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被掉包的国公府千金》 第1页 [穿越重生] 《穿成被掉包的国公府千金》作者:温暖的河【完结】 本书简介:林青瑜胎穿成了平行世界里被掉包的官家小姐,先是跟着养父一家在乡下长大,打猎种地当村霸,像只野猴子似逍遥自在! 后来无奈去了京城,比起甜美善良、精緻秀雅的冒牌千金,林青瑜活成了对照组。 外祖母说她没教养,舅母嫌她没规矩,表兄弟妹们暗中排挤,就连「生母」也不甚亲近。 林青瑜怀疑自己穿进了一本狗血小说里,但她没证据。 直到名动京城的端华公子韩令和找上门来。 韩令和:「有一本书册记载了汝之一生,青瑜姑娘可想知道自己未来夫君是谁?」 林青瑜:「我以后会有权势地位吗?」 韩令和:「会,青瑜姑娘不想知道自己未来夫君是谁吗?」 林青瑜:「我以后会寿终正寝吗?」 韩令和:「会,青瑜姑娘不想知道自己未来夫君是谁吗?」 林青瑜:「……好吧,我未来夫君是谁?」 韩令和:「在下。」 林青瑜怀疑:「真的有那样一本书册吗?」 韩令和肯定:「有!《端华夫人传》!」 「……」林青瑜一点儿也不信。 另外一位本土穿越者跳出来证明:「真的有这本书,我们歷史课上还讲过。」 所以……我真的了,穿进了一本名人传记里? 排雷: 1、正剧风,群穿。 2、背景架空,各种杂糅嫁接,请勿较真! 内容标籤: 天作之合 平步青云 穿越时空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青瑜、韩令和 ┃ 配角:韩秀兰、林青松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穿越也内卷,没点本事真混不好。 立意:无论逆境顺境,皆要自在随心。 第1章 旻国绍兴府有座山,位于上虞、会稽之间,其形似九瓣金莲,其名曰九峰芙蕖山。 传说时,突然星辰坠落,地动山摇,高耸入云的芙蕖山凭空出现。 因为这个传说,林青瑜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毕竟山都能穿越,她一个普通连环交通事故死亡者,实在不值得吹嘘。 这是一个被穿成筛子的平行世界。 前有公子扶苏拒接圣旨,与胡亥打得人头狗脑,却依然改变不了秦两世而亡的命运,最后叫刘邦捡了便宜。 后有岳飞杀秦桧,用热炭烧煳了背上「精忠报国」四字,带着岳家军造了宋高宗的反,宋、金、岳三方对垒,最后依然叫蒙古铁蹄给踏了个平。 中间还有宣扬自由平等的书生被打成狂徒,最后叫人革除了功名;闺阁女子花宴上写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被污衊与外男有染,最后让人送去了家庙,……等等。 有人说撬动一颗螺丝钉,就可以改变歷史的车轮。 这个世界却用事实证明,歷史如洪流,前仆后继的穿越者也只是被浪潮裹挟的砂砾而已。 除了肥皂、琉璃、火药等被提前发明,番薯、土豆、玉米等被广泛种植外,整个社会的发展进程与地球大同小异,该是封建社会绝不会突然跳跃发展成资本主义社会。 这大约就是歷史的顽固性。 如今的旻朝与方方面面都十分相似,开国皇帝也姓朱,至于是不是重八兄本人!……那谁知道呢! 林青瑜上辈子是个工科女博士,对歷史这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向来不感兴趣,如今更是只想顾好眼前,而眼前的情形……,真是糟心极了! * 「啊啊啊啊!」惊恐的尖叫声响彻山林。 「林青松,你可快闭嘴吧!我耳朵都快聋了。」另一道清脆如铃的声音不满地抱怨。 「阿阿、阿姐!这野猪难不成要不死不休?它是疯了么?」 獠牙半尺长的成年野猪凶性大发,双目赤红地疯狂撞击着怀抱粗的松针树,一副不将树上两人弄下来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枝干剧烈震颤,松塔伴着松针簌簌往下落。 林青松吓得魂不附体,即便脑袋被松塔砸得生疼,也不敢抬胳膊挡一挡。 双手紧紧抱着树干,生怕稍一松开半分就被摇了下去,叫那锋利的獠牙捅穿了肚皮。 「它被你一箭擦破了油皮,可不是就气疯了么。」林青瑜指了指野猪背上浅得几乎要瞧不见的口子,煞有其事般说道。 林青松:「……??」 擦破皮?阿姐这是在鄙视我么?绝对是! 林青瑜无视他眼里的控诉,只稳稳地坐在树杈上,神色淡定地用匕首削着竹竿,好似对她来讲,那咆哮的野猪跟撒娇的猫咪没甚两样。 竹竿长四尺左右,擀面杖粗细,林青瑜上山时拿在手里打草赶蛇用的。 林青瑜握着一头削得尖锐的竹竿起身半蹲,准备找准时机用它料理了那发疯的野猪。 林青松吓得心尖发颤,哆哆嗦嗦劝道:「更多滋源加抠抠君羊么污儿二漆雾二吧椅了解阿姐,别!别别,我们再等些时候,它冷静下来或许就自行离开了,你莫要逞强冒险啊!」 林青瑜皱眉纠结道:「再耽搁下去,就要赶不上回家吃午饭了。」 「……」午饭哪有命重要啊! 林青松还未吼出口,他阿姐已经跃然而下。 第2页 矫捷灵敏的身姿如仙鹤般迴旋落地,手中竹竿似蛟出海,又狠又准地自野猪左眼而入,将脑袋捅了个对穿。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世界都仿佛静止,下一瞬间…… 「嘭!」 「啊啊啊啊!」 野猪临死一扑,狠狠撞在松树上,林青松终于被摇了下来,屁股着地摔得哇哇叫唤。 松树算不得多高,底下又是厚厚的松针垫子。 林青瑜并不担心便宜阿弟摔坏哪个零件儿,只觉得吵得慌,不雅地掏掏耳朵,笑眯眯感嘆道:「这野猪当真是恨死你了,临死前拼着最后一口气都要把你撞下来,哈哈……!」 林青瑜今日本只打算捉两只山鸡,再采些蘑菇就回家去,到半山腰时没耐得住阿弟磨缠,将平日里打猎的弓箭给了他玩耍。 棕皮猪不似野狼豺狗,你不去惊扰它,它一般也不会攻击你。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局面,也是林青松胆小所致,只一瞧见野猪就被吓慌了神,手比脑子反应快,举弓就射! 偏他自个又是个战五渣,一石的弓只能勉强拉个半开,羽箭轻飘飘擦着野猪背嵴而过,没造成半点实质性伤害不说,反倒将野猪彻底激怒,追着他们姐弟俩跑了二里地远。 见阿姐将竹竿从野猪脑袋里拔了出来,林青松忘记自己那一箭伤害值几乎为零的事实。 捂着摔疼的半边屁股邀功道:「阿姐,咋们这回进山收穫不小呢!你以往独自来时可没猎着过野猪,我便说你早该带着我来的吧!」 林青瑜:「……」 没骟过的棕皮野猪,肉质又柴又腥臊,再说阿娘每年都养两头大肥猪,家里又不缺这口肉吃! 我没猎着过,那也只是因为我不想猎而已。 林青瑜扔掉带血的竹竿,抱手冷笑道:「是呢,多亏了你才有如此大收穫,你顺便将这大收穫抗回家去吧。」 成年野猪大约两百斤左右。 林青松暗自估算了一番自身实力,咽了咽口水,讪笑道:「阿姐,我哪比得过你天生神力,弟弟办不到啊!」 林青瑜嗤笑问道:「呵呵!想让我扛啊?」 林青松眼神飘忽,也只能你抗啊。 扛起两百斤对林青瑜来说倒也不是难事,只林青瑜是女汉子不假,却也是个精緻的女汉子!谁特么要将这浑身都是血和泥的野猪扛身上啊! 林青瑜抬手给蠢弟弟一巴掌,骂道:「你见过哪家小娘子将一头野猪扛肩上的,你阿姐我还要不要形象了。」 林青松捂着脑袋惨兮兮,心说也没有哪家小娘子能一竹竿捅死一头野猪的啊! 最后林青瑜砍了一根小碗粗,将近两丈长的碧绿竹竿,姐弟俩抬着用树藤绑好的野猪下了山。 * 近午时分,林青瑜姐弟到了芙蕖山脚下。 凌波河绕过九瓣莲花峰,如玉带一般蜿蜒流向远处。 河边是成片的水田,六月中旬几乎都已经插上了秧苗。 农忙算是结束,烈日当空,地头里瞧不见半个人影,春花婶子突然从柳树林里窜出来时,险些撞上的双方都吓了一大跳。 林青瑜姐弟还未开口,春花婶子便惊骇大叫道:「啊呀呀!吓死人哟!阿瑜,侬竟猎了头獠牙猪,这也太厉害了些吧!」 阴阳怪气的语调听得林青松直翻白眼。 江浙一带的小娘子大多含蓄婉约,温柔贤淑是最好,活泼俏皮也很不错,一竹竿戳死野猪,那是绝对会被人背后说嘴的。 林青瑜无所谓别人看法,却很在意家人的感受,只睁眼说瞎话道:「我可没这个本事,野猪是我阿弟猎到的,以往我独自进山时,婶子哪回瞧见我猎着过了。」 春花婶子全然不信:「啥西?侬阿弟一个读书郎,能有这般气力?」 被人看轻的林青松大声反驳道:「我一箭射瞎了野猪的眼睛,然后它一头撞在树上撞死了!」 对!都是我干的!我阿姐只是个温柔娇弱的小娘子,你莫要坏了我阿姐名声! 林青瑜不耐烦听她废话,转移话题道:「婶子,别人家秧苗都已回青,你家还有两块水田未下秧,怎不见肖叔也来搭把手?」 果如林青瑜所料,春花婶子转头又开始诉说起自个的悲惨人生来。 春花婶子阿娘早亡,自小被后娘苛待,当牛做马地使唤长大,后来又为了几两银子彩礼钱,将她许给了有儿有女的鳏夫肖大郎。 肖大郎是个父母溺爱的浪荡子,整日里游手好闲,春花婶嫁来肖家,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当牛做马。 「地主家长工也不似我这般长年无休,老的少的都干等着吃闲饭,农忙时候也不见有谁来搭把手。」 「我真傻,真的!」 春花婶子语气凄婉道:「我单以为幼时被后娘磋磨已是最苦,没成想嫁到肖家更是落入了火坑里头!」 春花婶子自嫁到石桥村来,只要有人提个话头,她便要将娘家婆家都抱怨一遍,最后再以「我真傻,真的……」结尾。 林青瑜至少听过有七八回,曾一度怀疑她是祥林嫂穿越的,最后却发现她与祥林嫂并无多少相似之处。 同样是命运坎坷,祥林嫂善良淳朴,春花婶子却刻薄碎嘴。 刚刚还悲悲戚戚的人,转脸又语气尖酸道:「阿瑜命好,侬一个没人要的女娃子,却被林二两口子当做亲女好生养大,侬往后定要好生报答他们,万不能当那没心肠的白眼狼!」 第3页 林青松叫这话气得鼻子里直哼气儿,林青瑜却是相当淡定,这人嘴贱的程度可远远不止如此。 果然,即便姐弟俩都不搭腔,春花婶子依然能自说自话道:「小娘子嫁人便是第二回投胎,侬性子粗莽,身量又这般高大,怕是不好找人家。」 林青瑜这辈子身高至少有一米七五,放在二十一世纪的华国那也是拔尖的,更别说在这架空古代的江南地区,那真是比绝大部分男子都还要高挑。 春花婶子装模作样嘆气道:「侬见哪个郎君喜欢仰起头来瞧娘子说话?婶子也是替侬操心哩!莫要拖拉到后头,只能似婶子一般嫁个鳏夫。」 林青瑜:「……」我可真是谢谢您替我操心啊! 这不盼人好的话气得林青松眼都有些发红,少年人忍不下脾气,语气横冲道:「婶子不必操心!阿姐就算嫁不出去,我养阿姐一辈子便是,绝不会像婶子一般只能嫁个鳏夫!」 「嘁,我用得着你养么。」林青瑜嘴上不屑,心里却十分欣慰。 虽然靠你养的话衣食恐怕不会太好,但你有这份心也不枉我小时候揍你揍得少! 林青瑜心情舒爽,礼貌不失微笑道:「婶子,晚些阿娘怕是要担心,我与阿弟便不跟您闲聊了。」 说完不顾脸色不好的春花婶子,跟阿弟抬着野猪小跑着离去。 林青瑜完全不能理解春花婶子这样的人,面对磋磨只会反反覆覆跟人诉苦抱怨,半点抗争的勇气都没有。 自己尚在泥泞里挣扎,不想着如何反抗自救,却只巴望着旁人也似她一样倒霉,好像臆想着别人比她更倒霉,她自个身上的不幸便能减少似的。 第2章 石桥村背靠芙蕖山,面朝凌波河,是个不满六十户人家的杂姓小村庄。 林青瑜家在村子最外围,青砖黑瓦的四合院去年刚翻新过,从榆木大门到凌波河边上也就十来丈远,中间连着一条碎石小道。 林二狗为了娘子洗衣淘菜方便,亲自去河滩上背鹅卵石铺成的。 小道两旁的五亩荒地被林二狗连同宅基地一起买了下来。 这些年里陆续移栽了各种果木,蜜桃树今年刚开始挂果,核桃、樱桃却还未长高多少,还有半亩沙地西瓜差不多都已经快成熟了。 林二狗大名林宏山,是林青瑜的养父,想到他平日里在养母面前撒欢讨好的怂样,林青瑜私以为二狗子这小名儿跟他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四合院有坐北朝南三间正房,东西各两间厢房,灶房盖在西边厢房与正房之间。 方园半亩,被青石小道一分为二,左边是个不算开阔的练武场,竖了靶子还立了桩。 右边搭了个葡萄架,青褐色藤蔓上挂满了绿翡翠一样的葡萄串儿。 姐弟进门后,将野猪连同背篓一起放在大门旁靠墙处。 林青松扯着嗓子就想要找阿娘炫耀:「阿……两,吾列呜呜呜珠!」我猎了一头大野猪! 林青瑜反手一把巴掌将他嘴给堵上,朝葡萄架方向抬了抬下巴。 没瞧见阿娘睡着了么,大唿小叫做什么! 阳光被葡萄叶切得细细碎碎,零星飘落在浅眠的人身上,竹编躺椅上一身素色衣裙的女子便是林青瑜的养母韩秀兰,人如其名,其性子淡雅,相貌秀美。 「呜呜呜!」阿姐,求你了!快些放手吧,我门牙都快被你摁掉了! 蠢弟弟含泪挣扎,林青瑜赶紧松手,表面淡定实则有一丝心虚地拍了拍他肩膀。 姐弟俩轻手轻脚地去了灶房,青砖泥灰灶膛里还燃着几块未熄的炭火,铁灰色大锅上盖着榆木盖子。 揭开锅盖后香气扑鼻,是腊肠饭的味道,隔水一直温着,还是热气腾腾的模样。 切片的腊肠肥瘦相间,颜色似胭脂琥珀,均匀铺在晶莹剔透的米饭上,饭粒中混着萝蔔丁、青豆粒,只瞧着便食慾大增。 林青瑜端着盛放的黑陶砂锅,林青瑜拿碗筷,姐弟俩迫不及待去了与灶房连通的小饭堂里。 四方形的榆木桌上盖着一个藤编圆簸箕,里面罩着一碟香醋豆干丝,一碟蒜泥茄子,旁边还有一壶温凉的乌梅茶。 简单又的饭食,大热天里吃着再合适不过了! 风捲残云后,林青松懒洋洋摊在圆椅子上,问道:「阿姐,开始么?」 林青瑜云淡风轻道:「来吧!」 * 剪刀、石头、布! 林青松出石头,林青瑜出布。 林青瑜摆手吩咐道:「去洗碗吧。」 林青松不服气道:「阿姐,不是三局两胜的么?」 林青瑜十分厚脸皮道:「规则改了。」 林青松:「……」又改了! 上上回阿姐连输三把的时候,也曾改成十局六胜!果真是拳头决定一切。 林青松默默对比了一番自己与野猪的体格,到底还是屈服了,活着也挺好! * 葡萄架下小憩的人已经起身,正小心翼翼围着野猪打量。 见林青瑜姐弟出来,韩秀兰捂着心口,自欺欺人道:「这野猪是你们捡来的,对吧!」 林青松:「……」 阿娘自小便致力于将她阿姐培养成温柔贞静、知书达礼的小娘子,结果他阿姐,明显长歪了。 林青瑜不忍心打击这眼含期盼的小女人,半点不心虚地将阿弟瞎编的谎话照搬道:「阿弟一箭射瞎了野猪的眼睛,然后它一头撞在树上撞死了!……差不多就是捡的吧。」 第4页 林青松:「……」阿姐,大可不必如此,这话连春花婶子都骗不过,更何况是阿娘。 韩秀兰听完,果然十分无语道:「你阿弟运气可真好呢。」 林青瑜装傻充愣,笑眯眯附和道:「是呀,是呀!」 韩秀兰翻了个婉约秀雅的白眼,摆摆手,似是认命道:「野猪肉腥膻,我可不乐意吃它!是卖是送?你们自个捡回来的自个想法子处理了!」 林青瑜:「……」至于这般嫌弃么? 「送谁呀?还是卖出去吧,可石桥村估计也没什么人买。」林青松挠头嘆气道:「哎,早知如此,我便不猎它回来了。」 「……」 林青瑜母女二人神情皆是一言难尽,林青松见此回过神来,……对哦,野猪不是我猎的呀,说多了,竟险些就当了真! 韩秀兰对林青瑜提议道:「你与武家红英最是相善,她阿爹在韩家镇上有个猪肉摊子,若是价钱便宜些,这野猪想来他也是收的。」 林青瑜却另有主意,微笑道:「我上回带去镇上的山鸡野兔都叫纱厂大厨陈师傅买了干净,他还嘱咐说,以后若是再猎着野物,都只管给他送去。」 陈师傅是蜀中人,做菜喜欢搁花椒、辣椒等大料,烧出来的野物别有风味! 林青瑜上辈子也是蜀中人,这辈子打婴孩时便流落江南,自小吃着阿娘做的浙菜长大,早就已经不能吃辣了。 韩秀兰倒也不反驳,只突然想起什么来,急急道:「我午时在河边淘菜时,见邱阿公家的航船回来了,松哥儿快去瞧瞧还在是不在?」 「若是还在,便请你邱阿公帮忙运一运野猪,总不能你们姐弟再抬着去韩家镇吧!」 「哦!好好!我这就去!」林青松半边肩膀还酸痛着呢,闻言立时就飞一般蹿出了门。 韩秀兰转头嫌弃地瞧了林青瑜一眼,又吩咐道:「好好的小娘子家穿一身粗布短打,还扎个男子髮髻!去镇上可不兴这般埋汰,赶紧进屋换一身去!」 * 林家人少便显得房屋宽敞,林青瑜一人就占了西边的两间厢房。 挨着灶房的那间即是书房,也是工房。 临窗摆了个榆木桌案,靠南墙处有个榆木书架,其余地方则十分杂乱,有许多用木头、钢铁做成的半成品模型,锤子、钳子、锯子等工具也摆得到处都是。 林青瑜上辈子学的机械设计制造及自动化,博士毕业后进了设计院,闲暇时候也曾涉猎过能源动力工程、汽车船舶设计等方面的书籍,不谦虚地说,但凡跟工科沾边的专业,她或多或少都懂一些。 穿越后林青瑜找机会将老本行都捡了起来,虽然不一定用得着,但总归是技多不压身嘛。 好在有穿越前辈们打底,她八、九岁慢慢流露出对机括之术的兴趣来时,阿爹、阿娘似乎也没怀疑过什么,甚至还送她去纱厂鲁师傅那里当了半年的学徒。 林青瑜将弓箭挂在书房墙壁上,转头去了隔壁卧室。 不大不小的房间被淡淡的栀子花香盈满,镂空的雕花窗桕中照入斑斑点点的日光,投在榆木如意纹拔步床上挂着的青墨色纱罗帐上,像是藏于室中的一小片星空。 榆木床旁边,做工细緻的木质梳妆檯上放着一个灰陶圆肚细口瓶,里面插着几枝雪白的栀子花,绿油油的叶子半挡着一面果盘大小的水银镜。 妆檯对面靠墙放着两个双开门衣橱,衣橱门上还用油彩画了花鸟图案。 韩秀兰亲自从衣橱里面翻捡出几件衣裳来,摆弄搭配一番后,才递给榆木屏风后裸着肩膀的林青瑜。 林青瑜从屏风后出来的时候,上身穿着白色蝙蝠扣高领薄衫,外罩一件青缎掐牙背心,下面搭配了一条白绫细摺裙,裙摆处用银线零星绣着几朵梨花。 齐腰墨发披散开来,林青瑜坐在妆檯前拿着簪子怎么也挽不好,只能可怜巴巴地瞧着她阿娘,撒娇道:「阿娘,您再帮我挽一回么。」 「及笄的小娘子还半点不会拾掇自己,以后嫁了人家,难不成还要专门请个梳头的婆子?」韩秀兰热衷于打扮自家闺女,嘴上虽然是抱怨念叨,手却接过木梳忙活起来。 韩秀兰十指灵巧,很快就将林青瑜一头乱髮盘成了莲花髻,还特地留了几缕散发出来,在左右耳边各编了两条筷子粗细的辫子,辫尾处各缀着一颗莲子大小的珊瑚珠子。 林青瑜五官艷丽,眉眼唇鼻精緻得有些过分,韩秀兰低头细细打量了一会,语气惋惜:「我家阿瑜生得这般美貌,以后也不知是便宜了哪家郎君!」 林青瑜:「……」 林青瑜鼓起腮帮子,耷拉着眼皮看她阿娘,就差没直接吐槽说,您就别瞎操心了,您家美貌的阿瑜我至今还无人问津呢! 韩秀兰见闺女这作怪模样,没好气道:「本身个头就高,性子还野,整日跟个村霸土匪似的,是个郎君都要被你吓跑了!上个月竟然还跑去长乐坊里多管闲事,把周继祖从牌九桌上拖下来揍得鼻青脸肿,我看你就是成心不想嫁人!」 林青瑜转了转眼珠子,小心翼翼试探道:「阿娘,实在不行,我就招赘上门呗。」 韩秀兰不反对招赘,只是担忧道:「那愿意招赘的男子,大多都没甚本事,你就瞧得上啊?」 林青瑜不在意道:「我有本事不就成了,他负责好看就行。」 第5页 虽然这是个被穿成筛子的世界,但林青瑜的想法也足够另类。 韩秀兰闻言竟附和道:「也是,就你这一身本事,养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子倒也不难。」 林青瑜:「……」 林青瑜竖起大拇指,无比佩服道:「阿娘,您可真开明!」 韩秀兰瞬间变脸,一巴掌拍在林青瑜后背上,怒骂道:「开明个头!还养小白脸子,你怎不上天去!」 第3章 林青瑜与阿娘最终还是没能在养小白脸子的话题上达成共识。 韩秀兰发愁糟心闺女的婚事,却也只能安慰般猜测道:「你阿爹当初在通州运河边儿上捡着的你,想来你亲生父母多半是顺天府人士,也怨不得你生得这般高挑。」 林青瑜垂眼不吭声,韩秀兰又继续道:「你阿爹上个月护送货物入京,算着日子也该返家了,这回说不得能打听到一些消息来。」 林青瑜双手环在阿娘腰间,脸埋在阿娘肚皮上,声音闷闷道:「阿娘,都十五年过去了,也没必要再打听了么。」 林青瑜上辈子不满周岁父母就离异,从小跟着爷奶长大。 这辈子韩秀兰夫妻都很疼她,多数时候甚至还越过了林青松去。 温柔包容、正直可靠的韩秀兰夫妻满足了林青瑜对父母亲情的所有幻想,对于亲生父母,她其实并没有多少期盼。 韩秀兰却不贊同,语重心长道:「若是有心抛弃倒也罢了,万一是被迫分离呢?说不得他们还在别处时时记挂着你呢。」 林青瑜心口突然闷得透不过气来,她是胎穿的,生而知之。 想着林宏山每回去京城都要探听一番,她真的很想直接说,不会有亲生父母记挂我的,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 林青瑜打扮好出屋的时候,林青松也正好回来,身后跟着推了独轮车的邱丰年。 邱丰年是邱阿公的大孙子,今年刚满十七岁,身材敦实,面皮黝黑。 少年郎偷瞄了一眼厢房门口的绝美小娘子,手脚顿时侷促起来,红着脸哼哧道:「婶子,阿公,叫、叫我来帮忙运猪。」 林青瑜十分无语,幼时一起玩耍还不分男女来着,大约是什么时候开始,村里的少年们就都不再跟她一块玩耍了呢? 林青松和邱丰年将野猪抬上独轮车时,林青瑜终于想起来。 大概是她快满八岁那年吧! 林青瑜那时候还在努力扮演未成年儿童,积极热情地参与石桥村崽子们的各种游戏活动。 十岁的邱丰年提议玩山匪抢新娘,扭扭捏捏地想让林青瑜扮演新娘。 林青瑜不同意,她想要扮演山匪,拎着阿爹给她做的木头的短剑,霸道嚣张地独自占领了一个山头。 还十分不讲游戏规则地将武红英、周杏儿等七八名小新娘,全抢了过来。 其它年岁不等的十来名皮小子攻上林青瑜的山头,结果被她三两下就通通撂趴在泥地上,领头的邱丰年险些要哭出来。 有着成年人心智的林青瑜见此多少有些愧疚,便将四岁的胖仔林青松头上插了朵粉桃花,硬塞给邱丰年当新娘作为补偿。 邱丰年那时也如现在这般,红着脸哼哧道:「松哥儿是男娃,不能当新娘。」 爱红脸的黑皮少年从十三岁开始就跟着邱阿公跑船,肩背早已经练得十分厚实,臂膀上肌肉鼓鼓,推着两百斤左右的野猪在碎石小道上走得稳稳噹噹。 韩秀兰母女、姐弟三人跟在他身后。 一到河堤旁,就望见日头下的凌波河上泊着一只乌篷航船,邱阿公正等在那里。 野猪被放在铺了稻草的船板上,林青瑜和林青松姐弟跳上船去,韩秀兰取了一小串铜板付了船资。 邱阿公拨前篙,邱丰年拨后篙,韩秀兰吩咐姐弟俩「早去早回」的时候,爷孙俩已经点开了船。 竹竿在河堤石上一磕,航船就沿着河心顺流而下,不需要使多大力气摇橹,便飞一般径向韩家镇前进了。 林青松跑去船尾处,跟邱丰年吹嘘自己猎野猪时如何神勇,得了夸赞后,还假模假样地自谦道:「也是运气好,哈哈哈……」 笑完后,才心虚讨好地沖他阿姐使眼色,希望她不要拆穿自己。 林青瑜懒得理会他,只坐在舱门口处,听着船头潺潺的激水声,望着两岸碧绿的秧田蚕豆地,自顾自想着心事。 * 旻朝国祚至今百余年,高祖权略善战,太宗任贤用能,仁宗勤政爱民。 大约是祖上积累过丰,到了第四代孝宗皇帝时,便走向了奇怪的道路。 孝宗治国疏懒懈怠,贪花好色倒极为勤勉,甚至还为此专门设立了寻芳司,任命宦官佞臣在大江南北为其搜罗美貌少女。 孝宗四十而薨,死因极不光彩,乃夜御九女肾衰而亡。 相较孝宗之荒淫,其子英宗皇帝便是另外一种极端。 英宗自小不近女色,只独独痴恋尚食局女官胡氏,并破例册封其为贵妃,大力扶持提拔胡氏之父兄。 然而重情专一的英宗皇帝却并不比他老子命长,三十六岁便亡于时疫不治。 英宗皇帝一生仅育有两子,长子朱成宪乃贵妃胡氏所出,次子朱成宣乃英宗皇帝与胡氏吵嘴后,赌气临幸一宫婢所出,宫婢产后血崩而亡。 朱成宪十八岁登基,改年号为天顺。 第6页 自幼被奉承着长大的天顺帝汁源由扣抠群,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整理更多汁源可来谘询行事霸道专横,对北狄使团中的圣女一见倾心,便强纳其入宫。 天顺三年,北狄大军进犯幽州,北狄圣女自焚于关雎宫,朱成宪怒而御驾亲征,却在桐梓关一役时遭北狄诈降,全军覆灭不说,自己还被北狄人俘获。 三代荒唐帝王,四十年颓废无度,便是根基再是牢固,也禁不起这般祸祸。 旻朝之所以至此还未亡国,概因出了一位类似于明朝于谦、张居正之类的救世能臣。 此人姓韩名旭之,字东升,乃当今内阁首辅。 当年桐梓关惨败后不足半月,北狄大军便直逼京城,无数大臣勛贵提出迁都金陵,时任兵部尚书的韩旭之极力反对,要求坚守京师。 韩旭之亲自披甲执锐,率领京师十万残部列阵于九门外,与北狄大军大战七日七夜,终等来各地勤王援军。 天顺五年初,北狄大军败退回草原,同年天顺帝也被北狄人恭送回了京城。 现如今已是天顺十八年,曾经尸横遍野的京城九门外早已是莺飞草长,行商旅客络绎不绝,只是城墙楼门上的斑驳血迹却至今未能洗净。 做了俘虏的天顺帝大约也忘记了当年那段耻辱,如今正谋划着名立他与北狄圣女所生的儿子为皇太子,却遭到韩旭之为首的一众文武大臣极力反对。 京城眼瞅着又要风起云涌。 这些事情与林青瑜的身世似乎并无直接干系,却又多少有些牵扯。 林青瑜是天顺三年时出生的,认真说起来,她应该不叫穿越,大约只能算是投胎时没喝孟婆汤。 起初在母体里的时候浑浑噩噩,直到出生时方才清明一些,模模煳煳听见有人在哭诉:「夫人,大爷已经回不来了,您若是再不撑下去,姑娘岂不是刚出生便要没了爹娘?」 被称作夫人的女子只虚弱地呢喃了一句「阿瑜」,便再也没了声息,四周顿时哭嚎一片。 林青瑜在哭嚎声中昏睡过去,再醒来时身边只有一个话不多的奶娘。 刚出生的婴儿听力、视力都很差,手脚也软绵绵,无法探查周遭环境,很难表达诉求心情,甚至不知时间流逝。 林青瑜只记得自己吃完第八顿奶的时候,被那话不多的奶娘用手绢堵了嘴巴,装在竹篮似的框框里带出了门。 拐卖人口?阴私? 林青瑜没工夫脑补许多,见奶娘扯了手绢,便准备大哭自救,却听见一中年男声,语气惶恐道:「赵么么跟秋月几个丫头都被处理了,尸体就扔在偏院的枯井里,你赶紧料理了这崽子,咋们也趁机逃了吧!」 奶娘颤着嗓子道:「逃去哪里?」 男子答道:「我有一远房堂叔在宁波漕帮讨生活,我们投奔他去。」 林青瑜不知道自己会被如何料理,只吓得赶紧转哭为笑,期盼着奶娘能被自己天使般纯净的笑容感化,甚至还用了吃奶的力气紧紧拽住她的袖口。 奶娘却似乎并没有被感化多少,将林青瑜扒个精光扔在了运河边上。 林宏山当初刚与韩秀兰成亲两年,运送一批货物走运河入京,听见林青瑜的哭声,直接跳河游了过来,将她小心翼翼地捡起。 当年北狄大军破了桐梓关,半月不到就围了京城。 林宏山滞留京城无法离开,只能带着小小的林青瑜投奔韩府。 林宏山被徵召去城门口抗击北狄贼寇,将林青瑜託付给了韩府表少爷的乳娘照看。 韩府那表少爷当时大约有半岁左右,是个敦实好动的小胖子,经常将小小的林青瑜给欺负哭。 乳娘不敢多说什么,倒是韩府五、六岁大的大少爷教训了那胖墩几回,还将自己随身带着的翠玉镂空玲珑球给了林青瑜做补偿。 林青瑜在韩府呆到三个月左右,北狄大军才终于败退出了顺天府,林宏山也趁机带着她回了绍兴。 葱玉般的食指轻轻勾着墨绿色绳结,林青瑜将挂在脖颈上的玲珑球从衣领里拉了出来。 玲珑球玉质极好,在阳光下水汪汪一片,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化在指尖。 鸽子蛋般大下的玉球分为内外两层,外壳镂空,雕的是小儿戏蝶图,蝴蝶与牡丹花活灵活现。 里面就只一颗翠玉圆球,晶莹可爱,轻晃一下,便骨碌碌直打转。 这镂雕手艺堪称是鬼斧神工! 第4章 石桥村往凌波河下游行船十里地便到了韩家镇。 三十年前此处还只是个聚族而居的普通村庄,村里大部份男丁都姓韩,如今却是个经济繁茂、文化兴盛的富裕小镇。 镇子西边开设有纱厂、布庄、织锦坊,光是织工护卫加起来便有近千人。 位于镇子中心处的韩氏族学更算得上是古代精英贵族学府,莫说是在绍兴府,便是在整个江浙地区,那也是排的上名号的。 芙蕖山韩家乃真正的世家大族,据说是西汉末年为躲避战乱,从长安迁族至此。 家族起起落落几百年,前后出了不少名士权臣,到了韩家嫡支三房长子韩旭之当上首辅的时候,整个家族更是显赫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林青瑜阿娘也是韩家人,却只是旁得不能再旁的旁支。 不过即便只是旁支,也同样能得到家族庇护,普通乡绅恶吏之流绝对是半点也不敢随意欺辱的。 第7页 韩秀兰乃家中独女,父亲有秀才功名,长到十六岁时嫁与父亲同窗之子。 韩秀兰十九岁时,父母意外双双离世,没了双亲看顾,昔日慈善守礼的婆家也露出丑恶面目来。 丈夫跟借住在偏院的孀居表妹苟且,婆母硬逼着韩秀兰接纳不算,还要将其抬成平妻。 旻朝自开国以来便没有平妻的说法,这不仅仅是在打韩秀兰的脸,也是在打韩家的脸。 韩秀兰当即便回了韩家镇,请宗族出头,带着嫁妆和离归家。 只和离却还不算完,不肖韩家人开口,便有的是钻营谄媚之人出手。 到如今那前夫一家早已是一蹶不振,就连那借住的孀居表妹也跑去给别人做妾了。 由此可见,背靠家族的人果然更有底气一些,更何况还是如此显赫的家族! * 林宏山跟韩家算起来也颇有渊源。 他原本是绍兴余姚人,十五、六岁的时候所在渔村遭到倭寇屠戮,亲人族人全都遇害,只他命大活了下来。 为了报仇雪恨,半大的少年哭着求着要入南海水师营,最后被江浙总督收为亲兵,而这位江浙总督便是韩旭之韩大人。 韩大人当年负责沿海抗倭事宜的时候也才三十多岁。 所以说救世能臣并不是谁都能当的!其一生荣耀,乃是由彪悍的功绩铸就而成! 林宏山在韩旭之身边呆了五、六年,从小兵升到小旗,后来为韩大人挡刀不幸没了左臂,无奈只得退役。 因着韩大人的照拂,退役后的林宏山得以在韩家镇上的纱厂里当护卫统领。 每月有二十五两银钱,年节时候还发粮油布料,比镇上生意最好的杂货铺还挣得多一些。 林宏山甚至还因此邂逅了韩秀兰! 韩秀兰当初和离的时候,那一抬抬家具嫁妆便是林宏山带着纱厂护卫搬回来的。 阿爹每回惹了阿娘生气的时候,阿娘都要骂他内里藏奸。 据说,当初帮着阿娘去前夫家理论的几位堂婶本是打算劝和不劝离的,结果还没开口说话呢,她阿爹就带着护卫砸了人家大门! 阿娘每回提及此事,阿爹眼底竟然都藏着几分得意。 林青瑜怀疑他当年就是故意!这二狗子坏得很,她有证据! * 话说时间倒退回五日前。 京城这几年冬日冷得出奇,好些地方还积雪成灾,季夏时候却又比绍兴府还要炎热许多,这气候可真是奇了怪哉! 乌衣巷韩府,前院听涛阁后罩房处,林宏山与外院大管事韩成庆正在坐在门廊下的石阶上,就着五香花生米,慢悠悠喝着小酒。 林宏山只穿了一件灰色薄衫,衣襟半开着,望了一眼刚升起半丈高的日头,心里无比思念自家那半亩沙地西瓜。 他离家时瓤儿只是粉白,如今怕是已经熟透了。 二两烧刀子下肚,韩成庆面皮泛红,原本稳重严肃之人此时笑得十分轻浮,冲着林宏山挤眉弄眼道:「嘿!林二狗,我问你……,你当初是不是老早就瞧上我二十八族妹了,故意使坏砸的人家大门!?」 这年头刑罚依然保留有连坐诛族,运气不好的时候,整个大家族无论旁支嫡支都得捆一块儿完蛋。 性命相连、利益相关的同族同乡,绝对比买来的奴才更值得信赖。 韩成庆出身于芙蕖山韩家旁支四十八房,十七、八岁的时候就跟在韩大人身边当书童,比林宏山年长四岁不到。 二十多年前跟倭寇拼命的时候,两人也曾是能託付后背性命的至交,如今说起玩笑话来也没那么多顾忌讲究。 林宏山蓄着短髭,五官端正俊朗,眼窝略深,斜着眼瞧人的时候,目光兇狠如狼。 韩成庆却是不怕他的,撇了撇嘴,鄙夷道:「你这狗东西肯定是故意的!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可真是个缺德玩意儿!」 林宏山左手自手臂往下都是空荡荡,右手又握着个巴掌大小的红铜镶珐瑯扁肚酒壶,瞪了韩成庆一眼后尤不解气,索性伸腿踹了他一脚,骂道:「你这般在背后编排自家族妹,若是叫大人知晓了,怕是得抽你一顿!」 韩成庆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须,得意道:「我跟了大人几十年,如今已是做祖父之人,大人无论如何也会与我几分颜面,岂会因两句玩笑话就罚我。」 林宏山意味深长道:「大人若是听见了这话,你说他会不会收拾你?」 韩成庆估摸了一番大人的脾性,眨了眨眼,讪讪道:「……那多半是会的。」 但凡聪明绝顶的人都喜欢出其不意,韩首辅更是如此。 你越是猜度他老人家不会收拾你的时候,他偏偏就要收拾你一顿;你小心翼翼怕挨罚的时候,他老人家反而还要宽慰你几句。 韩成庆时常怀疑,韩首辅他老人家多数时候或许也不是为了出其不意,也许仅仅只是恶趣味发作而已。 林宏山就是再傻也不会跟他在背后妄议老大人,只岔开话题道:「我去年请你帮忙探查的事情,如今可有眉目了?」 韩成庆闻言摆手道:「那事多涉及后宅,我不方便出手,好在你嫂子帮着都打听全了,等她回来,让她说与你听。」 说曹操,曹操到。 韩成庆话音刚落,其娘子曾氏便提着菜篮子进了院门。 第8页 只一瞧见韩成庆二人,曾氏便立时竖起了眉毛来,气骂道:「大清早的就干吃起酒来,也不怕伤了脾胃!年岁也不小了,这般不知克制,是嫌自个命长不成?」 韩成庆赶紧将石阶上那一碟带壳五香花生高高举起,忙忙道:「没!瞧瞧,有菜的!没干吃呢!」 林宏山:「……」你还不如不狡辩呢! 第5章 林宏山捡到自家闺女的时候并未发现任何信物,身上更是光熘熘的连个襁褓也无。 当年那般情形,逃难战死之人无数,想要寻到阿瑜亲生父母,无异于大海捞针。 好在阿瑜七、八岁的时候,经常梦见有人唤她阿娘作夫人。 旻朝身上有品级诰命的女子才能称之为夫人,韩秀兰十分有自知之明,当即便说这「夫人」定是指的阿瑜亲娘。 婴孩记不得自个出身时的情景,但有一两个词或许会被刻在意识深处,到了一定年岁又被偶然翻出来,这种情形在民间并不少见。 不过即便有了这么半分线索,真要探查起来却也依然是极难的! 一来京都最是不缺诰命夫人,再加上官员外放流动,这排查范围实在太广。 二来好好的官家小姐为何会被扔在运河边上,这其中多半涉及后宅阴私,一般人家都会死死捂住,外人更是无从得知。 林宏山一年最多也就来京城两、三回,每回呆的时间也不算太久,此事只能託付给韩成庆帮忙留意。 韩成庆倒是十分乐意帮忙,只是他如今乃韩府外院大管事,一言一行都与首辅大人息息相关。 由他亲自出面的话,难免会被有心人藉机生事,再说涉及内宅后院,他也确实不如自家娘子有法子。 曾氏进了后罩房东厢,从临窗的梨花木妆檯暗格里取出两页纸来。 走出屋亲手递给林宏山后,道:「天顺三年春夏时分生产过女儿且又遗失了的官家夫人,阿嫂这几年差不多都替你打听全乎了,接下来如何打算,还需得你自个拿主意。」 宣纸上勉强只能算得上工整的字迹出自曾氏之手,其字如其人,一个个都十分圆润丰腴,比过年时候大门上贴的「福」字瞧着还有福气。 两页纸看似是挤得满满当当,但要同时满足天顺三年春夏生女、遗失、诰命夫人这三个条件的女子其实并不算多,林宏山仔细数了数,也就正好只有五位。 曾氏说是叫林宏山自个拿主意,却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林兄弟,你与秀兰养了阿瑜十五年,早就视如己出!阿嫂知你们夫妻心善,不愿见人骨肉分离,可这认亲之事却还是要慎重考虑!」 「比如这礼部员外郎蒋氏府上……」曾阿嫂指了指宣纸上第三户人家,言辞委婉道:「蒋大人早年间据说宠妾灭妻,他那原配夫人对外称是难产而死,生下来的女儿也在满月的时候弄丢了,真相到底如何尚不得而知,但如今蒋氏府上却已全由那妾室把持,蒋大人名下两儿一女也都是那妾室所出!」 曾氏说到此处时,意有所指道:「阿瑜今年二月及笄,也到了说亲事的时候,若是认了亲生父母,你与秀兰怕是就难替她做主了。」 提到阿瑜的亲事,林宏山一时有些愣神。 韩成庆见此以为他是没听明白自家娘子的暗示,索性凑过去,左手搭在他肩头,目光精明,低声狡猾道:「你阿嫂的意思是,这些人家若是重情知理,咋们就上门去认一认,若是寡义荒唐,咋们也就别去自寻麻烦了。」 林宏山白了他一眼,心说你瞧着我像是那自寻麻烦的傻子么? 林宏山肩膀一塌,韩成庆便「哎呦」一声直接歪倒在地上去了。 林宏山转头问曾氏道:「除了蒋府,我瞧着另外四家皆是父母双全,阿嫂可知其中有无祖上身量十分高大,还天生神力的?」 这话问得颇为奇怪,曾氏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道:「这跟阿瑜有何干系?」 林宏山嘆气道:「阿瑜前年还只是比秀兰高大约两寸左右,去年身量又突然勐蹿了不少……」 林宏山还未说完,韩成庆便打断道:「小娘子还能蹿上天去,难不成比你还高了?」 林宏山语气艰难道:「……阿瑜如今确实比我还高两寸左右。」 林宏山身量七尺有余,在江南也算是顶顶高的个头了。 「……」 韩成庆跟曾氏都难得沉默下来。 林宏山抹了把脸,又艰难道:「阿瑜自小就力气极大,年初时候去纱厂帮忙,单手就将一百多斤的一捆纱给举了起来。」 「……」 韩成庆与曾氏忍不住对视了一眼,齐齐咽了咽口水。 曾氏仔细回想了一番,不确定道:「这另外四家里,祖上都是读书人,身量似乎也算不得多高呢。」 「祖上身量十分高大,还天生神力的人家,满京城也就只有定国公府曹家。」 韩成庆眯了眯眼,沉思道:「先太皇太后便是曹家女,据说比孝宗皇帝还要高半个头,去猎场围猎时曾拉开过两石的弓!」 曾氏闻言摇头道:「子孙不似先祖的大有人在,若按照这个来认亲,怕也是做不得准,再说定国公府先世子夫人天顺三年虽也曾产女,可却没丢,如今正好好的养在安乡伯府里呢。」 曾氏回忆道:「说起来,定国公府那位小姐就不似曹家先祖,身量相貌大约都随了她母亲,即不高大,也无神力。」 第9页 林宏山闻言也觉有道理,便不再纠结身高气力之事,只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去确定。 只是还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便有道清亮的声音从月亮门处传了过来。 「曾么么,快快!您赶紧帮我把这梅花络子重新编好,不然我那心黑手狠的表哥就要六亲不认了!」 快步走在前面的少年大约十五、六岁,穿了一身绛紫色如意团花织锦直缀,腰间搭配巴掌宽玄色紫金扣蟒带,头上佩戴紫金头冠,上面点缀有珠玉玛瑙。 其相貌俊秀,个头中等,听似语气慌张害怕,细看却眉宇舒扬仿佛心头无一丝阴霾,双目清澈不染半点尘埃,只一眼便能瞧出是个开朗阳光之人。 少年乃韩首辅外孙,也是康亲王朱成宣之独子,名朱长泽。 曾氏十五年前曾给他当过乳娘,如今依然管着他院子里头的大小杂事。 少年话音刚落,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的青年便嗤笑道:「你自个手痒讨嫌,却还好意思喊起冤来。」 此人便是朱长泽嘴里那心黑手狠的表哥韩令和,乃韩首辅嫡长孙,年岁大约二十左右,身量极高,林宏山打眼瞧着,怕是至少有八尺左右。 韩令和头上只别了一根檀木莲花头簪子,齐腰墨发半披散开来,一身雪白长袍用银线密密绣了祥云暗纹,缓步而行时,举手抬足间似乎有星光划过衣摆。 五官俊美无俦,眼尾上翘的一双凤目里自带笑意,凭白为他添了几分肆意潇洒、散漫慵懒。 林宏山跟韩成庆赶紧起身整了整衣衫,拱手弯腰道:「见过大少爷,见过表少爷!」 韩令和未拿摺扇的左手虚扶一把,笑得温和道:「林叔、庆叔,不必如此多礼。」 第6章 鸽子蛋大小的羊脂玉镂空玲珑球,外壳上雕的小儿进学图,身穿儒衫的童子手拿书卷,旁边的松竹枝繁叶茂。 缀着玲珑球的青绿色的梅花络子被朱长泽拆开了一半,曾么么手指灵巧地又重新编好,并亲自挂在了韩令和那把檀木骨山水画面摺扇尾端。 韩令和接过摺扇,随手转了两圈。 玉球发出骨碌碌脆响,翻飞的丝绦与修长的玉指共舞,那模样真是潇洒极了! 朱长泽心中大妒,语气似酸浆果般,佯装不满道:「么么,既然是梅花络子,您为何不用了朱红色的丝线来编,这样才跟表哥更配么!」 曾氏只笑着不接话,心说大公子一向打扮雅致,朱红色哪里就更配了? 朱长泽嫉妒过后,又眼馋起那玲珑球来。 「表哥,我上回问过莫大匠了,他说这玲珑球原本是一对,还有一个翠玉的,上面雕的女童戏蝶图。」 朱长泽笑得谄媚,语气讨好道:「表哥,那翠玉的玲珑球也未曾见你戴过,想来是不喜欢,不如就送给我了吧。」 韩令和闻言,嗤笑道:「你还好意思提那翠玉玲珑球!」 朱长泽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来,小心翼翼道:「难不成也是被我幼时顽皮给不小心弄坏了?」 曾么么闻言险些要笑出声来,表少爷倒是十分有自知之明。 韩令和眼里闪过几分恶趣味,笑眯眯调侃道:「你十五年前将一名姑娘给欺负哭了,我为了替你赔罪,将那翠玉玲珑球赔给了人家。」 朱长泽闻言俊脸瞬间爆红,嘴唇开开和和几回后,才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欺负姑娘?!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表哥你是不是记错了!哪哪、哪家姑……」 见曾么么与林叔、庆叔都是憋笑的模样,朱长泽瞬间反应过来,瞪眼怒道:「不对,十五年前我还未断奶呢!……表哥,你又戏弄我!」 「噗嗤」 「哈哈哈!」 韩令和大肆嘲笑,半点也不在意表弟浑身炸毛的模样,就连林宏山与韩成庆也忍俊不禁。 曾么么见朱长泽又是疑惑,又是愤懑,好心给他解释了「欺负姑娘」是怎么一回事。 曾么么含笑总结道:「表少爷当初大约是将阿瑜当成了布偶娃娃,明明隔着大半个炕头,却非要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就费力爬过去撩拨两下,没轻没重地将人惹哭起来。」 朱长泽听完不再面红结巴,却也十分难为情。 韩令和见此,脑海里回想起当年那软软糯糯的小糰子奋力去打朱长泽,却因为手短打不着,自个将自个气哭的模样来。 那翠玉玲珑与其说是赔,倒不如说是被她给讹去的。 朱长泽挠挠头,对着林宏山讪笑道:「林叔,我当年不懂事,并不是有意弄哭阿瑜妹妹的,嘿嘿……」 林宏山连连摆手,只说不必在意。 韩令和眼里含笑,心想就这般误会下去也好,还多了一个取笑挤兑表弟的由头来。 * 季夏之美,莫过于骄阳与荷。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安平长公主别院内的百亩荷塘比起西子湖自然相差甚远,但亭台楼阁,白堤绿柳,却也是京城难得美景。 韩令和兄弟今日本是要去安平长公主别院参加花宴,却因为玲珑球的事情耽搁了许久,乘车到达时已经有些晚了。 花宴设在荷塘畔临水阁里,朱长泽熟门熟路地带着自家表哥从偏院抄近道赶去。 走到太湖石假山处时,听见假山对面有女眷的声音传来,从石缝中望去,却原来是定国公府千金曹芳菲,以及其贴身丫鬟鹊喜。 第10页 曹芳菲在京城一众贵女中向来是最会打扮,心思也颇为巧妙。 今日便穿了藕色齐腰襦裙,豆绿色腰带处往下,或疏或密地绣着百花图案,绣工不算精緻,花朵设计却十分新颖。 先用薄纱珍珠做成绢花样式,再一朵朵缝在裙摆上,清风拂过时,竟像是花落满裙一般。 曹芳菲相貌甜美,再是如此一打扮,虽谈不上艷压群芳,却也是抢足了风头。 朱长泽准备带着表哥绕开去,却听见曹芳菲对着丫鬟鹊喜抱怨道:「不就是嫉恨本姑娘将她们衬托毫无光彩么,阴阳怪气给谁听呢!」 「呵,本姑娘打扮只为悦己,以为谁都跟她们一般,花痴似的巴巴等着端华公子过来,只知一味依附男权,却半点自我价值也没有!」 「……」 朱长泽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端华公子本人。 端华公子韩令和却只是眯了眯眼,真是好一番自视甚高又傲慢无礼的言论呢! 那边鹊喜听了自家小姐的话也觉得十分别扭,却只是小心翼翼劝道:「小姐,此处太偏,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曹芳菲仿佛没听见一般,转头指着路边树梢处,满脸惊喜道:「鹊喜,快瞧!那里有颗早熟的蜜桃呢!」 这个时节蜜桃大多都还只是青绿色,路边那高大的桃树顶端却有颗已经半红。 曹芳菲见四周无人,提起裙摆便往树上爬。 「……」 朱长泽目瞪口呆,无声看着他表哥,眼角眉梢都写满了疑惑。 我没瞧错吧!大家闺秀跑来别人府里爬树摘桃? 鹊喜吓坏了:「小姐,快下来!您爬上去做甚?」 曹芳菲踩在树枝上,叉腰笑得调皮又狡黠:「本姑娘摘桃去,你莫要大喊大叫,不然就不分给你吃了!」 朱长泽:「……」国公府的姑娘还能缺颗桃吃? 朱长泽终于忍不住低声吐槽道:「这般言行粗莽,她莫非还觉得自个俏皮可爱不成?」 「啊啊啊……!」 朱长泽话音未落,那边曹芳菲脚滑突然从树上落了下来。 韩令和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只见一玄色身影从假山旁的竹林里飞了出去,单手拦腰捞起坠落的佳人。 墨衫缠绕着襦裙旋转而下,衣摆扬起的清风吹落青黄色叶片,纷纷扬扬似轻盈的蝶,围绕着相拥之人翩翩起舞。 曹芳菲惊魂未定,即使已经安然落地,却仍旧紧紧搂住玄衣男子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眸久久不能回神。 那玄衣男子身量挺拔,容貌却不似汉人,五官深邃硬朗,气质阴翳邪魅,眸色十分怪异,竟是一只眼珠子墨黑,一只眼珠子碧蓝。 此人便是天顺帝独子,安顺郡王朱长庸,其母乃十五年前自焚假死,又害得桐梓关失守的北狄圣女。 朱长庸被曹芳菲盯得不自在,微微侧开脸去,语气莫测道:「看够了吗?」 曹芳菲眼里全是赞嘆,痴痴道:「没有,这双眼真好看,混血大帅哥啊!」 男子神情诧异,眼里动容、感激、执着……,皆有之。 鹊喜却在一旁快要哭出来:「小姐,好像有人过来了,我们快些离开吧!」 若是叫外人瞧见小姐与安顺郡王抱在一起,定国公府与小姐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朱长庸似触电般退开,深深看了曹芳菲一眼后,便迅速离开,离开时还假作不经意地忘了假山后一眼。 韩令和面色平静,眼里却一片冰寒,朱长泽更是直接黑了脸。 鹊喜颤着嗓子,壮着胆子提醒道:「小姐,刚才那人眸色怪异,想来应该就是安顺郡王,因为当年北狄战事,京中可无人待见他。」 您可千万别煳涂犯浑啊! 曹芳菲闻言却不甚在意,只摆手感嘆道:「十五年前安顺郡王也才两岁左右,北狄人造的孽与他又有多大干系,说白了也只是迁怒而已!」 鹊喜乃定国府家,生父乃前定国公世子手底下的亲兵护卫,十五年前跟着世子爷一同命丧桐梓关。 曹芳菲这番言论,听得鹊喜心头憋闷,忍不住轻声质问道:「老国公与世子爷亡于北狄人之手,世子夫人闻得噩耗难产而亡,小姐也因此刚出生便没了父母,小姐难道就不迁怒么?」 曹芳菲微微蹙眉,竟有些动情道:「迁怒无用,战争本无对错,活着的人又何必只生活在仇恨之中呢,向前看不好么?」 「……」 鹊喜闻言不知该如何反驳。 朱长泽瞧着曹芳菲那看似大义凛然的神情,像是吃了苍蝇一般噁心难受。 韩令和面上无趣得很,轻声讽刺道:「杀父害母之仇也能这般轻易放下……,嗤,这位曹家千金竟是个大慈大悲的「女菩萨」呢。」 第7章 假山旁的插曲让朱长泽郁闷不已,即便美酒佳肴在前,也未能让他提起多少兴致来。 他表哥却好似半点不受影响,摺扇轻摇,眼尾带笑,风度翩翩似山间清风,灼灼其华如苍穹明月,不愧是京城第一公子,端华世无双! 十六岁连中小三元,十九岁连中大/三/元,如今任翰林院编修兼内阁司值郎的首辅嫡长孙,无论走到何处,都是人海里最夺目的光,是受无数文人追捧,万千女子爱慕的对象! 公主府丝竹声阵阵,霓裳翻飞,水袖轻扬。 第11页 娇荷衬着倩影,美酒与诗歌作配,好一副盛世才子佳人共赏夏荷图! 另一边,林宏山的认亲之旅,开局也同样不顺。 林宏山虽也算是走南闯北,但碍于身份阶层,却并未与京中世家打过交道。 他设身处地想过,若是自己丢了亲生闺女,即便过了十几二十年,但凡有一丝线索上门,他就算不会立即相信,却肯定会极其重视! 不过人与人的想法大抵是不完全相同的,林宏山去第一户人家拜访询问时,才只将将表明来意,便被门房当作骗子给赶走了。 休沐在家的韩首辅知晓此事后,特地将林宏山叫去嘲笑了一番,说他即便做了人父,行事却依然莽撞冒失得很,还是当年那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 不过韩首辅虽爱挤兑人,却也护短得很,当即便让韩成庆取了他的名帖,陪着林宏山挨个走一趟。 韩首辅如今在朝堂之上可谓只手遮天,拿了他名帖的林宏山行事自然也顺利许多。 林青瑜身上有处胎记,位置不算隐秘,形状却十分特殊,因此这认亲之事说来也极其简单,只肖跟丢失过女儿的人家确认一番,便也就差不多能排除哪些不是了。 只半日不到,林宏山跟韩成庆就排除了其中三家。 待到第四家时,却又变得不顺利起来。 * 安乡伯太夫人鲁氏一生育有两女一子。 长女方元敏嫁的是定国公世子曹启贤,夫妻两一个战死在桐梓关,一个生女时难产而亡。 方元敏长子曹信业不满十岁就去了幽州战场,拼命生下的幼女曹芳菲则留在京城,自小在安乡伯府长大。 幼女方元柔嫁的是金陵淮安府王氏子,丈夫王琦乃天顺元年探花郎,如今在江西南康府任知府,其夫人方氏却留在京中,并一直居住在娘家安乡伯府里。 方元柔天顺三年曾有过一女,后因战乱丢失,至今膝下无子嗣。 王琦也不知是何原因,虽有妾室,却也同样无子嗣。 安乡伯方元德乃鲁氏次子,娶妻许氏,妾室数名,如今子女成群。 方元德能力不显,只在五成兵马司领了个闲差,性子倒是和善,客客气气领了林宏山二人进门,吩咐下人去后院通知方元柔后,便亲自在客院招待着。 茶水过了两旬,无话找话的方元德神情也有些尴尬,正犹豫着要不要亲自去后院瞧瞧情况的时候,安乡伯太夫人身边的丫鬟莺歌才匆匆过来,说是太夫人请客人去寿安堂一趟。 * 林宏山其实已经有些后悔来寻亲,待进到寿安堂大门,被一身量娇小,相貌柔弱的女子似仇人般瞪眼瞧着的时候,心中疑虑更盛! 不等双方见礼,那女子便面色阴狠道:「王家的贱种刚出生就被我掐死了,你那养女不是我的女儿!」 林宏山:「……」 正好!我也觉得阿瑜不是你的女儿,相貌无半分相似不说,个头也相差了不老少! 虽说子女不一定都像父母,但也没这么个不像法! 坐在上首红木圆椅上的安乡伯太夫人头髮花白,面相有些愁苦,忙忙安抚幼女道:「你莫要说这煳涂话,那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能因为夫婿的不是,就连自己亲闺女也不认了!」 方元柔却只是冷笑一声,嫌弃道:「没规矩教养的乡下丫头,认来做什么?」 林宏山闻言瞬间冷了脸,嘴角绷得直直,韩成庆心知他是动了怒,却又因为嘴拙,不知该如何反驳。 韩成庆心中同样不悦,挑眉冷笑道:「王夫人这话说得太早,还不一定是您女儿呢,再说了,您口中的乡下丫头自小便是由我韩家姑奶奶教养长大。」 韩成庆肃着脸,字字带刀般质问道:「您这话,是在质疑我韩家女的教养规矩么?!」 「……」安乡伯府三人面色瞬间有些僵硬。 方元德挤着笑脸,小心翼翼解释道:「噹噹、当然不是,韩家女的规矩教养自然是极好的!幼妹口无遮拦,还望韩大管事莫要误会。」 更不要回去跟韩首辅告状,自己闲人一个,可承受不起首辅大人的雷霆手段! 韩成庆不接这话,心头鄙夷道,这般年纪了,还口无遮拦呢!真当爷看不出来你们那鬼魅把戏来? 方氏母女两个也不再扯东扯西。 安乡伯太夫人垂了眼皮,直接问林宏山道:「我那小外孙女身上有处胎记,不知您那养女是否也是如此。」 林宏山犹豫许久,却还是硬邦邦地点了点头。 安乡伯太夫人又继续试探道:「那胎记模样似蝶,桃粉色……」 林宏山面色嫌恶地瞥了方元柔一眼,心中已被后悔跟懊恼填满,却又无法否认,只得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安乡伯太夫人见此神色一瞬间变得极其微妙,也不知是在害怕恐慌,还是在后悔愧疚,总之叫人实在看不懂。 方氏却又跟疯了一样,捂着脑袋又哭又叫:「我不认!那不是我的女儿,她本就该死的,别让她回来,不许她回来!」 「娘,你不要认她,不准你认她!你要是认她回来,我立马就死在你面前,我也不活了,我也不要活了!」 「……」 这般变故看得林宏山与韩成庆二人神情凝重。 「我的天爷,这可真是冤孽啊!」 第12页 安乡伯太夫人悲痛大哭,双手死死搂住方元柔,还拿了手绢堵住她的嘴。 方元德看着痛哭的老娘跟发疯的妹子一脸不知所措,看起来比林宏山二人还像个外人。 安乡伯太夫人让丫鬟婆子将方元柔扭送回屋后,神情哀伤地跟林宏山商议道:「柔儿这般情形实在受不得刺激,我那可怜的小孙女既然自小由你们夫妻养大,不若就继续留在你们家中如何?」 林宏山眉头微蹙,安乡伯太夫人见此又忙忙道:「自然不会让您们夫妻白养,我作主补给你们五百两银子,她以后若是嫁人,嫁妆也由我们出。」 林宏山听她这意思是不打算接回阿瑜,一时说不出是高兴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但仔细一想,就阿瑜那大大咧咧的性子,大抵也是不怎么在意的。 林宏山心里便也无所谓起来。 韩成庆只一眼便瞧出了他的想法,险些忍不住要翻起白眼来,老大人说他性子单纯莽撞,还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韩成庆捋了捋鬍鬚,意味深长道:「敢问太夫人,您这般打算,可曾问过王知府王大人?您做得了淮安王氏的主?」 淮安王氏同样是百年世家,王琦乃王氏嫡支嫡脉子孙,其隔房伯父王简之任江西布政使,乃正正经经的二品封疆大吏! 阿瑜即便只是个女子,那也是王家血脉,可不是你安乡伯府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真是好一出荒诞闹剧!看得韩成庆闹心不说,还无语至极! 第8章 林宏山二人跟安乡伯太夫人註定是谈不拢的,不欢而散后,便又回了韩府。 韩首辅瞧热闹向来是要看完整场,老早就让小厮等在了大门口,立即将林宏山二人叫到了跟前来。 林宏山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此时也不再忍着,当了韩首辅的面儿就气沖沖地骂了方元柔母女几句不好听的话来。 韩成庆在一旁描补细节,见大人耐心十足地安抚那暴躁的二狗子,心里微微有些冒酸气。 因当年断臂之事,大人这些年对林宏山一直心怀愧疚,把他当作亲子侄一般照拂看顾,林宏山在大人面前也几乎是无话不说。 方元德担心自己回府告状,实际上,林二狗才是真正的告状精! 韩首辅大约压根儿就不将安乡伯府放在眼里,听完只随意道:「不知所谓的妇人,阿山不必再理会她们,该如何便如何,等到王家人知晓情况后,再作应对也不迟。」 林宏山假设道:「那她们要是不告诉王家人呢?」 韩首辅淡笑道:「放心,王简之可不是什么好脾气之人,安乡伯没那个胆子!」 林宏山闻言放心下来,也不担忧王家人知晓后会如何。 毕竟自己从未做亏心事,到时候谈得拢就谈,谈不拢也无所谓,大不了他们夫妻继续养着阿瑜就是! 林宏山自以为想明白后,便要回去收拾行囊,准备明日一早就回绍兴府去。 韩首辅闻言又是一阵嘲笑,说他自成亲后就跟拴了链子的家犬似的,走到哪里都像是被主人拽着一般! 林宏山也不反驳,只嘿嘿傻乐。 韩首辅看得眼疼,摆手让他赶紧滚,他老人家还等着瞧下一场热闹呢! * 公主府的宴席散得不早不晚,日头夕斜的时候,韩令和兄弟也回了府。 韩令和刚踏入大门,就被韩首辅身边的小厮请去了前院书房。 朱长泽摸不清状况,脑子一抽,匆匆赶去后院,替他表哥搬救兵去了! 韩首辅保养得宜,年近六旬鬚髮依然浓密乌黑,个头不及韩令和高大,却也挺拔伟岸,凤目薄唇,眼角额头有些许细纹,相貌却也依然英俊潇洒。 韩旭之叫孙子过来其实也没甚大事,只是好奇道:「听说公主府荷花宴上出了名才女,写的诗文引得端华公子大加赞赏,可是真的?」 韩令和无奈道:「孙儿只夸了一句立意新颖,并未多说什么。」 您这消息也太快了些,这才刚散席呢! 「以你之心高气傲,就算太白在世,估计也吝啬夸赞,说不得还要嫌诗仙不够淡泊名利!」 韩首辅凤目含光,揶揄道:「为何就对那写诗的小娘子另眼相待了?」 韩令和无言反驳,他根本就不认得那写诗的小娘子,只听说是冯御史府上的千金,是个喜好诗词歌赋,通读史书经史的姑娘。 这世间偏就有那么一种人,自己不通文墨,平仄对仗都搞不清楚,却还要瞧不起读书的种子来。 曹芳菲便是如此,自己作不出诗文,却要讽刺别人营销才女名声只为当作嫁人的筹码,实在庸俗得很! 韩令和看不惯她这般坏人名声,便随口相帮了两句,但却也未曾说假话。 冯御史千金在诗词方面,确实颇有灵气造诣。 韩首辅面带审视,目光锐利道:「长公主府上的花宴,一年要办上个四、五回,你哪回去过了,今日为何就有这般闲工夫?」 歷经三朝的首辅大人,双目似乎能洞察世间一切。 韩令和并未坚持多久便出卖了队友,语气十分自然道:「父亲忌日的时候,姑父喝醉了酒,煳里煳涂跑来我房里哭得嘶声裂肺,只说是对不起父亲,自责是不是因为他从百年后穿越过来,才导致的蝴蝶效应,原本歷史上明明就没有桐梓关之事。」 第13页 韩令和坐在祖父身旁,手里不自觉转着摺扇,语气平淡道:「姑父还说我未来的夫人会发明蒸汽机,从而推动时代变革,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叫我千万记得留意,免得又被他给蝴蝶没了。」 这些话说得没头没脑,但韩令和祖孙二人却都大致听明白了。 韩首辅面上无半点波澜,语气凉凉道:「我那资质鲁钝的女婿竟还有这等奇遇呢,老天爷也实在闲得慌。」 说起来,康亲王朱成宣刚掌管天策神机营那会儿,便以一炉沸水举例,大谈能量转换,扬言要发明一种以蒸汽为动力的机器来,鼓捣了这么些年,却也未做出实物来。 韩首辅此时并不关心时代变不变革,只八卦道:「你姑父没说你那未来夫人,是哪家的小娘子?」 韩令和:「……」 韩令和不想回答。 韩首辅抗过倭,守过城,一介文官却一身杀伐之气,平日里都收敛着,此时却尽数外放,凌厉厚重,摄人心魄! 韩令和:「……?!!」有必要么?!何至于如此?! 韩令和并不想直面祖父的威压,缴械投降道:「姑父说是定国公曹信业之胞妹。」 「曹家姑娘啊……,」韩首辅收敛气势,转眼又变得儒雅斯文,笑问道:「你今日瞧着如何?」 韩令和并未作过多评价,只中肯道:「孙儿试探过,她并不懂得格物之道,也不通机括之术。」 果然,自家那不着调女婿还是一如既往地不靠谱! 韩首辅嫌弃道:「你姑父至今连个《春秋》都记不全,即便是从后世穿越而来,怕也是个不学无术之徒,对于史书列传多半也只是一知半解。」 韩令和深以为然,姑父说不得只是在说梦话而起,酒醒过后,竟还假装什么都不记得。 韩阁老转头又嫌弃起自家孙子来,鄙视道:「你竟然还信了他的话,若那小娘子真懂得格物机括,你难不成就要上门去求亲?终身大事岂可如此草率!」 「……」 韩令和丧气道:「祖父,孙儿只是好奇而已。」 一个能推动时代变革的人,还不值得好奇么? 自家孙子年纪也不小了,却因为身高总是寻不着相配的,韩首辅瞭然,宽慰道:「高个又适龄的姑娘总是会有的,你也莫太过心急,切不可被你姑父那几句话蒙蔽了心思。」 韩令和:「……」孙儿没心急! 韩令和歪靠在圆椅上,浑身透着一股子颓唐,苍天可鑑,他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对了,下个月你伯祖父过八十大寿,我那老哥哥这辈子为了家族劳心劳力,你替祖父回去看望看望。」 韩令和刚要点头应下,韩首辅又补充道:「别总呆在京城里头,多出去瞧瞧,说不得就能遇见你那会发明蒸汽机的夫人呢!」 韩令和:「……」不是您说姑父的话不可信么?! 韩令和有些赌气道:「不管是谁发明了蒸汽机,都与我无关!」 韩旭之轻笑道:「呵呵,话别说得如此绝对嘛。」 韩令和木着个脸,半点也不想再搭理自家这恶趣味十足的祖父。 韩旭之还想再挤兑两句,却听见书房外有道沉稳却又透着几分娇气的声音传来。 「韩东升,你是不是又在挑剔容哥儿了。」 第9章 韩首辅髮妻姜氏端着一盘核桃糕进屋,将韩令和护在身后,语气不满道:「韩东升,你自个是一人便长了十八副脑子的怪物,我家容哥儿却是正常人,比起京城其他世家子弟,他已经很是刻苦了!」 韩令和躲在祖母身后煞有其事地点头,他祖父可不就是个多智近妖,还爱戏弄人的怪物么。 姜氏出身辅国公府,年轻时候也是京城出了名的富贵牡丹花。 如今年过半百,墨发中夹杂着些许银丝,面上却无多少风霜痕迹。 身着广袖流云锦衣,盘的是朝天髻,描的是远山眉,画的是蝴蝶唇,鹅蛋脸,柳叶眼,容貌华美,气质高雅。 韩首辅扶着妻子坐下,轻声解释道:「我并未挑剔什么,刚刚还劝他莫要太过劳累来着,不信你问他。」 韩首辅朝孙子使了个眼色,韩令和目光微闪,不怀好意道:「对,阿爹说有他在,我就是当个纨绔也无妨。」 韩首辅:「……」你个混帐东西! 姜氏面无表情看着丈夫,哼笑道:「你倒挺会体贴容哥儿,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韩令和见祖父吃瘪,正要幸灾乐祸时,却见祖母又转头瞧着自己。 语重心长劝道:「莫要听你阿爹胡说,好生读书考取功名才是正经!阿娘做了核桃糕,你多吃一些,补补脑子,往后读书也就不会这般吃力了。」 祖母做核桃糕总是喜欢多放糖,吃着齁甜! 韩令和咽了咽唾沫,指着缩头缩脑立在一旁的朱长泽,祸水东引道:「阿娘,他才更应该补一补,眼见都快满十六了,竟然连《论语》都背不全。」 姜氏打量了朱长泽几眼,疑惑道:「这是谁家孩子来着,我怎么记不得了。」 韩首辅安抚道:「他就是个连爹娘都嫌弃的笨小子,不记得便不记得了吧。」 朱长泽:「……」为什么受伤害的总是我。 姜氏果然不再纠结,只满眼慈爱地招唿朱长泽吃核桃糕。 第14页 韩令和将整盘核桃糕塞他手里,关爱道:「来,补补脑子,以后也不至于这般没眼色了。」 真是个没事找事笨蛋,好好的跑去惊扰祖母做甚。 朱长泽委屈得很,我这还不是担心你被外祖父责罚,才去请外祖母过来救场的么。 两人正眉来眼去的时候,又听见姜氏语气有些怀念道:「上回容哥儿说要去桐梓关,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韩令和目光一瞬间变得暗沉,朱长泽也差点红了眼。 韩首辅却只是认真回道:「应该快回来了吧,若是再不回来,老夫亲自去接他。」 朱长泽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悲伤,眼里也泛起了泪光。 外祖父与外祖母只有一子一女。 朱长泽母亲韩秀慧居长,自小便聪慧异常,即便嫁给了康亲王,也一直管着韩家在江南等地的纱厂、布坊、海贸等生意。 韩令和父亲韩成容居幼,自小不算伶俐,却十分刻苦,乃天顺元年二甲进士,后来被天顺帝点名做了中书舍人,十五年前伴驾出征时命丧桐梓关。 韩首辅当年将北狄大军拦在九门外时,不想城内也混入了北狄细作,袭击了不少勛贵大臣府上,韩家首当其冲。 姜氏为护着年幼的韩令和与朱长泽二人,不幸中了毒箭,好不容易救回来后,却变得神志不清,除了丈夫,其他人都不大认得。 韩首辅见不得朱长泽那不争气的模样,使眼色让孙子将人带走。 韩令和带走朱长泽的同时,趁机将那盘核桃糕放到了韩首辅面前的案几上。 韩首辅见此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竟突然笑了起来。 姜氏用食指戳了戳他手臂,满眼好奇道:「东升,你又笑得跟狐狸似,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韩首辅握住姜氏的手,想起自己今日看的两场热闹,忍不住感慨道:「嫡亲姐妹,同年产女,一个流落江南,一个娇养京城,姐姐的女儿像妹妹,妹妹的女儿像姐姐。」 「呵,这世间哪里来的如此多巧合。」 姜氏其实没听明白,却还是点头附和道:「巧合背后,必有蹊跷。」 韩首辅夸赞道:「灿娘有大智慧!」 朱成宣十多日前便出发去了绍兴府,听说是韩家镇纱厂鲁师傅送了一张图纸进京,说是他女徒弟林青瑜画的。 天策神机营已经好些年未出过像样的成果了,朱成宣只看了图纸一眼,便迫不及待地去了韩家镇。 韩首辅随手取了块核桃糕慢慢吃着,见妻子又开始发呆,便牵着人往后院走去,心里盘算着明日就将那混帐孙子撵去韩家镇吧,也好早些遇到他那会发明蒸汽机的夫人么。 明月下,人影成双,缘分这东西当真是妙不可言。 韩首辅被核桃糕甜得心软,忍不住对妻子感慨道:「灿娘,这老天爷,大约是真的闲得慌。」 * 曹芳菲发现的那颗半红蜜桃最终被公主府暗卫摘下,然后被气狠了的的安平长公主扔进了荷塘里。 当然,曹芳菲与朱长庸的一言一行,也同样一丝不漏地进了安平长公主,及其驸马忠勇侯梁戟的耳朵里。 安平长公主气得直拍桌,咬牙切齿道:「好一个朱长庸!竟敢算计到我公主府里来!」 「曹家丫头也不知所谓!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对得起她曹家列祖列宗吗!」 梁戟心想,那丫头自小生活在锦绣窝中,骨子里头怕是早就没有了祖宗的气节。 定国公府曹氏祖籍在幽州临安,与北狄接壤相邻。 前朝末年皇帝昏庸,吏治腐朽,民乱四起,北狄贼寇时常入幽州烧杀劫掠,却无官军阻止。 曹氏乃幽州第一豪族,族中话事人见朝廷指望不上,便自行组织骑兵游勇抗击北狄贼寇,后又不断壮大,最终发展成为了赫赫有名的幽州铁骑。 前朝桀帝驾崩后,各地诸侯纷纷起义,曹氏一族却并未参与,只因北狄人虎视眈眈,幽州铁骑受其牵制,不敢动、也不能动。 歷经六年战乱,高祖皇帝最先占领京师,建立旻朝,幽州曹氏也顺势归附。 幽州铁骑统帅、曹氏族长曹洪安被高祖皇帝册封为定国公,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 自此,定国公府女眷幼小居京城,成年男子则入军中,率领幽州铁骑世代镇守北疆,至今已越百余年。 曹氏一族与北狄有世仇,百年来亡于北狄弯刀下的儿郎不知凡几。 十五年前定国公曹正渊与独子曹启贤战死桐梓关,据说连个全尸都没有。 噩耗传至京中,世子夫人方氏受惊早产,生下曹芳菲便撒手人寰。 定国公府满门忠烈,便只剩下曹芳菲,与其刚满九岁的兄长曹信业。 为了重整幽州铁骑,曹信业在母亲刚过世时,就被族伯接去了幽州,小小年纪便在战场上与北狄人拼杀。 曹芳菲则被安乡伯府的人接了去,自小被安乡伯府众人捧着长大。 安平长公主生母曹氏太皇太后与曹正渊父亲乃同母姐弟,只生了她跟英宗皇帝两个。 算起来,安平长公主即是天顺帝与康亲王的亲姑母,也是曹启贤的表姑母。 她这些年对曹芳菲颇有看顾,曹芳菲平日里还唤她一声姑祖母呢。 想到曹芳菲平日里那乖巧模样,安平长公主又怒道:「她兄长这些年好不容易才重整了幽州铁骑,她若是与朱长庸搅和在一起,叫他兄长以后如何服众!真是个蠢货,叫人算计了也不知道!」 第15页 可不是好算计么,若真叫朱长庸娶了曹氏女为妻,那这世间,怕是再无人有资格非议他的血脉出身了。 忠勇侯此时想到了宫里,神色担忧道:「陛下难不成真打算立朱长庸为太子?」 安平长公主心灰意冷道:「他只这么个独子,还是他最心爱的女人给他生的,可不是就想着立他为太子么。」 忠勇侯神情凝重,肯定道:「韩老大人定是不会同意的。」 安平长公主想说皇帝立太子,哪里需要一个臣子同意。 但想到那臣子是韩东升,却怎么也说不出这话来,同样肯定道:「韩东升那老狐狸,怕是已经在布局了吧。」 韩首辅当初守卫京城时,忠勇侯便是他手底下的先锋将军,比起被女人迷昏了头的皇帝侄子,忠勇侯心里其实更偏向自己崇敬的老上司。 当年命丧桐梓关的文武大臣光是正六品以上就有五十三人,其中包括定国公父子、户部尚书严朗、兵部侍郎王佑、吏部左侍郎曹鼎、刑部右侍郎丁玄、承恩侯胡荣、泰宁侯陈子英、平乡伯王免等等。 再加上天顺帝带去的十万禁卫军将士以及十五万京师营将士,可以说满京城的世家勛贵,人人都与北狄人有血仇! 偏偏朱成宪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般,非要立有一半北狄血脉的朱长庸为太子。 莫说韩东升不乐意,就是安平长公主自己也是不乐意的。 想到明明撞见一切,却依然不露声色的韩令和,安平长公主嫌弃道:「老狐狸养的小狐狸,一个比一个心思多!」 忠勇侯小声赞赏道:「六首状元呢,心思能不多么。」 安平长公主瞪了忠勇侯一眼,没好气道:「对!人家孙子是人精,再瞧瞧你的儿孙,一群莽夫!」 「……」混小子们又被娘子嫌弃了。 忠勇侯讪笑道:「这不是都像我么。」 安平长公主脱口而出:「伯安就不像你。」 此话一出,安平长公主便已后悔,忠勇侯眼底也闪过悲痛之色。 安平长公主与五大三粗的忠勇侯育有四子,只长子梁伯安肖母,自幼便聪慧懂事。 长大后更是能文能武,不到三十岁便担任了正三品禁卫军指挥使,却在刚满三十岁那年死在了桐梓关。 想到长子,安平站公主整个人都没了精神,喃喃自语道:「……只要皇位上坐着的人还姓朱,本宫也懒得管他们如何折腾。」 第10章 玲珑阁算是安乡伯府里最好的庭院,位置靠中,前有小桥流水,后有花木成林。 院子里栽满名贵花木,一年四季都有花开,亭台假山,莲池涌泉,各处景致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曹芳菲居住的正房位于玲珑阁正中,是一座两层高的雅致绣楼。 青墨色屋嵴下雕樑画栋,窗户镶嵌的是透亮整块琉璃,便是那玄色楠木柱子上,也被曹芳菲命人画上了星空、旷野等图案。 莺歌每次进到表小姐的闺房,都会被那精緻又奢华的装饰迷了心神。 玛瑙珍珠穿成的门帘子,波斯提花毯铺地,桌幔是江苏的栖霞锦,成套的家具全用檀木打造,上面雕着精美绝伦的花草图案。 檀木框绘梅兰竹菊的六扇屏风旁,镶嵌在墙上的琉璃穿衣镜足有四尺宽,一人多高。 妆檯上还放了一面脸盆大下的银框缠枝莲图案梳妆镜,旁边镶嵌珐瑯贝母的匣子大小就有四、五个,个个琳琅满目,宝石翠玉做的头面就这般随意摆着。 整个安乡伯府,不!或许是整个京城,怕是再没有比表小姐还要富养的娘子了! 定国公可真疼自个唯一的胞妹啊!每年往安乡伯府送礼,便要送上好几大车! 幽州十万大山里猎取的上好皮子,尔金海里淘来的翡翠玛瑙,这些年陆续送来不少。 去年九月的时候,定国公甚至还送了两匹西域汗血宝马入京,说是给表小姐骑着玩。 表小姐不喜欢,转手就赠给了大少爷与二少爷,喜得伯爷夫人似捡到金子般高兴。 不过话又说回来,西域汗血宝马价值千金,在京城里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认真算起来,可比金子珍贵多了! 曹芳菲坐在妆檯前,任由鹊喜给她拆着髮髻,手里把玩着一支赤金红玛瑙石榴花簪子,漫不经心道:「如此说来,姨母是不打算认回那姑娘了?」 莺歌收回心神,恭敬道:「太夫人心疼姑太太,便想着那姑娘还是养在绍兴府更好一些。」 鹊喜闻言不自觉插嘴道:「亲生血脉,这般置之不问……」 鹊喜还未说完,便被曹芳菲打断。 曹芳菲语气怜悯道:「鹊喜,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姨父带着妾室去南康十多年,却将姨母扔在京中不闻不问,姨母迁怒也是正常。」 她姨父就是个宠妾灭妻的渣男,姨母又是个偏执敏感的性子。 那姑娘即便来了京城,怕也得不了好,这般隔着千里,各自安好才最是妥当。 鹊喜神情僵硬,忙忙低头掩饰。 您之前不还说迁怒无用么,如今又正常了?再说子女从父,那可是王家姑娘,你安乡伯府凭什么不认?她方元柔难不成是跟夫君和离了?! 鹊喜没了父亲后就一直生活在幽州军营里,还得了军医梅郎中的喜欢,学了一手治病救人、解毒配毒的本事。 第16页 三年前定国公曹信业担忧胞妹,派了鹊喜入京看护照顾。 鹊喜的背景底细曹芳菲自然是知晓的,不然也不会走到哪儿都贴身带着她。 但定国公在暗处其实还安排了人手,这些曹芳菲却是不清楚的。 鹊喜以往从未跟暗处的人联繫过,更未传过小姐,以及安乡伯府众人的消息,如今却打算将这几日的见闻都传给国公爷知晓。 曹芳菲毫无所觉,见莺歌回禀完后,却还迟迟不肯告退,眼底便忍不住闪过几分轻视。 曹芳菲将手里的石榴花簪子随手扔给莺歌,语气散漫道:「莺歌姐姐跑一趟辛苦了,这簪子你拿去戴吧。」 莺歌脸上笑开了花,恭敬又谄媚道:「奴婢离开多时,加入扣口君羊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看更多完结文太夫人怕是要寻了,不敢搅扰表小姐歇息,奴婢告退,表小姐往后若有事,只管吩咐奴婢就是。」 表小姐富贵,手头又松,莫说她们这些下人,就是伯府里的公子小姐,又有哪个不爱往玲珑阁里凑的?! * 子时三刻。 京城突然风起,天空不见一丝月色,繁华热闹的皇城中也同样熄灭了万家灯火。 墨色天幕之下,北城烟花巷亮起一盏微光,在夜风中明明灭灭,似乎随时会被黑暗吞没。 百花楼头牌柳飘飘斜靠在贵妃榻上,薄纱红衣勾勒出曼妙身材,风情万种地把玩着髮丝。 对面黑衣男子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只自顾自包扎处理着腰间的狰狞伤口,半蒙着脸面,仅露出一双琥珀色眼睛,深邃冷漠。 柳飘飘漫不经心地问道:「又失手了,这回死了多少鹰?神机营的护卫何时这般厉害了。」 男子语气不带一丝情绪,只否认道:「不是神机营的护卫。」 柳飘飘蹙眉:「那是遇上谁了?」 男子过了许久,才回答道:「军情司。」 旻朝高祖皇帝当年南征北战时曾设立军情司,专门负责刺探军情,有时候还会做一些暗杀的任务。 高祖登基后,军情司由明转暗,到太宗皇帝时,军情司改名为内卫,彻底成了皇帝的耳目爪牙,替皇帝搜集情报、监察百官、掌控舆情。 柳飘飘坐直了身子,惊讶道:「军情司如今的主子是谁?不是天顺帝么?」 男子看不出是何神情,只听声音却极其嘲讽:「孝宗在位时,军情司便被曹氏太皇太后逐渐渗透,到了英宗登基时,已被她牢牢握于掌中,直到五年前曹氏太皇天后病逝,军情司才又换了主子。」 男子眼里陡然升起几分忌惮,语气慎重道:「也正是因为换了主子,如今的军情司,行事作风比以往诡秘狠辣百倍不止!」 柳飘飘闻言,讽笑道:「说了半天,原来大名鼎鼎的鹰一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呢。」 男子并未理会,柳飘飘见此也没了兴致,只随意道:「行了,神机营的事情便先放一放吧,莫要因此耽误的少主的正事才是正经。」 男子闻言,语气淡漠道:「……正事?与曹氏女的正事吗?」 柳飘飘目光一厉,质问道:「鹰一,你敢非议少主?」 男子拿起桌上弯刀,只随意说了一句「不敢」,便跳窗离开,独留柳飘飘一人气得咬牙。 第11章 京城到杭州的运河这些年扩宽不少,从通州出发,若是顺风顺水又日夜兼程的话,由南到北,也就不到十日的功夫。 韩令和兄弟几乎是被祖父撵出家门的,自通州码头上船后,就一直都在水上飘着。 红日藏于远山中,几缕余光留人间。 韩令和坐在船头处,望着天边映出一片绯色,水面也映出一片绯色。 河面上南来北往的船只川流不息,韩家足有三层高的楼船与其它白篷乌篷渡船相比,就如过江鲤中混入了一头食人鲨,看起来颇为壮观。 楼船此时刚过无锡,沿河有许多村舍,远远望去有裹着蓝布头巾的女子正结伴成群地归家去。 她们大约是心情极好,脸上带着笑意不说,嘴里还哼着吴侬小调,轻声软语,随着微风在旅客耳边游荡,温柔婉约,仿佛能抚慰人心。 无锡阳山的黄金蜜露是江南最早熟的蜜桃,中午楼船停靠在河边採买菜肉米粮的时候,朱长泽问一农人买了十几颗。 已经完全熟透的蜜桃颜色粉嫩,新鲜饱满,形状敦实圆润,看起来又奶又胖。 朱长泽从竹筐里选了一颗不大不小的掂在手里,至少得有半斤重! 朱长泽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盯着那蜜桃脸越来越红,过了一会,又贼笑着凑到韩令和身旁,低声道:「表哥,你瞧瞧,这桃子可真撩人。」 熟透的黄金蜜露极软,随意揉捏几下,插跟细竹管就能吸出桃汁来。 韩令和不知他又在发什么癫,只低着头不接话。 朱长泽却将手里的蜜桃颠来倒去,语气下流道:「表哥,你瞧它,正着看像胖脸蛋,反着瞧似翘屁股,嘿嘿……」 「……」 韩令和左手托着一颗熟透的蜜桃,右手捏着的细竹管正插在「翘屁股」上。 朱长泽:「……」 哦豁,要完! 「表哥,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朱长泽左右闪躲,却还是被他表哥狠狠踢了几下「翘屁股」。 第17页 韩令和收拾完朱长泽后,靠在船栏杆处慢悠悠吸熘着蜜水。 朱长泽是个不记仇的,半边屁股还疼着呢,就又拿着一只剥了皮的蜜桃凑在他表哥身旁,低头唏哩唿噜啃得满脸都是汁水。 韩令和嫌弃地往旁边让了让,朱长泽又期盼道:「表哥,你说我父王这时候是不是已经到韩家镇了?」 姑母严厉又长年不在身边,姑父性子随和,还十分宠溺孩子。 朱长泽打小就更亲近父亲一些。 韩令和回道:「说不好,或许还在宁波陪着姑母呢。」 朱长泽闻言脸上也不见多少失望之色,他父王、母妃长年大江南北地跑,怕是早就忘记还有他这么个儿子了。 朱长泽还未断奶就被送去了韩府,自小是跟在表哥屁股后边长大的。 朱长泽又不自觉朝他表哥靠过去几分,韩令和见此心头嘆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捂他脸上。 * 韩家镇纱厂西边有一排小套院,像鲁师傅这样家不在韩家镇上的人,平日里都在此处落脚。 每间院子都不大,布置却还算精巧。 鲁师傅家在绍兴府城,每个月也就来韩家镇两三回,他名下的套院定时有人打扫,却无人做饭。 正房内,鲁师傅与朱成宣对坐在矮踏两头,就着小木桌上一大盆红烧野猪肉大口扒着米饭,吃相十分兇残。 鲁师傅辣得直吸气,嘴唇红通通。 朱成宣吃到一半,直接拿起桌上的紫砂壶,对着壶嘴儿就直接灌了大半壶。 温凉的茶水下肚,口里却依旧是火烧火燎,朱成宣气得直骂娘:「纱厂里的厨子难不成是湖南来的?!这是要辣死本王么!」 「胆大包天的湖南骡子!竟敢谋害皇亲!」 「……」 那您可真是冤枉湖南人了。 鲁师傅替厨子辩解道:「老陈叔不是湖南人,他是蜀中人。」 朱永浩闻言更气:「那他为何只放辣椒,好歹放些花椒麻麻嘴呀!」 难不成嘴麻了,就尝不出辣来了? 鲁师傅挺不想搭理他的,可毕竟是超一品亲王,怠慢不得。 鲁师傅敷衍道:「大概是花椒用完了吧。」 因为一个做饭不放花椒的蜀中厨子,朱成宣夜里迫不得已吃撑了,在狭窄的院子里来回踱步,慢慢消食。 「老鲁,你之前怎么不说你那女徒弟是林二狗的闺女。」朱长泽揉着肚皮抱怨道。 鲁师傅同样在院子里熘达,奇怪道:「这有什么可说的。」 朱成宣瞪眼,没好气道:「我跟林二狗可是连襟!对了,他那娘子排多少来着,二十六、二十八、三十?」 朱成宣实在想不起来,又开始抱怨道:「也不知韩家是怎么想的,如此庞大的一个家族,嫡支旁支上族谱的时候竟都混着排,这谁分得清谁前谁后啊!」 鲁师傅觉得康亲王可真是闲得慌,人家只是上族谱的时候这般排,平日里又不是非要让你分清楚,记得谁比谁年长不就行了。 鲁师傅坏心眼道:「确实很难分清,要不王爷跟首辅大人说说,请他老人家换个排法。」 朱成宣闻言顿时不吭气了。 前两日他还在宁波陪着娘子呢,结果突然收到岳父从京中的来信,走的还是八百里加急。 朱成宣夫妻两个都吓了一跳,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结果拆开一看,……好傢伙,韩令和这小狐狸崽子竟然将他给卖了! 自己穿越的事情连娘子都还没告诉呢,现如今竟然连岳父都知晓了! 岳父在信里将他臭骂了一顿,最后还警告他,就算真是未来之人,也万万不能拿自己一知半解的歷史来误导他人。 朱成宣有苦说不出,他上辈子就是个学渣,歷史本来就学得不好,当然,其它科目也同样不优秀,考上体校还是靠特长加的分。 穿越这么多年,上辈子有限的知识也差不多都还了回去,他如今跟个古人又有多少分别呢! 被岳父骂还是小事,隔着千里远,他老人家也只能写信骂一骂,那信估计还不是他老人家亲自写的,字迹明显是出自韩令和那个小叛徒之手! 最严重的是如今娘子也生气了,想自己跟娘子恩爱几十年,过了中年竟然也有睡书房的时候。 瞒着娘子这么多年确实是他不对,可他是胎穿的,上辈子技能点太低,也没吃过穿越的红利,完全没有说的必要啊! * 林青瑜去纱厂送野猪的时候,她阿娘在家将山鸡炖了野蘑菇。 白嫩嫩的两丛鸡枞菌,用南瓜叶子洗干净后和山鸡一起煲汤,那滋味真是能鲜掉舌头。 年轻人消食的方式要来得激烈一些,林青瑜可不会挺着肚子遛弯。 她在院子里耍了一套/枪/法,然后被她阿娘揪着耳朵,拎进了正房堂屋里。 韩秀兰让林青松举着油灯,自己小心翼翼地将女儿耳洞里的茶叶梗取了出来。 林青瑜疼得龇牙咧嘴,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可怜兮兮道:「疼疼疼!阿娘,您轻点呀。」 韩秀兰闻言更加小心一些,嘴里却幸灾乐祸道:「小时候要给你扎耳洞,你要死要活地不乐意,还跑去苞米地躲了大半夜!」 「如今可好了,拖到及笄时被你几个堂舅母强按着扎,丢死人了!疼疼疼,疼死你算了!」 第18页 林青瑜两辈子都怕疼,磕破一点皮都能疼得她眼泪直打转,如今受了耳洞这般大的伤,可真是遭了老鼻子罪了。 韩秀兰在闺女的哭嚎声中,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替她换上纯银的耳钉。 林青瑜终于不叫唤了,捧着镜子左瞧右看,自顾自美得不行。 耳钉只有指头大小,是用银丝累成小小的梨花样式,中间镶了颗米粒大小的玛瑙石,看着十分精緻可爱。 韩秀兰白了她一眼,闲话道:「你阿爹去京城前给我提过两回,说是鲁师傅要招个打杂的帮手,问你愿不愿去。」 林青瑜想也不想,便摇头道:「不想,过几天日纱厂要新招护卫,我准备去报名。」 韩秀兰:「……」 你一声不吭的,竟然还打着这个主意呢。 韩秀兰当即便反对道:「不行,你一个姑娘家,当什么护卫!」 当护卫多好啊,月钱高,还能公费出差,坐着纱厂的三层楼船,大江南北都跑个遍! 林青瑜撅起嘴巴,看着她阿娘乞求道:「我如今功夫身手比阿爹还要厉害一些呢!再说阿爹也是同意了的。」 好你个林宏山,竟然背着我这般纵容闺女! 韩秀兰怒道:「你阿爹说了不算!」 林青瑜见此试图耍无赖,一把抱住她阿娘,假模假式地哭嚎道:「阿娘,你就同意我去当护卫吧!不然我这一身功夫岂不是就白练了!呜呜呜……,我寒暑不误地扎马步,练/枪/法,您忍心么?」 韩秀兰根本不吃她这套,腰背后仰,费力想要将身上好大一个闺女给撕撸下来,她闺女却跟牛皮糖似的,粘的死紧! 林青松在一旁乐呵呵瞧着热闹,见阿娘作弄不过他阿姐,便出声拱火道:「阿姐,你这一身功夫如何就白练了呢,就算不当护卫,以后也可以用来教训不听话的夫婿呀!」 第12章 韩家庄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石门渡码头。 天刚亮,凌波河水击打着青石台阶,停靠在河岸边上的船只被水浪轻轻晃醒。 下船后沿着青石台阶往上走是一个十分开阔的广场,每逢双日和年节时候,芙蕖山八十七个村庄的人都会来此处赶集,琳琅满目的货物能从码头最南边儿,沿着北柳巷排个两里地远。 林青瑜怕今日占不到好的位置,昨日去纱厂送完野猪后,就特意来到武家肉摊上寻了武红英,托她帮忙在她们家肉铺旁边留个空挡出来。 韩秀兰在地上铺了稻草,跟林青瑜一起将邱阿公航船上,一早摘下的三、四十个青皮大西瓜用竹篓分成四趟抬了过来。 林青瑜心想其实大可不必如此麻烦,她跟武伯父借一副担子,一趟就能全部挑了过来。 可她阿娘大约是不想暴露自家闺女不柔弱的事实,就是不同意! 太阳刚从莲峰上冒头的时候,石门渡码头已是热闹非凡。 鼓楼上响起三声钟响,林青松忙忙将最后一个汤包塞进嘴里,背着自己的藤编书箱,像是被野猪撵一样,风火轮似地跑进了广场东南边上的韩氏族学里。 那是个三进的宅院,林青瑜没进去过,只觉得门口那对三尺高的铜铸麒麟十分气派! 因为有韩首辅的资助,韩氏子弟无论旁支嫡支,只要是到了年纪,都能在韩氏族学里进学读书。 外姓人若想要进韩氏族学,却是需要考核的,且每年还要交三十两银子的束脩。 似林青松这种外嫁娘子所生的子嗣,考核成绩择优录取,与韩家无半分血缘的儿郎择极优录取。 按照林青瑜所知的实际情况来理解的话,择优录取的意思其实是,只要不是个棒槌,就可以去读。 择极优录取却要求极高,学识过人不说,人品道德还不得有瑕疵,更不能是犯官匪徒之后。 入学条件即便如此严苛,但每年来韩家镇求学的儿郎却依然不计其数,毕竟举人大多都忙着考进士呢,外面坐馆的夫子大部分都只是秀才出身。 韩氏族学里秀才只给童子启蒙,凡是要考科举的学子都是由举人授课。 传授君子六艺的师傅中不凡当世名家,指点仕途的前辈二甲进士也有两位,一位是韩首辅嫡亲的堂兄韩昀之,另一位则是其旁支族兄韩攸之。 两人年岁都不算小,辞官回乡后闲不住,没事便去族学里继续发光发热。 若说韩氏族学大门口的铜铸麒麟只是气派,那广场正东边的青石牌楼则十分巍峨雄伟,神圣庄严。 牌楼高十八米左右,宽大约二十八米,青石建造,四柱三楼,栋樑上雕松、鹤、麒麟、莲花等图案,柱子前卧着四对八只半人高石狮子,威风凛凛。 牌楼正中空白石板上刻有四个楷书大字,为「忠孝礼仪」。 牌楼后面三丈远则是「韩氏祠堂」,玄色黄铜对开大门左右各写着「门对莲峰百代孝慈高仰止,祠环凌水千年支派永流长」。 于韩家子弟来说,这座记载着家族辉煌与传承的宅院乃心中圣地,人人都以死后牌位能入正殿为荣! 林青瑜一个现代人虽然理解不了这种目标,但也十分尊重,毕竟有信念感的人,总是更不容易迷失自我。 * 青皮西瓜在集市上算不得什么稀罕物,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询问价钱。 林青瑜闲得无聊,见武红英正帮着她阿爹用砍骨刀噼大骨,便手痒痒地想要去帮忙。 第19页 武红英见她今日这身打扮,羡慕一番后,忙忙拒绝道:「不要你帮忙,你站过去一些,免得衣裳上沾了血肉油腥。」 林青瑜今日穿的是一身新衣,阿娘前日才做好的。 上身水红色薄衫打底,外罩一件荷叶袖青色如意扣圆领单衣。 缝制单衣用的布料是朱红色缎地如意纹织锦,一尺就要二两六钱银子,还是过年时候阿爹从杭州带回来的。 下身只简单搭配了一条青墨色阔腿裤,裤脚全扎进了灰鼠皮短靴里。 为了配这一身衣裳,阿娘今日用两根红绸给她绑了一对双丫髻,红绸两端各缀着一颗拇指大小的银铃,走起路来叮铃铃直响。 这让林青瑜想起上辈子公园里那些穿着闪光音乐鞋的三、四岁幼童,一路走来都十分不好意思。 武红英阿娘体弱,长年吃药,与父亲只得了她这么一个闺女,老早就打算好要留她在家,招赘入门。 在招赘这件事上,林青瑜与武红英颇有共同话题。 两人十岁左右的时候,就将石桥村有可能会做上门女婿的少年排查了个遍,最后发现无一人长得好看,便又一起将目光放远到整个韩家镇来。 武红英长相随父,肉鼻头,杏仁眼,眉毛弯弯脸圆圆,模样十分喜庆,身材微微有些圆润,个头比林青瑜也就只矮了两寸左右,两人站在一起倒也十分协调,仿佛自成世界一般。 韩秀兰见路过行人不买西瓜,却都一脸稀奇地斜眼瞟着自家闺女,心里很是恼火。 管不了外人目光,她却能管住自家闺女,跟武娘子借了一个半尺高的杌凳,韩秀兰让闺女在西瓜摊后老实坐好。 林青瑜不情不愿地坐下,长手长脚一副无处安放的模样,像极了煮熟的大螃蟹。 武娘子在一旁瞧得直乐,心说也就秀兰妹子这读书人家出来的娘子才在意这些。 红英正是因为长得高大,才能帮着他阿爹搭把手,这在庄户人家里,不知道是多好的事情哩。 林大螃蟹在杌凳上左右摇晃的时候,西瓜摊上终于有了客人,抬眼一瞧却是她大堂舅母苗氏。 苗氏丈夫韩成贵在纱厂当管事,与韩秀兰是嫡亲的堂兄妹。 苗氏身量不算多高,长了一双丹凤眼,性子爽利干脆,林青瑜及笄的时候,就是她率领着另外几位妯娌,将林青瑜围追堵截了下来,七手八脚地按在葡萄架下扎的耳洞。 那手起针落,毫不留情地狠辣架势,林青瑜到如今见着她也心有余悸。 苗氏自个挑了一个圆熘熘西瓜装进篮子里,将铜板递给韩秀兰的时候,韩秀兰不好意思接。 苗氏直接塞她手里,佯作恼怒道:「推来挡去有意思不成?你若再这般扭扭捏捏,下回登你家门,我怕是连水都不敢喝了!」 苗氏给了钱,转头瞧见林青瑜目光躲着自己,忍不住抬手捏着她下巴左右瞧了瞧耳朵,完后一指头戳她额头上,又好笑又好气道:「犟驴一样的丫头,还跟舅母记起仇来了?!」 「要我说你阿娘就是太由着你了!你燕儿表姐刚满三个月的时候就扎了,年纪越小,越是不疼的。」 林青瑜一脸不信,幽幽问道:「舅母,燕儿表姐三个月大的时候,亲口告诉您她不疼的么?」 「……」 「噗嗤……」 一旁瞧着的武红英母女两个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苗氏也被逗乐,又一指头戳在林青瑜额头上,骂了句「促狭鬼!」 * 林青瑜几人说说笑笑的时候,凌波河上行来一艘官船,红漆单层阁楼样式,引得众人纷纷打量。 只见官船停靠在岸边,撑篙的船把式架起四尺宽的船板后,两个带着薄纱帷帽的娘子被四、五个么么,并七、八个丫鬟簇拥着下了船,旁边还有十来名青衣打扮的家丁护卫着。 林青瑜见这颇为浩大的阵势咂舌不已,苗氏却只是嗤笑一声,讽刺道:「哎哟,这消息可传得真是快!族长昨日傍晚才说嫡支三房那大孙子大概今日会到,这一早就专门来候着人了?」 第13章 苗氏只含含煳煳吐槽了两句,韩秀兰便猜出了几分来,轻声问道:「那两位是会稽于家的小娘子?」 「韩氏姻亲里头,除了他们家,还有谁是这般装腔作势的做派?」苗言语里有些轻视。 韩首辅的儿媳就出身会稽于氏,在一旁偷听八卦的林青瑜耳朵竖得高高。 不过涉及嫡支嫡脉,韩秀兰姑嫂两个只嘀咕两句便不再多嘴,都十分有默契地打住话头。 苗氏在武家的肉摊子上捡了几根肋排,一块半肥半痩的臀尖肉,临走时嘱咐韩秀兰母女午时去她家里吃饭,韩秀兰藉口说林青瑜想去远香食肆吃虾仁馄饨推脱了。 苗氏闻言也不多劝什么,寒暄两句后,便提着菜篮子离开了。 见苗氏走远,林青瑜趁机勒索道:「阿娘,除了虾仁馄饨,我还想吃烧鹅跟烫干丝!」 「……」有荤有素,还真是美得你! 韩秀兰摇着蒲扇,揶揄道:「少吃些吧,莫要今年又窜高两寸来,这天地之间怕是都快容不下你了。」 林青瑜:「……」应该不会再长了吧? 林青瑜如今身材玲珑有致,双腿笔直修长,不谦虚地说,就是比起维密超模也是半点不逊色的,可若是再蹿高两寸,那就真成女巨人了! 第20页 林青瑜在吃不吃烧鹅这件事上犹豫了学久,到了午时,武红英换下身上的灰色粗棉布围裙,笑眯眯相邀道:「阿瑜,我跟你一起去吃烧鹅吧!」 林青瑜立刻顺应本心道:「好啊,好啊!」 季夏正午日头晒人得很,逛集市的人几乎是少了一多半。 武家猪肉摊子上用木架撑起了油布棚子,韩秀兰跟武娘子坐在阴凉处吃着西瓜闲聊。 远香食肆离这里有段距离,韩秀兰嫌日头大,不乐意动弹,跟武娘子借了一粗瓷海碗,指使女儿给她端一碗虾仁馄饨回来。 林青瑜揣着阿娘给的一小串铜板,跟武红英两人连油纸伞也不撑一把,便乐淘淘地跑进了火辣辣的阳光里。 * 来远香食肆用膳的人极多,大堂跟门外的棚子里都没有了空桌位,林青瑜两人领了木牌子只能在屋檐下排队等着。 排在她们前边的食客有十七、八人,一条几乎平直的线条到了她们这里陡然升高! 林青瑜半点也不在意别人惊讶又好奇的目光,跟武红英头挨着头,低声咬耳朵道:「这韩家镇上的儿郎,你排查得如何了?」 「哎,别提了!」武红英弯弯的眉毛都愁直了,嘆气道:「阿瑜,这愿意入赘的儿郎,确实难寻着几个好的呢。」 「阿娘请镇上冰人帮忙相看了两回。」武红英掰着指头数落道:「头一个是山坳村里的人,年岁将近二十,个头比我高两寸左右,模样周正,但性子却十分阴沉,阿娘跟我瞧着都有些害怕。」 「第二个是下河村人,家里无田亩,靠给人打长工谋生计,愿意入赘的那个是家中次子,年岁只有十八,个头比我要矮上半寸,模样斯文。 阿娘本是有些满意的,但他家答应儿子入赘的条件却是,要我家给一百六十两银子的彩礼不说,还必须供他两名幼弟进学读书,直到其中一人考上秀才为止!」 说起第二家人,武红英到如今还有些气不过,小声吐槽道:「歷来只听说过卖女儿,却不想也有卖儿子的!还考上秀才,倒是会算计得很!若是一辈子考不上,那我武家难不成还得供着他们家一辈子?这不像入赘,倒像是抢劫来了!」 林青瑜:「……」 果然无论在哪个世界,相亲都容易遇着奇葩。 林青瑜不知该如何宽慰她,好在武红英本就是个豁达性子,转脸又玩笑道:「阿瑜,你与我不同,也不必非得招赘,咋们石桥村女儿寨三匪,总得有一个夫婿好看才成!」 林青瑜闻言也笑了起来,幼时扮演山匪打闹的时候,半月坡女儿寨林大头领也曾有过两名手下,一个是模样喜庆的小胖丫武红英,另一个是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周杏儿。 说起周杏儿,林青瑜眼角余光突然瞟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吊儿郎当地拐进了铜锣巷里。 林青瑜皱眉道:「我刚刚好像瞧见周继祖了。」 武红英闻言立马问道:「周耗子又来赌了?」 「不知道,你在这排着,我跟过去瞧瞧。」林青瑜将手里的粗瓷碗递给武红英后,快速跟了上去。 * 铜锣巷西边进去百米远处有个长乐坊,东家不知是谁,行事却十分狠毒无耻,常使一些下作手段,勾得人输个倾家荡产不说,还被逼得卖儿卖女。 周继祖去年初冬时候就中了长乐坊的套,欠了赌坊原本只有五十两银子不到,后来利滚利,连本金带利息翻了五、六翻。 周家还不起,赌坊打手就要拖拽走周杏儿,说是要卖去上虞县的妓馆里抵债。 周杏儿长得柔美,性子却十分果决,当即就用碎瓷片划了脸,林青瑜赶去时已是阻止不及。 那是林青瑜第一回怒到失了理智,若不是林宏山赶来拦着,她险些就要将长乐坊教头给打没了气。 碍着韩秀兰的姓氏以及林宏山跟韩首辅的关系,长乐坊东家也不敢闹大,最后林青瑜赔了一百两银子便平息了此事,就连周继祖欠的债也一笔勾销了。 林青瑜十几年来攒的压岁钱,以及这些年上山打猎卖野物的收入,还有去年帮纱厂改良纺纱机得的酬劳,就这么一起全搭了进去。 即便周杏儿后来说要还她,林青瑜还是心疼极了,自此每逮着周继祖赌一回,就要狠揍他一顿。 林青瑜进长乐坊转悠了一圈,没瞧见周继祖便又退了出来。 长乐坊的教头有三十多岁,三角眼,鹰钩鼻,脸上有道疤,人称疤三爷,只瞧着便不是什么善茬。 两人去年险些结了死仇,疤三爷却是个能忍的,见林青瑜又来逮人,非但不拦着,还抱手调侃道:「周耗子上个月被你从牌九桌上拖下来揍成猪头模样,如今哪里还敢再来长乐坊!女壮士您要不去别家寻寻。」 林青瑜心想也是,兔子还有三个窟窿窝呢,更何况是周继祖这只灰耗子!于是又径直去了巷子尾处的四海庄。 第14章 四海庄与长乐坊隔了大半条巷道,就挨在凌波河边上,位置很是不起眼,场子也十分狭窄,但赌的注头却一点儿也不比长乐坊小。 周家早些年也算是石桥村富户,家里良田百亩不说,在韩家镇上还有个杂货铺子。 可惜子孙不孝,只三代赌鬼就将祖宗积累的家业给败了个干净。 周继祖祖父爱玩牌九,好在尚知节制,一辈子没攒下余钱,但也没败掉什么。 第21页 周继祖父亲肖承宗却是个十足十的滥赌鬼,输光了良田、铺子不说,还早早就因醉酒,溺死在了凌波河里。 周继祖子承父业,先是输掉了家里仅剩下容身的宅子,后又险些输掉了唯一的亲妹子。 可见爹娘祖宗若是没有好的德行气节,这承宗、继祖之类的名儿还是不要随意取的好,免得将坏的品性也承继了下去。 周继祖游手好闲,手无半个铜子,家里生计如今全靠周杏儿在纱厂做工支撑。 可耐不住周大娘宠溺独子,周继祖只说了三两句好听话,就轻易将妹子留给老娘的两个月粮米钱给哄到了手里,虽说只有不到二两银子,却也足够在牌九桌上玩个十来把了! 四海庄里玩牌九的人多,输光了的人想要翻盘,死活赖着不肯下桌,旁边轮不着席次的赌鬼们叫骂不断,其中就以周继祖声音最响。 「你个光腚的玩意儿,没铜子还赖着做甚!?识相的就赶紧下桌,爷今日可是揣着大把银子来的。」 林青瑜冷脸着立在他身后,声音幽幽道:「你揣了多少银子?」 周继祖个子只到林青瑜耳根处,五官俊秀却气质猥琐,闻言扭头就骂:「爷揣了多少银子,干你……」何事?! 话还未说完,周继祖就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下,惊恐万分道:「阿、阿瑜你饶了我吧!我哪里有什么银钱,我就瞧瞧,真的就只是瞧瞧……」 林青瑜弯腰拽着他的衣衫领子,一把将人给提熘了起来,笑得十分和善道:「你跪我做甚,我又不是你爹娘祖宗。」 「看来上回吃的教训还是不够,这还没过多久呢就全然忘记了,来来,咋们出去再回忆回忆!」 林青瑜半提半拽地将人拖出了四海庄,周继祖鬼哭狼嚎的声音引来众人侧目,就连之前还赖着不下桌的赌客也跟着众人跑出来瞧热闹了。 四海庄护坊的打手想要去拦,却被四海庄教头吴大虎叫住,低声骂道:「那可是连疤三爷都干不过的夜叉,你是皮痒了想找人松快松快吗?」 林青瑜将人甩在河岸边的青石台阶上,不等周继祖挣扎着爬起来,便掐着他的后脖颈,一把将他的头摁进了河水里,任由他手脚在岸上似王八一样挣扎扭动也不松手。 众赌客见此都吓得心肝儿直颤,惊唿道:「豁!这般手狠!」 「虎爷,您真不拦拦,可别闹出人命官司来!」 「就是,赌鬼的命就不是命么,由着她这般随意打杀!」 凌波河下游不远处,朱长泽同样惊得目瞪口呆,垫脚伸长了脖子,整个人趴在船舷上,指着河边哆哆嗦嗦叫唤道:「表哥!快瞧,那儿有个女子在杀人呢!」 韩令和刚抬眼望去,站在一旁的林叔却先出声辩解道:「谁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多半只是玩闹而已。」 韩令和若有所思地瞧了林叔一眼,朱长泽想要反驳,却见那女子将水里的人有给提熘了起来。 或许,真的只是在玩闹? 另一边,林青瑜蹲在青石台阶上,托着下巴闲闲问道:「我上回说你要再赌的话就要你的命,看来你是没信。」 周杏儿年初的时候进了纱厂当织工,每月能挣将近二两银子,她只给家里留够了买米粮的钱,余下的都还给了林青瑜。 林青瑜早就不想再盯着周继祖了,这种泼皮祸害,光揍看来是不管用的,还是得下狠手收拾一顿才行。 周继祖像死狗一般趴在石阶上,脸上河水、泪水、鼻涕水混在一处,又恨又怕地狡辩道:「没、没赌,我还没上桌,不、不算赌,不算……」 得,果然还不够狠! 「看来你还真是没信呢。」林青瑜阴恻恻说完,又勐得将他头颅再次摁进了河水里。 咕嘟嘟、咕嘟嘟…… 十几息功夫过去,周继祖原本剧烈挣扎的四肢慢慢瘫软不再动弹。 朱长泽咽了咽唾沫,语气艰难道:「林叔,您确定是在打闹么?」 林宏山心里有些慌,同样语气艰难道:「没、没事,她有分寸的……」 韩令和闻言心头瞭然,当初那个手短还不了手的糯米糰子,如今倒是厉害得很。 吴大虎终于忍不住上前劝道:「你还不赶紧将人提起来,可别真给溺死了!」 「祸害遗千年,且死不了呢。」 林青瑜气定神闲,单手抓着周继祖后背处的衣衫,手臂一抬,轻轻松松将人抛起两米高。 朱长泽再次咽了咽唾沫,这臂力可真大啊! 待周继祖从半空中落下时,林青瑜曲起膝盖,重重顶在他肚皮上。 「咳、咳咳……」溪水从周继祖口鼻里呛了出来,看起来快要咽气的人又缓缓睁开了眼。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吴大虎见此松了一口气。 众赌客:「……」您干脆别叫大虎,叫大猫得了!怂货! 林宏山也松了一口气,像是急于证明什么般,大声道:「看吧!我就说是在玩闹么,她有分寸的!」 韩令和摺扇轻轻敲打着手心,佯作好奇道:「林叔认得那位红衣女子?」 林宏山面上纠结犹豫了许久,最后才目光躲闪道:「禀告大少爷,离得太远,我不大瞧得清相貌,并未认出是谁家小娘子呢。」 林宏山说完,藉口要去准本抛锚停船事宜,便逃跑似的离开了。 第22页 韩令和心里好笑,却见那红衣女子转脸望了过来。 姣好的面容在阳光下艷丽无比,头上的红绸带随着河风轻舞飞扬,一串串悦耳的铃声悄悄藏在潺潺的浪花里。 纱厂的楼船回来了!林青瑜好像瞧见了她阿爹,却转眼就没了身影。 船头处立着两名贵公子,林青瑜惦记着还在远香食肆排队的武红英以及她的馄饨、烧鹅,没来得及认真打量就匆匆离开了,脑海里只记得手拿摺扇的那人长得极高! 第15章 韩令和家的老宅说起来也算不得老,是他祖父当年成亲后分府另建的,到如今也才将近四十个年头,比起那些动辄传承百年的宅院,它其实还很年轻。 老宅不是时下盛行的几进式套院格局,祖父对那种严格按照主轴线排布院落的方式嗤之以鼻,所以在修建时仿照的是园林样式,占地百亩,院落零星分布,中间隔着竹林花海、矮坡荷塘等自然景致,迴廊亭台穿插其中。 比起京城纵横对称的房屋,韩家老宅似乎少了许多规矩教条,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是自在随心。 韩令和母亲于氏自丈夫去世后,便一直都居住在韩家镇老宅里。 听说韩令和要回来,于氏老早就命人将儿子自小居住的沧浪楼给收拾了出来。 韩令和跟朱长泽两人刚进到沧浪楼里,还没来得及梳洗,就被先到韩家镇的姑父找上了门来。 朱成宣身量微微有些发福,穿着一身普通湖蓝色绸衣,头上也只戴了个檀木冠子,手里摇着一把棕色蒲扇,面上无须,五官俊秀,气质温和,打眼一瞧,就跟个普通乡绅老爷一般。 朱成宣坐在沧浪楼正堂上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瞪着韩令和,瞧着虽没几分威慑之力,但韩令和心里却多少有些心虚。 韩令和面上淡然,恭敬地跟他见了礼。 朱成宣气哼一声,意有所指道:「小和啊……,你一个六首状元,想来《论语》该是背得滚瓜烂熟吧?来来,你告诉姑父,言而有信出自哪一篇来着?」 当初是谁保证不将自己的酒后之言告诉他人的,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叛徒! 韩令和低头摸了摸鼻子,讪讪不语。 朱长泽却抢着答道:「出自《论语.学而》,『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 朱长泽答完,还要吐槽嫌弃道:「父王,如此简单的题目,便是孩儿都晓得,您竟然还要问表哥,怨不得当初外祖父跟皇太奶奶都嫌弃您没有读书学文的脑子呢,……哎,连累得孩儿学业也不怎么好!」 朱长泽语气十分委屈,韩令和闻言低头忍笑。 朱成宣气得险些要背过气去,抡起手中蒲扇在儿子头上连拍几下! 打一下,骂一句,十分有节奏道:「你个!坑爹!玩意儿!你学业不好关老子何事!你特么有认真刻苦学么!」 朱长泽抱头乱窜,捂着脑门委屈反驳道:「不是您说,以孩儿的身份可以不用刻苦,只当个快乐的米虫就好了么?」 「……」 朱成宣无语,心说你十岁那年去太学读书,第一次月考就得了个倒数第一。 当时哭得跟死了爹一样,老子可不就只能这般安慰你么,你个兔崽子竟然还当真了! 韩令和见他姑父被朱长泽气得够呛,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姑父不是来寻鲁师傅女徒弟的么?可见着人了?」 朱成宣对他出卖自己的事情依旧耿耿于怀,不咸不淡地挤兑道:「你无事打听别人家小娘子做甚?」 「……」 韩令和语塞,心里暗暗猜测,姑父性子大大咧咧,凡事转头就忘,这回这般计较,实在不像他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呢? 啧!莫非他穿越之事,一直都未告诉姑母? 韩令和隐约猜到了真相,再看他姑父时,心里分外内疚,眼里升起几分同情来。 欺瞒了姑母大半辈子,想来是被狠狠收拾了一顿吧,这是在宁波待不下去了,才提前来的韩家镇的? 朱成宣被他那洞察一切后满是怜悯的眼神瞧得极其难受,这小子再修炼两年,怕是能赶上自家那老岳父了,揣摩人的心思真是一把好手! 而他那傻白却不怎么甜的儿子,却还在旁边帮腔道:「父王,那您无事打听别人家的小娘子做甚?」 「……」 朱成宣手痒得又想动手打人,这儿子算是白养了,在他心中,天大地大,谁都没他表哥大! 韩令和眼里含笑,装模作样地责备朱长泽道:「莫要胡说,那可不是普通娘子,说不得是位大匠呢。」 朱长泽闻言有些意外,转脸又吐槽道:「年初的时候户部尚书上奏说神机营这些年似小儿玩闹般无所作为,还想要缩减拨给神机营的经费银子,父王因此差点儿跟人动起手来,如今寻着个现成的大匠,您不赶紧将人请去神机营,在这儿耽搁什么功夫呢?」 「父王,恕儿直言,您当差也太不尽心了些,亏得皇太奶奶将神机营交到您手里。」 朱成宣:「……」 这倒霉儿子真的不能要了! 韩令和:「……」 看吧,这便是长年丢下儿子追着媳妇跑的下场,即便被亲儿子挤兑得心梗,却也无处说理去。 朱成宣气骂道:「你当老子乐意瞎耽误功夫么,那小娘子是你林叔的闺女,我能在他离家的时候,贸然上门带走人家闺女么。」 第23页 朱成宣骂完,见韩令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又笑得不怀好意道:「行了,别废话了,赶紧去梳洗一番,小和也该去给你母亲请安了,听说你两个表妹也在,说是要在此处小住一些时候,就被你母亲安置在玉竹轩里呢。」 玉竹轩离着沧浪楼最近,中间只隔了一小片竹海,外加一条迴廊,于氏打的是什么心思,那简直是明摆着的。 要朱成宣说,老岳父到底还是文艺过了头,这官宦人家的宅子就不应该建成园林样式,内宅、外宅分不清楚,难免多出许多不方便来。 于氏一个守节的妇人,朱成宣是万万不敢跟她同处一屋檐的,不得不带着护卫挤在老鲁那个小套院里。 韩令和把玩着摺扇,眼里意味不明,只轻笑道:「祖父有家书托我带给伯祖父,还得先去拜访伯祖父一番才好,母亲那里想来不会介意才是。」 朱成宣:「……」 得,看来这小狐狸是有了对策,也是,就于氏那脑子,也就只配算计算计自己那善良得有些单蠢的小舅子。 第16章 航船返家,逆流而走,似银刀归鞘,水面盪起一圈涟漪,心间也盪起一圈涟漪。 林青瑜在石门渡码头的时候果然没瞧错,她阿爹真的从京城回来了,这也意味着她跟阿弟每日被强塞狗粮的日子又要开始了! 白篷船舱里头,林宏山打开装着行李的粗布背袋,献宝似地展示着自己从京城给娘子带回来的布料首饰。 韩秀兰打开一个一尺长宽的宝蓝色锦盒,里面是一块泛着霞光的织锦料子。 料子长八、九尺左右,藕色缎地上织的五彩团花图案,轻轻抖开后,水波纹理在夕阳余晖中泛起五彩霞光。 林宏山见娘子喜欢,便邀功道:「这是京城霓裳阁新出的霞光锦,你过年的时候未给自个添置新衣,正好用它裁了衣裳来穿。」 韩秀兰却拿着料子左右比划,嘴里盘算开来,道:「我哪里压得住这般鲜亮的料子,还是给阿瑜做一件对襟齐腰褙子吧,剩下的料子用同色杭绸搭着做一条马面裙,搭配着穿再合适不过!」 林宏山扫了一眼跟林青松并排坐在船舱对面的闺女,阴阳怪气道:「她整日跟个泼皮野猴子似的,穿这样一身,怕是施展不开手脚,影响了她出招的速度。」 韩秀兰听完不乐意了,为女儿辩解道:「有你这么说自家闺女的么!阿瑜如今可娴静了,今日陪我去卖瓜,就一直都好生在摊子上坐着的呢。」 林宏山:「……?」好生坐着就娴静了? 在你没瞧见的地方,这没轻没重丫头可是差点就将周继祖给溺死了! 林青瑜琢磨着自己对周继祖下狠手的时候定是被阿爹瞧见了,于是沖他阿爹讨好地笑了笑,林宏山见此也不好拆穿她。 林青松眼珠子滴熘熘地转,看了眼他阿姐,再回头看了眼船尾处的周继祖。 周继祖下午时候也正好搭了邱阿公的船,只刚一瞧见阿姐,就惊慌失措地跑去船尾处躲着了。 林青松怀疑他又被阿姐收拾了,可惜没有证据。 韩秀兰并未察觉林宏山父女俩的眉眼官司,只自顾自打开了另一个狭长的木匣,见里面躺着一支赤金柄蝴蝶髮钗,触鬚微微颤动的两只金蝶正停在粉翡做的半开荷花上,底下缀着三颗粉翡做的莲子。 韩秀兰只一眼便喜欢上,对着林宏山赞赏道:「这髮钗用来配阿瑜那套霞光锦的衣裳真是再合适不过了,相公,你眼光十分不错呢!」 林青瑜:「……」 阿爹眼里的酸气都快要酿成醋了,阿娘这满满的爱意实在让人有些承受不起呢! 林宏山撇嘴道:「你就别老想着她了,我这当爹的还能亏了她不成?我给阿瑜、松哥儿两个也都带了东西的。」 原本还在偷偷观察周继祖的林青松闻言立马回神,兴奋道:「阿爹,您给我买什么了?」 林宏山笑了笑,拿出两个蓝布包来,分别递给了林青瑜姐弟两人。 林青松迫不及待地将其拆开,蓝布里包着一本厚厚的《天顺十八年江浙院试时文集》。 林宏山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勉励道:「好好读书,将来给你阿娘挣个诰命回来!」 「……」林青松快哭了! 林青瑜怀揣着不好的预感,将自己的蓝布包也拆开了来,同样是一本厚厚的书册,上面写着《霓裳阁刺绣九十九种针法》。 林宏山满脸期望道:「怎么样?喜欢吧!等你学会以后,就不至于绣朵梨花,却像是没包好的馄饨,最后还得劳烦你阿娘帮忙修饰了。」 林青瑜面无表情地答:「喜欢……,不能更喜欢了!」 果然,对林宏山来说,娘子才是真爱,子女无论捡来的还是亲生的,统统都只是意外! 这猝不及防的狗粮让林青瑜姐弟两个险些噎死,韩秀兰却在一旁笑得肩膀直抖。 邱阿公停船的地方有个大青石台子,平日里来这儿洗衣淘菜的妇人不少。 周继祖的亲娘在台子角落处洗着衣裳,正与同村的妇人说着闲话。 见邱阿公的航船回村,周大娘随意打量了一眼,却正好瞧见林青瑜弯腰从船舱里出来,自己那缩在船尾的儿子似遇着水鬼一般,不等航船停稳就跳了下来。 周大娘见此心里咯噔一声,立马就哭天抢地道:「我可怜的儿啊!她可是又动手打你了?」 第24页 洗衣淘菜的七八个妇人闻言都看了过来,脸上神情皆有些一言难尽。 林青瑜在石桥村的风评虽然早已经被害,但却不打算背这黑锅,冷冷地瞥一眼周继祖,阴恻恻道:「我打你了?」 周继祖哆哆嗦嗦道:「没没、没有……」 娘啊!她是要杀我呢! 林青瑜闻言,理直气壮道:「周大娘,您那宝贝儿子身上可没半点伤,您莫要随意冤枉人。」 林宏山扶着娘子下了船,听了闺女这话,心头又是一梗,这丫头何时脸皮厚成这样了? 林青松凑到他阿姐旁边,低声悄悄问道:「阿姐,你真的没打?」 林青瑜白了他一眼:「……当然!」 我不过是请他喝了几口凌波河的水罢了。 周大娘拉着她的宝贝儿子从头髮丝仔细检查到脚后跟,没瞧见半点伤痕,便也不好再歪缠什么,只拉着儿子匆匆回了家。 林青瑜跟阿娘一早摘的西瓜卖出去二十几个,剩下十来个都送给了跟着阿爹从京城回来的纱厂护卫们。 日薄西山,黑瓦上炊烟裊裊。 韩秀兰在灶房里做着晚饭,林宏山给她打下手。 两个已过中年的夫妻望着对方的眼里依然饱含情意,那说不出来的默契让人感觉十分温馨。 林青瑜跟林青松对视了一眼,同样十分默契地将手里的书册藏在了衣橱最下面,只盼着它永不见天日! * 与林家温馨的气氛不同,韩家老宅葳蕤轩里,于氏与儿子相对而坐,却无话可聊。 于氏个头高挑,穿了一身鸦青色衣裙,墨发在脑后盘成圆髻,只用了一根白玉莲花头簪子固定。 「几年不见,没想到亲生母子竟也生分起来。」于氏苦笑着嘆息一身,笼烟眉似蹙非蹙,含情目里透着哀愁,似秋日白花一般惹人心怜。 可惜对面坐着的是她儿子,韩令和并不打算顺着她的话说,只当作没看见一般,淡淡道:「劳累母亲特意将沧浪楼收拾出来,只是儿子刚才去拜望伯祖父的时候,应承了伯祖父去族学代课几日,与明年要参加秋闱的学子们说说乡试规矩,来回往返未免有些耽误功夫,索性就住在学舍里好了。」 于氏脸上神色有些勉强,强笑道:「学舍简陋,也无人伺候,从族学到韩家也不远,不如……」 韩令和直接打断道:「我并不是好逸享乐之人,母亲不必忧心。」 于氏闻言终于忍受不住,低头默默垂泪道:「当初你阿爹明明承诺要护我一生,却狠心扔下我一人在世间苦熬,你难得回韩家镇一回,却也不愿意多陪陪阿娘么。」 韩令和目光暗沉,勾唇讽刺道:「母亲如何能怪阿爹狠心呢,当年不是您逼着他去桐梓关的么?」 第17章 葳蕤轩大堂内响起碎瓷的声音,守在门外的丫鬟婆子们噤若寒蝉。 韩令和神色淡漠地推门离开,原本在院子里海棠树下数着蚂蚁的朱长泽见此连忙跟上,却非常有眼色地一句话也不敢多问。 清风习习,晚霞瑰丽,似轻纱般的水雾缭绕着玲珑剔透的小镇。 韩令和兄弟两人出了韩家老宅,沿着凌波河边上往韩氏族学慢慢走去,沿途赶集的村民还未完全散去,正吆喝兜售着最后的货物。 朱长泽自小生活在繁华的京都,哪里见过这水乡小镇的烟火气息,一时间新奇不已,看着什么都要往前凑一凑。 秦大川年过半百,鬍鬚花白,是韩家镇上出了名的木匠大师傅,平日里除了带徒弟接活外,空闲时候就爱雕一些小儿玩耍的木偶,等到家里摆放不下后,就拿来集市上售卖。 半旧的草垫上摆着七八个拳头大小的木偶,雕成猫狗鸟雀的形态,还细细描画上了颜色,模样憨态可掬,惟妙惟俏。 朱长泽放下这个,又拿起那个,都十分喜欢,索性给了一个五两重的银元宝,一骨碌全买了下来。 韩令和见此也不阻止,还兴致勃勃地从他怀里拿走了一只墨羽金目,背生双翅的影雀。 这只雀鸟雕得最是细緻,模样也最是威风,朱长泽有些不舍,但想到表哥刚跟他亲娘闹了不愉快,便也大方了一回。 而收拾好草垫正准本回家的秦大川却有些困惑,他到底卖了那公子七个木偶,还是八个来着? 韩令和跟朱长泽兄弟都不是讲究排场之人,此次离京除了各自跟着两名护卫外,便是伺候笔墨茶水的小厮也未带一个。 朱长泽用银元宝买几个木头玩偶的阔绰举动入了人眼,一时间成了沿途商贩热情招唿的对象。 朱长泽也未辜负他们的期望,瞧着什么稀奇玩意都会买上一些,只值几个铜板的芙蕖山野果子给个八钱银子的小银鱼也不在话下,跟着他的两名护卫身上也陆续挂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 韩令和站在河边的大柳树旁等着他买尽兴,掩在长袖里的右手食指却随意拨弄着那只木头雀鸟,只左右前后轻点几下,那雀鸟右边翅膀便微微弹开。 从翅膀底下落下一个两寸长、半寸宽的薄木片后,又慢慢合上,严丝合缝地恢復成了原来模样。 韩令和脸上并无意外,将雀鸟转到左手时随意一撇,见那木片上刻着「鹰首南飞,目的不明」八字后,脸上依然无波无澜。 韩令和右手握拳,再摊开手掌时,将一小撮木屑随意撒进了凌波河里。 第25页 * 季夏之夜,繁星点点,明月挂天边。 绿油油的稻田里,蛙声一片,似管似弦,热闹非凡。 白日里,蝉噪树苍苍,此时却清风起,满室微凉。 林青瑜点了一盏油灯,坐在窗台边,用粗布擦拭红缨/长/枪/,听着从爹娘寝室里传来的小声责骂声。 「那样的母亲,认来做甚!你藉口没寻到便是,作何要一字不差地说给阿瑜听!」 「我不管,就算那王家真来寻亲,阿瑜也不能跟他们去京城!」 「对了,买霞光锦跟金钗花了不少银子吧?你背着我藏了多少私房?还剩下多少?……交出来!」 哎,可怜的林二狗,花了大价钱也没能讨好娘子,还暴露了自己的小金库。 红缨/长/枪/一扫,豆大的火苗熄灭,林青瑜听得心满意足后爬上了床,躺在凉蓆上胡思乱想。 方元柔不是自己生母,这一点林青瑜无比确定。 可她跟安乡伯太夫人却都知道自己身上的胎记,还一副非要认自己当闺女的架势,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林宏山将他在京城打探的经过情形,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林青瑜。 林青瑜拼拼凑凑之后,大抵也猜到了自己的身世,说白了就是狸猫换太子、真假千金。 嗨!这要放在她上辈子那个世界,也就是个烂大街的狗血梗而已! 可现如今,却让林青瑜为难得很。 默认方元柔作自己生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可她又该如何证明自己的真正身世呢?说自己刚出生就记事?别逗了!外人听了只会以为她为了攀附权势,鬼话连篇。 林青瑜一时想起自己上辈子从六、七岁开始,每日天不亮就跟着奶奶推着三轮车去学校门口,陪着奶奶卖掉一多半包子馒头后,才最后一个进校门去。 那时候离异的爸妈都各自再婚生子,林青瑜跟他们少有联繫,只跟着奶奶住在租赁的旧房子里。 奶奶常哀嘆自己辛劳一生,到头来却没有个家。 林青瑜幼时不懂,还天真的以为等自己长大挣钱给奶奶买了房子,她就再也不会说这种话了。 林青瑜为此拼尽了全力,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拿奖学金,大学勤工俭学,做兼职,参加机械设计竞赛,读博读研的时候除了跟着导师做课题,还接了不少私活,工作后更是拼命,只两年不到,就攒够了首付的钱。 她在自己工作的城市贷款买了一个四居室,将七十多岁的奶奶接过来同住,还请了个保姆照顾她。 结果等到奶奶八十多岁,感觉自己大限将至的时候,却哭求着非要住进儿子家里,还美其名曰落叶归根,死也要死在家里头。 林青瑜那以婆媳不和为藉口,让亲娘在外面租房住二十多年的老子可不是什么孝顺儿子,最后还是林青瑜承诺一年给他八万块钱,他才勉强同意将奶奶接去的。 奶奶去世后,林青瑜曾有段时间心里荒芜得很,便是家这个词在她眼里也面目可憎起来。 直到林青瑜经歷了死亡、穿越、掉包、遗弃等等之后,她才突然意识到,将所有情感与信念都寄託于他人外物,本质上还是自己内心不够强大而已。 而歷经生死轮迴,穿越大神给她的最大金手指便是一颗强大的内心! 林青瑜想到当初光熘熘躺在河边受的辱,以及那位温柔女子爱怜亲昵地呢喃,她不能就这么算了,即便证明不了自己的身份,她也要去京城戳戳某些人的肺管子才行! 所以……,怎样才能说服阿娘同意自己去一趟京城呢?淦!林二狗这妻奴,竟然也不管管他那固执的娘子! 第18章 鸡鸣破晓,天边刚露出一丝鱼肚白。 林家小院里的三十六步梅花桩上,林青瑜跟林宏山父女两人正穿着练功服,一人握着一桿红缨/枪/,你来我往已经切磋了有二十几个回合。 林宏山握着/枪/杆的右手微微有些发麻,神色也渐渐认真了起来。 大半月不见,这丫头/枪/法更加灵活多变不说,仗着天生神力,每一枪竟都有泰山压顶之势! 果然,只才不到六十个回合,林宏山就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 林青瑜借着一个迴旋,转身杀了个措手不及,逮着机会就将林宏山逼退下了梅花桩。 自己这当老子的,已经越来越不是闺女对手了。 林宏山自认为若是只论/枪/法招式,他绝对要更凌厉几分,之所以会输,也只是阿瑜一身神力太过作弊了! 林青瑜笑嘻嘻跃下了梅花桩,对着林宏山自信道:「阿爹,你瞧我如今身手如何,当纱厂护卫想来是绰绰有余吧!」 林宏山将长/枪/靠放在墙边,无奈道:「你别问我,先徵得你阿娘同意再说吧。」 林青瑜将自己的红缨/枪/跟阿爹的并排放着,压低了声音,有些心虚地道:「……我之前跟阿娘说,您是同意了的。」 林宏山:「……?」 我什么时候同意了?再说我同意有用么? 韩秀兰将早饭端到了饭堂里,一边招唿两人去洗手,一边絮叨道:「相公,你待会去纱厂的时候,记得问问鲁师傅可还要招打杂的帮手,叫他瞧瞧我们阿瑜可适合。」 林青瑜闻言赶紧给他阿爹使眼色,在他阿爹耳边似念经般嘀咕道:「阿爹,你帮我跟阿娘说说情嘛,我想当护卫,当护卫,当护卫,当护卫……」 第26页 林宏山被她念得烦不胜烦,轻咳了一声,试探道:「娘子,再过几日纱厂要招护卫,月钱比给鲁师傅打杂要高上一些……」 不等林宏山说完,韩秀兰就摆手否决道:「好好的女儿家,当什么护卫。」 韩秀兰瞥了林青瑜一眼,随意哄劝道:「你要差那点银子花用,阿娘双倍给你补上,只求你别整日里舞枪弄棒的就成。」 林宏山自觉尽力了,随即也反口道:「听你阿娘的吧,她也是为了你好。」 林青瑜:「……」就知道你这个妻奴是指望不上的! 林青瑜暗戳戳想着,到时候只能先斩后奏了,等她当上了纱厂护卫,正好可以趁着下回送货入京的时候,去拜访拜访自己那所谓「生母」! 韩秀兰未察觉自家闺女那些小心思,放下碗筷后转身就要去催儿子起床,再在被窝里赖一会儿,他就擎等着迟到又挨先生板子去吧! 只是韩秀兰还未踏出饭堂门口,就见林青松就衣着整齐地推门出来。 往日里歪歪扭扭的四方巾今日戴得无比板正规矩,一身青色儒衫也好似是刚熨过一般,瞧不见一丝褶皱。 林宏山还未察觉出异样,林青瑜跟韩秀兰母女却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 林青松扯下院子里晾衣绳上的灰布帕子,半点也未留意到阿娘、阿姐的诧异目光,只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他那装过蛐蛐、蚂蚱的藤编书箱。 不修边幅的粗糙少年郎突然打扮起来,这是大大的有问题啊。 林青瑜走到他旁边,抱手调侃道:「阿弟,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你今日穿得这般讲究,却又是为谁容啊?」 林青松白了他一眼,傲娇又矜持道:「阿姐,你别胡乱拽词!」 将书箱缝隙里的泥灰也一点点掏干净后,林青松才去了隔壁书房,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装订极其精緻的书册出来,并珍而重之地轻轻放进书箱里。 那书册名为《端华公子诗文集》,是林青松的心肝宝贝之一,去年为了得到它,林青松曾死皮赖脸地跟林青瑜借了二两银子,至今也还未归还。 林青松像极了正准备去参加粉丝见面会的迷弟,激动得手舞足蹈道:「夫子说端华公子今日要来族学代课,阿姐,你知道端华公子么?那可是首辅嫡孙,六首状元!京城第一才子!」 林青瑜:「……」当然知道,你的偶像么。 老实说林青瑜对端华公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一个嘟嘟脸的小正太,性子却像个小大人似的,因为父亲身亡,祖父又在九门外迎敌,小男子汉故作坚强地担起了顶门立户的责任,努力保护弟妹,安慰母亲祖母。 直到韩府太夫人姜氏中毒昏迷不醒,那小孩儿才背着大人偷偷哭了一回。 欺负林青瑜的小胖墩是个真婴儿,见他表哥哭得伤心,只是一脸懵逼地啃着手指。 林青瑜当时同情心泛滥,只得努力伸着短胖的小手去安慰他,胡乱擦拭着他脸上的泪珠。 小孩儿一开始有些诧异,随后索性将脸埋到了林青瑜襁褓中,呜咽声听得人心头又闷又酸。 转眼十五年过去,当年的小正太据说已经长成了如玉公子,才名满天下,似林青松这般的狂热粉丝遍布大江南北,俨然成了大旻朝文人圈顶流。 林青松捧着他那本书册,忐忑又期待道:「阿姐,你说我要如何表现,才能请端华公子为我在扉页上题个字?」 林青瑜没有追星经歷,一时也给不出什么好的建议,只提醒道:「你若是再耽搁下去,到时候叫端华公子瞧见你迟到被先生打板子,这脸皮还要是不要了?」 林青松脑海中想像着那另人恨不能当场去世的画面,忍不住狠狠打了一个机灵,立刻起身跑进饭堂里,囫囵喝了半碗鸡丝粥,吃了两个马蹄糕,就急匆匆出了门。 * 林家半亩沙地西瓜少说也有上百个,林宏山心疼娘子去码头售卖太过劳心劳力,便摘了两个大西瓜带去了纱厂里,准备跟织工、护卫们推销推销。 若是有人愿意买,定下多少,第二日再摘多少送去就是。 韩秀兰母女俩也因此闲了下来,林青瑜陪着阿娘绣了小半个时辰的花,无聊得将头上的铃铛抛上抛下地玩耍。 韩秀兰被那叮铃铃的声音吵得心烦,索性将她打发去半月坡摘些野青梅回来,酿了梅子酱配米糕、鸭脯、鱼脍等,都极美味。 林青瑜挎着布袋子高高兴兴出门了,半点也没发现她阿娘其实老双标了,一边嫌弃自家闺女上蹿下跳,一边指使起来又相当顺手。 半月坡在石桥村西边,坡顶处有三棵紧挨着的野青梅树,每一棵树干都有成人怀抱粗,树冠繁茂,顶梢到地面至少有七八米高。 树上的梅子这个时节大多都已经熟透了,地上落了好些,林青瑜三两下爬到了树上,专门挑阿娘嘱咐的半熟的摘。 毛绒绒的青梅十分可爱,只闻着便让人口舌生津。 林青瑜曾经忍不住尝过一颗,酸得人牙齿发软,回家连阿娘炖的排骨都咬不动了。 小半个时辰过去,林青瑜手脚麻利地摘了满满一袋子,将口子上的绳结绑紧后,林青瑜听见树下传来阿娘的声音,好像是在跟谁说话来着。 隔着繁密的枝叶瞧不见人影,林青瑜大声问道:「阿娘?您在跟谁说话呢?」 第27页 韩秀兰跟林宏山夫妻陪着朱成宣站在青梅树旁边,朱长泽却拉着他表哥好奇地凑到树下张望,语气震惊道:「豁!这么高,怎么爬上去的?」 韩秀兰脸上有些尴尬,干笑一声,沖树上的林青瑜招唿道:「阿瑜,不摘了,你赶紧下来。」 林青瑜闻言并未多想,轻轻一跃,双手抓住臂膀粗的横枝,跟个野猴子一样,姿态灵活轻盈地盪了下来。 落地时却不偏不倚地刚好落在韩令和面前,若不是韩令和动作敏捷地后退了半步,两人险些就要撞在一起,来个脸贴脸!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林青瑜眼角余光瞥见阿娘脸上僵硬的神情,心里是万万没想到,阿弟没在偶像面前被夫子打板子,自己却是要先社死一回。 小娘子头上的红绸带勾在了韩令和摺扇上,韩令和轻轻将其取下,再后退半步,才躬身见礼道:「阿瑜妹妹,我姓韩,名令和,别来无恙。」 林青瑜看着他含笑的凤眼有些愣神,随即恍然大悟,装作无事人一般,娇憨道:「啊,原来是韩家表哥呀,您模样变了许多,我险些都没能认出来呢。」 嘟嘟脸变得轮廓流畅凌厉,五官俊美不似凡人,四头身的冬瓜身材也拉长不少,瞧着至少有一米八几吧! 韩令和听了她的话却好笑道:「阿瑜妹妹难不成还记得我十五年前的模样,从何看出我变了许多的?」 林青瑜当时才两三个月大,当然不能记得,于是挠挠了头,装作十分难为情的模样,讪笑道:「从童子长到成人,我想着应该是变了许多的,呵呵……」 韩令和见此眸光闪了闪,心里不知在想什么,朱长泽却在此时大唿小叫道:「表哥,她不是昨日那个在凌波河边杀人的女子么?」 「……杀人!谁杀人了?」韩秀兰语气有些惊慌道。 林青瑜心里直唿倒霉,转头笑得温柔,目光却满含威胁,咬牙道:「公子,您瞧错了!」 朱长泽被那目光镇住,想说自己没瞧错,却又不敢。 原本在一旁看戏的朱成宣刚好瞧清楚了林青瑜的正脸,失神惊唿道:「皇祖母!」 林青瑜:「……」谁是你祖母?你又是谁啊?! 第19章 林宏山去纱厂的半路上刚好被康亲王堵了回来,原本要拿去纱厂推销的两个大西瓜正好切开来招待贵客。 韩秀兰将切成莲花形状的瓜瓣摆在两个青花瓷果盘里,给院子里几名护卫送了一盘,另一盘则端去了正房堂屋里。 朱成宣坐在堂屋上首,林宏山陪坐在左边,韩令和兄弟依次坐在右边,林青瑜则老老实实站在他阿爹身后。 「像!真像!身量像,五官也像!」 朱成宣仔细打量了林青瑜几眼,连连感嘆一番后,带着几分玩笑之意,问道:「阿山,你上个月去京城的时候,可查清楚了这丫头身世?我瞧她这容貌个头,说不得跟本王皇祖母还是同一个祖宗呢!」 林宏山跟康亲王也算熟识,闻言半点不见外地将安乡伯府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朱成宣听完后面露狐疑,半眯着眼睛好似在思考回忆着什么。 其他人见此也不去打扰,轻言细语地交谈起来,韩秀兰低声招唿韩令和兄弟吃西瓜。 朱长泽看着那微微有些起沙的红色瓜瓤早就馋了,他自小就是个嘴甜会哄人的,拿起一片瓜啃了一口,赞不绝口道:「姨母家这西瓜是如何种的?我竟是头一回吃到这般甜的!」 韩秀兰笑得开心,丝毫不觉得这是假话,只谦虚道:「大约是凌波水好的缘故。」 等到朱长泽连吃了两片西瓜后,朱成宣才终于理清楚安乡伯府与幽州曹氏那错综复杂的关系,忍不住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看着正在吃瓜的韩令和苦恼又懊悔道:「我的天爷!……小和,你祖父骂我骂得对!我险些就误了你啊!」 韩令和:「……咳咳!」 韩令和闻言差点被一口瓜瓤呛死,不着痕迹地看林青瑜一眼,生害怕他姑父不分场合地说些不该说的话来。 这世间的巧合大多都禁不起推敲,朱成宣心中有了猜测后,再看林青瑜时便觉得十分亲切。 她那原本就不矮的身姿在朱成宣眼里又更加高大了几分,俨然就是未来的歷史巨人!凭藉一己之力,硬生生推着大旻朝从农耕文明,大踏步跨越到了工业文明的歷史伟人! 林青瑜装温柔淑女早已经是得心应手,见朱成宣十分热络地瞧着自己,只腼腆羞涩地抿了抿嘴。 未来大佬如今还是个可爱的小丫头呢!朱成宣心头火热,半倾着身子,没话找话地小意寒暄道:「小丫头,你是不是也天生神力?能扛鼎否?」 林青瑜:「……」问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能扛鼎否?您可真会聊天! 林青瑜态度恭敬,模样娇憨,语气却十分直愣道:「回王爷,阿瑜没扛过鼎,不过若是王爷这种体格,阿瑜单手应该能甩出堂屋去。」 「……」 朱成宣仿佛闻到了一股属于穿越者的不畏权贵的中二气息。 端华夫人是穿越者这件事,从她留下的书稿文集里几乎是可以确定的。 说起来安乡伯府里那个丫头估计也是个穿越者,朱成宣曾经找机会在长公主府花宴上瞧过她两回,每一回见她时,她身上穿的衣裳样式都跟后世奢侈品牌的经典礼服款式非常相似,甚至手上佩戴的赤金宝石手鍊上,竟然还做了一个双c标识。 第28页 也正是因为如此,朱成宣虽然觉得那丫头容貌品性都不似曹家人,但在今日之前,他也从未怀疑过她的身份。 「阿瑜不可无礼!」韩秀兰听见闺女的莽撞之言,急忙告罪道:「王爷恕罪,这孩子性子有些直,自小在乡下野惯了,不甚会说话。」 朱成宣笑笑,半点不在意道:「不必如此,阿瑜性子率直,实属难得。」 「……」 林青瑜隐隐察觉到这王爷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那努力套近乎的模样,一点儿也没有皇亲国戚的矜持! 朱成宣又继续问道:「阿瑜除了习武之外,可还有何兴趣爱好?比如机括之术,格物之道……」 果然有些不对啊,林青瑜谨慎措词道:「阿瑜对机括格物略懂,却不是因为喜爱,只为了有一技傍身而已。」 所以,你如果想要拿着热爱梦想之类的词骗本姑娘去做白工话,那是门窗都没有的! 朱成宣一点也没察觉大佬的小心思,只觉得她太过谦虚。 韩令和却在一旁无奈扶额,不得不出言提醒道:「姑父,您莫不是忘了此行目的?还是赶紧说正事吧!」 对对!正事要紧!朱成宣闻言回过神来,从袖子暗袋里掏出一个棕色锦囊,里面装着一张三开的摺叠宣纸,宣纸打开后,上面用炭笔绘着一个水动力捲轴纺纱机草图,草图旁边还密密麻麻写满了标註。 纱厂鲁师傅太爷爷曾发明过用一个纺轮带动八个竖直纱锭的纺纱机,被其命名为「珍娘纺纱机」,后经过鲁氏一代代人不断改良,鲁氏「珍娘纺纱机」已经增加到了最多八十八个纱锭。 韩家纱厂用的就是最新的「珍娘纺纱机」,虽说已是目前效率最高的机器,但在林青瑜眼里同样有不少缺点,纺出的纱比较细,容易断不说,那纺轮还全靠手摇,只半日不到,女织工的手几乎就要抬不起来。 纱厂挨着凌波河,林青瑜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水动力捲轴纺纱机,并试探着说给了鲁师傅听。 鲁师傅本就精通机括之术,一听便觉着可行,还给了林青瑜七十两银子作奖励,将林青瑜画的草图也一併拿走了,却没想到如今竟然出现在了康亲王手里。 朱成宣刚得到草图的时候,原本是意外又惊喜。 如今得知林青瑜很有可能是未来发明蒸汽机的大佬!这水动力捲轴纺纱机竟然瞬间就入不得他眼了! 小超跑就在眼前,谁特么还想要自行车! 朱成宣对林青瑜说明了来意,并十分积极热情地邀请她进天策神机营。 「什么?!老鲁只给了你七十两银子就将图纸拿走了?他可真是个不要脸皮的抠门玩意!」 朱成宣踩着鲁师傅给自己立了个大方豪迈的人设,拍着胸脯对林青瑜保证道:「阿瑜这般本事,跟着老鲁打杂实属埋没,你若是来了神机营,就凭这一张水动力捲轴纺纱机图纸,便至少能评个大匠的等级!」 旻朝天策神机营相当于国家第一设计院,但地位性质却更加神秘重要一些,至少林青瑜以往就没怎么听说过,更不知道大匠是个什么等级。 林宏山倒是知道天策神机营是何所在,正因为知道,如今见王爷对着自家闺女近乎讨好的态度,林宏山可以说是心神震撼!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家阿瑜竟然这般厉害了!都能当上大匠了! 林宏山深吸了一口气,试探道:「王爷,您就莫要在孩子面前说笑了,免得她当了真。」 朱成宣听完不乐意了,瞪眼道:「嘿!好你个林二狗!本王与你这么多年的交情,你何时见本王拿神机营的事情开过玩笑!」 第20章 林青瑜疑惑地看着她阿爹,林宏山轻声给她解释了神机营大匠的地位。 天策神机营早在高祖皇帝起义之前便已设立,专门网罗各地工匠,秘密研制一些奇巧工具。 正是因为靠着神机营研究出来的/火/炮/、连弩、升降梯等利器,高祖皇帝才能势如破竹地最先攻入京城。 高祖登基后论功行赏,神机营匠人除了得到许多钱财田亩外,按照功劳大小,也分别被赐封了爵位。 高祖皇帝还仿照文武品级,专门为匠人也设定了等级制度,分别为甲、乙、丙三级。 丙级为师匠,享受文官正七品待遇。 乙级为大匠,享受文官正六品待遇。 甲级为巨匠,享受文官正五品待遇。 当然,所谓待遇,其实也就是指俸禄恩荫等钱财福利而已,匠人手上并无任何实权,跟同品级的文官相比,那真是拍马也比不上的。 可即便只是如此,天策神机营也同样是旻朝普通匠人们梦寐以求的地方,只要能被评为师匠,那好歹也是从「工」入了「士」,大踏步实现了阶级跨越! 韩令和至始至终未发一言,只见那小娘子听林叔大致讲完后,眼里似乎还有些犹豫,谨慎问道:「王爷,若是真进了神机营,往后行动自由可否受限?」 朱成宣闻言好笑道:「老鲁便是神机营师匠,你瞧着他可有受限?」 那倒是没有,鲁师傅在绍兴府有个木工坊,学徒有四十来人,专门为韩家在江南等地的二十八家大小纱厂定制纺纱机。 但鲁师傅本人其实是京城人士,一年从南到北就至少要往返两回。 林青瑜心头顾虑全消,双目又瞬间明亮几分,心想能当大匠,谁还要去当护卫!小超跑就在眼前,谁特么还想要自行车啊! 第29页 韩令和只觉得小娘子那宝石般的眼眸璀璨似天上星子,忽闪忽闪地瞧着他姑父,欢喜雀跃道:「王爷,凭着那水动力捲轴纺纱机图纸,真的就能被评为大匠么?」 姑父大概是一心想要将小娘子笼络进神机营,话还未听清楚,便大包大揽道:「当然,老鲁他太爷爷造出『珍娘纺纱机』就被评为了大匠,他那还是手摇的,你这可是水力的!这可是动力源上的飞跃!」 小娘子似想到了什么,也不再装作娴雅模样,倾着身子,越过隔在中间的林叔,对着姑父轻声试探道:「那我若是还能画出其它动力的机器呢?比如,蒸汽的……」 姑父听了这话更是激动万分,瞧着小娘子的目光殷勤得有些肉麻,半抬着屁股凑过去保证道:「丫头,叔今日当着你阿爹阿娘的面把话放这儿!你若是真能画出蒸汽机来,莫说是巨匠等级,就是侯爵封号,叔也能替你讨来!」 林宏山跟韩秀兰两个面面相觑,朱长泽也懵懂道:「表哥,何为蒸汽机?」 韩令和还未回答,那小娘子却又激动得脸红扑扑,脱口而出道:「……那我要是画出电力的呢?!」 韩令和觉得他那不靠谱的姑父此时大约也不甚清醒,跟醉酒似的稀里煳涂承诺道:「……电力?!那必须是公爵啊!叔就是豁出这张老脸去,也定要为你争取来!」 韩令和:「……」您那老脸,怕是没您想像的金贵。 小娘子闻言眼底闪过几分狡黠,十足坏心眼道:「那要是画出核动力的呢?叔,您能为我弄来王位不?」 韩令和:「……」 韩令和看着她那顽皮模样心头一动,握拳掩住唇角笑意,朱长泽也惊讶地长大了嘴,心说这小娘子也太看得起他父王了! 韩秀兰原本听得云里雾里,此时却呵斥道:「阿瑜,不可在王爷面前胡言乱语!」 朱成宣倒吸了一口气,心说大佬不愧是大佬,歷史果然是低估了您! 朱成宣纠结道:「这、这个……,大旻朝从未有过异姓王,本王能得个亲王爵位,也纯粹只是会投胎而已。」 林青瑜:「……」 林青瑜实在忍不住了,低头忍笑,忍得肩膀直抖。 朱成宣这时候才终于醒悟过来,黑着脸吐槽道:「你个坏心眼儿的丫头!逗你叔玩儿呢!」 林青瑜已经差不多试探出了这位王爷的底细,说不得跟自己还是老乡呢! 林青瑜对他那王爷身份彻底没了敬畏之心,撇了撇嘴,同样吐槽道:「不是您先逗我玩儿的么?」 画个图纸就能封侯爵、公爵,您哄傻子呢?若真要这样,信不信我能画到您朱家皇位易主。 朱成宣当然不承认自己是在说大话,只梗着脖子狡辩道:「电力、核动力先不提,但你若是真能将蒸汽机造出来,叔若是不能为你争取个侯……,伯爵!……就将自己这王位赔给你!」 韩令和实在看不下去姑父这般胡吹乱侃,忍不住出言打断道:「姑父,莫说公侯伯爵赐封之事您做不得主,便是神机营匠级评定,也需得匠人先拿出实物来,上报给工部确认后,再由内阁检验批准……」 朱成宣眼见就要被侄子拆了台,不等他说完就出言打断,语气豪横道:「内阁首辅是本王亲岳父!工部那帮干吃闲饭敢不给本王面子?本王说能,便一定能!」 * 朱成宣给林青瑜承诺了一份锦绣前程后,便又带着韩令和兄弟两人早早离开了,韩令和要赶去族学代课,朱成宣得写信回京,提前将林青瑜入神机营的事情布置一番,毕竟她那身份实在特殊,到时候怕是有得麻烦。 乌木顶航船舱内布置十分雅致,朱成宣歪靠在软垫上,语气肯定道:「小和啊,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韩令和淡笑不语,朱长泽却好奇道:「表哥猜到什么了?」 朱成宣嗤笑道:「呵,猜到什么?当然是她未来夫人的身世啊!」 自己那亲岳父多半也猜到了,不然也不会急吼吼地将这小狐狸崽子赶来江南! 朱长泽震惊!瞪着眼睛看着韩令和,不可思议道:「表哥!你跟哪家小娘子私相授受?还被外祖父发现了?!」 「……」 这傻儿子真是没眼看了,朱成宣嘆气道:「你别好奇了,就咋爷俩这脑子,当个快乐的米虫就好,索性咋们爷俩投胎也投得好!」 不像大佬那般倒霉,投个胎还一波三折,好好的富贵人生就这么被人占了去,也是运气好被林二狗捡了去,不然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呢。 朱成宣见侄子把玩着白玉玲珑球,又忍不住调侃道:「小和啊,我记得老莫雕的玲珑球是阴阳成双的吧!啧啧……,这缘分啊,当真是妙不可言呢!」 韩令和心里闪过几分异样,握着玲珑球无奈道:「姑父,您莫要说笑了。」 朱长泽:「……??」你们俩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第21章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林青瑜上辈子每回听见班主任喊这句口号的时候都险些要石化,如今却觉得那留着地中海髮型的小老头格局还是太差! 岂止是走遍天下都不怕!就是穿越时间,也同样混不太差! 林家今日是在正房暖阁里大圆桌上摆的晚饭,菜品也极其丰盛,清蒸凌波河鲈鱼、白灼桃花溪甜虾、香菇笋片炖乌鸡、梅菜扣肉…… 第30页 林青松数了数,比起过年时候,也就少了一道冰糖肘子而已。 林青松见阿娘亲手给阿姐盛了一碗鸡汤,里面还放着一只大鸡腿,随后又一边给阿姐剥虾,一边殷切关怀道:「阿瑜多吃一些,对了……,你那工房里头若缺了工具、木头、铁块什么的,只管给阿娘说,阿娘想办法给你弄来。」 阿姐夹起剥好的虾仁,反过来餵到阿娘嘴里,撒娇卖乖道:「谢谢阿娘!阿娘您也吃,等我以后出息了,一定在京城买个大宅子,找齐了丫鬟僕妇,接您去京城里享福!」 阿娘听了这话笑眯了眼,嘴上却还要嫌弃道:「等你出息?那阿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阿娘就盼着你去了京城以后呀,莫要惹是生非就行!」 阿姐闻言竟然噘着嘴,不乐意道:「阿娘,我何时惹是生非了,您不能冤枉我!」 阿娘用筷头敲了敲阿姐的脑门,拉长了调子揶揄道:「对对,我家阿瑜从来不惹是生非,都是是非先惹的你!」 「……」 林青松捧着碗筷,看着对面腻歪在一起的母女,感觉自己就是个多余的人。 林青松转头对着身旁同样多余的阿爹,一脸纳闷道:「阿爹,阿姐为何要去京城?」 林宏山自己给自己盛了碗汤,语气酸熘熘道:「……你阿姐已经不是你原来的阿姐了,从此以后得称唿她为林大匠呢!」 林青松:「……?」 林青松听了这话,脑子里更加迷煳了。 林青瑜脸皮极厚,闻言一本正经道:「阿爹,虽然您闺女我确实有那个实力,但是评级还未定下,……低调、低调!」 林宏山白了她一眼,韩秀兰又给了她脑门上一筷头,笑骂了一句「你个弄怪的丫头!」 林青松:「……??」 见林青松脸上神情更加茫然,林青瑜却只好奇道:「你今日可见着端华公子了?他给你题字没?」 说到这个,林青松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沮丧起来,怏怏不乐道:「端华公子只给甲班准备参加明年乡试的师兄们上了课,像我们丙班这种还未下过场的学子,今日连端华公子的面儿都没见着呢。」 韩氏族学同样分为甲乙丙三个等级,刚启蒙的童子进丙班,等到将四书五经、《大旻律》、《工农商概论》等书籍学透彻后,通过考核才能进入乙班。 进入乙班后,就要开始研读琢磨科举文章,等到了火候,便可以从县试开始考起,正式踏上科举仕途之路。 至于甲班学子,那几乎都是过了院试,有了秀才功名的人才,平日里除了研习文章外,时常聚在一起论政交流,已经开始为以后仕途积攒人脉了。 林青松于读书科举上算不得是什么天才,七岁去族学启蒙,如今刚满十二,去年参加考核的时候差了些名次,明年或许才有望升班。 「陶夫子今日让我们自己温习功课,他自个却厚着脸皮拿了十几篇文章跑去请教端华公子。」 林青松语气酸得跟个青柠檬似的,羡慕又嫉妒道:「端华公子不仅细读了陶夫子的文章,还在每篇文章后都写下了中肯意见!」 「端华公子不愧是六首状元,陶夫子回来后直感嘆说,端华公子只三言两语,便犹如拨云见日,叫人思路通透明澈,还笑言明年之后,或许就没时间再教我们了。」 林青松语气略有些惆怅道:「陶夫子在我眼里学问便已经是顶顶好了,可他也是考了三次才过院试,后来又考了两回秋试,却接连两回都榜上无名,……这科举之路实在太过难走!我以后说不得光院试一遭,就得考上七、八回。」 「……」 韩秀兰一直以为儿子是个豁达心宽之人,没想到他还有这般敏感的时候,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劝解。 林青瑜闻言却有些同情陶夫子。 大旻江浙一带乃是人文荟萃之地,绍兴府更是拔尽江南之文脉。 韩家镇所属的会稽县,跟余姚县、山阴县等几个县几乎家家有小儿读书,每年应举的优秀读书人数量庞大,其中更是不乏卧虎藏龙之辈,更有像端华公子韩令和这样连中六元的旷世奇才。 院试、乡试名额有限,竞争残酷,像陶夫子那样的水平,在别处早就中举了,可在浙江这地方,却只能连续两年沦为陪衬。 林青松的担忧其实很有可能,但林青瑜却不好打击他,只能拐弯安慰道:「阿弟莫要担心,等你阿姐我将来成了巨匠,名下便有一名国子监的恩荫名额。」 「你若是在浙江参加科举实在过不了,阿姐便想法子送你进国子监去,混个监生的名额,直接参加春闱就是。」 林青松听了这话却更是纳闷,疑惑问道:「阿姐,你怎么又成巨匠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林青瑜不好亲自答他,以免显得自吹自擂,不够矜持! 韩秀兰却笑眯眯给儿子说了今日康亲王上门之事,还给儿子普及了神机营是多么的神秘,要成为巨匠得十分有本事! 当然,关于神机营的种种,韩秀兰同样也是今日才知晓的。 林青松每听阿娘每说一句,嘴巴便惊讶得更张大几分,等到韩秀兰说完,林青松已经激动得有些大喘气。 林青瑜微微挺直了腰板,正等着听她阿弟的彩虹屁时,却见她阿弟豁然起身,飞快地跑去堂屋里,一屁股坐在堂屋右侧的圆椅上,脸上像做梦似的,神色恍惚道:「端华公子做过的椅子,……我竟然跟端华公子坐了同一把椅子!」 第31页 林青瑜:「……」麻蛋!不可理喻的脑残粉。 韩秀兰同样有些无语,至始至终都老神在在喝着鸡汤的林宏山却十分淡定地为自己添了一碗米饭。 「这可是六首状元坐过的椅子!不行,我得将它搬到我书房里去!」林青松说完,竟真的饭也顾不得吃,抬着椅子先回了书房。 林青瑜跟阿娘对视一眼,齐齐嘆了一口,果然,林青松能有什么敏感心思呢?他就是个连心都没有的缺心眼啊! 第22章 林青瑜跟朱成宣约好了,等到韩家老族长过了八十大寿便跟着他一起入京。 转眼七、八日过去,纱厂护卫招新已经结束,韩家老族长的寿辰也慢慢临近。 夕阳西斜,林家小院里。 韩秀兰坐在葡萄架下缝着衣裳,藕色五彩团花霞光锦做的齐臀收腰对襟褙子已经成型,她此时正在用银色丝线收着边口。 林青瑜托着下巴蹲在阿娘旁边,看着那细密的针脚,有些不切实际道:「阿娘,我若去了京城,您平日一人在家多无聊啊,不如您跟我一块去吧!」 这话正好叫刚踏入院子的林宏山听见。 林宏山立时便黑了脸,语气嘲讽道:「是谁大言不惭说要去京城挣个爵位回来,呵……,我就没见过有谁去建功立业的时候,身边还得要亲娘陪着的,是没断奶吗?!」 林宏山再一次后悔当初捡了这冤孽回来,凭白分去了娘子的关怀不说,如今竟然还胆大包天、得寸进尺地想要将自家娘子拐走! 林青瑜:「……」 啧,真倒霉,这妻奴怎么回来得这般巧! 林宏山这醋劲儿,自韩秀兰第一回为了照顾年幼的林青瑜,夜里将他撵去厢房歇息的时候起,一直到如今也从未散去过。 韩秀兰早已是见怪不怪,只岔开话题道:「相公今日为何回来的这般早?」 林宏山坐在韩秀兰旁边的石凳上,笑着解释道:「后日便是老族长寿辰,从杭州请的戏班子午时就到了韩家镇,已经在五门渡码头上搭起了戏台,黄昏时候,怕是就要开嗓唱戏了。」 「纱厂的人都想着去瞧热闹,索性就提前半个时辰下了工。」 林青瑜闻言双眼一亮,然而不等她开口,林宏山就堵了她的话,嫌弃道:「第一日刚开场,戏台下必然是乱糟糟,你若想去便自个去,别又要你阿娘陪着!」 林青瑜郁闷地耷拉着脸,心说你不能将媳妇看得这么紧,有夫之妇也是需要自由的! 韩秀兰原本就半点也不想去,见闺女一脸失落的模样,只是一脸好笑道:「至于哭丧着脸么,你若实在想去,叫上红英、杏儿她们作伴就是,那两个丫头估计也是闲不住的。」 林青瑜无法,只得每隔一会儿就去武红英跟周杏儿家门口转一圈,瞧瞧她们从镇上回来了没有。 多去两回,吓得闲在家里的周继祖瑟瑟发抖不说,就连村里其他人瞧见了,也忍不住在背后嘀咕,……这林家阿瑜,不会又是去揍周继祖了吧。 绍兴府一带,大家大族里但凡有个大喜事,譬如长辈过寿、子女嫁娶、以及年节族祭什么的,都喜欢请了戏班子来搭台唱戏,连唱个好几日也是常有的。 林青瑜五岁那年,芙蕖山韩氏举行了百年族祭,请了苏州最有名的崑曲班来搭台。 林青瑜坐在阿爹肩头听的第一回,那青衣婉转悠扬的一嗓子,细腻多情的一个眼神,让林青瑜从此彻底迷上了这个被现代人渐渐遗忘的戏剧。 薄暮冥冥,林青瑜跑第六趟的时候,终于见到武红英跟她阿爹、阿娘摇着小船回了石桥村。 林青瑜跟前后下船的武大伯夫妻问了礼,还未说明来意,武红英就握着船桨先开口道:「阿瑜,你是要去码头处听戏吧!赶紧上来,再晚一些,我家这运猪的小船怕是也要挤不过去了。」 武红英那模样竟是比林青瑜还着急,林青瑜赶紧跳上去,拿起另一只木浆,两人飞快地划去了周杏儿家附近,却正好瞧见到周杏儿跟周大娘才刚到家。 周杏儿身量中等,腰细如柳,原本生得十分柔美,却生生叫左脸脸颊上那道三寸长的疤痕损了几分颜色。 武红英语气急切地将催促林青瑜的原话又对着周杏儿说了一遍,周大娘闻言大声叫骂着不许自家女儿跟林青瑜来往,周杏儿却充耳不闻,动作麻利地跳上了船。 林青瑜见周大娘那跳脚模样,假模假样地感慨道:「周继祖上回身上无伤,周大娘却还是记恨上了我,真是年纪越大,越发地不讲道理了。」 周杏儿被她逗笑,语气有些幸灾乐祸道:「你吓得她那宝贝心肝儿连做了七、八日的噩梦,她能不记恨你么!」 周杏儿在三人中年岁最长,今年已经快满十七,在林青瑜跟武红英两人面前很有体贴包容的姐姐模样。 周杏儿从随身携带的绣有青萝图案的粗布袋子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是一包雪花话梅。 林青瑜跟武红英正摇着桨,周杏儿一人餵了她们一颗后,同样假模假样地感慨道:「我琢磨着之前给阿娘的家用或许是给太多了,不然也不会叫她剩下银钱不知如何花用,只能让阿兄去赌坊里散财。」 「为了不叫她为难,这回我便少给了一些,与其让阿兄散去赌坊里头,不如我自个买了蜜饯糖果来甜甜嘴。」 第32页 周杏儿说完又拿出了一包粽子糖来,林青瑜跟武红英见了,连忙将嘴里的话梅核吐出来,周杏儿又一人餵了她们一颗粽子糖。 * 月光下,银色的浪花翻飞,林青瑜她们的小船快得似河鲤,没过多久,石门渡码头就近在眼前。 不远处渔火伴着灯火,与天上的繁星相唿应。 婉转悠扬的崑曲唱腔传来,伴着潺潺水声流入心间,迤逦的水乡风情如同画卷般铺开在眼前。 石门渡码头处,临河的空地上搭建了一座高高的戏台,戏台下设有茶座,那是族长和族老们的位置。 茶座外围早就是人挤人,半点也插不进脚,甚至还有许多人爬到了河边的大柳树上去。 人群过后近台的凌波河里停着许多看戏的船篷,武红英看着乌压压一片,嘆息一声道:「还是来晚了,近台没有什么空了,我们就在这里远远地看吗?」 林青瑜观察了许久,估量了一下她们小船的体积,决定道:「我们从那里拐过去,停到那只画舫船旁边。」 不大不小的画舫船里,韩景升带着几名进了甲班的韩氏子弟,陪着韩令和与朱长泽坐在船上看戏,本都是一帮年轻学子,面前还摆着美酒佳肴,却怎么也玩闹不起来,气氛十分沉闷。 韩景升见此有些头疼,首辅大人跟自家太爷爷差了将近二十岁,自己虽然比端华公子年长,却要称唿其为八堂叔。 原本就矮了一辈,再加上八堂叔那六首状元的才名,韩景升在他面前根本不敢造次。 祖母千叮咛万嘱咐说不可怠慢了八堂叔,务必要让八堂叔玩尽了兴。 韩景升见其他人也是战战兢兢的模样,只恨不得自己给自己灌下一罈子烈酒,好壮了胆子给八堂叔唱个曲,让他「老人家」尽兴尽兴! 第23章 画舫大舱四周悬挂的竹帘都被捲起,韩令和姿态闲适地斜靠在首座宝蓝色牡丹花织锦靠枕上,看着不远处那力大的小娘子摇着小船挤了过来,半道上却被一只白篷航船有意挡了去路。 小娘子并未与人争吵,只跟身旁圆脸的姑娘耳语几句后,两人便转过身背靠着背,圆脸姑娘用船桨抵着青石河岸,小娘子用船桨轻轻一推,便将那白篷航船推开了将近两尺远。 白篷船上的人大约是被她那神力震慑住了,立在舱外的船夫面色难看,却也不敢多说什么,那小娘子却沖船夫龇了龇牙,模样甚是嚣张。 韩令和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正瞧得出神时,韩景升却凑过来无话找话道:「八、八堂叔平日里除了上衙办差,闲暇时候不知都作何消遣?可也看戏听曲不曾?」 韩令和并未收回视线,只随意答道:「我不爱看戏听曲,闲暇时候倒是喜欢寻几个多嘴多舌之人,听他们说些流言蜚语、阴私密事。」 「……」 韩景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讪讪道:「八堂叔消遣的方式实在独特。」 朱长泽听戏听得入迷,并未留意到两人之间的尬聊,不过即便留意了又能如何呢?自家表哥私下里恶趣味十足,在外面的时候却装得跟谪仙一样,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高不可攀! 若有人寻他攀谈寒暄?那这人多半是真的有些想不开! 韩令和说的其实都是实话,见韩景升不信,便也不做多解释,只瞧着那小娘子将船停在了画舫旁边,放好船桨后转头望了过来,微微歪着头好奇打量了两眼,立时便笑颜如花道:「表哥!」 韩令和心头微动,坐直了身子刚要应她,却见韩景升左手边上的一名韩氏旁支子弟已经先开口道:「阿瑜!你也来看戏么?」 韩令和眼里的笑意微微凝住,掩饰般地端起桌案上的茶盏,漫不经心地浅浅品着香茗。 韩令启是林青瑜大舅母苗氏之长子,个头跟林青瑜差不多高,模样风流倜傥,长了一双跟苗氏相似的丹凤眼,年岁只将将满二十,却已经是上一届院试会元,备受韩氏族里长辈们的看中。 林青瑜跟这位性情幽默爽朗的表哥关系极好,十分不见外地抱怨道:「早知表哥也在此处,我们也不用这般费力地挤过来了!中途还被人莫名其妙拦了一遭。」 韩景升跟韩令启算是隔着辈分的髮小,自然也是认得林青瑜的,闻言调侃道:「在韩家镇这地界上,竟然还有人敢寻阿瑜麻烦?」 韩令启白了他一眼,问道:「可瞧清楚是何人了?」 林青瑜摇了摇头,大致判断道:「只模煳打量了两眼,瞧着不像是镇上的人。」 韩令启闻言微微蹙眉,担忧道:「族长生辰,来韩家镇贺寿的客人不少,阿瑜往后仔细小心些便是。」 林青瑜一下子便明白了表哥的言外之意,是在嘱咐她防着那些人事后报復,不过林青瑜却不以为意,心说她不过是将船给推开了去,不至于就这般记仇吧! 同样不以为意的还有韩令和,他放下茶盏,语气散漫道:「来芙蕖山韩氏地界上寻衅滋事,这般狂妄无礼之辈,阿瑜妹妹无需忍让,若是不惧,直接打回去便是。」 林青瑜这才发现端华公子也在,礼貌道了声「韩表哥好!」,才又得意道:「我自然是不惧他们的,挡了我的道,直接推开就好。」 想自己上辈子只是个五体不勤的加班狗,还老早就熬成了八百多度近视眼,如今却成了天生神力的高手! 第33页 凭着这一身本事,林青瑜底气十足,说话行事也完全没有了上辈子的谨小慎微,换一句话来说就是……,飘了,多少还是有些飘了。 韩令和却觉得正该如此,还给了林青瑜一个赞赏的眼神,林青瑜见此立马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韩令启在两人脸上来回打量片刻,默默垂下眼皮,藏起丹凤眼里不知名的情绪。 若是平日里他自然也不会说出叫阿瑜忍让的话来,可如今端华公子就坐在上首,哪里轮得到他一个旁支子弟来代表芙蕖山韩氏。 戏台上《西厢记》已经唱完,张生和莺莺都已经退下,林青瑜好奇道:「下一出是《千里送京娘》么?」 韩令启整理好心绪,笑着答道:「是呢,听说今日这齣《千里送京娘》是金府班崔万山,跟瑞霞班张蝶衣合唱的。」 林青瑜闻言激动道:「真的吗!听说年初的时候绍兴府同知大人母亲过寿,想请他们来唱堂会都没能将人请来,如今却都来了韩家镇!」 大旻朝废除了贱籍,苏州、杭州的崑曲名角儿受人追捧,自身虽无权势,但背后多少有两个金主,一般人还真不一定能请得来。 韩令启自中了秀才后常去苏州、杭州参加诗会、文会,又是个爱听戏的,便趁机跟林青瑜感慨来:「说起来,崑曲名角儿还是苏州多一些,只说这青衣,唱得出彩的便有好几个,张蝶衣比起他们还算不得最好,便是这《千里送京娘》他便没有仙音班滕谷音唱得好。」 林青瑜听完果然来了兴趣,好奇问道:「那张蝶衣最拿手的是哪一齣戏?」 韩令启回她道:「若说张蝶衣哪出戏唱得最好,那定然是《紫钗记》,听说明日便有一出。」 林青瑜拍手笑道:「我只听绍兴府的班子唱过一回《紫钗记》,明日定要来听听张蝶衣唱得有多好!」 娱乐贫乏的大旻朝逼得林青瑜一个现代人说起崑曲来也是头头是道,唱腔吐音、身段动作,她如今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韩令和只在一边瞧着,他不常听戏,更不知晓苏州、杭州都有哪些名角儿,而五官明艷的小娘子却俨然是个戏迷,跟人聊起戏来一双桃花眼笑得波光潋滟。 戏台上响起锣鼓声,新的戏目开始,林青瑜跟韩令启都停了嘴,只安静听着。 韩令和对台上的名角儿全无兴趣,倒是觉得那听得入神的小娘子十分有意思,脑袋随着锣鼓的拍子轻轻晃动,红艷的唇开开和和,跟着台上咿咿呀呀地小声哼着。 韩令和无法想像这样的一位小娘子竟然精通格物机括!她大约与姑父一样,也是从现代穿越而来的,……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呢。 第24章 曲终人散,林青瑜三人轮流摇浆,划着名小船逆流返家。 天上浅浅淡淡的弯月被漫天星斗淹没,凌波河上起了风,吹得两岸的枫树林沙沙作响,斑驳摇晃的树影形状扭曲。 林青瑜手里捧着一个红漆桃式攒盒,挑拣着里面的精緻点心吃得十分香甜,还时不时给摇浆的周杏儿跟武红英两人餵上一个。 攒盒是端华公子特意吩咐下人递过来的,周杏儿咽下嘴里软糯香甜的杏仁羊乳糕,瞧着薄纱似的月光下,美得宛如神仙妃子一般的阿瑜,笑着揶揄道:「没想到端华公子也来看戏,可惜月色不好,朦朦胧胧也瞧不清模样。……阿瑜,我听说端华公子长了一副天人相貌,小娘子但凡只要瞧上一眼定会失了芳心。」 周杏儿沖林青瑜挤了挤眼睛,意有所指道:「也不知这说法是真是假?」 「……」 用天人相貌来形容端华公子倒也十分贴切,俊美似谪仙,气质高华,举止有度,只瞧一眼便让人移不开眼。 但天人骨子里大多都是矜贵骄傲的,凡尘俗世亦入不了他的心,言行虽然彬彬有礼,却也疏离淡漠。 林青瑜眨了眨眼,故作茫然地摇头道:「……不清楚呢,我又不知那芳心为何物,天生就只有一副金刚浇铸的心肠,甩都甩不出去呢。」 周杏儿笑她装傻,武红英却被枫树林里夜莺「咕咕」叫声吓得缩成了一团,哆哆嗦嗦道:「……你、你们快别说话了,小心惊扰了不该惊扰的东西!」 林博士即便穿越了一回也半点不信鬼神,见此故意逗她,摇头晃脑哼着《探阴山》里的唱词:「只见小鬼卒大鬼判,押定了屈死的亡魂项戴铁链,悲惨惨惨悲悲,阴风绕吹得我透骨寒……」 「阿瑜!你讨不讨厌!」武红英因惧生怒,挥手撩起半捧凌波河水朝林青瑜泼去。 林青瑜灵活躲开,笑嘻嘻道:「哎呀,好了、好了,我不唱就是了!你怕什么,难道这林子里还能钻出个精怪鬼魅不成?」 林青瑜话音刚落,就从枫树林河岔口处冒出两只白篷航船来,正好一前一后将她们堵在中间。 白篷航船上撑篙的船夫留着络腮鬍子,鼻头上有颗黑痣,林青瑜今夜已经是第二回被他撑船拦下。 船夫旁边还立着一名身穿黑色长袍的高大男子,男子头脸都用黑布巾包着,只留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外面。 林青瑜心里警惕,面上却装作有恃无恐的模样,冷声质问道:「不过是戏台子下那点误会,摆这般阵仗吓唬谁呢?!敢在芙蕖山韩氏地界上寻衅滋事,就不怕……」 林青瑜狐假虎威的话还未说完,那黑衣男子便出言打断,声音暗哑道:「来的天选者,果真与众不同。」 第34页 「……」 林青瑜心里咯噔一声,这个被穿成筛子的平行世界里真特么遍地是老乡啊!人与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秘密隐私了! 黑衣人大概是个只擅长直球的选手,继续自说自话道:「旻朝皇帝昏庸,权臣当道,天选者何不另择名主?」 林青瑜:「……」 然后呢?你所谓的名主是谁?你家名主打算给我个什么待遇?低于伯爵的话就不要开口了。 「什么天选者,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识相的就赶紧让开道来!」 林青瑜嘴上继续装傻叫嚣,背着的手却连做了几个手势,那是独属于她们女儿寨的暗号,意思是掏傢伙,能打就打,打不过就逃! 周杏儿、武红英两人从小就跟着林青瑜混在一处,自然也跟着学了一身不错的拳脚功夫,得了暗示后,两人都紧紧握着船桨,警惕戒备起来。 「天选者既然要装傻,那便留您不得了。」 黑衣人说完这话,腰间弯刀就出了鞘,足间一点,朝着林青瑜扑杀过来。 林青瑜闪身躲开,从船舱里的工具箱中,一把抽出武大伯平日里用来捅猪脖子的一尺半尖刀,跟那黑衣人战在了一处。 与此同时,挡在后面的白篷航船上也跳出两名黑衣人来,拿着弯刀攻过来时,却被武红英跟周杏儿挥着船桨挡住。 黑衣人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几分极其明显的诧异之色,他大概也没料到天选者武艺高强不说,另外两名小娘子竟然也能招架住手下的杀招。 林青瑜趁他分神之际,用吊猪的弯钩链子勾住压船的石锁,用力一甩,「碰!」的一声巨响,石锁以千钧之力砸在前面的白篷航船上。 对沖之力推着林青加入扣口君羊以污二二期无儿把以看更多完结文瑜她们的小船急射出去,将挡在后面的航船径直撞开。 小小的渔船剧烈晃动,险些就要翻过去,几名黑衣人明显不是水乡人,那摇摇晃晃重心不稳的姿态,八分战力也瞬间减去了一半,竟然被三名小娘子趁机逼下了小船,其中一名甚至落入了凌波河里。 林青瑜三人划着名小船顺流朝着韩家镇方向逃命,眼看离了那两只航船快十来米远的时候,一点火星飞了过来。 滋啦滋啦的声音越来越近,林青瑜看清楚那是几根捆在一起的「大爆竹」时,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是火雷,快跳船!」林青瑜大吼一声! 三人前脚刚跳入水中,武家小船后脚便被炸了个粉碎。 林青瑜被一块炸飞出来的铁片划伤了胳膊,疼得她在心里直骂娘! 狗日的龟儿子,有你这么挖人的么,两句话不对付就要下死手,好歹把待遇什么的也说一说啊!你咋就知道我不是个会为了利益变节的人呢! 水乡长大的小娘子水性都很好,林青瑜顺着水流方向不知自己潜了多远,也不知黑衣人的航船是不是还追在后头,但她实在有些憋不住气了,不得不握紧手中尖刀,缓缓地朝着水面上浮去。 火雷爆炸的声音在夜里极其刺耳,一只乌篷小渔船上,长了一张娃娃脸的青年看着那沖天的火光浪花,如丧考妣道:「完了、完了!司长,咋们来晚了!狗娘养的北狄秃鹰,竟然用火雷对付几个小娘子!」 被那青年称作司长的高大男子穿了一身月华色长袍,脸上带着一个白玉面具,只露出一对黑曜石般的眼珠子。 白袍男子背在身后的左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而不自知,语气却极其平静道:「围剿秃鹰。」 娃娃脸青年闻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白玉短笛,放在嘴上三长两短地吹了几声后,便有六、七只同样大小的渔船从扭曲的树影里窜了出来,朝着白篷航船围了过去。 白袍男子大约并未将北狄秃鹰放在眼里,下完命令后就蹲下了身子,聚精会神地盯着河面瞧,仿佛想要透过几米深的河水,找到藏在河底的宝藏一般。 娃娃脸刚想要出声吐槽,却见正好是司长盯着的那处河面上突然冒出一个容貌艷丽的水鬼来,险些跟司长大人来了个面贴面,吓得往日里泰山崩于面前也不改半分颜色的司长大人连忙后退了半尺远。 林青瑜被带着白玉面具的人吓了一跳,以为跟朝自己扔火雷的龟儿子是一伙的,举起手中尖刀就要刺过去。 那人却突然摘下白玉面具,凤目含笑,语气里带着几分庆幸道:「阿瑜妹妹,是我!」 林青瑜及时收手,面上带着几分疑惑道:「……韩表哥?」 您大半夜的,是在玩什么变装游戏不成? 第25章 韩令和那群奇怪的手下转瞬间将黑衣人几乎杀了干净,却还是叫那个扔火雷的琥珀眼龟孙子跑了。 见林青瑜跟一口气潜到芦苇盪里躲着的武红英、周杏儿两人汇合后,重新又戴上了白玉面具的韩令和跟他的手下们默默退场。 林青瑜非常识趣的没有多问什么,三个险些被火雷炸死的小娘子是被随后赶到的康亲王带着护卫送回石桥村的。 次日天明,又是天气晴朗的一日,林家小院墙里墙外都有护卫把守。 林青瑜坐在工房桌案旁,右胳膊上缠着纱布,只能用左手拿着勺子,动作有些别扭地吃着阿娘特意给她煮的猪肝红枣粥,说是能补血。 康亲王端了一个圆凳守在工房门口,眼巴巴问道:「你真听见那贼子说的是天选者?」 第35页 「恩恩!当然,他说得可大声了,我又没聋!」林青瑜不满道。 康亲王闻言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北狄那边儿肯定也有人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的!我就说不关我事么!我特么什么都没干,哪里能引来这么大的蝴蝶效应!」 听见康亲王亲口承认了自己穿越的事实,林青瑜半点也不意外,只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 朱成宣见此索性毫无保留地跟她交了底。 有道是雁过留声,风过留痕,人要是穿越回了过去,或多或少总会给后人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后世有个很出名的歷史论坛,上面有个关于歷史上疑似穿越者的总结帖子,最后经过统计,光是青史留名的疑似穿越者便足足有三十六名。 并且这三十六名疑似穿越者的经歷成就也不尽相同,有的人空有百年见识,穿越后却还是被古人各种吊打,有他无他,歷史估计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天选者却不一样,他们在穿越前想来就已经是某一行业的顶尖人才,穿越后即便没能在古代封王拜相,却也十分受人崇敬,并为某一行业带来了本质上的飞跃。 朱成宣看着林青瑜激动道:「后世网友和歷史学家公认的天选者其实只有两位,一位是时候研制出牛痘疫苗和青霉素的女医圣华曦散人,另一位就是你……」 林青瑜听完嘴角忍不住上扬,穿越平行世界后竟然成了流芳百世的名人,这、这……,一下子就让人有了奋发向上的动力呢! 朱成宣此时却纳闷道:「你上辈子都不上网逛论坛的么?为何不知道天选者的说法?」 林青瑜闻言也不再隐瞒,同样也跟他交了底。 朱成宣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天选者果然是不一样的,人家不仅穿越了时间,还同时穿越了空间! 开诚布公后,林青瑜跟朱成宣迅速熟络起来。 林青瑜十分羡慕道:「叔,您这运气可真好,直接就穿越到了别人奋斗的终点上!」 朱成宣闻言却忍不住抱怨道:「好个屁哦!英宗次子原本在歷史上就是个早夭的命,我自打生下来就人祸意外不断,活得无比艰辛!你知道为了多活几年,我有多么努力地抱大腿么!」 林青瑜当然是知道,你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却得太皇太后喜爱,还接手了天策神机营,更娶了当朝首辅的亲闺女,倒也确实十分努力! 朱成宣大约是觉得自己算是熬了过来,便有意照拂晚辈,开口承诺道:「你既然也是胎穿,想来对自己的身世该是一清二楚的,别的不说,若是那安乡伯府的人来寻你麻烦,你尽管拿叔当靠山就是!」 林青瑜笑着道谢,又说自己身世问题本就禁不起推敲,安乡伯府的人她是半点也不惧的。 朱成宣想到自己那位脑子越发煳涂的皇兄,心里却不大乐观,但也并未多说什么,只岔开话题道:「北狄那边的穿越者也不知是谁,心思真特么恶毒!一群秃鹰整日就知道盯着神机营,从老莫到宋副督造,再到你这里,刺杀暗袭都不知道是第几回了!」 朱成宣有些后怕道:「若不是有军情司暗中护着,这天策神机营里的大匠、巨匠怕是就要被秃鹰们祸害光了!」 提到军情司时,林青瑜眼珠子转了转,却又听见朱成宣感慨道:「军情司一直隐在暗处,几年前似乎是换了首领,那新上任的司长也不知是谁,倒是有些手段。」 林青瑜:「……」 端华公子的秘密竟然连亲人都没告诉啊! 林青瑜一时有些心虚,见朱成宣看向自己,连忙干笑掩饰道:「我、我也不知那位司长是谁呢。」 朱成宣本只是随便感嘆一句,听林青瑜这般说,也并未怀疑什么。 此时去武家送银子的林宏山夫妻回到了家,林青瑜瞧见后,忙大声问道:「阿娘,武大伯的船被炸没了,他没有因此罚红英吧?」 韩秀兰只笑道:「船还能比命重要,你武大伯也不是古板之人。」 再说康亲王补偿的银子都够买五只新渔船了,武氏夫妻心疼闺女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其它。 林宏山见康亲王欲言又止,索性主动开口道:「王爷,这韩家镇石桥村上,我们一家四口还能呆得安生不?」 朱成宣嘆气道:「林二狗,我不瞒你,袭击阿瑜的人就是十五年前的北狄细作,心狠手辣得很,我琢磨着你倒是无所谓,但秀兰妹子往后若是独自留在家中,怕是有些不妥。」 朱成宣又举例道:「神机营莫大匠的夫人去年带着闺女到护国寺上香的时候就险些被北狄秃鹰掳了去,还是被军情司的人给救下来的,阿瑜在格物机括方面天赋极高,与莫大匠相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朱成宣话只说到了一半林宏山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没好气地瞪了可怜巴巴的林青瑜一眼,转头对着娘子无奈道:「收拾收拾细软,你跟着阿瑜一起入京吧!」 韩秀兰担忧道:「那你跟松哥儿呢?」 林宏山目光沉沉,冷声道:「松哥儿跟我住到纱厂里去,往后上下学我亲自接送,我倒要瞧瞧那北狄秃鹰敢不敢再来。」 纱厂跟韩氏族学都戒备森严,韩秀兰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 林青瑜见阿娘会跟着自己一块儿入京,心里是既高兴又愧疚,面上神色也纠结得很,惹得林宏山又瞪了她一眼,心里大唿冤孽啊! 第36页 第26章 前有桐梓关诈降,后又凌波河惊雷,朱成宣对北狄秃鹰提起了万分警惕。 韩氏老族长寿辰第二日,朱成宣就打算带着林青瑜乘船回京,为安全起见,他还让心腹拿着自己的印信连夜去了绍兴府水师营,跟刘千户借了一队精兵随船护送。 韩氏楼船停靠在石门渡码头西边,船身用乌木和精钢打造,模样十分雄伟。 楼船旁边的堤岸上,林宏山眼珠子湿漉漉,像只被抛弃的大狗似的,拉着自家娘子的手万分不舍,反反覆覆地叮嘱她入京后要照顾好自己。 林青瑜跟林青松早已是见怪不怪,姐弟俩蹲在旁边的青石台阶上,头挨着头小声吐槽。 林青松翻了个白眼,木着脸道:「又来了,又来了!每回只要跟阿娘分开超过十日,阿爹都是这副德性!」 林青瑜也摇头感慨道:「哎!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啊!」 林青松十分有志气道:「我以后要名扬四海,定然不会像阿爹这样!」 林青瑜想了想,也十分有志气道:「我以后要名贯古今,定然也不会像阿爹这样!」 林青松:「……」 阿姐比我力大就算了,如今竟然连吹牛皮也要压自己一头,真是太丧心病狂了! 林青瑜听见旁边传来轻笑声,转头看去,却是韩令和带着朱长泽走了过来。 韩令和今日穿了一身竹青色长袍,腰间缀着翠玉流苏,手里摺扇轻摇,姿貌端华,眉目如画。 林青松见着他激动不已,结结巴巴地学着阿姐唤了一声「韩表哥」后,整个人神情恍惚到有些怀疑人生! 我唤端华公子表哥他竟然应了,我配吗,我配有这么厉害的表哥吗? 林青瑜没有理会阿弟犯傻,无意间知道了韩令和的马甲后如今再见面时,林青瑜看他的目光里总是忍不住多了几分探究,却正好被韩令和逮了个正着。 韩令和沖她眨了眨眼,似不经意间用摺扇掩住面庞,摺扇划落时,又似不经意间用食指抵在唇间,做了一个保密的动作。 那含笑的凤眼仿佛能将人给吸了进去,林青瑜心脏十分不争气地漏跳了半分。 船头甲板上朱成宣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趴在船舷上对着林宏山吼道:「林二狗,有我这堂堂超一品亲王罩着,京城里有谁敢欺负了你媳妇闺女去!你啰啰嗦嗦还有完没完了!这日头都快升起三丈高了!」 「……」 林青瑜跟着阿娘上到楼船后才发现鲁师傅也在。 鲁师傅年岁四十左右,蓄着大鬍子,穿着半旧的灰色衣袍,是个不修边幅的技术宅,林青瑜跟他已经将近有半年没见过面了。 林青瑜开开心心跟他见礼问好,鲁师傅却神色复杂道:「听王爷说,北狄秃鹰用火雷暗杀你了?」 林青瑜纠正道:「那般明目张胆,已经算不得是暗杀了吧。」 鲁师傅却有些羡慕道:「北狄秃鹰暗杀莫大匠用的是毒药,暗杀宋巨匠用的是/弓/弩,这么多年来就你一个是用的火雷,规格最高!不遭人妒是庸才,我连被暗杀的资格都没有呢!」 「……」 莫说林青瑜,就是跟在后面上船的韩令和兄弟听了这话都十分无语! 感情能被北狄秃鹰的暗杀,还成了特别的殊荣不成? * 楼船房间颇多,但为了林青瑜的安全,以及顾忌到男女有别,整个楼船三层只住了林青瑜母女,楼梯口跟走廊处也都有护卫兵士把守。 楼船三层空间其实比一二层甚至底层船舱都要狭窄,将将只有两间客房,布置也大体相似,都是外厅内寝的套间样式,地上铺着厚厚的宝蓝色提花地毯,墙上挂着书法字画,屋角摆着鲜花盆景。 唯一不同的是,一间稍大一些,一间稍小一些,大屋中间是山水锦面六扇屏风,小屋中间是花鸟锦面四扇屏风。 林青瑜母女两人分别去房间里放好行礼,又一起到三层平台处透气。 此时楼船已经出了韩家镇地界,行到了浅草滩附近,只听名字便知道是一个诗情画意的地方。 凌波河水击打着岸边礁滩,礁滩过后是被河水沖刷堆积而成的开阔原野,原野尽头是一大片枫树林。 春夏时原野上鲜花铺绿锦,秋冬时枫林里彩霞满枝头,就是韩氏族学里的学子们也爱来此处来踏青作诗。 韩秀兰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只是绍兴府,在码头上为了安抚相公不得不作出依依不捨的模样,但她此时看着远处美景心里其实是非常期待与雀跃的。 说是母女连心也好,亦或是女人更了解女人也好,林青瑜只一眼就瞧出了阿娘心里的愉悦。 林青瑜默默同情了阿爹半分钟,然后将自个的大脑袋搁在韩秀兰肩膀上,腻歪道:「阿娘,你其实也捨不得我一个人去京城吧。」 韩秀兰抬了抬肩膀,将闺女的大脑袋给抖了下去,冷笑道:「我连你阿爹都捨得,更何况是你!」 「你阿爹一年时间里有一半都在外头跑,你如今也要去神机营任职,松哥儿过两年也该下场科举了,一个个都志在四方,凭什么我就得在家里干等着!」 林青瑜:「……」 这话里多少是有几分怨气的,所以说么……,林二狗果然还是不够了解自家媳妇,有夫之妇也是需要自由的! 第37页 * 另一边,朱长泽盯着他表哥瞧了许久,直到他表哥准备抬手轰他出屋时,才终于壮着胆子问道:「表哥,刚刚在码头上,我瞧见你跟阿瑜妹妹眉来眼去了。」 朱长泽说完便仔细盯着他表哥的反应,他确定自己瞧见了,瞧得真真的!表哥从未对哪个小娘子露出过那般神色,阿瑜妹妹看表哥的眼神也十分不同。 朱长泽见表哥捧着书本不搭理自己,又不怕死地试探道:「表哥,你什么时候跟阿瑜妹妹好上的?」 这话不知是触动了哪个机关,朱长泽只刚说完,就见他表哥眼底的笑意荡漾开来,仿佛是京城北海湖里的寒冰,一到春日就一下子全融化成了水,浪荡得很。 朱长泽震惊了,结结巴巴道:「……你、你们真好上了?!!」 韩令和并未解释什么,只模稜两可地警告道:「莫要出去胡说八道!」 「……」 朱长泽当然不敢说出去,心里却觉得十分不可思议,阿瑜妹妹虽然相貌极美,但个头高,力气大,下手也不知轻重,表哥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第27章 韩氏楼船缓缓穿过葫芦湾,顺着罗剎江逆流而上,在傍晚日落时分,终于进入了京杭大运河里。 韩秀兰微微有些晕船,随意吃了几块茶糕便早早回房歇息了,林青瑜独自一人在房中正是无聊的时候,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阿瑜姐姐,康王世子在二层花厅里组了牌局,让我来问问你可否有兴趣参加?」 舱房门口的少年大概只有十四、五岁,模样生得腼腆俊秀,他不好意思地沖林青瑜笑了笑,嘴角还有两个酒窝。 这少年姓沈名潮生,家住芙蕖山水华村,他父亲沈世友原本也是纱厂护卫,却在前年去宁波送货的时候跟漕帮的人起了冲突,意外丢了性命。 沈潮生母亲早在四年前就难产而亡,沈世友再一走,一家子就只剩下沈潮生带着四个年幼的弟妹相依为命。 沈家不是什么大家族,失去父母的没有族亲叔伯依靠接济。 好在纱厂补偿了不少的抚恤银子,再加上去年夏季中旬的时候,林宏山帮忙给刚满十四岁的沈潮生在楼船上谋了一个打杂的差事,倒也能勉强让沈家兄妹姐弟几人衣食无忧。 林青瑜跟着沈潮生去楼船二层,路上关心道:「我听阿爹说,你打算送水生跟木生两个去镇上私塾里念书,可是真的?」 沈潮生先点了点头,接着却又苦笑道:「本来打算今年初春的时候就送他们去的,可不巧的是,小妹过年的时候跑去河里挖蚌着了凉,夜里又发热烧成了肺病,看医吃药花了不少银钱,水生跟木生的束脩银子就只能再攒一攒才够,怕是要等到秋天去了。」 穷人孩子早当家,沈潮生年岁不大,却是个有成算担当的少年,林青瑜闻言也不好多说什么。 二层花厅不算多大,四角都点上了灯,亮如白昼,中间有一张雕花黄杨木四方形牌桌,韩令和跟朱长泽都已经在桌边上坐好等着了。 林青瑜礼貌跟两人见礼打了招唿,随后又好笑道:「牌都没有,泽表哥您这组的是哪门子牌局啊?」 朱长泽原本坐在韩令和左手边上,见林青瑜走了过来,赶忙起身坐到韩令和对面去,并催促道:「我让楼船管事去拿麻将牌了,阿瑜妹妹快过来,我表哥打牌从未输过,你坐他旁边,好沾沾他的好运气。」 朱长泽说完沖他表哥好一番挤眉弄眼,脸上成人之美的意思不要太过明显。 韩令和心头一堵,感觉手痒得很! 林青瑜并未多想,径直坐到韩令和右手边上,慢条斯理地将两边袖子挽起几分,露出白皙玉腕,兴致勃勃道:「三缺一,还有谁没来呢?」 被穿成筛子的世界里,麻将牌自然早早就出现了,如今也算是风靡大旻的游戏。 林青瑜家里就有一副竹雕麻将,一家四口刚好凑一桌,年节闲暇的时候也爱打着玩儿,林青瑜每年都能靠着打麻将,将自己的压岁钱翻个好几倍! 「船上这么多人,难不成还找不到一个凑数的?」见楼船管事亲自捧了一箱黑檀木雕的麻将牌倒在桌上,朱长泽随意吩咐道:「齐管事可会打麻将牌?坐下陪我们玩几局?」 齐管事听了这话连连摆手,推辞告饶道:「世子爷,小人还真不会,麻将牌拢共有几张小人都不大清楚。」 齐管事看了一眼旁边的沈潮生,赔笑试探道:「世子爷,您若只是为了打发消磨时间,没有注头输赢的话,不如就让潮生陪着玩两局吧。」 「没有注头输赢的话,那还有甚意思!」 朱长泽感觉被扫了兴致,黑着脸一把将沈潮生按到桌边坐下,语气强势道:「你随意打,赢了算你的,输了算爷的!」 沈潮生被拽过来的时候膝盖磕到了桌腿,却生生忍住了痛唿声,白着脸看向对面的林青瑜,目光里透着几分茫然无助。 林青瑜见此有些不忍,心想平日里再是随和没架子,但皇亲贵胄到底是皇亲贵胄,只稍微露出几分不满来,就能让伺候的人战战兢兢。 林青瑜给了沈潮生一个安抚的眼神后,玩笑道:「泽表哥急着要做散财童子,潮生就莫要推辞了,说不得今日还能将水生跟木生的束脩银子攒够呢。」 韩令和看了林青瑜一眼,假作好奇道:「阿瑜跟这小哥认得?我瞧着他年岁不大,难不成就在挣钱养家了?」 第38页 韩令和起了头,林青瑜趁机将沈潮生家的境况说了出来,父母出了意外只是一句带过,重点说了沈潮生小小年纪就要供养四个弟妹,将他勤劳懂事,坚韧不拔的性子夸了又夸。 韩令和听完后面上作出惊讶之色,看着沈潮生赞赏道:「小哥倒是个十足有担当之人,当得起长兄如父!」 沈潮生本就被林青瑜夸得面颊通红,此时更是受宠若惊,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朱长泽到底是个心地善良之人,此时也察觉到刚才有些莽撞,他自己输赢都只为图一乐,可别人为了生计却恨不得每一个铜板都掰开来用。 朱长泽眼神飘忽不定,有些心虚道:「咳咳,那个,潮生小哥是吧,你安心陪着爷玩几局就是,无论输赢,爷都赏你两条小银鱼儿。」 * 朱长泽开始时说得大方,等到连输了二十来局后,又气得一把将牌推倒,不高兴道:「不玩儿了!没劲透了!」 太过分了,真的是太过分!别以为他没看出来! 表哥一直都在给阿瑜妹妹餵牌,阿瑜妹妹又一直给沈潮生餵牌,整个牌桌上就他一个人在输钱!沈潮生那傢伙明明打得又菜又烂,连个牌都记不清楚,竟然赢得最多! 朱长泽斜眼瞪着他表哥,眼里的控诉跟委屈几乎要化为实质,心说我组这个局到底是为了谁?你个重色轻弟的傢伙,为了取悦心上人竟然白送银子,还送的是我的银子! 沈潮生最后也多少看出了一些端倪,见世子爷黑着脸,小心赔笑道:「消磨时间罢了,这输赢就别当真了,世子爷莫要放在心上。」 朱长泽闻言脸更黑了,从宝蓝色的牡丹花锦袋里抓了一大把小元宝拍在桌上,恶狠狠道:「爷是输不起的人么?赢了多少自己拿!」 林青瑜他们玩得并不大,输赢也十分好算。 「我赢了七两三钱,零头就不用找了,谢谢泽表哥!」林青瑜眼明手快地拿了一个十两的小元宝,然后从自己荷包里取了三两碎银子放回去。 韩令和被表弟瞪着却是半点也不心虚,跟着取了一个十两小元宝,理直气壮道:「我赢了八两六钱,零头我就不找你了。」 「……?!!」 朱长泽是今日才知道,他表哥竟然能这般不要脸! 林青瑜也是今日才知道,零头竟然还能这么算! 赢得最多的沈潮生却迟迟不敢伸手。 「磨磨唧唧的,不会算帐吗?你赢了十八两六钱。」朱长泽捡了两个小元宝塞他手里,看着他表哥意有所指道:「拿去,零头不用找了。」 韩令和好心提醒道:「你不会算帐么,还差两只小银鱼儿呢!」 朱长泽:「……」你可真是我亲哥啊! 朱长泽耷拉着脸将之前许诺的两只八钱银子的小银鱼也塞给了沈潮生。 沈潮生却捧着元宝银鱼惴惴不安,若是没有韩公子跟阿瑜姐姐放水,他根本就赢不了,这银子拿着实在烫手得很! 沈潮生不安地看向林青瑜,林青瑜却装傻充愣,捂着自己的小荷包紧张道:「潮生你莫要看我,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反正我那六两银子是不会还回去的!」 韩令和也煞有其事地在旁边附和道:「我的十两银子也不会还回去的!」 朱高泽忍无可忍,吼道:「……你只赢了八两六钱好吗?!!」 林青瑜捂着嘴巴笑,笑过后轻轻伸了一懒腰,起身道:「我要去船头透透气,你们慢慢掰扯吧!」 韩令和心头划过别样心思,也跟着起身,含笑道:「我正巧也有此意,同去可好?」 林青瑜找不到理由反对,两人起身出门,沈潮生看着面色阴沉的朱长泽有些害怕,喏喏道:「我、我也同去……」 朱长泽闻言赶紧阻止:「你不准去,就这儿呆着!」 打扰别人花前月下,是要遭雷噼的! 第28章 十五年前北狄大军被韩首辅拦在了扬子江以北。 在幽州、鲁州等地惨遭北狄铁骑肆虐时,江南等地的锦绣繁花却半点未受践踏。 朦胧的月光,墨绿的河面,岸边是鳞次栉比的客栈酒馆、书苑戏楼。 沿河的青石道上夜游寻乐的人络绎不绝,河面上精美华丽的画舫更是熙来攘往。 丝竹阵阵,锣鼓声声,林青瑜立在船头,隐隐约约听出来对岸戏楼里唱的大约是一出《桃花扇》。 醉人的暖风中,那本就婉转的调子显得更加曲折,林青瑜手肘交叠搭在船舷栏杆上,看着沿河流淌的璀璨灯火,对身边的人感谢道:「韩表哥,刚刚在牌桌上多谢你放水了。」 韩令和并不否认,淡笑道:「阿瑜妹妹不是也在放水么?」 林青瑜闻言笑了笑,说起与打牌放水看似无关,却又十分相关的话题来:「潮生年纪比我还要小半岁就已经担起了供养弟妹的责任,遇到什么难事也都是自己咬牙扛着,从不肯伸手白要别人的半个铜子。」 具体的辛酸林青瑜自然不会说出来,她需要维护这位坚强少年的尊严与倔强。 林青瑜说完又眨了眨眼,托着下巴假惺惺感慨道:「今日这般放水,对泽表哥来说有些不公平呢,哎……,仔细想想,也不过是慷他人之慨罢了,未见得有多高尚呢。」 韩令和被她这一本正经演戏的模样逗乐了,心说你独个自省便罢,为何还要带上我。 第39页 韩令和同样一本正经地演道:「我与阿瑜妹妹在劫富济贫,乃侠义之举,如何就不高尚了?」 林青瑜先是愣住,随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韩令和静静看着眼前绝丽的小娘子笑趴在栏杆上,丝毫不为自己劫了表弟这个富而愧疚。 等林青瑜笑完后,韩令和才意有所指地问道:「阿瑜妹妹可曾听姑父提过一本书册?」 点缀着彩灯粉纱的画舫从对面游了过来,画舫前舱亭台处,身姿婀娜的青楼倌人们穿着薄纱彩衣,伴着靡靡之音水袖翻飞。 林青瑜眼珠子都看直了,嘴上只敷衍问道:「什么书册?」 韩令和见此「唰」地一声打开摺扇挡在她眼前,见林青瑜恋恋不捨地收回目光后,才慢条斯理道:「一本记载了阿瑜妹妹未来一生的书册,姑父没给阿瑜妹妹提过么?」 「……」 王爷老叔还真没提过,不过作为未来歷史名人,有一两本记载生平事迹的书册,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林青瑜并不意外,韩令和却轻笑一声,目光灼灼道:「姑父醉酒时在我面前提过那本书册,书册里十分详尽地描述了阿瑜妹妹与未来夫君恩爱两不疑,比翼连枝伴一生的故事。 「……」 王爷老叔因为醉酒而暴露自己是穿越者的糗事,林青瑜听他说漏嘴时提过两回。 猝不及防就被信任的侄子掀了老底,一个低调的穿越者在老丈人面前光着裤衩裸奔而不自知!说起来面前这位风度翩翩的俊美公子可真是个坑姑父的货! 朱成宣每每提起都后悔不已,对穿越晚辈林青瑜千叮咛万嘱咐道:「阿瑜,你穿越的事情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你以后就算要告诉他人,也一定记得要慎重,莫要像我这般,煳里煳涂就说了出去。」 林青瑜听后连连点头,心说我以后绝对不乱喝酒的,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绝对不会像老叔一样社死丢人的。 对于未来之事,林青瑜自然也曾好奇过,可本土穿越者朱成宣却说自从天顺帝跟北狄圣女纠缠在一起后,大旻朝的未来也就跟着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他原本所知的歷史也早就作不得准了。 即便明知未来不可测,林青瑜却还是有些好奇道:「那本书册里可曾提过,我未来会不会拥有权势地位?」 韩令和看着她,笑道:「会,阿瑜妹妹不想知道自己未来夫君是谁吗?」 林青瑜只当没听见后半句,又兴致勃勃问道:「那我以后会寿终正寝么?」 韩令和继续道:「会,阿瑜妹妹不想知道自己未来夫君是谁吗?」 「……」 我自己的未来夫君…… 我自己恩爱两不疑,比翼连枝伴一生的未来夫君…… 我自己都还不知道他在哪里呢!你特么就非要给我剧透么! 林青瑜抿着嘴唇,气唿唿地瞪着韩令和,心说你长得这么好看,做事怎么能这么狗呢?!! 韩令和讪笑着用手指蹭了蹭自己的鼻尖,继续小心翼翼问道:「阿瑜妹妹真不想知道?」 「……」 林青瑜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自己想要将人扔进河里的冲动,妥协道:「……好吧,我未来夫君是谁?」 韩令和尾角上翘的凤目非常迷人,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含着盈盈笑意,语气却装作十分懊恼道:「……啊!我忘记了!」 林青瑜:「……」演得好假! 林青瑜气得咬牙切齿,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 韩令和默默退开半步远,语气真诚道:「阿瑜妹妹若实在好奇,不如去问问姑父,他肯定还记得。」 * 「端华公子?!」 「……真的是端华公子!」 对面画舫里有人认出了韩令和,热情大胆的青楼倌人倚在画舫船舷处挥着手帕,寻欢作乐的世家公子也端着酒杯遥遥相敬。 韩令和那恶趣味满满的脸上瞬间挂起了和煦的笑容,沖画舫里的人微微点了点头。 「啊啊啊,端华公子在瞧奴家!」容貌美艷的青楼倌人捂着心口。 「端华公子岂是如此浅薄之人!明明是在瞧我!」锦衣华服的世家公子面色鄙夷。 男女通杀的端华公子成功离间了倌人跟嫖客之间的和谐关系。 楼船和画舫将将要错开之际,青楼倌人们摘下耳坠、香囊扔了过来,就连那些个世家公子也将手上的摺扇玉佩抛向了韩令和。 韩令和错身想要避开,却被林青瑜一把薅住了腰间的蟒皮翠玉腰带。 林青瑜转身躲在了韩令和身后,被力大的小娘子抵着腰背半点也动弹不得韩令和却正好被迎面而来的摺扇、耳坠砸了个满头满脸。 听着耳坠、摺扇掉落时的叮咚脆响,以及端华公子「嘶嘶」的抽气声,林青瑜心里爽快无比,憋笑憋得半蹲在了甲板上。 韩令和见画舫慢慢远去,转身弯腰看着林青瑜。 林青瑜仰起头来,满脸无辜地回望过去。 小娘子今日穿着一身霞光锦的衣裙,头髮盘的随云髻,月光下唇如花,眉如画,肤若凝脂。 似两汪清泉的眼眸里大多时候都波光灵动,此时故作娴静可怜的模样却更是让人心痒,恨不得掬一捧泉水来尝尝,尝尝是不是如想像中的那般甘甜。 「咳咳,夜深了,阿瑜妹妹也早些歇息吧!」 第40页 韩令和喉咙发痒,轻咳一声后便勐然起身离开,像逃跑似的回了舱房。 林青瑜并不是什么钢铁直女,自然能察觉出端华公子刚才的暧昧态度,但她却并不想去脑补什么。 一个不落地将甲板上的摺扇、玉佩、耳坠等物都捡起来后,林青瑜也悠哉哉地回了楼船三层。 第29章 韩秀兰第二日一早便完全适应了楼船的漂泊,神清气爽地找齐管事要了两根鱼竿,兴沖沖地拉着闺女陪自己一起钓河鲤。 长在京杭运河里的鱼儿并不容易上钩,母女两个守了大半日也只得了五条巴掌长的鲫鱼。 韩秀兰配着火腿、冬菇等食材,熬了一小锅浓稠鲜美的鲫鱼汤,给韩令和、朱长泽、康王爷、以及鲁师傅都各送了一碗去。 夕阳透过格子窗照进了舱房,韩令和坐在窗边慢悠悠喝着鱼汤,旁边多嘴多舌的娃娃脸青年叽叽喳喳地说着一些阴私密事。 「司长,盯着安顺郡王的兄弟传来消息,说朱长庸跟那定国公府千金私下里又邂逅过三回,两人行止亲密得很,瞧着怕是已经相互了有了情意。」 「还有,您离京时交待让查的事情,如今也已经有了眉目……」 「十五年前王琦大人外放江西,其身怀六甲的夫人方元柔留在京中,并以跟同样怀有身孕的长姐作伴为由,长期借住于定国公府。」 「桐梓关惨事传入京中时,定国公世子夫人方元敏受惊早产,方元柔也在同一时间发作,姐妹两人几乎同时各自产下一名女婴。」 「定国公世子夫人方元敏生下幼女后便撒手人寰,方元柔将外甥女抱在身边亲自照看,连自己亲生女儿都顾不上,只能交给了奶娘许氏带着,因此还得了定国公府上下的感恩爱戴。」 「后来北狄大军逼临京城,无数世家勛贵准备举家南逃,兵荒马乱之际,奶娘许氏趁机拐走了方元柔的亲生女儿。」 「再之后,北狄大军围困京城,定国公府遭到北狄细作袭击,护卫家丁死伤大半,丫鬟僕妇也有不少人丢了性命,其中包括定国公世子夫人的心腹么么,以及两名贴身丫鬟。」 「等到事态平息后,方元柔不得不带着外甥女曹芳菲住进了安乡伯府里。」 娃娃脸青年简略交代清楚后,眼里露出几分心知肚明的嘚瑟来,凑到韩令和旁边,自作聪明地感嘆道:「司长,定国公世子夫人生产时正好只有心腹么么跟两名贴身丫鬟守在屋里,十五年前竟然都好巧不巧地死了个干净,啧啧……」 韩令和放下汤碗,捡了一枚薄荷片含在嘴里,声音含煳道:「许氏奶娘的下落,可查到了?」 「查到了,许氏跟着她丈夫杨阿贵躲去了宁波府,投靠了在漕帮里当把头的远房族叔。」 说到这里,娃娃脸青年语气有些不可思议道:「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杨阿贵前年跟林教头手下的纱厂护卫起了冲突,还失手捅死了一名姓沈的护卫,一命偿一命,杨阿贵在当年秋季的时候,就被判了斩刑!」 「许氏长子三岁时不幸夭折,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未能再生育,杨阿贵早在十二年前就娶了二房,等到杨阿贵死后,许氏被那二房太太联合那位远房族叔赶出了家门,后来不知所踪,更不知是死是活。」 「三队的兄弟还在宁波府附近继续寻找许氏下落,昨日还传消息来说,发现康王爷殿下也派了人手过去暗中探查,我让三队的兄弟们特意透露了几分信息给他们。」 见司长大人并未反对斥责,娃娃脸青年暗自松了一口气,转脸又挤眉弄眼道:「司长,您那阿瑜妹妹天生神力,容貌也几乎跟曹氏太皇太后生得一模一样,她跟京城里那位定国公府千金,明显是让人给掉包了身份的吧!」 韩令和眯了眯眼,冷声道:「圣上铁了心要立安顺郡王为太子,朱长庸能不能娶曹氏女为妻乃君臣较量之关键,若是不能寻得证据,即便明知是鸠占了鹊巢,怕也是说不清楚的。」 在立安顺郡王为太子这件事上,首辅大人跟圣上怕是都不会妥协,也不知最后会如何收场。 娃娃脸想到京中那波澜诡异的局势,非常识时务地不吭气了,他一个只知闲听八卦的小人物,实在没有资格,也没有那个脑子去掺和。 娃娃脸青年穿着一身玄色衣衫,交代完事情后趁着月色朦胧之际,身形如鬼魅一般翻窗离开了。 韩令和朝窗外望去,正好看见那小娘子被鲁师傅捧着图纸堵了个正着,不依不饶地拉着一起探讨机括。 韩令和见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不自觉轻笑一声,真是个聪明又心胸开阔的姑娘,却也散漫惫懒得紧。 * 康王爷之所以会派人去宁波寻找许氏的下落,其实是受了林青瑜的请託。 林青瑜既然要去京城戳人肺管子,自然是要打探清楚敌情的。 定国公府当年死伤惨重,在京城里也不是什么秘密,朱成宣大致也知道一些。 林青瑜听完后并未如何惊讶,只觉都在意料之中,但心里到底还是长长嘆了口气,若是奶娘再有个什么意外,那自己的身世真的就要说不清楚了。 哎!尽人事听天命吧!无论许氏是死是活,她总归都有的是法子让某些人坐立难安! 林青瑜想通后,便又开开心心起来。 从南到北,人文气候差异极大,楼船在运河上每多行一里,沿途的风景就要变幻几分。 第41页 林青瑜跟阿娘讨论着北方女子的衣饰打扮跟南方女子有何不同,北方男子的平均身高比南方男子又高了多少。 最终得出结论,北方女子衣饰打扮不及南方女子雅致,但胜在华贵新颖,北方男子平均身高确实要比南方男子高上几分,但比得过林青瑜的也同样只是少数。 每回趁着楼船停靠在岸边补充水粮菜肉的时候,林青瑜母女两都会在护卫的陪同下,手挽着手将小小的集市逛了个遍,看着什么稀罕玩意都要凑上去瞧瞧,至于买不买?问了价钱再另说。 林青瑜觉得自己跟阿娘即是母女,也是闺蜜,这亲密无间的模样,莫说林二狗要吃醋了,就是鲁师傅跟康王爷都有些不满。 他们两个特别想将林青瑜拐去研究机括,但林青瑜拒绝加班! 自从上回牌局过后,林青瑜也再没跟韩令和单独相处过,更不会无聊地跑去问王爷老叔自己未来的夫君是谁。 想到韩令和当时说起此事时,那恶趣味满满的模样,林青瑜就是傻了,也不会叫他得逞,你越引着我去问,我偏偏就是不问! 第30章 林青瑜跟阿娘到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中旬, 正值立秋的?时候,气候变得微凉,路边的?银杏叶子也开始泛黄。 韩令和兄弟还在城门口的时候就跟林青瑜母女辞别了。 林青瑜还未来得及仔细瞧一眼大旻朝的?中兴之?城, 就被朱成宣径直带到了北城边上的?神匠坊。 神匠坊占地几?千亩, 建筑样式与周遭民宅格格不入。 东坊是天策神机营衙门,外面瞧着就像是一个大庄园似的?, 一丈多高的?青砖院墙将里面的?风景藏得严严实实, 隐约只能瞧见斗拱飞檐青瓦片, 以?及长得十分高大的?松柏竹林梅花树。 西坊则是神机营家属区,一个个精美的?套院整齐排布,大的?前院后院连着有?好几?进,小?的?跟林青瑜家的?四合院差不太多。 朱成宣早早就安排好了林青瑜母女俩的?住处。 是一个位于神机营家属区中心区域的?二进院子,黄铜黑漆大门,门口蹲着一对半人多高的?青冈岩石狮子,左右两边还各种?着一排银杏树。 韩秀兰跟康王妃虽是同族姐妹,但身份地位实在天差地别, 以?往都是各论各的?,万万不敢胡乱攀亲。 可朱成宣要?给林青瑜当靠山的?话却不只是随口说说,自从知道?林青瑜是天选者之?后, 朱成宣就单方面跟林宏山夫妻拉近了关系,一口一个妹子、妹夫叫得十分亲热, 还逼着林青瑜跟林青松姐弟两个改口称他?作姨父。 林青瑜挽着阿娘下了马车, 看着眼前气派的?院子,有?些期盼道?:「姨父,这院子以?后就归我了么?」 朱成宣听了这话, 露出『你在想什么好事呢』的?神情,回道?:「暂时借给你住罢了, 等你什么时候把水动力捲轴纺纱机造出来,评上了大匠等级后,这宅子才能真正归了你。」 神机营家属区的?宅子自然是为?神机营的?匠人们准备的?,只是在大小?分配,以?及继承权限上却还另有?说头?。 像眼前这种?二进的?院子只有?师匠以?上的?等级才住得,三?进则是要?大匠以?上,巨匠可以?住四进。 房子产权归神机营衙门所有?,匠人们自己住可以?,但死后却不能传给儿孙。 比如鲁师傅的?/太/祖/父就是一名大匠,鲁师傅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就住在家属区南边的?一座三?进宅子里。 太/祖/父过世后,子孙离散分家,鲁师傅父亲未能继承衣钵,不得不带着家人在神匠坊外面另寻住处。 直到九年前,鲁师傅改良了祖上的?「珍娘纺纱机」,将原本六十四个纱锭,增多到了八十八个,凭此被评为?师匠,才又带着家人住回了神匠坊。 鲁师傅家就在隔壁,是个差不多大小?的?二进宅子。 林青瑜母女跟鲁师傅辞别,只说等安顿好后,再找时间上门拜访。 鲁师傅的?嫡妻何婉娘跟韩秀兰是认识的?,两人脾性都差不多,虽然只见过几?回,倒也?十分投契。 如今挨着住在一起,让韩秀兰瞬间没有?了人生地不熟的?不适感,已经兴致勃勃跟林青瑜盘算着,到时候上门拜访时该准备些什么礼物好了。 林青瑜只含笑听着,心里却想着得赶紧将水动力捲轴纺纱机造出来,不然这房子住着有?些不踏实呢。 朱成宣对林青瑜这个天选者是非常看重的?,宅子仔细挑选不说,还提前写信让康亲王府的?大总管刘东林亲自带着丫鬟下人过来打扫布置。 见朱成宣带着一对母女下车走了过来,等在大门处的?刘东林等人赶忙迎了上来。 刘东林比康亲王还要?年长十二、三?岁,六岁时被父母卖入宫里做了太监,早些年跟身为?宫婢的?康亲王生母十分要?好,后来又护着康亲王平安长大。 等到康亲王成亲建府后,刘东林又跟着出宫伺候,帮着康亲王夫妻打理宅院,处理京城里一些人情往来。 收到康亲王爷来信时,刘东林早早就将林青瑜明面上的?身世背景都打听了清楚。 如今第一回见到真人,刘东林还是被林青瑜那酷似太皇太后的?容貌狠狠地震惊一下,心里头?也?同样生起了几?分怀疑来。 第42页 朱成宣见此心中瞭然,他?就说么,阿瑜只要?顶着这样一张脸入了京,必然是会引起不小?风波的?。 朱成宣像个孩子似的?凑到刘东林面前,挤眉弄眼道?:「东林哥,像吧!」 刘东林穿着一身褐色绸衣,掺杂着银丝的?墨发用檀木冠束着,面白无须,五官柔和无半点攻击性。 刘东林很快便收起了眼里的?惊讶,先叮嘱康亲王莫要?胡乱称唿后,才跟韩秀兰母女见了礼,面带善意却又不过分热情地笑道?:「林娘子跟阿瑜姑娘舟车辛苦,老?奴前日傍晚才收到王爷书信,没成想二位今日就到了,那楼船想来是彻夜都不曾停歇过吧!」 刘东林仔细打量了林青瑜一眼,佯作怜惜道?:「王爷信里称阿瑜姑娘有?巨匠之?才,这一路上……,想必没少被王爷逼着钻研机括吧?哎,王爷以?前也?是个散漫之?人,自从接掌了神机营后,竟一日日变得比码头?监工还要?苛刻!」 林青瑜心有?戚戚焉地点头?,王爷老?叔大概是太害怕自己这个天选者出意外了,恨不得插上翅膀亲自带着自己飞回神机营衙门,好尽快将那纺纱机、蒸汽机都给造出来。 朱成宣见林青瑜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有?些心虚道?:「伴伴,您不懂,本王这是在督促年轻人要?有?上进心呢!」 刘东林想到康亲王年幼时候的?咸鱼模样,只觉这话十分矛盾,但也?并未拆穿他?,只一边引着林青瑜母女进门,一边语含歉意道?:「时间紧了一些,房前屋后只来得及打扫了两边,精緻一些的?装饰摆件也?才刚刚摆上,林娘子跟阿瑜姑娘若是瞧着有?哪处不喜,只管告诉老?奴便是,老?奴让人去王府里取了新的?过来,再重新换上。」 林青瑜母女还未来得及推辞,朱成宣却先不满道?:「伴伴,您这般大方地将王府里的?东西往外送,都不用跟本王打声招唿的?么?」 这看似责怪的?话并未让刘东林心生惶恐。 刘东林反过来白了朱成宣一眼后,没好气道?:「您跟王妃娘娘长年不着家,怕是连自家王府大门朝那边儿开都不记得了吧?」 「府里的?东西索性放着也?无人用它,阿瑜姑娘好歹还唤您一声姨父呢,您就莫要?斤斤计较了。」 朱成宣被怼得哑口无言,哼哼哧哧半天后,才十分不确定道?:「王府大门是朝着东北方向开的?吧?」 「……」 刘东林嘆了口气,纠正道?:「……朝着东南方向开的?!」 「噗嗤!」「呵呵」 林青瑜跟韩秀兰母女两人皆是忍俊不禁,她们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和善的?刘大总管虽看似是下人,但却是被康亲王当作长辈敬着的?,很有?些脸面。 * 黑漆黄铜大门后百米远处是一个十字镂空松鹤纹青石影壁,宽约莫有?两丈左右,两边各放着一个青石大缸,里面种?着粉白两色的?荷花,这个季节几?乎都已经开败,只剩下零星两三?朵残荷。 绕过影壁后,眼前的?景致便豁然开朗,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烂漫,边上迴廊环绕,中间小?径曲折。 沿着迴廊走到尽头?是五间窗明瓦亮,布置大气雅致的?正房,从正房旁边的?月亮门穿过则是第二进后院。 后院面积是前院的?数倍,布局跟玲珑棋盘似的?,大院子里套着四个小?院子,中间有?花墙月亮门隔着,能跟家人住在一起的?同时,却又有?自己的?独立空间。 林青瑜十分喜欢东边那个有?着小?小?荷塘,四周院墙上也?爬满了蔷薇花的?小?院子,就连院子中间那个小?小?的?阁楼也?非常可爱,铺着青墨色瓦片的?飞檐微微翘起,跟个展翅欲飞的?青鸟似的?。 刘东林不愧是从宫里出来的?伶俐人,就算只是布置个屋子也?十分细緻周到,他?嘴上虽打趣说要?康亲王大方一些,却不会真的?搬一些贵重华丽的?物品过来让林青瑜母女两人为?难。 看着阁楼里雅致清丽,温馨又不失活泼的?装扮,韩秀兰非常满意,林青瑜更是欢喜地在屋里转了一圈,看着刘东林嘴甜道?:「大总管,您让人布置这院子的?时候莫不是还偷偷派人去芙蕖山打听过?不然为?何处处都正好合了我跟阿娘的?心意。」 刘东林被这话逗得开怀大笑,跟在他?身后的?两名丫鬟也?抿嘴笑了起来。 刘东林笑完后,将身后两名丫鬟介绍给了林青瑜母女认识。 刘东林微微摆手道?:「我不过是张个嘴罢了,真正亲力亲为?的?还是玉珠儿跟珍珠儿两个。」 两名丫鬟大约都在十七、八岁左右,身量中等,不胖不瘦。 玉珠儿生了一双单眼皮,瞧着是个精明沉稳的?姑娘,珍珠儿则长着一双圆熘熘的?杏眼,模样十分灵动俏皮。 刘东林见林青瑜母女都不是敏感计较之?人,便大包大揽道?:「玉珠儿跟珍珠儿是老?奴亲自/调/教/出来的?管事丫鬟,屋外还有?几?名负责洒扫的?粗使僕妇,林娘子跟阿瑜姑娘先随意使唤着,若是来日用着不顺手了,只肖将她们打发回王府便是。」 这话大约有?两重意思。 一重是,玉珠儿跟珍珠儿她们都是康亲王府的?丫鬟,只是暂时借给林青瑜母女使唤罢了。 第43页 第二重则是,如果林青瑜母女用着实在不放心,也?不必勉强凑合。 大旻朝没有?奴籍,大户人家的?下人就算签了几?十年的?死契,那也?依然是良籍,即便是犯了天大错处,也?由不得主家随意打杀。 这条律法保障了庶民的?人生安全,但也?放纵了某些人的?野心。 像林青瑜这种?在京城没有?根基和人脉的?外来者,想要?寻几?个靠谱又没有?坏心的?下人是极其不易的?,小?说里随随便便就能遇到忠僕的?情节,纯属是扯淡! 玉珠儿跟珍珠儿这种?从小?被/调/教/长大的?内宅管理人才更是难得,林青瑜目光微闪,玩笑试探道?:「若是一直都用着很顺手,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将两位姑娘还回王府了?」 林青瑜这话一出,刘东林跟玉珠儿、珍珠儿三?人又是一阵好笑。 朱成宣却翻了白眼,十分无语道?:「这两个丫头?自小?跟在伴伴身边,做事谨慎仔细不说,人情来往也?面面俱到,算帐管理铺子庄园更是一把好手,你当着本王的?面儿挖本王的?墙角,合适吗?」 「……」 林青瑜眨了眨眼,心想被你这么一说,我就更不想将她们还回去了呢! 第31章 老闆给员工又是配房, 又是配人,目的自然是为了能理直气壮地压榨员工卖力干活。 所以?林青瑜第二日一早就被朱成宣亲自来催着,苦逼兮兮地去神机营衙门里?上工了。 神机营大门左右两边各有两队兵士把式, 个个身披乌金铠甲, 腰挎玄铁宝刀,手握一桿超过半人多高的银色长/火/枪。 这戒备森严的模样, 俨然是一副军事重地, 闲人免进的架势。 林青瑜瞄了那?些目不斜视的兵士一眼, 忍不住关心道:「姨父,您说等我了得了大匠评级后,要是再有北狄的刺客出现?,门口这些兵士是先保护我,还是先保护您?」 「我可?是超一品亲王,你有数没数?!」 朱成?宣翻着白眼鄙视过后,也不得不承认道:「若是在其它地方,你肯定是不能跟本王相提并论的, 但在神机营里?的话?还真不好说。」 「神机营守卫的第一任务是保护神机营的神兵利器,以?及创造出神兵利器的匠人们。」 林青瑜听完顿时放心不少,感觉自己的人身安全又多?了一重保障。 还是这种架空的朝代好, 正常的封建社会里?匠人们哪里?能得到如此重视! 神机营大门进去是一个铺着青石板的宽阔广场,广场中中间放着一块巨大的形状不规则的花岗岩石碑。 石碑正中间刻有「开物成?务, 兴邦利民」八个大字, 其笔势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林青瑜跟着朱成?宣从石碑旁走过,目光却?忍不住在石碑上流连忘返, 发自内心地赞嘆道:「这字写得可?真好,特别?有气势!」 朱成?宣闻言嗤笑道:「这字乃出自大旻朝高祖皇帝之手, 你说有没有气势。」 林青瑜闻言沉默片刻,随后合掌一击,语气夸张道:「嘿!我说这气势怎的如此雄伟,却?原来是龙威啊!」 朱成?宣:「……」你很适合当个佞臣啊! 朱成?宣没好气道:「你一个小娘子,莫要作这油嘴滑舌的模样!我给你说一说天策神机营的由来以?及人员部署,你且仔细听着,心里?也好有个数。」 林青瑜闻言立马似小鸡啄米般点头?,装作一副乖宝宝认真听讲的模样。 朱成?宣见此又是一阵无语,心说这丫头?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跟自己那?坑货侄子有得一比!还是朱长泽那?小傻子更可?爱一些,至少单纯不做作! 「高祖皇帝当初征战四方时多?有仰仗神机营,所以?登基后第一时间便下令修建了神匠坊,并任命发明了火/铳/、火/炮等利器的巨匠莫沖为总督造。」 「可?惜莫沖是个只喜欢搞技术的二愣子,嫌弃管理等杂事耽误了他搞发明的功夫,要死要活地不愿意干!高祖皇帝无法,只能让嫡亲兄弟瑞亲王朱元羲顶上。」 朱成?宣背着手,慢悠悠道:「也正是因为如此,天策神机营的歷任总督造都由皇帝最信重的皇室宗亲担任。」 林青瑜听完却?十分不信道:「当今圣上最信重的人竟然是您?……不可?能吧!」 据坊间传闻,康亲王的生母似乎就?是被天顺帝生母胡贵妃害死的。 天顺帝当年?做了俘虏后,曹氏太皇太后本打算扶持康亲王上位,结果还没开始行动呢,天顺帝就?又被北狄人给送了回来。 朱成?宣:「……」太过聪明的小娘子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朱成?宣咬牙切齿道:「他信不信重有什么所谓?本王若想要掌管天策神机营,只肖说服了皇祖母便成?。」 林青瑜听完却?又十分好奇道:「那?您是怎样说服太皇太后的?……想必花费了很大的功夫吧!」 据坊间传闻,曹氏太皇天后是位睿智贤明,还十分有政治眼光的女?豪杰。 她?能将天策神机营随意交给一个不靠谱,还只知道抱大腿的咸鱼? 朱成?宣:「……」不可?爱就?算了,怎么还老爱戳人肺管子? 朱成?宣沉默了许久后,才破罐子破摔道:「也没花费太大功夫,岳父推荐了他的一位门生帮我出谋划策,那?人名?叫宋应星,是个中了二甲进士却?不愿意出仕为官,只喜欢钻研格物机括的家?伙。」 第44页 「宋应星当年?正在编写一本书?籍,我将他写好的前半本给皇祖母看了,然后又参照书?籍内容,阐述了我自己的想法,皇祖母没如何犹豫就?同意了。」 这真是一个十分耳熟的名?字啊,林青瑜不确定道:「那?本书?是不是叫《天工开物》?」 朱成?宣闻言,惊疑道:「宋大人这书?并未刊印,乃天策神机营绝密之一,你是如何知晓的?」 林青瑜脸上波澜不惊道:「我穿越而来的那?个世界里?也有一位叫宋应星的人,他编写了一部非常伟大的综合性科学技术着作,名?字就?叫作《天工开物》。」 朱成?宣惊讶道:「宋大人写的书?这么厉害呢!怪不得皇祖母只看了半本就?破格任命他当了神机营副督造。」 林青瑜却?疑惑道:「姨父,宋大人这般厉害的人物,没道理没在这个世界的歷史上留名?呀,您为何还如此惊讶?」 朱成?宣老脸一红,吞吞吐吐道:「那?个……,我歷史学得不怎么好。」 林青瑜:「……」恩,看出来了。 朱成?宣肺管子险些被林青瑜戳破,只觉心口飕飕的凉,有气无力道:「阿瑜啊,姨父还是直接给你介绍一下神机营各司布局吧。」 林青瑜心虚地揉了揉鼻尖,微笑着感谢道:「好啊,有劳姨父了!」 「神机营中轴线以?石碑为起点,贯穿东西,中轴线两侧依次排布着六个院落,合起来便是神机营十二司。」 「轴线尽头?处是神机营督造衙门,我跟宋大人大多?时候都在那?处办公,神机营会议室、藏书?室也都在那?里?。」 朱成?宣指着左手边第一道黄铜黑漆大门,语气笃定道:「只看门匾上那?『军器司』三个大字,阿瑜应该就?能猜到这院子里?是干什么的了吧。」 林青瑜点头?,大旻军中配备的火/炮/、火/铳/,估计都是出自这里?。 朱成?宣感嘆道:「神机营十二司里?,军器司最得朝廷看中,所占院落也最为宽广。」 说到此处,朱成?宣压低声音道:「神机营十二司主事里?,军器司主事莫怀安也最是让人头?疼,自觉家?学渊源,为人傲慢又刻薄,连我这个堂堂亲王殿下也常不放在眼里?!」 林青瑜觉得这话?多?少有些水分,莫主事为人傲气刻薄不一定是真的,但不将康亲王放在眼里?却?肯定是真的! 与军器司相对的是弘农司,占地面积第二大,由此可?见,农业生产无论在何时都十分重要。 大约是觉得纺纱机多?少也跟农业相关,所以?鲁师傅的太祖父当年?便是弘农司主事,鲁师傅如今也挂了一个副主事的名?头?。 朱成?宣带着林青瑜沿着中轴大道一直往西走,沿途依次是冶铸司、舟车司、皮作司、宝源司等等。 有的院子占地面积小,有的院子占地面积大,上位者用占地面积的大小非常直观地表达了对各司的重视程度。 中轴大道南边排在最末的院子看起来只有军器司的四分之一大小,就?连那?黄铜黑漆大门似乎都要矮小一些。 林青瑜看着门匾上「杂造司」三个大字,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 林青瑜不可?置信道:「姨父,蒸汽机怎么就?归类成?杂造了?!您任命我当杂造司副主事,那?主事是谁来着?!」 朱成?宣眼神飘忽,讪讪道:「名?字不重要,蒸汽机最开始便是我提议要研制的,所以?主事一职也是由我兼任。」 林青瑜:「……」您不是一年?有大半年?都不在京城么! 神机营的大小事情基本都是宋副督造在操心,您这个总督造也就?跟个挂名?的没两样,怎么还有勇气揽个杂造司的差事在身上?! 朱成?宣看懂了林青瑜眼里?的震惊,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当初说要发明蒸汽机,宋大人担心我给其它司裹乱,就?单独成?立了一个杂造司。」 「刚开始我也找了许多?工匠师傅,几乎是日日都呆在神机营里?,亲自带队琢磨了两年?,可?惜实在没有半点眉目。」 朱成?宣觉得自己当年?确实想当然了一些,只自顾自挽尊道:「呵呵,那?个……,不过幸好我没有完全放弃!千兴万苦地将阿瑜你这样的人才给挖掘了回来!」 朱成?宣握着林青瑜的肩膀,像託付性命似的,语气十分郑重道:「以后杂造司就?交给阿瑜了,不管是要人、要物、要银钱都尽管开口!姨父就?是豁出脸面不要也全力支持你!我们杂造司就?要逆袭了!」 林青瑜一脸木然:「……」感觉任务好艰难! 只争取个资金扶持就?要超一品亲王豁出老脸!是您的老脸不够值钱,还是杂造司太过不起眼? 朱成?宣继续鼓励道:「阿瑜,莫沖当年?凭着火绳/枪/就?成?了新宁伯,你若是能将蒸汽机造出来,就?是侯爵也不是没有想头?的!」 「……」 林青瑜闻言瞬间心潮澎湃。 果然,画大饼是激励士气的最好方式! 第32章 林青瑜第一日担任副主事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可?忙。 熟悉一下杂造司环境, 再跟为数不多的?几位下属交流一下心得体会,转眼一日便过去。 神机营里的?工作环境比上辈子的设计院还要简单。 第45页 十二司主事、副主事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恨不得不眠不休地泡在工房里, 挖空了?心思地想?要做出新东西来跟朝廷换取爵位评级, 一年到?头也分不出几日时间来勾心斗角。 王爷姨父说莫怀安为人傲气,林青瑜却?觉得这话并不十分准确, 神机营里的?主事, 明明个个都很傲气! 难得回一次神机营的?总督造大人新认命了?杂造司副主事, 这些个傲气的?傢伙半点不好奇不说,被总督大人挨个从工房里请出来的?时候,竟然还都是老大不乐意的?模样?。 再听说林青瑜是总督造大人妹夫家的?小娘子时,那?一双双眼里竟然全都明晃晃地写着,『你这个总督造混日子便罢了?,如今竟然还要带着妹夫家的?小娘子来混日子!』 活了?两辈子的?林青瑜早已经修炼到?了?宠辱不惊的?境界,俗称厚脸皮。 即便被人如此轻视,林青瑜也绝对没有要以加班来证明自己?不是混日子的?想?法, 所以一到?酉时,便抛下被宋副督造拦住的?王爷姨父,自己?一个人佩戴着刚发放的?副主事腰牌, 熘熘达达地下衙回家去了?。 * 当林青瑜欣喜于神机营工作环境舒适轻松的?时候,韩令和却?在文渊阁里被迫围观两位阁老撸着袖子干仗。 自宁波、泉州等地设立市舶司以来, 大旻朝海上贸易空前繁茂, 间接带动了?江南等地的?民生经济,从广州到?浙江,纱厂、瓷窑、布坊等多如繁星。 大旻朝开国至今土地兼併已十分严重, 无地庶民至少占了?全国人口总数的?四分之一,就连林青瑜家也只是在阿娘名下有九亩陪嫁的?水田而已。 江南纱厂、布坊等日益增多, 丰厚的?工钱不可?避免地吸引来了?各地的?丁口劳力,北方好些地方甚至出现?佃农跑得十不存五的?现?象。 高阁老乃河南怀庆府人氏,想?到?家乡因无人耕种只能长草养蛇的?田地便心痛不已,语气沉重道:「农桑稼樯乃国之根本?,合该限制人丁南流才是!」 高阁老的?忧心并未引来众人共鸣,董阁老率先?出声道:「听说怀庆府的?地主乡绅一般都收佃农四成租子,贪婪一些的?五、六成也是有的?。」 董阁老瞥了?高阁老一眼,讽刺道:「可?怜那?些佃农,风里雨里忙碌一年,怕是维持温饱也不易吧!可?若是在纱厂、布坊上工,只手脚稍微麻利一些的?小娘子说不得就能养活一家子。」 董阁老嗤笑一声,继续反问道:「限制人丁南流,如何限制?强押回去用镣铐绑在田地里吗?」 高阁老听了?这话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指着董阁老的?鼻子大骂道:「董咸鱼,你莫要在老夫面前扯东扯西!当谁不知福建泉州有半数以上的?织布坊都在你胞弟名下!你这番存私之言,可?对得起你身上这朱红蟒服?!」 这话却?叫董阁老十分不服气,挥开指着自己?鼻尖的?手指,同样?的?话回骂道:「高黑驴,当谁不知怀庆府河内千顷良田,你高氏就独占了?一半!你这番存私之言,难不成就对得起你这身朱红蟒服了??!」 「你、你!你个卑鄙小人,你污衊老夫!」 高阁老长得高壮,皮肤微黑,面上蓄着花白的?络腮鬍须,耍嘴子虽然赢不了?,但惊怒瞪眼的?模样?瞧着也十分唬人。 「你个粗鄙莽夫!是否污衊,你自己?心里清楚!」 董阁老留着一把灰白色的?山羊鬍须,上了?年纪后?原本?就不胖的?身量更显干瘦,面上却?无半点惧怕之色,一副『只要你敢对我?动手,我?就立马躺下讹人的?模样?!』 韩首辅手里捧着一盏大红袍,看着针锋相?对两个老伙计只觉得意兴阑珊。 若是年轻时候,这会儿差不多都已经动上手了?,如今却?只是光打?雷不下雨,果然是岁月不饶人啊! 旻朝高祖皇帝废中书省而立内阁,起初内阁只是皇帝的?资政机构,内阁大学士说白了?就只是皇帝的?智囊团而已。 直到?孝宗皇帝登基后?,内阁职权渐重,甚至兼管六部尚书,到?最后?不仅有了?参政、议政权,还有了?决策、行政权。 全国大大小小的?奏章由?通政使司汇总,在送呈皇帝批示以前,先?由?内阁学士负责草拟处理意见,将批阅建议写在纸上,并贴在各奏疏的?对面,进呈皇帝裁夺。 天顺帝朱成宪自十五年前便失了?民心威望,如今需要他裁夺的?事情极少,但表面上的?功夫却?还是要做足的?。 内阁四位阁老都上了?年纪,前年在韩首辅的?领头下,一个个都以眼花耳聋为由?,将家族里最是出众的?子孙带到?身边打?杂,美其名曰内阁司值郎,实际上就是阁老秘书。 韩令和埋首于堆积成山的?奏章里,一目十行看得极快。 高继坤抬头瞧了?一眼正在大殿中央拉扯的?两个老头,觉得自家叔祖父于武力上明显占优势,便放心下来,继续抄写着票签。 董子攸却?是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搁在檀木官帽椅上的?屁股也是半抬着,随时准备冲上解救自家十二堂伯。 眼瞅着高阁老就要忍不住动手之际,司礼监大总管魏全安急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第46页 魏全安径直走?到?韩首辅面前,从衣袖里取出一个明黄色捲轴,神情苦涩道:「陛下命咋家去安乡伯府里传旨,劳烦首辅大人帮忙瞧瞧,这旨传不传得?」 原本?撕撸在一起的?高阁老跟董阁老都齐齐停手,对视一眼后?,十分默契地回到?原位上,一边装作埋头整理着衣冠,一边却?眼珠子滴熘熘地往圣旨上瞟。 韩首辅接过圣旨后?径直打?开,沉默看完后?,只轻笑一声,别有意味道:「给安顺郡王和定?国公府千金赐婚?陛下这旨意倒也别出心裁。」 韩首辅将圣旨递还给魏全安,语气随和道:「魏公公服侍陛下辛苦,不若在文渊阁里喝一盏茶再去。」 韩令和闻言亲自给魏全安泡了?一盏大红袍,魏全安道了?句「有劳小韩大人」后?,便当真坐到?韩首辅右手边上认真品起茶来。 两刻钟过后?,有小太监在文渊阁殿外报信,说是安平长公主已经怒气沖沖地到?了?宫门口。 魏全安这时候才揣着圣旨慢悠悠告辞离开,半道上正巧被安平长公主拦了?回来。 韩首辅带着孙子下衙的?时候,特意跟在一旁的?高阁老好奇道:「东升,若是安平长公主未阻拦,难不成就真由?得圣上胡来?」 韩首辅名旭之,字东升,跟高阁老说起还是同年。 「曹家小姐还不一定?会接旨呢,就算真接了?,也该由?定?国公曹信业自己?操心去!」 韩首辅嘆了?口气,故作悲凉道:「陛下本?就对老夫心怀芥蒂,老夫又何必再为这一桩小事拂了?他的?意。」 高阁老:「……」你大事上直接对着干,小事上倒讲究起来了??! 高阁老懒得吐槽,面上又重新立起耿直人设,赌咒发誓道:「东升,你是知道我?的?,人丁南流确实对高氏颇有影响,但我?之前那?些话也绝无私心!」 「董咸鱼那?小人惯爱损公肥私,只顾着自家那?点蝇头小利!可?东升你去北地瞧瞧,千亩良田成荒野,原本?人丁兴茂的?村庄如今只剩老幼留守。」 高阁老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只差失声痛哭道:「东升,若再是放任不管,必损国之根基啊!」 都是经年的?老狐狸,韩首辅哪里会被他这点演技唬住。 韩首辅面上不动声色,只拍了?拍高阁老的?肩膀,语气神秘道:「则诚兄(高阁老名长明,字则诚)莫要忧心,且再等上一年半载,到?时一切皆可?迎刃而解。」 韩首辅说完搭着孙子的?胳膊上了?马车,将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的?高阁老爷孙俩留在原地。 看着韩家的?马车渐渐走?远,高继坤凑到?高阁老耳边,低声惶恐道:「叔爷,您说一年半载后?,韩首辅是不是,是不是要……?」谋反? 后?面那?两个字高继坤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高阁老闻言却?淡定?得很,之前还在为家乡忧心悲怆的?人,此时脸上尽是狐疑,眯着眼喃喃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韩东升要做什么,谁他娘的?又能阻止呢?……啊呸,不对!你个蠢小子!险些将老夫也带歪!」 高阁老给了?侄孙后?脑勺一巴掌后?,语气笃定?道:「韩东升肯定?是有了?解决人丁南流的?法子!」 高继坤困惑道:「什么法子?芙蕖山韩氏在江南的?纱厂、布坊也同样?不少,首辅大人怕是和董阁老是一个想?法吧!」 「董咸鱼那?格局狭窄之辈岂能与韩东升相?提并论?!」 高阁老鄙夷过后?,又十分不满道:「在老夫面前还卖什么关子!他韩东升莫非还能让自家纱厂的?织机自己?转不成?」 高继坤小心扶着自家叔爷上了?马车,心里却?吐槽叔爷实在太过异想?天开。 韩家马车上,韩首辅此时正对着孙子乐呵呵道:「你瞧见高家小儿那?青白的?脸色没?他肯定?以为老夫一年半载后?就要谋反了?!哈哈哈……」 韩令和:「……」这般逗弄小辈,还拿谋反当玩笑,您倒是一点也不怕犯忌讳! 韩令和无奈又无力道:「祖父,您莫要说笑了?。」 韩首辅轻咳一声,面上恢復了?正经,只是那?说出来话却?依然透着几分调侃之意,道:「你那?未来夫人可?是个勤快上进之人?她何时能将蒸汽机造出来?老夫还等她那?蒸汽机解决人丁南流,壮劳力不足的?问题呢。」 对于「未来夫人」这个形容,韩令和不似离京之前那?么排斥,只红着耳朵默认后?,委婉形容道:「阿瑜妹妹跟姑父一样?,都是淡泊名利之人。」 韩首辅:「……」换句话说就是散漫惫懒,没有上进心。 韩首辅抚了?抚鬍鬚,十分有先?见之明道:「幸亏我?未在伯安面前将时间说死,一年半载还是很充裕的?。」 第33章 朱成宪自小便目睹了父皇对母妃的独宠专爱, 那?茫茫人海中似乎只剩下彼此的深情与专一,让少不更事的朱成宪好奇又嚮往。 直到在那?年?灯会上,朱成宪遇到了那?个似天山雪莲般独特美好的女子。 只一眼便是万年?, 从此满心满眼都是她, 千山万水也是她。 茫茫人海中众生皆庸碌,唯有她与自己?灵魂投契, 心神?相合。 第47页 安平长?公?主?大约是不理解这种心情的。 她将明?黄色圣旨扔到御书房的桌案上, 看着眼前跟自己?血缘亲近的侄子, 满是疲惫道:「大郎,你何时才能清醒过?来?!」 「跟胡皇后也好,跟任意一个妃嫔宫女也好,再生一个儿子吧,你难不成真要为了朱长?庸冒天下之大不韪?!」 朱成宪坐在桌案后的龙椅上,面色比安平长?公?主?还要痛苦,痴迷道:「姑母,我不会再有其?他儿子的, 若说/情/欲/是毒,她便是我唯一的解药。」 「……」 安平长?公?主?闻言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为了那?蛮夷女子,你还当了这么?多?年?清心寡欲的和尚不成?! 朱成宪只说了一句便不愿意再多?作解释, 安平长?公?主?犟不过?他,一时竟气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朱成宪对安平长?公?主?到底还是有几分敬意的, 即便被她拦了圣旨, 也只是淡淡问道:「姑母今日是从何处知道的消息?朕身边也有您的眼线,还是韩东升那?老匹夫怂恿您来的?」 安平长?公?主?在侄子身边是没有眼线的,但她次子梁季功掌管着皇城御林军, 宫里的一举一动?都清楚得?很。 次子万万不能失了圣上信任,安平长?公?主?只否认了安插眼线之事, 后半句竟然默认了下来,心想韩东升那?老狐狸多?半也不在乎这一桩。 朱成宪心中瞭然,目光阴翳道:「好,好得?很!不愧是权倾朝野的韩首辅!只要他不同意,朕的圣旨竟是连宫门口都出不去了!」 朱成宪面色苍白,望着安平长?公?主?,惨笑道:「姑母可知朕每日坐在金銮殿上心里是如何惶恐么??抬眼望去有超过?半数的文臣都是韩东升的门生故旧,若哪日他韩东升要将朕从金銮殿赶出去,众人怕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歷来只有别人想不出来,没有韩老狐狸做不出来的事情,安平长?公?主?也无法违心说韩东升对皇帝绝无不敬之意,只吞吞吐吐道:「朝堂上不是还有一半的武将么??韩东升他不敢的……」 朱成宪:「……」 朱成宪闭了闭眼,颓唐道:「大旻朝四大精锐之师,南海水师营统帅辅国公?姜煜是韩老儿嫡亲的大舅子,滇南钻山军总兵南雄侯段启渊跟韩东升曾有过?命的交情,就连担任京师营大将军的姑父怕也是对韩东升恭敬得?很吧!呵呵……,掰着指头算来算去,也就幽州突骑曹氏与咋们这位首辅大人无甚牵扯。」 朱成宪起身,握着安平长?公?主?的双手,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睛,诚挚又疯狂道:「姑母,您莫要拦着可好?孤如今就指着曹氏那?十万铁骑与韩老匹夫抗衡了!」 安平长?公?主?并不是多?有原则之人,险些就要被朱成宪循序渐进的一番卖惨之言打动?。 冷不丁一阵激灵过?后,安平长?公?主?才犹犹豫豫道:「可,可幽州曹氏与北狄人有世仇呀!你若硬将曹氏孤女跟有北狄血脉的朱长?庸凑在一起,这这……、这对曹氏来说,也太不地道了!」 朱成宪:「……」 君王跟臣子讲什么?地道! 韩东升那?老匹夫当年?对孤可曾地道过?! 朱成宪气得?险些将桌案上的砚台兜头砸到安平长?公?主?的脸上,那?一瞬间狰狞仇恨的面容几乎是藏都藏不住。 女人大多?都十分擅长?感知别人的情绪恶意,朱成宪即便掩饰得?极快,安平长?公?主?还是察觉出了几分来,一时间有些心灰意冷。 安平长?公?主?退后几步,强忍住心中失望与悲痛,努力端着长?辈的架子,有些强势道:「曹家那?丫头代表不了幽州铁骑的态度,将她跟朱长?庸凑在一起是绝无可能的!」 安平长?公?主?闭了闭眼,最后一次为皇帝打算道:「你若信得?过?姑母,姑母亲自为朱长?庸寻一门好亲,可好?」 朱成宪自然是信不过?的,只冷笑道:「京中贵女怕是对我儿都避之不及吧,姑母何处去寻?让堂堂皇子配个小门小户之女吗?」 安平长?公?主?目露挣扎与不舍,嘴唇开开合合了几回后,才哑声道:「若寻不着合适的,将我家婉儿许给他便是。」 安平长?公?主?口中的婉儿乃其?长?子梁伯安之遗腹女,亦是安平长?公?主?的嫡长?孙女。 朱成宪闻言目光一闪,似是怕她反悔一般,飞快道:「姑母可要说话作数。」 安平长?公?主?自然是说话作数之人,所以来时怒气沖沖,离开时却背影萧索。 将近六十岁的天之骄女看着一重重宫门神?情哀伤,她到底是不如母后果?决,即便再是失望,也总是忍不住心软。 安平长?公?主?离开后,朱长?庸从御书房内殿里走了出来,穿着一身玄色绣四爪金龙的锦衣,头上戴的是紫金东珠头冠,身量挺拔,五官凌厉立体。 朱成宪看着他那?碧蓝色的左眼目露怀念,转脸又像个慈父般,温声道:「姑母到底是姓朱,总归还是向着娘家人的,她其?实?也打心底忌惮着韩老匹夫吧,呵呵……,也好,我儿若是能娶了梁婉儿作正妃,再纳了曹芳菲为侧妃,岂不是两全其?美!」 第48页 到时候京师营跟幽州突骑尽入囊中,就是韩老匹夫也不足为惧! 朱长?庸闻言神?情一滞,声音暗沉道:「菲儿傲世轻物,不污于俗,怕是不愿意与人共侍一夫。」 朱成宪:「……」不愿意与人共侍一夫,却又肯跟你私相授受? 朱成宪眼底藏着几分鄙夷,似有深意般道:「那?丫头已对你芳心暗许,以我儿之聪慧,难不成还寻不到法子让她不得?不同意么??」 「前几日幽州突骑收復了桐梓关以南的河套地区,定国公?曹信业身先士卒,却不小心负了伤,上摺子说是要回京荣养些时候。」 见儿子眼里仍在挣扎犹豫,朱成宪索性直言提醒道:「你跟曹家丫头若是在曹信业入京之前还未能定下来,以后怕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朱成宪不知想到了什么?,一瞬间又变得?痛悔起来,似自言自语道:「与其?看着心爱之人远走高飞,不如一开始就折了她的翅膀,她若要恨,便恨吧!被她恨一辈子也好,总好过?相隔天涯,孤雁独飞。」 朱长?庸闻言心头大为震动?,只是稍微想像父皇描述的那?般情景,就心口发疼发闷得?紧,等稍稍平息几分后,脑海里已经暗中做好了决定。 安平长?公?主?回府后果?然张罗着要为安顺郡王相看婚事,那?热情积极的架势,就差没命人敲锣打鼓地围着京城转几圈了。 如今韩首辅势大,朱氏江山大有岌岌可危的态势,皇子妃的名头也变得?不那?么?吸引人了。 安顺郡王性格相貌本就不被大多?数贵女所喜,再加上他那?尴尬的血统身世,一时间确实?让人避之不及。 然而在长?公?主?放出消息后,安顺郡王竟然开始日日流连青楼,彻夜不归不说,还有伺候的花娘透出消息来,说是安顺郡王早就有了意中人,却因为求而不得?,才自暴自弃地来百花楼里买醉。 大约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只不到半日,这说法就传遍了京城各个角落。 安顺郡王也被传成了一个被世人偏见所裹挟,爱而不得?,求而不得?的可怜人。 就连他醉酒时又哭又笑,深情呢喃着心上闺名的模样?,也被传得?好似真有人看见、听见一般。 * 京城的流言蜚语大多?都传不到神?机营里,林青瑜连续当了几日的画图机器人后,终于迎来的古代上班生涯的第?一回休沐日。 阿娘本想带着她去鲁师傅家里拜访窜门,结果?一大早就被鲁家的马车堵在了门口。 林青瑜抱着一个不到五岁的小胖仔坐在马车右侧啃着桃酥。 另一边,何婉娘挽着韩秀兰,装憨告饶道:「哎呦,我实?在是没法子,才不得?不藉口说要陪你看戏躲了出来,阿兰,你可千万不要生了我的气。」 韩秀兰于何婉娘同岁,闻言佯作不满道:「待会儿去戏院子的花费你都包了,我便不跟你生气。」 何婉娘豪爽道:「包包!都包!」 林青瑜赶忙暗示道:「师娘,我听说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在春岚院,班主?程轻雨武旦、青衣都唱得?,模样?身段更是美若鲛人。」 何婉娘闻言好笑道:「你个小戏痴子,才来京城几日,竟然就打听得?这般清楚了。」 林青瑜怀里的小胖仔不明?其?意,只看着林青瑜傻笑道:「阿瑜姐姐是小戏痴子,嘻嘻……」 「……」 林青瑜十分无语,默默地在他胖脸蛋上轻轻掐了一把,结果?又被小胖仔喷了一手的桃酥渣滓,逗得?何婉娘跟韩秀兰笑成一团。 笑完后,韩秀兰才好奇道:「何姐姐,你到底是在躲着谁呢?」 「还能有谁,我婆母呗!」 何婉娘撇了撇,解释道:「公?公?病逝前就作主?分了家,相公?又是庶子,原本跟嫡支长?房那?边是没什么?来往的,可如今相公?名下不是有个国子监的恩荫名额么?。」 「大房那?边便惦记上了这个名额,之前大嫂上门来要,我未同意,如今又将我那?婆婆搬了出来,可不就只能躲出来了么?。」 涉及别人家事,韩秀兰母女也不好评价什么?。 何婉娘更不想多?说这些烦心事,大致解释了一番后,又笑道:「春岚院不仅有最好的戏班子,小食点心也最是精緻可口,今日既然出来了,咋们也尽兴一回!」 第34章 南城云锦道边上有个梨园坊, 这?里茶楼、酒馆、食肆、书场等应有尽有,乃京城消遣娱乐第一去处。 春岚院在梨园坊里位置算不得多好,但却最是门庭若市。 戏院门口卖糖炒栗子、炸酱面的老汉儿?、老妇人将炉火烧得旺旺, 甜香和酱香飘了老远! 还?有不少卖干果点心、鲜花野杏的半大孩子正挎着竹篮, 在人群里来回穿梭,低声兜售。 五彩绢花装饰的朱红戏牌上用鎏金笔写着?今日会上演的曲目, 戏迷们想看哪出?便买哪出?。 升斗小民为?了生?计忙忙碌碌, 一众老少戏迷却挤在戏牌前面, 在连续好几齣?《鸳鸯记》、《西厢记》……《某某记》之间犹豫不决。 韩秀兰跟何婉娘带着?小胖仔在人群外等着?,林青瑜则径直绕过去,问了门口的管事,说是程轻雨的戏已经?票满了,想要看的话,只有夜间时候还?有两齣?。 第49页 程轻雨的戏看不成,但春岚院的点心还?是要吃的。 在林青瑜跟阿娘她们商量随便买哪出?戏看的时候,却正好瞧见朱长泽也来了梨园坊。 朱长泽今日只是独自一人, 身边连个护卫也没有,跟林青瑜母女寒暄几句后,颇为?豪横道:「我当是何事呢!姨母你们哪里还?用得着?买票, 直接跟着?我进去就是,这?梨园坊哪家戏院子里头没有本世子爷的包厢!」 林青瑜:「……」 林青瑜竖着?大拇指, 拍马屁道:「泽表哥真?阔气?!」 朱长泽闻言更加嘚瑟, 有心想要显摆一番,便不容推辞地邀请韩秀兰她们一起进了春岚院。 只一进大堂,就有一俊秀少年朝这?边迎了过来, 朱长泽又摆着?款道:「姨母您瞧,那是德庆班班主程轻雨的徒弟小豆子, 性?子孤僻得很,也就见了我才热情一些。」 朱长泽口中的孤僻少年却热情得有些过分,刚一走近就要给朱长泽跪下,眼泪汪汪道:「世世、世子爷,您您、您可来了!」 朱长泽:「……」小豆子唱戏颇具天分,说话却有些结巴。 林青瑜跟韩秀兰几个都吓了一跳。 朱长泽亲手将小豆子拉了起来,奇怪道:「你小子哭甚?你师傅被人抓走了?」 「师傅,被被、被……」小豆子一脸着?急,说出?来的话却让朱长泽听得更着?急:「被淮安王世子,带、带走了。」 朱长泽:「……」还?真?被人带走了啊! 朱长泽眉毛一竖,怒道:「这?梨园坊里谁不知道你家师傅是爷罩着?的人!带哪儿?去了?!」 小豆子回道:「甲一号包、包厢里。」 朱长泽气?笑了,抢了爷的人不说,竟还?敢抢爷的包厢! 朱长泽拔腿就要上二楼,但想到自己身单力薄,瞬间就又冷静了下来。 朱长泽吩咐小豆子带着?韩秀兰跟何婉娘母子去后台处稍作等候,然后讨好卖乖地央求着?林青瑜跟他一起上去抢回场子。 在踏上楼梯口的时候,朱长泽还?一脸郑重?道:「阿瑜妹妹,看在我表哥的份上,待会儿?要是动起手来,你可千万要保护好我啊。」 * 淮安王世子前几日才刚入京,原因?么?则是眼瞅着?皇帝唯一的儿?子似乎不被文武大臣以及大旻子民接受。 各地藩王便都觉着?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各自派了看重?的子嗣来京城露露脸呢。 程轻雨大多数时候都是唱旦角,之前刚演了一出?《兰君记》,程轻雨扮的便是芳兰仙子。 此时一身白?纱霓裳戏服还?未来得及换下,乌黑墨发垂至腰间,身量颀长如竹,容貌清冷如仙。 淮安王世子两眼都看直了,痴痴道:「仙子又何必倔强,跟了本世子荣华富贵自是享之不尽,也总好过在这?梨园巷里唱到老。」 程轻雨听了这?话心里实在厌恶得紧,语气?淡淡道:「世子乃天潢贵胄,轻雨不敢高攀。」 淮安王世子喜爱美?貌郎君的事情在封地上几乎无人不知,甚至还?强迫逼死过有举人功名的富家少爷。 「不敢高攀本世子,那你准备高攀谁?……朱长泽那绣花枕头么??」淮安王世子冷了脸,语气?不屑道。 朱长泽此时刚好到了包厢门外,听了这?话又是一阵气?闷,沖林青瑜使了个眼色。 林青瑜会意,抬腿便是一脚,只听只听「噼啪」一声巨响,包厢房门被径直踢开。 朱长泽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语气?散漫道:「轻雨说高攀那是不忍心打击你,也不仔细照照镜子……,头大嘴宽,满脸疙瘩,长得跟个//□□//精似的,还?好意思学人家强抢民男,真?是无耻至极!」 林青瑜:「……」 林青瑜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心说强抢民男其实只要有权有势就够了,颜值不高也是无所谓的。 朱长泽轻蔑地扫了淮安王世子一眼,径直坐到包厢正中间。 林青瑜却像个隐形人似的站在门边上看戏,两位王孙贵胄争抢京城名角,这?看似荒诞又奇葩的大戏,真?是小说电视剧里都没看过呢! 程轻雨看见朱长泽后情不禁地勾起嘴角,移步到朱长泽身边,声音婉转又深情道:「世子爷,您好些时候未来春岚院,轻雨甚是想念。」 林青瑜:「……」做作!太特娘地做作了! 朱长泽仿佛已经?见怪不怪,一把将程轻雨拉到自己腿上坐着?,食指勾了勾他的下巴,做足了风流纨绔的模样,语气?轻佻道:「爷要是再不来,我家轻雨就要被人抢走了。」 程轻雨顺势靠在朱长泽肩上,姿态亲昵道:「谁也抢不走,轻雨心里只容得下世子爷一人呢。」 林青瑜:「……」 林青瑜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这?基情四射的场面,是她一个卑微又没见过世面的穿越者能免费看的吗?!! 朱长泽得意一笑,自恋又自傲道:「那是,见识过爷这?般俊俏的儿?郎,还?有什么?人能入得了你的眼。」 淮安王大约也没见过有人比他还?更不要脸地乱搞男男关系,沉默了许久,才语气?阴沉道:「堂弟可知在下是谁,真?要为?了个戏子跟我作对?」 朱长泽挑眉,嘲笑道:「不就是淮安河里的三眼癞//□□//么?,何时成精的?竟敢跑到京城来撒野!」 第50页 「你,你你……」 淮安王世子怒极,抬手就要朝朱长泽攻过去,林青瑜动作极快,三两步窜过去,稳稳地架住了他那十分壮硕有力的胳膊,只用了三分气?力,便将人又推回了到圆椅上。 林青瑜笑得和气?,假模假样道:「我家世子爷说话直,您莫要往心里去,消消气?,天涯何处无芳草么?……」 淮安王世子在封地上凭着?一身神力所向无敌,此时却看着?眼前美?貌的小娘子惊疑不已,嘴唇哆嗦了半天后,才咬牙道:「好,好得很!不愧是韩首辅的亲外孙,果然嚣张!果然嚣张!」 林青瑜也是长见识了,心想以前还?真?是小瞧了朱长泽,原本以为?他只是个单纯的兄控,没成想竟还?是个丝毫不做作的嘴炮! 不过有程轻雨在,他又何必让自己来帮忙呢?刚才淮安王动手的时候,林青瑜瞧着?程轻雨那隐晦的反应,可不像是个身手弱的。 大约是林青瑜给的勇气?,朱长泽此时依然是半点也不惧,继续嘴炮道:「本世子自是好得很,只是你这?//□□//精什么?时候滚!?」 韩首辅如今权倾朝野,康亲王又执掌天策神机营,淮安王世子虽毒却不蠢,明白?在这?关键时候,没必要真?为?了一戏子跟朱长泽大动干戈,再说有这?小娘子在,他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等着?瞧,本世子看你能嚣张到何时!」 淮安世子不轻不重?地放了个狠话便转身离开,倒也勉强算输人不输阵。 朱长泽见淮安王世子离开了,赶紧推了推程轻雨,催促道:「快快!快起来!轻雨你是不是又吃胖了,压死爷了!」 程轻雨赶紧起身,蹲在一旁给他顺气?,还?十分善解人意道:「世子爷最是强壮威武,大约应该是我真?的吃胖了一些。」 林青瑜:「……」过了,过了! 求你们不要再演了,没充耽美?网会员的我,真?的不敢再看了! 春岚院好戏又开场,程轻雨换了一身装扮在戏台上演着?《贵妃醉酒》,悠扬婉转的嗓音引得台下频频叫好。 甲一号包厢里,林青瑜跟韩秀兰、何婉娘坐在半敞着?的看台边上听得入迷。 小胖仔虽听不大懂,却也老实坐着?,将桌上八、九样精緻的点心都认真?尝了个遍。 朱长泽大约是不想与女眷混在一处,等程轻雨的《贵妃醉酒》刚一落幕,就绕过包厢中间的黄杨木屏风过来告辞。 一翻推辞客气?过后,韩秀兰她们继续借着?朱长泽包厢看戏。 林青瑜则亲自送了朱长泽一程,主要是怕这?个只会嘴炮的傢伙被人事后报復了去。 半道上,林青瑜悄声问道:「泽表哥,王爷姨父知道你如此卖力地捧名角儿?么??」 朱长泽奇怪道:「当然知道,父王也很喜欢看轻雨的戏呢。」 林青瑜:「……」 好吧,王爷姨父可真?是位开明的父亲。 林青瑜还?想要再问朱长泽知不知晓程轻雨会武之事,却被他突然拉着?躲在了春岚院后巷口处的拐角里。 第35章 林青瑜跟朱长泽猫腰躲在后巷拐角里?, 隔着半堵墙偷瞧着对面争执不休的两名少女。 其?中一个背对着他们,穿着一身半旧的翠竹色绸布衣裙,正侧身拦着她对面的人, 哭泣哀求道:「表小姐, 您行行好吧!若是叫老太太知道奴婢放您去了百花楼,奴婢这条性命怕是要被打死了去, 求求您大发慈悲, 放过奴婢吧!」 被她拦着的少女穿着一身鸦青色男子样式的棉布衣裳, 头髮也只是用同色布巾简单束着,浑身上下不戴半点女子饰物,但脸上却?仔细敷了粉,眉毛描成柳叶样式,还画了个层次丰富的花瓣唇。 这精緻美丽的妆容,只一眼就出卖了她的女儿身份。 的少女轻蔑地将?拦在面前人推开,似笑非笑道:「莺歌姐姐当?初接下我那赤金珊玛瑙石头面的时候不是说愿意为我赴汤蹈火么?……呵,如?今怕是容不得您后悔呢!」 那哭泣哀求的女子听了这话仿佛一下子被掐住了喉咙, 失声片刻后,才又语气带着几分怨恨,不甘劝道:「奴婢确实?眼皮子浅了些, 才被表小姐您拿捏住了短处,可?您刚开始也只说是被老太?太?禁足憋闷得很, 想悄悄熘出府来散散心, 奴婢这才帮您支开了鹊喜,还寻来了一身小厮衣裳!」 「来梨花坊散心倒也罢了,可?您竟然还要去百花楼!男人消遣作乐的地方, 您一个小娘子是万万去不得的啊!」 那位表小姐听了这话只嗤笑一声,抬着下巴傲气反问道:「男人去得的地方, 凭什么我就去不得?天下女子皆在男子面前俯首乞怜,我却?偏要与男子平起平坐!」 「……」跑去妓院跟男人平起平坐? 莫说那位名叫莺歌的丫鬟,就是林青瑜跟朱长泽两?人也被这话雷得外焦里?嫩,险些石化在当?场。 梨园坊旁边就是烟花巷,百花楼就在巷子口处。 女扮男装的表小姐趁着丫鬟愣神之?际,三两?步迅速窜到?了百花楼门口处,就这么毫无阻拦,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丫鬟见此脸色煞白,险些腿软跌坐在地上,缓了片刻后,才跌跌撞撞地跑着离开了。 林青瑜估摸着那丫鬟多半是回府叫人去了,啧……,也不知是京城哪个府上的姑娘,这做派真是够大胆也够奇葩的! 第51页 朱长泽也在旁边啧啧称奇:「定国公府曹家这位『女菩萨』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行事也越来越离谱!」 林青瑜:「……」 林青瑜木着脸,转头问道:「……定国公府曹家的姑娘?」 朱长泽是个心大的傢伙,到?如?今也只知道林青瑜表面上的身世身份。 朱长泽似乎想起什么,眨了眨眼,有些同情道:「确实?是定国公府曹家的姑娘,……说起来,曹芳菲跟阿瑜妹妹你还算是血缘上的姨表姐妹呢。」 见阿瑜妹妹听了这话脸色更加难看,朱长泽忙安慰道:「不过即便有这一层关系,她逛青楼也是影响不到?你的,毕竟你们两?个教养也不在一处,……也就幽州曹氏跟安乡伯府方家的姑娘多少会被她带累些名声。」 「……」 林青瑜在神机营里?虽然心无旁骛,但关于京城的形势变化,尤其?是跟京城定国公府曹家相关的消息,王爷姨父都会事无巨细地讲给她听。 林青瑜心里?嘆气,犹豫了片刻,同样眨了眨眼,对朱长泽暗示道:「泽表哥,刚刚您跟淮安王世子对线的时候,我可?是帮忙站了场子的……」 朱长泽:「……」 朱长泽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他其?实?一点也不想明白! * 朱楼挂满粉纱,门外莺莺燕燕迎来送往,门里?妙龄女子舞着霓裳,靡靡之?音与菲菲红花铺满大堂。 林青瑜跟朱长泽到?底还是来晚了一些,曹芳菲此时已经中了媚药,正面色潮红、眼神迷离地搂着两?名花娘,似常入青楼的正经嫖客一般,吃酒调笑好不快活。 此般情形引得人频频瞩目,承恩侯世子胡玽眼里?闪过几分恶意,丝毫不掩饰地对着狐朋狗友嘲笑道:「这是哪家娘子,竟学着男人来青楼消遣。」 狐朋狗友纷纷附和?:「谁知道呢,总归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 「这相貌竟是不比飘飘姑娘逊色,也不知她图个什么?」 「莫不是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明着是来寻花娘,暗地里?却?是来学伺候男人手段的!」 「是极是极,多半是如?此!」 「哈哈,何必与花娘学呢,爷亦可?以?教她呀!」 「哈哈哈……」 胡玽对着一人使?个眼色,那人便装作惊讶道:「观这娘子相貌,竟好似是在哪里?见过。」 胡玽顺势接话道:「确实?有些眼熟,仔细看来,那眉眼竟和?定国公府千金有些相似。」 「……」酒桌上突然诡异地沉默下来。 这次却?没有哪个狐朋狗友敢附和?,一个个眼神飘忽,只装作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 胡玽心头暗恨,再给之?前那人使?眼色,那人脸上挣扎了许久,只干笑道:「世子若要知其?身份还不简单!她此时多半已醉得东西不分,想要套话定是容易得很。」 胡玽本是要让这人直接叫破曹芳菲的身份,却?没想到?这人竟还耍起了心眼。 呵!可?笑!难不成他以?为自己这般找补便不算得罪幽州曹氏了?首鼠两?端的窝囊废! 胡玽嫡亲的姑母正是当?年荣宠一时的皇贵妃胡氏,同胞妹妹又嫁给了天顺帝为后。 阖府荣华,皆仰仗皇恩,对于主?子交代的事情,承恩侯府上下自然不敢敷衍半点! 胡玽摇摇晃晃起身,端着酒杯随意道:「是极,本世子这就去给曹家小娘子问个好。」 狐朋狗友们神色皆有些不安,却?也无人敢拦,只见胡世子刚起身走了两?步远,就被一怒气沖沖的青年撞倒在地。 那青年穿着湖蓝色高领锦袍,前胸后背处皆罩有皮甲,一副武人打扮。 身量高大挺拔,头髮用乌木金丝冠子束着,耳垂略厚,剑眉星目,长着一副俊朗相貌。 胡玽脑袋重重磕在桌角上,青年却?看也未看他一眼,只一把拽起穿着男装的曹家小娘子,怒骂道:「好你个李二狗!竟敢偷了爷的银子来喝花酒,爷今日定要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狐朋狗友们面面相觑,众人不认得这位来青楼讨债的小子,却?认得跟在他身后的神情恍惚的康亲王世子。 讨债的小子自然是林青瑜易容的,从头到?脚的装扮都出自程轻雨之?手,谁又能想到?春岚院的名角除了唱戏好外,还十分擅长形象设计呢! 林青瑜打算速战速决,一把将?曹芳菲拎了起来,架着胳膊就要拖着离开。 胡玽从地上爬起来,脑袋疼得嗡嗡响,口不择言道:「定国公府曹家千金难得来此处消遣,怕是并不想这么早离去的吧!你个莽夫何必扫人雅……」兴。 林青瑜不等胡玽说完,反手捞起桌上的甜白瓷长颈圆肚酒壶,狠狠拍在他的脑门上。 碎瓷飞溅,胡玽瞬间血流满面,林青瑜面色冷厉,说出来的话也仿佛还带着冰渣子:「欺我曹氏京城无人么?再敢随意污衊,我定要你的狗命!」 狐朋狗友们噤若寒蝉,心想这人说不得是幽州曹氏旁支子弟,难怪瞧着眼生得很。 胡玽大约也被打懵了,抬手摸了一把脸,看着那一手的血,眼珠子一翻倒了下去。 * 「你不来见我,我便亲自来见你;你要作践自己,我便也作践我自己……,朱长庸你个混蛋、懦夫!你干嘛要躲着我,呜呜呜……」曹芳菲神志不清地说着胡话。 第52页 林青瑜只听了个大概,没整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吵人得很。 按理来说她跟曹芳菲算是利益相对的仇人,可?林青瑜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顶着曹氏女的身份,一头钻进别人为幽州曹氏精心准备的圈套里?。 安顺郡王如?今说不定正等着英雄救美呢,顺便跟曹芳菲这个「曹氏女」来个深度捆绑,到?时候定国公曹信业就算从幽州赶了回来又能如?何? 安顺郡王对皇位大约是志在必得的,他大概也清楚自己身上的北狄血脉为汉人所不容。 想要改变如?今这处境,还能有什么办法比娶……,或者说是纳曹氏女还要高明呢!? 若与北狄有世仇的幽州曹氏都不介意他身上的北狄血统,其?他人又有什么资格介意! 林青瑜无法想像自己今日若是没有碰巧撞见,她那位血缘上的大哥该如?何自处?铁骨铮铮的幽州曹氏又该如?何自处? 林青瑜只想尽快带着曹芳菲离开此处,只是那幕后算计的人又哪里?捨得就此放弃! 百花楼头牌柳飘飘不知何时站在楼梯口,薄纱红衣勾勒出曼妙身材,风情万种地依在围栏上,笑靥如?花道:「小壮士,我百花楼的客人,怕是不能让您就这么拽走的。」 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二十几名手持短棍的青衣劲装打手,将?林青瑜三人团团围住。 林青瑜眯了眯眼,只冷笑道:「爷要带走一个偷窃的泼皮,竟还要你百花楼点头不成,真是好大的脸!」 一直缩在林青瑜后面当?隐形人的朱长泽此时也抬着下巴,语气傲慢道:「哪里?来的下贱东西,也敢拦本世子爷的道!」 林青瑜与朱长泽看也不看柳飘飘一眼,径直往前走,青衣打手畏畏缩缩地只敢往后退。 柳飘飘脸上笑意散去,沖青衣打手做了个手势,那些个打手起初并不敢动手,见柳飘飘神色发了狠,才不得不豁出去。 面对这种架势,林青瑜与朱长泽对视一眼,林青瑜十分自觉地一马当?先。 林青瑜将?曹芳菲扔给了朱长泽,单手抄起几十斤重的檀木条案就与那青衣打手混战在一处,瞧得楼梯口处的柳飘飘面色大骇!心想这莽撞小子莫不是真乃曹氏子弟,竟有这般神力! 朱长泽险些被晕沉沉的曹芳菲压趴在地上,艰难地将?人塞进桌子底下后,自己则躲在一旁,抓起花瓶、托盘,一砸一个准! 百花楼大门紧闭,大堂里?一片混乱,嫖客与花娘缩在一处不敢动弹。 林青瑜与朱长泽以?少敌多,到?底不占优势。 身娇体弱的世子爷多活动两?下便心慌气喘,心说不是让轻雨去韩府里?找帮手了么?再不来爷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只见两?名青衣打手挥着棍子凶神恶煞地冲着林青瑜而来,眼看那棍子就要落到?身上时,林青瑜被人拦腰带离了原地。 来人穿了一身月华色栖霞丝滚边锦袍,面上带着白玉面具,明亮的眼眸里?含着熟悉的笑意,转身迴旋就是一脚,将?一青衣打手踢得立时晕死过去。 右手握住木棍一拉一折,另一青衣打手的胳膊便被卸掉,再被一棍子敲在头上,便彻底不能动弹了。 好利索的身手! 林青瑜被人搂在怀里?,只干巴巴低声寒暄道:「韩、韩表哥好,你也来逛妓院呀?」 韩令和?:「……」 韩令和?沉默一瞬,笑盈盈道:「是啊,好巧呢!」 「碰!」 百花楼大门被人撞开,披着乌金铠甲的兵士沖了进来,打头那个竟然是康亲王殿下。 只见康亲王亲自端着一桿长/火/铳枪/,气势汹汹道:「哪个狗贼!竟敢伤我天策神机营未来巨匠!」 林青瑜:「……」 接下来的发展是林青瑜万万没有料到?的…… 第36章 军情司这些年替神机营挡了无数回暗杀, 但明?面上却从未有过交集。 朱成宣收到双翅影雀的时候还有些?意外,待瞧见军情司传来的消息时却又被吓了一跳,二话不说就点齐了人手, 将百花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护卫神机营的神火军人数不到两千人, 但配置却最?是精良。 身披乌金铠甲,手握银色长/火/枪的兵士将楼里楼外几乎都要拔下了一层皮来, 就连后院的密道暗格也都被凿开了花。 朱成宣镇守在大堂内, 黑着脸亲手将躲在立柜后的儿子给?拎了出来, 朱长泽小心赔笑道:「父王,我若说是阿瑜妹妹逼我来的,您信么?」 自己儿子是什么性子,自己还不了解么! 朱成宣当然是信的,但还是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没原则的怂货!你?就不能?威武不能?屈一回?」 「……」 朱长泽讪笑道:「父王,您不是一向都教?导儿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么?」 百花楼里不管是花娘还是嫖客,只除了林青瑜跟朱长泽两个, 明?里暗里的人竟全都被神火军兵士带走了,其中有几人肤色眼眸虽与汉人无异,但仔细观察五官却比汉人深邃许多。 林青瑜就是再傻, 也不会天真?地以为王爷姨父出动这么大手笔只是为了来给?她撑腰。 偷瞧了披着马甲的韩表哥一眼,林青瑜十分有自知?之明?地不敢多问。 见她这副老实模样, 韩令和笑着揶揄道:「这位壮士, 你?还不赶紧离开么?这楼里如今怕是没有花娘陪你?过夜了呢。」 第53页 林青瑜:「……」 林青瑜沖他抱了抱拳,木着脸道:「告辞!」 林青瑜绕过楼梯口,给?哭丧着脸的朱长泽使了个眼色, 两人无视正吹鬍子瞪眼的朱成宣,转身就要离开。 韩令和却又在此时叫住他们:「两位壮士, 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林青瑜:「……」 哦,对了!看把未来巨匠都给?气煳涂了! 林青瑜赶紧掀开桃红色杭绸桌幔,将朱长泽藏在桌子底下正哼哼唧唧的曹芳菲给?拽了出来。 朱长泽在一旁看得牙疼,心说阿瑜妹妹大概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姨表姐妹,动作这般粗鲁,把人家?脑袋都撞在桌脚上了! 百花楼这般动静引得不少人远远观望,却被手持长火/枪/的神火军拦在外围,那一排黑洞洞的/枪/口,瞧着十分有威慑力?。 围观的人并不是个个都不怕死,陆续便有不少人悄悄散开了去。 鹊喜跟安乡伯府大公子方其松、二公子方其柏却是不敢走的,看着百花楼里的人被神火军绑了出来,三人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五脏六腑焦灼不已。 就在三人快忍不住想要强闯的是时候,终于瞧见不省人事的曹芳菲被一高?壮男子单手拎着出来。 鹊喜先惊讶于那人与国公爷十分相似的相貌,方其松跟方其柏兄弟却瞬间急红了眼。 方其松顾不得对神火军手里火/铳/的恐惧,大声叱骂道:「你?个登徒子,快放开她!」 林青瑜被吼得莫名其妙,朱长泽赶紧在她耳边简单解释道:「那两个是安乡伯府的公子。」 林青瑜瞭然,想来是之前那个叫莺歌的丫鬟叫来的人。 果然,瞪着自己的两名招风耳青年?旁边还跟着两名丫鬟,其中一个就是穿着翠竹色衣裙的莺歌。 林青瑜拎着曹芳菲走了过去。 「大胆莽夫,你?找死!」 方其柏性子冲动,见心爱的表妹被人像破布袋子似的单手拎着,怒吼一声,捏着拳头要就动手。 这特么都什么破事!一个个都这么不自量力?的么? 林青瑜翻了个白?眼,轻描淡写地一抬脚就将人踢出了一米半远,整个人像狗吃屎一样趴在地上。 方其松往日都是眼瞅着身手不错又性子莽撞的二弟先动了手,他自己再站出来当好人。 此时却被吓慌了神,哆哆嗦嗦道:「你?、你?光天化日之下随手伤人,还有没有王法了!赶紧放下我表、表弟,不然今日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青瑜琢磨着这个时间点,阿娘她们估计已经连看了快三、四出戏了,自己若是再不回去,阿娘怕是要起疑心了。 林青瑜早就没了耐心,拎着曹芳菲晃了晃,粗声粗气道:「这泼皮偷了爷的银子来吃花酒,把爷的银子还上,爷自然将人还给?你?们!」 朱长泽闻言有些?侧目,偷钱不是随口编的藉口么,您还真?打算讹人一笔啊! 林青瑜看懂了他的意思,面上却相当镇定,心说我一个娴静的小娘子,放着春岚院的点心不吃、戏不听,扮作男人来百花楼里挨打受骂,要些?出场银子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方其柏捂着心口从地上爬了起来,听见林青瑜这话,立马嗤笑道:「表、表弟会偷你?银子,你?知?道她是谁吗?她缺你?那点银子?!有种报上名来,定国……」 方其柏话还未说完就被鹊喜打断,鹊喜仔细打量了林青瑜几眼,强忍住心中惊讶,赔笑道:「我家?少爷欠您多少银子?奴婢身上只带了这些?,万望公子高?抬贵手。」 这是个气质恬静的小姑娘,林青瑜被她那柔和的目光瞧着也不好意思再恶声恶气,只从她手中取了三张十两的银票子,便将昏睡的曹芳菲推给?了她。 见她骤然将人接过时险些?摔倒,林青瑜还十分好心地伸手扶了一把。 这怜香惜玉的举动瞧得朱长泽十分无语,心说你?一个女儿家?,能?不能?不要随意瞎勾搭,没瞧见那小丫鬟脸都红了么! 安乡伯府的人带着曹芳菲乘马车离开,林青瑜跟朱长泽也偷摸着回到了春岚院后台处。 程轻雨亲自给?林青瑜洗了脸上、耳朵处的易容,待林青瑜换好衣裳从后帘出来的时候,小豆子又给?了她一包云锦道陈记老滷的麻辣鸭舌。 程轻雨笑着解释道:「之前林太太问林姑娘为何?许久未回,我骗她说姑娘去买陈记老滷的麻辣鸭舌了。」 「小豆子去买鸭舌的时候排了好长的队,倒是跟林姑娘你?们差不多时候回来,想来是能?圆回去的。」 林青瑜接过鸭舌,笑着谢道:「还是程班主想得周到,这回若不是有您出手,我怕是就要两头露馅了!」 林青瑜说完将讹来的三张银票子拿了出来,塞了一张给?小豆子,随口道:「拿着花去,我吃鸭舌,总不能?让你?白?跑一回。」 林青瑜说完又分了一张给?程轻雨,程轻雨半点不客气地接了过去,还笑言说,林青瑜下回若还想要易容,只尽管来找他。 朱长泽见没自己的份,不乐意道:「我陪着你?险些?挨打,你?难道不应该也分我一张。」 林青瑜惊讶道:「泽表哥,我帮你?拦住那淮安王世子的时候,您不也没给?我银钱么。」 第54页 * 安乡伯府玲珑阁闺房里,曹芳菲已经换下了棉布小厮衣裳,只穿了一身水红色软绸里衣服,面色潮红地在湖蓝色团花锦被上/呻/吟/打滚,满脸的春色/情/欲/几乎要溢出来。 鹊喜让两个力?大的婆子将她死死按住,强灌了大半碗安神败火的汤药下去,却不见半点成效。 安乡伯太夫人鲁氏亲自守在檀木雕缠枝莲拔步床外面,脸上神色只十分难堪,倒是方元柔着急担忧得很,竟朝着鹊喜发火道:「你?不是自小学医么,还不赶紧再想想法子!菲儿若是有什么意外,我必打死了你?去!」 鹊喜脸上不见喜怒,只淡淡道:「楼子里的媚药大多阴毒,便是师父在此也无甚法子,只得小姐自己扛过去。」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解法,只是不用鹊喜说出来,众人心里便已经有数。 安乡伯夫人许氏眼珠子乱转,十分隐晦地瞪了鹊喜一眼,暗恨这丫头坏事,若是只松哥儿去接了曹芳菲回来,这媚药怕是早就解了! 许氏虽然不喜曹芳菲,却却十分愿意让她当自己儿媳妇。 金娃娃谁不喜欢呢?性子好不好无所谓,进门后她有的是法子慢慢/调/教?/! 安乡伯太夫人气得直哆嗦,心痛道:「这混帐丫头,她怎么就、怎么就敢去那种腌臜地方!」 许氏闻言眼里有些?幸灾乐祸,语气嘲讽道:「咋家?这位表小姐向来不将规矩礼法放在眼里,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可这回若传出什么风声去,呵……,安乡伯府这一屋子女孩儿,怕是都得上吊去!」 安乡伯府如今还未出嫁的女孩儿全都是庶出。 方元柔听了这话只觉得许氏还是一如既往的蠢钝狭隘,冷笑一声,同样刻薄道:「嫂嫂何?必在这儿说风凉话,若真?传出了风声去,你?那两个已经嫁出去的闺女必定是最?先被休回来的!」 许氏听了这话气得直发抖,怒道:「你?个满嘴喷粪的贱人,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方元柔从来就不惧她,厉声道:「自私自利的蠢妇!真?当别人看不出你?那点龌龊心思?我告诉,菲儿可是堂堂定国公府千金,不是你?那窝囊儿子能?肖想的!」 眼看着女儿跟媳妇口不择言地谩骂,甚至动手扭打在了一起,安乡伯太夫人面色发青,手里檀木拐杖「啪」地一声拄在地上,怒吼道:「够了!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一个个就盼着安乡伯府早些?倒下不成?!!」 安乡伯太夫人胸口剧烈起伏片刻后,才有气无力?吩咐道:「许氏你?让松哥儿兄弟几人再出去打听打听,瞧瞧百花楼到底是因为什么被围?」 曹芳菲此时衣襟在被褥上蹭得半开,身上、脸上潮红得不像样,嘴里只一个劲儿地模煳叫着「热」「难受」等词。 好好的国公府千金,丑陋下贱得跟楼里的姐儿一样! 许氏心头鄙夷,却又想继续看她笑话,闻言只撇了撇嘴,犟头犟脑道:「老爷都打听不出来,松哥儿他们又能?有什么法子?」 安乡伯太夫人险些?气了个倒仰,低吼道:「叫你?去,你?就去!再跟这儿废话,我便让二郎休了你?!」 许氏有儿有女,听了这话并不多害怕,但却担心太夫人又在丈夫面前给?自己上眼药,只得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第37章 若论刑讯逼供的本事, 神?机营的人?就是十个捆一块估计也敌不过人家大理寺一牢头,颠来復去也就那老三?样,打板子、继续打板子、打更多的板子! 朱成宣亲自威胁恐吓了大?半个时?辰, 硬是半点消息也没从那几个五官深邃的北狄细作嘴里撬出来。 神?火军葛千户瞧着若是再问不出什么来, 明日早朝会上,总督造大?人?怕是就要不好交代了。 犹豫片刻后, 便提议说?, 谁惹的麻烦, 不如就让谁来善后好了。 惹麻烦的自然不是女扮男装大?闹百花楼的林青瑜,而是给?神?机营传消息,说?百花楼是北狄细作据点,请神?火军联手剿灭的军情?司。 神?机营的刑房远远比不上大?理寺那般阴森污浊,但还是被长身玉立,带着莹白面具的军情?司司长衬得如鬼域一样。 朱成宣也才第二回同他打交道?,只觉这人?气质缥缈莫测,打眼瞧着不像是隐在暗处的谍影, 倒似是避世?的仙人?一般。 朱成宣客气道?:「神?火军里都是一群莽汉,本事有限,还望贵司鼎力相助, 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 军情?司司长声音如寒玉击磐石, 清冷冷道?:「无需麻烦, 司里兄弟自带了工具过来。」 朱成宣听他说?完,才终于发现牢房里不知?何时?还多?了个穿着玄色斗篷的神?秘人?。 头脸上罩着一张绣了金色影雀的玄色绸布巾子,黑黢黢跟个鬼影子一样。 鬼影子声音飘忽, 手里把玩着一把三?寸长的薄刀片,阴恻恻道?:「先提审哪个?王爷跟千户大?人?要在此处瞧着么?」 在神?机营地盘上还有什么是本王不能瞧的? 朱成宣有些不乐意道?:「你这审问手法难不成是不能外传的, 怕我神?机营的人?偷学了去?」 那鬼影子诡异一笑,无所谓道?:「小人?这审问手法怕是没人?能学会,王爷跟千户请随意,小人?只是担心二位承受不住罢了。」 第55页 朱成宣听了这话更觉奇怪,莫名其妙道?:「又不是本王跟葛千户受刑,有什么承受不住的?!」 葛千户也在一旁嗤笑一声,露出几分不屑之色来。 朱成宣从未想过打脸来得这么快,最先提审的是百花楼花魁柳飘飘。 那鬼影子只用小刀在她身上招唿了不到两三?回,朱成宣就被吓得翻白眼晕死过去,葛千户更是在一旁大?吐特吐。 军情?司司长似乎已经见?惯此事,递了一小瓶醒神?的薄荷精油给?葛千户,声音无波无澜道?:「千户大?人?将王爷扶出去透透气吧,等?有了结果,再请二位进来。」 葛千户将康亲王背了起?来,有些尴尬道?:「贵司这审讯手法一般人?真是学不来,那个……,就劳烦二位了。」 葛千户背着康亲王像是被鬼撵似的逃走了,等?到两人?在外面才将将缓过神?来时?,那审讯结果竟然就出来了。 朱成宣跟葛千户似难兄难弟般对?视一眼,顶着一张苍白髮青的脸,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回去。 此时?的神?机营刑房内依然整洁如新,朱成宣努力忽视刑架上插满银针的柳飘飘,以及她那即使白骨森森,却也不见?半滴血液留下的左小臂。 朱成宣往军情?司司长身边靠了靠,有些哆嗦道?:「她、她她,招了吗?」 军情?司司长反问道?:「王爷想要她招什么?」 朱成宣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招认她乃北狄细作之事啊!」 「王爷或许是误会了,也怪我之前未解释清楚。」 军情?司司长轻笑一声,继续道?:「北狄细作分为秃鹰跟图兰朵两部,乃二十年前由北狄圣女图兰朵.宝音所创建,于大?旻共有十三?处藏身据点,其中十二处均被军情?司暗中摧毁,百花楼乃最后一处。」 「柳飘飘是图兰朵部首领之事,军情?司早在两年前便发现了端倪,证物信件也均已掌握,之所以留着不动,也不过是因为百花楼建于京城闹市之中,军情?司又长年隐于暗处,不好大?动干戈罢了……,至于她招不招认,倒也没什么所谓。」 朱成宣听了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你军情?司隐在暗处无所谓,可我神?机营却不是啊! 你不好大?动干戈,我难不成就能了! 朱成宣怒道?:「她招不招认怎么就无所谓了?!她若不招认,我明日朝会上如何跟人?交代?!!都察院御史非参我个纵兵祸乱京师的罪名不可!」 军情?司司长抬手示意其稍安勿躁,安抚道?:「我稍后便让人?将军情?司掌握的证物信件给?王爷送来,王爷不必忧心,到时?候只说?是神?机营匠人?经歷过无数回暗杀后,自己查到的就是。」 朱成宣果然安心不少,却又不好意思道?:「如此这般,神?机营不是就抢了军情?司诸位兄弟的功劳了么?」 这回却是那披着玄色斗篷的鬼影子先出声,只听他嗤笑一声,语气嘲讽道?:「军情?司由明转暗之后,功劳于我等?而言,还有何作用?」 朱成宣闻言有些不自在,心说?后世?歷史论坛上也曾评价说?,将军情?司由明转暗乃是太宗皇帝执政以来最大?的败笔。 大?旻朝近现代改革体制后,军情?司改名为第一情?报局,至于之前有没有重新由暗转明,朱成宣却是不清楚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柳飘飘招不招认都无所谓,那你们对?家人?用刑做什么? 很快朱成宣就得到了答案。 军情?司司长只问了柳飘飘一句,似随口?般道?:「图兰朵可有解药?」 百花楼花魁即便是受刑后的狼狈模样也依然美得魅惑人?心。 柳飘飘面上愤恨不已,哑声道?:「图、图兰朵是草原上最美的花儿,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如今乃大?旻子民,你们滥用刑罚……」 「柳飘飘乃台州土窑村人?士,小名草儿,自幼被父母卖去青楼,而你却是北狄乌木斯部族长与抢来的汉人?女子所生,自小无姓无名。」 军情?司司长淡漠道?:「你残杀并代替了大?旻子民柳飘飘,但你却不是柳飘飘。」 柳飘飘大?概没料到军情?司能将自己的底线探查到这一步,听完这话先是一惊,随后却又惨笑道?:「好一个无姓无名!像我这般生来便被两边所不容的杂血,哪里配拥有姓名呢,被杀被宰也是活该!哈哈哈……」 柳飘飘大?约更像汉人?母亲一些,除了皮肤较为白皙以外,身上并没有多?少北狄人?的特徵。 朱成宣见?她这癫狂模样,对?其悲惨尴尬的身世?忍不住生起?几分同情?来。 葛千户乃幽州人?士,见?此却不屑反驳道?:「似你这种两族混血之人?,在幽州境内并不少,只要不为非作歹,与其他良民并无区别?。」 「你如今落得这般境地,跟你是两族混血有何干系?」 「并无区别??!」柳飘飘闻言面色狰狞,厉声质问道?:「若真是并无区别?,那为何你大?旻满朝文武要反对?立安顺郡王为太子?!冠冕堂皇之话谁人?不会说?!」 这回莫说?是葛千户,就是朱成宣也觉得十分无语,吐槽道?:「这能一样么?你也太胡搅蛮缠了一些吧!」 第56页 军情?司司长听烦了这些东拉西扯的话,沖手下使了个眼色,那罩着斗篷的鬼影子随手一晃,刀影似电光般闪过,柳飘飘惨叫哀嚎不止。 朱成宣听得面皮子发紧,军情?司司长却冷声重复道?:「图兰朵到底有没有解药?」 柳飘飘五官扭曲,牙关咬得死紧,但眼底深藏的茫然之色却还是漏了几分出来。 立在她旁边鬼影子见?此突然怪笑起?来,不可思议道?:「图兰朵的首领竟然不知?道?图兰朵的真正含义?看来你们那圣女殿下似乎并不完全信任你们呢!」 朱成宣同样好奇道?:「图兰朵是什么?」 军情?司司长答道?:「一种可控制人?心的奇毒。」 「……」你特么就不能多?说?两句么? 朱成宣又耐着性子问道?:「……谁中这毒了?」 军情?司司长还是没有直接答他,只提点道?:「此毒又名情?毒,它会让中毒者从此只爱一人?,只对?一人?起?/情?/欲/,为了那人?甚至甘愿违背自己过往的行事准则。」 「即便心智坚定不被迷惑,也会因此毒思绪混乱,从此浑浑噩噩分不清现实过往。」 朱成宣觉得这病症似乎很是熟悉,熟悉到只要再多?想一会,他似乎就能知?道?是谁得了这病症。 * 月初升,梨园坊灯火璀璨。 韩令和把玩着手里的白玉面具,立在春岚院对?面的阁楼上,看着那明艷美丽的少女似无事人?一般跟着亲人?欢欢喜喜地离开,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应该是打包的吃食点心。 「北狄细作除百花楼外的十二个据点去年便被兄弟们几乎摸透,是您说?暂时?不动手,要留着给?兄弟们平日里练练手,为何只去了一趟绍兴,就又改主意了?」说?话的人?取下身上的玄色斗篷,将头上绣着金色影雀的布巾也解开后,露出一张雌雄莫辨又邪气十足的脸。 若是林青瑜跟朱长泽在此,必然会脸色大?变,惊讶于春岚院名角程轻雨竟然有两副面孔。 程轻雨认真给?手中小刀涂着核桃油,揶揄道?:「我听老三?说?,您家有位表妹险些被北狄秃鹰炸死,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么?」 韩令和闻言也不反驳,只略有遗憾道?:「鹰首逃窜,柳飘飘宁死也不愿供出安顺郡王来,倒是便宜他们了。」 「鹰首本就狡猾,至于安顺郡王……」程轻雨邪笑道?:「异想天开之人?罢了!他真以为跟曹芳菲生米煮成了熟饭,定国公曹信业就会捏着鼻子认了?」 韩令和心想当?年那北狄圣女又何尝不是异想天开之人??可就是这样的人?,却给?大?旻带来了如此沉重的灾难。 摧毁远远比维护来得容易。 祖父有句话说?得极对?,永远不要对?蠢人?掉以轻心,他(她)或许建造不了高楼,却能够轻松将高楼夷为平地。 第38章 大旻早朝有个比较正式严肃的称唿, 名曰御门听政。 凡是想要有所作为的帝王都会採用此形式来处理政务,所以早不早朝,也是判定此君王是勤政贤明, 还是昏庸荒唐的重要标准之一。 能日日参加早朝的官员其实并不太多, 除了四位阁老跟六部尚书几位一品和二品大员,六部侍郎、大理寺卿、通政使等三品以上在京官员外。 六部?郎中、员外郎一共七八十人, 有事上奏才能上朝。 督察院比较特殊, 除了正副都御使外, 便是六七品的御史都可以上朝。 地方官的话,四品以上才有资格上朝面圣。 如今天顺帝无甚权势,早朝大约就是他唯一能摆帝王威严的时候了。 只有看着韩旭之也同?样跪在自己脚下,天顺帝才觉得?这江山依然还姓朱。 第二日早朝会?上,朱成宣果不其然地被数名御史给参了,罪名跟他想像的也差不太多。 好?在军情司准备的证物足够充分,文武百官轮流看完后,也无甚话可说?, 毕竟不少人也是才知晓北狄细作在大旻境内竟有如此渗透! 天顺帝却?只关心另外一事,看着朱成宣目光阴沉道:「内卫首领如今是谁?发现此事,为何不提前向朕禀告。」 朱成宣听见内卫一词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呆愣了片刻后才不算恭敬地回道:「臣也不知道是谁啊,人家带着面具呢, 神秘得?很!」 至于为什么不向你禀告, 你特么自己心里就没点?数么! 小时候嚣张跋扈,长大后鬼迷心窍,本王都怀疑那个中了图兰朵的人说?不定就是你! 话说?内卫当年?似乎是被皇祖母握在手中的, 就连父皇在位时也没能染指。 她老人家病逝前也没个交代,如今内卫又重新自称军情司, 这帮人现在到底听命于谁啊? 朱成宣不自觉地看向自家亲岳父,其它文武官员也都偷瞟着立在大殿左上首处的韩首辅,一个个暗自在心里琢磨着内卫被其掌控的可能性有多大? 只还不等众人想出个所以然来,承恩侯却?又出言道:「王爷去百花楼擒拿北狄细作,却?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也扣押住?至今生死未仆,还请王爷高抬贵手。」 承恩侯起了头,另外有儿?子?被扣押的官员也七嘴八舌求情道:「王爷,我家次子?素来胆小,绝对不可能是北狄细作,还请您明察秋毫。」 第57页 「我家幼子?贪玩好?享乐,被家母溺惯得?不成样子?,就是想当细作,怕也没人瞧得?上他的!王爷多关他些?时日倒也无妨,只消回来的时候是个完整的人就成。」 「我家长孙子?也是,那个混帐玩意还请王爷您多关上一关,若是能吓唬得?他以后再不敢去那烟花之地最好?!」 「……」 合着让本王替你们管教不成器的儿?孙呢!一个个都是看人下菜的老狐狸,若是被关在了大理寺的地牢里,看你们还说?得?出这些?话来么! 本王关着这些?纨绔子?弟做什么,日日听他们哭嚎卖惨么! 天顺帝看着眼前如菜市场一般的早朝会?心里烦躁至极。 自己唯一的儿?子?到如今也不能上朝听政,朱成宣这个贱婢生的蠢货却?被众人阿谀奉承。 天顺帝想起当年?在京城九门外,北狄大将军赤格尔.巴图命人将他绑在两军阵前,冰寒的弯刀架在他脖子?上。 赤格尔.巴图用他威胁守城的韩旭之开城门,恭迎圣驾。 可韩旭之那老匹夫竟然枉顾天子?安危,直接拒绝了。 若不是有宝音拼死求情,自己当年?说?不得?早就横尸于九门外了! 他的宝音啊,那么骄傲的女子?,草原上最美?丽纯洁的雪莲花。 为了救自己,她却?不得?不向杀害她父兄的仇人妥协,成了如今的北狄大汗赤格尔.巴图的妃子?之一。 雄鹰和图兰朵之事,天顺帝早些?年?便已经知晓。 那是宝音当年?在父兄宠溺下建着玩的,这些?年?她也是通过雄鹰才传了只言片语过来,只说?是让自己忘了她。 可天顺帝如何忘得?了! 她是因为自己才受了这么多苦的啊!如今连雄鹰跟图兰朵也不復存在,自己与她难不成真?要天涯相隔一辈子?么! 天顺帝越想越不甘心,扫了以韩旭之为首的一干朝臣一眼,只觉得?浑身发冷,匆匆说?了句下朝,便逃似地离开了。 众臣面面相觑。 韩首辅慢慢悠悠地带头离开,迎着照进金銮殿里的日光时,忍不住再次感嘆自己时运不济。 想他韩旭之自诩惊艷才绝、智谋无双,只十六岁就成了大旻朝最年?轻的探花郎,正名扬天下、风头无两时,仁宗皇帝驾崩了。 孝宗皇帝爱美?人不爱江山,政事任由几位阁老做主,几位阁老又各有派系,整日算计陷害忙得?不亦乐乎。 韩旭之这小小探花只得?左右逢源,从偏远知县混到大理寺少卿的时候,孝宗皇帝终于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然后换上了同?样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英宗皇帝。 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孝宗爱美?人爱的是美?色,英宗爱美?人却?是真?爱! 他为了真?爱忤逆太后,为了真?爱遣散后宫,为了真?爱纵容胡氏兄弟胡作非为! 胡氏兄弟贪墨赈灾银子?几百万两,连累害死汾河流域无数百姓,。 本该抄家斩首的大罪因为真?爱几滴眼泪就被英宗皇帝轻轻放下了,罚了几万两银子?便了事! 本以为英宗皇帝为真?爱已做到了极限,没想到他儿?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韩首辅为朱家江山卖命大半辈子?,劳心劳力四处救火补漏,想想便觉得?心酸无比。 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自己眼看着就快要熬走三代帝王了,怎么就偏偏遇不着一个靠谱的东家呢。 军情司如今那帮小崽子?倒是出手快得?很,竟然也打?了老夫一个措手不及。 韩首辅看着等在大殿外的孙子?一眼,面上闪过几分无奈之色,。 曹太后到底还是防着自己的,临走时候还留了这么一手! 却?说?另外一头,自觉孤立无援的天顺帝将唯一的儿?子?招进了宫,只刚一见面,便将桌案上的杯盏砸了过去,怒骂道:「你阿娘将雄鹰和图兰朵交于你手,你就是这般经营的?!」 朱长庸「扑通」一声跪下,面上同?样痛苦不已,却?还是辩解道:「鹰一自作主张刺杀神机营匠人无数回,因此才败露了行藏,儿?管束不力,自当请罪。」 天顺帝咬牙,恨声道:「那贼子?简直执迷不悟!他想做什么,绝了我大旻根基么?!没了神机营,我大旻军队还有何优势?到时候拿什么从北狄大汗手里救出你阿娘?!」 朱长庸目光微闪,低声道:「鹰一当年?虽是阿娘好?友,但人心易变,说?不得?早已背叛也未可知。」 天顺帝瘫倒在龙椅上,喃喃道:「人心易变,谁说?不是呢。」 「当年?宝音跟着使团来大旻时,那赤格尔.巴图还是她护卫呢,瞧着一副忠心耿耿模样,谁又能想到她对你阿娘早就另有所图呢。」 天顺帝这些?话听得?朱长庸眉心狂跳,不得?不掩饰似地将头低低垂下。 「当年?你阿娘因为吃醋假死逃离我身边,在桐梓关时本已经劝得?她几乎要回心转意,可恨却?被赤格尔.巴图横插一脚!」 天顺帝起身将朱长庸拉了起来,看着他与心爱女子?相似的眉眼,神情恍惚道:「不过没关系,等你登上了皇位,宝音肯定就明白了我的心意,到时候我亲自带着大军去北狄接她回来。」 天顺帝自己都快把自己给感动哭了,朱长庸听了这话却?觉得?心里堵得?快要窒息。 第58页 对阿娘的思念跟对父皇的愧疚在脑海里不停拉扯,扯得?人头疼欲裂,扯得?人几乎快要发疯! * 林青瑜并不知道皇城内还曾上演过着帝王与宠妃的情深,她此时正专心埋头画图。 快到午时的时候,林青瑜终于将蒸汽机透视图画好?。 朱成宣下朝后熘熘达达地来了杂造司,将林青瑜的图纸拿在手里颠来倒去仔细研究半天后,不得?不委婉道:「那个,阿瑜啊……,蒸汽机最后出来就是这么个模样么?」 林青瑜奇怪道:「对啊,您没看懂么?」 朱成宣指着图纸,一本正经道:「我当然是看明白了的!这个是锅炉,这个肯定就是蒸汽管道,可问题是,蒸汽循环带动的是哪一部?分呢?」 林青瑜点?了点?纸面,回答道:「带动这个飞轮啊。」 朱成宣嘆了口?气,语重心长劝道:「阿瑜,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你就造个裸机出来是不行的!」 「这就跟电脑一样,怎么也得?配个显示器吧!不然到时候如何在那些?文官面前展示呢?如何惊艷四座,震撼古今呢?!」 林青瑜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拿不定主意道:「那您觉得?带动个什么才足够惊艷震撼呢?」 朱成宣想了一会?,一拍巴掌道:「嗨!之前想着先把蒸汽机造出来,转轴纺纱机靠后,如今看来却?是不行,必须得?同?时造出来才好?,到时候后就用蒸汽机直接带动捲轴纺纱机。」 「阿瑜你想想那场面,纺纱机无人摇动便骨碌碌地转,白色的纱线似瀑布一样流出来,看起来肯定十分壮观!」 林青瑜想像不到能有多壮观,只觉得?自己工作量又增加了! 朱成宣看她又是这副苦大仇深的神情,忙安抚激励道:「阿瑜,你知道莫沖当年?被封为新宁伯的时候,高祖皇帝还赐了他些?什么么?」 不等林青瑜问,朱成宣便神秘道:「东城梧桐坊一座五进的豪华大宅子?,京郊两个五百亩左右的田庄,珠宝金银无数!那还只是伯爵,侯爵肯定会?更多!」 「……」 好?吧,林青瑜觉得?自己似乎又可以,但还是试探道:「姨父,要不我还是先造蒸汽机,转轴纺纱机的话,我将零件拆分出来,到时候能不能请鲁师傅帮忙一起赶制。」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朱成宣随意道:「神机营各司相互帮忙是常有的事情,姨父帮你协调就是!」 第39章 当林青瑜被弘农司主事堵在杂造司茶水间里的时候, 才终于?知道王爷姨父的协调能力是多么的有毒! 弘农司主事跟鲁师傅只从相貌上?便能瞧出是亲兄弟,长着?相似的肉鼻头,都一样不修边幅, 下巴脸颊上?也同样蓄着有些打结的大鬍子。 区别只在于弘农司主事鬍子稍微比鲁师傅长一点, 白鬍鬚数量也稍微比鲁师傅多上?一些。 鲁主事比鲁师傅年长大约七、八岁左右,只跟林青瑜一照面, 就笑得跟看见财神爷似的, 非常热情地凑了上?来, 抬手将林青瑜手里的茶盅拿走,目光十分殷切:「林副主事,老夫听总督造大人说?,您最近有些忙不过来?」 「……」 林青瑜求助地看了缩在茶水间门?口的王爷姨父一眼,原本探头探脑地朱成宣见此却瞬间别开了脸去。 他只是一个?挂名的总督造,话带到就不错了,也不能事事都指望他不是。 「……是、是有些忙不过来。」林青瑜紧绷着?面皮,私底下却悄悄探出小?指头, 勾住了白瓷把手,想要将自己心爱的青鱼粉荷玲珑瓷茶盅拿回来。 鲁主事见此连忙将茶盅握得紧紧,比茶楼里的小?二还?殷勤道:「林副主事要喝什么?老夫给你倒!」 「八宝茶如何?你们这般年?纪的小?娘子大多都喜欢, 这个?好喝,这个?味儿甜!」 「来来, 快尝尝!神机营里别的不说?, 这茶水却是不比梨园坊春岚院里的差!」 模样文雅诗意的茶盅里堆满了枸杞、红枣、核桃仁、桂圆肉、芝麻、葡萄干、苹果片,瞧着?汤不像汤,粥不像粥。 林青瑜恋恋不捨地望着?黄杨木卷草纹茶几上?刚从小?厨房里送过来的新沏的西湖龙井, 据说?用的明前头芽!她还?两辈子都机会没喝过呢! 大约是林青瑜的悲伤太过明显,鲁师傅终于?看不下去, 一把将自家兄长拽得退后两步远,没好气道:「鲁老大!有事便说?事,你作这般谄媚的模样也不嫌噁心人,还?要不要面皮了!」 鲁主事面上?只尴尬了一瞬,有大鬍子挡着?,也不大瞧得出来。 随后却刻意酝酿了片刻,用那?不甚娴熟的演技,悲怆道:「我家大郎都快消沉成废人了,我还?要这面皮做甚!」 众人:「……」 朱成宣默默从门?口移了进来,拉着?林青瑜在茶几旁坐下,打?算近距离围观鲁大鬍子的表演。 鲁主事大手重重捋了一把面皮,像个?被叛逆儿子逼狠了的老父亲,不得不低声下气四处求人般,道:「林副主事,老夫听总督造大人提起,说?您有意授权鲁老三帮忙造那?转轴纺纱机?」 林青瑜看了旁边的总督造大人跟对面的鲁老三(鲁师傅)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第59页 鲁主事咧嘴笑了笑,颇为自信道:「老夫于?机括格物之道上?比鲁老三还?稍微强一些,又乃弘农司主事,于?人脉资源上?更有优势,您何不考虑考虑授权于?老夫?」 神机营各司相互帮忙虽然是常有的事情,但也从来都不是免费的。 像林青瑜这样只负责绘制图纸,实物研制打?造以及实验矫正全权打?包交给他人完成的话,将来即便因?为此项利器得了评级封赏,是必须要适当让出几分好处去的。 对此林青瑜表示非常理解,在这个?平行世界里可没有数控工具机。 如今就连个?小?小?的螺丝钉都是纯手工制造,打?造实物远远比绘制图纸要难上?千倍不止! 林青瑜跟鲁主事原本没有半点交情,有好处自然是先想着?熟人,闻言有些为难地看了鲁师傅一眼。 鲁师傅还?未出声说?什么,鲁主事便又迫不及待地看着?自家兄弟卖惨道:「老三,你就算不体谅为兄,但也好歹顾念顾念你那?大侄儿呀!他年?岁眼见着?已将近不惑,到如今却还?只是个?秀才功名!每隔三年?都兴师动众地往杭州跑,却又每回都沦为陪衬。」 「为兄这些年?是亲眼看着?他从意气风发到萎靡不振,若只是他自己才疏学浅倒也罢了,可南山书院里尚有许多才学不如他的人都已经成了举人,就因?为他们不在江浙应试!」 「……莫说?是大郎自己心有不甘,便是老夫也替他鸣不平啊!」 鲁主事大约是真的为儿子惋惜,那?言语里的心酸就是林青瑜也听得心里头直嘆气。 见鲁师傅似乎还?要张嘴说?些什么,鲁主事又急急道:「再说?了,你难道就想看着?母亲日日上?门?去寻你媳妇的麻烦么?」 「……」你竟然还?有脸提此事?! 鲁师傅瞪了自家兄长一眼,没好气道:「你在替大郎求那?恩荫名额之前,是不是也该先问问阿瑜用不用得上?,而不是自说?自话地将其?视为囊中之物!」 「……我、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问么?」鲁主事闻言有些心虚道。 坐在一旁瞧热闹的林青瑜八宝茶都快喝完了大半盅,鲁主事跟鲁师傅才终于?言词客气地说?明了来意。 说?白了就是鲁主事想要接了造捲轴纺纱机的项目,只是报酬的话,却是希望林青瑜被评了匠级后,能给他大儿子一个?国子监的恩荫名额。 林青瑜听完后,有些犹豫道:「如今评级还?是没影的事,那?恩荫名额也不知能得几个?,我家里还?有一个?读书的弟弟,再过两年?就要下场科举,到时候说?不得也得用上?。」 朱成宣听了这话终于?憋不住了,跳出来说?着?风凉话道:「林宏山那?二愣子的种?,又是在浙江参加科举,啧啧……,那?恩荫名额你还?是给他留一个?的好!」 鲁主事只听说?同样也是在浙江参将科举,立时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同情道:「江浙科举难,难于?上?青天啊!」 鲁师傅也同样感慨道:「大旻学子必须回祖籍参加科举,当年?太/祖/父/来京城神机营时就应该跟绍兴鲁氏分宗别立,也勉得儿孙在浙江科举场上?空消磨光阴,哎……,也不知他老人在地下知不知晓。」 鲁主事对此颇为贊同,闻言肯定道:「大郎每回乡试落榜回来,都会去后院祠堂里点香哭问,问/太/祖/父当年?为何不分宗?他老人家在地下想必是知晓的。」 「……」浙江乡试已经将人逼到这份儿上?了? 林青瑜跟朱成宣两个?面面相觑,听了这话有些想笑,但又觉得若是真笑出了声来,未免会显得太过冷心冷肺。 林青瑜掩饰般地轻咳了一声,鲁主事也终于?回过神来,继续道:「/太/祖/父当年?因?『珍娘纺纱机』被评为大匠,『捲轴纺纱机』于?某些方面比『珍娘纺纱机』还?要高明许多,想来得个?大匠评级定是没问题的。」 鲁主事看着?林青瑜直言道:「大匠名下有两个?国子监恩荫名额,其?中一个?林副主事要为令弟备着?,另一个?不知可不可以匀给老夫?」 你这般费尽心力地前后铺垫,还?拉了亲兄弟作配,将心酸老父亲的形象刻画得如此感人,我能不答应么? 林青瑜想着?自己还?有蒸汽机打?底,心里自然是没有半分不舍,只是她嘴里此时含着?一块儿核桃仁,打?算先咽下去再应他。 朱成宣见她不答,心里便想歪了几分,于?是凑过来低声劝道:「你放心,你未来夫君读书很?是厉害,子孙也差不到哪儿去,那?恩荫名额不必留着?。」 林青瑜:「……」拜託,我真的没有想那?么远! 林青瑜赶忙咽下核桃仁,在鲁主事期待的目光下点头同意。 只是刚一应下,那?弘农司鲁主事便立即化?身?成了另一名监工,日日来杂造司里催着?林青瑜绘制图纸,再加上?王爷姨父一起,折磨得林青瑜险些想要罢工。 * 转眼又到了七日一休的时候,林青瑜终于?得空想起自己在京城还?有一个?掉包了她身?份的仇人。 天光大亮的时候,林青瑜带着?珍珠儿一起去神匠坊榆树胡同里吃滷煮火烧。 韩秀兰跟玉珠儿都受不了那?个?味儿,珍珠儿跟林青瑜却是十分喜欢。 第60页 林青瑜跟珍珠儿坐在小?店靠窗的松木方桌旁,喝着?店里现磨的豆浆,等着?店家端了滷煮过来。 小?说?电视剧里主角配角从头撕到尾的情节,放在现实生活里根本就很?难发生! 神机营跟安乡伯府离着?老远,林青瑜跟仇人等闲时候根本就碰不着?,想怼人两句都寻不到机会! 林青瑜嘆了口气,对着?珍珠儿悄声询问道:「姐姐,在京城里头,若是故意找上?门?去寻衅挑事,被打?出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小?二将滷煮端上?桌,珍珠儿正用帕子细细擦着?店里的筷子。 珍珠儿将擦干净的筷子递了一双给林青瑜,眨了眨杏眼,好奇道:「你要去哪个?府里寻衅挑事?」 林青瑜:「……」 「不是我,我这是在假设,假设!」林青瑜接过筷子,加重语气否认道。 「好好,不是你……」 珍珠儿语气敷衍,继续答道:「京城估计是整个?大旻最讲门?第身?份的地方了,以阿瑜姑娘的身?份,若是拿着?王爷的名帖,即便有些言语不当,一般人家也是不敢打?您出来的,但也不会给您好脸就是了。」 「……」 林青瑜不满道:「真的不是我!」 珍珠儿抿嘴笑道:「没说?是你,我这也是在假设,假设呢。」 「……」 林青瑜看着?她面上?有些无奈,心说?我斗嘴连康亲王府的丫鬟都赢不了,对上?那?些常年?说?话打?机锋的官家夫人,怕是也有可能赢不了的吧。 林青瑜正发愁自己要不要找上?门?去找骂时,却不知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她去费心安排。 这年?头在大多数世家子弟眼里,髮妻可不一定有子嗣重要。 当南昌知府王琦得知自己的嫡长女还?活着?的时候,第一时间便写信给了居住在京城的大伯母滕夫人,请她帮忙妥善处理此事。 在林青瑜吃完滷煮又跑去排队买五香炒瓜子的时候,滕夫人已经让最是信任的管事么么来了神匠坊,正被玉珠儿迎着?进了门?。 第40章 林青瑜磨磨蹭蹭回到?家的时候滕老夫人派来的那位管事么么已?经离开?了。 韩秀兰递给她一张做工精緻的名帖, 语气随意道:「说是要请你去参加她孙女办的花宴呢,我瞧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上门送帖子的么么瞧着倒是个客气和善之人,只是不知主家如何?」 熏着兰花香的洒金笺纸请帖外套着一个镂雕有兰草图案的水墨色杭绸壳子?, 林青瑜用指甲尖戳了戳那兰花草的洁白花瓣, 忍不住感嘆道:「京城的世家大族可真是讲究,这花瓣我瞧着似乎是用白?玉镶的, 做这一张帖子得花多少银子?啊?」 「……」 是的, 林大穷鬼的思维就是这么地肤浅直白?! 即便已?经相处了半个来月, 性子?稳重的玉珠儿还是会被林青瑜轻易逗乐,边笑边答道:「不过是些边角料罢了,值不了几个银子?。」 见自己又戳中了玉珠儿的奇怪笑点,林青瑜眨了眨眼,继续逗她:「值不了几个银子?的意思是到?底值几个银子?,能用它换一碗滷煮不?」 「……」 玉珠儿狭长的眼睛瞬间弯成了细月牙,忍笑忍得险些要喘不过气来。 韩秀兰见此无奈扶额,没好气道:「你个弄怪的丫头, 差不多得了啊!可别把你玉珠儿姐姐逗笑岔了气,明日你去王家的时候,可还要仰仗她指点你规矩行事呢!」 林青瑜闻言赶紧给玉珠儿顺着背心, 一本正经指点道:「放松,放松, 深吸气, 再慢慢吐出,万物皆空,莫要让悲喜左右我们的面部表情?。」 「噗嗤!」 玉珠儿笑出了泪来, 轻轻挥开?林青瑜的手,告饶道:「阿瑜, 求、求你别再开?口了,哈!呵呵呵……」 林青瑜她们这边正一团和乐的时候,乌衣巷王家松鹤居暖阁内,滕老夫人正带着儿媳兼娘家侄女小滕氏,以及孙女王幼熹听着安么么说去林家时的见闻,三人面上神情?都有些严肃。 「奴婢今日去的时候不巧,那姑娘正好出门去了,未见着面。」 安么么立在暖阁内,斟词酌句道:「姑娘的养母瞧着像是读过书的娘子?,言谈举止颇有涵养,性子?也通情?达理,但骨子?里大约也有几分?傲气在,不是那等谄媚畏权之人。」 滕老夫人听了这话神情?并无多大变化,只轻讪道:「跟韩首辅同族同宗,还需畏哪门子?的权?」 小滕氏闻言担忧道:「若那姑娘真是四堂弟嫡长女,首辅大人那里怕是……?」 滕老夫人不等小滕氏说完,便摆手淡淡道:「无妨,万事都讲究血缘伦理,芙蕖山韩氏也不是什么霸道不讲理的人家,不然也不会帮着打探了十几年的消息。」 小滕氏闻言安心不少,王幼熹却左右转了转眼珠子?,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心事来。 安么么等老夫人说完,才又谨慎道:「奴婢在见着林娘子?之前,迎奴婢进屋的那丫鬟瞧着极为?眼熟,奴婢也是这时候才突然想起,那丫鬟好似是康亲王府刘大管事的干孙女玉珠儿姑娘!」 面上原本古井无波的滕老夫听了这话眼里终于起了一丝波澜,问道:「你确定是那玉珠儿姑娘?」 第61页 安么么仔细想了想,点头道:「若是奴婢没瞧错,想来应该就?是玉珠儿姑娘。」 小滕氏此时也反应过来,有些惊讶道:「京城谁不知道康亲王夫妻长年在外,将?王府身家都交给了刘大管事帮忙看着。刘大管事上了年岁精力不济,这些年又转手将?康亲王府许多产业都交给了玉珠儿、珍珠儿两个干孙女在打理。」 「康亲王派玉珠儿亲自过去照看,想来怕是真如传闻那般,对四堂弟那嫡长女极为?看重。」 小滕氏说到?最后,语气有些带酸道:「小娘子?家家有了这青云前途,怕是也不一定瞧得上咋们王家吧。」 这妒忌之言听得滕老夫人有些不喜,只淡淡瞥了小滕氏一眼,警告道:「还未确认血缘身世之前,莫要将?『四堂弟嫡长女』这话挂在嘴边。」 滕老夫人怕她明日再说出什么不妥之言,便又继续吩咐道:「明日那姑娘上门便只当是姻亲故旧府里的小辈般待着,其它等老身亲自问了那方元柔后再作打算!是非未明之前,莫要因自己偏狭心思,就?早早将?人得罪了去!」 当着女儿的面被婆母兼姑母点拨指责,小滕氏面上瞬间有些难堪。 王幼熹见此赶忙出来打圆场,故作娇憨道:「祖母,王家的姻亲故旧里还没出过能进神机营的小辈呢!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定是要趁这机会跟那小娘子?结交一番的。」 滕老夫人闻言面上罕见地露出几分?笑意来,指头点着孙女揶揄道:「还结交一番,当自己是走南闯北的船帮教头不成?」 滕老夫面上有些欣慰,看着孙女语重心长道:「多认识认识不同身份地界的人也好,好知道天南地北的女子?还有不同的活法,免得心思偏狭执拗,以为?全天下都跟京城一样,女子?离了后宅那一亩三分?地便再没有其它活路!」 王幼熹闻言连连点头,小滕氏眼里却隐隐露出几分?不满来,只觉得婆母这是在教坏女儿! 不同的活法?什么活法?跟江南纱厂里的那些女工一样么?整日里抛头露面,辛苦劳作?! 滕老夫人自然瞧出了媳妇的心思,只是这么多年过去都未能教明白?,滕老夫人便也懒得再说她,只挥手让母女俩离开?,自己好清静一会儿。 王幼熹陪着母亲出了松鹤居,见母亲面上神色嗔怨,怕她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便先开?口佯作抱怨道:「我院里那墨兰也就?只开?了几朵,原本只打算请几位交好的姐妹来凑凑热闹,如今叫祖母这般宣扬,也不知到?时候冯家姐姐跟婉儿妹妹她们会不会笑我张扬显摆。」 若是往日,小滕氏必然会被王幼熹带偏了去,今日却半点不受影响,冷笑道:「呵,在咋们王家,但凡是你四堂叔相求的事情?,便是天王老子?也得让路,谁又管你那墨兰是开?了两朵、还是三朵。」 「……」 又来了!母亲心里这坎儿大约是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小滕氏似乎还未发?泄完不满,竟红着眼又委屈道:「也不知谁才是他们的亲儿子?,你父亲在翰林院混了大半辈子?,也不见老太爷出手相帮,却对隔房的侄子?倾尽全力!」 王幼熹心里有些无奈,父亲但凡上进一些,祖父又怎会将?人脉资源都倾倒在四堂叔身上。 若强扶庸者上位,只会将?整个家族带入没落,便是住在王家隔壁的首辅大人当年不也是如此么? 韩首辅因独子?性子?淡泊优柔,转头便培养起隔房中了榜眼的侄孙当芙蕖山韩氏下一任话事人。 如今那位韩榜眼也才刚过不惑之年,便已?经成了浙江布政使,执掌一方之民生?经济,真正是个果决有能为?之人! 明年兵部尚书致仕后,说不得还与祖父有得一争! 好在母亲虽然常爱抱怨,却也不敢真去违逆祖父母之命,父亲更是不会听母亲怂恿的,不像当年那位韩家婶婶,逞能好强最后却害死了自己丈夫。 王幼熹这些年陪着祖母住在京郊檀香山温泉庄子?上,呆在京城乌衣巷的时候少,跟母亲并不算多亲近,但也委婉劝解开?导过母亲无数回,只是母亲那心思早就?陷进了死胡同里去,轻易是出不来的。 王幼熹只默不作声地陪在一旁,小滕氏见无人附和,才终于发?现自己又忍不住在女儿面前失态了。 小滕氏面上露出几分?不自在来,赶紧收拾收拾好情?绪,转眼又恢復了正常,强转移话题道:「你四堂婶明日过来,说不得又会带上那曹芳菲,你冯家姐姐跟她好像有些不和,你到?时候怕是要注意将?两人隔开?一些。」 王幼熹奇怪道:「祖母只让人给四堂婶带了话,就?差没明着说有家事要谈,曹姑娘怎么可能会跟着一起?」 滕老夫人不过是拿自己孙女借个名头罢了,除了王幼熹那些个小姐妹外,也就?只另外给林青瑜下了帖子?,方元柔则只是派人去知会了一声而已?。 滕老夫对方元柔早就?没有了耐心,明日她若自己主动上门便罢了,若是再有推诿敷衍,滕老夫人说不得是要亲自派人去请的! 小滕氏面上露出几分?意味深长来,语气莫测道:「那位曹家姑娘行事向?来出人意表,不能以常人心思来度量,你自己有个准备就?是。」 至于这几日私下那些流言,小滕氏并不打算说给女儿听,一来怕脏了闺女的耳朵,二来从?神机营里放出来的那些纨绔子?弟都矢口否认,那流言也终归只是流言,小滕氏自认为?不是那长舌妇人,不屑去摆弄这些是非。 第62页 王幼熹闻言却并不以为?然,她并不相信有哪家贵女会这般没眼色,即便再是特?立独行,也总不能连基本的人情?规矩都不讲吧! 只是当第?二日王幼熹被曹芳菲搅了花宴的时候,才终于意识到?这世间还真有那般不知道所谓的女子?,她那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到?底是从?何而来?她凭什么就?认为?世间女子?都是附庸之辈,只她一个才是独立有趣的? 第41章 林青瑜去王家赴宴要穿过小半个京城, 王爷姨父特意?给她安排了一辆乌木顶碧锦帘枣红驹四角垂丝马车代步,前后还跟着八名骑着高头大马的神?火军护卫,沿途收穫了无数好奇、敬畏、艷羡的目光。 用王爷姨父的话说, 这是神机营未来巨匠该有排面! 但说白了其实也不过是他老人家担心后辈被人轻视了去, 专门给她撑面子罢了。 林青瑜心里有些感动,暗自决定以后再也不吐槽他是苛刻监工了。 王家门房处的下人同样被这阵势惊得不轻, 即便瞧见了名帖也未见得轻松多少, 动作飞快地?去了内院请示禀告。 玉珠儿踩着杌凳从马车上缓缓而下, 转头?要去搀扶林青瑜时,却见她已经直接从马车上大步跨了下来,笔直修长?的双腿稳稳落地?,离地?两尺多高的车板于她来讲就跟平地?没甚两样。 穿着绣大朵牡丹花翠绿烟纱碧霞锦襦裙的小娘子容貌娇艷明媚,性子却又洒脱散漫,玉珠儿觉得阿瑜姑娘真是矛盾至极,却又极有魅力?。 林青瑜见玉珠儿又莫名其妙地?陷入某种沉思之中?,一时又起了逗弄的心思, 遂装模作样低声问道:「姐姐怎么了?难不成先迈哪一只脚下车也有规矩讲究?我方才先迈左脚可是犯了什?么忌讳?」 「……」 玉珠儿腮帮子一阵抽搐,又气又好笑地?轻轻拍了林青瑜胳膊一下,嗔怪道:「你待会进了王府可千万莫要再说这些弄怪的话了。」 玉珠儿怕自己忍不住真笑岔了气, 那简直要丢死人! 林青瑜觉得自己很是无辜,心说你自己笑点?低, 怪谁?! 玉珠儿刚压下笑意?时, 王幼熹就匆匆迎到了大门口。 庭院深深,草木青青,王幼熹引着林青瑜往寿松鹤居走去。 看着过往行止有度的丫鬟僕妇, 文雅精緻却又价值连城的装潢布置,林青瑜对?淮安王氏也有了浅浅的几分认知。 一个规矩严谨, 有着自己生?存之道的百年世家,怕是容不得被某些人欺瞒藐视。 王幼熹气质恬淡文雅,通身的书卷气,身量娇小纤弱,个头?只刚刚到林青瑜的肩头?。 王幼熹抬头?望着林青瑜,纠结了学久才寒暄道:「听说阿瑜妹、妹妹进了神?机营,可真是好生?厉害!」 林青瑜琢磨着她可能是叫自己妹妹有些叫不出口,心说其实你叫我名字就好了,何必勉强自己呢。 林青瑜谦虚道:「王姑娘谬赞,能进神?机营实属运气,算不得多厉害。」 要不是有王爷姨父这个穿越前辈,自己如今说不得还在?纱厂当护卫呢。 王幼熹并未继续这个话题,只善意?提醒道:「祖母喜静,待会儿阿瑜妹妹去我那远山小筑里坐坐吧,到时候介绍几位其它府上的姐妹与阿瑜妹妹认识认识。」 林青瑜自然?没什?么不乐意?的,心说你们安排就好,我都无所谓。 松鹤居大堂内,小丫鬟禀告说小姐已经引着客人过了松鹤居外的垂丝海棠花树林。 滕老?夫人闻言只是眯了眯眼,冷声道:「安乡伯府那边,最后怕是还得要安么么亲自去跑一趟。」 安么么还未应声,小滕氏便率先讥讽道:「三催四请的,她倒是好大的架子!若不是当年有定国?公世子夫人护着,王家哪里容得下这么猖狂放肆之人。」 滕夫人这回却并未指责儿媳,显然?在?她心里也是对?方元柔极其不满的。 小滕氏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王幼熹的声音打断。 「祖母,您瞧瞧我带谁过来。」随着娇俏声一起进门的是一高一矮两名少女?。 小滕氏面上露出几分看热闹的好奇之色来,待瞧见林青瑜时,第一时间却是震惊于她那出类拔萃的身高。 滕老?夫人眼老?昏花,直到林青瑜走到近处时才瞧清楚相貌,立时便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整个人恍惚到久久不能回神?。 向来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的祖母露出这般神?色,王幼熹声音有些慌张地?唿唤道:「祖、祖母……?」 滕老?夫人这反应跟刘大管事第一次见着自己时一模一样,林青瑜对?此倒是坦然?得很,双手交握于胸腹之间,屈膝见礼道:「老?夫人安好。」 滕老?夫人看着眼前落落大方的小娘子神?色复杂,闭眼平息了片刻后,才笑得和善道:「神?机营已将近五十年未出过女?匠人,没想到竟是这般标志的小娘子,幼熹自来便敬佩有能为的女?子,贸然?相邀,还望林姑娘勿要介怀。」 林青瑜客气道:「老?夫人多虑了,阿瑜于京中?无甚友人,正巴不得有人陪着一同玩耍呢。」 大约是有着心事,滕老?夫人跟林青瑜只随意?寒暄两句后,就让孙女?陪着林青瑜去别处转转。 等到两人离开后,滕老?夫却瞬间黑了脸,「啪」地?一声将手里的碧玺佛珠串拍在?檀木桌案上,神?色肃然?道:「安么么带人去将方元柔请过来,她若推诿拿乔,你便一直在?安乡伯府门口等着!」 第63页 滕老?夫人那「请」字几乎是咬牙说出来的,一旁的小滕氏吓得战战兢兢,磕磕巴巴道:「母、母亲?那位林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么?我瞧着她那双桃花眼跟方元柔倒是有些相似……」 滕老?夫人抬手打断,语气严厉道:「老?身再提醒你一次!还未确认之前,莫要说这些凭白臆想之言!」 同样是桃花眼,有的人顾盼生?辉,笑起来似春日暖阳,沁人心脾;有的人却矫揉造作,只知道装怜扮痴,凭白搅得人家宅不宁! 王幼熹居住的远山小筑是个极有诗情画意?的地?方,院子里有处竹林,面积不大不小,里面建了一座绿瓦玄漆柱子的六角凉亭,周遭垂挂着轻纱竹帘,瞧着似仙侠幻境。 王幼熹说要介绍几位其它府上的姐妹给自己认识,其实也不过就三人。 分别是冯御史府上的千金冯蓁蓁,董次辅老?来幼女?董子琳,以及安平长?公主孙女?梁婉儿。 家世倒是一个比一个显贵! 林青瑜在?来时便被玉珠儿做过功课,知道王幼熹跟这三位姑娘有个京城四大才女?的名号,只是不想今日倒是见齐了。 都是正值青春好年华的小娘子,一个个珠翠锦衣环绕,瞧着都靓丽娇美的模样,只性子却各有不同。 身量同样娇小的董子琳瞧着林青瑜微微瞪圆了眼,目光中?带着几分震撼,大约是在?惊讶同样是女?子,为何有人能长?这般高! 冯蓁蓁却立在?凉亭右侧的檀木长?条桌案旁,正心无旁骛地?写着文章,即便多了两个人,也未曾抬头?瞧上一眼。 只有面相最是亲善的梁婉儿笑着招唿道:「幼熹说今日还有位姐妹要来,我好奇了整整一早上,可算是见着人了。」 王幼熹作为主家,顺着这话头?自然?是穿针引线地?给众人都相互都介绍了一番。 待听见林青瑜入了神?机营时,董子琳立即便凑了过来,有些遗憾道:「我自小便爱钻研格物之道,去年好不容易才磨得阿爹同意?,亲自带着我去拜访了神?机营总督造大人,大人让莫大匠给我出了一张答卷,我只最后一题未答对?,便没能入得了神?机营。」 董子琳望着林青瑜好奇道:「你入神?机营时答题没有?是不是都答对?了?那最后一题的正确解法到底是什?么?」 林青瑜莫名有些心头?发虚,干巴巴道:「我入神?机营时并未答题。」 董子琳大约是有些惊讶,脱口而出道:「那你是凭什?么入的神?机营。」 「子琳……」梁婉儿皱眉拉了拉董子琳衣袖,示意?她注意?言词。 林青瑜并未觉得如何,只模煳解释道:「我绘制的一张水动力?捲轴纺纱机图纸入了总督造大人的眼,破例入的神?机营。」 绝对?不是因为我跟总督造大人是穿越老?乡,靠着走后门才进去的! 董子琳闻言面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语气颇为颓唐道:「阿爹一开始也说我只是纸上谈兵,还说神?机营要的是能钻研创新的匠人,并不是像我这样只会答题的呆子。」 林青瑜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原本埋头?写文的冯蓁蓁却突然?接话道:「而且你还没全答对?。」 「……」扎心了啊! 董子琳瞬间气得像河豚一般,瞪眼道:「说得好似你有多厉害一般,只一道江浙院试题目,便难了你一个早上!」 冯蓁蓁目光淡淡,将手中?紫金竹狼毫笔轻轻放下,抬着下巴矜持道:「破题答题花一个早上已是极快了。」 董子琳却撇嘴道:「我跟婉儿、幼熹都不爱钻研科举时文,谁知你是不是胡乱写了一通。」 冯蓁蓁大约是容不得人这般污衊自己的文章,扫了一旁看戏的梁婉儿跟王幼熹一眼,当目光落到林青瑜身上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期盼问道:「林姑娘除了擅长?格物机括外,可还研习过科举时文?」 「又是这样!」 梁婉儿闻言痛苦哀嘆一声,转头?对?着董子琳嗔怪道:「知她是个较真的,你作何每回都要撩拨她?那次在?荷花宴上也是如此,若非是你激她,她也不会非要跟高相公他们比斗诗文,惹得曹家姑娘说出那样的话来。」 董子琳闻言却不乐意?了,冷笑道:「婉儿你这话说得真是好不分是非,就曹芳菲那自视甚高的性子,本就容不得有人比她耀眼!呵……,其她女?子喜爱诗文是附庸风雅,她连平仄对?仗都搞不清楚,倒成了潇洒随性,真是笑死人了!」 上回公主府荷花宴的时候王幼熹未去,与那曹家姑娘也不曾认识,只赶紧劝道:「好了,莫要为不相干的人扰了兴致,蓁蓁也别眼巴巴望着阿瑜妹妹了,又不是谁都跟你一般,喜欢时文喜欢到恨不得扮作男儿去参加一回科举!」 林青瑜见气氛有些不好,出言暖场道:「冯姑娘祖籍是哪里?若是真想扮作男儿去参加科举,可千万不要去江浙科场。」 冯蓁蓁被问得回不过神?来,祖籍在?金陵淮安的王幼熹却不自觉接话道:「江浙科场,犹如修罗场!」 「……」 冯蓁蓁愣愣道:「我祖籍在?豫州归德府。」 原本都有些负气的董子琳跟梁婉儿两个被三人这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冯蓁蓁跟王幼熹回过神?后,也是忍俊不禁。 第64页 等气氛再次活跃起来时,林青瑜才谦虚表示自己对?科举时文也略通一二。 冯蓁蓁闻言立即将自己写的文章递给了林青瑜,希望她能证明自己并非乱写一通。 两道截搭时文题是天顺十三年杭州院试题目,林青瑜见后只笑道:「这题出得实在?刁钻,不过若是破题破对?了,便也就算是答好了一多半。」 冯蓁蓁闻言双目放光,似寻到知音一般十分贊同道:「确实如此,当年杭州院试大部份举子连题目都破不对?,家父还调侃说浙江提学大人倒是会给自己省事。」 可不是么,将破不对?题目的答卷通通淘汰,剩下需要阅读批阅的文章估计也就不剩下多少了。 在?林青瑜看来,冯蓁蓁的文章虽不如韩氏族学陶夫子所写的那般老?辣犀利,却也灵气十足,破题思路颇为巧妙。 林青瑜言之有物的夸赞听得冯蓁蓁心花怒放,一时间竟有相识恨晚的感觉。 王幼熹跟董子琳、梁婉儿相互对?视一眼,对?林青瑜也多了几分佩服。 王幼熹心想祖母果然?说得极对?,只有结交过天南地?北的不同女?子后,才不至于眼界狭隘,便是自己以往自傲的才名,与阿瑜妹妹相比,似乎也不值一提。 林青瑜也因此融入了王幼熹她们的圈子里,几人相谈甚欢时,林青瑜问王幼熹道:「请帖上不是说邀我来赏墨兰花么,花呢?」 王幼熹闻言赶紧让下人将琉璃房里的墨兰搬了出来。 紫陶花盆里的兰花草不算茂密,纤长?叶片中?藏着独一枝花杆,上面只结着十来颗米粒大小的青墨色花苞,零星开了两三朵墨玉般的花朵,瞧着倒是有些可爱新奇。 王幼熹只让她们看了一眼,便又让下人小心翼翼地?抬了回去,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林青瑜面上有些无语,董子琳见此坏笑道:「阿瑜妹妹是不是也觉得幼熹太?过矛盾,小气还又想要臭显摆?」 林青瑜却十分苦恼道:「哎,花宴、诗会、踏青……,没想到在?京城里邀朋友上门玩耍还得要想个文雅的名头?,我若在?帖子上直接写『新得麻将牌一副,愿与吾友共玩之』,也不知收到帖子的友人会不会嫌弃?」 「……」 王幼熹三人神?情呆愣片刻后才齐齐爆笑出声,平日里端庄文雅的小娘子笑得东倒西歪。 董子琳捂着肚皮道:「我不嫌弃,你若是寻不着牌友,只管给我下帖子便是,哈哈哈……」 冯蓁蓁憋着笑,连忙接话道:「也可以给我下帖子,我至少比婉儿姐姐打得好。」 梁婉儿闻言不乐意?道:「我打得最差行了吧!回回都给你们白送银子还不好么?」 王幼熹连忙撇清道:「你那银子每回都是被子琳赢了去,我跟蓁蓁可没那本事。」 林青瑜:「……」好吧,原来才女?也是爱玩麻将牌的。 第42章 王幼熹自来便知道母亲是个遇事?容易着慌之人, 却不知就连她身边伺候的二等丫鬟竟然也是咋咋唿唿的性子。 董子琳十分好奇神?机营所谓的钻研创新精神?是什么?林青瑜扛不住她那叽叽喳喳的磨人功夫,只好拿起长条桌案上的银勺、杯碟等物摆弄起来。 林青瑜不多大一会儿就设计出一个简单的传动装置来,只轻轻在桌案这一头?的托盘里放一枚铜板, 经过一系列连锁反应后, 桌案另外一头的紫砂壶便会慢慢倾斜,往紫砂杯里倒满茶水后, 又?慢慢归位。 王幼熹几人惊奇不已, 从小丫鬟那里寻了一小串铜板过来, 轮着次序玩得不亦乐乎。 正轮到?王幼熹往托盘上放铜板的时候,小?滕氏身边伺候的丫鬟春兰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一到?王幼熹跟前便哭丧着脸惊慌道:「小?姐,曹家姑娘正在松鹤居里与老夫人叫嚣,夫人让我过来请林姑娘赶紧过去?。」 「……」 这话的信息量实在是又?多又?杂,就连王幼熹都有?些?回不过神?来,梁婉儿几人更是面面相觑。 见林青瑜已经起身要过去?,王幼熹才赶忙道:「阿瑜妹妹等等……」 王幼熹焦心祖母的安危, 但又?不好怠慢客人,正为难之际,却又?是梁婉儿先开口玩笑道:「你那三两朵墨兰我们也捧场看?过了, 正好我跟子琳还约了一去?逛珍宝阁,便不在你这里瞎耽误功夫了。」 董子琳也配合道:「对, 你自忙你的去?, 让玉草送我们出府就成。」 王幼熹闻言心里是自责又?感动,交代叮嘱了贴身丫鬟玉草几句话后,不得不与林青瑜一起匆匆返回了松鹤居。 林青瑜她们到?松鹤局大堂门口的时候, 曹芳菲大约是刚说了什么不甚恭敬的话。 滕老夫人未作理?会,小?滕氏却忍不住质问道:「王家家事?何时轮得到?你一个外?人置喙, 更何况你一个小?辈,竟然对着长辈大唿小?叫,这便是你曹家的家教么!」 就这? 曹芳菲轻蔑一笑,淡淡道:「我曹家家教如何与您无关,呵……,长辈?我可?没有?插手隔房侄儿房中事?的极品长辈。」 明明只是个隔房的伯母,却在姨母面前摆正经婆婆的谱,整日里说教训斥立规矩不说算,竟然还往姨父房里塞女?人,将好好的一对恩爱夫妻搅和得分崩离析。 第65页 也就是欺负姨母性子软罢了,若换作是自己,早就打脸回去?了。 曹芳菲想到?这些?年来姨母对自己掏心掏肺的好,便见不得她被人这样欺负作践! 方元柔有?些?瑟缩地藏在曹芳菲身后,眼里含着点点水光,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曹芳菲握了握她的手,朗声质问道:「老夫人当年搅得姨父与姨母夫妻不和,如今又?多事?管起姨母认不认女?来,您不觉得自己太闲了么?」 「……」祖母乃王氏族长之妻,王氏血脉流落在外?,她如何就管不得了? 王幼熹从未见过如此莫名其妙、自说自话的人,想要进屋与其理?论,却被林青瑜握住了手腕。 屋内小?滕氏同样十分震惊道:「你、你胡说些?什么?你知道什么,明明是……」 「够了!」 滕老夫人见儿媳又?要失言,目光沉沉地出声打断,盯着曹芳菲气势迫人道:「老身不想与你一个小?辈争辩,你若再这般放肆,怕是只能请你离开了。」 曹芳菲的嚣张只在表面,内里却并?不算是多有?见识阅歷之人,一时竟被滕老夫人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方元柔见此不得不转身出来,柔柔哭泣道:「听说去?年苗姨娘刚给相公生了儿子,他如今怕是并?不稀罕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儿。」 「我认是不认,与王家又?有?多大妨碍?老夫人又?何必逼迫于我?」 这话说得真?是好生无情,王幼熹有?些?担忧地看?了林青瑜一眼,却并?未在她脸上瞧出半分失落来,明亮的眼眸里明晃晃地藏着几分跃跃欲试? 即便早知道方元柔是个什么样的人,滕老夫人听了这话却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讥诮道:「猫狗尚且知道养育幼崽,到?你这里竟成了老身逼迫于你?」 方元柔闻言神?色却更加哀伤,惨笑质问道:「女?儿又?不是我一人能生出来的,他王琦当年又?何曾管过我们母女??怀时他不上心,生时他未过问,如今何必再惺惺作态。」 林青瑜听到?这里终于找到?合适的出场时机。 她推门而入,抬着下巴故作随意道:「先说与王家无关,接着又?怪人家不管,这前后矛盾的话您自己听着就不觉得尴尬么?」 「……」 王幼熹愣愣地看?着林青瑜,只见她双手背在后腰处,手指欢快地抖动着,跟董子琳往托盘上放铜板时一模一样?……这是寻到?什么新游戏了?? 曹芳菲见来人莫名有?些?熟悉,熟悉到?后脑勺隐隐作痛,她应该在哪里见过她,却又?实在记不起来。 但她十分确定自己不喜欢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只刚一见面便不喜,说不清原因地排斥。 曹芳菲眯了眯眼,皱眉讽刺道:「长辈说话,小?辈随意插言,原来王家的家教也不过如此。」 「……」 林青瑜十分无语,心说你原来也是知道长幼尊卑的啊?!合着您这规矩完全是实用主义,需要的时候才捡起来,不需要的时候就踩在脚下? 方元柔看?着林青瑜有?些?疑惑,却只柔声问道:「你不是王家小?辈?」 就等着你问呢! 林青瑜施施然走到?她面前,笑着自我介绍道:「我养父姓林名宏山,之前曾去?安乡伯府上认亲,据说我就是您那个不想认的闺女?呢。」 「……」 方元柔如遭雷击,看?着她那与方家人和王家人没半点相似的相貌险些?吓出个好歹来。 滕老夫人从林青瑜进屋时目光就没离开过方元柔的脸上,锐利地抓住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心里只觉得尘埃落定。 果然如此,方元柔果然一如既往地敢为常人所不敢为,行常人所不敢行! 方元柔脸上很快便又?布满悽苦之色,含泪看?着林青瑜无奈道:「你既然听见了,我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将来你若出嫁,我自会补贴一二,只是我一个被丈夫冷落的弃妇,多的却也是没有?的。」 这话看?似狠心却又?处处透着心酸,将一位自身难保又?无可?奈何地母亲形象刻画得十分生动鲜明。 至少曹芳菲就被感动坏了,她淡淡地扫了一眼四周,只觉得这满屋子都是道德绑架的恶人,姨父宠妾灭妻无人怪罪,姨母却必须无私奉献,被渣男冷落将近二十年不说,还要被渣男的子嗣榨干最后一滴骨血,凭什么啊? 林青瑜并?不关心曹芳菲那些?正义心思,只看?着方元柔好笑道:「倒也不必夫人如此破费,您也未见得是我生母。」 林青瑜故作神?秘道:「说起来,我常梦见一位与夫人容貌相似的女?子,她亲昵地唤着我阿瑜,还叮嘱我要与兄长相扶相持,好生活下去?。」 林青瑜居高临下地望着方元柔,冷声问道:「夫人认得那女?子吗?」 「……」 方元柔那原本楚楚可?怜的桃花眼里是藏不住的惊悚。 林青瑜并?不想去?证明什么,她其实也证明不了什么。 但她就是想让方元柔知道,自己知道真?相,你当初并?不是做得天衣无缝。 方元柔是个很有?天赋的演员,看?似柔弱的外?表却装着一颗极其强大的心。 她失态也只是一瞬,转眼便又?调整了情绪,眼里的泪珠儿要落不落,惨笑两声后才似断线的珍珠般颗颗落下,看?着林青瑜失魂落魄问道:「你这么恨我么?」 第66页 方元柔像是被打击得不轻,呜咽不成声道:「你、你就当那女?子才是你的生母吧,……我们母女?本就无缘,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 林青瑜心头?梗了梗,原本欢快抖动的手指也抖都不起来了。 滕老夫人早在十几年前便已经看?腻了方元柔的苦情戏,此时心里已经有?了论断,便也不想再继续噁心自己,遂意兴阑珊道:「安么么,将这二人请出府去?吧。」 安么么从曹芳菲进门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是忍耐不住,如今得了吩咐自然不会再给她们好脸,带着四、五名健硕僕妇,直接将曹芳菲跟方元柔拖拽出去?。 「……」 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王幼熹此时有?些?怀疑人生。 阿瑜妹妹那所谓的託梦之词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编来气四堂婶的,若是真?的? 她原本以为阿瑜妹妹成自己堂妹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却没想到?会变得如此扑朔迷离。 松鹤居院子内,骂骂咧咧地曹芳菲被安么么用帕子堵住了嘴。 林青瑜心想故意上门寻衅挑事?果然是会被打出去?的,还好自己没有?贸然去?安乡伯府。 方元柔却是一步三回头?,脸上带着两分不舍三分落寞五分悔恨地频频望向林青瑜。 「……」林青瑜被盯得头?皮发麻,险些?给她跪下!心说这么敬业呢!这时候都还要演得这么拼命么? 对上这种演技精湛还心理?素质强大的官家夫人,自己根本就没有?赢的可?能吧! 林青瑜一时间有?些?心灰意冷。 滕老夫人挥手示意小?滕氏跟王幼熹退下,等松鹤居内只剩她跟林青瑜二人时,才似回忆般道:「老身未出阁时与长公主私交甚好,因此跟先太皇太后也不算陌生。」 滕老夫人只点到?即止,随后却又?自曝家丑道:「四郎父母早逝,他当年执意要娶方元柔为妻时,我跟他伯父原本是不同意的。」 「方元柔身子骨弱,进门后整整八年都未怀上子嗣,四郎便想寻个妾室生育,到?时候去?母留子,孩子由方元柔抚养长大,便也算作亲生。」 「那妾室是四郎自己寻来的,当初为了哄方元柔同意,故意借了老身的名头?而已。」 至于被借名头?之事?,滕老夫人一开始是不知道的,她心里大概也并?不是完全无所谓曹芳菲那污衊之言,所以特意补了最后一句。 滕老夫又?继续道:「因为那名妾室,方元柔与四郎争吵不休,最后方元柔还给四郎下了妨碍子嗣的虎狼之药,四郎寻医问诊治了将近二十年,直到?去?年才终于又?得了一个子嗣。」 「……」丈夫纳妾就给他绝育,方元柔在林青瑜心中又?升了好几个段位。 「老身当时便要让四郎休了她,但方元柔十分会做戏,行事?也未留下把柄,定国公世?子夫人护妹心切,当年还为了她跟老身呛过好几场呢。」 滕老夫人说到?这里神?色复杂地看?了林青瑜一眼,不悲不喜道:「老爷那时因参北狄圣女?狐媚误国而被罢免了御史一职,整个淮安王氏也岌岌可?危,再加上四郎对方元柔还有?情义,老身便也没办法揪着不放,从此只当是眼不见心不烦。」 滕老夫人铺垫了这么许多,最后才表明自己的态度,语气淡漠道:「方元柔十五年前做过什么王家并?不知晓,老身会代四郎写封休书与她,从此再无瓜葛。」 玉珠儿陪着林青瑜出了王家大门。 看?着乌衣巷外?渺渺无几的行人,林青瑜心情十分不好。 原来所谓的就是这般模样,即便你握着真?相似乎也没有?什么优势。 林青瑜从未遇到?过如此难解的题目,答案明明就摆在眼前,但她却没有?答题的权利。 「阿瑜妹妹?」韩令和提前骑马下衙,回家时路过王府,正好瞧见往日神?采奕奕的小?娘子满脸的愁闷。 林青瑜看?着青石道对面的韩令和先是一阵恍惚,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看?见雨后彩虹般的欣喜笑容,像一阵风似地跑到?了他面前。 韩令和垂头?看?着小?娘子将手搭在自己膝盖上,垫起脚尖仰着头?小?声期盼道:「韩表哥,在我来王家之前,姨父告诉我说,我那奶娘多半是死了,你能不能帮我再确认确认?」 韩令和被她那央求的眼神?看?得心头?发软,翻身下马后,沉默了许久才嘆了一口气,低声解释道:「许翠娘当年被赶出家门后便有?些?精神?不好,离开宁波时已经疯疯癫癫,两年前从宁波一路乞讨至绍兴,后又?病死在一处破庙里,军情司反覆核查了七、八次后,才将消息透露给了姑父派去?的手下。」 「……」 林青瑜一瞬间变得有?些?迷茫,无措道:「那我还能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世?呢?」 第43章 京城二十里外有个碧波湖, 沿湖方圆十里皆是浅草香花,是个跑马游玩的好去处,如今却被?八百幽州铁骑占去了一个边角。 幽州铁骑的临时军营建在鲜花与芳草之间, 模样十分简陋粗糙, 碗口?粗的原木削尖做成栅栏,围成?不?大不?小的一圈, 栅栏里面搭了两排青灰色油布圆顶帐篷算作营房, 中间稍大一些的是主帐。 第67页 曹信业从九岁开始便在战场上拼杀, 肩上担负的血海深仇造就了他颇为坚毅狠厉的性?格。 幽州男儿身量大多高大强壮,曹信业更是其中之最,只坐在主帐上首,那巍峨气势便似山一样高不?可攀,冷硬的面容更是让人见?之生畏。 此时?他正/赤/裸/着上半身?,自顾自用酒精清洗着腰腹间的刀伤,大约是因为连着几日骑马赶路的原因,原本已缝合结痂的伤口?又裂开几分, 瞧着十分狰狞可怖。 伤口?周遭的肌肉因为酒精的刺激不?受控制般地狠狠轻颤几下,曹信业面上却无半点痛色,就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由?此可见?负伤流血于他来说已是习以?为常之事。 曹启良面色复杂入到?主帐里的时?候,曹信业已经?换好了伤药, 并十分潦草敷衍地缠好的纱布条。 曹启良年过?五十, 蓄有美髯,头?上戴着纶巾,穿着青色长袍, 一副文人雅士打扮。 曹信业见?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墨黑色木雕双翅影雀,有些意外道:「我幽州铁骑与军情司已将近五十年未有牵扯, 如今这又是唱的哪出?」 曹启良从影雀翅下取出一个捲起来的密信递给曹信业,只嘆气道:「不?算是什么?好事,国公爷瞧了便知晓。」 密信有三寸宽,展开后将近半尺长,曹信业耐心读完,面上神色也越发冷硬,最后却只淡淡道:「看似蹊跷重重,却又十分巧合地没留下半点证据,怪不?得密信最后要加上一句『线索仅供参考,真相自行解读。』」 曹启良捋了捋鬍鬚,眯了眯眼评价道:「……军情司如今这行事风格倒是有几分意思,也不?知是不?是换了司长的缘故?」 曹信业闻言嗤笑一声,不?悦道:「有意思?!倒不?如说是恶趣味十足,拿别人的家事当乐子呢!」 幽州曹氏嫡系旁支加起来共有一百二十八房,曹氏儿郎成?年后几乎都入了幽州铁骑,一开始从普通兵士做起,最后能走到?什么?位置全凭军功本事说了算。 大约是得上天眷顾,曹氏儿郎大多?都骁勇善战,如今幽州铁骑军中千户以?上的将领几乎有超过?一半都姓曹,幽州铁骑说是曹氏私兵也不?为过?。 曹启良乃旁支十二房嫡次子,比曹信业父亲年长十岁左右,自幼便生得文弱俊秀,比不?得其他族兄弟们勇勐高强,却天生一副七窍玲珑心肝,智计谋算十分了得,因此只刚过?而立时?便得了老定国公爷的看重,成?了定国公府幕僚之首。 十五年前定国公父子接连战死,幽州铁骑也将近折损一半,残存将士失了主心骨,五品以?上的将领又谁也不?服谁,眼看着昔日威震西北的精锐之师分裂成?了散兵游勇,幽州曹氏也危在旦夕。 曹启良无法,不?得不?亲自赶去京城,将还未满十岁的曹信业接来稳定军心。 曹启良还记得自己日夜兼程赶到?京城定国公府时?,世子夫人才刚刚因难产去世,府里连灵堂都还未布置好。 看着那个痛失双亲的小小少年,曹启良几乎无法将目的说出口?。 最后还是曹信业自己将妹妹託付给姨母,在母亲棺木前郑重告别后,才背着父亲送给他的寒铁长/枪/奔赴幽州。 曹信业虽说自小沉稳,但入军营时?毕竟年幼,军中将领并不?见?得都对他信服,但好歹是嫡支长房承嗣人,总归还是有些凝聚力的。 只刚到?幽州两月不?到?,曹信业便在曹启良等人的辅佐扶持下,将幽州铁骑剩余残部又重新整合了起来。 曹启良这些年来亲自见?证了当初那个少年是如何成?长为威震四方的幽州铁骑统帅,其中经?歷大小战役无数,流血负伤都不?算什么?,有好几回甚至是险些丢了性?命! 定国公府在京城有暗线,安顺郡王父子诱哄曹芳菲,企图以?此来牵制幽州曹氏的事情早就传到?了幽州。 曹启良痛恨安顺郡王父子无耻的同时?,对曹芳菲也极其失望。 当年桐梓关破,曹氏守关十八房人死得一个不?剩,男丁宁死不?屈,女眷不?等北狄人杀上门便齐齐吞金自尽。 昔日族人惨死画面还歷歷在目,身?为长房嫡女却跟仇人之子互生情愫,甚至不?知廉耻地追至青楼! 一夕之间父母祖父皆亡,血脉相连的亲人仅剩下刚出生的妹妹,曹启良十分理解国公爷对胞妹的爱怜与宠溺,但有些原则底线却是不?容被?践踏的! 曹启良措辞谨慎道:「无论如何,曹氏女都不?可能嫁与安顺郡王为妻,圣上倒是好算计,却也过?于异想天开。」 曹信业随意系好衣衫,闻言嘲讽道:「难不?成?圣上以?为只要让安顺郡王哄住了曹家女儿,曹氏十万铁骑就会任凭他差遣吩咐不?成??……呵!异想天开?!倒不?如说是荒诞可笑!」 曹信业两指捏着密信一头?,一寸寸将其揉成?粉末,待看到?密信中间那特意标註过?的「粉蝶胎记」四字时?,眼底陡然升起几分狠厉气息,转瞬间却又隐匿得无踪无影。 曹启良并未察觉,原本还有些担心国公爷会因为胞妹的心思而偏了态度,如今得了这话,倒也勉强松了一口?气。 幽州铁骑不?得入京城,只能在此处安营扎寨,曹信业上了摺子,准本明日一早御前献俘。 第68页 营帐外,幽州将士卸下了覆盖在军马胸腹处的轻甲战铠,八百匹高大神骏分散在军营四周,闲闲啃着青草。 骏马配英雄,幽州军马算是大旻朝最高大强健的马种。 如此凤臆龙鬐的神骏就在眼前,看得不?远处结伴游玩的锦衣公子个个心动不?已。 安平长公主次孙梁达拍了拍屁股底下的棕色河曲马,神色嚮往道:「跟对面那神骏一比,我骑的就是头?骡子啊!」 安乡伯府自老伯爷去世后便日渐没落,方其松兄弟几人更是文不?成?武不?就。 如今好不?容易巴结上淮安王世子,自是要显摆一番人脉价值,方其松瞥了梁达一眼,装模作样道:「这些马看着高大,但跟幽州铁骑比起来却也不?过?尔尔。」 梁达:「……?!」 梁达虽是个只爱吃喝享乐的纨绔子弟,却也歷来瞧不?上方其松兄弟那四处钻营却又十分没眼力的模样,只是没想到?竟然还能眼瞎到?这种程度! 还比起幽州铁骑来不?过?尔尔?对面那说不?得就是幽州铁骑好不?好?! 淮安王世子见?那军营帐外并无旌旗标识,听了方其松的话眼里多?了几分算计,语气倨傲道:「好好的景致被?一群莽夫破坏了去,实在扫兴得很!」 方其柏闻言竟大言不?惭附和道:「可不?是!何处扎营不?好,偏要在此处碍眼,要我来说,这群粗鄙莽夫扫了世子爷雅兴,合该给世子爷献上几匹骏马赔罪才是!」 梁达并不?是笨蛋,见?淮安王世子故意挑事,心尖忍不?住狠狠颤了颤,后悔今日没禁得住激,竟然脑子一抽就跟方其柏这白痴赛起马来! 说起来方其柏屁股底下那匹枣红马似乎也是西域种,听说好像是定国公送给自家妹妹骑着玩的幼马,原本就是幽州军马下的崽儿。 也不?知方其柏是如何餵养驯练的,长到?成?年时?竟然瞧不?出半分幽州军马的风采,肚圆蹄软,散漫无纪,从京城北门到?碧波湖,竟然还赛不?过?自己的河曲马。 梁达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方其松兄弟竟真的簇拥着淮安王世子朝对面策马走去,那嚣张跋扈的架势,让梁达这个真纨绔都有些汗颜。 这半个月以?来各地藩王都陆续派了能力出众的子孙入京,安平长公主府几乎每日都有人上门拜访。 一个个都打着过?继的主意,还美其名曰是为了社稷稳定,总不?能真任由?天顺帝一意孤行,到?时?候逼得韩首辅造反不?是! 淮安王世子人品虽然低劣,但在淮安却有武星帅才的称号,再加上淮安王乃英宗皇帝庶出幼弟,与天顺帝血脉最是亲近,倒是很得一部分勛贵宗亲巴结。 长公主并不?想站队表态,提前便叮嘱过?儿孙也不?准瞎掺和,梁达不?甘不?愿地跟在方其松他们后边儿,琢磨着待会该如何撇清干系。 曹信业听到?喧譁声走出营帐的时?候,方其柏正对着千户长曹信纪趾高气昂道:「十两银子买你一匹马是看得起你,莫要不?是抬举!」 「……」 围在曹信纪四周的兵士不?敢说个个身?经?百战,却也都是经?歷过?生死之人,似方其柏这等外强中干的公子哥,于他们眼里就跟跳樑小丑无异。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神情散漫不?屑,根本不?将方其柏等人放在眼里,甚至还有人坏笑着架秧拱火道:「嘿!头?,十两银子呢,卖上一匹就够换上一大罈子醉烧刀了,这买卖划算!」 「对对,人家看得起你才出的十两,待会儿若是看不?起了,说不?得就一文不?出了。」 「就是!头?,莫要不?识抬举,赶紧卖给他。」 曹信纪乃曹氏嫡支四房幼子,自小就是幽州第一霸王,今日还是头?一回有人叫嚣到?他跟前,再被?这帮孙子三言两语挑起火气,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呸!他娘的!哪里来的蠢货,爷特么?需要你看得起!趁老子心情好,麻熘滚蛋!」 曹信纪右脸颊上有道疤,瞪眼骂人的模样瞧着十分兇悍,一身?血煞之气更是瘆人,方其柏这等长在锦绣堆里的软骨头?哪里禁得住吓,一时?间大气也不?敢喘一个,就连屁股底下的枣红马也不?安地来回踏着蹄子。 曹信业立在主帐外,不?远不?近地瞧着闹剧,目光不?经?意间注意到?那枣红马前腿蹄子上似云一样的一簇捲毛,再看方其柏兄弟时?,眼里便带上了几分嫌恶。 见?方其柏叫嚣不?成?,淮安王世子便放下了身?段,客气问道:「各位好汉可是幽州兵士?」 淮安王世子指着方其松兄弟介绍道:「我这两位好友与定国公乃嫡亲的表兄弟,说起来也是大水沖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梁达缩在一旁看着淮安王世子做戏,心里大约也明白了他的算计,无非就是想踩着方其松兄弟在定国公面前卖个好罢了。 这手段不?算高明,偏方其柏那蠢货还一脸不?信道:「表哥无诏不?得入京,幽州铁骑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淮安王世子闻言无奈道:「定国公从北狄人手里收回了桐梓关以?南的河套十八县,如今正是奉诏入京献俘呢。」 方其柏兄弟闻言脸上露出茫然又惊讶的神色来,那愚蠢的模样跟幼时?几乎一模一样,对于安乡伯府的败落,曹信业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第69页 曹启良却有些惋惜道:「方老伯爷曾率兵协助平定西南作乱土司,想当年也是智勇双全一好汉,没想到?子孙却这般不?成?器,如今竟是完全被?排挤在朝堂之外。」 就连一藩王世子都知道国公爷入京之事,安乡伯府之人竟然连一丝半点的消息都没打听到?! 曹信业没有要过?去跟表兄寒暄的打算,神情冷淡地回了主帐内。 那边淮安王世子见?此忙又笑道:「父王常夸定国公年轻有为,在下亦十分敬佩,不?知可否拜见?一番。」 曹信纪虽是个大佬粗,却也不?是煳涂之人。 他不?喜欢跟这等装模作样的人绕弯子,有些不?痛快道:「献俘之后再说吧,国公爷现在不?乐意见?外人。」 方其松才从定国公入京的消息中回过?神来,闻言语气有些不?好道:「怎么?就是外人了?表哥入京为何不?提前写封家书回来?亏得祖母、表妹她?们还日日惦记着他,竟是如此不?知礼数!」 梁达:「……」 梁达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吐槽了,没眼力的蠢货,可真特么?脸大! 淮安王世子却不?是来得罪人的,不?等方其松说完,便又笑着圆场道:「国公爷想来是赶路辛苦,在下便不?打扰了,等国公爷入京后再登门拜访。」 方其柏闻言却一点也不?见?外道:「何必这般麻烦,表哥应该就在营帐内,让他进去请出来不?就是了,正好一起赛马热闹。」 方其柏之前还被?曹信纪吓得说不?出话来,知道是自家表哥手下的兵士后,竟然又敢随意指使起人来。 梁达心里觉得十分可笑,定国公这些年来战功赫赫,手段更是很辣强硬,手掌十万幽州铁骑,便是自家祖父都不?敢小瞧了去。 方其松、方其柏兄弟乃双生子,比定国公稍微年幼一些,也不?知道表兄弟几人幼时?是如何相处的,好似堂堂超一品国公是他们能随意唿来喝去的一样。 淮安王世子心里大约也是如此想法,只目光凉凉地扫了方其松兄弟一眼,对曹信纪抱拳客气道:「打扰各位好汉,在下告辞。」 说完便径直策马离开,梁达紧跟其后,心里决定以?后定要离方家这两个蠢货远一些,免不?得被?连累。 第44章 林青瑜昨日从王家回来后便有些闷闷不乐, 第二日去神机营上衙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 朱成宣对此表示十分理解,有些同情道:「哎,算了, 你就认命吧, 阴差阳错地连最?后一个证人也死干净了,你就算出去嚷嚷自己是穿越者, 也是没?有法子证明什么的。」 林青瑜不甘心道:「不应该是这样!真假千金小说里身份一般都是能换回来啊!这情节不对?!」 朱成宣翻了个白眼, 没?好气道:「那不是小说么, 要真按照现实逻辑来写,读者早就跑光了。」 林青瑜闻言怏怏道:「也是,读者只喜欢看真假千金互撕,逻辑什么的都不重要。」 但林青瑜还是很不甘心,她并不在意定?国公?府千金的身份,但却不想看着有些人明目张胆地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上辈子打脸小说看得多,若是放下尊严面子,林青瑜其实也不是完全对?付不了方元柔那样的小白花。 可但凡是有些傲骨之人, 谁又能像方元柔那样说哭就哭,装怜扮痴也完全无所谓呢?! 反正?林青瑜是两辈子都做不到的,她就算一路走来再是艰难困苦, 也从来都是咬牙硬撑着,打死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流露出半分软弱来。 朱成宣见林青瑜实在无心工作, 便想法子安慰道:「今日早朝的时?候定?国公?御前献俘, 圣上黄昏时?候要为他办庆功宴,到时?候我带你去长长见识,顺便露露脸。」 说到这里朱成宣又玩笑道:「如今人证物?证都被抹了干净, 但咱们?好歹还有个脸证,不要灰心嘛!」 王爷姨父的想法大约跟韩令和?昨日的说法一样, 说白了就是将所有的蹊跷线索摆在台前,最?终结局会如何,也不过是取决于自己那位血缘兄长如何判断罢了。 林青瑜其实是有些期待的,只是却更好奇道:「御前献俘是怎么个献法,将北狄俘虏押到大殿上么?」 朱成宣面色有些发青,沉默了片刻才木着脸道:「俘虏都被宰了,定?国公?用半人高的两个玄铁箱子装了两大箱子的人耳朵抬到了大殿上。」 林青瑜:「……」 林青瑜觉得自家?那位血缘上的兄长大约是个狠人,皇帝跟文武大臣恐怕都被噁心得不轻吧。 事实上她确实猜对?了几分,那混着冰块血水的人耳朵让包括朱成宣在内的好些个大臣都差点吐了出来。 皇帝办的宫宴除了皇亲勛贵外,只有正?三品以上的官员以及其家?眷才能参加。 林青瑜自己是没?有资格的,只能跟在王爷姨父身后蹭个过场。 宴会开始之前,男女眷在宫门?口分开,女眷去凤仪宫,男人们?则去太和?殿。 自家?王妃不在京城,岳母神志不清从不参加这种宫宴,朱成宣不放心林青瑜一个人去凤仪宫,便让她以神机营副主?事的身份跟在自己身边。 林青瑜今日穿的是神机营副主?事常服,松绿色缂丝团领衫,前胸后背处织着鹌鹑图案,头上乌纱帽用的是文绮绫罗,冒顶装饰有玛瑙香木。 第70页 林青瑜和?朱长泽跟着王爷姨父到太和?殿时?,大殿上已经坐了十几名官员,个个身后都跟着一两名年?轻子弟,林青瑜混在其中倒也不显得十分突兀。 大殿上左右各摆着两排席位,皇亲勛贵坐右边。 康亲王被小太监引着在坐在右边第一排上首,林青瑜跟朱长泽两个则并排坐在他身后。 林青瑜今日虽未施脂粉,却也同样未作乔装易容,那艷丽的容貌遮掩不住,引得众人纷纷好奇打量。 朱长泽在她耳边偷笑道:「阿瑜妹妹今日顶着个女儿容貌,身量却比在场大多数男儿都还要高大,你瞧斜对?面徐尚书家?的那两个书呆子,眼珠子都快困惑得打圈了,兄弟两肯定?在纠结你到底是男子还是女子,嘿嘿……」 朱长泽刚取笑完别人家?的书呆子,工部尚书徐直便笑问道:「王爷之前说神机营新招了一名女匠人,有巨匠之才,可是您身后这位姑娘。」 徐直倒是比他那两个傻孙子更有眼力。 朱成宣闻言半点也不谦虚,大言不惭道:「正?是!徐大人做好准备才是,说不得再过两月,便要请你到神机营考核验收了。」 户部尚书曹丰年?却看不上他这轻狂模样,哼笑道:「王爷前几日为了八百两银子的经费歪缠了老?夫许久,这位有巨匠之才的小娘子可千万要严谨一些,莫要让经费打了水漂,不然下回王爷就算真背着被褥枕头来户部衙门?口打地铺,也是不管用的。」 「……」 前几日康亲王找曹尚书讨要经费时?,便是用去户部衙门?口打地铺来威胁的,众人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窃笑出声来。 林青瑜十分动容地看了王爷姨父一眼,心说他老?人家?真是太不容易了。 林青瑜恭敬对?户部尚书行了个礼,有些腼腆道:「百鍊才成钢,机括更需反覆验证,大人无需担心,下回王爷若是真要去户部衙门?口打地铺,被褥枕头便由下官来背,下官力气大,顺便还能扛个矮榻过去!」 「……」 「噗嗤!」 「哈哈哈……」 徐直看着曹尚书幸灾乐祸道:「不愧是王爷看重的巨匠之才,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丰年?,你快快命人将户部衙门?口那对?青石麒麟移开一些,不然康王爷的矮榻无处摆!哈哈哈……!」 徐直说完,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听到大殿外传来一声「圣上驾到」时?,众人才纷纷收敛笑容。 天?顺帝穿着金地缂丝孔雀羽龙袍,头带金丝蟠龙翼善冠,容貌沧桑憔悴,眉宇间带着几分阴郁之色,瞧着并没?有多少帝王之气。 倒是走在他左下手?边上的韩首辅大人穿着朱红色缂丝团领衫,前胸后背处织的仙鹤图案,身量挺拔坚毅,神情散漫随意,眉宇间却藏着几分凌厉威严。 天?顺帝右下手?边上跟着的一名二十岁左右的青年?,长着一对?不同颜色的眼珠子,五官深邃硬朗,明显有着异族血统。 如是按照上一世的审美来看,安顺郡王大约就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混血王子,凭着这容貌成为顶流巨星都不是问题! 天?顺帝身后还跟着不少官员,等到众人都依次入席后,林青瑜才发现自家?那位血缘上的兄长就坐在右手?第一排次席,位置竟然排在了安顺郡王之前,就在林青瑜左手?边上。 本就是以他为由头办的庆功宴,这般安排位置倒也说得过去。 林青瑜偷偷打量了他几眼,身高至少一米九往上,五官跟自己非常像,只是更加硬朗锐利几分。 两人分开时?众人还未察觉出什么来,此时?挨在一处时?瞧着便十分微妙。 朱成宣见皇帝看着阿瑜的容貌愣神,心里是半点也不意外,只看着曹信业,有些刻意道:「阿瑜跟曹公?爷竟然长得如此相像,本王都要怀疑你们?两个是不是亲兄妹了。」 能坐在此处的人哪个不是老?狐狸,京城里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便都纷纷竖起了耳朵来。 作为被康亲王看中的女匠人,林青瑜的身世背景早就不算是什么秘密。 朱成宣此话一出,众人看着曹信业、林青瑜二人的目光更是微妙,里面暗藏着几分猜测揣度。 安顺郡王,名长庸,字安贤。 封号名字都是当年?曹氏太皇太后亲自取的,即表明了态度,也算是一种敲打。 慈宁宫里头有曹氏太皇太后年?轻时?候的画像,朱长庸只一眼便十分不喜这位入了神机营的小娘子。 曹信业还未回应什么,朱长庸便先?开口道:「世间无奇不有,容貌相似也算不得少见,若真是曹国公?胞妹,哪里还用得着跟铁木机括打交道,合该金尊玉贵地娇宠长大才是。」 安顺这话一出,一时?也无人附和?反驳,到底是皇帝独子,文武官员虽反对?立其为太子,却也不会当面对?其不敬。 林青瑜更是左耳进右耳出,小时?候不小心将阿娘的绣架烧坏都没?挨打,自己这辈子虽然不是金尊玉贵,但也同样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当谁稀罕不成! 丝竹声响,金碧辉煌的大殿中间水晶珠帘逶迤倾斜,帘后有人披纱抚琴,琴音流淌,清冽空灵,似穿过山峦的清风,又似湖面泛起的浪花。 待琴音被鼓点取代的时?候,一个个穿着彩色霓裳的美娇娘从珠帘后鱼贯而出,长袖翻飞似云间仙子。 第71页 林青瑜看着众人表面觥筹交错,言语欢畅,但仔细观察,却又发现其实人人都无聊得紧,彼此之间也不过是寒暄敷衍。 朱长泽小声道:「是不是觉得很没?意思?」 林青瑜点头道:「还不如去春岚院听戏呢。」 只是再无聊也不能离席,林青瑜从桌案上抓了一小把没?开口的松子准备打发时?间,却因为掌握不好力道,一捏就连皮带壳捏成了粉碎。 朱长泽在一旁瞧得咂舌,忍不住指点道:「你稍微收着半分力道试试。」 林青瑜不是非常精确地收了半分力道,那棕色松子依然碎成了渣。 朱长泽:「收一分试试?」 依然碎成渣。 「收一分半再试试?」 …… 等林青瑜连续捏碎七八颗后,朱长泽终于忍不住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对?面陪着外祖父坐在左上首位置的表哥一眼。 阿瑜妹妹这力气骇人不说,下手?还非不清轻重,表哥以后若是真娶了阿瑜妹妹为妻,这房中之事怕也要谨慎小心一些,说不得神魂颠倒时?就会丢掉半条性命去。 林青瑜并不知道朱长泽此时?脑海里都在想着什么黄色废料,在她犹豫着再想试试的时?候,左手?斜前方处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收着七分力道大约就差不多了。」 林青瑜抬头看了曹信业一眼,收着七分力气轻轻一捏,棕色松子壳碎成两瓣,玉白的果仁落在手?心里。 曹信业大约是不爱笑之人,面容有些严肃道:「相夫教子并不是女子的宿命,擅长格物?机括也并不是丢人的事情。」 林青瑜:「……」 他是在安慰我么?林青瑜正?疑惑的时?候,曹信业说完又转过了头去。 跟林青瑜隔着一张桌案处,斟酒的小宫女不甚打翻了酒杯,琉璃盏里的葡萄酒染红了安顺郡王的月华色缂丝织四爪金龙图案长袍。 安顺郡王阴沉着脸离席,这小小插曲并未引起众人注意,却不知道会因此将庆功宴推入高潮。 第45章 林青瑜掌握好力道后, 很快便剥好了?一小把松子,正准备跟朱长泽分着吃的时候,凤仪宫里的管事太监面色苍白地走进殿来。 那管事太监不知在皇帝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皇帝面上先是露出几分喜色, 接着却又神色复杂地看了曹信业一眼,嘆气道:「众爱卿尽情畅饮, 曹国公与朕去一趟凤仪宫。」 这变故来得莫名又突然, 见皇帝跟曹国公当真离开, 众人都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韩首辅,实在想不明白皇帝这回又在闹什么么蛾子。 韩首辅轻笑一声,起?身道:「这热闹看来是瞧不成?现场了?,既然无此,老夫还是早些?回?府去陪夫人吧。」 韩首辅说完,竟然真任由孙子扶着,熘熘达达地出宫回?家去了?。 高阁老等人紧随其后,其他官员见此也纷纷离席。 朱成?宣转了?转眼珠子, 喃喃道:「本王难得回?京一次,还没去给皇嫂请过安呢。」 朱成?宣说完,转头就带着林青瑜跟朱长泽两个?也偷摸着去了?凤仪宫, 那引路的小太监只眼睁睁看着,半分也不敢阻拦。 凤仪宫内此时同样早早就散了?宴席, 大殿内安平长公主正面色不好地坐在左上首, 秦婉儿?垂眸给祖母顺着气。 安平长公主看着眼前这对野鸳鸯心里是憋不住的火气,抄起?桌案上一碟桂花糕兜脸砸在两人头上。 安顺郡王连忙将曹芳菲护在怀里,任由那白瓷盘砸在自?己身上。 安平长公主见此更是怒火中烧, 指着曹芳菲恨铁不成?钢骂道:「你、你怎么就这般不知道廉耻!如今叫这么多人瞧了?去,我看你要如何?收场!」 曹芳菲此时也有些?害怕, 只望着安平长公主哭求道:「姑祖母,我与郡王是真心相爱的,求您成?全了?我们吧!」 皇帝带着曹信业踏入大殿的时候,正好听见曹芳菲这番肺腑之言。 天顺帝面上泛起?几分笑意,曹信业原本就冷硬的面容却瞧不见多少变化。 天顺帝跟安平长公主见了?礼,明知故问?道:「这是怎么了??姑母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原本跟个?木头桩子一样的胡皇后闻言扯了?扯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来,语气平淡无波澜地解释了?原委。 总结起?来其实也就只是一句话,曹芳菲跟安顺郡王在月下荷塘边上的廊桥里接吻被包括安平长公主在内的一干女眷撞见了?。 至于细节经过却是一点儿?也禁不起?推敲的。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是宫宴主人不怎么精心安排的一场算计,只不过曹家姑娘被亲的时候,瞧着似乎也没有半分不愿意。 天顺帝闻言看着安顺郡王,同样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朕之前便应承了?你,会找机会亲自?跟曹国公提说亲事,你怎么就这般不知礼数,做出如此下作?之事来!」 安顺郡王闻言配合道:「父皇,我与菲儿?早就心悦彼此,此生非她不娶,求父皇成?全。」 天顺帝看了?曹信业一眼,语气无奈道:「你唐突了?别人家府上的千金,连累得朕也跟着你一起?丢人,哪里还有什?么资格成?全你?」 安顺郡王大约是鼓起?了?勇气,对着曹信业弯腰深深行了?一个?揖礼,语气诚恳道:「国公爷,我与菲儿?偶然邂逅,自?此互通心意,今日之事实乃情不自?禁,自?当向您请罪!只是我对菲儿?之心却日月可鑑,发誓此生只菲儿?一人,若有违背,便让我不得好死。」 第72页 安平长公主盛怒过后,此时心头却十分奇异地平静无波起?来,看着朱成?宪父子俩这般做戏,只觉得可笑有滑稽。 天顺帝父子俩的大戏已经唱完,曹信业却还是冷着脸不接话,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尴尬。 就是在这个?时候,原本缩在角落处的安乡伯府众人竟跳了?出来。 方?元柔期期艾艾地走到曹信业面前,含着泪羞愧道:「信哥儿?当年?一走就是十五年?,模样变得姨母都快认不出了?。姨母对不起?你,想到菲儿?是姐姐拼了?性命生下来的,平时便捨不得严厉管教,宠溺成?如今这倔强任性的模样。」 「今日做出这种事情来,这,这可如何?是好,呜呜呜……」 安乡伯太夫人拄着拐杖,闻言同样泪流满面,一个?劲儿?地喊着「冤孽啊,冤孽!」 听见婆婆又叫唤着这句口头禅,安乡伯夫人许氏险些?要当众翻个?白眼。 大约是觉得如今的曹信业还是当年?那个?懂事谦让的孩子,许氏竟然大大咧咧建议道:「信哥儿?,要我说既然菲儿?跟郡王殿下乃郎情妾意,不如就成?全了?他们,选个?好日子尽快办了?婚事,那些?长舌妇人也就嚼不出什?么舌根来。」 秦婉儿?被许氏这话震得脑袋都有些?发懵,心说安乡伯府长辈的想法果真是独特又奇葩,不愧是能教养出曹芳菲这种奇女子的人家。 秦婉儿?今日之前还在为祖母要将自?己许配给安顺郡王而烦恼怄气,这时候却能心情轻松的看戏,顺便对曹国公升起?几分同情来。 曹信业面上依然瞧不出是何?想法,只奇怪道:「表妹与郡王殿下郎情妾意跟我定国公府有何?干系,即便要成?全他们,不是也应该由王家说了?算么?」 这没头没尾的话听得天顺帝父子跟安平长公主祖孙四人都有些?摸头不着脑,胡皇后脸上却露出几分思量来。 方?元柔反应极快,昨日离开王家时她便想到有这么一出,如今只装作?不解道:「信哥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信业从一踏入凤仪宫大门时便是强忍着噁心看这些?人表演,此时早就不耐烦,直言道:「从林宏山上门认亲,到姨母与林宏山养女见面,姨母又何?必在此装煳涂。」 方?元柔看着曹信业与林青瑜极其相似的容貌,抖着嘴唇失望又痛心道:「姨母当年?连自?己亲生骨肉也顾不上,只时时刻刻守在菲儿?身旁,信哥儿?竟然也听信了?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么?」 方?元柔似心痛得喘不过气来,捂着心头悲伤道:「你将菲儿?託付给姨母的时候你外?祖母也在一旁,如今你既然怀疑上了?菲儿?的身世,姨母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你不信我,难不成?连你外?祖母也不信了?么?」 安平长公主此时终于回?过神来,惊讶道:「曹芳菲身世有什?么问?题?难不成?她不是曹家姑娘?」 曹信业并?未回?答,只定定看着安乡伯太夫人,慢条斯理问?道:「外?祖母,您告诉我,曹芳菲当真是我母亲所生么?」 安乡伯太夫嘴唇开开和和半晌,艰难稳住心神后,才语气坚定道:「菲儿?当然是你母亲所生,菲儿?眉眼几乎跟敏姐儿?长得一模一样,你可千万不要被外?人蒙蔽了?去,狠心弃自?己血脉亲人于不顾啊!」 「呵!」 曹信业那一直冷硬的脸上此时才终于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来,似回?忆般道:「阿娘生妹妹时疼了?一日一夜,我当时便守在产房门口,清晨时候我听见房里没了?声息,赵么么她们更是哭成?一片,我便不管不顾地闯了?进去。」 「儿?子闯入母亲产房,不合规矩也乱了?伦理,想来赵么么跟秋月姐姐她们肯定是隐瞒了?过去,所以姨母才不知晓的吧!」 曹信业看着方?元柔,语气狠厉道:「阿瑜刚生下来时被痰堵了?肺管,险些?窒息死去,赵么么她们没有法子可想,还是我动手给她按压吸出来的,之后又亲手给她换了?襁褓衣裳,这些?……,想来姨母也是不知晓的吧。」 「……」 趴在凤仪宫雕花格子门后听着墙脚的林青瑜不知道屋内众人听了?这话是何?种反应,但她自?己眼里却是早已蓄满了?泪水。 朱长泽惊讶得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朱成?宣转身拍了?拍林青瑜肩膀,嘆了?口气,安慰道:「莫要难过,总归也算是柳暗花明,峰迴?路转。」 曹信业说完后便再也没心情继续跟安乡伯府的人歪缠,神情淡淡地跟皇帝、皇后以及安平长公主行了?礼后,便告辞离开。 听墙脚三人组被曹信业碰了?个?正着,林青瑜看着他心里忍不住泛起?几分委屈,眼睛里的泪珠也不争气地滴了?下来。 曹信业抬了?抬手又放下,嘴角抽动了?半晌,才勉强勾起?一个?还算温和的笑容,调侃道:「我当初给你按压胸口时,也是收起?了?七分力气,生怕把你像松子一样捏碎了?去。」 林青瑜破涕为笑,将自?己还未来得及吃的一小把松子分享给了?他。 第46章 无论?古今, 人探听八卦的欲望总是极其强烈,宫宴散去还?未到两日,定国公府千金被掉包之事就已经传遍了京城, 安顺郡王与?曹芳菲之间那点子风流韵事倒是少有人谈论?。 第73页 杏林街锦绣茶舍后院的?雅间里, 董子琳斜靠在墨蓝色玉兰花织锦大靠枕上?,撇了撇嘴幸灾乐祸道:「没了定国公府千金的?身?份, 曹芳菲跟安顺郡王那感天动地、至死不渝的深情厚谊怕是就要变味儿了, 真是好一场镜花水月哟……」 董子琳这话说得颇有深意?, 冯蓁蓁听完却不以为然,面上?只无趣道:「父亲曾评价说定国公曹信业乃杀伐果断之人,即便曹芳菲仍旧是定国公府千金,曹国公又哪里允许自家胞妹的婚事被这般算计!」 董子琳生了一双灵动有神的?狐狸眼,此时却气?得瞪圆,好?没意?思道:「你?真是个木鱼呆瓜,本?小姐实在不屑与你说道。」 冯蓁蓁被她嫌弃惯,心里头是半点也不在意?, 嘴上?还?反过来吐槽道:「已成定局之事,非要自己再假想编排出千百种因果来,你?乐意?说?, 我还?没工夫听呢。」 「……」 王幼熹盘腿坐在矮踏上?,手里捧着一盏香茗, 浅浅饮了一口, 神色闲闲地含笑?瞧着好?友斗嘴热闹,心里却自顾自想着心事。 前日傍晚宫宴上?,王幼熹也是曹芳菲与?安顺郡王在月下廊桥边互诉衷肠的?目击者之一, 她到如今还?记得安顺郡王对曹芳菲许下的?誓言承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 听得骤然撞见的?众人肉麻牙酸, 但曹芳菲听了这些话想来应该是极其感动的?,即便被安平长公主训斥责骂,她面上?也是一副生死不弃、忠贞不渝的?模样,好?似别人都是棒打鸳鸯的?恶人一般。 可惜,曹芳菲或许就从来都没有想过,安顺郡王对她的?所谓「深情厚谊」,其中有多少是因为她本?人,又有多少是因为定国公唯一胞妹这层身?份呢?若是没了定国公胞妹这层身?份,安顺郡王还?会继续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么? 定国公曹信业不满十岁便上?战场,如今也才只刚二十出头,却将十万幽州铁骑闹闹握于手中,更是重整了幽州曹氏之威名,可想而知?其心性手腕之强韧! 无论?曹芳菲身?世如何,圣上?与?安顺郡王的?算计必是不能如愿的?,所以无论?首辅大人也好?,高?、董两位阁老以及京城各大世家勛贵也好?,都是半点不着急地抱手瞧着乐子,只因为此谋算从一开始,结局便已註定! 不过若曹芳菲身?世真有问题,对定国公府倒也算是好?事,至少曹国公不用对执迷不悟的?胞妹下狠手,倒是王家怕是要多上?一些烦心事了。 董子琳是个见不得别人隔岸观火的?性子,跟冯蓁蓁互呛了几句后,便又目光闪闪地看着王幼熹,揶揄道:「幼熹,若是多了曹芳菲这样一位堂妹,你?家以后这日子,想来肯定是热闹非凡又多姿多彩得很!」 「……」互相伤害么? 王幼熹心头一梗,默默放下手里青瓷荷花茶盏,出其不意?地扑过去抱着董子琳就上?手挠痒痒,又笑?又气?道:「你?个心眼儿只有芝麻大的?促狭鬼,我叫你?继续幸灾乐祸!」 「噗嗤,呵呵……,我实话实说?么,你?心眼儿才只有芝麻大!别挠了,哈哈哈……」董子琳极其怕痒,跟个麻花似地扭来扭去。 王幼熹身?量力气?都不如她,眼见着就要被董子琳挣扎开来,并反过来制住。 冯蓁蓁见此立马过去帮忙,将董子琳一双手闹闹抓住。 梁婉儿进到雅间里,绕过黄杨木屏风后,便看见几个贴身?丫鬟都是一脸无奈地守在旁边。 董子琳三人则是衣衫不整、髮髻零乱地打闹在一起,极其宽大的?黄杨木矮榻上?,素色织锦的?抱枕坐垫被踢得四处都是。 梁婉儿按理说?对此已经是见怪不怪,却还?是忍不住吐槽道:「真该让前日在宫宴上?夸你?们的?长辈们都来瞧瞧……,瞧瞧你?们私下里是如何端庄娴静、克己守礼的?。」 董子琳三人闻言瞬间停了下来,兴致勃勃地将梁婉儿围了起来。 丫鬟走过来要为董子琳整理衣衫髮髻,董子琳却没工夫配合,只拽着梁婉儿的?胳膊,灵动的?眼眸里冒着光急切道:「可算把你?给?盼来了!快说?说?……,阿瑜妹妹当真是定国公府千金?」 王幼熹也好?奇道:「长公主殿下今日一早不是派了四位心腹么么去了神匠坊么,可确定了?」 冯蓁蓁也插言道:「多半是确定了,听说?那四位心腹么么去了神匠坊后,又转头去了安乡伯府。」 「……」 梁婉儿瞪了三人一眼,没好?气?道:「你?们倒是个个都消息灵通得很!」 「……」 董子琳、王幼熹、冯蓁蓁三人齐齐讪笑?,转脸又继续催促着梁婉儿赶紧解惑。 「阿瑜妹妹身?上?胎记的?位置、形状、颜色都跟曹国公描述的?一模一样,再加上?容貌又十分相似,年岁经歷也都对得上?。」 梁婉儿神色莫名,姿态从容优雅地坐在矮踏上?,嘆气?道:「阿瑜妹妹确实是定国公胞妹。」 「……」 董子琳、王幼熹、冯蓁蓁三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索性齐齐沉默着坐在矮踏上?,任由丫鬟伺候着将髮髻珠钗重新整理好?。 王幼熹有些同情道:「听说?阿瑜姐姐自幼长在乡野,如今真相大白,也不知?她是作何感想。」 第74页 董子琳白了她一眼,嗤笑?道:「我们也不过是比她空长了些许年岁罢了,可不见得就活得比她透彻!……我敢打赌,阿瑜妹妹必然是不在意?这些的?。」 冯蓁蓁不愿意?被她囊括在「空长些年岁且活得不透彻」的?类别里,闻言连忙撇清道:「我比阿瑜姐姐小半岁!」 「……」 上?回在王家时林青瑜跟她们四人都论?过序齿,董子琳年岁最长,如今已过了十七,闻言咬牙切齿道:「本?小姐迟早有一日要与?你?这个憨货绝交!」 梁婉儿见两人又呛上?,连忙转移转移话题道:「我听齐么么她们回来说?,阿瑜妹妹似乎十分看得开,配合齐么么她们验过身?份后,就气?定神闲地去神机营上?衙去了,跟个无事人一样。」 「说?起来阿瑜妹妹跟曹芳菲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董子琳对于林青瑜的?反应半点也不意?外,似想到了什么,狐眼微微弯了弯,若有所思道:「她们各自的?胸襟气?度、能力才学与?她们各自成长的?环境、教养见识似乎都不匹配呢。」 王幼熹与?她对视一眼,皱眉回忆道:「大约是认为自己寄人篱下的?缘故,我记得曹芳菲幼时性子敏感柔弱,行事说?话也总是小心翼翼。」 「她在十岁左右的?时候好?像得了迴风寒,病好?之后便成了现?在……、现?在这般模样。」 王幼熹找不到词来形容如今的?曹芳菲是何模样,任性妄为、自大傲慢都还?是只是其次,关键是她没有半点世家女的?担当,家族的?利益与?荣耀在她眼里竟然还?不如风花雪月来得重要。 这在王幼熹、董子琳等世家女看来是十分不可思议的?。 冯蓁蓁闻言又是一副无趣模样,看着董子琳再次吐槽道:「已成定局之事,非要自己再假想编排出千百种因果来,你?真的?不累么?」 「……」 董子琳感觉手好?痒!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呆瓜,竟然对八卦热闹一点也不感兴趣。 王幼熹闻言却是恍然大悟,诚如冯蓁蓁所言,结局已定,中间有何蹊跷因果的?确不重要。 王幼熹转头问梁婉儿道:「身?份验证过后,定国公府想来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梁婉儿自来便是个温和包容的?性子,闻言难得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来,语气?随意?道:「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我从平安坊路过的?时候,正好?看见定国公府幕僚子房先生(曹启良,字子房)带着百名幽州子弟直奔安乡伯府去了。」 「……」这么快就上?门?算帐去了? 冯蓁蓁感慨道:「父亲说?得果然没错,定国公真乃杀伐果断之人。」 董子琳闻言立马起身?往外走,边走边急声?吩咐道:「快快备车!本?小姐要去平安坊瞧热、不!本?小姐要去平安坊买白糖糕!」 王幼熹紧随其后,语气?有些不自在道:「……咳,许久没吃过百味斋的?白糖糕了,我也去买些来尝尝。」 梁婉儿:「……」 梁婉儿瞧着又是一脸无趣的?冯蓁蓁一眼,好?笑?道:「你?不去买白糖糕么?」 冯蓁蓁转了转眼珠子,有些促狭道:「不去,热闹本?身?没甚意?思,听子琳姐姐回来言辞犀利又不乏幽默地批判解说?,反而更精彩一些。」 「……噗嗤!」 梁婉儿好?笑?地点了点她脑门?,十分认同道:「我也这般觉得。」 冯蓁蓁跟梁婉儿都不想动弹,索性让丫鬟去茶舍前院的?书斋里取了游记杂谈来,慢慢看着等董子琳她们回来。 说?起来这锦绣茶舍还?是梁婉儿、冯蓁蓁、董子琳、王幼熹四人用自己的?私房银子办起来的?,因为有个京城四大才女的?名头,倒是常有书生文人慕名来此办诗会、文会,生意?十分不错。 第47章 平安坊一带都是?勛贵府邸, 安乡伯府夹杂于其中并不起眼。 老安乡伯在时也曾显赫荣耀过,但这些年却?慢慢衰落冷清,今日?倒是?又难得门庭若市一回, 却又不算是什么好事。 曹信纪等幽州兵士卸甲才能入京城, 此时百来号人都只随意穿着一身便服,颜色料子各不相同, 但又统一都是窄袖骑装样式。 之前便说幽州男儿生得高大强壮, 这百来号人只随意往安乡伯府大门口一站, 就吓得守在门房外的三、四名小厮连滚带爬地退回侧门内,「啪」地一声?将朱红黄铜大门给关了起来。 这一举动将曹启良心头的火气?撩拨得更加旺盛几分,就连四周挤挤攘攘围观的人也是?相当无语。 董子琳带着青纱帷帽,掀开半边车帘,半点也不遮掩地瞧着热闹,还忍不住跟躲在另外半边车帘后王幼熹低声?吐槽道:「安乡伯府这些年行事真是?越发的小家子气?,定国公府跟安乡伯府可是?儿女姻亲,问也不问一声?便闭门不理算是?怎么回事?」 董子琳家里的马夫驭车水平十?分厉害, 曹氏族人前脚刚到,她后脚便赶了过来,顺便还占了一个前排的位置。 另一边红漆黄铜侧门上开了一个半尺长宽的小窗, 一名三十?左右的管事娘子缩在窗后,战战兢兢问道:「来人可是?定国公府上的壮士?我家夫人说了, 当年换女之事安乡伯府并不知情, 还请诸位莫要?迁怒无辜,京城乃天子脚下,最是?讲究规矩法度, 不是?幽州那粗蛮之地……」 第75页 「呵!看来安乡伯府是?真不打算给我曹氏一个交代了。」 曹启良心头的火气?终于是?压制不住了,不等门后之人说完, 便冷声?吩咐道:「曹氏儿郎们!给老夫破开这大门,为咋们曹家的姑娘讨回公道!」 「是?!」 百来名汉子齐齐应和,那刚毅悍勇的雄浑声?音像是?士兵冲锋陷阵前的口号。 周围看热闹的人正心神震撼之际,只见曹信纪带着十?来名高壮族人,抬起路边有几百斤重的长条青石,跟攻城似的重重撞击在安乡伯府大门上。 「轰隆!……轰隆!」 听?着一声?声?巨响,董子琳喃喃感嘆道:「幼熹,我实在有些看不明白安乡伯府这行事作为。」 王幼熹:「……」还有你看不明白的事? 董子琳皱眉疑惑道:「你说人家懦弱吧,却?又敢派一个下人来曹氏子弟面前威胁讽刺;你说人家嚣张吧,偏偏过了这么许久竟是?连面都不敢露一个。」 王幼熹抬了抬下巴,提醒她道:「……谁不敢了,这不是?就露面了么。」 董子琳转头望去?,只见安心伯府大门轰然倒下,长条青石落地后,安乡伯方?元德才步履匆匆地影壁后绕了出来。 方?元德身量高大却?略微有些圆润,容貌气?质很是?和善厚道,此时眼角眉梢处都带着几分苦意,还未走到曹启良面前便先赔笑道:「子房兄,有话不能好好说么,您带着幽州将士这般胡闹,就不怕连累信哥儿被御史弹劾么?」 「这里没有幽州将士,只有我曹氏儿郎!」 曹启良冷笑道:「安乡伯府将我曹氏姑娘掉包丢弃,却?又心安理得地收着每年从幽州送来的几大车财物!我曹氏儿郎上门只为要?个说法,便是?御史真要?弹劾,我幽州曹氏也是?不惧的!」 方?元德闻言面上闪过几分难堪与愧疚,他从昨日?宫宴散去?之后便是?心神恍惚,直到安平长公主府里的么么上门之后才清醒一些。 只越是?清醒,心里才越是?难过痛苦。 方?元德不敢相信母亲和妹妹会做出这等事来,如今被人破了家门也不敢多辩解什么,只看了百来十?个高大悍勇的汉子一眼,冷不丁讪笑道:「这些个壮士……,真的都出自幽州曹氏?」 幽州曹氏倒是?人丁兴旺得很,不像安乡伯府似的,一代不如一代。 曹启良闻言险些要?气?死,只觉得这安乡伯府里的人真真是?个个都不知所谓,与他们交流沟通起来,竟然比跟北狄人拼杀还要?糟心! 一旁的曹信纪却?抱手冷笑道:「在下出自幽州曹氏嫡支四房,是?瑜小姐的七堂兄。」 曹信纪身后一众青年纷纷争先恐后自报家门道:「在下出自幽州曹氏嫡支九房,是?瑜小姐的二十?二堂兄。」 「在下出自幽州曹氏旁支七房,是?瑜小姐的十?三堂兄。」 「在下出自幽州曹氏旁支三十?六房,是?瑜小姐的四十?八族叔。」 「在下出自幽州曹氏旁支七十?八房,是?瑜小姐的九十?六叔爷爷。」 「……」 那位一脸得意的叔爷爷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 曹启良有些头疼地瞪了这群辈分复杂的猴崽子一眼,转头对?着满眼蒙圈的方?元德提醒道:「伯爷是?打算继续跟老夫在这大门口处掰扯?」 方?元德回过神来,看了门口围着瞧热闹的众人一眼,有些丢脸道:「不不!子房兄,我们进府再说,进府再说。」 曹氏子弟大大咧咧地进了安乡伯府,那如过无人之境的架势就像是?要?去?清缴战利品一般。 董子琳见安乡伯府的几名小厮吃力地快碎成几大块的红漆黄铜大门扶起,有些无趣道:「哎,散场了,咋们也买了白糖糕就回去?吧。」 定国公世子夫人还在世时方?元德跟曹启良也曾有过交情。 方?元德从来就不是?个有心眼之人,才刚绕过影壁到太湖石假山处,方?元德就红着眼眶,满脸愧疚道:「子房兄,掉包之事我真的也是?今日?才知晓。」 「我到如今都有些回不过神来,三妹虽然自小便任性,但我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等事来,阿姐当年明明对?她那般照顾维护!」 「我若早些察觉,也不至于让阿姐的独女流落江南!我、我对?不起她,真的是?对?不起……」 方?元德说到最后竟然是?哽咽不成声?。 对?他所说之言,曹启良并没有半点怀疑,这人虽然能力不显,但也的确是?个好脾性又知感恩之人,若不是?因为后院女人实在太过拖后腿,安乡伯府其实也不会败落至此。 方?元德平復了心情后,似下定决心般道:「做了错事本就该受到惩罚!子房兄,劳您帮我给信哥儿带句话……,无论他要?做什么,我这个舅舅都不会插手!他今日?不出面才是?最好,免得有些人仗着那点子血缘辈分跟他歪缠!」 安乡伯府后院女人的歪缠本事方?元德算是?领教了一辈子,便是?刚刚,若不是?被母亲跟三妹绊住了脚步,他也不至于让许氏自作主张,害得安乡伯府大门被破。 可惜夫妻一体,许氏做了这等蠢事,他也是?撇不开干系的。 曹启良心里对?他多了几分同情,但面上依然淡淡道:「伯爷不插手可不行。」 第76页 曹启良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不算太厚的帐册来,递给方?元德道:「国公爷从天顺六年开始,每年都会命人往京城送两?次财物,其中一部分是?孝敬长辈的,另外一部分则是?国公爷精心为胞妹准备的。」 曹启良解释完后,才冷笑道:「某些人鸠占鹊巢,如今真相大白,那些不属于她的财物,必然是?要?一件不少?地还回来!」 方?元德并未觉得此举有何不妥,本就是?信哥儿送给胞妹的东西,曹芳菲如今身份有假,自然是?没资格再继续占着的。 方?元德随意翻看了一几眼,便将帐册递给了安乡伯府前院大管事,命他亲自带人去?玲珑阁一趟,让曹芳菲将帐册上的财物都归还回去?。 大管事接过帐册,纠结犹豫片刻后,才一脸为难地领命而去?。 方?元德并未察觉什么,曹启良却?只是?在心里冷哼一声?,老神在在地等着看安心伯府众人的丑态! 果?然,那大管事离开还不到半刻钟,方?其松跟方?其柏兄弟便骂骂咧咧地找了过来。 方?其柏瞪了曹氏众人一眼,大骂道:「上门讨要?自己?送出去?的礼!幽州曹氏这些年是?被北狄人洗劫一空了不成,竟然做出这般没脸没皮之事!」 方?其松看了曹启良一眼,试图讲理道:「那两?匹西域马已被菲儿表妹转赠于我兄弟二人,这些年草料银子也都是?由安乡伯府所出,怎么可能让你们说牵走就牵走。」 曹启良半点都不想跟安乡伯府的人多作纠缠,他怕失了自己?第一幕僚的格调,只抬了抬眼皮,语气?凉凉道:「二位公子口中的菲儿表妹并没资格转赠国公爷送给胞妹的西域马,至于草料银子,我定国公府会一分不少?地补给安乡伯府。」 「……」 方?其松瞬间便没了道理可讲。 方?其柏还想要?开口时,却?被方?元德兜头飞来一个茶杯,狠狠砸在了脑门上。 方?元德双目圆瞪,语气?暴怒道:「蠢货!你再胡搅蛮缠一句试试,老子今日?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方?其松兄弟头一回见父亲这般骇人,一时间都被吓愣了神,战战兢兢不敢再多说半句。 方?元德强笑着对?曹启良道:「犬子无知,让子房兄见笑了。」 曹启良不以为意,只带着曹氏百来名汉子就在安乡伯府正院等着。 半个时辰后,安乡伯府大管事让人抬着两?口不算多大的红木箱子进到正堂里来,语气?忐忑道:「菲、菲小姐说,东西都在这里。」 「呵!」 曹启良冷笑道:「看来这位菲小姐是?准备赖帐呢。」 方?元德如今对?曹芳菲早就没了半分好印象,且铁了心要?整治安乡伯府,遂冷了脸道:「既然是?信哥儿送给胞妹的东西,我必然是?不会容她赖帐的!子房兄在此稍等,我亲自去?跑一趟。」 第48章 曹芳菲上辈子身上被人贴了许多标籤, 比如富二代、打脸姐、手撕绿茶小能?手、资源咖等等,好的坏的都有。 网上粉她、黑她的人都不少,不过曹芳菲半点也不在意别人的想法, 包括她上辈子那对貌合神离、各自风流的父母。 曹芳菲二十二岁的时候出车祸成了植物人, 在病床躺了几年没撑过去,死后穿越到了这个平行世界里, 莫名其妙成了跟她同名同姓的定国公府千金曹芳菲。 原主?是个软包子, 但好歹身份显赫, 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可爱萝莉,曹芳菲对这个开局并没有什么不满意。 至于贪婪的舅母、刻薄的大?表姐等人,她一个演过各种、宅斗剧的现代成年人,收拾起她们来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穿越后将近五年来,曹芳菲先是打脸舅母,将本该属于自己的财物要了回来,之后又成功报復了表姐方其茹,将她跟一个穷书生凑成了一对。 如?今更是幸运地找到了一个无论长相、性格、身份都十分符合她要求的成亲对象, 眼看着就要一步步成为?大?旻朝最尊贵的女人,却又突然被穿越大?神强塞了新的剧本。 老套又狗血的真假千金梗,她还?是假的那个! 曹芳菲坐在玲珑阁暖阁里的「懒人沙发」里, 盘算着今后该何去何从?。 自从?身世曝光后,那位势利又愚蠢舅母便将安乡伯府的丫鬟都撤走了, 鹊喜也回了定国公府。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 她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培养过自己的人手。 蒹葭跟採薇两人原本是一对卖唱的姐妹,遭到地痞流氓欺辱的时候被曹芳菲顺手救了下来,如?今两人也是玲珑阁里仅剩的二等丫鬟。 参照真假千金的惯例套路来说, 假千金如?果赖着不走,最后大?概率是没有什么好结局的, 浪费时间?也浪费精力。 再说便宜姑父如?今成了亲爹,自己就算没了曹氏女的身份,也同样是百年世家未来继承人的嫡长女,实在没必要继续留在安乡伯府里遭人白眼。 曹芳菲不想坐以待毙,起身便吩咐道:「蒹葭、採薇,收拾东西,我们离开安乡伯府。」 蒹葭、採薇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跟着小姐离开后能?去哪里。 曹芳菲见二人呆头呆脑地还?未动弹,刚想要训斥两句,却见自己那位便宜舅舅黑着脸踏入了玲珑阁正屋。 第77页 方元德目光复杂地跟曹芳菲对视一眼,语气无波无澜道:「菲姐儿想要离开可以,只玲珑阁里的一针一线却是不能?任由你带走的。」 曹芳菲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她也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词。 「舅舅眼盲心瞎了十几年,今日倒是铁面无私起来。」 曹芳菲有些?讽刺道:「定国公每年送来的财物之前?可都是进了舅母的私房里,我十一岁那年向舅母讨要,舅母胡搅蛮缠各种抵赖!」 「我当年求舅舅做主?,舅舅却只让舅母以后不得再伸手便是,之前?的财物便任由舅母昧下。」 曹芳菲眼里带有几分鄙夷,似笑非笑问道:「舅舅如?今不会?是想要将舅母昧下的财物,也算都到我的头上吧?」 原身年幼时候被许氏怠慢苛待,被方其茹针对欺辱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位好舅舅跳出来主?持公道?如?今却又作出这番明辨是非的模样来,真是无耻又可笑得很。 方元德听了这话面上又惨白几分,沉默许久后才?有些?疯魔道:「对、对!当然不能?都算到你头上,我们一个个挨着算,谁也躲不掉,谁也别想躲掉……」 「……」 曹芳菲心里有些?不安,她觉得这位便宜舅舅的精神状态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那布满血丝的眼里竟然带着几分玉石俱焚的狠厉,半点没有平日里的温和?模样。 曹芳菲只刚这样想,便又瞧见安乡伯太夫人带着媳妇许氏以及神情?恍惚的方元柔同样也来了玲珑阁。 这回所有当事人算是都到齐了。 定国公府送来的财物可不仅仅就她曹芳菲一个人得了,就许氏那只进不出还?喜欢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性子,自己这位向来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便宜舅舅可拿捏不住。 曹芳菲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只打算抱手看戏就好。 果然,安乡伯府太夫人还?未开口,许氏便先哭嚎道:「没天理啊!我怎么也算是他曹信业的长辈,这些?年又看顾教?养他妹妹长大?,收他一些?财物孝敬怎么了!如?今竟然翻脸不认人,真真是没良心的白眼狼啊!」 许氏一屁股跪在安乡伯太夫人面前?,哭得撕心裂肺道:「母亲你可要为?儿媳做主?啊!儿媳这么多年来生儿育女,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如?今却被老爷亲自带人抄了院子!我真是没脸活了啊,呜呜呜……,不如?叫我死了干净!」 没想到便宜舅舅是抄了许氏的院子后才?又带着人来的玲珑阁,曹芳菲有些?意外,隐隐感?觉自己的算计怕是要落空。 果然,许氏哭嚷了这么许久,方元德却只凉凉回了一句:「那你便去死好了。」 许氏像是只被人瞬间?掐住了脖子的大?鹅,失声呆滞道:「相、相公,你说什么?」 方元德重?復道:「我说你早就没脸活了,你早就该去死的。」 「……」 安乡伯太夫人仿佛有些?不认识自己儿子,恍惚道:「二郎,你、你这是撞邪了么?」 「我的天爷,这可真是冤孽啊!」 安乡伯太夫人面上带着几分悔恨,语气悲痛道:「当年北狄人袭击定国公府,敏姐儿的骨肉被奶娘趁乱拐走,柔儿吓慌了神,又觉得愧疚不安,便想着将自己的女儿赔给她姐姐。」 「老身当年也是煳涂,一个不忍心便由着你妹妹胡来。」 安乡伯太夫人摸了一把眼泪,看着儿子悔不当初道:「信哥儿今日未亲自上门,想来是真的怨上我这外祖母跟她亲姨母。……罢了、罢了,总归是柔儿好心办坏事,老身带着她亲自去定国公府负荆请罪可好。」 曹芳菲真的有些?佩服安乡伯府这些?女人,装傻扮痴、颠倒黑白的本事实在是让人望尘莫及,就连自己当初也被蒙蔽了过去。 说起来便宜亲娘以前?倒是对自己不错,可自从?身世被曝光后,曹芳菲如?今对她是半点也感?激不起来! 定国公府虽然显赫,可王家同样是百年世家,枝繁叶茂不说,还?世代富贵,族长王简之更是堂堂正二品封疆大?吏,比起幽州曹氏也不差什么,甚至还?不会?因为?手握兵权而遭皇室忌惮。 若不是方元柔头脑发昏,自己今日又何需面对如?此尴尬,又如?此被动的局面! 安乡伯太夫人这番话曹芳菲其实是有些?相信的,毕竟在一般的真假千金设定里,两家人社会?地位必定是相差千里,不然也没有换女的动机与诱惑。 安乡伯太夫人解释完原委后,方元柔大?约是受了什么刺激,竟有些?疯疯癫癫道:「阿瑜!我把阿瑜弄丢了!」 方元柔像个孩子似的抓住母亲的手,慌张又无助道:「娘,怎么办?我不小心把阿瑜弄丢了,呜呜呜……,我对不起阿姐,信哥儿肯定也要恨死我了!呜呜呜……怎么办?我赔他一个妹妹好不好,这样他是不是就不会?恨我、怪我了?」 方元柔表演得太真,就连原本对太夫人那番话嗤之以鼻的许氏一时间?都有些?相信了,自己小姑子或许真的是因为?太过愧疚,才?想要赔她姐姐一个女儿的吧? 方元德冷眼看着母亲和?妹妹表演,见母亲抱着妹妹又哭又哄时,才?扯了扯嘴角,讽刺道:「母亲,之前?阿瑜养父上门来认亲的时候,您跟妹妹可不是这么演的。」 第78页 安乡伯太夫人跟方元柔身子都同时僵了僵,方元德却眼神空洞望着照进玲珑屋正屋外的夕阳,似回忆般道:「在母亲心里,我跟阿姐其实是没有一点分量的吧。」 「当年父亲外放滇南,担任都指挥使,祖母捨不得我跟阿姐吃苦,原本是想将我们母子三人留在京城的,可您不愿意,丢下刚满六岁的阿姐和?还?未满两岁的我便追着父亲离开了。」 「母亲如?此一去就是九年,再回来的时候我跟阿姐便多了一个粉雕玉琢,却又先天体弱的妹妹,与妹妹比起来,我跟阿姐真是半点也不像是您亲生的。」 「你离开京城后,我跟阿姐念了您九年!等到您回来后,我跟阿姐却从?未从?您嘴里听过半句关怀之言,只口口声声都让我跟阿姐让着妹妹,护着妹妹。」 安乡伯太夫闻言泪眼朦胧,痛心道:「你也说了柔儿先天体弱,我自是要多操心一些?,没想到你跟敏姐儿竟然嫉恨起亲妹来!你说这番话,真是太让为?娘失望了。」 「您没有资格这般诋毁阿姐!」 方元德自幼被阿姐护着长大?,听不得别人说自家阿姐半句不好,就算是亲娘也不行! 方元德一脚将腿边的茶几踢倒,红着眼质问道:「您心里其实是恨着阿姐的吧?」 安乡伯太夫人被儿子这模样吓到了,颤着嗓子否认道:「敏姐儿是我亲女,我怎么可能?恨她。」 「不!您就是恨她……」 方元德痛苦地将自家阿姐还?活着时的光阴回忆了一遍又一遍,哽咽又愤恨道:「您恨祖母瞧不上您,自然也不喜欢跟祖母亲近的阿姐与我。」 「您更恨父亲不信任您,宁愿手把手教?导阿姐管家,也不愿意让您主?持中馈!」 方元德此时才?无比确定道:「您因为?祖母与父亲的偏爱而迁怒阿姐,您就是恨她!」 第49章 因为王爷姨父的预言, 林青瑜曾经真的以为自己能凭一己之力?将整个大旻朝推向工业时代!然而?事实却证明,光靠她一个人的话,好像并没有什么卵用! 林青瑜早就将蒸汽机图纸画好, 可?等到真正动手研制的时候才?发现, 最大的难题不是如何将气缸与凝结缸通过一个阀门?分开,也不是如何避免锅炉和机器因为高温高压发生爆炸。 而?是如何死皮赖脸、死缠烂打、甚至威逼利诱铸造司、军器司的人帮忙打造蒸汽机各个零部件。 王爷姨父虽然不干实事, 但好歹也担着个神机营总督造的名头。 铸造司主?事葛川被他一个时辰至少搅扰磨缠三、四?次, 实在是忍无?可?忍, 只得不情不愿地?接过?图纸,让铸造司里的工匠师傅们连夜赶工,用了不到六日的功夫,就将蒸气缸、活塞等铸造零件都给造了出来。 朱成宣看着被铸造司送过?来的零部件非常高兴,有些期待道:「阿瑜,你之前说将图纸变成实物很耗时间?,我瞧着也不尽然,这不是挺快的嘛!」 林青瑜拿着一个自制的、精密度不高的游标卡尺检测着各个零件的尺寸规格, 看着测量出来的各种?数据林青瑜心里有些发虚,意?有所?指道:「姨父,只造出个钢铁模型可?不行, 还是要经得起煤炭沸水的洗礼才?算成功。」 朱成宣不解道:「你这不是废话么,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去?熘熘, 本王还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您能明白那是最好。」 林青瑜讪讪一笑, 小心翼翼试探道:「就是……,恩、那个,姨父啊, 在您的心里承受范围内,您大概能接受几次试验失败啊?」 「我倒是无?所?谓, 关键是要看徐直那老头愿意?给我们拨几回款,恩?!……不对!」 朱成宣回过?神来,拍了拍手边硕大的气缸,有些不敢相信道:「它、它难道不合格吗?」 林青瑜闻言一下子垮了肩膀,苦着脸点了点头。 朱成宣见此沉默片刻,紧接着便一蹦三丈高,大骂道:「葛川那个奸贼!我说他怎么这么快就弄好了,原来是在敷衍本王呢!这个臭不要脸的打铁匠!老子非罚他去?扫马圈不可?!」 朱成宣提着衣摆就要冲去?铸造司算帐,林青瑜赶紧将他拉住,急忙劝道:「姨父,您先冷静,您听我说,这真不怪葛主?事!这就跟先天不足一样,真不能怪人家不尽力?!」 朱成宣瞬间?停在原地?,有些无?奈道:「阿瑜,你能收着点力?道么?姨父这胳膊都快被你拽脱臼了。」 林青瑜赶紧放手,朱成宣轻轻转了转胳膊,恢復理智后又冷静问道:「什么先天不足?你先给我解释解释具体是怎么回事。」 「蒸汽机制造的难度主?要在于铸造工艺,以及加工精度。」林青瑜同样拍了拍那个大气缸,有些无?奈道:「简单来说,就是大旻朝如今的铸造工艺水品还达不到要求。」 「……」 这哪里简单了,这才?最是困难好么! 朱成宣有些无?措道:「那、那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林青瑜倒是半点也不担心,十分淡定道:「嗨!实验嘛,多试试不就行了,咋们将就现有的水平先造一个出来烧一烧试试,看看哪里有问题,再摸索着改进就是!您放心好了,铸造工艺什么的,我多少也是懂一些的。」 第79页 朱成宣被她安抚住,十分支持道:「那就按你说的做,我趁着明后两日休沐的时候再去?莫大匠府上?拜访拜访,让军器司的人也抓紧些时间?。」 整个神机营机械制造水平最高的就是军器司,蒸汽机上?所?用到的阀门?、调速器、传动等精密一些的零部件都是委託给军器司帮忙制造的。 林青瑜有些期盼道:「希望军器司的加工精度能达到标准吧。」 朱成宣此时也不復热情,有些颓唐道:「嗨,这叫什么事!想吃个红绕肉自己出菜谱不说,还得自己费劲/调/教/厨子,研制实物真心不容易!那个徐老头也是抠得要死,拨个几百两银子都跟要他命似的,难,真特么难!」 想到自己去?户部要经费时的心酸往事,朱成宣恨恨道:「不管了,他要是不给,本王就真的背着被褥枕头去?户部衙门?口打地?铺!」 朱成宣说这话时瞥了林青瑜一眼,看得林青瑜心里头直发毛。 林青瑜一点也不想去?打地?铺,她连忙将游标卡尺等工具收好,语气敷衍道:「那个,姨父啊,我明日要去?南雄侯府一趟,得先回去?养足精神,今日就不陪你加班了哈!」 朱成宣听了这话立马被勾起了心思,也不再纠结讨要经费的事,眨着眼八卦道:「南雄侯府给你下了帖子?!啧啧……,看来南雄侯是坐不住了,这是打算出来当和事佬呢。」 朱成宣好奇道:「阿瑜,你老实告诉我,方元柔被抓进大牢的事,是不是你哥算计的?」 林青瑜闻言却是一脸懵逼,随后又愤愤不平道:「自从在宫宴上?跟我哥相认后,您跟葛主?事就天天逼着我加班,我到如今都没时间?跟他单独见过?面儿呢!我甚至都不知道方元柔是几时被抓的!」 「……」 朱成宣闻言感嘆道:「看来定国公是不想叫你被安乡伯府那些人烦心呢。」 朱成宣琢磨着曹信业这护妹的心思还是得让阿瑜知道才?好,于是便将这几日定国公府与安乡伯府之间?的冲突都简单说了说。 朱成宣道:「宫宴过?后,你哥先是派人上?门?要回了这些年送进安乡伯府里的财物,讨要的过?程有一点点暴力?,听说安乡伯太夫人都气病了,派人送信给你哥说是要当面跟他解释什么,结果你哥理都没理。 后来又有个叫鹊喜的姑娘一纸诉状递到了京兆尹衙门?里,状告方元柔谋害包括她母亲在内的数人性命,因为嫌疑过?重,方元柔已经在京兆尹大牢里关押了三日,到如今都还未放出来。 昨日傍晚的时候,安乡伯府太夫人披头散髮地?跑去?定国公府大门?口又哭又跪,闹得定国公府也被人指指点点,好在安乡伯方元德很快就将他老娘带回了家去?。」 朱成宣最后总结道:「我琢磨着安乡伯太夫人估计还不知道你在神匠坊,不然说不得早就来寻你麻烦了,……对了,你知道南雄侯是谁吧?」 林青瑜点头,回答道:「知道,送帖子的人提过?,说按辈分我得称南雄侯为舅公,他跟我祖母是同胞兄妹,不过?我听玉珠儿姐姐说,安乡伯先太夫人似乎也出自南雄侯府,是南雄侯跟我祖母的亲姑姑。」 朱成宣道:「确实如此,南雄侯府跟曹、方两家都是姻亲,所?以他才?有资格跳出来和稀泥么。」 林青瑜心里有数,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收拾好东西后便下衙去?了。 * 京城八月比绍兴寒凉,身上?早已经穿不得单衣。 韩秀兰前些时候在玉珠儿的陪同下去?布庄买了许多衣料,亲自动手给林青瑜做了一身双层秋衣。 金黄色的云烟衫上?绣着银白色的秀雅兰花,地?黄色古纹千水裙只将将垂至地?面,手上?挽着一条金丝碧霞罗薄雾纱。 墨发盘成随云髻,只斜斜戴着一枝镂空样式的兰花珠钗便灵动十足。 定国公府的马车上?,林青瑜跟曹信业相对而?坐,脚长手长的兄妹俩像两只正在对眼的大螃蟹。 林青瑜最先受不了,没话找话道:「身世的事情,宫宴结束后我就跟阿娘……,呃,也就是我养母都说了。」 我养父养母一家都是很好的人,阿爹他们中秋时候要来京城,到时候可?以一起聚聚么?」 一向不苟言笑的曹信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一些,他尽量柔声道:「我早就该上?门?拜访的,只是被一些小事拖着,倒是怠慢了阿瑜的恩人跟亲人。 中秋时候正好,等我收拾了那些罪有应得之人后,便亲自上?门?致谢。」 林青瑜闻言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了想只试探问道:「那个……,哥,你打算如何收拾那些罪有应得之人啊?」 曹信业闻言目光闪了闪,笑着问道:「阿瑜希望哥哥如何收拾他们?」 林青瑜明显听出他在说「哥哥」二字时停顿了两秒,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林青瑜对方元柔等人其?实并没有多少怨恨,厌恶她们也不过?出于对生母的同情,以及不能证明身份的憋屈罢了。 真相大白之后,林青瑜甚至转头就将她们抛在了脑后,热情忘我地?投入到了蒸汽机研制当中。 林青瑜心想自己之所?以这么看得开,一是因为她活了两辈子,二是因为有韩秀兰一家的情感接济。 第80页 但曹信业跟她却是不一样的,他为了家族不满十岁就上?战场,他每年都会给妹妹准备很多礼物,可?最后却发现仅剩的血缘至亲被人掉包丢弃了。 林青瑜沉默了片刻后,才?望着曹信业,严肃认真道:「哥,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希望你为了那些罪有应得之人脏了手。」 「……」 曹信业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无?奈道:「罪有应得之人自有大旻律来制裁,哪里轮得到你哥哥我脏了手,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林青瑜面上?闪过?几分尴尬:「……」 咳,好吧,看来不用担心他哥在南雄侯府暴起伤人了,甚好,甚好! 第50章 大旻朝公侯伯爵降等承袭, 只有高祖皇帝赐过丹书铁券的少数几家才能世袭罔替,南雄侯府便是其中之一。 现任南雄侯顾弈十五年前曾担任鲁州都指挥使,后又?被韩首辅任命为晋鲁豫兵马总督, 在抵抗北狄大军时立下赫赫战功, 如今更是高居五军都督府左都督一职,在京城武勛之中很有些?地位声望。 平安坊东边的荣归巷被南雄侯府占去了?将近大半, 林青瑜坐着马车光是绕着半边朱红院墙便走?了?将近大半个时辰。 荣归巷两?旁种的是梧桐树, 怀抱粗的树干笔直挺拔, 满树冠的叶子已经不见一丝翠色,或黄或紫,或橙或红,随着微风翻飞飘落,落在宽阔的青石巷道上,像是铺了一层颜色绚丽的地毯。 彩毯尽头,三开朱红高门巍峨挺立,两?对?大半人高的青石麒麟威风凛凛。 在林青瑜的有限见识里, 南雄侯府的气派比起皇宫来?说似乎也不差多少,这大约是大旻朝士大夫第一阶队实权人家才?能有的排面。 朱红色大门只开了?右边的侧门,南雄侯长孙顾长玠老早就等在了?门口处, 亲自领着林青瑜兄妹朝正院走?去。 虽说岁数比林青瑜兄妹都年长,但?只是京师营千户的顾长玠并不敢在曹信业面前?拿大, 只客气道:「安乡伯太夫人求上门来?, 祖父与老安乡伯曾有过过命的交情,也不能看着不管,还望定国公体谅。」 曹信业虽然气质冷肃, 但?也不是不通世故之人,同样客气道:「顾千户多虑。」 两?人简单客气完后便又?无话可说, 林青瑜跟在曹信业右手边上,偷眼?瞧着顾长玠似乎想要努力再寒暄两?句,却又?被曹信业一身冷硬气质给冻得不敢开口,最后只能丧着脸闷头带路。 林青瑜心里忍不住同情他两?秒,也为这尴尬的气氛默哀半分钟。 说起来?南雄侯跟自己祖母明?明?是同胞兄妹,后代子孙关系却疏远成这样,想想也是令人唏嘘。 不过这也怪不得林青瑜兄妹二人,他们一个长年在幽州军营,一个又?流落江南,跟京城南雄侯府的人本就没有多少交集来?往。 「顾大表哥!」 跟南雄侯府众人交集颇多的曹芳菲此时正等在南雄侯府正院外的八角凉亭处,看见顾长玠后连忙走?下青石台阶来?,径直挡在林青瑜三人前?面。 「大哥,这两?位便是曹氏兄妹?」 问话的女子跟在曹芳菲身旁,年岁看着跟曹芳菲相差不大,个子高挑,肉眼?瞧着大概有一米六八左右,穿着一身大红色骑马服,手里握着鹿皮镶嵌金玉柄长鞭,容貌与顾长玠相似,长得十分英气。 林青瑜看她走?路的步伐判断,这名眉眼?间带着几分倨傲的女子应该是个会武的,估计还有两?分正本事。 顾长玠语气无奈道:「宁宁,不得放肆!快来?见过定国公曹总督大人。」 虽说是平辈,但?曹信业不仅是超一品国公,更是幽、凉兵马总督,论权力地位那可是能跟自家祖父平起平坐的人物,顾长玠尚且不敢在他面前?放肆,自家胞妹却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顾长宁作为南雄侯府孙辈唯一的女孩儿,早就被宠得嚣张跋扈,闻言不以为意?道:「大哥,阿菲跟曹家兄妹有些?误会,想要提前?说清楚,就几句话的功夫,也不耽误什么的。」 顾长宁自说自话后沖曹芳菲使了?一个眼?色,曹芳菲抬着下巴打量了?林青瑜兄妹片刻后,看着林青瑜,同样自说自话道:「与你互换身份并不是我的本意?,我这些?年寄人篱下,受尽许氏冷眼?,说起来?也算是被你连累,你兄长送来?的财物我前?日已尽数归还,即便花用了?一些?,也都折成现银补上了?。」 曹芳菲看着林青瑜傲气道:「听着……,我并不欠你什么!」 「……」 林青瑜有些?无语,这么快就要对?上了?? 好在林青瑜自己虽然是个心大迷煳之人,但?亲人朋友们似乎都见不得她吃亏,关于安乡伯府的内外隐秘以及前?因后果,林青瑜知?道得比谁都清楚。 见自家大哥身上已经开始往外冒冷气,林青瑜扯了?扯曹信业的袖子,上前?半步,俯视着身高只有一米六左右的曹芳菲,认真反驳道:「第一,以安乡伯夫人的性子,你若只是顶着王氏女的身份借住在安乡伯府,怕不仅仅只是受尽冷眼?那么简单,再说了?,寄人篱下是你生母替你选择的生活方式,与我无关。 第二,我兄长送入京的是整张皮毛,你归还的却是零碎边角料;我兄长送入京的是大块玛瑙玉石,你归还的却还是零碎边角料。 第81页 你管这叫尽数归还?! 第三,你补上的五百两?现银是芳菲斋一年盈利,而芳菲斋里定制售出的首饰华服所用的皮料珠宝又?大多都是来?自于幽州曹氏。 你可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啊!羊同意?了?吗?!」 京城里的世家小姐大多都爱端着架子装大度,曹芳菲第一回遇到像林青瑜这般斤斤计较之人。 曹芳菲不屑于跟她一针一线地穷算计,只看着曹信业似笑非笑道:「定国公府家大业大,国公爷难不成真要为了?这点零碎东西跟我个小女子斤斤计较,也不怕惹人嘲笑么?」 顾长宁闻言当即嗤笑出声,甩着鞭子鄙夷道:「就是!身份互换也不是阿菲乐意?的,阿菲算起来?也是定国公你的嫡亲表妹呢,至于这么抠唆小气么!」 顾长玠瞪了?顾长宁一眼?,呵斥道:「宁宁!不得无礼!」 顾长玠小心看了?曹信业一眼?,赔笑道:「祖父还等着呢,定国公跟两?位表妹不如先随我进去吧。」 说起来?曹芳菲也是当事人之一,她本来?是跟着安乡伯太夫人一早就过来?了?的,只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便在顾长宁的陪同下来?凉亭处堵林青瑜兄妹,准备提前?给了?下马威。 林青瑜是不主?动找麻烦的性子,但?若是有人挑衅到她面前?来?,她也不是软弱可欺的。 林青瑜斜了?顾长玠一眼?,心说这亲戚情分果然是处出来?的,和与顾家人常有来?往的曹芳菲相比,他们兄妹俩果然不占便宜。 看看,自己哥哥乃堂堂超一品国公,被曹芳菲、顾长宁这般质问侮辱,顾长玠竟然还想息事宁人! 呵,真是好特么大的脸,想什么美事呢! 林青瑜同样看着自家兄长,同样似笑非笑道:「欠债的人不被指责,要债的人反倒会被嘲笑,哥,京城里的人难不成都是不辨是非、脑残眼?瞎的冤大头么?」 曹信业眼?里闪过几分笑意?,宠溺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散漫道:「或许吧,我也有大概十几年没回过京城了?。 不过别人如何无所谓,我幽州曹氏却是不能当冤大头的。」 林青瑜兄妹俩这对?话听得顾长玠心里很不是滋味,总觉得自己似乎有被内涵到,这大约就是地图炮的威力。 顾长宁本就是个一点就炸的性子,何况在京城这地界上,向来?没有哪个世家女子敢在她面前?出言不逊。 顾长宁闻言立时便用手里的长鞭指着林青瑜,瞪眼?威胁道:「乡下来?的野丫头,你说谁是不辨是非、脑残眼?瞎的冤大头。」 林青瑜刚想说谁对?号入座,谁就是呗! 只还不等她开口,曹信业便先冷冷开口道:「收起你的鞭子。」 顾长玠被曹信业毫无生机的语气吓得心肝发颤,无知?无畏的顾长宁却还在叫嚣道:「怎么,定国公跟阿菲计较钱财不说,如今难不成还要跟我个女子动手?」 顾长宁自幼跟着父亲在军营长大,性子很是倨傲霸道。 她自来?便瞧不上京城里那些?只知?装模作样、附庸风雅的世家贵女,一个个就知?道在男人面前?卖弄风骚,费尽心思给自己裹个文雅、贤惠、或是知?礼的名声,最终也只能讨好男人活着! 祖父明?明?只给安乡伯府和定国公府下了?帖子,韩首辅却带着端华公子不请自来?,还口口声声说林青瑜也算是他的侄孙女,他这个做长辈的当然要过来?瞧瞧,不能让自家有巨匠之才?的侄孙女被人欺负。 顾长宁看着眼?前?娇美明?艷的女子心里藏着几分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妒忌与恨意?。 不过是个没教养的乡下丫头罢了?,倒是会另闢蹊径,知?道自己粗鄙不堪,便走?了?神机营的路子,不仅引得首辅大人高看她一眼?,就连端华公子说起她来?面上也全是柔和笑意?。 顾长宁眼?底闪过几分恶意?,笑道:「听说这位姑娘的养父是个跑船的教头,耳濡目染之下,你想来?也是会些?功夫吧?不如我们切磋切磋……」 顾长宁话刚落下,手里的长鞭竟直直朝着林青瑜面上甩去。 「顾长宁!」 顾长玠快要被这个任性又?看不清形势的妹妹气疯了?。 曹芳菲面上并无多少意?外,显然对?顾长宁的性子跟心思都十分清楚。 曹信业身上却陡然爆发出滔天杀意?,嗜血狠厉的气势吓得顾长玠冷汗直流,却又?被林青瑜轻轻握了?握他的食指便安抚住。 以上所有时间都不超过半秒,林青瑜微微侧了?侧身子,微微握住鹿皮长鞭,面上带着几分坏笑道:「好啊,我跟你切磋切磋,不过,……谁也不许喊停哦!」 特么的!真当老子乐意?跟你们这些?自说自话的脑残耍嘴皮子么! 第51章 林青瑜只轻轻握着鞭尾一拽, 顾长宁即便面色涨得通红,也没能阻止长鞭脱手而去。 镶嵌着顶级翠玉珍珠的紫金柄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在了林青瑜手上。 顾长宁今日若只是对林青瑜言语针对, 这场所?谓的切磋到这里大概就会结束, 毕竟林青瑜上辈子也只是个热爱和平的社会主义五好?青年,没有单方面殴打?未成年少女的兴趣。 可大概是血浓于水, 林青瑜见不得他哥哥被人?这般轻慢侮辱。 第82页 十五年前?北狄大军在大旻朝北方疆土辗转肆虐, 晋、鲁、豫、凉、幽五州百姓被劫掠残杀。 韩首辅统筹全国之兵力驱除强虏, 而由十岁少年率领的幽州铁骑从来都是担任的前?锋军! 若没有当年幽州铁骑的悍不畏死,哪里轮得到顾长宁、曹芳菲这样的人?在京城里安享荣华富贵! 她们有什么资格在自家兄长面前?自视甚高,又哪里来得勇气出言不逊! 林青瑜同样轻描淡地一鞭子直直甩向顾长宁的面门。 顾长宁尖叫着躲开,长鞭却「啪」地一声抽在她身后的花树上,将手臂粗的枝干噼成两截。 绿叶与红花似烟火般炸飞开来,立在花树旁的曹芳菲被砸了满头满脸。 顾长宁见此面上带着几分不可思议,恨声道:「贱人?!你真敢对我动手?!」 「……」 这话说的可真尼玛有意思! 你都先对我动手了,我有什么不敢还回去的。 林青瑜冷笑一声, 挥着鞭子继续抽打?。 顾长宁大约是练过几年内家功夫的,脚上步法也还算敏捷,不过在天生就开了神力外挂的林青瑜面前?, 也同样只有被追着打?的份儿! 林青瑜估算了一下两人?的实力,心?想自己若是半点不留手的话, 顾长宁这时候估计已?经?被抽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了。 可惜谁叫林青瑜是个爱好?和平的五好?青年呢。 两人?在花园里你追我躲, 林青瑜每甩一鞭都控制着方位力道,只将将擦着顾长宁身边落下。 顾长宁虽然躲得狼狈不堪,却也只是受了些惊吓罢了, 遭殃的也不过是院子里的花木草石而已?。 顾长玠原本十分担心?自己妹妹安危,到此时却也看出了端倪, 知道林青瑜在手下留情,心?里便也松了一口?气。 偏偏顾长宁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见林青瑜虚张声势不敢真伤了自己,竟然从短靴里拔出一把锋利匕首,朝着林青瑜直直刺了过来。 「阿瑜!」 「宁宁!住手!」 冰冷的寒光刺痛了曹信业的眼?,顾长玠更是被吓得肝胆都险些裂开。 林青瑜脸上却露出一丝「就等着你出手」的满足笑意来。 看,总有那?么些自以为是的脑残喜欢踩着别人?的底线来回横跳,逼得你不下狠手收拾她都感觉有些对不起人?家。 林青瑜一脚踢在青石台阶上,整个人?速度极快地倒飞出去两米远,手中长鞭似灵蛇一般,从十分诡异的角度甩过去,鞭尾重?重?打?在顾长宁手腕上,寒铁匕首应声落地。 林青瑜稳稳落地,勾起嘴角朝顾长宁满怀恶意地笑了笑,然后挥着鞭子重?重?甩了过去。 「宁宁!」 顾长玠这回是真的心?肝欲裂! 林青瑜一鞭子不偏不倚地抽打?在顾长宁肩上,大红色衣裳裂开,肩膀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鞭伤。 顾长玠见林青瑜似乎还不打?算罢手,飞身想要过去阻止,却被曹信业转身一拳轰趴在地上,身体痉挛挣扎着半天也爬起不来。 曹信业冷冷道:「顾千户也想要找人?切磋切磋?本国公爷陪你如何?」 顾长宁从未受过这种欺辱痛楚,心?里恨意滔天却又偏偏不是林青瑜的对手。 见长鞭又甩了过来,顾长宁连滚带爬地闪身躲开,却还是又挨了一下,左边膝盖到小腿上火辣辣地疼,血珠子不停地往外冒。 顾长宁在青石板道上手脚并用地爬着朝南雄侯正院外的月亮门方向逃去,看着慢慢走近的林青瑜面上全是惊恐,捂着伤口?哭着威胁道:「你、你敢伤我!我祖父乃超一品侯爷,五军都督府左都督!他不会放过你的,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哦,真的吗?」林青瑜歪头看着月亮门后,一脸好?奇道:「不知道顾侯爷打?算如何不放过我?」 爬满紫藤花的月亮门内走出一位鬚髮?花白的老人?家,即便上了年岁身量依旧高大,身上带着十分厚重?的肃穆威压,脚步沉稳矫健,应该是个身怀雄厚内力的高手。 顾长宁看着来人?立马哭得伤心?欲绝,泣不成声道:「祖父,呜呜呜……,有、有人?跑来南雄侯府欺辱孙女,求您为孙女做主!」 南雄侯面上闪过几分疼惜,跟在他身后的长随赶紧将顾长宁扶了起来。 顾长宁这时候还在哭泣,但看林青瑜的眼?里却充满了得意挑衅,南雄侯更是目光沉沉地看了林青瑜一眼?,身上威压犹如实质地朝着林青瑜汹涌而去。 林青瑜倒是并不怎么害怕,但心?里琢磨着自己应该是打?不过这个老头的,所?以见到自家哥哥也走了过来,连忙后退半步,躲到了自家哥哥身后。 「嗤!还以为是个有多大胆的丫头呢,这就认怂了?」 嘲笑的声音是从月亮门后传来的,林青瑜歪着头看去时,正好?瞧见一个相貌儒雅的(?)正姿态散漫地走了出来。 大叔(?)身量挺拔如松,凤目含笑,眼?角额头虽有细纹,但鬚髮?浓密乌黑,一时间竟然让人?有些猜不出他的年岁来。 林青瑜原本是不认识他的,但看见跟在他身后,同样凤目含笑的韩令和后,便立时猜到了这位帅大叔……,哦,不!帅爷爷的身份。 第83页 他应该就是当今首辅,韩东升,韩大人?! 韩首辅朝林青瑜眨了眨眼?后,瞥了南雄侯一眼?后,语气感嘆道:「顾老偏,老夫听说你家孙女巾帼不让鬚眉,平日里就爱找别人?家府上的小娘子切磋武艺,今日一见,传言果?然不假啊!」 南雄侯闻言面上闪过几分不自在,刚想要开口?替宠爱的孙女狡辩几句,韩令和却又从旁证实道:「上个月巩翰林府上的三小姐在白马寺灯会上猜谜赢走了顾姑娘也同样看上了的七彩琉璃十八仙娥宫灯,顾姑娘便与巩三小姐也切磋了一番。」 韩首辅看着孙子,好?奇问道:「最?后谁胜出了?」 韩令和意味深长道:「巩家乃书香门第,府里小姐除了读书习字外,也不过是学了些女红管家罢了,哪里敌得过巾帼不让鬚眉的顾姑娘。 巩家小姐赢来的七彩琉璃十八仙娥宫灯被顾姑娘砸了个粉碎,两只手也被抽得鲜血淋漓,好?在有南雄侯大管事赔礼送去的紫金造化膏,到如今也勉强算是好?全了。」 顾长宁仗着自己有几分武艺本事,一言不合,甚至只稍微看人?有几分不顺眼?就甩鞭伤人?的例子比比皆是。 门第不如南雄侯府的人?家不敢计较,门第相差得不太多的人?家又不好?跟一个任性的小姑娘认真计较,再加上包括南雄侯在内的顾家男儿都极其护短,倒是将顾长宁纵容得越来越歹毒。 曹信业眼?里闪过几分厌恶,看着南雄侯言辞认真道:「顾姑娘先动手要跟阿瑜切磋武艺,不过好?在阿瑜身上无?伤,这紫金造化膏南雄侯府便不必送过来了。」 「……」 林青瑜觉得自家大哥好?勇!好?威武! 可不就是么,老子属于正当防卫,别特么想坑我定?国公府的银子! 南雄侯心?里的火气原本已?经?被韩首辅族孙两一唱一和给挖苦了干净,却又瞬间被曹信业轻易又撩拨了起来。 可惜,撩拨了起来又能如何? 从顾长宁跟林青瑜动手开始,南雄侯跟韩首辅祖孙便在正院假山上刚好?瞧了个正着,自然也看见了顾长宁拔刀欲置人?于死地! 今日若真叫顾长宁失手害死了林青瑜,曹信业就算暴起宰了顾长宁兄妹,南雄侯府也是不占理的。 「祖父,咳咳……」 南雄侯见自家长孙这时候才捂着胸口?爬了起来,跌跌撞撞面色又愧又恨地走了过来。 孙子优柔寡断能力平平,孙女跋扈嚣张欺软怕硬,真是个个不如人?! 南雄侯失望地闭了闭眼?,淡淡吩咐道:「带着你妹妹去府医那?里吧。」 南雄侯面色复杂地看了曹信业兄妹一眼?,语气冷淡道:「安乡伯府的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你们兄妹也进去吧!老夫原本想从中调和一番,但你们兄妹看来也是有主意之人?,想来是老夫多管闲事了。」 南雄侯话音刚落,韩首辅便又开口?道:「哎,顾老偏,不是老夫说你,你这多管闲事又爱拉偏架的性子确实应该改改。」 南雄侯险些被这话气得升天,吹鬍子瞪眼?吼道:「韩东升!说这话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反省一下自身!你敢说你今日不是来拉偏架的?」 韩首辅闻言理直气壮道:「不拉偏架,我来你这府上干什么?」 韩首辅看了依然缩在曹信业身后的林青瑜一眼?,朝她招手道:「丫头过来,你阿爹之前?还跟老夫炫耀,说你功夫了得,连韩家镇上那?疤三爷也不是你对手,老夫今日瞧着,似乎有些夸大其词嘛。」 林青瑜闻言眨了眨眼?,很是不服气道:「那?只是因?为我还没尽全力呢。」 林青瑜不自觉凑到韩首辅面前?,撇嘴道:「我阿爹怎么什么都跟您说?」 「你阿爹在老夫面前?就没有秘密。」韩首辅得意道:「老夫还知道你九岁时候偷偷去芙蕖山上猎了一头半大的雄鹿回家,被你阿娘拿着鸡毛掸子追得满院子乱窜呢!」 「噗嗤!」 林青瑜的黑歷史引得韩令和失笑出声,林青瑜面色微红地瞪了他一眼?。 韩首辅跟曹信业瞥了眉来眼?去的二人?一眼?,眼?里均露出几分复杂之色。 第52章 从紫藤花月亮门到南雄侯府正屋只需穿过两条抄手游廊, 以?及一小片碧绿竹林。 在这不到短短一刻钟的路程里,韩首辅跟林青瑜从凌波河里鲈鱼的鲜美,依次说到了芙蕖山上?覆盆子的香甜。 南雄侯这些年以京城武勛领头人自居, 自认为跟权势滔天的韩首辅势均力敌。 如今却被人欺到家门, 里子面子都丢了干净,南雄侯此时对半点不见外的韩老狐狸极其厌烦, 对林青瑜这个粗莽野蛮的乡野丫头更是十分不待见。 见林青瑜还在跟韩老狐狸轻声说着自己去?桃花溪钓虾的琐碎无聊之事, 南雄侯十分嫌弃地瞥了她一眼, 气哼一声道:「聒噪!」 林青瑜:「……」上?了年纪,耳朵还这么灵? 韩首辅闻言淡淡抬了抬眼皮,老神在在劝道:「顾老偏,不是老夫说你,你这气量实在狭窄!不过是小娘子之间的切磋玩闹罢了,堂堂五军都督府左都督竟然跟个小姑娘认真计较起来,也不嫌丢人!」 南雄侯觉得这话听着十分耳熟,回想了半天, 才发现?自己似乎也对别?人这般说过,且还不止一次。 第84页 南雄侯一时间心头?又?有?些发堵,看着韩首辅那眼含讥笑的神情更是窝火憋屈。 韩令和淡淡看了南雄侯一眼, 心想这位曾经杀伐果断的兵马总督到底是被富贵权势与阿谀奉承污了心性,即便到了此时, 他似乎也并不觉得自己对孙女?的纵容有?半点错处。 就连安静缀在人群后的曹芳菲见此也忍不住在心里嗤笑一声, 心想熊孩子背后果然都有?一群熊家人。 顾长宁如此,林青瑜同样如此。 小娘子之间的切磋玩闹?被打得受伤流血的不是自家小孩当然能说得这么轻松! 曹芳菲并不见得有?多喜欢顾长宁,只不过是需要一把容易挑唆笼络的/枪/罢了。 经过今日这一番算计试探, 曹芳菲自觉已经将林青瑜的性格手段都看了个透彻! 身手武艺了得,性子耿直莽撞, 却又?不是顾长宁那样动手不需要理由的神经病,但凡别?人没踩到她的底线,她大概也不会下狠手。 在曹芳菲看来,林青瑜这种所?谓的「正?直讲理」之人,可比顾长宁那个/炸/药/桶好对付多了! 瞧着吧!光是安乡伯太夫人一顿哭诉,这对兄妹怕是就要无可奈何。 事实果然如曹芳菲所?预料。 安乡伯太夫人在儿子的陪同下,早就在南雄侯府正?院偏厅里等?着了。 林青瑜兄妹刚踏入大门,便看见一位头?发花白,身形颤颤巍巍,满脸沧桑悽苦的老妇人沖了过来,朝着她们兄妹二人直直跪下。 曹信业侧身两步躲开,林青瑜更是吓得差点飞身跳到门边的多宝架上?去?。 「娘!你这是做什么?!」 长辈向晚辈下跪!自家老娘对信哥儿兄妹两真真是没有?半点慈悲心肠啊! 方元德面色铁青,只觉浑身寒凉彻骨,咬着牙想要将自家老娘扶起来。 只是他却又?估算错了安乡伯太夫人对幼女?的爱护之心。 安心伯太夫人纹丝不动地匍匐在地上?,将她那所?谓赔曹信业一个妹妹的言论又?重复说了一遍,痛苦哀求道:「信哥儿,你姨母纵然是煳涂了一些,可她心里终归也是想要你好的!你真就这么狠心么非要置她于死?地么?你若真的气恨不过,老身给你磕头?赔罪可好?要怪就怪老身当年没坚持拦着,才阴差阳错生出这么多误会来。」 曹芳菲立在偏厅花架旁,看着林青瑜那仿佛吃了苍蝇却又?无言辩驳的神情只觉心里畅快无比。 看吧!对付她这样只会喊打喊杀的人实在是非常容易!安乡伯太夫人就这么一跪一求,曹师兄妹俩就算有?理也变成了没理! 林青瑜确实有?些麻爪,她再一次见识到了属于安乡伯府女?人的所?谓宅斗,当真是个个都能放下身段,演技高?超不说,避重就轻、颠倒黑白的本事也十分了得。 曹信业十分冷淡地看了安乡伯太夫人一眼,语气更是淡漠道:「外祖母,您这般装傻,有?意义么?」 安乡伯太夫人闻言身体微微僵住,面上?神情有?些恍惚,只因?为这话她曾经听过无数回。 她对着丈夫委屈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不讨婆婆喜欢的时候,丈夫只眼神嫌弃道:「你这般装傻,有?意义么?」 她跟长女?抱怨说自己不知道为何不得丈夫信任的时候,长女?同样只是面带无奈道:「您这般装傻,有?意义么?」 安乡伯太夫人此时再听见这话时,心里升起无限委屈与怨恨! 是啊,你们一个个都明辨是非,就只有?我跟菲姐儿两个是煳涂蛋!所?以?你们谁都不肯跟我们多解释两句,谁也不愿意多问我们两句。 你们才是一家人,你们一个个多聪明啊!你们想要如何处置我们,便如何处置! 安心伯太夫人红着眼,有?些癫狂道:「是没什么意义,那老身代替你姨母以?死?谢罪可好?老身死?后一定下去?问问敏姐儿,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教?的儿子,教?导出一个六亲不认的畜生!」 林青瑜:「……」 林青瑜心里气狠了,她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方元柔被关进京兆尹牢房是因?为牵扯到人名官司,跟我哥哥有?什么关系?」 安乡伯太夫人到如今也只是头?一回见着林青瑜,看着她那与曹氏太皇天后极其相似的面容,她此时才终于明白,为何康亲王对她会那般维护,为何掉包之事会这么快被人察觉。 可惜啊,若是当年信哥儿没进产房,长得再像又?能如何呢? 安乡伯太夫人看着小姑娘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心想真是个心思?单纯又?天真的乡下丫头?。 安乡伯太夫人看着她似有?些不可置信般问道:「什么人名官司?赵么么和秋月那几个下人么?」 「呵!哈、哈哈哈……」 安乡伯太夫人竟是像疯子一样笑出了泪来,声音十分凄凉道:「我可怜的柔儿啊!你在牢房里受尽冤屈屈辱也不愿意道出真相来,就怕有?些人会活在愧疚之中,可你瞧瞧人家可领了你的情,可又?知道你的苦衷?」 「你想知道赵么么和秋月她们是怎么死?的么?」 安乡伯太夫人扫了曹信业一眼,却转头?看着林青瑜目露怜悯道:「当年我去?探望柔儿,却正?好遇到北狄细作袭击定国公府。 第85页 几个扮作丫鬟的北狄细作抓了赵么么和秋月两个,逼问她们定国公府千金的下落。」 安乡伯夫人看着林青瑜脸上?慢慢露出几分不安,有?些幸灾乐祸道:「赵么么和秋月她们宁死?也不说,最后被那些个细作用青石一寸寸打断了手脚,活活痛死?的! 后来定国公府外院护卫赶了过来,北狄细作逃跑时放了一把火,赵么么跟秋月她们更是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安乡伯太夫人看着林青瑜苍白如纸的脸庞,眼里透出几分残忍,满怀恶意道:「如果真要有?人为赵么么和秋月她们偿命,那也应该是你,不是么?」 屋内众人神情各异,林青瑜却管不了许多,她此时也不在乎自己穿越之事会不会暴露,只脱口而出道:「你胡说!赵么么和秋月她们明明被你们扔进了偏院的枯井里。」 这是奶娘的丈夫说的,林青瑜年幼时候唯一听到的线索,她怕自己忘记还偷偷写在了纸上?,那张纸她一直都放在荷包里贴身带着的。 安乡伯太夫人大概没料到林青瑜会说这话,心头?闪过几分慌乱,却又?很快镇定下来,冷笑道:「一派胡言!你以?为凭空捏造这些谎话,便能让自己活得心安么?自己承受不起的人命的血债,却要栽赃嫁祸到别?人头?上?!」 安乡伯太夫人说到最后一句时,却是直勾勾地盯着曹信业,那「栽赃嫁祸」四字语气极重。 她虽然没能进得牢房探望过柔儿,但知女?莫若母,安乡伯太夫人知道以?幼女?的心智头?脑,京兆尹衙门里的人定然是问不出来什么,可却又?迟迟不肯放人,想必定然有?自己这位好外孙的手笔,不过是仗着权势地位肆意报復罢了! 林青瑜就知道会这样,她因?为智商运气还算不错,无论学习生活也好,两辈子其实都活得挺顺遂的,所?以?养成了直来直去?的性子,最不擅长处理的便是这种颠倒黑白、胡搅蛮缠的事情。 林青瑜抬眼扫了屋里众人一眼,方元德跟南雄侯脸上?微微带着几分诧异,似乎是有?些相信了安乡伯太夫人的这番说辞。 曹芳菲脸上?除了诧异外,更是带着几分明晃晃的幸灾乐祸之色。 韩首辅表情淡淡,看不出他是什么心思?。 自家大哥目光沉沉地盯着安乡伯太夫,漆黑的瞳孔里仿佛有?风暴旋转,似乎恨不得将眼前人撕成粉碎。 林青瑜转头?看着韩令和,见他面上?虽然没甚表情,一双凤目却依然饱含温柔地看着自己。 林青瑜有?些心虚,语气里却又?带着几分信赖,看着韩令和结结巴巴道:「曾经有?几名不认识的女?子常给我託梦,托我给她们收敛尸骨,就在定国公府偏院的枯井里。」 林青瑜从来没觉得这般愧疚过,即便赵么么和秋月她们或许不是自己害死?的,可自己却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为她们报仇。 自己所?谓的强大内心在此刻瞬间破开了一个丑陋无比的大洞。 林青瑜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强大内心! 她只是吝啬付出感情和真心罢了! 她本质就是这么自私又?胆小的人! 第53章 定国公府长年无人居住, 大部分院子都还落着锁。 世子夫人方元敏当年居住的庆延居偏院里杂草横生?,花木或是肆意生?长,或是凋零枯萎, 衬得红漆斑驳的房屋更显凄凉。 偏院靠墙处有一口垒着青石台阶的枯井, 一名身量偏瘦的幽州兵士腰上绑着麻绳,正动?作敏捷地攀着青石井壁爬了出来。 十七、八岁的小将士面色如常, 看着曹信业恭敬禀告道:「国公爷, 枯井深约五丈, 井底有数具尸首,其中两具手脚主骨皆断成几段,因井底昏暗,未能探查到更多线索。」 林青瑜就站在枯井不远处,听了这话只感觉浑身血液都似乎快要凝滞,一些无形的压力和?负担几乎要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曹信业看了曹启良一眼,只淡淡嘱託道:「劳烦先生?亲自去?京兆尹衙门?一趟,请京兆尹唐大人带仵作来收敛尸首。」 「够了!」 见曹信业依然执迷不悟。 那刨根究底、六亲不认的模样气得南雄侯破口大骂:「你还嫌不够丢人吗?非要闹得满城皆知才罢休!」 南雄侯大约是真的被气狠了, 也顾不得还有韩首辅祖孙这两个?外人在旁边,竟直言道:「忠僕护主而死固然可贵,可你们兄妹也不该无半点证据就胡乱污衊于人! 你们姨母于身世掉包之事上确实有些煳涂, 不管她是无心的也好,有意的也罢, 可她终归是你们母亲的同胞妹妹, 也是你们兄妹的血缘至亲!」 「你妹妹虽然阴差阳错流落江南,却也因此得了亲情关怀,还习得一身武艺机括本事, 说起?来也算因祸得福。」 说实话,以林青瑜如今的前?途本事, 便是京城里一多半儿郎也是不如她的,南雄侯看着曹信业似十分不能理解道:「老夫实在想不明白你到底在计较些什么??又有什么?可计较的!难不成你当?真要与你嫡亲的外祖母、姨母等?人血淋淋撕破脸皮?真的半点血缘情分也不要了?!」 林青瑜没想到堂堂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说话竟然也这么?噁心人。 能得亲情关怀,那只是因为自己运气好罢了。 第86页 能习得一身武艺本事,那也只是因为自己好学又还算有些天赋。 可这一切跟方元柔有什么?关系?!难道自己还要感谢她不成。 至于曹信业为什么?要计较? 曹信业看了自家单纯率直的妹妹一眼,心想大约只有幼时备受关怀的孩子才会养成这般心性?。 自己其实也是想要将其捧在手心的,他于这世间仅剩这么?一个?亲人,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拼着最后一口气也不敢闭眼的原因也不过是捨不得,亦放不下年幼的妹妹罢了。 他们本该是这世间最亲近的人,本该相互只挂念着彼此,可却被人害得到如今才知道对方的存在。 曹信业幼时便听父亲说这位舅公虽悍勇无双,性?子却有些刚愎自用。 如今看来,这毛病半点没改不说,倒变得更加自以为是了。 「忠僕亦是良民,性?命受《大旻律》保护。 赵么么之幼女鹊喜对自己母亲死亡真相存疑,京兆尹衙门?接了状纸依法探查询问,一切皆是按照法度行?事。」 曹信业冷冷看了南雄侯一眼,语气嘲讽道:「顾侯爷在本国公面前?说什么?血缘亲情?难不成在顾侯爷眼里,《大旻律》还得为血缘亲情让步不成?」 先是以国公自居,后又以《大旻律》压人,果真是个?六亲不认的孤狼啊! 南雄侯被问得面色发青,身上厚重的威压隐隐有暴起?之势。 可惜曹信业却是面色淡然,眼里那狠戾兇残的气势甚至还要盖过南雄侯一头去?。 两人无声对峙着,即便离得最远的曹芳菲也感觉到几分压抑窒息。 可却是在此时,韩首辅竟然轻描淡写地在南雄侯肩膀上拍了拍,尽职尽责地拉着偏架道:「顾老偏,别硬撑了,瞧瞧,你这气息都快不稳了!哎,后生?可畏,这人啊还是得服老,少管些闲事才能长命百岁。」 刚愎自用的南雄侯在曹信业跟韩首辅眼里也不过是头纸老虎罢了,任他再是气势汹汹地吼叫发怒,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京兆尹唐大人带着衙役仵作将井底几具腐败见骨的尸首打捞带走。 在南雄侯眼里,京城文?武各成一派,武勛之间的矛盾就应该由他这个?武勛领头人调停解决,绝对不可以闹到明面上去?,让那些个?所谓礼仪君子看了笑话去?! 「五日后京兆尹衙门?升堂断案,老夫倒要瞧瞧,你们兄妹到底是不是能得偿所愿!」 南雄侯冷哼一声,铁青着脸甩袖离开。 林青瑜听了这话不自觉搅着手指,面上露出几分对未知结果的惶恐不安来。 韩首辅慢悠悠品着定国公府的碧螺春,扫了林青瑜一眼,语气温和?道「阿瑜可是被顾老偏那个?不讲理的粗人给吓着了?平安坊百味斋的点心茶水非常不错,阿瑜去?尝尝他们家的白糖糕吧!这世间啊……,只要还能寻到甘甜味儿,便没有什么?值得介怀。」 林青瑜自见到那几具白骨后,一颗心便直直沉到了谷底。 她双目呆呆愣愣地看着韩首辅,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吃甜食心情就会好么??可就算吃再多的甜食,也改变不了赵么么她们因自己而死的事实啊! 韩首辅见此嘆了一口气,怜惜又慈爱道:「去?吧,让你表哥陪你去?,他正好发了俸禄,有银子请客。」 林青瑜不明所以地看了自家大哥一眼。 曹信业却面色平静地沖她点了点头。 林青瑜突然回过神来,韩首辅或许是跟自家大哥有什么?正事要谈,这是在刻意支开他们呢。 见韩令和?起?身,林青瑜也十分懂事地跟在他后面。 百味斋离着定国公府只有半刻钟路程,位置在一条不算宽广的胡同里,只临街盖了个?两层的小木楼,还未进?门?便闻到了从楼里飘来的甜香味。 二楼不大不小的包厢里布置得清新雅静,秋日的微风从雕花格子窗里吹了进?来,伴随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窗边茶几上摆着一壶刚沏的普洱红茶,几盘新出炉的模样不算精緻,用料却十分扎实的香甜糕饼。 韩令和?取了一块甜糯的白糖糕放到林青瑜面前?的瓷碟里,语气温和?道:「尝尝吧,百味斋的白糖糕就是宫里的娘娘都爱吃呢。」 林青瑜沖韩令和?勉强笑了笑,强装出一副正常模样来,似不信般撇嘴道:「不过是糖跟糯米做的罢了,还能鼓捣出什么?花样来?」 林青瑜说完轻轻咬了一口,说是白糖糕,里面却是裹了馅儿的,自己手里这个?包的椰蓉莲子,吃着倒是真的十分不错。 韩令和?坐在林青瑜对面,含笑看着她吃得两腮鼓鼓,语气调侃道:「阿瑜妹妹似乎比在韩家镇上的时候要圆润一些,想来是没有水土不服的症状,神机营饭食估计也是合胃口的。」 「……」 林青瑜听了这话原本藏在心底的压抑情绪竟然一扫而空。 她有些心虚地偷偷捏了捏腰间的软肉,心想这些日子珍珠儿见天地寻摸一些京城特有的来投餵自己,自己哪有时间水土不服! 林青瑜目光幽怨地看了韩令和?一眼,实事求是道:「神机营里最近经费紧张,大厨房里的饭食朴素寡淡得很,表哥你定是看错了!」 韩令和?闻言好笑道:「恩,想来确实是我瞧错了。」 第87页 林青瑜心想本姑娘从来不胖脸,可不就是你瞧错了么?! 被这般打岔,林青瑜也从之前?那自弃又自责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林青瑜不相信事实真如安乡伯太?夫人所言,若赵么么跟秋月真的亡于北狄细作之手,尸体?又如何?会出现在枯井里呢。 说起?来安乡伯太?夫人与方元柔倒是不愧为母女,无论事实如何?,她们总是能编出一套对她们自己有利的说词来,即便那说词前?后矛盾、漏洞百出,可却又让人偏偏找不出证据来。 若不是因为自己这个?所谓「天选者」,赵么么她们又哪里会受这等?无妄之灾? 林青瑜知道不能因为别人的罪责而惩罚自己,可谁又能轻易过去?那道坎呢!大概只有真正的罪魁祸首受到应有的惩罚,她心里或许才能释然。 林青瑜看着韩令和?直接问道:「表哥,京兆尹衙门?里的仵作能检查出赵么么她们的真正死因么??」 韩令和?看着眼前?神情忐忑的小娘子心里升起?几分异样。 她跟姑父大概是同一类人,生?命在他们眼里似乎重于一切,她或许根本就无法承受有人因为受她连累而死去?。 可韩令和?却不想骗她,只看着她的双眼,语气无奈道:「时隔太?久,即便是华曦散人的传人,估计也是不能肯定死因的。」 林青瑜心想果然如此,一时间又颓唐不已。 韩令和?却在此时又意有所指道:「阿瑜妹妹莫要忧心,仵作查不出来,有人却是能证明的。」 第54章 在林青瑜因?为韩令和的话又重燃希望的时候, 曹信业却险些打翻手里的青花瓷茶盏。 曹信业瞧不?上脾气火爆的南雄侯,可?却对?眼前这位看着十分和善的首辅大人十分敬畏,他想不明白韩首辅最终到底想要谋划些什么?同样也一时拿不?准幽州曹氏是否应该入局? 曹信业面色变得十分凝重, 沉思了许久, 才谨慎道:「宰辅所言之事干系甚大,业此时怕是不?能立即答覆您。」 「无?妨, 你慢慢思索便是, 不?急于一时。」 韩首辅摆了摆手, 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待看见韩令和提着一个百味斋圆形食盒与林青瑜一起?从院子里走来时,面上突然闪过几分兴味,低声对?曹信业道:「阿瑜性子豁达明理,擅机括,好武艺,真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姑娘!」 韩首辅十分自信道:「放眼整个大旻,怕也只?有老夫那还算成器的孙子能勉强配得上她, 定国公以为呢?」 「……」 这话题转换如此之快,让即便经歷过刀林剑雨的曹信业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在他眼里,自己妹妹当然最是优秀, 可?韩家长孙却不?过是平平无?奇罢了,才学虽然出众, 但长了一张沾花惹草、惹是生非的脸, 身量也细条得很,半点也比不?得幽州男儿高壮悍勇! 曹信业眼带嫌弃地瞥了韩令和一眼,却碍于不?知?林青瑜的想法不?敢将话说死, 依然措词谨慎道:「宰辅所言之事太过绝对?,业此时同样不?能立即答覆您。」 向来云淡风轻的韩首辅难得露出几分不?满, 无?奈又嫌弃道:「定国公如今也才二?十来岁,怎就这般暮气沉沉,这也拿不?准,那也不?能说,竟无?半分年轻人该有的决绝果断。」 面对?您这样的老狐狸,谁敢不?动脑子就决绝果断呢? 曹信业半点不?为所动,只?谦虚道:「业确实不?如宰辅大人有魄力担当,实在惭愧。」 「……」 韩首辅该提的都提到了,索性也不?想再跟曹信业这个冰冷无?趣的小子多费口舌,便带着自家孙子告辞离开了。 京兆尹衙门?办案自有一套流程,在等着开堂断案的几日里,林青瑜心里多少藏着几分焦躁,导致她在加班干活上都积极了不?少,毕竟让自己不?要闲着是缓解焦躁的有效方式之一。 开堂那日,林青瑜特意?跟朱成宣请了半日的假。 京兆尹衙门?大堂外围着不?少人,一些是京城里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还有一些是各大世家派来打探消息的管事下人,另外的则是跟案件本就相关的亲属家眷。 曹信业今日并?未露面,只?有林青瑜被几名曹氏子弟护卫着,一起?挤在人群最前面瞧着热闹。 在林青瑜不?远处,曹芳菲也同样在等着结果,倒不?是她对?方元柔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只?是生母有罪和生母无?罪对?自己以后的生活规划影响区别太大!她必须要在第一时间做好应对?。 曹芳菲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同样跟着方其松、方其柏两名护花使者。 说起?来,虽然身份被揭穿,但安顺郡王对?曹芳菲却是一如既往地深情?专一,只?是阻止他们双向奔赴的拦路石却换了一个,原本极力促成此事的天顺帝正后悔不?已,莫说让朱长庸娶曹芳菲为妃,便是当个侍妾他似乎都不?同意?。 朱长庸受天顺帝影响,在曹芳菲面前态度似乎也不?像曾经那般坚定。 曹芳菲上辈子见多了这些把戏,只?一眼便瞧了出来,心里说不?失望那是假的,可?她毕竟也不?完全?是恋爱脑,索性便摆出一副你若无?情?我便休的高姿态来,单方面装作失望决绝的样子,只?不?冷不?热地钓着朱长庸。 第88页 方其松、方其柏兄弟大约还未意?识到安乡伯府将迎来什么样的变故,看见几日前抢走他们心爱坐骑的那名只?有十七、八岁的曹氏子弟忍不?怒目而视,若不?是场合不?对?,说不?得还得上前鄙夷唾弃几句。 那名曹氏子弟却不?是什么好性儿,见此当即抱手冷笑道:「瞪什么瞪?再瞪信不?信叔爷爷将你们那眼泡子挖出来当球踩!对?你叔爷爷不?敬,真是没有半点规矩教?养!」 见曹正茂又在刻意?炫耀着自己的辈分,其他几名曹氏子弟都是一脸无?语,只?有林青瑜玩笑捧场道:「叔爷爷息怒,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曹正茂闻言却红了脸,哼哼哧哧道:「瑜小姐叫我大荣(曹正茂,字大荣)就好,族里人多辈分杂,大家平日里其实也分得不?是很清楚。」 林青瑜心想确实很难分清楚,她到如今也没搞明白那百十来个曹氏族人哪个她该叫哥?哪个他又该叫叔?只?有这一位十分年轻的叔爷爷倒是一下子就记住了。 京兆尹衙门?升堂办案的排场十分严肃,唐大人拍响惊堂木,沉声呵斥一声「肃静」后,周围看热闹的人便都不?敢再随意?出声。 方元柔只?是嫌犯,又有诰命在身,在牢房里呆了这么些日子似乎也没受到什么虐待,除了面色稍微憔悴一些外,跟上回在宫宴上见到的时候差不?太多,只?柔柔弱弱地立在公堂正中央。 倒是跪在她旁边那年岁大概只?有十八、九岁的清秀少女神态萎靡颓唐得很。 鹊喜只?要一想到自家阿娘有可?能是被方元柔害死的,而自己却尽心尽力地伺候了仇人之女这么几年,心底那浓浓恨意?便险些要压制不?住,恨不?得当堂便毒死了她去! 京兆尹唐大人生得面黑,虎目、宽鼻、阔嘴,瞧着十分严肃威严,方元柔那精湛又悲情?的演技在他面前竟是半点也无?法施展。 这位在京城十分有名的铁面判官并?不?耐烦看她表演,每每问?话都直击要点。 方元柔哭得悲戚道:「都怪我识人不?明,竟没看出那奶娘是个内里藏奸的恶人,信哥儿将妹妹亲手託付给我,我怎敢叫他失望?呜呜呜……,我丢了阿姐骨肉,我便将自己的骨肉赔给她好了。」 梁达在宫宴刚散后便从妹妹嘴里打听到了定国公府被换女之事,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京城第一纨绔自然时刻关注着此事,今日一早便来京兆尹衙门?外占了个前排的位置,却没想到竟然是听了一耳朵的荒唐言。 先不?说方元柔是不?是真的无?辜,便是这赔偿骨肉之事便十分荒谬,弄丢了别孩子不?是应该先尽力去寻么?怎么反而还让自己的女儿去占了别人的身份,这话说出口她都不?觉得心虚么? 果然,方元柔避重就轻说了这么多,唐大人只?对?旁边记录案宗的书记官简洁道:「嫌犯方氏招认用自己亲女冒充定国公府嫡女。」 「……」 方元柔:「不?、不?不?,大人,我不?是有意?要如此……」 唐大人沉着脸打断道:「本官断案只?论?其行,不?问?其心,事实便是你在定国公府嫡女被拐之后不?问?不?寻,私下用自己亲女顶替了定国公府嫡女身份至今。」 唐大人说完便不?再此话题上继续,只?盯着方元柔沉声道:「本官最后再问?你一回,定国公府管事娘子赵氏与丫鬟秋月之死,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你最好据实交代,若狡辩撒谎,待真相大白之时,本官定然会从重量刑。」 方元柔似乎很快又恢復了镇静,将安乡伯太夫人在南雄侯府里说过那番说词又重复了一遍,只?是最后却又多补充一些旁的类容。 方元柔面色惧怕道:「我抱着孩子就藏在假山后的石洞里,眼看着就要被发现,赵么么和秋月本想出去引着他们离开,却没料到被抓了正着。 那些人就是披着画皮的恶鬼,歹毒又残忍,她们一寸寸砸断了赵么么和秋月的手脚,逼问?她们定国公府千金的下落。 我不?怕死,真的!为了孩子我也是愿意?去死的,可?我不?能看着孩子遭她们毒手,那是我姐姐的骨肉,是信哥儿唯一的妹妹,我不?能交给她们,我不?是有意?见死不?救的,我不?是有意?的。」 「住口!」 跪在方元柔旁边的鹊喜终于是听不?下去,一把扯过方元柔头髮便厮打起?来,似要吃人一般怒骂道:「北狄人要寻的是真正的定国公府千金,不?是你自己那个西贝货!你当年若是早早说出真相,我阿娘和秋月姐姐何至于会丢了性命!你还敢说自己不?是有意?的,你这个虚伪狡诈的毒妇!你该为我阿娘和秋月姐姐偿命!我要你偿命!」 「不?得咆哮公堂!」 唐大人有些怜悯地看了鹊喜一眼,示意?衙役将人拉开。 唐大人后来又问?方元柔赵么么跟秋月的尸体为何会出现在偏院枯井里。 方元柔倒是承认是自己让人放进去的,不?过却是因?为北狄人在庆延居放了火,她不?想赵么么她们尸骨无?存,才不?得已而为之。 这话又是漏洞百出,既然你是出于好意?,那又为何过了这么多年都没将尸首打捞出来好生安葬? 对?于这些破绽,方元柔自然又是好一通狡辩,先说是之后北狄大军围困了京城,兵荒马乱时来不?及打捞,之后又说是因?为寻不?着赵么么她们的亲人家眷,最后便干脆说是自己因?为当年受了惊吓刺激,记忆混乱煳涂得很,下意?识将这些伤心之事藏在了心底。 第89页 唐大人面无?表情?地听她说完,最后却只?冷笑道:「方氏,你是不?是真的以为十五年过去,赵氏与秋月的真正死因?便不?会被人查出来?」 方元柔下意?识垂了垂眼皮,藉此来掩藏眼底的笃定与凉薄,十五年过去,血肉早就不?存,骨头估计都已经腐朽了,能查出什么来呢? 何况事实上,她也真的只?不?过只?见死不?救而已。 第55章 案子审到此时, 莫说?是见多识广的唐大人,就是像梁达这样的纨绔子弟心中大约也有了几分论断。 十五年光阴侵蚀,鲜活生命化作枯骨腐肉。 京兆尹衙门的仵作确实没有开天眼的本事, 除了根据骨骼推断出尸首年岁容貌外, 也只能确定死者生前受过断骨之刑,至于是不是因此丢命, 却也是拿不准的。 梁达心想安乡伯府这位姑太太可真是好运, 这一通狡辩明明处处都是破绽, 却又好巧不巧地没?留下半点有效证据,到最后说不得连个弃尸的罪名都判不了。 至于用自己女儿?顶替定国?公府千金一事更是没?什?么大不了,一来她是曹国?公兄妹嫡亲的姨母,二来曹国?公胞妹也没?吃什?么苦,到最后?说?不得也只?是被当成家事处理,结局最多也不过是两家人断绝血缘情分罢了。 方元柔有诰命在身,京兆尹衙门没?资格对?她用刑罚,唐大人似是无可奈何般劝说?道:「方氏, 你?说?赵氏与?秋月被投入枯井时便已气绝身亡,此话可属实?若存有欺瞒,罪加一等!」 方元柔自听完仵作验尸结果后?心?里巨石便已经落下, 此时更是语气坚定道:「回大人,妾身所言句句属实, 当日母亲与?妾身同躲在假山石洞里, 母亲亦可为妾身作证。」 安乡伯太夫人跟儿?子方元德就站在大堂另一侧,听方元柔说?了这话后?,安乡伯太夫人不等唐大人询问?便抹了抹眼泪, 似十分痛心?般开口?道:「不枉敏姐儿?当年对?赵氏跟秋月两个最是信任,便是被北狄细作残害致死也不曾松口?卖主, 真真是忠义?可信之人!」 鹊喜闻言转头目光恨恨地瞪着?安乡伯太夫人,就连林青瑜也是咬紧了腮帮子,胸口?处泛起无限的愤懑,心?想这世间的恶人要是都似疤三爷那?样恶在明处就好了,她就可以明火执仗地跟人干一场,而不是被迫在这儿?看这对?母女矫揉造作的表演! 对?于安乡伯太夫人那?模稜两可的证词唐大人并未作评价,只?沉声道:「二位所言皆乃一面之词,既然二位一口?咬定赵氏与?秋月皆亡于北狄细作之手?,那?不如听听二位口?中的兇手?如何说?吧。」 唐大人一拍惊堂木,肃着?脸轻喝道:「带北狄细作乌莹上?堂!」 「……」带谁?北狄细作? 正在众人不明所以的时候,只?见几名穿着?乌金铠甲的神火军将士压着?一名手?脚皆带着?镣铐的犯人上?到大堂里来。 那?穿着?麻衣的犯人是名女子,年岁大约有三十左右,容貌深邃立体,一双灰绿色眼眸闪着?阴森光芒,抬眼打量众人时透着?几分兇狠气息。 「真是北狄人?」围观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跪下!」神火军将士用/火/铳/木托重重击在她膝头,那?灰绿色眼眸的北狄女子身子一偏,直挺挺跪在了地上?。 自这女子上?堂后?,原本神色尚算淡定的方元柔竟似是见到了恶鬼一般,整个人惶恐瑟缩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唐大人看着?那?北狄女子,面色冰冷道:「北狄细作乌莹,十五年前你?与?同伙袭击京城定国?公府,并折磨定国?公世子夫人贴身婢女致死,你?可认罪?」 那?乌莹闻言仿佛是回忆起什?么天大的乐事一般,像个魔鬼一般笑得前俯后?仰,残忍又狠毒道:「折磨致死?呵,图兰朵部的手?段只?会让人生不如死,若无哀嚎声助兴,就算是断骨刮肉又有什?么趣味呢?哈哈哈……」 鹊喜闻言恨得双目赤红,就是连看热闹的梁达等人面上?也全是愤怒之色。 那?名叫乌莹的细作笑过之后?,却只?恶狠狠道:「大旻狗官!你?要杀要刮随便,草原上?的雄鹰轮不到你?们这些两脚羊来定罪!」 唐大人自然不会定她的罪,至于是杀是剐,同样也不由京兆尹衙门动手?。 唐大人沖为首的神火军百户大人道了句「劳烦」,那?气质刚毅的小将拽住乌莹手?上?的镣铐,半点不怜惜地将人扯了起来。 直到那?名北狄细作又被神火军将士押走后?,围观的众人才将将回过神来。 看着?如丧考屁的安乡伯太夫人,梁达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这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峰迴路转也不过如此!」 其他人闻言心?中纷纷贊同。 可不是峰迴路转么!谁又能当年那?些作恶的北狄细作竟然就这般明目张胆地隐匿在百花楼中呢?十五年后?百花楼被康亲王率神火军给一锅端了,当年作恶的北狄细作如今反倒成了关键证人! 方元柔还想再要狡辩,可惜唐大人却已经不耐烦再看她表演,当堂就定了她个谋杀的罪名,直接收押。 不过碍于方元柔还有个四品诰命在身,以及其亲生女儿?跟安顺郡王有了牵扯,最后?会被判个什?么刑罚却还要细细斟酌,但瞧着?眼前这架势,怕是也轻不了! 第90页 林青瑜到此时心?情终于爽快了几分,连带着?上?衙工作时也有效率不少。 接连几日,林青瑜陪着?王爷姨父一边催促着?军器司打造零部件,一边又积极关注着?京兆尹衙门最终判罚结果。 安乡伯太夫人因为包庇隐瞒而被夺了二品诰命等级,原本还要被罚去通州粮仓服五年刑舂之刑,只?不过她到底是方元德亲娘,碍于孝道也好,顾念母子情分也好,方元德都没?办法袖手?旁观,不得不搬空父祖辈留下的家底,为安乡伯太夫人赎买了刑罚。 方元柔却再没?这般好运,她杀人灭口?已是证据确凿,即便有安顺郡王以及南雄侯等人为其周旋说?情,最终还是被判了秋后?问?斩。 恶人有恶报,这是最大快人心?的结果,更让林青瑜高兴的是,在神机营各司的努力协作下,大旻朝第一台蒸汽机终于完成了。 秋高气爽之日,焚煤开炉,杂造司聚满了人。 学渣朱成宣看着?被林青瑜一点点组装起来的机器,有些嫌弃道:「阿瑜啊,这傻傻笨笨的一大坨,看起来一点科技感都没?有,感觉不是很厉害的样子呀!」 林青瑜无语道:「纯手?工打造,您想要什?么科技感?熟铁又不是合金,您难道还指望它造型炫酷得像钢铁侠一样吗?」 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朱成宣还是有些小小地失望道:「这跟小说?里写的不是太一样呢!不是说?好的惊艷四座吗!」 林青瑜:「……」谁特?么跟你?说?好了! 神机营十二司看似太平,但科技狗之间自有一套鄙视链,平日里不凑在一起还好,一旦扎堆,必有口?舌之争。 铸造司主事葛川身量不算壮实,说?话嗓门却极大! 他看似抱怨,实则自夸道:「王爷当初就拿了几张图纸过来,要求还贼多!气缸跟活塞定要严丝合缝,连气都不能漏!这样的东西,放眼整个大魏国?也就我铸造司的匠人有这手?艺。」 林青瑜闻言在心?里忍不住抱有几分侥倖,铸造司的冶炼铸造水平确实也还算可以,说?不定待会也不至于炸炉? 军器司主事莫大匠长着?一对?极其犀利的鹰眼,模样看着?像个反派,说?话更像个反派。 莫大匠轻蔑地瞥了葛川一眼,不屑道:「一群打铁的莽汉,还好意思说?手?艺,没?有我军器司的螺钉固定,你?那?气缸如今还两头漏风呢。」 林青瑜闻言心?里连连点头,军器司不愧是神机营第一先进技术代表,委託给他们制造的阀门、调速器、传动系统等精密部件几乎都没?什?么大问?题。 葛川瞪眼道:「没?有我铸造司,你?那?火炮筒子准备用泥捏吗?」 莫大匠嗤笑道:「铸造个炮筒有何难处?只?是懒得跟你?们抢饭碗罢了。」 「你?!你?狂妄傲慢!」葛川捏着?拳头想揍人,被其他人拦住。 神机营副总督造大人宋应星笑着?和稀泥道:「十二司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各位主事莫要冲动,莫要冲动。」 林青瑜:「……」您这和稀泥的水平真的好一般。 朱成宣翻了个白眼道:「莫主事嘴欠讨人厌又不是一天两天,葛主事怎么还没?习惯呢?这打铁的脾气真是一点就炸!」 林青瑜:「……」您这般两头撩火,是生怕他们打不起来吗? 朱成宣拉得一手?好仇恨,莫葛两人瞬间便握手?言和,一致对?外! 葛川阴阳怪气道:「我不似王爷这般好脾气,专门找上?门去受人冷眼。」 莫大匠冷言冷语嘲讽道:「王爷前些时候拿着?图纸求上?门的时候,怎么就不嫌弃莫某嘴欠讨人厌了?」 朱成宣半点不尴尬,心?说?也就只?有我这般心?胸开阔的王爷才容得下你?们这帮傲慢无礼的科技狗! 「煤炭已备好,林副主事,快开炉吧!」 出言催促的人是弘农司鲁主事,他那?捲轴纺纱机虽然还未完全造好,但此时却直勾勾盯着?蒸汽机上?那?硕大的飞轮,语气期待道:「林父主事,只?要那?锅沸水真的能带动这盘飞轮,那?大旻朝的纺纱织布工艺定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巨变!」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比起朱成宣这位现代学渣现,神机营各司的学霸主事其实都跟鲁主事是同样想法。 葛川语气感慨道:「只?要这飞轮转起来,何止是纺织,便是冶铁炼钢也要换回头面。」 莫大匠此时又嘴欠道:「确实,不用人力打铁,你?们这群莽汉怕是要被换掉不少。」 葛川不服气道:「你?那?军器司难道就不会有人被取代了?」 「呵!我军器司可没?那?么容易被取代。」莫大匠不理葛川,反而转头问?林青瑜道:「是吧?林副主事。」 林青瑜对?他佩服至极,笑着?点头说?:「确实!」 以目前的机械制造水平来说?,蒸汽机对?军器司的作用还真不大,除非能将各种现代工具机也发明出来! 莫大匠嘴炮战胜了葛川后?,又转头给鲁主事泼冷水道:「鲁老大莫要高兴太早,这飞轮的转速若是真如林副主事所说?的那?般快,你?们兄弟那?木制纺车怕是要散架。」 鲁主事的热情并没?有被浇凉,反而语气非常激动道:「这有何难?!只?要这飞轮能转起来,我立马将纺纱机换成铁制的!老莫,只?要这飞轮能转起来!你?能想像得到未来的纺纱织布会是什?么景象吗?」 第91页 莫大匠当然能够想像得到,不再需要人力踩踏纺车,只?要这机器不坏,纺纱轮就能没?日没?夜地转,一个手?艺不错的织工或许就能操控几台纺纱机,因此……,定会有大批的织工失去餬口?的差事,这真的是好事吗? 莫大匠眉头紧皱,宋应星看了他一眼又笑眯眯开口?道:「这飞轮若是真的能转起来,朝堂上?诸位大人倒是不必再为人丁流失而吵得不可开交了。」 莫大匠听完果然不再纠结,他一个神工营的匠人,哪里轮得到他去操心?这些。 嘴欠的、暴脾气的、和稀泥的,一个个看似直爽,却都心?如明镜,林青瑜和朱成宣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些许挫败。 朱成宣沖林青瑜挤了挤眼睛:「……」知道古人的厉害了吧! 林青瑜皱了皱鼻子:「……」果然穿越不涨心?眼,随便浪可能分分钟就被大佬教做人。 林青瑜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这次会炸炉,因此在点火之前将围观的众位主事都赶到了百米远处的矮墙后?,以防万一,还让他们一个个都戴上?了乌金头盔。 两名烧锅炉的兵士更是穿得严实,一身乌金头盔铠甲不说?,还用宽大厚实的油布棉服裹了三层,整个人包得只?剩两眼珠子还露在外面。 林青瑜其实也想留下,但朱成宣却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她冒险。 林青瑜只?得不停叮嘱两名兵士道:「我听说?你?们两人伸手?功夫都很好,待会只?要见着?不对?,就赶紧跑!千万要小心?一些啊!」 两名兵士笑着?应是,等所有匠人都离远后?,才将提前烧红的煤球倒入炉子里,一个拉风箱,一个添煤球,配合得谨慎又小心?。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排带着?乌金头盔的脑袋缩在矮墙后?,提心?吊胆地观察着?远处那?座据说?很厉害的机器。 烧得通红的炉子里时不时有火花炸裂的声音传来,高温蒸汽进入气缸,少部分从缝隙中溢出,大部份则推动活塞做往復运动,再通过简单的传动装置,一人多高的包铁木制飞轮缓缓动了起来。 「动了!动了!!」鲁师傅兴奋大吼! 越来越快的飞轮震动了所有人的心?神,眼里有震撼、有惊嘆,甚至还有一丝丝惧怕。 莫大匠瞥了葛川一眼,有些担忧道:「打铁的,你?亲手?铸造的那?个气缸,老夫瞧着?怕是要最先坚持不住。」 葛川这回难得没?有反驳,他自己其实也看出来了一些问?题来。 葛川并不是真的铁匠,他是墨家第一百零九代弟子之一,同样擅长机括之术,对?于蒸汽机的意义?,他可能比鲁主事兄弟看得更要长远。 这或许会带来一个翻天动地的变革,葛川接到图纸时嘴上?虽然百般推脱,但心?里却是十分乐意参与?进来的,只?是没?想到,最后?却是铸造司最先出纰漏。 莫大匠见他面色不好,难得没?有继续出言挖苦,只?转头神色复杂地看了林青瑜一眼。 年岁不大的小娘子,不知道师承何处,脑子里蕴藏的智慧却能让人世间换个模样。 林青瑜被一双鹰眼盯得很不自在,下意识地沖莫大匠露出一个无辜又讨好的笑容来。 莫大匠心?里忍不住好笑,这小娘子前些时候拿着?图纸天天往军器司跑时便是这副厚脸皮的模样,比起调换她身世的方元柔等人,这个整日只?知傻乐的小娘子倒是心?思明澈。 然而心?思明澈的小娘子此时却满脸的懊悔,一边紧紧盯着?气缸锅炉,一边轻声对?旁边的朱成宣遗憾道:「姨父,早知道它能转起来,今日就应该将工部的人也给请来的!就算待会儿?真炸了炉,我说?不得也评个大匠等级。」 朱成宣有些无语,没?好气道:「你?怎么这样没?追求!好东西当然要尽善尽美,咋们让鲁师傅他们多造几台铁制纺纱机,年底大朝会的时候一併献上?去,来个闪亮登场!」 林青瑜立马识破了他的意图,语气幽幽道:「您还是嫌弃蒸汽机不够惊艷,对?吧?」 朱成宣轻咳一声,狡辩道:「怎么可能!它当然惊艷,你?看那?飞轮转得多快啊!」 林青瑜:「……」好假! 朱成宣讪笑道:「就是吧,这个裸机的效果可能不够直观,工部那?些人也不一定看得出来它的意义?。」 裸机是什?么鬼?林青瑜无语道:「所以要给它加个显示器么?」 朱成宣用力点头道:「就是这么个道理!你?想想啊,到时候火炉子一点,成排的纺纱机不用人力畜力自己转,纱线跟流水一样哗啦啦地流出来,多壮观!」 林青瑜想像不出它有多壮观,只?是看着?气缸周围那?突然变得浓稠了几分烟雾心?里立马警觉起来,当即便扯着?嗓子大吼道:「别烧了,快撤!」 林青瑜话音未落,那?两名兵士已经飞身跑出去十几米远。 等到林青瑜话音落下时,整个机器发出吱呀刺耳的声音,随后?声音越来越大,只?过去几个唿吸的时间,「嘭!」地一声巨响,整个机器报废,滚水热炭散落一地,好在无人受伤。 朱成宣在心?里估算了一番,总结安慰道:「坚持了大约两刻钟才炸,爆炸破坏力也不算大,总得来说?,第一次试验勉强还算成功。」 第92页 第56章 安乡伯夫人许氏神情狰狞地翻看着库房帐册, 仔细核算了两遍后终是?忍耐不住心中的愤懑,一把将帐册连同桌案上的茶盏摆件狠狠扫落在地上。 叮叮咚咚一阵脆响,伺候的丫鬟们战战兢兢, 只有跟着许氏陪嫁过来的桂么么出声劝道:「夫人息怒, 如今府里一团乱,还等着夫人您拿主意呢。」 「如今的安乡伯府就剩个空架子, 我有什么主意可拿?!」 许氏浑身无力地歪靠在贵妃榻上, 咬牙切齿道:「桂么么, 我真是?恨啊!我自嫁到伯府来,孝敬长?辈、生儿育女、操持教务,哪样不是?尽心尽力!没成想最后竟是一直被当作外人防着呢!」 「我倒是?说呢,为何公公去世?后那老虔婆要?死要?活地非要?从伯爷手里要?去了库房的钥匙,却原来是?藏着这?么厚的家底呢!如今却因为她那个宝贝女儿,竟什么都没有了!」 许氏想到那日被衙役抬走的一箱箱古董玉器、绫罗绸缎,终是?忍不住痛哭起来:「桂么么,我真是?大?恨啊!呜呜呜……, 天杀的老虔婆!简直偏心到嗓子眼了!为了这?么个失心疯的女儿,竟是?连儿孙都不顾了!」 「想必公公当年就?是?看清了这?老虔婆是?个败家的货色,才在临终前将产业家财都交给了伯爷!可却万万没想到他方元德是?个愚孝耳软的蠢货!经不住那老虔婆几句哭闹, 竟然将公公託付给他的祖宗家业,转手就?又交给了那老虔婆保管……!这?真真是?叫黄鼠狼看鸡圈啊!全没了!全都没了!」 「……呜呜呜,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库房现银珠宝已被被搬空,铺子、庄子也被卖去了一多半,眼看着下个月竟是?连主子、下人的月银都要?发不起!呜呜呜……, 这?一家子都要?被那老虔婆母女俩拖累死了!」 许氏哭得险些要?昏厥过去,桂么么赶紧上前给她顺着气, 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陪着一起哀愁嘆气。 要?说桂么么做了一辈子的下人,也是?第一次见到像安乡伯太夫人这?般纵容偏袒幼女的人,真是?少见又荒唐啊! 桂么么心里腹诽之际,却没想到更荒唐少见的还在后头。 许氏派去寿安堂的心腹丫鬟急匆匆跑了回来,刚一进门便?神色焦急地禀告:「夫人,不好,不好了!太夫人醒了,这?时候正逼着老爷开祠堂,要?取了那丹书铁券给姑奶奶免死罪呢!」 「什么?!」许氏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随即又软倒在贵妃榻上,脑袋里气的一阵阵发晕! 见许氏这?般,同?样震惊不已的桂么么很快镇定了下来,忙忙劝道:「夫人,您这?时候可不能倒下啊!那可是?能确保子孙世?代承爵的丹书铁券!若是?真叫老夫人达成了目的,那这?安乡伯爵位怕是?都不一定能传到大?少爷手里了呀!」 「对?,我不能倒……,老爷是?个耳根子软的,我不能倒!就?算是?为了松哥儿和柏哥儿,我也不能倒。」哪有当娘的不清楚自己儿子是?什么样,如今伯府已成了空壳子,若是?再没有了爵位…… 想到这?里,许氏竟然凭空多出来几分力气来,扶着桂么么强撑着站了起来,神色焦急地就?要?去寿安堂。 桂么么一边扶着许氏出门,一边提议道:「夫人,开祠堂请丹书铁券毕竟是?族中大?事,何不将族长?和几位族老也请了过来。」 许氏一听直唿大?妙,索性让桂么么亲自去跑一趟,自己则带着几个丫鬟怒气沖沖地杀去了寿安堂。 * 寿安堂寝室内,安心伯太夫人病恹恹地靠坐在榻上,浑浊的双目望着安乡伯方元德怔怔流泪,心酸绝望地哀求道:「老二,娘求你,娘给你跪下好不好?你救救你妹妹吧!……天爷啊,我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我的敏姐儿早早就?走了,如今难道还要?早叫我白髮人送黑髮人一回?!我可怜的敏姐儿、柔姐儿,阿娘不如也跟着你们一块儿去了才好,到了阴曹地府,我们母女三人也算团聚了。」 方元德立在榻尾处,眼里同?样满是?酸楚和悲恸。 一母同?胞的姐弟兄妹三人,如今阿姐早逝,妹妹犯下不可挽回的罪孽,他难道就?不难过么?! 曹芳菲跪在太夫人身前,心中腹诽你那敏姐儿可不一定愿意跟你们母女团聚,面上却未显露半分,只哀哀哭泣道:「祖母您千万要?保重身子,姨母……,不,母亲还盼着您去救她呢。」 「她任性做出这?般错事来,我一个老妇人,如今又有什么法?子,也只有盼着他兄长?能顾念几分血脉亲情,看在同?母兄妹的份上,能用丹书铁券替她赎个死罪可免……」 安乡伯太夫人这?话带着几分暗示和引导,方元德自然是?听得出来的。 可看着母亲那暮气沉沉的苍老面容,以及斑驳凌乱的白髮,他心里只觉十分难受。 许氏带着两个儿子闯进来的时候,正好就?看见方元德一脸为难又不忍的神情。 许氏心里大?唿不妙,当即便?恨声道:「媳妇今日算是?涨见识了,杀人灭口竟然也能用任性来遮掩!听母亲话里的意思,若是?老爷不用丹书铁券救人,那便?是?老爷不顾血脉亲情了?……母亲为了妹妹,当真是?偏心到了极致!您就?半点?也不打算为儿孙考虑考虑么?」 第93页 太夫人原本就?打算用血脉亲情来绑架儿子,没想到许氏竟然还给傻乎乎地直接点?了出来。 曹芳菲闻言心头微晒,这?许氏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蠢,这?不是?反过来帮太夫人添了一把火么。 果然,太夫人顺着她的话,哭得好不悲伤:「柔姐儿自幼体弱,比起敏姐儿和老二,我确实难免要?多操心一些!可他们姐弟兄妹三人都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偏着谁了?!我只盼着他们都能平安喜乐,一生美满才好!可我可怜女儿啊,竟是?连寿终正寝都不能啊!我的敏姐儿,我可怜的柔姐儿啊!呜呜呜……」 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方元德倒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坏人,可他愚孝又耳根子软,极其容易被弱者用亲情道德绑架。 之前换女之事败露,公侯嫡女沦落乡间,父母皆亡的林青瑜兄妹勉强算是?弱者,所以他大?公无私了一回。 如今兄妹两已经讨回了公道,方元柔更是?被判了死刑,强弱双方在他眼里又瞬间互换。 「母亲,您、您莫要?这?般,我、我……哎!」方元德心生动摇,可丹书铁券到底不是?小?事,他同?样也轻易下不了决心。 安乡伯太夫人隐晦地给曹芳菲递了个眼色。 曹芳菲会意,无助又可怜地跪在方元德面前,含着泪期盼道:「舅舅,您救救母亲吧,您真忍心看着亲妹妹被枭首弃市么?丹书铁卷乃祖宗余荫,可母亲不也同?样姓方么?再说了,丹书铁券终归也只是?死物罢了,哪里能抵得上活生生的人命了。今日舍了去,以松表哥和柏表哥之才学武功,来日说不得也能像先祖那般,重新靠着功绩又迎回来!」 曹芳菲说完还极其崇拜地看了方其松兄弟一眼。 方其松意味不明地避开了去。 方其柏却被表妹看得脑袋一热,竟摆着胸脯附和:「父亲,表妹说得对?,死物哪里抵得过姑姑的性命重要?,不过是?块牌子罢了,等我将来建功立业,再迎回来就?是?!」 许氏此时恨不得吃了曹芳菲这?个小?婊子,更是?一脚揣在小?儿子腿上,大?骂道:「你当丹书铁券是?什么?你随手打赏出去的物件?想给就?给,想要?就?能要?回来的吗?还建功立业,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怎么不上天去!」 丹书铁卷可不仅仅只是?块牌子,今日若是?不能趁热打铁,以后怕是?更难说服方元德。 曹芳菲心里有些不耐烦,心想这?许氏虽然蠢钝不堪,说话也总是?东拉西扯,但?搅事、坏事的能力却也是?足够的。 安乡伯太夫人大?约也明白这?点?,挣扎着哀嚎一声,竟一头向床柱子撞了过去:「我的女儿啊!阿娘这?就?来找你们!」 曹芳菲迅速冲过去将人拦下,泪流满面地哭劝:「外祖母,使不得!您就?算再是?心疼母亲和大?姨,可也要?为舅舅考虑几分,您这?般寻短见,让舅舅如何自处?」 太夫人不舍又心疼地看了看方元德,颓唐地瘫在榻上,流着泪喃喃哀求:「老二,先是?敏姐儿,如今又是?柔姐儿,为娘实在受不住了,你莫怪为娘狠心,与其日日承受这?剐心割肉一样的痛苦,倒不如死了干净!到时候说不得还能在奈何上见到敏姐儿她们。」 方元德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神情崩溃地给太夫人跪下磕了三个头,痛哭流涕道:「母亲,儿求您了,您别说了,儿救妹妹便?是?……」 「老爷!您疯了!」许氏惊叫一声,只觉得胸闷气短。 林青瑜此时若是?在此,怕是?也会噁心得吃不下饭! 安乡伯太夫人实在太会拿捏儿子了,为了方元柔这?个毒妇,竟是?每一句话都要?将方元敏也给带上!若真那么心疼大?女儿,当年方元敏难产去世?时,怎么不见你也跟着去了呢! 眼见着方元德真要?起身去祠堂,莫说许氏急红了眼,就?连方其松此时也不顾长?幼尊卑地跳了出来,直直拦在方元德身前,咬牙道:「父亲,开祠堂请丹书铁券这?般大?事,您难道不打算知会族长?、族老他们一声么?」 方其松从来就?不是?傻子,当初愿意围着曹芳菲打转,也不过是?因为有利可图,再加上也确实有几分情谊在。 可比起丹书铁券,比起世?袭罔替的爵位,这?微薄的情谊算个屁! 有许氏和方其松一拦再拦,再加上桂么么半点?也不敢耽误功夫。 安乡伯太夫人和曹芳菲的算计到底是?落空了,就?连方元德也被族长?和族老们毫不留情痛骂了一顿。 「你好,你真好啊!老伯爷一生英勇明断,没想到却生了你这?么个儿子!你当丹书铁券是?什么?那是?方家先祖,更是?方家世?世?代代用命在战场上挣来的!……」 方氏族长?恨不得一拐杖敲在方元德头上,可看他那要?死不活的德性,又觉得意兴阑珊,这?安乡伯府,怕是?真的要?败了…… 家门不幸啊,真是?家门不幸! 第57章 京师东城门附近有个绿柳巷, 虽不算繁华热闹,却也安娴和乐,是个闹中取静的好住处。 方?元柔在此处有一座二进?的陪嫁宅子, 如今曹芳菲带着蒹葭、採薇两名丫鬟以及几名洒扫、赶车的下人住了进?来。 第94页 因长久无人打理, 庭院里的花木长得过于繁茂且肆意,樑柱上的彩漆也有斑驳脱落的痕迹。 偏房暖阁里的摆设朴实无华, 成套的雕花的黄杨木家具也只是半新不旧, 曹芳菲坐在靠窗的圆椅上, 随意核算着手里财务资产。 方?元柔的嫁妆这些年一直都是握在她自己手上的,被关?进?牢狱后,暂时由安乡伯太?夫人掌管了半个月。 如今安乡伯太?夫人试图仰仗着安顺郡王救自己女儿,便又卖好似的悉数交到了曹芳菲手里。 方?元柔当年出嫁时也算是十里红妆,陪嫁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到如今虽然不剩下多?少?,压箱的银子也几乎花去了大半,但宅子田庄铺子这也不动产却还?是在的。 其中包括绿柳巷这座二进?的小精緻院,檀香山下的一处温泉庄子, 远在通州还?有三个大小相差不大的田庄,良田桑林加起来有将近一千多?亩。 当然,最值钱的还?要数承庆坊那边儿的两间位于闹市又带着阁楼后院的三开间宽敞铺面, 那才是真正的能下金蛋的母鸡。 其中有一处铺面三年前就已经被曹芳菲接手过去了,开成了名为「芳菲斋」的高?端定制成衣铺子。 以往借着身份的便利, 芳菲斋的生意很是红火, 只经营了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就积攒了将近三千两的利润银子。 如今身世被揭破,以往削尖了脑袋也要上门求购华服美?裙的顾客几乎都跑没了影儿。 曹芳菲仔细核着最近两个月的利润, 仔细核算了两遍后,烦闷地将帐册扔在了案几上, 低声咒骂:「一群趋炎附势小人!」 蒹葭端着一个青瓷果盘进?屋,见此情?形更是越发的小心翼翼:「姑娘,这是当季的秋梨和葡萄,您尝一尝吧。」 那秋梨和葡萄看着倒是新鲜,但个头都不大,模样也不好,若有若无的果香里非常明显地夹杂着一股子酸涩味。 都不用入口品尝,曹芳菲便知道这秋梨和葡萄的味儿定然不会有多?好。 曹芳菲当了两辈子的顶级富二代,两辈子吃的都是最顶级的水果,见此下意识责问道:「幽州庄子上送来的红香酥梨和琥珀葡萄,是不是又叫舅母给昧下了?!」 「……」 蒹葭闻言神情?瞬间凝滞。 曹芳菲此时也回过神来。 自己已不是定国公府的千金了,幽州曹氏田庄里产的果子,自然也轮不到她来吃了。 呵,果真是由奢入俭难,自己还?是天真了一些,原本以为当不当这定国公府千金无所谓。 如今看来,差距还?是挺大的呢。 * 银杏叶儿翻飞飘舞的神匠坊院落里,林青瑜手里捏着一颗差不多?有核桃大小的青皮儿葡萄对着秋阳细细观看。 阳光照透了青黄色的葡萄果子,水润耀眼得似琥珀珠子一样。 林青瑜「啊呜」一口将它吃掉,浓浓的果香和蜜一样的甜味儿在嘴里爆开,就是上辈子吃过的一百多?块钱一斤的进?口葡萄,都及不上这幽州琥珀葡萄半分呢。 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好些顶级的食材果蔬也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到的。 在这交通不发达的封建特权社会里,则更是如此! 幽州九连山附近出产的琥珀葡萄、红香酥梨,并州麓海湾捕捞的碗口大小的干鲍,还?有成套的翡翠、玛瑙首饰…… 在林青瑜心里,这些奇珍佳果自然是半分也及不上家人的情?谊,但当它们就摆在面前任你取用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让人恍惚又震撼的。 林青瑜觉得自己有些受用不起:「秦管事,那个、这个……,是不是太?过铺张浪费了?」 秦管事笑了笑,理所当然道:「葡萄、酥梨都是国公府名下的庄子上产的,干鲍首饰也俱都是国公府名下的南北铺子和珍宝铺子里现成的,都是姑娘自家的东西,哪里算得上铺张浪费。」 更何?况……,就算没有侯爷交代发话。 秦管事也绝不会看着定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在吃穿用度上竟然还?比不过一西贝货的道理! 林青瑜就这么顺水推舟地被秦管事给说?服了,美?滋滋地又吃了几颗玉珠儿洗好的琥珀葡萄。 这位四十来岁、面相很是和善秦管事据说?是定国公府的大管事之一,以前具体管着什么林青瑜并不清楚,但如今则听他说?是正管着京城定国公府的所有外务。 还?恭敬请林青瑜以后不管有什么吩咐,都只管寻他便是。 除了两车奇珍佳果外,秦管事还?带了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厨娘,两名是十二、三岁左右的丫环,以及四名光看气势就知道武艺定然十分不凡的护卫过来。 林青瑜有些为难,自己这二进?的宅子又不算多?大,哪里能再添得下这么些人?!这不是明摆着在撵人么? 至于撵的是谁…… 林青瑜偷瞄了玉珠儿和珍珠儿一眼,两位美?丽的小姐姐在一旁笑得十分好看,眼里幸灾乐祸就跟看好戏似的。 一边儿代表着王爷姨父的好意照拂,另一边又代表着自家兄长的关?心维护…… 林青瑜心里发苦,这可真是要为难死人了! 林青瑜觉得自己就像个脚踏两只船的渣男,被白月光和硃砂痣齐齐堵在了门口,心里放不下这个,又不忍伤了那个! 第95页 玉珠儿和珍珠儿欣赏够了林青瑜抓耳挠腮的模样后,才施施然走过来攀着林青瑜肩膀,你一样我?一语地低声开解她。 玉珠儿笑得神秘:「阿瑜妹妹,昨日我?回了一趟王府,不小心听见王爷正和刘大伴念叨,说?我?和玉珠儿姐妹几个如今暂时不在王府当差,这月钱银子便也不该由王府来出,可他老?家又不还?意思开口跟你提,我?琢磨着,王爷他老?人家说?不得是故意说?给我?听见的呢……」 珍珠儿笑得揶揄:「阿瑜妹妹,你其实大可不必这般为难,咋们王爷啊,平日里虽然瞧着豪爽疏阔,但心里这小帐却算得可清楚了,呵呵……」 林青瑜:「……」 林青瑜心里有些感动,为了提点?和开解自己,两个漂亮的小姐姐竟然连自己老?东家都给编排上了。 林青瑜借花献佛,从秦管事送来的两大车东西挑了两支红宝石头钗送给珍珠儿和玉珠儿两人。 又挑了两块和田玉石料,捡了两篮子红香酥梨和琥珀葡萄,拖玉珠儿和珍珠两人给王爷老?叔送了去。 韩秀兰从头至尾都没插话,心里却有些担忧与动容。 自己养大的小野丫头如今换了个金贵的身份,吃穿用度由俭入奢不说?,这京城里迎来送往的礼仪规矩,竟然也开始要她自己慢慢琢磨学习起来了。 好在她家阿瑜是个聪明的,想来应该也不难适应! 第58章 眼看着离中秋月圆之时已没剩下几日。 林青瑜自第一次炸炉后就往铸造司跑得十分勤快, 跟葛主事两人没日没夜地鼓捣着模具和金属溶液,硬是赶在中秋连着五日休沐之前,又造了个更?为完善的气?缸出来。 第二次开炉的时候没看黄历, 也测算日子, 就?连天气?都算不上晴朗,但来杂造司围观的人却比第一次开炉的时候多了三倍! 林青瑜见穿越老叔要经费要得实在?困难, 便建议他不要再想着什么闪亮登场了, 有几分算几分, 先?交点成绩上去?再说吧。 朱成宣大?约也不好意思真?去?户部门口打地铺,所?以第二次开炉的时候,他亲自去?六部衙门里头,将工部、户部两位尚书?给硬请了过来观看。 第二次开炉实验比第一次开炉实验多坚持了小半个时辰才炸炉,算是进?步显着! 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足够飞轮带动着弘农司鲁主事和鲁师傅两人,联合亲手改造的纺纱机,纺出大?半箩筐的纱锭。 曹尚书?和徐尚书?面上罕见地流露出几分震撼之色,自此朱成宣再去?户部要钱, 去?工部要人,就?都没有了半分阻碍! 林青瑜不知道?那半箩筐纱锭在?京城引起了多大?的震动,但在?她看来, 「十分钟不到就?炸炉」和「坚持了半个小时才炸炉」,两者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大?差别! 蒸汽机的研制算是彻底卡在?了气?缸铸造这一块了。 林青瑜愁得在?去?通州码头上接阿爹和弟弟的时候, 都还在?脑袋里面思索着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 八月初八, 一场秋雨一场寒。 对于自小在?湿润温暖的绍兴府长?大?的韩秀兰来说,京城入秋后越来越干燥寒冷的气?候,当真?是非一般的折磨人! 母女俩此时正立在?运河边上的大?槐树底下, 眼巴巴地等着远处的楼船靠岸。 大?约是天生就?抗寒抗冻,林青瑜只多穿了一件藕色的提花锦袷衣就?算是加了衣裳, 韩秀兰却已经?连狐皮裘衣都裹在?身上了。 韩秀兰前两日因为气?候干燥还流了一回?鼻血,这时候吹着河面上吹来的凉风,又被刺激得鼻腔发痒,忍不住捂着帕子打了两个喷嚏,只觉得整个气?管里面都有些火辣辣的疼。 韩秀兰揉着鼻尖抱怨:「阿秋……!这、这什么鬼天气?,竟是比绍兴府寒冬时候还要冷!看来京城这繁华权势之地,当真?是不适宜你阿娘我这么棵地地道?道?的南瓜秧子生存!」 楼船靠岸,老远就?看见了韩秀兰母女的林宏山父子俩,并排立在?船头,高兴得知挥手,不等楼船停稳,两人就?一前一后地跳下船沖了过来。 韩秀兰看见丈夫就?跟看见了救星一样?,欢喜得眼泪汪汪道?:「阿瑜,你看阿娘这脸,每日早晚都涂了这么厚一层蛇油香膏,竟然还是有些起皮了!我决定中秋过后就?跟你阿爹回?绍兴府去?,你自个在?京城待着吧!等天气?不冷不干的时候,阿娘再抽空来看你。」 林青瑜除了依依不捨地点头之外,又能多说什么呢? 在?精緻爱美的韩秀兰心里,头上多一根白髮,脸上多一道?细纹……,那都是天塌下来一样?的大?事! 她绝对不会冒着皮肤受罪的风险,向京城这折磨人的天气?低头和解! 林宏山将四肢不勤的讨债儿子耍了老远,把拐了他娘子的便宜大?闺女当作空气?,眼里心里都只瞧得见自己那亲亲的娘子。 林青瑜被他一下子从?阿娘身边挤开,踉踉跄跄地蹿出去?两步远。 「这么冷的天,看这手冻得跟什么似的,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心疼爱惜自己!让阿瑜过来给我们领个路就?是了,她皮实耐冻无所?谓,娘子你何必也跟着跑来通州码头上受这个罪。」 第96页 皮实耐冻的林青瑜:「……」 林二狗拉着他娘子的手心疼得跟什么似,又是揉搓又是哈气?暖着,要不是运河边客旅行?人不少,他估计早就?将媳妇那一双微凉的小手给塞到自个心口窝里了。 韩秀兰觉得丈夫这玩意儿吧,在?一起相处久了,你嫌他啰里啰嗦,腻腻歪歪,烦人得很! 可真?要是久了不见,脑子里却又全都只记着他的好,整颗心也跟缺了一半似。 快满四十的韩秀兰在?丈夫面前依旧娇气?得很,面上全是眷恋,语调也藏着几分缠绵:「这不是想早点见到你和松哥儿了嘛!……,累不累,咋们快回?去?吧!中午时候涮你最爱的羊肉片吃,高汤我都吊好了。」 林青松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凑上前去?开心回?应道?:「阿、阿娘,我、我不累……」 林青松话还没说完,就?被他阿爹一胳膊肘给扫到了一边去?,连他阿娘的衣角都没够着! 「……」 下盘不稳的林青松趔趄几下,被林青瑜好心地搀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摔倒。 林青瑜低声道?:「你咋还是这么没眼力见儿呢,有道?是小别胜新婚,你这书?都白读啦?」 林青松委屈地憋了憋嘴:「阿爹真?是太霸道?了……,还有,书?上也不教这个!」 林宏山嫌弃地瞥了儿女一眼,轻轻揽着娘子肩头解释:「不累,这回?因为要照顾着旁人,楼船刻意走得慢了些,我这心里头火急火燎的,真?是恨不得长?了翅膀自个飞过来。」 一个多月不见,儿子活蹦乱跳的好像还白胖了几分,显然在?他阿爹手里也活得很滋润。 韩秀兰放心的同时,多少也有些吃味,索性不管他了,只好奇问道?:「照顾旁人?照顾谁啊?」 「于少夫人跟会稽于氏的两名小娘子。」林宏山面无异色,但语气?里却藏着几分不耐。 韩秀兰闻言诧异地眯了眯眼:「……她们怎么突然来京城了?」 林宏山:「谁知道?呢,招唿也不提前打一声,楼船快要起锚的时候,才领着一大?堆丫鬟婆子上的楼船,说不得连老大?人和族长?他们都不知晓此事儿呢。」 「啊……,那我们要等着和她们一道?回?京城吗?这得耽误多少时间啊。」韩秀兰言语里明晃晃地带着几分不乐意。 韩秀兰未出阁时就?跟于氏认识,两人之间的交情不能说没有,但那大?抵只能算是天生就?不对盘的交情! 林青瑜和林青松还是头一回?见阿娘这般不遮掩地厌恶一个人。 兄妹俩对视一眼,好奇地朝着楼船望去?,刚巧就?瞧见客舱里走出来一群丫鬟僕妇,中间簇拥着三名披着狐皮织锦斗篷的女子,想来应该就?是于氏等一行?人。 林宏山无所?谓道?:「为何要跟她们一起?楼船停靠在?泰安码头的时候,我就?让二子和茂生骑马走官道?先?一步入京了,老大?人府上估计已经?得了消息,应该会派人来接她们的。」 林宏山话音刚落,就?正好瞧见韩成庆带着人驾着三辆马车急匆匆地赶到了通州码头。 林宏山跟他抬了抬下巴就?算是打了招唿,带着妻子儿女径直离开了。 韩成庆瞪圆了眼,暗骂一声:「好你个林二狗,人都到泰安了才知道?传信,甩麻烦倒甩得挺快!」 第59章 京察每三年一次, 乡试过后,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得回京叙职,任由吏部和内阁评判政绩, 到时?候该贬的贬, 该升的升,全凭功过说了算。 王爷姨父说眼看着京察的日子越来越近, 朝堂上?也跟着?不?太平起来, 那山雨欲来的架势瞧得他老家都有些心惊。 林青瑜听他说了许多官员之间相互攻讦、彼此勾连的例子, 比如谁给谁送了礼,谁抓住了谁的把柄,谁又暗地里陷害了谁…… 这谁谁的,林青瑜也没记得住,毕竟都离她太远了。 林青瑜很有自知之明,她两辈子都只是个?普通小老百姓,压根就没机会歷练出半点的政治心眼来,大?佬们在上?头打架, 她一个?小虾米还是老实缩着?的好。 康亲王被了她这一波过分谦虚的言论给整无?语了,神色莫名地瞅了她好几眼,但也没多说什么, 只点头嘆气道:「也行,技术人才就该安心搞科研, 少掺和那些?蝇头狗脑的事也好。」 再说了, 有他一个?亲王守着?不?算,这还又来了一个?国公,再加上?自家岳父, 顶级的护盾都环绕在身边,总不?至于还能让她个?毛丫头掉进?风波里去! 林青瑜不?知康亲王的心思, 此时?正欢欢喜喜地跟家人团圆。 黄杨木的圆桌上?,中间摆着?一个?红铜锅子。 无?烟的银霜炭烧得哔哩啪啦地响,那用羊骨、老母鸡、瑶柱等食材吊出来的乳白色高汤正在不?停翻滚,极鲜极美的味道迅速溢散开来。 铜锅周围摆着?好几大?碟片好的羊肉,还搭配有虾滑、猪肚片、牛肉丸、藕片、腐竹、蘑菇、豆芽、茼蒿等荤素菜餚。 韩秀兰规定饭桌上?不?能敲碗,不?能吧唧嘴,不?能在长辈前边先入座动?筷,更不?能嘴里含着?饭食高谈阔论等等,但却不?要求他们必须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毕竟一家子团圆,总要嘘寒问暖两句,相互说说近况才好。 第97页 韩秀兰一边给丈夫调芝麻酱碟子,一边跟他说了林青瑜跟定国公府以?及安乡伯府之间的牵扯和纠葛。 林青松坐在阿娘对面,被自家阿姐这离奇的身世给听得他一愣一愣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张得圆熘,像个?傻狗似的。 林宏山长臂一扫,将一大?盘羊肉片全都给倒进?了锅里,淡定道:「我就说么,年初我去安庆伯府寻亲的时?候,那对母女的反应的也太反常了,原来果真是有蹊跷啊。」 林青松回过神来,面上?十分激动?,扭头对着?坐在自己旁边的林青瑜,高声?吼道:「哇!阿姐!这么说,定国公就是你亲哥啊!」 羊肉片切得薄,在高汤里滚了两圈就熟了,林青瑜眼疾手快地捞了一大?筷子进?碗里,撇了林青松一眼,没好气道:「哇你个?大?头鬼!吼这么大?声?做什么?!」 裹了蒜泥芝麻酱的羊肉片鲜嫩香滑,林青瑜吃得抬不?起头来。 林青松却顾不?上?吃,眼巴巴凑到林青瑜旁边,问道:「阿姐,你亲哥长什么样?是不?是真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威武英勇得就像关二爷在世!」 林青瑜用筷头抵住他的额头,将他那快凑到自己碗里的大?脸推开,没好气道:「我哪知道关二爷长什么样啊!不?过我亲哥自然?跟我是一样的好相貌,威武英勇那是必须的,等到时?候见了人,你自个?瞧去。」 林宏山给媳妇夹了一筷子肉片,抬了抬眉毛,无?声?求证「看这丫头的态度,他那亲哥人应该还不?错?」 韩秀兰与?他极有默契,只一眼便知他想问什么,见此微笑着?点了点头,用眼神回復「恩,是挺不?错的。」 林青瑜等父母对好了眼神,才笑着?试探道:「阿爹,我哥下了帖子,邀咱们一家去定国公府过中秋,那个?,我私下里已经应下了啊。」 林宏山无?所谓道:「你都应下了,那就去呗,定国公亲自邀请,咱们平头百姓的,那可真是高攀了啊!」 林青瑜听这话?有些?不?对味,拖了老长的调子,撒娇不?乐意?道:「阿爹,你怎么也学会阴阳怪气起来了?」 林宏山没好气道:「我实话?实说而已,怎么就阴阳怪气了?果然?,有了亲哥,就开始挑剔起你阿爹来了。」 林青瑜跳脚,急道:「你听,你自个?听听,你这还不?叫阴阳怪气呢!」 林青松附和道:「阿爹,阿姐以?前没找到亲哥的时?候,也时?常挑剔嫌弃你的啊,你忘了吗?」 林宏山木着?脸瞥了缺根弦的儿子一眼,转着?筷子在铜锅里划拉了大?半圈,将煮熟的肉片全都捞进?了自个?碗里。 林青松抬着?筷子夹了空,委屈道:「怎么就没了,我还一片都没吃着?呢!」 林宏山哼笑道:「就你那啰啰嗦嗦、慢慢吞吞的德性,活该吃不?着?!」 林青瑜点头附和:「就是,眼不?疾,手也不?快,抢啥都抢不?着?。」 林青松哭兮兮:「……阿娘,阿爹和阿姐都挤兑我!」 韩秀兰敷衍安慰道:「好了,好了,这不?是还有么,再煮就是。」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稀稀落落地洒在飘香的桂花树上?。 林青瑜一家围着?铜炉火锅,四个?人吃出了十四个?人的热闹,而远在通州码头上?,韩成庆却带着?人等在秋雨里,分外凄凉。 韩阁老府上?的一名护卫从码头边上?的小旅馆里租借十几把油纸伞过来,挨着?散给马车下淋着?雨的兄弟们。 散到最后,这名年岁看着?不?大?的护卫竟傻愣愣地没给自个?留下一把,被飘飘洒洒的秋雨淋得像一个?沾了露水的青毛桃似的,看得韩成庆莫名火大?,伸手一把将他给拽到了马车上?躲着?。 这护卫只有十五六岁,姓曾,名长松,绰号二子,是韩成庆她媳妇娘家那头拐弯抹角沾了一丁点亲的侄子,那血缘都快淡得没影儿了,因此曾长松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喊韩成庆舅舅,只跟着?其他年轻的护卫一样,套近乎似的称其一声?叔。 不?过即便只沾了那一丁点亲,论亲疏关系总归还是有些?不?一样的,韩成庆对这傻小子倒是挺有耐心,也颇多照顾。 曾长松不?好意?进?到车厢里去,只缩在车厢门外的棚檐下,看着?坐在车厢门口?处,抱着?胳膊靠着?车壁的韩成庆,傻头傻脑地笑得讨好道:「成庆叔,您消消气,回京叙职的官员不?少,家眷僕从一大?堆,这通州码头上?也变得拥挤起来,我好不?容易才抢到十二把油纸伞……」 韩成庆嗤笑一声?,打断道:「你脑子煳涂了,哪只眼睛瞧见你叔我生气了?!」 曾长松想说我两只眼睛都瞧见了,可他到底还没傻到脑子冒烟,看得清人眉眼高低,及时?闭了嘴。 韩成庆面上?不?显,心里却憋闷得很,从韩家镇到京城将近千里的水路,这都走到尽头了,才不?早不?晚地说身子不?适,连船都下不?得了,闹得一干人等就在码头上?干耗着?,韩成庆心里能高兴才怪。 韩成庆可不?是一般的下人管事,真要论起来他可是韩首辅还没出五服的族侄,韩令和的父亲当年还要称唿他一声?堂兄呢,如今自然?也轮不?到于氏在他面前摆谱。 第98页 韩成庆在心里暗自猜测,于氏命僕妇下船来说「身子不?适暂时?无?法动?身」,这话?估计也就只有两分是真,另外八分则是在拿乔作态,就等着?少爷亲自来接呢。 按理来说,寡母入京,少爷也确实应该来接,可这不?是事发突然?么,少爷此时?还在文渊阁里当差呢,哪里能走得开,如今京察在即,就连首辅大?人这些?日子都不?好提前下衙了,其他人则更是谨小慎微。 在这紧要关头,于氏却不?打一声?招唿就突然?入京,韩成庆总觉得这里头怕是要起波澜,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不?过人都在这儿了,再担心也是枉然?。 韩成庆已经派人回府告知了情况,估计要不?了多久,少爷就应该亲自过来接人了,到时?候不?管起什么波澜,有首辅大?人的大?手压着?,估计也翻不?上?天去。 韩成庆刚琢磨个?明白通透,就瞧见有人撑着?伞正朝着?马车走了过来,待走到近处一瞧,却原来是王布政府上?的大?管事王全。 韩府和王府都在乌衣巷,前后挨着?就隔了条巷道,韩成庆跟王全也算是老熟人了。 韩成庆瞧见人后,也懒得从车厢里出来淋雨,依旧坐在马车上?,熟络道:「这不?是王大?管事么,怎么也到这码头上?来了?」 王全笑了笑,同样熟络道:「韩老哥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京察在即,我家两位大?人都得赶回来,算着?时?间,估计日落之前就能到通州码头。」 王全扭头望了望韩家大?船,意?有所指道:「韩老哥,你这是在等谁呢?难不?成韩布政大?人已经到了?」 王全口?中的韩布政乃是韩首辅的亲大?哥的长子的长孙,也就是韩首辅的侄孙,韩令坤。 韩首辅比自家兄长小了将近二十岁,他自个?的长孙韩令和同样比自家兄长的长孙韩令坤小了将近二十岁,大?家大?族里子嗣太多,这辈分有时?候真的是算得人头疼。 韩成庆见王全有意?试探,便也装作高深莫测道:「我家府上?的布政大?人要后日才到京城,可比不?得王老大?人手脚快呢。」 王全并未被敷衍过去,摆出不?套出点什么就不?肯罢休的架势,继续问道:「既然?韩布政大?人后日才到,那韩老哥你淋着?雨这是在等谁呢?韩家大?船就泊在码头中间迟迟不?动?,这后边的大?船就是再想靠岸,也没地儿进?来呢。」 韩成庆听了这话?明光闪了闪,笑道:「王老弟放心好了,这小船挡不?住,等你王家的大?船到了,我家府上?这大?船也就该继续往上?游走了,同样也挡不?着?谁。」 王全闻言,含煳道:「那是,那是。」 见韩成庆滴水不?漏又滑不?留手,王全自知绕来绕去也问不?出什么来,便只能讪讪离开。 第60章 韩令和得了府里小厮传来的消息, 并?未立时请辞去码头,而是将手里的案综整理归类好后,才提前半个时辰下衙。 至亲母子, 久别重逢时, 却心思各异。 这世上绝大的多数的思念与关怀,基本上都是出?自于爱, 或是朋友之爱, 或是父母之爱, 或是伴侣之爱…… 可?就是有那么?些人,她对你明明无几分爱意,可?那思念与关怀却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深刻又浓烈。 于氏原本满怀愤懑地斜靠在贵妃榻上,见?韩令和进?了客舱,立马挣扎着坐了起来,面上是深刻又浓烈的思念,拉着韩令和的手,无比关怀道:「我?儿瘦了, 上回回乡探亲,你匆匆来,又匆匆走, 母亲都没来得?及跟你好好道别,我?们母子分离这么?多年, 我?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挂心?, 总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 于氏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泪珠一滴滴地往下落, 做足了慈母姿态。 韩令和面色平静,内心?却早就麻木, 凭着过?往经验,他敢断定,自家亲娘定然坚持不了半盏茶的功夫,就该另入正题了。 果然,于氏自顾自演了一番后,便又苦笑道:「你舅舅这些年也日日都惦记着你呢,还私下里悄悄给你备了不少好礼,说是要等你将来娶妻的时候亲自给你,如今却出?了些意外,怕是没办法再亲自交到你手上了。」 至于是出?了什么?意外,于氏没说,只等着韩令和来问。 韩令和却只当作没听见?,木头桩子似的不吭声。 于氏无法,压下心?里的埋怨,面上露出?些许伤怀,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又强颜欢笑道:「哦,对了,这是你两个表妹,都是血脉亲人,她们往后若是没了父母依靠,怕是还得?要仰仗你这个表哥呢。」 于氏每一句关怀都暗藏心?机,每一个思念都话里有话。 韩令和当然知道她在暗示什么?,也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会心?冷,所以才会无比的厌烦! 韩令和并?不打算顺着她的意思接话,只淡淡道:「母亲若是还有精力,不如早些随儿子一起进?京吧,凭白滞留在通州码头,总归是不太好。」 于氏喉头哽了哽,心?里是无比的失望,垂眸时眼底还悄悄划过?了几分埋怨,只是再抬头时,却又都收敛了起来,颇为善解人意道:「母亲身子虽还有些不适,但从通州到京城也不算多远,勉强还能坚持得?住的。」 第99页 韩令和点头,又说了一句「儿子在船下恭候」,便转身出?了客舱。 于氏收起了她所谓的思念与伤怀,神色平静,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舱门,喃喃自语道:「好个大旻首辅,真真是好本事啊,竟教得?我?儿毫无孝母之心?。」 原本立在于氏身侧的妙龄女子,无比担忧道:「姑母,表哥自来便瞧不上于家,如今父亲还有救吗?」 于氏毫无原则道:「我?就这么?一个亲弟弟,我?肯定会想法子救他的,再说他又没犯什么?大罪,不过?是给人提供了几处消遣的地方罢了,一没强押着那些人进?赌坊,二没硬逼着他们卖儿卖女,都是他们自愿的不是吗?」 可?恨那绍兴知府不过?是王家朋党罢了,惹不起韩氏,竟拿于氏开刀。 什么?诱人赌博,什么?逼人卖儿卖女,什么?害得?人跳河自杀,都是些莫须有的罪名,哪样跟自家弟弟有直接关系? 说白了,这不过?是朝廷上的派系争斗罢了,于家也只是替韩氏挡了刀,凭白受其牵连而已?,他韩首辅休想独善其身,他凭什么?坐视不理,他凭什么?不救自家弟弟,他必须得?救,那是于氏娘家唯一的血亲啊! 于氏用毫无根基的底气?,掩饰着自己内心?深处无限的惶恐,自我?感动,外加自我?欺骗,就这么?满心?算计地跟着儿子进?了京。 她一路上都在筹谋着,等会儿见?到了韩阁老,该如何哭诉,如何指责,如何乞求……,可?惜筹谋再多,最后都通通落空。 韩阁老压根就没打算见?她。 前院书房内,韩阁老见?孙儿进?屋,问都没多问于氏一句,只淡淡道:「于继荣这些年借着韩家的名头,在绍兴、韩家镇等地开设赌坊,放印子钱,碍着韩氏的面子,竟无人敢管,他倒是越来越嚣张起来,如今被人抓住了把柄,可?谓是死有余辜。」 于继荣的案子证据确凿,引诱人赌博,设局让其输得?精光,再暗示要么?断手断脚,要么?卖儿卖女。 如今逼得?一赌徒的两个女儿跳河身亡,赌坊里的打手管事又被人收买,纷纷倒戈反咬其一口,于继荣被绍兴知府下了大狱,最后怕是不死也得?流放。 正值京察之际,于氏乃韩氏乃姻亲,这罪名倒是来得?不早也不晚。 韩阁老手眼通天?,早就将背后黑手给查了清楚,那绍兴知府乃隔壁王布政之同窗,看样子,这是早就已?经在盯着了呢。 不过?王家似乎也未遮掩什么?,说白了,怪只怪于氏自己立身不正,也是他于继荣自寻死路。 只是王家若是想藉此拿捏住韩首辅,怕也是痴心?妄想。 想到自己那个惯爱惺惺作态的儿媳,韩阁老不甚在意道:「你母亲既然身子不适,那便好好呆在院子休养吧,也别出?来瞎折腾了。」 只这么?一句话,于氏就即将被软禁了起来,可?见?其想要跟位高权重的公公叫板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又多么?的无知。 若是韩阁老的儿子还在时,或许会被她的眼泪拿捏住,可?惜那位心?软多情的世家公子早就已?经死在了桐梓关,如今的韩氏祖孙二人,皆是狠心?肠的高手。 而真正有资格跟韩首辅叫板的隔壁王家,此时也不算太平。 王简之王布政带着侄儿王琦王知府回京叙职,两人抵达京城时已?经是月上三竿,王老太太跟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还未睡,全聚在一起,眼巴巴的在大堂内等着。 久别重逢,众人含泪诉说完思念,晚辈依次向?长辈恭敬问安,长辈对晚辈温声关怀,好一片其乐融融。 王老太太见?时辰已?经很晚,便做主让晚辈们都回房歇息去了,只独独留下了王琦。 王琦并?无意外,坦然道:「伯母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侄儿便是,侄儿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王琦性子幽默风趣,自来便是个很会哄人开心?的机灵鬼。 王老太太被他逗笑,没好气?道:「谁稀罕你万死不辞,净说些晦气?话!留你一会儿,也是为了那方元柔母女之事,具体详情,我?在信里也都交代清楚了,方元柔罪有应得?,她当初害你险些绝嗣,你万不可?再惦记她!」 王琦听见?方元柔三字,面上闪过?明显的恨意,冷笑道:「伯母放心?,我?只恨不得?这辈子都不曾认识过?她。」 王老太太闻言放心?不少,又继续道:「还有就是方元柔所出?之女曹芳菲,她毕竟流着王氏血脉,是该认祖归宗也好,还是养在别处也好,你心?里得?早做打算,拖延不得?。」 王琦虽不至于恨屋及乌,但对曹芳菲同样无多少父子之情,似询问公事般道:「伯母与她该是见?过?,可?瞧出?她是个什么?性子。」 王老太太与王琦虽不是母子,可?情分却胜似母子,两人之间说起话来,便也没多少顾忌。 王老太太直言道:「什么?性子?自以为是、自作聪明的煳涂性子呗,跟方元柔不愧是母女,行?事无所顾忌,却又是眼盲心?瞎,只闭着眼一味地作,将自个和别人的生活搅得?一团乱!之前还一副瞧不上王家的高傲姿态,真相?大白之后,倒是认真来府上拜见?过?两回,我?都只是晾着她,没理会,一来是因为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打算,二来是因为她至今还跟那安顺郡王勾扯不清,老身实在懒得?见?她!」 第100页 王琦闻言有些诧异,心?道:伯母自来便是和善之人,还从未见?她这般直接又浓烈地厌恶过?谁,自家那个大闺女倒是好本事。 说起安顺郡王,王琦不得?不谨慎,思索片刻后,才对着王布政,小心?问道:「伯父,绍兴知府已?经将于继荣下了大狱,此番京察,王家势必要得?罪了韩首辅,安顺郡王深得?圣心?,圣上又与韩首辅素来不和,您看……?」 不等王琦说完,王布政便摆手打断道:「王氏与韩氏之争,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老夫绝不会为了私利,不顾祖宗气?节,去投效一个外族皇子。」 王琦闻言心?中瞭然,迅速决断道:「既然如此,那侄儿便派人将长女送回淮安祖籍吧,再请两个女先生教教她礼仪规矩,等学好后,在淮安老家为她寻一门妥善的亲事,便算是全了父子之情。」 王布政点头,只道:「你自己决定就好。」 王老太太同样并?未多言,只暗自感嘆:这世道,一个女人就算是有再多的本事,也只不过?是在后宅里摆弄摆弄罢了,真要触碰了家族利益,生死自由便全不由己。 第61章 八月十五, 丹桂飘香,定国?公府的马车一早便亲自上?门,将林青瑜一家接去?府里过中秋。 林宏山父子跟曹信业、曹启良等人从未见?过, 但都是性情豁达通透之人, 双方又都有交好?之心,再有林青瑜作为纽带联繫, 倒是相处十分和洽, 只初次见?面, 竟也相谈甚欢。 林青松这傻孩子没什么心眼,刚开始还有些腼腆,熟悉过后,便有些没皮没脸,凑到曹信业身边,跟个小哈巴狗似的,敬仰又羡慕道:「曹大哥,今日见?到了您, 我才终于知道我阿姐那?身量都是随了谁,幽州曹氏儿郎是不是个个都像您这般伟岸啊?」 曹信业被他这话逗得大为开怀,曹启良却笑道:「倒也不全是, 你瞧瞧这位,这可是咱们曹氏一族辈分最高的小叔公, 他就没比你高多少。」 那?小叔公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脸上?还带着几分婴儿肥,老大不服气?道:「我还能再?长的,再?过几年?, 我也是一伟岸儿郎!」 众人忍俊不禁,因着年?轻人不少, 又是好?一阵嘻嘻哈哈。 林青瑜跟小叔公他们早就混熟,迫不及待地拉着林青松一起,跟小叔公他们去?英国?公府里的跑马场上?打马球玩去?了。 曹信业和曹启良陪着林宏山夫妻在?旁边喝茶吃点,瞧着他们玩得热闹。 曹启良见?林青松个子不高,马也骑得不好?,挥着球桿的姿势更是不熟练,可胆子去?挺大,无半点乡下小子的怯懦之气?,扯着嗓子一个劲儿地喊「阿姐,传给我!快点传给我,我离着球门近。」 林青瑜没好?气?道:「你个傻子,那?是咱们自家的球门!」 林青松闻言无半点羞愧之色,索性就堵在?了那?球门前,继续道:「哦哦,真的吗,那?我来当?防守好?了,各位好?汉,你们可小心着点,我这马可骑得不好?,待会儿要是伤着了,我就要耍无赖了啊!」 这话才刚落下,曹家那?位小叔公就传着球跑了过来,他控马的技术相当?精准,就这么擦着林青松跑了过去?,半点都没挨着,林青松□□那?幽州大马更是淡定,只歪头?瞥了一眼,连动都没动一下。 林青松见?着球进了,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趴在?马脖子上?,对着自家坐骑吼道:「马兄,你倒是帮着挡一下,咱们可是一队的,难不成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林青瑜赶马跑了过来,恨铁不成钢道:「是你打马球又不是它打,还曹营呢,你这个拖后腿的笨蛋,哪个营都不要你,去?陪着阿娘他们吃点心去?吧!」 林青瑜说完,抢过林青松手里松垮垮握着的缰绳,连人带马就要牵下场去?。 林青松这乡下小子,平生第一回骑幽州大马在?草场上?驰骋(实为熘达),哪里肯只骑了半刻钟不到,就灰熘熘歇着,当?即便撒娇干嚎道:「阿姐,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不拖后腿!阿姐,我可是你亲弟弟,你不能刚认了哥哥,就不疼我了,你小时候打碎了阿爹两坛酒,可都是我给你背黑锅的!」 林青瑜:「……」这坑货! 曹家其他人被这姐弟俩给逗得哈哈大笑。 曹启良捋了捋鬍鬚,对着林宏山感嘆道:「贵公子性情活泼爽朗,实在?难得。」 曹启良是真心夸赞,说的也是实话,这要是一般的乡下小子,陡然间知道养姐是国?公府贵女,又要面对国?公府这般的高门贵胄,不说颤颤巍巍,谨小慎微总是难免的。 可这林家小儿却十分自在?,活泼爽朗不说,胆子也大,实在?是叫人刮目相看,当?然,这也有曹家人真心相待的缘故。 林宏山夫妻此时却尴尬得要死,只觉得自家儿子没脸没皮地实在?丢人得很。 韩秀兰干巴巴道:「哪里,哪里,这小子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喜欢跟在?他姐姐后面爬,撒泼打滚的,丢人的很。」 曹信业闻言来了兴趣,开口问了一些林青瑜兄妹幼时的趣事?。 韩秀兰心想这两猴子幼时没把人气?死就是好?事?了,哪来那?么多趣事?,仔细回想起来,全都是一些囧事?。 第101页 比如林青瑜年?幼时哄她弟弟穿裙子,害得林青松四岁以前都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女孩,还因为自己多长了一个小茶壶,跟邻居家的小花妹妹不一样,而嚎啕大哭。 再?比如林青瑜年?幼时打遍村里无敌手,林青松跟在?她后边狐假虎威,还收村里其他小孩的孝敬(糖果零嘴等),被其他小孩的父母找上?门来告状。 又比如林青松幼时死活不愿意?去?私塾,每日都是被林青瑜困了手脚,提熘着去?的,闹得整个韩家镇的人都一早起来看笑话! 韩秀兰越说越觉得丢人! 曹信业却听得津津有味,他原本还因为林氏夫妻教养妹妹长大而心存感激,如今却觉得当?真是因祸得福,林家人都是性情和善包容之人,若没有林氏夫妻的真心以待,自家妹妹怕是也养不成这般豁达的性子。 韩秀兰却觉得十分心虚,好?好?的一个国?公府千金,被他们夫妻俩给养成了野猴子,这实在?是有些愧对曹家的列祖列宗啊。 不过曹家的列祖列宗大概是不在?意?的,毕竟曹家的女孩们本就大多都不淑女,曹信业和曹启良等人对如今的林青瑜十分满意?。 有些话曹信业不好?开口,曹启良却代他委婉询问道:「中秋过后,曹家打算开一回祠堂,将青瑜的名字记在?族谱里,这姓氏到时候可能也要改一改……」 曹启良话刚落下,林宏山便毫不在?意?道:「阿瑜本就是曹氏子孙,改回曹姓也是应该的。」 这事?林宏山夫妻来之前便预料到了,夫妻俩都无所谓,不管是姓曹还是姓林,十几年?的亲情是做不得假的。 再?说了,阿瑜要是改回了曹姓,认祖归宗后,对她的婚事?和前程,也是有莫大好?处的。 韩秀兰才刚想到林青瑜的婚事?,就听曹启良又委婉问道:「算起来阿瑜也快满十七岁了,不知林太太是何打算,可有合适的人选?」 身上?有诰命的妇人才能被称作夫人,普通农户家的已婚女子大多被唤作某某娘子,林太太算是曹启良对韩秀兰的尊称。 话题突然转移到了林青瑜的婚事?上?,韩秀兰一下子就有话说了,半点也不隐瞒地将自己这些年?为林青瑜婚事?发愁的事?情给絮絮叨叨地说了出来。 韩秀兰:「论?容貌品性,我们家阿瑜是半点不输人,也就个头?高了一些,难找到跟她般配的男子,总不能找个比阿瑜还矮的吧,知道的是找相公,不知道还以为是配了根拐杖呢。」 曹启良点头?道:「身高这事?确实不能将就。」 韩秀兰又道:「何止是身高…,男子的品性才能,家教家风,脾气?为人等等,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方方面面都不能将就!」 曹启良面带笑意?,揶揄道:「换而言之,就是林太太到现在?还没物色到合适的女婿?」 韩秀兰听了这话更加心虚,讪讪道:「确实还没有,我这辈子还是第一回出韩家镇,见?识有限,连累得阿瑜的婚事?也被耽误了。」 曹启良却赶忙摆手道:「不耽误,不耽误,我这儿正好?有一门好?姻缘要说给与?太太听,原还担心太太早就相看好?了,怕是就要错过了。」 韩秀兰闻言来了兴趣,曹启良便将韩首辅亲自找上?他们家国?公爷,为他家孙子提亲的事?给说了。 国?公爷当?时没应下,后来上?朝的时候,韩首辅又提过两回,这才有了今日一问。 韩秀兰听完,心说:怎么就没应下呢?赶紧应啊! 韩秀兰当?初琢磨女儿婚事?的时候,梦里也是想过让韩令和当?女婿的。 可终究也只是白日做梦而已,林家跟韩家虽然有些交情,但还没到那?个地步,双方地位不说云泥之别,却也隔着一道天堑,林家就算垫着脚也是够不上?首辅长孙。 如今却不同,林家是够不上?,可英国?公府却是能匹配的。 韩秀兰双目发亮,激动道:「若是韩家公子的话,倒也真是一桩好?姻缘!」 韩令和的容貌和才能本就是京城年?轻一辈里拔尖的,身材挺拔高大,韩家的家风和家教更不必说,韩氏儿郎大多数都是不纳妾的。 曹启良得了这话,扭头?对曹信业道:「既然如此,下回首辅大人若是再?提起,国?公爷倒是可以应下了。」 曹信业面上?一阵纠结,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闷闷道:「还是听听阿瑜的想法吧,我曹信业的妹妹,难道还愁嫁,又不是非他韩家不可。」 至于林青瑜的想法…… 林青瑜半点也不害臊,就跟菜市场里挑西瓜似的,选了个最大最甜的,高兴道:「反正都要嫁人,就他了呗。」 上?辈子作为大龄女青年?,林青瑜总结出了两条深刻的人生经?验:第一:如果你不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是单身主?义者,那?么谈恋爱就要趁早,不然适婚的好?男人都被别人给划拉走了,等着你的就只有各种奇葩的相亲对象。 第二:如果你不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是丁克主?义者,那?么生孩子要趁早,不然熬成了高龄产妇,生育风险高不说,孩子还没长大,自己就先老了。 林青瑜肯定自己不是单身主?义者,也想要有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宝宝,所以提前划拉一个各方面都优秀的男人又有什么错,更何况她对这个人多少还有些好?感,至于这个人对她有没有好?感?……应该也是有的吧。 第102页 第62章 中秋过后, 林青……,哦不,如今她叫曹青瑜。 曹青瑜的人生仿佛被按了快进键, 明明之前?才说要跟韩家商议亲事, 转眼不到六日的功夫,竟已经走到了纳吉定?聘这一步, 曹韩两家的联姻算是再无反覆了, 两家在某些方面, 也彻底成了利益共同体。 韩秀兰原本打算赶在初冬之前,跟着丈夫回老家过暖冬,如今却被曹青瑜的婚事给耽搁了,想走也走不成。 林宏山倒是把儿子留在了京城,自个去了塘沽海口,说是韩家船队上?有重要的事情要他去主持,具体?是什么事,他神神秘秘的也没说。 曹青瑜总觉得这日子有些不对劲儿, 直到神机营研发出一种蒸汽动机,不靠人力就能织布纺纱的消息传遍京城的时候,曹青瑜越发觉得这日子诡异得让人心惊肉跳。 曹青瑜逮着她王爷老叔, 质问?道:「蒸汽机炸炉的事情都?还没彻底解决呢,外面怎么就传成这样了?老叔, 这情况有点不对啊!」 朱成宣摆出一副看透世事的咸鱼模样, 嘆气道:「哎,你就别管了,我给你放一个月假, 你也别呆在神匠坊里?,带着你娘和你弟去国公府里?住着, 那儿安全。」 曹青瑜大惊失色,有刁民想要害我! 曹青瑜还想再问?,朱成宣却不打算多说。 等到曹青瑜下衙回家时,曹家的小叔公已经带着一众护卫等在了院子里?,韩秀兰也早就将行礼都?收拾打包好了。 曹信业单独见了曹青瑜,十?分不舍道:「阿兄要私下回幽州一趟,外面的事情自有伯父帮着照应,你只管安心呆在府里?就好。」 曹青瑜担忧之情几乎全写在了脸上?,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神秘,天?要塌了不成! 曹信业乔装打扮过后,第二日就混在前?往幽州的商队里?离开了,对外却装作是旧疾復发,又要操心妹妹婚事,所以连朝都?不上?了,整日窝在府里?。 林青松年纪小,却也不是完全没脑子,如今连幽州大马都?没心情骑了,守在母亲和姐姐旁边,担忧道:「曹大哥他们肯定?有事!」 韩秀兰同样担忧道:「不仅仅是你曹大哥,你阿爹也肯定?有事!」 曹青瑜大胆猜测道:「能将大哥和阿爹串在一起的,也就只有韩老大人了,不知道韩表哥是不是也有事?」 自定?亲以来?,曹青瑜都?没跟他见过面。 半夜的时候,曹青瑜知道了答案。 韩令和不是平常的贵公子打扮,穿着一身墨色劲装,面上?带着一个白玉面具,顺手摺了一枝秋桂插在曹青瑜床头的梅瓶里?。 曹青瑜在他翻窗进来?的时候就醒了,怔怔问?道:「韩表哥,你也有事要离开京城么?」 韩令和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柔情似水道:「嗯,要去西北一趟,阿瑜,等我回来?,咱们就成亲好不好?」 曹青瑜心情有些沉重,却说不出什么伤感的话,只天?真道:「那你可要早点回来?。」 * 天?气越发地寒冷,外面的风起云涌,半点也影响不到宅在府里?的曹青瑜母女姐弟三人。 而与曹青瑜渊源颇深的曹芳菲,却在中秋过后的第三日,就被王家派人给强行送回了江南。 曹芳菲反抗不了,心里?却不愿认命。 王家包下的楼船只行了半日不到,就被迫停靠在了通州下游五十?里?处的临河小村庄边上?。 楼船老闆很是无奈,这官家小姐实在太娇气!不过是晕船罢了,忍个一两日也就过去了,为何就死活不肯走了呢! 好在随行的护卫头领是个大气豪爽之人,只要银钱给够了,船老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等着那官家小姐休息舒坦了再继续出发。 临河小村庄自然没有酒楼客栈,曹芳菲一行只好借住在一富户家里?。 富户当家人乔老汉为人小心又谨慎,见借住的是官家女眷,便带着家里?所有男丁去了同村亲戚家搭伙,只留了老妻带着媳妇孙女伺候贵人。 乔老太太带着儿媳将三间正房全腾了出来?,王家随船跟着的丫鬟婆子换上?他们从府里?带出来?的生?活用品,包括床褥锦被、壶盆杯盏等。 如此?折腾了将近两个时辰,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曹芳菲才病恹恹地靠在铺着杭绸锦被的简陋松木架子床上?,有气无力道:「呵,我这便宜父亲当真是狠心,为了家族名声,竟是半点血脉亲情都?不顾,这是将我这个没有价值的女儿给流放了?」 曹芳菲原本还想取得王家支持,一同站在安顺郡王这一边,与韩首辅一系抗衡,如今看来?,这王家人实在不堪为谋! 蒹葭不懂曹芳菲的这些算计,闻言只委婉宽慰道:「小姐,听说江南是鱼米之乡,气候也好,一年四?季都?暖如春,王家又是当地大族,想来?不会让小姐受别人委屈的。」 曹芳菲冷笑道:「不受别人的委屈,却要受他王家的委屈,到时候怕是连婚姻都?不能自主。」 蒹葭见此?,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可心里?却忍不住腹诽:经歷过换女等一桩桩丑事后,小姐的名声早就毁了,与其留在京城被人说嘴,倒不如离开,凭着小姐生?父的地位,想来?那王氏宗族里?的人也不敢随意欺负她们,至于婚姻,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来?就由不得自己作主。 第103页 可惜燕雀焉知鸿鹄之志,曹芳菲依旧不甘心,难道自己这辈子难道註定?只能像封建女子一般,盲婚哑嫁,相夫教?子,往后几十?年的日子抬眼便能看到头。 主僕俩正沉默无言的时候,採薇领着一个小丫头进了屋,兴沖沖道:「小姐,乔家小娘子专门去山坡上?为您摘了些山楂果!」 乔家小娘子大约十?岁左右,皮肤微黑,眼睛明亮,看了曹芳菲一眼,侷促又害羞道:「我,我七叔公当了几十?年的船把式,他说晕船的话吃几颗山楂果就好。」 瘦黑的农村女孩捧着十?几颗红彤彤的山楂,因为刚用井水洗过,水灵灵地看起新鲜极了!淡淡地果香味仿佛就萦绕在鼻尖,酸酸甜甜的味道,只闻着便让人口舌生?津。 曹芳菲正想让採薇给自己两颗,只是看见那农村女孩粗糙黑黄的手指以及浅褐色的指甲便打住了嘴,只吩咐道:「看起来?确实不错,採薇将山杏儿再拿去洗洗,顺便给乔小娘子拿几个铜板买糖吃吧。」 乔小娘子是个聪明的姑娘,闻言羞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立马将手藏在身后。 乔家后院的厨房里?,乔家女眷正在给船工护卫做吃食,至于官家小姐却是看不上?她们手艺的,人家自己带有专门的做饭厨子,在楼船里?用小锅小灶做好了端过来?。 乔家媳妇正在和面蒸馒头,婆母乔老太太在灶膛前?看火。 「么妮不是说要去摘几颗山楂果送给那位天?仙似的小姐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乔老太太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问?道。 乔么妮闷闷不乐地坐到祖母身边,低着头不说话。 乔老太太见她这般模样,担忧道:「贵人瞧不上?你摘的山楂果?」 乔么妮含煳其辞道:「恩。」贵人大约是喜欢山楂的,只是瞧不上?摘山楂的她。 乔家媳妇手脚麻利地将切好的馒头上?锅蒸,等装满两大笼竹屉,盖上?竹盖细棉布后,才宽慰自家么女道:「贵人什么没见过,哪里?会稀罕两颗野山楂!人家不过是碰巧在咋家歇一晚罢了,还给了不少银钱,么妮性?子大大咧咧的,没事就莫要往贵人跟前?凑了,若不小心犯了贵人忌讳,咋们家可吃罪不起。」 乔么妮头上?有四?位哥哥,哥哥又都?让着她,比起村里?的其他姑娘,她确实不够仔细庄重,想到那小姐嫌弃的眼神,乔么妮有些后怕,连忙带头应是。 * 护送曹芳菲回金陵的护卫队长叫薛大山,是京城虎威镖局里?的总镖头,常年在南北各地跑,也算是见多识广。 如今大旻各地太平安定?,从京城到金陵并未听说过有匪患贼寇,走水路的话更是安全得很。 薛大山这回出门只带了十?三名兄弟,如今分作两班,一班守在乔家院子外,一班则回楼船休息,后半夜再替换过来?。 船舱里?的琉璃沙漏还剩一多半,薛大山却陡然惊醒过来?,没有来?由的心悸让他想起十?几年前?北狄人围困京城,他的右掌就是跟着首辅大人守城时,被北狄人砍掉一半的。 薛大山顾不得许多,只叫醒两名兄弟便匆匆下船。 夜阑人静,树影婆娑,天?幕漆黑看见半颗星子。 薛大山刚走近乔家院子便察觉到不对,左手紧握钢刀,疾步冲过去时,只看见原本守在此?处的六名兄弟都?倒在地上?。 「李二哥!」「柱子!」「大头!」 「薛大哥!小魏子没气了!」跟着薛大山一起下船的许茂泪眼婆娑,声音呜咽。 其他人都?只是被人偷袭从后面突然打晕,只有年龄最小的魏子似乎与贼人交手过,被割了喉,鲜血淋漓地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仔细查看过魏子身上?的伤口后,薛大山声音发寒道:「弯月刀,是北狄人!我去瞧瞧王家小姐如何了,你们去船上?叫醒其他兄弟!」 薛大山说完便准备撞开院门,却见松木大门突然从内打开,乔么妮握着柴刀,看见薛大山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才慌张道:「你家小姐被人劫走了。」 乔么妮虽然是个警觉的姑娘,但看见有黑衣人翻墙进院时也只敢躲进柴房里?,等外面没了动静才壮着胆子出来?。 好在祖母、母亲与那位小姐带来?的丫鬟婆子都?只是中了迷药,睡晕了过去,只有那位天?仙似的小姐不见了踪影。 * 离着村庄几里?地外,十?来?名腰间挎着弯刀的黑衣人正骑着快马在小道上?飞奔。 被黑衣人护在中间的玄衣青年怀里?搂着一名如花女子,女子双目紧闭仿佛在沉睡,头髮披散随着清风飞扬,只穿了软绸亵衣的曼妙身躯被青年用披风挡得严实。 女子大约是梦里?睡得不舒服,蹙眉嗯嘤一声,青年低头爱怜地吻了吻她的眉心,轻声道:「菲儿,别怪我自作主张,是你先?招惹我的。」 青年旁边的黑衣人眼眸是灰蓝色,见此?忍不住提醒道:「少主,秃鹰十?二据点被军情司包抄,只逃出来?十?几名兄弟,您通过大旻皇帝之手,获得了蒸汽机的图纸,如今好不容易才脱身,理应尽快前?往北狄,又何必节外生?枝。」 青年闻言沉默了许久之后才仿若自语道:「鹰一,她是唯一贊我眼睛好看之人,我捨不得放手。」 第104页 鹰一:「……」艹尼玛!真特么矫情! 鹰一曾经爬过尸山,淋过箭雨,才最终成为了秃鹰首领,闻言强忍心中怒骂,憋气道:「兄弟们拼死才探查出大旻京师营似在整军,粮草也有异动,怕是要对北狄用兵,少主莫要耽误了军情才好!」 青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搂紧怀中佳人,语气淡漠道:「我自有分寸。」 鹰一:「……」您若有分寸便应该快马加鞭地赶往北狄,而不是绕了一百多里?跑来?抢个女人! 第63章 安顺郡王朱长庸的?叛逃, 彻底点燃了大旻北伐的导火索。 天顺十八年十月初一,窝窝囊囊了一辈子?的?天顺帝,竟立于金銮殿上, 澎湃激扬地宣布要讨伐北狄。 文武百官闻言面面相觑, 直到韩首辅挺身而出,奉旨总揽了讨伐北狄之事宜后,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看来这事又是韩首辅主?导, 也不知他老人家是如何说服皇帝的?。 想?要说服皇帝其实很简单。 韩首辅请了安平长公主?入宫,长公主?没给皇帝讲什?么家国天下的?大道理,只说北伐若是成功,就能帮他将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给带回大旻,还有他那个被北狄细作劫持了的?儿子?,也不能放着不管不是。 当然,刚刚升任为兵部尚书的?王简之其实提醒过皇帝,安顺郡王或许是自愿叛逃大旻的?, 只是皇帝不愿意相信。 所以为了救回儿子?和心上人,天顺帝比谁都渴望北伐成功,毕竟在他眼里?, 那北狄大汗就是强占了他妻儿的?恶人。 十八年的?光阴还远远达不到一个轮迴,当年在桐梓关失去?子?嗣兄弟的?人也大多都还痛苦且伤怀地活着, 由此可?见, 曹芳菲所谓的?放下仇恨是多么的?可?笑! 时隔多年,韩首辅再次统领协调全国之兵力抗击北狄,刻入骨血的?仇恨让朝堂各派系配合得空前默契, 仿佛比起报仇雪恨,之前所有的?利益之争都不重要! 高效且庞大的?国家机器一致对外?, 短短半个日,就有十八封八百里?加急发往幽州、闽州、江浙等地。 这一场倾全国之力的?讨伐,以雷霆之势迅速进行! 王简之瞧着韩首辅暗中谋划经营地这一切,心惊肉跳的?同时,却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原本以为抓住了韩氏姻亲的?把柄,却不知那是韩首辅放任所至,为了能达成北伐的?目的?,他竟然是刻意要留韩布政在浙江,半点也不屑争那尚书之位。 在曹青瑜再一次见到笑呵呵的?王爷老叔的?时候,安平长公主?的?丈夫忠勇侯梁戟已?经被任命为北伐大元帅,天还未亮时,就已?经整军出发,带着从京师营、三大营、五军营抽调的?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从京城出发,不带粮草辎重,轻装简行地赶往幽州。 曹青瑜虽不懂政治军事,却还是担忧道:「不是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么,这大冬天,将士们吃什?么?」 朱成宣却一脸佩服道:「你?能想?到的?,我那英明神武的?老丈人早就想?到了,你?以为你?阿爹是干什?么去?了,北伐大军所需的?粮草,早就被韩氏船队,从江浙等地,走海路给运到幽州去?了。」 朱成宣又继续道:「我那老丈人请我姑母进宫当说客的?时候,北伐其实就已?经开始了,你?兄长这会儿怕是都快要攻下桐梓关了,梁戟这挂名的?大元帅若是不跑快些,估计都抢不着功劳。」 曹青瑜见王爷老叔一副知天下的?得意样,无情揭穿道:「老叔,作为穿越咸鱼,你?其实也是在所有的?事情都被揭开后,才知道的?吧。」 朱成宣嘴硬不承认,道:「小瞧你?老叔了吧,我还知道一些没被揭开的?事情呢。」 曹青瑜八卦道:「……比如说?」 朱成宣低声?道:「比如说王家本来已?经送你?姨母的?女儿去?了江南,却在半道上被逃往北狄的?朱长庸给劫走了。」 她姨母的?女儿,那不就是顶替过自己的?身份的?曹芳菲么。 曹青瑜不可?置信道:「这两人,还真是解不开的?孽缘啊!」 * 朱长庸一行人日夜兼程,终于在六日后抵达了幽州。 曹芳菲一路上大多时候都在昏睡,其余时候也病恹恹的?看起来像是得了重病一般。 朱长庸原本打算在幽州临安城修整些时候,却遭到鹰一极力反对,几十年的?细作生涯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鹰一让人置办了马车,给曹芳菲买了一些药材,乔装打扮过后便?又连夜离开临安,披星戴月地赶往桐梓关。 桐梓关最早还是前朝的?时候由曹家带头捐款所建,十八年前却不幸落入北狄人之手。 此事于幽州百姓而言,就犹如恶犬蹲在自家大门口,叫人担惊受怕不说,更是奇耻大辱! 桐梓关守将名为葛布达.巴图,乃北狄大汗赤格尔.巴图的?堂弟,勇武不凡却又刚愎自用,最是看不上鹰一这等鼠辈,在他看来只有通过弯刀和弓箭征服敌人,才是真正的?草原好?汉,细作刺客之流终究上不得台面。 对于鹰一带回来的?消息,葛布达.巴图听完并不以为意,大旻与北狄近几年来大小摩擦不断,巴图更是每年都要与幽州铁骑打上一两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第105页 鹰一自小对危机就非常敏锐,似葛布达.巴图这样的?莽汉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力挽狂澜之人,还是趁早熘吧。 只是朱长庸这边却出了意外?,喝了药跟米粥的?曹芳菲终于有了力气,正拔下头上的?紫金髮簪抵着脖子?,用自己的?生命威胁朱长庸放了自己。 朱长庸双色眼眸此时晦暗不明,只看着她阴森道:「长公主?府上,你?从树上落了下来,是我接住了你?,你?后来说要谢我,我选你?作谢礼可?好?,是你?先招惹我的?,不是吗?」 曹芳菲气急,否认道:「胡说,是你?自己突然出现的?!」 曹芳菲只想?嫁给身为大旻郡王的?朱长庸,却不想?跟着他去?北狄草原上,过流浪放牧的?生活。 朱长庸抬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却被曹芳菲歪头躲开。 朱长庸表情落寞道:「我因这双眸双色,幼时被祖母嫌弃,宫人奴婢也肆意欺压,长大出府后京城众人更是避我如蛇蝎,你?那日夸我眼睛好?看,我以为总算是遇到了知音,却原来还是一样么?」 俊美的?混血帅哥对着自己露出这般委屈神情,曹芳菲一时又忘记了被劫持路上吃过的?苦,心软道:「你?别?这样,每个人都无法选择出身和长相,这又不是你?的?错。」 朱长庸眼神明亮几分,看着曹芳菲的?眼神充满期待,仿佛是活在地狱的?人终于等到了,曹芳菲心里?莫名有些愉悦。 等在门外?的?鹰一见此情形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这一个个的?要么没脑子?,要么脑子?有病! 鹰一从衣袖里?翻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白色粉末撒了一些在衣袖上,推开门不等曹芳菲反应过来,便?捂住她的?口鼻,将人又继续弄晕。 朱长庸:「……」 朱长庸脸上的?深情消失得一干二?净,皱眉道:「可?是桐梓关有什?么变故?」 鹰一回道:「目前没有,不过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鹰一的?直觉果然很敏锐,桐梓关的?防御布置早在十日之前,就已?经被韩令和所率领的?军情司给刺探得明明白白,就连朱长庸等人的?行踪,也瞒不过军情司的?耳目。 不得不说,成立了只有二?十年左右的?北狄秃鹰,在成立了一百多年的?大旻第一军情司面前,真就只是个渣渣! 朱长庸他们离开桐梓关不到十里?地的?时候,雄伟的?巨石关隘里?就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喊杀声?只持续不到半个时辰,主?楼上象徵草原雄鹰的?旗帜就轰然倒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黑底绣着金色麒麟的?旗帜。 这是幽州铁骑的?帅旗,正是这面旗帜曾威慑了北狄百余年。 * 幽州铁骑统帅曹信业亲手将北狄的?雄鹰旗掷于烈火中,仿佛如此便?能焚烧掉十几年前的?屈辱。 韩令和所率领的?军情司如今归于曹信业麾下,听候其调遣的?同时,也保留一部分独立性?,算是从暗处正式走向了台前。 军情司往后该何去?何从,全看这次任务完成得如何。 韩令和以及军情司十二?队兄弟都非常重视,他们也同样用惊人又高效的?情报刺探手段证明了,军情司从来就不是躲在暗处的?苟且之辈! 韩令和对未来大舅哥十分敬重,恭敬回禀道:「葛布达.巴图以及其残部皆伏诛,鹰一与安顺郡王一行已?经逃往北狄,且与安顺郡王一同离开的?,还有王氏女。」 王氏女冒充了曹信业十几年的?妹妹,也不知这兄妹情是否还剩有几分。 比起北狄大业,假妹妹在曹信业心里?实在不足轻重,只摆手道:「安顺郡王与鹰一早已?不重要,军情司不必在此处多费精力。」 曹信业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草原问道:「梁元帅的?大军何时能抵达幽州?」 韩令和在心中估算后,回道:「最迟后日。」 曹信业又问:「南海水师与韩氏商队是否已?经穿过了崑崙海峡?」 韩令和又回道:「前日便?已?经穿过崑崙海峡,此时多半已?经顺着黑冰河逆流而上了,按照秋日黑冰河的?水流速度,多半也是在后日就会抵达浅月湾。」 曹信业五官与曹青瑜相似,气质却更为冷硬,比起不谙世事的?妹妹,也更加地高大挺拔。 他自幼便?担负着家仇国恨,在战场上不断厮杀,心性?早就磨练得异常坚毅,就连韩令和这样的?天之骄子?,也不能与其相提并论,他此时表情淡淡,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梁元帅率领二?十万大军连夜急行,韩布政更是五年前就开始准备军资,只等收到叔祖父密信便?连夜将其运往南海码头,再由韩氏海船从水路直接运往北狄王城东百里?处的?浅月湾,一路同行的?还有南海水师营的?五万将士。 如此倾全国之力只为了打北狄一个措手不及,曹信业自然不会也不敢延误战机。 幽州铁骑稍作休整后,只留一万人镇守桐梓关,大军便?继续朝着浅月湾迅速挺近。 * 朱长庸一行人在草原上玩了命似的?狂奔,曹芳菲的?死活似乎已?经无人在意。 北狄人以游牧为生,住毡帐喝马奶,世代如此。 等到赤格尔.巴图当上大汗之后,却在图兰朵.宝音的?提议下,命人修建了如今的?这座王城。 第106页 说是王城,其实更像是修建在石山上的?堡垒,占地面积还比不得幽州治下一小县城。 朱长庸没有察觉到自己心底的?那几分轻视,鹰一眼里?却是明晃晃地不屑,本应该是自由翱翔的?草原雄鹰,却非要修个笼子?将自个关进去?,也不知圣女殿下是怎么想?的?! 浅月湾驻守有三万北狄科尔特?部落骑兵,如今差不多是全军覆没,逃脱出来的?科尔特?部少族长瓦纳姆几乎与朱长庸一行人前后脚到达王城。 图兰朵.宝音是草原上最美丽的?花,即便?上了年纪也依然美得惊人,就是自持美貌的?曹芳菲见了她也多少有些自惭形秽。 她同样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极其擅长玩弄人心,即便?对朱长庸和鹰一等人的?无能而失望不已?,脸上却依然带着柔和且蛊惑人心的?笑意。 「我儿竟将曹信业的?表妹带来了草原,真是个好?礼物呢。」图兰朵.宝音的?话里?带着明显的?恶意。 曹芳菲双手抱着胳膊,缩在粗狂的?大殿角落瑟瑟发抖,看朱长庸的?眼神里?全是恨意! 一只懦弱又愚蠢的?小羊羔! 图兰朵.宝音轻蔑地笑了笑,正准备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展示几分温情,却被号角声?打断。 满身是血科尔特?部少族长瓦纳姆弄脏了大殿里?铺着羊毛地毯,也带来了浅月湾被攻占的?噩耗。 幽州铁骑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已?经不声?不响地打到了家门口! 图兰朵.宝音惊怒异常,反手给了朱长庸一巴掌,叱骂道:「废物!妄我将秃鹰交予你?手!」 朱长庸眼里?全是错愕,似乎不敢相信曾经在书信里?口口声?声?说思念自己的?母亲竟会是这般模样。 鹰一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旁边,一个能狠心宰掉父亲兄长自己上位的?女人,你?还能指望她温柔体贴不成。 北狄大汗赤格尔.巴图是图兰朵.宝音最忠心的?拥护者,比那大旻世家小姐养的?哈巴狗还要听话。 他站在主?子?旁边,瓮声?瓮气道:「我这就召集各部勇士,一定将浅月湾重新夺回来。」 对于驯养多年的?忠狗,图兰朵.宝音并没有多少耐心,没好?气道:「大旻的?意图和策略我们都一无所知,即便?召集了各部勇士,又该如何应对!」 说完又十分嫌弃地看了朱长庸一眼。 如今说这些却也无济于事,图兰朵.宝音让赤格尔.巴图取了调兵金箭,让心腹去?最近的?兰图、尤格鲁等部落调兵,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王城。 鹰一见此趁机离开,撇下顶头上司朱长庸,带着几名最信任的?兄弟去?了北狄最西边的?图兰朵部落。 图兰朵部落族长是图兰朵.宝音的?同胞弟弟图兰朵.宝格,也是鹰一真正效命之人。 在鹰一眼里?,图兰朵.宝格才是真正的?草原雄鹰,英勇强大又胸怀坦荡。 图兰朵.宝格有一双清澈的?碧蓝色眼睛,五官英挺俊朗。 他一边用青石打磨着自己的?弯刀,一边开心道:「如此看来,阿姐这回怕是要完蛋了。」 鹰一虽然无法打探出大旻具体的?行军策略,但就如今这形势,还是让人担忧道:「确实不容乐观。」 图兰朵.宝格挥了挥手中的?弯刀,嗤笑道:「草原雄鹰从来都是靠着弯刀捕杀猎物,阿姐以为蛊惑了大旻的?白痴皇帝就真的?能灭掉大旻不成!呵!她当初费尽心思地将朱成宪迷得团团转,最后还不是被大旻的?一个文官,像撵狗一样撵了回来!真当大旻的?治国者都是傻子?不成。」 鹰一同样看不上这些阴私手段,圣女殿下甚至还想?利用朱成宪帮助朱长庸争夺皇位。 大旻皇帝若是心向北狄,到时候大旻不就相当收入了北狄囊中。 如此这般想?法实属异想?天开,先不说能不能成功,就算最后能成功,大旻那些藩王守将又焉能心服。 鹰一询问道:「族长,图兰朵部落要派兵去?王城吗?」 图兰朵.宝格冷笑,语气狠辣道:「她下毒杀了我父亲和兄长们,我为何要助她?」 鹰一迟疑道:「王城若是被大旻攻破,于我们也没甚好?处。」 「同样也没什?么坏处。」图兰朵.宝格淡淡道:「北狄各部落在几十年前可?不是什?么朋友,别?人是死是活与我们有何干系?至于大旻,呵,那就更不需要担心了,实在抵挡不过,族人们往更西边的?草原里?迁徙就是,图兰朵本就世代逐水草而居,只有图兰朵.宝音才会愚蠢地将雄鹰关进笼子?里?。」 * 北狄王城正门处的?牛角鼓楼大约有十丈高,楼身离地三分之二?处搭建有九尺长宽的?乌木祭台,平日里?用来摆放牛羊牲畜,今日却换成了美貌女子?。 曹芳菲被绑着双手,膝盖下冰凉的?乌木冻得她心底发寒,北狄王城外?身着玄金铠甲的?大旻将士犹如潮水环绕孤舟,只需战鼓擂响,仿佛就能瞬间?淹没这座简陋矮小的?孤城。 草原上的?雄鹰确实不应该被束缚,攻城守城是大旻人才擅长的?事情,图兰朵.宝音面色如常,但握紧的?拳头却早已?经出卖了她的?内心。 王城西边的?草原上开满了图兰朵,本应该出现的?援兵却完全没有踪影。 第107页 图兰朵.宝音绝望地闭了闭眼,喃喃自语道:「宝格,我亲爱的?阿弟,你?当真要抛弃我么?」 穿着牛皮战甲的?王城守卫捧着一颗头颅爬上角楼,黢黑深邃的?脸上全是惊恐,粗狂的?嗓子?颤抖道:「圣、圣女殿下,黑鬼马的?头领亲手砍了使者大人的?头颅,大旻人不、不愿意和谈。」 黑鬼马是北狄人对幽州突骑的?称唿,犹如夜里?的?黑色鬼马,悄然间?便?能取人性?命。 从曹芳菲被绑便?一直沉默的?朱长庸突然出声?,眼里?全是乞求,语气也极其卑微道:「母亲,曹信业根本不在意他的?表妹,求您放过她吧!母亲,求您放过她吧!」 曹芳菲闻言恨不得生吃了朱长庸,被麻核桃堵了嘴巴依然忍不住呜呜大骂! 我乃堂堂尚书之孙女!我父亲只我一个女儿!谁说大表哥不在意我!你?个傻逼!蠢货! 「真的?不在意吗?呵。」图兰朵.宝音嘲笑儿子?的?天真,语气狠辣道:「来人!去?王城最骯脏的?马棚里?带几名下贱的?奴隶过来。」 同样作为女人,曹芳菲已?经猜到了她的?心思,心里?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她好?后悔,后悔认识了朱长庸,后悔所谓的?放下仇恨,最后悔的?还是相信了那所谓前世记忆! 若没有那天马行空的?前世记忆,她的?人生又该是如何模样呢? 或许不够跌宕起伏,或许十分平淡安闲,但有家族作依託,有名义上的?父亲当靠山,即便?被揭穿了曹氏女的?身份,她这辈子?也定能够富贵安稳,锦绣相拥! 曹芳菲第一次怀疑,那所谓记忆其实就是一场梦吧,可?我却当真了。 如今噩梦还在继续,衣衫褴褛的?北狄奴隶面目狰狞,沾着马粪的?身体骯脏恶臭! 那蛇蝎般的?女人轻描淡写道:「这大旻贵女便?赏给你?们了,就在这角楼上好?好?享受吧!我倒要看看那黑鬼马的?头领是不是真的?不在意,这可?是他姨母的?唯一血脉呢!哈哈!」 朱长庸「嘭」地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对着自己母亲磕头,呜咽心痛道:「母亲,求您了,求您不要这样对她,求您了,母亲!他是我爱着的?人,您是要儿死吗,母亲?求您了母亲!求您了!」 求她有什?么用呢? 真是个窝囊废啊!我当初怎么会看上他的?? 曹芳菲承认自己不是多有气节的?人,甚至十分自私自利,可?正是因为如此,她绝对忍受不了这般屈辱骯脏的?活着! 曹芳菲勐然起身,撞开身旁握着弯刀的?北狄护卫,纵身一跃,羸弱单薄地身躯随着一阵清风翩然落下。 「不要!」朱长庸声?嘶力竭,痛不欲生。 夹杂着国雠家恨的?爱情怎么可?能圆满呢,小说电视剧里?果然都是骗人的?,曹芳菲在生命结束前如此想?到。 第64章 天顺十八年十一月初八, 北狄王城破,北狄大汗赤格尔.巴图战死,王后图兰朵.宝音被俘, 安顺郡王朱长庸自才殉情。 天顺十九年开春, 北伐大军班师回朝,带回了北狄俘虏的同时, 还带回了一百多口棺材, 里面装着的是当初在桐梓关遇害的文武官员的尸骨。 当年遇害的文武官员的遗体被北狄人随意丢弃在了桐梓关北部的乱葬岗上, 若不是衣物还未完全腐烂,基本上辨别不出谁是谁。 英武门外一片哀泣,有白髮苍苍的老者唤着儿子?,有面容沧桑的妇人念着丈夫,还有不少的人跪在棺木前,恭迎父祖魂归故土。 韩令和亲自将父亲的遗体接了回家,韩首辅颤抖着双手抚了抚那棺木,其夫人姜氏却像是大梦初醒一般, 明明眼里流着泪,面上却笑着道:「我儿终于回来,阿娘带你回家, 回家。」 韩令和的母亲躲在最后,见着那棺木时, 眼里的怨怼竟然多于哀伤, 她或许也曾后悔过逼迫丈夫伴驾出征,可自私之人从来不会反思自己,只会迁怒别人。 于氏唯一的弟弟早在冬月底的时候就被砍头了, 她当初筹谋算计着嫁人韩家,就是为了能?够支撑起于家, 扶持年幼的弟弟长大成?人。 可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她唯一的弟弟也没了,这都怪自家公爹冷血无情,怪自己丈夫懦弱无能?,怪亲生的儿子?是个白眼狼。 不过于氏的怨也好,恨也罢,半点也影响不到?韩令和祖孙。 北狄被灭,韩首辅执念已消,便有了致仕隐退之心?,打算亲自带着儿子?的骸骨回韩家镇安葬。 只是在隐退之前,该安排好的事情,却一件都不能?漏下。 北狄被灭,韩首辅作为策划和执行者,其威势名望越发地滔天,在朝堂之上,基本上已经到?了一言堂的地步。 天顺十九年二月初一,皇帝朱成?宪因病退位,被送往了西山行宫里修养,与?他一起的还有那位被俘的北狄圣女。 原本以?为这祸国殃民?的一对情侣能?够携手山林,过着神仙般的甜蜜日子?,可据偷偷去?瞧过热闹的朱成?宣所说,他那倒霉兄长如今才是真正的肝肠脆断! 他所以?为的邂逅,不过是一场算计。 他所以?为的深情,不过是一堆谎言。 朱成?宣大骂其活该,好好的一个皇帝,就算中毒成?了脑残,智商没了,特么地你连是非观也没了? 第108页 人活一世,难道就只有爱情才最重要?亲情、责任、家国天下,统统都特么被你餵狗了?! 曹青瑜听朱成?宣发泄一通后,又见他苦恼发愁道:「阿瑜啊,我那老岳父打算推长泽登上皇位,你说咋办啊?」 曹青瑜不解又无语道:「那个老叔啊,别人想都想不来的好事,你却哭丧着脸,是不是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 朱成?宣怒道:「你懂个屁,我儿子?我还不知道,就是个缺心?眼的小傻子?,知道自己能?当皇帝还在那儿傻乐呵呢,等将来被权臣欺负了,有他哭的时候!」 曹青瑜却十分奇怪道:「就算首辅大人致仕了,您不是还在朝中么,还有韩表哥和韩氏族人,以?及姜氏和曹氏等姻亲,谁会欺负他啊,您到?底在杞人忧天个什么劲儿?」 朱成?宣面色讪讪,嘆气道:「我其实?一直都希望他能?像条小咸鱼一样,一辈子?不用操心?什么,只开开心?心?就好。」 好吧,这老父亲的一片慈心?,曹青瑜也不是太?懂。 不过朱成?宣的想法似乎并不重要,他英明神武的岳父想要达成?的事情,就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 春去?夏又来,万物新气象,萧瑟的大地又变得郁郁葱葱。 朱长泽以?宗室子?的身份,在韩首辅、曹国公、姜国公、安平长公主?、忠勇侯梁戟、兵部尚书王简之等众多权臣的拥护下,登上了皇位,并改年号为泰安。 泰安帝性子?跳脱,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家表哥和曹家千金赐婚,可以?说是相当任性了。 泰安元年六月初六,因着韩首辅着急致仕回老家,孙儿的婚事便被急匆匆地提上了日程。 曹青瑜是从定国公府出嫁的,出嫁的前三个月,她嫂嫂廖氏带着四?岁的侄子?从幽州赶了过来,顺道还带来了为林青瑜准备的诸多嫁妆。 廖氏出身于幽州豪族,性情爽朗,是个不爱红妆爱武装的英气女子?,说话做事也喜欢直来直去?。 曹青瑜不过与?她相处了半月,两人便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廖氏给曹青瑜送嫁妆册子?的时候,底气十足地嘱咐道:「他韩家虽然权势无双,可咱们曹家也不差什么,韩家那小儿往后若是敢欺负你,你只管打回去?,大不了和离回家,兄嫂养着你便是!」 曹青瑜琢磨着自己不一定打得过韩令和,那可是个深藏不漏傢伙。 若不是因为这次北伐,谁又能?想到?当初太?皇天后会将大名鼎鼎的军情司交于韩令和之手。 如今军情司算是重新走到?了明面上来,以?后该归属于哪里,朝堂上的诸位官员还没吵出个所以?然来,但韩令和算是眼瞅着地前途无量了,再?过十多二十年,怕是又一个韩首辅。 爱情这种东西容易变质,自由恋爱的现代夫妻还有个七年之痒呢,曹青瑜不敢保证自己就一定能?跟韩令和相守一生,但人总不能?因噎废食。 泰安元年六月初九,曹青瑜带着兄长和嫂嫂准备的十里红妆,嫁入了韩府。 红色盖头被挑开时,曹青瑜看着眼前的未来夫君,心?想就凭这俊美无双的颜值,即便努力过后依旧不能?相守一生,却至少能?夫妻一场,倒也不算亏。 颜狗就是这么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