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有点甜》 第1页 《夫郎有点甜》作者:旧酿【完结】 【本文文案】 宋楚云了,穿成个嚣张跋扈心狠手辣的恶霸。 按照原剧情,他会在强娶美貌夫郎后,因为常常家暴还不给人饭吃,导致夫郎彻底黑化。 他被砍断双腿,最后流落街头冻饿而死。 目前进度:刚把夫郎娶回家。 宋楚云看了眼穿着喜服,可怜巴巴缩在墙角的小崽子。 自救计划立刻启动。 从哪里下手呢?那就从......给崽儿餵饱饭开始吧。 -- 唐恬以为被恶霸强娶回去当老婆一定会吃很多的苦。 没想到这个恶霸竟然一点也不凶。 不仅不让他干活儿,还天天给他做吃的,哼歌哄他睡觉。 并且一改游手好闲的作风,从下地种麦子开始发家致富。 眼看宋楚云将一家家商铺在镇上开起来,生意越做越红火,唐恬点着数又想缩墙角了。 宋楚云说过,那些商铺是要继承给他们崽的。 开几家铺子,就得生几个崽。 唐恬(疯狂被卷进被褥里):「我果然嫁了个没人性的恶霸,呜...qaq」 —————————————————————————— 1、v前跟榜单走,v后日更 2、攻穿书,受是哥儿。不生崽!(番外也不生)只是找个光明正大睡老婆的 藉口! 3、恶霸本恶为爱从良但改不了老流氓本性攻vs娇软本娇一戳就脸红但只给老攻戳甜心受 4、攻受相差八岁,老夫少妻。 5、家长里短文,慢热无逻辑,甜甜甜就完事儿! 承蒙喜欢 不甚感激 第1章 春末夏初的暖阳和煦,本该是个令人心生慵懒的时节。 然而这一切在浓郁的硝烟味道中,不仅没了赏心悦目的作用,反而连天际偶然掠过的飞鸟羽尾,都望之惹人心惊。 「滋滋...滋...滋滋.....」 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宋楚云眉峰一挑,凝视前方掩体的眼神瞬间变得森峻:「3号,你那边有什么异常?」 回应他的不是往日熟悉的声线,在短促而急切的几秒等待过后,陡然间响起一声惊恐万分的:「撤、快撤!」 对讲机那头是宋楚云一手带起来的部下,往日惯以冷静沉着着称,能让他这样惊慌失措的,想必前方出现的不会是什么普通异常。 宋楚云当机立断,带领剩下的分队人员各自后撤,去找掩体进行掩护。 可惜还没等他完全钻进提前预备好的防空洞,几根高强度浓缩的雷\\管就从头顶的小型直升机上投下。落地瞬间炸开十几米高的灰土,响彻云霄的轰炸声几乎要强行穿透耳膜。 混乱中宋楚云看见几个负责断后的年轻小伙被原地掀起,蹙然耳鸣,他听不到任何哀嚎惨叫,只有漫天残肢和碎裂的砖瓦一齐四散落下。 他是这次任务的总指挥,跟随他的小分队共计十六余人,目标是在边境拦截一批大量走私黄金和毒\\品的毒枭。 这样的任务在过去七年里曾进行过无数次,虽然也有兇险到以命相搏的时候,但总能化险为夷成功完成任务。 只是这一回不一样。 宋楚云被巨大的气流冲击到失去意识前脑子里闪过无数帧画面。 他所挚爱并且甘愿付出生命来守护的祖国,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以军人的身份,来为之效劳了。 - - 夏初的天并不算很热,但那春蜕的蝉已经在树梢上开始叫唤起来。柳丰村地处淮昭镇西南,两季分明,连时节特有的产物都比其他地方来的要更早一些。 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扇撒进,床榻上的人昏睡多时,一张满是鬍渣的面庞尽显出不健康的苍白颜色,这不免让旁边站立着的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焦灼不安。 「.....都是依您的话赶忙儿送来的,衣裳首饰备的虽不齐,可好歹是件喜事。再者恬哥儿在家里也是极能干的,又不似旁的小哥儿那般话多爱说嘴,最是让您省心不过.....」 「唔......」 宋楚云囫囵一声,终于从重复不休的梦境中浅浅转醒。 眼前不适应的迷濛了一阵,旋即映入一片茅草粗木交织搭建的屋顶。他微愣了下,而后挪动有些僵硬的脖颈,向屋内环视一圈。 屋里的不大,除了他身下躺着的这张床,再就是一张煳了油腻灰到看不出颜色的方桌,两把矮凳,一个木头架子搭成的置物架,断了半边支柱,上面斜斜搁着一个疑似黄铜色的盆。 门是旧的,窗户是破的,不论是坑坑洼洼的泥巴地面,还是蒙了灰缺胳膊少腿的家具陈设,都完美表达出了四个大字:家徒四壁。 宋楚云:「......」 倒是床尾站着的人给屋子里添了抹亮色,宋楚云抬眼细看了看那身喜服,立马又板直仰躺回不软和的棉花枕头上。 根据以往那些电视剧和小说的套路,他这是穿了。 至于穿到了哪里,有着多年侦察与反侦察经验的宋哥下出结论——就是他睡前无聊翻看的那本小说,夫郎崛起之手刃炮灰恶霸。 书里恶霸强娶美貌小夫郎,娶回家后因为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导致家里过度贫穷。不但动仄殴打辱骂,还让小夫郎成天饿肚子没有饭吃。 第2页 结果小夫郎黑化崛起,自力更生赚得盆满钵满,最后将恶霸砍断双腿,使其流落街头冻饿而死。 总而言之,此文的核心内容就是打倒恶势力,做自己的正义使者。 对于提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观念宋楚云没有任何异议,毕竟在二十一世纪他所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 但做自己的正义使者就一定要拿恶势力来开刀么? 尤其他现在就是那个倒霉催的恶势力代表! 这都叫个什么事儿? 宋楚云心有不服。 许是没料到他会突然睁眼,一旁的麻媒婆话头僵顿,神色也有点不甚自然。 又看宋楚云兀自在屋里看了一圈,直板板的躺回去,更是一股子话噎在喉咙里,好半晌才道:「人既依您的话送到家,那老婆子我就先回去了。恬哥儿,你可好生照看你丈夫,改天我再来讨杯喜茶吃。」 说罢,麻媒婆一扭身就出了屋子。 承接这么多桩喜事,也就只这一桩憋屈的很。 主家后半夜醉酒醉得不省人事,跌了跤被村民抬回来就算了,碰上个蛮横地痞就连喜钱也不敢开口讨要。 被唤做恬哥儿的那个略一垂头表示应声,只是那脸低下去就没再抬起来过,站在床尾处,看上去有种单薄纤瘦的可怜劲儿。 宋楚云知道这就是他的小夫郎了,尽管就撇了两眼,可说句貌美的确不为过。脸蛋巴掌大小,低垂的眉眼十足温顺乖驯,身子骨撑着显然不合身的喜服,看着就愈加瘦弱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小夫郎名叫唐恬,是村里一户种田人家的小哥儿。这个时代除了男人和女人外,还有一类特殊人群被称为小哥儿。 他们生来体质特殊,既能像女人一样受孕,也能做其他汉子们所做的活计。只是小哥儿比姑娘家更易受孕,却不好生产,体格又不如汉子那般结实耐劳,因而地位一向不高。 唐恬是被原身从村口强抢了娶回来的,说是娶,其实只占了前半部分的强抢。 没有请人说亲,没有赠送聘礼,更没有迎亲队伍,唯独就一个人从这个门出去进了另一个门,这哥儿出嫁就算是结束了。 宋楚云看着瘦瘦弱弱的小夫郎简直后脑勺疼。 也罢。 横竖人都被抢进了门,现下别的也管不了了。以免目前看上去还人畜无害的小夫郎提前黑化,总得想想法子先给人餵饱穿暖吧。 - - 宋楚云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接受了自己穿书的事实,他稍微拾整了下情绪,准备起床解决一下今日份的温饱问题。 先前他一直是躺在床上的,不知是拿砖头垒的床板太硬还是原身在哪跌了摔了,总之稍一动弹就觉胸腔闷的生疼。 他下意识向唐恬抬了抬手,示意小夫郎来帮忙扶一把,没成想胳膊才往外伸出半截,床尾的人立刻往后狠狠瑟缩了两步。 整个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宋楚云不禁扶额,他还没照镜子看看原身到底长的什么模样,不过一般按路数来说和他本人该是长得一样的。虽然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审美风格,但审美再不相同总也不至于到令人害怕的地步吧? 要知道他这张脸在穿书前可是标准的男模级别好嘛。 孩子太小,还没树立正确的审美观,宋楚云在心里如是感慨。 伏在床边歇了片刻,他总算是能强撑起身体下地了。走出门才发现原来原身的破落小院里还不止一间房屋,左右两侧各有两间侧房,都是茅草做顶,半高不高矮蹋蹋的旧房子。 院子比他想像的要宽敞,就是一眼望去遍地枯枝杂草,俨然是长年未经人清理过了。 最左边还有个隔出去的半大矮棚,宋楚云进去看了一眼,小厨房里残炉冷灶,堆在墙角几个装东西的罐子上盖了层厚油灰,有些瓦罐被风化,稍微用力一启就碎开了。 他依次看过罐子里的东西,前几个里头都是一团团黑咕隆咚的玩意儿,还没凑近就能闻见腐坏的酸臭味。唯独最后一个能勉强算是正常,放了小半坛米,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已经陈的不行,里头满是灰黑色的小米虫。 他在几间屋子里来迴转了两三趟,意料之中的没找到任何可以饱腹的食物。 宋楚云倒也没懊恼,想来原身是个好逸恶劳的恶霸,整天到处混迹,东家抢碗饭西家偷袋瓜的,家里能有存余那才有鬼。 好在腰兜里别了几枚铜板,他摸出来细细一数,竟足有六个。 眼下正是吃午饭的时候,不少人家燃炊开灶,饭菜的香味顺着风吹到了院子里来,宋楚云深吸口气,肚子饿的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他回头看了唐恬一眼,小夫郎还在床尾边上站着,见他转头,好不容易抬起来的半张脸又慌忙垂了下去。 不用问他也知道小夫郎正飢肠辘辘,奈何这个家里连点做饭的食材都没有。 宋楚云耳力极好,隐约听到远处有叫卖包子的声音,便问:「这还有点铜板,我去买几个包子回来当午饭吃,你喜欢什么馅儿的?」 唐恬听他在问自己,一下变得侷促起来,指尖拽着衣袖轻磨,却是闷声不吭。 宋楚云见状只得无奈笑笑,只当是小夫郎没他那么自来熟:「那就普通的猪肉包了?好歹垫垫肚子,下一顿我再想办法。」 第3页 唐恬依然没说话,隔了小半会儿才轻轻点了下头。 宋楚云手里颠着铜板,一面向外走去一面暗自琢磨总不吱声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这小夫郎长的确实好看,被强抢回来给恶霸当老婆本就很可怜了。 难不成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 啧,那一脸委屈巴巴的小傢伙未免也太惨了点儿吧。 第2章 宋楚云用那六个铜板换了三个猪肉包子,原本村里是没有小贩挑担买吃食的,村民没那个闲功夫消遣不说,都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谁还愿意花那个冤枉钱。 不过卖包子的王二就是本村的人,赶早到镇上去卖了一回,剩下几个卖不出去,就想着拿回来碰碰运气,要实在没人买就自个儿当午饭吃算了。 没想才吆喝两声就被宋楚云一耳朵给抓住了,按现在的市价猪肉包怎么也得三文钱一个。因是剩下的包子卖相不好看,加上早起做的到这会儿口感变得有些差了,就一应六个铜板卖掉算完。 宋楚云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三个包子,两个小些的,一个大些的。 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三个半大包子刚刚只够五分饱,但看着唐恬一张小脸皱巴,也很是忍饿的模样,宋楚云便把装包子的油纸袋全递给了他。 「你先吃吧,我去看看还有什么能拿去换钱的东西,不然咱俩晚饭该没着落了。」 说完也不等唐恬动作,放下油纸袋就先去了屋后的茅草棚下翻找傢伙什。 他之前扫了两眼,那里堆放有一些农具,像锄头、铁锹、木镐之类的。村里的农户大多都以种地为生,少有的条件比较好的才会养些鸡鸭鹅等家畜,因此就算原身不在家务农,身为农家人,该有的工具多少还是有几样。 也没出乎他意料,工具是有,但基本上都坏的不成样子了。木质的握柄长时间被风吹日晒,外表看上去还行,可里头早朽成了渣。 宋楚云挑挑拣拣,索性直接掰断朽木,只留下有铁的那部分。这些铁拿到铁匠铺子里能换点钱,他才将出去买包子的时候看到村子紧挨着山,要是运气好,说不准山上能有野货可以打。 这个朝代不比二十一世纪,受环境污染严重,纵然不提倡吃野味,在这个家境艰难的时刻打点野货拿去卖,也算能勉强维持下生计。 想到这里,宋楚云又找了两圈麻绳,把断掉的铁锹头子绑结实,另外拎了个铁铲,往肩上一搭就准备上山了。 - - 屋里唐恬正对着包子咽口水,他赶早儿被麻媒婆从家里送来,连口水都没喝。 家里的阿爹一向不管事,自己亲娘死的早,现如今后娘当家,下头还有两个同胞的弟弟妹妹。后娘嫌他招惹了村子里的恶霸,巴不得赶紧把这晦气哥儿给送出门,哪里还能容他在家吃顿米粮。 早上起的早,匆匆套了喜服就来了宋家,整个上午都没进半点食水可不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只是宋楚云一来就把三个包子全给了他,人在屋里敲敲打打好一会儿,兜着东西出门也不知是干嘛去了。 他们这样的哥儿是没什么地位的,当家的没回来哪敢先吃饭,要搁那些脾气不好的汉子,少不得要挨顿骂,甚者直接动手的也有。 虽是饿的胃里抽抽,那也只有忍着。幸好宋楚云出去不多时就回来了,除了拿出去的铁锹和铁铲,手里还多了几样东西。 两只野鹌鹑,一只野兔。 「这里山道分布稀松,却也还算好走,今儿天气有些热没什么大傢伙出来觅食,两只野鹌鹑是在山溪边逮的。运气不错,逮完鹌鹑转头一锹下去就拍晕了一只野兔子。」 宋楚云挺高兴,一进门就把打来的野货扬给唐恬看。 大概在之前的家里没人对他这样热络,尤其姓宋的还是个风评极不好的恶霸,唐恬听他话里带笑,不觉稍稍放缓了点绷直的后背。 「咦,给你的包子怎么没吃?」宋楚云瞧见油纸袋丝毫未动,疑惑道:「我都听见你肚子叫唤了,难道不饿?」 唐恬被他一语戳穿,脸上浮了点红晕,摇摇头,把包子往他手边推了推。 意思是让他先吃,自己再吃剩下的。当然,如果还有剩下的话。 宋楚云自然捕捉到了他悄么咽口水的小动作,又想起书里说的哥儿不受待见,就知晓他端坐不动是为什么。 「那行,这个大的给我,俩小的你吃,好歹垫垫肚子。」 的确久不进食,这会儿上山跑了一遭饿得难受,宋楚云便没客气,叼起大些的那个包子就是两口,顺带把剩下两个塞到了小夫郎手里。 唐恬直等他把包子囫囵吃得差不多,才拿起自己的开始啃起来。他五官生的秀气,哪怕是饿的狠了,一口一口吃的也很斯文。 拢共包子就没多大,吃的再斯文很快油纸袋就见了空。宋楚云意犹未尽,舔舔沾油腥的嘴唇道:「晚点我去趟集市,把这几样野货拿去卖了,要是顺利,晚上我们能一人多吃几个包子。」 闻言唐恬微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要知道原身在村子里的风评可谓差到极致,惯爱仗势欺人就罢,整天的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家里的田荒废到长满杂草,一混二十好几了也没个正经活干。 不是仗着蛮横敲诈老实农户,就是和一帮子混混走街窜巷偷鸡摸狗。 第4页 像这般打野货上集市叫卖,便是他诚心做生意,未必也有人肯买他的帐。 显然见过大风大浪的宋哥对自己的处境还不是很了解,光想着怎么解决晚饭问题了,倒没多注意唐恬欲言又止的表情。 宋楚云自顾自畅想了下吃饱饭的滋味后,目光落在了那只野兔子身上。 他原本打算把鹌鹑和兔子一併给卖掉,但刚吃完猪肉包子开了胃口,这会儿就有点惦记碳烤野兔肉了。 以前因为工作性质常年在野外,有时没吃的也会捉点雀儿、捞两条鱼或者打点野兔、野獐子,那一手烤肉本领就是这样练出来的,该说不说,吃过的都夸好。 反正是要去趟集市,单卖两只鹌鹑没几个钱,不如把不要的烂铁具也一起带过去,能换多少算多少,省的今日没过完就又要开始愁明日吃什么。 他这边一阵盘算,等想起问问唐恬集市怎么走的时候,蓦然发现小夫郎人不见了。 宋楚云抬眼找了一圈,窗口外闪过抹红,黄铜的大盆却比人先进屋。 原来是给他打水去了。 唐恬把盆放在桌上,喜服垂出一大截只好多挽几次卷到手肘处,那块半新不旧的帕子湿哒哒的,拿进来前应当用水洗过好几遍。 「我自己来就好。」 衣袖捲起来宋楚云才发觉他比看上去还要瘦,那骨架子本就不大,没二两肉,仿佛用力一折就能断了似的。 而且经常干活,皮肤算不得白皙细嫩,反而有不少颜色浅淡的疤痕。唐恬今年将满十七岁,这个年龄在宋楚云眼里就是个没成年的高中生,他不过是打野货打的身上沾了些灰尘而已,哪好意思让人这样伺候着擦洗。 唐恬听他这样说以为是哪里惹人不痛快了,眼眸眨巴眨巴,神情里蕴了些慌张。 「方才太饿没顾得上洗手,这会吃完了简单洗洗就好,等下还要继续拆农具的,总不又是一手的灰。」 宋楚云用清水搓了几下手掌,犹嫌不足,又把脸也给抹了几把。 「多谢了。」 唐恬没以为他会为这点小事道谢,侷促的想要拽衣袖,指尖却拽了个空。 宋楚云望他半晌,是觉着哪里不大对劲,瞧见两只袖子鼓在手肘处活像个大护臂才反应过来:「你这喜服也太大了,一点儿不合身,我去找找看有没有旧衣裳,换下来你穿着也自在些。」 可不是么,那喜服不论样式料子都早过了时的,整个大了一号垮在身上。被恶霸强娶不是什么光荣事,家里哪还捨得掏钱给做身合适的衣裳送到夫家。 这是后娘当年嫁人时的旧嫁衣,原也是不想给的,还是麻媒婆好劝歹说劝,宋恶霸不好惹,既看上了唐恬要娶进门当夫郎,面子上总得过得去,否则恶霸犯起浑来指不定又要闹成什么样子。 后娘这才不情不愿把衣裳给了唐恬,至于像『晦气东西』、『丧门星』一类不好听的骂咧词自是没少说。 宋楚云把水浇在院子里后就一头扎进了侧屋,东翻西找,倒还真找到了几套原身穿过的旧衣裳。因是放在床底的大木箱子里,有厚厚的铁盖给掩着,里面的衣物没怎么被虫咬。 那些衣物比照唐恬的小身板还是大了一号,但比起宽一截喜服是合适多了,普通的粗布麻衣,摸上去手感不算差。 宋楚云把找到的三套衣物递给唐恬,让他自己选,转而到矮凳上坐下,一门心思想看看小哥儿换身衣裳后是不是能舒坦些。 等了片刻,见人仍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唐恬瞬间红了耳朵尖,抱着衣裳恨不得连脸都给埋进去。 宋楚云见状不由恍惚一瞬,陡然想起来他在军中任职多年,接触的都是大老爷们儿,洗个澡换个衣服什么的都是在一块,横竖你有的我也有,没甚好避讳的。 可眼前的是个小哥儿啊,跟那些大老爷们怎么能一样。 「抱歉抱歉,我这就出去。」 他忙不迭起身,大步向外走的同时没忘记朝满面羞红的小夫郎多瞄两眼。 有一说一,长的好看的人害羞起来比平常要更好看,那红扑扑的脸蛋让瘦弱的身子骨都有了点色泽。 宋楚云不禁玩心大起,体贴的给唐恬掩好门,嘴上却故意逗他。 「别着急,慢慢换,我不会偷看的嗷~」 第3章 唐恬毕竟是个哥儿,在汉子面前还是脸皮薄的,闻言耳尖又深红几分,把宋楚云看的忍不住含笑。 话是调侃,他却知道现如今和他的小夫郎尚且都算不上熟识,逞句口舌之快就算了,不能做得太过分。 折身出了屋他倒很是正人君子的站得离门窗都远了些,等唐恬换衣裳的空挡,顺势再细细观察了一下整个院子的构造。 其实家徒四壁真没什么看头,左不过三间错落着的低矮房屋,前头一片长满杂草的空地,后头一片长更多杂草的空地。 宋楚云观望一圈不禁唏嘘,要是睡前翻看的那本小说是宫廷将相的该有多好,说不定穿过来能当个皇帝大展下宏图,再不济混个将军玩玩儿,一改炮灰深受误解下场悽惨的结局,韬光养晦反杀一众名义正道走上人生巅峰。 但转念一想二十一世纪的他就是扮演着这样的角色,身为一名前扫奸除恶的特种部队军人,这样的事在过去七年里几乎每天都在做。 第5页 或许是连老天爷都认可了他在职期间的爱岗敬业,于二十五岁光荣退休后给他安排了一段奇妙际遇。 宋楚云一向都有既来之则安之的平和心态。 英雄当久了,偶尔噹噹咸鱼也挺好。 所以安心躺平,快乐种田。 唐恬很快就换好了衣裳,一身湖蓝一身藏青他都没选,反而选了身不起眼的麻灰色。 宋楚云回头,正见他两手绞着衣袖站在门边上看着自己。 「怎得挑了这个颜色,正当好的年纪,穿点亮色的不是更抢眼?」 重新替换的衣裳大小要合适得多,因此愈加衬得唐恬身材匀称,细胳膊细腿的看上去也没那么营养不良了。 他是随口一说,小夫郎却以为是麻灰土气穿着不好看,当即眼眸垂了垂,扭头就要再回屋里去换。 「是你自己喜欢的就成,衣裳穿在你身上,当然是自个儿高兴最重要。」宋楚云拦下他:「我去把那几块烂铁具给拾掇下,你要没事就睡个午觉,等我晚上回来做饭吃。」 他来做饭么? 唐恬听着这话微咬了下唇,放眼望去柳丰村里几十户人家,哪家不是姑娘、小哥儿做饭洗衣,哪有汉子愿意下厨做这些细碎活计的。 只是宋楚云掷地有声,嗓音里还隐隐有些想炫技的傲然,恐惹主家不悦,他便不好再多说什么。 眼见小夫郎听话的回去困午觉去了,宋楚云就转身去了屋后的草棚。那些农具该拆的拆,该卸的卸,一番拾掇下来完整的倒是一样都没。 他索性把废铁都集中堆放,又去溪边找了块石头搬回来,好一阵浇洗打磨,忙活近一个时辰终于有了点成效。 原先那些破铜烂铁上锈迹斑斑,如此拿去铁匠铺子里只怕别人不肯要。稍微清除下上面的浮锈,洗干净结块的泥巴,看上去就还有点能回炉重造的样子。 宋楚云站起来活动了下发酸的双腿,蓦然想起忘了问小夫郎铁匠铺子的事,凑到窗子口一看,人正缩在床上睡得香,也就耸耸肩作罢了。 原身时常进出酒楼赌坊,记忆里鲜少有关于集市行当的内容,不过路在嘴上,沿途问问村民想来该是能找到。 他还在小厨房里翻出个旧背篓,底下破了个洞,但是铁具挺大,试了试不影响正常使用。 东西准备齐全后他就去拎着两只鹌鹑去了集市。 - - 柳丰村有两个集市,一个在村头,一个在镇上。村里的农户除了种菜自家吃以外,也会把吃不完的菜拿去摆摊贩卖。还有些鸡鸭鱼肉生禽,或者一些日常消耗品如油盐酱醋糖等类。 宋楚云甫一踏进集市,就有种被人间烟火气包围的感觉,四下都是穿着朴素的村民,有的挎着菜篮在讨价还价,有的则挽起衣袖露出精壮的胳膊在剁肉杀鱼。 「......瞧瞧,这鱼是才杀的,你看那尾巴还动弹呢,鲜活的很,拿去炖汤煮菜绝对一绝。」 「三文钱一把,统统三文钱一把了啊,卖完就回家了,哎哎....大婶,不让挑的三文,让挑的得五文钱呢。」 「白菜便宜卖了啊,自家产的嫩白菜,一水儿的农家肥,拿回去洗洗就能吃。赵家小娘子,你买点儿回去尝尝不?」 尽管已经是临近晚饭时分,集市上买菜卖菜的人还是很多,宋楚云饶有兴味的走了一段路,挨个摊贩看去,几厢对比下物料的便宜好坏。 许是村里鼎鼎有名的恶霸不怎么在集市上混迹,村民乍一看见宋楚云都还没反应过来,等细看清脸后,立马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宋、宋宋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咱这小本买卖,您可千万高抬贵手别给砸了.....」 「啊?听说那姓宋的来了?快快快!二牛,咱东西不卖了,收拾收拾赶紧回家去!」 「.......他奶奶的,狗日的不去赌坊偷抢,又跑来集市上做甚,欺软怕硬的玩意儿,尽挑咱们这些穷苦百姓们欺负!」 「你小点声吧,让那宋恶匪听见,有你好果子吃。走走走....今儿这生意是做不成了,还是早点回去省得被他盯上。」 宋楚云简直一脸无辜。 自打第一个卖菜小贩瞧见他开始,集市上以他为圆心,直径为五米的范围内就都是一片苦丧嘆气声,原先那人间烟火气瞬息间变了风向,无一例外都朝他袭了来。 「请问.....」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宋爷,小的就是一卖萝蔔的,哪有胆子为您答疑解惑啊.....」 宋楚云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点儿笑意尽数被小贩给打击殆尽了,见人慌的要跑,连装萝蔔的篓筐都顾不上拿,他只得悻悻收回要拦人的手。 接下去又问了好几个就近的村民,可不论是姑娘小哥儿,还是膀大腰圆的汉子,一见他走近,纷纷低头避开视线,生恐惹怒了恶霸要遭殴打。 兜转大半刻,他才在集市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没关门的铁匠铺。倒也不是他问来的,实在是村里的集市就这么大,多走两圈就找到了。 宋楚云不免有点颓丧,原身这是给他留了多大个烂摊子,以至于街坊四邻人人都避之不及。 「哟,这不是宋爷么,您想要点什么样的铁具啊?别看我这小店门脸不大,里头傢伙什儿倒很齐全。」 开铁匠铺的是位中年汉子,子承父业,一大家子都在这守店铺。到底人多,又是干惯体力活的,便是知晓宋恶霸惯爱仗势欺人也不带憷的。 第6页 宋楚云凝眉看了几眼,果然农具铁具一应俱全,可惜身无分文,没得买只能卖。 「既是铁匠铺,我这有几块铁不知你们收不收。」他把背篓取下来,拿出里面的东西递给中年汉子。 那汉子粗略拿在手里颠了颠,道:「宋爷,我这虽是铁匠铺,但也不是什么铁都收的。您这必是从不要的农具上拆下来的吧,放的时日太久上头生了锈,不怎么值钱。」 换句话说,融了回炉重造都嫌浪费炭火。 这个时代铁是产量不多,却还没到稀少罕见的地步,像那些锻造的菜刀短匕,寻常一把铁的也就二三十来文。 宋楚云看着挂牌的物价心里有了点数:「不怎么值钱多少也能有点儿吧,大哥,这些铁融了打上三把砍柴的大刀是没问题的,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中年汉子略一思忖,如宋楚云所说,铁的确不是什么好铁,可胜在基数不小,融了重打最少能做出五把柴刀。只是收购这样的原材料他不愿意花高价钱,便想着把价格再压一压。 「收也不是不行,不过我这自家营生挣不到几个钱,您若诚心卖与我,那就按重量一文一斤,您肯的话我就全要了。」 一文一斤.....宋楚云暗暗啧声,这小老哥心有点黑啊。店铺里最次的一把菜刀都卖二十五文,这些铁块少说能给他创造个小两百文的收益,几乎都能算是半买半送了。 奈何眼下急等着钱用,不然家里嗷嗷待哺的小夫郎得跟着自己一起饿肚子。宋楚云想了想,点点头道:「你看这样如何,我这还有两只山上打的野鹌鹑,铁就算三文钱一斤,鹌鹑我白送你。」 横竖那些个村民都躲着走,拿去卖是卖不成了的,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铁价往上抬抬。 鹌鹑不大,拿来做个下酒菜是好的,况且还是山上打的野货,比集市上卖的肉食味道要好上一些。 中年汉子在心里一盘算:「野鹌鹑没几口肉,三文钱一斤我得亏。这么着吧,两文,再多这生意就做不成了。」 没谈到理想价位,宋楚云有些郁闷,垂头看看一背篓没用处的废铁,又觉着倒也还行。两文就两文,总比一文一斤得来的钱要多。 「称重吧。」 中年汉子搬来了称,共计十五斤,卖了三十文。 「宋爷慢走,下回有生意还来照顾啊。」 临走那汉子还挺客气,喜滋滋的把铁搬到了窑炉边,手里晃晃两只待处理的山林野味。 宋楚云微微颔首,几十个铜板塞进衣兜略有点鼓,拍了拍,胸前有点沉甸的重量这才终于让他有了点儿宽慰感。 第4章 那三十文铜板宋楚云拿去买了点儿盐和糖,精米暂时还吃不起,就买了大半袋子的玉米粗面。 他回去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远远就瞧见自家破篱笆围成的院子里蹲了团小人儿,走近才看清是唐恬,这会正蹲在水井旁处理野菜。 这个时节荠菜和马齿苋生长的都很好,临山有溪的地方野菜又好挖,因而唐恬摘了不少回来。 宋楚云见他埋头干的专心,本想躲在后面吓唬一下逗他玩玩的。再看小夫郎动作麻利,手指来回翻飞一阵那带泥巴的野菜就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不觉便站定看入了神。 唐恬细心摘着野菜上的根茎,好些口感苦涩的部分被他掐掉,只留下鲜嫩叶子舀来井水进行清洗。正忙活着他恍惚觉得头顶上似有个什么东西凑近,不想一抬头就是宋楚云那张放大的脸。 「哐当——」 唐恬当真是给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往后一躲,结果脚后跟撞在盆上直接就给踢翻了。 「没事儿吧?」宋楚云赶忙伸手捞了一把。 人没摔倒自是没事,唐恬借他的支撑摇晃站稳,余光看见盆打翻水撒了一地,连带刚清理好的野菜也沾了灰,当下又变得侷促起来。 都说恶霸脾气坏的很,弄得院子一团糟只怕是要挨骂。 「是我不好,光顾着看你干活了,忘了凑太近也是很吓人的。」宋楚云摸摸后颈:「脏了的野菜就我来收拾吧,你坐那歇歇去。」 唐恬尚且没从他不仅没责怪反而还安慰的语气中缓过神来,等壮他小半个身子的男人弯腰拾掇起野菜,方往边上站了站给人腾挪地方。 他看着宋楚云弄的有板有眼,学他的样子将菜放在出水口细心清洗,再逐一放进盆中摆放好。 蓦然觉得,这个恶霸....好像也没有以前听闻的那么可怕了。 - - 晚饭宋楚云准备做一道碳烤野兔肉,因为屋里没有备足够多的柴炭,就临时改成了红焖野兔肉。主食就烙两个玉米饼,还多了野菜,刚好可以再做几个窝头出来。 唐恬午觉睡醒闲着没事,把小厨房收拾了一番,宋楚云踏步进去,不由大吃一惊:「这些都是你打扫的?!」 彼时小夫郎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听见询问绞紧衣袖默默点了下头。 原先灶台上一层灰腻,炉灶多日未用,里面烧完的炭灰结成块塞了一满膛。更别提其余的锅碗瓢盆,不是堆放的歪七扭八就是遭油煳的黏手。 而现在灰腻被洗刷干净露出本来的亮色,炊具按大小一个套一个在碗橱里放置整齐,连那灶膛里的炭灰都给掏得半点不剩。 宋楚云由衷道:「你这也太能干了吧,比我强多了。」 第7页 唐恬闻言不好意思的垂下眸子,以前在家时这样的活儿做得不少,可从没人因为这个夸过他。小哥儿洒扫房屋打扫卫生,向来都被人觉得是理所应当的,做的好了是分内之事,做的不好反倒还会挨打挨骂。 宋楚云在小厨房里摸摸转转,夸了不下十句唐恬能干厉害的话才捨得开始准备晚饭。 想着小夫郎打扫了卫生又去挖了野菜,那做晚饭的事自然就归他全权包揽了。 然而宋楚云最是个受不得无聊的人,是以一边给野兔子放血剥皮,还一边没话找话和旁边闷声不语的唐恬闲聊。 「今儿卖废铁得了三十文钱,要是买包子只够咱俩吃上两顿的,倒是不如这玉米粗面。能烙饼、做窝头,加上你摘的野菜味道就更好了。」 「那些个马齿苋嫩的很,我看篱笆墙外有长起来的仔姜和野蒜,等会儿找些来切碎了做道凉拌菜吧。不过这玩意儿草酸高,得先焯个水,不然吃起来又苦又涩的。」 「对了....你叫唐恬是不是?哪个恬?是糖很甜的那个甜,还是性情恬静的恬啊?」 小哥儿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也无法分辨出宋楚云说的究竟是哪个恬。好在宋哥就是自言自语图个热闹,没有回应一个人说的也很是起劲。 很快野兔就被他剁成了方便啃的小块,锅里烧了满满一大锅热水,端等水开就能下锅先去层血沫。 宋楚云便趁这个功夫把面给拌好,烙饼、做窝头的玉米粗面不需要太精细去打理,放上适量的温水搅拌均匀,糖少量多次加入,使其成为半流淌的煳状就好了。 他这边两头换着忙活,唐恬就搬了个小马扎给他守炉灶,时不时往里面添点柴火,或者把烧完的炭灰给及时清理出来。 有人帮忙速度就愈发快了,踩着天光擦黑的点,香喷喷的晚饭总算摆上了桌。 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红焖野兔肉,里面加了几颗鲜红的灯笼椒,肉质炖煮的绵软却不失弹性,入口微甜余味浅辣,让人胃口大开。 玉米饼则烙得香甜,散着腾腾热气,两面焦黄内里松软,一口下去整个嘴里都是玉米清香。 凉拌野菜的味道也好,事先拿盐遭过一遍,糖沫提鲜再配上一小把姜蒜,鲜嫩的叶子一嚼还能淌出汁水来。 中午的包子早已消化完,正赶上饿的肚子咕噜响,几道美味菜餚摆在眼前哪里还不敞开了吃。 饶是唐恬那瘦弱的身子骨都一气吃了三个玉米饼,剩下的便全被宋楚云给笑纳了。 一顿风捲残云,最后一点日光彻底落下之际,破落院子里的俩人都不约而同露出餍足的神情。 「别别....放着我等会儿洗就好了,统共也没几个碗,刚吃饱你再坐会儿呗。」 眼见小夫郎一刻闲不住,才放下筷子就又要去干活,宋楚云简直失笑:「都干一下午的活了不累么?可不兴内卷啊,显得我多懒似的。」 累....也倒还好,唐恬在心里默默分辨。而且没干上一下午,顶多就两个时辰,那灶台他只擦洗了三遍,都没完全擦亮呢。 过去在家的时候做饭洗碗全归他管,干习惯就不觉得累了,再者除了家务还得帮忙锄田撒种,一贯都是从天亮忙到天黑的。 只是主家这样一说,他就顿住了步子。不好重新坐回去,更不好强把碗拿去洗了,一时站在原地,看上去莫名的有些无措。 「你很怕我?」 宋楚云无奈,探手把人给拉回到椅子上:「我长的很兇吗?」 唐恬微不可闻的点了下头。 宋楚云立刻就笑开了,可以,小崽子不会撒谎。 「我其实长的挺好看的,真的。就是这鬍子没刮,我特意留了片薄点儿的铁,等明日磨锋利些就把鬍子给颳了。」 唐恬不大明白宋楚云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汉子嘛,总不是肩背宽阔,留点胡茬才显得有内味?但既是主家愿意说的,他也就只有点头听着的份儿了。 「别总点头啊,没鬍子你是不是就不怕我了?我真的不凶的,至少不会打小孩儿。」 什么小孩儿啊.....唐恬有点生气,他都十七了,村子里的姑娘小哥儿十六就及笄,是完全可以婚嫁的年龄! 宋楚云不知小崽子为何突然就有点气鼓鼓,虽然那情绪反应在他脸上只是比往常更加沉闷而已:「噢....忘了,这个给你。」 一小块包裹严实的东西倏然被塞进唐恬掌心,他打开来看,竟是两块麦芽糖和几颗花生酥。 「我在集市上看到好几个小孩在买糖吃,横竖你们差不了几岁,应当都是喜欢吃的吧。说起来这家生意可好了,去买还得排会儿队呢。」 宋楚云以为小夫郎该是很欢喜的,不想人捧着纸包愣愣看了好半晌,低着头也不见动作。 「呃、要是不爱吃就算了,下回再去集市给你带点别的,这个我就.....」 「谢谢......」 咦! 宋楚云怀疑是不是他听茬噼了:「你——」 「谢谢。」这回嗓音要清晰得多。 唐恬抿唇,把装糖的纸袋小心翼翼收好。 「原来你不是小哑巴呀?」宋楚云乐呵一声,乐呵完反应过来这句话有点像是在骂人,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总不听你吱声,以为是有什么隐疾。你会说话那可真是太好了,以后都不愁没人和我唠嗑。」 第8页 唐恬见他笑得傻气,仿佛是被感染了,眉眼也染上柔和。 「你既会说话那先前怎么不理我?」宋楚云疑惑,反思着是不是自己话多且密让小夫郎插不上嘴了。 「......不喜欢说话。」 「以前在家没人和我说,时日久了.....就不喜欢了。」 唐恬声线绵软,音量又不高,入耳还挺有点小哥儿温声细语的感觉。 宋楚云终于找到个话搭子,高兴的又能干进两块玉米饼:「没事儿,你要想说话就来找我,没人同你说,我同你说不就是了。老闷着不说话语言功能会退化的,当心以后真的变成小哑巴。」 「.....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宋楚云重重应声:「我有时闲聊起来话多的连自己都怕,你要是觉着吵接不上,就拍下我的肩。」 说罢,他还真侧过身,把肩压低到唐恬一抬手就能拍到的地方。 小夫郎便乖乖拍了下。 「对,这样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了.....不,我是说等你觉得我说太多很吵的时候才拍。」 小夫郎立马又拍了下。 宋楚云:「......」 好的。 他知道了,他现在就很吵。 第5章 吃饱喝足,接下来的活动就该是洗澡睏觉了。 洗澡都好说,侧屋边有个澡室,烧点热水拿瓢浇着就能洗,宋楚云在等唐恬去洗澡的空挡儿收拾了下桌子和碗筷。等小夫郎洗完,他也进去沖洗了一番。 只是出来时见唐恬仍站在院子里头髮呆,也没去睡觉,不由好奇:「不困么?」 午时虽说歇了阵,可下午忙进忙出没停,到这个点必是能睡得着的了。听他这么一问唐恬脸便微微发烫,又低头绞着衣袖一声不吭。 宋楚云见状一拍后脑勺,自己这是问了个什么蠢问题。 「这里有三间屋子,你去挑个满意的住下吧。」 诚然,屋里家具是没几样,但好歹还有三间分隔开的旧房屋。论理主家肯定是睡主卧的,就是中间那间稍好些的。不过宋楚云贵贱不挑,知道唐恬还是怕着他,也不勉强一定要睡一个屋。 再者自己占了原身的身体名义是他夫君不假,可到底人家是个清清白白的小哥儿,他就别平白占便宜惹人嫌了。 唐恬也没扭捏,选了右侧的屋子住进去。眼下他和恶霸相处一天没了先前的惧意,然则要睡在一个屋子多少还是有点不自在。 两个人选定后就各自回了屋,不多时屋里的烛光熄灭,整个院落陷入一片寂静。 这样的夜晚在山林村野稀松平常,各家吃完晚饭都早早上床歇着,等着明日日升鸡鸣,年历翻开新的一天。 - - 宋楚云这一天累极,又是上山打野货又是上集市卖物件,等洗得清爽躺上床时睡意却无端淡薄了。 他辗转半晌,思忖着要怎样才能摆脱困境吃饱穿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该从种田下手。 院子里的一片空地就可以拿来试刀,等过些天抽空把杂草除了,再打点野货换几样像样点的农具,有了工具就好办事。 他是真的不会种地,只依稀知道种地前要先松土,那么就得需要把新锄头。松完土还得施肥,好在山林里草木多,打野货时能顺带捡点回来烧成草木灰肥田用。 再就是播种,这个时节春耕已经过去,应季的蔬菜无非是小麦、红薯、黄瓜、茄子之类的,若是地方够的话还可以种一茬儿夏白菜。 关键是买农具和种子的钱从哪里来,如今上了集市一趟才知东西难卖,在此之前还得先想法子把口碑给树立起来,不然和村民们连话都唠不上,更别提买卖做生意了。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胡琢磨,很快睏倦袭来他倒慢慢睡着了。 翌日清早,约莫天刚亮的样子,宋楚云便被一阵沙沙沙扫地的动静给吵醒。他穿书前也是个家境优渥的贵公子,旗下跨国企业不胜枚举,几乎涵盖了商业金融的半边天。 后来报考军校当了兵,纵然在部队多年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但宋少爷还是从退伍待业当天开始就将起床气刻进了他的dna里。 「这么早....你干嘛呢?」 宋楚云本意是想问问小夫郎,起这么早是要干什么重要的活儿,要是不紧着干完可以回去多睡一会儿。不料他嗓音本就低,刚睡醒更是带着一股子惺忪喑哑,听上去就像是在不满质问。 唐恬闻声回头,见他站在门口眉头紧皱,一下慌了神。眼眸眨巴眨巴,不自觉收紧握笤帚的指节。 宋楚云砸吧了两下嘴,好一阵回味才将做的美梦,却不等他问小夫郎早上想吃点什么垫肚子,就见对方连人带笤帚一头扎进了屋里。 宋楚云:「......」看来鬍子是真得颳了。 横竖是起了床的,想着今日份的三餐还没着落,他就醒了一半的神。洗漱完转进厨房,把昨儿做好的窝头拿出来热了热,又用野菜简单做了道汤。 小夫郎扎进屋后就没了动静,宋楚云喊了两声,见人没出来只好去敲门:「早饭做好了,一起吃点儿不?」 唐恬正在屋里做草编,听他语气和昨日一样平和,没为被吵醒的事情生气,这才敢跑来开门。 「....嗯。」 村里人大多都是种地的,夏日起得早,趁上午凉快吃饱了好干活。他习惯了每日早起,准备一家人的早饭,有时间就再把院子给扫了,省得要下地或出门割草不得闲。 第9页 今日没准备早饭是因为见宋楚云菜做的好,怕人瘾没过够,抢了活惹人发脾气。加上扫地时把他给吵醒了,一来二去,干脆躲在屋子里别去触霉头。 宋楚云深浅也是知道的,吃早饭时主动给他添了好几碗汤:「我是有点起床气,但没怪你,你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睡饱就不怕以后变成小矮子?」 闻听此话唐恬闷闷咬了一大口窝头。 这个人.....说话也忒惹人生气了。昨儿叫他小孩子,说他是个小哑巴,今儿又咒他变成小矮子。 「我十七了......」 「所以呢?」 宋楚云好笑,抬手对比了下坐着也矮他半截的崽:「多吃点儿,瘦成那样,风一吹就跑了。」 唐恬默不作声,只委屈巴巴盯着宋楚云给他舀的第三碗汤。 唉.... 恶霸在身边,敢怒不敢言。 - - 吃完早饭宋楚云便上了山,他计划好了,反正现在上街做不成生意,不如把打来的野货照旧拿到铁匠铺子里去,换不来钱换几把农具也是好的。 今日要凉快些,他沿溪边走了半个山腰,幸而功夫不负有心人,打来两只野鸭还捉到了几只斑鸠。 这一回去集市他刻意避开人多的时候,轻车熟路找到铁匠铺,那中年汉子果然在。 「哟,宋爷又去山上猎野了?瞧这鸭子肥的很,想来是不大好打吧?」 「还行。」宋楚云颠了颠野鸭子:「大哥,做笔买卖不做?」 听他这话的意思是想用野鸭子来抵钱,那中年汉子一笑:「宋爷,这么好的鸭子您自个儿留着吃多好啊,我这是铁匠铺,等回头生意做大了开个食肆,便是您不来我也要赶着找您去哩。」 那中年汉子在集市上开了多年店铺,早混成个八面玲珑的人精。况且他这铺子打铁,来买东西的基本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要没点说话的本事哪里煳得住人。 宋楚云听他打太极也不恼:「近来家里缺几样农具,我拿这鸭子同你换把锄头,这笔买卖只赚不亏的。人总不是要吃饭,一只鸭子够家里几口人吃顿好的了,养家餬口,不就是为了家里人能打打牙祭么?」 要说这野货有多难得也不尽然,但像这样肥壮的鸭子倒是少见,若拿到集市上叫卖,三十文一只也定是有人肯买。 中年汉子显然有点动心,只是口腹之慾不比钱来的踏实,他做点小生意,一个月总有那么几顿是能吃上鱼肉的。 宋楚云继续道:「眼看春耕结束,盛夏有一阵农闲,来买农具的人比往常要少许多,这生意难做。我日日上山,若再打了好的来,送你也成,就当是交个朋友。」 等农闲来,这铁匠铺子的生意就萧条了,挣不到钱自是要连吃几个月的馍馍。趁现在有得荤腥沾的时候多吃上两顿,的确是只赚不亏的买卖。 中年汉子已经预想到了野鸭汤炖萝蔔的鲜香滋味,砸砸嘴皮:「成,宋爷看得起我要交朋友,我哪能不给您面子。这鸭子我收下了,只是最近没收到好铁,刚好前儿有个客人来定了把锄头结果又不要了,您要不拿回去先用着?」 宋楚云接过他递来的锄头,拿在手里扬了扬,份量不轻,满足基本的耕地需求没多大问题。 「如此就多谢了。」 他将锄头扛到肩上,准备回去做午饭,步子将抬,那中年汉子又叫住他:「宋爷,你那不还有一只鸭子么,有了锄头,不再换把镰刀去?」 他田都没有,要把镰刀干嘛使? 宋楚云知晓汉子尝到甜头还想多占便宜的小心思,可两只野鸭子换两把农具他亏的大发。 要不是东西少了酒楼不收,口风太差摊子又摆不成,他才不会把辛辛苦苦打来的野货便宜贱卖呢。 「不了,家里夫郎等着吃饭,都是养家餬口的人,等下次有了更好的再来。」 「.....那成吧。」中年汉子颇为遗憾,两把农具顶多卖个五十文,可两只野鸭子去买少说得花六十文,这么肥厚的鸭子,够家里上下吃好几顿的了。 宋楚云笑笑,转身经过门口时稍顿了下脚步,那汉子以为他反悔了,忙迎上去:「宋爷还有别的事儿?」 「有。」宋楚云道:「借你刮刀一用。」 先前屋里没有镜子,只洗澡的时候透过水光看了下自个儿的脸,他早看那一脸的鬍子不舒坦了,方才经过门口试刀刃寒光的铜镜正好想起来。 要等那块废铁片磨锋利还不晓得要磨多久,这有现成的,不用白不用。 中年汉子见是用刮刀,顿时没了兴趣,说了声自便就去给野鸭子拔毛了。 剩下宋楚云一个人对着铜镜比比划划。 不消半刻,那一茬儿触感生硬的鬍子便随刀掉落,从反光度不甚清晰的铜镜里映出张熟悉的脸。 第6章 「哎快看快看.....这不是宋家那个爱仗势欺人的恶霸么,今儿我瞧着他怎么比往日要顺眼些了?」 「哪里是顺眼啊,脸上像是干净了。咦....我是不是眼花看错了,那恶霸这般看上去倒还有点好人家汉子的样儿?」 「......嘘,小点声儿,他过来了。怀哥儿,那恶霸不留鬍子还有点好看呢,你说是不是?」 「这人改得了皮相改不了本性,你可别多想,远乡近邻几个没被他欺压过的?当心他听见找你麻烦.....咱洗咱的衣裳,千万别让恶霸瞧见,省得和唐家小哥儿一样,那可真是有得哭了。」 第10页 一路回村,经过溪边洗衣裳的姑娘小哥儿们,宋楚云耳闻了好一阵窃窃议论声。 不止这些人,连田埂上锄田的汉子也忍不住好奇抬眼偷瞄,发觉宋楚云望过来又立刻埋头苦干,佯装没注意到这个极不好惹的恶霸。 他见状不由生起点零星后悔,在柳丰村本就已经很不受待见了,如此引人注目,往后想重新树立口碑做点小买卖只怕更难。 不过转念一想唐恬没见过自己原本的样子,那个一靠近他就恨不得缩成鹌鹑的崽,这下没了满脸络腮鬍,该是不那么怕他了的。 这么琢磨着,宋楚云便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 - 临近午时,村里的人家大多燃起了炊烟。在低矮平房门口支起炉灶,铁铲往锅里打转两圈,鲜嫩的野菜和自家产的土豆萝蔔就能散发出香味。 唐恬把小马扎从屋里搬出来,坐在院子阴凉的地方一边闻味儿一边做草编。没出嫁前他总喜欢做这些小玩意儿,每逢年节还能拿到集市上卖几个铜板。 他手很巧,蒲草挑质地硬些的割来,根部浸泡在水里以防太干裂开。上头柔韧的地方几经对摺、交缠、再调整间隙,最后用剪刀剪去多余的部分,一只草编鱼就做好了。 蒲草中间有根有弹性的茎,取下扎在鱼头处,那草编的小鱼儿就能上下弹动起来。拿在手里一摇一晃,很有点夏日光景的意思。 「挺好看的,能送给我吗?」 宋楚云从院门口踏进,一眼就看中了小夫郎刚做的新鲜玩具。 唐恬这般孩子气的举动被抓现行,当即脸微微发红。亏得他早上还说自个儿十七了,不再是个小孩子。 「怎么,捨不得啊?」 宋楚云瞧他不说话,便颔首笑笑:「饿没饿?我去做个午饭吧。」 「.....没。」 唐恬咕哝一声,也不知是说没不捨得送他,还是指早饭干的三碗汤没消化完。 宋楚云觉得那小鱼儿精緻可爱,遂抢了小朋友的玩具拿来找回童年,可没晃几下,就见唐恬楞巴巴的望着自己。 「我就说我长得挺好看的,没骗你吧?」 小夫郎对上他的眼神,竟是连鱼也不要了,提起小马扎就蹿进了屋。惹得宋楚云后头一句『我这么好看你是不是就不怕我了』哽在喉间,半晌找不到出处将话头给续起来。 眼见人蹿进侧屋没动静,宋楚云只得摸摸后脑勺,把从集市上带回来的东西处理了先。 那两只野鸭子一只换了把锄头,另一只被他原封不动的带了回来,剩下的几只斑鸠也没白便宜铁匠铺的中年汉子。 他到镇子上的私塾门口蹲着点,以八文一只的价格卖给了下午学的阔气小少爷。能上得起私塾的家境都比较好,小少爷们没见过什么山林野货,瞧见一团肥啾啾的斑鸠倒还愿意拿零用钱买去当个宠物养。 换来的钱他买了点芽苗菜的种子,也就是泡发好的大豆。 要想重新树立口碑,首要的就是让村民们改变对他的恶霸印象。该怎么做宋楚云心里已有了谋算,现在就是要等芽苗菜长起来。 至于院子里的那片田,换回锄头就准备正式动工,他想着把午饭吃完就去田埂上转转,总得先学点技术才好自己动手。 主意打定,他便把野鸭子拔毛去皮。 山里的鸭子不比自家养的,毛硬不说,皮也没甚嚼头,只是里面的肉很劲道,炖出来的汤清热下火,配上玉米饼不比野兔差多少。 他在院子里忙活,打侧屋的窗边不时探起张小脸,看也不大大方方的看,瞄上一阵就缩回去。 等宋楚云转头那张脸就不见了,再低下头干活那脸又悄悄探了上来。 如此反覆几回,宋楚云当真是忍不住笑:「没做贼的本领就别学贼的习性,我可没说不给你看,出来好好儿坐着,东躲西藏算怎么回事?」 主家发话了,饶是唐恬再不情愿也得依,他磨蹭片刻,终是从侧屋挪到了院子。 「怎的鬍子都没了还这么怕我?」宋楚云刀扬的飞快,那剁鸭子的狠劲看的小夫郎直往旁边缩了缩。 「不是怕.....」唐恬小声发问:「你刮鬍子....是因为我吗?」 「也不全是。」宋楚云倒很坦然。 「鬍子留着显老还显邋遢,一不笑就觉得我凶的很,现在村子里都没人敢和我说话了。」 没人敢和你说话可不单是留鬍子的缘故,唐恬默默腹诽。 「挺好看的.....」 「好看那你躲什么?」宋楚云被他气笑了:「多看两眼我又不会生气。」 唐恬闻言低头不语,他想起之前村子里的闲话,有人见宋恶霸喝多恐人摔跤跌倒,哪知盯着看得久了些就莫名挨了顿毒打。好在去医馆去的及时这才没落下病根,只从此以后就没人敢再多理会他了。 这些事宋楚云当然是不知道的,他注意力全被小厨房里的烙饼吸引,连说话嗓音都带笑:「你还会做饭啊?」 「嗯....会一点点。」唐恬跟在后边应声。 小夫郎谦虚,那烙好的野菜饼比宋楚云烙的要好上太多。不仅每个面团大小匀称,里边的野菜也事先调佐料拌过,拿盐保存了原滋风味,吃起来不苦反倒格外清新爽口。 许是烙了有一会儿了,此刻留有余温,等想吃的时候直接配菜吃或者上灶再热一热都行。 第11页 唐恬见他没有因为抢活不满才稍稍放心:「你要喜欢吃,以后我可以常做,除了烙饼其他菜有些我也会的。」 宋楚云微讶,这好像是小夫郎目前跟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 「每天做饭那多累人,横竖也没有很难,不如你把手艺教给我,有现成的吃难道不好?」 宋楚云是真的想学,当兵的时候偶尔做饭就是就地取材,没那个空余更没那个闲情去慢慢琢磨。现下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学着烧几道家常菜也是种新奇体验。 唐恬闻言点点头,这就算是同意了,只是心里仍有些疑惑。 那个总不务正业爱赌钱喝酒的恶霸,怎得突然就变得温和勤快起来了呢? - - 有野鸭子的加持,一顿午饭虽迟但到,两人都撑的直哼哼。唐恬做的烙饼的确好吃,宋楚云乐呵呵去洗碗的时候嘴里还叼了个饼当零食嚼。 「你若没事就去睡个午觉,要不做个草编什么的打发下时间。厨房已经收拾的很干净了,不需要再费精力打扫。」 临出门前,宋楚云认真向小夫郎嘱託了一番,倒不是不喜欢屋子里干干净净,实在是唐恬太过贤惠,连灶台都要擦洗五遍起步。 他可不想没饿人肚子导致黑化,最后因让人干活太多而下场凄凉了。 唐恬乖乖点头答应,然而就在宋楚云出门没多久,闲不住的小夫郎就拾起了锄头,并含着麦芽糖一口气刨了三分地。 宋楚云出门后径直去了田埂,晌午下地的人不多,庄稼汉们都喜欢吃完午饭找个背阳处困会儿觉。因而走出半里地,只见三五几个着急开垦的在田里干活。 「大哥,劳驾问一下,这锄地有何讲究没有啊?」 宋楚云随机抓了个面相老实的汉子,观察须臾,终于鼓起勇气搭了腔。 也没让他失望,那汉子一瞧是姓宋的,立刻扬起锄头就跑,一面撒丫子一面作法似的摇头:「不知道不知道、别问我别问我!」 宋楚云:「......」他真的只是恶霸,不是恶灵? 田埂另一头还有个小哥儿,听闻动静侧目看了一眼,却不等宋楚云开口,他忙将草帽一压熘的不见踪影。 本来这个点下地的就少,经他这样一恐吓,直接是没有了。放眼望去一片片偌大的田地,愣是找不到个探讨种田技巧的人。 宋楚云由衷的丧气。 这股子丧气一直持续到他慢慢悠回小院,不料出门前还遍地杂草的小院此时大为不同。 沿篱笆起横三纵七,被开垦出一小片适宜栽种的农家小田。新买的锄头高高扬起,一锄下去就是一个深坑。 宋楚云看着吭哧吭哧上下忙叨的瘦弱身影,不觉唇畔蕴起点儿笑。 唐恬正干的起劲,蓦然发觉倒影里多了颗脑袋,他忙回头一望。小崽子含着的糖块尚未融化,腮帮子撑得有点鼓囊,宋楚云便探手一戳。 唐恬:「!」 宋楚云:「都说吃人嘴软.....打个商量呗小哥儿,教我锄田,下回还给你买糖吃?」 第7章 锄田下地对于唐恬来说不算难事,他是农家里土生土长的小哥儿,这些活干起来得心应手。 但让他当师父教宋楚云就有点犯难了,尤其是对方还一脸虚心的求教样子。 「像这样,对么?」宋楚云一狠锄头下去,手腕震得有些发麻。 「嗯....别用这么大的力,虽说撒种前土要松好,但太用力很快就累了。而且这里的土长久不种粮食,泥块硬的很,松土得一层一层的松。」 大概是触及到了小夫郎的舒适区,连话都多了起来。 宋楚云认真听着,小哥儿声线温软,尽管没有姑娘家那样的娇柔清鹂,不急不徐的语速入耳却更加令人舒坦。 他又试着锄了几次,很快就掌握技巧接二连三的在地上刨出深坑。如唐恬所说,土得一层一层的松,今日松的不过是表土,等最上头的一层土刨开薄薄撒上层水,明日还得接着往深了的锄。 长杂草的荒地不比庄稼田,松完土得沃肥,不然光把泥块打松,种子撒下去是长不出东西来的。 先前唐恬已经开了三分地,剩下宋楚云就没多少的活儿要干了,索性打发小夫郎在一旁做口头指导,玩着草编也能跟他闲聊会儿天。 「你既会锄地,那撒种伺弄庄稼应当也是会的吧?还需要什么农具你同我说说,回头我上山打野货卖了钱一併买回来。」 宋楚云扬一锄头说一句话,知道的是他在松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这地有多大的深仇大恨。 唐恬看他恨不得一锄头把整个院子给刨翻过来的狠劲,乖觉咽下了劝人别拿地当村民泄愤的话。 宋楚云一回来就向他讨教种地的法子,只字不提出门转一圈的所得,唐恬便知他一定是在村民跟前受了冷落,毕竟谁不怕无辜欺压良民的恶霸呢。 「现下锄头有了,还需个薅碎石的耙子,那地底下有不少的石头块,若不清理干净会阻碍庄稼的生长。」 宋楚云觉得这话甚是在理,再者有个铁耙可以一次性多薅些杂草,就省得用手一株株去拔。 小夫郎听话的没和灶台较劲,转头就将手伸向了杂草。要不是宋楚云回来的快,那满院子的枯枝烂叶只怕现在都要变成火引子了。 「就这么闲不住?我回来的时候见树边团了几个小傢伙,在掏鸟蛋打野果子吃,你怎的不和他们一起去?」 第12页 他说的是村里的几个小哥儿,平日里总呆在家做洗衣洒扫的活计,只趁屋里的大人或汉子们歇午觉,这才聚头出门玩耍一二。 唐恬听罢默然半晌,瞧宋楚云向他望来才略有些别扭的道:「.....不熟。」 一个村子住着哪有不熟的,无非是以前没一块儿玩过,要不就是性格使然不合群。 宋楚云估摸着这两点小夫郎都占了,仰头笑笑道:「那等空闲,我带你到溪边摸鱼去。我摸鱼可有一手了,村里的这些小傢伙都不见得能赢过我呢。」 他说起这话眼底闪出点点光芒,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的,唐恬觉着他身上有着别的汉子所没有的少年气。不是那种幼稚的,青涩的,而是一种超脱田野乡村的意气风发。 好似他手里握着的不是普通锄头,更像是即将打下一片领土的指挥棒。 唐恬蓦然被他这种气息感染,面上浮起罕有的笑:「好。」 - - 有唐恬给他做贴身指导,正式开始种田前的准备工作很快就绪。 宋楚云每日早起,将那三分薄田拿锄头松动一番,再做个早饭叫小夫郎一起垫垫肚子,待吃饱喝足后便到山上打野货,沿路回来还会带点儿枯枝烧草木灰。 他算是起得早的,只是唐恬比他更早,往往宋楚云才拾起锄头,就见小夫郎扛着笤帚在拾掇小院了。 而早上那顿饭也无需他操太多心,头一天剩下的肉、烙好的美味野菜饼、香甜暖心的玉米粗面粥、以及採摘来的野蘑菇野菌子,都是他们第二日的食材。 「囤积了这些野货,拿去卖大概还能卖出点钱,我把你做的草编也带上了,等着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宋楚云这几天都没上集市,他有心多攒些东西,一併运到旁余村镇去售卖。柳丰村目前是没法儿做成生意了,与其亏本贱卖给铁匠铺的中年汉子,不如到隔壁的赵瑭村上碰碰运气。 「家里的活你不用干,只是午饭怕是来不及做了。倘若饿你就先吃点果子压一压,路上要是脚程快,应当能赶在天黑之前回来。」 宋楚云犹如个老母亲,忙不迭往背篓里塞着东西还不忘叮嘱家里的留守小崽子。 几天相处下来,唐恬和他说的话比刚来时要多得多,也就没那么怕他了。偶尔被话多的宋哥吵得耳朵疼,还会皱巴下小脸表示不满。 「不必赶时间,路上注意安全.....」眼瞧宋楚云要出门,唐恬跟在他身后落下句关切。 他不会说什么应承的话,一句关切,就已然是距离拉近的象徵了。 说完不等宋楚云应声,自己倒是脸先红了,整个一副软萌好捏的小媳妇儿模样。 宋楚云不觉好笑,面上风轻云淡的道了句知道,实则内心不住暗嘆:噫....使不得使不得,这小脸红扑扑的崽子怎么还有点可爱的样子。 赵瑭村在柳丰村的东北方向,从村里走过去约莫要一个多时辰,若是坐牛车的话就要快很多。 宋楚云在路上看见了一辆牛车,那赶车的马夫人也热情,只是问问价格,要三文钱的车费,他实在囊中羞涩只能婉拒了。 步行一个多时辰赶到赵瑭村的时候,正逢村里十五的小集。每逢月中,这里会开放城镇的关门,大批走商或是挑担小贩都能在村头摆摊,生意要比往常好做许多。 连那些不常出门的姑娘小哥儿也会趁集市热闹前来转转,一应的头绳、簪花等小玩意儿皆抢手的很。 宋楚云找了块空地,把背篓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这几天收穫颇丰,两只野鸡、三只野鸭、一只野兔、五只鹌鹑、还有一只獐子。 獐子就是原麝,喜欢在陡峭的崖壁边活动,为捕到这只獐子,宋楚云翻了一整个山头。原本是捕到了两只,他见另一只母獐怀了崽,索性就给放走了。 这次集会阵仗布得挺大,往来人数众多,其中不乏有些镇里的富贵人家前来淘买新鲜玩意,瞧他打来得野货肥厚卖相又好,正对着心思是以很快就售卖一空。 邻座是个摆摊卖胭脂水粉的,那小贩不知他的恶名,也还敢来找他搭几句腔。 「今日你这生意好啊,那小厮是城里纪老爷家的,他们家的小少爷最爱吃野味。可惜咱们村里公山少,私山又种着果树不许人猎野,不然我也去打几只来卖了。」 「找上门来买野货的到底是少,不比你的胭脂水粉,方才那几个姑娘小哥儿不是一人揣了好几样回家么?」 宋楚云这回足挣了小一两百文,心情好了自然乐意和同摆摊的人闲唠几句嗑。 趁小集赶来的大多不是常驻摊贩,都是周边的穷苦农户,平日里捨不得放下巴掌大的田,更别说出个牛车费把东西运出老远来卖。 放眼望去一条摆摊的长,还只有宋楚云最先收摊,他兜着略有点沉甸的铜板和与他搭话的小贩道别,而后在其他人投来的羡慕眼神中,把空背篓往肩头一搭,这就准备回去了。 - - 说是脚程快赶在天黑前能回,却不等晚饭时分过他就出现在了小院门口。 唐恬依旧搬着他的小马扎在院子里做草编,脚旁放了个竹篮,里面铺了一层做好了的成品。 宋楚云忙四下看看,田还是他走前的样子没被重新松土,灶台也没被洗刷出新颜色,没来得及拔的杂草在院子另一头长得好好的,这才缓缓扬开笑意。 第13页 「我回来了。」 唐恬闻声抬头,见他背篓空无一物不免有些吃惊:「真早....」 「运气好,碰到个大主顾,稍微议了下价就全卖空了。瞧瞧,是这样的铁耙不是?」 宋楚云把刚从铁匠铺子里买来的耙子拿给唐恬看,小夫郎顺势薅了几下草,地上立马秃出来一块。 「还挺好用,成....那明日起来我先把剩下的草都给除了。」 怀里一大包铜板塞的鼓囊,宋楚云便肉眼可见的浑身得劲儿。几个时辰的路走下来也不觉得累,甚至有点种现在就能继续干活的劲头。 还是唐恬适时阻止了他:「饿了么?」 早上为赶时间,只匆匆吃了个窝头喝了半碗粥,眼下错过午饭是该饿了。 宋楚云乐呵得嘴都咧不上,挽起袖子打算下厨做顿好吃的,哪知走进厨房才看到,唐恬早备好了晚饭,只等他一回来就能拿筷子吃的。 「我没锄地。」 小夫郎低声辩解。 「也没拔草。」 「灶台也没擦洗。」 宋楚云不禁扶额,看来小崽子压根没领悟到他不让人干活的精髓。 「我的意思是——」 「我做饭很好吃的。」唐恬提高了点儿音量,看向宋楚云的眼神有股子小心翼翼:「你尝一点点,行么?」 宋楚云楞了瞬息,小崽子这一脸求表扬的神情是什么意思? 唐恬见他不说话,以为是嫌晚饭做的不好,那充斥希翼的眸子垂下,蕴上了黯然。 「农户人家不养闲人,我会做饭会洗衣。你别生气....我会努力学,争取做得更好的......」 宋楚云原先还不知道小夫郎作何闲不下来,听他这样一说,才算是明白是自个儿好心办了坏事。 他低头看着只到他肩头的瘦弱小人儿,抬手揉了揉唐恬的后脑勺。 「我的意思是,我没生气,你要喜欢就干吧,别太累就好。」 第8章 有了宋楚云这句话,唐恬就算是彻底放飞了自我。 像是急于给人证明他没白吃,先是在屋里陀螺一般转来转去,把宋楚云住的那间屋子收拾得无比整洁,再连带他自己住的和空余下来的那间也给用心整理了一番。 一应的物件摆放都有固定的位置,只要宋楚云提一嘴需要个什么东西,他立马就能跑去给找出来。 除此之外,唐恬还趁宋楚云上山打野货的时候把他的衣裳全给洗了,湿衣裳滴滴淌淌挂了半个院子,让路过的村民无不诧异。 「不是我说....放着不穿的衣裳洗它作甚,都是些旧玩意儿,让它们躺在箱子里发挥摆设的作用不好吗?」 宋楚云当真是无奈,那几件旧衣裳是他最后的家底。本想着今日猎野回来换身干净的穿,结果全被勤快的小夫郎变成了赫赫战功。 「这两天太阳大,会干的。」 唐恬绞着衣袖向他解释,他也没料到平日压在箱底的几件旧衣裳会被挑出来,还刚好在他全给洗了的情况下。 「别生气.....」 宋楚云倒没那么小心眼,不过看着猎野时不小心摔在山溪里脏成一团的衣裳,他觉得有必要和他的小夫郎谈一谈关于家务分配的事了。 「来,坐这儿,咱们聊聊。」 他招招手,唐恬就乖乖走近,也不敢坐,抿着唇一副等候发落的样子。 宋楚云被他这模样逗得失笑:「别紧张,闲聊天而已,你平常在家都做什么呢?噢....我是指我不在的时候。」 宋楚云不在,屋子里少了些热闹氛围,忙碌习惯的唐恬自然是给自己安排了一堆的活儿。 上到偷偷锄地松土,下到悄悄洗衣做饭,要不是姓宋的盯得紧,他怕是得闲还要进山里去摘点野菌子之类的。 「我.....」 小夫郎咽声,头低低垂着,好半晌才嚅嗫道:「我不累.....」 宋楚云暗笑,明白他是担心被嫌没用所以费尽心思让自己忙活起来,忙安慰道:「我知道你厉害,可你把事情都做了让我做什么呢?像这种家里琐碎事半点不沾的在我家乡叫吃软饭,是那些不求上进的汉子才会做的。」 说深了小夫郎不见得能听懂,但他一定能理解不求上进不是个褒义词。 果然,唐恬慌了一瞬:「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家里的活儿你分我一半?你若肯分我,我就既往不咎你把我推进『不求上进』的火坑了。」 不知是宋楚云一副哄小孩子的语气,还是被他咬重字音的『家里』,让唐恬脸陡然发烫。 「....好、好的。」 这才乖。 宋楚云满意的摸摸他头顶:「我今日要再去趟赵瑭村,先前打的野货在那卖得很好,多跑两趟手上能攒点存余。等院子里的小田养得肥沃些,你教我撒种。老规矩,学费按一天两块麦芽糖来收,如何?」 「嗯....」 唐恬埋着脑袋,只能瞧见两只红透了的耳朵尖,宋楚云不禁多揉了几下。小夫郎髮丝柔软,摸起来软软的还真有点儿摸小兔子的感觉。 「那我走咯。」他把日常干的家务事简单划分了一下,提起背篓又特意交代:「晚饭等我回来再做,别一口气吃太多糖,当心以后个子没长起来牙齿就先掉光了。」 唐恬:「......」这人怎么能一天一种说法咒他的?! 第14页 - - 宋楚云交代完便提起背篓上了路,一路往赵瑭村走,一路还在回味小夫郎闷声气鼓鼓的样子。连耳朵尖也红的发烫,不觉要比先前更加可爱了。 其实唐恬只在第一次给他带糖回来时吃的有些多,是因为他以前很少吃到这样的零嘴儿。后娘偶尔也会买点糖块糕饼什么的回来,可那些都是给弟弟妹妹的,从来没有他的份。 在不年不节的日子里吃到糖,对唐恬来说无疑是再珍贵也没有的了。他没忍住馋,第一块麦芽糖整个含进嘴里,不想转头就被宋楚云抓了个正着。 而剩下的糖块他吃得很珍惜,只有特别特别想吃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啃上一口。也不捨得啃多,咬碎点糖沫有甜味就会很开心。 宋楚云正是发觉这一点,之后连续几次上集市都给他带了糖块,不止麦芽糖,别的口味的也会换着买。 晌午过后日头就逐渐大了些,等宋楚云进入集市时已经不是做买卖的好时段了。 不开小集赵瑭村和柳丰村的人流量差不多,唯一好的就是这里没几个人怕他,是以人虽少,但上来问价谈成的机率比较高。 「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啊,最后几根直熘黄瓜。小哥儿,瞧你模样生得标緻,买一根送你一根,下回还来照顾生意成呗?」 临摊有几个小贩嫌干坐无趣,索性扯开嗓门和过路的姑娘小哥儿搭话混脸熟。 一入夏气温就明显高升,宋楚云还特意挑了个有遮棚的位置坐着,却仍是感觉有热气从地面往上袭来。 「劳驾问一下,这个怎么卖?」 那被夸标緻的小哥儿没去买黄瓜,反倒是顿足在了宋楚云的摊子前。 「野鹌鹑十文一只,拿去做凉拌下酒菜或熬个汤都很好,只是肉头不厚。要是想够几个人吃的话,不妨买只野鸭子回去。鸭肉清热解毒,炖两根黄瓜当配菜滋味也不错。」 宋楚云耐心介绍,自己来了主顾没忘把周边的小贩也携带携带。 那小哥儿看了眼标牌价格,许是觉得有些贵,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丢手了。 宋楚云和卖黄瓜的小贩对视一眼,皆耸耸肩表示买卖没做成的遗憾。 小哥儿走后集市上买菜的人愈发变少了,横竖没生意,宋楚云便歪在石阶旁眯眼假寐,一边打着盹儿一边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其他小贩低声闲聊。 不知过了多久,一记呵斥倏然打断了他的睏倦:「喂!说你呢,瞧着有点面生啊,哪里来的?」 宋楚云启眸看去,摊子前站了三个穿官差制服的汉子,为首那个正皱眉瞪他。 「聋了吗?和你说话听不到?是别的村子里来的吧,真是半点规矩都不懂!」 宋楚云一见他们颐指气使的神态就冷了眼神,原本看那官差服饰有点想坐直身子讲讲礼貌的,没成想对方半点不遮掩,摆明了来者不善。 「有事?」他抬抬下颌,语气冷淡全然不似怕惹事的老实村民。 那官差显然没以为会碰上块硬骨头,不由愣了愣,旋即面相愈加兇恶:「好小子,和大爷我说话连身都不带起的?我倒要看看你个别村来的,有几个胆子在这充好汉!赶紧的,把钱拿出来!」 宋楚云的摊子本就不大,再加上他还坐着,三个人一围更是把他横在中间,活生生一派以多欺少的架势。 旁边几个小贩见状忙拾掇东西往远了站,他们是认识这几个人的,在赵瑭村的县衙当衙役,总仗着有点小权对村民们喝来唿去。 为首的那个有点门路,平素就爱耀武扬威,瞧见落单的或是眼生的,少不得要借公事剥掉人两层皮。 偏偏宋楚云别的没有就是皮厚,以多欺少不是他的风格,以少欺多才是。 「什么钱?」 「少废话,在这摆摊不要摊位费啊?今日不交足五百文,看老子腿不打断你的!」 宋楚云差点笑出声,一般的摊位费撑死了一个月就七十文。况且他又不是日日来,像这种按次计费一次顶多三文,五百文,亏得这人敢张口。 「我没钱。」宋楚云很诚实。 那衙役闻言又愣了,没钱就没钱,你理直气壮什么! 「没钱那就用东西抵,大牛二牛,把他这堆破玩意儿给收了!」 那衙役呵斥一声,跟他的两个人忙狗腿子般贴过来,连背篓一起就要拉走充公。 「放下。」 宋楚云被磨的没有了耐心,简简单单两个字就足以说明他的态度。 「有事好商量,不就是摊位费嘛,公道一点,该交多少我一文不差。」 宋楚云本意是还想继续在这做买卖,为点小事被官差盯上不值当。这几个人无非就是想捞点油水,只要是按章程办事的,给补交上去问题也不大。 然而那衙役见他语气和缓,以为是宋楚云怕了,凉凉一哼:「跟大爷我谈公道?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赵瑭村我王天海就是公道!本来五百文就可以解决的,现在老子要收你一千文,拿不出钱来今天别想走!」 宋楚云:「......」怎么有比他还霸道的人啊?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想息事宁人是不可能的了,王天海一合计自己这边有三个,三对一,哪怕对方是个身强体壮的汉子,围攻之下也讨不了好处。 他龇牙咧嘴:「快给老子拿钱来!要敢少一个铜板——」 第15页 「砰。」 宋楚云歪歪头,一脸无辜的看向大门牙被打掉的衙役:「真吵,话比我还多。」 王田海生是受了记重拳,等他反应过来时满嘴鲜血,疼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他奶奶的,给老子打断他的腿!」 宋楚云在边境是真手刃过匪徒的,几招花拳绣腿在他这儿压根不够看。那两个手下仗着蛮劲硬扑过来,可惜还没挨到衣角就被宋楚云两肘给掀飞了出去。 宋楚云俯视着四仰八叉的三个人,浅浅一笑:「别张口老子闭口老子的,记住大爷我姓宋,送你归西的那个送。」 第9章 出了这么一岔子事,在赵瑭村的生意是彻底做不成了。 这些衙役常在集市上转,收收摊位费,维持下秩序什么的,少不得要碰面。 这次大老远赶集一样东西都没卖出去,宋楚云看看那满背篓的野货,真觉得要把在柳丰村树立口碑的事给提上日程了。 到底还是在自己村子里做买卖好一些,路远不说,打野货终归不是个长久之计,总要为以后把路先铺一铺。 上回买了铁耙手头上还有点余钱,今儿回去便特意绕路,到集市的糕点铺子里买了些芝麻饼。 宋楚云回去时唐恬没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做草编,小夫郎一件件检查着衣裳的晾干程度,像是怕晒不透一般,左摸摸右摸摸,还拿了把鹅毛扇子在唿唿扇。 「扇子不够使就用嘴吹,要不要我帮你一起吹?」宋楚云忍不住笑,因衙役闹事引起的不爽瞬间消散而空。 唐恬见他一满背篓回来,不愁反倒心情很好的样子,疑惑道:「没上集市么?」 宋楚云便把在赵瑭村的事简略说了几句,又向面露担忧的小夫郎道:「去不成就去不成吧,等以后村民们不怕我了,在柳丰村里做买卖也是一样的。」 唐恬听了没接话,隔了一会儿才扭头跑开,到井边打来盆清水。 他听宋楚云说一拳撂倒三个壮汉时心都揪起来了,暗想这恶霸打架是兇狠,被人围殴还能全身而退。 他倒没担心不能上赵瑭村做买卖家里断了收入,反正他会种地,哪怕是去帮人当小工也是可以挣点花销的。 「给.....」唐恬把浸湿的帕子递给他。 宋楚云这才看见手背上不知何时被勾出条血痕,时间太长,渗出来的一点儿血迹已经干结了。 小夫郎脸颊又变得红扑扑:「人没事就好.....钱,我也来想想办法。」 宋楚云不禁咧嘴:「你能想什么办法?这细胳膊细腿的不上称,拿到集市都卖不了多少钱。」 唐恬气结,却输在不会怼人,梗了须臾憋出句:「买卖人口是犯法的.....」 宋楚云直接笑出了声。 「放心,我又不傻,把你卖了谁来教我锄田呢?唔,差点忘了.....糖吃多了会腻,来尝尝镇上的芝麻饼,说是今天新做的很可口。」 他把装点心的纸袋打开铺好方递到人手里,再晃晃小马扎,示意唐恬可以就此坐等晚饭了。 没卖出去的野货成了接下来几顿的主菜,宋楚云把不能久放的先处理出来,剩下比较完整的肉就卸成均匀大小,拿盐腌制片刻,再用干稻草包扎隔绝水分。 现在入夜还挺凉快,他打来井水放在小厨房里降温,这样肉类的保存时间能更久一些。 得益于东西没卖掉,这顿晚饭可以说是整个村里最丰盛且没有之一的。 普通人家吃点肉还得精打细算,而宋楚云不想把野货放久糟蹋,是以晚饭做的凉拌野鹌鹑、碳烤野兔肉,还有一道干煸石溪鱼,全是荤菜,连半点素都没有。 鱼是他回来时在河沟里捞的,本想着河水清凉下去淌一淌,结果这鱼自己钻进了背篓,他只好顺应鱼意把食材给拎回来了。 唐恬看着满桌美味后悔不已,就不该听宋楚云的撺掇尝那几块芝麻饼的。没等上桌肚子就饱了一半,一整个野兔腿吃完其他的还怎么撑得下。 好在宋楚云饭量足够,吸熘着玉米粥,很快桌上的菜就被扫去大半。 - - 吃完饭宋楚云没动弹,他做饭,唐恬洗碗,这是一早就商量好的。闲来无事,他便又晃回小厨房,看看前些日子种的芽苗菜长得怎么样。 当初之所以买芽苗菜,是因为生长周期短,十天就可以割一茬,当菜也好,拿去做人情也罢,短时间内就能看到收益。 为保证芽苗菜的水分和弱光照,宋楚云先前拿薄布给盖上了,此刻掀开来看,他倒略略吃了一惊。 按正常的时间推算,五天左右的芽苗菜应当正在拔节,也就是大量吸收水分使根茎膨发。而眼下簸箕里的芽苗菜不仅白嫩饱满,一掐就能掐出汁水来,连生长程度也很可观。 他每日在外边跑的时辰比在屋里多,芽苗菜种下后基本上没怎么打理,诸如浇水之类的活儿都是唐恬在干。 小夫郎洗完碗见他扎进厨房半天没动静,也跟进来看是什么情况。 宋楚云满面欣喜:「瞧瞧,又嫩又长,明天可以先摘几茬下来尝个新鲜了。说起来多亏你细心,把芽苗菜照料的这么好。」 谁说他家没素菜吃的,这不就有现成的了么。 唐恬被夸有些不好意思,瞧芽苗菜细白玉一般根根直立,脸颊微烫却也很高兴:「是你买的种子好,我、我没做什么.....」 第16页 「就别谦虚了。」宋楚云勾唇,虚心讨教道:「论理这菜要长十天才完全成熟,你是怎么照料的,怎得比集市上卖的要提早那么多天?」 这个时代没有催生剂,宋楚云是真有点好奇。 不料唐恬摇摇头:「我真的没特别照料,每日浇上三遍水,浇完掀开薄布让芽苗菜透透气。要说和寻常种植方法不一样的,那......」 小夫郎止住话头,脸肉眼可见的深红了几分。 宋楚云正听得起劲,见他停下来,忙拿胳膊肘轻轻捅咕他:「怎么?是不是祖传秘方不让外泄?要是这样那我可就不听了,省得给你惹麻烦。」 他在小说里看过的,有些人家为防丢饭碗,祖传秘方不让外人知晓,否则家底再大最后都要遭报应赔本亏空。 虽说让蔬菜减短生长周期可以增加产量,但要是为此让唐恬透露出家族秘密就大可不必了。 「不、不是.....」小夫郎被他天马行空的脑迴路一整个无语住,扭捏半晌才低声道:「....我会和它们说话。」 说话? 宋楚云挑眉,完完全全是出于惊讶:「你都给它们说什么了?」 单凭和蔬菜说话就能催生,这宛如讲故事一般的描述不让人笑话就罢了,偏他还问的那么认真。 唐恬脸红得像熟透了的番茄,小声嚅嗫:「别问了.....」 「别啊,快说说,你都说的什么?」宋楚云不依不饶,仗着身量高直接把人给堵在屋子里。 唐恬实在没办法,只得强忍着害羞轻呓:「.....小芽菜们要乖噢,多喝水水,快长高高.....」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楚云可以摸着良心发誓,他真的忍了,但没忍住。 「就说别问了.....」小夫郎的幼稚举动被抓包,整个人臊到缩成一团。从宋楚云的视角看去,活像颗长腿脚的红山楂。 「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宋哥忍笑失败,干脆放开了乐:「怪不得平常和我说话那么少,原来是都说给小芽菜们听了啊。」 如果唐恬没记错的话,宋楚云是第一个夸他可爱的人。 他眼里迸出点点星芒:「你....不笑话我?」 「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干嘛要笑话你?」宋楚云含笑,目光落在芽苗菜上时那笑倏而敛了敛:「咦,我是不是花眼了,你看这菜仿佛比才刚又高了些?」 唐恬闻声看去,果不其然那芽苗菜往上拔高了一截,这会儿有好些都戳到掀起的薄布上了。 「来,你再说说,这回多说几句。」宋楚云发现端倪,便拉着他又试了一回。 唐恬声量不高,饶是这样,那芽苗菜在他说话声中也清晰可辨的往上蹿出小半寸。 目睹这一变化,宋楚云不觉唯物主义的基石好像要坍塌了,不过一想他连书都穿了,何况区区金手指乎。 「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没有?」 唐恬能让蔬菜减短生长周期这无疑是让人兴奋的,但宋楚云怕这金手指有副作用,还是多问上一句的好。 小夫郎摇摇头,他不止一次在浇水时和芽苗菜说话了,身体都没出现什么异常。 见他没事宋楚云才略略放心,为验证金手指的起效对象,两人到院子里又试了几次别的物种。 最后总结下来,对于长在田里的蔬菜野草确定是有用的,至于家禽牲类,打回来的野货都被他宰杀了,所以目前还没其他活物可以进行验证。 宋楚云不料一次芽苗菜的培育让他发现了小夫郎的金手指,那么往后靠种田发家致富就不愁量产不高了。 想到这里,还有个当务之急需要解决。 「以前在家可有人知晓你能催生植物?」 「没有的。」唐恬低头:「家里没人愿意听我说话。」 宋楚云粗略翻过几页小说开头,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后娘拿他当个家僕在养,弟弟妹妹秉承了当娘的性子,打从骨子里就看不起沉默寡言的唐恬。不使唤着他多干活就不错了,哪肯耐下脾气和他闲聊谈心。 「没关系,没人愿意听我愿意听。」 宋楚云笑着揉揉他头顶:「以后想聊天了就来找我,我可以和芽苗菜一起听。不是为你能加快植物的生长,是不想你阿爹阿娘或其他村民发现。你比村里的小哥儿们都要厉害,这么厉害的本事,总不能让有心人把你拐去做文章。」 第10章 宋楚云这番话当真是暖到了唐恬的心,他不比那些从小无父无母一个人长大的可怜孩子,可纵使他有父母弟妹,那些人却从未好好待过他。 他娘亲过世的早,怀他的时候阿爹被镇上一个家境殷实的小姐看中,非要阿爹休妻再娶。结果阿娘受惊过度,艰难生下他后就大出血身亡。 阿爹要面子,见髮妻因为外面的女人闹事而死,不肯把刚出生的唐恬送回娘家。 后来那女人终于得偿所愿,然而嫁进唐家她才知道,那个看似老实巴交的丈夫不仅脾气极差,还爱在外沾花惹草。 生下一儿一女后,家里的存钱全被丈夫拿去花楼喝了酒,自家补贴来的钱也被他眼高手低盲目投资亏得一塌煳涂。 这些怨气被后娘全数算在了无辜的唐恬身上。 农户人家不养闲人这话就出自于后娘,家里三个孩子,二弟唐濛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怎能拘泥于日常琐碎的小事。 第17页 三妹唐悦是个姑娘家,后娘自己受了找错男人的苦,自然捨不得女儿再重蹈覆辙。于是打小便将唐悦娇生惯养,如今性格骄纵不是个好惹的善茬儿。 亲生的孩子百般呵护,等到唐恬这儿就什么都不剩了。要是硬说后娘留给他的,那就只有干不完的脏活累活和受不尽的偏颇委屈。 宋楚云肯设身处地为他着想这是唐恬没料到的事。毕竟他们相处时间甚短,而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幸运,能被传言里的恶霸温柔对待。 可就是那个遭村民们嫌弃厌恶,在背后指指点点连话都不愿意当面说的坏人,真的通过某些细节,给他带来了热爱生活的希望。 - - 有了茁壮成长的芽苗菜,宋楚云在柳丰村树立口碑的计划就可以正式提上日程了。 他把割下来的第一茬嫩苗分成了三份,首先便去了村长家。 一个村子里村长的地位无疑是最高的,要是能拉拢到村长,其他村民多多少少也会为此给点面子,至少不会排斥的这般明显。 宋楚云搜索了下记忆,原身记忆里的村长是个精瘦的小老头儿。想来原身和这人打交道并不多,屈指可数的几次好像都是村里开大会讨论如何驱逐他。 .....这就有点尴尬了。 宋楚云摸摸脖颈,给自个儿做了一番思想工作后,还是硬着头皮去了村头一趟。 村长家当属是整个柳丰村最豪华阔气之首了,一圈精修木栅栏围成的院子,里边晒了几大簸箕的玉米棒。四五间红砖房屹立不倒,和其他村民们搭盖的茅草瓦屋是不可相比的。 院子里一个模样娇俏的小姑娘正在掰玉米粒,那削葱一般的手指稍一用力,颗颗圆润饱满的玉米就掉落在了簸箕里。 宋楚云身量远高于木栅栏,因而不用踮脚就能看清院子里的境况。 「叨扰了大妹子,劳驾问一下,村长在家没有?」 那姑娘闻声抬起头,只扫了一眼脸就变了色:「你又来干什么?我都说了,我对你没兴趣,能不能别三天两头的来骚扰我?」 宋楚云:「......」 「你误会了,我是来找村长的,我这——」 「哟,这不是姓宋那小子么?怎么,又来找我们家梓欢啦?」 宋楚云听见声才看到院子边还站了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眉眼和赵梓欢有三分相似。他记得那是村长家的老二,赵梓欢的亲二哥。 原身对娇俏可人的赵梓欢很是上心,在强娶唐恬前总爱缠着她不放。可村长家的么女怎会看得上个不学无术的恶霸,是以每每相见,她都对姓宋的没什么好脸色。 宋楚云又一次吃了原身带来的亏,无奈之下只得强撑笑意:「我真是来找村长的,家里养了几茬新鲜的芽苗菜,便拿了一部分来给你们尝个鲜。要是吃了觉着好,等下一茬长起来我想请村长帮帮忙,让我在集市上租个摊子做点小买卖。」 赵庆丰狐疑的看着宋楚云,他是不信恶霸能改邪归正,正儿八经想要做生意来维持家用。再看那鲜嫩的芽苗菜,好处是实打实的,就是那到底是为着什么还得细思。 「别打量我不清楚你的用意,我们家梓欢刚及笄,村里哪个男人不是爱慕着惦记着?区区一把芽苗菜就想俘获她的芳心?别说她不答应,就是我这做哥哥的也不可能答应!」 赵庆丰义愤填膺,看上去十足是为自家小妹出头,实则早就暗戳戳收好了宋楚云递过去的芽苗菜。 他常年干粗活儿的嗓门本就大,加上对恶霸不待见,毫无收敛的呵斥引得路过村民纷纷顿足看热闹。 赵梓欢脸皮薄,哪里受得住村民们指点笑话,当即就红了眼眶。 在屋里忙活的村长媳妇儿也被动静惊了出来,瞧见么女委屈的要哭,忙把人搂进怀里:「我的心肝儿肉,这是怎么了,快给娘说说,娘去替你出气。」 赵梓欢闻言愈加哽咽的起劲,还拿眸子狠狠剜了宋楚云一眼。 单纯来找村长为发家致富打点关系的宋某人:「.....」这年头想发个财就这么难吗? 眼瞧看热闹的村民们越来越多,宋楚云觉得还是趁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好,否则再待下去不知这一家子除了登徒子还会给他安上什么奇怪罪名。 横竖芽苗菜是给了,好坏总得等人吃过再做定论。 宋楚云无视那些向他投来的目光,在一众村民的闲言碎语中大步走远。 身后依稀传来几声唾弃怒骂,内容无非是赵梓欢斥责他不要脸,贪图美色对自己死缠烂打。而赵家的哥哥阿娘则自责把她养得太出挑,以至平白招来苍蝇蚊子惹人烦。 - - 宋楚云离开村长家后没直接回去,而是进了另一间荒芜小院。 这家的环境和他家之前相差不多,一个中年丧夫老年丧子的穷苦阿婆独居,小院必然是荒芜潦倒的。 「云云来了?」那阿婆一见宋楚云倒是喜笑颜开,佝偻着身子,满脸皱纹的老脸上仿佛都有了点儿生气。 「阿婆,叫我小宋或者楚云不行么?云云....听上去像个姑娘家的名字啊。」 宋楚云笑的无奈,一进小院就开始熟稔的干活,挑水砍柴,除灰洒扫。 这是村里离他最近的一户人家,只是地段住的比他还要偏,几乎已经在山脚下了。 第18页 阿婆的丈夫年轻时被拉去充军,之后就杳无音讯,直到数十年后才传来战死的消息。阿婆独自拉扯儿子长大,可惜村里早些年发了次大水,儿子为帮村里修桥,不慎落水身亡。 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村里人便三不五时的给她送些菜来,每家还轮换着安排壮年砍柴挑水,帮助老人家艰难度日。 原身一向在镇上瞎混迹,也没人把照顾老人的事寄托在他身上,为数不多的一点交集还是因为原身和阿婆的儿子有发小情谊,偶尔手头上有了闲钱也会来探望一二。 宋楚云搜寻到这点记忆就将其重拾了起来,一则是老人家对他不错,每次来都愿意塞点蔬菜瓜果给他带回去。反正砍柴挑水是举手之劳,他既成了原身,合该为阿婆尽点心意。 二则给阿婆送饭菜的基本都是村里的夫郎或娘子,这些人私下最爱聚众聊闲天,有她们帮忙做宣传,宋楚云就不愁口碑树立不起来了。 「别太累着,来,云云,你周婶娘前儿给我送了点香瓜,我留了几个给你带回家去吃。」 阿婆笑眯眯把瓜塞到宋楚云手里,见他额上有汗,又扯起袖子给他擦。 「我这里的水和柴火都够用的,你不用隔一天来一次,要是累坏了身子,家里的夫郎可怎么办呢?」 宋楚云因老人家坚持的『云云』粲然失笑:「每次来您都给我送吃的,这我怎么好意思。刚好家里养了芽苗菜,我给您也留了一茬,好吃就跟我说,下次还给您带。」 阿婆闻言脸上的褶子笑出更多了:「我一个老婆子吃不了几口,你多给自己留点就是。如今娶了夫郎,你千万对人家好点,可别欺负他。」 宋楚云含笑应声,转头把才挑来的水给倒进大缸。 目睹这一场景的周娘子惊的嘴都张大了,顾不得放下手里的饭菜,先嚷嚷道:「不是我说,李阿婆,这瓜是我在田里精挑细选来的,自己还没捨得吃呢,您怎么就给了他了?」 宋楚云侧目,只见周家娘子竖眉掐腰,两片嘴唇高高挑起,满脸都是尖酸刻薄的嘲讽。 不等宋楚云开口,周娘子瞪过来:「什么娶夫郎,我家恬哥儿分明就是被这恶霸给强抢了去的!要不是他,恬哥儿嫁给隔壁村的王屠子,少说聘礼也能有十斤猪肉,这下好了,到手的肉算是打水漂了!」 宋楚云听她这般说,就知这人便是唐恬的后娘。 论理成亲后三日要回门去见老丈人和丈母娘,却不等他上门,竟是在这里偶遇了。 那周娘子白白少了十斤猪肉的进项,一股子气没处撒,正好宋楚云撞到枪口上,哪里还管得了恶霸不恶霸的。 宋楚云无意和她打嘴皮子仗,又不想这泼妇在这受了气去找唐恬的麻烦,索性把剩下一点芽苗菜全当聘礼赔给了她。 周娘子为的就是占这点新鲜芽苗菜的便宜,拿到菜这才降缓了点嚣张气焰。不满的嘟哝几句,总算是肯放下碗筷打道回府了。 第11章 宋楚云回去后也没和唐恬提今日偶遇他后娘的事,小夫郎和这名义上的娘亲没甚感情,有的全是鸡毛蒜皮相看两厌,说了只是徒给人增添烦恼。 唐恬见他抱瓜回来就晓得他是去了李婆婆家,对这位老人家他还是偶尔在村里会打上两次照面的,因而多问了句:「婆婆身体还好么?」 「挺好,我给她砍了一跺柴,又挑了两缸水,这些物什管个三五日没多大问题。等过几天第二茬芽苗菜长起来,去看她的时候再行添补。」 宋楚云带回来两个瓜,一个拿竹篓装了浸在井里,另一个就直接在身上蹭了蹭,问唐恬:「吃不吃?」 小夫郎秀气的眉轻皱,扭头去屋里取来菜板和刀。 地里摘来的瓜一般上边都会有泥,不过李阿婆对村民们送来的瓜果很珍惜,在给宋楚云前就已经洗过一次了。他干了小半个时辰的活有些渴,瓜拿在手里掂量就懒得进屋去切。 「不用。」宋楚云抬抬下颌,手掌一用力瓜就被他掰成了均匀的两份。他啃了一口,瓜是熟透了的,入口绵软清甜:「好吃的很,拿着啃,比切开吃要爽。」 他的吃相绝对算不上优雅,但没了鬍子的脸五官清晰俊朗,所以看上去仍是有点抢眼。 唐恬瞧他吃的香,也拿起瓜小口咬着。宋楚云好笑,示意他看向自己,而后吭哧一大口嚼得脆生。 「要像这样吃,汁水饱满全塞到嘴里才香。」 唐恬被他逗笑了,小哥儿不会爽朗的哈哈哈,只是抿唇偷乐,低头拿余光瞟。 宋楚云几口就解决掉了自个儿那份,见小夫郎还剩三分之二,有点想抢,可最终还是默默忍住了。 这么瘦弱的小崽子。 就不在夺食什么的上面欺负他了吧。 - - 唐恬自从开动金手指后,和芽苗菜的对话就多了起来,第二茬的生长周期比一茬还短,不过两三天的光景,那白嫩的杆杆儿就又铺了满满一簸箕。 宋楚云对此笑的合不拢嘴,直念叨着唐恬辛苦,还专门跑了趟集市给他买来点心做犒劳。 「这是庆元斋才上的新品,里面的馅料是用花瓣做的,我看有好些小哥儿排队在买呢,就给你也买了几块。」 庆元斋是淮昭镇上鼎鼎有名的点心铺子,截至今年,刚好是家十年老字号。他们家的点心以春桃酥最为出名,其次就是花瓣饼和芝麻糖。 第19页 唐恬只原先在家的时候吃过两回,味道定是不用说,可他记得价格也是很贵的。 「少花钱.....上回买的麦芽糖都还没吃完。」小夫郎巴巴的捧着点心袋子,捏起软糯可口的花瓣饼先给宋楚云递了一块。 「买点心花不了几个钱,再说挣钱不就是为了让生活过得更好么?要是想吃的捨不得吃,想买的捨不得买,那挣一屋子的钱放着又有何用?」 宋楚云有着一堆的人生哲理可以把小夫郎给堵回去,后者自知说不过他,索性低下头专心吃饼。 在嘴皮子仗上赢得胜利的宋哥便开心地鼓捣起了芽苗菜,第二茬他摘下来照旧往村长家送了一回,好在这回没碰上赵梓欢,是她大哥赵庆余给接手的。 村长家的大儿子在镇上给人当小工,有时花楼酒馆里缺人,也会去给人当个打手充充门面。 宋楚云的恶名他早在镇上就听说了,因而见人上门面子上还是挺客气,只说上回家里吃了芽苗菜口感比集市上买的好,等村长从老家探亲回来再商议他摆摊做生意的事。 宋楚云没多纠缠,知道要想搞定村民们在集市上有一席之地,不是两三句话就能简单办成的,是以送完菜他就很自觉的找其他村民刷好感去了。 剩下的芽苗菜他留了一半自己吃,怎么说都是自家养起来的新鲜芽菜,一点不尝未免太说不过去。 其余的就给了村里的几个半大孩子,这些孩子们跑得快嗓门大,不消片刻就能把恶霸弃恶从良改头换面的事迹传遍柳丰村。 - - 在等待好感度刷起来的空挡,宋楚云保持着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节奏。上午锄田松土、下午上山猎野、傍晚吃完饭和唐恬一起闲唠嗑。 往往都是小夫郎在旁边做草编,他搭起炉灶烧草木灰,经过连续十多日的滋养,先前那硬结成块的泥地也逐渐有了光泽,一锹下去翻起来的终于是黑土,而不再是草根碎石。 「挺好,赶不上夏总能赶上秋,再等两个月可以撒种了,我就去买些种子回来,说不准今年冬天咱能有波大收成。」 宋楚云兀自在院子里踱步,饶有兴味的盘算着他的鸿图大计。唐恬彼时正在折一只草编的小雀儿,翅膀扑扇扑扇,如若不细看的话还真以为是只鸟雀歇在他指尖上玩耍。 见宋楚云激动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他实在没好意思打破对方的美好幻想。 先不说一块田刚开垦,要想能种出东西最少也得好好滋养三五个月。再者就算赶在入秋前把田肥好了,那买种子的钱又从哪里着落呢。 宋楚云在赵瑭村卖野货挣来的钱仅够维持下日常开销,虽说吃的肉都是山上打来的,不需要另花钱去买。 但结余的几十文还得支撑他们度过一段没有收入的日子,至少在柳丰村里成功摆上摊前,是没办法为生计再採购些什么的了。 「那可未必噢。」 宋楚云在捕捉细微表情上有着非比寻常的天赋,他只需朝小夫郎多盯上片刻,就大致能猜出他所想。 「看看这个。」 他从衣兜里摸出个旧毛毡袋,拿起晃了晃,里边铜板撞击的脆响让唐恬瞬间眸子放光。 「这是上回拿你做的草编换来的钱,这些小玩意儿在咱们村不起眼,放到别村倒是好卖。刚好又赶上了小集,杂七杂八的加起来有个三十文,怎么用你说了算。」 唐恬闻言微微一愣,宋楚云的意思....是这些钱可以由他来自由支配么? 以前在家他也会趁农忙去给农户或茶园打打杂,得来的钱还得看后娘心情。若心情好了有个一两文的零用,可绝大多数时候是没有的,他辛苦挣来的钱全被捏在了后娘手里。 「怎么不说话?如果没有想买的钱先存着也可以,只是我看这院子里有些空荡。若是在小田另一头修个鸡笼,咱养点小鸡小鸭什么的,叽叽喳喳显热闹不说,排泄物还能拿来肥田,岂不是一举多得?」 宋楚云勾唇,一边摇钱袋一边向小夫郎描述满院叽喳乱窜的鲜活景象。 唐恬几乎没有犹豫就被他笑意荡漾的语气给说动了。 是了,现下锄好的田不用撒种伺弄,没摊可摆宋楚云也无需每日都进山猎野,空余下来的时间多,总得做点什么事情来打发。 横竖养小鸡小鸭他拿手,无非是修个鸡笼遮风避雨,再日常撒点碎谷碎玉米粒当吃食就好,并不是多么细琐折磨人的功夫。 鸡鸭长大了能下蛋,肉自家能吃也能拿去卖钱,划算下来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样想着,唐恬不禁浅浅一笑,点头道:「好,就买小鸡小鸭。」 宋楚云是个天生的行动派,主意打定,翌日一早就径直拉着唐恬去了集市。 买家禽蓄养这种事还得靠小夫郎出马,他一个未成年就进了军校磨砺的贵公子,能分得清鸡和鸭的区别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挑拣出品种的好坏。 好在唐恬出嫁前就有这方面的经验,两个人在集市上没费多长时间,那背篓里便多了六只毛茸茸欢脱叫唤着的小东西。 小鸡是四文一只,小鸭六文,三只鸡三只鸭都是唐恬挑选的,一公两母。 鸡鸭这样的家禽即使没有公的也能自主下蛋,选一只公鸡是为养大了能打鸣儿。公鸭则是宋楚云坚持,因为他觉得就一只公的太寂寞,有个不同品种的好兄弟也算是种别样的陪伴。 第20页 为养活这些小东西,他还花八文钱买了袋碎玉米粒。现在就等鸡笼拾掇好,这些活蹦乱跳的毛茸茸们就能在院子里可劲撒欢了。 从集市一到家,宋楚云就把提前准备好的竹篾给拎了出来,唐恬后知后觉:「你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对不对?」 「对啊,可那是你做的草编换来的钱,总得经过你的同意才能用嘛。来来来,过帮我搭把手。」 唐恬对编竹筐竹篮本就很在行,两个人齐心协力,不多时一个可供鸡崽鸭崽遮风避雨的笼子就完成了。 宋楚云小心翼翼把毛茸茸们从侧屋挪到院子里,那生怕手劲用大给小东西掐死了的笨拙动作,成功惹得小夫郎笑红了脸。 毛茸茸们也挺顽强,一被放下就围在他脚边疯狂啄食,叨叨地面又叨叨他脚背,不出半个时辰,小院俨然就成了它们六个的天下。 第12章 自从这六只毛茸茸买回来后,唐恬就拿它们当一家八口那么在过。 每日天不亮就爬起来餵食,到田埂边寻野白菜剁碎了和碎玉米拌匀做饲料,有了空闲还会洗洗鸡笼铲铲泥,或是随机抓一只幸运儿听他讲故事。 宋楚云不止一次的看到小夫郎蹲在院子里训鸡,鸡崽坐一排,小鸭坐一排,他蹲在最前头像极了书院里的夫子教学生。 唐恬是真喜欢极了这些小傢伙,除了日常照料外,还分别给它们取了名。 「这只叫红红,你看它尾巴上有撮红色的毛,是母鸡里边最能吃的。」 「这只叫阿黄,调皮捣蛋数第一。别看个头小,争起玉米粒来连亮哥都不是对手呢。」 「那这只就是亮哥了?」 宋楚云好笑,捉起唯一的一只公鸡问唐恬:「为什么叫亮哥?」 「公鸡会打鸣,都说叫声越嘹亮越好,以后会有大出息的。」 唐恬眼眸眨巴眨巴,一板一眼的样子看上去无比乖巧。 宋楚云惊讶于小夫郎的话终于多了起来,不由想逗他再说上几句。 然而唐恬咬着麦芽糖不肯给他宋哥面子,左手一只红红右手一只阿黄,脑袋又扎进鸡笼去照看其他小鸭崽了。 这样的情形在过去几天时有发生,宋楚云也不追问,任由小夫郎去找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做。他则在早饭后扛起锄头,和院子里的一片小田专心较劲。 其实那三分田已经被他刨得差不多了,隔三岔五的翻动只是为了看看底下深泥滋养得如何,毕竟农作物生长根茎得扎进土里,充分吸收养料才能有好的收成。 山里打来的野货有一部分被他拿去换了新鲜蔬菜,村里人惧怕他的恶霸行径不愿花钱购买,但以物换物还能接受。 而且他打来的都是肉食,在开个荤还得算日子的农户人家,单单换去几筐萝蔔青菜就都乐得其见了。 至于那些剩下的肉块,天气炎热纵使拿盐腌过也不宜久放,宋楚云便上山砍来木头,全做成了燻肉。松枝熏出来的肉有种天然的清香,肉质事先用盐锁住水分,因此放在火上燻烤口感也不会变得很柴。 在不打理薄田也不进山伐木的日子,宋楚云无事就向唐恬讨教下草编技巧,奈何他生来就不是个手脚灵巧的人,粗粗学了两整个下午,却连最简单的草编鱼都没学会。 看样子在草编上是註定没有建树的了,宋楚云索性发挥他的老本行,开始动手修理起院子里的破窗烂瓦。 他十四岁那年被特招进军校,成了一名光荣的预备役军人。现代社会都讲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除了固定的课程外,像他们这样的特招生还可以选择一门想学的科目,以便退伍后能多门手艺多项事业。 宋楚云选了建筑学,这类学科与艺术挂钩,要是有足够的天赋,说不准能成为赫赫有名的城市设计师。 可惜的是他当初各学科成绩太过优异,还没参加建筑学的学位考试就被一纸调令派往边境,执行起了以守护祖国荣光为己任的危险任务。 经过几年打磨,在边境的任务执行的是越发好了,可建筑学丢三落四,到如今仅剩理论支撑,还有就是一点补窗修瓦的本领。 - - 因着早起和唐恬逗了会儿趣,宋楚云今天的心情出奇的好,难得肯费工夫从溪边提来几桶淤泥,准备把屋顶渗水的地方给补一补。 这种淤泥常年被鱼虾分泌出来的黏液浸染,晒干后粘性比普通泥巴要强,拿淤泥混上干稻草,只要不是狂风暴雨,雨水都不会渗进来。 他这边正在忙活,不想抬眼就见小院门口来了位稀客。 「宋哥,我爹去老家探亲回来了,嘱咐我上门喊你一声。要是手头不忙就先跟我去一趟吧,是为你在镇上摆摊的事。」 赵庆余送来的这个消息让宋楚云和唐恬都是一喜,他三两步从屋顶翻下来,笑道:「稍等片刻,我洗个手就跟你去。」 村长既让赵庆余上门来喊,那摆摊的事十有八九能成。宋楚云很识时务的拎了块燻肉,便是那小老头儿有心要藉此开条件占便宜,看在肉的面子上想必也不好太过为难。 赵大成此次离村是回老家云枣镇探亲,那儿产的红枣堪称一绝,好些商户专管着御前供应,这趟回来他也给自家娘子和女儿捎带了些。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讨论着阿胶红枣,便听赵梓欢咬唇一哼:「烦死了,这村里就没其他姑娘能看了么?怎得这流氓头子非盯着我不放?」 第21页 抬脚进门的宋楚云:「......」自我感觉良好也要有点限度吧啊喂。 赵大成不是不知道宋楚云对赵梓欢有过纠缠,刚开始听大儿子说这恶霸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他还不信。是这几日陆续听村民们说起,宋楚云给谁家挑了水、又给谁家噼了柴。 受他芽苗菜和野货恩惠的不少,他这才起了心思让赵庆余把人给叫过来,想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宋楚云全程没往赵家么女身上撇一眼,一进屋就只望着小老头:「村长,您找我?」 「嗯....小宋来了,我听庆余说你想在集市上摆摊做点小买卖 ,不知这事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 宋楚云道:「我原先在村子里口碑不好,村民们都对我避之不及。现在娶了夫郎也想好好过日子了,摆摊一事,还有劳您帮忙费心。」 赵大山对他这礼貌态度很是受用,在看到拎来的一方肉后尤其:「好说好说....来,先坐下。梓欢,你站在这做什么?有客人上门怎么还不去倒茶。」 赵梓欢以为她阿爹会直接把人给轰走,要知道以前宋楚云上赶着巴结,还是赵大山态度坚定,不许自家么女和这种不三不四的人往来。 只一方燻肉就让赵大山转变了态度,她没能显摆小姐威风,气的茶水也不倒,扭头就跑出屋了。 「囡囡年纪小,惯爱撒娇使性子的,不必管她。」赵大山兀自安抚着宋楚云,他要早知道姓宋的还有上山猎野的本事,那会儿就不该完全把人拒之门外的。 唐家恬哥儿是出了名的话少沉闷,没成想竟让他白得了这么个好处。 宋楚云才懒得计较赵梓欢的小性子,继续道:「在集市上摆摊还要准备些什么东西?趁这几日闲,不如我一併去办了来。」 「倒也无需额外多准备,向来在集市上租摊要先得到衙门批准,统共是为百姓营生的好事,只要打点到位了,他们不会多加苛责。」 「再就是村里人,你以前.....过去的事咱就不提了,你既想踏踏实实过日子,我这个做村长的怎么也得帮衬一二。只是你知道,世道艰难,村民们老实肯吃苦的有,爱偷奸耍滑的也有,一大帮子人管理起来不容易啊。」 赵大山呵呵一笑:「你是头一遭找到我这来,少不得豁出老脸去替你说动说动。诶....小宋,你这是什么肉,我瞧着不像是集市里卖的猪肉?」 「这是从野鹿后腿上卸下来的,鹿肉温补,配上红枣吃最好。不过夏季要是补多了难免烧心,等冬天我再给您送只更好的来,一家人围着汤锅吃涮鹿肉,那味道才美呢。」 宋楚云佯装没听出赵大山的弦外之音,几块大饼就把他砸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好好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赵大山喜滋滋的望着鹿肉,迫不及待要煮锅汤出来尝个新鲜。 他不留宋楚云当然不会腆着脸蹭饭,客套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一路从村长家出来,天色尚早,宋楚云干脆回去拎出几块大肉,直接往衙门跑了一趟。 淮昭镇的主衙门在镇上,通常有债务纠纷要打官司的村民会去那里递诉状。为方便各村的农户,每个村的集市都设立了一个办公处,可以在那申请出摊许可或缴纳每月租金。 看守在办公处的衙役不多,不是收租金的日子大多都很懒散,宋楚云拎去的几块肉是少有的好东西,那些衙役几乎没过多盘问细节,当场就给他批下了许可证。 几刀滋味鲜美的燻肉换来一块巴掌大的牌牌,宋楚云去时满背篓压得肩膀疼,回来时却脚步轻快,连脸上都充斥着笑意。 「噹噹当~」 他一进院子就把牌牌扬给小夫郎瞧。 唐恬正在给小鸭子梳毛,听见动静忙抬头:「成了?!」 「我出马哪有搞不定的事,村长答应替我在村里说动说动,我就先去把许可证办回来啦。」 宋楚云闲不住,抬手把小鸭子刚顺好的绒毛又给薅乱了,惹得唐恬气鼓鼓去抢鸭子。 「真好。」 看着宋楚云龇牙乐,他是打心眼里开心。 本以为嫁给恶霸当夫郎会受很多的苦,哪料一过半月,薄田有了、小鸡小鸭有了、现下连摆摊许可证也有了。 那些曾经万般憧憬过的美好日子,在一次意外强娶中,好像慢慢地都来了呢。 第13章 赵大山承诺说会豁出老脸去替宋楚云说动,没等两天,赵庆余就来通知他了,村里要在会堂开场大会。 因为内容主要是针对他的,想必以恶霸的种种过往村民们会说出不少难听的话,宋楚云便没在大会上露面,单只等着赵大山来宣告最终结果。 所幸村民们都是柳丰村里土生土长的人,算是看着宋楚云从小长到大的。一番激烈争辩后,还是有多数人表示了支持恶霸改过自新,毕竟村子里少个仗势欺人的混混,对他们来说只好不坏。 为送这个消息赵大山还亲自跑来一趟,宋楚云也没让他失望,一面笑嘻嘻的点头答应好好做买卖,踏实过日子,一面把准备好的燻肉往他手里塞了一块。 有了村民们的认可,也有了衙门的许可证,现在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做哪方面的买卖了。 宋楚云细细盘算了下,他的三分薄田目前还没有撒种,能卖的就是野货和熏好的肉干。家里那些半大不大的鸡鸭崽子在小夫郎的金手指下窜得飞快,要不了两个月应该就能下出蛋来。 第22页 他原本是想尽快出摊,把囤积的野货跟肉干早点销完,可唐恬很是看重他在柳丰村摆摊的事,就劝了两句要不仔细择个吉日,就当是为他的新征程有个好的开始。 耳根子软的宋哥立马就被说服了。 加之衙门那边传来话,说柳丰村集市上的摊位现在空余不多,有两个地段不错的要等下个月才到租期。因先前受了他野货的好处,那两个衙役倒还肯替他留心着好摊位。 如此一来宋楚云就更不着急了,踩在七月底的几日阴凉中,把小院做了最后的收整。 - - 「前边的田占地不大,就种些青菜、辣椒、葱姜蒜苗之类的,日常摘用不必花钱买。右边这块等回头修个大点的围栏,除了鸡鸭咱还能养点鹅。至于后面的田.....我都想好了,一半种土豆、一半种小麦,边边角角呢就种上玉米和甘蔗。」 宋楚云兴致勃勃,拉着唐恬讨论新田地的规划。 其实也不能称为新田地,那本身就是他们家屋后的一块废田,只是占地不小,足有一亩半。 当然了,对于农户人家而言一亩半算不上什么,连柳丰村里最贫寒的人家至少都有三四亩。但对没种过田且没种过这么大的田的宋楚云来说,一亩半就是他发家致富的第一块砖了。 「为什么种甘蔗?」唐恬疑惑不已。 种土豆和小麦他都能理解,土豆淀粉含量重,可以当主食填饱肚子。小麦也可以磨成小麦粉,做包子馒头类的吃食。 玉米是给鸡鸭崽子种的,虽说去买碎玉米粒花不了很多钱,可养的数量多了难免消耗快,积少成多开销也是够看的。 像他们这样的农户人家鲜少愿意种甘蔗,一来是这东西生长周期长,若是八九月份种下,最快也要等到次年年中才有收成。二来甘蔗不比粮食,吃不了饱耐不了飢,连当水果都没有橘子、梨来的产量高。 「给你种的啊。」宋楚云笑笑。 「总不能红红、阿黄、亮哥都有自己的零嘴生产区,这么大一片田偏没有你的份儿吧?」 唐恬:「......」所以他是哪只毛茸茸? 「你是要拿甘蔗给我啃么......」 小夫郎大概是脑补了一下自个儿叼根甘蔗棒跟在他身后跑的样子,小脸变得红扑扑。 「会被笑话的.....」 「想什么呢?」宋楚云无奈扶额:「你不是爱吃甜的吗?甘蔗糖分重,榨成汁就能做出很多糖块,比集市上卖的更加纯天然。我再给你调调配方,保证不会比庆元斋的口味差。」 原来是要给他做糖吃。 唐恬心下一阵悸动,这个传言里兇巴巴的恶霸,怎么对他这么好呀。 「谢、谢谢......」 「哟,糖还没吃到嘴里就要道谢了?那等吃到时你打算再怎么谢我啊?」 宋楚云看着山楂果果一样的小夫郎不禁又犯起了老毛病。 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一张嘴撩天撩地,那骚话天赋异禀般张口就能来。 看见长得好看的小崽子——尤其是那种一撩就害羞的好看小崽子不逗会嘴皮痒。 「别跑啊,说来我听听,要怎么谢?」 唐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支起两只滚烫的耳朵尖就要逃。可惜宋楚云也不上手扒拉,只叉腰原地一堵,他就压根没处去了。 唐恬没办法,从牙缝里艰难挤出字眼:「我、我给你做饭.....」 「还有呢?」 「给、给你洗碗.....」 「然后?」 「还能洗衣裳......」 宋楚云听人嗓音都染了焦急,眸子想看他却又不敢抬头,这才强忍笑意让出条路来:「抢活干的小夫郎可不贤惠了嗷。」 「不是的.....」 唐恬小小声辩驳。 「我贤惠的.....不让抢活,那、那我以身相许.....」 不知道小夫郎哪里学来的以身相许这个词,说得甚是没有底气。 宋楚云简直要被唐恬认真说自己贤惠的举动给戳到了,看着人软缎一样的髮丝,想了想,还是收回了超级想揉头的爪子。 「行了,不逗你了,回屋躺会儿吧,我去给鸡笼加固下篾条。」 说罢,宋楚云以手抵唇,先一步遁到院子里去了。 他走的飞快,只留下身后两颊含粉的小夫郎,紧盯那个挺拔出挑的背影,暗自着揣度方才有没有说错话。 - - 夏季昼长夜短,宋楚云选了八月初八这天吉日开摊,一大清早天刚亮他便起床收拾齐整,背上满满一背篓的肉块和野货,预备去摊位上报导。 沿途路上还碰到张熟脸,是之前给他卖过包子的王二。 「巧啊,宋哥,这么早赶去集市,可你那摊子要摆起来了?」 宋楚云点点头:「做点小买卖,你若要给肉包子换换口味,不妨试一下燻肉馅儿的,找我卖肉给你算便宜点。」 「那我可记住这话了,头一日出摊最讲究开门红,来,刚出锅的热乎肉包子,送你一个当早饭。」 宋楚云遥遥接了,那包子皮薄馅大,闻着还真有点香。 「多谢!」 王二年近三十还没娶妻,倒不是他卖包子没挣到钱,而是小时候得了麻疹,家里穷买不起药,耽搁了最佳治疗时期导致落下一身疮疤。 他刚摆摊那会儿因着这个被几个地痞流氓欺负,不仅踩烂他的包子,还逼他趴在地上学狗叼着吃,口口声声奚落他是癞皮狗。 第23页 那时路过的原身本是被包子香味儿引过去的,不想阴差阳错给他解了围。王二始终记得被搭救的恩情,是以如今见了宋楚云对他态度格外好。 两人要去的集市不一样,王二的肉包子摊在镇上,走到分岔口他就和宋楚云挥手告别了。 宋楚云便径直走到村里的集市,寻找属于他的摊位。那几个衙役拿人好处事也干的漂亮,给他的摊位在集市正中,两边一边是卖日用杂货的,一边卖滷肉凉菜。 这两个地方来逛选的村民都多,总少不得夏日炎炎买点凉菜回去下粥,或是给家里添补些日用品,走到这瞧一瞧看一看,再顺势打听下他的燻肉怎么买卖。 宋楚云有心改善他在村民们心里的形象,对上门来的人都好声好气,有问必答。 他不似那起挣快钱的拿捏着价码不松口,也没仗着猎野的本事漫天要价。等候半晌,终于有几个肯壮胆上来尝试询问了,在成功开出第一笔张后,逐渐停在他摊子前的人就多了起来。 宋楚云熏的野兔、野鹌鹑都是整只,整只比较好打理,而且肉熏过会缩水,整只看起来更大些。 村里的马娘子看中了一只野鹌鹑,但她家丈夫每月就拿一点死工钱,捨不得买整只回去。宋楚云略一合计,不等马娘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很爽快的就给她称了半只。 「一共十二文,铜板丢在盒子里就好。」 宋楚云用油纸裹紧鹌鹑,外头又用麻绳扎紧了结,往人菜篮里一放,就笑眯眯地等着听铜板进盒的声儿了。 「哎等等!我没要芽苗菜啊。」马娘子皱皱眉,手指掐过白脆的杆儿,下意识贊道:「真水嫩.....不是我说小伙子,这菜不是我挑的,你可别煳弄我,拿芽苗菜压称占肉的重量啊!」 「放心吧,芽苗菜是我送你的,拿回去尝尝,好吃再来。」 宋楚云仍旧笑眯眯,半点不见被怀疑压黑称的恼怒。 马娘子不由惊了下,这样脆生的芽苗菜要单独卖,少说也要三文钱一把。宋楚云往她菜篮里放了满满两把,可抵得上买鹌鹑的一半铜板了。 「当真是送的?不要钱?」 「不要钱。」宋楚云摆摆手:「自家种的菜,打个鲜儿,等回头产量高了再论斤卖。马娘子,到时别忘了来照顾生意啊。」 马娘子经常在集市上买菜,哪会不知道这些摊主打的什么主意。 亏得她还以为是宋楚云见她模样生得不赖,想给点好处同她搭上几句话,合着对方只是想哄她多贡献几个铜板。 不过白捡了两把菜她心情还是挺不错的:「知道了,下回多送点儿,我把我相熟的几个小姐妹也带过来买肉。」 第14章 宋楚云在摊子前守了一整天,带来的燻肉除了整肉价贵没卖出多少,像那些小点的兔子、野鸭、鹌鹑、山雀几乎全都销售一空。 小桶拎来的芽苗菜也送完了,连最后一小把都被隔壁卖凉菜的拿卤花生给换了去。 宋楚云抖抖盒子,里头铜板清脆的撞击声让他笑逐颜开。 他在卖肉前就想过的,怎样才能把芽苗菜发挥出最大的作用。这些菜市面上也有,只是他和唐恬栽培出来的要格外水嫩些。 还是小夫郎给出的主意,送一波不要钱,等村民们吃了尝过鲜,想要时再花钱买。 东西都是货真价实的,尝过味道钱花得心甘情愿,并且能顺带借回头客帮忙宣传宣传。 有些来买肉的倒不是奔着野鸭或鹌鹑,单为了芽苗菜。可惜宋楚云一应打包售卖,单独买不了,这般竟还反向为燻肉沖了点儿销量。 第一天出摊就能达到这样的收益,可以说是远超过了宋楚云的预期。高兴之余,他想着得买点什么回去给出主意的小夫郎做做彩头。 他在临近的小摊上转了几圈,挑中个秀气可爱的漱口杯,还有一块四四方方的绢帕。 唐恬总爱用手接了井水漱口,夏天水尚不凉,到了冬天可受不住,有了漱口杯屋内院里端来端去都方便。 绢帕就相当于后世的毛巾,原身屋子里有两块旧的,先前他们俩一人一个。宋楚云看那两块灰不熘丢的帕子不满很久了,干脆一次性两个都给换掉。 - - 他买完东西就背上背篓回了家,集市外不远处有一座石桥,穿过石桥再拐两个弯就到了村子中央,连接田埂下的一条直路,走到头就是小院。 宋楚云隔老远就看见在院子里打扫鸡笼的唐恬,裤腿挽成捲儿,一双褪了色的布鞋抬起落下,不消片刻被亮哥带头弄乱的院子就恢復了整洁。 彼时天光还大亮,分明是夕阳西下的时分,太阳仍高悬在头顶,晒出一片烫人灼热。 他被树梢下的几缕风吹起笑意,但很快那笑就故意遭人强敛,转而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 「我回来了。」 有气无力的声响引得唐恬回头张望,他抿抿嘴唇,见宋楚云看上去心情很不好的样子,不禁犹豫要不要给人端上晾好的凉茶。 今日第一天出摊他可担心坏了,怕村民们不肯和恶霸做生意肉卖的不好,更怕宋楚云像在赵瑭村一样遭衙役刁难。这会儿眼见他表情落寞,便对今日的遭遇猜了个八\\九。 「没事的.....」 小夫郎嗓音怯生生,似是想安慰人,又怕安慰不到点上越发惹人烦恼。 第24页 「我真的努力了。」 宋楚云戏做全套,仰天长长一嘆:「为什么.....你说,究竟是为什么啊?」 「没关系的....村里人不了解你,自然多有惧怕。你、你别气馁,明天再去,肯定会好起来的.....」 「明天不去了。」宋楚云压下声线,脸也埋进手掌,肩背微微轻颤仿佛是在隐忍呜咽。 唐恬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当下就慌了神。宋楚云还没怎么样,他倒是先手足无措了。 「我、我.....给你吃块糖,吃甜的....心情会好....」 小夫郎实在没有安慰人的经验,手着急忙慌绞着衣袖,几差没把袖子给整个扯下来。 「我是不是很失败?」 「没有,你很好,很好很好的!」唐恬当真是急了,脑子一热,竟直接把宋楚云的脑袋从手掌里拔了出来:「你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没打我,没骂我,给我种甘蔗,还给我买糖吃。燻肉卖不出去就别卖了,在家躺着,我养你!」 宋楚云:「?!」 正在激情包养男模的唐恬蓦然对上一双清亮眸子,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我、我我.....」 「想反悔?」宋楚云不当人,二郎腿娇俏一抬,手撑下颌:「我不够格当你的金丝雀么?」 唐恬羞愤欲死,脸一个劲的往衣襟里埋,恨不得从领口给直直钻下去。 宋楚云彻底忍不住笑,将背篓一扯,见好就收:「多谢你的夸奖,我也觉得出摊第一天就赚的盆满钵满的小宋无敌棒!」 他笑意盈盈的语气让唐恬终于敢抬头去看了,粗略一扫,那装铜板的盒子里兜了满满一厚层,不禁也眼冒星光。 「这么多啊.....」 「嗯哼,还有呢。」宋楚云献宝似的把漱口杯和方绢帕拿出来:「你先挑个喜欢的。」 一粉一蓝,粉色的上面有朵小黄花,蓝色的是四叶草。 唐恬不曾想宋楚云摆完摊回来还会给他带礼物,更没想到两份一样的物件摆在面前,对方会把主动权先交给他。 以前在家他用的东西都是弟弟妹妹用剩下的,哪怕是最好的一个水杯,也是摔断了杯柄有些残缺。 「我、我先挑?」 「对啊,本来就是给你买的。我瞧着好看就一样买了两份,沾你的光,可不得你先挑。」 宋楚云笑望着他,眼神里有一股唐恬从未见过的清澈明亮,那笑不带任何嘲讽,也没有半点讥诮,使他生平第一次产生出了被触动心弦的感觉。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在宋楚云面前他不再是那个不受待见的小哥儿。不会因为干不起重活就要挨打挨骂,更不会因为多吃两口菜就被从早饿到晚。 他们是平等的。 至少在此时此刻。 至少对宋楚云而言。 那个村民口中一无是处只会喝酒打架的混帐恶霸现在正满面笑容地看着他,唐恬便又一次红了脸,仓皇躲开那双有漩涡的眸子:「粉、粉的吧。」 「唔....看来店家说的没错,小哥儿都喜欢粉粉嫩嫩的色儿。挺好,等以后再换新的粉色给我使使吧?没用过这种颜色,莫名还有点期待呢。」 唐恬看出来了,他是真的很期待用粉色的小方帕子擦脸。 「那、那我的借你用.....」 「借?不是都要养我了,怎么还借?」宋楚云勾唇,略带痞气的笑在他眉眼间显得异常俊朗。 眼见小夫郎羞的又要钻衣领,姓宋的总算发作了点儿善心:「你成天呆在屋里怪闷的,今儿大丰收,咱得庆祝庆祝。小宋哥哥带你下河摸个鱼吧,要不要一起去呀?」 - - 唐恬从来没在村里的小溪摸过鱼,因而听宋楚云做出邀请,他还有点按捺不住的兴奋。 夏季天热,在清凉的溪水里淌个水摸个鱼,是再惬意也没有的了。 每逢黄昏晚饭前后,溪边人是最多的,姑娘小哥儿们都喜欢这个时辰来洗衣裳,人多凑成堆的说会子热闹闲话。娇俏的可人儿聚在一处,连带搭讪看心上人的汉子小伙也多了起来。 唐恬初到这里时还有些拘谨,他是哥儿,露出脚丫子在溪里淌水被人瞧见会说闲话。再者他以前来溪边就是洗衣裳,洗完就走,几乎不和临近的同伴搭什么话。 宋楚云知道他腼腆,便没往人多的地方走,专门挑了一处有竹阴的浅溪。水流不快,也很好摸鱼。 「来试试?刚下去水会有些凉,要是冷就别待太久。」 宋楚云三下两下就脱了鞋,往水里一跳,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唐恬轻笑着忙往边上躲,感受了下水温,觉着凉是凉但还可以接受,便也脱了鞋袜,顺着鹅卵石慢慢往深点的地方淌。 小溪清澈见底,水流过细沙会钻进指缝,略微一动就会有柔软流淌的触感。 唐恬起先是用脚面打水花,等玩的兴起,半截白生生的腿也沉进了水里。脚踝一踢,一大兜水就不偏不倚洒在了躬身摸鱼的宋楚云头上。 「好啊你,鱼都被你吓跑了,看你晚上吃什么?」 小宋哥哥掷地有声的威胁,要不是那龇出来的牙花子隔着老远都能瞧见,唐恬一定会再浇一兜水去压下他的怒火了。 「啧啧,这小哥儿裤腿子怎得挽这样高,前边还有不少汉子呢,真不知羞.....」 「就是啊,怕不是知晓前边汉子多,特意把腿露出来给人看的吧?隔壁村姓高的那户你们记得吧,他家的小哥儿可不就是这样被镇里的富商看中的么?」 第25页 「这哥儿瞧着人不大,小心思却不少嘞。不知能有几个有福气的刚好碰上有钱人家的少爷在溪边作耍,这般随便露胳膊露腿,看他以后还怎么嫁人。」 岸边不知何时来了几个洗衣裳的大娘,见唐恬半截腿露在外面,纷纷嗤笑着咬耳朵。 他离得近,这些闲言碎语自当半点不落的入了耳。唐恬脸色一僵,慌慌忙忙就要去扯裤腿,连刚摸到的一条大肥鱼都顾不上装进竹篓里。 「哗啦——」 一颗圆滚滚的鹅卵石陡然在大娘们跟前砸落,瞬间浇的几人犹如落汤鸡。 「唉哟哟....你干什么啊!」 「噢?原来是大娘在洗衣裳啊,我方才听着有乌鸦叫唤,怕是什么晦气东西,就帮你们赶走了。」 宋楚云一条腿懒懒搭在石头上,手里的缩小版颠来倒去,不等大娘开口怒骂,抬手又是一记精准打翻了岸边的木桶。 「我家夫郎不仅贤惠勤快,而且性子温柔恬静,不必大娘操心他的嫁人问题,有这样好的夫郎我自是会倍感珍惜。」 「另外,在下不才,家里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有田有肉,犯不着找那高枝儿攀去。我与夫郎情比金坚,岂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能随便给拐带去的?大娘既对别人投机取巧的事这般感兴趣,不妨多带你家小外孙出来玩会水,说不定能早日心想事成。」 「扯了会子闲话口都渴了,走吧甜甜,咱回家吃饭了,晚饭我做。」 第15章 宋楚云的摸鱼手法是不错,在半浅不深的小溪里还能捞到几条头圆肚肥的鲜鱼。要不是唐恬摸到手的那条甩尾巴跑了,现下竹篓里该有四条才是。 「这溪看着不深,没想到里边的鱼还挺肥美。刚好李婆婆昨日给了我一块嫩豆腐,放在鱼汤里一炖,那味道没得说。」 宋楚云和几个大娘打了场嘴皮子仗,心情甚佳,一路回去话比往常还要多。 唐恬在他身旁默默走着,虽然没开口说话,但也不像往常那样会落后他半步了。而是两两并肩,任凭夕阳余晖在地上投射出一高一矮两道影子。 「怎么了,不高兴?」 宋楚云微微偏头,见小夫郎唇瓣紧抿,索性折过身子来倒退着走。 「那些闲言碎语你不必放在心上,总不是村野农妇见识短浅,以为人人都能拿来嚼舌根。」 「我没在意.....」 唐恬低声嘟哝,太阳落下起了点儿微风,将他拢在耳后的几缕碎发又吹到额前。 他不擅长表达,所以无法精准道出他想说给宋楚云的话。 那些讥诮言论他听过不少,甚至还有比这更难听的,只是以前不论身边的人相识与否,都从来没谁肯为他出这个头。 偶尔一次顶回去,换来的也是后娘无端指责怒骂,嫌他在外惹是生非。小哥儿地位低下,被拿来当闲话聊很正常。 宋楚云和别人不一样。 他正直、善良,怀揣着一颗热爱生活的平等之心。 唐恬还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正视他眉眼,在灿如秋橘的夕落光辉中,小夫郎轻轻拽住他飘动的衣摆。 「走吧,我们回家吃饭了。」 - - 宋楚云用小溪里摸来的肥鱼熬了道鱼汤,炖成奶白色的汤汁咕咚咕咚在锅散发出香气,嫩白的豆腐撒上鲜绿葱花,光是闻就引得人口水直流了。 「鱼还剩两条,就别卖了吧,你近来辛苦得很,多吃些补补身子。」 宋楚云一块豆腐烫得龇牙咧嘴,没等热气散匀,先笑了笑:「会心疼人了呀?嗯....有进步、有进步。」 唐恬被他揶揄得不好意思,这还是他头一回主动关心宋楚云,不太习惯,但只要人听了是高兴的就好。 「我又做了些草编,你看看下次去集市能不能一起带去吧,要是能换点铜板补贴家用,你就不用这么辛苦常常进山猎野了。」 宋楚云含笑看着唐恬,小夫郎今儿晚上的话陡然增多,也没有那般怯生生不敢言语了。轻声细语交杂着菜餚鲜香,倒没来由的让人舒心。 「好,要是换了铜板我再多给你买些点心吃。」 两人算是一拍即合,吃过晚饭便各自洗漱回屋。 宋楚云在等唐恬洗澡的空档往澡室门口的木头柱子上钉了几颗钉子。 木柱边上悬挂的竹搁是唐恬编的,用来放两个漱口杯正好。钉子上被他缠了麻绳,即使绢帕是湿的挂上去也无妨。 他前几天收整小院,连带小厨房和澡室门外也一併收拾了,没用的杂货能废物利用的就利用,不能用的一应拆下来当柴烧,要不就是运到村里固定的集纳处。 如此一来,原本荒废颓败的小院看上去就有了点住人的样子,加上篱笆周围的野葱野韭菜长得好,如若不细看的话,和村里其他小院对比并不相差多少。 第一天摆摊的野货卖得差不多了,宋楚云就歇了几天业,进山猎野的时候专挑小兽打。 这些东西物价相对便宜,原生态的产量又高,和大型食肉动物比起来对山林的破坏也要更小一些。 他打野货有几点讲究,幼崽和兽龄太大的不杀、怀了崽的直接放生、头一日捕过一批的至少间隔数十天再捕。 柳丰村里的汉子几乎都种田,但也有几个身强体壮的会进山打打猎。他这样做一来是保护下生态坏境,二来给其他人留点路子,总不能叫他一个人独占了香饽饽。 第26页 有溪涧的山林野鸡野鸭最好抓,他就把重心都放在了这个上面。每每打回来的鸡鸭拔毛去皮,一半做成风干,一半做成燻肉,这两样在集市上都好卖。 这日宋楚云照例早起出摊,一晃做了近月余的生意,他和周边小贩都混了个脸熟。 「宋哥好,今日这么早就来了啊?」 「嗯,前些天有个主顾找我定了几只整鸡,早点出摊来守着,省的主顾来了找不到人。」 宋楚云把他新做的肉摆上摊架,早上买菜的人多,除了肉还有一整兜芽苗菜,运气好说不定能小赚一笔。 「哎唷,等了这么久可算是肯拿出来卖了,我吃过这么多家的芽苗菜,只有你家的最嫩。来来来,先给我称上两把....」 姜家的夫郎眼神儿尖,隔老远就看见宋楚云摊子上比往日多出了种类,忙丢掉手里的萝蔔,篮子一挎就晃到了他面前。 「我说这位夫郎,买菜也要讲个先来后到吧?我常到这照顾宋哥生意的,是他的老主顾。来,宋哥,把那最水嫩的先称给我。」 莫娘子气势不输姜家夫郎几分,仗着腰围粗,一挤就把人给挤到后头去了。 姜家夫郎瘦弱矮小,着实比不过她,被推搡一遭不肯罢休:「你老主顾了不起啊?咱柳丰村谁不知道你男人瞧不上宋哥,当初村里开大会,让村民们表态是否支持宋哥摆摊做买卖,可不就是你男人带头抗议的么,现在又来这装什么好人!」 「你胡说八道——」 眼见两个人越争越凶,隐隐有打起来的趋势,宋楚云忙出面当和事佬:「别吵别吵....来,这份儿是姜家小夫郎你的,晨起新摘的菜,不嫩原价包退。来,这是莫娘子你的,你家男人在镇上的砖厂做工,多吃点汁水足的菜解解暑热。」 这样的事在集市上并不少见,平日里和和气气的邻居为着几根黄瓜豆苗吵得不可开交,什么拉不上檯面的事都能拿出来当话柄说。 莫娘子被姜家夫郎一番挤兑,不由脸色涨红。 又见宋楚云笑嘻嘻一副没往心里去的模样,也不好再当着众人的面开口解释自家男人为何抗议,把买芽苗菜的钱往盒子里一丢就匆匆挎菜篮走了。 姜家小夫郎见她吃瘪,对着背影好一通磨牙,直到肚子里的那点儿怨气发泄完,才重新晃到别处去卖菜。 宋楚云见这场景不觉好笑,横竖生意是做起来了的,抗没抗议又有何妨。他没那么小心眼,何必糟蹋感受平凡喧嚣的快乐去为些无伤大雅的事情计较。 - - 一天当中早晨的菜是最好卖的,等到午饭过,来集市的人就慢慢少了起来。 宋楚云没事的时候很少死守在摊子前,他是个热闹性子,哪怕在规矩严苛的军校待过数年,执行过无数次生死攸关的任务,他始终难改骨子里的浪漫与侠意。 草根往嘴里一叼,裤腿高高捲起,分明是一张男模般贵气十足的脸,却能毫不突兀的融入进一群粗布麻衣的汉子间。 村里人没甚消遣,不等客来做买卖就聚在一块拉家常,或者下下石子棋。 石子棋和象棋很类似,双方各有将帅马车炮,最后谁先吃完棋盘里的子,成功将到军就算谁赢。 宋楚云几乎没怎么动脑子把集市上的小摊贩给杀了个遍,他在军校里主修的就是反侦测作战指挥学,在这样的降维打击下,和他做对家,结果便可想而知。 「唉....不玩儿了不玩了!怎么下都输,没意思。」 「真不玩了?」宋楚云嬉皮笑脸,拿起矮桌上的西瓜就是吭哧两大口。 娃娃脸的小摊贩被引的直咽唾沫,奈何他们事先就说好的,要能在十盘内下赢宋楚云一盘,西瓜就归他吃。 「你都快吃我一整筐西瓜了,这样下去我还怎么做生意啊?」 「愿赌服输可是你说的,放心,小宋哥哥不白吃你的西瓜。陪我玩了一下午,送只鸭腿给你拿回去当菜吃吧。」 宋楚云乐呵一笑,这个娃娃脸看着年龄小的摊贩叫李博轩,是最近才来柳丰村做生意的。 他家住在赵瑭村尾巴上,地里长不出别的只能长西瓜。可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有瓜,生意不好做,干脆拿挑担挑了到别村来卖。 小伙子性子直爽,很对宋楚云的脾气。虽然时不时输急眼了会埋怨几句,但该输的瓜从来不少人半口。 李博轩的挑担就摆在宋楚云边上,因此他们两个最为熟识。这些天只要没事宋楚云就爱找他玩上两把石子棋,细算下来真吃了别人半篮子的西瓜是有的。 「光一个鸭腿哪里够,我这些瓜拿去卖能卖二十几个铜板呢。不行!你得赔我一只鹌鹑,宋哥.....我都眼巴巴馋好久了。要不是石子棋下不赢你,看我不把你下个月的租金都给赢过来。」 宋楚云被他怨念不止的语气给逗笑了,到底吃了别人不少瓜,就摆摆手示意让他自己挑点吃食拿去做补偿。 李博轩切实是馋他这口燻肉,拿了只鸭腿还拿了只鹌鹑,转头在摊子前放了个又大又圆的黑皮西瓜:「我可没耍赖啊,咱这叫以物换物。你容我回去翻遍棋谱,等下回再来跟你杀过。」 宋楚云半个身子慵懒靠在石栏上,闻言抬抬下颌,欣然表示随时应战。 他这边正在和李博轩相互逗趣,蓦然感觉肩头被人从后面勐拍了一记,与此同时,身后传来道略显激动的声音:「老大,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27页 第16章 宋楚云闻声回头,就见一膀大腰圆,满脸络腮鬍的中年男人热泪盈眶。 「.......」 宋楚云:「这位壮士,有话请你慢慢说。」 「老大,你鬍子怎么没了?!我刚听人说你在集市上摆摊做起了买卖?呜呜呜......老大,所以你是从良了吗?你要真从良了让我们这几个兄弟怎么办啊!」 络腮鬍激动到手脚并用,和他魁梧的身材相比,宋楚云近来做过管理的身材就显得瘦弱多了。 他望着人思忖瞬息,想起了这是原身一个关系极好的朋友,从原身第一次进出酒馆开始就是络腮鬍给带着在。当然,后面发展到遛街窜巷、打家劫舍,也少不了此人的功劳。 「大鑫,你从晏平回来了?」 宋楚云皱皱眉,记忆里马成鑫和他的老母亲投靠了晏平镇的亲舅,按理来说应该在那边开始了新的生活,怎得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是啊,我本来是和老娘去了晏平的,我那舅舅嫌我没本事,成天对我不是打就是骂。我老娘身子又不好,过去没几天人就走了,我把她的后事料理完,想着落叶归根,就带她的骨灰一块儿回来了。」 马成鑫嚎的泪流满面,泪珠挂了一满络腮鬍,宋楚云实在不好提醒他鼻涕也流下来了,只好道:「节哀。」 「我知道的老大!我和老娘相依为命,如今她不在了,我就只认你一个亲人!你别做这劳什子的生意了,反正我舅舅瞧不上我,要不咱俩还是和以前一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这样过一生岂不快哉!」 宋楚云被他嚷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有好好的生意做着一点点发家致富,干嘛要去过朝不保夕人人喊打的日子? 「听我一句劝,认真去学门手艺,靠自己吃的饱饭不比偷来抢来的香么?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回去呢。来,借个过....」 「老大!」马成鑫一脸不可置信,他认识的宋楚云哪有这么上进。整天不是琢磨着上哪家酒馆喝酒,就是惦记给哪家少爷当打手挣个块钱,像这样的老实本分压根不曾出现过。 「你到底是怎么了?!」 「首先,我不是你老大。就算曾经是,现在就当我改邪归正要重新做人好了。其次,你愿意过那种风餐露宿走哪算哪的生活我无权干涉,但我不想过,别牵扯到我。最后,你踩到我脚了,很痛。」 宋楚云耐心磨尽,抬腿就要走人。 马成鑫跟着原身厮混好几年,感情自然是深厚的。 在晏平亲舅舅说话再怎么刻薄难听他都没有半点伤心,一心想着柳丰村里还有他信任的大哥在等着他。是以老娘的丧事一办完他就马不停蹄回了村,并且回村第一件事就是来集市上找宋楚云。 「不行!你别走!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马成鑫顶着一脸的络腮鬍哭哭啼啼,要不看那满身鼓囊囊的肌肉,宋楚云险些都要以为这是哪家小媳妇在当街控诉男人在外找妾室了。 「松手。」 宋楚云胳膊肘被他死死抓住,声线便骤然冷了下来。 「我不松!我一撒手你就跑了。老大,我这么大老远的回来找你,你就真一点不顾兄弟情分?!」 那也得看看是什么样的兄弟情分不是? 一起偷鸡摸狗无恶不作的兄弟情份恕他并不想要。 宋楚云懒得和他纠缠,两指扣上他手腕稍一用力,马成鑫就变了脸色。 「哎....疼疼疼!」 这招是宋楚云在边境时学会的,人腕骨下有两根主脉搏,只要巧力用对,就能挤压脉搏让手臂发胀。马成鑫所感受到的痛觉,其实是血流不通引起的过度酸麻。 他本意就是让人吃点教训,没想真到伤人哪儿,宋楚云趁机收回手肘,沉声道:「告辞。」 马成鑫见他只用了两根手指头就让自己抬不起胳膊,惊讶之余一股怒气又烧起来了:「老大,你真要走?你是不是还想回去摆你的破摊子?我告诉你,这柳丰村除了我没人瞧得起你!你以前和我一块欺压了不少良民,他们恨你恨得牙根儿痒痒,怎会诚心与你做买卖?」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宋楚云就有阵邪火往上窜。 要不是马成鑫和原身狼狈苟且,他何至于要跑出大老远去赶集市,在村里不受村民们待见就算了,连唐恬一开始也怕他怕的不行。 马成鑫瞧他沉着脸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说中了,想想也是,与其对着一帮子村民们强颜赔笑,不如就当个地痞流氓,至少还能落个自在。 马成鑫一抖他的络腮鬍,扬手就把宋楚云的摊子给掀了个底朝天。零零散散的肉块滚落一地,有几只鹌鹑还径直掉到了排水沟渠里。 他掀完宋楚云的犹嫌不满,转头又去踢李博轩的瓜篮,那皮薄汁多的西瓜哪里经得住壮汉几脚,登时就四分五裂在地上砸出一片狼藉。 李博轩脸色煞白,这些瓜他大老远的挑来,没卖成几个铜板却白白被这混帐给糟蹋了。 「你他娘的,赔老子西瓜!」 娃娃脸被逼急了也会咬人,宋楚云一伸腰就把李博轩给按回了原地。他显然不是马成鑫的对手,贸然扑上去只有挨揍的份。 马成鑫还在自顾自吵嚷:「横竖你这生意是不能做了,老大,跟我走吧!咱们继续过以前的日子,我放风你打架,这柳丰村里没人能管住咱!」 第28页 宋楚云知道这人是说不通了的,索性活动下手指,上去就是两记狠拳。那马成鑫看着身材魁梧,是个打架的好手,可在宋楚云灵巧的博弈中根本占不到便宜。 宋楚云揍出一拳就听见声哭嚎,拳拳打在肉上,没几下马成鑫就变得鼻青脸肿。 「我错了、我错了....老大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 本来单是纠缠不休的事不该直接对人动手的,宋楚云清楚自己下手有多重,这些伤足以让马成鑫卧床静养个三五日。 但一想他以前跟着原身做了不少的坏事,这样狠狠揍一顿,也算是给被他们欺压的无辜良民们出点恶气了。 「以后不要再让我在集市上看见你,否则我见到一次揍你一次,滚!」 「是是是.....」 宋楚云一松手马成鑫就蹿出去老远,捂着流血的鼻子忙不迭踉跄出了他的视线。 李博轩还在心疼他那一篮子西瓜,今年地里收成不好,就指着这点瓜换些钱来度日,眼下算是半点没指望了。 「你这瓜往常卖的八文一个,七个瓜得有五十来文。今日挣得不多,给我打个折,就这些了全拿去吧。」 宋楚云把盒子里的铜板倒出来,连同旧毛毡袋一起递给李博轩。 「宋哥.....」 李博轩眼眶都红了,蹲在地上可怜兮兮的看向他。 「我不要,这是你挣来的钱,还要拿回家养夫郎呢。我就是气不过这混帐玩意儿,地里长几个西瓜容易吗?不吃别糟践啊。」 「因我而起的事我自然得负责,钱你拿着,等下一篮西瓜挑来给我留个最甜的。」 宋楚云好不容易挣来的几十文全给赔了出去,掉在地上的燻肉沾了灰,拿回家清洗干净倒是还能吃。只可惜那几只熏鹌鹑,在沟渠的脏水里泡过是要断然不成了的。 他默然收拾好马成鑫惹出来的烂摊子,又安慰了李博轩几句,没在集市上做逗留,拎起背篓转头就回了家。 - - 唐恬早做好了晚饭在院子门口等待,手里握着一把碎玉米,一边餵鸡鸭一边时不时地抬眼张望。 在歷经第三百六十八次抬眼后,总算看见宋楚云的身影出现在了田埂上。 「傍晚蚊虫也不少,不在屋里坐着玩草编,巴巴的站门口餵蚊子干什么?」 宋楚云莞尔浅笑,待扫过桌面摆放整齐的碗筷时,那笑忽而收敛了三分。 实话实说,他是有点气短的。以往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和小夫郎一块儿数钱,听铜板撞的脆响两人才心满意足的开始吃晚饭。 而今日他摊子摆的身无分文,连带回来的剩肉都沾了灰需要仔细清洗。 唐恬听他说着在集市上的事情却难掩把人盼回家的高兴,扑腾着身子打来井水,把肉一块块摆进铜盆里。 宋楚云猝然对视上一双亮津津的眸子,忍不住失笑:「你是不傻呀?要跟我一起过苦日子了还那么开心,挣不到钱就买不起麦芽糖,回头嘴馋了可别和亮哥争食吃啊。」 「不苦的.....」唐恬小声接茬:「我可以不吃麦芽糖,有玉米饼就行,我很好养活。」 他认真的语气让宋楚云直接笑出声来:「只吃玉米饼就行了?那是挺好养活。马成鑫在集市上这么一闹,我估摸着这摊子又难摆了。家里要是断了炊,一餐两块玉米饼怕是也供不起,要不你再替我省省?一天吃一餐,一餐半块玉米饼吧?」 唐恬闻言顿了顿,拿起来的玉米饼立马乖乖放回到盘子里。 他今日已经吃过一餐了,下一餐得等明日。 「我中午吃了一整块玉米饼,吐不出来了,我明天什么都不吃,行么?」 小夫郎嗓音软软糯糯,和他这个人一样无比乖巧。 宋楚云逗崽子逗上瘾:「玉米价贵,咱们两个人,一餐半块日子久了消耗也大,你能再省省不?两天半块这样子?」 两天半块啊..... 要是多喝水的话,应该能撑得住吧。 家里的条件突然就艰苦到这种地步了么? 唐恬嘆了口气,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挪开目光,坚决不朝盘子里的玉米饼看:「好,我会努力坚持的,争取不被饿死。」 宋楚云:完犊子,崽子过于可爱,好像有点把持不住了。 第17章 逗唐恬得忍飢挨饿是玩笑话,纵然每顿只有玉米饼,前些日子挣来的钱也能供他们吃上一阵子的饱饼。 但摊子又难摆了的确是真的。 马成鑫来闹那日集市上的摊贩大致都看到了过程,然而这些人才不会管宋楚云究竟想不想和地痞流氓一块儿厮混,他们只知道姓宋的又在集市上打了人,并且牵连跟他相熟的卖瓜小哥也遭了殃。 一时间人人自危,生怕自己会变成下一个无辜受灾的李博轩,或是一言不合就挨打的马成鑫。 宋楚云几乎都能想到他上趟集市会遭遇什么,干脆就不去凑这闲话热闹了。安心歇几天业等风头过去,到时再去摆摊做买卖也不迟。 不上集市就不必起那么早,他难得有机会睡个懒觉,不想作息固定天一亮就自然清醒了。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半晌,不仅没睡着,反而比往常更加精神抖擞。 被迫营业的宋少爷对自己的过分勤劳有点不满,兀自锤了几下枕头髮泄完怒气,认命的起床去给小夫郎做早饭。 第29页 唐恬一向是不贪觉的,他原本想先把早饭的烙饼给提前烙好,可始终记着宋楚云昨日说的『最后一顿饱饭多吃点』的话。回味了一下昨晚吃到撑的滋味后,他很听话的只准备了始作俑者的那份吃食。 「我说的话不必句句都当真。」宋楚云苦笑不得,一面往锅里倒玉米煳煳,一面戳小崽子鼓起来的脸颊。 唐恬正低头吃的专心,蓦然感觉嚼玉米饼的腮帮子被人戳了,不觉两只耳朵尖又滚烫起来。 「别总拿我当小孩子......」 「那不然拿你当什么?」宋楚云好笑:「连要活活饿死你的话都信,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 唐恬气结。 要不是宋楚云亲口说的话他怎么可能会信?再者那人说的掷地有声,他不也是想节省开支把日子好好过下去么? 没被夸懂事反倒被笑傻气,姓宋的简直可恶。 「反、反正我不是小孩子.....」 「好好好,我们甜甜十七岁了嘛,都到能婚嫁的年龄,是个大人了嗷。」 宋楚云哄人玩,一口一个甜甜直叫的小夫郎脸色渐红。 「我就是大人,村里的哥儿十六岁就能出嫁,有好些到我这个年龄连孩子都抱上了。」唐恬碎碎念,秀气的小脸红扑扑,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青涩可爱。 宋楚云没忍住揉了把他的头:「自己还没长多高呢,要是将来有了崽,你岂不是要跟崽抢麦芽糖吃?」 在宋楚云眼里,唐恬俨然就是个未成年的小萝蔔头,不怪他总拿人当小孩子看,实在是宋楚云以往的经歷让他习惯了护着身边的人。 少年老成说的大抵就是这样子了。 他第一次出任务时刚满十八,带的部下比他还小,一遛的十六七岁,跟在他屁股后头叫宋哥。后来任务出的多了,立下好几次特等功,军衔便一升再升。 从那时起他带的部下或分队成员基本都比他岁数大,作为指挥官,他不得不尽快让自己成熟稳重起来。毕竟一个足够有担当能顾全大局的男人,才有资格做团队的主心骨。 眼见唐恬因为被笑个子矮变得气鼓鼓,宋楚云忙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大的玉米饼:「我错了我错了,哥儿小小的更可爱,就是身子太瘦,看着不健康。」 他烙的饼一个赛俩,入口格外香甜好吃,唐恬这才稍微高兴些:「我会干很多活的,村里有些个子顶高会猎野的汉子都没我能干。」 宋楚云:「......」内涵谁呢? 说起这个事,他还真有需要小夫郎帮忙的地方。 宋楚云略一思忖,几口塞完了手里的饼:「我得去趟李婆婆家,碗筷就等我回来再收拾。吃了那么多块小点心,现在可该轮到唐师父传道授业了。」 - - 宋楚云到李婆婆家是为拿种子去的,他没有选买种子的经验,恰好李婆婆在小院里种了点黄瓜、辣椒之类的小菜,就提出以选种子作为他帮忙干活的答谢。 他是头一次种田,种子便没拿太多,只选了好生长的小白菜,还有一点青椒和菜苔。 种子一拿回家唐恬就细细看了,小夫郎少有的露笑:「李婆婆待我们真好,都是极好的种子。就是地肥的时间不长,不知道收成会怎样。」 宋楚云对这期望值并没有很高,刚肥出来的田是薄田,收成不佳在情理之中。只要多多少少能有点收成,慢慢滋养久了总会变成三分良田。 他见唐恬说种子好,按捺不住正式撒种的兴奋,首先就把锄头扛到了肩上:「咱们从哪开始?」 小夫郎不禁忍笑:「撒种不比锄田,犯不上使农具。先种的话.....小白菜一年四季都能种,生长的快,可以做成的菜品也很多,占地大一些无妨。」 他就近蹲下,用手在理好的黑土上扒拉出个浅坑。 「像这样每个窝里撒上点种子就好,不要太满,要是太满了回头菜长起来底下晒不到阳光,水分阻在根部很容易溃烂。」 宋楚云忙不迭点头,丢下锄头学唐恬的样子挖出一长条坑洼。 「这种小白菜叶子虽然不大,但发起芽来要培土,如果栽种距离太近,土就没地方往上培了。」 唐恬耐心的给他交代注意事项,嘴里说着话,手里还忙活个不停。宋楚云认真听着,等他基本掌握方法可以成功撒下几坑洼种子时,再看小夫郎已经整整齐齐挖出去老远了。 「厉害啊。」 「这个不难的。」唐恬腼腆一笑,唇瓣微微抿起,弧度中有种被夸奖后的欢欣。 这种欢欣也感染到了宋楚云,接下来的活儿他便不吝表扬,凡是唐恬做的几乎都要捧上两句。有了熟能生巧的过程,后边的一分半田两个人没用多少时辰就都给种满了。 菜苔的撒种过程和小白菜差不多,唯一费工夫的就是青椒。 种子需要先在太阳底下暴晒半日去去水汽,也不能直接种在地里,还得先找些破瓦罐和扩口木盆调配个特质土,等芽发起来再给挪迁到外面。 有唐恬这个老手帮衬指导,第一次撒种算是全面成功。 种子种下去得在菜田周围搭圈栅栏,不能让鸡鸭进去踩坏小苗。只要定时定量的浇水施肥,很快就能开始等收成了。 - - 宋楚云终于把这三分田给种的满满当当,心里说不出来的畅快,连晚饭也比平常多吃了两碗。 第30页 柳丰村背靠青丘,临近九月时节白天还是热,但到了晚上隐隐就有刚入秋的凉爽了。 夜晚的月光皎洁明亮,拿把蒲扇坐在院子里吃西瓜、赏明月,由着凉风带走席捲一天的炎热,真真是人生一大惬意事。 「这东西到底是凉性的,还是少吃一点的好。」宋楚云摇摇扇子,看唐恬又想去拿西瓜,只得颇为无奈的出言提醒。 倒不是担心不够吃,着实放井里冰镇的凉西瓜吃多了怕人闹肚子。村里没有大夫,要看病还得黑灯瞎火的摸去集市。 唐恬听他这样一说果然就乖乖收回手了,只那眸子盯着西瓜不放,期望的小眼神让宋楚云没来由的心软。 「好吧.....可以再吃一块,选小些的,解个馋就行。」 「嗯!」 唐恬在切好的西瓜块里挑了挑,没选中间的沙瓤,却是选了最边角瓜皮多的位置。 「怎得选那块?」宋楚云疑惑:「换这个,中间的多甜啊,又红汁水又多,一看就很好吃。」 唐恬受宠若惊,正犹豫要不要听话拿去换了,宋楚云已然先他一步把沙瓤塞到了他手里。 「谢谢.....」 「不客气呢~」宋楚云故意挤出声俏皮尾音逗人笑。 从唐恬对西瓜的期盼上他大概能猜出以前小夫郎在家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连这种不算昂贵的瓜果都鲜少吃到,想来一定很辛苦。 「你还有没有爱吃的果子?等过一阵去集市上摆摊,我买了给你带回来。」 「没、没有特别爱吃的,别乱花钱......」 唐恬知道宋楚云是对自己好,可他近几个月感受到了比原先在家时多出百倍的温暖。 人要懂知足,不能奢望太多。 「不用对我这样好,我、我很感激,但我没有什么能回报给你,对我太好.....你会吃亏的。」 坦言之,宋楚云其实并不喜欢把没有回报和吃亏画上等号。 他对唐恬好是因为他能理解对方对温暖的渴望,而这种付出善意的举动是他作为一个善良的人的基本素养,不代表他想从唐恬身上得到任何。 「所以,你觉得我这样做会给你压力?」 「不、不是.....」 唐恬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当下有些发慌:「我只是、只是会怕...怕你对我失望....」 宋楚云闻言愣了瞬息,旋即轻笑出声,他盯着小夫郎看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替人擦掉唇边沾的汁水。 手伸过来的瞬间唐恬眼睫飞快眨了眨,却没躲。 「我不需要你回报给我什么,更不会因为这个而对你失望。相反,很多时候你都给了我热爱生活的动力,如果可以,你不妨尝试着依靠一下我。」 「你要相信,被你的清澈干净治癒着的我,也会一样心生感激。」 第18章 宋楚云这番话说的很恳切,也是他的真心话。 唐恬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刨陈,一双眸子闪着星芒,仿佛有点哽咽的模样。 「听归听,你可别哭啊。这又不是在....上边是吧,把你惹哭就是我的不对了。」 宋楚云拿西瓜哄人,看唐恬两手抱着啃,两颊鼓鼓的像只小仓鼠,不觉唇角勾起笑来。 「今儿种子种下了,这几天不好出摊,我明日进山去打两只野货回来。咱们在家总得吃饭,光吃玉米饼和凉拌野菜可不行。」 这话说的是,大部分燻肉都被宋楚云拿去卖了钱,剩下的肉就那么几块,不做点储备下几顿该开不了荤了。 唐恬听他说要进山,连忙抬起脸:「我、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你要想去当然能,但山里的路七弯八绕不好走,你确定不会迷路?」 「嗯....我自己也上过山的,不进很深,就在山口上找点断朽的木桩,那里会有很多野菌子。而且山里有竹林,挖点笋什么的还能当菜吃。」 唐恬说完一个劲的看着宋楚云,想跟上去当小尾巴的举动溢于言表。 「我不会给你添乱,你去猎野我就在山口等你。这片山我比较熟,不需要你分神来....来担心我的。」 挺好,知道自己一个瘦弱小哥儿进山有人会担心了。 宋楚云在山上猎野过多回,几条主路已经基本摸透,靠近山口的地方一般没有大型野兽出没,只要不离太远,想来一起去问题也不大。 「好,那今儿早点休息,明儿早上,吃完饭我们一起进山。」 - - 唐恬还没出嫁前往山里跑的次数不算少,通常都是因为后娘苛刻,不给饭吃,索性进山去找点野果子或者挖点山笋晒干当添补。 从他们住的小院出来,绕过李婆婆家后门就是进山口。唐恬为了头一遭和宋楚云一起猎野,还特意背了个新背篓。 这样的背篓他编了两个,大些的给宋楚云,小些的在他肩上。背篓里装了一把小镰刀,还有个半大不大的铲子,再加上头上遮阳的草帽,乍眼看去就是个采蘑菇的小夫郎。 宋楚云从上到下细看了他许久,终于发现到底是哪儿不对劲了:「来,把这个背上,斜着背。」 一只圆滚滚的水壶,出水口子上被系了圈麻绳,为保证美观和不勒肉,肩颈处宋楚云还特意用大荷叶给包过几层。 唐恬任凭他摆弄,弄完转了两圈给他瞧:「.....怎么感觉怪怪的。」 第31页 「不怪。」宋楚云调整好背带长短:「出去秋游的小朋友都这样背水壶的,斜挎在腰间,想喝水时拿起来就能喝。既不占地方又不怕丢,是不是很方便?」 唐恬一时也不知是该生气秋游还是小朋友了,见水壶这样挎在身上的确少了丢失的烦恼,便闷闷点头应下。 两个人都拾掇好后就一同进了山,到山口时碰见李婆婆,老人家笑吟吟的打听他们做什么去。 听说唐恬要跟着进山猎野,免不了叮嘱一番,让宋楚云千万把人给照看好。 村子后头的这片是公山,没被私人购买因而村里人都能来,进山没走多远唐恬就看见了猎户布下的捕兽夹,宋楚云怕他不当心踩到,刚要提醒,就瞧他精准的避开了障碍。 「我舅舅以前做过猎户,他屋子里有好多这样的捕兽夹,有些不复杂的我也会用。」 小夫郎提起这话眸子亮津津,村里的小哥儿没几个见识过这东西的,所以进山很少,就怕踩到捕兽夹。 可他不怕,而且他还拿这玩意儿捕成功到过鸟呢。 「旁的猎户猎野要么带夹子要么带棍儿枪,你怎得什么也没带呀?」 唐恬说的棍儿枪是指缠了绳子的木棍,顶端削尖成枪,遇上野兽时可扔可扎。或者碰到跑得快的麋鹿、獐子,绷直的细绳能把它们腿脚绊住。 「我用不上那个。」宋楚云笑笑,没像寻常人那般布置下陷阱,反而找了颗高树梢,爬上去往周围看了半晌。 山林里松柏树最多,结出的果子最吸引松鼠、兔子之类的小傢伙,他摇摇最近的一根树枝,果然听见叶子深处有悉悉索索的动静。 宋楚云随手摘了颗松果拿在手里玩儿,看似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等那大尾巴松鼠完全露出头,一记果子就准确砸在了它的后腿上。 「接着!」 唐恬闻声抬头,没等反应过来,那松鼠扑腾着径直掉进了他的背篓。 小傢伙受了惊吓,抱紧尾巴在背篓里来回打转。唐恬头一回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松鼠,看它浑身毛茸茸,一双眼睛轱辘打转,便拿手指头轻摸尾巴上的毛缓缓安抚。 「喜欢吗?」 宋楚云不知何时从树上跳下来了,靠在树干上,沖他抬抬下颌。 「喜欢....」 唐恬没看清他究竟是怎么把小傢伙给打落的,但就沖他只用了松果并且能估算好距离刚好落在背篓里来看,那句工具用不上显然不是谦辞。 「你先和它玩一会儿,小心别被咬到手,我去捉两只鹌鹑来。溪边好像还有野鸭在浮水,要是运气好应该能打到。」 宋楚云抬手摺了根树枝,又捡了几块碎石子,等唐恬应声后便往远处摸了去。 小夫郎方才目睹他打落活蹦乱跳的松鼠,不禁对他捕获其他小兽起了好奇。小傢伙脑袋被揉过没有先前那么惊慌失措了,待在背篓里美滋滋地啃起了松仁。 唐恬顺他的行迹一点点摸近,宋楚云本就没走太远,放轻脚步顺带也放慢了速度。是以他刚转到鹌鹑身后,唐恬就从灌木丛里探出了小脸。 那两只鹌鹑看着没有太肥壮,宋楚云目测了一下石子的最佳投射距离,最终还是决定对双双在树根底下捉虫吃的美味下手了。 ——缘由无他,小夫郎眼巴巴的看着在,他怎么忍得住不显摆一下。 鹌鹑们还没察觉到危险靠近,脖子一伸一缩,掘开土块找着里面的肉虫。 宋楚云抓准时机,快而狠的丢出第一枚石子,略带尖锐的利器不偏不斜砸在其中一只鹌鹑头上。另一只见同伴连叫都来不及叫就倒在了地上,慌忙唿唿扇着翅膀往树后面躲。 鹌鹑笨拙的动作怎逃得过石子的速度,翅膀还没在树后藏好呢就立刻被送去做了对亡命鸳鸯。 唐恬怕自己的惊唿会干扰到宋楚云,先前是拿手给捂住嘴巴在的,见他出来捡鹌鹑,这才敢小跑着凑上去:「你好厉害啊......」 宋楚云倏然挑挑眉。 怪不得小夫郎听了夸奖会有星星眼,被一脸崇拜的夸厉害,真的会让人虚荣心爆棚的好吗! 宋哥佯装波澜不惊的样子把鹌鹑装进背篓,也不转过来露正脸,就用他的下颌线和低嗓音说话:「一般般啦,也没有很厉害。」 宋楚云:竟然被我装到了,嘻嘻嘻。 唐恬这会儿只觉得他身上有光,一举一动都充斥着男人该有的魅力。 可这魅力又不是那些光膀子种田的汉子身上所有的。 怎么说呢,就是莫名的.....会让人心跳加快。 「好了好了,不要迷信,不过是打两只鹌鹑而已,你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会让我误会的。」 宋楚云好笑又无奈,揉了把小夫郎的头,转而向他递过手去。 唐恬以为是要松鼠,忙把背篓转到面前来,不想一看却傻眼了。 才将他光顾着藏动静,压根没管背篓里的小傢伙,这会儿再看哪儿还有东西,多半是趁他不注意给翻着逃走了。 小夫郎弄丢了松鼠不禁自责起来,这是宋楚云给他打来的,在兜里还没捂热乎怎么这么快就没了呢。 「对不起.....」 他一道歉倒让宋楚云有些无措:「好好的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本来就是打来给你解闷的。小东西灵活,跑了就跑了,喜欢下次我再给你打。溪边有野鸭,你不是爱吃野鸭炖萝蔔么?那边有水路不好走,我牵着你免得摔跤。」 第32页 原来是要牵他啊。 唐恬脸颊微红,犹犹豫豫的把腕子伸过去。 他手腕一伸就被宋楚云给扣进了掌心:「要牵紧,这里的石头上都长了青苔,摔进水里落汤鸭就成咱俩了。」 「嗯.....」 唐恬依他的话把手塞进那个大些的手掌,怕嫌抓的不够紧,另一只手也攀了上去。 宋楚云被小夫郎握住手掌的触感惹得有些心猿意马。 诚然,常年干活的手算不上柔弱无骨,但哥儿的肌肤生来就比汉子细嫩,这样一牵,不免让他下意识捏得更紧了些。 唐恬起初还想着宋楚云到了溪边就会放开他,可直到摸近野鸭子跟前对方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他不由脸又暗自深红了几分。 「.......要不我到旁边等你吧?这样会阻碍你舒展身子的。」 宋楚云勾勾唇角,不答反问:「听过一箭双鵰的故事吗?」 唐恬点点头。 两指粗细的树枝便在宋楚云手里转了一圈,他虚眯了下眼瞄准猎物,而后以迅雷之势放倒了两只浮水的野鸭子。 树枝从两只鸭子中间穿梭而过,带起一阵嗖嗖风声,唐恬惊讶的发现那两只鸭子居然连刺中的位置都一模一样,这可不单单是厉害二字就能形容的了。 「哇......」 宋楚云傲然一笑:「哎呀,今天发挥的不好,都没拿出我的真实水平呢。等下次有机会,我打只獐子来给你看看吧。」 獐子:首先我没惹你们任何人。 第19章 这次猎野的收穫也不少,宋楚云打来了两只鹌鹑,两只野鸭,回去路上还意外捉到了一窝山雀。唐恬则挖了小半背篓的野菌子,拿去炖汤或和野菜一起炒着都很好吃。 家里还剩下些玉米面以及两碗精米,宋楚云就拿精米煮了饭,玉米面照旧烙成玉米饼。 小夫郎跟着他在灶台边忙活,新摘的野菜洗净掐好,菌子挑选些肥圆的,拿井水泡过切成厚片,等野鸭炖的软烂就能放进去提味增鲜了。 山林野货的鲜香比家养的牲畜滋味更长,吊锅在火上没炖多久,那浓郁的勾人味道就径直扑面而来。 「嚯,好香啊。我说怎得这么久不见上门,原来是攀上了高枝儿躲在屋里吃独食呢。」 一道尖细嗓音自门外响起,宋楚云微微蹙眉,这声音他熟悉,是唐恬的后娘。 周家娘子毫不客气的推门而入,见唐恬蹲在灶台底下添柴,立刻讥诮的冷笑了声。 「哥儿嫁了人果真是不一样了,你在这吃香喝辣,就不想想你的老子娘在忍飢挨饿?」 唐恬闻言忙站起身来,他不知宋楚云早和周娘子打过照面。论理该给人介绍介绍,可见两个人都面色不善的样子,话头一僵便就此哽住了。 周娘子瞧他和以前一样,三棒子打不出半句话来的,那瞧不上眼的意味更浓。 「小宋是吧?你好歹算是娶了我们家的恬哥儿。这没彩礼就算了,现下日子过得好些,怎么着也该孝敬孝敬我们这些个做爹娘的吧?」 上回两捧芽苗菜可是把她给吃高兴了,听人说她那小婿一手猎野的好本领,在集市上摆了摊,早就耐不住性子想来多占点便宜。 要不是前一阵忙着下田,从宋楚云摆摊的头一日起怕是就要登门讨东西了。 宋楚云不成想懒得搭理这人还蹬鼻子上脸,生是被气的发笑:「凭什么?」 又不是他的亲爹亲娘。 就算是唐恬的,后娘曾经待他如何难道心里没数?如今也好意思张口称要孝敬。 周娘子的倨傲气焰被他这三个字噎得没处使,上次芽苗菜给的爽快,她还只当是宋楚云好拿捏,没有传言里的那般恶霸跋扈。 「凭什么?恬哥儿在家里吃的喝的哪样不是我的,我白养了他那么多年,哪有现在成了家就不认爹娘的道理?」 周家娘子双手叉腰,对宋楚云一顿抢白完,又转头瞪向唐恬。 「你那短命鬼亲娘死的早,要不是我养着你,给你口饭吃,你能长这么大?你就这般看着你夫君骑到我头上来,让阎王拔了舌的死哥儿,你倒是替我说句话啊!」 唐恬因她这话气的脸色涨红,又觉后娘言语粗鄙在宋楚云面前丢了脸,连眼眶都红了。 宋楚云知晓小夫郎不善言辞,刚要打算帮人出头,唐恬却悄悄拽住了他衣角。 「你想让我说什么?我是你养大的不假,可我给家里干了那么多的活你怎么半句不提?寒冬腊月你和弟弟妹妹在屋里烤火,嫌我柴火用的多,让我用带冰碴的冷水洗衣裳。」 「不论严寒酷暑,家里的饭菜都是我做,便是我多吃了两口青菜都要遭你一顿骂,赶我下桌一日不给饭吃。我出嫁那日你不肯给我置办喜服,要不是麻婶娘好心求了你,只怕又是一身补丁的旧衣裳送到这家来。」 「我夫君疼我爱惜我,捨不得让我吃苦受累。纵然你对我没有半分恩情,可他是我夫君,你别想在这对他指手画脚!」 唐恬说到情绪激动处眼尾挂上了泪,他以前从不曾这样对周娘子说过话,哪怕被欺负的狠了,也只是闷声不吭冷脸相对。 周娘子头一遭被他怒叱,也是一惊:「好,好啊你!翅膀硬了是不是?竟敢骂起你娘来了!你可别忘了这姓宋的以前是个什么混帐德行,你是被人强抢来当夫郎的,又不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猖狂什么啊你!给你点颜色还真以为自己能开染坊了?等这起子混帐流氓和你缠腻了,把你往屋外头一赶,看你还为他说话不说了!」 第33页 她此次上门原本是为讨两块肉来的,下午赶集遇到了村长家的娘子,听了人好一通炫耀,说是宋楚云为摆摊给他们家送了几块鹿肉。 她就想起上一回在李婆婆家白得的芽苗菜,肉可比菜值钱,况且鹿肉寻常人家哪里吃得到。于是不等唐恬他爹说话,自己就先找上门来了。 唐恬的性子她最了解不过,忍气吞声惯了,届时只要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一个小哥儿不敢有不依的。 再者唐恬嫁给宋楚云,姓宋的就是她的小婿,在长辈跟前如若不讲孝道,传出去还怎么在村子里混。她信心满满的前来,不料出嫁没几个月的小哥儿却敢给她脸色看了。 唐恬还想继续回怼,这些怨气他憋在心里憋了好些年,想趁着劲儿一股脑的全说出来。 宋楚云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不动声色的把小夫郎给挡到身后:「周娘子,我敬重你是甜甜的后娘,对他有养育之恩,但有恩并不代表你可以随意欺辱他。」 「你三句话不离彩礼,不就因为当初是我将他强娶回来的么?你放心,欠他的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日后我一定补上。可你听好了,这是我给我的夫郎唐恬的,与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我从不对女流之辈动手,不过周娘子要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纠缠,那我也不是不可以破例一次。毕竟你都说了,我是个混帐流氓,不做点什么岂不是白担了这恶名。」 宋楚云扯起嘴角一笑,只是那笑深不达眼,无端让人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周娘子一个农妇人家哪禁得住这样吓,见对方真有将恶霸行径贯彻到底的趋势,忙往后退了两步:「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个小哥儿是没良心的,嫁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且走着看吧,看你们在柳丰村还能得意到几时!」 说罢周娘子便气沖沖扭着她的水桶腰出去了,人走出老远,骂咧声还清晰可闻。 唐恬忍不了她对宋楚云出言攻击,抬腿就要追上去。 「好啦。」 宋楚云把人捞回原地,轻柔抹去小夫郎眼角的泪。 「听话,咱没必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搞不好她还会反咬一口,撺掇村民们指责你不敬重爹娘。要收拾她办法多的是,无需急在这一时。」 唐恬正在气头上,平白受了一遭骂又委屈的不行。听宋楚云这样柔声安慰,鼻头一酸,竟是直直扎进了人怀里。 宋楚云蓦然被撞个满怀,眼底不禁泛出笑意:「是委屈你了,和我这样名声差的人过日子,总少不得要被牵连拖累。」 「不是的.....」小夫郎嗓音发闷:「后娘一向脾气差,对我从没好脸色,可我是就听不得她说你半句坏话。你是对我最好最好的人,就算是强抢了我来当夫郎,我也愿意的.....」 听唐恬这样说,宋楚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算是表白了? 「甜甜.....」 宋楚云握上他的肩,微微躬身以便能和他对视:「有些话....我想我可能得和你说清楚.....」 一般来说这样的语气后面都不是什么会让人高兴的话。 唐恬似是有预感,脸色陡然白了白:「你不必说,我都知道了。」 「不是,你不知道.....」 「我只是个小哥儿,没甚家底,后娘还是那样尖酸刻薄的人。你对我的好我万分感激,但后面的话....你能现在别说给我听吗?」 唐恬又要哭了,鼻尖红红的,看上去好不可怜。 宋楚云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好强行续上未说完的话了,干巴巴应了声好,道:「那咱们先吃饭吧。」 碍于后娘的耽搁,本该炖煮半个时辰的野鸭汤生是炖了一个时辰有余。不过炖煮的时间久,味道倒比以往更香浓了些。 「别光吃萝蔔啊,这鸭子是咱俩一起打来的,不多尝尝么?」 宋楚云舀了勺鸭肉放进唐恬碗里,小夫郎正垂着脑袋扒拉饭粒,闻听此话,便不可控制的想起了手牵手一起打鸭子的场景。 实话说他真没帮上什么忙,全部功劳都该归宋楚云才是。 可那人分明看出他的情绪不对了,偏还故意提起这事,这不是存心要让他难受么? 天地良心,宋楚云单纯的是不想看小夫郎尽挑萝蔔吃,想着说点的话题,好让气氛缓和缓和。 却不知是惹到了人哪里,一勺鸭肉没吃完,小金豆先掉了半碗。 今天的小夫郎尤其爱哭,眼尾通红,像是伤心到极点。 宋楚云不由悻悻收回给人添菜的手,暗自一嘆。 他其实只想委婉点告诉唐恬,他来自另一个时代。二十一世纪是一夫一妻制,没有夫郎,只有夫人。 在军营里生活多年,他深谙自己弯成蚊香的属性,对于有个夫郎在身边并没有那么排斥。 可成了亲的两个人是要睡在一张床上的,如此贸贸然提出来他怕小夫郎不乐意。 他是好心怕吓着唐恬,也想给自己留点被拒绝的余地。 结果..... 宋楚云:唉,这年头想当个流氓也这么难了吗? 第20章 出了这么一茬子事,晚饭两个人吃的可谓是食不知味。吃完宋楚云本想去洗碗让唐恬多歇歇,顺带让人平復下情绪,不料小夫郎梗着脖子直接把活儿全给揽了去。 宋楚云没办法,只好由着他收拾打扫,自己到院子里噼些柴火备用。 第34页 一时间厨房里传来刷锅洗碗的动静,院子里则是木头被大力噼开的笃笃声响。反正什么声音都有,就是没有往日的闲聊轻笑声。 最后是宋楚云终于忍不住了,丢开柴刀就大步进了厨房,没想到唐恬也正巧要冲出来,两个人便又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小夫郎软糯糯的道歉。 「疼吗?」宋楚云看着他被撞红的鼻尖,略有点尴尬的摸摸后颈:「呃、我进厨房找几根麻绳,你呢?」 「....我到院子里打点井水。」 唐恬低头不敢看他,小幅度搅弄衣袖的动作让宋楚云失笑:「好了好了,不会撒谎就别瞎编,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一紧张就会扯衣袖么?」 「我......」 宋楚云隐约觉得这是个谈心的好时机,那些他该告诉唐恬的事迟早都要告诉,不如就趁现在。 「咱们聊一聊?」 唐恬以为他又要说那种婉拒的话,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哥儿,本就不该奢求独一无二的偏爱和维护。 宋楚云说有些话得和他说清楚,除了撇清关系还有什么是很有必要一定要说清楚的呢。 若是不将话说的那么透,他还能放在心里暗暗憧憬一番。可要真说得直白,他怕是再没有余地去争取宋楚云的良待了。 「非要今日说吗?」 「非要今日说,不说我会憋死的。」 宋楚云拉他在小矮凳上坐下,自己也不去搬椅子,就蹲在他身旁。 「甜甜,你知道我是谁吗?」 亲昵的称唿入耳惹得小夫郎脸红,他避开某人囧囧的目光,低声道:「嗯,我知道。」 「村里人人都说姓宋的是个恶霸,爱仗势欺人无恶不作,整天活也不干地也不下,尽往那酒坊赌场里钻。后来他在村头遇上个模样俊俏的小哥儿,见色起意强便抢了他回家当夫郎。甜甜.....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是宋楚云,但我不是他。」 「....不是他?那、那是什么意思?」 前半段唐恬理解的没问题,可最后一句他着实没听懂。 宋楚云浅浅舒了口气:「我来自一个距离你很远很远的时代,一次机缘巧合,我代替了他。这样说你应该比较容易明白,身体是那个叫宋楚云的恶霸的,灵魂却是另一个宋楚云。」 唐恬虽听的模煳,但他能分辨出『灵魂是另一个』的含义:「所以....你不是人吗?」 「......怎么骂人呢?」 宋楚云笑笑:「我当然是人,可我不是村民口中的那个为非作歹的坏人。」 「那....原来那个恶霸呢?」唐恬有意要把原身和他分开,没指名道姓,就用恶霸来代替。 「我也不知道,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出现在这里了。不过你不用怕我死,我跟这具身体相处的很好,除了常年酗酒缺乏锻鍊外,活个百八十岁基本没多大问题。」 宋楚云恐人不信,还把袖子挽上去露出他近来锻鍊的肱二头肌。 唐恬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这个信息,他倒没有怕那个灵魂宋楚云不健壮,反而更担心要是有一天原身又把身体重新占领回去了怎么办。 「他、他会回来找你吗?会不会怨恨你抢了他的身体,把你的灵魂驱赶出去啊?」 唐恬是真紧张了,两手握的死紧,生怕一个错眼那虚无缥缈的灵魂就不见了。 宋楚云被他逗得失笑,摸摸小夫郎的头道:「一般来说不会,在外头混的都讲道义,我给他把院子收拾得那么好,替他重树口碑又帮他照顾夫郎,不感谢我就算了,作何要来驱赶我。」 这话是玩笑,宋楚云不想让唐恬想深,要是回头找个什么神棍术士来给他做法,那可有得头疼了。 「我要跟你说的不全是这个,甜甜,你不用觉得自己只是个小哥儿就心生自卑。你离开那个毫无温度的家是新生活的开始,对我而言从一个时代跨越到另一个时代,同样也是段新的征程。」 「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你完全可以当作承诺,包括但不限于,让你试着依靠我。」 唐恬再一次被他的真挚感动到了,先前那点子忐忑和伤心一扫而空,泛红的脸颊露出点点笑容:「我、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 - - 解开这个心结,气氛就随之变成了先前的那种恬淡与温馨。 宋楚云实在是蹲不住了,活动了下酸麻的腿脚,进屋去搬了把椅子来。 李博轩给的西瓜还剩半个,等他顺道再摸出两个茶壶摆到院子里时,唐恬已经把瓜切成大小均匀的几块,只等着人来吃了。 「你以前....我是说,在你那个时代,肯定是个很威风的人吧?」 小夫郎看了会儿星星,终究是没忍住心底的好奇,轻声向宋楚云发问。 他不知道那个时代都有些什么,但以宋楚云猎野的能耐来看,必然不是甚寻常农夫。他不识字,便不会用除了厉害以外的词来形容对方,一句威风,就是他的最高赞誉。 「也算不上威风吧,管着一小群部下,在边境走走看看,偶尔抓几个歹人拿去换点奖励。」 宋楚云含笑,尽量简略的描述他的职业生涯。 这生涯说起来只有短短五年,可其中酸甜苦辣只有他自己才能知悉。 所谓的一小群部下人数最多时有近百号人,都是一起生里来死里去的兄弟,等他光荣退役的时候剩下的却不足十人。 第35页 边境是整个国家最复杂的区域,不少不法分子趁着国度间的法规不同做尽龌龊营生,贩卖妇孺、走私毒品、盗窃国宝跟黄金。 他在这五年里破获过多起走私案,有时为彻底打击一整个犯罪团伙,还会潜伏进去做卧底。要是运气好的话三五个月就能混成核心人物,要是运气不好..... 宋楚云摇摇头,试图把那些他见过的血腥场面从脑子里驱散开。 「啊....不想说那就算啦,怪我话多,让你想起了不开心的事情。」 唐恬抿抿唇瓣,见他兀自摇头,以为是问多惹人不快了。 「没有,我刚才在想别的事。对了.....你想不想知道,我那个时代的人,都是怎么生活的?」 「嗯!」 唐恬重重点头,他只很久以前在村里的庙会上听说书先生说过奇闻异事,还从未听过现场版的。 「我们那儿的人思想开放,家里几乎不会包办成亲,而是让姑娘家们自己去挑选心上人。每逢节假日呢,她们就会精心梳妆打扮,然后和喜欢的人手牵手去约会。」 「手牵手啊....走在大街上么?」 「对啊,有些热情点的小姑娘还会当街和心上人拥吻呢。」宋楚云似是言有所指,说完还朝小夫郎悄咪咪一瞥。 果不其然,唐恬顶着红扑扑的脸道:「那....那小哥儿,也能这样做么?」 宋楚云自当不会说出那个时代没有小哥儿这种生物的话来惹人嫌,见唐恬羞的不敢抬眸,他得逞一笑:「我见到的小哥儿就更热情了,春天他们会给心上人送亲手编的草编,夏天会穿薄纱长裙给心上人跳舞,秋天和心上人一起出门野炊,至于冬天嘛....我想暖暖床什么的,总该会有吧。」 唐恬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不等宋楚云说完,自个儿就掰起手指头开始盘算起来,他能完成上述事情中的哪几项。 送草编这个不必说,是他的强项而且也给人送过草编鱼。 出门野炊麻是麻烦了点,但无非就是换个地方生火搭灶,于他来说不算很难。 可穿薄纱长裙跳舞..... 还有暖床...... 暖床的前提最起码是得睡在一张床上吧。 唐恬脸直接烫起来了。 「想什么呢?」宋楚云瞧他凝神发呆,连脖子也蕴成了绯色,不由故意打趣。 「我、我我什么都没想!」 唐恬慌的直摇头:「二牛哥说、说长裙是姑娘家才能穿的,我、我是哥儿,就只能穿裤子。他还说躺一张床上会、会揣崽,那不是好人家的哥儿能做的事。所以...所以我、我现在没钱,买不起长裙不能穿给你看,冬天没到也给你暖不了床。不是....我的意思是,天吶,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宋楚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很好,全都招了。 「嗯,是这样的,有几个问题我想浅问一下。第一,你不能穿长裙跳舞给我看是因为没钱买长裙,对吗?」 唐恬简直羞愤欲死,偏偏宋楚云控着他的肩,让他无处可逃。 「嗯.....」干脆死了算了。 「很好,你没有钱,我有。第二个问题,暖床就只有冬天能暖,春夏秋这三个季节不能暖吗?」 「不、不是....夏天太热,你、你会睡不好.....」 「可现在已经进入初秋了啊,晚上凉的很,等到深秋就会更冷了。行,咱先不纠结这个,第三个问题,二牛是谁?」什么躺一张床上就能揣崽,纯属瞎说。 唐恬:「.....啊?」 宋楚云遭他无辜的眼神给惹得心软,小崽子再逗下去只怕要红的原地爆炸了。 「甜甜,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你说了这么多,但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反驳过心上人这三个字欸?」 第21章 宋楚云几句话就让唐恬羞的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了,小崽子好逗是好逗,但他也知道不能一次性给逗得太狠。是以说上几个新鲜故事把话头岔开,又哄人吃了两块点心,便各自回屋睏觉去了。 许是才吃完晚饭不久就吃了点心,唐恬到后半夜胃绞的生疼。要不是宋楚云心细,翌日早起看见了他眼底的两团乌青,只怕小夫郎也不肯主动开口说自己哪里不舒服的。 「难受了当然要说,这一阵儿熬过不疼了,那下一阵呢,难道一直咬牙熬着?」 宋楚云有医治简单疾病的经验,看他脸色泛白,不由在人后脑勺上轻拍了一记权做教训。 「还好只是隔了食不消化,用山楂熬煮汤汁喝上两碗,就能缓解胃里的痉挛了。前儿进山我看见有些早熟的山楂已经结了果,你先喝点热水歇一歇,我去摘点回来给你熬汤。」 小夫郎缩在床上闷闷点头,他现在是病患,被数落也只有乖巧听话的份儿。 「那等喝完药胃不疼了,我还能接着吃点心吗?」 庆元斋的酥皮绿豆饼好吃的很,况且买了有几日了,不能久放。 宋楚云无奈:「等身子养健全,好吃的自然少不了你的。下回要是再哪里难受了不和我说,我就把点心全都吃光,活活馋死你。」 唐恬一日听三回这样的威胁,才不会傻傻地相信。他昨晚一夜没睡,现下被盯着喝了满满一大壶的热水,胃疼得没那么厉害人便涌起了些许困意。 宋楚云还想向小夫郎唠叨几句,一看人眼皮子沉重,昏昏欲睡。只得偃旗息鼓替他拢好被角,转而提起背篓匆忙进了山。 第36页 - - 山楂的成熟季节本在临近十月份,山林里的气温比外头要低,因而刚进入九月,就有半大的艷红果子挂在树梢头了。 野生山楂不比自家果树上产的,不仅个头稍小,味道也偏酸涩。宋楚云沿主路边走边看,尽量挑选着果肉饱满的採摘下来。 唐恬之所以吃两块点心就胃疼整夜,除了隔食不消化外,还有就是以前常常忍飢挨饿身体底子虚。他摘了足够分量的野山楂后,又往山里更深处走了一截挖来几株木香。 将木香的根茎洗净,切成片晒干研磨成粉,就是滋养胃部的中草良药。 他动作还算快的,拎着一满兜东西回来,刚踏进院子就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宋楚云以为是唐恬睡醒了和亮哥在争嘴,惦记把背篓里的玩意儿显摆给小夫郎看,不想一闯进屋迎面就撞见张圆得没稜角的胖脸。 「老大!」 马成鑫咧嘴一笑,光秃髮亮的头顶和他的大门牙一起闪出道白光。 宋楚云眉结微锁:「你......」 「老大,你瞧我没鬍子是不是年轻多了?」马成鑫那张脸原本就圆,现下没了络腮鬍和头髮,看上去就更像是颗移动的滷蛋了。 上回在集市上闹了这么一出,害他摆不成摊,没成想这人竟然还敢来。 宋楚云脸色勐地垮塌:「出去!」 马成鑫似是料到会在这吃闭门羹,两手死命扒着门框:「老大,你先别赶我走!我挨了你一顿揍回去仔细想了想,上次的事的确是我对不住你,可我这次是真心来向你投诚的!」 「咱们俩从半大小子起就在一块儿混迹,我现在举目无亲,要是连你都不肯收留我,那我就只能出家去当赖头和尚了!」 「你爱当什么就当什么,我这又不是收容所。手撒开听见没?是不是还想挨揍?」 马成鑫被他锤怕了,闻言手立马撒开,却拱着肩背往地上一坐,反正就是不出这个门。 「老大,我真是来向你投诚的,上次是我做的不对,不该掀你的摊子还踢烂那小子的瓜。你看我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带来了,算是弥补下造成的过失。」 马成鑫忙不迭把钱袋从衣兜里翻出来:「我听说你娶了夫郎,还特意去买了两只鸡来给他补身子呢。老大,你就给我个机会,让我跟你一同营生吧?」 其实说实话,马成鑫这人是有些鬼点子不假,但他怂恿原身的不过是喝酒赌博,玩些不入流的东西。 至于后来打家劫舍蛮横欺人,多半都是原身从镇上的富家少爷身上学来的。马成鑫视原身为亲兄,见他有此势头,为讨人高兴这才多般出言怂恿。 论本心马成鑫并不算个无可救药的坏人,既然他是诚心要追随自己,那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改造一番。要是能让人彻底变成良民,对整个村镇来说也算好事一桩。 宋楚云思忖少顷:「你真愿意跟随我做营生?我话可说在前头,和我一起也不是不行,但以前那些偷鸡摸狗的行当是决计不能再做了的。」 「我愿意!老大,只要能让我跟你一起,让我做什么都行!」 「你先别急着答应。」宋楚云虚捞了一把,把人给捞到椅子上:「农户人家都讲究自力更生,我如今在院子里开了几分田种点果蔬自用,刚好屋后边还有片废弃的果园没开垦出来。你要是有诚意,明日起就跟我一块下地开垦,等日后有了收穫,按你付出的辛劳给你分成。」 马成鑫不是没想过做点事情自立门户,奈何一没人脉二没手艺,不靠一点子憨力气给人当打手,压根把自己养不活。 正巧宋楚云给他递来了橄榄枝,开垦废田这些他多少是会一点的。而且等收穫了还有分成,这可比当打手辛辛苦苦才赚个一二十文要实惠多了。 最重要的是他能和宋楚云一块儿干活。从良就从良了吧,过去那种被人瞧不起的日子他算是过够了,能换种活法也不枉他娘亲的临终嘱託。 「行!明日一早我便过来,不就是开垦荒地么。老大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 - 马成鑫家就住在村子里,离村口不远,因为要准备明日开垦用的农具,放完豪言壮志后他就径直回家了。 宋楚云笑纳了那两只鸡,将山楂剥皮洗净,拿小锅先熬煮上药汤。 「等屋后面的这片地开垦出来,我就进山去多砍点整根的木材,院子里那一圈篱笆风化陈旧,是该好好修修了。」 主要还是得重新修个门,不然谁都能进到小院来,看着多不安全。 唐恬这会儿正在给背篓里的小东西包扎后腿,闻言轻轻点头:「听你的。」 宋楚云很享受这种各自做着事,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天的氛围,见唐恬拿白布一圈圈把小东西的后腿包得比尾巴还大,不禁失笑。 「这松鼠是被捕兽夹给伤到了骨头,又没有皮外伤需要止血,不必包得这么严实。」 上回进山给小夫郎打来的松鼠没玩多久就给跑丢了,碰巧这次在捕兽夹旁边捡到了一只。 宋楚云瞧那松鼠个头小,一副才断奶没多久的样子,索性救出来就直接给带了回来,不然丢在荒山野岭不便挪动只能等死。 他原是打算一回来就向唐恬献宝的,被马成鑫一搅合竟给忘了。幸而小夫郎闲不住,翻找了一遍他带回来物什,这才没让小傢伙可可怜怜的缩在背篓里。 第37页 唐恬喜欢的紧,找来白布给它包裹受伤的后腿。捨不得放地上,还把被子圈成窝,让小傢伙可以钻进里面睡觉。 「松鼠是都只吃松仁儿吗?像它这么小的,牙齿应该还没长全吧?」 自从唐恬知晓宋楚云来自另一个时代后,就对他格外的崇拜。总觉着他宋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凡事都乐意来问上一嘴。 可惜宋哥没养过松鼠,宋哥也不知道刚断奶的崽平常都吃什么。 「嗯....也许吧,要不咱先餵点玉米煳煳试一试?等它长大一些,再去摘果仁来给它啃。」 「好。」 遇到不会的问题不要慌,万事皆可玉米煳煳。 横竖粗粮嘛,餵就完事了。 宋楚云把熬煮药汤的小罐盖上盖子,大火稍微收个汁,能让山楂的药效发挥得更好。 小傢伙后腿给包扎成一团,没有了先前的那种尖锐痛感,很快就钻进被子窝里睡熟了。 他看着唐恬歪在枕头边观察小松鼠睡觉,手撑在腮帮子上,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只觉着人呆萌可爱。 「甜甜?」 「嗯?」唐恬懵懵抬头,正对上宋楚云略显玩味的眼神。 「你说这小松鼠受了伤,是不是很可怜啊?」 「....是、是的。」 「它来得突然,家里没有提前给准备窝,它好像很喜欢你的被子欸,要不....你就把被子送给它吧?小松鼠要休息好才能恢復得快,等腿养好它就能回山上找它的爹娘了。」 宋楚云极力撺掇,唇角微微扬起,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是无辜且善良的。 唐恬不疑有他:「好....可、可被子送给它,我盖什么呢?快要入秋了,晚上....晚上还是有些冷。」 「唔,怪我思虑不周了。要不这样吧,你看这小松鼠又瘦又小,当真是可怜。好不容易找到个舒适的住处养伤,要是将它无情驱赶走它得多伤心啊。来到我们这里终于算是有一点温暖了,我们更应该好好照顾它,让它明白人类是可以和大自然和谐共处的对不对?所以我的意思是,我的被子相当宽大暖和,你要不要搬过来一起住呀?」 第22章 搬过来..... 是搬过来一起住欸! 唐恬脸瞬间羞红。 「我、我我......」 小夫郎又变成小结巴了,宋楚云扶额,只是在一间屋子里住而已啦。 这么容易害羞,以后可怎么办哟。 「你不想来啊?」 「....不、不是....我想的....」唐恬连耳朵尖都红了,后半截话更是轻的几乎听不到:「今、今晚就来吗?」 「当然是越早越好咯,明日马成鑫要来开垦,他是个大嘴巴。要是看见我们各睡各的,岂不是得嚷的村里人都知道。」 是了,哪有成了亲的两口子分房睡的,一看感情就不好。 唐恬其实先前还细想过这个事,他毕竟是宋楚云的夫郎,不说亲亲热热的搂着睡,总不该是一人一间屋子。 何况他嫁过来三四个月,宋楚云从未碰过他。这样的事他一个哥儿怎好意思主动提,等了许久总算是等到宋楚云先开口说了。 「那我晚上....等你洗净了来找你。」 宋楚云:怎么有种要被宠幸的感觉。 「好,被子枕头我屋里都有。旁的你不用带,晚点我替你把衣裳取过来就齐活了。」 宋楚云说罢揉揉唐恬的头,小夫郎髮丝柔软,很是好摸。 「嗯....」 一想到晚上要和宋楚云同床共枕,唐恬就打心底涌上来一阵紧张。 听二牛哥说成了亲的两个人睡在一起是不穿衣裳的,可他不能第一次就这么开放吧,要是让宋楚云觉得他不自重是个放荡小哥儿那就完了。 也不知宋楚云晚上睡觉打不打唿噜,村里的汉子好像连睡个午觉还会打几声响鼻。反正自己睡的沉,打唿噜应当也听不见。 晚上躺一起的时候要不要聊聊天呢?他没有宋楚云那么能扯,实在要聊,想来一定是揪着被角听人叭叭叭的说吧。 唐恬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喝完山楂汤,胃里终于好受些。 「我这健胃消食的药汤还挺好喝吧,不过里面加了木香根,余味有点苦苦的。但良药苦口,还剩下一碗,晚上吃过饭记得再喝一次啊。」 宋楚云耐心叮嘱,小夫郎不知却在想什么,脑袋一点一点。可那眼神飘忽不定,显然就没认真听话里的内容。 他不必细琢磨就能猜到唐恬的小心思,便不强行喊人回神。这个觉究竟睡不睡得着,等到晚上一切就都有定数了。 - - 晚饭后小夫郎意料中的没在院子里做闲活儿打发时间,他又跑回自己屋去看了会儿松鼠,给小傢伙餵了点玉米煳煳。不知人使的什么方法,倒还真餵进去整整小半碗。 宋楚云在院子里待的无聊,就先去洗了个澡。天气入秋晚上挺凉快,简单拿热水沖一冲身上也会很清爽。 「我洗好了,你去洗吧。小方帕子搁在外头,要不要我帮你拿进去?」 宋楚云问完就听见屋里的动静陡然停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小夫郎干涩的声音:「不、不用,我等会自己拿。」 「那行,我回屋了,你洗完澡就直接过来吧。」 宋楚云忍笑,不等唐恬应声,先一步回到自个儿的主卧。 第38页 他习惯了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冥想一会儿再入睡,梳理下今日做了哪些事,顺带做好接下来的规划。 往常想的多的都是怎么摆摊、怎么挣钱、以及那些钱怎么拿去以钱生钱。 但今儿要想的很简单。 只要想想怎么把人逗的满脸羞红就好了。 唐恬的脸皮儿有多薄是宋楚云手拿把掐的,因此他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人害羞到不敢进门:「哟,怎么裹这么严实,和我还见外啊?」 小夫郎刚洗完澡,垂在肩头的碎发湿哒哒的。许是水温有点高的缘故,脸颊红得不正常,两手也紧攥着衣袖,看上去无措又显可怜:「....那我、我要脱掉么?」 宋楚云:「!」 「呃、不用,这样穿着挺好,别受凉了。」见外就见外吧,他还想做个人。 唐恬听闻这话蓦然有点失落,看来二牛哥说的也不全对,不是每家成了亲的汉子和夫郎睡觉都不穿衣裳的,比如他和宋楚云。 「时辰还早,要不要先过来躺一躺?」宋楚云热情招唿,他是真有点想看小夫郎乖乖缩在被子里的模样。 唐恬手指纤长,要是抓着被子只露出几个手指头在外面,一定很可爱吧。 小夫郎磨磨蹭蹭凑过去,刚一挨到床衔,就被人连包带裹的给按到了枕头上。 「别乱动。」 宋楚云嗓音放低,几近是贴在了他耳旁。 唐恬紧张的要死,以为他宋哥是要对他做什么,赶紧在脑子里回想了一遍所有关于夫妻夜话的知识。 好不容易回想完后他悲哀的发现,没有知识..... 他不像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哥儿,出嫁前阿娘还会拉着说悄悄话,讲点和夫君之间如何相处的小秘密。 为数不多的一点杂七杂八,还是村里的二牛哥当故事说给他听的。 只是看宋楚云懒懒靠在旁边,又是用那样的声音和他说话,那么接下来....... 唐恬紧紧闭眼,为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生涩,他还特意放轻了唿吸。可越是想让唿吸平稳,那种紧张感就越是强烈,到最后竟闷得有点脑袋发晕了。 「干嘛呢?」 宋楚云不解,疑惑提问。 「噢,我是说,你撅嘴干嘛?」 唐恬尴尬的恨不得直接钻到床底下去:「我....我嘴唇抽筋.....」 宋楚云心里顿时一万个哈哈哈飘过。 青涩稚嫩的小夫郎未免也太!有!趣!了!吧! 「甜甜,我的床软乎么?」 小夫郎最受不住这带宠溺的亲暱称唿,脸埋进被子里,就用两只红耳朵尖上下动着回答。 「我的枕头好不好睡呀?」 红耳朵尖又动了动。 宋楚云笑意荡漾满脸:「那你想不想以后天天这样和我躺一起?」 耳朵尖勐然僵住。 僵了片刻,唐恬似是憋不住了,脑袋探出来大口喘气。待对上某人笑嘻嘻的脸,他又慌慌忙忙往里钻。 宋楚云就看着他练憋气一般抬头、扎勐子、扎勐子、抬头,如此反覆数次。 「你累不累啊?」 唐恬:「.....累。」 宋楚云简直要笑出声,一个撑腰坐直身子,不等唐恬反应过来,就从床上挪到了一旁的矮榻上。 小夫郎进门时太紧张,压根没注意到原来屋里还有张更窄的小床,见他落稳这才惊唿出声:「你....你怎么跑了?」 宋楚云笑笑:「行了,不逗你了,床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我睡的地方在这儿。」 唐恬不由微楞。 这张矮榻只有床的一半宽度,要是他这样瘦弱的小哥儿躺上去还能勉强凑合。可宋楚云长胳膊长腿,睡在那里可得憋屈死了。 床本来就是给他准备的.....所以说宋楚云从一开始哄他来就没想真做什么,那自己方才还....还闭眼撅嘴的.... 唐恬羞得脚趾头打捲儿。 「要、要不我去那睡吧,你来睡床,我、我都给你暖好了.....」 唐恬:死了算了,我说真的。 「没事儿,矮榻我前儿不久刚修好,还没试试牢不牢固呢。万一半夜哪岔噼了,你摔下来怎么办?」 宋楚云摆摆手,努力把他单下半截就近一米三的长腿往里蜷。 「我真没事,不就是腿长了点么,我收着睡就好了。一般来说保持这样的睡姿久了对腿会有影响,但大不了就是瘫痪或截肢嘛,杵根拐杖我一样能进山猎野。」 「别别别,别拉我....真不要紧。我身子骨强壮的很,要是以后猎不了野我就到集市上去要饭去嘛,都是街坊四邻乡里乡亲的,总不见得会眼睁睁让我饿死吧。不用担心,甜甜,只要我有口吃的,就一定不会饿着你。」 「好啦,你快去睡觉吧,我困了。入了夜会起风,矮榻就在窗口边上,你别跟着吹风受凉。我咳嗽发烧没关系,你胃不好,这小身板可禁不起这样反覆折腾。」 宋楚云茶里茶气的婉劝,不时还夹杂出两声关节扭到的哼唧声,成功把唐恬的一条好腿给直接忽悠瘸了。 「不行....你到床上去睡,这里又窄又冷,你会生病的。」 「那你呢?」 「我、我睡这里,我不怕冷,而且不是还多床被子么,我晚上拢紧些就好了.....」 「那不行,我怎么能让你睡这样的地方自己去睡床呢,虐待夫郎可是要遭天遣的。说不定原身看不下去,半夜跑回来找我了。甜甜,你要看着他把我带走么?」 第39页 唐恬别的不怕,就怕宋楚云会离开,听见这话当即抓紧他的衣袖:「我、我跟你一起睡床,如果半夜恶霸来找你,我就帮你把他赶走!」 「不用勉强,你要害羞就算了,我也不想睡得迷煳时把你搂着抱着影响到你休息。」 唐恬这会儿两条腿都瘸的反向噼叉,哪里分辨得出他话里『搂着抱着』的细节。 「可、可以搂着抱着的,我不嫌吵.....」 「那好吧。」宋楚云勉为其难:「我最后再确定一下,我没强迫你和我一起睡,对不对?」 「对.....」 「我半夜也可以抱着你一块儿取暖,是吗?」 「是.....」 「甜甜,这些可都你是自愿的?」 「嗯,我很自愿。」 第23章 终于有了个柔柔软软的抱枕,宋楚云这一觉睡得是前所未有的好。 翌日快到午饭时分他才懒懒转醒,外头却不似往常那般艷阳高照,反而阴雨连绵,雨珠打落在茅草屋顶上的声响清晰可闻。 唐恬许是不习惯床榻旁有人,醒的比平时还早。只是看宋楚云睡的香甜也不敢随意挪动四肢,就兀自仰躺在枕头上发呆。 「唔....你躺这么板正做什么,昨晚睡的还好么?」 宋楚云不知何时睁开了眸子,刚睡醒的嗓音低哑,字节略带着点儿含混不清。 不像是随口询问,倒像是老夫老妻每日起床后的定点问安。 唐恬对上他探寻的眼神,脸颊蓦地一红。 「....挺好的,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做早饭吧?」 宋楚云微微侧头,听了会儿外面的风雨声:「今日天气不好,想必大鑫不会来了。外头起了秋风有点冷,要不咱再躺一会儿,我起来给你做午饭。」 家里还剩下一块燻肉和两只鸡,配上处理好的野菌子,刚好能做一道小鸡炖蘑菇。 唐恬陡然想起院子里的鸡鸭,这么大的风,那编织简陋的鸡笼肯定撑不住:「我去看看亮哥,红红和阿黄也快要下蛋了,要是受了凉那可糟糕。」 他一边说一边爬起来套衣裳,宋楚云眼见小夫郎在屋子里打转,嘴里不停碎碎念着他那一群两脚宝贝们,简直哭笑不得。 「别忙活了,昨儿后半夜起大风,我已经把鸡笼挪进了屋子,这会儿它们应该正在窝里找地方下蛋呢。」 唐恬闻言不由一愣,宋楚云昨夜起来过了他怎么不知道,看来是自己睡得太沉,连旁边没人了都没发觉。 不用管小鸡小鸭,下着雨又不方便开垦种田,一向忙碌惯了小夫郎便突然觉得无所事事。 打转的小陀螺消停下来又原地站着不动了,宋楚云被他一闹腾睡意全无,索性也跟着起来,打算洗漱过后去准备午饭。 却是他低估了马成鑫从良的决心,屋门一推开就见滷蛋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站在雨里沖他咧嘴直乐呵。 「你醒了,老大!」 「来了怎么不说一声,下着雨呢,不往檐下躲偏还站在院子里。」 「我这不是怕吵到你休息么。」 马成鑫晃晃他带来的锄头,亦步亦趋跟到厨房里:「再说我往檐下站难免有听墙角的嫌疑,谁知道你和夫郎在屋子里面做什么呢,万一搅了你们的好事....嘿嘿嘿嘿....」 落后两步的唐恬刚好把他暗示性极强的笑声尽收耳中,小脸腾红,厨房也不进了,低着脑袋就一头扎进了自己那屋。 他搬去和宋楚云同住,原本的屋子就成了鸡鸭和小松鼠的临时收容所。 宋楚云是连整个鸡笼一块儿给搬进来的,怕亮哥扑扇着翅膀吓到松鼠,还给它们之间划分开区域,用废弃的木板做了间隔。 小松鼠经过昨夜的修养变得有精神了些,唐恬爱怜地揉它头顶上的软毛,小傢伙就抱着他手指尖轻轻啃咬。 宋楚云隔着窗户上的破洞正巧看到这一幕,他会心一笑,转头继续鼓捣美味的午饭去了。 - - 屋里多了个人,宋楚云的午饭就准备的更加丰盛了。一道熬煮软烂的小鸡炖蘑菇,外加凉拌嫩野菜和一盘醋渍燻肉。 马成鑫见状不由咽口水:「老大,你们吃这么好呢?」 要知道村里人也就年节才肯开个荤,肥鸡肥鸭还得留着给家里生了崽要坐月子的人吃。 不是甚特定日子基本上都是满桌素菜,若非家底殷实,哪能像这样又是炖鸡又是燻肉的。 「也就这一顿,家里没米没面,再不摆摊接下来只能光吃野菜根了。」 宋楚云面无表情,往唐恬碗里夹去只大鸡腿。 这鸡腿他特意没给剁小,用手拿着啃更得劲。 马成鑫心虚一笑:「老大,是我对不住你,可我这不是来将功补过了么?这么着吧,后院的田我帮你开垦出来,第一季也不用你给我分成,只要这些日子管着我一口吃的就好,行不行?」 不必分成只管饭,听上去像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宋楚云见他一口气炫进三块玉米饼后,果断选择了拒绝:「我不是那种骗黑工的人,该分你的自然半点不会少。拿着那些钱爱吃什么就去买点什么,何必在我这儿蹭饭。」 「那我不是不会做饭么,在晏平试着做过几顿,我舅舅说跟猪食一样,就不是给人吃的....老大,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饿死啊。」 第40页 马成鑫一张圆脸被玉米饼撑的更圆,分明就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却和小哥儿一样爱撅嘴哼唧。 宋楚云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你好好说话,再敢嘤嘤嘤当心我活活饿死你!」 「嗷.....」 马成鑫受了一记白眼也不气馁,转而又去向唐恬示好:「小嫂子,怎么光吃饼不吃菜啊?来来来,快多吃几块鸡肉,你昨晚照顾老大辛苦了,可得养好身子以后多给他生几个崽呢。」 唐恬被那声刻意咬重的『小嫂子』羞得不敢抬脸,两个人拉闲话时他已经默默吃了好些了。碗里被塞得满满当当,不得已只好在桌下小幅度踢了踢宋楚云,向人寻求一下帮助。 「给我吧。」小宋哥哥很是享受这种反向投餵的过程,便大大方方把碗给端到面前来,全然没有半点小夫郎刚使用过的扭捏。 「老大,你和小嫂子的感情可真好啊,一点都不像村民们说的那般.....呃。」 马成鑫自知失言,话头立马顿住:「......我随口说的,你别当真。」 「他们都怎么说?」宋楚云哼笑:「是不是说村里的恶霸贪图美色,把好好的一个良家小哥儿拉进了贼窝子。逼得小哥儿只能给地痞流氓当夫郎,这辈子算是过到头了?」 事实上村民们说的比这还难听,宋楚云对此早就有所耳闻。 「那起子不知内情的人就会嚼舌根,老大,你不必理会他们。要是下次有人敢在我面前这样说,我定会帮你揍得他们满地找牙!」 「旁的就算了,有一点他们说的确实没错。」 宋楚云笑笑,侧目看向乖乖坐着的唐恬:「贪、图、美、色。」 唐恬:「....别、别胡说。」 「哪有胡说,像我们甜甜这么好看的小哥儿,在柳丰村里可找不着第二个呢。」 小夫郎禁不住逗,脸上的红晕一直没褪下去。宋楚云瞧着可爱,还冲他抬了抬下颌,意思是:我说的对吧。 唐恬哪好意思应声,只不过被夸好看心里多少是有点高兴的。 「提到小马哥来开垦的事,我、我有一个想法,可以说吗?」 难得唐恬有兴趣参与闲聊,宋楚云当然不会扫他的兴。马成鑫对声音软糯的小嫂子印象颇好,于是双双坐正,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小马哥才将说不会做饭,我便想着,要不就让他来我们这里吃。地若是开垦出来有了收穫,他拿所得的一部分出来填补菜钱,这样吃饭的问题能解决,也不至于忙活一场手里头没半点存余。」 「我们在家统共是要做饭的,多一个人吃不会多出很大开销,小马哥要是有空闲,还能帮着餵个鸡鸭或者修修家里的门窗。我再做些草编和你一块到集市上去卖,如此就不担心没有进项了。」 宋楚云先前回绝马成鑫只管饭不给钱,就是怕人辛苦一场看不到结果,从而打消从良的积极性。 唐恬所说的想法与他默契对应,既能把菜钱添补回来,又解决了马成鑫吃饭的问题,地里收穫后还能有实打实的好处可以拿,可谓是皆大欢喜。 最要紧的是唐恬如果和他一起上集市摆摊,家里的两脚宝贝们也不怕饿肚子、被人上门窃走什么的,宋楚云觉得这真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了。 他还没来得及夸赞唐恬心思细腻,马成鑫倒先拍桌笑起来:「好好好,小嫂子这主意不错。我有的是力气干活儿,可就是残锅冷灶吃不饱肚子,只要能吃饱,别说修窗修门,就是爬到屋顶上盖瓦我都行!」 「就你这浑身腱子肉,你要上屋顶盖瓦我还怕我屋顶被你压蹋呢。」 宋楚云笑骂一句,探手揉揉小夫郎的后脑勺:「就依你的。」 「哎,老大,忘了告诉你,昨儿你跟我说了要开垦之后,我就到院子后边看了一圈。那一亩半的田单咱俩开垦怕是要个六七日,除了枯枝烂叶需要清理外,地也得好好翻。这翻地是个精细活儿,地若翻得不够好,薄田就更长不出庄稼了。」 马成鑫摸摸他光秃髮亮的头顶:「村子东头的大扬和阿虎你还记得不?就是早几年总跟在咱们屁股后边打转的那两个。碰巧他们俩昨日来找了我,那两个傢伙天天闲在家,不是吃酒就是上赌坊,没少在家挨骂受气,听说我现在跟着你干了,都吵着嚷着也要来呢。」 第24章 大扬全名叫孙扬,阿虎叫郑虎,这两个人一个酗酒如痴,一个好赌成性,也怪道臭味相投能混成顶好的兄弟。 宋楚云一听是这两个人,当即头皮发麻:「不行,真当我这是流氓改造所了?有你一个不够,一来还来俩?你要是聊营生咱就好好聊,要拜菩萨去庙里。」 「哎哎,老大!」 见他要往外赶人,马成鑫连忙抱住桌子不撒手:「你先别急嘛,我晓得你担心什么,不就是怕这俩人不肯好好改造坏了你的生意么。你放心,我都跟他们说好了,在这里一切听我的...不是,一切听你的。你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老大,你就当是做个好事,把这些弟兄们都收编了吧。」 他这又不是非法社会组织,要收编这些个弟兄干什么使? 「我的名声在村子里怎样你难道不清楚?自己都泥菩萨过江呢,哪有这闲工夫去改造他们?」 宋楚云不耐烦,往窗外瞧了瞧,看雨渐而停了,抄起锄头道:「别说了,我是不会答应的。我现在要去开垦荒地,你来不来?」 第41页 「来来来,我当然来。可是老大,他们那两个小子家里真的挺可怜的,大扬亲近的人就一个瞎了眼了老娘,老人家做不了别的活儿,全指着大扬在外打零工混口粗茶淡饭吃。他和我一样身无长处,好不容易挣来的一点钱又多半是拿去买了酒喝。如今他不愿再沉迷于酒醉之中,你好歹给他个机会孝敬孝敬年迈的阿娘嘛。」 「再说阿虎,他倒是有爹有娘,可他爹你也知道,小老头脾气坏的很,动不动就对他拳打脚踢,大耳刮子招唿。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日夜扎在赌坊里捞本,最后染上毒瘾连家都不愿回,就是想多赚点钱来让他爹态度温和些。」 马成鑫为人还挺仗义,那些兄弟虽说一个二个都不是什么拉得上檯面的人物,但他自己有了一方依仗,也想着早日帮兄弟们脱离苦海。 宋楚云被他吵的头疼,孙杨和郑虎在原身记忆里出现的不多,大概是因为这两个人脾性相对比较老实,除了有喝酒、赌钱的不良嗜好外,几乎没一起做过那些打家劫舍的坏事。 这样说来这俩人也不是没有被改造好的可能。 关键就看愿不愿意改造了,毕竟酗酒和滥赌需要自身的意志力,要是有了稳定的进项反而助长这种放纵,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们这会儿在哪?」 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普渡众生占了上风。 宋楚云揉揉眉心:「你空闲了叫他们来找我,我这一共就一亩半的田,也不够几个人分的。要是哪家还有废田,我可以带着你们一起开垦。」 「老大,我就知道你不会放着他们不管的。田的事你不用操心,我早就替你划算好了。要不是看他们家里还有一些子废田,我也不会拉他们来同你合谋、呃不对,合伙营生了。」 马成鑫说罢一头趴到窗子上,对外头朗声叫唤:「都进来吧,老大正等着你们呢!」 好傢伙,原来人已经被叫来了,怪不得饭吃饱才提这事,合着是怕惹他动怒蹭不上这一顿。 厨房本来就小,一下多进来两个人屋里哪站的开,唐恬便拽拽宋楚云衣袖,轻声道:「我去给亮哥梳毛了,顺道再餵一次小松鼠。」 反正在这里呆着无聊,人多又吵得慌,不如去和松鼠玩儿还能解个闷。 宋楚云揉揉他的头:「晚点我来找你学草编。」 唐恬应了声好,就要往厨房外头去。 他刚挪 到门口,大扬和阿虎那两个有眼力见的立马大声道:「嫂子好!嫂子慢走!」 宋楚云就看着小夫郎耳尖勐地一红,然后飞快的低头跑不见了。 - - 外头的雨渐而停歇,小厨房地方太窄不适合闲聊,宋楚云就带着他们三个转到了院子里。 「你们的来意大鑫都跟我说了,开垦下地的活儿不,你们当真能做的来?」 大扬个头生的矮小,时常四处打零工皮肤晒得黝黑,往那一戳活像只黑猴,他闻言咧开白牙一笑:「不瞒你说,宋哥,我家原先就是种地的。可惜我那老娘得了场病眼睛瞎了,放着三四亩田没人理,我一个人又照管不过来,这才白白闲置在。」 「是是,我家也是,只是我家的地有我阿爹阿娘在管,倒是没有闲置的。可我会猎野啊,宋哥,我那还有好几个捕兽夹呢。」 阿虎个头不输宋楚云多少,但天生骨架不大,加上五官偏秀气。乍一看上去很难让人联想到他是个常进赌坊的混混,倒挺像读书的斯文人。 「你刚说,你家有三四亩的废田?」 宋楚云心生一计,唐恬的金手指对庄稼十分有效,要是只开垦他这一亩半那是有点大材小用了。如果能把大扬家的也一併开垦出来,所得的收成应该很可观。 大扬满心都是挣钱的门路,见宋楚云打听他家的田,忙道:「一共是四亩七分田,我老娘有眼疾下不得地,这些田我一个人也没法全开垦出来,请小工又请不起。而且开垦完后还要插秧、拔草、浇水、施肥,等有收成后得找门路出销,我嫌太麻烦,就一直拖到现在都没动。」 这说的是实话,地开小了不够吃,开大了又没人照料,农户人家若不是一家子都管着一片田,堪堪混饱肚子还是到镇上打零工来钱更快。 「没关系,这个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宋楚云拍拍他的肩。 马成鑫是有膀子力气但没有田。 大扬家里有田,却没人帮忙料理。 剩下的阿虎,会猎野想来身手该是不错。 要是跟他一起到深山里去打些野猪什么的,不仅能帮村子里除害,野猪肉也能拿去卖钱。 「这样吧,我这里有一亩半,咱们四个先把这片田开垦出来。等庄稼种上,再去给大扬家开垦,动作快些,赶在深秋前能把地全都肥好。只是冬天能种的东西不多,第一茬种的庄稼就留着自己吃,至少寒冬腊月不会挨饿。」 农户人家忙碌一年为的就是吃饱穿暖,大扬和阿虎深知这一点,便也没有急于求成,盼着今年地一刨开就能收穫满满。 「行,人手够我就不担心了,我得赶紧去把这消息告诉我阿娘,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先别急。」宋楚云拦住跃跃欲试的大扬:「我还有个重要的事情没说。」 向来合伙做营生就怕在分成不均上出问题,现下虽是双方都有所求,但有些话还是趁早先说清楚的好。 第42页 「你们两个家在村子东头,离我这不算远,这几天开垦需要你们来回多跑两趟。我和大鑫是说好了的,管他在这做活的饭,等地里收穫拿出一部分钱来抵饭钱。」 「你们各自有家,饭我就不管了,大扬家里那四亩七分田需要人手,我可以去做活抵一半他帮忙的工钱,剩下的就折成菜吧,刚好冬天也能吃。阿虎,等田开垦好你和我一同进山,打来的野货钱咱俩对半,至于大扬那边的工钱.....」 「我那田不算小,要能有收成全折成菜送你们都没事。」 粗略算下来,阿虎得了一半猎野的钱,还有大扬地里的菜,看上去是他占便宜最多。 可猎野等到深秋过后就很难进山了,而田开垦出来只会一年收成比一年好,其实是一样的。 马成鑫不管在哪边都一样吃饭拿钱,总之忙活一场下来不会毫无进项。 而大扬家里的田开垦出来,今年冬天是地薄无果,只能种些冬白菜,但等开春能种的东西多了自是会有一番收成。 他们对这样的结果都很满意,头一年嘛,又赶在秋尾巴上。不怕眼下没有可见的利处,往来日方长上想,就觉得一切都有希望了。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得跟你们说。」 宋楚云顿了顿,目光扫过大扬和阿虎。 「你们既然决定和我一起做营生,有些规矩就必须得听我的。大扬,你常年酗酒,这习惯对身体不好,我不管你平常怎么喝,一天喝几顿,跟我在一起干活的时候请你务必保持清醒。」 「阿虎,你也一样,赌博最容易迷失心智,我不想在该下田的时候去赌桌上捞你,更不希望有所谓的债主跑来要债扯皮,出现拿不到钱就砸屋子毁田地的事情。」 「最后,大鑫.....」 宋楚云笑的慈眉善目:「你要是在我这里吃饭的过程中再出现一口气吃三个玉米饼的情况,我就把你的裤腰带扯下来在你肚子的上打个蝴蝶结帮你控制饭量。以及,等两天我要去趟集市买点日用调料和种子,你和我一起过去,给卖瓜的李博轩好好赔礼道歉。」 「行了,就这样吧,散会。」 第25章 下过雨的田地土质松软,比晴天时候要更好清理,宋楚云交代完这些话后就带着他们三人下了地。 秋雨绵绵,眼看着晚点还有场雨要下,他们也没着急锄地,而是把地里的大枯枝全给拔除了,再划分出每人要负责的区域。 宋楚云是主家,自然是一个人管了半亩,大扬和阿虎分了剩下的两块,大鑫则被安排去给唐恬打下手。 小鸡长得比小鸭快,红红和阿黄已经开始下蛋,要吃的食物更加多。 原先那个鸡笼是宋楚云拿竹篾给简单绑出来的,现下要加固重造,旁边得拿厚木板搭棚子。刚好大鑫力气足,由他去砍树做木板最合适不过。 各自得了事便专心忙活起来,往日只有宋楚云和唐恬的院子一时间变得热闹。地里三个人扯草的扯草,薅石子的薅石子,不到两日就把那一亩半的田给打理的干干净净。 「给,喝口热水歇歇吧。」 体力活儿有大鑫承包,唐恬插不上手,索性趁烧草木灰的空挡多煮出两壶茶水,空闲时拿去给锄头挥出火星的宋楚云送下慰问。 最让人有幸福感的事莫过于劳累辛苦后有人递上盏热茶,当事人宋某对这话尤为贊同。 「我手上刚拔了树根的有泥,你把碗拿高些,我就这样喝。」 宋楚云龇着牙花子傻乐,没像往常那样顺手接下,反而把脑袋凑了过去。 青天白日的,给人餵食餵水像什么样子,唐恬耳根一红,下意识往后头缩了缩:「.....有人看着呢。」 「哪有人吶。」宋哥不满,回头向田里撒么两眼。 大扬和阿虎立马低头刨土,佯装没瞧见小嫂子红起来的耳朵尖。 唐恬这几日每天都来,反正从院子到屋后没几步路,来的勤有时三五趟,他们早已习惯。 只是小嫂子模样生的好,宋楚云又爱拉着他嘀咕几句,总把人惹得害羞跑走,他们也爱当个凑趣儿那么看。 唐恬架不住宋楚云眼巴巴地怂恿,想着他开垦的确劳累,当众餵个水又算不上什么很出格的事,便乖乖听话遂了人心愿。 小夫郎餵完捧着碗,眸子眨巴眨巴,看上去无比软糯:「你、你接着忙吧,我先回去给小鸭子准备吃食了。」 宋楚云哪里看不出他的小心思,想找自己聊天却不好意思直说,嘴里念叨着要走脚尖还捻地上的石子玩儿,就是等他主动留呢。 「这就要走啊?横竖院子里有大鑫看着,陪我在这多待会呗。」 「....大扬哥和阿虎哥就在那边,让他们瞧见,该笑话我了。」 这两天着实粘人的紧,几个时辰不见人,少不得要借送水来看上一眼。 宋楚云笑笑:「那两个光杆棍子有什么好笑话的,有本事也找个夫郎给他们嘘寒问暖嘛,我瞧了肯定不羡慕。」 他没刻意收着声,调笑话必然传进了两根棍子的耳朵里,大扬率先扬头:「哎老大,这我可就得说说你了,你不能把你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啊。是我愿意当个孤家寡人的么,那不是没人瞧得上我才单身到现在嘛。」 「就是,我爹嫌我没出息,不肯给我说媳妇儿。我日后要是挣了钱就娶村里最好看的小哥儿,到那时候看我不显摆死你们。」 第43页 「那可对不住,村里最好看的小哥儿已经在我这里了,我对赵瑭村还比较熟,你可以去那个村试试。」 宋楚云打嘴皮子仗从来没输过,三两句话就把大扬和阿虎噎得直梗脖子,卯足劲拿地里的土块撒筏子去了。 唐恬不是第一次被他夸好看,以前在家吃的差营养跟不上,整个就是一副面黄肌瘦的可怜样子,和村里其他娇养的小哥儿相比要差出一大截。 嫁过来几个月没断荤腥,身上倒是长了点肉,连气色也比之前红润了不少。 「我、我长的真的不难看啊?」 「岂止是不难看,你这模样即便放在镇上也是相当出挑的。原身别的好事没做,就这一件,我是真欣赏他的审美。」 宋楚云由衷夸赞。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原身强抢来的是个貌丑无盐的哥儿,他仍然会以礼对待人家。 只是不如唐恬眉眼清秀可爱,性子也温软甜糯,相处起来就更愿意去体贴亲近了。 小夫郎在备受冷落的家庭氛围里长大,内心那股极度自卑不消言说。听他这样语气真挚的赞扬,切实有种被暖到的感觉。 「不、不难看就好,不然和你站在一起,别人会嫌我配不上你的......」 「哪儿的话。」 宋楚云揉揉他头顶:「人贵品质不贵表象,别忘了我是正在被你治癒着的人。我深知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所以你不必因为外界的种种而认为自己不好。甜甜,你要记得,不论如何,你都是我的贵人。」 - - 这场温馨谈话截止于午饭之后,唐恬脑子里一直循环着他的各种暖心话语,午饭没扒拉几口就躲进屋里细细回味去了。 宋楚云见状不禁疑惑又无奈,怎得他说点煽情走心的刨白,还让小夫郎愈加不敢主动找他了呢? 那一亩半的田在三个人合力之下很快就进入最后尾声,一条条刨开的田道整齐划一,草木灰夹裹泥巴,滋养的土地蓬松柔软。只待把种子撒下去,就能好生侍弄着等待收成。 家里的调料品和米面都见底了,宋楚云要去趟集市,顺带也叫上了马成鑫。 上回在集市马成鑫一脚踢翻李博轩的瓜篮,害得人损失不小,这回见上面,势必是要当面道个歉的。 「老大....你钱都赔给他了,要不我就不去了吧。再说现在节气入秋,都过了卖西瓜的时候,两个村子隔那么远,说不定他没来柳丰村呢。」 「不管人在不在,总得过去看了才知道。他答应说再来时会给我留个甜西瓜的,前一阵没空过去,现下好不容易把手头上的事忙完,怎么能让人在那白等。」 宋楚云清楚他扭捏是拉不下脸面,顺手捞了半篮子鸡蛋,硬是连脱带拽压着不省心的大滷蛋上了路。 有日子没来集市,这里的摊子和先前并无太大不同,有几个面熟的小贩看见宋楚云还热情的打了招唿。只是再看他身后跟着的马成鑫,又忙不迭缩回脑袋去不肯吱声了。 他对此也没介怀,一一回了个笑,先到自己的摊子前看了看。上面用麻布草草盖过一层,落了些菜叶和灰。 底下放肉的板子还是照旧,看来这一阵没摆摊,那几个管摊贩的衙役也没给他随意处置。 但是摊子旁没见李博轩一向放置着的瓜篮,想必是过了时候,西瓜卖不出去,就不愿意挑担走那么远来找生意了。 「宋哥!宋哥,这儿呢!」 宋楚云正打算转去别处买点东西,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那声音扬着欢脱,见他回头忙两手可劲儿的交叉挥舞,不是李博轩是谁。 「怎么在这里,大老远的,你还真把西瓜挑来了?」 「家里就这几个瓜,不卖放着没人吃可不白浪费。自从那天大鬍子地痞在这闹过一场你就歇了业,我不知道你家住哪,想找又找不到。我怕你再来集市会避着人,就把瓜篮挪到显眼的集市口上了。我刚去了趟茅厕,好巧不巧正跟你错肩。」 李博轩手拢在袖子里,看见宋楚云难掩高兴:「对了,宋哥,上回答应你的甜西瓜。这几个皮薄汁多都好吃,我没捨得卖,全给你留着呢。」 一句宽慰话他还当真存了心,那几个西瓜个头不小,把瓜篮都给撑变形了。 宋楚云一见那瓜柄上的泥干成粉状,就知这瓜挑来定有了些时日,李博轩没捨得卖还一直守在集市上,只怕这趟专程是在等他来。 「多谢,前一阵太忙没顾上,耽搁了你不少日子。这几个鸡蛋是自家产的,拿回去当菜吃。」 李博轩上回收了他的钱,这一回怎么都不肯再要鸡蛋了:「这瓜是我答应你的,你要给我鸡蛋我可真生气了。我来柳丰村次数不多,能交到你这个朋友我是打心眼里欢喜。下一次咱俩再见面估摸得等到明年夏天,到时来还给你带沙瓤甜西瓜!」 「行啊,你回去好好琢磨下石子棋,别到时候一篮子瓜又让我白吃了。」 宋楚云哼笑,将鸡蛋强塞到他手里:「这个你拿着吧,不是我给的,替人代劳呢。」 一旁的马成鑫尴尬得直扣脑壳,被宋楚云撞撞肩,这才凑近些:「上次的事对不住了,这些鸡蛋....就算是我鲁莽行事的赔礼。」 李博轩对他的络腮鬍印象深刻,没了鬍子所以才没立刻认出来。 第44页 「是你呀,大鬍子地痞!」 「人家现在是光头滷蛋了。」宋楚云小声揶揄,而后拍拍李博轩的肩:「行啦,歉也道了,礼也赔了,过去的事咱别总计较。」 李博轩最看不惯马成鑫这种仗势欺人的恶霸,可宋楚云的面子他多少得给:「行吧,道过歉这事儿就算翻篇了。怎么说我也是收了你的鸡蛋,那明年我再来,给你也带个大西瓜。」 马成鑫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相互交好的善意,圆脸上露出一抹欢欣:「谢、谢谢。」 「别谢我,要谢就去谢宋哥,我这可都是看着他的面子。哼!圆、卤、蛋。」 马成鑫被笑话也不气恼,转头讪讪向宋楚云挤眼。 宋老大:「不客气,一篮鸡蛋二十文,请问你这边怎么支付?」 第26章 田地开垦出来, 剩下工作就是把周围一圈的田埂地基打高些。 秋日来临,下雨的次数比夏季要多,若是田埂太低, 汇聚在渠里的雨水多了就容易倒灌进来。 院子里的小田已经开始陆续发芽,唐恬看着那些冒起来的小绿苗喜不自胜, 整天不找宋楚云就在院子里来回打转, 嘴里不停嘟哝着它们快快长高。 大扬和阿虎头两日干劲十足, 不必等宋楚云催促,自觉的就能把自己分内的事给做完。 却是不知这两天怎么了, 人倒还是在地基周围忙活, 只是那心不在焉的神情连马成鑫都看出了端倪。 「老大, 要不我去找他们聊聊吧?总这么下去可不行, 这都过去三天了, 那地基还没打完呢。」 「没事儿。」宋楚云往搭好的木栅栏上抹泥巴, 头也没抬:「老毛病犯了而已,让他们松缓两日,逼得太紧恐怕会适得其反。」 马成鑫还想劝, 毕竟人是他引上门来的,没干多少活就原形毕露了让他怎么交代。但是见宋楚云一副放任顺其自然没吃心的模样,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那边大扬酒瘾发作,满心惦记着醇酒佳酿的味道, 哪还有心思打地基。手往上抬着砖土,一不留神就煳到了阿虎腿上。 「干嘛呢你,眼神发直不往你自个儿脸上煳倒往我身上来, 看这脏的, 回头你给我洗啊。」 「我这不是没看见么,阿虎, 我嘴里难受的很,你懂不懂那种感觉?就像....就像有蚂蚁在爬,要是能有口酒喝就好了,哪怕砸么上一口,那也痛快啊。」 「你难受,难道我不难受?」阿虎闷闷把砖土一丢,一屁股坐在地上:「我都好几天没组大局子了,心里痒得不得了,昨儿我睡觉还梦见人在赌坊呢,面前全是我赢的筹码,堆得高高的,差点没给我直接笑醒。」 大扬也是一脸苦色,往宋楚云所在的方向扫了扫,见只看得到背影,这才小心翼翼从后腰摸出水壶。 「阿虎,我实在忍不住了,你替我望个风。哥哥记着你的好,等活儿干完,我陪你斗两把骰子。」 「真的?」阿虎一喜,闻到他水壶里的酒味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你竟敢背着老大偷偷喝酒,让他发现,当心把你赶回去!」 「他只说干活的时候要保持清醒,我这喝两口又不会醉,没多大影响的。再说你不想斗骰子了?要揭发咱俩一块揭发,我昨儿可是看见你悄悄找大鑫玩十三点了。」 阿虎本来是想找唐恬来着,小夫郎看着乖巧温驯,好像很好赢钱的样子。可他怕唐恬会向宋楚云告状,所以这才去找了马成鑫。 昨儿手气不好,输了马成鑫十个铜板,瘾一被勾起来,愈加想快点赶回本了。 宋楚云对他们的这些小把戏门儿清,只是他知道凡事不能太过,尤其像这种戒酒瘾赌瘾,越是拘束的紧越是容易滋生慾念。 只要不酗酒,偶尔喝两口解个馋没什么。 自家的赌局输赢顶多十来文钱,不赌房子不赌命,过个干瘾也还能接受。 - - 宋楚云原意是给他们时间让他们慢慢戒,不想大扬和阿虎得了趣,心思便更不在干活上了。 马成鑫见状不是没在暗地里劝过,两个人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真干起活来却还是混水摸鱼。一有空闲就钻得看不见人影,等再出现时一个满身酒气,另一个连袖筒里都是骰子。 宋楚云明白这种策略是不顶用了,宽慰一番怕把他俩轰走的马成鑫,自个儿转头就进了小厨房。 「你、你想做什么?他们这样是有些过分,可、可巴豆吃多了是会吃死人的,你别想不开啊。」 唐恬瞧他蹙紧眉结在小厨房里鼓捣巴豆,以为是被气狠了,要餵给大扬和阿虎吃顿教训。 「我还要问你在想什么呢,我是那种心眼小到和自己过不去的人?」宋楚云好笑,招招手把在外探脑袋的小夫郎叫进来:「你们听说的巴豆是专治腹胀不泄的对不对?可它还有别的效用,比如消除内里水肿。李婆婆年纪大了,常年住在山脚下潮气重,关节有内风湿。用巴豆根煮水给她擦洗,能根治体内的肿痛。」 唐恬没听过这个,他只知道寻常人都不敢碰巴豆,村里有误食巴豆活活给拉脱水死了的例子,不想这东西原来还能拿来当药使。 「那、那你可控制好份量,李婆婆年纪大,禁不起折腾。」 「放心,我有数的。」宋楚云指指锅里煮着的巴豆根逗他:「这里面我加了黄姜和野白朮,你要不要也用用,内服外敷一样有效噢。」 第45页 「我、我又没病,不需要喝这个。」 「谁说不需要,你后娘让你大冬日里拿冰水洗衣裳,时日久了,难保没留下病根。你年纪还小,晚用不如早用,来来来,别客气,我把你放进去煮一煮。」 「不、不行.....」 和宋楚云相处这些日子,唐恬知晓他有爱逗人的毛病。这么烫的水放他进去煮是假,要趁机挠他痒痒才是真。 「你别躲啊,可以穿着衣裳泡,非常有效的。」 宋楚云往厨房门口一横,小夫郎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真的不泡?热水专治内风湿,水越烫效果越好。」 唐恬被他堵到墙角,身子瑟缩着,唇角倒扬得老高:「效果那么好,你自己怎么不泡?是不是天天喝我烧的热茶积压出内火了,不如....我给你沖个凉水澡吧!」 小夫郎一瓢凉水正巧浇在宋楚云腰上,顺裤腿氤出好大块水渍,冷是不冷人,就是这水渍所在的地方..... 「对不起嘛.....」唐恬忍笑,拿手遮住眼睛,又露出两条宽大的缝隙。 宋楚云少见这么活泼的小夫郎,和刚认识时简直天差地别。但有一点始终是没变的,那就是从温软可爱过渡到了娇俏可爱。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撒我一裤腿的水,让大鑫他们看见还不以为我在小厨房对你做了什么了?除非.....」 宋楚云磨牙,一个饿虎扑食就冲过去逮住要熘的唐恬:「叫我声哥哥听,说好哥哥饶了我,我就放过你。」 唐恬身上哪都碰得,唯独胳肢窝下怕痒,一碰就会缩成团。 其实让他叫宋楚云一声哥哥也没那么难以启齿,可关键是宋某人那调侃意味十足的语气,再加上痞里痞气的勾唇笑,真就惹得唐恬张不开牙缝了。 宋楚云终于逮到机会把人按在怀里欺负,才不会那么好心放过他,几下痒痒挠的小夫郎笑没了力气,一个劲软在他臂弯上哼唧。 「....哥、哥哥....」 唐恬实在受不住,还是小声在他耳边唤了一声,只是宋楚云不满意,不当人的穷追不捨:「叫哥哥干什么呀?」 「好、好哥哥,你就饶了我吧,真痒的很,我肚子笑疼了....」 小夫郎捂住岔气的肚子吸鼻头,脸颊皱巴,让宋楚云看的心下发软。 「好吧,看在你这么乖的份儿上,这次就先放过你,下次还泼我水不泼了?」 「不泼了...哥哥,我再也不敢了....」 噫,上一回鬼子的大当就学乖的崽,他不惹人疼谁惹人疼。 宋楚云心满意足,给唐恬揉揉岔气的地方,又替人整理好衣裳。 「来,靠过来,给你看个好玩儿的。」 唐恬怕他还要欺负人,忙缩着脑袋躲开一阵。见他推开小厨房的窗子后,两手老老实实揣进了衣袖里,这才敢凑上去。 「看那边。」宋楚云抬抬下颌,方向正指大扬和阿虎所在的地基处。 大扬许是干活干累了,喘着气把剩余砖土往上一堆,四下看看没有人,就美滋滋地打开了他挂在后腰的水壶。 那壶里是他偷灌进去的酒,一口下去,没像往常那样满足的直砸嘴,却是全给吐了出来。那舌头还伸出老长,他忙拿手往上拍,可惜酸涩苦辣的滋味没缓解,反倒煳了一满嘴的泥。 唐恬忍不住扑哧一声:「怎么会这样?」 「喏。」宋楚云挑眉看向橱柜,大扬的酒这会儿都在汤碗里:「他那水壶里头是我特别调制的佳酿,老陈醋加辣椒水,我还给他放了几勺苦瓜汁,这滋味可够他解解酒瘾了。」 唐恬不免有些惊讶,他几乎是一直盯着宋楚云在的,就算没在跟前余光也不曾落下,纵是这般,他还能躲过自己去想法儿捉弄人。 「不止这个呢。」宋楚云满脸得意,小夫郎便又看向地基另一头的阿虎跟大鑫。 骰盅压在划出圆圈的泥地上,阿虎胸有成竹的道:「买定离手,压大压小?」 马成鑫双目炯炯:「压大,开!」 阿虎立即就摇起骰盅,可不论他怎么摇,里头的骰子就是没动静。他扬起来一看,那六颗骰子不知被什么牢牢粘在了盅底,任凭他用再大力气去敲,就是不下来。 不光是盅里的骰子,连他藏在身上的骰子都被粘成了块,压根没法玩。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唐恬有点担心,要是他们得知是宋楚云做的,一怒之下撂挑子不干了,到时吵起架来难免伤和气。 「无妨,我等的就是他们坐不住。」 宋楚云轻巧一笑:「不就是喝酒和赌钱么,我得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帮人帮到底。」 第27章 耗时整整半月, 宋楚云后院的这一亩半田总算是全部开垦好了。他把家里积攒下的鸡蛋拿去卖了点钱,按十文一斤,卖了近三十文。 现在能下蛋的只有红红和阿黄, 一只鸡一天下一个蛋,要是养的多了, 每天光鸡蛋的产量也会高出不少。 宋楚云想着这一阵他们三个帮忙开垦、肥田、围基地, 还重修了屋里的鸡笼跟栅栏, 都有些辛苦。便拿这三十文去买了点好菜,另外又给阿虎打了酒, 算是给他们做犒劳。 唐恬晒的野菌子拿水焯过可以单独做盘菜, 外加李婆婆感谢宋楚云给她煮的巴豆根水, 把地里长的嫩黄瓜小白菜摘了半筐送他。一顿晚饭有酒有肉, 吃得所有人都很满足。 第46页 「明日我们要去大扬家开垦, 他家的田比我这大, 咱们得抓点紧。不然肥田还得肥一阵,赶不上深秋播种的尾巴,入冬太冷种子就没法发芽了。」 「是是是, 老大说的对,劳烦哥儿几个辛苦,等地开垦好我一定给你们留最好的菜。」 大扬满面笑容,他那闲置的四亩七分田终于要动工, 他比任何人都高兴。 在宋楚云这里干活的期间他多少是偷了点懒,见人没为他偷喝酒的事发难,还特意买酒给他慰劳, 心下又不免有些愧疚。 「来, 老大,这杯酒我敬你。别的话我不多说了, 我有什么做的不足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 宋楚云举杯相碰,瞧他脸颊酡红,就知这人兴起开始喝高了。 他以前在边境见过不少酒瘾缠身的人,沉溺于酒精带来的兴奋不可自拔。哪怕是有意识的想去保持清醒,可避开世俗烦恼是人的本性,哪这么容易就能逃脱诱惑。 有酒助兴自然少不了玩点别的项目,阿虎蠢蠢欲动,他胆子比大扬小,没敢直接问大伙要不要赌两把骰子乐一乐。 倒是宋楚云主动摸出两个骰盅来:「玩两把?活干完该放松的时候玩玩无所谓,别耽搁正经事就好。」 「玩玩玩!老大说的有道理,好不容易忙碌这些天干完了活,咱也松泛松泛。」 宋楚云听大鑫说过阿虎的摇骰子技术,论起手法他的确是个人才,要不怎么在赌场混得风生水起。 只是这东西手法和运气一半一半,遇上对家是个高手,运气不好就定是输多赢少的。 想当年他在边境为混进毒枭当卧底,很是苦钻过这个门道。是以他只需看阿虎和大鑫玩上两把,就清楚各自的高低能耐了。 因着明日还要早起下地,宋楚云当个陪客乐呵了小半个时辰,粗略过完瘾就把他们各自都撵回了家。 大扬酒过三巡眼冒星星,输得最惨,临走的时候死拉着阿虎不放,扬言要再寻个机会跟他大战三百回合。马成鑫一个人抓两个,夹在中间骂骂咧咧,保本不输不赢的宋楚云实在嫌吵,干脆把三个人往外一轰就算完事。 - - 他们定的碰头时间是在翌日天亮,宋楚云离大扬家脚程最远,本该要早点起来。不想等唐恬给他打包好午饭的窝头,一看人却还在睡。 「都要迟了,还不起么?」 小夫郎睡眼惺忪,昨晚那三个人走后,宋楚云瞧他对骰子玩法感兴趣,就给拉着多讲了会儿。 散场时就已入暮夜,算下来昨晚压根没睡几个时辰。 宋楚云醒是醒了,可被窝里两个人的温度暖得他极舒服,便捨不得起那么早和小夫郎分开。 「我这些天要去给大扬帮忙,不怎么在家,你一个呆着多无聊,不如和我一起去吧?」 「你去是为干活,我跟去像什么样子。」唐恬坐在床边,手乖巧搭在膝头看他。 讲真心话,他其实也有点想去,但哪有汉子出门做工还随身带夫郎的。 知道的说他们感情好,片刻都离不得。不知道还以为是宋楚云强绑了他在身边,连出门外在也得留个人贴身伺候。 「你去也可以是为干活啊,没人给我餵水喝,我锄田锄的不得劲儿。」 宋楚云爬下床来,一边洗漱一边怂恿小夫郎。 「我昨晚上都想好了,大扬家就一个患眼疾的阿娘,老人家行动不便定然孤独寂寞,你去了能陪她说说话。要是你愿意帮他照顾阿娘,我就让他给你按日算工钱,咱们家还多出笔进项。」 诚然,一个老人家总得需要人照顾,大扬是个男子,心思没有小哥儿那么细腻。 况且他阿娘患有眼疾,多半呆在屋里不动弹。要做的无非是帮老人家烧个水摘摘菜,不脏不累有钱挣,的确是个不错的活计。 「那、那大扬哥能同意吗?得出钱,只怕他会嫌没必要吧?」 「哪能啊,这就是大扬给我提起来的,我先前没答应是怕你不肯。他早就琢磨着去寻个临工替他照顾阿娘了,还说要是你愿意的话,他开的工钱比给旁人的要高呢。」 唐恬闻言不禁暗自欣喜,这事当真能算得上的是好事。 他的体贴细緻众人都看在眼里,否则大扬怎会巴巴的找上门来。既寻得临工让老母亲有人照顾,又成全宋楚云新婚燕尔和夫郎分不开。 「怎么样,和我一起去么?甜甜,我是真想每天都和你在一起。」 宋楚云从不含蓄表达自己的诉求,想黏在一块儿就是想,万一唐恬不肯,他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好。」 唐恬微微低头,两手绞着裤腿:「我、我也想,每天都和你在一起.....」 - - 有了小夫郎的首肯,原本一个人出行就变成了两个人。 宋楚云肩上扛着锄头,手里拎着一个小竹筐,里面装了够两个人吃的窝头。唐恬则跟在他身旁,腰间斜挎一个水壶,还另背上做草编的背篓,打算抽空做做草编补贴家用。 他们两个都是一身粗布麻衣,放在村子里和那些成亲数年的夫妻没甚两样。只是眉眼异常出挑,并肩而行有说有笑,倒让村里人见了纷纷羡慕称奇。 宋楚云和唐恬出门不算早,因而等他们到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远远的就看见大扬家门外立了两根门桩。 第47页 「来了怎么不进去,就你们俩,大扬呢?」 「这小子昨晚酒喝上头,从你家出来非拉着我们再续个摊儿,我和阿虎没肯,想来他是自个儿跑去了。这不,怕是酒还没醒,叫不动门。」 大鑫恼不过大扬不争气,约定好的干活时辰人影都不见了,抬腿就狠踹了门框一脚。 「老人家上了年纪,我们不敢动静太大怕吓着她,老大,这小子死活不开门,我们怎么办啊?」 宋楚云眉结微拧,还好他当初多留了个心眼,就是怕先给大扬家把地开垦好,人见活干完了心生懈怠,所以才拿自家那一亩半的田当试水。 果不其然,要是少了人手,现下着急的该是自己了。 「他既不开门那便算了,横竖我们也来过。做东家的对田地不上心,我们瞎努力有什么用。」 宋楚云摆摆手,示意大伙原地解散。至于下次还来不来,且看大扬酒醒后的态度。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不好,昨儿喝多了些,睡过了时辰。」 他们正要离开,大扬骤然从里头蹿出来,没近身就闻见一身的酒气熏得直呛人。 宋楚云抬眼一望,大扬衣裳皱皱巴巴还是昨日那身,两眼猩红显然是酒劲刚过。他见众人扛着农具站在门口,忙一个劲的作揖陪笑,连连踉跄着告歉。 阿虎怒道:「你怎么回事啊?哥几个来给你帮忙,你倒好,睡得昏天黑地,连门都不给开!」 「真是对不住,我原想着再喝两口就不喝了,哪知两口下去又两口,这不就给喝多了么。」 大扬满脸愧意,看见唐恬也跟着过来,就知是宋楚云把他的话放心上了。 「老大,我.....」 「行了,去洗把脸醒醒酒吧,再换身干净衣裳,收拾好了一起干活。」宋楚云把唐恬往身后挡了挡,以免酒气熏到他:「同样的话我想说第二遍,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是是是..下不为例。」 大扬悻悻把他们引进门,简单给安置个休息的地方,自个儿先到后院洗脸换衣裳去了。 他阿娘听见声响缓缓摸出房门,老人家鲜少与人打交道,晓得是儿子请来开垦锄田的同伴,心里高兴,却怕自己是个眼瞎的糟老婆子惹人厌烦,佝偻着腰在檐下站过片刻,又缓缓地摸了进去。 「我能去和她说会话吗?」唐恬见老人家这样心下不忍,小幅度扯了扯宋楚云的袖口。 「当然可以,甜甜,我一会儿要下地,你在这儿和婆婆作伴。要是有事就到院子外边的田里找我,要是没事....」 宋楚云暗戳戳捏了下小夫郎的手背:「想我了也能来。」 唐恬脸颊顿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这人到底怎么好意思的! 「...谁、谁想你了。」 「我,是我想你了还不行么。」 宋楚云笑笑,对上阿虎和大鑫嫌弃的眼神,那笑愈发猖狂:「唉,没办法,晚上睡一起白天还那么粘人,得好好哄一哄才能去干活,你们这些没夫郎的都不懂。甜甜听话啊,哥哥要去下地了,你乖乖的在这玩儿,等哥哥晚上接你回家。」 第28章 宋楚云和大扬他们三个走后, 院子就只剩下唐恬了。 他把背篓卸下来,先在外边找盆打了点清水,而后轻轻敲响房门:「婆婆, 我能进来吗?」 辛婆婆年过七十,眼睛看不到, 一双耳朵却还挺好。她听唐恬的声音温软和气, 想来是个脾性好的小哥儿, 连忙自己摸过来开门:「敢问哥儿是?」 「我是宋家的夫郎,我夫君....叫宋楚云, 这次和大扬哥他们一起过来开垦锄地的。」 「噢, 原来是宋夫郎啊, 多谢你们来帮忙开垦。也不知大扬哪里来的福气, 能交到你们这样上进的好朋友。」 家里闲置的田有了着落, 辛婆婆很是欣喜, 瘦如枯藁的手握住唐恬,一个劲的摩挲。 「宋夫郎,你这身子骨可瘦哩, 平日吃饭要多吃些,身子好才能多生养。老婆子听你年岁不大,多嘴问一句,如今有孩子了没啊?」 「还、还没有。」 「没有也不急, 你小着呢,多和你夫君亲近亲近,孩子总会有的。」 提起这事, 唐恬面上倏然涌出几丝黯然。 孩子么....也不知道宋楚云喜不喜欢孩子。 要是以后一直没生养, 只怕他对自己就不会这么费心照顾了吧。 「婆婆,要不我帮您洗把脸吧?您髮髻有些乱, 我还可以给您梳得好看些。」 「不敢劳烦哥儿,横竖我这老婆子不出门,年纪大了头髮也少。」 「无妨的。」唐恬扶她坐下,拧好帕子递过去,又细緻替老人家把碎发全拢到耳后:「大扬哥请我来照顾您,这活儿不累人,我做得来。」 辛婆婆先前听儿子提过一嘴,说他准备开垦田地顾不上照料,要请个临工来帮衬,她心疼钱就给推拒了。 不想唐恬是宋楚云的夫郎,性子也这般恬静好相处。她只遗憾这哥儿不是自己儿子的夫郎,不然一家子和和美美,日子过的不知有多舒坦。 「哥儿今年多大了?」 「刚满十七。」 辛婆婆往日在家没个说话的人,儿子也总三天两头往外跑,回来不是嚷着喊困就是醉醺醺的不省人事。难得有人作伴,她是满心眼里喜欢。 第48页 而唐恬话本不多,要不是宋楚云爱缠着他讲,生是把他的语言组织功能拔高出一个台阶,小夫郎许是还和出嫁前一样从早闷到晚。 因此这两个人碰在一处,你一言我一语的竟还能聊上片刻。 - - 大扬家的四亩七分田他们一人分了一亩,剩下的七分地被单独留了出来,等明年开春移栽些果树,这样就有菜又有果子吃了。 划分开各自要负责的区域,接下来就照老样子锄草、开垦、肥田。这些活儿他们在宋楚云那都做过一回,此时再做,无需多交代什么,锄头一拿就能直接上工。 宋楚云惦记着唐恬和辛婆婆相处的好不好,中间跑回来两趟。说是来取东西,可那身子就没从小夫郎身边离开过半步。 「婆婆待你还好么?」 「嗯,老人家缺个陪伴,拉我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她长久不出屋,我便陪她在院里晒了晒太阳。」 辛婆婆到底年纪大,坐不了多久就乏了。太阳晒得人身上暖,起了困意,这会儿正在屋里睡觉。 唐恬没事也搬个小马扎在院子里编草编,午饭归大扬做他只要再等上一个时辰把菜摘来洗好就成。 「你别累着,照顾老人家是个细碎活儿,要是有什么困扰不好直说的,你悄悄告诉我,我去和大扬沟通。」 唐恬摇摇头:「辛婆婆人很好的,方才还夸我能干给我点心吃呢。只可惜她眼睛看不见,那点心放得太久上面长了霉斑,倒白浪费了她的一番好意。」 宋楚云闻言耸耸肩,老人家出不了门那点心自然是大扬买回来孝敬老母亲的。当娘的捨不得吃,做儿子的也不够细緻,幸好唐恬看得仔细,不然两个人都吃坏肚子那可真是好心全办成坏事了。 「跟辛婆婆相处得来就好,你弄你的,我得回田里去干活了。晚上咱们不吃窝头,我来做饭。」 宋楚云说着起身就要走,唐恬忙叫住他:「不是回来取东西的么?」 「是噢,差点忘了。」 宋楚云探手揉了揉小夫郎的后脑勺:「齐活儿,我走咯。」 唐恬:「.....」 人看上去挺不正经,但揉的有点舒服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 - 接下来几天的日子平淡如水,每天早起宋楚云和唐恬轮换着打包好午饭,然后肩并肩到大扬家去上工。 诸如当众哄完夫郎才肯干活、活干到一半跑去揉脑袋、以及恬哥儿一日送八回热茶这样的事众人就屡见不鲜了。 平淡日子里唯二值得多提的就两件事。 一是自上次大扬酒醉睡过时辰后,阿虎也没让宋楚云失望,紧跟着就来了回么蛾子。不过他比大扬还过分,整个翘班不见踪迹,直到间隔一日才重新出现。 马成鑫恼到要揍人,阿虎却支支吾吾说他是病了,下不来床所以才没来的。宋楚云没再追问,只让人回去休息好了再来。 二是大扬今儿又来迟了。 「你没甚要和我们交代的么?小东家?」 马成鑫闻着大扬身上的酒味就来气,当初要不是他们两个死皮赖脸求到面前,他怎会答应把人给引荐给宋楚云。 一回就罢了,偏偏两个人还轮着来,这不是左右开弓打他的脸么。 大扬两眼凹陷,明显是连续几天都没睡好觉了,他听马成鑫用小东家来讥讽自己,心虚之下也没底气怼回去。 「算了,这几天干活大家都很累,不若放一天假,先好生歇歇养足精神。」 「老大——」 马成鑫不解,看宋楚云这表情不像是没计较的样子,可要真计较,不兴师问罪就算了,怎么还好心给大扬放天疗养假呢。 宋楚云抬抬手,示意马成鑫先别急,他转而问大扬:「大扬,你有何异议没有?」 大扬就怕宋楚云气狠了甩手不干,那田开出一半再荒下去,他阿娘听了得活活气出病来。 「没、没异议,我都听老大的。」 「那行,我听甜甜说辛婆婆给他送了一大袋子的干玉米粒。正好,你今日就上我家去吃饭吧,顺便陪我喝几杯。」 有酒喝大扬自是肯的,但宋楚云不怨不怪还好脾气的找他喝酒,这就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大鑫也去,人多热闹。」 马成鑫还琢磨着宋楚云叫大扬吃饭是不是要跟他私下解决,生怕两个人打起来旁边没个劝架的。一听这话他便稍稍放心了些:「我都行,老大说了算。」 大鑫和大扬两个人都没意见,宋楚云就径直把他们领回了家。 这顿饭本就是宋楚云提前安排好的,唐恬按他的嘱咐去定了好些酒,且不是散装一小罐一小罐的,而是满满两大罈子。 阿虎不在,他独自进山去打了点野货,一半抵去酒钱,另一半则做成燻肉,刚好能拿来下酒。 「大鑫,去把院门关上。」甫一坐定,宋楚云就把菜挪到旁边,只把两罈子酒给摆到了桌上。 「老大......」大扬见状不由咽咽口水。 「别紧张,难得休息,既然要喝,咱就喝顿大的。」宋楚云斟满两个碗:「大鑫喝酒不行,他就别来了,我陪你喝好。」 大扬再蠢也明白宋楚云的用意了,他一脸苦色:「老、老大,我是不该总跑出去喝酒,可...可我真的没办法,喝多了吧误事儿,不喝又馋的慌。」 第49页 「没关系,今日让你喝,你想喝多少都行。」 大扬斜眼看了看那两罈子酒,这些酒要全给灌下去,最少得昏睡个三五天才能勉强清醒。 宋楚云笑笑:「边吃边喝,让你喝的时候不喝好,要是干活的时候你再因酒误工,我可真撂挑子不干了啊。」 拿捏到大扬的软肋,他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 宋楚云这个陪客做的也很到位,斟酒添菜是一样没落,大扬起初还拘谨着不敢多抿,然而几碗酒下肚那行为就压根不受控制了。 「喝!今儿....今儿是我老大请客,这、这酒咱得喝好!老、老大,我....我清楚你想说什么,我、我这个酒啊,估摸着...估摸着是戒不掉了,嘿嘿.....算了,来,先、先走一个.....」 大扬喝的头重脚轻,双眼迷离嘴里还瞎嘟哝着胡话,大鑫看不下去,悄么撞了撞宋楚云的肩:「老大,一罈子快见底了,还要继续灌么?」 「灌,他不是爱喝么,就一次性让他喝个痛快。」 宋楚云目不斜视,大扬碗一空他就给续上,随时保持着碗里的酒满满当当。 大扬被他灌了好些,自己又给自己灌了不少,肚子统共就这么大,酒嗝儿一打竟是弯腰吐了一地。 「这就不行了?还有一大罈子呢,来,咱继续。」 宋楚云好整以暇,也不嫌脏,扶起大扬就给按在桌前。 「大鑫,过来搭把手,他若不喝就掰开嘴往里头倒,这一罈子满的不餵完,别让他下桌。」 「行,但是老大,这到底是酒啊,餵多了只怕会出事.....」 「放心,出不了事。」宋楚云把提前准备好的山楂汤端过来:「一碗酒一碗这个,换着餵。他要吐就让他吐,酒只过喉不伤根本,只是身体会难受些。」 单纯的难受不要人性命那就没事,马成鑫听罢点点头,仗着力气大,把大扬两手往后一圈就开始勐灌。 日头渐落,院子里一阵赛过一阵的呕吐声,那声音起先还有力气,吐得撕心裂肺。到后来渐渐动静变小,吐出来的也不止是酒,还有夹杂血丝的胃液。 两罈子都见空,宋楚云看着有气无力,连连反应性干呕的大扬总算肯松开桎梏。 「行了,今日这酒他算是喝得尽兴。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两个月,他应该都不想再听见酒这个字了。」 第29章 大扬受了宋楚云强行戒酒瘾这一遭, 生是在家躺了三天才下床。 辛婆婆担心是担心儿子的身体,但她对大扬酗酒这事也极为头疼。想着要是真能一次性给儿子戒掉瘾,那眼前这暂时的痛苦便算不得什么了。 大扬能下地那天宋楚云还专门提了鸡蛋去看他, 大鑫照顾他好几日,一个劲的嚷着自己更要好生补补。 「瞧你那脸圆的, 再补真就补成颗滷蛋了。」 宋楚云调笑, 把山里摘来的木香递给大扬。 「吐了这几日, 胃要仔细养一养,别落下病根。」 「谢谢老大.....」大扬人醒还是亏了气血, 连说话声音都带着乏力。 他从来没像这样吐过这么长的时间, 酒劲上头不但没有醉生梦死的畅快, 反而天旋地转, 胃里绞得一阵一阵泛噁心。 大鑫仰鼻一哼, 他这几天也几乎没合眼, 大扬一动他就得跟起来照看。怕呕吐物给人呛死,又要赶紧把装秽物的盆拿去洗净。 这会儿见他还能撑起精神说上两句话,忙沖宋楚云使眼色:「老大, 你这招有效啊,人虽是受了点苦楚,可这瘾算是给止下去了。你看大扬能下地走动,我们四\人\帮重新欢聚一堂, 这不得喝顿酒好好庆祝庆祝?」 如宋楚云所料,大扬现在对酒这个字有生理反应,一听就下意识要干呕。 「哕......」 「得喝!好歹兄弟一场, 为祝贺大扬重获新生, 咱们必得约个时间痛快喝顿酒啊。」 「哕.....」 「老大,你说哪种的酒最好啊?是杏花酿呢, 还是秋日醉?要不还买上次那种烈的吧?」 「哕......」 大扬叫苦不迭,偏偏大鑫和宋楚云一唱一和,句句不离酒字。 「求求你们别说了,我现在...哕....一听到那个字,胃里就....哕....绞得难受。」 宋楚云被他讨饶的可怜样子惹得失笑:「长记性就好,下回你要再敢贪杯喝到耽误干活,那可就不是吐三天那么简单了。」 「是是是....」 大扬是真被折腾深刻了,忙叠声应下。 趁他现下还有点力气,几个人浅聊了两句关于田地开垦的进展。而后让他安心多躺两天,等完全恢復好了再继续去上工。 - - 大扬的事解决完,接下来就该轮到阿虎了。 他早有预感,是以这几天都尽量躲着宋楚云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强捞过去戒赌瘾。 只可惜他不肯找上门,小宋哥哥自是会找他。 「躲我干什么?大扬能下地了,你怎么不进去瞧瞧?」 「你们都去瞧过我就不去了,他需要静养,人多难免嘈杂,怕影响到他休息。」 阿虎拿锄头掘地里的草根,嘴上和宋楚云说着话,眼神却是半点不敢抬。 「唔....你说的在理,那就等大扬养好身子,到时你再多慰问他两句吧。」 宋楚云笑笑:「你怎么样啊,前几日不是说病了,去医馆看过大夫了么?」 第50页 「看、看过了,一点小病不碍事,多谢老大关心。」 「你还年轻,一病就病到下不来床怎么能说不碍事。我给你也攒了点鸡蛋,那竹篮太小装不下就没给带来,晚点你跑一趟,上我家去拿。」 「谢谢老大,但、但真的不用了,我干惯粗活的,没那么娇气。」 「兄弟之间就别客气啦,再说还得和你商量一下进山猎野的事呢。晚饭也在我这儿吃,行,就这么定了。」 宋楚云压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说完拍拍他的肩,转头就回到了自己负责的区域。 唐恬在田埂上目睹这一切,立即倒来碗热水同宋楚云咬耳朵:「我听大鑫哥说,阿虎哥玩骰子很厉害,你晚上千万当心点儿,别输太多了。」 宋楚云不知道,他贤惠的小夫郎早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就盘算起了家里的家底。看看万一手气不好,能凑合够人输上几轮的。 「别小瞧我嘛。」宋楚云好笑,手里没沾灰还非腆着个脸凑上去求餵:「有没有听过一句老话,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运气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点缀。」 唐恬不是没见过他玩骰子,只是那输赢对半开的平庸技术,实在让他提不起太多的底气。 「反、反正你尽力就好,即便是输了很多,我也会尽量帮你想办法,把亏空给填补上.....」 小夫郎这话让宋楚云眼尾一弯,傻哥儿知道他要和阿虎开私局,不埋怨生气就罢,还满心打算着为他填补亏空。 这么暖心体贴的夫郎,当真是他撞大运捡来的宝贝了。 「哎...你干嘛!」 唐恬倏然双脚离地,吓得他惊唿出声。两手抱着宋楚云的脖颈,那怕人看见紧张到眯眼的模样怎么瞧怎么惹人疼惜。 「大鑫在那边给田地引流呢,水漫过来了。」 宋楚云臂力惊人,一只手就能直接把唐恬给抄起来。他说话的声音稳而轻快,似是半点没受肩头扛人的影响。 他把小夫郎一路扛到大扬家门口才放下,唐恬脸颊通红,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羞的。 「这、这里没有水,你作何还要跟过来?」 宋楚云面不改色踏进小院:「我渴。」 胡说八道。 不是刚在田埂上给他餵过大半碗茶么。 唐恬暗暗腹诽一句不正经,却顶着红脸把自己的水壶放到了显眼处:「碗我搁在田埂边上了,只有这个,你.....喝不喝?」 宋楚云:好样的,这回是真有点渴了。 辛婆婆耳闻他们逗趣调笑过多回,这一次仍是满面笑容,侧过脸用耳朵凑热闹。 以往这个院子里空荡无声,就算是大鑫和阿虎他们来了也只礼貌性打个招唿,更多时候都是她自己一个人。 可自从有唐恬了就不一样了,小哥儿除了会陪她说话,帮她打水擦脸梳头外,还有个宋楚云时不时过来逗逗嘴。 她看不见两个人是如何相处的,可她能明显感觉到,宋楚云在的时候唐恬要活泼得多。 小哥儿声线温软亲和,说话时隐约听得出潜藏的笑意。 - - 今日份的活干完,宋楚云就带着唐恬和阿虎一同回了家。阿虎许是明白自己今日在劫难逃,回去路上垂头丧气,只差没半路找机会悄么跑走了。 「老大,要杀要剐你给我句准话,我都配合。就是你别总那么笑着看我行么,我瘆得慌....」 阿虎眼见吃完饭谈完猎野的事,宋楚云还只字不提戒赌瘾,索性把脑袋伸到砧板上,只求能得个痛快。 「你又没欠我的钱,我对你要杀要剐的干什么?」宋楚云勾勾唇角,压低嗓音:「你放心,我就是手有点痒,想找你过过瘾。那几个兄弟看着呢,我怎么好意思当他们的面直说。况且大鑫那个暴脾气,要发现我也去赌坊找乐子了,岂不是闹得大家都不安生?」 「真、真的?」 「当然了,你和大扬不一样,他是因酒误工我才帮他戒个酒瘾,以免耽误田地开垦。你赌归赌,可干活时意识是清醒的,而且也没惹一帮子人上门来找麻烦,我作何要为难你。」 宋楚云几句话又忽悠瘸了一个,阿虎见他神情放松,戒备心也小了一截。 「既然老大这么说,那我就陪你玩几把。」 「行啊,但咱先说好,小赌怡情大赌伤身,点到即止。」 「没问题!」 宋楚云这进退有度的套路让阿虎彻底放下戒备,定下玩法,私设的一场小赌局就算正式开始了。 诚如大鑫所言,阿虎的骰子玩得不错。虽说还没有想几是几那么高超的技术,但平均三把就能开出把豹子也是有点水平了。 起初宋楚云为给他点甜头尝,很是放水输了几把。 唐恬在一旁默默算帐,等算到把亮哥那半袋玉米粒的不动产也给抵押出去后,他手气不好的小宋哥哥才终于开了第一把胡。 「十六点,大,我赢。」宋楚云扶额,佯装苦笑:「不容易啊。」 「没事儿,老大,来,再来。」 骰子再度摇起来,阿虎兴味逐渐高亢,只是那手气却渐渐弱了下去。 一连三把,点数都只差一个就能翻盘。让人抓心挠肝的从不是输赢相差过大,而是胜利在望时的那一点点不甘心。 宋楚云正是抓住他这个心理,几把骰子就惹得他赌红了眼。 第51页 「还继续吗?输你的咱们扯平了,点到为止噢。」 「没关系,输赢还没分出来呢,咱们继续!」 阿虎眼冒精光,一如赌场上那些不顾身家性命的赌徒,只要能赢,连尊严都能拿来当赌注。 宋楚云见他这样便也不客气了,赢几把输一把,吊着他想赶本的急切心思,又不那么容易就让他得逞。 于是半个时辰下来,阿虎为数不多的几枚铜板全进了宋楚云衣兜,连带他身上的衣物,从里到外输得只剩一条遮羞布。 幸好唐恬熬不住困趴在他旁边睡了,否则按宋楚云的性子,势必要让阿虎输到一件不留。 「差不多行了,我要把甜甜抱回去睡觉,咱们改日再玩吧。」 「别啊!老大,你看你赢那么多,输家都没说散场,你怎么能散呢?再玩半个时辰,捞回本来我立马就撤!」 宋楚云本意是提点他欲望无止,输了的想赢,赢了则想赢更多。没成想阿虎钻了牛角尖,满门心思都在赶本上,压根没领悟他的苦心。 也罢,帮人帮到底,他不妨就再多花点时间,告诉阿虎另一句话。 什么叫,悔不该当初。 第30章 这场赌局进行了整整一夜, 天光破晓,唐恬一个香甜觉睡醒发现这俩人竟然还在较量。 「输了多少?」小夫郎记挂战况,一洗漱完就凑到宋楚云跟前悄声打听。 「嗯...有点惨, 老婆本都给赔进去了,甜甜, 你说这可怎么办吶?」 唐恬昨晚还没把欠帐匀清就睡着了, 听宋楚云这愁苦的语气, 他只当输家是在这边。 「没、没事的,我会想帮你办法。大不了....我们卖房卖地, 就是亮哥有半袋玉米粒是它的珍贵家当, 不许我随便碰呢....」 小夫郎的安慰话语惹得宋楚云失笑:「那好吧, 就让亮哥守着它那半袋子碎玉米粒过活, 回头我去买点肉末餵红红和阿黄, 羡慕死它。」 「啊?」 宋楚云揉揉小夫郎的头, 对神色灰败的阿虎道:「清帐吧?清完我得去补个觉了,困得很。」 阿虎裹着衣裳还瑟瑟发抖:「老、老大,真要清帐啊?」 「那不然, 赌场的规矩你都忘了?也是,你这一夜输的惨,那帐就我来清吧,你先歇歇。」 宋楚云笑得春风荡漾, 拾起根木棍就在地上划拉起来。 这笔帐生是算了一炷香的功夫,阿虎坐立不安,搓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行啦, 就这么些, 来瞧瞧有没有哪里不对头的?」 宋楚云热情招唿阿虎来看,似是怕一旁的唐恬不认字, 还逐一念出来给他听:「你一共输了我二十五两银子、一整年的白工、三十只野鸡以及五十只野鸭,请问你这边怎么支付?」 阿虎:用命支付。 「这么多呀?」唐恬惊讶的眼都瞪大了,他是没见着宋楚云摇骰子赢,可这些帐目是实打实的,看来绝对的实力一说真不是玩笑话。 阿虎此刻脚底生凉,一万个后悔不该和宋楚云赌这一场。 要是他没赌该有多好,无债一身轻,干着活过日子,再攒几年的钱就能娶上媳妇儿了。 「老大.....」 「干嘛,想赖帐啊?」宋楚云笑意不减:「偿还不起没关系,咱就按赌场的规矩来。留下你的两条胳膊,我们两清。」 阿虎闻言脸色愈发惨白,哑着声道:「还...我肯定还,只是这....欠帐太多,我能不能慢慢还....」 「没问题,来吧,先按个手印。」宋楚云从怀里抖出一张纸,那上面盖有衙门的印章。 也就是说,阿虎的手印具有法律效应。如果违反,宋楚云完全可以一纸诉状把他告进衙门去服苦役。 阿虎听他远方的表哥说过,衙门给安排服苦役的地方让人生不如死,每年都有好些犯了事的被拉过去,却少有人能四肢健全的走出来。 「老大,老大我错了!我不该跟你赌的,你行行好,饶我这一次吧!」 阿虎吓得两股打颤,一头跪在宋楚云面前讨饶。 宋楚云立刻侧身避开,脚尖一用力,阿虎吃痛不住整个人便瘫坐在了地上。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不跪你爹娘跪我做什么?现在知道要讨饶,在赌桌上劝你收手的时候干嘛去了?」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去赌....老大!我发誓我再也不进赌坊了!你就当可怜我,这事千万别让我爹娘知道,不然我爹他会杀了我的!」 「行了行了,快起来。」 宋楚云浅浅嘆出口气,这小子也来了招狠的,他不怕丢脸,自己还怕折寿呢。 「我问你,你可是真心要改过?」 「是!老大,我今儿算是悟透了,赌钱这东西沾不得。输了不甘心想回本,赢了更助长白得的欲望。你待我的良苦用心我也明白了,老大,你要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好吧,你既然是真心要改,那我就给你个机会。这东西你还是得按手印,但你放心,只要你不再去赌,我就不会上衙门告发你。你爹娘那边也不用害怕,我不会让他们知晓。」 宋楚云把写了欠帐条款的纸拍在他面前,那上面事先写好的和阿虎输的帐目如出一辙,显然这个戒赌瘾的局老早就设下了。 道理领悟归领悟,要是不真让人吃点苦头,保不齐日后手一痒老毛病就又犯了。这些欠下来的东西宋楚云没打算要,他可以帮阿虎攒着,等他完全改邪归正再还给他当贺礼。 第52页 只是眼下他不准备告诉阿虎,省得人见有保障动了偷懒耍滑的心思。 阿虎眼含悔恨的泪水按下手印,那手印按上去的时候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辛酸还债的以后,鼻头一酸,差点直接嚎啕出来。 「好啦,愿赌服输这是你说的。容我想一想你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来慢慢还债,忙活了一整夜,你先回去歇着吧。」 - - 阿虎来的时候垂头丧气,本以为陪宋楚云过过瘾能找点乐子,不想回去时人更加的苦丧哀怨了。 唐恬拨着骰子若有所思,见宋楚云呵欠连连,忙丢开玩具软软道:「困了吧?要不先进屋睡一会儿?」 「我一个人睡啊?」宋楚云流氓本性发作,靠在门廊上沖人挑眉笑。 「不、不然呢.....」唐恬昨儿睡着是在小厨房,醒来却是在床上,想来定是宋楚云把他抱进屋还细緻给掖好被角的。 「昨晚骰子声响了一夜,你哪能睡得好?瞧这眼底的乌青,走着,咱俩补个回笼觉去。」 宋楚云手一带小夫郎就稳稳落了怀,进屋、关门、脱鞋、卷被子,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等唐恬反应过来时,宋楚云已经像抱抱枕那样把他给拢着了,青年俊朗如刻的面庞在眼前放大,小夫郎不觉耳尖一红。 「太、太近了,远一些....」 以往同床共枕吹了灯,乌漆嘛黑的再害羞也还能适应。可此时外头明亮如晨,这就让唐恬那张红得发烫的脸是藏都没地方藏了。 「别乱动....」宋楚云困意袭来,连说话声都变得呓语不清,听上去极像是贴在唐恬耳边温柔哄人。 小夫郎羞到蜷起脚趾,在感觉到有个什么东西硌到腰后,那僵直的身板更是一抖,手往哪儿放都不自在了。 「都说让你别乱动了嘛....」宋楚云人性尚存,几记深唿吸压下心头的悸动,顺便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唐恬未经人事对这事全然不懂,但他很有不懂就问的觉悟:「为什么....这里硬硬的?」 宋楚云:「......」 说就说,上手戳就是你的不对了啊。 「这个以后再告诉你,友情提醒一句,越戳会越硬。啧...小祖宗,你别动了....」 唐恬:「....嗷。」 - - 一夜没睡宋楚云当真是困极,奈何小夫郎在怀里不安分,好奇心爆棚隐隐有钻研人体变化的趋势。 他勉强睡了一个多时辰,做了个难以言说的梦之后,果断选择了趁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闲来无事,他想起院子里的三分小田里刚长出几颗新鲜白菜,赶着天色早,索性拿到集市上去换几个铜板。 唐恬还在睡着,宋楚云就没叫他,爬起来轻手轻脚拾掇好,这就往集市里去了。 距离上次马成鑫闹事已过去一月有余,加上他偶尔也会来集市採买点日用品,摆摊的小贩们再见他就自动忽略了那件与自己无关的事,纷纷打过招唿算是同为摆摊人的情谊。 宋楚云把摊子上的麻布掀开,打来点水简单清洗过,那几颗浇了水的嫩白菜往上头一摆,就有点重新开张的意思了。 他才摆上摊不久,老主顾马娘子就循迹找上门了来:「哟,许久不见啊,宋哥,这一阵怎得没来卖肉?我家那口子昨儿还在问,说是馋你的燻肉,叫再摆起摊来让我买两块回去呢。」 「前阵子家里有事所以没来,临近深秋了野货不好打,这不自家地里种了点小菜么?马娘子,要不要带一颗回去炖菜吃?」 「这可不巧,我刚在旁边的摊子上买了,下回再来吧。你要是有新鲜的芽苗菜记得给我留两把,嘶,这白菜瞧着也水嫩....哎算了,来一颗吧,横竖家里人多,吃得完。」 「好嘞。」宋楚云一笑,用红绳穿过白菜梗以便她提:「五文钱,铜板丢盒里就好。」 「五文?宋哥,你这卖的怎比旁边摊上贵两文哩?」 白菜最好生长,也最不值钱,寻常的白菜大多三文一颗,便是养得好的也顶多四文钱。 「一分钱一分货嘛,你买回去先试试,要是不好吃,下回你来我把多的钱退你。」 宋楚云对这白菜的信心还是有的,毕竟这些日子精心侍弄,外加小夫郎的金手指,口味自当比其他摊贩卖的要好。 马娘子吃过他的芽苗菜,知道所言不假,可还是心疼这两文钱:「咱是老主顾了,钱我也不要你退。这么着吧,下回你多送我一颗菜,我就还到你这来照顾生意。」 「行。」宋楚云很爽快。 反正一颗白菜不值几个钱,况且她只说送颗菜,又没说送什么菜,那野蒜不也是论颗卖的么? 马娘子自以为占了便宜喜滋滋的走了,宋楚云正想把剩下的白菜摆放好,以待下个上门来的主顾。就见打路边过来一人,不偏不倚刚好停他摊子前。 那人一看打扮就不是甚普通村民,头上一顶绣花云纹的锦帽,衣裳亦是穷苦百姓们穿不起的细丝纱锻。 「你好,自家种的嫩白菜,需要买点么?」 宋楚云主动问候,那人倒也客气,脱掉头上带的帽子,略一欠身:「这位小哥,我是镇上喜莱饭庄的掌柜,我有笔生意想和你谈谈,不知你意下如何?」 第31章 喜莱饭庄。 宋楚云在原身记忆里搜寻到了这个酒楼, 位于镇中心的繁华地段。门脸虽不是特别大,但胜在价格经济实惠,菜品种类也繁多, 因而口碑一直很好。 第53页 既然说是要做笔生意,且掌柜的主动上门来寒暄, 那想必不会是一两颗白菜的小买卖。 宋楚云笑吟吟发问:「劳驾掌柜的亲自出面洽谈, 不知您想谈什么生意?」 「是这样, 原先和喜莱饭庄合作的一家果蔬供应商近段时日到别镇上去发展了,饭庄断了新鲜蔬果供应, 生意有些萧条。我想着你这菜打理的干净细緻, 要是愿意与我合伙, 不妨将你的蔬菜专供给喜莱饭庄。如此一来我有了稳定的货源, 你也有了稳定的销路, 便不必再在集市上辛苦摆摊, 为营生而发愁了。」 到底是做生意的人,掌柜的几句话就交代清楚前因后果,以及双方获利的好处。 喜莱饭庄的孙掌柜是个实诚人, 没为断了供应商怕对方趁机拿价而遮遮掩掩,这番大方说清来意的举动,倒让宋楚云升起层浅薄好感。 「专为饭庄做供应?」 「是的,我那饭庄每日需要的新鲜食材不少, 若全靠自产自销,菜品多了难免占田量大。要是有专门供应的菜农,按时节去收种菜品, 这样于双方都便利。」 自家种田从种到收耗费时间不短, 而且打理田地的农工也是一笔开销,与其自种不如收购现成, 这点宋楚云是清楚的。 「若说要专供也不是不行,只是我的那片田地很小,恐怕供不足掌柜的需求啊。」 生意摆到面前宋楚云当然想做,可话得先给人说明白,否则到时供应不上岂不是弄巧成拙。 「再者集市上摆摊卖菜的人不少,掌柜的怎么就偏挑中了我这家?」 「嗐,自从饭庄断了供应商,我就存了心要找新的菜农,可惜在几个集市上转了个遍,都没找到合适的。那日见你的芽苗菜养得水嫩,就让伙计去买了两把来尝尝鲜,不是我夸张,我开饭庄这些年美味佳肴几乎吃了个遍,却只有你家的芽苗菜让我这般记忆深刻。」 孙掌柜一笑,言语里都是对菜品的满意。 他在集市上守了好一阵子才来搭话,目的就是观察宋楚云的为人究竟如何。 菜品供应往小了说是笔互惠互利的买卖,往大了说关系到饭庄的生死存亡,势必得在这上面多留个心眼。 寻常菜农总为着三五文的蝇头小利斤斤计较,而宋楚云待人和气,性情又直爽。做生意找个好的合作伙伴,人品比可菜品重要多了。 「田地小点无妨,只要能供足一家饭庄的需求就好。」 宋楚云闻言暗忖,他那一亩半已经种上庄稼,暂时是改换不了别的品种了。但大扬家的四亩地正在开垦,要是能接下这笔买卖,来年就能不愁销路。 「这样吧,我自家的田现下没有空余,不过我兄弟手上还有片没播种的田。您随我去看看地方,要是合适,可以按饭庄的需求去种植菜品,这样最晚等年底就能开始供应。」 田地的问题好解决,孙掌柜却皱皱眉:「你可能保证你兄弟家的田产出来的果蔬品质,如你卖的一样高?」 「这个自然。」宋楚云颔首:「掌柜的放心,此事您同我一起去与那几个兄弟商谈,若是他们肯把田拿来种植,地里的菜我便一手包揽了。」 孙掌柜看中的就是宋楚云卖的菜,同样的货品,他的卖相和口感比别家都要好。要是供应来的品质能达到这个标准,喜莱饭庄的生意一定会节节高升。 「好,那我和你一同去看看田地。」 - - 孙掌柜是头个找上门来送财的贵客,回去时宋楚云还额外优待,花三文钱请他坐了个牛车。 牛车一路越过村口径直拉到大扬家,引得过路村民们纷纷探头看热闹。 「宋哥,怎么了这是?」大扬不明所以,见牛车停在自家门前,赶忙出来看情况。 宋楚云把事情大致和他说了,话尚未说完,大扬就拍着大腿乐呵起来:「没问题啊!有宋哥给我把持,别说四亩地,就是让我再多去开几亩废田我也愿意!」 「别兴奋得太早,人家有要求的。」 宋楚云比他沉稳,心里高兴面上还是端着架子:「今年年底就要有东西供应,那咱们入冬前就得把地肥好,播下种子。饭庄需要应时节的蔬菜,大冬天的除了白菜种其他的难以存活,咱总不能只供应一种食材吧。」 「啊...那、那怎么办啊。」 大扬闻言脸色愁苦下来,年底饭庄的生意好,要是只供应一种菜那很有可能谈不成。 「办法我有,只是需要你把田全权交给我来打理,另外再替我找几个帮手,最好是身体健壮的汉子。」 大扬在镇上做过临工,认识不少五大三粗肯卖力气的壮汉,让他去找相熟的比自己出面谈工钱要方便得多。 这边宋楚云和大扬定下种植计划,那边孙掌柜的田地也看好了。 「地界没问题,就是入冬寒冷,真能在年底就能开始供应?」 「若是只供饭庄所需的话问题不大,掌柜的细说说,您还需要哪些菜品。」 供给饭庄的蔬菜无非是萝蔔、青菜、冬瓜、芹菜之类的,要是种类再稀罕些,就是蒜薹、茄子、蕹菜这些不耐寒的物种。 孙掌柜列举了几样,宋楚云一一记下。看好了田也拟好了供应时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签订协议和商榷定金。 「你这有四亩地,按一亩一贯钱来算,预先支付四贯做种子钱。等回头东西供应上了,再从收购的菜钱当中减去定金。」 第54页 向来铺子和供应商的价格都是这么算的,菜农拿东家的钱买种子及肥料,收成后东家回购菜品。回购时压低市价的一半,把种子钱填补回来,菜农赚的就是单菜品收购的纯利润。 宋楚云想了想,道:「要不这样,种子钱我可以自己出,到时收购菜品,就按市价的四分之三来收购。」 他选择不要定金,只要菜品的纯利润,这样看起来他是自己掏钱种菜,售卖时还压低了菜的价格。 但细算下来菜若供应的久,有些蔬菜的种子能从种好的菜里直接获取,不必再出钱去买。省下的种子钱补到压低的菜价上,相当于是按市价全部收取。 四贯钱的种子对四亩地来说堪堪只能种植一季,为这点小钱压低菜品的一半市价,远没有四分之三来的获利丰厚。 孙掌柜生意做久了,一听就知宋楚云打地什么算盘。不过要是菜的品质能上去,就不担心喜莱饭庄的生意不好了。 目光放长远些,这是提高饭庄整体收益的良好契机。 「行,就这么办。」 孙掌柜也爽快,沟通好细节后就让随行的伙计取来纸笔,拟定下第一季的合作契约。 这契约双方签字画押后还要拿到衙门去交办公证,如果宋楚云不按契约供应蔬菜或是孙掌柜结算时恶意剋扣工钱,是能到县衙里去打买卖官司的。 有了契约合作就算正式生效,现下正值十月初,节气已然入秋。等年底就要开始供应,盘算下日子时间还真有点紧凑。 孙掌柜谈好事宜便不多做逗留,见宋楚云是个有想法肯踏实干活的年轻人也乐得帮衬一二。 那买种子的四贯钱仍是留下了,没算做定金,但说好单独噼出来种果树的七分田,等收成后要免费供应两季。 宋楚云怀里揣着沉甸甸的四贯钱笑逐颜开,临送孙掌柜回去还是一辆牛车给人稳稳噹噹拉走了。 - - 原本宋楚云是准备靠进山打野货加卖鸡蛋来凑种子钱的,几样物什攒巴起来,虽要过阵拮据日子,可等不了几个月就能有笔大收益。 孙掌柜给的这四贯钱算是额外收穫,他能拿来再做点些其他的事。 「那四贯钱我和大扬说好了,就当作他给我打理田地的工钱,他一文没要。等跟饭庄把蔬菜供应上,再按所得的钱照人头均分。」 宋楚云一回来就向小夫郎献宝,几贯铜板拿着还有点沉手,惹得唐恬一手串两串,东摸摸西瞧瞧直看个不停。 「好啦,这才四贯铜板就高兴成这样,以后要挣得多换成银子,岂不是得拿麻绳绑了串在腰上?」 唐恬少见这么多钱,小脸涨得红扑扑:「你辛苦....我去给你做好吃的吧,你想吃什么?」 「吃你。」 宋楚云发誓,他真的是逗人逗过头没剎住车,嘴比脑子快,看着乖巧可口的小夫郎就下意识说出了真心话。 「咳...抱歉,我不是那意思,你别唔——」 宋楚云瞳孔蓦然放大。 唐恬小心翼翼放下踮起的脚尖,一双澄净眸子眨巴眨巴,眼底闪过丝清晰可见的慌乱。 唇瓣的触感来得真实,蜻蜓点水那般,一触即分,却盪开圈拨动两个人的涟漪。 「我、我去做饭了.....」 小夫郎点完火就慌忙冲出门去,其速度之快,让人很难不产生出一种他被亮哥附身了的错觉。 剩下被抛弃原地的宋楚云在屋里百思不得其解。 不应该啊。 被吻的那个....好像是他才对吧? 第32章 宋楚云在屋里呆了好一会儿才摸进厨房, 缘由无他,总得给脸皮薄的小夫郎一点缓冲时间。 可惜他还是低估了唐恬的易害羞程度,他在窗子外试探性伸脑袋张望时, 险些没当场挨上一锅铲。 「吓着了?」 宋楚云好笑,接过唐恬手里的铲子, 兀自在灶台边颠大勺。 小夫郎脸红的愈发深, 不好意思抬头看他, 蹲成一团不说,连半个身子都恨不得钻到灶膛里去。 「不至于。」宋楚云忍不住笑了, 把人从柴火堆里拎出来:「说说你的感想。」 唐恬:我不敢想。 「没、没什么感想, 你出去, 我要做饭....」 挺好, 软糯好揉的崽子现在都会使小性儿了。 宋楚云轻捏他下颌, 打出一记直球:「为什么亲我?」 唐恬哪里接得上这个话, 羞得眼珠乱转,慌慌张张偏头:「不、不知道.....」 「不知道就随便亲?」 「没、没有....我是精挑细选的....」 人被逼急会胡言乱语宋楚云可算是见识到了,小夫郎拔脚欲遁, 奈何宋某人呲着大白牙堵住唯一出口:「那你能再说一次从一群汉子里精挑细选中我的故事吗?」 唐恬都快哭了。 哪有一群,从他被强娶过来当夫郎那天起,眼里就有且只有宋楚云一个人。 他在这三间低矮房屋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与温暖,早在第一块麦芽糖餵进嘴里开始, 他的防线就和糖块一同被融化了。 「我从未细看过其他汉子,我喜欢的人,始终是你.....」 唐恬咬牙, 用了他全身的力气和勇气说出这句刨白。 小哥儿没经歷过轰轰烈烈的爱与被爱。 他只知道这里是他的家, 家里有他想每天都在一起的人。 第55页 「好。」 宋楚云被眼眶泛红的小夫郎惹得心软,他把唐恬拢进怀里, 在人额头还去一记浅吻。 「别害怕,甜甜,我在高兴被你喜欢。」 灶台上饭菜的香味瀰漫在厨房,白雾升腾,将两个身影包裹其中。这样的氛围下,温柔真挚的嗓音就成了最好的催化剂。 催化彼此间逐渐消散的距离。 催化一株小芽从心底慢慢长起。 唐恬投进那个有温度的怀抱,不知为何,鼻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宋楚云揉揉他的后脑勺,耐心安抚:「勇于表达喜欢是件好事,很幸运,没让我等得太久。」 「你....等?」 小夫郎尚且还在激情表白的余韵里,话都说不太利索。 「对啊,以前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觉得那只不过是见色起意的产物。可现在我明白了,做个俗人没什么不好,至少我还能正大光明的拥有你。况且捡到宝贝这种运气一辈子只有一次,我得珍惜。」 宋楚云笑笑,替人顺好缠在颈侧的碎发。 唐恬对上他的眼神,满腔害羞便化成被全身心接纳的喜悦一齐涌来。 他曾经连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他会遇到个救他于水火的人。 那人眉眼俊朗声线清和,穿越万千年的时光,不看沿途风景,好像只为他而来。 - - 供应菜品的契约签定好,对于田地的打理就要有细统的规划了。 翌日一早宋楚云就带着唐恬去了大扬家,阿虎也早早赶到,几个人劲头十足,地里的锄头都几差快挥出火花来。 「大伙先歇一歇,我有点事情要和你们交代。」 宋楚云肘弯处夹了张纸,上面是孙掌柜要求的菜品种类。 碍于在场五个人除了他以外没人识字,他就索性把人都叫到一处,挨个划分下各自的负责事项。 「这四亩地差不多还有五天左右能开垦完工,完工后得用草木灰施肥。大鑫力气够,阿虎跑得快,你们俩就分成一组,等开垦完把草木灰烧好撒到土层里去。」 「种地需要的种子我去採买,还有一些坏掉要更换的农具,顺便再替我家夫郎请两天假,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前期的准备工作是有些辛苦,大伙坚持坚持,等收成之后我出钱买点好菜给你们做犒劳。」 大扬支起耳朵听了半晌,愣是没听到自个儿的活儿。他唯恐被落下,忙凑到宋楚云跟前:「哎老大,他们都分派了事项,那我呢?我病都好全了,你可别不管我啊。」 「放心吧,你是给咱供田的少东家,老大不管谁都不会不管你的。」大鑫出言调侃。 「你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帮我到镇上找几个临工,顺带问一问,有过搭木架子经验人的最好。」 「嗐,老大,昨儿你和我提过这话后我立即就去找了,这不,找了六七个身强体壮的给你备用呢。不过会不会搭木架子还真不知道,你要是着急,我这会儿就替你问去?」 「也没那么急。」宋楚云很是满意他的行动力:「这几天我要进山一趟,估计得两三日才能回来,到时你再帮我问问吧。」 「行。」 大伙各自领到自己的任务就去忙活开了,採买种子是个要紧事,得货比三家还要谈价格。为让他安心上集市採买,宋楚云份内要开垦的田就被大扬给包揽了去。 唐恬请了假不必照顾辛婆婆,没事做的他就跟在宋楚云身旁,背个圆滚滚的小水壶从大扬家一路晃悠到了集市。 「田还没肥好呢,现在就租车马运蔬菜怕是有些早吧?」 小夫郎想着宋楚云是要他帮忙选种子才给请假的,却不想人上集市没去作坊,反倒是带他一头钻进了马行。 「拿来运蔬菜的车马自然不是现在就租呀,况且马匹太贵,我只要匹骡子就好了,有大用处的。」 宋楚云神秘一笑,把他牵到骡厩边:「来吧,对对眼缘。」 唐恬:「.....」 「这又不是找夫君,干嘛要对眼缘?」 宋楚云揉揉他的头:「可它得驼你回去啊,万一脾气不好把你摔了怎么办,挑匹你中意的咱牵回去,以后出远门就不用拿脚走路了。」 唔,原来是带他来买骡子啊。 和马匹相比,骡子价格相对便宜且驼重量大。对于他们这种刚起步的农户人家,若是要有个能载重的四脚牲类,那骡子必然是不二选择。 马行里守店的伙计见有客上门,便十分敬业的迎了上去,瞧他们只在价格偏低的骡子那边顿足,也没有拜高踩低的甩脸色,仍旧细心的介绍起了品种和价码。 「这位大哥是和夫郎一起来的吧,咱家的骡子品相极好,不管是拿去运物什还是驼去赶集都很方便的。」 「这匹刚下生四个月,别看个头小,跑起来可快哩,一群骡子里就属它最活泼。还有旁边这匹,性格温驯易亲人,骑它身上不怕被掀掉下来。」 「骡子的话不论大小都是一贯钱一匹,今儿小店还没开张,要是生意做得成,我再给您二位送一小袋苜蓿草拿回去餵食。」 一贯钱一匹,买还是能买得起的。只是唐恬在伙计指的两匹骡子中看了片刻,许是眼缘没对上,似乎都不太中意。 宋楚云也不催促,任凭小夫郎细细挑选,一边听着伙计介绍一边合算价格。 第56页 唐恬扫了一整圈,目光被木厩角落的一匹瘦弱骡子吸引,那骡子身形是瘦,两只耳朵却高高支楞着,短尾巴一扫一扫。 看上去脾性是个倔强的,不肯吃散落在槽外的苜蓿,非得等其他的骡子争抢完了,才慢悠悠踱过去吃。吃完也不愿扎堆瞎拱,而是独自待到一旁闭眼打盹。 「喜欢这个?」 宋楚云见唐恬目不转睛,就知道他是看中了这匹。 「嗯。」小夫郎点点头,望向伙计:「请问这个怎么卖?」 「夫郎要是中意这匹,那我可得劝您细思了。这匹骡子不大合群,脾性不像骡子倒马一样烈,只怕不好驯服啊。」 说着伙计伸手要去牵绳,那骡子果然蹄子一蹬,打着粗鼻避开了他。 宋楚云怕唐恬受伤,往前站了半步给他遮挡。不料那骡子跟人似的在他们中间来回看了几眼,而后慢悠悠踢踏着脚步凑到了唐恬手边。 小夫郎捡起一把苜蓿要去喂,宋楚云不放心:「我先试试吧,来....小骡骡,嘬嘬嘬.....」 他餵的苜蓿草和唐恬一样,偏生那骡子不买帐,粗鼻一打,甚至还向上抬了个完整的眼皮。 宋楚云:「......」我刚刚是不是被骡子给翻白眼了? 唐恬唇角轻勾,也拿了把苜蓿草。说来是怪,那骡子前蹄在地上蹭了几蹭,竟是没哼没躲的给吃完了。 「真乖。」小夫郎由衷夸奖。 得了表扬的骡子唿噜了下嘴皮,十分傲娇的把头往他手背上一蹭,等唐恬再想去摸的时候,又唿噜着嘴皮踱回到了墙角。 整个过程它都没给宋楚云和伙计一个正眼,这不免让被骡子嘲讽的两个人双双气结。 「这玩意儿在马行卖了好几个月也没卖出去,我瞧它和贵夫郎有缘,要是喜欢,就八百文拿走吧。」 比起别的骡子,这匹身形格外瘦小,并不能驼太多的重物。而且脾气差,着实是不大好驯服。 一贯钱有点贵了,八百文,算是个很公道的价格。 「那就定它咯?」宋楚云把钱塞到小夫郎手里,揉揉人点头的脑袋:「要不要再给它取个名字,祝贺下它加入新的家庭?」 「好。」 唐恬抿唇思索须臾:「名字的话....就叫初八行么?今天是十月初八,咱们家又多了位新成员。」 第33章 买好骡子, 宋楚云直接就把小夫郎的座驾给安排上了。 骑骡子不比骑马,要装鞍子脚蹬那么繁琐,前头拉跟牵绳, 人往背上一坐就能齐活。 唐恬被抱上去的时候还有些害怕,两腿把骡子夹得紧, 手也环着宋楚云脖颈不放。 「没事儿的, 甜甜, 你轻轻拉住牵绳,我在旁边守着你呢。」小宋哥哥温声哄他, 哄完薅了把骡子耳朵:「别瞎昂头啊, 宋初八, 把甜甜掀下来有你好果子吃。」 骡子随宋姓, 这是宋楚云强烈要求的。说是这傢伙性子烈, 得用主家的姓才能镇住它。 宋初八眼皮耷拉, 闻言狠狠跺了两下蹄子,不过极有灵性的没再昂头瞎晃悠了。 唐恬坐在骡背上,宋楚云在前头牵绳, 一路走过集市遇见不少村民,无不侧目回头或小声交谈。 ——那个流氓地痞娶了夫郎后倒还真大有改变,不仅踏踏实实做起了生意,看这样子, 似乎还挺会心疼人儿的。 他们从马行出来后就去了作坊,按照孙掌柜列下的清单去选买种子。这个唐恬拿手,加上有骡子做代步工具节省了路上出行的时间, 因此只耗费整整一日, 就把需要的种子都给买全了。 「这一包是白菜、胡萝蔔、铁山药、青梗菜,除此外还有菠菜和茼蒿, 剩下的就是蒜苔跟蕹菜。甜甜,这些种子咱们各买了两斤,种四亩地应当够了吧?」 宋楚云把装种子的包袱搭在初八后背上,细细盘算着还需要买些什么别的东西。 「现有的农具有几把用坏掉了的,补上两把锄头和一柄铁耙就好。我们再去买点麻绳,这个虽说自己也能搓,但用量大了难免太费人力。」 「买麻绳做什么?」唐恬疑惑。 种地不是有农具和种子就行了么,等收成的时候掌柜的来收菜,自是会准备过称搬运的綑扎物。 「冬季蔬菜容易受冻,要想保证收成,就得保证种植的温度适宜。我准备进山砍些木材做木板,给这四亩田搭个大棚。」 早在宋楚云向孙掌柜提出年底就可以开始供应的时候他就想好了,他要搭建一个简易的温室大棚。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透明塑料布,很难同时满足光照和恆温这两个条件。 山林里的木材可以取现成的,做成木板,再在木板上掏出不规则的洞。将田地按亩圈围起来,就能减少冬季霜雪对庄稼的冻害。 唐恬不知还有大棚这么一说,听他简略描述了一下搭建完后的利处,发觉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法子。 「我自小在农户人家长大,可从没听过怎样给田地修围栏。要是真能像你说的那样搭起大棚,往后寒冬腊月就不怕庄稼被冻坏了。」 小夫郎眸子亮津津,满眼都是对宋楚云的无限崇拜。 小宋哥哥便再一次被虚荣心爆炸的感觉给取悦到了,他戳戳唐恬的手背,笑意盈盈:「那这几天你陪我进山砍木材吧,有你在旁边,我和初八才能干劲十足呢。」 宋初八不怎么给宋楚云面子,却很乐意亲近唐恬,嘴皮子一唿噜,应声一般把脑袋高高扬起来给小夫郎摸。 第57页 唐恬看着两张表情相似的脸不禁莞尔,左手一只宋楚云,右手一只宋初八,在各自头上拍过一记,轻声笑道:「好。」 - - 宋楚云先前替唐恬请了几天假,是以这几日小夫郎就跟在他身后,来回从家往山林里头跑。 说是陪他干活,实则都是宋楚云在嘿咻嘿咻的砍木材,唐恬则带着小松鼠出来放风,摘摘木耳、捡捡松果,坐累了就去给初八扯苜蓿吃。 小松鼠后腿被捕兽夹给夹断了,伤好起来仍是行动不便,走路一跛一跛的。 唐恬有心放它回归山林,不想这小东西吃玉米煳煳吃上了瘾,跑出去玩过一阵就回来,钻进背篓里,直到回家闻见玉米煳煳的香味才肯露头。 因着要实验第一亩地能不能顺利搭起大棚,宋楚云就没砍太多的柴。用宋初八运了三日的木头,等第四天时,他便带着唐恬一块回到了地里。 大鑫和阿虎动作极快,短短三四天,开垦好的地界就已经肥出一亩多的田了。 「老大,你可算是回来了,几日不见我还怪想你的嘞。你交代的事我们半点没偷懒,瞧瞧,这田肥得不错吧。」 大鑫顶着圆脸和宋楚云腻歪,被塞了块酥饼后,脸撑得更加大了。 「挺好的,你们都辛苦了,我从庆元斋买了点心回来,拿去分一分。」 「别听他胡说,老大,我要举报,这一亩多的田都是我和大扬肥的。让大鑫去砍点儿树枝烧草木灰,那砍刀还没抄起来就有姑娘来找他了。这不,想是知道你今儿个要回来,他才没去瞧姑娘,专门在这守着蹭点心呢。」 阿虎毫不客气的告小状,挤眉弄眼,撺掇宋楚云追问姑娘的事。 「哪、哪来的姑娘,老大,你别听虎子瞎讲。」 大鑫难得害臊,圆滚脸颊泛起浅红色,手一个劲的扣锄头柄。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提过?」宋楚云好笑,顺了阿虎的意追问下去。 「嗐....她是我的一个远方表妹,小时候一起玩儿过的。她随她阿娘来柳丰村探亲,打听到我的住处,就一同闲聊了几句。」 「闲聊就闲聊呗,你偷偷给人塞手帕子做什么?我可看见了,还是绣花的噢。」阿虎笑着拆穿。 村里的汉子大多是不开窍的,有了中意的姑娘也不敢直言,就送点胭脂水粉、簪子手帕之类的当信物。 「这么说,你是对那姑娘是有意的咯?」 大鑫被问,神情不觉变得扭捏起来:「光、光我有意有啥用啊,一没田地二没房产的,人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哪肯轻易跟我。」 「暂时没这些又如何。」宋楚云拍拍他的肩:「你放心,哥哥帮你一起努力,争取助你早日娶上媳妇儿。话说回来,那姑娘长什么模样啊,有机会带来给我们也瞧瞧呗。」 「我知道,我知道!」大扬在一旁听着插不上话,早就按捺不住了:「那天我碰巧撞上他们在树根后头,隔得远没看清五官,但是那脸盘子和大鑫一样圆滚,一瞧就是个有福气的姑娘!」 农家人总觉得脸大是福,身形宽壮些才好生养。论起外表,大鑫脸盘发圆浓眉大眼,要是姑娘也是这般,那这两人倒还挺相配的。 「是你自己喜欢的就成,有了目标就是有了奔头,好好努力,可千万别让人姑娘等你太久啊。」 「嗯!我知道的!」 大鑫嘿嘿一笑,那笑容里有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还有对淳朴心上人的殷切期盼。 宋楚云被那笑意感染,悄悄握住唐恬的手掌拢进衣袖,在一片温馨融洽的氛围里,那两只手毫无间隙,紧密相扣。 - - 几个人分别三四日,再碰头免不了要相互插科打趣一番,只是玩笑归玩笑,正经事还是要谈的。 宋楚云把搭大棚的事和他们说了,大扬找来会做木工的四个人这会儿正在田埂上候着,看面相年龄都不算大,其中一个和唐恬差不多。 「这是我堂弟,书院里放秋收假,我伯伯怕他跟着外面的歹人学坏,听说我结交了个会做生意的朋友,就叫他来长长见识。」 阿虎解释,说完又把堂弟拉过来向宋楚云问好。 吴干是个读书的,举止比阿虎斯文多了,两手一拱,道了声:「宋哥好。」 他袭承了老吴家清秀的面庞,又听说是在书院念书,整个人的气度与干粗重活的汉子确有不同。 宋楚云对他第一印象还不错,点点头算作回礼,然而他这头还没点完,就听吴干道:「听说宋哥会做生意,在集市上摆了摊,等空闲时我请你下酒馆去吧。我骰子牌九玩得都不错的,一定和我哥一起把你给陪好。」 宋楚云:「......」 阿虎听闻这话忍不住啧了声,立刻把堂弟拉到身后低声喝骂:「别丢人现眼的了,你哥我都不是这祖宗的对手,陪什么陪。正儿八经的不学,尽学这些不入流的东西。」 吴干委屈:「不入流还不都是你教我的....」 「闭嘴,再说话我揍你信你信!」 挺好,如今在堂弟面前,阿虎终于有点当大哥的威严样子了。 人手聚集到齐,宋楚云就分配了一下搭大棚的各项工作。 请来的临工都是有经验的老手,他挑了个汉子把木头裁成大小均匀的木块。吴干老爹就是个木工,钻孔打洞这种比较轻松的活也适合这个读书人去做。 第58页 大鑫和阿虎继续给田地施肥,宋楚云就带了大鑫和剩余两个汉子,给肥好的地先给围出栅栏。 这样简易的温室大棚最怕的就是採光不好,冬天本来就少出太阳,要是栅栏围得太密光透不进来,种子很容易在里面闷死。 所以在围栅栏时宋楚云特意叮嘱过,以结实为主,适当留出空余进行採光和流通空气。 那几个汉子干惯了活,脑子转得快,宋楚云一说他们就能领会意思。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第一亩地的大棚很快就成功搭建了起来。 第34章 搭建大棚前的围栏围了有一米多高, 用碎砖瓦和茅草打底,填住大块缝隙的同时还能围筑出隔水地基。 围栏两边向上聚拢形成个拱形,交合处用掏出斜洞的木板铺盖, 斜形的孔洞不仅能透光,还能阻隔雨雪大面积沖灌。 完成第一个大棚后宋楚云全方位的检查过, 调整了设想中的潜在问题, 分别给大棚两边出口安装了可以开关的木门, 保证天气好的时候里面能进行空气流通。 唐恬又回去照顾辛婆婆了,老人家眼睛看不见, 他就领着人站在门廊边上给人细细叙说, 今儿搭了多高的架子, 明儿围了多少的木板。 四个大棚花了近半个月才全面完成, 八种蔬菜各占半亩, 节气进入十一月上旬时, 所有的种子就都撒进土里了。 在这期间孙掌柜来看过一次,他对宋楚云搭温室大棚的想法十分惊讶。以前农户人家为让庄稼冬天有收成,也想过弄顶棚遮挡风雪的办法, 可真让大棚既有光照也有新鲜空气的,他还是头一个。 「你是不知道,孙掌柜看见这几个大棚眼睛都亮了,拉着我讨论了好一会儿其中关窍。还说等这四亩地有了收成, 请我去他的田庄上帮忙,也搭建几个一样的棚子。」 宋楚云被孙掌柜缠着说了大半天的话,藉口家里夫郎要出门得拿骡子送这才熘了回来, 可一回家瞧见温温软软的小夫郎, 他这话便全然止不住了。 唐恬正在院里晾晒木耳,打临工的汉子砍来木材, 根部切下来没用的就都堆在一处。前两天下了几场雨,上头倒还发起了不少的菌菇耳子。 「你到底在听我说话没啊,孙掌柜夸我能干呢,你都不表扬表扬我么?」 宋楚云一脸哀怨,小夫郎这会儿眼里只有肥嫩的木耳,哪还有他的存在。 「我在听呀。」唐恬含笑,终于肯抬头望他一眼了。 从回来开始他宋哥的嘴就叭叭叭的没停过,在厨房讲了一阵没得劲,还跟着跑到院子里来讲。他是想说话来着,可宋楚云话多且密,他哪赶得上趟。 「甜甜,你再看看我呗,不表扬我,多看上我两眼也行啊。」 宋楚云得了唐恬的刨白,原形毕露,也不似先前那般端着架子刻意保持正人君子的形象了。没人时总痞里痞气的逗人玩,稍有点被冷落就会幽怨诉苦。 惹得唐恬时不时还得反向安抚他几句,不然姓宋的立刻能给摆出丧妇脸来看。 「小宋哥哥乖,我在干活呢,等晚点我给你做好吃凉拌木耳噢。」 宋楚云一张脸杵在跟前唐恬没法捡木耳了,无奈下小夫郎只得学他平常哄自己的模样,对人摸摸头柔声安慰。 老实说,被摸头还拿好吃的哄,真让人挺受用。 但摸头就算了。 摸高兴了开始挠下巴这就...... 「拿我当宋初八了这是?」宋楚云佯装瞪眼,捉过小夫郎的手偏不让他干活:「我今儿去田里忙活,都好长时间没和你待一块了,先别弄这个,和我聊聊天嘛。」 「可你才出去半个时辰不到就回来了啊.....」 小夫郎如今胆量见长,都敢跟他顶上两句嘴了。手被捉着不能动,膝盖弯子还抖弄簸箕,非得把里面的木耳给抖弄均匀不可。 偏生宋楚云就喜欢他这俏皮使小性的样子,胳膊肘一用力,就连人带簸箕都给抄进了怀里。 「你干嘛.....」 「不是要晒木耳么,我帮你。」 宋楚云勾唇,握住唐恬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翻捡耳子。 他把人抄起来后就鸠占鹊巢霸去了位置,这样一来,他在凳子上,小夫郎在他腿上。彼此间隔的距离还被他故意抽空,两个人就贴得更加紧密了。 虽说是在自家小院里,但院子周围只有一圈篱笆根本挡不住人瞧。唐恬不觉脸颊羞红,挣扎着要起来却遭宋楚云使坏,力没用对,反而像极了是他主动在投怀送抱。 大庭广众的,被人看见他坐在自家夫君腿上摘木耳,传出去他『柳丰村最洁身自好从不与汉子交往甚密的小哥儿』名声还怎么捡呢。 「别、别这样,会被人看见的....」 「被看见?看见什么?」宋楚云不当人,分明就知道唐恬是为着哪门子在害羞,还故意逗他:「你说清楚点嘛,不然我哪明白你的意思。」 「这、这样靠着,别人看见会笑话。」 「那好,我不靠着你。」 宋楚云手臂有力,人往后仰手臂仍把他圈得紧,唐恬没了支撑,不得不也跟着往后仰才能保持簸箕平衡。 椅子拢共就这么大,前面有簸箕挡着,后面又捞不到靠背,坐久了他腰酸。 「放我下来,我要去旁边做事......」 「在这做不是一样的么,人肉坐垫难道不比硬邦邦的板凳舒服?」 第59页 宋楚云玩心大起,也不摘木耳了,就捉小夫郎无措的手指尖玩。 唐恬脸颊红得发烫,奈何他犟不过宋楚云,只能可怜巴巴的讨饶:「别、别把我抱在腿上了,万、万一有村民路过,看见我们这样亲热...小宋哥哥,让我下来吧....」 「我和自己的夫郎亲热,碍着他们什么事了?唔...说起夫郎,甜甜,你怎么还叫我小宋哥哥呀,是不是该改口叫个别的了?」 别的.... 除了夫君还有什么别的可叫的? 唐恬脑袋往衣襟里埋,好半晌才艰难启齿:「等、等晚上......」 要真晚上缩在被窝里叫他压根就不用睡了。 宋楚云深唿吸一记:「那我现在就想听,怎么办?」 唐恬:想听你可以自己叫。 「现、现在吗?」 小夫郎手紧攥着簸箕边缘,他是对风月之事不怎么了解,一声夫君稀松平常也没那么让人羞涩。 可宋楚云贴在他耳边低声厮磨,那么这种单纯听叫夫君的行为就很值得人深思了。 「夫、夫君....」 唐恬的乖巧是刻在骨子里的,纵然他羞得睁不开眼,但宋楚云的话他还是很愿意听。 小夫郎嗓音软糯,极致的羞臊下更是让尾音轻颤。他叫完一声见宋楚云没反应,以为是音量太小人没听见,便拔高嗓音又叫了一次。 「行了,甜甜,先别叫了.....」 宋楚云喉间一涩,把小夫郎稳当放下来,定了定心神方道:「听两声就够了,剩下的留着改日再听吧。我刚想起来田里还有活儿没干完呢,你先弄木耳,晚点等我回来做饭。」 说罢他起身理好衣摆,不像来逗人时的春风拂面,那拔脚就走的匆忙背影里,隐隐有种唐恬说不清的意味。 - - 宋楚云从没想过,他会在耍流氓这件事上栽跟头,尤其对方还是纯情到丝毫不禁逗的小夫郎。 等他再回田里时,那心头的汹涌悸动竟还没完全消散。 地里四个大棚搭起来,大鑫、阿虎和大扬就没多少事要做了,兄弟几个一商量,决定各自去学点什么当生计。 「来得正好,老大,阿虎才刚还跟我说呢,趁天气不算特别冷,想多去进几次山。否则等雪下下来,进山就很难猎到野了。」 「是啊,阿虎能和老大一同进山打猎,我学不来那玩意儿,不如把打回来的猎物交给我处理吧。听说隔壁镇上有杀猪的屠户,一年能挣好些钱呢,等我学到手艺说不定也能去杀猪宰羊,正好现在拿着猎物先练练手法。」 大扬举起锄头横噼竖砍,满脸都是对当屠户的跃跃欲试。 「你们倒各自都安排的好,我做什么无所谓,反正只要能跟着老大就行。他要照管田里的事,没空到集市上摆摊,那租金还按月交着在,老大要是放心的话,我可以试着学学怎样做买卖。」 大鑫光头锃亮,一笑也是一口大白牙反光。 宋楚云心不在焉的听他们闲谈,要不是大鑫上来撞了撞他肩膀,恐怕他还沉溺在唐恬的两声夫君里不可自拔。 「老大,你怎么了,唿吸声这么沉重,是不是身体哪不舒服?」 「我唿吸声沉重?」宋楚云不信。 「是啊....」阿虎有些担心:「不止唿吸,耳根好像也有点红。哎.....老大,你不是说夫郎要出门回去陪他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们几个里面只有大鑫去勾栏喝花酒最多,是以按宋楚云往常和唐恬的黏煳劲儿来看,不难猜想到自家老大跑回去这趟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楚云少有的接不上话,大鑫身为头号迷弟自然要为他做主,一人一记脑瓜嘣把看热闹的脑袋挨个敲回去:「别以为大棚搭完田里的事就不用操心了,这是老大给咱们谋来的生财之道,想上进再多做别的营生无可厚非,但首要的是把这四亩地先给料理好。」 「是是是.....」 阿虎和大扬捂着头往后缩,相互对了下眼神终究是年轻小伙的好奇心占据上风。 「大鑫大鑫!你瞧老大在出神呢,你猜,他在想什么啊?」 「能想什么,还不是冬天要到了,在想这个冬天庄稼生长的事呗。」 「我看不像,瞧老大这满面红光,还暗戳戳的磨后槽牙。啧啧.....话说,冬天过去是啥季节来着?」 「嗐,这你都不知道,冬天过去,就是春天咯。」 第35章 四个大棚搭建完工, 种子撒进土里,接下来的日子就过得照旧平淡起来。 大扬家的田不比他自个儿家的,早些年也租给别人种过, 所以开垦和施肥时间都相对较短,地里的庄稼产量也要更加可观。 宋楚云每天带着唐恬上田里熘达一圈, 藉助他的金手指快速催生那些庄稼。剩下时间就和阿虎一同进山猎野, 打回来的猎物交给大扬剥皮洗净, 再由大鑫运到集市上售卖。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宋楚云知悉他们秉性并不坏, 是以在教能耐上他几乎是毫无保留。 三个小迷弟也知他们的老大仗义善良, 学东西时格外认真, 因而短短半月过去, 就各自都能顺利上手了。 「老大, 你瞧, 这是我今儿打回来的野狍子。这傢伙藏在深山里,果子吃得多,长得膘肥体壮的。等大扬把肉处理好, 拿到集市上应当能卖个好价钱。」 第60页 阿虎看着斯文斯文,猎野的本事却不错。充分发挥他个头小跑得快的优势,有时还能猎到野狍野獐之类的大物。 「哟,还是活的呀, 有长进,拖回来的东西终于不是七零八碎的了。」 大扬正在给野鸭子拔毛,烧开的水往上一浇, 等滚水把根部浸湿, 用力一扯就可以扯干净一大片。 前一阵阿虎进山打回来的猎物不是小到难以处理,就是被他着急忙慌逮住, 结果猎物强行挣脱弄得缺胳膊断腿。 宋楚云实在看不下去,好好的野货被吃之前还要受遭冤枉罪,索性教了他自创的石子投掷手法。 阿虎练了十来天,从今日猎到完完整整的活狍子来看,努力成效可见一斑。 「长进是挺大的,这头狍子若拿到集市上去,估摸能卖出二三百文。为庆贺阿虎学有所成,今儿哥几个上我家来吃饭吧,食材就用半只狍子腿,我做几道好菜给你们吃。」 大扬和阿虎对『上宋楚云家吃饭』都心有余悸,毕竟在那里他们有着一段难以回首的惨痛过往。 「别了吧,老大。亏得有小嫂子照料,我阿娘身子逐渐康健起来,如今也会自己晒点菌菇干货了,我回家取些一炒就能吃。」 「是啊,我阿爹听说我不再去赌坊赌钱,现在对我脸色都好看了些。昨儿还跟我说,让我有空回家去吃顿便饭呢。」 宋楚云听他们俩后怕的语气不禁粲然失笑:「你们要是执意那我就不劝了,不过今日是我生辰,家里备了好酒好肉。甜甜早起还托我邀你们一块来热闹热闹呢,看样子,那醇厚美酒和喷香烤肉,就只能我俩独自消受咯。」 有酒喝,还有肉吃,大扬跟阿虎瞬间眼睛放光。 「哎哎哎,老大过生辰,我们这些做小弟的怎么能不去庆贺?我阿娘行动不便,好不容易才晒出点干货,我这当儿子的自然要给她老人家好生留着。另外,老大,烤肉我少吃几口,给我阿娘打包点带回去成不?」 「说起来我是好久没回家吃顿饭了,但老大过生辰理应大伙儿聚在一块热闹下。再说小嫂子都托老大来邀我们了,哪能拂了小嫂子的一番好意啊。」 大扬阿虎两人一唱一和,引得闷头算帐的大鑫也探过脸来:「我对老大可是一心一意忠贞不二的,反正老大在哪我在哪,谁也别想拆散我们俩。」 宋楚云大鑫腻歪到了,脚下一转,离这三只喇叭八丈远:「晚上吃饭酒肉管够,但打我的主意就大可不必了。尤其是大鑫,你没香甜软糯的小哥儿要,哥哥我可是有的嗷。」 - - 今日是宋楚云年满二十五的生辰,村里这个年龄的男人差不多连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而他今年才刚刚娶妻,可谓是十足的晚婚晚育了。 上头没爹娘的好处就是不会有人疯狂催生,向来农家人都以生儿子为荣,要是谁家媳妇夫郎能生个白胖小子,无疑在娘家夫家都能挺直腰板。 宋楚云接受的是新世纪教育,对将来会有个儿子或者女儿没甚偏颇,甚至认为没有后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和唐恬正处于热恋期,这类问题自是会偶尔天马行空的想到。 只是他不清楚唐恬对孩子怎么看,如若往后手头上有了余钱,小夫郎又喜欢孩子,在对方愿意的情况下倒是可以考虑生一个来养养。 唐恬不知道他的小宋哥哥已经想得这么长远了,见人一晚上除了烤肉就总盯着自己出神,不由脸颊泛红:「别看我了,大鑫哥哥他们在叫你喝酒呢.....」 以往宋楚云没觉着唐恬叫别人哥哥有这么别扭,此刻听起来却堵心的很:「就叫他大鑫不行么,怎么还叫哥哥?」 「一、一直都是这样叫的啊,你要是不愿意,那我以后就只这样叫你.....」 宋楚云上一阵被夫君二字引起来的悸动好不容易平息下去,又遭小夫郎软糯糯的乖巧话语给撩起来了。 「甜甜。」 「嗯?」 唐恬眼眸眨巴,脸颊里被宋楚云塞了烤肉,像只小仓鼠似的。 「咳.....没事,我就想问问你,你什么时候过生辰啊。」 「我么?」唐恬闻言黯下眸光,摇摇头:「我不过生辰的,我阿娘生我时难产大出血,生下我没几个时辰就离世了。我的生辰也是她的忌日,后娘说不吉利,就叫不让过。」 没人会希望娘亲的忌日和自己的生辰在同一天,女人生孩子本就是歷经一场生死大劫,何况命殒的还是世间最疼爱他的人。 宋楚云疼惜的揉揉他后颈:「你阿娘拼死让你来到这个世间,出生大喜总该值得庆祝。只有你过得好,真正为自己活着而高兴,你阿娘在九泉之下才会安心。」 「我、我现在就过得很好,也很为自己而高兴。」 「对啊, 甜甜,所以生辰和忌日在同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吉利。阿娘忍受苦难生下你,那个将所有希望和期盼都了给你的重要日子,咱们怎么能不心怀感激的去好好纪念呢。」 唐恬不止一次的被宋楚云的真挚感动过,这个人总能用新奇而在理的话说服他。 说服他去热爱身边的一切。 更热爱深藏在心底,胆怯又勇敢的自己。 「好,等明年九月初三,我们一起过生辰。」 - - 到底是个喜庆日子,宋楚云想和小夫郎多说点悄悄话,可剩下的哥仨个却不肯依。 第61页 大扬『记仇』宋楚云把他按在桌上灌过两大罈子的酒,害得他昏天黑地吐了整整三日,于是策反大鑫,一块把宋楚云也按给到了桌前。 自家酿的野果子酒酸甜开胃不醉人,唐恬一改从前腼腆害羞不言语的性格,头一次融入到大傢伙的热闹里,当起了给小宋哥哥灌酒的始作俑者。 阿虎则把欠款帐目依次排开,准备趁宋楚云自顾不暇时捞回点本来,他自知不是姓宋的对手,就拼命拿糕点拉拢小夫郎帮忙遮挡视线。最终得偿所愿,成功赢到一满碟子的兰花豌豆。 大鑫酒量一般,喝得双眼迷离时就开始想念起了心上人,五大三粗的圆脸壮汉也有柔情的一面,捏着同款粉色绣花手帕子对月长嘆。 然而酒过三巡,那姑娘竟挎着篮子送来好些野菜,说是明日就要随娘亲回本村,特意前来向大鑫道别。去了他住的屋子没人,这才打听到宋楚云的住处寻了过来。 宋楚云骨子里的少年气在果酒下肚后就彻底暴露了出来,把大鑫和年画上一样面庞红润圆滚的姑娘家推搡到旁边咬耳朵,他则带领大扬阿虎在院子里拍桌敲碗,伴着节奏唱起了一支缠绵悱恻的情歌小调。 月明星稀,入冬的时节渐冷,能呵出阵阵白气,可那北风夹裹的寒意吹不散小院里的热闹快活。 大大的柴堆燃起高高的火焰,滋着油光的烤肉在其间散发出香味。桌上几坛清冽果酒逐一见底,鼻息间满是让人舒心的温热馨香。 大鑫和喜欢的姑娘在依依话别,宋楚云牵起了唐恬藏在衣袖中的手掌。 大扬和阿虎没有可亲热的人,只能相互骂骂咧咧的嫌弃又很快勾上肩搭上背,为越过越好的日子共同举杯畅饮。 几个月前,以宋楚云为主角的世界还是一片高楼大厦,四处车鸣船笛。 而几个月后的此刻,他住在自己拾掇出来的农家小院,和小夫郎以及三个好友相伴,度过了他这一生中永远不会再重复的特殊日子。 第36章 酿酒的野果子是从山上採摘来的, 酸甜汁水能缓解烈酒带来的后劲。只是喝完不能受风吹,否则下场就会变得和宋楚云一样。 庆生的烤肉宴直到入夜才散场,过生辰的那个被轮番折腾累了, 一心只想抱着温软小夫郎早点睏觉,哪想刚躺上床鼻子就被冷风给吹堵住了。 「给...先喝点热茶再睡吧。」 唐恬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立刻去烧了热茶来投餵。 「要不要紧啊?要不我到村头去给你请个郎中, 葛爷爷会治病, 请他来瞧瞧都放心些。」 「不用啦。」宋楚云一大杯茶灌下去,从胃暖到心:「快进被子里捂捂, 别着凉了。」 原身主卧的床板下垒的是砖, 睡起来又硌又硬, 宋楚云就找了很多不穿的旧衣裳旧毯子垫在下面, 现在睡起来要软乎得多。 唐恬喜欢缩墙角, 一贯都是睡在里面的。而此刻宋楚云靠在床衔上, 一条腿还懒懒弓着,要想进到里面必得从他身上跨才行。 「怎么了,今天想靠外面睡啊?」 其实靠外面睡也没什么, 不过宋楚云没事时爱讲几个鬼故事来逗人玩,听得多了唐恬总觉得半夜床底下会伸出双手,或是有人披头散髮哭着钻出来。 「不、不想。」 小夫郎目测了一下距离,知道姓宋的是故意使坏, 却实在不好意思从他身上跨过去。 而且他敢肯定,他前脚抬腿跨,后脚就会被某个不知羞为何物的人给拦住。与其被逮住挠痒痒, 不如先声制人来得妙。 「好夫君, 你让开些,我冷....」 宋楚云:「!」这人怎么一上来就放大招的? 唐恬小脸红扑, 半跪在床衔上扯被角,白日里束成籫的髮丝披散肩头,这副乖巧可欺的样子谁看了不迷煳。 「夫君?」 宋楚云瞬间受到了一万点物理暴击。 他认命的把被子全拢到唐恬身上,腰腹一用力,就连人带被子一齐给拱到了里边。 唐恬害羞是容易害羞,可他极聪明,两声夫君就让他找到了拿捏宋楚云的好办法。 姓宋的老仗着脸皮厚欺负人,如今也该轮到他来制裁制裁了。 「怎、怎么离我这么远,挨一起暖和呢,夫君.....」 唔,第一次这么主动,不太熟练。 小夫郎点火不自知,又拽拽枕头:「我头髮上沾了酒味的,夫君,你闻闻,香不香?」 宋楚云:「.....」 唐恬食髓知味,殊不知表面上岿然不动的宋某人这会儿满脑子的男盗女娼,要不是意志力强,恐怕点火的这位已经被按住就地正法了。 「甜甜....」宋楚云难得示软。 小夫郎听着他无奈的嗓音一下就笑开了:「夫君叫我干什么,是不是想喝热水,那我去给你....唔!」 宋楚云一只手就能控住他两只腕子,唐恬脸上蓦然贴近另一张俊朗面庞,吓得他后腰一僵,下意识就闭紧双眼。 再聪明的甜糰子在老狐狸面前也只有任由宰割的份儿,宋楚云按捺着沉重唿吸,一遍遍提醒自己要做个人。 唐恬还没满十八岁,身为前特种部队军人,他应当知廉耻守国法,坚决不向任何未成毒手。 ——但下毒嘴是可以的。 宋楚云吻上唐恬唇瓣,捨不得用力,就抿住轻轻摩挲。不比小夫郎蜻蜓点水的送吻,他当糖块那般温柔啃咬,直至唐恬满面羞红,喘不上气才缓缓松开。 第62页 「还叫夫君么?」 小夫郎头摇得像拨浪鼓。 「说话。」宋楚云沉声威胁。 没办法,他就爱看小傢伙被欺负得结结巴巴的样子。 「不、不叫了。」唐恬羞得不敢看他,奈何两只腕子都被钳着在,再躲就只能往宋楚云怀里钻了。 「那你还乖不乖?」 「我、我很乖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噫,小夫郎过于香甜可爱,再逗下去只怕自己真的会遭不住。 宋楚云过完瘾终于肯松开桎梏,这样一闹酒劲散了,鼻子通了,着凉引起的风寒症状也不治而愈了。 「挺好,下回再生病就拿你来治,说不定吸你吸多了我能就此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呢。」 唐恬:「?」 长生不老...当他是唐僧柳丰村分僧吗? - - 生辰聚餐热闹完,宋楚云就又开始忙活起田地里的事了。 进入腊月,气候愈发的寒冷起来,大棚外的田地上覆着层晶莹寒霜。远远瞧着白茫茫一片,连同那些刚发出来的嫩芽也被埋在了冻土之下。 倒是他料理的那四亩地,有大棚遮风挡雪,一进到里面便有股暖气铺面而来。庄稼不受冻害影响,兀自生长拔节,宛如初春时万物蓬勃的景象。 得益于小夫郎时常来走走转转,和它们说话唠闲嗑,原本要三个多月才能长起来的青菜萝蔔,不满一个月就小有所成了。 宋楚云亲自跑了趟镇上去知会孙掌柜,后者听闻震惊又欣喜,想着今年雪比往年大,该是没有多少收成的。 「这一片地里的白菜长得最好,还有那片白萝蔔和胡萝蔔,我自个儿拔过尝了味道的,水份足,口感也脆生。并且都种在靠近出口处,再受几日霜冻会更好吃。」 「这边菠菜应季,恰好蕹菜反季,过了十月份的蕹菜杆子太老不好嚼。要是反季节推出嫩的蕹菜,做道清炒时蔬一定很受欢迎。」 「铁山药生长时间比较长,现下还没成熟,等年后收成了可以做些山药糕和菜品一起出售。过年村民们少不得要开荤吃点好的,山药性平最养胃补气,老少妇孺都能消化。」 宋楚云把这些日子种养庄稼的所得一一说给孙掌柜听,还很贴心的给他提菜品搭配售卖的建议。一番话说下来,让孙掌柜不止对菜满意,对他这个人也是极其满意的了。 「好,好啊,我果真没看错人。宋小郎年轻有想法,将来必然会有一番大作为啊。」 「孙掌柜过奖了,我也不奢望能有什么大作为,能赚点钱养家餬口就成,总不能让夫郎跟着我过苦日子嘛。」 宋楚云笑眯眯,满脸都是对赚钱养夫郎的甜蜜憧憬。 孙掌柜一直在镇上,饭庄的事大多都是儿子在操持。若非断了供应商儿子要忙着稳定老主顾,他也不会四处奔走去寻找新的菜农。 同在镇上,原身的恶霸名声他自是耳闻过的。 可又听人说宋楚云不知打哪儿学来了猎野本事,还正儿八经的摆摊做起了生意,这才找伙计去买芽苗菜,最后引得做供应商这笔买卖。 恶霸强娶夫郎的事在村里流传甚广,镇上地界大,且多这样的地痞流氓,是以孙掌柜并不知道原来宋楚云已经娶了亲。 「看宋小郎提及夫郎的样子,想来你们感情是很好的了,只可惜我那小女儿没这等福气。不然宋小郎入赘进我家,有老家底子帮衬,来日这喜莱饭庄说不定能做得更大。」 宋楚云对上门入赘和停妻再娶都没有想法,既然孙掌柜抛出了这个话题,他也只得客套接茬:「孙掌柜是做生意的人,家底殷实,家中女儿一定养得娇俏貌美。宋某区区一介农夫,且家中有了两情相悦的夫郎,实乃不是良配。缘分天定,有孙掌柜这样的父亲掌眼,贵千金日后必能择得良婿,为孙家的事业加筑基底。」 「宋小郎当真是好口才,既如此,那就承你吉言了。」 孙掌柜听他这番话,就知宋楚云不是拿起子为贪图富贵而忍心抛弃髮妻的人,心下不免对他不卑不亢的气节更为欣赏。 对田地里的庄稼情况大致有过了解,孙掌柜便让随行的伙计记下需要的运载车马。约定再等十日,赶在小年前来收第一批蔬菜。 蔬菜收走当天就会按斤结算菜钱,也就是说,十天以后他就能达到初步的盆满钵满。 而这些钱按约定的比例四人分成,他那部分加上先前买种子、买宋初八、及开给临工工钱后的结余铜板,足以让他和唐恬过个温暖又富足的新年。 宋楚云一定下交货时间就把这消息告诉给了小夫郎,深冬没有野可猎,大扬白天去隔壁村里找屠户学手艺,晚上还能回来给老母亲做个饭洗个脚,就无需唐恬去照料老人家了。 闲下来的小夫郎专心在家餵养鸡鸭骡,刚好省了大冬天还得顶着寒风往外跑的辛苦。 「我粗略算了算,咱们手里还有一贯的余钱,孙掌柜那儿最少能再结到一贯,这样加起来差不多有近二两。回头我把成贯的铜板拿到银庄去换成银子,散的就留着日常开销,你说好不好,甜甜?」 唐恬没经手过这么多的钱,二两银子可供农户人家吃上大半年的了。他始终觉得这是宋楚云挣来的钱,要怎么用都归他说了算。 「嗯,我全听你的。」 第63页 「别总听我的呀,庄稼能长起来有你三分之二的功劳。来,给小宋哥哥说说,你想吃什么,咱现在有钱了,哥哥都给你买。」 宋楚云轻笑,手里颠着几枚铜钱玩儿,那唇角勾起来的痞样子像极个风流少爷。 唐恬望他眸子都带了笑意,脑子里过了一遍热乎乎的炒板栗和暖烘烘的烤红薯,还有数种夹果脯的美味糕点,却不想在哪儿突然短了路。 「我、我想吃你.....」 第37章 自从那日唐恬脑子一抽说了『我想吃你』的虎狼之词后, 宋楚云就开始认真反思自己的问题了。 虽然反思下来的结果是他没有问题,但总觉得自个儿高低得收敛点欺负小崽子的恶劣行径。 否则把乖叽叽小夫郎给撩坏了可不得行。 好在唐恬始终达不到他这样的厚颜无耻,偶尔试图长点反骨, 结果还没浪出火花就被姓宋的给镇压了。只是镇压的方法如出一辙——扣住手腕抵在床头连啃带咬之。 十天转瞬即过,腊月二十三孙掌柜一大早就驾了运载车马来,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帐房先生和六个搬运菜品的伙计。 「临近年下了, 镇上有不少商户员外要在饭庄里摆席宴客, 我提早让人把仓库收整了出来,约莫可以囤放一千来斤的蔬果。」 一千来斤这数目听上去挺庞大, 但开过饭庄的人都知道, 宴席一旦摆起来动辄就是上十桌。每桌蔬菜耗量最大, 一千斤顶多只能管住大半个月的。 「无妨, 孙掌柜要多少就取多少, 剩下的在地里存个月余不成问题。况且有泥土养着菜品也能新鲜些, 等仓库里囤的用完您再来一趟就是。」 「老夫正是这个意思。」 做生意的最讲究相互行个便宜,饭庄需要新鲜菜品供应,只有食材新鲜了做出来的菜才会好吃, 生意也会跟着好起来。 农户人家则依靠田地过活,菜卖越得多钱就越多,且不会让多余的菜白白烂在地里。 前后间隔月余双方都能接受,因此价格一谈好就能敲槌定音。 除了产量偏小的菠菜按三文一斤、反季的蕹菜按五文一斤来算, 其余的白菜萝蔔全按两文一斤进行收购。 宋楚云种出来的白菜萝蔔比别的菜农水份要重,个头更是大了些许,整个算下来的菜钱竟足有四贯半的钱。 「这铜钱一贯是一千文, 剩下的零头有五百七十三文, 老夫给你凑个五百八的整,讨个过年的好意头。来, 宋小郎,你清点清点,若是没有问题,那咱们就钱货两讫了。」 四贯铜钱有多重宋楚云心里有数,拿起来掂量掂量又是熟悉的沉甸感。孙掌柜此趟特意带了帐房先生来,想必在银钱数量上不会有差错。 「多谢孙掌柜了,我信得过您的为人。眼看到了年下饭庄生意红火,您要是忙不得空进村,有事就让伙计来传个话。我家里有头骡子,可以送个百十来斤的蔬菜给您应应急。」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时候不早,宋小郎怕是还要和夫郎一起去置办过年用的新物件,老夫便先行告辞。」 「孙掌柜慢走。」 孙自达带来的装载车马都塞得满满当当,有了品质高的蔬菜就不愁过年摆不成宴席了。这些菜送到饭庄去售卖,少说能赚个大几十两,这样想着,他心情也跟着畅快起来。 该客套的客套完,该寒暄的寒暄结束,孙掌柜就嘚驾锣呵的回了镇上。宋楚云目送他离开,待车马彻底消失在田道尽头,他方踏着欢脱的步子一头扎进了大扬家。 屋里几个人早点燃了炭盆搓手等候,一见他进门阿虎立刻道:「怎么样老大?菜都换成铜板了么?是不是和我们推想的一样,有个二三贯啊?」 「不至于有这么多吧?都是些青菜萝蔔,没几样特别值钱的。」 「怎么不至于,你没见老大那青菜萝蔔有多压秤,光一个萝蔔就有三斤多呢。要是能有换出个二三贯,也不枉咱们辛辛苦苦搭这几个大棚了。」 宋楚云听他们议论不禁莞尔,从衣兜里把钱掏出来挨个摆在桌上,哥仨个看着那一串串困扎结实的铜板,连眼睛都直了。 「四、四贯?这么多呀!」 「发了发了.....老大,我们发财了!」 「呜呜呜我出息了,我阿爹再也不会骂我是龟儿子了....」 大鑫大扬和阿虎经歷了目瞪口呆、兴奋得满屋直打转以及抱头抽泣的全过程后,总算能冷静下来面对这四贯铜板了。 「还有这些呢。」那零散的铜板宋楚云特意没那绳子串成串,抓出几把来丢在桌上,清脆的撞击声果然极其悦耳。 哥几个都是穷惯了的人,即使手头上有过一点钱也很快就贡献给了酒楼和赌场。乍一见到要拿双手捧才能勉强兜得下的铜板,内心那股激动自然不消言说。 宋楚云知道这钱来的辛苦,也不阻止他们相互拥着吆喝庆祝,只等乐呵劲过了再来商议分成问题。 「大扬呢,是给咱们供地的小东家,理应要多得一部分。喏,这一贯钱是你的,还有这两百文,拿去给你阿娘买套好的棉衣棉鞋。下了雪天气寒冷,老人家得穿暖和些。」 「这一贯钱是阿虎的,拿回去多孝敬点你的阿爹阿娘,可别再进赌场白输给别人了啊。」 「大鑫的也是一贯,钱拿来娶媳妇儿暂时是不够,但能给人姑娘送点胭脂水粉什么的。还能去走走你未来的岳母家,说不定岳母一高兴就提前把姑娘许给你了呢。」 第64页 宋楚云把他们所得的钱平均分下去,给自己留了一贯,顺带把零头也一起划到唐恬帐下。 这次卖出的菜钱一共四贯多,宋楚云占种菜劳力的大头,大扬则提供了田地的资源,其余每人各分得一贯,于情于理都是很公平的了。 不想大扬拿着那一贯多的钱,犹豫片刻,却是咬咬牙又给放了回去。 「怎么了,嫌少?」 「不是。」大扬嘆口气道:「老大,是我受之有愧。这四亩地虽说是我家的,可要不是有你帮衬,只怕还开垦不起来。况且我只进行了开垦和施肥,庄稼长成全是你在操劳,这些钱....你拿一半回去吧,我实在没脸全要了。」 他清楚宋楚云为给他戒酒瘾费多少心思,做老大的都不计较耽误工期跟增添的麻烦,他一个当小弟的怎好意思腆着脸接受全部好处。 「我这些日子跟着你学了不少处理野货的技巧,就算是以后不种地了也能去杀个猪宰个羊混口饭吃。老大,这钱就当是我孝敬给你的,多谢你这些时日的包容与费心,往后你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大扬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番感谢的话语被他说得愤慨激昂,就差没抱拳拱手行江湖大礼了。 宋楚云笑笑:「言重了,我当你们是兄弟,兄弟之间彼此多照顾些无可厚非。」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其他兄弟可不会像老大这般掏心掏肺的对待我们。既然大扬开了这个口,那钱我也只拿一半好了,老大你放心,欠你的帐款我会慢慢偿还,绝不会让你小看的。」 阿虎把钱拍在桌上,身子收回去时脑袋还高高昂着,整个一副立志脱胎换骨扬眉吐气的骄傲模样。 前两个都表了态,大鑫当然不会落于人后:「老大,我也只拿一半,你们打来的野货是我拿到集市上去卖的,用的还是你租的摊子。摊位费加上做生意的学费,占自己人便宜的事我马成鑫才不干呢。」 哥几个一气儿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其核心思想还是感恩宋楚云给他们的帮助。 都说将心比心,不论哪个时代,真诚永不过时。 「你们的心意我明白了,帮助是相互的。我操持田地开垦,教你们猎野、处理野货、摆摊做生意,并不是为了从你们身上获取谋利,而是我们冥冥之中能结识成为朋友,我希望你们可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铁饭碗,即便将来你们不再叫我老大,也能做到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家人,过上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 宋楚云一边说着一边把钱串分别框到三人脖颈上,宛如带奖牌那般,挂在胸前。是庆祝他们改头换面,从此开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新人生的勋章。 「地里还有一半的菜没卖,所以钱远不止这些。要交学费、交摊位费、还欠债、抵劳务的,等下一批菜卖完随你们便,但这次的你们必须得拿着。多的部分...过年了嘛,就当小宋哥哥给你们的压岁钱好啦。」 - - 尽管平分帐务时出了点儿小插曲,可整体来说还是高兴且顺利的。 明儿就是小年,拿到钱各自便都欢欢喜喜的回了家。 宋楚云着急给小夫郎显摆,没人给他带奖章就自个儿往脖子上框了一串,走起路来叮噹脆响,惹得唐恬没见到人就先听见声儿了。 大过年的,在有热乎炭火盆和娇软小夫郎的屋子做什么最快乐,当然是头碰头一起数钱咯。 宋楚云取出先前存余的一贯钱,把两贯绳子都解开,再混上散碎的铜板,哗啦啦铺了一满床后沖唐恬挑下颌:「来数数吧。」 唐恬眸底倒映着两千多个铜板,手往里一伸,居然还探不到底:「哇.....」 宋楚云勾唇笑:「喜欢么甜甜?这些都是你的。」 「喜欢!」 「那我厉不厉害?」 「嗯嗯,厉害!」 「谁厉害呀?」 「你,呃不是....夫、夫君....」小夫郎吃一堑长一智,不敢再随意撩拨这个一言不合就啃唇瓣的男人了。 不过在如此快乐的时刻,叫上一声....应该也无妨吧? 宋楚云目睹小夫郎脸色羞绯,唿吸声陡然加重,探手控住他后脑勺,献上一记深吻:「说完整。」 唐恬(qaq):「唔夫、夫君最厉害了.....」 第38章 腻歪归腻歪, 该数的钱还是要数的。 孙掌柜之前给了四贯钱,现在宋楚云又得了一贯半的菜钱,一共是五贯半。那四贯钱买种子、加上买宋初八、和工人的工钱, 一共花销出去三贯。 他手上剩下的一贯加上这一贯半,有两贯半。 而且这还只是四亩地一半的收入, 等年后再供一批货的话, 还可以结余出一贯多的钱。 唐恬照顾辛婆婆的工钱没结, 大扬就死活没肯要那两百文。 菜钱结余下来的还剩五百八十文,加上大鑫卖野货一人平分了个三百出头, 能拿来採购日常所需的就足有九百多文钱了。 「这次刚供第一批货, 收入还挺可观, 要是想一直供货, 少不得多攒点钱把地给买下来, 毕竟有了自己的地才能保证有稳定货源。」 宋楚云这一提议和唐恬的想法很契合, 他们家的那一亩半地界太小,种点东西日常吃还算够,可拿去做供货商就差得远了。 且那土地长久不种庄稼, 需要风霜雪雨自然滋养。所以宋楚云搭大棚时没往自家搭,为的就是多蓄养一阵让薄田变良田。 第65页 要做大供应商起码得有上十亩的地,若是都像大扬家那样简单开垦施肥就能用的最好,不然废田得格外精心料理, 短时间上也很难有所收成。 「我也这样想呢,只是不知大扬哥愿不愿意卖地给我们。那四亩地是一家子的收入来源,若是不愿意, 就只能到外头再去寻买土地了。」 「不愿意是正常的, 村里有田的人家多,咱们精挑挑细选选, 等钱攒够还怕买不到地么?」 「嗯!」 宋楚云对发家致富别无所求,有个稳定收入,能供他和唐恬不愁吃穿用度就很棒了。大扬家的地他可以先帮忙料理着,等手头上的闲钱多,再去想办法购置别的田地。 而且如若自己真进行了大面积开垦,人手太少忙不过来,像这样有人帮衬也挺好。 - - 在过小年的前夕菜钱领到手,以宋楚云的性格自当是不会呆在家当守财奴的。 除却两贯整的存进钱庄不动外,其余可灵活支配的散碎铜板,他都已经想好要和小夫郎一起去添置哪些过年新物件了。 唐恬以前在家时鲜少上街,一来是没闲钱逛买,二来他是个没嫁人的小哥儿,不好总在集市上抛头露面。 不过如今有夫君领着就是另一回事了,且宋楚云把钱全交给了他,该怎么用想怎么用,全都由唐恬说了算。 「走着,小宋哥哥带你买买买去。」 宋楚云在宋初八背上垫了张旧毛毯,这样坐起来比较暖和。这骡子体型不大,坐两个人太挤,为了让小夫郎能舒坦些,他便开开心心的当起了牵绳骡童。 为此唐恬还颇为不自在了一阵,他不必下地走路,倒辛苦宋楚云来回拿腿奔波。 「领自家夫郎逛街那能叫奔波嘛?不能,这是我一个当夫君的应该做的,你只管安心享受就是。心疼媳妇儿可自古就有的传统美德,别影响我传承。」 宋楚云掷地有声,唐恬遭他一阵『教育』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得安安心心在骡背上当起了他柔弱不能自理的娇气小夫郎。 过年要吃的菜现下还不着急购买,反正到地里去是随扯随有。瓜果点心也能等几日买刚出炉的,大雪封路出行不便正好在家烤火时吃。 宋楚云想了想,一上集市就先带唐恬进了布坊。 「哟,这不是宋哥么,可是带着夫郎来扯棉布了?我这小店里刚进了时兴的料子,花色面料都是顶好的,您慢慢儿细看挑选昂。」 布坊的伙计认识宋楚云,前不久那卖燻肉的摊子还摆在他对门,算是个老熟人了。 「冬天里冷,你那几套衣裳都不大合身,我早就想带你来扯布做新衣裳了。去看看有没有中意的料子吧,别担心钱,选你满意的。」 宋楚云含笑把唐恬牵近,小夫郎粗略一扫价码就直皱眉,想是嫌贵,捨不得。 「我看这匹月牙色的就挺好,摸上去也柔软,要是做成里衣穿着一定很舒服。」 宋楚云拿的这匹是这栏货架上毛底最厚实的,颜色浅淡,确实很适合做冬季的里衣。 唐恬伸手摸了摸,咬唇道:「一尺就要八文钱,太贵了.....」 「贵有贵的好处,衣裳嘛,柔软舒服最重要。」 「那、那好吧,就要个这个。」 在一旁等着做介绍的伙计见状立刻拿起鸡毛掸子到别处去了,要是寻常客人上门他还得费口舌做做思想工作。但宋楚云不用,宋楚云自己就会做,而且可能做的比他还好。 选完里衣料子,宋楚云又拿了两匹颜色不一样的布料给他做外衣。 湛青色是唐恬自己点名要的,深色穿在身上能显得人沉稳端庄。另外一匹水蓝颜色绚亮,宋楚云觉得更符合小夫郎十七岁的活泼年龄。 「净给我挑了,你也挑上几匹做衣裳吧。」 「我选好啦。」宋楚云扬扬手里的麻灰粗布袄,成品衣裳价格相对便宜,就挂在门口的木桿上打折出售:「御寒的衣裳有一件就够,咱眉眼俊朗,套麻袋都好看。」 唐恬被他挤眉弄眼的鬼脸给逗笑了:「我刚闻到那边有卖糖炒栗子的,买一点回来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难得小夫郎主动提出要买点什么的要求,宋楚云当然欣喜答应:「好,你乖乖在这量尺寸,我去去就回。」 说罢,他沖布坊伙计使了个眼色。那小子也机灵,连忙把唐恬引到侧间去,精准避开了店铺大门可直观的视线。 宋楚云以为他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料在他走后,小夫郎也顶着泛红的耳朵尖,向伙计谘询起了另一匹布料的价钱。 - - 尺寸量好,做成衣裳还得要个一两日,宋楚云买回甜热软糯的栗子,付完帐就继续带唐恬进了隔壁的棉絮加工铺。 他们用的床上四件套还是原身留下来的,浆洗得陈旧发黄,现在有了钱,自该是要置办几床新的了。 在唐恬的理解里,这些都属于家当中的大件,因而买多宽的尺寸或选哪样的花色便全交由宋楚云做主。 宋少爷在家一应事务有佣人打理,他向来只管睡的。进了部队统一配发被褥床单,此刻真要自己选起来,多少还有点无从下手。 幸而卖棉絮的娘子经验老道,大致询问了床的长宽,给推荐了几床大小适宜的褥子。 「郎君,这几床或垫或盖都是可以的,棉絮是自家产的新鲜棉花。用过一阵拿到太阳底下晒晒,能保持蓬松柔软。我们家还有尺寸匹配的床布枕套,郎君要不要随夫郎一起看看?」 第66页 有四件套搭配着卖是最好不过了,省得再跑去其他地方进行挑选。 宋楚云看向唐恬,见小夫郎也点头应允便道:「有劳。」 李娘子引着他们进了里间的货架,女人家细心,按照用料由薄到厚,颜色由浅到深一置排开,不管是日常用还是特定的婚嫁用都一目了然。 许是红色太过乍眼,唐恬一进里间就顿住了步子。 那红色的软缎上绣了交颈鸳鸯,金色丝线配上大红底缎,的确是很好看。 「想要这个呀?」宋楚云偏头问他。 唐恬下意识否认:「没、没有....」 他成亲时连嫁衣都是水红髮旧的,要早知道嫁的是这么个让他心神荡漾的人,又怎会不期望有匹绣鸳鸯的大红软缎铺在他们的新婚床榻上呢。 宋楚云爱怜地揉揉他的头,几乎是贴近在唐恬耳廓旁,温声道:「别担心,会有的。」 小夫郎被他大胆的厮磨惹得脸烫,轻轻踢了下人脚尖才挪开腰身:「.....在外面呢,让人看笑话。」 李娘子是经歷过这些的人,只是来买棉絮被褥的两口子不少,像这般举止恩爱却不多见。 一番挑选下来,缝制在外层的布料很快选好,而里面的内衬就多费了些时间。 缘由无他,贵。 「咱那屋子本就破旧,床上要再不弄软乎些,冬天睡着恐怕你很容易生病。」 「可里衬拿有绒毛的料子做价格贵了一倍不止,新衣裳都是有绒毛打底的,我穿着睡就不会生病了。」 「那怎么行呢,甜甜听话,舍不找孩子套不着狼呃、不是,有舍才有得,身体好咱们活得久,活得久就能多挣钱。来,老闆,这个这个还有这两个,做两套秋冬的,再做两套春夏的。话说,帐在哪边结啊?钱我家夫郎给。」 宋楚云也当了回霸道夫君,不问价格只挑眼缘。顾不得贤惠小夫郎给他掰手指头算花销,手往掌心一扣,交完钱就齐活。 唐恬给钱时看得直肉疼,带出来的八百多文本有一小毛毡袋子。买衣裳就花去一百五十文,几床褥子加四床四件套又花去三百二十文。 转眼一半的钱袋见空,那衣裳和四件套还在缝制中没拿到实货。 偏生宋楚云龇着牙花子傻乐,仿佛从自己钱袋子里掏出来的就不是他的血汗钱一样。 唐恬忍不住嘆了口气。 唉....有这么个『败家』夫君,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第39章 有了前面几样数百文的大头开销, 后面结帐唐恬再给出十几二十文时内心就基本无波澜了。 在宋楚云的撺掇下,他给家里添置了需要用的诸如洗脸盆、调料品、草纸、蜡烛,还有餵养家畜的饲料和他们自己吃的精米跟玉米面。 添置了不大需要的诸如绾头髮的新绳结、一支花里胡哨的小风车、两个大头泥人儿以及缝了老虎布偶的棉花帽子。 东西买得繁杂, 拿回家本不太方便,但好在有宋初八这个颇有灵性的座驾。 宋楚云把日常用品捆好绑在它后背上, 整个过程宋初八只在某人试图用新绳结给骡子耳朵扎花时挣扎了一次, 其余时刻都勉强还算配合。 至于剩下的小玩意儿——风车唐恬可以拿着, 骡子一动有风,扇叶转起来很是有趣。大头泥人唐恬可以抱着, 福娃娃捏得胖乎乎, 眼皮还能跟随摇动上下开合。棉花帽子唐恬可以带着, 布偶老虎就缝在额心, 戴上保暖又神气。 宋楚云很满意小夫郎的这一身行头, 回去路上还特意从周娘子家门前经过。 昨儿孙掌柜遣伙计来搬运菜品, 好几辆高头大马车已经引起了村民们的注意,今儿他满载而归,更是让村民们忍不住探头出来看热闹了。 「这宋恶霸啊还真是有本事, 瞧瞧恬哥儿,骑在骡子上多舒坦。我看那哥儿人都似乎养圆润了些,想必在家里定是吃的挺好。」 「嗐,昨儿来了那么多的车马拉蔬菜, 这一趟少说也挣了上千文吧,否则哪有闲钱去买这些个玩物啊。要说有本事,还得说恬哥儿厉害, 把地痞头子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不,好日子可不就过上了。」 「这姓宋的娶了恬哥儿, 就算是周娘子家的小婿了.....欸,周娘子,今儿小年,你那小婿是不是得带着哥儿上门来走动啊?」 周娘子原本在院子里剥苞米,因着宋楚云过来阵仗不小才出门观瞧的。哪知人压根就没打算往她家里进,反倒还引得村民们碎嘴嚼起了舌根子。 「管他来不来,嫁出去的哥儿泼出去的水,好赖都该他自己受着。」 「也是,周娘子一贯瞧不上这宋恶霸,恬哥儿嫁人前还很骂了他几日丧门星呢。如今人两口子赚了钱,想必要上门来走动,周娘子也不会许人进门的吧?」 周娘子一介农妇眼皮浅,哪肯放过这白占便宜的好处,只可惜当初她对唐恬不闻不问,对宋楚云更是嫌弃瞧不起。 现下看着他们又是骡子又是大包小包的新物件,着实眼热心馋得紧,却是没底气去上门讨要了。 「嘁,一时的得意有什么说头,谁早些年没仰仗男人过过好日子?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他姓宋的岳母,逢年过节,他未必敢不来走动!」 周娘子仰鼻一哼,撂下狠话就气沖沖扎回了院子。 那几个看热闹的村民见状无不撇嘴讥笑,后娘对恬哥儿如何他们是清明的。且就等着看宋楚云硬气不硬气,若是真为恬哥儿长脸不把她这岳母放在眼里,那才有的是笑话拿去当谈资了。 第67页 - - 宋楚云早猜到村民们会有哪些闲言碎语,所以打周娘子门前路过还专门瞄了她的神情。看着后娘怄得脸色涨红,一双吊梢眼都快瞪出眶了,他不觉心情大好。 「甜甜,你方才瞧见没?你那后娘以为咱们是要上门走动,去给她送新年贺礼来着。结果就打门口路过了一下,这会儿怕是躲在家里,拿苞米撒筏子泄愤呢。」 唐恬自然清楚宋楚云绕远路往那走的用意,心下触动,面上便也带了笑:「我瞧见了,只是后娘心眼儿小。你这般为了我去故意怄她,若是回头惹得人上门来吵嚷,恐怕对你的名声不利。」 「我的名声一贯不就那样么,不用担心,甜甜,她不敢来的。」 宋楚云都划算好了,要是周娘子真找上门来,他也有办法让人吃着哑巴亏回去。 一路闲聊着到家,宋楚云先卸下宋初八身上的物什,把买回来的东西该放进澡室的放进澡室,该收进橱柜的收进橱柜,拾掇结束后神秘兮兮的就要来牵唐恬进屋。 趁他忙活的空档小夫郎餵好了鸡鸭骡,採买选逛耗去一整天,眼下该到吃晚饭的时辰了。 「是不是饿了,我们在集市上买了好些肉饼,我用小炉热热就能吃。」 这次是两个人一同上街,宋楚云没打算回家还燃灶做饭,就给小夫郎买了鲜肉饼和咸菜。炸得两面金黄的肉饼烘烤加热,再配上脆爽的咸菜,足矣提供一顿美味饱腹的晚餐。 「下午吃了小半袋的栗子,走过集市口又吃了关东煮,哪这么快就饿了。甜甜,今日是小年,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礼物么? 唐恬闻言楞了一瞬。 过年收到新年礼物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只是以往没人给他送,也就不用惦记着回礼。宋楚云此时一说,他第一反应就是:「还、还没到除夕呢,就送礼物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不早啊,小年是小年的,除夕是除夕的。喏,先看看喜不喜欢。」 宋楚云含笑,递过去一方长盒。那长盒做工精緻,上面雕了株绽放花蕊的茉莉。拿起来闻闻,盒盖没启就能闻见一阵清幽花香。 「是...香膏?」 唐恬启开盒盖,里面果然是半凝固状的膏体。这种香膏他曾在三妹屋里见过类似的,但质地远没有这盒来得通透。 「对。」宋楚云点头:「寻常胭脂水粉不衬小哥儿,这香膏能滋润肌肤,冬天干燥,拿来抹脸抹身上都很好。」 唐恬对这类滋润肌肤的保养品只在三妹那里见识过,姑娘家养得精细,春夏有驱蚊虫的香囊香袋,秋冬有抹脸抹手的香膏白乳。 宋楚云肯拿他当小媳妇儿娇养他是开心的,可..... 「你、你是不是嫌我常年做活,手脚粗糙了.....」 唐恬鼻头一酸,看向宋楚云的眸子瞬间变得发红。 谁家夫君不喜妻郎身上白皙细嫩呢,宋楚云要真嫌他是个干惯粗活的糟糠夫郎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样的话直白说出来,也是很打击人的好嘛。 眼见唐恬眼眶泛起水汽,宋楚云立马慌了:「别、别哭啊,我怎会有那个意思!是卖香膏的伙计说小哥儿都喜欢这个,店里卖得极好我才买的。甜甜,这香膏就是起个滋润肌肤的作用,冬季天干物燥你又常做草编,我是怕你的手干涩会疼,绝对没有任何嫌你不好的想法。」 「......真的?」唐恬委屈巴巴吸鼻头。 「真的。」宋楚云苦笑,把人拉近坐到腿上:「这香膏不止你能用,我也能用啊。你后娘以前总让你大冬天里拿冷水洗衣裳,皮肤冻得皴裂了都没人心疼你。他们不拿你当宝贝,我可见不得你受苦。」 「你看这香膏香香甜甜好闻的很,抹在身上一整天都是滋润的。下起雪来咱们烤火多,有了这个就不怕皴得难受了。」 宋楚云柔声安抚,安抚完还没忘记趁机撩夫郎:「胭脂铺的伙计说这个要全身都抹效果才好,乖甜甜,夫君帮你,好不好?」 唐恬:终于说到重点了? 「帮、帮我?这个怎么帮啊.....」 「帮你抹呀,买这个本是想让你高兴高兴,却没成想竟惹得你生气了,是我的疏忽,自该要罚。」 往身上抹香膏,那定然是不穿衣裳的吧..... 唐恬浅浅想了下自己不着寸缕对着宋楚云的画面,耳尖不禁红得发烫。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这点小事怎能劳烦夫君.....」 「用的用的,脸和腿脚你能抹到,那后背怎么办?」宋楚云环着他吧唧脸颊:「我有祖传的推拿手艺,甜甜,你确定不试试?」 推拿手艺,还是祖传的欸。 这谁能拒绝! 唐恬和嘴唇较劲,咬得自个儿唇瓣颜色殷红:「那、那好吧,但你....抹香膏的时候不许看我,也、也不能点蜡烛。」 小夫郎一如既往的容易害羞,能许他做到这一步就算不错了。宋楚云不贪,莞尔答应下来:「行,就从今天开始,等下吃完饭洗完澡,我给你做香膏推拿。」 「好.....」 宋楚云买香膏定是趁他着在布坊里量尺寸时去买的,唐恬想到这个心底一暖,便轻声道:「其、其实我给你也准备了新年贺礼,就是没你这般有新意。要是不喜欢....等我多做些草编卖了钱,给你买个更好的。」 第68页 听闻小夫郎也备下贺礼,宋楚云粲然一笑:「你送的我怎会不喜欢,是现在就给吗?需不需要我整个仪式什么的去接?」 宋楚云的仪式无非是啃个嘴唇道谢先,唐恬正在为晚上的坦诚相见而紧张,此时此刻只能表示心领了。 「不必的,我就准备了一份,等除夕之夜再好好儿的给你吧。」 离除夕之夜没几天了,好东西多等等无妨。 宋楚云亲亲他的耳垂算作鼓励:「好,那我就等着除岁祈福的第一份新年礼物了。」 第40章 自打宋楚云那日大摇大摆从周娘子家门口路过后, 这一家子的人就是算炸开锅了。 周娘子架不住邻里拱火,原本等小婿上门走动的心思也从七分变成了十分。一连三天都在院子门口张望,往日紧闭的大门现下全部敞开, 为的就是能让宋楚云把走动的傢伙什都给搬进来。 「哎呀,阿娘, 您就别在那傻等着了, 难道姓宋的不来咱们这年就不过了么?有这闲工夫您还是赶紧替儿子想想办法吧, 年后一过要债的就得上门来了,赔不出这三两银子阿爹知道了又要吵打。」 唐濛是家中唯一的儿子, 从小就被周娘子娇惯长大, 纵得脾性比镇里的少爷还跋扈。 年纪轻轻不肯读书, 做活又吃不得这个苦。周娘子好容易托人给他在镇上寻了个守仓库的活, 不料儿子不争气, 三天两头和一群混混进赌场, 每回都输得欠一屁股外帐才回来。 周娘子前一阵刚给他偷么塞了五百文的体己,现下哪还有多的钱来给儿子添补。 「你这不省事的孽障,又跑去外头赌钱, 是不是要把你娘活活逼死才舒坦啊?家里有个白眼狼就算了,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种,怎得也帮着外人一起来欺辱我!」 以往唐濛欠债回来,周娘子骂归骂, 可还是会费尽心思的给他想办法。这次是迁怒到唐恬了,因而骂的格外难听些。 「啧...阿娘,您看您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我知道, 你是为着恬哥儿不来走动的事气恼, 但我是您的亲儿子,您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赌场的人说了, 钱要还不上就得拉儿子去告官,到时您和爹脸上也不好看啊。」 唐濛倒不怕周娘子不管他的,只是除了那三两银子的外帐,他近来还迷上了春芳楼里一个陪酒的歌姬。话都放出去了要给人赎身,他就担心周娘子一怒之下不肯多给他钱。 「来,阿娘,您消消气。恬哥儿到底不是您亲生的,白养这么些年却不知道感恩,他不与咱们走动就不走动吧,大不了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放屁!你成日在镇上瞎混,没见那姓宋的赚足了银子?他要是来咱家走动,别说三两欠债,就是随便送来的酒肉蔬果都够咱们一家吃上个把月的了!」 亏得这话是周娘子听村民们胡咧咧来的,要是宋楚云听到,以他的性子一定会来问个明白。 反正他辛辛苦苦才挣来二两,剩下的一两是不是周娘子直接存进他钱庄的帐户名下? 唐濛鲜少回村,就听说唐恬被抢过去当了夫郎,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他一向懒得搭理,自然也就没多过问这些事情。 「当真?那姓宋的不是个地痞混混,我还当恬哥儿嫁过去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了。阿娘,你可不是听岔了?」 「我怎会听岔?」周娘子冷哼:「前几日我清清白白看着他们从家门口过的,恬哥儿坐在骡子上吃糕点,模样神气得不得了!」 唐濛从没把唐恬当成年长半岁的哥哥来尊重,此时听周娘子言语发酸,立刻就想到了怎样从他身上压榨到好处。 「阿娘,既如此,恬哥儿在家时一贯听您的话,要不您就拿出做长辈的气度,主动上门去问问?好歹是养他数年的情分,恬哥儿再不知礼,也得给您几分薄面啊。」 这事不必唐濛说,周娘子早就暗自思忖过了。 可上回去就没讨到好,被宋楚云捏着拳头给赶了出来。如今又有村民们在背后说闲话看热闹,她哪捨得下这个脸面。 唐濛一心只想得来银子还帐,全然不顾周娘子,见他阿娘面露犹豫不由怒道:「阿娘,您还顾虑什么啊?难不成那恬哥儿嫁了人就能不认爹娘了?您去叫他,他不敢不来,进了这个屋要怎样还不都是您说了算!」 周娘子本就怄不过宋楚云赚到银钱不来走动,还大张旗鼓的给她难堪。想着要是真叫来唐恬,得不到利处把这胳膊肘向外拐的小哥儿骂上一顿出出气也是好的。 「那行.....先把人叫过来再说。我就不信他一个死了亲娘的小哥儿,嫁了人还能反上天去!」 - - 周娘子主意打定,不等午饭做好就去了宋楚云家。 恰逢宋楚云被大鑫叫去帮忙摘菜,说是有几场大雪要下,兄弟几个各自摘两框蔬菜拿回去囤着吃。 他不在,屋里就剩了唐恬一个人。 小夫郎听见敲门声以为是宋楚云回来了,忙跑着去开门,谁知一看竟是周娘子。 「您怎么来了。」 语气不咸不淡,并且门只拉开一道缝隙露出半张脸,这一副不打算迎客的架势让周娘子蔫下去的气焰立马就涌了上来。 「哼,我可不像哥儿,有了好日子过就六亲不认了。还有两日就是除夕,你不带着夫君回娘家走动,我少不得要拉下老脸亲自来瞧瞧你。省得传出去,村民们说我这个当娘的不心疼孩子。」 第69页 阴阳怪气是周娘子的看家本领,唐恬早已见怪不怪。 说是当娘的亲自来瞧,哪有人是空着手上门来的?唐恬也不指望她来折腾什么母慈子孝,能少起点从他这要东西去的心思就成。 「夫君今日不在家,等他回来,我会告诉他您来过了。外面天寒,您赶紧回去吧。」 唐恬无暇和周娘子纠缠,只想快点把人轰走了完事,他还忙着给宋初八准备苜蓿当饲料呢,哪有闲工夫站在门口吹冷风。 周娘子一听宋楚云不在人就来劲了,手把门一挡,凉凉道:「你一个人在家还要生火做饭,许久没回家吃饭了,正好家里有现成的。你那地痞夫君不在也好,等下回再叫他一起。」 这意思是要叫他单独回家吃顿饭,后娘什么脾性唐恬清楚,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 他正想推脱婉拒,刚巧隔壁马娘子出门倒水,看见周娘子不免要打声招唿。 周娘子也不遮掩,拔高音量:「马娘子过年好啊,我来叫恬哥儿回去吃顿便饭呢,你忙着。」 话说给了邻里听,这顿饭唐恬纵是想拒绝也拒绝不成了。 横竖周娘子不会把他关在家里不让回来,与其站在自家门口拉扯,倒不如过去看看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 - 唐恬一跟着周娘子回了唐家,她就把院门和屋门都给紧紧关上了。屋里的陈设和他出嫁前没甚两样,就是总在外头厮混的二弟好巧不巧今儿在家。 「恬哥儿来啦。」唐濛难得热情一回,还给搬来个马扎让他坐。 唐恬预感到这娘俩有事要说,便直梗梗的站着,单等他们把话说完好走人。 周娘子一扫先前讥讽人的嚣张态度,把桌上几道凉透了的菜往桌子中间直扒拉:「我们这小门小户啊比不上做生意的人家,只有些粗茶淡饭,恬哥儿你挑不嫌弃的随便吃点吧。」 唐恬听她这话就气闷得慌,知道的是宋楚云摆摊做点小买卖养家餬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做了多大的生意,都难以下咽这粗茶淡饭的糠咽菜了。 临近除夕,摆上桌的就一道腌黄瓜和两道寡淡的素菜,盘子翻个底朝天也不见半点油腥。 唐恬心下有数:「等我回去和夫君商量一下,看有没有多的菜,方便的话给你们送些过来。」 「你那夫君料理着好几亩田地,怎会没有多的菜?我爱吃清炒时蔬,叫他每样都多拿一点。」 唐濛使唤起人来毫不客气,宛如是自家的田地,就差没让宋楚云专门按他的喜好去搭配菜式了。 唐恬冷眼相对:「话说完了吗?说完我就先走了。」 「急什么?」周娘子见菜要的这样顺利,自当打起了其他的主意:「我瞧你们地里收成好,这次赚了不少的钱啊,恬哥儿,我养你十几年,现下也该轮到你来孝敬孝敬我这个老母亲了吧?」 「孝敬?」唐恬逐渐宋化,穷得理直气壮:「我没钱。」 「这可不是胡说了,前儿你们上集市买了那么些个东西,我听说都是你付的帐。想来那宋恶霸是把钱都交给了你来管的,怎么会没钱?」 所以送菜填不够贪慾,这是还想从他这拿现银了? 唐恬气得脸色发白:「后娘这话说的我听不懂,那些钱是我夫君挣来的,都是他的,我一个哥儿岂敢私自动用一分?后娘若想要钱,不妨当面去找他要,找我来是何用意?」 周娘子心道自己要是敢去找宋楚云又何必与他费舌周旋。 只是话说成这样,她不得不强撑笑脸:「傻哥儿,他的钱不就是你的钱?你二弟不争气,在外欠了外帐,年后就得要。你匀出三两银子来使使,等风头过去,阿娘给你买点鸡蛋好生补补。」 要说不要脸,唐恬觉得他二弟就算是顶出类拔萃的了,可没想到周娘子一把年纪居然还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 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先不说他和宋楚云的家当拢共都没有三两,就算是有,借去的钱不提几时还,也不提利息,摆明了就是想白占好处。 几个鸡蛋就想打发他,真当他和以前一样,是个任搓圆扁的好性儿小哥么? 「后娘不必再说了,第一,我没钱。第二,鸡蛋我自家有,不稀罕您打外面买来的。第三.....」 唐恬深唿吸,压下心头的怒火,一字一句道:「等过了年我会和夫君一同去衙门做公证,您于我既无生恩也无养恩,从今往后就往后划清界限,不必再假意来往了。」 第41章 周娘子没想到唐恬会这般硬气, 真格儿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而唐恬是气恼上头,和自家夫君一起去衙门做公证的事他还来得及向宋楚云提。只是这会儿周娘子要钱要到脸上,他实在忍无可忍才决定破釜沉舟。 以往也有继母虐待本家小哥儿, 被告到衙门做公证,最后撇清关系老死不相往来的案例。 毕竟柳丰村民风淳朴, 以孝道为重。不论小哥儿在家过得如何, 若是不赡养家中继母就会被视为大不孝。但做了公证就不一样, 纵使他再不踏进这个家门半步,旁人也是不会说三道四的。 「好啊你, 我给你吃了这么多年的白饭, 你竟说没有生恩也无养恩?早知你是个这样不识好歹的小哥儿, 当初就不该管你的死活!让你和你那短命鬼的娘亲一同去了, 现下也不会在我跟前嚼舌讨人嫌!」 第70页 周娘子气得叉腰怒骂, 要不细究她这些年对唐恬的种种苛待, 就凭这恶人先告状的语气,倒真像是唐恬对不住她的辛劳付出似的。 小夫郎闻言冷冷一笑:「周娘子,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话, 这十几年来我吃的哪顿不是你们的剩菜剩饭?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从来都只有弟弟妹妹的份,何曾有过我的?」 「家里的粗活累活都是我在做,盛夏暑热你们一家三口吃西瓜喝凉饮,让我在灶前噼柴烧火。寒冬腊月你们在屋里烤火取暖, 却赶我到屋外用冰水洗衣裳。」 「唐濛唐悦有你的疼爱呵护,在你的教唆下拿我当佣人使。如今我嫁出了门,是我夫君勤劳争气, 才带着我过上几天好日子。要是我受恶霸欺辱过得生不如死, 那时你们又何尝会向我多看两眼?」 若论起口才,唐恬其实并不是十分笨嘴拙舌的人。只是他知道周娘子农妇出身眼皮浅为人偏颇, 这些话说出口除了给自己增添麻烦别无他用,所以他从来不说。 况且他现在有宋楚云撑腰了,再忍气吞声的小哥儿也会因底气足而变得伶牙俐齿起来。 周娘子遭他一顿抢白噎得说不出话,恼归恼唐恬不似以往那般性子软好欺负了,可他说的这些都是难以争辩的事实。 唐濛出主意叫唐恬来是为找他讨银子还帐,见周娘子被怼得哑口无言,心里不禁涌上一股闷气:「你怎么和阿娘说话呢?嫁给他姓宋的难道你就不姓唐了?要不是我阿娘容着你照管你这些年,你早就和你那没用的死鬼娘亲一起埋进黄土了,岂还有在这叫嚣蛮横的份儿!」 「我和妹妹是阿娘亲生的,她自然多疼我们些,你个短命鬼肚子里爬出来的小哥儿,凭什么要求吃穿与我们一样?我告诉你,不管钱是在你这还是他这,进了这个门可就由不得你了,今日不拿出银子来,我让你好看!」 唐濛没领教过宋楚云的殴打,但周娘子有所耳闻。加之宋楚云整日和大鑫他们一起做活,那几位没一个是省油的灯,真要在这里把唐恬伤了,恐怕会惹出不少麻烦。 周娘子不耐烦把儿子扯到一边,瞪向唐恬:「横竖好赖话我都说了,我是没生你,可你爹是亲的。就算上衙门公证,你能和我撇清干系难不成和你爹也能?」 「别打量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仗着姓宋的如今疼你,就腰板硬了敢骂娘么?我且等着,看那姓宋的晓得你身子上出的毛病后对你还有没有那般好!」 「别怪我没提醒你,恬哥儿,今日你在我面前充人摆阔气夫人的架势。回头若被赶出门,再想进唐家混口剩菜剩饭吃,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周娘子当初能哄得唐仁海孕中休妻,拿捏人的手段多少还是有一点的。 唐恬和他这个爹从小就不亲近,家中事务全交由后娘做主,经常十天半个月不见人着家。 唯一的血缘亲人都对他这样冷漠,能拿捏得住孑然一身的小哥儿的,也就只有这个难以启齿的秘密了。 果不其然,周娘子说完这话,唐恬脸色便明显苍白了几分。这件事若换在以前,他大可以当做没听到忽略而过,但现在不行。 他在乎宋楚云,就在乎他能给对方提供的一切价值——包括生儿育女。 「我.....」唐恬有一瞬息的退缩。 他清楚撕破脸后周娘子会做出什么事来,这些话本该由他亲口告诉宋楚云,可他却始终没有那个勇气。 周娘子见他这样就知是拿捏到了软肋,不由心下得意:「小哥儿到底是小哥儿,不能有孕生子和不会下蛋的母鸡有何分别?姓宋的只怕还盼着你能给他添上一子半女吧,要是他发现你这辈子都无法生出孩子了,你说他会不会气到当场就休了你呢?」 唐恬身形因这几句话摇摇欲坠。 他无法想像宋楚云得知这些事情的画面,那个内心温暖,拿他当崽子宠的人一定会很失望吧。 他是个小哥儿啊,生不了孩子,于他在意的夫君还有什么用处呢。 后娘自以为掐准这一点唐恬就会对她言听计从,不过唐恬这些时日跟在宋楚云身边,对那人的心性颇为了解。 不是不能赌上一把。 就赌宋楚云是真心待他,哪怕一生无后,也不会狠心到将他就此扫地出门。 唐恬稳定心神,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有踏实感:「你若要说那就去说吧,我信我夫君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他对我很好,现在是这样,以后也会是。」 周娘子听闻这话立马嗤笑了两声,她嫁的男人当初还不是赌咒发誓立下各种承诺,可结果呢? 见异思迁是男人的本性,等新鲜感消磨完,没有孩子进行维繫,这段所谓的夫妻情谊风一吹就散了。 唐恬不欲和他们娘俩儿继续纠缠,反正钱他是一分都不会给的。 耽搁太久没准宋楚云会找上门来,周娘子想到这层,不得不由着唐恬夺门而出。至于唐濛欠下的外帐,也就只能靠她典当所剩不多的嫁妆首饰来填补不成器的儿子了。 - - 唐恬从唐家出来时,天色已然入夜。大概是有雪要下的缘故,北风呜咽得格外厉害。朦胧月色堪堪照亮脚下的石子路,风颳过没叶子的树群,显得周遭一片寂寥空旷。 不远处的榕树下站了个人,待他抬眼看清那个提灯笼的人影,不觉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 第71页 宋楚云含笑走近,把带过来的外衣披到小夫郎身上:「我回家见你不在,问了马娘子才知你来了这儿。怕你出事本想直接进门的,不想刚走到树底下就看见你出来了。还好么?甜甜,你后娘可有给你委屈受?」 他说话嗓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听得小夫郎又想哭了。 宋楚云说刚走到树下就撞见了他,那也就是说他的小秘密不曾被人听去。这样一想,唐恬便稍稍松了口气。 「后娘叫我来总不过就是为了那些事,我瞧临近除夕他们没菜吃,就想问问你的想法。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给他们送上一些去?不是为我后娘和弟妹,是我和阿爹打断骨头连着筋,逢年过节,我想向他尽点孝道,也好堵住他们的口舌不牵连到你。」 为人子,向亲爹尽个孝道是理所应当的。 而且唐恬为他考量,省得村里人看了说他见利忘义,不顾夫郎过苦日子的娘家人。 「只要你愿意,我当然没问题,既是要堵住口舌那咱们就除夕那天来送吧。」 宋楚云牵他的手,拢进暖和的衣袖。 「你看上去心情很不好的样子,甜甜,你后娘是不是还说什么其他难听的话了?」 周娘子一向不讲口德,一口一个短命鬼从小骂到大。只要有所求不顺心,就会拿他早逝的娘亲说事。 小时候唐恬还会为这个和后娘回嘴顶撞,甚至为此挨了不少的打,现下却是晓得这农妇言行粗鄙,就不多加理会了。 宋楚云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心疼:「没事,你要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我从地里摘了好几筐新鲜蔬菜,等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 唐恬在衣袖里握住他的指节,暖意从指尖传递到掌心,再到身上的每一处角落。 小夫郎尾音轻颤,坦白道:「我、我给你添麻烦了.....」 「这话怎么说?」 宋楚云好笑,揉揉他的头:「只要是你的事我都不觉得麻烦,要说来听听么?小宋哥哥给你排忧解难。」 唐恬踟蹰:「我、我和后娘说,等年过完,我会和你一起上衙门公证。在家时她对我不好,不给吃饱穿暖还使唤我干活,没有尽到一个做继母的责任。」 「可、可是做完公证我就没处去了,我嫁给你当夫郎,论理上你得养我一辈子。夫君....我会乖乖听你的话的,你能别嫌弃我吃得多,让我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么?」 一直陪着? 宋楚云登时双目炯炯,急于求证这一事情的准确性连步子都停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做完公证你就不用再和你后娘打照面,并且我们的关系受衙门保护。要是我抛弃你,就会被法律制裁拉去终身蹲大牢?」 「嗯.....」 唐恬抿唇,忐忑的等他后话。 「若、若你不肯,那就当我没.....」 「我肯!」 宋楚云朗声打断,两手一抄把人扛到背上。 「这么好的事我为何不肯?」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甜甜,你说衙门晚上开门不?咱们要是夜闯公堂会不会提前享受到大牢三日游啊?」 「你说说,黑灯瞎火的衙门关什么门哪,我还等着成亲呢!这办事效率,一天天的,真急死个人了......」 第42章 宋楚云终于等到小夫郎给他陪伴一生的承诺, 回去路上兴奋的都捨不得把人放下,给直直的背回了屋。 唐恬被他搓手傻乐的样子逗笑,心底的忧愁不觉减缓掉许多。 他可以说是很幸运很幸运了, 能遇到宋楚云这样的人,且这人还是他携手相伴的夫君, 是他往后时日的倚仗依靠。 「有这么高兴么.....」 在屋里转来转去, 陀螺上身了这是。 「你向我求婚我当然高兴了, 甜甜,今儿是个好日子, 要不我来给你做个香膏推背吧?」 「又、又推?」小夫郎脸色顿红:「昨晚不是才推过么?」 宋楚云给他做推拿算是推出经验来了, 从刚开始力道使得大会把人弄痛, 到现在一套手法把人整得浑身酥软。 宋师傅手法日渐精进, 就越发喜欢这样和小夫郎贴贴了。 以他们目前的关系来说, 还不能完全算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村里不成文的规定, 成亲时请过亲友做见证、喝过交杯酒、圆过房这门亲事就算有效。 但正儿八经的夫妻会再去衙门领份盖公章的文书,写着某某年几月几日,谁与谁喜结良缘。 有这份文书在, 除非犯了七出或是某方有不可原谅的越界行为,直到入土夫妻关系都是受保护的。 唐恬今日提出要和周娘子做公证,嫁了人的小哥儿没了娘家,能当靠山的就只剩夫家。宋楚云早就想劝唐恬这样做了, 只是他是唐家的外人,贸然提出怕惹唐恬不快,就一直忍着没说。 好在小夫郎主动提及, 一方面是不想让周娘子蹬鼻子上脸, 借着后娘的名义屡屡索取讨要,另一方面也是证明了他在唐恬心里的份量。 我谁都可以捨弃——但你不行。 - - 这样喜庆的时刻, 自然值得来一套香膏推背。 前几次宋楚云给他抹香膏,小夫郎都不许点蜡烛,今儿刚在唐家经过一场委屈争吵,心里又揣着事。 身心俱疲之下,宋楚云趁机吹个耳边风,唐恬就稀里煳涂的应了可以留下一盏灯烛。 第72页 他们订做的新被褥和毛茸茸四件套已经铺上床,原本陈旧的床榻焕然一新,变得无比柔软无比暖和。 唐恬红着脸把外衣放到矮榻上,贴身的里衣却是怎么都不好意思脱下来了。 「要不要我帮你?」宋楚云勾唇。 关上房门就是只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窗外纷纷扬扬飘起雪来,屋里炭盆烤得人暖烘烘。在触感绵软的被褥里,身旁坐个容貌姣好清秀可爱的小夫郎,此景怎能不惹人悱恻肖想。 唐恬不敢看他,却是乖巧听话。 应了声好就乖乖抬起手来,等宋楚云给他宽衣解带。 做夫君的那个不免唿吸加重,可他是打心眼里疼人,知道时机未到,也就努力不往那些不可描述的方向琢磨。 宋楚云挖了一大块香膏在掌心捂热,像前几日做惯了的那样,缓慢而均匀的抹在小夫郎背上。 唐恬时常做活,手脚都不是很细嫩,但后背生得光洁,推拿起来手感十分好。 「力道怎样?」 「嗯......」 唐恬囫囵哼了声脸便埋进肘弯,不比熄了灯还能勉强遮掩下羞怯,墙上影影绰绰的投影让他浑身发烫。 宋楚云按的专心,从尾骨到嵴椎,再从嵴椎到肩胛。他在军校练格斗的时候就对人体骨骼有一定了解,现下给小夫郎按摩,很快就能找到他劳损严重的地方。 「唔.....」 不知是不是宋楚云力道用大了,唐恬陡然一僵,手也捂上有些肿的肩胛骨。 宋楚云轻柔戳戳:「是这里么?」 「疼,你轻点儿....」 小夫郎如此娇娇的喊疼,试问哪个正常男人能抵得住? 宋楚云苦笑,调整好坐姿又摸上那块骨头:「你的肩胛有旧伤,忍一忍,我给你按按才好得快。」 他指节有力,刻意控制技巧下能避开最尖锐的疼痛点。唐恬起先还咬唇忍着,没等片刻,那痛感渐消,取而代之的是整个肩部的酥麻松快。 宋楚云好像清楚他的不适在哪,无需小夫郎拿手指,因干活太多留下的劳损旧伤就都能被他找到。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啊?」 「这不奇怪,我还会接骨和治脱臼呢。胳膊肘掉了没关系,吧嗒一下我就能给你安回去。」 他这夸张形容逗得唐恬莞尔,小夫郎顶着红脸微微侧头,以期能看到他的表情。 宋楚云笑意不减:「以前年纪小,好逞强,受了伤拉不下脸找别人弄,就自己学了。」 话是实话,但也不全然都实。 他说的年纪小还是刚进军校那会儿,老爷子想送他出国留学,然后回来继承家产。 他不愿意,高中一毕业就赌气报考了军校。本想着去个老爷子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就好,哪知缘分使然,让他一举就成了祖国年轻一辈的储蓄力量。 进了军校后老爷子气得上蹿下跳,想了无数办法,找了所有关系想把儿子退回来。 那时宋楚云刚满十八,正值叛逆期顶峰的时候。为了不让老爷子得逞,他在军校的招培期里极尽刻苦,做着超负荷的体能训练。 他还记得三个月招培期过,一本大红页的录取书送到老爷子手上,他满脸都是叛逆成功的傲然。 『国家录取的军校特招生,要是不按时报名会以叛逃罪处理,是要上军事法庭的。有了这个,您以后可就再也管不着我了。』 现在回想起来,宋楚云只觉得当时的自己真会怄人。选哪条路不好,偏选了条英雄主义爆棚的艰险道路。 老爷子被气得不轻,嘴里说着让他好自为之,就算以后死在性命攸关的危险任务里,也不会朝他多看一眼。 可他知道,他青涩时以和父亲赌气才进的部队是他一生的归宿。他热爱生命的浪漫不曾在这里被抹杀,而那不够成熟的英雄主义也成了他割捨不下的责任感。 他更知道,在他离家去出任务的每一次,老爷子都会彻夜难眠。借着回报社会的名义开展各项慈善事业,为的就是给远在边境的儿子积德祈福。也会在夜晚摩挲他的照片老泪纵横,一遍遍说着他是自己的骄傲。 这些过去的往事是宋楚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此刻被唐恬问起,他不由眼眶泛热。 小夫郎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落寞的神情。 也是这一刻他陡然发现,宋楚云心里,或许还有道没解开的心结。 察觉到唐恬把掌心搭到他手背上无声安抚,宋楚云笑笑:「怎么了,是不是我捏疼你了?」 「没有。」唐恬撑坐起上半身,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我、我想安慰你。」 宋楚云又觉得他的小夫郎无敌可爱了。 安慰就安慰嘛,哪有人把这话直直白白说出来的。 「噢?那你打算怎么安慰我啊?」 宋楚云一问,唐恬就羞得不敢动弹了。好半天才扯了扯挡在身前的棉被,凑过去送了记香吻。 「这就完了?」 小宋哥哥意犹未尽,原意是想提醒他伸个舌头什么的,不料小夫郎含羞带怯,上手扯起了他的外衣绳结。 宋楚云见状脸色勐变。 唐恬想干什么表现得再清楚不过,他被抢来当夫郎足有半年,可宋楚云对他从没有过半点逾越之举。 他和唐恬两情相悦,这种事情不是不可以做。 第73页 但不能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做。 「甜甜。」宋楚云按住他指尖:「别闹。」 「我没有闹....夫君,你不想吗?」 小夫郎言语怯怯,被按住指尖后连声量都轻了下去。 宋楚云对他很好,好到他无以为报,唯有尽点夫郎应尽的职责心里才会好受些。 他能看出宋楚云情绪上的变化。 同样,还有身体上的变化。 「我、我不懂这个,可我会学,你教我...我想让你高兴.....」 唐恬习惯了将自己摆在卑微的角度,在他看来,只要是宋楚云想要的,他都能给。 他什么都不怕,唯独就怕宋楚云不愿要他。 而这些日子对方的隐忍拒绝,恰好也印证了这一点。 「甜甜,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碰你,是因为我对你不够真心?」 宋楚云握住他的手,阻止人胡思乱想。 「不是这样的,我之所以不和你圆房,是因为我觉得时机未到。你才十七岁,对我来说还没成年,我不能碰你。」 「可、可小哥儿十六就及笄,我成年了.....」 「我来自另一个时代,有我固守的观念。我当然可以将错就错和你睡了再说,我却不想这样,甜甜,我不能在这样的简陋屋子里和你做我最想做的事,更不能明知你没成年就不管不顾先放纵自身。」 「我说过要给你三书六礼把你明媒正娶回家,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做到。」 宋楚云会真心实意的尊重他人意愿,也会这般尊重自己。 与人交往理应建立在相互真诚的原则上,与喜欢之人更是。 唐恬明白这份承诺的重量,话说开就不再纠结为何宋楚云不肯碰他了。 「可、可我还是想,你能高兴一点。」 「哄我高兴的方法有很多,不必用这一件。至少,现在不必。」 宋楚云第一次那么严肃,掰过小夫郎肩头,迫使他和自己对视。 「唐恬,你要记得,你是珍贵的。」 「不论发生什么,都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有资格被你拿身体去取悦。这个原则,也包括我在内。」 第43章 宋楚云这种爹系夫君的示爱方式, 稳稳戳在了小夫郎的心坎儿上。 原本因后娘点破小秘密而带来的忧愁,经过一系列的推背、按摩、和温柔安慰后,逐渐化成了缠腻的不舍跟依赖。 很快除夕将之。 本着周娘子是唐恬的娘家, 宋楚云还是装了满满一大筐蔬菜给人送去。当然,趁他不在把小夫郎叫回家去刁难的帐, 他肯定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周娘子听说他来送菜, 忙叫唐濛去把院门打开。还故意拔高音量说话, 好让邻里看看她出息了的小婿都带了哪些东西来上门走动。 「姑爷来啦?快,里边坐, 里面烧了炭盆, 热乎着呢!」 周娘子一脸谄媚, 等望见那一大筐子菜时笑容更加灿烂了。 宋楚云带着唐恬站在门口, 任凭她怎么热情招唿, 横竖就是不往院子里踏进半步。 「这是我夫郎拿来孝敬他亲爹的, 周娘子要是没事,麻烦带着你的一双儿女往旁边站站,省得沾染了我们生意人家的俗气。」 宋楚云刻意咬重亲爹二字, 意在嘲讽周娘子每每挂在嘴边的养育之恩。就算小哥儿过年要来走动娘家,那也是和有血缘关系的人走动,与那半路来的后娘没甚相干。 周娘子见他们主动上门以为是唐恬怕秘密泄露,回去吹了枕边风, 这次来该是巴结讨好的。 哪知宋楚云挎着个批脸,大有不等到夫郎亲爹出面这菜就不送出手的架势。 「瞧姑爷说的,大冬日干嘛站在门口吹冷风啊?快到屋里去坐吧, 让邻里瞧见一家子不亲难免笑话。」 周娘子是有利可图就能瞬间变脸的人, 宋楚云却学不来她这种类型的厚脸皮。 懒得搭理这个虚伪村妇,他便侧过身专心给小夫郎拢衣襟。 新做的棉衣贴身又保暖, 那伙计看他们出手大方,还用裁完衣裳的边角料做了条同色围脖。此时系在唐恬脖颈上,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就都是暖和的了。 周娘子吃了记冷脸,不觉尴尬。 再看自己的一双儿女,儿子在篮筐里挑挑拣拣,似是不满意送来的菜没几样他爱吃的,碎嘴抱怨了两句。结果被宋楚云轻飘飘一扫,登时给吓得不敢吱声。 女儿唐悦知道唐恬要回门就在家里精心拾掇了一番,找来料子最好的一件冬衣穿着,打算给自家娘亲长长脸。却不想唐恬那一身从颜色到用料都极为出挑,相比之下,倒愈加衬得她像个寒酸的村野丫头了。 等候半晌,宋楚云耐心耗尽,邻里有几个闲不住的村民也藉由打水到门口观望。 纷纷指着那筐子菜揣测,人来都来了,怎的一直不进屋? 周娘子脸上挂不住,又不想在这里骂咧唐恬不能生养的事,平白让村民们看他们一家子的笑话。 没办法,只好咬牙切齿地让唐濛去喊酒醉在里屋打盹的唐仁海,叫人先来把这筐菜搬进屋了再说。 - - 唐仁海是唐恬亲爹,娶他亲娘前就是个爱喝酒狎妓的小混混。家里盼着娶妻有人管,说不定能收敛些心性,这才找媒婆说了这门亲事。 可唐恬娘亲是个柔软性子,秉着出嫁随夫的观念,压根就管不住唐仁海。后来有了身孕,唐仁海就越发变本加厉,直接在外头住着不回来了。 第74页 唐恬娘亲生下他之后大出血身亡,舅舅原是想将唐恬接回娘家去抚养的。奈何唐仁海这人极好面子,见髮妻因他休妻而受惊大出血,说什么也不肯让人把唐恬接走。 髮妻身亡,唯一的孩子养在膝下才能全了他的慈父名声。 但他本性难改,起初还肯做做样子,给唐恬买点衣裳糕点之类的小玩意儿。 在他拿后娘陪嫁来的钱财与人合伙做生意,赔得血本无归后,失了家里的话语权。后娘蛮横跋扈,他就干脆丢开手凡事不管了。 这些年他说是在镇上做临工,每月往家里送点微薄收入。也只每月回来那几天,唐恬能跟他这个所谓的亲爹打个照面。 唐仁海年纪渐长,没那个体力去狎妓就迷上了喝酒。偏生酒量不好酒品又差,每次喝完不是吵就是闹,等酒疯发完留下一堆烂摊子,自己则进屋里倒头大睡。 他现下刚打上盹就被唐濛喊起来,一股气没处泄,迷瞪着眼先把儿子狠踹了两脚方才出屋。 「恬哥儿回来了?嗝....这位是姑爷吧,大过年的带什么好东西来孝敬我了?」 唐恬皱皱眉,对这个浑身酒气行为粗俗的亲爹深觉嫌恶。 唐仁海半点不察,摇晃着身子拿脚踢踢菜筐,感觉挺实沉,脸色便好看了些许:「恬哥儿有孝心,今儿除夕,吃顿饭再走吧?姑爷能喝酒么?陪我这个老丈人喝上两杯。」 宋楚云也是头一回看见唐仁海,瞧他这德行就知续弦娶了周娘子不是没有原因的。 来了这大半日,该惹村民们闲话议论的事做了,该堵住口舌的孝道也尽了。他只想快点回去,和唐恬在暖烘烘的屋子里温存温存。 「这菜是我夫郎记挂亲爹所以才叫拿来的,家里酒菜都有,我们还得回去准备年夜饭,先告辞了。」 上门一趟连门都不进,说是送菜走动却不让后娘经手。如此冷的天,接个菜还得一大家子人出动,传出去邻里村民可是有得嵴梁骨戳了。 宋楚云不关心这个,他只关心唐恬冷不冷。 见小夫郎在衣袖里握了握他的手,把菜筐往门口一丢,就拉着人掉头朝家走了。 - - 除夕是一年里的最后一天,在这个特殊日子里,吃的菜总该要比往常更好的。 宋楚云先前进山打了两只兔子,没捨得吃,一直放在屋后的草棚下天然冷冻着。这会儿从唐家回来,没有外人打搅,他也就肯耗费功夫仔仔细细做几道美味佳肴出来了。 「我帮你生火。」小夫郎贤惠,瞧他给野兔剥皮切片,不愿自己甩手闲着。 宋楚云哪能让他干活,给搬来马扎让他在炉灶边烤火,又拿出几个大红薯递去:「烤的比蒸的甜,你在这陪我说说话就行,等吃完晚饭我带你放烟花。」 这就是他给唐恬准备的新年礼物了。 上回小年送了盒香膏惹得人多想,这次正式送新年贺礼宋楚云还认真斟酌过。 没有什么比过年放烟火更具代表性的东西了,好看且体验感强,拿去给他内心敏感又爱眼红的小夫郎玩儿再合适不过。 唐恬闻言果真眸子一亮,一手一个大红薯塞进灶膛,满脸都是对放烟花的热切期待。 宋楚云看他这样子自个儿也开心,晚饭收拾的兴致盎然。 他没拿野兔做寻常的碳烤或红焖,而是切成长度均匀的厚片,做了一道香煎兔肉。 这种野兔肉质本就嫩滑,沾层薄薄的糖浆,刷上调好的酱汁黑醋,在锅里和葱白、蒜瓣一起煎到两面焦黄,出锅前撒上芝麻提鲜,一道有嚼劲的喷香兔肉排就做好了。 收拾完这道,他又拿萝蔔雕成简单的花朵状上灶蒸熟,白萝蔔胡萝蔔具有的配色让蒸食入眼不单调。 青红两种辣椒剁碎,拿热油烫过,淋在上面做浇头,吃起来入口清甜回味微辣,十分下饭。 有了两道重头菜,宋楚云又做了道清炒蕹菜和菠菜蛋汤。脆嫩的菜杆火候正好,只需放上蒜末就能炒出最浓的香味。 自家产的蛋多用几个不心疼,大汤碗里浮着金黄的蛋块,一口下去有蛋的鲜香也有菠菜的汤汁,喝上一碗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宋楚云把菜摆到小厨房的桌子上,天气冷了不方便在院子里吃,就在里面支起小桌,围着炉灶能让饭菜保持温度。 做完这些,唐恬烤的两个大红薯也快好了。 他伸长脖子嗅香味,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宋楚云对小夫郎的反馈举动表示很满足,他笑笑走近,牵起人手掌:「先祭祖吧。」 自古年夜饭都是要祭祖先的,往地上撒点酒菜,唤亲人的亡魂前来团聚享用,以此寄託哀思。 唐恬点点头,跑回屋里拿来张团蒲。 宋楚云不禁扶额,是了,他怎么忘了,他在的时代早已将这些仪式简化。不必三叩九拜行大礼,只要对着空出来的席位鞠躬,尽尽缅怀之意就好。 唐恬要悼念的是他过世的娘亲,小夫郎在团蒲上跪正,一叩一拜,每次都是以额触地,极尽虔诚。 等他磕完头,却见宋楚云也并排跪在了旁边,这样一来不像是在悼念亲人,倒像是在双双拜高堂了。 唐恬脸色微红,小幅度勾了勾他手指。 「我母亲也过世的很早,在我们那儿清明上元只献菊花,不磕头烧纸,但今日我不仅是跪我的母亲,还有你的阿娘。」 第75页 宋楚云郑重行完礼,而后握紧唐恬的手。 「反正迟早都是要拜堂的,娘亲们来一趟不容易,就缅怀认亲一同做了吧。」 「娘,我叫宋楚云,年方二十五,容貌俊朗,身强体壮,会砍柴做饭干各种活儿,是您的贤婿。甜甜以后有我照顾了,您不用担心,我会疼他宠他,不让任何人欺负他的。」 说罢他还捅捅唐恬腰窝:「到你了。」 唐恬:「......」 小夫郎不好意思打破缅怀氛围,宋楚云只得替他代劳:「娘欸,您瞧见了么?这位俏生生的小哥儿是我夫郎,也就是您的儿媳。」 「您老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们早日发家致富啊。我一定会好好努力,争取让您儿媳过上丰衣足食的幸福生活!」 宋老母亲:有点子孝,但不多。 第44章 祭完祖接下来就该吃年夜饭了。 有些地方有讲究, 年夜饭下午就开始,从下午一直吃到晚上,然后一家子围着炭盆烤火闲聊等待新年伊始的第一天。 他们年夜饭准备的不算早也不算很晚, 吃完刚好天色全黑,正是放烟花的好时候。 这顿饭色香味俱全, 还有宋楚云帮忙投餵, 小夫郎一碗接一碗吃得肚皮圆滚。最后下桌时眼巴巴盯着两个焦香软糯的烤红薯, 却是怎么都塞不下了。 「吃不了就别硬撑,放在灶台上暖着吧。走, 夫君带你放烟花去。」 宋楚云揉揉他的后脑勺, 给披了件厚实的外衣才将人牵到院子里。 说是放烟花, 其实他还准备了不下数十样的炮仗爆竹, 就为让小夫郎过个热热闹闹的除夕夜。 唐恬看着角落里堆放的东西两眼直放光, 东摸摸西看看, 对这些没玩过的新鲜玩意感兴趣极了。 宋楚云好笑,知道他以前只能干瞧旁的人鼓弄这些过瘾,怕他不当心炸到自己, 便先抽了把相对安全的烟花棒给他。 那烟花棒一臂长短,用细竹籤扎着,头上有一截引燃的草纸。 宋楚云找来根香当火种,草纸一烧着就立刻蹿起阵火星, 很快绚烂的光芒四散开来,在只有零星月光的院子里亮出道夺目色彩。 唐恬看得目不转睛,等一根烟花棒燃完也有点跃跃欲试。 「来, 捏这里, 这烟花棒的竹籤细,甩起来会更好看。」 宋楚云一点点教他。 唐恬第一次尝试, 和看别人玩的滋味自是不同,他担心火星会溅到手上,刚开始还胳膊伸出老远人往后躲。 等慢慢找到经验就不怕了,一手一根烟花棒,能在空中画圈圈。 「好玩儿吗?甜甜?」 「嗯!」 「还有更好玩儿的。」宋楚云勾唇,从一堆炮仗中翻出盒二踢脚。 这个时代的二踢脚不像后世那么花哨,引线烧完就能炸,但只能炸一声。要配上另一种在能地上打旋的烟花就很有趣了,名字也取得有意思,叫遍地生花。 唐恬刚适应烟花棒,乍一听到爆竹的响声下意识捂住耳朵。 回头看去,一排二踢脚围得整整齐齐,中间一个圆筒燃着火光,边响边打转。转到哪哪的二踢脚就炸起来,噼里啪啦的动静响彻整个小院。 宋楚云的面庞在火光映衬下显得温柔俊朗,他招招手,唐恬就乖觉缩进了他怀里。 以前过年小夫郎只能扒在门缝上看弟弟妹妹们玩这些,现下堆得满满当当的傢伙什都归他所独有,无需再去羡慕别人。 在一声响过一声的爆竹声里,辞旧迎新的意味就愈发令人清晰而深刻了。 - - 有宋楚云的耐心教学,唐恬对这类玩物们上手极快,很快就不需要他再进行指导,自个儿就能琢磨出新花样来。 小夫郎兀自在院子里疯跑,一会儿拿烟花棒追鸡赶鸭的吓唬,一会儿拿炮仗堆土堡炸出坑洼。玩上兴头还将宋楚云给驱逐出境,理由是他会妨碍宋初八吟唱新年颂歌。 无奈下宋师傅只得退位让贤,忍笑站到一旁,拿自家夫郎玩腻的小摔炮解闷。 唐恬见他对每样物什都能说道一二,便以为他是很有经验的。 殊不知这也是宋楚云第一次在过年时玩烟花爆竹,看上去经验丰富,不过是占了个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的原因而已。 折腾半晌,小夫郎终于玩累了,颠颠的凑到夫君跟前昂头讨水喝。 他手上搭了土堡的全是泥,宋楚云就倒来碗温水餵他。 「跑这么久,后背有汗没有?要不要帮你把外衣脱了,免得风一吹盗汗要咳嗽。」 小宋哥哥如今有升级成小宋爹爹的趋势,唐恬砸吧着唇瓣摇头,脸侧微烫:「又拿我当小孩子.....」 「可你就是个小孩子啊,哪有大人会拿烟花棒追着鸡鸭吓唬的。你瞧瞧,红红和阿黄都被你吓的不敢生蛋了。」 宋楚云失笑,强行把唐恬捉过来在后背上摸了一圈,发觉是有些热但没真出汗才放他站好。 「你不高兴。」 小夫郎任凭摆弄,盯他看了须臾方道出结论。 宋楚云对此也不多加遮掩,舒了口长气笑道:「没有不高兴,只是想到点很久以前的事,有一丝丝惆怅。」 唐恬不会说那种很动听的话来宽慰人,就把掌心搭在他手背上,无言倾听。 「我母亲在我十三岁那年患上重疾,恰巧那几年我父亲生意很忙,总是没时间陪她。为报復他对母亲的冷落,我蓄意逃避掉家里安排的前景,去了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第76页 「说来也是太年轻,想着他既不在意亲人离世,那就让他再度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所以每次出任务我都很拼,真就是连命都不要了的那种拼法。」 「我以为终有一天我会死在边境的某个角落,被盖上国旗光荣送还回家。不料实在是命硬,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接连丧生,而我却四肢健全圆满退休。」 那是宋楚云深藏在心底里的一道旧伤疤。 像他们这种执行特殊任务的特种兵,每隔五年就要大规模替换一次在职人员,以便提高生面孔的新兵打入毒枭内部当卧底的机率。 宋楚云退伍时二十五岁,距离上一次替换人员,刚好五年。 他本该在执行完最后一次任务后,和协同作战的部下们一起回去嘉奖受勛,却就是那次任务让整个小分队受到重创。 重创程度严峻到除他之外,无人生还。 他成了那次任务的唯一倖存者,在浓度极高的雷\\管连番轰炸下没伤到致命关节,且被抢救出来时仍保有清醒意识,堪称奇蹟。 「我有时就在想,那么多的年轻士兵都被埋在了杀人不吐骨头的边境里,那些人有的年纪比我还小,有些能力也远超于我,可为什么偏偏是我倖存。」 宋楚云笑意中带了苦涩,他是真想不明白,纵然世事无常,可因为新兵的一点失误就赔上整个小分队的所有性命,那天道也未免太过残酷了。 而他作为小分队的指挥官,看着朝夕相处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停止唿吸。那最后活下来的人,又要用什么样的勇气去面对余生呢。 唐恬听不太懂他话里的某些词意,但他能感觉到,宋楚云身上正在瀰漫开一种很强烈的悲悯和自责。 他在歷经这些事后重新审视起了自己。 ——如果不能成为挽救世间一切苦难的救世主,那就做为所及之人遮风挡雨的平凡英雄。 宋楚云不会因无法保全亲手带起来的小分队,便就此钻入质疑活着意义的牛角尖,与生俱来的责任感迫使他不论身处何地都要做个积极向善的人。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看见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朝他微笑时,也会很伤心。 「他们会感知到的。」 小夫郎蓦然开口:「老天选定让你活着自然有他的理由,哪怕你不在那个时代,身边没有熟悉的伙伴。可你还有我,有个被你的温暖照亮,愿意将所有崇拜和爱慕都赠给你的人。」 宋楚云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成为被开解的对象,唐恬将他的言辞恳切学了个十成十。 那眸子里的清澈光芒像藏在云层里的星,为他的小宋哥哥拨去阴翳,点燃月光。 他探手把小夫郎拢进怀里,不顾人指尖还有泥,紧而密的十指相扣。 「我说我正在被你的纯真无暇所治癒,不是骗你,甜甜,你知道吗?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种对生活的热爱,尽管那份热爱藏在害怕跟羞怯的外表下,但我能理解。你只是缺份呵护,才让那株小苗不敢随意生长。」 「这是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除夕,以后我们还会在一起过很多很多个这样特殊的日子。辞去旧的一岁,迎来新的一年,年年岁岁,有你有我。」 唐恬少有的笑得见牙不见眼,他踮脚在宋楚云颈侧落下个轻柔的吻。 像是映衬他们这番触及内心的刨白,远处的田道上响起一阵鞭炮声。起先是两三户人家,逐渐那声响大起来,挨家挨户都在院子里点燃爆竹。 以往入夜就静谧的村落此刻一片喧嚣,入耳隐约有含带笑意的新年贺词。 还有东家犬吠西家儿啼,此起彼伏响彻不休,共同迎接着充满希望的新一年。 唐恬抽离那个有暖意的怀抱,使坏将手里的泥抹到宋楚云鼻头,却在人咬紧后槽牙要来挠痒痒之际,俏皮勾了勾对方指尖。 「你送我的第一份新年贺礼我很喜欢,走吧夫君,夜色渐浓,该去看看我给你准备的小礼物啦。」 第45章 唐恬说过他给宋楚云准备的小礼物没有很有新意, 为不扫小夫郎的兴,宋楚云决定不管送什么,他都先给人扛到肩头, 一顿噼头盖脸的夸了再说。 可谁知..... 「你管这个叫,没、新、意?!」 宋楚云大惊失色, 从床榻前一跃到窗边, 再三检查门窗是否有关严实, 杜绝一切被人扒门缝看去的可能。 唐恬侷促的搓搓手掌,搓完扯了扯衣摆, 红着脸问道:「好、好看么?」 实话说, 小夫郎眉眼清秀, 换上颜色浅淡的衣裳是极好看的。尤其是收紧的腰身, 在他被养出点肉后显得更加饱满, 不觉柴骨纤瘦, 反倒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触感如何。 「何止好看,是非常。」宋楚云目睹那薄到几乎什么都遮不住的料子,难得有些脸热。 好看就行, 唐恬松了口气。 这衣裳是他上回在布坊,趁宋楚云出去买栗子时偷偷找伙计订的。因着某人说了句他们那儿的夫郎会给心上人穿长裙跳舞,所以这衣裳底下空无一物,只有几条垂到地面的丝带做遮掩。 屋里燃着炭盆, 穿着这样薄的衣裳也不会着凉,加之两个人各揣着心思,如此心猿意马下就愈发浑身冒汗了。 宋楚云率先打破僵局:「你会跳舞吗?」 小夫郎羞到难以启齿, 只得默默摇头。 第77页 「那夫君教你, 如何?」 一个老流氓本质的宋楚云能教出什么好玩意儿来,唐恬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不、不用了, 我就穿给你看看,不跳舞的.....」 「不跳舞那怎么行。」宋楚云伸手一薅,小夫郎绵绵软软的身子就坐到了大腿上:「不是说给我送新年礼物吗?光穿不跳多无趣啊。还是说你信不过我,觉得我把你教不会?」 「没有,是我太笨了....跳舞好难,我学不来....」 是很难,他曾经在镇上见过一次酒馆拉客,请了当红的舞姬在台上跳舞。那舞姬腰肢纤软,腿随便一抬就能越过头顶去,这种难度,把他折成两半都做不到。 「咱不折腾那花里胡哨的,你就转几个圈,把裙摆盪起来就行。」 宋楚云笑眯眯的怂恿。 原地转圈难度不大,当然,要是能来回扭扭腰就更好了。 唐恬也不傻,清楚他是嘴皮子痒,专挑他害臊的点逗人:「我不会,要、要不....你先来?」 宋楚云:啧,不好骗了呢怎么还。 「来就来,不露两手真当你夫君除了不要脸就没其他本事了?好好看好好学,等下轮到你。」 瞧宋楚云的笑话唐恬是乐得其见的,他也不指望人能扭出什么花样来,横竖别弄那些难度太大的让他仿照就可以了。 他没见过宋楚云跳舞,便以为这又是一场逗人发笑的坏主意。不料宋楚云脚步轻快,嘴里哼着小调,脚下跟随节奏,在屋里一动一停抬手顿臂,还真有点翩然灵动的意思。 好歹宋楚云也是贵公子出身,宴会上拿来应付女伴的探戈、恰恰都会一些,况且独舞不比两个人配合,要给没见过这些的小夫郎显摆显摆,简直太过轻松。 一舞毕,宋楚云抬抬下颌:「怎么样?」 唐恬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他没记住宋楚云最后一个抬手半屈膝的结束礼究竟怎么行的,只觉得那动作有种说不出来的贵气,和宋楚云这张脸莫名匹配至极。 「来试试?」 宋楚云勾唇,向他的小夫郎伸出手掌。 看着那张俊朗到无暇的脸,唐恬不免有些怔怔,等他回过神来时,不知怎得就被人给揽腰搂入怀了。 「脚要微微分开噢,手放轻松搭在我的肩上,来,先左再右,先前再后。」 宋楚云引导着他,教他最基础的步伐。 唐恬穿着长裙本就不是很方便,偏生姓宋的还凑在他耳边说话,温热气流涌进耳廓,让他后腰不觉一软。 「唔.....」 「很好。」宋楚云托他的背保持一个后仰下腰的姿势:「没教就会了,我们甜甜真有天赋吶.....」 说不清是这话里的调笑意味重,还是这个姿势唿吸不畅会让人心跳加快,唐恬脸颊红上一整个色度,身子也不自觉往他那边贴近。 月牙色的裙摆在宋楚云的引导下转出好看的弧度,丝带缠绕在唐恬小腿,又因近来香膏擦得勤的缘故,光滑肌肤造不成阻碍,粗略缠绕一阵就顺风飘起。 唐恬松松绾起的髮丝在动作中散开,墨发铺满肩头,有些落到了宋楚云的手背上。那衣裳收腰处还被坠了两颗精緻的小铜铃,随脚步起舞,能听到阵阵叮铃的清脆声响。 院子里缓缓落起鹅毛大雪来,靠近窗椽的蜡烛将窗纸照亮,可以看见雪堆积在衔台上的模样。 临近深夜,跨过了一年里最后一天的村民们放完爆竹就进屋取暖了,整个村子恢復出往日的宁静与祥和。 在某间不起眼的低矮房屋中,两来自不同时代的年轻人相对而望。守着不时炸起微微火星的炭堆,含笑吻上他们彼此喜欢的人。 - - 这场大雪下下来,村里就要进行长达五日的封路了。 泥泞道路禁不起霜冻,稍有不慎就会踩空或滑倒,是以每年这个时候村长都会带头把路给封上,省得村民们急着走亲访友摔出个什么好赖。 不论路封不封,对宋楚云他们的影响都没有很大。 反正家里囤的有菜,年前也把需要的东西都给备齐了,暂且没有要到上集市去採买的需求。 只不过日日烤火烤栗子烤红薯吃也很无聊,好在宋楚云收拾家当的时候找到了一本拿来垫桌角的旧书,唐恬便借这个机会向他多学认几个字。 小夫郎不善言语却很聪慧,宋楚云先简单教了他写两个人的名字。不到一个时辰,他就能笔画清晰的描摹下来,并且打乱顺序还能分别指认出哪个是哪个。 除此之外,宋楚云发现他对数字很敏感,这个时代没有阿拉伯数字,只有大写的壹贰叄肆伍。 当他对照大写把12345标註在上面后,小夫郎很快就可以拿笔做算数题了。 「厉害呀,我之前还担心往后生意做大了没人帮我管帐,看来这经济大权迟早要被你给夺去。那我就索性觉悟高点吧,提早让你当家作主,先吃上口香喷喷热乎乎的软饭好了。」 宋楚云说着从橱柜里摸出一方铁盒子,连同钥匙一起递给小夫郎。 唐恬还没来得及辩驳这不是吃软饭,下一瞬就被盒子里的钱给震惊到了:「全、全给我管吗?」 「是啊。」宋楚云探头往盒子里一瞧,发觉里头还是那换成整数的两锭银子,不禁笑出声来:「吓我一跳,这两锭银子不是咱俩一起去钱庄换的么?嘴张这么大,我还以为是多出好些来了呢。」 第78页 听他揶揄,唐恬不好意思的摸摸后颈。他以为宋楚云给他管的是家里灵活开支的碎铜板,哪成想竟然是全部家当。 「这、这么多,万一我弄丢了呢?不行...还是你管吧。你挣来的钱,存在你那里我比较安心。」 「甜甜,你没听说过一句老话么?男人有钱就变坏。」 宋楚云好笑,坚持把盒子推给他:「这些钱挣来也少不了你的功劳,再者你是我的夫郎,谁挣都一样,那都是我们的钱。我本就想找个时机把这些交给你来管了,家里总要有个人当家做主,我想听你的。」 唐恬闻言咬了咬嘴唇,他没管过这么多的钱。 那採买东西的几百个铜板对他来说数额就已经很大了,要是以后生意做好,手头上的钱更多,那岂不是一颗心都要在这上头操碎了? 宋楚云看出他所想,立即安慰道:「管钱而已嘛,不会操很多心的,再说不是还有我么?整笔的我们可以存进钱庄,散碎银子、铜板就拿着日用,等年后我请木匠来把家里的橱柜都换副新锁,这样就不担心弄丢啦。」 他把一应事务全给安排妥当,小夫郎自是没有二话:「那、那好吧,我是不是还得每月给你支点零用钱呀?出门在外,总不能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啊。」 「嗯...理论上是这样。」宋楚云还没有过伸手找谁要钱的经歷,眼下刚巧有个现成的,他怎能不尝尝滋味:「我,夫君,给钱。」 唐恬:「......」 「要、要多少?」 「你看着给呗,大过年的,不得多赏几文压岁钱?」 农户人家一般过年压岁钱都是三到五文,加上正月十五过后得正常下地干活儿,唐恬想了想,拨出四十文来给他做零用。 「先给这些,要是不够用来找我,只要用途是合理的,我就答应给你支铜板。」 小夫郎才把钱盒子抱到手上就有当家理财的架势了,宋楚云扶额失笑,规规矩矩应了声好。 「说到这个,等雪停我们还得去集市买个帐簿和笔回来,以后每一笔收入和开支都要记帐,不然时日长了会算不清。这几天你也要多教我认几个字,否则回头记起帐来好多字我都不会写呢。」 「行。」 宋楚云点头,见小夫郎掰起手指要给他罗列先前的帐目找找感觉,忙用翻书页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过去的帐咱们就不算了,从下一笔开始记就好。不是说要学写字么?来,甜甜,夫君教你几个新的词......」 唐恬:不懂就问,泫然若泣、意乱情迷这些虎狼之词,真的和记帐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第46章 村里封路的这些日子, 宋楚云和唐恬就过起了没人打扰的二人世界。 在这期间,他们每天睡到自然醒,醒后两人分工, 一个去收拾食材准备做饭,另一个则餵鸡餵鸭餵骡子。 让一家子老的少的两条腿四条腿的都吃饱喝足, 剩下的时间烤火取暖、学学写字、小日子过的恬淡且充实。 今年的雪下得大但停的也挺早, 正月初六村里正式恢復通行, 一大清早就见村民们三三两两提着东西去走亲访友。 农户人家没什么好东西当贺礼,几个鸡蛋, 一小包红糖, 或是些瓜子点心, 都能拿去走走三姑六婶。 宋楚云想着孙掌柜年前运走了五六车马的蔬菜, 等补货该是要到元宵节之后, 哪知才过初六他就又带着伙计火烧火燎的赶来了。 「新年好啊, 宋小郎,穿戴的这样整齐,是要和夫郎到集市上去?」 孙掌柜拱拱手向他问好, 此次来的态度似乎比上次还要热情。 宋楚云也回礼问候:「孙掌柜过年好,家里缺点纸笔,正准备和夫郎一起上书斋去看看呢。这村里刚许通行,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可是上次收购的菜有问题?」 「哪能啊!您家的菜在我们饭庄卖的极好,原本计划要管到正月底来着,结果年后几日刚过完就不够用了。这不, 我家掌柜一听说村里的路能通行, 立刻就带着小的来补货了!」 孙掌柜带来的伙计机灵的很,不等自家掌柜说清来意, 就先抢着给夸了一通。 「多嘴多舌。」孙掌柜笑骂,将伙计赶到后边去催车马:「宋小郎莫见怪,这是我一个远房内侄,一贯性子活泼爱说话的。只是他说的是实情,年前运走的蔬菜现下仓库中已所剩无几。要是方便,还得耽搁宋小郎一点时间,再给我称量余下来的菜品,不论多少,我全都要了。」 他和小夫郎共同培育出来的菜卖得好在宋楚云意料之中,但短短十天就消耗完这上千斤的菜,速度之快,属实让他也有些吃惊。 「那菜在您的饭庄里当真这样畅销?」 孙掌柜尝到生意火爆的甜头,唯恐宋楚云有自力更生的想法,供完这一季就不肯再供下一季了,忙道:「我先前也没预想到生意会好到这种地步,要是你觉得收购菜品的价格太低,这次我愿意完全以市场价来进行交易。」 宋楚云一听这话就知畅销程度比他想的还要乐观了。 他笑笑道:「孙掌柜别误会,我不是那种有利可图就不念旧情的人,您是第一个找上门的主顾,我自当安安心心按契约办事。咱们的契约是一年截止,至少在这一年内,我不会再与别家合作。」 孙掌柜闻言这才略略宽心,以宋楚云提供的菜的品质,要想攒下违约金强行结束合作不是什么难事,届时喜莱饭庄断了供应,只怕生意又要萧条下去。 第79页 一年足矣稳定下旧客,若多存些银钱再开个饭庄,需求量大了说不定宋楚云还肯继续续约。 「宋小郎的为人老夫心里有数,不过你这种植手艺实在出众,想来日后绝非池中之物啊。」 「孙掌柜谬赞,宋某不才,没那个开饭庄做生意的天赋。还是做做供应商的好,不担风险又有钱挣,能养家餬口就很满足了。」 说到底,宋楚云的种菜技术高超,不愁日后不能自立门户开店单干。孙掌柜这番明夸赞暗试探,他自然听得出对方的言下之意。 且他说的也是实话,开饭庄真不是他感兴趣的项目。 店开小了入不敷出,开大了又难免要和达官显贵周旋。有那个闲钱,还不如给小夫郎开家甜品店,可以随时带人吃到甜甜的美味。 孙掌柜是个聪明人,言尽于此就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为收购菜品,寒暄过后就捎上宋楚云和唐恬一同去了地里。 - - 村里封路的这几天宋楚云没法来料理他的大棚,大扬住在临近的地方,就由他每日去走走逛逛,定时把挡风雪的门打开来流通空气。 隔着大老远他就看见孙掌柜的车马急速驶来,前头还坐了他大哥和小嫂子。 不等三个人都稳当站下来,他先迎上去道:「铁山药这几日已经成熟的差不多了,其他白菜萝蔔长的也很好,孙掌柜要是收购菜品的话,可以从最近的一个大棚搬运起。我瞧那蒜苔在地里长久了要抽芽,就全给割了下来,拿厚棉被给捂着保温,以免遭霜雪冻坏。」 宋楚云原本想等给唐恬买完帐簿和笔再来弄这些的,见大扬留着心眼认真打理田地,在他之前就把活都给干了,不由对他竖竖大拇指。 「有进步啊,棉被钱我给报销了,回头再单独请你吃顿好吃的。」 大扬乐呵一笑:「要不是老大帮衬,咱哪能挣到这些钱过年啊。棉被是家里老旧不要了的,不用报销,请我下顿馆子就好。」 宋楚云含笑答应,招唿孙掌柜跟伙计去给菜品称重,自己则把唐恬送去大扬家给辛婆婆拜年,安顿好小夫郎后方才加入到搬运大营。 数十日没来下地,大棚里的蔬菜却都长得葱郁有致,萝蔔们拔高生长,最大那个的足有五斤。 其余菜品抽节的抽节,发蕊的发蕊,跨过寒冬,倒比年前养得更加喜人。 孙掌柜也喜不自胜,亲自下地搬运起了蔬菜,一捆捆绑好的青菜萝蔔陆续搬上马车,结帐时那钱给的叫一个爽快得劲儿。 这次收购一共卖了五贯钱。 有之前那四贯打底,现下沉甸甸五贯穿到手腕上,大扬也能泰然处之了。 「咱们说好的,我们三个一人拿半贯,剩下的都归你。他俩的我先保管着,等十五过完替你转交。」 大扬咧嘴笑,拨了一整贯钱到自个儿手腕上。 宋楚云等他解下一贯数五百文兜走,不料等了须臾一直不见人动静。 「还有半贯呢,你不要我可就忍痛笑纳了啊....赶紧的,拿着沉死了。」 大扬舔舔嘴唇,手抬了抬,但还是没肯拿钱:「老大,我想求你个事儿,行不?」 「好的坏的?」宋楚云挑眉瞪他:「别跟我说你酒瘾又犯了,要拿这些钱去买酒喝。」 「不是不是!那酒我早就戒了......我是想求你帮个忙,等和孙掌柜的契约到期,替我找人把这四亩地给卖了。」 「卖地?」宋楚云不解:「这是你和你阿娘的主要经济来源,地卖了拿什么吃饭,不活了你?」 「哪有的事儿啊!那啥,我不是跟你学了几手处理野货的本领么,刚好隔壁村在招屠户,我就去试了试。别人瞧我年轻有膀子力气,就收了我学当学徒。」 对于村野里出来的汉子,诸如屠夫、猎户之类的就能算是高等职业了。比起种地锄田一年等两季收成,干这种活挣钱快不说,也比较容易娶上媳妇儿。 宋楚云听闻一笑:「这是好事啊,有个稳定的饭碗比靠老天赏饭吃要强。」 「谁说不是呢,可我要是去了隔壁村,这四亩地就没人帮你照管了。大鑫和阿虎再怎么卖力,也不能两个顶八个用啊。」 说来说去,他还是惦记着宋楚云刚起步的种田事业,要在这紧要关头撂挑子走了,那于兄弟情分真有点说不过去。 宋楚云对买地自种本就有计划,那会儿还怕大扬要靠这地过活轻易不肯卖,就没在这上面多费工夫。现下他自己主动提出来,岂不是正中宋楚云下怀。 「你可想清楚,这地咱们一同开垦好,收成不错。要是守着种下去,三五年能攒到不少钱。你放了这块香饽饽去做屠户,也许短时间内挣不到这么多的花销。」 宋楚云说的这些大扬也仔细思量过了,他点点头道:「我想清楚了老大,我不是种田的料子,你就是把这四亩地全交给我打理,我种出来的菜也没你种的品质好。我转行去做屠户看似是放了香饽饽重新开始,但长此以往挣到的钱不会比种地少。」 「而且....而且我在隔壁村认识了一个小哥儿,他家就是我拜师傅学艺的黄屠子。那黄屠子说了,要是我能好生学手艺,攒够钱摆个小摊做点买卖,他就肯把哥儿许给我。」 大扬一脸情窦初开的羞涩,看得宋楚云忍不住失笑。 第80页 「我说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卖地,原来是有中意的小哥儿了啊。也行,你想过踏实日子挣钱娶夫郎,那我必然得帮你。你那地既要卖,不如卖给我吧,横竖我料理着田,对这四亩地里里外外都熟悉。」 大扬没以为他会答应的这么爽快,他还担心这四亩地离宋楚云家远,嫌来回跑麻烦。 想着把这田若卖给旁 人,就能给宋楚云多分些辛苦钱,拿去自己就近买地耕种,也不枉他们兄弟一场。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老大,你对我有帮扶的恩情,这田你便开个价吧。只要你不吃亏,我绝不讨价还价!」 第47章 四亩地对于普通种田人家来说, 就算是一个家庭里最大的不动产了。除非是遇到极大的变故或者举家搬迁,才会选择卖掉赖以生存的土地。 宋楚云正是清楚这一点,所以价格尽量往双方都满意的结果上议定。 最终定下来的价格共计八贯铜钱, 也就是二两银子一亩。 大扬是诚了心的想卖地,那四亩地在他手里荒废多年, 除了早些年做钿户, 把地租给比他还穷苦的人家种过些日子。其他时候总以做临工来过活, 那占地不算小的田在他手里属实没起到该起的作用。 正好宋楚云有日后开个甜品铺子的打算,买地自种是迟早的事, 倒不如把大扬家的买下来, 还占个知根知底不怕哪方扯皮的好处。 其实大扬想转行做屠户, 是可以把地长租给宋楚云的, 租金相对买断要便宜些, 而且若是屠户做得不顺, 还能回来继续种地。 只是租地繁琐,不但要管租户的果蔬种子,还要按收成时节给衙门缴纳赋税。光是签定担保协议和每个季度核算一次收支帐目就很费精力了, 他嫌麻烦。 价格议定好,宋楚云便先给了他两贯买地钱。 他有两贯整的存在钱庄,那个暂且不动,存在那里以备他和唐恬的不时之需。 这次结算他所得三贯半, 两贯给了大扬,剩下的一贯准备拿去买下一季的种子,最后五百文就留着日常开销。 「还有六两银子没结清, 等下一季收成后, 我尽量一次性都给你。」 大扬不必再巴巴的找人卖地双方拉扯,被宋楚云直接解决掉了心坎上的一桩事, 此刻自是说什么都乐意应下。 「咱们之间哪需计较这个,现在又不是遇到洪涝干旱的灾时,地本就不好卖。何况我那地也不是良田,要不是老大你肯帮忙,只怕真等找到买主要再翻过个年头了。」 大扬不担心地贱卖不出去,就是怕黄屠子家的小哥儿等不及。 那哥儿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本就留到快近十八岁,万一地没卖出去黄屠子先把小哥儿给嫁了,那他真是想哭都没地方哭了。 宋楚云一笑:「这钱拿去定个亲该是够的,难得你铁树开回花,辛婆婆知晓这事了没,她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大扬嘿嘿笑:「我阿娘就盼着我能早日娶上媳妇儿,家里热饭暖灶有个人气。她都同我念叨几回了,说你和小嫂子情意深厚恩爱有加,嘱咐我回头娶了亲,也要好好对待那小哥儿,千万不能给他委屈受。」 看着大扬那满心眼里要上门求娶的热切,宋楚云不禁笑意渐浓。 两情相悦的滋味他正在体验中,的确惹人心动,的确妙不可言。 这几个月相处,他知悉大扬一众人的心性,以前是没个有主意的人引导着,成天不四处厮混消磨时间就更加无所事事了。如今手里有了余钱,又遇上中意的小哥儿,往后要朝哪方向努力奋斗就都明朗了起来。 宋楚云拍拍他的肩:「你既认定了这个人,那就朝这目标尽力奔去。就算以后不共同做营生了,在赵瑭村遇到困难也可以随时回来找我。」 大扬明白他是在给自己兜底,心下一暖,回握上他手掌:「老大放心,不管是在柳丰村还是在赵瑭村,我都不会给你丢脸的。等十五过后我就去黄屠户家提亲,到时定了日子,第一杯喜酒我给你留着。」 宋楚云闻言含笑点头:「好。」 - - 买地的事情敲槌定音,宋楚云琢磨着得向自家夫郎报备一声,毕竟现在家里是唐恬管钱,后续的收入支出都得从帐簿上过。 他往辛婆婆屋里领走小夫郎,临走时唐恬兜了一兜的瓜果点心,完全腾不出手来让宋楚云牵。 「有给我们的云片糕、桃酥、雪枣,还有一袋子碎玉米粒和几块干草饼。这是辛婆婆给宋初八的,叫我带回去。」 唐恬高兴辛婆婆连骡子都记挂着,不肯假宋楚云的手,非得自己拢一大包牢牢抱在怀里。 宋楚云好笑,见争不过,也就由着他来。 两个人来的时候坐的孙掌柜的马车,回去没骡子骑,只能靠腿走。 好在雪一停村长就叫村里的汉子把道路给清了出来,因此一路没雪弄湿鞋子,边走边晒晒太阳吹吹风,几口新鲜空气唿吸下来还觉得挺舒服。 宋楚云给他说了买地的经过,小夫郎听的脸色涨红,俨然是很兴奋。 「那以后我们就有自己的地了,是不是?」 「是。」宋楚云被他津亮的眸子感染,眼底也蕴出笑意:「我们小院里的三分田种了些菜苔姜蒜自用,后面的一亩半还是按原计划给鸡鸭骡子们种上玉米跟小麦,你的甘蔗得等开春回暖才能撒种。」 第81页 「这四亩地的供应契约还有大半年,在这期间我们能还完买地钱。要是运气好再多攒下点儿,等契约时限到了,能拿来做其他的用。」 唐恬原本对和孙掌柜合作有个稳定收入就已经很满足了,不过听宋楚云的意思是还想把现有的产业扩得更大,不由竖起耳朵来听他的想法。 开甜品铺子是宋楚云的私心计划,现下一没时间二没闲钱,便先不着急透露给小夫郎。 他莞尔道:「家里的鸡鸭都开始下蛋了,过年这段日子咱们攒下来不少,要不拿卖蛋的钱多买些小鸡小鸭回来。等下次收成后我把院子往外扩一些,修个结实棚子专门养毛茸茸。」 宋楚云先前租摊子是为卖野货,这事他细想过,打野货来卖是挣钱,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要想发家致富的事业崛起,还是要做可长远进行的生意。 他专心理田后摊子的事就交给了马成鑫,有野货时卖野货,没野货就卖鸡蛋鸭蛋。 「鸡蛋在集市上销路好,鸭蛋咱们可以腌成咸鸭蛋,容易卖又好保存,要是数量多了也能当个固定生意做。」 唐恬不懂野货买卖,可他了解鸡蛋鸭蛋的市价,确实比动辄一二十文一斤的肉要好卖许多。 「行,我听你的。」 小夫郎答应的爽快,宋楚云忍不住揉揉他的头:「选小鸡小鸭的事还得靠你,毛茸茸多了照顾起来也会很辛苦。甜甜,你别忧心,我会给你分担。」 「我知道。」唐恬嗓音脆生生。 他仰脸笑,那笑从眼睛里透出光来,是真心实意信任着宋楚云的话。 小夫郎日渐没了初见时的胆怯瑟缩,也愿意把自己放在和对方等同的位置上看待问题。他无比信赖宋楚云,无需多言解释,家里的活,家里的人一定会自觉而主动的和他一起承担。 - - 两个人一路走着说着话,很快就回到了自家小院里。有些不方便在外面聊的,关上屋门便可以畅所欲言。 唐恬一进屋脑袋就扎进了橱柜,拿出这些天每天都会数的钱盒,进行着他的日常数钱行为。 宋楚云哭笑不得:「一天数三回还不就是那些银子,难不成数的多,兑票上的银子锭数也会变多?」 小夫郎闻听此话转头瞪了他一眼,这娇俏可人的模样叫宋楚云看的心花怒放。 「除开钱庄那二两银子不算,我们手里能灵活取用的还有二百三十文,刚结算的留下一贯卖种子,加上临散的五百铜板,共计是七百三十文。」 唐恬嘴里嘟哝算帐,手也没闲着,在帐簿上写写画画,写完往宋楚云面前一递:「我记的对不对?」 宋楚云好笑,仔细看过一遍后,砸砸嘴皮:「有进步,字写的比前两日好多了....但是甜甜,昨儿我不小心打碎个碗,这钱就不用从我的零用钱里扣了吧?」 一个碗扣他十五文,怎么着,琉璃碗吶? 「当然要扣。」小夫郎振振有词:「家里锅碗瓢盆没了都得花钱买,帐目是要算进日常开销的。」 「那也不至于扣十五文吧?打个商量呗,扣个五文小惩大戒就行,下次洗碗我当心点儿。」 宋楚云嬉皮笑脸,满屋追着小夫郎讨价还价。 唐恬被逼到角落无处可逃,小脸通红在他怀里钻来钻去:「不行.....一个碗去买是不值十五文,可你还偷吃了我的麦芽糖和三块芝麻饼,前儿要不是你非要给我展示什么干玉米粒炸爆米花,把宋初八的一顿饱饭给炸没了,它也不会饿到扯着嗓子嚎大半夜,你、你得负全责。」 宋楚云被他惹的笑出了声,他为这个家劳心劳力,结果到头来不仅要对小夫郎负责,还要对看他不顺眼的宋初八负责。 稍有不慎就是人畜共愤,这可真是上哪说理去。 唐恬对自己的危险处境一无所知,还在那掰着手指头算细帐:「我的麦芽糖和芝麻饼都没捨得吃,准备留着等天气好和你在院子里赏雪当点心的,哪知一会没注意,你就一口气全给吃完了。吃就吃嘛,背着我吃是什么意思,还骗我说院子里的鸡下了鸭蛋,叫我出去看,你个大骗子....」 「好好好,我错了。」宋楚云忍笑失败,在小夫郎怨念的语气里笑得十分欠揍。 他附身吻住唐恬碎碎念的嘴,把人按进床头温柔厮磨。 「别气了,偷偷吃光你的麦芽糖和芝麻饼是我不对。给个机会,扣掉的零用钱,就让我肉偿吧。」 第48章 宋楚云习惯了这样和小夫郎一边打情骂俏一边商议正事, 因而该肉偿的他兢兢业业以啃嘴唇的方式偿完,关于上半年的事业计划也大致做出来了。 跟孙掌柜签定的供应契约还有九个月,要是每一季都能以这样的收成结果来算, 那下一次卖菜的钱就可以一次性还清那六两银子。 家里再多买进些小鸡仔小鸭仔餵着,等养大了下蛋或者直接卖老鸡老鸭。 在此之前他还得多攒点钱, 好到镇上的砖厂里看看, 提前定下需要修窝棚的砖块。 大扬自打定主意要去做屠户, 地里的活计他就不参与了,大鑫和阿虎初十一完就恢復上工, 各自领完钱站在田埂上等着向宋楚云道喜。 「帐钱都没结清, 现下那地还不能完全算是我的, 你俩着急忙慌道哪门子的喜?」 宋楚云无奈, 抬手敷衍回礼, 在两个人撺掇着要下馆子去庆祝时, 大方给了他们一人一拳头。 第82页 「帐没结清怕什么的,迟早还不都是老大你的田。自己有了田当了东家就是不一样哈,瞧瞧这气势, 这派头,不得身后跟着俩小弟上酒馆去充充面子?」 大鑫揶揄,拿肩头撞阿虎,示意他跟自己一块儿继续怂恿。 其实他也不是说非要蹭宋楚云请的这顿饭, 只是有日子没见,乍一见面就觉得格外亲。想找个由头哥几个一起去吃顿好的,也沖淡些大扬去赵瑭村学手艺不再来帮忙的惆怅。 他和宋楚云身上最大的相似之处就是都很重感情。 大扬和阿虎算是他们这个微型团伙里的后入成员了, 经过几个月朝夕相处, 眼见着人从只会跟在屁股后头当小弟到如今对未来有规划有想法,他是打心眼里为大扬高兴。 可好不容易四个人脾性磨合好, 改掉恶习一同赚到钱,立刻就三差一了,这怎能叫他不心生出不舍。 阿虎不知在想什么,眼神愣愣的,被大鑫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就是啊,老大。新的一年开始了,你不破破费做个誓师大会,鼓励下我们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宋楚云敏锐从他神色里看到了一丝不自然,却因大鑫也在旁边,便没给戳穿:「哎行行行.....真是服了你们了,明日让大扬请天假别去赵瑭村,咱四个去趟镇上,我请你们下馆子吃饭。」 大鑫和阿虎一听是上镇上的馆子吃饭,双双喜的直咽口水。宋楚云被他们讨论菜品的高昂叽喳声吵得后脑勺疼,摇摇头哼笑,锄头一挑就兀自先理田去了。 - - 大扬不在,原本四个人的分工现下就成了三个人分。 不过地里刚经过一场大规模的蔬菜採收,除了要剷平地上的坑洼方便下次撒种外,目前需要耗费大量人工的活并不是很多。 正月的天依旧很寒,为防春寒土冻,宋楚云便没把大棚外的木板拆卸下来。 田里随处可见散落的菜叶,都是在搬运时刻意留下的粗皮残根。大白菜外面的几层叶子最容易发老,做菜影响口感,但拿来肥田就很合适。 割了蒜苔的根茎也还留在土里,没人管就能自发抽芽,只是那芽光看着绿,里头絮如干草,压根嚼不动。宋楚云用随身带的小锄刀连根挖了,和浮土搅拌在一起,等天气回暖好捂成肥料。 那四亩地在他们三个的轮番伺弄下又恢復出黑润色泽,有了上一波的菜叶做天然肥,后续再撒种就不用烧草木灰了。 他们约好去下馆子那天,恰逢大扬的未来老丈人身子不舒坦,就把聚会时间往后延了三四日。等他终于得空组成四\\人\\帮去吃顿好的时,日头已经踩在正月十五的尾巴上了。 宋楚云原本打算元宵节带小夫郎去逛逛花灯会的,柳丰村每年的花灯会都很热闹。走街窜巷的小贩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多,连带那些不常见的哄人玩意儿也只在花灯会上才有的买。 奈何答应请他们下馆子是一早就说好了的,况且大扬过了正月十五就要带老母亲搬到赵瑭村去短住,下次回来最快怕是也要等到初夏。 唐恬知道他一整天都垮着脸是为什么,就主动提了也要下馆子去吃饭的话。在他再三表示真的是嘴馋真的没有任何勉强后,他的小宋哥哥才终于被哄的肯露出点笑脸来了。 宋楚云拖家带口而去,大鑫见状喜不自胜,清楚自家老大在小夫郎面前从不吝啬且拥有脾气极好的双标属性,于是很不客气的把该饭庄的所有招牌菜都给点了一遍。 「客官久等了,您要的砂锅煨蹄膀、蒜薹烩腊肉、炝炒时蔬拼盘、糖浇果子干、以及玉米萝蔔养身粥,另外小店还赠送一份山药糕,答谢您的惠顾!」 他们点的砂锅煨蹄膀是大份,一口火锅往桌子中间一摆,周围一圈都是暖烘烘的热乎气。 宋楚云看着炖成乳白色的蹄膀汤,先给唐恬舀了碗放在旁边凉着。那汤颜色醇浓,上面浮出层浅金色的油光,蹄膀事先拿糖炒过糖色,肥瘦相宜,煮得松软而不烂,筷子戳下去嫩滑又有弹性,光闻味道就能引得人口舌生津。 大扬端着碗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转头一看大鑫和阿虎,一人一筷子时蔬吃的连连点头。 「瞧你们俩这点出息,这辈子吃过好东西没啊?那青菜叶子有啥好吃的,放着肉不夹,偏吃那个。」 阿虎以前靠摇骰子手艺身上时常有点余钱,偶尔也能下顿馆子开上几餐荤。不像大扬要养老娘,日子过的拮据,满桌菜上齐那眼睛就直奔向肉去。 「不是....你尝尝,真好吃的很,这青菜叶子可比肉还要好吃!」 大扬半信半疑,往时蔬拼盘里夹了一筷子,菜还没咽下去当即就拍桌叫起来:「奇了怪了,这青梗菜汁水饱满,嚼进嘴里回味甜甜的,口感又脆生又清爽,真比肉好吃!」 宋楚云在桌下踢他一脚示意声音小点,邻桌吃饭的人不少,别整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自己种出来的菜什么品质难道心里没数么?那两箩筐的青菜萝蔔给你白吃了?」 这话可是实打实的冤枉了大扬,年前他们各自领了两框菜回去过年吃,那些菠菜、蕹菜、青梗菜产量本就不如萝蔔多。加上大扬离的最近,光顾着给大鑫阿虎他们装筐带走,等轮到自己时真就只剩萝蔔大白菜了。 大扬被踢了一脚也不生气,嘻嘻一笑,夹起碟子里的菜压声问道:「老大,这真是我们自个儿种出来的菜啊?」 第83页 宋楚云指了指空碗下的喜莱饭庄印记给他看,指完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他不认字:「如假包换。行了,别咧嘴傻笑了,口水都快溅进菜碟里,你不吃我们还吃呢。」 他这打岔的功夫,那边两个人筷子搅得飞起,没出片刻四样组成的时蔬拼盘就分别去了大半。 大扬见情况不对也顾不得说话,提膀子就抢起菜来,霎时桌上多了三个无情的干饭机器。 和他们的风捲残云相比,宋楚云跟唐恬这边就要显得斯文多了。小夫郎吃完一整碗煨蹄膀意犹未尽,把每样菜都尝了几口,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蒜薹烩腊肉上。 那腊肉不像寻常的腌肉,咸不说,还有一股子肉腥气。这菜碟里的腊肉切成丁,炒的四面焦黄,肉许是在腌制前还拿滷水泡过,有点滷肉的香味。 蒜薹根茎脆嫩,浅青色的菜杆在高温下有些微皱,配上大葱和蒜瓣增鲜提鲜。单吃是种味,和腊肉丁一起吃又是一种味。 这些菜式在各大饭庄里不算特殊,但每样拿出来都有可圈可点之处,不难看出孙掌柜在菜式搭配上是花了心思的。至少让菜品保留了一定的原有滋味,也通过厨师的手艺将这些优点更加多样化。 他这次下馆子之所以选在喜莱饭庄,一则是给大扬践行,横竖是要吃饭,吃什么都没有吃自己种的菜来的有意义。二则他和孙掌柜是双向选择,他可以按合约给喜莱饭庄提供菜品,可他耗费精力和唐恬一起种出来的菜也要得到相应对待。 现下看起来,这些菜的最终归宿他很满意。 饭庄连不要钱白送的山药糕都没偷工减料,蒸得软糯的山药按压成泥,加了山楂碎和花生碎来提高适口性。拿压花的模具压成一块块糕点状,相当适合给刚沾完荤腥的脾胃去去腻。 最后结算的菜钱一共是一百三十五文,宋楚云看了价单,除了砂锅煨蹄膀略贵占了七十文外,剩下的蒜薹烩腊肉三十文,然后就是其他十几二十文的时蔬、果子干跟养生粥。 这价格在年尾巴上也是很公道的了,且每盘菜的份量很足,他们五个人才堪堪把点的菜都给吃完。 宋楚云本就是想以平常百姓的期待感来品尝菜式,瞧见孙掌柜在柜檯后忙着算帐便没刻意去打招唿,省得孙掌柜不好意思收菜钱,还要放下生意陪他客套寒暄。 等所有人都茶足饭饱,餍足打着嗝儿勾肩而出,这次给大扬践行顺带来验收双方合作成果的饭局,到此就算圆满结束了。 第49章 採收过的土地整理好, 接下来就可以放置一小段时间了,等埋在土层下的菜叶子催成肥料再进行下一次的撒种。 连续种植对土层里的营养质损耗很大,要是没有修养期日后很难养成良田。 不用下地, 宋楚云便把精力都放在了修建窝棚上。他带着唐恬去了趟镇里的砖厂,这些砖需要制样, 还要晒干烧窑, 工期耗时不短, 得提前订好到时直接来取成品。 砖厂做接待的小工正是莫娘子的丈夫,男人身量生得矮小, 但四肢健硕粗壮, 一看就是干惯体力活的。 「哟, 这不是宋商贩么, 咱这砖厂近阵子没接多少活儿, 怕是不大需要人来看管仓库哩。」 周大伟一贯瞧不上当混混的宋楚云, 上回村里开大会,就是他带头抗议,不许地痞流氓在集市上摆摊祸害人。 宋楚云一听这夹枪带棒的嘲讽语气就想起这人是谁了。 他略一颔首, 语气淡然道:「我和夫郎来买砖。」 「噢.....原来是来买砖的啊?那就这边看看吧。」 孙掌柜好几次带着四五辆马车来搬运菜品,这件事在村里传的人尽皆知,他自然也有所耳闻。 一方面他是不满当初只会偷鸡摸狗的地痞得了村里人的支持,不仅在集市上顺利摆上摊, 还谈成笔大生意。另一方面则是眼红宋楚云赚的盆满钵满,现下都有余钱进砖厂做买卖了。 周大伟怄不过宋楚云从一介人人嫌弃的恶霸变成口口称颂的成功人士,在领他和唐恬看砖的时候便故意往最贵的那块区域领。 「这些青砖是才从窑里烧制出来的, 结实耐用, 拿去盖房子几十年都不会坏。刚过完年,物价还没完全跌下去, 你要是诚心想买,我给你个面子打点折,算三十文一块。」 宋楚云听闻这话当即默默翻了个白眼。 周大伟是打量他分不出青砖的质量区别,这些砖是青砖不假,可看成色全是制样时制坏了的次品。 况且进窑烧制的时辰过久,砖体整个呈现出灰色,要是拿去盖房子不等三伏天就会遭日头晒出裂痕来。 嘴一张就喊三十文一块,就算是质量上乘的青砖也不到这个价。 「怎么着,嫌贵啊?」 周大伟见他不说话,心里暗自一爽:「宋商贩如今是做大生意的人,难道这点钱还捨不得拿出来?不过要是真嫌贵买不起也没事儿,这砖厂里还有适合低等农户们用的土砖,几文一块,便宜的很。」 他腿搁在散落的砖堆上,边说话边上下抖动,显然一副不想做生意只想膈应人的架势。 他原以为以宋楚云的性子会架不住拱火,说他买不起还偏要争口气给咬牙买下来。哪料那姓宋的压根就没在听他说什么,兀自牵着小夫郎研究起了一旁的红砖。 「这个挺沉手呢。」 第84页 唐恬拿起一块颠了颠,又在其他砖上轻敲做对比:「给小鸡小鸭修窝棚不需要太好的砖吧?我看这个就够用了,能遮风挡雨,比木板和茅草搭起来的要结实。」 周大伟听他说买砖回去是要给鸡鸭修窝棚,还不是为盖房子,心下不免又泛起一阵酸气。 「这下蛋吃肉的畜生可真是会托生吶,连窝棚都得用砖块来修。不像咱们这些靠做苦工养家餬口的人,竟是过的还不如一群家畜。」 「你要羡慕就去窝棚外面排队。」宋楚云不耐烦,都不乐意搭理了这人怎么还越说越来劲呢。 「算了.....」唐恬眼见周大伟蹿起来要和宋楚云理论,忙把自家夫君挡到身后:「咱不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反正窝棚不着急修,等把鸡鸭买回来养着再买砖也不迟。」 「嗯~」宋楚云的大高个在小夫郎身后完全藏不住,但这并不妨碍他把脑袋靠到唐恬肩窝上,装出一副小媳妇受了气要人撑腰的模样。 唐恬失笑,摸摸他头顶哄劝,等把人哄好又牢牢牵住手掌:「走吧,恬哥哥带你买鸡鸭去。」 - - 选买鸡鸭这种事还必须得是小夫郎出马,宋楚云和唐恬逛回集市,找到上次买家畜的农户,一口气买了四十只鸡鸭苗。 「这回买的都是双数,就不担心他们里面会有落单的了。」 唐恬将背篓反挂在胸前,挨个戳毛茸茸们的脑袋玩儿。 宋楚云看的好笑:「家里那是三只鸡三只鸭,算在一块可不还是要落单一只?」 「辛婆婆给了我好多的糕点,我打算把家里那只老公鸭拿去给她补补身子呢。」 唐恬对鸡鸭一视同仁,那三只鸭子也有名字,分别叫大壮、小豆和小米。 「我们就一只会打鸣的大公鸡,所以亮哥不能送人。而且它威武神气,是鸡头,将来要代替我去管理鸡群的。」 宋楚云闻言呛了一下,没好意思点破鸡头这个词不能瞎用。 「你满意就行,咱们那个鸡笼太小,这么多鸡鸭暂时养养还可以,等长大些就放不下了。」 说来说去,砖还是得尽早买。不然鸡鸭长的快,没两个月就不能全挤在一处了。 唐恬点点头:「之前搭大棚还剩下些木板,床底下也留着几床破旧棉絮,我们拿那些做个简单的大窝棚先用,你觉得好不好?」 小夫郎有盘算宋楚云自当没二话,朗声应下,而后带着一箩筐叽喳叫着的小崽子们先回家。 回到家宋楚云就开始翻箱倒柜,找出所有能使的工具,赶在天黑前把大窝棚给拾掇出来。 那些鸡鸭可以在唐恬之前住的屋子里养上一阵,反正现在天还冷,晚上颳起北风在院子里也关不住。 好在木板和棉絮都是现成的,拿麻绳捆巴捆巴就能凑合出轮廓。 这次买鸡鸭一共花了两百文,家里饲料不多了,小夫郎又忍痛花了三十文买来一大袋子混碎玉米粒的粗谷壳。 鸡鸭崽子小,有菜叶子叨叨就能很欢脱,那一袋玉米谷壳便多半归做了骡子的口粮。 此举引得宋初八狂喜。 只是老父亲宋楚云就不是很高兴了,因为这三十文照旧从他的零用钱里扣。 「为什么,它那顿饱饭我不是早就已经肉偿过了么,干嘛还要再扣一次钱?」 「啊?」唐恬似是头一次被问这样的问题,停下做草编的手,抬头,乖巧微笑:「你有不满呀?」 宋楚云:「.....那倒没有。」 「男人有钱就变坏,这话是你说的。我这是为你好,夫君,你可一定要做个好人。」 小夫郎语气之恳切,表情之无辜,让宋楚云恍惚有种自己能问出这种问题就很没守男德的感觉。 「......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身无分文,再不努力在这个家里连饭都要吃不饱了。 - - 小鸡小鸭买回来,后边这几天就是加固搭起来的简易窝棚,清点过年期间存下来的鸡蛋鸭蛋。那鸭蛋虽下的比鸡蛋晚,可胜在个头大,一个个堆在篮筐里,七八个就能占满筐内所有空间。 马成鑫中途来过一次,把卖鸡蛋的钱交给宋楚云。 摊子的租金是一个月六十文,要是按季租就能每月少收十文,一百五十文管三个月。 卖鸡蛋的钱扣除押金然后两个人对半分,一个提供货品,一个守摊子做生意,前几个月都是这样来的。 「老大,一共是一百二十五文,咱俩一人六十。多的五文就算是我孝敬小嫂子吧,给他当买零嘴儿的私房钱。」 马成鑫嘿嘿一乐,数出五个铜板交给唐恬揣好。 他知道现在老宋家是夫郎当家作主,是以对唐恬的态度比对宋楚云还要好。那一脸堪称谄媚的笑容,让做老大的那个瞧得直哼鼻音。 偏偏小夫郎很受用,五个铜板在手里颠来倒去。只隔着衣袖悄咪咪勾了下某人的手指尖,就哄好了他耳根子软的温柔夫君。 「你们聊吧,我去餵鸡鸭。」 唐恬说着就拿起装碎菜叶的铜盆出去了,留下宋楚云和马成鑫在小厨房里吃继续吃晚饭。 这回马成鑫来除了日常交帐外,还有件事要向自家老大汇报。 「老大,我瞧大扬走了之后阿虎状态就不行了,他昨儿来找我,听他话里的意思像是也要去做别的活计。咱们这四\\人\\帮才组多长日子啊,眼看着一个二个就都要散了。」 第85页 其实这事宋楚云心里已大致有数,阿虎听说大扬要走那日情绪明显不对。倒不是按捺不住也想去自力更生的激动,相反,他既心虚又愧疚,像是明白在这种关头提出离开,对几个人刚奠定起来的基业会产生巨大打击。 马成鑫没想那么深,只单纯为兄弟散伙而唏嘘不止。 宋楚云听他一阵阵长吁短嘆,不得不耐着性子安慰他:「没事,眼下刚过完年,还没到春耕忙碌的时节。村里的汉子都清闲在家,要是人手不够咱再多请几个临工就是了。」 「我知道,可阿虎那小子也忒不仗义了!明晓得大扬不在那四亩地咱仨个都忙不过来,还非说什么....噢,说他不甘认命,要奔往更好的前程!」 马成鑫数落一句就啃一口鸡腿,吃的手里嘴里满是油光。 宋楚云却是被这话给逗笑了:「他真这么说?」 「可不是嘛,我劝他安心种地,多存点家当早日娶妻生子。他非但不干,还说我这是没志气。老大,我就想不明白了,有志气,难道就是一定要去奔什么所谓的好前程么?」 「谁说的。」 宋楚云拍他的肩,看他一个劲儿的大口吃肉大口喝汤也很畅快。 「选择让自己快乐的方式生活就好,人人都以为有名有利就算是奔得好前程了,却很少有人能想透彻。保持本心做个平凡而知足的普通人,那才是芸芸众生中最好的前程。」 第50章 宋楚云当真是对阿虎口中的好前程感兴趣, 所以没等两天就把他给叫到了田上,预备认真询问下细枝末节。 阿虎对这类正儿八经谈事情的邀请有着深刻的坏记忆,但也知道这事早晚都得告诉宋楚云, 于是不等大鑫再次催请,打从众悦戏班一出来就主动钻进了大棚里。 彼时宋楚云正在划拉地界, 琢磨着下一季哪块田种哪些菜。见他露头, 便扬头乐呵一笑道:「那边的事忙完了?」 「嗯.....」阿虎闷闷应声, 也拿了把锄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地里刨浅坑。 他这几日都没来上工,说是有急事要请假, 等忙完再过来帮忙。只是来了不到半日就又匆匆地走了, 如此反覆好几回, 这次再来, 他面对宋楚云着实有些气短。 「老大, 我知道我对不住你, 你要打要骂我都认,就是别总这样笑行么?真挺瘆人的.....」 阿虎依稀记得上次宋楚云露出这种笑容,还是在诱导他输光老婆本的时候, 就是不知这次这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一没上赌场二没私设赌局,我打你骂你干嘛?听大鑫说你有另谋生路的打算,目前进展到哪了?」 宋楚云是真关心,见阿虎戒备的要命, 就先递去一壶加了姜片的糖水,让他喝两口暖暖身子。 那甜丝丝热辣辣的糖水喝下去倒还真有效,阿虎稍稍放松了些肩背, 似是下定决心般, 一字一句道:「老大,我志不在种田, 我想进众悦戏班,做个技艺精妙的戏法大师。」 变戏法,也就是后世的魔术了。 这个时代能表演的节目有局限,不过要是真能练成好技艺,在相对闭塞的环境里也不失为一种文化输出。 阿虎打破心头的关隘,就想一股脑地全宣洩出来:「我从小就爱摆弄骰子,不是为赌博能赢到钱的快乐,而是我享受用一根头髮丝或者用一根不起眼的树干制造出不可思议的场景。」 「他们都看不清我的手法,想不通那本来有三有五的点数怎么突然间就全变成了六,也不明白分明是亲眼看见我放进骰盅里的骰子怎么摇着摇着就少了一颗。」 「老大,我爹娘觉得我混迹赌场没出息,而且我也确实在那种地方吃过亏。可我始终都想光明正大表演一次我的戏法,哪怕只是最最简单的藏骰子。」 阿虎说着张开两手指缝,示意宋楚云看,他手里没有任何东西。 而那掌心一合,再摊开来时赫然多了枚方方正正的骰子。不等宋楚云拿起来细看,阿虎手一晃,那骰子上不规则的红点就全变成了密密麻麻的六。 宋楚云当真是因为惊讶才没说话的。 阿虎却颓然丧气,往田道上重重一坐:「我爹娘看见这些时和你反应一样,然后我就被揣了几脚用扫帚赶出家门了。这些对常人来说就是不入流的旁门左道,你不用多言,我都知道。」 「你怎么会这样想?」宋楚云回过神来,也坐到他旁边:「很厉害,教教我吧,我愿意花钱学。」 阿虎闻言一愣,侧目在他脸上找了很久的戏嚯意味,未果。 「老大.....」 「我说认真的,你要肯教我一定肯学。但咱得说好,学费要先赊帐,没办法,家里管的紧,不许我藏私房钱。」 宋楚云绝对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他是真觉着阿虎的技艺精妙。要是学会这一手拿去哄小夫郎,那可比干一堆的家务活挣零用钱快多了。 阿虎惊疑不定:「老大,你不觉得这是登不上檯面的歪门邪道?」 「不偷不抢,靠自己的能耐吃饭,怎么能算歪门邪道。况且所谓的台面都是那起自诩高贵的人设定的,登不上世俗的台面,咱往其他檯面上登不就好了。」 宋楚云坦然至极。 他捏过阿虎手里的骰子在指尖把玩:「我无权要求你们全都按照我的人生计划去走,我想种田,也甘心于种田,做这件事会让我觉得快乐。」 第86页 「可你不一样,你想正大光明的向看客们表演戏法,那就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过程坎坷些没关系,但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心。」 阿虎在父母那儿受了冷脸,心里本是极不好受,原以为宋楚云会责怪他放着好好的田不种,跑去做些不上道的行业。哪知对方竟这样善解人意,还说出这些宽慰人的话来。 各种情绪一堆积,他鼻头髮酸,险些哽咽出声。 「好了,有明确的目标是好事,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趁年轻还不赌上所有热情和运气,那以后老了在酒桌上拿什么向后辈吹嘘?」 宋楚云含笑,佯装嫌弃的躲开他的拥抱,转而抬手在他肩头撞了一拳。 阿虎不似大鑫那般爱哭哭啼啼,接受到好意后就调整了一下心情。 他揉揉脸颊,吞回哽咽:「老大,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会虚心求学努力练习的。等有朝一日我能在镇上开办个人专场,到时一定请你和小嫂子坐头牌贵宾席。」 「你小子志气不小啊,还想在镇上开办个人专场。说来我在这里还没个有名气受追捧的朋友呢,那这话就是当约定了,等你红遍淮昭镇,我就打着做过你老大的旗号去蹭第一排。」 「一言为定!」 - - 阿虎立志要做个名扬诸镇的戏法大师这事,他特别嘱託了宋楚云先不要告诉给马成鑫。别的不怕,就怕这光头滷蛋藏不住话,没等混出名气倒先在村里嚷出名气了。 约定好等他新排练的节目下月底登上戏台时请宋楚云和唐恬去看,阿虎就丢下锄头回了众悦戏班。 马成鑫最后得知的结果是阿虎顶不住家里的压力,进了戏班子打杂,往后这四亩地就由他和宋楚云两个人来料理了。 「四个人如今就剩下了咱哥俩....唉,也行吧。老大,不管你到哪我就跟到哪,祸福相依,不离不弃。」 难得马成鑫能有文化的蹦出四个字的成语,宋楚云倍感欣慰。 「滚一边去,我有家有室的,谁要跟你不离不弃。」 马成鑫一张圆脸上尽是委屈之色。 谁以后是没家没室的了,他马上就要和的小表妹定下亲。到时候生一窝黑黑胖胖的福娃娃,眼馋不死那个姓宋的。 「话说老大,你和小嫂子成亲也快半年了,怎得一直没要孩子啊?我听人说,小哥儿生产可比姑娘家兇险,年纪大了不易生养,还是得趁年纪小早点儿要。」 这茬算是提到了正点上,可惜是宋楚云最不爱唠的那个点。 「老大的事你少管,有这闲工夫还是先想想自己的事吧。媳妇儿追到手了么?家里亲事肯定了么?考虑好以后生几个崽了么?」 「我上头没个爹娘,定亲的事我说了又不算,还不得请宗族里的叔叔舅舅去问了我那表妹和她阿娘的意思。」 马成鑫说出兴味来,不愿放宋楚云走,就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老大,我怎么没和姑娘家接触过,瞧你和小嫂子相处的甜蜜恩爱,要不你给我支点招呗,怎么才能让姑娘家心甘情愿的嫁给你啊?」 宋楚云:「往那一站。」 马成鑫:「......」该死,好像也没毛病。 「那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往那一站,就有人主动上来问我要联繫方式。遇到热情点的,直接就问合不合葬了。」 宋楚云说的还是穿书前的事。 光荣退休后他也想过一阵普通人的日子,就在小侄女的带领下,去了几趟学校旁的平价酒吧。 有一说一,那些个电影学院的女孩儿当真是年轻漂亮,看他这张不输男模的俊朗面庞,还以为是大两届的学长,纷纷过来要联繫方式。美其名曰认识某个知名导演,可以推荐他去演龙套角色。 在五官和气质这块马成鑫毫无挣扎的余地,只能换种思路,打听起了房中意趣。 饶是宋楚云这样厚脸皮的人,也做不到和外人讲述他与小夫郎是如何在床上相处的——毕竟理论和实操还是有些许的不一样。 「都说了无可奉告,别再问了。要想了解小哥儿和姑娘家有什么区别,你自己去翻几本风月话本不就都清楚了?」 宋楚云烦的要死。 他连小哥儿都还没真正碰过呢,上哪给人分析区别去。 马成鑫一万个不信:「老大,别这么小气嘛,咱俩都是汉子,有什么秘密说不得的?我又不听详细过程,你就告诉我一点注意事项,省得回头洞房花烛夜,我唐突了别人姑娘家。」 宋楚云好想说一句经验得等他自个儿洞完房才能总结出来,但他没和小夫郎行周公之礼的事还不能暴露。 「让你读书,你要餵猪。平时闲着没事多学认几个字不好吗?等到要用的时候只会嘴一咧咧说自己大字不识。」 宋楚云简直恨铁不成钢。 「这样吧,你拿点钱给我,等我回头上集市买东西,给你寻摸几本带图的书册。有什么要求先说好,别到时买回来又嫌看不懂。」 马成鑫等的就是这句话,忙乐乐呵呵的往他手里塞了几十个铜板:「就这些了,全给你。我也没别的要求,简单易懂,一看就明白是干啥用的就成,最好姑娘小哥儿的一样来一本,满足满足我求学的好奇心。」 第51章 其实马成鑫不提这事, 宋楚云也有想法要去寻摸两本这类的读物。倒不是他还需要学习,是唐恬现在认得的字不多,有了这玩意儿就能事半功倍。 第87页 毕竟谁能拒绝和一只软软糯糯的小夫郎藏在被子里一起看小黄书呢。 ——反正宋楚云自问是做不到。 将这个想法揣在心坎上, 小宋哥哥便在接下来的几日里连续跑了好几趟集市。 除开要办的私密事,他还去选买了一批应季的蔬菜种子。孙掌柜那边实在腾不开空闲, 这趟没亲自前来, 就让伙计送了些镇上点心铺才有的糕点当慰问礼, 以及一张写了蔬果要求的信笺。 他现在对宋楚云料理的蔬菜品质放一万个心,也不多说旁的, 让他随自己心意挑选着好伺弄又适应时节的菜品。只是一样玉米一样红薯, 这两个是特别点名要的。 有山药糕的前例, 不少食客慰然喜莱饭庄思虑周全, 为此愿意多当几次回头客或将饭庄推荐给亲戚朋友。 孙掌柜把宋楚云的提议听进了心里, 想着等开春回暖, 再做道红薯羹当赠品。为扩大选择性,一份玉米烙,一份红薯羹, 不论食客里有老人还是小孩儿就都能顾全到了。 宋楚云依他的要求辟了一亩地种玉米和红薯,剩下三亩分别种上黄瓜、西红柿、茄子、韭菜、青笋,还有老配方的白萝蔔、胡萝蔔和大白菜。 等种子买好,那菜叶子在地底下捂成的肥料也有了。因着有大棚保温, 还有小夫郎的金手指,不等三月份正式春耕,宋楚云就先带人在田地里撒起了种。 大鑫负责摊子上的鸡鸭蛋买卖, 有生意做的时候就去集市, 只在不需要出摊的日子才会来帮忙。 宋楚云一个人忙得脚不沾地,在招来村里的清闲汉子当了两天临工后, 他毅然决然的带着小夫郎去了趟牙行。 「好啦,别太担心,我当然知道非法买卖人口会被抓去蹲大牢,但我们是走的正常途径。况且只是短期内租用一下劳动力,保存好签定的契约就不会出事了。」 宋楚云一边给小夫郎套外衣一边柔声安慰人。 唐恬没接触过牙行的买卖,他只听说以前有穷苦人家的孩子被地主买回去当下人,结果莫名其妙沾上了拐卖官司,地主被打成同伙,最后一家子都被拉去蹲了大牢。 「这牙行还是我听阿虎说起的,他们家种地,有时春耕秋收人手不够,就会去牙行租几个青年来当帮手。我前几日上集市也打听过了,好些有田的地主不愿缴纳高昂租赁税,就专门租人做农户,这可比花钱请临工要划算许多。」 既是宋楚云留意去打听过,唐恬对此自是就没那么担心了。 横竖就现下近一个多月的撒种期忙,要是能在牙行挑上几个强壮些的汉子分担下工作量,那也确实挺好。 - - 阿虎提起的牙行在镇子西南边,地段不怎么繁华,但门脸装点的很阔气。宽大的牌匾上四个红漆隶体大字,吉缘商行。 骡子还没在门口停稳,就有热情的小伙计出门笑脸相迎。 「哟,两位爷,您是要买小厮丫鬟还是要买伙夫厨娘啊?咱牙行里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您尽管挑选!」 宋楚云牵着唐恬进门,人甫一落座,那小伙计便忙叫人送来两杯热腾腾的毛尖香茶。 「听说贵店可以做短期租赁,我那边缺几个能种田的人手,劳烦小哥给介绍介绍?」 「啊....短、短期租赁啊?」小伙计一听是租人瞬间就蔫了劲,连带那殷勤讨好的笑容也敛去不少:「你们先坐坐吧,我去叫人来招待你们挑选。」 三言两语间那伙计态度天差地别,没了好脸色不说,还不动声色把香茶撤下,上了两杯连茶叶都没放的白开水。 「有杯茶给就不错了,好歹还是热的呢。」 小夫郎如今比以前爱言语,遇上不公平的待遇也肯悄悄笑着和宋楚云咬两句耳朵。 向来开商铺的人都重利,租人不比买人,的确没甚油水可捞。小伙计的态度由热到冷,皆在他们意料之中。 唐恬不在意这些,宋楚云就更不在意了。等候片刻,打从侧房门帘后头才探出个犹犹豫豫的脑袋来,是个小哥儿。 那小哥儿看上去刚到十五六岁,还有点怯生生的样子,口齿却伶俐:「是您二位要招短期租赁对吧?先说说要求,要几个,多大年纪,招去做什么用?」 宋楚云道:「两三个就够了,因为是种田缺帮手,所以最好要青壮年。」 「这可不太巧,前儿城东的葛员外一气租去了十多个人,这会儿牙行里剩下的青壮年似乎就一两个了,要不我先把人叫来给您过过眼?」 一两个就一两个吧,总比一个都没有的强。 宋楚云颔首示意,那小哥儿就转身出去叫人了,两口茶的工夫,他身后跟进来两个汉子。 「这是青壮年啊....」 小夫郎蹙蹙眉,看向自家夫君。 宋楚云也有点纳闷,两个汉子的年纪倒都是近弱冠,可那瘦骨嶙峋一看就很久没吃过饱饭的模样,似乎怎么都和壮年搭不上边吧? 小哥儿许是知道这两个人不大顶用,神情微微尴尬:「这已经是剩余劳力里最年轻的两个了,其他都是厨娘和洗衣婆婆,妇道人家年纪大,只怕干不起体力活。」 宋楚云心下迟疑,这两个汉子年纪合适却瘦的皮包骨,要说能干多少重活也不尽然。他正思忖着想先回绝掉,看看有没有价格合适的小厮可买。 钱花多些都不要紧,总还是得要在地里能帮上忙。 第88页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两个瘦弱汉子竟一头扑倒咚咚磕起头来:「求老爷行行好!我和我弟弟是家里受了灾从外乡逃难逃来的,先前来过几拨挑人的员外掌柜,都嫌我和我弟弟骨架太瘦怕禁不住辛劳。我们是有日子没填饱肚子才瘦成了这样,求老爷租我们回去赏我们哥俩一口饭吃,我们在老家也种过地,什么活都能干!」 那两个汉子着实是没了办法,几次挑人他们都没被选上。牙行不肯白养闲人,一天就给一顿还只给一个馒头哥俩分,吃的毫无油水可不是瘦得皮包骨么。 唐恬一瞧宋楚云侧身不受跪还欲伸手去扶,就知他是动了恻隐之心。 「要不....就要他们吧?兄弟俩相依为命瞧着怪可怜的,在咱们家帮工好歹还能吃上几顿饱饭。」 宋楚云挑人的底线因小夫郎这句话一降再降。 瘦弱些就瘦弱些吧,大不了两个人当一个人使,外加让大鑫这阵子少去出几次摊也就齐活了。 「好,就依你的。小哥儿,请问这两个人每月的租金是多少啊?」 一般牙行往外租人都有固定的价码,这是牙行所得,算中介费。 也分长租和短租,短租通常是受人委託帮忙介绍活,不签卖身契,以三个月为一期。这种人多是接生婆或乳母,主家可按特定需求进行选择。 而长租往往是一年起步,要签卖身契,在这期间牙行相当于东家,谁家有需要人手的都能来挑。能当打手的就去当打手,能做农户的就去做农户。 但这些人租过去只有使用权,没有买卖权,并且租用的人得管吃管住,还要支付一定数量的工钱。 愿意签卖身契的大多是走投无路才进了牙行,在外边自己找不到活干日子过不下去,进了牙行还可能有机会混口饭吃。 卖身契一旦签了,想要赎回去,赎金则是卖身钱的好几倍。要是签定的时限到了仍没攒够赎身钱,就会变成死当,牙行有权力对死当进行买卖交易。 这哥俩目前的卖身契还是一年活期,要是不尽快找到活干攒些赎身钱,就只能等时限到期被卖给某个富贵人家做一辈子的下人了。 小哥儿听宋楚云打听租金,翻过帐簿后道:「他们俩的租金是每月四十五文,牙行里就这两个年纪轻的了,你若两个都租就给你算便宜点,一共八十文。」 宋楚云理了理帐,请村里的汉子当临工一天工钱是十二文,两个人一天就要二十四文。这么算下来,八十文一个月好像没有很贵。 「那工钱呢?是你们定还是我们定?」 「工钱得您和帮工自行商议,牙行不管这些。」 那两个汉子一听有被挑走的机会,哪还顾得上讲价,咚咚咚又是几个头磕得清响:「老爷菩萨心肠,肯让我们哥俩去做活,我们不敢拿价,一切凭老爷做主!」 这俩人一言不合就磕头喊老爷,宋楚云不禁扶额:「你们既跟我帮工,那我也不会亏待你们,提供吃喝及住的地方,工钱就按每日八文来结,如何?」 两个汉子想着一天能有个三五文就算很不错了,没想到宋楚云出手这样大方,连忙磕头道:「多谢老爷,多谢老爷!我们哥俩受老爷如此大恩,一定踏实勤快,为老爷当牛做马竭尽所能!」 第52章 来牙行的时候是俩人一骡子, 回去时就变成了四人一骡子。那两个汉子本就出身贫寒,连个正经名字也没有,就以姓氏来称唿, 哥哥叫大金,弟弟叫小金。 宋楚云实在是听不惯被人一声声的叫老爷, 在半道上便强行让他们给改了。 大金小金没读什么书, 只听说僱主都爱被叫老爷, 一时让改也不知道改什么。还是唐恬出的主意,就叫主家和夫郎。 人领回来便是要安排住的地方, 他们的小院有三间房屋, 一间宋楚云和唐恬住, 一间拿来给鸡鸭当临时窝棚, 大金小金去住了剩下的那间小房屋。 「屋子是不大, 但收拾的挺干净, 两个人简单住住空间也够。」 宋楚云亲力亲为,给他们抱来两床原先主卧替换下来的旧褥子。 大金见势又要磕头道谢,膝盖被人拿脚顶了一记才没跪下去。 「在我这里就要守我的规矩, 以后有事说事,别动不动就跪。我不是镇上那些爱摆虚架子的员外老爷,犯不着整这一套来应承。我出钱,你们出力, 人格上我们双方平等。」 「再者几床旧褥子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眼下没更新的给你们用,先将就凑合吧。不是我说....几床褥子也值得跪, 这膝盖怎么就这么软呢?」 宋楚云大概把所有的温柔和体贴都用在唐恬身上了, 他极度理解小夫郎在后娘跟前受尽冷落才养出这般胆怯自卑要耐心引导的性子。 但对于两个正当青壮的男人总以磕头来表示感谢就有点牴触了。 这也是他人生经歷中缺失的一部分。 一出生就是家财万贯的小少爷,进了军校因成绩过分优异总被视为标杆人物, 后来又在边境屡屡拿下特等功。 要不算刚穿书时过的那两个月拮据日子,宋楚云这小半辈子都没有吃过一丁点儿没钱和没地位带来的苦。 这些缺失部分让他很难对大金小金产生共情,在他看来,不论穷到什么地步都不至于要靠出卖尊严过活,至少异地而处,换成他就绝对不会。 第89页 大金受了那记阻止自然明白他的好意,面上笑容苦涩,长长一嘆道:「要是有别的法子谁愿意给人为奴为仆,这不是世道艰难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么?刚来柳丰村的时候我也过要想去找点事做,可这里的村民排外,听我们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就四处排挤我们。」 「家里遇了旱灾,田地颗粒无收,能卖的我们都卖了,手上仅剩的一点钱只够支撑我和弟弟走到这里。要不同牙行签下卖身契,恐怕我们两个会沦为乞丐,在街上和野狗抢食吃。」 「卖身给牙行好歹还能找户人家做工,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刚进牙行那会儿我们也不像这样动不动就跪,但那些员外老爷们就吃这一套,牙行里的人惯爱拜高踩低,逼着我们讨好奉承。这人嘛....总得想法子活下去,只有先活着,才能找机会把丢掉的面子给捡回来。」 宋楚云没想到大金还有这层思量,这一席话倒让他听的有些不忍,隐隐为刚才的牴触起了点儿惭愧。 「你也是个有心气的人,既然来了这,就不必再拿牙行那套做派行事了。今日好好休息一天,明儿一早,和我一起下地做工去。」 大金点头应下,想起宋楚云说的话,没屈膝跪地,就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宋楚云同样微微垂头回过一礼。 这兄弟俩虽说没念多少书,可为人处世上很懂变通。对那些喜欢阿谀奉承的人能跪地磕头叫老爷,对他这种不拘俗礼的亦能坦白赤诚。 大金仅仅通过一些小举动就能判断出宋楚云的心性如何,要拿什么方式与之交流,可见他机灵。 - - 宋楚云安顿这两人住处的空挡,小夫郎烙好了一满盘的玉米饼,给他们拿去先垫垫肚子。 小金当真是饿狠了,眼睛盯着烙饼一动不动,那拼命咽口水的样子让唐恬忍不住怀疑,他会不会连盘子也一块吃进去。 还是大金能忍些,向小夫郎道过谢又看向宋楚云,得了同意这才和弟弟头碰头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吃,不够还有呢。」 唐恬见小金噎的脖子直抽抽还捨不得停,便折身去给这哥俩舀来两碗清水。 「这得多久没吃饭了呀,饿成这样.....」 「牙行只管买卖不管死活,有口吃的续命就算不错了。好在咱们买的玉米面管够,陪我我再去烙点来吧,一盘子这哥俩肯定不够吃。」 大金小金嘴里被玉米饼塞满,顾不上应声,宋楚云就接了小夫郎的话茬儿,和他挨在一处腻腻歪歪。 唐恬闻言一笑,顺从牵起他的手双双扎进了小厨房。 家里添了两个人多少还是有点不方便,想搂搂抱抱都得找个没人的屋子亲热。 宋楚云倒是觉得无所谓,反正他搂的是自己的小夫郎,让人看见也没甚要紧。奈何唐恬容易害羞,回来的路上当着大金小金的面,连手都不让人牵了。 现下小厨房门窗紧闭,宋楚云在灶台前烙饼,唐恬就从后面环抱住他。脸埋在后背轻蹭,像极只撒娇中的小兔子。 「怎么了,不高兴?」 宋楚云莞尔,把人从后背转进怀里。 小夫郎鲜少有主动求贴贴的时候,一般投怀送抱不是听了什么话被感动到就是遇上什么事拿他当依靠,此刻场景重现,想来必然和大金小金有关。 「是不是不想让他们住家里?你要是不想,我就去找大扬商量商量,借他的屋子当安置房。大扬带他阿娘去了赵瑭村,正好屋子空了出来。」 「没有.....」唐恬轻轻摇头:「大扬哥和辛婆婆只是去赵瑭村几个月,以后还要回来的,家里有些值钱的家当没全带走,这样借屋子给旁人住怕是不大礼貌。你们关系这么好,要是说了他肯定不会拒绝,可万一出点什么问题总归伤兄弟情分。」 宋楚云本打算要是唐恬不想大金小金住在家,就让他们暂居到大扬的空屋子里。大扬家值钱的家当他可以拿宋初八运回来保存,等租赁合约到期再给人搬挪回去。 没带走的大件两边搬运是麻烦了些,但抵不过小夫郎事事都为他考虑周全。 宋楚云心下一暖,抬手想揉揉他的头,唐恬却先一步把脸蹭进了他掌心。 「我没有不高兴,也没有不想他们在家里住。我是看着他们就想到了自己,要是那日我碰巧没出门,你碰巧没一眼看中我非要娶我回家当夫郎,也许我还在唐家,过着和他们一样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我有时会做梦,梦到你不见了,我又被后娘喊起来去干活。冬天的水好冰好冰,我手冻出裂口一碰水就生疼。那些衣裳我怎么洗都洗不完,好不容易能歇会儿喘口气,给我留的饭也全都是凉的。菜里没肉,就几片干瘪瘪的碎叶子,一点都不好吃......」 小夫郎越说越委屈,唇瓣一撇,似是立马就能哭出来。 宋楚云看他这样哪有不慌的,忙把人紧紧拢住又是拍背又是轻哄:「甜甜乖,别难过嘛,我这不是在这儿呢么。以后都不会有凉透的菜叶子给你吃了,衣裳我洗,热饭我做,一点罪都不会让你受的。」 他不哄还好,一哄唐恬就觉得那股委屈劲愈发上头了。 「说的动听,你眉眼生得这样出挑,人品好,性子又温柔。要是以后有比我更俊俏的小哥儿出现,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第90页 「怎么会呢!」 宋楚云简直哭笑不得,他以前怎的没发现,原来乖叽叽的小夫郎还有撒泼当小作精的一面。 「要你要你,哪还有比你更俊俏的小哥儿啊,我有你一个就够了,旁的小哥儿俊不俊俏关我什么事。甜甜听话,不许哭了。」 「那、那你发誓,你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不管是梦里还是清醒着,你都不会让阿爹和后娘接我回唐家。」 「好好好,我发誓。」 宋楚云失笑,立起三根手指郑重道:「我以我此生的骄傲和信仰在此起誓,我宋楚云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唐恬,不管......唔!」 他话还没说完,就遭唐恬扑上来吻住了唇。 「我懂你的认真,所以后面的话不必说完。夫君,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不论以后我们会经歷什么,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忘记你带给我的陪伴与温暖。」 宋楚云的心都要被小夫郎这句话和这个眼神给看软了,他低头加深这个亲吻,几乎是攻城略地,恨不得把人给揉进骨子里。 唐恬被他啃的泪光粼粼,最后不得不低声讨饶,求姓宋的发发善心放过自己。 他以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能博得些许怜惜,殊不知在某人眼里,此等含娇带羞俨然成了不当人的最佳助兴剂。 宋楚云记不清他恍惚中应了小夫郎的多少要求,有见得人的,也有见不得人的。 亲吻结束时只听见唐恬气喘吁吁,用略微喑哑的声线向他做最终确认:「......是你答应我的,大金小金的饭钱从你零用钱里扣。抱够了就赶紧放开我,我要去记帐......」 宋楚云:来,为了这个家,掏空我,就现在。 第53章 宋楚云合理怀疑小夫郎给他整这一出, 就是为了名正言顺扣掉他所有的零用钱。不过还好大鑫给了他几十文拿去买少儿不宜的话本,他能从中扣点出来当小私库。 大金小金在安顿好的住处中休息一夜,第二日就准备跟着宋主家一同去下地干活了。 宋楚云和唐恬起的早, 不料有人比他们更早。等小两口醒完神,打算去做个早饭餵个鸡鸭骡时, 蓦然发现小厨房的矮桌上已经摆好了吃食。 一大锅热滚滚的白粥, 配上凉拌野菜和玉米烙饼, 还有一小碟剥好的烤板栗当饭后甜点。 「这是你做的啊?」 宋楚云揉揉眼询问,彼时大金正在认真品尝凉拌野菜的酱汁咸不咸。陡然听见声音, 吓得手一抖差点当场摔了筷子。 「是、是的....主家早, 我和弟弟习惯了早起, 就想着提前备好早饭等你们起床。我方才是在尝味道, 不是偷菜吃, 主家莫气恼.....」 「没睡醒而已, 别多心。」 宋楚云知道自己的低沉嗓音又惹人误会了,遂打了个呵欠宽慰他。 刚刚大金尝咸淡还特意用自个儿从牙行带来碗,一点酱汁都尝的小心翼翼, 那谨慎态度并非是装出来的。 「手艺不错,多谢你们哥俩了。只是我雇你们来是为种地当帮手,这些琐碎事要是不愿意的话,不勉强你们必须做。」 「是.....」大金拘谨应了声:「主家从牙行把我们哥俩雇来, 已是很大的恩德了。我们无以为报,就想多做点事为您和夫郎分忧。」 有这心自然是极好,寻常僱主雇来帮工只管干活, 不论份额内还是份额外都爱使着帮工去劳动, 好像让人歇上片刻就白出了僱人的钱一般。 宋楚云对此却分得很开,他没想雇来大金小金当周扒皮那种黑东家进行压榨。该干活时就干活, 超出负责范围内的便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休息也不会多说一句。 眼见大金紧张的直搓手,似是怕人嫌他多事,宋楚云扶额失笑:「正好一觉起来肚子饿了,去叫小金进来吧,咱们吃完饭好早些去下地。」 他嘱咐完也从窗户探出头去:「甜甜,宋初八留着一会儿我喂,你先来喝粥,不然等下该凉了。这粥和小菜是他们兄弟俩做的,快趁热尝尝味道如何。」 唐恬在窝棚旁嗯了声,笃笃笃的跑进厨房,身后还跟着小金。 小金衣袖高高卷在肘上,手里拢着一捧才捡的枯树叶,他进屋步子顿了顿,等把树叶塞进灶膛后方惴惴道:「我看院子里有些风吹进来的枯枝烂叶,想打扫又怕吵到主家和夫郎休息,就拿手捡了。弄得有些慢....下次我动作快点,不耽误主家和夫郎用早饭的时辰。」 他没说那满院子的鸡鸭骡都是他赶早起来放出门透气的,餵完食还给完好无损的关了回去。 唐恬跑去再喂,自是半点需要他干的活都没捞到。 两人对视皆耸肩一笑,小夫郎一脸对宋楚云之前遭人抢活干导致被对比成游手好闲吃白饭形象的理解,第一次领悟到了插不上手自家家务事的无奈滋味。 - - 吃完早饭宋楚云就带着兄弟俩一同下了地,小金看见那几个搭起来的大棚啧啧称奇,里里外外看了好几转。 要不是大金拉着让他专心听吩咐,只怕小金还要爬到梯子上去研究那顶棚的天窗是怎么开的了。 「冬日气温低,天气好的时候当然要想法子让光照透进来。在顶棚上留下可开合的天窗,有助于保持大棚内的基础温度。」 宋楚云耐心解释一番,并答应等活干完可以让小金搭梯子凑近看个仔细。 第91页 「我就是没见过这种棚子,还怪新奇的,主家真是聪明睿智,竟能想得出这样的办法让土地不受冻。」 小金摸摸后颈,脸上满是对宋楚云的崇拜。 鑑于这类话宋主家本人听过不下数十次,所以这一次就不过多客套谦辞了。 「现在这四亩地正在撒种期,需要你们做的活不算重,用锄头在地上掘出浅坑,每个坑里均匀埋进种子就好。」 宋楚云说着做了个示范,这几日要种的是胡萝蔔跟白萝蔔。他将面上的浮土扒拉开,拿锄头浅浅凿几下挖出寸余深度,然后往坑洼里放进三到五颗种子,最后埋上浮土填平。 这活看上去简单,实则做起来还挺讲究手法的。要是坑挖得太深或太浅都会影响种子的发育,坑洼里的种子数量也不能相差太大,多了会导致萝蔔生长不开,少了则容易滋长野草。 宋楚云示范完,给他们一人递去一把种子:「来,你们试试。」 大金小金顺应接过,这哥俩一人一把锄头动作倒很熟稔,许是吃饱了的缘故,手头上的劲儿能控制得恰到好处,挖坑、撒种、填坑一气呵成,甚至比教学的宋师傅还像个种田老手。 宋楚云以为他们先前说在老家种过田,是为让人挑走而胡乱编的由头,现下看起来,恐怕的确是这么回事了。 大金小金到底是亲兄弟,很快就默契的配合了起来,一个掘坑一个撒种,那速度远远超过了独自忙活的宋主家。 各自做着事,一上午的时间转眼便消磨过去,宋楚云来验收成果,一瞧不觉心下微惊。 萝蔔要种半亩地,按他和大扬他们的速度来算,撒完种差不多要花个大半天,这还是在四个人都专心干活,不插科打诨的情况下。 而他这边才弄了三分地,那边小哥俩就把剩下的地全给种完了。 不仅如此,种完萝蔔他们又种起了土豆,宋楚云看着已然种下的两垄田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一个时辰前小金是来问过一嘴那土豆要不要种的。 当时他在和萝蔔种子较劲,就随口答了句规划的哪块田用来种土豆,说完也没当回事,继续忙自己的了。 「给,主家,喝口水歇歇吧。」 小金负责给土豆芽切块,土豆种子需要用发了芽的土豆块当苗,因为本身的芽细小不易保存,所以种植上多选用整薯育苗法。 他把切好的土豆芽装进背篓,大金就拿去在松好的田道里放芽。那之前开垦得有些扭曲的田道,在大金一边埋芽一边收整下逐渐变得整整齐齐。 宋楚云不觉暗自啧声,果然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人来。 他接过小金递来的水喝了一口,原本想问问兄弟俩有啥不懂的他能解答解答来着,然而一圈晃下来,有疑问的倒成他了。 「土豆芽切成块直接往地里种不就好了么,为何还要先裹层草木灰?」 碰巧大金回来取下一筐土豆芽,闻言抿唇一笑:「主家怕是不常下地,不知这田的土质也分好几种。有些土层含沙量高,土质蓬松适合种土豆红薯之类的作物,有些土层含硷量大,要拿草木灰沃进去烧一烧,那果实才能结得粗壮肥硕。」 不常下地这话确实是给大金说中了,他们几个里面还就少爷出身的宋楚云翻这类书多一点。 剩下三个两个目不识丁,一个家里种着田还不谙此道,这几个凑一堆,要不是赖于小夫郎的金手指强大,何德何能会有这样好的收成。 宋楚云自惭形秽。 在种田事业上遇到高手的宋主家不吝请教,接下来的时间便成了他的私人课堂。 大金小金见他态度诚恳,语气亲和,也很乐意告知一些农家人日积月累下来的经验。宋楚云边学边尝试,第一天的三人劳作就在如此和谐的氛围中缓缓结束了。 - - 傍晚回到家大金照旧想做饭,一头扎进小厨房里燃火烧灶,不论宋楚云怎么劝他就是不出来。 小金更是自觉的拿起餵饲料的盆,按家禽种类跟体积大小调配出不同分量的食物,在唐恬反应过来前先给嗷嗷待哺的宋初八等傢伙餵了个水足肚饱。 「这么勤快下去可不行,家里的活都让他们干完了,那咱们干什么呢?」 唐恬有一丝丝惆怅,这十几年的活干习惯了,乍一闲下来当被伺候的宋夫人,他哪哪儿都不自在。 宋楚云听他哀怨的语气好笑,揉揉头道:「这就不舒坦了?那往后咱们挣了钱,少不得要买几个下人回来在家服侍,到时你岂不是还要亲自动手跟他们抢活干?」 唐恬被揶揄的脸红,侧目气咻咻瞪去一记,不肯理他了。 「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嘛。」 宋楚云爱极了哄他:「你要不喜欢那以后我就不买下人了,横竖那些事我都会做,我来给你做。只是现在大金小金在家住,他们愿意用这种方式表达脱离牙行苦海的感谢,咱也不能拦着,就等回头结工钱时多给他们点开点薪酬吧。」 「也不是不喜欢.....」唐恬声线温软,说着还往他怀里靠了靠:「我就是担心被伺候久了会把人给养娇,以后吃不得苦,你要嫌我不贤惠的。」 瞧瞧,乖巧可爱的小夫郎都学会翻旧帐了。 宋楚云拿这样的唐恬当真是没办法,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趁大金做晚饭的空挡把人拉进屋子来场爱的教育。 第92页 他得让人知道,贤惠的小夫郎不止可以干活,还可以干点儿别的。 第54章 大金的做饭手艺很不错, 小金也手脚勤快,动作麻利。家里有了这俩兄弟,需要宋楚云和唐恬要干的活就没多少了。 地里原本计划要撒半个月的种, 在两位种田能手的帮助下,时间被急速缩短出一倍。不到七日, 那四亩地的撒种期就彻底宣告结束。 本来提前干完活对于卖身契还抵押在牙行的俩兄弟来说是件好事, 他们早些回牙行, 就能早些赶上下一趟租借。只有活干得多才能尽快攒够赎身钱,换得自由身。 可这七天他们在宋楚云这儿吃的好穿的暖, 主家又不像那些苛待下人的黑心东家, 相反对他们极尊重且极宽仁。 如此一来, 大金和小金就不免心生出一阵焦虑, 生怕主家看地里没活干, 为省每日工钱要把他们提早送还给牙行。 许这股子焦虑劲儿太大, 便是宋楚云本没这想法的,在听闻那一声重过一声的嘆气声后,还是没忍住叫来了这哥俩。 「地里的活你们干得不错, 这些天跟着你们也学到了不少种田技巧。理论上雇你们来,要干的事干完就该放你们回去了,但我想问问你们的想法,是打算现在就回牙行, 还是等一个月的租期到了再回?」 反正这事迟早都要聊,索性现下就直白聊了的好。 大金小金听闻这话脸色立马愁苦起来:「主家,求您行行好, 我们哥俩好不容易找到个待人和善的东家, 实在不愿再回那看人脸色的牙行中去。我们会种田,能挑能扛, 干脏活累活,您就让我们哥俩干完这一个月吧,就当是回报您和夫郎这些天对我们的包容照顾了!」 宋楚云莞尔,要说有多额外包容照顾倒也还好。只是他和唐恬吃什么就给大金小金吃什么,没因为是雇来的帮工就在吃食上特别剋扣。 前儿小金餵骡子时天太黑,不小心把烙饼的精玉米面和当饲料的粗谷壳玉米渣拿混了,导致四个人差点吃了顿骡子口粮。这钱唐恬自己从小私库里给填补上,也没扣他们的工钱。 大金见宋楚云不说话,以为他还在想着怎么把人给送走。毕竟多留一天就得多开一天工钱,而且还要管饭,每餐都有荤有素,大半个月吃下来总之是笔开销。 「主家,要是您嫌我和小金两张嘴吃饭,那可以像在牙行时一样,让我们哥俩同吃一份饭!只要您愿意留下我们做活,哪怕之后半个月不给开工钱也无妨,不论怎样,都不能让您那一个月的租金白花了啊!」 大金是铁了心的想继续留下,先不提宋楚云给的这几日工钱能抵在别家干上一个月,单说那吃喝一样的待遇就足矣让他们俩兄弟打份白工报个恩了。 宋楚云当真是被这个时代独有的纯真善意给触动到了,一点举手之劳而已,竟值得这样回报。 「别紧张,你们既干了活,那当然不会一分钱工钱都不给结。要不这样吧,饭我照旧管,但这后半个月你们兄弟俩拿一份工钱,不必下地就帮着夫郎做点轻松活计。」 宋楚云有意想帮他们赎身,卖身契从他这里攒钱换走比从牙行换走要便利,少了滚利不说,也不必总看人眼色受气。 可在此之前他还得再考察一下这俩兄弟的心性,钱他自是一分不会少,不过有没有后续的事就得看大金小金的表现究竟如何了。 横竖人是留了下来,大金欢喜的很,忙拉了弟弟作揖告谢。 乐呵完不等宋楚云吩咐哪些事归他们做,就都各自找了熟悉的事在小厨房和院子里忙活开来。 - - 大金小金留下的事宋楚云早和唐恬通过气,这兄弟俩手脚勤快,眼里有活,若能为其赎身留在本家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只是此举惹得大鑫气闷不休了,有事没事就来给这哥俩训顿话,非得整出一副皇帝爱妃怕被夺宠的架势。 「我说的你们俩能明白就行,我和老大是打从年轻起就开始厮混的交情,论起远近亲疏,你们怎么都越不过我去。以后在老大跟前都放机灵点儿听见没,要敢对老大和夫郎的事不上心,我一定好好教训你们!」 「是是是.....」 大金小金还挺肯给面儿,一个劲的点头应声。大鑫终于过了回当老大训小弟的瘾,愈发两手叉腰,得瑟的像颗会龇牙花子的滷蛋了。 这场景看得宋楚云直无奈哼笑。 「他们俩又没得罪你,干嘛三天两头的训别人?说起做活,你才应该更好生跟人学学,瞧那几道菜做的,宋初八用嘴啃出来的都比那个强。」 宋楚云说的是大鑫新学的几道菜,首席小弟觉得被人抢了风头,怕在自家老大面前显得不能干,是以这两天比照着大金的手艺也学做了两道菜。 菜品和配料用得一摸一样,可成果却大相迳庭,简直不忍直视。 「我那不是没做饭的天赋嘛.....老大,好歹我为你锄过荒地,干过苦力,你可不能因为这个就嫌弃我了。」 大鑫一边说还一边挤眉弄眼往人身边凑,差点没给宋楚云膈应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皇帝爱妃不合适,掌事大太监才恰当。 「知道了,马公公,说话就说话,别翘兰花指。」宋楚云不禁笑骂,骂完手掌朝前一伸:「这几日卖鸡蛋的钱?」 「在这儿呢。」 第93页 马成鑫拍拍胸脯,压低了些音量:「货呢?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大鑫不提宋楚云都险些给忘了,他前儿到镇上寻摸了几本启蒙读物,没有字,全是画的那种。 要说学习起来的确方便,但就是因为没有字,那些画便格外露骨。光天化日的拿这东西出来验货,少不得要背着些家里的其他人。 宋楚云往院子里看了看,瞧见唐恬正在和小金一起打扫窝棚,遂使了个眼色,示意大鑫在小厨房稍等,他去把画册给偷偷取来。 有小金帮忙,唐恬本就没多少活要干,无非是怕他有些细节地方照管不到,所以站在旁边走个过场。 他看见宋楚云脚步匆忙从小厨房出来,还准备问问自家夫君晚上想吃点什么菜,好提早让大金准备。 不想一向没事都爱来跟他闲逗嘴的宋楚云这次居然直奔里屋,也不知是不是在想心事,连他主动凑上去想聊天的举动都给忽略掉了。 唐恬望着那背影若有所思。 宋楚云一向对他好,眼下看人闷不做声,匆匆进屋又匆匆回到小厨房,形随意动,不由跟着担心起来。 要放在平常,他是绝对不会做出偷听墙角这种事的。可宋楚云从来只捡高兴的同他说,鲜少抱怨哪哪不如意,若是能被他听来,没准还能想出法子宽慰一番。 唐恬这般琢磨,身子便缓缓往小厨房门口靠去。 屋里两个人对此丝毫不察,各自翻着图册看得津津有味。 按理说宋楚云以前在边境见识过不少这样的玩意儿,此刻再看必不会像大鑫这样满面红光,双目炯炯。奈何看归看,带入自己喜欢的人还脑补出一副小夫郎受不住欺负喑哑嗓音梨花带雨的画面就是另一回事了。 从唐恬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们手里捧着书册,大鑫脸色涨红,不住的舔嘴唇,翻上两页还兴奋的拿手肘捅咕下宋楚云。 而他的亲亲夫君唇角含笑,手指抚过页面,连眼底的情意荡漾都清晰可见。 「夫郎,您怎得站在这里吹风,不进里边去啊?」 小金餵完鸡鸭要回小厨房放簸箕,见唐恬站在门口发愣,好奇问了他一句。 小厨房门没关,这动静自然惊到了屋里的两个人,宋楚云将图册往袖里一藏,立刻迎门而出。 「甜甜,是不是饿了,要不要我做晚饭给你吃?」 他反应算快的,那图册收得几乎晃出残影。反观大鑫就没有被抓活包的经验了,册子拿在手里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要藏住。 「啊是、是啊,小嫂子怎么站在风口上,外边冷,快进屋里烤烤火吧。这会儿时间不早了,差不多要吃晚饭,我就先回去了。」 大鑫脸上的红晕未散,那图册慌忙之下卷得囫囵,有一页还给卷在了外面。 纵使唐恬不想看,可架不住书页就摆在他脸上,实属是非看不可了。 「这个是.....」 小夫郎表示很疑惑。 他没看过春宫图,却也听村里的二牛哥说过点子夫妻躺在床上熄了灯之后的事。 让他想不明白的不是这朗朗白日宋楚云手里为何会有这种东西,而是..... 他的夫君到底为什么会和大鑫一起躲在小厨房看这个啊! 「我原以为你喜欢的人是我,现下才知道是我想多了。」 唐恬眼眶一热,整个人委屈的恨不得蜷缩成一团。 宋楚云抓住要逃的糰子稳稳塞进怀里:「哪的话,除了你我断断不会喜欢旁人。」 「臭骗子....你都和大鑫一起看这个了,还是在白天呢....就这么耐不住么?」 宋楚云深觉有这么个爱胡思乱想的小夫郎在侧,他这绅士风度怕是撑不到等人成年了。再看罪魁祸首马成鑫,自知惹了祸早一头蹿出去老远,连声招唿都来不及打就没了踪影。 唐恬心下清楚宋楚云爱惯他小性子,有人宠着就越发要闹起来,耳朵一捂,只差没嘟哝一句『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宋楚云哪忍得了这个,当即把人往肩上一扛,向大眼瞪小眼的金氏兄弟俩温声交代:「夫郎身子不适,晚饭就不出房门吃了。辛苦你们做下晚饭,记得熬点清粥之类的流食送过来,这些对肠胃比较好。」 第55章 唐恬被人扛在肩上时就没忍住笑意, 等进屋那腼腆而俏皮的笑容就更加灿烂了。 「夫君。」他乖乖唤了一声,很有主动撒娇讨饶的觉悟。 宋楚云瞧他泛红的眼尾不免有些心疼,再瞧见那略微傻气的笑又只剩下满心宠溺。 「怎么, 以为叫声夫君我就会放过你了?」 小夫郎唇瓣一抿,把脸贴到他掌心里轻蹭。蹭一蹭还抬头看一看, 清澈津亮的眸子好似在无声询问, 那我这样可以么? 宋楚云失笑, 连人带图册一起丢进床榻。 「唔....你干嘛.....」 唐恬腰上蓦然探过来只手,吓得他不敢动弹, 就小声在他怀里惊唿。 宋楚云当然知道小夫郎是故意说那些话来怄人, 但这并不妨碍他趁此机会教小娇妻做些快乐的事情。 「躺好别动。」 低嗓音的小宋哥哥上线, 唐恬惊讶发现这回压低的声线中貌似还夹杂了一丝粗重喘息。 宋楚云从后背贴上他耳廓, 语气温柔的不像话:「吃醋了?」 「没、没有....」唐恬慌张否认:「是、是你不要脸, 大白天的和别的男人躲在厨房里看这种东西, 伤风败俗.....」 第94页 宋楚云只觉得这句『你不要脸』被小夫郎说的缠绵悱恻,听着不像是在骂人,反倒像种别致的调情手段。 「好。」他莞尔轻笑:「我不要脸, 我只要你就够了。」 两情相悦的人在一处总是有说不完的腻歪情话,那些话或庸俗肉麻,或甜蜜入喉,登不上檯面, 却是耳鬓厮磨下的良好产物。 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不做点什么简直对不起这没完全黑下去的天色。 唐恬以为他这回也是要施展啃咬大法,将自己折腾的双眸含泪, 唇瓣赭红, 便在宋楚云吻上来前先娇嗔提醒:「轻点儿.....上次唇角肿成那样,小金问我怎么回事, 我都不好意思直说。」 「嗯......」 宋楚云含含煳煳应了声,把他抱的更紧了些:「甜甜乖,不咬你,这次我们换个别的玩。」 - - 先前有主家的吩咐,大金就踩着晚饭的点熬了一锅浓稠清粥给送到门口。 人还没走近主卧,就听见里头传来几声奇奇怪怪的声响,听上去似是唐恬在受欺负,连说话尾音都抖着颤。 半晌宋楚云摸下床来开门,用洗脸的铜盆换走了粥:「帮忙再去打盆热水来呗,我这腾不开空。」 大金其实挺想问问夫郎的情况怎样来着,要是身子不舒服最好早点去看大夫。可见宋主家神色自然,半点没有为此而忧心的样子,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多嘴的好。 粥和小菜送来,他们这顿晚饭就在屋里吃了。 宋楚云把吃食在炭盆边暖着保温,用小方帕子沾湿热水,这才去敲床榻上蜷成团的棉被包。 「出来吧甜甜,我给你擦一擦。」 唐恬闻言立马将棉被边角都给卷紧了,单留出条缝隙,委屈巴巴的伸出半个手掌。 宋楚云险些笑出声,不等小夫郎说要自己来的话,扬手就掀开被子,露出里面不着寸缕的清秀美人儿。 唐恬还未成年,宋楚云自当不会真碰他。但快乐的事可以有很多种做法,比如用手,也算其中之一。 棉被陡然被抽离,小夫郎立即惊得蹦起来想拿枕头做遮挡。不料下一瞬就被人给捂了个严实,诱人春色便仅出现在眼底一刻。 「当心着凉。」宋楚云笑的像只狡黠狐狸,可那眉宇间的怜爱疼惜却是分毫不假。 唐恬被他这番逗弄给惹得没了脾气,乖巧听话的露出腿来,让人帮着擦洗。 「累不累?」宋楚云笑问。 彼时小夫郎脸颊浅绯,眼睫上还挂着点点因害羞而滋生出来的水汽,看上去十足的温软可爱。 他臊到不敢说话,偏生宋楚云凑上脸来,一个劲的想翘开他的牙关。 「好吧好吧,不愿说那就算了,横竖以后有的是机会。甜甜,别忘了你方才答应过我什么,等会儿把粥吃了,我们就开始学画画。」 这话一说,小夫郎脸颊上的红晕立马加深了一个度。 他就知道宋楚云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都怪那半吃醋半调侃的玩笑言语惹事,平白让他受了一遭欺负不算完,还被强按着答应了一些难以启齿的要求。 宋楚云简单解释过那几本图册的来源,当然,隐瞒了他中饱私囊偷藏小金库的全部经过。小夫郎学会使性子他是由衷的高兴,不过这爱胡乱瞎想的毛病也必须得改改。 所以在情致餍足时宋楚云哄着他一同学习下春宫图的绘画手法,美其名曰:书画双修方能加倍陶冶情操。 唐恬那会儿如跌云雾头重脚轻,加之体验了一把从未体验过的美妙欢愉,哪还分辨得出话里的圈套和撺掇,稀里煳涂的就给应许下了。 温热晚饭在等会必将遭遇的调笑中食不知味,小夫郎搅着清粥,闷声开口:「为什么咳...要吃对肠胃好的流食啊?」 宋楚云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夹咸菜的手一停,勾唇微笑道:「这个嘛,下次告诉你。」 - - 二月倒春寒有几日竟比年前下雪还冷,哪知三月开春,这天气就一日暖和过一日。刚进入初春时节,连炭盆都不必在夜间烧了。 宋楚云料理着那四亩地,种子撒下在大棚里不出半月就发起嫩芽来,速度远快过露天的田地。 转眼到了大金小金一个月的租赁期,这些日子他们哥俩承包了家里的一切活计。尽管后半个月两人只拿一份工钱,但除了日常做饭餵个鸡鸭骡外,还时不时的会到地里帮宋楚云修修引渠地基,拔拔田埂上的野草。 这些事是他们哥俩坚持要干的,宋楚云劝过,可小哥俩不听,非嚷着说不能吃白饭,拿人钱财就得替人消\\灾。 弄得宋楚云没办法,只好在每日份的饭食里多开一点荤,让他们那瘦成竹竿的身子骨能养得健壮些。 「主家,今日是一月租赁到期的日子了,我们兄弟俩受您和夫郎照拂,感激不尽。小厨房的锅碗瓢盆我昨儿个全拿出来清洗过一遍,按大小用途照原样放回了碗橱。竹篾扎的簸箕要拿井水泡上两天才结实耐用,您别忘了回头再拿到太阳底下晾一晾。」 大金事无巨细,把他能想到的事全交代给宋楚云。小金也是满脸不舍,红着眼眶递去两只白麻口袋给唐恬。 「这袋是餵鸡鸭的,只有亮哥爱啄野菜根,吃不饱就喜欢满屋追着鸭子叨尾巴毛,我晒了点儿蕨菜给它,吃这个鸣儿能打得格外响。另一袋给宋初八,我上回弄混了玉米面和粗谷壳,害它吃了不消化拉了两天肚子,这是赔礼。」 第95页 大金小金即刻就要走,还惦记着家里的每一处细节,这番真诚怎能不让人动容。 唐恬接过白麻口袋,又暗暗扯了下自家夫君的衣袖。 宋楚云心领神会:「你们此次回牙行,往后有什么打算?」 「我们没甚傍身的本事,能有何打算,还不是听牙行的安排。要是运气好被员外老爷挑去做一阵的守门小厮,要是运气不好....嗐,也不是没过过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劳主家记挂多问一句,我们兄弟俩心里就很是宽慰了。」 大金说着深鞠一躬,算是全了这短短一个月的主雇情谊。 宋楚云含笑:「我家夫郎心地善良,见不得人受苦,让我问问你们的意思。倘若愿意,我就去牙行讲讲价,从今往后你们留在这,我们自不会亏待了你们小哥俩。」 大金小金闻听这话纷纷惊得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真会有人肯出手救他们脱离苦海。 「主、主家这话可当真?」大金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说完一脸殷切的望向小夫郎。 这些天他全看在眼里,家里说了算的人还得是唐恬。 宋家小夫郎便点点头:「当真。」 能有个稳定的容身之所已是极好的去路,况且这去路还是他们执念报恩的老宋家,小哥俩岂有不愿意的。 大金抹了把脸,扑通一声就跪到地上:「多谢主家!多谢夫郎!我们哥俩以后一定好好伺候二位,让我们往东,我们绝不往西!家里粗活累活只管交给我们来干,绝对不会让主家和夫郎受半分劳累!」 「起来起来。」 宋楚云扶额,一手一个给人拎直站稳:「身我可以帮你们赎,但有些话必须得说在前面。卖身契在我手里,你们攒够了钱照样能赎走,去过平凡乐足的普通生活,只是这笔钱你们得自己挣。」 「我们不拿你们当下人待,只当租赁来的长工。工钱是不高,可若你们踏实本份,迟早会有攒够钱恢復自由的那一天。」 说到底,宋楚云看重他们两兄弟的纯善秉性。卖身契在他手上不比在牙行,有滚利难以还清不说,还会被当个不值钱的货物随意买卖,卑躬屈膝没有任何尊严可言。 他所能做的,就是拉大金小金一把,不至于让两个正当力壮的青年沦为供人差遣的奴役。 「挣回尊严的机会我和甜甜给你们了,往后该怎么做,那就全靠你们自己了。」 第56章 定下要赎身这件事, 宋楚云和唐恬就带着大金小金去了牙行。 牙行里守生意的居然还是上回那小哥儿,看见他们进门,便笑着迎上去:「阿齐哥才将还跟我说呢, 今日到租赁期,要我和行里的几个汉子上门去领人, 可巧你们就来了。不知这两个帮工在你们那儿干的怎么样?做事还尽不尽心?」 宋楚云颔首:「挺好。这次来本该是要还人, 但我夫郎很满意他们兄弟俩, 想留在家里继续做帮工。劳烦问一下,给人赎身的价码是多少?」 要给人赎身, 那就是做买卖人口的生意了。 阿齐两眼放光, 打从柜檯后麻熘蹿出来:「哎哟这位爷, 牙行这边是我负责, 买小厮这种事儿啊您问我就好了。来来来, 贵客上门怎能站着说话, 愿哥儿,还不快去给两位贵客倒茶来,没点眼力见!」 愿哥儿遭人呵斥一声, 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他略有点抱歉的沖宋楚云和唐恬抿抿唇,依言转身去倒茶水了。 阿齐正是上次听见光租赁不买人就变脸色的汉子,这般见人下菜, 宋楚云对他自然没甚好脸色。 「这位爷,您是要买一个还是两个都买啊?上回的事对不住,小的不知爷是要把人领回去先瞧瞧脾性, 怠慢了二位, 真是不好意思。」 阿齐见宋楚云自顾自的给唐恬整理衣摆,浑然不搭理他, 忙赔笑递茶。那一脸殷勤奉承,不去青楼门口当鸨子拉客当真是可惜了。 「若是两个都买,价格上能不能给打个折?」宋楚云径直看向愿哥儿,显然是不准备把这单生意的好处让阿齐占去。 不论什么时代,伙计谈成买卖从中拿回扣都是万年不变的定律。单守着微薄工钱怕是连饭也吃不饱,由此更能激励伙计们用心对待主顾。 愿哥儿只是牙行一位老帐房先生的外孙,平日没事就来充个人手帮帮忙,即便是谈成生意,所得的回扣也没有阿齐这样的正经伙计多。 只是宋楚云给拜高踩低的阿齐脸色看,无意中给他出了口被欺压的恶气,这还是很让他心生感激。 「牙行原没有这个规矩,但若是您和夫郎诚心买人,小的能做个主,省去他们这两个月卖身的利钱。」 「去去去.....你能做什么主,这没你的事了,该干嘛干嘛去,少在这逞机灵。」 阿齐不满愿哥儿抢买卖,这个月他还没开张呢,哪能把这现成的好处拱手让人。 「爷您多担待,小哥儿到底是小哥儿,都笨嘴拙舌的,能说明白什么啊。还是我给爷来介绍吧,您有想了解的只管问我。」 阿齐尽想着怎样讨得宋楚云欢心,好把这笔生意给谈成,不料这不经大脑的话却得罪了在场所有人。 宋·护犊子·楚云眼神一凉:「小哥儿都笨嘴拙舌?」 唐·就很兇·恬:「胡说八道!」 大金小金:「我们夫郎也是你配说的?」 第96页 愿哥儿:「加一。」 阿齐蓦然被五双带怒气的眸子环绕,吓得他讪笑僵在脸上,连连搓手道:「小的说错话了说错话了!这不是怕愿哥儿生疏,说不清楚牙行买卖人的细则么。」 「说不清楚便慢慢说,我们又不赶时间。」宋楚云斜眼睨他:「想做生意就让愿哥儿来谈,不然人你领回去,我不要了。」 大金小金还真有点怕阿齐犟着来,待看到唐恬沖他们浅浅点头示意,这才稍微放下心。 也是,年关刚过,来牙行卖身找活干的人多,肯花钱把人买走的却少。这么一大帮子人等着开工钱养活呢,断没有为争一时之气就不做生意的道理。 阿齐管着牙行更是知道卖出人去不容易,听宋楚云口气强硬,只得狠狠剜了愿哥儿一眼:「主顾既然瞧得上你,那你就好生介绍把买卖谈成,有不懂的立即到后头帐房问我,别瞎答许些有的没的,听到没?」 「知道了。」愿哥儿低低应声,等阿齐板着脸甩帘子进到里间帐房,才撇嘴哼了下:「.....总是这个臭脾气。」 连牙行里的伙计都要受这种排挤委屈,大金小金在这里的遭遇就可想而知了。 许是同样都是小哥儿的缘故,唐恬和愿哥儿莫名对上气场,相互和善一笑,扫去阿齐在时的种种不痛快。 「主顾和夫郎准备好小的这就开始介绍了,这两个汉子是去年年底进到牙行的,当时卖身的价格是五百文一个人,按定例赎身价格得翻一倍,就是一两银子一个人,两个人共计二两。」 「赎完身东家拿卖身契到衙门去籤条令,从此僕役归东家所有,东家可对僕役进行差遣买卖或放还自由身,但不得私自殴打僕役,也不能随便让僕役伤残。」 「拥有卖身契的僕役得在衙门登记造册,每年衙门会按人头徵收一定税钱。这些僕役不能逃离本家,一旦报给官府,被抓到则要拉去蹲大牢。在卖身契赎回期间僕役必须服从本家的调配,不能做有损东家颜面和钱财的事,违者衙门有权没收卖身契,将僕役发配为家奴。」 愿哥儿倒真怕自己笨嘴拙舌说不清楚,是以条条框框,连买回人去后的注意事项都一一讲明。 这些细则总而言之还是为保证双方权益,限制了东家随意发落下人的权力,也规范了下人自身的行为。 宋楚云的重点在后面半段,而大金小金就完完全全卡在开头了。 二两银子,这对穷苦农户人家来说可是好几年的积蓄。宋楚云要给他们赎身的诚意他们并不怀疑,可二两银子不少了,要是没那么多的钱...... 「给。」唐恬翻出衣袖里捂着的两锭银子,塞到愿哥儿手里时还带有余温:「这可是全部家当了,幸而刚好足够。」 宋楚云笑笑,揉了把他的脑袋柔声安抚:「千金散尽还復来,要相信你夫君的挣钱能力。」 大金小金听闻是掏空家底来给他们哥俩赎身,当即感动的一塌煳涂,眼眶含泪,就差没给宋楚云和唐恬上株高香以示感谢了。 两锭银子换来两张薄薄的卖身契,宋楚云看过没有差错,就折好纸张交给小夫郎保管。 「恭喜你们脱离牙行,今儿给你们放天假,来了镇上一趟也进集市逛逛吧。我和夫郎去买点菜,晚上我下厨,算是祝贺你们重获新生,开始一段全新的路程。」 在仪式感这块可以永远相信宋楚云,他相当理解那种如释重负,一切从头再来的感觉。 每个特殊日子都值得特别对待。 一前的今天他刚执行完最后一次任务,从边境被救护队抬回国,身披红旗,于重症监护室内受勛嘉奖,光荣退役。 他不再配以军衔置身危难,可不论身处何地,始终都不忘怀在平凡小事中汲取温暖。 这样的日子本就应该举杯,举杯遥遥相敬,敬芸芸众生,也敬众生中的自己。 - - 大金小金自来了淮昭镇便总在为温饱问题犯愁,还真没多余心思在镇上闲逛过,此刻兜里揣着这个月刚结的工钱,又赎出卖身契放在宋主家手里。去了心头一桩大事,这下总算是有闲情挺直腰板领略下淮昭镇的集市风光了。 兄弟俩欢欢喜喜跑出门去,宋楚云就牵起唐恬的手,也悠闲自在的在街道上漫步。 临近傍晚时分,街头巷尾燃起炊烟,三五个蹦蹦跳跳唱童谣的小萝蔔头在各家大人的叫喊声中嬉笑告别。石桥边站着裙摆飘动的美貌女子,等下晚学的清瘦书生走近,两两相视一笑,携手回到同一间屋檐下。挎菜篮的老妪面容慈蔼,不当心从菜篮里掉出两颗没卖完的小白菜,很快就被某家准备关门的长鬍子掌柜追上来塞回。 草长莺飞的初春时节,四周听不到鸡零狗碎的闲言唾骂,也没有叉腰骂街煞风景的粗鄙农妇。 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个样子了。 宋楚云眉眼也被染的温柔十分:「甜甜,要不以后我们搬到镇上来住吧?离你阿爹和后娘一家子远远的,咱们在镇上买个小房子,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你说好不好?」 「好。」唐恬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只我们两个人吗?你不想.....要个孩子什么的?」 宋楚云莞尔:「不想。」 这倒挺出乎唐恬的意料,他原以为宋楚云对他如此体贴耐心,也该是很喜欢养小崽子的。 第97页 「为、为什么。」 「因为十月怀胎很辛苦,小哥儿不比姑娘家,有孕生子更是艰难。何况以前有高人给我算过命,说我子女缘淡薄,不宜让夫郎受孕。」 宋楚云想表达的是:小哥儿怀孕生子九死一生,这么辛苦我怎么捨得让我的甜甜来,所以咱不要孩子。 唐恬听到的是:巴拉巴拉#&*@不易让夫郎受孕,所以我男人不行。 「....这样啊,没、没关系的,不易受孕就不受孕吧,夫君你放心,我会给你保守秘密,不让别人知道,原来你身子不行的!」 第57章 大金小金正式入住老宋家, 那间小房屋就归了他们兄弟俩所有。宋楚云从日常开销的活动资金中取出几十文,重新买了两套新的床单和枕巾。 一晃进入三月底,暖阳高照, 万物復甦,村野田地间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连田埂上锄田开荒的人都多了不少。 大金是哥哥, 年岁大到底老持稳重些, 宋楚云就常带他一同下地,给庄稼松个土或引渠浇灌除草。小金今年将满二十, 本该是成家立业的年龄, 却因为原先在老家时太穷, 所以一直没能攒到钱娶上媳妇儿。 上头有哥哥做依靠, 他倒难能可贵保持了一份顽皮心性, 跟相差三岁的唐恬很合得来, 两个人总凑一块儿捉鸡逗鸭。 宋楚云担心自己要操持田地,小夫郎一个人在家会无聊,便索性把小金留在家里当个伴。 等日子进入四月初夏, 栽种的庄稼经过唐恬的金手指催熟,已然到了可收穫的採摘期。小金在家干活的时间多,许久没来下地,这回乍来一看不由得满脸吃惊。 「.....是我的错觉么, 我怎么感觉主家田里的庄稼不仅比别家长的要好,成熟的速度好像也更快些?就说那黄瓜跟茄子吧,本来正当是这个季节才播种的, 咱们提前两个月就在大棚里种下了, 这不到两个月又有了收成,主家, 您究竟怎么做到的啊?」 宋楚云对这个话题避之不及,说多说少都容易惹人误会,只得呵呵笑着打马虎眼:「秘方,秘方.....」 孙掌柜面上的笑容更甚,喜莱饭庄有了稳定的菜品供应,生意蒸蒸日上。在春季的食肆税收评选中,以甩第二名整整四十两的成绩荣获桂冠。 淮昭镇每年夏初都是读书人家举办宴席最多的时候,头年深秋书生去赶考,年底出成绩,来年春季等衙门送鉴书,刚好厚重的冬衣一脱就能开办清谈会大举宴客。 喜莱饭庄的雅间早被预定得满满当当,孙掌柜此次前来多带了一倍的车马,为的就是把能收成的菜一次性都给收走,省得回头不够用。 「这次的蔬菜长得好,瞧这萝蔔个头,比过年前还脆生粗大。土豆也不错,我方才让伙计切开看了内里,竟是沙地里培育出来的那种黄芯土豆。」 孙掌柜喜的嘴都合不拢,他不知这其实是大金裹草木灰沃过土的功劳,还当是宋楚云有心改良品种,非得在原有的每斤收购价格上多加出几文辛苦费。 这些日子除了料理田地,开春那大棚也该拆了。宋楚云和大金忙活数日搬运木材,着实是累,就没多加客套婉拒。 一应的蔬菜称完重,卖得银钱共计十一贯,相较之前收益略增。 这和宋楚云事先预想的数目差不多,他将沉甸甸的十来贯铜板拿麻袋装好,照老样子客客气气送走了孙掌柜。 - - 「清了欠大扬的六两地钱,剩下的就全都在这儿了,这次收购菜品我付出辛劳颇多,夫郎能否看在我为这个家如此呕心沥血的份上,赏小的一点零用钱?」 宋楚云一回来就自觉地向小夫郎交帐,手头上又有了存余,心情极度愉悦之下,他也敢伸手找人要要甜头了。 小夫郎还挺爽快,捧着帐本一笔一划写的很是认真:「可以啊,夫君辛苦了,那就给夫君三文钱上街买个韭菜盒子补补身体吧。」 宋楚云:「.......」一个韭菜盒子能补得了什么啊? 不对,怎么就拿韭菜补身体了啊? 「从哪儿听来的这都是?」宋楚云拥住他,在人脸侧落了个吻:「你又趁我不在,把春宫图翻出来看了?」 他给大鑫的那本春宫图上全是画一个字也没有,而教学小哥儿的这本上却写着零散批註,内容包含云雨过后怎样恢復双方元气。 唐恬遭他一亲脸颊陡然微红,拿胳膊肘轻轻杵去一记才嚅嗫道:「谁看那个了....都说是上次找东西时不小心翻到的。就摆在桌面上,怎知不是你欺负我,不往别处放,偏故意摆在那儿让我瞧。」 嚯,整挺好,小夫郎如今也学会倒打一耙的本事了。 宋楚云莞尔:「我真有点后悔了,当初就不该教你认字的。字是写的越来越好,可人怎么还不好骗了呢?」 唐恬:「.....哼。」 小夫郎粉面含春,唇瓣微抿假装生气的样子可爱至极。 宋楚云玩味的欣赏片刻,握住覆在帐本上的手温声询问:「甜甜,你想不想进学堂去念书?」 「学、学堂?」唐恬一愣。 淮昭镇上倒有不少阔绰人家的小哥儿会读书认字,哥儿不能参加科考,学这些也只为懂道理明是非。 但柳丰村是个小村落,农户人家出身的小哥儿向来会干活就行了,至于是不是知书达理,能言善辩,压根就无人在意。 第98页 「是啊,我听孙掌柜说镇上去年新开了家私塾,教书的先生是从翰林院退下来的老举人,年纪大了告老还乡,便开个私塾给幼童启蒙,算是回报家乡的栽培。」 宋楚云揉揉他的头,哄小孩儿一般的语气。 「虽说大部分有钱人家的小哥儿都会请先生上家里教学,但还是有愿意进学堂去读书的寻常书生。你不是喜欢看书写字么,横竖家里的鸡鸭有小金照管,闲来无事,我送你去上学吧?」 要说能进学堂去上学,唐恬当真是高兴十分的,他以前看着唐濛背个布袋去念书,心里羡慕的不得了。可惜后娘瞧不起哥儿,连唐濛的书都不让他随意碰。 「我、我真的能去吗?」 「当然能啊,咱现在有钱了,交一个季度的学费不为难。田地有我和大金料理,大鑫负责摊子上做生意的事,家里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即便有小金作伴,成天在家餵鸡鸭不也很闷么?正好四月十五私塾开学,你要愿意,明儿我就去给你报名。」 唐恬被宋楚云兴致勃勃的语气打动,眼底也泛起光芒来:「好,我愿意去!」 - - 书院报名是在明天,得到小夫郎的首肯,宋楚云立即就从帐上支走三百文,用途是给他准备上学要用的物什。 他们去了趟集市靠南的书斋,唐恬从前只打门前经过,没有进到里面,透过门楣瞧见一排排置笔的精緻案格及齐顶的梨木书架,脚下步子不免有些踟蹰。 「没事儿,家里就你一个读书人,东西当然得挑好的使。去看看笔墨吧,用料花纹选自己喜欢的,今儿个夫君付钱。」 宋楚云笑盈盈把他往里牵,单听这骄傲的语气,不明内情的还以为唐恬是某个有了功名的清秀小书生。 掌柜的见他们驻足在笔墨案格前,忙赶上来做介绍:「二位好眼光啊,这是小店刚到的水砚墨和兼毫笔,上回冯家的买了回去,第二年那冯小郎就考中了秀才哩。」 唐恬扫过墨块,上边的海棠雕花大气,他很喜欢。只是价格稍贵,单单一副墨块就要八十文。 宋楚云看他这样子便知东西是满意的了,才想拿给掌柜的包起来,就听小夫郎劝阻道:「太贵了....我又不考功名,买个便宜的凑合用一用吧,别花太多钱。」 「贵有贵的好处,这种墨经久耐用,而且遇水有一股香味,写起字来不像家里那个会熏眼睛。这和兼毫笔是一套,笔尖的毛柔软有韧性,应当是拿羊毛混上灰鼠毛做的,用多久都不会分叉起卷。」 宋楚云的祖父曾是大学教授,退休后闲来无事,极爱研究书画打发时间。他年幼时常在祖父跟前玩耍,耳濡目染下也了解了这类门道。 唐恬看惯他系起衣摆扛锄头种田的样子,不料对笔墨选材竟也有所研究。 「真厉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小夫郎的崇拜之意几乎要溢出眸子,宋楚云无比受用,下颌开心一抬:「来,掌柜的,劳烦把这只笔这副墨还有旁边几份宣纸和习字帖,统统给我包起来。」 唐恬:「......」就礼貌性夸他一句而已,这人怎么拿钱不当钱的啊。 买完笔墨纸砚,接下来要买的就是装书的布包以及上学堂要穿的衣裳了。 本来唐恬想着穿常服去就好,前不久宋楚云给他在布坊买了匹料子,制了两身薄点的春衣。可做夫君的那个非说读书人穿的不一样,得是宽袖长衫,这不就双双又进了布坊。 宋楚云是真把他上学堂的事当个大事在对待,不论买什么上去第一句话就是,给家里的读书人买的,选材用料务必要符合书生的身份。 惹得唐恬都不好意思接掌柜的话茬,生怕被暴露出他即将和一群牙都没换完的小崽子们坐在同一间课室受夫子启蒙的事实。 「好啦好啦,笔墨纸砚有了,布包有了,新衣裳也有了,甜甜,等送你学堂时我再买点麦芽糖给你揣在兜里吧?唔....放在身边养了这么久,突然要去上学还真有点不习惯呢,看来老话说的挺对,唯夫君和老父亲难当也....」 唐恬:「.....???」 第58章 淮昭镇上的私塾和一般学堂不同, 没选清净地段,反而在一片闹市区。不过这私塾设在了老先生的住所内,外边有一圈灰砖院墙, 能阻隔不少闹市的喧嚷声。 报名那日天色不好,下了点朦朦春雨, 加上宋楚云他们到的早, 就只看见几个领着四五岁孩子的家大人。 唐恬一度忧愁极了, 连在私塾前等拜师礼时还在碎碎念:「怎么办啊......那些来启蒙的孩子最大的才七岁,小些的还有不满四岁的, 让我坐他们中间, 肯定要被笑话死了.....」 「怎么会。」宋楚云好笑, 一面给他整理斜挎的布包一面耐心安慰:「我才将去给你买糖的时候看见街角站了几个小哥儿, 年龄和你差不多大, 没准也是来开蒙的呢。」 庆元斋的新品果脯麦芽糖好吃极了, 入口有酸有甜,小夫郎却没心思细细咂么滋味。 「你真给我买糖了呀?哪有人进学堂兜里揣糖块的,让人瞧见不得笑我是没长大的孩子心性, 赶紧拿回去......」 真格儿是家里要出读书人了,一贯乖巧听话的小夫郎也开始要面子,当众拒绝夫君投餵来的美味吃食。 偏生宋楚云养孩子养上瘾,颇有点第一次当爹送孩子上幼儿园的兴奋劲。 第99页 「放心吧甜甜, 我打听过了,这位老先生为人温吞和气,一点儿都不迂腐刻板。启蒙的读物无非是弟子规、三字经之类的, 上头好些字在家时我教过你, 你也写的很工整。」 「遇到不会的问题不要害羞,问先生或者留着回家来问我都可以。上课中途有休息的时间, 就是不知道会休息多久,今天先给你把糖块揣着,等休息能拿出来和同窗们分享分享。」 「私塾是辰时上课,申时放学,一会儿你进去我就回家,等放学再来接你回去吃晚饭。每天学习结束夫子会留下课业,晚饭吃了我陪你一起做,好么甜甜?」 宋楚云有意逗他,当然不会轻易就让小夫郎躲走。唐恬两只手都被握着,避无可避,只得红着脸点头:「.....好。」 放眼望去,私塾门口等着的学童不下数十个,身边给拎布包嘱託话语的大多是阿爹阿娘。即使有个别是家丁小厮跟来,也仅各司其职远远等候,像他这般被夫君送来上学还被夫君拉手叮嘱的,满大街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打扰了,请问.....夫郎是来翰墨学堂念书的学生么?」 一个穿长衫拿笔墨的小哥儿蓦然凑过来发问,宋楚云和唐恬顺声回头,看面相竟还是个熟人,正是牙行里见过两次的愿哥儿。 「欸,是你?」唐恬抿唇一笑,眼见着遇上相熟的同伴很是欢欣:「这次春季招生夫君给我报了名,现下在这等学堂开门行拜师礼呢。你呢,也是来上学的吗?」 愿哥儿眉眼是小哥儿都有的那种秀气,笑起 来露出一颗虎牙又有点活泼机灵:「嗯!牙行离集市不算太远,我祖父早就留心让我少在牙行瞎混,说哪怕是个小哥儿也得识得几个字。这次翰墨学堂广招学生,我祖父就给我报名了。」 有个认识的伴儿一起上学是最好不过的事,彼此在学堂能有个照应,小夫郎也不会因独自一个人坐在小崽子中间而觉得尴尬。 宋楚云少见唐恬会如此主动的和谁闲谈,没了原先那种怕生的羞涩拘谨,倒很有点当家夫郎的风范。 「我听祖父说,这位老夫子是翰林院退下来的举人,满腹诗书,才高八斗。有不少的人家想请他去授私学,可老老夫子嫌权势压人,不肯去。那些人家被甩了冷脸,便纷纷找关系使坏,不让人在镇上另行开办书院。老夫子没办法,这才重新修葺自家住宅拿出来当了学堂的。」 不在牙行受阿齐这种人的呵斥教训,愿哥儿口齿都伶俐了不少,将这些听来的新奇故事说的头头是道。 唐恬不清楚原来私塾还有这么个由来,闻言笑笑道:「看来这位老夫子当真是个善心人,有他启蒙,镇上乐意读书的人一定会愈加多起来。」 这个时代讲究的仍是重农抑商,只是世风如此,总要吃饱穿暖才有条件去品读诗书。 说话间打私塾里出来一个年轻人,看上去不到弱冠,但那一身的斯文气度不容小觑。 「请各位学子都按报名时领的序码站好,一到十号站左边,十一到十八号站右边。陪同来的家大人和小厮退到门帏外,等老先生出来学子们就要行拜师礼了。」 他话音落,就见等在门口的学子们都陆陆续续往指定地点上靠,唐恬四下扫去两眼,惊奇的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围过来五六个哥儿和姑娘,真如宋楚云所说,看年龄皆与他相差无二。 私塾的拜师礼比正经书院来的要简单,报名时交的学费就当是束脩了,老先生立于堂前,众人注目相视。由那位年轻人代为敬茶引领鞠躬,最后老先生亲自在炉鼎里上一炷长香就算完成。 唐恬手里的序码是十二,等左右两边的人分别被安排进不同课室他才清明,原来这些序码是按年岁大小来排的。 拜师礼行完就该正式进入课室学习了,那些五六岁刚开蒙的孩子被年轻人领走,剩下的一群小哥儿则跟着老先生进了内堂。 宋楚云和来送崽子的家大人站在一处,离得太远不方便说话,就遥遥向小夫郎挥手,示意让他安心念书,等放学的时辰再来接他。 - - 虽是自家住宅修葺的课室,但里头讲台和桌椅一应都照着书院的规矩摆放,桌子角上拿浆煳沾了名姓,唐恬在第二排最中间。 「真好,咱们挨在一起呢。」愿哥儿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可头一次进学堂,坐也坐不住,就伸着脖子新鲜的东张西望:「唐....恬?是这样念的吧?那我能叫你恬哥儿吗?我叫许愿,你叫我愿哥儿就好了。」 「愿哥儿。」唐恬依言唤了一声:「你瞧,镇上肯送小哥儿和姑娘进学堂读书的还挺多,只是没有书生,是不是不与我们在一间课室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镇上的书生瞧不起这种私塾,都觉得要进有声望的书院去才好。比如青山书院、东临书院,每个季度招的学生那可是这里的好几倍,而且青山书院里教学的夫子全是举子出身,若没有童生的功名人家还不乐意收呢。」 「这样啊.....没关系啦,咱们是小哥儿,本就求不了功名,能读书识字就已经很好了。」 「谁说不是呢。」愿哥儿嘻嘻一笑:「不过今年学堂招到的人多,我祖父去年就想着给我报名了,可惜生了场重病错过开学的时间,这才等到今年。来之前我还有些担心,要是人少,启蒙的学子便都得在一间课室,我和那些小傢伙们一同习字定要被人嘲笑,好在相同年龄的足有七八个,且我还遇上了你。」 第100页 愿哥儿说的这茬和唐恬愁的如出一辙,看来不是他爱多想,的确是十几岁才开蒙的小哥儿太少,运气差一点就得成大龄留级生了。 唐恬默默点了下课室里的人数,加上他刚好八个人,五个小哥儿,三个姑娘。最小的那个坐在窗边,髮髻还扎着女儿家喜欢的小团结麻花辫儿,瞧着十足天真烂漫。 有这么些个年龄相仿的人在一起念书,唐恬先前的忧愁总算是烟消云散了。 给他们授课的老夫子已逾六十,留着一撮象徵风雅的长鬍子,年过花甲腰板却硬朗。许是因为久浸翰林院,炼就出一股文人的鸿儒气质。 小哥儿进入学堂,对授课的老先生是相当尊敬的。因而起先还叽叽喳喳的交头接耳几句,待夫子进来便纷纷安静端坐,不多时响起一阵整齐的诵读声。 唐恬学的专心,对照三字经第一页读得摇头晃脑,理所当然没看见窗边某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宋楚云把身体藏到树枝后,不禁心内暗笑自己这般放心不下还翻墙进来看的举动有多幼稚。 笑完又觉得其实也挺好——至少超级兵当不成,这军校里磨练多年的反侦察本领算是找到新用处了。 不枉费他花心思和孙掌柜整这么一大出。 送唐恬上学堂念书这件事早就宋楚云的计划之中,然而镇上的情形并不比柳丰村里强多少,书生们都去书院了,去不了的小哥儿也多是请私教授学,能送进学堂的只有那些半大点的孩子。 他怎么捨得小夫郎挤在四五岁的崽子们里面受委屈,最好的办法就是找相同年岁的小哥儿一起上学。 喜莱饭庄生意好,宋楚云功不可没,孙掌柜自然不会不卖他的面子。为了让小夫郎可以成功读上书,宋楚云私下和孙掌柜议定,用翰墨学堂的报名印牌可以换得一张喜莱饭庄的年度优惠票。 做生意的人常常要设宴请客,反正家中哥儿请先生上门来教是教,进学堂找先生也是教。有了优惠票吃饭能打折,既帮饭庄拉拢了回头客,又帮主顾节省了一笔饭钱开支,各自皆大欢喜。 宋楚云做这件事不为向小夫郎邀功,是以先前没向人提过半句。 他只希望唐恬能像其他小哥儿那样,正常的进学堂念书,结交几个心地善良的知心朋友,把从唐家带来的自卑、胆怯、敏感、脆弱,用他给的温暖回护一一清洗殆尽。 第59章 宋楚云在窗外看了会儿小夫郎念书, 瞧他还挺适应学堂的氛围,便放下心来悄声熘了出去。 出去后没直接回家,而是骑着骡子去了趟青山林。 淮昭镇背枕青丘, 郊外有一片连绵山体。因常年向阳光照充足,山上的树木长得很好总是绿陇有致, 所以得了这么个名头。 那四亩地有七分田被单独辟开, 原先就打算栽种果树, 柳丰村的山是公山,种田的人多, 就没人愿意去种生长周期长的果树了。 但淮昭镇周边紧挨的赵瑭村里全是私山, 不论是批量买瓜果还是买树苗都很方便。 宋楚云提前让大鑫捎了口信给大扬, 说今日要到赵瑭村来一趟, 要是大扬有时间可以见个面哥俩唠几句。 大扬在黄屠户家活儿干的风生水起, 短短三个月已然能当半个家了。一别数月, 大扬不仅身板被磨练的精壮结实,日日有心仪的小哥儿作伴,脸上的气色也红润光泽了不少。 宋楚云到的时候正见他在大刀阔斧的卸羊肉, 旁边的小哥儿则垂头认真剥着羊皮。两人各干各的事,虽没说话,却能从偶尔抬头相视一笑的气氛中察觉到二人的默契与甜蜜。 「弟媳当真好样貌,难怪你捨得放弃柳丰村的好日子, 巴巴追人追到赵瑭村来呢。」 大扬听见熟悉的调笑声,立马回过头去:「哟,老大?!好久不见, 我可惦记死你了!大鑫说你今儿要来, 我还以为会晚点,才想着把羊处理了去村头接你咧。你对这块不大熟悉, 是怎么找上门来的啊?」 「孙大屠户现如今在赵瑭村那么有名,我稍微一打听不就知道了。」 宋楚云含笑,细细打量他两眼:「瞧你这眼角都笑出褶子了,看来在这儿的日子过得不错嘛。怎么样,有佳人相伴的滋味是不是很美妙?」 大扬傻气乐呵一声,把一旁的小哥儿拉到他跟前:「美得很美得很.....忘记给你介绍了,老大,这是沐哥儿。年前我下了聘礼,等六月新房子盖好我丈老就个挑日子让我们成亲。」 黄沐是黄屠户的独子,家里就这么一个小哥儿,宠得跟什么似的。只是他家里的双亲教养极好,宠归宠,倒也没纵出跋扈骄横的坏脾气。 「老大好。」沐哥儿甜甜一笑,也跟着大扬叫他老大:「阿扬哥总记挂着你,说在柳丰村有个顶好的兄弟帮助他良多。今日远到是客,你且在院子里和阿扬哥说会子闲话,我去给你倒茶来。」 大扬人还没娶进门就知道疼媳妇儿了,闻言捏了把沐哥儿的手:「老大难得来一趟,一会儿你先进屋去歇着,中午我上街买点滷味熟食当菜吃,饭做好了我叫你。」 宋楚云是头一次来拜访,自然要留人吃个饭的。 「不用这么麻烦,甜甜今儿第一天进学堂,我要早点去接他放学。」 「小嫂子进学堂念书了啊?真好,能读书识字是好事,往后自己当家理帐就不怕眼前一抹黑了。」 第101页 宋楚云笑笑:「眼下离吃中午饭的时辰不远,我请你们下馆子吃一顿吧,顺带打听一下这边果树售卖的事。」 大扬来了赵瑭村三个月,屠户生意做的好,认识的掌柜也多,没准能牵个线搭个桥,把品质好果树苗早点订下来。 旧友相逢,这顿饭必然要吃,不过大扬感念宋楚云待他情谊,说什么都不肯让自家老大付帐。宋楚云实在推脱不下,就只得含泪白嫖三大碗了。 - - 大扬有个熟识的掌柜店铺就开在赵瑭村村头,很靠近淮昭镇的集市,所以一般把上店铺说成是上城里。 「二位不赶巧,我家老爷今日有个宴席要赴,一大早就上城里去了。这会儿只怕不在铺子里,您若有急事要找我家老爷,不妨留个口信,等老爷回来小的再行告知。」 大扬带着宋楚云到李掌柜家询问果树价格,哪知刚好不凑巧,人没在家给扑了个空。 「既这样那我们就下次再来吧,事倒不急,只是手头上有七分田的果树生意想谈一谈。或者等我闲些,直接去铺子找你家掌柜也行。」 「我家掌柜的铺子叫圆果农庄,在集市最东头,门口有柄颜色鲜亮的大遮阳伞,您一去就能找见了。」 李掌柜家的小厮还挺有礼貌,细心给指了店铺位置,并答应等掌柜的回家将这件事先知会一声,省得宋楚云找去不晓得是熟人介绍来的。 「这李掌柜性子和气,除了做果树生意还帮人搭着卖点牛羊肉,之前常在我这定牛定羊,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我听他说有片果树在那边山上,现下时间还早,要不我陪你进山去转转吧?」 没谈到生意,大扬颇有点遗憾,想着天气好,不若和宋楚云作个伴,一同到山上瞧瞧果树品质如何。 「私山都有人看管,没掌柜的带领哪这么容易进去。你这拖家带口的,出来个把时辰也该把人领回屋歇歇了,我自己去那边走一走就好,在围栏外看过就回去。」 宋楚云隔老远就看见山上有结了果子的树,四月份荔枝还没上市,但有早熟的品种已然挂果,要是运气好,能摘上几颗给唐恬尝尝鲜。 他许久没有做过这种偷摘果子的叛逆事了,有现成的哪能不玩心大起。大扬杀得来猪却爬不来树,带个小哥儿更是要时刻顾全人的安危,是以经验总结:『坏事』得单枪匹马的去干。 这几天黄屠户家生意忙,沐哥儿跟着招唿主顾,吃饭时脸上就有了困意。 大扬心疼未来夫郎劳累,又听宋楚云这样说,便不疑有他:「也好,下回你再来赵瑭村,上家我给你做顿饭吃。沐哥儿手艺好,我跟着他学了几道简单的菜。」 宋楚云莞尔点头,相互寒暄几句注意身体好好保重之类的话,待大扬和沐哥儿道别走远,他这才摩拳擦掌,一头扎进了私山区域。 - - 李掌柜承接的果树在山林半坡,这边的山面朝阳地,比柳丰村的要矮上些许。宋楚云观察了一下入口处巡逻看守的几个汉子,趁他们交班时轻巧翻越围栏,稳稳晃悠到果树林间。 寻常果农大多爱种植橘子和梨,这两种水果易生长,产量高,在市面上也好售卖。 四月中旬正值果树开花的时节,宋楚云避开守门,进到山坡上就能闲散漫步了。私山上没甚人来远比公山要静谧,深深一嗅鼻息中满是清甜花香,风卷细蕊,春蝉早鸣,景致十分宜人。 宋楚云在里头边走边逛,这些果树的品质的确是好,怪不得大扬非要给介绍李掌柜家的水果,说是在镇上鼎鼎有名,堪称淮昭镇的金字招牌。 这边是山坡矮丘一片连着一片,宋楚云琢磨小夫郎读书辛苦,准备摘点时兴的果子拿回去讨人高兴。横竖种类多,每样摘上一两个尝尝味道就是了。 他在林中挑挑选选,宋初八和宋初八身上的布袋都栓在了小饭馆门口,让守店的伙计代为看顾。 没个装东西的物什,他就撩起衣摆,往里头兜了两个橘子、一个梨,还有十来颗汁水饱满的荔枝。 唐恬今儿第一天进学堂,放学时间要早些,宋楚云算算时辰刚预备着打道回府,蓦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追赶猎物的动静。 那动静不小,并且其间夹杂了几记轻微的唿痛声。 按理说这私山不许外人进入,山上也没有野兽出没,这个点不该有人在这猎野的。 宋楚云想了想,决定把果子找个平坦位置搁下,摸过去一探究竟。 「救命啊....有人吗?快来救救我.....」 走近坡后,那唿痛声便越加清晰起来,宋楚云挑目一望,岩石边躺了个十七八岁的小郎君,身上的绸缎衣衫被碎石划破,右腿上有道兽爪挠出来的窟窿,正汩汩往外淌血。 追捕的猎物早已跑的不见踪影,只剩一地的灰白杂毛,看上去应当是只鼬獾。 「别动,你踝骨扭了,这伤口创面大,得先想法子止血。」 宋楚云目测了一下他的情况,边说边蹲下来,懒得撕自己的,就撕了那小郎君破掉的长衫衣摆,紧紧系在腿部上方的动脉处。 小郎君惊魂未定,吓得脸色惨白,手里还死死握着一柄长弓。宋楚云扫去一眼,弓背上有个似曾相识的摩刻徽记。 「多、多谢.....不知这位大哥怎么称唿?」 第102页 「举手之劳而已,无需在意这些细节。」宋楚云搭救他本就是个顺手的事,总不能眼睁睁的看人在这里受困,失血过多而死。 不料那小郎君却是个知礼的人,坚持道:「我今日出门没带家丁,要不是大哥碰巧出现,没准等被人发现我就已经没命在了。这等救命之恩,来日我定要好好报答。」 「无妨。」 宋楚云笑笑:「在下区区一介草民,岂敢在县令少公子面前邀功。这样吧,借你长弓一用,我拿这玩意上趟衙门,找人过来抬你?」 第60章 被宋楚云一语道破身份, 纪思年臊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其实那伤口虽说看着吓人,但没伤到骨头,止住血好好休养一阵就能正常走路。只不过事出突然, 加上实在疼的慌,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哥儿独自在外, 总免不了心里害怕。 宋楚云拿长弓往县衙跑了一趟, 照料纪思年的家丁正急得要死, 听闻这话便赶忙差人拿软轿去把这位小公子给抬了回来。 本来把人送回县衙,宋楚云就准备告辞了的。 淮昭镇县令纪远在外铁面无私, 最是不讲情面, 却极度疼爱家里的么子。得知纪思年被野兽所伤险些失血丧命, 非得把义士留在家里当面嘉奖一二。 宋楚云无奈, 淮昭镇是上通县辖区内最大的镇, 连县衙都没设在县里, 而是设在了繁华的淮昭镇上。县令的面子他高低得给,几番婉拒未果只得耐着性子多喝了两盏茶。 「不是爹说你,想吃野味哪儿买不到, 怎得就非得自己跑出去打?跑就算了,也不多带几个人跟着,这回是遇到好心人搭救,下回要再出点别的事, 你要活活把爹吓死才高兴吗?」 「还有你们这几个伺候年儿的都是怎么在做事,那山林里有野兽,如何能让年儿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以后若再敢疏忽大意让小公子受伤, 看本官不揭了你们的皮!」 纪远一回来就数落起了不省心的小儿子, 连带随侍的小厮也半个不落。 纪思年伤口上了药,擦过药粉痛感缓了些, 这会儿终于有精力和老父亲顶嘴了:「阿福跑的慢,阿禄眼神又不好,剩下个阿寿胆子比我还小,我才不要他们跟着呢,累赘的很。」 「再累赘身边也不能没个人跟着照看啊,幸好你娘亲这几日到崇济寺上香请愿去了不在家,否则她看见,指不定要心疼成什么样子。」 「知道了知道了.....」当着宋楚云的面被数落,纪思年只觉得丢脸极了:「有客人在呢,爹爹先谢过这位大哥再来教训我吧。」 纪思年不提纪远都差点忘了,还有个搭救小儿子的义士在旁边等着挨夸。 「多谢小郎的救命之恩,老夫膝下就这一个哥儿,适才担心情急,让小郎见笑了。」 「哪里,在下只是碰巧路过,贵公子身体无大碍就好,救命之恩一说在下实乃愧不敢当。」 宋楚云拱手抱拳,县令都亲自发话道谢了,他自当要还礼客套下。 纪远见他不卑不亢,举止气度浑然不似那些阿谀奉承的庸碌之辈,不觉另眼高看了三分。 「不管怎么说,得亏是有小郎出手相救,年儿才没拖延出什么好歹。我这小儿被娇宠狠了,身子骨一向不大强健,又有娘胎里带出来的心症,要不是小郎知会的及时,恐怕真会遭遇不测。」 有心症还敢撒丫子跑着追赶猎物?这小公子可当真是没把自个儿的身子当回事啊。 宋楚云瞧纪思年和唐恬年岁相仿,不由想着要是小夫郎也被娇养着长大,或许就是这副矜贵且任性的活泼样子吧。 他一时想的入神,直到纪县令着人捧来满托盘银子的谢礼方才凝聚思绪。 「这二十两银子是老夫的一点心意,还望小郎收下,另外,不知小郎怎么称唿?」 「我姓宋,县令大人叫我名字就好,宋楚云。」 「原来是宋小郎。」纪远对这个救了自家儿子的青年有种别样的好感,举止得体,出言大方,眉眼五官亦是相当出挑。 白花花二十两纹银放在托盘内,宋楚云却只扫了一眼就浅笑着回绝了:「多谢县令大人抬爱,这些银子宋某愧不敢受,还请您收回去吧。」 「宋小郎可是嫌少?」 「怎会。」宋楚云摇摇头:「在下听闻县令大人清正廉明,是淮昭镇的父母官,您对我们多有照拂,今日这件小事不足挂齿,宋某不敢居功受奖。」 ——鱼他当然想要,但他更想要根能钓鱼的杆子。 纪远身为本县县令,下辖淮昭镇、晏平镇、云枣镇等诸个城镇,可谓是本地一把手,话语权最重的人物。 宋楚云盘算好了将来要攒钱给小夫郎开甜品店的事,与其拿这现成的二十两银子,不如让县令欠自己一个人情,来日遇到什么麻烦都好解决。 纪远鲜少碰到这般不为钱财所动的人,当即对他的满意度噌噌上涨:「宋小郎如此谦逊实属难得,不妨留下来吃顿便饭,等吃完老夫再派家丁好生送你回去。」 纪远看他的眼神和刚进门时明显不同,宋楚云心下清明。这哪是要留他顿吃便饭,是要留他给纪思年相看相看才对。 「多谢县令大人,只是宋某家中尚有夫郎在等候,实在不宜久待。大人的好意在下心领,您留步,宋某先行告辞了。」 - - 第103页 宋楚云几乎是跑着从县衙里出来的,一气熘出去老远见没人跟上来方松了口气。 还好纪年没起心思拉着他打听家境来歷,否则给看对了眼非要整什么休妻再娶,那他就只能抱着小夫郎惨兮兮的远遁他县了。 那会儿光顾着到县衙来找人,给唐恬摘的果子还放在树根下忘了拿走。宋楚云到饭馆外把宋初八牵了,在隔壁的点心铺打包上一份酥饼,而后一路嘚驾锣喝赶在放学前到了学堂。 宋楚云说了放学时要来接他,散课的铜铃打响后小夫郎便匆匆收拾好东西。笔墨是不用带回家的,着急见夫君就只拿了一本新发的三字经,书册还没来得及装进布袋人就先蹿到了门口。 「哟,跑第一个呢?是想回家了还是想我了呀?」宋楚云接过他手里的布袋装好书,脸上笑意盈盈。 「都想。」整整一天没见,容易害羞的小夫郎也忍不住直言相思之情了。 宋楚云把他抱到骡子上坐稳,等他和同课室的小哥儿们打完招唿才牵起缰绳往家走:「今儿第一天进学堂,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教我们的老先生很有耐心。先生说我们刚开蒙不必学那些饶舌的诗词,给发了三字经,我已经会背诵前十行了。」 打包来的酥饼就挂在宋初八脖子上,唐恬拿了一块小口吃着垫肚子,坐一下午到这个点还真有些饿。 「这么棒啊。」宋楚云竖起大拇指夸夸,见他吃酥饼,又心疼道:「学堂里的午饭还吃得惯吗?要是不合口味,以后我让大金中午也做了给你送来。」 学堂中午管顿饭,两个课室的学生加起来近二十人,经费有限,想必不会吃得太好。 「不用呢,课室里的同窗都在饭堂吃午饭,我要是吃家里送来的那多不合群啊。」 小夫郎上了一天学堂连性子都变开朗了不少,以前村里的小哥儿常结伴爬树掏鸟蛋他从不肯参与,现下倒不愿意不合群了。 宋老父亲心中甚慰:「课室里的同窗都好相处么?」 「好相处,课室里每排有两张桌子,我和愿哥儿的在一处。坐我前边的是何家小哥儿,坐我后边的是范家小娘子。」 养在闺阁和家中的姑娘小哥儿心性纯善,差不多的年龄,一日相处下来就很熟识了。老先生为让他们多积攒些同窗友谊,第一天上课让所有人都做了自我介绍。 宋楚云把关心的问题问了个遍,向来话少的小夫郎却聊起了兴头,在宋初八身上颠颠簸簸,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全都事无巨细讲给他的夫君听。 什么何家小哥儿家里是开的滷肉铺啦,这回上学来家里给备了一块滷好的猪耳朵和同窗们分享。 什么范家小娘子家里的蜂蜜在镇上最为畅销啦,带来的一罐蜜汁煮成糖水喝了能提神醒脑。 什么先生布置下课业啦,叫熟背今日学的十行新文,家大人检查过后得在书页上签字证明。 诸如此类,细数云云。 小夫郎去学堂,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了大金小金。晚饭一道鸡蛋菌菇汤做的很入味,唐恬喝了一大碗还觉不够,拿筷子挑着里边的菌菇吃。 「给,夫郎,这是旧年的野核桃,吃了能补脑的。你读书辛苦最费脑子,吃了补一补。」 小金不知从那儿寻摸来一袋核桃,装在袋子里,一晃就哗啦啦的响。 这个季节本不是吃核桃的时候,要寻旧年的核桃,还得是山里野生的,只怕要去药铺当药材高价回购才有得买。 唐恬和宋楚云对他们哥俩好,他们也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相送,就用积攒下来的工钱换来一小袋核桃,全当是为唐恬第一天放学当贺礼。 「我们哥俩没那个福气读书认字,可夫郎不一样啊,进了学堂就是读书人了,说出去我们也跟着沾光。」 小金龇牙一笑,把核桃塞到唐恬手上。 一句读书人让小夫郎又羞又无奈,不过粗粗认得几个字而已,哪就说出去还光耀门楣了。 「谢谢你们兄弟俩费力替我寻来这核桃,我去学堂上学,打理不了家里的琐碎事,你们操劳的多,从下个月开始就给你们一人涨二十文的月钱吧。」 小夫郎手握财政大权,说要涨薪自然作数。 大金小金欢喜不已,一个劲的乐呵道谢。 宋楚云见状按捺不住激动,巴巴凑过去在唐恬脸上啄了一口:「那我呢?」 「你啊.....」 小夫郎闻言面露无辜:「唔,你也很操劳,那就奖励你去洗碗,然后给我砸核桃吧。」 宋楚云:呔!使唤让干活就算了,给零用钱的事你是只字不提啊? 第61章 小夫郎正式开始上学, 家里的一切就逐渐都进入了正轨。 宋楚云每天早起骑骡子送唐恬到学堂,看人安安稳稳进去后才折转回家。回来到田里锄锄地、沃沃肥,准备下一季度的蔬菜栽种。 大金不跟去田里当帮手的时候就负责家里的一日三餐, 小金照料家禽仔细,便接手了唐恬的活儿, 给家里的两脚宝贝们餵食餵水或打扫卫生。 大鑫的精力基本都在摊子上, 养的鸡鸭多了, 每日下的蛋也多。他隔一日就来找小金拿一次货,卖得的铜板照例扣除摊位费跟宋楚云平分。 「这几次的鸭蛋个头大, 一斤都没多少个呢, 快立夏了, 要是腌成咸鸭蛋一定很好卖。」 第104页 今儿小夫郎学堂放假, 不用去上学, 一大早上起来人就没闲住, 到新修的窝棚外来来回迴转了好几圈。 宋楚云正在给窝棚门做层加固,闻言笑笑道:「昨儿不是还说想把鸭蛋留着敷小鸭么,今儿怎么又改想腌咸鸭蛋了?」 「自己孵的鸭崽存活率不如买来的高, 咱们可以试试留一部分敷小鸭,剩下的做成咸鸭蛋卖啊。一只鸭子从孵出来到能下蛋最少也得三个四月,到时夏天过完,咸鸭蛋卖的就没这么好了。」 小夫郎眨巴眨巴眸子, 满心是为鸭蛋的销路做盘算,丝毫不见想吃咸鸭蛋下粥的馋嘴劲儿。 他不说做夫君的那个也知道,宋楚云敲进最后一颗榫钉, 拍拍手上的泥:「小馋猫, 去藤椅上乖乖坐着吃西瓜吧,等我洗完手, 就和你一起腌咸鸭蛋。」 - - 这一阵唐恬总爱一边逗鸡鸭一边复习背会的三字经,是以家里的家禽在他喋喋不休的念叨下一蹿一圆滚,没个把月过年时买回来的鸡鸭就都开始下蛋了。 椭圆的鸭蛋用竹篮装着攒了满满两篮子,宋楚云捣腾出两个有盖的瓦罐,洗净放在一旁备用。 除了装鸭蛋的器皿,还要准备一碗白酒,以及桂皮、八角、小茴香、花椒、丁香等调料,加水煮沸,等出味后放凉。 鸭蛋打来清水洗干净表面的污垢,拿簸箕平铺在太阳底下自然风干。干燥的鸭蛋腌制前要先在酒里过一遍,使其均匀沾染酒液,再在盐碗里转一圈,将蛋壳外表都覆上盐粒就能放置入罐。 最后倒入香料水,把罐口密封严实,放在背阳处存放四十五天,咸鸭蛋就做好了。 初夏是最适合腌咸鸭蛋的时节,夏季气温高,发酵时间短,各类虫卵病菌不易寄生,多吃对身体有益处。不过酒渍腌制法是一种,还有种古老些的黄泥腌制法,据说后者腌出来的鸭蛋黄更容易出油。 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前些日子宋楚云上砖厂买砖修窝棚,剩了点黄泥没用完,刚好可以拿来做这个。 拿黄泥腌制其他的步骤不变,只需用香料加盐煮出汁,冷却后倒入白酒,和黄泥混匀裹在鸭蛋外面。 唐恬对这个有经验,不必宋楚云上手,很快就把裹好泥的鸭蛋放到另一个瓦罐中了。 「挺好,天气一热影响胃口,有这个开胃的咸鸭蛋在就不怕你吃不下饭了。等腌好还能带几个到学堂里去,吃了别家同窗的猪耳朵和蜂蜜糖水,总该要还还席。」 宋楚云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唐恬就直觉着臊得慌。 开学那一日前后桌都拿了家里带的吃食与同窗分享,他也把宋楚云买的麦芽糖给大伙分了分,庆元斋的点心贵,一拿就是两大块,惹得众人羡慕不已。 这个说猪耳朵是阿爹给滷的,那个说蜂蜜是阿娘给酿的,轮到小夫郎,扭捏半晌才鼓起勇气说出这糖块是他亲亲夫君的手笔。 课室里七八个姑娘小哥儿,唯独只有他出嫁成了亲,听见这话哪有不好奇心作祟巴巴打听他和宋楚云在一块儿是怎么相处的呢。 唐恬一想起被人悄咪咪拉着问那方面的事脸颊就烫得吓人。 宋楚云疼他爱他,即使有一两次闹过火了也不捨得欺负他太久。最多被按在床头逼着讲几句平日里难以启齿的话,而这些私密话语他如何好意思讲给课室里的同窗听。 「不、不用了,有麦芽糖就好,咸鸭蛋饭堂里的老厨娘自己也会腌的。」 「这样啊....那好吧。」宋楚云抿抿唇:「学堂这回连放三天假,等大后天送你去上学,我再给你多买点庆元斋的点心吃。」 「......嗯。」 - - 之前收购菜品共计卖得十一贯铜板,给大扬清了六贯,余下的五贯一贯单独拿出来做种子钱,一贯宋楚云去买了砖新修窝棚,最后留下的三贯还是照老样子兑成银两存进钱庄。 原本宋楚云打算送小夫郎进学堂了再到钱庄去存钱的,奈何这个月钱庄要做店铺改装,重新修检里头的各项门锁跟暗柜。提早就放出话来,每日只在上午开一个时辰的门,方便各大掌柜和有需求的人来进行存取。 三两银子数额不算小,加之开门时间短排队的人会多,早点存进去也放心些。 唐恬便只让宋楚云送到街转角,自个儿抱紧布包挥手道别,两人各去各的方向。 小夫郎和宋楚云分开,本想直接进课室去温书,不料才走到学堂门口就迎面来了位不速之客。 「哟,这不是恬哥儿吗?我说最近怎么总在镇上瞧见你,原来是进了学堂,去读书认字了啊。」 唐濛垮着个肩膀搭茬儿,腿还一抖一抖的,看神态和镇上混迹的街熘子一般无二。 「让开。」唐恬对这位二弟没有半分温情可言,大清早的遇上只觉得晦气。 「哈,果然是知书识礼的哥儿了,对自家弟弟都这么不讲情面。能上得起学堂....看来你那流氓丈夫对你不错嘛。」 唐濛向来不讲口德,被他阴阳怪气一顿并不值得唐恬生气,可要是这般说宋楚云,小夫郎心里一万个不舒坦。 「我夫君勤劳本分,和我成亲后没做过任何对村民们不利的事,你嘴巴放干净点。」 「这么护着那个姓宋的啊?怎么,他活儿很好,爽到你了?一个哥儿整天把成不成亲的挂在嘴边说,真是半点不知羞!」 第105页 唐恬简直气结,小脸恼得通红。 他和宋楚云成亲本就是事实,有什么不好挂在嘴边说的?真不知羞耻的该是唐濛才对,总以为谁都是他可以满嘴混吣的人。 学堂外已经有好些上学的同窗到来,看见唐恬纷纷跟他笑着打招唿。 小夫郎不愿与唐濛纠缠,刚想走,却蓦然被人拉住了装书的布包带子。 「着什么急啊,咱哥俩好不容易碰个面,不多聊两句?」 「我和你没话说,放开,否则我喊人来了。」 「你喊你喊。」 唐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把不要脸一词诠释的淋漓尽致:「你喊人来我也有话说,一个小哥儿不能生育还死皮赖脸让你那流氓丈夫养着你,骗吃骗喝骗学上,这话传出去我看你们两口子以后在镇里还怎么做人!」 能拿来威胁唐恬的无非就是这件事,小夫郎冷眼瞪他,恨不得动回粗,扑过去给他两巴掌扇掉他的大门牙。 唐濛自知拿捏到人软肋,更是嚣张的不得了:「这话你要想我不告诉旁人也行,给我十两银子,我就替你保密。」 上回是要三两,这回一张口就是要十两,真当他是个哑巴提款机,任人欺辱不懂还手吗? 「你想要钱?」 「对啊,十两银子买你和你夫君过段安逸日子,一点都不亏。」 唐濛见要钱有戏,瞬间来了精神。 「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一个爹生的,虽说你是个不中用的小哥儿,但我这个做弟弟的大度,多少得担待着你。话我说在前头,这件事你要敢让你那流氓夫君知道,可有你好果子吃!」 他能来要一次就能来要第二次,这个所谓的弟弟什么脾性唐恬心知肚明,为给人牢牢吃一顿教训,眼前的憋屈不得不先忍下。 「那....你拿了银子是不是就不会再来找我了,也不会让我夫君知晓这件事?」 「这个当然。」唐濛晃晃脑袋,满脸得意:「钱你什么时候给我?」 唐恬垂眸思忖须臾:「这几天我夫君要到镇上採买种子,学堂后边有一片竹林,五日后这个时辰,你到那儿去拿钱。别忘记你答应过我了,拿了钱替我保密,不让一个人知道。」 唐濛有要钱的胆子却没有算计的脑子,听闻这话只当唐恬怕他泄密,不敢耍心机愚弄于他,要个五日时间凑钱实属正常。 「行,五日就五日,你要不来别怪我冲到学堂里去闹。」 「嗯......」 他见唐恬应答的如此爽快,心下一阵快活,快活完又有一丝丝懊悔——十两银子说给就给,早晓得干脆多要一点了。 年前把唐恬喊到家中来那样威胁都没要到钱,只怪他娘是个没成算的妇道人家,啰嗦话多,心软不成事。 要对付个巧言令色的小哥儿,哼,还得靠他出马才行。 第62章 唐濛拦他在门口耽搁了一阵, 等唐恬进到课室时早已过了早读的铃声。 他一贯来的早,今儿是头一回迟到,夫子见状倒没过多训责。只板着脸叮嘱他这位最努力上进的学生下次别再犯, 另外单独布置下抄写三遍三字经的课业当惩罚。 唐恬乖巧点头,等回到自己座位上时脸还是羞红的。 「我买早饭时不是就见你站在学堂门口么, 怎得上课还迟到了?」 愿哥儿攒了颗松子糖没捨得吃, 这会儿悄悄从桌下递给唐恬, 算是安慰他被罚抄书。 「没什么.....遇到个熟人,多说了会子话就过了时辰。」 「唔, 那下次当心点儿。幸好你平日勤奋, 夫子也疼你, 前日何家小哥儿上课迟到, 夫子可罚他在外头站了大半日呢。」 「知道了。」 唐恬正和许愿悄声咬耳朵, 被夫子瞧见喝了一句读书要专心, 立马双双规矩坐正,捧着自己的书册认真诵读起来。 一日的课程在此起彼伏的读书声中缓缓结束。 放学铃声响起,愿哥儿似是心情极好, 夫子宣布散学的话音一落就兴沖沖的跑走了。临走时还满脸笑容的央求唐恬帮他把东西收拾下,答应明日来还给他带松子糖。 唐恬要收拾两个人的笔墨纸砚,自然没赶上第一个被家大人接走。宋楚云在门口等候半晌,等人都差不多走完, 这才瞧见他的小夫郎姗姗来迟。 「好难过,今天怎么没跑第一个?是我买的点心不好吃,还是我这个做夫君的不吸引你了?」 宋楚云佯装伤心, 抹了把莫须有的泪。 小夫郎遭他这样子逗得失笑:「愿哥儿有急事要走, 托我帮他收拾东西呢。」 「怪不得,我方才见他蹿得飞快, 看那样子像是急着赶去见情郎。」 「别胡说,愿哥儿都没许人家,哪有什么情郎要见?」唐恬嗔去一记,转而被他手里的点心吸引去注意力:「哇,是糖葫芦!」 「这是城东李记家的糖葫芦,上次路过你不是说想吃,我来接你时就提前买了。」 宋楚云每次来接他都会买点小零嘴儿,有时是松粉糕,有时是山楂糖,还有时是炖得软烂的关东煮。不论分量多或少,总之不会在回去路上让他嘴巴闲着。 唐恬被他这样当孩子疼宠,心里早荡漾成一弯清泉。只是以前不好意思当众向他的夫君示爱,今儿唐濛找来一趟,在这个心境极度敏感的时刻,就更让他忍不住想和宋楚云腻歪须臾了。 第106页 「你真好。」 宋楚云蓦然被抱个满怀,唇角溢出笑来。他伸手揉了揉小夫郎的头,把人抄起抱到宋初八背上去。 「早知道一串糖葫芦就能让你主动投怀送抱,买的时候直接买一整跺就好了。甜甜乖,坐稳别掉下来,我让大金蒸了鸡蛋羹给你,我们一起回去吃晚饭,好不好?」 - - 晚饭一道嫩嫩的鸡蛋羹是专门做给唐恬的,还有买来的猪肉,肥的部分炼出油花,配上瘦肉、青椒和山上挖来的山笋一起炒了,口感劲道又下饭。 素菜是一道凉拌烧茄子和一道清蒸豆腐丸子。 茄子放在火上烧焦外皮,拿水一冲就能整根剥下,烤熟的茄子用手撕成条状。在里面加上白糖、醋、生抽、老抽等酱汁调味,再佐以葱姜蒜沫和花生碎,搅拌均匀就好了。 烧出来的茄子自带香气,在日渐炎热的节气里吃很是开胃。 豆腐丸子的主料是豆腐,配上白萝蔔和胡萝蔔丁,还有洋葱、野韭菜及没用完的菌菇,剁碎后和豆腐一起抓匀,攒成丸子放到锅里蒸熟。 配料的种类越多丸子的口感就越好,蒸熟沾上调好的酱汁,一口一个,就着汤喝一个人能吃下小半盘去。 每顿饭基本都是两荤两素一个汤,四个人吃刚刚好。 吃完宋楚云本该要汇报这几日摊子上的收入情况,以便唐恬记录帐本。只是小夫郎惦记着罚抄写的三遍三字经,饭一吃饱就坐到桌前去埋头苦干了。 宋楚云得陪着他,索性先悄咪咪按下不提,等课业做完再在床上挑个时机进行汇报。 唐恬进了学堂字有很大进步,原先只是写的工整,能认得出哪个是哪个。而现在不仅开始练起了笔锋,有些字词的出处也能简单说上两句。 宋楚云在旁边给他打扇子,五月初的夜晚不是很热,但有些蚊虫会在桌子底下叮咬,搅得人心烦。 「咦.....这三字经的前半部分你不是已经会背了吗?怎么还要全篇抄写?」 宋楚云看了会儿不觉疑惑,轻声问道:「先生今日布置的课业好像有点多?这都快入夜了还没有做完。」 「嗯.....」 唐恬抄好前两遍,放在一旁等墨迹晾干:「不是课业,是、是先生罚的。」 「罚的?」 小夫郎的眉眼在烛光照映下显得清秀可人,害起羞来更是有种别样的娇俏。 他任由宋楚云捉过手去揉捏发痛的指节,没提唐濛找来要钱的事,只道:「我今儿上课时犯困,打盹被先生抓住,就罚我抄书了。」 原来是睏觉被逮,宋楚云不由好笑。哪个做学生的上课没打过瞌睡呢,尤其是夏天,都说春困夏乏,偶尔懒怠下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先生还挺宽容,没叫你站到太阳底下去醒醒神。我读书那会儿上课睡觉,就被拎到外边去淋雨了,噢,那会儿还是在冬天。」 宋楚云说起自己的糗事也毫不遮掩,他统共就偷过这么一次懒,好巧不巧被捉了个活的。教导主任是个严厉到变态的老头子,大冬天下着雨,让他整整淋了一节课。 「后来呢,你也被罚抄书了么?」小夫郎偏头询问,俨然是对宋楚云也有这种遭遇无比好奇。 「哪能啊,我的成绩是全校第一,考试时发着烧还甩第二名一大截。」 宋楚云含笑,回忆起读书时期的往事眼底有光。 「当然了,学还是得好好上,学累了歇一歇不要紧,可不能总在课堂上时走神打盹。这样对先生不敬,更是对你自己的付出不敬。」 「我明白的。」小夫郎低头嚅嗫:「下次不会了.....」 「这才乖。」 宋楚云给揉了会儿手就放他继续抄写最后一遍书,小夫郎垂头写得认真,连碎发从肩头滑落险些跟随动作掉进砚台里都没发觉。 老父亲只得一面给扇风驱赶蚊虫一面替人拢好髮丝,顺带琢磨一番明日去买床凉蓆回来,省得自家夫郎夜里睡不沉,白天在课室会犯困打盹了。 - - 翌日宋楚云照常送唐恬去学堂,碍于头一日两人在门口搂搂抱抱让同窗们瞧见,今儿一早不免有些好事的会挤眉弄眼,故意打趣唐恬又是被夫君送来上学的。 小夫郎要面子,不肯让宋楚云送到门口,在街转角就犟着让他的老父亲赶紧回去。 惹得宋楚云满心无奈,才分辨了一句是唐恬自己抱上来的他又没主动招惹干嘛要被无辜连坐,就让小夫郎一气之下扣光了所有零用钱。 反正所谓的零用钱他从来没拿到过,扣不扣的也就那么回事。只是宋楚云不想让唐恬不高兴,给送到街转角就老老实实的停下了。 小夫郎揣着心思往里走,待走到课室门口还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两眼,确定宋楚云是真的回去了,这才调转方向,直接进了隔壁的夫子室。 自上学以来,唐恬从未有过迟到早退的情况,昨儿刚上课迟到了一次,不想今日来却是来请假的。 翰墨书院的朱夫子报名时见过宋楚云,是以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 一般学生请假得家大人亲自前来或者写封什么信笺捎过来,证明确实是家中有事方同意批假,否则擅自离开出了事学堂得负全责。 不过唐恬和宋楚云是夫妻,双方有着独立人权,因此批假就简单得多。 第107页 唐恬扯了个谎,说他这几日身子不舒坦,要请几天假回去看大夫。朱夫子也知成了亲的哥儿身上容易出毛病,见唐恬往日安静沉稳,嘱咐两句好生休养的话,当即就给批了假条。 小夫郎拿着假条从侧门熘出来,首先便去了后山竹林。 他约唐濛五日后在这里拿钱,自当不会真如了人的愿。要想让唐濛吃记教训,往后不再来骚扰他,那这一次的算计就得狠。 他那个二弟贪酒好赌,欺软怕硬,分明自身没有半点能耐,偏还眼睛长在脑袋上万般瞧不起旁人。自持高人一等,喝酒得去最好酒楼,赌钱得去最大的赌坊。 也幸而是这样,唐恬才能想到法子如何给他个教训。 那十两银子多半是在赌坊赌钱欠下的外债,最近没在村里听到关于唐濛的闲言碎语。人既在镇上,还不起欠债必然被要债的人追着找。 唐恬看着竹林里茂密生长的青竹,冷冷一笑。 他动不了的粗,未必那些要债的人,也动不了。 第63章 唐恬很少来镇上, 来的几次也是和宋楚云在一块儿。因此要找到盛银赌坊的具体位置,还兜转了半晌,一路问了好几个人方才找到。 赌坊氛围和他想像的差不多, 门口有几家卖水果饮品的小摊,老闆却是不专心做生意, 只东边站一个西边蹲一个, 替赌场站岗子望风。 里面更是乌烟瘴气吵闹非常, 一个个赌红了眼,或是不满借债利息太高勐拍桌子破口大骂, 或是捶胸跺脚恨不得把媳妇孩子压上桌去当赌注。 这里混迹的多是些高壮汉子, 一时见到个面容清秀的小哥儿, 不免纷纷投来垂涎的目光。 唐恬一走进赌坊就有点后悔了, 他身边没个懂行的人引领, 独自来这岂不是羊入虎口?奈何刚想悄声退出去, 迎面就走来两个打手模样的男人,抬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小哥儿这是要去哪儿啊?我们老爷瞧你模样生得俊,让我们请你过去坐坐, 一起喝杯茶。」 两个打手一左一右挡得严实,唐恬被夹在中间压根退无可退。他顺人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见个腰粗肚肥的老男人在沖他勾手,那一脸猥\\琐\\淫\\笑险些让唐恬当场吐出来。 「谢、谢你们家老爷的好意, 我还有事,茶就不喝了.....」 「诶,我家老爷一般不轻易请人喝茶的, 能看上你就是你的福气, 可别不知好歹。」 唐恬到底是个小哥儿,来时再怎么梗着一股子火, 想找欠债的人透露唐濛行踪好给人吃顿教训,这会儿一进门便被真流氓地痞给缠上,心下也不禁慌了神。 他微微瑟缩,往角落里躲了躲,不住想着要是宋楚云在就好了。他的夫君要是在,一定会几脚踢开这两个狗腿子,再一拳揍掉那个老男人的大门牙。 可惜他不愿次次都让宋楚云出头保护,这次的事就一个字都没同人说。 赌场里的其他人见唐恬如此清秀可爱,很是生起了一点恻隐之心。但一看那两个打手是魏痞子的人,当即又歇了英雄救美的兴头。 魏痞子是赌坊掌柜的远亲,在这一片极有权势,为个不知名姓的小哥儿去得罪这个瘟神,属实没必要。 唐恬站在原地不肯走,那两个打手没了耐心,眼见着就要上手来强拉他。挣扎之际一道好听的声线打破僵局,顺带拨开了打手们筑成的人墙。 「二位不好意思,这位小哥儿是我家公子的表弟,走错路才误闯进了这里,还请二位行个方便,让在下带人离开。」 说话的是个高瘦青年,衣裳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是黑色,唯独腰间系了条赭红牛皮腰带。腰带中间有块铜制护腰挡牌,上面刻着的纹案赫然是代表县衙权威的徽记。 偏生这两个打手没见过什么世面,只会跟在姓魏的痞子后边充充流子,连衙门的徽记都不认识。 「你家公子的表弟?这小哥儿的模样这般出挑,想来你家公子也差不到哪去,不如喊来一块作作乐?左拥右抱那才叫好事成双呢!」 高瘦青年闻言眼神骤冷,抬手两记拳头上去,看似力道轻飘飘,不想那两个出言不逊的汉子当场被撂翻。一人一嘴的碎牙混鲜血,疼得满地直打滚。 「青烜,气出了就好,不必纠缠。」 说话声从二楼雅间外传来,众人这才发现楼上众星拱月般围了位少年郎。随行的护卫皆着黑衣,腰跨长刀,看上去似乎不是甚寻常富贵人家出门的架势。 纪思年今儿有意低调,没穿绫罗绸缎打扮得花枝招展,然而县衙里的护卫一个比一个能打,随便出个手就能引起轩然大波,实在是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被唤青烜的那个青年神色未变,微微颔首示意唐恬跟他走。小夫郎受人解了个围,有台阶下,自然就不在这儿逗留了。 魏痞子使出去的人吃了闷亏回来,他忍不下这口窝囊气,还想多叫几个小弟上去理论理论。赌坊掌柜是个人精,素日在暗地里也与县衙有所往来,瞧见青烜腰带上的徽记就清明了三分,对方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 「这小哥儿面生,没准真是楼上那位公子的什么表弟,你且省省事吧,吃罪了他我们都没好日子过!」 马掌柜烦死了他这远亲爱惹是生非,打着亲戚的旗号,尽给他惹一帮子的麻烦。 魏雄气的脖子连梗直梗,想起唐恬那双澄澈津亮的眼眸就口干舌燥,只是他在这儿的权势全仰仗着马掌柜,听人这样呵斥也不敢再争辩说话。 第108页 - - 唐恬被人领着上了二楼雅间,纪思年嫌人多嘈杂,将带来的护卫全给赶了出去,就留青烜一个人在旁伺候。 小夫郎感谢他出手解围,刚开始还不好意思坐,思忖道个谢就先回去,等下次想个法子直接找掌柜的询问情况。 纪思年受人所託,怕唐恬就这样走了会让人尾随缠上,干脆拉他坐下,喝杯茶水先缓缓状态。 「我瞧你这样子也不像是来赌钱的,怎得身边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赌坊里鱼龙混杂,你可知你一个小哥儿独自来这有多危险?」 被一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人数落,小夫郎脸侧羞红,茶盏捧起放下,放下捧起,扭捏片刻方道:「多谢公子遣人救我,我是第一次来赌坊,不清楚里面的厉害。下回再来....我会记得多带个伴儿的。」 「下回还来?」 纪思年往嘴里塞着话梅,声音含含煳煳:「你有什么事必须要在这儿做啊?我和这里的掌柜挺熟,说不定能帮帮你?」 唐恬经他搭救就已经很感激了,哪能厚着脸皮再三麻烦人:「不、不用了,我自己能解决,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头一次碰面就上赶着给人帮忙也挺奇怪,纪思年听他这般说不好继续勉强,让青烜好生送唐恬下去。交代千万避开魏雄的人手,省得再添事端。 青烜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对唐恬做了个请的手势,妥帖跟在人身后护送下楼了。 他们刚走,雅间的屏风后面便晃出来个人影。没来得及同纪思年搭话,先凑到窗台边去看了会子,瞧见小夫郎走上大路,身后远远的只有纪思年的人跟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样惦记干嘛不自个儿亲自出面?劳烦本公子伤都没好全,还要费精力替你跑一趟。」 「纪小公子仁义,嚷着要报救命之恩,宋某怎好不成全。」 宋楚云含笑,鬓边的两髫碎发被风吹动,更显得眉眼俊朗如星。 这个时间段他本该是在田里松土撒种的,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左不过是为了他那遇事不肯轻易示软的小夫郎。 其实从唐恬在学堂门口抱他那下开始,宋楚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小夫郎向来脸皮薄,能忍不住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拥抱撒娇,决计是白天有什么他没看到的事情发生。 唐濛来找他那会儿正是上课前,他送人进去,在街角随便捞两个同课室的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唐恬自以为请假逃课上赌坊的事做得滴水不漏,殊不知宋楚云早预料到他的计划,先一步请了纪思年来赌坊候着,为的就是怕唐恬在这里受地痞骚扰。 要想请动县令大人的少公子,可不是单靠救命之恩就能请到的。宋楚云不得已牺牲出色相,做了回想『横刀夺爱』的浪荡渣男。 「救命之恩是大恩,岂是这么潦草就能报得的?本公子愿意来是看在你对夫郎心心念念维护的份儿上,青....我贴身护卫面前你可别露馅,帮我气死他,本公子重重有赏!」 纪思年赌气的模样像极了不讲道理的小朋友,宋楚云失笑:「哥哥没谈过这种恋爱,哥哥不懂,但既然你说有赏,那区区气死个木鱼脑袋,我当然可以。」 「不许说他笨!」 纪思年吼完脸色一红,尤其是在看到宋楚云玩味的笑意后。 「反、反正不许说他,本公子的贴身护卫,只有本公子能说!我要说你那夫郎太过单纯没半点儿成算,你听了能乐意?」 那是不乐意。 唐恬能叫没半点儿成算吗?人家明明有,只是有但不多。 「行,不说就不说。」 宋楚云笑眯眯:「甜甜这次到赌坊来没找到那些欠债的人,一定会再来,到时有劳纪公子安排两个人手,帮他引荐引荐。至于楼下那位魏老爷......宋某心眼小,隔空打个歪主意的事都看不过眼,就替淮昭镇的父母官噹噹爪牙,去扫个奸除个恶吧。」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拿魏雄泄私愤了,横竖平日衙门也会整治赌坊,不准里边的人仗势斗殴狎妓。 这回算是魏雄倒霉,撞哪不好非撞在宋楚云的心坎儿上。 纪思年往窗外撇去两眼,见贴身护卫去送唐恬还没回来,便闷闷道:「去吧去吧,注意点分寸,别大白天的让他带着伤满大街瞎跑。还有.....回来的时候帮我捎份栗子糕,青烜爱吃。」 第64章 关于纪小公子和贴身护卫之间的事, 宋楚云所听不多。 他只知道青烜打小就被当作一等护卫培养,后来年岁大些成了纪思年的贴身护卫。纪远一心疼爱么子,想给纪思年寻个有声望能保他一世富贵的人家, 自当没把卖身进府的青烜当做贤婿储备。 可纪思年很喜欢他。 前一阵县令夫人到崇济寺上香请愿,碰巧赶上纪思年和青烜吵架闹矛盾, 纪小公子一气之下把贴身护卫给撵走, 这才有了一个人跑出去打猎物散心结果被人抬回来的茬儿。 今日很巧, 宋楚云买完种子在茶楼外碰到腿伤刚好就偷熘出门的纪思年,和有救命之恩的老大哥相遇, 纪小公子出于礼貌便主动跟他打了声招唿。 这声招唿一打, 青烜的脸色就变得无比难看——显然他陪县令夫人回来后, 从纪远那里听到了关于宋楚云的只言片语。 纪远究竟说了什么宋楚云不清楚, 但想来定是些夸赞之词。要不然青烜怎会防贼似的防着他, 来赌坊一路都在给他脸色看。 第109页 纪思年存了心要怄人, 刚好宋楚云也有事要请这位小少爷帮忙,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双双出现在了盛银赌坊。 - - 从二楼雅间下来后, 宋楚云避开赌坊里头巡视的喽啰,一路朝魏雄所在的地方悄声摸去。为防这张脸被人记住认出,他还顺手找了块麻布做遮挡,只露出双眼睛在外边。 魏雄被唐恬清秀的样貌勾起火来, 得不到宣洩,索性让人招来两个小倌儿,左拥右抱陪笑喝酒, 一双肥手在两个小倌儿身上游走揉捏, 极尽淫靡之态。 宋楚云上去就是一拳杵在他左眼上,魏雄身子本就笨拙, 剧痛下像团棉花一般往后一歪,紧接着右眼上也挨了一拳。 「哎唷!操你大爷的!谁啊?他妈的敢动你魏爷我?!」 魏雄疼的直胡咧咧,旁边几个小弟听见动静忙抄傢伙过来帮忙。宋楚云拎起桌上的酒壶就是哐哐两下,掀倒了沖在最前头的两个人。 那两个小倌儿吓得花容失色,相互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宋楚云目标只在魏雄,省得牵连无辜,就把软椅上的人一把薅起,胳膊反拧,拖拽到一旁。 魏雄晃着满肚子的肥肉挣扎,偏生宋楚云力气极大,他挣扎不开又瞧不清来人是谁,情急下骂咧着小弟们立刻动手,把这个胆大妄为的人给他拿绳子捆起来。 宋楚云身形灵巧,精准躲开砸到头上身上的棍棒,反而把魏雄当盾牌抵挡。那一记记闷棍全打在了魏雄身上,疼得他披头散髮龇牙咧嘴。 「你、你他妈的到底是谁!魏爷我哪得罪你了要下这样的黑手?!」 「有本事你摘下面巾让老子看看,哪里来的愣头青,不怕死吗?!」 宋楚云听多了这样的威胁话,懒得搭理,就拖着人在小弟中间来回穿梭。那几个小弟也是智商堪忧,东边蹿一个西边蹿一个,忙活一阵下来始作俑者安然无恙,却是连带魏雄在内哥几个给自己捆了个结结实实。 人也打了气也出了,宋楚云以一记拳头敲掉他的大门牙做为结束动作。在一群哭爹喊娘的求饶声中,高贵冷艷的大步扬长而去。 魏雄肥腰粗肚,自是被压在了最下面,等马掌柜听说这事带护院来救场,可找遍在场众人哪还有半点宋楚云的身影。 倒是有几个目睹全过程的赌客,只是魏雄平日爱仗势欺人,干了不少混帐事。今儿有人路见不平冲上来揍他一顿,旁人瞧了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多说经过自找麻烦? 马掌柜打心里瞧不上他这位远亲,横竖人是找不到了,只得虚情假意草草宽慰几句,将这件事不了了之。 - - 宋楚云单方面泄完私愤后给人捎了块栗子糕,专挑青烜回来汇报行程的时候殷勤奉上。不出他所料,栗子糕递到纪思年手里时,贴身护卫的眼神凶到像是要吃人。 「回公子的话,属下送那位小哥儿去了集市,他在集市上买了柄锄头和一捆渔网。之后去了哪里,属下就不知道了。」 「嗯,一路没出什么岔子吧?可有姓魏的派人尾随?」 「没有。」 纪思年闻言点点头,看向若有所思的宋楚云:「好端端的,你家夫郎买锄头和渔网做什么?难不成要再找到赌坊来,和调戏他的人来个鱼死网破?」 「甜甜性子温软,打人这种粗活他做不来的,锄头和渔网....许是知晓县令大人对宋某很中意,买回去等着同我讲道理吧。」 宋楚云擅长极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句话说的在场两个人都安静如鸡。 「这栗子糕是我排队买来的,算是回馈纪公子今日帮忙的谢礼。等纪公子安排好了后面的事,劳烦着人知会我一声,夫郎年纪小,我这又当夫君又当爹的,总得亲眼盯着才放心。」 宋楚云故意把糕点外的油纸剥开,往纪思年手边推了推,成功惹来青烜一记冷瞪后,忙忍着笑意飞快熘走了。 随行来的护卫守在雅间门口,屋里没有外人,青烜便拎起茶壶给他的小公子斟茶倒水。 纪思年最看不得的就是他这分明有心事,却垮着脸闷声不说话的样子。知道今儿把人怄的有些狠,做足心理建设方才道:「栗子糕是刚买的,趁热吃最甜,你尝尝?」 纪小公子难得肯拉下脸面主动示好,青烜眼底闪过丝悸动,但很快就被他强压了下去:「属下不敢。」 「你从崇济寺回来都敢和我顶嘴吵架了,吃块栗子糕有什么不敢的?吃!」 纪思年见他这低眉顺眼的模样不禁怒火中烧,难道从小长到大一个碗里的饭菜糕点吃的还少么?如今为着争几句嘴还不肯吃他给的东西了? 「属下没有和公子顶嘴吵架,那位宋郎君娶了亲有家室,实乃不是公子良配,属下不得不多劝说两句。」 「娶了亲有家室又怎样?我阿爹中意他,想来让我做个平妻也能够。你不愿意娶我,难不成还不许我嫁给别人?」 「思年!」青烜紧紧蹙眉,一时着急竟是连尊称都顾不得了。 「你.....唤我什么?」 「....公子。」青烜垂眸:「属下失言,还请公子见谅。您是县令大人的么子,出身尊贵,怎能给有家室的人做平妻?莫说县令大人不同意,就算是——就算是夫人,她也不会同意的。」 「我阿娘最疼我,只要我喜欢,没什么不可以。况且平妻和正妻地位一样,有县令府衙的家世,谁敢在背后咬嚼闲言碎语?」 第110页 「话是如此,可到底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妻,与另一个人同住屋檐下,还要分享同一位丈夫,这种委屈您怎能受得了?!」 纪思年从他急切的话语中听出了浓浓的眷念跟不舍,青烜一贯寡言稳重,也只有在这种事情上才会暴露出点点属于青年的慌乱无措。 「依你的意思,本公子嫁姓宋的不妥,那嫁谁最好?」 「县令大人疼爱公子,自会给您寻个有威望有基业的人家,断不会让您后半辈子受一丁点苦楚。属下和公子朝夕数年,比旁人更希望您嫁得如意郎君,可属下只是一介护卫,对公子的终身大事,岂敢信口置喙。」 「呵,说了这么多,你从来就没想过要娶我,对不对?」 纪思年简直气昏了头。 从玩泥巴吊小鱼开始长到现在,可不是朝夕数年的情谊么? 说上一堆不想让他纠缠人家有家室的过去给人做平妻,怎么就不能坦诚勇敢一点,承认那些说辞其实是喜欢他的缘故呢。 「我想嫁的人究竟是谁,你未必心里不清楚?我要的无非是一个态度而已,有声望有基业的如何?卖身为奴进府当护卫的又如何?我不过是期盼喜欢的人也能坚定选择我,要是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 纪思年气的眼眶都红了,嗓音蕴上零星哽咽。 「你留在我跟前伺候总免不了要谈这样的话题,与其次次不欢而散消磨我们从小长大的情分,不如回县衙继续去做你的护院吧,不必再在我眼前出现了。」 说完他不等青烜出言阻止,拉开雅间的门就径直跑了出去。 贴身护卫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缓缓伸手,似是想挽留,却始终没勇气迈出那一步。 桌上的栗子糕逐渐凉透,没了刚出炉时的馨香甜热,他拿起来啃了一口,余味莫名有些苦苦的。 不知怎地,他突然想起了宋楚云那张万恶的俊朗笑脸,话头提及小夫郎,那人脸上的幸福神色像是有光。 他何尝不想向纪思年坦诚刨白,他爱慕这位小公子良久,早已认定此生非人不娶。 可一张卖身为奴的契约将他钉死在了护卫的职位上。 县令大人待他恩重如山,他又怎能罔顾一位父亲对小儿的爱,将他钦慕之人拉到为奴为仆的自己身旁。 「思年.....」 青烜摩挲栗子糕,忍不住对着空落下来的团凳喃喃呓语。 「欠你的喜欢,我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若有朝一日你出嫁,十里红妆,就请允许我倾尽一切,用余生去护送你吧。」 第65章 在纪小公子和贴身护卫相互爱恨情仇的时候, 被暗戳戳羡慕着的宋楚云正在竹林某个角落偷看小夫郎挖竹笋.....噢不是,挖陷阱。 唐恬的想法很简单,买来锄头挖个坑, 撒下渔网当捆绳,等唐濛出现就来一招关门放狗, 整个人都给捆在里面看他还怎么逃。 赌坊养了一帮专门催收债款的打手, 被这些人逮住, 唐濛这回不死也要掉层皮。 宋楚云从晌午一直看到临近散学时分,在这期间他想过无数次要不要直接出面, 帮小夫郎解决这件事。横竖年后忙, 后娘一家子也还算安分, 上衙门做公证撇清关系的事便拖着没处理。 只是唐恬有心隐瞒, 想必是决定要自己硬气一回, 不再依赖夫君为他撑腰。 宋楚云既欣慰又自责。 终归是他把小夫郎照顾的不够仔细, 让唐濛有可趁之机才敢来找麻烦。 但若换种思路想的话,其实这样也挺好。唐恬以前在家受了不少的偏颇委屈,他再怎么回护都不是当事人, 不能代替唐恬去行报復之举或是假意原谅。 他能做的无非是帮小夫郎打通人脉,想找赌坊催债的人就帮唐恬找到,想偷摸请假来挖陷阱就装作浑然不知。 ——当然了,如果小夫郎把这一切都讲明并且哭唧唧向他撒个娇那就更好了。 唐恬掐着散学的时间结束了今日份的挖坑行为, 以防露馅,他还记得把手指缝里的泥给清理干净。再三检查过衣物有无不妥,最后临溪照镜调整出一个自然的表情后, 这才拽紧布包一路小跑回到学堂前。 「夫君!」 头一次做这种背着人逃学上赌坊的事, 心虚自然是心虚的。小夫郎强撑着笑脸,实则藏在衣袖里的手紧张得直冒汗。 宋楚云心下清明便陪着他演, 从褡裢里拿出提早买好的糕点递过去:「今儿又跑第一了?同窗们还没出来呢,这么积极不怕被看笑话啊?」 「怕,可是我想你嘛。」 唐恬避开他直视来的目光,不用人抱就径直蹦到宋初八背上。 「夫君,咱们快点回家吧,今日在饭堂吃饭没吃饱,我好饿呀。」 宋楚云听他催促的语气好笑,可不是得快点回么,晚一点同课室的人出来,碰上面必得露馅。况且哼哧哼哧挖半天的坑,早该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好,我让大金做了你喜欢吃的萝蔔炖老鸭,咱们到家刚好赶上饭点,你多吃两碗。」 - - 挖坑是个体力活,唐恬当真是饿狠了,一口气就着老鸭汤塞下满满两碗米饭外加小半碟子的玉米饼。 小金心思单纯些,见状只以为是他哥的手艺见长,让往日顶多干下一碗饭的夫郎今日竟连吃了好几碗。 「别急别急,不够还有呢,话说....这老鸭汤做的真有这么好吃么?欸哥,你是不是在里头加别的新配料了?」 第111页 大金闻言不动声色朝宋楚云瞄去一眼,瞧主家一门心思在盯夫郎吃饭,立即识时务的咽下疑惑:「哪有什么新配料,学堂里的饭没有自己家里做得好,再说读书费脑,这可比撂膀子下地辛苦。你吃完了就赶紧打扫窝棚去,晚点夫郎要做课业的,别弄出声响来吵人。」 「噢....」 小金遭他哥驱赶,忙把没吃完的半块饼一股脑全塞进嘴里:「主家夫郎慢吃,我先去干活了。」 唐恬全程埋着脸吃饭,不敢和宋楚云对视,更不敢随意接大金小金的话茬,肚子刚填个七八分饱就把筷子一搁:「先生布置的课业有些多,我也回屋去温习了。」 「温书不急这一时,饭吃饱了么?」宋楚云含笑发问,抬手揉揉他后脑勺,一副哄小孩儿的模样。 「嗯....」小夫郎其实还馋夏日里新长起来的黄金瓜,这种瓜皮薄汁甜,很适合当饭后甜点。 只是晚饭吃太多,这会儿再对瓜下手难免不会引起怀疑。 宋楚云由着他进屋,等收拾完碗筷,没过多久也跟着晃了进去。 里屋燃着两只明亮蜡烛,唐恬伏在桌前一笔一划认真描摹着什么,宋楚云走近一看,正是三字经新学的内容。 「怎么愁眉苦脸的样子,是不是先生布置的课业很难?」 宋楚云说着就要伸手去拿书,不想一向乖巧听话的小夫郎立马捂住书册,这倒让他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 「怎么了?」 「没、没怎么。」唐恬慌了一瞬:「不、不是很难,我慢慢温习就好....」 「那行,有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 宋楚云笑笑,在他手边摆上一盘洗净切好的黄金瓜。那瓜质地绵软,熟的正好,往面前一放就能闻到阵清香甜味。 唐恬便知适才他朝瓜多看了两眼的小心思让人给捕捉了去,不由脸颊微红:「刚吃完晚饭呢.....」 「你难得胃口好些,入夏天气会越来越热,我让大金去煮绿豆粥了。煮好拿小锅盛了放在井口镇着,明日带点到学堂去吃。」 宋老父亲满脸慈爱,面上迫不及待向他的小夫郎展示和凉蓆一起买回来的新饭盒。实则忍不住在心里数落,这傻孩子,逃课挖坑也不知道买俩烧饼揣着,万一饿出个好歹来算谁的? 饭盒是农户人家常用的那种,下边一个瓦质的罐罐,上面有盖,保温保凉都很有效。 有了这饭盒,就算吃不上饭堂供应的饭食,简单填饱下肚子是没多大问题了。 这一举动原本是为关心人,却让生性敏感的小夫郎隐隐觉着有些不安,好端端的....作甚要给他买个饭盒从家里带饭去吃? 「你不是说饭堂人多,吃的不够好么?有时还会吃不饱,我先前就想着让大金每日做饭给你送去,家里的饭菜肯定比饭堂的合口味。」 宋楚云的演技可比唐恬要好太多,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找不出一丝破绽。 「就、就只因为这个?」 「那不然还能因为什么?甜甜,我怎么感觉你今儿怪怪的,是不是病了不舒服,或者在学堂里受了委屈?」 一语中的,小夫郎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没、没有....同窗们都极好相处,没人会给我委屈受。我就是昨晚没睡好,现下有点犯困.....」 「这样啊,昨晚抄书是累了,那我不打扰你,早点温完书咱们早点上床睡觉吧?」 「好.....」 宋楚云撂下瓜后果真不再套小夫郎的话,那翻帐簿核帐的架势一本正经,全然不见唇角下隐藏的得逞笑意。 - - 唐恬惦记着上赌场找人的事,一夜睡得不大安稳,囫囵眯了两三个时辰就起了床。 宋楚云比他还早,准备下中午的饭食一样样装进饭盒里。 「还好买饭盒的时候买了个两层的,不然底下装满了粥,上头都没地方装别的了。甜甜,这粥是拿绿豆熬的,清热解毒最好不过。昨晚在井口镇了一夜,单吃会有些凉,你记得吃之前拿红薯垫垫胃。」 「我给你烙了几块肉沫玉米饼,蒸了一块红薯,还有我们一起腌的咸鸭蛋,先凑合吃吃吧,等放学回来我再给你做顿烤兔肉。」 宋楚云一路上都在絮叨这件事,好不容易到了学堂外的街转角,还不忘再次交代遍菜单。顺带趁人不备,捞过小夫郎来在唇瓣上狠狠啄了一口。 「今日我怕是没时间送你进学堂了,就在街转角和你分别好不好?孙掌柜让伙计捎话来说对下一季的栽种有新想法,约我去面谈,我得赶在饭庄迎客前谈好这些事。」 唐恬正愁要找个什么藉口好让宋楚云不出现在学堂外,恰巧对方就主动提了出来。 为防戳中下怀的欢欣遭人识破,小夫郎还佯装皱眉道:「这么着急啊?街转角离学堂还有一截路呢,你真不陪我一起过去么?」 宋楚云:「?」是不是要玩火。 「我想了想,好像确实也没有那么着急,既然你这样说,那生意就往旁边放一放,我先送你进学堂吧?」 「不、不用了!你安心忙你的,我自己进学堂就行!下午记得早点来接我,我想吃糖葫芦。」 唐恬生怕他还要顺坡下,布包袋子往身上一挎就跑出去老远。 临到街转角时回头一望,他的小宋哥哥果然在原地含笑挥手。等他绕过街角消失不见,这才骑上宋初八,往喜莱饭庄的方向扬长而去。 第112页 第66章 唐恬用老法子骗过宋楚云, 自个儿去了后山继续挖陷阱。他买的锄头比种地用的那种要短,但胜在刀头锋利,更加能使得上劲。 因而两个半天下来, 陷阱的雏形具已挖好,剩下的就是把渔网埋在下头, 再想法子引人入瓮。 上回独自去赌坊里遭地痞调戏, 这回再去总算是知道要找帮手了。可他平日和村里的汉子们连话都不讲, 一时要寻相熟的壮汉去帮忙撑场面,不免又犯了难。 不过手头上有钱事倒还好办, 到牙行去租两个打手, 短短半日的活, 只要钱给到位不愁没人接。 唐恬这样想着, 正打算绕开喜莱饭庄悄么往牙行摸去, 不料才走进路边窄巷, 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是一个臂膀上有刺青的高头大汉,虎皮背心下肌肉鼓鼓囊囊,满脸都写着凶神恶煞四个字。 这人看似是个不要命的恶徒, 不成想说话却还算客气:「哥儿别怕,我有点小事要问你。这里人多口杂,前边我兄弟开了个凉粉铺,到那去坐坐?」 唐恬对上次的事心有余悸, 这次说什么也不肯随人走了:「不必这样麻烦,既是小事,那就在这问吧。」 「嗐, 我说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啊!我大哥是盛银赌坊出了名的铁拳王, 让你去哪你就去哪,再他妈废话当心老子给你两拳头!」 高头大汉还没表态, 他手下的小弟们先沉不住气了。让人骂骂咧咧一脚狠踹了回去,这才稍稍安份点。 「你们是....盛银赌坊的人?」小夫郎抓住重点,立刻问道。 「是啊,晓得怕了吧?识相点赶紧交代唐濛的下落,他欠我们的钱到底什么时候还?!」 唐恬听闻这话不由一喜,不正是打算要进赌坊找人和唐濛算这笔帐么?赶巧在大街上就遇到了,还省了笔租人充打手的开销。 高头大汉嫌小弟吵,索性把人给踢到最后头去站着:「是这样,唐濛一个月前在盛银赌坊赌钱,结果输了十两银子想赖帐,不知跑哪去躲了起来。我们进村去打听,他阿娘说老唐家有个出了嫁的小哥儿,家底很是殷实,让我们若收帐就到镇上去找他要。」 「盛银赌坊虽说是个下九流的赌钱地儿,但还懂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只要你肯说出唐濛的下落,我保证这些兄弟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 小夫郎一心只想给他那不积口德的二弟吃顿教训,哪会细想事情的进展如何就这般凑巧,连动粗的打手都自己找好理由,排着队给整整齐齐的送到面前来了呢。 再说他待后娘一家是谈不上亲热有礼,可从未损害过他们的半点利益。亏得周娘子好意思张口,让他给不成器的唐濛来收拾烂摊子。 唐恬听着这话不觉心里涌起一股火:「好,三日后你们去翰墨书院后山的竹林里,我约了唐濛在那见面。」 - - 人手找齐,陷阱挖好,之后要做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唐恬用一天的时间找来枯枝树叶,把陷阱加深加固以及周边做好伪装,又和壮汉带来的人手进行演练,确保唐濛这次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难逃。 三日转瞬即过,这几天宋楚云换着法儿的给自家夫郎准备吃食。除了头一日的绿豆粥蒸红薯,后边几乎顿顿都是大鱼大肉,那待遇简直和送唐恬上工地坐月子一般无二。 「真不要我送?只送到街转角也不行?」 今天是和唐濛约定碰头的日子,赶清早起来小夫郎就闹了别扭,坚决不肯让宋楚云送他去学堂。 「开学都一个多月了,同窗们早就自个儿买早饭进学堂去上课,单我让家大人送。年岁比他们还长一些呢,叫人看见我脸往哪儿搁啊。」 崽大不由爹,宋老父亲被小崽子的坚决态度惹得没了脾气。 「行行行,不送,那我接总可以吧?我带着糖葫芦、关东煮、桃花酥、芝麻饼去接你放学。」 宋楚云好声好气的哄,往小夫郎的布包袋子里塞进一把麦芽糖权当贿赂。 到底糖比他宋哥面子大,唐恬拍拍布包,察觉到糖块的数量甚多,这才勉强松了金口:「好吧,只是今日别去太早,不然事情没办完,你接不到我人的。」 「事情没办完?什么事情?」 小夫郎光顾着看麦芽糖的口味,连险些说漏了嘴都没发觉:「就、就快放月假了,先生叫每天上完课留两个同学打扫课室,今日刚好轮到我。你若来太早,我还在里面扫地呢.....」 唐恬露出的小尾巴都快扫到宋楚云脸上了,他不禁低头忍笑,心里不住暗嘆,自己选的夫郎,当然忍笑忍的腮帮子疼也要宠完。 小夫郎担心说多错多,想着等事情解决完再一五一十向他的夫君坦白,于是当即挎上布包,头也不回的就往学堂跑去。 从村里到镇上的学堂还很有一截子路要走,宋楚云依言不送上街,就在柳丰村的集市口给人买好早饭,然后在这里目送道别。 唐恬沿主路往镇上去了,宋楚云则悠哉游哉坐在摊子前吃完了一整碗馄饨。等算过时辰在主路上碰不着小夫郎,他方回家牵好骡子,慢慢赶往学堂后边的紫竹林。 - - 唐恬一路跑到后山的时候,高个壮汉带来的人已经按他们演练的那样,分别埋伏在竹林的几条岔路口上了。 小夫郎四下查看了一番,低声道:「谦哥,叫你的人再往后退些吧,这季节竹叶稀松,离太近容易被人察觉。」 第113页 张谦带来的人本都是衙门里专管债务纠纷的衙役,最是清楚那些欠了债的人警惕性高,稍有不对就撒丫子逃得不见踪影。 是以唐恬提出这话,他们即刻就往后撤了十多米,藏进灌木从中等号令抓人。 不多时,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山道上冒出来,确如唐恬所料,唐濛一步三回头,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停下来探听情况。 而他常年在赌场混迹,输钱赖帐被追也不是头一回,这次来拿钱还多留了点心眼,带了两个小弟当帮手。 唐恬耐着性子等他走近,两手拢在衣袖里连揉带搓,故意摆出副慌张不安的样子引人入局。 唐濛脑瓜子有限,一路过来没有异常已然让他心里放松了几分,再看唐恬这般手足无措,就更加笃定是没甚陷阱埋伏了。 「我还当你是诓我的,不想居然真来了。喂!我让你拿来的钱呢?」 唐恬一听他这趾高气昂的语气就犯噁心,却为大局不得不暂且先忍下:「钱我带来了,就在那边的大树根旁,你答应我,拿了钱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还有那件事...也绝不让任何人知道。」 「我要是没听错的话,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 唐濛像个二流子一般,斜耷着肩膀抖着腿脚,居高临下向唐恬嗤问。 「你现在没资格跟我谈条件,懂吗?识趣点把钱交出来,等我拿这些钱去赌场捞个本儿,要是赢了呢,我可以考虑放你安逸两天。要是输了....你那流氓夫君手里应当还有不少存余吧?横竖他知道这件事后你在宋家也待不了几日了,不如拿着这些钱来孝敬我,我替你在阿娘面前美言几句,赏你几口剩饭吃。」 唐濛自以为拿捏到了软处,一个不能生育的小哥儿就能让他随意折辱。 以唐恬的性子,要么闷声不吭隐忍下去,要么逼到绝境负隅反击——所以他才带小弟来,谁知道一向默不作声的软柿子被逼急了会不会发疯打人? 唐恬跟他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十几年,对他的脾性是极了解的,正因如此,他才刻意挑那些话说。横竖比这更难听的都听过了,不差眼前这几句。 「你——你之前分明答应过我,拿了钱就撇清关系,以后都不拿这事做要挟!」 「是啊,都说是之前答应过的了,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怎么,你不服啊?」 唐濛当真是要把无赖耍到底,见唐恬是一个人前来,自己这边还有两个小弟,气势便愈加倨傲。 「小光小亮,还愣着干什么?拿钱走人,憋了这几日,哥几个去喝顿花酒,潇洒潇洒!」 叫小光的那个听到叫喊,先一步就蹿到树根旁边。那里有个不起眼的麻袋,面上粗粗一扫,全是一文一文的铜板。 「发了发了!大哥,咱们发了,满满一大袋子!里面全都是钱!」 麻袋上边一层是铜板不错,下边装的却是碎石块。唐恬冷眼看着他伸手去捞,等人走进埋伏圈,脚下踩着的绳结一松,小光连麻袋边缘都没碰到就勐摔了下去。 那陷阱足有一人高,遭渔网一捆,缠在里面爬都爬不出来。 唐濛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上了套,捨不得白放着钱不拿,又气不过唐恬居然有胆量跟他玩这么一手。气冲上头,竟是不管不顾扬起拳头就朝唐恬扑了过去。 ——结果当然是没有扑到的了。 这回换唐恬居高临下,宛如看滩烂泥一般俯视他:「我早猜到你有这龌龊心思,所以专门给你准备了一齣好戏。你且在这慢慢享受吧,我的好、弟、弟。」 第67章 宋楚云没想到他一贯像块糖心饼干一样的娇软小夫郎, 发起狠来竟还有这样的一面。 唐恬懒得和他这位二弟多舌,往后退了两步让出空隙,好方便张谦动手把人从土坑里给拽出来。 唐濛在坑底摔了个狗吃屎, 本就脑瓜子嗡嗡的响。再看张谦一众打手个个膀大腰圆,拳头高抡, 更是吓得双腿打颤, 求饶的话哽在嗓子眼里半天呜咽不出句整话来。 「谦哥, 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唐恬找了个临风的上坡看热闹,任凭几个打手对唐濛拳打脚踢。那一记记狠踹全数落在了皮肉上, 隔着十来步远的距离都能听见声声闷响。 唐濛吃痛, 一个劲的在渔网里挣扎, 可惜那是专门捕捞大鱼的丝网, 越挣扎只会缠得越紧。 他顾不得挨了两记重拳青紫得老高的腮帮子, 对准唐恬就咬牙怒骂:「你这个短命鬼肚子里爬出来的下贱胚!当年要不是我阿娘留你一条命, 给你饭吃,你早就死在那烂泥水臭地沟里了!」 「你不知恩图报好生孝敬我和阿娘就算了!居然还敢设计找人对我动手?!你给我等着!唐恬!等老子回去告诉阿娘,不把你大卸八块, 让你哭着跪地叫爷爷,老子就不姓唐!」 他字字句句都是尖酸刻薄的侮辱,这些话以前在家的时候就说过不少。那时唐恬人微言轻,没底气予以还击, 而现下身旁有靠山,便愈发不愿降低身价与一介地痞去反唇理论了。 倒是张谦听他一口一个老子嚷得心烦,呵斥离他最近的两个小弟:「你们是耳朵聋了还是没吃饭?两拳头敲掉他的大门牙, 看他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小弟们得了话, 拳头立马如下雨般又快又狠,直打的唐濛口鼻冒血, 蜷缩在渔网里哭爹喊娘。 第114页 唐恬的本意是让他受个教训就好,别真闹出人命来,不料他才拉过张谦意图阻止殴打,那边唐濛还不乐意了:「有、有本事你就让他们打死我....咳咳....不就一条命吗?老子豁出去了...你今儿要是不把我打死在这儿,等我缓过气来....咳、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唐濛在土坑里滚了一圈,身上的棉布衣裳满是碎土和脚印,脸上被口鼻里冒出来的血煳了个遍,看上去狼狈又可怖。 小夫郎冷眼望他:「你敢。」 「我不敢?呵....你不就仗着有个流氓夫君在背后撑腰么?你今儿给我使了这么大个绊子,难不成还指望这件事能兜得住?恬哥儿,你知道因为不能生育而被休的小哥儿在村里会有什么下场吗?他们遭人嫌弃,在村里呆不下去,年纪轻轻的就都上吊死了!」 唐濛脸上漫起狰狞的笑容,两条胳膊被人钳着还想扑上去和唐恬厮打。 「你凭什么认为自己会不一样?!我告诉你,姓宋的就是看上了你的这张脸,不能生育的小哥儿跟下不了蛋的母鸡一样,没用!是废物!生来就该被人踩在脚底下践踏!」 「你不会以为宋楚云是真心喜欢你吧?他要的是个哥儿,一个能生孩子的哥儿!无后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多大的屈辱啊?我就等着看,看那姓宋的流氓把你赶出家门,你的下场怕是比我还要惨!」 唐濛笃定这是唐恬的软肋,在看到小夫郎脸色变得惨白后,那股得意劲儿愈加盛了:「怎么了?怕了?刚刚跟我说话时不都还很嚣张呢么?我今儿就把话放在这儿,有本事你就让他们弄死我,否则这件事我一定会让全村人都知道,包括你的夫君宋楚云!」 「恬哥儿,手上背条人命的事没做过吧?来啊!让他们继续动手啊,你不是怕这件事让人知道吗?那就在这杀了我呗!你敢么?呵呸,你不敢!」 有那么一瞬,唐恬眸子里闪过道锐利的光,那是他的一念之差。 如果不考虑道德和刑法的后果,他真想把这个所谓的二弟丢进深山老林去餵狼。可他终究是个生性善良的好人,怎能为个不入流的无赖手沾人命。 「是,你说对了,我不敢让他们打死你。但我受够了被人拿这事威胁,你是不是想把我不能生育的事情告诉我夫君?省省吧,用不着你开口,我自会告诉他。」 唐恬耐心耗尽,撂下这句话后便不再多看唐濛一眼。 张谦眼见他们兄弟间的怨怼拉扯告罄,忙自觉招唿小弟们迎上去:「濛少爷,哥几个还等着在呢,家事解决完,该来聊聊咱们的公事了吧?」 - - 唐恬和唐濛这样对峙一番,实在觉着心口堵得慌。他一步步走出紫竹林,不论身后动静有多大,都始终没有暂缓过半点脚步。 宋楚云遵守诺言,大包小包买了好几样零嘴儿等在学堂外接人。那糕点褡裢里放不下,就拿大块油纸布包着,和摆地摊一样摆在宋初八脚边。 小夫郎远远看着他探头张望的夫君,鼻头一酸,差点当场掉下泪来。 他已经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宋楚云,也许今日过后,这几个月来的温暖呵护都将成为回忆,往后等待他的只剩无穷尽的嘲笑和谩骂。 唐恬想着,脚下步子似是灌了铅,杵在原地再难往前挪动分寸。 还是宋楚云眼神好,抬眼一眺就望见了半张脸藏在墙后的小夫郎。他也不嫌傻气,赶着骡子兜着零嘴儿便拔脚迎上来。 「逮住你了!甜甜,你这躲猫猫的技术不行啊,下回换个别的地方藏吧。」 熟悉的调笑语气让唐恬心里五味杂陈,他强忍住泪,扯出笑道:「我还准备吓唬你一回呢,哪知刚从学堂出来就被你看见了。」 「小傻子,放学的时辰我当然会一直盯着门口看了,那墙转角一个人都没有,你脑袋一伸可不得露馅。好了好了....快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糖葫芦、桃花酥、芝麻饼,还有一只大糖人儿,喜不喜欢?」 这些零嘴都是唐恬素日爱吃的,宋楚云每样都挑大份的买,几样堆在一起,两手连拿带捧塞的满满当当。 小夫郎看着这些吃食鼻头更酸了。 他那总温柔体贴的亲亲好夫君,得知真相后究竟会如何呢? 宋楚云把他显露在脸上的情绪看了个彻底,只是当街不是说话的好地方,纵然想给人按进怀里细细安抚,也只能等回家关上门再行夫君之职了。 一路回去唐恬兴致寥寥,不大肯说话,宋楚云怕他闷坏,故意挑集市上听来的新鲜故事逗人笑。 然而小夫郎正值伤春悲秋之际,推说读书太累,自打骡子进了村,不论宋楚云怎么逗,就都不愿吱声接茬了。 大金小金早已备好晚饭,兄弟俩一个噼柴一个打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天,单等主家和夫郎回来好一起上桌开动。 「今儿做了野菌菇煨鸡汤,鸡是晌午大鑫拎来的,见主家不在,说是让我们哥俩给稍个话。汤还在炉子上炖着呢,是现下就洗手吃饭么?那我去把锅子端出来。」 「先不急。」宋楚云将缰绳交给小金,示意他牵宋初八到草棚去餵食:「夫郎今日上课有些累,我陪他进屋歇歇,你们吃吧,给我们留点饭菜就好。」 「那哪行啊,不吃饭身子熬垮了怎么办?我瞧夫郎的脸色是不大好,要不喝碗热鸡汤提提精神?这汤我和我哥炖了一整下午,连鸡骨头都炖酥了。」 第115页 小金单纯是担心唐恬的身子,想给人强烈安利他们小哥俩炖的滋补鸡汤。心是好心,只是没悟到宋楚云这话的言下之意。 大金一把薅过弟弟:「主家怎么说咱就怎么做,话那么多干什么?去去去.....牵初八去草棚餵饲料,餵完洗手来吃饭。」 哥俩里总算有一个是机灵的,宋楚云投过去个赞许的眼神,转头跟着唐恬进了屋。 小夫郎一扎进屋里眼眶就忍不住泛了红,鼻头一抽一抽,可怜兮兮的样子让原本准备给惊喜的宋楚云顿时手足无措。 「怎么了甜甜?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还是我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 唐恬嗓音带着哭腔,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宋楚云心头一拧。 「夫君,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了,甜甜,我也有话要说,这件事很重要,你先——」 「不!」 唐恬头一次这样强硬,打断宋楚云的话不算,还两手一伸给人按到了团凳上:「让我先说,好不好?我怕听完你的,我就难开口了。」 宋楚云清明他是为着哪回事,不想这茬儿总是道结横在小夫郎心头,便温声道:「好,你慢慢说,我在听。」 唐恬被他哄人的语气逼出两滴泪来,做了好一阵心理建设,这才断断续续哽咽道:「对不起,夫君,我骗了你。我和村里的其他小哥儿们不一样,我身子有病.....」 「我阿娘生我时早产加难产大出血,导致我脐带绕颈几差夭折,后娘带我去瞧过大夫,大夫说我这是先天性发育不健全。所以我们永远永远.....都不会有孩子了。」 第68章 这番刨白早在唐恬心里辗转过数回, 如今对他着真心喜欢的人说出口,忐忑不安下,还有几丝浓郁愧意。 而让宋楚云在意的, 唯独只有那句『我身子有病』。 「甜甜.....」 「你听我说完。」 小夫郎抹去滑到下颌的泪,像是不敢看宋楚云蹙紧的眉结, 还稍稍背过身去。 「我很抱歉, 没能早些告诉你真相。你放心, 我不会阻止你休妻再娶,或者直接赶我出门。毕竟正妻无后在村子里会被人指指点点, 你待我好, 我不愿你被拖累。」 「我也很感谢这几个月你对我的关怀照顾, 这是我最为珍贵的一段回忆, 到死都不会忘的。这段时间....我很开心, 夫君, 我最后还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应允。」 宋楚云的心都要被他这几句话给拧碎了,原来他给唐恬的安全感竟是这样少, 少到小夫郎在真相面前,没底气去赌他的爱。 唐恬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想要一份休书,可以吗?有了这份休书, 至少证明你曾经真的把我当成夫郎,给过我正妻的名分。」 「我们....也算是好聚好散吧。」 宋楚云一直知道唐恬心里有个结,却不知这结有如此之深。现成解开心结的机会摆在面前了, 他怎么能放任不管, 由着人往最坏的方向臆测呢。 「好,我可以写, 但我有个条件。你别哭,甜甜,你一哭,我脑子里就想不起别的了。」 唐恬没以为他会答应的这样爽快,讶异的同时又忍不住暗自泛起酸涩。 真就不挽留他一下么? 就算生不出孩子,可他还能洗衣做饭啊,留着当摆设也吃不了多少米粮。 宋楚云哪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是这道结不解开,往后也会变成其他的坎,阻碍他们幸福美满的道路。 所以这封亲笔手书势在必行。 不过至于是休书还是其他类型的书,那就不一定了...... 宋楚云落完话音,便提笔在纸上书写起来。他的字迹龙飞凤舞,像他这个人一样,恣意潇洒不拘小节,可字里行间又透出文人的淡雅脱俗,让人莫名心动。 片刻。 墨痕未干的纸张被递到唐恬手边,他不忍细读,索性收回眼巴巴观望的眸子,折好往兜里一揣就要冲出屋门。 「干嘛去呀?甜甜?」 小夫郎简直难过到爆炸,三两下挣脱宋楚云的桎梏,顶着张泪眼婆娑的脸哽咽道:「收拾东西.....你都不要我了,我还呆在这里干嘛?」 宋楚云满心无奈:「你不先看看纸上写了什么?」 总不是些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客套话,否则还能是求婚书不成?唐恬心里暗道。 宋楚云爱极了小夫郎这委屈控诉的样子,心疼归心疼,可好逗也是真的好逗。 「不是要休书么,我给你了,这上头得有你的手印才能生效,不按一个再走?」 唐恬这些时日被宋楚云捧在手心里宠惯了,还生出点点属于小哥儿的气性。听他这样说,立即摸出纸张,连正反都没看清就瞎按了两个指印上去。 「我可以走了吗?」 「唔,按手印之前可以,但现在好像不得行了。」 宋楚云以身挡住屋门,阻断了唐恬能走的唯一出路。 「婚书上手印都按了,白纸黑字,甜甜,你想赖帐啊?」 ——婚书? 唐恬一愣,宋楚云含笑望他:「两姓联姻,一堂缔约。同心同德,良缘永结。夫妻同心,恩爱不疑。瑞叶其昌,祥开家室。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第116页 这是宋楚云刚刚手书在宣纸上的内容,一字一句,无不表明了他想和唐恬共度余生的决心。 小夫郎后知后觉,愣了须臾终于想起要摸出纸张看个分明。 他胡乱按下的手印正巧在句尾书了两人名姓的大字上,人证物证俱在,这帐他决计是赖不掉了的。 宋楚云伸手抱住他,力道轻柔的像是面对一件举世珍宝:「甜甜,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你是否能生孩子,或许老天爷也知晓你以前吃过太多的苦,不忍让你再经受生儿育女的磨难。这不是病,这是一份得天独厚,唯你所有的眷顾。」 他这番话说的很真挚,一如每次认真向他的小夫郎刨陈般,总是带着满腔温柔与疼惜。 「真、真的吗?」 唐恬忍了半晌的泪终是忍不住了,一滴滴砸在宋楚云手背上。 「你真的不嫌弃我不能生育?即使我嫁给你,我们现在、以后、乃至到两鬓斑白的时候,都不会有孩子。」 「我知道。」 宋楚云拍他的背安抚:「我会对你好,理解你,照顾你,永远站在背后为你撑腰。没有孩子我不遗憾,因为陪你两鬓斑白为你养老送终的那个人,必定是我。」 「甜甜,我已经把我此生的信仰和骄傲都给了你,你别害怕,我会一直在。」 宋楚云这几句话击溃了唐恬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他要早晓得事情的结局会是这样,又何至胆战心惊被后娘唐濛屡屡拿来威胁。 他就应该在唐濛被困渔网的时候上去踹人两脚的,告诉他那厚颜无耻的二弟。 他的夫君天下第一好,才不会不要他! 「好啦,别哭了,是我不对,不该揣着明白装煳涂,故意惹你生气。扣光我的零用钱,拿去给你买点心吃,好不好?」 宋楚云看着怀里哭得打嗝儿的小夫郎,恨不得立刻扣到床头先狠狠啃个遍。惦记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没做,这才艰难忍住了不当人的冲动。 他把唐恬牵到团凳上坐好,吹熄两盏蜡烛降低房间光线,而后撩起衣摆单膝下跪,最后双手捧上枚装在精緻锦盒里的刻花戒指。 「唐恬。」 宋楚云对视上小夫郎的澄澈眸子:「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种现代式的求婚唐恬没经歷过,是以不知道在这种紧要关头他得说些什么。 宋楚云莞尔,轻声提醒道:「如果不拒绝,那就请说你愿意。」 「我、我愿意!」 宋楚云真心实意笑出了声,得到允准后,把那枚尺寸正好的戒指套在了唐恬的无名指上。 小夫郎尚未回神,怔怔道:「是、是所有小哥儿成亲前,都要有这个仪式么?」可他从没听村里人说过啊。 「不,这是只属于你的仪式。原本我想等你满十八岁时,连同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一块儿给你的,可我的小夫郎敏感脆弱,需要他的小宋哥哥先哄着签下婚书带上戒指,这不....时间太短,准备的有些仓促,还请夫郎见谅。」 宋楚云笑意不减,握住唐恬的手轻轻摩挲。 那枚刻花戒指是他很早就挑选好的,只是没有好时机拿出来求婚用。刚好今儿解开心结,去掉了横在唐恬心头的一道坎儿,庆祝彼此亲密无间,是再合适也没有的了。 唐恬对他的用心感动不已,这枚戒指不大不小,显然是比对过尺寸后才精细挑选买来。内侧拿小篆刻了名姓,代表归属于他。 「甜甜,戒指还满意么?」 「嗯....很满意!」 「那如果满意的话,能不能让我起来了?膝盖跪的有点麻。」 要是宋楚云不提唐恬还真没发觉,小夫郎脸色顿红,伸手虚扶了一把,把人拉到旁边团凳上。 「好傻,我都答应了,你偏跪着.....」 「哪有人求完婚自己起来的啊,再说你不发话,我怎敢随意起身?」 宋楚云好笑,就着两人并膝坐的距离,探头在唐恬擦红的眼尾处亲过一口。 「小哭包。」 「那还不是你欺负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要把我赶出家门。我没地方可去,这里待不了,也回不了唐家,只能露宿街头,等着被饿死了。」 听听,这牙尖嘴利的小夫郎还是当初被误以为是小哑巴的崽崽么? 宋楚云失笑:「好,是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跟我计较。回来这小半个时辰,晚饭还没吃呢,该饿了吧?我去把饭菜端进来,听说大金小金今儿炖的鸡汤鲜得很。」 唐恬得了戒指解开心结,连带心情也变好了起来,他搓搓掌心晃手指头玩儿,专心等着夫君端来饭菜进行投餵。 晚饭除了一道鲜香软烂的菌菇煨鸡汤,还有黄花炒肉丝、凉拌金针菇,外加一道酱汁豆腐。 折腾一天到这个点着实是饿了,温热的饭菜一摆上桌唐恬就直咽口水。 可惜的是,总有人在这样的恬静时刻冒出头来煞风景。 宋楚云一块豆腐还没送进嘴,便听院子里传来阵吵嚷动静,听说话的声音像是村长家的大儿子赵庆丰。 大金不做饭的时候还会充当下看家护院的角色,挡住人不让往里进,小金见势连忙来敲主屋房门:「主家,村长使人来说请您去一趟,有要紧事找您呢。」 宋楚云对此浑不在意:「有多要紧?」 「这....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说唐家出事了。他们家的老二唐濛遭人打断腿,刚被人从医馆抬了回来哩!」 第117页 第69章 唐濛被人打断腿? 宋楚云和唐恬对视上一眼, 两人都从彼此眼神里看到了对这件事的不知情。 「咱们....要不还是去看看吧?村长既然使人来请,必是料定这事与我有关。」 唐恬隐约猜到了事情进展如此顺利的背后有宋楚云在推波助澜,只是没有确切证据能证明, 便想不论如何别牵扯进他的夫君下水。 「不急,先吃饭, 等吃完饭我带你一起去唐家讨个说法。」 宋楚云舀了碗鸡汤替小夫郎吹凉, 面上一派气定神闲, 俨然是真没把这场兴师问罪当回事。 唐恬原先心里还有点慌,到底是他找来人打了唐濛一顿。断人一条腿不是他授意, 可按后娘那跋扈蛮横的脾性, 当面对峙未必能争赢。 但一看他夫君这胜券在握专心吃饭的样子, 那悬着的半颗心不知怎得莫名就稳了下来。 宋楚云本想着等过两日陪小夫郎一起上趟衙门, 把该补的成婚书函和跟后娘撇清干系的事都给办掉, 不料他还没来得及同唐恬商量细则, 那边却先主动找上门来了。 许久没动嘴皮子同人吵架,一时想来竟还有些兴奋呢。 屋里两个人你侬我侬安稳享用着美味,赵庆丰在门口等待半晌, 直到沉不住气预备闯门,这才看见茶足饭饱的宋楚云带着同样肚皮圆滚的唐恬懒懒晃悠出门。 「主家,要不我陪您和夫郎一同去吧?小金留下看家,万一在那边出了什么事, 也好有个照应。」 大金嗅觉敏锐,见赵庆丰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下意识就想跟去看看。 他和小金在老宋家待了近两个月, 身子早养的强壮起来, 若拉去当个护卫还是能够的。 「没事。」宋楚云笑笑,看着大金, 话是对着赵庆丰说的:「村长一向秉直公正,唐家是甜甜的娘家,出了事我们理应去露个面。有村长在,想必不会有人敢空口攀扯,非将这事诬赖在无辜之人身上吧?」 赵庆丰疼爱自家小妹,连带对这个混混流氓也没甚好脸色,只是话问到面上,难免不要假意应承:「这个自然。」 「那我就放心了,走吧。」 宋楚云上完警钟便不再搭理他,牵紧唐恬的手,双双往唐家走去。 - - 唐家此时聚集了一大帮子的村民,院里院外满是人,将进口堵塞的不留间隙。 宋楚云隔着老远就听见了那里一片热闹,村民们各说纷纭,真心关切的有,假借关心实则来看戏的也有。 「哎哎,大伙让一让!宋家那个带着他夫郎来了,都别堵在门口,快让他们进去!」 「哟,出了这个事他们还敢来,当真是人有钱了底气足啊。就是不知是周娘子厉害些,还是那姓宋的更厉害些?」 「嗐!人家有钱,大不了多赔点就是了。你看宋楚云跟个没事人儿一样,说不准啊,这事压根就不是他干的呢。」 「唐濛和恬哥儿不睦村里人都知道,好端端的遭人打断了腿,要说不是宋楚云替他夫郎撑腰找人弄的,那谁信啊?可怜恬哥儿嫁给恶霸当夫郎,搞不好还是被人当枪使,推出去顶罪的咧!」 一路踏进院子,村民们的猜想揣测就没停过,宋楚云浑然当作没听见,护着唐恬避开人,径直进到里间。 村长已在这等候多时,见他们进来,立刻迎上去道:「可算来了,我听周娘子说二小子让恬哥儿叫人给打了一顿,断了条腿还险些丢了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还能怎么回事!都是这姓宋的地痞教唆那白眼狼小哥儿,专和我的濛儿过不去!可怜我的儿,居然让他亲哥哥给找人打断了腿!哎哟喂,娘的心头肉啊,你这叫娘以后可怎么活呀.....」 周娘子现在恨唐恬恨得牙根儿直痒痒,要不是前头有宋楚云拦着,她早扑上去两巴掌扇在小夫郎的脸上了。 唐濛被人从医馆抬回来后人还有了点意识,就是腿上剧烈的疼痛让他比死还难受。脸色惨白惨白的,没力气像他娘一样嚎丧,就只拿那死鱼眼狠狠瞪着唐恬。 「周娘子这话可得说清楚,什么叫我教唆我家夫郎打断了唐濛的腿,你有何证据?」 「证据?我呸!满村子里谁不知道你抢了唐恬去当夫郎,一个地痞一个没良心的下贱胚!妒忌濛儿将来要继承唐家的全部家财,就千般万般的过不去!找人动手这事是我儿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周娘子这话当真是把宋楚云给听乐了:「妒忌唐濛继承家财?我和甜甜?周娘子,你没事吧?我放着现成的几亩良田不种,去图你们老唐家的几张烂桌椅板凳,干嘛,搬回去给骡子搭窝棚啊?」 「凭你怎么狡辩,伤了濛儿是事实!他今年才十六岁,断了一条腿让他以后怎么讨媳妇儿?今日当着村长的面,姓宋的你别猖狂!不赔足我儿一百两银子,我明日就上衙门去告你!」 周娘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口口声声说着是心疼儿子要村长主持公道。可明眼人都听得出,这哪里是为要公道,是想趁机多讹点银子才对。 赵大成来得早,听周娘子哭嚎骂街半天,早已不耐烦。听她这般说,少不得出面打个圆场,赶紧把这事解决了要紧。 「这样吧,我看你们也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这事与你们无关,二小子断了条腿,也算是吃足教训了,有什么恩怨都先暂且放下。楚云吶,你是摆摊做生意的人,恬哥儿又是在唐家长大的,闹得太大脸上不好看,你就给我个面子,赔五十两,对双方都有个交代。」 第118页 五十两,我呸! 这老东西几个脑袋哪张面子能值五十两? 宋楚云听闻这话不禁默默翻了个白眼。 「村长,如您所说,我的确没有证据能证明断腿这件事与我和甜甜无关,若周娘子咬死了让我赔银子,也不是不可以。但在此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先请唐濛解答一下。」 宋楚云侧目睨向这对母子:「唐濛,你认为你此次受伤,是我在背地里给甜甜出主意,让他找人打断了你的腿,是这样吗?」 「不错....」 「那好,我想请问你,第一,你是在哪里挨的打?第二,挨的谁的打?第三,除了你和甜甜,还有谁目睹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这几个问题不止村长,连同看戏的村民们也很好奇。 按理说唐恬一个性情柔弱的小哥儿,就算是有宋楚云撑腰,也很难做出带着打手对亲弟弟下手的举动。况且唐濛常年在镇上和一帮地痞瞎混村里人尽皆知,要想抓到他并老老实实挨顿打,难度着实不算小。 「我、我.....」 显然唐濛也清楚自己的风评差,没来由的出现在学堂后边的竹林里,要说不是他自个儿找去的根本站不住脚。 「我久日没见恬哥儿,听说他在学堂上学,就想去探望探望。哪知三两句话起了冲突,他便喊来一大帮子人对我拳打脚踢,害得我活生生断了条腿。当时....当时我是碰巧路过,加上竹林偏僻,就只有我和恬哥儿在场。」 唐濛还不算太蠢,跟着他的两个小弟向来唯他马首是瞻,就算是挨了打,也不敢不闭紧嘴咬定没有出现过。 「所以你的意思是,除了你和甜甜以及甜甜喊来的打手,再没别人知晓了?」 「正是如此。」 「姓宋的,你不要再拖延时间了!濛儿好心去学堂看望唐恬,这死小哥儿受你教唆做出这等腌臜事,难不成你以为胡乱找藉口套话就能遮掩过去吗?村里人都不是傻子,怎会受你矇骗!」 「我想问的问题还没问完呢,周娘子你急什么?」 宋楚云一记眼刀止住了周娘子继续撒泼:「我听说唐濛过去总爱在赌场混迹,常常因为赌钱输了还不上被人满大街的追债,不知是真是假啊?」 「你、你胡言乱语!」 戳到周娘子软肋,这老妇人瞬间变了脸,她儿子有多不成器她自然清楚,可这事怎好拿到明面上来说。 唐濛今年十六,要不了两年就到议亲的年龄了,不务正业都还好说,先成家再寻摸个好活儿干着就是。 但好赌输钱被人追债是村里的大忌讳,传出去谁家还肯把姑娘小哥儿嫁过来,不是平白惹身骚么? 周娘子生怕宋楚云提多了这茬儿,本来坐在地上撒泼扯皮的,闻言立马一骨碌站起身来:「姓宋的!别以为你有两个臭钱就能往我儿身上泼脏水!便是你说得再有理动听,你敢说濛儿断了条腿的事跟你就没半点关系吗?」 「那确实与我和甜甜无关。」宋楚云耸耸肩,一副比唐濛还无赖的模样。 「好!好!就算,啊,就算濛儿的腿被人打断不是你们两口子弄的!你敢不敢发誓?你们没动濛儿一根手指头?!」 「噢,那如果要 这样说的话.....」 宋楚云含笑:「找人打唐濛一顿,确实是我做的。怎么,周娘子,你有意见啊?」 第70章 宋楚云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倒把周娘子给听愣了, 她呆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对着村民们高声叫喊:「大伙儿都听见了吧!姓宋的承认对我儿下黑手,找人打断了濛儿的腿!这种嚣张蛮横的恶霸怎配继续留在村里?今日他伤了濛儿, 明日就有可能打伤你们家的儿子,村长, 你要为我做主啊, 把这姓宋的赶出柳丰村!」 周娘子说旁的话还好, 说起宋楚云无故打伤唐濛就有可能打伤旁人家的儿子,这可算犯了众怒。 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村民立即响应, 高举双手吆喝:「滚出柳丰村!滚出柳丰村!」 「吵死了, 闭嘴。」宋楚云跟看傻子一样冷冷扫视过这些人。 「周娘子, 你耳朵竖起来听仔细了, 我承认打唐濛一顿的事是我做的, 可没说腿断跟我有关系。说不准是你儿子在外招惹的仇家多, 不知哪儿惹来的灾祸,你别信口混赖什么都往我身上扯。」 「你——」 「还有。」宋楚云无情打断她的话:「我做何要对唐濛动手,原委你们娘俩最清楚。这些年来你们是怎样苛待唐恬的村民们都看在眼里, 那些不要脸的事,就不需要我当着众人的面一一说了吧?」 周娘子遭他堵的哑口无言,又恼又臊,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连神情都扭曲了:「我、我们娘俩行得端坐得正,岂会怕你威胁!倒是你强抢回去的夫郎,你可知他身为一个小哥儿, 却不能生育!呵呵, 宋楚云,你没想到吧?你千般看重的夫郎竟然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周娘子预感到宋楚云这厮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索性破罐子破摔,他败坏唐濛的名声,那她就让唐恬没脸再在村子里待下去。 果不其然,话音一落小夫郎的脸色便陡然变白,眼神里也满是慌张。 「我、我不是.....」 宋楚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他当然不愿将唐恬的私密事放在村民面前谈论,但他好心没完全揭露出唐濛的丑陋嘴脸,周娘子却护子心切,做出这种不讲仁义的事。 第119页 「没事的,甜甜,有夫君呢,夫君给你做主。」 宋楚云暗暗捏了下小夫郎的手掌,不顾众人的诧异眼神,脱下外袍给唐恬披上,好让他因隐忍委屈而微微颤抖的身子能多点温暖。 「说到这事,我正好有话要问周娘子。你刚说,甜甜不能生育?对吧?那我可要分辨了。我原想着我夫郎出身唐家,打断骨头连着筋,好赖讲点情分不做的那么绝。可既然周娘子拿我们当外人,连这种私密之事都好当着众人说,那我也没甚必要替唐濛留脸了。」 「大伙儿可知我为何要找人对唐濛动手?年前那点儿仗着是后娘二弟多番上门讨菜要钱的破事我都不想提,就说这回,唐濛,你在盛银赌坊输了十两银子还不上,便打上甜甜的主意想找他要钱,这确有其事吧?」 「噢.....看你这样子是想否认啊?那好,在座各位有识字的没有,看看这上头白纸黑字写的是什么?」 宋楚云有备而来,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抖出张信纸。那上边列举了不下十条款项,全是唐濛欠下的赌债,底下还有盛银赌坊的盖章和唐濛亲笔签下的名姓。 周娘子是识得几个字的,一看就怒了:「你少在这胡说!这种东西难道不能伪造?随便写上几个字,盖个假章,就想冤枉我儿,你做梦!」 「盖假章?」 宋楚云好笑:「大伙儿没进过赌坊,可也听过盛银的名号吧?这是镇上最大的赌坊,掌柜的有官府背景,他们出具的条款上盖的章谁敢轻易伪造?要是被抓住,那是要打官司吃牢饭的,再者你们可以拿着这信函去赌坊询问,看看是真是假。赵村长,您在村里最有威望,要不您去求个证?」 赵大成想躲这一摊子事还躲不及呢,哪里肯专门为了周娘子和唐濛往镇上跑一趟:「我信我信!小宋你是个实诚人,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啧!这二小子.....不是叔说你!你成天瞎混也不学个好,偏学人家赌钱!整出这么大个亏空还向恬哥儿伸手,实在是你不应该了啊。」 「不过嘛....小宋啊,兄弟间有点嫌隙很正常,犯不着找人私下报復啊,还将二小子伤成这样,这事儿你也有错!」 宋楚云深谙赵大成这各打五十大板好在村民面前显得自己很公正的德行,勾唇一嗤道:「若单只为这事,我又何必特意去\\找\\打\\手,方才周娘子口口声声说我家夫郎不能生育,这根本就是瞎扯。」 「我和甜甜成亲已有大半年,要不是唐濛多次辱骂骚扰,导致甜甜忧思过度小产,我们本该再有九个月就能添丁进口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换顿毒打难道不是便宜他了吗?」 宋楚云这话一出,不止在场众人,连带唐恬在内都不禁纷纷惊掉了下巴。 小夫郎(qaq):啥时候的事啊,怎么没人通知我? 好在唐恬反应极快,立马和他夫君交换了个眼神,而后手抚上太阳穴,摆出一副柔弱无助且摇摇欲坠的架势。 周娘子被他们两口子的配合表演给气疯了,脑子一热,拿起笤帚就要冲上来挥打:「放你娘的屁!唐恬的死鬼娘亲生他的时候就难产!胎儿在肚子里差点被憋死!算命的说他是索命鬼转世,天生无福,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来!你姓宋的是个什么东西,你说他能生他就能生?!」 往日周娘子对唐恬讥讽辱骂那都是关上了门偷偷藏在屋里头,今儿着实是气狠了,什么刻薄难听的话都好意思当众拿出来说。 原本来看戏的村民们还觉得唐濛虽然不务正业,但平白遭人打了一顿断了条腿挺可怜,但看周娘子这做贼心虚不留口德的样子,又觉着这娘俩真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再者他们都知道宋楚云疼爱唐恬,眼见人脸色惨白面容憔悴,好好的人儿没了精气神,必不是宋楚云待他不好的缘故,那说是刚小产过后的话就更有七分可值得相信了。 有宋楚云护着,周娘子的笤帚自当没有碰到唐恬分毫,赵大成脸上过不去,忙让他的两个儿子把这疯妇拉开:「没完没了了还?!你儿子害得恬哥儿小产,人家都没跟你计较上衙门去打官司,你不识相点私下赔礼和解就算了,还让本村长为你做主,要把人家赶出柳丰村!」 「他是胡说的啊村长!你不要听姓宋的混吣,唐恬小时候身子弱,我带他去医馆看过大夫!大夫当场就下了定论,说他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身子有病,这辈子都没法怀孕生孩子!」 周娘子一番扑腾脸也花了头髮也散了,两条胳膊被赵庆丰赵庆余死死钳住,活像条逮谁咬谁的疯狗。 「这事不光我说,村里人都晓得!不信你问哪,你问问他们,是不是这样!」 那会儿为了哄众人仇视宋楚云,周娘子还特意让赵大成叫来了就近的村民。 这些来看戏的人不想这齣戏竟这般精彩,先是周娘子攀咬宋楚云和恬哥儿伤了唐濛,扬言要上县衙去告他们。后是宋楚云拿出唐濛赌钱的证明,证实了这顿打不是无故而起。周娘子面子被下点破恬哥儿身有隐疾不能生孩子的事,最后让宋楚云反将一军,揭露这娘俩害恬哥儿小产,颇有谋财害命的嫌疑。 若这些事落在别人家,他们还是很乐意去看看热闹找找谈资的,可若是顶到明面上要一一对峙,那就没人肯当这个冤大头了。 眼见她特意叫来的村民们都装哑巴不说话,周娘子气得两眼猩红,也顾不得这些年住在村子里的老脸,噼头盖脸就是给唐恬和宋楚云一顿骂。 第120页 骂自己便罢,偏生宋楚云听不得周娘子讥怼自家小夫郎,两步上前,仅用两根手指头就辖制得她失声嚎叫:「我敬你是甜甜的后娘,本不想把事情弄得如此难看,哪知你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我不讲尊老进孝的传统美德了。正好今日大伙儿都在,我就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我的夫郎,唐恬,他并非大家所以为的不能生育,是过去周娘子对他百般偏颇虐待,致使他营养不良身形纤瘦,才难以受孕。如今嫁了给我,经过精心调养和照顾,他与村里其他小哥儿已没甚分别。」 「我家夫郎自幼在柳丰村里长大,周娘子对他的一切冷落刁难想必大伙心里都有数,不用宋某在此细说。我已和夫郎商议好,明日一早就上衙门做公证,从此与周娘子以及唐濛、唐悦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宋某曾经在村里口风不好,现如今改邪归正,只想守着夫郎好好过日子。也请大伙做个人证,不论小产一事是否会伤了根基,影响到我家夫郎今后受孕,我都将对他不离不弃,视他为我此生,唯一的挚爱。」 第71章 宋楚云这话就相当于是以众人为见证给自己一生的承诺了, 唐恬心下一暖,连看人的眼神也不禁柔情了万分。 瞧着小夫郎眼尾泛红,宋楚云心疼不已, 只想赶紧把人带回去,躲在被窝里头好好亲亲安抚一番。 横竖戏已演完, 没有再在是非之地待下去的必要, 宋楚云便牵起唐恬的手, 在村民们齐刷刷的注目礼中踏步离去。 他们出门没走多远,身后就急急追上来个人, 宋楚云循着喊声回头, 一看竟是赵庆余。 「宋哥留步!我爹让我拿这个来给你们。」 赵庆余喘着粗气递上一篮子鸡蛋, 那鸡蛋上边还有大半包红糖:「这是周娘子给的, 说对恬哥儿小产一事表示愧疚, 让你拿这些鸡蛋红糖回去给恬哥儿调养下身子。」 周娘子给的? 要说她能有这么好心, 宋楚云首先一万个不信。 他没忘方才从唐家出来的时候,周娘子还一个劲的撒泼叫喊要人去请村头的大夫来证实唐恬根本不能受孕。前后不过间隔两柱香的功夫,怎就突然良心发作, 开始表示起愧疚来了? 这篮子鸡蛋红糖无非是赵大成又在给自个儿立人设的手段罢了,毕竟村里出了这档子事,一家人不团结互助,有他身为村长管理不善的责任。 赵大成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村民的口风和他村长的头衔, 能做出这种强行借花献佛打圆场的事,宋楚云并不意外。 「你爹只让你送东西?没说要带什么话给我们?」 赵庆余到底性子比较老实,闻言忙讪笑道:「说、说了, 咱们柳丰村好几年没出现过小哥儿要和娘家上衙门做公证的事儿了, 我爹的意思呢....要这事还有商量的余地的话,宋哥你可以开个条件, 我爹愿意当个和事佬,帮你们两边说和说和......」 「没有商量的余地。」宋楚云毫不犹豫打断他的话:「村长的好意我和甜甜心领,但这件事势在必行,你回去吧。」 赵庆余没想到宋楚云态度这么坚决,赵大成教他的说辞竟是半句没派上用场:「那、那行吧.....」 宋楚云斜眼睨他:「鸡蛋和红糖?」 「哦,这些你们拿着,我就先回去了.....」 送到手上的好处岂有不拿的道理,一点鸡蛋红糖,就当是周娘子不积口德的利息。 「多谢。」宋楚云毫不客气的挎上菜篮,打定主意等回家就让大金小金搓顿鸡蛋汤圆当夜宵吃。 - - 这边两位当事人双双牵手离场,那边以周娘子为首的另一场闹剧又再度展开了。 唐仁海喝得酒醉醺醺,一回来就听说唐濛好赌被人打断腿的事,还得知整个唐家都让人看了场笑话,当时酒性发作,抬手便给了周娘子两记狠嘴巴。 彼时赵大成还在唐家等小儿子传信回来,见状不得不忍着烦躁再拉一次架:「大海!周娘子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懂什么,你黄汤把脑子灌煳涂了,居然打起自己女人来!」 「老子早、早看这娘们不顺眼了,打她怎么了?等我哪天不耐烦,干脆一了百了,休、休了她完事儿!」 「好啊!有本事你就休了我!」 周娘子一个晚上到处被下脸面,想死的心都有了。听唐仁海这样说,立即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就嚎起来:「姓唐的你不是个人!当初你花言巧语哄我进门,可跟了你我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如今我儿受了天大的冤屈,你身为当家的不仅不拿主意给我们娘俩讨公道,还扬言说要休了我!哎哟喂,我不活了.....」 唐仁海脑瓜子本就天旋地转的疼,经她一吵更是火从胸来:「行!你不活了是吧?!那我一条凳拍死你再去衙门自首得了!」 唐仁海说着就要抄起条凳往周娘子身上砸,唐悦急的直哭,从里间跑出来死死护住周娘子:「阿爹!阿娘是为哥哥伤心一时昏了头!您不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也要看看我和哥哥啊!那姓宋的欺人太甚,您要出气找他去就是,何必关起屋门来为难阿娘?!」 一大家子人伤的伤,哭的哭,撒泼打滚的撒泼打滚,唐仁海满屋看了一转,恨不得自己一头撞死了清净。 只是他要真有这魄力把烂摊子摆平,就不至于这些年让周娘子给拿捏住,家里大事小事没个话语权了。 第121页 连嘴硬说要休妻的话,那也是当着村长的面才敢胡咧咧的。 唐仁海还想再说点什么好争辨回去,恰巧赵庆余推门进来,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怎么样?东西宋楚云收了?他同意要撤诉没?」赵大成见小儿子手里是空的,忙急着问后续。 「东西是收了,可撤诉....宋哥是个有主意的人,我哪说得动他。」 「哎呀,蠢!我教你的话你没说么?」 「我说了这是周娘子的意思,那、那后边的话他压根就没给我机会。我看这事是板上钉钉的了,爹,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 「唉.....」 赵大成听闻这话重重嘆了口气,两手一摊看向周娘子:「大妹子,庆余的话你都听到了?不是我这个做村长的不想帮你们,实在是没办法啊。罢了罢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看我们也该走了,你们...就好自为之吧。」 耳根子被吵了近两个时辰,这下终于能离开老唐家了,赵大成连走路都是带风的。院子里还有几个不嫌累的村民蹲在一处聊闲天,见他出来,纷纷起身迎上去。 「怎么着啊,村长,恬哥儿明日当真是要上衙门去做公证了?我瞧庆余兜了一篮子鸡蛋和红糖出去,这事究竟谈成了没?」 「周娘子在柳丰村住了十几年,这下面子里子全丢光了,我看最近在村里是有日子要见不着她咯。」 「嗐,周娘子啥脾性你我又不是不知道,不过这回恬哥儿是硬气起来了。一个小哥儿敢把后娘告上衙门,可称得上是咱柳丰村第一哩!」 「哪是人家恬哥儿硬气,是有宋楚云撑腰才硬气的好吧。我看啊,嫁人就得嫁这样的汉子,胆子大,有担当,还会疼媳妇儿,你们说是不是?」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赵大成低声呵斥住他们嚼舌头:「这事结果如何,明日一早便有定论。天晚了,大伙都散了吧。」 「是是是,天黑路滑,村长您路上也当心点儿啊。」 「知道了。」 当家的晚上外出,家里不能没有男人,赵大成就让赵庆丰先回去了。这会儿只有赵庆余在旁边,爷俩相互搀着做个伴。 眼见几个村民走远,赵庆余这才道出心中疑惑:「爹,您刚刚让我拿着鸡蛋红糖去找宋楚云,又让我暗里别多话劝他撤诉,这到底啥意思啊?」 「傻小子,今日这局势难道还不明显么?那唐家是周娘子当家作主,男人就是个没用的摆设。一个娘儿们,再厉害能翻出什么浪来,得罪了她于我们无关紧要。」 「可那姓宋的不一样,他既能拿到盛银赌坊的盖章条款,背后势力必比我们想的要庞大,我犯不着为了一介妇人而去得罪他。再说宋楚云有脑子会挣钱,咱们做个顺水人情向他表个态,说不定往后也能跟着沾沾光。」 「原来是这样,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赵大成呵呵一笑:「什么老不老辣不辣的,你爹我做了这么些年的村长,要没点拉拢村民的本事能树下威信来服众?你啊,就是性子太老实,往后可得跟着你哥、跟着我好好看好好学。」 「是,我全听爹的。」 - - 宋楚云带着小夫朗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大金小金下厨,去煮碗热乎软糯的鸡蛋汤圆来。 他自个儿则打来热水,细緻的给唐恬擦手擦脸。 「饿了吧?再等半刻钟汤圆就好了,我陪你吃完咱美美地睡一觉。」 「去之前不是才吃了饭,哪这么快就饿了。」唐恬脑袋昂高让人擦洗,配合的模样简直乖巧得不像话。 「是我饿了。」宋楚云笑笑,在他鼻尖上落下一吻:「吵架还真是个力气活,下次我也学学周娘子,看坐在地上吵会不会轻松些。」 小夫郎听得出他是故意说这话想逗自己笑,便嗔去一记:「胡说,你又不是那种混不讲理的粗鄙妇人,作甚要学她?对了.....那张盛银赌坊的刻章条款得赶快销毁,不然明日上衙门做公证,万一周娘子又提起来,私自伪造印章一事咱们可就说不清了。」 宋楚云失笑:「谁告诉你那印章是假的?」 「啊?」唐恬一愣。 宋楚云就把前段时间在山上救了纪思年的事给他简单说了下,顺道戳破小夫郎一系列自认为人不知鬼不觉实则漏洞百出的各项计划。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那不然呢?你真觉得盛银赌坊的人能有这么客气,让往后撤就往后撤,让打人就卯足了劲去打人?」 宋楚云这样说,那也就代表着哼哧挖坑的行为同样被人给看了去。 唐恬臊得脸通红:「你好烦噢.....分明都看到了,还不肯在明面上帮我.....」 宋楚云:「仗着我宠你就想恶人先告状是吧?」 唐恬:「咦,你好像有不满?」 「.....瞧这话说的,我哪敢啊!」宋楚云谄媚的贴上小夫郎:「那还不是怕你不高兴嘛?你想硬气一回自己解决,我怎能扫了你的兴?哎好啦好啦.....这事儿我们先不提了,甜甜乖,夫君餵你吃汤圆?」 小夫郎敢气鼓鼓全是他夫君给宠出来的底气,况且也没有真怪宋楚云看着他挖坑不出手。实在是今晚委屈受大了,就想找人使使性子撒个娇。 老宋:主线任务一切讲明并撒娇【1/1】(已完成),前缀哭唧唧【0/1】(未完成) 第122页 第72章 定好要去衙门做公证, 第二日天一亮唐恬和宋楚云就起了床。洗漱收拾完简单吃了点早饭,然后骑上宋初八往镇上赶去。 因着柳丰村有好几年没出过这档子事了,村里的村民有不少请了假或是直接放着田里的活儿不做, 跑到镇上去瞧热闹。 县令大人升堂审理案件是在辰时,宋楚云携小夫郎刚到, 就见衙门外的公开审堂区已经站满了人。 周娘子昨晚哭哭闹闹, 折腾到后半夜才囫囵睡下, 没眯多半会又被衙役传来做公证。她整张脸一席菜色,竟是连仪容也顾不上整理, 披头散髮便踉跄上了堂。 「大胆刁妇, 何故在本官面前做出这副可怜姿态?!抬起头来, 本官有话要问你!」 宋楚云还是第一次见到纪远主审案件, 该说不说, 纪县令看上去儒雅斯文, 可那行事做派颇有点不怒自威的震慑力。 要上呈的告词宋楚云早托纪思年转交给了纪远,即便这场官司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但身为淮昭镇的父母官, 纪远依然坚持当众审理决判。 周娘子遭纪远一声呵斥,立马止住了挤出来的哭腔:「是....草民谨遵县令大人吩咐。」 「本官问你,堂下可是被告人周氏?因不修妇德,多番刁难虐待家中小哥儿, 被人状告上堂?」 「草民不敢!求大人明鑑!」周娘子声泪俱下,双膝一软,就在地上砰砰磕起头来。 尽管经昨儿一闹, 这些事在村里已是瞒不住的秘密, 可当堂认罪和咬死不认还是有区别的。 唐濛尚未娶妻,要是她为母不慈的名声坐实, 那就真断了她儿子娶亲之路了。若咬死不认,没有物证下,说不定只能判个照料不周的失职过错。 反正她曾经对唐恬不好多是在叫人干粗活累活上,时过境迁,如今也拿不出什么证据证明她真伤着唐恬哪儿了。 「本官刚看了原告呈上来的告词,上面桩桩件件,均是你苛责家中小哥儿的恶劣行径。大胆周氏,你还不认罪?!」 周娘子实在没底气喊冤枉,只得一声声求县令大人做主:「大人有所不知,这小哥儿是我夫前妻的遗子,自小就顽劣不堪、难以管教!草民....草民不过是让他在家多做些活计,以此来约束脾性。」 「放肆!」纪远嗤鼻一哼:「本官从未听过冬日拿冰水洗衣、夏季围炉烧炭是管教约束之法!你视原配遗子为眼中钉,多番反人道刁难,论理该当堂杖责二十!来人——」 「大人!」 「且慢!」 「大人且慢。」宋楚云揣手在旁边听了半晌,总算是有可露头的机会了:「大人恕罪,草民斗胆请您听草民一言。周氏之所以拒不认罪,是因为这些事过去多年,现下无法求证此等恶劣行径对我夫郎究竟造成了怎样的伤害,草民想周氏不服,便是既无人证也无物证。」 「恰好,柳丰村里的几位老人德高望重,在村里颇有信服力,他们得知草民携夫郎上堂状告,自发要出面佐证这些事的真假。周娘子,这事单凭你或我说了都不算,咱们公平点,请个场外援助,如何?」 宋楚云早料到周娘子不会轻易认栽,提前就给村里的几个老人家打好招唿,此刻人就等在堂下。此番周娘子独自前来,他更是先一步找纪思年借了衙役,把去请壮师的唐悦和被收买了的村民给拦在半道上。 不能说是蓄谋已久吧,只能说是纯粹的单方面碾压。 宋楚云这边出席的以李婆婆为首,几位老人都是看着恬哥儿长大的。就算不了解内情,可他们极熟悉周娘子爱骂街的性子,罗列出几件他们记得的陈年旧事来说不成问题。 反观周娘子这边,去请壮师的唐悦久不出现,约好告偏状的村民也不见踪影,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一个人在勉力支撑。 双方对比明显,结果便可想而知。 最终纪远一记惊堂木,定下结案陈词。 「被告人周氏,因德行有亏、不念善举,无故虐待家中小哥儿。现由本官判定,周氏赔付白银五十两,做以唐恬安养生计之用,若无足够银钱,当用家中屋宅进行抵押。本官限你一个月内赔清款项,否则将没收一切所得,并羁押周氏入狱。」 「另外,原告唐恬在唐家时未有大错,无辜受屈实乃本官治理不严。为杜绝往后此类纠葛频发,本官宣布,从今往后,原告唐恬与被告周氏再无瓜葛,不必仰承孝道,谨行孝礼,周氏亦无权托赖后娘身份让唐恬赡养照料。 「此案已结,退堂!」 - - 这场官司的结果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只是纪远当众宣布的时候,唐恬还是下意识握紧了宋楚云的手。那指尖传递来的振奋和激动,让两个人都久久捨不得放开。 「真好,甜甜,往后你和周娘子大可以老死不相往来。她再不能欺负你,也不能拿后娘做派给你委屈受了。」 「嗯.....」 小夫郎软趴趴靠在宋楚云肩头,说不清是多年夙愿终于得偿,还是感念有他夫君才有这结果。不知怎得,眼眶竟红了。 宋楚云含笑,揉揉他好摸的秀髮,而后拱手抱拳,朗声唤住要离开的纪远:「大人请留步!草民还有一事,想求大人做主!」 「噢?你可是还有冤屈要诉?」 纪远一贯刚正,最是看不得辖地百姓受半点苦难,听闻这话立马重新坐回到堂前:「本官在此,有何冤屈你只管说来。」 第123页 「回禀大人,草民并非是有冤屈,今日承蒙大人秉公执法,还草民与夫郎一个公道。草民想着,夫郎既与周氏划清界限,那从此以后便再无娘家可依,为让夫郎安心,草民恳请大人,为草民和夫郎拟一份证婚帖。」 「草民和夫郎感激今日之事有大人作主,证婚帖放在家中也好时刻警醒,要夫妻恩爱,同心和睦。」 有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是行善积阴德的事,纪远当然乐意。 他本就因搭救过纪思年而对宋楚云印象颇好,看他这般善待髮妻,品行贵重,就愈加想成全这双有情人了。 「原来是为这个。罢了,本官向来在堂上都是主审案件,替人证婚还是头一回。本官身为父母官,成人之美岂有推拒的道理。来人,拿纸笔!」 寻常夫妻登记造册,证婚帖都由衙门里的主簿代写。像这样由县令大人亲笔手书的殊荣,宋楚云和唐恬当真是淮昭镇独一例。 那些看完打官司准备走的百姓见状纷纷驻足,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一半羡滟着唐恬能得到夫君真心对待,默默许愿自己将来也能嫁个这样的意中人。另一半则对宋楚云抚掌称赞,浪子回头金不换,谁说恶霸就没有温柔体贴那一款了? 片刻,纪远将写好的证婚帖交由衙役递上,又让人端来两杯甜酒:「有了证婚帖怎能没有交杯酒?案件已结,本官就不端着县令大人的架子了。和在场百姓们看着你们喝个交杯酒,顺便提前讨杯摆婚席的喜酒吃,就算是....与民同乐吧。」 纪远这番举动让唐恬大为意外,本以为肯写证婚帖就是最高待遇了,不料还亲口说要讨喜酒喝。 婚事被人这般被重视,他知道,他这一生都有依靠了。 宋楚云莞尔,执起酒杯看向唐恬,小夫郎也是满脸羞红,在围观群众的再三催促下,才腼腆的端起他那杯。 两人手腕相交,各自一饮而尽。 「好!」 人群里陡然冒出声喝彩,旋即一唿百应,大伙儿鼓掌的鼓掌,叫好的叫好,嘴里不断重复着『恭喜恭喜』、『良缘永结』『白头到老』等吉利话。 宋楚云一一拱手谢过,等他腾出空来想谢纪远主持证婚时,这清正廉明的父母官却早挂着笑意,避开众人退到后堂去了。 「恭喜啊,了却心头一桩大事,这下总算能和夫郎安安逸逸过小日子了。」 纪思年迎面走来,手里的摺扇一摇一晃,端有种倜傥小哥儿出街的风姿。 宋楚云不给面子:「腿好利索了?」 纪思年:「......要不聊聊东床快婿的事?」 「什么东床快婿?」唐恬好奇探出小脑袋。 「别听,他在讲鬼故事。」宋楚云按回夫郎小脑袋:「今日之事,多谢。」 「客气,周氏为人不端,我爹秉公执法而已。」 纪思年目光落在唐恬身上,手里摺扇一收,笑道:「又见面了,怪不得我爹打听宋哥家底的时候他要跑,夫郎容貌生的如此俊俏,彼此又情投意合的,若换做是我也断断不肯。」 「宋哥这能为夫郎出头撑腰的魄力,倒远胜过淮昭镇的大多数汉子。你们成亲时可别忘了给我留杯喜酒啊,好叫我沾一沾你们的喜气。」 「上回的事还没登门谢过公子,这回....公子您别打趣我们了。」唐恬抿唇一笑,投过去个和善的眼神。 「不是打趣,我是真羡慕你呢。」纪思年笑意不减,只是眸子里倏然蕴上了几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能遇到个坚定选择自己的心上人,至少...我就没有。」 「会有的。」 宋楚云不做人,安慰纪思年的同时丝毫不影响他和小夫郎十指相扣秀恩爱。 「你别急,这个人一定会有的。只不过有些人身上背负的担子太重,步履缓慢,你得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从少年成长为男人。」 第73章 从少年成长为男人么? 对于青烜为人是否果敢, 行事是否有担当,纪思年从不怀疑。可就不知为何,那人什么都好, 唯独在情爱上万般不开窍。 宋楚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却也明白不论身处何地, 出身门楣都是一段婚姻中必不可少的因素。 而这些因素总令人踟蹰胆怯, 生怕打破现有的微妙平衡。 ——说到底, 还是对这份感情不够自信。 「有个问题,其实我一直都挺想问的。」宋楚云笑道:「你有没有对你那个贴身护卫直言过喜欢?就是当面表明, 你这辈子非他不嫁?」 「应该....算有过吧。」 纪思年到底是个小哥儿, 表明爱意这种事怎么好意思说的太直白。 「我暗示过他。」 「你看问题这不就来了?暗示管什么用啊, 男人都是一根筋, 你不说明他怎么能知道。又是那样的身份差别, 会躲是人之常情, 不能全怪他。」 「可、可我旁敲侧击过好多回,就算他是个木鱼脑袋,如今也该钻出个洞来了吧?」 宋楚云被他这形容逗笑了:「听我一句劝, 不要试图去钻开一颗木鱼,木鱼用力敲一敲还能响,但你家那位可不一定。搞不好适得其反,逼得他想岔了路子连夜捲铺盖走人, 到时只怕你想哭都没地方哭了。」 宋楚云这话一半婉劝一半恐吓,青烜既然甘愿以护卫的身份在他身边陪伴多年,自是不会因为几句表态的逼迫就消失不见。 第124页 不过这事还得当事人自己想通, 话是谁主动说出口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总得有人迈出那一步。 「这样吧,你帮过我和甜甜一回, 那我们也帮你和青烜一回。彼此珍惜的感情无需多番交手,有效的有且只有一次就足够,纪小公子,你敢不敢试试?」 纪思年许是受了宋楚云和唐恬证婚的刺激,谁不期盼能和意中人携手并肩,笑谢满堂祝福呢? 他将所有的骄傲自负和小哥儿的羞涩踟蹰全数交付给宋楚云,千言万语彙聚成一句话:「最后一次,青烜若不给个准话,本公子便当这事从未发生过。可他若应许.....长路漫漫,我等他来。」 - - 宋楚云听出了他话里的执着,言止于此,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告别纪小公子,宋楚云大大方方牵起唐恬的手,没着急回家,反而在大街上悠闲转悠起来。 「不是答应了要撮合他们么?纪小公子也没说清那人在哪,咱们不赶紧去找,怎得还有闲心四处瞎逛呢?」 「当红娘也得先吃饱饭嘛,这肉饼好吃,我再去多买几个,晚点带回去给大金小金尝一尝。」 唐恬孩子心性,看见路边有卖炸肉饼的走不动道了,宋楚云就过去买了两个,这会儿一人一个正吃的起劲儿。 「甜甜,我知道镇上有家酒馆小菜做的很好,今儿拿了证婚帖,是不是该去庆祝一下新婚大喜啊?」 「别胡说,只是张帖子而已,哪就新婚大喜了......」 小夫郎吃的鼻尖上都沾了酥皮,看上去傻兮兮的:「你说要庆祝那就庆祝吧,是挺久没下过馆子了。但话先说好,吃饭的花销从你零用钱里扣,我的钱得去拿扯几匹红缎子,缝两床出嫁时要盖的鸳鸯被。」 宋·就没见过零用钱长啥样·楚云:甜甜果然是爱我的!明明可以直接抢,他却还愿意找藉口进行剥削! 淮昭镇以酿酒和小曲儿最为出名,因而镇上多酒馆。 不少知己好友邀约相伴,要上两坛醇香美酒和几碟风味小菜,再请个嗓音出挑的歌姬弹奏吟唱。谈古论今,品酒聆乐,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只是现下还没到饮酒玩乐的点,醉仙居里人客不多,瞧着有点冷清。 这里头的修葺风格很有点林间小筑的味道,店面虽是在闹市,但走进来一片静谧。雅间也不似寻常用屋门隔断,而是单独的小门,搭上茅草装点成木屋样式。 四周还别出心裁引用活水建造了室内清泉,既有曲水流觞的雅意,又保证每个雅间的独立性。 宋楚云一路细看下来,心内忍不住夸赞一句醉仙居的掌柜当真厉害。怪不得纪思年向他大力推荐,这里的确是个享受闲暇的好去处。 唐恬对里头的构造也起了好奇,四处转转看看,一时瞧见清泉里有锦鲤,便拨动水花去逗它们。一时望着墙上的诗词觉着巧妙,便站定低声念诵。 待看到隔间外挂着的菜单后,他忙悄悄拉过宋楚云:「要不....我们还是换一家吃吧?」 「怎么了甜甜?你对这里的环境不满意?」 「满意是满意.....可菜价太贵了,一碟炝炒菜心就要八十文,随便一顿饭最少都得吃去小一两银子呢。」 唐恬边说边咂舌,看到菜单上的报价后对这满清泉的锦鲤都没了兴趣。 「没事儿。」宋楚云好笑,稳住小夫郎要趁人不备悄么熘走的脚步:「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吃就是,今儿这顿饭,有人请。」 「蛤?」 宋楚云朝唐恬挑挑眉,示意他跟好自己别走丢了。恰好接客的伙计刚从前一个雅间出来,见到他们立即迎上去:「欢迎二位光临醉仙居,大厅内有空桌,这边还有没被预定的雅间,请问二位想在哪里就座?」 「不用麻烦,我们与人拼个桌就是。」 「客官说笑了,这会儿没到饭点,空桌多的是,何必要委屈与人拼桌呢?」 宋楚云早在角落的雅间里看到了一席黑色身影,不等伙计继续介绍,拉起唐恬就坐上那张桌子。 桌上除了他们还有个闭目养神的酒鬼,满桌或歪或倒的空酒罈,却不见一碟子下酒菜。 那伙计心思机敏,瞧原先坐在雅间里的人只微微睁开眼,看清来人后就又混不理睬,没说半句要轰他们走的话。便知眼前这两位不是普通酒客,忙弓腰告了声罪,斟好茶就自觉退出去了。 唐恬还琢磨着宋楚云怎得这么精准就在醉仙居里找到了青烜,手边蓦然被推过来一份菜单:「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不用担心价格,堂堂县令少公子的贴身护卫,有的是钱。」 青烜仍旧是那副毫无表情的冷淡脸,听闻此话嫌宋楚云聒噪,拔脚就要走。 宋楚云才懒得拦他,兀自笑道:「甜甜,我听纪思年说这里有道什锦年糕很好吃,软软糯糯的,入口即化,你想不想尝尝?他还说......诶?林护卫,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还说什么了。」 林青烜一脸冷漠,只是问完这话,人却是重新坐回到了酒桌。 宋楚云失笑:「我当你不在意你家小公子呢,怎么,连玩笑话都巴巴的打听,就是没胆子去找他坦白啊?」 「你废话一直这么多吗?」 「年轻人要听劝,宋某携夫郎百忙之中给你们牵线搭桥,希望你不要不识好歹。」 第125页 宋楚云扬扬菜单道:「求人就要拿出求人的态度,你见过哪家红娘是饿着肚子说话的?」 要不是满心挂念着纪小公子,就单凭宋楚云这有恃无恐的嚣张模样,都够他上县令大人那儿告个黑状让人喝一壶的了。 林青烜怒视他半晌,未果。索性破罐子破摔,往椅子上一坐:「行,只要你能帮到我,今日不论你吃多少,帐单都算在我头上。」 「有林护卫这话宋某就放心了,来....甜甜,把你想吃的全部点一遍。」 小夫郎终归是善良,虽说有人付帐不用心疼银子,但他还是很讲道义的只点了两道家常小菜。倒是宋楚云不客气,照着头几样招牌抬手就是一样一份。 林青烜还没来得及肉疼即将花销出去的月银,下一瞬便被宋楚云差点气出个好歹。 「明人不说暗话,感情这种事,我真帮不到你的忙。」 林青烜:「这话点菜之前不能说?!」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先问你,你对你家小公子,究竟是何种感情?」 「爱慕至深。」 这四个字若是当着纪思年的面,他是决计说不出口的。可当着宋楚云和唐恬,乃至任何一个外人,他都无愧于这份讳莫如深的爱。 「那好,你既深爱于他,不妨就大胆一回。去告诉他,你此生非他不娶,绝无二心。」 「不可能!」 林青烜面上浮出点点痛苦之色:「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像你说的那样简单,他是县令家的少公子,而我是什么?我只是区区一介护卫,是家里父母双亡,实在走投无路才被人牙子卖进了府的。」 「所以你打算把你的后半生刻在那张卖身契上?眼睁睁看着你喜欢的人被八抬大轿抬进别人家,口口声声称旁人为夫君?」 宋楚云丢了颗花生米进嘴里咀嚼:「别傻了,你就根本做不到。」 「是啊,我做不到,但我又能如何?」林青烜灌下一口闷酒,嗤笑:「我没有你这样的好运气,想娶之人同样出身平凡,甚至连三书六礼的聘礼都不必准备,强抢回来便算是夫妻。」 「谁说的,没个三书六礼哪能讨到媳妇儿?你说是吧,甜甜?」 啃黄瓜沾酱的小夫郎:「嗯!」 「这份感情你和纪思年是主角,我不便多说,我只有一句话想送给你。」 宋楚云揉揉唐恬后脑勺,温柔抚去他唇瓣上沾到的酱汁。 「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无需用身份、地位这些世俗条件来桎梏你自己。你得知道,没有的钱可以慢慢挣,没有的前途可以慢慢走,但对方若是看不到你敢去抗击前路漫长所会经歷波折的决心,也会攒够失望想要离开。」 「他要的从不是甜言蜜语或殷勤伺候,他要的,始终都只是身边有你。」 第74章 宋楚云这话可谓是再真挚也没有了, 他没什么恋爱经歷,动心的唯独就一个唐恬,算是创业未半而中途早婚。 林大护卫还没开口, 小夫郎却先停下了啃黄瓜沾酱的动作:「你好会哦......说,哪里学来的?」 「我悟性高嘛。」宋楚云龇牙笑:「少吃点黄瓜, 一会儿肚子吃饱该吃不下大闸蟹了。」 「你说的这些, 我也不是没想过。可我如今一无功名二无家底, 你让我哪来的底气去向思年坦白。再者县令大人.....就算思年肯,他老人家也未必肯。」 「事在人为, 你都不尽力去尝试, 怎知结果如何。对这种连争取都没争取过就想放弃的感情, 我一般按劝分处理。要不是看在纪小公子一番情真意切上, 我才懒得管你们的事。」 「那他.....」青烜心内又犹豫了, 有些话纪思年不一定愿意跟他讲, 但极有可能会告诉委託帮忙的宋楚云。 「你们俩一起长大的情分在这,你该是比我更清楚他对你的心意。不是我说,纪小公子到适婚年龄了吧?让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哥儿提心弔胆, 过着不知哪天就被父母相中许给个陌生男人当正妻的日子,你竟也捨得?」 他当然捨不得。 林青烜长长舒了口气:你的好意我明白,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思年就这样嫁与旁人。」 「别赌气。」宋楚云浅笑:「好好收拾下你自己, 擦把脸、洗个澡,换身没酒味的干净衣裳,再去找你未来老丈人心平气和谈一谈。」 「当然了, 去之前我想你大概有必要先和你家少公子碰个头, 纾解下心结。否则就这样急赤白脸的找上门,搞不好他一怒之下吵着不嫁了, 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纪思年什么脾性青烜还是了解的,听他这样说便觉得不是大概,而是十分有必要。 不然那一旦倔起来牛都拉不回来的小公子真发脾气吵着不嫁,便是县令大人松口也无济于事了。 眼见青烜脸上的表情从挣扎渐渐转变为坚定,宋楚云灿烂一笑:「你有正事要做,饭我就不留你吃了。走的时候别忘记结帐,顺便出去后把门关好,省得有人打搅我和甜甜享用美味。」 说话之际,伙计按照他们点的菜式将盘盏一一布开,鲜香味霎时瀰漫在整个雅间。 「哇唔.....」唐恬望着比他脸还大的大闸蟹,两眼直放光。 宋楚云目不斜视,一脸宠溺的给小夫郎投餵:「还吃酱沾黄瓜不吃了?这蟹腿里的肉鲜嫩香甜,可不比黄瓜好吃?」 第126页 唐恬:「夫君说的对!以后都听夫君的!」 宋楚云:「真乖。」 剩下孤身一人且心上人还没着落的林青烜:「......」 似是受不了这俩人腻歪,林大护卫不耐烦从腰间摸出两锭银子往桌上一扔,而后拔脚就走。 直到步子迈出雅间,还听见身后两人咬耳朵。 唐恬好奇发问:「他是不是在县令府中过的不如意啊?怎得像只河豚,总那么气鼓鼓?」 宋楚云笑答:「别管他,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人都这样。」 林青烜:呔,更气了。 - - 从醉仙居出来,林青烜没直接回县令府,而是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吹了整整一下午的凉风。 时节走进五月,树荫底下久坐仍是凉快。 他在这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里想了很多很多,从他七八岁进府领着不到五岁的纪思年满院追蜻蜓,到十二岁被命为伴读夜夜陪纪思年读书习字,再到十五岁成了贴身护卫,从此寸步不离保护纪思年的安全。 他犹记第一次对那位小公子动心的时刻。 那日夕阳半落,院子里的水仙花被斜阳映照出娇艷色泽。纪思年拿着只风筝蹦蹦跳跳向他跑来,穿过几道院门,束髮的丝带上下飘动。伴随一声声亲昵的『青烜哥哥』,就这样一下一下,飘进了他心底。 他也有过偶尔的冲动,想牵一牵爱慕之人的手,或者替那人抚平飞乱的碎发。 可他真怕,怕纪思年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攀附县令大人的小哥儿。怕后半辈子定格在那张卖身契上,永远只能是县令府中的家奴。更怕他穷其一生都给不了纪思年想要的生活,平白委屈了那个同样深爱他的人。 宋楚云送他的那番话,是他猜测过多次却不敢面对的真相。 但他知道,这一步他迟早得踏出。 人有时会碰到突如其来的犹豫。 而有时豁然开朗就在一瞬间。 整个下午足以让他想通这件事,林青烜起身拍掉衣摆上沾着的草屑,最后看了眼如同那日的夕阳余晖。 终于迈着他用满腔决心筑成的步子,一步一步,向等待着他的人坚定走去。 - - 林青烜回府上的时辰将过饭点,他原本计划先去找纪思年刨陈一番,再向县令大人坦白这些年来的执念。 不想出现的时机不凑巧,刚好赶上今儿晚饭用的迟,一家三口还其乐融融的在围桌相坐。 尚未进门他便听到纪思年含笑说话的声音:「......可不是嘛,爹今儿还给人证婚来着,就是上次搭救我的那位郎君,阿娘,您还记得吧?」 县令夫人也嗔笑:「哪能不记得,你呀,真是半点不让我和你爹省心。一个人跑到荒郊野岭去,万一出了什么事那不是活活要了我和你爹的命么?等你以后出了嫁,这贪玩爱闹的性子要再不收敛,怕是要遭你夫君嫌弃呢。」 「嘁!他若嫌弃我便不嫁,难不成我不受管束还嫁不出去了?」 「瞧这孩子尽说胡话,十几岁是这脾性,难道二十几岁当小爹了还是这脾性?按理说你和青烜一起长大,怎得他那样沉稳,偏你就半分没学来?」 县令夫人满面慈爱,说是在数落小儿,提起嫁人的话却又万般不捨得。 「好了好了,年儿还小,养两年再给他寻个好亲事也不急——嗯?青烜,你闷声不吭站在门边做什么?」 被纪远唤了一声,林青烜这才反应过来。不知怎得,听到二老给纪思年商议婚事的话,他莫名就站近到了门边。 「老爷,夫人。」 纪思年脸上的笑意尚未完全收回去,蓦然与他撞个对视,一时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爹、娘,您二位慢吃,我先回房了。」 「欸?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以往见青烜回来不是总巴巴的缠着说话吗?现下怎得像是避之不及呢?」 林青烜当然知道原委,待人要从身边擦肩而过时,他探手握住那只细腕:「等一等,好么?」 纪思年因他这个动作瞬息红了眼眶:「你要干什么?」 林青烜望着他侧脸,似是想哄他别哭,可当着纪远和夫人的面终究还是强忍住了。 他缓缓屈膝跪下,腰背却挺的板直:「老爷,夫人,我想娶思年为妻。」 盼望多年的话一朝入耳,纪思年大脑短促空白了一阵。随即眼眶的红蕴上脸颊,他默默低头搅弄手指,赌气再不肯看向林青烜。 面对猝不及防的求娶,纪远率先回过神来,眉头一皱道:「你说什么?!」 「老爷,我深知您和夫人对我有大恩,这些年我在府中得您二位悉心教导,从未受过任何苛责冷眼。但我与思年自小一同长大,朝夕相处数十载,早已认定他是我此生最不可割捨之人。」 林青烜目光灼灼,眼底泛起的波澜全是对纪思年压抑至深的爱意。 「这么说.....你已喜欢年儿许久?」 县令夫人一嘆,常年的养尊处优添出她身上的雍容气度,即便是面对贸然求娶自家小儿的愣小伙,也说不出严厉斥责的话来。 「我说近来你们俩怎么总吵架,你不见我我不理你的,原来是为着这事。也罢.....既是有意求娶那就好好说,别跪着了,先起来吧。」 「不准起!让他跪着说!」纪远两撇鬍子一抖,把林青烜刚抬起来的半条腿又给吼跪了回去。 第127页 「你啊,和孩子置什么气,这石质地板硬,膝盖跪坏了可怎么好。」 有些人在外的确是说一不二的县令大人,在内却是个唯夫人命是从的耙耳朵。 纪远这一生的掣肘只有两个,除了千疼万宠的小儿子,另一个便是夫人何氏了。 「行行行......既然夫人发了话,那就许你站着。我先问你,你说有意求娶年儿,这话是真是假?」 「我心真诚,天地可鑑。」 林青烜一向老持沉稳,从不轻易吐露心迹,他能以这八个字来证明决心,可见情意不假。 其实纪远不是没考虑过将纪思年许嫁给他,若非如此怎会让人以护卫身份在儿子身边陪伴数年。只是林青烜打小话就少,为人心眼又实,他担心不是纪思年会中意的性子。 这些年两个孩子的相处他都看在眼里,做父亲的左等右等,如今总算等到有一个肯主动开口的了。 想当年他求娶夫人,那可是受了老丈人九九八十一道刁难才抱得美人归。 风水轮流转,让他怎能忍住不故意找藉口欺负上人一阵,好让林青烜明白。 讨媳妇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呢。 第75章 林青烜这个准贤婿当然摸不清他身经百战的老丈人在想什么, 不过看他那吹鬍子瞪眼的凶样,心里就凉了一大截。 果不其然,纪远沉声道:「你说想娶年儿, 你手头可有房产没有?」 「没有.....」 「那积蓄呢,你在府里当了这么多年护卫, 钱总该攒下来不少吧?」 「府里护卫每月才拿多少月银您又不是不知道.....」 「你说什么?」 林青烜老实巴交:「钱也没有.....」 「你一无房产二无积蓄, 打算拿什么娶年儿?难道让我县令府中的小哥儿跟着你睡桥洞?吃糠咽菜?」 「爹.....」纪思年听不下去, 忙小幅度拽拽了纪远衣袖:「您当年娶阿娘的时候还是个穷书生呢,又没有家业又没有功名, 最后外祖父还不是让您把阿娘给娶回家了。」 「那是你爹我不要脸不是....是我有潜力!你外祖父慧眼识英才, 晓得我日后定会考取功名, 大有作为。」 「然后就在这淮昭镇当了小二十年的六品县令?」夫人面不改色, 给自家夫君致命一击。 「日子都是过出来的, 我之所以愿意跟着你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 正是看重你自矜羽毛,不肯贪污纳贿的人品。当然,我不否认这里面还有你死缠烂打日日上门求娶的因素。」 「这些年你我夫妻恩爱, 从不因贫穷或富有而起争执。我想年儿和青烜多年青梅竹马,他们在这样的氛围中成长,往后定会比我们更懂携手相伴要彼此珍惜的涵义。」 夫人说的这些,纪远又何尝不明白。可他统共就这么一个小哥儿, 说是当成掌上明珠般疼宠的也不为过。 眼瞅着好不容易养到能出嫁了,怎忍心让纪思年跟着青烜去吃没钱花的苦。 「老爷,夫人, 青烜无能, 自知出身家世配不上思年。若您二老执意阻拦,青烜不敢违拗, 但只求二老给我一个机会。我身强体壮,便是去武馆授徒或给镖局做镖师,不出三年五载,定置好房产基业上门求娶。」 这些年在府里当护卫他倒是攒下来些积蓄,只是除了预备聘礼还要筹钱赎回卖身契。既是要讨媳妇儿,总不能以府中家奴的身份上门求娶吧。 「三年五载?」纪远典型的是对试图拱自家白菜的愣小伙没甚好脸色,气的两个鼻孔直冒粗气:「年儿已有十七,要真这么等下去,等你攒够家业怕是小哥儿都要等成老哥儿了!」 「那、那我再努努力,争取三年之内.....」 「你看你,孩子有上进心是好事,你对他那么凶做什么?」 夫人满眼只盼纪思年能得个疼爱他的人好生过日子,如宋楚云所说,没有的钱可以慢慢挣,没有的前途可以慢慢走。 关键两个人的心得在一处,若肯勤奋努力发家致富,何愁将来无福可享。 「就是嘛,爹,青烜在府里当差多年,他什么脾性您最了解。反正我已经认定了他,别说三年五年,就算一辈子我也愿意等。」 纪远当真是拿他们娘俩没办法,眼珠瞪来瞪去,最后只得恶狠狠落在青烜头上:「罢罢罢!人还没嫁呢,娘俩就都一个二个的胳膊肘朝外拐。你有三年五载的恆心想娶年儿,我可捨不得他没嫁人就在家白守着。」 「我为官多年,没压榨过一分百姓的钱财米粮,家里的收入不外乎是朝廷俸禄和门下几家铺子。你也别出去当镖师了,我在庆福街上匀出一间来给你做生意,若经营的好,不出一年就能置办下屋宅。」 这话的意思便是认可这门亲事了。 青烜一喜,当即跪地重重一叩:「多谢老爷!青烜定当兢业打理,不负老爷所託!」 「别谢这么早,我有话在先,这铺子是我看在年儿的份上才给你的。重置店铺所需的银钱我也一併给你,要是一年后你不能连本带利还给我,那你这辈子就都别妄想再娶年儿进门了!」 「是.....」 「还有,在你置办好房屋前,年儿照旧得住在府中。我许你们白日往来,可为他的名声考虑,入夜不准你们在同一屋待着。」 没有正式拜堂成亲就算不得是夫妻,两个孩子都年轻气盛,又彼此喜欢,耳鬓厮磨难保不会提前越界,纪远这番思虑合情合理。 第128页 青烜自当认同:「一切谨遵老爷吩咐。」 纪远现下看青烜平添出心肝儿肉要被抢走的愤懑,是以说完这话也不欲多待,转身便拂袖而去。 剩下县令夫人一脸看小婿的慈爱,她伸手把人扶起:「傻孩子,地上凉,快别跪着了。老爷这是看重你呢,家里帮衬再多都不如自己有本事。那家铺子在集市正中,地段极好,只要你认真经营,有个三五月就能回本,届时我和老爷定给你和年儿办场热热闹闹的婚宴。」 「多谢老爷夫人。」 何夫人知晓此事是青烜与纪思年的心结,此刻定局,想必他们也有许多知心话要说。 「一家人何须客气,你们聊吧,我去看看老爷。一把年纪了使起性子来还和孩子似的....晚饭没吃几口,等会儿怕是又要嚷着喊饿。」 在使小性子方面,纪思年和他爹简直如出一辙。 眼见求娶的事第一关是过了,两位家大人也留下独处空间各自离开,这小公子却闹起了脾气。 「思年.....」 「哟,万年水都跑不烂的木头脑袋开窍了?本公子的名姓是你能直唿的?」 青烜满脸苦涩:「是我错了,明知不该辜负你的喜欢,却还胆怯于眼前的困境。」 「可不敢,林大护卫多要强一人哪,本公子的喜欢算什么?横竖空等不是一年两年了,不如让我继续——唔!」 做护卫的那个终于直球了一回,他吻住纪思年的唇堵回话头,每一记吮吸啃咬都势必要将这些年积攒的冲动给宣示殆尽。 起初纪思年还假意挣扎,然而等手被捉去扣于掌心,纵是有满腔怒气的小哥儿也再架不住心上人的攻势。慢慢卸下力道,软进了林青烜怀里。 这个吻来的太迟,以至于让屋里两个年轻人都沉醉其中,浑然不察窗棂上被烛光投射出来的两道身影。 纪远扒在窗前,一脸地恨铁不成钢,大巴掌攥成拳并暗自发誓:要是林青烜日后胆敢对纪思年不好,他就是拼着这个六品县令不做,也要把人打进大牢大卸八块。 倒是何夫人掩住唇边笑意,悄声揶揄:「某些人当年爬了整整一年的墙头,结果连手都不敢和我牵一下。这样看来,你这小婿,似乎比他丈老有胆气多了呢?」 纪远:呔!不值钱的样子难道也会遗传?! - - 纪思年和林青烜定亲的事是三日后晌午传到宋楚云耳朵里的,彼时他正在督促小夫郎补课业。闻言莞尔一笑,让大金装来两只老母鸡给人当贺礼。 「今儿太阳好,要不我们一起去山坡的空地上放风筝吧?正好我从家里带了点心来,这拔丝千层糕外边买不到,是南域风味,你一定没吃过。」 唐恬看着夹裹糖浆的点心自然食指大动,奈何宋楚云管的严,课业没补完前不让他出去玩。 「下次吧....我还有一遍三字经没抄呢。」小夫郎扬起手,可怜兮兮把磨红的地方指给纪思年看。 纪小公子对和他年岁相仿的唐恬很是热络,更觉托赖他们帮助才和林青烜有今天,于是正义感爆发:「姓宋的,我说你怎么回事啊?做为小哥儿要料理家事本就辛苦,不比书生要勤学苦练考功名。恬哥儿手都磨红了你还逼他抄书,怎么?这乖巧懂事的小夫郎你是不是不想要了?」 正兴致勃勃给林青烜展示咸鸭蛋的宋楚云:「?」 「拜託纪小公子先弄弄清楚,抄书这话是甜甜自己说的,我只起个督促作用,不信你问他。况且家里的琐碎事全是我在打理,稍有不慎就得被扣光零用钱,你要伸张仗义也该为我伸张吧?」 纪思年:「是这样吗?」 唐恬:「手好痛噢.....」 「我不管!晴空万里的天就适合吃点心放风筝,你自己娶的夫郎扣光零用钱也得自己受着。走!恬哥儿,我带你去山坡上透透气,咱们别理这两个臭男人。」 无辜躺枪的林青烜:「.....所以关我什么事呢?」 有县令少公子撑腰,小夫郎想去快乐玩耍的心思就压根藏不住了。 「那边山上有松鼠,我知道在哪里。把背篓带上,我去抓只小松鼠给你带回去玩儿。」 「好好好!」 纪思年最喜欢这个,听见这话忙满院子去找背篓。 两个哥儿生性都是活泼爱闹的,碰在一处从什么样的风筝好看聊到哪家点心最好吃,从松鼠毛茸茸的大尾巴又聊到珍珠鸡可爱的小爪子。 宋楚云和林青烜相互对视一眼,双双挤出声苦笑。而后认命的跟上自家夫郎,心甘情愿地做起了贴身护卫兼苦力小厮。 一路穿林打叶,这明媚的初夏阳光恰如林青烜对纪思年动心那日。 也如一年前宋楚云横跨万千时光,向他的唐恬缓缓走来。 第76章 原本和周娘子打完官司唐恬就该回学堂去继续念书了, 宋楚云想着既然请了假,不如留小夫郎在家再多待几天。一来不在小产过后身子虚这事上露馅,二来他也可以过把手牵手教唐恬习字的瘾。 自打小夫郎去了学堂, 那一手字写得是愈发好了,比以前更胜工整有力。为此宋楚云不做个人, 又亲又啃, 非逼着唐恬含泪写下封露骨腻歪的情书。 「藏起来, 不许给别人看.....」 一想起纸张上的内容唐恬就脸颊发烫,大白天的在桌前坐不住, 还欲盖弥彰般跑到床上把脑袋扎进被子里。 第129页 宋楚云对他这娇羞害臊的小样子爱不释手, 不仅不像往常那样先应承哄了再说, 反而故意把纸张抖得哗哗作响:「这么好的文笔藏起来多可惜啊, 我回头弄个框给装裱一下, 就挂在堂屋, 等拜堂成亲时让所有来宾都鑑赏鑑赏。」 这种堪比文字版春宫图的玩意儿要真让人看去,他干脆不活了。 「姓宋的......」唐恬臊得脚指头都蜷成一团,哼哼唧唧但不影响兇巴巴。 宋楚云眸子一弯:「你叫我什么?」 「夫君.....」 「甜甜真乖。」宋楚云眼见唐恬变成蔫了气的红番茄, 打心眼里觉得开心。 果然没有比欺负一只容易害羞的小夫郎更好玩的事了,尤其这只小夫郎还无比乖巧听话,让做什么都哭唧唧配合。 这些时日他们之间的相处可谓是发乎情而止乎礼,还有三个月就是唐恬生辰, 也就是说,顶多三个月,他就能真正拥有小夫郎——各种意义上的拥有。 一想到这里, 宋楚云就更加开心了。 唐恬透过被子缝隙将他夫君脸上的笑尽收眼底, 有这么个老流氓时不时在身边撩拨,就算是再纯情的小哥儿也会开窍的。 为了不等某个姓宋的大尾巴狼找由头扑上来, 最后单方面被折腾到无力招架。小夫郎便主动勾勾手指,向他做出了一起睡午觉的邀请。 宋楚云哪里抗拒的了这个,当即从善如流,实现了一波鸳鸯枕上卧娇娇。 - - 主动邀请的结果当然是没能逃得了泫然若泣的死循环,不过这回闹得有点狠,以至于一场午觉从晌午睡到了晚饭时分。 大金在门前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冒死请这二位菩萨出来勉强食个人间烟火。 来开门的是宋楚云,他身上的衣物穿戴倒整齐,只是一露头就直接奔向井边。 小金见状不由疑惑:「主家这么讲究呢?我听屋里一直有动静来着,午觉都没睡还漱口?」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不该问的别问。」 大金低声呵斥去一句,浑然不顾小金嘟哝他哥就比他大两岁的话,径直把人赶去摆碗筷了。 宋楚云自个儿收拾好才去给唐恬穿衣裳,不知是玩闹累了还是躺久了身子乏,小夫郎脚步虚浮,被人半抱着方慢腾腾坐上桌。 「夫郎,这榛子炖蹄膀是主家叫给准备的好菜,说熬煮到软烂极适合小哥儿补身子。还有这咸鸭蛋黄炒苦瓜,蛋白我都剔了,拿去做了道肉汁蛋白拌饭。苦瓜清热解毒,入夏的天儿吃最好,而且蛋黄碾碎裹在苦瓜外,吃着绵软细腻一点也不涩口。」 唐恬以前常让周氏作践,让他大夏天的围炉烧炭,体内积攒下不少热毒。因此一到六月时节就爱流虚汗,偏偏他不喜欢苦瓜清苦的口感,宋楚云哄了好多次愣是不肯多夹两筷子。 幸而大金爱琢磨,想出用咸鸭蛋黄炒苦瓜的办法。这两种吃食都利于祛热毒,唐恬尝了一口,发现果真如大金所说那般清爽好吃。 「你们哥俩辛苦了,等盛夏过完,我作主给你们支笔银子,拿去裁几件质地好些的秋衣。」 给人当长工就图个吃饱穿暖,在老宋家吃喝不用愁,日子过得是一天比一天好。可暖和厚实的衣物小哥俩还真没有,听唐恬这样说,大金小金忙放下筷子要磕头表示感谢。 「不必这样客气,裁衣裳的银子是主家支给你们的,从他零用钱里扣。你们要谢,鞠个躬谢他就完事了。」 宋楚云知道唐恬是为刚刚在房里欺负人的举动使性子,无奈一笑道:「钱的事我没发言权,一切都凭夫郎作主。」 「谢主家,谢夫郎!」大金使了个眼色,小金便也忙跟着跪下来:「主家,夫郎.....我们还有一事,想求二位答应。」 自从到了这儿,小哥俩已经很久没拿出这种低姿态来求过人了。唐恬一瞧就知这事定然不小,遂递了个眼神给他夫君。 宋楚云默契接茬:「先说来听听。」 「是这样,前一阵我送菜到喜莱饭庄,在镇上碰到了以前同村的旧邻。现下那人进王员外府里做帮工,手头攒下来一点钱,就托乡友把钱捎回去给他留在村里的妻儿。」 「我听他说家里传来消息,如今村里灾情还是严重,我们在那里的亲人年纪太大没个依靠,怕是要不行了。所以我们想求主家和夫郎,许我们哥俩半个月的假,让我们回去送家里的老人最后一程。」 为人子替上辈养老送终是人之常情,单论这一点,宋楚云没有理由拒绝。 但他有个问题:「我记得你们哥俩当初逃难来的淮昭镇,说是父母早亡家里没剩亲人,不知这会儿所说的亲人是哪位啊?」 「回主家的话,我们哥俩的确是父母早亡,家里唯独剩的亲人就是三叔公,他老人家心地善良,灾情以前常省出米菜来接济我们。三叔公一辈子无儿无女,我们哥俩受过他的照拂,心里很是感恩,所以才想着说要回去送一送。」 「原来如此。」宋楚云点点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要是主家和夫郎同意,我们想明日一早就走。」 通常签了卖身契的帮工没有特殊原因是不能离开主家的,首先时日长了帮工在外的安全没有保障,万一出事主家也要受牵连。其次有些帮工心眼多,保不齐有人见主家好说话,便趁机逃走,从此一去不復返。 第130页 大金小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是以不等宋楚云发话,先重重一磕道:「主家夫郎不用担心,我们哥俩不是那起没良心的人,既有把我们从牙行赎出来的恩情,我们就一定会回来报答!我们哥俩孤苦,彼此相依为命,要不是在旧村里有三叔公,到了柳丰村又遇到您二位恩人,还不知道这日子要怎样过下去。」 「您和夫郎的大恩大德我们兄弟俩已决定一辈子当牛做马来报答,只是三叔公他年老,还请主家成全,许我们兄弟俩尽最后一点孝道!要是二位信不过,这是我们哥俩这些日子攒下来的工钱,我们一分没动,拿着做证明做抵押都行。」 说着大金把两包装铜板的袋子放在桌上,看上去鼓鼓囊囊,手一称也是沉甸甸,确是他们哥俩的工钱不假。 「起来起来。」宋楚云探手虚扶了大金小金一把,顺带把铜板袋子推回去:「怎么上来就送钱,我有说不许你们回村了么?」 「那......」 「三叔公对你们有恩,回去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也是应该的。这些钱你们拿着,路上总得要有盘缠。另外就只有你们哥俩回村?可还有别的村民一同做个照应?要是没伴的话,我可以把大鑫借你们使使,正好他吵着说想出去玩一趟。」 「有、有的!」大金还以为宋楚云不会轻易松口,听他的意思,分明只在担心哥俩的安危。 「多谢主家!多谢主家!能对我们如此信任,这当真叫我们哥俩不知该如何......」 说着大金竟开始哽咽了。 「哎不至于不至于。」宋楚云笑笑,转头给唐恬剔起蹄膀骨头来:「你们哥俩走了,家里的琐碎事得由我一手包干,我能有这么慷慨不从中剋扣点小金库,全赖夫郎调/教的好。你们真心要谢就赶紧帮我多美言几句,省得你们不在,我被赶出屋睡觉了连个劝和的人都没有。」 这话一听就是玩笑话。 大金鼻尖上还挂着泪,闻言胡乱往脸上一抹,认真道:「夫郎,别看主家平日总吊儿郎当像个臭流氓,其实他心里可疼您了呢。前儿您写字写累了趴在桌上睡着,主家怕您热坏了,还亲自给您脱衣散热来着。但我只看到脱外衣,等要脱裤子的时候主家把门给关上了,说是怕蚊虫进来咬着您。」 小金也道:「就是啊,您说闲时想学学作画,主家大半夜的还蹲在灶边准备书册。那书册上全是画,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画里的您和主家没穿衣裳搂在一起,想必是天太热了吧。夫郎,您看主家都捨不得让画里的您受暑热,对您该是有多上心啊。」 唐恬:「噢,是吗?」 宋楚云:「......」说得好,你们可真是会谢。 第77章 要回旧村的事确定好, 大金小金第二天一早便启程上了路。 这段日子有他们哥俩在还不知不觉,突然没了,一时间倒觉着有些不习惯起来。 不过也得益于他们哥俩不在, 晚上和小夫郎的夜间活动能变得更加丰富——至少不怕动静太大惹人注意了。 没个劝和的,唐恬这两日着实被欺负的有点惨。宋楚云本来还想留他在家多待两天, 奈何小夫郎遭不住, 不论他夫君怎么哄, 横竖这学是上定了。 宋楚云自认理亏,没办法只得早早起来套骡子, 一边听数落一边备好吃食零嘴, 老老实实的送人上学去。 加上请假, 唐恬前后有十来日没进学堂了。今儿一来, 几个相熟的小哥儿忙都围着他问长问短, 一个劲的打听他上衙门状告周氏的细节。 「恬哥儿, 你这回可给我们小哥儿长脸了,当堂状告歹毒刻薄的后娘欸,看以后谁还敢说我们小哥儿遇事只能忍气吞声!」 「对呀, 我阿娘听说这事后直夸你厉害,她在家也总被婆婆刁难,可真要上堂状告就不敢了。」 「恬哥儿,那周氏后来又寻隙为难你了没?想来有你夫君在, 她没那个胆子上门找不自在吧?」 「快和我们说说你是怎么跟你夫君相识并成亲的吧!瞧你夫君那样维护你,你们在家时他是不是要更疼爱你呀?」 唐恬被同窗们吵的一个脑袋两个大,还是愿哥儿机灵, 熘出去叫来夫子, 大伙儿被呵斥一顿这才都乖乖回座位坐好了。 「怎得十多天没见你瘦了这么多,是不是病了?」 唐恬瞧愿哥儿脸色不太好, 人也清瘦一大圈,便拿书挡着脸悄声询问。 「无妨,许是天气炎热胃口不好,近来贪睡的很,等下两场雨凉快些就没事了。」 「那你好好保养着身子,我专门留了块拔丝千层糕给你,拿去吃吧。」 纪思年上次见唐恬爱吃千层糕,回府后又叫青烜送来一大盒。小夫郎惦记平日在学堂里和愿哥儿关系最好,就想着攒下一口来给他也尝尝。 「多谢。」愿哥儿笑笑,掀开食盒一角,里边瞬间有一股香甜味飘出来。 要放在平常,闻到这甜食香味他该是馋虫大动的。不知今儿怎么了,胃里陡然泛起一阵噁心,伏在桌前就是几记干呕。 「还好吗?是哪里不舒服么?」 「不、不要紧......」愿哥儿拍拍心口,连灌下大半杯茶水才觉好受些。 唐恬担心不已:「难受还是上医馆去看看吧,不然回头拖严重了,人吃亏不说,怕是还要耽误月末的结业考试呢。」 他们考不了功名,但有学堂开的结业证书就可以拿去找活儿干,能识字的小哥儿工钱比汉子低,在镇上一直都还挺吃香。 第131页 愿哥儿没事时会在牙行帮忙记记帐,偶尔客人多也会被拉去充当下伙计。他来学堂念书前就已经想好了,等结业证书下来就去找份体面活,不留在牙行看人眼色还只挣三五个铜板。 他听唐恬这般劝,当即强撑虚弱道:「好,我听你的,等散了学我就去医馆。」 - - 唐恬原想着许愿一个人去医馆没个伴,就打算要陪他去,哪知看似柔弱的小哥儿却犟得很,不好意思麻烦有家室的唐恬为他耽搁时间。 「你家里有夫君要照顾,散了学还得回去做饭,我自己去瞧个大夫就好。我住在镇上,路程也比你要近。」 「真不要我陪啊?我夫君会照顾自个儿,每天餵完鸡鸭他就自觉把饭做了,用不着我监工。」 「啊?」愿哥儿听他说家里是宋楚云做饭,不由一愣:「看来你夫君对你是真的好,竟半点捨不得你劳累干活呢。」 「是啊,他对我极好,什么好吃好穿的都紧着我先。」 小夫郎光顾着显摆自家亲亲好夫君,全然没注意到愿哥儿眼底夹杂羡慕的失落神色。 「行啦......你既有个这么体贴会照顾人的夫君,那我就更不能拉着你作伴了。省得你那夫君连我的醋都吃,要怪我把你霸占走,没得影响你们夫妻俩打情骂俏。」 「你说什么呢.....」 唐恬还是脸皮薄,见许愿坚持不让他陪,只得松口道:「那你一定要上医馆瞧大夫啊,等明日上学时同我说说结果。」 「嗯。」 愿哥儿点点头,伸手把唐恬往前推搡了一把:「以前怎得没发现你这么啰嗦,我的好恬哥儿,你快去吧,别让你夫君在前头等急了。」 小夫郎也是想见他夫君心切,遂半嗔半就的和愿哥儿挥手道别。 宋楚云一直含笑望着这边的动静,见唐恬红着脸跑近,更是众目睽睽下把人横抄起来抱上骡子背:「乖乖坐稳,夫君带你回家吃饭咯。」 大金小金不在,晚饭就由宋楚云一手包揽。两个人吃的简单,一道青椒炒木耳,一道香菇丁拌蒸肉,外加一道豆腐鲫鱼汤。 唐恬惊讶发现今日的院子异常拥挤,满地堆的全是砖块,要是把吃饭的小桌子支起来那空道上连走人都艰难了。 「有件事我想徵求下你的意见。」 宋楚云勾唇,舀过碗炖到奶白的鲫鱼汤看向小夫郎:「原身这屋子太旧,我准备推翻在空地上再重新盖两间。但拿不准你喜欢哪种样式,所以问一问,甜甜,你是想要前后间隔的平房,还是有台子的小楼?」 唐恬不知原来盖房子还有这种讲究,顾不上喝汤,先把宋楚云做好的图纸捧在手里细看了半晌。 他画了两种图制,一种是村里常见的平房,三间错落,可以满足主卧、客房还有下人房的需求。另一种则是两层小楼,用楼梯连接,可以上到二层。 单对比这两种房型,唐恬自然更喜欢有天台的那一个。不过纵然赵大成家在村里数一数二那也只是几间红砖平房,要是他们先盖起两层小楼,恐怕要惹村民们嚼舌议论了。 宋楚云哪里看不出他的顾虑,便摸摸头安抚道:「选你中意的房型就好,不必在意村里人怎么说。咱们一不偷二不抢,各凭本事过好日子,何须把他们碎嘴子的闲话放在心上。」 「那、那这两种房子,你都会盖吗?」 唐恬还是有点犹豫,他只在镇上看到过员外老爷家有二层阁楼,需要的砖瓦泥料暂且不提,单靠宋楚云一个人怕是也难完成这么大的工程量。 宋楚云失笑:「你要相信你夫君的能力,不仅会挣钱,还会盖房子。两层小楼嘛.....单我一个人是有些难,但等大金小金回来就容易多了。」 这兄弟俩返村探亲还不晓得能不能准时回,宋楚云早就计划好,要是大金小金回来的晚,他就找林青烜去租几个武夫。反正林青烜在镇上的武馆刚开起来,一时也没有多少活要接,大部分青壮汉子都闲着。 ——不论如何,这新房子都势必要赶在唐恬生辰前全面竣工。 「好....」 唐恬想起他和宋楚云即将是村里第一户住上两层小楼的夫妻,就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脸颊变得红扑扑。 「刚好月底结业考试后书院会放两个月的假,我能帮你们煮茶烧水,还能管管你们的饭食。」 小夫郎贤惠,宋楚云可捨不得他大热天的在灶前忙活:「这些你不用劳累,我和大扬商量过了,夏季屠户生意淡,又碰上六月他们新房子盖好。他准备带着沐哥儿回柳丰村住上一阵,顺便帮咱们打打下手。」 广结善缘的好处就在这儿了,一时说起老宋家要盖新房,哥几个都乐意帮衬。有人的出人,有力的出力,总之不会让自家兄弟吃苦受罪。 唐恬还没见过大扬的夫郎,听宋楚云说过是个脾性温和的小哥儿,也很期待他来柳丰村小住:「那等沐哥儿来,我带他到山坡上去抓小松鼠。」 「玩儿可以,抓松鼠就不必了吧?」宋楚云忍不住笑:「上回雄赳赳气昂昂要带纪思年去逮松鼠,结果两个人跑到溪边淌水,摔成两只后脑勺上有肿包的落汤鸡,回来不是委屈了半日?」 小夫郎:「......说好不提这事的,哼!」 「好好好,不提不提。」面对使性子的小夫郎,宋老父亲除了赔笑宠着也别无他法。 第132页 唐恬正是知道他夫君好性儿,什么都肯依着他,这才有胆子得寸进尺:「那、那晚上睡觉前,别的事你也不准提。」 「理由?」宋楚云不做人:「我瞧你挺得趣儿的,声音都打颤了还不许我停......」 「我、我没有!你胡说!」 唐恬被戳破小心思,羞的连鲫鱼汤都喝不下了。他这夫君惯会欺负人,一张嘴争也争不过,亲也亲不赢。 分明就没真正碰他,偏有一万种法子让他哭红眼尾。 宋楚云最看不得小夫郎含羞带臊又气鼓鼓的小样子,横竖这炖煮奶白的鲜鲫鱼汤经过讨论房型已然凉下半截,索性将人手里的碗夺去,打横一抄就扛到肩上。 「我刚想起来还有关于新房床榻里要铺的被褥花样得徵求下你的意见,不如商定好了再吃晚饭吧,甜甜?」 第78章 小夫郎这回算是主动招惹的大尾巴狼, 但这并不妨碍他十分记仇的把宋楚云种种臭流氓行径都记在小本子上。 一顿晚饭从小饭桌吃到床榻,再从床榻吃回小饭桌,等两个人终于填饱肚子有时间盘算下资产状况时, 天光已然进入了繁星满空。 宋楚云像揉猫崽崽一样揉着小夫郎的头顶,也不知那髮丝是怎么长的, 竟出奇的柔软好摸。 「我细算了算, 钱庄里还有三两银子没动, 开春这一季收成共卖了十一两,大鑫那边结余下一两。除去大金小金的工钱以及日常开销, 咱们手里剩余的共计是十三两银子。这些银子拿去买砖足够盖好新房了, 等下一季收成我们可以再添些细软, 甜甜, 你先前是不是说了想要张圆床来着?」 话题说来说去都是围绕着床榻, 刚餍足一顿的小夫郎脸上红潮未退, 闻言忙往他怀里缩脑袋:「若是麻烦就不要了,我看那梨木制成的架子床就挺好。」 「那怎么行,喜欢咱就安排, 床是每晚都要睡的,当然要选中意的款式。」 上回两人聊起这个,唐恬在给比划床榻要多宽的尺寸,宋楚云提了一嘴长形的床没新意, 不如制成圆的。小夫郎见都没见过这种样式,一听觉得稀奇便留了心,有一次半夜还嘟哝梦话, 问圆床能不能盖方被子。 「床若制成圆的那得准备两床圆形褥子, 只要有尺寸,拿到铺子里都能定做。床榻有了, 甜甜,你还想不想再在新房里添点什么?」 「添点什么....衣柜吧?我想要个带锁的小格子,把那些见不得人的玩意儿都给藏起来。」 「哪就见不得人了。」宋楚云好笑:「再说都藏起来了我还怎么看你穿全是薄纱的小裙子,布坊出了新品,要不下回我们换种布料更少些的?」 就知道老流氓嘴里吐不出好话,小夫郎戳了把他结实的腹肌,下颌抵在人肩头不肯搭茬了。 宋楚云极享受这种恬淡安逸的氛围,抱着心上人,在茶余饭后有一搭没一搭讨论新居的构造。 唐恬白天念书耗费不少精力,晚上又受一遭欺负,到这时早已泛起睏倦。他半依偎在夫君怀里,任由对方的手从头顶抚到后背,最后停在腰间轻柔拍哄。 屋里豆油灯微微晃动,月色伴随星点从窗椽撒进,照在地面有坑洼的土砖上。 那些脚踩上去有凸感的砖块被光亮反衬,明暗交叠,像一片流淌着的水光。承载起一对正当好年纪的眷侣,缓而慢的进入甜美梦乡。 - - 盖新房子的事正式提上日程,接下来这小半个月可就有的宋楚云忙了。 四亩地的庄稼需要人照看,旧屋后边的一亩半田也要人打理,好不容易闲一点,还得上砖厂定买砖的事项和在院子里开闢新居的范围。 因是盖两层小楼,占地面积不比平房大,所以开闢起来要轻松些许。原先那开垦在院子里的三分地宋楚云捨不得推平,便干脆把院子边的烂篱笆拆了,新居在原定的地方往外挪出去一截。 暂时没人手,宋楚云就叫来大鑫帮忙。每日上午摊子照旧摆,吃过午饭哥俩就一人一锄头刨土打地基。 也赖于大鑫力气足,宋楚云又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如此半个月下来,划分出的新居地界看上去就很有模样了。 今日大鑫临时要去镇上给沈员外家送咸鸭蛋,到的晚了些,宋楚云还没来得及问他下一批货还定不定,就见他一脸慌张道:「老大,不好了!我才将去镇上,瞧着好几家老爷堵在县衙门口要打官司呢!」 「为着什么事?」 「前一阵不是有十来个长工相约回沙溪村探亲么,算算日子早该回来了,可去的那批人至今一个不见。镇上的老爷差小厮去打听才知那些人根本没回村,看样子是赎不出卖身契,全都跑了。老大,我记得你家里那两个长工....噢,大金小金,他们好像就是沙溪村的人?」 宋楚云垂眸思忖须臾:「是了,我听他们哥俩提过,家在沙溪村村头,屋子外边有颗大桑树,每年结的桑葚又大又甜。」 「哎哟,老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他们屋子外结的果实甜不甜?我看那哥俩一去半个月不回,多半是跑了!咱还是赶紧上衙门去报备一下吧,报备的早说不定能判牙行给咱多赔点钱!」 宋楚云遭他拉的一趔趄,在土堆上站稳后方笑道:「别人家的长工什么脾性我不清楚,但大金小金不是这样的人,他们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回来。兴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住了,上衙门报备就相当于坐实他们的罪行,即便日后人回来了,你让他们如何再在村里自处?」 第133页 「老大,我说你这慈悲心未免也太泛滥了点儿吧?」 大鑫急得直跺脚,咬定了就是这哥俩不安好心,自家老大被人骗还倒帮人数钱。 「不是慈悲心泛滥,是我了解他们。这哥俩出身孤苦,比旁人更懂人情冷暖,再说人要是真跑了强抓回来也没用。长工失去自由难免对主家怀有怨气,搞不好双方仇结大了,反而坏事。」 「可、可买人你花了银子,还有工钱呢,白白打水漂你不心疼啊?」 「人要真跑了我自然心疼,但现下事情不是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么?耐心点,没准再等两日他们就回来了。」 大鑫眼见劝不动人,自个儿着急上火,扬着锄头骂骂咧咧好一阵。宋楚云无奈,只得用砂锅煨猪蹄给餵了顿饱的,这才勉强把光头滷蛋的愤懑压了下去。 - - 本来这事到大鑫劝说无效后就该暂缓不谈了的,哪知事情愈演愈烈。那些本本分分当长工的逃难村民听说有人趁机跑了,也私下拉帮结伙,商量着趁夜逃出淮昭镇。 衙门连续几日都接到各家员外上门状告,不是东家丢了个伙夫,就是西家少了位厨娘,弄得纪远里外安抚焦头烂额。 距离大金小金约定的期限又过去整整半个月,这哥俩还是没有任何下落。 在这期间宋楚云接到了衙门的通传,要他们几个在牙行买过人的主家形容出丢失长工的样貌特徵,衙门画出画像,拿去邻里各镇排查搜索。 别家老爷纷纷争前抢后,唯恐口头形容的不细緻,有个别会作画的还亲自动笔将长工的五官身量给描绘下来。 轮到宋楚云,他翻来覆去就一句『不用通缉,他们一定会回来』当搪塞,而后在其余老爷的嘲笑声里专心思索新居顶上的露台拿什么材质铺最好。 这事不仅在衙门口传的热闹,也连带传进了唐恬上课的学堂。有些预备考童生的学子还拿这个当文章内容,大量引经据典探讨长工与东家之间的矛盾激化是如何产生的。 此举获得学堂夫子一致好评。 不过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小夫郎对此却并不太高兴:「今儿上课,夫子让我们就这事说说自己的想法,我说了那些长工之所以想逃,定是干活干的不舒坦,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可有位同窗笑话我性子软,说长工就是长工,是家里买来干活的下人,有什么好给脸尊重的。」 「我不服气,在课室里跟他争辩起来,不想旁的同窗都帮着他。愿哥儿身子不舒坦请了假,这几日都没来学堂,我一个人又说不过他们六七个,把我气的中饭都没吃。」 唐恬叉腰抱怨被气到没吃中饭的样子娇俏又可爱,惹得宋楚云心下泛软,一路回去给买了七八样新鲜吃食。 小夫郎满怀抱着零嘴儿心情才好些,碎碎念半晌,叼起话梅歪头一哼:「幸亏还有三天就到结业考试了,我听说周家小哥儿要去鲜果铺给他阿爹阿娘看店面,秋季开学不来了。不然和这种人待在同一间课室里,往后定还有不少架要吵。」 唐恬兀自说着,说完今日在学堂的遭遇又说周家小哥儿不来了的事,宋楚云全程笑眯眯的听,不打断他,也不劝要和同窗友好相处的话。 倒是小夫郎说累了,不好意思抿抿唇:「你、你总这样盯着我笑什么,不嫌我聒噪啊?」 「听你说话哪会聒噪,我觉得有趣的很呢。甜甜,以前你受了委屈总闷声隐忍,如今遇到不平的事也肯为此发声,我看着你不是笑,是觉得欣慰。」 宋楚云一双眸子含情,配上诚恳的语气把唐恬盯得脸红起来。 「臭流氓,怎么好好说话也像在撩拨人.....」 宋楚云无辜:「我在夸你欸,放眼镇上那么多小哥儿,试问谁有你这般待人的真诚?」 「那、那大金小金他们,真的会因为我们真诚相待而回来吗?」 众口铄金,说的人多了小夫郎心里其实也有点没底。 宋楚云仍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莞尔一笑道:「我不信强压重迫,只信将心比心。我们再等等,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第79章 宋楚云和大鑫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打好新居地基, 院子里开闢出一块长形空地,往下挖出六寸凹陷。又用掺了鹅卵石的黄泥分层填满,再拿大棚拆下来的厚木板给仔细抹平。 黄泥本就粘性大, 有鹅卵石加固更是坚硬耐用。宋楚云想着新居修建好住的时日长,还在黄泥里倒了糯米熬出来的浆煳。 这样一来等日头晒干, 就算是锄头狠敲在地面上也砸不出半分裂痕。 大金小金返乡一个月未归, 原本有他们哥俩参与的计划不得不往后推延出数十日。大扬因带沐哥儿回柳丰村要提前去收拾下旧屋, 便约定好六月底正式开始打下手。 前后错落的这几天宋楚云薅不着人帮忙,只得把大鑫一个顶两个用。可怜大鑫头顶光秃, 被/操劳狠了愈加不长头髮, 连带那张圆成滷蛋的脸也不似以往那般圆润饱满了。 「辛苦辛苦, 等大金小金回来我放你半个月的假, 你买点糕饼到邻村探望下表妹去。」 「可拉倒吧.....你那两个长工一晃个把月不见人影, 谁知道跑哪去了。我让你上衙门报备你也不肯, 他俩要是还能回来,别说地基,就是整个屋子我都义务帮你盖咯。」 第134页 大鑫愤愤不满, 撒筏子似的往背篓里勐塞砖块。 「用骡子用骡子!」宋楚云好笑,这人发起脾气来怎么尽跟自己较劲呢。 「你别灰心嘛,从咱这到沙溪村有百十来里地呢,往返一趟哪有这么快。再说他们这次回去是给亲人送终的, 操办丧仪少不得要多耽搁些日子。」 「不是我说,老大,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他们会回来啊?那逃难来的能有几个是好的, 抓住能跑的机会谁不跑?得亏是你不计较, 要换成我,这会儿已经冲到沙溪村去逮他哥俩了。」 「逮到之后呢?」 「逮到之后暴揍一顿先啊, 揍断条腿往衙门口一扭送,看这俩瘸子还怎么跑!」 大鑫是为宋楚云不平,这番好意他明白,所以才不多加逞口舌分辨。 「行了行了,大热天的别动气。今儿是甜甜结业考试,我得早点去学堂门口候着,过了晌午日头大,你干脆就在这睡个午觉。等晚点叫大扬和沐哥儿过来,咱哥几个吃顿饭聚一聚。」 聚一聚那就是有好菜好酒的意思,大鑫闻言脸色柔和了些许:「行呗,我可不像那养不熟的哥俩,我对老大你那是忠贞不二,神仙来了都拆不散。得勒.....你接小嫂子去吧,晚上我要吃豆干炖大肘子。」 「好。」 宋楚云笑出声,在他光熘的脑门上拍了一记:「睡前别忘了喝碗绿豆汤,天天顶着太阳晒,小心中暑。」 「嗷!」 - - 宋楚云从家出来就直奔向学堂。 一整个季度的课程最后一天是结业考试,通过考试后书院给发盖了章的结业证书。表明学子受过启蒙,能简单的识字认句。 他到的还算早,然而学堂门口早已聚集大批等学子出来的家大人,有相熟的就三五一群找太阳晒不到的地方站着,拉拉家常打发时间。 宋楚云闲来无事凑过去听了两耳朵,发觉他们谈论的内容无非是挤兑那些下落不明的长工们,觉得无趣,便兀自蹲到了石阶旁。 等候半晌,学堂内蓦然响起几记敲铜锣的清脆声响,很快学堂门打开,陆陆续续走出来一批学子。 家大人见自家孩子露头忙迎上去,拿笔墨的拿笔墨,问成绩的问成绩。瞧着课业单上盖红章的则欢喜不已,乐乐呵呵说要下饭馆给学子当犒劳,瞧着盖的是黑色章印的则数落不休,有甚者当街揍人,埋怨学子读书不认真。 宋楚云勾唇观望,眼见一个小胖墩儿被同款身材的阿娘生生揍哭,登时没忍住笑弯了眼。 「你蹲这干嘛呢?」 唐恬不知何时出来的,扒在门槛里头发问。小夫郎容貌清秀,长衫一穿比正经在书院念书的秀才还斯文。 宋楚云这糙汉歇脚的行为被人活捉也不脸红,起身跺了跺蹲麻的腿脚,笑道:「在等你啊,这儿背阳,凉快。」 唐恬两步蹦到面前,牵上他夫君的手,和路过同窗一一打招唿道别。 宋楚云早瞧见他手里捏着结业证书,只是页面折起来,看不到上面盖的是红章还是黑印。 「你不问问我考试的结果么?」 一路从书院走到栓骡子的草棚,宋楚云都没问半句关于成绩的事。唐恬起先还故意卖关子,见他夫君当真是不在意好坏,自个儿先忍不住提起话头了。 「我送你进学堂又不是为拿这张结业证书,况且你在家时我就检查过功课,三字经背的滚瓜烂熟,想来应对学堂的考试应该没问题。」 「嘁....没意思。」 唐恬鼓起脸,把结业证书往他手里一塞,气咻咻爬到宋初八背上。 宋楚云失笑,打开书页预备配合小夫郎想挨夸的心思进行表演。 「哇,甜甜,你真是太棒......欸?我红绿色盲了?这证书上的印章好像是绿的?」 「对啊。」唐恬翘翘脚,满脸都是孩子心性的得意:「这次考试按最终成绩盖章,每个课室只有排名第一的人有资格盖绿章。除此外还会给成绩最佳的学子额外发一份学堂开具的优等学子证明,有了这证明可以免掉下个季度的学费。」 宋楚云眼里冒光:「这么说?」 小夫郎从布包里翻出份质地上乘的卷本,大红外壳,里边正是有翰墨学堂徽记的优等学子证明。 「排名第一吶?我家甜甜真厉害!」宋楚云这回夸的真心实意,甚至扑过去在人脸上吧唧了一口。 「哎呀,收敛点儿,在街上呢.....」 「管他在哪,谁规定不准当街亲自己夫郎啦!走着走着.....好不容易结束课业放长假,夫君回家给你做好吃的去!」 - - 唐恬此次结业考荣获桂冠的事不消半个时辰就传进了以宋楚云为首的小型组织里。 大扬与有荣焉,立马带上沐哥儿赶来道喜。 「恭喜小嫂子学有所成,这是我夫郎叫拿来的三斤猪肉两斤羊肉,小嫂子读书辛苦了,给补补身子。」 「来就来嘛,干啥还拿东西,嗐....这多不好意思。」宋楚云眉开眼笑去拎肉,光顾着向唐恬介绍弟媳,差点把大扬关在院门外。 唐恬一见黄沐两个人气场就对上了,他抿抿唇,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草编风车递过去。 「我不知你们来会拎这么多肉,只做了这个给你当见面礼,还望你不要嫌弃我技艺不佳。」 第135页 「怎会。」沐哥儿是真心喜欢这草编风车,叶片和手柄都拿草细緻编扎过,摸上去光滑无比且极有韧性:「做这玩意儿最要耐心和技巧了,你都自谦技艺不佳那叫我这种压根摆弄的来的怎么办?屠户家肉易得,精緻摆件却不常有,我还想烦你有空时多教教我,别嫌我笨才好呢。」 黄沐腼腆一笑,风车在掌心摇来晃去简直爱不释手。 小夫郎也笑:「里屋摆了好些我做完的成品,你要不要去看看?若是看到有中意的,我送给你。」 「真的啊?那我要去看!」 两个小哥儿找到共同兴趣爱好哪还管得了旁人,不等宋楚云和大扬商量好肉做哪些菜式,手一牵就欢欢喜喜扎进里屋了。 大鑫午觉睡醒往集市上去了一趟,回来时胳膊夹着两坛酒,买的花生、兰花豆、卤猪耳等下酒菜没手拿,油纸袋就用嘴叼着,进门自是遭了好一顿调笑。 屋里两个小哥儿头碰头摆弄草编,相互拿选中的船只木靶上演攻城大戏,声声嬉笑透过窗扇清晰传来。 屋外三个汉子各司其职,大扬大刀阔斧给肉加工,衣袖囫囵卷到肩头,嚷着要兄弟们来一招隔空切片。大鑫不信他这手艺,边往嘴里偷塞兰花豆边叫嚣要比试,宋楚云夹在中间被吵得头疼,一人给去一柴火棒,偷袭完忙捂着嘴剁萝蔔块去了。 一顿香味扑鼻的晚饭总算在掌灯时分摆上桌,晒干的地基就是最好的开餐位置。宋楚云找来木板垫在桌上,大大扩宽了小饭桌容纳菜碟的面积。 清冽的酒倒进碗里,做老大的那个率先表态:「来吧,哥几个,为我们的欢聚一堂干一杯!」 「干!」 「干!」 小哥儿喝不来酒,给准备了晾凉的绿豆汤,唐恬在桌下扯扯沐哥儿衣袖,黄沐便以汤代酒,笑着跟他相碰。 久日未见,再相聚几个人似是有说不完的话,从大扬唏嘘四/人/帮独独少了阿虎被大鑫骂咧别扫兴,约定好等空闲一同去众悦戏班给阿虎捧场,聊到新居盖好后要大摆筵席办个乔迁之喜,届时还要做什么新奇好菜。 一顿酒饭下来,众人都喝得满面红光,吃得不能动弹,整个小院洋溢着自在畅快的笑声。 宋楚云酒量好,哪怕人有些站不稳可眼神还是尖的。 他无意扫过院门,见那里陡然冒出两颗半大不大的脑袋,并伴随两声激动的唿喊:「主家,夫郎,我们哥俩回来了!」 第80章 间隔整整一个月, 老宋家的两名失踪长工终于回归。 大金小金这么一喊,宋楚云当时便酒醒了一半,立刻摸近去开院门。大鑫醉的迷瞪, 见他们回来忙死命揉眼,排除有眼花看错的可能。 这哥俩走的时候衣裳齐整, 拾掇的还算体面。这会儿却裤腿破烂, 满脸是泥, 活像刚从土堆里打完滚一般。 大金和宋楚云一照面,看到熟悉的面孔瞬间红了眼眶:「主家.....」 「别着急, 人回来就好, 有什么事进屋慢慢说。」 「哎!」 小金跟在大金身后, 露出来的手背和小腿正汩汩冒血, 他像是不知道疼, 紧紧拢着两个包袱不肯撒手。 大鑫原本还憋着火气想找这哥俩问罪, 见状不免哑了炮,给让出座来让他们先歇一歇。 「你们不是回去探亲了么?怎会弄成这副样子?」 「主家对不住....我们是回沙溪村探亲去了,回去不久三叔公就殡了天。我和小金本打算找块废田埋好人就回来, 可三叔公临走时留下遗言,把老家的房子託付给了我们。他老人家生前就剩这一间烂瓦房屋,我们四处奔走七八天才找到买主给低价贱卖出去。」 「卖了房屋你们手头有钱,那还回柳丰村做什么?可千万别说是半道遇上劫匪把钱给你们抢了, 怕衙门抓人没处去又想来投靠我家老大?」 大鑫是见惯了这种事的,没好气堵回话头,遭宋楚云瞪了一眼方闷声闭嘴了。 「别管他, 你们接着说。」 「这半道倒是没遇上劫匪, 但衙门抓人是事实,同回村里的人看到衙门到处贴榜通缉, 吓得连夜往别村躲。他们晓得我和小金要回来,担心我们回来后会透露行踪,索性绑了我俩上贼船。」 「我和小金趁他们不注意这才逃了出来,惦记临走时跟主家的约定,因此两天两夜不敢合眼,生怕路上时间耽搁长了赶不及。」 这兄弟俩熬的两眼满是红血丝,眼底两块乌青重到被泥遮着看能看到,显然没撒谎。 大扬不解:「即便是逃出来赶路,那也就路程辛苦些,你们身上这些伤又是从哪里来的?」 小夫郎和沐哥儿一个去拿药粉一个去打清水,事情还没解释清楚,大金小金哪有心思清洗上药。 「我们刚逃出来时那几个长工还想追,他们也怕被逮,所以追了几十里就不追了。我们不识字,见沿路有衙门的告示以为是主家来寻我们的,着急赶路加上忧心万一被衙门的人抓了难以辩解,我们没敢走大道,而是翻山头抄近路。山上小路不好走,一摔二跌身上便带了伤。 「我们进到淮昭镇才听人说,各家老爷都在通缉走丢的长工,只有主家坚信我们会回来,一直不肯把样貌特徵告知给衙门。我们哥俩心内感激,想着不论如何都要连夜回来,没工夫找地方洗脸洗澡,就、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第136页 「这么说,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想要逃?」大鑫还是不信,仰鼻斜眼觑向小哥俩。 「当然没有!主家待我们这样好,报恩都报不完的,怎会想着要逃!」 大金扑通一头跪下来:「主家,请您相信我们!我们回来迟了任您打任您罚!超过的时日翻倍扣工钱都行,只求您和夫郎不要赶我们哥俩走!」 「起来起来.....」宋楚云一手提一个,给这哥俩按到椅子上:「用不着行大礼,我自然信你们,否则衙门来传这么多次,我不早登记报备去通缉你们了么?」 「多谢主家!多谢主家!」 大金身上的伤不比小金少,说这会子话又磕头告罪,那血禁不住大动作,全数透过衣衫渗了出来。 宋楚云暗暗踢了大鑫一脚,首席迷弟不得不给老大这个面子,垮着脸递去绢帕:「是我小人之心了,刚刚说话语气有点沖,别见怪。」 「不、不会,大鑫兄弟也是为主家思虑,咱们真心信服着主家,都是自己人,不往心里去。」 「谁跟你兄弟啊,我对老大心如磐石,岂是你们两个便宜长工能比.....嘶!老大说的对,兄弟得齐心,一家人要团结!」 大鑫揉着被踢麻的脚踝气鼓鼓扭头,让宋楚云一记更狠的给瞪了回去。 「好了,失踪人口回归,我和沐哥儿蹭完饭也该走了。老大,他们哥俩得好好睡几天养精蓄锐,明日一早我们就来帮忙。」 沐哥儿还惦记唐恬送他的草编,在一只大老虎和一只大兔子中纠结不下。 「没事,两个都拿回去玩儿吧,明日你过来,我教你编蝴蝶。」 沐哥儿得了心仪的玩具喜笑颜开,也不要大扬代劳,自个儿抱在怀里沖唐恬一笑:「你真好,明儿我来给你作伴,带阿娘晒的菜丁烧饭吃。」 沐哥儿所说的阿娘就是辛婆婆,小夫郎托他带去声问候,而后依依不捨把两口子送出院门。 大鑫前一阵为干活方便,懒得折腾时就睡在大金小金屋里,现下他们兄弟俩回来,他也得回自己家去了。 「要是大鑫兄弟不介意,不妨咱仨挤一挤将就着睡?横竖那床宽大,省得来回跑麻烦。」 「别了,和人同床我睡不惯,要是打个地铺啥的还能考虑考虑。对了,你们哥俩不说梦话不磨牙吧?」 大鑫嘴上一堆的找茬挑事,可真看着大金小金满身是伤,又唠唠叨叨的帮他们整理起了包袱。 「别碰那个!」 眼见大鑫对包袱动手,小金顾不上腿在擦药粉,蹦跶过来就要抢。 「小气劲儿.....里面装的什么呀怪沉的,难道是卖房屋的银钱?你放心,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我早就不做了,不会贪你这点老婆本的昂!」 小金撇撇嘴,从包袱里摸出个梨来砸他:「那间烂房屋就卖了不到两百文,我哥拿去换了几颗树苗,准备给主家栽果树用的。」 「哟,有这么好的事儿?什么树苗,拿来我瞧瞧,要是质量好,我按原价找你们收购。」 宋楚云正在给大鑫鼓捣打地铺用的傢伙什,听闻这话放下手里的木板,凑近来细看。 小金见他有兴趣,赶紧把两个包袱打开。那大包袱里还装了几个小包袱,看样子是怕路上弄丢,不同的东西用不同颜色的麻布皮分开繫着。 「这里头是桃树苗,这里头是桑树苗,这里头是芝麻、石榴、荔枝以及枇杷种子。」 「嘁,除了芝麻全是果树的苗和芽,这些柳丰村也有,至于这么当个宝贝么?」大鑫嚼着香梨哼笑。 「你懂什么,沙溪村以前叫红桃村知道不?是因为当地的村官说红桃村听着太俗这才改了,我们那儿桃子产量大,而且品质极好,受灾前还有富商花钱建了个蟠桃园呢。」 「蟠桃园?怎么着,你们那的桃子吃了能成仙吶?」 「别胡说....我上回找李掌柜买果树时听他介绍过,沙溪村的桃子的确品质上乘,只是村里受灾,现下已经买不到原地产的果树苗了。」 宋楚云杵了他一胳膊肘,止住人继续瞎咧咧。 「小金,这些树苗可是沙溪村原地产的?不是说村里受灾严重,果树苗都给旱死了吗?」 「回主家,村里经过涝荒又发了旱灾,村民种的果树是早都旱死了。这些树苗是买房那人受灾前积攒的,用泥把根部包着,隔三岔五淋点水,所以能活到现在。」 「原来是这样......」 宋楚云若有所思,大灾之后土地里的营养成分流失过重,哪怕灾后重新培土栽育,至少五年内都无法恢復出原先的品质。 换句话说,出自沙溪村原地产的那种优质桃子,或许往后都不会再有了。 小金见宋楚云沉思不语,心头那点澎湃瞬间消散无踪:「怎、怎么了,主家?可是这些树苗不好?」 「没有。」宋楚云笑笑:「你们哥俩这次真帮了我一个大忙,不...不止是我,往后振兴沙溪村的重任,怕是也要落在你们肩上了。」 「啊?」 小金疑惑,不就是几株果农不要了拿来抵钱的树苗么,怎么还和振兴沙溪村挂上了钩? 大鑫的注意力都在另一个包袱上,他性子急,瞧宋楚云和小金围着几株果树苗探来讨去,忙怂恿人把剩下的包袱也打开。 「这个包袱里装的是沙溪村的特产,我和我哥回自家房子看了一圈,见门口的桑树还在结果,就摘下几斤桑葚。想着一路回来桑葚定要被挤压坏,索性拿泥坛装好做封存。」 第137页 有吃的哪里逃得过大鑫的爪子,他摸出一把桑葚就往嘴里塞:「大夏天的我就爱吃这个,镇上每年都卖。农户人家随便一摘就是一大把,谁买它去,只能卖给镇上有钱没处使的冤大头.....唔呸呸呸,好酸!」 大鑫酸得整张脸都扭曲了,牙花子一龇连舌头都是黑的。 「叫你贪吃,该!」小金捂嘴笑:「这树受了旱灾,能活着结果就不错了,你还指望果子又大又甜呢?」 宋楚云也被逗得发笑,拦不住大鑫要往小金嘴里塞桑葚的动作,只得抱上泥罐逃往安全区域。 他一边口头劝架一边琢磨,这果子太酸吃不得,但等回头拿来给小夫郎酿个桑葚甜酒似乎正好。 第81章 大金小金连续赶了好几天的路, 一回熟悉的地方立马就昏昏入睡。宋楚云也不急,给准备了食水,让他们休息好了再来帮工。 大鑫见这哥俩大白天还关在屋里睏觉, 当场病就犯了,说什么都要找自家老大批几天假, 四处去走走转转, 松快松快。 宋楚云想着这一阵人确实辛苦, 正巧大扬来抵了这个空缺,便松口答应下来。 「玩归玩, 别总扎在酒馆赌坊里头找乐子, 要讨媳妇儿的人了, 得给人家留点好印象。」 「知道知道!」大鑫挥手堵住他的啰嗦:「我去旧村探望下表妹就回来, 不耽搁多少功夫。」 「去见心上人空手就去啊?手绢和胭脂买了没?镇上的花糕好吃, 记得顺路给你丈母娘带两块。还有甜甜腌的萝蔔干, 我给你装一包拿走,别看这萝蔔干不值钱,用大葱一炒可香得很。」 宋楚云把给他准备的东西装了满满一大袋, 那架势不像给兄弟批假,倒像是送情窦初开的好大儿去见儿媳。 大扬不觉好笑:「老大,你这样子我瞧着怎么爹味那么重啊?」 「这叫宠爱,你懂个屁。」宋楚云还没张口辩驳, 大鑫就先认下身份了:「多谢老大,老大对我真好。」 「行了,别美了, 就放你三天假, 温存回来继续干活昂。」 宋老父亲笑眯眯打断他的道谢,惹得大鑫好大儿瞬间变逆子:「周扒皮都没你这么黑的, 现下又不缺人手,来去路上就得花两天,三天假够干啥的啊?」 宋楚云才想说三天能干的事多得去了,转念一想,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么厚脸皮,逮住软糯的小夫郎就连亲带啃。遂摸摸鼻尖道:「五天,不能再多了,我这里实在走不开人。等忙完这一阵我给你带薪放长假,你和表妹直接把席办了都没问题。」 「这可是你说的啊。」大鑫一听放长假还有工钱拿,当即喜笑颜开:「我走啦,老大,回来给你们带炒花生吃。」 他乐乐呵呵边龇牙花子边跑,分明是近日操劳过度都凹陷下去的脸颊,却在去见未来娘子的时候变得容光焕发。 宋楚云深有所感,于是捞来距离最近的小夫郎,在他唇上啄去一口。 「干嘛呀......」 唐恬正在给沐哥儿展示他翅膀会动的蝴蝶草编,蓦然一被亲,整张脸颊就都红透了。 大扬看得直撇嘴,把自己两手捂眼睛的夫郎也拢进怀里,匆匆碰了下额头方才放开。 宋楚云哪里忍得了这个,见状磨磨后槽牙,也不着急搬砖和泥了。一把拦腰扛起人,唐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夫君顶到了肩头。 「好高....快放我下来!」 小夫郎又羞又怕,像半大孩子似的被顶高高坐着,万一传出去他面子还要不要了? 「没事儿,甜甜,有夫君在,不会让你受伤的。」 宋楚云向大扬挑衅去一眼,偏生大扬是颗犟脑袋,不由分说也要把沐哥儿顶上来。 好在黄沐身量纤瘦,绕是大扬平日里不像宋楚云那样保持体能训练,堪堪顶人上肩头还不算很难。 两个小哥儿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彼此对视一眼皆慌忙低下头去,只露出一对红耳朵尖给对方瞧。 大扬是铁了心的想赢,是以宋楚云顶着唐恬做什么,他就顶 着黄沐做什么。 两对小夫妻就这么在院子里蹦来跳去,一会儿赛着做深蹲,一会儿把自个儿夫郎当玩具般比着举老高。 可怜沐哥儿没受过这种颠簸,在大扬满头大汗扛不住喊停之前,就先捂着不舒服的胃强行结束了这场幼稚比试。 小夫郎再轻到底也是个八九十斤的人,宋楚云情况比大扬好不了太多,可他胜在嘴硬能演。 「这就不行了?咱做夫君的要是身子太差,还怎么照顾夫郎啊?」 「不是.....老大,你扛着人还能一口气做二十个蹲起,未免有点过分了吧?再说小沐哥儿最近在吃药调理,大夫交代过,不让辛苦劳累。」 「吃药?」唐恬闻言担心地看向黄沐:「你生病了吗?」 真是的,身子不舒坦还瞎折腾啥啊。 沐哥儿听他这样问,脸色不由红了一层:「不是病....是我身体底子不好,得调养一阵才能要孩子。我们准备等天气凉快些再摆席成亲,最好....最好一成亲就能怀上,所以先吃药调理着。」 「嗐,沐哥儿喜欢崽,说到时候给我生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我可盼着哩!」 「丫头好,小哥儿就不好了?」黄沐一嗔,扭头佯装生气。 大扬忙去哄:「好!好!小哥儿怎会不好,我最喜欢小哥儿了......」 第138页 谈起要孩子的事,他们脸上流露出一种令人羡慕的欢喜神色,宋楚云捕捉到唐恬微微垂下眼睑的小动作,便牵过他的手无声安抚:「我看沐哥儿天庭饱满,印堂发红,这面相说不定要生个大胖小子呢。大扬,要真是个大胖小子你怕是有的愁咯。」 「别别别......老大,你盼我点好行不行?有儿子得给他置办房产、筹钱娶媳妇儿,还得提防别像他老爹一样沾上什么酒瘾赌瘾。我不要儿子,我就要丫头,小姑娘梳上俩揪揪,跟在我身后奶声奶气的管我叫阿爹,这场景想想就心里美!」 大扬一说一笑,仿佛已经有了粉雕玉琢的小闺女似的,言辞间将女儿奴的属性暴露无遗。 「话说老大,你们成亲时间可比我们久,打算啥时候要孩子啊?」 宋楚云带唐恬上衙门打官司那阵大扬正忙着处理隔壁镇上的大单子,整天忙的脚不沾地,连家长里短都没空闲听说。 但沐哥儿知道这事,不好当着人面谈论,就把唐恬一拉往屋里去:「光天化日的,谁要跟你站在院子里扯生孩子的话头,你不要脸我们小哥儿还要呢。走,恬哥儿,进屋去你教我做草编,咱不理这两个精力过剩的臭汉子。」 「哪就精力过剩了,瞧我这腿酸的.....」大扬还在嚷嚷腿扭到了,见宋楚云忍疼不说话,忙学他的样子挺直腰板装没事儿人。 - - 原本宋楚云计划今儿一天把地基上的底砖给铺好,奈何跟大扬较劲耗去一半体力,最后拾掇下来两人只围出半边西墙。 大金小金昏睡两天一夜终于转醒,醒来觉得神清气爽,踩着掌灯时分鼓捣出一桌子的菜。饿疯了的宋楚云和大扬顾不上斯文,一人三碗干的比小哥俩还像逃难来的一般。 「前天晚上到的着急,没细问这院子里的变化,看这些砖块碎石,主家可是准备拆了重新盖房?」 大金吃完饭在西墙边上转了几圈,颠颠砖块又搅搅糯米泥,看上去有点会搭砖盖瓦的本事。 「对啊,老房子太旧且多木头茅草,拆就暂时不拆了,我买了新砖,准备盖两层阁楼。」 「是上下两层,搭盖起来的那种么?」小金面露惊讶,这样的房子在村里还没有,他们主家当真是有胆识有想法。 宋楚云把图纸递给他们细看:「底下这层都好说,量出尺寸,照长宽距离砌起砖墙就好。不过上边这层怎么加盖我还得想想,光用木头怕不结实,单用砖又没个支撑。」 他会有这样的顾虑很正常,要想房屋长久耐用,除了砖用的最多的就是钢筋混凝土,可惜这两样东西这个时代都没有。 在旧村条件有限,盖房子差不多的都是自己动手,大金于这方面还算有点经验:「主家,要是这两种东西不能单用,那不妨混在一起?先用厚木材做底,再在底上加铺砖块。」 「这个法子我想过,先不说哪里去弄这么有韧性的木材,就算底板铺好了,悬空状态下承载这么多砖也很困难。要是底板不牢靠,从二楼踩空摔下来少不得要断上两根肋骨。」 宋楚云咬咬唇角,说出他的思量:「我倒有一种法子能让木材变坚硬,只是哥几个得辛苦些,这一阵帮我多捡点鹅卵石回来。」 大扬想着鹅卵石溪边就有,顶多耗费点精力去搬捡而已,算不得有多辛苦,听宋楚云这样说他一口就应承下来:「嗐,不就捡石头嘛,我打小就在溪边打水漂长大的,最清楚哪里的石头多。借个背篓给我,明天我就捡一满筐回来。」 宋楚云:「然后把这些鹅卵石磨成粉。」 大扬:「.......」 「不是老大,你要这些粉做什么?这玩意儿硬的很,靠人拿手磨得磨到啥时候去啊?」 「你的意思,是不是想用鹅卵石粉沫混上粘土,然后涂在木板外头加固用?」 「聪明。」宋楚云投过去个赞许的眼神给小夫郎,并且不吝夸奖:「瞧我家甜甜脑子多灵光,上过学的就是不一样,比你们三颗脑袋加起来都好使。」 大金小金对此没异议,大扬却不乐意了:「我家小沐哥儿也想到了,没来得及说而已。」 黄沐没有大扬那么见缝就护犊子,但他反应快:「三颗脑袋.....笨,宋哥说的是你呢。」 小哥儿含娇带嗔的数落引得众人好笑,宋楚云便在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宣布出他的新计划:「好啦!今晚你们都好好休息,明儿一早,背上背篓和我一起到溪边捡石头去。」 第82章 宋楚云也清楚这个时代没有碎石机, 要想纯靠人工把鹅卵石磨成粉沫该是多大的工程量,便重新改良了给木板加固的方法。 捡来的鹅卵石不要太大的,一手能抓六七个那种最好。泥料要一部分溪底的沉泥, 加山上混碎石的干土,再加掺了糯米水的黄泥。 这些泥都自粘性, 和鹅卵石一起搅拌均匀, 等晾晒干透就十分坚硬了。 木材这边宋楚云早在山里挖泥块的时候就观察过, 公山上松树最多,有不少已经粗壮到两人合抱的程度, 盖好房屋约摸砍两到三颗就足够。 松树质地结实且能耐寒热, 用这种木材搭盖屋子还能常年散发出淡淡香味。为防木板受虫蛀, 宋楚云想着等板子做好, 再砍点竹子在外面包层竹片, 这样不管是防虫还是防潮都有很好的效果。 做底板的原材料构思好, 接下来就是先储存足够多的鹅卵石。 第139页 宋楚云一大早就整装待发,他原本想唐恬放长假,不必跟着他早起。可小夫郎惦记和沐哥儿一块出去放风, 赶清早也把他的两个小背篓给翻出来了。 黄沐在屠户家长大,见得多的惯是些刀斧砍具,一时说起要去溪边淌水捡石头,兴奋的一整夜都没睡好觉。 「喏, 这是给你准备的小背篓,比他们背的要轻,就算装满鹅卵石压在肩上也不疼的。」 说起来沐哥儿比唐恬还要大上一岁, 但小夫郎被宋楚云养久了, 将他的细緻体贴学了个十成十。带人出去玩颇有点老成的架势,给准备了背篓、水杯、点心吃食, 还往背篓里塞了块洗干净的旧床布,方便玩累了坐在地上歇一歇。 黄沐原本就觉得唐恬性子和气好相处,见他把同自己去玩儿的事都这么放在心上,便愈发愿意跟他多亲近了。 宋楚云和大扬因要照看自家夫郎,就分成了一队,大金小金兄弟俩分成另一队,简单划开区域后都各自沿溪边忙活起来。 汉子们在鹅卵石堆里挑挑拣拣,小哥儿干不了体力活,索性拿他们不要的薄石子比赛打水漂。 宋楚云瞧他们俩站的离溪近,不得不唠叨提醒:「那边有个回水弯,水深的很,你们当心点别掉下去了。」 唐恬正玩在兴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劝,一面拉过黄沐疯跑一面嬉笑道:「才不会!」 宋楚云无奈,嘱咐大扬继续在这一片挑拣,自个儿则悄声摸过去,省得俩小傢伙闹出什么动静来救助不及时。 有家大人看着小夫郎胆子不免壮了些,带着黄沐从溪边野到树林,一人捡来根粗壮树枝上演『冲锋陷阵』的戏码。 黄沐是家养小哥儿,爹娘总叮嘱要有小哥儿的样子,行事得有规矩,从不让撒丫子胡追乱跑。今儿被唐恬带着玩了出好的,天性一旦释放开来还怎么收得住,没过多久两人就头碰头研究起了溪边的小木船。 「这船看上去还挺牢靠,停在水弯上想是渔民们不要了的吧?」 「我看也是,你等我先去探探情况,要是能划,我叫你下来。」 小夫郎虽然淌水不多,可在溪边长大多少会点水性,见黄沐对丢弃的小木船感兴趣,很是英勇的撸袖子当起了先锋。 水弯旁边有颗大柳树,这个时节枝繁叶茂,唐恬便扯上一把当拉靠,脚丫子试探性的往船头踩。 那船许是在这泡的时间不长,旧是旧了点,但站上去还算稳当。 照看他们的家大人正在往背篓里装鹅卵石,蹲久了腿麻,想着有会儿没听见两个小崽子的叫喊声了,遂抬眼四下一张望。 好傢伙,宋楚云要再发现晚一点,指不定唐恬和黄沐要一人一把柳条牵绳盪悠悠了。 可巧两个小哥儿安危意识都不强,宋楚云隔着几十来步都看到那船吃不住水,有一边在明显往下沉。 他怕喊急了吓到人反而坏事,刚想走近去提醒,谁知沐哥儿却先嚷了一嗓子:「夫君,快看我!我在划船呢!」 宋楚云一扭头,见大扬眉结紧皱匆匆跑来:「我的乖乖!你怎么跑那儿去了?快下来!你又不会水,万一掉水里去了怎么办!」 「没事儿!这船结实着呢。再说有恬哥儿在,掉水里他——哎哟!」 黄沐正说着话,不料脚下一踩空 ,登时半截腿就滑进了水里。 唐恬瞧他落水慌了神,赶忙要去拉他。那船底下薄,站着不动还好,一用劲就裂开一大片,连带整个船身都往下沉去。 「啊——咕噜咕噜......」 纵是宋楚云和大扬奔去的速度再快,也抵不住两个人抱团往水里摔,回水弯深的很,一掉进去就直接淹过头顶。 黄沐呛了水又惊又怕,被大扬捞起来的时候手脚还不住在扑腾。唐恬着急去拉黄沐,慌乱中像只泥鳅一样,让来捞他的宋楚云抓了两回险些没抓住。 折腾片刻,两只落汤鸡成功变四只,好在小哥儿们除了呛到水和受到惊吓以外没添多少伤。 宋楚云和大扬双双交换个后怕的眼神,而后扛起自家不省心的夫郎回家换衣裳先。 - - 唐恬水性比沐哥儿好,被捞上来后没歇多久就止住了咳嗽,临走时他还强撑力气,滴淌着身上的水约定下次换个别的地方玩。 沐哥儿有气无力伏在大扬肩上,脸色发白没忘悄悄点头答应。 宋楚云扶额,把小夫郎耳朵轻拧了两记这才让人老实下来。 碍于中途出了这档子事,捡鹅卵石的行动只得勉强暂停。宋老父亲这回是真动了气,背上被篓,抱上小夫郎,回去路上始终垮着个批脸。 小夫郎还挺憷他夫君生闷气,直到被人抱进澡室烧来热水,都乖叽叽保持着安静。 「湿衣裳脱了,泡个热水澡,头绳解开,头髮也要洗。」 宋楚云面无表情板出这几句话,唐恬自知理亏,准备等人出去就乖乖照做。 不想他等了须臾,宋楚云都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大高个把澡室门口一堵,活像个满脸不高兴的恶菩萨。 「你、你不出去,我怎么洗.......」小夫郎上手推。 推不动。 「我帮你洗,脱衣裳。」 宋楚云是打定主意不走了,见唐恬害羞不动弹,干脆三下两下把人剥干净,往澡盆里一放就完事。 唐恬还没使出劲来挣扎,蓦然被温度正好的热水包裹,下意识便放软腰背。由着人抹上皂膏,在头顶揉出绵密的泡沫。 第140页 人终于在澡盆里泡好,宋楚云脸色才松缓下来些许:「来吧,说说今天划船的心得。」 唐恬本就因为夫君给洗澡羞得脸颊发红,回过神来自己也觉淘气过度了,一张脸更是恨不得藏进洗澡水里。 宋楚云用手指挑他的下巴不许他躲,气性消了满脸都只剩宠溺:「今日还好是我和大扬在,要是我们不在呢?你要出了事让我怎么活?我一个大龄退休男青年讨到媳妇儿容易吗?龙凤蜡烛都没点就要开始守寡了?」 小夫郎刚辩驳一句汉子守寡叫鳏夫,头顶就被敲了颗栗子:「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嘛.....」 「还想有下次?」宋楚云哼笑,把揉出来的泡沫剜一坨在他鼻尖:「以后要再敢带着沐哥儿胡闹,我就把你关进小黑屋,不给做饭,让你和亮哥抢干玉米粒吃。」 所有的生气和威胁都来自于担心,而担心来自于在意。 唐恬正是清明这一点,所以他不想也不必顶回话头。 「对不起.....今天是我玩野了瞎胡闹,好夫君,你亲亲我,别不高兴了。」 宋楚云唯一生气的点就是唐恬不拿自己身子当回事,被这样娇娇软软的一哄,哪还存得住半点不自在。 「好啦,知道我在意你就行。没有不高兴,这事翻篇,不提了。」 崽崽该训得训,该宠还得宠。 宋楚云莞尔,勤勤恳恳给人做了道头部深层按摩。当然,洗完头也没放过身上的任何角落,直到把小夫郎给洗得干干净净,闻上去香香的才擦清爽放回里屋。 他给唐恬从头到脚洗完,顺便也收拾了下自己。 这会儿离吃中饭还有一阵空余,换好衣裳他煮来碗浓浓的姜汤,另外用碟子装来半碟零嘴儿,这就摆好阵仗准备进入到下一个环节了。 小夫郎先表明态度:「我不吃药。」 七月份的溪水是不冰,但在岸上跑久了身子热,又陡然在溪水里一浸,受惊加受凉,难保不会生病。 宋楚云好声好气的哄:「这是姜汤,我拿红糖煮的,不苦。」 「那我也不喝。」小夫郎抗拒的扎进被子里,脑袋也盖起来:「生姜辣,喝完嘴里会疼。」 这就是养得太娇气给养出的小性儿了,宋楚云失笑:「我这有糖糕,桂花馅的噢。里面还有山楂丁,酸酸甜甜,是你最喜欢的口味。」 闻言唐恬掀起薄被角,只露出一只眼睛来打探敌情是否属实,待闻到一股极淡的木香味,赶忙扎得连一只眼睛都不露了。 「大骗子.....上回就拿这个骗我,说吃起来很甜,结果苦的很。这回还想用老法子骗我,我不上当。」 是了,上回给人调养脾胃就是把木香粉撒在点心里头来着,这次怕露馅,宋楚云还特地拿山楂掩盖气味。不成想小夫郎嗅觉灵,这点一飘而过的味道都让他闻见了。 浸溪水的凉气闷在身体里不发散出来迟早要留下病根,宋楚云刚给人洗澡就洗的心猿意马,此番的不配合自当戳中下怀。 他一把掀开薄被,将唐恬缩成团的光滑身子给卷进怀中。 「好,乖甜甜,你别躲。不吃这个药,那咱们就换种疗法。」 第83章 唐恬要早知道宋楚云这么不当人, 那点心苦就苦了,苦一阵总好过苦上大半个时辰。 关键是他被折腾的累,半碟子苦点心全当干粮拿来填了肚子。 宋楚云对此表示很无辜:「别这样看我, 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彼时小夫郎正浑身无力的瘫在薄被上,连小半边后背露在外头都没心思去害羞遮盖。 他很想质问宋楚云说这话对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但转念一想, 呸, 他那个万恶的大尾巴狼夫君....也确实是什么都没做。 宋楚云不仅没碰他,甚至连手都不曾在他身上点火使坏。只把人按在床头结结实实亲了几炷香的功夫, 然后小夫郎就变成这样了。 要真是做了什么倒还好, 偏偏就是这么不上不下, 要来不来才格外惹人难受。 「夫君......」唐恬羞的睁不开眼, 哼哼唧唧的模样比往常更可口。 「怎么了甜甜,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宋楚云装傻, 饶有兴味的偏在枕上看他撒娇:「不舒服说给夫君听一听,夫君帮你。」 这话让生性腼腆的小夫郎怎么说得出口,他赌气拿后脑勺瞪人, 任凭宋楚云嬉皮笑脸的哄,横竖就是不接茬。 「好,好。」老宋头自己惹出来的事得自己收场,他往薄被里一滑, 精准揽住小夫郎的细腰。 唐恬遭不住他摆在明面上欺负,眼尾泛红,惨兮兮求饶:「我都向你认错了, 你也说没有不高兴, 怎么还.....还这个样子......」 「知错认罚,这是规矩, 不然你以为光口头认错就完事了?不给你长点记性,万一下回再犯呢?」 宋楚云掷地有声,并试图用正直的口吻掩盖他耍流氓的事实。 可怜唐恬挣脱又挣脱不过,享受又享受不来,悬在半截总没个着落。 宋楚云言出必行,说要给人长点记性,不论小夫郎怎么主动,都不肯让他轻易得逞。 最后被欺负的那个没办法,只好含泪使出杀手锏,贴在大尾巴狼耳边说了几句虎狼之词。具体的内容宋楚云不方便复述,但就结果来看,目前是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甜甜,我非常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我们约定好的,你还没满十八岁,我不能真的碰你。」 第141页 「谁、谁让你这样了,好夫君,咱们不这样,咱们那样......」 宋楚云内心:恨不得把人先这样再那样。 宋楚云外表:「那样?那样是哪样?」 小夫郎气的很,可有些话当真是打死他都说不出来。姓宋的故意装煳涂,不得已之下他只好牵上他夫君的手,像小猫踩奶般拱来拱去疯狂暗示。 宋楚云忍到现在也差不多了,有坡不下怕真把人逗生气,遂晃晃大尾巴给小夫郎来了场痛快的。 至于说过的这次一定要长记性于是又只煽风点火不给满足惹得唐恬气到坚决不跟他搭茬儿,就都是后话了。 - - 宋楚云小瞧了唐恬独自研发的气性,一向乖巧温婉的小夫郎使起性子来倔的很,说不理他真就大半日不给说一句话。 临近晚饭时分大扬来了一次,说沐哥儿回去后伤了风,这几天要留在家熬药照顾,恐怕不能来帮忙了。 唐恬心里有愧,拿包袱兜了一满兜的瓜果点心、红糖鸡蛋并几只精巧草编,让大扬带回去给沐哥儿养病时解闷。 「还好,大夫说呛水后有点受惊,吃两剂药多睡一阵就没事了。等沐哥儿身子好了我再带他来玩,不过下回你们可别去溪边了,我和老大实在是禁不住这样吓。」 「他已经答应过我了,下回沐哥儿再来俩人哪也不去,就留在屋里吃西瓜看话本,对吧甜甜?」 小夫郎:「哼。」 宋楚云笑眯眯,拎过两块猪骨头给大扬:「补身子的,拿回去给沐哥儿炖汤喝。」 「这就不用了,老大,我是屠户,家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骨头和肉。我看小嫂子脸色像是不大好,你还是留着给他多补一补吧。」 「这就是你们上回拎来的肉,我留了一半给甜甜,剩下的你带回去。屠户买肉难道不要钱?沐哥儿看病还得抓药,算下来花销都不少。」 大扬听宋楚云这样说也不再多加客套,嘿嘿一笑,拎着骨头回去照顾夫郎了。 「甜甜,快到吃晚饭的时辰了,晚上你想吃什么,我拿大骨头给你炖土豆吃,好不好?」 宋楚云收回眼神,厚着脸皮向唐恬献殷勤。 小夫郎:「哼。」 就很高冷。 唐恬折身迈步,冷漠的给自家夫君留了个后脑勺。殊不知在宋某人眼里,那个有柔软髮丝后脑勺也无敌爆炸可爱。 「恬哥儿.....」 院子边一声轻唤突然顿住了唐恬回屋的脚步,他侧目一望,当即欢喜的叫出声来:「愿哥儿?!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快快快.....屋里坐,我拿西瓜给你吃。」 「不了,我找来你....是有点私事,方便的话,咱们出去说?」 大金在厨房忙活,小金在拌饲料餵鸡鸭,宋楚云见媳妇儿不理睬索性继续埋头砌砖墙。眼下都各自在忙各自的,没什么活需要唐恬打下手,和同伴去外边聊聊天也无妨。 「好,你等等我,我套件外衣就来。」 小夫郎拿起外衣就往出跑,宋楚云遥遥和许愿挥手打了个招唿,顺便叮嘱人早点回来吃晚饭。 唐恬又是一声哼堵回他的啰嗦,而后头也不回的拉着愿哥儿走远了。 两人一路走到山脚下,见四周没人许愿才停下来,他唇瓣紧抿,神情看上去有些紧张:「恬哥儿.....」 「别慌,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唐恬扶他坐在石块上,见他唇色发白,忙把外衣盖到他肩头:「前些日子你说不舒服,可去医馆看了大夫没有?我还等着你同我说说情况,哪知从那日起你就没来学堂了,连结业考试也没参加,叫我忧心好一阵。我上牙行打听过,牙行的伙计说这半个月都没见着你,我不知你住在哪,否则早就上家找你去了。」 「多谢你记挂.....」愿哥儿勉强撑出笑意:「我和外公住在城头,这个月他随牙行掌柜到隔壁镇上去收帐,家里没人。我晓得你忧心我的病,所以....咳、咳....所以进村来瞧你。」 「你这到底是什么病?很严重么?大夫怎么说的?」唐恬蹙眉,拍背给他顺顺气。 「病....倒不是很严重,但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帮忙。」 「什么求不求的,咱们说这话就见外,只要能帮,我肯定帮你。」 许愿面上闪过一丝纠结,他搓搓掌心,再抬起头来时眼眶弯了两团泪:「恬哥儿,你能不能.....借我三两银子?我向你保证,这银子我一定还,等我把身子调养好,我去镇上打零工,挣来的钱我连本带利全都还你。」 「三两?」小夫郎一惊:「你是要拿这些钱去抓药调养身子?你若是着急要钱,我可以先借你几百文,但你得告诉我,你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唐恬这样一问,许愿眼里含着的泪就彻底收不住了,他哽咽道:「你答应我,这件事你千万不能告诉旁人,不然....不然我就没法活了.....」 「好,你放心!我绝对保守秘密,不让任何人知道!」 唐恬见他这般模样,心里已然猜中了几分。 果不其然,许愿拉过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小腹上:「我有身孕了.....」 「怎、怎么会——你不是没有定亲么?那孩、孩子的父亲是谁?」 唐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小哥儿哪有不慌的,可他明白,许愿定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他。要是他先手忙脚乱起来,许愿就更加撑不住要崩溃了。 第142页 「这样,你先冷静一下,这件事非同小可,咱们得好好商量着要怎么做。」 唐恬握住他的手安慰,把人冰凉的掌心搓出点点温度。 「除了我,这件事你还告诉谁了么?」 「我没敢.....没定亲的小哥儿有身孕,传出去有损名声,只怕要被绑去吊死。恬哥儿,我该怎么办啊......」 「别慌,别慌。」 小夫郎说是这样说,可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当世把小哥儿和姑娘家的名声看得极重,下溪里玩捲起裤腿都要受人非议,何况是未婚先孕这么要命的事。 「没告诉旁人就好,孩子的父亲....你知道是谁吗?」 许愿抹抹眼泪:「知道.....出了这事后我去找过他,当时他似乎很高兴,让我别怕,说会对我负责。但....但第二天他就不见了,人走房空,直到现在都没出现。我真后悔,要是我当初没贪嘴喝那杯酒就好了,都怪我不谨慎,相信了他的哄骗谗言......」 「汉子们只图一时的畅快,惹完事拍拍屁股走人,让小哥儿自己收拾烂摊子!像这种不负责任的渣滓就该被抓去阉割,叫他们一辈子都受人嫌弃唾骂!」 就眼前的线索看来,愿哥儿是遇上了骗他清白的负心汉,唐恬心里一紧,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算了.....现在不是抱怨他们不负责或自己不谨慎的时候,愿哥儿,你有没有想好?肚子里的孩子......你打不打算留下?」 第84章 唐恬这样一问, 许愿不由愣了:「留、留下?我怎么留......」 「不论这件事是谁的错,总之孩子是无辜的,一条活生生的小生命, 你能狠得下心来不要了么?」 唐恬这辈子都无法受孕,自然很羡慕愿哥儿有机会当小爹。可他能做的无非是帮人遮掩或者借钱抓药, 最终拿主意的人还得是许愿。 「我也知道孩子无辜, 但.....孩子若生下来, 我们都难逃一死。这孩子的爹跑了,与其白受一遭枉死的罪, 不如先想法子让自己活下去。」 许愿一低头就落下几滴泪, 他手捂上小腹, 满心都是对腹中孩儿的不舍。 从他去医馆瞧大夫得知有孕, 到现在已经过去近一个月, 要不是真愧疚捨不得, 也不会拖到眼前这个光景。 「你要不再好好想想?要是将这事缓一缓,告诉你外公,也许你们能去个没人认识的村落重新开始。反正那些村民不知你们的底细, 说是孩子他爹病亡之类的,权做个遗腹子?」 这是唐恬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哥儿能想出来最好的办法了。 许愿悽怆的摇摇头:「就算生下来又能怎么样呢,我外公身子本来就不大好,若是知晓这件事没准会被气到一病不起。再者他年纪大了, 我怎么忍心看着他为我和孩子辛苦操劳。」 愿哥儿的考虑也在理,他一个小哥儿挣不来多少钱,外公年纪渐大, 离了牙行去别的村落难寻到活干。一屋子四代人, 总不能眼睁睁等着被饿死。 唐恬嘆了口气:「你和孩子不能两全,要想两条命都保住, 看来只能从孩子父亲身上找找突破口了。愿哥儿,你同我说说,你和那负心汉是怎么认识的?」 「他叫单成,原先也是牙行里的一个伙计,我在牙行时常受刁难,他给我解了几次围。一来二去我们就熟悉了,后来....后来他过生辰,我图好玩儿偷了一壶外公珍藏的好酒,那天我们都喝的有点多,不知怎得,醒来就在床上了......」 许愿一说又要哭,唐恬忙拍他的背安抚:「那个单成,你对他了解多不多?可知道他是哪里人?家住什么村?」 愿哥儿一个劲的摇头:「别问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别急,我明白你现在很抗拒,不想提起他。但他惹出这么大的麻烦,理应出面和你一起面对。」唐恬拍拍他的肩,等人哽咽缓下来些才道:「我夫君认识衙门里的人,要不要请他们帮忙贴告示找寻一下?就说....牙行里头的帐目对不上,让他回来问问详情。」 「别别别.....」愿哥儿眼睛都哭红肿了,看上去好不可怜:「万一他听到风声给吓住,把这事宣扬出去了怎么办?我外公最忌讳这些,到时没受邻里戳嵴梁骨,我怕是先要被他拿绳子勒死了。」 这么说来,贸然通缉也是条死路。孩子在肚子里不能揣太久,头两个月过去,等到三个月大的时候就该显怀了。 「这些法子我都细想过,恬哥儿,我实在是没了主意,只能找你借钱抓服药送走他。我打听过了,前后加起来差不多要二三两银子,如果想尽快调养好身体以后再受孕,药得用最好的。」 愿哥儿当真是怕,小哥儿没受孕的经验,这些日子他吃不好睡不着,脸色变得难看无比。 唐恬不忍看他哭,又遗憾一条小生命要就此消亡,思前想后只得劝道:「你听我的,趁外公没回来先好好补一下气血,就算要送走这孩子,你也得保证身体不受损伤,以免到时候发生意外。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最迟半个月,要等不来孩子父亲,我陪你上医馆。」 从孩子的角度来说,唐恬当然是希望许愿能留下。可从许愿的角度,舍小保大是唯一,也是最好的结局。 「是我对不住这孩子....他托生为人,却连小爹面都没见过就要离开。恬哥儿,有时我会想,要是我不能受孕就好了,那样就不会白白伤害一条无辜的性命。若是这孩子留不下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第143页 许愿脸埋进手掌哭得伤心,这话倒让唐恬面上泛起苦涩:「不能受孕未必是件极好的事,孩子既然来了,那就说明你与他有缘。没有父亲算不得什么,他有小爹,有太公,你们照样能疼他爱他。日子是会过的拮据些,但只要你们齐心,那些吃糠咽菜的人家不照旧都过过来了。」 没人愿意带着自己孩子吃糠咽菜,不过和白丢条性命相比,苦过之后日子总会越来越好。 唐恬所说正是愿哥儿心里所想,亲生的孩子怎会不疼不爱,关键世风如此,那些难听的刻薄言词就足以凭空逼死数条人命。 「也罢,眼下孩子父亲没露面,说什么都没用。这两百文你先拿着,去买点红枣、猪肉好好补补,等下你跟我回去一趟,我装点鸡蛋给你带回家吃。」 许愿来时慌得人六神无主,幸而有唐恬陪他说了会子话,心头焦虑归焦虑,但状态比先前要好多了。 小夫郎牵着他一路往家回,怕宋楚云看出破绽,愿哥儿便等在远处的树下。 唐恬原想让大金骑骡子送他,愿哥儿不肯三番两次给人添麻烦,就花三文钱叫了个牛车,抱着鸡蛋抹着眼泪向他挥手告别。 - - 两人出去这半会儿,大金小金早已把晚饭摆上桌。 煎得两面金黄的蒜香豆腐、叶杆脆嫩的呛炒菠菜、猪大骨炖土豆,筷子一夹就能看见粉糯的里芯。 「还有道大葱炒猪肝,内货放凉了有腥味,我特意让大金等你回来了再炒的。」 宋楚云见唐恬似是心情不好,以为他还在为不得趣儿的事生气,赶忙切来香瓜哄:「刚从井里拿出来,吃着有些冰,我给你放在小桌上去去凉意,等饭吃完啃两块解腻最好。甜甜,就算你生我的气,也不能不吃饭啊,饿着肚子等下哪有力气找我算帐?」 小夫郎被他转来转去的献殷勤,饶是之前那事惹人气恼,在愿哥儿遇到负心汉的对比下,也显得宋楚云是难得的正人君子了。 「......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不相干。」 唐恬终于肯接话茬,宋楚云欢喜不已:「无妨无妨,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一会儿吃完饭我陪你在院子里乘凉。有什么烦恼给夫君说说,夫君帮你一起想办法。」 「嗯。」 愿哥儿有身孕这事堵在唐恬心口,因而晚饭吃的食不知味,没夹几筷子就说饱了。 大金小金疑惑是不是主家欺负了人,刚要婉劝宋楚云不要仗着唐恬好性儿就屡屡把人关在屋里弄哭,让小夫郎红着脸一人塞了块玉米饼才没伸张正义了。 唐恬饭吃一半就下桌导致这顿晚饭提早结束,小哥俩收拾碗筷的收拾碗筷,打水洗澡的打水洗澡。宋楚云则搬来两把藤椅,和小夫郎并肩坐着赏月看星星。 他们的小院离山脚不远,七月盛夏,晚间还有凉风徐徐吹来。 宋楚云拿了把蒲扇给人赶蚊虫,含笑看着唐恬埋头吃瓜,又看他吃撑了歇靠上自己肩头。 「我、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可以吗?」 半晌,小夫郎憋不住心里话,率先惴惴开口。 宋楚云轻捏他的脖颈,语气比动作还温柔:「你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什么事必须要用钱,你准备拿来盖房的十几两银子,我能支一点出来用么?」 唐恬问出这话时就想好了说辞,以便堵住他夫君关于银两去向的追问。 不料宋楚云连犹豫都没犹豫,脱口便道:「你若有需要只管随时支取,缺的银两不必担心,我会设法补上。」 「你....你不问问我,要这些钱做什么?」 「这些钱呢,从律法层面来说,有一半归你所有。怎样支取做何使用是你的自由,即便我是你夫君也没权力过问。」 宋楚云莞尔一笑,握住小夫郎的手缓缓摩挲:「况且我相信你,既是要用钱那肯定有合理的去向,我得尊重你的隐私。」 「你怎么——」 唐恬话头一滞,神情里不禁涌上几分感动。 「......对我这么好呀。」 「甜甜,你是我决定要过一辈子的人吶,对你好难道不应该吗?再说支取点银两用就算对你极好了?我要反省一下,以后得对你更好才行。」 「这样我就很知足了。」唐恬吸吸鼻头,扭身钻进他怀里:「那你以后会不会抛弃我,一去不回,躲起来不见人影的那种?」 小夫郎越说越不着边,宋楚云失笑,柔声宽慰:「不会。你那么乖巧可爱,又那么聪明贤惠,这么好的宝贝我不珍惜,一去不回的躲起来,什么品种的畜生才能干出这事儿。」 「万一呢?」 「万一....甜甜,这么说吧,倘若有一天我执意要离开,一定是为了不妨碍你奔向更好的选择。」 唐恬清明这是他对美好未来的承诺,便凑上头去吻他唇角:「不会有更好的选择了,楚云,你永远都是最好的那一个。」 第85章 楚云? 宋老父亲被称唿逗笑, 要是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唐恬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再叫一声。」宋楚云怂恿:「连名带姓的叫。」 「我不.....你比我大这么多,老夫少妻的, 我也得尊重你。」 宋楚云:听上去像是好话,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小夫郎在他怀里蹭鼻子, 一蹭浅浅一笑:「学堂这阵子停课, 我想明日拎只老母鸡去看望下先生。咱们下个季度不用交学费, 这事总得表表心意,当面谢一下他老人家。」 第144页 算起来一个季度的学费抵得上五只老母鸡的价格了, 虽说唐恬是靠自己争气好学才俭省这笔出项, 但拿点东西去拜谢下恩师也是应该的。 宋楚云爱怜的亲他额头:「好, 明日我陪你去趟学堂了再回来干活。」 「不用.....我和愿哥儿约好了一块去, 先前他病了, 没参加结业考试, 我得给他补补课。」 宋楚云说是说了银钱随他自由支取,可唐恬有自己的想法。要是能不动规划好的银钱就尽量不动,他先想法子挣, 实在不够的再行添补。 他知道宋楚云这房子是盖了成亲用的,不论如何,他都得顾全到这个属于他们的小家庭。 小夫郎肯自个儿拿主意,宋楚云便不多加勉强。 定下明日晚饭前到镇上接他回家后, 两人依偎相坐又闲聊了片刻。等唐恬心情好些,宋楚云才抱着他困极的身子进屋睡觉。 - - 唐恬向来是整间课室里最勤奋好学的那一个,是以朱夫子见他上门来拜访显得尤为欣慰。 「这些个学生里啊, 只有你还惦记着来看看我。下次来别拎东西了, 让别人瞧见以为我评你做优秀学子是给你开了小灶似的。」 不上课的时候朱夫子挺愿意和他们说说笑笑,看着能当孙子的崽们读书识礼, 他打心眼里高兴。 「这鸡拿去叫师娘炖着吃,她每日都给我们做午饭,辛苦着呢。」 唐恬一边说一边往书案上瞄,朱夫子深居简出,学堂放假了他没事做,就在家整理旧年的书册。 「您白天抄书也得点只蜡烛,屋里暗,眼睛熬坏了可怎么好。」 朱夫子笑笑:「岁数上来是比不得年轻咯,想当年我在翰林院任编纂时,满桌的书都归我一个人抄录,忙起来一天一夜不睡觉都不觉得累。」 「那您年轻时真厉害。」唐恬乖巧夸奖,佯装不经意晃到桌前,看了看朱夫子抄录一半的书卷:「先生,您这里有这么多书啊?」 「老学究就好这个,你是没看见里屋的书柜,那上边的书还多些哩。你夫子视它们为珍宝,轻易都不肯拿出来示人。」 师娘得了只肥厚的老母鸡,心情甚好,接上两句茬顺便留唐恬吃午饭。 「我把这鸡收拾了去,家里少有学子上门,你陪夫子多坐坐,午饭熟了我叫你们。」 「肉记得炖烂乎点儿啊,我牙口不行,难嚼。」朱夫子笑着捋了把鬍子,对唐恬低声絮叨:「你师娘气性大,上回光顾着抄书没吃她做的饭,气得她给我炒了一盆子豌豆,害我牙疼了好几天。」 「师娘也是担心您的身子啊,天气越来越热,抄书愈加费精神。」 唐恬抿唇一笑,将目光落回到书页上。 「这些书太深奥,不容易读懂,下个季度你们要学千字文,闲时你可以在家先预习预习。」 朱夫子瞧他总望着书,以为是好奇下个季度要学什么,遂拿了本新的千字文给他。 「先生.....」 唐恬摩挲书页,犹豫少顷,终于说出他此行前来的目的:「我看您抄书辛苦,不如您把那些字小难看清的,或者卷面旧了要重新誊录的交给我来代抄吧。这样您能轻松些,我也能练练笔法,多学认几个字。」 「诶,这法子好啊。」 听到唐恬乐意帮他抄书,朱夫子开心到鬍子都抖起来了。 「老夫竟没想到你有这份心,真不愧是我的得意门生,如此上进勤恳,让老夫心中甚慰啊!」 唐恬(小小声):「.....嗯,要收钱的。」 「收、收钱…啊,收钱也行,你抄书又耗时间又耗笔墨的,理应给你算薪酬。」 朱夫子呵呵笑:「这样吧,抄一本书三十文,五本起付,你觉得怎么样?」 翰林院退休老干部不差钱,况且他收藏的书大多都是绝世孤本。老学究没别的兴趣,就好这个,为此花再多的钱也不心疼。 「三、三十文一本?」唐恬惊了下。 「你要嫌少,那四十文。这些书是早几十年前的旧版,好些卷页残缺,抄起来确实很要点功夫。」 「不...我的意思是太多了,就、就三十文一本吧,谢谢先生信任我。」 「你性子安静,能沉得下这个心。来,这几本你先拿去,等抄好送到学堂里来就成。」 朱夫子挑的几本书册都不厚,这就是有照顾唐恬赚点花销的意思了。 小夫郎心里感激,着急再去镇头探望下愿哥儿,便婉拒了师娘留他吃午饭的好意。推脱早点抄完早点送来,抱着书册先行礼貌告辞了。 - - 唐恬把书册放进布兜里,顺路又去了趟药坊。 上好的阿胶和红枣只有药坊有得卖,巴掌大一块就要近百文,他勾着纸包,付帐时不禁暗暗咋舌。 愿哥儿说家住城头,在个鞋匠铺子旁,唐恬很快就找到了门。叩门轻敲,好半晌许愿才顶着张苍白脸颊来请他进屋。 「在睡觉呢?午饭吃了没,要不我给你下厨做一顿?」 「没事,天气热胃口不好,整个人懒怠的很。」愿哥儿似是很抱歉唐恬为他破费,强撑起精神要去给他倒茶喝。 「身子不好就别忙活了,我不渴,你快去床上躺着。我瞧见院子里有口锅,刚买的阿胶,给你炖碗红枣阿胶粥吃。」 唐恬一看愿哥儿屋里碎柴冷灶,就知给他的钱什么都没捨得买,不由数落道:「算是你问我借的,等这件事解决完再还我不就行了。你现在身子虚,不吃点好的回头得多遭多少罪。」 第145页 愿哥儿眼望着唐恬忙叨,鼻头一酸,险些哭出声来:「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咱们关系那么好,还说这种话做甚。」唐恬扶他坐下,声量压低了些:「别哭了,怀着身孕呢,当心伤着孩子。」 说起肚子里的崽,愿哥儿总算止住了抽噎:「钱的事.....」 「我正要和你说,我接了给夫子抄书的活儿,每抄一本能挣三十文。你别太忧心,先把气血补起来,不够的钱我给你想办法。」 唐恬这番作为可谓是仁至义尽了,愿哥儿无以为报,当即就一头跪下来:「我、我......」 「好了好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能当小爹。愿哥儿,我能顾得了你一时,却顾不了你一世,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珍重自身,切不可为了个负心汉就瞎作践自己。」 「我明白的.....」愿哥儿抹了把脸,依他的话起身,也不再抽抽嗒嗒地哭了。 唐恬说了好一番掏心窝子的话,给他煮上阿胶红枣粥,看着人吃完重新躺回去睡,这才拎起他的布包到巷子口等宋楚云来接。 因着接下抄书的活儿,回去路上小夫郎便狠宰了他夫君一把,买的墨块和誊抄本都交由宋楚云出钱。 「这笔帐我算着怎么不大对呢?你看啊,甜甜,你抄书我得买点心、切香瓜的伺候你吧?抄书挣来的钱算你的私帐,可这买墨和本子的钱得我掏。拢共从大鑫那儿没攒下来多少小金库,还没捂热乎就都让你给搜颳走了。」 宋楚云眯眼笑,迎上小夫郎清秀的眉眼,那笑愈加灿烂。 「你是没捞到铜板的好处,但你有我啊,我天天在家陪你呢。」唐恬理直气壮。 是,说的是没错,天天在家陪着宋楚云。 可那就意味着小崽子吃的点心要翻倍买,宋某人要干的活也得翻倍增长。 气人的是大金小金还有工钱拿,偏他钱没一分,想搂住人多啃两口肉偿都不行。 「那、那给你亲呗......」唐恬坐在宋初八背上晃脚丫,许是让自家夫君怨念的眼神给看心软了,红着耳朵哄他。 「真的?」宋楚云一喜:「每天都能亲?」 「嗯.....」 「那我能伸舌头不?你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咬我吧?」 宋老父亲对此心有余悸,虽说的确是他欺负人在先,小夫郎忍无可忍才行报復之举的。 眼下他们刚从书斋出来,站在提着『清风雅堂』匾额的门廊下,实话说唐恬并不是很想跟他夫君讨论这档子事。 「不咬你.....赶紧走吧,再不走老掌柜要出来听墙角了。我们等晚上天黑了,躲进被窝里说。」 「那哪行啊,万一回去之后你不认帐了呢?」 宋楚云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唐恬柔软好啃的唇瓣,压根理会不了其他。 「甜甜,上回你兴头起来跟我说什么来着,说想试试.....角色扮演?趁着没走,要不我去书斋买把戒尺,今晚咱们就尝尝滋味?」 老掌柜:「哟,又来生意了?」 唐恬:「!」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第86章 唐恬自从接了抄书的活儿, 一连几天,几乎连房门都没怎么出。每日从吃完早饭就开始,一直忙活到夜晚入睡前。 沐哥儿在家休养一阵终于恢復健康, 他兴致沖冲来找人玩,不想自个儿倒陪着看了好几日的话本。 还好他本来就不是那种极爱闹的性子, 见唐恬一个人埋头抄书辛苦, 便跟他作伴, 也找副纸笔帮着抄写起来。 「不着急,我手头这本快抄完了, 等我抄完就接手你剩下的那本。」 黄沐念过书, 只是字写的没有恬哥儿好, 为保证质量, 不得不一笔一划认真临摹, 将速度放慢些。 不过有人帮忙终归会快很多, 唐恬原先预计三天抄完一本,现下才六天就抄完近三本。他算算能挣来的铜板,打心眼里觉得高兴。 「等我从先生那里领到酬劳, 就给你开工钱,一本分你十文,你看好不好?」 「不用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就当练练字,陶冶下情操吧。」 沐哥儿一笑,抬手抹去额角上滑下来的汗。 唐恬见状心有谦意, 忙端来西瓜给他吃:「用的用的, 现在天气热,闷在屋里写字本就耗精神。再说快到八月十五了, 到时候镇上开集,咱们可以拿这些钱上街逛逛,去淘买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啊。」 「唔....你说的好像有道理诶!」 沐哥儿听他提起中秋逛集会的事,眼神都放光了:「那你多拿几本给我抄,我可喜欢集会上卖的手提花灯了!这次要多买几个,顺便给阿爹阿娘也捎带些寓意喜庆的回去!」 「好。」小夫郎笑笑,招唿他吃西瓜。 原本宋楚云是用菜跟村里人换来两个西瓜的,但柳丰村的地没有赵瑭村那么适宜产瓜果,所以汁水虽多,却不及李博轩给的黑皮西瓜甜。 那小伙今年也支了棚子买瓜,可惜交不起集市的摊子租赁费,为图便宜,就干脆在村与村中间的马道旁做生意。瓜切成块卖给赶集或过路的商人,一天还能挣个二十来文的花销。 他今年的第一筐西瓜没拿去卖钱,去年答应过再来柳丰村要大鑫给送一个,于是满满一筐皮薄汁甜的大西瓜就全数出现在了老宋家的小院里。 唐恬和沐哥儿都喜欢这沙瓤西瓜的口感,宋楚云一个没动,甚至连篮筐都给搬到了他们书桌旁。 第146页 惹得大鑫啃一口只脆不甜的瓜就嚎一嗓子,言词中无比怀疑宋楚云和大鑫是不是欺负他没小媳妇在跟前。 盛夏时节没有什么比冰镇西瓜更能解劳消乏的了,唐恬和黄沐一人半个瓜吃的肚皮撑圆。不等肚子里的汁水消耗殆尽,小夫郎撑着从凉蓆上爬起来,人一晃便稳稳地扎进了书堆。 「没剩几页了,留着待会儿我陪你抄吧。话说回来.....你夫君那样能干,家里又不缺钱用,大热天的,干嘛还巴巴的接这种活?」 黄沐是真想不通,按理说唐恬主家管钱,想吃什么买什么从日常开销里支取就是。 即便是在为逛集市提前攒些小私库,他喜欢的东西只要能说出名字的宋楚云都能给他弄来,压根犯不着这样辛劳自己。 关于愿哥儿有孕的事唐恬不好直说,只得找个由头道:「我在书院里的一个同窗病了,看病、抓药、养身子开销大,他家境贫寒支撑不起,我接点活帮他筹些医药费。咱是小哥儿,到外边做工又热又累不说,关键是挣不到几个钱,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抄书最划来。」 这话是实情,村里有些穷苦读书人也会接抄书的活儿挣点笔墨钱,因为是在村里,需求量比较低,所以一本挣得多的才挣十来文。 像这样三十文一本,刨开笔墨支出,手里能落近二十文的买卖还是少。 「你对你那同窗可真好,既然如此,我不要你开工钱了。家里的钱我在管,阿爹阿娘时不时也会补贴个几十文给我做零用。我可以免费帮你抄书,就是.....就是有点小忙,想请你帮一下。」 「你说,我若能帮的一定帮你。」 「也、也不是什么大事.....」沐哥儿见他答应的爽快,脸颊蓦地羞红。 他扒到窗边往外张望片刻,瞧院里三个汉子忙得热火朝天没功夫注意他们,方贴到唐恬耳边轻轻耳语几句。 小夫郎一听他说的内容,登时耳根比他还烫:「这....这些事我也不怎么懂,怎得突然想起要问我......」 「我是听小金说的.....说你和你夫君常关起门来在屋里,有时大白天也关门。每回出去你都是满面红晕,神情倦怠。那小夫妻关起门来能做什么,不用猜都知道,好恬哥儿......你就教教我吧,到底怎么做才能增进那种情趣啊?」 唐恬遭他问的满面为难。 这种事问他真没用——问问宋楚云说不定还有收穫些。 他好像每次就往那一躺,后边的事就不由他控制了。 「每、每对夫妻都不一样的,你难道....对大扬不满意?」 「没有。」沐哥儿顶着张红脸摇头:「满意是满意,只是阿扬哥脾性憨厚,又疼惜我,生怕劲用大了我受不住,所以从来不敢折腾新花样。我是担心.....时日长久,没点新鲜的,他在这档子事上会对我厌倦呢。」 唐恬听闻这话第一反应就是:他恐怕这辈子都不用担心宋楚云会厌倦了。 因为他那大尾巴狼夫君有无数种新花样可以拿来欺负人,现在这些就够他受的了,老天保佑,暂时最好别来更新的。 沐哥儿还不依不饶的在缠他,一车子好话说尽,总算让唐恬勉为其难地开了口:「这、这个你拿去吧,别说是我给的啊......拿回去学一学,应该会有用。」 小夫郎摸出本春宫图慌慌张张塞到沐哥儿手里,两个小哥儿大白天交接这种东西,像做贼似的,连掌心都沁出层细汗来。 黄沐好奇心作祟,虚着眼睛翻了两页,边翻边咬紧下唇:「这画里画的好像都是夫君主导,要是阿扬哥不配合我怎么办?」 「不配合那你就引导他嘛。」 「可我不会啊....你呢?恬哥儿,你平时,是怎么引导你夫君的呀?」 这个问题唐恬无从解答,宋楚云那个老流氓还需要引导?不引导都不做个人,真引导起来那还不把他生吞活剥、拆骨吃肉了。 小夫郎羞得很,穿裙子跳舞是独属他和宋楚云之间的小秘密,不方便透露给沐哥儿听。 他垂眸想了想,踟蹰道:「我、我也没做什么,就洗干净,然后擦香膏,让身上闻起来香香的。衣裳的话.....能不系的地方就不系,收拾好早点上床躺着去。」 「这样就行了?」 「嗯.....」 「那好,今晚我就试试。」 沐哥儿把春宫图卷进怀里,还蹦跶了两下,确保书册不会在走路时掉出来。 「恬哥儿,多谢你教我法子,等明儿我早点来,同你分享下今晚的心得。」 - - 黄沐心里揣着事,不等吃晚饭就着急忙慌拉着大扬回家去了。 小夫郎还等着他来开分享会,谁知等到翌日中午也没见着这对小夫妻的人影。 「噢,你说沐哥儿啊,大扬早上来了一趟,说他身子不适,要卧床休养,怕是这几天都不能找你玩了。你说说,沐哥儿这身子骨也忒弱了点吧,受凉才好几天哪,就又病到不能出门了。」 大鑫一面往篮子里捡鸡蛋一面和唐恬扯闲话。 「这大扬也是,昨儿回去不还好好的?今早一瞧,好傢伙,眼底乌青,走路没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半夜让人吸走精气了呢。」 唐恬闻言不由砸吧唇瓣:「.....效果这么显着的吗?」 「什么效果显着?」宋楚云从里屋出来,一甩装饲料的褡裢,向小夫郎笑问。 第147页 「没、没什么。」唐恬避开话头,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倏然一顿:「真好看.....咦?你今儿怎么换了身这么好的衣裳,是不是要去镇里办事?」 宋楚云揉揉他的后脑勺,无奈一笑:「完了,抄书真抄成小傻子了,你不是才答应我吃完午饭和我一起去镇上定家具用品么?」 唐恬光惦记沐哥儿的事,连宋楚云说的内容都没听清就胡乱答应了,这会儿被抓现行不禁脸红:「你去吧,自己看着拿主意就行,我还要抄书呢。刚抄完三本,得加把劲多存点钱。」 宋楚云好笑:「甜甜哟,咱家还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不必为了补贴家用这么辛苦。要是缺钱直接到钱庄去兑银子,不用担心不够,我会设法补上的。」 「不是够不够的问题....哎呀,不和你说了,你回来替我带串糖葫芦就好,记得要撒芝麻的那种。」 唐恬说着就要往屋里去,偏偏宋楚云动作比他快,步子没迈出两步就被人一把抄到肩上扛了起来。 「瞧你这几天抄书人都瘦了一圈,横竖那三本已经抄完了,不如休息一天吧?你要吃的糖葫芦我带你上店里去买。」 唐恬原还想着挣扎,奈何这一阵抄书确实累人,胳膊胀痛发酸,手腕也磨得生疼。 架不住他夫君扛上肩头的好哄和庆元斋的芝麻糖葫芦。 小夫郎鼓着脸颊勉强同意:「那好吧....但我还要一吃碗撒了花生碎的奶糖酥酪,才肯陪你多逛会儿街的。」 第87章 只要唐恬不守在书桌前和自己较劲, 说要吃什么宋楚云都没有不依他的。 许久没有夫郎陪同一块上街了,宋楚云偶像包袱发作,换了套平常没穿过的好衣裳。 孔雀绿的绣纹底色, 配上腰间一根浅金绦带,那两个缧丝团扣在颈前一系, 怎么看怎么有点大家少爷的富贵华气。 小夫郎见他把自个儿拾掇的这样出挑, 不甘示弱, 从人肩头一蹦下来就熘进了屋,半晌才揪着月牙色的收腰长衫衣摆腼腆露面。 「很好看。」 宋楚云由衷夸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哥儿。」 「别胡说。」小夫郎得了夸奖很高兴, 不用人抱就爬上骡子背:「走吧, 早点回来说不定还能多抄两页书。」 宋楚云扶额, 本来没这计划多逛会儿的, 听唐恬如此说那势必是要不到天黑不回家了。 答应要给小夫郎买奶糖酥酪和糖葫芦, 宋楚云为了拖延时间, 买好这些便喊着说午饭没吃饱有些饿。找了家卖馄饨的小摊,坐下来慢慢吃慢慢喝。 庆元斋对门就是小摊,宋楚云等馄饨放凉的空挡仔细观察了一圈周围环境, 顺带琢磨庆元斋挂在门外的点心招牌。 小夫郎兀自啃着糖葫芦,见他夫君远眺放空,不由疑惑道:「你看什么呢?」 「我在看哪家铺子的地段好,回头攒够钱, 盘下来给你开个甜品店。」 宋楚云勾唇,指指街正中的一间闲置店铺:「那家怎么样?」 唐恬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叼着糖葫芦一抬眼:「挺好, 镇上的点心铺子不多, 就开在庆元斋旁边,我们也分它一杯羹。」 「抢人钱财的事做不得, 我开的甜品店可不分羹。」 宋楚云笑着戳他鼓起来的腮帮子:「我上市即垄断。」 「啊?」 眼见宋楚云抬脚要去问盘铺子的价格,唐恬忙拉住他:「你、你认真的?」 「那当然,开甜品店的事我早就有计划了,提前问问价格,才知道铺子盘下来要准备多少预算吶。」 「可、可盘铺子很贵的,就算价格问好了,咱们上哪去弄这么多钱啊?现在家里又在盖新房,单靠四亩地的卖菜钱定然撑不够。」 唐恬还怕他为哄自己开心去地下钱庄借什么高利贷,死拉着不让宋楚云走,非要跟他掰扯明白。 小夫妻当街就拉拉扯扯,此举引来周遭一片掩笑注视。 唐恬红了脸,却不松手里的劲:「反、反正你不许去,我不要那劳什子的甜品店,我只想跟你一起过安安逸逸的小日子。」 宋楚云失笑:「甜甜,钱的事已经有着落了......」 「有着落也不许瞎浪费,你知道盘个铺子要多少钱么?这么好的地段,一间铺子少说都要百八十两,加上里头的陈设摆件,再加上请伙计的人工开销,还有食材用料、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短时间内你上哪能挣来这么多?那些借高利贷的人没一个好下场,让追债的人抓住不是缺了胳膊就是断了腿,我不是怕你生意没做好亏了钱要还一大笔债,我是怕你辛辛苦苦投入那么多结果换不来同等的回报。你有这些钱拿来办场婚宴娶我难道不好吗?我还能不收利息天天让你抱着睡呢!」 小夫郎头一回这么着急,一股脑的像是要把心底的担心全部都给说出来。 宋楚云盯着他叭叭叭的唇瓣不作声,倒是唐恬说累了,气咻咻地望回去:「干、干嘛这样看我?」 宋楚云:「我们甜甜想办婚宴了啊?」 「没、没有的事!」小夫郎骤然咬唇,连糖葫芦都顾不上吃了,偏过头一个人生闷气。 他们有县令大人亲自开具的成婚证书,就算不办婚宴,也没人敢不承认他们是对合法小夫妻。 家里盖的新房就是为了成亲用的,宋楚云说过,他不能在原身简陋的破屋子里和唐恬做他最想做的事,这一点小夫郎心里一清二楚。 第148页 他之所以这样说,还是为劝人别沾染高利贷。他不图家财万贯,荣华富贵,他只图身边每一天都有宋楚云。 反观姓宋的,唐恬的这番慷慨陈词是他一个字没听进去,脑子里唯一闪过的念头就是:要不给小夫郎买条毛茸茸的尾巴系在腰上吧?这样生气时可以一甩一甩,肯定会更加可爱。 唐恬这回是真不高兴了,看着半碗奶糖酥酪让宋楚云吃个精光都没肯说话。 惹得做夫君的那个只能耐心安抚:「别气了,甜甜。你相信我,我的钱来路都正着呢,那些个违法犯罪的事我绝对不会碰。」 「真的?你保证不借高利贷,还要保证大鑫大扬他们都不沾染这些。」 宋楚云莞尔:「我保证。」 唐恬脸色这才好看些许:「那你准备做什么活计?前前后后加起来要一二百两呢,难不成咱们那四亩地里能掘出金子来?」 「说不准噢。」 唐恬狐疑的看向他。 钱只是有着落,还没真揣进口袋里。宋楚云怕说多了又惹他瞎想,于是卖了个关子:「后天孙掌柜要来收成第一批秋季的蔬菜,到时甜品店能不能顺利开起来,结果自然见分晓。」 谈生意做买卖这档子事唐恬是不怎么管的,出于对宋楚云的信任,他率先止住话头:「那好吧,如果是合理合法挣来的钱,想怎样用我都听你的。但你不要瞒着我,好的要跟我说,坏的也要跟我说。」 宋楚云抿去唇角沾的奶糖汁,笑容清晰明朗:「一定。」 - - 在馄饨摊子上吃吃喝喝小半个钟头,两人撑得快走不动道了。要不是碰巧看见有拉木头的牛车从路上经过,唐恬差点都要忘记他们这趟出门是干什么来的了。 木场在镇子的郊外,和明鹏砖厂隔门相对。 好些看完砖的人会顺路转进木场,定个家具大件,或是买几张八仙桌、太师椅。一趟就能把屋里屋外全干齐活,可谓是十分方便。 宋楚云上回就是在镇上这家砖厂里买的砖,老闆很会做生意,结算时送了他一张名帖,凭此名帖到对门的木场去买家具能优惠。 迎客的伙计见他们穿着不俗,就知是两位贵客。再见到砖厂老闆给的名帖,愈发热情起来,一面朗声吆喝一面弓身把他们往里头让。 「二位今儿来这儿啊就算是找对地方了,咱这木场开了可有些年头了,镇上的家私陈设铺那都是从咱家进的货。制物的木材产自青丘锋,全是生长十年以上的顶级松木。」 伙计引他们进到里间,唐恬原以为里间是喝茶听介绍的地方,不想穿过门廊,入眼满是制作完成的桌椅柜檯。 大到整张的床,小到案柜上的雕花摆件,满目琳琅,应有尽有。 「不知二位想看点什么?是为开店做装饰,还是自个儿家里要添器具呢?」 唐·勤俭持家·恬:「我们想简单看个衣柜。」 宋·败家子·楚云:「装点成亲要用的新房。」 伙计接待多了这样的小夫妻,眼神在宋楚云和唐恬之间流转几瞬,精准找到目标客户。 「既是为成亲做装点,那样式上就得大气,哥儿瞧瞧这个八开门的六层镀漆镶镜衣柜,这是咱家卖得最好的一款。容量大不说,以后有了孩子,一家几口人的衣裳都放得下。关键是门上就有铜镜,穿戴衣物无需再买镜子了。」 伙计殷勤向唐恬推荐,也不知是看准了家里定物什得他说了算,还是拿捏了他好性子容易被劝说成功。 小夫郎围着衣柜转了两圈,还伸手摸了摸上边刷的朱漆。 宋楚云笑道:「喜欢么?」 「喜欢是喜欢,可未免太大了些。八开门的六层衣柜....放了它,咱们床放哪里去?」 单看这衣柜大小,在大橱里舖上褥子都够两个人睡的了。宋楚云不仅不介意拿它当床,反而很中意那面落地铜镜。 ——要是关上门在镜子前做点什么,以小夫郎容易害羞的脾性,必然会有出乎意料的效果。 唐恬还没发现他夫君脑子里现在都是些难以启齿的画面,注意力被旁边一个稍矮些的衣柜吸引,步子便迈到那边去了。 「啧啧,哥儿真是好眼光!这个衣柜在销量榜上排名第二,被广大顾客称之为姑娘小哥儿的梦中情柜!」 伙计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是不是梦中情柜唐恬不清楚,但这衣柜是比旁的别致些。柜门不似寻常的开拉门,而是底下装了滑道,可供左右推拉。 这样的衣柜节省空间,能让房间看上去更大。顶上还配套有两个顶柜和四个底柜,顶柜收纳厚被褥,底柜收纳袜子、鞋垫、针线包等小物件。 其中一个底柜暗藏玄机,里头还有一层,带着烙花铁锁,能放珠宝钱盒等贵重物品。 唐恬对这个衣柜很是中意,来回看了两转道:「劳烦问一下,这个售价多少?」 「这衣柜原价三两八钱,二位是砖厂老闆介绍来的,理应享有优惠,打完折之后的价格是三两二钱。」 一钱银子就是一百文,相当于这个衣柜要三千二百文,而且还是打完折之后的。 唐恬一听这价格心就凉了半截,衣柜是小,最大头的床还没买呢,一张圆床定做起来花的钱比衣柜只多不少。 「那算了.....我们再去别家看看吧。」 第149页 「怎么算了?」宋楚云揉他的头:「不是很中意么,中意咱就要这个。」 「三两多.....有这钱拿来给我买零嘴不好吗?破柜子不会动弹,我还会给你叠衣裳呢。」 宋楚云简直要被逗得笑出声,拉他到一旁悄声咬耳朵:「甜甜乖,咱不和木头衣柜比。我知道你是心疼钱,我们盖房子买材料花了八两,手上还剩五两,大鑫前一阵摆摊收益的一两也在我这里。孙掌柜后天来结菜钱,初步估计不会低于十两,一共十六两,买几样家具还是够的。」 「那钱也不能全拿来买家具了啊,总得留一点办更重要的事。」 「这就是头等大事,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 宋楚云哄他:「你放心,甜甜,该留的我会留。你只管花,怎么挣钱我来想办法。」 宋楚云的保证一向都是有份量的,唐恬心里明白,想办法一说在他夫君这里从不是推诿託词。 「你既这么说.....那好吧,衣柜就要这个。」 「这才对嘛。」宋楚云牵他的手:「走啦,甜甜,夫君再带你去看看可以盖方被子的圆床。」 第88章 提到床和床上用品, 那可算是触及到了宋楚云的高度舒适区。 唐恬一路被他牵过去,没到两柱香的功夫就彻底失去了话语权。全程只能做个满头问号的旁听者,以及一个不会说话的点头机器。 宋楚云:「这床架子顶上能装挂钩不?就是那种能挂生绢, 还能挂点铃铛之类的小钩子?」 木场伙计:「如果您有需要,咱家可以定制。」 宋楚云:「好好好!」 小夫郎隐约感觉到所谓的『生绢』和『铃铛』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但他没敢问出口, 以免宋楚云当众说出某种有伤风化的虎狼之词。 宋楚云:「这床垫和床是配套的吧?承重力怎么样, 压的时间久了容不容易变形?」 伙计:「咱家的床质量您放心,就算长时间把两个人的重量往同一个位置上压, 也不会产生变形或凹陷。」 宋楚云:「行行行!」 小夫郎从他的语气词里察觉到了一丝丝的不妙, 怎样睡才会长时间把两个人的重量往同一个位置上压啊, 简直细思极恐。 宋楚云:「这方形靠枕是买床配套赠送的么?尺寸有点小了, 看在买大件家具的份上, 能不能免费进行个尺寸升级?」 伙计:「您二位是贵客, 这点小要求当然要无条件满足。这两个方形靠枕您照样拿回去,小的再额外送您两个软枕,拿来垫腰垫背都很好。」 宋楚云:「不错不错!」 小夫郎看着那两个白胖胖软乎乎的枕头, 已经开始有点腰酸了。 犹豫半晌,他还是惴惴不安的提出疑问:「枕头我们不缺呢,要不这两个就别要了吧?」 「那怎么行,我们床榻上的枕头是睡觉用的, 有一面用荞麦填充,比较硬实。不比这个全是棉花的枕头,柔软点才不会把你腰上磨红。」 唐恬:「.......」好贴心噢, 但枕头不拿去枕头, 为什么会出现在腰上?! 宋楚云解决完这一系列的问题,最后付定金时那叫一个笑逐颜开。伙计被他这爽朗的笑意感染, 好事做到底,作主额外赠了一份新婚大礼包。 「凡是在咱家定制新房用具的夫妻都会享受到礼包优待,不过您二位爽快,这礼包里的东西比赠给寻常夫妻的要齐全数倍,预祝您二位新婚快乐,百年好合。咱家还有给孩子用的摇篮和小型餐椅、学步车,欢迎下次光临!」 「好说好说。」宋楚云一手拎礼包,一手牵夫郎,满面笑意那是遮都遮不住。 除开买床和买衣柜两个大件,其他诸如床头柜、壁橱、碗柜,就都是小额开支了。 手头的几两银子全交了定金,约好等衣柜门上安好铜镜,床顶安好挂钩,验货无差后再交付剩余尾款。 宋楚云抖抖钱袋,一锭锭的银子花出去,留下的全是散碎铜板。数一数,竟还有一二百文。 「甜甜,你还想吃点什么?咱买了带回家去慢慢吃。」 小夫郎心疼那几锭银子,说什么都不肯买零嘴了,生怕赶不及在孙掌柜收菜前遇到要用钱的紧急事。 宋楚云劝说无果,只得依他的话,揣好钱袋拢在怀里,不让家里仅剩的一点『保命钱』掉半个铜子儿。 - - 原本孙掌柜约好了是后天来收菜,不料隔天一早一辆油布马车就停在了老宋家的小院门口。 「哟,孙掌柜,来这么早?进屋喝杯茶先?您略坐一坐,等我洗把脸就和您一起去田里。」 「不急。」孙掌柜笑笑,随便拉了张小板凳就坐下:「家里有夫郎就是好睡,这还算早啊,我来的时候已经到田上去转过一圈了。」 「是么,您可瞧见田里的秋白菜跟搭架黄瓜了?这一季收成多,还没到正秋收时节呢,前边种的庄稼就都着急要收了。」 小夫郎的金手指一直在持续性起作用,即便近来他没怎么上田里去转,收成速度和品质仍保持着前列。 孙掌柜对此无有不满,连语气都带着欢欣:「那白菜一株株又嫩水份又足,黄瓜也是沉甸甸地挂在架上,我怎么能没瞧见。我本想着明日再来,赶巧今儿我那当讼师的外甥女有空,吵着非要来看看商户收菜,你可别嫌我叨扰。」 第150页 「怎会。」 宋楚云用绢帕抹了把脸,把盆里的水浇在三分小田里润土。动作与村里种田的糙汉子一般无二,只是举手投足间莫名有种不拘小节的洒脱之意。 「您外甥女是讼师啊,这年头讼师可不好当,还是个姑娘家。那当真是女中豪杰,不让鬚眉了。」 「宋小郎谬赞,她这会儿就在马车上等我们呢。你要是忙完一会儿去田里,不妨让她同你打个招唿。」 孙掌柜听他夸自家外甥女,忙指了指马车的方向。 宋楚云礼貌性的抬眼望去,果然见马车帘子后边半张朦胧侧脸:「要打招唿也该是我主动,哪能让她一个姑娘家受累。孙掌柜且再等等,我同夫郎交代一声,就随你去田里。」 上回孙掌柜有意介绍自己女儿给宋楚云认识,让他不动声色的给驳了回去。这回又带个外甥女来,醉翁之意不要太明显。 唐恬昨晚让人按着体验了下新婚大礼包里的几样小玩意,这会儿正撒娇赖床不肯起。宋楚云也乐意惯他,只给亲亲额头交代好去向。 「你早点回来,我想吃烤鸡,别让大金烤,他会把鸡腿给我烤煳的。」 小夫郎缩在被子里嘟哝,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无比可爱。 宋楚云没忍住在他鼻尖上啄了一口:「行,等我把钱袋子装满,婉拒掉那个女讼师就回来给你烤鸡腿。」 「那你把钱袋子装满一点,昨晚我怕买不起米,晚饭都没吃饱.....」 和女讼师比起来,小夫郎的重点似乎全都放在了钱袋子上。宋楚云痛心疾首,你夫君都被人惦记了,这崽子怎么还能安安稳稳睡成一团的? 不等他再度述说自己坚守男德,绝无二心的誓言,唐恬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甚至无意识的哼出两声诱人鼻音。 宋楚云:也就是说,咱堂堂八尺会做饭会干活会疼老婆且容貌俊朗无不良嗜好的男儿,没有一只钱袋子有吸引力。 呔,没有说骚话秀恩爱的机会,很伤心。 - - 宋楚云给唐恬掖好被角,对着他赏心悦目的睡颜好一番嘆息惆怅过后,终于想起了还有正经事要做。 孙掌柜藉口油布马车太小坐不下,建议宋楚云去和他的外甥女凑合挤一挤。理由是『没人会把做讼师的姑娘当女人看,带来的家丁小厮都是自己人,统共没二里地,瞧见了也不会说三道四』。 宋楚云表示他考虑的很周全,而后毫不犹豫的骑上宋初八,证明除了夫郎他坚决与一切异性保持距离的良好态度。 车马疾驰,很快就到了地里。 收菜、称菜、结算菜钱,这些事都是做了好几回的了,现下有家丁小厮帮忙搬运,能用得上宋楚云的地方少之又少。 孙掌柜闲来无事,索性一边拉一个,领着宋楚云和外甥女三个人站到田埂上去聊家常。 「这次的菜收成不错啊,养了大半年,薄田也养成良田了,产量日渐上涨。宋小郎照料田地辛苦了,清荷,快把你带来的咸鸭蛋赠给宋小郎。」 阮清荷闻言递上一方木盒,打开里面是九枚用红绸布包裹的咸鸭蛋,颗颗个头硕大,圆润饱满,不难想像里面的蛋黄有多细腻爽口。 宋楚云却不接:「多谢孙掌柜好意,咸鸭蛋宋某和夫郎在家也制了,正吃着呢,味道极好,回头我送些去给您尝尝。」 「家里土方法制的没有这种香,我那外甥女家就是专做腌货的,这蛋吃起来比腌肉还下饭哩。」 孙掌柜一笑一脸的褶子,见宋楚云迟迟不伸手,也架不住尴尬,忙帮着接过来:「宋小郎啊,是这样.....你我相识也快近一年了,我知你是个靠得住的实诚人。我这外甥女呢,要不是早些年家里寒薄,逼得没办法才去做了讼师,她一个女儿家,不比男子那么容易寻到活儿,这些年是吃了不少的苦......」 「您有话不妨直说。」宋楚云无情打断,他来田里是为给夫郎装满钱袋子的,不是来听孙家直系亲眷过的有多不容易。 孙掌柜被哽了一记,搓搓手涩声道:「快人快语.....既这样,那我就不兜圈子了。令夫郎不能生育的事我有所耳闻,为着宋家有后思量,我有意把外甥女许给你做二房。一来她家做腌货,我听说你在村里的集市上有个摊子,要是能成,他们家愿意把货物放在你摊子上售卖,不愁来日不能开成店面。」 「这二来嘛....两家结了亲,我们的供货合约还能继续往下续。过了这一季合约就到期了,你也知道,喜莱饭庄的生意刚好大半年,可不能断在这个节骨眼上......」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稳住他这个菜品供应商。 宋楚云心里暗笑,用妹妹家的外甥女换自家饭庄生意长久不衰,所谓无商不奸,便是孙掌柜这股清流也难逃此论。 「孙掌柜是怕我供完这最后一季就不续约了是吧?我可以答应你,往下续约的事没问题。不止续约,我还可以白给你供菜,一分钱都不收。」 「这....」 孙掌柜是做生意的人,自然清楚宋楚云不会这么简单就同意续约。况且菜品白供应,一分钱不收,那他辛苦一场图什么呢? 果然,宋楚云笑笑,眼尾眯出道狡黠笑意:「我有个条件,你若答应,这些菜就分文不取,全都归你。」 第89章 孙掌柜提着心等他的后话, 宋楚云也不故意拿姿态,坦言道:「让我入喜莱饭庄的股,每个季度按饭庄的总利润进行分红。」 第151页 原本他们之间是菜农与商户的单线供应关系, 宋楚云只负责提供菜,孙掌柜专管料理饭庄经营。 喜莱饭庄是自家营生, 若是有外人参与, 这就不免让孙掌柜有点犯嘀咕了。 「宋小郎可是对菜品单供我这一家不满意?怕生意做小了没有上升空间?这个你不必担心的, 我准备明年把隔壁的两间铺子盘下来,扩大饭庄的经营地盘, 店铺扩大, 菜量需求自然会上涨, 届时你也能从中受益。」 「孙掌柜误会了, 我对单供你一家没什么不满意, 更没有担心生意会做小。咱们合作这么久, 相处的还算愉快,鑑于对喜莱饭庄日后的发展考虑,我想孙掌柜总不会和钱过不去吧。」 宋楚云莞尔笑道:「我听说喜莱饭庄如今在镇上小有名气, 不少人慕名而来。孙掌柜与其守着一个小小的饭庄做死生意,不如再把名气打响些,把招牌做出去,最好做成个连锁品牌。」 孙掌柜听不大懂连锁品牌的意思, 但他隐约觉得这是一个商机。出于一分钱不花白得菜的诱惑和对宋楚云的信任,他提出疑问:「宋小郎刚刚说的入股,究竟是怎么个入法?」 「很简单, 我参与喜莱饭庄的收益分成, 饭庄一个季度挣多少银两,我按比例拿我应得的部分。而我提供给饭庄的好处, 就是无条件免费供应所有菜品,我再拿挣来的钱去买地招小工开垦,不管是盘一间铺子还是两间,我都按需求一斤不少的供菜。我虽说占了个名誉股东的身份,但实际上就是一个甩手掌柜,并不干涉饭庄内的任何经营。怎么样,孙掌柜,考虑一下?」 宋楚云说完就乖觉踱步到一旁看伙计搬菜去了,充分给足时间让孙掌柜消化掉这些信息。 孙掌柜则凝神思索,分析其中的利与弊到底哪个更大。 诚如宋楚云所说,生意越做越好,饭庄扩建经营规模,那四亩地迟早会不够用。 要是宋楚云入了股,表面看着是分去一部分利润。其实按原先那样算,菜品供应量上去了,用来收购蔬菜的支出也会水涨船高。 他保证了饭庄的正常需供,饭庄规模大了收益就多,能以钱生钱,迟早把两层楼的小饭庄做成几进几处的大酒楼。 还有就是那个连锁品牌,倘若喜莱饭庄保持生意红火,人传人把名气传出去,攒够钱不是能到淮昭镇以外的地方再开一家店么? 到时候影响力增加,设法和当地的官员、富商们走动走动,躺着数钱的好日子几乎指日可待! 孙掌柜脑子里闪过无数帧腰缠万贯的画面,不等宋楚云要卷裤腿子下地去帮忙,一手拦住他便道:「我同意了,不过我得先问问,你的占股比例怎么算?」 有孙掌柜这句话,宋楚云就知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 他沉吟片刻,浅笑道:「我只供应了菜品,除开店面本身就有的投资、加上您一家子的人力,再算上这些年经营打出去的名声。我占不了多少股,每个季度拿纯利润的三层分红,年底一季四层分红。」 没有上来就要五五开,孙掌柜表示这个分成他还是比较能接受。 「好,且容我算算....我算算啊。」 孙掌柜让伙计拿来一方算盘,懒得找地方搁置,往膝盖上一架就噼里啪啦拨动起来。 喜莱饭庄上个季度总收益共一百三十二两,按这个算法,他得给宋楚云分个近四十两。这数额乍一听是有点多,实则扣除本身就预计支付出去的菜钱,也就多了个小二十两。 买地、开垦、招工人、种植打理这些事不需要他操心,等饭庄规模扩建完成,纯利润会翻倍甚至翻上好几倍,这样算起来是稳稳的能赚钱。 孙掌柜略一合计,利落收了算盘:「成交。」 宋楚云就喜欢和爽快的人打交道,抬手要问随行的家丁要纸笔,拟一份新的合作契约。 「哎,不劳烦宋小郎,这不是有个现成的讼师么,让她来拟就好。」孙掌柜呵呵笑,挤眉弄眼地把阮清荷往宋楚云身边推了推。 阮清荷这名字听上去是个温婉秀气的小姑娘,可不知是不是做讼师的原因,本人在面对开具契约的事情上严肃又认真。 弄得宋楚云见她板着一张脸,怀疑双方不是在谈盘满钵满的生意,倒像是他在和孙掌柜处理劳务纠纷一样。 「写好了,契约生效从下一季开始,也就是新一年的合作契约。」阮清荷把拟好纸页分别递给孙掌柜和宋楚云,等他们两个人签字按下手印再两方交换。 「我打算明年一开春就扩修店面,你开垦培土还要花上几个月,我看占股的事不如从这一季就开始?你那盖着房子呢,手头宽裕些,早点买地也能早点供应啊。」 饭庄夏季生意最萧条,反之年底生意最兴隆,需要的菜品是平常季度的两倍不止。孙掌柜等不及冬天再分出红利来让宋楚云去买地开垦,现下这个时节赶上秋收,有些收成不好的地愿意卖的也多。 宋楚云正想着怎么旁敲侧击一下,让孙掌柜松口从这一季就开始分红,可巧对方主动说了。 「孙掌柜所言极是,宋某没有异议。」 他们两相商定好,阮清荷就把契约拿回去又改了改。宋楚云和孙掌柜看过没问题,头碰头签字按下手印,再交换契约各自保存。 因着这个季度就要入股,那些菜也不必在田里称重算价钱了,等回头运到仓库,在门口称完登记入册就行。 第152页 宋楚云作为东家之一,有权过目饭庄的帐册。孙掌柜这趟出来没随身携带,就招唿他一同去镇上一趟,过目帐册加领现银,大几十两银子,得走下帐房先生拨款的流程。 横竖是去拿钱,宋楚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腿一抬就要去骑宋初八,结果又被孙掌柜给拦下了。 「宋小郎,我那外甥女为人的确不错,你真不给她个机会再相处相处?」 宋楚云无奈,觉得有必要拿他那什么都吃就是不吃醋的小夫郎当个挡箭牌了:「孙掌柜的好意我心领了,不是我不愿给机会多相处,实在是家里夫郎管得严,不许我在外边和陌生女子说话。万一被他发现,搞不好要一哭二闹三上吊,跟我吵个三天三夜不罢休的。」 「嚯,我瞧着令夫郎是个斯文性子,不想还有这样的一面?恕我说句冒犯话,这夫郎啊是该对他好,可也不能太娇纵,男子有个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么?况且他.....是吧,你还不得想想法子早日开枝散叶。」 孙掌柜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土着,会说出三妻四妾的话宋楚云不认为很奇怪。 但一码归一码,无意冒犯不代表他可以把唐恬不能生育的事情挂在嘴上当谈资。 「道听途说的话信不得,我家夫郎身子好的很,无需孙掌柜操心。」 宋楚云凉声把话头堵回去:「甜甜真心待我,怕我在外头受人非议,所以遮掩了我无法生育的事实,反而推说有恙是他。噢....只是不能生育而已,其他功能都是正常的,孙掌柜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不礼貌。」 「咳、咳....原来如此,是老夫失言了。宋小郎和令夫郎可真是恩爱啊,甚好甚好......那个,时候不早了,要不咱们先回镇上?」 孙掌柜原先计划的就是把外甥女许给宋楚云做二房,一层生意,一层姻亲,保证能把合作契约续下去。 此刻契约也签了,八卦也听了,宋楚云看不看得上他的外甥女就不那么重要了。 只是孙掌柜心里还是有点子遗憾,宋楚云模样生得那般俊朗,将来不管是有闺女、小哥儿还是儿子,继承他老爹的眉眼一定都很出挑。 唉,挺好一个四肢健全的青壮年,怎么偏偏就不行呢? 宋楚云:你别太荒谬。 - - 去镇里的路上,宋楚云仍旧骑着宋初八。 阮清荷是被孙掌柜哄来的,对于给人当妾并不很情愿。可看到宋楚云如此样貌不凡,言行举止比那些受过薰陶的富家子弟强上数倍,不禁也拨起心底涟漪。 进了喜莱饭庄,宋楚云领着沉甸甸四十两银子笑得合不拢嘴,临走时孙掌柜感嘆这桩姻亲有缘无份,非要阮清荷把人给送出门。 阮清荷本就对他有层浅薄好感,闻言便半推半就的应允了。 「辛苦姑娘挪步,我还要上街去给夫郎买点东西,自个儿到厩旁牵骡子就成,你请回吧。」 宋楚云满心都在琢磨等下给小夫郎带点什么礼物回去,沖阮清荷摆手一笑,无意中流露出他身上的活泼少年气。 阮清荷被这笑晃花了眼,脸颊有些发烫,僵硬的喊住他:「等、等等,这个给你......」 她递上一张名帖,低声道:「我在镇上的一家书斋做挂名讼师,若是日后牵扯到打官司,可以到这个地方来找我。」 要打官司直接找纪思年多好,不用升堂就能把冤情向县令大人当面直诉了。 老话说的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宋楚云秉着这个道理接过来细看:「白儒书斋,行,我记下了,回头有需要定然请你帮忙。」 「嗯。」 阮清荷略一抿唇,神色比之前要柔和不少。 「告辞。」宋楚云把名帖塞进衣兜,两步一跨,细鞭一甩,生是把骡子骑出了马的架势。 他纵骡远去,挺拔的腰背在晌午骄阳里愈发惹人悸动。 阮清荷一路目送,直至宋楚云连人带骡消失在街转角,这才缓缓收回眼神进入饭庄。 他们都没有发现,饭庄对面的甜汤摊子旁的竹凉遮阳伞下,蹲了一个清秀俊俏的小哥儿。 唐恬两手捧着刚舀来的甜汤,气到鼓起脸颊。 ——宋楚云竟然背着他在外边和陌生女子说话,不仅把人家姑娘给的东西贴身放着,还对那个姑娘笑! 哼! 姓宋的!! 你完了!!! 第90章 离开喜莱饭庄, 宋楚云一门心思地找寻起了给唐恬带回去的小礼物。这回揣着的是货真价实的几十两银子,白花花,亮闪闪, 比那能敲出清脆声响的铜板可更吸引人。 他在思绪里搜索了一番小夫郎说过的话,庆元斋的点心每样必不能少、答应给沐哥儿捎带的同款泥人福娃、书斋新上的胭脂砚和狼毫笔、还有替换澡室的洗脸方帕子以及一盏镂空雕花的琉璃灯罩。 大大小小的傢伙什装了一满褡裢, 宋初八对身上的重量有些许不满。回去路上一个劲地尥蹶子, 差点把最占份量的宋楚云给活活掀下去。 一人一骡连甩带晃总算到了家, 宋楚云迫不及待要向唐恬献宝,却不料被告知小夫郎上午就出了门, 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他说了要去哪里没有?外头太阳这么大, 你们怎么不拦着点?」 「我们拦了, 可夫郎说他就是去镇上看望下生病的旧友, 嫌人多嘈杂, 叫我们不许跟着。」 第153页 探望生病的旧友, 那就是去看愿哥儿了。 知道大概的去向,宋楚云稍稍松了口气,把带回来的东西简单归置一番, 又重新骑上骡子。 「晚饭你们哥俩自己拾掇就成,不必等我们吃了,我往镇上走一趟去接夫郎。」 「哎!」 大金小金应了声,各自在院子里忙活开。 宋楚云上回去愿哥儿家接过唐恬, 记得那条有鞋匠铺的巷子,可惜到了那儿,四下打听半晌都没有寻到人。 唯独只有个坐在树荫下补鞋子的老匠人说了只言片语:「噢, 一个多时辰前是有个瘦瘦的小哥儿从门前经过, 个子不太高,模样瞧着很清秀, 就从我这门口过去的。至于去了哪里,那我就不清楚咯。」 一般来说唐恬不会独自一个人离家,就算是来镇上探望愿哥儿,也会和大金小金交代好详情,以免宋楚云回来找不到人着急。 按小金所说,唐恬上午就出了门。算算时辰,一来一回加上看人的功夫,这个点早该到家了,没理由沿途大路和小院都不见人影啊。 宋楚云心里隐约冒起些不安。 他设想了几个唐恬有可能会去的地方,然而顺街找去,半只小夫郎都没出现。 学堂大门紧闭,说是朱夫子被曾经的同僚请去赴清谈会,已经离家两天了。今儿家里没来客人,是以不知唐恬下落。 庆元斋他买点心时就去过,眼下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辰,大街上行人甚少,一眼就能望清小半条街上的所有摊子。 宋楚云满腔装满钱袋子的欢欣被找不到人的焦急替代,他眉头紧蹙,决定再度绕回愿哥儿家仔细询问下内情。 牙行的老帐房提早从临镇回来,见外孙身子不好,便强拉他上医馆去看个究竟。 愿哥儿有孕这事彻底瞒不住了,宋楚云去的时候听见院门内传来悽惨哭声,还伴随有摔砸东西的怒骂。 他驻足片刻,最终还是咬牙放弃了敲门行为。 镇上找不见人,说不定是擦肩而过,这会儿回去唐恬已经在家了呢? 宋楚云兀自暗忖,主意打定,立刻头也不回的驰骡狂奔。 - - 天不遂人愿,小院里大金小金两兄弟在埋头做饭,看到他一个人回来,哥俩疑惑道:「您不是去接夫郎了么?怎得不见他人咧?」 兜转这些时辰,宋楚云的焦虑程度直线上升。 以前他出任务遇到命悬一线的危难时都没这么慌,但现下涉及小夫郎,他不得不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反覆分析从村里到镇上主路的走向以及有可能会发生的任何情况。 宋初八许是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任凭宋楚云驱使,从村里骑到镇上,再从镇上骑回村里。 一个人找总没有四个人来的快,宋楚云言简意赅:「夫郎不见了,大金小金,你们哥俩一个去村东头一个去村西头,重点看看有溪有船的地方。大鑫,你上唐家去转一圈,带把铁锹,要是甜甜在那儿直接动手抢人,出了事算我的。」 「那你呢?」大鑫依言扛起锹,薅上衣袖露出两条粗壮的臂膀。 「我去镇上找帮手,无论如何,天黑之前务必要找到甜甜。」 在找寻唐恬这件事上容不得半点玩笑跟疏忽,尽管他们三个都不知道小夫郎怎么突然就失踪了,但听宋楚云的安排肯定没错。 大金小金出门前也一人往肩上套了捆绳子,怕唐恬贪玩跑去溪边,省得到时候人找到了不便施救。 宋楚云交代好他们各自行进的方向,自个儿则骑上骡子,准备沿镇上的主街挨家挨户展开地毯式搜索。 而就在此时此刻,让大家心心念念的小夫郎正拍着圆滚的肚皮在纪思年房间里鼓捣冰扇。 他生了一整个下午的闷气,先是冲到卖冰镇西瓜的摊子上进行报復性消费(宋楚云担心他吃多了冰西瓜会胃疼,吩咐家里的西瓜不许放在井里冰镇)。 之后又到茶楼听了几炷香的书,磕了半碟瓜子嫌没意思就走了(宋楚云和姑娘谈笑风生私相授受,他也要过把找姑娘搭讪的瘾。但茶楼没有姑娘,只有一个鬍子花白的老说书先生)。 从茶楼里出来唐恬还是生气,买给愿哥儿的甜汤让他一怒之下炫了。都走到人门口了,想着心情不好干脆临时改主意,等过两天再来探望。 他闷头在大街上走着,外边太热,回去又不想看见宋楚云。恰好纪思年跑到武馆私会情郎,瞧见他径直就给捞上了马车。 就这样,唐恬被纪小公子拐进了县令府。 纪思年本着要给宋楚云吃顿教训的『好意』,安慰唐恬说着人上门去通报过了,单等做夫君的那个来接就行。 实则小公子背地里偷偷拦下家丁,蓄意制造出唐恬失踪的假象,打算让姓宋的好好着次急。 不管方式方法如何,总之他的目的是达到了。 天光将要擦黑的时刻,唐恬翘首以盼终于等到了来接他的人。 和宋楚云一起来的还有一张小夫郎等身画像,他进门第一句就是:「快帮帮忙,借几个人,我家媳妇儿丢了!」 纪思年:「.......」正常上衙门报官的流程好像不是这样的。 唐恬:「......」弱弱探出小脑袋。 「夫君.....」 宋楚云眼见纪思年身后露出半张熟悉的脸,脚下步子一顿,心跳似是漏了一拍:「甜甜?!」 第154页 「嗯,我在这玩儿呢,你怎么才来啊——」 宋楚云不由分说一把把人圈进怀里,上上下下看了一整圈,察觉唐恬除了肚子撑得圆了些以外没有任何变化,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吓死我了。」 小夫郎原本还有点余气没撒完,瞧见他额角淌下来的汗不由止了话头:「我来镇上看愿哥儿,半路遇到了纪公子,他带我到府上做客,跟我给了好多好吃的点心呢。」 「庆元斋的点心我也一样给你买了一份,咱回家再吃。」 「哎哎,这就想领人走了啊?」纪思年侧身挡住去路,要不是打不过宋楚云,他都想把唐恬抢回来扣着了:「恬哥儿,别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呸!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宋楚云:「?」 「我什么时候见异思迁喜新厌旧了?」 「就有.....我都看见了,你在喜莱饭庄门口对别人姑娘笑,还私藏她给的东西。」 小夫郎低声分辨,连带即将被接走的欢喜也消去一大半。 宋楚云十八核大脑疯狂回忆,顷刻间就找到了癥结所在。 他无奈失笑,单手把小夫郎扛到肩头,顺便把忍了大半天的烦躁无差别攻击在纪思年身上:「这事等我回去再跟你解释,多谢纪公子好心,款待的很好,下次别款待了,告辞!」 好不容易找到人,哪能浪费时间在这里跟纪思年打嘴皮子仗。 宋楚云懒得走门,扛着人也不耽误翻墙头,三蹦两跳就带着唐恬从院墙上翻过去,徒留满院被纪思年召过来的护院原地罚站。 - - 回去途中宋楚云向唐恬简略述说了一遍今日找人的心路歷程,小夫郎这才知晓原来闹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心虚加愧疚,他便默默坐在骡子背上消食,连闷气也不好意思生得太明显了。 宋楚云带人回来,找寻一圈无果的三个人忙迎上去问长问短。小夫郎瞧他们衣裳里外都汗湿了,更是结结巴巴的道歉,表示连累他们大热天还这样辛苦一回。 「我们这都算不得多辛苦,老大今儿是遭了罪了,一整天滴水未沾,颗米未进。小嫂子,我看你还是好好慰劳下老大吧,不然惹恼了这尊菩萨,你只怕很要吃些苦头的哟~」 大鑫挤眉弄眼暗示,不止如此,还抬抬下颌,方向直指里屋的床榻。 唐恬脸颊羞红,既为宋楚云在意他而开心,又因憋着股子余气没地撒而愤懑。胆大包天的剜了他夫君一眼,率先跑进屋了。 宋楚云好笑,晚间吹来的凉风扫去心头焦虑和马不停蹄的疲惫,小院众人在大鑫的调笑中恢復往日地松弛惬意。 他就着没用完的半盆井水兜头一浇,也不等水干,胡乱捞过条手巾擦了擦,就预备回屋进行『小夫郎街角偶遇抓包吃醋跑走』的扫尾工作了。 第91章 宋楚云进屋的时候, 小夫郎正在桌前埋头抄书。 略显纤细的骨架在灯烛映照下越发单薄,去年冬天养起来的圆润经过一个盛夏消磨,反倒比刚被抢来当夫郎时更加消瘦了。 宋楚云打从身后揉了揉他的脑袋, 哄孩子一般把笔抽走,换上七八样装了一盘子的点心。 「还在生气呢?」 「哼......」 小夫郎偏过头不予理睬, 挤出声鼻音儿表示此刻心情不佳。 宋楚云让他逗的笑出声来:「我可早就跟你报备过了, 你只惦记钱袋子有没有装满, 都不在乎我被人惦记。甜甜,我好伤心吶。」 恶人先告状这套对唐恬没用, 他气鼓鼓搓手指头。目光从他夫君脸上挪到点心盘子里, 又从点心盘子挪到宋楚云脸上。 早上那会儿没睡醒, 仅剩的一点清明都放在解决家庭生计的大事情上了, 哪有精神听全宋楚云说的话。 就算是提早进行过报备, 说好的是去地里, 怎得又出现在了镇上。这还是刚巧偶遇看到的,要是没看到呢,指不定和人姑娘把酒言欢谈笑风生了。 ——亏得昨晚他那么听话, 那么配合,白让大尾巴狼占了那么多的便宜。 宋楚云在哄小夫郎这档子事上有着消耗不完的耐心和千金不换的意趣,见唐恬自个儿胡琢磨不理人,索性凑过去亲他。 细腻的亲吻是小夫妻之间绝佳的助兴剂, 以往这招百试百灵,唐恬纵使有再大的性子也会被亲的服服帖帖。 但这次不一样。 宋楚云刚要碰他,脸还没凑过去, 就被唐恬毫不留情的避开了。 「怎么了, 甜甜?你乖乖的,别生气, 听我跟你解释.....」 「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和她什么都没有。」 只要他想,宋楚云甚至能保证这辈子不再和那姑娘说半句话,这点自信唐恬还是有的。 可他却不想。 「夫君,我作主帮你纳个妾吧?」 「嗯?」 宋楚云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自家小夫郎这是钻进牛角尖了。 「我们甜甜这么贤惠呢?还没圆房就想着给夫君纳妾了。说来听听呗,有合适的人选没有啊?」 宋楚云这话一说生是把小夫郎的眼眶给逗红了,唐恬脸颊微鼓,强撑着不让水汽涌上来。 「夫君说谁好就纳谁,我听你的。」 「不是你作主帮我纳妾么,当然是我听你的了。」 第155页 宋楚云含笑,一脸无条件接受安排的顺从模样。 唐恬本以为他会变个脸色严词拒绝什么的,哪知这人压根就不带拒绝。观其笑意,说是早有期待也未可知。 「我没你那么见多识广,身边没有合适的人选,还是夫君你自己作主吧。」 「好嗷。」 宋楚云笑笑,放松后腰倚在桌边,似是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还翘起条腿轻轻摇晃。 「今儿孙掌柜给我介绍了他的侄女,那姑娘倒是个沉稳性子,在镇上做着挂名讼师。要是纳了她,以后遇上麻烦事不就有现成的人帮忙打官司了嘛。」 「嗯......」 「或者孙掌柜的千金也不错啊,两家合作这么久,现下又结亲做生意。我那摊子大可以不摆,直接去喜莱饭庄当少东家就成。」 「嗯......」 「算了,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村长前一阵还向我打听近况,言词间颇有点撮合我跟赵梓欢的意思。听说村长家的一个远亲在云枣镇当官,要是纳了他的小女,说不定能和官府攀上点子关系。」 「嗯......」 宋楚云越说越像那么回事,惹得小夫郎憋不住泪,咬紧唇角偏头不肯看他了。 没有什么比梨花带雨的美人儿更具诱惑力,相处一年多,唐恬性子开朗了些,个头长高了些,连那娇俏可爱的小动作也更多了些。 宋楚云心都要被他的小声啜泣给哭碎了,又是心疼又是怜惜,本能的把人圈进怀里,动作轻柔的吻他脸颊。 「瞧瞧,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怎么比刚认识时还爱哭了呢?」 「你欺负我......」 小夫郎缩在他怀里哽咽,指尖抓着衣襟,整个人看上去好不柔弱可怜。 宋楚云失笑:「你就仗着我喜欢你,可劲儿的撒娇吧。」 「那、那你会不会嫌我烦?」 「我是你夫君,不对着我撒娇难道你还想对旁人撒?小崽子,不听话。」 宋楚云就着抱他的姿势顺手拍了一记,小夫郎脸色顿红,支支吾吾:「你、你拍哪儿呢......」 「腰下面,腿上面,你说这是哪儿?」宋楚云得寸进尺,对着唐恬某个软软的手感很不错的地方来回摩挲:「还作主帮我纳妾,下回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按在腿上,裤子脱了给你长记性。」 和无理取闹被抓现行比起来,唐恬似乎更在意他的威胁。 下个月初三他就满十八了,哪有成了亲的小哥儿让夫君按在腿上脱裤子教训的。 这又不是在床上........ 不对,怎么就联想到床上了啊! 「我、我.....你.....反正不行。」唐恬耳尖烫到要滴血,没好气扒拉他夫君不安分的手:「是、是你欺负我在先,咱俩的事还没完呢。」 「行,事情没完就继续掰扯,你说我欺负你在先,咱们往前推倒推倒,要纳妾的话可不是你先说的?」 「你、你都背着我收人姑娘的东西了,我说两句不中听的话怄怄你还不可以?」 「可以可以。」宋楚云如今是快要争不赢他了,不禁扶额笑道:「牙尖嘴利,当初那个沉默寡言的甜饼小夫郎呢?你把我乖叽叽的媳妇儿弄哪去了?」 「呸....我一个好好的良家小哥儿夜夜让你糟蹋,这笔帐我还没找你算,你倒有底气问我要人。」 听听,这是正儿八经的良家小哥儿能说出来的话? 宋楚云莞尔:「入了我老宋家的门还想从良?看来是我过去对你太仁慈了,这样不好。」 他手头上的劲极大,唐恬假意挣扎两次未果,很快就被人扒去外衣稳稳丢到了被褥上。 「你干嘛.....我们还在吵架呢。」 「嘴是用来亲的,不是用来吵架的。」宋楚云义正言辞,恶狼扑食一般扑过去,把闹腾的小崽子压的动弹不得。 「甜甜乖,让我抱抱。」 唐恬憋了一下午的闷气在这一句呢喃轻哄中烟消云散。 他本来就没有因为宋楚云和姑娘说话而生气。 他只是这一阵抄书很累,加上睡醒之后没有吃到香喷喷的烤鸡,再加上眼见自己夫君让人惦记。 种种情绪堆积,他就想找最最喜欢的夫君无理取闹使小性子了。 以前他从不敢将这些负面情绪夸张化,那样做并不能得到任何回应,只会平白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烦恼。 可现在不一样,他有宋楚云,那个人会无条件无底线的包容他,接住他一切以想念、任性、吃醋为藉口的撒娇行为。 他用实际的行动在表明心迹——我已经把你全部包裹住了,不论你露出多少只爪牙,都休想逃过我设下的温柔牢笼。 而这个无死角的牢笼,唐恬心甘情愿在里面待上一辈子。 宋楚云提心弔胆大半天,在小院与镇上往返折转五六趟,此刻把人抱在怀里,才觉出点点身心放松的睏倦来。 他阖眼假寐了片刻,陡然想起什么似的,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在橱柜里找寻几瞬,取出他一路捧着回来的琉璃灯盏。 「这东西禁不住压,稍有点磕碰就会碎,但着实是好看。甜甜,你看上边有只大蝴蝶,灯盏一转还会跟着动呢。」 这琉璃灯盏是上回他们去定家具时唐恬随口说的,琉璃透光性强,镂空雕出花样,蜡烛往里边一放能就在墙壁上投射出纹案斑驳。 第156页 宋楚云手指一拨,灯盏上面的部分就缓缓转动起来。里屋墙上几只蝴蝶翩跹起舞,配上窗椽投进来的月色,很有点流光幻影的感觉。 小夫郎眼底也闪出熠熠星光,他自己都快忘了的话,可每一件宋楚云都会帮他记着。 「你真好......」 唐恬扭身往他怀里扎,有温香软玉投怀送抱,宋大尾巴狼就不故作姿态当柳下惠了。 两个人滚做一团,从亲到抱,再到身上的衣物离奇消失。 宋楚云始终坚守着底线,绝不在正式圆房前行越界之举。反而是唐恬,遭他亲的浑身发软,羞红小脸任凭摆布。 眼瞧小夫郎没有阻止的意思,做夫君的那个无奈苦笑,适当保持了一点安全距离。 同时心内暗诽:当初当兵时接受组织的考验都没这么难,就剩最后一个月了。该死的.....日子就不能过得再快一点吗? 这场嬉闹自然是以点到为止而告终,不过两个人都兴头正足,小夫郎真被『欺负』的泪光粼粼时居然还有力气动嘴,调侃他夫君要是纳了妾还有没有这么好的劲头。 宋楚云身体力行的告诉他答案,顺便分别检验了一下新婚大礼包里的种种玩意儿。以唐恬的反应来进行判断,哪样东西有资格出现在他们的新婚之夜上。 每个美妙时刻都註定会有件不愉快的事情出现搅扰,这次也不例外。 就在宋楚云落下这场欢愉的最后一个吻,准备抱上唐恬去洗个鸳鸯浴的时候,窗外蓦然探上颗不合时宜的脑袋:「不好了夫郎!上次来家找过你的那个小哥儿,刚刚跳河了!」 第92章 小金这话听的唐恬一惊, 鸳鸯浴都没心思洗了,衣裳一套就赶忙从床上爬起来:「怎么回事?」 「这、这我也说不清楚,方才我正在洗碗, 准备洗完碗去洗个澡来着,抬眼就见那小哥儿站在在院子外边。我想着他必是来找您的, 碰巧您又和主家在屋里, 我犹豫了半晌要不要去通报, 万一打搅了您和主家的好事......」 「讲重点。」 饶是唐恬这样的好脾气都架不住小金啰嗦半天,干脆出言打断, 让他省去那些杂七乱八的前缀。 「噢......那小哥儿来了也没说什么, 站了一小会儿, 见您和主家屋门紧闭, 说了声没事便走了。我瞧他那样子不大对劲, 就让我哥跟上去看看, 果然发现他径直去了河边,一个错眼的功夫,那小哥儿就跳河自尽了。」 唐恬听到这里心勐地抽了下, 连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人呢....救上来没有?」 「我哥会水,当时就救了,人虽然昏迷不醒,但好歹命保住了。夫郎, 您这会儿要不要去河边看看情况?」 人还活着就好,唐恬轻轻松了口气。 「下回遇到这种事,直接说结果。」 宋楚云也是无奈, 训完小金转而宽慰起唐恬:「命保住了就好, 别太担心,我陪你去看看。」 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有好些村民围在那里了, 这种事在村里是大事,听到风声自然都跑来看热闹。 村头的葛大夫正在给愿哥儿做检查,目前看起来是呛水昏迷,好在人没大碍,无甚性命之忧。 愿哥儿一脸惨白,人事不省的样子。湿漉漉的长髮披散,几缕卷在颈侧,愈发显得他羸弱干瘦,倒引起几个汉子的啧声怜惜。 「这小哥儿面生,似乎不是村里人吧.....也不知遇上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年纪轻轻的就要跳河,真是可怜吶.....」 「谁说不是呢,这个年纪怕是刚成亲,说不准碰上了不好相与的婆婆或是冷漠残暴的丈夫。唉.....好好的一个小哥儿,偏要受这么些无妄之灾。」 「这哥儿的确不是咱村里的,我前一阵上牙行送木材,见过他两次。听说尚未婚嫁,我瞧他样貌端好,还想着给我家大虎说个亲事哩.....」 这么说来,那就是没成亲的小哥儿了。 愿哥儿衣裳被水湿透,原本有些隆起的小腹此刻经湿衣紧贴,轮廓更加明显。 众人一听这话,登时风向偏倒。 「吁....没嫁人的哥儿就有了身孕,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好人。合该他受人戳嵴梁骨,想不开要跳河了结自己。」 「就是就是!咱柳丰村何时出过这么不检点的哥儿?呸!要死也不挑个好点的地方,白脏了咱们村里的溪河。」 「嘁,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哥儿救他做甚,依我看不如把他再丢回河里去的好,省得连累败坏了咱村里小哥儿的名声!」 村民们的闲言碎语起伏不休,刚开始众人还不敢说的太露骨,一旦有人应和起来,就什么恶毒的话都说得出口了。 唐恬闻言冷冷瞪了声量最高的那人一眼。 三瘸子是村里有名的窝里横,挑事惹非最为拿手。 他被小夫郎一瞪原本还有点不满,想张嘴怼回去。可瞧见一旁的宋楚云在活动手腕,当即就哑声熄火,往人群里缩了缩脑袋,不敢再冒头了。 「葛大夫,他人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醒来?」 唐恬见葛大夫停下动作,忙询问详情。 「肺里呛了水,能咳出来就没大碍,关键是动了胎气。得先找个平坦舒适的地方让他缓一缓,我再开几帖药稳住心神,动作要快,胎气稳得住则可保平安,反之则有可能一尸两命。」 葛大夫常为村里人医治头疼脑热,他的医术有目共睹,因而这番话既是定心丸也是敲警钟。 第157页 好在大金小金早去借了副担架来,两人合力抬起愿哥儿,就近先往老宋家安置下来。 - - 人往小院抬去了,村民们三三两两散去不少,却还是有几个闲得无聊的一路紧跟到院子里。 宋楚云找来旧衣让小夫郎帮着替换,他和大金小金分头去烧热水煎药。愿哥儿始终昏迷不醒,只在唐恬给他换衣物时无意识咳了两口水出来。 葛大夫是个极有善心的老医者,并没有因为愿哥儿未婚先孕就对他另眼相看。 事关哥儿的隐私,他耐心在门外指导唐恬拍背、按摩穴位,直到愿哥儿把肺里的水全部咳干净,身上的湿衣物替换完成,这才推门进去给人号脉。 愿哥儿咳出肺里的水,人虚弱到撑不起腰身,但总算是缓缓转醒过来。 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上自己小腹,察觉到里面的小傢伙还在,倏然淌下两行清泪。 「别怕,大夫说你只是动了胎气,好好喝几副药,稳住心神就会没事了。」 唐恬坐在床边轻声安抚,用热毛巾擦拭他冰凉的手掌。 「为什么要救我....我是个该死的人....不如让我和这苦命的孩子一同去了.....」 「傻话,只要人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要是命没了,让那些记挂你的人怎么办?再说你也该为孩子想想啊,折腾这么一遭孩子都没掉,说明他也想留下来呢。」 愿哥儿听到这话忍不住泪,倚在枕上连连啜泣。 从他的视角来看,单成那个负心汉一走了之,徒留他和孩子受人非议,终身抬不起头做人。拖累外公一把年纪还要陪他受罪,他的确是想一了百了死了干净。 可孩子无辜,这么小一条生命,没听过他的第一声啼哭,没亲吻过一次柔软的脸颊。就这么随之去了,何尝不是为一种遗憾。 愿哥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唐恬无措,清明安慰在这个境况下苍白无力,索性从源头开始刨析。看能不能找到法子让愿哥儿回心转意,断掉寻死的念头。 「先别哭,你同我说说,你外公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理应是知道了的,否则好端端的怎得突然想不开要跳河。 愿哥儿抽抽嗒嗒,好容易才组织出话语,讲清来龙去脉。 外公强拉他上医馆,得知愿哥儿有近三个月的身孕后被气得不轻,在家把他大骂一通。老人家古板,觉得孙儿做出这种事丢尽颜面,便在他父母的灵位前抱头痛哭不止。 愿哥儿不忍看外公伤心欲绝的模样,想着身边唯一亲近的人就是唐恬了,所以来找他,想见他最后一面。 可巧那时唐恬正和宋楚云在屋里浓情蜜意,他不禁想起逃走不见踪影的情郎,一时受了刺激,便打算投河自尽。 「傻子,有什么难关是过不去的呢,为这样一个人白白丢了命不值当。」 这道理愿哥儿当然懂,可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哥儿,何来底气跟勇气去抗击世俗的压迫。 「你外公就你一个孙儿,他到底是心疼你的,若是怕孩子生下来难养,这笔钱我可以给你,你和外公去别的村落重新开始。没有丈夫没有父亲并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明白,人这一生会遇到的难关有很多,只要你想活,就没人可以逼你去死。」 唐恬与他交往这些时日,瞭然他没有真到一心求死的地步。他心疼无辜的孩子,憧憬那条小生命的到来,唯一想不通的就是被心爱之人抛弃,以及对未来日子的恐慌。 然而这些怨愤和恐慌在这次的投河未遂之中演变成了另一种思路——死过一回的人,难道还怕死第二回吗? 愿哥儿脑子一抽,不知怎么就情绪崩溃了,他不顾唐恬的阻拦,发了疯似的要往外跑:「别拦着我.....我给家里丢了这么大的脸,不配活在这世上!你让我去死吧,恬哥儿,求你了.....就算我生下这孩子,往后让我如何教养他....我是个罪人啊.....」 以唐恬一个人的力气根本拦不住愿哥儿,大金小金闻声沖了进来,只是他们哥俩站定未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愿哥儿看清进来的第三个人,陡然失了力气,双腿一软倒地嚎啕大哭。 来的这人正是单成。 他许是一路风尘僕僕赶到柳丰村,泪水淌了一脸,顾不得放下背后的包袱,径直扑上去搂住愿哥儿消瘦的身子。 「我来晚了.....对不住...我来晚了.....」 单成的出现让在场众人纷纷愣神片刻,唐恬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道:「愿哥儿刚跳河呛水受了惊,还怀着身孕,你别用力碰他。」 「是、是.....」单成听到身孕这两个字像是被烫着了一般,慌忙松开手,又捨不得移开目光,颤着声线连连追问:「你还好么?你好不好....」 「放心,托你的福,孩子没掉。」宋楚云凉凉怼他,牵起小夫郎往门口站了站,充分给这消失三个月不见的负心汉一点辩解时间。 单成本就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情急起来更是说不出来话,憋得脸通红。 他也知自己笨嘴拙舌,忙把背上的包袱取下来,噼里啪啦倒出里面的东西。 唐恬粗略扫去一眼,发觉都是些散碎银两和几份卖房卖地的凭证。 「对、对不住,我老家隔这远,往返有两千多里地....愿哥儿,我答应过你会对你负责就决不食言。这是我全部的身家,拿来做娶你的聘礼......」 第158页 第93章 担惊受怕三个月, 最后的结果竟是一场误会。 愿哥儿体力耗尽,被单成扶着才勉强歪到了榻上。他两颊泛白,眼眶深红, 泪珠要落不落的挂在睫尾上,端地一幅忧戚伤神的样子。 屋里众人见状纷纷散去——这俩人一别多日再度重逢, 定然需要点独处的时间把话给说清楚。 单成不比宋楚云那样思维敏捷, 想说什么想解释什么言词逻辑清晰。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这些凭证来证明, 他真的没有想过要不负责。而这三个月的消失不见,纯粹是因为欢喜过头, 忘了回老家卖房卖地前先把心上人给安顿好。 愿哥儿听了他磕磕绊绊的解释, 求死之心倒是消退不少, 但埋怨单成这脑子不够用也是真埋怨。想起这几个月自己忍受的害怕和委屈, 靠在枕上又淌起泪来。 「对、对不住......那时我听你说有了身孕, 高兴的一整夜都没合眼。我想着....想着回头月份大了你身子重, 再摆婚宴怕是来不及,就、就连夜赶回了老家。」 单成老家在距淮昭镇一千多里地的大山里,一去一回耗掉近两个月。老家的房子和废田不好卖, 他兜转大半个月才以低价便宜卖给了当地的乡绅。 拿到银钱后他不敢多耽搁,几乎是没停歇就启程上了路。他兴沖沖拿着聘礼上门,却不想被外公拿笤帚给撵了出来,一番打听方知往日愿哥儿和唐恬关系最为密切, 他便一路追到柳丰村。 赶来时正巧听见村民们在议论这个事,他慌了神,紧跑慢跑, 终于在愿哥儿情绪最崩溃的时刻出现在了小院里。 单成自知榆木脑袋惹了祸, 再回来晚一点险些连心上人都要没了。也不敢抬头看愿哥儿,垂着头焦灼站着, 活像只在油锅上等候发落的傻狍子。 两人就这么僵持。 「唉......」 半晌,愿哥儿极轻的嘆了口气,打破他们之间沉闷的僵局。 「你....过来坐吧。」 单成得了允许这才往床榻边靠了靠,不敢靠得太近,就紧贴着床衔慢慢朝许愿身前挨蹭。 「愿哥儿.....」 「我问你,你当真没有想过要弃我于不顾?」 「当真!当一万个真!我发誓,愿哥儿,你可一定要信我!」 单成似是急于解释,腾的一下蹿起来,脸也慌得涨红。 「坐下.....」 愿哥儿没力气拉他,就抬抬手,示意让他别太激动。 先前遇事惊措不止只会哭的小哥儿,这会儿仿佛越过心底的坎,变得沉稳冷静起来。 既然单成能主动回来,那就说明他没有撒谎。过程是波折了一些,但两人相互喜欢并想厮守终生的本意都始终未改。 「歷经这件事,我想明白了很多道理,你有做的不足的地方,我也有。我不该拿自己和孩子的命胡闹,不管你是否回来,总之孩子是无辜的。他选择来到这个世上,我身为小爹,就应该对他负责,给他最强大的保护。」 「你是我真心喜欢的人,即使你真的抛弃了我,那时候我对你的喜欢是真的,我便也要为付出的感情承担后果。」 单成听他的肺腑之言,心拧得生疼,那颗不谙风月的脑瓜子可算是灵光了一回。 「我不该话没说清楚就走,我以为那句让你放心会对你负责就是承诺了。愿哥儿,这几个月你受苦了,如果你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好好珍惜,这辈子都会疼你爱你,不管到哪都绝不离你半步。」 心思单纯的糙汉子不懂怎么形容安全感,他所有的诚意都在那句『不管到哪都绝不离你半步』里。 愿哥儿与他视线交汇,那双眼睛波澜涌动,有愧疚、有心疼、有懊悔、有后怕、还有一种坚定不移的信念。 「好......」 愿哥儿轻轻点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接下来该怎么做,就看你的了。」 - - 屋里两个人哭一阵笑一阵,又是为爱赌咒发誓又是商议将来给崽取啥名字,这番哀戚过后的温馨美好不免让听墙角的小夫妻心里泛起别样滋味来。 做夫郎的那个滋味是甜的——愿哥儿越过坎不再以泪洗面,也重拾对生活的热爱,决定好好的坚强的活下去。心心念念的情郎趁夜回归,不日将迎来正式的提亲和婚宴。 做夫君的那个滋味是酸的——理由很简单,小夫郎听墙角听入迷,不肯跟他去洗鸳鸯浴。 「甜甜,你是不是忘了咱们还有件什么事儿没做啊?」宋楚云试图拉走他往门缝伸脑袋的小娇妻,但小娇妻不干。 「别吵....大木头在听愿哥儿的肚子有没有动静呢,才三个多月大,就能伸胳膊伸腿踢人了么?」 三个月的崽能不能踢人宋楚云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现在就很想踢人。 两口子事说清楚了不能回家去腻歪嘛?占着大金小金的屋子谈情说爱,搞得小哥俩没处睡又来闹他。 偏偏唐恬还点火不自知,撅着屁股认真扒拉门缝。 宋楚云老流氓病发作,见人拉不走,干脆拦腰一抱,像扛布娃娃似的把小夫郎扛到肩上。 唐恬双脚勐然离地,架不住宋楚云速度快,一声惊唿直接被拦在了澡室里。 「你干嘛......」 「洗澡,我干嘛,墙角就这么好听?好听到和夫君鸳鸯浴都不愿意洗了?」 第159页 宋楚云一面说着一面把自个儿扒拉干净,扒拉完身上的衣服又去扒拉唐恬的。 他这一年多仍然保持着体能锻鍊,原本就有的线条底子如今越发明显。却不同于当兵那会儿肌肉健硕,轮廓分明的腹肌不见一丝赘肉,比起单纯的精干强壮,现下更添了点诱人味道。 小夫郎半坐在澡盆边,略一抬眸就是他夫君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 他在床上和宋楚云打闹时没好意思细看,可此刻就摆在脸上,由不得他细不细看了。 加之宋流氓还十分恶趣味的顶了顶他的腰。 唐恬:「......」这人是不是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 热水是先前就烧好的,夏季温度高,多放会儿也不会凉的很快。白色雾气在澡室瀰漫,让眼前的景象染上一层朦胧,小夫郎清秀的面容在朦胧中变得无比夺目,尤其那双半抬着,闪烁无辜光芒的眸子。 宋楚云仅仅只是望去一眼,小腹一热,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就随之起了反应。 「咳.....甜甜,你别这样望着我,太无害了....感觉像是在欺负小朋友。」 「不、不好看么?」 小夫郎抬头,清澈如水的眸子眨巴眨巴,无疑给旖旎氛围平添了一把火。 还有三十天。 最后三十天。 七百二十个小时,两万一千六百分钟,六十四万八千秒。 呔!宋楚云深觉再这么被唐恬看下去,他一秒都要撑不住了。 小夫郎察出他在隐忍冲动,小心翼翼贴上去,手碰上触感有些滚烫的肌肤。 宋楚云瞳孔倏然放大。 「甜甜...你!」 小夫郎眼眸微阖,明明就羞的不行,却还强撑着动作,生涩而又认真的对宋楚云做了件以往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 这种感觉用奇异形容太夸张,因为那只是小夫妻之间的日常调情手段而已。 用美妙形容又太单薄,和心爱的人紧密贴合,怎会只有区区美妙二字能概括。 有那么一瞬,宋楚云在这个不适合思考其他的时机里跑了神。有股无法定义的暖流从心底淌出来,直冲向头顶,也蔓延至脚下。 幸福。 宋楚云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两个字。 那是他在边境摸爬滚打时总结出的真理,他看过万家灯火,看过久别重逢,看过矢志不渝,亦看过白头到老。 他以前并不能对幸福的定义完全感同身受,只有手握钢枪,带领小分队出生入死扫平动乱,在被保护着的人脸上看到感激和欢欣,才能领悟到一点点关于幸福的精髓。 但此时此刻,他在一个陌生的朝代,和一段超自然旅程中相识的爱人,独处于一间温暖安静的澡室。 .......至于在做什么就先不详提了。 身心同时带来的欢愉让他恍惚,更让他清醒。 他爱着唐恬,也在被唐恬爱着。 以前总是他护着小分队的成员,护着祖国的荣耀,护着身边那些人们的光明坦途。 而现在,他有唐恬。 诚如小夫郎所说,他把所有的爱慕和依赖都给了自己,在那个名为温柔的囚牢里,设下爱情陷阱的又何止只有他一人。 「甜甜.....」 极度的缠绵使得宋楚云声线有些喑哑,他缓缓抚过唐恬柔软的髮丝,带着无尽的温存与眷念。 适时小夫郎唇瓣微张,轻轻喘息,浅绯的面容映在宋楚云瞳孔里,堪比世间任何一幅绝妙佳作。 「你不必为此感到不安。」唐恬说。 「我是自愿的,换句话说,为你做任何事,我都愿意。楚云,你治癒了我对光明的胆怯畏惧,让我明白了我值得被爱。」 「我很珍贵,可于我而言,当我望向你时就能看见所有的日月星辰。那个从光里走来的你,也一样珍贵。」 第94章 小夫妻的澡室欢愉时光止步在愿哥儿两口子叩门道别, 也幸而是敲门声阻碍了他们越靠越近的距离,否则关起门来的宋楚云真没法保证会对他香甜好吃的小夫郎再出做些什么事。 「这就要回去了?你才刚喝了药汤,怎么也得先安稳歇上一晚吧?」 唐恬担心的紧, 生怕还没彻底稳下来的胎气又引起旁的病症。 「无妨,我让单成到村口去借辆牛车, 打扰你们这么久, 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 跟情郎把事情掰扯清楚, 愿哥儿的状态要好多了,他示意单成去借车, 自个儿则把唐恬拉到一旁说悄悄话。 「不必这样麻烦, 我家有现成的骡子, 牵去用就行。」宋楚云拦下单成往外走的脚步, 带他去牵宋初八。 两个人汉子走远, 剩下两个小哥儿就方便咬耳朵了。 「这阵子多谢你了, 要不是有你,我一个人恐怕撑不过去。」 愿哥儿握住唐恬的手,在他掌心塞进一锭碎银:「钱不多, 你拿去买点好吃的,算是答谢你这几个月常来看望我的心意。买了东西的花销也不会少,等日后我一定还你。」 「我当初给你买东西是为了让你还我的么?」小夫郎一口回绝,坚持不要银子:「只要你能想通, 不自己折磨自己,和单成一起好好过日子。做为朋友,你过得好我就很开心了。」 「嗯.....我明白, 那样跳河寻死的傻事以后我不会再做了, 肚子里有个小傢伙,无论如何, 我都要为他多考虑一点。」 第160页 愿哥儿抿唇浅笑:「你也要好好过日子,和你的夫君一起。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你。」 唐恬和宋楚云对彼此的爱慕显而易见,不过经愿哥儿的口说出来,还是有些让人脸红。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哎呀,亏你还是个小哥儿呢,这样的话挂在嘴边说,不嫌羞啊?」 「喜欢自家夫君又不犯法,管旁人怎么说,自个儿高兴不就好了。舆论逼死的都是那些心性软弱的人,只要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对的,何须理会庸庸众口。」 闻言唐恬略微惊讶的看了眼愿哥儿,短短半个时辰,他的变化不可谓之不大。但这种变化是良性的,作为这件事情的另一个参与者,唐恬打从心底里觉得欣慰。 「好了,时辰不早了,我打算和单成一起回镇上,找家医馆把个脉开几副安胎药。这孩子跟着吃了不少苦,是时候该好好照料下他了。」 「那你外公那边......」 唐恬其实能感觉到愿哥儿现在已经无惧这些世俗的干扰了,就算没有单成,或者外公不同意他未婚生子,出于对这孩子的喜爱和责任,他也会坚持将孩子生下来。 「你说的没错,他到底是疼我的。我跟单成的事他多少知晓些,有正式的上门提亲,我想他不至于会太为难我们。」 「好。」唐恬为他整理好衣襟,又在小腹上轻轻抚摸一阵:「我等你的好消息,别忘了给我留杯喜酒,到时我给你送贺礼。」 唐恬这些日子对他照顾情谊千金,贺礼愿哥儿是断断不好意思要了:「我准备等孩子出世,就认你做干小爹,每逢年节带他上门来拜访问候,不知你愿不愿意?」 小夫郎没法生育,被认干小爹对他来说相当于多了个崽,这他怎会不愿意。 「真是太好了,他有亲爹和小爹陪伴,还有干爹和干小爹,你放心,我和楚云都会很疼爱他的。」 「楚云哦......」愿哥儿挤眉弄眼。 小夫郎被调笑的脸红,睨了他一眼就要撵人走:「你身子骨本就弱,落水受凉又动了胎气,赶紧回去卧床调养着。怀着身孕别心疼钱,身子养好孩子才能健康。」 说罢牵上骡子的单成也朝这边望过来了,愿哥儿含笑应声,任由单成扶他骑上骡子。 这两口子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大金小金忙活一天困极,扎进屋子里就倒头大睡起来。 剩下宋楚云和唐恬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看着几近完工的新居所,双双面露柔和笑意。 - - 他们搭盖的两层小楼已然步入收尾工作,宋楚云用了八天时间加固好上下楼梯,并在每层木头缝隙处刷上樟木油,以防内里被虫蛀。 时日一晃到了九月初,村里还没有谁盖起过两层的房子,尽管修建这几个月,村民们来来回迴路过大致都发表了看法。但真等竣工时,还是有不少人围在旁边细观。 「哟呵,两层小楼哩,和镇上有钱人住的一样,瞧瞧这红砖,姓宋的可真有点本事啊。」 「嗐!不就是楼么,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等我有钱了我也盖,盖三层,到时候请你们上家来吃饭。」 「不是我说,三瘸子,请我们上家吃饭总得有个由头吧,你这都快四十了还没讨上媳妇儿,你拿什么请?请我们来给你办四十大寿迈?」 叫三瘸子的那个被挤兑,白眼一翻,跛着他那条烂腿愤愤拐到一边儿去了。 砖块和木头搭盖起来的房屋不需要放置,盖好当天就能住人,只是宋楚云这些天忙的很,几乎不着家,是以也没能参与进村民们的谈论话题。 他说过要给唐恬八抬大轿,三书六礼,可这头一样就为难了人。 「怎么说,要不是我和甜甜撮合,你们俩能有今天?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借张轿子的事而已,干嘛这么小气。」 「你那是借轿子吗?你借的分明是我们全家上下几十口人的脑袋。」 纪思年啃一口李子就数落一句,圆熘熘的核儿丢得满地都是。 「八抬大轿那是三品官员才能乘坐的,连我爹出门都只能乘四抬。出去出去.....大白天的索命来了这是。」 宋楚云气结,他查实过,这个架空朝代的确有严格的官职制度,八抬大轿不是一般人家能享用的。但他借的轿子一不用金黄轿顶,二不挂明黄轿幡,用于婚嫁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纪远开具一份声明证实是婚嫁之用,镇上好些有门路的员外家就有这样的先例。 「这么着,你开个价,能力范围内的我绝不还价。」宋楚云嫌弃的看着豌豆射手一样的纪思年,打定主意要是这小公子敢张口要天上的星星之类不着边际的东西,他就当场把林青烜的脑壳给拧下来。 兢兢业业满地给纪小公子捡核儿的林青烜:「.......你不要过来啊。」 「钱我不要你的,想借轿子可以,把你家夫郎借我玩两天。」 宋楚云:「?!」 「敢问纪公子,一个大活人你想怎么玩?是你未来夫君满足不了你了,还是你的认知出了问题?听我一句劝,两个小受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纪思年&林青烜:「.......」 「我、我只是在家无聊,接他来府里住两天!不是说要知恩图报么?本公子向他传授点经验之道,促进一下你们俩的夫妻融洽度不行吗?」 第161页 宋楚云:「我和甜甜本来就很融洽,床上床下都和谐的不得了,犯不着纪公子言传身教。再说你自己试过么?噢,怪不得要从外边借人了,当真是家花没有野花香嗷。」 在扇阴风点鬼火这块宋楚云手拿把掐,林青烜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蓦然涌起一层黑,不由分说把纪思年给抵在软榻头。 「我满足不了你?」 「传授经验之道?」 「家花没有野花香?」 纪思年哪里挣脱得过当护卫的那个,两只腕子让人一只手就给钳制住了。 他试图教唆腼腆害羞的小夫郎使坏让宋楚云在床上吃不到捞不着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全面宣告失败。 情急之下破口攻击向笑眯眯的宋某人:「呸!负心汉,恬哥儿脸皮薄性子好才纵着被你欺负,要是成亲后你敢对他不好,我就让我爹拿大铁链子把你铐了,用骡子拖着满镇上去游街!」 不怪纪思年还在为上次强行抢走唐恬的事生气,他私自扣人,被宋楚云藉由给新住所办房契『不经意』在纪远那儿告了一状。 害的这小公子被罚半个月不许出门,见不到情郎加消息不灵通,只以为是唐恬没拧过宋大尾巴狼的淫威,默默忍下了委屈。 宋楚云被他嚎的耳朵疼,往后避了避方道:「更正一下,负心是不会负心的,我是流氓,有我的职业操守。另外,我觉得你还是先安抚下你家这位比较好,看到他脑袋没,再气下去好像要爆炸了。」 林青烜当然不会为了几句挑拨之词就把他的小公子怎么样,所有的行为,都只是对深爱之人表达占有欲的小把戏罢了。 不出意外,这轿子就算是借到了。要麻烦纪大县令开具声明,还得在成亲当日把林青烜召来当轿夫,宋楚云很是识趣的没打扰他们闭门调情。 透窗远往,一顶青布软轿正停放在轿厅。 宋楚云勾勾唇角,熬过仅剩的三个白昼黑夜,唐恬就能身穿喜服,头盖红纱,在敲锣打鼓的八抬大轿中,做他明媒正娶的宋家小夫郎。 第95章 解决掉八抬大轿的事, 接下来就该到三书六礼了。 按照传统习俗,聘书、礼书、迎书被称为三书,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被称为六礼。 唐恬和后娘划清了界限, 但与亲生父亲并未断绝关系。是以宋楚云还犹豫过,要不要象徵性写份书笺向老唐家提个亲。 小夫郎却拒绝了, 理由是当初他被恶霸强抢为妻时, 身为父亲的唐仁海不仅对此毫不关心, 甚至放任后娘用『丧门星』、『晦气种』等词彙进行侮辱。 宋楚云听取了小夫郎的意见,只备下写有聘礼样单的礼书和有县令大人亲笔签名的成婚证书。至于迎娶夫郎进门时要给唐恬的迎书, 宋楚云决定等洞房花烛那晚再亲手交给他。 不上门提亲就省去了纳采这道工序, 问名跟纳吉小夫妻双方早已商定好。唐恬的生辰八字宋楚云知道, 便把成亲的日子定在了九月初三, 唐恬生辰那天。 之后的事情就是准备聘礼, 以及在当天挑个良辰吉时开宴拜堂。 小夫郎扯回来的红缎子已经裁成喜服, 上边绣着一堆交颈鸳鸯——不是一对,宋楚云没忍住好奇偷偷看过,真就是一堆。 小傢伙一如既往的怕羞, 不敢绣太多在明面上,衣摆撩起,不显眼的地方随便一数就有八九十对。 唐恬给自个儿绣了一身,没忘给他的亲亲夫君也备下一套。宋楚云看着那针脚细密的大红衣裳, 拎起往肩头一对比,尺寸竟是出奇的贴合。 主家和夫郎要正式摆宴请酒,大金小金比谁都活跃, 一个劲的催促宋楚云去准备相关物什, 一连几天,家里的半分活计都不许他碰。 宋楚云扶额, 笑着跑了趟大鑫家,又绕路去给大扬两口子递了请帖,最后在村口偶遇组建起新戏法班子的阿虎,两个人勾肩搭背说了会子调笑话,顺便给唐恬带回来另一个好消息。 「真的么?这么快就有了?算算日子,就是前一阵沐哥儿在家调养时候的事吧?」 黄沐有身孕了,刚过头两个月的危险期。 「这还有假,大扬心想事成,欢喜的嘴都合不拢。我替你瞧了沐哥儿一眼,刚有身孕人是消瘦些,不过大扬说去了医馆,沐哥儿和孩子都很健康,等天气凉快点虚亏就能补起来。」 愿哥儿有着身孕,现下沐哥儿也有了,小夫郎摸着自己平坦的肚子不免心底泛起丝黯然。 但他知道宋楚云对孩子没有执念,也不在乎他是否可以生育。有夫君毫无保留的疼爱,这点黯然便在脑子里打了个转,很快就略过去了。 「外面日头大,你别总出去转,我不要贵重聘礼的,给我准备一垛糖葫芦就好。」 小夫郎隔着窗扇向他夫君讨要零嘴儿,要不是有纪思年的后脑勺挡着,屋里这个恐怕要馋虫大动,扒门缝去等投餵了。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规矩,夫妻成亲前三日不让见面。宋楚云抱不到小夫郎,只能夜夜屈居在曾给鸡鸭当窝棚的低矮房屋里。 唐恬没甚玩伴,身边走得近的哥儿就是纪思年、许愿和黄沐。偏偏那两个安胎的安胎,有孕的有孕,就只剩了纪思年这个清闲小公子,被宋楚云抓来当喜娘。 柳丰村的旧例,新人一向是由喜娘送上轿的。 前边敲锣打鼓,引着喜轿在村里转一圈。路过家户门口要丢下一捧糖和一把红纸,称之为撒福。 第162页 纪思年扮演的角色就跟后来的伴娘差不多。 只是这小公子新仇叠旧恨的,哪能这么轻易就让宋楚云得逞。他在小院里待了三天,生是没肯放小夫郎露半张脸给人瞧。 惹得思妻心切的宋某人上蹿下跳,就差没报復心极强的把林青烜给当驴使了。 三个白昼黑夜短暂又漫长,九月初三这日清晨,宋楚云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要换上喜服去迎娶他的小夫郎了。 村里有时日没遇到这种大型热闹事,加上宋楚云前有带着夫郎上衙门手撕后娘,中有县令大人亲笔书写成亲证帖,后有盖起显眼的两层小楼。 村民们看在眼里,或多或少都乐意参与下这桩喜事。 既为讨个吉利彩头,也为琢磨能不能趁此机会跟宋楚云拉拢下关系。 天光刚破晓时唐恬就被纪思年从床上摇了起来,纪小公子比他还兴奋。又是给套喜服又是给梳头髮,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成亲的人是他。 唐恬头一日因为焦虑本就没睡太好,被摇醒后困意消散,就乖乖坐在镜前,边发呆边由他拾掇。 要说纪小公子别的摆弄不来,可这吃喝玩乐、穿戴打扮是顶顶拿手的。他还从府里带来好些胭脂水粉,抬手就要往唐恬脸上抹。 「不用不用.....随便擦点粉,让气色看起来好一些就行了。」 「成亲是头等大事,怎么能随便煳弄?恬哥儿你坐好,我保证给你弄一套清水芙蓉的妆面,不会把你夫君吓跑的。」 纪思年动作麻利,几样唐恬说不出名字的东西在脸上涂涂抹抹,间隔两柱香的功夫,铜镜里赫然浮现一张绝美面容。 唐恬眉色浅淡,纪思年就用同样浅的石黛进行勾勒。秀气小巧的鼻头上抹点亮粉,显得鼻樑挺而翘。红度适中的胭脂点在两腮,再在柔软唇瓣上涂层薄薄的口脂。 不得不说纪小公子在妆面这块拿捏得死死的,唐恬的眉眼经过修饰变得比先前更加精緻了。 亮粉和胭脂不但没有使他贴近姑娘家的柔弱感觉,反而迎光一望,整个人清秀又俏皮,端得惹人挪不开眼。 「成了。」 纪思年绾起他的长髮,束成个结,用红绸繫紧。在绳结处又嵌进一串挂了青玉铃铛的配饰,这样走起路来能听到叮叮噹噹的清脆声响。 「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唐恬歪过头看到铃铛是用青玉雕琢成的,当即就要取下来。 「成亲呢,当然得讨个好意头,哪有小哥儿出嫁身上不带点金银玉饰的?」 纪思年轻轻拍掉他的手,重新给正了正髮结。 唐恬脸颊顿红,没好意思说宋楚云照姑娘家出阁的礼给他买了三金四银。因他嫌太招摇,就全拿匣子装起来锁在衣柜暗格里了。 他身上没甚别的配饰,唯独宋楚云求婚时给他戴上的戒指,这几日从始至终都没捨得摘下来过。 这边纪思年给他整理妆面,那边沐哥儿和愿哥儿也拿着各自的贺礼上门来了。 「哟,哥儿是要嫁给意中人了,瞧这标緻模样,保管让那姓宋的今晚魂儿都丢掉半条去。」 「别胡说....」唐恬莞尔嗔愿哥儿,手摸上他小腹道:「你身子好些了么?胎气可稳下来了?」 「不用担心我,喝过安胎药已经大好了。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我给你带了瓶新鲜玩意过来,这是单成回老家时寻摸到的,滴几滴在喜服上,一整天闻起来都是香香的。」 愿哥儿打开瓷瓶盖,略晃一晃,里面就飘出阵兰花的清幽香味。 这兰花味淡,却又萦绕在鼻息。不使人觉得反感,也不会轻易被风吹散,总之一闻就知是好东西。 「之前那些事就不提了,这是我的贺礼,更是我的谢礼。恬哥儿,祝你与你夫君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多谢.....」唐恬接下瓷瓶,在掌心里来迴转了转,以示对这份礼物的喜欢和重视。 「还有我的。」黄沐适时把满满一整套话本递给唐恬:「我都在这站好一会儿了,也不见你同我说话,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你呀,身孕头三个月都没过怎么就跑来了,快,坐下歇一歇。」 沐哥儿闻言跺跺脚:「哼.....就知道阿扬哥那个大嘴巴憋不住事,这下可好,惊喜也没了。」 「你有身孕他高兴还来不及,一笑就露了馅,哪里能藏进心里?我瞧你人瘦了好些,真是辛苦你了,沐哥儿,大热天的还特地来一趟。」 「说什么呢,你出嫁我自然是要来送的。我只是胃口不佳,吃不大进东西,可身子和孩子都好的很啊。」 沐哥儿上下打量唐恬的喜服,眼底流露出浓浓的欣喜羡慕:「真好,这孩子来得巧,我们的婚期又推后了,打算等孩子出世时,满月酒和婚宴一起办。我还从没送过小哥儿出嫁呢,恬哥儿,你快多摸摸我的肚子,让我沾点你的喜气。」 「我也要我也要!」 唐恬被这两个有身孕的小哥逗得失笑,一左一右,两个人都挺起肚子来让他摸。 「好了好了,再摸下去该耽误吉时了。你们谁帮我盖下盖头?待会儿都守着点门,可别轻易就让我被夫君接了走呀。」 刁难宋楚云这事儿纪思年最为乐道,不等门外的喜锣敲响,他先一步就堵上大门口。 彼时宋楚云一身赭红衣衫,肩背直挺,唇畔挂着令人心神荡漾的笑。 第163页 他眸子似是有光,透过窗椽门扇,直达盖头下脸颊羞红忐忑期盼的小夫郎。 「别紧张,我的甜甜。吉时已到,夫君这就来娶你了。」 第96章 喜锣敲响, 里屋大门顺应打开,首先露面的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纪思年,其次是两个抚摸肚子的小哥儿。 「哎哟乖乖, 堵门这种事有一个就够了,你怀着身孕凑什么趣儿, 万一再伤着。」 「没事没事, 伤不了。」沐哥儿沖大扬挑眉一笑, 指指事先备下的大碗:「新郎官准备好了么?准备好我可就要开始咯。」 想接小夫郎出屋上轿也没那么容易,宋楚云早有筹谋, 拉来大扬和单成应付自家夫郎, 剩下个纪思年, 就交由林青烜去制裁。 沐哥儿道:「夫妻二人最重同甘苦共患难, 请新郎官饮尽这碗酒, 一滴不剩才许接恬哥儿出门。」 宋楚云抬眼朝碗一扫, 登时露出苦笑。 好傢伙,这哪里是一碗酒,先不说里边黑咕隆咚的玩意儿能不能喝吧, 谁见过比脸盆还大的碗吶? 「要不要玩这么狠?」 「你若不喝,那我们就只能认为你不是真心想娶恬哥儿的,连同甘共苦都做不到,何谈共度余生几十年呢?」 纪思年疯狂打边鼓, 并且作妖的给宋楚云递上柄漏勺。 这勺子还不是正常有洞的那种漏法,整个底部都被人剜掉了,仅能起到聊胜于无的作用。 宋楚云捏着勺子失笑, 为着今晚就能吃到香香甜甜的小夫郎, 他不得不豁出去了。 「来吧,哥几个, 考验我们组织内部团结的时候到了,谁先上?」 大扬踮脚看了眼盆里的黑汁,十分友善的把这机会让给了大鑫。 这是喜娘团独家调配出来的忆苦思甜酒,主料用了酸梅汤和桂花蜜,当然,其中诸如酱油、陈醋、腐乳汁、野菜汤之类的也加了不少。 喝死人是不至于,不过味道没那么容易接受就对了。 大鑫号称是宋楚云的首席迷弟,天雷都噼不开他追随自家老大的心。在这样急需好兄弟挡雷的时刻,由他第一个出面最为合适。 滷蛋今儿特意把光洁的脑袋顶擦了层油,因而五官皱巴的表情更加明显:「第、第一个就第一个呗.....老大,一会儿我要是不中用了,你一定记得把我扛到院子外边去啊。你娶媳妇儿的好日子,可不能让我给糟蹋了。」 他这哀怨的小语气惹得众人笑出声来,宋楚云拍拍他的肩:「能喝多少喝多少,别硬撑,实在喝不下就的交给我。」 有一说一,兄弟伙都还挺肯为宋楚云拼命的,他又是这场婚宴的主角,说什么都不能把这口感奇怪的汤汁灌到他肚子里去。 大鑫、大扬、阿虎三人轮番上阵,漏勺不好用,就直接把脸扎进盆里喝。连单成和林青烜也没得逃,一人被按着分担了几大口。 等轮到宋楚云时,盆里的汤汁已然见底,他屏息忍着呛鼻酸苦味,一口气干完了余下的残汤。 「好!」 宋楚云把喝空的盆扬起来展示,换得沐哥儿一句我这关过了,请下一位堵门喜娘上场。 这话听的组织内部人员纷纷面露苦涩:「怎么还有啊,娶个媳妇儿这么难的么?」 愿哥儿才不理他们,兀自道:「夫妻同心相守,彼此相知,这里有十多样物件,请新郎官找出属于恬哥儿贴身的那几样,找对了方可接他出门。」 宋楚云和唐恬同床共枕住了这么久,小傢伙有哪些贴身物件他门儿清。 「只管放马过来,甜甜贴身的衣物都是我给他穿上的,哪怕闭着眼睛也能找到。」 「是么?」愿哥儿抖开条黑色绸布:「那就如你所愿。」 宋楚云:「......」所以多这句嘴干什么呢? 黑色绸布透光性极差,蒙在眼睛上当真是只能纯粹靠手摸。好在宋楚云对小夫郎的贴身衣物下手不是一次两次了,摸索片刻,精准从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件中找到了属于唐恬的那几样。 「一条长裤,一根腰带,还有半只袜子,猜的没错吧?」 都是下半身穿戴的东西,压根错不了。 「行,我这关也过了,最后一位堵门喜娘,你的关卡是什么?」 纪思年眼巴巴等了好半天才终于轮到他,这小公子生性爱闹,鬼主意一大堆,可想而知压轴关卡定是不容易过。 宋楚云正头疼要怎么应对,不想纪思年往侧边让了让,对他道:「你待恬哥儿之心天地可鑑,我们这些来讨喜的人便不过多为难你了。比起堵门时遇到的关卡,往后余生你们遇到的难关会更多。那么现在,就请你用所有的决心跟勇气,去牵紧你心爱之人,与他走上一条漫长而又美妙的新道路吧。」 纪思年几乎是没给他设立这道堵门关卡,因为他知道真正的难关永远都在还没到来的时日里。而宋楚云也明白他的好意,颔首一笑,朝林青烜投过去个微妙眼神。 截至此时,过了喜娘堵门这关,宋楚云才真正见到他穿喜服的小夫郎。 唐恬面庞藏在盖头下,看不到神情,可那暗戳戳拧动的手指头充分暴露了他的激动与忐忑。 宋楚云牵起他的手掌,果不其然,掌心里有层绵密的细汗。 「甜甜别怕,第一次成亲,我也没有经验。」 这句不像安抚的安抚倒真让小夫郎放松下来些许,他乖巧的让人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提起喜服,跟随宋楚云出门上轿。 第164页 门外锣鼓宣天,大把的剪红彩纸被高高抛起,伴着一声声喝彩欢唿,众人都衷心的祝福着这对新人。 按照柳丰村的习俗,出嫁的哥儿上了轿之后喜轿得围村转一圈。宋楚云骑上脖颈扎了大红绸布花的宋初八,拎起一袋糖,在最前边引路。 村里的半大孩子见有糖吃,纷纷追着喜轿鼓掌奔跑,欢笑声沿大路传出去老远。 既要在村里挨家挨户的撒福给糖,那自然要经过老唐家门前了。自打周娘子上衙门做过公证后,她很是在家躲了一阵没敢出门。 成亲的喜锣敲得这样热闹,不存在听不到的可能性。宋楚云路过门前时还特别注意了一下,大门紧闭的唯一解释,那就是没脸见人。 挺好,周娘子很自觉,没在这样的幸福时刻里露头讨晦气。宋楚云懒得往唐家门口丢喜糖,拿去分给满地跑的小崽子们,引得骡子前后又多了几声甜甜的祝福。 很快八抬大轿就在村里转了一整圈,这种规模的抬轿人员村里少有,围观的姑娘小哥儿们不免都投来羡滟的目光。 宋楚云骑着高头大骡在新居门口停下,趁他出去的这个空挡,纪思年早已带领家丁在里外铺上红布,单等唐恬从轿子上下来就能行拜堂礼。 小夫郎甫一被人牵出轿门,就听见他夫君清朗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盖头盖着闷不闷?要不我帮你摘下来?」 一般只有姑娘家的盖头才会在新房里被揭开,小哥儿是不讲究这些的。唐恬脸在盖头下遮了半日,说不闷肯定是假话,可他还是有些害羞。 架不住想早点看见穿喜服的宋楚云,他强忍脸红,低低应了声好。 宋楚云便抬手揭下他的盖头。 盖头下是一张夺人心魄的面庞,脸颊上的红晕和喜服交映相衬,愈发显得唐恬眉眼清秀,软糯可爱。 宋楚云望之有一瞬间的失神。 直到大鑫推搡了他一记方才有所反应,大尾巴狼敛下眼底的澎拜悸动,从怀里摸出一袋铜板,噼里啪啦洒在地面铺着的红绸上。 唐恬牵着他的手跨过火盆,再走过铜板铺成的路,最后咬一口门楣上挂的苹果。 这些都是讨吉利的玩意儿,跨火盆寓意除祟消灾,进门踩铜板寓意前途无量,咬苹果则寓意出入平安。 经过一系列的流程,两人最终止步在里间的大厅中央,上首摆放了两位娘亲的牌位,还有宋楚云给自家老头画的一幅等身像。 ——没办法,隔着好几千年的时间差,总不能找本书到二十一世纪把老头子给接过来吧。 而唐恬的父亲唐仁海,本身就不怎么理会这档子事,加之被周娘子牵连,也没这个脸面以家大人的身份出席婚宴,那个位置理所当然就空了出来。 大金小金充作拜堂礼的唱报官,小哥俩一边站一个,声音倒是整齐:「一拜天地!」 宋楚云和唐恬闻言双双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向赐他们姻缘的老天爷磕了个头。 「二拜高堂!」 在场没有家大人坐上首,唐恬用不着敬茶,就跟宋楚云一起恭恭敬敬向牌位和画像伏地跪拜。 「夫妻对拜!」 这是宋楚云最期待的环节了,他侧过身,等小夫郎也转过来。 两人眸子刚一对视,就都默契露出或欢喜或羞涩的笑。 唐恬抬眸望他一眼,害羞低头,忍不住再抬头望他,又害羞低头。如此反覆数次,让盯他不放的宋楚云笑意更甚。 「甜甜......」 宋楚云亲昵唤他。 「等入夜,我们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了。今晚你有可能会被我『欺负』的很惨,还有可能会哭,你怕不怕?」 唐恬:「.....其实不用非得等入夜。另外,你说过,我哭的样子,也很好看.......」 宋楚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小夫郎一席话击中,他承认话音入耳时,他很想就这样扑过去堵住唐恬口出撩拨之词的唇瓣。 「哎哎,拜着堂呢,怎么聊起来了?有什么悄悄话关起门来不能说,非在这关口上咬耳朵?」 大鑫揶揄,手里的鼓槌按捺不住了,敲得咚咚直响。 大金小金立马接上句:「夫妻对拜!」 宋楚云和唐恬同时俯身,满心虔诚的拜向他们的此生挚爱。 「送入洞房!!!」 在一记嗓子喊噼的唱报声里,被簇拥着的新人携手共进,推开他们今晚就要在这歷经某种不可详述事件的主卧大门。 点燃的龙凤花烛跳动着翩跹光影,绣有鸳鸯的锦被铺在床榻正中。身后屋门未掩,宋楚云却再也顾不得有几颗好事的脑袋在伸进来看好戏了。 他探手勾住唐恬细腰,轻轻一带,小夫郎就被他吻住了唇瓣。 围观群众蓦然爆发出一道长久不衰的起闹声,唐恬羞到极致,可本能反应在作祟。 他回身攀上宋楚云的肩头,加深了这个充斥甜蜜幸福的热烈亲吻。 第97章 这场婚宴来参加的人数众多, 尤其拜完堂开始吃席时,纪远还让府中衙役送来一扇雕刻春柳桃枝的屏风当贺礼。 县令大人如此手笔,让整个柳丰村都觉得与有荣焉。 那些凑热闹的村民们本打算吃完席就散的, 瞧见做工精緻的屏风后纷纷找由头留下。或是对着屏风细赏赞嘆,或是拉着宋楚云给介绍家里的叔侄弟妹。 第165页 新郎官儿这会儿满心只有他等在里屋床榻上的小夫郎, 奈何围上来的村民热情太甚, 他不得不耐着性子胡扯周旋。 「哎好了好了....今儿是楚云的大喜日子, 要攀亲要叙旧都等明日的。他喝了这些酒又陪你们闲聊大半刻,晾着恬哥儿不管, 人在里头该等急了。」 赵大成总算是仗着村长的身份做了件好事, 宋楚云闻言投去感激的目光, 顺便安抚了下还想找他深谈合伙做生意的几个汉子。 「真心感谢大傢伙儿前来捧场, 只是你们也看到了, 我这刚把夫郎八抬大轿娶回家。新婚燕尔的, 精力都往别处使了,实在腾不出空闲琢磨怎么发财致富。你们吃好喝好,缺什么少什么就到院里去找大鑫拿。」 汉子里有几个才刚刚娶亲, 听他说『精力都往别处使』,自然明白是使到哪里去了。 「也好也好,今儿你大喜,的确不适合谈这些。」 汉子们相互促狭一笑, 不约而同的沖宋楚云道了句保重。 被鼓励的宋某人:听到没,甜甜,大伙儿跟你说话呢。 打发走最后几个拉家常的汉子, 宋楚云又找来大金小金。交代小哥俩去给大鑫打下手, 安顿那些等着吃晚席的村民们玩乐解闷。 不管玩什么总之得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别到里屋打扰他和唐恬温存就行。 不必他特别叮嘱, 大金小金早一人支起几张桌子,招唿下棋的下棋,抹牌的抹牌。还将不参与这些活动的娘子老嫂专门带到一边,给她们开闢了一块清净的八卦角。 宋楚云环顾小院一周,瞧众人都三五成群沉浸在自己的玩耍圈子里,不觉十分满意。 他微笑颔首,撩了撩喜服衣摆,身形一晃,就稳稳扎进了有小夫郎的里屋。 - - 早上起得早,根本来不及吃点东西填肚子,唐恬原打算拜完堂在里屋偷摸啃两口糖葫芦来着。结果纪思年怕他一个人待着无聊,遂带了沐哥儿和愿哥儿来跟他作伴。 被三个人一围,这种吃糖葫芦的小朋友行为唐恬就不好意思做了。他忍着饿和三个小哥儿闲话,直到宋楚云进来接班,他才腼腆钻到壁橱里去翻他藏起来的糖葫芦垛儿。 「空着肚子别吃这么甜的东西,我刚去厨房端了点粥,吃完粥再吃零嘴。」 小厨房里全是婚宴用的荤腥肉菜,这点清粥还是宋楚云抽空自己去熬的,就怕唐恬在屋里饿出个好歹来。 小夫郎当真是饿了,一口气啃下三个山楂果。腮帮子鼓鼓囊囊,连糖霜沾了些在唇角都没发觉,看上去傻兮兮的又甜又可爱。 宋楚云没忍住,捞过他来亲了亲,手也不老实的顺衣摆往里探。 「唔...你干嘛?」 唐恬下意识望向里屋房门,三个小哥儿虽说被他夫君和颜悦色的『请』出去了,可万一有好事者扒门缝看戏,他怕是要当场羞臊而死。 「甜甜乖,别怕,新屋的房门都是拿整块厚木板制成的,我检查过,一条缝隙都没有。」 宋楚云笑眯眯哄他,动作愈发大胆,几乎要把唐恬给原地剥干净了。 小夫郎脸颊滚烫,紧捏着糖葫芦串似是在抗拒,可细细品味下更像是在无声问询——就这点时间,能做到哪一步? 「放心,待会儿还有晚席,不会让你下不来床,没力气和我一块去给村民们敬酒的。」 宋楚云午间被灌了大半罈子的喜酒,此刻脸色微红,俊朗面庞映在唐恬眼底,不可谓是不诱人。 「胡、胡说八道,天还没黑呢,你就想耍流氓了?别扯我腰带....我要吃糖葫芦。」 「晚点再吃。」宋楚云一个手腕翻转,唐恬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零嘴就不知去向了。 他控住小夫郎的身子,先结结实实来了记深吻。 糖葫芦的甜抵不过小夫郎的美味,在不遗余力的进攻下,唐恬被他亲得浑身发热。上翻的衣摆露出一堆密密麻麻的交颈鸳鸯,丝线堆出来的质感有一下没一下刮蹭着他的脚踝。 「痒......」唐恬轻吟。 宋楚云低低的笑出声:「这鸳鸯绣哪不好偏绣在衣摆上,这么大一堆,绣的时候不嫌麻烦?」 「怎会...鸳鸯是成双成对的禽类,意头好,绣一对就代表我们会相爱一辈子。上面有九对,代表每一辈子都长长久久。」 「那我的喜服上怎么只有一对?」宋楚云对这个解释不满意,轻咬了下他鼻尖当惩罚。 唐恬忍笑避开,眸子一眨一眨,说不出来的无辜好欺。 「你身上那对鸳鸯是代表我们,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这辈子过完,下辈子还是。」 「亏得你是个小哥儿,要是个汉子,那我这颗纯洁无暇的少男之心岂不是三言两语就被你给骗走了?」 宋楚云说完纯洁无暇这四个字自己也没憋住笑:「好吧.....微瑕。」 他捨不得脱自个儿的喜服,就专心扒拉唐恬的。不消几句话的功夫,原本穿戴整齐的小夫郎就被剥得不着寸缕,往同样赭红的锦被里一缩,哪哪儿都透着一股任人採撷的撩拨之意。 宋楚云对他光洁的后背爱不释手,便用哑起来的嗓音贴人耳廓撺掇:「甜甜,夫君给你试个新玩法,好不好?」 唐恬整不明白他夫君怎么永远都有新鲜玩法可以试,不过今儿是他们有夫妻之实的好日子。真·纯洁无暇的小夫郎想不到理由拒绝,只得相当配合的用枕头捂住半张脸,以免某种靡靡之音会从里屋传出。 第166页 宋楚云爱极了他这副乖巧听话的模样,疼惜的在他额间落下一吻,随即捲起薄被,将两个人都裹进遮挡物里。 - - 他们在里屋消磨了一整个下午,晚席的喧闹传来前,唐恬刚顶着红扑的小脸拭去额间薄汗。 「上菜还要上一会儿,要再来一次吗?」宋楚云勾唇,故意朝人晃了晃手指头。 唐恬扫过他手指上沾着的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立刻疯狂拒绝:「不、不了.....」 ——天知道宋楚云怎么单动了动手就能把他送上云端的,他可不想重蹈姿势都没摆好就缴械投降的覆辙。 这种羞耻而又愉快的事,还是等到宴席散场,他和夫君长时间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再继续做吧。 宋楚云也心疼他累,听闻这话便柔声道:「好,反正龙凤花烛得点一夜,我们有的是时间。」 唐恬:「.......」总感觉这个房好像没那么容易洞完的样子。 两个婚宴主角消失的时辰的确有点儿久了,宋楚云摸出门打来清水,简单的给小夫郎擦洗干净。 等唐恬再度出门时,厚重的喜服已然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轻薄的赭红对襟长衣。 整身衣料用的都是绸缎,贴身舒适并且非常丝滑透气。 按照俗礼,新婚夫郎中午不必露面敬酒,但晚席得和夫君一同向捧场宾客道谢。因为吃头一顿的宾客往往都是些左右邻里,能留到第二场的基本就剩自家己亲了。 宋楚云穿书到这边上没老下没小,亲戚旁支也因原身不务正业早断了往来。 因而晚席除了两桌脸皮较厚来蹭饭的村民外,就只纪思年、黄沐、许愿三个小哥儿带夫君坐了一桌,还有大鑫、阿虎、大金、小金、李博轩坐了一桌。 这卖瓜小伙一直记着跟宋楚云的交情,得知打官司的事后就打听过他什么时候摆婚宴。这回来柳丰村几十里路,还自个儿拉了一板车的黑皮西瓜当贺礼。 携夫郎敬酒的环节当然少不了起闹,李博轩是个自来熟性子,凳子都没坐热就和大鑫他们混熟了,一起敲碟拍碗把气氛烘托得热热闹闹。 宋楚云盛情难却,前前后后喝了近一罈子酒,连带唐恬也被灌了四五杯。脑袋晕晕乎乎,没夫君扶着几乎要倒进人怀里。 「成成成.....我是不怕你们灌,但甜甜受不住,他喝不来这烈酒,回头胃喝坏了你们赔啊?」 「这话说的,他喝不了你就代他喝呗。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到底能不能行?」 宋楚云让纪思年嚷的耳朵疼,给林青烜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识趣的按下他不安分的小公子。 「我到底能不能行这你得问甜甜啊,主要我家夫郎太好吃。他喝了酒胃受不住,撒起娇来直往怀里钻,这我也受不住啊。」 宋楚云一本正经的跑火车,引得众人吁声不断。偏偏小夫郎醉得七荤八素,把头顶在他夫君胸前,嫌吵还拱开衣襟想钻进去藏起来。 此举毫不意外点燃了围观群众的八卦乐趣。 宋楚云才不想把唐恬这么娇软主动的一面展示给旁人瞧,当即将人拦腰一抄:「失陪了各位,洞房花烛夜,良辰美景时。你们吃你们的,我们,也该去吃我们的了。」 第98章 唐恬被人抱进屋时脑袋还晕着, 前后记忆混沌,发觉自己在床上后以为压根没出屋,挣扎两下就要下地:「放开我.....我要和夫君去敬酒, 今日我出嫁,谁也不准拦!」 宋楚云失笑, 挑起他的下颌问道:「光着脚丫子要和你哪个夫君去敬酒?甜甜, 你好好看看我, 我是谁?」 「.....管你是谁。」小夫郎嘟囔,头一扭就躲开了宋楚云的辖制:「让开, 我要去找我夫君!」 不得不说酒醉的唐恬比往常还要可爱上十倍, 两只脚蹬掉了鞋, 就在床衔边盘腿坐着。 他酒量不好, 脸红得像只烫手的番茄, 眸子却明亮。仿佛弯了一汪清泉, 滴滴淌淌顺目光流进宋楚云的心窝子里去。 做夫君的真是那个忍了又忍,可终究对一只散发酒香的小夫郎没有抵抗力。 宋楚云俯身亲他,也不叫人安稳待在床上, 一边啃唇瓣一边勾唐恬的腰,让他踩着被脱掉的喜服停步到镜子前。 新制的衣柜外添了面铜镜,完完整整的落地式,能将人从头到脚照个一清二楚。 唐恬醉是醉着, 可意识还留有几分清明,他透过铜镜倒影看到光熘熘的自己。当然,也看到了宋楚云翘起来的大狼尾巴。 「别躲。」 宋楚云危险的嗓音就贴在他耳廓:「我的意思是, 别浪费力气, 甜甜,你躲不掉的。」 让人按在镜子前看了这样一幕, 纵使唐恬醉得再深,也因害羞而恢復了些许神智。 他曾在宋楚云的言传身教□□验过数种不重样的玩法,唯独这一种,他还没有体验过。 两只龙凤花烛彻夜燃烧,给主屋和主屋里交相缠绵的两个人添出一抹亮光。 唐恬在镜前目睹了前半场的全部经过,或有害羞、或有悸动、或有泫然若泣的轻哝嗓音。 他在被宋楚云吃干抹净好几回后消散了酒劲,抬眼望向镜中的人影。那张俊朗无双的面庞不管看多少次,都还是会让他为此而失半刻神。 这场洞房花烛一直持续到两只龙凤蜡烛烧干殆尽,窗外隐隐泛起鱼肚白,村里响起几声鸡鸣。 第167页 宋楚云意犹未尽,怜惜的揉他后腰,并且诚恳地向他道歉:「头一次娶媳妇儿,比较激动,折腾得是有些过火。待会儿我陪你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甜甜,你说咱们吃点东西睡一觉,两个时辰应该够了吧?真好,不用等入夜就又可以继续了,哎~婚后生活可真美好呀。」 唐恬:「.......」 成亲第一天就和离是不是有点残忍? 算了.....保命要紧。 - - 为了招待好前来吃席的村民,宋楚云动用了所有现存能调配的人员。大金小金作为宋家人自然出力最多,其次是大鑫、大扬和阿虎,外带两个编外人员,单成跟林青烜。 愿哥儿前一阵跳河落水,胎气虽然稳了下来,但还得多卧床静养。 单成也要准备提亲用的物什,便婉拒了宋楚云单独请他们吃顿饭的好意,约定等过两个月,愿哥儿身子全然无恙后再聚。 毕竟怀着身孕事大,宋楚云不好阻拦,于是放过这一对又去请纪思年两口子吃饭。 可惜纪小公子被婚宴布置的红绸布晃花了眼,一个劲儿盘算林青烜的武馆收益,成亲日子还没定,各样价值不菲的聘礼单就罗列了七八页纸。 「你是没看到林青烜给我瞧聘礼单子时的表情,真笑死我了.....那礼单比他的命都长。亏得纪思年只是县令大人家的哥儿,换成官阶更高的人家,没半座金山根本把这个小公子娶不进门。」 林青烜忧愁聘礼的事,无心吃饭,是以这一对也婉拒了邀请。按纪思年的话,什么好吃的吃不着,有本事婚宴规格见高低。 大鑫忙完这一阵着急去见表妹,阿虎的戏法班子刚组不久离不开人。大扬倒是有心带沐哥儿蹭饭,可唐恬不乐意了,好说歹说劝他赶紧陪沐哥儿回去养胎。 这样一来,小院里仍是剩了他们四个人。 先前为保留点神秘感,唐恬眼见新居盖起,却没往里头去细观。正好今日大金小金说要去集市上扯布做新衣裳,宋楚云便揽着他上下两层楼慢慢转一转。 从洞房花烛夜算起,一连三天唐恬基本没下过床,连饭都是宋楚云端到床边餵的,更不提每回折腾完还要擦洗,唐恬深觉当初没在里屋单独修建个澡室真是失了大策。 「一楼有两间屋子,是我专门留出来的。他们兄弟俩感情好,我问过他们,说还是愿意睡一屋。空下来的那间可以当客房,有时候大鑫来帮工或者往后有其他朋友来借宿,准备间空屋子比较方便。」 宋楚云一面说一面给小夫郎揉腰,腕子架住力,使得唐恬能半挂在他身上。 唐恬看了眼大金小金睡的上下铺,心里很是好奇,可着实没那个精神头去爬一爬感受一下了。 「这床也少见,怎么想出来的?」 「寻常人家的床都是用碎石块垒建,硌人不说,还占地方。我看那衣柜是分了好几个隔层,想来都是木制品,床也制成一上一下,他们哥俩睡着会更舒坦。」 宋楚云不论什么时候对身边的人都很真诚,总能设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 唐恬听罢心里一暖,抛开大尾巴狼屡屡不要脸的臭流氓行为,这种心性善良品格贵重的汉子,永远都是值得託付终生的对象。 宋楚云还没发现他在小夫郎心里的形象比起夜晚稍稍伟岸了些,牵着人走走停停,介绍这里是厨房,那边是澡室。 「之前忙着弄婚宴,没来得及布置厨房,留下来的厨具都是旧的,我想等几天你能出门了咱们去买套新的回来吧?」 新修的厨房比原来那个宽敞亮堂,还把旧锅碗瓢盆搬来用确实不合适。 唐恬略一沉吟,点头道:「好.....不过婚宴买了那么多肉菜,还散出去不少瓜果点心糖块之类的,咱们手里的钱能够么?」 「够呀,你忘记我们入了喜莱饭庄的股,手上还有几十两银子呢。」 宋楚云拿到钱当时就向小夫郎报了帐,唐恬满心只有要嫁人的欢欣,倒浑然忘记这档子事了。 「唉.....你夫君在外边为装了满钱袋子来回奔波,你不夸我厉害就算了,怎么连银子都忘了呢。甜甜,你不关心我,我很伤心。」 「我没有.....」 唐恬嚅嗫,这几天他对宋楚云真的关心的不能再关心了,随时提防着要被人按在床上、镜子前来回爆炒,那双往日灵动有神的眸子现如今被欺负的只剩下哀怨含恨。 ——虽然他夫君活挺好,的确有被爽到就是了。 宋楚云不依不饶,哪有让新婚夫郎忽视还不报復回去的道理? 唐恬惊恐的注意到他这一变化,手死命扒拉着门框,不肯让人轻易拖进屋:「缓一缓、缓一缓......咱新房子还没转完呢,夫君,让我陪你再转一会儿......」 「别挣扎了甜甜,这三天的下场你又不是没见到。四十两,一文钱一次,不过分吧?」 唐恬:qaq呜呜呜...我果然嫁了个没人性的恶霸! 第99章 小两口刚体验开荤的快乐, 有点不节制是人之常情。 只是在旁人眼里,宋楚云早该和唐恬迈出这一步了的,纵使是先过日子再补办婚宴, 也不存在新婚燕尔到把人折腾得下不来床的地步。 「老大,这我可就得说说你了啊, 小嫂子那么贤惠体贴, 你这畜生行为多少得给人收敛点。你是个粗老汉禁得住造, 哥儿身子不一样,瞧小嫂子这饿疯了的可怜样子, 你难道就不心疼?」 第168页 心疼肯定是心疼的, 否则宋楚云也不会『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炖这十全滋补汤了。 「这话说的, 盼了这么久才盼进宋家门的小夫郎, 我怎会让他忍飢挨饿, 你要不信不妨问问他。甜甜, 这小半个月我让你饿着没有?」 那当然是没有。 宋楚云从头到尾都没委屈过唐恬,连在床上,只要唐恬喊一声胃不舒服, 他都能让人挂着泪边吃边干正事。 小夫郎闻言脸可疑的红了,不接他的话茬儿,就埋着脑袋和碗里的汤汁较劲。 大鑫疑惑不已:「嘶.....既然没剋扣吃食,怎得小嫂子一碗接一碗的喝汤, 这都第三碗了,饿成这样不应该啊。」 「许是我手艺进步了,做的汤比较好喝吧。」 宋楚云面不改色的胡扯, 揉揉唐恬后脑勺笑道:「好喝也不能一顿喝这么多, 当心胃撑坏了难受,喝不下的给我留一碗。」 这本是句再正常不过的关怀闲话, 不想话音一落,唐恬立马端起刚放下的碗,把碗底最后一点汤汁都给炫了。 大鑫:「......」伸舌头舔碗就不必了吧。 不怪唐恬馋这点滋补汤,剁成块的老乌鸡做底,其中加了天麻、白朮、党参之类的药材,味道的确是鲜的。 但关键在于他不想给宋楚云留,一滴都不想。 宋大尾巴狼的新鲜花样层出不穷,这小半个月唐恬被迫打开了另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放纵过度的结果就是两个人都伤了元气,不得不採取一点外界手段进行续命。 前几天唐恬身上累胃口不大好,宋楚云炖来的排骨汤没喝几口,为了不浪费食材,剩下的半锅汤便全进了宋大尾巴狼的肚子。 宋楚云本来就精力旺盛,滋补汤一下肚,整个人生龙活虎,差点没把唐恬给弄晕过去。 小夫郎敢怒不敢言,只能悄悄炫完所有的滋补汤,从根本上断绝重演过去五天恐怖歷程的可能性。 大金小金是隐约知道内情的,奈何这哥俩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敢劝宋楚云,就默默安慰唐恬:人这一辈子很短暂,再咬牙坚持坚持,男人过了四十就不行了。 宋楚云今年二十六,离四十岁还有整整十四年,唐恬一想到这个就觉得腰酸腿疼,小脸皱巴得几乎快要变形。 大鑫不明所以,以为是唐恬瞧宋楚云整天在屋里同他厮磨,无心致富而有怨言,遂道:「小嫂子别见怪,老大有时候虽说是挺不像个人的,但他疼你的心半点不假啊。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他可努力着呢,就拿挣钱来说吧,入喜莱饭庄的股那几十两银子不都主动上交了?年轻人嘛,火气大点很正常,小嫂子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加担待些昂。」 大鑫觉着自己真是个解决家庭矛盾的小天才,殊不知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三言两语正扎在唐恬心窝子上。 那四十来两银子宋楚云的确是没私藏半文,可钱要实打实落进他手里,整个过程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一纸荒唐言,满脸辛酸泪』。 天知道他为还清那笔莫须有的欠债都忍受了些什么,偏偏宋楚云还藉机逗他,寻摸来个精緻匣子,在上边削出条铜板大小的细口。 天天寻衅找他进行一文钱的交易! 「怎么了甜甜,钱给你管着不高兴么?还是觉得四十两太少?那我再努努力,往后挣来的钱全都给你?」 宋楚云忍笑忍得腮帮子疼,大鑫还在一旁帮腔:「哇,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仙眷侣吗?呜呜呜真恩爱、真幸福、真感动......」 甜甜:不敢动不敢动。 - - 宋楚云对自个儿折腾人的手段门儿清,除却刚办完婚宴的那大半个月耕耘得有点勤奋外,随着日常致富工作展开,他也肯放小夫郎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了。 唐恬在家睡了整三个下午加夜晚,养足精神后觉得神清气爽,在屋里转来转去,把大金养在盆的花枝全给整修了一遍。 过了九月份气候就凉爽了起来,只要不正中午站在太阳底下晒,一天当中至少有六个时辰都是让人感觉舒适的。 学堂十月初开学,中间还有十来天的空闲日子。小夫郎每日除除花枝、温温书,再不就和宋楚云打情骂俏,偶尔做点成年人能做的快乐事情,婚后蜜月倒是别有滋味。 「成天在家呆着也闷,今儿地里的活结束得早,我陪你去镇上逛逛吧?顺便去看下有没有合适的厨具,锅碗瓢盆什么的往家添置点?」 宋楚云问是这么问,其实老早就套好了骡子,单等小夫郎撅着屁股往上爬。 「你变了,以前还抱我上去的,现在扶都不扶我了。」 唐恬翘着脚控诉,分明才过十八岁的生辰,那无意中散发出的成熟娇媚却和以前的腼腆可爱大不相同。 宋楚云被他抬眸剜了一记,恨不得当场把人拉下来扛进屋做点什么以振夫纲,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住了。 「这可不是冤枉人了,甜甜,你腿软站不住的时候我没扶你着么?这青天白日朗朗干坤的,我唔——」 小夫郎经不住流氓调戏,脸颊一红,拿起褡裢顺手就往大尾巴狼嘴里塞。 宋楚云躲得飞快,翻身上骡,两臂一紧就把唐恬给圈进了怀里:「甜甜乖,这个没你的好吃,下次换个别的塞,我保证不躲。」 宋初八:「唿噜噜噜噜......」 第169页 骡子听了都摇头。 唐恬好一阵没上街,镇里集市多添了几家卖新鲜玩意儿的铺子,他和宋楚云走走看看,尝了久违的甜汤,给愿哥儿、沐哥儿一人买了份补品跟孩子出生后要用的包片。 纯棉花制成的小被子柔软又轻巧,浅蓝浅黄的底色上缀有花花草草,中间还有篆体绣的两行小字,一边是长命百岁,另一边是福泽延年。 唐恬想着婚宴这两家人来帮了忙,要不要买两块金锁当满月贺礼相送。宋楚云建议可以等孩子出世后再买,要是个男孩儿送金锁正好,要是闺女或小哥儿就送手镯。 这个在淮昭镇挺有讲究,生儿生女送的物什不一样。村里人大多盼儿子,而镇上大多人盼闺女,等知道孩子性别后再送是最稳妥的。 唐恬觉得这建议很有道理,便打消了现在就买金锁的念头,转而拿了一大堆小鞋小袜子, 两人逛了几家店铺,锅碗瓢盆是一个没买,褡裢里装得全是刚出生的孩子能用上的东西。半路碰上个推销的伙计,还追了半条街想给唐恬介绍相熟的奶娘。 宋楚云让人缠的不耐烦,冷着脸对那伙计说他就是唐恬请来的奶娘。 伙计自然一万个不信,嘟囔哪里有这么五大三粗像男人的奶娘。 宋楚云一边撸起衣袖露出结实的肱二头肌一边挤着嗓子和唐恬贴贴:「奶娘里头也有长得高的呀,人家就是发育的比较好了啦~哥哥要是不信的话,问问我家夫郎好了,我是不是把孩子奶得白白胖胖,一顿吃不着就急得要哭呢?」 唐恬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手,忍着胃里的翻涌强行点头。 小伙计实在听不下去,哕着走了。 「哼....跟我玩洗脑那套,下次再敢来,我活活膈应死你。」 宋楚云对着小伙计撒丫子逃走的背影哼笑,忘了收回去的兰花指戳戳唐恬肩膀:「甜甜,人家刚才的临场表现怎么样?」 唐恬:「qoq」又想哕了。 中间出了个小插曲,等宋楚云带着唐恬进到卖锅碗瓢盆的店铺里时,已经快到打烊的时辰了。 镇上的铺子除了买吃食的,旁余店铺晚饭后都会陆陆续续关门。这家掌柜饭吃得晚,这会儿丝毫不顾仪态,端着碗往嘴里哐哐扒饭。 「二位客官,需要点啥自己挑,锅在这边碗在那边。小店一概不讲价,标多少卖多少,选好东西钱放帐台就成。」 说完,这个模样斯文的年轻掌柜又端碗到里头去了。他全程就在宋楚云和唐恬进门时抬了次眼,之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的饭上。 没有掌柜的跟手跟脚做介绍,挑选起东西来也自在许多。宋楚云挑中了一口铁锅,沉手是沉手,但铁锅炒菜香。 唐恬则选了四只花色不一样的碗,碗底用釉画了花样。兔子是他的,花猫给宋楚云,大脑袋细身体的猴给大金,小脑袋胖身体的猴给小金。 宋楚云往架子上一扫,大部分的锅碗瓢盆都是正常样式。只有几个造型奇特的杯盏碗碟藏在后面,看样子有时日没用,上面都蒙了层灰。 「掌柜的,这些卖不卖?」 斯文青年懒懒从菜盘里抬头:「不值钱的玩意儿,当赠品的买五送一。你再挑个碗,我白送你一个。」 第100章 这些碗碟造型在宋楚云看来是新颖奇特, 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看来就是无聊奇怪了。 也是,不管村里人还是镇里人,填报肚子都是首要。碗碟能装菜装饭就行, 谁管你是圆的扁的还是能底下有尖能转起来的。 「白送多糟蹋,这种里面有探头小熊的杯子能定制吗?后期我要的可能有点多, 价格好商量。」 斯文青年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话, 愣了须臾, 扒拉掉嘴边沾着的饭粒道:「您认真的?」 「对啊,这么好看的杯子拿来当赠品多可惜, 装不了别的菜, 用来装甜品不是正合适?」 宋楚云的甜品店提上日程, 目前店面虽然没有着落, 但迟早他都要将店子开起来, 提早寻摸点有意思的杯碟碗盏也不是不可以。 「我、我叫孟吟秋, 您叫我小孟儿就成,嗐.....终于有人对我的作品感兴趣了,那什么, 别站着啊,您坐!嘿嘿嘿......客官,这杯子您真想批量要啊?」 「是。」宋楚云好笑,教小夫郎鼓捣小熊怎么向外探头。 他手里拿的这个杯子外表倒没有很新颖, 新颖的是内里。里面这层是用掏空的竹筒做的,两边挖出洞,把熊头烧制好以后在洞外面装个活轴, 支出去的部分用粘土捏成熊掌当装饰。 两只熊掌下压, 里面的熊就能向上探头。孟吟秋别出心裁,将熊头设计成了半张脸的样子, 要是往里面倒水,水压也会带动活轴运转,让半张熊脸浮在杯子中间。 熊口处还有特意留出来的气孔,轻晃杯子,半脸熊就能一边抬头一边吐泡泡,很是生动可爱。 别说唐恬一个小哥儿喜欢的紧,就连宋楚云也被勾起了少女心——试问哪个男人不想拥有一只边扛大刀边吐泡泡的暴躁小熊呢。 孟吟秋见宋楚云紧盯着杯子不放,开心之余不免又有些悻然:「做了这么多就剩这一个了,还是我背着我老爹偷偷私藏的,您要中意那就送给您吧。难得遇知音,您能帮我善待它我就很满足了。」 「怎么,令堂不许你做这些?」 「可不是!我老爹瞧不上我做的东西,说华而不实,装水都喝不够两口的。能送人就送人,不能送的全砸了,他呀就希望我老老实实的烧圆碗烧圆盘,最好那些花鸟禽类都别往上画,说是影响食慾!」 第170页 孟吟秋看着挺斯文,可说到兴头上时腿往藤椅边一翘,无端有种叛逆少年控诉老爹的既视感。 宋楚云望之有一瞬间的恍惚,当年他不就是成天琢磨机车被老爷子拎着骂么? 在他的顶配大黄蜂上画招财猫,并且是粉色的。让他被车队同伴嘲笑了好几个月,最后赢了比赛输了尊严,脸都丢到欧洲去了。 他也算历经过梦被打碎的时光,往小了说,一个也许日后会有大成就的兴趣爱好被长辈无情扼杀,换了谁都会觉得遗憾和不满。 为着这点子成全他人的报復劲儿,宋楚云笃定道:「不止这个抬头熊,你案架上所有老爷子不许你留的杯盏碗碟我全都要了,你开个价,我可以先付定金。」 孟吟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好好的随口抱怨几句就让他的那些宝贝物件都有倖存理由了呢? 「客、客官,我这里同类型的杯盏可有七八个呢,价格也比普通杯子要贵一些,您确定都要?」 宋楚云看了看唐恬选中的四个碗,每个标价十文钱,价格很公道。推算下来,就算这些杯子要贵上一些,想必也不会离谱到哪里去。 「这几个杯子制作起来工序繁琐,倾注了我很多的心血,原本是不捨得卖的。但客官您慧眼识英才,我孟吟秋也乐意结交您这个朋友,探头小熊就白送给您了。至于其他的嘛.....每只杯子二十文,您觉得怎么样?」 宋楚云刚在想要是孟吟秋开个三五十文他都还能接受,毕竟在这个没有辅助工具的,纯靠手工做出这种有灵活组件的餐具,还是很要点想法和耐心的。 不想他只开二十文,实实在在是良心价了。 「甜甜,把钱袋子给我一下....甜甜?」 宋楚云才要向小夫郎申请拨款,扭头一瞧,刚刚还站在旁边研究小熊脑袋的唐恬不知什么时候跑到门口去了。他拽紧宋初八脖子上的缰绳,正朝宋楚云投来个无助的眼神。 「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宋初八一个劲的拱那只骡子,给人家都拱到墙角去了。我怕它们打起来,就想拉走宋初八来着。」 宋楚云接过缰绳拽了拽,这平时就不给他好脸色看的骡子此时更是不配合,梗着脖子任凭怎么拽,横竖就是不动弹。 让宋初八拱的那只骡子身量还小些,一身的灰褐色短毛被养得很好,蹄子不住在地上吧嗒吧嗒,莫名有点像被堵墙角的姑娘,带着说不出来的羞怯娇愤。 孟吟秋见状也拧眉一笑:「哟,怕不是看对眼儿了?喂!你小子有事说事别上嘴,我家孟十五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宋初八极通人性,听孟吟秋喊了一嗓子,还真收回脑袋去,不再拿嘴拱孟十五了。它唿噜两下嘴皮子,歪头叼住背上的褡裢,从里边晃出不少胡萝蔔干。 孟十五看到满地的胡萝蔔干眼睛都亮了,矜持小半刻,十分优雅的叼起其中一块,细细咀嚼吞咽着吃了。宋初八见它爱吃,一褡裢的胡萝蔔干都给抖了出来,还用蹄子东踢西挪,全给归置到孟十五面前。 这一番殷勤求爱把唐恬和宋楚云都给看愣了。 什么年头了这是,连骡子都会谈恋爱了吗? 「它叫孟十五?」唐恬好奇发问,看骡子的眼神宛如在看自家儿媳。 「对啊,八月十五那日生的,跟我同一天过生辰。」孟吟秋说起这个还颇有点骄傲:「它可是这条街上最好看的骡子,隔壁铁柱喜欢它喜欢的不得了。但我们家孟十五有心气,瞧不上矮矮胖胖好吃贪睡的铁柱,连它拱来的干草都不肯尝一口。」 「唿噜噜噜噜噜.......」宋初八立刻原地转了个圈,四只蹄子一抬一落,露出满身被驯养精壮的腱子肉。 唐恬&宋楚云:「.......」做骡不要太攀比。 「你家的呢,才刚听着......叫宋初八?」孟吟秋摸了把十五背上的软毛,那小姑娘一样的骡子忙娇羞躲到他身后,只拿半大不大的眼睛滴熘熘偷瞄送胡萝蔔干的那个。 问了生辰八字问了名姓,这活像家大人领着相亲的场景让在场三个人都没忍住笑。 宋楚云先道:「你家十五似乎也很喜欢我们初八啊。」 唐恬帮腔:「拿嘴啃都不拒绝,一定是喜欢的。」 孟吟秋当然向着自己的崽:「明明是宋初八先拱我们十五的好不好?聘礼都没有,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抛弃传统糟粕,提倡自由婚配。再说怎么没有聘礼了,那胡萝蔔干你家孟十五没吃啊?」 「几根故萝蔔干就想骗走我闺女,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我不管,要想讨媳妇儿,先准备一捆干草、五斤胡萝蔔、十斤黄豆来,没有聘礼我家十五绝对不出这个门儿。」 都是拿家禽当家里人养的主,头一回打交道因为两只骡子看对眼了的缘故,那嘴皮子仗打得丝毫不受熟悉度的影响。 听说要聘礼,宋初八急得都快要说人话了,脑袋连拱直拱,把宋楚云一顶一趔趄。 它往日没给宋主家好脸子看,这下后悔晚矣,只能在宋楚云抬手时屈辱的把短毛耳朵伸过去让人揉捏。 「真乖.....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要是让你小子这么轻易就娶上媳妇儿,恐怕以后再没机会给我揉耳朵了。」 宋初八一个甩头差点把宋楚云给掀飞出去。 「好了好了,你别逗它了,碰到一眼就看中的对象不容易,难得十五对我们初八也有好感。我和夫君回去准备聘礼,过几天就上门来提亲。」 第171页 唐恬一向和宋初八合得来,任摸任捏毫无脾气。小东西的聘礼有着落,人也不拱了,蹄子也不跺了,安安静静站在孟十五旁边,用堪称温柔的动作给心上骡投餵胡萝蔔干。 孟吟秋一捧草一碗水把孟十五拉扯大,见它吭哧吭哧啃着宋初八餵的胡萝蔔干,不禁暗嘆真是女大不经留。 老孟家要了一定数量的聘礼,老宋家不甘示弱,也点名要了嫁妆。不过这嫁妆不是给宋初八的,是宋楚云报復被不孝子拱,故意折价减免了一只杯子的费用。 他选定了四只杯子两个花瓣碗,最后出帐共计一百文。 宋楚云把褡裢里带来的吃食全数给了孟十五,换上锅碗瓢盆沉甸甸的挂在两边。 宋初八许是知道看对眼的心上骡不日将称为自家小媳妇儿,罕见的没闹脾气。只依依不捨的望了孟十五片刻,而后安安稳稳的驼着人回家去了。 第101章 满褡裢锅碗瓢盆买好代表着新房布置正式进入了尾声, 随着十月初的到来,在家度完蜜月的小夫郎也要去学堂报导了。 宋楚云照旧早起送他去上学,以前唐恬时不时的还肯让人送到学堂门口。如今成了亲洞了房有了夫妻之实, 唐恬却愈发脸皮薄,死活不肯跟他夫君一起在同窗面前出现了。 宋楚云无奈又好笑:「惦记你今日要上学堂, 昨晚我都没捨得多碰你, 怎么连送你到大门口还不乐意了呢?」 「就几步路的距离, 有什么好送的?我听夫子说这一学度有几个刚开蒙的幼童要来,倘若让他们看见, 我这小夫子的威严还要不要啦?」 唐恬是上一学度的优秀学员, 朱夫子很中意他这踏实沉稳的性子, 于是特别聘请他成为自己的助手, 帮新入学的幼童进行基础开蒙。 小夫郎以前从不敢想有朝一日能进到学堂念书, 还能受夫子如此看重, 因而对这件事十分上心。 前几日买完厨具在家都没功夫搭理宋楚云,熬夜准备教案,力求能把整本三字经倒背如流。 反正是送不到学堂里面了, 宋楚云只得在街角跟他的小夫郎依依话别,约定好等去看完地就立刻来接他回家。 - - 喜莱饭庄预备在来年开春扩大经营规模,在这期间宋楚云得买几块地松土开垦,还得处理果树栽种的事, 掰掰手指头,日子真挺紧巴的。 大扬前一阵回村,说是村南边有一户人家在打听卖地的价格, 宋楚云本想去谈谈, 哪知到那边一看才明白怪不得人要着急找买主。 说是地,其实就是矮丘边上剷出来的一块相对平整的土坡, 还是个斜的,不管是种庄稼或种果树都很不方便。 虽然对方开的价格的确吸引人,但对于最后的收益来说,总之是吃亏不讨好。宋楚云便果断放弃了那块斜土坡,转而在柳丰村里挨家挨户的搜寻起来。 眼下正逢秋收尾季,收成不好的人家多数愿意在这个时间段以低价把田给盘出去,更有甚者连钱都不要,只需换些粮食来好过冬。 他一路走走停停,遇到相熟的村民就打上几句招唿。和最开始大伙一见他就争相逃窜相比,如今亦真亦假邀他上门喝茶歇脚的话语就显得融洽多了。 柳丰村正村里的地一半以上都是良田,几家人全指着一块地过活,是以宋楚云转了半日,直接往村边缘的地带搜寻过去。 出了村头的清溪,家户就逐渐开始变少起来,有些人家住得偏,得走上一两里路才能碰到下一家。 宋楚云漫无目的的观望着,在经过某间破落小院时,他那沉寂已久的记忆却陡然间被唤醒。 「哟,巧了这不是.....外边日头不小哩,要不.....进来坐坐,喝杯茶水?」 小院里站了个面相老实的男人,许是这些年日子过的苦,皮肤呈现出一种劳作人特有的黑红色。手指关节粗大,不必细看也能瞧清虎口跟指腹处的厚厚黄茧。 宋楚云记得这是原身的三舅舅,早些年原身在三舅家里被寄养过一段时间。原身遭三舅母苛待,填不饱肚子只能跟着村里的地痞四处瞎混。 三舅怕丢面子却胆小懦弱,暗地里劝了两回不见成效,索性丢开手不予理会了。后来原身混得太久风评实在不好,被三舅母给扫地出门,至此有近十多年没再走动。 「喝杯茶水不耽误功夫....杏芳去地里摘菜了,得有一会儿才回来。」 三舅连说话语气都是那种老实巴交的,一面侷促的搓手掌一面把人往屋里让。 宋楚云对原身的三舅无感,又因为间隔时日久,记忆也很模煳。他之所以决定进门去喝这杯茶水,单纯是看上了对方门前的那一亩多地。 小院的破落直接反应出了里屋的萧条,宋楚云抬眼环视一周,莫名有了种刚穿书来这看到自个儿屋子的感觉。 三舅不是那种健谈的人,给安排了板凳,倒来了茶水就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了。他看看泡出黑垢的茶缸子,再看看自家出落俊朗的小侄,闷坐半晌还是没找到话题吱声。 宋楚云不禁失笑,开门见山道:「您这屋外边的地卖不卖?」 「啊...卖?我这....前两年上山做活摔断了腿,现在家里大事小事都让杏芳管着,等下她回来,你们俩聊聊.......」 三舅说话间已经往门边悄悄看了三四眼,宋楚云精准捕捉到这一细节,索性不再问他关于地的问题。 第172页 「您这些年可还好?」 「挺好....日子嘛,还不都这样过。」 「我那表弟出息了?如今在做什么活计?」 「嗐,瞎混呗....学了点子木工手艺,混口饭吃。」 「三舅母爱用笤帚打人的毛病改没改?她还是那么暴躁么?一发脾气就掀饭桌,扯人头髮往人嘴里塞猪粪?」 这事宋楚云本来不想提的,奈何脑中搜索了一番,唯独就只剩了这一点记忆。既然三舅不肯找话题,那他只能勉为其难替原身讨个说法了。 「过去的事还提它做甚.....你舅母就是这个脾气。你要怪就怪我好了,管不住自己女人,纵得她在家里作威作福.....」 三舅舅似是尴尬到极点,几次都想站起身来,在屋里转一转,找点什么事做缓和下气氛。 宋楚云含笑望他,所幸没等多久,那位久未蒙面的三舅母终于从地里回来了。 马杏芳是个利落女人,生得膀大腰圆,一双吊梢眼显得面相颇凶。只是乍一对上宋楚云那气定神闲的浅淡笑颜时,仿佛被什么东西给蛰了一下,隐隐透出点心虚来。 「欸....这不咱家那大侄子吗?如今娶了亲发迹了,肯赏脸来瞧瞧我们这些穷亲戚了?」 不怪马杏芳说话带着股子尖酸刻薄味,她没读过书,纵是想好好说话也没那个文化底蕴。 宋楚云斜睨了她手里的菜一眼,凉笑道:「舅母不是正要撺掇三舅去找我叙叙亲戚情谊么,楚云是晚辈,自当先来拜访。」 登不上檯面的小算计被人戳破,马杏芳脸色僵硬一瞬,旋即堆出讪笑:「一家子说两家子话,什么撺掇不撺掇的......我看你舅成天惦记着你,干脆让他去请你来吃顿便饭。」 宋楚云这种老特种兵出身的人眼光何其毒辣,看他三舅那幅神情就知对方打的哪门子主意。 想来马杏芳也听街坊四邻说了不少关于老宋家的闲话,在家寻衅撒泼,使着自家不争气的男人去找机会巴结示好。 今儿也是巧合,宋楚云一路逛到门前,和打算上门探望的三舅碰了个正着。 名义上的三舅母要折腾哪种么蛾子宋楚云没兴趣知道,他的关注点还是在门前的那块地上:「我看你们门前的这片地现下还荒废着,要是不留存,不如卖给我,我按市价进行收购。」 三舅母是知晓宋楚云手里有点闲钱的,但一上来就谈出价卖地,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期。 「好容易上门一趟,怎么着也得先吃了饭再说。当家的,啧!你个锯了嘴的闷葫芦,倒是陪阿云说会子闲话啊,等我去把饭拾掇了来。」 三舅还是那副任啐任骂的样子,一声『阿云』结结实实膈应到了宋楚云,他忙道:「想找我来统共不就是为了这点事?早点谈完早点散,你若诚心卖,价格合理我就收。若是不诚心,我还要趁闲去看下一家。」 「晓得你忙.....」 三舅母讪讪,手里几颗蔫了吧唧的白菜拿起又放下。 「不管怎么说.....当年我们家对你也有一定的收养之恩吧,做人可不能不知恩图报。你现在是村里有名的富户,地嘛....按市价收恐怕有点低了。这要放在去年,我那一亩多的地,十两银子还不一定能买得去哩!」 三舅母张嘴开价十两,宋楚云一听就翻了白眼:「家里还有事,我先回了。」 「哎别别别....有话好商量嘛。」 「是、是啊,好商量,好商量.....」 宋楚云倒也不是说非要做他们家的生意,只是放眼村落周边几里,满足地势平坦和离家近的田确实不多。 真论起买了地还免不了三不五时的要跟这一家子打照面,他就已经不是很想继续谈下去了。 奈何喜莱饭庄的供应时间有点紧凑,早点把地定好能早点开始开垦。省得回头菜品供应上出了问题,影响后续开甜品店的规划。 「好商量是吧?三两,外带篱笆旁边的四分玉米田,里头的玉米全部归我。」 宋楚云言简意赅,提出他的诉求。 三舅母一听价格压得这样低瞬间就垮了脸色:「才三两哪够啊?!一亩多的地呢,再说我跟你舅就指着这点玉米换钱过活,你这不是在要我们一家子人的命吗?!」 农妇嗓门大,宋楚云皱眉往后避了避:「这就要了命?那你们一家子的命可真够廉价的。旁的我不管,一亩多的废田你还指望卖出多高的价来?三两里面至少一两半的亲戚情分,你要不同意,我也不勉强,换个卖家一样谈。」 说罢宋楚云就要起身告辞,舅母忙给舅舅递去眼色,想让自家男人把侄儿留下再细商议商议。 他们这般虚假挽留怎敌得过宋楚云铁了心要走,三舅舅留人未果,让三舅母在脸上狠啐了两口。 临在宋楚云走出小院之际,舅母终是忍不住了,在身后急急追喊:「行!三两就三两!大家亲戚伙儿的,你可别拿我们开心做耍!」 第102章 宋楚从未想过要与原身的旧亲戚扯上什么关系, 也没觉得自己有那个义务要为原身曾经受过的苛待平反。生意人就本本分分谈生意,自然没有拿这家子人做耍一说。 反正以他现在在村里的威望,就算这迴避开了, 日后也免不了对方要来登门拜访。届时穷亲有求富戚,生意若没谈成, 反倒显得他这人不念旧情心性凉薄了。 第173页 一亩多的废田出价三两, 放在整个柳丰村都是令人羡滟的存在。宋楚云自觉仁至义尽, 便暂且撂开这事不再细想。 今日是唐恬头一回当小夫子的日子,为庆祝崽崽结课散学, 宋楚云还特意跑了趟书斋, 大量採购练字簿数十本以及梨花木戒尺一把。 「练字簿就算了, 戒尺你拿回去, 我又不是兇巴巴的老先生, 才不会拿这个打人呢。」 小夫郎不买帐, 在褡裢里翻了半晌没翻到零嘴儿,十分孩子气的撅起嘴来。 宋楚云被他气鼓鼓的样子惹得失笑,在人头上狠狠揉了一把道:「小馋猫, 今儿要去大扬家给他们两口子饯行,你忘了?大扬特别叮嘱过,沐哥儿有着身孕,叫别吃街边卖的那些吃食。偏偏沐哥儿整日在家嘴馋的紧, 就巴望谁给他捎带点糖块、绿豆糕去打打牙祭。你吃是没关系,可让沐哥儿瞧见怕不是又要找大扬闹一场,平白影响他们小夫妻之间的恩爱感情。」 唐恬还是单纯好哄, 一想到自个儿啃着糖葫芦去会让沐哥儿不舒坦, 干脆忍住念头也不吃了。 最热的盛夏时节已过,老黄家记挂还未出世的外孙, 托人传了好几回口信要接沐哥儿回娘家去安养。 大扬的屠户生意丢手这样久,不少主顾攒下猪羊都没肯请旁人杀,这回回去也是有的时日要忙。 统共是为挣钱养媳妇养孩子,纵然宋楚云和唐恬捨不得他们小两口,可还是得好好陪着吃顿践行饭,商定等孩子出世后到赵塘村去提礼庆贺。 大鑫这阵子跟表妹情意渐浓,一个月里至少有十六七天不曾出现。 偶尔回来也是脚步匆匆,晃出虚影的身形遮不住红光满面的欢欣。他旁敲侧击找宋楚云打听关于婚礼的细节,此举无疑预示着二人好事将近。 在踩着未近深秋的晴朗日子里,以宋楚云为首的兄弟家户都在忙各自的营生。 大概是受不再灼热袭人的温度影响,斑驳阳光穿林打叶,使人倦懒望之,觉得周遭一切都充满了鲜活味道。 - - 吃完践行饭时辰还早,宋楚云便陪着唐恬在田埂上慢悠悠散步消食——本来他们是有骡子骑的,但好大儿宋初八受不了一桌人聒噪,中途摇头晃脑的尥蹶子跑了。 根据前几天的规律,多半是去了镇上,找孟十五花前月下,啃胡萝蔔言欢。 这骡子通人性,不仅会自个儿往褡裢里装胡萝蔔,还记熟了往返的乡间小路,一来一去压根不用人操心。 也是难得有时间甩腿走回去,宋楚云握住唐恬的手在掌心把玩,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与所有热恋中的小夫妻一样,那十句玩笑话里,总有三两句是不能让外人旁听去的带颜色段子。 「.....你就欺负我吧,光天化日朗朗黑夜的,玷污我为人师表的好名声。」 听小夫朗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宋楚云忍笑失败,索性把人扛上肩头,做出一幅强抢良家小哥儿的做派来逗他。 唐恬手脚并用开心扑腾,皎洁月光撒在他盈盈笑脸上,端得使眉眼温润有致,让人恨不得按进怀里一亲芳泽。 然而宋楚云还没完全偏过头去,小夫郎就主动凑了上来。许是在室外的缘故,主动送吻那个亲完先害羞低头,用发烫的脸颊轻蹭宋楚云耳廓。 大尾巴狼哪里忍得了这个,婉言劝说两句让人别点火无果。只得就近把不安分的小娇妻按上路边草垛,以此恐吓让人乖巧听话些。 软乎乎的草垛自然没伤到唐恬分毫,小夫郎如今自觉捏住了宋楚云的君子端庄,以为大尾巴狼在外边多少会讲点老脸,是以还敢出言挑衅:「.....要在这儿吗?你敢不敢?」 宋楚云:「!」 「宝贝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唐恬察觉到他唿吸一顿,更加认定这是他夫君在害臊的表现,遂嗓音都高了两分:「我知道!夫君,跟我野合.....你敢不敢嘛?」 宋楚云:这真的是我不花钱就能享受到的待遇?! 迎上唐恬亮津津的眸子,宋楚云满心只剩下无奈:「甜甜,我放新春宫图的柜子外面上了三层锁,你到底是怎么打开的?」 「随便一撬就开了,我可聪明啦!」小夫郎涉身危险不自知,脚丫子晃晃悠悠,连语气都透着高兴。 这么诱人的小甜饼放着不吃那真叫暴殄天物,宋楚云立即抬眼观望一阵,所幸这条小道人烟稀少,不说天色已黑,就算是白天也没甚人走过。 唐恬欢欢喜喜得瑟的表情被一记亲吻凝固在脸上,他似是不可置信,拽自个儿衣带的动作瞧着总有那点儿气急败坏的意思。 「你、你不要脸.....在外边呢,就对我动手动脚!」 宋楚云以手控住他的后脑勺,不让他离自己超过半尺距离:「还偷看我新买的春宫图不看了?野合这样的话也敢随便说。甜甜,只买书过干瘾是因为我疼你,你若不乖,那我就只有换种方式对你怜香惜玉了。」 「乖乖乖.....我最乖了。」 唐恬真怕他会在这做什么,赶忙小鸡啄米般点头应和。 宋楚云就顺着动作一下下亲他。 「别、别闹了,哎,那儿好像有人啊......你听.....」唐恬耳聪目明,捕捉到远处传来阵风吹过的簌簌声,吓得一头钻进宋楚云怀里。 要放在平常,宋楚云绝不可能放过这样细微的怪异声响。可惜这会儿他满心眼里都是口出狂言的小夫郎,加上晚上风大,刮过树干就会有动静,因而没在这上头过多留心。 第174页 「想转移我的注意力是吧?甜甜,这招对我没用。」 「不是,真的有人.....夫君你听嘛,他是不是在哭啊?」 一轮明月高高悬在半空,按理来说光线是不算特别暗的,不过小树林里遮挡物多,撒下来的月光也仅够看清眼前之人而已。 宋楚云听唐恬紧张的声线不像玩笑,便敛了笑意,凝神往他指的方向看去。 小道尽头是一座木桥,桥底的清溪缓缓流淌,透过水光反衬,的确能瞧见溪边蹲了团小小的人。 那人抽抽嗒嗒,仿佛想哭却又在极力隐忍,被宋楚云朗声问了句『谁在哪儿』,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就要抬腿逃跑。 唐恬对愿哥儿投河自尽的事有阴影,怕这人也是一时想不开,白丢了条人命,赶忙拽拽宋楚云衣袖:「拦住他!」 宋楚云出手比他说话速度还快,从袖中摸出个火摺子,向前一掷,那被竹片加固过的火摺子就精准钉入了那人脚尖前的泥地里。 「啊!」 火光映出那人面带惊慌的眉眼,原来是个小哥儿。 「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二位的.....」 「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这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连盏灯也不带,就不怕出事么?」 唐恬见对方也是个柔弱小哥儿,不觉放缓了声线。宋楚云跟随过去,自觉停在半步开外——才刚拿火摺子当暗器阻挡了去路,陡然靠太近恐怕会给人造成心理压迫。 果然,那小哥儿见宋楚云离他甚远,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我出来的急,忘了拿灯笼,多谢哥儿好心提醒。时辰不早,我是该回去了......」 说完,那小哥儿蹲在地上摸索一阵,把方才丢在溪边的背篓捡起来勾在肩上。 唐恬往里边一瞄,发觉都是些当饲料的猪草,因着没打灯笼视线不佳,堪堪只往里头装了一小半。 打满补丁的衣裳裹着他瘦弱单薄的身子,再加上颜色陈旧磨破了洞的旧背篓,整个人看上去有种说不出来的孤苦可怜。 这大晚上的,要是没碰到就算了,可碰到了唐恬的确不放心让小哥儿独自走夜路。 穿过小道就是村里的主路,常有些下晚工的汉子这个点回家,万一碰上吃了夜宵喝多了酒的,岂不是白白让人占了便宜? 「你家离这远么?我不我和我夫君送你一程吧?你若提防,我们就只送你到主路口,那边路宽,你也不害怕些。」 唐恬柔和的声线起到了很大的安抚作用,小哥儿稍稍放缓了点后背,涩声道:「多、多谢你的好意,我家离这不远,我自己回去就好。」 看得出小哥儿还是对这两位陌生人有些紧张,唐恬也不勉强,笑道:「那我把火摺子送你吧,路上有个亮堂,总不至于失脚跌跤。」 自制的火摺子比集市上买的火光大,唐恬将竹筒吹亮,往前递了递。 倏然亮起来的光线照清晰小哥儿的面庞,他像是某个隐秘地方被人瞧去似的,勐地捂住自己左半边脸颊。 哥儿手小,并不能完全覆盖住脸上的深红胎记,唐恬因为毫无防备难免被吓了一跳,手一抖火摺子也随之掉落。 那小哥儿见状眼底涌上丝难以言喻的痛苦,不等唐恬再度捡起火摺子塞给他,拔脚就往远处飞快逃去。 第103章 这小哥儿看上去弱不禁风, 不成想跑的还挺快,唐恬尚未反应过来对方就不见了人影。 「算了,瞧他跑的方向是去了主路。今儿月光好, 大道上亮堂,应当不会出什么事。走吧甜甜, 咱们也先回家去。」 照理说这样一个容貌有异的哥儿在村里居住, 怎么着都会有流言从村民口中传出来的。 宋楚云来了一年多, 却从未听过村里有这人。关键唐恬在这土生土长,他竟也不认识。 想必是谁家新娶的媳妇儿, 才搬来柳丰村不久吧。 路上打了这么一回茬, 等宋楚云和唐恬回家时天色已近幕夜。 大金小金哥俩熬不住困, 在上下铺里睡得正酣。小院中的骡厩半敞, 里头两颗脑袋挨挨碰碰, 多出来的那颗赫然是孟吟秋家的孟十五。 「你这小子成天不学好, 现在都会诱骗良家妇骡了?」宋楚云哼笑,舀来半袋碎玉米粒帮好大儿笼络美娇娘。 果不其然,孟十五嚼了两口玉米粒, 又往宋初八身边紧密贴了贴。 「得嘞......吃完宵夜早些睡,大半夜的别扯嗓子瞎嚎啊,不然把你们俩都给赶出去。」 宋楚云掷地有声的叮嘱,要换个不知内情的人看了, 怕是以为厩里真躺了对难耐寂寞的小夫妻。 趁宋主家驯骡子的空挡,唐恬先进澡室洗好澡,想着还不是特别困, 便歪在榻上边温习明日要教学的内容边等宋楚云洗完回来。 ——大尾巴狼挂着一身水汽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唐恬贪凉, 上半身堪堪套了件松散的亵衣,因看书看得入迷, 半边肩头露在外面都没发觉。两条细长匀称的白腿交叠勾起,脚丫子一晃一晃,脚踝处还颠着颗圆滚滚的抱枕在玩儿。 宋楚云果断伸手把抱枕捞进怀里,与此同时,被捞进怀里的还有一只娇软小夫郎和他批註满满的教学书册。 「干嘛呀....」唐恬忍不住嗔他:「我头髮都乱了。」 宋楚云像是看他看入了迷,半晌未曾接话,只拿一双翻滚炽热情意的桃花眸子直勾勾盯着,倒让他生性害羞的小夫郎不由脸热起来。 第175页 「明日还要早起的,你别想那些.....」 「我知道。」 宋楚云翻了个身,让唐恬能侧卧上他胸口:「甜甜,我刚看你的时候,有一瞬间恍惚。」 「恍惚什么?」 「恍惚要是今日遇到的那位小哥儿是你,我要不要捡回来洗一洗,好好养着。」 唐恬不是老宋头那种一打就翻的醋罈子精,可他也有自己的小脾气。 闻言,小夫郎噌地一下直起身子,兇巴巴质问:「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宋楚云好笑:「怎会,我打个比方而已。」 「你就是看上他了!路边上捡的人就这么好么?捡我一个不够,还想再捡一个!」 唐恬生气时有个小怪癖,会歪着脑袋气鼓鼓。偏生宋楚云觉得他这点可爱至极,头一歪,脸一鼓,勾的人恨不得伸手去戳上一戳。 ——但唐恬这会儿在闹别扭,当然不肯乖乖给人戳了。 宋楚云捂着被拍了一巴掌的手背笑出声:「瞧瞧,我们甜甜如今凶得很,家里有一个就够受的了,再来一个我可遭不住。」 他嘴上说着示软的话,手里头的劲却毫不留情。唐恬战斗力本就没他强,上来先受了一记深啃,哪里还能抗拒得了大尾巴狼如此逗弄。 「臭流氓,你不要脸。」 「嗯.....多谢夸奖。」宋楚云低声笑,温柔嗓音如水般淌进唐恬耳中。 「甜甜,瞧我把你养得多好......肤色和去年相比变得白皙了吧?不做粗活手心也很柔软,没有饿过肚子所以不会胃疼,阴天下雨肩胛也不会再胀痛。」 唐恬听他娓娓叙说,心下勐地一颤。 是了,宋楚云若不说,好些细节恐怕连他自己也忽略掉了。 他真的有在被他夫君好好养着,从饱受欺凌的野孩子变成有人呵护的娇养小哥儿。 唐恬瞬间明白了宋楚云的用意。 这个人,又在用他独有的方式哄自己开心了。 时至今日,唐恬已很少提起诸如『当初我若没遇见你』或是『当初我遇见的人若不是你』之类的话题,但宋楚云总能捕捉到他平静之下的点点暗潮起伏。 并在他为此而私心庆幸的时刻,加深他对现有幸福的坚固肯定。 「那小哥儿面上有这样一块胎记,想来日子过得定然很辛苦。楚云,我没有强行将自己拉到与他同一位置,去感同身受他的心酸跟无奈。」 「你得知道,使我幸福的不止是我此生能遇见你,还有我们共同相处的这些时光。你当然很好,可我也不差,遇上我的你,不是也一样很幸运吗?」 宋楚云见他这样说,就知晓唐恬把他的话都听进了心里去。 原来他的小夫郎早已变得开朗自信起来,这一切看似占便宜的安慰之举,是他多虑。 宋楚云含笑,把唐恬脑袋放平,用一种近乎耍赖的姿势将手脚缠到他身上:「甜甜乖,时辰不早了,夫君给你唱首摇篮曲,哄你睡觉好不好?」 - - 昨晚入睡前话头止在那位容貌有异的小哥儿身上,翌日宋楚云再去相看别家田地时,还特地留心打听了一下他的来歷。 那小哥儿的确不是柳丰村本地人,也鲜少在村里头出现。 因着脸上那块胎记实在太大,大白天的也容易吓到人,所以村民们都当他是个不详的存在,几乎没人会去主动提及。 「宋哥,一个这样的哥儿你打听他作甚?当心被那张癞子脸吓到。你是不知道那哥儿的脸有多可怕,瞧了保管让你噁心到吃不下饭去!」 三瘸子是村里有名的破落户,成天正经事不干,就会四处嚼舌根,说说东家长道道西家短。 今儿瞧宋楚云定下隔壁黄柴户家的两亩地,按捺不住,赶忙凑上脸来套近乎。 宋楚云才懒得搭理,横竖不接他的话茬。 倒是黄柴户嫌吵得烦,隔着半拉院墙将话堵回去:「别人脸生的再怎么样也是个好手好脚的勤快人,从不做那等偷鸡摸狗的混帐事。你个瘸老三嘴里留点德,小心回头走夜路,那半条好腿也在臭水沟里摔断了!」 黄柴户说完『偷鸡摸狗』这四个字后方觉不妥,赶忙小心翼翼看了宋楚云一眼。虽说姓宋的如今秉性大改,但他也没把握提起宋恶霸曾经的无赖作为不会受到打击报復。 「宋哥别见怪,我这粗老汉说话不经脑子。我就是气不过瘸老三嘴里作践人,绝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无妨。」宋楚云大度笑笑,从钱袋里摸出两锭银子递给黄柴户:「我刚听你说,那哥儿是个勤快人。怎得,你与他很熟?」 「也算不上熟吧,见过两回面。我常进山砍柴,有时天色太晚就在山上的矮竹棚里睡了,有两次见那哥儿趁夜来挖笋。大晚上的还上山忙活,不是勤快人又是什么?再者我装柴的背架就丢在竹棚门口,他打门前来去几次都不曾偷走过一根木柴,我便料定他是个本分的老实人了。」 「如此看来,那哥儿心性纯善。只可惜脸上生了这么一块胎记,也不知会不会受家里人偏颇冷待。」 黄柴户一听这话面上却泛起疑惑:「嘶....宋哥,这哥儿不是你们宋家旁支里的么,听你这意思,怎么像是没见过一样?」 宋楚云也是一愣:「宋家旁支里的?」 「是啊,冬生前年成的亲,娶的好像就是这位哥儿。舅母家的儿媳,论远近亲疏,肯定能算是你们旁支里的人吶。」 第176页 嚯,搞半天原来是三舅家的。 宋楚云就着原身的记忆搜索一番,发觉对此人毫无印象。这倒也不奇怪,两家人近十多年没走动,哪怕是婚嫁这样的大事也未必会特别去留意。 既是三舅家的儿媳,怎么会大半夜背着割猪草的背篓躲在溪边哭? 瞧那小哥儿的瘦弱模样不像是能吃饱穿暖的主,如今两家又捡起了一线亲戚瓜葛,若真是这样子,那这事恐怕也谈不上该管不该管了。 宋楚云凝神思索了一番,决定抽个时间再上三舅家去探个究竟。 这边黄柴户在地契上按下手印,证实他这两亩地正式归宋楚云所有。截至今日晌午,宋主家所购土地一共七亩有余,主要分布在村子的西南面以及离村口一里多地的马道旁。 这些地,只有两亩不到的区域可以勉强称做是良田,剩下的五亩多要么是不产庄稼的薄田,要么就是根本没被好好开垦的废田。 宋楚云看着这些低价收购回来的土地,心里兴奋又惆怅。 兴奋的是他终于有除那四亩田以外的不动产了,可以更大化的推动发家致富。 惆怅的则是任重而道远,要将这些土地开垦到可以和那四亩田相媲美的程度,不知还要耗费多少精力和心血。 即将要到来的粗活累活在宋楚云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最终他眺望远方长长舒出一口气,面上露出清浅笑意来。 也罢,也罢,为让小夫郎每日都能吃到香甜可口的点心。 付出再多,他都是千万分愿意的。 第104章 宋楚云惦记帮小夫郎打探那小哥儿的境况, 没等两日,就拿着拟好的地契去了趟三舅家。 碰巧幼时一块玩过的表弟也在,十多年前还是两团鼻涕挂脸上的小伙儿如今终于出落的像个男人了——当然, 仅限于外表看起来像而已。 「......你个要死的讨债鬼!我出门前怎么跟你说的?!让你泡完豆子再把猪草剁了,你看看你!柴火柴火没噼两根, 豆子豆子没泡掉粗壳!一天到晚就知道好吃懒做!今日晚饭你不用吃了, 给我到外边去把衣裳洗干净!」 宋楚云刚一踏进院子就听见来自三舅母的撒泼怒骂, 出于好奇,他侧过头往声音来源地看了看。 好巧不巧, 挨骂的可不正是前几日在溪边遇上的那位小哥儿么? 那小哥儿半掩着面颊, 只露出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 被舅母拿木棍狠抽了几下也不敢吱声, 兀自咬牙默默忍受下来。 「舅母有话不妨好说, 这么粗的棍子砸在头上是会砸死人的。」 宋楚云徒手拦下马杏芳打人的木棍, 语气不咸不淡看不出半点波澜,可那手头上的劲却用的极狠。 马杏芳气撒到一半被阻拦,恼到脸都扭曲了。她两手并用试图抽回木棍, 哪知另一头捏在宋楚云指缝里,任凭怎么使劲都无法抽动分毫。 宋冬生见他阿娘落在下风,立即凉凉一哼:「这是我们家的家事,表哥也要不分青红皂白过多干涉吗?」 「不分青红皂白?」 宋楚云当真是让他那个被马粪煳了脑子的表弟给气笑了:「我倒是要问问你们, 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要被你们一家子人这样欺负?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打人在先,也好意思来阴阳怪气我?」 宋冬生俨然忘了面前这位表哥是上门来买地的金主老爷, 他完美继承了他爹死要面子那一套, 什么都可以丢,就是颜面不能丢。 「廉哥儿是我阿娘花银子买回来的儿媳妇, 活没做好挨两下打怎么了?谁家嫁了人的小哥儿不是这么过来的?噢.....怕是我忘了,表哥如今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早几年在镇上当地痞的时候,想来调戏良家妇女哥儿的混帐事也没少做吧?」 胡说八道。 宋楚云忍不住心里腹诽。 原身是爱偷鸡摸狗打家劫舍不错,也爱仗着有膀子力气动不动就出手打人。 但调戏民女这种下作事真格不曾做过,唯一被美色沖昏头脑的一回就是在村口强抢了唐恬,结果到头来还让他白捡了个绝世大便宜。 马杏芳看上去咋咋唿唿,实则满身心眼子加起来还没有她儿子多,蓦然见宋楚云上门,好半天才想起来是为着什么。 「算了算了.....阿云这回来是来谈卖地的,为个小哥儿耽误功夫不值得。廉哥儿!今日有客上门,我就不和你过多计较了,你自己好生长长记性。下回再敢耍懒骨头,当心你那两条烂膀子!」 被叫廉哥儿的小哥儿闻言身子微不可闻一颤,低低应了声是。 他似乎还想感谢下宋楚云的解围,然而刚抬了抬头,撞见宋冬生那半恐吓半威胁的眼神,立马就慌慌张张低下头去,沉默着跑走了。 经此一见,宋楚云对廉哥儿在三舅家里的遭遇已然摸了个七七八八,这也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这笔买地生意,不能如此轻易就谈成。 - 现下宋楚云确定廉哥儿就是三舅母的儿媳,那么对于人大半夜还独自在外割猪草一事就说得通了。 穿书过来这么些日子,他对旧时代的封建糟粕也不是全然没有了解,但大多数人家都还有着淳朴善良的一面。就算是婆媳关系处的不好,也少有像他三舅母这般恶意刁难的。 瞧廉哥儿忍痛挨打的样子不像是头一次经歷了,可怜这个手脚勤快的哥儿,只不过是脸上生来有块胎记,就要受这些无妄之灾。 第177页 思忖间三舅母端来两盘菜碟,招唿宋冬生去拿碗筷,要留宋楚云吃顿便饭:「阿云吶,我们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吃饭的嘴多,能干活的人少。要不是看着你来了,这肉我们只怕两三个月才捨得吃上一回哩。」 宋楚云余光扫了两眼菜碟,不知是被舅母谄媚的笑容影响了食慾,还是平日和唐恬吃得太好被养刁了胃口。 总之看到那白水煮烂的青菜叶子和炒得煳黑的青椒肉丝,他半点想拿筷子的欲望都没有。 「知道您家道艰难,饭我就不吃了,先来谈谈正经事吧?」 舅母满心盼着能把卖地的事赶快敲定下来,这笔钱她可大有用处——一两银子还了外边的赊帐,剩下二两得拿去给宋冬生再寻摸个便宜媳妇儿。 宋楚云眼底闪过一丝清明:「来,这是地契,我已经拟好了,您拿去看看。」 马杏芳不识字,只得让宋冬生代她接了,细看个究竟。 宋冬生早些年是上过几天学来着,无奈脑子实在不够用,几个简单的字都记了忘,忘了记。后来没了办法,这才找村里的老木匠学手艺,勉强混几口饱饭吃。 宋楚云来前就设了套,整份地契用的全是拗口难懂的文言文,并且好些关键语句用的还是生僻字。 宋冬生梗着脖子看了半晌,基本上全没看懂。可他不愿在恶霸表哥面前丢脸,便强装镇定问了几个简单问题。 宋楚云有心整他,不论宋冬生问什么,他都含煳其辞的用『这些纸上写的明明白白,你一看就清楚了』给堵回去。 宋冬生哪好意思承认他作为家里唯一一个读过书的男人却看不懂这份地契,悻悻的试探宋楚云,那三两银子现在到底给不给? 「这个自然,你按个指印在上头契约就生效,钱我现在就给你。」 一听立即就能拿到钱,宋冬生也不纠结地契上到底写的是什么了,二话不说,咬破手指就在上边按了个手印。 宋楚云看他一气呵成的动作笑得意味深长:「行,这是三两银子,你点点数。」 亮闪闪的三锭银子晃花了三舅母和宋冬生的眼,做表弟的那个再看向他表哥时,眼睛里的不屑一扫而空,转而变成了一半羡慕一嫉妒的复杂神色。 三舅看到生意谈成也很高兴,老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笑,连话也变多了些:「阿云吶....这还得是多谢你了,不计较曾经的事.....那什么,你坐下多喝两杯茶水,同你表弟好生聊聊......」 宋楚云无差别瞧不起不疼老婆的男人——连自己枕边人都不能善待,还能指望他能做成什么大事? 跟宋冬生聊是没半点共同话题可聊的,就只能套点话看看怎么帮人伸张正义这样子。 三舅母得了钱一时高兴过头,听宋楚云语气和缓地发问,全然略过刚进门时发生的事了,颠着三锭银子就数落起廉哥儿来。 「噢....你问我那儿媳啊?呸!提起他我就来气,当初要不是他那赌鬼阿爹找上门来告求,我绝不会答应他和冬生这门亲事的!」 「我们家冬生,那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小伙!如今娶了这么个脸上有胎记的丑八怪,真叫我们一家子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 三舅母一口一啐,从她的语气神态里不难看出对廉哥儿的嫌弃与厌恶。 宋楚云瞄了眼宋冬生那张长满麻子的倭瓜大脸,强迫自己不要反覆在脑子里循环那句『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小伙』,以免没忍住当场笑出猪叫声来。 「舅母既然瞧不上这儿媳,怎么不干脆休了他?让他回乡去,也好过整日在这里挨打受骂呢。」 「嘁.....休了他?当初他那赌鬼阿爹找上门来,说自己欠一屁股债,用廉哥儿换了八钱银子走。冬生要是休了他,我那八钱银子不就白花了?」 马杏芳是为人恶毒却不自知,在她看来,廉哥儿是她花了八钱银子买回来的。说是儿媳,实则跟下人僕役没有任何区别,不高兴了能打,不痛快了能骂,对人根本没有半点尊重可言。 「他那赌鬼阿爹刚开始说的千好万好,廉哥儿嫁进我们家来能烧火做饭,砍柴耕田。谁知人娶回来,盖头一揭竟是那副鬼样子,大白天的我都不敢放他出去干活,要让村里人看见,还以为我们冬生娶了个妖怪呢!」 「我花这么多钱买他,总得使得上作用吧。刚好手上有了这三两银子,等我过段时间进山,再给冬生买个好生养的哥儿回来,生个一男半女延续我们家的香火。到时候就让廉哥儿近身伺候,毕竟买小妾可比娶个正房要便宜多了嘞!」 马杏芳说到兴头上,话语越发尖酸刻薄,口口声声都是压榨无辜小哥儿的狡诈算计。 宋楚云懒得再听,将按好手印的地契往怀里一卷就要告辞。 反正钱已经拿到手,三舅母假意留了一遭,见留不下人来就随他去了。 宋楚云只觉这小院说不出的逼仄憋闷,告完辞抬脚便走。 直待他走出好长一截路,身后跟着的那条尾巴还没有要打道回府的意思。 他想了想,利索停下脚步,沖远处的窝竹堆中朗声一唤:「出来吧,廉哥儿,这里没有旁人,你想同我说点什么?」 第105章 宋楚云这么一唤, 远处的窝竹堆里立即响起一阵悉索声,而后打从里边钻出来个干干巴巴的瘦弱小哥儿。 第178页 廉哥儿头上还挂了几片枯竹叶,绞着手掌往那一站, 满脸都是未干的泪痕。 宋楚云就怕小哥儿哭,此情此景倘若让人看去, 恐怕很难解释得清人不是他给欺负哭的。 「有话好好说, 你——」 宋楚云才要劝他先冷静一下, 不想廉哥儿两步向前,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他脚边:「求求您.....我会洗衣做饭, 比以前更勤快的, 求您不要让婆母休了我! 原来是为这个。 宋楚云一个头两个大:「你先起来, 我套她的话呢, 没想真撺掇他们休妻再娶。」 廉哥儿又惊又疑, 抬眼望了宋楚云片刻, 许是从他眼里看到了浓郁的真挚,终于肯缓缓起身了。 宋楚云透过他勾破的衣袖,看到被棍棒殴打出来的大片青紫, 遂道:「这里离我们家不远,要不上门去坐坐?家里有药,我让小金给你弄点药粉擦一擦。」 「多、多谢....但.....」 要是廉哥儿没记错的话,上回宋楚云是和唐恬一起出现的。他一个嫁了人的小哥儿, 怎好随意去别人有妇之夫家里叨扰。 宋楚云看出他的犹豫,笑道:「自上回一别,我家夫郎就一直惦记着你, 怕你那日没能平安到家, 专门让我在村里留意打听呢。」 「.....打、打听?」 廉哥儿想起那会儿唐恬被自己吓一跳的样子,又慌忙低下头去:「我是个面容有损的丑八怪, 贵夫郎何必在我身上留心。不过....不过还是多谢你们的好意,我习惯了走夜路,不会出什么事的。」 他这惊惶不安的模样和唐恬当初如出一辙,宋楚云不免微微嘆了口气:「平安无事就好,说来你别笑话,此行邀你上门喝茶也是我家夫郎千叮咛万嘱咐的,否则以宋某爱妻的性子,可万万不敢在背地里和小哥儿多言语。」 宋楚云这话恰到好处缓解了尴尬氛围,一方面廉哥儿听说他邀自己上门是得到了唐恬首肯,稍稍放下心来。 另一方面,宋楚云所言便是拿他当个寻常小哥儿在对待,也会因为同他多说了几句话而惹来夫郎气恼。 要知道他在村里几乎没有汉子敢跟他搭腔,就算是有那么一两个,被他们家娘子瞧见,也只是嫌恶自家夫君身旁站了个吓人的丑八怪,决计不会往『他也是个正常的,有尊严的小哥儿』上边想。 廉哥儿心下一阵感动,想想他常趁夜在外挖野菜、割猪草,不论回去多晚,三舅母一家从不过问自己的安危,于是点点头道:「.....那就有劳宋大哥了。」 - - 廉哥儿点头答应上门去坐坐,宋楚云便依小夫郎所託将他领回了自个儿小院。 彼时大金小金正在合力给鸡鸭鹅称重,一整个夏天过去,原先那些毛茸茸的小傢伙有的开始发福,逐渐过渡成了老母鸡、老母鹅。 外边寻来的两脚禽类远没有自己家里养的好,宋楚云就干脆分成三份,让大扬打包拎回去一份,养在他们院子里,隔三岔五给沐哥儿炖一只补补身子。 剩下两份一份捎给愿哥儿,另一份拿给纪小公子打打牙祭,唐恬不怎么爱吃鸡和鹅,唯独捨不得他会打鸣而且从来不叨人的亮哥,宋楚云就除了留下几只肥鸭子,还单把它给留下了。 小金一见宋楚云回来挺高兴,嚷嚷着要给最肥的那只鸭拔毛下锅,等唐恬回来喝老鸭萝蔔汤。 转头却见宋楚云身边站了个哥儿,忙皱起眉来沖大金使眼色:「可了不得!主家背着夫郎领哥儿回来了,要不今晚咱们把大鑫拉来劝一劝吧,要不然主家跪一夜膝盖跪坏了可怎么好?」 「先别慌,应该没事,咱家夫郎不是那种爱吃酸醋使小性子的人。对了小金,夫郎前儿把打火石和两把半人长的砍刀一起放在杂物柜里了吧,门锁钥匙你看见搁哪里了不?」 大金小金的悄悄话只字未落传进了宋楚云耳中,他以手抵唇,威胁似的轻咳两声让小哥俩闭了嘴:「别见怪,我家这两个帮工就喜欢说反话,平日里被压迫的比较狠,都压迫出臆想症了。欸!你们两个,再敢胡言乱语,当心我把你们卖回到牙行里去信不信?」 大金小金如今可是被吓唬不到了,小哥俩龇牙一笑,纷纷驱赶着鸡鸭鹅扑了宋楚云一脸灰。 「真是反了你们了......」只要和小夫郎扯上关系的事,宋楚云就提不起主家的半点威严,他笑骂小哥俩一句,示意廉哥儿先到屋里头坐着歇歇脚去。 - - 原本廉哥儿跟着宋楚云来到老宋家整个人拘谨得不得了,却看大金小金投来和善的笑意,宋楚云也没拿他当外人,直接领进了一楼堂屋,给安排了软椅香茶坐着,心里蓦然间泛起股不是滋味的滋味来。 他出生在柳丰村背后的大山里,一出生就被亲身父母给抛弃了。所幸村里的老猎户收养了他,从此二人相依为命。 本来老猎户时不时进山猎野,日子过的虽然清贫但很自足,谁料后来养父染上赌瘾,欠一屁股债还不上,只好拿他去抵银子还债。 他面上生有一块赫红色胎记,随着年龄增长,那块胎记也越来越大。养父找了几户人家要卖他成为童养媳,可对方一见他脸上的胎记就死活不肯出银子。 养父见换不来钱又气又恼,渐渐的,也开始对他拳打脚踢,骂他是个该死的讨债鬼。 廉哥儿不是没想过一死了之,可他嚮往着大山外面的风景,于是总跟自己说,忍一忍,再忍一忍吧,等以后有机会,逃出大山,离开养父,到外面去走一遭再死也不迟。 第179页 他终究还是如愿了,不知养父使了什么法子,把他卖给了村头马道边的一户人家。为保险起见,直到成亲那日他才被允许露出真容。 之后的事就不难描述了,三舅母嫌弃这个儿媳,对他朝打夕骂,换着法子作践。 他这才明白,大山里的噩梦其实从未结束过,只是从黑暗中走到了光明下,而他的头顶,永远都是一片散不开的欲雨阴霾。 廉哥儿正端着茶盏愣愣出神,倏然听见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那声音由远及近,像是宋楚云在追着谁跑。 「.....哎呀,我不热,回来路上就喝了一大碗冰镇酸梅汁,这时候哪里还吃得下饭呀?」 「甜甜听话,酸梅汁喝多了伤胃,你拿热汤缓一缓,饭等晚点你饿了我再陪你吃。」 「啰嗦,姓宋的你对我不好!逼我喝汤就算了,还抢我糖葫芦吃。别啃了!快还给我.....」 宋楚云嘴里塞着糖葫芦,含混不清的话廉哥儿没听清,猜其大概,多半是哄人的肉麻之词。 说话间唐恬气咻咻进屋来,把腰上胯着的布包往旁边椅子上一丢,就要动手从宋楚云嘴里夺食。 饶是脸皮厚如大尾巴狼,唯恐唐恬发觉堂屋里还有一个人的存在后羞得站不住脚,忙抓住他活跃的手指尖:「有人!甜甜,等会再抠,有人!」 唐恬应声一瞟,果然立马乖叽叽收回动作,而后露出灿烂笑容:「啊,是你呀!」 廉哥儿这么直剌剌的跟他对视,一时有些窘迫,慌慌忙站起身来,险些还打翻了手里的茶盏:「夫、夫郎好.....」 「不用客气,你叫我恬哥儿就成。」 趁唐恬拉他坐下的空挡,宋楚云简略介绍了一下他跟廉哥儿之间的关系:「他夫君是我舅母家的表弟,论亲疏的话,你们俩该是叔伯妯娌。」 「那嫂、嫂子好......」 「都说不用客气啦,还是叫我恬哥儿吧。我今年刚满十八岁,你呢?」 「我、我十九....」 唔,原来廉哥儿比唐恬还大上一岁,可能因为营养不良所以显得人格外瘦弱偏矮,宋楚云一直以为他年龄比唐恬小。 「理论上我该管你叫弟媳,你既年龄比我大,那我叫你廉哥哥吧。」 唐恬以前从未听宋楚云提过宋家的旁支亲戚,只以为是他中途穿书过来,不记得那些人了。 今日乍一听来了个亲戚,他倒比宋楚云还高兴,拉着廉哥儿就想一块叙谈叙谈。 「嘶.......」 许是小夫郎一时激动,拉扯间不小心捏重了廉哥儿的腕子,惹得人低低痛唿了一声。 「怎么了?可是我伤到了你哪里?」唐恬眉结一拧,略有些抱歉的看向他。 「不碍事.....是我前一阵干活时弄伤了胳膊,已经不怎么疼了。」 「来,给我看看。」 唐恬心思细腻,自然看到了廉哥儿的一身粗布麻衣,以及衣袖处被荆棘勾破的几道口子。 他也是受后娘百般苛责过来的,对这些所谓干活时不小心磕碰出来的伤口又怎会不熟悉。 唐恬撩开衣袖,廉哥儿手臂上赫然是一块巴掌大的擦伤,由于长时间没清理上药,血痂混着黑泥结成了一道道肿胀的硬块。 除了那些明显是棍棒殴打出来的伤口外,还有不少掐的、拧的、咬的,人为制造出来的淤血痕迹。 最让人惊讶的,当属廉哥儿手腕处有不下五条深浅不一的割痕。 ——很显然,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要了结自己的性命。而若再有一次,那脆弱的筋脉将承受不住刀刃的锋利,让这个正当年纪的小哥儿,成为黄泉路上的一朵彼岸花。 第106章 廉哥儿身上的伤痕当真是惊到了唐恬, 他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表情同样凝重的宋楚云。 「这些伤口没好好经过处理,里边已经结成了硬痂。我去准备点药粉和清创工具, 甜甜,你先陪廉哥儿坐一会儿, 我马上就回来。」 宋楚云揉揉唐恬后脑勺, 无声安抚。 按三舅母的歹毒脾性, 廉哥儿身上看得到的地方都有这么多伤痕,那看不到的地方想必不会更少。既然要为人清创, 索性把不便让旁人瞧的地方也一併由唐恬检查过, 省得留下什么伤筋动骨的暗伤。 宋楚云出去准备药酒和包扎绑带去了, 临走前没忘记给屋里两个小哥儿把门掩紧。 唐恬深唿吸几次终于缓下心头微悸, 握起廉哥儿的手, 轻声道:「来, 衣裳褪了,我帮你瞧瞧。」 「不必劳烦小嫂子了.....自我嫁过来,这些伤就没好全过。他们大概也怕我不明不白的死在家里, 如今已经不会再朝骨头上动手了。」 这几句话说得简直让人心惊肉跳,偏偏廉哥儿连声线都没有起伏,好似在说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 唐恬眉结便狠狠一紧,想当初他受后娘苛责, 也只是吃不饱穿不暖,被用些下作法子折磨。偶尔周娘子气性上来下个狠手,都是骂得凶打的少, 拿笤帚在他身上抽出几道血痕就罢了。 如此一对比, 廉哥儿这都不能算是单纯受苛责,更像是受婆家虐待才对。 「她也是自己生养过孩子的人吶, 怎么狠得下心来这样对你?!」 唐恬气红了眼,恨不得此刻就把廉哥儿拉到马杏芳跟前,去严词问责一番才好。 第180页 她的儿子是人,难道花钱买来的儿媳妇就不是人了吗?纵然嫌廉哥儿面容有损不予待见,不搭理也好,何必要这样殴打折辱,使人受尽辛苦疼痛。 「你我相识一场,总不能让你来一趟还带着血污回去。你把衣裳褪了我瞧瞧,要伤在什么隐秘地方,咱们同为小哥儿,我替你擦洗上药就是。」 「这......」 廉哥儿本无意在唐恬面前暴露自己受到的苦楚,加之他们还是名义上的叔伯妯娌。哪有头一回上门就让嫂子伺候着擦洗上药的,可见唐恬如此执意,他也只得忍下羞臊依言照做。 鑑于大金小金哥俩干活时常有磕碰受伤,所以家里药粉一直都备得齐全。镇痛止血的、消肿化瘀的、滋生肌理的、宋楚云看着每样都拿了点。 他拿完药粉没直接进屋,而是在外头听了会子小夫郎的反应。里面隐约传来衣物摩擦的声响,期间还伴随几声明显夹杂了怒气的嘆息声。 「甜甜,药粉我放在门口了,你若有需要就叫我一声。廉哥儿手臂上的创口要拿薄刀片划开,挤出里面的淤血再上药,这个等会儿让我来就好。」 宋楚云在门外温声叮嘱,然而小夫郎此时压根就没心思理会——他的注意力全被廉哥儿腿间的密麻伤痕给吸引了去。 「怎么会.....这样?」 唐恬喉间发堵,连声音都滞涩了。 廉哥儿的肤色是小哥儿们特有的那种白皙,可眼下本该白嫩的部位,入目却是深到变褐的红肿。 也不知宋冬生那个畜生对廉哥儿做了什么,这等要命的地方,竟还有几条在往外渗血的刀刃刻痕。 唐恬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唇角咬得死紧,胸前唿吸起伏甚大,不难看出他这回是真动了怒火。 「一群杂种!也配为人?!」 如果宋楚云没记错的话,这还是他第一回听到唐恬骂人。能逼得他好性儿的夫郎破口大骂,可见那一家子做得是有多过分! 「别生气,甜甜,给廉哥儿上药要紧。他有什么委屈想倾诉,等上完药我陪你一起听。」 宋楚云的温柔嗓音透过门扇传来,很大程度上安抚了唐恬的情绪。他缓下还想再骂几句脏话的冲动,把廉哥儿扶到凳子上坐着。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嗯......」 要说疼,廉哥儿受了这么多责打侮辱,身上哪一条伤处都比唐恬给他清洗带来的疼多十倍不止,可他偏就被这份同仇敌忾的暖意给冲击到泪流满面。 眼见廉哥儿泣不成声,唐恬因怒火而沖昏的神思竟意外冷静下来:「我瞧你这样子,想必也不愿意再继续忍受他们的虐待。我若说有法子助你,你可愿意随我一同上衙门打官司,状告你那恶毒的婆母跟夫君,向他们索赔损失讨要公道?」 「状、状告?」 廉哥儿虽白日鲜少在外头露面,却也从村民墙角里听过宋楚云带唐恬去向后娘做公证的故事。 要不是这般,他怎会一路尾随宋楚云,想要登门来看看呢。 来前他原本还有些忐忑,生怕宋楚云和唐恬不肯理会他这个烂摊子。所以那时宋楚云发问,他第一反应便是哀求宋楚云不要让婆母下休书——一个被婆家休妻了的哥儿,赶出家门是决计活不长的。 他还有好多遗憾未了,他不想就这样死去。 而今唐恬主动问他,他立即心弦拨动,一头拜倒在地:「若小嫂子真能帮我一同上堂状告,我愿卖身为仆,伺候您和主家一辈子!我不求得来什么损失赔补,我只要一个公道,我是人!不是可以任由欺辱践踏的牲畜!」 廉哥儿的决心溢于言表,唐恬便不再多说。 他给廉哥儿腿侧上好药,又给他替换了条宽松些的裤子,以免让他勒到伤痕平添痛处。 等做完这些宋楚云才被唤进屋,宋主家贴心的端来两碗老鸭汤,并配上几碟爽口小菜和蒸得鲜嫩的鸡蛋羹。 「说话也费体力,先吃点东西吧?暖暖胃,有话慢慢说。」 廉哥儿在家时不仅要干脏活累活,还常吃不上东西。他早被饭菜香味勾得飢肠辘辘,只是碍于此番是登门叨扰,便不好意思提出这话。 宋楚云端来吃食,他还先观察了下唐恬的表情。在得到小夫郎的欣然同意后,顾不得仪态跟礼貌,捧着碗就大口大口吞咽起来。 「慢些吃,不够还有的。」 唐恬见他吃的香,于是把宋楚云给他备的那份也递了过去。顺便把他夫君拉到一旁,两口子悄声咬耳朵。 「我方才许诺廉哥儿,若是他肯同我一起上堂去状告恶毒婆母跟薄情丈夫,我定助他一臂之力。可....可打官司我不会呀,夫君,你替我想想办法吧?」 宋楚云让唐恬这一半撒娇一半示软的语气给逗得失笑,趁机在他腰间的软肉上捏了捏,柔声道:「怎么,伸张正义的时候那么有底气,真要为人出头又没法子了?甜甜,你可是想让我帮你?」 唐恬整个小甜饼一块,哪有大尾巴狼那么会算计,闻言忙乖巧点头:「好夫君,你一定要帮帮我。廉哥儿实在是太可怜了,再被折磨下去,他肯定会死在那个恶毒女人手里的!」 宋楚云从领廉哥儿回来开始就在筹谋怎么替人打官司讨公道了,是以这些自不必唐恬劝说。他之所以多问这么一句,总不过是大尾巴狼想趁机占点便宜,逼得他心软脸薄的小夫郎多娇嗔两回罢了。 第181页 「唉,好好的一个哥儿要经受这些的确是可怜。这么着吧,甜甜,你要是真心想帮他,那么......」 宋楚云说到这里含笑俯身,贴着唐恬耳廓吐出几个字眼。 说罢他还故意把唐恬的脸扭过来,饶有兴味观察红晕是如何爬满小夫郎脸颊的。 「怎么样?你要答应,事我保证替你办成。」 唐恬属实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他那大尾巴狼夫君还有心思开玩笑,遂兇巴巴踩了人一脚。 「别闹,跟你说正经事呢......」 「我没闹,要想这场官司必赢,咱得先找纪思年通通路子。那位小公子有多难搞你又不是不知道,还得顺带把林青烜给一同拉拢了,省得回头我那表弟脸上挂不住要动粗,当街暴打疯狗的戏码,我这个斯文人怎好参与。」 宋楚云轻笑:「一件救人于水火的善事,我们都费点气力,这才公平嘛。」 唐恬这会儿根本不想跟他讨论公不公平,他只知道他又被宋楚云给调戏了,并且这次的场地还是在寝屋以外的地方。 他羞到拽衣角,余光看看狼吞虎咽的廉哥儿,再看看神色如常的大尾巴狼夫君。 呔,死贫道不死道友,豁出去了...... 「那、那我要真跟你那什么了.....你可不准食言啊。」 「放心吧,甜甜,我何曾说话不算话过?」 宋楚云一番真诚撩拨让唐恬成功被忽悠瘸了,横竖是救人于水火的善事,为此牺牲一点色相什么的...... 那就牺牲一点点叭。 趁两人咬耳朵之际,那边廉哥儿也顺利干完两人份的饭菜。他许久没吃的这样满足,尽管肚子已经饱了,目光却还恋恋不捨的盯着空碗。 「无妨,我让大金收拾出一间空屋子来,你暂且就在这边住下。至于那个会吃人的牢笼,从此以后,你都不用回去了。」 「啊.....」廉哥儿一愣,木木的看向唐恬。 小夫郎也是一脸茫然:「夫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楚云被两双眸子直勾勾盯着,不禁莞尔。 「怎么,我没说过吗?今天上午,廉哥儿已经被宋冬生用三两银子卖进我们家了。白纸黑字,钱货两讫,这可万万抵赖不得的。」 第107章 廉哥儿只知道卖地的事, 却不知那地契上到底写了些什么。还是唐恬反应快,立即咬唇向宋楚云嗔道:「你那到底是卖地契,还是卖身契呢?」 「都一样, 都一样。」 老宋头对乱吃飞醋的小夫郎束手无策,前儿被人气鼓鼓质问『是不是看上他了的』场景还歷歷在目, 惹得宋楚云只好轻勾他手指, 暗示这笔帐留着入夜到床上去算。 「我那舅母一家子都不是善茬, 跟他们谈生意的时候当然得多留个心眼了。」 宋楚云轻笑,把一式两份的契约摸出来给人细看。 上边洋洋洒洒大半篇幅, 好些遣词用句唐恬连见都没见过。只依稀认得几个简单词句, 组合起来的确是关于土地买卖的不假。 「好长时间没用过这种文体了, 字写得不咋样, 不过意思到了就行。我以三两银子购买他们那一亩半的地, 按市价来算那地根本就不值这些钱, 如今官府严令禁止,唯恐有乡绅利用此法转移资产逃避纳税,为填补土地银钱的空缺, 他们附赠小哥儿一只当赔补。上头有签名,下边有手印,即便拿去堂上审案咱们也是绝对在理的。」 得亏宋楚云买\\春\\宫\\图的时候随手翻看了两本条令律法,淮昭镇上不乏有心性仁慈的地主员外, 他们见农户劳累清苦,往往在买地时会以超出市价的银钱进行交易,多的这些收入便能让农户们换些粮食来度日。 只是经年累月, 这个原本是广行善举的法子被有心人利用, 曾一度演变成了乡绅逃避纳税的手段。 他们压榨手底下的钿户跟长工,换着法子剋扣工钱, 那一笔笔不义之财在帐簿上成了高价购买低廉土地,实际上那些多余的钱根本就没落到长工手里。 而因土地产量增加要缴纳的赋税几乎全由钿户在承担,等于说钿户钱没多拿到一分,反而还要替东家纳税。 后来纪远大力整顿这股歪风邪气,凡是购买土地者,所付银钱必须按市价来,若有超出部分,务必以其他物件做填补。 这项举措从根本上扭转了弱势方的局面,好比你要以五两银子买我一两银子的地,那就得拿旁的物件补上我四两银子的差价。否则我到手才一两银子,凭什么白给你交五两银子地的税钱? 宋楚云这招算是钻了律法的空子,因为他没真在宋冬生看懂契约内容后再签字画押。怪只怪宋冬生掉进钱眼儿里,非要打肿脸充胖子。横竖字也签了,押也画了,连三两银子都揣在兜里了,再想反悔是压根不可能的了。 廉哥儿还没想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他怎么就突然被当作物品交易到了老宋家?怎么就突然迎来了期盼已久的人身自由?他这到底算不算是被休妻?那个让他惊惧害怕的牢笼真的可以不用再回去了吗? 「来,坐下,我同你慢慢说。」 唐恬捕捉到廉哥儿复杂的表情变化,倒了杯温水塞进他手里。 可怜这小哥儿从嫁进柳丰村开始就没被人这样温和对待过,刚一坐下又立马弹起身子来:「我、我站着就好......」 第182页 「你坐,你现在是我们家的人,我们会护着你,不会让你被谁殴打欺负。」 唐恬学着宋楚云以往安慰他的样子揉了揉廉哥儿肩头,说来也怪,廉哥儿感受到唐恬掌心传来的温暖后,那绷得死紧的腰背果真有了点点松缓。 「所以.....所以我是被卖到你们家了吗?小嫂子....哦不!夫郎,我今晚可以在这住着?不用去睡外面的草棚?」 「当然。」唐恬握他的手轻柔摩挲:「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妨把他们对你做过的那些腌臜事说给我们听,等回头上衙门打官司,我们也好知道怎么帮你。」 廉哥儿憋了满腔的话想说,只是他那会儿仅仅抱着一试的心态上门来,不想事情竟顺利到这个地步。 他心里的悸动未平,情绪波动反而更大了,支吾半晌都没组织出几句完整的话来。 宋楚云清明现在廉哥儿状态不佳,便拉过唐恬温声劝阻:「他在那个家里待了这么久,不是挨打就是受骂,眼下终于到了个没人欺负的地方,要不让他先缓缓,等他接受脱离那个恶人窟的事实后咱们再问也不迟。」 小夫郎尤觉他夫君说的话在理,看廉哥儿这样子想必此刻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于是点点头和宋楚云悄声退出去,留他一个人在屋里静静待一会儿。 - - 唐恬把晚饭让给了廉哥儿,先前被酸梅汤填饱的肚子这会儿才觉出一点饿来。宋楚云也没吃,便陪他的小夫郎在夕阳余晖中享用美味。 说是夕阳余晖其实也不尽然,唐恬放学时就已经快到晚饭时分了,又因廉哥儿这事占去大半个时辰。等坐上饭桌,外边天色擦黑,只余一抹朦胧日光和皎洁弯月对映相照,显出片日月同辉的怡然美景。 唐恬正专心啃着炸得酥脆的藕丸子,如羽般的长睫低垂,腮帮子也被塞的鼓鼓囊囊,唇瓣殷红,秀鼻挺翘。宋楚云望之不由老流氓病发作,只觉他的小夫郎秀色可餐,光看不吃就饱了。 「好好吃你的吧,老盯着我看干什么?」 唐恬气咻咻瞪他。 宋楚云因此笑弯了眼,小夫郎不止可餐,还挺可爱。 「甜甜,人我帮你合法合理的留下来了,你是不是也该兑现下你的诺言了?」 「只是留人而已,还没正经打官司呢。等廉哥儿彻底恢復自由身,我才肯跟你到外边.....去做那种事的。」 唐恬不知道,他要不接这茬儿还好,偏就是接了这茬儿还自以为很含蓄的说法,勾得大尾巴狼一颗春心不自觉荡漾。 「好,好.....」 老宋头似是无奈,又似是宠溺,拦腰把跟丸子较劲的小夫郎抱到腿上:「乖甜甜,吃饱了么?」 区区三颗丸子,能吃饱就有鬼了。 唐恬如今极了解宋大尾巴狼的行事作风,不管他怎么回答,都避免不了掉入对方的文字陷阱。 所以他干脆不说话,只用一双清澈无害的眸子紧盯他夫君瞧。 但凡宋楚云有那么一点儿人性——当然了,但凡。 他都捨不得让唐恬饿着肚子干体力活,尤其在廉哥儿那满身伤痕的对比下。宋楚云大概是忘了,此时此刻,他们家堂屋里还坐了个等着申诉委屈的可怜小哥儿。 唐恬却不得不由此及彼,撒娇一般把脑袋挤到宋楚云臂弯:「你轻点儿,会痛的......」 小傢伙一边耍赖推脱一边乖巧听话对大尾巴狼来说永远都是杀招,宋楚云压不下眼底的波澜,索性把人扛上肩头,大步朝二楼里屋奔去。 - - 等唐恬被翻来覆去爆炒一顿,再洗香擦净换上干爽衣物,最后捧上大碗成功刨上饭,那边廉哥儿的平復悸动之举才终于得见成效。 「来,不着急,你慢慢说,我们慢慢听。」 宋楚云替代小夫郎的角色对廉哥儿进行引导,原由无他,唐恬嗓子哑了,不大方便说话。 好在廉哥儿尚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倒也没太多关注到唐恬面上泛起的餍足与疲倦。 「对、对不起.....在说之前,我还想再确认一下,我真的被卖进来了么?他们会不会找上门来,宋冬——呃,马娘子脾气不好,会不会牵连到你们啊......」 「放宽心,说卖只是个由头,你没签卖身契给我们,权当自己是客就好。」 宋楚云答应了要帮小夫郎给人打官司,这回弄得有板有眼,甚至拿了纸笔,来记录重要信息。 廉哥儿经过安静的独处已然冷静下来不少,在得到准确的答覆后,总算可以组织出完整语句,来描述他成婚以来遭受到的各种委屈跟屈辱了。 「一年多前,我养父因还不起欠的赌债,将我抵了八钱银子给马娘子家做儿媳。成婚那日,他们一家子堵在喜房门口揭我的盖头,我原以为这是村里都有的习俗,却不想是因为马娘子觉得买我花了钱,执意要在村民面前显摆显摆。」 「她也没料到我脸上会有这样一块丑陋胎记,当时就冷了脸。并告诫她儿子,不许容我在榻上睡,大冬天的把我赶去了屋后的草棚。我那时想着,的确是我容貌有损,好好的大喜日子给人添了晦气。只要我日后手脚勤快,多做些活,这个家里总能有我的一席容身之地。」 廉哥儿低声叙说着,脸上并不见过度的伤感哀戚,更多的像是在回望这一年多的过往。 第183页 唐恬却从这样平静的叙说中听出了一股隐忍至深的力量,仿佛被压迫的太狠,如今终于要爆发了一样。 「是我太天真,以为大多人本心都是善良的,就算他们一时接受不了我丑陋的容貌,时日长久,也会被我的辛劳付出所打动。可惜我错了,不论我做再多的粗活累活,在他们眼里我始终都是八钱银子买来的下人,不配跟他们同桌吃饭、同屋睡觉,乃至连我的生死,都不值一提。」 这些话许是廉哥儿第一次向外人倾诉,他眼底虽含泪,嗓音却异常坚定。 他按下唐恬试图安抚他手掌:「你不必安慰我,当初养父提出要我嫁过来,其实我也是同意的。我太嚮往山外的世界了,想去热闹的集市上走一走,买杯甜甜的糖水,去从没去过的说书摊子上坐坐。」 「我不后悔为走出大山而嫁过来的选择,那时我并不知道会遇到歹毒的婆母和冷漠的丈夫,她们的殴打辱骂对一个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小哥儿来说只能选择被迫接受。我虽为此很难过,但我心里清楚,我没有别的办法。」 「我唯一遗憾的是半年前没能保住腹中那个孩子,所以我在寻求机会,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我也愿意赌上我的一切,为我那个未出生的孩子,讨个天理公道。」 第108章 廉哥儿这番坚韧又清醒的话当真是让同为小哥儿的唐恬倍感意外。 曾几何时, 他也是封建浊流里被欺压的无辜者之一。幸好遇到了宋楚云,幸好那人待他如珍宝,捧在掌心里生生给捧出了不认命的倔性。 唐恬这回不单单是安慰他, 更多的还带了些钦羡:「如果换做当时的我,也许做不到像你这样勇敢, 肯将信任託付给两个陌生人, 来赌后半辈子的安稳自由。」 廉哥儿因他这句夸奖露出点点笑意:「其实我也很害怕的, 我怕状告不成反而被休妻。倘若我真被一纸休书逐出家门,柳丰村里我连个投靠的亲朋都没有, 怕是只能回大山里, 继续过那种忍飢挨饿, 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了。」 他现在过的日子并不比在大山里风餐露宿来的强, 可留在村子里总能有机会到集市上听听热闹, 看人来人往, 吆喝叫卖。 马杏芳怕他脸上的胎记会吓到村民,也怕他给自个儿丢脸,平常白天从不许他出门。 所以廉哥儿喜欢傍晚, 看倦鸟归巢,看家户燃起晚饭炊烟,看光膀子的汉子和系粗布围裙的娘子一同买菜回家。 「小嫂子,要是这场官司打不赢......」 「不会的。」 唐恬似是被他憧憬平静生活的神情打动, 也不知哪里来的信心,当即堵回话头道:「我夫君非常非常厉害,有他出马, 这场官司咱们一定稳赢!」 很厉害很厉害的宋楚云:「.....对对对, 甜甜说的都对。」 「你不用太担心,现在的局面就是那一家子人对不住你, 不论如何,上了公堂都没有落在下风的道理。你这几日就在这边小住,等楚云把诉状替你拟好,咱们就到衙门口敲鸣冤鼓去。」 到底是有过上堂经验的小哥儿,还知道走流程,先击鼓鸣冤再上呈诉状。 廉哥儿不懂这些,见唐恬热心张罗心下感动不已,可转念一思忖又犯了难:「......住在这边吗?万一他们察觉不对,上门来要人怎么办?」 这话说的甚是没有底气,也许廉哥儿自己也不信,马杏芳那一家子会为了他这个便宜儿媳大动干戈。 「来就来呗,大金小金如今打架都是一把好手,要是敌不过,还有小马哥帮着撑场面。当初他和我夫君当街遛子的时候,能一个打五个呢。」 一本三字经不足以教会小夫郎『街遛子』不是什么好形容词,他也是听宋楚云嘴快说过一次,没成想这就记住了。 宋楚云扶额笑:「来无所谓,我倒怕他们不来,事情闹得越大对我们越有利。你只管安心住下,他们若来,我自有办法应对。」 廉哥儿听他话里透着股子胜券在握,便稍缓了些紧张,只是忐忑之余心里不免也泛起点愧疚来。 「这原本是我的私事,得亏宋大哥和小嫂子善心,肯搭救我一把,可惜要拖累你们再上一次公堂。恐怕往后你们家,也要不得清净了。」 这是实话,老宋家在村里从人人喊打变成人人巴结,一场唐恬跟后娘划清界限的官司使得这对年轻小夫妻迅速成为焦点。 那与县令大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註定在这场官司后会愈加清晰,宋楚云不怕麻烦,他只怕和小夫郎温存的好时光被人打搅。 毕竟他对自己穿书来的定位十分清晰——种田、搞钱、谈恋爱。 不过搭救廉哥儿这事是他跟唐恬两相商定的结果,横竖麻烦不可避免,换做成善事一桩,很值。 「你别这样想,就算不是你,我和楚云见到没甚亲戚关系的小哥儿、姑娘家受委屈都会出面帮衬一二。咱们有着疏通县令府小公子的后门路子干嘛不走?如你所说,小哥儿也是人,也需要尊重跟平等哪。」 唐恬如今是把宋楚云身上的无赖学到了精髓,都敢堂而皇之的说要疏通路子走后门了,这不禁让宋老父亲倍感欣慰。 「真好,我们家甜甜再学两日都快赶上我了,就是不知道人前这么正义凛然,人后是不是还那么容易脸红害羞?」 宋楚云捏唐恬的小尾巴一捏一个准,小夫郎脸色顿红,直接上手捂住他的嘴:「你!不许说话!」 第184页 小两口的打情骂俏看在廉哥儿眼里既有趣又心酸。 宋冬生那厮从马杏芳肚子里爬出来,便跟他阿娘一个德行。仗着为人夫君,把那起花楼里学来的作践手段全用在了廉哥儿身上。 夫妻同房本是私密事,不说有多欢愉和谐,可总不该把廉哥儿当妓趣乐。不仅回回把人折腾的满身青紫,还暴露出他阴暗下作的占有欲,用尖刀在人小腹及大腿内侧刻上名字。 宋冬生厌恶廉哥儿脸上的胎记,更觉当初娶这媳妇儿花了钱受了骗,内心常为此愤愤不平。这怨气他不但全数撒在了廉哥儿头上,连带半年前廉哥儿有孕,那孩子也被他一次醉酒之后,活生生拿脚给踹掉了。 一想起那个尚未出世就没有了的孩子,廉哥儿眼底都冒出层恨意来,小夫郎一直注意着他的状态,对此自然尽收眼底。 「我虽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我也曾期许过成为小爹,所以明白你对那个让你失去孩子的男人有多恨。廉哥儿,你放心,该报应的总会报应,别害怕,我们会帮你。」 宋楚云在听前面的话时只觉唐恬变化真大,当初胆小怯懦一见他就紧张到说不出话来的小夫郎,如今也能担起责任,照拂同样处在弱势的小哥儿们了。 真正让他勾唇轻笑的还是那句『我们』,唐恬不知道,宋楚云很喜欢他说这两个字。 好像这两个字一出现,他们就成了不可分割的一体。 不是宋楚云护着唐恬的关系,也不是唐恬依赖着宋楚云。而是他们,两个人肩并肩一起去面对、去旁观、去共情这个时代特有的喜怒哀乐。 宋楚云为此失了神。 「喂,你走不走呀?愣着脑袋发什么傻,难道还不困?」 唐恬比他矮好大一截,要想拧他的耳朵非得贴得很近才行。 「啊.....要去睡了?嗯?廉哥儿呢?」 宋楚云抬眼方见屋里只剩了他和小夫郎两个人——并且小夫郎这会儿还有点气鼓鼓。 「乖乖,我又哪惹着你了,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廉哥儿廉哥儿,你就知道廉哥儿!他向我们说那些掏心窝子的话也是很累的好不好,我让他去客房休息了,等明日诉状拟出来再跟他商议上堂的事。」 「好。」 宋楚云见小夫郎拧他耳朵费劲,干脆矮下身来把耳朵递到人手里。 「甜甜,这次上堂打官司,你做主导吧?我给你打边鼓,跑腿的事让我来,咱们不请讼师,堂上的一切全权由你发言。」 唐恬本来还想质问他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结果一听这话立马放下了预备叉腰的手:「我?我不行的,你忘了上回状告周娘子,不也是你替我陈述的那些话么?」 「没关系,试试嘛,你们都是小哥儿,比较能引起共鸣。况且这场状告不难,讲清马娘子他们对廉哥儿做的恶行就好了,其他写诉状之类的事都交给我。」 宋楚云连劝带哄,唐恬起先还很纠结,担心自己嘴不利索耽搁了廉哥儿的大事。可后来宋大尾巴狼说到会全程陪他一同,并附赠了两个甜蜜亲吻,小夫郎不知怎的,迷迷煳煳就松口答应了。 「你可别忽悠我.....上堂状告是个要紧事,万万出错不得。咱们受了廉哥儿託付,也有心要帮他一把,别最后落得让人倒打一耙。」 「怎会。」 宋楚云好笑于小夫郎太过担忧而忽略事实:「不说廉哥儿身上的伤没好全是不可推翻的铁证,就凭拿夫郎当物品抵价赔补就犯了非法买卖人口的大罪。纪县令明察秋毫,纪小公子又热心仗义,马娘子一家再怎么巧舌如簧,也没法颠倒黑白,让官司被误判了去啊。」 「确实....但、但我没当过讼师,要是临场发挥的不好,夫君....你嘴比较厉害,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要不还是你来吧?」 宋楚云:「.....甜甜,夸人不是这么夸的。」 唐恬被他这事一搅,哪还有心思细想该怎么夸人,没焦虑到骂人就已经很给老宋头面子了。 「夫君,你真的相信,我能做好吗?」 「当然啦,甜甜,这次我想让你主导并不是要偷懒,是因为你现在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这是你在成长的讯号,总有一天你会成为理想中最好的自己,聪明、善良、勇敢、正直,这些品质都是你的宝藏,我想先替你珍藏。」 宋楚云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在看着唐恬,他眼底的坚信令人温暖又动容。好似已经看到了日后打从心底里自信起来的小夫郎,举手抬足间都是对这个世间的包容与热爱。 「你的嘴,果然厉害.....」 小甜饼这会儿还没法在被触动内心后找点什么话头来进行遮掩,只能软绵绵回击去一句,且是没甚杀伤力的那种。 宋楚云不由粲然失笑:「是么?甜甜,我的嘴还有更厉害的用处,你想不想试试?」 第109章 要给廉哥儿写诉状还得等人精神状况恢復如常, 把过往种种遭遇都悉数列举出来才行。他说得越多越详细,这场官司打赢后对马娘子一家的惩处才会越重。 唐恬原本以为这么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宋冬生怎么怎么着一两日就会找上门来的, 不想等了整整三日,村里竟连他们在打听廉哥儿去向的流言都没有。 「....也算正常了, 有时我进山挖笋, 遇到阴雨天不方便走山路, 就在矮棚里住着,等天气好些再回去。姓宋的不关心我的安危, 倒是马娘子时不时会骂上几句, 嫌我出去的时日长, 家里留了许多活没人干。」 第185页 唐恬现在一听到他们那一家子人的作为就觉得噁心, 像是天底下就他们母子最金贵, 旁人活该被他们驱使, 累死都应当。 「呸呸呸!别提那些晦气东西,他们不找你更好,咱们眼不见为净。学堂放了三天月假, 正好我带你去街上逛逛,你不是说极想到摊子上听书么?就去镇上的回香楼茶馆,我请你吃薄皮馄饨!」 唐恬担任朱夫子的助教,每个月还有小几十文的零花补贴, 不必走日常开销的公帐,小夫郎乐得大大方方用私房钱带廉哥儿去玩。 因着宋楚云近日在准备开垦土地的事宜,一大早就跟大金换好粗布麻衣, 扛上耙子锄头, 便没时间给小夫郎当护卫了。 好在回香楼茶馆就在林青烜开的武馆旁,两个小哥儿单独出门能有个照应。那条街地段繁华, 白天都很热闹,只是相对来说消费价格也不低。 「喏,给你的,拿去玩儿吧。」 不得不说,宋楚云五官俊朗出挑,尤其鼻樑骨高挺。哪怕是穿着带泥的劣质短打,也有让人一看就脸红的勾人魅力。 「不要,我有钱。」唐恬抖抖钱袋子,晃出里头哗啦啦的声响。 小夫郎如今是宋化的严重,钱袋子一摇,眼神往宋楚云身上一瞟,端得有种富家公子第一回进花楼点小倌儿的既视感。 宋小倌儿:「不用跟夫君客气,这可都是你的血汗钱。一文一文攒下来,好不容易有了这二十文,快拿去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吧。」 宋楚云别的不提,偏提那一文钱的交易,惹得小夫郎又要扑上来堵他的嘴。 「好啦好啦,我刚整理完农具身上有泥,这袋子里我多给你装了一锭银子。瞧见好吃的好玩的,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担心钱不够花。」 「哼,知道我要带廉哥儿上街,这钱怕不是为他准备的?姓宋的你等着,玩儿够了回来我和你算帐。」 唐恬抬眼剜他,这般俏皮娇憨哪还有半分曾经的乖巧好欺。 「好。」宋楚云一笑,俯身贴耳:「乖乖去玩,等晚上的,不必夫郎劳累算帐,宋某纯情男模,上/门/服/务。」 小两口腻歪的打情骂俏终是被大金看不下去了,撺掇廉哥儿一起一人拉一个,总算把宋主家跟宋夫郎分别抢回了自己阵营。 - - 庆福街是淮昭镇的主街之一,三条主路形似川字,从左到右分别是庆祥、庆福、庆吉。还有一条青林宽巷和一条白芽窄巷。 「这两条巷子都是很早以前就有了的,青林巷宽敞古老,住了好些读书人家,这里曾还出过两名翰林院学士呢。镇上几次大规模扩建,衙门觉得这地儿好,是个清净的书香宝地,所以特别留存下来,你瞧,这里的书斋是不是特别多?」 「白芽窄巷就在青林巷尾巴上,走过去能通到庆祥街街口,那边有两家很大的医馆,内里设了席床,专门给留馆的重症患者亲朋陪护用的。所以那边有很多卖日常用品的杂货铺,东西物美价廉,很适合去淘买物什。」 廉哥儿自嫁到柳丰村,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村里的集市,他自愧容貌有损,不曾领略过白天街景的喧闹繁华。 这次唐恬带他来镇上逛,他便央求小夫郎给他介绍介绍镇上的街巷景致。 唐恬从前来的也不多,是宋楚云喜欢这么陪他漫无目的的走,走到哪就给他讲讲这片地方的故事和来歷。那时他很疑惑,明明一个界穿书来的人,怎么会比他这个土生土长的小哥儿更了解这里的民俗风情。 直到过了很久他才明白,原来这是宋楚云爱他的方式之一——我所有能记起来的美好回忆,里面都有或多或少的你。 从结果来看,老宋头这一举措起到了实质性的效果。以至于让唐恬带廉哥儿走他们走过的那些老路时,仍然能在每一处街角转口,回想起和宋楚云并肩而行的点点滴滴。 「那个呢?是什么呀?好大的灯笼啊,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灯笼!」 唐恬顺廉哥儿手指的方向看去,瞧见灯笼也是一笑:「那些地方咱们小哥儿可去不得,是他们臭男人找乐子的温柔乡。门口挂的灯笼越大,代表里边的姑娘名声越响。有些富贵人家的少爷,不惜花费一半家财,就只为见头牌姑娘一面呢。」 「唔.....原来是这样,小嫂子,你懂的可真多。」 同样是小哥儿,廉哥儿见唐恬每走到一处都能说道上一些,不觉对他添了几分崇拜。 「我哪懂这些,都是我夫君平日带我出来逛讲给我听的。」 「真好.....看来宋大哥待你的确是用心。只是小嫂子.....我曾听进山的猎户们闲谈,说男人有钱就会变坏,宋大哥这样了解内情,恐怕.....」 廉哥儿无意挑拨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况且他也没有一份健康的婚姻可供佐证,话说到一半觉得不妥,忙改口道:「对不住,是我多话了....虽说我来这只有短短三日,但我能看出宋大哥待你与旁的夫君待夫郎不同。你对他如此重要,他必然不会做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 唐恬对宋楚云的信任自是坚不可摧,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趁机找老宋头的茬。 很好,疑似逛花楼打听内情,回去吵架,吵到这世界上又多一个被冤死的人。 宋楚云:人在地里刨,锅从天上来? - 第186页 - 唐恬一路带着廉哥儿从最东边的街逛到最西边的街,起初廉哥儿还担心脸上的胎记会引起路人唾骂指点,不肯往人多的地方去。 小夫郎便劝说,临近寒衣节,镇上会举办大型的祈福仪式,向先祖祈求来年一切安康顺利。 这种祭祖奉孝的活动深受衙门重视,前三后四整整七天都大力推行百姓们出门穿素服带面具,把自己打扮的像地府游魂。他们觉得这样能与上天通灵,让返还尘世的先祖遗灵如愿见到后人。 前三天戴面具的人还是少,等寒衣节烧完香祭完祖,届时满大街都是游荡的『妖魔鬼怪』。有传言用此法能引得先祖遗灵进门,得到庇护,来年一家子人就能不受疾病侵扰,若有读书的学子也能幸运高中。 「眼下街上开始戴面具的人是不太多,可总还是有那么几个的,我给你挑个不起眼的带上,这样就不会显得很突兀了。」 廉哥儿脸上的胎记几乎覆盖住左半边脸颊,恰好唐恬挑中一个单露右边脸的掌灯鬼面具,拿起来在他脸上比了比,大小也很合适。 「瞧瞧,这样是不是就看不出了?」 「还真是......多谢你了小嫂子!」 廉哥儿因一个三文钱的粗糙面具高兴的合不拢嘴,唐恬看他激动得眼底泛光,不由也跟着傻笑起来。 「走吧,茶馆下午场的书要开始了,我夫君给报销了花费,咱们要个包间,边吃馄饨边听书。」 「好!」 两个小哥儿手拉手进到包间里时,恰逢茶馆下午场的书开始敲迎客鼓。他们运气好,今日茶馆二楼被几个外地富商给包了,老闆高兴,叫免费多送场戏班子的新编节目。 廉哥儿没看过这样的戏,连香喷喷热腾腾的薄皮馄饨都顾不上吃了,扒在窗栏边上一个劲的鼓掌欢唿。 「小嫂子你快看啊!我分明见他把那块红布攥在左边衣袖里的,不知怎得,吹了一口气,那布就跑到他帽子里头去了。还有还有!我看得真切,他面前那个箱子里本来什么都没有,就拿起来摇了摇,再打开里边竟然能跳出一只兔子来,真的太神奇了!」 廉哥儿欢欣的脸颊发红,一双眸子透过面具遮挡都能闪出可见的亮光。 唐恬受他感染,抬目含笑看他,看着看着,心头却莫名涌上一丝酸涩来。 这大概是廉哥儿长这么大最开心的时刻吧,不必提心弔胆害怕活没干完遭谁殴打,也不用低声下气向憎恨的人假意讨好。 他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宋楚云当初何以会说出在被他治癒着的话。 宋楚云对他的好从来不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怜悯,更不是毫无道理的泛滥善意。 是那人曾在他不知道的时间和地点里经歷过类似苦难,相隔千年时光,宋楚云终于又一次看到了自己身处光后的影子。 也许连宋楚云都没料到,那影子愿意为了他走到光下来,将万千喜欢化成温柔仰慕。 替他晴时遮阳,雨时打伞。 第110章 唐恬带着廉哥儿吃喝玩耍, 两碗薄皮馄饨下肚,外加一叠新鲜香甜的果子和两份冰镇酸梅汁,两个哥儿撑得肚皮圆滚, 连出回香楼的门都是相互搀扶着才走稳的。 「啊.....我不行了,得找个地方先缓缓。临上街前小金同我说, 今儿他要上山打只野鸡做来炖肉香锅, 咱们吃的这样饱, 晚饭还怎么吃得下呀?」 廉哥儿也是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都让你别喝那酸梅汁了,你倒好, 连喝两碗, 还是多加冰的, 当心回去肚子难受。」 「没事儿, 我夫君把我养的娇贵仔细, 现在已经很少胃疼了。」 唐恬本意是想表达他身子骨好, 不像刚嫁过来时那样营养不良容易生病。奈何廉哥儿让宋冬生欺辱的惨,听到这话不免有些暗自神伤。 「抱歉.....都怪我,惹你伤心了。」 「没有。」廉哥儿挤出抹笑意, 摇摇头道:「为这样的人伤心不值得,我更不愿费心恨他。我只想早点把官司打下来,让那一家子自食他们种下的恶果。」 「恶人有恶报,一定会的。」 唐恬拉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 鼓励之意不消言说。 廉哥儿也沖他浅笑:「咱们不说这个了,你知道吗?小嫂子,今天是我来柳丰村最最开心的一天。街上的道路又干净又宽敞, 门坊楼牌有的华丽, 有的高大,和我想像中的一模一样, 要是以后有机会,能多来逛上几回就好了。」 「这有什么难的,等下次学堂放假,我再带你去几个别的地方。这边铺子里卖的零嘴儿都各有特色,我每样都买给你尝尝。」 「总这样吃你的我怎么好意思,今日有一回就已经足够了。小嫂子,你是除了我养父对我最好的人,我不受婆家看重,拿不出银钱进行答谢,只有这支楠木簪子是我亲手做的,还望你不要嫌做工粗糙,收下我的谢礼。」 廉哥儿从随身携带的小灰布包中摸出一只簪子来,那簪身打磨得光滑无比,色泽透亮,显然是用上好的楠木雕琢而成。 「你养父都拿你当物件四处售卖换取赌资了,你还觉得他对你好?不说咱们本就有着叔伯妯娌的亲戚关系,单说脾性投缘,请你吃点好吃的,玩点好玩的难道不平常?这簪子木料贵重,你若拿它当谢礼,我可万万不能收。」 廉哥儿见唐恬不肯要他的簪子,急得眼眶都红了:「小嫂子,我实在没有旁的东西能拿得出手了。你和宋大哥待我这样体贴,我无以为报,只这东西还能值点钱,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第187页 「不是我要推辞,咱们这地方不宜生长楠木,看这木料的颜色似乎有些年头了,想必是你那养父外出打猎时用货物找人换的吧?他到底对你有养育之恩,这么有意义的东西,你不该送给我。」 廉哥儿没想到唐恬这么快就能推断出木料的来歷,也被他拒收的理由所打动。 「我养父拿我当物件多次售卖,那是在他染上赌瘾之后,而在此之前的很多年里,他对我一直都很好。他把刚出生的我捡回去,又当爹又当娘的慢慢养大。他很有耐心,教我怎样清洗猎物,如何烧火做饭,每次他外出打猎,回来时都会给我带点小惊喜。」 「我们在那个低矮的破茅草屋里住了十多年,他不知道我究竟几时出生,便把捡我回来那日当作是我的生辰。十六岁那年我及笄,他用了整整一网兜猎物为我换来这块木料,说希望以后我出嫁时拿这木料制成簪子,带上欢欢喜喜的嫁给如意郎君。」 长发绾君心,向来簪子都有祈求夫妻恩爱,永结同心的美好寓意。 只可惜。 「他曾对我的好是真的,我待他一如待我那个薄情夫君,既不会过度伤心,也不十分恨他。我出嫁没多久就听人说他病死了,我想那是他的报应。对他来说,我跟他的过往是他上辈子的事了。尘归尘土归土,一支簪子而已,我赋予它什么意义,它就是什么意义。」 廉哥儿的诚心道谢唐恬明白,也正因为他明白,所以才不能要。 这只簪子是廉哥儿和他养父之间唯一的关联了,过去十几年的快乐时光都是养父带来的。尽管如今人已不在,可数十年的照顾陪伴,这份亲情怎会说丢弃就丢弃。 「你相送的东西贵重,我仍坚持我的原则不能要。不过这簪子打磨的是真好,你要诚心谢我和楚云,不如悄悄儿的,把雕刻簪子的手艺教给我?如何?」 廉哥儿还在为唐恬不肯要他的簪子而难过,恐怕是东西不合人心意,难以表达感谢的意图。 再听唐恬说要学他的手艺,当即又高兴起来:「当然好了,回去我就教你!」 - - 两个哥儿在街边说了会子闲话才觉得胃里好受些,眼见天色不早,便相互扶着慢慢转回家。 那边宋楚云也和大金劳作归来,两个汉子双双挽起裤腿,衣袖撸到肩头,露出精壮结实的臂膀。 当弟弟的那个如约进山打来野鸡,仗着上头有大哥,鸡往人身上一丢就不万事管了。 「快点去烧水拔毛,记得下锅前先把内脏取了,不然焯完水再取肉会变腥的。主家不爱吃芸豆,夫郎不爱吃胡萝蔔,这两样都别放,准备下盐时早点喊我来尝味道。」 小金一番指挥让在场众人都露出看好戏的神情来,唯独只有大金,又是气愤又是宠溺的剜了自家弟弟一眼。边数落着『明知我不吃这个还全让我弄,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边嘆着气进厨房去起锅烧水了。 「小金这胆子还真是日渐变大,想当初刚来的时候什么都听他哥的。大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兄友弟恭,多美好的画面吶。你们再看现在,啧啧啧啧....」 厨房的事轮不到宋楚云上手,他乐得在旁边煽风点火,盼着小哥俩打起来好瞧热闹。 小夫郎立马如他所愿,顶着一张无辜的脸来找麻烦:「你很闲?」 宋楚云:「!」 「哎呀,今天的衣服好像还没洗,柴也得噼了。甜甜,我昨儿装了包绿豆泡在井里,这会儿大金在杀鸡,我先把绿豆取出来,磨成粉了给你做绿豆糕哈。」 唐恬一个眼神宋楚云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当家的威严扫地,只能把满腔幽怨撒到无辜的骡子身上。 廉哥儿目睹刚刚还抱着手臂『挑拨离间』的宋主家一个鹞子翻身蹿到骡棚旁,把正在啃胡萝蔔的宋初八拖拽出来,强行拉到石臼旁开始上钟。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但凡有点犹豫,那都是宋楚云的夫君本分恪守的不到位。 「好厉害啊....小嫂子,你这治内手段,可真是十足高超呢。」 下午刚在茶馆听了书,说书老先生就是这么调侃戏文里那些耙耳朵丈夫的。 唐恬失笑:「你就别打趣我了,我哪有什么手段啊。再说手段只对愿意上钩的人才有用,要是他心里没有你,手段再高明也无济于事。」 这话宋楚云爱听,他和唐恬可不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么? 被小夫郎说到心坎里的宋主家这下算是来了精神,围绕石臼转的起劲,速度快到险些宋初八都要赶不上了。 大金在厨房一顿忙活,终于赶在夕阳完全落下前把热气腾腾的炖肉香锅端上了桌。山里的野鸡味道长,肉质也比家养的要有嚼劲些,几块大萝蔔和豆芽菜垫底,哪怕汤汁少也不会煳锅。 「好香啊。」唐恬甫一揭开盖子就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软糯的黄心土豆被焖得入味,豆芽菜熟的刚刚好,一嚼先咸后鲜,满口都是热烫的香味。 小金到底是心疼他哥,知道大金不吃鸡,特意给他做了道爽口的凉拌豆腐。白嫩的豆腐裹上调好的酸醋酱汁,再撒上把葱花,一道家常拌菜也能下进两碗米饭去。 大鑫闻着味来,没有他能帮得上忙的活儿干脆拿表妹晒的野菜豆干当添补。唐恬只扫了眼麻布兜里的东西,就知表妹是个贤惠手巧的姑娘家,那野菜洗净切段,再斥巨资用香油遭过。就算不拿大葱炒香,一口野菜一口豆干也十分劲道美味。 第188页 一顿温馨可口的晚饭就此拉开序幕——如果宋楚云这边没出岔子的话。 「糟糕,我忘了做糕点的绿豆要先滤去粗壳,不然吃起来口感不够细腻。这下已经被我磨成粉,甜甜,看来答应你的绿豆糕要等明日了。」 「这有什么糟糕的,没有饭后甜点,咱们还可以多做几杯绿豆沙吃啊。」 唐恬拍拍尚且还鼓囊的肚子,莞尔一笑。 廉哥儿机敏,不等他动手,先拿来瓢把磨好的粉浆舀进木盆里:「你们慢慢吃着,等不到两刻,熬好的绿豆沙就能有了。」 在场众人并没有因为有个刚到的小哥儿而产生任何的排外与不自在。 于是小院在满桌热腾的下饭菜餚里,又一次燃起欢欣松快的氛围。 廉哥儿下午吃的点心还没消化完,便只夹了一块土豆放在碗里当陪客。他听着宋楚云和大鑫胡扯吹牛,看着大金小金哥俩抢菜斗嘴,也因唐恬讲的笑话弯眼遮唇。 也许连他自己也没能提前预料到,这种浸入肺腑连唿吸都畅快的自由,竟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了。 第111章 十一月初, 柳丰村迎来了一场断崖式降温。前一阵还能穿柔软透气的秋衣,等北风一旦呜咽着刮起来,就不得不套上厚重的外袍了。 不适宜出门闲逛的这两日, 唐恬帮廉哥儿整理了诉状,上头桩桩件件, 是他每看一次都会生一次气的程度。 「你瞧瞧, 这做的还算是人事吗?!」小夫郎将纸张抖得哗哗作响, 以此来鸣他心里的愤愤不平。 宋楚云揉他的头耐心安慰:「好了好了,知道你生气, 咱别使这么大的劲折腾纸张, 不然等下撕坏又得重写了。」 不是他夸张, 这已经是唐恬写的第三份诉状了——前两份都在他的怒火下变得皱皱巴巴且全是窟窿眼儿, 摆上堂也不能当做有效物证使用。 找县令府小公子开后门的路子是昨天通的, 等候传令上堂是今天等的。吃早饭时衙门来了人, 叫不用敲鸣冤鼓,单等那边知会到马娘子跟前,拿着诉状一起去过堂就行。 前两日廉哥儿还为这事激动不已, 和唐恬商量届时在堂上要怎么告状。不想今日确切要去打官司的消息传来,他却平静得过分,没有表情的脸上浑然看不出半点喜忧。 「是不是紧张了?」 小夫郎用诉状换走了宋楚云端过来的热糖水,转而递到廉哥儿手边。 「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吧, 甜食也能缓解些焦虑呢。」 「多谢。」 廉哥儿接过茶盏浅啜了几口,加了姜片的糖水入口微辣,回味却有阵阵红枣香甜。暖流涌进胃里, 的确让他四肢很快就热乎起来。 「真好喝, 你也尝点。」 「好。」 唐恬依言坐到他旁边,两个小哥儿身量差不多, 并排挨在同一张条凳上也不会显得拥挤。 「衙门的人走了快大个时辰了吧,有纪公子帮忙,咱们应当不用等很久。」 「横竖堂是一定要上的,多等会子也无妨。我就怕等下与他们当面对峙,以马娘子那个跋扈脾性,你要跟着我受委屈了。」 廉哥儿这会是冷静的,也正因为冷静,他考虑最多的不是自己的利益能不能得到保障,而是会不会牵连唐恬这样一个无辜的,真心帮他的人。 「就事论事便好,没什么可委屈的。想当初我与周娘子上堂做公证,她那样蛮不讲理,在县令大人面前不也是大气都不敢喘,只能低头承认自己做过的恶行么?」 唐恬拍拍他的肩,柔声道:「上了堂该怎么说你不用担心,有这份诉状在,哪怕我讲的不够清楚,县令大人一看就会全明白。噢对了......楚云,你等会儿也会在堂下旁听吧?」 小夫郎劝人挺会劝,话语里听不出任何担忧跟迟疑,可这些都得基于宋楚云在的前提下。做夫君的那个可以不上堂发言,但必须得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才行。 宋楚云接收到他略带求助的目光,勾唇轻笑:「你第一次当讼师,我当然要在了。别怕,甜甜,按我教你的那样说,保管没问题。」 唐恬原本还想用自己的胜券在握来安抚廉哥儿,叫人别太紧张,偏偏宋楚云不给他留面子,戳破他也是临时抱佛脚,刚趁夜向他夫君好一阵讨教的事实。 惹得小夫郎气咻咻哼了声,脸一鼓不肯搭理他了。 宋楚云刚准备凑上去哄,正巧小金叩响屋门:「主家,夫郎,衙门来人了,请二位陪同廉哥儿去一趟。升堂的时辰定在巳时,您可得快些着准备了。」 「巳时?那不只有不到三刻的功夫了?」 廉哥儿一楞,此刻才显出点小哥儿第一次上堂的慌张来。 「小嫂子......」 「没事,有我呢。楚云,你先去套骡子,我们换身衣裳就来。」 为了唐恬头一次讼师当的顺利,宋楚云还特地给他做了件新衣裳。 深色的齐踝长衫勾勒出小夫郎的身形,平常披散一半的髮髻也全梳至脑后。 不知是不是黑色显瘦,髮髻又全束起来的缘故。唐恬看上去像是拔高了半个个头,要是不笑,整个人瞧着莫名有种高岭之花的不可亵渎感。 唐恬:「怎么样?衣裳合身不?会不会显得很外行?」 宋楚云:「不会,非常合身,比正经挂牌的讼师还有气场。」 第189页 唐恬:「真的?这可是我头一回以讼师的身份上堂状告,等下就按流程走,递上诉状然后等县令大人问话就可以了吧?要是这场官司能打赢.....呸呸呸,什么要是,一定能打赢,那咱们就救了个被婆家虐待的小哥儿。」 「虽说放眼村里乃至镇上,有和廉哥儿一样遭遇的人不少。我们不能每个都帮衬搭救,可能救一个是一个,总不能让他们白受欺辱,觉得天道生来就是如此不公。」 宋楚云:「嗯,你说的很有道理。」等下回来就穿这套试试。 小夫郎哪里知道他夫君脑子里现在全都是不可描述,还自顾自地在为宋楚云的贊同而高兴。 「那我们出门吧,可别叫马娘子先到,在堂前胡乱说话了。」 「嗯。」 - - 唐恬的这番担心倒也不算多虑,马娘子区区一介农妇,上了堂本该收敛性子,老实本分些。 奈何她没读过书,因无知而涌起一股子底气,只以为是早上衙役说她刚花二两银子给宋冬生买来的小妾有外逃之嫌,还准备捋起袖子找纪远好生辩驳一番来着。 「......县令大人,您要给草民做主啊!那姑娘分明是我花了钱从贩子手里买来的,卖身契签的好好儿的,怎么会是邻村员外家逃出来的厨娘呢?」 马杏芳是个粗人,不仅嗓门大,说话时还老喜欢伸胳膊拍手,像是一句话不对头就要跟人打起来一样。 纪远让她吵的头疼,惊堂木拍了又拍。终于在拍响第三次惊堂木叫肃静时,衙役传报,上堂打官司的小哥儿来了。 唐恬一上堂,旁观席里就传出阵阵私语声,有不少都是上一次看过宋楚云帮他状告周娘子的围观群众。这回唐恬不仅站在原告方,还是原告请来的嘴替讼师,如此身份加持,着实很难不让人感到意外。 不过这阵私语很快就被另一种声音给替代了,百姓们看见廉哥儿脸上的胎记时,纷纷倒吸了口凉气,发出似惊讶更似嫌弃的低啧。 唐恬立马朝廉哥儿看了一眼,所幸后者神情如旧,指尖攥得发白,却不见丝毫逃避之色。 「参见县令大人,小人今日有冤情陈述,所告之人正是这位马娘子。她百般虐待儿媳,多次对人进行拳脚殴打,还刻意放任亲儿对儿媳施以欺辱,诉状小人已拟好,请您过目。」 马娘子往日见多了廉哥儿穿打补丁的衣服,亦瞧惯了他畏手畏脚,一派小心谨慎的模样。方才见唐恬身边站着一人,腰板挺直,目不斜视,不成想竟是她花八钱银子买来的便宜儿媳。 「你这良心让狗吃了的下作小哥儿!我说这几日你死哪去了,放着家里一堆的活没人干,合着是攀上高枝,学了这种嚼舌根的贱人本事!说!你到底使了什么歪门邪道,居然找人来状告老娘我?!我是少了你的吃还是短了你的喝了?啊?你个舌头讨阎王拔了的活哑巴,倒是说句话啊!」 「马娘子。」 眼见马杏芳要扑过来,唐恬反应极快,一把将廉哥儿拉到身后挡着。 「这是在公堂,不是你自家小院,你有什么不满只管向县令大人陈述就是。当堂就敢动手,你不把我们这两个原告放在眼里便罢,难道连县令大人你也不尊重敬畏了吗?」 人群里宋楚云因他这话露出点点笑意,昨晚才给唐恬提点过,必要时可以将矛盾转移,实现借力打力。 从现场表现来看,唐恬一点就透,真是只聪明好学的乖崽崽。 纪远本就不甚耐烦马娘子吵嚷半天,粗略看完诉状后更是脸色大变,将纸张往案桌上重重一拍:「公堂之上,岂容你这般胡闹!来人,将他们二人分开,被告马氏,若你再敢当堂咆哮,对原告施以暴行,休怪本官立刻将你收押后审!」 县令大人说话还是管用的,马杏芳再怎么跋扈豪横,也不敢继续挑衅父母官的威严。她狠狠剜了唐恬和廉哥儿一眼,不情不愿的退到左侧去了。 「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小哥儿是个没爹娘的野种!他那猎户养父好赌,没钱还帐才把他抵押给了我的。我这人心善,见不得人受苦,想着我儿冬生身边没个可心的人,就做主将他收了房。我也不知道好好的他教唆旁人来状告什么,我想既然是我们家的家事,不如先让我把他带回去,免得.....」 「一派胡言!」 小夫郎还是年纪轻,沉不住气,听马杏芳有大事化小往家事上扯的意图,一时没忍住怒气,直接打断她的话给呵斥了回去。 「肃静。」 纪远不怒自威,一记惊堂木拍下来,也逼退了唐恬的满腔怨怼。 「事实如何本官自有判断,你既出任讼师就该清楚规矩。本官没问便无需你作答,等被告陈述完再由你发言。」 「是......」 纪远这话一出唐恬就知是自己冒进了,他下意识看向人群角落里的宋楚云。几乎同时,他就得到了一个满含鼓励和温柔情意的眼神。 慢慢来,别着急。 唐恬看出宋楚云给他做的嘴型,心下一暖,也不过度急切想要陈述出廉哥儿所受的欺辱折磨了。而是退到一旁,冷眼旁观马杏芳怎样为自个儿曲委辩解。 第112章 有关马杏芳和她儿子宋冬生所做的种种恶行, 诉状上写得一清二楚。纪远审案向来讲究证据,不会单凭一张纸就敷衍定罪。 第190页 是以宋楚云和唐恬也早有准备,大鑫对马道那块比较熟, 找人打听了两日,说动几个心善的农夫来出面当人证。 另外还去找了趟葛大夫, 请他给廉哥儿诊脉, 开具一份小哥儿落胎后身子受损的病歷单子。 有诉状、有人证、物证, 不管马杏芳说的再动听,也无法欺瞒纪远分毫。只是这个一心为民的父母官在看全诉状内容后也免不了暗生自责, 淮昭镇内民风淳朴,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竟会有这种极度无知且过分恶毒的人存在。 「马氏, 你既口口声声说不知道他们来状告什么, 那本官便说与你听。廉哥儿并非是没爹没娘的野种, 相反,在丢弃他的襁褓里有他生身父母放置的一封手信。他本姓齐,单名一个悦字, 之所以改叫廉哥儿,是因你自觉花八钱银子将他买来,价格低廉,才以此为称。」 「他嫁给你儿宋冬生, 身为儿媳,帮婆家扫洒干活本算分内应当。可你却将所有的活都交给他一个人干,稍有不顺意, 非打即骂。你嫌恶他脸上有胎记, 恐污你家名声,不许他白天出门, 常让一个小哥儿大半夜独自进山挖笋砍柴。马氏,本官以上所言可有差错?」 纪远声线沉着有力,能将话语完美灌进每一个围观群众的耳朵里。不等马杏芳开口分辨,堂下就自发分成两派,一派以能感同身受的小哥儿为主,另一派则以事不关己的汉子为主。 「真可怜啊,大半夜的一个人进山,就算不是去挖笋砍柴也怪吓人的。谁知道山里边有没有野兽呢.....亏得她自己也生养了孩子,要是这小哥儿被豺狼给吃了,他爹娘泉下有知,该有多心疼啊。」 「此言差矣,哪家的小哥儿嫁了人不用干活?不就进山砍个柴而已嘛,我们男人能做的事,小哥儿就不能做了?」 「人家说的是砍柴的事吗?黑灯瞎火进山,就算是好手好脚的汉子也会害怕吧?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那么有本事,那以后你进山砍柴专挑大半夜去呗。」 被怼的那个汉子无话可说,只能扯些有的没的给自己找找面子:「就算马娘子做得不应该,那他也不能领着人当堂状告啊。我看他压根就没拿马娘子当婆母,幸好这不是我的夫郎,要是我以后娶个夫郎敢不听我老娘的话,看我不大嘴巴子抽死他。」 「我呸,就你这德性有没有小哥儿愿意嫁给你还两说呢。要不是马氏倚老卖老,为母不慈,谁吃饱了撑的要上堂状告她?像你这等没脑子的愚孝之人,在这听官司也不会听明白的,不如早点回去当你老娘的乖乖儿去吧!」 「你——」 「衙门重地,禁止喧譁!」 要不是当差的衙役看情况不对适时制止,恐怕那小哥儿跟那汉子要当众打起来。 小哥儿气到眼红,被同伴拉到身边安抚劝慰,汉子则骂骂咧咧一头扎进男人堆。 直到堂下恢復安静,纪远才冷喝道:「本官的话你还尚未回答,马氏,本官以上所言可有半句冤枉了你?」 「大、大人英明.....我对这个儿媳不满意,有时候待他是有点不好。但我那是为了磨练他的性子,大人您不清楚,这个哥儿一贯好吃懒做,气性又大,稍微说他两句立马甩脸子就走。我也是身为婆母没办法,他从小没娘亲教导,我要再不教他,那不是白让旁人看我们家笑话了吗?」 马杏芳这会儿可算有点眼力见了,收敛起她那粗鲁的农妇做派,开始装起了可怜。 「既这样,本官听了你分辨,自当也要听听原告如何分辨。唐讼师,就方才马氏所言,你有什么话要替原告表述的?」 唐恬听马杏芳颠倒黑白半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他定了定神,作揖一礼道:「回大人,马氏刚才说她身为婆母,应对儿媳行教导之责。那么请问大人,按照律法,本该怎么施教?又该如何引导?」 正常升堂,除了原告和被告会各带一名嘴替讼师外,主审的县令大人也会派遣专人回答这类问题。 马杏芳来的匆忙,没有带讼师在唐恬意料之中。但本该由衙门老主簿来翻查律法进行解答,而林青烜顶着张木头脸出现在就真在唐恬的意料之外了。 小夫郎这次都不用扭头去看宋楚云,拿脚丫子想也知道这肯定是他亲亲夫君的手笔。 ——怕他查不全律法大典,专门安排个自己人来敲边鼓。 要说林青烜话少可脑子好使,听唐恬发问,脱口而出便道:「小哥儿出嫁为媳,当家主母可对其违矩行为进行口头劝诫。若多次劝说无果,且在儿媳犯了实罪的情况下,准许休妻。」 这番话以马娘子的文化水平听的可谓一知半解,不过她耳朵长,听到了那句『犯了实罪』。 「对对对!这位官爷说的没错,我说了他无数次可他从来不听,还敢跟我犟嘴顶撞。这样不尊敬婆母,求大人赶紧判他死罪!」 马娘子一言出,堂下瞬间响起阵嗤笑骚动,其中一位宋姓男子,更是牙花子都快龇到后脑勺了。 唐恬也是一整个无语住,像看傻子似的看着马杏芳。 「你、你们都这样看着我干什么?难不成我说的不对?廉哥儿嫁进我们家这么久,哪一点做到他身为儿媳该做的事了?」 「问了回答,没问闭嘴。」 林青烜才没有唐恬的耐心,肯跟马娘子在嘴上来回周旋。尽管上头坐着他未来老丈人,但该怼人的照怼不误。 第191页 「你也听到了,若廉哥儿哪里做的不对,你可以口头劝诫,再不行按律法休妻就是。你有什么资格殴打他?又凭什么拿他当货物售卖?你张口闭口说要教导人,有这个闲工夫来教导廉哥儿,就不能把你自己的儿子好好教导一下吗?」 唐恬一下子抛出两个信息点,弄得马杏芳原地愣了楞,不知是该先为宋冬生抱屈,还是先反驳她哪里把廉哥儿当货物售卖了。 要说前者,顶多是她没把儿子教养好,不管束亲生的却管束外面买来的,最差的结局大不了就是没有好人家的哥儿、姑娘肯给宋冬生做二房。 但那也不要紧,反正她已经从贩子手里买来了个姑娘。 可后者买卖已婚人口的罪名显然比前一个要重,尤其是出售正妻,连马杏芳这种大字不识一个的人都晓得是要吃牢饭的。 「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明明是这死哥儿自己跑出去几天不见人影,我都还没告你们拐带人口,你倒先冤枉起我来了?!」 马娘子做梦都没想到那张地契的本质竟是一张卖身契,这会儿还底气十足,对唐恬大声嚷嚷。 「你要说我把廉哥儿卖了,你有证据吗?你拿出证据来!」 「回禀大人,证据在此,请您过目。」 唐恬一个白眼噎得马杏芳熄了火,只能求锤得锤看着他呈上地契。 宋楚云字迹洒意工整,下边还有宋冬生鬼画符一般的画押签字。两者对比分外清楚,显然该物件不是伪造出来的。 婆母不善待儿媳这点纪远忍了,找黑贩子买小妾这点纪远也忍了。可人家好好的一个正妻,就这么被当货物随意售卖,他身为父母官怎么能放纵容忍? 「马氏,你可知罪?!」 马杏芳还在疑惑怎得纪远看了那纸上的内容突然就变了脸色,被怒斥一声,吓得腿一软,噗通就跪在了地上:「草民冤枉!草民冤枉啊!」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喊冤枉?来人!堂下宋冬生何在?!」 看押相关证人的衙役道:「禀大人,疑犯宋冬生在此。」 「提上来!」 纪远一声令下,宋冬生立刻被两名衙役押着双臂推到堂前。 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二愣子,见马氏吃了亏,既不敢言语为她声辩,也不敢承认自己在没看懂地契内容的情况下就签了字。 县令大人还尚未喝问,宋冬生就吓的两股战战,像滩烂泥一样缩成一团。 廉哥儿此刻再看到他名义上的夫君,只觉得胃里翻涌,一股噁心之意勐然冲到喉间。 「呕......」 「廉哥儿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没事.....」廉哥儿回握住唐恬的手,示意他只是单纯被宋冬生给膈应到了,起了些生理反应而已。 这场状告,不仅是要状告马氏为母不慈,,恶意刁难,更重要的是他要与宋冬生划清界限。这个猥琐又阴暗的男人,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与其有任何瓜葛了。 该唐恬上呈的事具已说清,现在就是等纪远下令审判,要给马氏何样的惩罚。 而宋冬生这边,廉哥儿所受的折磨跟委屈,恐怕只有他这个当事人才能说清道明。 唐恬跟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默契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廉哥儿上前两步,垂首拜倒:「禀大人,草民有冤,要再次状告宋冬生。他以夫君身份,多次对草民施以猥亵逼迫,并且身负人命,曾害死草民腹中胎儿。恳请大人让草民陈述冤情,草民愿以小哥儿的清白和颜面起誓,所言句句是真,若有半句虚假,日后必下拔舌地狱。」 第113章 廉哥儿都这样赌咒发誓了, 不论如何,纪远都觉得有必要听听他没说完的事实。 「你只管道来,若冤情果真, 本官定会为你做主。」 「多谢大人。」 廉哥儿沉息垂首,而后缓缓脱去外衣。要知道一个小哥儿当众脱衣裳, 露出胳膊和小腿, 是件及其失礼的事。 脸皮薄的书生郎忙不迭抬袖捂眼, 唯恐被搅乱了圣贤之心。只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汉子,才专注精神, 搓着手掌盼人再脱掉两件去。 廉哥儿的神情始终没什么变化, 他穿着单薄的里衣, 将袖子反卷, 露出身上大块颜色清晰的伤痕。 「啊......」 唐恬见状着实愣了一下, 那些伤他早给人备了药, 叫好生涂抹疗养着的。想来定是廉哥儿怕上堂时伤痕癒合,不足以做为证据来状告,所以才刻意忍着疼没肯上药吧。 廉哥儿的肤色算不得多白皙细嫩, 可纵使这样,那或青或紫的瘀伤连接成片,入眼也十分令人咂舌。 「如大人所见,这位男人是我夫君。曾几何时, 我把他当作我一辈子的依靠,想着此生嫁他为妻,便会忠他至死。而现在, 我却不得不站在这里, 以原告的身份向您申诉我的委屈了。」 「我知道他厌恶我脸上的胎记,觉得噁心, 所以刚嫁给他的时候他连根手指头都不愿碰我。是有一次他喝多,不清醒之间,才勉强跟我圆了房。我那时竟以为这是个良性的开端,想着等时日再长些,他会看见我的好,拿我当夫郎对待。」 廉哥儿说到这里,脸上泛起丝悲凉的冷笑:「老话常说有其母必有其子,宋冬生就和他娘亲一样,薄凉、冷血、恶毒、自私。他在马娘子的教唆下,将我当成他洩慾的工具,每次同完房,我身上都到处是伤。」 第192页 「他用鞭子抽过我,用蜡油烫过我,用烧热的刀一笔一划在我腿间刻字。他说那叫情趣,怨我不懂,不能用一张漂亮的脸,甜美的笑给他看。」 唐恬明白他一个小哥儿将这种事公布与众需要多大的勇气,这豁出去的不仅仅是他的尊严,还有只身敌对封建糟粕的决心。 堂下有阵阵凉风袭来,人群里不知是谁递上一件厚实的大氅,唐恬接过,替那人盖在廉哥儿肩头。 「还撑得下去么?」 「我没事.....」 廉哥儿强撑着勾勾唇角,手指攥得死紧,嗓音却愈发坚定起来。 这一切都被纪远看在眼里,他眉结深锁,眼底流露出被触动到的深切不忍。 想他膝下就纪思年一个小哥儿,要是出嫁后如这般遭受婆母刁难、夫君欺辱。那他宁肯拼着这个县令不做,也要亲自手刃那一家子为纪思年讨个公道。 可怜廉哥儿父母早逝,更没有亲眷能为他出头。若非唐恬和宋楚云有胆识有情义,不知廉哥儿的悽惨日子还要这样熬过多久。 「罪人宋冬生对你施以的恶行本官已大致知悉,只是要定他的罪,还得细说说他加害你腹中胎儿的事。近来气温骤降,你身上又有伤,本官特许你坐下回话,不必站着说了。」 纪远微微颔首,衙役立马搬来张椅子放在廉哥儿脚边。他垂首以示感谢,却仍坚持挺直腰背。 「大人的好意草民心领,可草民是在代尚未出世的孩儿状告,请大人准许草民,与宋冬生当面对质。」 一句罪人就已经说明一切,要定的无非是轻与重。 宋冬生早被压上堂的架势吓得腿软,此刻对上廉哥儿满含恨意的眸子,又气恼又心虚,半晌打牙缝里憋出来一句:「你这个贱人.....」 廉哥儿压根就不想接他的话,兀自道:「你还记得吗?你碰过我没多久,我就有了身孕,大夫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第一次笑得那么开心。我以为就算你不待见我,可看在我怀了你亲骨肉的份上,对我会变得温和一些。」 「我真没想到,你不但不会成为一个好丈夫,也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好父亲。他那么小,在我肚子里才刚刚四个月啊,你怎么狠得下这个心,将他活生生踹死在我的肚子里?」 一言出,满场譁然,连几个站在宋冬生这边指责廉哥儿不该告婆母跟丈夫的汉子也临阵倒了戈。 「啧啧....这还做的是人事吗?他的亲生孩子哎!竟是被当阿爹的给生生踹掉了。这种男人凭什么有后啊?依我看就该让他断子绝孙,以后死了也没人抬他入土。」 「就是!白瞎一个哥儿为他受生育之苦,也幸亏这孩子没出世,要生在这样的家里,不是又被残害了一生吗?」 「你们不懂,小哥儿身子不比姑娘家,有孕本就更辛苦。倘若不当心小产了,不调养好留下病根,可是很容易出人命的。」 宋冬生歪的地方离人群最近,这些话自当全数都听进了耳朵里。随着谈论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刻薄,他男人无聊的自尊心深受打击,终于是忍不住了。 「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明明就是那个贱人自己不争气!孩子怀在他的肚子里,他保不住,管老子屁事!」 「是啊!是我不争气,孩子怀在我的肚子里,我没保住。可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保不住?!自从我嫁到你们家,吃过一顿像样的饭?穿过一件不带补丁的衣服?我有身孕初期反应大,从早吐到晚,你嫌我吵人,骂我矫情,日日赶我到外边守夜!」 「马娘子....呵对,马娘子倒是真心疼他的孙儿,怕我身子骨差,等来日生产时会胎位不正,便成天拿棍子逼着我干活。她也是生养过孩子的人哪,难道会不明白胎气不稳的痛苦,也不明白光靠干活不能强身健体的道理吗?!」 廉哥儿说到情绪激动处眼眶泛泪,他不躲不闪,直面迎上宋冬生的无能怒吼。 纪远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惊堂木重重一拍,冷喝道:「马氏,原告此话,是否属实?」 事到如今,马杏芳就算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了,她没法保全宋冬生,能做的只有把罪责全揽在自己头上,好给儿子争取宽大处理。 何况这确有其事,县令大人明断之下,岂容她撒谎隐瞒。 纪远一见马杏芳这样子心下就有了判断,也不等她把藉口编完,抬手就往下扔出两只令签。 「恶毒泼妇!你且等本官料理完你那为夫不仁的儿子,再来料理你!」 其实廉哥儿想控诉的已经没有太多了,他缓缓心神,垂下眼睑道:「我受你们母子虐待,原本以我自身的体格是能够产下那个孩子的。可惜我白日要听婆母差遣,忍着孕吐难受做饭洗衣,晚间要伺候夫君,如下等僕役般跪在地上给他洗脚。那日我肚子疼到站都站不稳,被黄汤灌昏了脑子的宋冬生一脚踹倒在地,从此我与那个孩子的缘分具成泡影。」 「我也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啊,哪怕粗茶淡饭,手头拮据。我这一生从没有被人好好关怀爱护至终,这一次状告,我不止是为自己,更为了万千跟我有一样遭遇的姑娘、小哥儿们。」 「我相信天道不会如此不公,路既已摆在面前,只要你们不怕途中困难,就一定能到达最好的终点。」 廉哥儿这话说出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那些旁听的姑娘、小哥儿们无一不被他的话激励,纷纷自发鼓起掌来。 第193页 好些汉子也被他敢于状告的勇气折服,拿起菜篮子里的土豆、菜根,狠狠砸向那一对母子。 这场官司的结果便昭然若揭。 纪远由着旁听的百姓们发泄怒火,勒令衙役压着宋冬生和马杏芳,不许他们躲到角落牵连无辜。而他仔细整理好所呈上来的证据,当堂拟定下对这二人的严厉惩罚。 「传本官命令,即日起,解除廉哥儿和宋家的姻亲关系,恢復自由之身。马氏因为母不慈罪、无辜伤人罪、教唆施暴罪、数罪併罚,下令痛打五十大板,看押收监。三年刑满后才得以释放,且释放后不许留在淮昭镇。除此之外,马氏还应承担廉哥儿的医药费及疗养费,再给其二十两银子做安顿赔偿。」 「至于宋冬生,身为丈夫,婚内却多番猥亵逼迫,致使廉哥儿痛失腹中胎儿。对人欺凌折辱,施以暴行,还随意售卖。本官判其痛打八十大板,行宫刑,面部刺字,等第二年开春,发配去服劳役。」 「最后......」 纪远话头顿了顿,目光扫向堂下一脸木然的三舅舅:「此等恶行,宋氏主家宋正民虽未曾直接参与,但这两人一个是你髮妻,一个是你亲儿。没有管治内室和教育子女的能力,纵容他们做恶,本官下判,将你驱逐出淮昭镇,名下房屋抵换成钱,一半给廉哥儿补偿,另一半你拿着,去外乡自行安顿吧。」 纪远做事向来利落干脆,令一下,衙役们就抬上刑具,把马氏和宋冬生反压在地上。 「给本官重重的打!」 「是!」 衙门里的板子是两掌宽的厚实木板,落在肉上就能听见声声闷响,不消三下打得马娘子和宋冬生哭爹喊娘,一个劲的哀告求饶。 廉哥儿默默看着,既没有夙愿了结的畅快笑意,也没有半分残酷刑罚之下的怜悯。 他的眼神那样平静,好像一湾很久很久没有流动过的清泉,正在缓缓恢復生气。 等一个晴朗无云的日子,泉里会盪起碧波涟漪。 第114章 这场歷时七日筹备期的上堂状告终于圆满结束, 纪远对马氏和宋冬生的惩处不仅大快人心,临了还给众人带来了一点意外之喜。 马杏芳生怕宋冬生挨不住衙门的大板子,哭嚎着把罪行全都往自己头上揽。她要不提还好, 一提纪远才想起刚刚被气忘了的一茬事。 「哦对....你从黑贩子手里买来的那个姑娘,是隔壁镇贾员外家的厨娘。本来人家也是签了卖身契的, 那姑娘一次外出时叫贩子绑了, 又重新给拐卖到了淮昭镇。」 「按律法, 你这属于助纣为虐,本官该判你从犯非法拐卖人口罪。光是收监太过便宜你, 等三年牢狱刑满, 本官会将你上奉州府, 以兹奖励有功之士。」 上奉州府是处置那些不足以判定死罪的犯人的常见手段, 也就是说本来马氏蹲完三年牢狱可以恢復自由身, 出去另谋生路。 但现在她被内定为下等奴僕, 等州府做主,奖励给为百姓有功的官员名士,成为他们家里的家奴。 这种人与正经牙行里买来的下人不同, 人身安全是没有任何基础保障的。做得好能称句戴罪立功,要是偷懒耍滑不听使唤,主家甚至有权利将其乱棍打死。 曾经蛮横跋扈眼睛长在头顶的马娘子,日后要成为低等下贱的奴僕, 真是想想都让人觉得很爽。 唐恬当初被判定跟周娘子划清界限时都没这这么开心,这会儿见马杏芳被打得悽厉哀嚎,不觉心底升起一股子快意。 「马娘子, 县令大人英明公证, 你要还有什么冤屈只管倾诉,想来县令大人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马娘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本想减轻儿子的罪过,没想到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一时气急攻心,狠狠喘了两下粗气,白眼一翻便当场晕过去了。 纪远才不管这些,令人拿水浇醒她,仍旧继续行罚。 不想马娘子梗着股气,睁眼看见唐恬两手抱臂,好整以暇。没清醒几瞬,再次翻着白眼不省人事。 「大人,看来光浇凉水不够啊,要不您遣人浇点滚水试试?」 难得小夫郎这样坏,堂下的宋楚云无奈扶额,唇角扬起丝宠溺又欣慰的笑来。 衙门的板子以惩罚为主,要一次性打完这五十大板,只怕会活活把马杏芳打咽气。旁观的百姓们数着数看完今日份的十五大板,而后在衙役的疏散下纷纷各回各家。 廉哥儿也逐渐从激动过后的冲击中缓过神来,连握上唐恬的手都有些颤抖:「我们成功了......」 「是啊,我们成功了。」 唐恬以手借力,轻轻环抱住他。 「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去过你嚮往的平静生活了。可以自由的穿过大街小巷,去看春夏秋冬的不同美景。你别哭.....值得你期盼的美好时光,它们正在慢慢到来呢。」 - - 这件事情圆满解决完,因为还要等马娘子的赔偿款下发,所以廉哥儿还得在柳丰村再待上一段时间。 原本他决定回去住,就是回之前那个所谓的『家』里。可唐恬不愿他勾起不好的回忆,便诚心留他继续住在小院。 「你在这住多好呀,吃喝都不愁,闲了还能教教我手艺。等衙门把钱送来,我和楚云帮你去寻个合适处所,别离我太远,什么时候想我了,就窜个门来吃两顿饭。」 第194页 廉哥儿是真心喜欢他们小院的氛围,也十分捨不得离开小夫郎。只是眼下,还有件重要的事在等着他去做。 「小嫂子别打趣我了,你那样聪明,我的手艺你才看了看就全都学了去,哪还有什么能教给你的?后日是我养父的祭日,他生前我曾允诺过他,等他百年之后会为他扶棺发丧,我想着事情已经结束,就不过多计较以往的恩怨了。近来气温陡降,不趁这个时节进山,等再冷一些里头结了冰,路会更加不好走。你不必担心我,我去曾经住过的屋子前转一转,给他上柱香就回来。」 到底是父子一场,纵然狠过心用他换取赌资,可时过境迁,唐恬也没有权力去阻止廉哥儿的决定。 「那好吧.....山里冷,你带件厚衣裳去。你一个小哥儿势单力薄,独自进山千万要注意安全。里面气温比外头低,你别在那待太多日子,我留些糕点,等你回来一起吃。」 「好。」 唐恬细细交代完一阵,却还是有点不放心。在屋里小陀螺上身般转来转去,一会儿找包袱给他装干粮,一会儿又去组装宋楚云改良后的棍儿枪。 「喏....这个给你,拿着路上吃吧。」 小夫郎那边还埋着脑袋在准备行装,倒是大金的赠礼先到了。 比刚来时体型健硕一倍的汉子此刻面露臊红,不太敢和廉哥儿对视,就略带些慌张的把烙饼往他手里塞。 「我自己烙的,赶时间.....可能有些硬,你就将着吃吃。」 廉哥儿在这住的时日不长,和大金的交集也甚少,唯一的印象就是这个汉子憨厚又老实,会做许多美味下饭的菜餚。 「谢谢你,大金哥。」 廉哥儿一声轻软的道谢让大金脸颊更红了,粗糙的汉子说不来什么委婉动听的话,只是死死低着头,恨不得把脚尖给盯穿。 「嗐...这有什么可谢的,举手之劳而已,你不嫌弃就好...不嫌弃就好。那个、外头还有很多活儿等着我干呢,我就先出去了。你、你路上小心着些,要是忙完那边的事.....」 大金生性嘴笨,一着急脸颊红的似是能滴血。 查出端倪的宋主家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推波助澜的好机会,尽管他也不知道大金是何时瞧上了廉哥儿,但这份纯粹而莽撞的感情,总该有个正面回应。 「大金是想问你,忙完那边的事,你还回来吗?」 「不、不、我没有....」遭宋主家戳破心思,大金越发不敢抬头了。但若仔细观察,便能看见他的耳朵像极只兔子,竟然可以高高竖起来听人回话。 廉哥儿仿佛被他的真挚纯情所触动,盪出抹灿烂笑意:「会的,等给养父上完香,我就回来。」 大金如愿得到回答,也顾不上遮掩窃喜的表情,嘴一咧,就傻笑着飞快跑远了。 满屋里只剩一个不明所以的小夫郎,对着垂眸沉思的廉哥儿和笑得像只狐狸的宋楚云疑惑不已。怎么他收拾个行囊的功夫,就凭空出现了一包这么老大的烙饼呢? - - 廉哥儿着急进山,来不及吃晚饭就踏上了路程,因而晚饭又是常规的两主两仆。 算起年龄来,小金只比他哥小几岁,要不是先前手头太过拮据,连温饱都成问题,如今这哥俩早该都各自成家立业了的。 晚饭时分正是八卦的好时机,宋楚云递过去只油光水滑的鸡腿,以此作为打听内幕的交换条件。 「来吧,玩一场坦白局,请老实交代一下,你究竟何时瞧上廉哥儿了?」 一言出,桌上除了问话的和被问的,同时抬起两双闪烁着清澈的愚蠢的眼眸。 小金:「你们在说啥?」 唐恬:「他们在说啥?」 「主家,好好吃着饭呢...问这些作甚?」 大金耳根瞬红,筷子戳着碗,把里面的土豆全捣成了泥。 「别来这套,怎么?敢做不敢当啊?给人送饼的时候不是挺勇敢,现在这都没外人反倒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不是不好意思.....唉,怎么说呢,我只是觉得廉哥儿....挺可怜的。我和小金还有您跟夫郎可依靠,他什么都没有,要是能对他好点,那就对他好点吧。」 「你有这心自然是好的。」 宋楚云微微正色:「大金,你现下尚未娶妻,他更是刚脱离一段不健康的姻亲关系,论起来你们的确都无牵挂不假。但廉哥儿终归嫁过人,曾经有过身孕,对此你心里可会有疙瘩?」 「嫁过人又怎样,要不是迫不得已,我想他定然不会愿意跟那个畜生有所往来,有身孕也不是他能自主选择的。人活在当下不就好了,过去的事,我怎有资格对他评说介怀。」 宋楚云知道大金活得通透,却不想这一年多他变得愈发洒脱,很有点万事从心,不拘世道的格局。 「很好,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别的不提,若你想追求廉哥儿我第一个支持,不过不能追太紧,还得看他自己的意愿。你是个踏实善良的人,要是廉哥儿对你也有意,我想你定能做到弥补宋冬生对他的伤害,让他余生有人可依。」 宋楚云这番话简直说到了大金心坎里去,几日短暂的接触必不会让他对廉哥儿产生何等深厚的感情。 可他身为老宋家的下人,在情窦初开时不但被主家支持自由恋爱,还被鼓励去追求一个世俗所不能接纳的小哥儿。这份宽容大度怎能让他不诚服,这份尊重理解又怎能让他不感动。 第195页 「主家!」 大金一激动还哽咽起 来,捏着啃了一口的鸡腿隐隐有嚎啕大哭的趋势。 「哎哎哎!打住打住!控制下你的鼻涕不要淌进碗里,怪膈应人的,你不吃我们还吃呢。」 宋楚云忍不住笑骂,一手一个按下两颗看热闹都看不明白的脑袋。 「大人聊天小朋友不要参与,认真吃你们的饭。」 唐恬:「所以你哥为什么会为廉哥儿哭的这么伤心?」 小金:「不知道,估计是在心疼廉哥儿走的急,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鸡腿吧。」 第115章 除了廉哥儿走的那日出了点太阳外, 之后两日天色一天比一天暗沉,才临近十一月底,就已然有要下雪的架势了。 土地僵冻, 村里的农户几乎都停了活儿,一家子缩在屋里烧柴取暖。好在宋楚云手脚快, 赶在月前就把土地都给开垦了出来, 大棚一搭倒没怎么耽搁撒种。 周边人家的安静氛围愈加衬出宋家小院的热闹, 从大清早开始院门口就围满了人,直到午时还没散去。 「大伙儿别挤, 大伙儿别挤!你们按顺序排好队, 识字的先到旁边去领纸, 把你们要说的话统统写下来!」 唐恬因着这一次上堂打官司且大获全胜, 在村里又火了一把。不仅村里的小哥儿巴巴找上门来, 连镇里的也慕名而来了不少。 来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小哥儿, 一涌进院子就开始哭求唐恬为他们做主,声泪俱下述说着在家里受到的偏颇委屈。 小夫郎没法,只好让大金搬来桌椅, 安排小金维持秩序,另外再抓了宋楚云和大鑫两个壮丁,两人一左一右负责记录跟摘重。 大鑫勉强能认得几个字,按小哥儿的发言对照唐恬列出来的条例进行对比。 符合较多的就指引人进一步上宋家夫郎那里叙述详情, 若只是抱怨日子难过的,则婉言劝说找个人少的角落哭完继续回家去缝衣裳。 经过一上午的筛查拣选,真正值得打官司的人其实尚不足三个, 剩余大部分都是小打小闹, 单纯找个地方发泄下心中不满而已。 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小哥儿是来捞自家男人的,被宋楚云揪出来询问详情后, 方得知是小夫妻吵架遭夫郎赶出门,拉不下面子回家,把这当受气者保护协会来投靠了。 「我再说一遍,我们这里不是衙门,也没有专业的讼师,更不会插手别人家的家事。大娘,您家老头儿总给隔壁寡妇挑水这茬儿找我们真的没用,以及您扬言要把寡妇家的水桶偷偷打烂那也不归我们管。损人钱财咱不提倡哈,毕竟也不全是寡妇一个人的错。」 「这位汉子,你说话就说话别翘兰花指,你刚说什么来着....噢,对,你家夫郎脾气不好,常常一生起气来就不给你做饭吃,问我能不能帮你递张诉状把他请到牢里住几天。这个是不行的噢,你要是想每天都吃上饭的话,建议自己到牢里去住,表现得好说不定能按时管三餐呢。」 「来来来....搭把手,把那位拄拐杖的大爷扶到跟前坐下。您说啥?噢....您就是给隔壁寡妇挑水的那位大爷啊。嗐!真不是我说您,身子不好就别干粗活,瞧您这身残志坚的倔强劲儿。那寡妇有什么好的呀,等您入土了大娘不也成寡妇了么?哎哎....大爷您别走啊,您拐不要了?」 一整个上午宋楚云都沉浸在他自己的单口相声里,递诉状的人来时都愁眉苦脸、长吁短嘆,走时个个都翻着白眼、骂骂咧咧。 仅凭一人之力打发走数十倍的热心群众,并且全程没有一句劝说是重复的,此等怼人功力不得不让唐恬竖起大拇指。 「唿.....累死了,今儿人比昨天还多,瞧瞧这诉状,多的桌上都快堆不下了。」 小金维持秩序免不了要跟爱插队的大娘们争吵,比嗓门压根比不过,属实是单方面挨骂挨累了。 唐恬也起得早,早饭没吃就被满院子的人包围,这会儿中场休息,那些来寻求帮助的小哥儿们都各自回家的回家,去啃大饼的啃大饼,总算给了他一点喘息之机。 「来,我煮了红枣茶,趁热喝两口润润嗓。锅里还有焖好的炖肉,肥的我都给挑出来了,瘦的拌点汤汁就很下饭。」 宋楚云端上满满一锅冒热气的炖肉,鲜香扑鼻的味道瞬间勾来三颗淌口水的脑袋。 「哇,好香啊!」 唐恬眼里冒起小星星,不知是不是被炖肉香迷煳了,踮起脚就在宋楚云脸上吧唧了一口。 「夫君,你真厉害!」 可不是嘛,围着宋楚云的人不比围着唐恬的少,他不仅按照顺序挨个给人怼回去,还抽空去弄了顿午饭。 对比小夫郎费一上午口舌,讲的嗓子都冒烟了才安抚掉四个小哥儿,老宋头厉害的真不止一星半点。 被不被夸宋楚云不在乎,他只担心唐恬身子吃不消:「还傻乐呵呢甜甜,这两天饭没好好吃,瞧着脸颊都消瘦了。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到底不是专业的。这样吧,吃过饭我出去一趟,给咱请个外援来?」 - - 院子里这么一大帮子人,还是要想个法子好生安置的。否则时日一久,先不说有没有那个精力去应付,就是家里几个人都锁着脚离不开,很大程度会影响到正常生活。 这个外援人选宋楚云早有定论,要能设身处地为姑娘、小哥儿们考虑,还得是专门的讼师,要有一定上堂申诉的经验,最好还能做个顺水人情。 第196页 宋楚云一骡杀到白儒书斋的时候阮清荷正在案前整理卷宗,大半年不见,她跟记忆中的没甚区别。一袭黑衣,神情严肃,只在看见宋某人的俊朗笑脸后,才露出点小女儿家的娇怯来。 「宋大哥......你怎么来了?」 「好久不见啊,阮姑娘,在下有点小事想请你帮忙,不知你手头上的案子多不多,可否愿意相助?」 「宋大哥说笑了,我一介女流能承接什么大案,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官司,因收费价格低廉,勉强混两口饭吃。」 阮清荷这话倒也不完全算谦辞,她虽说在白儒书斋挂牌,但一般的重案要案是落不到她手里的。大抵是人固有的观念在作祟——男子生来沉着冷静,两方对峙起来,就比情绪化的姑娘家占优势。 「阮姑娘切莫妄自菲薄,既能当挂牌讼师,你身上必有过人之处。况且宋某委託的事还必得你来才行,书斋的规矩我大不懂,你能自己接案子么?」 阮清荷听到他问能不能私接案子时短促一愣,旋即很快反应过来,清浅一笑道:「贵夫郎前一阵替小哥儿上堂状告,在整个镇里传为佳话,宋大哥可是想让我替那些哥儿做主,专为他们打官司?」 「阮姑娘冰雪聪明,你是个姑娘家,能感同身受他们的辛酸苦难,天然的就比旁的讼师有说服力。况且....宋某说句不中听的话,世道如此,姑娘、小哥儿本就是弱势群体。若以你为代表,号召力会更大,那些原本不善言语的人也能找到一线希望,敢于用律法维护自己的利益。」 这事阮清荷其实很早以前就有想法了,奈何她一个人的力量太微弱,掀不起什么大风潮。 现下有成功的案例在前,又正是官司刚打完的高度议论期,要是能将这个风潮开闢成熟,也不失为一件流芳义举。 「宋大哥有心怀百姓的侠士风范,清荷敬服,若有什么需求您尽管说,我必尽全力相帮。白儒书斋只是个挂牌名衔,无所谓私不私接案子,反正每笔辛劳费里我都会抽取一部分充作场地税钱。」 这是应该的,用了这里的房屋和纸笔,辛劳费自然该收多少就收多少。 宋楚云微微颔首表示应肯:「你既这样说,那我就讨些名帖回去了,估摸最快在明日,就会有人上门来拜访。」 「这样快么.....也好。」阮清荷莞尔,拱手一礼道:「多谢。」 - 外援请到位,宋楚云一骡又立刻杀回了小院。 下午场的人格外多,饶是他这样嘴皮子利索的都费了些力气才稳住局面。 前两日的待客模式都是他和唐恬各占一方,要打官司的到唐讼师那报导,家长里短的到宋调解员那挨怼。两边各忙各的热火朝天,虽吵嚷但不乱。 宋楚云有心把这些潜藏主顾交到阮清荷手里,便让大金小金找左邻右舍借来板凳,在院子里整整齐齐摆了四排。最前边还放了张长桌,一个简易的动员会场就此完成。 在场绝大多数的小哥儿都不认字,不识得这地方究竟在哪。宋楚云也很有耐心,一一详尽先穿过哪条街道,再拐过哪个转角。 起初众人还担心和夫君之间的私密事不好告知给这位阮讼师,在听说对方是个姑娘家后果然如宋楚云所言,天然的就生出一种信任感,好几个当场就决定要去找她试试。 一个带动两个,两个带动四个,没多久原本挤满人的小院就渐渐消停下来。 那些小哥儿姑娘们拿着名帖三五成群,有的说着趁天色尚早去探探虚实,有的挽手结伴约定下次再组织个诉苦大会。 初冬天色不禁耗,待小院里最后一位客人也挥手告别时,空气中已隐约传来柴火和晚饭的香味。 唐恬在外边站了一日,连鼻尖都冻得有些发红。往常这个点天上黑沉一片,今日却少有的起了阵晚风,风吹开厚重黑云,依稀能见云团边被夕阳勾勒出的浅色金边。 「甜甜,你在看什么呢?」 宋楚云收拾完桌椅,走到他身后,懒懒圈住矮小一截的身子。 唐恬并未说话,只伸出手,指向没有目的的远处。 那里有青丘朦胧的剪影,空中偶尔会掠过一两尾褐色鸦雀。它们扑扇着翅膀,不经意间就飞至村落边的房屋上。初冬的白霜与柴火炊烟相互映衬,在某个日復一日的傍晚里,和山溪一起等待初雪的来临。 第116章 过了十一月底, 气候就正式进入了深冬。说来也怪,连续几日冬雷震震,夜间搅的人睡不安稳, 可晨起看外边却只有遍地白霜,不见一片雪落下。 这样极度干燥寒冷之下使得北风愈发放肆唿啸, 田埂边许多细些的枯枝树木趁夜被齐根捲走。 因着时节反常, 连书院都提前放了年假, 老先生给布置下功课叫学子们就在家中温读学习。 「这下好了,夫郎不用每日都外出去上学, 就有大把的时间教我做木刻。哥, 你瞧我雕了个你, 这眼睛、这鼻子、是不是跟你一模一样?」 大冬日里, 没有什么比围炉烤火做草编木刻更能打发晨光的事了。小金闲不住, 见唐恬教大金在木头上挖小人儿, 也嚷嚷着要学。 哥俩年龄差距不算太大,手艺却是天壤之别,大金性子稳, 即便手粗笨些,唐恬仔细教上两遍也能领悟到一点精髓。 可小金兴致一阵阵的,今儿高兴了来了学雕鸭子,明儿不高兴了又去鼓捣其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是以直到今日都没个能入眼的半成品。 第197页 「拿来我瞧瞧,唔.....是挺惟妙惟肖的,这大小眼、这塌鼻樑, 简直跟你被你哥揍哭的时候一模一样。」 「哼!夫郎, 主家他欺负人,您还管不管啦?」 当弟弟的仗着有人撑腰, 耿直脖子告小状。 奈何事关宋楚云,唐恬身为一家之主,也不好如此明目张胆的偏袒某人。 「你呀,就消停些吧。他是我夫君,我哪里敢管他,惹急了他连我都一块欺负,届时我又找谁告状去?」 宋楚云听得小夫郎撒气埋怨,偏听不得他使坏娇嗔,闻言无奈一笑,单手控住人后脑勺不让他乱扭。 「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甜甜,我何时欺负过你了?」 大尾巴狼的『欺负』当然只有在关紧屋门的床榻上,这是唐恬羞于在人前提起的话题。 他尝试着躲,可惜老宋头力气大,越是往后藏越是怂恿着人把他往怀里按。 眼见宋楚云凑近到快要亲上的距离,小夫郎羞得耳尖发红,小幅度踢他的腿表示不满。 「别闹....有人看着呢。」 大金从一开始就相当识时务的转移了视线,眼观鼻、鼻观手、手里安分老实的挖着木头块子。而小金咧着个嘴边冒傻气边看热闹,被他哥一拳头邦在了脑袋顶上才知道要非礼勿视。 宋楚云喜欢这块温软娇俏的小甜饼喜欢的不得了,捨不得让他害羞太久,遂在唇角浅啄一口算是成全了这齣气氛烘托。 「好甜甜,你乖乖的,坐稳别动。」 唐恬尚且还沉浸在他夫君蜻蜓点水的送吻之中,察觉到头上的发绳被人抽离,蓦然一歪脸,细软的髮丝就顺肩滑落下来。 「你要干嘛?」 「早起你不是说冬天到了头上干的痒?我磨了点枣仁巴豆根粉,拿油兑了给你梳一梳。」 宋楚云掏出个小罐,里面装着浅灰色的半凝固物体。乍一闻有点子药材的苦味,但等后调出来就是满鼻息淡淡的果木香了。 「我说主家怎么大清早的就进山去砍柴呢,原来要是给夫郎做头油啊。这种木头....是麂皮雪松吧?越冷长的越茂盛,松针可以当柴烧,烧出来的草木灰用来养发最好了,以前我们村里还专门有人种这种树呢。」 小哥俩这一脑袋头发生得的确不错,哪怕是在最潦倒落魄时候,也不见头上生出白髮,甚至没因吃的不好营养跟不上而有干枯。 一天中早上气温最阴冷,唐恬听说宋楚云是赶早进的山,不免眸子一软。 这人还真是...... 不管做什么都会把他放在第一位,一句没睡醒的随口牢骚,竟叫他听了去,还这样放在心上。 「楚云......」 「甜甜,谢我的话就不必说了,你知道的,我愿意的。」 宋楚云含笑,以手做梳,一缕缕顺开他的发尾。 小夫郎从头到脚都被人养的很好,髮丝生来偏细,摸起便来格外柔软。尾处因近来进入深冬的缘故,有点缺失油分容易打结。宋楚云就剜了团自制的头油,顺髮根到发尾,用小梳边按摩穴位边涂上油膏。 油膏里的草木灰在暖意袭人的火堆旁发挥出巨大作用,整个屋子都瀰漫着令人愉悦的沁脾清香,好像站在雪里嗅梅,又像站在檐下看霜。 「真好闻.....」 唐恬被香味和暖意熏得起了困意,手支着下颌乖巧团在椅子上。屋外狂风依旧,吹得檐顶瓦片都噼啪作响,厚实的砖墙阻隔了大部分动静,入耳唯余柴火燃烧的细碎爆炸声。 宋楚云慢慢放缓动作,看着小夫郎从闭眼假寐到被伺候舒坦真睡过去,梦中还砸吧嘴皮,鼓着脸强行维持姿势不倒。 小金早已玩腻了木刻,丢下四不像的成品跑去研究头油的原材料。大金则捏着一个初现轮廓的木雕小人儿,靠在火堆前怔怔发呆。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许在想今年的冬天怎么这么冷。 也许在想那个瘦弱的小哥儿怎么还没回来。 - - 唐恬一觉好眠,做了个短暂而又神奇的美梦。 梦里他看到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站在树下向他招手,那女子的衣着打扮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式。身后还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怯生生的,被女子轻轻拉了下才敢探出身体来。 『来吧,恬恬,到这里来。别害怕....这是楚云啊,你还记得吗?』 纵然是这么离奇的事件也没让唐恬从梦中惊醒过来,相反,他看到不足五岁的『宋楚云』莫名觉得有些亲切——还有点想抱起来亲一亲。 小傢伙实在是太可爱,手短短的,腿也短短的,一双眸子又大又亮,就这么盯着他眨巴眨巴。 唐恬瞬间明白为什么宋楚云这么爱逗他了,这么无辜好欺的崽,换谁谁不迷煳? 「来,楚云乖宝宝,叫声哥哥听。」 梦里唐恬轻声诱哄,话说出口他其实自己都吓了一跳,但转念一想,反正是在梦里,反正这不是外面那只老狐狸。 欺就欺了,能怎么的。 要说梦里的小宋也真是乖,眼巴巴看了唐恬一小会儿,还是顶着缺了一颗的大门牙,软糯糯叫了声哥哥。 小夫郎的心都要被他这声给甜化了。 他从来没有在大尾巴狼身上看到如此乖巧可爱的一面,对着『宋楚云』那张嫩到能掐出水来的小脸,唐恬恍惚间生出点怀疑——咬一口,崽崽是不是会流出香甜的芝麻馅来? 第198页 「哥哥家里有很多好吃的,你上哥哥家去玩儿,好不好?」 『好....可妈妈说我在换牙,不许我吃很多的糖。』 梦里的小宋崽还乖叽叽把牙指给唐恬看,小小的脑袋高高昂着,嘴一咧,就见门牙上有个大黑洞。 唐恬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他没想到宋楚云小的时候居然这么好玩。乖乖的,傻傻的,和现在尾巴一甩就没好主意的大狐狸压根就不能比。 「大狐狸....不要大狐狸,嘿嘿嘿嘿嘿.....小的可爱,偷走偷走,悄悄抱回家......」 宋楚云:「......」 「甜甜?醒一醒,别在这睡,当心着凉。」 宋楚云从他说第一句梦话开始就有想叫醒他的冲动了,只是睡着的小夫郎也撩人的紧,盯着多看了片刻就看到偷人部分了。 「唔.....我怎么睡着了?欸!你怎么变大了?!」 宋楚云深觉后半句话才是小夫郎的心声,便佯装沉脸,促狭道:「我什么时候小过啊?」 唐恬现在经过磨练,脑子转得快的很,立马就明白了他的虎狼之词:「......果然大了就不可爱了,惯会欺负人的。」 宋楚云被他碎碎念的样子惹得失笑:「做什么梦了,像个小傻子一样笑个不停?」 「哼,叫你说我是小傻子,就不告诉你!」 小夫郎回味起刚才做的梦,连看宋楚云的眼神都嚣张了不少。 「行,行。」 大尾巴狼笑容更加灿烂:「不告诉就不告诉吧,难道我会怕没有方法让你说真话?」 唐恬:「?」危! 「餵......我、我警告你可别乱来,当心我啃掉你另一颗大门牙。」 「是吗?啃的时候会伸舌头么?要不要我教你?」 宋楚云一步步逼近,深嗅着他髮丝上余留的雪松香味。 可怜小夫郎被逼到椅子角落,两手并用也推不开他凑到颈侧的邪恶笑脸。 「呸.....白日宣淫,登徒子!」 「嗯,真好,甜甜又夸我了。」 宋楚云叠交他的手,献上温柔亲吻。 「嘶.....叫我乖宝宝,是吧?」 唐恬(o 。o):「!」 「还让我叫你哥哥听,对么?」 唐恬:(q 。q):「! !」 「呵.....想骗我上你家?」 唐恬:(qaq):「! ! !」 宋楚云一声比一声低,最后几乎是贴着他耳廓,用气声在说话:「你不用骗,也不用偷,甜甜,只要你勾勾手指,我就会乖乖来了。所以等下不准闭眼,穿着裙子给哥哥跳个舞,我若满意了就放过你,否则的话.....甜甜,我想你应该不会希望以后连做梦都是被我按在床上,让你把这声哥哥反覆叫回来的吧?」 第117章 这场欢愉直至落暮时分才得以告终, 唐恬简直累惨了,瘫在床上动弹不得。宋楚云就端来温水,跟逗奶猫儿似的, 一口一口慢慢餵他喝。 「甜甜你听,外边好像下雪了, 是不是?」 温存过后的感情永远都是最浓密的, 小夫郎乖乖窝在他怀里, 用全身心的依赖和略带沙哑的嗓音轻哼:「哪有.....还不是风声,你听错啦。」 宋楚云轻笑, 抚过他柔软好摸的头顶, 贪婪闻他身上的味道。 这种感觉真好, 亲手搭建起来的砖房牢固且耐用, 外边风霜再大也席捲不进屋内。铜盆里的炭块正在灼灼燃烧, 温度和光芒并存, 带来暖意跟明亮。 抱与被抱的都是彼此喜欢着的人,日子在这一刻仿佛停滞,连唿吸都充斥着宁静美好。 然而这种时刻往往容易让人想起那些还在经歷苦难的同伴们, 察觉到怀里人唿吸一顿,宋楚云立刻俯身,贴近到他耳廓:「在想什么?」 小夫郎便嘆了口气:「廉哥儿进山也有些日子了,外边这样冷, 不知道他平安到了没有。山里路滑不好走,他一个人,我总有些不放心。」 「没事的, 这一路进山有不少猎户们搭起来的临时矮棚, 他在山里长大,自然清楚哪里方便歇脚。」 宋楚云如是安慰小夫郎, 可安慰归安慰,实则他心里也没底。毕竟那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哥儿,独自进山,谁能保证山路崎岖弯弯绕绕,其中不出任何岔子呢。 他原本还想说点什么让唐恬别胡思乱想来着,眼下该是躺平歇息的时刻,屋门却被人轻轻叩响。 大金侷促的声音隔着门扇传来:「主家....我有事想找您,您方便出来一下么?」 宋楚云不用猜都知道必然是为廉哥儿,小夫郎还要拿他当抱枕用,一时腾挪不开,索性就让大金到屋里来坐上片刻。 「桌上有茶,要喝自己倒。」 「哎....多谢主家,我不渴,我就是....就是想着廉哥儿老没回来,怕他在路上出事。要不我明儿请个假,到山里去看看?」 「哟,他这才离开四天你就眼巴巴的惦记上了?」 宋楚云莞尔,越是见大金羞得脸红越是要调侃他。 「不是我不让你去,是天色不好,你又不清楚具体位置,总不能闷着脑袋盲目去找吧?越过村里的青丘,往深山里的路更复杂,你不是这边的人,要是进山迷了路,你让小金怎么办?」 宋楚云所言甚是在理,大金也不是个一根筋的倔性子。只是常言道关心则乱,尤其入了夜,思来想去哪怕是找宋主家听听劝说也是好的。 第199页 「那、那我怎么办?难道就这么一直等着么?主家,我.......」 「你想说什么我明白,这样子大金,你先别着急。廉哥儿先前提过,他和他养父住的旧屋是在深山里,现下山路上结了冰,他若觉着不好赶路,多在那边留几日等天晴也在情理之中。路上往返本来就要个三四天,咱们再等两日,要是他还没回来,我让大鑫叫几个村民,帮你一同进山去找。」 宋楚云这个法子是目前最好的了,寒冷加风霜,唯二安全的就是山下的屋子和山里的屋子。反倒是路上湿滑难走,贸然进山更不安全。 作为主家,能为家里的长工设身处地到这个地步实属稀有,大金感激涕零,结果一番肺腑哽咽让宋楚云用眼神给堵了回去。最后只得委委屈屈憋回话头,被人连安抚带驱赶的撵去睡了。 - - 宋楚云深谙人命关天的事容不得耽搁,因此这件事他也是实实在在的放在了心上。 说再等两天其实是为稳住大金,当哥哥的好不容易才情窦初开一次,无论结果好坏都得细细思量以后再告诉给他。 大鑫对宋楚云一向信任有加,听他说要找几个相熟的兄弟悄么进山,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老大,你都开口了我还能不去么?你放心,我大鑫别的本事没有,这钻林翻山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瞧这样子雪也下不下来,脚程要快些,一天一夜能打个来回。」 这厮是个大老粗宋楚云心里清楚,正因如此,他才要多提醒两句:「这次进山的主要目的是为找人,你们几个别分散,最少也要保证两个人一队,相互有个照应。里面的大致路线我跟你们画好了,就沿大路走,要是没找到别逞强,安全第一。」 「得嘞,老大,我大鑫出马没有搞不定的事,找到廉哥儿我肯定第一时间给你把人扛回来,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宋楚云见大鑫一幅胜券在握的样子便不再多说什么,将按记忆画出来的地图和干粮分别塞给同行的汉子。 那山里他猎野的时候去过很多次,不算太深的地方也相对熟悉,有备无患总归更好些。 「去吧,不管有没有找到人,明日午时小院里见。带出去多少就得回来多少,都是勤恳老实的汉子,家里还有人等着他们。」 「收!到!」 大鑫学宋楚云以往逗唐恬的模样敬了个不甚标准的礼,而后咧嘴一笑,招唿众人出发。 直至他们走出去老远,宋楚云才恍惚回过神来,他又不自觉带入了曾经指挥官的角色。 而这一次,他比信任眼睛更信任的第六感,还给他带来了另一种熟悉的感觉——一种即将闻听悲悽的不妙预兆。 - - 宋楚云自从穿书到了这里,已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没有被这种感觉笼罩过了。 在他更小的时候,每当后背发凉,下意识想要避开,那么身边十米远的距离内必然会出现摄影机。 老爷子商业巨头的身份註定让他这个名副其实的富二代免不掉纷扰,隔三岔五那个豪华到夸张的私家花园里就会出现大批记者,挂着职业微笑来解密富家子弟的朴素生活。 后来从了军,会让他后背发凉,下意识想躲的就是枪口。赖于这种潜意识激化下的身体反应,宋楚云甚至好几次因为这个幸运的死里逃生。 长达一年半的种田生活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这项特殊功能,所以这次突然出现,心头的复杂情绪才格外让人觉得沉重。 「说说看吧,谁惹你不高兴了?」 小夫郎不上学的日子跟他夫君整天黏煳在一起,长时间的同处让他更容易捕捉到宋楚云细微的神情变化。 「可以告诉我吗?我能开解你的。」 彼时唐恬午睡刚醒,歪在枕上用他干净澄澈的眸子盯着宋楚云看,一眨不眨,像是在探寻对方眼底埋藏的东西。 他其实不太清楚午睡的这半个时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宋楚云连续亲他的几个动作里,有跟往常不一样的意味。 「好好的,谁敢惹我啊。甜甜,你是不是又做了梦,睡迷瞪了?」 宋楚云轻笑,想再度在他唇畔落下一吻。 可这吻被唐恬给拒绝了。 「你没有发现么?楚云,你心里挂着事的时候就会这样笑。」 「傻话,心里挂着事哪还有功夫照镜子啊,我当然不会发现了。」 宋楚云面不改色接他的话,到底是经歷过大场面的人,煳弄个小哥儿还是不算难。 可惜如今的唐恬不怎么好煳弄了,他执意拉着宋楚云到落地镜前,还伸手把他夫君的脸给强行掰正。 「你看,就是这种笑,我见过好几次,每次我都记得。」 宋楚云起初是不信的,但当他抬头去看镜面时,却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他非常典型的表情之一。 他有双很漂亮的桃花眼,一笑眼尾上翘,藏着狡黠跟灵动。而此刻他虽然笑着,眼底却不见笑意,只有零散一些可以被捕获的心疼和惋惜。 「你又在心疼我了,对不对?或者说.....你知道马上要发生什么,而这件事必然会使我难过,所以你提前给自己做好预设。以防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能以最好的状态给我提供帮助。」 唐恬这一刻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冷静聪明,他用了一种宋楚云没想到的方式来阻止对方独自承受。 第200页 不得不说,一段良好的感情能够使人耳聪目明,而这段良好到优的尤其。 「甜甜......」宋楚云罕见的窘迫。 「廉哥儿出事了......是吗?」 宋楚云还没找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当下境况,总不能说这只是他单方面的预测,论证全凭这张嘴吧。 「甜甜,事情不是这样的,你听我......」 「老大——」 大鑫喊破喉咙的一声惊唿完全打碎了宋楚云的侥倖,他勐然回头,接住某个撞门而入的强壮身躯。 「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大鑫身上被风霜吹得冰凉,他先紧张的看了唐恬一眼,在得到宋楚云的首肯后方才颤声道:「我依你的话,带着人进了山,我们....在离山口不远处的大道边发现到了这支簪子。廉哥儿一直握着它,我费了好的劲才取出来......」 「那他人呢?」 「对不住....老大,我们到的太迟了。他倒在了路边,等我们发现时,他的身体都....都已经给冻硬了。」 第118章 唐恬乍闻这个消息时, 眼前就一阵眩晕。倒不是他禁不住这个刺激,是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出去那会儿还好好的人, 会突然变成一具路边冻得僵硬的尸体。 「不用扶我....快去村头请一下葛大夫。对了....大金呢?大金在家里吗?」 「不在。」宋楚云垂眸:「孙掌柜那边搭大棚缺人手,我一早就让他去帮忙了。」 「那就好....廉哥儿在哪?带我去见他.....」 「不是小嫂子!这外边天寒地冻的, 要不你就别出去了吧?再说人都已经....我跟老大过去一趟就成——」 「别废话!」 唐恬喝然止住大鑫的话头:「我知道人死不能復生!但我们好歹朋友一场, 我得弄清楚, 他究竟为什么丢了命!」 说不清大鑫是被小夫郎的怒吼给震慑住了,还是惊讶于柔弱如唐恬这样的小哥儿竟敢直面这种场景。总之他愣了两瞬, 终是点点头答应了。 「老大......」 「甜甜说的在理, 这边你别管, 我会陪他一起过去。你带两个兄弟去请葛大夫, 请到人直接带到院子里来。」 说罢宋楚云取过外衣, 拢上小夫郎肩头。 「我也知道你的勇敢, 但外边冷,保证自己不生病才能保持头脑清醒。走吧,甜甜, 别害怕,我会在你身边。」 唐恬因这句话抬头看了宋楚云一眼,这个他深爱着的男人总是能懂他。甚至不需要多说什么,光是站在那里, 就有种让人平静下来的安全感。 宋楚云自觉接受事实的能力远超过唐恬,因而他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并做完一系列心理准备, 来迎接唐恬随时可能会崩溃的情绪。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 小夫郎一直都很平和。除了打断大鑫话头的那一瞬间有过激动外,其余所有时候都非常冷静。 沿小院出去, 一路往后山直行,走不到小半个时辰就能看到一条蜿蜒向上的山间主路。廉哥儿就在那里,连日的低温风霜使得他和离开时的面貌无甚差异,衣裳还是那身衣裳,胸前挂着一个包袱,早已冻成硬块。 他是坐在那里的,背靠枯树,面容祥和,眼眸微阖的方向直指小院。 唐恬忍了半晌的泪被狂风吹得零散,好在几个汉子自发用身体围了堵人墙,这才没让廉哥儿继续受冰霜侵袭。 干冷了七八天的日子,这一刻终于落下雪来,如飞絮般洋洋洒洒,很快就漫白了地面。 这场雪来得微妙,事出突然,唐恬和宋楚云过来时并未准备白布。而鹅毛大雪浇头落下,逐渐掩去了廉哥儿毫无生气的年轻面孔。 唐恬不大记得自己开口说话了没有,他只依稀看见有人拿枯断的树枝扎了个担架,让廉哥儿侧卧在上面。然后他们就这样,在无言的沉默中回了家。 「大鑫,你去烧一锅开水,再找两块手巾。记得,不要拿开水直接往上淋,用热手巾多敷会关节就好。小金你也去帮忙,厨房里有姜,煮一大壶浓姜茶,给哥几个都分一分。」 小院里唯二还在的两个自己人都听安排前去忙活了,宋楚云便亲自将葛大夫引进门。 老爷子已年过七十,可身子骨硬朗,拒绝接受宋楚云推近的火炉,反而把唐恬拉到跟前坐着。 「来,烤烤火暖一暖。难为你一个哥儿要亲眼目睹这些,又是和你夫君一起救下来的人,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唐恬和葛大夫接触的也不多,上一次是为愿哥儿,后来给廉哥儿验伤上门去找过一回,再之后就没什么交集了。 他印象里的葛大夫是个和蔼老人,不过仅限于对患者,要不出诊医治通常连老爷子的面都见不着。 「多谢您的关心,我没事。葛大夫,他.....到底是什么原因,才......」 「外部撞击导致小产的旧疾未愈,冷风又加剧了身体里的寒症,回程路上病发,他没多余力气走完这程山路了。幸而这病来的快,生前并未受到多少折磨。」 葛大夫缓缓道出实情,手里的动作更缓,用沾了热水的绢巾,替廉哥儿暖僵硬的关节。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对你说这样的话?恬哥儿,我年轻的时候有过一个闺女,像个男娃娃似的,成天四处疯跑,嚷嚷着要锄强扶弱。有一次她在路边捡了个受伤的小哥儿,带回家精心医治,小哥儿病好以后家里却来人勒索讨要,非说是我闺女拐带了人,要她赔足二十两银子。」 第201页 「小哥儿不忍牵连我们一家,连夜跑了。那也是个很冷的冬天,等找到人的时候,他冻死在了雪夜里。是我闺女去替他收的尸,从此便落下了心疾。」 这段往事葛大夫从未对谁提过,唐恬自然不曾听闻,他隐约感觉到这位老医者在用自己的亲身经歷对他进行开导,所以他不得不问:「落下心疾,之后呢?」 「之后就疯咯,没过几个月,她就死了。」 葛大夫说起陈年旧事,眼底闪过清晰的哀痛:「她咽气前曾对我说,她有些后悔救了那个小哥儿。恬哥儿,我想你与她不一样,虽说生老病死是世间最无解的四件事。可若还有下一个,你仍会伸出援手,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对吗?」 「当然。」 唐恬低低应声。 他算是幸运的,廉哥儿在那样的家庭里生活,要不是有他出手相助,或许下场比现在还惨。 宋楚云酝酿了一腔的安慰之语结果没派上用场,直到葛大夫提着药箱离开,他都没有找到机会把他的小夫郎抱在怀里亲一亲。 纵然这事大伙想瞒着大金,但廉哥儿就躺在临时安置的客房,根本无从瞒起。大金晚间回来听说了这事,顾不得放下手里的工具,扑进房中就是一阵嚎啕。 于是宋楚云没在唐恬那里用上的安慰,全数给了哭得像孩子的大金。 「你别太伤心了,这场意外是我们所有人都没料到的。廉哥儿已去,再难过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天气寒冷,我煮了晚饭,大家一起吃点吧。」 不知是不是宋楚云见惯了这样的生死,在小院众人都陷入沉寂悲伤的时刻,他的独自清醒就好像一根导火索,成功给了大金髮泄的关口。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这些苦命的人都落不到好下场?他才十九岁啊!刚从吃人的恶人窟里逃出来,转头就被上天收了命!主家,我原以为你跟旁人不一样,可你呢,现在居然还有心思关心天气寒不寒冷,大家有没有吃上晚饭?!」 「大金!」 「哥!」 唐恬和小金几乎是同时阻止了大金的质问,他们表情里都带着被冒犯的生气或得罪主家的慌张。只有宋楚云依旧保持来拉人去吃饭的动作,不见丝毫不耐烦。 「先吃饭,等会儿菜凉了。」 「楚云,要不我们去吃吧,给他留点就成。」 宋楚云第一次直面忽略了唐恬的话,不依不饶拽紧大金的腕子:「走,一起去。」 「放开我!我不去!」大金连挣带甩,把自个儿弄得满身狼狈:「主家!这都什么时候了,你面前躺着的可是一个死人!他到底在我们家住过几日,就算不为他哀悼,也该表达下失去相识之人的悲痛吧?!」 「然后呢?」 宋楚云眸子平静如水,连嗓音也是:「然后你能靠着你的哀悼让他重新活过来?再用你的悲痛治好他身上的旧伤?大金,表达难过的方式有很多种,无需非要选择自我折磨。」 「我没有!是你根本就不懂!你有夫郎缠绵恩爱,怎会明白我们这些人的感受?!对你来说我和小金仅仅只是下人,而下人又怎配去悲悯旁人的苦难!」 「大金!」 唐恬正色,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横在他跟宋楚云中间。 「向楚云道歉,立刻!」 往日里总笑着的小夫郎发起脾气原来也这般骇人,大金被他冷声一呵,总算恢復了些许理智。 「主家,我......」 「我刚说的你没听见吗?说错了话就要道歉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你伤害到了楚云,所以立刻,向他道歉。」 唐恬让开半个身位,以便他们二人能交汇上眼神。 那也是一双布有血丝的眸子,大金见状不由喑声:「对、对不住.....主家,方才是我太过激动,一时唐突了,您别放在心上。」 宋楚云因唐恬站出来的行为而眸光柔软,他不再强行拉拽,反而顺势蹲到大金身边:「我知道你暂时很难接受廉哥儿的离世,可不管他在与不在,咱们的日子总要过。你一路顶着风雪回来,胃里是空的,再不吃点热饭热汤,后半夜身子会受不了。他在这个世上没有亲人了,唯独只有我们能为他进行装殓,需要你的地方还很多,你不可以倒下。」 这番话生是把大金的眼眶说红了一圈。 如宋楚云这样能给予尊重良待的主家他从未见过,也是脑子拧了浆煳,才会在气头上说出对方只拿他和小金当下人看待的话。 这不仅是唐突,更是一种刻意攻击了。 「主家......」 「不急,反省的话往后再说,去洗把脸吧,收拾下你自己。我做了你爱吃的肉沫玉米饼,把肚子填饱,然后我们来商量一下,怎样置办廉哥儿的后事。」 第119章 廉哥儿在这世上无亲无子, 后事操办起来也简单。 将近年关,又是意外身亡的,丧礼自然是能低调就低调些的好。 宋楚云让小哥俩待在一处, 有弟弟在,大金看着多少能被安慰到一点。大鑫受不了屋子里的压抑氛围, 自发选择前去选买木棺跟冥纸。 大伙出门的出门, 换个地方待的换个地方待。不多时, 安置廉哥儿的小屋就只剩了宋楚云跟唐恬。 小夫郎捂着温热的手巾给廉哥儿暖关节,以便之后能为他换上干净整洁的衣物, 不让他就这么潦草的被抬进木棺。 第202页 宋楚云在一旁陪伴看着, 神情平静, 眼眸微垂,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困难吧?」 唐恬蓦然发问, 他手里的动作未停, 像是在问谁,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什么?」宋楚云怔怔抬头。 「我说,第一次经歷的时候, 是不是觉得面对这些很困难?」 唐恬追随他一瞬间躲避开来的眼神,连人都贴近上去。 「看着我,楚云,你答应过我的, 不会瞒我任何事。」 就这一个行为让宋楚云深刻意识到,他的小夫郎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好骗的崽崽了。唐恬那么敏锐,那么聪明, 这样的小动作根本就骗不了他分毫。 「是啊, 很困难。」 反正骗不过,宋楚云干脆坦然承认。 「除了我娘亲, 我见到的第一个死人就是我的老师,他只带了我半个月。那是一次很简单的外巡任务,结果出了意外,他和小分队走散,等找到他的时候他被埋进了沼泽地里,浑身上下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边境的沼泽制造了太多场意外,那些宋楚云交集深的、浅的,有不少人都被一片看似不起眼的水泽之地给吞噬了生命。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害怕,或者说是很痛恨这种意外的发生。那些你原本以为会再见到的人,在你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就成了诀别,从此只能对着他们的墓碑去缅怀,遗憾有可能会有的幸福人生。」 时至现在,宋楚云才真正露出失去相识之人的悲伤,那些过往让他一次又一次经歷。 从最初的伤恸难以自持,到把一切责任无差别归咎到自己头上。再到逐渐习惯,麻木的指挥部下为他们收尸装殓,给墓地多添上一块石碑。 所有人都说习惯了就不会太过难受,可从没有人说习惯的过程有多痛苦。 唐恬只经歷了这么一次,也只需要这么一次,就能让他完全感同身受到宋楚云过往的心境。 ——不止有你在心疼我,我亦如此。 「你说的对,不论廉哥儿在与不在,咱们的日子都要过。他当然是可惜的,我们这些被命运眷顾的人,才更应该好好活着。」 唐恬攀上宋楚云肩头,伏在他颈侧浅浅亲吻。 此刻他抱着的不仅是他的夫君,他的支撑,还是他并肩同行要为之遮风挡雪的人。 「楚云,我不想再说『有你真好』这些俗套到掉牙的话,能跟你站在一起是我的荣幸,往后我们还会遇到很多类似的事,我希望到时候还能跟你站在一起,直到尽头。」 「好,好。」 宋楚云也紧紧回抱住他,手掌在他后背轻柔摩挲,一下一下,无尽眷恋。 - - 眼下正值十一月中旬,还有不到五十天就要过年了。每逢年关,家中遇丧都会一切从简,因此大鑫跑遍了所有还开着的寿材店,只寻到一副稍微像样点的木棺。 寿材店配套来了两名壮汉帮忙搬运亡者,廉哥儿尚未满二十,孑然一身不宜久放。等木棺盖板定钉,明日一早就要运到山里去安葬。 大金这个时候情绪又崩溃了一次,不过这回还好,只靠着小金抽泣片刻,把安放廉哥儿的木棺来回摸了好几遍。 「起丧鼓,跨火盆吧。」 这是柳丰村特有的习俗,三声丧鼓提醒亡者到时候该上路了,至亲之人跨过火盆烧纸引路,做阴阳相隔最后的送别。 寿材店里的人不清楚谁是亡者至亲,见众人都跟在宋楚云身后,便把鼓槌递给他。 宋楚云自是不接的。 「来,大金,你起丧鼓,送他最后一程。」 「这.....主家,我到底不是他的什么人。恐怕廉哥儿泉下有知,会嫌我莽撞,要不高兴的。」 「怎会,他一生所求就是被人真心相待。有这么个人相送,若他能泉下有知,一定高兴。」 大金原本还有些犹豫,怕自己强占了身份。见宋楚云执意劝说,索性咬咬牙狠下心,接过鼓槌就是一记勐敲。 「咚!」 「咚!」 「咚!」 三记响声惊起林中歇鸦,深浓的夜幕不见半点月色,狂风作肆依旧,而雪未停。 丧鼓起,与廉哥儿相识的几个人纷纷靠近到木棺边,小金先往棺里放入一缕扎好的骡子毛,那是从宋初八颈后最柔软的地方上剪下来的。 「廉哥儿生前可喜欢咱们初八了,说它性子烈,跑起来像马一样。我还说等他身上的伤养好,扶他坐上去骑一骑,没想到.......」 「别说这些了。」宋楚云暗暗捏了他一把,示意他别再戳大金的伤处。 小金心领神会,抹了把脸,把位置让给他哥。 嘴笨的人本就不善言表,何况是这种时刻。大金舒出口长气,往木棺里放了包烙饼。 「上次那个烙得匆忙,太硬,你肯定吃不惯。这次我很小心,连边上都没煳。」 这是一个粗糙汉子能给的最大限度的温柔了,做点他喜欢的吃食,保他路上不忍飢挨饿。 「夫郎,你也说点什么吧。你们这样要好,我知道的,其实你比我更伤心。」 唐恬最难过的顶峰已经过去了,剩下的如宋楚云所说,只有遗憾。 廉哥儿好不容易逃出牢笼,本该享受一段平静的日子,可他连上街转转都来不及。那些一同上茶馆听书、吃薄皮馄饨的快乐恍如昨日,却也只能留在昨日。 第203页 唐恬没开口说话,他把一支打磨光滑,雕了山茶花的簪子簪在了廉哥儿头上。那是他自己做的,答应廉哥儿,等他回来要送他的拜师礼。 「时辰不早了,盖棺吧。」 得到小夫郎首肯,寿材铺的两个汉子立即抬起棺盖,严丝合缝的与木棺衔接,而后八枚长钉钉入。 从今伊始,这个短暂相识的小哥儿就彻底成为了他们的回忆。 - - 虽然寿材铺的木棺做工一般,但他们的售后服务很到位,会一直等到翌日出殡,把人入土埋葬好后才结束。 廉哥儿在大山里被遗弃,后来遇到养父一同住在山中小屋,也是在大山里消亡。唐恬听他说过对这片山林的热爱,所以他的墓碑依旧是置放在山里。 两个来帮忙抬棺的汉子在旧矮屋歇了一夜,这一夜宋家小院灯火通明,没有熄掉一只蜡烛。 等第二天一早,整夜未合眼的众人便顶着风雪送棺入山。昨晚三声丧鼓引来邻里好奇,他们拢着衣袖缩在墙角下闲谈,言辞里多半是对小哥儿不满二十的年岁喟嘆唏嘘。 许是下了场大雪的缘故,山里的路更不好走了,好在人迹罕至,没有打搅到他们静默缅怀的氛围。 下葬的地方是唐恬选的,不在山口,也不在深山旧居里。 「这里往后是一片瀑布,他极会浮水。在这常住,听瀑布泉鸣,想必他会很欢喜。」 靠近水源的地方土质松软,底下有山石隔开,既好挖掘埋葬木棺的土坑,也不会轻易让木棺腐朽受潮。 大金知道这是唐恬深思熟虑后选择的地方,便不再多言,拿起镐头就和两个帮工一起埋头忙活。 三个汉子手脚麻利,不到一个时辰放置木棺的土坑就挖好了。按照惯例,得由亡者最亲近的人撒下第一捧土,大金想了想,决定把这个行使权交给唐恬。 小夫郎也不推脱,拾起把土洒在棺盖上,口中默念:「以后尘世间的所有苦难都将于你无关。廉哥儿,万望一路走好,早登极乐。」 「一路走好,早登极乐......」 大金喃喃重复他的话,似是不忍再看那具棺椁,转过身去,飞速挥动镐头将土坑填成小包。 穿衣入殓、敲击丧鼓、火盆引路、盖棺入土,走完前头这些流程,最后一项就是立碑了。 宋楚云昨晚已经准备好了木板,小哥儿年岁轻,新丧第一年不能立石碑,按封建说法是会压住亲眷命数。 可总还是要立一个,回头清明上元才好烧点纸钱来寄託哀思。 在场众人识字的除了宋楚云就是唐恬,大金倒是有亲笔为他提名姓的意思。奈何木炭在手里侷促的握了半晌,都没勇气说出他的真实意图。 「来,我教你。」 唐恬捡了支树枝在雪地上描刻,一笔一划,写的是廉哥儿的本名,齐悦。 做了这么久的便宜儿媳,临到入土,也该让他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姓了。 大金下笔笨拙,却临摹的极认真,不顾雪化湿透膝盖,半跪在地上为廉哥儿写碑。 天寒风大,刚临上去的字迹不消须臾便干透。大金郑重的把碑立在土包之上,又洒下祭路的冥纸为他送行。 到此时,廉哥儿的后事全然安排妥当。 回想朝夕间,这场相识恍然如梦。也许随时日长久,有关于廉哥儿的一切都会被抹去痕迹。 但他们知道,在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会一直牵挂着他。 第120章 前一阵冬雷轰鸣, 风霜雪雨,那阵仗确实骇人。可等到正临十二月光景,竟还接连出了两日太阳, 就很有点春日景鸣的意思。 自廉哥儿一事后,大金总有点闷闷不乐, 闲来不是给自己找一堆的活干, 就是坐在院里望天发呆。 宋楚云知道这种刚有点好感就猝然诀别的滋味更撩动人心, 是以只要不闹出什么不吃不喝的傻气么蛾子,一切便都随他去了。 小夫郎沉默的时间也长, 偶尔透过窗扇看他在桌前坐一下午, 会让宋楚云有种回到了刚认识他的感觉。 「歇歇吧?抄这么久的书, 手该酸了。」 香甜软糯的玉米羹煮得正好, 虽说是在冬日里, 可有大棚保温还是鲜嫩饱满, 没丢失多少水分。 唐恬一闻便咽了下口水:「我昨儿去学堂找朱夫子,看见村里好几片农田里都搭了大棚,那好像不是我们家的田?」 「是啊, 去年霜冻的厉害,就咱们家有大棚,种上了反季蔬果。我去买田的时候有人来求问方法,我想着又不是什么秘方, 就让大金挨家挨户的去教了。」 「发家致富的本领也肯交教给别人,你倒大方。」 小夫郎嘴上揶揄着,脸上却露出许久未见的欣慰笑容。他在这里长大, 左邻右舍不少都是搭过话茬儿的熟人, 自然是希望整个村子的农户人家都有好收成的。 宋楚云这边得了夸奖还卖乖:「小瞧谁呢?这点技术就算发家致富的本领了?那等回头甜品铺子开起来,你岂不是要把我夸到天上去?」 「美得你。」唐恬一嗔, 不肯好好吃零嘴,偏把身子赖过去要他餵:「等这个年过完,咱们的甜品铺就要提上日程了吧?」 宋楚云享受极了这种美人在怀边撒娇示好边畅谈未来的氛围,往圈椅里一靠,让唐恬能伏靠在他胸前。 「这不巧了么,我上午刚算完帐,我们手里现在还有整整五十两银子。今年雪下得晚,这一季的收成不会太多,刚好满足下喜莱饭庄年后的供给。我已经让大鑫去找孙掌柜借牛车了,最晚小年前,各样蔬菜就能给他送过去。」 第204页 田里的事唐恬几乎没过操心,因而听宋楚云说道收成和供给,他不觉生起些内疚来。 「辛苦你了,身边就大金跟大鑫两个人,操持这么大几片田地。要是你这边人手不够,等年后春季开学我不去了,跟你一同下田,咱俩还能日日守在一起。」 「傻话。」宋楚云哪里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低头在人鼻尖上留了个齿印当教训:「你只管去做你喜欢的事就好,人手目前还是够的。我有多年野外生存经验,命又硬,轻易出不了意外。」 宋楚云的战斗力说能一个打八个完全不虚,这点唐恬还是很有信心的。也许是吃一堑长一智,经过廉哥儿的事情后,对亲近之人便格外在意了。 「孙掌柜前几日来,给我透了个底,说今年气候有异,上头怕不是吉兆,专门请了一大批道人高僧来开坛祈福。如今淮昭镇上喜莱饭庄的名头最响,说是高僧们在镇里的吃喝都由衙门钦点,就安排在喜莱饭庄。」 僧人青灯古佛,常食素斋,这样一来,只要宋楚云这边的菜品能正常供应,等年过完就不愁攒不到盘铺子开甜品店的钱了。 「真好。」 唐恬听他如此说,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懒懒依偎在宋楚云怀里,放纵思绪去漫天游荡。 只要靠着喜欢的人,不用刻意去聊什么就能被很好的治癒。 玉米羹的甜味从碗里飘进鼻息,院里大金又去闷着脑袋砍柴了,笃笃声隐约传来,和有温度的暖阳一起催人入眠。 唐恬本来只想闭眼假寐一小会儿,来疗愈刚失去同伴的悲伤。不知是午后的天然睏倦还是宋楚云的怀抱太过舒服,他寐着寐着,竟真的睡着了。 梦里他看见个带面具的小哥儿,折了只殷红彼岸花拿在手里把玩。尽管他看不真切那小哥儿的面容,可他很能笃定,对方一定是勾起唇角在对他浅笑。 那小哥儿停顿的时间不长,临溪照镜一番,把松散的头髮重新用簪子固定。而后将一包装烙饼的包袱系在胸前,沖他遥遥一挥手,学着小傢伙们骑竹马的样子嬉笑着跑远了。 唐恬后来回想起这个梦,总觉得那是廉哥儿在向他道别。 高兴之余不免惆怅。 笑得这样开心的廉哥儿,不知道会不会也出现在大金的梦里? - - 在短暂的两日回暖过后,柳丰村正式迎来了长达一个月的深冬雪季。山里封了路,而且看今年的雪量,恐怕到大年初五还不能解封。 去年过年只有唐恬和宋楚云两个人,今年热闹些,四个人能凑一桌牌来消遣。 宋楚云在部队生活时日久,唯一会玩的牌就是扑克。部队里不兴玩麻将,连带着他连几个筒万条怎么摆都不知道。 不过他常在边境的赌场里混迹,骰子一摇,大杀四方,不到半日就把家里剩余三个人赢得负债纍纍了。 「不来了不来了,真没意思!大半日了,我就赢过一把,还是夫郎好心给我放的水。」 「不错嘛,有进步,知道是给你放水了。」 宋楚云莞尔,腕子一晃,随手就摇出了小金想破脑壳都没想到的三军豹子。 「你弟已经输的什么都不剩了,欸,当哥哥的,要不要来单挑两把?」 大金本就兴致缺缺,是大伙儿都坐在桌上,他不好意思扫兴才勉强来当个陪客的。 「不了吧.....主家,锅里温着炖肉。我去看看火,省得回头焖煳了。」 「肉都让你弟偷吃完了,还哪来的肉?来来来,坐一会儿,别人一多就想跑。」 宋楚云下颌一抬,两个『叛徒』立即把大金给按在了原地。 「主家是为你好,别不知好歹啊。先前你得罪他的事还没找你算帐呢,咱是人家买来的长工,得听话。」 「就是,总一个人待着有什么趣儿,不如让楚云给你上一课。他像个神棍似的,洗脑洗的可好了。」 聪明的小夫郎依然不清楚『神棍』、『洗脑』等不是好词,只以为是夸宋楚云会说,就不吝大方的用了。 宋主家扶额都扶不赢,挥手赶走两个添乱的小叛徒,兀自把大金拉到火盆边坐定。 「都是成年人了,不跟你讲道理。忘不了就别忘,留在心里不是也挺好。我找你过来不是为说这个事,是那些你们从旧村里带回来的桃树苗,我想等年过了找片地方栽种上。」 算起来那些树苗带过来也有小半年了,期间宋楚云不是没计划过找片园圃进行栽种。 只是柳丰村的土是黑土,种点庄稼粮食可以,若种果树的话品相一定没有隔壁赵塘村种出来的好吃。 「我有个认识的朋友,他家就住赵塘村,门前十几亩地都是瓜田。那里结的西瓜又大又红,听孙掌柜说每年他们几家食肆的老闆还争相去进货呢。」 种西瓜的自然是李博轩了,可惜他家境贫寒,所有的土地也不过是大半亩而已。 「主家,您的意思是....想让我过去看看地界?」 大金反应慢,捋了半晌才明白宋楚云的意思。 「我、我怕是不行啊,这桃树栽种的地可有讲究,赵塘村隔咱这小五十里呢。要去挑地,还要拟契约,万一挑的您不满意,那我不是更对不起您了?」 「只是让你先去看看,没说现在就要去,也没说看好了立刻就要买。这次就当练手了,我打算等果树栽种出规模,让你全权负责这一块。」 第205页 宋楚云波澜不惊的道出这番话,倒把大金吓了一跳。 「不是!主家,我、我....先前的事是我昏了头,言语上冒犯了您,我道歉!可、这么大的担子,您就这样交给我.....」 「交给你怎么了?谁不是一双眼睛一张嘴,不懂就问,不会就学,难道卖身契捏在我和甜甜手里,你们哥俩真就准备做一辈子的长工了?」 说实在的,要不是宋楚云提醒,大金险些都忘了他们主家和夫郎手上还有张所谓的卖身契。 刚开始的确是想攒钱赎身来着,可后来活儿干着干着心态就变了。好像这里就是他们的家,而在家可以是放松的,可以是被原谅做任何事情的。 宋楚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大金怎会还不明白他的用意:「主家,没想到.....您对我们哥俩的期望原来这么高。您和夫郎需要的从来都不是长工,而是协助你们开创商业的帮手啊。」 「所以嘛,你要再不振作起来,我的商业还没开创就要先崩盘了。」 宋楚云微笑,抬手在他肩头锤了一拳。 「没事少拿柴火当拿起子杂碎砍,余生那么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遇到了下一个让你心动的人。到时不管对方贫穷与否,安稳与否,你有足够的实力才有足够的底气去追随对方。」 「我没法保证所有小哥儿都不受到委屈跟刁难,但我可以保证我的兄弟,永远不会成为给他们带来苦难的恶人。」 第121章 自打被宋楚云委派了重任后, 大金的状态就以一种令人惊讶的速度好转了起来。闲时不仅开始学习读书认字,还把小金也拉在桌前一起苦读。 唐恬闲来无事便充当起了小夫子,整日与这哥俩对坐, 盯着他们在纸上写写画画。 大金有了自己的事情做就不过度沉醉在廉哥儿离世的苦闷里了,整日抱着帐本不撒手, 甚至好几次后半夜还举着蜡烛来向唐恬请教白日里没想明白的问题。 今儿宋楚云踏雪出去, 碰巧在山口边捡到一只被冻僵的傻狍子。天降食材使得他心情大好, 回来见两个长工正在桌前埋头习字,高兴之余干脆亲自下厨去做顿晚饭。 这一阵唐恬忙着给大金小金教学, 还接了朱夫子抄书的活儿挣外快, 夫妻俩一同打情骂俏的时间肉眼可见的缩短。 眼瞧宋楚云钻进了厨房, 他耐不住大尾巴狼悄么儿递过来的撩拨眼神, 匆匆布置下功课, 也跟着一头钻了进去。 「甜甜, 你瞧这狍子皮剥得完整吧?等哪日天气好,我放外边晒透了给你缝个暖炉套子。回头去上学时捧着暖和,不怕来去路上手背起冻疮了。」 唐恬才一进门, 宋楚云就忙不迭的向他献宝。处理好的狍子皮不仅面相完整,而且沖洗的十分干净。 宋楚云这次真算是凭空捡到宝了,这只狍子是被猎户从山上赶下来的,除了脚后跟几乎没有伤损。公狍子皮厚, 很适合拿来做暖炉套子,又结实又耐用,哪怕是里头的热水不当心撒了, 也不会渗透出来烫到人。 唐恬以前在唐家的时候常大冬天拿冷水洗衣裳, 后来跟宋楚云成了亲,即使是再没在冬日碰过冷水, 可经年累月留下来的病根依旧会让他手背隐隐作痛。 是以如今气温一降宋楚云就给屋里燃起炭盆,烧得屋子里暖烘烘的,再没让唐恬手上的冻疮发作过。 「离春季开学好有好一阵呢,你给我缝的手套极好用,哪里还需要什么暖炉套子。依我看不如给你做个水囊,到时候去地里喝水也方便。」 宋楚云现在下地都是随手拎个瓦片罐子,渴了就仰头灌两口。唐恬很早以前就说过要给他做个水囊随身携带,可惜地里事忙,没空猎野,一来二去就给耽搁住了。 「这狍子皮大,一人做一个还有多的,剩下的能再给手套缝两个内衬,就给大金小金他们哥俩吧。」 唐恬听宋楚云这样说抿唇一笑,示意一切都听他夫君的。 「也亏得是你肯想着大金,寻了这么一个招数来转移注意力。不然让他长时间沉浸在这种悲戚里,饭也不肯好好吃,觉也不肯好好睡,迟早要把身子弄出毛病来的。」 「我这可不止是招数噢。」 宋楚云莞尔,搬了个小马扎让唐恬坐在一旁烤火,自个儿切菜剁蒜,在厨房里忙得直打转。 「转移注意力当然是一方面,不过我也是真心想栽培一下他们的。大金憨厚实诚,一旦认定什么事就不会轻易放弃,小金则活泼机灵,时不时给出的些鬼点子还挺有效用。」 「我这几个兄弟里,大扬戒了酒,娶了沐哥儿有了稳定的事做,再等小半年就要当爹了。大鑫埋头攒钱预备着迎娶表妹,阿虎的戏班子日益红火,年前还受邀到隔壁镇里为贺新年表演戏法。他们都有各自的安稳日子要过,我能帮的已经很少了。」 「剩下就是咱家这对哥俩,我身边也没有更踏实可依的人了,所谓帮别人就是帮自己。等他们独立起来,要是愿意留下跟我一起打理甜品铺我自然高兴,但他们要是另有谋算,学些傍身技艺,也不至离开咱们又只能去给别家做长工嘛。」 「楚云,你总是这样好。」 小夫郎眨眨眸子,眼底里满是对他夫君的钦羡和崇拜。 「刚认识你时,我还只是个性情怯弱不敢随意说话的小哥儿,那时你的口碑也差,身边跟着的人都是村里出了名的地痞混混。可你再看现在,他们一个二个成家立业、追求梦想,我也跟你成了亲,身边还多了这小哥俩。仔细回想起来,真觉得这一年多,过得比之前十几年都有意义。」 第206页 于宋楚云而言,这就是唐恬对他的到来,给出的最高评价了。 「是啊,这一年多过的充实又开心。尽管简单平凡,但这种幸福,和任务圆满完成的那种就是不一样。」 「说到这个.....我还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来的柳丰村呢,楚云,你同我仔细讲讲吧?」 唐恬的确从未细问过宋楚云穿书来的契机,听他提起曾经出任务的事,不仅起了好奇。 宋楚云也是话赶话,脱口便道:「还不是因为那本书——」 啧!说什么不好,非说这个。 书里的『宋楚云』对唐恬那可真是一万个不好,大抵是顶替了原身的缘故,老宋头莫名还有点心虚。 「.....我随口那么一说的,具体契机,我其实也不大清楚。」 单纯好骗的小夫郎已然是过去式了,现在的唐恬鬼灵精似的,哪会由着他敷衍。 「我才不信呢!别想煳弄我,快说!到底是什么书?是话本吗?跟我有关系的那种?」 宋楚云看着小尾巴一样黏上来的人,简直哭笑不得。心道他的甜甜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不但哄骗不到,还举一反三学会了推理。 「好好好.....我这烧着菜呢,当心油溅身上烫到你,你乖乖坐那去,我讲故事给你听。」 有故事听的小夫郎果然乖多了,往马扎上一坐,清秀的脸昂起来巴巴等他的后话。 宋楚云望之不禁失笑:「我看的那本书就是话本,里边的男主人公在路边碰见到个俊俏小哥儿,对他一见钟情,便把人给强行娶回了家.....」 「欸!这不就是我们之间的故事么?那男主人公是谁,是不是也叫宋楚云?」 老宋头被他追问不休的小娇妻逗得笑弯了眼:「当时没细看,我给忘了。」 「这样啊,那.....话本里我成亲之后过得好吗?怀上小崽崽没有?我的夫君也跟你一样能干吗?有没有开上你想开的甜品铺?」 唐恬一连好几个问题抛出来,倒叫宋楚云编瞎话都不知从哪编起了。偏生唐恬紧盯着他的脸,见他略一蹙眉,忙脑补了另一出大戏。 「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在书里欺负我了?打我?骂我?还不给我饭吃?」 宋楚云这回是当真无从反驳,要不是他清楚这本书的由来,恐怕连他自己都要以为这本是是小夫郎亲手编写的了。 「我的祖宗,我哪敢欺负你啊,你在书里可凶得很。不但自己闷声发大财,还把我打断双腿,寒冬腊月的赶到街头去要饭呢。」 宋楚云想表达的:我好惨。 唐恬听到的:「发大财?!你的意思是,以后我会变得很有钱?嘿嘿嘿嘿.....真好,我以后要盆满钵满喽.....」 宋楚云:小唐你不对劲。 宋楚云属实没想到唐恬竟还是个隐藏版的小财迷,原本手里搓的汤圆也给他捏成了元宝状。 小夫郎毕竟刚满十八,孩子心性留了不少,一手大元宝一手铜板样式的面饼就够他来回乐呵好几阵的了。 宋楚云盯他盯得眼神如水:「甜甜乖,玩归玩,别在厨房里到处转,等下磕在灶台上,小心又起淤青。」 「才不会!」 唐恬嫌厨房地方小,忍不住要去找小金显摆,临出门前还不忘嘱咐他的宋大厨子,多包几个元宝样式的饺子,等晚间炸得金黄酥脆给他当夜宵。 宋楚云一面应好一面无声轻笑,而抬眼低眉间,却全然是对此刻温馨氛围的无尽眷念。 第122章 如他们所料, 今年雪大,直到过了正月初八村里才正式解封。各家都闷了近一个月未出门,一时走街的、窜巷的, 上门拜访亲友的,倒显得村里有种前所未有的热闹。 经过半个月的学习, 大金进步斐然, 偶尔还能帮着唐恬看看帐簿, 核算下上面有没有错漏了。可小金不擅此长,除了勉强认识个壹贰叄肆伍外, 其余时间全跑去研究新鲜绘本了。 村里解封, 头一个上门来拜访的就是大鑫。光头滷蛋也嫌冬天冷, 留了两寸头髮, 硬茬茬顶在脑袋上, 像只会说话的刺猬一般。 他进门时遭了小金的嘲笑, 此刻见人撅在地上鼓捣绘本,便专门过去找不痛快:「你这画的什么呀?谁家房子长这样,窗户开在房顶上啊?」 小金正画的专心, 手里的纸张蓦然被抽走,立刻没好气瞪了他一眼:「看不懂就不要说话,那叫桐油天窗,就是开在房顶上採光用的!」 「哟哟哟哟哟, 瞧给你能的,咱家老大这屋顶修得好好儿的,你又折腾这一出干嘛使?」 「谁说要用在这个屋顶上了, 年后主家想在镇上盘家铺子开甜品店, 我这在给主家修葺内设风格出主意呢。」 小金看重他画出来的作品,怕大鑫笨手笨脚的给揉捏坏了, 赶紧抢过来护在身后。 「你没念过书,我不同你讲,等我画完了拿给主家看,到时你就知晓我的厉害了!」 小金说这话时恰巧宋楚云扛着几个大头块子进门,闻言笑道:「什么厉害东西,拿来给我瞧瞧,要真画得好,我做主给你涨工钱。」 「哎哟主家,您就别再惯着他了,昨儿说要学临摹画作,提前领了大半个月的工钱去买纸,结果偷跑到千红茶馆里喝了一下午的茶。领完自己那份就来领我的,一个月干到头,手里就剩三五个铜板,这日子真真是过不下去了。」 第207页 大金揶揄起自家弟弟来毫不嘴软,分明昨儿才答应过不向宋主家告小状的,没成想转头就人给出卖的一干二净。 小金脸都气红了,狠狠剜了他哥一记:「我进茶馆那是为了学习,不点壶茶水谁让你坐那儿啊?再说我也不光是喝茶听曲儿了,我还学了好些关于店铺内设的摆放样式呢。」 千红茶馆是庆福街上最好的茶馆,里边的陈设装饰和歌姬茶点都无可挑剔。 宋楚云一听倒来了兴趣:「说说看,你都学到些什么?」 「是这样的主家,您不是说想开个甜品铺么?我就想着街上那些铺子不是装点的简约朴素,就是越华贵大方越好。可爱吃甜品的多半是些姑娘、小哥儿们,咱们的甜品店若开,定然走不了风雅路子,要是能往亲民方向上发展,说不准有奇效呢。」 小金晃晃手里的纸张,笑得很是灿烂:「您瞧,我拟了个店铺的草图,这屋顶上可以开几扇天窗,拿桐油纸煳了。既採光好能省些灯油烛火,又可以在桐油纸上绘出图案进行投射,岂不是很有趣味?」 这法子的确新妙,宋楚云接过他画的草图细看,竟发觉他连日头照射的角度都设想好了,心里不由一乐。 「果然不错,姑娘、小哥儿们就喜欢花花草草,俏皮些的物件。回头在上面画点样式,经过太阳一照,纹案斑驳自然就投进屋内了,这可比燃灯盏照明有意趣。」 小金得了夸奖喜不自胜,忙得意的沖大鑫挑挑眉:「不止这些,我见有些人家会在屋檐下挂铜铃祈福,就想若是把外边的乌铜换成鲜亮点的颜色,再在底下坠上水牌,到时清风一吹,叮噹作响,一定分外吸引人。」 唐恬向来是个喜欢安静的性子,宋楚云一个大老爷们更不擅长这些,说起来还是多亏小金,能替他们琢磨到这些小细节。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甜甜,小金脑子转得快,出的主意个个都灵光。」 「是是是,宋主家英明睿智,最会看人了。」唐恬抿唇轻笑,望着刚画出草图的纸面捨不得挪眼。 最早开甜品铺的话是宋楚云提的,这些时日他虽鲜少主动去推日程,但期盼之意绝不比他夫君少。眼见着小金开始着手设想房屋内饰,他心底的欢喜是再也藏不住了。 「现下村里刚解封,这一阵得忙着往喜莱饭庄送菜品,恐怕无暇上街去盘铺子了。这么着吧小金,你这边先慢慢盘算,有好的主意记下来等我和甜甜闲了瞧,倘若你要去别家店铺里观摩学习,单独来找我支取经费就成。」 「真的吗?」小金一听经费有着落,开心就差没原地打转了:「主家放心,我一定好好盘算!等回头完整的图纸弄出来,你和夫郎就等着被我的才华狠狠惊艷吧!」 小金的一番昂头自夸惹得众人失笑,连专心理帐簿的大金都弯了弯嘴角,无奈的看了自家弟弟一眼。 「好啦好啦.....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瞧你们这兴头足的。真要开店好歹也得先想个名字吧,连招牌都没有,就惦记着内里装饰了?」 大伙都沉浸在即将开办新产业的美好憧憬里,还是唐恬清醒,一句话说到了重点。 「夫郎说的是,要想铺子生意红火,除了味道好,再就是要取个顺口好记的名儿了。正好今儿大伙都在,索性帮忙想一想吧。」 大鑫自诩以前跟着宋楚云也是长过见识的,一听这话立即拍着肚皮笑起来:「起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字有啥用,依我看,既然是食肆,就要干脆明了,不如就叫....老宋甜品店吧。」 「嘁!不仅难听,而且庸俗。」小金不以为意,嫌弃的直撇嘴。 「啊对对对,我这个难听庸俗,那你想个不难听不庸俗的。」 「你说你长这么大个脑袋,怎么里头愣是不装半点东西?主家这家甜品店是专门为夫郎开的,那店名怎能和夫郎全然无关呢?」 小金一哼:「夫郎名姓后头有个恬字,刚好开的也是甜品店,依我看要不就叫『糖很甜』。既嵌入了夫郎的名姓,也叫人一看就知道里面卖的是什么。」 唐恬歪着头听他们各抒己见,抛开诸如『老宋甜品店』、『唐宋果行』等直接否决项,留下诸如『糖很甜』、『宋糖吃』等待选项,一圈听下来,唐恬始终没有听到很合心意的。 「楚云,你对店铺名早就有想法了,是不是?」 宋楚云原本在一旁放空,乍然听见小夫郎发问,立马抬头一笑:「有是有一个,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就不敢贸然做决定。」 「嗐,老大既有好的怎么不早说,白让我们在这争嘴费口舌了。」 「听你们逗趣也挺有意思的。」宋楚云笑得温和,跟唐恬对视上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彼此的深意:「真是孩子大了不好骗了,我还指着牌匾做出来给你个惊喜呢,没想到发个呆的功夫就让你给戳破了。」 宋楚云先前扛了不少木头块子进门,这些木头是山里砍来的杉木,质地坚硬,又防水防潮,他原本就是打算拿来做店铺牌匾的。 老宋头一招手唐恬就乖巧的递上笔去,眼神随笔桿挪动,见宋楚云在纸上写下三个大字。 【云甜记】 「这个好,这个好,有主家的名儿还有夫郎的名儿。我瞧街边好些百十年的老店都叫什么记什么记,一听就跟寻常的甜食店铺不一样。」 第208页 「甜甜,咱们的甜品店就叫这个名字,好不好?」 「云甜记.....极好,就定下这个了。」 小夫郎喃喃自语,连语气都透着压不住的欢欣。 「名儿我取了,那图案样式就交给你来吧。」宋楚云笑笑,一边揉唐恬的后脑勺,一边把笔递给他。 图案样式就是后世的logo,有了店面,也该再定个品牌logo出来。这样旁人一看就会起连锁反应,知晓是云甜记的官方正品。 唐恬字写得清秀端正,却不太会作画,一时便有些犯了难:「交、交给我吗?可我画东西四不像呢,要不还是你来吧?省得回头作个鬼画符在上边,白糟蹋你起好店铺名了。」 「无妨,你喜欢什么就画什么,横竖是咱们的店铺,你就是画个圆熘熘的糖饼在上头,也没人笑话你。」 宋楚云如是安慰,偏偏还有三颗好事的脑袋支在旁边看热闹,惹得唐恬脸颊羞红,几次准备落笔都不好意思的放弃了。 「那、那你们可得保证,不管我画什么都不能笑话我的。」 「不会不会,夫郎心灵手巧,也不见得画出来就必定是难看的嘛。」 「对啊,小嫂子,你要实在想不到画什么,不如就画点你喜欢吃的玩意儿好了。」 喜欢吃的吗? 那就.....糖葫芦? 小夫郎顶着羞红的脸落笔,不多时,几颗竹籤串一串的糖沾甜食就新鲜出炉了。 他没按山楂果那样将糖葫芦画成圆的,而是串上了胖墩墩的云朵。这种简笔画的云朵还是宋楚云以前教他的,此刻经唐恬的手画出来,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可爱。 一串胖墩云朵糖葫芦配上宋楚云闲逸洒脱的三个题字,在这霜雪未化的寒冬,仿佛已然尝到了炎炎暑日里冰镇酸梅汤的清爽,以及鼻息间白桃枇杷露的甘醇甜香。 第123章 店铺名和图标定好, 开甜品铺的事就算正式提上日程了。 宋楚云这几日往返大棚和喜莱饭庄之间,忙的是脚不沾地。好在大金学理帐簿学得不错,前去赵瑭村看地时还专门作了份果树苗的价目, 很大程度上减轻了宋楚云操心买苗种植的负担。 大金去到赵塘村,先是替宋楚云往大扬家送了些鸡蛋补品, 又帮小夫郎搭去几个草编风车给沐哥儿, 等忙活完这些, 他才趁天色还亮堂,敲响了李博轩家的门。 「自从去年宋哥办婚宴, 我都好几个月没见过他了, 他跟嫂子还好么?日子过的可还顺心?」 「嗯...一切都好。」大金不大做得来寒暄客套的事, 难免有些侷促:「主家有开甜品铺子的打算, 托我来看看地, 他想买下一片来开垦, 就种点西瓜、桃子、枇杷之类的。」 「你要说种这些,那我告诉你,整个淮昭镇没有比赵塘村更合适的地界了。只可惜这里私山多, 种的果子大部分都销到了其他镇上,像咱们这些没人脉关系的,想买块地都难。」 这是实话,李博轩就是赵塘村土生土长的人, 早些年对土地私有制没那么开放时他们家还是很有几亩地的。后来官府和地方乡绅勾结,买断土地的人越来越多,他就堪堪只剩五分薄田, 每年种点西瓜勉强度日了。 「若是手上有钱, 买几块相对平坦点的地倒不算很难,反正眼下主家手里的果树苗有限, 也用不着很大的地界。」 「是了,不知宋哥想在哪种?看好地段没有?」 这才是大金这回来最棘手的地方,宋楚云看中的正是李博轩家的这片瓜田。只是他就指着这片地养家餬口了,未必轻易就肯点头答应。 「地段嘛....主家对赵塘村不怎么熟悉,所以才叫我先来看看。要是能有片平坦的,又全是沙土质地的田就好了.....哎,小李哥,你有没有什么好地界能推荐的啊?」 李博轩:你不如直接报我家地的身份证号得了。 这李博轩也是个性情中人,原先承了宋楚云帮卖西瓜的情,好容易有个能回报的机会,怎肯失手错过。 「整个赵塘村没有哪一处的地比我家更平坦的了,横竖就夏天种点西瓜,卖不到几个钱。你既要选地尝试栽种,不若就拿我家的去吧。」 大金没想到李博轩会应承的这样爽快,一时露出惊讶的笑来:「你当真肯?!」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呀,宋哥人仗义,跟我脾气又投缘,你们与其去和村里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乡绅拉扯商谈,还不如拿了我家的去。到时我没饭吃,就可以名正言顺上宋哥家去蹭了,正好还能跟他切磋下石子棋技艺。」 李博轩一张娃娃脸,乐呵起来只见眼缝的样子和简直小金一模一样,让大金瞧着不免有些动容。 「如此说来,那就多谢你了。你放心,来前主家有交代,必不会叫你吃亏。这片地是你家几代人传下来的,便只租不买,租金就按每日二厘,我先付你头三个月的利钱。」 「不急不急,年前我帮村里人搬运果树,手头攒了点积蓄。刚好你今日登门拜访,又是来问地的事,这些钱省下一半不用拿去买西瓜种子,我怎么着也得请你下个馆子吃顿好的吧。」 许是李博轩跟大金一样出身穷苦,便很能感受到对方初接手大活儿的殷切跟不容易。 加上他对宋楚云的好大哥滤镜,越发觉得大金这人很是稳重,也相当值得一交了。 - 第209页 - 大金顺利拿下土地这事全然在宋楚云意料之中,但他现在的重心都放在给小夫郎缝制暖壶套子上。听罢就只口头夸了夸大金办事得力。之后的时间全都关起房门来,和唐恬以秀恩爱的方式悉数消磨掉了。 「.....到底人家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合该亲自去赵塘村表示下感谢的。甜甜,你别生气了,等过两日我带你去大扬家找沐哥儿玩,好不好?」 老宋头秉烛夜照,在灯下就着烛火一针一线仔细缝补物件。 要不看他衣裳半敞,胸前还留有几片可疑红痕,连唐恬都差点被他这认真姿态和宠溺语气给骗了过去。 「说好不欺负人的,一关门就耐不住性子,对我连啃带咬,恨不得把我给生吞活剥了一样。我不听,我就要生你的气......」 小夫郎就算怨念起来也软糯的很,宋楚云眉开眼笑:「这样可不乖。」 如今的唐恬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格外难哄,他懒懒伏在枕上,用如水眸光来回鞭挞着宋大尾巴狼。 宋楚云生是被他这眼神看得心软了,匆匆补好最后几针,立即捞过棉被糰子来圈在怀里。 「前一阵总见你心情不好,现下有旁的事情沖淡愁绪,我这个做夫君的怎能不让你尽兴?再说还有两个月学堂就要开学了,不趁这个时间好好温存下,等回头咱俩都忙起来,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夫妻俩都是正当好的年纪,加之先前一个多月宋楚云心疼唐恬郁郁寡欢,已是很久没在榻间有过亲密之举。碰巧今儿大金回来说事情办妥,趁着小夫郎高兴,宋楚云也是卯足了劲的让他舒坦。 这些唐恬都知道,只是身心愉悦的同时,就更想找个理由向喜欢之人撒撒娇了。 「你说带我去大扬家找沐哥儿玩,是不是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这几天外头化雪冷的很,等日头一出我就带你过去,好几个月不见沐哥儿了,想来他的肚子该有很大了吧。」 唐恬正惦记着沐哥儿的身子,算下来他有孕已经足七个月了。听大金说他孕期活动少,小腿有些浮肿,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更出不了门,想必在家定然闷得不行。 「我托大金带过去的草编统共只能图个新鲜,要是能过去陪他说上几日话就好了。只是这样一来,连日在两个村里往返,光路上就得花费大半天去呢。」 「这有什么难的,从淮昭镇到赵塘村单程不过一个多时辰,你想多待几日,我们就在镇上的客栈里开个房间休息。」 宋楚云把手伸到棉被里给小夫郎揉腰,那肌肤触感光滑如缎,让他实在忍不住往其他位置上探寻。 可唐恬餍足后哪里肯买他的帐,侧身扭开不说,还在他手背上拍了一记当警告。 「.....往哪摸呢你,我身上才干爽些你又来闹,当心我真的生气,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不碰就是了。」 宋楚云讪讪赔笑,临了在他唇上狠狠啄了口,算作今晚欢愉时光的结束陈词。 - - 宋楚云说等日头出来就带唐恬去找沐哥儿玩,自是没有半句虚言。好巧不巧,头两天化雪还冷得要命,才刚过了一天,村里就出了大太阳。 今年因着雪下得大,村里路封得久,年前本是准备踩着年关去做新衣裳的,结果没等三十就封了路。 宋楚云想反正这一趟是带唐恬出门去玩,干脆往镇上绕一圈,裁几件新衣裳,再把探望沐哥儿要带的糕饼点心一起给买了。 「肚兜有了、被褥有了、小鞋子之前送过了。楚云,除了这些吃食和玩具,咱们还要买点什么?」 小夫郎抱了一满兜的东西,知道的是说他上好友家拜访,要不知道的看了,怕是以为他要乔迁别处,马上准备到赵塘村去买房了。 宋楚云扶额:「沐哥儿产期将近,家里肯定备了肚兜被褥之类的东西,有吃食和玩具就够了。甜甜,光是会叫唤的小青蛙你就买了三个,咱们是去做客的,不是去定居的。」 「好物不嫌多,你不是小哥儿,当然不懂出不了门有多痛苦。况且沐哥儿怀着身孕,各处都得小心再小心,我不能为你生儿育女,难道连给肚子里揣崽的同伴买点玩意解闷还不行嘛?」 小夫郎牙尖嘴利,惹得宋楚云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认栽的把钱袋子往他手里一塞,点头道:「买吧买吧,挣钱来不就是给夫郎花的么?别说会叫的小青蛙,你要嫌不够,店里有的每样买上三份都行,只要你高兴就成。 有夫君做主撑腰,唐恬也算是圆满了这些年来只能扒在门缝里看别人鼓捣玩具的遗憾。凡是做工不错,样式精巧的,统统一式两份打包带走。 那边沐哥儿早听大金说唐恬要来玩,兴奋的午饭都没吃,从起床开始就在门口候着了。 两个小哥儿久日未见,再碰到一处自有说不完的话。唐恬把带来的玩具如数家珍,什么一拉线就会扬蹄子的木马、绘了漂亮花纹的孔明锁、用力一吹就能响的铜螺,逗得沐哥儿笑声从里屋传到客堂。 「真好.....还有三个多月小崽崽就能出生了,家里一应物件可都备齐全了?我瞧你肚子好像格外大,说不准大扬的期盼要落空,得是个大胖小子呢。」 唐恬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孕肚,怪不得沐哥儿腿会浮肿,平常也懒得下地动弹。 第210页 「该准备的都准备上了,我阿娘已经请好接生的稳婆,说是再等一个月就让人提前住进来。」 黄沐这些日子在家安养,着实圆润了不少,好在他原本就生的眉清目秀,便是丰腴些也更见眉眼俏皮可爱。 他瞧唐恬好奇的直打量他的肚子,掩唇一笑,压低了声量道:「恬哥儿,我偷偷告诉你个事,但你可千万别声张。我阿娘信这个,说是生产前知道的人太多了不好。你看....我这肚子是不是比旁人七个月的时候要大?大夫说了,我怀的是双生子,我怕到时孩子太大不容易生,还不敢补得太狠呢。」 唐恬闻言一喜:「真的?!那你肚子里.....是有两个崽崽吗?」 「嗯。」 沐哥儿笑得温柔,手抚上挺起来的孕肚,满脸都是即将成为小爹的雀跃。 「就是不知道是男是女,依我的想法,最好是个男孩和小哥儿。但阿扬喜欢闺女,没事时总对着我肚子神神叨叨的许愿,说是孩子能听到他的话,念叨久了就能成真。」 「管他呢,是儿是女都好,都是你们的孩子。说起来我这个当干小爹的只送了一份见面礼,实在太不应该了。」 唐恬没想到沐哥儿怀的是个双生子,肚兜和小褥子只准备了一份。他这会儿身上没带什么值钱的物件,索性把腕上的一只素银镯子摘了下来。 「我也悄悄告诉你个事儿,这是我前一阵拿楚云的私房钱买的,本想体验一把花男人的钱打扮自己的滋味,看来终究是留不住了。这镯子能打两对小巧点的长命锁,就算是我给两个孩子的见面礼吧。」 第124章 关于私房钱一事, 其实连宋楚云也不是很知道内情。他只觉得近来小夫郎出手阔绰的很,不管是跟他还是跟自己,什么都很乐意买上一点。 反正现在他们手里不缺钱, 而且唐恬许久都没逛过集市了。好容易自家崽提得起兴致去逛吃逛吃,宋楚云倒巴不得他能多进几家铺子。 不过唐恬选买的多是些小玩意儿, 诸如什么润肤的香膏、搽脸的香粉、描眉的炭锭, 还有一对听说是拿孔雀翎织成的耳环。 前面这些都算了, 小哥儿一时心血来潮想打扮打扮也是有的。可唐恬没有耳洞这事宋楚云知道,那么这对耳环...... 「甜甜, 商量个事行么?你拿我的脸当试验板我没意见, 但这种丁零噹啷响的花哨东西能不能别往我耳朵上挂, 会损我高大威勐的夫君形象的。」 宋楚云嘆气, 将耳环连同小夫郎的手一起摘下来。 「是嘛?我觉得挺好看的呀。」唐恬掷地有声, 小鹿一样的眸子眨巴眨巴, 仿佛真觉着这对耳环极配宋楚云这张俊朗到过分的脸。 「好看....是好看,只是这玩意儿多是姑娘家喜欢,甜甜, 你何时对这些东西起兴趣了?」 「才刚起的,不行么?」小夫郎娇俏一嗔,也不问价格,转头就让伙计拿锦盒给装起来。 「感谢二位惠顾, 一共是四两八钱。小店这边再赠送您一张名帖,下次进店,可凭此帖免费换得珠钗一支。」 「我家住得远, 平时不大常来镇上, 不知阿哥可否行个方便,让我现在就换了?」 许是唐恬模样生的好, 出手又利落大方。伙计被他一声阿哥叫得心里美滋滋,二话不说就捧来托盘,让他细细挑支中意的带回去。 「我看这些髮钗各个都好,别挑了,全包起来吧。」 老宋头不甘被晾在一旁,摸出一锭足五两的银子拍在案上,再侧了个身,挡住唐恬和伙计能对视上的所有空隙。 『你竟叫他阿哥,甜甜,你完了。』 宋楚云只动唇不出声,浑身的醋酸味熏得唐恬几乎连眼睛都快睁不开。 小崽子被当面威胁也不害怕,仰头乖巧一笑,手指抵上他的唇瓣:「嘘....好夫君,别气恼,回家我任你处置就是。」 宋楚云:杀我别用调情刀。 试问哪个正常男人抵得住被脸皮薄的小夫郎当众调戏?尤其始作俑者还诱人不自知,半抬眸子满眼无辜。 宋楚云:「走走走,还买什么买,回家,直接回家!」 唐恬就这样被人强行扛到了骡子上,骡背挂着的两个褡裢也塞得鼓囊。一边是鲜香美味的肉饼点心,另一边则是数个做工精緻的缎面锦盒。 按宋楚云的性子,这趟回家小夫郎必是逃不过一顿来回爆炒。只可惜这股劲儿还没找契机宣洩出来,就被某位不速之客给无情打断了。 「因是路过柳丰村,便想着上门来拜访一二。这次来的有些仓促,没事先知会一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吧?」 阮清荷这次的打扮倒十分清雅,内里一身藕色对襟长裙,外边拢了件绣有仙鹤祥云的大氅。宋楚云见惯了她穿讼师长衫的样子,此刻乍一瞧这种姑娘家的装扮,还真是有点意外。 「怎会,我和楚云也才刚从镇上探望朋友回来,他谢你前些时日送来的分红,还特意给你挑了对耳环相赠呢。」 小夫郎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宋楚云要再不知道那些钱和那对耳环的用处真白当人这么久的夫君了。一时寻衅滋事的劲头消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琢磨怎样不让小夫郎再吃飞醋就好。 「楚云?阮姑娘都来这么久了,你怎么还不请她坐下?难为人家顶着严寒过来一趟,快把你精心给她择选的首饰拿出来瞧瞧吧?」 第211页 唐恬这种白莲花式的发言也是宋楚云没有料到的,只是既然夫郎都发了话,宋楚云再满头问号也少不得先顾全下眼前的境况,请阮清荷在客堂内落座喝茶。 那两枚孔雀翎织成的耳环华丽大方,略经光照就能反射出流\\彩\\金光,一见便知是价值不菲。 「这样贵重的礼物我怎好意思收,说起来还多亏了宋大哥,为我引荐客流代写诉状。若非有他相助,我只怕还是白儒书斋里一个岌岌无名的三等讼师。我既承了二位的人情,所经手案件获得的银钱,合该抽取一部分做分红的。」 「阮姑娘这话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何况你专此项。能挣多少钱,攒多少名气都是凭你实力,宋某和夫郎实在不敢贸领。」 敢不敢贸领横竖唐恬都代他领了,小夫郎斜斜投过去一个眼神,宋楚云惊觉竟和他耍起无赖时有七分相似。 ——经验所得,再乖巧的崽子也是会被带坏的,尤其是看似软糯乖巧实则全是反骨的那种。 耳环这种东西买都买了,留在家里也是无益,宋楚云连捧带夸的客套话把阮清荷唬得一愣一愣的。婉拒半晌,最终还是带着谢礼欢欢喜喜向他们告辞而去。 - - 来做客的人一走,就到了小夫妻该闭门清算帐目的时候了。 宋楚云打探过大金小金的去向,确认这哥俩一个上茶馆搞学习,已经交代了晚饭不回家吃。另一个则还留在赵塘村,跟李博轩探讨沙地栽种事宜,估摸最早也得明日才回。 等于说从现在起直到三个时辰之后的傍晚时分,宋家小院除了宋楚云和唐恬,是没有第三个人的。 「很好,甜甜,这是独属于我们的时光,来兑现下你的诺言吧。」 小夫郎那句『回家任你处置』犹言在耳,宋楚云步步逼近,直到把某张含笑的面庞抵在床头动弹不得才肯稍稍罢休。 「坦白从宽,阮清荷什么时候来送的分红,我怎么不知道?这几天咱们看完沐哥儿住在镇上,你买东西的钱都是从这儿来的,我猜的对不对?」 「怎么,许你吃我的醋,就不许我吃你的?这会儿不巴巴的叫人家阮姑娘了,连名带姓的叫,一点都不温柔。那日你前脚刚去地里查看大棚,她后脚就来了,说了一堆子的感谢话,还塞了个装钱的福袋给我,我想着你平日里也没留存多少小私库,就做主替你收了。我这样贴心,你不谢我便罢,怎么还挑没人的地方欺负我?」 唐恬言语逻辑性十足,哪怕是双手被人钳制着,也阻挡不了他对宋楚云进行灵魂输出。 可怜老宋头莫名其妙就成了酿醋的炮灰,偏生他对小夫郎吃飞醋的行为还无从反驳。 「我说你近来怎么购买慾大涨,时不时就往街坊店铺里钻,合着是拿我的私房钱在泄你的私愤。甜甜啊甜甜,有这等好事你怎么不早和我说,我还以为那钱走的是你的帐目,都不敢放心大胆的花呢。」 宋楚云这几天跟唐恬一起住在镇里的客栈上,没个趁手的工具就没理长出来的胡茬子。这会儿他拱在小夫郎颈间逗人玩,下颌蹭来蹭去,直叫唐恬痒得缩腰乱扭。 「人家特意梳妆打扮了来找你,我怎能拂了她的面子?再说她待我客气,拿出银钱来请我帮忙代为转交,我又怎能不为你坐实私库二字。要说阮姑娘正值妙龄,不仅样貌端正还肯对你主动,好夫君,我可是都是设身处地在为你着想啊。」 「叫那伙计阿哥也是?」 宋楚云磨磨后槽牙,恨不得把他小嘴叭叭个不停的夫郎给直接就地正法。 「你就仗着我疼你瞎闹吧,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可还有半点当初对主家的惧怕?」 「咦,我记岔噼了?现在这个家里不是我在主家么?」 唐恬身子骨瘦,不用借宋楚云的力就能利索翻到他身上坐着。 宋楚云笑逐颜开,恶趣味的抬抬腰,故意不让他坐安稳。 「别这样,夫君,你不知道,我其实还是很怕的.....」 「噢?那你倒说说,你都怕我什么?」 唐恬闻听此话羞怯的咬咬唇,身子伏在宋楚云胸前,两人鼻息交融,极尽暧昧之态。 「我怕你日日这样辛劳,稍微上点年纪身子就不行了.....哎哎好夫君,说归说,怎么动手啊,我是真怕你腰会痛....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挠我痒痒.....」 要说刚才宋楚云还有点想放过他的心思,经这话一出唐恬算是没有半点活路了。 宋楚云翻身将他护在身下,送上一个甜腻缠绵的吻。 「既然夫郎这样为我担心,那我只好身体力行的证明一下,大概近十年,我都不会因为腰痛,而让你能顺利下床了。」 第125章 碍于先前廉哥儿的事发生, 宋楚云和唐恬这一回放纵可谓是小别胜新婚,竟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缠绵长久。 小夫郎被折腾的实在是没劲头生气了,才被他夫君洗干爽身子, 脑袋一沾枕头便昏然睡去。 许是心里头真正过了这道坎儿,这一觉他睡得酣沉畅快, 连第二日晌午衙门来人敲响屋门时都还迷迷瞪瞪的。 令人意外的是, 这回来的并不是某个寻常衙役, 而是老熟人林青烜。 他言简意赅:「宋冬生的流放之日到了,县令大人叫我将赔偿金送来。」 是了, 马杏芳这边还有一笔钱要赔补给廉哥儿, 过了新春宋冬生也要被流放, 只可惜廉哥儿再也看不到这个大快人心的场景了。 第212页 这笔钱本身是给廉哥儿自行安家用的, 现下人已不在, 唐恬自然不会贪图这点子利益。 「等明年就能给他重塑棺椁, 立上石碑了,留下一部分当花销,剩下的便以廉哥儿的名义捐赠出去吧。镇上有个慈心堂, 里边不少无父无母的,这笔银子虽不能全然改变他们的生活,但能有所改善也是极好的。」 宋楚云点点头:「我和你想法一致,捐赠的事先不着急, 今日那畜生要被当众行刑流放,甜甜,我陪你去看看吧?」 以往遇到这种轰动全镇的大事, 都是要事先清场的, 老百姓们只能在远处遥遥观望,起到些警示作用就好。不过纪远既然让林青烜前来, 就是有给他们开小灶,许他们到内围亲观的意思。 廉哥儿无缘亲眼见证,由唐恬和宋楚云出面,也算是慰人在天之灵了。 小两口坐上衙门的马车到行刑场地时,那边已是罕见的人满为患。街坊四邻三五成群挨挤在一处,都伸长了脖颈等县令大人发话。 纪远眼见林青烜带二人进到内场,没多出言,只向他们浅浅望去一眼,唐恬立马回敬来一个充满感激的目光。 站在最外头的衙役等到指示,便敲响手中的铜锣,剩下几个衙役高抬杀威棒,众人很快就看见宋冬生像待宰的年猪一样被人五花大绑押了上来。 他这几个月在牢里受尽折磨,连同那些个盗窃惯犯和抢劫打手都对这等虐妻杀子的杂碎看不过眼,明里暗里唾骂欺辱。人活一世,最后落得个人人喊打的下场,真可谓是咎由自取的典范了。 宋冬生在牢里被关了几个月,每天吃的都是馊了的饭菜,喝的都是洗了抹布的脏水,此刻陡然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竟还隐隐升起几分要脸的自尊心来。 他那双贼眉鼠眼在人群里一扫,自然而然看到了两个极为出挑的身影。 小夫郎简直恨得牙根痒痒,又见他像是在找寻什么,不禁冷眼相视,仿佛想用锐利的眼刀把人给扎成筛子。 ——宋冬生在找什么显而易见。 在他的理解中,若不是因为廉哥儿蠢笨不听话,又怎会受了唐恬的挑唆,让他和马杏芳变得这样狼狈落魄。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倘若当初心再狠点干脆连大带小一起打死了呢。区区一个买来的便宜小哥儿有什么要紧,谁揭开他和他老娘的丑陋嘴脸,谁就是这天底下最该死的罪人。 然而今日廉哥儿并未前来。 「别费心机瞎寻找了,廉哥儿如今有了好的归宿,拿了一大笔赔偿金,早就和珍惜他的人去了外村安置新家。他不愿再见你这张面孔,我和夫郎却捨不得这齣好戏,这不,趁着春色尚好,亲自来送你最后一程。」 宋楚云笑不达眼,生是看得宋冬生起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整个人也抖如筛糠,下意识地往后避去。 原本宋冬生以为廉哥儿会来的,都当堂状告了,怎会不来看他最后被宣布流放呢?他这几个月吃着糠咽菜倒还长了点脑子,廉哥儿之所以能容他这么久,还不是因为视他为夫君,为唯一的依靠。 要是他能和廉哥儿说上话,一番痛哭流涕忏悔认错,兴许能激起小哥儿的恻隐之心,请求县令大人将宫刑流放改判为留在淮昭镇服苦役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是个男人啊,要真行了宫刑被流放,就算勉强留下一条命又有什么用呢?他宁愿带着脚镣在採石场里劳作致死,也不愿成为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腌臜怪人! 可事到如今,不管他愿意与否,该有的报应都决计不会有半点减少。 行刑的时间到,宋冬生陡然像是发了狂,一边死命挣脱衙役的制捁,一边挤出淬毒的恶语。 「贱人!你们都是贱人.....死的应该是你们....一群贱人!」 唐恬现在压根就不乐意理会这种话,宋楚云更清楚他不过是强弩之末,只侧身挡住了小夫郎的视线,以免宋冬生的唾沫星子凭白玷污了他的心上人。 倒是来看热闹的纪思年性子急,一把夺过衙役手里的杀威棒,利落敲掉了宋冬生的大门牙。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他嘴堵上,送到帷幔后头去阉了!」 唐恬&宋楚云:「.......」 「胡闹。」 没人敢阻拦县令大人的心肝宝贝,这种境况下也就只有纪远能开口数落一二了。 「他违了法自有本官来下令处置,你多敲他这一棒子做什么?」 「听他嚷嚷我头疼,牙敲掉了多好,等下行刑时还不怕他受不住疼咬舌自尽。再者这种虐待髮妻的混帐东西,就该割了他那玩意儿变成阉人,也少叫他仗着自己是个男人就为非作歹。」 「行了行了.....一个小哥儿张口闭口阉不阉的,也不怕人听见笑话!青烜,还不快把小少爷带下去,纵得他在这要都教本官做事了!」 纪远执行公务时的严肃劲,便是任性惯了的纪思年也不敢直面顶撞。挨了两句数落,乖乖跟着林青烜站到观众席上去了。 唐恬知道他这是在帮着自己给廉哥儿出气,不动声色的挪脚靠近,在衣袖下轻轻戳了戳他。 纪思年回给他一个单纯无暇的笑,而后调转眸子,紧盯着临时搭建起来的帷幔,等衙役行完宫刑。 - - 这次的行刑地点选在了清溪滩边,毕竟是要见血的刑法,几块大白布前后一遮挡,就算是简易的屏障了。 第213页 宋冬生被拖进去的时候还听得见呜呜咽咽的动静,随着几道杀猪般悽厉的叫喊声传来,离得近的两个小哥儿不由纷纷白了脸色。 「回禀大人,宫刑已毕。」 执刑的衙役捧上个托盘,里面赫然是块血肉模煳的人体器官。 纪远微微颔首:「罪犯情况如何?」 「请来的大夫已给罪犯伤处敷上药粉,止住血便暂无性命之忧。」 「甚好,拿去给百姓们看看,虐妻杀子的人就是这种下场。」 一团血肉模煳的东西自然是没人敢细看的,因而衙役只远远的走了个过场就将托盘放回了帷幔之后。经此一事,想来那些平日里动辄辱骂殴打妻儿的汉子是再不敢施以恶行了。 纪思年想不明白他老爹还留着宋冬生的命干嘛,以往又不是没有挨不住刑法失血而亡的人,刚想冲上去谏言,就被林青烜给死死的按在了原地。 「活着比死了好,杀人不如诛心。」 纪思年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了小哥儿张口闭口要把人阉割掉的戚戚然,悻悻撇了下嘴:「......所以千万别欺负我,不然他的今日就是你的来日。」 林青烜立马配合的举手表示投降。 执行完宫刑,宋冬生还被人架着出来示了个众。他扛不住疼早已晕厥过去,于是架他的两个衙役像拖破口袋一样绕场一周,根本没管他被血浸透的裤子有没有在拖行之中扯掉下来。 唐恬默默看着这一切,神情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亲眼见证宋冬生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他对廉哥儿的痛憾之情才终于有了些缓解。 纪远既判了宋冬生行完宫刑就被流放,衙门便不会留人养好伤再出发。等围观的百姓们相约散去,一匹瘦马牵着带上手镣脚镣的罪犯自溪滩边正式开启流放之旅。 「在想什么?」 宋楚云盯着唐恬的侧脸,那张秀气到精緻的脸上情绪却不多。他见人蹙眉,以为是唐恬为此心有不忍,毕竟小哥儿生性善良,未必肯接受这种缓缓要人性命的残酷刑法。 「太遗憾了......」小夫郎兀自喃喃。 「甜甜,这件事要换种思路来想,他对廉哥儿做了这么多的恶事,受到惩罚那是他的报应。虽说先阉割后流放的法子是狠了些,但——」 宋楚云乍然迎上一双干净无比的眸子,酝酿好的宽慰话语便莫名哽在了喉间。 他突然笑了笑,不好意思的舔舔唇瓣,以此来遮掩自己做了件不仅没必要而且略显愚蠢的事。 「楚云,你也觉得很遗憾,是不是?」 唐恬莞尔轻笑。 「这么令人畅快的场景,要是马娘子在该有多好。她该来看看的,她亲手教养出来的好儿子,最后都得了什么样的报应。」 第126章 宋楚云深知他的小夫郎如今远不似看上去那般柔弱娇怯了, 是以吞回还拿老眼光看人的抱歉,只温柔执起他的手,放在掌心慢慢摩挲。 夕阳渐落, 外遣的衙役驱驶瘦马,不甚耐烦的拉着宋冬生踉跄远行。此行一路山高水远, 加上他又受了这种丢掉半条命的刑法, 或许不及出城就会暴亡也未可知。 唐恬盪开唇畔的笑意, 把手叩进宋楚云指缝:「这件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趁着天色还早, 我们去街上逛逛吧?马上到二月二龙抬头, 听说镇上会摆台会, 很热闹的。」 每年二月初二那日被称为龙抬头, 是百姓们向上天祈求风调雨顺, 五谷丰登的日子。 恰逢今年是纪远上任县令的第二十年整, 为表对父母官的敬意,不少商家自发筹钱从外地请来班子表演。每条街巷口都搭起了戏台,或歌或舞, 或唱或跳,曲目内容亦是大为赞颂纪远勤俭爱民。 一眼望去四处皆挂起彩球彩布,搭上高台,所以被称为台会。 宋楚云连日在镇上与小院之间往返, 这消息自然是早就听说了。先前他怕唐恬心有郁结不愿出门便没多提,现下既然小夫郎主动邀约,他又怎会扫人兴致呢。 夫妻俩达成共识索性不着急回家, 只叫跟随来的大金先回去, 等天色晚些再放宋初八来接。 骡子上顶多骑两个人,好在宋初八自个儿就摸清楚了从小院到孟吟秋家里的路, 等下转累了直接上人家里去找骡就行。 打从溪滩边上就有零零散散拉马车的小摊贩了,这个时节卖糖人的多,再要不就是卖蒸熟了的籼米糕。这种糕点肯定比不上正经糕点铺子里的香甜细腻,但胜在三文钱一大块,吃了还顶饿。 晌午出来的急,到现在相当于一整天都没吃饭,宋楚云怕唐恬饿久了胃疼,便给买了一块籼米糕两人分着吃。 小夫郎倒不挑剔这个,噎嗓子的点心也啃得十分欢快,两颊塞得鼓鼓囊囊,叫人一看就忍不住上手去戳。 「干嘛呀.....」 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呢,戳就算了,怎么还带偷亲占便宜的! 「可爱。」宋楚云笑眯眯,变戏法一般从后腰取出两只竹筒罐。「刚等籼米糕蒸熟的时候我去买了两份荸荠茶,放衣裳里保着温,这会儿喝正好。」 这种荸荠茶制作方法简单,把採摘来的果实清洗干净,削去外面的粗皮,再捣碎成泥。要想口感好些,可以往里头加点梨或橙皮之类的配料,拿水煮开就能喝了。 只是这茶性寒,冬日喝点热的降降肝火可以,凉的喝多了必然会脾虚胃疼。 第214页 唐恬以前没喝过这种茶,此刻尝了一口,只觉入口清香,回味微甜,和寡淡的籼米糕混在一起,反而生出种别样的滋味来。 宋楚云一见他的神情变化心里就有了数:「我这几天都在琢磨甜品店里的水单,要是能把这荸荠茶和籼米糕经过改良,说不准能成为咱们云甜记的头号招牌。」 要说老宋头这心思的确精巧,这籼米糕向来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爱吃的,常往糕点铺子里逛的姑娘、哥儿哪 会瞧得上这些。 荸荠柳丰村虽产,也正因为产得太多反倒不值钱了。应季当个鲜果卖卖还能有点生意,农户人家捨不得花钱上街买茶喝,镇里的小姐少爷则嫌作坊制品不干净。 这漏子细想起来捡的当真不错。 「做菜还行,制糕点,你会么?」小夫郎笑吟吟揶揄,满脸促狭笑容比老狐狸还像小狐狸。 「会不会有什么打紧,我有钱,还不兴我请个能做糕点的师傅来,咱们把配方和水单研究好不就成了?」 宋楚云仰头哼笑,心里暗忖前几天研究用麦芽糖做果子干,结果把糖烧煳粘在锅底导致废了一口好锅这茬儿在小夫郎这里是彻底过不去了。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甜甜,你应当对我努力学习的积极进取表示鼓励,怎么能因为偶尔一次的失误就百般嘲笑呢?这样不好,我得批评你。」 「我不接受批评,一次算偶尔,那你半个月前把香梨酥烤成香梨砖了又是怎么回事?宋初八一颗刚换的牙都给啃缺了,它现在一见你就想拿脑袋拱,你还不当心点?」 唐恬要不说宋楚云都没发觉,怪不得近来家里的骡子总不给他好脸色看,吃着饭都能从一旁晃悠过来拱翻他的饭碗。宋楚云只以为是即将开春宋初八在为求偶使小性儿,原来中间还有这么一出恩怨。 「好好好......从我零用钱里拨出一部分来,给宋初八买点掺谷的精饲料当补偿。话说它偷我土豆干去哄媳妇儿的事我还没找它算帐呢,既这样,那一笼顶一屉,多余的帐目我去找亲家要。」 宋楚云之前想让孟吟秋帮忙做几个杯盏碗碟,闲着没事在店铺里逛,看上了一对刚做成泥胚的爱心形碗。那釉下彩画的栩栩如生,可惜孟老闆要价高,刚好过两天要给孟十五送两袋胡萝蔔干当彩礼,这买碗的价目就全从宋初八那个不孝子头上走好了。 - - 虽说拿籼米糕和荸荠茶简单垫了下肚子,可该吃的晚饭还是要吃的。 有这样热闹的节目看,唐恬就不愿意随他夫君下馆子,关起门来尝美味佳肴了。 二十五岁高龄的宋楚云老来得妻,自然什么都依着他夫郎的,唐恬说闻见了薄皮馄饨的香味,没过多久小两口就肩并肩坐在了街边的篷布摊子上。 卖馄饨的小贩也是一对夫妻,男人围着粗布麻裙,在冒热气的锅前舀汤配料,等馄饨煮好,一勺一碗装均匀,再洒上芝麻小葱,淋上一羹红油就给主顾端上了桌。女人挽起衣袖,一边与来照顾生意的熟人笑谈闲聊,一边拿皮取馅捏成小团,动作麻利得让人晃花眼。 三张临时支起来的老旧桌边还有个五六岁的小崽崽,脸颊被风吹得发红,却蹦蹦跳跳拿着抹布帮家大人收拾碗筷、整理桌面。 唐恬本来就很喜欢孩子,付帐时不由多放了几枚铜板,想给崽崽拿去买糖吃。小傢伙也乖觉,点点数目不对,忙跑到他阿爹跟前去询问,在得到同意后方又蹦跳回来,送上一碟炒得香脆的黄豆当谢礼。 「谢谢两位哥哥,这豆子是我阿娘炒的,请你们尝尝味道。还有这是找回的铜板,我家馄饨八文钱一碗,阿爹说不可以拿你们这么多。」 「八文钱一碗?」唐恬不觉疑惑。 街边卖的馄饨是比茶馆里便宜,他这儿的味道比茶馆好,价格却还少了两文。 年节刚过,家户里都杀了猪,肉价降些也是有的。只是到底碗大份量足,才卖八文岂不是要亏? 说话间那掌勺的摊主走了过来,慈爱的摸摸自家儿子的头,示意他可以去买糖玩耍了。小崽崽一蹦三尺高,招唿隔壁同样陪家大人守摊子的玩伴嬉笑着跑远。 「两位客官请放心,这里边包的肉是俺自家餵养的猪,保证干净新鲜。这街上摆的流动摊可有讲究,是借的店生意惨澹,租金比别家收的少,所以俺这馄饨才比别家的要便宜些哩!」 借店这种经营模式在很早以前就有了,说是借店,实则就是传统的利益分流。 吉庆街是怀昭镇的主街之一,衙门按店铺大小和流水收取商户一定的租金。商户为了平掉这项开支,往往会允许一些流动摊贩在店面门口摆摊,商户再收取摊贩的部分租金。 例如要是这家固定店面专卖糕饼点心,门边支着的小摊就卖西瓜糖水。双方合作共赢,相互招揽客源带动收益。 除开个别卖金器玉石或家具陈设的不怎么理会这些,大多固定商铺的掌柜都还是很乐意跟小摊贩们打交道的。 要是这家固定店面生意本就红火,自带客源,那门口摊贩的租金收得就会高些。与之相反,要是店铺生意惨澹十天半个月开不了张,自带霉运,那也没几个摊贩愿意花钱去借这样的店了。 眼前这个卖馄饨的小摊贩生得一张乐观脸,不管人多人少,都是乐呵笑着的淳朴样子。 第215页 宋楚云朝他身后观望两眼,发觉那竟是家老旧的医馆。凡是上医馆的人不是缺胳膊断腿就是有个头疼脑热,馄饨摊子开在这门前,难怪生意要比不上其他摊贩了。 「二位客官吃好再来啊,这一阵街上人多,俺和慧娘每天傍晚都在这齣摊嘞。不过等台会结束俺俩就不在这干了,这家医馆挂了牌,下个月要改行外租,俺还回镇东头的马道边上去摆摊的。」 男人咧牙一笑,也不管宋楚云有没有在听他说话,帕巾往肩上一搭,又去招唿起旁的客人了。 宋楚云目光还停留在医馆萧条的门厅上,唐恬心领神会,在小桌下捏捏他的手:「不是说要在街上盘个铺子开甜品店么?有现成的在眼前,要不要进去找人问个价儿?」 第127章 小夫郎这话正说在宋楚云心坎上, 既已走到门前,又得了这个信儿,怎会不进去打听打听情况呢。 从馄饨摊子走到医馆门厅不过十来步远, 在这期间宋楚云已经快速盘点了一下他和唐恬的资产,以便做出个简略的花销预算。 也是上门的时机太凑巧, 小两口刚迈步进门, 就见一个夹杂风声的包裹被人从里间扔了出来。要不是宋楚云反应快, 抬手给人拦住,那包裹必然要狠狠砸到唐恬脸上的。 「唉哟.....对不住对不住!我家先生今儿身子不适, 医馆提前打烊了, 请二位换一家去开方吧。」 说话的小伙计以为宋楚云和唐恬是来瞧病的, 忙躬身告歉, 顺便把落在地上的纸包给踢到角落里去。 宋楚云看他这表情就知事发突然, 对方也不是故意的, 便松了拧起来的眉,淡声道:「我与夫郎身子无恙,才将在外头听馄饨摊子的老闆说这家铺子挂了牌, 想来问问你家掌柜店铺还外租不外租,每月租金又是多少?」 「啊、二位是来看铺子的呀?那请里边坐,我去给二位沏壶茶水来。」 小伙计正为牌子挂出去半个月都无人问津而发愁,听宋楚云这话顿时眉开眼笑, 又是招唿上座,又是去沏花茶,忙活好一阵方才来坐定相陪。 「二位别看我这家店门脸不很大, 但内里有两层, 这在整条吉庆街的铺子里可都是少见的。而且治病医人是行善举的好事儿,要不是我家先生到了还乡养老的年纪, 断不会这么早就挂上外租的牌子了......」 小伙计还待把这铺子好生推销一番,却蓦然听见一楼里间传出阵扒拉东西的声响。好似什么锅碗瓢盆被人摔来打去,听上去很是不满。 「这位是....」唐恬眼尖,看到半开的镂空窗扇后头探出来张脸,头髮鬍子全都花白,俨然是位上了年纪的老者。 「啧!我不是让您在里头收拾东西呢嘛,您又出来干什么?我这前边会着客呢,您老就别添乱了成不成?」 小伙计一脸无奈,拿脑袋掩住窗扇,仿佛生怕老者从里头冲出来一样。 「让二位见笑了,这是我师父,也是怀仁医馆坐诊的蒋葳蒋大夫。老人家在这行医问脉大半辈子,病了还捨不得回乡下去,同我闹别扭呢。」 「我没病!」 不是宋楚云耿,就沖这中气十足的三个字,他第一反应其实挺相信这老爷子说的话的。 偏偏小伙计不耐烦了起来,一面应付『是是是』、『好好好』,一面把人往里赶。 「这位小哥,我瞧着蒋大夫身子骨似乎还不错,有什么话不妨让他出来一起说?」 唐恬温声相劝,横竖老爷子在里头也待不住,把人再多关一会儿没准等下一个好的锅碗瓢盆都不剩了。 蒋大夫倒不见外,三两下就从屋里蹿了出来,愈发佐证了他身子骨没毛病的话。 「你们是来看铺子的?」 「是啊,咱等了大半个月都没主顾,这好容易来一个,您就别......」 「我问你了吗?!」蒋大夫吹鬍子瞪眼,力图用表情恐吓住小徒弟:「我这辈子就剩了这么一个店,你要撵我回乡下也得让我先把铺子安顿好了再说!怀仁医馆开张近三十载,从未改过他行,打我到这的第一天起做的就是行医问药的买卖,你们既说想租铺子,那我问你们,打算租去改行做什么用?」 实话说小老头的问话语气并不算很和善,是以宋楚云听罢松开的眉头又拧了起来:「贵店挂牌外租,我与夫郎有需求应租,这样的问题我们本就没义务回答。我看蒋大夫也不像诚心要谈生意的样子,既如此那便算了,就当今日我与夫郎没上门拜访过,告辞。」 这话本来就是,要谈生意就好好谈嘛,人没进门先挨东西砸,进了门又是这种质问态度。亏得是和唐恬在一起,要是宋楚云自个儿来从进门起就要撂脚走人了。 他是想盘家铺子开甜品店不假,但不代表他愿意受这些无缘无故的闲气。 宋楚云说要走,唐恬自是乖乖跟着他,然而没等两个人往外迈步,那小伙计又殷勤的迎了上来。 「实在对不住,二位,请您稍稍留步,听我一句解释。」 小伙计嘆了口气,见宋楚云面色不善不敢强留,只能把阐述对象改为唐恬:「夫郎一看就是个极讲道理的善心人,刚刚是家师态度不好,我代他向您二位道歉,请您看在家师年纪大了的份上,多多包涵。」 「二位别见怪,家师平日里脾气不是这样的,前一阵他受邀到云枣镇给一位员外老爷诊病,明明是按病开方,可那员外老爷的儿子信不过家师,还另请了位大夫来诊脉。两个人开出的方子截然不同,那员外老爷患的本是热病,按照家师开的方子煎药吃下去能散去热毒,哪知他那儿子又照另一个大夫给的方子熬了药。」 第216页 「最后人没治好不说,当晚就心悸猝死了,那大夫不仅不承认自己开了方,还反咬一口说是家师是庸医,员外老爷就是被家师拿药给药死的,要拉去过堂打官司。家师行医数年从未有过失手,不想晚年凭白受辱金字招牌被砸,不得已只好告老还乡,他心里不舒坦,这才对二位有所冒犯。」 小伙计口齿伶俐,这番话让原本黑沉着脸的蒋大夫心生起些难过来。小老头年逾七十,此刻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既愤懑又委屈,气鼓鼓的抱臂站在一旁,倒叫宋楚云望之生不起气来了。 「我听这小哥说的确有其事,楚云,想来蒋大夫受了冤枉也不是真心针对我们,不如都消消气,坐下来再细商谈商谈吧?」 唐恬好言一哄,宋楚云的耳根子就软得没办法了。他看看抿唇含笑的小夫郎,再看看一脸殷切和一脸委屈的师徒俩,终究还是站定了步子。 「好吧好吧,我且先问一句,蒋大夫,您这店到底要不要外租?」 蒋葳自小就跟随父亲学医,后来在淮昭镇上开了这么多年的医馆,对这个地方的感情有多深不用细说。 从心底里讲,他是不愿意把赖以维生的店铺给外租出去的,可遭遇那事后他惹上了官司,砸了招牌不说,这淮昭镇也是断断不能再继续呆下去了。 要外租的牌子提早半个月就挂了出去,可上门来询问的几个商户都被他想法子给轰走了。不是嫌租金价格压的低,的确是他还想再上拖一拖,哪怕是三五天,让他和这些陪伴数年的老物件们好好道个别。 宋楚云许是看出了他眼神里的深切不舍,也收敛了些态度:「老人家,我和夫郎是诚心想来打听一下店铺的租金价码的,这家店若盘下来,我们打算重新修葺开个甜品铺。您放心,不论生意好坏与否,总之在我们手里绝不会让这家铺子败坏名声。」 宋楚云一语中的,说的正是蒋大夫的心声。 小老头对视上他那双眸子,似是被里面的某种坚定给触动了。 脸上因怄恼而起的涨红逐渐褪去,半晌才涩声开口道:「.....这话当真?没想到你们夫妻俩年纪尚轻,竟还有这等心胸,看来是我这糟老头子不中用了。也罢.....清风,你带他们到里边去逛逛,可别叫主顾遗漏了细节。」 说到底蒋大夫担心的不过是碰到挣快钱的商户,租去店面做些苟且营生。一想到他那亲手打的黄梨木大柜要拿去摆放满是铜臭味的招财摆件,心里就疼的滴血。 既然是做食肆,而且有宋楚云的保证,他也不该总执念于心头的一点不舍。医者医病,食者医心,美味的甜食能给人带来幸福快乐,这又何尝不是他当初行医救人时的初心呢。 清风便是那小伙计了,听他师父终于松口,脸上也露出笑来,热情招唿宋楚云和唐恬到二楼相看。 「来来来,二位楼上请!当心脚下,这木台阶有些年头了是有点松动,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但不影响使用的,结实牢固的很。噢对了.....楼上还有个外延露台,正对着吉庆街,闲时可以喝个茶看个景儿,十分怡人。」 清风事无巨细,上个台阶的功夫就基本介绍了店里的布局。宋楚云竖耳听着,却见唐恬仿佛心不在焉,目光不住向后游离,不由好奇问道:「甜甜,在看什么呢?」 唐恬没说话,只是指了指蒋大夫所在的位置。 和小徒弟极力推销的热情不同,蒋大夫在他们走后仍一个人愣愣站在原地,略微佝偻的背影显得孤独且落寞。他目光一寸寸扫过大柜、长桌、被药汤浸成深褐色的瓦罐、以及一本厚厚的泛黄的书册。 「你们在看那个啊?」 清风见他们感兴趣,也折转回来,靠在楼梯转角小声介绍。 「那可是我师父最宝贝的东西,早些年许多患者经他的手医治痊癒,便带着重礼来感谢他,他百般推脱坚决不肯要,说那是只是尽他医家的本分。后来送礼的越来越多,我师父见劝不住就特意去书斋买了这本厚册子,让他们把感谢的话写在纸上。」 「一方面是以此心领患者们的谢意,另一方面是为自己留点念想。他知道这家铺子迟早是要转手给下任铺主的,要真等年纪大了回乡养老,拿出来翻翻还能想起在镇上治病救人时的种种场景。」 「我也知道他不舍,可他这些年为医治患者劳心劳力,早患上了心衰的病症。我没甚本事傍身,想着既已担了无法平反冤屈的不孝名,那就只能多照顾他些许。至少让他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两年里,能过上几天闲散自在的轻松日子吧。」 第128章 细说起来清风与蒋大夫的结缘还很有一段故事。 他娘亲本是外镇的一名歌姬, 因堂会上被富绅看中强纳为小妾,后来便有了身孕。 富绅的原配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泼辣悍妇,哪里忍得了丈夫在外养妾室。趁着一日富绅外出收取货款, 立马带人上门要将那女子绑去沉塘。 也幸得那女子会水,又铁了心要为腹中孩子求条生路, 机缘巧合间挣脱了绑在脚上的绳子, 凫到水塘另一侧捡回了条命。 彼时她已怀孕八月有余, 一番呛水受惊动了胎气,命悬一线时恰逢蒋大夫经过。出于医者仁心, 他便把那名女子带回医馆精心照料, 直至半月后顺利生产。 不知是不是险些被人沉塘酿下了病根, 生下孩子没多久她身子就垮了。眼下唯一能託付的只有蒋大夫一人, 看她如此哀切恳求, 蒋大夫心念微动, 应允了会将这孩子收为徒弟,来日为自己养老送终。 第217页 女子一桩心愿了结,不久后便撒手人寰, 所有的遗物不过是几锭散碎银子,以及一幅绣着清风霁月、和光同尘字样的手帕。 回忆起往事,蒋大夫不舍的神情愈发明显。 ——在那位女子之后,经他手医治痊癒的患者不计其数, 有贫有富,有老有少。他在救死扶伤这条路上从未回过头,并始终坚定的以那八个字为目标。 他原以为最后不说衣锦还乡吧, 但至少可以落得个众人欢送的结局。 哪知人到暮年, 在不得已必须离开这里的时候,年老体衰的他却只能站在高高的黄梨木大柜前, 一遍遍摩挲那本老旧到起毛边的书册。 而这一切,自然都被宋楚云和唐恬尽收眼底。 「清风.....是吧?你家师父去云枣镇行医那事能否请你再细说说?我有个兄弟在衙门里当差,要是里头真有隐情,没准能请他帮忙向县令大人递个话,设法还你师父一个清白。」 坦白讲,一个刚结识的外人能说出这话来,清风当真是又惊讶又感动。可惜他已经过多番尝试,要有个理想的结果也不至于非得走到把店子盘出去这一步了。 「您的好意清风心领,自从出了那事,我一连几天往衙门里跑了好几趟,可那看守的衙役说现在正值评选官员的多事之秋,叫我不要招惹事端。况且事情出在云枣镇,就算要过堂审理,也该由云枣镇的县令先发话,越级状告,根本就没人肯理会的啊。」 清风长长舒了口气,从进门时就热情殷切的笑容里蕴上了惆怅。 「士农工商,我们这些开医馆的说白了不过是以医术当货物,跟患者做买命的生意。在那起子当官的人眼里,只要税钱交够了就好了,镇上多一个大夫不多,少一个大夫不少,没了我们还会有新的乡野郎中来替补,我们对他们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清风言谈间满是对当官之人的不屑,倒不全然是针对纪远的,实属他近来在云枣镇碰了不少壁,有了点儿迁怒的情绪。 宋楚云大致听得出他话里的深意,知晓为人伸张正义这种事也得当事人自己首肯,遂勾唇浅浅笑了笑,继续和唐恬一同往二楼上转。 - - 这家医馆的整体格局还是延续了这个时代特有的建筑风格,前厅后院,左右相称。 二楼台阶一上就是间侧对的厢房,大概是先前蒋大夫的住所,还留了张蓑草铺的绷子床,和一个双开门的柳木衣柜。外边是过道,过道走到头就是个外延露台,唐恬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抓过去了。 「这个好,把露台拾掇拾掇,等天气晴朗时我们就可以一起在这喝茶看星星。要是遇到春雨时节那就更妙了,舷窗听雨眠,书里是这样说的吧?」 小夫郎眼睛里都带兴奋的笑意,看得出来对这间铺子是很满意了。 宋楚云也跟着笑起来:「你喜欢那就定下,咱们再去看看厨房和澡室。要是回头甜品铺开起来,不愿回家睡就在这里歇息,这两样是刚需,挣钱还是次要,关键是得住得舒服。」 唐恬乖巧应声,跟在他夫君后头去看左侧的两间小屋。 医馆里的厨房和澡室是挨在一起的,楼梯左边两间屋子并排,厨房的窗口对着街道,澡室的则对着楼梯拐角。这样做饭时不会被油烟呛到,洗澡时也不担心被街道上往来的人给看去。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楼上只有一间房,要是宋楚云和唐恬日后在这住了,那大金小金哥俩就必得回去才行。 「卧室倒还有一个,不过在楼下,是个杂物间改造的。我因要守店面,怕有患者深夜求医,就一直在楼下睡着。」 清风听了他们的顾虑,再度把人给引到楼下来。 「喏,就是这里了,旁边是二毛哥的裁缝铺,两家紧挨着凿不了墙,只能把窗子开在后院。您别看这院子墙面是用泥煳的,怕颳风下雨会起尘土,我早拿油皮给封了一层,不管风再大尘土都掀不起来的。」 清风说的油皮就是最早时期的油毡布,外面刷了桐油能防尘挡水,只是大多数用来盖砖瓦或打包物件,不少地方经不起磨糙都起了毛刺。 宋楚云探头看了看,发觉院子里的木支架上还摆着三五个大筛子。里面是白日拿出去晾晒的药草,许是有主顾上门,加之天色晚了一时忘记收了进来。 蒋大夫这样看重他的铺子,必然捨不得把药草放在外边白白沾灰,清风所言看来不假。 整体看下来,宋楚云对这间铺子的构造布局还挺中意的,小夫郎喜欢二楼的露台更是没意见,剩下要谈的,就只剩租金问题了。 「噢,是这样,铺子的房契在我家先生手里,若按市价买断的话,需得一次性/交付三百五十两。但若按月租,二十两一个月,押一付三。」 清风是个爽快人,这些价码是他一早就想好的,此刻也不存在故意拿价的问题。 庆吉街是淮昭镇的三条主街之一,客流量大,生意也算好做。三百多两的买断价码其实不算很高,何况这还有上下两层楼,本该比寻常铺子价格更昂贵些。 只是现下宋楚云手里没这么多余钱,先租上一个季度可以,但想买断的话暂时是不太可能了。 「咱们上个季度留了五十两存银没动,这个季度马上会有收益,加起来应当有个一百多两。拿一部分出来租铺子,再挪个小二十两重新装点一下内饰,好不好?」 第218页 宋楚云拉了小夫郎在一旁咬耳朵,细细盘点手里的存余和花销预算。 唐恬闻言笑意更浓:「真要修葺起来,二十两定然不够的,还得採买新的炊具跟桌椅板凳,那些装甜品的杯盏碗碟不是也要买?阮姑娘送来的分红还剩十多两,既承了她的情,难道不要物尽其用么?」 小夫郎笑得狡黠,让宋楚云看得心发软,一时倒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了。 偏生小崽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有原先周娘子赔补给我的几十两银子也在我这,你在钱庄开了个私户并偷偷把钱存在我名下的事早已被我发现,夫君,你要怎么向我解释呢?」 宋楚云属实没想到他的甜心小饼干这么快就把脑子里的窍全给开完了,亏得他还留了后手。以防万一自己某天被命运再召唤回去,留下唐恬一个人没法生活,特地去给人预存了『前夫的遗产』的。 老宋头这回输的是心服口服:「你呀.....年纪轻轻就这么聪明可怎么得了?我的一点私心都被你挖干净了,哪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只能将着这些银子用呗。」 唐恬得了夸奖笑的分外灿烂,侧头去找清风要纸笔,准备写份租赁契约,就此谈成这笔生意。 不用他说,医馆里纸笔都有现成的,清风识字,很快便拟好一式两份的契约拿来给他们看:「店里头还留些了我和先生的旧时物件,要是你们不着急的话,我把租赁日期改到二月初怎么样?这样你们能多些时间规划修葺事宜,我们也好再仔细收拾收拾。」 租赁的时间越往后自然对宋楚云和唐恬越有利,清风也不怕他们在这期间去货比三家,他有这个自信,整条庆吉街再找不出比这家怀仁医馆布局更好,价格更便宜的店了。 宋楚云就喜欢跟这样说话直爽的人打交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两日我来送租金。铺子里你们需要的东西只管打包带走,要是搬运物品的车马不够,我还有匹骡子可以给借你们用用。」 「那就多谢了。」清风嘿嘿一笑,忙把这消息去告知给蒋大夫。 小老头还在前厅独自生闷气,见事情谈拢已成定局,也再不好多说什么,只嘱託清风把人好生送出去。 临走前宋楚云鬼使神差的回了次头,余光中见蒋大夫拿起那本泛黄的书册,小心翼翼捧在面前,他那干瘦的指尖仿佛怕把页面弄皱,正极力克制着力道。 那分明只是一本不起眼的旧黄册子,却不知为何,宋楚云透过明亮的烛光,莫名被某种带温度的暖意充盈了胸膛。 第129章 宋楚云和唐恬确定下铺子, 在集市上闲逛了会子才回家。 小金听说了铺子的事竟比他们两口子还高兴,乐乐呵呵的闲不住,又拉上在院子里砍柴的大金一同去鼓捣了份宵夜来。 两碗薄皮馄饨还没消化完, 唐恬就边啃炸野菜饼的酥脆外皮当消遣,边听小金叙说他这段时间学习建造的心得。 「.....两层的小楼那就更好改建了, 咱们把墙壁两边多掏几个洞, 安上镂空窗扇, 太阳一出光还不是照样能投进来?」 「或者干脆把后厨搬到院子里去,誊出地方来摆放桌椅。依我看收银柜檯也别摆在大厅, 弄个落地大分格木柜装成品。既美观又大气, 只是这种柜子好像挺贵的, 就看咱主家舍不捨得花钱了。」 「再要不干脆连楼梯也拆了, 做成搭架软梯, 那多抢眼啊。要是来日生意红火赚得盆满钵满, 晚上睡觉时把梯子往上一收,还不怕屋里趁夜进贼了呢。」 小金脑子灵活,优点显而易见, 出的法子巧妙,能完美避开中规中矩的老旧审美。缺点也很显而易见——想一出是一出,压根没考虑过实际情况。 宋楚云简直哭笑不得:「金老闆,钱倒不是问题, 问题是咱这铺子是租的,上去就往人墙上掏洞卸人木头楼梯恐怕不大好吧?」 「啊、是嘛?」小金摸了摸后脑勺,表情有点悻悻:「主家别拿我开玩笑了, 我哪敢在您和夫郎面前造次啊?要是出的主意不中用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好了, 可千万别扣我工钱!」 宋楚云一句玩笑话当真吓到了小金,虽说相处的时日久, 知道他们夫妻俩待人和善,但当着人家的面做人家的主,小金还是没那个胆子的。 大金难得使坏,喜闻乐见自家弟弟吃瘪:「叫你瞎逞能,这下捅娄子了吧?主家都没发话呢,你倒好,叭叭个没完,要是主家一气之下让你拿工钱赔上学习经费,我才不管你饭吃。」 「哥!」 望着拉偏架的大金,小金急的直跺脚。 此举一出做夫郎的那个拿野菜饼挡脸藏笑,宋楚云翘着腿摆主家架子。可恶的是他亲哥还火上浇油,把柴砍的噼啪响,正做出一幅勤恳劳作的长工模样。 原本宋楚云回来看到大金裤腿后边沾了泥心里还有点担忧——今日宋冬生被行刑流放,他一定去了廉哥儿坟前扫墓。此刻见他砍着柴逗弟弟,神情状态都很自然,不免欣慰一笑,稍稍放下心来。 「好了好了,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欺负他干嘛啊?小金的提议也不全无道理,等正经修葺的时候我再请他做参谋吧。」 宋楚云笑容灿烂如星,眉眼间有种说不出来的俊朗勾人。可正是这无辜又好看的笑容,更显得他像只一晃一晃甩着尾巴的大狐狸了。 第219页 小夫郎为此娇娇的嗔了他一眼。 两人外出一天回来也有些疲了,吃完夜宵宋楚云见唐恬呵欠连天,便挥手散了这场晚间活动。 小金还缠着他哥在要钱赖帐,被人拎小鸡崽似的拎进了屋,很快就偃旗息鼓。 晚间风起,朦胧月光藏于云间。宋家小院里的四人陆续回房,各自开始了一夜无梦的酣沉好眠。 - - 翌日,宋楚云起床后闲来无事,便盘点了下现在手头上的所有存余。除开衙门给廉哥儿送来的二十两银子外,他和唐恬的加起来一共是九十五两。 装钱的小匣子里头只有日常开销的两吊铜板和几锭不足二两的散碎银子,剩下的全是存票,大头存在钱庄。 宋楚云本来想约唐恬一同到钱庄去取现银的,可惜小夫郎又接了抄书的活儿,忙着赶进度,不肯上街玩耍。宋楚云看着外边风大还是冷,也就不勉强他了。 「那你自己在家乖乖的,我下午就回来,要是饿了不想动就让大金给你煮肉丝面,或者等我回来做饭也行。我早上把红枣银耳汤炖在炉子上了,你抄会儿书就去喝,还有昨天买的糕饼别忘了吃。」 这也不是宋楚云第一回独自出门了,却絮絮叨叨个没完,惹得小夫郎嫌聒噪,不高兴的鼓起了脸。 「都嫁给你这么久了,怎么还拿我当小孩子?」 唐恬拢着胳膊在桌前抄书,为保暖头上带了个绣有老虎的棉花帽子,手上是一双只露出指尖的毛茸茸手套,腿上盖了条小薄毯子,毯子和桌面中间抱着个大头娃娃。 宋楚云:「......」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不、不管!你都跟我入了洞房,而且好多好多次......你自己说的,我成年了,以后不许拿我当孩子哄。」 「好好好。」宋楚云扶额,从背后勾起他的下巴亲吻:「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啊,甜甜。」 打破限制级这件事早就在宋楚云的计划里了,既然小夫郎都说了得拿他当大人待,那一些不便说给崽听的带颜色话题,看来今晚可以稍稍尝试一下了。 宋楚云一个吻亲的唐恬脸红,等他缓过神来要专心抄书时,做夫君的那个早已骑上座驾,在骡子背上沖他含笑道别。 - - 宋楚云到了镇上并没有直接进钱庄,而是先去找了个老熟人,帮忙办点小事。 林青烜的武行也开在庆吉街上,好巧不巧,就在怀仁医馆的斜对面。 歷经大半年,武行的发展俨然有了点规模,宋楚云被人引进门,一路行到内院都看见不少武夫围成团在探讨拳法技巧。 宋楚云看见背着手在院里视察的林青烜,十分热情的上去打了声招唿:「哟,林老闆别来无恙啊,生意兴隆否?本钱攒够否?彩礼备齐否?」 三句带笑意的调侃换来林青烜的一个大白眼:「昨天不是刚见过。」 「见归见,这不没来得及关心你的近况嘛,正好今日路过,就上门来看看。怎么?你家小公子没在?别是被你未来老丈人给关府里了吧?」 宋楚云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领堪称一绝,纪思年昨儿才拿大棍子敲掉了宋冬生一口牙,按纪县令的脾气,不把他在府里关足半个月那真白当人爹了。 一想到即将整整半个月都见不到纪思年,林青烜就哽的脑瓜子疼。 「你到底有事没事?我这里生意忙的很,没工夫陪你闲扯。」 林青烜掀起眼皮瞪过去一眼,气急败坏的样子让宋楚云笑出声来。 「有,当然有了,我来借本书,前朝赵子庸作的一本《纵横鉴学》,讲建筑原理的,你应该见过吧?」 林青烜是做贴身护卫的武夫,虽然跟着纪思年念过书上过学,但看书的时日还是少。现下乍一提起来,他哪里会有印象。 「没见过。」 「啧,这可不是胡说,纪思年卧室的书柜里不就放着一本?在《小窗幽记》和《雅风清词》中间。别小气嘛,借我看看,我有大用的。」 宋楚云嬉皮笑脸,一手还勾到了林青烜肩上,不出意外的,立马被人给大力甩开了。 「你怎么知道?!」林青烜眼里冒火,他是真没明白,怎么纪思年卧室的书柜里有什么,他姓宋的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可真是冤枉了宋楚云,去年遇上小夫郎意外走丢事件,宋楚云曾带画像翻墙进去过一次。就那么短暂的一瞥,让当过特种兵的宋指挥官精准记住了整个房间的陈设布局。 眼见人误会,宋楚云立即打马虎眼搪塞:「帮甜甜借的,他听纪思年提过一嘴,让我顺路跟他带回去。」 纪小公子的书柜就是个摆设,这点林青烜门儿清,是以这番说辞他肯定不信的。 「借不了,县令大人勒令思年禁足思过,连我都不许踏进院子。」 「寒碜谁呢你?林大护卫进你家小公子的院子还用踏?脚一蹬不就翻墙过去了?院子旁边的枣树都被你蹬的不长叶子了,区区勒令禁足算什么啊?」 宋楚云龇牙笑,这可真是唐恬听纪思年说的,只不过被他悄悄打听到了而已。 林青烜不善争辩,一张俊脸憋的通红。纪远曾耳提面命过晚间不许他和纪思年同处一室,虽说他们之间从来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半点出格。可要是宋楚云真到纪远那告上一状,只怕到手的媳妇儿都得弄丢了。 第220页 林大护卫满脸都写着脏话,他是真不会骂人,否则宋楚云早被他骂个狗血淋头了。 他心里想着趁火打劫,非君子所为! 嘴上却道:「.....就要这一本?」 他识时务的态度让宋楚云非常满意,点点头道:「就要这一本,你放心,我嘴严的很,而且不白让你帮忙。同你打听点事,要能有所眉目,不仅你见不到心上人的危机可解,没准还能提前帮你娶上媳妇儿。」 「何事?」林青烜半信半疑:「先说好,有关县令大人的私事和衙门内情无可奉告,还有我跟思年,县令府的小公子不容外人置喙。」 「知道。」 宋楚云撇撇嘴,一脸谁巴巴儿打听那些个的嫌弃。 「我是想问问你,对门怀仁医馆的蒋大夫你可熟悉?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30章 蒋大夫? 林青烜原以为他要打听个什么大人物, 没想到竟是对过门的老邻居。 「他么?是个好人,嗯....医术不错,性子也和蔼。」 「完啦?」宋楚云啧声:「具体点儿的有没有?最好是不为人知的那种, 比较私密一点的。」 显然林青烜误解了他的意思,听到『私密』一词的时候毫不掩饰地露出了鄙夷神态。 「非礼勿视, 非礼勿言, 非礼勿听。」 「那阁下每晚翻院墙进门和心上人搂搂抱抱亲小嘴还逼人提前叫夫君的礼仪是?」 打嘴炮宋楚云从来不带怂的。 家底被抖干净的林青烜:「.....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行行, 不跟你胡扯了,我和甜甜看中了他们家的医馆, 打算盘下来开个甜品铺。我听蒋大夫的徒弟说他在云枣镇上惹了官司, 怀疑里面有隐情, 所以想向你打听打听。要是真能帮呢, 咱就帮一把, 毕竟老爷子看上去怪委屈的。要是他恶人告状, 刚好让县令大人出手料理了,有良性政绩,也好在官员评选上多加点赢面。」 宋楚云这番为纪远名声考虑绝不图半点虚功的话倒还挺让林青烜有好感的。 因而他细想了想, 组织了下语言才道:「那家医馆挂牌要外租的事,我也听说了。蒋大夫这人医术没得说,最难得的是心地还善良,平常馆里的弟兄有个跌打损伤、头疼脑热的都会去找他。他怜悯弟兄们是武夫出身, 靠卖膀子力气做活,钱挣的辛苦,十回有八回都不肯收诊金。每年春秋两季还会下村里义诊, 不论对方贫富贵贱, 从不曾偏待过任何一位患者。」 这么说来,这位蒋大夫当真是少有的杏林圣手了。 宋楚云略一沉吟:「云枣镇前阵子有个员外爷, 因大夫医治不当连夜猝死的消息,你有听说么?」 「云枣镇和淮昭镇中间隔着大几十里路,还要翻过一座山,那里的事我怎么会听说。」 「不对。」宋楚云闻言敛了点笑意:「你近来守着武馆不在衙门里转悠,耳目闭塞倒有可能。但纪县令下辖周边几个村镇,对云枣镇有直接管辖权,这件事闹到了要打官司的地步,按理来说应该走个流程,把卷宗抄录一份送给纪县令过目。」 「兴许是县令大人公务繁忙,没看见这份卷宗.....」 林青烜初听这话时还没当回事,可说着说着,却连他自己也觉出了不对劲。 纪远为官二十年,在任期间一直兢兢业业,以民生第一。不管什么时候,送到手头上的卷宗都会详细阅读,过去这些年里常有为看旧案卷宗彻夜不眠的情况发生。 「或者卷宗送到了,县令大人见内情简单明了,阅过之后便放置在一边了呢?」 「人命关天可不是小事。」宋楚云凉凉怼他。 林青烜日常看家护卫,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纪思年那个闹腾小公子身上,的确没长太多破解玄机的心眼。 不过好在他聪明,听宋楚云这样旁敲侧击一提,再动脑子一联想,立马抓住重点:「马上要进行官员评选,有人想趁机制造冤案,给县令大人的政绩抹黑!」 「恐怕不止,这次官员评选,一批下辖乡镇的县丞按资历本该升迁,但县令大人捨不得他照拂多年的淮昭镇,预备自请留官。这一举动无疑挡了某些人的路,我要没猜错的话,这齣冤案给纪县令政绩抹黑是假,要趁此拔去眼中钉才是真。」 这一层林青烜当真是没想到,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请留官?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所以说你耳目闭塞嘛。」宋楚云一脸恨铁不成钢:「我问你,按惯例官员三年一小评,五年一大评,每次评选的时候都会由州府派遣核官前来考证清查对不对?这次派来的核官把重心都放在了淮昭镇以下的乡镇,几乎没和纪县令碰过几回面,也没往衙门里多坐坐,我这么说你明白了没?」 「你的意思是.....核官考证清查的重点不在县令大人,所以他的位置暂时不会产生调动。」 林青烜说的有些迟疑,甚至在句末补充了一个反问:「对吧?」 宋楚云由衷欣慰的点点头。 「甚好,脑子还有一半能用。不是我说,你成天偷么往县令府里跑,就没疑惑为何在考评官员的热潮期里几乎没见过核官的人影吗?」 这话说的林青烜脸上一红,跑是每天都跑了,可为掩人耳目特地挑的半夜,这个时间点没见到核官也很正常吧! 第221页 「这些算是内部消息,你是从什么途径得来的?」 「喜莱饭庄啊。」宋楚云耸耸肩,一脸『这有什么可遮掩』的坦然:「上边请来开坛祈福的高僧还住在那里,流传点内部消息出来难道很奇怪?我是饭庄的荣誉股东,隔三岔五要去拿分红,顺耳朵不就听来了。」 向来官员考评结果和调令只在最终确定后才会公布,宋楚云说内幕消息是他顺耳朵听来的这点林青烜并不惊讶,他惊讶的是宋楚云的观察力跟推断力。仅凭一点蛛丝马迹就能断言八\\九,当真是不容小觑。 宋楚云扫过他的神情就知他的心思,勾唇一笑道:「我只是做了我身为淮昭镇百姓的份内之事,纪县令是个好官,我不忍看他被算计,就这么简单。我劝你不要把心思浪费在不必要的事情上,我与你是友非敌,你要真是闲,不妨去查查衙门里那些当差之人的底细,看看究竟是谁把消息泄露了出去.....不,应该说是卖给了云枣镇的县丞。」 诚然,以纪远从业二十年的资歷来说,就算升迁到州牧也当得起。此番来清查政绩的核官重点既不在县衙,那就只有纪远自请留官才解释得通。 而纪远自请留官定然要亲手写一封陈情书,还得专门遣人送交到州府。能知道这件事的肯定是他的亲信,如此一来,排查出内贼的范围就小多了。 林青烜经过宋楚云整理逻辑,已然有了个大致的计划,他当即号令武行的弟兄,以为县令大人庆贺上任二十周年为由,带薪歇业三天。 那些个弟兄一听有假放还有钱拿,都欣喜非常,不等林青烜宣布解散,匆匆打了个招唿就欢唿着蹿走了。 「这消息你本可以用交换利益的方式告诉我,既然透了底,那我便记你这份情。我与思年早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来日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帮的,只管开口。」 林青烜虽说脑子转的慢半拍,但为人很仗义,这也是为什么宋楚云愿意把消息放给他的原因。要换个心眼多的,没准当面千恩万谢,背后就找人盯着你,生怕被抢了长脸立功的好机会。 交愚笨君子不结奸诈小人,这是宋楚云认朋友的铁桿准则。 ——当然了,趁热打铁也是铁桿准则之一。 「等你办完这件事,把武行的兄弟借我几个,我那还有几亩地空着没撒种,得赶在春耕前赶紧搞完。」 林青烜:「......」咱就是说这人情多放两天会过期??? 「唉.....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日子有多难过,我得努力种地才有能好收成,有好收成才能拿去养夫郎。家里几口人嘴一张都是要吃饭的,全指着我过活,哪里松懈的了半分?」 宋楚云气一嘆,手一摊,就差没说『要不你现在取消带薪休假把人喊回来借我去犁田』这种杀千刀的话了。 林青烜:「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或许牛的劳动价值要比我那些武行弟兄的劳动价值大呢?」 「牛得花钱。」宋楚云言简意赅。 林青烜更吝惜口舌:「知道了,滚。」 - - 从武行出来,宋楚云这才去了趟钱庄,用存票兑了八十两现银。 整整八十两还很有点份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将钱袋子一捏,就能听见里头银锭子相撞的清脆声响。 这笔钱数额不小,宋楚云一一点过确定没问题后便把袋子系在腰间,准备打道回府,等明日和小夫郎一同到医馆去交付租金。 他这边正待出门,蓦然见门外跌跌撞撞闯进来一个汉子,因着钱庄取现银的柜檯只留了个一人进出的通道,两人同时经过门口,自然撞在了一块。 宋楚云提防是窃贼,忙下意识侧身避开,待顺手扶起那位汉子后,他不禁拧了下眉结:「单成?怎么了这是,慌慌忙忙的,出什么事了?」 单成一听声音就认出了他,抹了把额上的汗,气喘吁吁道:「对不住,宋哥!愿哥儿昨儿半夜嚷嚷肚子痛,想是要生了,我便送他到医馆瞧大夫!那大夫诊了脉说是原先落水留下旧症,导致胎位不正怕会难产,叫我先预备下二十两银子,要用最好的药试试能不能保胎!」 「二十两银子?」宋楚云微惊:「你可有这么多现银?」 「拼拼凑凑....大概能有个十多两吧,愿哥儿在生死边缘徘徊,我不想他有事。将着这些银钱先用,不够的....我再来想办法!」 说着单成就要招唿柜檯后边的伙计帮他兑现银,可钱庄出帐的手续有些麻烦,得本人手抄一份担保书还得签字画押。单成本就不大识字,心里又记挂愿哥儿的安危,情急之下竟是连笔都拿不稳了。 「拿我的去,救命要紧,等愿哥儿平安生产再还我不迟。」 宋楚云摸出两锭银子塞进单成掌心,见他发愣不由伸手把人往外推搡了一把:「快去啊!你夫郎拼着性命在为你生孩子,这种时候你怎么能不守在他身边?!去了之后不要提钱的事,要是能跟愿哥儿说上话,你得安慰他,告诉他别害怕,一切有你。」 「单成,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必须保持冷静,不能慌,你现在就是愿哥儿最大的支撑。我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去守着你的夫郎,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生命,放心,我和甜甜会为你们备好礼物,共庆添丁之喜的。」 第131章 宋楚云一回家就把这消息告诉给了唐恬, 彼时小夫郎刚抄完一本书在等墨迹风干。听闻这事又惊又喜,顾不得整理散乱的书页,拉着宋楚云就要出门。 第222页 「生孩子是大事, 我得去看看,多带些银子, 别等要救命的时候没钱那可就糟糕了!噢!对了, 咱们之前给愿哥儿买的小衣服小鞋子也带上, 一会儿肯定有用的!」 那激动语气,莫名让宋楚云觉得生崽的人应该是唐恬才对。 「别心急, 单成说愿哥儿的情况不大理想, 此刻定然是在医馆救治。事情发生在昨夜, 他一定急的没工夫吃饭喝水, 我叫大金去准备食盒了, 两个人各有各的煎熬, 咱们既然去了,就总要都顾全到才行。」 唐恬感念于宋楚云每次都能思虑周全,心里记挂着好朋友的安危, 便只草草在他唇畔浅吻了下:「走着走着!你去套骡子,我去拿食盒,趁外边现在没有雨,路上脚程会快些。」 小夫郎敷衍的送吻让宋楚云无奈又好笑, 知道他一心想早点去陪着愿哥儿,干脆把人一路槓到了骡子上。 「大金!」 宋主家一召唤,大金立马递上备好的食盒。然后见柳条细鞭破空一甩, 不过几瞬宋初八就驼着人消失在了门外。 唐恬倒是少有被骡子颠吐的经歷, 因而长达三刻的飞速疾驰,让他半碗银耳汤在胃里晃来盪去, 等停在医馆门口的时候险些没捂嘴哕出来。 「还好吗?」宋楚云见状忙关切询问。 小夫郎脸色微白,说不出来话,就摆摆手示意不要紧。 他们停在门外的动静不小,早有医馆的学童出来迎客,可惜尚未交谈情况,就听见里面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痛唿。 愿哥儿连声音都染上了哭腔,单成也是急得坐立不安,搓着手在隔门外走来走去。 整个屋里唯一冷静到冷漠的就是那位坐诊大夫,不知是不是行医年数多了的缘故。不论单成怎么焦躁忧虑,那大夫都自岿然不动,有一搭没一搭的在簸箕里面拣选药材。 「梁大夫.....梁大夫我求求你!我家夫郎怕是要撑不住了,您老就帮帮忙,想想办法吧!」 愿哥儿仿佛在之前的痛唿中用完了力气,随着时间流逝,那阵阵哭声中染上了绝望和痛苦,恰逢里面的一名学童来报:「不好了!产夫下\\体撕裂大出血,这血.....这血根本止不住啊!」 单成一听这话差点当场晕倒,被宋楚云拉了一把才勉强扶着门框站稳。而那梁大夫全程仅仅只是抬了下眼皮,慢悠悠让另一个学童去把艾草点上。 「梁大夫......」 单成还欲恳求,却见梁大夫懒懒起身,砸吧了一下嘴皮:「不是我不帮,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家夫郎有旧疾在身,胎儿体位不正根本生不下来。你若要执意要保他们双双平安,就得用上我祖传的秘药,三十两买你妻儿两条性命,于情于理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可、可我现在没这么多钱啊.....梁大夫,您是行医救命的大善人,就求您发发慈悲帮帮忙,先让我夫郎缓减些痛苦吧!银子....我事后一定设法为您补上!」 「善人,呵....再善的人也得吃饭喝水啊,没钱,那就没办法了。」 说罢梁大夫居然又一屁股坐下,并且观其模样,大有单成不拿出钱来就决不出手救治的架势。 事情发展至此,宋楚云总算是明白了为何他一进门就对这拿腔拿调的梁大夫有一种生理性的厌恶,原来他本就是个罔顾性命,想趁此发笔横财的人渣。 这次碰巧是他们相熟的单成和愿哥儿,要换做以前没遇上的那些无辜夫妻,竟不知道还有多少产夫和婴儿枉死在了这个人渣手里。 宋楚云想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心头的一口恶气,顺手抓过桌上散着的一把红参片,单手一撑就翻到桌后,将弧度略尖的那处抵上了梁大夫的喉咙。 「宋大哥!」 「楚云!」 梁大夫躲避不及,蓦然被个带凉意的东西抵住命门,心里也慌了一阵。 宋楚云用眼神安抚单成和唐恬,示意他没想要这老傢伙的命,只不过是想胁迫他一下,早点开个药方助愿哥儿生产。 两厢僵持间,梁大夫很快反应过来,发觉那武器只是些晒干的参片,不觉露出讥诮笑意:「年轻人,你难道以为用这个就能要了老夫的命?别打量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不就是为着里面那个哥儿吗?大不了你动手,老夫就不信了,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敢在老夫的医馆里打杀了老夫?」 梁大夫言语中满是对宋楚云用红参片当武器的不屑,甚至还挑衅的把脖子朝前送了几分。 然而下一瞬他就变了脸色,笑和震惊同时出现,使得面部表情变得丑陋且扭曲。 ——就在刚刚,宋楚云随手抛出一枚红参片,不偏不倚,将悬挂在小架上的一只笔生生削成了两截。 「信了吗?」短短三个字,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梁大夫十足愣了片刻,嘴皮子都吓得发抖了,却仍旧硬得很:「那、那又怎样,你敢杀我吗?!你可知我背后的靠山是谁,敢动我,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靠山?那抱歉了,我这等地痞流氓不会打听,只会打人。嘶......梁大夫,你说我要这么一使劲,是你血流干的快呢,还是你的靠山来的快啊?」 宋楚云语气冷得像冰,手里的参片往前一送,梁大夫脖颈间立马多了条淌血的伤痕。 」别别别.....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楚云......」 小夫郎惴惴唤了一声,手指指关紧的里间隔门,宋楚云恍然发觉好像已经有一会儿不曾见愿哥儿的声响了。 第223页 单成急得额头滚汗,心想反正宋楚云已经为他们得罪了梁大夫,索性得罪的更彻底一点。 「姓梁的,你他妈究竟治不治?!要是我夫郎和孩子因你耽搁有了个好歹,我必然跟你没完!」 「治、治!但你这位....兄弟胁迫着我,我怎么治啊?」 「别忘了你是个大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放开你,你好生开方救治,要是保不住他们双双平安......」 「我尽力,我尽力!」 梁大夫好不容易挣脱桎梏,脖子一动便疼的一抽。 宋楚云杀人还要诛心,冷声叫过一旁瑟瑟发抖的学童:「没见你家先生血流不止吗?去点个艾草盆来,给他暖一暖。」 学童见梁大夫吃了瘪,哪里敢不从,慌忙去点了艾草来在里屋熏着。 为怕梁大夫存心报復,单成说什么都不让人关上隔间屋门。他不怕满屋的血腥气,也不怕见到小哥儿生孩子时的惨状,他只想陪在愿哥儿身边,直到他平安产下孩子。 他们在外边耽误的时间太久,愿哥儿失血过多,几近要休克昏迷。幸而单成握着他的手,一遍遍在耳边轻唤,这才没让他完全昏睡过去。 「阿成哥.....」 「没事的,愿哥儿.....你别怕,没事的。有大夫为你医治呢,等孩子的胎位扳正,就不疼了,啊。」 单成跪在床边安慰他,组织不了什么语言,就一遍遍重复『没事的』、『马上就会好的』。 愿哥儿已经累到脱力,脸色惨白如纸,几缕头髮被汗水浸湿,死死黏在额头和耳侧。 他身下流出来的血一直止不住,透过盖在身上的薄毯,一点点顺床边蔓延到地上。 单成一见就慌了,嘴几次张合,却因极度的恐惧慌乱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阿成哥.....你、你别担心,我....就是有些累了....你等我、等我歇会儿....我会给你生个漂、漂亮的小闺女的.....」 也许愿哥儿也知道自己恐怕难过这一关了,他极力想微笑,可用上浑身力气,也只能小幅度的扯动下嘴角。 而门外的唐恬光是听这几句支离破碎的话就已然难受到不能唿吸了,他不敢想像,要是躺在里面的人是他,跪在床边的人是宋楚云..... 「幸好不是你。」 有人替他说了这句话。 宋楚云别开眼:「我知道这话不吉利,但我没办法,在这种目睹旁人不幸的时候私心庆幸。」 「没关系,我们总不能因为不想见旁人遭遇不幸就强行带入彼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得与不得,这不算私心,这只是本能。」 唐恬环住宋楚云的腰,把脸贴在他跳动有力的胸前。 「别自责,不会有人为你的暗自庆幸而怨怪。」 宋楚云心底一条柔软的弦因这句话微颤,他下意识收紧双臂,想切实感受一下唐恬被他拥在怀里的感觉。 然而里屋一声悽厉叫喊打破了氛围,单成仿佛疯了一般,提起梁大夫的衣领就是狠狠两拳。 「......都怪你!要不是你拿银子威胁,愿哥儿怎会拖这么久?!你赔他的命!你赔老子夫郎和孩子的命!」 听闻动静,宋楚云和唐恬立刻冲进了屋,两人一个去拉单成,一个去查看愿哥儿的情况——结果当然是令人悲愤的了。 愿哥儿眼尾还挂着泪,躺在床上毫无生气,整个人透着一股将死的气息。唐恬瞬间红了眼,抄起一旁的实木凳子就要朝口鼻喷血的梁大夫头上砸去。 「别冲动!甜甜!愿哥儿还有气息,听我的,到怀仁医馆找蒋大夫,他或许能有办法!」 第132章 先前他们把希望全寄托在了梁大夫身上, 以至于逼到这样危急的时刻,宋楚云才想起来他还认识一位妙手仁心的杏林高手。 唐恬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利索翻身爬上骡子, 扬鞭就往临街的怀仁医馆奔去。 所幸蒋大夫捨不得他那生活多年的医馆,物件收拾的磨磨蹭蹭, 直到今儿还在卧房里整理他的包袱皮。 「......不是我们不帮, 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本该去瞧瞧的。只是我家先生早立下誓要退隐乡野, 往后再不沾这种人命病例了。」 清风搓搓手,面上既有不忍也有无奈。 老祖宗规矩大, 起了香立了誓就万万违背不得, 否则日后必遭反噬, 落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唐恬不是不知晓这点, 可他终归来了一趟, 要不亲眼见到蒋大夫听他回绝, 哪里愿意这就么无功而返。 清风还要劝阻,倒是蒋大夫听到楼下吵嚷踱步下来观瞧怎么个事。一听唐恬说了情况,立马做出决定:「庸医!庸医!开了宫口大出血熏艾管什么用?清风, 快去拿我的药箱来!和阎王争命的时刻,多耽误半点都会要了人性命!」 这就是愿意出诊的意思了。 唐恬暗喜,而小徒弟神色为难,挪着步子不肯去拿药箱:「师父, 您忘了您在祖宗牌位前起过誓的,违背誓言您就不怕......」 「我是个大夫!学了这身医术就为治病救命,要是因为几句誓言就眼睁睁放着两条性命不救, 百年之后我有何颜面去见先祖?!你怕遭报应你可以不去, 起开,我自己去拿药箱!」 唐恬手快, 在蒋大夫话音落之前就把药箱给寻来了:「我有骡子,咱们骑那个去,比走路要快。」 眼见着蒋大夫被扶上了骡背,清风不敢违拗师父的意思,也长嘆口气夺过药箱:「罢了罢了.....反正我这条命是您给的,摊上这么个倔脾气师父没办法,大不了报应来了我替您遭呗。你们先去,我体力好,不见得会慢你们很多。」 第224页 说罢他将药箱往肩头一斜挎,撒丫子就朝庆福街方向狂奔。 有清风减去了药箱的重量,唐恬带着蒋大夫不消片刻便赶到了妙心医馆。事态紧急,蒋大夫摆手示意不用寒暄客套,撂起衣袍下摆就给愿哥儿搭了个脉。 「怎、怎么样?!这位大夫,我家夫郎可还有救?!」 「嘘....」宋楚云拍拍单成的肩,宽慰他别着急,愿哥儿胎位不正失血过多,总得让人静心把完脉才知结果如何。 短短的半盏茶像是过了一年,单成见蒋大夫眉头紧锁,一颗心恨不得跳出嗓子眼。他很想继续追问,却也怕影响到大夫诊断癥结,只得强行忍住不出声。 「虽然严重,但还有救。」 须臾,蒋大夫终于开口说话,简短的八个字仿佛是阵东风,捲走盘旋在每个人心头的浓厚阴云。 「真的?!您说说要怎么救,只要能保愿哥儿平安,花多少钱都行,不够的我给您打欠条!」 蒋大夫行医治病从不看钱多少,是以他没接单成的话茬:「是谁诊断的产夫胎位不正,用了大量催产的药物迫使胎儿回到产道?」 这不必说,自然是试图推销祖传秘药的梁大夫了。 蒋大夫冷冷扫去一眼,把单成叫到身边:「你家夫郎的胎位没问题,稍等片刻我为他行针,将几个大穴位里淤堵的气排出来就能缓解疼痛。我再开个方子,你们拿去熬成药汤,分三次用侧柏叶粉沖兑服下。另外,就是那大夫误诊,令你险些失了妻儿,这笔帐你要知道找谁算。」 从昨儿生生闹了一夜都没使愿哥儿的身子有个好转,而蒋大夫到这不过两刻就定下癥结,单成心里是既感概又愤怒。 亏得他听人说梁大夫是这有名的妇科圣手,这才特地把愿哥儿送到他医馆里来的。 单成脑子一热,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您这不止是行了桩善举,更是救了我一家老小的命。我无以为报,还请您受我一拜!」 蒋大夫伸手虚扶了一把:「男儿膝下有黄金,老朽做的不过是医家份内之事,无需行此大礼。贵夫郎出血量甚大,若不及时补足气血还会有性命之忧,感谢的话留着他平安生产后再说,你快先起来吧。」 说话间,斜垮药箱的清风喘着粗气进门来,他轻车熟路的打开药箱,一边把行针要用的工具掏出来一边向蒋大夫递上一只小瓷瓶。 「.....唿,先吃颗糖丸再行针,您这中午没吃饭,别等没开始就因体力不支头晕了。」 蒋大夫接针的动作顿了顿,看了清风一眼,还是配合的取出一枚糖丸含进嘴里。 「各位见笑了,我师父年纪大,身子不如从前那般健朗,一日三顿哪一顿都落不得。今儿来的急,没赶上午饭,吃些甜的人会舒服些。」 小徒弟这话单成自当听不出来玄机,可宋楚云和唐恬知道内情。这哪是什么甜甜的糖丸,根本就是保住心脉,不让蒋大夫心疾发作的药。 清风亲眼看见蒋大夫把小丸含进了嘴里,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取过他开好的方子,招唿唐恬一起到药柜上去选药材。 这期间宋楚云跟单成都没过来,蒋大夫要给愿哥儿行针,怕针刺进穴道里人受不住疼,挣扎扭动会伤了胎儿。便让单成留守,帮他控着愿哥儿的手不胡乱抠抓。 宋楚云则被安排去看住梁大夫以及他的两个学童,不让人寻衅滋事,跑出去通风报信。 众人经过一番忙活,原本毫无生气的愿哥儿在行完针稍稍恢復了点意识,虽然还没力气说话,但半睁的眸子已然能辩得出单成的脸。 「这就行了。」 蒋大夫长舒一口气收了针,用干净帕子擦去针尖上的血迹。那边唐恬也端来熬好的药汤,一口汤一口侧柏叶粉慢慢给愿哥儿餵下。 「你们快看,出血量少了好多!愿哥儿!你听见了吗?你马上就要好起来了,千万得撑住啊!我还等着当干小爹呢,你可不能食言!」 愿哥儿似是听到了唐恬的说话声,疲惫的眨眨眸子,终于露出个清晰的笑意。 单成激动的眼眶都红了,握住他的手一遍遍摩挲:「这药有效.....这药真的太有效了!不流血就好.....愿哥儿,你受苦了,是我对不住你和孩子......」 这话说的是,蒋大夫开的药方几乎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愿哥儿出血不止的下\\体在第一碗药汤还没餵完的时候就有了明显好转。 止住出血是第一步,等间隔半个时辰餵下第二碗,愿哥儿就有力气生产了。 劫后余生的欢喜透过单成蔓延到了医馆的每一处——除了被宋楚云堵在角落里的师徒三人。 此时宋楚云功成身退,没事做便充分发挥出他恶霸的本性,二郎腿往桌上一翘,手里颠着把剁碎药材的小尖刀把玩:「梁大夫,我这市井小民没见过什么世面,你要不把祖传秘药拿出来给我瞧瞧,回头出去也好帮你推广推广?」 宋大尾巴狼有心想逞威风,自己坐着椅子还把梁大夫屁股下的那把给霸占了去当靠背。如此一来,梁大夫带俩学童只能双手抱头蹲在角落,满脸都写着敢怒不敢言的屈辱表情。 「祖传秘药,岂可轻易拿出来示人!」 「噢,不肯给?」 宋楚云听人毫不犹豫的拒绝,不由勾起唇角,手腕一翻,那尖刀就擦着梁大夫耳侧掠过,钉在他身后的木柱上铮鸣做响。 第225页 梁大夫没想到他出手这么狠,耳侧传来阵剧痛,惊吓之余以为被宋楚云割掉了耳朵。 「......啊、啊啊啊啊啊啊!」 梁大夫吓得大叫,在地上狼狈打滚,气血上涌那血就流的更快了,连鼻涕带眼泪煳了他一脸。 两个小学童没见过这阵仗,想伸手去扶却意外被胡乱挣扎的梁大夫抽了几耳光,又见宋楚云目光调转方向落在他们头上,不禁纷纷白了脸色,缩到角落不敢吭声了。 梁大夫还像待宰的年猪一样滚地哀嚎,嘴里不住嚷着:「药!快去拿药!」 有一个学童胆子稍大些,瞧宋楚云没有想阻止的意思,连忙爬到柜檯下的暗格旁,将那轴承来迴转了几下打开柜门取出一盒药膏来。 「原来在这儿.....梁大夫,你说说你,都是一个镇上的街坊邻居,这么小气干什么?」 宋楚云含笑,揭开盖子闻了闻,里头果然传出阵沁人心脾的味道。 「楚云,别玩儿了,他叫声那么大,当心招来巡逻的衙役。」 唐恬正端着锅子准备去熬第二副药,见宋楚云吊儿郎当的模样,不由嗔了嗔他。 「听你的,好甜甜,拿去给蒋大夫过过目,看能不能对愿哥儿的伤起到作用。」 小夫郎隔空接下药盒,顾不上烧锅子,先就一头扎进了里屋。 这是梁大夫的私藏,说是祖传秘药有些夸张,但确是实打实止血固本的好东西。而且不比寻常药物要么内服要么外敷,把这药涂在大穴上,能顺肌理渗进皮肤,经过血液流通从而起到内补的作用。 不多时,蒋大夫传出话来:「不用等第二副药餵进,愿哥儿气力逐渐恢復,现在就能着手准备生产了。」 第133章 这无疑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唐恬率先被清风请到了门外,毕竟小哥儿生产是要见血的事,这种自己没有生养过的哥儿, 看了全程说不准要留下心理阴影。 其次清风还想让单成也出去,他却坚持要留下来陪着愿哥儿。 不顾蒋大夫将事态严重化, 认定哪怕目睹小哥儿隐秘部位撕裂也决不离开产房半步。 有他在一旁安慰陪伴, 愿哥儿似是受到鼓励, 按照蒋大夫教的深唿浅吸法,仅在一炷香的功夫过后就听见了清风朗声道:「继续!不要停, 孩子的头已经露出来了!」 孩子露了头后面就好办了, 愿哥儿疼到汗如雨下, 手指紧紧扣着单成捨不得松开分毫。终于在力竭之前, 里屋房间里传来声清亮的婴儿啼哭。 「生了生了!」 小夫郎兴奋到扒门框, 被宋楚云笑着给勾进了怀里。 「恭喜, 是位千金,大小双双平安,等我师父给她简单擦洗下就能抱出来了。对了....孩子用的包片呢?」 清风努努嘴, 满屋找了个遍也没看见一点能把幼崽给包起来的东西。 单成这会儿还沉浸在当爹的喜悦里,一遍遍抚着愿哥儿的额头,跟他说他们有闺女了。 「包片....噢,是哦, 我好像忘记带了....」 清风一提醒单成这才想起来,愿哥儿当时肚子疼的突然,不知究竟是要生了还是只单纯的身子不适, 他着急送人到医馆, 压根没来得及做这手准备。 还好唐恬记得,他们带过来的小衣服正巧派上了用场。 愿哥儿筋疲力尽还起不来身, 躺在床上闭眼假寐。等单成把孩子包好抱过来,他方提了提精神,满是爱怜的看自己的孩子。 小傢伙在他小爹肚子里折腾了这么久,却还分外活泼,藕节般的胳膊和小腿乱伸,把软绵绵的包被顶出小窝窝来。 闺女儿生的粉雕玉琢,单成是怎么看怎么满意。打杂工的粗汉子说不出来好听的话,就一个劲的傻笑,看看愿哥儿,又看看闺女,最后嘴一咧不可置信的说他居然这样就当爹了。 「是是是,你当爹了。愿哥儿刚从鬼门关回来,还得静养一阵才能下地,趁他这会儿有精神,不如先把孩子的名儿给起了?」 唐恬对干闺女儿爱不释手,为了能多抱一会儿,不得不找件事转移下单成的注意力。 可惜当爹的那个没啥文化,后脑勺抠的不长头髮了都没想到除了『单良』、『单心』、『单长』等谐音名字外,还有什么适合小丫头片子的闺名。 「......这孩子我生的不容易,连累她也跟着我吃了苦。我想,往后她的人生能平安顺遂,不受苦难,不若孩子的名字就叫.....单愿安?」 「这个好这个好!有你有我,还有孩子!得,咱们的闺女就叫单愿安!」 单成喜滋滋想把闺女儿接过去,唐恬立马撺掇:「大名有了,不再起个小名么?」 镇上人向来讲究这个,说是有个小名好养活。省得成天连名带姓的叫,让夜鬼听见要把魂给勾去的。 单成脑子简单,哪里想得到这是唐恬要抱小闺女的缓兵之计,摸摸脖子道:「小名儿....是了,这个得有。怀闺女儿的时候愿哥儿落过水,恐怕会沾上不干净的东西,需得压一压。干脆丫头小名就叫阿水,喊多了也不怕犯忌讳。」 「阿水....阿水.....」愿哥儿兀自念叨了两声,觉得勉强还算上口,便没多挑剔。「行,大名小名我们一人起一个。阿成哥、小嫂子,你们先把阿水抱出去吧,我实在累的很,想睡一会儿。」 愿哥儿疲惫到连说话声都微弱了,不及向唐恬表达谢意,眼睛一闭就陷入了深度睡眠。 第226页 刚生产过后的哥儿体质虚,不便挪动更怕有产后出血。 蒋大夫便再一次细细诊过脉,确定了愿哥儿没有性命之忧,只要多加修养不出三日就能下地回家。 单成对他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掏出了身上所有的值钱物件想充当辛苦费,结果自然是被蒋大夫给婉拒了。 「老朽虽说在先祖面前起过誓,往后不再从医,既然为你家夫郎破了例,那就还得按我行的规矩来。接生是红喜,药材和药膏也出自这家医馆,照例老朽是不收钱的。这些银子你拿回去,等孩子满月时你带一斤鸡蛋到怀仁医馆,在老朽的记事簿上写下名姓就好。」 违背立誓还辛劳这大半天,最后所求不过区区一斤鸡蛋。放眼整个淮昭镇,如蒋大夫这样高风亮节的仁医,只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喂,孩子也生了,人也救回来了,现在你可以放开我了吧?」 两相对比下,缩在角落里的梁大夫就连说话声音都那么惹人厌。 他耳侧的伤本不重,被宋楚云洒了点药粉血早就止住了,只是宋楚云不想让他乱跑,在去捞扒门缝的小夫郎前用绳子给人五花大绑了个结实。 梁大夫人还不算太傻,知道这是他的地盘,宋楚云可打可骂却不敢真伤他。而且是在小哥儿平安产下孩子的时刻,宋楚云也没理由一直把他绑着不放。 偏偏要绑人的理由好找的很,梁大夫还在心里盘算,等他恢復自由后要怎样在靠山面前告个叼状好叫自己出了这口恶气。可眼见着,宋楚云就悠哉游哉的向他踱步过来。 梁大夫此刻是真心怕了这恶霸,自从他搭上靠山,在淮昭镇不说人人敬重吧,但上门来的没有一个不客客气气赔笑脸的。 ——宋楚云倒是爱笑,只是那笑让人毛骨悚然,摸不清下一步是要被人抹脖子还是割耳朵。 「别紧张,你我无冤无仇,我犯不着对你动手。」 宋楚云嘿嘿一笑,拎过绳子把梁大夫强行提到单成面前。 「蒋大夫的话你还记得吧?这笔帐该找谁算,你心有有数。」 单成不止是有数,还有滔天的恨意。 要不是梁大夫拿着价码不松口,愿哥儿怎会难产到大出血,吃尽苦头不说还差点一尸两命。而且那所谓的祖传秘药蒋大夫看过,原料根本就不值三十两银子。 这些打着救死扶伤旗号,实则放任病情恶化严重再趁机拿价敛财的渣滓,不狠狠揍上一顿实难意平。 单成眼露凶光,恨不得一拳头把梁大夫鼻子锤凹进去才好。他想了想,在这紧要关头还是生生忍住了。 「宋哥,这是我跟他之间的私人恩怨,不论怎样都不能连累到你。你带嫂子到外边去,这里面发生的一切都与你们无关。」 单成是个好心,但其实用处并不大。 梁大夫遭宋楚云又是捆绑又是威胁,早把他给恨上了,无所谓有没有多添一顿打。 宋楚云看着梁大夫淬毒的眼神,笑得十分和煦,从怀里摸出一块铜牌来在他跟前晃了晃:「认字不?」 「这个是.....楚云,你怎么会有衙门的执行令?」 唐恬惊讶不已,他本来还有点为宋楚云担心,怕梁大夫恢復自由后去状告他夫君恶意行兇。 可这块刻有衙门徽记的执行令彻底保了他们的安全,宋楚云在为衙门办事,试问谁敢妄言置喙。 「林青烜给的,托我帮他查个案子。梁大夫,我现在以衙门的名义正式向你知会,你涉嫌勾结云枣镇县丞,制造冤案攀污我淮昭镇的杏林大使以及损害县令大人的清誉。蒋大夫,嫌犯强力拒捕,在捉拿期间他身上多处骨骼受伤,为逃审讯,自行敲掉数颗牙齿,并有自戕行为。损其眼、耳、鼻、腹部,还望您确保后期审讯顺利,给嫌犯备好药物,不至他性命有虞。」 宋楚云傲然抬抬下颌,对视上『准备拒捕』的梁大夫。 单成一听这话哪还忍得了气,找来几个麻布口袋往梁大夫头上一套,就拳脚相加揍得人满地乱滚。 到底蒋怀仁是个善良本分的大夫,没见过这种先下定论再行殴打的局面,声音不免有点惴惴:「宋主顾,这番痛殴解气是解气,但回头进了衙门他会不会......」 「嗯?蒋大夫看错了吧?是姓梁的拒捕我才让单副手以武力捉拿的,至于痛殴.....又不要人性命,想必被无辜毁了清誉的县令大人应该能理解。」 宋楚云傲然挑挑眉,言语间表明了凡事不牵扯进他和小徒弟的意思。 蒋大夫倒不怕这些,反正是那姓梁的为医不仁,宋楚云替百姓清扫毒瘤做得好事一桩。即便事情闹大了要去过堂,他也没甚好不实话实说的。 「方才听你讲什么......淮昭镇的杏林大使?不知宋主顾指得是谁,那人也和老朽有一样遭遇?受人制造冤案蓄意构陷?」 比起名声,蒋大夫还是更在意内情,一桩算巧合,要接二连三就不得不引人深思了。 宋楚云闻言拱手行了一礼,那受礼之人赫然就是蒋大夫本人:「您不是一直为云枣镇那位房员外病死之事抱屈么?宋某不才,不忍见杏林圣手潦倒返乡,便去通了县令大人的路子,请他派人详查此案。蒋大夫,你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那就请您随我去趟衙门,一探究竟吧。」 第134章 第227页 宋楚云他们一行脚程快, 紧赶慢赶不到晌午时分就到了衙门口。不想林青烜动作更快,他们敲鸣冤鼓时正见林青烜压着一小队人进来。 「.....都给我老实点儿!男的蹲左边,女的蹲右边!喂!那边那两个, 不许交头接耳!要有谁敢暗地里串供,当心本役板子伺候!」 带队的是林青烜的副属赵亚威, 小伙子生的剑眉星眼, 膀大腰圆, 站那一吼霎时满堂皆静,没人敢再出半点声音了。 林青烜冷眼扫过堂下, 待目光落到宋楚云身上时, 微不可闻的对他点了点头。 许是这件事关系到纪大县令的官途, 竟连纪思年也来了, 他一反往常活泼爱闹的少公子模样, 那丝毫不见笑意的面庞, 和纪远审案时如出一辙。 「县令大人到!」 很快,随着衙役唱报,纪远身着官服走上堂来。 因着这件事不宜外扬, 所以没开设旁观席。在场之人不过是林青烜从云枣镇绑来的几个重点证人,和宋楚云夫妻带来的蒋梁二位大夫。 纪远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却在目睹鼻青脸肿、满脑袋血污的梁大夫时,有了些不解跟无奈:「这是怎么回事?」 「回禀大人, 草民机缘巧合下结识了怀仁医馆的蒋大夫,得知他前不久在云枣镇一次行医中受人构陷,导致名声受损只能被迫告隐乡野。草民深知蒋大夫为人, 怀疑里面有隐情, 便请林护卫代为调查。」 「哪知今日草民携夫郎到妙心医馆去探望正在生产的朋友,发觉这位梁大夫蓄意拿捏价码险些让一位哥儿一尸两命, 幸亏有蒋大夫施以援手,这才保得双双平安。」 「草民与梁大夫两厢争执间,听他言辞中以攀上云枣镇县丞为傲。草民便想纪大人是淮昭镇的父母官,而梁大夫却私下攀附云枣镇县丞,于是私自做主将他绑了来见您。可不知是梁大夫见了衙门的执行令心虚,还是以为有区区县丞撑腰就可以把您不放在眼里,情急下不仅拒捕还试图自戕。」 宋楚云条理清晰,将这两天发生的事婉婉道来,说完往边上站了站,露出一双眼睛肿成核桃的梁大夫。 「您瞧,可不就成了这样子么。」 他这一番话抛出的信息点颇多,纪远蹙眉听完,用三句话进行了总结。 「你察觉案情有异委託青烜代为调查,而后你在妙心医馆发觉这位梁大夫品行不端且私下勾结云枣镇县丞,准备以执行令压回衙门候审时他拒捕自戕?」 「正是如此。」 「甚好,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你。」纪远对宋楚云垂头表谦虚的样子甚为满意。 此子胆识过人、不骄不躁,堪成大器。 那梁大夫被狠揍了一顿,心里恨到极点,可惜他一口牙都被单成给敲掉了,这会儿就算想说点什么也只能发出呜呜咽咽含混不清的声音。 纪远见他连句整话都说不利索,干脆换一个人展开问询:「堂下蒋葳可在?」 蒋大夫一听点名到自己了,忙向前一步拱手行礼:「草民蒋葳,见过县令大人。」 为医者在这个时代还是个很受人敬重的职业,从纪远的上一任县令开始就有明文规定,医者、师者、讼师,这三种从业人员上堂可免跪拜大礼,只需站着回话就好。 纪远看了他一眼道:「堂下所跪者是房仲清的亲眷,你看看,是否有打过照面的人?」 蒋大夫听他这样说稍楞须臾,旋即便转过身,对那跪在地上的几个人依次辨认起来。 「回大人,草民识得这两位是房员外的儿子、儿媳,这位是门厅迎客的小厮,还有一位专门负责房员外饮食的厨娘。其余三人,草民未曾见过。」 蒋葳说的是实话,他被请去给房仲清诊脉,引他进入内室的是小厮,开好药方之后交给了厨娘。为表对房仲清生病一事的重视,当时做陪的还有房仲清的儿子跟儿媳。 这些都是他那两日打过多次照面的人,决对不会认错。 纪远点点头,示意蒋大夫可以先退到一旁了:「青烜,将你在云枣镇查到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吧。」 「是。」 林青烜得了令,率先走到第一个跪着的人身边。 「回大人,这位是普济医馆的高大夫高漾,当时房员外病重,从淮昭镇请了蒋大夫前去医治。因他儿子房嗣繁怕蒋大夫医术不佳,待人开完方后又请了高漾来复诊。」 「这位高大夫原本就是个招摇撞骗的野郎中,行骗数年攒了点本钱,在云枣镇开了间小医馆。他这人生性好色,一次给房少夫人送坐胎药时,二人发生苟且之事。此后高漾便以此为威胁,和房少夫人杜梦芸沆瀣一气,意图害死房员外,贪图房家家产。」 此等富贵人家的风流韵事平日里可不常听,林青烜话一出口便使得众人纷纷将目光望向了房家少夫人杜梦芸。 那是一位娇艷貌美的女子,年岁看上去不到三十,端得是肤白胜雪、风韵犹存。 很显然,杜梦芸平日里一些不大检点的作为房嗣繁也听在耳朵里,是以林青烜这话一出,房嗣繁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唐恬没有见过这种大宅院里的骯脏事,却也瞧得出房嗣繁表情怪异,这种事不方便和宋楚云聊,就悄悄挪到纪思年旁边去咬耳朵:「依我看,这房少爷的眉眼生得不错啊,怎得他夫人放着他不要,去和一个年纪能当她爹的人.....做那种事?」 第228页 现下满堂的重点都在房少夫人和高漾之间有否真有苟且上,等着看房嗣繁会如何回话。 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一边,纪思年就有了闲心跟唐恬瞎扯:「你年纪轻不知道,这男人吶到了四十如勐虎,他又是个懂医术的。随便弄点药草吃吃,比那房少爷精力好、花样多,杜氏不喜欢才怪呢。」 纪思年也就比唐恬大一岁,但是他看的风月话本多。比起单方面受夫君调戏的小夫郎,还是自我钻研过门道的县令府小公子更有见解。 林青烜就站在纪思年半步开外,对这小公子的言论他自然是只字未落。他脸侧略有薄红,咳嗽了一声才勉强压住想回头看人的冲动。 「我在普济医馆搜出了房少夫人的过往病案,去年三月时你曾向高漾要过一副药,打掉了怀有两个月的胎儿,这事不假吧?」 一言出,房嗣繁的脸色直接从苍白变为了铁青,去年三月份.....他还在岐山一带收购货物,因年前生意好,连年都没回来过。 那么这两个月的身孕...... 「贱妇!你竟敢背叛我!」 房嗣繁一巴掌重重扇在了杜梦芸脸上,直打得她头晕目眩,唇角淌下血来。 林青烜对此置若罔闻,继续道:「房员外身子抱恙,原本按照蒋大夫开的方不出三帖就能痊癒,可杜氏贪慾作祟,遣人去找来高漾,将药方上的药材进行了更换。虽然只换了两味药,但药性大有变化,以致房员外当晚就心悸猝死。这是属下在普济医馆搜到的证据,请大人过目。」 林青烜呈上一张信笺,正是高漾后来重新开给房嗣繁的药方单子。 纪远一看便指着信笺上被烧毁残缺的一角向高漾喝问:「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毁物证!还不如实向本官招来,你背后究竟是何人指使?!」 高漾一个野郎中,纵是胆子再大,也不敢随便替换药方去害条人命。何况他还和房少夫人珠胎暗结,有实打实的苟且。 桩桩件件,都足以让他被推到菜市口反覆腰斩。 这样的物证留在身边就像个不定时炸弹,搞不好什么时候就会伤及自身。而他之所以还留着,就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提防背后指使之人拿他顶罪,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林青烜自从宋楚云这里得到消息,就立刻着手开始排查县令大人身边的亲信。接触过留官书信的就三个人,随便一查就能锁定目标。 他再顺着目标去查和云枣镇县丞之间的蛛丝马迹,终于赶在高漾烧毁物证之前把他给扣押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封有关于『纪远虚报良好政绩纵容百姓谋财害命』的卷宗刚送到考评官员手中。 林青烜简直不敢想,要是宋楚云没来告诉他这一内情,那么考评官员就会以这件事开始清查,从而发现蒋大夫身负一条人命却未受处置,坐实他受纪远包庇,向上虚报政绩。 如此一来,纪远一番自请留官的好意也会被曲解,认作是他对在此地连续当了二十年的六品县令不满,开始草菅人命,作威作福。 这样一件莫须有的事自然不会让纪远被当场罢官,可对天子派令心存怨怼,所谓的大不敬之过,却足以让纪远一家被满门流放,包括还没正式和纪思年拜堂成亲的林青烜。 宋楚云此举无异救了整个纪氏一族,他看着愤怒到青筋都暴起的纪远,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他知道,从今伊始,他的商业鸿图淮昭镇上的展开,将再无阻拦了。 第135章 话头回归到正题, 其实有关于云枣镇县丞赵大明欲意怎样构陷纪远的内情已经昭然若揭。 一个医馆的大夫和员外家的儿媳不清不白就足矣说明很多问题,加上高漾想销毁物证却被林青烜抓了个活包。 纪远一声令下,叫人搬来长凳备好板子, 那高漾果然是个软骨头,背上都没见血就招了个七七八八。 「.....小的来云枣镇前曾拜过一个师父, 可惜没学几天师父就病死了, 小的没甚谋生之道, 只能靠着学来的一点医术四处碰运气。」 「那日.....那日是杜娘子到医馆来寻药,说她男人不中用, 想寻个偏方给治一治, 房家在云枣镇是有头有脸的门户, 不便去有名望的大医馆, 这才找到小的这儿来......」 高漾被板子打的粗气连连, 也顾不上姘头遭气急败坏的房嗣繁狠踹了两脚, 一咕隆爬到纪大县令跟前就砰砰磕头。 「大人!求大人做主!都是这贱妇勾引的我,常到我医馆里抱怨空闺寂寞!我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才听了她的怂恿,做了那起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啊!」 「巧言令色!」 纪远冷声呵斥, 示意衙役把他拖远些,以免脏了他的公堂。 「你口口声声说是此妇勾引在先,那本官问你,你若当真是个洁身自好的人, 怎会与她长久厮磨以至怀胎受孕?!又怎会沆瀣一气,为图家产更改药方谋害房员外?!本官劝你早识时务,立刻交代出背后主使, 兴许本官对你的惩处还能因功减轻些!」 高漾的罪行已是板上定钉, 唯一的区别在于他要不要供出那位云枣镇县城丞。 要是他咬死这件事只是他和杜娘子狼狈为奸起了歹心,要想此案彻底水落石出的话, 那就还要多走几道流程。 所幸高漾脑子还没完全煳涂,那云枣镇县丞此刻必然已经知晓了这事,却从头到尾没露过面,也没有半点搭救他的心思,显而易见是准备推他出去当替罪羊了。 第229页 想到这里,高漾一股火从心来。 豁出去了!要是坦白交代出所有罪行,也许还能换得个宽大处理。 既然那县丞不仁,就别怪他不义! 「大人!小的招!小的全都招!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赵大明在背后指使的!他不满您霸着淮昭镇县令的位置,嫌您阻碍了他的仕途发展,便指使小人篡改药方,使房员外无辜病死!」 「他借房员外之死诬陷蒋大夫,派人暗地里散播谣言,说是蒋大夫学术不精医死了人,若他不捲铺盖滚蛋,就要捉他去上堂打官司!他原本还打算等卷宗送到考评官员手中,再花笔银子把蒋大夫请来做伪证,蒋大夫受了冤枉,自然是肯上堂伸冤的.....」 连宋楚云都没想到赵大明那厮居然还留了后手,就算查实纪远没有刻意包庇蒋大夫害人,那蒋大夫心里委屈,有人做主怎会不上堂来反告纪远不作为,眼睁睁看着子民被冤。 前有狼后有虎,不管哪种证词都能让赵大明把纪远往大不敬的罪过上扯。 「你既说这是实情,那本官姑且信你一回。你一个乡野郎中,怎会和赵县丞攀上关系,成为他的心腹?」 这点纪远可真冤枉了高漾,他哪里是赵大明的心腹,顶多算是受制于人各有掣肘罢了。 高漾和杜娘子的事意外被赵大明得知,他为保命不得不成为赵大明的狗腿,又因赵大明一向不喜房员外的脾性,仗着财大气粗连县丞的面子都不卖,拉拢商户公开检举赵大明私营敛财,让他差点丢了乌纱帽。 赵大明对此一直怀恨在心,得知房员外身子不适,他便安排了这齣好戏。 这齣戏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角色,那就是杜娘子。 房员外就一个儿子,给他取名为嗣繁就是希望房家后继有人,子嗣繁盛。偏偏他们房家有种遗传病,男子大多体弱不宜致孕,杜娘子嫁给他近八年,竟连身孕都不曾有过。 杜梦芸出嫁就前是云枣镇有名的美人,这样一个美娇娘即使嫁为人妇,身边也依然少不了追求者。 房嗣繁是独子,家中基业自然全落在了他手里。忙起来一年里总有五六个月不在家,不是到外镇去收货,就是在庄子上盘帐。 房嗣繁知道自己时常不在家,冷落了正好年龄的娇妻,对此心有愧疚。因而只要不闹得太过难看,他对杜娘子爱勾勾搭搭的毛病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没想到表面还算忠诚的夫人有朝一日会和他人苟且有孕,并且自己的枕边人,竟是谋害父亲的罪魁祸首! 房嗣繁恨意顿生,强撑着心口的绞痛一把抓过杜娘子头髮,将她整个人拽得一趔趄:「贱妇!我虽没能让你怀个一男半女,可自从嫁进我家,哪一处不是锦衣玉食、千尊万贵?我何尝待你有一点不好?!」 「怪只怪我太过相信你,听了再找位大夫来给父亲开方的谗言,害得他无辜病死!小娼妇,你以为父亲不在你就能当家了吗?我告诉你,我房家的所有家产,你一文钱都得不到!」 那杜娘子再怎么说也是个女流,受了一巴掌加两脚踹,已是双颊肿胀唇角渗血。 房嗣繁此刻对娇妻的怜爱全化成了恨,巴不得她越惨越好。他手上不留情,扯掉了杜娘子不少的秀髮,珠钗簪花掉了满地。 「肃静!」 纪远适时拍响惊堂木喝退众人,杜娘子是此案的关键线索,他实在怕房嗣繁一气之下把人给活活打死了。 「杜氏,有医案在此,你与高漾之间的苟且是万万抵赖不得。本官且问你,你有没有冤屈要诉?」 原本听着杜梦芸和外边的野男人风流,众人对她就有了水性杨花的刻板印象,只以为她也和高漾一样是个没骨气的,不必上刑就全招了。 所谓冤屈,房家就这么一个独儿独媳,婆母过世的早,女眷这边就以房少夫人为尊。房家家大业大,是云枣镇数一数二的富户,房嗣繁生的儒雅,也从不曾听过有什么不良嗜好,杜梦芸何以来的冤屈要诉?不过是纪远照例审案走的流程罢了。 哪知从头到尾杜梦芸都没求过饶,甚至咬紧牙关,不曾漏出半句痛唿。 她听纪远发问,理了理散乱的头髮,端端正正跪好:「启禀大人,民女没有冤屈,房家少爷脾性温和,待民女数年如一日,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民女长久独守空闺,膝下无子,这才搭上了高漾。民女怎会不知高漾不是良配,可有他作伴,民女多少能缓解些独处孤寂。」 「民女一直无所出,早在几年前,房员外曾暗地里与房少爷商议,说长房不可无后,要其休妻再娶。民女不愿和离,就主动给房少爷选了两个穷苦人家的清白女子做妾,并答应若妾室生子,会将孩儿视为嫡出。是房少爷身体底子虚,即便纳了妾也难以圆房,这才作罢。」 「房员外一生最看重他这个独子,见儿子身子骨弱不能成事,便强逼民女调养进补。每每房少爷歇在府里,哪怕民女小日子在身上,他也会给民女下药迫使夫妻同房。因嫌民女肚子不争气,没能怀上他们房家的子嗣,还遣人到民女娘家讨要说法,质问民女母亲是否因民女出嫁前不检点勾搭的男人多,才难以受孕。民女母亲本就身子有恙,受了亲家一通质问,连气带病就这样不治而亡了。」 杜梦芸提到母亲,忍不住淌下两行清泪来。她那一家子本是难有的和睦,爹娘恩爱,独她一个闺女百般疼宠,视如掌上明珠。 第230页 可阿娘被她连累受辱,死的时候眼睛还瞪得老大,似是想爬起身来为女儿辩解。父亲因忧思过度,很快也相继离世,就这样,杜梦芸在短短一个月内便痛失双亲。 「你很意外,是不是?」 她看向满面错愕的房嗣繁,很能理解他脸上何以会有这样的表情。 「儿子是亲的,儿媳却不是。房员外待你总是好的,你离家时日多,他把所有的能给的疼爱全都给了你,一个在儿子面前连句重话都没说过的人,谁能想到背地里竟会是这样蛮横。」 「可笑的是房员外终究还是知道了,没能怀上子嗣并非民女调养的不够,而是房少爷,压根就不能使女子受孕。得知真相后,民女提出诉求想要和离,而房员外一哄二骗三威胁,不惜败坏民女在外的名声,指责民女常对那些年轻后生勾勾搭搭,以此来阻断民女改嫁的后路。」 「大人,民女所作之事,民女都认。房员外.....他房仲清逼死了民女双亲,那么民女也要让他得到报应!赵县丞妄想贪图房家家产,民女便假意委顺于他,做出和那高漾郎情妾意的姿态来。」 「赵大明以为抓住了把柄,指使民女撺掇房少爷,举荐高漾来再开份药方,而就是这份药方,要了房仲清的性命。按赵大明的计划,房仲清一死,房家的家产就全落在了房嗣繁手里,民女身为当家主母,可以将一半银钱偷偷转移到县丞府。赵大明用这件事将您从县令的位置上拉下来,他得以顺利晋升,再用转移过来的银钱去铺平仕途,实乃一举多得。」 杜梦芸高高昂头,而后以额触地,对纪远行了一个大礼。 「民女深知纪大人公正勤俭,一心为民,所以民女早有准备,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写成书文,悄悄遣婢女送到了考评官员暂居的酒楼。连同和赵大明往来的证据,民女也做了份汇总,以便大人事后清查。」 「这本是民女为母报仇的家事,连累了蒋大夫,梦芸深感歉意。若您不嫌弃,梦芸托人在钱庄里存了些银两,请您收下,用做告老还乡的安养之费吧。」 她说完这话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尽管头髮已经散乱,脸上还有青紫和血污,可实难掩去容貌娇美清丽。 纪远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因此能最快反应过来:「不好!她嘴里好像藏有毒药!快来人拦住她!」 第136章 宋楚云动作极快, 连站得最近的林青烜才伸出手去,他就已经一掌拍在了杜梦芸背后,迫使她将马上要咽下的药物给喷了出来。 「为人子女, 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双亲罹难而无动于衷。此事县令大人自有决裁,未必就到了一定要付出性命的地步。」 杜梦芸双眸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受了那一掌脸色微微发白, 便使得双颊上的肿胀更加清晰而可怖。 到底成亲八年有余, 房嗣繁在此前对这位貌美娇妻怎会半点感情都没有。听她叙说这些年来忍受的辛酸苦楚,蓦然觉得这件事他自己也有相当大的责任。 「我.....是真不知父亲对你使过下作手段, 在你小日子来时强迫你与我同房。父亲当年说要我休妻再娶, 我是不愿意的, 后来你做主为我纳妾, 我亦是真心感激。说到底, 还是我对你的关心跟陪伴不够, 竟忽略了你为岳父岳母伤心流泪的时日......」 房嗣繁此刻其实也不知是该埋怨自己没早发现端倪,还是该埋怨房员外自食恶果。他只知道,不管这件事结局如何, 他的这个家,也註定是要散了的。 纪远端坐在上方,见杜梦芸没吞下毒药致使暴亡,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他一拍惊堂木, 定下结案陈词:「房仲清被害一案,归其缘由是他无端中伤杜氏双亲在先,两条人命因他消亡, 本该受律法处置, 判以终生监\\禁。杜氏虽有立场向房仲清行报復之举,却也是与人勾结暗中加害。」 「本官下判, 即日起杜氏解除与房家少爷房嗣繁的姻亲关系,判处杜氏入女戒所服苦役三年,静心思过。房仲清在其子婚内对儿媳苛责,做出实际有损儿媳身体乃至名誉的事,念及人死,此罪由其子承担。房嗣繁代父受过,判以五年监\\禁,这五年中暂停房家所有产业,待刑满释放之日本衙再行归还。」 这样的惩处看上去似是有包庇杜梦芸的嫌疑,毕竟她在婚内的确有给房嗣繁头上种草的行为。 但要是换种思路来想的话,房仲清在不知道房嗣繁不能生育时想儿子休妻再娶,等知道是自家儿子不行后又阻止杜娘子和离。 他是给他儿子要了脸面,却从未考虑过杜娘子一个女人家,要怎样守着空闺过一辈子膝下无子的寂寥岁月。 从这个角度出发,宋楚云是觉得房仲清能作初一,那杜娘子为何不能做十五——你都非要把我跟你那不中用的儿子绑在一起了,哪还管得住我找谁寻求慰藉? 唐恬似乎对他的想法有所察觉,歪过脑袋来闷闷看了他一眼。 宋楚云:「!」 「甜甜,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喜欢孩子的,我不反感杜娘子的选择并不代表我会做出跟她一样的选择啊。我对你的忠诚天地可鑑,这辈子我谁都不要,就要你一个。」 老宋头见小娇妻不高兴,连忙甩尾巴赔笑脸。 此谄媚之举引来林青烜轻咳一声:「这里是公堂,处理正经事的地方,要哄媳妇留着回家再哄。」 第231页 宋楚云被他满含嫉妒的表情惹得失笑,因当着县令大人的面,他只浅浅勾了下唇角,飞快捏了下唐恬藏在衣袖里的手指。 - - 这件事说白了和宋楚云他们两口子是没什么太大关系的,审清楚房员外之死的始末原委,蒋大夫的冤屈也尽可洗清了。 纪远吩咐衙役把房嗣繁和杜娘子分别带下去,又将同行被押来的厨娘、小厮等人做了处置。他们并未直接参与进这场毒害,只是因为服侍房家少夫人被牵扯连累了而已。 纪县令给他们耳提面命一番,叫从今往后做事要谨慎,不能滋生歹心后便放其回府了。 至于蒋大夫,纪远还特别给他做了公布。叫林青烜拟了封无罪书张贴在县衙门口,自此他不必再担心名声受损问题。 除开这几个人,堂下还剩的就是高漾、梁有光、以及高漾医馆里负责传递书信的两个伙计。 「你们两个同高漾沆瀣一气,为他在县丞府和房府牵线搭桥,实行龌龊勾结之举!本官下判将你们二人痛打五十大板,发配到採石场去服苦役!」 那两个伙计原本还想哀求讨饶,声称这是高漾强迫他们的。哪知气上头来的纪县令直接扔下令签,不等两个伙计说话,就被赵亚威一手一个给抓到后堂去了。 高漾眼见自己的两个伙计被带走,在后堂遭板子打得鬼哭狼嚎,吓得腿肚子都软了。 他趴在地上不住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真的再也不敢了!求大人开恩,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饶你?」纪远冷哼:「你坑蒙拐骗在前,贪财好色在后,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葬在你手里,你还有脸让本官开恩?!来人,将这罪犯押入大牢,下月初推至菜市口腰斩!」 高漾其实哪里不知道自己死罪难逃,只是被逼到眼前了,求生欲作祟,他怎么着也不能一个人上黄泉路。 「大人!求您给小的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小的愿意把赵县丞做过的恶毒事全都招出来!」 高漾禁不住吓,砰砰磕着头,一激动竟当场尿了裤子。 纪思年站的离他最近,忍不住掩鼻偏头,拿手扇开这腥膻味。 「爹,您不妨就暂且留他一条命吧。我瞧他这把好软骨头,肯定能招出不少有用的东西来。」 这话正中纪远下怀,他就是想从高漾嘴里得到点有价值的线索。可巧这人骨头软成这样,才威胁了一句推到菜市口腰斩,就迫不及待要主动招供了。 「此话在理,来人!带下去,找人看好他,不许他自尽!」 高漾是因为和杜娘子苟且被发现才被赵大明收入麾下的,以赵县丞那个脾气,就算高漾知道点什么,也必然不会是特别紧要的内幕。 真正值得花时间花精力去撬开嘴巴的,还得是梁有光。 梁大夫这会儿满口血沫,身上的绳子已经给他绑的手脚发麻,哪哪儿都酸疼不已。 纪县令投过来一个带询问的眼神,宋楚云立刻心领神会,把顺手摸来的半盒『祖传秘药』交给林青烜。 「这药膏盒子选用的是云杉,只生长在云枣镇。近些年这种杉木数量骤减,衙门发了告示,不许私商进行砍伐。梁大夫的医馆开在淮昭镇,要不是和那位赵县丞关系匪浅,怎会用这么名贵的木材当药盒?」 「仅凭这一点,你就能确认梁有光和赵县丞勾结?」 纪远将药盒拿在手里细看,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当然不止。」宋楚云笑笑,走上前去:「大人请看这药盒上的徽记,这是赵县丞妄想顶替县令一职的有力证据之一。这徽记我曾在柳丰村村长家见过一回,巧的是柳丰村村长也姓赵,叫赵大成。」 「他从云枣镇的亲戚家带回了一盒枣,那装吃食的盒子上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徽记。这些徽记代表的不仅是归谁所有,还是地位的象徵。而在淮昭镇,我想除了县令大人,应该没有人有权力做这样的事了吧?」 宋楚云这话说的已然是够清楚的了,整个淮昭镇,只有县令府的一切物件能被刻上独特徽记。比如他当初搭救纪思年,就是用刻有衙门徽记的弓才把家丁给找来的。 一年多前,宋楚云去村长家为摊子即将摆起来送肉笼络,也就是那短促的一眼,让他记住了这个刻在盒面边角的徽记。 这不仅是赵大明狼子野心的证据,更是梁有光与其勾结的证据。一个在淮昭镇的大夫,平白无故的怎会用上云枣镇县丞才能用上的木材,而且上面还有县丞私下摹刻的徽记标识。 这些东西只要纪远去查,就一定能查到蛛丝马迹。那赵大明在私相授受上都忍不住显摆,那他家里用的那些物件,露出的破绽必然会更多。 纪远现在是铁了心的要把赵大明弄倒台,坐实罪证只是时间问题。 眼下他在意的还是宋楚云,对方曾搭救过纪思年,于他有救子之恩。这回暗地里和林青烜通气,可以说在搭救整个纪府这件事上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要是照别的例子,他可以把纪思年许给他为妻,做县令大人的小婿,有面子有里子。可他早已认下了林青烜,便再做不成那棒打鸳鸯的恶毒老爹。 或者给安排个职位,比如成为和林青烜一样的副手,管着底下十来个弟兄,查查案子找找证据。但不知怎的,他一看宋楚云,就觉得对方不是那种甘屈人下肯乖乖听候差遣的。哪怕县令大人的左膀右臂,是镇上多数汉子求都求不来的美差。 第232页 所以一时间,他倒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去感谢宋楚云才好了。 纪远不自主的陷入纠结,那宋楚云就不讲假客气了:「大人,这件事我不过占了个运气好,赶在赵县丞动手前把消息告诉给了林护卫,真正出力的还是他。宋某的甜品铺不日便要开起来,留了村里的几亩地没人照管,您要愿意赏点什么给我,不如把林护卫武行里的兄弟帮我借几个。所谓人多力量大,土地开垦好,我和夫郎就对大人感激不已了。」 林青烜:所以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打让我武行里的兄弟转行去种田的主意? 第137章 案件审完, 原本宋楚云是想找林青烜再详聊下借人开垦的事的,奈何蒋大夫一朝冤屈被洗,说什么都要请他和唐恬吃顿饭来表示下谢意。 小老头儿脾气犟, 顶在风口上不肯走,非说这是他承了情应有的礼节。宋楚云无奈, 只好让清风先带老人家到喜莱饭庄去稍作歇息, 他还有几句话和林青烜说, 聊完就过来。 唐恬有日子没跟纪思年一同玩耍了,县令府的哥儿还留了好些稀罕玩意给他, 因此宋楚云才把送蒋大夫出县衙门, 转头就发现自己的小娇妻被人欢欢喜喜拐跑了。 「不是我说, 你没事时不能多笑笑?就你这样成天板着张脸, 像谁欠你钱似的, 我要是你岳父, 我也不爱见吶。」 宋楚云仗着刚在纪远跟前得了脸,疯狂找林青烜的不自在。 惹得生性就严肃的林护卫恨不得在衙门口当街行兇。 「成成成.....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啊。」宋楚云笑眯眯, 一招四两拨千斤,几乎没使劲就把林青烜整个人推回了原地。 林青烜斗嘴不是他对手,现在连拳脚功夫也比不上人,遭他一调侃心里不免更烦躁了。 「得了, 又不是姑娘家,别动不动就使小性儿生气。我知道你在烦什么,不就是想早点娶到纪思年, 结束和这小公子趁夜偷偷摸摸幽会的日子么?」 宋楚云含笑, 今儿县令大人对他多番赞赏,属实给了林青烜不小的刺激。 同样都是男人, 他娶着媳妇过着小日子赚着马上就要盆满钵满的钱。 再看林青烜,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争取了下半生不孤寡,武行生意表面上虽然看着还不错,但架不住纪思年隔三岔五要败点去,一个月下来盘存余,有时候还敌不上当护卫拿死工资的时候。 不是他小气不愿借人,纪思年跟他能有今天,多多少少还是得感谢宋楚云帮忙敲边鼓的。 可是武行里就那么些兄弟,人借走了他靠什么提佣金?本来纪远跟他定的聘礼钱就还差一截,不怪他要对宋楚云甩脸子了。 「算了....我与思年的婚事原就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你空了到武行来挑人吧。你要有点人性就别全挑走,给我留几个,维持下武行日常开销。」 该说不说,林青烜怨念起来的样子真有点像个邻家小弟,典型的面冷心热,其实比谁都仗义。 宋楚云好笑,勾上他的肩往他怀里塞了一锭银子:「哥哥不欺负人,你武行的兄弟不白借,我付钱的。」 那锭银子足有二十两,硌的林青烜一愣:「你什么意思?我是缺钱娶夫郎,但也不是什么钱都要。我答应过你,这件事查实清楚就给你借人耕田,几个武夫一个月的佣金不过八两,你这是在拿钱羞辱我?!」 林青烜面上蕴起层薄怒,这回是真有点生气了。 宋楚云还是笑,既笑他为人耿直不受偏私,也笑他榆木脑袋不开窍:「反正成亲的份子钱我是提前给了,你若坚持不要,我可不勉强。」 成亲的! 份子钱耶! 林大护卫后知后觉,待要抢回扔还给宋楚云的银锭子,却又遭人揶揄了一番:「说你傻你就真不聪明,纪县令之所以赞扬我,因为对他来说我是外人。等他缓过劲来就会发现,及时追寻线索查到真相的那人其实是你,有这么个一心为保纪家安危追查奔走的好贤婿,你说他会不会一高兴,立刻就许了你和纪思年的婚事呢?」 林青烜当真没想到这一层,他对这件事那么上心是因为纪远对他的照拂之恩和与纪思年的深切情谊。他的潜意识里他就是纪府的一员,家人出事,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你....说的是真的?我岳父他.....真的会许了我和思年的婚事?」 「八九不离十。」宋楚云莞尔,在他胸前拍了一巴掌示意他把心放在肚子里:「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我有一点敢跟你打包票,纪县令已经认定了你小婿的身份,不管他对我如何满意,都绝对不会威胁到你这个准儿婿。况且.....我和甜甜之间你不是不知道,我们的感情,不比你和纪思年的少啊。」 宋楚云不当人,一边说一边揉腰,都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的年轻汉子,林青烜怎会不懂他这动作的意思。 他每晚都翻院墙熘进纪思年的房间陪\\睡,耳鬓厮磨多了身体难免会起反应。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强忍着有多难受,没人比林青烜更知道了。 「听哥一句劝,这事快乐归快乐,但着实累人。我这一把腰啊,生是让甜甜折腾的都没以前那么硬朗了。诶诶....你别嫉妒,也别骂我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飢,瞧瞧兄弟这气色吧,等会还得上街去买点药补一补,不然晚上得遭不住了。」 宋楚云几句话成功让林青烜骂出声来,余光见唐恬抱着一兜好玩意儿和纪思年露头,他忙敛了吊儿郎当的做派:「饿了没,甜甜?我让清风去喜莱饭庄定了包间,想吃什么等下到了咱们可以直接点。」 第233页 唐恬这会儿心思全在纪思年送的新鲜宝贝上,也不觉得很饿,摇摇头把兜里的东西炫耀给宋楚云看。 倒是纪小公子察觉出他的呆头护卫情绪不对,才想问一句怎么了,就见林青烜一把捞过他,当街便在人唇上狠狠啄了口。 而后在三脸震惊中,直接扛起属于他的那个气沖沖回到衙门里去了。 - - 直至小夫郎坐到了摆满 鲜香饭菜的桌上,他都没想明白怎么短短两刻的功夫,那个人前连纪思年手都不敢碰的林护卫,就突然变得和他那个耍流氓不分场合的厚脸皮夫君一样了? 「楚云....夫君....喂,姓宋的?!」 小夫郎实在忍无可忍,悄声踢了宋楚云一脚。 彼时宋大尾巴狼无辜抬眼,边自顾自念叨『别打别打知道你饿了』,边把一只油光水滑的鸡腿塞进唐恬嘴里。与此同时,藏在桌下暗戳戳使坏的手变本加厉,直往唐恬最敏感的腰间探去。 小夫郎为此气鼓鼓,你说摸就好好摸吧,连摸带掐,还不很使劲的那种。弄得他又痒又麻,当着清风和蒋大夫的面,哪里好哼唧出声。 宋楚云食髓知味,上半身端坐不动,甚至条理清晰的和蒋大夫闲谈,以没有任何破绽的谦逊话语来回应对方的真挚感谢。 而下半身紧靠住唐恬,一只手时不时给人夹菜倒水,另一只却嫌光摸腰不够,还弄松腰带往下延伸。 可怜唐恬被他撩拨的根本无心吃饭,连平日里最喜欢啃的滷鸡腿都尝不出咸淡来了。 「唔.....」 许是宋楚云力道用的大了些,再许是他找的地方格外准了些,小夫郎一声轻吟,引来桌上三人侧目相看。 宋楚云第一个出声:「怎么了甜甜?是不是这鸡腿不合口味?」 「没、没有......」 唐恬一见他那大尾巴狼上身就会有的表情便气不打一处来,话说得咬牙切齿,却因嘴里叼着鸡腿,听上去含含煳煳像在撒娇一般:「是我咬到舌头了.....」 「傻乎乎。」宋楚云笑的宠溺,给他倒来杯香茶:「没人跟你抢,慢点吃。」 唐恬在不要脸这块连宋大尾巴狼的尾灯都看不到,身体带来的变化让他没力气再踢人一脚了。只能含恨啃鸡腿,啃完一个又啃一个。 整桌菜到这顿饭结束,唐恬都没吃上除了鸡腿以外的任何东西。他自觉吃了不少,而等细数桌上的骨头,才惊觉在宋楚云的『欺负』下,他就吃了两个不到——其中一个还因为手抖没拿稳,掉在地上了。 蒋大夫在清风的搀扶下满意离开,他到了这个年纪,本就没什么其他执念,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家医馆。 现如今铺子盘给了宋楚云,他就连唯一放心不下的也能放下心了。 席间小老头很是说了些走心的话,还喝了几杯多年没碰过的酒,他说经此一事认了自己年迈,到了该回乡养老的时候。 为表谢意,原先谈好的一个季度租金全免。他没什么别的能帮上宋楚云和唐恬,在新铺开办之际,若手头宽裕能让这对小夫妻更快安稳下来。 宋楚云知道蒋大夫是个倔性子,便没多客套推脱。应许等铺子走上正轨,会请蒋大夫来店里坐坐,详谈重金聘请他拟药膳的事。 喜莱饭庄名誉股东带来的人自然是上宾,蒋大夫要走,已有店里的伙计备好马车,由孙掌柜亲自送出门,全程没让宋楚云操半点心。 他从头到尾都只起身走到门口,吩咐了门外看包间的伙计几句,然后就关紧了屋门,并吹熄了部分亮到晃眼的蜡烛。 「嗯?我们不走么?」唐恬不明所以。 但在见到宋楚云摇着尾巴缓缓走近时,他瞬间顿悟了。 「回、回家....回家再.....」 「这里不好吗?」宋楚云贴上他耳廓,唿出的热气惹得唐恬一颤:「你忘了,甜甜?你在年前答应过我什么?」 「什、什么?」小夫郎装傻。 那都多早以前的事了! 给廉哥儿打官司时应许的,要同宋楚云到外面去试一次。 唐恬当时还不太懂『野合』的含义,只以为是换个地方和他夫君亲亲抱抱! 可..... 没有人告诉他野合要在外边睡觉啊! 宋楚云才不管这些,他欺身压人,把唐恬一张欲哭无泪的清秀面盘拢在身下:「这里没有床,就只几张团凳能扶。乖甜甜,你别乱动,夫君会抱紧你的。」 第138章 宋楚云和唐恬在喜莱饭庄腻歪到近后半夜才回家, 原本按宋主家的想法,干脆在镇上的客栈要间房休息算了,省得来回折腾。 可小夫郎养的娇, 不洗清爽换上柔软的寝衣压根睡不着,所以两人还是骑着宋初八回去了。 大金在赵塘村掘地种果树的事正式提上日程, 打今儿起得有小半个月不在家。当弟弟的那个乍一离开他哥也不习惯, 嫌一个人冷清, 就照例在堂屋点了火盆围炉作画。 小两口到屋的时候小金已经困疯了,脑袋枕着画纸睡得直流哈喇子。要不是宋楚云开窗透气吹了阵冷风进来, 只怕再多睡半个时辰, 小金要遭炭火气闷得真不省人事了。 「唔....主家, 夫郎, 你们回来啦?饿不饿, 要不要我去给你们做顿宵夜吃?」 宋楚云还记得欺负完小夫郎给人肚子餵饱, 回来前刚吃了份肉包加果子干。唐恬饿倒不饿,就是身上酸痛闹觉的很。 第234页 「我们回来前吃过宵夜的,时辰不早了, 你怎么睡在这儿?真是.....屋里燃着炭火也不知道开点窗缝,不怕闷久了人窒息啊?」 宋楚云像个老妈子一样喋喋不休,数落完小金又去数落唐恬:「洗澡洗澡,路上不就嚷着要在热水桶里泡会儿么?鞋都不换就往澡室里钻, 等下后脑勺摔出包来可别一个人生闷气。」 小金向来皮实,听宋主家发话,立即揉了揉睡眼惺忪的脸起身去搬柴烧热水。难得小夫郎也乖的粘人, 靠在他肘弯上认真脱袜换鞋子。 宋楚云一颗慈父之心都要被自家崽给软化了, 瞧他迷瞪着眼用脚找鞋,索性把人拦腰抱起, 先放到椅子上去醒醒困意。 「这是什么呀?」 唐恬睏倦上头时和喝多了有得一拼,说话声音又轻又软,语速也慢得多。宋楚云听在耳朵里,不觉小夫郎像只散发香气的奶糰子,在沖他歪头撒娇。 可巧小金刚把热水烧上,听唐恬这样问,忙冲过来显摆:「夫郎夫郎!这是我精心设计的甜品铺内设图,你快瞧瞧好不好?」 小金这阵子都在忙这个,先前预想的要在房顶上开天窗,往屋里投射纹案斑驳,却因为租来的铺子上边还有一层,这提议便被暂时否定了。 见原先的预想不成,小金耗了一整天加一个大半晚,终于重新做好了设计图纸:「二楼有屋子,咱们不能开天窗,要想採光好的话那必得在屋里做功夫。主家您瞧,我按您说的把一楼窗扇画成全镂空的,再在大厅上头坠上几片不规则的铜镜,这样等出太阳时光落在上头,也能透过铜镜把这些斑驳给反射进来。」 能想到利用铜镜去反射阳光,这点倒让宋楚云觉得新鲜。小金见他露出甚为满意的表情,愈发来了兴致。 「不止这个呢,我还打算在墙上掏几个小洞,将铺子里的招牌点心做成样品,让食客们对咱们铺子里卖的东西有个更直观的了解。」 这个提议之前就出现过,用实物代替水单的做法在淮昭镇上目前还没有,新颖是新颖,但难免会陷入局限。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有心思把水单当艺术品去欣赏的,而且要是生意好,铺子里也容纳不下这么多人同时围在样品柜前点单,效率属实是有些慢了。 小金嘿嘿一笑,得意的晃了晃脑袋:「这样品柜才不是水单呢,是咱们制甜品需要用到的一些原料,那洞也不必开得很大,反倒是越小越好。里面放上图纸,把外边的线一拉,就能看到制作甜品的全部过程。」 唐恬对这些东西的熟悉程度要远高于在奢侈品堆里长大的宋楚云,因此他听小金一说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楚云,你有没有看过动画书?」 连动画片都是用超高清巨大投影仪看的宋少爷哪里见识过这个,他无奈失笑,相当坦然的承认:「我没有很朴实无华的童年。」 以往总是宋楚云带唐恬开眼界长见识,现下风水轮流转,总算轮到宋楚云当回一无所知的柳丰村土狗了。 小夫郎和小金对视上一眼,脸上纷纷露出『居然还有人没见过这个』的遗憾跟唏嘘。 宋楚云不服气:「但我拍过画片,玩过捉迷藏。」 不是宋楚云吹嘘,拍画片他可是箇中高手,曾经还靠这项技艺从同伴手里赢到了一整套限量版的镶金典藏卡。 (跟他切磋的那位也同样是出身优渥的小少爷,两个菜鸡互啄,只不过宋楚云啄的运气比较好而已。) 至于捉迷藏,他那个盘踞整座小岛屿的别墅之家,就是玩这种游戏的天然场所。根本不用刻意藏,随便进个房间游戏就算开始了。 唐恬看出了宋楚云眼神里的倔强,十分善良体贴的握上他的手:「没关系的,夫君,你也不可能什么都会啊。等有空了我教你滚铁环、抽陀螺,这些也很有趣儿。」 尽管小夫郎的语气很真挚,表情也没什么问题,但宋楚云还是觉得自己好像被狠狠嘲笑了。 「所以.....你们说的那个动画书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这个啊,就是在纸上画出很多小人儿,根据纸张的前后顺序改变小人儿的动作方向,等这一沓画好,从头一翻小人儿就能动起来啦。」 嗐!原来是就是书纸版的动画片嘛! 宋楚云虽然没见过实物,但他知道原理啊。 「这倒也不难,不过你说墙上的洞口开得越小越好是什么意思?」 「动画书街上就有得卖,看多了自然不觉得稀罕。可要是在墙上留下个只能露眼睛的小孔,背后照上蜡烛,看上去不就和皮影戏很像了么?说到底都是引人好奇的噱头,我瞧千红茶馆的舞姬每回跳舞时就用纱当帷幔挡着身子,隐隐绰绰的,比直接露脸还好看呢。」 小金这话在理,所谓犹抱琵琶半遮面,有时不露比露要吸引人多了。 宋楚云听罢不免扬出笑来:「甚好,我给你支的那些银子没白花。明儿随我一同去铺子里转转,有个实际地方做参考,对你的陈设图纸会更有助益。」 自己设想的东西被人重视,小金喜不自胜,赶忙一口应下来。高兴之余人也不困了,吭哧吭哧提热水、摆澡盆、给唐恬拿换洗衣物。 要不是宋楚云动作快,恐怕小金连给唐恬洗澡的活儿也要抢去了。 此刻的小金还只为宋楚云的赏识兴奋不已,浑然不知这种成就感已经在他心底埋下一枚种子,等着日后培土浇水,长出一颗参天大树来。 第235页 - - 有人帮忙绘制了内设的图纸,宋楚云要做的就是在接下来半个月里准备好人力和物料,以便小金那边图纸一告成,就能着手开始对店铺进行修葺。 二月初宋家小院接连收到了好几个消息。 首先是唐恬接到了书院通知,叫三月初十上午准时去报导,行完拜师礼会重新分配课室。 这个季度学的是千字文,朱夫子感念唐恬为他抄书,一早就把做了批註的课本搭着送去一份,好叫他没事时能在家提前预习。 其次是纪县令通过高漾和梁有光的嘴挖出不少赵大明做过的龌龊事,一举将云枣镇县丞府里上下十多口人给清扫殆尽。百姓们得知此事,自发组了腰鼓队制了匾额前来道谢。 他为朝廷立下功劳,申请留官的同意批文很快便下发。而批文内容不仅褒奖了他为官清廉,堪当表率,还一举晋升为提督知府。也就是说,纪远明面上依旧是淮昭镇的县令,可实际职权与知府相同,官职从六品越级升为了从四品。 如宋楚云所料,纪远将林青烜暗中查证的举动看在眼里,终于松了口,做主给他和纪思年定下婚期。日子就定在晋升派令送来的那一天,攒个双喜临门。 最后是愿哥儿夫妻顺利携子回家,老人家讲规矩,亲自送来两份请帖跟喜饼,表谢宋楚云和唐恬对重孙儿降世的善心帮扶。 「这几天四处受邀、吃席、赶场子,忙得脚不沾地,夫君,你瞧我是不是吃胖了一圈?这腰身好像都变粗了些。」 邀了宋楚云的场子自然少不了小夫郎,唐恬跟着吃吃喝喝,大清早出去,入夜了才回来。一到家倒头就睡,可不得长点肉么。 反倒是老宋头要提起精神寒暄应付,有点时间就到镇上去採买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连娇妻都睡下了他还在秉烛夜照,独自研究招牌糕点的比例配方,那张俊朗面庞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了。 眼下唐恬在镜子前比划凸起来的小肚腩,宋楚云其实很想跟他动动嘴皮子逗个趣儿,奈何眼睛一闭就睁不开了。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怀里钻进来个软绵绵的身子,还有人拿头在他颈侧轻轻拱了拱。 唐恬拂过宋楚云明显带有倦色的脸颊,指尖最终停在了他的唇上:「真是辛苦了.....楚云,我做主给你放几天假,明日带你出去春游,好不好?」 第139章 日子赶在阳历二月上旬, 出去游玩踏春是再好不过的。 唐恬说了要给宋楚云放假,带他出去春游,第二天一早便真准备好了相应物什。 「两只小马扎、两根钓鱼竿、一块旧床布、装吃食的背篓、水壶太重, 咱俩喝一个就好。楚云,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带的么?」 唐恬一边给风筝挽线, 一边把整理好的褡裢扬给他夫君看。 宋楚云少有的贪了会懒觉睡, 此刻肚子饿得咕咕作响, 才一靠近注意力就全被背篓里的美味吃食给吸引住了。 小夫郎许久十指不沾阳春水,倒让他忘了还有这项出挑技能。 早起烙的玉米薄饼又香又脆, 排骨炸得焦香金黄, 哪怕等到中午放凉了也很有嚼劲。两颗巨大的鸭脯肉豆腐丸子挤在食盒上方, 唐恬连边角都没放过, 往里塞了不少清口味的嫩黄瓜条。 食盒下边的小盅里是绿豆粥, 看上去香浓绵绸, 煮得很是软烂。外带一小碟自家腌制的新鲜蒜头,既清爽开胃,也能在春日时节除菌防疫。 宋楚云闻之食指大动, 伸手就要去取薄饼。 「不行!」唐恬轻轻拍回他的手,指了指桌上另外备的份早点:「去吃那个吧,你想吃的薄饼也有。另外花卷是我早上刚蒸的,面团发得很好, 比集市上卖的更松软。」 唐恬要不说宋楚云还没发现,他贤惠的小夫郎不仅准备了两个人的午饭,还单独给他做了份早点。 这些吃食虽说算不上巧妙磨人, 但要做上这许多, 必得是后半夜就要起来生火揉面了。 「春季了早晚还是冷,赶早起来做这些, 不嫌辛苦啊?」 宋楚云心里暖暖的,顾不上尝花卷的味道,先把小夫郎抱在怀里亲了亲。 「给自己夫君做顿早点哪里就辛苦了,你吃的舒服我也会很开心啊。再说以前我常天不亮就起床做饭,知道怎么少让自己受些冻。」 唐恬被他在耳边唿气蹭的发痒,拿绑好线的风筝当小棍连连戳他。 「好了好了,今天带你踏春,我还有东西要收拾呢。你快些把早点吃了,再换件宽松点的衣裳,我们出去玩。」 宋楚云原本还想着踏春前到孟吟秋的铺子里去转一趟,看看前儿预定的杯盏烧制的怎么样了。 可架不住小夫郎如此热情,便决定暂时忘掉一切琐事,沉浸式体验一把二十六年来从未有过的春游滋味先。 - - 要说春游,宋大少爷还真没切切实实的感受过。 这种本该在小学阶段频繁出现的户外活动,耽误在了宋楚云压根就没上过小学。 从记事起,他所学的内容全部来自一位华裔家庭教师,对方有一张亚欧混血面孔,会说至少四个国家的语言。 在宋楚云的记忆里,唯一一次踏上野花遍地的山丘,去闻春风席捲的自然味道,还是在宋夫人出殡那天。 他完美继承了来自父亲的决绝风骨和母亲的温柔浪漫,前者将他推上边境的死亡战场,而后者为他留有一份热爱情怀。 第236页 因此当他人生第一次,以毫无负担的心境光脚踩上生出柔软嫩尖的草地上时,并没有过于感慨他这一生错过了很多原本不该错过的好风景,也没有特别遗憾可以陪他经歷这些人早已不在。 他只是迎风闭眼,非常平和的感受着这种沁入肺腑的美好。就在此刻,和他爱的人一起。 「怎么样,这片山坡看景是最好的吧?地势平坦不说,还向着太阳,才早春呢,好些花儿都开了。」 唐恬把带来的旧床布铺在地上,跪坐着从褡裢里往外掏东西。 一只素泥胚制成的茶壶,几个敲成小块的木炭,外加一嘬茶叶和两个秀气的茶杯。 宋楚云一瞧就笑了:「准备可真齐全吶,这是要在外面煮水烹茶?」 农户人家的小哥儿哪里讲究这个,平日里渴了都是端碗就喝,连水里有没茶叶都无所谓。只是唐恬在家见宋楚云泡过一回茶,动作说不出来的优雅好看,让他记忆犹新。 「出门前吃了我做的早点,现下也该轮到你出出力了。」 唐恬含笑,亮津津的眸子看的宋楚云心下发软。 「我带了话梅和绘本,看会儿书,你煮茶给我喝,好不好?」 有什么比茶香萦绕、阅书相陪更令人感觉岁月静好的事呢,何况相陪的还是他娇俏可爱的心上人。 宋楚云点头应下,也不穿鞋,和唐恬一样跪坐在有柔软触感的草地上。 捡来的石头搭起简易围炉,里面放上碳块,用火摺子烧枯枝引燃。茶壶里的水是从驴皮水壶里倒的,山坡角下有条清涧,用完不担心下午玩累了没水喝。 宋楚云把茶壶在火上预热,先放入一嘬茶叶干蒸,等闻到茶香后再倒进冷水。过大的温差能很快激发出茶叶本身的清泠味道,第一泡不要,从第二泡开始煮。 自家烧的碳块相当耐用,别看只有三五个碎的,已经完全能把茶水煮开,在碎石围炉上汩汩作响。 宋楚云煮茶的时候,唐恬就在一旁翻看绘本,顺便往嘴里丢进颗话梅含着。清秀眉眼因绘本里的内容时展时舒,偶尔还会冷不丁地发出一声笑。 天朗气清,带凉意的春风吹不散日头逐渐升起的暖,阳光透过云层洒落,给两个身影镀上金边。唐恬半蜷的身子被风吹开,成了趴在地上,两脚高高勾叠翘起的模样。 直到宋楚云温声提醒『茶煮好咯,快来喝茶吧』,小夫郎才恋恋不捨的放下绘本,就着趴在床布上的姿势,连挪带拱的凑到他跟前索吻。 「刚煮开的,小心烫。」 宋楚云手里倒茶也不耽误占便宜,肘弯钳着唐恬的脑袋,非要亲够了才肯放他坐好。 「好香呀?你在里面加了什么?啊.....是话梅糖!」 「你不是总嫌茶叶苦吗?话梅能让茶水变甜,还能增加香味,尝尝喜不喜欢。」 唐恬闻言捧起烫手的茶杯,小心翼翼啜了口。观其砸吧嘴皮无尽回味的样子,宋楚云就知他的小夫郎一定很喜欢。 「下回给你放陈皮试试,那个也甜,只是不及话梅口感好,喝多了嘴里有点发涩。」 「这个就很好了。」唐恬喝完一杯还想要,眼巴巴等着宋楚云给他倒满。 可真等宋楚云提壶倒茶的功夫,小夫郎却又扭头去翻他的褡裢了。 「差点忘了这个,我做好了放在院子里晾着的,还以为没带呢。」 唐恬扬扬手里的小盒子,里面赫然是三种颜色的夹心糖糕。这种以籼米为原料的糕点做好后是得放凉,不然直接装盒很容易沾在边上。 「黄色的是玉米味,灰色的是芝麻味,我还做了个南瓜味的,想着你不吃南瓜,我就单独装一边啦。」 四四方方的木盒被分成了五个隔断,两块玉米糖糕,两块芝麻糖糕,最中间是包得严严实实的南瓜糖糕。 长久的部队生活让宋楚云没有挑食的习惯,但唯独一样南瓜吃不了,连沾都不能沾。 煮得浓香的茶水配可口的点心,这场春日茶话会将被推上幸福顶峰。 唐恬闲不住,塞上一大口糖糕就拿出了风筝,宋楚云眼睛一亮,立即穿上鞋子追赶步伐。 上午风大,不必跑太远风筝就能顺利放起来。一只有两颗脑袋的福娃在半空中盘旋,得益于宋楚云这风筝扎的精巧,还给两颗脑袋中间留了缝隙。 因此细绳一拉,那神似『宋楚云』和『唐恬』的福娃娃就你来我往,以唇作戏,亲的十分火热。 唐恬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谁家正经风筝会嘴对嘴啊?可惜宋楚云用一招沙包比赛夺走了他的注意力,两个人就地圈出界限,约定谁先被打中三次谁就承包午饭加热的工作。 小夫郎自知论身手比不过宋楚云,于是把两个人各占的区域按方圆三步和方圆三十步不平等划分。 老宋头干脆遂了他的愿,主动提出自己蒙着眼睛比,全然一幅不怕被吊打的自信做派。 唐恬以为占到了上风,美滋滋同意,并头脑一热接受怂恿,将赌註上升到二次野合。 宋楚云是真在要命的战场里摸爬滚打过的,一双能听八方辨别风声的耳朵是基本配置。因此就算蒙住眼,也能以唐恬完全预料不到的速度精准避开沙包。 而且他丝毫不给唐恬反应的时间,每次小夫郎出招前的一声唿喊都能让他迅速定位。甚至还不到开始躲避,他手里的沙包就已然扔出去,不偏不倚,三次都稳稳落在了唐恬的脚背上。 第237页 「愿赌服输,甜甜,你答应我的事可赖不掉了噢。」 宋楚云摘下布条,拿在手里打结把玩。那副唇角挂着笑,悠哉游哉向唐恬走来的样子,像极要等着嫖宿小倌儿的俊朗少爷。 如今的唐恬才不会轻易吃瘪,脸红归脸红,却在人亲上来之际,先把装饭的食盒挡在两人中间。 「别欺负我,我说话算话的,不就是跟你野外合作一次嘛?那就洗洗手,一起热午饭吧。」 第140章 因是在四周无遮挡且偶尔有行商路过的半坡, 宋楚云也只逞了会口舌之快,把野外合体扭曲成野外合作的小夫郎按住亲了顿好的。 放完风筝、比完沙包,本该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可早上吃了早饭, 前不久又吃了糖糕,一时半会还真不觉得饿。 唐恬看着远处的溪涧动了心, 决定把午饭当下午茶吃, 这会儿先拎起钓鱼竿去玩会水, 宋楚云自然都依他。 两人一拍即合,那些从褡裢里取出来的物什就再度被收了回去。 宋楚云一记哨声唤回骡子, 显然疯跑回来的宋初八也玩高兴了, 不住在唐恬跟前打响鼻拱头, 连脑袋上的细毛里都沾着浅紫色碎花瓣。 既然决定了放空几天出来春游, 那么一切能玩的项目就都得安排上。 宋楚云和唐恬纵情山水, 临溪垂钓、捡石头打水漂、爬树摘果子、掐草编花环、熘进农户家偷苞米再把铜板压在窗框上, 总之没有一刻闲着。 这样的日子他们一起过了三天。 「真真是春日苦短吶,我们还没抽陀螺、滚铁环呢。甜甜,要不以后每年你都带我出去春游一次吧?不....春夏秋冬, 我要四次。」 宋楚云掰着手指头比划,他是认真的——只要和唐恬在一起,每个节气都将会有无比好玩的项目等着去开发。 「好啊。」小夫郎笑,并且真心在为自己能给宋楚云带来快乐而快乐。 可惜这样潇洒轻松的日子不能常过, 至少现在还不行。 甜品铺开业在即,宋楚云还有很多冗杂的琐事需要去处理。 - 小夫郎要提前进入为期一个月的预习状态了,加上手头上有几本书得抓紧抄完, 赶在下个月开学时给朱夫子送去。 宋楚云便独自召集了小金和大鑫, 划分各自好负责的内容,争取让三花聚顶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最高的效率。 除此之外宋楚云还到武行去挑了几个武夫, 不过有纪大县令发话,林青烜早就给他备下了五个年轻壮汉。个个都是手脚麻利,能以一顶三的绝佳帮手。 「怎么样?临近新婚,心情是不是格外澎湃?要是激动的睡不着觉,等晚上下工了我陪你喝顿酒,如何?」 林青烜和纪思年的婚期定下,这一阵也为筹备大婚忙的焦头烂额。只因纪思年想一出是一出,扬言要心上人用前所未有的新鲜法子娶他进门,使得林青烜已经过了澎湃的阶段,并逐渐发展为焦虑了。 宋楚云见他短短三日人都瘦脱了相,索性大发『善心』,接受了以做点别的事缓解焦虑为由,把他算在了第六个可支配的帮工里。 「你倒是说句话啊,来了半日一直闷声不语的,搞得像是我强迫你了一样。」 宋楚云是真心疼他那两块实心水曲柳,遭林青烜刨的都快见底了。 「你说......」林大护卫缓缓抬头,两个巨大的乌青黑眼圈几乎盘踞了半个颧骨:「他们这些哥儿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为了婚宴怎样摆?」 宋楚云失笑,把他好不容易寻来的两块水曲柳紧紧抱在怀里免受荼毒。 「他要什么你给什么不就完了,一个县令府的少公子,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对婚宴有点新鲜想法很正常。」 「关键是,我不知道他要什么。成亲的婚宴摆法就那么几种,我总不能凭空飞起来,再摘来星星和月亮递到他面前吧?」 林青烜一个头两个大,他没说实话,其实诸如这种从天而降的戏码一早就被纪思年给否定了的。 也就是说会飞都不行。 宋楚云被他长吁短嘆的样子逗得笑出声:「你要是信我,就别折腾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安心筹备好聘礼,等到成亲那日,用你所有的诚意和执着上门,保管那小公子会乖乖跟你走。」 林青烜倒也不是不信他,只是过于了解纪思年。 「得了吧,你以为县令府的小公子跟你家夫郎一样?」 林青烜的本意是说唐恬脾气好,凡事都肯打商量。而纪思年被宠惯了,不满意起来真能说不嫁就不嫁。 宋楚云却以为他是在隐射唐恬比纪思年好打发,不免微微垮下脸来:「什么话这是,我家甜甜哪就不挑捡了?是我愿意花心思去遂他的愿好吗?他想要个正经名分,我就照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去做。你听我一句劝,无需过分琢磨纪思年要的是哪种样子的婚宴,你得去想,他和你成亲,要的究竟是你的什么。」 宋楚云一语道破天机。 纪思年扬言说他的婚宴一定要前所未有,林青烜便执念于流程的新颖和出现的时机。 可他忽略了一点,纪思年既然愿意嫁给他,必然是有深爱的大前提。对于深爱且想共度一生的人,会不会飞以及怎样出现有何要紧? 要紧的是林青烜。 是他有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余生所会经歷的一切美好与不美好。 第238页 是他会不会不管纪思年如何闹他都能给对方无条件的偏爱跟回护。 是他可不可以做到不论贫穷富有健康患病都始终不离不弃。 一语惊醒梦中人,林青烜觉得压在肩头的巨石陡然掀落,肺腑中被新鲜空气占满,手脚也有变得有力起来。 「我明白了。」一向面瘫的林大护卫难得笑的如此明媚。 他长舒一口气,拍了拍宋楚云的肩:「谢了兄弟,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宋楚云一见他眼神里都泛出光,就知他的顿悟不是假的,被那无暇笑容感染,嘴角也咧开一道缝来:「还有一个多月的筹备期,旁的暂可放一放,把你那两坨黑眼圈先养养好。别怪我没提醒你,到时候顶着这张脸上门,没准那小公子一怒之下真不愿嫁了。」 「知道。」 林青烜摆摆手,也不需要靠刨木头来舒缓焦虑,干脆当场翘班。 「五个帮工已经够你使唤,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先回了。」 - - 诚如林青烜所说,以一抵三等于十五个帮工,人手是大大的足够。 宋楚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便大幅度推进了进程,不仅把原先上下两层老旧的木质地板全部重新启掉铺上新的,还把最大家当的黄花梨木落地柜给搬出来刷了层桐漆。 这些活计本该四个帮工,共同整合三到五天。结果除去遣到地里的三个人,余下两个外加他自己,短短两日就已大见成效。 截至今日上午,制好的牌匾已经放到日头底下晾晒,整间铺子焕然一新,半点没有了刚租来时的陈旧气象。 小金近两天也在这里常驻,因而设计图纸完善得十分迅速。宋楚云看过没甚问题,之后的改造工作就全然照图索骥,只待一点点敲定出细节了。 「这间铺子沿用的是旧制,进门就见大厅。咱把左侧归为堂食区,右侧稍坐休息,取号等待,这样回头人多了也不怕乱。」 宋楚云咬咬唇角,指挥送桌椅板凳来的伙计往里搬东西。 这些桌椅板凳都是在镇上最好的家具坊里定制的,依照小金的提议,走的都是亲民风格。 成套的桌椅看上去会更和谐,木材底色原本是偏褐胡桃,但现在刷成了缀有云朵的浅蓝。logo则以水印的方式刻在两边边角,不管从哪个方向看去都不容忽视。 一应排开分成了两张四人坐,三张双人座,还有顺窗边可并排容纳六位来客的单独座椅。 宋楚云为了把採光好做到极致,直接卸了一整边的门,这样坐在临窗的座位上,就完全可以不受遮挡。 万一碰上阴雨天气,还能把上边加设的蓬窗伸出去,这样一来就和坐伞下听雨没甚差异了。 「主家,那个黄花梨木柜实在太大,要不咱们别动它,就在前边设个柜檯挂水单收银,怎么样?」 小金对这个柜子有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只可惜那个落地柜不配合,又重又大,搬搬不走,挪挪不开的。 蒋大夫之前就用这个当药柜,可以存放大几十种药材,宋楚云盯着上面数个抽屉格想了想,决定物尽其用,拿它当抽奖箱。 「到时候我们给这些抽屉编上号,在里面放点木牌,凡是到店消费达到一定数额的,就可以进行抽奖。」 宋楚云脑子转的快,连奖品内容都想好了。 他有喜莱饭庄的股,设些大额折扣券就是个不错的主意。还有村里集市的摊子,大鑫操持的很好,三不五时会到镇上给主顾送土鸡蛋土鸭蛋。来时捎点自家产的货品,也算变相做了推销。 除此之外,大扬家的猪骨羊骨、赵塘村的新鲜瓜果、阿虎戏法场子的门票、宋楚云都能拿到第一手协议价。 此举不但能刺激消费,还能同时带动多项推广。 宋楚云望向初有轮廓的店铺颔首含笑,他有那个自信,在他的运营下,云甜记一定会成为镇上生意最火爆的甜品铺。 而此刻万事俱备,只欠一场足矣引动味蕾的甜点东风了。 第141章 关于甜品铺的招牌点心, 宋楚云是这样想的。 籼米糕和荸荠茶按老样子不变,另外再以唐恬喜欢的糖葫芦和酥酪凑个四角齐全。 「单这四样也不够吧?前两样倒罢了,那糖葫芦和酥酪可是每家都在卖, 咱能做出更新鲜的花样来么?」 小夫郎啃着家里制的糖葫芦发问,糖浆沾着果子皮, 把唇角都给染成了玫瑰色。 宋楚云看着好笑, 揉揉他的后脑勺道:「糖葫芦是云甜记的品牌样式, 我打算做一些模具,在果子成熟前套在外边。这样等果子生长好, 就能固定成云朵形状了。只是生长的过程中得透气, 用什么材料还没完全想好, 等我再多做几次实验吧。」 「至于酥酪, 我已经和大扬商量过, 他打理着屠户生意, 能帮我们拿到最新鲜的牛奶和羊奶。食物口感的好坏取决于食材是否干净新鲜,有这个货源在,哪怕样式没有十分创新, 味道也一定是不错的。」 宋楚云把这两样当招牌纯粹是因为唐恬爱吃,好歹是给小夫郎开的甜品铺,主打招牌里要没他爱吃的岂不是很说不过去? 「我的重点还是放在籼米糕跟荸荠茶上面,籼米本就是粗粮, 口感不如面粉细腻,甚至比不上玉米面香甜。我这两天翻看食谱,对掺粉比例做了调整。口感这块呢, 少不了要用面粉来中和, 介于籼米自带甜味,怕吃多了会腻, 我就把里面原本要放的冰糖改为了蜂蜜。」 第239页 这个时代蜂蜜可难得,一个是专门靠养蜂为生的人少,另一个就是没有足够成熟的取萃技术。 说起来这还是唐恬第一次看到整桶的蜂蜜,色泽通透的甜食被掰成几大块,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结晶体,底下呈出半晶莹半琥珀色,不必刻意靠近就能闻见浓浓蜜香。 小夫郎忍了,但没忍住,侧目瞧他夫君在弄籼米粉,忙悄么掰下一小块来偷偷尝味道。 不想宋楚云对此用余光尽收眼底:「好吃么?」 唐恬被抓现行不由脸红起来,却是抵不住大尾巴狼近距离『品尝』,手搓上衣角老实道:「很甜....」 「我也觉得,噢,我说是你。」宋楚云莞尔,意犹未尽似的,还舔舔唇瓣细细回味。 小夫郎羞到要生气,被大尾巴狼正经塞了块蜜糖进嘴才好些了。 「咱自己家的东西,想吃就大大方方吃。不过这蜂蜜是刚采出来的,当心吃多了舌头髮苦。」 一听到这个,唐恬原本伸向桶边的手立刻乖巧收了回来:「你从哪里寻来的这么多蜂蜜呀?物以稀为贵,肯定花了不少钱吧?」 「还好。」 宋楚云笑笑:「咱们家底优渥,一桶蜂蜜伤不了根本。孙掌柜乡下有个表舅,家里是养蜂的,月前我不是去拿上个季度的分利么?刚好他表舅上门来拜访,我尝了下这蜜味道不错,就找他买了点儿。」 唐恬唔了声,双眸囧囧,看样子是很期待拿蜂蜜调和出来的籼米糕味道究竟怎么样。 宋楚云见此笑弯了眼:「小馋猫,去陪初八玩会儿吧,等糕点蒸好我叫你。」 - - 籼米糕的制作方法其实很简单,这种用非黏性大米磨出来的粉过火就能熟,只是要想吃起来有弹性又不难嚼,对于火候的把控就显得很重要了。 为保险起见,宋楚云分别用了三个蒸笼,上火蒸的时间也依次后延。 晾晒干爽的籼米粉按比例混上二两面粉,搅拌均匀后加入清油、蛋黄、切碎的果脯。先用木格压个底,刷上一层蜂蜜后再撒层籼米粉,重复几次,直到定形的小木格被装满,用花押押出吉祥的图案,就可以放进蒸笼里蒸熟了。 宋楚云在灶台旁燃了一支香,以此来计算时间。 不过这个举动纯属多余,因为唐恬每隔一小会儿就会跑过来打探情况,并且友情提醒他『蒸上一盏茶的功夫了,应该要熟了吧?』 在小夫郎第四次探头来报告的时候,宋楚云终于启开了第一个蒸笼。 这块糕点蒸的时间相对较短,面上一层早已凝结成型,但掰开来看里头还是有零零散散的粉末状。 唐恬馋虫大动,捞起就是嗷呜一口,不等宋楚云问他味道好不好,就先捂住嘴叫唤起来:「烫、烫烫烫......啊,好烫......」 宋楚云无奈,赶忙检查他有没有被烫伤,好在小夫郎一口吃的不多,只把唇角烫出了块红迹。 「啧!刚出炉的糕点也敢往嘴里塞?不许用手拿了,乖乖坐那去,我找盘子装好了给你吃。」 小夫郎丢人的举动又被抓包,瞧宋楚云微沉下来的脸色也不好意思多加分辨,只得听话地坐到小马扎上去等吃的。 白白胖胖的籼米糕往瓷盘里一装还真就上了个档次,尤其掰开一半的内芯隐约可见各种颜色的碎果脯。蜂蜜是渗不进籼米里面去的,稍微放凉一些就会缓缓渗透出来,使得整块糕点布满糖霜,晶莹诱人。 唐恬这次学聪明了,知道先拿小勺剜下一块来吹吹,等上面的热气散得差不多了再往嘴里送。 「怎么样,好不好吃?」 「嗯嗯嗯!」 香甜熟热的味道在鼻息间瀰漫,米糕部分松散好嚼、果脯酸甜中和、蜂蜜甜而不腻,都是唐恬最喜欢的味道。 做夫郎的那个专心吃东西,誊不开嘴来夸,就伸出大拇指来连连比划。 搞得宋楚云被他逗笑,想自己尝尝来着,结果一整块糕点在短暂的调整情绪中全进了唐恬肚子。 这种东西一旦打开胃口就停不下来,望着眼巴巴等第二块糕点出炉的心上人,宋楚云扶额:「真有这么好吃么?」 要说镇上的糕点他给唐恬买的也不少,总不至对自家做的就如此。 可他忽略了一点,在几乎没有平头老百姓能吃到蜂蜜的时代背景下,这种新奇味道的确是非常非常吸引人。 所幸第二块籼米糕没有让唐恬等太久,点心掐着时间出炉,观其外表,明显要比上一块熟的更彻底。 有了先前那块解馋垫肚子,这块唐恬一勺子分成两半,很是体贴的递到宋楚云手边:「快尝尝,味道真的不错!比我吃过的所有糕点都要好吃!」 「有没有这么夸张?」 宋楚云举起盘子端详,镇上铺子里卖的点心他也吃过不少,有一说一,老方法做出来的吃食有本地风味,那绝不是新世纪科技与狠活能与之相较的。 可等他真咬了口自制的糕点咂么滋味时,立马将小夫郎这种夸张说法坐定成了事实。 「怎么样,没骗你吧,是不是真好吃?」 「甜甜,咱这个要是上市.......估计得直接垄断淮昭镇的点心行业了。」 宋楚云一个不爱甜食的人都觉得这糕点入口惊艷无比,何况售卖对象大多还是本就喜甜的小哥儿和姑娘家呢? 第240页 唐恬仿佛已见日后铺子生意火爆的美好憧憬,笑着催促宋楚云赶紧把最后一块点心给拿出来,以免蒸的时间过长,口感干涩难嚼了。 经过一整个下午的分析比对,最终确定蒸籼米糕的时间以半刻钟为最佳。 宋楚云还尝试了将蜂蜜替换成苹果酱,好消息是糕点的好吃不全因为蜂蜜味道新鲜,换种果酱搭配一样可口。坏消息是苹果酱会渗进籼米粉,让糕点内部看上去颜色不大美观。 「无妨,多尝试几种别的酱就好了,除开蜂蜜这一种口味,我们总还能找到其他既美味又美观的平替水果。」 小夫郎如是安慰,安慰之余以亲亲夸奖宋楚云的方式把剩余糕点全部笑纳囊中。 此举的结果就是糕点吃多了胃撑得慌,对于宋楚云熬煮出来的荸荠茶根本无从下口。 柳丰村里盛产荸荠,盛产到什么程度呢,压根不用花钱去买,连水田边上都长着野生的,拿小锹挖来就能吃。 刨去粗糙的外皮,内里清甜白脆,很适合用来解渴或者用来煮凉茶。只是这种果子要过了春季才有,三四月份正赶上长芽种植,成熟后可以从初夏吃到深冬。 宋楚云摘的这一捧还是他上个月从外边移栽到大棚里去的,因荸荠长在浅水区域里,他还特地用口缸给装着,保持底下的水漫过根部,不干枯蒸发。 但到底移栽到大缸不比自然生长在水田,温度是够了,可口感偏老远没有之前尝到的那么甘甜。 「看来要想拿这个当招牌,咱们光有旱田还不够,得买块水田自己种才行。不然光放着都会放老,里边的水分没了,拿来煮茶都没甜味。」 宋楚云一番温声解释成功让小夫郎收回了万分可惜的眼神,既然味道一般,那不尝也没关系叭。 「从买田到栽种再到收成,总还要些时间,要不招牌就先上三种。等盛夏暑热,刚好可以推出应节气的特别饮品。」 「嗯!这个主意好。」 宋楚云因小夫郎的话眼睛一亮:「对应不同节气可以有不同的主打招牌,眼下正值初春,要不咱们这个节气的招牌系列.....就叫明鸢花露,怎么样?」 第142章 明鸢花露。 春和景明正是放纸鸢的好时候, 百花齐放,露水含香。不见春字却处处说春,唐恬细嚼下来无有不满。 「我看挺好, 以这个为系列招牌,好听又大气。」 小夫郎配合夸夸, 亮起来的一双星星眼让宋楚云也忍不住含笑。 「那好, 我再去把配料表完善一下, 还得单独做块系列宣传牌。铺子里的外观陈设已经完工,等孟掌柜那边碗碟全部烧制出来, 咱们就能定日子正式开业了。」 唐恬这几日都在埋头抄书, 没以为铺子的修葺竟然进展得这样顺利:「真快啊.....从武行借来的几位帮工还可靠么?性子好不好相处?」 「都挺好, 是青烜亲自挑的人, 个个老实肯吃苦, 性子也相当和善。」 「咦, 你同他关系什么时候这么融洽了?以前提起他,你可总是叫呆头鹅的。」 唐恬疑惑揶揄,试图从宋楚云脸上找到答案, 结果被人抓过去狠狠揉了两把头。 「说他呆是指在感情上不开窍,为人又没毛病。况且他为咱们的铺子也做了不少事,老这样在嘴上欺负人不大好吧?」 「哼,嘴上欺负人的事你难道做得少?说了摸头会长不高的, 你还摸!」 吃撑了的小夫郎闲着没事,专挑不抄书的闲暇和他夫君闹别扭。偏偏宋楚云吃他这一套吃的紧,手脚并用, 追着人满院子挠痒痒。 「.......不好意思叨扰了, 小宋啊,我上门来拜访, 不耽误你跟夫郎玩闹的时间吧?」 宋楚云闻声回头,赵大成一张挂着讪笑的脸正巧出现在小院门口。 这可是稀客,要是他没记错的话,堂堂柳丰村村长应该还是第一回主动登门。 宋楚云敛了笑意:「哪里的话,快请进屋坐坐,喝杯热茶。」 唐恬见有客上门,也不再和宋楚云逗趣儿了。理了理跑乱的发尾,对赵大成略一微笑算是打过招唿,而后充分把时间留给自家男人待客,自己则回二楼去继续抄书。 赵村长倒不见外,搓着手把一同前来的赵梓欢往里推:「哎呀呀,瞧瞧这新房,盖得可真气派。楚云吶.....从上回你和恬哥儿摆婚宴我就没来过了,你是不是怨着我呢,两家走的不亲热,是得生份咯。」 宋楚云暂时还没完全确定赵大成来这的意图到底是什么,所以这话他压根没接。 「来,喝杯茶,这里边加了蜂蜜。如今虽然开了春,但气候还是干燥,喝这个正好润润喉。」 不管怎么说,宋楚云能赚取第一桶金还是得亏有赵大成帮忙。他对对方没甚牴触,捨得用蜂蜜泡茶来招待,也只是尽下他基本的待客之道而已。 那赵大成掌着点芝麻小权,平日在村里白吃白拿惯了,可听到茶水里加了蜂蜜时还是颇有些吃惊。 「以前我就瞧着你不错,会有大出息!你看看,你听了我的改邪归正,现在不是过上了好日子?噢对了....你小妹成天在家念叨说许久没见你了,我今儿便特地带了点家里酱的滷肉来探望,要不.....你和你小妹聊聊?」 赵梓欢以前被原身纠缠,烦宋楚云烦的跟什么似的。她还以为眼前这人是她勾勾手指头就能上赶着奉承巴结的,这会儿也没觉得丝毫害臊,反而斜斜睨了宋楚云一眼。 第241页 「这蜂蜜滋味不错,拿一罐来让我阿爹带回去。」 言辞间满是她有看得上眼的东西宋楚云该感恩戴德的高傲,眉眼在姑娘家里勉强算得中等偏上,可是那态度就无端惹人生厌了。 宋楚云神色不改,甚至还笑了笑:「难得有东西能入赵姑娘的眼,你要喜欢,那就让赵村长装一罐给你拿回家去吃吧。这蜂蜜买来是三两银子一斤,我家那罐子刚好能装一斤,你看是给装满呢,还是先买个一两五钱的去尝个鲜?」 「诶,小宋,这我就得说说你了啊!怎么动不动就谈钱呢?梓欢那可都是奔着你们往日的情谊才上门来拜访的,眼下她到了出嫁的年龄,村里多少双眼睛盯着!要不是我就这么一个闺女,捨不得她伤心,哪会在这个节骨眼带她来你这儿!」 赵大成说得理直气壮,副拜高踩低的真面目是半点都不带遮掩的。 要单上门来做客,宋楚云无所谓他们蹭点吃喝,反正自家又不缺这一两口。 但要是来拉扯他跟赵梓欢的往日情谊,想站着就把饭要了,那只能恕宋楚云不顾姑娘家的颜面,不给她嘴上留德。 「听村长的意思,是有心想要撮合我跟赵姑娘?也罢,赵姑娘年轻貌美,试问村里适龄的汉子哪个不动心的?不过我已经有了正房夫人,若赵姑娘执意要嫁进来,就屈居下妾室吧。」 「另外甜甜不喜欢我和旁的姑娘说话,惹生气了我也要挨骂的,赵姑娘嫁进来不如照旧住本家。刚好和爹、娘、哥哥们住一起,省得想家了。」 当妾.....都算了,还叫住外边,那跟无名无份的外室有什么区别? 不,外室好歹还有个藏娇的金屋,让她住本家,这不是等于大张旗鼓的告诉村民,她年纪轻轻就开始守活寡了么? 「姓宋的,你什么意思?!」 赵梓欢气红了眼,脸上一半屈辱一半愤懑,搞得赵大成也尴尬无比,在后面悄悄拉她袖子让她冷静一些。 带么女上门来示好本就是赵大成的主意,他看着宋楚云一日比一日强,不免动了别的心思。 加上曾经耳闻过原身对赵梓欢的纠缠追求,便自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 哪想当面一闹,闹得这样难堪。 「小宋啊,你以前对梓欢的那些举动,着实是让我和她阿娘有些误会。再怎么说梓欢也是个姑娘家,你既扯了她的衣裙,总不能不给我个说法吧?」 「说法当然可以给,但关键这个扯衣裙咱要讲清楚。我敬您是村长,好言好语的问一句,您刚说我扯了她的衣裙,请问是怎么个扯法?是脱了她的衣裳,一件没留的那种,还是只不小心,误打误撞碰到了外衣?」 一言出,不止赵梓欢和赵大成面露惊讶,连躲在楼梯口听墙角的唐恬也被吓了一跳。 事关人家姑娘的清白,宋大尾巴狼是怎么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就问出这些话来的? 然而宋楚云不仅没觉得羞,反倒连连追问:「赵姑娘,往日我和你交集得多,那交集的过程中我有没有牵你的手、摸你的腰、把你抱在怀里亲哪?」 赵梓欢一张脸都涨红到发青了,她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眼眶含泪,无助的望向赵大成。 原本赵大成听到这种调戏一般的话语也气得捏紧了拳头,他老来得女,对赵梓欢还是真心疼爱的,怎会放任心肝宝贝受流氓轻薄不管不顾呢? 可他心里万分清楚,要是这顿脾气发出来就等同于和宋楚云撕破脸,以后再想打把女儿嫁进来的主意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别哭了,欢儿,有爹在呢,爹会给你做主。你和楚云年纪都轻,即便有过这些接触也在情理之中,我想楚云也不是有心要欺负你,话说清楚就没事了。」 赵大成能忍下这份气属实让宋楚云微感意外,不过转念想想,忍下一时之气就能为女儿谋个好归宿,二者相较对比,不争眼前片刻的确是只赚不亏的。 本来按照赵大成给的台阶,宋楚云应该立即收敛态度,给委屈得直哭的赵梓欢赔不是。略过这茬儿还能顾着面子,继续把这事给好好聊下去。 可惜宋大尾巴狼已经识破了这对父女的意图,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半点要接话茬的想法。 赵大成试探性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就在他以为这事黄了该找藉口走人的时候,却听宋楚云温声道:「往后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村长就不必亲自前来了。宋某曾经风评不好,村民们要是知道宋某私下常与赵姑娘见面,拉扯她的衣裙,没准会在背后恶意揣度,届时对彼此都无益。」 要说前面还带着假客气顾面子,那这句话就算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横竖宋楚云娶了妻,唐恬也知道他穿书而来的身份,原身对姑娘家的纠缠影响不了他们夫妻恩爱。 何况以赵梓欢那趾高气昂的做派,即便原身有过纠缠之举,到底连人手都没碰到过。 他没什么好怕的。 而赵梓欢就不一样了,她是赵家唯一的姑娘,赵大成还指着她吊个金龟婿,携带上头两个哥哥谋点体面差事。 要是名声一旦受损,别说金龟婿,恐怕连嫁人做正妻都十分困难。 宋楚云意在警告他不要起把赵梓欢嫁他当妾的馊主意,更别做出在外造谣他宋某人光占便宜不负责的蠢事。 第242页 赵大成兴沖沖前来,灰熘熘被撵走,心里简直恼怒到了极点。 才想干脆破罐子破摔,搜罗点什么脏话骂一骂出出气,就见唐恬从楼梯转角施施然踱步过来。 「赵村长慢走啊,我和夫君就不送你们啦。当心路上石头硌脚,可千万走了赵县丞的老路,摔得伤筋动骨呀。」 第143章 小夫郎这话让赵大成像是见了鬼一样, 脖子狠狠梗了梗,却是半个字也没敢说,拉住赵梓欢就踉跄着快步离去。 宋楚云见状不禁失笑:「他本来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 一把年纪的,你吓他做什么?」 「呸!叫他惦记谁不好, 非要惦记我的男人。有个赵大明做前车之鑑不够, 还妄想以栽赃陷害的方式把女儿塞给你负责, 真真是厚颜无耻!」 要说宋楚云表达的还算委婉,那小夫郎就是毫不遮掩的威胁警告了。 赵大明因设局诬陷纪远失败, 被判全家流放。要不是因为赵大成只是他一个占了同字辈, 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 恐怕也不得倖免于难。 他听说了宋楚云在这件事里的起到的关键性作用, 认定只要和宋楚云结亲, 往后不止有钱, 还有知府当靠山。所以为了高攀,哪怕是把唯一的小女嫁过去当妾,他也觉得是很值得的。 赵梓欢以前对原身百般看不上, 嫌弃对方又懒又穷,如今却一遍遍听人说,宋楚云今儿摆了个摊子、明儿盖起了高楼、后儿又在镇上租了间店铺。 利慾薰心下,便打起了和她阿爹一样的算盘。 她来之前对这件事还挺有信心的, 她的容貌在村里算是拔尖,而且原身还明确向她表达过喜欢。 她以为这次主动上门拜访,宋楚云该是喜不自胜, 拿出最好的东西来招待, 然后再顺理成章的提出要许嫁给她。 可她怎么都没想明白,明明是如了宋楚云心愿的事, 怎么就闹成她和阿爹被人呛一顿给扫地出门了? 唐恬鲜少与谁这样争锋相对,宋楚云看的眉开眼笑。 「喔唷.....我竟不知你还有这么厉害的一面,甜甜,看来我得谨慎反思了,以后千万不能得罪你。不然也被你这样笑里藏刀的威胁可怎么好?我耳根子软,又拿你没办法的,不得被你欺负得连渣都不剩啊?」 「到底谁欺负谁呢.....」 小夫郎哼笑躲吻,宛如小鹿般清澈的眸子在宋楚云身上缓缓扫过:「话说回来,姓宋的.....你何时拉扯过她的衣裙,我怎么不知道?」 『姓宋的』三个字一出来,宋楚云就心道坏事了。连忙疯狂摇头,力求放大脸上的无辜:「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都是原身自己不检点,他做出来的事,跟我没半点关系!」 「噢?有何凭证?」 「你是了解我的呀,甜甜。」宋楚云悻悻赔笑:「我既没有那个贼心也没有那个贼胆,再说了,我可是接受组织严苛考验过的人,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呢。」 这倒是实话,宋楚云的自制力那非一般人能比。 何况论起美色,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唐恬的脾性眉眼都甩那个骄纵任性的赵姑娘几条街。宋楚云没理由放着甜口的小夫郎不吃,去拉扯什么赵姑娘的衣裙。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另外你再好好想想,还有没有类似的事情没告诉给我的?我可不想刚去了个赵姑娘,又找来个李姑娘。」 「我保证,绝对没有!」 宋楚云腰板挺得绷直,要不是所处的时代不对,他都恨不得对着国旗庄严宣誓了。 唐恬这才有些满意,放下手里泛着寒光的刀,连语气也放轻柔不少:「那你歇会吧,我去给你切苹果吃。」 躲过刀刃的宋楚云:「.....好的捏。」 - - 这场小插曲在唐恬的提刀审问中很快过去,宋楚云专注于整理配料表和制作新的系列宣传牌,不过短短三天就已宣布大功告成。 系列宣传牌上的字体没有选用传统工整的隶书,因为宋楚云觉得那样有点死板,不符合店铺的温馨主题。 大大的喇叭形状是固定不变的,『春季特推』这块被特地做成了可拆卸的活版,方便之后替换成夏秋冬。明鸢花露四个字则用採用潇洒草书,宋楚云还以花草、纸鸢、蜂蜜罐做元素,代替了其中的部分笔划。 唐恬瞧过,只觉相当新颖亮眼。而且突出主题,哪怕是不识字的人见了,也能明了这是盎然春季才有的意趣。 看来宋楚云在抓住小哥儿喜好这件事上确领悟到了精髓,如此生动可爱,首先小夫郎就十分喜欢。 「这一季我想以果串糖葫芦、芝芝香橙甜酥酪、蜂蜜籼米糖糕这三样为主打。副销的话.....甜甜,你觉得选哪几样比较好?」 宋楚云这几天除了在木牌牌上刻字雕花,还抽空尝试做了几种别的吃食,其中一样咸蛋黄做成的圆形酥球深得唐恬的心。 「那个黄金酥我看就很好,腌过的蛋黄包在酥皮里面,入口不咸且极具层次感。吃多了香甜的点心,刚好可以拿它来换换口味。」 「另外一个蜜豆南瓜包松软好嚼,但要是把蜜豆换成芸豆适口性应该会更好。你不吃南瓜的,改良后给我尝尝味道就行了。」 「还有那个糯糯蜂蜜小丸子我也很中意,小小的装在碗里好吃又可爱。回头咱们试试拿不同的蔬菜调配出不同颜色的糯米丸子来,浇上层蜂蜜再撒上干桂花,一定非常畅销。」 第243页 唐恬说得头头是道,甚至还在小本本上记下每种吃食的优缺点,旁边备註要如何改良。 宋楚云如获至宝,细细看了两遍,把小本本也一併收入囊中。 「那我就按你说的去改,等改好后还请你当我的顾问。咱们主打和副销定了,我想着既然是甜品铺,那总还是要卖几样集市上都有的基础款,嗯....就绿豆饼和红枣糖糕,好不好?」 三样主打,三样副销,外加两样基础款,对于一个新开张的甜品铺来说种类已经足够了。 唐恬对此没有意见,他点点头:「好,但我们还得想一想定什么饮品,不然光吃不喝可不行的。」 「这个我早就想好了。」宋楚云一笑,端出两杯提早备下的果茶:「左边这杯叫棠梨煎雪,右边这杯叫青丝无暮,选一个?」 名字听起来仿佛都很文雅,小夫郎看看杯盏里的东西,率先选择了那杯棠梨煎雪。 这棠梨煎雪叫得好听,其实就是传统的冰糖炖雪梨。皮薄汁甜的雪梨正经得等到夏季中期才有,眼下杯盏里的原料来自春季早熟的大头鸭梨。 这也是柳丰村的本地特产之一,外观长的不甚圆润,反而头大肚小。远远挂在树枝上像个大头娃娃,所以有了这个叫法。 大头鸭梨皮厚核大,本来是不适合当作果茶原料的。 但宋楚云意外发现这种果肉不管经过多久的高温炖煮,都能保持软而不烂。要是配上一勺苹果酱提味,就能使口感绵长柔和,喝完唇齿留香。 显然唐恬对这味道甚是满意,杯子都要见底了也捨不得停下。 宋楚云笑弯了眼:「还有一种没尝呢,这杯全喝完,那杯该喝不下了。」 「好喝嘛.....甜甜的,合我的口味。」 小夫郎舔舔唇瓣,意犹未尽的样子有种天然呆的傻气。 「咦...这个里面是?枣吗?」 唐恬看向另一杯颜色偏深的果茶蹙眉,用小勺搅了搅,舀起里面某种不知名玩意儿发问。 宋楚云点点头:「对啊,这是早春的青枣,我专门挑口感酸些的切成了丝。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呢,怎么这副表情啊?」 也不怪唐恬迟疑,谁家果茶是黑的,看上去像农药一样。 「这能喝吗?黑咕隆咚的,你往里边放墨汁了?」 小夫郎的猜测让宋楚云哭笑不得,见他不肯尝,便自己端起杯来喝了一口:「我加那东西干什么,真的很好喝,你尝下试试嘛。」 好奇心使然,唐恬先谨慎的闻了下味道,发觉并不奇怪后才小心翼翼伸舌头在杯子边缘舔了一下。 早春桑葚的味道仅在那一舔中被渲染得淋漓尽致,微酸的清新解除甜味的腻,唐恬味蕾瞬间就被征服了。 「怎么样,我就说好喝吧。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试了好几种配料才确定下来的。」 宋楚云声声『得意之作』,听得小夫郎本来想竖起大拇指夸他的,都给生生忍住了。 「骄傲会使人自满懂不!钻研尚未结束,小宋还需努力,昂!」 「小宋?」 宋楚云磨牙,把小夫郎傻兮兮在挖桑葚吃的脸勾起来勐亲。 「给你做这么多好吃的,连夫君都不叫了?」 「光我吃了,你没吃啊?再说你这哪是做给我的,分明就是为了盆满钵满,拿我当藉口。」 小夫郎睁着眼睛说瞎话,以此来报復宋楚云对他的流氓之举。 「好好好,这么说是吧?」 两杯果茶的制作成功使得宋大尾巴狼格外欢欣,他将小夫郎扛到肩头转圈圈,顺便拿脚后跟带紧屋门。 「甜甜,你说你惹谁不好,偏惹有仇当场报的夫君我。今儿我就教你个道理,什么叫吃人嘴软,以及,什么才是真正的『得意之作』。」 第144章 宋楚云这场寻衅求欢上使用了以前从没使用过的特殊道具——他专门定制在床顶上方的铜扣和生绢。 从结果来看, 唐恬对此很满意,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表达不满意的机会。 那种双脚离地,如坠云端的欢愉让他失去了全部抵抗力。最后留在记忆里的, 就只剩宋楚云那张含笑的俊朗面庞,以及宋楚云胸前被他挠出来的旖旎痕迹。 「嘶.....下手可真重啊, 再深点都要见血了。甜甜, 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 都让你享受完了,怎么还干谋杀亲夫的事呢?」 唐恬现在对『得意之作』这个词有种生理性的抗拒反应, 闻言立刻把脑袋狠狠扎进棉被里, 甚至把露在外边的几缕头髮都给薅了进来。 宋楚云失笑, 活动活动他发酸的腿脚, 拍拍鼓起来的棉被包:「累了就先睡一小会儿吧, 别忘了今日我们定了去赵塘村探望沐哥儿的, 顺便看看大金的果圃弄得怎么样了。」 大尾巴狼不提这事唐恬都差点没想起来,沐哥儿怀着双生胎,通常不等足月就会提前生产。眼下正是他怀孕八个月的关键时期, 听大金托人递话回来说最近沐哥儿总念叨肚子坠得难受,想是快要生了。 他一个小哥儿没经歷过这些,心里害怕的紧,便央求唐恬过去陪陪他, 两个人说会子悄悄话没准能稍微缓解缓解。 唐恬心里记挂着沐哥儿的状况,即便眼下神思睏倦,身上哪哪儿都酸疼无力, 却还是一骨碌爬了起来, 催促宋楚云去外间套骡子。 第244页 宋主家见他迷瞪着眼满屋翻找衣裳,无奈之余也只好依他的话照做。 - - 从柳丰村到赵塘村走路得将近两个时辰, 不过骑骡子能快很多,不足一个时辰就到了。 宋楚云和唐恬到时候,黄家小院儿里头正忙做一团。黄老屠户和大扬围着大夫问东问西,直到大夫明确表明沐哥儿胎像暂无大碍后,俩大男人这才擦了擦额上的汗,稍稍松了口气。 「唿....老大!小嫂子,你们来啦?快快快......里边坐,等我把大夫送走就回来给你们倒茶啊!」 大扬匆忙打过招唿后就去门外送客了,好在黄老屠户和宋楚云打过几次照面,相对还算熟悉。 「二位有心了,上门来探望沐哥儿就罢,回回都提东西,可真叫我们不好意思了。哟.....这位就是宋夫郎吧?常听小沐哥儿提起,说会读书认字,是个十分聪慧灵巧的哥儿,瞧着果然很不一般呢!」 黄老屠户身量不高,看手脚是个做惯粗重活的人,如今上了年纪还有些发福。他挺着个大肚腩沖唐恬呵呵一笑,眉眼间透出满满做长辈的慈爱关怀。 唐恬前两次来都碰巧赶上黄老屠户出门,连沐哥儿的阿娘也只见过一次。 他从黄沐身上就能感受到对方双亲的宽厚和善,因此听黄老屠户夸他,忙回去一个乖巧笑容:「黄伯伯好,我和夫君听说沐哥儿近来身子不适,心里担忧的紧,便来探望探望。有您和伯母还有大扬哥悉心照顾,想必沐哥儿一定能顺利生产,我和夫君回去就准备大礼等候恭贺,到时您可千万不要再推辞了呀。」 唐恬一番发言让黄老屠户笑容更甚,他膝下只有黄沐一个哥儿,又生性腼腆不爱与外人交谈。要是沐哥儿也能像唐恬一般能说会道,他不知得有多高兴呢。 「宋夫郎客气了,沐儿能交到你这样的好朋友是他的福气。等他回头顺利生下孩子,你们早些上家来玩,黄伯伯给你们烤羊腿吃。」 黄老屠户手艺好,羊腿能给他烤的外部焦脆金黄,内里鲜嫩多汁,唐恬早就馋这一口了。 「多谢黄伯伯,那您先忙着,我进去瞧瞧沐哥儿去。」 「去吧去吧,小宋也是常客了,黄伯伯不多客套招待你。屋里有茶有点心,你们只管松快些吃吃喝喝闲聊天儿啊。」 大扬近来常陪着沐哥儿,接来的生意多半还是由黄老屠户操持。他示意让唐恬和宋楚云随意,自己则扛起砍刀到外屋忙活去了。 沐哥儿在里间就听到了唐恬的声音,本想出门去迎,可吴娘子记着方才大夫的叮嘱,说什么都不许他下地来。 「快躺好别动,你产期将近,正是要特别注意的时候。我又不是不识路,哪就需要你亲自来接了?」 唐恬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按回沐哥儿探出床衔的身子,吴娘子知晓他是特地来陪黄沐的,于是打过招唿后准备下茶水点心,把独处时间充分留给两个小哥儿。 「.......谢天谢地,我阿娘总算是走了。恬哥儿,你受累把桌上的糖糕拿给我吃一块吧。我阿娘管得严,要不是你来,这些点心我连看都看不到呢。」 黄沐望着糖糕直流口水,惹得唐恬好笑,却挪挪团凳,用脑袋挡住了碗碟。 「你身子金贵,这些街边买来的吃食可是断断不能碰,谁知道里边放着什么配料,万一吃坏肚子算谁的?」 「一颗油炸小麻花而已,吃坏不了。好恬哥儿,你都没看到我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一日三顿不是补品就是药膳,真真吃的我舌头都发麻了。」 黄沐鼓着脸抱怨,丰腴起来的脸颊梨使得涡更加明显。 「肚子都这样大了呀?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生产,是不是很紧张?」 唐恬生怕沐哥儿的哈喇子耷拉到棉被上,连忙转移话题,并伸手在他的孕肚上轻轻抚摸。 「是啊.....这些天我真吃不好睡不下,本以为熬过了吐得昏天黑地的头几个月,能舒坦上一阵。谁知这两个小傢伙没一个安静的,轮流换着闹。」 说话间一只小脚把沐哥儿的肚皮顶起个包包来,随后另一只也不甘示弱,在里面打闹似的,不是这里顶起一块就是那里戳起一截。 唐恬看着好玩,拿指尖追着小包包轻柔摩挲:「这不挺好的嘛,孩子身体强健,以后照养起来能少操不少心呢。」 「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怕,都说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遭。我肚里有两个崽,恬哥儿,倘若我两遭鬼门关走下来,撑不住怎么办......」 「胡说!」唐恬捂他的嘴:「呸呸呸!也不怕忌讳,你阿爹阿娘和夫君都在悉心照顾你,肯定能顺利生产的。再说你每日补品药膳那么吃着,底子比一般产夫要好得多,现在安心养胎要紧,可不许这样瞎想了。」 「嗯......」 黄沐点点头,面上焦虑的神情还真有了点松缓。 「只是生孩子很疼吧?我有时一个人闲来胡乱琢磨,要是有那种吃了感觉不到疼的神药就好了。若是没有也无妨.....我听大夫说,多吃甜食能稳定心绪,恬哥儿,你快听听,我这会儿是不是心跳得厉害?」 说来说去,还是馋那两口糖糕。 唐恬失笑:「好啦好啦,编瞎话都不会编。不就是想吃点心么?我给你带了来的。」 「真的?!」 黄沐闻言眸子一亮:「你当心避开着点我阿娘和大扬哥,他们俩一个盯白天一个盯晚上,防我跟防贼一样。」 第245页 「防你也是为你好嘛,你等着,我去外边取了来。」 「哎哎哎,小嫂子这是要去哪儿啊?」 唐恬还没来得及迈步子,就被迎头进门的大扬给堵在了原地。 「哎哟我的小祖宗!不是不让你吃,是大夫交代了,叫生产前别碰那些街边卖的吃食。你要想吃好的,我给你炖牛腩、煮羊奶成不成?咱家做不来那些甜点糕饼,做这些还是没问题的。」 「一连顿顿不落好几个月,是个人都吃腻了!我不管,我要吃绿豆饼和红糖糕!我就要吃!我就要吃!」 黄沐气得身子都坐直了,脚往床边挪,恨不得马上就要下地来。 大扬想拦又不敢拦,生怕他动了胎气身子不舒服。 宋楚云接收到小夫郎递过来的眼神,立刻伸手把人给按到椅子上坐下。 「偶尔吃上两块应该不打紧,甜甜带了蜂蜜糖糕,这个味道新鲜,想来沐哥儿会喜欢。」 「不是老大....你不知道,沐哥儿向来脾胃虚,昨儿偷吃了两颗汤圆闹得整夜没睡,这会大夫瞧完刚走,我哪敢给他吃这些东西啊?况且街边卖的干不干净还两说,没身孕时随便他吃,哪怕闹肚子也没关系。这都快要生产了,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岂不是让一家子人悬心。」 大扬说的还是在理,可架不住黄沐有唐恬撑腰,忍不住想使小哥儿的娇矜脾气。 「走开!我不跟你过了!连点心都不让吃,我要带孩子回娘家去!」 闹脾气的沐哥儿显然忘了他这就是在娘家,唐恬听罢扶额,把人拉住不让他大幅度动弹:「这蜂蜜糖糕是楚云自己在家做的,我吃过好几块,保管干净卫生。大扬哥,沐哥儿怀着身孕辛苦,想吃点新鲜的解解馋,你就遂了他的心愿吧。」 蜂蜜本来就有增进食慾,镇静安眠的效用,怀孕的人吃是最好的。 大扬听说糖糕是出自宋楚云之手,已然放心大半,又见娇妻眼巴巴舔嘴唇,不由心下一软。 「那.....那好吧,就许你吃一块尝尝味道,但别吃多了啊,免得晚上会胃疼。」 第145章 一听有糖糕吃, 黄沐立马就不闹了。他眸子跟着食盒来迴转,直到软糯香甜的糕点递到手里边。 因着是特地给沐哥儿做的孕期吃食,宋楚云在调配底料的时候没纯拿水兑, 而是加了牛乳。经过火蒸的糕点松松软软,上边一层色泽剔透的蜂蜜引人馋虫大动。 沐哥儿几乎是一口一块, 两个腮帮子被填得鼓鼓囊囊。 「哎哟小祖宗, 你慢些吃!这么老大两块呢, 别噎着!」 大扬想给他拍背来着,沐哥儿却以为他是要来抢, 立刻调转航向侧过身子, 一幅随时护食的警惕模样。 此举惹得唐恬和宋楚云双双发笑。 「按理说沐哥儿在家也没短吃喝啊, 怎么两块糖糕就让你们夫妻反目了?别着急, 食盒里还有热果茶, 都是自家做的, 你只管放心品尝就是。」 大扬听宋楚云说点心和饮品都是来自宋家小院,再看自个儿夫郎吃得这样香甜,便也揪了块糖糕来尝尝。 「怎么样?这些点心若拿到铺子里去卖, 生意应当不错吧?」 大扬是知道宋楚云要甜品铺的,只是他没以为点心会这样好吃。要按这种品质去开店的话,何止是生意不错,说是横扫淮昭镇也不毫夸张的好吗? 「老大, 你可真是个奇才!这世上到底还有什么事是你不会做的啊?」 「有的有的。」小夫郎昂头,帮他夫君当嘴替:「生孩子!」 可不是嘛,老宋头一个大男人, 的确是这辈子都怀不上身孕的了。 宋楚云闻言莞尔:「我不会生孩子吗?嗯?甜甜?」 冲击灵魂的三连问, 让唐恬脸上瞬间泛起可疑红晕。他怎么就忘了宋大尾巴狼有仇当场报的习性,当众招惹, 可真不是明智之举。 大扬和沐哥儿吃过见过,自然一听就明白宋楚云话里的隐晦深意。 小两口对视一眼,当夫君的那个率先开口:「好了好了....不是我说你老大,知道小嫂子脸皮薄还总这样欺负他。小心他真生你的气,晚上把你赶到骡厩里去睡。」 「喂喂,拉偏架也得有个限度吧?难道不是甜甜在欺负我?」 宋楚云含笑嘆气,扫过三张看热闹的面庞。 「好好好,你们人多势众我抵抗不过,眼下时辰还早,我先去找大金,察看下果圃的开展进度。甜甜,你就在这陪沐哥儿玩,等晚上回家,咱们再深入探讨下这个话题。」 小夫郎怎会不清楚他的深入探讨是怎么个深入法,只是当着大扬和沐哥儿的面不好张扬,遂忍下脸颊的滚烫,娇娇嗔去一眼。 「路上注意安全,记得帮我给小李哥带个信,叫他有空上家来吃饭。」 - - 有唐恬陪着黄沐,大扬难得松闲下来,便主动应邀和宋楚云一同去看果圃。 李博轩家住在赵塘村最边上,不必翻山头,拐过几条九曲十八弯的羊肠小道就能瞧见两间并排搭建起来的低矮房屋。 他门前的那片田距宋楚云上次所见已经大变样,足足一亩地全被栽上了果树苗,和周围地势平坦的瓜田对比出两种境况。 彼时大金正挽起袖子在给果树苗清杂草,见宋楚云露面,立即扬起笑来:「您来啦,主家,我按您的吩咐把桃树苗都给种下了。还挑了几种时兴的果树,一年能结三次果的,您瞧瞧可以不?」 第246页 宋楚云环视一圈,发觉他们兄弟俩带来的桃树苗被单独划了块区域种植。除此外还有苹果、梨、枇杷、橘子、橙子、之类的,种类倒挺多,也是常能用上的果子。 「很好,回头等夏季咱们再买块瓜田,这样西瓜也有了。」 大金得了夸奖咧嘴一笑,挥挥手招唿刚回屋去取水的李博轩过来闲聊。 小李哥还是那张娃娃脸,隔着老远就龇起牙花子嚷嚷:「宋哥来来来,喝口水喝口水,您老大驾光临,可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吶!」 「疯球了你。」宋楚云失笑,在他膝弯处轻轻踢了一脚。 宋楚云一直对这个年龄小他几岁的青年有种别样的亲切感,当初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叫他学长的第一副官,和李博轩一样喜欢下棋、啃西瓜,也一样输了会拍桌子和自己生闷气。 可惜最后那次任务中,他的第一副官为向指挥部传递情报,被亡命匪徒一枪打碎了心脏。 李博轩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腿弯被人踢还很高兴:「你终于捨得来探望我了,有没有带好吃的啊?别是空手来的吧?」 「有,自家做的糕点,尝尝?」宋楚云笑,从大扬手里接过食盒递去。 李博轩听他这样说却垮下唇角来:「全是糕点吶?我不爱吃这种干干巴巴的东西,有大肘子没?没有的话燻肉也成啊,宋哥熏的肉最好吃了!」 「美得你,还大肘子跟燻肉呢?我家老大做的点心可不比那些吃食差。」 大金和李博轩相处这十多天,关系是肉眼可见的熟络起来了。 他称惯了宋楚云主家,此刻陡然大鑫化,一口一个老大的,没得让宋楚云扶额:「行了行了,尝都没尝,别尬夸。我说最近怎么总不见大鑫身影,合着他在你们这里,人呢,跑哪去了?」 「嗐!他说是来帮忙,成天锄头一扛就往沈娘子家跑,这会儿怕是在忙着给他表妹献殷勤嘞!」 李博轩哼笑,懒得告大鑫的状,先拉着宋楚云去看他们这几天的战果。 「喏,宋哥,这一块靠屋角的我特地留了出来,我想着你们都爱吃黑皮西瓜,就没全推平了种果树。到时候天热起来,留几十个瓜放井里镇了,咱们自己吃。」 「那边七分地我按大金的想法,以苹果和橙子为主,还捎带了几颗山楂跟桑葚。前两种用的多,做甜点或饮品都很好,一年三季收成,产量又大,不怕吃食卖着会断销。」 「后两种是我做主加上的,自家种的山楂比山里野生的要甜,你若想吃酸的,我再带大金去买几颗树来。也不必挪进田地里,就种在山上,等田里的果子熟了採摘完,就可以去采山上的那一批了。」 李博轩心思还是缜密,也肯设身处地为人着想。连种的果子都有酸有甜,掐好採摘日期的,这份情谊难免不让宋楚云动容。 「多谢你了,大金同我说在你这里学到了不少耕种技巧,叫我一定不能亏待你。要是实际操买下来每月租地的租金不够用,你随时知会我,我给你填补上。」 「哎哟,咱们这关系还说这种话不是见外了?宋哥,我拿你当哥哥待才愿意替你四处寻摸果树的,你要再这样说,我可真生气啦。」 李博轩孩子心性重,佯装甩脸子结果把自己给逗笑了。 「噢....对了宋哥,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东边这块是桃树苗,这种树长不到那么高,再过三个月应该就能开花。但要想结果的话,可能得等夏天过完,赶上秋收的头,那时桃子才熟得最好。」 三个月吗? 宋楚云微微蹙眉,他原计划是盛夏推出以桃子为配料的主打产品。要等秋季才有收成,那岂不是错过了热门的最佳时机? 「啧....这也没办法呀,宋哥。这树长在地里,总不是说有收成就有收成的,你看它拔根长叶要时间吧,开花结果也要时间吧。咱这还是种得早的呢,不然光等树长大都要等到今年年下了。」 李博轩以为宋楚云是在烦恼收成晚的事,忙劝他别太担心,夏季莲蓬满池,用莲子做糕点说不定口味也会很好。 而宋楚云耳朵里面只过了个『莲子清甜解暑』,之后的思绪就全飘到了怎样在四面都是瓜田的平坦地里合理使用上小夫郎金手指的办法。 说出来不怕人笑话,家里那几亩地庄稼之所以能长的那么快那么好,是因为唐恬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当然,能挡住视线不让人发现里面情况的大棚也出力不少。 小夫郎对庄稼说话可以快速催熟,同理可得,某种不便外传的轻泣娇吟会效用翻倍。 宋楚云望向独脚下有树木生长的一亩地,心里接连闪过好几种场景。这些场景里无一没有脸颊泛红的小夫郎,还有对方那软到撑不住的后腰,以及粘腻到让人失去理智的撒娇讨饶。 「行,那就这么定了。」宋大尾巴狼在脑子里过完旖旎场景,突然道出句没头没脑的话。 「什、什么?」 李博轩一脸茫然,想要追上去拉住宋楚云问个清楚,结果被大扬和大金一左一右在原地给架了个结实。 「不是.....你们俩听明白了?」 「明不明白有什么关系?」 大扬一哼:「老大现在在我眼里就是高人一样的存在,那高人的话,能这么容易就被道破么.....算了算了不装了,我没念过书,我听不懂。」 第247页 从表情对比来看,大扬没听懂,但先前负责给地里拆装大棚的大金是懂的。 他盯着宋楚云轻快踱到远处的背影,忍不住露出既心疼又怜悯的神情。 唉......他那柔弱可怜的宋夫郎,这种遭大尾巴狼关起来吃干抹净的苦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哟。 第146章 即将被当成催熟庄稼环节之一的唐恬此刻对自己的境况还一无所知。 他陪沐哥儿聊了一下午的闲天, 直到宋楚云看完果圃前来接他,这才挺起装满点心的肚子恋恋不捨地和好朋友道别。 「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养着, 等孩子平安降生,一定叫大扬哥第一时间上家里来知会。」 「我会的, 你也要多注意身子呀。」 沐哥儿拉他的手捨不得松开, 不顾大扬劝阻, 执意下床来相送。 「好恬哥儿,你们家的新铺子即将开业, 我和阿扬没出上力, 你别怨我。等孩子出生, 我就让阿扬多准备些牛乳羊乳去给你们帮忙。」 「这说的什么话?铺子开业哪有你怀着身孕重要。我都想好了, 等孩子大些不需要你日夜带了, 就雇你来甜品铺里当帐房。一则呢, 咱们可以天天在一处玩耍作伴,二则呢,还能挣些现钱补贴家用, 就是要搬到镇上住,不知道你和大扬哥愿不愿意了。」 黄沐早就盘算着等孩子出生后去寻份活干,倒不全然是为钱,大扬接手了屠户生意, 家底还算殷实。 只是他私心羡慕唐恬可以随意进学堂、逛集市,不想年纪轻轻就被孩子捆在家里。他一个小哥儿做不来粗重活,思来想去, 还真只有老宋家的铺子是个最好去处。 「阿扬在这边的屠户生意做得不错, 他原本就打算攒些钱到淮昭镇上去租个摊子的。恬哥儿,还得劳烦你帮我们留意下房屋, 等日后我们这边一切顺遂了,就搬过去和你们作伴。」 「好啊好啊!」 小夫郎一听这话就笑了,立刻朗声答应下来:「回去我就帮你们看,有什么要求没有?地段挑不挑?租金预算是多少?」 沐哥儿莞尔:「地段不重要,和云甜记离得近就行了。至于每月租金嘛....我没租过房屋,也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价位,反正一个月三五钱之内,应该都是没问题的。」 「用不了这么多。」宋楚云笑笑,把从林青烜那儿听来的情报拿来哄唐恬高兴:「咱家铺子后面就是青林巷,那里够一家人住的屋子一个月封顶才两贯半。不过青林巷是古巷,房屋普遍偏老旧,你们要是不嫌麻烦的话,租下来自己简单修葺一番,保管比街边的宅院住得还舒服。」 沐哥儿听唐恬说过,青林巷多住学子,十分清净怡人。到时两个崽崽有爹娘照顾,他没准闲了还能在那交得一师半友,也像唐恬般学成些诗词习字。 大扬如今满心眼里都是他的小沐哥儿,黄沐高兴比什么都重要:「这样就最好了!横竖我皮糙肉厚,摊子租远些都不怕的。只要沐哥儿喜欢那住处,我提早去租下来修葺好就是!」 宋楚云点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和甜甜先去打听下租赁情况,有确切消息了就让初八递个信给你们。」 - - 截至二月二十三日,云甜记内外陈设一应全面竣工。宋楚云和唐恬商量过,把正式开业的日子定在了二月廿六。 当日小金赶清早起来去买了几十斤红绸布,等骡子驮着老闆和老闆娘到的时候,整间甜品铺已经陷入了一片喜庆祥和。 「不至于吧......」 小夫郎看着招牌上挂着几朵比字还大的红绸布牡丹花,不忍直视的捂住了眼睛。 「开业而已,又不是在这成亲,犯得着往里屋柱子上贴喜字?」 「夫郎此言差矣,今儿是咱们老宋家走上盆满钵满的第一天,如此大喜之日,怎么能不郑重对待呢?」 为了迎合氛围,小金特地做了身不比红绸布颜色浅的绚亮衣裳。再看他那兴奋到发烫的脸颊,要换个眼神差的,怕是得以为他是今儿的新郎官了。 唐恬着实嫌夸张,刚想让他找身正常点的换下来,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天铜锣声。 「劳驾各位开开道!本镇新铺开业,亲朋共贺,欢迎各位前来捧场!!!」 好嘛,新郎官一个变仨,为首的还是颗山楂果子一样的光头滷蛋。 「老大,小嫂子!这锣鼓队可是我昨儿专门从村里请来的,怎么样,气派吧?」 大鑫消失多日终于肯露面,一脸的好气色,看来这一阵和表妹相处的甚为愉快。 他微微侧身,露出后面小二十个人组成的庆贺队伍。其中不乏敲锣的、吹号的、还有三五个老嫂子身穿红裙拿大花扇子翩翩起舞的。 「恭喜新店开业,老大,要多多赚钱啊!」 相比大鑫的浮夸,大扬的祝福就接地气多了。他还带来满满两桶新鲜牛乳,算作他和沐哥儿的贺礼。 「不是跟你说了么?沐哥儿产期将近,身边离不得人,开个业而已嘛,干嘛还亲自跑一趟。」 「特殊日子特殊对待嘛,我家夫郎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我哪敢怠慢啊。」 人大老远的赶来祝贺,也不差留下多喝杯吉庆酒。宋楚云含笑,让小金领着他俩进门,到预先备下的亲属席位上就坐稍后。 从大鑫和大扬到来开始,宋楚云就算进入到迎客状态了。他和唐恬兵分两路,一个在外边接待宾客收贺礼,另一个则在里间安排坐席上茶水点心。 第248页 紧赶在大鑫大扬身后来的是孙掌柜,他离着老远就下了马车,一边道贺一边吩咐伙计把贺礼抬到跟前来。 「恭喜恭喜!宋小郎,这为夫郎开的铺子果真修葺的精緻有格调,你们夫妻齐心,恩爱有加,连老夫看了也是深为触动啊。今日你新店开业,老夫略备薄礼前来道贺,祝愿开张大吉,财源广进吶!」 「孙掌柜客气了,区区一个甜品铺子,哪值得孙掌柜如此费心。里边备了酒水糕点,请落座略歇一二。」 宋楚云拱手道谢,示意还留守在店里的武夫们将贺礼搬到二楼去好生存放。 「恭喜了宋大哥,今日宾客甚多,想必你会很忙,我和叔父就不多加打扰了。住在喜莱饭庄里的贵客不日便要启程返回,也有些琐事要跟进操持,清荷唐突,想先替叔父讨杯开业酒,等你忙完这阵再请你到饭庄去小聚。」 「哪里的话,孙掌柜和阮姑娘肯来抬桩宋某就已经欢喜万分了,没落座歇息终归是我怠慢。二位若有要事在身只管前去,等这几日忙过,我便携夫郎上门拜谢。」 宋楚云拱手一礼,招唿唐恬帮他取两份装好的糕点和酒来:「这是云甜记春季热推的产品,万望不嫌廉价,吃着尝个新鲜吧。」 孙掌柜一把年纪了倒还挺喜欢甜食这一口,开业酒才喝完就乐乐呵呵拿着糕点告辞了。 - 整整一上午,宋楚云站在门外就没动弹过,那些与他和唐恬交好的朋友们都陆陆续续前来道贺送礼。一时间云甜记门口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成为了整条街上最热闹的所在。 里间单独安排的席位已然坐满,来得最晚的大金和李博轩没地方坐,宋楚云索性把门口的遮阳棚收起来,让他们就在外边吃点心喝饮品,顺便做个宣传的活招牌。 「咚!咚咚!」 专属于衙门的铜鼓声响比村里请来的锣鼓队声响要大许多,因而鼓声一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里间外间霎时钻出近几十颗脑袋,都围在门边上看发生了何事。 宋楚云还真没想到他的铺子开业衙门会来人,而且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下个月初就要举办新婚大礼的林青烜。 「哟,这么高的待遇?我可有点受宠若惊了啊。话说你家小公子来就来呗,怎么,还拿轿子装着,是即将出嫁不好意思在人前露面?」 宋楚云以为后边轿子里坐的是纪思年,这会儿还没收起跟林青烜调笑的嘴脸。可当轿帘掀开,从里面钻出来一只知府大人时,林青烜那张没表情的脸上才泛起些看好戏的揶揄。 宋楚云见状忙老实站定:「......草民见过知府大人。」 「不必多礼。」 纪远颔首,给自家儿婿递去一个眼神,让他把准备的贺礼拿上来。 「本官听说你新店开业,特令人赶制了一对联楹聊表祝贺。」 「知府大人抬爱,草民愧不敢当。」 宋楚云这番乖觉的样子倒少见,以前纪远只是个区区六品县令,当地父母官嘛,与民同乐就同乐了。 而现在他是从四品知府,肯纡尊降贵亲自给一个既没官职又没功名的平头百姓道贺,这绝对是淮昭镇上头一例。 难怪宋楚云要谨慎对待了。 纪远仍旧对他谦逊识礼的态度颇有好感,面上蕴起点儿笑意来:「你与思年、青烜是好友,本官亦视你为亲信后生。一点薄礼相贺,实乃无需不敢愧受。」 「既如此,那草民就多谢大人美意了。往后一定恪守律法,以食为本,争做淮昭镇从商典范。」 「甚好。」 纪远送来的一幅楹联被红绸盖着,双方点到即止客套完,下一步就该是掀布见真章了。 林青烜微微一扯,那红布下就见两行极工整有力的行书大字。 春生夏明朗,秋祺冬瑞康。 宋楚云依次念下来,精准接收到了来自知府大人的祝福跟好意。 纪远望之清浅含笑:「你与夫郎情深甚笃,本官此举不仅意在祝愿云甜记长久不衰,还真心希望你与唐恬四季安康,携手无虞。」 第147章 仅凭这两句话, 宋楚云就能深切感受到纪远说将他视为亲信后生不是虚言。 堂堂知府大人本不必亲自前来的,可他不仅来了,还着人送上贺礼。 再者宋楚云开的是食肆, 如果纪远只是单纯在为之前的事表达感谢,随便送个什么都好, 而他却亲自写了这副与宋楚云和唐恬息息相关的楹联。 其看重之意, 可见一斑。 聪明人之间交谈总不必把话说得太透, 反正从此刻起,云甜记背后的靠山是知府大人这事很快就会传遍淮昭镇所有大街小巷——这也是纪远能给宋楚云和唐恬最好的谢礼了。 有知府大人在线撑台, 云甜记开业第一日的热度被推上顶峰。纪远知道他在这久待会引得食客们不自在, 送完贺礼便又钻回到了轿子里。 「知府大人慢走, 恕草民不远送。」 纪远来时是林青烜在前头给开的道, 眼下人乘坐轿辇离去, 他却还站在原地未动。 「你老丈人都回家了, 你不走?噢....我忘了,新人成亲前几日不能见面,你回去也见不着你的小公子, 难怪想留在这抒发郁闷了。」 眼瞧知府大人的轿辇绕过街角消失不见,宋楚云又恢復成了往常爱打趣人的懒散样子。 第249页 林青烜没好气瞪他:「我真心前来道贺,不欢迎就算了。」 「欢迎欢迎.....林大护卫肯赏脸踏足,宋某高兴还来不及呢。」 宋楚云含笑, 把他往里间引。跟随林青烜一同来的还有两个差将副手,其中一个始终低着头,看上去十足的谦卑小意。 纪远来的时候唐恬正在后院观察蒸笼火候, 因此没赶上给人打照面, 等他忙完手头上的事出来,林青烜已经被宋楚云给拉到大堂里站定了。 「这一桌食客刚走, 容我收拾收拾你再坐。要是等不及,二楼还有位置,只是摆在临街的露台上,不如一楼热闹。」 「无妨,有地方坐就行。」 林青烜倒不挑这个,他沖身后跟随的两个差将颔首示意:「这边无事,阿干你先回去吧,留阿瑞在这照料即可。」 「是,林护卫。」 那个叫阿干的差将也机灵,见他留了个人在跟前便不再多言,垂头行完礼就凑到柜檯前讨糕点吃去了。 - 二楼被宋楚云当作了私人寝屋,除了林青烜还没第二个人有幸上来过。那摆在露台上的座位也不过是简单的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方便他和唐恬在这依偎赏月。 「来尝尝,明鸢花露的主打热推都在这里了。你家小公子不喜酸,我把其中一杯饮品换成了全糖蜂蜜水。」 宋楚云忙里偷闲,找来托盘摆上糕点,亲自给人送到二楼。 林青烜闻言微不可闻的瞄了眼他身旁的差将:「有心了,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坐坐就好。」 「该来的差不多都来了,楼下那些食客大金小金会招待,横竖无事,我陪你聊聊?」 宋楚云大剌剌往椅子上一歪,那低头一言不发的差将就没处可坐了。林青烜下意识要起身相让,待听到宋楚云意味深长的笑声时,陡然间破了防。 「明明早就知道了还跟我装傻,存心看笑话呢?」 「我哪敢吶,知府家的少公子特地乔装打扮了来道贺,我专门陪候还不满意?」 宋楚云这样一说,纪思年就知道自己暴露了。当即也不装什么老实听话的随行差将,抹掉脸上用芝麻点成的痦子狠狠瞪去一眼。 「渴死本公子了,喂!你还坐着干什么,赶紧把茶给我端过来啊!」 纪思年原形毕露,林青烜哪还敢迟疑,立刻把糕点饮品全部摆到他面前挑选品尝。 宋楚云不觉好笑:「瞧瞧这架势,以前呢,是个县令府的少公子也就罢了,还算稍微好应付点。如今纪大人成了知府,青烜,我可真为你往后享用不尽的苦难日子感到痛心哪。」 老宋头这是落井下石的典型代表了,跟他一起往人伤口上撒盐的,还有刚被带坏不久的唐恬。 「下月初三就是你们新婚之期了,林护卫,想来思年哥哥出嫁,知府夫人给准备了不少嫁妆吧?他现在出身于知府,你的聘礼怕是也要水涨船高,比先前多出几倍不止呢?」 林青烜:这俩口子扮演黑白无常来了? 林青烜被双双调侃,怄得像只下不出蛋的母鸡,脸都给憋红了。好在纪思年护犊子,剜去两个娇俏白眼,成功哄好的他的呆头护卫。 「本公子看上的人,有钱愿意嫁,没钱也愿意嫁,只要他待我真心就行。话说回来,下月初三我们在府里办婚宴,既然我爹那么看重你,那这贺礼......」 纪思年的记仇之心绝不比宋楚云少,林青烜刚被人揶揄了顿好的,他怎么都要替心上人把腰给撑回来的。 偏偏宋楚云脸皮厚:「不是纪小公子,您老开眼看看。我这店才刚刚开起来,连第一天的流水进帐都还没盘呢,哪有那么多闲钱去给二位送新婚贺礼啊?」 「那本公子不管,没钱就拿铺子抵呗,这铺子是新开的,应该值不少钱吧?」 虽然知道纪思年是在开玩笑,但比嘴皮子上的功夫,宋楚云岂会甘拜下风:「说的挺有道理哈,不过这铺子是租来的,值不了多少钱。真格儿要说值钱,那还得属纪大人送的这副楹联。刚好,楹联送来还没空闲安上,你要喜欢,不妨再搬回去?」 「噢....原来你就是这样对待知府大人的心意的呀?」 纪思年笑得无比灿烂。 「也不知道我爹知晓后,会作何感想呢?」 宋楚云不怕他虚张声势,因为他也有对方的把柄在手里:「这枚家传玉佩的做工的确精巧,我想比起罔顾他亲自前来道贺的重视心意,知府大人应该对新嫁哥儿偷跑出来会情郎的事,更感兴趣吧?」 纪思年恍然发觉系在腰上的玉佩不知何时丢了,当即臊的脸颊发红。 「好啦好啦,就你手快,还不赶紧还给思年哥哥。」 唐恬充当和事佬劝架,免得新店铺开业第一天,二楼寝屋就被某位公子给砸个稀烂了。 「今儿忙,我得下去继续招唿客人了,就留楚云陪你们说话作伴吧。要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思年哥哥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他动手殴打起来才好。」 纪思年爱和宋楚云斗嘴,却对唐恬很是亲热,听他这样说不免歇下斗志来:「得了吧,有青烜陪我单独待着就成。你要去招唿客人,咱宋大哥可捨不得你一个人劳累,你们俩都该干嘛干嘛去,这里有人会伺候的。」 林青烜:「......小公子说的极是。」 第250页 唐恬莞尔一笑,拉拉纪思年的手,对他婚前还偷熘出来道贺的举动表示谢意。而后收拾起不用的托盘,这就准备下楼去了。 不想人刚走到楼梯转角,迎面就撞上脚步急促的小金。 「原来您在这儿啊夫郎,叫我半天好找!」 「出什么事了,慌慌忙忙的?」 唐恬以为是楼下留守的武夫招待得不好,忙中出错得罪了客人。 小金皱巴着脸,手里拉着唐恬,眼睛却看向宋楚云:「不、不是.....武夫们都挺积极的,手脚也麻利。是.....是来了个老头儿,他说他姓唐。」 姓唐,那就必然是唐仁海了。 自上堂和周娘子做了公证,这一家子就在村里藏起尾巴做人,几乎听不到有关于他们的任何流言。 时日过去大半年之久,唐恬都要忘了他还有这么一个爹的存在,哪知今日开业,唐仁海竟闻着味儿上门来了。 「夫、夫郎,您要不想见的话,不若我叫我哥将他给赶出去?眼下大鑫、大扬、单成他们都在,谅他也不敢胡来的。」 「算了,目前还不清楚他来这的目地是好是坏,贸然赶人难免会落下口舌。」 唐恬倒不担心唐仁海在这会胡来,除非他这位亲爹吃拧了想不开,才敢在知府大人前脚刚走的情况下大张旗鼓的上门来找茬。 他只是单纯觉得晦气。 「没事的,甜甜,我陪你下去瞧瞧。要是他看我们新店开业,想来打个秋风,那我们就当行善积德,给他一点散碎银两让他走就是了。」 亲爹上赶着来讨好处,这种宛如伸手要饭的行径让小夫郎又羞又气。 要是往日里唐仁海能讲点父子之情,不在有油水捞的时候才想起生过这么个哥儿,两家人的关系何至于会变得如此难看? 想到这里,唐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小金就拔脚往下跑。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立刻、马上、毫不犹豫的把唐仁海给打发走。 这家铺子是宋楚云为他开的,开业第一天,绝对不允许任何影响心情的坏事情发生。 唐恬一头往下沖,宋楚云自然紧跟其后。 然而预料中的『唐仁海大肆宣扬小哥儿弃生父不管不顾』的龌龊戏码并未上演。 有的只是他携唐悦霸占去收银柜檯,一应招唿食客点单付帐,宛如他们才是这里真正的当家之人。 第148章 「什么情况这是?」宋楚云挑挑眉, 看向同样一脸愁苦的大金。 「对、对不住主家,我当真拦了,可没拦住.....他俩是夫郎的亲爹还有亲妹妹。这样大喜的日子, 我怎敢高声赶人,给您和夫郎添晦气.....」 大金自责不已, 急得眼眶都红了。 小金见状狠狠咬了下嘴角:「也怪我, 要是早点发现没让他们进门就好了。这人都进来了, 再往外赶,万一嚷起来必然会闹出大动静的。」 小哥俩是真心为他们着想, 奈何唐仁海和唐悦来的时机太凑巧, 刚好赶在食客排队瞧动画书的当口, 混进来一两个不速之客的确难以察觉。 「无妨, 既然来了, 我便和甜甜去会会他们。你们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不必为这事吃心。」 宋楚云拍拍他们的肩,示意这件事交给他来处理就好。大金小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到桌子前去招唿旁余食客了。 唐恬眼见他那个不成器的父亲满脸谄笑, 气得恨不得直接动手赶人。好在宋楚云拉了他一把,才没当众吵嚷起来。 「许久不见,岳父大人精神似乎更好了?哟.....这位就是小姨子吧,果然生得娇俏貌美, 不比一般的庸脂俗粉呢!」 宋楚云勾唇含笑,热络的语气仿佛他与唐仁海甚为亲近。 显然唐仁海也没料到宋楚云会对他这般热情,闻言不觉楞了一瞬:「噢, 姑爷来啦?不是我说你恬哥儿, 店里这么些人,你怎得还不去招待, 难不成这种殷勤琐事要让你夫君亲自去做?」 唐仁海骨子里还是有着封建传统大男子主义的,在他看来,这种和食客攀谈寒暄的活就该小哥儿承担,而他们男人只要在柜檯前撑住场面等着收银子就行了。 小夫郎因他这句话气得脸发红,竟是想都没想,直接呛回去道:「难为您还知道店里人多,怎么平时不见您上门,偏巧今日新店开业您就来了?莫不是家里米粮又吃紧,想趁这时候占点好处回去?」 「这是你跟阿爹说话的态度吗?!」 唐悦柳眉一竖,很是不满的瞪了唐恬一眼:「得知宋家今日开业,阿爹特意带我前来帮忙。你不领情就算了,居然还敢这样质问阿爹?!」 「我何曾质问过他了?你们到底为着什么而来自己心里清楚!我与周娘子是做了公证的,两家人各过各的相安无事便好,可你们却非要赶在这种时候上来点眼!」 「我——」 唐悦还欲将话给挤兑回去,倒是宋楚云笑着截住话头:「一笔写不出两个唐字,甜甜,他们好歹是你亲爹和亲妹妹。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伤他们前来帮衬的心呢。」 唐恬压根没想到宋楚云会为他的对立面撑腰,本来心里涌上些许难过。可在看到宋大尾巴狼脸上的狡黠笑意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是我莽撞了,阿爹和妹妹肯来帮衬,我甚为感激。店里人多事杂我便先去后边帮忙,夫君,还有劳你好生陪着阿爹,他年纪大,可别叫他太过辛劳。」 第251页 小夫郎化身小甜饼宋楚云就知道他悟到了精髓,也不劝他留下,反而盪出灿烂笑意请唐仁海和唐悦到柜檯后就坐。 - - 说起唐仁海此行前来的目的,其实很简单。 唐恬和周娘子做了公证,可以不以孝亲之礼待她。但唐仁海毕竟是唐恬的生父,这血浓于水的关系可断断割捨不得。 眼下唐悦到了适婚的年龄,嫁谁都没有亲上加亲来得好。要是能把唐悦许给宋楚云做二房,那宋唐两家还能把亲眷关系好好维持下去,他也能在岳父的身份上多占得些便宜。 宋楚云哪里看不出他的意图,只是心里越泛噁心,脸上的笑容就越发灿烂:「说起来新店开业能得岳父大人帮衬,小婿也是倍感荣光啊。甜甜还为着以前的事不痛快,您是他父亲,可千万别介意。」 「这是哪里的话?恬哥儿在家时脾气就古怪,得亏你不嫌弃,肯待他这样好。」 唐仁海讪讪一笑,十分故意的侧目看向唐悦:「带你来不是让你坐在这听为父闲聊的,没看见门口又来了几位食客么?还不赶紧去帮着招唿?」 按唐仁海的设想,宋楚云应当会客套推脱一下,毕竟哪有小姨子第一回上门拜访就真让她去干活的。等把人留下他再顺势提出亲上加亲一事,料宋楚云也不好当面拒绝。 然而宋大尾巴狼的脸皮之厚岂是唐仁海能设想到的,他不仅没客套,反倒招招手把小金叫了过来:「正好后院里蒸着糕点,那柴火怕是不够用。小姨子生得这样丰腴,想来手臂也有力气,不如就让她帮你去噼柴火吧。」 唐悦到底一个姑娘家,怎愿意去干这种重活。 况且她本打算留在大厅去招揽食客,好让宋楚云见见她迎来送往的本领。要真去了后院噼柴,花了她精心涂抹的妆面不说,干起这等重活,再好看的女子也没半分魅力可言了。 「我才不要去!我这身衣裳可是刚做的,万一弄坏了怎么办?!」 唐悦紧紧皱眉,满脸都是对噼柴一活儿的嫌恶。 见她不肯,宋楚云也不勉强:「是我唐突了,好好的姑娘家怎做得来这种重活。既这样,那小姨子不如去帮甜甜记水单吧,这活儿轻便,适合你这样聪慧机敏的女子。」 从宋楚云见面第一句夸开始,唐仁海就察觉到了他对唐悦的态度很是不同。又想起赵大成抱怨赵梓欢在他面前受了哪种冷落,两相对比,更是觉得亲上加亲一事是十拿九稳的了。 「还是小宋思虑周全,悦儿,你快去给恬哥儿帮忙,这里有为父就行了。」 说话间,有食客吃完点心到柜檯前来结帐。宋楚云见状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把帐本和装银钱的罐子全摆在唐仁海手边。 「岳父大人在这,哪有小婿说话的位置,一切由您做主便是。」 唐仁海先是一惊,然后一喜,心里暗忖宋楚云是不是当真看上了唐悦,否则何以会对他这样敬重? 果不其然,等结帐的食客离开,宋楚云立刻悄声拉过唐仁海,向他打听起了唐悦的境况。 「说起来我与岳父本就是一家人,出了周娘子这事,我心里也不好受。可甜甜总归在唐家长大,总不好以后年节只上门探望您一人,对后娘和亲弟亲妹毫不过问吧?」 「再者两家结仇,不过是让外人看笑话。要是能找个法子化解恩怨,叫周娘子不再记恨我与甜甜,那才真算得上是好事一桩了。」 宋楚云半笑半嘆,眸子不住往唐悦所在的方向撇,看上去真格儿是对她动了心思。 唐仁海脑子遭酒灌了这么些年,早就被灌出大眼小窟窿了,听宋楚云这样一说,立刻接过话去:「这法子倒不难找,这不悦儿到了适婚的年龄,我想着要是能亲上加亲,将她许给你做个二房。念在有姻亲关系,想必周娘子也会放下以前的恩怨,好好待你跟恬哥儿的。」 「岳父大人这话在理,只是二弟的腿......恐怕岳母大人不肯轻易原谅吧?」 宋楚云轻轻蹙眉,俨然一副担心周娘子为着打伤唐濛一事,不愿把唐悦许给他的模样。 「这个嘛....是有点棘手,但你不必太挂心,等我去和那婆娘好好说道说道。你只管安心备下聘礼,我保管这事儿能成。」 唐仁海摆摆手,遮掩下在周娘子面前没底气的事实,还为自己找补上一句:「我在唐家当家作主,她一个妇人必得听我的。」 宋楚云闻言喜笑颜开,那笑容真实到挑不出错处来:「有岳父大人这话我就放心了,以前只听甜甜说他在家时和小妹合不来,我还当小妹是个骄纵惯了的姑娘。现下瞧着她干活这样爽快利索,想来是甜甜性子冷,误会了她的好意。」 宋楚云一踩一捧,把唐仁海忽悠得分外舒服,为着小女得意的同时,还破天荒的替唐恬说了几句好话。 「我在家的时日短,恬哥儿被周娘子养着,属实受了不少刁难。这孩子心眼实诚,这些年......是委屈他了。」 「父母教养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还盼着岳父大人能从中帮忙劝和劝和,一家子和和美美,日子才能过得红火嘛。」 「就是这个理儿。」 唐仁海笑出一脸褶子,亲昵的拍了拍宋楚云的肩:「有你这样的好女婿,是为父的福气啊。我就悦儿这么一个闺女,还请你待她好些,别叫她觉得有了哥哥,她就不受夫君重视了。」 第252页 「岳父大人教诲的是,小婿一定好好待她。」 宋楚云敛下眼底的冷意,目送耍完把戏的唐仁海打道回府。 他人刚一走,小金就忙不迭的凑上来:「主家,您真的要亲上加亲,娶那个什么唐悦进门啊?!」 「娶啊,怎么不娶?送上门来的便宜美色,不占白不占嘛。」 宋楚云哼笑,拿过鸡毛掸子来回清扫唐仁海刚拍过的肩头。 「可、可您娶了唐悦,夫郎怎么办呢?」小金脸皱巴成一团:「亲上加亲,亲兄妹同侍一夫.....我的天哪,这老头子怎么想得出来的呀?」 宋楚云神色未变,只是那眼底的笑意冷得让人后背起鸡皮疙瘩:「既然我那岳父大人这么想促成这门亲事,我便遂了他的意好了。不过这亲上加亲的缘分......呵,还希望他到时候别后悔才是。」 第149章 待到云甜记开业第一天圆满结束时, 得知夫君即将要纳新妾的小夫郎生闷气已经生了整整一顿晚饭的时间了。 宋楚云被他关在门外,哭笑不得的端着热了两回的饭菜好言哄劝。 「.......前因后果我不是都告诉你了么?甜甜,眼瞅着天都黑了, 你怎么还不肯让我进去啊?」 说是来哄,宋楚云斜着身子靠在门柱上, 一边发言调笑, 一边往嘴里塞鸡腿。此举看的大金小金心惊肉跳, 生怕唐恬一个不满错了主意,当场就要和离休了他那大尾巴狼夫君。 所幸小夫郎脾性温和, 哪怕正在气恼宋楚云, 同他说话声音也是软软的:「你说话就说话, 能不能别在我房门口啃鸡腿, 香死了...不是, 吵死了!」 宋楚云因他这话笑出声来:「你乖乖的, 别闹,回来这么久了还没吃晚饭,不饿呀?你把门打开嘛, 有话咱们关在屋里说,你不让我进去,等下鸡腿凉了又该不好吃了。」 今儿忙碌一天,就中午囫囵吃了两块饼喝了半杯茶, 到这会儿可不得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么。 唐恬本来还想再生会儿气的,但盘着腿在床上抠了小半刻手指头后,满脑子里就只剩了香喷喷的滷鸡腿和宋楚云越嗒吧越清晰的咀嚼声。 眼见小夫郎气咻咻来开门, 宋楚云忙丢下半截啃剩的西红柿, 把满满一大碗鸡腿捧到他面前。 「这么多鸡腿我一个都没捨得吃,好甜甜, 夫君给你投餵好吃的,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被养出骄纵性子的小夫郎哪里能被几个鸡腿就哄好,不过是神情稍稍和缓了些,肯让那姓宋的勉强进个门而已。 饶是这样宋楚云也很高兴了,在里屋面对面待着总比隔着一道门说话方便。何况他还能把唐恬抱在怀里哄,边哄边亲,那可是他最喜欢的哄人项目之一了。 一碗香喷喷的鸡腿捧在手里,饿极了的唐恬立马就炫进去两个,等手伸向第三个时,意料中的让人给抓去了指尖。 「别光吃这个,我炖了鲫鱼豆腐汤,里面的骨头和刺都仔细挑走了。你再垫巴几口米饭,不然胃里全是鸡腿,晚上要是隔了食肯定会腻得难受的。」 宋楚云对他从来都很细緻,连日常吃饭也讲究荤素搭配。记着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哪些吃了对脾胃好,哪些当季不宜多吃。 唐恬听在耳朵里不免心下一暖,可转念想起他还在生气,便硬生生忍下了等着被投餵的欢欣,转而换上一幅拒不理睬的冷漠表情。 宋楚云只觉得这样的小夫郎可爱无比,也没多想,凑过去就在他脸颊的软肉上轻轻咬了一口。 那带调情意味的咬自是除了水渍什么都没留下的。 唐恬遭人戏弄又羞又恼,抬眼要瞪,撞见宋楚云含笑的眸子,却瞬间蔫了气势:「痛的很....哼,你打人。」 宋楚云心都要被他给软化了,抬手餵过去一勺温度正好的鱼汤,笑道:「娇气。」 「你变了,你以前从来都不会这样说我的......」 唐恬气咻咻的状态在鱼汤投餵过后有了明显转变,他手里捏着滷鸡腿不放,但整个身子都侧了过去,专心喝他夫君餵到嘴边的鱼汤。 宋楚云也乐得伺候人,一勺豆腐鱼汤一勺青菜,把小夫郎生生塞成了花栗鼠。 「说我变了,你还不是?以前你可从来都不许我亮灯的。」 一言出,小夫郎差点呛了下,耳根顿时羞红,偏头到一边真不理他了。 宋楚云说的还是昨晚的事,因着云甜记今日新店开业,唐恬兴奋得睡不着觉。在床上辗转反侧之际,头一次拉着他说想做点旁的消磨些精力。 万年躺平任摆布的小夫郎主动,宋大尾巴狼哪有不依的。是以一整套『得意之作』下来,把人折腾的腰酸腿颤,不知道哼哼唧唧哭了好几回。 关键是以往顾着人脸皮薄,多半会熄了全部蜡烛,或者留下一盏豆灯透点光线。然而昨夜,犹如大婚之时,满屋灯烛竟是一盏未灭,导致唐恬不得已在清醒状态下饱览了全部过程。 就宋楚云那死不要脸的流氓本性,黑灯瞎火的时候还要说几句虎狼之词来逗逗人呢,在这样亮如白昼的境况下,他会做出什么可想而知。 唐恬略一回想就已经羞到睁不开眼,连鸡腿也不啃了,挂着一嘴的油就想找地方藏起来。 宋楚云扶额失笑,把人拎鸡崽似的给拎回来:「瞧瞧.....打着颤儿不让我停的人是你,臊到要躲被窝的人也是你。甜甜,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第253页 「谁、谁不让你停了,明明是你非要.....臭流氓,占我便宜你还有理了.....」 唐恬无处可躲,索性顶着张红扑扑的脸跟他争论。 「我知道你现在嫌我气性大,反正你马上就要纳妾了。等有了新欢,我气性再大也不过是个失了宠的旧爱,翻不起多大浪来的。」 听听,一口一个新欢旧爱。 这么娇憨『不讲理』的小夫郎,就该按在床头好好教训一顿,让他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宋楚云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 他以快到看不清的速度夺走小夫郎刚送到嘴边的鸡腿,而后把人往身上一揽,双双利落卷进被窝。 「越说越来劲,是吧甜甜?」 宋楚云危险的嗓音就响在耳畔,唐恬条件反射的咽了下口水,立刻识时务的示软:「.......快点来人救命啊!!恶霸又仗势欺人啦!!!放开我!我可是良家小哥儿!你再压在我身上,我就要以死捍卫清白了!!」 宋楚云:「......」哪学来的这都是? 「别叫。」大尾巴狼甩甩脑袋:「你越叫,我会越兴奋。」 唐恬:「呜呜呜.....你果然没人性.....」 小夫郎『贞洁烈哥儿』的样子让宋楚云好笑,他在人鼻尖轻柔落了个吻,眼底盛满宠溺。 「好了好了,不闹了,你刚吃饱饭,躺着不宜消化。你乖乖坐起来,我再好好给你解释下『纳妾』的事。」 原本唐恬同他这么一打闹,心情已然好多了的。不想宋楚云话说出口,他刚扬起笑容的唇角立马又给垮了回去。 「这事你给我解释好几遍,我都听明白啦。横竖是个圈套,谁总为这个生气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到底在气什么嘛!」 唐恬说让宋楚云好好想想的时候,还掐着他的脖子来回摇晃。这般娇嗔撒泼,让宋楚云瞧了除了他松散衣襟下若隐若现的锁骨,哪还想得起来别的。 「好好好.....」宋楚云举手投降,并罕有的大脑宕机。 小夫郎真正气恼的点实在很少,既然不是为他口头应承唐仁海要纳唐悦为妾,那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是为眼前的事了。 「甜甜,咱们今儿新店开业的帐目,是不是还没盘呢?」 宋楚云说完就从唐恬脸上看到了『终于想起来了』的郁闷。 「你还记得今儿是云甜记开业呀?这么好的日子,我干嘛要为不相干的人去浪费精力。」 小夫郎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连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丫子巴巴的捧来一方锦盒。 他眉眼里的雀跃此刻是再也遮掩不住了,抿着唇瓣的样子说不出来有多乖巧可爱。腕子一抬,利落倒出里面的碎银跟铜板。 「这么多啊?」宋楚云着实吃了一惊。 「大伙儿都捧场,本来内宾席那一桌的钱我说了不要的,可他们临走时还是悄悄丢在了里面。愿哥儿说这叫开门钱,第一日收的越多,往后生意就会越红火。」 那些倒出来的碎银跟铜板几乎堆成小山,这次换宋楚云伸手往里探,竟也是半天探不到底。 「原来你一直惦记着这个啊,我真是颗榆木脑袋了,还拉着你提了一晚上那些晦气的事。」 宋楚云莞尔轻笑,把铜板拨弄得哗哗作响。 唐恬正跪坐在棉被上,闻言嗔去一眼:「你还知道!出了这么一岔子事我当然有些不开心了,但再怎样也比不过云甜记第一天开业去呀。这可是你为我开的店,区区一个唐悦,我才犯不上吃她的醋。」 「哟,之前连我跟阮清荷多说几句话都怄到不吃饭的,怎么现下换成唐悦,你倒不怄了?」 宋楚云逗他玩,两人一人抓了把铜板往对方衣兜兜里丢。 而如今的唐恬也远不似从前,还以一种小心翼翼的姿态对待宋楚云的爱。 他昂头娇俏一哼,万分笃定道:「你心里眼里已经全部是我了,有我做例子,你怎会中意一个根本就配不上你的人呢?既然你对她毫无想法,那我吃她的醋做什么,不嫌累得慌么?」 「非常认同,顺便补充一下,我对阮清荷也毫无想法的。」宋楚云适时撇清关系。 「我知道,可她对你不是嘛。」唐恬微微鼓脸:「唐悦的性子我了解,若不是有利可图她怎会愿意给人做妾?说白了,她和唐仁海打着一样的主意,只要有利益好处得,未必一定会用上真心。」 「但阮姑娘对你是真心爱慕,我不是见不得你同她多说话,相反,她是个有胆识有想法的姑娘,我内心很是钦佩。只是任谁也不愿见自己夫君被人惦记,尤其....你那么好,好到让我想和你片刻不离的过上一辈子。」 「楚云,我从来都不是吃她的醋,是我每每庆幸的同时,也忍不住会遗憾。遗憾你还没见过更多的人,就一头栽在我手心里了。」 第150章 唐恬这番刨白不可谓是不真挚, 甚至因为他过于认真,反而让宋楚云生出了点其他心思来。 他的小夫郎并不擅长直言爱意,说的多的总是庆幸有他的出现, 使得日子过得越来越美妙。 此时听唐恬语气里有浅浅的得意,宋楚云才真实感觉到对方因他而有的堪称脱胎换骨的变化。 这种变化在茶余饭后耳鬓厮磨的催动下, 自然而然奔往了不可描述的方向。 唐恬是真怕了他的好体力和使不完的新鲜花样, 等那股子含羞带臊基本被消磨殆尽, 眼底涌上热烈情动时。 第254页 他强忍着嗓音里的喘息,向他夫君温柔讨饶:「......我是最爱你的, 楚云。所以今晚你心疼心疼我, 别欺负我太久了, 好么?」 - 要是小夫郎没这般讨饶还好, 偏偏他用最娇软的语气, 贴在宋楚云耳边说这些, 那姓宋的大尾巴狼哪里还肯放过半分? 一场夫妻夜话进行到天光破晓,唐恬精疲力竭,堪堪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被大金小金给架了起来。 「.....您就忍忍吧, 夫郎,苦日子熬一天少一天了。按主家这么个不要命的折腾法儿,兴许不到三十岁您的夙愿就要达成了。」 「什么夙愿要达成啦?」 宋楚云刚才在外间打水,话只听了半耳朵。见唐恬一个劲的追问小金『真的吗真的吗』, 不由也起了好奇。 「甜甜,你还有什么心愿没实现么?说来听听,要是能做到的我一定帮你。」 比起宋楚云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发问, 他那饱满的精神头更让唐恬生气。 明明都是只睡了两个时辰的人, 凭什么他浑身酸痛到快散架,而宋楚云那厮却跟个没事人一样? 唐恬当然猜不到习惯了高强度训练的宋大指挥官能有多坚韧, 至少他能做好表情管理,绝对不在该展露男人雄风的时候表现出一丁点儿萎靡。 「我想守活寡,最好是后半辈子不受荼毒,临了还能给发块贞洁牌牌的心愿,你能帮我实现么?」 宋楚云生是被他怨念的语气给逗笑了,接过小金手里的梳子给他细细篦头髮:「这话放在昨晚说或许还有一线可能,大不了我豁出去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等到现在才说,甜甜,你难道就不怕我蓄意报復?」 「报復也得等过一阵子的,现下我真不行了。要早知道做夫郎这么高危,当初就该早点把你打断双腿赶到街上去要饭。」 强烈困意加上浑身酸痛,致使小夫郎彻底抛弃曾经乖巧温软的旧有人设,化身一只嘴上功夫见长的带刺河豚。 宋楚云用一个亲吻消掉了唐恬气到鼓起来的脸颊,他还是心疼小夫郎昨晚被欺负狠了,私心想着让他多睡一会儿。只可惜衙门的轿子就在门外,单等唐恬洗漱完毕就接他上轿。 「算了.....只是身上有些没劲,真要我睡也不见得就能睡着。今儿是思年哥哥出嫁前的最后一日,我得陪他试婚服,还要教他做喜饼呢。」 是了,知府大人原本把纪思年和林青烜的婚期定在了擢升派令送来的那一日。好巧不巧,前后仅隔了两天,林青烜心心念念的派令就由州官提前送到了提督府。 日子往前挪了小半个月,现下提督府上上下下都忙的跟什么一样。提督夫人要一一上门邀请当地显贵跟临县要官家中的女眷,挪不开空闲替纪思年打点。 唐恬和这小公子私交颇好,因而这等重要的差事便落到了他头上。 云甜记开业第二日就没了老闆娘坐镇,这样的当口,即使宋楚云有心相陪也的确分身乏术。 「你安心忙你的去,不必记挂我。横竖又不会出提督府的大门,等晚间打烊的时候早些来接我就好了。」 唐恬被扶着钻进轿子,临了如是安慰宋楚云。 做主家的那个怎会不记挂,遂摸摸他的头,把准备好的食盒塞进他怀里。 「带着路上吃,到了提督府别太劳累了,趁空闲多休息休息。要是那小公子想一出是一出怂恿你瞎胡闹,你记着当面先答应,回家再跟我告状,等婚宴办完夫君帮你想法子报復回去。」 谁都不知道处在即将出嫁的紧张氛围里的纪思年会做出怎样丧心病狂的事,唐恬温吞好脾气,说不准三两句被忽悠就主动成了纪思年的帮凶。 小夫郎甫一上轿就进入了放空模式,一边迷迷瞪瞪听宋楚云唠叨叮嘱,一边忙不迭应好,再从轿子的小窗里探出头去乖乖给人吧唧一口。 随着衙役的一声起轿,唐恬的喜娘工作就算正式开始了。 - - 纪思年的状态与宋楚云设想的几乎差不离。 他见唐恬眼底浓重的黑眼圈就知对方昨晚遭遇了些什么,因而自己忙到脚不沾地时还没忘和唐恬一起对大尾巴狼口头鞭尸。 「太过分了!他怎么能这样对你呢.....我要的是浅黄色珠子,不是这种深金色,而且颗粒还这么大,这样几串佛珠挂在我喜服上你们觉得好看吗?快给本公子拿去换了!我说的对吧,恬哥儿,你就是太好性儿了,什么都依着那个姓宋的来!」 「人前他待你倒是不错,可人后呢?咦,我的盖头哪去了?噢.....在我屁股底下。人后你们俩虽然是夫妻,但他也不能那样欺负你啊!一点节制没有,万一把你身子折腾坏了怎么办?」 「这喜服和盖头都是红的,干脆鞋就别要红的了,唔.....不行,穿别的颜色好像有点突兀。恬哥儿,你帮我瞧瞧,是这双绣鸳鸯的好,还是那双绣花底的好?」 纪思年左边肩头搭着喜服,右边肩头挂着盖头,两手提了两双鞋,肘下还夹了两把不一样的遮面扇。 算上他进屋起就没停过的嘴,整个人就是行走的四个大字——忙忙叨叨。 唐恬简直无奈,忍着笑帮他挑选正常配饰。 「我看这身有朝阳明月的喜服就很好,底色很衬你的皮肤,肩、腰两处挂着的璎珞也很大气。盖头就用薄纱那款吧,咱们又不是姑娘家,有了盖头还拿遮面扇未免累赘。鞋得和衣裳配套才好看,喜服上没鸳鸯,正好鞋上有,成双成对,比单绣花底的寓意要吉庆。」 第255页 唐恬取过选中的衣物一一帮他替换,这满屋的东西也不必特意关门,往屏风后一站就挡住了全部视线。 纪思年难得乖巧任他摆弄,瞧唐恬低头为他整理边角,把里外加起来足有四层的厚重喜服都规整的井井有条,心内不觉略有歉意。 「这事儿本该由我阿娘来做主择选的,碰巧她不得闲。我身边那些个丫鬟小厮们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孩子,我平素又没什么知心朋友,只好劳烦你来为我操持了。恬哥儿,马上要成亲了我真有点紧张,你在这儿我瞧着能心安些,你可千万别嫌我话多啊。」 「怎会。」唐恬笑笑,把一支中间镂空嵌了金珠的玉簪入到他髮髻里:「我听你数落楚云也觉得好玩儿啊,你总有些新鲜的骂人词句,我虽学不来,但听着贼解气呢。」 纪思年惯爱闹腾,嘴上也是个不认输的主。唐恬都这样夸他了,他哪里还肯留私,恨不得把所有知道的挖苦嘲笑人的玩笑话都倾囊相授。 虽然唐恬长于农家,但在宋楚云的薰陶下审美水平大有提升,因此他给纪思年选的衣裳首饰大多都很符合这小公子的气质。 既夺目耀眼,又不会过于奢靡华丽。 「这簪子好看,只是上边的花样我从未见过。瞧这簪子的新旧程度,也不像是库房里的东西?」 纪思年满头都是珠宝翠翘,他却格外关注到了那支陌生花样的玉簪。 唐恬闻言抿唇一笑,纪小公子便知晓那是好友心意了。 「寻常簪子倒罢了,在这玉上雕花可是最费功夫的。真难为你了恬哥儿,为我备了这样一份厚礼。」 「我出嫁时你也送了我一串玉铃铛啊,如你所说,新嫁娘头上怎能不带点金银玉饰讨个好彩头呢?我可不比纪公子出身高贵,家底优渥,已是满身的稀罕物件。唯独只能在簪子上雕些花样来搏个精巧了,还望您不嫌弃我技艺不佳,赏脸收下才是啊。」 「好呀你!我才说一句你就说上这么些,牙尖嘴利的,看本公子不依你的来仗势欺人!」 纪思年知道唐恬怕痒,于是专门找他后腰上的软肉挠,果然没两下唐恬就缩成了一团,边笑喘着边求他放过自己。 「成成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不敢了!你这衣裳刚穿好,可别弄皱了。我腰酸得很,实在禁不住你整个身子都压上来。」 「好你个恬哥儿,嫌本公子重是吧?姓宋的能压你偏我不能?我不依!难道我堂堂提督府的少公子还比不过那只大尾巴狼去?」 纪思年作势要拿唐恬当靠枕,不过他嘴里喊得欢,却悄悄挪开了身子,半躺半靠在太师椅上发问。 「饶你也行,但你得告诉我,这簪子上雕的是什么花?」 「这个呀,叫玫瑰。」 唐恬含笑,把簪子取下来给他细看。 「这是我听楚云说的,他说他曾随远行商队去过一个地方。那里地势很高,终年阳光充沛,草木蓬勃。漫山遍野都长着这种高山野玫瑰。」 「当地的人以这种花作为定情信物,要是彼此心悦的两个人能在花田里亲吻,那他们就能携手相伴,深爱到死。」 第151章 携手相伴, 深爱到死。 这大抵是所有新婚夫妇心里最美妙的期盼了吧。 纪思年因这句话而格外中意这只玫瑰玉簪,指尖摩挲着圆润花瓣,满脸都是对往后余生的悸动与憧憬。 这些微妙神情自然全部落进了唐恬眼中, 他不动声色的挪步到门边,对门缝后头某个快要瞪出眼珠子的呆头护卫悄悄比了个手势, 旋即换来一记微不可闻的松气声。 唐恬给纪思年选完衣裳配饰, 又耗费一个时辰的时间教他做了喜饼。按淮昭镇上的习俗, 成婚当天新嫁娘要亲手烙份喜饼,拿红绸系了呈在托盘内。 等迎亲的新郎官到来, 当着双亲的面叩首拜堂, 最后一个环节就是奉上茶盏和喜饼, 以此来回馈双亲的养育恩情。 纪思年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小公子哪里做得来这些, 饶是唐恬教了足足一个时辰, 最后他仍旧只能烙出勉强看得见喜字的焦黄锅巴。 「......能看的清字进步就很大了, 横竖奉到面前是为周全礼数,又没谁会真的去吃它,味道好不好也没那么重要。」 许是纪思年在小夫郎精湛手艺的对比下认清了事实, 不等唐恬开口婉劝他少糟蹋点食材,先主动为自己找补了一番。 遭浓烟呛到嗓子发哑的唐师傅表示对此没有异议,倒不是他没了继续教人的耐心,实在是再教下去他恐怕真要被小厨房里的煳味给生生熏晕过去了。 拾掇好的金玉珠宝和婚服盖头都由下人们分类整理存放, 等着明日赶早取出来进行妆点。虽说提督夫人忙得脚不沾地,但自家小哥儿出嫁这等大事还是要抽空给物件们过过目的。 纪思年知晓唐恬记挂着云甜记的境况,于是不等晚饭时分就差家丁去知会了宋楚云。正巧云甜记今日生意火爆, 刚刚只过晌午, 准备的近五十份主推产品就已然销售一空。 宋楚云盘完库存,记下要补货的样单后便赶到提督府接人。 明日知府大人嫁小哥儿, 镇上商户都会闭门道贺。不着急回去准备食材,宋楚云接人时便还有闲暇同纪小公子逗上几句嘴。 纪思年好几天没见着林青烜了,心里惦记的很,本想从宋楚云这儿打听点什么来着,偏偏那姓宋的闭口不谈。只叫他今晚放宽心好好歇息,以待明日吉时欢欢喜喜预备出嫁。 第256页 纪小公子套话未果,不得已蔫了兴致。懒懒送走宋楚云和唐恬,兀自一人回房去鼓捣他那数不尽的衣裳跟首饰了。 - - 翌日转瞬即到。 三月初三,知府大人膝下唯一的一个小哥儿大婚,要嫁与他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贴身护卫。 到底是出身提督府,一应锣鼓舞队,菜餚美酒都是选用最好的。 赭红地毯铺出近半里开外,过道两边每隔十米左右就放置着一根花柱,那上面除了寻常的兰草杜鹃,还有一眼就能看出是纯手工编扎出来的高山玫瑰。 经过扎染的油纸结实柔韧,拿细铁丝线层层编扎捆绑,风起花枝摇曳,几乎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林青烜身为主角之一,早早就等在了提督府门口。来往宾客络绎不绝,无一不是对他拱手道贺,称赞新郎官青年才俊,意气风发。 被贊的那个面上尚且镇定,从容的还笑回礼,实则那始终咬紧的后槽牙昭示出了他内心的忐忑与紧张。 「还能不能行?要是撑不住干脆找地方歇一歇,别没等正式拜堂,你腿就先软了。」 宋楚云低声揶揄,他是经歷过这些的,当时的澎湃激动如今想来还歷歷在目。好不容易风水轮流转,他怎会放过报復自己当初被嘲笑的旧帐呢。 可惜林青烜的焦虑程度远胜过他迎娶唐恬,听见这话不仅没怼回去,反而还真往后靠了靠:「扶一把,我膝弯子站的有点痛.....」 宋楚云不觉好笑:「站了快一个时辰没动弹,膝弯子不痛哪里痛?再忍上半刻钟就好了,临近午时,该来的宾客想必都来了。」 林青烜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愤懑过提督府的人缘那么好,他昨儿躲在门缝后头打听纪思年对玫瑰的中意程度,被小公子那一身红嫁衣晃花了眼。此刻只想着赶快拜堂成亲,把他爱慕已久的心上人给迎进洞房。 武行成为了他们的新居,每一间房屋都由林青烜亲手打扫干净。铺上了纪思年最喜欢的紫罗软烟锦缎,还有装了粟玉的合和二仙如意抱枕。 日头高照,提督府门前仍然热闹喧天,林青烜焦灼的捻去掌心细汗,掐着每一次唿吸来计算吉时还有多久才到。 终于。 待最后一位宾客进门,提督府的管家手执木槌,敲响挂了红绸的鼓面,对外高声唱报:「吉时已到!请新郎官迎新嫁娘叩拜双亲!」 他们这套走的还是传统富贵人家的婚嫁流程,新郎官得把新嫁娘从闺房里接出来,寓意出嫁为妇,不再是家中娇养的千金小哥儿。 林青烜听这唱报声如梦初醒,慌忙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腿脚,在宋楚云和武行弟兄的陪伴下一同进往里间。 纪远虽升任了知府,可住的县衙却还是原先那个。只不过大婚在即,没时间大规模扩建,就把里外的砖瓦草木进行了细緻修葺。 这条路林青烜走了近十五年,对路上的每一块石头和每一块墙砖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然而当他以新郎官的身份再一次踏上通往内院的路时,那种新鲜奇妙的滋味还是瞬间就占据了他的思绪。 「.....都说了我不要那个!他就这么牵着我不行吗?非搞那套俗里俗气的作甚?是本公子成亲还是你们成亲?哎呀出去出去.....你们几个吵得我烦死了!」 比起道路,让林青烜更熟悉的还是纪思年使小性子的声音。 也不知什么事又惹恼了那位小公子,反正屋里传来几句明显底气不足的争辩,之后就是阿福、阿禄、阿寿三个洒扫小厮灰熘熘被撵到门外的场景。 宋楚云扫去一眼,发现自家小夫郎没在其列,遂悄声向林青烜餵去一颗定心丸:「甜甜还在就说明你家小公子没恼到不肯嫁的份上,放心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林大护卫最怕的就是纪思年想一出是一出,临了到要接他出门的时刻因为一点不痛快恼到不肯嫁也不是甚稀罕事。 他听宋楚云这般信誓旦旦的保证,这才稍微放下心来,走近到门前去驻足轻唤:「思年。」 说来也怪,纪小公子原本还在屋里数落不休,等听到林青烜叫他时,那气急败坏的嗓音却陡然静了下来。 不多时,唐恬从里边探出半张脸,一本正经道:「新嫁娘还在梳洗,请新郎官在屋外稍候。」 这也是迎出闺房的项目之一,新嫁娘是不能一叫就直接出来的,这样传出去旁人会说不矜持。非得新郎官递上足够多的迎亲钱,新嫁娘才能一步三回头的被喜娘给搀扶出来。 这些流程林青烜已经和宋氏夫妇对接过了,所以听唐恬这样说也不着急。着人往门缝里塞去好些铜板银票,然后揣起手乖乖等待下一个指令。 纪思年从林青烜往里塞钱开始就按捺不住了,脑袋拼命往外探,还一个劲的拉着唐恬问迎亲钱够了没? 「瞧你,早上还说想睡懒床要改天再嫁,这会儿怎么又着急的很了?哎呀我的小公子.....你且就略坐坐吧,你那呆头护卫今儿娶不到你是万万不会走的!」 唐恬忍笑忍的腮帮子疼,捉过纪思年,给他整理好身上的喜服和盖头,重新梳了额前的碎发,这才慢悠悠晃到门前。 「新嫁娘在等着花钿妆面,请新郎官前去替他买来吧。」 「这会儿去买花钿恐怕要误了吉时,况且我的思年即便不以花钿妆面也十分好看。我已备下厚礼,不妨等堂拜完,我再亲自带思年到铺子里挑选。」 第257页 「也好。」唐恬笑笑,从屋里搬出来一个大簸箕,往林青烜面前一伸。 这个节骨眼上等着花钿妆面定然是託词了,真正的目的还是要扒林青烜一层皮,有个正当由头去搜刮他的堵门钱。 昨日为防小私库被掏个底朝天,林青烜专门带着宋楚云把提督府的竹篮簸箕都搜罗进小黑屋,甚至还找了把锁给锁了起来。 没成想唐恬今儿还能掏出比他人都高的簸箕,这简直...... 宋楚云也很意外,用无辜的眼神看向林青烜,示意他对此毫不知情,并且他真的没有和小夫郎里应外合扒他皮的意图。 「新嫁娘就在里面,再耽搁下去可真要误吉时了。林大护卫,捨去一身财换得美娇娘,你很赚的。」 唐恬眨眨眼眸,表情说不出的狡黠,此举引来一抹喜服露出边角添油加火:「哼.....倘若误了吉时,我便真不嫁了。」 林青烜听到这话哪有不疯的,当即在阵阵锣鼓及看热闹的叫喊声中咬紧牙关:「好....想扒我的皮是吧,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他话音未落,站在侧边的宋楚云首先遭难。林青烜伸手一推,宋楚云就『无力反抗』稳稳扎进了唐恬怀里,连带那个比人还大的簸箕,一起被挡住了全部视线。 「哥几个,帮帮忙,钱归你们,人归我!」 林青烜勾起唇角,仰天撒下几大把银票,引得在场众人立刻去嬉笑哄抢。 而他在武行兄弟们虚张声势的帮助下,直接沖向半开的屋门,和追赶到门边的纪思年撞了个满怀。 穿着喜服的小哥儿满面欢欣,竟是连盖头也不要了,就这么用炽热的眼神看向他的夫君。 「思年....」 林青烜眼眶一热,紧紧握住那双涌起滚烫暖意的手。 纪思年便顺势把指尖滑进他掌心:「我们不用红绸,你就这样牵着我,一起去前厅拜堂,可好?」 第152章 寝屋外推搡起闹热闹成一团, 前厅那边也没闲着,震耳的锣鼓声直从大门口响到内院。 纪远身穿他新得的知府朝服,一缕长须愈发显得整个人气势非凡, 坐在高堂上端的是不怒自威。身旁并肩的提督夫人则温婉雅致,唇畔嗪笑, 眉眼间有说不出的高贵大方。 纪思年的五官刚好取二者之优, 在珠宝翠翘跟锦绸喜服的妆点下, 倒有种往日不常见的冷艷持重。 他和林青烜甫一走进厅堂,便引来宾客们一阵低低的惊唿声。这提督府的小哥儿是果真与众不同, 不仅不用盖头遮住娇羞容貌,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竟还有胆气双双十指相扣。 纪远昨儿并未见过纪思年穿喜服的样子, 此刻瞧着打小捧在掌心里宠大的哥儿一身红衣缓缓走来, 他那颗慈父之心算是彻底暴露无余了。 眼见疼着长大的孩子要嫁为人妇, 做母亲的又怎会不触动。几乎是同时,提督夫人眼眶含泪望向纪远,却发觉对方眼尾的红比自己还深。 「老爷, 夫人,青烜已将思年迎出内院,还望二位受青烜一拜,应允将思年许我为正妻。我自知出身低微, 别无所长,但我保证,只要思年在我身边一日, 我就会用所有的耐心与尊重, 敬他爱他,善待他至生命尽头。」 林青烜把纪思年交递到纪远手中, 而后以额触底,认认真真扣了个响头。 这个响头既是为周全礼数,让双亲当众认可这门亲事。也是为答谢这些年他深受照拂,在纪远和夫人的养育下成为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良善之人。 他的性子纪远再清楚不过,也正是知晓他的脾性,才捨得把纪思年许给他为妻。 「起来吧,好孩子。你们都大了,也该有自己的家,夫妻间如何相处得由你们自己去琢磨。只是不论如何,你们都不要伤害彼此,哪怕日后容颜衰败,不復温情。你们是少年时就相知相许的爱人,我与你母亲,会真心祝愿你们二人夫妻情深,携手与共的。」 纪远难得说出这样煽情的话,他抹了把老泪,将林青烜扶起来,再将纪思年的手与林青烜的交叠在一起。 「去拜堂吧。」 纪大人一声令下,堂下瞬间响起阵骚动。武行的兄弟们爱热闹,嫌锣鼓队不够卖力,索性把木槌夺过来,敲得铜锣声声震天响。 四下还有丫鬟提着篮子,里头装满花瓣跟喜糖,随着管家高声唱报,林青烜和纪思年双双跪在团圃上,恭恭敬敬的俯身叩首。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迎喜轿,入洞房!!!」 纪思年要从提督府嫁入武行,在行完三拜礼后得由纪远和纪夫人送他上轿。直到进入武行内准备好的婚房,这场婚宴才算结束。 这个轿子一旦坐上,就代表他真正出了嫁,要成为林青烜的妻子。往后这里可以是纪思年的娘家,却不再是纪家小哥儿的家。 「阿爹,阿娘.....」 纪思年望着送他上轿的双亲,没忍住鼻头一酸。 他从小在府里就是千疼万宠,那个人前刚直淡漠的父亲在他面前总是慈爱有加,甚至为了多花心思来照顾他的心疾,没肯与夫人再要第二个孩子。 而他的母亲自不必说,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会不亲不爱。更是因为纪夫人那般深重的为母之情,才成全了他和林青烜的姻缘之份。 第258页 想到这里,纪思年不禁淌下两滴泪来,哽咽着重重拜倒。 「阿爹,阿娘,年儿要走了.....往后在二老身边尽孝的时日少,还望你们保重身子,勿以孩儿为念。青烜是孩儿认定的人选,我会收敛脾性,跟他好好过日子的。」 「爹娘在上,请受孩儿一拜,多年养育之恩无以为报,且等日后孩儿多给你们生几个孙子,陪你们颐养天年吧。」 许是纪小公子一时激动过了头,抹着眼泪还没忘再怄一怄他的老父亲。 纪远无奈啧声,强忍不舍把他塞进喜轿里:「刚出嫁就念叨着多生几个孙子,也不怕旁人听了笑话。好了....今儿是喜日子,妆面哭花了不漂亮,晚上敬酒宴还要见的,我跟你娘做好大肘子等你们来。」 一听有大肘子吃,纪思年立马破涕为笑,连脑袋也不往轿子外探了。 林青烜还担心着自家小娇妻捨不得出这娘家门,见他坐好赶忙招唿人放下轿帘,双腿一跨骑到马背上,这就准备着向武行进发了。 - - 武行那边的婚房宋楚云也参与了布置,缘由无他,林青烜不知道传说中的高山野玫瑰长什么样,得让宋楚云描出轮廓来当样板。 唐恬作为喜娘当然得一路陪着纪思年,不过宋楚云怕他走过去太累,便骑了家里的宋初八在轿子后头远远跟着。 其实提督府跟武行只隔了两条街,但为了热闹,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差不多绕了大半个淮昭镇。 等喜轿落定到武行门口时,纪思年已经在轿子里打过整整两个盹了。 「思年,咱们到了,按规矩新嫁娘进门脚不可以落地的,我抱你进去吧?」 林青烜掀开轿帘一角,先观察了下他的小公子有没有因为被颠了近两个时辰而恼羞成怒。发觉对方除了睏倦暂时没别的不满后,这才伸出手去抱人。 纪思年一离了提督府就忘了说过要收敛脾性的话,不等林青烜碰到,他抬腰往外一抻,整个身子就扭进了呆头护卫怀里。 「快着点儿,我饿死了。那锣鼓声真大,响得我耳朵疼,先前经过烧饼摊子,我叫你给我买一个来垫垫肚子,可怎么喊你都听不到。」 「等进了喜房我去给你煮碗面,加两个溏心蛋,多要香菜不放葱,好不好?」 林青烜嗓音温柔似月,在武行门口就径直哄起人来了。 这一场面让落后几步到的宋楚云嗤之以鼻。 「一碗面也好意思拿出来说嘴,甜甜,咱们成亲的时候我给你备的什么吃食,快说出来让哥几个羡慕羡慕。」 「清粥加酱菜,半串糖葫芦。」 唐恬面不改色,揭穿他大尾巴狼夫君的幼稚面目。 宋楚云便灿然失笑,暗嘆明明还有酱板鸭和大鸡腿,这崽崽是帮人撑腰帮到只字不提了。 比起在提督府的各种礼数,眼下只有交好的兄弟伙守在武行内外,一切气氛就都要松快许多。 林青烜忍不住唇角笑意,一路将纪思年抱到喜房门口,等人落在地上站稳,他才推开屋门,把内设的装扮展露给他的夫郎看。 「这是.....」 满目摇曳的高山玫瑰映入眼帘,纪思年不免微微一惊。 林青烜面颊染上绯色:「我想不出旁的法子来取巧,就亲手扎了这些玫瑰。它们代表着讳莫如深的爱,如我多年待你的心意一般。」 做惯了护卫的人只擅长拳脚功夫,这满屋玫瑰少说也有上百支,纪思年都不敢细想,林青烜到底是怎样用笨拙的手法和无穷的耐心,为他一支支扎出这些花束来的。 『要是彼此深爱的两个人在花田里亲吻,他们就能携手相伴,深爱到死。』 纪思年脑子里蓦然浮出这句话。 原来他自年少时就有的依赖与喜欢从不是一厢情愿。 他想要携手一生的人,原来比他以为的,还要爱慕深重。 「青烜,堂堂提督府的少公子脾气可不小,你骄纵我多年,早已把我宠的不知收敛了。你怕不怕,以后会后悔娶我?」 纪思年这话听在林青烜耳朵里和主动求吻没什么两样,他低头吻住纪小公子叭叭的唇瓣,在周遭的撺掇叫喊声中勇敢伸出舌头。 「怎么办,亲都亲了,想反悔恐怕是来不及了?」 「要不....我再多亲两次试试?」 纪思年耳尖滚烫,在喜房门口就被人按在门柱上,直亲到腰肢发软喘不上气,才被他开窍开过份的贴身护卫给放开。 唐恬是真心为他高兴,却不好意思总盯着人碰在一起的唇瓣瞧。想拿手捂眼来着,可惜宋楚云老流氓病发作,把他拉到角落里重温了数遍新婚之日的那个深吻。 这场婚宴截至黄昏时分圆满结束,纪思年换下厚重喜服,只着一袭赭红薄衫,随林青烜回提督府去向宾客们敬酒。 为着人多热闹,不止宋楚云和唐恬,连带跟他们交好的马成鑫、大金小金、李博轩都在受邀之列。 哥几个没见识过这种大场面,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不自在。可等酒过三巡,瞧见纪思年当众摇了几把骰子后,也就放平心态加入到欢声笑语中了。 宋楚云还是讲究,原本他给林青烜出了主意,又被拉过来当伴郎,说好了不收他的贺礼的。但他仍旧跟大鑫他们一起准备了礼物,来庆贺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259页 「这是大鑫他娘晒的豇豆,还有博轩自己糟的甜酱,农户人家的小玩意儿,吃个新鲜不值钱。过日子嘛,少不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希望你们之间的浓厚情意,永远不要消磨在日常琐碎里。」 「大金小金说是我们家的长工,实则跟家里成员没什么两样。他们哥俩要攒钱赎身,买不起多贵重的物件,就用田地里摘来的野棉花缝了两个抱枕。你跟着青烜也许过不了以前那么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有他做你的依靠,往后时日彼此相伴也很好。」 「最后是我跟甜甜的。」 宋楚云莞尔,像拥抱家人一样揽上林青烜的肩:「以后不管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你们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们。武行是你们的避风港,记得,云甜记也是。」 第153章 「以后不管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 你们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们。武行是你们的避风港,记得,云甜记也是。」 新婚当晚, 林青烜站在云甜记门口面无表情的复述了这番话。 与此同时,宋楚云拢着睡袍打着哈欠, 用掀上天的白眼给他回应。 关于提督府新婿是怎么在大婚之夜被新嫁娘赶到大街上流浪的内情, 宋楚云用了三个字精闢概括:「你活该。」 「....好了好了, 入了夜外头还是有些凉的,我烧了点热茶, 你先进屋喝一杯暖暖身子吧。我再去找两件楚云的衣裳给你替换, 这身赭红喜服就别继续穿了。」 唐恬累了一天也困极, 不过他比宋楚云好一点儿, 至少人性尚存, 没把前来投宿的林青烜从大厅撵到门外去。 「不是甜甜, 我统共就带了那两身衣裳来,全给他了我穿什么啊?这都是他咎由自取,咱犯不上这么同情心泛滥。」 「什么话, 要不是你送我那份新婚礼物,我至于刚洞完房就被逐出家门?」 见宋楚云不乐意,林青烜脾气也上来了。不由分说挤进门内,用他那张耷拉老长的脸严肃质问。 这话倒是把宋楚云给气笑了:「我送你什么了, 不就是几样助兴的小玩意儿么?我是让你用,但我没上你一次性全给用上啊。你家那位小公子被欺压狠了闹脾气,你就来寻我跟甜甜的不痛快, 世上哪有这样的理儿?」 林青烜遭他堵的脖颈都红了, 可又实在找不到话反驳,只得强撑着颜面, 涩声道:「那我不管.....反正你说了有事可以随时来找你们的。今晚我没地方住了,你们得收留我。」 这般耍无赖的样子还当真是罕见,宋楚云忍不住苦笑:「也罢,你刚洞完房且得回味呢,我和甜甜可累着了,没那么多精神陪你在这抠字眼。你要睡便睡,刚好大金小金哥俩还在家照看鸡鸭鹅,你就去他们屋里歇个囫囵觉吧。」 宋楚云和唐恬先前总回柳丰村的家里睏觉,正式开业后生意忙,为了方便准备食材,索性带了几套换洗衣裳来。白日忙累了就直接在这里歇下,省得来去几里地多加折腾。 今日提督府大婚,宋楚云帮忙挡酒挡到洞房里的花烛都黯了才稍稍消停。 回来理了个帐目洗了个热水澡,刚把温香软玉般的小夫郎抱进被子里准备今日份的夫妻夜话,就遭林青烜上门搅扰,难怪他没好脸色给人瞧了。 反观林大护卫,春风一度再度的疲倦仍旧挂在脸上,想起新婚之夜就惹得纪思年气恼赶人又惆怅无比。 在宋氏夫妇熬不住困双双相拥入眠后,他也在无尽的懊悔中,回味起了他旖旎无匹的洞房光景。 - - 为庆贺提督府嫁哥儿,满镇商户纷纷歇业一天同沾喜气。待到翌日,还是如往常般照旧要开门做生意。 宋楚云起的不算早,他开这个甜品店本就不是为挣多少钱,只是借这个由头,让唐恬随时都能吃到想吃的零嘴儿。 既不全然是商户心理,也就没必要起早贪黑了。睡到自然醒后起床洗漱,再从从容容把食材布置好,等到日上三竿挑个心情好的时候打开店门正式迎客。 宋楚云原想着林青烜昨晚歇在这里,下楼看到的该是一个彻夜未眠眼底乌青的呆头护卫,不成想迎面而来的却是他那个酒气熏天的岳父大人。 「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瞧这酒味....想是昨儿个喝了不少吧。」 唐仁海脑子被黄汤灌得迷迷煳煳,压根没听出宋楚云话语里的咸淡。还以为他是在同自己闲聊,仰鼻一哼道:「我、我这酒量你放....放心!别说喝这一、一壶,就是喝上一整夜,我...我也不带怂的!」 「是啊,岳父大人的酒量自是极好的。」 宋楚云哂笑:「只是不知您这么早来云甜记,可是找小婿有要事?」 他一口一个岳父大人和小婿哄得唐仁海高兴万分,捋着他那舌头嘿嘿笑道:「是、是这样,我回去同我家那婆娘商量过了,你要娶悦儿两家重新修好没问题,不、不过这聘礼嘛....」 唐仁海常年酗酒又不爱收拾自己,那口牙一龇都是黑黄色的,险些没让宋楚云当场哕出来。 「咳.....岳父大人极力撮合,小婿甚为感激。至于聘礼,我想既然是亲上加亲那就不能厚此薄彼了,只是云甜记才刚开起来,这手头上....的确不大宽裕。若是没有现成的好处,不知做个长久之计,岳父大人以为如何?」 「长、长久之计?什么长久之计。」 唐仁海眼皮子浅,一听没有现银给,登时就冷下脸来。 第260页 宋楚云见状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装作幅羞愧模样:「岳父大人先别急,您照管着这么一大家子人,偏那周娘子又不是个知心体贴的,想来您这日子也不大好过吧?」 「与其给您一笔现银拿去讨她欢喜,倒不如替您寻个好的差事。一来这事关系到云甜记的存亡,交给您更体现咱们翁婿亲热,二来您自个儿留些,腰包鼓囊了说话才硬气。」 唐仁海半眯着眼,整番话入耳只听见了句『腰包鼓囊』。 「你说的可当真?别是在诓骗我这老头子吧?」 「小婿岂敢。」 宋楚云瞧他兴头上来,连酒都醒了大半,立刻堆出满面笑容:「悄悄告诉您个话,昨儿知府大人嫁小哥儿,我在府上与他闲谈了片刻。说是他手下有个庄子,恰巧做着果行买卖,他有心跟我合作从中赚点体己钱。您知道的,堂堂一介知府,怎好把取财之道摆在明面上。」 纪远向来为官清廉,从不私相授受收取底下人的纳贿。可他也有这么一家子人要养活,要想日子正常维持下去,少不得得私下做点买卖填补。 这话切实不好摆在明面上说,近年州府怕为官者借权势强买强卖,因此查管的格外严。 唐仁海是目睹了纪远对宋楚云有多亲近的,心里不由将这话信了七分。 「那、那你细说说,这是怎么个差事?」 他既这样问,宋楚云就清明鱼儿上钩了。 刚好林青烜顶着一张欠债脸从侧屋出来,便愈发证实了宋楚云和提督府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明人不说暗话,您是我的岳父,来日又要亲上加亲,两家并作一家。您得好处那就是我得好处,操持着用料购买,想必岳父大人不会嫌辛苦吧?」 云甜记一开业生意就红火,每日消耗的果圃糖浆比旁的店铺多出一倍不止。管着用料购买,这真是整家铺子最肥的差事了。 唐仁海一时没反应过来,灌了口酒方愣愣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做採买的差?」 「正是,我知道清盘库存难免琐碎,请岳父大人放宽心,我按每月总利润的两成给您分红,年节还有拜礼送上,保管不会让您手头短缺。」 这总利润的两成乍一听上去似乎不多,但若细算下来,每月最少有十来两银子的固定收入。 加上逢年过节的一些拜礼,以及这差事本就能搜刮不少油水。随便三五个月所得,抵得过他们一家人三五年攒下来的全部积蓄。 唐仁海闻言激动的眼皮子微跳,一叠生说了几个好。 「楚云吶,你可真是我的好贤婿!你等着,我这就回家把这消息告诉我那婆娘,诶....不过,这利润多少的事你得替我保密,照养家里人那再多的钱都赔得完,我得给自个儿留点棺材本哪。」 「好。」宋楚云莞尔,压下心头的冷意轻轻点头:「倘若周娘子问起来,我就说帐目由您管着。说多少,怎么说,就全交由您做主了。」 唐仁海活了大半辈子从没享受过这种有话语权的待遇,一时高兴的合不拢嘴,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就要回家去得瑟显摆。 宋楚云冷眼看着他远去,直到满鼻息的酒味散得差不多,这才转过身子来察看林青烜的死活。 经过昨晚一夜沉思,林大护卫已经深刻明白了自己犯下的过错。只是纪思年气还没消,赶早他回武行去打探,发觉那大门还是严丝合缝,紧闭的连蚊子都飞不进去。 「望门守寡。」 宋楚云不知从哪儿摸来块帕子,边擦拭桌面边笑他。 「你家小公子的脾性你难道不清楚,在这干等有什么用?这样吧,只要你答应帮我个忙,我就教你个法子,保管三句话之内让你哄好他。」 宋大尾巴狼的拿捏之术林青烜是见识过的,因而在这种一筹莫展的节骨眼上,他几乎没犹豫就选择了相信对方。 ——然而等听完宋楚云的教唆,林青烜心里还是有点惴惴。 「....能管用吗?万一他余气未消,对这事不感兴趣怎么办?」 「不会的。」 宋楚云自信颔首。 「纪思年最爱听这种家长里短的八卦了,你把我教你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他。这小公子要不当场犯病,往后他再闹脾气赶你出家门,我替你去露宿街头就是了。」 第154章 林青烜一直在云甜记挨到晌午过后才被允准进门, 满腹怨怼的纪小公子一脸死相,歪在床榻边有气无力地抬眼瞪他。 「知错了没?」 「错了错了....」林青烜苦涩搓手,站在三步开外疯狂赔笑脸。 「哼, 知错个屁!长胆子了,还敢离家出走?你到底知不知道昨晚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啊!」 纪思年越说越烦闷, 想随手找个东西砸他出气来着。可惜离他最近的枕头也有两臂之远, 他实在腰疼得厉害, 试着伸了两次手只得无奈作罢。 亏得他昨晚发完脾气后有些懊悔,还亲自爬下床来捞人。谁成想门外连只鬼都没有, 天晓得本该跟他同床共枕等花烛天明的新婚夫君死哪去了。 林青烜简直有苦无处诉——也怪昨夜他兴致上头, 把宋楚云送的助兴大礼包一次性给尝了个遍。 想那千娇万贵的小公子头一遭经歷这些, 可不是又哭又闹, 把能吐噜的全都给吐噜干净了。后来纪思年着实是受不住, 这才发了脾气, 勒令某个贴身护卫不许出现在他身边三百米范围内。 第261页 林青烜一向对他言听计从,这次自然也没让他失望。不许出现在身边,那便只有云甜记那一处避风港可供歇息了, 况且他还要向宋楚云请教怎样哄好这位小公子的办法。 想到这里,林青烜立马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还不动声色用余光看向屋里其他人,此情此景显然是有机密要悄悄透露给纪思年的样子。 此举果然引得纪小公子起了兴趣。 林青烜故作神秘, 连声音都压低了不少:「思年,你猜我昨夜发现了什么?」 「什么?把话说清楚,别给我装神弄鬼!」 纪思年轻声喝他, 顺便摆摆手, 让屋里伺候的几个丫头下去忙活:「你最好是有正经话说,否则当心我......」 林青烜勾唇苦笑:「你知道我不敢的, 只是兹事体大,我自己也没了主意,还得说与你听帮我合算合算。」 这就是宋楚云教他的三句话大法,先卖个关子引起对方注意,再下出事情太大高捧对方才能做主的结论。 林青烜甚至都不需要把三句话全部说完,单是前头两句就足以吊起这小公子的八卦胃口。 纪思年着急听内情,顾不得还在生气,一把拉过他当靠枕,连脸也贴了上去:「快说快说!」 林青烜便含笑同他耳语。 这个所谓的八卦其实来自于真实事件,自从唐濛的腿遭人打断,宋楚云私底下还是誊出了半只耳朵来注意他们的动向。 毕竟在周娘子眼里,是宋楚云和唐恬沆瀣一气断了她儿子一条腿,极怒下保不齐会在暗地里生出些什么事来进行报復。 好在周娘子挨了那顿板子后身子也垮了,无处蹦跶倒是安分许多。一介妇人能诉苦的方法只有抱怨,这便使得偶尔摸过去听墙角的宋楚云意外得知了这个隐晦秘密。 本来他的打算是相安无事就作罢,一旦唐家人闹么蛾子刚好可以借力打力。但事实证明,要想那一家子人从此不生事端,不闹得他们身败名裂彻底抬不起头来是根本不可能的。 从宋楚云决定把这件事透露给纪思年开始,就做好了给『亲上加亲』设个完美圈套的准备。 现在已万事俱全,只欠提督府小公子打配合的最后一环。 「怎么办,咱们要不要帮帮他们?说起来也是那样交好的情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楚云又和那不要脸的一家子人扯上关系吧。」 「当然要帮了!先不说那宋大尾巴狼,就是恬哥儿,我也捨不得他深受困扰的。」 纪思年在护短这方面从不让人失望,唐恬是他认定的朋友兼玩伴,自当万事以不牵扯进他为紧要。 「这么说.....你昨晚真是察觉到院墙外有异才追出去的,而没有在新婚之夜弃我于不顾?」 「千真万确。」 林青烜短短一夜间就把宋楚云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学到了精髓。 「我盼了这么久才娶到你,怎么捨得同你分开片刻呢?思年,昨晚是我不好,没有及时停止对你的索取,可这都是因为我太过深爱你的缘故啊。请你一定原谅我的莽撞跟难以克制,相信我,以后我会努力做个好夫君,学着用珍惜你的方式去疼爱你。」 不出意外,这些话也是某位宋姓男子教的。 ——纪思年吃不吃这一套宋楚云不知道,但唐恬向来很吃。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那就勉强原谅你这次吧.....」 纪小公子被不常煽情的呆头护卫用糖衣炮弹给砸懵了,扭捏几下就没骨气的忘了自己究竟还在为什么生气。 林青烜心口微松,打定主意在纪思年回过神来之前先用一份清淡爽口的葱油浇面将此事完全翻篇不提。 - 武行里的小两口重修旧好,彼此依偎着分享同一碗美味,而临街相对的云甜记里气氛却是剑拔弩张。 唐悦今儿这身衣裳比上次的还要精緻华丽,还要得体大方。对比唐恬一身粗布短打,愈发显得他像个即将遭遇夫君冷落的糟糠之妻。 宋楚云:「衣裳颜色似乎有些眼熟,哪里来的?」 唐恬:「就是你前儿穿的那身啊,太大了,我把衣摆剪了半截,这下合身多啦。」 宋楚云:「......」 他此刻总算明白唐恬刚刚说的那句『戏要演全套』是什么意思了,可小夫郎也没说戏服要从他这里剋扣啊。关键是工作服都给徵用了,那他今日干活穿什么?! 「随你咯。」唐恬笑得狡黠:「你可以穿我送你的那件新衣嘛,月牙的底色,显得你多挺拔贵气呢。」 这话听得宋楚云狠狠磨牙。 唐恬前一阵亲手给他缝了件新衣裳,是宋楚云少有的清浅底料。他那宽肩窄腰以及没有一丝赘肉的身形,被尺寸正好的衣物包裹,几乎能达到双双成就的效果。 简单来说就是贴身舒适,俊朗好看的让人脸红心跳。 然而浅色不耐脏不说,单论唐恬一针一线缝制的心意,宋楚云是疯了才会穿这身衣裳去干活。 唐恬眸子里闪着无辜光芒,叫得瑟惯了的大尾巴狼拿他没有一点办法,只好伸手按头,想连亲带啃寻衅报復之。 「别了,讨得她欢心可比欺负我重要。我说夫君.....你的个人魅力,该不会在成亲之后就大打折扣了吧?」 唐恬灵巧躲吻,却又在分开之际伸出舌尖轻碰他的唇瓣。言语里的挑衅意味让宋楚云眼眸微眯,恨不得把公然点火的小夫郎给就地正法。 第262页 楼梯的转角恰好能藏住两个身影,宋楚云趁此捉他过来勐亲。而后轻快飘远,莞尔道:「看着。」 唐恬丝毫不怀疑他夫君的能力,可还是好奇,遂忍下笑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宋楚云露面的时候唐悦已经在大厅里站了有一会儿了。 大金小金早接到消息,不用赶人也不用招待,满厅客人占了所有能坐的地方,唐悦无处落脚,只能尴尬的杵在边上假装研究水单。 「真是不好意思,今日客多事忙,不知你来了。有怠慢之处,还请唐姑娘见谅。」 宋楚云略带歉意的抿唇,这样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盪开在他脸上,竟是有种说不出的真挚味道。 要不是唐恬对他过分了解,恐怕都要忍不住怀疑——这人也忒会变脸了,那么那些曾经对自己的种种真诚怜惜,是不是也有演的成分在里面呢? 那当然是没有的。 宋楚云用眼神做出回答,还是一样的笑容,但传到唐恬这里时,其中明显夹杂了不一样的浓烈情愫。 这还是唐悦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长时间的和宋楚云面对面交谈,她也算见识过一些容貌清俊的男子,却仍旧被他俊朗无比的眉眼所打动。 姑娘家脾气再厉害脸皮也薄,对上那双桃花眼眸不自觉地耳尖浮粉,连带声音更是娇柔到做作:「宋大哥客气了,是我来得突然,搅扰了你们的生意。」 「无妨的,新店开业只是琐碎事多。有我操持着内外,多个不请自来的人而已,还算不得什么搅扰。」 唐悦依稀听出了话语里的敌意,侧目睨了说话的唐恬一眼。发觉他只穿了身粗布麻衣,连衣裳下摆都是粗粗赶制的针脚,不禁露出讥笑来。 「操持?村里人人都说你嫁了个好夫君,过上了吃香喝辣的享福日子。怎么,你夫君开了这么大一家甜品铺,捨不得多请几个帮工,还需你亲自来打杂呀?」 宋楚云背对着唐悦,是以只有唐恬能看见他做的鬼脸,小夫郎忍笑忍得脸发红,可落在唐悦眼里像极了是被说中心事的恼羞窘迫。 大尾巴狼乐得见他们内讧,更想看看唐恬会怎样反唇相讥。 于是摆出夹在新欢旧爱之间左右为难的架势,象徵性劝了几句『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再吵了』。而后依照唐恬的意思,手往衣袖里一揣,正式开始看起了好戏。 第155章 唐悦此行前来是得了唐仁海的信, 说婚事八字有一撇,让她赶紧着缝制喜服被面,等日子定下来, 就将她嫁与宋楚云为妾。 她被周娘子娇养的根本看不上妾室身份,此番偷偷从家里熘出来本是来讨个说法的。 她哪里有为人妾室要低头做小的觉悟, 满心想着既然宋楚云瞧上了她, 不如在外边置个房子。等她有了身孕, 再讨个平妻的名分作威作福。 偏偏世事无常,她几乎一眼就沦陷进了宋楚云布下的色\\诱圈套。做妾....就做妾吧, 给这样一个容貌出挑的男子做妾, 也好过嫁给麻头赖脸的匹夫做正妻。 只是以往打压惯了的小哥儿如今也敢在她面前蹬鼻子上脸, 这口气, 她势必是要报復回去的。 「楚云哥哥, 我听阿爹说.....那件事你已应允。我到底是个姑娘家, 没成过亲嫁过人的。便想来问问你,新婚的锦缎被褥,你想要什么绣样?」 说话间唐悦改了称唿, 无比自然的将宋大哥改成了楚云哥哥。只可惜这娇得能滴出水来的四个字,非但没起到传情的作用,反而让宋楚云后背生出身恶寒来。 夫君要纳妾这事换做哪个正妻都不可能接受得如此坦然,何况还是当着正妻的面, 未来妾室和自家夫君商讨新婚时被褥上绣要什么样子的鸳鸯。 唐恬配合的因她这话脸颊赭红,手捏着衣摆狠搓,哽得一个字都挤不出来——真不是他沉不住性子, 是宋楚云那厮鬼脸千变万化, 他要不低头和衣摆较劲,戏必然要演砸了。 唐悦见他吃瘪不觉心情大好, 又听宋楚云嗓音有笑,温声夸赞自己秀外慧中,一双手灵巧的堪比织女下凡,愈加得意到忘了形。 「既然楚云哥哥都这样说了,那我就不在这儿久留。趁着天色尚早,我去街头的绸布店里逛逛,挑几匹好的料子拿回去裁制喜服。」 宋楚云听她说要走,这才捨得分出半分目光来送客。 而唐悦早被自我带入的夸赞沖昏头脑,含羞带臊的扭腰出门。 她没好意思回头再看宋楚云一眼,自然无从注意到唐恬是怎样被人按进怀里调戏,而后在大尾巴狼的逗弄中,真正红了脸的。 - 「就知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漂亮话张嘴就来,我才不信呢!」 小夫郎被他夫君揽进后厨,在等籼米糕蒸熟的空挡,已然把唇上的水渍接连擦过好几回。 宋楚云就拿着大蒸笼盖子笑:「我哪句话说错了么?我家甜甜给我做的新衣裳这么合身,夸句织女下凡就算漂亮话了?咦,怎么唐悦听了就那么受用,明明我说的话跟她完全不相干哪。」 「恐怕她不这么想吧?」 小夫郎抱着蜂蜜罐子察看里边的存货,连最后一点沾罐边的美味都不肯放过,用勺子舀了舔着解馋。 「我看她现在对你可有点死心塌地的意思,万一她铁了心的非你不嫁.....楚云,你要怎么向我交代呢?」 第263页 宋楚云被眼眸弯弯的小夫郎逗得笑出声来:「你是当事人之一,难道不清楚我有多无辜?我只不过是往那多站了片刻,她的死心塌地跟我有何关系?」 「你就仗色欺人吧,长得好看了不起?等她回头在门口又哭又闹嚷嚷着要你负责的时候,你就明白你这双桃花眸子有多能给我惹祸了。」 唐悦脸皮有没有厚到能当街哭闹撒泼求嫁宋楚云丝毫不关心,他关心的是今日生意怎么样,能不能早点打烊,他还等着今晚穿上新衣裳和唐恬进行一回夫妻夜话。 毕竟来而不往非礼也,他给小夫郎量身定做的布料轻薄、衣襟松散的纯黑色禁慾味道讼师服,也到了。 - - 唐家小院。 眼下正值晚饭时分,平日里本就萧瑟颓败的院子今日更添愁云倾盖。周娘子一脸不耐烦的往灶膛里塞柴火,时不时抬头焦灼的望向院门方向。 天光擦黑之际,唐悦终于哼着小曲迈着轻快的步子推门而入。许是她自己也没料到,人甫一进门,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记大嘴巴。 周娘子一巴掌扇歪了她的脸,把柴火的黑痕也抹到了她脸上,怒骂道:「讨阎王捉了的死蹄子,野哪去了,叫老娘一下午好找!」 唐悦半张脸又肿又麻,新买的布料在地上跌出大片灰泥,头上一支镶蝴蝶的簪子也给摔成了两截。 她委屈的直哭,扭脸见唐濛坐在廊下阴恻恻地看热闹,心底不禁升出股邪火来:「你不为我打算,我为着自己找条出路还不行了?!你现在眼里只有那个瘸子,是不是都忘了还有我这个女儿了?!」 周娘子气得脖子梗出青筋,竟是想也没想,又抬腿给她一脚狠踹:「什么瘸子不瘸子的,那是你哥!别给我装这死样,我问你,我放在床底下的那几两银子是不是你偷偷拿走的?!」 「是又怎样?」唐悦一骨碌爬起来,脸上泪和泥混成一团,看上去狼狈极了。「自从他腿断了,你什么好的都紧着他先,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都多久没买过新衣裳了?还有胭脂水粉......」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打扮?你哥腿伤成这样,将来要怎么讨媳妇儿?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看着你哥打一辈子光棍,看着唐家断子绝孙才满意吗?啊?!」 周娘子气得胸口发痛,骂完唐悦又骂唐仁海。 她这样形如泼妇,用最下作的言辞叫骂已是常态,唐悦只顾自己受了委屈嚎啕大哭,另一个主角唐濛则一脸麻木,盯着廊下两只搭窝的燕子愣愣发呆。 倒是唐仁海忍不得她聒噪,从里屋丢出一只马扎来强行止了她的叫喊。 「家里是死了你爹还是死了你娘了?在这清喊鬼叫!讨晦气的娼妇,别在这咒老子不痛快!」 唐仁海现在满心都是捞油水的肥差,对成天只会怨天尤人的周娘子是一万个嫌弃加厌恶。 他说是要把唐悦嫁给宋楚云做妾的事已经跟周娘子商量好,其实他巴不得从中捞到笔好处就一脚踹了那婆娘,是以这件事根本就没知会给周娘子听。 此时这样一闹,他自觉马上要成家里说一不二的家主,还意外生出点要摆平麻烦的责任感来。 「起来起来!都是快出嫁的人了,挨几下打就哭成这样,平白叫人看笑话!你也是,半点没个当娘的样子,动不动就坐地上撒泼,真真让人厌烦!」 他这话一说周娘子一声滚地哭嚎瞬间哽在喉咙里,她披头散髮,半趴在地上惊异的瞪向唐仁海:「出嫁?你要把我的悦儿嫁给谁?!」 「自然是嫁给那姓宋的,如今村里混的最好的就是他。即使悦儿嫁过去是做妾,收的聘礼也比屠户、柴夫之流要多得多。」 唐仁海一幅理所当然的语气,浑然不像卖女儿,倒像给她攀了个多殷实的厚道人家。 「姓宋的?那怎么行!先不说有唐恬那个死哥儿做正妻,就是那地痞流氓打断濛儿腿的旧仇,我也是断断不会同意的!」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唐仁海啐过去一口:「恬哥儿是个不能生的,悦儿嫁过去只要有了一子半女,那就是当家主母!他开着这么大一家铺子,背后还有知府大人做靠山,以后在淮昭镇上都有头有脸!」 周娘子正在为给唐濛医腿的事犯愁,请大夫、抓药、疗养康復,哪一样不得花钱。听唐仁海的意思是有心让唐悦做主母,管着宋家挣来的银两,当下不觉心念一动。 「那、那姓宋的能肯?他和恬哥儿可恩爱的很,未必就瞧得上我们家悦儿......」 「这事我已跟他说定了,悦儿生得年轻,模样又周正,那姓宋的喜欢还来不及。是男人哪有不贪吃的?纳妾的事是板上钉钉,你个头髮长见识短的妇人就别瞎掺和了。」 唐仁海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终究还是没忍住在周娘子面前显摆:「不管怎么说,那姓宋的还是认我这个老丈人的。他把新铺子里的採买差事交给了我,往后濛儿的医药费我拿就是,自己的儿子我总不会亏待了他去。」 周娘子的心在短时间内几起几伏,她这一生都是为着这一双儿女,只盼唐濛的腿能治好,正常娶妻生子让家里后继有人。也盼唐悦能嫁个好人家,生儿育女不愁吃穿。 唐仁海在过去十几年里对这个家几乎毫无助益,因此夫妻间的感情也争吵到消磨殆尽。周娘子颐指气使那么些年,如今山不转水转,让唐仁海占去了上风,一时间她还颇有点不自在。 第264页 不过不论谁当家作主,只要有钱继续给唐濛医治断腿,她都是打心眼里高兴。 周娘子从地上爬起来,两步跃到唐濛跟前,小心翼翼抚摸他包扎严实的腿骨:「好儿子,你听到了吗?咱们很快就要有钱了,到时候阿娘给你请最好的大夫,开最好的药,你的腿一定能恢復到跟以前一样!」 彼时唐濛仍旧两眼泛灰,看不出什么生气。那灰在黄昏的暮色里沉淀,逐渐凝成淬毒的阴冷神色:「我不止要我的腿恢復,我还要唐恬也经歷一遍这样的痛苦。我会看着他被打断双腿,慢慢的.....死在我面前。」 第156章 关于唐濛到底是怎么就恨毒了他, 不仅要打断双腿还想要他的命的。 唐恬想了想,觉得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个瘸子真是完全疯了,他的腿又不是我打断的。自己得罪的人太多, 怕是连该恨谁都不知道了。」 宋楚云好笑,一边噼里啪啦拨弄算盘一边摇头:「我是没弄明白, 你们这一家子怎么都对腿有那么深的执念?不是要打断你的, 就是要打断我的。」 「话说清楚, 谁一家子?」小夫郎叫嚣着扑上去,从后边锁着住他的咽喉不撒手:「都入了你宋家门这么久了, 虽说是没给你添上一子半女吧, 但成亲帖就摆在堂屋中央。怎么, 你想不认帐啊?」 「真的可以吗?」宋楚云笑得欠揍, 喉咙都让人给勒的变了声调, 还有心思和唐恬逗趣。 大金小金对这一戏码早已见怪不怪, 双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丝毫不受主家跟夫郎斗殴而影响打烊回家的速度。 「对了主家,明日我就不过来了。村里的田种子撒得差不多, 我怕地里的帮工们干活不细緻,还是我亲自盯着比较放心些。」 大金是个操劳性子,果圃地里有李博轩帮忙打理他还隔三岔五跑过去看。村里新购的田地更是每日必巡,就差没整理一份进度表给宋楚云了。 先前开垦地的人手是找林青烜借的, 都是知根知底的好汉子。宋楚云询问过他们的意愿,留了两三个肯踏实种地的细心栽培。 前大半个月的撒种期过去,接下来的追肥环节至关重要, 宋楚云沉吟片刻, 颔首同意了大金的提议。 「咱们现在哪边的人手都不太够,店里只有我跟小金肯定转不开。你替我留意着, 看看那三个新来的汉子里有没有拔尖的,日后可以当个庄子上的小总管。」 「主家想开庄子了呀?那我细心替您留意着,咱自己的人,必然要挑顶好的。」大金咧嘴一笑,打定主意把这事儿给放在心上。 「甜品铺开了起来,和喜莱饭庄的生意也不能耽误,庄子是迟早的事。再说有个自己的庄子做事也方便,等菜品收成好有个地方囤放不说,形成规模会更便于往后整体扩大产业。」 宋楚云说的风淡云清,声线里却难掩要把初步成型的店面干成大型连锁产业的壮志。 「至于甜品铺这边.....甜甜,愿哥儿是怎么和你说的?」 「哼,我一早就跟愿哥儿商量好,等春季开学同到学堂去念书。他下了学还要接替外公照料小闺女,你就可着单成哥一个人使吧,我们小哥儿才不帮你守店面。」 唐恬笑得像只小狐狸,看得宋楚云心里泛软,伸手捉他过来坐在腿上:「好,好,你个小没良心的,哄着我开甜品铺的时候一套说辞,铺子开起来又一套说辞是吧?当初学堂是我送你去上的,现在倒是把你拐都拐不回来了。」 逗人的话是这么说,但宋楚云比谁都开心唐恬选择继续念书。愿哥儿产后恢復的不错,两个人一起上下学还能相互做个伴。 小夫郎羞得坐他腿上,余光瞄了两眼还没完全关上的店铺门,三两下便扭脱开:「呸,分明是你要为我开店,怎么还赖起我来了?他们哥俩一走你又要关起门来欺负我,我才不如你的愿,晚饭我不要在家吃了。愿哥儿炖了烧肉,知道宋主家忙,特地没准备你的份。笼屉里还有两块烙饼,吃完记得把今儿的帐目理清楚,昂?」 唐恬说完抓起装书的布包就要跑,宋楚云阻拦未遂,只得苦笑着扬声叮嘱他路上小心些,约好等手头上的活干完就去同伴家接人。 - - 小夫郎主动去愿哥儿家聚餐,倒是给了宋楚云布置计划的绝佳机会。云甜记的帐目每日都理,一应原料支出和成本消耗都有专门的书册记录,因此整理起来也不费什么功夫。 宋楚云只花了不到两刻钟就办完了手上的事情,眼下距唐恬回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略微合计一番,决定先去武行找找林青烜。 刚刚新婚大喜的武行头子春风拂面,显然是从大尾巴狼这里讨教来的哄媳妇儿方法起了作用,因此对他难得的和颜悦色。 「喝点什么?藤茶还是碧螺春?要不尝尝九真云芽,经过一整个冬天的冰库窖藏,味道浓但不涩。」 宋楚云不挑这些,示意他随便来点就成。反正从云甜记到武行统共不到三百米,渴是渴不到哪里去的。 「我上次跟你说的事可有眉目了?帮我向纪思年借间库房,不需要太大,只是地段一定要好。」 林青烜微微点头,一脸『我出马你放心』的表情:「以前在府里,岳父大人就把几间闲适的仓库交给我在照管,不逢年节或者囤备农用物料时大多都空着。钥匙还在我这,有需要你随时可以用。」 第265页 「地段呢?」 「就在提督府后街,两个门反方向相对,不会引人注目。」 林青烜大致猜得到他要库房干什么,也就不兜圈子了,替纪思年提出诉求:「我家那小公子闲不住,要是你这边演戏缺人手,他很乐意参与。」 宋楚云正想着怎么不留痕迹怂恿提督府的新女婿携他的小公子一起帮忙设局,赶巧林青烜就把纪思年给送上门来了。 「这样最好,虽说唐仁海没长那个谋略的脑子,但咱们戏做全套,才不会引得旁人怀疑。」 其实宋楚云设的局很简单,採买原料一事关乎云甜记的生死存亡,他当然不可能全盘交给唐仁海来打理。 之所以要借这么间库房,一是向唐仁海证实他和提督府的确有着私下交易的往来,二是方便处理掉那些根本就不会用于甜品制作的『原材料』。 「明日我就会让唐仁海接手採买事项,库房这边的原料你让纪思年来对接。他是提督府的小公子,有他出面,便是唐仁海不信也得信了。」 宋楚云微微一笑,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再找你兑换点官银,不用很多,五十两就好。」 「五十两?」林青烜眯眼,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玩这么狠,看来你对你的老丈人是半点情面都不打算留了?」 「他儿子都想要甜甜的命了,我还给他留情面。生出这样的好儿子,就活该他受着。」 淮昭镇上的铁律,凡是平头百姓敢私自动用官银超过五十两以上者,轻则流放充军,重则抄家斩首。 五十两不多不少,刚好卡在被流放但不至于要命的界限上。 唐仁海夸下海口,以后唐濛的医药费都由他出,绝不会亏待自己的亲儿子,那宋楚云就如了他的愿。 这笔钱唐仁海势必要交给周娘子,而周娘子又势必会用来给唐濛请大夫医腿。这一家子人,一个都跑不脱。 「提督府的官银我也是不能轻易动的,不过岳父大人手里有一笔州府审批下来可使用的官银,不知道那种可不可以。」 林青烜说的是那种专门发给朝臣的俸禄银两,底部有本镇的镇名徽印,却不是烙着官银二字。 「可以,只要能证明是官府的就行,反正唐仁海不识字,未必会看的那么仔细。」 林青烜莞尔,摸出库房钥匙给他。 有了行案地点、人员帮手、确切物证,现在就只差养精蓄锐,且等明日,看他的老丈人要怎么花样作死了。 - - 唐仁海比宋楚云预想到得要更早一些,早集刚起,街道上买菜的人还不太多,连云甜记也才将温热的牛奶煮出淡淡香味来。 小夫郎昨儿在愿哥儿那里玩的晚,回来又遭宋楚云好一顿折腾,此刻睏倦的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反倒是宋大尾巴狼,吃了唐恬打包带回来的炖肉精神整夜,直到今日开门还是那么活力充沛。 「晚点单成要来上工,你是老闆,得由你定下他每月的薪资开多少。等事情弄完你再去楼上补觉,午饭吃萝蔔烧鸭,我做,怎么样?」 宋楚云好声好气的哄,听到有萝蔔烧鸭吃,唐恬这才肯扬起睡眼惺忪的脸乖乖给他亲。 说话间唐仁海已经进了门,边抬脚边呵呵笑:「姑爷起这么早啊?这就要去库房看货了?恬哥儿,你快去烙几个饼来,一会儿给我拿着垫垫肚子。」 做父亲的那个是一点不见外,唐恬懒得遮掩脸上的厌烦,索性偏过头不搭理他。 宋楚云兀自一笑,不动声色把闹觉的小夫郎给挡在身后:「正是等您来了一起去库房里交接帐目呢,店里都是做甜品的食料,甜腻腻的不下酒。我请您到摊子上吃馄饨,再点上一份卤猪尾,保管让您吃好喝好。」 唐仁海喜得龇出大黄牙笑:「瞧瞧姑爷这为人处世....恬哥儿不是我说你,你成日跟着楚云也多学着点,嫁进门这么久了,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小夫郎只当这些话是耳旁风,丝毫不往心里去,但这并不影响他藉此向他夫君使小性儿。 宋楚云受了一记软绵绵的瞪更是笑逐颜开,为不影响唐恬早起的心情,立即连拖带拽的把唐仁海请去看库房了。 第157章 纪思年给宋楚云借的那间铺子原本就是他的陪嫁之一, 两层高的砖砌小楼,冬暖夏凉,囤放蔬果或是柴炭都十分合宜。 关键是门窗内外不张扬的地方都刻有提督府的徽记, 即使是夜间忘了锁门,也不会有不长眼的窃犯来偷这里边的东西。 看得出来纪小公子选这间库房还是上了心的, 比之更上心的, 是这小公子本人前来交接特意欲盖弥彰用斗笠遮面, 但那一身华贵到夸张的衣裳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一样。 宋楚云差点扶额——早知道纪思年脑袋就够灵光,干嘛还要过林青烜那一手, 看他们两口子满武行乌眼鸡似的上蹿下跳难道不香么? 唐仁海也没令人失望, 用仅有的智商简略分析过后, 非常笃定的确信了这就是纪远提过的, 想和宋楚云私下交易的库存场所。 于是一场针对除唐恬以外唐家所有人的圈套就此拉开帷幕。 「这是帐本, 请您先过过目。」宋楚云递去一本特别制作的书册, 并善良的指出上面用图画代替的文字。 唐仁海不识字,正儿八经的帐本他看不懂,要是有简易图画代替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他活了大半辈子自尊心也没被人这样保护过, 此时见帐本上的图画清晰明朗,不由得感激的看了宋楚云一眼。 第266页 「云甜记主打的是甜品,平日里消耗最多的就是籼米、面粉、糖和奶,春季热推产品里青枣、香橙跟苹果居多, 荸荠我们自己有种,就无需从外边进货了。」 「牛奶、羊奶大扬会给我们提供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还是要去专门的取乳场里买。鸡蛋家里的两脚禽类暂时能供给, 其他的还有什么?噢, 对.....一些小的诸如油、盐、柴炭之类的就交由您全权做主了。」 宋楚云手放得很宽,基本上把店里需要採买的消耗品全都交给了唐仁海。 「这几天需要的用料我已经备齐了, 请岳父大人每隔三日往库房里补充一次。东西买来登记造册,打烊后我会让小金来清点核对。」 「啊、啊好.....没问题!我吃过的饭比你走过的路都多,这点小事交给我你放心!」 唐仁海哪里替人管过帐目,连帐本上要记录些什么条例都搞不清楚。但当着纪思年的面,他少不得要拿出岳父大人的做派来应承一二。 宋楚云倒只觉得那句『吃过的饭比他走过的路都多』有点好笑,想当初负重二十公里越野,他可是整个特别行动队整整蝉联了三年的冠军。 「您是我老丈人,交给您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这点银子您先拿着,不够等月底分红时还有。」 除开帐目,宋楚云额外递给他一包沉甸甸的散碎银子。 「这么多啊?」唐仁海颠了颠钱袋子,着实吃了一惊:「这得有快三十两吧?全、全都给我?」 「一共三十五两,大头的三十两是给您採买物什的钱,剩余五两是我的孝敬。」 宋楚云眯眼笑,一脸男人最懂男人的促狭。绝口不问唐仁海是想拿这些钱去寻欢还是去喝酒,亦或是一边寻欢一边喝酒。 唐仁海乐的脸都要抽抽了,他很想现在就把钱袋子打开,取出两锭来咬一咬证明那些都是货真价实的白银。可纪思年闲闲睨过来一眼,倒叫他一张老脸无端有些发红。 「贤婿这样为我考虑,真是多谢了。」 「岳父大人不必客气,这些银子本是要提前给纪公子的货款,他因顾念着云甜记新店开业,怕我手头周转不来,所以没要。等下个月扎了帐我再补上便是,岳父大人若要谢,不妨就谢他吧。」 纪思年向来是个不谙世事的贵公子,哪怕被人礼待敬畏,也不过是看在他爹是纪远的份儿上。 这般如同幕后黑手在生意场上与人交涉还是头一回,他接收到了宋楚云的暗示,立即悄悄挺直腰板,笑的得体大方。 「谢就不必了,我身为提督府的少公子,自然要为府上尽点心意。往后若云甜记生意红火,提督府也能从中分得一杯羹。同是镇上的百姓,想必知府大人也很希望看见你们安居乐业,共襄富贵盛景。」 一笔官民合作互惠的私下生意被纪思年生生拔了个高度,宋楚云差点没忍住笑。偏偏唐仁海没听出端倪,甚至还满脸恭敬,拱手作揖:「是是是......少公子的教诲小人记下了,还请公子帮小人向知府大人带声好,谢过他对小人贤婿的照拂。」 纪思年深觉再听下去自己也要破功了,赶忙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转移注意力。唐仁海自是一叠声的应好,用蹩脚的语言夸赞这位小公子体恤下民,有乃父之风。 - 一番为时小半个时辰的交接工作让唐仁海早酒都快醒了,纪思年说的口渴,耍完威风就趁机遁走。 宋楚云则留下来扫了个尾,等唐仁海拿着帐目兜着银两心满意足离去,这才叫上门口留守望风的小金一起回店里。 「主家,您真的要把採买事项交给那糟老头子做啊?您都不知道,他刚从库房里一出来就当街叫了辆马车,说要去——」 「去浣歌楼是吧?」宋楚云哼笑:「淮昭镇上新开的一家勾栏,听说里边的姑娘腰肢极软,会拉着绸布在空中跳舞。」 小金脸都气皱巴了:「您分明知道那老头子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还给他这么多银子,岂不是养虎为患么?」 宋楚云欣慰读不进书的小金弟弟也会用成语了,笑容愈发灿烂:「那可是个豪掷千金的地方,三十五两银子够干啥的呀,你且放心,顶多喝杯茶水就要被人给轰出来。既然找不到乐子,那你猜他会去哪?」 「我怎么猜得到,反正我要是他,干脆一头扎回村子里不出门好了,省得在外头丢尽了这张老脸。」 「对呀。」 宋楚云挑挑眉,自顾自乐的神神秘秘。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自个儿找上门来的,最后能落得个什么下场与咱们无关。大金现下打理田地里的事不会常来店里,你脑子机灵,每日看着库房里採买来的物料,可别叫唐仁海查出不对。」 「噢.....」小金心疼银子白白打了水漂,转念却又为宋楚云夸他脑子好使而高兴起来:「您和夫郎的交代我都记着呢,店里要用的物料叫人直接从后门送进院子里。牛奶惯常是大鑫接送,水果那边有小李哥盯梢,全是咱自己人,连购货的帐单我也是做的一式两份。」 小金近来进步不小,虽然行事作风还比不上大金细緻,但已经有了举一反三的灵巧。 宋楚云点点头,奖励一般在他脑门上敲了个栗子:「多大了人,边走路边抠手指的毛病就是改不了。走吧,陪我去集市上买只咸水鸭,炖得软软烂烂,中午甜甜要吃的。」 第267页 - - 村里的小院儿里养了不少鸡鸭鹅,开春又孵出来一批,本是不需要上集市去选购食材的。可家养的鸭子剁个新鲜的熬汤还好,用来烧萝蔔就明显滋味不足了。 反正有小金扛背篓,宋楚云一路走一路逛,什么柴米油盐、碗盆炊具,只要看得上眼的各样都买了点。观其架势,俨然是要把二楼的小厨房给重新启用起来。 等俩人连背带扛把物什弄回店里的时候,云甜记今日份的客流量已然到达了顶峰。 食客从收银台前一直排到门外转角,有人嫌等的时间长,索性蹲在门廊处歇脚。后边的人被挡住了去路,只好一边伸长脖颈往里张望,一边小心翼翼躲避脚下的障碍。 「老闆娘,我要一份明鸢花露的特推,饮品要温热的,麻烦多加干桂花。」 柜檯前一个大门牙走失的小闺女在昂头点单,因为身量太矮小的缘故,唐恬不得不将上半身探出柜檯才能看到她。 「是每一份甜点里都要多加干桂花么?还是只用饮品里需要?」 「唔....都加吧,我阿娘喜欢。」 「好呢,请拿好你的叫号单,在旁边稍等。」唐恬笑得温和,递过单号时还揉了揉她扎小揪的脑袋。 宋楚云有一瞬间被他的笑给打动,匆匆在腰间围上围裙就凑了过去:「甜甜,去歇会儿吧,我来就好。」 「没事,横竖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吃午饭了,正饭点的时间不忙,我可以上楼去睡个午觉。」唐恬揉揉眉心,撒娇一般用额头在他肩上轻轻撞了一下。 「老闆娘......」 小闺女奶声奶气的唿唤又在柜檯下响起,宋楚云伸头:「刚刚那个是老闆,正牌老闆娘在这儿,请提出你的诉求。」 原本是想问问她要的吃食都打包好了没的小闺女,乍一看换了个俊朗但五官不够亲和温柔的男人,半截催促断在嘴边,转而向身后陪着的阿娘低声告密:「.....这个老闆娘跟阿爹一样,脖子上有突起的喉结包包诶。」 宋楚云:「......」小丫头片子就这么会找重点了哈。 那位看上去就很知书达理的妇人抱歉一笑,牵紧小闺女的手温声教她:「阿蛮,快和哥哥们说谢谢。」 小闺女也很乖,手紧紧攥着装吃食的油纸包:「谢谢老闆娘哥哥,老闆哥哥再见。」 柜檯前等候的食客们听闻都纷纷发出真心实意的笑声。 排着的队伍仍旧冗长,新员工单成早被堂食的顾客包围,只能隐约看见他穿梭在各张桌子间的忙碌身影。 宋楚云和唐恬分工合作,一个负责点单打包一个负责结帐收钱,终于在午饭正式开餐前送走了上午最后一位食客。 「不好意思,上午的货存已经卖完,后厨要去取原材料,请您过了晌午再来吧。」 唐恬正待把半日的帐目做个统计,蓦然察觉有人靠近柜檯,还以为是刚刚进来点单的主顾。 来者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头髮糟乱成团,衣裳也脏的几乎看不出颜色。他一瞧见唐恬就像乱世中瞧见了亲人,顶着满脑袋鸡窝往地上一摊,作势就要哭出声来。 小夫郎花了足足半炷香的功夫才分辨清这人到底是谁,他满心无奈,递过去两块私藏的绿豆饼让人先吃:「清风,你这是从蒋大夫麾下出来,加入到丐帮了?」 第158章 来的这人可不正是蒋大夫的小徒弟清风么?要是唐恬没记错的话, 他该是陪着蒋大夫回乡置办房地安养晚年了。不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竟还是这副落魄模样。 「你怎会.....莫不是蒋大夫他.....」 小夫郎欲言又止,显然是猜想到了什么不妙的情况。 「唉....你也节哀。前儿楚云还在和我说呢, 等店里营生再安稳些就把蒋大夫邀来做客,没成想.....」 「没成想什么?诶诶!你可别咒我师父啊, 他老人家身子好得很, 一时半会还断不了气!」 清风吃得快了, 被绿豆饼噎得直翻白眼。 这一幕正好落在宋楚云眼里,便凉凉堵回话去:「既然他老人家身子好的很, 你不留在他身边尽孝, 巴巴的跑这来干什么?话说你几天没洗澡了, 身上都臭了闻不到?」 有宋楚云给打了个岔, 小夫郎猜错情况的尴尬之色才稍稍缓解。见清风蓬头垢面的狼狈样, 不觉也很疑惑。 「是啊, 你不是陪着蒋大夫回乡去了么?如何像是逃难来的一般。只见你一人,你家先生呢?现在在何处?」 提到这个清风就来气,想着反正几天没洗澡, 衣裳也脏的看不出颜色,索性直接靠着柜檯往地上坐了歇脚。 「我是陪我师父回了乡下,他老人家不是想着落叶归根嘛,执意要去五叶山祭拜老祖宗。偏生在那里碰到了他同出一门的师兄弟, 几个人年纪都差不多,多年久别重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我师父和他们谈得兴起,动了隐居山林的心思, 说什么都不肯再跟我回淮昭镇了。不止这样, 他还不许我留在那里照顾他,将我往山门外一赶, 说让我自谋生路去。」 「可我从小就在医馆里长大,除了看病抓药也没甚傍身的本领。这举目无亲的,我也只好翻山越岭回来这看看能不能投靠下你们了.....」 清风满脸委屈,环视大厅已经不再熟悉的陈设布局。看完又可怜兮兮望向唐恬和宋楚云,一整个要是没人收留他立马就会当街饿死的凄凉无助。 第268页 宋楚云扶额,拉过唐恬咬耳朵:「多个人无非多张嘴吃饭,眼下咱们正缺帮手,他来的时机倒是很巧。我瞧着他也是个实诚孩子,不如留下他来帮忙打杂,等回头定了药膳特推还能让他把把关。」 小夫郎也有此意:「留下是没问题,可他住哪儿呢?二楼咱们睡着在,一楼杂物间收拾成卧房给了小金。那屋子本就不大,总不能让他们两个人挤在一处吧?」 「这个不难。」 宋楚云莞尔,晃晃林青烜给他的那把钥匙。 「这间库房闲置着,横竖往后我们也需要一个地方储备物资。我想法子找青烜把库房给买了,楼上的空房间他们俩谁住都可以,闲时还能帮着看看东西,清点下库存。」 唐恬无条件相信宋楚云的办事能力,只要他说会想法子,那事情就没有不成的道理。或许在引唐仁海入局的时候宋楚云就已经划算好了,哪一处在日后会派上什么样的用场。 清风深知自己是来寄人篱下的,对于去处的安排没甚挑剔。抱着他的包袱皮老老实实坐在柜檯下等候差遣,直到遭宋楚云扒拉了一脚才囫囵爬起来。 「我这里是食肆,下午还要继续开门做生意的。二楼有现成的热水,赶紧去洗个头髮刨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再下来。」 蒋大夫为人正直古板,养的小徒弟却不。清风的性子很符合他十七八岁的年纪,典型记吃不记打,又有些让人觉得可爱的随和傻气。 他一听终于有热水能洗澡,高兴的原地转圈圈:「是该好好洗洗了,昨儿我还从背上摸到个虱子呢!对了,小嫂子,临走时师父往我包袱里塞了本这个,虽然他没明说要我交给谁,但我想这药膳册子是他自己倾尽心血编写的,那就应该要给能真正让它发挥出作用的人吧。」 清风十分上道,一口一个小嫂子不说,还相当有眼力见的先向唐恬献宝。 此举让宋楚云也忍不住笑:「瞧瞧,现在都知道是你当家做主,看来我这个主家是虚有其名了。」 唐恬被揶揄的脸红:「嫂子就嫂子....干嘛总要在前边加个小啊。再过半年我就满十九岁,不是小孩儿了。」 「那你的意思是没满十九岁之前还是咯?」宋楚云揉揉他的头,其老父亲神态和哄崽崽一般无二。 小夫郎闻言直撇嘴,软软瞪去一眼不肯接他的话了。 - 云甜记有了新成员加入,小金这个热闹性子还自发组了个小局,为清风洗尘接风。 「往后在这里你叫我一声哥哥,有事儿我罩着你。保管除了我们那个没正形的主家,断断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小金在家一直是食物链底端一样的存在,难得碰到个年纪比他还小的清风,不当众拿下当哥哥的架子便浑身发痒。 清风拿热水洗了两遍澡,结成鸡窝的头髮也打理清爽,梳成个高髻马尾在脑后。轮廓初显的面庞却是比小金还像个大的,尤其那斜眼一笑,竟是有点宋楚云使坏时的促狭风范。 唐恬忙着和他夫君探讨蒋大夫捎带过来的书册内容,就由着他们俩闹,你一言我一语的像两只黄雀叽喳斗嘴。 蒋大夫托清风捎过来的是一份自编药膳册子,按他对小徒弟的了解,不难猜出被逐出师门后清风会往哪个方向投靠,于是提前准备了敲门砖,为的就是让小徒弟能顺利入住云甜记。 这份单子上的药膳都是寻常能见的药物,其配方用料都一一详尽。只要照着比例去做,就不会因弄混药性而有错漏。 宋楚云之前有做药膳这一块的打算,现下蒋大夫决定归隐山林,和师兄弟们一起安度晚年,想必是不会再回淮昭镇来了。 他知道小徒弟没那个闲云野鹤的浪子心,更不愿他年纪轻轻就在深山老林里蹉跎岁月。是以这份药膳既是他完成曾经对宋楚云的承诺,也是他将清风交给他们夫妇的慈怀嘱託。 「养孩子可真不容易啊,养了自己家的,如今还得养别人家的。甜甜,快翻一下那册子,看看里面夹了银票没有。蒋大夫都把他的小徒弟交给我们领养了,难道没顺路捎点抚养费过来么?」 宋楚云一句玩笑话,架不住小金手快。刚被人灌了两杯酒下肚,这会儿正意识迷濛,兴奋的在椅子上坐不住。 「来,给我看给我看!」 他伸手捞过册子就翻,可惜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愣是没在里面找到一张夹带。 宋楚云眼尖,发觉最后两页纸张似乎要格外厚些,不由轻轻一捻——那被藏得极好的银票就这样意外露出一个角来。 「啊这.....还真给抚养费了啊。」 小金低声嘟囔,余光瞥见清风敛下笑意自知失言,忙又讪讪挠头:「打嘴打嘴.....我不是那个意思。说来我和我哥也是在老家活不下去才被迫流落到这边牙行的,幸亏遇到主家和夫郎,不仅给我们饭吃,还拿我们当家里人看待。」 「我、我的意思是,主家挺会养孩子的,跟着他不会比跟着蒋大夫差.....不是不是!我重新说!其实......主家和夫郎真的待我们极好,就算没有蒋大夫在身边,他也会给你有家的感觉。」 「我听夫郎说过,是蒋大夫把你养大的,跟你的亲生祖父没有分别。他自己就是大夫,不会不清楚心疾有多严重,之所以不让你陪在身边,也许是他不忍见你伤心。只要没有目睹他的离世,你就可以一直相信他还在。」 第269页 小金不擅长说这些来宽慰人,见宋楚云暗暗给他使眼色表示赞许,这才敢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清风怎会不明白蒋大夫的用意,那足有一百两的银票和房契是他老人家一生的积蓄。蒋大夫分文未留,全藏进了这本册子里,和他满心的不舍一起。 「好啦,我没你想像的那么脆弱,只是偶尔会觉得没能等到为他送终有些遗憾罢了。这么多银子给我也没处放,既然我师父托我的手把这册子给了应该给的人,那这银子就由宋哥代为打理吧。我师父相信的人我自然也相信,话不多说,乖乖听安排就是。」 宋楚云还真没想到他会受蒋大夫信任至此,突然多出来的一笔巨款成了无形的责任,倒叫他有些哭笑不得。 「一百两银子足够你置个宅院、买块田地,再娶个媳妇儿了。这钱我先替你存进钱庄,等你弱冠时拿出来做安家之用。」 宋楚云指尖轻点银票,最后落在房契上:「店铺买断还需一百多两,我每月付你一笔工钱,剩下的照样存进钱庄。或者你有想做的事,想开的铺子跟我说一声,知府大人那里的人情我还没用完,帮衬着你商途顺利不会很难。」 时至今日清风才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蒋大夫要将自己託付给宋楚云,那些意外之财他一分没要,甚至连要折扣买断铺子的话都没说。 不止如此,宋楚云还为他做起了打算,把他拉进保护圈,会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保他往后万事顺遂。 唐恬侧目,迎上双怀有热忱的眸子,抿唇会心一笑。 他知道,又有一个无家可归的青年,被他深爱着的、全世界最好的楚云,给温暖治癒了。 第159章 鑑于清风在这里适应度良好, 没过几天宋楚云就给安排了新任务,让他负责去和供应水果的农户对接。 原本老宋家自己种了荸荠,这东西消耗量大, 刚好有个帮工有这方面的种植经验。宋楚云便买了块不大的水田,专门让人照管着批量种植。 赵塘村的桃子和西瓜还没成熟, 剩下要用的橙子跟苹果还有青枣都得找农户採买。 清风以前没对接过这类事宜, 自个儿拿着帐本研究片刻, 遇上不懂的就来请教宋楚云。做主家的那个也很耐心,一点点教他怎样挑选果子, 怎么给箩筐称重, 再怎么按批量登记造册。 幸而清风虽没这方面的经验, 但胜在年轻脑瓜子好使, 举一反三下很快就能独自完成对接, 并且把帐本上的记录做的相当漂亮。 今儿正逢镇上书院开学, 多数人赶去应学或是看热闹,店里生意难能消停些。 唐恬忙活完清早那一波事宜,就闲暇了下来。此刻没甚事做, 拿了个脆甜的苹果边啃边在窗边晒太阳。 「在想什么?」 宋楚云不知从哪儿绕到他身后的,托住小夫郎仰面瞧的后脑勺,摸他有柔软髮丝的头顶。 唐恬闻言甜甜一笑,顺势把头抵在人腰间:「在想你啊。」 自家崽崽这般主动倒让宋楚云有些惊讶, 下意识蹙眉道:「是我犯错了?还是哪里得罪你了?」 「什么话,偷得浮生半日闲,我在想风也想你, 不可以嘛?」 唐恬莞尔, 娇娇的嗔他一记。 「楚云,你看。」 宋楚云不明所以, 本能的顺小夫郎手指的方向看去。 今儿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温度适宜。大片带暖意的艷阳透过悬挂着的琉璃瓦片投射进斑驳,屋里窗明几净,新铺的地板锃亮可人。柜檯上方的风铃水单被轻轻吹起,撞出悦耳的好听声响。 收银台前小金正和算盘较劲,大金也在,撑了一只手在他身后的椅背上,另一只则时不时的纠正弟弟扒错的算盘珠子。 兄弟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小金一张娃娃脸上有得意之色,偶尔遭了哥哥的揶揄还会捏捏拳头,打闹着诉说不满。 「大金近来总在田里跑,人好像黑了些,也壮了些。」 小夫郎笑笑,声线轻缓如风。 宋楚云点头,接他的话茬:「小金也长高了,去年他还矮大金一整个头,今年看上去只差半个了呢。」 门外大扬来送奶,正巧赶上大鑫拿了鸡蛋来店里,两个人并肩站在门口闲谈,低声说着兄弟间才听得懂的浑话玩笑。 那木桶里装着满满当当的鲜牛奶,竹篮里也是个头均匀的鸡蛋。大鑫顺手把竹篮交给单成,转过头去帮大扬从牛车上卸货。 宋楚云望着这一切,只觉得连肺腑里都荡漾着轻快——这本是世间最平常的日子,却莫名使人觉得幸福,想让时间永远暂停在这一刻。 「楚云,有你真好。」 唐恬喃喃,把脸伸过去贴进在他掌心。 「你真的很会『养孩子』,你看他们被你养的多好。」 宋楚云被他脸颊上的软肉蹭得有点心猿意马,只得小幅度的勾了勾唇角,将人拢的更紧一些。 「甜甜,以前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我是被你治癒着的人么?那是因为我以为我的责任感只会出现在生死攸关的边境,也只会给那些与我性命息息相关的人。」 「可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其实我也能过平静到被柴米油盐填充的日子,融入到我本没见识过的市井氛围。你让我觉得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哪怕胸前没有挂不下的荣耀勋章,哪怕没有像救世主一样挽回颓败的战局。在你眼里,我仍是个英雄。」 第270页 「你当然是。」 唐恬含笑,侧身吻他的脸颊:「一想到余生我会和你这样的人共同度过,我就很期盼,期盼明日起床时我们都白髮老矣。然后在朝阳徐徐升起的时刻,走到街上听邻里背后私谈——看,就是他们,携手了整整一辈子,谁也没离开谁。」 宋楚云真被他的这番形容给感动到了,低头回吻,动作细腻轻柔而又极尽缠绵。 - - 店里突然多了两位新成员,一应事物都变得无比顺遂起来。 单成是做惯了杂活的,为人老实话少却非常踏实能干。在他来的这五天里,小金几乎没碰过哪怕一下的抹布,每日早起店里总是干干净净,连桌椅板凳都细緻擦过。 清风和果农们的交往也很良好,其中一个卖枣的嬢嬢一心想招他为小女婿,甚至不惜白送了两框嫩枣来拉拢关系。 三月初十学堂正式开学,唐恬约了许愿一同去念书,日日都在跟前晃悠的小夫郎乍一离了家,倒叫宋楚云心里空落落的,哪哪儿都不自在。 好在单成也同病相怜,因此闲暇时这两个大男人还能头碰头的相互诉说上片刻。 在平淡似水的日子里,他们唯一的乐趣就是每日把唐仁海拉出来口头鞭个尸,这几乎成了云甜记内部人员的基本保留项目。 「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主家,我求你换个人去清点库存吧,我再多去两趟恐怕要和那姓唐的老东西当街互殴起来了。」 这样的话小金日日都在说,宋楚云他们早已见怪不怪。只是今日小金盘完库存回来身上带着股子压根洗不掉的味儿,不免让像单成这样的老实人都没忍住狠狠啧了两声。 「什么味儿这是?难闻死了,店里还有几个食客在吃东西呢,你避远些别熏着别人。」 「馊味呗,不然还能是什么味!不是我说,那老东西也太过分了!从帐上支了几十两银子走,可採买回来的肉馅全是项圈处的淋巴肉不说,还都发霉了,那哪是能给人吃的!」 云甜记里卖的都是甜品,为防食客们吃多了腻,唐恬做主给水单上多添了两味小食。一个是炕土豆,还有一个是肉馅酥饼。 这酥饼里头的肉馅也归进了唐仁海的採买项目单。 「宋哥,虽说那是你老丈人,但你好歹旁敲侧击的也得提一提吧。榨油水归榨油水,可没有这种榨法儿啊,店里挣的钱差不多都给赔进去了,再这么下去,好好的店面迟早要赔垮。」 「就是啊主家,那死老头子买来的食料根本不能用,咱们还有那么多的原料要开销出去呢。我算了算帐目,这个月到现在不仅没进帐,还倒亏出去整整十二两。十二两什么概念,换成胡萝蔔干能给宋初八吃上好几年的。」 「呃啊、呃啊、呃啊、呃啊!」 「有你什么事。」 宋楚云听罢扬了宋初八一掌,成功阻止了骡子拱火。 「知道你们记挂店里的生意,但眼下时机未到,贸然翻脸怕白瞎了之前那么多铺垫。这唐仁海比我想像中的还能贪,倒也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收网了。」 「这件事甜甜不清楚内情,你们记着别说漏嘴,若是他问起来,就说勉勉强强还能看过得去,总之别让他听了伤心。」 其实用不着宋楚云特意交代,小金他们避着唐恬还来不及,怎会上赶着说他那血脉相承的老爹做了哪些腌臜事,平白叫他跟着失了颜面呢。 不过光有小金他们守口如瓶也没用,架不住唐仁海自己作死。一日酒喝多了,叫马夫把本该送进库房里的东西全给送到了店里。 恰巧唐恬休月假,正在柜檯前做功课,一见这满板车的廉价处理货,哪有不生气的。 「您看看您看看,这都是些什么?!柴火受了潮就算了,上面还有整块的青苔,这叫人怎么用啊?再者这些面粉,颜色发黑不算完,里面掺了三分之二的玉米粉,一点黏性没有,楚云给您的银子您就这样拿来糟蹋了?!」 「喝喝喝.....青天白日的就满身酒气!按理说您也是年过五十的人了,就算做不成事,也该保重自身,别一点黄汤灌进肚子光给人看笑话吧?!」 唐恬这回是真气得狠了,颈间青筋暴起,恨不得当场跟他这不成器的阿爹断绝父子关系。 那唐仁海近来总往家拿钱,得了周娘子好脸,便愈发觉得自己像个人似的了。听唐恬这样当众数落,面子上挂不住,竟是想都没想,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老、老子是你爹,岂容得你在这叫嚣逞能!你、你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学堂里的先生没教你孝顺二字怎么写?敢骂你老子,你个不中用的小哥儿就该打!」 彼时单成站得最近,他护住唐恬没让唐仁海另一巴掌再抽到他脸上。小金也懊悔不已,一面着急忙慌从柜檯前赶来,一面盘算这件事要怎么告诉给前去庄子上察看情况了的宋楚云。 唐恬只觉得脸上挨了一掌疼的厉害,舌尖在里头舔了舔,竟是吐出来半口血沫。 小金瞬间红了眼眶,最近他对唐仁海积压的怨气有点重,气血上涌,哪里肯让耍完威风的死老头子走。 「清风,你替夫郎看看伤处要不要紧!单成哥,你到街对面的武行里去找林青烜,要是纪公子在,也请他一併过来!你个不要狗脸的老不死!敢对我家夫郎动手动脚,看小爷我今天不拔了你的狗毛,让你知道知道,谁的人你他妈都敢动!」 第271页 第160章 小金一个鹞子翻身就压住了唐仁海, 骑在他身上拳打脚踢。要不是宋楚云回来的及时,他那下颌上的鬍鬚只怕要被小金一根根全部手动揪掉了。 还好这会儿不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刚过午时, 店里就零零散散两三个食客。 清风检查过唐恬的伤,紧倒不是很要紧。只因他皮肤生的白, 唐仁海动手时脑子又被酒灌煳涂了, 也未曾收着力, 所以顶破了嘴里的软肉流了点血出来。 宋楚云一瞧见小夫郎脸上的肿胀就冷了脸色,眸子里闪过道火光, 几差要把唐仁海给剁成两截。 小金那边还在一记拳头配一声怒骂, 生是把唐仁海揍得满地打滚。 「行了, 别在这闹出人命来, 脏了我这里的地。」 宋楚云冷冷望了眼唐仁海, 示意小金先从他身上下来。 那唐仁海遭了顿揍, 一把老身子骨快散架,见到宋楚云犹如遇见救星,一骨碌爬过去扯住他的裤腿就开始哭嚎:「唉哟我的好贤婿, 你可算是来了!你是不知道,我养了个什么样的白眼狼,竟敢骂起他老子来了!还指使恶僕对我进行殴打,你要为我做主啊!要为我做主啊!」 他一番恶人先告状还没说完, 蓦然觉得自己下巴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然后就合不拢嘴,也说不了话了。 「是我把你的下巴骨给卸了, 要是不想以后落得个面瘫胡乱流口水的下场, 现在就闭嘴,保持安静。若我再听见你发出一点声音, 我保证你这辈子都没法像个正常人一样吃饭喝水。」 宋楚云声音很平缓,却冷的像冰,使得唐仁海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 怎么回事?他的贤婿难道不该为他伸张正义,好好教训一下唐恬这个不懂孝道的小哥儿吗? 唐仁海此刻满脸茫 然,却是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他从宋楚云眼里看到了滔天的怒火——威胁是认真的。 宋楚云让唐仁海安静下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察看唐恬的状况。他的小夫郎脸颊高高肿起,经过清风短暂的推拿,结成硬块的地方显现出骇人的青紫色。 「对不起,甜甜....」 唐恬摇摇头,本想告诉他自己没事,可在看到宋楚云关切的眼神时倏然鼻头一酸,哼出声嚅嗫:「疼.....」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就算是他生了你一场也没资格对你动手。况且我听小金简单说了来龙去脉,这事是我没安排好,让你受委屈了。」 对了,这就是他天下第一好的宋楚云。遇事总是先会在意他有没有受委屈,只字不埋怨他无意坏了铺垫良久的布局。 说话间林青烜也携他凑热闹的纪小公子姗姗到来,纪思年生平最讨厌酒懵子,尤其是喝多了对自家人动手的酒懵子。刚好唐仁海二者都占,纪小公子见状一声令下,叫林青烜提了人就要去衙门候审。 「提审也得有个确切罪名吧,总不能是对亲儿子动手,这在律法上不成立的。」 林青烜冷静指出问题所在,顺便看了看宋楚云,意思是等他发话。 「这个简单,唐仁海中饱私囊,致使云甜记产生大额亏空。且他私自挪用官银,罪加一等,不管哪个罪名都够他判刑入狱的了,怎么说,现在就拉他去上堂?」 宋楚云三言两语就给唐仁海定了罪,他虽然脑子不好使,可也不完全是个傻的。下巴骨被人卸了说不了话,就手脚并用呜呜咽咽的挣扎。 纪思年眉头一皱:「你倒是先把他下巴骨给安上啊,回头闹到我爹那里,总不能说没给他辩解的机会。」 宋楚云还没来得及动手,林青烜肘弯一抬,顺势就把他半脱臼的下颌给安了回去。 「别说话,要惹了我家小公子不痛快,我先碎了你满口牙。」 就这样,唐仁海在此起彼伏的威胁声里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叫人拿绳子捆了双手,和牵畜生一样给牵到了衙门内。 纪远原本听着有人敲鸣冤鼓还有点兴奋,淮昭镇上的治安太好,那鼓大多数时候都是闲置在。可等他走上堂来见到一脸怒容的亲儿子,满腔兴奋又化成了无奈。 「怎么了这是?我一个月接十桩案子有八桩都是你在敲,那鸣冤鼓是给你撒气用的么?真是瞎胡闹!」 「大人误会了,是草民有案件要状告,还请您详听内情。」 宋楚云拱手一礼,很是乖觉的垂首站在堂下。 纪远更无奈了:「说吧,这回又是为着哪家的小哥儿要伸张正义?」 唐恬闻言默默往前走了两步,手也放了下来,露出半张有青有紫的脸颊。 「嗯?这不是你捧在心尖儿上的夫郎么?脸怎么成这样了?」 「草民此次前来就是为这事,大人应当知晓,当年我家夫郎受后娘苛责刁难,由您出面做了公证,断了两家的往来。前一阵我家夫郎的父亲,也就是唐仁海前来庆贺云甜记新店开业,提出有一女儿到了适婚年龄,想嫁与草民做妾,亲上加亲两家重修旧好。」 「草民因和夫郎情深甚笃,不愿纳妾,于是把店里的採买事宜交给了唐仁海去料理。想着用这种方式交好,省得和周娘子打上照面。哪知唐仁海一心只想榨干油水,中饱私囊致使云甜记短短月余产生大额亏空,他自己心虚,被人戳破后还当众掌掴了我家夫郎。」 宋楚云不急不徐道出前因后果,要是不论被告的人是自己,这基本上可以说是实实在在的真实情况了。 第272页 可唐仁海听在耳朵里就是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想亲上加亲是事实,但那不是宋楚云先瞧上了唐悦他才想到这么个主意的么? 採买事宜也交给了他在打理不错,但那不是宋楚云先答应了结亲,要两家重新修好给的聘礼么? 怎么话一说起来,宋楚云成了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全然没提半句见色起意要纳唐悦为妾的事呢? 「唐仁海,他说的可都是实情?」 纪远一声冷喝,吓得唐仁海浑身一抖。 「回....回回、禀大人,那给店里採买物料的钱,都、都是宋楚云给的,他叫我去买东西,说多的几两银子是孝敬....我想着我还要养家餬口,就、就给拿回去了.....」 「拿多少银子回去会让云甜记产生十几两银子的亏空?且本官看了帐目,十几两银子还只是这半个月的,算上上个月,足足有近五十两。」 唐仁海的蠢和周娘子如出一辙,非要等到上了堂见了官才知道是着了别人的道。他早该想到的,宋楚云怎会有这么好心?为着个唐悦就把几十两银子白白拱手给他挥霍。 被纪远当堂诘问,他心里难免发慌,不过这么些年在外边也没算白混,慌了会子就冷静下来。想想反正事发突然,库房里的那些东西早就没了踪影,就算被查出来是他做了假帐目又如何,没证据照样定不了罪。 宋楚云岂会不知道他所想,招唿晚来一步的清风将人带上堂。那人长的脸生,腰背略微佝偻,正是帮着他们处理食料的老罗子。 「这个人你没印象就对了,这可是我特意从隔壁镇上请来收泔水的师傅。你买来的那些劣质东西,亏得有老罗哥给拖走,不然堆在库房里馊的让人闻着噁心。」 清风就闻过那一回馊味,却是记忆深刻到让他想起来就直泛酸水。 唐仁海脸都白了,想说点什么辩解一二。但在老罗子确切到几日几时收走了几斤几两的什么东西下,根本就张不开嘴。 这些帐目和唐仁海做的假帐目都能一一对应上,纪远仔细核对下来,脸色越来越难看:「好你个唐仁海,十斤面粉花销出去二十两银子?有你这样的主顾,我看那些卖面粉的人家里也别供财神爷,改供你的塑像好了?!」 纪远说到最后实在找不到趁手的傢伙事泄愤,索性抄起面前的签筒,连签带筒狠狠砸在他头上。 「云甜记是本官照应着的铺子,你也胆敢在里面搞鬼?!来人,给本官重重的打,亏多少银子按文算,直到打够帐目为止!」 「且慢,大人请稍等,草民还有话要说。」 纪远扬言说要人上板子,唐仁海吓得腿软,险些直接尿了裤子。又见宋楚云出面叫停,他忙一头扑过去,拉住人袖子就讨饶:「好贤婿,好贤婿,我求你救救我.....那板子不是人挨的啊!我这一把老骨头要真上了刑,只怕会被当场打死!我不敢了,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救救我,帮我跟大人求个情,饶了我这次吧......」 唐仁海慌得六神无主,瞥见唐恬站在一旁不吱声,便知他肯定心里还有着气,慌乱之下转头又去扑唐恬。 「好哥儿.....刚刚是爹不对,爹跟你道歉,你也不忍心看着你亲爹被人活生生打死的对吧?你去求求楚云....只要你求他一定会听你的!他什么都会听你的!」 唐仁海一把鼻涕一把泪,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可惜唐恬不再是那个会单方面顾念亲情的柔弱小哥儿了,从唐仁海那天来打秋风开始,他对这个爹仅剩的最后一丝温情,就都被消磨干净了。 第161章 纪远两下惊堂木拍的唐仁海生生止住了动作, 更有两个衙役一左一右将他架得远了些,在场众人的目光便又落回到了宋楚云身上。 这个局他的本意是想给唐仁海一点教训,最好是两家彻底闹掰, 从此不再往来。 但后娘不比亲爹,毕竟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处理不慎可能会被反咬一口, 指责唐恬为子不孝, 所以眼下还不能贸然提出要断绝关系的话。 宋楚云沉吟片刻, 朗声道:「大人,草民有心要与唐家修好, 即使知晓唐仁海拿着採买物料的钱去鬼混, 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近来草民发觉唐仁海手里多出了一笔官银, 这事非同小可, 草民不敢擅自做主。」 「你、你胡说!我手里的银子都是你给的, 怎么会有官银!」 蠢笨如唐仁海也知私用官银交易要被下狱砍头, 宋楚云说他中饱私囊他认就认了,但要掉脑袋的罪名他万万不能松半点口。 「大人明鑑!小的是有些手脚不干净,昧了几两採买钱, 可他说的什么官银,就算借小的一万个胆,小的也不敢私自拿来用啊!」 「若放在平常你是不敢,但事关你亲儿子, 爱子心切下也未必不敢吧?」 宋楚云冷笑,把目光落到抖如筛糠的唐仁海身上。 「自从唐濛的腿遭赌场里的人打断,周娘子整日以泪洗面, 变卖了家里所有能变卖的东西给他请大夫开药。想来有这么一笔花销, 家里应当是很拮据才对,怎么我听说近来周娘子嫌原来那个大夫不中用, 给唐濛换了个名气更大的?那大夫叫什么来着....噢,好像姓杨。」 淮昭镇上姓杨的大夫一共就两个,其中一个专攻腿疾,有着让瘫痪多年的老人重新下地行走的神医故事。 第273页 而这位杨大夫,光是上门的诊金都是三两银子一次。 纪远闻之变了脸色:「你说他私自动用官银,有何确切证据没有?」 向来这官银都是各地方乡镇纳了税,交由专门的冶炼厂冶炼成银锭子,在底部烙上官银二字后上缴到州府,再由州府上缴进国库。 每道关卡都有官兵把守,寻常人别说拿来用,几乎连看都看不到。坦白说,区区一个不入流的唐仁海能搞到官银,纪远其实不大相信。 不过宋楚云也没指望他相信。 「周娘子一心都扑在她儿子身上,得了好处也要想方设法的留着给唐濛请大夫,大人不妨派遣几名衙役去他家中搜查搜查,那些银子或许还没全部花完。」 「此言在理,来人!即刻领了本官的调令前去唐家搜查,一旦发现有官银存在,立马将唐家所有人绑了押来见本官!至于唐仁海,杖刑暂缓,等衙役回来报告情况,若是属实,本官一併同你清算!」 纪远沉声下令,站在门边的几个衙役便应声出动。 林青烜也想跟去来着,奈何被他那岳父大人狠狠瞪了一眼,只好收回脚来,老实巴交的呆在原地。 纪远既然不信唐仁海真能的搞到官银,那和衙门沾边的就只剩朝廷每月派发的俸禄了。那些银子他封了一半给纪思年当添补,要说唐仁海真动了不该动的银子,其中没有林青烜的帮衬还万万成不了事。 果不其然,林青烜才遭了一记瞪脸上就已经露出心虚。纪远见状默默嘆了口气,心道他这小婿还真是老实,和宋楚云在一起厮混了这么久,竟是连对方的半点厚脸皮都没学到。 官银这件事唐恬是不知道的,他以为唐仁海从中昧点採买钱就算顶破天了,不想还有这么一茬子。 按照律法,家里有一个人动用官银,那么全家都要被关押下狱。他倒不怕自己被连累,只是想不通宋楚云为何要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主意。 像是听到了小夫郎的心声,宋楚云挪步到他跟前,轻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 「我明白你的顾虑,有些你做不了的事那就由我来做。甜甜,或许这件事是我独断了,还请你不要怨我。」 唐恬很想说哪怕他不知悉内情,也愿意无条件支持宋楚云去做任何事。可惜脸颊上的掌印发肿,他试着哼了几个字,却都是含混不清的。 - 纪远派遣出去的那些衙役训练有素,办事极快,不到三刻钟,领头的那个就回来復命了。 「启禀大人,属下将唐家里里外外仔细搜了个遍,只发现了半锭未用完的散碎银子。这银子下方依稀可见是个官字,看来唐仁海私用官银一事理应属实。」 一锤定音,唐仁海原本就惨白的脸色愈发没了个人像,他一头跪倒,在地上砰砰磕起响头。 「小人冤枉!小人真的冤枉啊!求大人明察,小人不知这银子是官银!否则哪有胆子私自使用!是宋楚云....对!这银子都是他给小人的!大人,求您为小人做主!还小人清白啊!」 「银子是从你家里搜出来的,干干净净就归你,出了问题就归我?我给你的银子全都来自钱庄,纪大人如若不信,不妨去查查帐目,看那些银子底下的徽号都对不对的上。」 宋楚云给自己留的后手都干净极了,怎会让唐仁海从中找到半点错处。 纪远被他吵的头疼,重重敲了一记惊堂木止住他的叫喊:「唐家其他人呢,都押住没有?」 「回大人,人是都押住了,正由剩余几个兄弟往衙门这边带,可、可....」 为首的衙役面露难色,话说一半却是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启齿了。 宋楚云微微侧目,见从一开始就没见到人影的小金满头大汗跑过来,不觉露出点笑意。 「成了?」 「我出马主家放心,都成了。」 「什么成了?」清风探过脸听悄悄话,被宋楚云拐了一肘子才不情不愿站好:「小气!背着大伙儿干坏事,还偏不让人打听。」 「别吵,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纪远此刻一心要治唐仁海的罪,也顾不得衙役吞吞吐吐的后半截话是什么,叫人抬了板子过来就要给他上刑。 「大人,小的冤枉!小的是中了贼人的奸计啊!您要打要杀小人不敢多言,可他宋楚云也未必无辜!您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词就冤枉了小人!他还说要娶小人的女儿为妾,邻里都是人证,这件事是根本抵赖不得的啊!」 唐仁海算是无路可走了,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干脆把宋楚云拖下水。 有了媒妁之言,即便宋楚云还没真娶唐悦过门,这门亲事也作得数。那么他唐仁海要被羁押下狱,身为女婿的宋楚云岂能逃得过。 「此事当真?」纪远摆摆手,阻止了衙役高高扬起来的板子:「本官记得当初做完公证,你请求本官为你和夫郎证婚,说是此生只要他一人,立誓永不纳妾?」 宋楚云笑笑:「大人所言正是,姑且不说草民和夫郎情意深厚,容不得他人搅扰。就算草民要纳妾,又怎会纳夫郎的亲妹妹,这般亲上加亲,难道不怕邻里戳嵴梁骨么?」 「宋楚云,你无耻!分明是你说瞧上了悦儿,要纳她为妾,还说手头紧缺给不了多少聘礼才把採买事项交给我打理的!现在当着知府大人的面你竟浑然反口,你敢不敢发誓,你要应承过这门婚事,你不得好死!」 第274页 唐仁海是被逼到跳墙了,不顾自己身为长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些赌咒发誓的话也好意思拿出来说嘴。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看来我是不得不承认。我的确是和你说过聘礼的事,你想怎么着?」 宋楚云耸耸肩,整个一幅无赖样,倒叫唐仁海哽了半口气在嗓子眼里,差点没喘上来。 「大人,您都听到了!他承认他曾和小人说过聘礼的事,那些银子就是他给小人的孝敬,真的和小人无关哪!」 「呵.....」 宋楚云没忍住,意外笑出了声。 唐仁海深觉自己受到了羞辱,怒视上去:「你笑什么?!」 「当然是笑你蠢咯,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纠结那银子到底是谁给你的。就算是他给的又怎样,谁能证明他给你的就是官银?可从你家搜出来的银子上面实打实的有徽记,这个你无从抵赖。」 纪思年满脸嫌弃,似是连多解释这两句都浪费了口舌。 宋楚云松松一嘆:「我娶甜甜时没有给过聘礼,如今店开了起来,手头宽裕了些许,想补上聘礼那是我做小婿的本分。我可从到到尾没说过聘礼是为着唐悦才给的,你怎么理解,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好....好!就算你没有明说那聘礼是给唐恬还是给唐悦的,但你应承亲上加亲这件事,也敢说没有吗?!」 「我有。」宋楚云笑:「我当然有,唐悦是甜甜的亲妹,小姨子要出嫁,我怎会一点表示都没有呢?话说回来,赵衙役,你方才好像还有半句话没说完,是你来告诉纪大人唐悦和唐濛兄妹俩之间的苟且之事,还是让我来说比较好啊?」 第162章 这几个字单独拆开唐仁海都听的懂, 可组合在一起他就听不懂了。 什么叫唐悦和唐濛之间的苟且之事?他们俩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 老天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言出唐恬也慌了神,小幅度扯了扯宋楚云的衣袖。似是在让他别卖关子, 赶紧解释清楚里面的内情。 「亚威,你来说, 你方才去唐家都看到了什么?」 这话宋楚云自然是不好讲的了, 横竖有个人证在, 纪远便唤过刚刚那个话说半截的衙役。 「这.....回禀大人,属下方才去唐家搜查, 恰巧撞见唐悦和唐濛共处一室。」 「共处一室也说明不了什么, 别煳弄本官, 立刻挑要紧的说来。」 「呃是.....」赵亚威虽生得五大三粗, 却是个近三十岁的光杆汉子, 一时回想起来所见的场景不觉有些脸红:「原本兄妹之间共处一室也没甚奇怪的, 可属下见他们一同躺在床上,两人都衣衫不整,像是在....在做那种事情。」 唐仁海闻言像是凭空挨了道雷噼, 当场愣在原地,连眼睛都不会眨了。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胡说!」 「不止我看见,跟去的几个兄弟都看见了!那唐悦脱下来的喜服外衣就系在唐濛腰上,艷红艷红的, 如何能看错?」 赵亚威很是不满唐仁海的质疑,也没细想,一怒之下连细节都给吐噜了。 这种亲兄妹不清不楚的事在淮昭镇伤还是头一例, 除开已经听过八卦的林青烜和纪思年还保持着淡定外, 连带唐恬在内的众人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纪远也是疑惑不已:「去将人带上来,本官有话要问他们。」 赵亚威领命前去, 不多时,哭哭啼啼的唐悦和宛如疯婆子一样的周娘子以及跛着半条腿的唐濛就被人押解了上来。 唐仁海一见唐悦头髮散乱、满面泪痕,活像刚被人欺负了一般,就觉得眼前一黑。 「你——你们.....不要脸的东西!我怎么会生出你们这两个小畜生!」 「哎,话可不能这样说,往好的方面想想,万一他们里面有一个不是你的亲生孩子呢。再或者....倘若两个都不是,这样想一想,是不是好受多了?」 宋楚云现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巴不得唐仁海一口气没喘上来,就地撅过去才好。 他本来对这个所谓的老丈人没多大感觉,可这些年他对唐恬不闻不问,从没尽过半点做父亲的职责。而今又拿着架子给唐恬添了伤处,只单纯怄得人肝疼,委实不过是收点利息而已。 唐仁海被他气的说不出来话,死死瞪了半晌唐悦和唐濛,最后反应过来问题应该出在自家婆娘这里,又扭头恶狠狠的去瞪周娘子。 周娘子做梦都没想到她这个秘密竟会被宋楚云发觉,额角淌出几滴肉眼可见的冷汗,要不是有唐悦扶着,恐怕早已一头栽到了地上。 宋楚云莞尔:「这件事看来周娘子是认下了,当年你仗着怀有身孕,强逼唐仁海孕中休妻,致使甜甜的阿娘早产身亡。旁人都道是你对唐仁海情深,上赶着向他索要名分,其实是因为你与青梅竹马的表兄珠胎暗结,急于找个人为你收拾烂摊子。」 「不不不....你不必这么惊讶,这本该是你隐藏的天衣无缝的秘密,我知道纯粹是个意外。甜甜一向心软,嘴里说着要与你断绝关系,实则心里还是记挂着跟他有血亲的弟妹,不愿他们日子过得太难。那日我受了夫郎的嘱託去给你们送补助,恰好在墙根底下听到了几句闲言碎语。」 宋楚云这样说,周娘子才依稀记起来,唐家小院外总三不五时的会出现几只野鸡野鸭。她还以为是撞了大运得天眷顾,没成想这些东西居然是唐恬借了宋楚云的手送来的。 第275页 仅仅只是听到了几句闲言碎语就能推算出当年的真实情况吗?周娘子看着宋楚云含笑的俊朗面庞,不知怎么的,后背隐隐发寒,让她打从心底里觉得恐惧。 「这么说来,唐濛是周娘子和她表哥的儿子?怪不得那晚.....」 纪思年顿了顿话头,又露出典型的嫌恶表情。 「好歹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兄妹啊,就这么耐不住?当街就搂搂抱抱起来,今儿还连喜服都穿上了。」 「你这哪听来的都是?」纪远无奈,剜了自家小儿子一眼。 「是青烜瞧见的,他那会儿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如今细细想来,一定是唐仁海出了亲上加亲的馊主意,想把唐悦嫁给宋楚云做妾。唐濛不乐意,找她讨要说法,所以两个人趁夜在大街上拉拉扯扯。」 宋楚云听这八卦脑袋编故事编的煞有介事,不禁暗嘆让林青烜用这事去哄人真是个英明之举。 若换了旁人少不得还要引导一二,纪思年却不,他自己就能编,而且还编的有理有据。 诸多事情发生在同一时刻,唐仁海甚至有点不知道要先为哪件事犯愁了。就在今日上午,他还是风风光光的老丈人,揣着大笔的银子,享受着家中妻儿的尊重吹捧。 转眼沦为了私用官银的阶下囚,又得知养了小二十年的儿子根本不是自己的种! 偏偏宋楚云还不打算放过手:「岳父大人,这亲上加亲的事现成摆着呢,您看我这贺礼继续送是不送啊?」 唐仁海一口气狠狠哽在胸前,嘴无意识的张了张,突然喉间一甜,哇地呕了口血出来。 唐悦原本是绣好了喜服在屋里试穿,谁知闻到阵异香人就陷入了昏迷,等醒来就是赵亚威带着几个衙役将屋门团团围住。 这种事若传出去她这条命保不保得住还是个问题,此刻满心只有自个儿的名声被毁,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周娘子更是护着唐濛,娘俩一个抱头哀戚一个面露麻木。 剩余众人就更不必说,堂上站了数十来个人,却没一个肯伸手扶唐仁海一把,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气血翻涌,撅地晕了过去。 宋楚云全程淡然,只在唐恬垂下眼睑时轻轻抚了下他的肩:「有因有果,报应不爽,他既敢对你动手,就该付出代价。」 唐恬微怔,原来宋楚云前边的诸番铺垫只为把唐仁海气得吐血,以此来报復他那一巴掌让自己吐出血沫来。 「这种小事也你这般在意......」 「我当然在意,他是你爹又怎样,除了当年播了个种他还做过一件像父亲的事么?甜甜,我知道你想跟他断了关系,又有诸多顾虑,那你别沾手,我会帮你做。」 宋楚云疼惜的轻柔他脸颊的伤处,这是他从认识时就捧在心尖上的崽崽啊,怎能容忍有人伤他。 经此一闹,周娘子给唐仁海一顶绿帽带了近二十年,外加名义上的亲兄妹苟且被人当场发现的香艷事很快就会在村子里传开。 为保住唐恬的名节,就算宋楚云不提,纪远也会做主让他以出嫁小哥儿的身份和母家断绝往来。唐仁海因中饱私囊和擅用官银被判下狱,最终的处罚结果还有待商榷。 周娘子跟她的一双儿女彻底败坏了名声,是断断在柳丰村里留不得了。 宋楚云才不关心他们那一家子何去何从,他只记挂着唐恬脸上的伤。是以纪远一宣告退堂,他就立马把人带回了云甜记,并拿了数十种消肿祛瘀的药膏给人仔细擦拭。 这件事发生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唐恬后知后觉想起来很多没想明白的点。 比如宋楚云的这些局是怎么设下的? 比如事发突然,他的楚云怎会把一切掐的这样准? 关于唐濛不是唐仁海亲儿子的事宋楚云又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那半天不见人影的小金到底干什么去了? 还有唐濛和唐悦,就算再没血缘关系,也不至大白天的便意乱情迷到那种地步吧? 唐恬想来就深深觉得头疼。 「不着急,这些事以后我都会慢慢告诉你。你只需要记着,从今天开始,再没有任何人能给你带来烦恼,也不会再有任何人,打着血亲的名义伤害到你了。」 宋楚云温柔哄他,那双满含情愫的眸子里藏着不见底的深意。 他本可以用别的法子来给唐仁海教训,之所以选这种身败名裂的,无非是因为他那一双好儿女。 有些事情宋楚云不会告诉唐恬。 例如唐濛怂恿唐仁海在採买来的面粉里下了脏东西,只因他说过,他不仅要唐恬也尝到饱受折磨的滋味,还想要唐恬的命。 再例如唐悦紧赶慢赶绣好了喜服,做着嫁进门后成为主母将唐恬取而代之的梦。怕宋楚云不配合,便寻来的催情的药妄想生米煮成熟饭。 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前期的铺垫没问题,唯独唐仁海自己动手加快了进度,说起来也算占了些运气的成分。 他自然不会要了唐濛和唐悦的命,却会让他们知道,有些人不该惹,有些主意,更不该打。 「擦了药我脸上好多了,楚云你别走,就在这陪陪我,跟我讲一讲你以前在边境时候的见闻好么?」 横竖想不明白的事太多,干脆就不想了。唐恬抱着他的手撒娇,分明脸颊红肿,可一双眼眸眨巴眨巴,看上去既可怜又可爱。 第276页 宋楚云被他看的心软,探手揉揉他的头,声线温柔如旧:「好,那我就跟你讲个当年我和小分队在爆炸现场救援的故事。那是在一个深秋,天气很冷,早晚天空中会出现薄薄的山雾.....」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