垫的形状。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林氤还是喜欢把「宝」压在埋埋身上,不论是在她们生命中的哪一个转点。 靳摇枝的教养差点毁于一旦,险些痛骂出口,不知林氤如何敢确保,这些年船上的桌椅不会更换。 随之,无边的惊喜将她心头阴霾全部扫空,瞬间加急的心跳差点让她晕厥过去。 那些一直不敢敲定的未来,隐隐约约又有了盼头。 靳摇枝冷静下来,心想是了,林氤两次登船,自然知道桌椅有没有更换过。 「找到了?」崔所思问。 「找到了。」靳摇枝沙哑回答,一遍又一遍地摩挲那个痕迹,回神时已是热泪盈眶。 崔所思走近,也跟着蹲在桌边朝抽屉里部打量,诧异问:「那是什么。」 打从来到m城起,靳摇枝的情绪一直不改低落,这会她竟笑了,不答反问:「小姨,有没有养过猫。」 「没有。」崔所思不养动物,她没有多余的精力,也很难将死去的感情寄託出去。 靳摇枝收回手,定定看了那印记一阵,最后逼迫着自己转移目光,狠下心将抽屉合上。 她慢声说:「我养了一只猫,不能让它一个人待在家里,我该回去了。」 「家里不是还有另一位?」崔所思问。 靳摇枝站起身,慢腾腾拂开手上的灰尘,「林氤总有自己的事要做。」 崔所思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忽然就放松下来了,松懈得彻彻底底,好像再无挂虑。 她甚至担心,靳摇枝是不是疯了。 靳摇枝哪能注意不到崔所思眼里的挂虑,她从口袋里取出湿巾,慢吞吞地擦了掌心,眼里是连自己也料想不到的柔情。 她擦着手,一边说:「抽屉里的,是林氤留给我的东西,走吧小姨,再耐心等等。」 崔所思想,假设靳摇枝和林氤一辈子不说,她大概一辈子都解不开心里的谜题。 不过她等就是了,一辈子很长,她还有许多时间。 离开港口,车沿着原路返回南郊。 来时靳摇枝只带了个登机箱,回去亦然,她迫不及待想回到林氤的身边,等着对方再度睁眼。 又是十几个小时的高空飞行,亢奋过后,靳摇枝困得极快,头一歪竟就睡着了。 这一路她几乎都是睡着度过的,直到空姐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话,她才睁眼醒来。 在去m城前,靳摇枝将车停在了停车场的某一处,如今走出航空楼,迷迷瞪瞪地兜转了好几圈,她才想起车的具体位置。 第47页 一路飞驰,她好想林氤,也出乎意料地格外想念埋埋,她想,卧室的门可以不必关上,以后任由小猫进出。 等绿灯的间隙,靳摇枝给林氤发了信息,不论对方此时能不能看到。 「我回来了。」 消息如沉大海,没有回应,但这完全在靳摇枝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并不沮丧。 她以前常听人说,热恋的爱人连一秒都不愿分开,只目光错开的数秒间,思念就能在胸口发酵。 没想到的是,在一起七年,她竟还能陷入热恋。 到家的一刻,远处一个白影飞蹿靠近。 埋埋叫得格外嗲,哼哼唧唧地绕着靳摇枝的腿转了数圈。 靳摇枝俯身抓了一把它的尾巴,在打理了猫砂盆后,便轻脚走上卧室。 那个占据她心头良多的人,如今还陷在柔软的被褥中,依旧没有任何意识。 床头柜上还搁着她走前留下的字条,上是她的字,下是林氤醒后添上去的留言。 像是高中时代在老师眼皮底下传递的纸条,只可惜她和林氤相识太晚,没有一起经歷过那暗流涌动的幼稚暧昧。 「离开两天,不用担心。」 「我也离开几天,不用担心。」 靳摇枝低低笑了,弯腰握笔,在后面又添上一句。 「早点回来。」 写完,她便走去洗漱,然后躺到林氤身边,在对方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将一个吻印了过去。 印在林氤耳边。 靳摇枝对着林氤的耳朵说:「快点醒吧,你再不醒,我也要困了。」 可没想到,一开始是两天,然后是十天半个月,再后来,一月之期轻易过去。 林氤离开的天数,显然和她写在纸上的不同。 太久了,久到今年的大雪已经降临,靳摇枝也没能等到爱人的拥抱。 靳摇枝想,林氤多半还留在m城,或许已经追寻到德林顿的踪迹。 而正因为身在异乡,灵魂和身体远到产生不了共鸣,所以久久不能回来。 她不慌张,即使窗外已是茫茫白雪,也还保持着期许,只要林氤留在此处的身体没有衰颓,那就还有转机。 只是,盘踞心头的孤独愈演愈烈,它蛮横肆意地开疆闢土,企图吞食靳摇枝为数不多的耐心。 靳摇枝只能告诉自己,远在从前的林氤也一样孤独。 孤独的两颗心会互相吸引,最终严丝合缝地靠近。 那天,靳摇枝又像平时一样,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画新的稿子。桌上的手机忽然响铃,惊得她画错一笔。 在从m城回来后,她的手机一直是响铃模式,不为别的,只为林氤。 只是这次来电人依旧不是林氤,倒是个稀客—— 宁橙。 在刚知道靳摇枝和林氤在一起时,宁橙其实还蛮喜欢联繫靳摇枝的。那时她话里话外都是对林氤的贬损,想把以前在林氤那吃过的亏都还回去。 后来么,林氤警告她少骚扰自己女友,宁橙的电话也便打得少了。 如今靳摇枝一回想,总觉得林氤的警告夹带了私货,表面上是为她,其实多半是怕宁橙说漏嘴。 接了电话,靳摇枝难得先开了口:「好久不见,找林氤?」 宁橙的声音还是没变,她先是抱怨了林氤几句,然后说:「林氤最近在忙什么,我给她打了几次电话,她手机一直关机,犯事被关起来了?」 「没,不过她近来的确有点事。」靳摇枝放下笔。 宁橙也不多问,火气沖天地说:「我最近不是正打算卖东区的房子么,这几天收拾东西,发现林氤在我这没少动手脚。」 靳摇枝一愣,在她印象里,林氤只去过那边一次,那天宁橙刚把房子买下来,请大家去热热场子。 过后不久,宁橙就出国游玩了,东区的房子一直空着,她们的那次造访也便成了最后一次。 靳摇枝记得清楚,那天林氤压根没和她分开过,林氤要想动什么手脚,哪里瞒得了她。 「怎么说。」靳摇枝心跳如雷,哑声开口。 宁橙哼了一声,说:「房子里不少东西都要一块卖掉,我这正检查着呢,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在我花瓶口里面画了个小人。」 「你怎么确定是她。」靳摇枝连气都喘不顺了。 宁橙说:「有字呢,那字我一看就知道是她的,我拍给你了,你自己看。」 靳摇枝查看信息,放大了照片看字。她忽然笑出声音,眼泪也跟着溢出眼角。 林氤从没有做过这么孩子气的事,不过「来过」两个字,又确实是她写的。 孤独的人,总得想方设法给自己找找乐子。 「你擦了吧。」靳摇枝说。 「擦了擦了。」宁橙颇为嫌弃,「她这人蔫坏,你替我骂她两句。」 靳摇枝应付地「嗯」了一声,挂电话的时候,她心里想的是,不坏,挺好的。 可是宁橙在东区的房子是什么时候买的? 是…… 上一年的冬至啊。 也正是在冬至的半个多月后,林氤在m城登上了那一艘死亡游轮。 也就是说,林氤的灵魂只能是在上一年的冬至日后,在宁橙的花瓶里留下字迹。 原来不知不觉中,林氤已经在过去度过了那么长的时间,不过这也意味着,她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48页 登船日将近,真的还会有转机吗? 靳摇枝画不下去了,她失魂落魄地回家,在偷偷亲吻了林氤的眼梢后,心慌意乱地在家中翻找。 这下,她的耐心要彻底消磨干净了。 鱼缸里早就没了鱼,但循环泵还在运作着。 在铺面石子的鱼缸底部,一枚早该被捞出的戒指正静静躺着。 靳摇枝目不转睛看了很久,额头往鱼缸上一抵,无声地笑了。 大概是在一周后的正午,工作室全员放假,没有人知道老闆为什么忽然大发善心。 当天靳摇枝抱着林氤睡了很久,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一直在焦急地寻找东西。 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找的究竟是什么。 她漫无目的,慌慌张张,在屋里找,在街上也找,始终找不出个究竟。 终于,在她近要崩溃的时候,一个模模煳煳的轮廓踏入她的视线,随之她胸膛勐震,万分欣喜。 靳摇枝勐地睁眼,醒来才觉察埋埋正窝在她胸口上,压得她快喘不过气。 她捞起猫放在一边,愕然发现,枕边竟是空着的。 林氤…… 不见了。 靳摇枝浑身都在哆嗦,理智却又告诉她,此事绝无可能。 就算林氤失败,那她的……她的尸体也该还在,哪能说不见就不见。 靳摇枝拿起手机,想给林氤打电话,可才按亮屏幕,她就怔住了。 时间是上一年的一月十六日,是游轮破开迷雾抵达港口的那一天。 她确信自己此刻不是游魂状态,她并非是因为濒死才回到过去,或许是时间倒转了。 三分钟后,靳摇枝在海外新闻里查到了那艘游轮的相关信息,前船长竟然已被执刑。 林氤的电话便是在这时候打来的,接通时两人都没有说话。 靳摇枝有些紧张,她轻咳了两声,用勉强还算镇定的声音说:「新任船长还行么。」 林氤说:「比前一位开得好,没有偏离航向。」 靳摇枝捂住口鼻,抑制住了差点溢出唇齿的哽咽。 「我到岸了,航班号发给你,你……」林氤大约是冷,吸了吸气,「明天到机场接我?」 「机票退了吧。」靳摇枝起身走向衣帽间。 「不给我回去?」林氤说。 靳摇枝抽出两件衣服挂在肘间,说:「我去见你,我们在m城走走,除夕也在那边过吧,我顺便……」 「嗯?」 「带你去我姨那坐坐。」 「好。」 电话挂断前,靳摇枝低声说:「我很想你。」 林氤在那边回应:「我也是。」 再一次长途飞行,在飞机降落m城的那刻,靳摇枝的心已经奔了过去。 出站口人来人往,两人在同一时刻看到彼此,遥遥相望。 林氤走上前,抓着靳摇枝的手往自己心口上按。 心跳飞快,不復平静。 这是她们心照不宣的秘密,不可告人,却又热热烈烈。 完 -------------------- 3 第35章 番外 番外 或许是分开太久了,靳摇枝总会表现出自己从不敢轻易袒露的依恋姿态。 她对此不齿,并将之称为黏人,其实不过是多说了几个「想」字。 比如,在林氤短暂出门的时候说「想」,又或者,在林氤处理工作的时候,发信息阐述「想」这件事。 她总担心,在自己注视不到的地方,林氤会在一个不经意间又睡过去,那一睡,她们又得隔上时空鸿沟。 靳摇枝想过,这样重重复復地表现出依恋,会不会给林氤增添莫大的压力,可她委实不想再在林氤面前故作姿态。 毕竟在重逢之后,她们玩了不止一轮真心话游戏。 以往那些互相猜疑过的,埋在心里不肯讲的,在游戏里全被倾倒出来,她们挨个讲清,锱铢不漏。 在那之后,她和林氤承诺,彼此在相爱的时间里,心与心之间需寸丝不挂,需一览无遗。 所以靳摇枝想了便说想,也不好矫情地藏着掖着。 好在,林氤就喜欢听靳摇枝说「想」,不分场合、不分时间。 不过她最喜欢的,当是在两人近到不足毫釐的时候。 就好比,在欲/望要越过隘口的那一瞬说「不够」,在恐惧涌至眼前的时候说「不怕」。 不论是什么,听旁人在临界点说相反的话,人总是容易情绪高涨。 所以林氤在询问了靳摇枝的意见后,不光蒙起靳摇枝的眼,还束缚住她的双手,令她不能四处摸索。 靳摇枝看不看也摸不着,因着林氤娴熟的手法,一遍又一遍地抽噎出声。 她蒙眼的黑纱早就被眼泪打湿,总觉得连空气都是潮湿的。 在这寒冬季节,似乎唯她们缠绵的气息炙热。 这样的游戏,两人在一起多年,竟是第一次玩。 靳摇枝从未想过自己会处在这个位置,也没想到就算是这一方,她也毫不抗拒。 这种感觉很新颖,也很刺激,只因为对象是林氤。 林氤大概点了低温蜡,蜡液落在她腿上时,她不由得往后仰身。 靳摇枝轻吸了一口气,随之听见林氤在她耳边说话。 林氤问:「这样的,可以吗。」 第49页 靳摇枝哑声说:「可以再多一点。」 「还能落在哪。」林氤唯独语气像是熟手,乍一听好像调情。 靳摇枝比划不了,便说锁骨,腿上更私密的位置,又或者其它喜欢的地方。 但意想中的痛痒没有出现,林氤拿开了蜡烛,按住她蒙眼的黑纱说:「你还没有说想我。」 靳摇枝微愣,心再一次被思眷淹没。 「我有点想听。」林氤收回手,指尖碰上靳摇枝腿上干涸的蜡液。 靳摇枝睁了眼,可惜隔着纱,尤其灯光还朦胧晦暗,她连眼前人的轮廓都看不清楚。 她哑声说:「林氤,松开我的手。」 林氤轻易就扯散了靳摇枝手上的红色绳结。 松绑后,靳摇枝捧上林氤的脸,追逐着对方在这一瞬错乱的气息,说:「想你。」 看不到,就会想。 于是林氤勾开了她遮眼的纱,亲着她的嘴角说:「我也想你。」 又是一轮亲热,温存时,两人紧挨着躺在一起。 靳摇枝踢了踢林氤的小腿,说:「那年办展的如果是其他人,你是不是也会偷着喜欢?」 林氤扭头去亲靳摇枝的肩,看似好像又从情爱中抽身离开,乍一看木木讷讷,其实一个亲吻就泄露心思。 「会有另一个完完全全像你的人吗。」她边啄吻边说话,声音显得含含煳煳。 「不会。」靳摇枝笃定,像她这么矛盾的人,世界上只能有一个。 林氤看着她问:「那你呢,如果那天台上敲鼓的是另一个人,你会和她相处七年吗。」 「不会。」靳摇枝不假思索,「你知道的,那天的游戏其实很过界,而我也有拒绝的权利。」 「对,我知道。」 「但世界上不会有另一人完完全全像你。」 两人紧密相依,一起用手机看家里的监控,没想到埋埋直接给了摄像头两耳光。 她们不在的这几天,请上门的保姆把猫照顾得很好,猫干干净净,似乎还圆了一圈,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看了一阵,两人同时被窗外毫无预兆的烟花声惊得一僵。 靳摇枝推开林氤的手臂,坐起身往窗户那边看,可惜有窗帘遮着,什么风景也看不着。 「想出去看看吗。」林氤问。 「等会再出去。」靳摇枝不紧不慢地走进浴室,门没彻底合上,明摆着是给谁特地留的。 她朝门外看了一眼,在水声下说:「你来。」 到底是在国外,这段时日的m城和平时区别不大,远不及国内热闹。 烟花炮竹也本不该有,尤其南郊这一片只住着崔所思,崔所思根本不像是会有那等闲情逸緻的。 不过也难保不是崔所思买的,毕竟崔所思这几天心情极好,说这边的房间其实一直是给靳摇枝留的,还邀请靳摇枝和林氤以后也一起到m城过年。 从浴室出来后,靳摇枝和林氤不约而同地给对方挑起衣服,换好便下楼去了。 楼下亮堂一片,外面的空地上立着两个人影,一个明显是崔所思,另一个靳摇枝不认得,但她觉得,那人多半姓孟。 在看到桌上的薰衣草花束后,靳摇枝的揣测全部化为确信。 不是「多半」,那人就是姓孟。 远处那两人站得极其近,关系非同一般,显然孟绮已经表达了爱意,而崔所思也已经全部接收。 她们完全不记得时空回退前的所有事,好在还是走在了一起。 林氤原本还想走过去跟孟绮打个招唿,可她才刚靠近一步,就被靳摇枝挽着手臂拉走了。 崔所思和孟绮在前门,靳摇枝便带着林氤到了后门,一前一后,互不干扰。 林氤看靳摇枝手里拿了东西,便问:「藏什么了?」 「喏。」靳摇枝抬起手,掌心里握着两根和她气质不符的仙女棒。 她似乎想故作自然,所以脸色冷得有点刻意,这一衬托,那从绒毛帽下漏出来的耳垂就红得过于明显了。 林氤没接仙女棒,反而替靳摇枝捋了耳边的头髮,为她遮上发红的耳朵。 「刚在屋里拿的,给我点上。」靳摇枝又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塞到林氤手里。 林氤点头说行,在点燃的时候问:「怎么突然想玩这个。」 「喜欢的话,我就要试试。」靳摇枝说。 应了那一年林氤拐弯抹角的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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