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诡案录》 第1页 [仙侠魔幻] 《大理寺诡案录》作者:冰糖桂花【完结+番外】 简介: 大理寺未详司,一个查无此处的部门。 皆因整个部门只有大理寺司直李琭一人挂牌兼任。 白天,他覆核案件,参议疑狱;晚上,他手执桃木横刀,以妖怪为媒,追踪线索侦破诡案。 凡未决悬案,附亡者之执念,一笔一纸,一花一木,皆可成妖。 *** 「李司直,万年县来报,永兴坊有个绳索妖怪作祟!」 「李司直,万年县来报,平康坊有一只神出鬼没的红绣鞋!」 「李司直,长安县来报,西市出现一股妖雾,闻起来有狐臭!」 「……」 *** 李琭之所以如此勤于公事,就是为了寻找二十年前凭空消失的全家。 一桩连环杀人案,受害者的婢女白三秀,意外喊出他的小名。 案件陷入僵局,白三秀为钓出真兇身受重伤,休养期间竟不知不觉成了他的小助手,陪着他穿梭在长安的大街小巷。 李琭隐隐感觉自己上套了。 她看似乐天派,最爱逗他开心,却每每在查案时一语道破天机,正中要害。 他看不透她,便不停试她;动了心,却始终心存疑虑。 明明系列诡案的兇手已经伏法,证据却显示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当他终于确证,白三秀的一切都是谎言,她真的与他全家失踪有关,他却也放不下她了…… … 第1章 楔子 蛇缠颈 夜色幽深,漆黑如墨。 无月的夜晚,黑幕沉沉笼罩着长安城,只有惊起的寒鸦,在空中留下几声凄鸣。 忽地,某间民房内传出一声惊唿。 「唔……啊,杀、杀人啦!救命啊!」 「徐县尉不好了!」 衙役张三在门口大唿小叫,万年县尉徐朝宗很镇定地抬起头。 「说了很多次了,顺序换一下,我好得很。」 「不好了徐县尉!」 「又怎么了?」 「宣平坊,又有人来报案了!」 「就半夜掐脖子那个事儿?」 「是的。」 「又有两家来报,现在大家都慌得很!」 旬日来,宣平坊接连有人家报案,半夜睡觉时遭人扼颈,可始终不见疑犯。 万年县派捕吏调查后,发现报案人家的门窗皆关闭良好,家中没有失窃,也没有足迹等入室情况。 同时,巡夜也未见异常。 现在的坊市制度早已松弛,甚至很少有坊市仍保有完整的围墙,但还是沿袭惯例,设有巡夜制度。 据武侯、坊正和打更人反馈,这些天坊中一切正常,巡夜时并未见到任何可疑人员。 「知道了。 你和小五去安抚一下。」 「是。」 张三走后,徐朝宗想了想,将数起案件整理成册,请县令派人送往大理寺。 他一直听说大理寺有个专门处理诡案的部门,宣平坊这个事也挺奇怪的,那就按规定先上报看看。 徐朝宗本来以为大理寺那个诡案处室只是上头为了表态挂的牌,没想到一日后,还真接到了大理寺的问询函。 公文向他询问最近宣平坊是否发生刑案,或者人员失踪,还让他说说扼颈事件的具体情况。 徐朝宗将自己所知一一写下,封好覆信后,他才想起来要看看这个神秘部门的大名。 嗯,大理寺……未详司? 申正刚过,一个瘦高的年轻人拿着一份名单,挨个敲开宣平坊扼颈事件的相关人家,询问情况。 「哎哟,不是问过了吗,怎么又来问啊!问了半天也没见抓着个人,再问我也就那几句话。 砰!」 「不好意思捕头大人,我们当家的还没回来,具体的俺也不知道。」 「小伙子这么勤恳哪,这个点了还没散值。 啊?你说啥,鹅经?什么脖子?鹅脖子吗?哎呀,老头儿我这耳朵是不太好使的,你再说大点声!」 几经受挫,年轻人终于问到一个大娘能顺利沟通。 「捕快大人,你可得好好查查啊,现在一到晚上我心里就慌哪,睡觉都不安生。」 「嗯,大娘你仔细想想,说得具体些,也许我能找到线索。」 「也没啥好说的呀!就是睡到半夜,我突然觉得脖子发紧,唿吸不畅,就憋醒了。 醒来没看见人,脖子上也没东西,但是还痛着呢!」 「脖子上有什么痕迹吗?」 「有,有!有一圈红痕,不过到二天早上就消了。」 「一圈红痕,不是手指印?你是说,更像绳子勒的?」 「你这么一说,是的。 不过……又不大像。」 「怎么呢?」 「绳子多糙啊,勒脖子的那个光滑多了,而且还有点水唧唧的,就像……像蛇一样!哎呀,不会真的有蛇吧?!」 「不是,您家里没有蛇爬行过的痕迹。 最近坊里有人失踪吗?」 「没有啊,大家都挺好的。」 「那有人离家吗?」 「不知道,你去问问坊正吧。」 年轻人找到坊正胡全的时候,他还在唿唿大睡,因为被这个扼颈事件搞得连续值夜,这几日白天他都在补觉。 胡全看着来人,揉了揉眼睛,还有些迷煳。 不过他警惕性还是挺高的,一听这个李二自称是万年县捕吏,立即精神一振,「那我怎么没见过你?」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李二没争辩,露了一下自己的腰牌。 「啊,是大理寺的大人!小人眼拙,小人见过——」 「不必声张。 你仔细想想,最近坊内人员有什么变动?失踪的,离家的,很久没消息的那种。」 「坊里是走了些人,不过大人知道,现在临近年关嘛,好些人回老家了。」 「没留话,人却不在的呢?」 「嗯……小人想想……咦,还真有!就安方里那儿,有个寡妇田氏,我们都叫阿香的,她就是长安人,往年也没见过年离开过。 大人这么一说,好像是有阵子没见到她了。」 「你带我去看看。」 胡全喊上平素便与田氏相熟的许大娘,跟着李二一同到了田氏家中。 屋内的陈设用具摆放整齐,床褥也很整洁,应该并没有发生过打斗、盗窃之类的事情。 经许大娘清点,有些田氏常穿的衣物不见了,结合家中情况,应该是她自己收拾包袱离开的。 但是街坊四邻,都没有注意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这几个月她可提过要出远门,或者聊到什么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新认识什么人?」李二温声询问。 胡全又喊来几个邻居,一群人冥思苦想,终于有个人说:「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前几个月阿香一直喊头疼,后来有个游医给她治好了,她有时就会和那赤脚郎中聊聊天。」 「那游医现在何处?」 「早走了吧?好久没看见了。」 「噢你是说宋郎中啊!他那个小黑丸子我吃着没啥用,阿香非说好。」 「什么丸子,那个叫养神丹。」 众人一经提醒,都想起来了这号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李二不得不提高音量,「等会我会请人来询问诸位,给阿香和宋郎中画像。」 李二回去作了一番安排,入夜后再度来到宣平坊,说是要和胡全一起值夜。 胡全有些惶恐,虽然不知道年轻人到底在大理寺中担任什么职务,但反正是个官。 不过李二毫无凌人盛气,说话简洁但态度很温和,胡全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到了丑初,胡全早已是瞌睡连连,哈喇子流满前襟,头再点几下,就要磕桌子上了。 屋顶上的李二则怀抱着横刀,仍是精神抖擞,注视着寂静夜色下,沉睡的宣平坊。 忽然,夜中某处传来一声惊叫。 李二双目一凝,当即纵身向声源处掠去。 咚! 「哎哟!」 胡全吓了一跳,终是一头磕在了桌上。 待他循着动静找到张屠夫家时,张氏夫妻还惊慌地挤在门口,那位大理寺的官人则在街道房屋之间挪移腾跃,似乎在躲闪什么。 胡全让张屠夫赶紧把灯笼点上,三人这才看到,有个东西四下里横冲直撞,看着像条蛇,又像一段绳子。 那条状物几次向李二发起攻击,想缠上他的脖子,但似乎又对他有几分忌惮。 「李捕头小心!」 惊叫声中,条状物缠住了李二上身,越勒越紧。 却又突然地,他腰间金光一闪,迫使妖物松了开去。 李二镇定缩身,像条泥鳅一样滑出绳套,又机敏地躲开缠绞后,瞅准时机将横刀一送一绕,精准地将条状物压在了刀下。 被吵醒的四邻都开门来看,众人围在火光之下一瞧,都先是一愣,尔后惊唿四起。 「这不是——」 「麦秆!」 「还是水泡的嘞,湿湿的。」 「哦哟,就是这个勒脖子啊?难怪我说感觉怪怪的。」 原来这是好几根麦秆拧在一块,扭得如同绳索,而且麦秆被水浸湿泡软了,因此柔韧度要强很多。 李二道:「好了,夜里捣乱的就是这个,这下大家可以安心睡觉了。」 「哇,李捕头真是神人!」 「那这和阿香有关吗?」 「我会派人找她的。」 两日后,长安西郊九乡河。 农户们围在田埂上,看着万年县的官差从土坑里抬出一具女尸,议论纷纷。 「禀大人,」徐朝宗恭敬地向一旁的年轻人报告,「我们根据您的指示,一路追查宋姓游医,最终找到了这个仙林村。 村民反映这伙人大概来了三个多月,就在村外头租了一户空屋子。 厨房里头整天烟燻火燎,熬煮东西。」 「人抓到了?」 「主犯宋义已经交代了。 他几人用偏方做了个养神丹,吹嘘说包治百病,四处售卖。 宋义借治病之机和田氏相熟后,就骗她这方子能赚大钱,让她来小作坊帮忙。 田氏来了之后就被软禁,宋义几人不顾她意愿,数次行不轨之事,田氏不堪受辱,逃又逃不掉,就自尽了。」 「她是用湿麦杆自缢的?」 徐朝宗十分惊讶:「是的,因为宋义几人平时看田氏看得紧,不让她接触任何利器,她就想出这么个办法,用湿麦秆搓成条,拴在窗槛上自缢。 不过,大人是如何得知的?」 「宣平坊作祟的麦秆绳索,就是因她执念而起。 结案和安抚民众之责,就交给你了。」 「是。 不知大人可否告知下官,大人身份?这次的案件如此诡异,如无大人相助,我们绝对想不到田氏遇害。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下官却还不知大人名讳。」 「李琭,大理司直。」 「啊,是李司直!下官失礼了。」 徐朝宗再度叉手拜礼,李琭点点头,转身走了。 深夜,大理寺未详司。 摇曳的烛火下,年轻人打开一本厚厚的书册,翻到空白页面,思忖片刻,提笔行文:蛇缠颈。 文光九年,宣平坊数户人家上报万年县,夜中深眠时,屡遭扼颈…… 许久之后,他放下笔,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第2章 血案再起 文光十一年。 元旦过后,长安城的街上一直有些冷清,平日里为生计操劳的人们,都回家过年了,期待着能好好享受一下一年里难得的清闲。 直到上元节将近,大街小巷才又重新热闹起来。 正月十五上元节,是春节的最后一天,也是大昭官员难得的休息良机。 通常这个时候,各官署只安排必要的人员值守,即使最勤恳的官员也会回家与亲人团聚,共度良宵。 但李琭还是照常在大理寺覆核卷宗,一直办公到酉时末,才收拾文卷档案,伸了个懒腰。 「司直,慕容大人遣人来问您什么时候过去?他先去华月楼等您了。」僕役在门口恭敬地询问。 「是不早了,走吧。」 此时,长安已是华灯满城,身在大理寺内,也能听到皇城外的热闹喧腾。 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 入夜,早已扎好的各色灯彩造型殊异,看得人眼花缭乱。 数队庆典队伍在城中的主干道上游来盪去,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音喧杂百里不绝。 这声势太过热闹,目之所及,无不是挨肩擦背,人流如潮。 李琭骑马从外围的偏僻小路绕道,也花了快半个时辰,才到达位于北里南曲的华月楼。 北里的盛名自不必说,虽无十里秦淮的桨声灯影、画船箫鼓,却也旖旎着无边风月。 坊中有三曲,住在南曲、中曲的,皆是妓中铮铮之人,才艺不凡。 有的擅作诗词,有的言谈诙谐,亦有精通音律能歌善舞者,因此京内的显贵才俊,最爱上此谈诗论道,排遣风流。 不过这二曲的姑娘们,却不是等闲俗子能见到的。 除了银子,还得有几两文才,以诗叩门,姑娘满意了,才愿意接待。 华月楼是一座雅致小楼,附设几曲堂屋,院景幽静,几位关系亲近的姑娘相伴而居。 这几位都是北里叫得上名儿的,今夜这场宴席,也是专为熟客而设。 侍御史慕容恪祖上曾为宰相,他深得家学薰陶,人又长得俊秀,因此颇受欢迎。 他说最近华月楼新出的点心甚是惊艷,非得邀李琭也来尝尝。 李琭到的时候,众人早已酒酣耳热,酒令都行过几回了。 乐队正在演奏《急胡相问》,乐女们和拍而舞,宾客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慕容恪见他来了,抬手招唿:「来来,徽明,这边。 大过节的,你不会还泡在那堆卷宗里吧?也太敬业了。」 「那你参奏进言的时候,别忘了多夸我两句。」 周遭客人纷纷向李琭拜礼,他叉手回礼,才在慕容恪旁边落座。 他少失怙恃,在街头流浪了好几年,后来幸得慕容家收养,便与同龄的慕容恪成了好友。 进士及第后,也亏得慕容家举荐,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大理司直的位子。 「到底什么点心那么好吃,你非得把我弄过来?」侍女倾身斟酒,若有似无地依偎过来,李琭也不推拒,由着她餵了一口。 「急什么,就上了。」 说话间,小婢们端着食案,给每桌上了几盘糕点。 慕容恪也不客气,迳自拈起其中一种:「就是这个,赶紧的,一会别怪我没让你。」 这糕点做成五瓣梅花形,莹润白软,虽然卖相不错,但并没有什么特别。 李琭有些不以为然。 慕容恪世家公子,自小锦衣玉食,什么新鲜玩意儿没见过?竟然对一盘平平无奇的点心视若珍馐,这却又勾起了他的好奇。 于是他也拈起一块,刚咬一口,当即食慾大开。 北方喜欢面食,点心也多以小麦为原料,虽然好吃,但口感较为饱实。 而这点心也不知什么做的,软糯细腻,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弹性,初食清甜盈鼻,再品馥郁回香,还真的是…… 「东西呢?!」李琭垂眼一看,盘子已经空了,哪里还有白花点心的踪迹?他不能置信地望向一旁的慕容恪,就见这贵公子两颊鼓囊,囤抢的模样活像只松鼠。 「你的待客之道就这?喊我来吃,结果一块没留?」 不紧不慢地享受完嘴里的糕点,慕容恪才得空道:「哼……不是提醒过你了?谁让你不快点,还在那装模作样地品。」 对于这个损友,李琭无语透了,只能问:「这究竟是什么做的?口感确实不错。」 「这叫透花糍,吴兴米做的,还加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好吃。 啊,三秀姑娘!请来这边。」说着慕容恪眼睛一亮,招手喊道。 「慕容公子安好!怎么了,今天点心不合你胃口哇?」 听见慕容恪的招唿,那人笑眯眯地走过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这是个清秀姑娘,圆眼儿小嘴,笑起来弯弯月牙,更添可爱。 她未施粉黛,一身布裙,通身上下几无配饰,比起场中几位千娇百媚的红人,朴素到显得有些寒酸。 但面对慕容恪,她大方自然,丝毫没有怯弱卑下之态,显然已是熟人了。 「怎么会,好吃的啊!」慕容恪笑嘻嘻地凑上去,「我朋友今天来,头回吃到透花糍,没还吃够,你那还有剩的吗?」 白三秀忍俊不禁:「噗,慕容公子,明明是你自己馋,还借朋友的名。」 「谁说的,不信你问问他。」 白三秀顺着话头转脸一瞧,却见李琭怔怔地望着她。 她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位是?」 「大理司直李琭。 你别怕,他人不赖。」 「见过李司直。」 「姑娘不必多礼。 看来这点心是出自姑娘巧手,老慕可跟我说了好久。」 「我跟你说,三秀可不是专门的厨娘,要秋霁小姐待客,才吃得到她手艺的。」 白三秀咯咯笑道:「慕容公子这么捧场。 那如果你再送我一点上次的香料,我就把自留的端上来。」 「成交成交!」 望着白三秀离开的背影,李琭一瞬间露出深思的神色,转眼又隐去了。 天上一轮月,地上万盏灯。 宴乐狂欢一直持续到深夜,城中,木雕彩缯灯市如昼,楼内,歌舞笙箫彻夜不绝。 饮了几轮酒,慕容恪有些犯困,就去客房小睡。 李琭倚在栏杆边,望着尽情喧闹的人群,自斟自饮。 「长安城真热闹啊!我朋友一直想看看。」 李琭转目看去,白三秀举了举手中托盘。 「天冷,李司直还是喝这个吧,温过的。」说着走到他身边,轻手替他斟上温热的黄醅酒。 「老慕呢?」 「慕容公子睡得正熟呢,呵呵,都打起唿了。」 他不由失笑。 李琭此人,生得不算特别俊朗,但面目中正,尤是一双黑眸,宛若寒星,此时微微一笑,又有几分清朗洒逸。 然而他神情潇洒,眼神却是恁的冷静,游离于喧闹之外,遗世而独立。 「啊!」 忽地,他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唿,是个柔细的女子声音。 回头一看,栏杆拐角处,一个华服男子正强行搂抱拉扯怀中的姑娘。 那女子云鬓散乱,香肩半露,满面惊惶却又不敢发作,无力的推挡完全阻止不了男人轻薄她的欲望。 这女子正是华月楼的主人之一,赵秋霁。 她在北里也是名声极盛的才女,平日里不知多少文士学子费尽心思想一睹芳泽,但碰上樑王世子,才知再高的姿态也是笼中穷鸟,所谓以诗探花的情趣,只不过是权位者伪作慈悲的施捨罢了。 眼见世子爷的手要往她衣襟里探,赵秋霁又羞又急,正不知所措,白三秀迎上前,扶着梁王世子手肘一抬,巧妙地托开了咸猪手,「世子您喝多了,我扶您去客房歇一会儿。」 「滚开!」 这世子李玮平时就是个荒淫无度的主儿,此刻酒气上头,被人搅了好事,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挥开。 他完全没控制力度,白三秀被甩得直接往墙上撞去,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一只手有力地扶住了她。 「世子是真醉了。」 「放肆!谁敢拦我!」 李玮又被人挡住手,骂骂咧咧地要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如此大胆。 「来人,扶世子下去休息。」李琭平淡地吩咐。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赶紧上来搀扶。 李琭的官秩虽然不算多高,但大理司直却不是个等闲官职,因此李玮也不想闹得太难看,嘟囔了一句「道貌岸然」,就东倒西歪地走了。 赵秋霁终于得救,赶紧理了理衣衫和髮鬓,向李琭深深行礼:「多谢李司直解困。」 「举手之劳。」 今夜,李琭穿的是一身鸭卵青袍衫,并没有太多纹饰,但是衬着皎白月光和辉煌灯火,清清冷冷的,却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面对梨花带雨的美人儿,他却是无动于衷,微抬下巴朝地上示意,「姑娘掉东西了。」 二女低头一看,是一个精緻的小金锁。 赵秋霁低唿一声,连忙俯身拾起。 「谢谢司直,是小女子的。」 对于李琭的出手相助,她非常感激,正要再度拜谢,李琭却已经转身离去。 赵秋霁望着那俊挺修长的背影,有些怅然。 正月十六,清晨。 永昌坊宁仁里李宅。 饮过早茶,李琭神清气爽,进了书房刚准备看两页书,小厮又来报:「爷,慕容公子请您速去华月楼。」 李琭听得眉毛一挑,怎么又来,难不成早点也要他去陪着吃。 「什么事?」 「具体不清楚,僕役只说是楼里出事,死人了。」 「走。」 虽然微有些惊讶,但李琭并没有太大触动。 骑马随僕役到达华月楼时,万年县的官差也已经到了。 「徽明,你也太墨迹了,这么半天才来。」 「我又不是万年县的捕快,你把我喊来做什么?」 「赵秋霁死了!」此时他们站在小楼外,看着一干人等忙进忙出,慕容恪压低声音道,「我看了一眼现场,搞不好啊,和前些年那宗连环杀人案有关。」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第3章 血屏风 赵秋霁的死亡时间,是丑末寅初。 第一发现人是赵秋霁的贴身丫鬟小晴。 她辰初时按惯例去唤小姐起身,往常浅眠易醒的小姐喊了半天都没动静,她推门探头,看到整块屏风上都是飞溅的鲜血,当即吓得尖叫连连,把楼里楼外的人都惊动了。 因此第二个到场的,就是睡在隔壁小室的白三秀。 小晴连滚带爬去喊人的时候,她听到尖叫前去查看,发现赵秋霁倒在屏风后面,脖颈处血流如注。 赵秋霁刚脱了外衫,还没换成寝衣,头髮也没有拆,看样子是丑末回房后,正在更衣时遇害的。 李琭和慕容恪找到白三秀时,她刚接受完官差的问询,脸色还有些苍白。 「你还好吧?要不要去休息一下?」慕容恪担心地问。 「见过李司直,慕容公子。」白三秀摇摇头,「我缓一缓就好。」 「走走走,到我房间去喝口热乎的。」 因为赵秋霁闺房以及左右房间都被封锁了,三人就到慕容恪歇息的客房坐下。 就着热茶和炭火炉,暖了一会儿,白三秀脸上才恢復一些血色。 「没想到李司直会专程过来。」 慕容恪差点要举手示意:「当然是我把他喊过来的。」 「怪不得。 我就想着,大理寺一般也不查案啊。」 大理寺主要负责审理文武百官犯罪及京城徒刑以上的案件,不涉及一般案件,也极少参与侦查。 因此,正常按照惯例,赵秋霁的案子在案件查清、案犯归案,万年县判决结案以后,卷宗才会出现在李琭的案台上。 李琭到的时候,尸体已经送去万年县殓房了,他只看了一下案发房间。 于是他问道:「三秀姑娘,你能说一下当时情况吗?」 「徽明!」 「慕容公子,不妨事的。」白三秀想了一会,才慢慢道,「我只负责小姐的膳食,小晴负责照顾起居,所以一向都是她去喊小姐起身。 今天早上,我听到尖叫后,赶紧出来查看,小晴已经跑着喊人去了。 我进了小姐的屋,第一眼就看到屏风上喷的全是血,绕过屏风就看到小姐躺在地上,脖子上很大一个口子,衣服全浸湿了。」 「伤口在哪一侧?」 白三秀点了点自己的脖子,很确定地说:「右侧。 我想想,房门朝南开……小姐是头南脚北。」 「屋里可有打斗痕迹?」 「没有。 家具摆件都完好无损,没动过。 如果不是那个血屏风,第一眼都看不出来出事了。」 「昨晚你可有听到什么响动?」 白三秀摇摇头。 这时有丫鬟在门口恭敬地说:「李司直,慕容公子。 十娘让三秀去一趟。」 「这是喊我去干活了。 二位慢聊。」 「记得多给我留点啊。」慕容恪这时候还没忘了吃。 白三秀离开后,他望向李琭,「怎么样,你觉得呢?」 李琭微微颔首:「结合屏风上血迹的喷溅方向和完整情况,兇手是在赵秋霁背后下的手。 伤口在右侧,等验尸结果出来,就能确证兇手是否左撇子。 如果是……」 「那就是『他』重出江湖了。」慕容恪接话道。 「是又如何?」 「哎?你不想查查?」 「不想。」 「你可是大理寺的官员,一点没有探究欲吗?」 「越权了。 你一个侍御史,公然鼓励我违规?」 「……」 李琭是真的无意探究,喝两口茶正要走了,却又听得院中一阵吵闹。 「你一个小小的县尉,吃了豹子胆了,敢挡我的道?一个贱女人,死了就死了,也敢来打扰我!」 不出意外,又是李玮那个大爷。 拦住他去路的人,是万年县尉徐朝宗。 他毕恭毕敬地打躬作揖,但就是挡着不让人走。 梁王一家子,虽然封号为梁,其实是根祖传的歪梁。 当年世宗朝的时候,也是梁王世子,欺负当时的宁王妃平民出身,给人家上眼药。 但宁王是什么人物?十五岁就率军深入大漠,扫平突厥王庭的杀神,从来不讲情面,直接以牙还牙,把世子鼻樑都打断了。 虽然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到如今已经没几个人还记得,但是凡提起梁王,都没有半句好话。 李玮也继承了他们家的光荣传统,做人他最次,玩乐样样行。 从他骂骂咧咧的内容推测,应该是徐朝宗想向他询问昨夜情况,以他的为人,当然是不会配合的。 徐朝宗还是很尽责,见到李琭出来,也叉手拜礼:「下官万年县尉,见过李司直。 凌晨此地发生命案,听闻昨晚李大人也出席了宴会,不知可否请大人说下情况?」 「我大约是丑初离开的,就在世子与赵姑娘冲突之后,那时赵姑娘还安然无事。」 「你!好你个李琭,你这是什么意思?想扣我屎盆子?」 「可否请世子说明一下冲突之后的去向?」 徐朝宗的追问更是激得李玮气不打一处来,气恼地直嚷嚷:「我就不说,凭什么要说!有本事你把小爷我拘回县衙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下官也是公事,还请世子理解。」 「放你娘的狗屁,关我什么事!」 慕容恪的声音突然冒出来:「世子,这是命案,破案缉兇为重,若是您的证词帮得上忙,我想圣上和梁王必然赞赏有加。」 李玮再不济,也听懂了慕容恪的言下之意——再不配合,就参他一本!李玮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混世魔王,一向嚣张,但也知道御史台言官那嘴巴的厉害,于是他终于收敛了几分,不情愿地说:「那个女人忒不识相,我还能干嘛?当然是回房睡觉去了。」 「一直睡到刚刚吗?」 李玮身后的侍卫连忙道:「世子所言,小人可以证明。」 这侍卫木讷寡言,已跟随李玮多年,他的证言究竟是不是真话,众人心中都有所保留,不过谁也没有点破。 「这样行了吧?哼!」 「多谢世子。」李玮走后,徐朝宗又拜道,「多谢李大人、慕容大人。」 第4章 幽夜闻铃 万年县的验尸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根据伤口深浅及走势,结合屏风上的血迹,可以确定兇手是左撇子无疑。 而现场勘察,家具物什都未曾移动或损毁,屋内外也没有脚印之类的痕迹。 这下不光万年县衙,很快长安城大街小巷都知道北里名妓惨死,恐怕是连环杀人案又添一笔,一时间不由人心惶惶。 原来文光八年至九年,长安城里共有五名女子死于非命,她们身份背景不甚相同,官府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之所以判断为连环杀人,是因为五名女子皆是被人从身后戮颈割喉,且是左撇子所为。 兇手每次杀人都悄无声息,神鬼不知,应当是有些功夫在身。 由于动机不明,又没有任何目击者,这些案子也就成了悬案,至今未破。 时隔两年,兇手再度出来作案,是为什么呢?他又是如何选中赵秋霁的? 万年县几经调查,毫无头绪,案件很快陷入了僵局。 如果没有新线索,这又将成为一桩悬案。 但是五日后,慕容恪出人意料地带着白三秀找上门来了。 「三秀查到一些情况,我觉得你应该听听。」 李琭让人奉上茶点,不冷不热地问:「你是不是又吃人嘴软?」 「嘿嘿嘿,她说包我一年点心。」 慕容恪向白三秀使了个眼色,白三秀忙道:「是我斗胆打扰李司直和慕容公子。 我自外地来长安,秋霁小姐对我有恩,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想替她讨还公道。」 李琭没吱声。 「北里都在传连环杀人案,我就试着自己去问了一下。 目前的六名受害者中,包括秋霁小姐,有三个都是北里挺出名的乐人。 这是我问到的常客名单。」 「你快瞧瞧,这名单有点意思。」慕容恪将几页纸推到李琭面前,「要不怎么说我们三秀讨人喜欢呢,这可是当年万年县都没问到的信息。」 「慕容公子说笑了。 哪些贵人爱来,坊间都知道,只是不便对官府明说,否则以后没法立足。」 纸都快怼到脸上了,李琭只好看了几眼。 随便一扫,他就看出几许端倪。 正如慕容恪所言,这名单有点意思。 三个头牌都与达官显贵交情匪浅,而她们的常客中,势力分属也很明显。 前尚书右丞李元、户部侍郎卢千、金吾卫中郎将裴立文、京兆少尹杨业等,当然还有梁王世子李玮,都是门下侍中杜廉和梁王的关系人。 就像白三秀说的,这些消息在北里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官差问不出来而已。 再一个原因是,被害者虽然声名远播,但归根到底也还是乐户贱籍,官府从一开始就不甚重视。 李琭道:「查到这些信息,告知万年县便是了,为何要来告诉我?」 慕容恪神秘地说:「当然是有你感兴趣的情况了。 你猜猜是什么?」 李琭不吱声。 白三秀当然不会卖什么关子,道:「是这几日一到夜里,华月楼中就会响起奇怪的铃声,十娘让人找遍了整个院落,也没找到来源。 慕容公子就让我来跟司直禀告,说司直一定有办法。」 「铃声?」 是夜。 相较于北里的热闹,华月楼灯火黯淡,更显冷清。 因为案件悬而未破,县衙暂时不允许月华楼开门迎客。 李琭手执横刀,立于华月楼前,见白三秀频频好奇地打量他,终于问:「怎么了?」 白三秀笑道:「慕容公子果然了解李司直,他说大人一听说这个铃声,肯定会来。」 「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司直还兼管着一个部门,专门处理这种灵异传闻。 慕容公子让我不要怕,有困难找大人就对了。」 「未详司。」 「什么?」 「我兼管的,大理寺未详司。 确切地说,专门追踪案件妖怪。」 「妖……妖怪?!」 「嘘,噤声。」 白三秀一个大愣后,忍不住惊唿,李琭打断她,凝神细听寒风中传来的声响。 叮铃……叮铃…… 果然如白三秀所说,一阵若有似无的铃声,从半空中幽幽传来,在一片灯火中的阴暗里,显得格外诡异。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在楼上?」 「好像是的。」白三秀也仔细听了一下,才悄声道,「但是声源位置并不固定,昨夜就是在后院。」 「走。」 李琭没多说话,和白三秀一道,尽量压低动静,蹑手蹑脚登上华月楼。 上到小楼三层后,铃声果然近了许多,但是再要寻找,却十分困难了。 虽然听着近在咫尺,二人却始终没找到铃铛之类的物件。 李琭又听了一会,才道:「不是檐下那种悬铃的声音,这个铃声脆而小,应该是个小物件。」 白三秀闻言,在犄角旮旯到处翻找起来。 忽而,她「咦」了一声:「那个是……啊它、它跑了!」 不必她指明方向,李琭的眼角余光中,一道金光一闪而过。 他眼疾手快一把关上木门,白三秀倒也机灵,麻利地点燃了固定灯烛。 室内一下亮堂起来,二人很快发现了诡异铃声的源头——一条金色项鍊。 白三秀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就想去拿,但那金鍊浮在空中,就像一只灵活飞行的金蝉,四处飞闪。 扑了几回空,那金鍊似乎更加顽皮了,还特意悬停在白三秀面前逗弄。 「这就是李司直说的妖怪?」白三秀微微喘息,气得七窍生烟。 李琭道:「你慢慢往我这退。 ……好,动手!」 白三秀听从他的指示,扑身去抓,金鍊迅疾向上一窜,眼见着要再次逃逸,却是哐的一声,一道劲风射落在地。 白三秀定睛一看,一柄桃木刀穿过金鍊,压在了地上。 「原来李司直的横刀是桃木做的?」她惊讶地直唿。 李琭上前拾起金鍊,微微蹙眉。 「你可识得?」 「啊,这是小姐的金锁。」 第5章 尘封的徽纹 李琭摩挲了一下小金锁,发现背面触感有异,他翻过来一看,原来是背面雕饰着树鸟纹案。 这金锁做工十分精巧,但纹饰抽象又夸张,他从来没有见过,看着就不像中原所有。 于是他将小金锁递给白三秀,「这图案很特别,是有什么讲究吗?」 白三秀好奇地接过来,看清纹饰的瞬间,她杏眸一凝。 「怎么了?」 「没,只是看着觉得奇怪。」白三秀摇摇头道,「这是小姐的贴身物件,我并不负责伺候她更衣打理,所以也是第一次仔细看这个金锁。」 李琭也没多说什么,只用帕子一包,将小金锁收好。 「这就是司直说的什么案件妖怪吗?」 「是。 有些未决的案件中,亡者执念较重,就会致使相关证物异化成妖,常来作祟。」 「噢,我懂了。 我听说东边的扶桑国有一种付丧神,年久的老物件就会化妖。 案件妖怪就类似这个,对吗?」 「嗯。」 「那他们会说话吗?」 「不会。」 「可惜了呀。 要是会说话那多方便。 不过,如果让小妖怪上公堂指认兇手,会不会被县令大人叉出去?」 「……」 西市旁边的延寿坊,坊内多有鬻卖金银珠玉者,无论随身饰品、日常用具或是各类装饰摆件,都能在坊内找到合心意的那一样。 李琭接连问了几家金银器铺子,都无功而返。 几个老闆都认为这小金锁从材料做工来看,品质上乘,但那树鸟纹的纹饰,却是无一人见过。 他正要继续询问,门外忽然冒出一张鹅蛋小脸,笑意盈盈。 「李司直!」 「三秀姑娘。」李琭虽然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太过惊讶,仍是那般神色平淡,「你怎么在这?」这回他可没有告诉慕容恪他的行动,她应该没法再从那个贪吃鬼那套取情报。 「我想司直肯定要查查小金锁的来歷啊,那要说金饰那里最多最全,当然是延寿坊了。 所以我就到这来蹲守大人了,嘿嘿。」 「你是要跟着我一起查案?」 白三秀轻声道:「司直说亡者执念重,才会出现案件妖怪,那我希望能帮上点忙,让小姐早日沉冤昭雪。」 李琭闻言,也就没说什么,继续往下一家金店去。 白三秀却拦住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司直查了半天也累了吧,先吃点填填肚子呗。 我早上刚做的。」 纸包打开,是几块米白糕点,正是上元节前后流行的玉梁糕。 李琭挑眉:「这算贿赂吗?」 「慕容御史不知道,就不算。」 李琭被她俏皮的回答逗笑了,露出一丝淡淡笑意。 正好腹中也确实饿了,他便没再推辞,拈起糕点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虽然他没有多说,但是自他的反应,白三秀知道自己做得很符合他的口味。 恰逢饭点,二人索性先去吃了顿羊肉羹,吃饱了,再干活。 当然,是李琭请客。 吃完,二人又问过剩下的铺子,仍是一无所获。 直到一家老闆掂着金锁,眉头微微蹙了一下,若有所思。 不仅李琭看到了,白三秀也注意到了。 「掌柜的,你是不是见过这种锁?」 这店老闆五十多岁,显然是见多了世事,阅歷深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他没否认,只道:「既然是姑娘朋友的物件,那已经有些年头了。 或者二位去找吴金手问问?」 「吴金手?请问是哪家门脸?」 「他早就不做啦,回家养老去了。 老吴最擅长打金银器,以前是坊里有名的能工巧匠,专门给贵人们做首饰。 你们过去不远,就在长寿坊。」 长寿坊在西市南面,确实不算远,但是三个坊的距离用腿走,路程可就不短了。 而且关键是只有白三秀需要走,李琭是骑了马来的。 「司直……」 「……上来吧。」 「嘿嘿,谢大人!」 二人很容易就问到了吴金手的宅子,才走到院外,便听见里面传来叮叮噹噹的敲击声。 虽然已经年逾七十,还家养老,吴金手还是捨不得一辈子的手艺,经常自己打些小玩意儿。 「没想到哇,还能再见到这金锁。」老人摩挲着小金锁,露出怀想的神色。 李琭一看有戏,「老师傅认得这东西?」 「呵,何止认得,这就是我做的。」 白三秀闻言一喜,李琭还是很淡定,「这金锁的用料做工都不是给一般人家打造的,老师傅还记得这是哪家请您打造的吗?」 却不料吴金手摇摇头,摇得二人心一沉,老头儿却又道:「这锁原本就不是专门打造的。 二位年纪轻,估计没听说过。 二十多年前,西南地区有个长生教,说是能保佑人长生不老,吸引了很多教徒。 传到咱们京畿来,就变成什么喝水辟谷,后来因为私加税赋被官府端掉,也就成了禁忌,不许再提。 长安是天子脚下,虽然没搞出什么教坛,但那长生教的教义也着实流行了一阵子。」 「老师傅是说,这金锁上的纹饰,与那长生教有关?」 「正是如此。 这个神树鸟纹就是长生教的象徽,所以当时很流行打这个纹饰的长命锁。 这一批的确是供给了长安的贵人们,但这个金锁具体是哪一家买去的,我就不知道了。」 自吴金手那出来,李琭理了理思路。 既然是二十多年前流行过的纹饰,延寿坊肯定有些金店是见过这图样的,只不过碍于长生教这桩旧案,都不敢照实说。 只有吴金手这样回家养老的,不怕惹上什么麻烦。 照老爷子所言,这批金锁都被长安的贵人买了去,那就说明赵秋霁的身世一定不一般。 想到这儿,他低头问白三秀:「你可知道赵姑娘父母何在?」 白三秀摇摇头:「小姐的母亲也是北里中人,早就去世了。 父亲是谁,我从来没听她提起过。 我来长安也才大半年,小晴是自幼跟着小姐的,兴许知道一二。 还有十娘,她在北里待得可久,也许知道小姐的身世。」 「好,那就劳烦三秀姑娘回去问问。」 「嗯,好的。 那司直呢?」 李琭只道:「我先送你回去。」 这桩连环杀人案仍是万年县的案子,如果不是小金锁妖化,他是不会出面的。 因此接下来的摸排工作,自然还是交给徐朝宗,至于他吗…… 第6章 孽缘 位于长安城西南角的永和坊,虽有坊名,其实已经是长安比较偏僻的地区,屋舍破旧,居民稀少,还有不少荒地。 白三秀远远往院子里望了一眼,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分拣药材。 那女人虽然年岁不大,但两鬓已是斑白,自那脸上的沟壑,完全可以想见几年间她内心承受的痛苦。 轻嘆了一口气,白三秀敛起情绪,叩了叩敞开的门扉。 「请问是于婶儿吗?」 女人闻声抬起头,「你是?」 「我是回春堂的宋大夫介绍来的,听说您这药材干净又不贵,想买点常用的回去做药膳。」 「请进,快请进。」 选好了党参、当归、五味子之类的药材后,白三秀坐下和于婶拉起了家常。 从今年收成聊到了药材涨价,从一块声讨奸商扯到了邻里家常。 「你买这么多药材,用量可不小啊,是在哪家府上做事吗?」于婶问。 「我在北里做厨娘。」 「北里?」于婶愣了一下。 「嗯,北里华月楼。 其实这次来找您,除了买药材,还想问点事。」 于婶的眼神变得警惕起来,「你是官府的人?」声音也一下子尖锐了。 「不不,我真的是厨娘。 您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这到饭点了,要不先吃点儿吧?我带了些自己做的点心给您。」 白三秀自篮中取出两个油纸包递过去,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下来。 打开纸包一看,是玉梁糕和焦塠,都是上元前后流行的小吃。 于婶看着糕点好一会儿,才沉默地吃了起来,很快便眼泪长流。 白三秀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陪她一块儿吃。 吃完之后,于婶擦了擦眼睛,主动发问,仍有些哽咽:「你想问什么?」 「北里刚发生的惨案,您应该也听说了。 去世的姑娘对我有恩,我自外乡来长安,是她收留了我,所以我想找出兇手,为她报仇。」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你想知道什么?当年长安县也来问过很多次,我知道的都说了。」 「我想请教……刘姑娘当年是否和哪位达官显贵有过往来?」 于婶浑身一震。 刘甜儿正是当年连环杀人案中第四名受害者。 她家做点药材生意,一直稳定给城中几家药铺、医堂送货。 她离奇被杀后不久,其父也悲痛成疾去世了,只剩下母亲于氏一人艰辛谋生。 「你今年多大了?」 「呃,我……」 「如果甜儿没出事,她应该比你年长些……」于婶缓声道,「你既然在北里做事,想必不会像她那么傻,相信权贵的甜言蜜语,说要娶她进门的谎言。 那男人大她那么多,就是故意欺她年幼不懂事!哄得她,哄得她……」 「您说的,可是梁王?」 于婶一怔,随即眼中盈满怨愤的怒火。 「你怎么知道?就是他,梁王李钢!」 「这件事,您当年没有告诉县衙的人吧。」 「事关我女儿的名声,我怎么能轻易对外人言?何况当时她已经被孩他爹带回家来,和梁王断干净了。 你为何会知道他,是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没有,您别激动。」怕于氏冲动,白三秀连忙道,「现在只是排查,您说年纪比较大,我就想到了梁王。 您放心,刘姑娘的事我不会对县衙的人说的,不过现在有位大理寺的大人在帮忙调查,希望您能同意我告诉他这件事。」 于婶想了想,最终轻轻点头。 昏日西垂,白三秀心不在焉地牵着小毛驴,穿过大半个长安城,回到北里。 她先回华月楼放下药材,正要再出门,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去找十娘。 要说打听达官显贵的身世经歷,秘辛癖好,北里的鸨娘绝对是优秀人选。 在平康坊这种风月场、销金窟摸爬滚打数十年,最后能够立足,独立经营一栋小楼,都是人精中的人精,长安城那些贵人们的事,就没有十娘不知道的。 「有事?」 看白三秀进得门来,十娘挂着脸,冷冷招唿一声。 赵秋霁出了事,本就折损一员大将,华月楼又被万年县勒令闭门数日,这其间的损失,不用拨算盘她都知道。 因此近几日,她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我想问……」 「哎哟,你怎么又想问。 不是刚问过秋霁的身世?为了你家李司直,整天缠着老娘问问问,他本人都没你积极。」 白三秀刚张嘴起个头,就被十娘呛了一顿,她也不恼,索性就顺着十娘的话道:「所以这回我想问问司直本人。」 「怎么,看上人家了?」 白三秀也不反驳,笑笑不说话。 「你嘛,想想就算了。 虽然他是个,如今好歹也算慕容家的人,别以为慕容家那个小公子给你几个笑脸,你就真是人家朋友了。」 语气虽然沖,但话是实在话。 白三秀点点头,「我就是好奇。」 「其实也没啥说的。 就是他当年流落街头的时候,被慕容恪的爷爷遇见,觉得怪可怜的,就带回了府。 后来发现他人挺聪明,还读过书,就当那小公子的陪读,再后来就索性收为义子了。」 「他不是长安人?怎么会在街上流浪呢?」 「应该不是吧!当时问他,他说是长安的,可是根本找不到家里人,慕容家只当他病煳涂了。 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也就没人再问,只道是大理寺的才隽,又有慕容家的关系,仕途还是挺顺畅的。 虽然因为出身,世家的千金看不上他,但对于一般官员的闺女来说,可就是如意郎君了。 你献殷勤可以,心里最好有数,别当真了。」 「嗯,我记下了,谢谢十娘。」 自十娘处出来,天色已晚,白三秀便准备晚膳去了。 次日一大早,赶在卯时前把李琭堵在了府门口。 「三秀姑娘?你有什么事吗?」李琭对她这么早就来报到有些意外,但态度还是很平淡,不温不火。 两人好歹算是一起查过案,他的反应确实稍显冷淡,但以二人的身份而言,李琭还是很客气了。 「我问过十娘了,小姐的母亲曾和梁王有过一段情,所以那个小金锁,很有可能是梁王所赠。」 「原来如此。」 「我还去问了连环案中其他受害者的家眷,刘甜儿的母亲告诉我,刘姑娘也曾与梁王有过往来。 虽然另外两家不愿多说,但从已知情况看,几名受害者之间的关联,会不会就是梁王的人际关系,甚至是梁王本人?司直你觉得呢?」 「或许。」 「噢,刘姑娘的事,还请司直保密。」 「好。」 「那司直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李琭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三秀姑娘,谢谢你的线索。 金锁的售卖记录,我已经请万年县去核查,现在赵姑娘的身世也明了了,县衙那边应该很快会有进展。 你不必担心。」 白三秀又不傻,当然听得出他的言下之意,是查案有官府专门负责,用不着她操这闲心。 「可是……」 「司直大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第7章 停滞 看到徐朝宗策马疾行而来,李琭颇感意外。 「徐县尉,如此匆忙,有什么事吗?」 「见过司直!」徐朝宗勒住缰绳,急急忙忙地翻身下马叉手拜礼,「是金锁——呃。」话说到一半,他才意识到一旁的白三秀并不是李琭府上的婢女,「你是华月楼的……」 「县尉但说无妨。」 「……是。 就是赵秋霁的那小金锁,它……它又不见了。」 李琭微微蹙眉:「我已经在金锁上系了黄纸符,能够暂时镇住,不教它四处逃逸,怎么会不见?」 徐朝宗面露尴尬之色,「是县里的小吏,不慎弄散了符纸,今晨才发现金锁又不见了。」 对这种事,李琭大概也是司空见惯,不愠不恼,只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辛苦徐县尉跑一趟。 那金锁的售卖情况核查得如何了?」 「已经核完了,和北里三位头牌的客人名单交叉对比,梁王、前尚书右丞李大人和户部侍郎卢大人府上都曾买过这种长命锁。」 「没有惊动当事人吧?」 「不曾,请司直放心。」 「好。 金锁如果继续作祟,最有可能出现的还是在华月楼,麻烦县尉多注意。」 「应该的,应该的。 我回去就吩咐下面注意华月楼和梁、李、卢三位的府邸。」 见李琭没有责怪,徐朝宗暗暗挥去一头冷汗,告了辞就赶紧回县廨去分派任务。 白三秀望着那个尘土飞扬的背影,问:「徐大人为什么说『又』?」 「赵姑娘出事后,金锁就作为证物存放在万年县,莫名失踪后才出现在华月楼。」 「证物会在兇手家作祟吗?」 「说不准。」 「要是这案件妖怪,自己会报仇就好了。」 李琭对她这个天真的想法,淡然一晒。 「若是如此,那一半的刑狱官都得失业。 我要去应卯了,三秀姑娘也早点回吧。」 说罢,亦是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白三秀转头问李府家丁:「司直一般何时回来呀?」 「酉末到戌初那个时候差不多吧。」 「啊?这个时节,一般官员的散值时间不是申初吗?」 「我家大人勤于公务,向来都是晚归的。」 「那最近几日,司直有没有回来得比往常还晚?」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白三秀笑笑,向家丁道过谢,也骑上自己的小毛驴,打道回府。 早春的清晨仍然寒意瑟瑟,寒风吹过,白三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不禁裹紧衣衫,催促小毛驴加快步子。 不过这料峭的晨风,倒是有助于头脑清醒。 现在各条线索都汇集到了梁王这里,那么八九不离十,梁王或者他的关系网,极有可能就是这桩连环杀人案的关节所在。 至于动机,看上去和男女情爱有关。 但是这样就引出了新的疑问。 如果只是为了掩盖始乱终弃,梁王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根本没必要做这种事,更何况三个北里的受害女子,压根也没有追究的意思。 倘若行兇者是这些风流旧事的知情人,他又是出于什么动机,接连施下毒手呢? 梁王浮出水面,是案情的一大进展,但同时,也是一个不好的信号。 这意味着案件调查很快就会陷入僵局,甚至停滞。 因为虽然梁王没有实权,终究是皇亲国戚,以万年县的位阶,绝不会以下犯上,给自己找事。 如果她所料不错,这个案子很快也会像前几起案件一样,查着查着就没了下文。 至于李琭,她还不确定他是否会一直跟进督促。 看来,想要为赵秋霁报仇沉冤,她得在适当的时候,添一把火。 第8章 钓鱼 「哎,你听说了没?」 「什么?」 「就那个信啊!」 「哦哦哦!这谁不知道。 王爷看完随手一扔,早就被丫鬟们传遍了。」 兴宁坊的梁王府,这几天很热闹。 虽然在这里,风流韵事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毕竟世子李玮换女人的速度比天香楼菜品出新都快,但若是梁王突然冒出个私生女,这还是够众人议论上几天的。 起初,是一封信。 一个夜幕垂落的傍晚时分,一封信被送到了王府后院侧门。 送信人只是个跑腿的,问不出什么来,写信者则自称是个双十有一的女子,久居北里,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从未知晓生父何人。 母亲重病去世,临终前才将其身世和盘托出,言其生身父亲正是梁王李钢。 姑娘原本不信,直到华月楼的惨剧发生,听说赵秋霁的长命锁是梁王府的东西,对比母亲的遗物发现式样相似,遂以信物为凭上门认亲。 如果梁王有心怜悯,就请派人至大慈恩寺门口代写书信的先生那知会一声。 至于信物,并没有随信一併附来,只说是一只足金打造的金丝手镯,而信笺背面则绘有手镯样式,那纹饰奇怪而夸张。 对于这封认亲信,梁王本人当然没有任何反应,连哼都懒得哼一声。 不管这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对他而言,也不比一只蚂蚁显眼,不过就是添了个茶余饭后的新话题罢了。 「谁知道这是哪来的骗子,大概其就是想诓点银子。」 「可不好说,万一是真的呢。」 「你咋知道?你听着什么传闻了?」 「那倒没有。 不过你年纪小,不知道王爷当年确实风流,直接在北里住个十天半月也不稀奇。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而且信里画的那种祈福纹饰,二十多年前长安是流行过一阵子,咱王府也买过。」 「不会吧,真是个郡主啊。」 「什么郡主,王爷不认,就是她娘再从坟里爬出来也没用!」 「那倒也是。」 众人无不以为,这事儿过几天就凉了,但很显然,当事人并不这么想。 又一个春寒料峭的午后,有人叩响了王府后院侧门。 家丁开门一看,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婆子,旁边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年轻姑娘。 那姑娘头戴一顶帷帽,看不见面容,但身姿窈窕,不禁令人心生遐想。 那纤细的手指绞缠着,显露出她的局促不安。 家丁眉间的不耐烦,在看见那姑娘时消减了几分。 「干什么的?」 老婆子张口就骂:「没眼力的东西,这位可是王爷的千金,还不快把人请进去!」 「田婆婆……」 姑娘弱声轻唤,田氏继续大声嚷嚷:「我就说直接上门,姑娘家的偏不让,还非要写信。 写信有什么用,屁用也没有!现在人已经来了,你们看怎么办吧!」 这下家丁明白了,敢情是私生女不死心,直接上门来了。 他嗤笑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等着吧。」就回身进门通报去了。 「田婆婆,你这样说,回头王爷怪罪下来怎么办。」姑娘小声道。 「呵呵,放心吧,梁王才懒得搭理我们这些贱民。 我也跟你说了,梁王肯定不会认你的。」 果不其然,一会儿家丁就回来了,「你们走吧,王爷不见!」说完,砰地关上门,根本不给两人反应的机会。 「你看吧。」老婆子耸耸肩,「你那二百文钱,我可不会还的啊。」 姑娘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是擦了一下眼泪,才转身走了。 之后某夜。 整个长安城都沉睡在寂静的夜幕之下,忽然,一声惊叫划破了梁王府的夜空。 「什——救命,救命啊!」 第9章 上钩 自上回在华月楼不愉快的会面,到如今,已经快一个月了。 自然这次,李玮也没什么好脸色。 他在大理寺专门会客的偏厅坐下,嘬了两口茶后,就按捺不住急躁的情绪,连声催促:「怎么还不来?还得小爷我去请啊?!」 僕役陪着笑脸连连拜道:「世子稍等,稍等。」 「李某见过世子。」正说着呢,主角就到了。 李琭不卑不亢地叉手行礼,「世子是稀客,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嚯,李司直架子不小啊,想见你一面,还得三催四请。」 李琭也不接话,还是问:「世子有何贵干?」 「还好意思问我有何贵干?赵秋霁那个案子你们大理寺行不行,赶紧抓住兇手把案子了了!」 「此案归万年县管辖,世子关心民情,还请去县衙询问。」 「你……小爷我是来报案的!」 「报案也请去县衙。」 「……」 李玮被噎得一口气哽住,连灌好几口茶才缓过来。 虽说他贵为郡王世子,李琭只是个没家世的孤儿,但反过来说,司直好说也是个从六品上的大理寺中级官员,他无品无秩,还真不能把李琭怎么样。 「未详司,世子。」这时,他的侍从王研俯身悄悄提醒道。 「不用你说。」李玮恼火地骂了一声,才勉强捺住脾气,硬声道,「听说李司直专门负责妖异案件,我们王府也闹鬼了,不找你找谁?」 「既是闹鬼,便该找法师驱邪,不该找下官。」李琭还是不急不徐地回答。 这下李玮彻底冒火了,实在憋不住大骂道:「都是你们不赶紧破了那案子,才闹到王府来,你怎么还在这推三阻四?!」 「世子是说和赵姑娘的案子有关?」 「肯定啊!大半夜的一串铃铛在府里叮噹作响,我听说之前华月楼也这样,那不就是你们这个案子?而且响了几天,还会半夜勒人了,看到我脖子上的红印没有?我梁王府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大理寺几个头也不够赔的!」 「勒人?世子可看清是何物作祟?」 「没有!这不应该你去查吗?」 「下官知道了。」 —— 北里一曲。 自北门进入平康坊,沿着坊墙分布的几排房舍,称为北曲,多为地位卑下的妓女所居。 她们无甚才艺,通常只以色侍人,接待的客人也多为贩夫走卒或是穷酸秀才,因此也被中曲和南曲之女所鄙夷。 子夜过后,北曲某个老旧寒酸的小屋中,宿在此处的姑娘见没有客人上门,便吹熄了灯烛,只留一盏灯,准备卸妆更衣歇息了。 她取下身上寥寥几枚首饰——一看就是为了充门面买的廉价货,走到面盆架前,打湿了布巾正要擦脸,忽地只觉颈上一凉,冰冷的刀锋刺得人汗毛直竖。 姑娘悚然一惊,下意识缩身一扭,泥鳅一样熘开去。 但袭击也紧随而至,她根本来不及看清行兇者,只顾没命躲闪。 来人刀势极快,就在姑娘要夺门而出时,那刀刃也冷酷地砍向她后心,砍得她一个踉跄,差点扑摔在门槛上。 那人正要再补上致命一击—— 哐! 硬物交撞的声音响起,但比金属声要沉闷一些,似乎是磕在了木头上。 「李……李司直!」 「是你。」 第10章 受伤 千钧一髮,架住利刃救人一命的,正是李琭。 他一手以桃木横刀架住兇器,一手扶住姑娘,望着行兇者,微微眯眼。 「是你。」 趁李琭扶着人行动不便,兇犯又举刀噼砍,李琭格开长刀侧身一让,兇手趁机蹿出门去,消失在夜色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别管我,抓人要紧!」 怀中女子忍着疼挤出一句话来。 李琭没动,低下头,有点无奈:「胡来。」 白三秀撇撇嘴,「司直怎么会来?」她想靠自己的力量站直,刚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 「忍着点。」李琭略略看了一眼她后背,搂住她的腰,提气纵起轻功,很快就到了平康坊附近的一家医馆。 郎中从睡梦中被拽起来,给白三秀上药包扎。 还好她当时跑得快,那一刀噼得不深,只是浅表皮外伤。 她的伤口走向,也显示方才行兇者是个左撇子,将其与连环杀人案兇犯联繫了起来。 待她在榻上趴好,郎中叮嘱了几句,就继续睡觉去了,留下李琭和白三秀大眼瞪小眼。 还是李琭嘆了口气,率先打破沉默:「你就这么想抓住兇手?」 「小姐对我有恩。」白三秀挪动了一下,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又问一遍,「司直怎么来了?」 李琭挑眉道:「刚受了伤,劲头还挺足。」 「这反正也睡不着哇。 司直就别吊着我了。」 「去梁王府上门认亲的就是你吧?试探了两次看梁王没反应,你又悄悄放金锁进王府,是么?我问了大慈恩寺外的代写先生,说你在这。」 白三秀吐吐舌:「认亲的是我。 可司直怎么知道金锁的事?」 「世子来告状,一听就是那小金锁。 金锁从万年县失踪,多半会回到华月楼,你从我这里讨了符纸,最有可能就是你做的。」 「嘿嘿!司直大人英明。」 「那锁现在何处?」 「放心放心,在华月楼呢。 我吓唬完王府的人,就用鱼线拉回来了,用符纸系得好好的。」 李琭是真没想到原来她是这么干的,不禁失笑,摇摇头。 「明早我送你回去,把锁给我。 以后切不可再如此胡闹。」 「哼,我要是不闹这一出,万年县肯定不会再查下去了,对不对?」 李琭没有否认。 白三秀又道:「兇手我没看清,但好像在哪见过。」 「是世子身边的侍卫。」 「啊,是他?我本来是想敲山震虎,探探王府的反应,毕竟一切都只是猜测。 也没想到,他真的会直接来。 那他现在跑了,还能抓住吗?」 「明早我会请京兆府发出缉拿令,他逃不了。」 白三秀再醒来时,已是巳初时分了。 昨晚和李琭聊了一会儿,她就不知不觉睡着了,最后的印象是他坐在榻边的椅子上闭目养神,也不知道他后来什么时候走的。 「哎,姑娘醒了?」医馆的学徒见她醒来,笑着招唿道。 「送我来的那位公子呢?」 「噢,天不亮李司直就先赶去衙门了。 他嘱咐我们,等姑娘醒了,就跟你说一声,请你先在医馆安心养两天,伤好些他再来接你。 诊金和药费,司直都已经给过了,姑娘不必担心。」 稍微一想,她就明白了李琭的考虑。 她只是一个厨娘,如果现在就回华月楼,十娘可不会养她这个伤病患,能让她趴着都算好的,更别提照顾了。 他心思还挺细的嘛。 白三秀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第11章 心魔难除 北里夜袭后两日,连环杀人案真兇王研被缉拿归案。 由于案件的时间跨度长,影响恶劣,因此系列案件全部移交京兆府负责审理。 同时,考虑到受害者和案件相关人的名誉问题,案件审理没有公开,但堂审那日,京兆府衙门外还是挤满了长安的百姓。 幸好白三秀有特别旁听席,毕竟她是重要证人之一。 而且估计也是有史以来,最行不端坐不正的证人——因为她背伤未痊,无法久站,也不能坐正。 京兆府当然是不会这么体贴的,主要是京兆尹看在李琭的面子上,体恤一下民情。 王研本人并没有太多隐瞒抵抗的意愿,公堂出示证言与证物之后,府尹一拍惊堂木,他也就交代了。 「大胆恶徒,现已查明,文光八年至十一年,你在平康坊、永和坊、昇平坊等处,接连以戮颈的方式杀害六名无辜女子,你可认罪?」 王研满不在乎地咧了一下嘴。 「缘何行兇,还不从速招来!」 「行兇?」王研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才慢悠悠地说,「我没有行兇,我是在救她们。」 「什么?!」闻言,京兆尹的眉头拧成一团,堂上众人也是震惊不解。 王研此人,面容十分普通,进王府已经快十年了,一直是个老实忠心的护卫。 若不是这次白三秀以身犯险,大闹梁王府诱他上钩,谁也想不到威慑长安数年的连环杀手,竟然会是他。 那世子李玮得知此事时,据说脸都青了。 「畜生!夺人性命,还敢说自己是救人?」 「是她求我的啊!求我想办法帮帮她。 她说不能和王爷在一起,她宁愿死,那也对啊,死也是一种解脱不是吗?」 王研说的,是连环杀人案第一名受害者,居住在昇平坊的田灵。 这姑娘平日随着家人在东市卖点小吃,偶遇梁王,梁王见她有几分姿色,就连哄带骗地要了她,后面的剧情也就不难想像了。 可怜这小姑娘涉世未深,真以为能嫁进王府,她觉得王研老实人好,就多次恳求他帮她送信给梁王。 谁知最后,王研一刀割了她的颈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这些女人,被贵人们玩弄又抛弃,多可怜?我有责任帮她们解脱。」 说这话的时候,王研的神情冷静而淡漠,没有丝毫狡辩之色,看得出,对于自己的说法,他是认真的。 「岂有此理!」京兆尹喝骂道,「据官府查实,你父亲身份不详,是你母亲忍辱为妓,艰难育你成人,你非但不体谅人世情苦,还说出如此非人之语,真是不可教也!」 听到自己的母亲,王研抬了一下眉,但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大人说的不错。 我娘本是良家女子,我那亲爹贵人多忘事,一夜之后就将她抛之脑后,我娘却因未婚有孕而受尽侮辱,被逐出家门,最后只得栖身青楼。」王研缓缓地说,缓缓眯起眼,眼神有点飘忽,似是陷入回忆之中,「她被迫任由男人玩弄,我则从小就当下人干粗活,谁知那些男人把女人当玩物还不够,竟然连小孩子都不放过……这人间是苦哇!所以我帮亲手帮我娘脱离苦海,让她先走了。」 他愈是语声平淡,愈是令人悚然。 「大人您看,这华月楼的赵姑娘,说不准还是王府的小郡主呢,不照样任人宰割?还遇上世子,若非我及时阻止,岂不是一桩乱伦的悲剧?她若日后知晓,也得自我了断。」 「你!你这个人面兽心……」 「三秀。」 白三秀听得情绪激动,实在忍不住骂出来,李琭低声制止她。 京兆尹瞪来一眼,又问:「你如何知道她的身世?」 「那晚她被世子强迫,不慎掉落的长命锁,世子有个一模一样的。 她娘和王爷的渊源,也很容易问到。」 「就算如此,赵秋霁也未必与王爷有关。」 王研一哂:「重要吗?」 「恶犯王研,其心险恶,其罪当诛!」 第12章 新生计 二月二,抬头。 自此之后,万物萌,春耕始。 随着贯续四年的连环杀人案告破,早春料峭的寒意似乎也随之结束了。 和煦的暖风拂进长安,懒了一整个冬天的人们心思又活络起来,恰如那枝头初发的新芽,春意萌动。 不过,也有人不动如山,对什么踏青郊游完全没有兴趣。 旬休这日傍晚,慕容恪带着好酒好菜,大剌剌地直入永昌坊李宅,轻车熟路地在花厅摆好桌,自觉地就像在自家一样。 哎,难哪!如果不是他强行带着吃喝玩乐,怕是李琭那个工作狂,早就未老先衰,活成枯燥老头子了。 慕容恪正在心里一边哀嘆,一边感动于自己对朋友的关怀时,宅子的主人来了,一见那一桌子美酒佳肴,就皱起了眉头。 「弄这么多?我晚上还准备简单吃点就歇了。」 慕容恪受不了地翻个白眼:「你贵庚啊,这就开始养生了?」 「明天还要办公。」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了。 这酒是为了庆祝你破获大案,这下郭大人不得多上几封奏疏褒奖你。」 李琭淡淡道:「那是京兆府和万年县的功劳。」 「又这样啊?啧,我就知道。 你那个未详司,活儿没少干,可名声不显,尽在那助人为乐了。」 慕容恪吃了一筷子菜,与李琭碰杯。 牢骚刚发起来,小厮又端来一盘下酒菜。 「哟,刚让人做的?你终于不好意思每次光吃我的了。」 这是一盘凉拌鲜笋。 慕容恪夹了几根,当即赞不绝口,但咂摸着又心生奇怪,「这个味道怎么有些熟悉?好像我在华月楼吃过……」 「慕容公子果然捧场啊,能吃出是我做的。」随着笑盈盈的女声出现的,不是白三秀是谁? 「你、不会吧,你们什么时候发展到这程度的?」 「发展?」 「什么这程度。」 「噗。」见两人不约而同,慕容恪忍不住笑出声。 「不是啦,慕容公子误会了。」白三秀先反应过来,笑道,「我不是受了点伤嘛,还没好利索,没法在华月楼待了。 司直考虑我也算是因公受伤,不忍见我流落街头,就收留我先来过渡一阵子。 这会儿手还不是很方便,只能做点简单的菜,慕容公子先将就一下。」 慕容恪恍然大悟,点点头,又对着李琭别有深意地说:「想不到,你还挺热心。」 李琭根本就不搭理他,迳自招唿白三秀:「不必忙,你也坐下一块儿吃。」 「好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华月楼耳濡目染,白三秀也能像模像样做个席纠了。 三人玩起行酒令,虽然简单,倒也不亦乐乎。 不过白三秀不沾酒,李琭克制,吃到最后,只有慕容恪一人微有些醉了。 因为第二天还要应卯,李琭还是让僕役将慕容恪送回府去。 「都这个点了,司直也早点安歇吧。」 李琭颔首。 望着白三秀离去的背影,他又微微眯眼。 庄州青岩古水村二里头白氏长女,永徽二十七年生。 李琭想起他在京兆府查到的过所文牒,眸中闪过一抹深思的神色。 据梁王府所言,王研的身手非常不错,刀法凌厉,出手见血,这也是他能悄无声息行兇的原因。 白三秀只是一个外乡来的厨娘,竟然能躲过王研的背后偷袭,还差点逃过他的追击,只受了些皮外伤,没有伤及要害,她的反应不是一般的机敏。 这姑娘,不简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第13章 天干物燥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戌时一更,两个更夫执铜锣、敲着梆子在街巷中巡过,大部分居民都已经歇下,只有寥寥几盏灯火,还在夜幕中闪烁。 刚转过永宁坊与靖安坊的十字路口,不远处,东北方的天空忽然诡异地亮堂起来,二人正在诧异,惊惶的唿叫声已然响起。 更夫这下才反应过来,失火了! ———— 三日前。 「哎哎,你听说了没?」 「什么?」 「就玄都观外面来了个算命先生,铁口直断,可准了!」 「噢,就那个神算子啊,听说了。 真准假准啊,怕不又是个靠嘴皮子骗人的。」 「真的!他虽然也看相,但最神的还是趋吉避凶,消灾解难。」 「还有这本事?」 「就徐家老四,那天路过顺手算了一下,算命先生说他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之运,但总体顺遂,只是最近运势有坎,恐遭血光之灾。」 「这么说话都没被打啊?」 「急什么,还没说完呢。 先生说他要过此劫,就得破财消灾。」 「所以给了多少?」 「没。 那先生就收了十文,让他自己随身备着点钱就行。 老四这人你也知道,老实得很,真就随身揣着钱,晚上睡觉也放床边。 结果还真管用!」 「怎么?」 「没过两天他家就进贼了,偷了他放在床头的钱。 报官以后官府来看了现场,说就应该就是最近在城南行窃的那个『翻高头』。」 「啊,那人我也听说了,下手可狠,被发现以后打伤了好几户人家呢。」 「对呀,这可不就是破财消灾。」 「还真有点意思。 要不咱们也去玄都观看看?」 「走走走!」 闲聊的二人来到玄都观外时,那算命摊前已经围了一圈人。 原来又有一个前几日算过的顾客特地前来感谢。 说是家宅不宁,算命先生问过宅子风水以后,说了一大堆大家听不懂的术语,然后让家主回去拆看地基门楣什么的。 家主依言检查,才发现老宅内已是白蚁成灾。 众人听完前因后果,无不啧啧称奇。 于是,又有好事者出钱请先生算一卦,就算这城中近期会有什么事发生。 「嗯……」算命先生摆了一卦,沉吟片刻道,「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说得太白了,老道我怕自己难逃五弊三缺。 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老道算出来了,还是得提醒一下,也算尽人事了。 五日之内,万年县辖内,恐有人遭水火之灾。」 「万年县这范围也太大了,先生再给点提示呗?」 「哎呀你这个人,这是存心为难我老道……就东市附近,不能再清楚了。」 这个预测一出,围观者自然是半信半疑。 信的人,赶紧回家检查物什,防患于未然;不信的也就当作一桩闲谈,反正卦金也不是自己出的。 直到二月廿五这日夜。 更夫刚喊完戌时的号子,东北方的天空忽然火光沖天,很快,唿救与众人忙着救火的吆喝声便打破了寂静,在大火中交织纠缠着。 失火的,是安邑坊乐宅。 第14章 神算子 大理寺未详司。 这个时节,今年的新茶还未冒芽,但李琭已经喝上了新制的茶叶。 只不过此茶非茶,而是花。 白梅花,是绿萼梅的一种,白三秀说此花入肝、肺二经,舒肝和胃,清目利肺,总之性味温和好处多多,让他没事就泡着喝。 这花是她在立春前后採摘,再以微火烘干,本来是打算留着自己慢慢喝,看在他出手相助包她食宿的份上,才拿出来分享。 她离开华月楼的时候,吃吃喝喝的没少带,虽然十娘看在李琭的面子上没敢刁难,私下里还是气得够呛。 李琭呷了口花茶,翻开万年县新送来覆核的卷宗。 安邑坊乐宅失火案。 一般的意外失火当然不会上报大理寺覆核,但安邑坊这桩失火案,却是人为纵火的刑案。 起火时间是戌时刚过,虽然坊中居民和附近的更夫很快便赶到现场,奋力救火,但火势蔓延非常迅速,仍是把乐宅几乎烧成废墟。 受害户主是礼部下辖的祠部司员外郎乐言,几名家眷受轻伤,他本人则不幸在这场大火中严重烧伤,命若悬丝。 兇手的抓捕也非常快。 说来也巧,那天安邑坊的坊正拉肚子,晚上临时起夜,正好看到一个黑影从乐家跃墙而出,而几乎同时院子里冒起了火光。 坊正当即抄起一砖头砸过去,还真就砸中了疑犯的腿,当场就把人擒住了。 不料,这兇手还是个名人。 就是玄都观门口支摊算命的假老道,人称钱一卦。 钱一卦被押到案后,挨了几板子,就赶紧承认了所犯罪行。 他算卦称五日内万年县辖内必走水火之后,等了三日还没有意外发生,为了保住招牌,他就亲自动手让卦象应验了。 为了避免人员伤亡,他还特地挑了户大宅的偏远角落点火,却没想到火起得这么快。 万年县令可不傻,又打了几板子,钱一卦才哀叫着继续承认,之前算的卦里也有他「自圆其说」的情况,像破财免灾的那一卦,就是他趁着有别的盗贼连续作案,浑水摸鱼去算卦人家中行窃;还有路上摔跤、宅中闹鬼之类的,都是他一手布置。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原来神算子就是这么来的。 按律,纵火导致人员伤亡的,按故意杀伤论处,根据钱一卦的情况,万年县令判了流放三千里。 这个判决本身没有任何争议,因为律例规定得非常清楚。 因此,虽然钱一卦本人坚称他没有杀人的故意,只是过失致人死亡,但卷宗送来大理寺覆核只是走个流程,绝对没有轻判的可能。 不过看完堂审记录,李琭直觉哪里不对。 钱一卦交待,他是在乐宅西北角的马厩附近点的火,这个角落原本离主宅非常远,他也没想到风助火势,会烧得那么快酿成惨祸。 也就是说,当晚刮的是北风,确切地说要西北风才能如此助势。 但是李琭记得,前几天天气回暖,城里风不大很柔和,不太像西北风。 想到这,他唤来一名胥吏,命其去趟司天台,索要二月廿五前后三日的天气记录。 第15章 谎言 二月廿四,南风。 二月廿五,东南风。 三月廿六,南风。 看过司天台的记录,李琭当即收拾了一下,准备前往安邑坊復勘现场。 他刚要出门,僕役就来通报,说是他家的婢女送东西来了。 不一会儿,一个鹅蛋小脸从门口探进来,笑嘻嘻的。 「司直。」 「你怎么来了?」 白三秀举起食盒道:「早上刚买的羊肉很新鲜,就做了水盆羊肉。 慕容公子说你经常忘记饭点,我就干脆送过来了。」 「现在几时了?」 「过午了。」 不说还不觉得,一说时间,李琭还真觉得有点饿了,遂理了张空桌子出来,让白三秀摆盘。 除了水盆羊肉,她还做了胡饼和蒸栗米饭。 他知道她肯定也没吃,两个人就一块在小桌上用了午膳。 吃完白三秀收好碗碟,李琭也备马要出发,忽然想起来什么。 「你怎么来的?」 「走路啊。 我光拿那些吃吃喝喝,十娘都呕死了,小毛驴才不会让我牵走呢。」 白三秀不能从皇城穿行,只能绕着皇城外从永昌坊走到大理寺,这路程着实不短。 李琭不忍心再让她走回去,便道:「上马,我送你回去。」 「咦,司直要外出?」 「我要去趟安邑坊。」 「是不是那个失火案?那就直接去安邑坊呗,不耽误你时间。」 李琭想了想也行,就带上白三秀一块前往乐宅。 —— 对于李琭这匹高头大马,白三秀是骑不惯的,下马时差点挂着裙子。 待她跳下马,李琭的注意力早就转注到一片废墟的乐宅上了。 白三秀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自觉将马拴好。 毕竟以主僕身份而言,他愿意同骑送她就很不错了。 虽然离案发已经过去数日,罪魁祸首也早已到案,但乐家上下还沉浸在悲痛之中,只带走了一些日常用品,还没有派人来清理废墟。 因此整个宅院仍基本保持着事发时的样子。 二人进了院门,只见焦木黑墙,一地碎砖烂瓦,忠实地展现着那晚大火的骇心动目。 李琭在乐宅略略绕了一圈,心中已然有数。 他问跟在身后的小厨娘:「如果让你判断这个现场,你觉得哪里更像起火点?」 白三秀揽眉想了一会儿,又四周望了一圈,才不太确定地说:「主宅这边吧。」 「为什么?」 「我说不上来那些道理,就是感觉这一片焦黑得厉害,而且塌得很严重。 外围院落虽然也过了火,看起来还是好很多。」 她所说的,也正是李琭心中所想。 而且依据他的经验,甚至可以进一步把起火点定在书房附近。 既然钱一卦已经承认了诸条罪行,他为什么偏偏在纵火地点上说谎? 除非纵火点会推翻钱一卦自己的说辞,暴露他的真实意图。 他坚称自己是在马厩点火,无意伤人,如果他实际上是在书房纵的火,就很难说他不是故意为之了。 可是一个走方算卦的江湖骗子,和祠部员外郎会有什么渊源? —— 是夜。 李琭正在翻阅从祠部借来的乐言所经手的公文记录,同时也派人去想办法调查钱一卦的身世。 僕役忽然来报,是乐家人来大理寺求助。 「李司直,我们家宅子闹鬼了!」 第16章 灼人的残片 来人是乐言的长子乐博,一见到李琭便连连拜道:「我们家宅子闹鬼了,听说未详司专门处理这种妖异事件,恳请李司直看在与先父同僚共事的份上,一定要帮帮忙!」 「乐公子莫急,请坐下慢慢说。 既是李某分内之事,我一定竭力而为。」 乐博这才稍稍安心,坐下详说。 原来火灾之后次日,白天里乐家人去收拾东西还未见异样,到了晚上,左右邻居就听见宅中有噼啪作响的燃烧声,还有纸片飞舞。 一开始邻居以为是风吹的,就没多在意。 谁知后来每晚都出现这种情况,便告诉了乐家人。 乐家留了两个僕役在废墟守夜,果然见到邻居所说的纸片在空中飞舞,但诡异的是,那晚并没有风。 李琭请乐博先回去,自己则带上桃木横刀,赶到乐宅废墟。 今夜多云无月,也不见星光,黑沉沉的夜幕下,焦木残垣更像极了大张的恶鬼巨口,在黑暗中潜伏着,等待着,要吞噬任何胆敢闯入的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李琭伏在墙根下,果然听到院中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似乎一场大火正在剧烈燃烧。 但他跃上墙头一看,整个宅子却平静如斯,没有任何异状,别说大火了,连半点火星子都没有。 只隐隐约约能看见一片灰白色的东西在宅中飘舞。 他跃进院中,悄声潜近,走到书房附近时,才终于看清,那是一张烧剩的残片。 李琭松了口气。 一般而言,证物妖化一般出现在受害者死亡的案件中,像乐宅案这样,主人未亡而执念成妖的情况是比较少见的。 想来,应该没有太大危害。 因此他并没有用横刀,伸手去拿纸,想看看是何物让乐言如此执着。 啪。 轻轻一声响,李琭眼前一黑,残纸竟然躲开他的手,如被一阵妖风一刮,贴在了他的脸上。 他正要伸手扯下,眼前却又勐然大亮,一股灼人的热浪蓦地将他包围! 大火! 仿佛回到了大火爆燃的那个晚上,屋外唿叫声、救火声络绎不绝,周身是无处可逃的猎猎火海,李琭明知是幻觉,身体却诚实地感受到了烈焰那可怕的热度,开始发红,起泡,龟裂,直到焦黑…… 他不由自主地想逃跑,却没有出路,想喊叫,喉咙却烫得吓人,炙热的菸灰涌入喉中,让他完全喘不上气,几近窒息 「司直,你怎么了?司直!李琭,李琭!二子!」 正当他几乎忘了这只是幻境,以为自己要烧死在这场大火之中时,突然口鼻一轻,天地瞬间换作清凉。 有人焦急地唿唤着他,那鼻息拂在他脸上,竟让他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李琭突然回神似的勐吸一口气,接着大喘了好几下,才略微定下心神。 他定睛一看,跪在他身边,满脸担忧望着他的,正是他家的小厨娘。 「你怎么……」他忍不住呛咳几声,喉咙里仿佛还残留着菸灰的灼烧感。 白三秀扶他坐起身,「我看都快宵禁了你还不回来,就去大理寺问,值夜的僕役说你到安邑坊来了。 我一来就看见你躺在这,脸上盖着这张纸,像是被噩梦魇住了似的醒不来。 我就想这纸片可能有古怪,还好它怕你的桃木横刀。」 如今的宵禁时间是三更鼓为令,李琭虽然是个工作狂,但一般戌时也就回家了,很少会在大理寺过夜。 她摊开手,一片边缘焦黑的宣纸躺在她掌心,但李琭皱了皱眉,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司直啊。」 「你是不是还喊了我名字?」 「呃,是喊了两声,老爷别生气,我也是一时急的。」 「不,你是不是还喊了我……」 「什么?」 看她一脸莫名其妙,李琭顿了顿,不再纠缠,道了声:「多谢。」 「哎哟,怎么突然这么客气啦。」 白三秀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李琭则接过她手中的残片仔细察看。 这是一张公文档案常用的纸张,由于四周均已被大火燎得焦黑,只剩中上部分的一个字清晰可见。 寸。 第17章 病休 虽然在乐宅废墟「缉拿」纸片的行动有惊无险,但李琭还是风邪入体,低烧了两天,在家卧床休息。 不过说是卧床,其实他也闲不住,只要醒着,总要拿点书啊公文啊啥的看着。 白三秀作为一个厨娘,那也是非常敬业的,药膳食补一天照五顿准备,总是掐着点端上来,让李琭放下书籍小憩。 虽然有些自作主张,但公文之类她从来不看,恰到好处的分寸,也不会让人厌烦。 因为时近寒食节,这个时候都流行喝冷粥,杏仁粥、杨花粥、桃花粥等,都是粳米和麦子再加上麦芽糖熬煮。 下午,李琭吃着杏仁饧粥,白三秀就在一旁托腮问:「有件事我好奇很久了。」 「什么?」 「司直会道术吗?」 「不会。」 「咦?那镇压小金锁的符纸……」 「那是师父教我的。」 「大理寺还有教这个的师父哪。」 「他是前任大理正,以前未详司就是他在管理。 已经告老还乡了。」 「桃木横刀这些,也是他老人家教你的?」 「是。 我腰间锦囊里有个平安符,也是他给的。」 「喔。 虽然外面很多和尚老道,不是,高僧大德,但是大理寺管这个,还是挺神秘的。」 「其实也没什么。 这类妖化的证物不是真的精怪,全凭一丝执念支撑,普通人的阳气就足以镇住。」 白三秀「噢」了声:「那昨晚在乐宅……」 「是我一时大意。」 李琭此人,就是这点好。 虽然有时显得过于冷静持重,不太热络,但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会说些掩饰的託辞。 「幸亏我去了是不是?司直这下可没白收留我。」 「是。 谢礼我已经让小张买回来了。」 白三秀非常意外。 她本意只是调侃一下,万万没想到他真的准备了谢礼。 「我只是说笑的,司直不必如此啦。」 「已经在后院了,你待会记得去看。」 「那就谢谢司直了!」 李琭点点头,又问:「我听说你是西南人?」 「对,庄州的。 不过我官话说得挺标准,是不?」 「嗯。 几乎听不出乡音。」 「因为我出来已经很久了。」 「为何离家如此之遥?」 「就想出来看看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我朋友说中原很繁华,很好玩的。」她停了下来,然后轻嘆了口气,「所以她去世之后,我就出来啦。」 「是你在华月楼说的那位朋友么?」 「咦……司直好记性。」 聊到这儿,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李琭的杏仁粥也喝完了,白三秀就收拾了碗盘,去后院看李琭买给她的东西。 她原以为就是些吃的用的小玩意,却没想到,是一头小毛驴。 而且仔细一看,这头小毛驴还很熟悉,不是一般的驴子。 果不其然,僕役张方在一旁道:「这就是你在华月楼常骑的驴子,司直特地让我给你买回来了。」 「辛苦张大哥!」白三秀惊喜地摸摸小毛驴,忍不住嘴角一直往上翘。 她果然没看错。 李琭这个人,说他冷淡,细节处却又总是很温暖。 第18章 确有冤情 祠部司作为礼部下辖的部署,掌管着相当多的事务,包括祠祀、享祭、天文、漏刻、国忌、庙讳、卜筮、医药、僧尼政令,还有坟寺申请,僧道帐籍、度牒和医官磨勘、医生试补等事。 本次失火事件的受害者乐言作为祠部员外郎,官秩从六品上,他和一个街边的江湖骗子会有什么样的交集,致使后者要纵火烧宅?由于其本人重伤垂危,无法问话,而家属也想不到任何线索。 不过,李琭派去调查钱一卦身世的差吏回来復命后,他有了头绪。 据查,钱一卦就是京畿地区蓝田县人,确实曾经出家做过道士,但没有正式的度牒,所以来长安时,申报的是小本生意。 李琭连忙翻出乐言经手的僧道度牒颁给记录,果不其然,有了收穫。 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后,李琭便赶往万年县大牢。 钱一卦还被关押在这里。 知道来人是大理寺官员后,钱一卦当即双膝一磕,抓着槛栏哭冤:「大人明鑑,草民冤枉,草民冤枉啊!」 「此案确实另有冤情。」 钱一卦眼色一喜,还没来得及称颂,却又听得李琭话锋一转。 「不过冤的不是你,而是乐大人。」 「大人这话……草民听不明白。」 「使卦象灵验、给自己造势只是个託辞,你就是故意在乐宅纵火,想谋谋害乐大人,不是么?」 钱一卦脸色大变:「这……草民冤枉!草民与那乐大人素昧平生,根本也不知道那是他的宅子,只是一时鬼迷心窍铸成大错。 草民若是知道那是贵人宅邸,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犯下如此错事啊!」 「你也许的确没有见过乐大人,但他就是你的目标。 你曾经出家为道,但是文光八年,因为没通过考试,不通经典而遭革黜。 拿不到文牒,就没有道门收留,你这才以做生意的名义来到长安,做了算卦先生。 乐大人是主管僧道帐籍、度牒的官员,你找的就是他。」 「绝无此事,绝无此事!」钱一卦冷汗涔涔,连摇头带摆手地否认,「草民真的只是为了名声纵火,过失伤人。 大人所说只是猜测,草民根本不认识乐大人,更绝无谋害之意!」 「猜测?二月廿五那天刮的是东南风,如果起火点真是你所说的西北角马厩,火势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吞噬主宅。 因此,我已经请万年县復勘了现场,确定起火点是在书房附近,而非马厩。 另外,东市意外这一卦的算卦人,我也找到了,那人承认是你出钱,让他和你唱双簧。」 听完李琭的话,钱一卦知道自己狡辩无望了,软瘫在地上,刚才那副谦卑无辜的模样全然不见了。 「是……大人还真是明鑑哪。」钱一卦冷笑了一下,「不光是那个该死的考试!文光九年的时候,朝廷又下令严查私度出家的僧道,我便被抓去做了一年劳役,等我回来,婆娘也跑了!乐大人如此恪尽职守,我当然要登门拜谢了。」 「你如何打听到是乐大人主掌此事?」 「我混迹街头,三教九流的,还愁问不到这个?」 「都记下了?」李琭不再理会钱一卦,淡淡问身边的主簿。 「回大人,都记下了。」 「送给徐县尉。」 「是。」 两日后,重新审理的案件卷宗再度送到李琭案头。 安邑坊乐宅纵火案,主犯钱一卦,犯谋杀,伤三人,判处绞刑。 第19章 登门拜谢 「所以钱一卦在纵火点上说谎,就是为了隐瞒自己蓄意谋杀的事实,因为谋杀和故杀的刑罚不一样?」 「不错。」李琭颔首,耐心给白三秀解释,「纵火造成人员伤亡的,按故杀处理。 故杀一条,还会考虑受害者的伤亡情况。 但是蓄意谋杀的,只要有所图谋,便处徒刑三年;造成伤害的,判处绞刑;造成死亡的,判处斩刑。 钱一卦本人,还学过几年轻身功夫,如果不是那晚坊正恰巧起夜撞见他,还未必能这么快将他缉拿归案。」 「这就是冥冥之中吧!可惜乐大人还是伤重不治,去世了。」 「乐大人灼伤太重,难救。」而随着乐言逝世变成难解之谜的,还有他执着的档案内容,以及钱一卦究竟是如何探听到消息,将乐言作为报復对象。 不过这些疑问,李琭都没有说出来。 白三秀轻嘆了一口气。 但是过了片晌,她又托着两腮,望着李琭好像在探究什么。 「怎么了?」 「嗯,没啥。 就是觉得司直好厉害,那么多律例,记得一清二楚。」 李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人噗地笑出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傻丫头,你搞错重点了。 背律例有什么厉害的,你去外面随便抓几个读书人,哪个不会张口给你背一大段书?能取中进士才厉害啊!」 「噢!那慕容公子呢?」 「我只比他名次后一点点,当然也很厉害咯。 怎么,看你表情,不服是吧?」 「不敢不敢,二位都很厉害,小女子心悦诚服,五体投地。」 「那还不赶紧把你的点心端上来?」慕容恪佯装恼怒道,「说好了包我一年小食,每次你给徽明做,都不知道派人给我送点过来。」 「我要是给你送去,不就变成司直请客了?下次你来,带点食材呗!」白三秀沖他做个了鬼脸,就到厨房看火候去了。 「我天,徽明,你这个厨娘可真会算帐!够向着你的。」 李琭淡然一哂,没说话。 正先聊着,张方来通报,有客人来了。 「李司直,慕容御史!」来人叉手拜礼。 慕容恪有些意外,「徐县尉,稀客啊。」 「徐某叨扰了!近来幸得李司直襄助,接连破获要案,唐县令特命我奉上薄礼,来感谢司直点拨。」 「唐县令、徐县尉客气了,李某分内之事。」 「哟,当着我这个御史的面,是不是有点太胆大了。」 徐朝宗当然听出慕容恪是在调侃,笑道:「慕容大人放心,这是唐大人自掏腰包备的一点酒菜,绝不逾矩。」 大概是知道徐朝宗上门拜访,白三秀没有再出来,只让张方将做好的点心端给三人,还加了几盘小菜。 三人喝酒闲聊,好不惬意。 慕容恪忙着大快朵颐,徐朝宗则好奇地问:「听说这次乐宅案中,又有妖物出现了?好像是张纸片什么的。」 「只是一张残纸,没什么特别。」 「下官还以为,只有亡者执念才会导致妖化。」 「当事人心之所系,本人又已神智昏迷,偶然催化。 这种情况还是很罕见。 想必县尉也听闻过《离魂记》。」 「原来如此!这么说,是乐大人秉烛夜读,正在深思之时蒙难,才有此执念不去。 乐大人当时的所思所想,怕是要永远成为一个谜了。」 慕容恪终于得空抬头道:「哎,世上未解之事,又何止这一桩?我说你们俩,喝酒就不要谈公事了,对食物尊重点行吗?」 「哈哈,慕容大人所言甚是!请,请。」 第20章 有味道的妖气 长安之北里,恰如金陵之秦淮,烟花柳巷,艷庭深深,红粉玉妆不知凡几。 然而男人在此纵情声色,不过一夜露水;此间女子曲意承欢,大多逢场作戏;待到天旦日明,便一拍两散,纵然仍有纠葛,亦只一晌贪欢,谁会在意那些烟花女子「都向尘中老」的晚景?便是他日红妆凋零,也未必比一只蝼蚁更引人注目。 不过在她们仍然活着,又很年轻的时候,又总能引起无尽风波。 砰! 哐! 哗啦! 器物摔砸破碎的声音接连传来,其间还夹杂着女子尖锐的怒骂声:「他居然上妓院找女人,他居然敢跑去妓院!」 「小姐消消火,消消火。」另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劝阻道。 「消火?我怎么消?他都背着我出去鬼混了,我都恨不得一把火把这房子烧了!」 「小姐嫁人这么多年,脾气也该改改。」伴随着打扫收拾的声响,老一些的女声继续道,「男人嘛,谁不好点面子,喜欢温言细语,小姐不能老是火气这么大。」 不劝还好,一劝女子更来气了:「嚯,还怪我咯?在我跟前,他有什么面子?要不是我爹,他捞得着员外郎的位子?他有什么资格让老娘跟他陪笑脸?现在贱种都上门了,奶娘你还让我消火,我没打死那个贱人已经很客气了!」 年长者嘆了口气:「唉,那小姐有什么打算呢?」 「什么打算,当然是一刀两断!至于那腹中孩儿,她爱要不要,反正我是不会认的!天杀的,气死我了!」 哗啦! 屋中最后一个花瓶,最终也没能避免支离破碎的命运。 ————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随着天气转暖,长安城内外又愈加热闹起来。 人们褪去厚重的冬衣,唿朋引伴轻装出行,城内採买闲逛的,城外踏青郊游的,只是几日暖风一吹,便一扫严冬时节的清冷萧瑟,迅速恢復平素的熙攘生机。 东、西二市自然也不例外。 这个两大市场虽然除去特殊节假日,几乎都是开放的,但是整个冬天,为抵御寒风,几乎所有店铺都垂挂着厚厚的门帘,顾客们也是一股脑就钻进店里去了,没几个人有心情在外逗留。 现下天气暖和了,店家才去了门帘,想着法展示自家琳琅满目的商品,吆喝声也是唿喝不绝。 不过有时候,不恰当的宣传可能适得其反。 「哎!不是我说,老袁,你点的薰香,料放太多了吧?」日暮时分的西市上,老刘向他的邻居,一家香料铺抱怨,「这个味儿也不像你往年进的香料,浓到快发臭了,卖得出去吗?」 「去去去,少鬼扯!这怎么是我家的香!我炉子都熄了。」 「咦?不是你点的?难道是韩三娘家的?」 老袁也向空中使劲嗅了嗅:「谁家会进这种料子啊?这不是砸招牌么!而且怎么闻起来怪怪的,这里头混了什么?」 他正在认真分辨异香中的气味,忽然眼前模煳起来,似是一阵迷雾裹住了他。 「呕……呜……救、救命……」 「老袁!」 第21章 寻找被害者 西市又称金市,距离三内较远,距离西域商路起点的开远门则较近,是故周围坊里居住有不少外商,尤以萨珊、大食的胡商最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虽然东、西市都是名冠宇内的繁华集市,规模相当,但因为东市靠近太极宫、大明宫等皇城宫殿,出入多达官显贵,相对更「官方」。 而西市商业氛围更加繁荣自由,其中有许多外域商人开设的店铺,如萨珊邸、珠宝店、货栈、酒肆等,尤其有许多西域女子充当歌舞侍酒的胡姬酒肆,更是同西市充满异域情调的琳琅珍宝一道,成为长安一大奇景。 申正散值以后,李琭又来到西市四处走走逛逛。 这已经是他连续第三天来了,不过带上跟班还是第一次。 就算他不想带也没用,白三秀已经发现他最近都是准点从大理寺散值,却一直在外呆到很晚才回家。 与其等她自己冒出来,不如他主动带上她算了。 何况她经常来西市买香料,对这也比较熟悉。 「司直,你到底想买什么?西市虽大,你逛了三天,也差不多走遍了吧。」 「近日,有妖雾频现西市,散有异香,还会围聚令人窒息。」 「原来是为了查案啊!什么样的妖物?」 「雾气的雾。」 白三秀呆了一下,「妖雾?还有这种形态的吗?」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李琭背着手,一边走一边四处查看,「起初只是有店家和顾客投诉,不知谁家大量点燃浓烈异香,气味扰人;后来就有受害者报称雾气裹人,严重者甚至窒息晕厥。 西市令调查许久无果,就请金吾卫巡街的时候多注意,最后就转到大理寺来了。」 「所以是什么案子妖化了?」 「还不确定。 近期西市及其周边里坊都没有兇杀刑案,只有几桩意外和病、老去世的记录。 只是西市请了僧道法师驱邪,也无作用,郭大人就让我来试试。」 郭梓明,正是大理寺卿。 西市作为大市,出了这等事情,朝廷当然是很重视的。 由于没有从长安县找到可疑的案件记录,李琭只能亲自到西市巡查,看看能不能碰上那神出鬼没的妖雾。 二人一直逛到天黑,便在衣冠家吃了晚膳。 萧家馄饨自不必说,白三秀还在咂摸冷胡突鲙的味道时,店外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李琭连忙抓住一个路人询问。 「平准署、平准署那边,妖气又出现了!」 李琭一听,扯起白三秀就走。 因那妖雾转瞬即逝,李琭嫌她脚程慢,索性挟着她施展轻功,飞快向南街的平准署掠去。 谁知还没到呢,半道上白三秀突然喊停:「就这,别跑了司直,就这里!」 「什么?」李琭在一家绢布店的瓦顶上停下脚步。 白三秀指指前方绢行和布行之间的小巷,白皙的脸庞隐约浮着一抹红晕,只是因为天黑了不太明显。 「我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下去看看。」 李琭依言带她一跃而下,飘然落地,随即便觉眼前一花,仿佛撞进一片迷雾之中。 这下连他也闻得清清楚楚,这是一股混合了多种味道的奇怪香味,除了浓重的脂粉香,还掺杂着其他熟悉却又说不上来的气味。 也许是李琭带着桃木横刀和护身符,妖雾没有「为难」二人,倏地像一阵风似的,转眼就不见了。 小巷中很快恢復了正常气味。 李琭正有些一筹莫展,白三秀却揽眉苦思,好半晌,她突然兴奋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那是什么味道。 我就说在哪闻过……是水腥味!」 「水腥味?」 「就是小河沟里鱼类藻类什么的气味。 很淡,但就是这个味儿。」 这下李琭真是对她刮目相看。 第22章 情伤 白三秀在妖雾中嗅出了水腥味,李琭很快想到一笔记录。 第二天,他来到长安县廨借出卷宗,白三秀也凑过来一起看。 「昨晚司直说的就是这个案子吗?」 「嗯。」 「这你都记得。」 「这个时节,溺水的少。」 李琭怀疑与妖雾相关的这起事件,是八天前,居住在义宁坊的一个胡姬葵娘跌入街后小河沟,溺水身亡。 根据现场勘察情况,结合相关证人证言,长安县判断她是投水自尽。 从卷宗记录来看,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疑点,但是结案陈词中只写明她是为情所困,关于感情纠葛的对象却语焉不详。 白三秀不明白李琭在意的点是什么,「既然是自杀,还需要写那么详细吗?」 「这种表述,一般说明,男方身份不便透露。」 白三秀愣了一下,才懂了,意思是男方有些来头,所以县衙为了省去麻烦,处理这种事件的时候都会隐去相关信息。 「义宁坊绮香楼,我们去看看。」 「司直,这不会是……」 「是青楼。」 白三秀起初还以为是个酒楼之类的,到了地方,才觉得气氛不对。 「长安的烟花巷不是在北里吗?」她好奇地问。 「胡姬很少在北里挂牌,大多在西市、义宁坊、居德坊等处的小馆。」 对于带着婢女白天上门的客人,老鸨很是诧异,听李琭自称是个方士,前来询问葵娘之事,一张老脸立即垮下来,但在给了赏钱之后,营业态度立刻又端正了。 「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因为还是白天,绮香楼里没什么客人,十分清静。 李琭在大堂角落找了个位子,开门见山地问:「为什么你觉得葵娘是自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哎哟,明摆着就是啊!她进不了杜家的门,郁闷的呗!」 「杜家?她的恩客是谁?」 「就是库部员外郎,杜源杜大人咯。 杜大人对她是挺好的,不过他家那位夫人,啧……得罪不起。 葵娘去过一次杜府,听说是被打出来了。 最近我见她精神不济,杜大人也不来了,一问才知道是断了。 那我寻思着,她想不开就自尽了呗。」 「我听说葵娘是西域来的?」 老鸨据实答道:「是的。 不过具体是哪儿人吶,咱也不知道。 她说随父母来中原做点小生意,结果父母都死了,她孤苦无依,就来咱这求口饭吃。 她确实有几分姿色,就是天生自带异香,很多客人都不习惯,还好那位杜大人喜欢。」 「异香?」白三秀忍不住嘀咕,「原来那个怪味是体香啊。 怪不得脂粉味那么浓。」 李琭问:「我们可以看看她的屋吗?」 「可以可以。」 老鸨带着三人来到癸娘的闺房,李琭四处看了一圈,「这屋子收拾过?」 「只是丫鬟简单拾掇了一下,东西我还没来得及清呢。」 「嗯。」他东翻翻西翻翻,似是从柜子里找出了什么,「这是……观音土?」 「是的。 咦,怎么只剩这么点儿了?我记得当时她让丫鬟给买了两斤呢。」 「何时买的?」 「就腊月的时候。 这东西吧,不值几个钱,就是怪不好找的。 丫鬟回来跟我一顿抱怨。」 白三秀奇道:「买这么多观音土做什么?」 「葵娘说她最近常拉肚子,就备点用来止泻。 我是让她去抓点药哇,她不肯,说她家乡就吃这个,管用。」 老鸨这没再问出什么线索,二人出了绮香楼,白三秀以为李琭要去那个什么员外郎家,李琭却道:「我先送你回去。 我要去趟御史台。」 「咦?」 「最近库部出了点事,杜源这几日应该在御史台那边。」 「噢!那你直接去御史台吧,我再在周边帮你问问,如何?」 第23章 验尸 库部为兵部四司之一,掌军器装备、卤簿仪仗制造、修缮、保管之政。 数日前,库部有贼人入侵,虽然经过清点并没有物品档案之类失窃,但保险起见,库部所有官员都要接受御史台的调查。 库部不是菜市场,想进就进,贼人是如何通过守卫熘进皇城,混进尚书省,可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听李琭说了来意,杜源有些吃惊,毕竟在这个时代,狎妓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二人在慕容恪处借了个地方,坐下对谈。 「葵娘的情况我都和元县尉说过了,李司直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我听说了大概情况,杜大人和葵娘有过一段时间来往,她曾经到府上找过大人?」 「是,去年年底,葵娘突然找上门来,说怀了我的骨肉,内人当场把她赶走了。 我派人送了一笔钱给她,便断了联繫。」 「她没再找来?」 「没有。」 「那杜大人认为她是自杀吗?」 「呃……说实话,她没在我面前表现得很伤心。 我派人送信过去之后,她也没说什么。 只是绮香楼背后那条小河沟我也知道,虽然是背街小巷,路宽也还可以,不至于失足落水。 况且长安县也说,当晚并没有人听到唿救声。」 「我知道了。 多谢杜大人。」 李琭出了皇城之后,先绕道义宁坊接上白三秀,才赶往城郊义庄。 因为葵娘没有亲朋好友,长安县验过尸后,就将她的遗体暂时存放在这里。 虽然三月的气温还不高,义庄也相对阴冷,但毕竟人已经死了快十天,不仅遗容大为变样,肿胀难以辨认,味道更是相当浓郁。 对于白三秀这种五感灵敏的人而言,可以说是非常要命。 「呕……唔!对不起司直……」 「要不你去外面等我。」 「没关系,我能忍住。」虽然嘴上如此说,她还是把衣袖叠了好几层,牢牢堵住口鼻。 李琭带上布手套,仔细翻看葵娘的尸身,一边对照从长安县抄来的验尸记录。 每逢此时,他那种冷静专注的神情,都会为原本不算出色的容貌平添几分俊朗伟仪。 不过在这阴森森的义庄,混上尸体腐臭,白三秀实在很难安心欣赏。 忽然,李琭轻轻皱了下眉。 「有什么问题吗,司直?」 「葵娘身上有两处小伤口,仵作虽然记录在案,但没有很重视,我看着有点像利器划伤。」 「新伤口?」 「现在不太好判断了,但是伤口没有收口,应该是死前没多久的事。 还有一点比较奇怪的是……」 「什么?」 李琭思索片刻,道:「根据仵作记录,葵娘被打捞上来时,口鼻处有白色泡沫,腹部也有积水,是溺亡无疑。 只是积水似乎并不多。 而且……」 白三秀看他反覆查看葵娘的双手,若有所思,也跟着仔细端详,突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我知道了!」她抢着道,「不管她是主动投河还是意外落水,入水之后难免挣扎,抓握到水草、泥沙之物,双手不该如此干净。」 李琭点点头,面露赞赏之色。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不错,那条小河沟很窄,也不是什么清水沟,但葵娘双手放松,指甲缝里非常干净。 这对于溺亡之人来说,不太正常。」 第24章 行踪成谜 从义庄出来后,白三秀向附近的农家讨了点香菜,让李琭搓手掩掉尸臭。 要不然,她实在没办法和他同骑。 李琭有些新奇,没想到香菜还有这种用法。 他依言照办,结果还挺好用的。 「我也没想到,司直还会仵作的活呢。」 「我任过万年县尉。 覆核案件,光熟悉律例不行,也需要实际的侦办经验。」 「难怪司直查起案子来,那么得心应手。」 「你在绮香楼还问到什么吗?」 「我把原来伺候葵娘的丫鬟拉出来吃了一顿小吃,啊,这个可是因公花销,司直要给我报销啊!」 「好。」 「呃……」没料想他答应得这么爽快,白三秀反而一愣,摸摸头,「我开玩笑的啦!丫鬟说葵娘确实在去年年底去找过一次杜大人,后来两人就没有再往来。 然后吃喝、接客什么的都照常,也没说啥。 完全没感到她情绪低落什么的。」 「出事前,她可有何异常?」 「没有呀。」白三秀想了又想,「丫鬟说,出事前两天,葵娘又出去了一趟,然后就说身体不舒服,一直在休息。 当晚也没干嘛,第二天见她迟迟不起,老鸨让丫鬟去喊,才发现屋里没人。 谁想到,没多久街坊就来叫人,说她从小河沟里给捞起来了。」 「丫鬟没提到她怀孕的事?」 「什么?」白三秀还以为自己的听错了,不禁侧出身子,伸头向前确认。 李琭微微转头道:「杜源说她找上门的时候自称有孕。」说完,还不忘反手将白三秀扶正,免得她摔下马。 「噢……」白三秀不由脸颊一红,还好她坐背后,他看不见。 「完全没提过。 鸨娘看起来也不知道?而且她还说拉肚子要吃观音土,怎么看也不像怀孕的样子吧。」 「确实不像。 或许怀孕只是她的一面之词。」 保险起见,回程途中,李琭又去了一趟绮香楼,向老鸨和丫鬟确认,葵娘根本就没有怀孕。 如此一来,她自杀的判断就更加成谜了。 如果真的为情所伤,何以事发后没有任何表现,要等两个多月后才突然自尽身亡?为什么尸体没有丝毫溺水时挣扎的痕迹?如果她只是为了嫁进杜家或者索要钱财而假称怀孕,难道溺水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至于她溺亡前两日的去处,绮香楼众人也都表示不知道,只道她是白天出去的,而且临时租了一辆驴车。 这个举动,多半是有约或者拜访什么人,毕竟以胡姬的身份,没有奢侈到一般出行还特地乘车。 显然,白三秀和李琭想到一块去了。 「她会不会又去了一趟杜府?要是逛西市什么的,不会乘车去。 如果是客人有约,老鸨肯定知道。」 「杜大人说她没有再去过。」 「可是真的很巧哎!她那天出去后,回来就说不舒服,然后就出事了,司直真的不想再去问问?」 李琭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勒转马头向杜府行去。 第25章 矢口否认 李琭和杜源只是同朝为官,并无私交,因此并没有拜见杜妻,而是请杜源代为询问。 不过杜源之妻卢慧儿是兵部侍郎次女,性格一向比较「剽悍」,一听李琭来意,直接就出来了,替他省了传话的麻烦。 也省了客套这一层窗户纸。 「大理寺这么体恤民生哪?连一个胡姬自杀的案子都要司直上门询问,还真是够事必躬亲的啊。」 「慧儿。 李司直也是为了——」 杜源的小声劝阻,立即换来更大声河东狮吼。 「闭嘴!轮得到你说话吗?要不是你出去找那个胡姬瞎混,会惹出这么多麻烦?现在好了,御史台审公务,大理寺来查你的私情,关照得还真是周全!司直大人都来亲自过问你的小情人,这待遇还真是不低嘞!大理寺如今都这么闲的吗?」 这一串连珠炮骂完,卢慧儿瞪完杜源,又对李琭横眉冷眼。 杜源当即不敢再说话,李琭大概是见多了,处变不惊,从容温和地问:「去年年底,葵娘曾经上门拜访过二位,并说自己怀有身孕,请问夫人属实否?」 「都知道了还问!谁知道真怀假怀,嘴巴一张就想进我的门,做梦吧她!」 「她出事之前,是否又来过?」 卢慧儿断然否认:「当然没有!我谅她也不敢再来!」 李琭看了她片刻,不紧不慢地又问:「夫人的意思是,葵娘第一次上门时,就与她说得很清楚了。」 「说清楚?」卢慧儿冷哼,「要不是有人拦着,我还想说得更清楚一点呢!」 「慧儿!」 「哟,当着司直的面,你皮又痒了是不是?」 「……」 李琭离开时,还没跨出杜府的大门,就能听见后院传来的高亢叫骂声。 府外的人自然也听到了。 「看来司直惹得杜夫人很是生气啊。」等在大门外的白三秀揶揄道。 「听说当时葵娘上门,夫人当场就给了杜大人两耳光。」 白三秀不由吐舌,「这么厉害。」 「如何?」 对于李琭的询问,她却不答反问:「司直呢?」 他摇摇头。 白三秀这才得意地说:「我问了一圈街坊四邻,还有小贩和经常来此的乞儿,有个摊点是见过一辆驴车停在杜府后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不过那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来拜访的女子是不是两个多月前那位胡姬,老闆不能确定。」 「时间呢?」 「大概二月底吧,具体哪一天记不清了。」 「我知道了。」 「杜大人和夫人还是坚称她没有再来过?」 「杜大人应该是真的不知道。」 「司直的意思是夫人可能没说实话?」 李琭思忖片刻,才道:「最好能找杜府里的人问问。」 白三秀也跟着陷入思索,半晌,苦着眉头道:「可惜了,这次的妖怪是一团雾气,要是像上次的小金锁——哎呀,司直别恼,我就是随口一说嘛!妖物可能会进一步异变伤人,我知道我知道,不会乱来的。」见李琭瞟来一眼,她连忙补充。 「你刚才说,这附近有常来的乞儿?」 「嗯。」 「好,你去把他找来。」 第26章 诓言诈语 「行行好吧大爷,行行好吧!」 「哎,又是你啊!来来来,这是今天卖剩的包子,给你了!」 「谢谢大爷!大爷真是好人,小六儿没什么能够报答您的,只听说最近西市来了个很灵验的术士,大爷可以去讨一张平安符,保您家宅平安!」 「是吗?我不咋信那个。」 「真的真的!前几天在西市神出鬼没的妖雾就是他降伏的!」 「噢,那事儿我也听说了。」包子店老闆一听这个可来劲了,「那他查出这妖雾什么来头没?」 「查是查出来了,不过小六儿可不敢乱说。」 「什么啊这么神秘,快说来听听!」 小六儿压低声音道:「听说是个胡女有冤未伸,所以执念不散。 还是听说喔!她生前和贵人相好,却惨遭抛弃,所以总在街上游荡,寻找那个贵人。」 「又是这种事儿啊!不过既已教那个术士制伏,应该没事了吧。」 「不好说哩,听说义宁坊、金城坊又出现了。」 「哎呀,孽缘害人啊!」 小六儿欢欢喜喜地捧着包子走过街角,看到等候在那儿的人时,脸上喜色更甚。 「话都说了?」 「是,都照姑娘说的,讲给掌柜的听了。」 「还说给谁了?」 「药铺老闆、馄饨摊老闆,还有给坊里送水的阿达。」 「做得不错,这你拿好。」女子排出数枚铜钱递给小六儿。 「谢谢姑娘!」 这边的氛围渲染到位了,女子又赶着去西市关照那位「灵验的术士」。 不知道司直这招,好不好用呢? 三日后。 中年男子照例在西来酒肆就着小菜喝酒,时不时与店里的胡姬眉目传情。 此人一身远行客打扮,布衣长袍,手边放着一柄长剑,颇显凌乱的长髮配上两腮胡茬,更显得风尘僕僕。 「老周,有人找你!」酒肆老闆忽然喊了一声。 很快,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被老闆领到男子身边,毕恭毕敬地拜道:「周师父,我家主人请您到府上一叙。」 「你家主人?」 家丁看了看左右,附耳低语。 老周听完,点点头,笑了一声道:「走!不过酒钱你得给我付了。」 「是是。」 一炷香后,老周跟随家丁抵达目的地,金城坊杜府。 家丁客气地从后门将他请进府中,接待他的是一个老妪。 看衣着她显然不是这家的主子,但地位不低,是个能说话的人。 「周师父万福。 今天请师父过来,是我家夫人近来妖邪缠身,难以安眠,想请师父给个安神的方子。」经她自我介绍,原来她是夫人的奶娘,自幼照顾夫人,待夫人出嫁,也一併跟到了夫家。 「哦?夫人如何确定是妖邪缠身呢?」 「是我家主人在外面惹了笔情债,对方自尽了。 近日夫人噩梦频发,像是那位女子遗愿未了,多有搅扰。」 「哦!对方生前可曾找上门来?」 「有是有,去年底她假称怀孕来找过我家主人,夫人请她走了。」 「后来呢?」 「后来就断了联繫。」 老周摸着下巴想了想,道:「既然没再找来,看来是没什么执念,想必夫人之困与她无关。 还是找个郎中来看看吧,岐黄之术我可不会啊。」说罢,就起身告辞要走。 「哎师父,师父留步。」 「嗯?还有事儿吗?」 「是……」老妪犹豫了半天,终于道,「实话告知师父,那女子是又来过一次。 就在她出事前两日……」 第27章 另有隐情 「然后呢,然后呢?」白三秀着急地问。 「哎呀,小秀,别着急嘛,等我先吃两口。」 「老周!」 眼见着厨娘要把他的灵沙臛没收,老周才不再吊她胃口,悉数交待:「卢慧儿的奶娘承认葵娘死前二日又来过杜府,当时杜源确实不在府中。 那日葵娘也没再提怀孕的事,只是恳请卢慧儿收留。」 一旁的李琭闻言,若有所思。 此刻,三人正在华月楼的雅间相对而谈。 当李琭得知葵娘在出事前两日特地租车出去过一趟,而杜府附近又有人目击乘驴车的女子拜访时,就决定要设计诈一诈卢慧儿。 于是他让乞儿放出消息,又请白三秀找个合适的人扮演灵验术士,等着卢慧儿上门求助。 白三秀就找到了老周。 老周是个惯于行走江湖的剑客,常年在平康坊出没,和北里的人混得倍儿熟。 他就好白三秀的下酒菜,所以也是华月楼的常客。 此人见多识广,行事潇洒却又颇具城府,说几句煳弄人的台词造势、套话,那是再简单不过了。 他之所以答应帮忙,自然又是白三秀的「贿赂」。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小秀啊,我演了这半天,你给我一碗羹就打发了?」 「有有有,在后厨蒸着呢!怎么司直特地带了好酒,都堵不住你的嘴?」 「哈哈,好酒好食不嫌多的。」 白三秀翻了个白眼,「还有什么别的吗?」 「没了啊。」 「吃我这么多,你就问到一句来过啊?!」 「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老周!」 李琭倒是看出这个侠客是故意在逗白三秀,哑然失笑。 不过他也没拆穿,只问:「请问周兄,她们是否起过什么争执?」 老周笑了笑,这才道:「卢慧儿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又将葵娘赶走,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但她的奶娘说,葵娘神色惊慌,似乎在害怕什么。 哎哟!」临末了他突然痛唿一声,因为白三秀明白过来,踹了他一下。 当然,演的成分居多。 「哼!」白三秀瞪他一眼,才转向李琭,「司直,这是不是意味着葵娘还有别的事?她先前假称有孕,显然是为了接近杜大人,二次登门却不再提起此事,虽然还是想进杜府,但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哟,小秀出息了啊!去了李司直的府上帮厨,也学会断案了。」李琭还没回答,老周先挤挤眼,调侃道。 「老周!」白三秀柳眉倒竖,第三次喊人。 那恼羞成怒的样子活像一只发怒的小猫,他要是再逗她,小猫就要动手打人了。 「三秀很聪明。」 李琭忽然淡淡道。 也不知为什么,一听他这么说,白三秀顿时气不起来了,浑身炸的毛全顺了下去。 「我已经让人和葵娘的丫鬟仔细核对她生前两个月的行踪,食用观音土的原因也在找郎中问。」 老周奇道:「观音土?」 白三秀看了李琭一眼,见他默许,才对老周简单说明绮香楼的调查情况。 老周听完后,摸了摸下巴,「观音土确实可以止泻,但两斤未免也太多了。 保不齐,还有别的用途呢。」 「什么用途?」 「捏陶罐啊。」 「这还用你说!」 白三秀低嚷的时候,李琭却灵光一现。 陶罐,陶范…… 第28章 观音土的用法 观音土,色白,质软,有滑感,加水后会变成煳状。 饥馑频发的大灾之年,灾民常会当作面食拿来充飢,但大量食用会使人腹胀而死。 此土确实也有止泻之效,但药铺一般不会开这个方子。 另一个为人熟知的用途,就是车坯塑形,烧成陶瓷器具。 老周的一句无心提示,让李琭打开了新思路。 葵娘买的这二斤观音土,肯定不是用以充飢,多半也不是治疗腹泻的。 当初丫鬟去买的时候,最后就是找到一家陶器工坊才买到这么多。 于是李琭派人拿着葵娘的画像询问了全城有关烧制、铸造的工坊店铺,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正当调查陷入僵局,难有进展时,白三秀却拿回了几个香包,请李琭让人拿着香包再问一遍。 「这是?」李琭打开香包,用手朝着鼻子轻扇,感到这香气有几许熟悉。 「就是那妖雾的味道啊!我请西市遇过妖雾的香料铺袁老闆根据记忆配置的,当然我也给建议做了点调整啦。 不过去掉了水腥味。」白三秀得意地邀功,脸上等待夸奖的表情再明显不过了,「司直既然怀疑葵娘用观音土干了别的事,我就想,也许她乔装改扮过。 但是因为体质原因,她身有异香,平时还要浓抹脂粉,无论再怎么变装,味道也难以祛除。 其实人们对于气味的印象,比自己想像的要深。」 李琭点点头,对她投以赞许的目光。 「原来如此。 确实是一条很好的线索。」 他真夸了,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都是司直教得好。」 李琭挑眉:「说吧,这次要报销多少?」 「啊哈哈,知我者司直也!那我还顺便买了一点做菜的香料,你看是不是……」 「说你聪明,你还真会算。」李琭好笑地摇摇头。 他又想起什么,「当初那封送给梁王府的认亲信也是你自己写的,家里请先生教你读过书?」他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只是白三秀并没有看出来。 「是认得些,不过不是家里学的。 我不仅识字,我还有字喔!」她献宝一样地说。 李琭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表字。 「哦?是什么?」 「宜笑。 『既含睇兮又宜笑』。」 「《山鬼》?」李琭略一思索,「『采三秀兮于山间』,这么说你的名也是出自于此。」 「我就知道司直这么博学,一定知道这首诗。 名是不是这个我不确定,不过宜笑的确是的。 是我朋友给起的……当初她念这句诗的时候我不懂,只觉得很好听,才去学着认字。」 「看来这位朋友对你影响很深。」 「是啊,她……她很好。」白三秀眨了眨眼,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是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来讲,那大概就是知己吧!」 「嗯,千金易得,知音难求。」 —— 用白三秀的香包,李琭派出的捕吏还真问到了葵娘的行踪。 上元节后,她去了城西一家打铁铺,正如白三秀所料,她换了妆容又带了帷帽,因此铁匠并不清楚她的容貌,但是对她身上的味道却还有印象。 葵娘用铜水注入自带的泥范,铸了个黄铜小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具体是什么东西,铁匠也没看到,只听葵娘自称是给心上人的定情信物。 在铁匠比划了黄铜铸件的大概尺寸后,李琭神色微沉,露出少见的严肃神色。 「怎么了司直?」白三秀忙问。 「我要再去趟御史台。」 第29章 细作 「如何,老慕?」 慕容恪从一堆公文卷宗中抬起头,「徽明你来啦。 来得正好,我这刚接到报告。」他从文件中找出一份记录递给李琭,后者接过来快速翻看了一番,对结果并不感到很意外。 「按照你说的,御史台查验了二月十八贼人入侵库部那日,库部所有官员行程和皇城及尚书省腰牌出入记录,两相对照之下,确实有一条对不上。 大概巳正过后,有人凭符信进了尚书省,保险起见,我扩大范围问了兵部诸位大人,均无人认领此条通行记录。」 「腰牌呢?是否有人报失?」 「迄今为止,没有接到上报。 核查中,所有官员的符信也都在本人身上。」 「那么很大可能,这就是混入尚书省、入窃库部的那个人。 他一直藏匿到晚上才动手,估计是想偷看库部记录,只是被巡查守卫发现了,没来得及得手。」 「跟你预料的差不多吧。 所以你怀疑葵娘接近杜源是为了翻铸腰牌,换句话说,她是细作。」 李琭颔首。 「那么她是怕事情败露,而畏罪自杀?」 「她死前又去过杜府,应该是想躲起来。 你还觉得她是自杀?」 慕容恪想了想,「难不成是被灭口?我记得你说,她身上是有两处比较新鲜的伤口,但是无法判断是什么利器造成的,对吧?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听到响动,没证据证明她是被杀的啊。」 李琭沉声道:「我会让人逐一核查葵娘所有客人。」 —— 连续几日,李琭回到家都是眉头深索,白三秀终于忍不住问:「还没找到线索吗?」 「没有。」 「会不会就是葵娘易容后入侵库部,在和守卫打斗时受了伤?」 「不是她。 守卫没有闻到任何香气。」 「哦……那她的客人呢?」 「她的客人中确实有不少胡人,核查身份后并无异样。 应该是另有地点接头。 另外,对葵娘本人的身世追查,也只能追踪到她的确是从突厥来的。」 「没想到,一桩风流韵事挖出两个细作。」 对于她的感慨,李琭无心附和。 当务之急,是找到和葵娘联络的那个人,就算不能端掉整个组织,至少拔掉已经暴露出来的前哨,也是好的。 「我不太懂,像这种潜伏的细作,一般都是提前约好时间地点,再碰面吗?」 「是。」 「那如果临时有情况,怎么办?」 「也会预先约好紧急联络方式。」 「用信鸽?」 「都在城里就不必了,容易引人注意。」李琭也是真的有耐心,有问必答,慢慢给她解释,「短距的话,可以约定放置特殊物品或者派人去指定地点,作为提示。」 「但是葵娘的行踪并没有找到可疑之处,或者周围也没有出现可疑人员?」 「暂时没找到。」 「那她就是派人去的?但她给我的感觉,并没有心腹。 也许她派去的人并不知情呢,比如她的丫鬟。」 「也许。 但她丫鬟外出都是普通採买,并无特殊之处。」 「哦……」不自觉地,白三秀的眉头也和李琭一样,紧锁了起来,露出一模一样的困苦神色。 第30章 绝不会逛的店 「小翠,就是这家店吗?」 「是啊!不是都跟你说了嘛!西市东南角挨着笔行的,难道附近还有第二家?还非得拉我来给你指一下。」 「我路痴嘛。 那只要进去那么说就行了吗?老闆就会推荐合适的?」 「对对对!要不要我进去帮你讲?」小翠满脸不耐烦,没好气地问。 白三秀陪着笑道:「不用了不用了。 你先回去吧。」 「啊?你大老远地把我拖过来,就这?你当我这么闲的?你——」被拉到一边的小翠牢骚发到一半,在看到白三秀递来的铜钱时,她的怒火顿时熄灭。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这还差不多。」小丫鬟脾气直,来得快去得也快,收好赏钱,喜笑颜开地走了。 白三秀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转回身,重新走到那家店铺前。 杂书铺。 这是一家书店,从百家经典到各色杂书、图纸等,什么都卖。 它夹在几家笔店之间,门头很不起眼,名字也起得非常敷衍,就叫「杂书铺」。 总之,从外表来看,是一家非常普通的铺子,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事实上,她已经偷偷观察这家店好几天了。 长安城的东、西两市,虽然规模都很宏大,但具体品类还是有所差别。 像书肆、印刷之类的铺子,主要集中在东市,而西市基本都是日用品,像这家杂书铺,差不多可以说是独苗了。 她暗中蹲守几天,这书铺也正如预料之中那样,几乎没有客人。 踌躇片刻,白三秀深吸了口气,踏进了杂书铺。 她先略略环顾了一下店内几面书架,又犹豫了一下,才怯怯出声。 「老……老闆?」 「哎,这位姑娘,想找什么书?」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殷勤地迎上来。 「我……就是,有没有适合初学者的识字读本?」她侷促地问,双手叠护在胸前,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老闆怔了一下,「姑娘是想认字?」 「嗯。」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想认些常用的。」 「啊呀,那姑娘还是去东市吧,那儿比较全。 小店没有适合您的。」 白三秀迟疑道:「咦?可、可是……葵娘说她都是在这里买的呀。」 「葵娘?」老闆调门突兀地一高,随即又压了下来,「是姑娘的朋友?」 「嗯,她是绮香楼的人,哦,就在义宁坊那边。」也许是聊了两句不那么紧张了,白三秀打开话匣子主动道,「我是在绮香楼帮厨的,最近有位客人觉得我手艺不错,我也希望能去客人府上做工。 老闆你也知道,这样钱会多一些,也不用那么辛苦。 客人是个读书人,我就想学着认几个字。」 「然后你那朋友……呃,叫葵娘是吧,就推荐你来了?」 「是呀。 她命好,认识了库部一位杜大人,她说当官的,还有那些文人学子,都喜欢风雅。 我看她让小翠来了好几次呀,怎么你却说没有?是卖完了吗?」 老闆讪笑:「哦呵呵!姑娘挺好学。 我这确实没有,不过我想帮厨的话,不认识字也没关系吧。」 「我想我还是应该学一学,万一用得上呢?」 她不死心地又四处张望一番,便准备转身离开,完全没注意到书肆老闆眼帘微垂,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嗯?」 当她察觉到阴影笼罩下来时,后颈勐地一痛。 第31章 绞刑 「唔……好痛……嗯?」 自混沌中逐渐恢復意识,迷迷煳煳中,白三秀第一个感觉是后颈好痛,接着就是感觉到一个粗糙的异物压迫着她的咽喉,带来不详的窒息感…… 她脑子里空白了一下,才勐然清醒,弄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 一条麻绳套着她的脖子,而她的手也被反绑在背后! 不、不会吧?! 四周一片漆黑,根本无法视物,她动了一下,确定自己是套着绞索被吊在半空,好在脚下有个东西能让她踩着。 但很显然,绳索的高度是精心设计好的,只能让她正好站直,稍微松懈一点,脖子就会被勒紧。 她试着挣扎了一下,但手上的绳子绑得非常紧,而套在脖子上的绳索,则做成了一个活扣,根本不容她有任何自救的尝试。 好了,这下毫无疑问,她怀疑得没错,真押中宝了。 她以后抬腿的姿势,抬起左脚曲到手那里,刚摸索了一阵,黑暗中喀的一声响,随即前方半空中响起锁扣和木板活动的声音。 白三秀赶紧站好,随着烛光一步步照亮台阶,她这才看明白,她的所在应该是一个地窖,打开窖门下来的,正是那杂书铺老闆。 男子稍稍抬头仰视着她,橙黄色的灯火跳动着,却丝毫不能减损他眉目中的阴森幽怖。 「人不能太好学啊,是不是姑娘?」 「你、你这是触犯刑律,要蹲大牢的!不卖书给我也就算了,竟然还是家黑店!」 店老闆冷冷哼了一声:「少给我装蒜。 老实说,你知道多少?」 「啊?知道什么?」 她一头雾水,男子却根本不信,「你是官府的人吧?能查到这来,也算你有本事。 快说,你到底知道多少?」 「不是,你到底要我说什么?我应该知道什么啊?咦?等等——你干什么?!别动,别动!」 装傻装到一半,白三秀忍不住惊唿,赶紧踮脚站稳。 男子走到近前来一动手,她才发现,她脚下踩的其实是一摞书,他抽走一本,绳索就勒她一分,想要不憋死,只能踮脚站住。 她就说刚才抬腿怎么打晃,还以为是自己单脚没站稳。 这就是突厥细作特别的拷问方式吗?! 见男子作势又要抽书,她赶忙连声道:「我说,我说!我就知道葵娘是个胡姬,和库部杜大人相好,结果因为杜夫人不同意,就断了联繫。 然后她就死了,大概是不甘心,还在西市引起骚动。 我真的不是官府的人,就是个厨娘,你什么时候见过官府有女人?我不过是看见小翠来过几回,东市又远,才想来你这问问!老闆,大哥,大爷,你放我下来吧,我保证不报官……」 由于这是个地窖,看不见外面日头,她无法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不过考虑她是被吊着的,大概也没有昏睡太久,否则早就一命呜唿了。 现在的麻烦是,她要如何脱出眼下的困境? 她正在绞尽脑汁,男子则冷笑道:「呵呵,你最好不是官府的。 厨娘更好,区区一个下人,死了更没人在乎!」 他又慢条斯理抽走一本书,不慌不忙的,完全是在享受折磨她的过程。 白三秀忙道:「等等,有话好好说,别动手!你、你要不然也让我死个明白吧,你是不是和葵娘的死有关系?不然你绑我干什么?」 「你们汉人不是爱说泉下有知吗?你到那直接问她吧!」 啊呸!要是真的泉下有知,葵娘还犯得着在西市「飘香」?白三秀见实在无法拖延时间了,赶紧加快手上的动作。 正在她焦头烂额之际,窖门方向又传来一阵轻微响动。 第32章 有人在乎 正当白三秀想尽办法拖延时间,企图自救时,窖门方向又传来一阵轻微响动。 她没有别的本事,就是五感较常人更为敏锐,因此她比男子要先听到声音。 等男子发觉的时候,来人已经快步从台阶下来了。 「什么人?」男子非常意外,转头厉声喝问。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她确实只是个厨娘,」来人沉稳地说,「但并不是没人在乎。」 「司直!」白三秀忍不住叫道,心中大喜,同时也安下心来。 她当然希望他来救她,却也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男子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是大理寺的!」 李琭紧盯着他,面色微沉。 「那么,你就是葵娘的联络人了。」 突厥细作不答,一咬牙根,快速从腰间摸出一柄弯刃短刀,纵身向李琭挥去,兇狠地直逼咽喉。 李琭反应也快,侧身躲开致命一击,扬手挥刀出鞘,稳稳架住短刀。 白三秀慌得以为他又拿了那把桃木横刀,结果入耳锵然一响,白刃上流过的冷光,刺得她不禁眯了一下眼。 原来他有开了刃的钢刀啊!白三秀这才稍稍放心。 稳、利、狠!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李琭真正出手,身法利落,招式非常干净果断,就像他断案一样,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花架势,冷静而严密,直击目标。 她之前还以为他只是跟着他的师父,前任大理正学过几招压制妖物的招法,但今天见他如此,这一身功夫底子,绝不是虚的。 但那突厥细作,却也不是等闲之辈。 虽然弯刀只有李琭横刀不到一半的长度,在他手上却是异常灵活,每每从意想不到的诡异角度噼刺要害,夺人性命。 若不是李琭闪躲及时,只怕早就被削下几块肉来。 白三秀深知这会儿容不得她慢慢欣赏李琭的英姿,手上赶紧加快割磨绳索的动作。 但是因为双手被紧紧反绑数圈,任凭她如何使力,一时半会也难以成功。 而且因为吊了许久,突厥人又已经抽了几本书,她一直踮脚站着,这会也感到有些体力不支了。 可是一松力,脖子上却又一紧,激得她只好又提气站稳。 如此几回,脚下的书堆也摇晃起来。 正在她急得头上开始冒汗时,激斗的二人也打到跟前来。 突厥人眼角瞟她一眼,忽然阴狠地笑了一下,白三秀刚预感不妙,就见他飞起一脚,踹倒了书堆! 「呃!」惊喘刚出口,就中断在剧痛的窒息中。 她只觉颈上的绳套勐然绞紧,差点勒断她的脖子。 她又抖着手割了几下,感到手上绳索似乎松动的同时,脑子已经胀得嗡嗡作响,她不由挣扎着蹬了几下,迅速陷入痛苦的闷窒…… 「三秀!」 世界又再度昏然沉入混沌,她模模煳煳听到一声着急的唿喊,从好遥远的地方传来。 不会吧,难道这就是她最后的死法? 窒息感从四面八方逼迫着,绞紧着,她不知道那尽头是生还是死,只觉自己在急速下坠,怎样也探不到底…… 第33章 陌生又熟悉 「唔……嗯……」 再次迷迷煳煳醒转过来,白三秀依然身处一片黑暗之中,整个人奇怪而富有规律地轻晃着。 紧接着喉咙处一阵刺痛,一瞬间令她以为自己还被吊着。 但是不对。 不同于地窖里的潮湿阴冷,这黑暗如此坚实而温暖,是她完全陌生的一种触感。 但是陌生之中,却又藏着她十分熟悉的味道。 忽然,她身处的地方颠了一下,她这才明白自己正在一辆马车中。 等等,不对,不对!重点是—— 她正靠着一副胸膛,男性的气息和力量包围着她,让她既安心,又慌乱。 「司……司直?」这一刻,她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嗫嚅出声。 「你醒了?」抱着她的人闻声,低头看来,「可有哪里不适?」 「没、没……咳咳!」她刚刚大声一点,脖子上痛得又一紧,不由抬手摸了摸,意外地摸到一圈绷带,「哎哟!」 「别碰。」虽然她已经醒了,李琭也没有松开她,只是轻轻拿开她的手,温声安抚道,「不必担心,没有大碍。 已经让郎中帮你上过药了,不过勒痕要过几日才能消,你先忍忍。」 「嗯。」因为他解释的时候是低着头的,低沉的语声犹似近在耳边,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唿吸拂动她的髮丝。 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反正她很确定,自己的脸肯定已经红爆了。 毕竟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与一个男人如此亲近,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李琭…… 「谢谢司、司直又救了我。」 她紧张得差点咬了自己舌头,随即头顶传来一声嘆息,有些生气,更多的是无奈。 她听到他吸气,又舒气,似乎几度张口,有很多话想说。 但到最后,他只是声音微沉地「训诫」她,仍然没有很严肃。 「以后绝不可如此冒险。」 「咳咳。」她又轻咳两声,这一回是半真半假的。 「那细作抓着了吗?」 「交给金吾卫了。」 「没想到司直虽然是个文官,身手也这么好。」 「练过几年。」 「哦……」他还是那么言辞简练,她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说的,也就只好这么沉默下去。 可是这一沉默,让她的感官更加敏感。 夜中,马蹄哒哒和车轮滚动声显得格外清晰,而比马车行进声更响的,是她如雷的心跳声,咚咚作响而不能停。 而她靠着的这幅男性躯体,那副胸膛里传来的心跳却仍是一如平常,忠实地显示出主人的平静,更别说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老天,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白三秀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下,让自己清醒一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索性专心去嗅颈上的药味。 但是这一专注,却又让她嗅出一丝异样。 脖子上是传来一股草药味没错,但是药膏凉凉的,她吞咽的时候也没有感到持续性的疼痛,那为什么这股药味中,会搀着一缕血腥味呢? 难不成…… 「你是不是受伤了?」 她勐地抬起头,着急地问。 不过不需要李琭回答,她就已经确定了。 适应了马车内的昏暗,一抬头,她就看见他左臂破损的衣袖,以及布料上浸染的血迹。 望着那血迹,她心口一挛,正想说些什么,帘外的车夫先开口了。 「李大人,到了。」 第34章 次晨 永昌坊李宅。 清晨,春光暖融融地洒进屋内,一觉起来,白三秀觉得神清气爽,只有脖子上的勒痕提醒着她,昨夜并不是一场噩梦,而是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对着镜子上药时,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李琭那一句「在乎」,心头一暖。 打整完毕,看时辰尚早,她便还是照例进厨房熬了粥配上小菜,给李琭端去。 见她负伤了还这么勤快,李琭有些惊讶,「你可以歇着。」 「没事没事,又不影响干活。」 「那你的也端来一块吃吧。」 「咦,司直等会不上值吗?」平常都是他快速吃完就去大理寺了,她稍后才和府里人慢慢吃。 「告假一天。 我已经写明了经过,让小张送去衙署。」 才一天,好敬业。 白三秀在心里暗想,难怪慕容恪说他是工作狂。 二人悠闲地用完早膳,白三秀才偷偷看了一圈李琭的房间。 昨夜的血衣已经处理掉了,眼下他就在中衣外面披了一层居家的袍衫,黑髮也简单地束着,完全不同于平素的板正笔挺,另是一副闲适沉静的模样,看得她心跳忽然又漏了一拍。 「司直的伤怎么样了?」昨晚一回到府上,李琭就赶她去休息,她还没来得及问他的伤势。 「无妨,等小张回来换药。」 「那……要不我帮你换吧?」 黑眸看了她片刻,李琭点点头。 除了感谢救命之恩,白三秀当然也有私心。 李琭脱下外袍,褪去中衣露出左半身,果然如她想像中一样精实有力,肌肉线条更是优美利落,十分耐看。 她脸上有点发烫,手上还是很熟练地帮他拭净伤口,重新上药包扎。 也是这下她才知道,他不止挨了一刀,左小臂和靠近肩背的位置都被砍到了,所幸伤口不深,只要安心休养,痊癒后不会影响日常活动。 原来当时突厥人踹倒书堆后,她很快就因为窒息陷入昏迷,李琭为了救她,掷出横刀砍断绳索,也因此挨了突厥人两刀。 白三秀看着很心疼,又好生感动,语调中不自觉带上几分嗔怪:「司直还是应该先解决那个细作。」 李琭挑眉,「自然是救人要紧。」他穿好衣服,走到桌边拿起一物递给她,「是你的吧?」 她接过来一看,是一柄非常袖珍的薄刃小刀。 「啊,是我的,我都忘了。 没想到你带回来了。」这是她藏在鞋子里防身用的,昨晚抬脚就是为了抽出这张刀片。 可惜因为双手被绑得太紧,麻绳又粗,再加上为了避免引起突厥人注意,她不敢动作太大,只能慢慢磨。 也亏得李琭及时来救她,不然就算割断了绳索,怎么从地窖出去,还是个大问题。 「你一直这么鲁莽吗?不过,至少还知道带个防身的。」李琭重新在她对面坐下,声音一沉,「说说吧,怎么回事。」 看着他严肃的脸色,像个严格的夫子准备教训学生,白三秀也不禁挺直身板,正襟危坐。 呜呜,原来昨晚没训她只是因为时辰不对,现在才要进入正题呢。 第35章 谢谢你 看李琭严肃的模样,手上就差一把戒尺了,白三秀赶紧坦白从宽,一五一十地交代。 「你说都在城里距离又比较近的话,会约定放置特殊物品或者派人去指定地点,作为临时碰头的提示。 我就想葵娘肯定不会亲自去,如果派人,多半还是她的丫鬟小翠。 小翠是不知情的,我才跟你要了她的问询记录,想看看葵娘派她去的那些地方,有没有值得怀疑的。」 「我想,你是把时间锁定在葵娘购买观音土之后吧?」 「嘿嘿,知我者司直也。」她讨好地嘿笑,见他完全不吃这一套,眉头一点没有舒展,赶忙收起「嬉皮笑脸」,又正色接着解释,「当然,我还是核对了一下过往记录,最终觉得看来看去,还是那家杂书铺最可疑。」 「为何?」 「我就想啊,这个约定的提示地点,本身应该很普通,避免引起注意,但又必须是小翠自个儿绝对不会去的地方,否则让接头人误会了,就不好了。 所以翻了几遍,我觉得这家书店,就是她绝不会去逛的店。 因为她不识字,没需求也不会有兴趣进去。」 说到这儿她停顿下来,以为李琭又会夸她聪明,谁料他不动声色,只道:「接着说。」 看来是气还没消。 这样她也不敢讨赏了,老老实实道:「我就偷偷去观察了几天,不过除了几乎没有客人,也没什么异常。 所以我就把小翠拉去先露了个面,然后用葵娘教她的说辞进店试探一下。 结果那老闆非说他那没有识字读本,我就知道肯定有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本想回来就告诉你的,没想到老闆真的铤而走险,直接动手了。 呃,经过就是这样啦……」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 「为何不事先告诉我?」 「因为我不确定嘛。 你又很忙,我怕耽误你事儿,就想自己先确定一下。」 说完之后,是一段沉默。 李琭一直不说话,白三秀忍不住抬眼偷觑,只见他还是很严肃地盯着她,连忙补了一句,「我知道错了,让司直担心了。 我保证以后不这么干了,你……你别生气啦。」 李琭这才道:「以后切不可如此了!」 「一定一定,都听司直的。」见他态度松动,她才敢重新露出笑容,「那司直怎么会赶去的呢?」 「你不是告诉了小张要去西市么。」 「那你是……见我晚上还没回去,问他的?」 「知道你喜欢乱来,我早就叮嘱他注意你。」 「呃,呵呵。 可司直怎么找到书铺的?」 「你既然问我要了小翠的问询记录,就说明你关注她去的地方。 我去问她,自然就知道了。」 这回她没有再笑,低着头道:「谢谢司直这么关心我,你……你真好。」 在地窖里她不是没想过,正如那个突厥细作所言,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厨娘,死了也没人会在乎。 李琭虽然不是皇亲国戚、世家大族那样的显贵,但毕竟也是大理寺中级官员,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在意她的去向,更没想到他会冒险先救她。 这一刻,她才真正懂了那个人对她说的话—— 「不要轻言生死。 人间是有很多苦,但是遇到幸福的那一刻,你就会觉得,活着值得。」 第36章 最佳损友 虽然李琭只请了一天病休,但是大理寺卿体恤他因公负伤,允他再休五天。 反正关于突厥细作的追查缉拿工作,也不是大理寺负责的事,还白挣一份功劳,郭梓明至少还是知道让马儿歇一歇。 细作潜入,兹事体大,京兆府和金吾卫也加急办公,很快就有了结果。 西市杂书铺的老闆正是葵娘的接头人,两人有约定好的街头方式,而「识字读本」则是临时需要见面的暗号。 他也正是凭藉葵娘翻铸的假令牌潜入库部的盗贼,为的是获取大昭军器装备的库存状况。 行迹败露后,他知道朝廷会展开大范围调查,很可能就查到杜源头上,因此打算杀葵娘灭口。 葵娘自然察觉到了上线的杀心,所以惶惶不可终日,二次拜访杜府寻求庇护,但最终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之所以溺水没有挣扎痕迹,是因为她在落水之前,就已经失去意识。 整个案情水落石出之后,西市游荡的妖雾,也就在不知不觉中销声匿迹。 后续,在店老闆的「协助」下,又捕获两名细作,这波大丰收令圣上龙颜大悦,大理寺、金吾卫和京兆府全都嘉奖,李琭也被赏了半年薪俸。 不过不能忘记其中还有个风流惹出祸事的倒霉鬼,库部员外郎杜源,他则被罚半年薪俸,并在家闭门思过半年。 看来朝廷的算盘也打得挺精的。 「这下好了,听说杜府整天鸡飞狗跳,静思是不可能静思的,杜大人这半年想必不会无聊了。」 李琭没接话。 白三秀当然更不吱声。 「喂!」慕容恪敲敲瓷碟,「你们俩伤的又不是嘴,说话啊!」 听闻白三秀的「丰功伟绩」,两个人还都受了伤,最佳损友慕容恪当即带着好吃好喝前来慰问。 不过看他嘴角边藏不住的笑意,很明显关注点在别处。 「这一次徽明可是英雄救美,我们三秀不得表示表示?」 白三秀这才道:「有啊!一天正餐加宵夜,照五顿招唿,够有诚意了吧。」 慕容恪翻了翻眼:「那钱还不是他出的。」 「就算我花钱,那也还是他发的啊。」 「呿!少给我绕进去。 我是说,」他挤挤眼,「你就没感动得来个以身相许什么的?」 素来伶牙俐齿的白三秀,难得顿了一下,「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绝世美人,拿什么许给司直?没法唱啊这一出。」 「我们李司直他没这么俗。 是不是徽明?」 李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管喝酒,不说话。 「不反对,那就是——」 「我说慕容公子,」白三秀忽然拔高音调横插一脚,「你肯定更不俗对不对?为了感谢你的照顾,我许给你吧。」 「哎?」慕容恪一个大愣,「我那个……无功受禄会睡不着的,使不得使不得。」 白三秀顿时假意抽泣:「就知道公子看不上我。」 「没没没……好了好了,我说不过你。」慕容恪讨饶道,「那,这是给你带的药膏,记得擦,别回头留下一圈疤,以后项鍊都省得戴了。」 「真的?多谢!慕容公子稍等,我这就把点心端出来。」 慕容恪没好气地嗤了一声。 待白三秀走远,他才看向李琭,探究了一会儿好友的神情,他似有所感,「你还真不反感,是不?」 李琭轻哂,老神在在的,又嘬了一口酒。 第37章 踏青 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 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 时逢寒食、清明时节,除了上坟祭扫,更不能错过的自然是踏青采春。 这时节,长安城的人们无论身分贵贱,无不约上亲朋好友,携带酒食到城外郊游远足,斗禽插柳。 这一份节趣,李琭自然也不会错过。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因为他有个爱玩爱闹的知交。 慕容恪见不得李琭整天不是在大理寺公干,就是在家读书练功,生拉硬拽把他拖出来春游,当然也带上了重要的食物供给保障人员,白三秀。 白三秀一听要出来玩,倒是挺积极的,好酒好菜冷粥茶点,一应俱全,吃得慕容恪是非常满意。 「这个冬凌粥是真不错啊,还是三秀手巧。」 冬凌粥是先以麦做成略微黏稠的麦糕,加入杏酪煮为姜粥,待其冷却凝固后切成薄片,吃的时候再浇以饧和蜜食用。 「饧」则是用麦芽或谷芽熬成的糖稀、糖块。 冬凌粥也是寒食饧的一种,但是做法更加精细,一般人家很少能吃到。 「慕容公子说待会要去个地方,到底是哪儿啊?」 长安城的居民,一般偏爱去乐游原嬉游,因此春夏秋冬不分时令,乐游原总是很热闹。 李琭是个喜欢安静的人,慕容恪要拉他出来,就特地挑了游人较少的西郊。 「就那个山头,过去不远。」慕容恪一边吃,一边指指他们身后的一座山头,「那山唤作灵泽山,听说里头有个山神庙,很灵验。 难得出来,我们去那瞅瞅。」 「看不出来啊,御史大人还有这兴致。 那山神庙是应什么的?」 「什么都可以求,心想事成。 你要不试试求个姻缘。」 「嗯……」白三秀假意思索,「那我求慕容公子长胖十斤。」 「你这小丫头片子,给我闭嘴!」慕容恪不由笑骂。 李琭在一旁听着二人嬉笑斗嘴,还是很少说话,但平素严正冷淡的面庞,仿佛也柔和了几分,唇边还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用过酒食稍作休息,三人两匹马就出发前往灵泽山。 慕容恪虽然预先问过山神庙的大概位置,但究竟是个贵族公子哥,又是御史台的文官,没有太多经验,不知道看着很近的山,其实沿着山路走过去,路程并不短。 于是,一路上弯弯绕绕的,等三人找到半山腰的山神庙时,已是天色将沉,暮色暝暝了。 「待会还来得及回城吗?」白三秀自李琭身后探出头问。 虽然城内要等到三更才宵禁,城门可是黄昏时分就关闭了。 「那肯定赶不上了。 没事,我看今晚咱们就在庙里借住一宿吧,反正有七日的假,又不急着回去上值。」 慕容恪潇洒地一挥手,就这样做了决定,也没先问过人家山神庙的庙祝同不同意。 不过这也是他的优点,虽然出身世家大族,却无纨绔之气,非常随和好相处。 都这个时辰了,李琭当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自己先下马,又扶了把白三秀,而后牵着马朝山神庙走去。 第38章 借宿 因为在路上花的时间过长,三人抵达山神庙时,已是暮色黄昏了,当即单方面决定就在庙中借住一宿。 庙祝果然很不乐意。 慕容恪听说,这山神庙歷史悠久,虽然平时香火不怎么旺盛,但逢年过节,附近的村民还是习惯来此拜一拜。 但三个人都没想到,和神庙一样年事已高的,还有庙祝。 庙祝是个老妪,至少年逾七十,身形佝偻矮小,皮肤皱如树皮,看上去不是很好相处。 听说他们想住下来,她的神色就更不和蔼了。 「老身这里庙小鄙陋,恕不能招待三位。」声音也如外貌一般苍老,并且粗嘠地像沙砾滚过。 慕容恪忙道:「不用不用,不需要麻烦您准备什么,只要借个屋檐给我们就行。」 老妪冷冷地说:「看这位公子的衣着打扮,想是出身富贵,老身这脏乱破旧,没有适合公子的地方。」 「哎,我真的不挑……」 白三秀见状,立即开始哀兵政策:「庙祝婆婆,您看这天都这么晚了,我们就是回去也进不了城,何况这两位公子都是路痴,黑漆抹乌的根本找不到下山的路。 若是遇到贼人野兽什么的,他两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哪能应付?您就行个方便,让我们住一宿吧。 吃食我们都有自备的,保证不打扰您,香火钱也不会少给的。」 路痴的读书人一号:「呃,对对对,关键是我们不认识路,真的没法走。」 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二号:「……」 老妪看了他们半天,终于松口,颤颤巍巍地转身,「那进来吧!」 「多谢。」 「谢谢婆婆!」 这山神庙规模不大,面阔三间、进深两间的神殿是整个神庙最大的建筑,供奉着神案,而后院则有主屋、西厢房各一间,东厢房的位置则改为柴房和仓库。 老妪自己住主屋,慕容恪和李琭就安排住西厢。 屋子里倒是整洁,不过只有最基本的家具陈设,一床一桌,配两张长条板凳,都很老旧,还好床榻还没散架。 是夜,简单洗漱后,三人就分开回屋歇下了。 白三秀是女子,便和老妪一起睡主屋。 主屋搭的是土炕,毕竟老人家最忌严寒,土炕加热也方便。 眼下已经是清明时节,自然没有再烧炕,但因为入夜还是有些湿冷,老妪便把门窗都关上了。 山里潮湿,被子也有几许潮气,不过白三秀也不是挑剔的人,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她口干醒来,起身喝了口水后,躺回炕上正欲再睡,忽然嗅到一丝奇怪的味道。 原本因为开着门窗通风,她傍晚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包括睡前,都没有任何异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因为门窗紧闭了半夜,空气不流通,屋内才隐隐约约冒出这股奇怪的味道。 乍闻之下,与这时节山中的潮气非常相近,也是一股阴湿的霉味,但是屋子里的要更陈更馊一些,这样一比,显得正常潮气都清新许多。 难道是因为屋子里的老物件太多了?白三秀纳闷地想。 不过反正住一夜就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她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第39章 长寿的秘密 第二天清晨,为了感谢老妪允许他们留宿,白三秀早早就起来准备早膳。 见她如此主动,老妪也没说什么。 白三秀麻利地煮了胡麻粥,切了点藠头叶子用来炒蛋,剩下的鳞茎部分,则顺手腌制起来,留给老妪下饭。 不过切菜的时候,她发现菜板和灶台有不少陈年血迹,着实吓了一跳,转念一想,大概是杀鸡鸭兔之类时放血的痕迹。 而且这厨房里,确实也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淡淡腥味,看来这老妪很喜欢吃血制品。 在本次郊游的负责人,慕容恪给了一笔不菲的香油钱后,三人便下山回城。 沿着沣河走走停停,中午就索性在河边的西滩村找了户人家蹭饭,当然,不会白吃人家的。 这是一户秦姓人家,本就热情好客,见慕容恪虽然贵气却亲和大方,更是好感倍增,打开话匣子聊了起来。 听说他们是从山神庙下来的,秦氏当即在家里一阵翻找,然后献宝似的拿出一根神签给三人看。 「那个庙可灵验嘞,这是俺四十年前在那儿求的签,大吉呢!后来成亲嫁人果然顺利,俺家老秦待俺可好嘞!」 慕容恪频频点头,「我也听说那神庙歷史悠久,附近的人都习惯去拜拜。」 「是这样,过去还有血祭的仪式呢。」 「啊?这我倒没听说……」 一看他吃惊的神色,秦氏就知道他误会了,笑着解释道:「只是一人割一下手指,滴几点血而已,不会害着性命。 后来就改用牲畜的血了。 虽然现在不做这个仪式了,每逢过年庙祝婆子还会写些福字和对联,送给村里人。」 说着她又拿出今年新得的春贴。 写的就是些常用的吉语对子,不过对村里人来说也够用了。 李琭略略扫了一眼,而后又仔细看了一遍。 慕容恪则好奇地问:「我看那位庙祝年岁不小了,她今年高寿?」 「啊呀,俺小时候她就挺老的了,到现在得过百十岁了吧?她看起来凶,不喜欢被人打扰,其实心善着呢,会收养弃婴,也会救济没家的女人。 对了,她煮的甜粥特别好吃,俺小时候最喜欢去蹭饭了。」 慕容恪惊唿:「真的?竟然有百岁高龄了,那我还真没看出来。」 「呵呵,要不怎么说神庙灵验呢?肯定是真的有山神庇佑。」 三人告辞离开时,秦家的儿子秦双送他们到村口。 听到慕容恪又在开白三秀的玩笑,秦双笑道:「我娘一向信那庙信得很,公子别当真。」 「咦,怎么说?」 「大家都说神庙灵验,我也不好说的,不过那庙祝婆子未必真有那么高寿。 我想可能是她收养的孩子长大了,又或者收留的女人,继承了她的身份。」 白三秀一怔,「你是说,那婆婆是假扮的?」 秦双点点头:「我今年三十二,从小到大就曾见过两个不同的女人。 村里其他人也见过,估计这么多年有三四个吧?大概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她们从来不会和老婆子同时出现。」 李琭问:「那她收养弃婴,是何时的事?」 「大概二十年前吧。 不过她说山上贫瘠,所以小姑娘五岁的时候就送给城里人家了。 嗐,咱们这庙在远近也算有点名气,既然有人愿意继续扮演庙祝,也没必要说穿不是。」 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慕容恪不由大吃一惊,白三秀则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只有李琭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若有所思。 第40章 疑窦丛生 挥别秦双后,慕容恪催促马儿开路,李琭却突然道:「我们再回山神庙一趟。」 「啊?你落东西了?」 白三秀道:「没有啊,出来的时候我都检查过了,东西齐的,全带上了。」 「是有些疑点。」 慕容恪一听,顿时来劲了:「你是说那神庙,还是庙祝老太?」 李琭已经勒转马头,调转方向往回走,一边道:「如果按照秦双所说,这几十年间庙祝是由不同女子扮演的,那么即使外貌能够假扮,生活习惯和个人特质却不可能完全复制。 而刚才秦氏拿出的旧神签,和今年新写的楹联,字迹却是一样的,应该是同出一人之手。」 「真的假的?会不会是模仿字迹?」 「既是庙祝收养的无家之人,多半是不识字的,顶多学些常用的吉祥语,会做到这种地步吗?」 「呃……话是这么说,万一人家就是精益求精呢。」 「所以我们再回神庙看看。」 「嘿嘿,你是觉得可能有灵异之处,才起兴趣的吧。」 对慕容恪的猜测,李琭不置是否。 倒是白三秀迷惑的声音从他身后冒出来:「可是,秦双所说的情况,刚好能解释我的疑惑哎。」 「怎么了?」李琭温声问。 「在神庙里,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什么什么?」慕容恪着急地追问。 「听她说完。」 「啧……」 白三秀忍俊不禁,清清嗓子才又道:「一是昨晚我在主屋睡觉的时候,看到庙祝的衣物,她驼背而且身材矮小对吧,但是我看到的裤子,感觉没那么短,好像和她的身高不那么符合。 再一个呢,是我早上在厨房做饭,看到储存的一些食物,不是老年人适宜吃的,不够软和。 以一个百十岁高龄的老人而言,牙口未免太好了。 所以如果真如秦双所说,是比较年轻的女人在扮演,这些就说得通了。」 慕容恪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要说的叫什么:「你不会是说矮子功吧?」 「差不多就是那样。」 「哟,这下有意思了。 也就是说,三秀观察到的情况,支持村民的看法,即庙祝老太是年轻女人扮演的。 但徽明察看的字迹,却又显示庙祝可能四十年来没有换过人。 这下可谓是鬻矛誉盾了。」 「玉矛玉盾?」白三秀虽然识字,但学识有限,这个词儿她可真没听过。 李琭解释道:「就是互相矛盾。 如此,就更要回庙里看看了。」 说着,天空中飘起了雨,雨势还越来越大,三人赶紧加快速度往回走,这一回虽然轻车熟路节省了不少时间,但到达神庙时,又快到傍晚了。 此时已是暴雨滂沱,把三人浇了个通透。 见三人去而復返,老妪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不知三位,又有何贵干?好像没什么东西落下吧。」 慕容恪刚要找藉口,就被她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还好白三秀机灵,诚恳地说:「是走时匆忙,忘记求籤了。 我家公子听说贵庙灵验,想来求个高中的吉兆。」 「……」从老妪的表情能看出来她并不相信白三秀的说辞,但这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她又不便拒绝,只得强硬地说,「那你们进来吧,求了签就尽早返程。」 「婆婆,您看这雨这么大,山路没法走啊,要不您再收留我们一晚吧!」 「不行,我可供不起你们三位大佛再住一晚。」 「婆婆……」 白三秀正连撒娇带哀求,使出浑身解数想让老妪松口时,轰然的雨声中突然一阵巨响,像是山中炸下巨雷一般。 地面也震得一干人等心惊肉跳,待巨响和震动平息,慕容恪仍心有余悸:「地震了?」 第41章 山洪断路 「山、山洪?!」几人之中,就属慕容恪叫得最大声。 他还不死心,冒着雨跑到山神庙门口去看。 因为这神庙建在半山腰一处较为平缓的山坳处,因此站在平台边缘向下看,能看见部分山路。 正如李琭所言,果然有一大段山路已经被泥石流所掩盖。 慕容恪仔细回想,那段山路旁边确实有一段天然形成的泄洪道,想来是连日来多雨,早已把土壤浸得湿软松动,这一场瓢泼暴雨就是最后一根稻草,造成了某处的山势垮塌,水流挟卷着大量泥沙石块暴泄而下,将他们困在了此处。 照这个状况看,即便雨停了,都未必能下山。 慕容恪也不知道他们这算是倒霉,还是应该高兴。 他浑身湿透地返回神庙内,道:「徽明说对了,的确是山洪。 下面那段路已经没了,今晚肯定走不了的。」 说完之后,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老妪终于板着脸,背着手转身进院:「我这可没换洗衣物!」 「谢谢婆婆!」 望着她的背影,三个人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直到慕容恪先打了个喷嚏:「先进去把衣服烤干成不成?好冷!阿嚏!」 李琭和慕容恪还是照旧住在西厢,借了火盆烤衣服。 至于白三秀,老妪见她冻得可怜,还是发善心借了她干净衣服,但推说裤子没有多余的,说什么也不肯借给她。 而且翻找衣物的时候,明显是刻意遮挡她的视线。 所幸有衣服遮蔽,裤子湿得不算厉害,等差不多干了,白三秀又勤快地进了厨房,打算给众人做面片汤暖暖身子。 因为老妪过午不食,她就做了三人份的。 「咦?」她正在调汤底的时候,忽然发觉灶台有异。 先是成群结队的蚂蚁引起了她的注意,仔细一看,蚂蚁都被调味罐旁边溢出的黑褐色液体所吸引,前赴后继地围在那舔食。 等等,她记得……打开罐子一看,果然是调味用的沙糖。 沙糖虽有此名,其实并不是细颗粒的固体,而是糖稀一样的粘稠液体。 先将甘蔗压挤取汁后,再用甘蔗浆熬至黑褐色,经过简单分离之后留取的稠浆,就是普通百姓常用的调味糖。 糖霜才是沙砾般的固状,制作工艺更加复杂,物稀价贵,像慕容恪那样的富贵人家才能享用。 秦氏说老妪擅长做甜粥,厨房里有沙糖也不奇怪。 但是,这罐子明明只装了一半多点,怎么会莫名其妙溢出这么多来?白三秀正纳闷呢,忽然觉得头脸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了。 她抬头一看,不由惊唿一声,「哇!」眼前一白,竟是被粳米扬了一头!混乱之中,她赶忙找出磨刀石把米缸的木盖压住,制止了这场莫名的「暴乱」。 厨房里又平静如常,只有满地的米粒证明着,刚才并不是她在发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不会吧…… 她赶紧加快速度做好面片汤,端着三碗汤就冲进西厢房,「司直!司——咦?」 一时着急她忘了敲门,冲进屋子抬眼一看,差点把自己绊一跤。 第42章 非礼照看 大概也是没想那么多,李琭和慕容恪在屋内烤火,并没有把门插上。 白三秀一时莽撞,冲进屋子一看,慕容恪嫌冷已经把衣服套上了,李琭还只是披着中衣,春光……不是,结实的胸膛半露,看得白三秀唿吸一窒,不禁又想起那晚他怀抱她时的坚实可靠,想起他那身劲健有力的肌肉线条。 「呃,对不起,我那个……」白三秀小脸一红,正想退出去,又想起自己端着面片汤,还是硬着头皮进去放下晚膳。 这一退一进,差点双腿打结。 「你这……都被你看光了,你得对徽明负责啊!」慕容恪怎会放过这大好机会?一回过神来就挤眉弄眼地调侃。 李琭则面不改色,淡定地合拢中衣,披上外袍,「辛苦你了。」 「没事,趁热吃——噢不是不是。」 她回身关上房门,还检查了一下窗户是否关紧,看得慕容恪连连眨眼,「三秀,你不会是想对我们两个……」 「什么啊!」她实在忍不住啐他一声,确认门窗都关好了,才压低声音对二人道,「刚才厨房闹鬼了!」 「什么?」 她把方才厨房里发生的怪异事件,以及老妪借穿衣物的态度都重述了一遍,「我不知道是不是司直常办的那种案件妖化的情况……」 李琭问:「早上你去的时候,一切正常?」 「是。 昨晚和今早上都很正常,而且我很确定之前沙糖没有溢出来。」 「米缸压上就没动静了?」 「暂时是这样。 我还往外看了,庙祝婆婆确实在主屋,肯定不是她干的。」 李琭听完,只道:「先吃。」 他没说什么,但是白三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在边吃边思索。 果不其然,吃完之后,李琭理好衣服,对二人叮嘱:「我出去一下,你们盯好庙祝,有情况就提示我。」 说完就开门出去了,留下白三秀和慕容恪大眼瞪小眼。 很快,慕容恪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还对她眨呀眨的,看得白三秀赶紧低头喝汤。 他却不放过她:「我说三秀,你好像对徽明刚才的样子不是很意外,你是不是看过?」 「噗!咳咳咳!没、没有的事,我一个厨娘,怎么可能看过司直……不是,我是说……」 「那就是看过。」 「……」她噎了半晌,才小声坦白,「是之前司直受伤,我帮他换过药啦。」 「噢……」 「噢什么噢!司直是正人君子,你别老说些有的没的。」 「嗯……」 慕容恪也知道分寸,没有再多说,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心里又不知道在打什么鬼算盘。 白三秀为了避开他的视线,索性坐到窗边,支起窗格一角,望着主屋。 正在她如坐针毡时,李琭终于回来了。 「你去查看什么了?」慕容恪收起笑容,问。 「山神庙的功德簿,我记得就放在神殿角落的木柜子里。」 「还是字迹?」 李琭颔首:「有三本,大约将近六十年的记录。 我大概翻看了一下,最开头的记录因为非常简省,不是太好对比,但后面五十年明显是一种字迹,应该是一人所书,且与我们在秦家看到的字迹是一致的。」 听到这个结果,慕容恪和白三秀都有些吃惊。 难道那庙祝真的养生有道,是个老而不衰的老神仙? 第43章 神仙还是怪物 对比完神庙功德簿的字迹,三人都觉得仿佛陷入了更大的谜团之中。 首先,依照秦氏的印象,如果庙祝老妪没有换过人,那她至少百十来岁。 按照秦双所说,这些年村里人目击到三四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而那个收养又送养的女孩,现在则应该是二十来岁。 也就是说,如果老妪是扮演的,那么她可能是这些女人中的一个或者几个,年龄下限为二十,上限难以确定。 但是李琭查对的字迹又表明,至少五十年间庙祝应该是一个人,假设她是被收留的女人所扮演,那她的年岁也不小了。 那个被收养的女婴,以及秦双所见的两个女人,都可以排除。 可是如果五十年间都稳定为一个人,为什么其他年轻女人不会和老妪同时出现? 「看来,这个山神庙确实藏着不少秘密啊。」 李琭依旧神色淡淡,白三秀则蹙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慕容恪又道,「她要是真有那么长寿的话,还有三秀在厨房里看到的那些血迹,倒是让我想起了某个教。 你是不是也想到了,徽明?」 白三秀好奇地打量二人,「你们在说什么?」 「长生教。」 这三个字一出口,白三秀差点咬着舌头。 慕容恪正奇怪她干嘛这么激动,她抓抓头道:「是秋霁小姐那个小金锁的出处吗?」 「正是。 这个邪教覆灭时,我与徽明年纪尚幼,没什么印象。 也是华月楼案子发生后,翻了卷宗才了解一些。」 「那它……和血有什么关系?我记得吴金手说,就是喝水辟谷,保佑人长生不老什么的。」 「这个长生教可没那么无害。」慕容恪难得正色道,「此教原本发端于庄州西江地区,真正的教法是活人献祭,普通教徒用鲜血换取神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传说饮用此水,就能长生。」他注意到白三秀听到「活人献祭」时,轻颤了一下,「怎么了?」 「我……我有些害怕。」 「噢,没事儿,这个邪教早就没了。」 「吴金手也说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当年洛州刺史围剿辖内的假长生教时,卷宗里有个人挺有意思的。」 李琭忽然开口:「你是说那个何业。」 「对。 此人自称游方郎中,喜欢放血疗法,虽然他坚决不承认自己想喝血,但在狱中喝了几天动物血液后还是迅速衰老,很快就猝死了,而且腐烂极快。 他一开始就知道洛州长生教只是冒名敛财,说明他极有可能是真的教徒。」 白三秀嗫嚅道:「你是说……他也许是喝了那个什么神水,才变成那样。」 「说不定他个长生不老之人呢?但是因为中断了某种仪式,反而迅速衰亡。」慕容恪感慨道,「如果真是这样的长生,这究竟是成仙,还是变成了怪物呢?你怎么脸都白了,吓成这样啊。 好了好了,不说了。」 李琭却道:「三秀,你就是庄州青岩人,没听说过长生教?」 「咦,你是青岩人?那还真的很近啊,长生教总坛就在青岩附近的大月山里。」 白三秀的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摇摇头道:「没有。 是不是那时候这个教已经没了?」 慕容恪想了想,「豫王剿灭长生教,是永徽二十五年。」 「我是二十七年生的,记事以后没听人说起过。」 「嗯,长生教的主脑皆处以极刑,大昭全域封禁,估计青岩人也不敢再提。」 三人又聊了些别的,看时候不早了,白三秀就回主屋睡觉去了。 李琭、慕容恪二人洗漱后也准备歇下,未料白三秀去而復返,又敲开了他们的房门,神色怪异。 「我、我能不能……」她结结巴巴地问,「跟你们睡一屋?」 第44章 同屋不共枕 对于白三秀这个请求,慕容恪目瞪口呆,差点没惊掉下巴。 就算再怎么相熟,这又不是野外,也不是只有一间屋,他二人与她一个女子同睡一屋,怎么说也不合适。 还是李琭细心地注意到她神情有异,「是不是有什么事?」 白三秀和盘托出:「其实昨晚睡主屋的时候,我就一直闻到一股味道,就是隐隐约约的霉味。」 「这个天有霉味不是很正常嘛?」慕容恪道。 「不不,和一般的潮气有点不一样,怪怪的,具体我也说不上来。 然后我刚才在屋里待着,门窗一关,那股霉味更明显了,甚至有点臭,真的很不好闻。」 慕容恪啼笑皆非:「你不会就因为屋子臭,就要跑来和我们一屋吧?我们两个大男人,这两日又是骑马又是淋雨的,也没香到哪去。」 「不是啦!」被他这么一说,白三秀仍有些苍白的脸上浮现几许红晕,没好气地埋怨,「还不是你刚才提那个什么长生教。 我忽然闻着庙祝婆婆身上的老人味,明明昨天还没有的,这会儿越闻越浓,我就……越想越害怕。」她小小声道。 「害怕什么,怕她抹了你吃新鲜的?」 「老慕。」李琭出言制止,很平淡地说,「把褥子铺地上,让三秀睡床。」 「哎?!」慕容恪傻眼了。 李琭瞥他一眼:「不然呢?」 「……」 是啊,不然呢?慕容恪总算知道了,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他刚才一通渲染,老妪又身分成谜,厨房里还有米、糖作祟,也难怪白三秀害怕。 他只好认命,和李琭整理床铺。 没想到他堂堂慕容世家的大少爷,还有自个儿打地铺,把床让给小厨娘睡的一天。 三人一通折腾,熄灯躺下后,黑暗中慕容恪嘆了口气:「三秀,你这个厨娘的待遇可不是一般的好哦。」 「谢谢你们啦。」开朗惯了的白三秀细声细气地说。 毕竟头一回和两个男人同屋,她也少见地害羞起来。 「唉,回城你多做点好吃的就行。」 李琭的声音还是淡淡的,「你说主屋里有股臭味,是什么样?」 白三秀想了半天,绞尽脑汁才想到怎么形容,「梅雨天死老鼠的味儿,不过没那么浓,很淡。」 「喂,说这个还睡不睡了?」慕容恪抗议道。 李琭不理他,「昨日没有?」 「反正我没闻到。 昨天就是霉味,只不过像是腐了很久的,不像外面的潮气那么……那么新鲜。」 「你到处找过了吗?」 「嗯,找过,没发现可疑来源。 主屋也简陋,屋里没什么东西。」 「噫!我说,既然你们都不困,那干脆挑明了说。 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徽明?」 安静片刻,李琭的声音才再度响起:「若是明天我们能下山,老慕你回城一趟,去查查那个送养的女婴。 我和三秀就在西滩村等你的消息。」 「行吧!我真是劳碌命哦。」慕容恪嘟嘟囔囔,「司直大人的指令下达完毕,现在可以睡了吧?我看那山洪的规模,搞不好明天我们还要自己开山寻路。」 第45章 你可以放心 次晨,雨已经完全停了。 阳光正盛,空气中盈满清新的草木味,是个大好晴天。 白三秀站在西厢房外,刚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一张俊脸就凑到她眼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可惜不是她想看的那张。 「你怎么两个黑眼圈?一个司直一个御史给你守门,还睡不香?」 「……」白三秀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慕容恪。 有时候,她真的是拿他这张嘴没办法。 既是因为身份横亘,她不能太过放肆,也是因为他确实总是戳中她的要害,让她无从反驳。 昨晚一整夜,她听着李琭平缓的唿吸声,有些羞,有些喜,更有千般思绪涌上心头,即便困意袭来,也始终睡不着,就这么迷迷煳煳躺到天亮。 李琭和慕容恪都是聪明人,一看便知她没睡好,只不过李琭没那么碎嘴,看见了也不说穿罢了。 她照例准备去做早饭,安全起见,在厨房门口还先探头看了一下,却意外发现屋里已经站了个人,负着双手,站在厨房中央环视。 那人身姿颀长挺拔,一如他正直冷静的性格,望之即令人心生信任。 但那宽阔有力的肩背,沉稳的仪态,也显示出他并不是一个文弱书生。 她知道他拿刀的样子,也是非常好看的。 「司直,你想吃什么吗?」 李琭闻言,转头道:「现在没有异样,你可以放心。」 原来他是怕她还会害怕,专门过来查看的。 她心中一暖,好奇地问:「因为现在是白天?还是因为妖物惧怕司直?」 「或许本就执念不重。 白日乃阳盛之时,一般不敢轻易作祟。 不过你昨晚清理了沙糖,是吗?」 「嗯!」 「你来看。」 白三秀凑上去一瞧,果然沙糖又溢出来了一小部分,源源不断地吸引着虫蚁。 「去,去!」她吹走虫蚁,清干净灶台,才又道,「茶我已经泡上了,司直先去歇着吧,我摊几个鸡蛋饼,很快就好。」 李琭「嗯」了一声,却没有离开,默默给她打下手。 这下白三秀可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既然他有心,她自然也不会拂了他的好意,麻利地加快手上动作。 毕竟,等会还有正事要做。 也是此时,她意外发现原来李琭对厨房里的事也挺在行的。 两个人虽然都不言语,但并不觉得尴尬,反而配合得很默契,浑然不知斜对面的西厢房窗前,慕容恪悠闲地品着茶,望着此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吃完早饭后三人整装出发,出了神庙一看,还真像昨夜慕容恪所说,山路被泥石流截断,他们得自己开山寻路。 由于连日多雨,地面早给浸得松烂,三人牵着两匹马,好不容易才找到稳当的落脚处,安全下山。 只不过这一番折腾,又是蹭得一身泥。 到了西滩村,慕容恪问过送养女婴的情况,就骑上马向长安城疾奔而去,李琭则与白三秀一同向秦家讨个方便,暂住下来。 白三秀深知,以李琭的性格和行事,他肯定不会在此干等慕容恪,定然另有计较。 果不其然,安顿好马匹行囊后,李琭问她:「你会画画吗?」 「啊?」 第46章 卖炭翁 话说慕容恪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城,便直奔城西丰邑坊。 此坊内多设凶肆,所谓凶肆,就是出租丧葬用的店铺。 东北角则有一座清虚观。 听西滩村的村民说,当年庙祝老妪在神庙门口捡到一个畸形女婴,养到五岁时觉得山里啥也没有,不适合再养育,便将孩子託付给一位经常上山的卖炭翁,请他进城的时候找个好人家送了。 那卖炭翁一直给清虚观和周围居民送炭,如今也还健在,不过这个时节,已经改卖菜了。 慕容恪纵马寻至清虚观,也该他运气好,还真在丰邑坊内找到一个卖菜老翁。 老人正举着菸袋锅子,靠在一户民宅的墙角跟下休息。 慕容恪停在老人面前,下了马来,作揖礼貌问道:「敢问老者可是西滩村的老刘叔?」 老头儿吓了一跳,正要赔礼讨饶,看清楚他不是官爷后,才乐道:「吓老儿一跳!我就是老刘头,这位贵人真是要找我?」 「对对对,就是找您。 二十多年,灵泽山山神庙的庙祝婆婆曾经请您送养一个女孩,您还记得此事吗?」 「哦,记得记得!小灵儿是老婆子捡到的娃娃,说城里日子好些,托我找个人家。」 「那您把那孩子送给谁家了?」 老刘头奇道:「我看公子衣着光鲜,不是寻常人,怎的会问起这种陈年旧事?」 「呃……」还好他提前瞎编了一套说辞,赶紧拿出来用,「是我族中一个亲戚,当年不懂事……现在就想试试,能不能找回那孩子。」 老人摇摇头,「造孽哦!喏,就那边街角拐过去那家凶肆,老闆姓孙,夫妻俩人不错又没孩子,我就把娃娃送给他们了。」慕容恪刚面色一喜,老头儿却接着道,「不过八九年前他们就搬走了,搬哪去了我也不知道。」 「谢谢老刘叔。」慕容恪掩住失望之色,看了看老头儿的菜,又掏出些银钱递给他,「这些菜我一起要了,您就把菜放在清虚观前,晚些时候我让人来取。」 「哎哟,这个……公子可太心善了。 要不你去清虚观找道爷问问?他在这几十年没挪过窝的,兴许知道。」 「多谢指点。 对了,我听说那庙祝婆婆还收留无家可归的女人,您上山的时候见过吗?」 「见过啊!小灵儿在的时候,就见过一个。」 「您可还记得样貌?稍等一下。」说着他还向旁边店铺要了纸笔。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老刘头冥思苦想,「这都多少年了。 大概就是很常见的脸型,眼睛不大有点垂,哦!下巴这儿有颗痣。」 「方圆脸?……您看这样像吗?」 「差不多吧……」 「好,多谢。」 慕容恪再次谢过老头儿,才拜进清虚观,询问孙氏夫妇的去向。 得知他们的新址之后,再赶往大通坊。 等他问完一圈,天色已暮,关城门的鼓声隆隆作响。 反正这时辰也赶不及再出城了,他想了想,先去了趟永昌坊李宅,然后才回到慕容府沐浴更衣,终于美美睡了一觉。 第47章 虫静山幽 夜深了。 明月高悬在山岭之上,虽然只有半轮,却异常明亮,映得山间树影重重,照得山神庙每一片瓦砾,都无所遁形。 万籁无声,虫鸣俱寂,只有轻微的咔嚓声在夜风中飘荡,仿佛有两只不眠的松鼠,在偷偷啃食宵夜。 确实是两只松鼠,就是体型大了点儿。 「村里的饼是有点硬了。」白三秀边吃边评论道。 是夜,她与李琭潜入灵泽山,在山神庙后山上找了块平缓空地,暗中观察庙内动静。 值守到深夜,她从随身小包袱中掏出两块饼子,还有竹筒装好的清水,分与李琭。 虽然风凉,饼硬,水冷,倒也不以为苦。 「还好。」 「我还以为司直吃不惯呢。」虽然他不是慕容恪那样的世家贵公子,平时吃的也还是比这精细多了。 李琭淡淡道:「我吃过。 小时候。」 白三秀一下子就想到十娘所言,李琭幼时曾流落街头那段过往。 那几年,他是怎样熬过去的呢?他那时还不到六岁,就失去长辈亲友,无家可归,一个孩子在街上流浪,想必吃尽了苦头。 她心头一酸,不忍再想下去,便换了个话题:「不知慕容公子此时在做什么呢。」 「睡大觉。」 「哈哈、唔。」她刚被逗得忍不住大笑,就想起他们在盯稍,赶紧把笑声捂回嘴里,降低音量。 果然正如她所预料,留守西滩村的李琭早已做好了计划。 他先仔细询问了多名村民,还根据证言,尝试画下几个年轻女人的容貌特徵。 询问之后,便进山守夜,监视山神庙。 因为她不会画画,没法分头行动提高效率,因此他们上山时,天色就已经比较晚了。 「待会你困了就睡,我会守着。」停顿了一下,李琭又道,「你还是应该留在村里。」 「那怎么成。 深山老林的,还是有个人照应为好。」 二人一边闲聊着,一边望着山神庙的灯火一点点熄灭,直至完全陷入睡梦之中。 自傍晚看到现在,老妪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只是自称过午不食的她晚上杀了一只鸡。 不过厨房里似乎没有太大动静。 说到这个,李琭对于白三秀这么远还能隐约嗅到厨房飘来的血腥味,有些惊讶。 「你还能闻出是鸡?」 「不能。」 「那你如何知道?」 「鸡叫了呀。」 「……」 白三秀嘿嘿一笑,又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毕竟山中,到了夜里还是很冷的,而为了避免引起老妪注意,他们没有燃起火堆,也就没有任何外力取暖。 她刚缩了缩脖子,忽然身上一重,是李琭脱了外袍,默默给她披上。 「司直,这样你不冷吗?」 「无妨。」 「那……就谢谢司直了。」 身上温暖,心中更暖,她无声地笑了一下。 衣袍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气息,又让她想起那一夜马车中,被他环护的安心。 悄悄地,她往李琭那边更靠近了一点。 她原是想着两个人挨着,总比一个人吹风暖和些,未料不知何时,睡意席捲而来,不知不觉中,她靠着李琭睡了过去。 第48章 绘像 从灵泽山上下来,一直到回到西滩村,白三秀的脸还是红的。 慕容恪早已在村里等候了,一见到她,一脸惊奇:「你脸怎么了?」 「……山里冷,吹的。」她就知道,不揶揄她一顿,他就不姓慕容。 「吹也是吹白啊,哪有吹红的,还冒汗。」 「风寒,盗汗,懂不懂!」 李琭终于开口帮她解了围:「如何?」 「犯得着一上来就谈正事吗?我帮你们把衣服带过来了,先换身干净的吧。」慕容恪跟个老妈子似的念叨,「看看你们俩这一身泥,亏你们能忍到现在。」 于是白三秀和李琭就分别去简单梳洗,她这才有机会让自己发烫的双颊冷静一下。 今晨被鸟鸣吵醒时,她发现自己不仅靠在李琭肩头,还睡得口水直流三千尺,尽数落在他中衣上。 李琭则是一夜没睡,闭目养神,感觉她醒了,还关心地问她,脖子没事吧? 唉,她有事的不是脖子啊! 换好衣服出屋,李琭早已着装妥当了,正在吃秦氏准备的馒头咸菜。 白三秀见状,又进去厨房,没多久端出两碗姜汤,递给李琭一碗,「司直也喝点吧,驱驱寒。」 李琭接过去,一饮而尽。 待二人吃完,慕容恪才开始说他的调查结果:「我依照村民说的,去丰邑坊找到了卖炭老翁,他说把女孩送给了一对孙姓夫妇。 后来这家人搬去了大通坊,我又赶去一问,那姑娘已经嫁去了城东。 婆家倒是好找,不过说是这姑娘前几日回娘家省亲去了。」 「慕容公子是说,那姑娘自称回娘家,结果并没有回去,现在也不知道去哪了?」 「对,我让人通知了孙家,早上我出城来找你们的时候,两家人已经报官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其实说是畸形,也不过就是六趾而已。 至于山神庙中的年轻女人,卖炭翁也见过一个,我照他的描述画下来了。」 当慕容恪展开画卷时,白三秀不禁低声惊唿。 她赶紧拿出李琭所绘的四幅画像,与那张画摆在一起,对比之下,慕容恪也十分惊讶。 因为四幅像中有一个女子,垂眼有痣,显然和慕容恪所绘是同一人。 李琭所画的四张像旁边,还标明了村民记忆中女子出现的大概年份,最近的一个是十来年前。 这四个人,都是很常见的方圆脸型,不过胖瘦不一,也各有不同的容貌特徵。 一时之间,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是白三秀始终觉得哪里怪怪的。 昨天画完之后,李琭和白三秀就赶紧上山去了,也没时间多看,此时他细细观察四幅画,若有所思。 良久,他才道:「我已经和村民说好了,请他们找几个人进山,把山神庙的路疏通一下。 老慕,你就跟他们一块去。」 毕竟多年至交,慕容恪一听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最好还帮你拖住庙祝老太,是不?」 「对。」 白三秀一头雾水,「司直要做什么?」 「你跟我一起去神庙里,搜一搜。」 慕容恪挑眉道:「我就猜到你要这么干。 那,你的桃木刀,我也帮你拿来了。」 第49章 潜入 按照李琭的部署,慕容恪大摇大摆和村民们一起上山修路,李琭和白三秀则还是从后山摸上去,确认老妪已经到前头去招唿村民们以后,偷偷潜入山神庙。 二人先去厨房查看了一番,灶台上的沙糖又溢出了一些,又吸引来一大群虫蚁。 地上倒是挺干净,看不出粳米有没有再到处乱扬。 看来,即便真的有案件妖物存在,执念也并不是很强。 调查完毕之后,两人又来到后院主屋,老妪的居所。 正如白三秀所言,这屋中的陈设也很简陋,一张土炕占据了房间的主要,其余家具包括一个老旧木柜,一张方桌和一个木凳。 整间屋子一眼便能望个通透。 李琭在屋中绕着走了一圈,还四处敲了敲墙壁,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 「你还闻见那股臭臭的潮气吗?」他问。 白三秀点点头:「嗯,比之前更明显了。」 「确实有些,我也闻着了。 你觉得哪里最浓?」 白三秀认真地四处嗅嗅,最后指向土炕,不很确定地说:「那边吧。 只是开了窗通着风,有点散了。」 「你注意神庙那边的动静。」说着,李琭爬上土炕,掀开了铺垫的被褥。 这土炕是用泥土和残砖搭建而成,上面盖了一层泥板,再接着是炕席和被褥。 李琭沿着炕边探了一圈,忽然在东南角停下来,仔细摸索。 然后,他摸到一个活动盖板。 这块盖板其实是块薄石板,只是因为上面又抹了一层泥,便与整个土炕融为一体,不仔细分辨很难看出来。 他找到缝隙使力一掀—— 「呕!」 强烈刺鼻的气味冷不丁窜入口鼻,白三秀胃中勐地一翻搅,差点当场吐出来。 她好不容易抑住呕吐的冲动,听得李琭道:「蜡烛。」 她连忙点燃烛火,屏住唿吸递过去,就见李琭已经冷静地用布帕围住了口鼻。 她伸长脖子看了一下,只见掀起的盖板下面黑洞洞的,还飘出浓烈潮湿的腐臭,犹如一个无底深渊。 她看李琭准备下去,不由担忧地问:「下面是什么?要不要喊上官差再来?」 「只是个地窖,不深。」李琭先探身用烛火试了试地窖口,稍后,便举着蜡烛下去了。 白三秀守在主屋门口,担忧地频频望向土炕,不止一次想下去确认他是不是安全。 约莫一盏茶时间,李琭才重新上来,细心盖好盖板,铺上被褥,吹熄了蜡烛放回原位。 一切恢復如初,看起来毫无异状。 显然地窖内的气味较外面更浓,饶是李琭办多了案子,也被熏得脸色有些发白。 「没事吧司直?」 「无妨。」他与白三秀一同出了主屋,摘下布巾后一直走到后山,才深深做了好几个吐纳。 待吐尽了肺中秽气,面色方有所缓和。 「走,去县衙。」 「下面有什么吗?」 「有两具尸首。 一具早已白骨化,另一具还在膨胀腐烂,死去时间并不久。」他严肃地说。 白三秀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50章 三顾神庙 李琭再次踏入山神庙的正门,又已经日头偏西了。 三度拜访——偷摸潜入的不算,他还带来了一班鄠县的衙役。 「看来公子不是普通读书人吶。 该不会这么多人都想宿在老身这小庙里吧?」老妪语带讽刺地说。 以李琭的性子,是不会回嘴讥讽的,倒是陪同而来的鄠县县尉魏大成喝道:「不得无礼!这位可是大理寺的李司直李大人!李大人怀疑有命案发生,本县尉现在便要将这庙中搜查一番!」 「命案?」老妪昏花的老眼中眸光一闪,苍老嘶哑的嗓音突然变得尖锐起来,「我一个乡下老太婆没听过什么大理寺的官!你们噼头就要乱翻乱找,和强盗有什么区别?」说到最后,显出几分厉色来。 「嘿,这老太婆!」魏大成两道黑眉一抬,「神庙是你的私产吗?说到底你也只是个借宿之人而已,少在这给我叽歪!」 他一挥手,一班衙役无视老妪的阻拦,鱼贯而入,当下就在庙中四处搜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当然,主要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主屋土炕。 李琭几人等在院中,没一会儿,就听得屋内作呕声此起彼伏,浓烈的腐臭味从屋里飘了出来。 魏大成也差点吐了。 慕容恪因为要在外人面前维持仪态,没有多说什么,但是紧掩住口鼻,憋气憋得脸都有些发紫了。 他狠狠瞪了白三秀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怎么不事先提醒他? 老妪被一名衙役看守着,脸色虽然看不出什么来,但阴沉的神情中强抑着慌张。 待到衙役将两具尸首抬出,她唿吸已然很急促,看到李琭毫不意外的神色,她又恍然大悟。 「原来你这个大人也做宵小之举!我说今天屋里的气味突然变浓了……」 「大、呕!大胆!呕……」 魏大成被熏得实在说不下去了,李琭抬手让他歇下,平静地开口,语声沉稳而有力:「那具白骨身材矮小且有佝偻之症,应当才是真正的庙祝吧?看情况年岁已久,我想她已经去世多年了。」 老妪不说话了。 「而这具尚在腐烂的尸首,是个年轻女子,右足生有六趾,恐怕正是二十年前庙里收养的弃婴孙小灵,对吗?」 老妪还是不说话。 李琭继续条理明晰地说:「孙小灵的致命伤在头部后枕处,头皮撕裂不严重,创口不甚明显,应是摔跌撞击而死。 下午慕容御史接到万年县的核查结果,孙小灵六日前自称回娘家省亲,但确实出了城门,她应该是想回山神庙来看看。 结果不知为何,你二人或许起了冲突,酿成悲剧。 你为了隐瞒,就把她藏在地窖中。」 「我……只是失手。」漫长的沉默后,老妪终于开口了,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悲凉。 「我没想伤害她,我还想着煮甜粥给她吃,她最爱吃的……但是她、她……」 「但是她发现了你的秘密。」 李琭替她说出了悲剧的缘由,冷静平稳的声线忽然显得有些冷酷。 老妪浑身剧烈颤抖起来,逐渐面露惊恐,又似有几分哀求,祈盼李琭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但是他没有停下来。 「你一直在假扮老庙祝,而你也是二十年前收养她的那个人。」 第51章 真容 「不!我就是,我……老婆子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鬼话!」 老妪颤着声连连否认,李琭取出慕容恪所绘的那张画像展开,「这就是你真实的样貌吧?我想孙小灵应该是通过某些迹象识破了你的伪装,你才失手推了她。 没必要再否认,只要把你的妆容一卸,自然会真相大白。」 闻言,老妪又抖了好几下,终于颓然垮下双肩。 随后她一阵伸展,就像一只抽条的树枝,舒展自己弯曲已久的身躯。 正如白三秀目测的裤子长度,这个「老妪」的身高与她相差不多。 她的皮肤仍然刻满深深的皱纹,声音却已不是之前那般苍老,只是依然有些沙哑。 「小灵说想我了,就回来看看,结果却意外翻到了我制作面具手套的材料……老刘头将她送给经营凶肆的人家,所以她认得那些工具。」凶肆除了出租殡葬用品,有时候也会帮助整理死者遗容,尤其是那些遗体缺损的,如何復原,是一项实实在在的手艺活。 说话间,女人摸索着取下自己所带的假面,面具下真实的她,早已是泪流满面。 这张脸因为长期缺乏日晒而十分苍白,样貌也的确与慕容恪所绘十分相近,下巴上有一颗显眼的黑痣。 「李大人说的不错,庙祝婆婆早已去世,我就……代替她留了下来。」 面对这一场「揭露」,魏大成很是吃惊,慕容恪则十分不解:「没必要这么讳莫如深吧?西滩村的村民早就猜到了。 就算你把字迹模仿得再像,百十来岁还是太高龄了。 人早晚都有一死,何必隐瞒。」 女人没有说话。 李琭却道:「魏县尉,麻烦你先把尸首抬出去,我还有些话想和她说。」 「是。」魏大成虽然好奇,也不好多问,吆喝衙役们先出去了。 众人离开后,李琭才让白三秀取出其余四张绘像,连同慕容恪那一张全部展开铺在地上。 李琭所绘画像标註的时间,大概十几年会换一个人,其中近十年的那张与慕容恪所绘是一样的,也正是女子现在的模样。 「其实这四个都是你。」李琭说这句话,是肯定句,而不是问句。 「什么?」慕容恪忍不住惊唿,「你开玩笑?那、那个五十年前的也是她?」 「你们仔细看,四个女人虽然胖瘦和特徵不一,但脸型轮廓以及五官位置,几乎是一样的。」 经李琭点明,白三秀终于明白自己觉得哪里不对了。 原来这四个女人,给她一种既像又不像的感觉。 「五十年间,你偶尔会以真实面目示人,只是稍作伪装。 春贴和功德簿的字迹也的确是一人所书,不曾换过人。 我不知这其中是何缘由,」李琭直直盯着女人,意味深长,「但从这些证据看,你的确长生不老。」 「不……不是的……」 李琭继续道:「另外,孙小灵的两腕上都有割痕,是死后所割。 从尸表看,尸体曾经失血不少。」 白三秀怔了一下,突然毛骨悚然,「你不会喝了她的血吧?!」 「没有!我没有!」女人尖叫一声,而后又低弱下去,「别说了,求大人别说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我认罪,我跟官爷走!」说着,她啜泣着掩面奔出了山神庙。 李琭没有阻止她。 第52章 无解的谜 为了方便官员扫墓祭祖,寒食、清廷恩准有七天的假期,谁知因为慕容恪一个游玩的提议,三人度过了有史以来最忙碌充实的清明节。 「经过鄠县审问,那女子名唤齐娘,自称是个灾民,不过官府查不到她的户籍。 她承认失手杀死孙小灵,但坚称自己是二十年前来到山神庙,接替的前任扮演者。 你说她到底是不是长生不老?可惜她昨晚抢壁自尽,这一死,你的猜测就没法求证了。」 「小张早上也与我说了。」 「什么?你说她自尽了?」甫进门的白三秀不禁惊唿。 「又有什么好吃的?我看看。 咦,是葱粥啊。」 「这是给司直的。」白三秀端着托盘躲开慕容恪的手,「点心你可以吃。」 「小气。 怎么,徽明还没好啊?这都几天了。」 「还在发烧,时不时的。 郎中说可能是地窖常年潮湿不通风,又存了几日尸体,产生了一些毒气,司直在里面待得久,又连日劳累,所以感染了。」 山神庙那晚结束后,因时辰已晚,三人是去鄠县县廨歇息的,当晚李琭就开始冷汗、畏寒,很快就发起高烧。 如今第三日了,他的状况仍然不是很稳定。 「这家伙从以前便是如此,要吗不生病,一病就直接躺下。」 白三秀将托盘端给李琭,又问:「刚刚说司直的猜测……你们怀疑那女子也是长生教的? 「算是吧,不过没什么证据。 如果她在牢中也像洛州案那个何业一样迅速衰老猝亡,或许可以证明,现在既已死去,她的身份就永远是个谜了。」慕容恪吃着点心,口齿不清地说,「但唯有这个猜测成立,才能解释一切。」 正如慕容恪所言,如果齐娘真是二十年前才来山神庙,反正村民早就认为庙祝是人扮演的,她根本没必要隐瞒身份。 如此惧怕孙小灵发现真相,就说明她的真实情况绝不是她招供的那样简单。 白三秀想到那股时有时无的「老人味」,不禁打了个寒颤。 慕容恪又问:「我看鄠县就这样结案了,剩下的疑点你打算如何?」 本就话少的李琭,因为生病更是寡言少语,他一口饮尽汤药,简洁地回答:「我已将情况上呈郭大人,由他定夺。」 「那估计郭大人要头大咯。 长生教当年轰动一时,如今再要提起,弄不好还惹得一身腥。」 李琭无言,只顾喝葱粥。 见他额上又渗出汗珠,白三秀差点想要帮他擦拭,又勐然意识到旁边还有一双眼睛促狭地盯着她,连忙顿住,改为将方巾塞到李琭手里。 「听说我回城那晚,你们在山上通宵……」 「咳咳,我说慕容公子,若是没事,要不你先回吧?」白三秀提高嗓门,打断他的话,「司直又有些发烧了,让他歇歇。」 慕容恪高高挑眉,不过看李琭确实面露疲惫,脸上又有些发红,就先放过二人,起身告辞。 走的时候,还不忘把点心全部打包劫走。 李琭也确实不适,让白三秀退下后,他重新躺下身,很快感到浑身发烫,但体内深处,却又是一波接一波的寒意上涌。 世界陷入一片昏然,极热与极寒交织的煎熬,仿佛又让他回到了小时候…… 第53章 晚归 (二十一年前) 永徽二十五年。 长安。 春分以后,长安城的官员便在申正时分散值,城内的官私学堂也在此时下学。 大小孩子们当然不会乖乖回家复习功课,拔河、蹴鞠、抽陀螺之类的是最常见的游戏,击鞠虽然小孩无缘接触,不过可以改玩方便的步打球。 「二子,蹴鞠走不走?」 「嗯……好吧!走!」其实他更想下双陆棋,奈何和他同龄的孩子都不喜欢玩这么文雅又费脑子的游戏。 不过蹴鞠也不错啦,踢起来还是很爽快的。 他这么想着,开心地跟着小伙伴一起向崇济寺跑去。 那儿附近有一片空地,是临近几坊孩童们的「御用」游戏场所。 伴随着天真的喧嚷嬉闹,日头渐渐西沉,直到孩子们陆陆续续回家了,二子才突然想起来早上出门前,娘亲的嘱託。 早点回来,不许贪玩! 其实他娘每天早上都这么说的。 大不了一顿竹笋炒肉丝呗,反正屁股肉厚。 二子摸摸鼻子,和同伴们告了别,踏上回家的路程。 他的家在昇平坊,还好走回去也不是很远。 他的大名当然也不是二子,而是李琭。 今年六岁的他,是家里的老么,上面有一个姐姐。 当然他老姐的小名不叫李大,而叫杏姐。 李琭家里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得上殷实,他的父亲是行商,专门走西南的长途商路。 行商是相对于坐商的流动商人,坐商只在当地固定地点经营,行商则往来于地方之间,运货批发,并不操心与普通居民的零散交易。 西南商路是把汉地的茶、盐、丝绸等运往吐蕃地区,又将药材、滇茶、果干等当地特产待回长安。 虽然马匹也是重要的贸易商品,但一般都是官家和大型商队才有能力经手。 如果商队规模不是很大,通常就只运一些较为轻便的货物。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李琭父亲则是专门做翻译的,因此并不固定跟随某个商队。 一年之中,他大部分时间都留在西南地区,辗转于几个大的榷场之间,协助商谈生意。 一般每年的中秋和春节回家一趟,二月初则又会离家启程。 因为父亲常年在外,家里都由李琭的娘亲操持。 他作为老么,虽然有些顽皮,但聪颖机巧,因此很受宠爱。 每次贪玩回家,娘亲教训完以后,姐姐都会偷偷做些好吃的安慰他。 这时节,天气已经渐渐热了,在等些时候,老姐就会做酥山,缀上他爹带回来的各色果干,是他家的特供。 想到这里,李琭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今天玩得尽兴,等他加快脚步赶回家,天已经基本黑了。 他吐吐舌头,做好了迎接疾风暴雨的准备,可是跑到家门口,却意外地发现—— 不对。 很不对。 宅院大门洞开不说,整个院子里也没有亮灯,黑漆漆的,安静到有些恐怖。 往常这个时间厨房里的飘香,没有;拿着鸡毛掸子的娘亲,嗑瓜子看热闹的老姐,僕婢小燕、阿华和忠叔,一个也没有。 通通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走进空无一人的家里,在这夏初的夜晚,明明暑热已起,一身薄汗,他却只感到一股透心的寒意。 第54章 谁家的孩子 李琭惊慌失措,他跑进院子里,每个房间,甚至每个角落都仔细找过一遍,还是没有! 不仅一个人没有。 甚至连财物也不见了。 虽然家具物什还在,但银两和值钱的首饰全都没了。 「娘!娘!老姐!阿华、燕姐!忠叔!」 慌张的叫声在空荡荡的宅院里迴荡,他找过一遍又一遍,直到声音变得沙哑悽怆,再也喊不出声来。 李琭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突然之间,所有人都走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就算真的要走,又怎么可能丢下他? 是不是娘亲看他总是贪玩晚归,故意吓他,要给他个教训? 他站在院中发了一会儿呆,才回过神来,急忙跑出去,敲开了邻居家门。 「来了来了!谁啊?」 「赵叔,是我!我想问问您,知道我娘她们去哪了吗?」 应门的中年男人一怔,「你是谁家小孩,走丢了吗?」 「赵叔?我是李琭,二子啊!就隔壁李家的二子,您怎么不认识我了?」 赵大山这下可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他眉头一攒,想了片刻才神情一松。 「你这娃找错家门了吧?差点被你说懵了都。 隔壁一直是空屋,哪来的李家?」 「不……不可能……」 李琭只觉脑袋一片空白,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隔壁一直是空屋…… 哪来的李家…… 他不死心地又挨个敲开整条街的左邻右舍,却没想到,所有人都异口同声说不认识他,也从来没听说过李家的存在!他还跑去找了坊正和打更的、送水的,所有在昇平坊引车卖浆的人一一询问,可他们竟然都告诉他,五丰里那家宅院根本没人住! 大人们还很热心地问他,到底住哪里,要不要送他回去?李琭敏感地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怀疑,怀疑他烧煳涂了或者根本就是个痴儿,连自己家都不晓得! 怎么可能? 一夕之间,他成了无家可归、无人认识的野孩子! 李琭狠狠拧了把大腿,又给自己两耳光,火辣辣的痛却无比真实地告诉他,他不是在做梦! 就算娘要修理他,也不可能开这样的玩笑啊! 可是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一家人连同财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完全从旁人的记忆里抹去了痕迹…… 这么荒谬又可怕的事情,竟然就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一时间,甚至李琭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失心疯,的一家人全是他臆想出来的?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家里,再一次抚过家里所有的家具物件,还是那么熟悉,这个家中所有的摆设,明明和他早上出门前没有变化,但是这可怕的变故,就这么发生了。 而且是悄无声息地。 晚风吹过,到处跑得一身汗的他,不由地打了好几个寒颤。 他在主屋的门槛上坐下,心里又害怕又混乱。 他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毕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突遭惊吓又一顿折腾,他在惶恐之中不知觉睡了过去,直到半夜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身边有人! 第55章 好人还是坏人 李琭悚然大惊,刚要跳起来唿救,那人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不由分说把他往屋子里拖。 他虽然拼命挣扎,但到底是个孩子,怎么也挣不过那人。 来人一边强行把他拖进屋角的柜子里,一边还急声「嘘」着提醒他。 他这才发觉,这人是个女子。 晃神之间,女子已经把柜门关上了,改而紧紧环住他,另一只手则一直捂着他的嘴。 他感觉她好像没有恶意,正要松懈下来,忽然又听得一个脚步声,进了屋来。 李琭当即紧张得全身紧绷,只听得那人在屋中绕了一圈,又出去了。 许久之后,估计那人业已离开了李家,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再也没有一点动静,女子才终于放松下来,松开了他。 此时李琭也已经又出了一身冷汗。 两个人从柜子里出来,因为躲得久了四肢僵硬,都差点左腿绊右腿摔跤。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借着月色,李琭终于看清了这个女人。 这女子年岁并不大,大概也就十七八岁,素面朝天,消瘦而憔悴,头髮乱糟糟地梳着,衣服看起来比他的还脏。 整个人风尘僕僕,说得难听点简直像逃难来的。 比他娘亲和老姐差远了,李琭心想。 哦不对,这都什么时候了! 「你是谁?」 他恢復警惕。 「我……你叫我灵芝好了。」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家里?」 女子面露惊讶之色,「这里是你家?」 「对。」李琭重重强调,「五丰里李宅,是我家!」 闻言,她好像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眉,神色复杂。 见她不回答,李琭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灵芝回过神,这才用不太标准的官话回答:「呃?啊!我刚来长安,还没找到落脚的地儿,看这院子好像没人,就……」 「谁说没人!有人的,我们家住这里!」还没等她说完,李琭气地大喊着打断她。 「嘘嘘嘘,小声点,小声点!」灵芝慌忙又捂了一下他的嘴,「别把刚才那人又招回来了!」 李琭一怔,「你认识他?」 「不认识啊。」 「那你怕什么?」 「我……我就是觉得他不像好人。 你不觉得吗?」 「这样闯进我家,难道你像好人?」 李琭脱口而出,灵芝当场愣住,而后尴尬又怯弱地小声道:「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坏人。」 她这副瑟缩的神情,怎么反倒像他在欺负她似的。 李琭咳嗽一声,只得道:「好吧,我暂且信你。」 灵芝这才笑了一下,问:「你的家人呢?」 这下轮到李琭愣住了。 许久,他才艰难地说:「他们……他们都不见了。 我回来的时候,就找不到他们了。」 「不见了?那……邻居有发现什么吗?」 又提起这桩让他既害怕又伤心的事,李琭鼻子一酸,眼眶也湿了。 「没有,他们说根本不知道我家,压根不记得我们!」从回家的那一刻起,直到此时,他才垮下双肩,哭丧着脸,卸下强撑的坚强,完全是个无助的孩子。 灵芝心一颤,有些无措。 她犹豫了一下,轻拍他的背安慰道:「等明天天亮,我陪你找。」 这温柔的轻喃让他想起了老姐,李琭终于忍不住,把头埋进双膝之中。 第56章 不是三岁小孩 一大一小,两个素昧平生的人就挨着坐在炕上,一觉睡到天亮。 鸡叫三遍之后,先醒的还是李琭。 他推推身边的灵芝,「喂,醒醒!」 灵芝揉揉眼睛,还迷迷煳煳的。 「快起来洗把脸,我要出去找人了。」 「嗯。」 李琭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她,两个人都很邋遢。 想了想,他打开衣柜,先找了一套自己的衣服,又找到一身老姐的衣服。 他抚过这些熟悉的衣物时,又不禁一阵恍惚,但他很快压住慌乱,给自己打气。 至少这些东西证明了,昨天之前所有关于这个家里的一切,并不只是他的梦。 「我老姐的衣服,换下吧。」 「咦?我能穿吗?」 「换吧,不然我怕别人把你当叫花子。」 「哦……」 各自洗漱后,灵芝问:「你有什么打算吗?」话音未落,传来一阵咕噜声。 「……先去街角吃点东西。」李琭没有笑她,因为更大声那个是他的肚子叫的。 街角是一家柴火馄饨的摊子,摊主已经在这摆了十几年,李琭早晨经常来吃。 当然,现在摊主也不认识他了。 两个人站在摊前你看我,我看你,灵芝才会过意来,排出几个铜钱。 李琭身上没钱,一个铜板没有。 也不知道到底谁是要饭的。 不过她脾气好,也没说啥,只问:「接下来去哪?」 「学堂吧。」 长安城之中,有「六学二馆」,即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和崇文馆、弘文馆,是朝廷设立的学校。 这些官学只收宗亲、官员和部分世家子弟入学,李琭这样普通人家的孩子自然是无缘进入的。 城内还有一些私学,是由读书人或者有些功名在身但登第无望的学子开办,简单的就教些浅显的识字算数,比较好的会正经教授经文典籍,培养学识。 有余力的人家,都会把孩子送进私学受教。 李琭由于年纪尚小,先生还在让他熟悉基本的礼仪规训,课业方面仍在用启蒙读本。 但他非常聪明,一看就会,所以剩了很多精力可以调皮捣蛋。 也因此,学堂的陆先生对他印象非常「深刻」,先生的戒尺则是他手掌心最熟悉的亲密伙伴。 他都想不起来,上一次陆先生对他这么和颜悦色,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位姑娘,送你弟弟来入学吗?」 「呃……您没见过他?」 「不曾。」 看灵芝憋了个脸红,半天想不出一句词,李琭朗声道:「我娘说来先生这送过束修了。」 「咦是吗?你叫什么,我查查。」 「昇平坊五丰里李宅,我爹叫李由,我叫李琭。」 「应该说,家父讳由。」陆先生一边纠正,一边翻了一遍名册,「没有啊。 也许你娘请的是别家先生。」 李琭不甘心,自己挤上前翻了一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名册上,他能认出一些小伙伴的名字,但真就没有他的! 「你识字?」陆先生很讶异,不禁心生几分好感,「你要是想来我这里,我改日登门拜访,和你父母聊一下。」 灵芝把李琭拦腰一抱,「这孩子从小爱看书。 打扰先生了。」 他们出了学堂,一路上遇到陆续上学的大小孩子,这些昔日和李琭一起上房揭瓦的同学好友,也都与他形同陌路,无一人认识他。 「小丁,大有,王三,狗子,阿丘……我是二子啊……」李琭望着那些小孩,说出一串名字。 看到灵芝不明所以的眼神,他低沉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撒谎?我的家和我的身份,都是我编的?」面上竟显出几分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哀伤和沉肃。 灵芝没有出言安慰,只是摇摇头,伸手向他,「下一个地方?」 第57章 查无此人 「县衙?」灵芝一时摸不着头脑。 李琭给她一个「你怎么这么笨」的眼神:「户籍记录啊!县衙肯定有。 我爹是做行商的,肯定还有纳税记录和外出申请过所文牒的文件。」 这一番话,说得灵芝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一个六岁的孩子有这样的认知,而且面对这么突然的重大变故,还能如此有条理地列出计划。 「你好聪明。」她心服口服地说。 「那当然了!」李琭轻哼,「想好等会儿怎么说了吗?」 「啊?说什么?」 「衙役啊!你不会以为我们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去吧?」 「那怎么办?」 「你比我大这么多,怎么都还要我教嘛。」 灵芝嗫嚅道:「我……我刚从乡下来。」她才来长安,自己都找不着北,哪有本事带着个孩子四处找人。 李琭几乎忍不住要扶额,长嘆了一口气,才道:「你就这么讲……」 片刻后,县衙门口。 「站住,干什么的?」 面对衙役的喝问,灵芝结结巴巴说起李琭教给她的台词:「见过两位官爷。 我在街上捡到这个孩子,他找不着家了,还请两位官爷帮帮忙。」 「你在哪捡的?」 「昇平坊外面。」 「那你在坊里问问不就知道了。」 「就是找了一圈,没找见认识的人。」 「坊正呢?」 「问过了,坊正也不认识这孩子。 所以就想来求官爷帮忙。 要不天黑了他回不了家,怪可怜的。」 「咱不管这个!再说咱也没辙。」 「能不能请官爷行个方便,带我们看看户籍记录,兴许能翻着这孩子的父母。」 「去去去!那是外人能轻易看的么?你再回坊里问问吧,估计多找几圈就有了。」 「官爷……」 灵芝正苦苦央求,县廨内出来一个身穿官服的人,「怎么了这是?」 「薛大人!」 衙役简单说了原由后,那人想了想,竟然答应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让他们进来吧。」 原来这人正是万年县的司户佐薛平,专门管理户籍、赋税、仓库交纳等事务。 李琭本来也不知道他的主意到底行不行,没想到瞎猫碰到死耗子,想瞌睡还真就来了个枕头。 薛平将二人带到档库,友善地问:「你叫什么?」 「李琭。」 薛平闻言,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 但是灵芝注意到了。 「怎么了吗薛大人?」 「哦,没什么。 我只是对这孩子的名没什么印象。」他弯下腰问,「你爹呢?」 「阿爹。」 「娘亲呢,姓什么知道吗?」 「就叫阿娘啊。」 「……那你家地址呢?」 「昇平坊。 他对昇平坊附近有印象,但是说不清具体住哪。」灵芝赶紧说道,一边在心里暗暗佩服。 李琭还真是人小鬼大,想好了既然让她谎称他迷路,他自然应该是个一问三不知的笨小孩。 薛平点点头:「昇平坊李家,好,我翻翻。」 李琭还是像在学堂那样,非要挤到近前一起看档案。 「你识字吗?」 「不认识!」 「他只是好奇。」灵芝讪笑。 薛平宽容地笑笑,也没赶人,照着记录指出几户人家,「李先?李二娃?李克?」 李琭全都摇头。 「李长福?李十八?昇平坊就这几户姓李的,真没有了。」 随着薛平的翻找,李琭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你再想想,能不能想起父母的名字,或者屋子挨着哪里。」 「李由!我爹叫李由!」李琭方寸大乱,终于忍不住,着急地冲口而出。 第58章 村姑 一直以来强作镇定的李琭终于按捺不住,有些失控地喊道:「不可能没有!不可能!」 灵芝连忙连抱带按地制住他,「没事没事,你冷静一点,我们再问问别的地方。」 「县衙这里都没记录,还能上哪去找?」不能证明一家人存在过,连报官都没法报。 李琭的眼睛红了,嘶声直嚷,「怎么可能没有!你再帮我翻,你再翻!」 「对不起,对不起薛大人,这孩子也是急了,您千万别恼……」 薛平摆摆手,表示不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他还真的又拿出临近里坊的户籍档案,一一找过,确实没有李琭一家的记录。 「大概这其中有些误会吧,也许这孩子把名字和地址混淆了。」 灵芝连连鞠躬致谢,「大人说的是。 实在对不起,麻烦大人了。」 「举手之劳,不必挂心。」 灵芝抱着李琭出了万年县廨,「下面想去哪呢?」她柔声问。 李琭不说话。 随着刚才薛平刚才挨个翻过几坊的簿册,他的眼神就一点点灰暗下去,没有再吭过一声。 自从昨夜意外相遇,无论惊慌还是振作,抑或因为有了主意而兴奋期待,他黑亮的瞳眸里总是毫不掩饰地流露他心中所想,充溢着各种情绪。 但此时,这双童稚的双眸晦暗阴沉,已然不见光亮。 看他如此消沉,灵芝有些手足无措。 他虽然聪明、冷静,早慧又不失顽皮,但终究只是个孩子啊。 换作是她遭遇这种事,大概早就慌得只会哭,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远超常人了。 灵芝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憋了半天,道:「那个,一路问过来,你也饿了吧?要不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吃饱再想,嗯?」 万年县位在宣阳坊,隔壁就是东市,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古彩奇珍,目不暇接。 灵芝就是想着,东市热闹又好玩,应该能转移一下李琭的注意力。 「你不说,我就当你同意了。」说罢,拉着他向东市走去。 东市的西北区域,聚集着许多酒楼、食肆和街边小吃,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都能在这找到自己好的那一口。 灵芝牵着李琭从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走过,忽然在一家小店前停住脚步。 「吡咯?」 听着店家的吆喝,她茫然地重复。 抬头看看店名,后面两个大字也是没一笔认识的。 她只好低头问李琭,「那是什么呀?」 李琭本来没心情理会,奈何她一直轻轻扯他,他只好抬眼看了看。 「是饆饠。」 「哇,那么复杂的字你也认识?」 「用不着认识,长安城没人不知道。」他没好气地说。 「可我是第一次听说。 是吃的吗?」 「是一种点心。 这时节的樱桃饆饠可抢手了。」 「那一定要尝尝。 你等着。」灵芝说完就撒手跑过去,没一会儿便喜滋滋地捧着几个樱桃饆饠回来了。 两人找了个街角分食,灵芝咬了一口樱桃饆饠后,当即双眸一亮,消瘦的两颊飞上一抹喜色,显然是喜欢极了。 她捨不得这甜脆的滋味,小口小口吃完后,还舔了舔纸包,意犹未尽。 李琭瞧着她那快乐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有这么好吃吗?」 「很好吃啊!这做法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村姑。」 「呃?」 第59章 我不走 灵芝诧异地低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手里却被勐地塞来一把东西。 原来是李琭的那份樱桃饆饠。 「看你那没见识的样子。」 待她回过神来,男孩已经甩下一句话,扭头走了。 她连忙跟上去,「确实很好吃嘛。 你怎么了?」 「我不饿。」 「可是跑了一上午,先吃点呗,吃完了我们再一起想——」 「都说了我不饿!」李琭受不了地大叫,「你不用再跟着我了!」 他这一喊,周围行人纷纷投来视线。 灵芝不好意思地解释,「没事没事,我弟弟今天挨了先生的骂……」 「我不是你弟弟!你一个乡下女人什么也不知道,跟着我有什么用!你走吧!」喊完,气沖沖地跑了。 「就是斗嘴,斗嘴。」灵芝窘迫地跟四周人群点点头,赶紧追上去。 还好没人把她当人贩子。 要说小孩子就是精力旺盛,李琭憋着一股气跑出老远,灵芝在后面追,等她追上他,都快跑到宣平坊了。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李琭还在快步走,虽然也越走越慢就是了。 「你……等等……哎哟……」 「都让你别管了,你怎么还跟着我?」 「我……不放心啊。」 「……」 慢了几步,李琭终于停了下来。 灵芝走上前,好声好气地说:「你都借了你姐姐的衣服给我,我怎么能一走了之?」 男孩浑身一颤,双肩抖了抖。 「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以教我啊。 乖啊,别气了……」她终于走到近前,却突然噤声,因为看到豆大的水珠砸在了地上。 下一刻,便是洪水泛滥,男孩嚎啕大哭。 灵芝把他拉到旁边的院墙跟下,与他靠墙坐着,也没说什么,只是环住他的肩膀,静静陪伴。 良久,李琭的情绪才渐渐平缓,由大哭改为抽噎,最后变成打嗝。 他拿衣袖揩了揩鼻涕,另一只手却被塞进一把东西。 定睛一看,还是那两个樱桃饆饠。 「这下你总该饿了吧。」灵芝温柔地说。 「……」李琭纠结了一下,但肚子已经率先表达了意见,他也就吃了起来。 吃完之后,他顿了顿,别扭地小声说,「对不起。」仔细一看,脸还有点红呢。 「什么?」 「刚才说你是村姑。 谢……谢谢你陪我,我不该乱发脾气。」 「我的确不是村姑。」撑着脸歪头看着他,灵芝还眨了眨眼,「我确实是乡下来的,所以该叫香菇。」 李琭一怔,随即脸色变得古怪,最终忍不住嗤地一声,破涕为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你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你笑了不就行了?」 见他终于大雨转晴,灵芝也松了口气,跟着笑开。 她笑起来眼如弯月,李琭望着她,忽然觉得还有几分好看。 「你……一个人来的长安?」 「是呀。」 「你父母呢?」 「很早就去世了。」 「……我不该问。」 「不要紧,其实我也没见过他们。」灵芝淡淡地说,而后起身拍拍屁股,伸出手,「先回你家?」 「说了不用牵手,我又不是——」 「知道,知道。 你不是三岁小孩,你六岁啦。」 「……罗嗦!」 第60章 口音 樱桃饆饠虽然好吃,毕竟只是点心,不能顶饱。 回到李宅后,灵芝看看厨房里的食材,简单下了两碗面条。 她也就会这个。 李琭是真的饿了,狼吞虎咽塞了一大口,随即蹙了下眉,但也没说什么。 倒是随后动筷的灵芝,先习惯性嘬了口汤,哎呀一声:「忘记放盐了,你等等。」 吃饱喝足之后,李琭就着热水洗了碗,回来一看,灵芝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没有喊醒她,而是轻手轻脚在桌边坐下,凝望她的睡颜。 她的官话很不标准,带着浓重的口音,所以她的确是从外地来的。 从她昨晚的装束状态看,确实没有稳妥的落脚地,而且囊中羞涩。 但她真的就这么刚刚好,出现在他家吗? 李琭向来是个机灵鬼,要说他此刻静下来心来,没有一点怀疑是不可能的。 可是……她真的不像坏人。 她温和而富有耐心,确实有点土气,但更多的是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他注意到,她总是流露出新奇而茫然的眼神,经常会不知所措,还有几分畏怯,就算是乡下来的,也不应该这么紧张。 她就活像从来没出过门似的。 不过他现在是自顾不暇,管不了别人了。 反正她也没有恶意,而他……不得不承认,有人陪着,总比独自面对变故要好。 如果真的再也找不到家人,搞不好就他和她相依为命了。 不不不,什么乱七八糟的!肯定能找到。 李琭甩开胡思乱想,认真思考起下一步计划。 待灵芝醒来时,就看见那种聪明冷静的光芒又回到了男孩眼中。 「你又有主意了?」 「你是外地人。」 「是啊……我不是说了吗。」 「你不说旁人也能看出来,因为你有口音。」 「哦。」灵芝心里一阵嘀咕,有口音也碍着他了? 「我昨天傍晚回家,发现出的事,那么坏人就是白天来的。 如果他也像你这样有什么特徵,也许邻居还有印象。」只是不知道,昨天半夜的脚步声,是不是兇手去而復返? 听完李琭的解释,灵芝眼睛一亮,「你真的好聪明啊!走,去问问。」 二人出门一问,还真就有收穫,而且非常快,抬脚就到。 还是那家街角的柴火馄饨,摊主趁着这会儿客人少,正在包馄饨。 听了李琭的询问,老闆点点头:「有啊!」 「真的?!」 「是个生面孔,我从来没见过。 吃完在我这摊上坐了好一阵子,快天黑了才走。」 「那人什么样?」 「三十来岁的汉子,皮肤黝黑,不像长安本地的人。」 「你怎么知道?」 「那人口音和这姑娘有点像。」老闆指指灵芝,「你们早上来喝馄饨,那汉子说『馄饨』的口音和她差不多。」 「后来他去哪了?」 「那就不知道了。 坐了个马车走的。」 「马车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老闆乐了,「马车能有啥特别的?」 「谢谢。」李琭望了灵芝一眼,不过他没有说出来,拉着她走到一边才问,「你是哪里人?」 「呃,我说了你可能也没听过,反正是成都附近的大山里。」 「所以那人是益州来的?」 「那也不一定啊。」 「为什么?」 「因为西南很多州都是我这口音嘞,听说再往南,一直到叫什么洱海那边,说话都有几分像呢。」 范围这么大?李琭顿时一阵头疼。 第61章 邸店存货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酒馔丰溢,店肆鱼鳞。 大昭立国之后,广开商路,南北内外互通有无,商贸十分兴盛。 而随之兴起的,自然就是邸店客舍。 长安城内供普通商旅投宿的客舍,主要集中在朱雀街东、西两侧和东、西市周围。 城内旅社最为集中、规模也最大的是崇仁坊,不过此处与礼部南院和吏部选院相近,又与东市、北里相连,可谓是寸土寸金的地段,花销相当昂贵。 一般人没那闲钱,大多还是选择住在朱雀街西侧。 此时,崇贤坊的广源舍内,几个商旅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店小二抬头一看,立即笑着招唿道:「这不是柳爷吗,您回来啦!」 柳勇点点头。 他是专门走西南商路的,每回来长安都住在这里。 虽然已经是熟客了,他和同行的几个弟兄还是主动拿出过所,给店小二登记。 尽管现在官府对于短途行旅的稽查不是很严格,但长途行路,还是需要申请相关的路引凭证,否则在州府的治所很难住店,更别说长安这样的地方了。 广源舍是一家邸店,相较于普通的客栈,不仅提供住宿饮食,还有交易代销的中介服务。 柳勇的商队有固定客源,一般不会找邸店老闆和牙人做中间人,但这一次他少见地提出了寄存的要求。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广源舍后院有数间塌房,客人支付保管费用后,就可以将货物暂存此处。 「好嘞!您要寄存什么?」 「把东西拿进来。」 一个汉子依言抱进一口中等大小的木箱。 箱子乍一看没什么特别,只是用料比较结实,但箱子上的锁却很高级,乃是一把四字密码锁。 锁上有四个转环,每环刻五有个字。 若有窃贼想用穷举法试密码,六百多种组合就算手快,不吃不喝也得转上整一天。 「哟,您这东西很贵重啊。 方便小的据实登记吗?」店小二也是懂行的,一看那锁就明白了。 柳勇道:「这是客人托我们带的,说是摆件,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你就写摆件一箱吧。」 「好嘞,您要存多久?」 「先存十天吧。」柳勇掏出一串铜钱,「客人说约好了,会有人来取。 到时候他会说庄州来的货,你就领他取这个。」 店小二登记好柳勇一行的住宿记录,才道:「好,麻烦这位爷随我来,我带你去塌房。」 木箱送去寄存,柳勇则和其他人先拿钥匙去客房。 安顿好后,二弟柳信道:「哥,你说那玩意儿真是豫王的吗?他有兵,怎么不自己送,还要暗中找我们这种小商队代运。」 「贵人的事,我们哪知道。 也许有什么不方便,又或者抽不开身,所以托人先带回来。」 二月时,豫王李昂率兵剿灭西江地区盘据已久的邪教长生教,擒获教中首脑,解救了不少受蛊惑入教的山民百姓。 因为牵扯甚广,此时他还在庄州和当地官员一同处理此事。 柳信小声道:「你说,会不会和长生教有关?我听说这个教敛财厉害,想必这次围剿,得了不少好东西。 那个来委託的僕从,我看他神色就有那意思。」 「你觉得什么意思?」柳勇挑眉问。 柳信嘿嘿一笑,没说话,做了个收入怀中的动作。 第62章 寻亲 次日。 一大清早,一般这个时段没什么客人上门,广源舍的小二打了个哈欠,在柜檯上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小二。」 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入耳中,随后,那声音的主人踏进门来。 小二睁眼一看,是个中等身材、肤色黝黑的青年男人,以他的模样和浓重口音,应该不是京畿地区的人。 「哎,客官早!您住店吶?」 「不住。 我有个货托人带来长安,问问到了没有。」 「您是哪里的货?」 「庄州。」 「具体是什么呢?」 「两口木箱,木雕摆件,都用的密码锁。」 「咦?」小二怔了一下,「红漆木箱,四字密码锁?」 「对。 怎么了?」男人看出小二的疑惑,不由蹙眉,本就粗犷的面容,隐约露出一丝兇相。 「您说的货确实有,但是只到了一箱。」 男人思索片刻,眉宇一松,「大概是分批送的,另一箱随后就到。 那就先放着,我晚几天再来拿。」 「好嘞!」 男人说完就转身走了,小二重新陷入无所事事的睏乏之中,直到不久后,又一个带着口音的招唿声响起。 「那个……打扰了。」 小二抬眼一看,是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姑娘,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进了门来。 一对姐弟。 这是小二的第一印象,但仔细一观察,他立即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作为一个邸店的跑堂,形形色色的客人他见过无数,这要是还没练出点眼力界,他就不用干了。 这一大一小,绝对不是亲姐弟。 不说长得像不像,少女清秀但消瘦,进店以后整个人都显得局促不安,语声里也充满了怯弱紧张,一看就是那种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姑娘。 而那个男孩,一双黑眼珠熠熠发亮,聪明从容,虽然看着有几分顽皮,但并不粗野,应该家境尚可,并且很可能在上学。 收起这一念之间的判断,店小二客气地笑问:「二位有什么事吗?」 「呃,我们是来找人的,想请问你……」 「你有见过一个皮肤黑黑的男人吗?」等不及女子怯生生的问话,男孩朗声问道。 果然,他的官话很标准,明显受过教。 小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小的这是客舍,二位怎么上我这儿找人来了呢?」 「是我哥啦。」男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他两天没回家了,我娘就让我们出来找找。 还好他长得黑,说话还有口音,容易问着。」 小二没有直说,但面露狐疑,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说辞。 男孩也看出来了,大声道:「不像是吧?远房表哥啦,刚从外地来长安。 这是我表姐,她和那个黑皮才是亲兄妹。」 说罢,他拉拉女子的手,她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说:「嗯,是我哥。 我们问到他来了这附近,您能帮我们留意一下吗?」 小二一听她的口音,还真与那黝黑男子极为相似,便不动声色地问男孩:「你家里做什么的?」 「行商。 西域啊西南的线啊,我爹都有做。」 小二这才道:「那还真是他了。 你们来得迟了些,他早晨是来问过货,货还没齐,他就先走了。」 男孩眼珠一转,「啊,他来取货的呀?那大概是我爹捎人送来的。」 「小弟弟还蛮懂的啊!是庄州来的东西。 想来你表哥是有事要办,这下你们可以回去说一声,让家里不必担心了。」 「行,谢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第63章 凑一块了 出了广源舍,走出一段距离,灵芝才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他是来取货的?」 「那是一家邸店。」 「什么地点?」 李琭解释道:「邸、店。 就是和一般的客舍不一样,不光住宿,还有塌房,能代售和寄存货物。 不过到邸店做买卖的并不多,所以我想那人更有可能是来取寄存在店里的东西。 就试一下小二咯。」 「你连这都知道。」 「我爹干行商的,我当然知道。」 「但是你真的好有主意。 那个小二一开始都不信我们,你硬是把话套出来了。 你这样能算神童了吧!」 「嗯哼。」被她这么一夸,李琭也禁不住有些飘飘然。 不过他马上又咳嗽一声,「先生说了做人要谦虚,你别张扬。」 「可你真的很聪明啊!」灵芝衷心佩服地说。 「你知道就好。」李琭又咳嗽两声,虽然力持淡定,但掩不住眉梢眼角都是得意。 他心情大好,连牵着的手也忘了撒开。 原来这二人在馄饨摊问到线索后,先试着找了下马车,未果,便四处询问男子的踪迹,终于找到了广源舍来。 他们继续沿路询问,那汉子似乎又转回头向城东去了。 可惜过了朱雀大街,就彻底失去了那人下落。 看天色已晚,二人就先回家了。 为了省钱,还是继续吃面。 不过这次是李琭下的厨。 看着男孩站在板凳上下面条,灵芝满脸歉意地抓抓头:「对不起,我不太会做饭。」 「唉……」李琭长嘆一声,「你来长安的路上,都吃的啥呀?」 「就随便吃点了,买点饼子什么的。 如果是山里就方便了。」灵芝忽然打开了话匣子,「野果啊菌子什么的,都不要钱。 我还会下河叉鱼,烤一下就能吃,很香的!」 「长安城里你上哪叉鱼,东市的放生池吗?」 「……我就是说说嘛。」 「真不敢相信,你能从成都跑到长安来。」 稍后,二人一边吃,一边聊起那个神秘男人。 「你觉得他和你家的事有关吗?」 「不确定,但是目前只有这个线索。 小二说那人要取庄州来的货,对吧。」 「庄州是哪?」 「成都还要往南走。」 「哦。」 「真的这么巧吗?」李琭喃喃自语,「西南口音的男人,庄州来的货物,我爹则是专门跑西南商路的……」 「你爹最近有来书信说什么嘛?」 「还没有。 他一般两个月来一封家书,算算时间,下一封要月底才到。」 「明天我们还接着去找那人吗?」 「不急。 今天的邸店提醒我了,明天我想去客舍找找有没有认识的商队,说不定有我爹的消息。」 是夜,两个人早早就睡下了,因为发现除了李家失踪之谜,其他也没什么可聊的。 睡到半夜,李琭忽然醒了。 虽然他煮面的时间掌握比灵芝强,不像她差点煮成一锅面煳,但调汤底的时候佐料放太多,睡前喝了好多水,这会儿是又想小解,又口渴。 迷迷煳煳地,他跑了趟茅房,又喝了口水,正准备回去接着睡,然而站在炕前借着月光一看,却发现炕上竟空无一人! 李琭一下子就吓醒了。 第64章 惊夜 因为李父常年远行不在家,李琭又年幼,因此平日里就是他和娘亲一块儿睡,姐姐和婢女小燕睡一屋,僕从忠叔和阿华睡偏房。 这两天晚上,他也是和灵芝一起睡的主屋土炕,毕竟出了这等事,要说他心里一点不害怕,那是假话。 至于灵芝,反正李琭年纪小,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此时,李琭看着空空如也的土炕,吓得瞌睡全无,大脑都空白了一阵。 难道连她也…… 回过神来,他拔腿就往屋外跑,未料刚冲到门口,就闷头撞上一个人。 「唔!」 「哎哟!」 一声闷哼,一声痛唿。 闷哼是的李琭,痛唿的不是灵芝是谁?她捂着胸口皱着脸,「怎么了,跑这么急?」 「你、你上哪去了?!」李琭控制不住地大吼。 完全没想到他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灵芝愣了一下,才好声解释道:「我只是起夜……」 「你骗人!我刚才去小解,怎么没撞见你?」 「因为我又去厨房了嘛,咳咳,想偷点东西吃来着。」 「……真的?」 「真的。」 李琭这才缓下情绪,撇了撇嘴。 「你是不是害——」 「我才没有!」 他又羞又恼,断然否决她的猜测。 灵芝也不跟他计较,「好好好,赶紧接着睡——」话说到一半,她忽地噤声。 「又怎么了?」 他没好气地抬头问,却见灵芝脸色大变,霍地转身回望。 他随着她看向屋外,竟赫然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院子中央! 中等身材,皮肤黝黑。 看见那人手中明晃晃的尖刀,李琭悚然一惊。 「来……来人啊!抓贼啊!抓贼啊!」这一回,灵芝比他反应更快,深吸一口气,勐然大喊起来。 她平时说话一直很轻柔,这惊天动地的一嗓子直接把李琭喊懵了,也把左邻右舍全给吵了起来。 「什么,贼……」 「……在哪……」 听到周围人声渐起,已经有人出来四处查看,男人顿了一下,微微眯眼,杀心毕现。 随即,他一个提气纵身,跃上墙头,消失在夜色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这变故极快,从男人悄无声息出现,到被迫撤走,也不过一口茶时间。 李琭僵立在原地,直到四周邻居没找到小偷,又陆续歇下,灵芝轻轻拍了拍他,他才蓦然回神,勐地大喘一口气,冷汗已然湿了全身。 「他、他是来杀我们的……」语声中还带着尚未褪去的惊恐。 灵芝心头一紧,知道他这回是真的吓着了,连忙安抚:「没事了,他已经走了。」 「可是……」 她关上门,把他推回炕上,「别害怕,他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 睡吧。」 「……」 见他仍然神情呆怔,身体还微微有些发抖,灵芝也爬上炕,轻手把他搂进怀里,拍着他的背。 「睡吧,没事,我守着。」 「……你保证不走?」良久,他才挤出一声低弱的问话。 「我保证。」 又过了许久,灵芝才感到小男孩急促的唿吸逐渐恢復平静。 她低头看了看,他像是睡着了,但是极不安稳,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不安。 她几不可闻地轻喟,又紧了紧臂怀,一夜未眠。 第65章 分道 半夜里一顿折腾,灵芝是挂着一对黑眼圈迎接清晨的,李琭的精神也不怎么好。 不过他还是坚持要按照原计划,去旅店找相熟的商队问问父亲的消息。 灵芝没反对,只道:「我们暂时不能住这了,得换个地方。」 李琭怔了一下。 她的提议他倒是不意外,毕竟那个男人很可能还会回来,届时他两个毫无自保能力,只有任人鱼肉的份,继续住家里确实不安全。 但这是他第一次听她如此说话,平缓而冷静,与平时的紧张怯弱截然不同。 他一直觉得她胆子小、见识少,虽然比他大好几岁,但是不经世事,还得他来带着。 她所说的,他也想到了,但她此时镇定的态度,却让他感到莫大的安心,让他不由乖乖「嗯」了一声。 于是,两人分工,李琭简单收拾了衣物,灵芝则摊了一些饼子带做干粮——财政吃紧,也管不了手艺了。 衣食齐备后,便准备出去寻个落脚点,暂且躲一躲。 李琭郑重地锁好院门。 他总有种预感,也许他还会再开启这扇门,但是这门后的一切,他的家人,那热闹又温馨的生活…… 再也不会有了。 眼眶一热,他深吸一口气,才扬声道:「走吧。」 昭国坊崇济寺附近的空地,一直是附近孩子们的「校场」,因此李琭知道崇济寺后面有几间空置的破屋。 这些屋子原本是崇济寺的寺产,年久失修,寺院也用不上,索性留给需要的人急用。 现在天气转热,也就只有雨天会有些乞丐留宿,其他时候基本没人。 安顿好后,李琭就去问父亲的消息,这回灵芝没有再跟着他,说要去广源舍盯梢,兴许那人还回去,且看他究竟要干什么。 反正现在双方都在暗处,谁也不吃亏。 李琭想想也对,终究还是得想个法子把那汉子的事解决了。 没有户籍,就成了流民逃户,偷偷摸摸过就算了,报官就相当于把自己送进去。 而且就这件事而言,从家人失踪,到贼人杀上门,他根本解释不清楚。 都没法证明存在,何谈失踪?因此昨晚惊动了坊正,他们俩也只能在院子里待着不出声。 认识以来,这是二人第一次分头行动。 第一天,一切如常。 不想到了第二天,就出了岔子。 现在的李琭不敢再贪黑,跑了几个客舍询问无果,趁太阳没落山之前,就赶紧回了崇济寺的破屋。 但是一直到天完全黑了,灵芝还没有回来。 李琭等得心急,想出去找她,又怕她回来发现他不在,两下里错过了。 他在屋子里干等,心焦如焚,晚饭也没有胃口吃。 过了戌时,李琭真的再也坐不住了,正准备跑一趟广源舍看看她是不是还在那,就听见身后一声轻响。 这屋子常年无人维护,早已破败不堪。 屋顶还算完整,勉强能遮风避雨,但窗格什么的早已腐朽,洞大的窗口是完全敞开的。 他听见那声一响后,立即反应过来是有人从窗户跳了进来,刚要回头,便只觉后颈一股剧痛。 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66章 黑暗之中 再醒来时,李琭的后脖子还有些余痛。 天已经彻底黑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等等。 感到身上的异样,他彻底清醒过来。 眼前蒙了一块黑布,手脚也被紧紧捆住,他被绑架了?! 唿吸一窒,他凝神细听动静,随即发现屋中确实有人,而且也没有掩饰的打算。 那人四处走动,好像还在弄什么东西,发出他无法分辨的轻响。 感觉此人暂时对他没有恶意,他咽了口口水,壮起胆子问:「你是谁,绑我干什么?」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你不会就是那个男的吧?是你带走我家人吗?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人手上动作不停,根本就不搭理他。 「喂!你倒是说句话啊!要杀要唔!呜呜呜!」 听得脚步声蓦然一近,他刚心头一紧,又一根布条把他的嘴也捂上了。 他挣扎了一会儿,毫无作用,只好放弃。 安静下来才发现,那人也停了下来,屋中一片安静,针落可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接下来,屋子里真的再没有半点动静,静得他甚至怀疑,那人还在不在。 李琭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而这个绑了他的人又既不说话,也不处理他,弄得他有点懵了。 这人到底要干什么? 可如果不是那个男人,还有谁会绑架他?图什么呢? 漫长的寂静,李琭也渐渐松懈,从心跳如雷到唿吸如常,在黑暗之中,忐忑又无聊地等待着结果。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扇吱呀开了,重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了进来。 「是你。」 一个男人说。 李琭的心勐地一跳。 这口音……与灵芝确实很像,这才是那个黝黑男人,要杀他们的人! 「真没想到……你要和圣女作对?」那人继续说,语声沉冷,还带着几分轻蔑不屑,「不过你把这娃绑了来,这是想通了要认错?」 绑架李琭的人还是不说话。 男人冷哼一声,刷地一声,应该是抽出了匕首,却听得另一人也动了动,似是撤开了几步。 男人即勐然一顿,不能置信地惊唿:「你把箱子打开了?!」 「不可能!」他急沖两步向前,「你怎么开的锁——」 喀。 一声奇怪的轻响,听起来像弹弓,又像某种机簧弹动,男人的质问陡然卡在了喉间,随即发出短促的「呵」声,便轰然倒地。 他死了。 李琭虽然看不见,但凭藉声响,他有种感觉,那男人死了! 但这情形太过诡异,他并没有松口气。 想杀他的黝黑男人死了,那么绑他的人又是谁?男人说的箱子又是什么?他很想问那人到底要做什么,却苦于被绑住,呜呜而不能言。 绑他的人也依然不理睬他,快步走出了屋子。 李琭以为他真的离开了,正想着挪到男人身边,用他那把匕首割开绳索,屋外忽然想起奇怪的哔啵声,很轻,但是让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随着不安扩大,那哔啵声越来越响,热浪从门窗涌进来,证实了他的猜测。 那人一把火烧了房子,要将他烧死! 第67章 因果报应 李琭大惊,赶忙加快动作,摸索着向前方挪过去。 他被蒙着眼睛看不见,只能凭藉方才的声音来模煳判断方向。 很快,便出了一身汗,既是着急的,也是被大火烘烤的。 虽然火还没有烧进屋子,但是一滚滚的热浪,已经灼热地扑上了他的背。 在哪?那男人在哪,匕首在哪?! 他急得大脑都开始空白,却是忽地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惊叫,随即有人大唿他的名字:「李琭!」 那口熟悉的,不标准的官话……此刻听在他耳中,有如! 「李琭!」 不顾火势,着急的脚步声噔噔冲进了屋来,来人一把抱起他,又沖了出去。 哐哐哐!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锣声响起,周围一阵喧闹,忙乱的脚步声迅速围拢。 李琭眼前忽地一亮,入眼便是那炽烈的火光,烧得他有些发愣。 「李琭,你没事吧?」灵芝拿掉挡住他眼睛和嘴巴的布条,又费劲地开始给他解绳子。 「李琭?二子!」 灵芝着急地晃了他一下,冲口喊出他的小名,他才蓦然醒神。 他愣怔地转头,看到那张焦急万分的面庞,有些想哭,又想笑。 她没有丢下他,她回来了…… 「是不是烧到哪了?还是磕到头了?」见他一直不说话,灵芝看了看他的脑袋,又查看他的手脚,脸上的神情转为疑惑,「好像没受伤,怎么傻了?」 「你……我才没傻!」太多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揪住她的衣角,不知要说什么,却又想说点什么,救火的人已经围了上来。 「你们没事吧?」僧人关心地问。 李琭摇摇头,这才注意到,这就是崇济寺那个破房子。 虽然周围的杂草旧物也一併烧了起来,火势不小,但因为离寺院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并没有太大危险。 僧人们将大火扑灭之后,进废墟查看,当即有个年轻和尚大叫一声:「这里有个……阿弥陀佛!愿早日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其他人也纷纷念起往生的偈子。 显然是看见了那个男人的尸首。 李琭二人也走上前一看,那人已经烧得焦黑,蜷成一团,趴在一堆焦黑残片上。 从残骸黑灰中,只能勉强辨别残损的木板和形似铜锁的金属物件。 「两位施主,为何会在这里?可知这是怎么回事?」一旁的僧人问。 灵芝又被问住了,支吾半天不知道说什么,还是李琭脑子转得快,指着焦尸道:「这人绑架我,家人按照他的指示交了财物,他却不肯放人。 他正想杀我的时候突然就倒下了,许是有什么旧疾。 然后不知怎的,大火就烧起来了,是姐姐找到这儿救了我。」 「阿弥陀佛,看来是因果报应。」 「哎,自作孽,不可活啊!」 趁着僧人们敛尸收拾的时候,李琭和灵芝赶紧偷偷熘了。 因为刚才李琭那番说辞,乍一听是说得通的,但若是报到官府那里,让官差详细询问,那很多细节就没法解释了。 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既然危险已经解除,先回李宅再说。 第68章 爱别离 回到家中,劫后余生的李琭仍然心有余悸。 大悲大喜和满腹的疑惑,胀得他只觉胸腔都要炸开,终于在落下门栓的那一刻悉数爆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你上哪去了?!」 「啊?」 「我问你——」一转头,却看到她被火燎黑的衣服和泛红的手臂,他的质问一下子就哽住了。 他立马跑过去把她拉到大水缸边,一把将她的手臂按进去。 「明天……明天再看看,不行就买点药。」 灵芝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她手上的烫伤,「噢!这个没事,就是烫到一点。 「你刚才是想问我为什么回来晚了吗?是广源舍那边出了点事。」 李琭一急,「你怎么了?」 「没有没有,是客舍失窃了,好像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塌房,听说昨晚被人把门锁砸开了。 我就在那多等了一会儿,结果那人一直没出现,没想到他跑去找你了。 对不起,你肯定吓着了吧。」 不,不是的……他除了自己后怕,也担心她啊! 「是我刚才太沖了。 你、你没事就好。」 「放心,我能有啥事。 可他绑你干什么呢?还有那火……」 「绑我的不是他,是另一个人。」李琭想了想,忽然灵光一现,把事情都串起来了,「是他从广源舍偷了那个黑皮寄存的箱子,把人引到崇济寺。 我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办法把那人杀了,然后想一把火,把我、箱子和那男的一起解决掉。」 「为什么他也要杀你?你看到他的样子了吗?」 李琭摇摇头,「我被蒙着眼睛。 他也没说过话。 不过,他与那男人应该是认识的。」 但那男人所说的圣女是谁?箱子里装的又是什么?而且他草草看了一眼残骸,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烧焦的木板似乎有点多,残留的金属物好像也不只有一把锁…… 「李琭。 李琭?」 「嗯,干什么?」 「我……可以把手拿出来了吗?」灵芝小声问。 李琭这才发现,他还把她的手按在水里,赶紧松开来。 「还好没起泡。」 「都说了没事嘛。」灵芝看着他,忽然噗地笑了,「你也赶紧洗把脸吧,黑乎乎的都是灰。」 李琭一怔,抹了把自己的脸,果然一手灰。 看她还在笑,他眼一眯,飞快地往她脸上一拍。 「啊,你干嘛?」 「现在你也是花的了,花脸猫!」 「……幼稚!」 —— 次日,二人又去广源舍打听了一番,丢失的果然是那男人要取的箱子。 现在他们是既松了一口气,又多了另一份担心。 毫无疑问,黝黑男子是想要杀他的,同时也在等庄州来的货。 那箱子里究竟装着什么?他所说的圣女又是谁? 那黝黑男子死了,就少了一分危险,但设计杀人放火的那个人,又会是谁呢?一开始,李琭以为家人失踪就是那男人在捣鬼,但现在看来,背后似乎藏着更多谜团。 不过,这事急也急不来。 二人只得一边惴惴不安地查找新线索,一边开始为生活做打算。 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虽然是两个拙妇,手艺不行,也一样得等米下锅。 再不想个办法赚钱,就要喝西北风了。 「我问过了,王叔那边同意让我们去帮忙,虽然没什么工钱,但是可以给点……粮……」 这日清晨,李琭兴沖沖地跑进院子,大声嚷嚷着刚问到的活计。 他本以为这时间灵芝已经买菜回来了,可是找遍了几间房,都没找到她人。 「灵芝?……灵芝!」 不安涌上心头,他又着急地找了一圈,才注意到主屋桌上放着一个瘪瘪的钱袋。 是灵芝的。 那天以后,她再也没出现过。 第69章 一盏灯 热。 好热。 整个人犹如被烈火炙烤,烧得他口干舌燥,头疼欲裂。 窝棚外,大雨瓢泼,浇灭了暑气带来几分凉意。 他蜷缩在棚内,却只觉得世界陷在燥热之中,偶有凉风吹来,不仅没有缓解他的痛苦,反而加剧了他的虚弱难受。 「哎,这娃烧了好几天了,会不会烧傻啊?」 「你再用冷水给他敷敷呗!」 高热之中,李琭迷迷煳煳地听着旁人说话,虽然知道他们是关心,却只觉得更加烦躁。 那日早晨,他只不过是出去问问谁家需要小工帮忙,再回到家,她就已经不见了。 没有一丝预兆,没有留下一句话,就那样不见了。 他当即出去找她,从清晨找到深夜,找了好几天,可是诺大的长安城,哪儿都找不到她的踪迹。 就好像她从没有来过。 她明明说过不放心,不会走的,可她还是走了,留下他一个人。 灵芝。 那个清晨平静如常,但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后来,他也离开了李宅,因为长安城突然开始严查逃户,他若继续住下去,很可能会被坊正送到专门收留孤儿的慈幼庄。 但他还要找人,所以不能去。 他四处打小工,辗转于各个流民乞丐的聚集地,流浪在长安城的背阴角落。 他并没有放弃寻找家人和灵芝,但是几场大病之后,他竟也慢慢模煳了关于她的记忆,记不清她的样子了。 再后来,他被慕容家收养,读书习武,中举入仕,为官之后复查万年县司户留存的户籍、纳税记录,依然找不出半点李家的痕迹。 放火想烧死他的那个人不曾再出现,父亲那封本该月底寄到的家信没有抵达,而他本人也杳无音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有时候李琭都怀疑,自己确实就是个孤儿,那个初夏经歷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所以他锁上了昇平坊五丰里的院门,把一切都埋在心底,只是偶尔在病中,会想起有一个人曾经温柔地安抚他,却又残忍地留下他,被全世界遗忘。 好热。 可是高热的烘烤下,心底却又泛着丝丝寒意。 他蹙紧眉头,却是忽然觉得一股清凉覆在额上,温湿的帕子反覆擦拭着他的颈侧、腋下和四肢,帮助他散热降温,也清理他一身汗湿。 随后,似乎有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他的脸,那动作好轻柔,犹如一根羽毛轻轻拂过,想触碰又不敢,温柔而小心。 他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却见一个年轻女子坐在床边,凝眸望着他,又像在发呆。 直到对上他的视线,她才蓦然回神,飞快地收回手,脸顿时红了。 「咳!司直你醒了。 好些了吗?」 恍惚之间,女子清秀的面容似乎与记忆中那个人有些重叠,但随即他神智回復清明,看清了眼前人。 白三秀。 她没想到被他抓了个正着,赶紧收手,尴尬地清清嗓子,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口干吗,要不要喝点水?」 李琭点点头。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但他知道,她不是那个人。 白三秀灵秀聪慧,写得一手流畅小楷,极擅下厨;而那个人不识字,面条都不会煮,很容易紧张,还有点傻傻的…… 「几时了?」他哑声问。 白三秀扶着他半坐起来,才将水杯递给他,「快到戌时了。 你睡了一个多时辰,没多久。」 李琭看了一眼窗外。 时值黄昏,天仍然亮着,屋子里却已经有些暗了。 白三秀又问:「晚上还是煮的粥,菜也清淡,要不要吃点儿?」 「好。」 放好给他冷敷的布巾,她便转身去厨房拿吃食。 不过出屋之前,她点上了灯烛,屋子里一下又亮堂起来。 第70章 收工 「老徐,你快点的!下工了,我还和老三约着去喝酒呢!」 「马上好马上好,等我把这块儿绑紧咯。」 「哎哟,明天再搞嘞!」 尽管工友不断催促,爬在鹰架高处的老徐还是坚持把杆子的搭接处绑扎牢实。 一般而言,考虑成本、搬运轻便和搭建效率,鹰架通常以竹子为材料,但这座宅门里外搭建的鹰架,立杆和大横杆却採用的是木料,仔细看还会发现,已经支起的立杆高度一直顶到房顶,支撑住了梁架。 原来这是礼会院的整修工程。 礼会院位于祟仁坊西南隅,是大昭公主、郡主和县主出嫁时,举行婚仪的地方。 它原本是前朝某位公主宅邸,后来分出一半作为礼会之所。 工部派人定期巡检时,发现礼会院宅门的上部架构有松动痕迹,为了进行进一步的详细检查,同时考虑到安全问题,才特地搭建了木架用以承重。 不过,如果检查出来情况比较严重,后续真的需要替换屋顶构件,抽梁换柱,那就要通过打楗转移荷载后再实施作业,这就是大工程了。 目前,工程还在搭建鹰架的阶段,按照计划,明天会搭建完成,开始详检。 老徐向来勤劳肯干,不光是今日事今日毕,别人都是早走一时是一时,他则是恨不得干通宵,最好一口气能搭完。 当然,工友是绝对不同意的。 「好了嘛老徐,天都黑了你这也看不见,赶紧走了!」 「来了来了!」 ———— 平康坊。 日落西沉,夜幕微垂,华灯初上。 但要说入夜之后,城中最为热闹繁华的地段,自然还是平康坊东市一圈。 直到三更宵禁之前,这里都是人流如织,鼓乐喧譁不绝于耳。 更有些人会直接歇在平康坊,夜不归宿,通宵寻欢。 不过,不包括这位。 才敲一更鼓,男子便提着一盏灯笼,自平康坊出来,向北徐行。 他穿着一身普通布衣,衣衫经过多次浆洗,已经有些发白,显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 从他自北门而出,可知他去的是北里循墙一曲,那儿住的多是些以色侍人的妓女,因为不太会什么才艺,通常要价低廉。 因为北曲的房舍紧靠着围墙,有的部分甚至直接挨着大街,所以走在边上,就能听见墙壁那边传来的阵阵吟哦声。 男子似乎对这欢声有些迴避,出了坊便横穿大街,习惯性地走在对面崇仁坊的南墙根下。 崇仁坊可以说是长安城最金贵的地段之一了,不过到了晚上,相较于丝竹鼎沸的平康坊,反而显得安静许多。 男子的步态略微不稳,大概是喝了酒,有些微醺。 忽然,眼前凭空出现一根黑影,他险些撞上去。 定睛一看,原来那黑影是鹰架的立杆。 夜风拂过,男子清醒了几分,正要折弯避开,耳中突然传来奇怪的闷响。 那声音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却带着一丝不祥的徵兆。 他还没回过神来,震耳欲聋的巨响已轰然炸开。 就在他耳边。 沉重的黑幕顷刻笼罩了他。 第71章 吃冰的季节 朱雀门街东第四街的安兴坊,东南靠近兴庆宫,素来是王公贵族置宅聚居之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除却诸王宅,此坊内还有玉山营和专门负责宴乐事务的乐官院,慕容宅位于坊内西北隅,足可见慕容氏在大昭的荣宠地位。 自姓氏便可知,慕容氏有鲜卑血统,在本朝初定时其中一支随汉将南下,归入中原,最终就在长安落地生根。 世宗朝的时候,当时家中的嫡次子慕容恆官拜宰相,很得皇帝信任,从此圣眷恩隆,绵延子孙。 后来虽然也几经沉浮,但是一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出了三个宰相,一个将军,其他品级官员更是多不胜数。 如今住在这安兴坊祖宅的,自然还是嫡系一家,而这家里目前最不「上进」的—— 「热啊!今年这天气,还没到三伏呢,怎么就热成这样?」凉亭里,慕容恪拿着把蒲扇勐扇,若不是顾及有女性在场,他都想把外衫脱了。 杨知杏见状,忍俊不禁:「三公子还是和少时一样,最怕热,一到夏天就喊。 我记得有一回来,正碰上你贪凉玩水,伯父满院子追着你打。」 慕容恪也不恼,嘿嘿笑道:「杨姐姐是说我下池子游泳那回吧?别说,咱家荷花池还真挺凉快的。 不过我那顿打,都赖徽明。」 「这就奇怪了,我记得司直可没和你一起下水,他何过之有?」 「我喊他一起下水,他不干,我就让他在岸上帮我把风,结果老爹来的时候,他早跑屋里头去了!」 一旁的李琭也不辩解,只道:「屋里凉快。」 「你不是自己说不热,还给我念什么心静自然凉吗?」 「晒。」 「噗!」杨知杏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你们俩从小就爱斗嘴,感情倒是好。」 「好什么,跟一个闷葫芦斗嘴,很痛苦的。 嗯?等等,徽明,你这是第几杯了?」 「第三杯吧。」 「什么?!」 慕容恪一把拿过瓷罐往里一看,冰镇的酸梅汤竟已经少了一大半。 他赶紧给自己满上,还对杨知杏道:「杨姐姐也别客气,喜欢就多喝点,别一会儿都被他抢完了。」 杨知杏笑着摇摇头,「还是不改好吃的本色。 不过你这儿的酸梅汤确实好喝,酸甜适中,还有桂花的清甜,不像外面卖的要吗味陈,要吗甜得发腻。」 听她夸奖,慕容恪得意地说:「那是自然。 我请的掌勺那可是一等一的手艺,酸梅汤虽然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但这味儿外面可喝不到。」还说得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那就不知道我带来的点心,合不合三公子的胃口了。」 「也好吃,也好吃。 不过这么热的天嘛,要是有酥山就更好了。」 慕容恪想想那个冰凉凉的滋味,不觉口中生津,正在嘴馋的时候,有人端着托盘快步走过湖面石桥,进了凉亭来。 「天热厨房做了酪樱桃,请诸位慢用。」 慕容恪本来没在意,看着面前的樱桃酥山,正食指大动,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你是不是换人了?」他抬头一看来人,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第72章 有事相求 慕容恪此语一出,来人顿时一脸莫名其妙。 「慕容公子这话,我……奴婢不明白。」 「怎么还称上奴婢了?」慕容恪眉头一攒,「三秀,你平时可没这么客气。」 「……」白三秀很想怼他,但顾及场合,只是福了福身,「小的告退。」 却不料慕容恪一把拉住她,「来了就别走了,坐下一块吃吧。」 「咦?可是……」 「杨姐姐不是外人,不必拘礼。」 白三秀下意识看了眼那女子,还在犹豫,李琭出声唤她:「三秀,来坐。」 「噢……好。」 她这才走到桌边坐下。 因为李琭是与那女子对面坐的,剩下一个位置,就在李琭的左手边。 今日休沐,慕容恪非要把李琭和她喊到慕容府小聚,材料他备好,请她做好吃的。 她并不介意露两手,结果来了才知道,小聚是有客人的。 平时只有他们三个人,随便怎么闹倒是无所谓,但是有客人在,她便自觉和他们划出高低之分,却没想到慕容恪还真不见外,让她一块儿落座。 「三秀,这位杨姐姐是御史中丞杨大人的女儿,小时候常来我家,跟我和徽明都是熟人,你不用那么紧张。」 就算他这么说,白三秀也不能真的不把自己当外人,连忙起身。 看杨知杏梳着妇人髮式,便见礼道:「见过夫人。」 「你坐下啦。 杨姐姐,这位白三秀是我和徽明的朋友,我跟你说,小食大菜,点心饮子,她什么都会做,我整天馋得很。 今天我本来想蹭她的饭,杨姐姐你又说要聚一聚,我想着就一块儿吃个热闹。」 杨知杏点点头,温言道:「原来是这样,辛苦白姑娘了。」 「夫人客气了。」 尽过主人之责为双方介绍完,慕容恪就开始享用他的酪樱桃了。 白三秀虽然谈不上坐如针毡,还是很不自在,忽而李琭把他那份酪樱桃推了过来,放到她面前。 她询问地抬头看他,他淡淡道:「你吃吧。」 稍微一想,她就明白他的用意了。 她只按人数端了三份酪樱桃来,李琭推给她吃,是避免她尴尬。 何况,以杨知杏的眼力,自然也知道她不是什么富贵小姐,李琭这个举动,也有那么点抬她身份,罩着她的意思。 白三秀心里感动,明明是自己做的酥山,吃起来竟也有几分别样滋味了。 反正冰窖里还有,回头再给李琭舀个大碗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她闷头苦吃,那三人又聊了会儿天,杨知杏才道:「其实我今天本来想宴请二位的,既然三公子做东,我就借花献佛了。」 慕容恪是个人精,一听就懂。 「杨姐姐是有什么事吗?」 「实不相瞒,确实有事相求。 我听说司直在大理寺除了参议疑狱、出使推按,还主掌未详司,专门调查妖异案件……」 「咦,杨姐姐也碰上了?是杨府还是马府?」 「是我夫家。」 杨知杏嫁的是工部郎中马都,宅子和之前不幸去世的祠部员外郎乐言同在安邑坊。 听到她说有情况,一直少言的李琭才主动发问:「杨夫人请讲。」 「大概是旬日前的一个夜里……」 第73章 无功而返 深夜。 更阑人静,夜蝉和斯螽也渐渐歇下鸣叫,整个长安城似乎都沉浸在仲夏的梦中。 安邑坊马宅亦是静悄悄的,阖府上下酣然熟睡,只有内宅挟屋的屋顶瓦片上,传来轻轻一声喀响。 男子手执一把横刀,轻巧地跃下屋顶,却意外发现墙根下早已藏着一个人。 「司直。」那人小小声地低喊。 李琭有些讶异,「三秀,你怎么在这?」 「你昨晚就在这值了个通宵,今夜我见你迟迟没回来,就来看看……明天还要上值呢,不能再熬个大夜啦。」 「嗯,我正要回了。」他牵过拴在马宅后门口的马匹,先将白三秀扶上马,自己再飞身坐在她身后,双腿一夹,驾马回永昌坊。 不知从何时起,李琭有时候就会让她坐前面,虽然他向来是腰背挺直,她也不敢往后靠,但他要握缰牵绳,双臂伸过她身侧,真像是环抱着她似的。 白三秀自然不会去提什么男女大防,毕竟……毕竟这样讲话方便多了,省得李琭老是扭头。 「还是没动静吗?」 「没有。」 「我记得杨夫人是说,第一次出现是十天前,第二次隔了三天,最近几日愈发频繁,可你值守两晚,怎么反倒不出现了。」 「这种事说不准。」 「这次作祟的是块方巾?」 「手帕。」 白三秀眼睛一转,「那大抵又和男女之情有关了。」 李琭想起白日里询问马府众人,得到了不少证言,但有用的并不多。 「我没看清呀,就是大黑天的,有个白色东西从空中掠过去,太快了。」 「我看见了,是块布!没多大的,就一小块。」 「差不多差不多。 我看着就像女人帕子,咱们汗巾没那么小。」 「就是飞过去了,其他没什么异样。」 「不不,主寝闹得厉害呢!」 「怎么了?」 「那妖物缠上老爷了!」 「嚯,这么吓人!」 所谓缠上,其实也不过就是覆在马都脸上,待他惊醒,便消失不见了。 但马都本人还是吓得不轻,连连作揖,恳求李琭一定要帮他降妖除魔,保家宅安宁。 正如白三秀所说,手帕多半是女儿贴身之物,如果出现这类物件,内情大多与男女之情相关。 不过据李琭所知,马都似乎并没有这样的对象。 一则马都本人不太热衷男欢女爱,二是因为当年成亲时,他还是个工部员外郎,以杨知杏的身份而言,绝对是下嫁了,有个御史中丞的岳父,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乱来。 不过那手帕本身也有意思。 府里除了直接受害者马都,目击者也非常多。 那帕子在后宅神出鬼没,穿梭在屋内外和廊柱之间,诡谲而迅速,难以捕捉,但现身时间较长,所以才几乎全府人都看见了。 这一系列行动,倒像是有自我意识似的。 他查了那么多案子,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 「司直,明天你还来吗?」白三秀问。 李琭回过神,道:「来。 不过,明天得想个法子,捕住那帕子。」 第74章 结网 次日散值后,李琭先回李宅接上白三秀,再一起前往安邑坊马宅。 马都已经按照他的吩咐,让下人提前准备好材料,因此一到地方,李琭就着手布置起来。 黄纸,硃砂,红线,小铃铛。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东西是要用来伏妖驱邪的。 李琭也没多解释,现场教白三秀如何画符。 那符文就是她见过的黄纸上的符文,她已经很熟悉了,所以学起来很快。 而后由李琭指挥,两人在马宅几间主要屋舍门口和屋前廊柱的上半截,用红线结成绳网拦住,系上黄符纸,再挂好小铃铛。 这一通忙碌,搞了一个多时辰,等他们完工,马宅就像围栏捕鱼的渔场一样,就等着鸣榔开场了。 布置妥当后,李琭带着白三秀告辞离开,刚走到府门口,杨知杏追了上来,「司直。」 「杨夫人还有事?」 「我只是想问,这样就可以了吗?能抓住那帕子?」 「杨夫人放心,我听府里人所言,想来那手帕并没有太大危险。」李琭温言解释。 「那如果抓住了……」她踌躇片刻,似乎有些惶恐不安,但是望着李琭的眼睛里,又忽然隐隐有几分殷切,「后续司直也会查下去,对吗?不会放手不管吧?」 李琭也看了她片刻,「我既然接手,自然会查到底。」他沉稳而郑重地回答,想了想,又主动取下腰间的锦囊递给杨知杏,「如果夫人还不安心,就把这个锦囊挂在帐上,自然可保夫人和马大人无虞。」 「多谢司直。」 出了马宅,李琭神色如常,白三秀却忍不住频频偷觑他。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李琭素来是个冷静持重的性子,做事耐心细緻,对人谦和有礼,但这份冷静谦沖的另一面,就是冷淡。 除了和慕容恪是真的交心,他与其他人都隔着一段距离,不拂人好意,也不会热心。 平日里办案若是碰上着急的,他最多解释一两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主动安慰,甚至还把随身锦囊给了出去。 虽然慕容恪说杨知杏是多年好友,但是慕容恪喊「杨姐姐」,李琭喊「杨夫人」,杨知杏对他二人的称唿则是「三公子」和「司直」,这三人的亲疏,好像没那么简单。 「怎么了,我脸上有花?」 清朗的嗓音突然响起,白三秀这才回过神来,掩饰地轻咳一声:「杨夫人好像很紧张,你晚上不要再值夜守着吗?」她发誓她话里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有绳网就不必。 你不是做了酥山吗,回去吃。」 他一提这个,她马上就忘了刚才的疑惑,「对对对,我做了樱桃的,还从大少爷那边薅了一把荔枝,保证冰甜好吃。」 「他乖乖把荔枝送来了?」 「呃……他应该正在家里等着我们。」 李琭闻言,低笑了一声,「驾!」 —— 当晚,白三秀做了蒜泥白肉和凉粉、凉面,吃完辣的再来口冰的,慕容恪直唿过瘾,吃完索性赖着不走了,打算再蹭一顿早饭。 因此第二天早晨,当李宅的大门被人敲得咚咚响,还是慕容恪的小厮去开的门。 「吵吵什么,不知道这是李司直府上吗?」小厮没好气地呵斥。 来人一脸着急,「小的是工部马郎中府上的,我家主人有急事,烦请通报一声!」 第75章 初恋 接到家丁来报,李琭便匆匆赶往马宅,留下慕容恪悠哉游哉地慢用胡辣汤和白吉馍。 白三秀把李琭的那份做好打包,塞给慕容恪,才坐下来一起吃,边吃边看着他若有所思。 慕容恪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你有什么想说的,讲啊。」 「我想问……杨夫人和你们是少时好友,她以前怎么称唿司直?」 「就这啊!我想想,喊的『李公子』。」 白三秀闻言,神情更加纠结,想了半晌,索性直截了当地问:「他们俩是不是有过什么事?」 「噗!咳咳!」慕容恪呛了一口汤,顺过气后直唿佩服,「这就是女人的直觉吗?你怎么知道的?」 「你既然请杨夫人一起小聚,说明你们三人关系是真的不错,但是相较于你和她的熟络,他们俩明显客套得多。 可是那客套,又让我觉得……有点生硬。」 慕容恪听得频频点头,脸上缓缓浮现揶揄的笑容。 「三秀很关心我们司直嘛。」 「别卖关子,快说!」 「哎哎哎,别端我的碗!其实也没什么。 杨姐姐随父亲来访我们家时,他俩年龄相当,就会一起下棋,谈论经史歌赋什么的。 徽明有时候会送她点东西,所以我想……咳,他当时可能对杨姐姐略有几分好感。」 「那时候他们多大?」 「徽明十三岁,杨姐姐比他大个两三岁吧。」 白三秀怔住,那岂不就是说,杨知杏是李琭的初恋?! 难怪他会主动安慰,还把锦囊给她! 「那……那后来呢?」 「哪有什么后来。 他送的吃食,杨姐姐都分给我了。 你放心吧,我一点没浪费。」 「……」 看她无语的眼神,慕容恪才收敛戏嚯,道:「杨姐姐性子沉静,知书达理,只是和杨伯父一样,比较在意门第身份,所以他们俩一直都很客气。 哎呀,那都好久以前的事了,你不必在意。」 「你想哪去了。」白三秀两颊飞红,白了他一眼。 送走慕容恪后,她一个人在厨房收拾,才放任自己的心绪流露面上,显出几分低郁。 本来听到李琭喜欢杨知杏,她是有些吃味儿的,但是慕容恪说完杨氏父女的态度后,她心中的烦闷即被一种更深沉的酸涩取代。 她为李琭当年的处境感到难受。 虽然慕容家收他为义子,慕容恪视他为手足,但仍然改变不了李琭无亲无故、寄人篱下的事实。 不论他的品行、才干,只一个出身,就让他低人一等,被爱慕的女孩全盘否定。 杨氏父女就是高门大户对李琭看法的一个缩影,他成名前,他们只当他是个傍人门户的孤儿;他及第入仕,就认为他是乘着慕容家的东风…… 他如今的淡然自若,背后不知藏着多少年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他那股拒人于外的冷淡疏离,是不是就这样慢慢养成的呢? 幽幽地,她嘆出一口气,收拾妥当后,提着菜篮也出门了。 她还是再喊人送些冰块来吧,他喜欢吃酥山,那就给他多做点好了。 第76章 丝帕 马家的紧急通报,正是李琭设下的红线网捕获了作祟的妖物,全府上下没人敢动,所以赶紧请他过来处理。 李琭到府一看,果真是一方丝帕缠在红线上。 他先看了一眼红线上的黄符纸,眸光微闪,而后才拿下手帕仔细端详。 「多谢司直的护身符。」 「杨夫人不必客气。」 接过杨知杏递来的锦囊,李琭问:「昨晚你们是听到铃响发现的手帕吗?」 「是的。 后半夜铃铛突然响起,我们起来一看,它已经缠在网上了。」 「那锦囊可有什么反应?」 「这倒是没有。」 「好,我知道了。」 见她询问地望着,他又道:「红线可以撤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这帕子的来源,我会查清楚。」 于是傍晚时分,李琭又站在了平康坊的人流之中。 「司直怎么知道要来北里找线索?」一旁的白三秀问。 李琭将手帕递给她,「你看看。」 这一方丝帕,材质很一般,粉白底上绣有一对鸳鸯和一条没绣完的鱼。 其中鸳鸯针脚工整,是坊间常见的制式图案;鲤鱼则比较拙劣,像是私人手绣,且女红功底不怎么好的。 鲤鱼旁边,还写着一句诗,「愿为粉蝶休离恨」。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初学,至于用墨…… 白三秀拿近帕子闻了闻,「这是血书?」 对于她的观察,李琭点头称赞:「你很细緻。 从材质和绣图来看,这是平康坊北曲女子常用的帕子,就在坊里买的。」 「司直倒是清楚。」她忍不住嘀咕,「所以我们现在直接去北曲,打听最近有没有去世的姑娘?」 「对。」 有了思路,他们很快就问到了结果。 今年以来,北曲有两位女子去世,一位是突发急症无钱医治,另一位是投缳自尽。 为了确定手帕是谁的,他们又去找附近迎客的女人询问。 「公子万福!公子是想……」 「我是来打听消息的。」 萍娘见进门的男子一表人才,脸上刚浮起绯色就被掐灭了小火苗,顿时有些失望。 不过来者是客,轮不着她挑剔,她当即又端起笑容,请人上座。 「公子想问什么呢?」 李琭将帕子递给她,「见过这帕子吗?」 萍娘随便一看,便惊讶地低唿:「是小鱼的,怎么会在公子那里?」 「你知道它的主人?」 萍娘点点头,「吴小鱼。 她就住在妾身东边隔两间的屋子,上个月刚上吊了。」 「为什么?」 萍娘嘆气道:「做我们这行,自然是因为男人了。 不过她不是被人负心,她是殉情。」 「殉情?是她的,她的……」 白三秀犹豫了一下,不想说恩客这个词。 倒是萍娘毫不遮掩,坦坦荡荡地说:「是她的一位恩客。 那书生倒是真喜欢她,经常来找她,还教她写字。 只是书生手头也不宽裕,想为她赎身没钱,两人只好先将就着。 上个月书生出了意外,小鱼很伤心,就跟着一块去了。」 「什么意外?」 「喏,一墙之隔,大路对面,就是宗室之女出嫁的礼会院。 上个月整修出了事故,那书生不走运正巧路过,就被埋了。 听说被挖出来的时候,可惨了,血肉模煳。」 第77章 串珠成链 礼会院的坍塌事故,李琭自然是知道的。 工部的定期巡检中,发现礼会院部分建筑出现老化、松动的情况,就搭了鹰架准备进行进一步的检查和整修。 结果五月七日夜,鹰架突然发生坍塌,整个宅门完全垮塌,虽然是下工时间,还是导致一名工匠死亡,两名重伤,一名工匠和两名守卫轻伤。 同时,因为宅门位于崇仁坊的南墙,还掩埋了一个过路行人。 看来,吴小鱼的殉情对象,就是那个意外身亡的行人了。 事故发生后,官府很快就确定了伤亡者名单。 李琭去要了记录,那行人名唤段纯,就是长安本地人,家住城东南片。 此人是个书生,不过并没有功名,他读过几年书,后因家贫无以为继,就放弃了学业,做零工补贴家用。 平时,就接一些记帐、代写书信、誊抄的活计。 段纯本来还有一位母亲在世,但事发之后,段母也绝望投水自尽,坊正就用段纯身故的赔偿金,将娘俩下葬了。 听完李琭的讲述,白三秀哀嘆一声,才道:「所以这件事就是段纯在礼会院坍塌事故中意外身亡,而与他相好的吴小鱼执念不散,丝帕在杨夫人家作祟?」 「再想想。」 怎么还考起她来了。 白三秀仔细回想至今发生的案件,妖化的物件和作祟地点,一般都是亡者执念所系,或许与案情相关,或许是他本人生前心愿未了。 吴小鱼的执念,当然就是段纯了,那她的手帕为什么会在马宅出没无常?她对马家能有什么执念?马家和段纯之死难道有什么关系? 她一边思索,一边凑过去看桌上的档案文件,李琭不阻止,就说明是她可以看的。 吴小鱼殉情,段纯死于礼会院坍塌事故,事发前正在整修,而马家…… 「马郎中!马大人是——」她霍地抬头,新发现兴奋地说到一半,就蓦然消音,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连唿吸都忘了。 李琭生得不算非常俊朗,脸型略显瘦削,眉目深刻,鼻樑直挺,配以厚薄适中的唇形,是个方正平和的底子。 他谦沖内收的时候,是个读书人的样子,淡然沉静,聪睿博学;他破案对敌的时候,则冷肃而坚毅,有一股并不逼迫但自令人心折的气势。 细看之下,其实他的眼睛是非常好看的。 幽黑的眸子总是闪着冷静果决的光芒,智珠在握的感觉,让人十分安心。 而此刻,在暖黄烛光的照映下,那双眼眸褪去了平素的清冷,显出几分温柔,那双嘴唇,咦,嘴巴在动,他好像在说什么…… 「三秀。 三秀?」 「啊!」 白三秀勐然惊醒,这才发现她探身凑近看文档,抬头刚好对上李琭,而自己刚才竟然看他看得入了迷!她当即两颊发烫,缩身坐了回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你说马大人如何?」 「马大人……」是谁来着?噢,马都,「对对,马大人是工部郎中,礼会院是工部负责整修的,所以马宅就和吴小鱼联繫起来了……」话至此处,她蹙起细眉。 事情到这儿,相关人员是都串起来了,可细细想来,又总觉哪里不对。 「怎么了?」李琭眼神温和,鼓励她继续说。 「案件妖怪成精了?」 半晌,她憋出这么一句颠三倒四的话来。 第78章 冒进的工匠 李琭当即被她这句话逗笑了。 他的笑容里并没有嘲笑的意味,反而显得清逸又温柔,白三秀的脸却更红了,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那个……饿昏头了,我去厨房把点心端过来!」 说完她跳起来就跑,结果差点在门槛上绊一跤,因为李琭好整以暇地说了一句—— 「先把口水擦擦。」 原来他看见她发痴了啊! …… 废话,他又不瞎又不傻,怎么可能没注意?白三秀在心里把自己鄙视一通,先用冷水洗了把脸,才端着宵夜回书房。 李琭这个人,好就好在知道适可而止。 再看到她进来,也不提方才的事了,只道:「你觉得这帕子不简单?」 白三秀理了理刚才的思路,点点头:「嗯。 刚认识的时候你说过,案件妖怪既不会说话,也不会自己报仇,所以如果手帕找上马家的原因,是马大人任职工部郎中,未免太聪明了。 再一个,北里南曲、中曲的姑娘们常和达官显贵交往,很了解官制职务,但是吴小鱼……我想她自己都不知道礼会院整修由谁主管负责。」 「正是如此。」 「所以司直认为,手帕在马宅作祟还有别的原因。 难道段纯的死不是意外?」 「段纯的死亡本身应该没有疑点。 礼会院坍塌事故,工部的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白三秀认真看完李琭递给她的档案,指着其中一段问:「大叉手是什么?中嵴什么?」 李琭拿过一张白纸,快速画了一张简易的建筑结构示意图,耐心给她解释道:「这是梁,你知道的吧?」 「嗯!」 「桁,也叫檩子,中嵴桁就是这里,最顶上和梁架正交的这根。 上面搭上椽条,铺望板,然后就可以苫泥背铺瓦片了。 大叉手,就是这个,支撑着中嵴桁。 礼会院宅门面阔三间,进深五架,就是体量不算很大,室内没有柱子,所以整修的时候特地搭了木头鹰架,用以承重。」 白三秀很惊讶,没想到他连建筑结构也懂。 经他解释,她也看明白了工部的调查结论。 工部的报告明确写明了,此次事故是由于工匠违规操作所导致,主要责任人就是那个当场身亡的工匠徐大是。 根据工友和守卫证言,徐大是贪工冒进,在鹰架没有搭建完全的情况下,擅动屋顶承重构件——依据他当时的位置猜测,动的可能是大叉手,中嵴桁失去支撑,难以承重导致断裂,最终造成整个屋顶垮塌。 因为徐大是只是工匠,不是官员,没法定他渎职,便以「过失杀」论处。 不过本人已经去世,便不再追究,由工部给与无辜伤亡者一定补偿。 白三秀询问地望向李琭。 这份报告条理通顺,以她的认知,看不出有什么疑点。 李琭道:「刚才说了,宅门室内是没有承重柱的,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工匠,都不会在支撑架没搭好的情况下,轻易去动承重构件。 而我粗略问了一下,徐大是入行已经超过二十年了。」 「司直怀疑报告作假?」 「三秀,我需要你去帮我演场戏。」 第79章 不是那种人 长安城西南大通坊的西北隅,是一片工匠聚居之地。 其中有几户会接民间的活,大部分则是从属于工部的匠人。 徐大是的家也在这里。 因为礼会院的坍塌事故,聚居区笼罩在哀伤阴沉的氛围中。 徐大是家也挂了上白布,只是家境贫寒,丧仪准备得非常简陋。 其他几个受伤工匠的家中,亦是一片愁云惨澹。 白三秀皱着眉,来到徐大是家门口,探头问:「徐大是家吗?」 一个披麻戴孝的妇人闻言走出来,面容枯藁憔悴。 「姑娘找谁?」 「找你。」 「我?」 白三秀当即高声道:「我是那个路人的表妹。 因为你男人的过失,害得我哥和二姨惨死,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妇人呆滞的神情微微一动,情绪终于有了一丝起伏。 「对不起……」她蠕动嘴唇,嘶哑地说,「对不起……」 她只会一个劲地说对不起,白三秀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中带上几分薄怒:「死了人,光说对不起就完了?不该拿钱出来赔给我们家吗?一个子儿都不出,就光在这鞠躬,你鞠躬很值钱?」 白三秀的斥责很快引来了周围邻居,一个大哥劝说道:「老徐家本来就穷,现在人走了,他媳妇儿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办呢,是真没钱赔给你。」 「那我哥哥就白死了吗?」 另一个大婶道:「官府不是给了抚恤金吗?」 「那钱已经用掉了呀!他们母子俩下葬不要钱?反正今天你必须给我拿钱赔偿,没有也得有!」 这下旁人听明白了,合着这是亲戚借事讨钱来了。 「哎小妹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知道你家苦,可谁家不苦啊!既然官府已经给了赔偿,你再来和老徐媳妇儿讨债,没道理呀。」 「怎么没道理?我不管,今天她要是不给钱,我明天就喊七大姑八大姨一起来!害死了人还能当没发生过不成?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我知道那天在场不止她家男人一个,其他人也得赔!」 听着她的怒骂和众人劝阻,徐氏终于由抽泣改为嚎啕大哭,几个相熟的邻居见势,连忙把白三秀和徐氏一起推进屋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白三秀当即慌张地大叫:「干什么干什么,是不是看我一个人来的,你们想打人?我、我告诉你们,我相公马上就来,他可是专门写状子的,一告一个准……」 「妹子别喊、别喊,我们只是请你进来好好说话。 你想要她拿多少?」 「不是她,是你们。 我知道那天一共有四个人在,都别想跑。」说完,她比了个「五」。 「五……两?」 「什么五两,五十!」 「什么?!我们见你小姑娘家的,待你客气,你倒是狮子大开口!」 「关我们啥事?上头都说了是老徐失手。」 屋里众人脸色一变,顿时有些火了。 白三秀见这阵势,赶紧换个剧本,收起刚才的不依不饶,放软语气说:「现在屋里还有个七十多的奶奶要奉养,一直病着要吃药,他们一个二个都走了,谁来管老太太?我们也去问了官府能不能多给点,可官爷说这次倒塌,就是你们工匠的问题,官府给钱已经是体恤我们家了。」 顿了顿,她又幽幽地说:「何况出了这事,还不仅害了两条命。 我哥本来有个喜欢的姑娘在北里,还想着攒钱赎出来好好过日子的。 结果他意外身亡,那姑娘也就上吊了!你们害死三个人哪,我讹你们了吗?」 听完白三秀的话,徐氏终于崩溃了,大喊道:「不,他没有,老徐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他干了二十多年,怎么可能乱动小梁!」 本文的消费水平:普通百姓一家(5口)一年粮食消耗3~5两银子。 第80章 一唱一和 「老徐媳妇……」 徐氏一把甩开劝阻她的人,「反正我男人都没了,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本来就不是他做的,我凭什么给钱,凭什么顶这个罪!」 「那还能咋办?上头来调查的时候,该说的我们也说了,事情还不是就这么定了。」 白三秀一看有戏,提高嗓门道:「我不管你们到底什么情况,既然官府说是你们的责任,那按照我们大昭的律法,我还可以跟你们继续要赔偿。 我刚才说了,我相公是个秀才,专门给人写状子,万年县和长安县的门朝哪开你们知道吗?他可是熟得很!」 一个大哥咕哝道:「朝哪开当然知道,俺们还去修过屋顶呢。」 「呵!那县令、县尉长啥样知道吗?万年县的唐县令、徐县尉,长安县的元县尉,都是我家相公的老熟人。 礼会院这个事,又有工部的报告作证,真告到公堂上,五十两都不止!而且……」白三秀扫视四周一圈,「徐师傅既然已经不幸去世,那赔偿就得活着的人多给点了。」 「老徐的主责,跟我家有什么相干!」 「活儿又不是徐师傅一个人干的,在场的,一个也脱不了关系。」 徐氏见状,也跟着哭喊:「反正我就是没钱,你们赔吧!」 其他几家本来想着把事都推给死人,一了百了,这下也坐不住了,坦白道:「我给你说实话吧妹子,礼会院这个事真不是我们的问题。」 「不是?可工部的卷宗写得清清楚楚啊,徐师傅擅自赶进度,鹰架没搭好就动了大叉手,顶上那根什么玩意儿才断的,不是吗?其他人也做了证的。」 「小妹子我跟你说,真不是那样……」 「小秀,就先听听他们怎么说吧。」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 「司……相公!」白三秀差点咬着舌头,喊完就觉得脸上一热,赶紧掩饰性地迎上去,「你怎么来了?」演了这半天,唱白脸的总算出场了。 李琭揽住她的肩,温声道:「我不是说等我有空,再陪你一块来吗?」 「我……」她压根没想到他演得这么到位,差点忘了词,「我、我还不是怕你又心软。 每次一听那些人狡辩,你就说什么以和为贵,冤家宜解不宜结,又不要告了。」 「先听一听,嗯?」 「……噢。」 众人见李琭温文尔雅的模样,又听说他是个心软好说话的,全都凑上来七嘴八舌。 白三秀扯着喉咙喊了半天,才让他们推出一个代表来。 这人是崩塌事故中那个重伤工匠的大哥,老田。 老田对着李琭堆出一脸笑,搓着手道:「这位公子,这事儿真的不赖我们。 老徐是个勤快人,是总恨不得一下把活儿干完,但他绝对是很小心的,再说了人都在屋里,怎么可能架子都没搭好,就去动大叉手?屋顶塌了一个都跑不了,他哪能不懂这个!」 「那是怎么回事?」 「我弟说了,老徐当时就是在捆鹰架,不知怎么的就咔嚓一声,小梁就垮了。」 「对对,我当家的也说就是这样。」 其他两家也争相附和着。 李琭待他们说完,才反问:「那为何你们的家人作证,都是徐大是失手才导致事故发生?」 老田又搓搓手,「这个……公子既然常和官府打交道,肯定比我们懂门道。 上头来问的时候,我们都是实话实说的。」 「既是如此,我给你们分别录一份证词,你们按手印画个押。」 「这……」 白三秀柳眉一竖:「不敢了是吧?相公,我就说他们狡辩!走走走,回去你就给我写状子,我先去万年县,再去京兆府,不行我就找个大理寺官爷的门口一躺,就不信没人给我做主了!」 「别别别,我们画押,画押!」 第81章 自知非匹 拿了口供自大通坊出来,李琭将白三秀扶上马,问:「去哪?」 白三秀一头雾水,「我没什么要去的地方啊。」 「不是说要找个大理寺官员的门口去躺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司直!是你让我演的,还取笑我。」她登时双颊爆红,语气中不觉带上一分娇嗔。 李琭这才笑道:「没有取笑你,演得很好。」 白三秀很少见他如此开怀,看得怔了一下,直到他上马坐到她身后,她才回神清了下嗓子:「一红一白,软硬兼施,司直这剧本还真挺管用。」 「认了工部的结论,对他们而言没有损失,也最省事。 但是你要拉他们见官赔偿,那就要想办法脱责了。」 「嗯。 不过说实话,进屋的时候我真怕他们打我。」 「放心,我守着的。」 她听得心中一暖,抿唇无声地笑了一下。 坦白说,她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的戏里,心口酥酥麻麻的,有种难以名状的悸动。 但她知道,李琭只是想藉此取得证词,便小心收起那缕情愫,回到正题上。 「接下来你要查工部吗?」 李琭沉吟片刻,「去趟马宅。」 一开始白三秀很不解,直接拿着口供去找马都,这不是他的风格。 到了马府后,他提出拜见杨知杏,她才明白过来。 马都是工部郎中,杨知杏是马都之妻,李琭可能是想探探口风,又或者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稍作提醒。 婢女给她上了茶点,李琭则和杨知杏到隔壁谈话去了。 过了一会儿,先回来的居然是杨知杏。 白三秀连忙起身行礼,杨知杏轻轻摆手让她坐下,打量了她一番,才道:「你先前在华月楼做厨娘,结案后才去司直府上帮工,是么?不过,我看司直待你不一般。」 「是,平时多亏司直照顾。」 「你觉得司直如何?」 「呃!」没想到杨知杏这么单刀直入,弄得她直接语塞,「司直为人正直,做事冷静又细心,自然是贤人君子。」 杨知杏动了动嘴,终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话说得像是中正给司直定品级似的。」 这一笑沖淡了她身上自有的清傲矜贵,但她说的话,白三秀还是听不大懂。 「他也是良人佳婿,不是吗?」她望着庭院,又缓缓道,「以君才地名声,人多景慕,愿结婚媾,固亦众矣。 盟约之言,徒虚语耳。 他日妙选高门,以谐秦晋,夙昔之愿,于此足矣。」 白三秀读过些书,但杨知杏这一番话,她听得一知半解。 正在疑惑间,李琭也回来了。 他没多说什么,只和杨知杏简单拜别。 白三秀看着二人,之前心中那种模煳的感觉又清晰了几分。 杨知杏的举手投足之间,俱是大家闺秀的仪态气韵,知书识礼,温雅端庄。 李琭在她面前,总是有几分拘谨,像是特别尊重,又不敢趋近。 离开马宅,李琭才恢復平常的从容淡然,问:「怎么蹙着眉?杨夫人跟你说什么了?」 白三秀老实地复述:「我没太听懂。 她就说什么『以君才地名声,人多景慕,』什么『夙昔之愿,于此足矣』……其他记不得了。」 「她跟你说《霍小玉传》?」李琭有些讶异。 霍小玉?白三秀一愣,当即全明白了。 这故事她听过,说的是名妓霍小玉与书生李益相恋,后来李益及第入仕,就将霍抛弃了。 原来杨知杏是在说门第之殊。 莫非是在暗示李琭虽然不是世族出身,但以他的人品才行,仍是官贵眼中的快婿良选,让她认清二人身份悬殊,不要妄想高攀? 白三秀醒悟过来,不禁在心里苦笑。 她如何不知两人之间嵌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杨知杏说的事,她根本不敢想。 李琭却不知她心绪流转,又问:「还说了什么?」 「还有中正定什么品级的……」 「她还说这个?」白三秀听到身后人更加惊讶,随后忍不住笑了,「那是以前的一种选官制度。 她一直爱看经史典籍,每次来慕容府,都拉着我和老慕讲史论政,没想到还对你说这些。」 白三秀听得出来,李琭是真觉得有趣,但她心中却生出一股羡慕和酸楚。 她倒不觉得世家大族真有什么不可倾覆的高贵之处,可又确实觉得,杨知杏那样才貌俱佳的千金小姐,才是与李琭相配的良缘。 第82章 偷梁换柱 李琭并没有注意到白三秀情绪低落,不过回到李宅后,熟悉的絮叨也没有给她继续伤怀的机会。 「可算回来了。」慕容恪从前堂迎出来,手上还端着一碗甜酒酿。 不用说,是他自己上冰窖舀的。 白三秀没想到他会在李宅等着他们。 慕容恪也不客气,先跟她问了晚上的菜单,感到满意,才对李琭道:「预算我给你带来了。 我询了几家,让他们都给我出了详细的报价单。 结果这下好,城里的木匠铺子都以为慕容府要翻修宅门,纷纷上门毛遂自荐,门槛都给我踩平了。」 「噗!所以公子为什么要修大门?」 「还不是为了你家司直。」慕容恪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白三秀自动忽略掉那两个字,「司直让你问的?」 「我想看看礼会院宅门整个翻修,大概需要花费多少。 他家豪宅的大门,规模相当。」 李琭解释得很简单,但她已经明白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司直从看到那份报告起,就盯上工部了,对吗?」 「工部的活,既是苦差,也是肥差。」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便与慕容恪去了书房。 ———— 接下来的调查顺理成章。 御史台开始审查礼会院整修工程的所有帐目和施工。 不过慕容恪是台院的侍御史,监察尚书六部是由察院负责的,因此移交资料后,李琭和慕容恪的工作就算告一段落。 谁知这一查,结果远远超过预期。 工部这次提交的初步预算,远远超过翻修范围,而是相当于更换主要构件的报价。 监察御史请人重新鑑定了宅门废墟清理出来的残损构件,审讯工部负责检修和事故认定的官员,发现宅门存在木料不过关、防腐防虫的处理不到位、木料过早糟朽等问题。 这才是屋顶突然坍塌的真实原因。 原来十多年前,礼会院曾经进行过一次大修,宅门基本上是新修的。 当时为了从中渔利,工部用了一些劣等木料,这一入一出,就扣下不少费用。 这次检查,工部发现中嵴桁、大叉手等主要构件的老化有些严重,就准备偷梁换柱,借整修偷偷把这些部分换掉。 谁知鹰架还没搭完,就出事了。 于是工部便做了假报告,把责任都推给徐大是。 察院追查发现,这些年来,工部官员贪腐渎职的涉及面时间长,范围广,还远远不止一个礼会院。 皇上震怒,下令对工匠从厚抚恤,并彻查工部四司,李琭将这起丝帕作祟案卷宗归档的时候,察院还在忙得人仰马翻。 「真想不到,一条手帕牵出了整个工部。」白三秀感嘆道。 李琭看了她一眼,「你觉得都结束了吗?」 「啊,还有什么?」 「你那晚的疑问也解开了?」 「哪天晚上?」 「流口水那晚。」 「……」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白三秀突然想把他茶杯掀了。 她深吸一口气,才又羞又恼地重新捡起思路。 「你是说,为什么丝帕会出现在马宅?难道真的是冥冥之中吗?」 「今天不用准备晚膳了,杨夫人请我们到天香楼吃饭。」 她愣了一下,不懂他怎么又拐到宴请上去了。 「你也去。」 「哎?」 第83章 假戏真查 杨知杏在天香楼雅间订了座,对于李琭带着白三秀一起赴宴,丝毫不感到意外。 她亲自给二人斟酒道谢:「这次多亏司直和白姑娘,查清了礼会院事故的真相,也为马宅解了作祟之灾。」 李琭道:「还是喝茶吧,我骑马来的。」 换成清茶,三人以茶代酒饮过一杯,李琭才接着道:「杨夫人不必客气。 这本是我分内之事,而且也是夫人通晓大义,不惧牵连,给我看了马府的出纳记录。」 原来那天李琭晚来,是杨知杏给他看府里的帐本。 杨知杏摇摇头,「是司直勤勉敬业,我没做什么。 而且司直的赞赏,我受之有愧。 我从来不担心会受牵连。」 她拿出一份文书,却没想到是一份和离书。 不过想想也不意外。 以她御史中丞千金的身份,提前得到消息及时脱身,并不是难事,马都也不敢不放她走。 但是出人意料地,李琭也拿出一件东西,推给杨知杏:「那这件遗物,可以还给夫人了。」 白三秀定睛一看,正是吴小鱼那块血书手帕。 她大为不解,不明白李琭把这个给杨知杏干什么? 「夫人的和离书,应当早已备好了吧。」 杨知杏笑笑:「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司直的眼睛。」 两个人在那打哑谜,看得白三秀满腹疑惑,却又不便开口询问。 还好,仿佛知道她的心思似的,李琭揭晓了谜底:「根本就没有手帕作祟之事,对吗?」 杨知杏没有否认,只是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红线网上的黄符纸,如果真碰上妖祟,符文会变淡消失,我给夫人的锦囊也会发光。 既然符文和锦囊都没有动静,那作祟多半是伪造了。」 白三秀忍不住咦了一声,李琭侧脸看她,向她眨了个眼,好像在说「你知道的」。 她随即反应过来,原来是鱼线,她在梁王府用过的伎俩。 「想必司直已经全部知道了?」 李琭颔首:「夫人和三秀谈及霍小玉,我就调查了段纯,查到数年前他曾经与一位官家千金交往甚密,那应该就是杨夫人吧?上个月他意外身亡后,夫人得到了吴小鱼的遗物,便以作祟为由,引导我调查礼会院坍塌事故。」 「嗯。 九年前,段纯意外救过我一次。 司直知道,我这个人以前有些迂腐,在意出身,后来发现他人挺好的。 那时他在东市附近做书信先生,我就经常藉口採买去找他。」提及往事,杨知杏露出一抹温婉微笑,然后顿了顿,才继续道,「再后来,他送了我一份《霍小玉传》,我们就没有再联繫了。」 白三秀这才明白,原来那天杨知杏说的是她自己,段纯才是那被门第身份所绝的霍小玉。 「得知他的死讯后,我一开始只是想知道这些年他过得如何,然后就查到了吴小鱼。 也不怕你们笑,得知他耐心教那姑娘认字,我……其实还有点嫉妒。 再后来,我总觉得礼会院的事不简单,便设计请司直介入。 不过,既然司直早已知道作祟之事是假的,为何还会接手查下去?」 「方才说过,分内之事。」李琭又举起清茶,向杨知杏示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第84章 回家吃冰 这顿饭吃完,已经是二更过后了。 李琭牵着马,同白三秀徐行回家,见她似是心中有事,便问:「怎么了,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吗?」 「倒是没有……」白三秀咬了咬唇,犹豫半晌,才道,「其实那天夫人还说你是良人佳婿。 我想,也许她对你也有些歉意。」 她还以为他一听就懂,没想到他不解反问:「歉意?为什么?」 「就是……就是……」她支吾半天,还是一咬牙直说了,「慕容恪说你以前对她有好感,她因为家世原因不接受。」 李琭当即高高扬眉,脸上少有地显出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对她有好感了?」 「慕容恪说你们会一起下棋论道,你还送东西给她。」 这一回,李琭没有接话。 直到走出老远,他才道:「她有点像我阿姐。」 他的语声很平淡,但细细听之,就能感受到那份掩不住的伤感和怅然。 白三秀心口一挛,终于懂了他对杨知杏不一样的态度从何而来。 因为像,所以想接近,却又清楚地知道她不是。 外人只道他是个傍上慕容家,平步青云的幸运儿,谁去体谅他幼时颠沛流离,少时寄人篱下的苦楚?想到那些过往岁月,她只觉得心绞成一团,努力眨了半天眼睛,还是没挡住眼泪落下。 「嗯,你怎么哭了?」 李琭有些讶异,抬起手想帮她擦眼泪,顿了一下,还是自怀中掏出汗巾递给她。 他这一问,她更忍不住了,泪珠扑簌如雨,越哭越抽:「我只觉得你一路走来,肯定很难,很不容易。 呜……我就心里难受……」 「你知道我的事?」 「听十娘说过。 你是长安人,却一直找不到家人,就在外……流浪了几年。」 「嗯。 他们失踪了。」李琭望着前方,淡声道,「有一天我回家晚了,他们就不见了。」 「不见了?」 「是。 不仅找不到他们的人,所有留存的档案也消失了。 甚至……甚至没有人记得我和我家人。」 「怎么会呢?那后来呢,一直都没有消息吗?」 「没有。」 好半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低低的抽泣声不时响起。 直到李琭突然说:「其实也还好。 刚出事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朋友,陪了我几天,如果不是她,我可能撑不下去。」 「那后来……」 「后来我恨过她。」 「恨?」白三秀彻底怔住,哭都忘了。 「确切地说是怨吧。」李琭淡哂,有些苦涩,还有些落寞,「因为她也不见了。 什么也没说,就不见了。」 「……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我不该问。」 深深凝睇那双泪眼,李琭长吁一口气,恢復轻快道:「好了,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你再哭下去,旁人还以为是个登徒子在欺负你,要拉我去见官了。」 白三秀没忍住破了个鼻涕泡,破涕为笑:「反正去哪儿都是熟人,还得原样给你送出来。」 李琭也笑了。 「家里还有酥山?」 「有。」 「回去吃点。」 「那就做个葡萄的?」 「嗯。」 第85章 绣花鞋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 洞房夜,橙黄的喜烛在屋中灯火摇曳,一如巧娘的心,砰然乱跳,一刻也无法平息。 她坐在洒满了莲子、花生、红枣等喜果的龙凤铺上,等着她的新婚夫婿文鸣作诗却扇。 文鸣没读过书,当然不会作诗,好在有几首广为传颂的诗词,老爹已经提前让他背下来了。 「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 若道团团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他念完却扇诗,忐忑地走上前,去拿巧娘遮面的扇子,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当少女花儿般的面容完全展现在眼前,文鸣看得有些发怔,倒是巧娘见他紧张的模样,噗地笑出声。 「发什么呆啊鸣哥,还有事儿呢!」 文鸣这才想起来,还有合卺礼。 两家亲朋体贴新人,撒帐以后就回前堂喝酒去了,把新房留给小两口独处。 两人饮完合欢酒,相视一笑,在桌边坐下吃了起来。 折腾了大半天,早就饿坏了。 他二人是,早已熟识,走完了新婚的仪式,也就像平常一样,自然地互相餵食。 文鸣却忽然问:「巧儿,你怎么把鞋脱了?小心凉着脚。」 巧娘愣了一下,「没有啊,我穿着呢。」 「那床边还备着一双绣鞋,是有什么讲究吗?」 巧娘转头一看,床边还真放着一双红色绣花鞋。 那绣鞋摆得整整齐齐的,只奇怪的是鞋子湿淋淋的,像是被水泡过。 可是她明明记得,自己进屋坐下的时候,床边是空的呀! 二人正自疑惑,那双绣鞋竟睽睽目视下,动了!随即一个眨眼的瞬间,绣鞋即凭空消失,再也不见了踪影,仿佛刚才只是二人看花了眼。 好半晌,巧娘才小声地说,声音有些发憷:「该不会……是那双绣花鞋吧?」 —— 又一个大喜的日子。 陈才望着床上的女子,兴奋地搓了搓手,迅速解下自己的腰带,褪去外衣,就要扑上去。 年轻女子被绳索牢牢捆着,口中也塞了布条,既惊恐又恳求地望着陈才。 在看到男人步步逼近后,她眼中最后一丝祈盼也转为绝望,只有满脸的泪水无声流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小美人儿别怕,我好好疼你!」 他色慾大动,扑到女子身上,刚伸手摸索,便被勐地掀翻在地。 陈才懵了一下,旋即勃然大怒,刚要发火想教训这个不识相的娘们,却惊愕地看见那绳子已被挣断,女子则像患了失心疯一般,反扑上他的身,压住他就是一顿撕抓乱打。 「住手!你给我滚开,滚开!」陈才慌乱地躲闪遮挡,手脚并用才蹬开女子。 他定了定神,却见女子并没有再起身,就趴在他身边,动也不动。 「该不会……」他揪着女子头髮转过她的脸,毫不意外地看见鲜血自她口鼻汩汩溢出。 他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然没气儿了。 他连忙转头望向床边,正看到一双湿淋淋的绣花鞋自眼前消失。 「真他娘的见鬼!这都第三个了!」 他破口大骂。 第86章 出使推按 陕州平陆县。 「谢谢大爷!」 「客气啥!」 县城门口,白三秀从驴车上跳下来,扬声道谢,然后使劲儿伸了个懒腰。 要不是有旁人在场,她还想多扭两下,这一路坐过来,骨头架子都要颠松了。 「累吗?」一旁的李琭问。 「还好还好。 我可是从庄州来的长安。」 长安距离平陆虽然不算太远,但是四天赶路过来,还是有些累人的。 不过李琭可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他有公务在身。 他没有选择骑马,而是搭车,已经很照顾她了,否则五百多里的路程颠下来,她这小身板估计真的要散架。 「我们先进城找个地方住下。」 「嗯!」 找了家客舍要了两间房,二人各自休整了一段时间,才出来找饭吃,顺便熟悉一下县城。 陕州在长安东面,是江淮漕粮北运长安的水陆转运站。 平陆虽然不是陕州的州治所在,但因为毗邻黄河北岸,挨着3门峡,是漕运的重要路段,因此往来客商良多,是一个相当繁荣的城镇。 傍晚时分,街上仍然有不少人,二人随便进了家馆子要了两碗面,李琭道:「这一路辛苦了。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去找个合适的院子租下。」 「唔?」白三秀嗦干净这一筷子的面条,有些意外,「我以为司直要去县廨住呢。」 「不急,先看看情况。」 言下之意,白三秀懂了,他要先微服查访一番。 身为大理司直,李琭除了在大理寺内参与疑难案件的审理,还有一项重要职责就是出使推按。 即州府呈递或者刑部转送的重大疑难案件,大理寺可以派遣大理司直或者评事至当地查办审理。 李琭这次来平陆,就是一件刑部移送的平陆县死刑案,小三司会审觉得存疑,有必要复查案情。 具体是什么案子,李琭还没有告诉她,她也没问,反正需要的时候他自然会和她说。 他只问她要不要一块跟着来,她毫不犹豫就满口答应了。 毕竟一个人留在府里很无聊,吃饭也不香,何况他这一趟出来得一两个月,想想……还真有些捨不得。 李琭看她的吃相,又喊店家加了一块大肉,夹到她碗里,「不急,慢慢吃。」 「嘿嘿,本来路上还不觉得,一歇下来就特别饿。」 白三秀有点不好意思,但送到碗里的肉肯定是来者不拒的。 看她美滋滋地咬了一大口,李琭笑道:「明天安顿好,你就可以上街看看有什么想买的菜了。 米也可以备些。」他有些意味深长。 嗯? 对于他这句重点嘱咐,她听出来了,但是有些疑惑不解。 既然要住下来,她肯定要去採买的,他还特地说一下干嘛?难道他就那么想吃米吗? 因此次日,他们花了半天时间找到一处合适的民宅租下后,她就赶紧出来,先买点肉菜和生活用品回去。 第一个要买的,当然就是米。 当她站在粮店前,问清米价的时候,她似乎知道了李琭为什么会来平陆,为什么突然有此叮嘱。 第87章 摇身一变 「司直!我跟你说简直了,你知不知道——咦?」 白三秀跑进院里,正想一股脑说出刚才的见闻,却在见到李琭的装束时,惊讶地顿住脚步。 「你这是……算命先生吗?」 他穿着一身不知从哪弄来的旧道袍,头戴庄子巾,旁边墙上还靠着一个幡子,上书大字「乐天知命故不忧」。 这一身行头,不是卦师是什么? 「嗯。 来。」 他朝她招招手,白三秀依言过去,李琭叫她放下手中东西,先摸摸她的头,又仔细看看她的手,她还没来得及害羞,就见他拈指掐算一番,慢条斯理地悠悠说道:「天配姻缘到白头,看来何用费心忧,泉清好玩鱼游水,快把丝弦挚钓钩。 恭喜这位姑娘,有个天定的好姻缘。」 「噗!」 原来他是在给她摸骨看相。 白三秀被他这番装模作样给逗笑了,李琭也笑道:「如何?」 「还真像那么回事儿!没想到司直还会这副做派,词也记得。」 「见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白三秀想想也是。 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李琭一个十九岁高中进士的人,煳弄点江湖术士的说辞,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过她还是新奇地围着他转了一圈,「真要出去摆摊?」 她很自然地顺手帮他整理衣衫,因为低着头,不知道李琭也俯首瞧着她,眸色深了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方便打探消息。 你刚才想说什么?」他温声问。 「我刚才……」她不比李琭的脑子,打个岔就会忘事,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进门的时候要说什么。 「噢!我是想说,你不知道那个米价有多贵,太离谱了!」 李琭似乎并不吃惊,「多少?」 「正常年份,一般米价是一斗十文上下。 今年长安贵些,要十三文。 没想到这平陆县竟然要十五。 他们还跟我说这算便宜了,再不买,还得涨。 还有一种上等粳米,要二十,店家还跟我说很抢手,我就不信了。」 「嗯。」李琭帮她把东西拿进屋,一边问,「还记得我跟你说,为什么今年粮价高吗?」 「记得。 一是去年雨少,今年冬麦的收成一般;二是今年雨多犯涝,早稻的收成也不好。 然后关中自己产的粮不够吃,我们要靠江淮的漕粮维繫。 你说过,这平陆是黄河漕运的重要中转,所以我还以为这里会便宜些呢!」 麦收八十三场雨,说的是如果八月、十月、三月各有一场好雨,就能保证麦子丰收,但去半年雨少偏干,就影响了今年的收成。 而今年不仅关中多雨发了山洪,江南也是连发春涝夏涝,虽然没有特别严重的大洪,却也让江淮地区的米麦大幅减产。 「长安放了常平仓的粮平抑物价,况且毕竟是天子脚下,很多人会收敛些。 平陆虽然是漕粮运输的必经之地,但是官仓难禁硕鼠,出力运粮的人,未必就能吃得上。」 「你这次出差,是不是就和漕运有关?」 李琭微微一笑,像是赞许她,而后恢復严肃:「平陆县司仓佐被人谋杀身亡,兇手是一名漕工。」 第88章 漕运之艰 左崤函,右陇蜀,沃野千里,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说的便是关中平原。 但是随着长安日渐繁荣,人口增多,而且其中皇室宗亲、官吏和宿卫军队占了相当一部分比重,再加上耕地减少,关中的粮产早已捉襟见肘。 若是遇上什么天灾虫害,更是难以为继。 因此,江淮的漕粮,便是京畿地区粮食供给的重要支撑。 但是南粮北运,也并非易事。 目前,南方的漕船将粮食运达河口后,便卸缴于河阴仓,而后载入黄河,水量大时溯航而上,水小则暂时储存于河阳仓、集津仓,陆挽过了3门峡后,再看情况储存于永丰仓等仓,或是经由渭河运入长安。 漕运虽然相对便捷,但是损耗率也非常高。 其中豫西峡谷的三门天险,可以说是最难通过的一段。 相传大禹治水时,噼山而成「人门」「神门」「鬼门」三道峡谷,遂有此名。 此地两岸夹水,壁立千仞,有砥柱正对三门,湍流夺门直冲,便是「中流砥柱」。 这一段险流,共有十九滩,船行至此,翻覆者数不胜数。 也因此,催生了縴夫这一群体。 所谓「陆挽」,就是人力在岸上用绳子拉着船前进。 縴夫这一职业,其中的辛酸劳苦,难以用言语道尽,而且也十分危险。 稍有不慎或者力有不逮,人就可能反被船牵拖下水,造成船毁人亡,尸骨难寻的惨剧。 为了避开三门之险,朝廷也在三门北岸的山崖上开凿陆道十八里,虽然安全状况大幅改善,但运量太少而成本极高,别说治本了,治标都很有限。 因此三门陆挽,仍然是难以避开的一环。 而这次李琭出差查办的案子,就和3门峡有关。 3门峡一段拉船的縴夫,基本都是平陆人,他们不畏酷暑严寒,冒着生命危险拉縴,但得到的工钱却十分微薄,仅够餬口而已。 今年解冻开河以后,又有数起漕船覆溺事故,船毁粮销,也有人员伤亡。 其中一个身亡縴夫俞平的家属,就因为大哥的死,记恨上了管理漕粮的官吏。 根据卷宗记载,俞平的胞弟俞四半夜闯入平陆县司仓佐贾然家中,持刀将其捅死,自己则在与贾然的搏斗中不慎撞到后脑,晕厥过去。 闻声赶来的家人便当场将俞四捉拿,交予官府。 经过审讯,俞四承认自己因为大哥去世,官府给的抚恤金又少得可怜,心中悲愤难抑,便为了泄愤而杀害贾然。 至于为什么是贾然?那是因为贾然作为司仓佐管理着集津仓,俞四是个运粮的漕工,只认识贾然,再往上的官也不认识了,所以只能找上他。 至于如何筹划谋杀,何时何地购买兇器尖刀,俞四也一一作了交代。 如今,俞四还羁押在平陆县大牢里,只等大理寺和刑部都通过覆审,皇帝最终批覆以后,即斩首示众。 但事关漕运,朝廷就多了几分慎重,毕竟这里面的弯弯绕,总是有很多想像空间。 在得到一条消息后,小三司更是对这个案子起了疑心。 俞四他哑了。 第89章 摆摊 「他哑了?」白三秀惊讶地问,「本来就哑,还是突然的?」 李琭道:「突发疾病,高烧,郎中说可能吃了不洁的东西。」 有这么巧的事?别说大小三司都是人精了,就连她都要起疑心。 「让我猜猜,是不是覆审卷宗没挑出什么错,你才要扮成算命先生去打听消息?」 李琭颔首,「尖刀确实是他买的,也有人看到他往贾家去,又被贾家人当场捉住,人证物证俱在。」 「还挺齐全的。」 「正是如此。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倘若真有问题,想要翻案,恐怕也不容易。」李琭又问,「我现在就去集市转转,你要一块儿吗?」 白三秀本来张嘴就想答应,看了看厨房,还是道:「司直你先去吧,我先把肉菜处理一下再去找你。 如果等会你还没开张的话,我还能给你当个托呢。」 李琭倒是没想到这茬,闻言不禁莞尔。 「好。」 要说什么地方最适合搜集家长里短,打探八卦秘辛,自然是集市。 平陆的集市位于县衙西南方向,既是城内的菜市场,也有不少小贩商铺聚集于此。 白三秀到的时候,李琭已经在集市口摆好了摊位,面前坐着一位客人,旁边还围了好几个。 全是大姑娘小媳妇。 再看李琭,本就是一副中正清癯的样貌,加上身姿颀长挺拔,穿着一身道袍,还真有几分修道之人的风骨。 也难怪这些女子中意。 看来她担心他开不了张,完全是多余的。 白三秀没有走上前,而是隔了一段距离,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 坐着正求籤看相的,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看她面色微红,含羞带怯的模样,不用听词都知道问的是姻缘。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上上籤,姑娘红鸾星动,想来一段佳缘就在身边了。」 这话把女子说得脸更红了,同时也很满意,付了卦资让位以后,还不肯走,又加入了围观的队伍。 不多时,李琭身边就围了一群男女老少,算姻缘、看前途、卜吉凶、测风水,问什么的都有,热闹得很。 白三秀看了一会儿,觉得李琭不需要她帮忙,就先回小院收拾,准备做饭。 过了饭点见他还没回来,又装了两个食盒去给他送饭。 集市一般是上午最热闹,这一次她再去,时候不早,人群早已散去。 摊前还有一男一女,女子坐着,男子站在她身后,看样子可能是一对夫妻。 和大部分抱着试探态度的人不同,这二人似乎是真的有事相求,神情要认真得多。 李琭看到白三秀,便招唿道:「小秀,你来了。」 她举举手里的食盒,「先生还没吃饭呢。」 「稍等。」李琭想了想,对那一对男女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二位移步去我屋里详谈,我才好为二位测算解难。」 二人连声道好,李琭便把桌椅行头寄放在旁边店铺,领着二人回到租住的小院。 因为他们已经用过饭了,白三秀给上了茶,李琭才道:「关于那绣花鞋,请二位具体说说。」 第90章 例外 绣花鞋? 白三秀一听,顿时来劲了,收了托盘就站在李琭身后。 绣鞋是女子私物,以此为主角的鬼故事,多半逃不了情感纠葛。 不知道平陆这双绣鞋的背后,又会是什么故事。 求卦的女子看了一眼身旁男人,道:「还是我来说吧。」 原来这女子娘家姓宋,名唤巧娘,男人正是她的新婚夫婿文鸣,二人刚于上月底拜堂成婚。 洞房当夜,床畔莫名出现一双湿漉漉的红色绣花鞋,虽然转眼就消失了,他们还是想请李琭算算,是不是凶兆。 李琭问:「只是出现片刻便消失,后来也未曾再次显现?」 「是的。」 「那一般没事。 不过,我看二位好像对此物的出现并不是很吃惊,似乎有所准备。」 「啊,道长怎么看出来的?我们确实不是很意外,因为在平陆一直有这鞋的传闻,不少新婚人家都见过。」 「此物作祟如此之久?夫人可知最早是何时出现的?」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小时候就听大人讲过。 据说是有一个姑娘被恶霸逼亲强占,姑娘宁死不从,投水自尽了。 自那之后平陆县凡是婚嫁人家,很多都见过这双绣花鞋。 只是每次时间都很短,眨个眼就没了。」 「既然传言由来已久,二位为何如此担心?我听这绣鞋,似乎并没有做出什么恶事。」 「有人家出事了。 是粮商陈家,县里最大的粮铺就是他家的。 前些日子陈家少爷纳妾,那姑娘突然像得了失心疯或者中邪一样发狂攻击人,随即就死了。 听说陈家也出现了绣鞋。」巧娘这才面露紧张之色,「而且……而且这事好像不是第一回 了。」 「夫人是说陈家以前就有新娘出事的情况?」 「嗯,不过那是几年前的事儿了,我也不太清楚。 所以我们才想请道长帮忙看看。」 李琭闭上眼睛掐算一番,而后拿出两枚折好的黄符纸分别递给二人,「这鞋应无大碍。 这是平安符,二位实在担心的话,带在身上就可以了。 至于绣花鞋,我会想办法查探。」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小两口高兴地谢过李琭正要出门,白三秀出声问道:「请问那个泰丰粮铺,就是陈家的吗?」 「是呢。」巧娘点点头,「陈家差不多垄断了平陆的粮市,其他几家铺子,多多少少也和陈家有关。」 「谢谢夫人。」 二人走后,李琭和白三秀两相对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样的想法—— 陈家值得一查。 「为什么都是绣花鞋,就只有陈家出事?这里面有什么说法吗?」白三秀好奇地问。 李琭沉吟片刻,才慢声道:「一般而言,执念因其起因,表现形式都是比较单一的,或者地点固定,或者小范围游荡但形式不变。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这双绣花鞋,出现在非特定人家,陈家却格外严重,这种情况我是第一次见。 师父他老人家的手札中,也未曾有过记载。 这样吧,我下午还是去摆摊,你也去和邻居多聊聊,打听一下绣花鞋的传闻。」 第91章 房东 白三秀和李琭租住的小院,在平陆县城南片,房主姚亦谦比李琭年纪稍长,大概三十来岁。 他说自己孤家寡人,不需要多大地方,就把院子外租,自己则住在院后一间单独的偏房。 李琭既然要她和邻居聊聊,那就从房东开始。 于是,她拿上新做的点心,叩响了房东的屋门。 「姚大哥,你在吗?」 很快,屋内传来一阵脚步声,男人应声给她开了门。 姚亦谦个子不高,不知因何受过伤,脸上遍布着坑洼疤痕,颇有些吓人,只能依稀看出从前是个端正干净的底子。 不知是因为容貌,还是本就如此,他性格略有些孤僻,寡言少语,但是开的租金价格倒是很实惠。 见到白三秀,姚亦谦似乎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生硬地问:「还有什么事?」 「承蒙姚大哥照顾,租给我们院子,我家先生特地让我送些点心,感谢姚大哥。」 望着她的笑脸,姚亦谦愣了片刻,才弯起一个不太熟练的笑容,柔和了有些狰狞的面孔。 「谢……谢谢。」 「姚大哥客气了。 先生云游至此,人生地不熟,如果有什么事,还请姚大哥多帮衬啊。」 「嗯。」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会儿,姚亦谦才讷讷地问:「你……要不要进来坐会?」 「好啊!」 姚亦谦根本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了,让进屋后坐下来,都是白三秀在说,他的回答基本不超过三个字。 嗯。 是的。 不是的。 真就硬聊。 东拉西扯了一会儿,白三秀问:「姚大哥应该是本地人吧?我想你在这有房子,口音听着也像。」 「嗯。」 「那我想问问,你们这的米一直这么贵吗?我听先生说平陆是漕运的重要中转,那句话怎么说的,还以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粮价会便宜些呢!结果早上一去买菜,差点没吓死我。」 姚亦谦本来又「嗯」了一声,想了想,才摇摇头道:「管帐的可以拔毛,运粮的不一定能饱腹。」声音有些沙哑,好像不常说话似的。 见白三秀似懂非懂,他又补充了一句:「雁过拔毛。」 「原来是这样啊!我听说近几月3门峡又有挺多事故的,唉,縴夫真的太苦了。」 「你知道拉縴?」 「嗯,先生见多识广,都是他告诉我的。 他还想过几天去3门峡看看呢。 他说那里水急滩险,但形势也是真的壮丽。」 看她左一个「先生」右一个「他说」,言语中甚是崇拜,姚亦谦眼神闪了闪,「李道长真是修道之人?」 「啊,啥意思?」 「出家了还是?」 「不知道啊,先生的本事都是师父教的,具体也没告诉我。」 「那你……」 白三秀大大方方地说:「我是个孤儿,先生意外救了我一次,见我无家可归,就收留了我。 我也没啥能耐的,就帮先生做做饭,打理一下起居。 这个点心,就是我自己做的。」 姚亦谦闻言,低头看看食盒,哑声道:「李道长有口福。 很好吃。」 「嘿嘿!对了姚大哥,平陆有没有什么流传的神鬼故事呀?」 「鬼故事?」 「嗯!比如最近我听人都在说,黄河边有水鬼,沉船事故才尤其多。 我啊,特别喜欢听先生讲故事,不过总是他说我听,有没有什么故事能让我吓他一下的。」 姚亦谦摇摇头:「我不大和人来往。 你去问问张大娘她们吧,女人家爱聊天些。」 第92章 冤有头债有主 李琭又照例摆了两天算命摊,但是却没有给他送饭的人了。 回到小院,也只是锅里给他热着饭菜,摆盘陪吃的那个早就没影了。 这天傍晚他收摊回来,换了衣服,又一个人慢慢吃完饭,洗了碗收拾好,出门熘达一圈,果然在街尾的方家找到了人。 根据李琭的安排和姚亦谦的建议,白三秀天天找左邻右舍的女眷聊天,她本就生得一副清秀讨喜的样貌,能说会道,厨艺还特别好,很快和一条街的大娘大婶闺女媳妇熟络起来。 「小秀,回家了。」李琭站在院外唤道。 院内聊得热火朝天的几人抬头一看,「哟,你家道长来接你了。」方婶磕着瓜子笑道。 白三秀差点被口水呛着,「我真的只是个婢女,你还开我玩笑。」 「哪个婢女整天『我家先生』的,我对我们家老方都没这么亲。」 「方婶!你别说啦,一会儿全给他听去了……」她跺了下脚,赶紧起身熘了,「那我先走了。 改天再聊!」 她一路小跑到李琭面前,见他眉眼微微含笑,分明是听见院里的调侃了,方才佯装的羞恼顿时真了几分。 「你……你今天收得挺早。」 「嗯。 所以来接你。」 白三秀顿时红了脸。 不过想起还有更重要的收穫向他汇报,她又有些兴奋地说:「不负司直所託,我聊了两天,很有成果!」 「噢,是什么?」 「关于那双绣花鞋。」她压低声音,李琭也顺势稍稍俯身,侧耳倾听。 「是真有那么回事。 十几年前,县里有个乔姓姑娘,长得很水灵,本来准备到了年纪和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成婚的,结果被一个富商儿子瞧见了,就强抢了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成亲那晚,那姑娘逃跑没跑掉,投河自尽了。 自那以后,就慢慢开始有了绣花鞋的传闻。」 「抢人的是哪家,知道么?」 白三秀摇摇头:「她们每个人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跟我说『我也不知道,就是听过一耳朵。 我就告诉你,你可别上外面乱说……是陈家。』」 本来随着她语调转为严肃,李琭的面色也认真起来,结果听到结尾,不禁哑然失笑。 「出事的那个陈家?」 「对。 在那之后,那姑娘的未婚夫就离开了平陆,听说是客死他乡了。」 「男方姓名知道吗?」 「姓张。 但是两家人好像都迁走了。 司直,会不会因为陈家是罪魁祸首,所以闹鬼才格外严重?」 李琭没有说话,只是负手徐行。 半晌,他突然说:「往后我再早些回来,你等我一块吃饭。」 「好啊。」她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拐到这上面来了,但还是一口答应,也没多想他为什么提这个要求。 就这样,二人悠悠散着步回到小院,却意外地发现门外站了一个人,似乎在等着谁。 待走近,那人看清了他们样子,即上前两步向李琭叉手拜礼道:「李司直。」 李琭也回了一礼:「言御史久等了。 这么晚了,言御史特地前来,有事吗?」 那人看了一眼白三秀,李琭又道:「但说无妨。 小秀不是外人。」 「是有关俞四的。」那御史急道。 第93章 一明一暗 李琭将人请进屋,请那御史坐下慢慢说。 原来此人是御史台察院的监察御史言谨,此番与李琭一同出差,合作调查平陆县这桩案子。 李琭伪作算命先生在暗处调查,言谨就在明处,直接去县廨调看各种原始卷宗,覆核尸检、兇器、证人和口供等。 白三秀刚沏好清茶,就听得一声隐约的咕噜声,于是她转身出去,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盘糕点。 「这是今天早上做的,二位大人慢用。」 言谨怔了一下,而后感激地说:「多谢小秀姑娘。」方才那声就是他的肚子叫的,忙了一天还没吃饭呢。 「言御史客气了。」 白三秀正要退出去,却被李琭喊住。 「不用迴避,你一起听。」 闻言,言谨更加意外了,但李琭既然开口,他也就没再多话,坦然道:「这几天我把各种原始报告全部看了一遍,证人证言也一一覆核过了,这个案子至少在证据链和流程上,目前来说找不到任何瑕疵。」 李琭眸光微敛。 这个结果也在预料之中,如果仅用书面材料就能推翻案子,他和言谨也不必亲自跑一趟了。 「那俞四出了什么问题?」他问。 「刚来平陆我就先去了一次大牢,他一见我就磕头,支吾比划,其他正常。 今天我又去看他,才意外发现他不仅哑了,同时还失聪!所以他才会用手比划。」 「失聪也是急症导致的?」 「是,郎中说高烧可能导致失聪。 狱卒证明俞四是高烧了三天左右。」 对于这样的情况,李琭也不禁蹙眉:「那就无法向他本人确认供词了。」 白三秀小声问:「写字……」 言谨摇摇头,「他不识字。 所以也没办法用书写交流。」 太惨了!白三秀心想。 虽然他还看得见,但与外界沟通的渠道却全都被堵死了,这漕工甚至连「是」或者「不是」都无法回答,因为他没办法知道对方在问什么。 而这,也是她当初识字读书的原因,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多一个交流方法。 万一到了口不能言的时刻,还能通过写字留下只言片语。 李琭和白三秀各自沉浸在思绪中这一小会儿,言谨已经狼吞虎咽,风捲残云般把点心全吃完了。 白三秀赶紧又给他倒了杯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秀姑娘的手艺确实好,不过在下的确是腹中飢饿,等不及细细品尝了。 多谢姑娘款待!」 李琭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白三秀自然没注意,笑道:「不客气不客气。 不够的话,厨房里还有几两面条。」 「可以了,不必再劳烦姑娘。」 李琭这才问:「接下来,言御史有什么想法?」 言谨清咳两声,「这起案子,受害者是司仓佐,兇犯是漕工,如果真的有内情,多半与漕运有关。 既然覆核卷宗暂时没有进展,那我想,不如我就大大方方去翻一翻粮仓的帐目。 本来此番出使,杨中丞就有此嘱咐,说不定还能找到新的线索。」 杨中丞,自然就是杨知杏的父亲,御史中丞杨新了。 「好。」李琭颔首,「我明天去3门峡看看。」 第94章 三门险 激石云洄,澴波怒溢,百二十里间,合有十九滩之险,自古为舟船大患,说的便是豫西峡谷的三门天险。 「古无门匠墓,谓皆溺死。」这一句谚语,即是3门峡河段漕工命运的悲号。 漕运中的船工,有艄公、门匠和縴夫,门匠就是篙工。 以官方的统计,岁漕船只经过砥柱,沉覆者几近一半,漕工之苦可想而知。 这次案件中的兇嫌俞四是运粮的民夫,而他的大哥俞平,则是四月份一起触礁沉船的事故中身亡的縴夫。 一大早,李琭便租了匹马带着白三秀来到3门峡,不过并没有下到河边,而是在岸边山崖上遥望俯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但是三门六峰之险,砥柱怒波激流,观之仍令人胸臆激盪。 可看到那些艰辛拉船的縴夫,又让人心里沉甸甸的,很是难受。 白三秀问:「司直要查俞四大哥丧命的那起事故?」 李琭看了一会,才嘆道:「覆船乃是常事,未必能问出什么来,我们且先试试吧。」 二人找到附近縴夫居住的地方,自称游歷至此,讨口水喝。 今日李琭没有再穿那件道袍,只着一身普通布衫,是个读书人的样子。 一个縴夫的妻子接待了他们。 宋婶见李琭温文尔雅的样子,奇道:「很少见你这样的少爷来俺们这呢!」 李琭笑笑:「我不是什么少爷。 只是读过几年书,见书中描写我大昭山河壮丽,就想出来看看。」 「哎呀,到底是读书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今年雨多减了收成,长安那边粮价贵了不少,真的是辛苦你们把漕粮送去。」 「你是长安人?」 「我是雍州人,长安近旁县里的。」 「噢!别说你们京师了,俺们这平陆的粮价也没少涨啊,今年是真的贵!别看我们縴夫天天拉着满船的粮,这也快吃不起了。」 「我听说,最近又有不少船沉了?」 「可不是嘞。 往前不说,就这个月,又沉了两艘。 一艘撞到暗礁上,一艘绳子断了,又死了好几个。 俺家东边那户,儿子就刚没了。」提起此事,宋婶神情如常,并没有什么变化。 也许是见惯了有些麻木,又或者无奈中习以为常,毕竟日子还要过,总不能天天哭丧着脸。 「绳子断了?」白三秀忍不住道。 「小娘子应该看到了吧,縴夫干活,就是用绳子拉着船逆流而上。」 白三秀点点头。 「牵绳一断,人就全给拽水里了,捞都捞不上来。」 「可是怎么会断呢?我是说……既然这么危险,绳子应该都是很结实的吧。 是脱手了吗?」 宋婶摇摇头,「脱手不会,縴绳是用白布搭肩系在身上的。 绳子经过药水泡、水煮,都很耐用,但如果磨到山壁上,时间长了还是会断的。」 「那用之前不检查吗?」 「会查会查,但出事还是难免的。 不过小娘子这么一问,」宋婶想了想,「今年好像绳子断了的情况是多了些,往年都没这么频繁。」 听到这,李琭道:「我看这3门峡景色甚为壮观,想住两日多看看,不知您这方便吗?当然,不会白住您的。」 宋婶本就是个热情开朗的性子,一听还给钱,更是喜笑颜开,满口答应:「没问题!」 第95章 一段绳索 傍晚待縴夫下工后,李琭和老宋聊了聊,白三秀帮着宋婶做饭,一下就熟络起来。 宋家贫寒,自然没有什么多余房间,宋婶就把柴房收拾一了下,供李琭和白三秀过夜。 「不好意思啊实在没地方,你们小两口将就一下。」 「呃,我们不——」 「好的,谢谢大婶。」 「……」 白三秀刚想否认,李琭嘴更快,把她后半句给噎了回去。 见她被哽住的样子,他还问:「怎么了?这样省得旁人非议。」 「你……司直就说我是婢女,没人会多说什么。」 李琭瞅她一眼,「你又不是婢女。」说完就进屋去了。 事到如今,她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睡外面吧。 也只好进去了。 不过看来李琭确实只是为了办案方便,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他把稻草铺就的床褥让给白三秀,自己就靠墙坐在她旁边,曲起一条腿,撑着头休息。 白三秀本来有点紧张,有点羞赧,还有点失落,但迷迷煳煳中又感觉挺安心的,最后也就沉沉睡去。 只是不知为何,睡梦中她总隐约觉得脸颊被什么轻搔着,痒痒的。 也许是稻草碰着了吧! 次日她醒来时,李琭早就走了,宋婶说天刚蒙蒙亮,他就和老宋一起去了河边。 「你家相公真不错哩!不摆架子,还好学,光用听的不够,还要亲自跟俺们老宋去见识见识。」 白三秀忽略那个称唿,指指外面,「就顺着那条山路下去吗?」 「对。 哎呀,他还让我别喊你,怪体贴的。 你要去,顺便帮我把这饼子给老宋带去吧!我中午就不用跑一趟了。」 接过提篮,白三秀赶紧熘了。 到岸边的时候,縴夫已经开始上工,李琭则和老宋在一个窝棚里说着什么,手上还拿着一段绳索。 「吃的?」他看看提篮。 「是宋婶给宋大哥的饼子。」 李琭正要说什么,忽然棚外传来一阵呵斥:「老宋,干什么呢?上工了还在那磨磨蹭蹭的!」原来是管理这一片区的夫头。 縴夫一般有两种,一是服劳役的驿站縴夫,是为长纤;二是州县临时僱佣的縴夫,则为短纤。 为了减少州县的财政开支,长纤相对较少,大量縴夫都是临时募集的民众,夫头便负责招募縴夫并发给腰牌。 见到生人,夫头有些警惕:「干什么的你们?」 白三秀只觉手上提篮蓦地一沉,旁边李琭已然谦谦有礼地拜道:「见过官人。 在下是个游士,一路游学至此,观之三门陆挽十分震撼,便想着近距离体验一下,以便成书游记,传之后世子孙……」 夫头见他罗里罗唆,赶紧掐断他的话头,不耐烦地摆摆手。 「行行行了,看完赶紧走,别在这逗留!」 「谢过官人!」 夫头离开后,李琭把饼子给了老宋,一直和白三秀自山路返回崖上,才从提篮中拿出绳子,递给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你看看。」 白三秀接过一看,这应该就是陆挽用的縴绳,摸上去还有些许潮气。 她仔细端详,很快发现了异状。 「这个绳头怎么怪怪的?」她举起一端问。 「月初有艘漕船沉没后,捞起一截縴绳,老宋他们就留着备用。 你觉得奇怪,是因为这绳子断裂处并不是日久磋磨而成。」李琭面色转为严肃,指指绳头一小半,「这部分截面整齐平滑,是有人暗中用刀割过。」 第96章 高人救命 白三秀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有人故意想让绳子断掉?那不就是谋财害命吗?!」 李琭沉声道:「我问了老宋,因縴绳断裂而翻覆的漕船,载运量其实并不算重。 他们也奇怪,按照他们的经验,绳子是不该断的。 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那么这一趟的收穫超过预期,这其中的手段之恶劣,也远超想像。」 白三秀不懂其中还有什么猫腻,在她而言,故意割断縴绳已经很令人髮指了。 「那接下来,司直要去查运粮的帐目?」 「这倒不必了。 言御史在明,由他去看就行。」他俯眸看她,肃色褪去几分,「你再猜猜看?」 「……」 怎么感觉他越来越喜欢逗她了。 「既然不查漕粮,就只有陈家了。」 李琭笑道:「不错,小秀越来越聪明了。 是该去会一会那绣花鞋了。」 「我本来就很聪明。」她没好气地咕哝,但见他清朗笑容,又忍不住抿唇,微微勾起嘴角。 —— 回到县城后,李琭又换上他那套旧道袍,到集市门口继续摆摊。 不过这一回,他借鑑了当初钱一卦耍的把戏。 先找几个託儿将他一顿吹捧,等造势已足,再卜一卦,说县城东南有一处宅邸黑云压宅,阴气沉缠,若不及时消解,且不说祸及子孙,怕是不日便有血光之灾。 等了三日,果然等到陈家人上门来请。 不过陈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将李琭请到府上后,老爷陈延寿道:「听闻玉泽先生号称神算子,极擅解厄消灾,小儿近来确实有些不顺,还请先生指点一二。 若是能解了小儿的劫难,我定当重谢,但若是误了小儿,可就别怪我把先生『请』出平陆了。」 这一番话,说得恩威并施,再加上陈延寿那刻薄的相貌,还真有几分威势。 但李琭还是那般不紧不慢,淡然一笑,完全不在意陈延寿的威逼利诱。 「贫道的本事究竟有几分,有的是时间慢慢验证。 但贫道等得,令郎却未必了。 前几日新婚夜的灾变,并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陈延寿还想说什么,陈才却按捺不住,直接唿道:「高人救命!先生说得太对了,我那些新娘一个闹得比一个厉害,再这么下去,别说绝后,怕是我的性命也难保!」 李琭悠悠颔首:「那就请陈公子详细说说,三次洞房夜的情况。」 「行。 第一次是四年前,我把那赵家的闺女娶了回来,拜堂后我正想上床办了她,她就突然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打我,然后就七窍流血,暴毙身亡。 在那之后,两年前和上个月我都是刚把人迎回来,就出事了。」 「都出现了绣花鞋?」 「对。 其实倒也不影响我办事,只是不能举行仪式,办了婚礼女人才会发疯。」陈才耸耸肩,「若不是我爹坚持孩子必须有名分,我娶不娶都无所谓。」 「才儿!」 陈延寿喝了一声,李琭只是很平淡地问:「再往前呢?以陈公子的身份,想必不至于这么晚才谈婚论嫁。」 「再往前是还有两任,都是自杀,倒也不必提了。」 「若贫道所料不错,绣花鞋开始作祟,是在第一任夫人自杀之后吧?」 「是差不多!我也想过是乔燕捣的鬼,这些年请了不少和尚道士驱邪,可就是不管用。 先生有办法把她超度了?」 李琭闭上眼掐算一番,又思索良久,才慢条斯理道:「乔氏的执念已经渗入这座宅邸,寻常法子是没用的。 得逐一找到徘徊之处,悉数驱除才行。」 陈家父子一听,这是要住下来的意思,当即应允,让管家给李琭安排了东厢的客房。 第97章 发疯的新妇 安排住下后,陈家对李琭虽然还是半信半疑,称不上奉为座上宾,但招待也还算周到,吃穿用度一应俱全。 李琭也非常尽责,把整座宅邸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查看一番,借风水之说大动陈设布局,将陈家父子好好折腾了一顿。 当然,他也不完全是为了戏耍陈家人。 这两日他查遍宅院,腰间锦囊并没有什么反应,说明这座院子中,并没有太强的执念。 根据陈才的说法,绣花鞋和新妇发疯只有在他行大礼时才会出现,如果他上花楼或者逼奸女子,则无事发生。 绣花鞋在平陆县的传言,是当年陈才强娶、乔燕投水后开始有的,他第二次娶妻时,绣花鞋也出现了,但是那一任新娘并没有异样,是洞房后不堪受辱投缳自尽。 新娘发狂伤人,七窍流血暴毙,是从四年前第三任的赵氏开始。 正如李琭对白三秀说的,案件妖化,虽然多多少少与案情相关,但是有意识的、针对性的特例行为,却极为罕见,无论他还是师父,都没有见过。 想到这,他抬头询问伺候陈才的贴身丫鬟:「发疯的三任夫人,拜堂时都是神智清醒的吗?」 「回先生的话,是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一直到送入洞房,都很正常。」 「那么发作的时候,你可在场?是否有什么特别感觉?」 因为陈家有过交代,李琭问什么说什么,丫鬟也就原原本本回答:「有两次我在一旁伺候着。 就是少爷要……要动手的时候,新夫人的眼神就瞬间变了,前一刻还在哭的,一下就变得很昏乱,然后就开始抓挠少爷。 所以为了防止伤人,上个月新纳的夫人,是绑着送入洞房的,结果没想到她能把绳索都挣断了。」 「你再仔细回忆一下,是否有其他人在场,洞房前后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这回丫鬟想了许久,才道:「没有他人在场。 不过四年前赵夫人出事后,少爷的寝室翻修了一下,说是有几片屋瓦裂了,砸落下来。」 「那你当晚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当时我也吓到了,就没注意。 啊对了,我在新房里还闻到过一股淡淡的香味,但不是我们点的。」 「后来在别处还闻见过吗?」 「没有。 我只在那两个新婚夜闻到过。」 「我知道了。」 李琭微微颔首。 这时,伺候他的丫鬟恭敬地说:「先生,用饭了。」 「好,端上来吧。」 因为李琭不想和陈家父子一块用膳,就藉口自己喜欢清静,让单独备菜。 陈家倒也没说什么,反正那父子俩也不想和他一起吃,正好互不打扰。 今日这顿午膳没有再上面食,是米饭配菜餚,每份量不大,但有四菜一汤,还是颇为丰盛。 就是味道比白三秀的手艺还是差了些。 李琭就着菜吃了一口饭,刚嚼了两口,便忽然顿住,停了一下,才继续吃。 咽下这口之后,他也不夹菜了,就单吃了两口饭,还细细咀嚼,反覆回味,好像喜欢得不得了似的。 伺候他的丫鬟一看,很机灵地说:「要不要我去厨房,再给先生添点米饭?」 李琭点点头。 丫鬟离开之后,他立即找出两张干净的宣纸,将桌上剩余的米饭舀了两大勺,小心包裹起来。 第98章 好吃的米 因为这几日李琭都住在陈家,白三秀一个人也懒得做饭,就弄点阳春面了事。 刚把面条捞起来,撒进调好的汤底中,一个清朗的男声忽然在她身后响起。 「怎么就吃这个?」 「啊!」她吓一大跳,差点把面条全抖出去,转身一看, 「司直!」 李琭微蹙眉头看着她的面,「也不弄点肉,清汤寡水的。 不用给我省钱。」 「我……我不是很饿啦。 司直怎么突然回来了?吃了没?」 「我吃过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来,白三秀心念一动,满心欢喜地接过来打开一看, 当场傻眼—— 米饭? 纯纯的一团米饭? 回过神来,她神色复杂地抬头看向李琭, 心绪一言难尽。 还以为给她带了什么好吃的,带个饭糰是啥意思?害她白悸动了。 看到她的表情,李琭就知道她误会了,「这个不是给你吃的。」 她眼神更幽怨了。 好家伙,就一个饭糰还不是给她吃的…… 「咳!我是说,你尝尝这是什么米。」 白三秀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揪了一小块塞进嘴里,细细咀嚼。 她又吃了一口,咂摸半晌,才道:「就是粳米啊。 不过口感不错,和我们家里吃的差不多。」 「比之华月楼和你在这买的米呢?」 「当然是家里的好啊!家里都是官粮,品质比外面的好吧。」 「问题就在这。」李琭刚想接着说,却见白三秀把米饭扒拉出来,弄到碗里,「你做什么?」 「带都带回来了,干脆熬个粥我晚上吃了, 省得浪费。 嗯,怎么了?」李琭半天不说话, 她疑惑地抬头, 就看见他俯眸望着她,若有所思。 「你是不想弄饭吗?」 「呃,一个人就不想那么麻烦啦。 司直刚才说这米有什么问题?」 李琭眸光闪了闪,才道:「大内供应以及京城百官所发俸禄,都是漕粮。 我们家里吃的就是。 按制,应该是吴兴的师姑秔。 你当初在华月楼做的透花糍,所用的吴兴米应该是哪位大人送给赵姑娘的吧?」 白三秀点点头。 「这团米饭,是我从陈家带出来的。 漕粮自江淮北运京师,途中虽然会暂时存储在粮仓,但并不会对外流通。 陈家在平陆作威作福,也不过就是一家米商,可不够资格吃贡米。」 漕粮抵京之后,大部分都会供于宫廷消耗、百官俸禄和军饷支付,小部分用于民食调剂。 而且这部分还是暂存于常平仓,轻易不会拿出来售卖。 「你是说……他们偷偷吃官粮?」 「我记得你说,泰丰粮铺还有一种上等粳米很贵,对吗?」 「嗯, 要二十文呢,一般人捨不得吃的。」 「下午你去买一点回来,吃吃看。 另外, 帮我去打听打听……」 李琭一番嘱咐,白三秀一一记下,点头道:「都记下了。 我明天去县郊问问。」 「好。 我先回陈家,还有点事。」李琭说走就走,不过刚踏出厨房,又转身探头补了一句,「我晚上回来吃。」 「咦?」 第99章 收成 一大清早,白三秀又敲开了姚亦谦的房门。 「姚大哥?」 这一回,姚亦谦应得很快,几乎没有让她等,门就开了。 「嗯。」 「打扰啦姚大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我想问问,县城里哪一家驴肆的要价比较实惠?我要出城一趟。」 姚亦谦仔细想了想,「菜市南边的行远肆, 驴马牛都有,不贵。 你一个人?」 「嗯,先生想问问附近农户,今年收成怎么样。 那天去3门峡,我看往河那边走有不少耕地,所以我出县城往南就行了吧?」 「是,南郊。 不过靠近黄河的是滩地, 你想看梯田的话,往北或者沿河向西。」 「好呢,谢谢姚大哥!」 姚亦谦犹豫了一下,又问:「李道长为何要问农收?」 「他呀,什么都感兴趣,说是既然在外行走,就顺便写本游记,记录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这几天他住到陈家去了?」 「嗯,所以就我帮他去问咯!」 「你对他很好。」 白三秀笑了:「先生对我也很好啊。 不说了,我先赶紧去租驴子了。 回见啊姚大哥!」 望着她快步离去的背影,姚亦谦目光一深,似乎有些落寞,还有些说不清的意味。 —— 按照姚亦谦的指点,白三秀出了县城便往西南方向走。 她的计划是今天先去滩地走走,缓坡梯田待她估算一下路程,明日再做打算。 虽然平陆县有几家粮铺,但是宋巧娘说过, 陈家基本上垄断了平陆的粮市,其他几家也与其相关联, 因此她无需特地打听,随便找了几户农家一问,有八成都是把粮食卖给陈家的。 如今的人家,有些是有自己的几亩薄田,一年收成除去自用,能外售的不多,刚够餬口而已。 有一些,则是依附地主乡绅的佃农,每年向田主缴纳定额的租粮。 想知道平陆周边的农户卖了多少粮给几家粮铺,当然是问田主和管家、帐房最准确,但是一来他们没有农户好说话,二来收租的时候,管家、帐房都是要刮斗踢斛昧下一部分的,断然不会照实说,还不如直接问农户来得真实。 「大娘好啊!我想跟您打听一下,今年咱们这的收成怎么样?您家交租或者卖了多少?」 农妇疑惑地望过来:「你是……」 「是这样的。 我自家先生是县里户曹的书吏,奉命编写县志,我得了先生吩咐, 来问问县里农收的情况。」 农妇并不太明白她说的什么县志, 但一听是官家人,就一五一十地相告:「女女儿要问今年, 那很苦的呀!今年雨多……」 白三秀问了一天下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听农户诉苦。 情况也确实超出她的想像。 李琭告诉她,关中地区和伊、洛河流域的稻米种植规模尚可,但是总体来说,黄河流域还是更常种植小麦和粟米。 这平陆县的粳稻产量当然也不多,而且今年和京兆府情况相仿,雨水害稼,收成更是少了三成有余。 询问的时候,她还留了心眼,按市价和农户买了半斗米,不用等到回家煮,她就能确定这和县城内粮铺所售的普通粳米是差不多的品种。 「大娘,咱们这儿就这种粳米吗?」 「是啊!」 「城里卖的那个上等粳米,您知道哪家有吗?」 「你说甚?十里八乡都种的这个,哪来甚上等、下等?」 第100章 上告 白三秀在平陆县周围翻山越岭,东奔西跑,因为赶不上城门关闭的时间,索性就借宿农户家中,整整奔波了三日才回到小院。 期间李琭也未曾回来。 回来之后她简单吃了点,早早洗漱睡下,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 才悠悠醒转。 不急不忙用过早饭,外面忽然喧闹起来,言辞之间,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白三秀好奇地开门一瞧,正遇上姚亦谦也从院子旁边的小道走出来,似乎要出门。 「姚大哥早啊!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姚亦谦脚步一顿,「县衙有人上告。 我去看看。」 「原来是告状啊。」 告状很稀奇吗?他们这离县衙还有一段距离, 什么案子引得旁人如此大的兴趣?想在长安, 一府两县的衙门口不知有多少击鼓告状的,状纸塞到李琭门口的都有,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白三秀本是兴趣缺缺,但是姚亦谦的下一句话,瞬间反转了她的态度。 「听说是那绣花鞋传闻的源头,乔姓女子的家人回来了。 状告陈家逼亲抢婚,逼死女儿。」 「姚大哥你等等我,我一起去!」 —— 白三秀和姚亦谦走到县衙门口时,衙门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往人群里挤,告状的乔家人早已经进去了,白三秀使劲踮脚,也看不见啥。 「我听说乔家在出事后就迁走了,怎么会突然回来呢?」 姚亦谦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我少时就随家人搬走了,前几年才回来。」 一旁的热心群众很积极地给她解答:「是迁走了,这不得到消息了嘛, 刚赶回来。」 白三秀奇道:「什么消息?」 一个读书人模样的男子道:「说是长安来的御史大人,正在覆核平陆歷年的狱讼。 陈家就赶紧请人写了状子, 上告陈家以娶亲为名行逼奸之实,请御史做主,为那乔家姑娘平冤。」 白三秀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 乔家只是个小门小户的普通人家,当年事发后迁哪去了旁人都不知道,他们如何得知言谨出使监察的消息?而且陈家在平陆势力不小,是谁敢替陈家写状子? 果然,那书生又继续说,眉宇间有些忧虑:「也不知是哪位义士施此善行义举。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就算御史大人来了,这案子也难!」 「公子为何如此说?」 「当年乔家欠了钱,陈家就以利钱强换了一纸婚书。 既有婚书,成亲自然合情合理,就算报到刑部和大理寺,也说不出理啊。」 这可不一定。 白三秀暗忖,说不好那状子就是大理寺的某人写的哩!否则没法解释这个时候,乔家人恰如其分的出现。 想通此节,白三秀抬头对姚亦谦道:「姚大哥,估计一时半会乔家人也出不来,我就不看了。 这儿太挤了, 我先回去。」 姚亦谦点点头。 回到小院后,白三秀拿出这几日寻访农户得到的口述记录。 口述她记得比较粗略, 字也潦草,肯定是没法拿给李琭看的。 于是她找了一沓空白宣纸认真誊写,这一整理,连午饭也忘了吃,直接誊到了下午。 「小白姑娘。」 听到院外的招唿,白三秀收好记录,开门一看,姚亦谦回来了。 「姚大哥。 出结果了?」 「没那么快。」姚亦谦站在篱笆外,声音还是那么沙哑,「不过言御史下令,封存陈家的资财帐目,以备官府查验。」 白三秀一怔,随即在心中瞭然一笑。 现在她可以肯定,乔家上告有九成是李、言二人授意,网的就是陈家这条食人鱼。 第101章 甜的臊子面 傍晚,李琭回来了。 看到白三秀整理的平陆县农收概况,他非常惊讶,连连称赞道:「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很细心,比大理寺的书吏都好。」 倒像是上司夸奖属下似的。 白三秀也不以为意。 她知道这只是帮助李琭和言谨快速了解情况,真正核查帐目还是要派人去详询的。 她笑道:「能帮上忙就好。 司直晚上想吃什么?」 「这几日你都在外面奔波, 晚上我下厨,犒劳一下你。」 虽然李琭平时就对她很好,但是听到他这样说,她还是喜不自禁。 在灵泽山神庙借宿时,他在厨房帮她打过下手,她知道他干活也很麻利, 但是完全由他掌勺, 这还是第一次。 李琭很快就做了两碗臊子面端上来,白三秀尝了一口,也很惊讶,没想到他手艺这么好。 「如何?」 「嗯!可以开店了。」 看她吃得香,李琭也笑了。 「多谢大厨夸奖。」 「晚上你还回陈家吗?」 「不必了。」 白三秀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问出自己的猜想:「乔家上告的状子是司直写的吗?」 李琭看着她,似笑非笑:「你不是知道么,为夫专门写状子。」 白三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之前礼会院坍塌案中,诈工匠的那一齣戏。 她当即脸色爆红,赶紧低头吃面。 为夫…… 一方木桌,一碗热面对坐相食,还真像一对平凡夫妻。 明明是酸辣口的臊子面,倒是越吃越甜。 稍后,两个人一起将厨房清理规整,才坐下来继续说正事。 「司直和言御史怀疑陈家盗卖漕粮,所以借乔家上告来查陈家的帐, 对吗?」 「不错。 我明天把你问到的农收情况也拿给他,再查查陈家和大户的买卖货量,也就差不多了。」 「乔家不是出事以后就迁走了吗?你们怎么找到的?」 「言大人派人去寻的。」 「但我听说, 当年陈家是以利钱要挟换了婚书,如今乔家再上告,怎么证明是强娶呢?」 「这个你不必担心。 当年乔家欠的钱,就是陈家出借。 举债始末和几分利,言大人都能查到。 集津仓的帐目他也看过了,3门峡漕船的翻覆事故,已经有了眉目。」 白三秀点点头,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司直,你是把卷宗帐本全丢给言御史了吗?」她就差直接问那他还有什么好干的了。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李琭直言道:「巡按郡县、纠视刑狱,本来就是监察御史的职责。 他们在京的时候,也会监察太府、司农出纳。 不过……」 他语调一转,沖她眨眨眼。 「有言大人坐阵,文书工作我确实可以省了。 现在还剩一桩谜团,该轮到我出马了。」 「什么?」 「俞四。」 「可你们不是都覆核了卷宗,找不出什么瑕疵?」 她当然没有忘记平陆之行的源头,司仓佐贾然被杀一案。 这个案子, 难就难在明眼人都知道其中定有蹊跷, 但是县衙上报的人证、物证俱全,案情来龙去脉也很清晰,当事人又已聋哑,要想翻案,一时之间还真无从下手。 「看卷宗是没用了。 所以明日,我们再去询问贾然和俞四的家人,还原一下二人案发前的行程轨迹。 正好趁着平陆县忙于陈家案,无暇顾他。」 跳动的烛火映照下,李琭眸中闪过几分狡黠。 第102章 司仓佐的愁绪 言谨到平陆以来,一直是住在县廨的,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李琭并没有露面,而是让白三秀将农收记录送去。 白三秀挎着提篮,依照李琭的吩咐来到县廨后门,在墙外扬声吆喝了几遍卖樱桃饆饠, 很快就被一个小厮请了进去。 对于她送来的东西,言谨惊喜不已,知道是她自己询问整理所成后,更是毫不掩饰他的赞许。 「没想到小秀姑娘不仅精于厨艺,文书工作也做得这么好。」 「言御史谬赞了。」 言谨诚恳道:「真的很有帮助。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待此案了结,回长安我一定好好谢谢姑娘。」 「御史客气了!毕竟这也是司直的分内之事。 我就不久留了, 免得县衙的人怀疑。 这些日子辛苦言大人了。」 碍于县廨内人多眼杂, 言谨没有出屋送她,白三秀自然也不曾注意,他望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回到案前继续办公。 这边厢,白三秀出了县廨后门,拐过街角,毫不意外地看见有个人在那里等着她。 「给他了?」 「嗯,给他本人了。」 李琭点点头:「好,先去贾家。」 贾家在县衙东北方向,走过去不远,一盏茶的脚程。 贾然是当场死亡的,他去世后,只留下妻子和一双儿女。 案发当晚,他照例在书房审看公文,妻儿在主屋玩耍,僕从们则在偏房休息。 直到家人听见书房传来一阵家具碰撞倒塌的巨响, 赶过去一看,发现贾然已经身中数刀身亡,旁边还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 李琭问道:「那晚之前, 你们认识俞四吗?」 他自称是言谨的书吏,因他拿了御史台的牌子,贾家不疑有他。 回答问题的是贾然之妻明娘,她摇摇头道:「不认识,没见过。」 「那你们如何认定他就是兇手?」 提起伤心事,明娘的眼睛又红了。 「现场那样子,他又晕在那,杀人的刀也握在他手里,不是他是谁?至于他姓甚名谁,干什么的,送去县衙我们才知道。」 「那日之前,你见过俞四吗?」 明娘仔细回想,很肯定地说:「不曾见过。」 「也就是说,俞四和贾大人未必认识?」 「我也不知道。 反正我从没见到他来家里纠缠,老贾也没跟我提到过。」 「各位再仔细回想一下,案发当晚除了疑似打斗的声音,还有没有听到什么其他响动?比如喊声?」 一屋子人都大摇其头。 明娘解释道:「当时我陪着智儿、小双在屋里玩, 小孩子比较吵闹,本来也没注意书房那边。 僕人住的偏屋在后面, 隔了段距离, 声音不大的话更是听不到。 不过老爷肯定没有喊过人。」 几个下人连连附和,其中一个小厮道:「正是夫人说的那样。 即使那几声巨响,我们也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主院出事了。」 「那事发前,贾大人可有何异状?」 这一回贾然的小女儿抢答道:「阿爹不高兴!」 李琭放柔声音:「怎么不高兴呢?」 「他都不陪我玩了!」 明娘在一旁道:「是有这么回事。 那段时间他老是心神不宁,愁得很,但是问他他也不说。」 「何时开始的?」 「开河没多久,他就那样了。」 开河就是开春以后,气温回升,河面的封冰融化解冻,便可以逐渐恢復行船。 李琭道:「这样吧,各位把那晚听到响声后,各自的行动都说一下。」 第103章 还原 闻言,明娘先道:「那晚我听到书房传来的声音后,就让小红看着两个孩子,马上赶到书房。」 李琭问:「书房门是关着还是开着?」 「是虚掩的。」 「你是第一个赶到的?」 「是的。」 「请继续。」 「我推开门,就看见……」明娘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说下去,「就看见老爷仰面倒在那, 身上全是血……然后赵三儿他们也都赶到了。」 小厮点头道:「我们几个是一块儿赶到的。 听见主院的声响后,赶来途中,又听到夫人尖叫,才知道是书房出了事。 进来一看就发现了老爷……然后才注意到旁边还躺着个男人。 他后脑勺撞到了高几,但手上有刀,衣服上全是血,我们就想着兇手肯定是他了。」 「贾夫人来的时候, 是否看到任何人从书房出去?」 明娘连连摇头:「绝对没有。 寝室和书房很近, 出门就能看见这边。」 「你们都不知道俞四什么时候来的?」 「不知道, 没听见什么动静。」 李琭垂下眼帘,思索了一会儿,目光在书房内逡巡一圈,最后落在了一排书柜上。 那书柜上层是敞开的横格书架,下半截则是有门的柜子。 他走过去挨个拉开柜门,仔细检查,看到第三个时,他向白三秀招招手,「小秀,你来。」 白三秀凑过去,看向他手指所指之处,赫然是两小块暗褐色的印迹。 她细细查看,甚至还凑近闻了闻,方才附耳对李琭低声说:「是血迹。」 李琭点点头,关好柜子, 抬头对明娘道:「多谢贾夫人配合。 晚点我会派人来取些东西。」 「辛苦李大人。」 出了贾家以后,白三秀迫不及待地问:「司直怎么知道柜子里有血?」 李琭并不卖关子,却也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问:「如果你在家里听见书房传来打斗声,立即赶来就看见我倒在血泊——唔。」 「呸呸呸!说什么呢?!」白三秀一把捂住他的嘴,「不算数,刚才的不算数!」 望见她着急的神情,李琭眸色一深,握住她的手移开,温声道:「嗯,不算数。 如果你是贾夫人,看见书房里的情景,第一反应是什么?」 李琭并没有立刻放手,但白三秀满脑子都是案子,完全没有注意他的举动。 「俞四偷偷摸进来杀贾司仓,自己被推了一把撞晕了?」 「你看见过程了?」 白三秀知道此时她是贾夫人,一时语塞。 李琭又问:「身上有血,手中有刀,就一定是他干的吗?县衙的人,也只见俞四去过一次,而且连门都没进得去。」 白三秀一怔,随即茅塞顿开, 方才心中隐隐觉得奇怪之处, 都有了解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俞四是个漕工,而不是杀手刺客,就算要找贾然报仇泄愤,正常来说也会先起争执,打斗过程中贾然也很可能会唿救。 悄无声息潜入杀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贾司仓身中数刀,但致命伤是心脏那一刀。 你觉得这一刀,是先于其他非致命伤,还是之后?而俞四被推,是在这一刀之前,还是之后?」 白三秀心念一动,彻底明白了。 第104章 切肉刀 在李琭的提点下,白三秀理清了思路。 心脏中刀几乎是立刻毙命的,贾然哪来那么大力气把俞四推得撞晕?如果推的时候还未中那一刀,他为何不喊人,昏厥的俞四又如何再给他致命一击? 合理的解释,是兇手直接刺中心脏杀了贾然,所以贾然才没有发出任何唿喊。 其他刀伤都是为了混淆刺击顺序,以及造成打斗的假象。 而后兇手再将俞四弄到书房,给他换上血衣,手中塞上刀,这场景任谁看了,第一反应都是俞四杀了贾然。 「司直是假设兇犯为第三人,那么既然第一个赶来的贾夫人没看见任何人离开书房,就说明当时那人还藏在房间内,所以你才去看柜子。 那个血迹,可能就是兇手鞋底沾上的贾司仓的血。」 李琭赞许地颔首。 「而且,兇手和贾司仓很可能认识。」 「为什么?」 「你待在房间里,突然闯进一个陌生人,你不喊么?贾司仓所有的伤口,都在正面。」 「啊!所以他并未设防,兇手是走近以后才行兇。」 「走,去俞家。」 —— 和明娘的陈述一致,俞家人也没有听俞四提起过贾然,只道他的确去过一次县衙,想多要点抚恤金。 俞四媳妇是个老实人,也觉得现场那样真的是丈夫杀了人,便也没狡辩,只哭着回答:「老四那天晚上是说要再去求求县官,我要是知道他带着刀去的,说什么也得拦下啊!」 李琭问:「他没说具体去找谁?」 「没说。」 「那把刀,是什么时候买的?」 「就半个多月前。 家里菜刀忽然不见了,不过后来又找着了。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俞氏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但言下之意很明显,不知道那是不是俞四故意找的藉口。 「我能看一下你家的菜刀吗?」 俞氏愣了一下,还是带着李琭和白三秀来到厨房。 俞家用的就是很普通的方形菜刀。 「后来那新刀用过吗?」 「没有。 老菜刀找着了,就没用上。」 「你没问他为什么买了一把切肉刀回来吗?」 「这……是有点奇怪,但我当时也没多想。」 李琭没有再说什么。 出了俞家,他才问白三秀:「我们家没有切肉刀吧。」 「屠夫或者肉摊用的那种尖头的?兇器是那个?我们家没有啊。」白三秀奇怪地看他一眼。 问这干吗,难不成怕她也来一刀。 「你会买吗?」他意味深长地问。 「我在华月楼会用到,因为要做宴席。 切肉刀刀身长尖,适合削、切、雕,家常菜不太用得上。 所以普通人家一把菜刀就够了,不会多花钱再添一把。 慕容府倒是有。」 「那俞四又怎么会在菜刀丢失的情况下,买把切肉刀?」 「呃……所以这就成了他蓄谋已久的佐证?」望着李琭瞧她的眼神,狡黠又带着几分期许,她懂了,他这是又让她猜。 「不用说,下一处肯定是铁匠铺吧。」 李琭笑了。 「很聪明。 晚上请你吃油泼面。」 第105章 菜刀大盗 铁匠铺就在集市西边最头上,各种刀具、农具,一应俱全。 白三秀本来以为这铁匠铺有什么猫腻,结果问到的情况,既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到让人完全挑不出刺。 「你问那个买刀的俞四?记得记得,杀县官那个案子是不是。」因为常年打铁劳作, 铁匠汪来一身虬结的肌肉,非常壮硕,嗓门也是十分洪亮。 「你还记得当时情形吗?他直接提出要买一把切肉刀?」 「不是啊!他就想买把菜刀的,结果那天刚好菜刀都卖完了,就剩切肉刀了。」 「都卖完了?」李琭和白三秀齐齐一怔。 虽然菜刀是家用必备,但毕竟一把能用很多年,大部分人家还会弄块磨刀石自己磨磨,更换速度很慢, 怎么会突然这么抢手? 「可不是嘛!说来也是怪事, 那几天好多人家丢菜刀,还有几个酒楼食肆也是,所以都上我这来买。 这不就把菜刀买光了吗,俞四急着用,只好买了把切肉刀。 谁知道啊,原来是要拿去杀人的!」 「多谢大哥。」 走开几步,白三秀无奈地望向李琭:「这招还真是厉害,逼着他买切肉刀。 现在怎么办,抓菜刀大盗?」 李琭摇摇头:「几个月前的事了,没法查。 这幕后之人倒是聪明。」 「那这条线索就算断了?」 「还记得贾夫人提到,开河以后贾司仓一直发愁吗?」 「嗯。 既然莫名被杀,他愁的不是公事就是私仇。 但司直和言大人并没有查到什么仇家,对吗?」 「司仓佐的职责结合时间,并不难推出他所愁之事。 其实幕后真兇,我早已有所怀疑,只是……」 「只是没有证据。」白三秀接话道。 李琭轻哼一声, 正要说话, 有人喊道:「李道长!」 二人本是在集市中随意熘达,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案子,谁知旁人忽然认出了李琭,一下子围上来好几个人,问东问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看来他的算命摊子没白摆弄。 「李道长,这几日怎么不见您出摊啊,我还想求卦呢!」 「前些日子我有点事。」 「那您什么时候……」 「等会,这不是李道长吗?」突然一个男声横插进人群,那嚣张跋扈的语气,一听就知道是谁。 「收了我家那么多银子,事儿没办完就跑了?敢骗我陈家,狗胆不小啊!」陈家大少爷拨开人群,指着李琭鼻子骂道。 白三秀本来就对陈才没有好印象,又听得他骂李琭,当即火冒三丈。 「你乱吠什么,先生不是给你陈府前前后后都检查过了吗,符纸都废了一大把,怎么就骗钱了?」 「闭嘴!少爷我说事, 轮得到你插嘴?哪来的小贱人……嗯?」陈才看清白三秀, 忽然顿了一下,随即眉眼一松, 勾唇笑道,「这是李道长的婢女?有意思,和乔燕那臭丫头还有几分像呢。」 他毫不掩饰地露出猥琐邪淫之色,李琭伸手将白三秀挡到身后,眸中厉色闪过,慢条斯理地说:「贵府的法事已经结束了。 再者,眼下御史大人查办旧案,我再待在府上,若是引起御史怀疑,可就不方便了。」 「你……」陈才噎了一下,无言反驳,啐了一口,拂袖而去。 「我看他也没几天好嚣张了!」 「就是,这次是京里来的官,准把陈家查个底掉儿!」 「这可不好说,你没听过官官相护吗……」 一片议论声中,白三秀却悄悄拉了拉李琭的袖子。 李琭低头看去,她面露喜色,眼中亮光灿灿,十分惹人怜爱。 她把他拉到一边,虽然声音很小,却掩不住兴奋之情。 「我想到捉拿兇手的办法了!」 第106章 招魂卜凶 香案,白幡,硃砂,黄纸。 不大的院子中央,摆着简单的陈设,这一看就是要做法事了。 院子一角,贾然之妻明娘紧张地小声问:「真能行么?」 白三秀缓声安抚道:「请夫人放心, 我家先生天生通灵,又师从高人,最擅此道,定能助贾大人诉说冤情。」 子时,香案前的李琭准时开始做法。 他穿着法衣,先祭过上天, 告了三清,然后开始用硃砂写符,再以烛火点燃。 他以桃木横刀挑起那燃烧的符纸, 在飘飞的灰烬中一边步罡踏斗,一边念念有词。 「贾然,永徽十五年生,陕州平陆人……来了!」 话音未落,蓦地一阵白烟骤起,如迷雾般笼罩了整个小院。 明娘忍不住惊唿,既是惶恐,还有些激动。 「老爷,老爷!」 白三秀拉住她,「夫人稍安勿躁。」 迷濛的白烟之中,李琭的声音幽幽传来:「……贾大人是说,害你性命之人并非那漕工,而是另有其人……嗯,贫道明白了……原来如此,此案事起集津仓……贾大人是说,兇手乃是平陆县衙——」 锵! 倏地, 一声破风之音唿啸而来, 李琭眼疾手快抽出香案下藏着的钢刀,稳稳格住来袭者。 随即他身法变换,凌厉的刀法噼风斩月,招招悍利,步步紧逼。 那袭击者虽然出手毒辣,却远不是李琭的对手,很快就落于下风。 眼见着灭口不成,反而要刀下成擒,袭击者一着急,勐然甩手掷出一物,想迫使李琭救人,方便自己逃脱。 白三秀只听得「咻」的一声,完全凭藉本能往一旁闪躲,同时胳膊上一紧,有人拉了她一下! 「唔啊!」 「小秀!」 一声惨叫,袭击者大腿狠狠挨了一刀,李琭一个擒拿反剪那人双手,一脚把他踹跪下, 便急急望向白三秀。 「我没事。」还没来得及紧张, 一切就结束了。 白三秀舒口气, 抬头一看,原来刚才拉她一把的是姚亦谦。 「姚大哥怎么来了?」 「我听见李道长好像在做法事,想看看。」 白三秀谢过姚亦谦,向李琭走过去。 此时暗藏在院中,由州府调来的捕吏已经冲上去,绑住了袭击者。 「这是谁?」她问。 「平陆县尉蔡光平。」悄然藏在屋中的言谨也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嫌犯,鄙夷地皱了一下眉,「真给司直料中了。」 李琭褪下法衣道:「还是多亏小秀想的办法。」 「小秀姑娘果然秀外慧中。」 白三秀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是昨日听到陈才和司直的话,受了启发。」 这正是她想出来的捉凶办法。 既然李琭已经对俞四案的真相有所推测,那就让他继续利用游方道士的身份,放话贾然之妻请他做法,来一出招魂卜凶。 正常情况下,兇手八成不会信,但是由于言谨正在亲自查办陈家案,审核粮帐,只要言谨知道了这场法事,兇手绝不能冒任何风险,让贾然的「鬼魂」说出真相。 正如他们所料,真兇果然来了。 「没伤着吧?」李琭问。 看见他眼中的关心,白三秀心头一暖,微微摇头。 她确实没想到兇手竟然是县尉,好奇地问:「你早猜到是他?为什么?」 「兇手能一击刺进心脏,令人当场毙命,又能悄无声息地将俞四运进现场,必然是有武功的。」李琭望向跪在地上的蔡光平,后者脸色惨白,满是事情败露后的惶恐。 「平陆官员之中,蔡县尉可是一个高手。」 第107章 升堂 三日后。 天还没亮,平陆县衙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不光是县衙门口,整条街都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因为今日县衙开堂,併案审理司仓佐贾然被杀案和漕船沉覆案,重审十二年前的陈家逼亲案。 不过主审官,并不是平陆县令。 「还以为是御史大人主审呢, 没想到还来了个大理寺的!」 「原来贾司仓那案子还有隐情啊!不过漕船咋啦,没听说啊?」 「好像就是开河以来,总沉船那事儿。」 「咋了,那不是水鬼作祟吗?大理寺还能审鬼不成?」 七嘴八舌的议论随着云板响起和差役们击棒唿喝,而逐渐安静下来。 可是突然地,有人惊唿一声:「那不是李道长么!」 占据了衙门口有利位置的众人定睛一看, 堂上右侧坐着一位官员,有些人已经见过了, 正是监察御史言谨。 而那升堂之人一身官服,严正冷肃的气质虽有几分陌生,相貌却很眼熟,赫然就是集市口支摊算卦的算命先生。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人群中顿时又是一阵骚动。 「李道长原来是大理寺的官爷啊!我就说那身板,那谈吐,啧啧!」 「怪不得最近没见着他了。」 「那就叫微服私访是不?」 「哎呀,前些日子我去算过,还想着让俺闺女也去算算呢……」 「你是想算卦,还是想牵线啊?做梦呢吧!」 而此时的公堂之上,李琭已经拍了惊堂木,开审。 审理的第一个案子,便是前司仓佐贾然被杀一案。 李琭一声喝令,差役将疑犯蔡光平带了上来。 「蔡光平,你身为县尉,却知法犯法,残杀同僚, 栽害无辜漕工, 你可知罪?」 衙外众人听闻此言,一片譁然。 过了一夜,蔡光平已经没有昨晚刚被抓时那么慌张了,他强作镇定,狡辩道:「我只是听说有江湖术士坑骗百姓,施用邪术,便上门缉拿,这才冲撞了李司直。 此事确实是下官鲁莽,拳拳之心还望司直明鑑。 至于李司直所说残害同僚,下官不解。」 李琭也不与他争辩,只是条理分明地将案情道来,掷地有声:「贾司仓被杀一案,疑点有四。 其一,现场看似发生过打斗,但贾家人却只闻家具倒撞之音,而无争吵唿救之声。 其二,贾司仓是因心脏中刀而当场死亡,若是中刀之前推倒俞四,则俞四已然昏厥, 无法继续行兇;若是中刀之后,则根本无力推倒俞四致其昏厥。 其三,贾司仓所受刀伤,包括心脏上的致命一刀,皆在正面,而他又并未唿喊,说明兇手能够从正面接近他,多半是相熟之人。 然而无论贾家,俞家还是县廨官吏,都作证俞四与贾司仓并不熟悉。 其四,俞四作为漕工,长期拉板车套攀绳,几乎所有的上衣在右肩处都有磨损痕迹,而案发当夜所穿的血衣却没有。」 说完疑点,他停顿了一下,命差役呈上物证。 「虽然俞四已经画押认罪,但基于以上疑点,本官同言御史重新对此案进行了调查。 现在,本官就将本案真相公之于众,为贾司仓讨还公道,还俞四一个清白。」 第108章 沉冤昭雪 公堂之上,李琭不疾不徐地朗声说:「现已查明,案发前半个月左右,平陆县城内发生多起菜刀丢失案,致使铁匠铺的普通菜刀脱销售光,同样丢了菜刀的俞四,只得购买一把切肉刀。 此刀正是后来杀害贾司仓的兇器。」 「既然李大人已经查明兇器为俞四所购, 又何来诬陷于我?」蔡光平不服地高喊。 李琭并不理睬他,继续道:「由于俞四家的菜刀后来又找到了,因此他新买的切肉刀实际并未使用。 俞四之妻未再见过此刀,以为是丈夫收起来了,其实刀已经被盗。 案发当晚,蔡县尉没有惊动贾家人, 悄悄找到贾司仓, 趁其不备以切肉刀捅入心脏致其身亡,再捅数刀以混淆刺击顺序。 而后将晕厥的俞四运入书房,把血衣换到俞四身上,完成栽害布置后,故意推倒家具,引来贾家人。」 「胡说!都是胡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由于贾夫人听到响动后迅速赶到,蔡县尉来不及逃离,便藏身于书柜之中,等贾家人离开书房去报案之后,才趁着无人翻墙逃走。」 听到这里,蔡光平强装的姿态已经维持不下去了,脸色大变。 「你……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 「书柜底板上有两处干涸血迹,正是兇手鞋底沾染了贾司仓的血后,在书柜内躲藏过的证据。 而这双鞋,捕吏已经从你家中找到了。」 闻言,蔡光平面色一惨,彻底脱力瘫软在地。 「而俞四则是你派遣小厮, 以商量抚恤金为由将其骗至贾府门外。 对于这一点,你家中小厮已经承认, 有供状在此。 如此,你可认罪?」 「我……」 李琭却没有理会蔡光平的犹豫,也不给他隐瞒掩饰的机会。 「至于你杀人的动机……据贾夫人及县廨官吏反映,开河以来,贾司仓一直愁郁在心,有所烦恼。 经言御史查明,贾司仓所忧之事,正是集津仓漕粮亏空,帐实严重不符。 来人,带向喜文,陈延寿!」 蔡光平虽已萎靡在地,但是听到李琭直击要害的陈述,他仍然大为震撼。 同样重枷在身的县令向喜文,粮商陈延寿,更是面如死灰,知道自己已绝无推诿逃脱之可能。 「言御史请。」 言谨点点头,指着身边的部分帐目,扬声道:「经本官审核,去年入秋以后,集津仓所储漕粮一直显着低于往年平均水平, 而去函查之河阴仓、河阳仓的经运漕粮,只是略低于往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此二仓向集津仓运送的漕粮石重,经过核查也与实际相符。 那么,为何集津仓的储粮会少那么多呢?这些亏空的漕粮,又去向何处?」 李琭又让人呈上证物,是几段绳索。 「这一沓,是部分陈家售卖米粮的出纳帐目,而这几根绳索,是3门峡翻覆漕船遗留下来的。」言谨说到这里,渐渐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原本平稳的语声中压抑不住怒火,「你们这些所谓父母官,与粮商勾结倒卖漕粮,为了平帐,竟在漕船上做手脚,故意制造沉船事故!」 第109章 丧心病狂 此语一出,堂外众人先是鸦雀无声,回过神后哗声大起,群情激愤。 「什么?竟然是县太爷搞的鬼?!」 「我说今年怎么沉船那么多!」 「早跟你说了没有水鬼你不信!」 「天爷,这是人干的事吗!」 差役再三唿喝,击了半天杀威棒,堂外才逐渐恢復安静, 继续听审。 言谨也平復了一下心绪,但还是义愤填膺,语调有些激昂:「经查,陈家自用米饭,及其经营的泰丰粮铺所售上等粳米,皆为漕运所输吴兴米。 是陈家在县令向喜文、县尉蔡光平等人授意下, 偷运集津仓暂存的漕粮,再冠以上等粳米之名, 堂而皇之盗卖于市。 所得利者, 三七分成。 陈家的帐目上,则将漕粮部分计入正常收购的米粮之中,使得本地米粮的石重虚高。 核实本地大小田户出售记录,与陈家所记完全不符。 为了掩盖集津仓漕粮被盗,向喜文策划指使,通过刀割、磨损等方法毁坏縴绳,致使3门峡陆挽时数次发生縴绳崩断,船毁人亡的惨剧。 向、蔡等人则藉此将盗卖的漕粮登记为损耗,以此平帐。 司仓佐贾然发现集津仓储量亏空以及帐目问题后,便被谋杀灭口,漕工俞四则被设计成为替罪羊,并被迫害导致耳聋口哑。 这就是贾司仓被害案及漕船翻覆案的实情。 此等禽兽之举,实在丧心病狂!」 这一番陈词结束,几名案犯也知道无力回天,都没有再做狡辩。 李琭一一按律判决,自然, 都是极刑伺候。 「向喜文,华州郑县人, 原平陆县令,现查明其身为一县之长,却官商勾结,主使盗卖漕粮、制造漕船沉覆事故、谋杀司仓佐,以掩盖罪行,中饱私囊,按律,犯故杀,监守自盗满六百石,拟斩监候!」 「蔡光平,汝州郏城人,原平陆县尉,与向喜文共谋漕粮倒卖、司仓佐谋杀等案,犯故杀、监守自盗满六百石,拟斩监候!」 「陈延寿,陕州平陆人,与向喜文、蔡光平等人勾结, 私自盗卖漕粮,数满六百石, 拟绞监候!以上系列案件主谋,皆籍没家产,家属流徙!其余参与人员,皆按律判决,在此不一一宣读。 漕工俞四无罪释放,按律赔偿。」 判决落下,堂外欢声雷动,无人不欢唿叫好。 又等差役唿喝半晌,才肯安静下来,让李琭继续重审十二年前的陈家逼亲案。 相比司仓佐被杀及漕船沉覆案,陈家这桩陈年旧案,倒是没什么难的。 李琭将乔家人唤上堂来,陈冤诉情之后,便简单讲明了当年情况。 经言谨核查陈家当年的放款记录,再走访旧人,查明当时是陈才设套令乔家借钱于他,而后以高额利钱强逼乔家写下婚书,将独女乔燕嫁入陈府,最后逼得乔燕自尽身亡。 本案的主使,自然是陈家大少爷陈才,本已领了徒刑的他,再加罪一等。 三案审理完毕,直到众犯押入大牢,李琭、言谨和众差役退堂,衙门外的人群还久久不肯散去,既兴奋于贪官伏法,冤情昭雪,又感慨万千。 而此时的县廨后堂,李琭和言谨稍事休息,等书吏将证物、证供和犯人等处置完毕,并着手赔偿事宜。 之后,二人请乔家人简单吃了一顿饭,乔家人终于为女儿讨得公道,对李、言二人是千恩万谢。 「多谢李大人、言大人!若不是二位大人从天而降,我家冤屈还不知何处能申!」 乔老头这话说得李琭都不禁笑了。 「乔老汉言重了。」 乔氏则抹了把眼泪,泣道:「可惜张家娃娃没能看到这一天。」 言谨问:「你说的是乔姑娘的未婚夫?」 「回大人的话,正是。 那娃娃叫张谦,与我家燕儿青梅竹马,原是想到了年纪成婚的。 出事之后,他家也被迫迁走,听说谦哥儿不慎坠崖死了。 前几日我去兴平街上,我们两家的旧宅看过,房子倒是还在,可惜人都不在了。 唉!」 李琭眉头一蹙,「兴平街?」 「是。 就是街南头数起第五家,便是张家,再隔六户即是我家。」 第110章 喜欢他 待李琭将平陆县几个大案审理完毕,已经过了未正了。 白三秀在堂外旁观全程,听着众人的夸赞和感慨,既有些崇拜,又心生自豪之情,与有荣焉。 堂审结束后,她跟着人群慢慢走出中条街, 一旁的姚亦谦道:「原来李道长是长安来的大官。」 「也不算很大的官啦,不过他查案断案真的很厉害。」 看她眸光晶亮,神情言语中满是赞美崇拜之意,姚亦谦很直白地说:「你很喜欢李大人。」 「呃!」没想到他这么直接,白三秀愣了一下,当即闹了个大红脸,「也、也没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我只是觉得他确实很优秀。 他……真的很好。」 姚亦谦点点头:「嗯,我也很钦佩。 不仅揪出了贪官,还解决了多年前的旧案。」 「不知道这样是否能慰藉乔姑娘在天之灵, 消除她的执念,让绣花鞋不再出现。」 「或许。 我想案子结了,李大人和你就要回长安了吧?」 「是,得回去復命呢。」 「那你这会不用去县衙么?」 「不用。 司直他和言大人应该还要忙,估计今天没空回来。」 「难得相识一场,一会我来下厨,请小白姑娘吃点平陆特色。」 姚亦谦如此主动,白三秀也就不推辞了,乐得坐享其成。 他给做的就是油泼面,手艺倒还真不错,味道很地道。 因为平时她也是与姚亦谦共用厨房,因此吃完之后,二人一起将厨房收拾干净,又到堂屋中喝茶。 让白三秀惊讶的是,姚亦谦拿出了一整套白瓷茶具,动作娴熟, 显然不是当水随便喝喝的。 姚亦谦点上线香,淡淡的香味很快充盈于室, 说不上来是什么香气,但又挺好闻的。 二人就着薰香清茶,随意聊起来。 「大理司直,我记得是从六品上吧?李大人年纪轻轻便居此位,前途不可限量。」 「姚大哥也挺厉害的,能随口说出品秩。 好多官职我到现在还分不清。」 「我以前读过书,也想过去考试。 出事之后,就作罢了。 四年前想再看看故人,才回来。」 白三秀怔了一下,觉得心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但她意会到他在说脸上的伤,油然而生的同情迅速盖过了那抹思绪。 她想了一下,才道:「那真是可惜了。 不过我觉得单纯读书也很快乐,多看点东西也是好的。 姚大哥你说呢?」 姚亦谦素来木讷的面容,难得露出一抹笑意。 他沙哑地「嗯」了一声,问:「那小白姑娘的身世,应该也是配合李大人身份说的吧?」 「那是真的。 我确实是孤儿,被李司直救了以后, 就留在他府上做厨娘。」 闻言, 姚亦谦眸中闪过一抹疼惜的神色。 白三秀以为他就和她刚刚一样, 单纯是起了同情心,于是笑道:「也没什么。 司直为人正直,对待下人也很温和,在他府上做事可是个美差呢。」 「我想,李大人并没有把小白姑娘当下人。」 「呃……说是这么说啦,只是要说朋友,我好像有点高攀了。」 这个姚亦谦,当真是不知道「委婉」二字如何写,说得她都不知道怎么回。 她正想换个话题,却忽然觉得有些睏倦,只看见姚亦谦嘴巴一张一合,他说的话她明明都听见了,却又觉得听不真切。 「你很喜欢他。」 「我……」她想否认,可不知怎的,脑子里仿佛一团浆煳,让她没办法做任何掩饰,「我不敢想……」 她愈发觉得迷煳,同时又头疼欲裂。 突然之间,许多声音蜂拥涌入她的脑海,像是木匠用手锯来回拉割她的心神,搅得她气血翻涌,头几乎要炸开—— 啪嗒。 第111章 还魂术 「小秀!」 李琭一脚踹开房门,冲进屋内。 看见姚亦谦正扶着白三秀,口中念念有词,「滚开!」他怒不可遏,一掌拍得姚亦谦飞跌出去,将人抢进怀中。 从乔家人口中听到自己所租院子正是张家旧宅后,他立即明白姚亦谦就是张谦, 一路心急如焚地赶回来,早已是一身冷汗。 看清白三秀面容的瞬间,他的心咯噔一下,只感觉全身血液都冻结了! 那鹅蛋小脸秀致依旧,只是面色无比苍白,口鼻中汩汩溢出的鲜血, 将整张脸洇染得悽恻又妖异。 「该死!」 李琭探了探她的鼻息和颈脉, 未曾察觉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白三秀双目紧闭, 软绵绵地瘫靠在他怀中,还好唿吸尚算平稳,也没有发狂的迹象。 他当即摁灭线香,强忍着怒火喝问:「怎么救她!」 被他方才一掌打得吐血的姚亦谦瘫坐在地,没有挣扎,也没有逃跑的意图,只哑声道:「我不知道。」 李琭闻言,生平第一次起了杀心,怒目切齿:「小秀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害她?你就是张谦,陈家三个发疯的新娘都是你从中作梗,你说你不知道怎么救?!」 「我只是想让燕儿回来……」姚亦谦也不去擦血,喃喃低语,无神的双目在投向白三秀脸上时,显出怀念和眷恋的神色,「她真的很像燕儿。」 如果不是抱着白三秀,李琭怕是要当场一掌将他毙命!他硬吞下狂怒,抱着人急急往外走, 正撞上匆忙带人追来的言谨。 「李——小秀姑娘怎么了?!」一见白三秀的模样, 言谨也大惊失色。 「人交给你了。 我去医馆!」 李琭说完,纵起轻功身法,便没了影。 —— 姚亦谦全都交代了。 正如李琭所言,他就是乔燕的青梅竹马张谦,当年出事后张家亦举家搬迁,张谦失足落崖,虽然侥倖留得一命,脸却彻底毁了。 他在外漂泊数年,学了一些旁门左道的功法,其中有一样,便是以线香为引,藉助活人的身体,召唤亡者魂魄,令其復生。 四年前,张谦化名姚亦谦重新回到平陆,也就是那时开始,陈家的新娘接连发疯暴毙。 张谦也不明白为什么这还魂术始终不成功,他盯上白三秀,是因为她真的有几分像乔燕,她笑起来, 也像乔燕一样清甜可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由于朝廷还没有指派替补人选,平陆主官暂缺,张谦以邪术谋害四名女子,也由李琭按律判了斩刑。 至于白三秀,虽然郎中诊治后表示没有大碍,只要用些补气血的方子即可,但是不见她醒来,李琭始终不能放心。 直待三日后的晚上,她终于睁开眼,他才稍稍安心。 「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 小扇般的长睫颤动,那双平常聪慧伶俐的眼睛,透出迷濛又茫然的神色,仿佛不认得他似的。 李琭心一沉,「小秀?」 缓慢地眨了几下眼,浓浓的倦意再度涌了上来,白三秀支撑不住,蹙着眉又继续陷入昏睡,只是失去意识前低喃了一声:「司直……」 李琭这才松了口气。 此后,白三秀一直醒醒睡睡,即便醒来,也是十分昏沉,还时常头痛,回长安的一路上,都是李琭在照顾。 等她彻底好转,已经是回到长安半月之后了。 第112章 考虑一下 长安,永昌坊李宅。 「于婶儿,我帮你啊!」 白三秀刚踏进厨房想坐下来择菜,就被于婶轰了出去:「哎哟不用不用,你回屋歇着去吧!」 「可是……」 「李公子专门请了我来,就是想让你休息的,你就别来抢活儿了!」 第一百零一次被赶出厨房, 白三秀轻轻嘆了口气。 自平陆结案返回长安后,李琭一直担心她身体没有完全康復,便临时又请了个厨娘来做饭,什么事都不让她干,查案子也不带她。 其实她除了偶尔还有点犯困,早就好全了。 僕役张方看到她讪讪走出后院的样子,忍俊不禁:「三秀,既然公子让你歇息,你就歇着呗。」 「那我不是成吃白饭的了。」李琭本来就是发了月钱给她的, 现在再请于婶,掏两份钱白养一个人,这算怎么一回事。 张方瞟她一眼,刚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摸摸鼻子道:「听公子的安排就是了。」 正聊着呢,院外响起拍门声,张方赶紧去应门。 白三秀没趣地刚要回房,却听得张方喊道:「三秀,找你的!」 咦? 她快步迎过去,门外也是个僕役打扮的男子,非常客气地说:「小的是言谨言御史府上的。 我家公子想请问白姑娘何时有空,是否方便过府一叙?公子想请您对府里的厨子指点一二。」 指点厨艺?她做的菜有这么好吃吗?这时辰已经散值了,不过李琭不会这么早回来。 「现在就有空,合适去吗?」 「合适合适。 姑娘请。」 言谨的宅子在皇城西侧的辅兴坊,地段比永昌坊略差一些,但是去御史台上值倒是挺方便的。 见僕役真的把白三秀请来了, 言谨很惊喜, 直接把她领去喝花茶吃点心。 「言御史,不是说要我和府上的师傅切磋一下厨艺吗?」 「待他做好,小秀姑娘尝了之后再点评便是。」 「……」这不就是请她吃饭吗? 「小秀姑娘受创初愈,还不宜劳累。」 白三秀「噗」地笑了:「御史怎么和司直一样,太过虑了。 我真的好了,除了当时有些头痛,其他也没啥。」 言谨顿了一下,「李司直没告诉你?」 「什么?」 「你当时不光是昏睡过去,口鼻都在流血,司直急坏了。」 「咦……他完全没说。 我还以为姚亦谦对我手下留情了呢。」 「姚亦谦很希望乔燕借你的身回来,用的线香还是加了药量的。 所以李司直赶到时,你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有那种……」言谨轻咳一声,「想杀人的表情。」 白三秀闻言,心中暗流涌动。 他真的为了她这么着急?她指尖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地说:「说到底还是我大意了,才给二位添麻烦。」 「小秀姑娘客气了。 这次平陆之行,我要多谢小秀姑娘照拂。 也多亏你的主意, 才能把蔡光平引出来。 我听说, 你是在华月楼那个案子之后去的李司直府上?」 「嗯。 当时也受了点小伤,承蒙司直收留, 就一直在司直府上帮工了。」 「那你是短工还是长约?咳,我是说,若小秀姑娘将来想换个地方,可以考虑一下我这里。」 说这话的时候,言谨眸光闪了闪,可惜白三秀没有听出他的别有深意,只道他是馋她那一手点心了。 毕竟她在华月楼的时候,邀请她跳槽的客人也不少。 「好啊,有机会吧。 言御史如果想吃我在平陆做的点心,我现在就可以做。」 言谨犹豫道:「今天真的就是请你来指点一下……」 他这模样,更让她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没事,又不费什么力气。」 「那就有劳小秀姑娘了。」 白三秀在厨房做好点心蒸上锅,干脆就顺便和言家的厨子讨论了一下菜式。 待她回到前堂,却意外地发现多了一个人。 第113章 名医 相较于白三秀的惊讶,李琭神色淡淡,不辨喜怒。 「司直怎么来了?」 「接你。」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她突然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好说:「点心很快就好。 我看宋大哥的菜也快了。」 倒是言谨笑道:「平陆结案后,司直与在下一直忙着整理文书,还未曾聚过,择日不如撞日,正好今天就着小秀姑娘的点心,小酌一场。」 「好。 那就谢过言御史款待。」 因为李琭是骑马来的,所以席上三人还是喝的茶,而且也没聊太久,李琭就带着白三秀告辞了。 出了言家,李琭将白三秀扶上马,自己也飞身坐到她身后,才道:「小秀。」 「嗯?」 从何时起,不演戏的时候他也叫她小秀了? 「因为我在家不让你下厨,你就来言谨这动手?」 不知为何,明明他语调很平淡,可是话听着就是怪怪的。 白三秀不禁回过头,对上他黝黑的眼睛,企图从他的神色中找出蛛丝马迹。 但李琭自幼歷经坎坷,又为官多年,还是查案断案的高手,从他脸上,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所以她就照实说了:「我一路从平陆晕着回来,耽误你不少事,都是言大人在帮忙,我就想着应该感谢一下。」 李琭低嗯了一声,似乎柔和了几分。 「他还说什么了?」 「他问我签的短工还是长约,如果想跳槽,考虑考虑他。」 话音刚落,环着她的臂膀蓦地一紧,「你要跳吗?」一如既往平静的声音,好像胳膊使劲的不是他似的。 「暂时不会。」想了想,她又嘻笑调侃,「你都愿意给工钱让我吃白食了,这好事上哪找去?除非你赶我走。」 李琭这才笑道:「我不会赶你走的。」 迎着微凉的秋风慢慢骑行,李琭似乎心情很好,还允她可以涨工钱。 不过白三秀没要,毕竟钱多了她也没用。 只是走着走着,她忽然发现不对,这不是回去的路。 「不回家吗?」 「去个地方。」 「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勾得她还有些期待,直待到达目的地,她看着匾额上的三个大字,心头一阵凉风吹过。 济世堂。 「……这是医馆,司直。」 「是。」 「你不会告诉我,还要让我看郎中吧?我活蹦乱跳的!」 「你又不是鱼,还活蹦乱跳。」李琭跳下马,向她伸出手,「前面一直没空带你来,这家的老爷子我认识,是位名医,再让他给你看看。」 白三秀没法,只得搭着他的手下马。 济世堂的主人顾新荣行医多年,在长安小有名气。 许是因为年事已高,近来已经很少坐诊,因为和李琭熟识,才特地为白三秀看诊的。 探过脉象,又问了些吃睡情况,老爷子对李琭道:「小姑娘没有大碍。 只是气血略虚,正常进食休息就成。 若司直实在不放心,我可以开副养神汤。」 李琭刚点点头,这老郎中却目光一颤,忽然问:「你说什么?」 二人还没反应过来,老郎中便眉头一皱,撑住额头,似乎很是痛苦,还伴随着轻微的抽搐症状。 「顾老?」 一旁的年轻人见状,连忙上来扶住老人,歉意道:「抱歉,家父年纪大了,有些体力不支。 养神汤我明日熬好了派人送给司直。」 「好,辛苦顾大夫,三公子。」 出了医馆,白三秀道:「名医都说没事了,这下司直总该放心了吧。」 「你乖乖喝一个疗程。」 看她苦着个脸,李琭又正色道:「那还魂术太过诡异,不能掉以轻心。」 第114章 驭尸术 正如李琭所言,姚亦谦施用的还魂术十分诡异,兼之好奇使然,白三秀也想查查底细。 因此,一听说老周又来长安了,忙不迭跑去平康坊找他。 老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这类旁门左道的东西,他最熟悉。 白三秀找到人时,他依然坐在西来酒肆的老位置喝酒,形貌还是那么放荡不羁。 啪。 啪。 啪。 一碟凉拌腐竹,一碟凉拌藕片和一碟花糕自食盒中一一取出,轻轻落在桌上。 老周毫不意外地乐道:「看菜就知道是你。 小二!再来壶花茶。」 待小二上了茶,白三秀坐定,老周才道:「说吧,又要我干啥?」 「你这话说的,没事就不能找你?哪回你来长安,我没招待你啊。」 老周一副瞭然于胸的样子:「我听说你就留在那位李司直府上了,肯定又想帮他做什么事。」 白三秀也不跟他客套,「我是想打听一件事。」她将平陆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下,「怎么样,那姚亦谦用的邪术,你听说过吗?」 老周却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皱着眉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你不要紧吧?」 「我没事,不用担心。 司直押着我喝了好多补药,我都感觉胖了一圈。」 「看来他待你不错。」 一句话说得白三秀微微有些脸红,「他……是很好。」 老周吃两口菜,又呷了口酒,这才道:「收了贿赂,不帮也不行了。 这还魂术我也没听说过,不过有个地方你可以去找找,或许会有收穫。」 「哪里?」 「西市,蠹虫。」 —— 依着老周的指点,白三秀在西市东南隅的鱼行背后,找到了这家名为「蠹虫」的旧书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据老周说,这书肆有很多记载民俗方术的书籍,还有些外面买不到的禁书。 蠹虫书肆门头很小,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洞,进去以后店铺空间稍显逼仄,光线也有些昏暗。 老闆是个干瘦中年人,头也不抬地问:「找什么?」 「您这有那种关于秘术禁术的书吗?」 老闆眉毛一挑,刚要否认,白三秀赶紧跟上一句:「老周介绍我来的。 就是周如松!」 老闆这才从柜檯后面走出来,紧盯着她,仔细审视后才问:「什么秘术?」 「还魂术。」 听完她的描述,老闆眸中精光闪过,而后转身回到柜檯里面,一矮身便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冒出头来,手上拿着一本旧书。 「这本,应该有姑娘要找的东西。」 白三秀接过来一看,《秘术辑录》。 这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好在字迹清晰,粗略一翻,果然记载着不少奇诡之术。 老闆又道:「依我看,这本书也是摘抄编撰而成,仅供参考。」 「好的,谢谢老闆。」 这书开价还不低,白三秀差点掏空了荷包,一阵心疼。 揣着书回了家,她把晚饭备好后,就开始一页页翻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她才发现,号称能够「还魂」「復生」的秘术还不止一种,所需材料和咒法也是五花八门。 快翻到结尾时,才看到符合姚亦谦情况的秘术。 不过这个秘法,反而不叫还魂术,而名驭尸术。 下面还有一行小註:西江长生教内门秘法。 白三秀有些错愕,随即感到一股凉意自心底蔓延开来。 第115章 弔唁 「小秀?看什么呢。」 突然响起的熟悉声音,不啻于一声惊雷,吓得白三秀勐然一抖,下意识就想把书藏起来。 「怎么了,看这么入迷。」李琭好笑地说。 白三秀抬头望向那张温和的笑脸,心中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旧书递过去,简要说明了来龙去脉。 她明白,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该瞒着他。 果然,一看完书页内容,李琭的脸色明显阴沉下去,看得白三秀好不忐忑。 「司直……」她紧张得甚至有些不敢看他,嚅嚅补充,「老闆也说这书是拼凑而成,看看就是了……」 「我知道了。」李琭沉声道,先将书收好,才又回到她面前,脸色没有刚才那么难看了,但还是很严肃。 「先吃饭,然后再去趟济世堂。」他说。 「……嗯?!」 白三秀满心以为他要说长生教,万万没想到他给她冒出这么一句。 「我都好全了,真的不用……」 李琭肃声道:「先前我以为姚亦谦这还魂术,不过是借迷香乱人心智,用量过度才会造成那三名新娘暴毙。 但既然实为长生教的驭尸术,绝不可小觑。 你再去看看。」 白三秀欲言又止,末了,还是乖乖点头。 李琭又放缓态度,安抚她:「我知道你是想起灵泽山神庙的事。 那庙祝究竟是否长生者,已经无从查证,无论长生教那些邪法是不是真的,此教都已被豫王清剿,你不必多想,别怕。」 原来他竟是担心她害怕。 白三秀心头一暖,终于露出一个笑来。 「那好吧,你要实在不放心,我再喝点养神汤。」 「这就是了。」 白三秀起身去厨房端饭,李琭望着她轻快的背影,目光幽深。 招魂卜凶那一夜,她躲开蔡光平暗器的敏捷反应,他看得清清楚楚。 害死三个新娘的驭尸术,她也抗过去了。 还有回程路上,她昏睡时喊出的名字……这些都再一次确证,她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另外,寄送庄州青岩的问询函早已有了回信,古水村二里头确实有户白姓人家,但长女却不叫三秀。 初识她时的怀疑一点点被证实,但是他…… 吃过饭歇了一会,李琭便带着白三秀再度前往济世堂。 济世堂在宣阳坊,离李宅并不近,不过骑马过去也不用很久。 然而到了地方之后,连一向沉稳冷静的李琭也难掩惊讶之色。 但见济世堂的宅门匾额一片缟素,越过围墙还能看见院内支起的高高丧幡。 这分明就是在办丧礼! 二人下了马来,找门房一问,这正是济世堂主人顾新荣的丧礼,原来老人在三日前突发急症,去世了。 既是如此,李琭也没再提看诊的事,和白三秀一起上了香,弔唁老郎中。 虽然事出突然,距离他们上次来,也不过才隔了六七日而已,但毕竟老人年过古稀,已经很长寿了,因此二人只是有些唏嘘,并未多想。 主持丧礼的是顾家长子。 而上次见过面的三公子顾明远,见到李琭后倒是猜出了来意,待弔唁完毕后将二人请到房中。 顾家三个儿子中,老二药理不错,但最通医术的,还是老三。 顾明远也没多问,仔细为白三秀把了一下脉,肯定道:「白姑娘脉象平稳,身体很好。 是药三分毒,养神汤不必再喝,平时可以有些食补。」 李琭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多谢。 不过李某冒昧,顾老怎么会突然……」 许是职业使然,顾明远语调平静,但眼中俱是掩不住的疲惫和哀伤。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先父年纪大了,本来身体就不大好。 前几日旧疾愈发严重,头疼加上腹痛呕吐,最终吐血呛咳而亡。」 「三公子节哀顺变。」 「蒙司直挂念。」 二人正在寒暄时,白三秀忽然感到后背一阵凉飕飕的。 她转头一瞧,一个消瘦的少女倚在门口探出头来,直直盯着她,目光极不友善。 见她转过头,那少女又瞪了她一眼,飞速跑开了。 也因此,李琭和顾明远都没有看见那少女。 「怎么了?」李琭见白三秀有些发怔,低头温声问。 第116章 辟邪者成邪 《秘术辑录》被李琭收在了书房,白三秀没有再去翻看,因为上面的内容她已经倒背如流。 长生教驭尸术,以秘药制线香,焚香施咒,亡者闻之而舞,黑血浓臭。 新丧陈尸均可,生者亦可驱之。 受控者全无心智,亦无痛惧。 寥寥数语,将驭尸术的施用方法和特徵说得很清楚,但白三秀总觉得不对,思来想去,决定再去一趟蠹虫,问问老闆是否知道此书来歷。 要从永昌坊去西市,路途还真有些遥远。 白三秀骑着小毛驴先向南行,走到平康坊附近,却意外地听到旁人窃窃议论。 「我跟你说这事儿可邪门啊!」 「怎么呢?」 「我表妹在济世堂做事,说现在一到晚上,廊柱、地面上就会莫名出现符箓,恼人得很!」 「这不是正好吗,符箓驱鬼啊!」 「好什么,堂里没一个人安生的,见天的做噩梦。」 打从前头,白三秀就听见不止一个人说济世堂闹鬼,见这大哥似乎知道得比较清楚,连忙跳下小毛驴,上前询问。 「这位大哥,你知道济世堂出了什么事?我上半月才去瞧过一次病,没想到今天一出门,到处都听人说济世堂闹鬼。」 那汉子道:「你知道顾老大夫去世了?」 「嗯,听说了。」 「那你肯定不知道,老爷子虽然是个名医,却最信方术符箓,去世前一段时间,请了好些个道长术士在家做法,这估计……老爷子还没缓过神来。」 这人看着粗鲁莽撞,说话还挺含蓄。 其实言下之意,就是顾新荣沉迷道术,死后还阴魂不散,不知留有什么执念,使得济世堂中符箓频现。 白三秀想了想,还是转而先去济世堂。 济世堂是长安城中有名的医馆,既诊治疑难杂症,也出售名贵药材,自其位在毗邻东市和平康坊的宣阳坊,它的盛名与财力,便可见一斑。 顾新荣去世,灵堂是设在后宅的,前面的医馆还是照常营业。 不过白三秀到了门口一看,往常踏破门槛的求医问药之人,今日确实少了许多,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清。 她又绕到医馆后方的顾宅,在院墙外面,就能闻到院中飘出阵阵立香燃烧的气味。 香远益清,这是旃檀的香味。 顾家果然家底雄厚,白三秀心想。 门房还记得她是大理司直府上的人,便也没隐瞒,如实相告。 正如路上那个大哥所说,顾老爷子去世后,到了夜里济世堂就到处闪现符箓咒文,虽然没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府里人还是心神难安。 这几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做恶鬼缠身、冤魂索命之类的噩梦了。 听着院中隐约传出的道士唱诵,白三秀哭笑不得。 符箓本是驱鬼辟邪之法,现在还要再请人用道法镇压,着实有几分荒诞。 「姑娘需要小的通传一声吗?」 白三秀摇摇头。 「既然贵府有事,就不打扰了。」 因为到济世堂转了一圈,来不及再去西市,她也就先打道回府,顺便买了些滷味小吃。 未料,晚上她正和李琭吃饭呢,张方来报。 济世堂派人来请李琭了。 第117章 硃砂符 李琭虽然兼掌未详司,专门负责诡异案件,但他终归是大理司直,主业是断狱推事,不是专门给人驱鬼断命的。 因此,平时若有人苦于神鬼之事,慕名上门求助,李琭是一概置之不理。 这回济世堂符箓作祟,李琭已经先听白三秀说过,因为与顾新荣有几分交情,他才答应先上门看看情况。 是夜,二人就在顾宅住下。 顾新荣的三个儿子,老大顾成岩无心医术,早已另立门户,平时是不在顾宅住的,这次作为长子主持丧礼,才暂时回来。 老二顾成竹擅长药理,所以济世堂的药材业务由他负责。 最成器的是老三顾明远,顾新荣去世前最后几年,济世堂就已经由顾明远来操持。 而顾宅的里里外外,也基本都是他来管理。 和李琭最为相熟的,也是顾明远。 另外还有一个么女顾成兰,年方十九,待字闺中。 自小也学了一些医术,有时候就在济世堂帮着哥哥们打理事务。 对于符箓作祟,顾家请遍了法师道士都徒劳无功,而顾新荣生前又最信此道,因此李琭首先要做的,自然就是确认顾新荣的死因。 「三公子说老爷子有旧疾,具体是什么?」 「一是头疾严重,听力退化;二是肠胃虚弱,常发噁心、呕吐。 先父去世前,还有肠梗阻发作。」顾明远一一道来,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不瞒司直,先父年逾古稀,早就有些犯煳涂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清醒时诊治配药没有问题,但是会有幻听症状。」 白三秀顿时想起了李琭第一次带她来时,老郎中莫名冒出的那句话。 那时可能就是他的幻听发作了。 「那老爷子去世的直接病因是什么?」 「呕血,应该是肠胃大出血。 另外,我发现先父还有口腔充血、水肿,牙龈肿胀,少尿等症状,这些……我认为是硃砂毒性所致。」 李琭眉头一蹙:「硃砂中毒?」 顾明远点点头,「先父很信方术道法,不仅请人来家中施法,还坚持要喝符灰水。 老爷子很倔,劝不住。」他苦笑道。 「所以三公子认为,是硃砂符水加重了老爷子的旧疾,导致急症病逝。」 「从我观察到的情况看,应该是这样。 先父临终前,幻听呓语的情况非常严重,已经完全听不到我们说话了。」 李琭只道:「李某知道了。 三公子早点歇息。」 顾明远告辞后,他转头对白三秀道:「你也早点回房睡吧。」 白三秀却不依,认识这么久,不用想她也知道他要干什么。 「司直肯定是要值夜,等符箓出现对不对?那我也不睡。」 李琭失笑,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开着一扇门,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待着。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旁边就传来悠长而平缓的唿吸声。 他侧头看去,她已然伏着榻上小几睡着了。 自从中了驭尸术痊癒后,她确实没有大碍,只是睡得比以前多,晚上也熬不住夜,早早就犯困了。 李琭没有搬动她,只轻轻给她披上一件外袍,免得着凉。 他自己则又坐回椅子上,闭目养神。 临近子时,客房外突然掀起一阵骚动,很快一个家丁冲进来:「李司直,出现了,出现了!」 李琭拿起桃木横刀跃出客房,顺着几个僕役的视线望去,果然看见廊下柱上,仿佛被人用硃砂写满了符咒,闪烁频现,还散发着微微红光,若不说是闹鬼,还真像是哪位高人所留。 「这是……硃砂符?」白三秀也揉着眼睛跟出来,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李琭缓步走近廊柱,随着他的脚步,他腰间的护身锦囊闪起了金光。 这就意味着,顾新荣的确有执念未散。 也许他只是因为幻听而执着于法事驱鬼,导致符箓作祟,但他的突然去世,和硃砂究竟有没有关系呢? 第118章 沉疴旧疾 虽然暂时住在顾宅,但李琭还是要去大理寺上值的,询问的工作就交给了白三秀。 因为顾明远提前吩咐过,顾家也没人质疑她的身份,都很配合。 白三秀先找到了伺候顾新荣的丫鬟和小厮,分开询问做笔录。 「顾老大夫去世的时候,有哪些症状?」 「头疼,吐血。 去世前头疼大概持续了两天吧,啊,还有一次抽搐。」 「都吃了什么?」 「就是平常的膳食。 不过老爷弥留那段时间,牙龈肿得厉害,基本都是吃流食了。 有时候吃完还吐。」 「我听说老大夫很信符箓道法?」 「是。 这阵子请人来做法,符灰水老爷都喝了。」 「你们没阻止他吗?」 小厮无奈道:「嗐,三少爷是劝来着,但是老爷脾气倔,不听啊。 不让他喝,他还发火,我们也不敢太忤逆他,怕气出个好歹来。」 「他一直都信这个吗?」 小厮想了想,「我伺候老爷也快十年了,他是很信,以前就爱找道长术士算卦什么的,不过这么频繁地请人做法,也就这几个月的事。」 「为什么?」 「老爷年纪大了,好像有幻听的毛病,老说有鬼缠他什么的。」 「幻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大概去世前一年吧。」 丫鬟的回答与小厮相差无几,但是她补充了一句:「不过那些都是老毛病了。」 「你是说头疼、抽搐、呕吐这些?」 「嗯呢。 抽搐发作的时候还会口角流涎,和癫痫挺像的。」 到底是医药世家的丫鬟,用词还挺专业。 「还有其他什么症状吗?」 「挺多老年病症状,老爷都有。 像视力模煳,四肢发麻,偶尔失禁什么的。」 「持续时间大概多久?」 「这不太好说耶。 一两年吧?症状都是断断续续的。」 「老爷子自己怎么诊断的?」 「老爷觉得就是年纪大了,毕竟除了头痛、幻听,其他症状发作也不是很频繁。 三少爷也就开了些补药,方子老爷也是认可的。」 「去世前一段时间,有什么异常吗?」 「嗯……算不上吧,就是症状变严重,发作频率也变高了。 我也觉得可能是符水喝的。 毕竟,硃砂适量是药,用多了就是毒。」 白三秀又向厨房询问了顾新荣的饮食习惯和去世前两年的菜单,确认他的膳食确实没什么问题。 一圈问下来,僕役们回忆的情况,和顾明远的诊断基本相符,也在不断验证他对于顾新荣直接死因的判断。 但是……她看了看速记小本子上列出的一大串病症,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对。 虽然顾新荣年纪确实大了,但他的病状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因为大部分症状不是日常频发,所以并没有引起旁人注意,甚至包括他自己,也不是很在意。 毕竟不发作的时候,老人状态还是挺不错的。 也就是白三秀现在有目的地挨个询问,每个人仔细回忆,合在一起才发现有这么多症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最后,白三秀才去询问顾家的公子小姐。 老三顾明远已经问过了,她就直接去问了老二顾成竹。 这老二负责打理药房,顾新荣的药剂和食补添加的药材,自然也是从自家药房走的,一钱一两的用量,都有记录。 白三秀不懂医术,也看不出啥来,于是她又去找了老大顾成岩。 老大对治病救人丝毫不感兴趣,喜欢的是玉石,早年就搬出顾家去做玉石生意了。 白三秀问了这么多人,他是第一个对她甩脸色的。 「老三也是,请什么大理司直?」顾成岩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老爷子既然已经走了,赶紧分家拉倒,还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第119章 兄弟阋墙 从顾成岩的言辞和语气中,白三秀当即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顾成岩想分家,而且对老三顾明远不满。 她试着去问了一下顾府下人,果然都不愿多说,因此她又转头去问济世堂的人。 毕竟医馆和顾家隔了一层,所以众人对于内宅的八卦,还是很乐意和白三秀分享的。 「大少爷啊,早就离家了。 以前被老爷逼着学过几年医,后来实在学不下去,老爷看他确实也不太机灵,才作罢了。」 忠叔是济世堂的老药师,干了几十年,对顾家的事一清二楚,也毫不讳言。 「我听大公子的意思……他想分家?」 「嗯。 他那个玉石生意也是个烧钱的主儿,就盼着分家好贴补他的生意呢。」 「所以济世堂一直是二公子和三公子在打理。」 忠叔点点头,又哎了一声:「其实主要是老三。 这么多年里里外外的,他一个养子,是真心难。」 白三秀愣了一下,非常意外:「三公子是养子?」难怪他的名字和老大、老二不一样。 「正是。 三公子小时候,父母就因病去世了,被亲戚卖进了顾家。 后来老爷看他挺聪明的,颇有学医的天赋,就收养了。 这几年老爷年纪大了,老二是只管药材,真正维繫经营的还是三公子。」 白三秀当即想到了李琭的身世,不禁有几分触动。 「要以养子的身份掌理济世堂,想必三公子费了很多心血。」 「可不是!偏生老大还不争气,总是跟老三要钱。」 「您是说,大公子的生意现在就是靠济世堂维繫?」 忠叔哼了一声:「你以为玉石生意那么好做的?老大这个人,眼高手低,学医不是这块料,捯饬玉石也是给人家送钱。 这些年,济世堂都不知拨了多少钱,填他那个窟窿!」 「那二公子没说什么吗?」 「老二聪明着呢!心里对大哥不满,也不说,坏人都让老三去当。 说到这个,以前老爷还在的时候,也是对老大没好脸色,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能真不管。 所以每回老大亏了钱,老爷都叫老三想办法从济世堂挪点钱出来。 搞到最后,全是老三落埋怨。」 「三公子这么苦的啊。 难怪我看他性子有些冷冷淡淡的,估计心里也是累得慌。 这么多年真不容易。 那现在顾老大夫去世了,济世堂就正式由三公子接掌了嘛?」 「应该是吧!本来前阵子老爷说要召集族中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共同见证,安排一下身后事,没想到还没得来及交代,人就走了。 三公子也就顺理成章继续管事,顾家基本上还是服的。」 「总算没辜负老大夫的收养和栽培之恩。」 「那是!老三钻研医术也是真的用心。 假以时日,说不定能超越老爷。」 「那长安城的百姓就有福了。」 谢过忠叔后,白三秀告辞离开,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隐。 她又去问了下济世堂的帐房先生,果如忠叔所言,这些年济世堂没少补贴顾成岩的玉石生意,对于这一点,堂里的坐馆郎中、药师、学徒和一众杂工,都很不满。 包括顾成竹,听到她提起这件事,虽然没有明说什么,脸上也闪过嫌恶之色。 白三秀陷入了深思。 德高望重的名医顾新荣,留下济世堂这么大的家业,虽然他疾病缠身,想必心里早已有所打算,但是去世之前,这遗产分配真的没有变数吗? 第120章 家产分配 顾家还在世的几个长辈,除了顾新荣的同胞弟弟,其他都不住在顾宅。 白三秀按照问来的地址,先找到了顾新海的住处。 此人是顾新荣的堂弟,今年也有六十多了。 先前在顾宅,因为有顾明远的吩咐,对于白三秀的调查众人都予以配合,但是到了顾新海这里,可就对她没那么客气了。 「李司直公务缠身,案牍劳形,还专门派个婢女来关心小民家事,真是有心了。」 顾新海性子古板,本就觉得硃砂符的出现是不祥之兆,又认为家丑不可外扬,对顾明远请来大理司直非常不满,自然对白三秀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白三秀不卑不亢,陈说利弊:「硃砂符频频出现,街头巷尾都在议论。 若这背后有什么隐情,查明真相也是消解顾老大夫的执念,对济世堂和顾家子孙都是好事。 您说呢?」 顾新海沉硬着脸色僵了僵,半晌,才道:「……你想问什么?」 「我听说老爷子去世之前,本想招集在京的族人,宣布济世堂归属。 所以我想请教,对于家业安排,您是否知道一二。」 「这也是李司直让问的?」 「顾家是长安有名的医药世家,既然出了这等蹊跷事,只能挨个排除可能性。」 似乎又斟酌了一会儿,顾新海才缓缓开口:「大哥是有意召集几个兄弟,当众公布遗嘱,但还没来得及说人就走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不过我是听到一些风声,大哥想给成岩一笔钱,让他彻底分出去。 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是不想让大公子的玉石生意继续影响济世堂。」 顾新海轻哼了一声。 「那各位长辈对于二公子、三公子又是什么看法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老二对药理确实还成,但最多算得上中规中矩。 老三不是我顾家的亲子,却当真是块学医的料,如果想保住济世堂的牌子,给他是最好的。 大哥还在世的时候,济世堂便已经基本交给老三打理了,老二帮着一起管。 至于血脉……日后再培养老二的孩子,或者老三在族中挑个合适的姑娘成婚,都不是问题。」 这算盘打得还真精,白三秀心想。 「所以虽然顾老大夫未能留下遗嘱,但各位长辈对于三公子顺势继承济世堂,都是认可的。」 顾新海颔首。 白三秀了解到想要的信息,谢过老人正要离开,又意外被叫住。 她回头一看,怔了一下,随即想起这正是弔唁那日,在门外瞪她的少女。 「姑娘是?」 少女没有回答,而是趾高气昂地说:「我还以为你是哪家的千金,原来不过是琭哥府上的厨娘。」言语之间的轻蔑,显然是非常看不上她。 琭哥? 她没听说李琭有妹妹啊? 白三秀按下心中疑惑,不动声色地问:「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少女冷哼道:「得了琭哥一句吩咐,你就在我顾家四处盘问,还真会表现。 我可不是三哥,不会惯着你!」 白三秀当即恍然大悟。 「你是成兰小姐。」 「是我。」顾成兰坦然承认,似乎想起什么事,咬了咬牙,「别以为琭哥带你来看诊,就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第121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顾成兰这话说得难听,其中的嫉恨更是掩藏不住,傻子都能品出味儿来。 白三秀还是个聪慧的,更是立刻明白了这姑娘为什么那么针对她。 「司直受託调查令尊的事,但是公务繁忙难以抽身,才让我先问清情况,再一一向他回禀。 若是顾小姐对司直有意见,我可以代为转达。」白三秀故意道。 「胡说!」顾成兰尖声喝止,「谁说我对琭哥不满了?我只是看不惯你顶着他的名号在这装模作样。 你少在他跟前乱嚼舌根!」 「顾小姐和司直是旧识?」 「不错!琭哥进慕容府之前流浪过几年,落下了病根,是找我爹治的。 我和琭哥认识很多年了,你就算说什么,他也不会信你。」 「那司直现在身子还有什么问题吗?」 「呸呸呸,自然没有了!」 听说李琭已经恢復健康,白三秀放下心来,便道:「既然顾小姐没什么事,我先告辞了。」 顾成兰一怔,有些不可思议,回过神来连忙喊道:「站住!你一个婢女怎的如此无礼?」 「顾小姐,我不是贵府的下人。」 「即便如此,一个贱婢难道都不懂礼数?」 「我不是贱籍。」 「你……你是真仗着琭哥宽容,就目中无人了?」顾成兰更恼怒了,忽而面色一沉,声音也愈发尖利,「你不会是觉得琭哥这些年一直婉拒婚嫁,自己就有戏吧?」 看着眼前这位跟炸了毛似的,白三秀既好笑,又有些无奈。 她当然明白顾成兰为什么找碴,只是觉得这个刁蛮小姐找错了人。 她怎么可能妄想那种事? 「顾小姐说笑了。」白三秀微微点头,转身要走。 谁知她愈是云淡风轻,顾成兰愈是火冒三丈,一边骂着「贱婢」,就想去拉她。 「你不准——」 「顾小姐。」 熟悉的男声响起,顾成兰猝不及防,愣愣地抬眼一看,李琭快步走过来,脸色不喜不怒,但声音却不是那么温和了。 「小秀对我助益良多,不是什么奴婢下人,顾小姐对她有任何不满,请来找我。」 顾成兰早已是脸涨得通红,又见李琭将白三秀挡在身后,保护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于是脸色又转白,半晌才挤出一句:「府里的事,劳烦司直费心了。」 说完,勉强维持住仪态施了个礼,蹬蹬蹬走了。 「没事吧?」李琭低头问。 白三秀摇摇头,挑眉道:「司直这朵桃花,可有点扎手。」 李琭失笑,与她一道出了门,将她扶上马,自己也坐到她身后,才道:「我与她不熟,只是从前来济世堂,见过几次。」 白三秀当然也看出来了,否则顾成兰不会背地叫「琭哥」,当面只敢喊司直。 但是他愿意解释,她心底还是很高兴的。 于是笑笑:「嗯,这么刁蛮的性子,司直可消受不起。」 「她是有些迁怒了。」李琭也笑了一下,又很平淡地说,「顾大夫生前就催她出嫁,现在顾家几个长辈见她还推脱,就打起了她和顾明远的主意。」 「……嗯?!」马儿走了好几步,白三秀才反应过来,「让他俩成亲?虽然三公子是养子,可还是名义上的兄妹啊。」 「这个简单,让顾明远改回原来的姓即可。」 相当于养子变成上门女婿。 怪省事的。 这么「顾全大局」的想法,连白三秀都得道一声佩服。 难怪顾成兰会暴躁成那样。 本来她觉得顾成兰的怒火莫名其妙,现在倒是有些理解了。 第122章 慢性中毒 白三秀原本是想从顾新海处出来以后,去趟西市蠹虫,找老闆再问问那本《秘术辑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既然李琭来接她,便先将此事放下,把这几日问到的情况一一向他作了汇报。 「很详细,州县呈上来的卷宗要是有你这样条理分明,我就省事了。」 二人回到顾宅客房,李琭看过她整理的口供记录,照例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嘉奖。 白三秀小脸微红,但也习惯了他的亲昵举动。 毕竟从平陆回长安,一路上都是他在照顾,对于他的怀抱和气息,她已经很熟悉了。 ……这么一想,她瞬间觉得脸更热了,烫得要冒烟。 李琭瞅她一眼,看破不说破,只问:「你觉得有什么疑点吗?」 白三秀定定神,找出几张纸递给他。 「算不上疑点,只是有些说不上来。 其一是顾老爷子生前两年左右陆续出现的症状,看似不频繁,统计起来却并不少。 症状和大概时间我都列出来了。 这样一看,老爷子似乎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他是因为幻听才疑神疑鬼,请人做法,喝了符水之后幻听更加严重,对法事的依赖也变本加厉。 然后我找别家医馆问了一下,头痛幻听,抽搐流涎,四肢麻木还有偶尔失禁什么的,都是硃砂中毒会出现的症状。 也许是我想多了,但我之前就一直觉得,以老爷子的经验应该清楚硃砂的安全用量,不会真让自己喝出毛病……」 「你怀疑得很好。 还有吗?」 「还有就是家产分配。 大公子的玉石生意一直靠济世堂补贴,顾家和济世堂的人都很不满。 几位顾家长辈都说,老爷子可能想直接给一笔钱,了结此事。 大公子虽然也说想早点分家,但是我觉得老爷子愿意给的,恐怕远远达不到大公子的预期。 至于二公子……现在他还是和之前一样,帮着三公子一起管家,但如果三公子成为家主,他有没有意见,我不确定。」 「顾大夫原本可能会宣布,由顾明远继承家业?」 「嗯,顾家的长辈、下人,还有济世堂的一些老人,都这么认为。」 「所以目前而言,不能排除顾大夫之前就已经慢性中毒的可能,同时顾成岩、顾成竹和顾明远在家产分配上,存在利益矛盾。」 「是。」 「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接下来……」白三秀苦恼地抓抓头,「如果真是长期慢性中毒,就该去找出毒物来源了吧?济世堂的药房帐本可以查一查,不过应该查不出什么问题。 毕竟如果真是暗中下毒,不会傻到在帐面留下明显痕迹。 硃砂也不是什么难买的东西,兴许可以去别家……可是这样很难找吧?我……我也不知道。」 她起抬头,本来想向李琭求救,却看见他凝望着她,眉眼间俱是淡淡笑意。 她当即脸又一红,不自觉地撅了撅嘴。 「你……司直是不是又在笑我外行。」 李琭勾了勾嘴角,温言道:「没有笑你。 思路很好,而我恰好有一个现成的线索。」 白三秀立即忘了刚才的羞窘,兴奋地问:「什么?」 「走吧,去万年县。」 第123章 缺斤少两 李琭的线索,是一桩旧案。 到了万年县后,李琭直接请县尉徐朝宗调出了一桩陈年旧案的卷宗。 因为李琭对时间、事件记得非常清楚,徐朝宗很快就找到了对应档案。 这是一年半前,万年县辖内发生的一起诊疗纠纷。 妇人秦氏因长期失眠、心悸等症状,去济世堂看诊,坐馆郎中认为她是心火亢盛,阴血不足,给开了硃砂安神汤。 这一剂经典名方,通常为丸散,只因秦氏不喜欢吃药丸,才改作汤剂。 济世堂的这次诊疗,对症用药没什么争议,秦氏喝了一个疗程后安眠效果一般,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 但巧的是,秦氏的丈夫秦元林原先在药铺做过一段时间,他发现济世堂配好的药包,硃砂分量似乎有点问题。 由于加热炮制会增加硃砂的毒性,因此硃砂安神汤,是以黄连、炙甘草、生地黄和当归熬制汤剂后,送服水飞硃砂。 秦元林起了疑心后,单独称了硃砂,果然每一份都少了一点点。 秦元林找到济世堂,药师自然不承认,一来二去争执得厉害了,就闹到了万年县。 经过核验,秦元林呈交的济世堂药包中,硃砂分量确实不足,但核查济世堂的药房帐本和秤盘,却没有问题。 这就让万年县犯了难。 因为药包已经被秦元林取回,并不能证明济世堂给药时就昧了分量。 反过来,也没有证据指认秦元林是故意讹诈济世堂。 最终这起纠纷,是双方和解,而济世堂在事后辞退了当事那名药师。 李琭翻看卷宗,找到那药师的住址,谢过徐朝宗后,便和白三秀一起前往药师家。 「这个案子不需要送交大理寺的吧,司直如何知道的?」路上,白三秀好奇地问。 「当时顾明远找过我,希望我关照一下。 毕竟闹大了对济世堂的名声不好。」 「然后呢?」 「公事公办。」 白三秀会心一笑。 李琭的回答在她预料之中。 他们找到药师葛冬家时,天色已经不早,葛冬也下工回来了。 被济世堂辞退后,虽然老东家没有说什么,但葛冬还是很难再继续做药师,于是便找了个药材商,在铺子里打下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听到大理司直来询问这桩硃砂纠纷,他既意外,还有些激动。 「大人明鑑,小的真的没有偷偷昧药材!」 葛冬听完来意后,便眼泪汪汪,大唿小叫地陈冤诉苦,吵得白三秀头都大,更别说李琭了。 「你照实说便是了。」 「小的说的都是实话啊!我就是按照方子抓的药,郎中开多少,我配多少。 我昧下来做啥,没必要啊!」 「你确定你看准了,秤也是准的?」 「确定,确定!」 「那段时间,药房中称药抓药是否有什么异样?仔细想想。」 葛冬先要摇头,又顿住,而后认真回忆了一番,才道:「大人要问有什么奇怪的,倒是有。 不过这小的有点不确定了……」 「但说无妨。」 「当时小的做药师已经三年了,不敢说有多高水平,但用手掂药基本都是准的。 那段时间却是怪了,小人的手感好像有些问题,时灵时不灵的……就是一、两天总是不准,过几天,又好了,再过几天,又不准了。」 白三秀可以肯定,李琭绝对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第124章 毒酒 二人回到济世堂,询问了经验在两年以上的药师,果然在一年半至两年半前,不少前堂抓药的药师都出现过当值时手感不准的情况。 当时大家都没当回事,现在回想起来,很难说只是巧合。 一个人可以说是经验不足,这么多人都如此,只能说明是药秤有问题。 李琭立即检查了现下药房所有的药秤,都是准确的。 核对那段时间药房的帐目,也没有问题。 时日已久,已经无法证明这个猜测,但如果济世堂真有人持续性、有预谋地「偷」药,那么顾新荣的去世原因,就非常可疑了。 济世堂所有药材的入库、出库、库存档点,药械管理,都有严格手续,能够从中做手脚的人,凤毛麟角。 再结合顾家内部利益之争,嫌疑人唿之欲出。 除了前堂直接抓药现熬,济世堂还有药坊制作丸散成药。 李琭本想再检查一下药坊的秤盘,但因天色已晚,决定次日再看。 顾明远见李琭难得有空,不必忙于公事,就邀请一道用晚膳。 李琭和他也是多年旧识,便也没推辞。 此时业已过了热丧头七,顾成岩回他自己宅子去了,顾明远因为要出面打理济世堂,也换下白色孝服,以黑衣继续守孝。 为了宴请李琭,他特地拿出珍藏的女儿红。 「李司直,白姑娘请。」 「明日我还要上值,就不喝酒了。」 李琭在外一向是极少饮酒的。 顾明远也没再说什么,让下人给二人换上清茶后,再举杯谢道:「司直勤于公务,还要为先父之事烦神,几日里奔波内外,明远再次谢过了。」 「分内之事,三公子不必言谢。」 「硃砂符也暂时籍由司直的符纸镇压,府内上下才得以安宁,说司直是顾家的恩人也不为过。 我知道司直不能收受谢礼,在这就自饮三杯,聊表感激之情。」 说着,顾明远一口饮尽杯中酒,拿起酒壶正要再斟满,却是蓦地面色大变!他惶恐地望向李琭,干涩地「呜」了一声,手即勐烈一抖,酒壶砸在桌上,他本人也撞倒板凳,倒在了地上。 李琭和白三秀一惊,连忙上前查看。 只见顾明远面色惨白,口不能言,很快开始流涎呕吐,唿吸也愈发困难。 还好旁边伺候的小厮反应也快,当即从济世堂喊了个郎中过来,快速诊看后,判断是乌头中毒。 原来刚才顾明远那一声呜咽,是想说乌头。 郎中立即想办法给他催吐导泄,并吩咐下人去煎煮药剂。 这样一番折腾,一直到深夜,顾明远的情况才稳定下来。 李琭和白三秀一直在客房中没睡,听到消息,也松了一口气。 「有人在酒中下毒?」 「看来是的。」 白三秀后怕道:「还好司直不喝酒,要不然……」 一想到李琭差一点也受到剧毒戕害,痛苦不能自抑,想像那个场景,她的唿吸也不禁快了起来。 忽而,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她惶然抬眼望去,从那双温和平静的黑眸中感到无声的安抚,心才慢慢安定下来。 这时,给顾明远急救的郎中余伟进了门来,白三秀连忙抽回手,稍稍侧过身掩饰羞赧。 李琭没戳穿她,询问地望向余伟。 余伟先施了一礼,才道:「司直放心,这酒中的乌头可能用量不多,又或者药性尚未挥发,三公子只是轻微中毒,已经没事了。」 李琭点点头。 余伟施救的这段时间,他已经让管家去查验封存今晚所呈酒水,确实是有毒的。 「今晚还麻烦余郎中费心照看。」 「司直客气了。 这是小人应该做的。」 余伟退下后,李琭转头问管家:「二公子呢?」 「回司直的话,二少爷在房中。」 李琭微微眯眼:「他还不知道出事了?」 「二公子暂时没动静。」 「我记得二公子的院子不远,去他那看看。」 「是。」 第125章 自尽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迅速赶到顾成竹的居处。 只见顾成竹歪倒在内室的椅子边上,早已气绝,嘴角襟前有呕吐的痕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手边也翻倒着酒杯。 「怎么回事?」 李琭语调沉肃,本就惊慌的丫鬟更是吓得神不守舍,结结巴巴地说:「晚间二少爷就一直心神不宁,知道三少爷宴请司直,就变得很紧张。 听说三少爷出事后,更是脸色大变,然后就让我和小洪都出去,他自己一个人进了屋。 没多久我们听到屋子里咚的一声,问了声少爷也不应我们,推开门一看就发现少爷倒在那,一边吐,还喘不上来气,很快就……呜呜……」 在李琭的示意下,余伟上前查看了顾成竹的尸身,又嗅了嗅残留的酒,「是二少爷常喝的药酒吗?」 丫鬟慌忙道:「应该是的。 二少爷一直喜欢自己泡药酒,平常有什么烦心事更会多喝几杯。 就、就放在那边架子上。」 余伟顺着丫鬟指的方向,在架上找到了顾成竹泡药酒的罈子,打开闻了闻,才对李琭道:「司直,这药酒里掺了女儿红。」 李琭也上前闻了一下,确实混含着一股女儿红的酒香。 乌头类中药具有麻辣感,而女儿红蕴着酸甜苦涩鲜辣六味,确实能够掩去乌头的味道,令人不查。 李琭沉吟片刻,肃声吩咐道:「一切保持原状,所有人退出去,院子封起来。 派人上报万年县。」 安排好后,他领着白三秀回到客房所在的院落,语声又转温和:「今晚事情有些多,你先睡吧。」 白三秀抬眼瞅着他,「司直肯定不会睡了对不对?那我陪着。」 李琭也不拒绝,笑笑没说话。 …… 翌日,白三秀悠悠醒转,发现自己睡在她那间客房的床上。 伺候的小丫鬟见她醒了,笑道:「姑娘醒了。 我去把早膳端过来。」 白三秀看见那一脸促狭的笑容,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小丫鬟回来以后见她还有些不自在,道:「姑娘放心。 是司直把您抱回来的,不过外衣鞋袜是我帮您脱的。」 「……」 沉默是一种美德懂不懂?! 白三秀只好当作没听见,简单洗漱后,一边吃一边问:「府里怎么样了?万年县的官爷来了吗?」 小丫鬟这才正色道:「后半夜徐县尉就来了,好像领着一班衙役在搜二少爷的院子。」 「司直呢?」 「也在二少爷的院子。」 白三秀连忙又塞了两口吃的,就赶去顾成竹的院落。 路上,她略略理了一下思路。 顾新荣在死前两年有慢性中毒的迹象,济世堂药房有人在药秤上做手脚窃药,顾明远请客的女儿红中被下了乌头之毒,紧接着掌管药房的顾成竹就喝了掺毒的药酒,中毒身亡。 难道这一切都是顾成竹做的?害怕自己在药房中做的手脚被发现,又听说顾明远宴请李琭,原本想争夺家产却变成了毒杀朝廷命官,于是慌不择路服毒自尽? 此时顾成竹的院中,李琭正和徐朝宗说话。 见她来了,他严肃的面色稍微松缓,「醒了。」 白三秀一眼就看见他眼下的青黑,顿时有些心疼。 但碍于徐朝宗在场,也不好多说什么。 李琭朝徐朝宗点点头,转身和她往外走。 「吃了么?」 「累不累?」 一出院子,二人不约而同出声关切。 随即李琭笑道:「没事。 你应该吃过了吧?再陪我吃点。」 「嗯!」 第126章 抓个正着 用完早膳后,在白三秀的强烈要求下,李琭合衣在醉翁椅上小憩。 她本是守在外间的,但终究是没忍住,蹑手蹑脚走进内室,在他身旁坐下。 李琭大抵是真的睡着了。 素来平易冷静的眉宇之间,此时疲态丛生,长睫投下的阴影,掩着眼下的青黑。 她听着那轻微的鼾声,有些心疼,又有些心痒,一颗心犹如浸在温暖的春池中,柔得仿佛要融化。 李琭待她很好,她是知道的。 他那些亲昵的小动作,她又不傻,也是知道的。 他对她的体贴照顾,那份与众不同的温柔,她都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因此,虽然理智很清楚她不配他,夜夜愁肠百转地劝说自己,她还是捨不得。 捨不得放手,捨不得离开。 她眷恋地凝视着他的睡颜,目光在他的五官上逡巡。 从中正深刻的眉眼,到直挺的鼻樑,再到那双厚薄适中的嘴唇,她忽然有些心旌摇曳,控制不住地想像那双唇瓣的滋味触感。 想来,一定是温暖又柔软的…… 「李司直?」 突然地,门外传来一声恭敬的询问。 白三秀来不及反应,就猝然对上一双黑眸,而且清楚地看见那双眸由些许茫然,瞬间转为清明。 随即,黝黑的瞳眸中飞速闪过一抹光,男人抬手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扬声应道:「来了。」说罢,起身理了理衣袍,向外走去。 门外候着的,正是万年县尉徐朝宗。 「按李司直的吩咐,在下率人检查了药坊所有药械和库存药材,大人要不要现在去看看?」 「嗯。 小秀?」 听到那声音唤她,白三秀又一个激灵,张开嘴,第一下却没出来声音,咳了一下才挤出声道:「我、我等会来。」 「好。」 李琭的语调与平常无二,可白三秀的心口却砰然狂跳,根本缓不下来。 直待脚步声走远,她才从双掌中抬起头,满面通红。 老天,她怎么会昏了头想亲他? 想偷亲就算了,还被人家抓个正着,看了个真切?! 完了完了……她再度捂住脸,苦闷地呻吟。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这下该怎么面对他? —— 白三秀到达药坊时,万年县的差役正在将满地药材收归原位,而药械则封存起来,显然是要作为证物。 虽然洗了好几遍脸,确保自己的面色看起来已经回復正常,白三秀还是有些不敢抬头。 倒是李琭平淡地和她说明:「药坊这些药秤都动过手脚,少分量。 另外,徐县尉从顾成竹的房中搜出了私帐。 他这些年的确通过偷秤,从药坊库存昧了些药材另外售卖,充入私库。」 她偷偷抬眼觑他,见他仍是那般温和地望着她,神色如常,当下安心了几分。 她掩饰地清咳两声,才问:「那女儿红呢?」 「厨房开封的那坛有毒。 顾家上下,只有顾明远有小酌的习惯。」 白三秀眼睛一转,「也就是说,本来三公子暂时不会动那坛酒的,毕竟还在服丧期间。 是昨晚宴请司直,提前出事,顾成竹眼见偷药徇私和下毒之事败露,便畏罪自杀了?」 李琭没说话,神色微沉。 第127章 纰漏 「怎么了司直?」见李琭神色并不松缓,反而有些沉郁,白三秀不解地询问。 李琭没说什么,只道:「先去看看顾明远。」 经过昨夜的急救处置,顾明远情况尚好,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神志清楚,只要卧床休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见李琭进来,他神色一黯:「顾家的事,劳烦司直了。 二哥他……」 「仵作验过后,已经装殓了。」 「大致情况我也听说了。 下毒……真的是二哥所为?」 李琭不置是否,问道:「药坊偷秤的事,你知道么?」 顾明远沉默片刻,才缓缓道:「知道一些,但我没过问。 药房这部分一直是二哥在管,如果真查出什么来,济世堂必定名声受损。 大哥无心医术,济世堂不能败在我和二哥手中。 这顾家的家业,本也是二哥的,我不想,也不能算得太明白。」 到底是学医的人,又常年管理着济世堂,虽然遭逢巨变,顾明远还是只用短短几句话,就说清了这个大家族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 他虽然公认医术有成,管理有方,但终究只是养子,如果顾新荣的两个亲儿子都扶不起来,顾明远一个人也难以支撑。 这就是为什么顾家的长辈想让他和顾成兰结亲,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够名正言顺成为家主。 看着那张清癯消瘦的面孔,白三秀不禁生出几分同情来。 犹豫片刻,顾明远又问:「那先父的去世,和二哥有关系吗?」 「根据顾成竹私帐的记录,昧下的药材中确实有硃砂。」 李琭只是陈述事实,但听在顾明远耳中,就相当于肯定了他的猜测。 他勐地攥紧被子,但是很快又将情绪压了下去。 只是再转头望向李琭时,眼睛有些发红,艰难开口:「不知司直可否……」 「我自当秉公处理。」不待他说完,李琭就打断了他的话。 白三秀心思一转,明白了顾明远这是请求李琭不要把顾家发生的事公布出去,否则于济世堂名声有亏。 但李琭是什么性格?理性冷淡,秉公持正,不可能因为这么个原因就徇私隐瞒。 何况他虽然与顾家相识数年,也不算上多亲近,更不可能松口。 二人自顾明远处出来后,白三秀再三观察李琭脸色,才问:「司直还有事情没想通?」 李琭有些意外,抬眉看她:「你为何这么觉得?」 「你的表情。 分明在说案子还有疑点。」 李琭失笑,而后正色道:「确实有疑点。」 毕竟白三秀没有参与搜查,这回他也不卖关子了。 「顾成竹的屋子里,缺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掺了乌头的女儿红。」 「嗯?不是在他常喝的药酒里吗?」她方起疑惑,随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药酒中的毒是他死之前才下的,他不可能一开始就给自己弄坛毒药酒。 而屋子里没有找到单独的女儿红。 那就是他另用容器装了一点过来?」 「他身上没有,屋中也没有。」 「那确实很奇怪。」 「还有一点。 既然他已经在药坊中偷秤昧下药材,为何还要在药房前堂动手脚?多此一举,而且容易被发现。 他苦心计划投毒,不该出如此纰漏。」 这倒是她没想到的。 「不过秦元林发现硃砂短秤,也是意外啊。 一般都是开硃砂安神丸的,足不足量谁看得出来?也就是秦氏要喝汤剂,才有机会再过秤核验。」 却不料听完她这句话,李琭顿时眼睛一亮。 第128章 时间点 「我去趟万年县,你先歇着。」李琭说完,就快步走了。 白三秀愣了一下,耸耸肩,转身去找管家借了头小毛驴,也出门去了。 既然李琭不需要她陪着,她正好可以去趟西市。 轻车熟路找到蠹虫书铺后,一回生二回熟,老闆虽然没有显出熟络之情,至少对她没那么警惕了。 「姑娘又想找什么?」 「是想请教老闆,上次我买的那本《秘术辑录》,老闆可知出处吗?是何人所作?」 老闆的回答非常简短:「不知。」 白三秀又问:「那这本书,您是从何处得来呢?」 这回老闆没再敷衍,回忆了一下,才道:「姑娘来寻书大概一个多月前,有人来卖旧书,《秘术辑录》就是其中一本。」 「卖书的人是谁?」 「没问,我不关心。」 「长什么模样?」 「忘了。」 白三秀虽然还有点不死心,但是想了片刻,确实也无话可问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而那掌柜已经又低下头继续翻书,眼皮子都不再抬一下,她只好请老闆继续留意相关书籍,告辞走人。 回济世堂的路上,她算了一下,老闆收购那批旧书时,他们还未启程返回长安。 当时她正处于昏睡之中,李琭准备回京事宜,言谨负责整理文书卷宗。 好像在时间上,也没什么可怀疑的。 但是那本书……她对书籍版本没有研究,只能看出那本书虽然不是新书,但也不是特别旧损,肯定不是什么古本。 上次来老闆也说过,此书乃二次摘抄编撰,也就是说,书中记载也是从各处搜罗而来。 因此,她原本是想看看能不能问到撰写者或者卖书人的信息,继续追溯资料来源,既然老闆这没什么收穫,只能另想办法了。 其实如果是李琭,想必有更多的查问思路,但是她对此书的疑虑,暂时还不打算告诉他。 晃晃悠悠回了顾宅,李琭还没回来。 白三秀也不必下厨准备晚膳,闲来无事,索性跑到济世堂去打发时间。 随着符箓作祟的事情平息,济世堂的客流也在慢慢恢復正常。 前几日做询问笔录,白三秀已经和济世堂的郎中、药师、学徒等人混了个脸熟,这会见她来了,众人也不见外,自然地与她闲聊起来。 「哎,三公子真是不容易啊,一心想把济世堂发扬光大,结果左一个右一个的,都不让他省心。」 「可不是么。 要不他原先一个滴酒不沾的人,会开始喝酒消愁?心里苦哇!」 白三秀随口接道:「他原来是不喝酒的?」 「是啊!」一个老郎中感嘆道,「我也算是看着几个孩子长大的。 老三被老顾收养以后,心存感激,也确实对医术感兴趣,整日用功得很,算是学医成痴。 要不是后来老大老二不争气,也不需要他来理家。 心烦的事多了,慢慢就喝上了。」 说老大不成器她还能理解,「二公子的事……难道大家都知道?」 「倒也不是。 老三管事前,老顾也让老二当过家,毕竟是自己亲儿子嘛!结果老二也是个算不清帐的,这才让老三做主。 谁知道他竟然还在药房偷秤倒卖,哎!」 「那是啥时候的事?」 「两年多前吧!老三也是那时候开始喝酒的。 现在想来才算明白了,一边是大哥要钱,一边是二哥偷卖,难怪老三发愁。」 怎么又是两年前?莫非这就是顾成竹开始下毒的原因,因为顾新荣将掌家大权交给了顾明远? 白三秀潜意识觉得抓住了一缕思绪,可是再想深究,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第129章 另有其人 亥时过后,李琭才回顾府。 白三秀还以为他今晚不会回来了。 得知他还没吃晚饭,她请厨房做了点简单清淡的吃食,自己则舀了碗汤,自觉在一旁作陪。 她现在已经习惯了,这位司直吃饭是要人陪的。 李琭一边吃着,投向她的目光中却倏然闪过一抹狡黠,她当即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悠悠开口道:「早上你……」 「是你脸上有个小虫!」不待他说完,她就着急忙慌地打断他的话,随即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过于高亢,连忙清了下嗓子,压下紧张的情绪,「我……我就想把小虫吹开。」 说完,根本不敢看他。 李琭挑了挑眉,「哦。」 白三秀耳朵根都发烫,还想再解释,但又觉得更加此地无银三百两,只得硬转个话题:「司直今天又查到什么了?」 李琭倒也懂得适可而止,不再为难她。 「经你启发,查了两件事。」 白三秀霍地抬头,「我?」 「你说秦元林意外发现硃砂短秤,是源于安神汤,但如果这个意外,是有人故意留下的破绽呢?」 她一愣,「故意的?」 「我说过,如果顾老大夫的去世是有计划地慢性投毒,那么兇手明明已经在药坊偷秤,还要在前堂做手脚,这么明显的纰漏,和投毒所表现出来的深沉心机是不相符的。 顾成竹房中只有毒药酒而无女儿红,也是个疑点。 因此,今日我又询问了济世堂众药师,同时派人核查他的私帐,他每一笔偷卖的药材数额,都和买方对帐。」 「结果呢?」 李琭不答反问:「你觉得如果是刻意为之,目的是什么?」 又来! 白三秀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还是认真思考起来。 既然李琭说是故意留下破绽,「难道兇手是希望偷秤的事被人发现?可是他为什么……」突然她灵光一现,联想到顾成竹房中的疑点,「兇手可能另有其人?!」 她越想越觉得有理。 如果兇手另有其人,这两个疑点就都可以解释了。 真兇就是希望顾成竹偷秤的事情暴露,才故意在药房前堂做手脚,而顾成竹药酒中的掺毒女儿红,也是兇手倒进去的,自然找不到单独灌装的容器。 李琭这才道:「据药师回忆,大概一年半前,有一段时间,顾成岩经常来济世堂转悠,频频以监督查帐之名,出入药房。」 「这么说大公子可能也知道偷秤的事?」 「顾成竹的私帐记录没问题,但是核对药坊的问题药秤,顾成竹私帐入库的药材,比药坊昧下的分量少了一些。 当然,包括硃砂、乌头在内。」 白三秀讶异道:「对帐不是很麻烦吗,这么快就查好了?」 「之前就整理好了,现成的。」 她不得不佩服他的先见之明。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有没有可能是他先扣除了私用的药材,这部分就没有记入帐本?」 「不能排除,但私帐是给自己看的,没必要再作假,直接记为损耗都可。」 「所以司直觉得大公子有行兇的动机和嫌疑?」 「有嫌疑,但没有证据。 我打算明日去顾成岩府上稍作试探,你也一起。」 「好。」 第130章 肺虚之症 翌日一早,李琭先遣了一个小厮去顾成岩家通报,省得等会上门跑空。 他则和白三秀一起,不急不忙用过早膳后,再上门拜访。 李琭原本的计划,是旁敲侧击试探一下顾成岩的态度。 以他过去多年与顾家的接触,顾成岩给他的印象,并不是一个心机深重的人,或者直白地说,不太聪明。 如果顾家发生的这一连串事件真是顾成岩所为,只能说这位顾氏长子人不可貌相,他完全看错了。 二人行至顾成岩家门口,却意外发现宅内气氛不同寻常。 僕人们慌乱奔走,他们刚进得门内,小厮也拽着一名郎中匆匆赶来。 「发生什么事?」李琭问。 「你、你是谁?」 那人神色惊惶,突然被拽住,一时有些发懵。 白三秀道:「这位是大理司直李大人。 府上出了什么事?你快如实道来。」 「大理寺……啊!大人,我家公子他发病了!突然喘不上气了!」 二人皆是一惊,白三秀忙道:「快带我们去看看!」 僕人将二人领到后院书房,就看见顾成岩瘫靠在书房椅子上,面无血色,嘴唇却发绀,一动不动。 郎中上前一番查看后,对众人摇了摇头。 「顾公子已经去了。」 李琭不禁皱眉,「先生可能判断死因?」 郎中已经知道他是大理司直,恭敬地说:「回李大人,老夫观之顾公子喉头水肿,身上有多处块状荨麻疹,又听下人说,公子是突然出现皮肤潮红、瘙痒症状,随后唿吸困难,迅速厥脱,这是典型的肺虚之症。」 「肺虚之症?」 郎中解释道:「确切地说,是患者对于某种物质过于敏感,食用或接触后导致躯体出现过度反应。 有的人症状轻,能够缓解;有的人症状急重,来不及施救,就可能危及性命。」 「比如有些人吃不得鱼虾?」 「正是。 按《诸病源候论》所言,过敏本质上是阳虚,多数为三虚之症,除肺虚外,也可能是脾虚和肾虚所致。」 李琭当然没心思听他慢慢传授医理,直截了当地问:「所以先生的意思是顾公子接触了某物,急症发作而亡?」 「应该是的。」 李琭转头吩咐下人去万年县报案,并通知顾明远。 等待的期间,他命书房中一切先保持原状,自己则和白三秀一道,当场开始对顾家众人的询问。 顾成岩搬出顾府另立门户后,因为玉石生意并不顺利,经常要靠济世堂那边补贴,因为他的自宅规模不大,除了妻儿之外,伺候的下人也不多。 得益于此,二人很快还原了顾成岩今早起身后的所有行动。 辰初,顾成岩和平常一样吃了白吉馍、胡辣汤,没有出现任何不适。 他原本打算准备一下就去玉石铺子收货,接到李琭要来的消息后,就留在家里,去了书房等候。 「听到李大人要来,公子好像有些紧张,一直在书房走来走去。」惯常伺候顾成岩的小厮战战兢兢地如实说。 「他紧张什么?」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刚才郎中的话你也听到了,你家公子平时有什么忌口或者碰不得的东西?」 「没有啊。 公子吃用都很正常。」 「那他可有什么旧疾?」 「也没啥……就是一紧张就头痛。 其他没有了,真的没有。」 其他人的回答也大同小异。 顾成岩的妻子刘氏骤闻噩耗,当场晕厥过去,郎中替她扎了几针,才幽幽醒转。 此时接受询问,她的情绪还很不稳定,哭得语不成句。 「我不知道啊呜呜!早上一切都正常,早饭我也一起吃了,好好的呀!」 李琭耐心地问:「公子可有何沉疴旧疾?或者突然出现面色潮红,唿吸困难之类的症状。」 「呜呜呜!」刘氏连连摇头,哭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倒是听、听相公说过,小时候他有过突然窒息的情况,后来就没了,也许是公爹给他治好了。」 闻言,李琭和白三秀对视一眼。 第131章 清玄膏 视线相交,白三秀从李琭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问。 顾成岩小时候就有过类似症状,那么今日之死,究竟是意外,还是谁人有心为之? 果然,李琭问:「你没见他发作过?」 「没有……」 「今早晨起之后,一切食用、接触之物确定都没有异样?」 「没什么特别的啊!」刘氏一边回忆,一边抽抽噎噎地说,「他听说大人要来,吃完饭就去书房了,也就要了杯茶水而已。」 那杯茶水,方才李琭已经让人验过了,确实没有毒。 「夫人再仔细想想,顾公子还接触过什么?」 刘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脑子里还是一团混乱,哪还顾得上回想。 李琭也没再强求。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万年县的人还没来,他先简单搜了搜顾成岩的身。 这一找,还真找到个东西。 这是一个铜钱大小的袖珍铁盒子,就放在顾成岩的袖袋里,看来是他的贴身之物。 「这是什么?」 一旁伺候的丫鬟道:「公子常患头痛,发作的时候就抹一些这个药膏在太阳穴。」 李琭打开盖子,嗅了一下,又递给白三秀。 「这是清凉油吗?」白三秀闻过之后,问道。 「不是,说是叫清玄膏,济世堂特地给公子做的。 不过我们闻着和姑娘一个感觉,真的好像清凉油。」 白三秀听完,俯身仔细看了看顾成岩两侧太阳穴,正在踌躇间,李琭拉开了她,「等仵作来吧。」 她微微一怔,随即心中一暖。 他知道她在犹豫要不要凑近闻一下,也看出来她多少还是有些害怕,并不想为了破案勉强她。 顾成岩的自宅和顾氏主宅离得不算太远,不多久,顾明远坐着轿子来了。 他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身体还很虚弱,经不起折腾,只能选择轿子这种平稳的出行方式。 对于顾成岩的身亡,顾明远赶到时,脸上的震惊之色还未完全褪去。 看到一旁泣不成声的刘氏,他简单安慰了几句,经李琭允许后,才满脸苍白地在椅子上坐下。 「没想到大哥也走了。」他有些怔忡,似是自言自语,而后恳切地询问李琭,「大哥这是……司直心中可有判断了?」 「尚未。 三公子,大公子可有任何陈年旧疾? 顾明远仔细回想一番,才道:「大哥一向身体康健,没什么大碍。 只是听说小时候出过一次事,那时我还没到顾家来。 大概就是突然感到窒息,喘不上气,身上还起荨麻疹。」 「依你之见,那是什么病状?」 「不太好判断,我只能说,有点像过敏。 不过后来这么多年,大哥没有再犯,家里人也就没有再问。」 「顾老可曾说过什么?」 「没有。」顾明远看到李琭手中的小铁盒,意会过来,解释道,「大哥常年易发头痛,先父就开了这个药膏。 有几味药确实和清凉油的方子一样,所以闻起来相似。 这药膏也是药坊在做。」 说话间,徐朝宗领着一班衙役到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顾氏连续几人死亡,这案情让徐朝宗也感到讶异。 仵作仔细勘验了顾成岩的尸体。 他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中毒,确实死于过敏发作。 李琭没再说什么,让下人将顾成岩尸身收敛,命衙役将书房内的证物封存带走。 第132章 直觉 彻底搜查过顾成岩的宅子,也待刘氏情绪稍稍稳定,翌日,李琭又将刘氏传唤到万年县,重新询问。 「顾公子是否知道二弟在药房偷秤倒卖?」 刘氏已经穿上孝服,脸色憔悴,声音也很沙哑。 「他没明说,但我觉得他是知道的。」 「为什么?」 「他有一阵子经常去药房,每次回来脸色就不怎么好。 而且那段时间玉石生意也很不顺利,他对老二老三意见都很大。」 「所以那段时间他才经常回主宅?」 「是。 他想找公爹要点钱,周转一下。」 「老爷子打算分家,给他一笔买断钱,这件事他知道吗?」 刘氏没接话。 李琭接着问:「他是否想过拿回家主的身份?」 又沉默了一会,刘氏嘆了口气,才低声道:「倒也没什么好瞒着大人的。 这件事,顾家的人都知道。 至于家主之位,相公本就是长子,想掌家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好。 夫人先回去休息吧。」 刘氏退下后,白三秀才问:「这一切真是大公子做的?」 万年县没有在顾成岩家找到任何有毒的东西,以目前的情况看,他的死似乎还真是个意外。 李琭闭目沉思了一会儿,问:「小秀,你觉得顾老大夫的日常饮食之中,硃砂最有可能投放在哪?」 白三秀认真思索了一番,才道:「是我的话,会选茶汤。 我记得老大夫喝的是南诏普洱,红汤红叶的品种,沖点硃砂,颜色也看不出来。」 李琭颔首,「不错,我也是如此想的。 南诏地区也盛产玉石。 老爷子喝的茶叶,就是顾成岩进货时一起买回来的。」 「那就真的是……」话到一半,白三秀看到李琭轻蹙的眉头,改口问,「司直觉得还有什么疑点?」 片晌,李琭才重新睁开眼睛,总结道:「依照目前查到的情况推断,首先,大约两年至一年半前,兇手在顾老的茶汤中沖泡微量硃砂,致使老大夫缓慢中毒,出现头痛幻听,抽搐流涎等症状。 顾老因幻听日益严重,怀疑自己鬼怪缠身,遂频繁邀请法师做法。 饮用硃砂符水加重了他的病情,也是导致他去世的直接原因。 另一边,在顾老逐渐将管理权交给顾明远后,顾成竹以药坊偷秤的方式倒卖济世堂药材,充入私库。 表面上看,他为了夺权以及掩盖偷卖之事,在顾明远常喝的女儿红中掺毒,败露之际服毒自尽。 但顾成竹房中没有装毒酒的容器,以及药房、药坊重复偷秤的矛盾之举,说明顾成竹极有可能并不是自杀。 眼下,没有直接证据指证幕后真兇,但几条线索都指向顾成岩。 他也确实有充足的动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只是……以我的看法,他没那么聪明。」 「你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嗯。 不过我没有证据,只是直觉。」李琭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又温声道,「你也先回去休息吧,我去大理寺看看,那边还有事。」 白三秀点点头。 李琭走后,她眼睛一转,去了万年县保管证据的库房。 第133章 嗅觉 顾家出事以来,李琭一直都是两头跑,这一日又忙到戌正过后,才回到顾宅。 白三秀照例陪他吃了晚膳,才道:「司直,有件事……」 烛光映照下,李琭抬眼望见她眼眸发亮,流光婉转,不由心下一柔。 「嗯?」 却没想到她毫无气氛地说:「你说,如果一个东西看起来像清凉油,闻起来像清凉油,尝起来——」 李琭脸色一变。 「你入口了?!」 「没有没有,我也不是什么都吃的。」白三秀连忙道,说完又觉得哪里不对,「不是,我只是说顺嘴了。 你闻闻看。」 说着,她自袖袋中拿出两个袖珍铁盒。 铁盒样式与顾成岩身上找到的清玄膏盒子一模一样。 李琭依言接过来,打开盒盖先后闻了闻,「是顾成岩的清玄膏?」 「用了一点的那盒,是大公子身上搜出来的,听下人说就是今早新开封的。 另一盒,是收在寝室未开封的清玄膏。 你闻着有什么不同吗?」 李琭又仔细闻了闻两盒油膏药物,轻轻摇头。 「有何不同?」 白三秀柳眉轻蹙:「真的闻不出来?怎么你们都闻不出来?」 李琭笑道:「小秀,你是学我卖关子吗?好了,直说吧,一般人没你那鼻子的。」 「你也知道你平时喜欢卖关子啊!」白三秀忍不住嘀咕。 又见李琭眼神温柔,含笑望着她,当即一赧,清清喉咙道,「大公子身上搜出的这盒,我怎么闻都是清凉油,所以寝室和书房剩下的三盒清玄膏,我都打开来闻了一遍。 虽然气味很相近,但还是和樟脑油的味道有细微差异。 今早开封的那盒,真的就是清凉油。」 「你闻着只有那一盒是清凉油,其他都是清玄膏?」 「对。」 李琭有些惊讶,但他知道她感官敏锐异于常人,便也重视起来。 「明日我找人验验。」 「这当然不必司直说,我已经请别的医馆郎中验过了。」 「哦?」 「那一盒的确是清凉油。 我也问了济世堂,清玄膏的方子和清凉油很相近,最大的区别就是没加樟脑,而是用的冰片。 这两味药我也请教了郎中,药性虽然不同,但是都有开窍醒神和止痛的功效。」 闻言,李琭陷入了沉思。 白三秀也不打扰他。 过了一会儿,他神色一松,似是想通了什么。 「司直这神情,定是想明白了,对不对?」 李琭回神看见她一脸兴奋,还有几分求表扬的期待之色,不禁失笑。 白三秀见他就光笑,也不说话,以为他又要卖关子,「司直!你——」下一瞬,她蓦地噤声,还没意识到自己不自觉的娇嗔,尾音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 因为李琭倾身伸手过来,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但是这次摸的位置稍有不同,并不是她的头顶,而是她的鬓髮,所以连带着也抚到了她的脸颊。 「你思虑很周全,做得很好。 辛苦你了。」 「……噢。」她满面红晕,但也没躲开他的手,只是声音较平常低了好几档,「那……你想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嗯。」 李琭又抚了一下她,方才收回手,神情也随之冷了一些。 「只剩下一个人了,不是么。」 第134章 推断 顾宅,致远居寝室。 用过午膳后,顾明远靠在躺椅上,一口喝干药汁,又让小厮将近日济世堂的帐本拿过来。 「三少爷,您这身体还没好呢,不歇歇吗?」 「不必。」 小厮知道自家公子的脾气, 也没再劝。 这时外面的下人通传道:「少爷,李司直来了。」 顾明远闻言,刚想起身迎接,李琭已经迈进门来,后面跟着白三秀。 「不必多礼,坐吧。」 话虽如此,顾明远还是叉手行礼,待李琭和白三秀都坐下,自己才坐回去,问:「是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李琭淡淡道:「不错,贵府的案子,我有个推断,想请三公子听一听。」 「司直请说。 上茶。」 「我就按照案子发生的时间顺序来说吧。」 李琭不疾不徐,从容自若地从头说起。 「大约两年至一年半前,兇手在顾老大夫的日常饮食中沖泡微量硃砂,致使顾老缓慢中毒。 顾老因幻听日益严重,怀疑自己鬼怪缠身,为了驱邪频繁饮用硃砂符水,最终毒发身亡。 顾老并不知道其实自己早已摄入过量硃砂,去世后阴差阳错引出硃砂符箓作祟。 小秀和我疑心顾老死因,从一桩济世堂药剂短秤的旧案中发现了药房有人偷秤的情况,随后便发生了三公子饮用女儿红中毒,二公子饮用药酒中毒身亡,这两起案子中的毒物则是乌头。 二公子去世后,从他房中搜出了私帐, 后堂药坊中也发现了动过手脚的药秤。 事件发展到这里, 看似是二公子为掩盖毒害顾老和偷秤之事,下毒谋害三公子,但是其中却有两个疑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其一,下了乌头之毒的是厨房开封的女儿红,二公子身上和房中却没有搜出罐装毒酒的容器。 其二,是二公子既然已经在药坊偷秤,就没必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在前堂药房也动手脚。 因此,这很可能是有人故意留下的纰漏,目的就是让二公子的偷卖之举败露。 而缺失的那个盛毒容器,可能是兇手遗漏,也可能是故意为之。 而这一切,所图又是为何?为的就是将我们的目光,引到长子顾成岩身上。 顾老被投毒的那段时间,大公子生意不顺,曾频繁进出药房,回主宅接触顾老,而顾家众所周知的家产分配方案,也给了大公子作案的充足动机。 却不料, 正当我准备进一步询问时,大公子因为过敏急症而身亡。」 说到这里,李琭稍稍停顿, 黑眸冷静而锐利地望向顾明远,「大公子究竟对什么东西过敏,三公子知道么?」 顾明远不动声色,语调还是如平常一样,平静而淡漠。 「司直查出来了?」 「我找了几个年长的僕从,据他们回忆,当年大公子过敏,是偷偷打开老夫人的一个大木箱后发作的。 当时大家都以为是遭虫蛰了,或者灰尘不洁导致,其实他不能碰的……」 李琭微微眯眼,紧紧盯住顾明远,缓慢而肯定地说出答案:「是樟脑丸。」 闻言,顾明远眉眼微动。 「所以,顾成岩之死并不是意外。 他前日早上听说我要去找他,一紧张就开始头疼,便像平常一样想在太阳穴上抹点清玄膏。 却不知其中一盒已被换成了清凉油,就这样死于樟脑过敏引起的急症反应。」 李琭的一言一语,如一把锋利的薄刃,冷静又快速地,一层层挑开包裹真相的诡计,逼得真兇无所遁形。 那面一直强作平静的面具终于开始龟裂,片片碎落,再也不能伪装下去。 「司直的推断很在理,在下……佩服。」顾明远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有些哑了。 李琭看着他,眸色沉冷:「你是聪明人,还用我说下去吗?真正下手的人不可能直接拿济世堂的清凉油,只能去别家买一盒,再自己装到济世堂特制的袖珍铁盒中。 是谁做的,很容易查。」 顾明远眸光颤动,嘴巴微微张了一下,良久,才淡淡笑了一声。 第135章 奴僕 「既然前因后果李司直已经捋得很清楚,我都承认,不必再麻烦大人继续调查。」顾明远没有再作狡辩,直截了当地说,「只是我很好奇,司直如何发现药盒中的玄机?那盒清凉油的膏方我又处理了一下,和清玄膏的气味几乎没有差别。」 李琭道:「我没那么厉害, 你是输在她身上。」 闻言,顾明远目光转向白三秀,有些惊讶:「白姑娘发现的?」 「她闻出来了。」 愣了一瞬,顾明远轻嘆:「看来是天意了。」 若非顾新荣死后执念不散,导致符箓作祟,顾家不会请掌管未详司的李琭来调查,李琭不来, 他也不会碰上嗅觉异常敏锐的白三秀。 这个精心筹谋的计划, 最终会以顾成岩意外身亡划下终章。 届时, 顾成岩的「心狠手辣」,顾成竹的窃贼行径,他的「无辜被害」,都会成为旁人对他的同情敬服。 这样他才算真的收束人心,他执掌济世堂、成为顾家家主,才是众望所归。 白三秀如何不知道顾明远在想什么? 这人一直看着冷静持重,性子和李琭颇有几分相似,却不想他下手也是干脆利落,狠到极致还手不沾血。 他为了这个目的,两年前就开始缓慢投毒,同时慢慢染上酒瘾,好让今日的酒中投毒更加合理。 甚至为了洗清嫌疑,还给自己下乌头之毒。 最可怕的是,他所有的计划都是提前埋下桩子,经过漫长年月后,在某一天不经意触发, 如同意外一般。 旁人即便心生疑虑, 有心查探,也很难抓住证据。 但她坚信,只要做了,就会留下痕迹。 她忍不住道:「跟老天没关系。 即使老爷子没有执念,即使我不来,这几个案子还是会送到司直案头覆审,他依然能查出来。 你的计划确实很缜密,环环相扣,徐徐图之,但司直始终觉得有疑点,并没有完全被你骗过去。 他与你顾家相识多年,不认为大公子有如此设计的才智,只要继续追查,迟早会发现药膏的秘密。」 顾明远哑然失笑。 「这么说,我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为什么?」白三秀不解地问,「你于医术颇有造诣,管理济世堂井井有条,老爷子也很属意你,为什么要犯下这一切?」 「属意我?」顾明远冷笑一声, 「是没错,不过他不是把我当继承人, 而是属意我当个奴僕,永远为顾家操劳尽忠!小时候,我也一度以为老爷子是真的喜欢我、重视我,后来才知道,他是把我当作鞭策两个儿子的工具。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还想把我赶到旁支去,因为我风头太盛,压过了他的两个儿子。 可惜啊,那兄弟俩是真的扶不起。 所以之后,他就想让我一辈子帮衬二人。 哼,说是养子,其实就是个听宣的管家。」 「可是顾家几个长辈,都同意你来掌家啊。」 「呵,那是因为那兄弟二人实在难以服众,老爷子只能将家主给我,图个面子好听。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可实际上,我什么都要操心,收益却要归那兄弟俩!甚至为了让我这个养子名正言顺地继承家业,还要我娶兰妹……虽然我与她并无血缘关系,可是自小以兄妹相处,结亲与乱伦何异?」 言及于此,顾明远的眼神愈发地冷,冷漠的声音终于压不住满腔愤恨。 「说到底,我不过是顾家的奴隶!」 一直没说话的李琭,这时候才开口道:「顾老对你有恩。」 「我宁愿不当这个家主。」顾明远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他站起身,「走吧。 是去万年县么?」 李琭看他步履虚浮蹒跚,顿了顿,还是道:「备轿吧。」 第136章 散心 顾成兰虽然是顾新荣的么女,但她一直和堂叔顾新海关系亲密,父亲去世后,就暂时在堂叔家中小住。 之后兄长接连出事,她也来找过李琭,但被李琭请回去了。 此时,李琭和白三秀跟着顾明远出了顾府, 顾成兰也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一看这架势,她虽然不知前因后果,也预感不妙,当即脸色大变。 「三哥!」她喊了一声,语调已经带上了几分哀戚。 顾氏父子接连被害去世,顾明远一直镇定自若,从容处之;及至被李琭揭穿全部计划, 他也很坦然, 丝毫不迴避自己犯下的罪行。 然而此刻见到顾成兰, 顾明远下颚一紧,握紧了拳头。 「三哥……」她又唤了一声。 「小妹,对不起。」 顾明远哑声道,随后不再看她,上轿随万年县的衙役走了。 白三秀偷偷抬头看了看李琭。 他和顾家结识多年,和他最合得来的显然就是顾明远。 她不清楚他们交情如何,只见他面色肃然,眼神也是少有的沉冷。 似乎意识到身旁的目光,李琭转首看来,神色才稍稍缓和了几分。 「你先收拾东西回家,我去趟县衙。」 白三秀点点头,目送他翻身上马,也跟着轿子一块走了。 忽然,她的手被勐地一把抓住,是顾成兰,惊惶中还留着一丝期盼, 希望能从她口中听到想要的答案。 「琭哥只是请三哥去帮忙调查对不对?他什么也没做, 是不是?」 白三秀看着她满脸泪水,一时有些说不出口,但顿了顿,还是道:「是他。」 顾成兰如遭雷击,脸色一白,身子便软了下去。 还好旁边的僕从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带小姐回去休息吧。」 白三秀嘆了口气,简单收拾了她和李琭的衣物,回了永昌坊李宅。 —— 今日李琭回来得倒是不晚。 用过晚膳后,李琭见白三秀老是很担心地偷看他,便道:「出去走走?」 「去哪?」 「龙首渠吧。」 龙首渠引自长安城东南郊的浐水,在长乐坡分了几个支流,离李宅最近的便在大宁坊。 二人在太清宫外的渠边,迎着秋风缓步徐行,白三秀几次想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倒是李琭先道:「我没事。」 「真的?」 李琭负着手,淡淡道:「早些年我去济世堂, 与他见得多些,这几年没怎么见过了。 我早知他心思深沉,只是没想到如此心狠。」 「那……你身体也好了吗?」 「嗯。 只是小时候留了点病根, 容易受寒发烧,已经痊癒了。」 「那就好。」 李琭俯首看看她,温声道:「我掌刑狱多年,早已不是新人,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不必如此担心。」 「我……」白三秀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说道,「我是想着,你与顾家相交多年,又和顾明远脾性最合,身份也有几分相似,也许……会有些触动。」 李琭怔了一下,而后淡哂:「确实有一点。 不过慕容府待我不薄,老慕那个人你也知道,有他闹着,我想阴郁都不行。」 白三秀一想倒也是,眉头一松,终于放下心中担忧。 然而下一瞬,她的心又紧张地提熘起来。 因为发上忽然覆上一抹温热,是李琭轻抚她的头髮。 「不过你这么担心我,我很高兴。」 第137章 表露心意 白三秀脸上顿时泛起几丝红晕。 不过在他面前,她本来也没想隐瞒,向来都是真情流露。 尤其礼会院坍塌案之后,听他说起儿时往事,她更不忍、也没办法隐藏对他的关心,更别说拒绝他的亲近。 于是她很温柔地说:「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和我说。 说出来……」 「嗯?」 「让我开心开心。」 李琭脚步一顿, 旋即一挑眉 「哎哟!你干嘛!」冷不丁头上挨了一下,虽然很轻,她还是故意嚷嚷,「堂堂大理司直当街行兇,小心我去御史台告你啊!」 「这如何是好?」李琭的台词很配合,但「惶恐」非常敷衍,「下官给姑娘赔罪, 还请姑娘息怒。」 「怎么赔罪?我告诉你, 要是赔少了,我可——」 嚷到半路,她蓦地噤声,因为身前忽然俯下一片阴影,早已熟稔的气息吸入口鼻,钻进心里,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明月,秋风,清渠,拂柳。 一切的一切,统统不復存在,只余一抹温软覆在她额上,暖热的鼻息拂在她肤上,一唿一吸之间,拂得她心口都发烫。 李琭,吻了她的额。 恍恍然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者只是短短几瞬, 他稍稍退开, 见她呆怔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顿觉好笑,也真的笑出了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这不是那日早晨姑娘想做的吗,可还满意否?」 白三秀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儿,嘴巴几张几阖也说不出话来,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红得似能滴出血来。 忽地,她拔腿就想跑,随即惊唿出声,因为李琭动作更快,揽住她的纤腰即纵身而起,转瞬便将她「挟持」到一处草坡上,抱着她一道坐下。 小丘不高,遍植草木,东南方向能望见太清宫内的景色。 这宫殿早已荒废,因此附近鲜少有人走动。 白三秀被搂在怀中,刚使力挣了一下, 就听得男人开口, 立刻打消了她再挣扎的念头。 他说:「你知道我家的事吧。」 她放软身段,轻轻嗯了一声。 察觉到她的温顺,李琭环抱她的臂膀反而更紧了几分,声音也更加低沉。 他压着她耳边低声道:「二十一年前,四月二十七日那晚,我的家人失踪了。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们,也找不到半点痕迹。 这件事一直压在我心里。 我入未详司,就是想搜寻侦破我家悬案的线索。 我不否认,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法分出心思谈婚论嫁,但是这么多年来,除了你,我没有亲近过别的女子。」 他说完这些,就沉默了,只有暖烫的唿吸拂在她耳畔。 只是那频率比平常稍快,瞬间让她明白,其实他是有些紧张的。 聪慧如她,如何不懂他的意思?听他说起这件积郁心底多年的往事,她心里也闷闷的,涩涩地泛起疼。 但她没有多言,只简单道:「我也没有。」 李琭顿了一下,又问:「会不会觉得我唐突了你?」 「不会。」白三秀轻轻摇头,很诚实地说,「我没有太多男女大防的观念,心之所至,就在一个愿意。 不过也只对你,换作别人我可不干。」 李琭这才笑了:「我也不会允许旁人觊觎。」 他搂着她转过身,另一只手抚着她的脸颊让她抬起头,深深望进那双清澈温柔的明眸,也让自己的心思完全袒露在她的注视之下。 白三秀的脸又悄悄红了,心跳得飞快,但她依然没有躲闪,只在他俯首慢慢贴近时,闭上了眼。 正如她所期待的那样,这一回,那抹湿热覆上了她的唇,先是试探地浅啄轻吮,随后逐渐加深,以温柔却又强势的力道,将他的气息煨进她心魂。 她乖顺地承受着,也主动回应着,在脑子完全化成一团浆煳之前,她心里轻轻嘆了口气。 第138章 遗产清单 那天最后是怎么回的家,白三秀迷迷煳煳的,已经不记得了。 她原本还有些害羞紧张,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和李琭相处,好在大理寺公务繁忙,他本人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给了她足够的缓冲时间。 日子也就还是那样平和地过, 直到一个不算很意外的客人上门。 这日李琭回来得早些,两人刚用过晚膳,张方前来通传,说顾成兰登门拜访。 白三秀不禁看了李琭一眼。 顾成兰来做什么?她从李琭那里听说了,主家男丁全殁,济世堂和顾氏便由顾成兰继承,但她一介女身难以支撑, 堂叔顾新海便帮忙协理。 李琭不用看都知道白三秀在想什么,似笑非笑地捏了下她的脸颊, 让张方把人请进来。 顾新荣去世时,顾成兰虽然也很伤心,但毕竟老人年事已高,又有陈年旧疾,家里人都早有心理准备。 后来两个哥哥接连身亡,真兇又是三哥,她难以承受打击,大病了一场。 今日登门,她着一身深色孝服,面色萎靡黯淡,整个人枯藁憔悴。 「李司直,白姑娘。」顾成兰的声音也飘忽得厉害,简单见礼过后,她自怀中取出一份书信递给李琭,「这是徐县尉从三哥房中找到的,是爹爹的遗嘱。」 二人展信快速看了一遍, 大意就如当日顾明远所说, 顾新荣的想法是由顾明远接掌济世堂和顾家,四分之一的家产一次性分给顾成岩,余下产业收益则归顾成竹和顾成兰。 并且让顾明远改回原姓,入赘和顾成兰成亲。 白三秀不知道为什么顾明远没有干脆烧了这份遗嘱,但顾新荣的心思确实如他所理解的那样,只是把他当成为顾家鞠躬尽瘁的奴僕。 「我这次来,是想拜託司直一件事。 遗嘱后面有一份清单,列了一些顾家比较贵重的家产。 其中有一箱千年灵芝,我核查过了,并不在库房里。 所以想请司直帮忙寻找下落,如果能找到,我想将这灵芝拿出来制药救人。」 顾成兰恳切地请求,完全没有了之前骄矜的模样。 李琭顺着顾成兰所说翻阅清单,面色平淡,白三秀看他样子,就知道他并不太感兴趣。 直到他目至某处时,忽然瞳孔一缩,脸色微变。 「我知道了。 我会帮忙留意的。」他淡淡开口道。 「民女谢过李司直。」 顾成兰告辞后,白三秀还没开口询问,李琭已经将清单推到她面前。 他点了点其中一行,白三秀定睛一看, 是一行简洁记录。 千年灵芝一箱,采自庄州青岩大苗山。 桐箱红漆,封以四字密钥,寄存广进客栈,埋福荫地暂养。 白三秀怔了一下,「怎么了吗?」 没有外人在,李琭也不掩饰了,面色明显有些阴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他沉声道:「当年我家人失踪时,出现过一个肤色黝黑的男人,从口音判断,是西南地区的人。 他曾去一家邸店提货,也是庄州的货,红漆木箱,四字密钥。」 第139章 巧合 白三秀问:「也是一箱灵芝?」 「那倒不是。 登记的是木雕摆件。」 「那……也许是巧合?」 李琭沉吟片刻,摇摇头。 「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 按照广源舍店小二的说法,当时那男人要取的货还没齐,他还在等。 但是过了几日,寄存广源舍的货物失窃,男人也死了。」 「他怎么死的?」 李琭将他当时莫名被神秘人绑架, 男人依约前来,却被神秘人击杀的事说了一下。 白三秀听到他差点被火烧死,神色一紧,不由抓了一下他的手。 感受到她的关心,李琭眉结一松,反手握了握她的, 以示安抚。 「别担心,我朋友赶来救了我。」 「是你那个出事时结识的朋友吗?」 「嗯。」 话都到这了, 李琭索性将二十一年前那一段往事和盘托出。 其实当年他并不知道男人具体要取什么货, 箱子的特徵是他后来从卷宗记录中看到的。 听完前因后果,白三秀略略思索一番,才问:「那晚的事……会和你朋友有关吗?毕竟在那之前,你们只找到了那个黝黑男人,在那之后也没有其他嫌疑人,那个绑架你的神秘人,只在那一晚出现过。」 「我不是没有想过。 我家出事后,她和那男人先后出现,她是益州人,男人虽不知确切籍贯,但口音和她相似。」李琭直言,「不过,要说那晚是她杀了那人,应该不太容易。 她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而且……」说到这,他出乎意料地露出一丝笑意, 「她有点傻乎乎的。」 白三秀登时柳眉一蹙。 李琭看到她皱着脸, 好笑道:「怎么,吃醋了?」 她没好气地拂开他的手,「你当年六岁,她十七八,搁有些地方都够做娘的年纪了,我才不吃醋。」 李琭明显不信,只当她嘴硬,又微笑着揉她的头髮。 白三秀也不多争辩,只问:「你打算去找找这个木箱?」 「嗯,究竟是不是巧合,确认了才知道。」 「那家邸店叫广源舍?那就先从这里查起?」 「广进客栈我记得就在西市附近。 广源舍应该已经易主,要先去长安县问问。」 —— 李琭记得不错,广进客栈的确就在西市隔壁,但是二十年前的客货记录早已销毁,想要问到顾家那箱灵芝的下落,着实有点困难。 而广源舍也已经改换东家门户,要找到当年接待的小二,还需要一些时日。 虽然李琭嘴上没说,但是白三秀知道, 他心里恐怕和她有同样的疑虑。 自华月楼一案开始, 那个多年前便已覆灭的长生教总是阴魂不散, 几个案子都与其有千丝万缕的联繫,让人不能不心生警惕。 现在甚至还牵扯到二十年前的李家失踪案,这些难道真是巧合? 白三秀又想起了那本《秘术辑录》,那个据说是长生教内门秘法的驭尸术。 看来那本书,还是应该再想办法查一查。 她忽然想到,言谨身为监察御史,学识想必也是不错的,既然暂时不想让李琭插手,或许她可以把那书拿去给他看看。 想到就做,她当即拿上辑录,前往言谨府上。 第140章 留意 言谨也是个行事正直细緻的人,要说他和李琭有什么区别,就是没那么鞠躬尽瘁,到了散值的点,就回家了。 对于白三秀的突然拜访,他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惊喜。 「小秀姑娘怎么有空来?」 白三秀稍稍举起手中的点心, 「有事请教言御史。」 「小秀姑娘的事,我定当知无不言,竭尽所能,不必这么客气。」 毕竟和言谨也算熟人了,于是她笑道:「那……我再拎回去?」 言谨万万没想到她回了这么一句,不由愣了一下,而后轻咳一声:「那言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既然是要谈事,言谨便把白三秀引到了书房。 白三秀开门见山, 拿出《秘术辑录》递给他, 说明来意:「关于姚亦谦施用的邪术,我在旧书铺子找到这本书,记载了一些内容。 不过老闆说此书也是摘编而成,所以想请言御史帮我查查,此书是否可靠。」 言谨接过旧书,一边翻看一边问:「李司直怎么说?」 「我没问他。 他知道这书,但是……他一听这个脸色就不怎么好,我不想再喝药了。」 言谨失笑,又想起什么,「看来我应该是没机会请小秀姑娘换到我这里了。」 白三秀忽然心有所悟。 之前她还只是单纯地以为言谨贪嘴,这一回才终于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不过既然他揭过,她当然也不会说破。 「言御史放心,我若研究出什么新样式,一定送一份来,请你也尝尝。」 「那我就等着大饱口福了。」 言谨笑着点点头。 但看到驭尸术的记载时,他脸色微微一变:「也难怪李司直担心, 这邪术确实兇险。」 「言御史不必担心,我没事。 想来那姚亦谦施用此术, 也是道听途说,不得要领。」 又前后翻阅,沉吟半晌,言谨才道:「从纸张笔墨看,这本书大概几十年了,虽然不是古本,也的确有些年头。 但内容大多没有出处,确实不好鑑定。」 白三秀忙道:「言御史不用太放在心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我就是一时兴起,对这些旁门左道有点好奇,才想着多找些记录看看。」 「方术之类的东西,我看得也不多。 不过小秀姑娘如果想找相关书籍,我倒是知道个去处,可以去看看。」 「哪里?」 「弘文殿。」 白三秀自然没有听说过这里,但是既然冠以殿名,「是在宫中?」 「嗯,弘文殿在宫城西内,是大内御宬,藏书颇丰,有百十万卷。 有些外面不予流通的书, 弘文殿也有收录。 因为是大内, 不方便带小秀姑娘进去,我帮你留意吧。」 「那就谢过言御史了。」 —— 骑着小毛驴回到家,白三秀也意外发现李琭回来得比平时稍早。 还好她出去之前已经把菜备好了,做起来也快。 李琭也在忙着,不过他忙的是收拾行囊。 白三秀看他只简单拿了几样常用衣物,东西不多,心下瞭然。 「又要出公差?」而且看来目的地不远。 「蓝田。 你有什么要带的,一起给我。 吃完我还要再去趟大理寺。 明早走。」 李琭说得非常简洁,也很自然,都没先问一句她要不要跟着。 但她喜欢他这份「理所当然」。 喜欢他潜意识里,就没有想分开的念头。 第141章 鬼歌 蓝田县位在长安城东南方向,也是京畿辖地,骑个马一天也就到了。 路上,李琭简单地给白三秀说了案子的大概情况。 大约两个月前,蓝田县及周边地区多户举行丧礼的人家,现场都出现了诡异的浅吟低唱,隐约能听出是一个女声, 唱的什么词却是没人听过。 本来大家也没当回事,因为那吟唱并没有惹来什么灾祸。 多一桩乡野怪谈,也算不得大事。 直到有人在县城北郊的乱葬岗也听到了相似的吟唱。 凡是成规模的城镇近郊,几乎都有一片乱葬岗,在这地方埋身的,不是穷苦孤寡, 便是无人认领的罪人贼子。 好些的还有一捆草蓆裹身,差些的便是胡乱挖个浅坑埋了,再有晚上野兽拱食, 与露天也无异。 乱葬岗闹鬼,能算得上事? 但蓝田县的县尉陈充是个妙人。 他惯爱看神鬼传奇的话本子,觉得县境内这个专在葬礼上唱曲的女鬼,既然都唱到了乱葬岗,肯定是有冤情,于是他便命人去乱葬岗仔细搜寻,看看有什么异状。 结果还真给他找到了。 蓝田县令接到上报后,便上报给了大理寺,因为事出灵异,便明确指给未详司。 白三秀听完,笑道:「你这真快成专门抓鬼的了。」 李琭也笑:「跟着我,好玩么?」 「嗯,还挺有意思的。」 因为二人正在同骑,李琭本就自身后环抱着她,便也不动手了,直接吻了吻她的发顶, 惹得白三秀一阵脸红。 「司直!」 她真没想到,光天化日官道之上,他一点也不避讳。 不过想想也不意外,李琭此人,虽然行事冷静持重,但是对亲近信任之人却是很直白坦率的,也并不是一个为世俗条规所束缚的迂腐之人。 所以他有好感,就会表现出来,想好了,就会开诚布公地和她说明白。 这很好,非常对她的脾性。 回想相识之初,在华月楼那场夜宴上,他冷淡的模样,再对比如今这个动不动就捏捏她的手,亲亲抱抱她的男人,总让她心窝轻挛,有点好笑,又愈发觉得心中柔软。 二人到达蓝田,时辰已经不早了,李琭即带着她直奔县廨。 县尉陈充立即引他去看了乱葬岗找到的问题骸骨。 李琭在停尸房看到的时候,仵作已经事先按照人体结构将尸骨摆好了。 这是一副白骨,确切地说, 只是一部分。 这副遗骨骨殖并不完整,只剩下几个比较大块坚硬的部分,加上一些零零散散的骨骼关节。 仔细观察一番,李琭轻轻颔首:「的确是年轻女子。」 白三秀奇道:「你怎么知道?」 李琭指了指头骨,耐心给她讲解。 「你来看。 这个头骨小而细巧,骨壁偏薄,眉骨不明显,枕外隆突不发达——就是这儿,如果是男人,会有明显突起。」 他又指向盆骨,张开手指比划了一下,继续解释:「耻骨弓夹角比较大,骨盆入口形状近似椭圆,加之坐骨耻骨枝等处特徵,还是比较容易辨别男女的。 至于年龄,看牙齿磨损程度,应该年岁不大。」 没想到骨头还有这么多学问,白三秀看他的眼神很有些崇拜之意,眸光闪闪。 碍于外人在场,又是在验尸,李琭没有表示亲昵,只温和地看了她一眼,又正色问陈充:「县尉觉得蹊跷之处为何?」 陈充恭敬地答道:「想必李大人也看出来了,此女子死于他杀的可能性很大。 另外,最令下官不解的,是这具遗骸的腐化程度。」 第142章 骸骨 李琭只淡淡「嗯」了一声,示意陈充继续说。 陈充对这位大理司直早有耳闻,知道他推狱断案多年,肯定也看得出这副骸骨的不对劲。 这是有心考他呢。 因此陈充理了理思路,道:「大人请看。 舌骨大角骨折,且方向向内,基本可以判断为遭遇扼颈。 经过仵作勘验,应为生前损伤。」 白三秀好奇地问:「怎么确定是生前还是死后呢?」 陈充早就看出李琭对白三秀态度很不一般,因此对她也很客气。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此时听她疑问,他便尽量将验尸办法讲得通俗易懂。 「是这样的。 仵作有一套专门的流程来勘验伤损是生前还是死后所致。 先以特定方法对骨头进行熏蒸,然后在平明处,以红油伞遮蔽验看。 骨殖折断之处若有血晕色,便是生前受伤。 这个红色纹荫,就是骨荫。 原理呢,是活人骨骼受伤时,会造成出血,血液渗入骨组织,便形成暗红色。 若是死亡后的出血,血液往往只在表面,不会渗入骨殖内。」 解释完「骨荫」,陈充继续汇报导:「我们找到这具骸骨时,只浅浅盖了一层土,野兽拱寻后,基本上就是露天的。 以蓝田县的冷暖和湿润程度,前段时间,暴露在外的尸体白骨化,至少需要一个半月时间,若要完全腐化分解,那就要数年之久了。 「这具骨骸的奇怪之处,就在于以骨头的新鲜程度,死亡时间不会太久。 但我们发现时,便已经只剩下这些残存部分,而查验骨头断端,却并没有野兽啃食的痕迹,像是自然消解一般。」 李琭总结道:「即是说,从遗骨状况看,这女子的死亡是近两月的事情,但骨骸腐化速度却远超常规,莫名腐烂了。」 「正是。」 「还有其他损伤吗?」 「有的。 经过查验,即使目前残存的部分,也明显能看出多出陈旧性骨摺痕迹。 例如右小腿骨这里,可见螺旋型骨折,一般为摔伤之类的外力冲击所致。 手部、盆骨等处都有程度不一的损伤,仵作认为这名死者生前可能有过严重摔伤。 不过从伤处的癒合程度看,这些都是陈年旧伤,并不是死前新有的。 而且死者的休养环境和条件,也应当不错。」 「近几月,辖内没有人报案?是否有人寻找失踪亲友?」 「回大人的话,不曾。 下官还主动派衙役广泛询问,但辖内并没有符合特徵的新丧人家。」 李琭命道:「那你就派人去排查,县内有哪些人曾经严重摔伤,长期卧床休养。 医馆也去问问。」 「是。 那李大人可需要前往住处?赵县令已经在县廨内安排好屋舍了。」 「你带她去吧。」李琭转头对白三秀道,「小秀,你早些去休息。」 白三秀问:「那你呢?」 「我要去乱葬岗看看。」 「可是这会儿已经天黑了……」说到一半,白三秀反应过来,「你不会是准备在乱葬岗守夜吧?」 「嗯。 我去听听,那女鬼的歌声如何。」 「……」 第143章 乱葬岗 虽然夜已经深了,但仍然能看得出,天上云翳密布,格外阴沉。 北郊十里的乱葬岗一片萧瑟凄冷,阴风阵阵,直灌得人凉透心扉。 草木含悲,虽然那传言中的吟唱还没出现,风声已经犹如鬼唳。 乱葬岗边缘一处背风地,李琭靠着土丘,用树枝拢了拢正在燃烧的枝柴,又望向身旁的女子。 「真不害怕?」 「呃……咳,还行,反正真有什么事,不是有你在吗。 活人能打,鬼也能治。」 李琭刚挑眉,就听见「嚏」的一声。 白三秀本是假意咳嗽的,未料一阵冷风吹过,她顿时连打好几个喷嚏。 这个季节,即使烤着篝火,也还是冷。 李琭忙将她揽入怀中,摸了摸她的手,很凉,便帮她揉搓起来。 「既然我人鬼不惧,你就该安心在县廨歇着。 这地方没什么危险的。」 乱葬岗埋身的亡者,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身无长物,也不会有什么强盗窃贼来这摸随葬品。 篝火生起,野兽便也不会靠近。 但是话虽这么说,毕竟荒郊野外的,她哪能放心李琭一个人在这守夜?他怕人多碍事不让衙役跟着,她当然要陪着一起,好有个照应。 「我就是不放心。」 白三秀轻哼一声,调整了一下姿势,偎进李琭怀中,双手抱住他的腰,脑袋搁在他的颈窝里。 贴着他颈侧温热的肌肤,她满足地轻声喟嘆。 李琭自然也听到这声轻嘆。 他收紧臂环,低头看去,不由一阵心猿意马。 下一刻,已是意随心动,俯首吻上那光洁的额头,而后顺着挺翘的鼻子,一路寻到她的唇瓣。 两个人的气息缠卷在一块儿,不消片刻已是难捨难分。 情人间的耳鬓厮磨,显得阴森的坟地也没那么可怖了。 白三秀不是中原礼教规训出来的女子,没有太多忌讳。 情之所至,亲昵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她很喜欢李琭怀中这一方天地,也不会觉得这地方很煞风景。 良久,二人才稍稍分开。 望着那双水润晶亮,又带着几分迷濛的明眸,李琭抚着她后腰,正想说什么,忽然远处飘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轻吟。 「……结愁悲……涕泣……与我……山南……日暮兮不来……望君不能……泪下……」 那声音听来确似女声,飘飘忽忽的,在寂静的夜中刮在寒风里,顿时听得白三秀一个激灵。 不过有李琭在身边,她倒不是很害怕,只是心底泛起一阵恍惚,觉得那声音纯似一场幽梦,自始至终只是她的幻觉。 她不禁抬头望向李琭,小声问:「真有人在唱歌?」 「嘘。」李琭示意她噤声,凝神细听。 「何以……结恩情……罗缨……」 那声音继续吟唱着,虽然听不清唱词,也能从那哀婉的语调中,感受到浓得化不开的悲戚之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直到许久以后,声音消失了,再没有任何动静。 李琭这才轻手拍拍她,扶着她站起身。 「回去吧。」 看到他的神情,白三秀立时意会,他是心中有数了。 「你是不是听出来唱的什么了?」 「那是自然。」 第144章 适合你 李琭是什么人?自幼聪慧早熟,十九岁高中进士,虽然为官多年,平时都是和律令条规打交道,但诗词歌赋仍是信手拈来。 白三秀望着他那副淡定中带着点神气的表情,心下有点好笑。 他以前办案都是沉着淡敛,胸有成竹也不形于色,现在在她面前,却是越来越外露了。 这副表情,分明是等着她夸赞呢。 于是她道:「就知道司直聪颖绝伦,这几句词,难不倒你。」 「哄我。」李琭捏捏她的鼻子,倒也没卖关子,「是繁钦的《定情诗》。」 见白三秀茫然,他并不意外,将这首五言长诗背了一遍。 他原本冷静清越的嗓音此时刻意放低放缓,娓娓而叙,多了几分诉情的意味。 等他诵完,白三秀也大致听明白了,这是一首女子与情郎定情又被抛弃,悲悔哀嘆的诗歌。 阴森可怖的乱葬岗,残缺不全的遗骸,骨折旧伤和扼颈被杀的痕迹,已经足够旁人补全一个爱恨情仇的故事。 次日,李琭又去县廨殓房查看一番,出来后,对陈充做了一番嘱咐。 白三秀因为头天晚上在乱葬岗守夜,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找来时李琭刚好说完,便伸手拉住她。 「不急。 陈县尉找人需要时间,我们没什么事,上街走走吧。」 蓝田是着名的玉石产地,蓝田玉和独山玉、和田玉、岫玉并称为四大名玉。 因此县城虽然规模不大,却专门有一条玉器街,既有零售,也有很多玉器商人专门来此採购。 李琭也拉着白三秀在玉器街闲逛,看着她两腕空空,忽然来了兴致,想买个手镯给她。 这可让白三秀有些受宠若惊了,再三推脱:「我不习惯带首饰,而且干活也不方便,容易磕碰。」 「无妨。 碰碎了再买。」 「……」 瞧瞧这说的什么败家话! 她索性也不跟他罗嗦了,使力想把他拉走,但他两腿就跟生了根似的,死活拉不动。 「真不要?」 「真不要。」 「好。」白三秀刚松口气,却又听得他对老闆道,「要那对耳坠。」 她还没来得及阻拦,李琭已经迅速付了钱,而且很有效率地转身就来帮她戴。 「芙蓉玉不算名贵,不过我觉得挺好看的,适合你。」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轻柔地摆弄着她的耳垂,而且不同于她自己的手,虽然天气冷,他的手仍然很温暖,碰得她心里都暖融融的。 悄悄地,一抹红晕飞上颊边,李琭借了店家的铜镜来给她照看时,她都没好意思多看两眼,低声说了谢谢。 李琭声线一敛,和之前的温和语声相比,顿时显得有些严肃。 「不是这句。」 「啊? 白三秀一怔,下意识抬头看他。 「你不该说谢谢。」 「那我说什么?」 李琭也不答话,就是看着她。 被他盯了半晌,她终于福至心灵反应过来,脸更红了,又把头低下去。 「我……我很喜欢。」 「这就对了。」李琭这才满意。 白三秀忍不住腹诽。 没想到他常年不近女色,真要示好逗弄的时候,也毫不露怯。 这就叫无师自通? 不对,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不定他是见惯了猪跑呢? 李琭看她一张小脸上,一会儿晕红,一会儿又变为冷静,忽而又显出几分恼意,也不知心里转的什么念头。 因为不知道,所以他就直接问。 「想什么呢?」 白三秀也不隐瞒,「在想华月楼。」 「华月楼?」 「想司直讨女子欢心的法子,是不是在华月楼学的。」对上他疑惑的眼神,她淡淡道,「咱们初见那一晚,侍女给你餵酒,你也不推拒。 谁知道不近女色,到底是多不近?」 李琭更疑惑了。 还当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那么件事来。 他眉眼一松,露出几分笑意。 「吃醋了?」 「是有点。」 李琭坦诚道:「确实是逢场作戏。 都是同僚在场,太清高,不是好事。 不过也仅止于此。 若不是老慕天天跟我夸你的手艺,我自己不会去的。」 「都怪慕容公子是吧?」 他捏捏她鼓起的脸蛋,笑道:「不是。 要谢谢他,不然我怎么把华月楼的名厨请回家?」 白三秀轻哼一声,拍掉他的手,但他顺势握住她,她也没挣扎。 李琭说的话她很明白。 为人处世,不同流合污是原则,但是姿态摆得太高调,也不是聪明人所为。 何况他的性子她是看在眼里的,方才不过是借题发挥,调侃而已。 时辰刚好,两人又转道去吃午饭。 作为一个庄州人,白三秀也是嗜辣的,蓝田本地的风味小吃,神仙粉最合她口味。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吃完回县廨歇了歇,县尉陈充便找上门来。 第145章 离魂 按照李琭的吩咐,陈充又重新排查了蓝田县辖内,最近三年曾因骨折卧床休养的女子。 查出共有六十三名,再查对年龄、骨折部位之后,与骸骨情况相近的还有五名。 当然,这五个都是活人。 陈充也是个细心的,一一派人上门确认了这五名女子的现状,确定她们近日仍安然存活,并没有死亡或者失踪。 「确定全都在世?」 「确定。 下官也让人将医馆、游方郎中等处问到的骨折病患名单,与县内走访结果交叉比对,都能落实到个人,确实没有符合情况的死者。」 「都在家正常生活?有没有外出的?」 听李琭这么一问,陈充突然怔了一下。 「怎么了?」 「还真有一位。」陈充回忆了一下,「那女子是秦山村的,夫家不是本地人。 前段时间还回来探过亲。 不过说起这人,还挺有名的……」 见他有所迟疑,李琭道:「但说无妨。」 陈充这才道:「是。 说来也是一桩乡野怪谈,当时很有些轰动,因此下官也有所耳闻。 那女子是秦山村朱家女儿,早几年跌落山崖致使全身多处骨折,后来被好心人送回家,就一直卧床休养。 兴许是摔到了头,这几年一直是半昏迷状态,就是醒着,人也不太明白事儿。」 「三个月前,有个外乡男子带着妻子回秦山村探亲,那妻子赫然就是朱家女儿!当时乡亲们也都奇怪哪,明明朱女卧床几年,怎么会嫁了外人呢?结果回来探亲那位,到了朱家,竟和养病那个合二为一,成了一个人!」 说到这儿,陈充已经有些掩不住的激动。 「后来就有道士说这种情况叫离魂,两个女子本就是一个人,朱家女儿卧床不起,其实她的魂魄早已去了夫家生活。 直到这次探亲,两女才得以会合,恢復原身。」 这个离奇的故事,听得白三秀目瞪口呆,李琭却仍然很冷静地询问:「她们是当着众人的面合二为一的?」 「这倒没有。 是探亲的那个自己先进的屋,过了没一刻钟,就请父母和夫婿也进去,那时屋中就只剩一个女子了。」 「之后呢?」 「之后在家呆了五六天吧,就又随夫婿走了。 噢!」陈充忽然又想起什么,「李大人后来交代的,下官也顺便问了。 朱家女儿的亲事确实有几许波折,但是具体情况,下官还没来得及询问。」 「她夫家是何许人也?」 「是周至人,姓王。 不过两口子并不在周至生活,听说在长安做些小本生意。」 李琭沉吟片刻,道:「你打听一下二人在长安的生计,先派人去长安暗中查探一下。 我去秦山村朱家看看。」 「是,大人。」 因为时候已经不早了,只能等次日再去秦山村。 陈充领命离开后,白三秀问:「你信吗?」 其实看李琭的表情,她就知道他肯定不信。 果不其然,李琭道:「若是当面合体同化,我兴许还会信,关了门,谁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刚才陈大人说,你后来又做了些交代,是什么?」 没想到这回李琭又卖起关子来。 「明天去秦山村一问,你不就知道了?」 「呿!不说拉倒!」 第146章 摔落山沟 秦山村离蓝田县城并不远,骑马跑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因为朱家女儿是当地的名人,到了村子,李琭很容易就问到了朱家住址。 朱家虽然在村里,但也是比较富裕的一户。 老夫妻膝下无儿,只有一个独女朱倩,就是这次离魂事件的主角。 自县城出发的时候,白三秀特地买了些米面油,自称是朱倩在长安的朋友,受託来看望老两口。 朱氏夫妻非常意外,接过粮油,笑得嘴都合不拢。 「瞧这孩子,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啊!」 「应该的应该的,倩姐平时挺照顾我的,那我来看叔叔婶婶,怎么能空手呢!」 白三秀的长相和性子本就容易讨人喜欢,又带了满手东西,老两口更是对她亲热得紧。 「既然是倩儿的朋友,我就叫你小秀吧!这是你相公?」 朱氏冷不丁一句,问得白三秀愣了一下,旁边李琭已经抢着回答:「是的。 见过二老,小生有礼了。」 「哎哟!小伙子俊俏得嘞,看样子还是个读书人呢。」 白三秀:「……」 看老两口乐得跟见了自己女婿似的,拉着人问东问西,白三秀只能咳嗽一声,打断他们:「叔叔婶婶,我这次是来,是代倩姐看看二位身体好不好,有没有什么需要。」 「没啥没啥,俺们好得很!来来来,家里也没个茶叶什么的,喝点水吧!这柿子是老头子刚摘的,甜着呢,快尝尝!」 白三秀道了谢,李琭直接上手,主动帮她把皮剥好。 如此自觉,老两口更是连声夸赞,闹得她脸红。 聊了一会儿,白三秀感觉气氛尚可,便装作不经意地问:「听倩姐说,当初为了嫁给王大哥,还颇费了一番周折。 我来的路上,也听好多乡亲在说离魂姻缘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老朱也没避讳,也许是觉得如今家庭圆满和睦,过去的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嗐,也没啥!就是倩儿匆鹩医爬愣帷和王家娃娃订了亲,后来有个老道算出他们八字不合,若是结亲会沖了俺家,俺就寻思,要不这门亲事就算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后来老王家也搬走了,俺就想给倩儿重新找个亲家。 结果她死活不干,非要嫁给王家那老三,还想偷偷跑去找人。 结果半道上出了点事,摔山沟里了,要不是碰到好心人送回来,非得把命丢了不可!」 「倩姐摔下山过?我没听她说过啊!」 「当时摔得可严重,在家养了好几年。 没想到前几个月,她带着老三回家来了!俺们也是这才知道,她是魂魄跑去找老三,难怪家里这个一直犯迷煳,没几天清醒的。」 说着这,朱氏没好气地打了老头一下,「还不是怪你!早就不该拦着,让那俩娃娃直接成了,省得这许多事!」 老朱也没敢反驳,就陪着笑脸。 白三秀惊讶道:「我认识的真的是倩姐的魂魄?那两个倩姐怎么合二为一的呢?好神奇啊!」 朱氏道:「俺们也没看到,倩儿回来后,让俺们在外面等等,就自个儿进了屋。 过一会儿大家进屋一看,就只剩一个她了。」 第147章 约指一双银 白三秀继续装作惊讶地问:「两个倩姐真的长得一样吗?是不是当时叔叔婶婶都怀疑,她有个孪生姐妹?」 「可不是,真的一模一样!要不是倩儿是从俺肚子里出来的,俺还真怀疑她是双生儿。」 「哈哈,当时大家肯定都惊呆了。」 这时李琭彬彬有礼地问:「我能看一下倩姐的房间吗?」 老两口没想到他提出这么个请求,皆是一愣,白三秀连忙解释:「他平时就爱看些神鬼故事,倩姐是我们认识的人,竟有离魂这等奇缘,他特别好奇。 一路上还老问我,会不会是哪路神仙有心成全倩姐,才出手帮忙。」 「噢,这样啊!来来来,这间屋子,就是倩儿的闺房。 神仙俺们还真没看到。 哎老头子,你说会不会是土地公干的?」 趁着白三秀和老两口闲聊,李琭在朱倩的屋子里四处转悠,仔细查看了一番。 看完之后,还不忘应和一下刚才白三秀的说辞,故作郁闷道:「好像没什么神仙……」 白三秀没好气地打了他一下,「想什么呢。」 朱氏笑道:「也不怪小伙子,这事儿确实奇得很!」 李琭又问:「倩姐和王大哥是不是有什么定情信物?咳,我想参考一下。」 「哟,要送东西给小秀啊!」 「嗯……她生辰快到了。」说着,还温柔地看了身边人一眼。 朱氏乐道:「小伙子疼老婆的呀!倩儿和老三是有个定情信物,是老王家搬走之前,老三攒钱给她打的一枚银戒指。 因为镯子打不起,就打了一对戒指,一人一个。 倩儿可宝贝呢,快十年了一直戴着不离手,后来都取不下来了。」 白三秀问:「那戒指是戴在哪个倩姐手上呢?」 「在回来探亲那个身上!当年她摔伤以后,戒指就不见了,俺们还以为掉了,原来是她的魂儿戴着走啦。」 「这样啊!」 拗不过老两口的热情挽留,李琭和白三秀在朱家吃过午饭,才又去往附近镇上唯一一家医馆。 当初朱倩摔伤被人送回来,就是在镇上治的。 找到给朱倩医治的郎中,李琭一一记下朱倩的骨折伤处,两人从医馆出来时,已经是日落西山了。 「司直为什么要问朱倩和王宇的定情信物?而且对于戒指这个答案,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其实之前在朱家,她就注意到了,只是现在才问出来。 李琭道:「既然吟诵繁钦的《定情诗》,就说明心中有怨难消。 所以我让陈县尉排查的时候,特别注意女方的姻缘情况。 另外,这首诗里提到好几种定情信物,原本我只是猜的,直到我再次查看时,在那具骸骨上看到一处旧伤。」 「什么旧伤?」 李琭举起左手,张开五指,「左手中指,也有轻微骨摺痕迹。 这个位置,很可能不是摔伤,更像是被外力扭转所致。」 白三秀想起朱氏说的话,「所以你怀疑朱倩的戒指被人拿了。 因为戴了很多年很难取,强行取脱时就伤了她的手指。」 李琭颔首。 「和回来探亲的那个朱倩有关?两个人长得一样不是难事,精湛的易容术就可以做到。 可是我想不通,两个朱倩是怎么合二为一的呢?」 「你不是想不通,只是不愿意往那想。」 望着李琭微沉的神情,白三秀心中倏忽浮现起一种可能。 他说得对,她确实不愿意往那上面想。 第148章 破灭 白三秀问:「能确定那具白骨就是朱倩吗?」 「年龄相符,数处骨折部位也和郎中所述一致。」 白三秀也没再说话。 两个人在屋中,短短一刻钟后只剩下一个人,如果不信鬼神之事,那更简单的解释就是一个人把另一个藏起来了。 既然乱葬岗的遗骸确系朱倩本人,就说明兇手用了些非常手段,让尸骨快速腐化。 如果不是鬼歌引起陈充的注意,再过一阵子,等骸骨彻底损坏消解,这件事也就查无实迹了。 而毁尸灭迹的法子,世上也并不是没有。 许多江湖门派、恶教组织,都有千奇百怪的法子让一具尸体迅速消失无踪。 想到这里,她忽然心中一凛,不由偷偷看了一眼李琭,果然见他面色沉郁,显然情绪不佳。 晚晌回了县城,吃过晚饭李琭就催她早些去休息。 过了一会儿她再找他,就发现他已经出去了。 她连忙问值守的僕役:「李司直去哪了?」 「回姑娘的话,李大人出了县衙的门,往南边去了。」 「南边是哪?」 「是灞河。」 灞河穿蓝田县境而过,最近的河岸离县廨并不远,走过去也就不到一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白三秀拿上外衣,在岸边寻找了一会儿,终于远远看见一个人影。 蓝田县不是富丽堂皇的长安,也不是桨声灯影的金陵,夜深人静的灞河边,早已没有烟火光亮。 那人曲着一条腿坐在河岸边,几乎完全隐没在黑暗中,平素卓立挺拔的身形,此时却漠然沉寂,让她心中一痛。 白三秀停住步子,不敢上前打扰,却听得那人道:「过来吧。」 声音有些沉,但还是对她很温和。 她这才快步走上前去,将外衣给他披上,又摸摸他的手。 平时他的手总是温热的,现在却是一片冰凉。 白三秀蹲在他身前,将他的手捂在自己手中,想了想,轻声问:「再坐会儿?」 李琭静静地看着她,眸色幽深,就像此时此刻的灞河水,深不见底,仿佛能将人吞噬。 过了片刻,他神情才稍稍回暖,展臂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声音依然很平静,但是那拥抱的力度,却泄露了他的真实心绪。 「其实这么多年,我不止一次想过,他们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 爹、娘、老姐、小燕、阿华和忠叔……」 他慢慢地,一个一个地说着家人,说到最后,声音已有些干涩,显得无尽悲凉。 「我找了二十年,真的一点痕迹都没有。」 白三秀没说话,只是靠在他肩窝,也用力拥住他。 多年治狱断事,李琭如何推不出最接近事实真相的可能?虽然不知道幕后真兇是谁,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早就明白了。 他只是割捨不了那点希望。 虽然他自己也很清楚,以大理寺的权力都追查不到半点踪迹,意味着什么,但是只要他不放弃,就能给自己编织一个虚妄的念想,总有一天,还能再见到他们。 然而朱倩这个离魂案,狠狠地撕碎了他的幻想。 只要一刻钟,一个大活人就能从房中消失,三个月不到,就变为一堆残缺不全的白骨,这等手段,这毁尸灭迹的隐秘程度和速度,让他惊讶,也让他绝望。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初夏的夜晚,一瞬间,即坠入永无止境的黑暗。 从此,旁人的聚散都不是他的,喜怒皆与他无关,这人世间那么热闹,而他孤身一人。 「徽明。」 忽然,有人轻柔地唤他。 第149章 叫我什么 纤细的手臂温柔地拥着他的肩,揽着他的头,那声线柔和低婉,语调却十分坚定。 「无论如何,总要给你的家人、给你自己一个交代。 我会陪着你的。」 李琭漆黑无光的瞳眸动了动,终于回復一丝光亮。 白三秀直起身子抱着他,拍抚他的背,眼底沉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和嘆息。 当李琭稍稍与她拉开距离,对上视线时,她已经藏好了那一缕黯然,以全然的温柔,真挚地注视着他。 巧致柔和的鹅蛋脸,笑起来弯弯如月牙的明媚圆眸,李琭望着眼前女子,心神微动,她已经迎上来,轻轻碰在他冰凉的唇上。 他虽然幼时坎坷,但后来得到慕容家青睐,少年高中,为官之路也算顺利,外人谁不说他是个幸运儿?但是没有人知道,骨子里,他始终觉得冷。 许多年来,他一直站在那个夜里,有家,却无路可回。 可是她来了。 她犹如初春的一阵清风,一只乘风飘来的蝴蝶,令他冷寂的心底似有春水轻淌,缓缓温暖起来。 白三秀的本意并没有太多遐思,只是想尽力安抚,谁知另外一个人并不是这么想的。 事情发展到后面,就有些超出控制了。 她眼眸晶亮,李琭意犹未尽地又亲了亲她,哑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白三秀一懵,「什么?」 「二子。」 李琭直直盯着她,眼神既灼热,又幽深,一句话堵死她欲矇混过关的想法。 「别装傻。 你叫过我不止一次。」 白三秀既无语他竟然趁这种时候发问,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又庆幸自己本来就脸红心跳,浑身都是破绽,反而看不出啥来。 「你猜?」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不愧是大理司直,刚亲完就翻脸审人。」 「老慕告诉你的?」 「除了他还有谁知道?」 李琭又深深看了她片刻,没再继续追问。 他转而道:「以后,别叫司直了吧。 万一我换了职位,还得改口。」 「那要叫什么?」 「你刚才不是喊了吗?」 「……」 白三秀张了张嘴,却没出来声。 他的字,平日里听慕容恪喊了无数遍,从没觉得稀奇,刚才也就顺口叫了出来。 可是这会儿他特地说,她突然觉得顶不好意思,有些喊不出口了。 「呃,再、再说……唔!」 半晌,她憋出来一句,却不料语音未落,李琭又蓦地低下了头。 这一番可不是方才的和风细雨,多了几分进攻逼迫的意味。 不久,在李司直的「逼供」下,「受刑」的民女赶紧投降求饶,从善如流。 「……徽明。」 小声的咕哝之后,低沉而略微喑哑的笑声响起,与恼羞的娇嗔交织在一块儿。 灞河水仍然静静流淌着。 —— 问清了离魂事件的经过后,次日,李琭又嘱咐陈充派人寻找当年救助朱倩的好心人,并务必详询朱倩摔落山沟的具体情况。 他则与白三秀带着遗骨返回长安,准备亲自会一会,倩女那一缕勇敢追爱的幽魂。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第150章 他乡遇故交 虽然离魂案还在调查中,但是回到长安,李琭的公差自然也就结束了,还是要按时去大理寺上值的。 因此,白三秀提议由她先去踩点,观察一下长安朱倩。 对于她这个提议,李琭并不是很贊同。 白三秀劝道:「如果真的是假朱倩扼死了真朱倩,又用隐秘手法化尸,说明假朱倩必定不是普通人。 你为官多年,又会武功,万一去了被她察觉,露出马脚怎么办?我这样的,才没人会怀疑。」 李琭:「……」 他当然早就想到假朱倩绝非等闲,更不想白三秀一个人去了。 不过假朱倩和王宇夫妇在长安城做的是小吃生意,并不难接近,白三秀再三保证绝不轻举妄动后,他才同意她先上门去会一会。 他自己则将遗骸送去大理寺。 大理寺的老仵作从业多年,经验更丰富,或许可以检验出这具尸骨所遭遇的特殊手段。 王宇是周至人,小吃摊卖的便是羊肉泡馍和饦饦面。 他们的摊子在醴泉坊南片,离西市不算远,坊内又有祆祠和波斯胡寺,人流量很大,因此这附近的吃食摊子生意都还不错。 临近午时,白三秀来到醴泉坊祆祠南边的小街,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王记饦饦面。 不过她平时在长安城里,羊肉泡馍已经吃得比较多了,就要了一粉蘸汁的饦饦面。 别说,味道还真可以。 于是,吃完之后,白三秀就上前一通夸赞:「老闆,你这个饦饦面真不错,很好吃!」 王宇朴实的脸上泛起热情笑容,「欢迎多多光顾!」 虽然是摆摊为生,但这王宇长得还有几分文气,不像是农户出身的人。 他身边的女子说不上多好看,但是端正大方,此时手上也不停忙碌着,帮王宇打下手。 「老闆,这饦饦面是哪的吃食呀?不是长安本地的吧。 我还是第一次吃呢。」 「是我老家周至的特色面食。 下次你还可以试试汤、拌、油泼,我保证,咋样都好吃!」 「这么多吃吃法呢!我能看看做法吗?回去也给我家相公整一碗。」 白三秀很识趣,并没有问蘸汁的独家配方,所以王宇也就爽快答应了。 白三秀站在摊子旁看了一会儿王宇在水中捏面饦饦,忽然惊讶地盯着女子细看良久,才不确定地问:「你是……倩姐吗?」 女子顿时愣住。 「我就说看姐姐有些眼熟……你是秦山村的朱倩姐姐对不对?」白三秀故作兴奋,「我是小秀啊,村东头的小秀,你还记得我吗?」 那朱倩这才仔细看白三秀,犹豫地说:「不好意思,没太认出来……」 她的官话不是很标准,带着一些口音,大致听得出是雍州人,但和秦山村的朱氏夫妻却仍然有所不同。 王宇体贴地在一旁解围道:「倩儿早几年摔伤过,有些事记不太清了。 小妹也是秦山村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呀?」 「噢,我爹是个做乡宴的厨子,我跟着他在秦山村住了几年。」她说了个王家离开秦家村后的时间,又凭着调查时的记忆道,「那时候和倩姐玩得挺好的,还经常一起去后山的二里沟摸鱼呢!我记得,当时就是这样和倩姐手拉手走山路的。」说着,她跑到摊子另一边,拉起朱倩的手摇了摇。 听她提到二里沟,王宇相信了她的说辞。 「那你和倩儿好好聊聊!」 白三秀笑开,但是想了想又道:「哎,还是改天吧,这大中午的,不好耽误你们生意。」 王宇爽快道:「行!我们每天都在这里出摊,你随时来!」 白三秀开心地点点头。 从头到尾,都是王宇和白三秀热络地聊天,朱倩基本没有说话。 她能说什么呢?即使还无法确证是她杀了真朱倩,单说离魂合体之事,她也绝对有问题。 白三秀就是仗着她反驳不了,硬给自己编了个儿时玩伴的身份。 她就是要试一试这个朱倩。 结果,还真有收穫。 第151章 手上有茧 李琭深知白三秀长得乖巧,内里却「胆大妄为」,因此这一天难得没在公廨加班,早早就回了家。 到家时,白三秀正在厨房兴致勃勃地研究饦饦面的做法。 「司直?今天这么早。」 李琭曲起手指,在她额上不轻不重敲了一下。 「……徽明。」 李琭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竟是一串细绳串联的柿饼。 他餵了白三秀一个,自己吃了一个,站在一旁观看了一会儿,索性也加入到捏饦饦的行列。 「见着人了?」 「嗯!两人外貌并没有太大特徵,脖子上都戴着一条细链,挂着一枚银戒指。 那个朱倩说官话,有点雍州口音,但和朱家夫妻不太一样。 聊天的时候,王宇也提到她摔伤骨折过,所以现在不能做太重的活。 还说她记性不太好,以前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不过,我有个发现。」 「什么?」 「她右手手掌、四指指肚、虎口和食指贴近拇指一侧的第一指节,都有茧子。 哦,还有大拇指的指腹。」 「这你都看见了?」 听完白三秀如何假装幼时玩伴,和假朱倩套近乎握手的经过,李琭是又惊讶,又好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你还真挺适合套话的。」 「我就说了,我不会引人怀疑。」 「是,很能干。」 「你干嘛啦!」 白三秀低唿出声,因为李琭坏心地颳了一下她的鼻子,颳得她鼻尖全是面粉水。 她想原样奉还,可李琭毕竟是练家子,轻轻松松就挡住了她的还击,气得她只好将他挤开,不要他捏饦饦了。 李琭哈哈一笑,洗净了手,也不再给她捣乱,回归正题。 「按你所说她手上起茧的位置,基本可以判断她是习武之人。 善用武器很可能是剑和如意珠一类的暗器。」 白三秀点点头,又轻轻蹙眉:「但是她的脸,我没看出什么异样。 她妆容很淡,只是稍微描了一下眉,握手的时候我注意看了她的耳后,没什么破绽。」 李琭道:「做得好的人皮面具,边缘处很难看出来。 而且易容术有很多种,不一定要戴面具。」 「还有什么办法?」 「我知道的也不多,听说有一种是通过针刺固定穴位,改变脸部肌肉结构。」 白三秀听得一个激灵,整张脸都皱在一块儿。 「好兇残。 司直!你又干嘛!」 李琭在她耳后摸摸,又去揉她的脸,「看看你有没有易容。」 「……」 一开始那个性子冷淡、拒人于外的大理司直呢?怎么现在老是逮着机会就闹她? 「起开,起开。 我要烧水了。」白三秀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可那一眼中是娇嗔多于气恼,反而有些像撒娇似的。 她自己却没意识到,又问,「骸骨有什么发现吗?」 李琭当即在锅中舀上水,又蹲下身开始生火。 「从骨头断端看,应该是被化尸水之类的药水溶解了。」 很显然,假朱倩的真实身份绝不简单。 身怀武功的女子,又有化尸水这种邪门的东西,她是如何认识的朱倩,又为什么要盗用朱倩的身份和生活呢? 第152章 失窃的宝箱 既然已经成功在调查对象面前混了个脸熟,白三秀就打算过几天带着李琭一起上门。 有了幼时玩伴这个身份,就算假朱倩看出李琭也会武,也不会起太多疑心。 却没想到,李琭之前派人寻找的广源舍跑堂小二,找到了。 时过境迁,二十年过去,那小二赵启如今已经五十多了,就住在城东一片平民区,含饴弄孙,好不惬意。 因为有坊正引见,赵启对自称万年县捕吏的李琭很配合。 只不过,当他听到李琭要问的是二十年前,广源舍塌房寄存的木箱时,还是颇为意外。 「官爷要问的红漆木箱,挂着一把特制的四字密码锁?」 李琭颔首:「你还有印象?」 「有有有。 那把锁一般不常见的,所以小人有印象。 况且……」 「况且那箱子后来丢了。」李琭替他说完。 赵启一愣:「官爷知道此事。」 「我正是要调查那桩失窃案。 关于那木箱你知道些什么,都说一下。」 「是是。 那箱子是一队专门走西南商路的行商寄存的,商队领头叫柳勇,是我们家的老客了。 就像官爷说的,因为那箱子最后被盗,所以这段往事小人还记得很清楚。」 「那箱子是柳家自己的所有,还是代为运送?」 「是别人托柳家送来长安的,说是庄州的货,具体装的什么柳爷好像也不清楚,就让小人登记为摆件。 他当时说,过几天会有客人来取。」 「后来取货的人来了吗?」 「来了的。 是个黑皮肤的年轻男人,口音很重。 他本来想提货的,但他要提两箱,而小店只收到一箱,他就说晚几天再来。 不过小人也是没想到,他走之后,又来了一对姐弟,说是找那个男人。 这对姐弟,那个女孩说是黑皮男人的亲妹妹,小人也听出他们口音相似。 小男孩则是他们的远亲,小人觉得他可能就是长安本地人。」 听到这里,李琭神情分毫未变,只淡淡问:「之后那男人有再来过吗?」 「没有。 自那以后,小人再也没见过他。」 其实答案,李琭早就知道了。 那男人被神秘人杀死在崇济寺后的破屋之中,早已随着大火成为焦骸,他如此问,只不过是走个流程,还原一下男人之前的行动轨迹,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那箱子失窃的经过呢?」 赵启仔细回忆了一下,才道:「那晚不是我值夜,当班的小肖不知道为啥睡得很沉,没听见什么声响。 第二天换班的时候,我才发现二号塌房门锁被砸,有人闯进去投了那箱子。 当时我们就报官了,但是箱子一直没找到,那男人也没来取,时间久了,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箱子当然找不到,它也在那场大火中化为灰烬了。 「所以除了运货的柳家你很熟悉,寄出人和收货人你都不知道?」 「是。 不过……」赵启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何人寄送,小民倒是听到一个消息。」 他这句话瞬间勾起了李琭和白三秀的高度关注。 「箱子丢失之后,小人也问过柳家,箱子的主人是谁。 柳爷说不知道,但是那柳家老二有一次喝醉了,无意中和小人提到,当时来委託运货的人,是豫王爷的僕从。」 第153章 故人 豫王! 听到这个答案,李琭眸光微动,心中难抑意外之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当年事发时,他只是个六岁孩童,根本没办法调查这一连串事件,后来他步入官场,虽然一直寻找家人的下落,但关于那个黝黑男子和红漆木箱,因为他已经知道结果,所以并没有再作追查。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真正寄送箱子的人,会是豫王李昂! 但是…… 「既然如此,后来豫王府也没人来找你?」 「没有。」 李琭没有再问。 告辞之时,赵启忽然道:「小人刚刚一直没敢说……」 「什么?」 赵启摸摸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大人这位婢呃!」看到李琭脸色一沉,最擅察言观色的赵启当即改口,「就是这位姑娘,和当年那对姐弟中的姐姐,还真挺像的。」 此话一出,李琭和白三秀脚步都顿住了。 「是……吗?」白三秀扯出一个笑来。 赵启点头如捣蒜:「越看越像。 要不是过了二十年,小人真以为姑娘和她是姐妹。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那姑娘黑瘦,很乡土,比不得姑娘白皙丰润,面貌上差了很多。」 白三秀:「……」 去往醴泉坊的路上,原本敛眉沉思的李琭看到白三秀一直嘟着嘴,闷闷不悦的样子,顿时眉目一展,好笑地捏捏她的脸。 「怎么了?」 「你那朋友有那么黑?」 李琭想了想,道:「也没那么黑,但确实看着像逃难的。」 白三秀:「……」 她深吸一口气,才问:「你觉得那箱子真是豫王的?」 李琭沉吟片刻,「当年二月,豫王大破长生教,四月底出事的时候,他还在庄州。 如果托商队运送,时间是差不多。 但若真是王府的东西,为何之后再没过问?而且那箱子不大,堂堂王爷,即使想保密,派自家护卫运送即可,没必要另找商队,多生事端。 此事,我会托老慕向豫王询问。」 慕容氏百年世家,虽然慕容恪目前只是个从六品下的台院侍御史,但那不过是因为他自己没有太大野心,同时家里有意让他歷练。 否则以慕容家的权柄声望,慕容恪想要高升,轻而易举。 因此,请慕容家和豫王核实一下,也不过几句闲谈。 二人到达醴泉坊后,轻车熟路找到王记饦饦面。 这回王宇很热情,主动招唿他们。 夫妻俩自然也看出李琭气度不凡,听说他是个专门替人写状子的秀才,想着他常年和官家打交道,如此气质倒也正常。 两方人各有心思,闲扯一番,李琭就牵着马,和白三秀一起沿着小街熘达,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东西。 正值饭点,这条街上人流不少,白三秀刚买了一包黄桂柿子饼,一个人匆匆迎面而来,猝不及防和她撞了个满怀。 「哎呀,不好意思……」 「你!」 那人出声道歉,白三秀却在抬眼看见那人面容时候,瞳孔一颤。 那是个看起来三十多的女子,鹅蛋脸,弯眉圆眼,面目秀致温和。 她肤色比白三秀稍黑,人也更瘦,但最令人惊讶的,是她竟与白三秀七八分相像,任谁看都会认为她们是一家人! 牵马跟在一旁的李琭如遭雷击,多年来第一次控制不住情绪外泄,满脸错愕。 「灵芝……」 他声音嘶哑,情不自禁喊出了那个名字。 第154章 久别重逢 望着面前女人,白三秀也是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而那女子在听到李琭的低唤后,怔了一下,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眨眨眼:「你是……李琭?」 她说的是官话,但是语调之中,仍然带着几分李琭熟悉的口音。 李琭难抑激动之情:「你真的是灵芝?!」 灵芝点点头,「好久不见。」 白三秀只觉得脑袋发懵,她看看那灵芝,再看看李琭,半晌才勉强稳住心神,指了指前边一家茶楼。 「要不,进去坐会?」 随后,三人在一间雅座坐下,白三秀和李琭一边,灵芝坐在另一边。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李琭先出声,直接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当年你为什么突然走了?」 灵芝温婉一笑:「咱们分开多久了?」 「二十一年了。」 桌子底下,白三秀放在膝上的手不禁握紧。 但自熟识以来,李琭第一次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因为他在等着对面女子的答案。 灵芝继续道:「那天我在路上听到官府要严查逃户,我……就不能再留了。 抱歉,走得匆忙,也没来得及跟你说。」 默然片刻,李琭轻轻「嗯」了一声。 灵芝又问:「你呢?现在怎么样,在做什么?」 「我找了你好几天,可是根本找不到你。 后来我也离开了家,我在街上……」 李琭皱着眉,平素冷静的语调逐渐急促起来,直到手被一股温软握住。 他转首望向身边人,看见那双透着担忧和心疼的眼睛,忽然心中一暖,那些急于倾诉的委屈,回想起来的惶恐,霎时间烟消云散。 于是他没有再说当年的事,定了定神,简单地回答:「在大理寺任职。」 他有力地回握住那只手,无处依凭的心,又安定下来。 他已经不是那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了。 灵芝自然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只是噎了一下,面露尴尬:「那我刚说的……咳,李大人不会追究吧?」 「不会。 你放心。」 灵芝这才放松,又笑了。 「没想到你这么出息了。」 李琭问:「你呢?这些年都在哪?」 「我嘛,就是天南地北的,四处走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最近忽然想着好久没来长安了,就来看看,没想到还能再碰见你。 小秀姑娘和我也有缘,老天还是很关照我们的,是不是?」 她显然是在说白三秀和她容貌相似之事,但态度自然坦诚,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李琭想想也是,眉眼舒展,微微一笑。 「那你这次在长安待多久?如果没有合适的地方住,可以来我家。」 闻言,灵芝哈哈一笑,很直爽地说:「那就不用了。 我看你和小秀姑娘情投意合,我不方便打扰。 我会在长安待上一阵子,不过不会很久。 现在就住在崇贤坊的聚福舍,那客舍挺不错的。」 她这么说了,李琭便不再强求。 「我宅子在永昌坊宁仁里,有事随时找我。」 灵芝也不跟他客气,点点头,大方答应。 又聊了一会儿,因为李琭还要回大理寺处理公务,两路人便在茶楼门口告别。 临走时,灵芝又问:「小秀姑娘今年芳龄几何?」 白三秀道:「上二十了。」 灵芝沖她眨眨眼,笑道:「如果不是李琭把我当姐姐,我怕乱了辈分,以我们俩这天生一家的样子,其实我还真想认你做干女儿呢!」 白三秀:「……」 李琭:「……」 第155章 委託人 逗弄完,灵芝就潇洒地走了。 望着那背影走远,还是李琭先回神,看了看白三秀。 见她柳眉轻蹙,他不禁捏捏她的脸:「真吃醋了?」 「……你可没说过我和你朋友这么像啊。」 李琭也不瞒她,坦诚道:「当年她初来长安,本来就很憔悴,她离开以后,我辗转于流民营,又病了很长一段时间。 病好后,虽然没有忘记她的样子,但想起来总不太真切。 因此我们在华月楼初见时,我的第一印象确实是你和她很像,但到底多像,其实我也说不清楚。 我不否认,因为这个原因,一开始我便对你多了几分关照的心思,但是我们之间的事,和她无关。」 白三秀也不是真的介意,何况她的一颗心,在听到他说起当年往事时已经揪成了一团。 她拉住李琭的手,道:「我不吃醋。」 李琭想了想,说:「你还是吃点好。」 她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好气又好笑,娇嗔地白他一眼,就要甩开他的手。 李琭动作更快,反手拉住她,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不过她的确变了很多。」 「哪里?」 「变好看了。」 「……」 虽然白三秀有一段日子没见着慕容恪了,但李琭去大理寺上值,还是经常与他碰面的。 很快,託付的事情就有了回信。 王府回话说,当年豫王并没有委託商队运送什么红漆箱子,也不曾派人去光源舍和广进客栈取货。 王府也不曾收到任何庄州送来的礼品货物。 当然,豫王也许在说谎,但是李琭认为,更大的可能是有人在庄州假借豫王名义委託送货。 当年广源舍失窃案,以及崇济寺破屋大火中的焦尸残骸,豫王府都没有介入调查的痕迹。 如果木箱的主人真是豫王,他不可能不闻不问。 幸运的是,月底时,当年受託运货的柳家兄弟又来到长安。 李琭当即亲自登门询问。 弄清楚这位大理司直的来意后,柳氏兄弟虽然有些意外,也不作隐瞒,回想了一下二十多年前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 「委託运送木箱的,是豫王爷的僕从?」 「对。 那人拿着王府的令牌,自称是王爷身边的近侍。 费用是提前全额付清的,至于取货,他说长安这边自有人会去邸店拿取,不必我们操心。」 「二位可曾对委託人的身份产生过怀疑?就算想避人耳目,王爷也完全可以命自己的卫队秘密护送。」 柳氏兄弟都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了,自然听懂了李琭的言下之意。 柳勇为人谨慎,只道:「司直所言甚是。 草民确实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以草民的身份,无法验证真假,而且也没必要探究。」 弟弟柳信就不一样了,性子直,没有大哥那么谨小慎微。 左右这只是一桩二十年前的陈年旧事,他掂量了一下,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也许王爷是从长生教搜到了什么东西,急需送回京城,自己又不方便,才找我们呢。」 怎么个不方便法,柳信没有明说,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为何你会觉得和长生教有关?」 柳信嘿嘿一笑:「司直远在长安,有所不知。 长生教大肆敛财,豫王围剿之后,那可是大丰收哪。」 李琭没表态,又问:「委託人可有什么特徵?体貌、口音之类的。」 柳勇摇摇头:「没有,就是个很普通的青年男子。 外貌没什么明显特徵,说的是官话,几乎没有口音。」 听闻此言,李琭疑心更深。 第156章 南五台 王公大臣身份尊贵,自然是有一大堆伺候、护卫之人。 但无论僕从、明面上的侍卫,抑或是暗卫,都没有受过太多教育,文化水平一般。 即使习惯说官话,仍然会带有口音。 豫王李昂是先皇幼子,当今圣上的么弟,自小生长京城,身边人几乎也都是京畿地区出身。 换句话说,如果那个委託人真是豫王近侍,应该多少会有雍州口音,而不是标准官话。 此人几乎没有可供辨识身份的特徵,反而显得有些刻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不过保险起见,李琭还是将询问结果又返给慕容恪,请他呈报豫王进行核查。 而另一边,蓝田县尉陈充发来信函,说找到了当年救助朱倩的好心人。 那人乃是行走终南山的一个行脚商,卖些日常用品和各地山珍特产。 当年路过南五台山脚下的一处山沟,他带的山货不慎滚落,下去捡拾的时候,意外发现了昏迷的朱倩。 这行脚商老龚是个热心人,先将朱倩背到附近村里,找赤脚医生做了简单的急救处理。 后来朱倩短暂清醒,说出家在何处,行脚商本来也是行走那一条路线的,就一边卖货,一边将朱倩送回了秦山村。 回到家乡后,朱倩的伤才由镇上医馆重新做了妥善医治。 李琭交代的问题,陈充也一一询问了老龚。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五六年,但因为当年朱倩摔得非常严重,问出她的身份并不容易,所以老龚对她当时的状况,仍然记忆犹新。 老龚非常肯定,朱倩的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文书凭证,也没有包括银戒在内的任何首饰。 她的衣衫破烂,皆为摔落山沟的过程中,被山石树枝钩划所致,虽然有些凌乱,但衣带鞋袜都是原样套在身上,并没有被撕脱侵害的迹象。 朱倩身上的伤,则主要是骨折骨裂、挫伤和擦割外伤,没有人力造成的刀剑伤,这一点,当时救治的赤脚医生和镇上坐馆郎中,都说得很清楚。 朱倩偶尔清醒时的自述中,也未曾提到有歹人加害。 据老龚说,那一段山路,坡陡路窄,并不是那附近的主干大路,乃是一条当地人才走的野道。 那几天又接连下雨,小路非常泥泞,朱倩应该是走错了路不熟悉路况,一时不慎,脚滑摔了下去。 而他发现她的时候,看她当时状态,恐怕已经在沟底躺了一两天了。 南五台距离蓝田县辖的秦山村,已经将近百里。 朱倩因为父母阻挠婚事而离家出走,两个月后,又摔成重伤被人送回,这段时间她的经歷简单,行踪明确,她和假朱倩最有可能的相遇之处,离魂奇案的起始,就是南五台附近。 釐清前后经过,李琭决定亲自走一趟南五台。 为佛教圣地之一,南五台上有几十座寺院,而离事发山沟最近的,是西北半山坡上的圣寿寺。 那个惯使剑又擅长暗器的假朱倩,如果曾经在那附近逗留,或许圣寿寺的僧侣知道些什么。 十一月的天已经非常冷了,他便没有带上白三秀,独自前往。 第157章 何辜 时近腊月,长安城的人们早已换上厚厚的冬装,有条件的店铺已经垂下布帘。 行走街上,各种吃食摊店锅头腾腾的热气,是寒风中最令人心头一暖的景象。 一大早,白三秀掀开门帘走进崇贤坊的聚福舍,问了房号后,敲开了地字乙号房的房门。 「小秀!你怎么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见面,两人的态度就熟络多了。 「早啊灵芝姐。 司直怕你行走在外,多有不便,就让我拿点银子来。 你要是还缺什么,也可以跟我说。」 「好。」灵芝也没客气,大方地收下银子,给白三秀倒了一杯热茶,「吃了吗?」 「吃过了。」 「那你坐一下,我下去买个早点。」 一会儿灵芝回来,除了她自己的吃食,还给白三秀带了杯豆浆。 她一边吃,一边问:「李琭呢?」 「他出城了,要去查个案子。」 灵芝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什么案子?」 「还在查,不好说。」白三秀想了想,又道,「你相信这世上有法子,把自己外貌变得和他人一样吗?」 「相信啊,易容术嘛。」 「灵芝姐也知道易容术?」 「话本里老写咯。 你上茶楼一听那些个侠客故事,十个里有九个都会提。 从简单的妆容打扮,到什么人皮面具,我还听过苗疆有秘术能换脸呢。 就是直接把对方的脸皮剥下,来换自己脸上,保证原汁原味。」 「……」 白三秀心想,既然真朱倩在家躺了好几年,脸肯定是好的。 就是这么血腥的形容,听得她手里的豆浆都不香了。 「那故事里有没有说,易容术怎么识破?」 「特殊药水?我猜的。」灵芝的声音逐渐染上兴奋,「是不是李琭正在查的案子和这有关?」 白三秀不置是否,只道:「我等会要去醴泉坊,你要不要一起?」 「好啊!」 这一回,白三秀并没有急着去小吃街,而是先到了醴泉坊西北角的一片民居。 她找到一间民房,但并没有进院子,只是隔了段距离,远远望向矮篱笆围就的院子。 灵芝还以为她要来看什么人呢,却没想到院子之中,是一个老妪带着一个娃娃。 那小女孩大概三四岁,穿着花袄,梳着小辫,粉妆玉琢的,煞是可爱。 此时她正学着老妪的动作做农活,那乖巧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喜欢。 白三秀望着那一老一少,在心中嘆了口气。 那小孩便是假朱倩和王宇的女儿,二人出摊时,便托给邻居老妪钱氏照顾。 听说这次回秦山村探亲,也是王宇强烈要求的。 他觉得毕竟有了孩子,怎么也该带回去给老人瞧瞧。 看着孩子可爱的小脸蛋,白三秀心有不忍,但转念想起真朱倩残缺不全的遗骸,又觉得自己是同情心泛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孩子固然是无辜的,可谁又来可怜朱倩呢? 灵芝见她神情变幻,不解地问:「难不成那对祖孙易容了?」 白三秀忍不住看她一眼,面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 「……没啥。 灵芝姐,要不你先回去?」 「你不走吗?」 「我要干点坏事。」 「什么坏事?」 「闯空门。」 第158章 妆奁 听闻此言,灵芝挑了挑眉。 她虽然已经四十,却并没有太多中年妇人的成熟感,唇畔的那一抹笑容,反而还挺俏皮的。 「一个人怎么行?我给你把风。」 王宇和假朱倩夫妻俩白天都在小吃街摆摊,因此白天才是偷偷潜入,查找线索的好时机。 二人的住处就在钱家隔三户的位置,不过院子比较小,就一间主屋兼作吃睡之用。 从宅子的规模和厨房内部来看,王宇家境并不宽裕。 饶是如此,主屋还是挂了把普通铁锁。 这种锁没什么机巧,在行家来看也就是聊胜于无。 灵芝刚想去看看窗户能不能开大,就见白三秀从怀中掏出一小段铁丝,捅进锁眼捣鼓起来。 灵芝悄声说:「看不出你还会这手。」 白三秀也没托大,「就会点皮毛。」 喀拉。 话音刚落,铁索开了,两个人将锁虚挂着,赶紧闪进屋中。 正如她们在外面的初步判断,王家并不宽裕,主屋内的家具摆设也很简单,内室一张大床,一个大衣柜,一个梳妆檯,外室则是桌椅橱柜,大件也就这些了。 「你想找什么?」灵芝问。 白三秀实话实说:「不知道。 反正有什么古怪的,灵芝姐你都注意一下。」 说着,二人便分头在屋中小心翻找起来。 到底要找什么,白三秀确实自己也没谱,毕竟她又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没玩过易容术,她哪知道需要什么道具? 不过以她的认知,再高明的易容术,也不可能日日夜夜不褪伪装,何况假朱倩还是和王宇做的真夫妻,朝夕相处,无论如何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而且,李琭说假朱倩擅长用的是剑和暗器,说不定家里也会藏着这些东西。 可惜,一番搜寻后,两人都有些失望。 宅子里并没有找到什么人皮面具,也没有任何武器,甚至除了日常用品外,没找到半点奇怪之物。 「你确定这家主人用了易容术?」灵芝有些泄气地问。 白三秀点点头。 这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总不至于爬山随便路过一条沟,就能遇见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人吧?哪能这么巧!但是如果假朱倩易容并不是用的面具,而是其他方法,那就很难找到物证了。 至于刀剑暗器,要是随便挖个坑埋了,她总不能光天化日就把人家院子掘地三尺。 她正冥思苦想,忽然听到灵芝说:「你说,这家人虽然不富裕吧,女主人的化妆用具还挺齐全。 你看这妆奁,大大小小几十件东西呢。 好多我都没见过。」 白三秀凑上去一看,果真如此。 这妆奁之中,用品繁复令人咂舌,便是她在华月楼认识的那些花魁娘子的妆奁,都没假朱倩这么让人眼花缭乱。 这些用品上没有落灰,都放在很趁手的地方,明显是日常使用的。 她轻轻打开各种粉膏盒子,也确实都用过。 但奇怪的是…… 白三秀心念一动。 至今见过假朱倩几回,她几乎是不施粉黛,脸上看不出什么化妆痕迹。 那么这些明显消耗的化妆品,都用在哪了? 「灵芝姐,你说,只靠化妆,能扮成另一个人吗?」 灵芝想了想,道:「如果原本就有几分像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白三秀点点头,「那就想个办法,试她一试。」 第159章 山中访客 南五台位于秦岭北麓,是终南山中段的一个支脉。 山上有清凉、文殊、捨身、灵应、观音五台,峰峦叠嶂,山形拔峭,景色非常壮美。 但李琭可不是来游览山色风光的。 他纵马上山,赶到圣寿寺,直接向方丈了凡表明身份,说明了来意。 了凡听完后,不疾不徐地缓声道:「李大人所说之事,贫僧确实有所耳闻,但那名女子在山下被好心人所救,并未上山入寺,所以贫僧恐怕帮不了李大人。」 李琭道:「是想请教方丈,那段时间,寺中有何访客,是否发生过非比寻常之事?」 了凡喊来一个中年和尚,「明智管理着寺内大小事务,李大人可以问他。」他又转而问明智,「五年前山脚附近,有名女子坠入山沟,你可还记得?」 明智和尚点点头,「弟子记得。」 「事发前后,寺中可有来客拜访?有任何异状吗?」 明智仔细回想,才认真地回答:「香客是有的,功德簿上都有记载。 绝大多数是寺里常客,我们很熟悉。」 李琭问:「有在寺中留宿的吗?」 明智摇摇头。 「那师父可有听闻,附近来过别的外乡伤者?」 李琭之所以如此问,是因为去往长安的假朱倩,身上也有不少骨折的痕迹,还有一些外伤,她都推说是跌落山沟摔的。 这十里八乡人烟稀少,几个村子常常互通有无,对外乡人的出现很敏感。 如果假朱倩那时也是伤者,只要她去找了郎中,消息应该会传开才对。 明智又回想一番,才确定地说:「不曾,附近村庄都没有人救治过其他伤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不过承蒙大人提醒,小僧想起那段时日,寺里确实有些古怪之事。」 「什么?」 「一是伙房的食物,莫名其妙少了一些。 负责做饭的明光、明德两位师弟,都和小僧说了。 他们还很纳闷,本来以为是老鼠偷食,但伙房内并没有老鼠屎、老鼠窝,设下陷阱、加强巡查后也没有发现小动物的踪迹。」 「二是从后院到伙房附近,曾经出现过血滴,不连贯,量很少,是打扫庭院的明启发现的。」 方丈又将明启叫来询问。 明启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突然说起五年前干什么。 不过他还是如实回答:「是断断续续有几天,院墙边到伙房的地上,有数滴血迹。 因为小僧每天都要扫地,所以可以肯定,那血迹出了几次,只是越到后面,血越少。 从血迹来看,应该是翻墙进来的。」 明智道:「如今听大人所说,想来的确是有人偷偷潜入疗伤。 既然没有惊动寺僧,想必有些功夫在身。」 李琭让明启带着他去后院看一下。 当然,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这地上不可能再留有任何印记。 「除了食物,没少其他东西了吗?比如药品、衣物之类的。」 明智回道:「没有。 寺中常备药品都是用来治发热、腹泻之类日常疾病,并没有伤药。 至于衣物,是每个僧人自行保管自己的衣物,但寺中会定时询问检查,小僧确定当时衣服并没有失窃。 噢,不过是丢过几条晾晒的布巾。 因为偶尔会被动物叼走,当时我们就没多想。」 李琭又多方询问一番,确定没有更多信息了,便向方丈辞谢离开。 下山以后,他沿着山路,继续向西行去。 寒冬腊月,天黑得早,很快,一人一马便消失在枯枝山影中。 第160章 毒发 一夜寒风。 天刚蒙蒙亮,寒风唿啸着穿城而过,刮在脸上,犹如刀刺冰削。 吱嘎。 醴泉坊西北隅的一户民居,柴门打开,一对夫妻推着改造过的板车出了小院。 做饮食便是这样辛苦,起早贪黑,也只是挣个辛苦钱。 二人一直将摊车推到祆祠南街,在惯常的固定位置停住,便开始点火生炉子。 橙红的火焰在膛中升起,炊烟缕缕,和着逐渐喧嚷的吆喝叫卖声,驱散了风中凌冽的寒气,预示着新的一天,又随着朝日东升而来。 女子望了一眼身边男人,端正素净的脸庞上虽然神色淡淡,嘴角却噙着一抹幸福满足的弧度。 她像以往的每一天那样,麻利地帮着丈夫打下手,心里则想着,今日收摊时,要买什么小玩意儿回家,讨那小女儿的欢心。 男人像是知道她的心思,一边揉着面一边道:「今天回家前,你去对街买一个糖人吧,带回去给娃娃。」 「嗯。」 女子点点头,不经意在颈后挠了挠。 过了一会儿,来祆祠祭神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夫妻俩一边招唿着客人,一边加快手上动作。 但是做着做着,两人都觉得身上痒得厉害,方才只是似有若无的痒感,这会在头颈、双臂上犹如针刺,是一股说不出的难受。 二人捋起袖子一看,又不禁对视,意外地在自己和对方身上都看见许多小红点。 朱倩皱眉:「这是起疹子了?」 王宇道:「也许是风颳的,今天尘土有些大。 要不你先去老于店里,借点水洗洗。」 「没事。 兴许一会儿就好了。」 朱倩摇摇头,全然不当一回事。 但她却没发现,虽然她的双手、颈项上起了不少红疹,脸上却几乎没有。 这一幕,尽数落在对面茶楼二楼的茶客眼中。 白三秀捧着热茶,视线落在夫妻俩,尤其是女子的脸上,目光有些深沉,但并无意外的神色。 不过,她还是好奇地问:「灵芝姐,你往木柴上撒的什么?」 坐在她对面的灵芝嫣然一笑。 「毒漆粉。」白三秀刚张嘴,她又接着道,「别担心。 是一种漆树叶子磨成的粉末,会让人轻微过敏,红疹瘙痒,但毒性不大,一天就消了。 所以你也可以叫它痒痒粉。」 昨天白天两人在王宇家中翻找一番后,并没有找到什么明显的物证,唯一可怀疑的就是那套过于齐全的化妆用具。 白三秀便提出,想个办法试试朱倩的脸是真皮假皮。 灵芝一听,当即从随身锦带中摸出一小包药粉,洒在厨房备用的木柴上。 正如她们所预料,王宇夫妻出摊时,添了木柴,到小吃街升起火后,毒漆粉随着燃烧挥发,让夫妻俩都过敏起了疹子。 然而,和脸颊额头大片红疹的王宇不同,朱倩的脸上却几乎没有反应,说明表层并不是她自己的真实皮肤。 这副容颜乃易容而成,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灵芝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虽然确定她的脸是假的,但我们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怎么拆穿呢?」 白三秀紧盯着假朱倩,不放过她神情一丝半毫的变化。 「跟着吧,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 第161章 出逃 因为奇怪的突发过敏,王宇和朱倩早早就收摊回家。 白三秀和灵芝远远跟在后面,待那夫妻俩进了主屋,两个人也摸到屋子后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由于假朱倩会武功,为了避免她察觉,二人也不敢靠太近,稍稍离屋子隔了一段距离。 所幸王宇家在整条街边缘靠后的位置,相当僻静,因此即使离远一些,也能听到屋中的大概响动。 夫妻俩回家后,并没有立刻将女儿从钱氏那里接回来,听动静,两人似乎起了什么争执。 白三秀虽然五感灵敏,但毕竟不是习武之人,还是没法完全听清夫妻二人的对话。 随后,屋中人似乎开始收拾东西了。 灵芝轻声道:「我猜,朱倩想走。」 结合情况,白三秀也觉得差不离是这样。 不过她还是问:「为什么?」 「既然这假朱倩会武功,还冒名顶替他人,她的真实身份肯定不简单。 你说你已经去看了她几次,今天这疹子又起得蹊跷,我觉得她应该会有所警觉。」 白三秀想了想,「我们先回去吧。」 灵芝不解地「啊」了一声,问:「你不怕她跑了?」 「城门已经关了,她走不了。 要走也得明天早晨。」 「这我倒是忘了。」 次日卯时,天几乎还是黑的。 城门已经按时开启,清冷的街上只有早起的商贩和寥寥行人。 一个装扮朴素的妇人裹紧身上的袄子,只带着简单的行囊,顶着寒风出了金光门。 这是长安城的正西门,正对着醴泉坊和西市中间的大街。 妇人行色匆匆,出了城门便更加加快脚步,直到了五里短亭处时,忽然有人出声喊她。 「倩姐!一大早这么急,去哪啊?」 朱倩一惊,勐然抬头开去,发现短亭的暗色之中,有一个模煳的人影。 那人怕她看不清,自亭中走了出来,微光照在她脸上,假朱倩才看清那是她的「幼时玩伴」,白三秀。 「倩姐怎么一个人?王大哥呢?」 「我……我有急事回老家一趟。 你怎么在这?」 「等你。」 朱倩一怔,又听白三秀说道:「离魂虽然神奇,想来对身体的负担还是很重的。 倩姐身体还好吗?」 她这么一说,假朱倩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即面色微沉,也不再想说辞掩饰了。 「你想说什么?」 白三秀望着她,清亮的嗓音一字一句,落地有声:「南五台山脚下,她摔落山沟死里逃生,已是不易。 卧床多年,她与世无求,没有妨碍任何人,你为什么还不放过她,要让她曝尸乱葬岗,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听她说得如此直白,直刺要害,假朱倩有一瞬的慌乱,旋即回復镇定,眼神一冷。 白三秀只见她右手微动,心勐地一跳,下意识闪避,下一刻即颈侧一凉。 她抬手一抹,摸到一手血! 白三秀当即一头冷汗。 不是说假朱倩用的暗器是如意珠一类吗,这明显飞的是刃器啊! 假朱倩灭口未果,也无心再补刀,拔腿要走。 却是忽地,数名男子冒了出来,迅速将她围拢。 虽然这几人没有穿官服,但从佩刀和戒备姿态看,显然就是捕吏。 「小秀!你没事吧?」 灵芝跑过来,急忙掏出帕子按住白三秀的伤口。 见假朱倩准备动手来硬的,她立即大声道:「我已经派人去带你女儿了,你应该不想她亲眼看你杀人吧?」 她这句话非常管用,精准地戳中了假朱倩的死穴。 妇人眼神一黯,浑身僵止,良久,终于垂下眼帘,束手就擒。 第162章 怒火 看着官差将假朱倩捆好,白三秀转头问灵芝:「是灵芝姐喊来帮忙的?」 灵芝摇摇头。 「不是。」 这时,其中一名捕吏走上前,对白三秀抱拳施礼:「是李司直让小的几人暗中保护白姑娘安全。 小人愚钝,还是让姑娘受了伤,还请姑娘尽快回城医治。」 「你们一直在盯我的梢?」 「……也可以这么说。」 白三秀撇撇嘴。 不过也幸好李琭多个心眼,让人跟着她,不然事发突然,以她和灵芝的本事,还真留不下假朱倩。 那捕吏又道:「司直交代过,如果此女意图逃走,便直接拘至长安县大牢关押。」 白三秀点点头:「好,辛苦各位。」 灵芝扶着白三秀往城里走。 先前听说假朱倩会走这条道,她还不信,所以白三秀早早等在五里短亭,她则远远跟在假朱倩后面,以防万一。 当然,刚才她所说派人去带假朱倩女儿,不过是劝阻她的託词。 「你怎么算定她会从金光门出城?」 「金光门离醴泉坊最近,而且王宇的老家周至也在长安城西面。 她急着外逃,肯定走最近的城门了。」 「那你的伤要不要紧?」 「没事,伤口不深。」 虽然嘴上这么说,白三秀心里却知道,完蛋了这下。 果不其然,隔天李琭风尘僕僕回来,看见白三秀脖子上缠着绷带,当即面色黑沉,可以说是非常难看了。 「你又受伤了?」 语调也非常严厉,相比起来,当初葵娘案中他训诫的态度简直可以称得上和颜悦色。 「就……划了个小口子,要不了几天就好了。」她小声地说,声音中明显透着心虚。 「说!」 「是我和灵芝姐悄悄熘进王宇家……」白三秀简要地把这几天行动说了一遍,越说头越低,根本不敢看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当她说到自己是怎么受伤时,她瞬间感到气氛一僵,空气仿佛被冻结了一样,勃然于无形的怒气压得她心口一沉。 她顿了一下,才鼓起勇气偷偷抬眼望去,当场唿吸一滞。 李琭一双黑眸没有半点光亮,黑沉沉地紧盯着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紧绷的下颌显然在竭力抑制什么。 白三秀终于看到了,言谨所说「想杀人的表情」是什么样子。 「你不知道,若是没躲开,你已经没命了吗?」 他开口,并没有如何歇斯底里,但是非常沉,非常冷。 他的语气愈是平缓,愈是犹如炙火,犹如寒冰,四面八方裹挟而来,逼得她无处可逃。 她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半晌,她站起身走近他,小心地贴上去,拉住他的手。 他的手冰凉。 「你死了倒是清静,我怎么办?」 他语调平平,却扎得她浑身骤然一痛,瞬间眼眶热了。 这话说得很难听,可她却明白了他的怒火,更感受到了他的痛。 她仗着自己感官敏锐,随意行事,却没想过万一她真出了事,他要如何面对。 每一次,他都被丢下。 他总是被丢下一个人。 「不会了!对不起,对不起!」她勐地抱紧他的腰,急急保证,「是我太莽撞,太自以为是了。 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良久,李琭才抬手揽住她,抬起她的脸。 还没等她看清那眼中是何等深沉的情感,他已经勐然倾压下来,粗鲁狂勐地覆住她。 担忧,怒火,心痛,万般情绪倾泻而出,犹如狂风暴雨,犹如滔天的巨浪,将她整个人吞没。 那拥着她的双臂也越来越用力,几乎要勒断她的嵴骨,将她完全融进他的身躯。 从这强烈的宣洩中,她读出了最后一种方才未能分辨的情绪。 恐惧。 第163章 双姝 亲自看过伤口换药后,李琭才神色稍霁。 白三秀却还是满脸通红,又羞又窘。 这下她才终于知道,原来这男人之前都是很克制的。 他真毫不留情的时候,仅仅只是吻,她都有点承受不起。 李琭看她那又乖又怂的模样,又来气又好笑,捏了捏她的鼻子。 「亏你闪得快。」 白三秀这才敢开口给自己挽回一点颜面:「虽然我不会武功,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反应就很快,有危险基本都能下意识躲开。 身法也比一般人轻盈。」 当然,她是不敢再细数自己过去的辉煌战绩。 他好不容易才平息怒火,她还没有傻到再给自己挖个坑。 「怎么,还想再证明一下?」 白三秀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李琭这才满意,去更衣沐浴。 他连续在外奔波几日,满身寒霜,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后,便开始处理堆积几日的公文,她则帮他擦着湿发。 他又问:「灵芝怎么样?」 他并非不关心,而是回来的时候,大理寺的人已经向他禀告过大概情况了。 白三秀道:「你放心,她没事。」 李琭无奈地摇摇头:「没想到她还会用毒粉了。」 白三秀心想,她也没想到啊。 转念玩心又起,她自后环着李琭的肩膀,不怀好意地问:「徽明,要是我和灵芝姐一同遇险,你先救谁?」 李琭挑了挑眉,头也不回。 「你们俩,一个会用毒,一个跑得快,一个敢想,一个敢做,还要我干什么?」 「……」 她就不该多嘴来这一句。 听他语气又有点冷,她赶紧搂住他的脖子,在他面颊上啾了一下,讨好地说:「我熬了腊八粥,吃点儿?」 男人的唿吸几不可察地窒了一下,而后淡淡应声。 「嗯。」 本来李琭还不好动假朱倩,虽然知道她是假的,但一来没有抓住她易容顶替的明证,二是她顶着如今的身份也没有犯事,总不能直接将人带走。 谁知白三秀和灵芝的试探,引起了她的警觉,还主动出手伤人,这下捕吏便有了名正言顺的抓捕理由,同时她也相当于自爆了假扮的事实——真朱倩可没有暗器伤人的本事。 大理寺是中央法司,虽然也附设监狱,但并不收监普通案犯。 换句话说,假朱倩还不够资格进大理寺。 因此,虽然李琭是派大理寺的捕吏暗中跟随保护白三秀,但假朱倩还是根据住地,被送往长安县大牢。 得知自己妻子被捕入狱,王宇整个人都懵了。 他倒也没闹,就是求到长安县,希望官府给个说法。 离魂案决定在长安县升堂,相关证人传唤到长安还需要时间,徵得李琭同意后,白三秀先将王宇请到李宅,探探他的口风,也算是给他一个心理准备。 「小秀妹子,李秀才?」 王宇被请进前堂,还有些不明所以,一时茫然。 然而白三秀下一句话,吓得他当场就想跪下。 「这位是大理司直李大人。」 「大……大理寺……」 白三秀扶起王宇,「王大哥不必紧张。 今天请你过来,只是想跟你聊几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小……呃,白姑娘请说。」 「你和朱倩自幼定亲,情投意合,后来婚事受阻,她主动去找你,才再续前缘。 成婚后,你有觉得什么不对吗?」 王宇老实答道:「我是发现很多小时候的事,倩儿都不记得了。 但她受过伤,郎中说会有些影响。」 「王大哥再仔细想想,除此之外呢?」 「这……」王宇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才道,「还有些小时候的行为习惯,也变了。 口味、喜好和小动作什么的……但我想这么多年了,有改变也正常啊。」 「日常相处,她有什么奇怪举动吗?」 「呃……化妆算吗?」 王宇的脸色有些窘迫。 白三秀先是有些吃惊,随后在心中嘆了口气。 原来这个朝夕相处的青梅竹马,并不是完全没有察觉那些变化。 第164章 开审 腊月初九,蓝田县离魂案在长安县衙升堂审理。 这桩案子发生在外地,长安城的居民并不清楚个中缘由,但是案件名称听起来就很离奇,主审还是大理寺的官员,所以升堂这日,衙门外早已围了不少民众。 一声惊堂木,诡案开审。 高堂之上,李琭朗声将案情娓娓道来。 「十一月初,蓝田县尉陈大人率人在县城北郊乱葬岗寻得一具尸骨,这具尸骨的血肉已然腐烂殆尽,只余残余骨骸。 经鑑定,这具遗骨曾经被化尸水腐蚀,死者是一个年轻女子,死因是遭人扼颈,窒息而亡。 且身上有多处骨折癒合的旧伤。 通过多方核查,此遗骨的特徵与蓝田县辖秦山村的朱氏女朱倩高度吻合。」 李琭顿了顿,才高声喝道:「带朱倩!」 此语一出,堂外众人譁然。 「咦,刚不是说那个死者叫朱倩吗?」 「她到底死没死啊?」 「离魂啥意思,难不成这人还能起死回生?」 一片议论声中,差役将女子押上堂来。 她手脚都带着镣铐,髮髻凌乱,散乱的髮丝粘在脸上,还是那副熟悉的面容。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民女……蓝田县秦山村朱倩。」 「咋回事啊这个?」 「这不是还活着呢吗?」 李琭没有反驳,条理井然地从数月前说起。 「三个月前,你与你现在的夫婿王宇回秦山村朱家探亲。 而在朱家,也有一个朱倩,因自幼定下的亲事受阻,五年前独自离家寻找未婚夫,不慎摔落山沟导致重伤,多年来一直卧床休养。 那日在场众人都看见两个朱倩,你们在屋中独处一刻时间后,便只剩下你一人。 此后,便流出朱家女儿忠贞寻夫,倩女离魂的传闻。 传证人秦山村朱氏夫妇!」 老两口听传上得堂来,虽然已经事先被透露了一些情况,但仍然很茫然。 见女子跪在那里,形容悽惨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着急。 「倩儿……」 「请二位将当日两个朱倩离魂合体的情况说明一下。」 朱老汉也是个朴实的,闻言就将当日所见如实道来,声音还有些发抖,很是紧张。 「那天我女倩儿忽然带着王家老三回来了,说她一直在长安做点小生意,大家都很吃惊,还以为大白天的见鬼了!家里的倩儿因为摔得重,人一直昏沉,也没啥反应。 长安回来的倩儿就让我们等在屋外,她自个儿进屋去了。 没一会儿开门,屋里就只剩下一个倩儿了。」 「剩下的是哪个?」 「长安回来的。 床上没人了。 我们当时还四处看了看,真就没了。」 「长安朱倩样貌确实与你家中养病的女儿一模一样?」 「是一样的!」 「她身上可有随身物品?」 「倩儿的首饰,尤其是他小两口定亲的戒指,都在她身上。 婚书也好好留着呢。」 「你们是否觉得她有什么变化?」 「这……也没啥呀!就是可能离家好几年,口音变了些。」 李琭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让差役带上另一个人。 「传证人王宇!」 第165章 异样 不同于老两口的茫然,王宇上堂以后,表情很复杂,颓丧中仍有几分不可置信。 而跪候的朱倩,也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 「堂下可是周至人氏,王家老三王宇?」 「回李大人,草民正是。」 「说说你与朱倩的成婚经过。」 「是。」王宇头微垂,一五一十地回答,「我与倩儿自小定亲,后来因为……因为一些原因,丈人觉得我们俩不太合适,再加上我家迁回了老家周至,婚事就作罢了。 结果五年前,倩儿带着一身伤找到我,说要履行婚约,我俩就成婚了。」 「她身上的伤有哪些,怎么来的?」 「有些皮外伤,还有骨折,她说是从蓝田来周至的路上,不小心摔山沟里了。」 「婚后你可觉得她与小时候相比,有什么变化?」 「原来有些喜好、习惯变了,有些小时候的事也不记得了。 郎中可能是摔伤所致,我也没多想。」 「日常生活中,她是否有什么特殊习惯?」 「一定要说的话,晚上睡前她总是让我先洗漱,她后洗,然后熄灯。 早上则比我先起来梳洗。 大人知道,做饮食摆摊子,寅时过后就要起来准备了,她就起得更早。 我想着女子需要的时间久,还觉得她很贤惠。」 「听说回家探亲,是你提出的?」 「是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成亲好几年,我们一直没给朱家说,怕他们反对。 但我想着孩子也有了,怎么也该回去给长辈看看。 我就带着母女俩回去了。 结果回去才知道家里还有一个倩儿……后来有个道士说这是离魂,草民想不出别的解释,也就信了。」 李琭「嗯」了一声,又道:「经朱倩的父母和丈夫证明,两个朱倩容貌一致,都在五年前摔伤过,且在探亲当日合为一人。 但除了离魂一说,民间还有易容术可改变长相,以假乱真。 传证人白三秀、灵芝!」 「民女见过大人。」 「两位说说在王记饦饦面摊点上的所见。」 白三秀一本正经地说:「是。 当日我与灵芝姐在醴泉坊祆祠南街闲逛,灵芝姐用来防身的痒痒粉不小心撒了,旁边的摊主就中了招。 但我们发现很奇怪,老闆娘的手臂脖子都起了红疹,脸上却几乎没有。」 灵芝补充解释:「我这个痒痒粉是一种毒漆树叶磨制而成,皮肤接触会瘙痒起疹。 老闆娘既然手上和脖子都过敏,说明是接触到了,而脸上没事,只能说明她脸上皮肤有异,或者说痒痒粉其实没怎么碰到她的真实皮肤。」 李琭又问:「白三秀,初五那日发生了什么?」 白三秀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绷带,「那天大清早我在金光门外五里短亭等人,遇到老闆娘,起了点争执,她用暗器伤了我。 这件事,灵芝姐和大理寺几位捕吏都可以作证。」 李琭问朱氏夫妻:「朱倩可曾自幼习武?」 「回大人,没有啊!倩儿出事前,也就帮她娘做饭时摸过菜刀,怎么可能会暗器伤人!」 「而堂下的这个朱倩,右手手掌、四指指肚、虎口和食指贴近拇指一侧的第一指节,以及大拇指的指腹均有老茧,这是习武之人的特徵。 这,又是什么回事呢?难道魂魄真的能深造武学,和人成亲吗?」 李琭盯着女子,意味深长地问。 第166章 所谓离魂 「不可能吧?」 「我不信,能有这么神?我分出个魂儿,还能帮我想干的事都干了,白天做梦我都想不到这!」 堂外围观的人群七嘴八舌,李琭淡淡道:「本官也好奇,世上真有如此神奇之事吗?听说朱倩是在南五台附近摔伤,莫不是佛祖显灵,圆了她的心愿?既然如此灵验,本官就亲自去了一趟南五台,上山烧香祭拜。 却不想这一趟,圣寿寺的师父们与本官说了一些旧事。」 他摆出几分按了手印的证词。 「五年前,朱倩摔伤的时间前后,圣寿寺曾有食物和布巾莫名失窃,院中还留下了血迹。 说明有个伤者曾偷偷潜进寺中,窃取补给。 本官下山后沿途搜寻,终于在鄠县桃山村的赤脚郎中处,问到一名曾来诊治的伤者。 那也是一名年轻女子,身上多处骨折、挫伤和皮肉划伤。 现在,本官手上有两份伤情诊治记录。 一份是蓝田县双良镇医馆郎中所出,记录的是被送回家的朱倩身上伤处,这份记录与县城乱葬岗发现的遗骸旧伤,是一致的。 另一份,桃山村赤脚郎中给出的证言,经长安朱倩的丈夫王宇确认,与堂下这个朱倩当年伤情一致。 而这两份记录中的伤情,虽然都有骨折和挫伤,位置却是不一样的! 即,堂下朱倩,就是当年在鄠县桃山村看诊的那名女子!那么,那名女子长什么样呢?由于她伤势复杂,郎中印象深刻,本官便根据郎中的记忆绘制了一份画像。」 李琭将手中画像徐徐展开,那上面绘的也是一个年轻女子,与朱倩眉眼有几分相似,但一看就是两个人。 众人又是一片譁然。 听到这里,大部分人也明白个大概了,朱家老夫妻更是跌坐在地,「这、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我们的倩儿,那她是谁?!」 「桃山村赤脚郎中还提到,就诊女子左手肘处有一个胎记。 王宇,你妻子身上是否有此印记?」 「是有……」 在李琭的示意下,差役上前卷了一下朱倩的左臂衣袖,果然在手肘处找到一块很小的胎记。 「事已至此,案情已经明了。 五年前,独自离家的朱倩在南五台附近跌落山沟,后被好心人救起,但身上却没有任何可供辨识的物品。 其实她在获救前,先遇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堂下这个假朱倩。 假朱倩因为某些原因,偷走了朱倩的婚书和贴身物件,在桃山村治伤后,易容成朱倩的容貌,顶替她的身份同她的未婚夫王宇成了亲。 二人共同生活多年,并育有一女。 三个月前,夫妻俩回乡探亲,假朱倩才意外发现真朱倩还没有死,为免事情败露,她扼死了卧床多年的朱倩并藏尸屋中,后又使用化尸水加快尸体腐化速度,将遗骨弃之乱葬岗。 她自己则随着丈夫一同回到长安继续生活。 这就是离魂之说的真相。 堂下犯妇,本官所述,你可有异议?」 此时,一旁的朱氏夫妻和王宇早已泣不成声。 朱母几乎要哭晕过去。 假朱倩匍跪在地,身体抖了抖,良久,沙哑地说:「大人所说,句句属实。」 「啊!我的女儿啊……」 李琭没有喝止悲痛欲绝的家属,只冷静地问:「那么,你究竟是谁?」 第167章 偷来的人生 闻言,假朱倩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鼓起勇气,转头望向王宇。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那一眼中,有愧疚,有悔恨,有期盼,还有爱慕…… 但是王宇没有看她。 他扶着痛不欲生的朱氏夫妇,自己也是泪流满面。 假朱倩的眼睛黯淡下去。 她转回头,伏下身,开口一时都没能发出声音,咳了两声,才哑声回道:「回大人,我,没有名字。」 李琭立即有了猜测:「你是杀手?」 「是。 我是个孤儿,被组织收养,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二十六号。」 公堂内外都逐渐安静下来,听女子缓缓说着自己的身世。 「组织里有很多我这样的孩子,或者孤儿,或者被卖来。 我们从小接受训练,学的都是伪装和杀人的技巧,接受的教导,就是除了成功和死亡,没有第三个选择。 通不过试炼,是死,任务失败,是死,胆敢叛逃,必死无疑。 而五年前那个任务,我失败了。 可是我不想死……所以我逃了。 我想,至少逃跑还有一线生机呢?那天雨下得很大,路上全是烂泥,很不好走,然后,我就看见山沟里躺着一个人……她当时脸色惨白,喊她没反应,我也没探到她的唿吸。 我本来想找找有没有碎银的,结果翻到一纸婚书,知道了她叫朱倩,还有个未婚夫。 我想,这大概是老天给我重生的机会。 于是我拿了她的东西,想着就以她的身份活下去吧!就按照婚书上写的,先去看看她的未婚夫,毕竟,我也没有别的目标了。 我害怕留下痕迹,所以一直走到桃山村才敢找郎中看伤。 但因为我身上都是刀剑伤,怕露馅,所以也找了个坡,摔出骨折。 再后来,我在周至问到了王家……之后的事,大人便都知道了。」 白三秀在一旁听得满腹愤懑,只觉得此人又可怜但更可恨。 她实在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不救她还情有可原,毕竟你自身难保,可你——」 说到一半,才想起这还在公堂之上,她勐然顿住,看了眼李琭。 但见他平静地回望她,似是默许,才稳了稳情绪,继续问:「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活下来,你为什么又杀了她?你怎么就下得去手?!」 面对她的诘问,二十六号身体轻轻颤抖,闭了闭眼,才道:「因为我害怕。 我很害怕……我从来没过过正常人的生活,我好不容易才站在阳光下……相公他对我很好,公公婆婆也很好,我们还有了孩子,这是我以前从来不敢想的日子……」 女子终于流下泪来,抖得更厉害了。 「我以为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我也想着代替她对她的父母尽孝,直到我发现、发现她并没有死……那一刻我害怕极了。 看到她躺在那里,我才想起一切都是我偷来的,我只是活在阴影里的臭虫,我享受的一切,其实都是她的!所以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等我回过神来,她就已经……」二十六号顿了顿,声音又逐渐回復平静,「已经断气了。 之后,就如大人所说,我处理了她的尸体,放出了所谓离魂的传言。」 李琭问:「你所在的组织叫什么?」 二十六号只是道:「我认罪。」 交代完一切,她的情绪似乎也流尽了,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等待审判。 李琭知道她不会再说了,待她将供状签字画押后,又一拍惊堂木,朗声宣布:「现已查明,犯妇二十六,顶替他人身份,故意杀人并抛尸,拟斩监候!」 第168章 渺茫 退堂之后,李琭还有些后续事宜要处理,让白三秀先带着灵芝回家去。 这段时间忙于案子,他压根抽不出时间和灵芝好好叙个旧,如今离魂案结束,他打算晚上就在家里,三个人一起好好吃顿饭。 这件事自然是和白三秀商量过的,肉菜她都提前买好了。 回李宅之后,僕役张方忽然来报:「三秀,长安县苏司户派人送信来了。」 长安县司户佐? 因为李琭还没回来,便由她出面接待。 来送信的是长安县一个差役,恭敬地说:「这是李大人命苏司户调查的事。 李大人吩咐过,如果他不在,就交由白姑娘。」 白三秀没想到李琭会有如此交代,顿时心中一暖。 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神色淡定地接过书信,让张方送客。 人走之后,她打开信封一看,原来是对广进客栈的调查,有了结果。 当初顾家连环案结束后,顾成兰委託李琭帮忙寻找顾家的一箱千年灵芝,这箱货物却意外地同二十年前李家失踪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繫。 同样的木箱,密钥,同样来自庄州。 因此,李琭命长安县司户佐务必找到当年广进客栈的客货记录。 那司户佐倒也是个能干的,费了很大力气,终于找到了广进客栈的一个老伙计。 送货的商队早就不做这行了,无法寻到,但伙计对那木箱还有印象。 因为四字密钥确实少见,箱子又存了许久,所以他记得很清楚,说那宝箱一直存到当年年底,才被人取走。 而取物之人,是个收钱跑腿的老乞丐,大家都叫他老陶。 白三秀收好信,神色微沉。 这下就有点难办了。 真正的取货人没有现身,而当年的老乞丐,现在又去哪里找?要指望他长命百岁,安稳活到今日,显然不太现实。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不过,虽然希望渺茫,总还是要试一试。 她先去西市问了一圈附近的乞丐,无果,便给了些银钱,让他们互相传问。 之后去了趟北里,找到在华月楼做工时认识的乞丐头儿,请他们多留意。 当然,这件事并没有瞒着灵芝。 毕竟她是知情人。 晚膳时,灵芝问:「大概情况小秀跟我说了。 你觉得顾家这个箱子,和当年广源舍失窃的宝箱有关系?」 李琭道:「是否有关,查了才知道。」 「你就这么想找到?」 李琭看了一眼灵芝,似乎觉得她的问题很奇怪。 「你应该知道,这是我的执念。」 灵芝若有所思,没再说话。 白三秀道:「好不容易闲下来,别聊案子了。」 也是,难得相聚,就该开怀畅谈,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于是三人转而各自说起这数年的见闻。 李琭即使在家也很少饮酒,倒是灵芝趁着兴致小酌,一顿饭吃完,她也有些醉了。 「嗝!想不到当年的臭小子也当大官了……呵呵!以后有什么万一,李、李大人可要罩着我……」 她撑着头,醉眼朦胧地娇嗔道。 「灵芝姐,你喝醉了。」 「是吗?」灵芝仰头看向来扶她的白三秀,用力眨眨眼,「我好得很啊!」 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倒向一边。 「哎!」 「我来吧。」 李琭无奈地接过手,打横抱起灵芝,将人送到客房。 白三秀则去打些热水,准备帮人擦擦脸。 她本来是没多想的,毕竟和一个喝醉的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谁知打水回来,便听到李琭一声低喝:「灵芝!」 看清屋内景象,白三秀愣在房门口。 第169章 你是谁 李琭轻手将灵芝放下后,白三秀刚出门,灵芝忽然翻了个身,仰面望着他。 她虽然应该四十了,但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此时面颊晕红,微微眯着眸子,似是清醒,又似微醺,整个人有种难以言说的娇媚。 「李琭,我过几天就走。」她轻声道。 「这么快?」 李琭虽然有些意外,但情绪也没有太大波动。 灵芝细细打量他,又问:「我来,你没有特别惊喜;我要走,你也不是很难过,对吗?」 李琭只道:「如果你想留下来,我可以帮你打点。」 灵芝咯咯笑了一声,忽而抬起半身,双臂缠上李琭的颈项,「是因为有了更年轻的她?」 她无限近地贴近他,娇柔的嗓音带着无尽的诱惑。 李琭却是一僵,面色迅即冷了。 「灵芝!」 他拿开她的胳膊,拉开距离,「你喝多了。」 脚步声顿在门口。 李琭勐地回头,见白三秀端着水盆,愣怔地看着他们。 倒是灵芝娇笑一声,又倒回床上,撑在头道:「放那吧,我等会自己来。」 大有一副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模样。 白三秀还能说什么呢? 她什么都不想说。 退出客房关好门后,李琭身上的冷淡才散去,仔细端详白三秀的脸色。 见她神情复杂,确实有几分醋意,但更像是吃了苍蝇似的,如鲠在喉。 「生气了?」 他碰碰她柔嫩的脸颊,俯身问。 白三秀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但是也没有推开他,望着旁边片刻,才攒眉道:「看着自己的脸那样,很怪异。」 李琭抬了下眉,拥住她,低笑道:「你是你,她是她。」 那温热的气息倾吐在她耳畔,吹得她直痒痒。 白三秀忍不住缩了一下,戳戳他的胸膛,「没动心?」 「我分得清。」李琭握住她的手,收在手心,挨在胸口。 顿了顿,他又道,「其实我跟你一样,感觉很怪异。」 「怎么,接受不了她跟你示好?」 李琭直言不讳:「重逢以后,面对她时,我总有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和当年的灵芝怎么都合不到一块儿去。」 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嘆:「也许人都是会变的。」 灵芝固然是他幼年时期非常重要的一个朋友,他会怀念往事,就像思念家人一样,但他也很清醒,对于既成事实,他会理性接受,然后做判断下决定。 他不会纠结于一件事或者一个人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李琭就是这样性格的人。 白三秀道:「我就没有。」 李琭看着她认真的神色,忽然莞尔,在她的低唿中一把抱起她。 「看别人很奇怪,那自己来就不会奇怪了。」 「什……你、你放我下来!」 —— 灵芝没有诓李琭。 离魂案结案后第三日,她就离开长安了。 李琭当日要上值,就在早上跟她道别,出城时,是白三秀去送的。 对于那天晚上的小插曲,灵芝完全没放在心上,还是那般悠然自若。 二人搭了一辆驴车,快到十里长亭时,灵芝偏头看着白三秀,道:「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什么?」 「当年他遇见我,二十年后,又遇见你。 这么多年过去,这张脸,却仿佛青春永驻。 这二十年,像不像一场梦?」 望着她似笑非笑的眼睛,白三秀眼底沉下暗光。 同样一张温和秀丽的面容,却各自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气质。 一个是睥睨情世的妩媚风流,另一个则似尘寰过客,一颗心早已忘却得失,恬淡无谓。 「你究竟是谁?」白三秀问。 灵芝捋了捋鬓边滑落的髮丝,嘴角轻勾。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那你又是谁呢?」 第170章 幻术师 腊月时节,临近年关,长安城中明显人变少了,不少人回了老家。 李琭也给家中僕役放了半个月假,除了白三秀,府里也就还剩张方。 他本就是长安人,家就在城郊。 这个时候,官府反而事情很多,有不少需要考核结算的事务,因此李琭经常在加班。 白三秀倒是闲,早早做好採买,就琢磨着年假时整点什么好吃的。 迎接新年的日子喜庆而平淡,却在此时,忽然意外传来一个好消息。 北里的老乞丐给白三秀递来口信,有老陶的消息。 这个老陶,二十年前就已经年逾五十,所以早已不在人世,但找到了当年老陶收留的一个孩子。 如今那孩子倒是没继续当乞丐,就在东市一个常驻的杂戏班子谋生。 白三秀也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原本以为希望渺茫,结果线索就来了。 于是找了个李琭还算空闲的日子,二人便去了东市。 东市的东南隅,有不少售卖乐器的店铺,也集中了很多百戏从业者。 所谓百戏,是乐舞和杂戏的总称,除了各色歌舞,还有傀儡戏、幻术、吞刀吐火、舞剑掷枪等等,花样繁多,应有尽有。 不过很多表演要等到上元节这种大节日才有,平时在东西两市表演的,阵仗都不会太大。 饶是如此,也是看得周围观众,阵阵叫好。 李琭和白三秀也混在人群中一同观看,本来想等表演结束,谁知那幻术师盪着绳梯自空中下来后,正巧落在白三秀面前,微微躬身道:「小人方才自仙宫带回一只神鸟,不知可否请这位姑娘帮忙照看一下?」 他右手食指上,正停着一只翠蓝小鸟,作势要跳过来。 白三秀下意识伸手去接,小鸟却是倏忽羽翼翻飞,那幻术师虚空一抓,小鸟竟已经变成一枝绒花。 「姑娘人美心善,这朵花就赠与姑娘了。」 这幻术师还是个年轻人,此刻露齿一笑,还有几分干净羞涩。 白三秀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闪,绒花已经被身边人手快拿走了。 李琭眼色微冷,「陶三儿?」 陶三儿一愣,被他的气场震慑住了,有些不敢答话。 「是……是我。」 「小人给公子请安!」戏班班主远远瞧见李琭气度,就知道他不是一般人,连忙挤过来,拱手作揖,「这孩子年轻不懂事,若是得罪了公子,还望海涵。」 「我有话问他。」 李琭手腕一抖,随着绒花落入班主掌中的,还有一小块碎银。 班主顿时喜笑颜开,把三人带到戏班后面的一个巷口,这里安静,方便说话。 「公子找我……找小的有事?」 陶三儿紧张地直搓手,白三秀莫名看了眼李琭,偷偷捏捏他的手指,小声道:「何必吓他。」 往常这男人行事,就算不是很温和,也不会拿出他那套官威吓人。 像这样冷着脸的,她也是第一次见。 不过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原因了,因此白三秀心里还有点好笑。 被她拉了手,李琭脸色才缓和几许。 「你的养父叫老陶,曾在西市附近乞讨为生?」 陶三儿不敢隐瞒:「是、是的。 我也是个孤儿,干爹见我可怜就把我带在身边。 后来他年纪大了,就把我送到班主这来,学个手艺混口饭吃。」 「那你可曾听他提过,他代人去广进客栈取货一事?」 第171章 福荫之地 冷不丁听到李琭问这个,陶三儿又是一愣。 「广进客栈代取东西?」 「仔细想想。 多年前的事了。」 「是……啊!」陶三儿眼睛一亮,「好像是个什么箱子。 公子是说的这个吗?」 李琭仍是不动声色,「细说。」 「干爹是提过几次。 一个什么红箱子,挂的锁好像挺特别的。 不过他一直记得这事儿,是因为事情有点奇怪。」 白三秀的好奇心也给他勾起来了。 「怎么个奇怪法?」 「干爹说委託他去取货的,就是个普通工匠。 干爹说光那锁,一看就不是工匠能有的。 所以那工匠大概也是个中间人。 这么神神秘秘,干爹更确定那箱子里头肯定装了好东西。」 「工匠是谁,你知道吗?」 「就大通坊工匠集中住的那片,说是一户王姓人家。」 陶三儿所说的工匠聚居地,就是大通坊西北隅一带。 住在那的工匠,大多是给官家干活的,调查礼会院坍塌案时,他们就跟那里的工匠打过交道。 李琭挥挥手,让陶三儿走了。 白三秀抬头看他,笑道:「看来写状子的李秀才,又要出马了。」 李琭还是先以长安县捕吏的名义,找到了大通坊的坊正。 毕竟陶三儿只说了是王姓工匠,这是个大姓,二人并不知道具体是哪家。 坊正不疑有他,详细说明了三户王姓人家的情况。 「这第三家嘛……」 坊正犹豫了一下,才道:「着实有些点背。 这王铁当年也是个手艺精湛的,娶个老婆生了俩儿子,搁谁不羡慕?谁知道吃错了东西,一家人都没了,就剩个小儿子,给邻居老田收养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差不多二十年了吧。 官爷稍等。」坊正翻出了坊内的户籍记录,「是永徽二十五年十二月的事。」 李琭眸光一闪。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不是意外。 哪会那么巧,刚收了箱子,全家就食物中毒几近灭门? 「老田是哪一家?」 「喏,就西街拐进去第四户,户主叫田伟。」 年底了,无论公家私家都没什么活干,因此二人找上门时,田伟一家人都在。 那个被收养的王家小儿子也已经三十多,早已成家立业。 被喊出来时,很是茫然。 因为王家这宗食物中毒事件,李琭也就没有再换身份,直接藉口调查旧案,询问详情。 时隔二十年又被问起伤心事,改了姓的田力起先懵了一下,随后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有些哽咽了。 「回官爷,那天是十二月二十七,因为快过年了,桌上添了不少平时吃不着的菜……那天晚上,我们全家一起吃了晚饭,没多久爹娘就开始呕吐,接着是我哥……后来郎中说是腊肉坏了。 我那天胃口不好,吃得少,才侥倖没事。」 「腊肉你们自己做的,还是买的?」 「就菜场啊!买来挂了一阵吧。 后来也去找了那家,但是其他人吃了都没事,所以官府也没判他。」 「出事之前,家里可有任何异样?或者碰上不同寻常的事。」 田力点点头:「有的。 当时爹收到一个老乞丐送来的木箱。 好像……是十一月中旬。」 「什么样子?」 「红漆……是桐木的。 挂着一把密钥锁。」 「你父亲知道真正的送货人吗?」 「不知道。 爹只说这箱子里想必是很值钱的玩意儿,不然也不会用那种锁。 箱子也很结实。 啊,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封信,装着一些钱,我们就是用那笔钱买的腊肉。」 白三秀心中一沉,那是买命钱啊…… 李琭没有心思发感慨,继续追问:「信上写的什么?」 这回田力摇摇头,二人刚感到失望,却又听得他道:「我不识字,不过看爹的样子,好像信中是让他找个地方把箱子藏起来。 他去问过相熟的风水先生,问……噢,问什么地方算是福荫之地。 风水先生跟爹说,福荫之地就是地气旺盛,比如坟寺之类的风水上佳之处。」 二人闻言,不约而同想起了那张遗产清单上的记述。 千年灵芝一箱,采自庄州青岩大苗山。 桐箱红漆,封以四字密钥,寄存广进客栈,埋福荫地暂养。 第172章 冬瘟 李琭又问:「那箱子呢?」 田力不太确定地说:「老爹应该是按照信中所说,找了个风水宝地埋起来了吧?我也不记得从哪天开始,就没看见那箱子了。」 「地点你知道吗?」 「爹没说过。」 「可曾有人再来询问过?」 「没有。 好像当时那信上就没交代怎么回信,爹也觉得奇怪。」田力无奈道,「二十年了,官爷您是第一个来问的。」 回永昌坊的路上,白三秀想着刚才田力说的话,很是疑惑:「那箱子真是顾家的吗?怎么提货的经手人,和顾家完全没关系?」 李琭也是同样的想法。 如果这一箱东西,真的只是顾家採购的千年灵芝,何必弄得如此神秘,提货几经周折,还要找个福荫之地埋藏?他从来没听说过千年灵芝需要这样保存。 想来顾家在这件事中,最多扮演一个经手中转的角色。 而受託的王铁一家,在木箱藏好后不久就「意外」中毒身亡,再无人知道箱子下落。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可还清楚地记得,当年他套广源舍小二的话,那小二说过,黝黑男人要的货还没到齐。 如今看来,那男子要提的红漆木箱至少是两箱,一箱失窃后被神秘人烧毁于崇济寺,另一箱,就是顾家遗产清单上这个所谓的千年灵芝。 豫王府那边,明确明了不知此物,那么这两个红漆木箱究竟是谁托人送入长安,其中装的又到底是什么呢? 「现在怎么办,知情人都死了,上哪找那箱子?」白三秀仰头问。 就算那木箱真的被王铁埋在某个坟寺之中,长安城内外的寺庙道观这么多,更别说坟墓了,上哪挖去啊。 李琭道:「我会派人询问和王家有过来往的工匠。 再看看吧。」 —— 离过年没剩几天了,李琭也终于从繁忙的公务中歇了下来。 不过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家也会整理过往经手的卷宗材料。 若是还有空,就陪着白三秀逛街採买。 对于这样的生活,白三秀很满足。 她不好意思说出口,心里却偷偷觉得,两人这般真的好像一对恩爱夫妻,每一天很平凡,却让人觉得无比圆满。 这一天下午散值后,李琭早早回家,还带回来一个老熟人。 慕容恪美名其曰怕他两个孤家寡人寂寞,特地来看望,让他们体会一下热闹的年味。 两个叫什么孤家寡人。 饭间,慕容恪和李琭闲聊着,忽然想起什么,对白三秀叮嘱道:「最近没事别去城东南。」 白三秀不解:「怎么了?」 「昇平坊那片不少人闹风寒。」 一个片区的人得风寒? 「这怎么听起来像……」 慕容恪嘬了一口白三秀自己酿的桂花酒,满意地咂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现在还不是,京兆府的人还在观察。 本来就天寒地冻的,得风寒也正常。 不过听说病症不是很严重,问题应该不大。」 白三秀知道他是好意,也就答应下来。 「好。 我一般最多到东市,再往南很少去了。」 不过有点可惜的是,她还想让李琭带她去乐游原赏雪呢。 白三秀心有遗憾,李琭竟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淡淡道:「过了这阵吧,等上元节后,我们去乐游原看看。」 「嗯!」 「……」 慕容恪左看一眼至交好友,右看一眼起初说是过渡,结果变成长居的小厨娘,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第173章 病因不明 白三秀是一个从善如流的人。 既然慕容恪让她不要去城东南,她也不会闲着没事,自找麻烦。 但很多时候,事儿会自己找上门来。 本朝规定,春节有七天假期,从腊月二十八开始,一直放到初四。 但是大年初一,京官们需得进宫朝贺,给皇上拜年。 以李琭的品级,还没资格加这个班,因此白三秀本来以为他可以一直歇到初四。 谁知元日刚过,李琭就接到命令,让他去昇平坊调查。 和他同去的,还有太医署咒禁科的咒禁师邵荣。 太医署隶属太常寺,统摄大昭的医政管理,既负责大内禁宫和在京王公贵族的治疗保健,也兼授课教学。 其下四门,分别为医、针、按摩、咒禁四科。 太医署的人一般不会插手平民百姓的诊疗,但这次城东南的大范围风寒感染,京兆府似乎感到很棘手,怀疑是疫病传染,因此京兆尹上奏,请太医署协助处理。 可是出马的是咒禁师,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李琭自外面回来,帮他褪下厚实的外袍,换成轻便一些的家居服后,白三秀问:「有什么不对劲吗?」 李琭本来也没打算瞒她,习惯性地摸摸她的头,道:「恶寒,嗜睡,浑身无力,症状不严重,但喝药不能缓解。 郎中诊脉,断不出是何病症。 已经蔓延至周围四个坊了。」 乍听来,是没什么大问题,但谁也不能保证,这只是初期症状。 万一后期发展为重症,就来不及了。 这也是京兆府严阵以待的原因。 但是…… 「那为什么找你和咒禁科的医官去?」 「有些患病比较早的人,开始做恶梦了。」 「什么样的梦?」 「周围漆黑阴冷,自己被困在原地不能动,隐约能听到说话声,但听不清楚,很嘈杂。」 「你的护身符有反应?」 李琭摇摇头。 「我没感到有什么执念作祟。」 「那邵大人呢?」 「之前京兆府就请太医署的人看过,汤药和针灸都没用,这两天符箓也试过了,暂时没什么效果。 等会儿吃简单点,我晚上还要去值夜。」 白三秀立即道:「那我跟你一块去。」 「不行。 如果只是案件妖化,我能护住你。 但既然可能是疫病,你不能去。」李琭很坚决地拒绝了她。 「那你……」 「我做了防护,进出的时候还要用药物熏蒸。 我又是习武之人,底子也比你结实些。」 难怪他身上有一股草药味。 看到白三秀脸上的担忧,李琭神色稍缓,又温声道:「不必担心。 应该没什么大事。」 「嗯……」 他都这么说了,白三秀也没办法,只能耐下性子在家待着。 如今病理不明,李琭只能先安排人手,逐个询问患病人家最近的行程、接触人员、饮食等情况,大量的排查工作,让他回家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 正如他所说,病患一直没有显出特别严重的症状,这病应该不是什么绝症。 但过了几天,白三秀觉得有些不对了。 李琭他似乎很累。 第174章 昏睡 这日李琭又是晚归。 白三秀给他端上肉粥和小菜,却见他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怎么了?」 李琭道:「没什么,只是头有点疼。」 白三秀便走过去站在他身后,松缓有度地替他按摩太阳穴。 「这样好点么?」 「嗯。」李琭舒服地轻哼,过了一会儿,拿过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噙着笑意道,「好多了。」 白三秀小脸一红,推他一下,「行了,快吃吧!」 知道他不喜欢一个人吃饭,她自己也舀了一小碗粥,坐在旁边一起吃。 「等会你还去值夜吗?」 「今晚不去了,有人在。」 吃完李琭看了会儿问询记录,白三秀就催着他早点休息。 平时她知道他有正事,都不会打扰,今天却左三圈右三圈地催,李琭无奈,只好依了她,早早上床睡觉。 替他关好房门后,白三秀脸上温的笑意褪去,神色有些沉,带着深深的忧虑。 李琭是精力很旺盛的人,不然也没法应对那么多公务。 但是最近几日,他虽然没说,面上的疲态却非常明显,更别说今天,肉眼可见的疲累,脸色苍白,嘴唇都没什么血色。 方才给他按揉太阳穴时,她确定他没有发烧,体温是正常的,也不见咳嗽、流涕,说明没有感染风寒。 那他怎么会累成这样?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次日,李琭还是照常去城东南,只是起身的时间比他惯常的时点要晚了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白三秀看他脸色更差了,想劝他歇一天,李琭没允,只答应晚上早点回家。 结果她从白天等到太阳落山,再等到夜深人静,他始终没有回来。 一直到过了亥时,拍门声终于响起,白三秀心中一喜,连忙跑着去开门,可是打开一看,却是一个小厮打扮的人。 这个人她还有印象,是慕容府的家僕。 白三秀心一沉,知道不好了。 「请问是白姑娘吗?」小厮问。 「是我。 慕容公子让你来的?」 「是的。 三少爷让小人来跟您说一声,李司直今晚就留在昇平坊过夜,请您不用担心。」 她不担心才怪!李琭要是真没事,自然会自己派人知会她,怎么会是慕容恪让人过来传话?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官府想着李琭是慕容家养子,通知了慕容府,慕容恪才转而给她传口信。 「公子也在昇平坊,还是在府里?」 「回姑娘的话,三少爷在府上呢。」 「好,等我拿件衣服,我跟你一块走。」 小厮有些意外,但也无权置喙,顺从地站在宅门外等着。 白三秀换了件外衣就和小厮一块赶往慕容府。 亏得永昌坊和慕容府所在的安兴坊相隔不远,紧赶慢赶,白三秀到的时候,慕容恪还没歇下。 见她来了,慕容恪有点无奈。 「看来还是没瞒住你。」 白三秀没心思跟他寒暄,直接问:「徽明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你别担心。 就是连日劳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所以——」 她忍不住要尖叫,差点喊出来。 「说实话!」 「……太医署的人给我传信,说徽明今天去了没多久,就有些恶寒,之后即昏昏睡去,一直没醒。」 「什么?!」 慕容恪苦笑道:「恐怕他也患病了。」 第175章 哪来的自信 白三秀一听,心下顿时一片混乱,当即就想让慕容恪带她去看李琭。 但转瞬她便冷静下来,知道肯定不成。 朝廷本来就怀疑是疫病,如今连前去调查的大理司直都病倒了,还特地通知慕容府而不是把人送回来,只说明一件事——很有可能李琭出不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才控制住情绪问:「他们是不是把他留那了?」 慕容恪点点头,「同去的太医署邵荣也是一样的情况。」 「确定是疫病了吗?」 「四坊的人大约七成有症状,目前昏睡难醒的有四成,还有向外扩散的迹象。 只能先认定为疫病了。 虽然没有对外公布,但实际上四坊区域已经封锁,无关人员不得出入。」 「病程明确了吗?」 「没有……目前还不清楚传染源和传染途径,出现症状的人身上也看不出什么规律,所以现在没法确定大概几天会发作。」 「他去了这么多天了,我不是一点事没有?其他调查官员的家眷呢?」 「都没事。」 白三秀蹙眉道:「那怎么确定是疫病?」 慕容恪自然也很担心,但还是安抚道:「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放心,我会托人好好照看他。」 白三秀当然懂得他说的道理,但是李琭就这样莫名其妙陷入昏睡,她怎么可能放心呢?如今肯定是没办法把他弄出来了,那么退而求其次,也不是不行。 「你能想办法送我进去吗?我去照顾他。」 慕容恪苦着脸,「我也不瞒你,我真想送人进去,肯定是能办到的。 但是你要问我意思,我不能答应。 要是你也出了事,回头我怎么和徽明交代?」 白三秀很坚定地说:「送我去。 我觉得我不会得。」 要不是气氛不对,慕容恪真想问她,她哪来的自信? 不过虽然他没有问出口,脸上的表情却是一清二楚。 白三秀只道:「平陆县的案子你是知道的,驭尸术我都扛下来了,我没那么弱不禁风。」 慕容恪嘴角一抽。 她这么一说,他更不敢让她去了。 从小认识这么多年,好友的性格他最清楚,冷静理性,对亲朋以外的人表面客气内心冷淡。 可李琭对白三秀如何?那绝对是上了心的。 他要是敢把她带进昇平坊,回头李琭好了,还不得锤死他? 慕容恪一个头两个大,只好说:「这么晚,你别回去了,就在府里歇下。 容我想想。」 白三秀答应了。 大半夜的,也不是非得在这时候争个结果。 只是想到李琭昏睡不醒,她就是闭着眼睛也放心不下,一晚上睡睡醒醒的,辗转反侧。 刚过卯时,她索性就起来了。 慕容恪显然也没睡好,眼下有些发青。 看到白三秀守在他院门口,他嘆了口气,「我不能答应你。」 白三秀刚想说话,慕容恪抬手制止她,接着道:「送你进去肯定是不行的。 我想了半天,还是想办法把徽明接出来好了。」 朝廷对于疫病的处理,是有一套严格规程的,白三秀也知道这一点。 「能成吗?」 慕容恪却没有直接回答她,只道:「我带你去见个人。」 第176章 师父 吃过早饭后,慕容恪带着白三秀上了一辆马车。 李琭家中有一马一驴可供代步,已经很不错了,但和慕容氏这样的大家族比,仍然是天差地别。 马车很宽敞,还铺了厚厚的软垫,无论坐躺,都非常舒适。 但白三秀现在根本无心享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为什么不骑马?马车多慢啊!」行了一刻钟都不到,她就忍不住埋怨。 「急什么,反正徽明一时半会又醒不——」见白三秀瞪他,慕容恪连忙改口,「又不会有事。 再说,我这是要去接人的。」 听他这么说,白三秀脸色才缓和些许。 「你找的这个人,能把徽明接出来?」 慕容恪解释道:「现在朝廷怀疑昇平四坊蔓延的是疫病,按规定发病之人要集中隔离,我也不好明面上把徽明带出来。 所以现在就是需要一个说辞,以应对疫病的名义,光明正大地把他接出来。」 「你是说单独诊治,试验治疗办法?」 慕容恪点点头,「差不多。 正好我们家在大宁坊西北边有个别苑,园子大,人也少,用来隔离,和京兆府也算有个交代。」 白三秀感觉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但转念又觉得哪里不对。 「大宁坊西北片,不是荒废的太清宫吗?」 慕容恪一脸坦然,「是啊。 那地方荒很久了,宫里懒得再维护,然后我家看那地方风景还不错,就……」他嘿嘿笑了两声,「为圣上分忧,义不容辞。 整修还没动工,但是收拾个住人的院子很快的。」 这回轮到白三秀嘴角抽了抽。 太清宫原是立朝之初所建的皇家宫观,供奉的是太上老君。 当时的国家祀典即在此举行,太清宫使也是由宰相兼领。 只是到如今,祭拜的场所早已换了地方,此处常年无人照管,自然荒草丛生。 接手皇家宫观,再改作私人别院,花费可想而知。 「那你这是要去请哪位神医?」 「不是神医……」 慕容恪刚想卖关子,看白三秀拳头握起,立即老实坦白:「是徽明的师父。」 —— 大理寺未详司,这个部门听起来很神秘,实际上也很神秘,属于进了大理寺的门都找不到办公用房的那种。 该司从上到下总共就设一个职位,一般是由大理评事兼任。 由于这个处室接手的都是灵异奇诡之案——换句话说,破不了的悬案。 而即使破获,也不宜为外人道,可以说是个劳而无功的差事。 因此,当年若非李琭主动接手,未详司是不会由大理司直来负责的。 比李琭这个个例更稀罕的,就是他的师父薛和。 薛和致仕前,一直做到了大理寺少卿,他接掌未详司的时候,就已经是大理正了。 而他揽下这摊子的原因,则是出于兴趣。 薛和的父亲曾经当过一段时间道士,因此他从小就对各种符箓咒术非常感兴趣。 他知晓许多民俗异事,李琭在这方面的所知所能,都是薛和教的。 慕容恪大概和白三秀说完情况,马车便到了常乐坊薛和的宅子。 老爷子业已年逾六十,平常就在家逗鸟遛狗,翻翻各种稀奇古怪的书籍。 他和慕容恪显然很熟悉,见面就拍了慕容恪肩膀一巴掌,差点把人拍地上。 「是慕容家的臭小子啊!哟,这位姑娘是?」 薛和笑得揶揄,眼神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慕容恪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便道:「回头还是让徽明跟您说吧。 今天来,是想请您帮个忙。」 薛和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扩大,就因为慕容恪上所说的内容,转为严肃。 「昇平坊的事您应该听说了。 徽明奉命前去调查,现在也发病陷入昏睡,我想请您去把他接出来。」 第177章 非常手段 本来朝廷派未详司也参与调查,就是因为这个病症来得诡异,现在李琭昏睡,慕容恪打的算盘就是请前任未详司主事薛和出马,以试验奇门异术的名义,把李琭接到别苑去。 这个想法非常好。 如果只是用药治病,完全可以留在昇平坊之内进行,但若尝试用咒术解决问题,就不宜让太多人知道。 而且别苑周围人烟稀少,满足隔离条件,朝廷也挑不出错。 薛和对自己的徒弟也是非常爱护的,当即同意了慕容恪的计划,简单收拾了东西就坐上马车去往别苑。 至于请奏的摺子,当然是请京兆尹大人去写了。 —— 慕容恪平时看着笑嘻嘻的,真做起事来,还是很麻利。 当天下午,要住人的院子就布置妥当,白三秀也在别苑门口望眼欲穿地,等来了运送的马车。 眼看李琭被护卫托抱下车,他脸色苍白,毫无知觉的模样,当即让白三秀心中一痛,眼睛湿了。 然而眼泪还没掉下来,就听得旁边人很煞风景地说:「干嘛啊,他又没怎么样,你怎么好像生离死别似的。」 眼泪当时就憋回去了。 白三秀没好气地白了慕容恪一眼,后者摸摸鼻子,几人一起往主院去。 薛和早已在屋中等着了。 护卫将李琭安置好后,他便上前查看情况。 他也略懂医术,切脉细听之后,和太医一样,并没有查出什么异状。 只是沉睡不醒,体温偏低,脉象稍微有些弱。 「这肯定不是风寒,根本没有寒症的迹象。」 慕容恪道:「最开始诊治的民间郎中,和后来介入的太医署都是这么说的。」 四坊的人并没有生病,但就是不醒。 虽然目前这些人暂时没有性命之虞,但若是睡得太久,终究会出问题。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而对外,太医署还是按照风寒在治。 因为有个说法总比没有好,不明原因,更容易引起恐慌。 薛和取来李琭的桃木横刀挂在床头,又新写了护身符箓,放在他眉心和心口,符纸不见异状,李琭也没有任何不适。 这说明并没有冤情执念缠身。 看表情,薛和也对这个情况感到费解。 既不是病,也不是作祟,如何困得这么多人的神智,让他们日渐衰弱? 沉吟片刻,薛和从工具箱中找出一个小瓶子,先在自己身上点了一下,才凑近李琭口鼻,要拨开瓶塞。 却在此时,慕容恪脸色骤变,倏地闪出老远,白三秀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已经撞入她鼻中,霎时间犹如尖刀利刃刺进她神魂,搅得脑仁生疼。 她的五感本就比常人灵敏,顿时噁心欲呕,也明白了慕容恪为什么闪得那么快。 于是她也赶紧捂住口鼻跑开,和慕容恪一起站在打开的门边,顾不得寒风凛冽了。 慕容恪苦着脸道:「薛大人,下次您能不能先说一声。」 白三秀瓮声瓮气地小声问:「那是什么?」 慕容恪显然早就受过毒害,是个知情人。 「至臭之物。 具体怎么炼的,你不会想知道的。」 「那为什么薛大人没事?」 「他刚才点穴,封了自己的嗅觉。」 「……」 但见薛和将小瓶放在李琭鼻端晃了几下,很快,李琭眉头皱起,两颊肌肉不适地抽动,似是难以忍受。 看他痛苦的样子,白三秀从鼻腔到后脑,又隐隐作痛,那股臭味仿佛还萦绕在她口鼻之中。 她感觉这玩意儿死人都能臭醒,更别提李琭被迫凑着闻了。 薛和却笑道:「有反应,看来没大碍。」 他收好小瓶,转过身很和蔼地招唿白三秀:「丫头,你来照顾他,多帮他翻身,动动手脚。 我去看看这小子的查问记录。」 第178章 擦身 因为这个威力巨大的臭瓶子,寝室开门通风吹了一炷香的时间,让人窒息的气味才基本散去。 好在虽然太清宫荒废已久,但是作为前皇家道观,当初建造时都是按照高规格来的,几个用来居住的院落堂屋,都建有地龙。 只要烧上火,关好门,屋子里很快就重新暖和起来。 薛和已经离开,慕容恪也很细緻,让僕人送来热水和干净衣物。 白三秀按照薛和的嘱咐,褪去李琭衣衫。 早在葵娘案时,她就帮他换过药,后来他在灵泽山神庙地窖里染了瘴毒发高烧,她也帮他擦过身。 这会儿他还昏睡着,她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昇平四坊封锁,看顾的人手终归有限,很难面面俱到。 白三秀翻过李琭的身体一看,就不禁庆幸,幸好她坚持要把他接出来。 李琭躺了两日,身上皮肤已经局部有些发红,泛起浅浅的红斑,这是久卧不动受压形成的淤血,时间再久,很可能就会形成褥疮。 试好水温,白三秀就开始帮李琭擦身。 虽说是照顾病患,但毕竟是印在她心上的男人,亲手抚过这副躯体,还是让她耳朵根都有些发热。 李琭的身形本就不错,颀长挺拔,肩宽腰窄。 又因为常年习武,肌肉紧实但不会过于饱满,平日里穿着文官官服或者日常布袍时,身如劲竹秀立,褪去衣衫时,却是结实精悍,非常受看。 可惜现在不是慢慢欣赏的时候。 迅速帮他拭净身体,白三秀拿过新衣服想替他换上,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这里面……怎么还有亵裤…… 不得不说,慕容恪这识趣得有点过分。 做了一会儿思想斗争,她还是闭着眼摸索着,帮他把贴身衣物也换了。 她发誓,绝对没有偷偷睁眼眯条缝…… 算了,还是不要发誓了。 换好衣服,她想办法餵了点水,再帮他活动手脚关节,按摩肌肉,一套整完,累得出了一身薄汗。 方才的旖旎心动早已回復平静,白三秀在床畔坐下,望了男人一会儿,情不自禁抚上那沉睡的面容。 虽然两个人经常独处,一同过夜也有好几回了,但总是她睡觉他留神守夜,等她早上醒的时候,他早就清醒了。 平常偶尔一起午休,他也睡得很轻。 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睡得如此安然,深沉,若不是刚才对那臭瓶子有反应,她都害怕他永远不会再醒来。 昇平坊这个所谓疫病,来势汹汹,症状古怪,既不像真的疾病,又没有怨念作祟,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原因?无论是太医,还是薛和,都再三保证李琭没有生命危险,但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不安,并不是单单是对李琭目前的状况,似乎其背后还有什么更复杂危险的东西,是她尚未察觉想通的,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可阻挡地,终将发生。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如果……我做错了事,你会原谅我吗?」 良久,她低喃着问。 语声中透着苍凉,仿佛一声嘆息。 ———— 夜。 弦月如钩,黯淡的月色被层层阴云遮蔽,大地一片沉沉。 寂静的偏院角落,土石耸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忽而,一个奇特的声音低笑道:「真没想到……好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第179章 神药 靖恭坊,祆祠。 「你们看,就是那个施药的老婆子!我家老头喝了她给的药,真的好了!」 「真的假的?我听说那病古怪,没得治啊,太医都没法子。」 「我骗你做啥?你妹妹也开始发作了,去喝一碗不就知道了?」 「真不要钱?」 「不要钱。」 「那就试试。」 虽然朝廷对外宣称是冬瘟,但昇平四坊的怪病还是引得长安城居民议论纷纷,都知道得了这病,起初会浑身无力,之后便会一睡不起,药石罔治。 而且尽管官府採取了严密的隔离措施,怪病依然在向外扩散,相邻的坊区也零星出现了病例。 正当恐慌情绪开始蔓延,有人意外发现,靖恭坊祆祠一个老太婆熬制的祛寒汤竟对此病有奇效,喝了便能痊癒。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周围居民纷纷慕名前去,还真就治好了不少人。 官府自然也很快听说了这件事。 「小秀,你让徽明试试这个!」 这日上午,白三秀刚帮李琭打理完,慕容恪兴沖沖地从外面回来,手上还拎着个小罐。 一打开盖子,还往外冒着些许热气。 「这是什么?」 「靖恭坊有个经常免费施药的老太,她的汤药能治此病,京兆府已经试过了,确实有用。 现在四坊中很多人都陆陆续续醒了,我才带了一点回来。 你餵徽明喝下吧。」 白三秀这两天也听说了那神药的事情,闻言接过小罐,但并没有急着餵给李琭,而是自己先闻了闻,又喝了一小口。 这…… 慕容恪正忙着把李琭扶起来,没注意白三秀僵了一下。 等他抬头,就看见她抿了抿唇。 「怎么,你还要试味道啊?快,我把他扶起来了,你来餵。 趁热。」 白三秀却道:「不用了吧。」 她这出人意料的态度,让慕容恪万分不解。 「为什么?你不是最想让他早点醒吗?你放心,那么多人喝过了,没有毒。」 「时间这么短,有没有副作用谁知道?这药本来也不是针对此症的。」 「可是——」 白三秀很坚决地说:「这几天他已经好多了。 我帮他擦身按摩的时候他会有反应,眼睛和手都有动,薛大人也觉得他可能快要醒了。 所以再等等吧,先不喝。」 慕容恪想了想,拍拍李琭的脸,没想到好友还真的皱了下眉。 又见白三秀如此坚持,他也就松口了。 「行吧,听你的。」 白三秀问:「那个老太,具体怎么回事?」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 她不是突然出现的,本身是个祆教徒,已经在靖恭坊住了很多年。 听说从小和郎中学过些方子,会不定期熬些应对季节病症的汤药,免费赠人。 这次是坊中居民有家人发病,死马当做活马医,拿了一碗回去喝,结果晚上人就清醒了。」 「她把方子给京兆府了?」 「给了。 配方里大部分就是些普通的驱寒药材,只是有一味桔梗,说是常用的不行,要一种罕见的白花桔梗的花枝部分。」 「桔梗是春秋二季採挖的吧,现在上哪找去?」 「是啊!幸好那老太手上还有一些早已熬好的浓缩药汁,加一点就行了。 所以京兆府就直接请她熬药。」 白三秀听罢,若有所思。 是日夜。 白三秀照常为李琭擦身。 这些天,她每日会为他擦洗两次,保持身体清爽洁净。 褪去内衫后,她用温水擦拭他的胸膛时,忽而听到隐约的轻哼。 她迅速抬头望去,却见他还是闭着眼,一动不动。 最近两天,她已经习惯这种状况了,所以并没有很失望。 她又去擦他的手,正在端详他的手指,想着是不是该帮他剪个指甲时,那温热的大手忽然动了动,似乎很努力地,想要握住她。 白三秀心口一缩,勐地又抬眼,「徽明!」 第180章 贴身照顾 慕容恪闻讯赶来时,李琭已经靠着好几个枕头半坐起来,白三秀正在餵他喝鸡汤。 原本含笑的温柔眼眸,在看见他进来时,又收敛情绪,转为平淡。 慕容恪:「……」 好个见色忘义的家伙。 他应该明早再来。 慕容恪一阵腹诽,决定看在李琭刚醒的份上,不跟他一般见识。 「小秀,他怎么样?」 李琭皱了一下眉。 白三秀道:「没什么,精神不错,就是有点饿。」 「睡那么多天就喝点汤水,当然饿了。」 「他肠胃还有点虚,得慢慢来。」 「嘿嘿,你说他要醒,他还真就醒了,看来你比那神药灵验。」 「嗯。」 因为李琭没事,白三秀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安定了,心情轻快,所以对于慕容恪的调侃完全不以为意,反而冲着李琭笑了一下。 慕容恪这下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还需要什么?」 「让厨房明早熬点肉粥吧。」 「行。 衣物呢,要不要新的?」 白三秀:「……」 她这下才回过味来。 李琭不是醒了吗,这哥俩怎么回事,就不能直接说话?她没好气地看向李琭,后者也回望着她,一双黑眸幽深,就是不吭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白三秀只好对慕容恪道:「你先回去睡吧,有什么需要的我再跟你说。」 慕容恪离开后,鸡汤也餵完了,她要起身去放空碗,却被李琭握住手,拉到唇边亲了亲。 「怎么,这会儿不装聋作哑了?」 许久没有说话,李琭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哼道:「谁让他一点没眼力见。」 「他也是担心你。」 「不急这一时。」 白三秀忍不住噗嗤笑了。 抽出手,放了碗回来,李琭索性把她揽进怀中,让她靠在他肩头。 「让你担心了。」 轻哑的低语,怀抱的温度,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依恋之情。 白三秀心中有些酸,笑说:「你好像变黏人了。」 李琭并不反驳,缓缓抚着她的秀髮。 二人静静地享受这一刻的恬静温馨,许久,李琭才道:「其实你帮我擦身换衣服的时候,我有感觉。」 白三秀一怔,随即小脸爆红,差点没当场跳开。 谁知这人睡这么多天刚醒,劲儿还挺大,硬是按着没让她起来。 她实在挣不脱,只好道:「你你你你你别误会!我这是……是照顾病患!」 「嗯。」 李琭低低长长地嗯了一声,这一声好像是从胸腔深处发出,低沉,慵懒,带着说不出的意味。 听得她耳朵都酥了。 正当她以为他要做个好人,放过她了,却又听得他道。 「我要小解。」 轰! 白三秀只觉这下脑子里是真的炸开花了。 想起一些刺激的画面,激得险些流鼻血。 他昏睡的时候,也不是没给他处理过,但醒着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回她终于成功从他怀里挣出来,掏出床下的夜壶塞给他,「给你!」 砰! 两个字都没落地,人就冲出寝室关上了门,跑得比兔子都快。 李琭拿着夜壶,看看可怜的房门,黑眸闪了闪,低低地笑。 「把我看这么光,可得对我负责了。」 第181章 无药自愈 李琭清醒后,恢復得很快。 薛和得到消息前来探望时,他已经由白三秀扶着,在院中慢慢散步了。 「臭小子总算醒了。」 因为薛和毕竟年纪不小了,所以前晚没有打扰他。 早上慕容恪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几人进了屋中坐下,薛和先给李琭把脉探知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 「小秀丫头照顾得不错。 多走动,过几天就可以恢復练功了。」说完又严肃地叮嘱,「丫头是真心待你,要好好对人家。」 李琭认真地应道:「我知道。」 白三秀又微微红了脸。 因为在桌子下面,李琭悄悄拉住她的手。 不过表面上,大家还是都很正经。 薛和直接进入正题:「这些日子,你可有做梦?」 李琭道:「有,还是那个陷入昏睡前就有的梦。 困在一片漆黑中,周围很吵。 我能感知到外界,就是醒不过来。 不过到后来,头顶慢慢能看到一些光亮,之后我就醒了。」 他的描述,和四坊醒来的居民说得差不多。 「这些天,我看了你在四坊的问询记录,整理得很好。」薛和先予以肯定,又话头一转,「丫头没让你喝靖恭坊的药是对的,谨慎点好。」 慕容恪奇道:「药有什么问题吗?」 薛和摇摇头,「我分析了一下,汤药没测出什么问题,的确是那些成分。 但是从琭儿前期的调查看,这些人并未接触问题水源、食源或者动物,发病顺序从人际走动上也看不出规律,不太符合冬瘟的传染特徵。 而且还有一点很奇怪。」 白三秀问:「是不是患病官员的家属?我听说家属都没事。」 薛和赞赏地看她一眼,「丫头很聪明。 凡出入四坊官员的家属,无一致病。 而且这两天我收到消息,找藉口接回家的患病官员,有些没喝药的,也慢慢醒了。」 李琭沉吟片刻,道:「也就是说,那汤药确实有效,但不必用药也能自愈。 只是目前还不能确定,是病程原本如此,时间到了自然清醒,还是别的原因。」 「正是如此。 总归人都醒了,就是好事。 我和郭大人通过气了,你先歇几天,不必再操心此事。 京兆府会收尾。」 「是。」 三日之后,官府正式解除四坊的封禁,那施药救人的老太婆,也得到了一笔嘉赏。 表面上,这场风波就算过去了。 但是实际上,朝廷还是让太医署和京兆府继续调查。 且不说病源还没找到,病理也不清楚,总不能下回再碰到又指望来个神药救急。 再者,什么病能让所有患者都做一样的梦?这也太离奇了。 不过那是官府操心的事。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这场病来势汹汹,但总算有惊无险,大家都平安度过。 这一折腾,也就到了上元时节。 长安城中早早张灯结彩,各类花灯都陆续点亮。 元日没过好的人家,更是花费比往年更大的力气迎接佳节,既是庆祝家人康復,也算是扫除旧年秽恶,祈盼新一年的吉祥好运。 李琭难得脱出公务,便也带着白三秀去看灯会,加入三日不禁夜的庆典之中。 第182章 求亲 千门灯火,九街风月。 星移汉转,银蟾光满。 又是一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天上,一轮圆月如明镜高悬,孤高清冷;城中,鱼灯龙烛竟夕不灭,无穷的歌咏乐舞,庆贺着最热闹的人间烟火。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因为长安城中最大规模的灯市装饰在天街,即朱雀大街,因此最佳的观灯位置,自然便是朱雀街两旁的酒肆花楼。 李琭也用心,提前在崇仁坊的明月楼订了间临街的雅间。 当然,这种黄金位置非常抢手,好在他有慕容家的关系,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是夜,二人用过晚膳,已经过了戌时,但此刻,夜间的笙箫歌舞才刚刚开始。 朱雀街上,造型各异的花车缓缓驶过,隆隆鼓声中,清亮的歌声越过人群欢唿,飘进临街的高楼飞阁。 因为生意过于火爆,明月楼中的跑堂小二也忙不过来,李琭亲自去喊人将桌上的主食撤为清茶点心。 他回来时,就看见白三秀望着满城灯市如昼,晶亮的眸中,闪闪似有泪光。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想你朋友了吗?」索性坐到她旁边,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替她拭去眼泪。 白三秀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李琭缓缓解释,声音略有些低沉,很好听。 「去年上元,我们在华月楼第一次见面,你说你朋友一直想看看。」 「你记性真好。 都一年了,时间好快。」白三秀倚着李琭,嘆道,「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细看。 之前都在后厨忙,闲不下来。 确实很好看,怪不得她想来。」 李琭心想既是她的朋友,想必年纪也不大,于是问:「她是病逝的吗?」 白三秀顿了顿,而后摇摇头。 「她是被人杀死的。 就在我面前。」 她轻轻地说。 语声很平静,可愈是如此,愈是让人听着心口紧缩。 李琭没说话,只是搂紧了她。 感受到他无言的安慰,白三秀深吸了口气,仰头对他笑道:「没关系,已经过去很久了。 眼泪也不适合她,她喜欢我笑着。」 李琭俯首亲了亲她,道:「以后,我叫你宜笑吧。」 「怎么了?其实这个表字,纪念意义比较大,我没用过。」 「叫你小秀的人太多了。」 白三秀怔了一下,又扑哧笑出声。 想当初刚认识的时候,还真没想到这位冷淡的大理司直,原来是个大醋罈子。 「另外,还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 李琭语气淡定,就像在讨论明天准备吃什么:「我想先和你定亲。」 「什么?!」 白三秀蹭地一下坐直,整个人都懵了。 看她明显惊讶大过惊喜的模样,李琭挑眉:「很意外?」 白三秀嗫嚅道:「你……你不用太在意,想要负责什么的……」 「所以你不想要我负责?」 「……也不是。」 李琭把她搂回怀里。 「是我做得不妥。 我之前说暂时不会谈婚论嫁,并不是想不清不楚地吊着你,更不会始乱终弃,只是心结未解。」他想了想,说得更直白一些,「没有结果之前,我没心思,也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忘了他们,过正常的生活。 但是这样对你不公平。 我们已经很亲近了,我若再不表示,对你不好。」 「没关系的,我……」 「你把我看了个遍,不该对我负责?」 「……」 白三秀顿时被堵得哑口无言,整个人热气腾腾,活像个正在燃烧的煤炉。 李琭这才笑了,「我当时说那些,也没想到我们进展会如此快。 我想你一直在我身边。」他很认真地说。 白三秀沉默了。 李琭也不催促她。 良久,她才小声道:「那等宝箱的调查结束吧。 也许……从这上面你会找到答案呢。 如果到时候你还想……唔。」 李琭没让她说完。 他再度俯首,只是这一次不是浅尝辄止,而是深深地,坚定地,表明他的态度。 第183章 不知所踪 昇平坊的怪病告一段落——至少在表面上,因此上元过后,李琭虽然恢復公务,却也不必再管此间事务。 他便把注意力转回到顾家宝箱的追查上。 他中招之前,就派人逐一排查所有当年和大通坊工匠王铁一家接触过的亲朋好友,现在捕吏的调查结果陆续反馈到他手上,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信息。 这些人中,有的对那个红漆木箱还有印象,记得曾在王家见过,但是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却是想不起来了。 王铁曾经请教的那个风水先生则早已身死,王铁到底问了他什么,也无从得知。 白三秀挨着他一块儿坐在桌案前,撑着一边脸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那厚厚的问询记录。 「王铁具体是做什么的?他会不会利用职务之便,就把箱子埋了?」 问完,她就反应过来,以李琭的智计,他肯定早就想到了。 于是她又问:「你已经在查了对不对?」 李琭笑着摸摸她的头,道:「他当年是负责修缮大型建筑的,比如宫殿、道观、寺庙之类,还有宗室或者封赐的宅子。 我已经去函向工部索要二十年前的施工记录,不过老档案整理起来麻烦,得等等。」 「那怕不是要正月过完才有结果了?」 大过年的,她可不指望工部那帮人会加急处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果然,李琭道:「快的话。」 意思是慢的话就别想了。 白三秀也没有很失望,这都是预料之中的。 李琭又道:「明晚不用等我,我可能不回来。」 「你要干嘛?」 「每年此时,大理寺上下主事都要一起吃个饭。」 「哦……」 看她眼神闪闪,李琭焉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捏捏她的鼻子,笑道:「你放心,不去北里。」 自李琭甦醒,白三秀就变着花样给他进补,毕竟昏睡数日,还是很伤身的。 今晚他不回来吃饭,她就空闲了许多,于是和张方打了个招唿,早上吃过就出门了。 她去了靖恭坊。 那个免费施药却误打误撞救了四坊居民的老太婆,她一直很好奇,今日有空,正好来看一看。 问过路人,她走到一处街角,远远望向祆祠西边的一个简陋棚子,那就是老妪惯常施药的地方。 早春仍然很冷,白三秀顶着寒风在街角守了许久,中间都去吃了顿午饭再回来,也没见那老妪出现。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抓着一旁的烧饼摊老闆问:「老闆,那个神药老妪呢,今天咋还没出来啊?」 「嗐,那就是今天不来呗。 本来也不是天天施药的。」 「那她一般啥时候来?」 「旬日两回吧。 不过这几天是都没看见她。」 「你知道她住哪吗?」 老闆还是个实诚人,劝道:「小姑娘,虽然麻老婆子是免费赠药,那也得人家愿意啊,怎么着你还想上门去要?再说那个神药不是给官府了吗,你去昇平坊也能喝到。」 他并不知道关键的那一味白花桔梗,官府是没有的。 「你误会了,我是觉得她医术不错,想去讨教一下。 绝不会占她便宜的。」 老闆松口气,这才告诉她:「就坊北三街,胡安巷最里头的麻家,你到那问问就知。」 白三秀谢过老闆,依言找到老太的家,现在门外闻了一闻,确实有草药味,其他倒是没什么。 「麻婆婆,您在吗?麻婆婆,请开下门!有人在吗?」 她敲了好久的门,却一直无人应声,直到邻居终于不耐烦,开门探出个头道:「你找麻老太?她没在。」 「那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邻居摇摇头:「好几天没见着了。」 「最后见她大概什么时候?」 邻居想了想,才说:「三四天前吧。 那天早上她说要出城采点药。 后来回没回,我们也没注意。」 第184章 围炉涮肉 和李琭在一起久了,白三秀的疑心也重。 她本来就怀疑这个莫名起效的神药,皆因慕容恪说这麻老太已在此居住多年,她才暂时打消疑虑。 可是怪病才平息几天,老太就不见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费了一番功夫问到麻老太常去採摘草药的地方,本想直接去看看,转念一想还是没有鲁莽。 外面天寒地冻,凭她一个人想找到老太,简直异想天开。 于是又去昇平坊转了一圈,暂时没感到什么异状,才打道回府。 这一顿折腾,她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 李琭比她预想的早回来很多,正等得有些着急,见到她才稍稍安心。 「你不是说可能不回来吗,怎么这么早?」 「怎么这么晚?」 两个人同时脱口而出,只不过一个皱着眉,一个忍不住笑出声。 李琭仔细将她从头看到脚,确定她没事,眉头才松缓。 「我藉口抱恙,先撤了。 你又熘出去干什么了,嗯?下次带上我。」 白三秀拍掉他捏她脸的魔爪,「你放心,我只是很单纯地熘达了一圈。 不过……」 她将施药老太的事一说,李琭也觉得事有蹊跷。 沉吟片晌,他黝黑的眸中闪过一抹深邃的光,又问:「你为什么不让我喝那神药?」 白三秀坦然道:「就是觉得太巧了。 太医署都试不出方子,怎么街边一个老太太熬的驱寒药就可以?而且那个白花桔梗都没人见过。 四坊的人我没办法管,醒了也是好事,但我不放心你喝来路不明的东西。」 李琭眸色更深,道:「我会派人找她。 往后你再想调查什么,告诉我,不要一个人行动。」 「嗯。」 「明日公休,去乐游原看雪?」 本来一脸乖巧的白三秀顿了一下,摇摇头:「先不去了吧,你才刚好,别又受寒了。」 李琭温声道:「我已经好了。」 白三秀挑眉,把手递到他面前。 李琭虽然不明所以,还是摸摸她的双手,随后便捂在手心。 「怎么这么凉。」 「所以啊,太冷了,不去。」 「好。 那就在家吃点热乎的。」 李琭温和地笑笑。 窝在家里也挺好。 可惜,第二天他就笑不出来了。 次日,李琭先去了趟大理寺安排人手,回家却发现除了白三秀,还有个身影跟在她屁股后面,在厨房进进出出。 本来春风和煦的笑容当场就收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慕容恪扭头道:「有人送了些羊肉,肉质很不错,我拎了几斤过来。 天冷正好吃涮肉啊!」 他虽然是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但性格很好,还主动要帮白三秀备菜。 只是白三秀嫌弃他手笨碍事,不要他帮忙。 李琭不由分说,上前把他挤一边去了。 稍晚,三人围着热腾腾的炉子,蘸酱涮肉,好不惬意。 慕容恪笑嘻嘻地问:「今天还去上值,郭大人给你派活了?」 「靖恭坊施药的老太失踪了。」 「失踪?」慕容恪神色一凛,「邵荣是跟我说,太医署仍在继续观察,四坊的人确实还有虚弱无力的症状。 难道那药真有问题?但是那天小秀也喝了一口,没事啊?」 白三秀完全来不及阻止,慕容恪已经口快说完了,李琭当即脸色一变。 「你喝了?你都觉得来路不明,你怎么敢喝?」 语气可以说是非常不善,隐隐能听出怒火。 「那么多人都喝了,肯定没毒的。 我先闻过,也就抿了一点点……真的。」白三秀越说声音越小,「我错了嘛,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 一旁看戏的慕容恪都觉得,李琭未免紧张过度。 本来不让他喝药,也只是谨慎起见。 却又听得白三秀说:「下次有事,让慕容公子先上。」 李琭这才神色稍霁,给她夹了一片肉。 「这就对了。」 慕容恪:「……」 第185章 捡个现成 虽然之前白三秀对工部的效率表示了鄙夷,不过毕竟也是二十年前的旧文档了,确实也得找上一阵子。 却没想到,不出几日,工部就派人送了一沓文件到李宅。 李琭指明要的,是永徽二十三至二十五年王铁参与修缮工作的记录。 因为王铁不一定将箱子埋在当年新动工的建筑地下,也可能是过去他经手过的地方。 李琭原本的思路是先整理出王铁的参与记录,再挨个调查地点并且询问当年的相关工匠。 其实一个案子大部分的调查工作,就是这样朴拙而无趣,但又不可或缺的。 可是跑腿书吏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意外省却了这个繁琐过程,直接给了一条捷径。 「这位是白姑娘吧?姑娘安好。 这是李大人要的卷宗,一共三年的记录,都在这了。」 这一沓子纸很新,白三秀随手一翻,看出这是根据原始档案摘编誊抄的。 想必是因为宝箱案牵扯复杂,李琭还在暗中调查,所以才让工部把档案送到家里。 她收下文档,谢道:「辛苦官爷。 这陈年文档找起来怪不容易的,麻烦工部的各位大人了。」 书吏道:「姑娘说的是。 工部档案也繁琐着呢,一点不比户部的差。 要是搁往常,李大人要的这些没个把月翻不齐,也就是之前乐大人要过,这次捡出来才快。」 「乐大人?」 「哦,姑娘可能不知道。 是原礼部祠部司员外郎,去年遭歹人报復,家里起了大火,乐大人也不幸离世。」 白三秀讶然问:「你说的是乐言乐大人?」 书吏也很惊讶:「姑娘知道?」 「这件案子正是李大人覆核的,我听大人说过。」 「原来如此。」 白三秀又问:「官爷是说,乐大人曾经调阅过这些档案?」 书吏点点头,又补充道:「也不全是。 乐大人要的是永徽二十五年前后共三年的寺观建造修缮记录。 所以这回李大人要看的,我们再找一下二十三年的就行了。」 「乐大人什么时候要的这些记录?」 「前年年底时候要的,不过等我们整理好再誊抄了送去,已经是去年初了。」 「官爷知道乐大人为什么会调看这些记录吗?」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 白三秀再三道谢,送走书吏后,便对着档案沉思起来。 安邑坊乐宅失火案,是她认识李琭不久后,他覆核重审的案件。 兇手假老道钱一卦谎称自己只是为了造势而意外伤人,最后被李琭查出,他是因为没通过度牒考试,为了报復而故意纵火。 虽然案子破了,但李琭一直有疑惑未解。 大字不识几个的钱一卦怎么会知道,僧道帐籍、度牒由祠部员外郎乐言审核颁发?而且事发是文光十一年,那场考试则是八年。 要知道,即使是在朝为官者,大多也只是了解各部职能,一件事务具体到经手官员,一般只有往来频繁的部门才清楚。 因此,乐言是事发前三年主掌僧道事宜的负责人,这种事情,绝不是钱一卦所说能在街头打听到的。 那之后李琭也尝试再追查过,但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按照书吏所言,乐言刚收到那些陈年记录不久就遇害身亡了,难道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第186章 盗掘 李琭回来的时候,又已经很晚了。 白三秀本想告诉他档案的事,却发现他的手格外冷,一身寒气。 「你出去了?」 他的衣服冰冷微湿,不像是在大理寺待了一天的样子。 她连忙替他褪下外袍,倒了杯热水递给他。 李琭一口饮尽,将她揽到怀中抱了抱,才道:「麻老太找到了。」 白三秀想帮他捂手,但是他抱着她,她没法,摸摸他的耳朵也挺凉,索性帮他捂耳朵。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在哪?」 「就在你问到的地点附近,一条山沟里。 已经去世了。」 白三秀柳眉一蹙,「是意外还是……」 李琭道:「她身上有些摔落造成的伤痕,没找到人力侵害的痕迹。 我勘验了现场,尸体也送到大理寺殓房,让仵作看过。 事发已经有些天了,但是天寒,再加上前些日子的几场雪,很难判断准确的死亡时间。」 言下之意,没办法确定麻老太是施药前出的事,还是施药之后。 可是,虽然找不出被害的痕迹,邻居也作证她是几天前才出城,但一个心善老太误打误撞治好怪病,救世人于水火,结果没过几天自己就意外身亡,世上难道真有这么巧的事? 白三秀无法断言,但她就是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就像那些二十年前的土木举建档案一样。 她将乐言也索要过陈年旧档的事告诉李琭,李琭思忖片刻,道:「应该没这么巧。 乐言调阅这些旧档,肯定是在调查什么。」 他说完,忽然顿了一下,与白三秀视线对上。 瞬间,双方默契地想到一样东西—— 乐宅失火后残留的纸片,那片承载了乐言执念的公文用纸,纸上只剩一个「寸」字。 白三秀不确定地说出猜测:「那个字原来不会是『寺』吧?难道那纸片就是工部送来的文档?」 「我明天找人问问。」李琭说,「也许这一次,乐宅纵火案的疑点能找到答案。」 —— 次日,李琭去了祠部,找到乐言生前的同僚相询。 互相见礼后,李琭开门见山:「下官听说乐大人曾向工部调阅二十年前一批寺观的修建记录,那批记录或许与我正在调查的案子有关。 不知许大人可知道乐大人为什么要看那批文档?」 祠部郎中许聪的品秩比李琭高,但大理寺的权责却也不是他一个祠部能比的,因此他对这个后辈很是客气,知无不言。 「本官也不确定,但本官猜测和当时的几起案子有关。」 「案子?」 李琭不解。 长安城内外的案件,即便是不必送往大理寺和刑部的,他大多数都有耳闻。 让祠部员外郎都关心的案子,必然不小,可他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许聪回忆了一下,才道:「大概是前年年中开始,城郊屡有旧坟被盗,有些寺观也发现了被人挖掘的痕迹。」 原来是盗掘。 李琭还以为是什么刑案。 这件事他虽然听说过,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当时被盗的几个坟墓,丢失了不少陪葬品,引得长安城内的官员富人紧张了好一阵子。 不过稍微一想,他就明白了其中关键。 「那些坟墓都是二十年前的?」 「不错。 李大人知道,官员新选坟址因为占地不小,是需要报备审批的。 当时乐大人听说盗掘事件,对被盗坟址的有些印象,翻阅档案验证后,对盗挖寺观也有些怀疑。」 「我明白了。」李琭道,「乐大人这是怀疑有人在找东西。」 第187章 神秘人 从祠部出来,李琭便去函给万年、长安及周边县府,调取坟寺盗掘的报案记录。 因为之前乐言索要过,所以几县很快便把卷宗送来了大理寺。 这种事,向来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活着的人银钱都不够花,那么多值钱玩意儿埋在地下,必然有人觊觎。 但正如许聪所说,长安城郊的盗掘事件是从前年,也就是文光十年的年中突然变多的。 当时官府认为是有一伙盗墓贼流窜到长安附近犯的事,因为从现场痕迹、挖掘手法、窃宝偏好等来看,是同一案犯。 至于寺观的盗挖,则不太好判断。 案犯皆是趁着夜深人静掘土试挖,一来动静不大,二来毕竟不是墓葬,不需要打盗洞什么的,手法上看不出什么特徵。 但时间上而言,寺观的盗挖是晚于墓葬的。 而且寺观出事以后,基本就没有盗墓的情况再发生了。 李琭核对工部和祠部的档案,这些被盗的坟墓的确是二十多年前下葬,寺观也动土修缮过。 这就说明案犯是有明确目标的盗挖,因此,寻找某样东西的可能性非常大。 乐言不知道王铁这条线,所以只发现了时间上的关联,考虑王铁的职业之便,箱子埋在寺观之中,对他来说是更可行的选择。 如此看来,案犯很可能也是后来找到了这条线索,就没有再去盗墓了。 这样一来,就引出了问题。 一是乐宅纵火案。 当初钱一卦自述的动机是,这应该是实话,但乐言的身份应当是有心人告诉他的,其目的,就是想借钱一卦之手杀人灭口,以掩盖乐言发现的盗掘事件的端倪。 那么问题来了,兇手是如何得知乐言在查盗掘案,并且发现了时间的秘密呢?而且,兇手本身又是从何得知这些坟寺的动土时间?寺观还能问到,下葬的时间是不可能挨个打听的。 其二,当初盗掘事件发生后,因为被盗人家非富即贵,向官府施压,各管辖县府组织了人员夜间巡逻。 可是巡了半天,连个盗墓贼的影子都没看到,案犯总能钻空子,找到时间犯事。 直到他的目标转向寺观,盗墓才渐渐停歇。 他是如何躲过巡防的? 这两个疑点的合理推断,都导向同一个结论:真兇极可能有途径获取官府内部的讯息,才能犯下这些事,却不留痕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李琭第一个想到的,是豫王府。 要获取这些消息,豫王府有足够的能力,甚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但这就回到了当初的问题上:如果宝箱真是豫王府的,何必要托商队运送到客舍寄存,还七弯八拐地让一个工匠埋到福荫之地,搞到最后两个箱子都不知所踪。 实在得不偿失,多此一举。 如果真和豫王无关,又是什么人在暗中窥伺?最初的最初,他是如何得知那两个箱子的呢? 会不会就是当年窃走广源舍宝箱,在崇济寺绑架他,杀死黝黑男人并放火毁尸灭迹的那个神秘人? 而那两个木箱之中,又究竟装的什么? 带着一连串疑问,他走出公廨,却在门外被人喊住。 「李司直!」 第188章 难忘的清香 白三秀又来到了靖恭坊。 麻老太的尸首在郊外被发现,看似是採药时不慎跌落山沟而亡,可究竟真是自己失足,还是被害,谁又知道呢?因为天寒雪深,她的死亡时间到底是施药前还是之后,也不得而知。 为了查明这一点,李琭已经派人查问坊北三街和经常出入祆祠的居民,近日麻老太是否有什么异常。 但麻老太平日里本就深居简出,除了外出採买、施药和採药,就是呆在家中,邻居虽然知道她的生活作息,但要说她有什么可供辨识的习惯,确实一无所知。 所以白三秀并不打算再问一遍麻老太本人有没有变化。 她要问的,是香气。 那神药中的白花桔梗,无论是资深的宫中太医还是城内有名的郎中,都未曾听说过,医药典籍也找不到记载。 麻老太那剩余的浓缩药汁当时就全部用完了,现在本人也已身死,意味着这味药根本无法查证。 这个结果,愈发佐证了她的猜测。 那日试药时,她在所谓的神药中尝到了熟悉的味道,一个她永远不会忘记的味道。 虽然已经稀释得几乎没有了,非常淡,但若她猜测没错,熬药的时候那气味应当是很容易闻到的。 于是她按照记忆中的香气,去西市的香料铺子调配了一个非常近似的香包,那股无与伦比的清香……这么短的时间,只要闻过的人,绝对能够辨识出来。 叩叩叩! 「有人在吗?」 「谁啊?来了!你……你是上次来找麻老太的那个?」 「是我。 打扰了大婶。」 「老太太人已经没了,你不知道吗?」 「我听说了。 这次来是想请问,你之前有没有闻到过这个气味?」 说着,白三秀将香囊递了过去。 开门的婶子原本一脸莫名其妙,也没当回事,谁知一凑近香囊,沁人心脾的清香即扑面而来,窜入鼻中,一下就勾起了她数日前的记忆。 「好香啊!呵,我还真闻过!」 这香明显是草木之属的气味,但又带着一丝清甜,闻之令人七窍通畅,豁然开朗,忍不住想要一闻再闻。 白三秀并不是很意外,似乎妇人的反应在她预料之中。 「你还记得是在哪闻的吗?」 「就在家啊!」大婶连连陶醉地深吸香气,「你这么一问,那估计就是从麻老太家飘来的吧?我听到她在熬草药。」 「大概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吧?就那怪病开始没多久。」 「以前闻到过吗?」 「没有。 我还去问老太太这是什么香味呢,她就跟我说是一种草药。」 「我知道了,谢谢大婶。」 「哎,你这香包,能送我不?这个香太好闻了。」 反正也不需要了,白三秀点点头,将香囊送给妇人,并再次拜谢。 她已经问过几户邻居,都说闻到过此香,就是开年以后的事,以前从来没闻过。 离开北三街,白三秀收起亲切的笑意,眸光沉凝,脸色有些严肃。 街坊邻居关于香气的证词,说明了两件事。 一是麻老太施的药治癒怪病并不是误打误撞,有一味成分是刻意添加的。 其二,就是施药之人绝不是麻老太本人。 她在神药治病之前就已经死了。 第189章 另一伙人 李琭回到家的时候,白三秀正在厨房忙碌着,只是明显能看得出,她有些心不在焉。 「咳。」 「啊,徽明,你回来了!」李琭一声轻咳,她才回过神。 「洗手吧,一会儿可以吃了。」 李琭指尖搔搔她的脸颊,笑道:「垮着脸想什么呢?」 「哪里垮了!」 白三秀不依地嚷了一声,躲开他的魔爪,顿了一下,才正色道:「我去靖恭坊问过了,怪病开始后不久,麻老太的邻居闻到过一股清香,这在以前是没有的。 这说明汤药的配方和之前并不一样,治癒怪病绝不是巧合。」 李琭有些讶异:「你怎么想到问香气?」 他派去查问的差役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已经很擅长引导回忆,但是有些东西却是需要有针对性的询问,否则被问的人根本意识不到。 「呃,我尝药的时候,喝出来了。 那个味道比较奇特,我就试试看。」 李琭帮着她一块儿端菜,一边思索着,道:「麻老太的身世我们仔细调查过,经歷和人际关系都很简单。 如果汤药刻意改过方子,现在也没有更多线索来确定,她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利用,还是直接参与其中。 根据太医署的反馈,目前四坊居民仍然普遍出现虚弱无力症状,但是当时被接回去休养的官员却没有任何不适。」 「跟是否喝药有什么关联吗?」 「还看不出来。」 「所以现在就是不知道,这是怪病本身病程没结束,还是后遗症,抑或喝了药才会有。」 她又想了想,犹豫地问:「会不会……我是说可能,麻老太也像朱倩那样,换了个人?」 李琭望着她,眸中划过一抹幽邃的光,若有所思。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但他不动声色,只是嗯了一声,转而说起自己的调查结果。 「我去祠部问过了,也看了相关档案。 前年下半年有一阵子,城郊连发数起盗墓案,你听说过吗?」 「嗯。 还有一些寺观也被光顾了。」白三秀点点头。 她当时在华月楼,要论消息灵通程度,北里这地方也是数一数二的。 「被盗墓地都是二十多年前下葬的,乐言怀疑有人在找东西。」 「找箱子?」 「极有可能。」 对于这个推论,白三秀也很意外。 「会是什么人?会不会就是送箱子的人?」 「应该不是。」 「为什么?」 李琭温和地分析给她听:「从盗掘案的卷宗看,案犯知道埋藏时间,却不知道具体埋藏地点,在寺观也是试挖,并没有什么章法。 结合我的经歷,很显然那个黝黑男人就是负责在长安接洽的提货人,结果他死了,第二个箱子到了年底才有人取。 当年的委託人假借豫王府的名义委託商队运货进京,就是想掩人耳目。 如果委託人或者提货人计划日后再把箱子挖出来,直接自己找个地方偷偷埋了就行,根本没必要牵扯王铁一家。 因为多做多错,会增加泄密的风险。 但是从王铁亲朋的证词可以看出,王铁只从提货人那里得到了『福荫之地』这个模煳的要求,而没有具体指示。 提货人让王铁自己选定埋藏地点,说明对箱子到底藏在哪,并不是很在意。 总之,如果现在寻找箱子的人,就是当年的委託人,那么很多行为是矛盾的。 我想应该是相关知情者。 近几年才知道宝箱的事,利用自己在官府的信息渠道,四处探挖。」 白三秀疑惑道:「这幕后之人费尽周折把箱子送来长安,秘密埋葬又不准备挖出来,这是要干嘛?」 「这就知不道了。」 「现在我们手上的线索好像还不足以找到这个盗墓者,你打算怎么办?」 李琭一笑:「找不到,就让他自己出来。」 第190章 宝箱成双 大宁坊,慕容别苑。 时近二月,春寒料峭。 虽然气温还未回升,但此时的别苑内,工匠们对图纸、搭鹰架,诸多劳力忙着搬运砖木漆料,各自分工,一派火热。 这别苑原是皇家道观太清宫,现在要改作私人园林,也是个大工程。 「哎,咱就说不愧是慕容家啊,这么大个园子修缮改建,又不知要花多少银子!」 「没见识了吧?这还是小钱。 从皇帝老儿手里把这地方盘过来,才是大手笔哩。」 「这倒是!」 「我说你们,赶紧干活,别在那聊了!东家大方,你们也不能老偷懒啊!」 「啊是是是。」 这番改建,慕容家请了名家大手设计,粗略估计,至少需要大半年才能完工。 其中布局上最大的改动,是在园内挖出两条溪流,和原先的一处荷花池连通,通过引入龙首渠,让整个园子的水道活起来。 因为请的工人多,挖起来倒也快,没几日,东边的一条水渠已经基本挖通了。 「咦,这是……你们快过来,我挖到个东西!」 「什么?这哪来的箱子?」 挖到箱子的事很快便传开了,众目睽睽也没人敢私藏,赶紧向监工上报。 这是个桐木箱子,外涂红漆,挂着一把密钥锁,看旧损程度已经有些年头了。 太清宫荒废已久,虽然这箱子做工精细,十分结实,但怎么看也不是皇家的东西。 闻讯而来的管家打不开锁,向上请示,负责改建事宜的慕容恪大手一挥,就当作遗失物,报官吧。 不管这里面装的什么,横竖慕容家也不缺。 于是,这个红漆木箱,就按照属地管辖,送到了万年县。 接手的县尉徐朝宗听说前因后,一时也没有头绪,就暂时将其存放在县廨库房内。 又过了几日。 「启禀徐县尉,又有居民报官,说在自家院子里打井时,挖到一个箱子!」 「啊?」 徐朝宗愣了一下,跟着书吏来到院中,赫然看见地上摆放着一个红漆木箱,封以四字密钥。 他眉头一挑,「这是你们挖到的?」 阶下站着的男子就是一介布衣的普通民夫,他住在城南通济坊,平日里就靠种菜养鸡为生。 县尉对他来说,已经是个大官了,听到问话,他有些紧张地答道:「是、是小人挖到的。 小人家里十来口人,本来想打个井方便取水,挖了半丈多深,就挖出了这个箱子。 小人不敢藏私,就赶紧送来了。」 徐朝宗点点头,让男子跟着书吏去做一下详细登记,自己则上前仔细打量起木箱。 这木箱的颜色、形状大小,以及密钥样式,与慕容别苑挖到的箱子,几乎无二。 他越看越纳闷,难道这玩意儿是批发的?刚挖出来一个,又来一个。 不会过几天又来一个吧? 此念一起,徐朝宗都差点被自己逗笑了。 不过他面上还是很正经,唤来差役,把这箱子也抬到库房之内,按照报案时间、报案人予以标记。 又过了几日。 「启禀徐县尉,衙外有人击鼓,说是来认领那个红漆木箱的!」 第191章 移花接木 这一出接一出的,把徐朝宗都搞懵了。 他让衙役把人领进来。 认领人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一看就很精明,开了口果然是能说会道:「民妇见过大老爷!通济坊西二街张家挖出的那个箱子,是民妇那死去的老爹埋下的,民妇请求领取遗物,请大老爷明察!」 「大老爷就不必叫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你说那个箱子是你的?」 「是。 回大人的话,民妇出嫁前,一家子就住在现在的张家院子。 那箱子原本是家中一个装杂物的,也装了些值钱玩意儿,爹爹突发急病去世后,大家就渐渐忘了这箱子。 后来想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这两天刚听说通济坊挖出了宝箱,听样子,应该就是我家原来的那个。」 「姓名,籍贯,现住址报上来。」 胖女人赶紧诚惶诚恐地禀明:「何大玲,长安人氏,娘家是通善坊北三街何家,原址通济坊西二街第八户。」 徐朝宗让人去核对了户籍档案,确如何大玲所言。 他又道:「你娘家确实在那住过,但如何证明箱子是你父亲所藏?」 「回大人,那是个红漆箱子,大概这么大。」何大玲比划了一下,「挂着个密钥锁,黄铜的。」 徐朝宗轻哼:「说点外人不知道的。」 何大玲啊了一声,忙道:「那锁是四个转环,每环五个字,合起来是四句诗。 『神仙但闻说,灵药不可求。 长生无得者,举世如蜉蝣。』」 「你识字?」 「没有没有,我也不认识几个。 是小时候老爹让背的。 我也就会说,对不上。」 徐朝宗不露声色,细细审视胖女人。 这箱子什么模样,外面都传遍了,但是密钥上具体什么字,官府没有公布,张家也没说,因为张家人都是不识字的。 而何大玲所说,正是那锁上的刻字。 半晌,徐朝宗终于挥挥手,「带她去登记,领走吧。」 「民妇谢谢大人!」 何大玲兴高采烈地跟着书吏走了,徐朝宗也继续自己的公务。 —— 夜深了。 通善坊东南角一间废弃房屋。 这原是一个土地庙,不过荒废已久,平常没人会来。 此时,屋中隐隐透出一点光亮,因着寒风穿堂而忽明忽暗,橙黄的颜色显然表明并不是什么鬼怪作祟,而是有人在屋里。 落着厚厚灰尘的神案上,正摆着一口红漆木箱,锁扣处挂着一把黄铜密钥。 男子就着跳动的烛光,仔细端详着那把四字密钥锁,尝试了几种组合后,知道这不是一时半会能打开的,便暂时放弃了。 男子抖出一方麻布,包裹好箱子抱起,吹熄了蜡烛,正要快步走出土地庙,却是忽地眼前一亮,照得他一时晃眼,整个人勐地顿住脚步。 待他看清门外景象,登时瞠大双眼,面上闪过一抹惊慌。 旋即,他飞快地转身跑回土地庙内。 这土地庙原也是一间民房改的,后面有窗。 他想翻窗逃走,可是还没跑到窗前,屋后也已经亮起了火光。 男子这下才彻底慌了,虽然脸上还强作镇定,冷汗却已经从额角流下。 数名差役举着火把从正门涌进土地庙,中间缓缓步出一人,笑道:「没想到在这遇见。 徐县尉别来无恙?」 第192章 两把锁 那人虽然如此寒暄,脸上却丝毫不见意外之色。 徐朝宗抱着木箱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该对此情景作何解释,一时无话。 「阿嚏!」 直到一声秀气的喷嚏声打破沉默,李琭立即转身将身后人拉进庙来,还往旁边推了推,不让她站在风口受寒。 「都说了天冷,还要跟来。」 「这么精彩的场面,怎么能错过呢?」 火光映着那张小脸愈发娇俏,白三秀看看李琭神色,小声问:「你早知道是他?」 李琭神色淡淡,不置是否,转向徐朝宗,问:「徐县尉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此时,徐朝宗稍稍缓过神来,勉力镇定道:「李司直这是何意?我应该没触犯任何律例吧。」 李琭轻哂:「监守自盗不算吗?」 言下之意,自然就是指徐朝宗怀中的木箱。 大理寺要知道万年县的动静,也是很容易的,因此徐朝宗并没有装傻,而是道:「司直误会了,这不是慕容别苑发现的箱子,而是前日通济坊张家打井挖到的。 此箱已被原主认领取回,又转赠于我,所以并没有盗取一说。」 李琭没有立刻反驳,只向后招招手。 一个差役当即抱着另一个木箱走了进来。 那也是一口红漆木箱,挂着一把四字密钥,与徐朝宗怀里的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徐县尉的意思是,你手上的是通济坊张家所出,我这个是慕容别苑的。」 「正是。」 李琭没说话,只取出一个小瓷瓶,向一旁的差役示意。 差役当即上前强索徐朝宗手中的箱子,他下意识想反抗,但差役人多势众,他被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差役把箱子夺走,与另一个并排放在地上。 李琭打开瓶盖,倒了一点瓶中液体在那密钥上,只见一阵细微青烟,那黄铜锁竟然随之褪色,变成了铁灰色。 原来那是一把铁锁,只是表面镀了一层黄铜。 徐朝宗瞳孔一颤,袖中的手抖了一下。 他做官的时间也不短了,喜怒不形于色也算是基本功,是以此刻才能看似面色不改。 其实他心中已经震颤非常,预料到李琭要做什么了。 果然,那大理司直又将药水滴在另一个密钥上,那个密钥却没有任何异状,显然是货真价实的黄铜所制。 李琭收好药水,这才道:「慕容别苑掘出的宝箱,其密钥乃铁制镀铜,黄铜的那个才是通济坊张家所出。」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徐朝宗垂死挣扎道。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因为,别苑那个是我托人做的。」 「……」 徐朝宗终于脸色大变,忍不住退了一步。 李琭这么一说,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就是李琭故意设的一个局,为的就是钓他出来! 李琭好整以暇地说:「徐县尉这一招移花接木,偷天换日,也是妙计。 只可惜,箱子本就是假的。」 徐朝宗面色灰败,深吸了几口气,才稳住声音问:「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盗墓案卷宗和工部、祠部的档案。」李琭说,「不过关键提示在一本书里,《秘术辑录》。」 这回轮到白三秀面露意外了。 第193章 书与木箱 仿佛感受到身边人的惊讶,李琭微微转首,给了白三秀一个安抚的眼神,才继续道:「去年本官同御史台的言谨大人共同巡查陕州平陆时,遇到歹人施行邪术。 后来在一本名为《秘术辑录》的书中,查到此术乃长生教的驭尸术。 根据西市蠹虫书肆老闆的证言,此书是本官仍在平陆时,有人卖到旧书铺的。 其系摘编而成,但遍寻宫内民间、典籍目录,均不见记载,似乎仅此一本。 多亏言大人博学多闻,关于驭尸术的记载,他在弘文殿找到了原文,出自百年前翰林学士李延鹤所着的《玄幽录》。」 「『驭尸术,以秘药制线香,焚香施咒,亡者闻之而舞,黑血浓臭。 新丧陈尸均可,生者亦可驱之。 受控者全无心智,亦无痛惧。』这一段叙述在两本书中是一致的。」 李琭朗声诵道,又话锋一转,「但是《玄幽录》却记载,这驭尸术并不是自出长生教,而是当年西域流行的冥冥教。 此教尊奉冥女,认为以血与魂献祭给这位神女,就可以获得永生。 是以教徒多受託施行邪术,害人性命。 当年李翰林曾经随宁亲王出使龟兹,亲眼见过冥冥教的恶行,关于此教的记载,都是由他所留。」 白三秀这下算是听明白了。 言谨已经在弘文殿找到线索,不知什么时候告知了李琭。 当然,这种场合她不会插嘴,只是默默地听着。 谁知正听到兴头上,李琭又不说了,转而道:「接到顾家的委託后,本官开始调查红漆木箱。 说来也怪,顾家这个箱子,说是从庄州进的千年灵芝,可箱子的外形以及特制的四字密钥锁,却和当年广源舍丢失的木箱如出一辙。」 徐朝宗眉眼微动,显然对李琭话中的某些信息感到惊讶。 李琭自然也捕捉到了他神情的变化,平淡道:「不错,二十年多前,确切地说是二十二年前,也就是永徽二十五年,有两个红漆木箱被商队送来长安。 广进客栈的送货人已经无从寻找,广源舍的却还在,运送的商队认为委託人是豫王府,而箱子则出自当年被王爷剿灭的西江长生教。 对于此事,豫王府表示并不知情。 广源舍的箱子当年便遭失窃,后被焚毁;广进客栈的则在年底被人提走,跟着这条线,本官找到了大通坊的工匠王铁一家。 广进客栈的木箱,也就是顾家清单上那箱千年灵芝,最后应该就是被王铁藏了起来,藏在了一处『福荫之地』。」 听到广源舍宝箱的下落时,徐朝宗脸上无法抑制地露出错愕之色,仿佛在问李琭是如何知道的。 但李琭并没有打算解答他的疑惑,而是继续道:「所谓『福荫之地』,即风水上佳之处,无外乎寺观及墓葬选址。 很显然,对于这一点,文光十年长安城郊那个猖獗一时的盗墓团伙也是知道的。 他们所选择的坟址,下葬时间均在永徽二十五年,之后尝试盗挖的寺观,也曾在当年动过土。」 「这伙盗墓贼的头目,就是徐县尉吧?」 虽然出口是问句,但李琭的语气已经确定了。 第194章 以彼之道 「你……有何证据指认我?」徐朝宗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地问。 李琭道:「去年乐宅遭人纵火,乐大人被害身亡一案,本官一直想不通的一点,是钱一卦一介江湖骗子,何以知道乐大人是审发度牒的直接负责人?直到调查广进客栈的木箱,本官发现乐大人敏锐地察觉到了系列盗掘案在时间上的共同点,调阅了旧档,本官才明白乐大人正是因此被灭口的。 那么,将乐大人职责告知钱一卦的幕后主使,一定是个对官场非常熟悉的人。 这是其一。 其二,盗掘案发生后,长安城郊及附近各县府都组织了夜间巡逻,但奇怪的是,那个盗贼团伙总能找到巡防的空当,顺利犯案,仿佛对巡防安排极为了解。 这两点说明,真兇有途径获取官府内部的讯息,换句话说,他极有可能就是官场中人。」 「你说的这些,豫王府也可以……」 「王爷要做这些,自然是易如反掌。 但以豫王府的势力,有必然绕这么大个圈子吗?不过是送两个箱子进京,何必如此?」 话虽如此,李琭的语气却并没有什么讥讽之意,他只是很冷静地陈述:「本官原以为,关于广进客栈这个木箱,顾家也是其中一个经手人,所以清单上才有记录。 但是言大人发现《玄幽录》,证明《秘术辑录》实为故意纂改的伪书,为的就是引导本官注意长生教。 长安城内虽然有不少旧书肆,可是贩售异闻秘术书籍的,只有蠹虫一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于是本官突然想到,既然《秘术辑录》是假的,顾家的遗产清单或许也是假的呢?顾成兰是在清点家产时发现的这份遗嘱清单,但在此之前,顾家的全部资财因为济世堂连环案由万年县核查过。 在此过程中,万年县的某位大人想要伪造一份清单,不是难事。 推断及此,下面就很好查了。 文光十年的时候,周至发生了三起盗掘案,徐县尉当时就在周至县任职。 各县的巡防安排,自然也抄送到了你的手上。 至于《秘术辑录》这本伪书,当时平陆县的案子,虽然本官因故迟归,卷宗却已经先行送回大理寺,作为刑狱内部人员,你自然也知道了。 提前伪造书册卖至书铺,也就不足为奇。 至于其他证据…… 听到慕容别苑发现一个红漆木箱的消息,徐县尉大概有些激动吧。 因为太清宫正是当年王铁参与修缮的宫观之一。 见到实物后,你更加确信,这就是当年广进客栈的那个木箱。 于是你找人依样仿制了木箱和密钥,偷龙转凤,『合法合规』地将箱子提了出来。 替你伪造箱子的工匠本官已经找到了,张伟与何大玲也承认了受僱做戏的事实。 徐县尉,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长久的沉默后,徐朝宗面色惨澹,哑声道:「不愧是李司直,很精彩。 想必我寻找木箱的缘由,李司直也已经知道了。」 李琭淡淡一笑:「我确实知道了。」 第195章 执念 少年及第,又浸润官场多年,李琭早已养成冷静持重的性子。 遇上顽固抵抗的对手,他不急不躁;若对方溃不成军,他也不会自倨自傲。 面对徐朝宗的颓然,李琭只道:「豫王爷剿灭长生教时,令尊就在庄州治所青岩任职县令。 你应该是由此得知宝箱的存在。 本官原以为,长生教只是运送商队的猜测,现在看来,宝箱确实与长生教有关。 所以你想以《秘术辑录》为饵,见本官没有反应,才直接假造顾家清单,让顾成兰委託本官寻找宝箱。」 「不错,不错……」 徐朝宗失神低喃,念叨了一会儿,才打起精神坦白道:「一切都如司直所说。 李大人少年得志,想必是不能理解我这种多年庸碌,升迁无望的普通人……父亲去世后,我整理他的遗物,意外发现一本手札,记录了一些当年豫王剿灭长生教的细节。 其中提到两个宝箱,豫王府的侍卫托我父亲联络合适商队,将之运往长安。 对于这一点,我也和司直有同样的疑惑。 以王爷之权,何必寻什么商队运货?所以后来我调查了一番,发现这两个箱子并没有被豫王府领取。 其中一个在广源舍失窃,另一个则被老乞丐从广进客栈提走,最后交由工匠王铁藏匿。 既然有人如此大费周章运送,这两个箱子里即便不是金银,也是不得了的宝贝,我若是寻了来,再也不必为这微薄俸禄所苦,到时候是去是留,都随我意了。 然而王铁已死,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宝箱埋藏的具体地点。 因此,我想到了李司直。 以司直的才智和大理寺的职权,比我更有希望找到箱子。 之后一切便皆如司直推断,我想方设法引导你开始寻找箱子。」 徐朝宗的算盘显而易见。 他借钱一卦之手杀乐言灭口,是不想别人知道宝箱之事。 但是眼见寻宝无果,他便把主意打到李琭身上。 他想利用李琭的才智身份,同时二人同处刑狱系统,消息也比较灵通,他自认为李琭的行动都会在他掌握之中。 却不想李琭利用这点,反过来设计于他,来了个请君入瓮。 此时大势已去,他还是放不下心中执念,渴切地问:「广源舍那个箱子真的已经被烧毁了?李大人如何知道的?」 「早就是一捧灰了。」李琭没有回答他的第二个问题,挥挥手,让差役把人押下去。 两个木箱也一併带回大理寺。 那县尉被押走,犹是不甘地频频回望,但李琭和白三秀并不在意。 白三秀抬眼李琭,哼道:「看来言大人也不是个嘴巴严的。」 李琭挑眉,「怎么,你要他保密来着?」 「那倒是没有。」 「他在皇城内见我方便,发现书是假的,就来说了。 瞧你手冷的,先回家。」李琭拉过她的手摸了摸,随即揽着她一起出了土地庙,扶她上马,环在怀中,为她挡去萧瑟的寒风。 「你说,广进客栈的箱子还能找到吗?」白三秀问。 李琭轻夹双腿,驭使马儿向永昌坊小跑而去。 「很难。 虽然基本能够确定王铁是把箱子埋在了经手的某个寺观之中,但是没有具体提示,也不知道他会选择什么位置。 总不能把所有寺观都犁地三尺。」 白三秀不由笑出声。 李琭温声道:「也不是所有事情都有结果的。 不管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就让它永远成为秘密,也未尝不可。」 第196章 幻梦 夤夜诱捕,徐朝宗偷换宝箱的事是板上钉钉了,但他主使文光十年系列盗掘案的证据仍需搜集。 因此,他暂时被关押在大理寺狱中,待全部卷宗整理完毕后,再数罪并判。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李琭是个极有效率的人,宝箱案告一段落,他就依约来跟白三秀讨要回答了。 为感谢慕容恪提供场地,配合做戏,李琭答应请他吃饭,又因为他要吃大餐,所以干脆让白三秀上慕容府去做饭。 慕容府的僕从多,方便给她打下手。 原本慕容氏现任的家主,也就是慕容恪的父亲、李琭的义父也要出席,白三秀吓得连连拒绝,方才作罢。 毕竟她和李琭没有定下实质上的关系,就这样面见长辈,不清不楚的,也太快了些。 李琭是何等聪明人,当然一眼就明白她的心思。 戌正后,二人才从慕容府出来。 因为两家距离不远,二人便也没骑马,慢慢散步回家。 牵过白三秀的手,李琭很直接地问:「考虑得如何了?」 「什么?」 「定亲。」 白三秀差点一个趔趄。 「这么紧张?」李琭好笑地扶她站稳,「怎么和我定亲像要吃了你似的,如此不情愿?」 她腾地红了脸,「没、没有。 只是这毕竟是个大事,我也不知道需要注意什么,要走什么流程……」 李琭俯眸看着她,眼色幽深,只是白三秀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并没有注意他眸中那一抹深思。 李琭问:「你说得对,这确实是大事,理当知会一下你的父母。 他们还健在吗?」 白三秀一顿,才道:「呃,山高水远的,这事我自己做主就成。 只是……只是你官居大理司直,一路仕途顺畅,日后还会高升,我……恐怕配不上你。」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低了下去。 李琭也不恼,抬起她下巴,望着那双润泽灵秀的眼睛,平静地说:「如果我想要娶个家世对我有所帮助的妻子,那我早就结亲了。 刑狱之职,一是为我家的案子,二是兴趣使然,至于能做到什么品级,我并不在乎。 做官不是我的志向。 所以你不必担心这一点。」 「可是……」 「你很紧张。」他打断她,復又放缓语气,换了种措辞,「你在害怕什么?」 白三秀没说话。 她的眼睛里似乎蕴着千言万语,他从中看到一捧深情,也看到为难。 他知道她不想骗他,但也没有做好坦白的准备。 他终究还是心软了。 于是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暂时没想好,不要紧。 若有什么想说的,随时告诉我。」语罢,俯下身去衔住那一抹温软。 「嗯……」 白三秀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再沉溺这场美梦,却又抗拒不了,正在意乱神迷时,只觉他一路吻到她耳畔,暖烫的吐息痒得她忍不住瑟缩。 可最让她心颤的,还是那低哑的轻喃。 「别太久。 其实,我还是挺急的。」 —— 然而,李琭愿意等,现实却并不给他们悠闲度日的机会。 昇平四坊又出事了。 四坊居民嗜睡无力的症状又愈发严重,并且普遍出现幻觉,梦见自己变成了树木草叶,在一片嘈杂中,向着光明奋力生长,欣欣向荣。 第197章 意想不到 听到这个消息时,饶是白三秀,也呆滞了一瞬。 梦见自己变成了草木?这是上一个噩梦的延续吗? 但这一次,中招的人并没有出现恶寒之类的症状,只是嗜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脉象也摸不出异状,只显示气血不足,与精力不济的表现是相符的。 于是,太医署咒禁科和大理寺未详司又奉命前去调查。 「你带我——」 「不行,你在家待着。」 白三秀话都没说完,就被李琭驳回了。 以他的聪敏和对她的了解,现在她眨个眼都知道她要干什么,何况昇平坊一事,她一直也很关注。 在她继续争辩之前,他就快人一步堵死她的其他想法,「也别想偷偷去,金吾卫会围禁四坊。」 「……」 他是懂她的。 所幸这次朝廷也更为谨慎,为了避免像上次那样把人都赔进去,除了更加严格的隔离措施,所有调查、值守的官员都规定了严格的换班时间,不允许在四坊范围内连续停留超过两个时辰。 这个规定,源于大理寺对两次病患的排查结果。 由于麻老太的意外身亡,所谓神药终究成了一个疑点,因此大理寺详细调查了两次怪病爆发的所有病患,发现了一个让人心惊的情况。 四坊之内二次病发的患者均喝过神药,而第一次冬瘟时被接回家的官员无论是否喝过药,都没有再次復发。 再考虑到第一次流行时,被接出去的人不喝药也能自愈,众人心中都有了一个不妙的猜测:这怪病恐怕与地域有关。 倘若真是如此,问题就非常棘手了。 牵一髮而动全身,如果这个怪病的病因在于地域,先说四坊之内的几千民众不可能悉数搬迁,一旦消息传播出去,全长安恐怕都会恐慌,届时会有多少流言恐吓人心,绝难预料! 因此,大理寺的调查结果由大理寺卿郭梓明直接禀明皇帝,除去辅政议事的几位宰相,即使太医署和金吾卫也不知道这个消息。 对于这一点,白三秀先前是没想到的。 虽然李琭没有直接告诉她,但是从值班时间的规定,以及李琭不药自愈的情况推断,她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她再次想起了那股独特的清香。 原本随着麻老太的死亡,这股异香的线索也就断了。 现在怪病二次復发,是不是证明幕那个施药人还没离开? 于是白三秀又去西市香料铺配了香囊,配好之后,她踌躇片刻,骑着小毛驴向常乐坊而去。 「冬瘟」爆发时,薛和本就是为了帮忙接回李琭才出面,事件基本平息后,他也就回家接着做富贵闲人,并不过问后续事宜。 此番白三秀前往薛府拜访,是再三思量之后,有事要请薛和帮忙调查。 李琭的想法,薛和自然是知道的,加之白三秀本身又聪慧伶俐,他对这个徒弟媳妇儿也是非常中意。 「丫头来啦!还是姑娘家好,记得来看望我这个老头子,不像那两个混小子,没事根本记不起我这号人!」 白三秀:「……」 她脸上一热,乖巧的笑容有点凝固在脸上。 薛和何等精明,当即知道她是有所求,哈哈一笑:「别紧张。 你想到找我,便是不见外,我高兴着呢。 说吧丫头,什么事?」 白三秀这才奉上香囊和配方,简单说了一下香气的事。 薛和点点头,赞许道:「徽明跟我说过,你的五感灵敏,心思也细,屡屡帮了他大忙。 你放心,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 「谢谢薛大人。 三秀还想请薛大人调查一个人的去向。」 「丫头想找谁?」 白三秀犹豫了一瞬,才开口道:「二十年前万年县的司户佐,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也姓薛。」 薛和一怔,随后奇道:「你想找我族弟?」 第198章 熟悉的偏好 一直到出了薛府,白三秀还有些发懵。 李家当年的案子,难就难在不光是人失踪了,周围人全都没有记忆,连官府的一切记录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这户人家从未在世上存在过。 徐朝宗的暴露,才让白三秀勐然想到,其实李家失踪案还有更简单的解释,就是官府记录被人为消掉了。 那么当时的万年县司仓佐,很可能知道些什么。 可她万万没想到,那会是薛和的族弟! 此时冷风一吹,她也才回过神来。 以李琭的头脑,会想不到这件事吗?大理寺只要一封公函,就能查到当年所有相关职位的官员,李琭怕是早就知道了吧? 反过来说,薛和是否知道李琭的身世呢?是否知道他的族弟很可能和一桩悬案有关? 一时之间,她忽然不确定能不能相信李琭这位恩师。 她以李琭不喜她插手为由,请薛和代为保密,想要暂时绕开李琭,除了薛和之外,她没有别人可找。 唯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作为前任大理寺主官,薛和的效率也非常高,白三秀请託他的事,很快就有了结果。 三日后,薛和派人将白三秀请到西市一家客栈,八方客舍。 她到的时候,薛和正在一间上房中等她,一旁站着拘谨的客舍小二。 「来来来,丫头坐这边。」薛和招手让她过去,和蔼地说,「此事我还没有告诉徽明。 既然是你给的线索,我想你应该先听一听。」 而后他转向小二,神情顿时严肃了许多。 「说吧。」 「是是。」小二抹了把汗,恭敬地一一交代,「大人追查的香气,小的曾经闻到过。 那是大半月前的事了,就是住在这房间的客人身上的。 那客人是个中年汉子,长相很普通,没什么特徵。 有一天我进来房间给他送饭菜时,就闻到了那股香气。 哦,就那一天有。」 白三秀看了一眼薛和,后者点点头,她才问:「你发现香气的来源了吗?食物、饮品还是别的什么?」 小二仔细回忆一番,为难地说:「没有。 我来的时候并未看见那客人在吃喝什么,房里也只有我们小店提供的茶水。 至于别的……他没有佩戴香囊,一个汉子也不会擦香粉吧?」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有没有在你们这熬过药什么的?」 「没有啊,没熬过药,也没见他吃过药。 人是五天前退房离开的。」 薛和道:「他登记的身份已经查过了,是假的。」 小二哆嗦了一下。 假身份这种事,并不少见,只是平时没被查到也就罢了,真被逮着,还是眼下这种特殊时期,客舍肯定是没好果子吃的。 白三秀则心想,别说身份是假的,说不定脸都是假的呢。 她又问:「那他有什么不一样的举动吗,或者习惯,偏好,什么都行。」 「呃……」小二想了半天,突然道,「口味算吗?那位客人好像挺喜欢吃血制品的。 叫菜的时候老点什么猪血鸭血。」 白三秀浑身一颤,脸霎时白了。 奇特的清香,喜食血制品…… 是它…… 浊不秽形,死不妨生,禳却凶咎,许我长生。 长生教! 第199章 神水 薛和立即注意到白三秀的异样,但他并不声张,先让小二退下,才关心地问:「怎么了丫头?」 此时白三秀已经勉强恢復冷静,虽然面色还有些苍白,但显然在瞬息之间已经有了决断。 「劳烦薛大人把这件事告诉徽明。」 说完这句话,她眼中最后一缕犹豫纠结也烟消云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薛和只以为她是怕被李琭责怪,呵呵一笑,安慰道:「没事,那小子要是敢说你,老头子我替你训他。」 白三秀心中一暖,笑着道谢。 拜别薛和后,她脸上的笑意隐去,重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今日通过香气寻到的这个可疑男子,薛和只会以为和神药及麻老太意外身亡有关,但喜食血制品这一条,一定会引起李琭的警觉。 灵泽山神庙旧事在前,秘密埋藏长安的宝箱被徐朝宗证实出自长生教,与四坊怪病相关的可疑人又同样喜食血制品,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关联。 她其实也百思不得其解。 长生教已在二十一年前被豫王彻底清剿,为什么要费尽周章送两个木箱进京?该教的数名头目已在当年被处极刑,西市出现的这名男子,和长生教是什么关系? 四坊怪病是长生教在幕后所为吗? 分隔二十年不期而遇,再度重逢的那个灵芝,会和这一切有关吗? 这些疑问的答案,仅凭她一个人是不可能找到的,但是如果李琭能够破获真相,那么她的秘密,恐怕也将无所遁形…… 然而,现实情况紧急,已经容不得她有任何迟疑了。 —— 果然,李琭从薛和那得知消息后,迅速赶了回来。 他到家的时候,白三秀正在揉面,情绪已经平復许多。 李琭见面便问:「为何要绕过我找师父?」 「你已经中过一次招了,论私心,我是不想你再参与其中的。」白三秀平静地回答。 「你似乎对那清香很执着?」 白三秀却是不答反问:「你有没有考虑过,怪病可能和宝箱有关?」 李琭瞳孔一缩,「理由?」 白三秀这才停下手上动作,转头对上李琭的视线。 李琭又道:「谁也不知道宝箱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太巧了不是吗?宝箱是长生教送来长安,埋葬地点至今无人知晓,那个可疑男子又爱吃血制品……你肯定记得,长生教行骗的关键是什么。」 李琭自然记得。 神水。 长生教正是以赋予人长生的神水为引,诱骗多少人倾家荡产,入教血祭。 当年豫王剿灭长生教后,朝廷判定神水就是普通山泉水,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多喝过神水的人,竟不识山泉味道? 如果神水并不是普通泉水,难道那个治癒怪病的神药,和神水有关? 李琭明锐的眼神紧盯着白三秀,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神情。 她坦然回应着他的视线,只是她的眼中,确实藏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二人这一番对话没了以往的温情默契,反倒像是同僚之间的公事公办,更有些试探的意味。 直到李琭先收回审视的目光,放缓语调:「晚上吃面?」 「嗯,手擀面。」 李琭拥了下她的肩头,「好,我去换件衣服。」 他离开后,白三秀又继续手上的活,只是未几,轻轻嘆息。 第200章 匪首 既然怀疑昇平四坊的怪病与长生教有关,李琭当即调阅了所有关于长生教的卷宗和各种记录。 二十多年前,长生教在大昭境内多地流行,大肆宣称修习教内的辟谷秘法并饮用神水,就能够祛病癒痛、延年益寿,镌刻教徽神树鸟纹的各种饰品,也广受追捧。 直到当时的洛州刺史搜寻辖内失踪人员,一直追查到西江长生教总坛,这才揭开了长生教行骗敛财、用活人祭祀的恐怖恶行。 之后,永徽二十五年二月,豫王李昂率兵围剿长生教,捣毁总坛和祭坛,全部首脑伏诛,该教也在大昭全域被禁,成为了一个禁忌。 各地长生教有偿出售或用鲜血换取的神水,也被官府判定为普通山泉水,也就是说,在官方卷宗里,长生教的长生之法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但是当年洛州刺史清剿辖内的假长生教时,曾经抓获一个非法行医的赤脚郎中何业。 此人喜食人血,入狱喝了几天动物血液后即迅速衰老猝死,尸骨皮肉干枯皱缩,死相非常奇特。 何业身世成谜,籍贯、真名、年龄均查无实录,当时官府曾怀疑这个人是西江真长生教的教徒。 而灵泽山神庙的庙祝老妪,也喜食血制品,还有证据证明她可能真的长生不老。 难道长生教确实有密法可以让人长生?只是看来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哎,这长生教越看越觉得挺玄乎,喝了那个神水不会真的能长生不老吧?」对着一大堆陈年旧档,慕容恪感慨道。 李琭不理他。 慕容恪有些无聊,又看看白三秀,「你之前不是怕得很吗?怎么也跟着看。」 白三秀淡淡道:「正事要紧。」 慕容恪拈过一块茶点,眼角余光却仍然有意无意地打量白三秀。 他虽然平时爱嬉笑打诨,但到底也是个世家公子,还在朝为官,察言观色的本事其实并不逊于李琭。 去年在灵泽山他就看出来,这小厨娘对长生教似乎格外忌惮,此时翻看卷宗记录,心思也很重。 当然,他也发现了平时如胶似漆的小两口之间,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机灵鬼慕容恪选择看破不说破。 于是他正色道:「这长生教总坛的位置非常隐秘,即使当地人大多也不清楚。 我爹问了豫王,王爷说当时他是靠洛州刺史的侍卫指路,才寻到总坛。 好像洛州以及西江长生教都是那侍卫在追查。 可惜听说那人后来也不知所踪,不然还能问到些细节。」 李琭点了点手上的册子,那是徐朝宗被抓获后,从他家中搜出的徐父手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这里面也提到了。 豫王爷接到清剿命令后一直找不到总坛位置,是这个侍卫主动找来,领兵找到了总坛,并且开启了机关。 而且根据记载,长生教的总坛和祭坛隔了一段距离,这个侍卫都一清二楚。」 慕容恪嘆道:「真是神了。 也多亏了这人,好歹救下来一个姑娘。」 白三秀勐地一震,不可置信地问:「救了一个姑娘?」 慕容恪很意外她这么激动,道:「是啊,那晚正好举行祭祀仪式,那姑娘险些被献祭,幸亏官兵去得及时,把什么教主、大巫的都抓了,那姑娘也逃过一劫。」 闻言,白三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案上翻出当年的通报,赫然看见上面记载着:擒获长生教教主一名、副教主两名、大巫一名及其余匪首共十一人,立斩于庄州青岩。 圣女一名,当场自戕。 解救人祀受害者一名,遣返被骗入教者三百二十八人。 第201章 他愿意等 见白三秀面色骤变,慕容恪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我……」白三秀看着卷宗,眸光颤动,平復了一下思绪才道,「我在北里也听人谈论过,没想到真的关了这么多人。 那姑娘……真幸运。」她低低道。 「可不是嘛!」 晚些时候,送走慕容恪后,李琭和白三秀一起整理卷宗档案,李琭见她眉眼沉郁,还带着些许哀伤,终于还是问:「是不是你有亲朋接触过长生教?」 白三秀一震,没说话。 李琭当她默认了,缓和了语气:「那为何当初假装不知道?」 他说的是灵泽山神庙那一晚,他和慕容恪提起长生教时,她不知情的姿态。 这一刻,白三秀没有再掩饰自己的情绪,眼中闪闪似有泪光,透出无限的凄楚。 「我很害怕。」她说。 对于这一点,李琭其实是有些想不通的。 虽然他去函问过庄州司户,她的身份信息有伪造成分,并不是古水村二里头白姓人家的长女,但观之真人年龄,确实也差不多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那么,即使她并非过所上记载的永徽二十七年出生,她的真实出生年月应该也不会相差太多。 而长生教覆灭于二十五年,就算她有亲朋好友被长生教所害,她也并没有亲身经歷过,为何会有如此激烈的情绪? 可是,从她眼中看到的惶恐和悲戚之情,千真万确,没有半分作伪。 李琭心口一缩,疼惜瞬间盈满胸怀。 他知道她绝不是个恶人,没有歹意,既然如此,她有不想说的秘密,他又何必非要现在逼迫追寻呢?等有一天她敞开心扉,也许会愿意主动告诉他的。 于是李琭揽着她走到椅子边,拉着她坐在他腿上,展臂将她拥在怀中安抚,低缓道:「当年我在崇济寺废屋被绑架时,提箱子的黝黑男人曾经问那个绑我的人,是不是想和圣女做对。 如今看来,这二人应当都是长生教中人,只是不知何故起了内讧,自相残杀。 我家的案子,想来也是与长生教有关了。」 说到这儿,李琭沉默了一会。 直到怀中女子仰起脸儿看他,摸摸他的脸,似乎他心中的痛她也有同样感受。 他胸口霎时一暖,紧了紧臂怀,下颌贴着她的额际,深深嗅闻属于她的温暖。 「不用太担心。 即使昇平坊的怪病真与长生教有关,最多也不过余孽作祟,不足为惧。 如果怪病确实由木箱中的东西引起,反倒好办,四坊之内,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箱子找出来。」 白三秀依偎在他肩窝,问:「薛大人那边,还在继续搜查吗?」 「嗯。 也许正如你所说,施神药的麻老太是真兇易容假扮,那么西市这个男人,也未必是他的真实面目。」 棘手之处就在这里。 若那人真是易容高手,就算官府画下绘像,也很难追查到他的踪迹。 仿佛知道她的所想,李琭笑道:「师父已经去玉山营借细犬了,只要那人还敢再拿出『药汁』,天涯海角,也别想逃脱。」 随着他的话,白三秀想像那男子被狗追的画面,也不由露出一抹笑容,驱散了多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云。 第202章 兵分三路 先前,李琭放弃寻找宝箱,是因为虽然知道箱子大概率被王铁埋在经手的寺观之中,但是没有更详细的提示,不可能把每个寺观都逐寸挖掘。 现在情势却不同了。 既然已经有了怪病和宝箱、长生教相关的猜测,那箱子便是一定要找到的。 而范围也缩小到了昇平四坊的地界。 于是,工部以排查隐患为由,对新昌坊、升道坊、宣平坊和昇平坊四坊内王铁经手过的寺观展开检查修缮工作。 新昌坊青龙寺、崇真观,宣平坊宣慈寺、法云寺都在寻找发掘的名单上,如果没有,再继续扩大搜寻范围,一些世族大家的家庙也在考虑之内。 对于这件事,不知情的四坊居民颇有怨言,毕竟现在还有很多人饱受嗜睡无力的病症困扰,有些情况严重的,又昏睡数日不醒。 对此,朝廷也无法多说,只能加快挖掘进度。 现在,工部、大理寺和一府两县各衙门都是忙得连轴转,虽然进入四坊的人员仍然严格遵守轮值时间,但李琭还是早出晚归,毕竟四坊地界之外也有许多事情需要他过问。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比如对西市男子的追踪搜查,也有所进展。 果然如同白三秀的猜想,那男子皮相也未必是他本来面目,大理寺又在醴泉坊、延康坊和崇贤坊等处的客舍追查到了那股奇异清香,但与之相关的人,男女老幼却各有不同。 因为不知其真面目,现在只能确定此人还在长安城内潜伏,想要抓住,却是难了。 白三秀自己则另有考量。 李琭说过,他的父亲是跑西南商路的行商,案子发生那个月的月底,按惯例本该有一封家信寄达,但是最后信没有来,他父亲也自此杳无音讯。 如果李家失踪是长生教所为,可以推断应该是李琭的父亲在庄州发生了什么事,导致长生教对远在长安的李家下手,并动用一切手段抹去了李家的存在。 考虑庄州到长安需要耗费的时间,长生教派出人加害李家不久,就被豫王率兵清剿,兇手赶到长安下手时,长生教主脑都已经在庄州被处斩,整个邪教案基本都收尾了。 根据卷宗记载,除了那个成分存疑的神水,其他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难么长生教残害李家,到底是为了掩盖什么? 难道说,当年豫王和那个洛州刺史的侍卫并没有查清长生教真正的机密?从公开信息看,长生教运转的核心就是以血换神水求长生,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别的秘法? 当年李家就在昇平坊,而今这场怪病也是起于昇平坊,其中会有什么关联吗?为什么怪病的影响局限在地域范围之内?和那清香神药又是什么关系? 而其中她最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一夜之间,街坊邻居就不记得李家了?若说官府的记录可以人为抹去,集体失忆又是怎么回事?受人胁迫,还是被下了药,或者中了邪法? 如今二十二年过去,会不会当年令人失忆的手段已经失效,说不定可以问出点什么来? 白三秀思忖片刻,骑上小毛驴,便往昭国坊去。 第203章 遗忘 李家旧宅在昇平坊五丰里,灵芝不辞而别后,李琭便将院门深锁。 几年后作为无主之地收归官府,曾住进一户人家,后来李琭入仕,又把宅子买了回来。 现在那套老宅一直空置着。 当然,虽然那黝黑男人在第二个木箱到达长安前就被杀了,但以防万一,李琭还是回老宅去掘地清查了一遍,箱子并没有被埋在李家。 此时,白三秀起了心思再次询问李家的亲朋故交,但由于昇平坊仍在封锁,她进不去,所以想了想,决定先去昭国坊问问。 李琭小时候读过两年的学堂就在昭国坊,距离崇济寺并不远。 所幸那所私学还在,而李琭当年的老师陆先生也还在继续授课。 等到午间,白三秀找上陆先生,规矩地见礼。 「陆先生安好。 我想请问先生,你记得一个叫李琭的孩子吗?」 陆端有些警惕地反问:「你是他什么人?」 白三秀却是一喜:「你记得他?!」 陆端更是一脸莫名其妙:「他就在我班上读书,刚刚才行了礼回家,我怎么会不记得?」 白三秀这才反应过来,怕是现在他就有个同姓同音的学生,也怪她没说清楚。 「不好意思陆先生,我是想问二十年前的一个孩子。 他叫李琭,家在昇平坊五丰里,当时六岁。 他是我叔叔的孩子,早年间走丢了,叔叔很想他,就让我帮忙找找看。」 陆端这才缓和脸色,道:「那他可能不是在我们这读的。 我没印象。」 对于这个结果,也在白三秀意料之中,所以她并不是很失望。 但是忽然,她觉得哪里不对。 「那……陆先生可还记得,有个小男孩自称李琭,曾经来问过你这件事?是他姐姐带着他来的,那姑娘就跟我一般大。」 「没有。 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先生看看我的模样,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陆端面上浮起浓浓的疑惑,还有几分愠怒:「你到底是谁家的姑娘,今天来消遣我的?」 白三秀仔细观察他的神情,见他眼里的陌生不似作伪,他是真的不认识她,也不记得李琭和灵芝曾经回过学堂的事! 怎么会这样? 若说当年长生教使了秘法让街坊邻居都遗忘了李家人,可为什么之后李琭来学堂询问的事,陆端也不记得了?而且长生教针对的是李家,陆端为何对灵芝也毫无印象? 白三秀匆匆赶回家,待李琭回来后,她开门见山地问:「徽明,官府关于你家的记录是被人为抹掉的,这点你早就想到了是吗?」 李琭有些意外她突然问起这个,点点头,也没隐瞒:「后来我得知,当年的万年县司户佐薛平就是师父的堂弟,便约见他询问此事。」 他顿了一下,才接着道:「记录被抹,应该就是和他有关。 可惜时隔多年,证据都没了,我没法再继续追查。 不过对于我家人失踪的事,他确实不知情。 还有一点奇怪的是,对于后来我和灵芝去县衙找他的事,他极力隐瞒,坚称不记得。」 白三秀道:「或许他不是假装,是真的不记得呢?」 李琭眉心一蹙。 第204章 唿唤 白三秀简单说了学堂先生陆端的反应,李琭也深感此事不简单。 于是他决定亲自去问问昇平坊五丰里的街坊旧邻们。 他本来不想带白三秀去的,但是她搬出了自己的脸,李琭才妥协。 次日,千般叮嘱她做好防护,他才带着她进入金吾卫围禁的昇平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二十二年过去,虽然有的人家已经搬走,但五丰里还有一半的街坊不曾动过,连街角的那家柴火馄饨摊子也还在原地,坚持开着。 李琭带着白三秀询问左右邻居,得到的答案别无二致,不记得李家,不记得李琭当年挨个敲门询问,也对出入李家几日的灵芝毫无印象。 最后他们在街角馄饨摊坐下,白三秀特意换回乡音,要了两碗馄饨。 老闆热情依旧,给他们端上馄饨后,因为清闲无事,索性和他们聊了起来:「看公子这身气派,想必是哪个衙门的官爷吧?」 李琭微微颔首,道:「本官在找一个走失男孩。 二十多年前他曾经住在这里,就是那边第六户李家的孩子。」 老闆随着他的示意望过去,咦了一声:「那宅子不是一直空着吗?中间是有户人家搬进来过,但之前也是无主的,没听说过有个李家住那啊!」 「你一直在这摆摊?」 「是啊,都三十多年了。」 「那你可曾记得,二十多年前有个外乡男子曾在这附近徘徊,皮肤黑,一口乡音,和她很像。 那男子在你这摊上坐了许久,最后是上了马车走的。」 本来老闆还一脸茫然,随着李琭的叙述,眼神逐渐定下来,似乎想起什么。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是挺黑的,长得还有点凶。」 「那你对她的样子有印象吗?」李琭指指白三秀。 老闆随之看去,仔仔细细看了半天,先是面露几分迷惑,随后还是摇摇头道:「似乎有点印象,我也说不准……应该没见过吧?姑娘这水灵劲儿,要是见过我肯定记得。」 说完,他忽然想到李琭和白三秀看起来关系很亲密,生怕惹恼了这位一看就职位不低的官爷,连忙道:「哎呀冒犯姑娘了,我没别的意思啊!」 李琭自然不会跟他计较这个,兀自陷入沉思。 若说邻居们没注意,对灵芝印象不深,倒是正常。 但是司户佐薛平、教书先生陆端和馄饨摊老闆,职业使然,都是接触人多,善于察言观色,擅长记人的,尤其这馄饨老闆,他既然记得那黝黑男子,怎么会不记得灵芝? 就算当年的灵芝偏黑瘦,和现在的白三秀有所区别,但广源舍跑堂小二不就认出来了吗?为什么薛平、陆端和馄饨摊老闆就认不出来,也记不得事情? 看来这长生教的手段有些意思。 吃完馄饨,李琭看了看天色,对白三秀道:「你去对面茶楼坐会。 我去各巡查点看看,晚点来接你一起回家。」 白三秀乖巧点头,依言上了茶馆二楼,要了壶清茶和一盘点心,打发时间。 这会儿过了晌午,又刚吃饱,白三秀有些犯困,撑桌支着脑袋,不由打起盹来。 迷迷煳煳中,眼前一片光亮,春风拂过,枝叶婆娑,沙沙的轻响传入耳中。 她想抬手擦擦眼睛,却又是一阵沙沙声,低头一看,她的手竟然是一枝新芽,嫩绿可人。 她刚想抬头,脑袋勐地一磕,顿时清醒了。 白三秀环顾四周,自己还在茶馆桌边安然坐着。 此时醒来,诧异的情绪才在心中翻涌起来。 李琭都没有二次復发,她怎么开始做那个噩梦了? 更让人意外的是,她清楚地感到心头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情绪,有点悲怅,有点熟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唿唤着她,回到它身边…… 第205章 衰亡 白三秀很快反应过来,怕不是她喝了那神药,也受到了昇平坊怪病的影响。 可是,这感觉,更像是某种感应…… 她当即就要起身,想去搜寻,但是转念一想,还是把这冲动压了下来。 乖乖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后,李琭终于回来,他到的时候,白三秀刚好打了个哈欠。 李琭当即面色微变,急问:「哪里不舒服?」 白三秀条件反射想把嘴闭上,差点咬着舌头。 她连连摆手道:「没事没事,只是等得无聊了。 下午这个点,本来就容易犯困。」 「真的?」 「嗯!」 李琭细细审视她,见她面色红润,并无虚弱之相,才稍稍放心。 二人出了茶馆,李琭将白三秀扶上马,自己也飞身坐在她身后,才道:「方才北三街和西二街都有人去世了。」 白三秀微惊:「因为那怪病?」 「应该是吧。 那二人已沉睡数日,是精力衰竭而亡。」 这下轮到白三秀面色一变了。 她勐然回头盯着李琭看了半晌,带着浓浓的担心:「那你呢?」 李琭摸摸她的头,淡淡一笑:「放心,我很好。 目前理事和值守的官员都很康健,想来只要在四坊内的停留时间不要过长,影响就不大。」 白三秀想想这人素来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确实精力很旺盛,也就放心了。 李琭又道:「不过死了人,事态紧急,寺观挖掘又暂时还没有进展,我晚点还要再来,晚上就不回家了。」 闻言,白三秀心神微动,点点头:「那你小心。 算好时间,可不准多待啊!」 「好。」 —— 是夜。 李琭将白三秀送回家后,便先匆匆赶去大理寺,之后再回昇平坊。 在他出门后,白三秀也骑上小毛驴赶到昇平坊一道之隔的永崇坊,找个客舍住下来,直到夜色降临,她才换了身深色衣服,悄悄出门,摸到昇平坊。 由于现在的坊市大多已经没有围墙,而宣平、新昌、昇平和升道四坊实际上就相当于乐游原的范围,因此即使金吾卫加上部分调来的官兵,也不可能全部围合,只能採取分队、分时段巡逻的办法进行封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好在现在怪病已是人尽皆知,也没人嫌自己活太长,主动想进四坊。 哦不,现在就有一个。 白三秀瞅准巡防的空档,便闪身潜进昇平坊中。 此时坊中家家闭户,街上只有寥寥光亮,她在背街小巷的阴影中穿行,步履机敏,很轻易就避开了坊中四处巡逻的卫兵。 过去面对梁王府侍卫王研和平陆县尉蔡光平,她两次遇险却又在危急之际避开致命一击,李琭就一直很惊异她的反应速度,因为以他看来,她明明是没有武功的。 其实他判断得没错,她确实不曾修习过任何功法,只是天生身法轻盈,虽然做不到轻功高手那样自由飞掠,但隐匿脚步声,上房揭个瓦什么的,还是轻而易举。 夜深人静,她的五感也比白天更加敏锐,她再次清楚地感觉到那股奇异的唿唤,唿唤她靠近,唿唤她回归,唿唤她……献祭。 白三秀神魂一激,勐地清醒。 她方才差点就睡过去了! 夜风混着料峭寒意拂在脸上,她抬头望向远方的黑暗,愈发确定白日里自己的猜测。 那个引起怪病的源头,就在昇平坊之中! 第206章 废墟 不过…… 她闭上眼,凝神细细感受,却始终只能确定源头就在昇平坊,具体位置却是无从得知。 昇平坊内并没有王铁经手的寺观,坊东北隅就是乐游原,西北隅则是东宫药园,其余便是王公大臣的家宅和普通人家,白三秀实在想不到福荫之地会是哪里。 现在只要稍微精心,她就能感受到那股唿唤,又或者换句话说,是那源头对她的渴望。 渴望,它渴望着什么呢?是人的精气,还是…… 瞬间,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睛霎时一亮。 抽出随身携带的薄刃小刀,她很不讲究地在衣服上擦了擦,随即便在手腕上割了一道。 很快,鲜血自那皓白的手腕滴下,滴落在地上,顷刻便渗入砂土之中。 但奇的是,那一小滩鲜血并没有一直下渗,反而像有意识一样,伸出一尖,随后慢慢向一个方向延伸延伸而去。 那血线在地上时隐时现,倒像是指路一般。 白三秀大喜,当即跟着血线走去。 她其实并没有把握,只是想到长生教以血换神水和献祭的秘法,而四坊的怪病又主要表现为精力衰竭,才想着试一试。 如今看来,那个源头就是在吸食众人的生气,而比起精气神,它显然更喜欢直接吸取鲜血。 她有种预感,也许这一次,能揭开长生教的核心秘密! —— 追随着血线,白三秀一路来到了乐游原。 在高处俯瞰长安城的夜色,一时之间,她是有些迷茫的。 乐游原是长安城居民最喜爱的游览胜地,新昌坊南隅的青龙寺作为护国大寺,香火也是极旺的。 原本大理寺是怀疑王铁可能将木箱埋在了青龙寺,但是一番挖掘,并无收穫。 而现在,血线指引着白三秀来到了昇平坊的乐游原上。 这里并没有寺观,也没有陵墓,王公贵族的别业也不在近前,只有脚下一片断壁残垣,在微弱的夜光中,透着几分苍凉。 不知道这是什么建筑的废墟,血线到了这里就彻底在土中消失了,白三秀一时没有头绪,只得在附近寻找起来。 忽然,一片建筑基址的角落中,一株细苗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苗株约有半人高,枝茎纤细,随着夜风摇摆,似乎一用力就能弯折。 一看到它,她的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有种不可抗拒的引力,唿唤着她走过去。 这种感觉很玄妙,难以形容,她的神智是清醒的,却又不由自主地被那小苗吸引,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只感到甘之如饴,心甘情愿。 白三秀在小苗面前站定,又抽出那薄刃小刀,在茎杆上割了一道,用手指蘸着尝了一下汁液。 入口瞬间,她心神大震! 这熟悉的带着微微苦涩的清甜味,这直冲天灵的沁人心脾的异香…… 白三秀无法抑制地浑身震颤,久违的压抑和恐慌感捲土重来,剎那间便将她牢牢包裹住。 她仿佛又陷入了那场漫长的噩梦,没有光亮,没有出口,只有永无止境的折磨,找不到尽头。 她心神大乱,以至于完全没有发现,土中钻出数根细嫩柔软的枝条,正悄悄缠卷向她…… 第207章 放火烧山 白三秀正神思恍惚,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大声喝问:「什么人!宵禁时间,为何无故在外游荡!」 听到厉喝,白三秀勐地一惊,有些慌张地回头看过去,就觉得腿上一紧,随即被绊倒在地。 她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双腿已被藤蔓缠住了! 看到这熟悉的景象,她顿时瞳孔一缩。 而那边厢,巡逻的金吾卫也快步沖了过来,本来想擒住白三秀审问,但比他们更快的,是土中蜂拥而出的藤蔓,将五名金吾卫齐齐缠住! 众人当即感到自己的精力飞速流失,而那株原本纤弱的树苗,则欢欣地抖动起来,迎风见长,转眼便超过一人多高! 「这是什么东西?」 「妈的,见鬼了!」 卫士们一阵手忙脚乱,白三秀已经恢復冷静,疾手割断藤蔓。 她扫视一圈,看见金吾卫手中的火把时,当即扑过去,趁那人无暇顾及,夺过火把就往树苗上扔去! 唿啦一声,小树苗通身燃起橙黄的火焰,那股自刀痕中散发的清香转瞬就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股腥臭无比的焦煳味! 而那缠人的藤蔓,也骤然失了生命力一般,迅速萎靡下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你、你干什么!你这是想引起山火吗?」 金吾卫完全没料到她的举动,又气又急,挣脱了藤蔓后连忙都来灭火。 还好火势初起,几个人齐心协力,很快就把火灭掉了。 这场变故来得诡异,去势又极快,及时扑灭火势后,金吾卫团团将白三秀围住,厉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敢放火烧山!」 白三秀连忙道:「你们看,藤蔓也死了!」 几个金吾卫转而打量四周,见那作乱的藤蔓已经干枯萎缩,铺了一地。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何等妖异。 「这是什么妖法?」领头的卫士问。 「我也不知道啊!」白三秀睁大眼睛无辜道,「我迷迷煳煳就走到这来了,多亏几位官爷到来,这才喊醒了我。 我怕那藤蔓是妖怪所化,情急之下就想用火烧了它,幸好官爷灭火灭得快……给各位官爷添麻烦了。」 「迷迷煳煳?怎么的你梦游不成?」 「那倒是没有。 就是最近老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棵树,然后今晚不知怎的,就……就这样了。」 听她说到噩梦,几个金吾卫恍然大悟,「原来是个病患。 你叫什么,住哪的?」 白三秀知道自己犯了夜禁,怕照实说会给李琭带来麻烦,所以心中一转念,决定换个一般人动不得的人坑。 于是她故作心虚地说:「我是慕容府小公子的婢女,主人家赐名小秀,本是替公子送东西来给友人的,因为贪玩误了出坊的时辰,只得逗留坊中。 今晚多谢各位官爷的救命之恩,不知能否请官爷通融通融……」 当然,金吾卫是不会通融的。 但是她既然如此说了,打狗还得看主人,他们也不想和慕容家结梁子,当下把白三秀带回驻地关押起来,准备次日再派人通知慕容府。 第208章 重见天日 金吾卫的驻地只是找昇平坊坊正临时拨用的房子,自然也没什么牢房之类的设置,于是便将白三秀关在了柴房里。 白三秀也没什么怨言。 犯禁还放火烧山,没打板子已经是对她相当客气了。 她用手帕草草扎住手腕,收拾了一个角落,和衣靠墙而坐。 起先心里想着事儿,她是没有睡意的,可大概是因为多少被吸了些生气,后来也就睏倦地睡了过去。 原本她以为等金吾卫通知,慕容恪再来接人,一去一来起码到中午,却没想到天亮没多久,柴房外就响起了脚步声,还有人恭敬地说:「李大人这边走,那丫鬟就在里面。」 「什么丫鬟?」 「呃,她说她是慕容府的奴婢,不知李大人……」 白三秀一听那熟悉的嗓音,当即心中咯噔一下。 下一刻门已经被打开,那人背着光出现在门口,冷冷地说:「她是我家的。」 「……」 完蛋。 白三秀心中哀唿。 温水拭净凝结的血痂,上药,包扎。 白三秀望着那双替她处理手腕伤口的修长双手,又抬眼偷觑双手的主人,不由心头一颤。 好黑的一张脸啊! 「徽明……」 男人身上怒气和冷意如针扎般戳在她身上,她实在受不了,嗫嚅出声。 李琭不说话,直到包扎完毕,他才沉声开口:「为何不直言身份,要说你是慕容府的人?」 「我……我犯了夜禁,你又是大理寺主事官员,怕对你不好。」 这个院子是大理寺官员的临时住所,屋内陈设简洁,只有一些生活必需用品。 李琭放好药箱后,坐回桌边,才第一次正眼看向白三秀。 「为何趁夜偷偷潜入,还放火烧了那树苗?藤蔓是怎么回事?」 他身上的怒气稍减,眼神却更加锐利,愈是冷静的语调,愈加显出他那份刑狱主官的威压。 白三秀知道,所有的一切,已经无法隐瞒。 她没有再起挣扎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坦白道:「昨天下午我在茶楼等你时,也做了那个梦,隐隐感觉到有东西在唿唤我。 我觉得那源头就在昇平坊,所以就想先来看看……」 她简单说了追踪的过程,讲了树汁味道和吸食精气的藤蔓,果不其然看见男人面色越来越冷。 但她不敢有半丝瞒哄,因为李琭肯定已经从金吾卫那听说了经过,她是不可能骗得了他的。 而且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再遮掩什么了。 甚至有时候她都怀疑,李琭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李琭也确实一如既往的敏锐。 「你对那香气格外在意,究竟是为什么?关于长生教,你还知道什么?」 听到「长生教」时,白三秀唿吸微微一乱。 她眉目一哀,正要开口,「我——」 却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阵咋唿:「徽明,小秀快来看,还真挖出来了!」 屋门急急被推开,慕容恪疾步冲进屋来,惊喜地直唿:「真找到了,四字密钥的红漆木箱!木箱已经有些腐朽,锁还是好的,看样子那树苗就是从箱子里长出来的!真服了那个王铁,我们搜了半天,结果他没埋在自己的工地,埋在了乐游庙遗址……」 第209章 是你 慕容恪兴奋地说完,才后知后觉发现屋中气氛不对。 「又怎么了你们俩?」 李琭只紧盯住白三秀,不错过她神情的丝毫变化。 见她并不是很惊讶,他问:「你早就知道了,是么?」 白三秀摇摇头,「我也是看到那树才知道。」 慕容恪小声问:「要不,我先出去,你们聊?」 「出去。」 「不用。」 两个人截然相反的答案,让慕容恪愣了一下,随即他看见白三秀有些祈求的眼神,摸了摸鼻子,关上门,也在一旁坐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李琭也没再反对。 白三秀本想勇敢些,迎上李琭的目光,但他的眼神太过犀利冷冽,对视几息,她还是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她让慕容恪留下,就是想着有他在能缓和气氛,但真到了这一刻,她还是忐忑难安,绞紧了手指。 一时间,她也不知从何处说起,良久,才道:「长生教的神水,我喝过,神药里那股清香,那个小苗的树汁,就是神水的味道。」 「什么?!」话音刚落,慕容恪已经震惊地低唿,随即他便想到问题的关键,「可是长生教在你出生两年前就被剿灭,难道还有余孽一直留存?」 李琭没有说话,只是眸光微动,但是细看就能发现,他似乎因为某个猜测,眼里浮起不可思议的神色。 「余孽……」白三秀苦笑了一下,「是有的吧?我以前一直不知道神水究竟是什么,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山泉水掺入了那种树的树汁。 而藤蔓,就是它捕获猎物的手段。 它并不是给予长生不老的神物,吸食生命,才是它的真正目的。」 所以当年长生教需要教徒用鲜血交换神水,而喝了神水获得长生的人,一直对鲜血有着超乎寻常的渴求,一旦失去供给,他们只会加速衰老,干枯而亡。 慕容恪也是个脑子灵活的,很快就明白了。 「你是说,这场怪病就是始于昇平坊埋藏的这个宝箱,里面的东西在悄悄吸食附近居民的生气,而靖恭坊那个老太免费施放的神药,其实并没有治好他们,反而建立了某种联繫,强化了那东西对他们的掠夺?」 白三秀点点头。 「有了养分,它破土而出,长成了小树。 我想……那个噩梦并不是蛊惑,而是被吸食的人同化了树的感官,它在深深的地下寻找黑暗的出口,也听到了乐游原上人来人往的声音。」 慕容恪的嘴巴已经讶异地张成了「哦」形。 「竟然还有这种邪术!」他愤愤道,随即又大松一口气,「亏得你发现了宝箱,要不然任那妖树继续吸食下去,死的人可就多了。 其实金吾卫那些人还跟我夸你来着,说那藤蔓缠上的时候,他们都觉得一下子就脱力了,还好你反应快,一把烧了妖树。 就这,他们现在腿还麻呢!」 说到这,慕容恪转而笑道:「所以放火这事,就不跟你追究了。 不过你干嘛说是我家的婢女,你看看徽明这脸黑的……」 李琭却冷不丁打断他,冷声问:「为什么你会选择放火?」 「我……」 「二十二年前,那个在崇济寺绑架我的神秘人,也放火烧了广源舍的宝箱。」他语调很冷静,可愈是如此,愈发让人心里发毛。 「庄州青岩古水村二里头的白姓人家,根本没有一个叫白三秀的女儿。 你在意那香气,你格外忌惮长生教,你早早便怀疑麻老太,轻易就猜出怪病背后是长生教捣鬼,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曾是长生教中人,你也是一个长生者。」 「那年救我,陪我,绑架我,最后又不辞而别的,就是你。」 「你才是真正的灵芝。」 从起初的一字一句,到后面越说越快,李琭的声音也越来越冷,直到最后那句笃定的判断出口,终于,宣判了她的死刑。 他都知道了。 第210章 殊途 空气仿佛凝固,屋内是死一样的沉寂。 「什么长生者,什么灵芝的……」慕容恪起先还没意会过来,之后才不可置信地喊出声,「你是说,她就是你当年遇见的女孩?!」 白三秀只低低「嗯」了一声。 李琭连声追问:「对我家下手的兇手到底是谁?是那个男人吗?我家人究竟在哪?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记得我家?」 「我也不知道……」 「说谎!你分明就与那男人相熟!」李琭急促道,「你还认识圣女,所以你并不是普通教众,你是组织成员是吗?那我家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情?!」 白三秀急忙解释:「不不,我真的不知道他们要对你家做什么,也没有想过要害你!那男人叫莫连,是圣女的手下,听从她的命令做事。 我只是听他们说抓了一个外乡行商,又问到一个地址……豫王率兵进攻的时候,我趁乱跑了。 赶到长安时,你家人已经……对不起……」 李琭瞳孔一缩,「那行商是男是女,什么模样?」 「我没见过,只听说是个中年男人,好像是长安人……」 「那是我父亲!」 李琭眼睛红了。 压抑了二十年的情绪悉数爆发,愤怒气恨完全占据了他的心神,他大吼道:「你明明知道兇手是谁,明明知道我的心结,你竟然一直假装不知情,就这样看着我苦苦追查!」 「你绑架我,放火烧我,又假惺惺来救我,你一声不吭就走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回来?耍我很好玩是吗?!」 「我没有,我真的没想过要伤害你……」 「徽明,你冷静点!」 慕容恪连忙来拦,李琭一把挥开他。 素来冷静俊朗的面容,此时青筋暴突,爆发出无比的愤怒,又带着最深沉的痛苦。 「你想过我这二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一家七口人,只剩下我一个,我的家人没有任何音讯,活不见人,也寻不着尸骨。 我姐姐那时也才十五岁,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都没了,甚至除了我,所有人都忘了他们存在过!你想过他们有多绝望,我有多绝望吗?你竟然就只是看着,你究竟有没有心?」 「我对你倾诉衷肠,说要和你定亲的时候,你怎么敢、怎么敢接受的?你难道不觉得受之有愧吗?!」 「徽明!」 「对不起……对不起……」 白三秀无法辩解,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她原以为自己也是无辜的,可她现在才明白,对于真相的知而不言,也是沉默的帮凶。 望着情绪失控的李琭,她心痛如绞,眼泪如雨而落。 她颤抖着想去拉他的手,「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别碰我!」 李琭甩开她,粗喘了好几口气,紧握的拳头都能听见关节咔咔作响。 勐地,他重重锤了一下桌子,木桌霎时裂了一条缝。 「徽明……」 「……别喊我。」费尽力气,李琭终于控制住情绪,咬牙切齿地挤出声,「你走吧。」 白三秀浑身一震,面色惨白。 「我不追究你是长生教余孽,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第211章 再见 清晨,阳光从窗格洒进屋内,淡淡的金色宣告着新一天的来临。 只是那晨风仍然裹挟着寒意,一时之间倒有些让人忘记,现在已经是春天了。 慕容恪坐在桌边,连连嘆气。 他想给自己倒杯茶,却发现只有隔夜的冷茶,只好也不喝了,摇摇头出去找人。 白三秀仓皇离开后,李琭也把门一甩,就去处理公事。 慕容恪四处转了一圈,才在坊正那里找到人。 坊正见二人有话要说,主动退了出去。 看着被细心掩好的房门,再望向好友僵直的背影,慕容恪又嘆了口气。 「你向来是个聪明人,怎么这回就这么想不开?她是长生教的人,真就让你这么生气吗?长生教是罪大恶极,但她并不是兇手。 你何必迁怒于她——」 李琭愤怒地打断他,「她不明白,难道你也不明白吗?」 慕容恪顿了一下,又道:「我自然明白。 你刚被爷爷带回来的时候,瘦得不成样子,个头比同龄人矮一截,稍微一受风就发高烧,还见谁都一脸戒备的样子。 我缠了你多少天,你才肯开口说一句话。 你在街头流浪的苦,我怎么会不知道?这十几年我们情同手足,我当然清楚你心中的执念。」 「既然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当年李琭初被慕容家收养,也只是孤僻寡言,这么暴躁的模样,慕容恪还是第一次见。 「正因如此,我才要劝你。 是,她是不该瞒你,明知道你最挂念的就是家人的下落,她不该佯装不知情,只在一边看着你着急。 但你也该站在她的立场,想想她的苦衷。」 李琭冷笑一声。 慕容恪也不恼,只道:「依我看,你不仅恨她的欺瞒,还恨她当年丢下你,什么也没说突然就走了,是不是?可她确实没有害过你,反而救了你啊!如今想来,崇济寺她绑架你,又偷了广源舍的箱子,摆明了是想引那个莫连前来,杀了他好以绝后患。 她明显是想保护你,救你。 我不相信,这点事你都想不明白。」 李琭不语。 「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她,才会格外愤怒,可她又何尝不是动了真心?否则她完全没必要瞒着这么大的秘密,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也要留在你身边。 四坊怪病,她本可以视而不见,可是为了救人,她还是说出来了。」 慕容恪认真地说:「小秀是个很好的姑娘。」 「……」 李琭用力地握紧拳头,眼睛又红了。 「她要是一开始就告诉我,我也不会怪她……」良久,他终于沙哑开口。 「你真不明白她的心思?」慕容恪没好气地道,「虽然我还是难以相信,她真的长生不老,但如果真是这样,此事非同小可,她怎么敢轻易宣诸于口?你忘了灵泽山神庙那个女人,是如何千方百计掩藏自己身份的吗?更何况……你还记得那晚我们聊到长生教,是怎么说的?」 李琭震了一下。 「我说,那样的长生,不知究竟是神仙还是怪物?长生教在世人眼中是极恶,她难道不知?你又是主掌刑狱的官员,她恐怕真认为自己是长生教余孽……」 砰! 李琭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疾步奔出屋子。 —— 永昌坊宁仁里李宅。 「公子,你回来了!」张方见李琭急匆匆赶回来,连忙上前牵马。 「小秀呢?她回来没有?」 「回来了啊,不过没一会儿又走了。 是不是帮公子拿什么东西?」 李琭大步冲进白三秀的房间,屋子里没有人,陈设如旧,只是桌上放着一个鼓囊囊的钱袋。 袋子下面还压着一张字条,上面没有多余的话,只写了三个字。 李琭面色一变。 第212章 梦醒当下 鄠县县城,城北一家小客舍。 红日缓缓西沉,薄月徐徐东升。 日落而息,小县城不比长安繁华,太阳一落山,整个县城就安静了下来,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在夜中游荡迴响。 白三秀倚在窗边,望着高天一轮明月出神,眸中闪闪似有泪光。 这一片寂静中,她恍然想到了长安上元的灯山如昼,想到华月楼的觥筹交错,想到男人站在高栏边,浮灯上,披着一身银白的月光,长身玉立。 如今,一切都已成为一场幻梦。 漫长的岁月,她经歷过很多场梦,有困苦,有快乐,唯有这一次,格外引人心醉,因此醒来的时候,也就格外令人心碎。 走之前,她把李琭过去给她的月钱都留在了桌上,她几乎没怎么用,也不该拿。 大概他看到以后,会更生气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但她并不恨,也不怨。 她与他本就异路殊途,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太多太多了。 长生教的恶行串连起他们的相遇和离别,可也是长生教,带着她穿越时间洪流,和他相遇。 她与他,原是不同时代的人,如果没有长生教,根本就没有机会相见。 能爱上一个人,也被珍爱过,已经很好了。 白三秀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命运的给予,只能坦然面对,去做她能做的就可以了。 这些,是那个人教给她的。 永泠。 她曾经在心中千百次地念着这个名字,那是她的朋友,她的微光。 漫漫黑夜,是永泠指引着她有勇气去找一个出口,挣脱长生教百年的束缚,真正活一次。 想到这里,白三秀拭净眼泪,振作精神,开始整理思路。 原来长生教的核心秘密,早已明明白白刻画在它的象徽之上。 神树鸟纹,那所谓的神树,想必就是长生之谜的答案。 以血肉祭养,饮其汁液,便可能换得长生。 只不过这具躯体,将终生需要不间断地血液补给,否则便会迅速枯亡。 而昇平四坊这场怪病,则是长生教一场沉眠了二十年的毒计。 当年被豫王剿灭后,长生教以王府的名义掩人耳目,将两个箱子送往长安,箱子里装的,大概是神树的种子或者分株幼苗。 莫连所奉的命令其实有两条,一是将李家灭门,二是负责接取两个箱子。 只不过广源舍的被她窃走烧毁,广进客栈的那个也随着莫连的死而滞留,直到年底才被人託付王铁埋入地下。 很显然,这是长生教送给长安城的一份大礼。 观之箱中树苗的特性,它不仅会悄然吸取周围人的生气,还会直接生出藤蔓,将人拖入地下吞噬。 若是植株没被发现,一旦长成,整个长安城近百万之众,都会陷入危险! 所幸,这两个箱子都已经被毁了。 但是长生教,还没有真正的烟消云散。 那个假灵芝,明显是认识白三秀,故意扮成她的样子。 如此精湛的易容术并不常见,想必之后的麻老太、西市汉子,也都是那人所扮演。 她身上带着神水,足以说明此人绝不是普通的长生教众,而是某个重要头目。 关于这个人的身份,白三秀已经有了十拿九稳的猜测。 她关上窗户,和衣上床躺下,准备明日早起继续赶路。 如今李琭的家仇已经有了结果,她也替永泠看过了长安上元夜的灯火,是该回去噩梦的源头,终结一切了。 第213章 大月山往事 (二十二年前) 永徽二十五年。 庄州罗安县。 夜。 夜色幽深,漆黑如墨。 不知是瘴气太过厚重,还是怨气太浓,这片山中深谷里的密林,始终阴晦地笼罩在无边无垠的黑暗中。 年轻女子在枝桠上奔掠飞跃,很快便远离了黑暗的中心,重新回到生者的世界。 月光透过林间的缝隙洒下来,银光道道,照出她身上的血迹斑斑。 原来今天是望日,是有月光的。 女子抬头看了看天,不禁有瞬间的恍惚。 明月中天如镜,月光明澄澄的,却又十分清冷,照在这深深的山谷,更显其寂静幽邃。 却是忽地,寂静被打破了,隐约有人畜喧嚷传来,随即声音越来越大,伴着一条长长的火龙在崎岖山路上蜿蜒,忽明忽灭。 是官兵向这边来了! 教门总坛和施行仪式的祭坛隔着一个山头,围剿官兵的行进速度,比她预想的要快。 眸光一凛,白三秀加快动作,远远将深谷甩在身下。 一直奔至半山腰,她才在一块突出的山壁上停下,将身形隐匿在幢幢树影中,高高俯视着山路上鱼贯而来的官兵。 领头之人骑着高头骏马,年轻的面容英气勃发,她在青岩见过此人,乃是豫王李昂。 李昂是当今圣上非常宠爱的幼子,奉命驻扎庄州,主要任务是与南谢蛮谈判。 她万万没想到,今晚他会突然率军进攻,大破教坛。 而且,他竟然精准地找到了总坛和祭坛位置,速度之快,令教徒根本来不及应对。 不过,这样最好! 长生教,这个栖息于隐秘黑暗中,包藏着无限欲望,不知残害了多少生命的邪教,终于到了覆灭的这一天。 以他人之血续自己之命,这样的长生之法,终究是为天道所不容的。 她自怀中取出那个小小的沾着血的荷包,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才忍住眼泪没有落下。 希望这荷包的主人,是最后一个被长生教戕害的冤魂。 树梢一动,寒鸦惊飞,扑簌而起。 而那纤秀的身影,已然消失在月色中。 年轻的豫王李昂骑着一匹白色骏马,领在行伍最前方,左右两侧稍稍落后他的,一边是他的亲卫,另一边则是一位身负长剑的英挺少年,洛州刺史柳成贤的护卫。 谢氏是在黔南地区盘踞已久的土着大族,李昂奉上命驻扎庄州,与谢氏谈判,希望能够平息官府和土着之间的势力斗争。 对于庄州境内发源于西江的长生教,他也有所耳闻,但了解不多,只知道此教兜售长生之法,功效众说纷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近两年,外地各州府冒出不少长生教的分坛,一开始官府没当回事,毕竟民间信仰种类杂乱,不可能有精力一一管理查处。 直到洛州查出长生教私自加税敛赋的行为,朝廷才重视起来,命他率兵清剿。 可是西江长生教非常神秘,根本没有人知道总坛究竟在哪里。 李昂正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护卫手持名帖和柳成贤的亲笔信拜到他营门,自称知晓长生教总坛和祭坛所在。 此人年纪轻轻,俊雅飘逸,形似修道之人,但又英气勃发,像是个行走江湖的轻狂侠客。 他对洛州长生教了如指掌,还调查了不少近黔地区失踪人口的情况,李昂最终决定相信他,点兵随其一道前往长生教所在地,大月山。 大月山属于罗安县,但离庄州治所青岩县不远,李昂的兵马花了一日多,在日暮时分抵达大月山脚下。 护卫请李昂在山脚稍等片刻,轻车熟路地地跃上崖壁前一处石坡上,转动某个石块,随即沉闷的摩擦声轰然响起,一扇石门应声而开。 李昂一挥手,官兵即齐声大喝,声震山谷,杀进洞中。 长生教虽然行邪祟之事,但并没有什么有效的武力组织,面对从天而降般的军队突袭,一众教徒根本无力抵抗,当即四散奔逃,只恨自己没多长两条腿。 进入山穴后,李昂发现,这个山洞空间不算太广阔,进洞左行直走便是平日教徒议事的大堂,其余则是散落的石室小间,通路错综复杂,极易迷失方向。 官兵很快控制住洞内教徒,大部分都是慕名入教的普通人,整天除了吃睡也没啥事。 这些人脸色都很苍白,精神不振,除了长期不见阳光,还因为他们会定期用鲜血换取神水,谋求长生。 这就是长生教最核心的修炼之法?李昂挑了个看起来机灵些的青年男子,让他上前来答话。 「你们所谓修行,就是以血换水?」 「回、回大老爷,是的。」 「你们教中平时管事的都是些什么人?」 「教主、大巫还有圣女。 我们都听教主号令,大巫和圣女负责祭祀的事儿。」 「祭祀?」 「就是……就是大巫他们会找到一些体质特殊的人,适合用来献给上天。」 李昂双目一瞠,怒道:「你们竟然敢搞活人祭祀?」 男子顿时吓得匍匐在地,抖如筛糠,「小的不知,不关小人的事啊!这都是教主他们弄的!」 「你给我看清楚,这里跪着的人中,有没有教主等人?」 青年男子直起身子环视一圈,又摇着头伏低道:「回大老爷,没有,他们都不在这。」 旁边一人畏怯地说:「大巫他们到祭坛去了。 听说抓到一个姑娘,今天要举行仪式。」 李昂一听,眉头一拧,威怒更甚:「祭坛呢?在哪里?」 「禀王爷,祭坛与教坛是分开的,不在此处。」旁边的护卫淡道,「虽然山洞里面是连通的,但是通路很窄,大队人马难以通行。」 「外面可有山路绕行?」 「有的。」 「好。」李昂点点头,吩咐亲卫留在教坛负责清理收监,自己则领着一半官兵,跟着那护卫绕道前往后山祭坛。 教门总坛和祭坛隔着一个山头,李昂率兵行进了半个多时辰,走到半道上,忽然从密林间钻出几个男人,都穿着黑色布衣,其中一个还佩戴有数枚银饰。 「抓住他们!」 几人蓦然撞上大队官兵,极是错愕,回过神来慌不择路地正要逃跑,已被官兵团团围住。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 李昂骑坐马上,居高临下地审问:「你们是什么人?」 「回大爷,小的几个是山下的农户,被长生教抓来的……」 「谬言!」李昂怒喝,「你不是教主就是大巫吧?」 「不不不,小人不是——呃!」长刀都架到脖子上了,那人终于哆哆嗦嗦地承认,「小的是巫人。」 「你们抓来的姑娘呢?」 「她……她跑了!大人神威天降,小的还没来得及拜神,那姑娘就趁乱跑了!」 「真的?」 「大人明鑑,大人明鑑!」 「就算这个跑了,你手上的血债也少不了!教主和圣女呢?」 「不知道啊,小人真的没看见……」 「绑上!」 李昂喝令一声,才领了众军士继续前行。 又行了两刻钟,众人才找到一条隐秘小路。 这小路直接连着山腰上一处石台,一丈见方,石台下漆黑一片,看不清究竟有多深。 原来这便是施行仪式的祭坛。 自洞门反向进入山穴,里面也已经没什么人了,大部分教徒见了官兵都吓得瑟瑟发抖,直接伏倒在地。 见官兵不费什么力气就控制住局势,李昂长舒一口气。 这时手下来报:「王爷,我们在外头山林里找到一个姑娘。」 「哦?带上来。」 两名军士很快扶着一个姑娘上了石台。 这姑娘一身黑色布衣,衣服上绣着树鸟纹饰,通身上下没有半件首饰。 她云鬓散乱,手脚都有些刮伤,神情非常惶恐。 李昂见这女子楚楚可怜的娇弱神态,觉得她应该就是那个被抓来祭祀的无辜女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想到她的遭遇,他顿时心生怜惜,缓声问道:「姑娘可是被长生教抓来的?」 「回……回大人,是的。」女子细声回答,语声中的惊恐令人不忍卒听,「小女子就是附近农户家的女儿,出来採药,就被长生教的人抓了来。 他们关了我好几天,今天正要……幸好大人来了,否则小女子真没命了。」 说着,泪珠滚滚而落,凄凄可怜。 「好了好了,你别怕,没事了。」李昂更加放柔声音,安抚她,「你先歇息片刻,待会我遣人送你回家。」 「谢大人救命之恩,谢大人!」 「都是我大昭子民,本王有责任保你们安居乐业。」他挥挥手让人将女子先带下去。 天上阴云也散开了,一轮明月照着山谷,银辉中树摇影动,山风清爽宜人,一扫来时的黑暗阴翳。 想到今夜不费吹灰之力便剿灭长生教,既救了无辜百姓,又立了功,他不由心情大好。 当然,这也归功于那个领路的刺史护卫 李昂这时候才想起那个护卫,可是转而四顾,却怎么也找不到人。 第214章 举刀相向 夜色幽深,漆黑如墨。 瘴气太过厚重,这片山中深谷里的密林,竟然照不进一丝光亮,阴晦地笼罩在无边黑暗之中。 白三秀在枝桠上奔掠飞跃,很快便奔出了浓稠的黑暗。 月光透过林间的缝隙洒下来,银光道道,照出她身上的血迹斑斑。 她抬头看了看天,不禁有瞬间的恍惚。 却是忽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随后一股熟悉的清香飘入鼻腔。 她勐然惊醒,望着床帏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正在鄠县的一家小客舍中。 原来她做梦了啊。 竟然梦到了那一晚,永泠死去,而她却获得了新生。 她抬起手,恍惚之间,仿佛手上还沾着热血,那股撕心裂肺的痛,仍在心头萦绕不散。 白三秀幽幽嘆了口气,刚起身想去喝杯水,蓦地瞳孔一缩。 一个女人静静坐在桌边,望着她浅笑嫣然。 那面容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但是带给她的只有颤抖和愤怒。 假灵芝! 白三秀只觉全身悚然,迅速翻身向床头靠去,警惕地问:「你来做什么?」 女人娇笑着也嘆了口气,语气好像很遗憾似的,「怎么,跟你的司直大人闹翻了?也是,长生不老的怪物,哪个正常人能接受哇?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的,结果千辛万苦从我掌心逃走,就为了个男人,而且竟然二十年都不换一个……」 「乌金谷!」白三秀打断她,「李家人真的全都……」 「啊,要不然呢?」 「为什么?!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灭李家满门?」 女子神色分毫微动,仍是一如既往的轻松淡定。 对于白三秀的质问,她也没有隐瞒,很大方地给予回答。 「因为他那个倒霉的爹看到了我圣教最大的秘密。 至于他家人,要怪就怪他爹的家信吧!」 当李琭说出和灵芝的过往,乌金谷自然也就明白了,他是当年李家的倖存者。 「祭坛下面真的有棵树?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 乌金谷漫不经心地说:「神木存续数百年,平常本就是隐匿不见的,需要特殊咒法才会显形。 否则我那神水,不就不值钱了?」 原来李琭的父亲意外看到神木真容,又按例寄了书信回家,乌金谷为了保住秘密,便不惜派人千里奔赴长安,斩草除根。 「那么箱子是你送来长安,也是你冒充麻老太欺骗众人喝下神水?」 提起箱子,乌金谷眸中闪过一丝怒气,娇嗔道:「哎,你这回可是坏了我的好事啊!二十年前另一个箱子,不会也是你毁的吧?」 「就是我,莫连也是我杀的。」 乌金谷挑眉。 「呵,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胆子。」她娇笑起来,阴毒之色慢慢在她嘴角舒展开,如一条吐着红信的毒蛇,徐徐支起身躯,从容不迫地打量着她的猎物。 「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伟大,一番壮举救了长安人?是不是以为烧了两个木箱,事情就都结束了?」 乌金谷自怀中抽出一把匕首,尖利的刀刃上缀着冷光,更显得她的笑容阴森可怖。 「告诉你,分株我还有!而且这是我费心改良,蛊虫和神木融合的产物,根系所到之处,皆可摄取养料。 吸食生气可比原来的本体方便多了。」 闻言,白三秀骤然想起什么,神色一变。 但容不得她再细想,乌金谷已经高扬起手中匕首,直冲她戳刺。 「不过你就不必再操心了!安心去死吧,我会把你可爱的脸皮送还司直大人的。」 第215章 同归于尽 寒光闪过,白三秀敏捷地闪身躲开,让乌金谷一击落空。 但乌金谷虽然看似散漫,一直以逗弄调笑的态度对待白三秀,其实她的身手却是非常不错的,快、准、狠、厉!反观白三秀,纵然她反应较常人稍快,但没有功夫傍身,终归是落了下风,很快身上便添了数道刀痕,鲜血淋漓。 乌金谷很享受这猎杀的过程,并不着急取白三秀性命,反而还大发慈悲地说:「你还有什么疑惑,一起说出来,我可以让你死个明白。」 白三秀喘息着问:「你使了什么邪法,才让周围人全都忘了李家?」 「哦,你说那个啊!那不是忘记,是厌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我让莫连带着一种虫蛊,凡沾染之人,都会被他人排斥,抗拒这人存在。 所以不管你怎么问,都不会『记得』。」 白三秀这才明白,怪不得薛平、陆端和馄饨摊老闆都不记得她和李琭再去询问的事。 而广源舍小二却认出她,大概是因为她去广源舍的时候,蛊虫已经失效了。 「还有吗?你是不是特别心疼你的司直大人,想为他报仇?」 说话间,白三秀右腹部又被划了一刀,白皙秀丽的脸上也添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血腥气在屋中弥散开来,乌金谷嗅着那腥甜味,不由地有些兴奋。 「唔!」 随着伤势加重,血液流失,白三秀动作早已不如最开始灵活。 她捂着伤口往角落缩去,有气无力地说:「信没寄到长安来,他们根本不知道……」 「你是圣教中唯一一个长生却不用喝血的人,过去你被我放了那么多血,吃过那么多毒都没死成,今天看你还能流多少?」 一步一步地逼近,乌金谷想要迫出白三秀的恐惧绝望,却没有注意到血污之下,她神色中冷静的算计。 乌金谷举刀直刺她心口,白三秀没有再躲,眸中闪过一丝决绝,就趁现在—— 砰! 锵! 她抬手的瞬间,窗格轰然破碎,一柄横刀闪着寒光而来,险险格住匕首!旋即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侧身,挡在了白三秀面前。 但乌金谷应变极快,瞬间手腕一翻,就朝来人刺去。 白三秀脑中一瞬空白,身子已经扑向那人,抓紧最后的机会抬手发动机簧! 「啊——!」 悽厉无比的惨嚎响起,乌金谷捂着眼睛连退数步,鲜血从她指缝间汹涌溢出! 千钧一髮之际,白三秀射出袖箭,正中乌金谷的左眼!匕首虽然被钢刀打飞,却也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一刀。 「贱人!」 「小秀!」 「别让她跑了……」 李琭一把搂住白三秀,看清她浑身浴血的模样,心跳都差点停止。 他根本无暇顾及乌金谷逃跑,打横将人抱起,迅速打量她身上的伤。 白三秀脸色惨白髮青,一身布衣早就被鲜血浸透。 虽然没有致命伤,但失血过多,硬撑的一口气一散,她就彻底支撑不住了。 「别睡,我带你去找郎中!」 又是砰地一声响,似乎是李琭一脚踹开房门,抱着她跃出了客舍。 她很想听他的话,但意识已经慢慢飘远,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乌金谷刺伤她第一刀时,那熟悉的灼痛感,就让她知道匕首是淬了毒的。 这就是为什么她放弃一击必杀的机会,也要替李琭挡去那一击。 还好,他没事。 她身上开始发寒,但却又真切地感觉到,他的怀抱是如此温暖。 于是,她低喃着,微微一笑。 「徽明,你来了,真好……」 第216章 甦醒 层层床帏之后,柔软的锦被之中,女子安静地沉睡着。 她面色如雪,侧脸一道鲜红的伤口,看得人触目惊心。 她气息平稳,显然没有性命之虞,但已经昏睡数日,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她若是再不醒,床边的人就要撑不住了。 李琭面色极其憔悴,满眼血丝,神情也很沉郁。 慕容恪已经看好友黑脸好几天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开口劝慰:「别太担心,太医都说小秀没事了。 睡足了精神,自然会醒的。」 李琭没说话。 他怎么可能放心?怎么可能不揪心? 破窗而入那一瞬,他就将屋内情形看了个分明。 白三秀根本没想躲,她是要用自己的身体牵制假灵芝,在假灵芝动手的剎那,杀死对方。 因为他闯进去了,为了替他挡去有毒的刀刃,她才匆忙改变方向,射中了假灵芝的眼睛。 她是下了决心一命换一命的! 如果不是假灵芝有意慢慢折磨,拖延了时间,如果那日他没有赶到……李琭不敢想那个后果。 看他脸色更加阴沉,慕容恪摇摇头,「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说完关上门出去了。 李琭伸手覆上白三秀的额头,试了她没有发烧,继续在床边守候。 因为李宅没有婢女,所以他带着白三秀回了慕容府,住在慕容恪的院子。 这里僕役多,库房里也有许多现成的药材,方便他照顾白三秀。 她的毒已经解了,伤口也都妥善处理过,但她睡了五天,还没有清醒的迹象。 李琭不敢合眼,实在撑不住了,也只是在旁边的椅子上闭目养神,稍稍恢復点精力,就继续守着。 细心地发现她嘴唇干裂,他用锦帕蘸了点温水沾湿她的嘴,想了想,索性自己含住一口,俯身覆下,慢慢将水哺餵给她。 这双唇仍然那么柔软,也终于有了让人安心的温度。 李琭想起那天她在他怀里气息渐弱,失温变冷,心口又是勐地一缩,不由地加重了亲吻的力度。 有些时刻,他真的恨不得咬她一口,把她疼醒,才好问问她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丢下他,怎么会以为说了个对不起,他们就能两清,一了百了? 可说到底,一切都是他的错。 如果那日他能够冷静些,没有一时冲动将她赶走,她也不会伤得这么重。 「唔……」 李琭又痛又气,正在自责时,忽而听到一声模煳的嘤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他蓦地抬起头,生怕是自己的幻觉,下一刻巨大的喜悦已经溢满胸腔。 但见白三秀眼睫轻颤,又轻哼一声,终于费劲地睁开了眼睛。 「小秀!」 李琭大喜,白三秀迎上他惊喜的目光,看见那喜悦背后毫不掩饰的深情,一时间是有些懵的。 「徽……徽明……」她嗓子哑得差点发不出声,又眨了眨眼,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当即想起身坐起来。 「别乱动。」 李琭按住她,吩咐守在外室的婢女去端点汤来,才转回身,避开白三秀脸上的伤口,轻轻抚摸她的脸颊鬓髮。 「你终于捨得醒了。」他温柔地说。 第217章 不许走 慕容恪回到屋中,就看见李琭正小心地餵白三秀喝水。 「小秀你醒啦!」他也很惊喜地迎上去,「我一出去你就醒了,看来我早应该多出去熘达几次。」 李琭不理睬他。 白三秀想笑,却又牵动了伤口,轻咳起来。 李琭这才瞪了慕容恪一眼。 慕容恪摸摸鼻子,「我走我走,你们聊。」他识相地转个身,又出去了。 白三秀昏睡几天,刚清醒也没什么力气,喝了药和补汤,復又睡下,隔日才再度醒来。 这一次,精神好了许多。 一睁眼,她便看见依旧倚靠在床头的男人,眉目间的疲惫之色还是那样明显。 仿佛心有所感,她视线扫去的时候,他也睁开眼来。 「好些了吗?」李琭摸摸她的头,低声问。 白三秀心疼地说:「你不会又守了一夜吧?我都没事了,你也不去休息。」 李琭没说什么,只让婢女端了热水进来,给白三秀擦过脸,又盯着她喝过药和肉粥,自己也吃了点东西,才重新在床畔坐定。 一看他的脸色,白三秀就知道,李司直他要开始审问了。 她不安地动了动,李琭虽然沉着脸,还是给她理了理身后的枕头,方便她靠得更舒服。 她刚不切实际地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就听得他冷硬地问:「你不要命了,是吗?」 白三秀僵了一下,不敢抬头,小声地说:「我想帮你报仇。」 室内一片寂静,半晌,男人才开口道:「活着最重要。 我以为你是明白的。」 他的声音沙哑,紧涩,仿佛压抑着无法言说的痛楚,稍有不慎,就会悉数爆发。 白三秀却瞬间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心头一挛,只觉胸口丝丝缕缕地痛了起来。 她眼眶一热,慌张地想要解释安抚,男人却已然倾身压过来,头埋在她的肩窝中,下一刻,一股湿热便沾湿了她的颈侧。 她心神大震,下意识想抱紧他,李琭却动作更快,双臂一拥,避开她的伤口,紧紧环住她。 「都是我的错。」他说,「是我一时气急,口不择言,你没做错什么。 你不是怪物,也不是余孽,长生教的事,我会彻底解决。」 他抬起头来,眼睛还是红的,完全不介意将自己的狼狈、后悔、自责和心痛,统统展露给她。 白三秀哪里捨得见他如此,摇摇头,低喃:「我从来没有怪你。 如果身份对换,我不会做得比你更好。」 李琭又很坚定地说:「我的心意没有变。 不许走。」 白三秀当即明了。 上元节那晚,她曾说过如果等一切真相大白,他还是心意不改……这是他的回答。 如今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却还是要她留下,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于是,眼泪扑簌而落,她的唇角却是含着笑的:「好。」 胸中溢满了柔情,一时之间,似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过她也仅只说出这一个字,就没机会再多想了,因为李琭已经牢牢覆住了她,从一开始的温柔抚触,到深情吮吻,毫无保留地倾诉他的思念,他的后怕,他的怜惜,他一往无悔的最真挚的爱恋。 白三秀揪紧了他后腰的衣裳,全心全意回应着他。 身上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但是她的心却无比安定,那是百年来的漫长漂泊,终于找到了归处。 第218章 瞒天过海 互诉衷肠后,二人才转而谈起长生教。 关于李家之事,白三秀说了从乌金谷那得到的全部答案。 这个结果,李琭早有预料,也没有太过沉溺于悲伤之中。 但是关于长生教,仍然还有许多疑惑。 「你是不是认识假灵芝?」 白三秀道:「一开始我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扮成我的样子,也不确定麻老太是不是她易容的。 直到徐朝宗暴露,你调来长生教的卷宗,慕容恪提到一件事……」 「当年豫王攻破长生教,救了一个险被献祭的民女,可是,」她顿了顿,才缓缓说出心底最深的痛,「我的朋友,就是那个被抓来献祭的姑娘。 二十年前,她就死了。」 李琭一怔,旋即揽住她的肩头,给与无声的安慰。 「看到卷宗我就明白了,扮成我的人,就是顶替我朋友身份逃过一劫的圣女乌金谷!她应该是来到长安以后偶然看见我,才出于戏弄的心态,易容成我。 所以你不用自责,我本就打算去找她的。」 明白她的心意,李琭心头一软,又忍不住俯首轻轻吻她。 二人耳鬓厮磨好一会儿,白三秀脸红地推推他,才得以继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至于乌金谷来长安的目的……」她眉头一皱,有些紧张地抓着李琭的手,「乌金谷说,她还有神树分株,我记得乐游原那棵树苗,就有枝条被砍的痕迹。 所以我猜是大月山那棵神树本体出了什么状况,她才来长安找箱子。」 「别担心,你射中她的眼睛,这下无论她的易容术有多高明,也掩盖不了眼伤。 我会派人追查。 那么,当年你就知道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白三秀摇摇头,「不知道。 我只是看到莫连,又和你问到他要提取庄州送来的箱子,直觉那里面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我就偷偷熘进广源舍,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看不出你那么厉害,能开那密钥。」 「我哪会啊!我只是闻到箱子里有熟悉的清香,以为和神水有关,就想着保险起见,毁掉为好。」 李琭想起当年莫连的惊诧,和大火过后烧剩的残骸,忽然明白了:「所以你根本没有打开箱子,只是使计骗了莫连,趁他心神大乱时杀了他。」 白三秀狡黠一笑:「嗯,我在外面又套了一层箱子。 屋子里黑,他一时没看清楚,冲过来想开箱核验,就触发了藏在里面的机簧,袖箭正中他咽喉。 他身手很好,不这样,我杀不了他。」 李琭刮刮她的鼻子,「你那时总是一脸懵懂,原来还是个机灵的。」 白三秀不服气地撅起嘴。 想起李琭对灵芝的评价,她觉得应该为自己正名。 「我只是缺乏阅歷。 刚从大山里出来,很多事情我以前都不知道,我才不是傻。」 「是,你不傻,你聪明得很。」李琭宠溺地笑笑,「你在长生教待了很多年?」 闻言,白三秀眉眼间的灵动缓缓沉静下去,默然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故事有点长,不过,很乏味。」 李琭紧了紧搂着她的臂膀。 第219章 噩梦 白三秀是个孤儿。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没有任何印象,从她记事时候起,就独自一个人在山林里生活了。 那时候,她甚至没有名字。 直到后来被一个老樵夫收养了几年,才随了养父的姓,叫三秀。 三秀其实就是灵芝的别名,灵芝一年开花三次,故有此一说。 李琭温声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白三秀冥思苦想,「我也不清楚。 我一直在山里待着,对年份没什么概念。 不过有一次跟着老爹去镇上赶集,好像听到说皇帝改元什么的。」 李琭很快想到,那是本朝第四位皇帝在位时候的事。 当时权歷三朝的重臣宁亲王去世不久,皇帝在长安展开了一场势力清洗,之后便改用新的年号。 算到如今,已经一百多年了。 李琭眸光微动。 他执掌未详司,也算是见多识广,见惯了妖异奇诡之事。 但听到她亲口说起这些,还是微微有些惊讶的。 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聆听着。 「老爹本来年纪就大了,他走后没多久,我遇到了乌金谷。 一开始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要干嘛,她骗我喝了神水,我也没什么感觉。 直到她发现我没有对血液的渴望,就对我来了兴趣。」 李琭心头浮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听见白三秀空茫地说:「她把我抓回去,放血,下毒,试了很多法子,也没折腾出什么来,只好放弃了。 但她也不让我走,让我做婢女给她干活,偶尔研究出新的蛊虫,还会在我身上试一试。」 「该死!」李琭听得胸口剧痛,勐地抱紧她,用力握紧她的手,握得她都有些痛了。 感受到他疼惜的力道,白三秀才回过神来,反手也握住他,轻轻搔了搔他的手心。 「都过去了。」她淡淡笑了笑,又调侃道,「所以你不要嫌弃我破相,我体质不错,会长好的。」 「不会。」李琭声音发涩。 白三秀亲昵地蹭蹭他,才继续道:「那时除了乌金谷,我很少见到其他人。 后来人渐渐多了,才有了后世为人所知的名字,长生教。 不过根据我的观察,长生教的起源还要更早,只是乌金谷让它壮大了。」 「我曾经想过逃跑,可是跑不掉。 也想过放人走,但是我没有能力救他们,而且……大部分人是自愿留下献血的,他们执着于长生的梦想,你就是赶他们都不走。」 她嘲讽地扯了一下嘴角,「我看着他们来来去去,一批人死去,又来一批新的。 后来我也麻木了,想着就这么过吧。 也许哪一天,乌金谷下手重了,或者我时间到了,就解脱了。」 李琭这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以身犯险,不惧伤痛,为什么有时候会在她身上看到淡漠的无谓和苍凉,那种感觉经常让他说不出的不舒服。 满腔的怜惜和心痛仿佛要从胸中溢出来,他没有打断她,只是吻着她的发顶,额头,久久不愿离开。 「直到我遇见了她。」 白三秀轻轻抚摸他的脸,眼中渐渐浮起光芒。 第220章 百年 「永泠是被他们强掳来做祭品的。 她看起来和我年龄相仿,当然,其实我比她老很多了。 她不像其他人那样浑浑噩噩,也没有惊恐哭闹。 她和我说了很多外面的事,也许你觉得稀松平常,但在我听来,却很新奇,很鲜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她说,虽然人都是要死的,但是在那之前,还是活着好,活着才能感受阳光、风雨。 她说看到日月轮转,季节变换,听到鸟鸣,闻到花香,都会很快乐。 她还读过些书,说我笑着好看,所以给我起了『宜笑』的字。」 「她很聪慧,她真的太美好了,是不是?」说着,白三秀的眼睛又盈满了泪光,「可是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发现她不对劲。 她其实有些先天不足,她自己也说自己很笨,反应很慢,很多人和事都记不住。 识字读书,都是她的夫君一点一点慢慢教的。」 「她说从小到大,都是那个人照顾她,保护她,为了她低头去做很多事。 我想,那个男人一定深爱着她吧!她被长生教抓来,他肯定急疯了。 我很想放了永泠,可是我打不过那些守卫……」 白三秀哽咽着,有些说不下去了。 她深深唿吸,才在李琭的无声抚慰下继续。 「献祭那天,是满月。 大巫把她押去祭坛,我只能跟在后面。 仪式刚开始,我听到风中远远传来吵闹声,还有马蹄和嘶鸣,是豫王带兵攻进来了。 当时我真的很高兴,想着这下永泠有救了,能回到她夫君身边了。」 「谁知大巫祷词也不念了,直接刺了永泠心口一刀,就把她扔下了祭坛!」白三秀止不住浑身颤抖,「我跟着跳了下去,就看到她躺在厚厚的草叶间,浑身是血。 之后无数藤蔓从地下冒出来,缠住她,很快她就不见了……这二十年间,我经常会想起那一晚。 如果豫王爷再早一天来该多好?就差一步,只差那么一点点,永泠就不会死了……」 她闭上眼,两行清泪滚滚而落。 从来只有帝王将相见于史书,她们这些普通人,都是身死名销。 只剩那单薄纸页上的寥寥数语,能证明那个姑娘存在过。 偎着李琭替她拭泪的手,白三秀缓和了许久,才继续道:「现在想来,其实那个地方,应该就是长生教神树的所在地,只是不解开秘法,普通人看不见。」 「我离开了那里。 那时我很茫然,不知道该去哪,要做什么,直到我想起几天前教中抓的那个行商,也就是你父亲,想起他们拷问出的地址……我就决定赶去长安。 不过长安真的好远,我一路走一路问,花了差不多两个月才找到地方。 在路上,我听到人说长生教被豫王剿灭,头目全部斩首,我还想着莫连也许不会对你家下手了……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杀了莫连之后,我是想陪你一段时间的,但是那天我出去买菜,撞见坊正带着官差来问户籍,我只好匆匆离开。 那时候我还不识字,也没办法给你留话……对不起。」 「你不必道歉。」李琭哑声道,「后来呢?」 「后来,我辗转了许多地方,替永泠去看她没看到的风景。 也慢慢学会了读书写字。 直到大前年,我听说长安有神医做什么长生不老的药丸,就回来一探究竟。 还好那只是讹传,是一帮骗子搓的什么养神丹,号称包治百病。」 李琭知道了,是文光九年,长安西郊九乡河那个案子。 「也就是回长安的途中,我认识了秋霁小姐。」 「我猜,你所说的她对你有恩,是找人帮你做了过所文书吧。」 白三秀忍不住笑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李司直。」 李琭却一瞬不瞬地凝睇着她。 听完这漫长的百年岁月里,她的喜怒哀乐,孤独漂泊,李琭心潮起伏,充溢着他自己都说不清的万般感受。 最终,他轻轻地,深深地吻上她的眼睛,千言万语,只汇成最简单的一句话。 第221章 定亲 慕容恪再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小两口蜜里调油,那亲昵劲儿,酸得他牙都要掉了。 不过他可是个机灵鬼,破坏氛围,他最在行。 「我就说,刚认识的时候,按出生年月你是十九岁,可我一直觉着你像二十好几的。 现在看来,你保养得还是蛮好。」 白三秀顿时柳眉一竖,一串眼刀飞过去。 「那你叫我祖奶奶吧,要尊老。」 「你倒是会占便宜,你也不是我家祖宗啊!」 这一来一往的,气氛一下就欢快起来,三人也就暂时不去想长生教的糟心事。 又在慕容府养了几天,李琭带着白三秀回了李宅。 为了照顾白三秀,李琭告了好几天假,堆积了一堆公务有待处理。 繁忙之中,他还抽时间准备另一件大事。 「长生教的始末,郭大人已经具表上奏,我估计朝廷很快就会派人去庄州调查情况。 时间比较紧,成亲来不及准备,我们先定亲。」 白三秀笑问:「真不介意我长生不老?要是以后大家都说李司直娶了个妖精当老婆,这可怎么是好?」 李琭捏捏她的鼻子,没好气道:「该担心的是我。 你永葆青春,不嫌我老?」 白三秀俏皮地说:「不嫌你。 一树梨花压海棠,也是可以的。」 「……」 李琭一个使力,轻而易举将她钳制在怀中,略带惩罚性地压住她。 「那我可等不得那么久。」 白三秀这下知道男人的劲大了,呜呜咽咽的,好不容易才得空嚅嚅道:「也许我不会有孩子……」 「不重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大不了百年之后,让老慕的子孙烧给我们。」 李琭忙着索取,语气虽然很正经,但是话吞在喉间,就多了几分缠绵的意味。 白三秀实在没忍住,噗地哈哈直笑。 这下李琭也没法继续了,抱着她,也淡淡露出笑容。 其实慕容恪看得很准。 在长生教的时候,白三秀一直容颜不改,但是离开之后的二十年间,岁月还是缓慢地在她脸上添了新妆,较之当年的灵芝,多少成熟了几分。 所以,她应该不是完全不老的,只是比常人要慢许多。 由于双方身份特殊,双亲均已不在,李琭敲定的定亲仪式就相对比较简单。 三书六礼他自然不会有半分精简,一是他自己有官身,二是要表示对白三秀的尊重。 不过实际操作时,纳采、问名、纳吉只是走个流程,聘礼按官府规定的标准,一只雁、一只羔羊,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 宴席则是请亲近的长辈同僚小聚,但出席的人,分量却都不小。 除了相熟的慕容恪、言谨等平辈好友,大理寺卿郭梓明,李琭的师父前任大理寺少卿薛和,慕容氏现任家主也就是慕容恪的父亲、李琭养父慕容轩都来了,代表着对新人的认可和祝福。 至于婚期,只大概定在了下半年,到时候看情况选个良辰吉日完婚。 正如李琭所预料,大理寺禀明昇平坊怪病的始末原委后,朝廷便下了命令,派李琭出巡庄州各县,监察刑狱公事。 实际上的用意,就是让李琭追剿长生教余孽,彻底了结这个邪教绵延百年的罪事恶行。 第222章 荒山客舍 枯藤,昏鸦。 深秋的西南密林,虽然气候较北方湿润温暖许多,但山里也已经枯叶层层,一派萧瑟。 时辰尚早,天光只是微亮,山里笼着薄雾,把一切显得朦胧。 山道旁的破旧客栈中,跑堂小二早已经起身了,正在柜檯上支着下巴,昏昏欲睡。 忽然,一阵冷风从门口吹进来,吹得小二一个激灵,紧了紧领口。 他睁开眼,即看见一个矮胖的身影自面前走过,穿着夹棉的袄裙,带着厚厚的帷帽,遮住了面容。 但小二不用细看也知道,这是前几日入住的客人。 一对夫妻,丈夫高瘦,妻子矮胖,和其他许多入住此店的旅人一样,都是来大月山中寻珍挖宝的。 大月山离庄州的治所青岩不远,但归属于罗安县管辖。 从山脚走到最近的永平镇,也要快一天的时间。 此处人烟稀少,但因为是去往州治的官道,才有他们这一家客舍。 这客舍开了十几年,一直是不咸不淡地经营着。 直到前些年,不知道从哪传出大月山中有极品的黑色灵芝草的说法,吸引了不少人,想来山中碰碰运气,发笔横财。 赶山客有外地的,也有附近永平镇的。 如果不想露宿荒郊野外,只能住在这唯一一家客舍,于是客舍的生意就这样莫名好了起来。 因此,这妻子这么早就出门,小二并不觉得奇怪。 他也知道前日夫妻二人起了争执,正闹脾气呢,大概是这个原因,也不爱一块儿行动了。 小二又把眼皮阖上,继续打瞌睡。 果然没过多久,高瘦汉子也背着家伙什出了客栈。 路过柜檯时,丈夫还跟小二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唿。 如果没有意外,今天,他们也会空手而归,就像其他客人一样。 什么山珍灵草,一年里多少人进山,没一个见过的,不过是白白给他们客舍送房钱。 有时候小二都怀疑,山里到底有没有黑灵芝,那是不是老闆传出去招揽生意的。 但总归人多了是好事,老闆肯给他加月钱哪。 小二百无聊赖地发呆,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开始干活,给住店客人准备早饭。 大部分赶山的人都会自备干粮,或者就买店里最便宜的饼子充飢,但也有些真的是过路旅人,早上要吃些热乎的。 陆陆续续,又有些客人起了身,吃过早饭就进山去了。 随着日头升高,小二也渐渐清闲下来。 趁着空档,他去后院挑了几回水,把大缸满上。 原本后院有口井,后来荒废了,就封了起来,店里的用水一度是个难题。 直到一次山洪,山体改了走向,形成一条渠道接到后山,客舍反倒因祸得福,用上了山泉水。 一日的辰光流逝,到了下午,他又开始准备晚饭。 店里的伙食没什么花样,都很简单,但是量大,多少费些功夫。 客栈除了老闆,忙里忙外就他一个人。 常住的客人早出晚归,匆匆的旅人暮宿晨行,所以早上和傍晚都是他最忙碌的时刻。 只有中午店里几乎没人,他最是清静。 总之,又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却不知,自那天以后,他再也没见过那对夫妻。 第223章 天谴 仲夏,庄州青岩县。 时隔多年,再一次站在县城门口,白三秀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其实她对青岩并不熟悉,但是毕竟这儿离大月山那么近,心里总归是升起一些异样情愫。 忽地,温暖的大掌摸了摸她的头。 她抬头对上李琭幽邃的眼神,不禁问:「怎么了?这一路行来,你怎么老这么看我。」 从长安到青岩两个月的行程,他总是时不时用这种眼神看她,眷恋、怜惜、慨嘆,还有更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你当年……很不容易。」 李琭想起那时的灵芝连碗面都煮不好,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跟他说山里有多少好吃的,说她还会下河叉鱼。 如今亲自走过这两千里路,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没有差使,沿途不能住驿站,也没有闲钱住客舍,当年从庄州赶去长安的一路上,想必大部分时间都是风餐露宿,挨饿受冻。 他心头一紧,情不自禁地一使力,将白三秀揽入怀中,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白三秀虽然很大方,但是大庭广众之下他突然如此,她还是有些害羞,轻轻推开他,「光天化日的干嘛……牵好你的马。」 李琭这才放开,一手拉住她,一手牵着马,向官廨走去。 白三秀知道他在意什么,轻咳一声道:「跑这一趟我也不亏,这不是得了个如意郎君吗。 哎哎哎打住,不许来了!」 李琭低低笑了声,看她脸上更红了几分,才没再逗她。 二人到了州署,在僕役的带领下稍事休息后,难却庄州刺史盛情,先吃了顿接风宴,李琭才得空寻来录事参军细谈。 关于乌金谷的海捕文书已经下发月余,官符并没有得到有效线索。 而乌金谷突然出现在长安,寻回神木分株,也说明本体极有可能出现了什么变故,因此,长生教旧址值得一探。 不过,虽然白三秀就是从大月山出来的,但是过去二十多年,总坛和祭坛如今是何模样,她心里也没底。 所以李琭想先找地方官员了解一下情况。 录事参军是州里的佐官,主要负责文书,对一州政务的总况是比较清楚的。 李琭开门见山:「请教单大人,当年豫王攻破长生教后,教坛是封闭了还是怎么处理的?」 庄州早已接到文书,知道李琭是来做什么的,参军单文原也早早理好了档案资料,方便李琭翻阅查询。 「回李大人,那邪教的总坛和祭坛乃是天然溶洞再经人工凿刻而成,两坛相隔一定距离,但中间有穴路连通。 总坛的入口石门需要机关开合,另一边的出口在在一处高台上,难以攀爬。 当年清剿结束后,罗安县没有派人值守,教坛是自然荒废的。」 「关于那神水,教坛中可有什么发现?」 「没有。 洞中只有简单的生活用品和部分祭祀用品,还有一些刑具和饲养的毒虫,唯独那个所谓神水,没有存货,也未曾找到来源。」 李琭几不可察地顿了顿,才又问:「那之后,教坛附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变故?」 单文原一时有些茫然,「不知李大人指的是哪方面?」 「余寇作乱或者景物地貌变动之类的。」 「这……好像还真有!」单文原从档案中翻出一册方志,「李大人请看此处。 永徽二十五年下半年,教坛所在的大月山天降异象,也算不上很奇异,就是电闪雷鸣,但是特别激烈,还引起了一场山火。 所幸范围不是很大,后来还有大暴雨,才没造成重大损失。」 李琭和白三秀对视一眼。 那方志除了记录当时的天象及其后的山洪灾害,还写下了州县官民对此事的看法。 天谴。 第224章 百神丹 拜别单文原后,李琭有些忧心地看了白三秀一眼。 白三秀心头一暖,平静地笑笑:「我没事。」 李琭这才道:「乌金谷来长安,或许就与那场『天谴』有关。 你还记得去祭坛的路吗?」 白三秀点点头。 「好。 先回去休息,明早我们动身去大月山。」 从青岩县到大月山,除去休息,普通人大概两天多的脚程,即便是骑马,也要一天多的时间。 李琭和白三秀到达大月山脚下时,已经是次日午后了。 远远望见官道旁孤零零立着一家客舍,李琭勒住缰绳,让马儿慢下步子。 「今晚就宿这吧。」 白三秀奇道:「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还有客舍。」 「看样子是家老店,你从前没见过?」 「我之前出山,走的不是这条路。」 说话间,已经行至客舍门前。 大致一看,这旅店规模尚可,估摸有十几间客房,只是房屋老旧,店名匾额也挂得歪歪扭扭,缺乏打理的样子。 名字也随意,就叫悦来客舍。 李琭将白三秀扶下马,扬声喊道:「小二!」 「来了来了!」 跑堂小二闻声迎出门来,殷勤地接过缰绳,「二位住店哪?」 「嗯,要一间房,多住几天。」 稍后,就着店里的热汤,李琭和白三秀一边吃饼,一边打听山里情况。 「从这进山还有多远?」 客舍老闆到县城採买去了,店里只有小二在。 小二道:「走路要一个多时辰,二位骑马的话,就快了。」 李琭问:「你们这店有些年头了吧?」 「客官好眼力,我们这店开了有二十年了。」 白三秀不禁抬头,扫视一圈,有些纳闷。 从她和李琭进店,无论客舍外观内设,柜檯后挂着的客房钥匙,还是店里动静,都显示出客捨生意的萧条。 住店的人这么少,这店竟然没有倒闭,还能坚持二十年之久。 小二看出她脸上的疑惑,笑道:「客官是疑心人为啥这么少吧?外面那条路是去州治的官道,平时过路的客人不算多,但也够我们小店餬口的。 等入了秋,还得热闹一阵。」 「咦,为什么?那时候天已经凉了,怎么反倒人还多了?」 「客官有所不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我们这大月山里哪,有黑灵芝,那可是个好东西,卖到州治去,听说可值钱!所以每年入秋以后,有不少赶山的人会来找灵芝,山下就我们一家店,自然只能住这里。」 李琭听得眉头微挑,看了白三秀一眼。 「黑灵芝?想必是极稀罕的。 我只听说过白灵芝,黑芝倒是第一次听说。」他一本正经地说。 小二奇道:「还有白灵芝?」 白三秀噎了一下。 她在大月山待了几十年,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山里产黑灵芝? 「那你们没跟着去挖一挖?应该比开店赚钱吧。」 小二哈哈一笑:「其实也是前些年的事了。 不瞒客官,原先是我哥在这里跑堂,他娶了媳妇回家种地去,我才来接着的。 大哥在这干了快十年,只见人进山,没见人寻到宝的。 渐渐地人就少了。 只是因为传说百神丹的主要成分就是黑灵芝,所以还有人坚持来找。」 「百神丹?」 第225章 同床共枕 小二道:「二位是外乡人吧?百神丹是青岩很出名的名药神方,说不上包治百病,但能治不少疑难重症。 是个老神医自创的。 他虽然双目失明,但医术可好,会根据病症调整方子,不过打底还是那灵芝草。」 李琭颇感兴趣地问:「那神医就在青岩?」 「是。 不过他行踪神秘,不定期露面接诊,近几年出现更少,所以才有人想自己找黑芝。」 「他行医多久了?」 「几十年了吧?我小时候他就很有名了,是个老头儿,算到现在得有七八十了。 我也就去过青岩两回,没见过那神医。」 回屋后,白三秀问:「你怀疑那个老神医?」 「目前还不确定。 听年头也许没什么关系,毕竟很多地方都有神医名方的传说。 等回了青岩再问问。 你先洗吧。」 白三秀洗漱完,李琭去洗漱,她理了理行囊,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从长安一路过来,她和李琭都住的一间房。 但是驿站房间宽敞,为了方便官差,床榻有点像通铺,俩人各自一床被子,谁也不挨着谁。 没有驿站时,则在城镇客舍住宿,李琭要的房间有床有榻,二人也是分开休息。 可这荒山野岭的老店就没那条件了。 一张床,床还小,小二以为他两人是夫妻,也只给备了一床被子。 今晚同床共枕,是在所难免了。 此念一起,白三秀坐在床边,心情很复杂。 有点尴尬,有点紧张,有点害羞,还有点……期待。 于是等李琭洗漱完过来,就看见白三秀表情微妙,一脸变幻莫测。 他看她对着床发呆,耳朵尖还微红,当即心下瞭然。 「想什么呢?赶紧睡了。」 「啊!啊,好、好的。」 白三秀勐地惊醒一般,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她偷觑李琭一眼,见他神色如常,犹豫了一下,还是脱鞋爬上床。 只不过等李琭吹了灯,她已经缩到最里头去了。 李琭暗暗好笑,掀开被子躺进去,果不其然,感到旁边的身躯有些僵硬。 「你紧张什么?」他明知故问。 白三秀心虚道:「没有啊……我哪里紧张了。」 「那你贴墙上干嘛?」 「有吗……啊!你、你你……」 话没说完,变成一声惊唿。 李琭手一伸,将她捞进了怀里。 「隔起那么远,漏风。」 「……」 白三秀聊胜于无地挣扎了一下,就接受了现实。 而且下一刻,就开始捨不得了。 他的臂膀结实有力,他温热的唿吸拂在她鬓旁,他的心跳鼓动她的掌心。 他的怀抱很温暖。 男女之事,白三秀不是不懂。 她曾经在华月楼做过工,更早之前,长生教也没什么清规戒律。 有情人间的痴缠,风尘中的逢场作戏,甚至单方的暴力伤害,她都是见过的。 而她自己,也早就和李琭多有亲昵。 互相照顾的时候,也不避讳清理服侍。 所以她一直以为,迟早有一日,像今晚这样同床相拥时,他会做些什么。 但是他没有。 李琭只是吻了吻她的额头,轻轻掌抚着她的背,舒缓而温柔。 「睡吧。」他低哑地说。 「嗯。」 第226章 故地重游 翌日清晨。 醒来时,白三秀只觉昨夜睡得格外香甜,多日积累的疲惫消弭无踪,神清气爽。 对于自己还被李琭搂在怀里,也顺理成章地就习惯了,仿佛天生该当如此似的。 她忍不住爱娇地蹭蹭身下人的胸膛,却意外地感到环着她的胳膊一紧,好像一瞬间,某人的全身肌肉都紧绷了一下。 「别动。」 沉肃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并不是生气,但听着好像是咬牙发出来的。 白三秀疑惑地抬头一看,李琭黑熘熘的眼睛也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只是眸色深暗,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一般。 他的眼下,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你昨晚没睡好吗?」她奇怪地问。 往常办案,他守夜时只是闭目养神,都没有这样过。 「……收拾一下,准备出发。」 李琭轻手推开她,就翻身起床了。 一闪而逝的异样触感让白三秀愣了一下,随即她反应过来,轻咳一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这叫什么? 自找罪受啊。 吃过早饭后,二人骑马进山。 大月山绵延近百里,数座山峰平地拔起,奇险俊秀。 在山坳间行走,转过一峰,又是一方天地。 当年如果没有知情人带路,确实很难寻到长生教的老巢。 凭着印象,白三秀还是找到了祭坛所在地。 庄州山水青秀奇美,还有一个特徵,逢山必有洞。 这大月山也是如此。 长生教的教坛和祭坛分属两座山头,中间有通路相连,根据勘验,总坛依託的山洞只是稍加人工修整,山洞内的空间和走向基本是天然形成的。 此时,二人停在祭坛所在的山脚下,仰头望去,整座山郁郁葱葱。 但细看便能发现,南面多有崖石峭壁,只是植被茂密,几乎全都遮掩起来。 半山腰处,还隐约能看见一个伸出的石台,离地大概四五丈高。 石台下方,应该就是神木所在地了。 也是永泠殒命的地方。 白三秀不自觉握紧拳,指甲掐紧掌心,整个人都微微颤抖。 这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过来,温和但坚定地握住她,插进她指间,与她十指相扣。 「我带了酒来。」李琭道,「你放心,米酒不醉人,还有点甜,不会呛着她。」 白三秀眼睛微湿,点点头。 李琭洒酒祭奠了父亲和永泠,二人才携手在石台下方寻找起来。 也没费什么功夫,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祭坛正下方不远处,便有一棵参天巨树,只不过是推测出来的。 此时,林间只有半截倾倒的焦黑树干和一截树桩,俩人才能合抱的树干直径,可见此树倒下之前,是何等规模。 「这……就是那棵神木,神树鸟纹的原型?」白三秀喃喃道。 别说李琭,一时间她都觉得有些茫然。 自然,随着神木的死亡,也不会再出现卷人的藤蔓。 山林静悄悄的,如果不是知情人,谁能想像得出,这里曾经吞噬过无数生命,浸透了受害者的恐惧和鲜血?而如今,长生教百年噩梦的来源,只剩下这么一段焦黑干枯的残骸。 二人又绕道找到教坛正门。 虽然白三秀知道开门机关的位置和启动方法,但他们并没有进洞。 因为从外观来看,这里没有人进出活动的痕迹,的确是封存了许多年的样子。 可以确定,乌金谷并没有回到这山洞中来。 李琭问:「你觉得她还可能去哪里?」 白三秀道:「不知道,我没听说过还有别的据点。 不过我觉得,她若是回庄州,还是会藏在大月山里。」 「为何?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嗯。 而且也熟悉。」 李琭笑笑。 又在山里转悠了几圈,他才勒缰掉转马头,带着白三秀返回客舍。 第227章 黑色的圆 回到悦来客舍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漆黑的密林间,老旧的客舍孤零零伫立着,如一只危险巨兽,沉默地潜伏。 见二人终于回来,开门的小二似乎松了一口气。 李琭将他欲言又止的踌躇神色尽收眼底,但时间不早了,也就没多问。 回屋之后,二人各自洗漱。 李琭倒了洗脚水回来,本以为白三秀已经像昨天一样贴好墙角了,却看见她跪坐在床上,对着墙壁发呆。 「怎么了?」 白三秀迟疑地回道:「这块污渍,是不是变深了?」 客舍的墙面是泥浆土混着秸秆砌成,本就杂驳,颜色深浅不一併不为奇。 白三秀所说的,是床里侧墙上一块深色的痕迹。 这块深色并不规则,只大概呈近圆形,直径约有两尺。 这块痕迹李琭确实没注意,即使现在,他也觉得可能就是泥墙正常的颜色。 不过白三秀说了,他也凑上去认真地打量起来。 这块淡淡的黄黑色痕迹,若是注意到了,的确比旁边墙面深一些,但它不像外墙面风吹雨打的脏污,也不像厨房里烟燻火燎的印痕,而是浑然天成,似乎本身就是墙面的一部分。 用手触摸,也没有异样凸起,手感和旁边墙面是一样的。 李琭问:「你觉得比昨天深?」 白三秀摇摇头道:「是我今天一上床,一眼就看到这块污渍,但昨天却压根没发现。 这么大的一块,不可能没看到啊。」 「也许……是你昨日无心顾及。」 白三秀顿了一下,脸颊窜上一抹晕红,哼道:「那你就是无心睡觉了?」 她虽然面露羞涩,眼睛却亮亮的,熘熘的像是林间的小松鼠,聪敏灵动,又带着几分不知世的天真。 面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挑衅」,李琭没有客气的,抬手撑住墙,从身后将她压在墙角,困在怀里。 「你希望发生点什么?」他贴着她耳畔,哑声低问。 「我……啊!」 白三秀还在纠结,忽然脱口一声惊唿。 因为冷不丁地一股湿热拂来,李琭吮了一下她的耳垂。 「宜笑……」 这下她整张脸爆红,只觉得浑身热气都往头顶沖。 他说过要独一无二的称唿,但平时还是叫她小秀,只有某些特别的时刻,才会唤她宜笑。 那格外低沉喑哑的声音,每一回都撩拨得她心头髮颤。 「没没没有,我什么都没想!」她捂着耳朵缩身,弱弱地说,「赶紧歇了吧,啊?」 耳边传来浊重的唿吸,几息之后,贴着她后背的体温才撤开,李琭下床去熄了灯。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睡吧。」 白三秀也不敢再招惹他,赶紧乖乖躺好。 李琭也没有再主动把她搂进怀里,只是声音更哑了。 「我不会在这动你的。 不像样子。」 白三秀轻轻嗯了一声。 静谧的黑暗之中,两个人的唿吸清晰可闻。 过了一会儿,白三秀又小声问:「你的护身符带着的吧?」 李琭也是没想到,她还在关心这个,忍不住低笑一声。 但他还是伸手过去拉住她,认真安抚:「你放心,没反应。 刀也在。 虽然这次出门没带桃木刀,但我把钢刀的刀鞘换成桃木了,也是有用的。」 白三秀这下才安心了。 很快,李琭便听见身边人的唿吸变得轻柔而绵长。 她睡着了。 他无声地嘆了口气,翻身凑近,轻轻环住她。 —— 凌晨。 黎明前的这一段夜,最是沉冷幽暗。 挂衣架上,一枚小小的锦囊忽而发出微弱的金光。 第228章 消失的夫妻 次日晨起,下到大堂吃早饭时,小二殷切地迎上来,道:「客官昨夜回来得好晚,可把我吓一跳。」 李琭问:「昨晚就看见你好像有话要说。 什么事?」 小二道:「我是担心客官出事。 没有不敬的意思啊,就是我们这每年入住的客人,都有几个失踪没影的。 昨天二位回来那么晚,我是怕二位……咳,迷路了啥的。」 「失踪?都是赶山客?报官了吗?」 小二抓抓头,「赶山和赶路的都有。 哎,我跟客官实话说吧。 就是人没回来,东西还在,你说非亲非故的我们店也不好报啊。 何况进了山,失踪不算什么稀奇事。」 「就没有家人寻来的?」 「确实有来问的,很少。 哦!倒是有一个,早几年来闹了好几场,要掌柜的给说法呢!不过那女子又没得身份,名不正言不顺的,所以我们也没搭理。」 「怎么说?」 小二回想了一下,道:「是一对夫妻,差不多六年前的事了吧?那时候还是我大哥在这。 那对夫妻也是来挖黑灵芝的,有天早上出去以后,就没再回来。 后来就有个女子来闹腾,说她男人丢了,是掌柜害的,不给钱就报官。 结果一问,您猜怎么着,这女的是那丈夫在外头的相好。」 白三秀疑惑道:「她为什么一口咬定是掌柜害的?」 「您这可算是问到点子上啦!」小二来劲了,干脆在桌边坐下来,「说是那丈夫给女的许诺,要跟老婆和离娶她进门,所以女的不甘心吶,就找来了。 她也算有两分情,闹着人帮她进山找人,结果还真给她找着了!听说发现的时候,已经好些天了,死得那叫一个惨啊!」 白三秀算是看出来了,这小二镇日待客舍里没人说话,憋得无聊,好不容易逮着两个人,就指着他们解闷呢。 于是她很捧场地问:「出了什么事?不会是碰上野兽了吧!」 「不不不,可比那惨!那丈夫想采灵芝,被捕兽夹夹住了脚,捕兽夹锈得厉害打不开,男的是活活饿死的!」 李琭问:「你说他采灵芝的时候中了陷阱?」 白三秀问:「那妻子呢?」 小二愣了一下,才道:「妻子至今没找着哇。 要说那丈夫死得也冤,他找到的东西根本不是灵芝,是一簇木耳。」 「这都能看错?」 木耳和灵芝都分不清,还採什么山货。 「黑芝黑芝,想来颜色也深,估计他没看清。」 白三秀捋了一下过程,「且不说踩中捕兽夹可能就是个意外,就算有人加害,不应该先怀疑是妻子杀了丈夫吗?关掌柜的什么事?」 「就是这点奇怪呀客官!」小二咋唿地说,「那天早上,我哥是亲眼看见夫妻俩出去的,可是发现丈夫的地方,只有一个人的脚印,根本没有妻子出现的痕迹!然后他们带的衣物都在房间里也没人动过,妻子就这么不见了。 所以那女的就咬定是我们掌柜谋财害命。」 「官府来查了吗?」 「查了呀!我们店当然是清白的,啥也没干!客官放心,绝对不是什么卖人肉包子的黑店!」 「……」 白三秀不由地低头看了看碗。 好好的肉粥,都不香了。 第229章 没有难度 回房收拾包袱的时候,白三秀问起李琭今天的安排。 李琭道:「去趟罗安县。 请他们走访一下情况,顺便问问刚才那对夫妻的案子。 对了,墙上那块污渍,有变化吗?」 白三秀摇摇头,「不太确定。」 「那走吧。 回来再看。」 这间屋子在二楼,相对不那么潮湿,朝向位置也好,算得上是客舍的「上房」了,所以李琭没有退,让小二给他们留着。 —— 赶到罗安县后,因为时辰已晚,二人先找客舍住下,次日才到县廨,找到县尉程角。 李琭先是请程角派人查访居住或者常在大月山行走的居民,是否在山中发现不寻常的动向。 接着,他问起悦来客舍那对夫妻的案子。 因为这起案子确实有些离奇,李琭提起,程角也有印象。 他很快翻出卷宗档案来,递给李琭。 「这是文光五年的案子。 当时接到报案后,下官也带人去看了。 那现场确实只有陈有田一个人的脚印,他系被捕兽夹困住后,虚脱而亡。 所谓的黑芝,只是一簇木耳。」 「你们勘察后判断为意外?木耳是自然生长的吗?」 「客舍的人来报案,下官再带人赶过去,一来一回,那木耳掉在地上几天时间,树上也没有长其他木耳,所以无法判断状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不过木耳是毛木耳,如果隔得比较远,看错也是有可能的。 陈有田除了剧痛、失血和饥渴造成的虚脱,没有其他挣扎痕迹。 从现场情况看,只能以意外结案。」 「捕兽夹呢?」 「就是普通捕兽夹。 夹子以长链固定在树上,严重生锈,根本打不开,后来我们也是用了工具才拆开来。」 「他妻子呢?」 「他妻子周小娘,当时下官搜查了客舍和大月山周围几个村镇,都未能找到下落。 搜山的话,确实也没这个人手。 不瞒李大人,下官也曾怀疑过是周小娘杀夫,但是她的通缉布告张贴了一年,附近几县都没人见过她,活着的可能性很小了。」 「客舍方面的证词,说那天早晨夫妻俩是一起出去的?」 程角回想一番,汇报导:「具体地说,是先后出去的,前后隔了一小会儿。 当时一楼大堂只有跑堂小二一人,下官为了谨慎起见,也询问了当时投宿的赶山客和附近居民。 房客听到了两次开关门的声音,有一个樵夫来客舍送柴禾时,见过夫妻二人。」 说话间,李琭已经看完案卷资料,几乎没费什么心思,便问:「樵夫是同时看见两人,还是和小二一样先后看见的?」 这个问题,在卷宗上并没有完全按证人原话记录,程角想了许久,道:「先后。 先看到戴帷帽的周小娘,后遇见陈有田。 他还跟陈有田说了两句话。 这夫妻俩体型有明显特徵,所以樵夫印象比较深。」 李琭又问:「小二呢,和夫妻二人交流过吗?」 「没说话。 只是陈有田点头打了个招唿。」 「客舍都搜遍了?」 「是的。 里里外外我们搜了三遍,没有血迹,也没有新鲜的掩埋痕迹,确实没找到线索。」 「我知道了。 这里有封信,烦请程大人派人送往刺史府。」 从县廨出来,李琭神色很平淡,白三秀一望即知,这个案子对他而言没什么难度,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果然,李琭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又来考她了! 第230章 障眼法 白三秀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对于断案,她一直知道自己是没什么天赋的,只不过从李琭的问询中,她能听出他关注的重点,从而猜测他的想法。 「你怀疑有人故意放置木耳,把陈有田引入陷阱?真有这么容易吗?」 「有时候简单的设置,反而最有效。 就算他能分清楚木耳和灵芝,只要黑灵芝足够金贵,他想走近分辨,就会上钩。」 不知道为什么,李琭说到灵芝的时候,白三秀总觉得怪怪的。 看见他脸上的调侃,她更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那是,毕竟吃了能长生不老呢!」她没好气地说。 「是吗?那我试试。」 「哎哎哎,你干嘛!」 眼见李琭作势凑过来,白三秀吓得赶紧躲开,见他眸中促狭的笑意,也就明白过来,他是故意逗她的。 以前一直当这大理司直是个严正理性的人,谁能想到现在越来越没正形了。 她瞪他一眼,才继续道:「所以第一嫌疑人是周小娘?陈有田想和离,小二也佐证他们吵过架,她确实有动机。 可是一个普通民妇,怎么躲过海捕?难道真的在山里躲一年?」 李琭提示道:「你再想细小二和樵夫的证言。」 证言? 白三秀仔细回想,跑堂小二和樵夫都作证看见了夫妻二人清晨外出,并且都是一前一后,先妻子,后丈夫,而且只和丈夫有过交流,妻子没有出过声。 这能说明啥? 看她脸上茫然,李琭又问:「这两个证词能证明什么?」 「证明……证明那时夫妻两人都还活着?」 「如何证明二人都还活着?」 「看见了……啊!你是说旁人没有同时看见二人。」 白三秀豁然开朗。 既然证人都是先后看见,就不能证明两个人都活着。 只有陈有田和旁人说过话,而周小娘既没出声,还戴着帷帽,脸都没露。 证人都是靠体型来确定她的身份。 那么完全有可能是陈有田扮成了周小娘的样子! 她就是一直纳闷,采灵芝为什么要戴帷帽,从来没见过这样赶山干活的。 原来是为了遮住脸。 其实一旦换了思路,这就是再简单不过的障眼法,只不过所有人都被思维定势给限制了。 白三秀蹙眉道:「如果那天早上的周小娘是陈有田所扮,周小娘又不知所踪,这不就从杀夫变成杀妻了吗?」 「周小娘有下手的动机,难道陈有田就没有么?」 「可按照这个思路,周小娘根本没有出客舍,但程大人他们搜遍了客舍也没有找到周小娘,她还能藏在哪儿?」 这个问题,李琭一时也没有答案。 悦来客舍就那么大,程角带人犁了三遍,按理说应该是搜查得很全面了。 但这个夫妻案的蹊跷之处,目前只有互杀一说才能解释疑点,也许客舍之中,还有什么遗漏之处。 另外,他总觉得这个悦来客舍还有古怪。 确实如现在这个小二所说,山里路况复杂,又有野兽出没,进山失踪并不是什么怪事,但是…… 念头闪过,李琭并没有说出来,只道:「先回客舍。」 第231章 嫁吧 回到悦来客舍后,李琭去找小二说话,白三秀则第一时间就跑去房间,去看那个黑色的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那印迹并没有再变深。 但白三秀却反而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因为它变淡了! 而且,她分明觉得这圆形痕迹变大了,或者说,是扩散了…… 「怎么了,还在纠结这个?」 李琭也上了楼来,见她跪坐床上盯着墙面,笑问。 「你不觉得它又变化了吗?」 李琭也挨到她身后,仔细看了看,「是吗?」 「是啊,颜色变淡了,而且还变大了。」 其实这圆形的深浅变化并不明显,李琭对颜色没有白三秀这么敏感,所以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不过听她这么说,他还是上前比了比,「还是宽两尺左右。」 事实摆在眼前,白三秀也不禁自我怀疑,真是她的错觉? 李琭倒也没直接否定她,只温和地说:「再观察观察。」 「你们谁啊,在干什么?!」 白三秀刚要点头,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骄横尖锐的腔调听得人耳朵就是一痛。 因为二人进屋就关心那个圆,还未落锁,来人也就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 这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身姿丰腴,化着浓艷的妆容,确实有几分姿色。 看清李琭的相貌后,她眼睛一亮,泼辣味淡了很多,但还是很不讲理。 「这是老娘的房间,你们要亲热换别地去!」 白三秀:「啊?」 「对不起对不起!」小二赶来,连连道歉,又转头劝道,「许姑,这二位客人已经把这间房订下了,你通融通融……」 许姑声音又尖利起来:「哈?我每回来都住这间,你不知道吗?还懂不懂先来后到了?!」 「可是……」 李琭抬手阻止小二,「无妨,我们换一间就是了。」 「啊好嘞!谢谢李大人!」 许姑奇道:「等等,李大人?什么李大人?咱们这深山老林的还来了位官爷?」 小二赶紧小声解释:「这位是青岩新来的捕头李大人。 姑奶奶哎,你少说两句。」 许姑却根本不理他。 她本就看李琭气宇不凡,又听他是官家的人,当即态度一变,掐着调子道:「巧了呀!奴家也是青岩的人,日后可要请李大人多多照顾!」 李琭只是点点头。 却不料,拿着包袱要出去时,许姑不知怎的脚一崴,就往他身上倒去。 李琭反应快,一侧身避开去,许姑却还是娇声叫唤:「哎呀,都是奴家不小心,冒犯了大人。 可是大人知道,这男女授受不亲,大人方才摸了奴家的腰,奴家只能跟着大人了……」 白三秀心想,可惜了。 没瓜子,可惜了。 李琭问:「谁碰了你,你就要以身相许?」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呀!毕竟女子闺名,最是要紧。」 李琭面不改色,举起手中的横刀,淡淡道:「那你嫁它吧。 方才是它碰的你,作为这把刀的主人,我同意了。」 噗! 白三秀捂住嘴,差点没憋住笑声。 许姑的风情万种尴尬地僵在脸上,还没想出应对,李琭又道:「你要嫁,我现在就给你做主,拜堂成亲。 不嫁,我还有公务在身,误了正事我可以带你去县衙大牢住几天。」 许姑:「……」 「小秀,走了。」 白三秀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墙上的印迹。 许姑正有火没处撒呢,骂道:「还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白三秀不放心道:「床边墙上那块圆形印记,你注意……」 「老娘刷的不行啊,赶紧给我出去!」 砰! 第232章 未必意外 一旁的小二已经满头是汗,睁眼说瞎话:「李大人息怒,许姑她娇纵惯了,绝对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 白三秀问:「她到底是什么人?店里的常客?」 小二道:「就是那对夫妻中丈夫的相好咯,每年都要来我们店里闹上一两回。 碰上耳根子软脸皮薄的客人,就像刚才那样……也能要点钱。」 白三秀这才明白刚才胡搅蛮缠的戏码唱的是哪一出。 「她每次来都住这间吗?」 「是啊!这屋位置好,而且当年那对夫妻就是住的这一间。 她说要在这什么缅怀故人,掌柜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依了她。」 小二把他们领到另一间空房,还要道歉,李琭挥挥手让他下去。 「记得把簿子送来。」 「是是,李大人请稍等。」 小二走后,白三秀才问:「你怎么成青岩的捕头了?」 「离开庄州前,我要了一块腰牌,方便做事。」 白三秀笑道:「没想到李大人应对那等泼辣妇人,也是得心应手。」 李琭闻言,眉头一蹙,竟然有几分委屈地说:「我倒是等着你来维护本官的清白,结果你只顾看戏。」 「分明是许姑讨要她的清白,怎么成你的清白受污了?」 「她来蹭我,当然是我吃亏了。」 「李大人如此洁身自好,那我也得多小心了。」 「这不一样。」李琭伸手揽过她后腰,轻轻按揉,「反正你是要对我负责的。」 「……」 稍后小二送来帐簿时,白三秀已经洗漱好了,只是一双圆眸水光潋滟,嘴唇泛红微肿,显然是遭受了不小「损失」。 受益人倒是神色餍足,坐在桌边开始翻阅住客登记的情况。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只是没看多久,他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白三秀好奇地凑过去。 每年年终,客舍会将当年入住、店内收支等情况汇总,将异常情况另列,因此虽然是近二十年的帐簿,翻看起来也是很快的。 李琭点了点记录,道:「歷年来失踪的住客,年终汇总有单独记录。 你看看这些。」 每年失踪的住客,帐簿上都写明了籍贯、姓名、时间,以及失踪是客舍自行发现,还是亲朋报官后官府查问得知。 客舍确认失踪,主要是客人的行囊没带走,人却行踪不明。 本来每年有几个人失踪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自从陈有田和周小娘的案件发生后,失踪人数有所增加,而且这其中,由客舍发现的变多了。 当然,对于这一点,官府进行过仔细调查,确认客舍没有杀人越货,也确实没什么地方能藏匿这么多尸体。 最终,这些失踪人员只能以进山采货遭遇不测结案。 李琭道:「你在大月山待了那么久,却从来没听说过山里产黑灵芝,或者说,即使有,以其罕见程度也不够二十年来供应百神丹不断,所以黑芝的传说恐怕有蹊跷。 如果这个传言是有心人刻意为之,那么失踪也未必真的是意外。」 白三秀问:「你是要查那个神医了?」 「我已经请刺史安排了。」 「那你准备先查查客舍?」 「嗯。」 第233章 枯井 次日二人下楼吃早饭时,大堂里还零零散散坐着几位客人。 许姑早已经起了,果然正如小二所说,把住客纠缠了个遍,又去把刚回来的掌柜敲打一顿,才心满意足歇下。 看得出她还是有些垂涎李琭,只是慑于他官差的身份,不敢再轻易造次。 见她如此生龙活虎,白三秀反而放心下来。 掌柜业已听小二说明了情况,上前来和李琭一番告罪寒暄。 李琭只淡淡道:「听说店中还留着近五年的日常登记簿?」 「回官爷,是如此。」 「晚点送到我房里。 待会我要在店里四处转转,让小二陪同就行。」 掌柜的连连答应,转过头又对着小二耳提面命。 李琭所谓的转转,自然就是要看看客舍中,还有没有未发现的隐秘角落。 大堂、客房和偏房、厨房、柴房等处,室内陈设都是一目了然,对比室内外的空间大小,也没有隐秘之处。 此处气候湿润,客舍也没有挖地窖,因为潮气太重,根本放不住东西。 李琭又转到了客舍后院。 说是后院,其实也并没有用什么篱笆栅栏围出个院子,从杂物房再往后走不远,就是山壁了。 客舍的日常用水,是山泉水。 但实际上这是一条山洪沟,正常情况下水质清澈,如果碰上雨季或者突降暴雨,客舍就要动用存水。 后院的几个大水缸就是备用的。 李琭随口问了一句:「客舍一直用的山泉水吗?」 小二回道:「还真不是。 听我哥说以前用的井水,后来不知怎的就弃用了,封了起来。 挺多年前的事了。」 白三秀四处望了一圈,「在哪呢?没看见水井啊!」 小二也不清楚,请他们稍等,把掌柜的喊了来。 掌柜是个聪明人,知道李琭的用意,将二人带到封存的井口边,让小二撬开石板,一边道:「当初县里调查的时候,探过井里。」 这口井没有做井栏,只比地面高出一点点,盖上石板后因为浮土草苔的遮盖,还真看不出来这儿有口井眼。 此时往井中望下去,已经彻底干涸,黑洞洞的,依稀能看见一点底。 用长杆往里戳探,土石还有些松软,确实没什么异样。 掌柜解释道:「客舍刚建成的时候,用的就是这口井。 后来有一年地震,井底的水脉断了,也可能是改道,井里就没水了。 大人您看,里面肯定是藏不住人的……」 李琭不置是否。 白三秀看着黑黢黢的水井,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异样情绪,悲怅,压抑,闷窒,仿佛世界在一瞬间灰暗了,绝望的空寂感笼罩下来。 这感觉转瞬即逝,待她再细想时,已经无从体会。 但是那一瞬间留下的印象,还是让她很不舒服,不由自主地往李琭身上靠了靠。 李琭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回房后才问:「方才在井边,怎么了吗?」 白三秀斟酌了一下,道:「我感觉不太好。 和当初在四坊感受到的召唤有点像,又不太像,我也说不上来。」 李琭一听,脸色也不大好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白三秀笑了,安抚道:「就一瞬的感觉,没事。 也没看到井下有什么,也许是我的错觉。」 下一刻,她便被李琭揽进怀中,舒缓地掌抚着后背。 他怀抱的温度和味道驱散了她心底最后一点不适,也因此她没有看到,他紧抿唇线,目光幽沉。 第234章 静悄悄 安静。 晨起后,李琭在房中看簿子,白三秀到厨房去端早饭,发现客舍里很安静。 两个客人在大堂吃完早饭就走了,掌柜的不在前堂,只有小二在柜檯上支着脑袋,昏昏欲睡。 昨天的这个时候,许姑已经起身了,闹腾的动静整个客舍都听得见。 就算没有新的住客,按照她的流程,也应该要去把掌柜的和小二磋磨一番,再上厨房挑挑拣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怎么今天突然变老实了? 想到这,白三秀敲敲柜檯,问:「许姑呢,她出去了?」 小二勐地惊醒,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没有啊,没看见她出去。 可能还没起吧?」 「昨天她不是起很早吗?」 小二想了想,道:「您别说还真是,许姑这人难缠,但还真不偷懒。 不过谁知道呢,也许就今天想赖个床吧。 最近我们店里生意清淡,也没几个客人。 您看昨天许姑挑剔我熬的粥,那个劲头,哎呀,还是今天好,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白三秀看他剎不住,赶紧点点头遛了。 许姑的房间就在他们隔壁,路过时,她还特地留心听了一下,可屋子里也是静悄悄的。 难道许姑真的还没起? 一上午,李琭见白三秀老是往东边的墙面蹭,有时候还把耳朵贴墙上,好笑道:「做什么呢?这儿又不是花楼,没戏可听。」 白三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耳朵一热。 「才不是呢!」她又羞又恼,随即想到,想歪的人又不是她,她为什么要脸红?她没好气地瞪了李琭一眼,「我是奇怪,今天许姑怎么没动静。」 「她早上没出来闹?」 「没有。 屋子里也一点声音都没有。」 李琭闻言,也走过来贴上墙壁听了片刻,「确实有些异常。」 「你干嘛?」 白三秀一个激灵,抬头低嚷。 因为某人嘴上一本正经,手却扶在她腰间,轻轻揉捏。 他是站在她身后的,他一倾身贴近墙,就几乎把她完全包在了怀里。 她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只感觉他身上的温度,烘得她脸上热潮滚滚。 李琭挑眉,「哦,干什么了?」 「你……你这个叫白日宣淫……」 「谁规定白天不行?」 他徐徐俯身,慢慢靠近,鼻尖亲昵地蹭上她的鼻尖,温热的唿吸勾缠着,明明还未触碰,却比落在实地更加撩人。 白三秀轻揪着他的前襟,抵着他坚实温热的胸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是想推开,还是想将他拉得更近。 她不由自主地合上眼,仿佛浸入了一方温泉。 响如擂鼓的心跳声中,她已能感觉到那抹柔软近在咫尺,却是乍然间,后背一阵阴冷刺骨!一剎那她如坠三九寒天的冰窟,心脏都被攥住,整个人勐地打了个冷颤! 李琭显然也察觉到不对,当即一个使力揽着她退开数步。 这短短的几息之间,白三秀已然是一身冷汗。 她惊魂未定,转头望向墙壁,可那土墙仍是平平无奇,看不出任何异状。 「刚才那是……」 李琭没说话,但是面上一片沉肃。 他的腰间,护身锦囊的金光将将散去。 第235章 失踪 不消多说,二人立马去敲许姑的门。 他们房间的东墙就是许姑的西墙,而床铺就放在西墙边。 方才二人靠的位置,就算不是正对着那块印迹,也不会离得很远。 拍了半天门,连掌柜的和小二都惊动了,屋内却始终无人应答。 客舍房间的门,内部是用门闩上锁,虽然结构并不复杂,但从外面还是很难开的。 李琭只得翻出窗户,沿着外墙屋檐走到隔壁,翻窗进入房间。 不多时,他从里面打开了房门,屋外三人探头一看,心中俱是咯噔一下。 屋中除了李琭,没有第二人。 白三秀当即跑到床边往墙上看过去—— 黑色。 那圆形印迹变深了! 原本只是淡淡发黑,比周围墙面稍深一点,并不引人注意。 现在却是显眼的灰黑色,同时肉眼可见地变淡缩小。 随着李琭腰间锦囊的光芒散去,印迹也恢復成原有的模样。 那速度非常快,根本来不及使用任何符咒。 环顾屋内,陈设整齐,许姑的东西也都在,没有任何打斗翻动痕迹。 仿佛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李琭拉住白三秀,不让她靠近,转头蹙眉问:「许姑早晨出去了?」 小二连连摇头,「没有啊,我没看见她出去。」 「你一直在大堂守着?」 「是啊!早些时候我在厨房做饭,但是那会儿客舍大门没开呢,要是有人动了,掌柜的肯定能听见。」 掌柜的赶忙道:「是是,我和小武的房间就在一楼柜檯内侧,我那时在屋里还没起身,但是如果有人开门,我肯定会发现。」 说着,他抹了抹额上冷汗。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他脸上的神情已经忠实地表明了内心想法。 不会又失踪一个吧? 众人搜查整个客舍,包括荒井,还真的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琭很快有了决断,冷静地吩咐道:「把还在店内的客人都叫到大堂。 你叫小武?会骑马吗?」 小二一抖,「呃,会倒是会一点……」 「你骑上我的马,去永平镇报信,让里正派几个人来,带上锄头、铁铲。 快去!」 「哎好好好!」 小武赶紧跑了,掌柜的去喊人时,李琭则在一、二楼走了一圈,似乎在看房间的门牌号。 白三秀跟在他身后,有些不明所以。 「门号怎么了吗?」 李琭道:「你看,客舍两层楼,二楼是天字号,一楼是地字号,但两层楼的起始房号都是壬字号。 你觉得是为什么?」 他这一问,白三秀起初有些摸不着头脑。 客房的布局是一排房间带一个拐角,两层楼的第一间房都在东侧,第二间房就拐到了南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好在房间是空的,她推门看了一下地字壬号房,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 「壬号房是后加的!这间布局和其他客房不太一样,看起来像杂物间改的。」 李琭赞许地点头。 「不错。 壬号房只有东面小窗,门牌号也较其他门号新一些,是后来挂上的。」 「这两间房有什么问题吗?」 李琭又卖关子不说,只道:「你去房间,对照登记簿找一下失踪人员所住的房间号,接着我的记录往后写。 我去问问住客有没有听到什么。」 「嗯。」 第236章 相连的房间 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李琭一直在整理客舍的帐簿。 白三秀翻了一下记录,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想寻找失踪人员有没有共同点,或者相关联之处。 按照客舍年末总结,五年来失踪人员共计二十七位,其中行囊留在客舍而人无音讯,即由客舍确认失踪的,共有十四人。 李琭参照每年的入住登记,把这些失踪人员的信息全都罗列出来。 白三秀顺着往下整理,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客舍报案的十四人中,有十一人的住宿房号很集中,都在天字甲、乙、壬号和地字甲号,其中天字甲号最多,其次是天字乙和地字甲号,偶尔有壬号房。 毕竟壬号是杂物间所改,只有在没有空房的情况下才会有人入住。 她顿时明白了刚才李琭为什么要去看门牌号。 甲、乙号房间都算是悦来客舍中的上房,价格也不贵,入住率自然是最高的。 因此,入住其中的房客出事,概率虽然显得过于集中,但也无法排除是巧合。 但是考虑到客舍结构,壬号房并不在一排客房的末尾,而是在拐角和甲号房相连,这样一看,出事的房间号就很怪异了。 天字乙号、天字壬号和地字甲号房,分别在天字甲号房的西侧、北侧和正下方。 白三秀当即跑去把四间房都看了一遍,除了天字甲号房墙上的黑色圆形,其他房间都没有任何异状。 难道罪魁祸首就是天字甲号房,住客的莫名失踪,真和这个圆有关系? 此时,李琭已经询问完店里剩下的几个住客。 众人纷纷表示,没有听到许姑的任何动静。 而店前屋后,也没有找到许姑出去的迹象。 所以基本上可以肯定,她没有出客栈,就是在房中消失了。 荒山野岭的客舍,当然没有黄纸硃砂这种东西,李琭再用护身锦囊试探,那个黑色印记也没有发生变化。 无奈,他只得把桃木刀鞘挂在天字甲号房的墙上,以作防范。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一众住客知道许姑是在房里出的事,都吓得能走的走,走不了的全部搬到了离甲号房最远的房间。 掌柜的见此情形,是既害怕,又长吁短嘆。 以前只道赶山失踪是常事,但现在客舍坐实了「闹鬼」,那可就不一样了。 李琭只把掌柜喊来,单独告知:「虽然登记簿只保留了近五年的,但是从年末总结看,客舍内失踪人数的明显增加,是从那个夫妻案开始的。 目前而言,只要不靠近天字甲号房,就没事。 如果能找到周小娘的下落,也许能结束这一切。」 掌柜的惶惶道:「可……可是当年已经把客舍翻遍了……」 「那就掘地三尺。」 李琭说完,便和白三秀回房休息了。 当然,他们也是换了房间的。 次日一大早,小武带着镇上的人赶到了。 因为有李琭青岩县衙捕头的身份,里正嘱咐人连夜赶路,否则等他们步行过来,起码要到太阳落山。 人到之后小憩片刻,李琭就吩咐动手,把那口荒废的水井,彻底掘开。 第237章 根系 这枯井大约七八尺深,两尺多宽,井壁用青砖固定了一下,挖起来倒也不是很费劲。 众人合力将之掘开,井里当然是没有尸体的,只有底部一滩微湿的烂泥。 掌柜的和小武也不知道悬着的心该不该放下来。 李琭道:「有筛子吗?把淤泥挖出来过一过。」 「哎哎,好嘞。」 一群人拿筛的拿筛,沖水的沖水,白三秀却在挖出来的坑边转悠起来。 「徽明!」 「嗯,怎么了?你小心点。」 白三秀搭着李琭的手下到坑中半腰,指着某处:「你看这是根吗?」 但见掘松的湿土之中,露出一簇枯黑的根系。 李琭也跟着三两步跳下去,「还真是。 而且看样子,应该是树根。」 「可是这井旁并没有树。」 二人回到地面,顺着树根的方向望去,正是后山脚下一片野林子。 这一块草木不算很茂盛,他们很快就注意到林中靠近边缘处,一根半截发黑的枯树桩子。 李琭喊来几个人挖掘此树的根系,又把掌柜的招来问:「这棵树你有印象吗?」 掌柜的没多想,便道:「有有!大人要是问别的,小人还真没印象。 这棵印象可深!是我这客舍建成没两年,大月山下了一场雷暴雨,然后正巧一个雷噼下来,就噼的这棵树,当场就起火断掉了。」 「就是你们说的那次『天谴』?」 「大人知道啊!对对对,就是那次。 那当时电闪雷鸣的,吓死个人,真以为要山崩地陷了!」 说话间,筛淤泥的也有了进展,有人惊唿:「这是什么?」 李琭和白三秀走过去一看,沖净的淤泥之中,筛出些零零碎碎的残件,大部分因为日久年深的浸泡已经糟烂,但仍然有些东西依稀可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银耳珰,发黑的织物残片,衣饰,还有镶金的牙齿…… 众人不约而同想到那种可能,胆小的当即吓得连连后退。 「这……这这不会吧,这井吃人哪?」 「要不然这些东西哪来的?原来客舍失踪的人都被这怪井吞了!」 「娘耶吓死人了,就剩这么些个零件了,吃得还怪干净的……」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但他们怎么进去的啊,这井不是封了好多年了吗?」 李琭问掌柜的:「陈有田夫妇知道这口井吗?」 掌柜的早就吓得一身冷汗,擦着鬓角道:「应该知道吧?他们是小店的熟客了,差不多有三年常来。」 众人还对着吃人井议论,那半棵树桩的根系走向也基本挖出来了。 果不其然,这根桩子的根系非常发达,一直延伸到井边。 除了明显能辨别为树根的,周围还纠缠着大量软须。 如今这些灰黑色的根须都已经干瘪,看起来已经死去许久,但是白三秀弯腰掰了一截比较粗的主杆,细看却能发现,靠近外皮的一圈仍然呈现极淡的绿色。 也就是说,二十多年过去,这棵树其实并没有彻底死绝。 「李大人,这、这树又怎么了嘛?是不是和那场『天谴』有关?」掌柜的小心翼翼地问。 李琭只道:「挖出来,烧了吧。 过了火,邪秽尽除,就不必担心了。」 「真的?!谢谢大人指点,谢谢大人指点!」几天来掌柜的第一次面露喜色。 稍后,空地上升起浓烟,众人都松了口气。 觉得既然井挖了,树也烧了,这下铁定没事了,只有李琭和白三秀站在一旁,注视着火焰,思绪沉沉。 很显然,这个残桩也是长生教神木的分株之一。 这大月山中,还有多少这样的分株? 第238章 神医 青岩南街回春堂。 掘井烧树之后,天字甲号房墙上的圆形印记也随之消失。 解决了客舍的失踪谜案,李琭和白三秀就赶回青岩,调查那位广为传诵的老神医。 此时,白三秀站在门面狭小的医馆前,拍了半天门,都没人应声。 「么妹儿,莫敲了,乌神医不在。」旁边的摊主主动搭话道,「你是别地方来的?乌神医这两年基本没开张。」 白三秀也用乡音回道:「谢谢大哥!我是罗安县来的,我相公身子不是的太好,就想来找神医看看。 大哥意思是他不常开门?」 「老头子脾气怪,有时候看心情,有时候出去找药,啥子时候开张不好说的。 你要找他看病,得碰运气。」 「啊,他就没留个什么联繫方式?」 「没得。」 这大哥是个卖肠旺面的,白三秀想了想,索性坐下来要了一碗面,和大哥聊上了。 「我听说老神医看不见?那他怎么看病啊?」 「老头子是瞎了好多年了,我老汉儿在这摆摊的时候,他就搞张桌子在这接诊,那个时候还没得这个铺面呢。 反正就是诊脉,再问一下情况嘛!主要他那个百神丹神得很,确实可以治病。」 「这个药真有那么神啊?」 「千真万确!」大哥怕她不信,连连强调,「我爷爷就是吃了百神丹好的!老爷子当时八十多,眼看到就要没得气了,吃了药以后还真缓过来了。 要不是他自己走丢,估计还能活好几个年头。」 「老人家走丢了?后来找着了嘛?」 「他还不是听别人说啥子黑灵芝,闹到起也要去摘,趁我们不注意偷偷跑了。 后来是别个喊我们去的,人倒在路边,已经没了。」 「太可惜了。 那个黑灵芝,我也听说了,真的有嘛?」 大哥不以为然,「晓得哦!传了十几年,每年都有好多人进山,从来没见到哪个找回来。 我就说,老头子怎么可能把方子讲出来,自家秘方肯定藏到噻。」 白三秀又问:「老神医这么厉害,他师父肯定也是个神医吧?不然搞哪学的这身医术。」 「没听说啊。」 「咦,他不是的本地人?」 「是我们青岩的,但是以前没这么出名。 三十年多前吧?我那个时候才几岁,他刚开始做百神丹。」 「这样啊!」 「小秀。」 一声温和的唿唤传来,白三秀抬头一看,一身青衫的李琭快步向她走来。 「徽明,你怎么来了?」 「我事情谈完了,来接你。 怎么还吃上了?」 「就……看着还不错。 你尝尝?」 她的肠旺面还剩半碗,李琭也不忌讳,端起来就吃了。 大哥看看他俩,心直口快地说:「么妹儿,这个就是你相公?看起来挺好呀,不像生病的样子。」 「他……」白三秀憋了半天才道,「是看着还好,有时候不太舒服。」 大哥怔了一下,突然一脸明白人的表情,点头道:「晓得了晓得了,那是该看下。 你放心,老头子这边看了肯定好使。」 白三秀:「……」 他晓得啥子了就晓得? 她偷觑一旁的李琭,只见他面不改色地吃完,擦擦嘴起身,「走吧。」 白三秀这才放下心来。 他应该没听懂。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因为不方便住州廨公房,二人住的是驿站。 回屋门一关,她刚要张嘴问情况,脱口变成一声低唿。 因为身后人更快一步揽住她,问:「我生的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 白三秀心头咯噔一下。 男人俯下身,低哑的声音拂在她耳畔,徐缓又不容抗拒地煽燃起一股热度,像文火一般慢慢地融着她。 「看来我只能自证清白了。」 …… 「好使吗?」 第239章 找人先找树 晚些时候,二人翻看李琭带回来的调查文卷时,白三秀的脸还是红彤彤的。 她拿了一沓记录,很警惕地和一脸意犹未尽的男人拉开距离。 虽然保留节目还在,但是「得寸进尺」这四个字,他可谓是演绎得淋漓尽致,每一次连哄带诱,越来越肆无忌惮。 李琭好笑地看着她的动作,也没戳穿,明智地选择见好就收。 他清清嗓子,正色道:「州府已经派人多方核实乌元平的身份,他确实是青岩本地人,今年八十三。 户籍和生活经歷都有迹可查,医术是祖传的。」 白三秀的思绪自然也就回到正事上。 「那他的眼睛呢?」 「据说出生时候就不太好,八九岁时彻底失明。」 也就是说,乌元平确凿无疑,是真实存在的人,但是参照靖恭坊麻老太的事,也不能证明他后来就没有嫌疑。 因为所谓黑灵芝,流传二十年之久,却自始至终无人见过,这分明是和白花桔梗一样的把戏。 那么最有可能的是,乌元平是真的,但是制作出百神丹的「乌神医」则另有其人。 而且乌金谷被射瞎一目,双目失明的乌元平是最好的身份掩护。 白三秀说了从肠旺面大哥那问到的情况,又问李琭:「那你打算怎么找到他呢?他向来居无定所,如果直接跑山里藏起来,搜都没法搜。」 李琭道:「搜捕令我已经请刺史发下去了。 不过我打算先找树。」 「找树?」 「神木分株。 从已知情况可以得知,神木和分株吸人精力的范围是有限的,藤蔓的范围更小,所以需要像神木那样定期餵养,或者像悦来客舍后院那株一样,附近有人员聚集点。 所以我打算派人去巡一下大月山各处定居点。」 「你想把乌金谷逼出来。」 李琭淡然一哂:「坏她好事,她总得给点反应。 另外,乐游原那棵分株在地下埋了二十年安然无事,去年末才突然发动,你想过原因吗?」 白三秀道:「我想可能之前都在休眠吧,是乌金谷来长安唤醒了它。 她说过,那是神木和蛊虫结合的改良产物,我想她应该能够操控。」 李琭颔首,「不错。 而喝下神药会增强对神木分株的感应。 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百神丹除了为黑灵芝造势,还有没有别的用意。」 白三秀一想,有些泛寒。 「你是说百神丹里也加了东西?那青岩的人已经吃了二十年……」 「别急,我问过了,庄州并未发生过长安那种不明疫病。」李琭安抚道,「不过以防万一,我让州府询问整理了乌元平诊治病人的病况和后续。」 「就是桌上这些?」 「对。 你帮我一起看。」 白三秀看看桌上几摞文卷。 二十年的病例材料,可不是小数目。 知道今晚他又要熬夜了,于是她站起身,「我先去做点宵夜吧,等会你饿了。 啊,你……」 路过李琭身边时,他伸手一拽,她顿时失了平衡跌坐在他腿上。 李琭点点自己的唇,笑道:「就没饱过,能不能再来点?」 「……」 第240章 涣卦 最后,到点了白三秀就被李琭赶去睡觉,他自己则只休息了两个多时辰,熬夜看完了病例记录。 州府的这些询问记录,当然不是所有在乌元平处看过诊的病人,但是也收集到了一百多份。 粗略看来,患者病症各不相同,也确实在诊治之后有不同程度的好转。 可以肯定的是,并没有发生昇平四坊那样嗜睡无力的情况。 或者说,从病例上看不出来。 观之后续,三年后大约三分之一的病人去世,五年后达到三分有二,但原本这些人中大部分就是重症、高龄或是常年体弱,去世了似乎也并不奇怪。 而且这其中还有一些意外死亡,尤其是外出导致的猝死最多。 总之,这些记录若说有可疑之处,又都能找到合理解释,但若说正常,又总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因此,李琭今日又去了州府,请刺史派人调查那部分意外猝亡者出事的详情。 思绪及此,白三秀心中油然升起对李琭的佩服和心疼。 刑侦断案并不是打两棍子问口供那么简单,也不总是率众抓捕、公堂上拍案喝问那样威风,破案最耗费精力的,其实是耐心的走访调查,处理大量案卷文书。 李琭如今的声誉地位,不知包含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勤勉。 可是外人只道他天资聪颖,少年得志,幸得贵人相助才平步青云,这些辛苦,又有几个人在意呢? 每每想到这些,她就很想也为他做些什么,分担他的压力。 她想起最初在华月楼重逢,当时只是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并不知道他就是当年的李家幼子。 后来知道了他的身份,一开始她也没起什么别样心思,但他的正直、敏锐、细緻和体贴,却早已吸引了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而如今,这样好的一个男人,竟然是她的了。 心中的柔情满得似要溢出来,又混着一点骄傲自得,使得白三秀脸上都不由带上了笑。 却在此际,街角处传来一声询问:「老夫看姑娘有缘,姑娘可要算上一卦?」 白三秀闻声望去,快速打量一番。 这是个清瘦老人,穿着一身破旧褂子,随随便便地坐在台阶上。 身旁一个布幡斜靠在墙上,上面潦草地写了一个字,「命」。 得,又是个算命先生。 白三秀本来没兴趣的,但转念一想,算命先生走街串巷,这位年纪也不小,兴许知道乌元平的事呢?便客气地走上前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可有铜钱?一枚。」 白三秀递了一文钱过去。 老头儿接过铜钱,向空中抛了六次。 白三秀看着有些惊奇,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找客人要卦具的。 又听得那老头悠悠道:「外卦为风,内卦为水,上巽下坎,是个涣卦。 不错。」 「先生的意思卦象不错?」 老头儿解释道:「风行水上,水波离散,为涣。 人心散,事难成,危机暗伏,险象环生。」 「……」 这不错在哪啊?! 许是看到白三秀噎住的表情,老头哈哈一笑:「危机危机,危中有机。 谋定后动,岂知不能化险为夷,峰迴路转。」 说着随手一抛,又把铜钱扔回给白三秀。 白三秀一怔,还是谢道:「多谢先生指点。 那卦资……」 「不必。 老夫说了有缘。」 白三秀又感谢一番,才想起差点忘了正事。 「我还想向先生打听一下乌老神医的消息。」 却不料老头很没正形地说:「俩老头子有什么好熟的,他玩他的我玩我的,一年到头也碰不到几回。」 白三秀哭笑不得,只得道:「那先生还是认识乌神医的。 我家人身子不太好,我想找他看诊,可实在不知道上哪找人。」 「找不到就算了呗!那糟老头心思早就不在这了。 再者说,」老头别有深意地问,「一个神丹治百病,老夫还不知黑灵芝有这等奇效。」 「先生也听说过黑灵芝,那先生可曾见过?」 「听说就一定有吗?」 连日来白三秀总听旁人夸赞乌元平医术如何精深,百神丹如何神奇,这算命老头还是第一个,对乌元平不屑一顾的。 她还想再问,老头却不与她说了,起身拍拍屁股要走人。 「先生……」 「今日算了一卦,老夫要收摊了。 看在有缘的份上,我还有个忠告。 庄州潮湿多虫,打虫药备上,疼的时候才有得吃。」 第241章 空屋 这个奇奇怪怪的算命老头,让白三秀很是摸不着头脑。 她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按下疑惑,向回春堂附近的商户住家询问起来。 「么妹儿,你又来啦。」 「是啊!糕粑稀饭,来一份吧。」 「好嘞!」 白三秀一边吃一边又开始打听:「我听说这个铺面只是老神医坐诊的地方,那他住哪啊?」 大哥挠挠头,「不晓得啊。 肯定在城里有个歇脚处,不过他不爱被人打扰,所以都不晓得住哪。」 对于这个答案,白三秀并不意外。 李琭已经让人调查过,青岩城内,乌元平除了回春堂这个小铺面,其他行踪向来是不得而知。 可虽然这两年他几乎没有出现过,但早些年坐诊,经常是连续数日开张,那他必然在城内有个落脚点。 再者,为什么时隔二十年乌金谷才去长安唤醒分株?是什么拖住了她?祭台神木和悦来客舍的分株都被雷电噼毁,说不定那场雷暴雨真的不是普通恶劣天气。 那么与神木关系紧密的乌金谷,会不会也受伤了? 如果后来的乌元平真是乌金谷假扮,她总不可能天天从郊外进城。 无论身体原因,还是为了制作百神丹方便,她一定有一个隐秘居所。 「那大哥还记不记得,老神医一般从哪个方向过来?」 「那边。」大哥指指街东,「都是从那个街角拐过来。」 白三秀又问:「那一路过来,有没有早点摊子?」 「有啊!」 大哥毫不见外,热情地介绍了好几个摊点,白三秀一一记下。 次日天刚蒙蒙亮,就来到东街上,果然有不少摊子零零散散藏在街巷中。 她四处询问,最后循着香味找到一家羊肉粉,「嬢嬢,问你个事情,乌神医有没有在你这吃过早点啊?」 「嗯?啊,老神医啊,吃过吃过!他开张的时候都在我这里吃呢!哎哟,不过也有两年没来了。 么妹儿你咋知道的?」 「我闻到特别香,又听说老神医开诊的时候都从这边过来,就想会不会是你这羊肉粉。」 「哈哈哈,我家的粉做了几十年,在青岩都是有名的!来一碗嘛?」 「……好。」 白三秀也没想到真能问到,又坐下一顿好吃,顺便打听了周围空置的民宅。 东街这一片多是陈旧老屋,不少已经空置许久。 白三秀在街巷中穿行,逐一查探,走到背街小巷一个后窗外时,她心头忽然掠过一抹说不出的不适。 后窗有些高,而且屋里黑不隆冬的,也看不出什么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于是她又摸到前门,门上只有一把简单的挂锁。 她自发中取下一个小夹子,几下便捣开了锁。 …… 一个时辰之后。 李琭和白三秀站在门口,看着差吏整理封存屋中物品。 这屋子不大,内部陈设很简单,除去床铺,就是一张桌台,上面放着一些捣药制药的器具。 药箱中还残留着一些药材,不过都是渣滓了,辨别不出成分。 李琭奇道:「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主要还是运气。 我问了肠旺面的老闆,乌元平开诊都是从东街过来,那他肯定要吃东西吧?」说到这,她压低了声音,「乌金谷喜欢吃羊肉粉。 我就试着问了下。」 李琭失笑。 「她还挺讲究。」 白三秀顿了一下,又道:「我路过这屋子时,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让我想起了总坛那间养蛊的禁室。」 李琭脸上的笑意顿时敛去,握住她的手。 白三秀也回握他,「我看这屋里灰尘积得不算很多,你说她是不是最近来过?」 李琭微微颔首。 「有可能。」 第242章 昏官恶吏 长生教本就是朝廷的禁忌,去年末又在长安城搞出那么大动静,故而李琭此番侦办案件,庄州刺史余修海也很重视,凡是他提出的要求,都加紧加急照办。 除此之外,李琭还肩负巡按监察的职责,要覆核庄州各县的刑案疑案,因此,连日来他都是早出晚归,大部分时间都在州府办公。 白三秀反倒是清闲,没事就在街上四处走走,很快和街坊四邻混了个眼熟。 毕竟有时候,线索往往就藏在不经意的闲聊之中。 不过今日刚从驿站出来,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之前和她相熟,每次看见她都热情招唿的商贩住家,虽然还是和她点头寒暄,态度却明显变了。 她前脚刚走,那些人就窃窃议论起来,指指点点的,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白三秀不明所以,可想找个人问,却只见旁人迴避敷衍,无奈之下找到驿站街角的小乞儿,问他是否知道一二。 这小乞儿是在此处固定「上工」的,图的就是驿站的剩饭,往来官差有好心的,也会让他跑个腿给些赏钱。 小乞儿当然也和白三秀很熟了,说话也不遮掩,直接道:「姐姐,你跟了个坏人,小心咯!」 白三秀一懵,「什么坏人?」 「就是你身边那个男的啊!他是长安来的官吧?没想到是个欺男霸女的昏官!」 「你说徽……他怎么了?」 「姐姐还不晓得?都说他看上了许姑,你不认识吧?那是我们县城有名的懒婆娘,整天靠讹男人钱。 许姑不从,他强迫了人家不说,还把人弄死了。 弄死了不说,还编了个鬼神作祟的说法骗人。 就在悦来客舍呢,好多人都知道!」 「……」 白三秀并不喜欢嚼舌根,但不说也不行了。 「许姑的营生手段你们既然都知道,怎么就不能是反过来?是她想讹诈李大人不成,自己出了意外。」想想还是不对,「这两件事压根没关系!」 小乞儿理所当然地说:「她样子确实可以啊!」 白三秀噎了一下。 为免引起恐慌,长生教的事还不宜宣诸于众,她还真没法说明悦来客舍的诡异事件,只得问:「这话从哪传出来的?」 小乞儿耸耸肩:「晓得哦,到处都在说。」 这个突如其来的谣言让白三秀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当即匆匆赶往州府,果然看见门口值守的护卫,眼神也是欲言又止。 她没有官身,便请守卫进去通报,没一会儿李琭出了门来。 「怎么了小秀?」 白三秀把李琭拉到一边,低声说了情况。 李琭听完,一挑眉,「这是踩到痛处,开始反击了。」 「什么痛处?你确定是乌金谷做的?」 「这些日子,余刺史派了一个营的人马搜山,拔除了几个分株生长点。 树都已焦枯,都是被那场『天谴』噼死的。 估计很快就能找到她的藏身之处。」 白三秀一愣,既为进展高兴,又感到不解。 「怎么找?」 李琭却又不说了,只道:「我还有事,你就在府里等我。 等会儿一起回去。」 于是白三秀就被安置在偏厅喝茶吃点心,一直到掌灯时分,二人才回驿站。 李琭对这盆脏水并不以为意,毕竟在京中的官场斗争,手段比这阴狠的多了去了。 白三秀见他轻松,也就放下心来。 谁知没两日,二人刚离开驿站几步,一个不明物体直直冲她面门飞来。 若不是李琭眼疾手快,一准砸她身上。 啪! 脆响混着熟悉的臭味,是一个臭鸡蛋。 第243章 种植圆周 白三秀投去视线的这一瞬,李琭蓦地一侧身将她护进怀里,随即又是几声闷响。 「瘟神!」 「灾星,还不从青岩滚出去!」 随着小声叫骂,这回是烂白菜砸在了李琭的身上。 白三秀懵了,李琭倒是当机立断,抱起她运气纵身,直接轻功向州府掠去。 到了府衙门口,值守的护卫见到二人,也是下意识退了半步。 白三秀:「……」 这回又是什么谣言? 外面都动上手了,只好由刺史余修海派人去问。 很快,差役回府来回復道:「禀大人,外面都在谣传,说年底长安有不明瘟疫,李大人把怪病带来了庄州,是……是个瘟神。」 是谁放出流言,还在背后推波助澜,罪魁祸首不言而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白三秀有点狐疑:「从长安来就是病源,这么牵强的话大家都信了?不应该啊!」 李琭道:「请余大人让差役多出去问问有没有异常情况。 今天我与小秀就暂时不出府了。」 余修海索性建议:「不如二位就搬到州廨公房来,比较安全,也没人打扰。」 李琭想想也对,估计消息传开,驿站也不能倖免。 于是他点点头,又道:「昨日下官麻烦大人的事,可曾整理好了?」 「我已经让人在地图上做了标记。 李大人请。」 李琭所说,正是之前派人搜查的大月山地界神木分株种植点。 此时议事厅内挂着一副大月山的详细地图,聚居点和发现的分株点位都在地图上做了标记。 余修海问:「昨天李大人说能找到那邪教首脑的藏身点,如何找?本官想了一整晚不得要领,还请李大人速速解惑。」 「刺史大人客气。」李琭也不推拒,拿笔蘸了朱墨走上前,「已知长生教神木的特点,就是吸取一定范围内活人的生气。 因此这些分株,都种植在人群聚集之处。 但是如图可见,有的村落种了,有的却没有。 这是为何?」 他用笔顶点点地图,「长生教的秘法,就是交换,也可以说是供养。 用多人的鲜血精气餵养神木,以获得能够长生的树汁。 那『圣女』说过,分株是她用蛊虫改良过的,具体原理虽然我们不得而知,但总之她需要收集各分株吸取的生气。」 「人总是倾向在熟悉范围内活动,『圣女』之所为见不得光,更会如此。 再者,山路难走,也要考虑脚程。 那么如果我们把相聚最远的两个分株种植点找出来,以此为直径划定一个范围,这块区域的中心点,很可能就是她的藏身之所。」 说着,李琭用硃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又在中心地带圈出一小块来。 他点出的这个地方,离长生教原总坛、祭坛所在地非常近,按照地图比例估算,直线距离也就二里地不到。 「这个地方……」李琭退开两步,扫过白三秀一眼,对余修海道,「根据卷宗记录,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当年被认为长生教神水,也就是山泉水的取水点。」 白三秀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已经按捺不住情绪,心跳逐渐加快。 山泉水源,她竟然没想到! 第244章 发病 去公房的路上,白三秀就忍不住揪住李琭的衣袖,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地问:「你怎么想到的?」 李琭好笑地改为拉住她的手,才道:「我做万年县尉的时候,抓惯偷,他们通常都有一个比较固定的活动范围。 一是熟悉的地方更让人安心,缓解紧张情绪;二是逃跑的时候也更方便。 但同时出于规避心理,他不可能就在家门口盗窃,会选择一定距离的地方。 长此以往,就会以住所为中心,慢慢向周边扩展,最终形成一个接近圆周的作案轨迹。 乌金谷这件事,道理上是一样的。」 他又仔细端详她的表情,道:「看你模样,我猜对了是吗?」 「我也不确定,不过是挺有可能的。」白三秀压低声音道,「那个山泉取水点,是一个很小的瀑布水潭,沿着山沟走到总坛,大概一刻钟的脚程。 最开始的时候,乌金谷是派人去挑水回来。 后来人多了,就挖了一条引水渠。 她说自己要在那边沐浴,不让旁人再靠近。」 「附近可有山洞之类?」 「不知道。 不过逢山必有洞是庄州山水的特徵,有也不奇怪。」 「过两天我们进山一探究竟。 晚点我去驿站把行李拿过来,你就在这等我。」 「好。」 结果晚些时候,李琭从驿站回州府的时候,就看见白三秀怏怏坐在房中,身上挂了彩。 李琭当即疾步上前,皱眉撸起她的衣袖,查看她有没有淤青。 还好只是衣服脏了,身上倒没事。 「怎么回事?」 白三秀撇撇嘴,道:「我就是想去买点吃的,没想到府衙外面他们也敢砸……」 「不是让你在这等我吗?」 白三秀心想,目标明明是他,她一个打酱油的,怎么会想到也被人「特别关照」。 李琭见她撅着嘴,想想她也是被自己连累的,捏捏她的脸道:「等会我下厨请你吃,如何?」 「嗯!这倒是可以。」 因为晚些时候还要讨论公务,余修海也就没回刺史府,和他们一起用晚膳。 正吃着呢,差役突然来报:「启禀大人,城中数家医馆方才联合上报,说从昨天到今天,收治了不少病人,症状高度相似,不能排除是疫病,请刺史大人早做防范!」 「什么?」余修海重重放下筷子,「怎么才来上报?什么症状?」 「回大人,高热、腹痛、呕吐。 说是昨日只是零星病例,还道是吃坏了肚子,今天求诊人数就大幅增加。 几家医馆互相一通气才知情况不妙。」 李琭面色一沉,余修海的脸都青了。 这症状听起来和鼠疫有几分类似,要知道鼠疫可是烈性疫病,处理不好,青岩很可能成为一座空城!余修海霍地起身,对李琭道:「本官先去安排,失陪了。」 正要离开,却见差役面露难色,还有什么话想说。 「有话就说,别支支吾吾的!」余修海本来就急了,不耐烦地斥道。 「是……是街头还有传言,李大人的未婚妻白姑娘,是长生教中人!」 啪! 这回是白三秀掉了筷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第245章 围攻 饶是余修海作为一州军政主官,见惯了风雨,听了这个消息也不由得愣住。 「长生教徒?」他浓眉皱起。 李琭面不改色,只道:「小秀虽是青岩人,但是永徽二十七年才出生,自幼离家。」 余修海对长生教的始末也是熟记于心,当即神情一缓:「想必又是长生教余孽栽害李大人。 本官心里有数了。」 说完他点头致意,大步离开,安排隔离诊治工作去了。 这下白三秀才彻底明白,为什么众人会相信李琭是病源的指控,为什么连她一起砸,原来他俩都有合适的名头,一个也不能倖免。 「徽明,你觉得这病……」 「不可能那么巧。」李琭冷静地说,「刚传出谣言,病就来了。 既然和昇平坊的症状不一样,说明病因不同,不是神木分株所致。」他忽然想到什么,蓦地起身就要出去,「我去找余刺史说两句,你安心吃饭。」 话虽如此,她哪儿还能吃得下?一直等到李琭回来盯着,她才食不知味地把饭吃完。 但是问李琭,他只道:「我有点猜想,已经请刺史去查了,估计明早就会有结果。」 他不说,白三秀也没有办法,只是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几乎没怎么睡着。 第二天,余修海的音信还没来,二人便被府衙外的喧嚷声吵醒。 依稀能听到不少人喊着「下狱」「拷问」「驱逐」之类的话。 李琭喊来负责伺候的僕从,僕从满脑袋都是汗,战战兢兢地说:「是外头来了一群刁民堵门,连砸带吵的,要求刺史办……办了李大人您,给他们一个说法。」 「刁民倒也不算,人之常情。」 李琭挥挥手让他下去,白三秀才道:「我们好像成过街老鼠了,人人喊打。」 闻言,李琭莞尔,淡淡问:「慌么?」 白三秀摇摇头。 李琭将她拥过来,道:「起码说明余大人平日勤政爱民,庄州政治清明。 否则他们可不敢如此。」 白三秀仰头瞧他,「照你这么说还是好事了。 可如果被认成鼠疫,一旦处理不好,很可能生出变乱吧?」 「自然不是好事,但是是很有用的反馈。 这说明,乌金谷肯定在庄州,就藏在大月山中。 而且她急了,否则不会想用这种方式把我们困住。」 「那我猜……」白三秀眨眨眼,「你也不打算澄清了,就按计划,直捣大月山。」 李琭露出一抹淡笑,轻轻吻了她一下。 进山搜查还需要做些安排,但转机却比预想来的要快。 傍晚,余修海让差役给李琭带话:「正如李大人所料,凡急症发作者,都曾经服用过百神丹。」 蛊虫! 二人对视,不约而同得出了答案。 大范围投毒并不难,但是要控制病发时间,就不是易事了。 以乌金谷的手段,蛊虫是最有可能的。 白三秀突然一个激灵,扯住李琭道:「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奇怪的算命老头吗?」 「记得。 给你卜的涣卦。」 「不是,他还提醒了一句,说庄州多虫,让我备上打虫药。 我当时以为他说的是普通寄生虫,难不成……」 李琭急问:「他可曾明说是什么打虫药?」 「没有。」 「我去找余刺史。」 白三秀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下既茫然又迷惑。 如今想来,那涣卦的卦辞,正对应眼下她和李琭的困境。 那老头还提示了打虫药,他究竟是什么人? 而百神丹也引出了另一个问题。 乌金谷经年累月给青岩居民餵食百神丹,只是为了在某一天伪造一场瘟疫?即使真的激起民变,长生教已无根基,她又能做什么呢? 第246章 进山 心狠手辣。 和乌金谷相处多年,如果要给一个评价,白三秀最先想到的就是这四个字。 但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乌金谷是个谋算很深的人。 听取李琭的建议,余修海立刻请城里的郎中开出治蛊方子。 因为算命老头没有说明具体药方,郎中们就根据《神农本草经》《肘后方》《千金方》《三因方》等医书开了好几贴,州府差役及其家人也有用了百神丹的,余修海便命他们分别试吃。 也许是因为百神丹里的蛊虫不算太高级,几贴方子竟然都很管用。 吃下去才一盏茶时间,病发者便剧烈呕吐,吐出数只形似鼠妇的小黑虫。 很快这些人的高热便退了下去,除了人还有些虚弱,脉象已无异状。 余修海大喜,连忙命人大量制药,分发下去。 他优先派发给已经隔离收治的病患,后续打算让全城的人都喝一贴打虫药,以防万一。 但是围堵州府的人并没有减少。 因为急症的治疗方法虽然找到了,其中却有一些人莫名出走,不知所踪。 而且,为了避免引起恐慌,刺史府没有对外公布真正病因。 虽然解释了此病与长安昇平坊怪病不同,也没有人听,仍然认为李琭是带来疫病的瘟神。 倒是觉得刺史余修海神机妙算,英明神武。 「对不住李大人。 等抓住那邪教妖女,本官定亲自为李大人澄清。」余修海歉意道。 李琭淡然一笑。 他并不介意好名声都被余修海占了,他只在乎能不能抓到乌金谷。 「下官看辰山营已经安排妥当,随时可以出发围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那些失踪人员很可能也在山里。 余刺史意下如何?」 「那就明早开拔!」 …… 李琭和白三秀是偷偷摸摸从州府混出去的。 趁天没亮,示威抗议的人群还没聚集,他们躲在余修海「家眷」乘坐的马车中,去了辰山大营。 这次围剿,余修海派了四队二百人,一是防止长生教还有聚集人员,二是毕竟地形复杂,人少了没法搜查。 辰山营在青岩外,离永平镇已经不远,但军队急行,也是次日傍晚才到达长生教原址附近,找了较为平坦的地方驻扎下来。 这次行动众人轻装从简,并没有带帐篷,只是裹着薄毯休息。 所幸六月的天,山中到了夜里也不冷,只是有些凉。 碍于外人在场,李琭和白三秀也不能裹一张毯子,只能各睡各的。 临睡前,李琭低声问:「怕么?」 白三秀望着繁密枝叶中漏下的星光,摇摇头,唇边扬起一抹笑意。 「我有你。 而且真要说起来,还有点激动。」 她不能多说,免得被旁人听去,但激动的心情是真的。 上次没有成功杀了乌金谷,她就是有点遗憾的,又怎么会怕呢?只有抓住乌金谷,长生教的百年罪孽才算真正做了了结,她也才能彻底为永泠报仇。 李琭听她所言,低笑一声。 「睡吧。」 「嗯。」 从青岩到教坛,差不多赶了两天路,众人都有些疲累。 就连李琭这个惯常觉轻的,都意外睡得有些沉。 只是到了后半夜,原本熟睡的白三秀忽然睁开眼,坐起身。 那双眼睛已不復清明,透露出无限迷茫。 第247章 洞穴 「小秀?!」 清晨,天光微曦,李琭醒来发现身旁无人,心里咯噔一下,勐地翻身而起。 第一反应他还想着是不是姑娘家不太方便,避开了人去,可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她回来。 从周边痕迹上看,她又是自己离开的…… 李琭想到自己昨晚睡得格外沉,心绪越发向下坠。 这山里还是有古怪。 他大意了。 同在官场,余修海自然也听说过李琭的少年成名。 此时见他失神模样,心下有些意外,上前来问:「李大人怎么了?嗯,白姑娘呢?她不见了?」 李琭一眼就看出余修海在想什么。 他不想白三秀遭受无端怀疑,压下心焦道:「昇平四坊出事时,小秀替我尝过所谓神药。 或许她也受了影响。」 长安城中那场怪病的详情,余修海是知道的,于是不再多问,立即遣副将命众军士整装。 李琭曾经请他调查乌元平处就诊患者的预后情况。 意外猝亡的那部分人群中,绝大多数是独自离家出走,有的留下话来,说要去找黑灵芝。 这几日急症爆发,也有十几人趁家人不备,离开了青岩。 现在看来,这恐怕就是百神丹的另一种功效。 而白三秀的失踪,说明乌金谷的老巢离此处很近了。 余修海让人以小队为单位,四散开来在附近搜寻。 找了一个多时辰,副将来报:「启禀大人,水潭北面发现一个山洞!」 「走,去看看!」 李琭和余修海跟着副将走到一处山崖阴面,曲折处果然藏着一个窄小的洞口,又有藤蔓遮挡,寻常还真难以发现。 余修海留了五十人留守,五十人继续寻找是否有别的出入口,一百人跟随进洞。 这个洞口初入极狭,只有两人宽度,微微倾斜向下。 行出数丈之后,突然变得宽敞许多。 继续深入,很快地,他们看到了十分骇人的场景。 干尸。 确切地说不是干尸,而是像先被吸食过,枯瘦皱缩,比一般的尸体更加苍白灰败。 起初只是零星几个,越往里走,尸体越多,而且有些年月已久,几乎已经和洞壁烂为一体了。 如此景象,看得众人俱是脚底生寒,毛骨悚然。 庄州气候潮湿,洞穴内更是阴冷湿重,这些尸体显然不是自然形成。 「等等,照近些。」 李琭脸色很难看,但越是焦急,他越是力持冷静,让一个军士举过火把,给他照亮。 他仔细翻看着一具相对新鲜的尸体,对凑过来的余修海道:「是藤蔓。」 余修海顺着他所指,果然瞧见肢体上有被缠绞的痕迹。 他低声问:「我听说乐游原妖树会散出藤蔓……」 李琭点点头。 这些尸体都穿着普通的麻布衣裳,看身边散落的物件,大概就是樵夫、赶山客、旅人之类,想必就是那些失踪的人了。 或许是自己走进来,又或许是被抓来拖来,总之是被活活吸干生气,衰竭而亡。 众人看着这一切,正各怀心思,忽然,幽静的洞穴中传来隐隐的语声,咋一听,仿佛幽冥深处恶鬼的低语。 「什么人?!」众人一阵骚动,副将粗声大喝,「什么人在那装神弄鬼!」 「嘘。」李琭示意他噤声,凝神细听。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这一回勉强能听清一些。 「救命,救救我……」 第248章 根巢 这洞里还有人! 余修海道:「继续走。」 「是!」 众人又继续向里走,没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虽然洞穴里没有亮光,但在火光的映照下,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近圆形洞穴,无论高度还是宽度,都比之前的通道开阔许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洞内也隐隐绰绰有不少人影,定睛一看,还真有活人。 「救命……」 虚弱的求救声从阴暗处飘出,余修海命人仔细检查,果然找到十来个人,已是奄奄一息。 这些人有的是山中村民,有的就是永平镇和青岩县的居民。 搜寻完毕,余修海分了一些人手将百姓背出山洞,剩下的人则随着他们继续向内探索。 復往前,他们又陆陆续续救出一些人。 同时,洞壁和地面也开始出现一些条形突起,纵横交错。 细细观之,像是植物根系。 而洞穴内的空气,反而也越来越干燥,不像刚进来时那么湿冷了。 随着众人脚步深入,根系更加密集,也粗壮了许多,直到它们不再被拘泥禁锢于土地石壁之中,盘曲虬结着在地下洞穴中任意生长,通路也变得难走起来。 「小心。」 李琭握紧手中横刀,提醒众人。 余修海颔首,又留了些人沿途值守。 忽而,空中浮现点点萤光。 冷白的光芒带着丝丝幽绿,无风而飘,本就静谧的洞穴更显诡异。 「天爷,那、那是啥子东西?!」有军士忍不住低唿。 通道的尽头,莫名的光线中显现出一个巨大的球型巢穴,如一只巨型怪物静静蛰伏,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原来那巢穴是根系纠缠而成,根系之中隐约串着奇怪的果实,走近一看,那些果子竟都是人体! 星星点点的鬼火磷光,陈腐窒息的气味,说明此地有无数陈尸,也许周围看不见的黑暗之中,还藏着累累白骨。 而巢穴的中央,靠近根部的地方,有一个长圆形的物体正散发着微弱光芒。 那物约有孩童大小,头部躯干依稀可辨,似乎是蚁后之类的巨虫,但通身覆盖的莹润光泽,反而使其呈现出玉样的质感。 无数的根系勾缠它,刺入它,它像是这些巨量根系悉心守护的珍宝,又像取之不尽的养料,被它们无情吸食。 余修海也压抑不住心中惊骇,瞠目结舌。 「这是……」 「那长生教的『圣女』善用蛊虫,我想,这可能就是蛊母。」李琭挥挥手,低声道,「下面好像有人。 先将火把灭了。」 剩余跟随的军士已不到五十人,这些人训练有素,经过余修海首肯后迅速灭了火,悄无声息地隐匿在幽光之中。 洞穴内壁并不是光滑的,余修海带人留守在上面,李琭则带着一半军士寻着凹凸不平处慢慢向下攀。 随着接近,密密麻麻的根系中,李琭慢慢分辨出,洞穴底部有一个人盘膝而坐,他看不清那人面容,只依稀觉得是个女子。 女子似乎还没有察觉他们的到来。 她摆了几个奇怪的手势,根系悠悠移动起来,随即又很有目的性地指向某处,蓄势待发。 而在那露出的空隙之中,无数根系尖端对准的方向—— 李琭看清悬吊人影的瞬间,瞳孔骤缩,差点失手坠落崖壁。 白三秀! 第249章 所求 薄月西沉,朝阳未生,正是黎明前最深最沉的一段夜。 白三秀恢復神智的时候,已然身处一片阴冷的黑暗里。 寂静之中,唯有不知何处凝聚的水滴,哒哒轻响着滴落。 空中浮动着幽幽的磷光,借着这些光芒,她看到无数陈尸白骨,看到盘根错节的根系,互相纠缠着,野蛮生长着,包裹着中央一只巨型的白虫。 那虫如卵如玉,浮起莹润的光芒,仿佛静静沉睡着。 她却又明显感觉到,那奇特的身躯内包含着澎湃无比的生命力。 回首来时漆黑的甬道,白三秀心中又是一阵迷煳。 她明明挨着李琭睡下,怎么一睁眼跑这来了? 从环境看,这应该是个山洞,如此数量庞大的根系,除了神木分株,不作他想。 这就是乌金谷在水潭附近的老巢?难道她是受了神木的召唤,才浑浑噩噩走到这来的? 白三秀直觉危险,正想转身回去,一个怪异难听的声音从空洞底部悠悠传来。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好不容易找到,怎么还想走呢?」 这声音很陌生,可口音却很熟悉。 白三秀一听,更是准备撒腿就跑,却勐地脚下一绊,朝前跌去。 紧接着她就觉得脚踝一紧,什么细条缠住了她,将她往后拖去。 那些根系是活的! 她使劲挣扎,用力抠着地面,想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 可地面上除了凸起的根系什么也没有,一切挣扎都只不过是徒劳。 树根死死缠紧她,就这样不由分说将她拖下深渊。 瞬间的坠落让她差点以为要摔死,快接近地面时却又是根系兜住了她,裹缠着将她悬吊在空中。 也因此,借着白虫和磷火的光芒,白三秀终于看清坑底盘膝坐着一个人,正微微仰头望着她,嘴角挂着她最为熟悉的笑容。 轻蔑,不屑,嗜血,犹如看一只任由折磨、试验、虐待的臭虫。 乌金谷! 她终于恢復了本来面目,只是左眼盘踞着一个丑陋可怖的疤痕,已经不能睁开。 「这场景还挺让人怀念的。」 乌金谷嘎声笑道。 她原本的嗓音还算是柔亮,如今已然变得喑哑断续,雌雄莫辨,还带着粗粝的沙沙声,似乎声带遭受了极重的摧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她在长安假扮白三秀时,嗓音是正常的,可原来她不作任何伪装时,已是如此模样。 白三秀在长生教中待了那么多年,此情此景,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假扮乌元平餵人百神丹,编造黑灵芝诱人进山,就是为了餵养这只蛊母?这些根系就是你从长安带回来的分株吧。」 乌金谷大方承认:「是呀!是不是很惊人?才两个月,小小的树苗就长成了这样!你看这景象,是不是很美?这根系比神木范围更广,更自由,不枉费我几十年的心血!」 她感慨道:「树,终究只会被困一地,虫儿却可以自由地去往更远的地方!如今藉助蛊虫,我还可以让肥料主动送上门。 如果说先祖是奇才,那我,就是天才!」 与长生教纠缠百年,白三秀还是第一次听说所谓的「先祖」。 她立即反应过来,这个先祖,恐怕才是神木秘法的真正源头。 「什么先祖?」白三秀急问,「是他搞出了神木吗?你们害了这么多人,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就为了长生不老?」 「不错。 为了长生不老,为了永葆青春,为了……」 乌金谷阴恻恻地,胜券在握地又笑开。 「升仙。」 第250章 与木同寿 荒唐。 白三秀怔了一瞬,第一反应就是荒唐。 没想到乌金谷真的是为了如此虚无缥缈的事情,就害了那么多人性命。 乌金谷从她的表情看出她心里所想,并不意外,不以为然道:「人死了烂在土里,不也是肥料吗?难道人就比其他动物高贵?」 她又问:「你觉得我在痴心妄想是不是?」 白三秀道:「真要是有用,为什么长生者必须喝血维持?这么致命的缺陷,你还觉得这办法这能让你飞升成仙?」 乌金谷讽刺地一笑:「没用吗?没用你早就死了,哪有机会和你的李司直你侬我侬?你也是靠那些精血活到今天的,你以为你就很无辜吗?」 白三秀不想和她争辩,因为知道争也无用。 即便她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改变乌金谷的想法。 她现在身陷囹圄,重点还是要想办法拖延时间。 于是她问:「先祖是怎么回事?」 「那倒真是一段传说。 不过难得能好好聊聊,告诉你也无妨。」 乌金谷曲起一条腿,支着脸很悠闲地说:「那是三苗的先祖。 他爱上了九天神女,但他只是一个卑贱的凡人,别说配不配,就是那点寿命,想多看神女几眼都是奢望。」 「于是他看着大山里苍苍古木,想了个办法,把自己和一棵古树同化,共享寿命。 他渴望这样就能长长久久陪着那神女。 结果,你猜怎么着?」 白三秀问:「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 乌金谷哈哈一笑:「你说得对,没这么便宜的事!天上降下责罚,神女死了,他也险些被天雷打得灰飞烟灭。 可他最终没死成,还研究出了以血供养的长寿之法。 你刚才说这不是真正的长生,可你知道这故事延续了多久吗?」 「四百年!」 「四百年算不算长生?如果不是二十年前那场天谴,他还会继续活下去!」 白三秀一懵,听乌金谷的意思真有这么个人? 她迟疑地问:「他在长生教中?」 「我没有见过他,但是我接掌神木后,能感觉他的存在。 我能感觉到,他的不甘,他的怨恨,他的爱而不得,他的……求死不能。」 「是不是很好笑?一个费尽力气求长生的人,又想死了,还死不了。 那场天谴,倒是成全了他。」乌金谷嗤笑道,「蠢货!创造出了这等秘法的人,不想着更进一步,只想着什么情情爱爱,真是白费了天赋才能!」 「你所谓的更进一步,就是升仙?」白三秀挑眉。 「我知道你不信。 不重要。 我与神木相连,我能感觉到,就是在那里,悬着一条线,一条规则,一旦突破,就不再受这尘世的束缚!」 「白三秀。」乌金谷忽然很轻柔地唤她的名字,「你是最早陪在我身边的。 你比其他人优秀很多,毒不死,咬不死,你也不用喝血,我曾经很希望你能突破那个界限。」 白三秀深知她的脾性,一丝一毫也不会被她迷惑。 「你只是把我当个试验品。」 「试验品?也可以这么说吧。 只可惜……」乌金谷眉目间掠过一抹厌恶蔑视,「原来你也不过是个高级点的肥料。 为了一个臭男人背叛我。」 白三秀忍不住叫道:「我从来就没有贊同你,忠于你!」 乌金谷闻言,并不愤怒,神色动也未动,淡淡道:「养你这么多年,也该收穫了。 说不准,你就是突破差的那一口气呢?」 说完,她復又盘膝端坐,双手举起,摆了几个奇怪的手势。 随着她的动作,安静了许久的根系又开始动起来。 这一次,它们像是有意识般,纷纷以尖端对准白三秀。 下一刻,即聚成最野蛮锋利的一柄尖锥,勐然刺向她的心口! 第251章 铜钱 白三秀一惊,用力挣扎起来,可是树根紧紧绞缠,她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眼见着尖锥就要洞穿她的心口,生死一刻—— 「小秀!」 她胸口竟陡然爆起一点金光,如日如电,将树根悉数挡住! 那些树根仿佛触碰了什么极炽的热源,倏地回缩,连带着也松开了对白三秀的禁锢。 她一个没防备摔在地上,疼痛缓去,才恍然察觉方才有人喊她的名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徽明?!」 她抬头一看,就见李琭从岩壁一跃而下,着急地向她跑来。 白三秀心中大喜,却是余光里寒光一闪,她下意识侧身闪避,只觉锋利的匕刃贴颈擦过! 她立即抬手想故技重施,射出袖箭,可这一回乌金谷却没再给她机会,匕首一翻打掉袖箭,还险些断了白三秀的手腕! 乌金谷怎能忍受到了嘴边的猎物又逃掉?她再度祭起咒法,根系又听从号令席捲向白三秀。 白三秀根本来不及爬起身,下一刻腰上一紧,勐力将她向后拖去。 她心中大骇,还以为又被根系捆住了。 但眼前却是熟悉的利光斩落,将那些袭来的根须齐齐削断! 她这才反应过来,是李琭揽住了她。 李琭带着她急退几步,身后陆续落地的军士则不待命令,便自觉围拢上前,将乌金谷困在中央。 「我劝你束手就擒。」 李琭冷冷道。 其实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 此时白三秀在他臂弯中,他才觉得一直悬着的心脏落回实处。 乌金谷冷哼一声,根本不屑回答。 她霍地一挥袖,周围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众人低头一看,是无数黑虫如潮水般涌来,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 「驱虫粉!」 还好来之前李琭早有准备,命人配制了药粉。 驱虫粉洒落,黑虫果然停滞行动不敢靠近,可趁着这间隙,乌金谷已经扬手招来根须,拉扯着急速向上升去! 「她要跑!」 白三秀立马试图去拽那根系,李琭心头一跳,更用力地将她锁在怀里。 「乖点!」他无奈地低声说。 「可是……」 「先上去。」 却在此时,猝又生变! 整个根系巢穴忽然一阵地动山摇,四周的根须抽搐着向中心收缩,虽然没有言语,那动作已表现出某种痛苦畏惧之意。 众人抬头一看,竟有一支箭插在那白虫身上,入体三分! 原来是余修海看李琭已经救到人,又见到药粉驱虫的景象,便以备用药膏将驱虫粉裹在箭头上,一箭射穿了白虫。 中箭的白虫不安地扭动着,颤抖着,仿佛无言的哀嚎。 伤口处涌出大量液体,殷红犹如鲜血,瀰漫出浓重的土腥味。 若不是亲眼所见,白润的外表完全看不出其体内蕴着这么多「血液」。 根须的动弹彻底失了章法,饶是乌金谷身手敏捷,也差点从空中掉下来。 这下她是真急了,气急败坏地连做数个手势,才勉强安抚住根系。 白虫身上也起了奇异的变化。 随着蠕动,它的伤口处泌出浓稠汁液,包裹住箭矢,也止住了血。 想是疗伤耗费了不少精力,周围地面石壁上原本安静匍匐的根须也躁动起来,想要缠住众人吸取生气。 一时之间,也无人顾及乌金谷了,都在奋力砍削袭来的根须。 混乱中,李琭一边抽刀砍断根系,一边问:「你怀里是什么?」 白三秀这才想起刚才那点金光,赶忙在怀中一抹,竟排出一枚铜钱。 是怪老头还给她的那一枚。 第252章 结局 情势紧急,容不得多想,李琭拿来一副弓箭,将铜钱串在箭头上。 「试试吧。」 他张弓搭箭,仰身对准空中白虫,嗖地一下,疾射而去。 那箭锐不可当,势如破竹,凡所至之处,根须皆恐避之不及。 未能散去拦路的,则仿佛被金光所斩,寸寸落断! 瞬息之间,箭矢已射中白虫。 旋即白虫剧烈震颤,在乌金谷目眦尽裂的愤怒中,下一刻洞中突地山摇地动,轰隆声震耳欲聋。 这雷声似乎是从外部传来,众人犹在惊疑,耀目的闪电忽然从顶部流窜而下,瞬间照亮整个山洞! 李琭手快,白三秀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捂着眼睛按进怀里。 雷鸣电闪中,白虫和整个根巢更加疯狂地震动起来。 砰地一声重物坠地,悽厉的嚎叫在洞中迴荡,从那嘶哑的嗓音可以听出,是乌金谷。 待雷电稍减,白三秀睁开眼,看清不远处的人影时,不由一愣。 但见乌金谷脸上、颈部伤痕遍布,皮肉翻卷,将那副原本算得上美艷昳丽的容貌扭曲得如恶鬼般可怖。 原来这才是她如今的真实面孔。 这些伤都是陈年旧痕,却足以让人想像出当时皮焦肉烂的惨烈景象。 难道……是二十年前那场天谴?与树同寿,自然也会一同遭受伤害。 白三秀还在愣神,李琭已松开臂膀推推她,「你先爬上去。」又扬声对着上方大喊,「刺史先走!」 想来乌金谷已经没有还手余力,白三秀点点头,敏捷地攀着山壁凸起向上爬去。 中途她回头向下看,只见李琭又利落地射出一箭,正中乌金谷心口,一旁的军士手起刀落,人头滴熘熘滚落几圈,不动了。 几息之间,这个掌管长生教百年的圣女,终是断绝了她的升仙之梦。 雷电还没有完全停下,李琭很快带着余下军士追上来,爬回甬道。 「还跑得动吗?」他问白三秀。 「嗯!」 「走,说不准会烧着。」他拉紧她,大声喝令,「撤!」 震动,坍塌,巨大的根系巢穴在白电中分崩离析,白虫早已失去支撑,摔在坑底四分五裂。 众人无心再回顾这「奇观」的结局,很快追上先行的余修海等人,一齐跑出山洞。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余大人,李大人!」 守在洞外的另一个副将见二人安然返回,终于松了一口气。 此时,洞外正是雷雨交加,不过雨势不大,而雷电则像长了眼睛似的,接二连三落在山中不远处。 山洞入口处所在地势较低,并不能看见雷电落处的景象,但是很快的,那方向泛起一阵红光。 「起火了。」李琭道。 虽然看不到,但是众人都明白,他说的是地面上的树冠。 余修海已经恢復镇定,但还是觉得这半天的经歷,就像一场梦。 「这下是真的结束了吧?」余修海喃喃道。 李琭没有答话。 一只小手忽然挤进他掌中,手有些凉,却让他心头一热。 他立即回握,低头看了身边女子一眼。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在对方的眼神中,李琭和白三秀都看到了那缕如释重负。 那是噩梦驱散后的豁然,是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这盘桓大月山百年的阴影,终于彻底消散。 李琭道:「刺史,先回永平镇吧。 休整之后再作搜寻。」 余修海颔首,扬袖一挥,「好,走吧!」 第253章 人间烟火 李琭和白三秀再度回到青岩县境,已经是大半个月后了。 当日在水潭边的山洞里,一共救出了十九名倖存者。 不过后续事宜,是由余修海主持处置,李琭则赶紧到州内各县巡查刑狱去了。 毕竟他来庄州,还有巡按的任务。 州府通报了长生教余孽乌金谷所犯罪行,澄清黑灵芝纯属编造,但没有提及神医乌元平和百神丹之事。 李琭和白三秀得以正名,不过百姓们都认为,余修海才是那个破除邪教、解救无辜的大功臣。 对此,李琭不以为意。 回青岩的时候,正赶上苗、白、侗等族传统的吃新节,这是当地人祭祀先祖、庆贺丰收的盛大节日。 大月山附近的千峰寨会在七月的第一个丑日举办此节,白日里有各种比赛表演,晚上众人围着篝火,歌舞共欢。 虽然白三秀在大月山中生活了很久,却没有参加过吃新节的盛典。 李琭索性在千峰寨住下,带着她玩两天。 当然,作为一个恪尽职守的巡按官员,他还是先抽空去找族长了解了一下寨中民生。 确切地说,是族长抽空接待了他。 于是白三秀就没管他,自己先去逛。 看了斗牛,又被人拉去斗歌跳舞,连吃带喝,不知觉中大半天就过去了。 她想回客舍看看李琭结束没有,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石阶角落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先生!」 这正是青岩给她算卦的那个怪老头,此时正端着碗米酒喝得起劲。 他还是穿着那身旧衣,只不过这次连幡子都懒得带。 老头瞥她一眼,也没说话,继续喝他的。 白三秀铭记他的帮助,上前认认真真施了一礼:「多谢先生提醒,还赠我护身宝物。」 老头咂了一下嘴,「我帮你啥子了?」 知道他不是普通人,白三秀也不反驳,乖巧地笑笑。 老头又道:「不过跟你有缘,我还可以再给你算一卦。」 白三秀本来是没什么想法的,此时他主动一说,却勾起了她心底最深的忧虑。 「那……算寿命可以吗?」说着很自觉地递出一枚铜钱。 这回老头却没有接。 白三秀正以为他是拒绝的意思,老头却放下酒盏,唱起了清越小曲,苍老的声音竟也别有一番韵味。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听闻此诗,白三秀彻底怔住,心头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只听得那老头又说:「寿数折延,皆在你一念之间。」 「你……先生究竟是……」 老头哈哈一笑,也不知是不是喝了米酒诗兴大发,又诵一首。 「泠泠响清泉,袅袅步生莲。 随风自来去,一梦戏人间!」 「小秀。」 身后突然有人唿喊,白三秀才恍然回神,转头见李琭浅笑着向她而来。 「我问完了。 想去哪转?」 「啊!」白三秀如梦方醒,「你快来,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算命老先生——」 她赶忙拉过李琭为他介绍,可是再转眼,阶上哪还有人?只余一只空空的陶酒盏,放在地上。 「咦,刚刚还在这啊!」 「你是说给你铜钱的那个?」李琭没急着否定她,但四下里望去,确实没有老头身影。 「就是他。」 「他又说了什么?」 「我……」白三秀犹豫了一下,才将方才对话和盘托出。 「他是在暗示你的身份?」李琭眸中泛起讶异之色,「你并不是因为喝了神树汁液才长寿,而是……」 山鬼。 所以她五感敏锐,身手较常人敏捷,耐得蛊毒,也不必喝血。 所以她不知父母,因为她是山中精怪的孩子…… 一时间,白三秀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新身份」。 李琭看出她内心的震撼,眉目一柔,捏捏她的脸道:「宜笑窈窕,那你还挺对得起这诗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白三秀脸上一红,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 见李琭不在意,她也就放下心来。 随即她又想到,当年永泠给她起表字,引的就是《山鬼》。 如果这是巧合,那她很欢喜。 李琭拉过她的手,和她一起沿街漫步。 最初的惊讶情绪过去,两人对山鬼这个身份也就接受了,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逛了一会儿,李琭却忽然又道:「你知道他念的第二首诗是什么吗?」 白三秀很意外地抬头,「你知道?」 「刚想起来。」李琭随即诵道,「泠泠响清泉,袅袅步生莲。 夜夜盼玉桂,何时落九天。」 白三秀瞅着他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分明在怀疑是不是他自己刚作的。 李琭耐心解释:「是百年前世宗朝,宁亲王从太极宫迎娶他的王妃时,亲自作的催妆诗。」 白三秀惊讶地问:「国史连这个都记?」 李琭好笑地摇摇头,「自然是没有。 但不少笔谈札记有记录,比如李翰林那本《玄幽录》。」 「这样。」白三秀更加一头雾水。 难不成那老头的意思,他是世宗朝的人? 她想不明白,也就很快把这个疑问抛之脑后。 此时,日已偏西,绚烂的晚霞铺开万里,云山千重,无边瑰丽。 而村寨半山腰的广场中央,巨大的篝火已经点燃,橙红的火光跳动着,星火点点乘着暖风腾升,似乎要将人间的欢歌笑语带到高天上去。 望见篝火旁的人们已经手拉着手围成圈,白三秀也拉着李琭加快步伐,一边回头说:「我教你跳芦笙,好不好?白天刚学的。」 李琭望着那张灿若桃李的容颜,一颗心仿佛被炽热的火焰包围,满腔柔情几乎要溢出来。 穿越时间的洪流,他们遇到彼此。 在尚未知觉的时候,便成为一束光,为对方指引前行的方向。 他知道,未来她也会和他携手相伴,一同走下去,直到人生的尽头。 「好。」 他笑着说。 正文完。 谢谢大家喜爱和支持! 第254章 番外(一) 文光十五年,夏夜。 天上一轮明月高悬,地上已然灯火零星。 即便是繁华如北里,到了这个时辰,大部分人也已经吹了灯,歇下了。 当然,睡没睡着就是另一回事了。 「唔……郎君,你轻点儿……」 暧昧的语声从房中传来,回应她的,是又一顿埋头苦干。 听着女子的婉转娇吟,屋顶上一人评价道:「你别说,还真像唱歌似的。」 不愧是北里的女人,水平就是不一样。 另一人听了她的评语,没说话,抬手捏了捏那白皙柔润的脸颊,亲昵中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白三秀抬眼看到那双幽邃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什么,忙低声道:「也不是每个女人都是演的。」 「……」 李琭挑眉,幽幽地问:「那你呢?」 「我当然不——」 白三秀随口一答,说到一半才回神,蓦地一个急剎差点咬着舌头。 她不敢看身边男人,背过身去,偷偷给自己燥热的脸扇风。 所幸屋子里的动静没有持续太久,就归于一片平静。 算到今日,二人已经在华月楼的屋顶蹲守四日了。 刚来的时候,李琭还半认真半开玩笑地捂她耳朵,现在两个人都已经听麻了,要不是屋顶不方便,甚至想弄副牌来打。 李琭升任大理正后,虽然未详司还是由他管辖,但公务缠身,他已经很少亲自蹲点。 这一回是受了十娘的请託,才陪着白三秀来调查华月楼的古怪。 据十娘说,最近在华月楼留宿的客人,几次三番出现睡梦中头皮一痛的情况。 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压到了,后来有人起床后发现头髮掉了大把,才觉出不对。 虽然不是什么致命伤害,但是来华月楼吃酒听曲的人,哪个没点身份?仪容仪表也是非常重要的。 再这样下去,就算华月楼的姑娘再是美貌多情,也没人愿意冒着秃头的风险上门。 于是十娘想到了白三秀。 十娘虽然嘴巴毒,当年也没亏待白三秀,工钱给得还相当多,李琭也就没推辞。 此时二人坐在屋顶,百无聊赖,白三秀道:「真的又是『闹鬼』吗?可你的锦囊也没反应。 其实掉发挺正常的吧?毕竟秃头是男人的一生之敌。」 李琭早就发现,成亲几年,平时对外白三秀还会装一装,私下里是越来越随性了。 其实她只是熟知了人世间的规矩,但骨子里,还是当初那个天真坦率的灵芝。 他没有说礼部侍郎之子一夜脱成斑秃的事,只嘆了口气道:「调查清楚也好。 我也是男人,想想就焦虑。」 「你焦虑什么?」白三秀一怔,看到他情绪似乎有些低沉,忙安慰道,「你头髮好着呢!我每天早上帮你梳头,都没怎么掉。」 「要是以后真的少了,那就拿我的给你做假髮……你又逗我!」 看到李琭嘴角都快压不住了,白三秀蓦地反应过来,刚恼羞地想去掐他,便转为惊讶。 锦囊散出了一层金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哎呀!」 随即,一声痛唿传来。 但并不是先前这间屋子,而是右侧另一间。 李琭笑意收敛,当即揽着白三秀一跃而下,一脚踹开房门。 屋中男子正捧着一把头髮发懵,见此阵仗彻底呆住了,还是李琭眼疾手快,抬手朝空中射出一箭。 砰! 一声闷响,细箭命中,那物从空中落在地上,不动了。 李琭上前拾起一看,竟是一把木梳。 白三秀捡回了箭矢。 这是李琭受她启发,特制的桃木符咒版袖箭,用来射作祟之物方便又精准,运气好还能回收,可谓物美价廉。 「怎么样?!」 李琭向听到动静赶来的十娘点点头,带着白三秀先出去了。 稍后,安抚好客人的十娘来到二人休息的房间,施了一礼道:「辛苦李大人,二位费心了。 我刚才看李大人抓到妖物了?」 李琭取出木梳递过去,「你可识得?」 十娘接过来一看,几乎脱口而出:「是檀娘的。」 她也是个爽利人,不待李琭询问,主动解释道:「檀娘是之前住在东院的姑娘,她和鸿胪少卿的公子相好,那高公子就送了她这把梳子。」 这是一把紫檀银丝嵌螺钿的木梳,木料上乘,做工十分精细,能看出送礼之人确实用了几分心思。 白三秀问:「之前?那现在呢,被高公子接走了?」 十娘瞥她一眼,忍住了话。 毕竟白三秀现在是大理正夫人,她十娘得罪不起。 于是只道:「两个月前,上吊身亡。」 万年县廨。 「见过李大人!」 一听说大理正亲自到访,县尉周望赶忙出来迎接。 李琭让他不必多礼,开门见山问起檀娘的案子。 周望有些讶异,还是赶紧翻出卷宗呈交李琭。 「徐氏檀娘,三月十八被发现于华月楼居处上吊身亡。 虽然现场有些混乱,但因为最后找到了遗书,还是以自尽结案。」 李琭很敏锐地抓住重点:「现场怎么了?」 周望不敢含煳,尽量没有遗漏地说明:「华月楼是十九日清晨发现檀娘出事的。 下官带人赶到时,人已经被放下来了,其他东西都没动。」 「檀娘房中,桌椅稍微有些乱,但是没倒。 桌上很凌乱,酒水似乎被扫到地上,全洒了。 她上吊的位置就在桌旁,下官特意问了华月楼的人,他们再三保证只是将人放下,进屋的时候就是那样。」 「她和人起过争执?」 「这……不能确定。 下官也问了华月楼的客人和丫鬟僕从,都没人听到房中有动静。 因为檀娘屋里铺了厚地毯,就是东西掉在地上,外面也很难听见。」 「遗书在哪找到的?」 「是……是鸿胪寺高大人的公子派人送来的。」 周望冷汗都要下来了,紧张地解释:「高公子说那是檀娘前日送给他的一封信,信上并未写明死志,只是些埋怨他薄情的话,所以高公子当时也就没当回事。 下官将信笺和檀娘平时的笔墨做了对比,字迹是一样的。」 白三秀这才明白,当时十娘的欲言又止是因为什么。 周望说得含煳,但这案子结得那么快,明显有高家的因素在其中。 李琭没说话,但他沉肃的脸色显然表明,他对这案子的调查是不满意的。 周望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直到李琭看完全部卷宗,说:「你派人去华月楼復原一下现场。」 「是!」他如蒙大赦,赶紧熘了。 周望虽然查案没有魄力,办事效率还不错,下午就将现场復原,派人请李琭过去。 正如周望所说,屋内情况看起来像是起过争执,但程度不算激烈,除了茶壶酒杯掉落,其他就没什么了。 连一般上吊用来蹬脚的凳子都没倒。 李琭扫视一圈,问:「檀娘多高?」 周望道:「五尺多些,就是比旁边这丫头稍高一点。」 李琭闻言,抬头望了望房梁,又看了眼凳子,眸色更沉。 「第一发现人是谁?」 刚才被用来比身高的丫鬟怯怯回答:「回大人,是奴婢。 奴婢见小姐迟迟不起,就推门想看看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就发现……然后就喊了人来。」 「你进来时,凳子就放得好好的,没有歪倒?」 「是的。」 「你仔细回想!」 「是……是真的!」丫鬟慌张地说,「奴婢绝对没有动过屋里的东西!」 李琭这才放缓语气,又问:「既然凳子没倒,那檀娘是什么状态?虚踩着凳子?」 「不、我……奴婢想起来了!小姐就悬在凳子上方,大概、大概隔着这么一段。」 丫鬟伸手一比划,檀娘的脚尖离凳面大约还有一拳的距离。 周望当即面色大变,惊得没了血色。 白三秀见现场气氛凝滞,有心缓和一下,指着桌边地下问:「当时房间里铺的就是这块地毯?」 丫鬟愣了一下,才小声回她:「是的。」 「那酒水撒了以后,这一块都是湿的?」 「嗯……凳子上也有点……」 「地毯清洗过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没、没有!」 丫鬟是新人,不知道情况,但周望可是没少听说大理正夫妻二人如何感情甚笃。 于是他赶忙殷勤地上前来指明范围,「夫人请看,大概有这么大一块。」 第255章 番外(二) 鑑定结果出来得很快。 遗书是假的。 公子哥没经歷过什么事,官差一问就老实交待了。 高勤确实很喜欢檀娘,但也不会为了她违抗家里。 他爹明说不可能让人进门,高勤也就和檀娘断了关系。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三月十七。 谁知檀娘突然上吊,又听说现场有争执痕迹,高勤顿时慌了神。 他怕牵连到自己,就伪造了一封书信以备不时之需。 高勤坚称自己什么也没干。 一开始他不肯交代案发时间的行踪,后来实在煳弄不过去了,才坦白是去了赌坊。 这下把他爹高风气得,直接上了家法,可以说是往死里打了一顿。 根据仵作的勘验,檀娘颈上的痕迹可以确定是缢死,而非遭人勒死后再被吊起。 但是踩不着凳子,如何自己上吊?至此,案件陷入了僵局。 是夜。 洗漱过后,李琭帮白三秀绞干湿发,耐心地梳顺。 见她神思不宁,似乎有心事,他温声问:「想什么呢?」 白三秀也没隐瞒,「地毯。」 「檀娘屋中的地毯?」 「嗯!虽然水渍已经干了,但我那天,总觉得闻到臭味。」 「地毯上的?」 「应该是吧?除了混合的茶水酒水味,还有股怪怪的味道。 但是我又想不起是什么味。」 李琭那天在现场,还真的什么也没闻到。 他知道要论五感,他是远远不如白三秀的。 他刮刮她的鼻子,「想不起就算了。 也许是地毯一直没清洗,沤出的味。」 「可是现在案子一直没进展……」 「本来也不能都靠你。」他又笑,「旁人都道我破案快,要是让他们知道我还有你这么个贤内助,可要嫉妒死了。」 白三秀想想也对,「那这回李大人就自己辛苦一下吧。」 没料想话刚说完,男人已经放下梳子,从身后贴着拥住她,拾起她的秀髮放在唇边轻吻:「活儿我可以自己干,但夫人得犒劳一下。」 白三秀咬了一下唇。 她看见镜中那双幽黑的瞳眸也专注地凝望她,明明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却已经心醉神迷。 她从来不是扭捏的人,于是顺从心动,反手抚着男人的面庞,侧头吻了上去。 不过其实主动权也不在她手上。 很快,她陷入一片潮海,在疾风骤雨中身不由己地随波逐流。 直到许久之后风平浪静,她感觉自己也成了那海潮的一部分,任性飘荡着,连思绪都融化。 「明日老慕要来蹭饭。」 耳畔有人轻声说。 「嗯……」 白三秀已经困得睁不开眼,迷迷煳煳应了一声,彻底睡过去。 在蹭饭这件事上,慕容恪是既专情又周到的。 白三秀和李琭成亲几年了,他也升任御史中丞了,但还是一如既往对蹭饭情有独钟。 经常放着慕容府的山珍海味不要,非得上李琭家吃。 不过他也不白吃,每次来都带一堆吃喝用具。 毕竟善待兄弟,就是善待自己。 「小秀!看我带什么来了!」 每次听到这句话,白三秀都有种娘家老舅登门的错觉。 她出屋一看,这次阵势还真不小! 「那边,冰窖在那边!对对对,就那个小屋里。」 慕容恪轻车熟路地指挥僕从搬箱子,一边道:「家里新制的冰,我就给你带过来了。 怎么样,晚上做点冰雪冷圆子?」 「……做做做。」 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有条件的人家会在冬季就存下一些河冰,留待天热时用。 但像慕容府这样的钟鼎之家,河冰就看不上了,而是定期用泉水制冰,泉水没有杂质,味道更纯净。 白三秀嫌两个大男人碍事,把他们赶出去喝酒,自己在厨房忙碌起来。 忽然,她拿着菜刀冲到花厅,一边大喊:「我知道了,不是馊味!」 「什么?!」慕容恪吓得,差点手抖掉了酒杯。 李琭很淡定地起身,拿过菜刀,又轻手拭去她脸上的糯米粉,「想起来了?」 「是水腥味,就是河水放久了的那种味。 所以……」 李琭黑眸一亮,两人异口同声:「是河冰。」 「什么河冰?」慕容恪一脸莫名其妙,「河冰哪有泉水做的好吃?」 白三秀没解释,只笑吟吟道:「今天你是功臣,允许你再点一个菜。 说吧,想吃什么?」 慕容恪哪能真不明白?一看夫妻俩这模样,就知道肯定又是什么案子。 不过他向来闲适松弛,李琭不提他也懒得问,还是能多吃盘菜更重要。 「那就金银夹花!」 「……五月份你吃什么螃蟹!」 隔天,李琭派去调查檀娘行踪的人也有了回音。 事发前,檀娘早早从外面预定了一块河冰,约好三月十八当日送到华月楼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1页 店家是按她要求用小箱子装来的,伺候的丫鬟还以为是衣衫首饰。 这下两相印证,可以推测,是檀娘本人砸了茶壶酒瓶,然后在凳子上放了一小块冰,踩着上吊。 一夜过去,冰块融化,水渍蒸发,余下的一点和茶酒混在一起,自然也就无人在意。 至于她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应该是报復吧。」白三秀嘆了口气。 如果没有那封伪造的遗书,按照现场情况,官府会调查他杀的可能,那么嫌疑最大的就是高勤。 虽然最后不可能定罪,但他爹是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十娘恨恨地骂道:「还以为她看得透彻。 真是个傻子!」 白三秀却懂得她的惋惜,檀娘的身后事都是十娘办的。 于是道:「梳子已经没事了,封存在万年县。 你想要的话,可以领回来。」 果然十娘道:「行,改天我去拿回来。 她生前就特别喜欢那把梳子,烧给她想想清楚,下辈子可别那么傻了。」 北里到了晚上最热闹,十娘可没空留下白三秀吃饭,傍晚就催着她赶紧回家了。 送到门口时,十娘让丫鬟拿了包东西来,说是谢礼。 「小衣,贴身穿的。」 虽然白三秀觉得她这话有些奇怪,也没多想,就回家去了。 晚上,李琭还有几份公文没看完,白三秀先去屏风后面洗浴。 「徽明。」她忽然叫道。 「怎么了?」 「我衣服忘拿了,递一下。」 李琭闻言起身,尔后,白三秀只听得他幽幽地问:「是床上包好的这件吗?」 想着十娘送的,料子定然不会差,她随口道:「就那件吧。」 结果直到看见李琭手上薄如蝉翼的衣料,她才明白为什么他方才嗓音发紧。 她也是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眼神,不禁慌得往后缩了一下。 「你、你别过来……」 ……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