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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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情感] 《盲警》作者：不明眼【完结】


    简介：


    盲人按摩师小乔因为一场年幼时的事故心跳停止将近十分钟，醒来后虽然双目失明，但却意外拥有了可以看到一个人未来的超能力，而利用这份能力过着平静生活的小乔再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在店里碰到一个未来一片漆黑的女人……


    第1章 盲警 01


    「你放心吧大雁儿，我都在这儿干两星期了，宿舍离店那么近，老刘和前台带我前后走过四五遍，早就走熟了。」


    下午一点，乔柏刚出了宿舍的单元楼就接到了老熟人的电话，他费了一番功夫才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拿出手机，被正午的太阳一照，身上已经出了薄汗。


    电话那头清楚地传来女孩儿的叮嘱：「话是这么说，但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小乔，你毕竟情况特殊，你爸妈千叮咛万嘱咐叫我照顾好你，你可别让我下不来台。」


    「我都在你介绍的店里工作了，还让你下不来台啊？」


    小乔无奈笑笑，他太清楚他这个爱操心的性子，知道这么说下去没完没了，于是干脆举起右腕，瞬间电子女声出声打断了电话那头的喋喋不休，小乔说道：「我下午上班时间是一点半，今天还有客人预约，大雁儿，再跟你说下去我就得跑步上班了。」


    「啊……你可千万别跑！路上车多，好了不和你说了，你赶紧上路吧，记得晚上下班给我发微信啊。」


    女孩儿这下终于挂了电话，而小乔嘆了口气，他小心将手机放回包里，又抽出了四折导盲杆，将它拉到了最长。


    从外表上看，小乔就和所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没有任何区别，他穿着松垮的牛仔裤和 t 恤，鼻尖上偶尔还会冒出一两颗青春痘。


    刚搬到宿舍来的那两天，小乔坐在院子里等工人来送他的行李，期间甚至还有几个热心的阿姨走过来想送自己女儿的微信，而小乔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从鼻樑上摘下那副遮住半张脸的墨镜。


    明媚的阳光下，小乔白净的眼皮微微耷拉，向下的弧度显出几分好脾气，然而，底下那双漆黑的眼珠却不会因为阳光照射而有任何反应，像是两颗毫无光彩的玻璃珠子，嵌在微长的刘海底下。


    小乔的声音和他的长相一样温柔和煦，说：「阿姨，我是盲人。」


    就这样，街角那家手佳坊又招新人的消息在短短半天内就传遍了小区，傍晚锻鍊时，街里街坊的叔叔阿姨站在扭腰压腿的器械上聊起天来，不约而同地嘆了口气。


    谁都能看出来，小乔的眼睛并不是先天就盲的。


    事实上，直到上初中，小乔都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孩子，他生在一个普通中产家庭，身为医生的父母给他取这个名字，只是希望他能像是柏树一样，四季常青，健康长大。


    但谁都没想到，小乔这棵常青树的冬天却来得比任何人都要早。


    初一那年，一场意外让小乔倒在了学校边的巷子里，他的心脏因为大量失血骤停，之后更是在市附二院里昏迷了长达一个星期才醒来，原本肉乎乎的男生在几天里就瘦得脱了形，从此以后再也没能胖回来。


    小乔醒来那天，就连院长都亲自来到了病房看望，也是直到很久之后，小乔才从将他送来医院的赵雁口中得知，原来就在救护车上，他的心跳就停过一次，全靠抢救才被从鬼门关拉回来，可以说，小乔的生还就是一个奇蹟。


    而相比于直接丧命，双目失明作为这场奇蹟的一个小小副作用自然也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小乔上班去啊？路上小心点啊，最近这附近不太平，小河那边刚出了事儿。」


    走到大门口时，门卫豪迈的声音隔着老远就响起来，他怕小乔被小门的铁槓绊倒，上来扶他，却听年轻人笑着说：「黄叔，你又偷喝酒了，小心被嫂子发现挨骂。」


    「啊？我身上又有酒味啊？」


    黄叔给吓了一跳，慌忙抬起胳膊凑近闻了闻，只有烟味，他狐疑地抬起头，瞧见小乔脸上颇具深意的微笑，立刻没好气道：「好小子，诈我是吧，这才来几天就开始跟你黄叔没大没小了。」


    黄叔嘴巴上抱怨，却还是替小乔检查了包拉链和导盲杆，这也是手佳坊的刘老闆拜託他的事。


    因为店里的按摩师都住在这个小区，为了这些视障人士的安全，刘老闆不但自己会带着技师熟悉环境，还希望黄叔能在他们每天出门时都帮他们做最后的检查，权当保险。


    黄叔是个热心人，十来这个习惯早就刻进了骨头里，对待新来的小乔自然也是一样。


    他怕小乔走歪路，特意将他领到了盲道上，目送着年轻人慢慢走远，黄叔又忍不住抬起胳膊闻了闻。


    按道理就那几口应该没味儿，但偏偏被小乔这么一讲，他鼻子越吸酒味越重，结果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脑袋上已经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咬牙切齿的女人声音。


    「姓黄的，又背着我喝酒了是吧？」


    果然是被发现了。


    走出不到一百米，小乔的导盲杖碰到提示拐弯的行道树，他停下脚步竖起耳朵，远处的小区门口传来门卫大叔的讨饶。


    很不幸的是，他的叮嘱似乎已经一语成谶。


    年轻人听着远处「我再也不喝」的哀嚎忍不住笑出了声，又想到方才黄叔身上那团模煳的白影，在某个瞬间，白影双手抱头，嘴里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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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起来这个未来实现了。」


    小乔转过盲杖，没想到一瞬间一团白影便飞到了他的眼前，小乔慌忙将手一缩，只听一声尖锐的剎车，白影也跟着道歉：「不好意思！没看到你！」


    那是个女孩儿的声音——虽说白影一点都瞧不出她的性别，但当小乔定睛去看，白色影子却如同一团聚拢的白鸽，渐渐显出人形。


    它连连弯腰，模煳不清的躯体里幽幽地飘出声音来：「对不起我迟到了……刚刚路上差点撞到人，是个盲人！」


    「你没事吧？是不是要过马路，我扶你？」


    小乔的胳膊上又多了一只手，是女孩儿要搀扶他，但小乔的注意力却还在那团白影上。


    分秒间，幽灵般的影子分散又聚拢，白影摔倒在地，正在艰难地想要爬起来。


    再不抓紧时间的话，这样的未来说不定真的会实现。


    小乔轻轻推开女孩儿的手：「你该去上班了，有很要紧的工作的话，你迟到会挨骂的。」


    「哎？」


    女孩儿一愣，经过小乔的提醒，她想起包里那份应该在十分钟之后出现在所里的文书，手指不禁蜷缩了回去。


    确实，如果再不抓紧又要来不及了！她可不想挨双份骂！


    想到这儿，女孩儿再顾不上犹豫，她跳上了一旁的共享单车，然而没想到忙中出乱，女孩儿两眼只顾看着远处的红绿灯，却忘记了面前的马路牙子，车子还没骑出一米，只听一声惊叫，女孩儿已经连人带车飞了出去。


    这下该换我迟到了。


    小乔看着一瘸一拐的白影无奈地想。


    「事实上，并不会有人一直倒霉的……未来比你想的要多变。」


    在扶着人一瘸一拐走向手佳坊的路上，小乔不住安慰着抽噎的女孩儿。


    因为有人带路，他不再需要导盲杖，速度因此快了很多，竟然还奇蹟般地赶上了一点半的上班时间。


    「谢谢你，我坐一会儿就好。」


    女孩儿的腿擦破了，小乔让她在门口的沙发上坐着，由前台拿来了酒精棉球还有创口贴处理伤口。


    小乔笑道：「我们这儿平时小擦小碰特别多，所以就这个最不缺，你也别谢我了，真要谢，不如经常来照顾我们老闆生意……看你工作这么辛苦，肩颈估计也有点问题。」


    「小乔你这话说的。」


    正巧老闆刘安川从休息室走过来，他自己也是盲人，长着一张方正稳重的脸，两只胳膊因为常年给人按摩孔武有力，闻言笑道：「对着女孩子说这种话，小乔，真不奇怪你单到现在。」


    这么一说，倒是把店里的几名老师傅包括前台都给逗乐了，女孩儿脸上一红，腾地站起来，却是毫不犹豫地拿出手机：「我是真的需要按摩，要不就办张卡吧！」


    她望向柜檯后的墙面，上头挂满了这家店过去获得的奖牌，包括连续三年消费者评选良心店铺还有慈善荣誉奖状，女孩儿的不快情绪因此一扫而空，她笑道：「看来人果然不会一直倒霉，要不是摔了这一下，我还不知道这儿有这么好的店。」


    「你看，我说吧。」


    小乔温和地笑笑，在他的眼里，女孩儿身上的白影已经恢復了活力，这意味着她的未来或许已经在「转运」了。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小乔问，「之前那么急，现在又不急了？」


    女孩儿这时已经办了一张五百的卡，留下手机号和名字，李辛。


    她小声道：「其实也没那么要紧……就是我的同事比较难搞，按道理说应该是我带着她，但是因为她资歷实在比我大太多了，结果就变成了她带我，我这也是没办法，得完成两人份的任务。」


    这时前台给她拿了卡，作为整个店里唯一能看见的人，她盯着女孩儿，似乎是觉得她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但还没等她想起来，门口的「欢迎光临」响了。


    下午预约的第一批客人已经到了。


    第2章 盲警 02


    「老闆，约你这儿不容易啊……生意好的我得提前定。」


    一个高个女人领着个人走进来，她的声音听着年轻，斯文，气势却很足，瞬间就让人有了一种弯腰叫她老闆的冲动。


    前台看了一眼预约：「陆总是吧？预定的名字是陆渊小姐。」


    「等等……」


    还站在柜檯前的李辛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在和女人四目交接的一瞬，她的脸色一僵，震惊道：「你怎么在……」


    「我让你送的东西呢？」


    没等李辛说完，陆总的脸色一冷，语气瞬间冰冷：「上班时间在这儿按摩？还想不想干了？」


    「我……」


    「还在这儿杵着？」


    陆总冷笑一声，一时间整个店里都没人敢说话，就这么冷了一会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李辛夺门而去，陆总这才恢復了笑容，走到柜檯前，一开口又是斯斯文文。


    「公司大了难免有这种事，老闆，我约了你下午一点半，还有我的助理，平时工作辛苦，要不就让旁边这位来吧。」


    陆总靠得近了，一股浓得让人窒息的香水味钻进了小乔的鼻子，换做平时他早就默不作声地退开，但此时此刻，小乔却如同一根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


    小乔看着眼前的一团漆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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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明明就在眼前，但为什么这个陆总会没有……


    小乔眨了眨眼，店里所有人的白影都在，前台的影子在摸鱼看手机，师傅的影子在抽菸，包括那个陆总带来的助理，他的白影正不知为何，在和人展开一场激烈的搏斗。


    如同白色幽灵一般瞬息万变的影子，这本该是那场「奇蹟」带来的副产品，虽然无法知道那是多久后的未来，也无法知道关于未来的太多信息，但在小乔的眼睛里，那确实是每个人都有的东西。


    小乔转过那两只毫无神采的眼睛，他的「目光」望向香水味的方向，毫无疑问，那里应该站着一个叫「陆渊」的人，但小乔的眼中却只有一片漆黑。


    他再也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碰到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嗯？怎么还看傻了？想偷懒不想上工啊？」


    也不知是不是小乔愣住的时间太长，陆总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似乎又凑近些，香水味浓地呛人鼻子：「要不，你来给我按？让你们老闆给我的助理按？按我应该不太费劲吧。」


    「……好。」


    陆总的声线柔和但是不容拒绝，小乔下意识地应了下来，他不明白这个陆渊是怎么回事，但很显然，当一个人没有未来，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刘安川也十分爽快，两周前是他亲手将小乔招了进来，如今自然没什么不放心，径直将人带去了店里唯一的两人包间，是准备将这个陆总当作贵宾招待。


    小乔去洗了手，换了白大褂，再走进包房的时候，他光凭香水味就知道陆渊躺在左边的床上，而她带的助理小蒋则睡在右边。


    「换了白大褂还挺帅的，看来我们公司前台也该招个男生了。」


    陆总虽然是老闆，但倒是乐于和人开玩笑，小乔给她盖毛巾时听见陆渊说：「手很漂亮，像弹钢琴的，按摩有力气吗？」


    「那看起来您是受力的那种了。」


    小乔将毛巾盖到陆渊的颈子，上手没一会儿，他就知道这个女人穿着薄款顺滑的衬衫，个子至少有 175 以上，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脂肪，后背很薄，肩颈也没有结，并不像是长期伏案的人，倒更像是体力工作者。


    小乔顺着她的嵴椎骨按下去，很快就把陆渊按地倒吸一口凉气，她苦笑：「是我看错你了，力气还挺大，有这手艺，女朋友有福气啊。」


    「就他呀，还单着呢。」


    没等小乔开口，刘安川已经毫不客气揭了他老底，开始和陆总吹水：「我就说，这小子来我们店里还没几天，已经有好多客人都夸他长得好看，手上活儿也好，怎么就能单到二十七八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没女朋友？这么热爱工作？」


    「下班了我会回去休息……盲人也有娱乐活动，比如听电子书。」


    疗程过半，小乔用力在陆渊的肩胛骨上刮过去，毫不意外听见对方低低地嘶了一声，他无奈道：「陆总，您身子绷太紧了，放松一点，这个过程会变得舒适很多。」


    「是啊，这个小兄弟也是，身子怎么绷这么紧。」


    一旁的刘安川也跟着插嘴，他的手劲儿算大的，但是床上的这个小蒋竟是从头到尾一声不吭，按起来就像块儿铁板一样僵硬。


    「他呀，大概是跟着我这个领导出来不自在吧，平时可没这么好待遇。」


    陆渊埋在洞里，笑声闷闷的：「说起来小乔师傅，你是刚来的？」


    小乔嗯了一声：「刚来两周。」


    「之前也是做盲人按摩的？怎么突然想要跳槽了？」


    「我小时候住在这边，一直对这边挺有感情的。」


    「你以前住在这儿？那这边治安怎么样……我们公司也是刚搬到这儿，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在这儿买房子。」


    「治安？」


    刘安川一愣，随即笑了：「治安不好我能在这儿做生意嘛，一帮子盲人，就怕碰上事儿。」


    陆渊给按地不住倒吸气，却突然冷不丁说道：「可我怎么听公司保安说，前几天这边小河里出了事情，好像有人死了？」


    「死人？」


    陆渊的身子越绷越紧，小乔几乎像是在和她做搏斗一般试图松开那些薄薄的肌肉。


    陆渊道：「小河里发现尸体，把我们公司几个小姑娘都吓得不轻，成天问东问西的……刘老闆，你知道这事儿吗？」


    刘安川想了想：「好像是有听说，但应该是出了什么意外吧……这一代很少发生这种事情。」


    陆渊苦笑：「就是啊，保安说得像真的一样，连名字都说出来了，说死的是个女人，叫韩丽，搞媒体的，给人用刀扎了。」


    韩丽？


    小乔只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出神之际，他拇指往下一顶，陆渊发出一声忍无可忍的嘆息，无奈道：「小乔师傅这是拿我当沙包呢，可别按出印儿来，到时候组会都不好开。」


    「啊……对不起，我手上没轻没重的。」


    小乔慌不忙道歉，但陆总却像是突然失了耐心，直接说道：「要不还是换老闆来给我按吧。」


    来店里这么久，小乔还是头一回碰上这样的事情，他正不知所措，另一张床上的小蒋却已经果断起来了：「陆总，你来吧。」


    就这样，两人迅速换了床，随着陆渊躺去了另外一边，小乔眼中的白影也都跟着躁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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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闆的像在训人，而小蒋的则还在搏斗，全都不是什么好徵兆。


    「真的不好意思……」


    小乔不住道歉，想要缓解一下眼下的状况，但小蒋似乎也不打算让他再按，只是直挺挺地坐在床上，身上的白影分秒间变化了好几次，却大多都是在用不同的方式和人「缠斗」在一起。


    完了。


    小乔内心苦笑，一个人内心的想法会变成行动，而未来就是反射内心想法的镜子，看起来这哥们儿一定是因为他们的陆总不开心想弄死他。


    只能寄希望于老刘把这位陆总伺候好了。


    小乔盯着那一片漆黑出神。


    他无法看到陆渊的未来，自然也不知道她准备要做什么，在这个可能被扣工资和挨揍的要命关头，小乔发觉自己竟然还有点担心陆渊的命运。


    是他看不到陆渊的未来，还是她就没有未来？


    明明就算是在医院里，他也能看到癌症患者的未来，陆渊的未来如果是一片漆黑，那岂不是意味着她随时可能死去？明明……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在公司里混得也很好。


    小乔越想越不对劲，这时刘安川还在好声好气地给陆渊赔罪：「对不起啊陆总，这孩子毕竟刚来，平时按得也都不是您这个年纪的，手上没轻重，您别介意。」


    陆渊笑了笑，语气温和：「没事，就是小乔师傅有点不禁吓，聊的话题吓人了点，他差点把我后背插一窟窿。」


    「那是，干我们这行都这样，看不见胆子也大不了。」


    按摩已经到了尾声，刘安川让陆渊坐起来，最后几下是敲背，一般到了这个时候，技师和客人的聊天就会结束，但不知为何，陆渊明明给敲得发声困难，却还是在坚持说话。


    「但说不好，这个韩丽说不定真的在你们这儿做过按摩呢。」


    陆渊的后背没什么肉，拍起来清脆作响，刘安川的动作又有点急，陆渊很快就给他拍的咳嗽了起来。


    「结束了陆总，我去给您倒杯水。」


    刘安川说完就要往外走，而这时陆渊叫住他。


    她边咳边笑：「老闆，手劲儿也太大了吧？这个韩丽你们认得？怎么一提她，不光是这个小伙子，连你都这么大反应。」


    「陆总，这都是正常流程……我要是力度大了，我跟您赔不是。」


    刘安川还在陪笑，双方这样僵持了一会儿，陆渊终于说了句「没事」，她看了一眼一旁沉默的小蒋，对方立刻要从口袋里掏东西，结果就在这时，本作势要出门的刘安川忽然向柜子的方向快步走去，但还不等他碰到上头的任何东西，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忽然将他推出了包厢，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老刘你干什么！」


    小乔在看到未来的一瞬间果断行动，此时背后全是冷汗。


    他难以想像，如果刘安川真的像是他看到的那样，砸碎那个 95 度的拔罐用酒精瓶再点燃打火机，到了那时，在那个狭小无窗的房间里会发生什么。


    「老刘你……」


    小乔本想问问他为什么，但还不等开口，一只强有力的胳膊就已经死死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第3章 盲警 03


    在能实际看到未来之前，小乔也曾以为未来就像是一支万花筒。


    它看似千变万化，但实际底色却是不变的，就像是他，会在父母的影响下变成一个成绩不错但毫不惹眼的好学生，考上不错的初中高中大学，最后再变成一个和父母一样的医生。


    然而，初中时的那场意外不但击碎了小乔原本心目中的未来，更是在他醒来后立刻就将未来本来的样子呈现给他看。


    「你们别过来！」


    刘安川发出如同野兽一般的嘶吼，勒住小乔的胳膊青筋暴起，让人很难想像这是一个不久前还在和人谈笑风生的和蔼中年人。


    他将口袋里的钢笔死死按在小乔的脖子上，倒退着走到大厅，唯一能看到的前台是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看到刘安川这副模样早已被吓瘫在柜檯里。


    陆渊也从屋子里追出来，她无奈道：「刘老闆，没必要弄成这样吧，我们也就是随口问问，没什么恶意的。」


    她嘴上这样说着，却用眼神示意小蒋绕到刘安川的身后，而直到那根伸缩警棍被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前台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两人这么大的排场，却只要了一个四十分钟的肩颈套餐。


    他们压根就不是来按摩的。


    按道理说，两个视力正常的人要对付一个盲人，这本不该有任何难度，陆渊原本也是这么想的，结果没料到小蒋才刚一动，刘安川便像是有所察觉一样地倒退一步，激动起来：「说了别动！」


    声音。


    陆渊立刻就意识到，在这家刘安川干了快十几年的店里，他对一切早已熟悉到骨子里，再加上盲人的听觉嗅觉极度灵敏，小蒋虽说穿着便衣没带「八大件」，但出于职业习惯对带金属的皮带，只要移动，就很难不发出声音来。


    事情比她想的要棘手。


    陆渊皱起眉，正在飞速思考该怎么处理眼下这个情况，还没等得出一个结论，不远处被死死抓住的小乔忽然小幅度地对他们摇了摇手。


    不知为何，明明是处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但小乔那张白净的脸上却没有多少惊慌，反倒频频地扭头看向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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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看什么？


    陆渊过去从没见过哪个人质会冒着喉咙被扎个洞的风险在绑匪怀里扭脖子，她下意识向外望去，却意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正在愤怒地对她挤眉弄眼。


    那是不久前被她气走的李辛。


    显然，李辛也没去所里送那几份重点人口档案，此时她无声地对陆渊晃了一下手里的手铐，是在提示她，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典型「二段式」抓捕包抄的阵型，刘安川是瓮中之鳖跑不掉，唯一的问题是怎么保证人质的安全。


    陆渊想了想，忽然痛心疾首地嘆了口气：「刘老闆你真犯不着，我们就不是沖你来的，我跟你撂实话，你现在要真把他捅死了可能也算是为民除害了，但是你自己可是要倒大霉的啊。」


    原本还在扭头的小乔一愣，他看不见陆渊的未来，自然也预料不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只能听人抱怨：「我们派出所刚做了几份重点人口档案，里头就有这小伙子……他以前的事儿可比你想的要大，刘老闆，我知道你一时冲动，但这事儿可真是个乌啊，你实在没必要为了个有前科的人做到这一步。」


    转眼间，陆渊的口气已经从文质彬彬的女老闆变成了苦口婆心的人民警察，小乔震惊之余感到脖子上的桎梏松了一些，他迅速扫了一眼老闆身上的白影，那是他的念头汇聚成的种种未来，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小乔轻声道：「老闆，这两周谢谢你。」


    刘安川一怔，下一秒，他鼻樑忽的剧痛，小乔一记头槌让他松手，人就像是条泥鳅一样往下出熘，一旁的小蒋则看准机会直接将刘安川扑出了店外，和李辛二人一个扭胳膊一个上拷，整套抓捕只用了不到二十秒就完成了。


    「还挺机灵的嘛，没看错你。」


    危机解除，陆渊上来将小乔拉起来，一看他的白大褂红了一块儿，原来因为动作太勐，小乔脖子上到底还是给钢笔尖划出一个至少五六厘米长的浅口子。


    小乔这时自己也觉出疼来，一摸满手是热的，他愣了一下，竟是下意识问道：「不会扎我大动脉上了吧。」


    「要是扎你大动脉上了，你现在还能站着简直是医学奇蹟，该把你供起来。」


    陆渊给他逗乐了，她真正的声音听起来活泼又轻快，应该不比小乔大几岁，陆渊二话不说扯了块毛巾给他按住，又招唿门外的李辛进来，让她把人送医院。


    「包扎完来分局做笔录。」


    陆渊说完要走，李辛见状慌忙把人叫住：「可是渊姐，张所和教导员让你……」


    「等这个案子查完我回去给他们赔罪，你放心，没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


    陆渊笑眯眯地打断她，将刘安川塞进小蒋的车里就扬长而去，只留下李辛和捂着脖子的小乔在原地傻站。


    「我现在知道你那个难搞的同事是谁了。」


    过了一会儿，小乔说道。


    手佳坊到沙坪分局只有十五分钟的车程，在开进大院之前，蒋昭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渊姐，你要不还是和所里知会一声……」


    「不会吧，怕我一个辅警给你惹麻烦？没有执法权，刚刚不是也没动手都交给你和小李了？」


    陆渊狡黠地看他一眼，这一下反客为主，反倒让蒋昭明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上一言不发的刘安川，小声道：「他拒捕心理这么强，我觉得这案子不简单，万一董队也过问……」


    「你们董队是我师父，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陆渊看着眼前熟悉的大院，虽然她已经离开了五年，但这里几乎没有变化，她望向四楼重案组办公室的窗口，手一抹，把嘴巴上剩下的一点儿口红全给擦了：「再说了，你现在好歹也是个探长了，都跟姓贺的平起平坐，带我查个案子有什么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蒋昭明没了办法，只能带人进了大院，而果不其然，那边陆渊拉着人刚从车上下来，就有路过的民警投来惊讶的视线。


    毕竟陆渊的样子实在是太好认了。


    在公安局这样的特殊机构里，英气矫健的女警比比皆是，但很少有像是陆渊这样比男警察还要高的。


    178 的个子，瘦高得像个竹竿，刚到肩膀的头髮在脑袋后头扎成一个小揪，乱糟糟的刘海底下是一张苍白的脸，笑起来的时候还算是有几分女性特有的柔和，只是被那个看起来刻薄的刀削鹰钩鼻子打了折扣。


    「她怎么又回来啦？」


    「说是之前都进精神病院了。」


    「不是说现在已经在派出所做辅警了嘛？」


    楼道里的窃窃私语叠加在一起就成了无法被忽视的迴响，蒋昭明脸色不太好看，但陆渊却好像个没事人一样，扯着刘安川一路上了四楼，把人塞进了讯问室里。


    「趁着老董和贺焱不在赶紧审，等他们回来大不了挨顿骂。」


    陆渊跟只偷腥的猫似得，边扣铁椅子边对小蒋一笑，看样子是不打算从讯问室里出去了，而蒋昭明对此也没什么办法，好歹陆渊是他的师父。


    「就这一次。」


    小蒋无奈地打开监控，即使刘安川看不见，但出于职业习惯，他还是在瞬间又恢復了一张冷脸。


    「先说说看，你和韩丽是什么关系？」


    「所以说，你是派出所的？」


    包扎完脖子上的伤口，小乔被李辛牵上了车子驶往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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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伤口长而浅，清创后不需要缝合，但并不意味着不痛，为了分散注意力，小乔只能和明显心情不佳的李辛搭话。


    「是啊，我是管你们这一片的社区民警，如果你能看得见，你会发现我的脸就印在你们店对面的社区宣传海报上。」


    李辛没好气地踩了一脚剎车，想到马上回到所里要面对的一堆麻烦事，她简直想自暴自弃地立刻辞职。


    一个所里的辅警，没有走任何程序，甚至连口头招唿都没打就直接去掺合分局的案子，而她还偏偏是那个辅警的搭档，被老所长吩咐要看住对方的行动，绝不能让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了。


    仗着副驾坐着的是一个盲人，李辛没怎么注意表情管理，殊不知对于小乔而言，他面前气急败坏的白影早已说明了一切。


    如果不经干涉，李辛甚至可能在不久后气到痛饮三杯奶茶。


    小乔问道：「所以你不知道今天她要来抓人？」


    李辛无奈道：「我看上去像知道吗？」


    「那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没走？」


    「那当然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了。」


    李辛苦笑：「我那位前辈可不是什么会按摩的人，她 24 小时都在忙案子，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既然出现在那个地方了，就必然有警情。」


    小乔若有所思：「所以她才会把你训走，是怕暴露你们的身份……当时选我做按摩，也是因为我盯着她看太久了，她怕暴露。」


    「你还挺厉害嘛，连陆渊的心思都能猜到。」


    李辛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


    她本来以为像是小乔这样的视障人士因为社会关系简单，见识不多，早上这一遭折腾下来应该被吓得不轻，却没想到到这时候他竟还能冷静地思考这些。


    车子驶进分局大院，考虑到小乔的情况，李辛在上楼前提前给他做心理工作：「你也别想太多，你之前被劫持了，笔录肯定得补，叫你来应该也没什么……」


    而她话还没说完，陆渊的电话来了：「我怀疑刘安川可能有个同伙，你赶紧把那小子带过来……他下午的表现太冷静了。」


    第4章 盲警 04


    都说怕什么来什么，陆渊人刚出讯问室，迎头就撞上了刚从市里开会回来的贺焱和董刚。


    六目相接，陆渊二话没说就要开熘，董刚直接给气笑了：「跑什么？当我瞎啊，马上滚到我办公室来！」


    「可是……」


    陆渊惦记着她还得给小乔补笔录，想矇混过关，但再一看董刚那张横竖都写着凶字的脸上已经露出不耐烦来，她只得灰熘熘地跟着进了重案组办公室。


    「说吧，这次又是蹭什么案子？」


    董刚丝毫不跟她绕弯子，啪一声将局里发的笔记本扔在桌上，两只能把嫌疑人吓尿裤子的眼睛已经盯上她了。


    陆渊干笑：「师父，您手底下的探员在查什么案子您不是最清楚了吗？我刚偷偷看过了，咱那大白板还在办公室里搁着呢，最近没破的不就是……」


    「沙坪河里的女尸。」


    董刚抱着双臂，在局里四十奔五十的警察里，他的长相算是数一数二凶的，头上川字纹条条分明，人送外号董老虎。据说以前开大会的时候局长都点过他，说董刚这眉头再皱下去都能夹死蚊子，别到时候局里拍宣传照上来先吓死一个宣传科的同事。


    董刚说：「那是小蒋的案子，他手底下有三四个人在查，最近又不搞勤务，组里不缺人，什么时候还要从派出所借调辅警查案了？」


    董刚语气不善，陆渊知道老虎要龇牙，立刻可怜巴巴地说道：「那不是小蒋心里没底才来问我的意见嘛，我好歹也算是他半个师父……小蒋今年才 29，你让他跟贺焱这样的老油条一起当探长比破案率，小蒋可不就得找我补课吗？」


    董刚鼻子里哼了一声，陆渊一看有戏，赶忙继续汇报：「小蒋原本都查得七七八八了，那个死者韩丽和按摩店老闆本身就联繫频繁，然后她失踪前打的最后一通电话也是打给老闆的，这个刘安川的嫌疑本来就很大，要换了是平时早就拘回来了，但不就因为刘安川是个瞎子嘛，小蒋心里有点儿没底，又怕涉及到什么残障人士权益弄的不好要给外头做文章，这才叫我去试试水。」


    话说到这份儿上，董刚脸色才终于有点松动，拿起保温杯吹了吹，喝了口水：「然后呢？你们试出什么水来了？」


    陆渊心知在她师父这个破案狂魔这儿，什么都比不上案子进度，立刻献宝似地贴了上来：「师父你知道吗？这个刘安川发现咱们是沖韩丽来的，不但拒捕还挟持了人质。」


    「什么？」董刚一惊，双目圆睁，「还有人受伤了？」


    陆渊苦笑：「挟持了一个他们店里的技师，但好在就受了点皮肉伤，我让李辛把人送医院然后就把刘安川拘回来了，刚在隔壁问完，他全撂了。」


    「全撂了？」


    「对，还没怎么问呢，他就承认他和韩丽是情人关系，那天韩丽约他出去是为了要钱，他不想给就把人杀了，特干脆，小蒋都觉得是撞大运了。」


    陆渊耸耸肩，嘴巴虽然在笑，但瘦削鼻樑上薄薄的皮却皱着，董刚十分熟悉她这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觉得有问题？」


    「师父你难道不觉得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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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渊咧出两颗小小的虎牙：「法医那边说了，韩丽身上的十二刀非常杂乱虚浮，和寻常她见的刀伤不太一样，上到脸，下到腿，我一开始也觉得这很符合盲人的作案特徵，直到今天我直接去刘安川的店里找他做了一次按摩……就算是刘安川手底下的小技师都能准确地找到人体的各个关节部位，刘安川就更不用说了，他们的眼睛可能看不见，但是以他们对人体的熟悉程度，就算是激情杀人，也不会在把人放倒后还一刀捅到人的大腿上去吧？」


    「但在现有证据下，这个猜测不足以推翻刘安川作案的嫌疑。」


    董刚翻看着陆渊递过来的资料毫不客气地泼凉水：「他之前确实给韩丽转了很多次的款，而且这个韩丽网赌，她缺钱，所以一直在骗刘安川，激情杀人的可能性很大。」


    「确实不足以推翻，但是却指向了另外一种可能。」


    陆渊目光如炬：「我们没有在沿河找到有明显血迹的第一现场，河边的健身步道有摄像头也没有拍到可疑人员，师父，你觉得兇手如果只是一个瞎子，他能在杀人之后做好这么精细的清理，然后再完美地避开所有摄像头吗？」


    「你的意思是？」


    「兇手有两个。」


    陆渊静静说道：「刘安川在明知逃脱不了的情况下拒捕可能是为了给某人顶罪，对方很可能……是个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的傢伙。」


    人生第二次进公安局，小乔本来一直担心，一路上他会看到某人的未来和陆渊一样一片漆黑，但好在从大门口到四楼，小乔仔仔细细看了沿路的每一个白影，干警们的未来全都生龙活虎。


    当真只有陆渊是个例外。


    小乔被李辛领进房间，刚坐下，那股浓烈的香水味便像一阵旋风一样刮进了屋子。


    「你平时不用香水吧。」


    小乔下意识说：「会用这样香水的客人基本都会画浓妆，在头髮上下功夫，但是我今天碰到了你的头髮，没有拉过也没有烫过。」


    「啊？」


    陆渊一愣，抬起手腕闻了闻，笑道：「看来我比想的暴露还要早，本来以为去盲人按摩店装富婆，借个贵点的香水就够了。」


    「其实你也可以什么都不做的。」


    小乔想了想：「如果你们要来查老闆，完全可以不做按摩。」


    「生气啦？气我们在查案过程里让你受伤？」


    陆渊对一旁的小蒋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打开监控，这场笔录已经在小乔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开始了。


    陆渊拉了椅子坐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这个清瘦的年轻人，在经歷了如此巨变之后，他的脖子上还贴着纱布，但神情却平静得好像刚吃过午饭。


    为什么他会对刘安川的劫持毫无反应？


    他是早知道刘安川会动手，所以才会扑过去阻止他？还是说刘安川是故意劫持他的，就为了将他放到受害者的位置上，让警察不怀疑他？


    电光火石间，陆渊的脑袋里闪过很多种猜测，但最终她只是笑眯眯地让小蒋给小乔倒了杯水，故作嘆息：「你是不知道，我们办案也有难处，你们老闆在沙坪区声望这么好，又是残障人士，我们在抓人之前也要实地考察一下的嘛。」


    小乔抬起头，他的双眼看上去无神又人畜无害，「视线」虚虚地落在陆渊身上：「那老闆犯了什么事？你们怀疑他杀了那个韩丽？」


    又是这个语气，知道自己老闆杀人之后这么淡定的吗？


    陆渊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她像是只盯上猎物的豹子，眯起眼睛：「是啊，你们老闆和这起案件的死者私下有联繫，韩丽应该也是你们的客人，她在之前两个月曾经在手佳坊预约过不止一次的按摩，这件事你知道吗？」


    小乔摇了摇头：「我才来两星期，韩丽在这期间可能来过，我对她有点印象。」


    「那你察觉到她和刘安川之间的关系吗？」


    「这倒没有。」


    小乔回忆过去他看到的白影，这些日子以来刘安川的「未来」从未出现过异常，以小乔的经验，这并不代表着他的未来真的没有异常，但却至少意味着，刘安川并不心虚，就算他真的杀了人，他也从来没想过要自首，因此从来没有与此对应的「未来」浮现。


    小乔轻轻嘆了口气：「我和老刘也才认识两周，我因为小时候住在这一片，所以一直想要回到沙坪区工作，之前我的一个朋友给我介绍了老刘，说他的店开了很久，对手底下的技师也好，我就托她投了简歷，没想到老刘真的要我了。」


    「你和刘安川平时关系怎么样？」


    「老刘对所有人都很好，尤其是手底下的技师，陆警官，不是所有盲人按摩店都会给员工提供宿舍的，老刘特意在附近的小区给技师找了房子，就是害怕我们会在路上出工伤。」


    「那既然这样，你怎么会知道他要动手，他又怎么会劫持你？」


    陆渊托着腮，她直勾勾凝视着小乔的脸，要换了寻常的嫌疑人多半会避开目光，但小乔却不一样，他的眼睛一直是「看」过来的。


    年轻人苦笑：「我是觉得他有点不太对劲，老刘从来不会把客人拍得咳嗽，也不会给客人做完之后立刻就走……可能是下意识的反应，我听到他的脚步声突然往有酒精的柜子那边去就觉得有问题，而他之所以抓我，大概也只是因为我比较好抓，人在那种情况下做什么都不奇怪，这样的事情你们应该见多了吧，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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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倒是。」


    陆渊对他说的不置可否，还是笑呵呵的：「我们确实是见多了，就是有点好奇，怎么感觉你也好像见多了一样，被人顶着脖子还这么淡定。」


    一阵沉默后，小乔的眼睛终于第一次垂了下去：「陆警官，我不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


    「嗯？」


    「我的眼睛是因为一场人为意外才瞎的，比这次严重多了，我差点没命，可能也是因为这样，我对待这样的事会有一点第六感，也比较看得开……毕竟人很复杂，不是吗？」


    小乔闭上眼，脑海中出现一道模煳的身影，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但小乔至今还是没有找到她。


    这一次安静持续了将近两秒。


    「原来是这样。」


    终于，桌子对面的女人发出一声长嘆，陆渊伸了个懒腰，痛快地合上了笔记本，将椅子都怼回了桌洞里：「准备收工！最后顺便问下，小乔，四天前的晚上你在哪里？」


    「四天前……」


    小乔费力回想：「那天老刘不在，我记得他好像叫我去拿了个钥匙，说是让我锁门。」


    陆渊笑道：「你才来两周他就这么信得过你啊？」


    「老刘他……」


    小乔本想说老刘对谁一样信得过，结果话说了一半，门外却忽然传来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女声，配合着那道正在发火的白影，小乔脸上不禁一愣。


    「赵……赵大雁儿？」


    第5章 盲警 05


    「乔柏你到底惹什么事了！」


    从接到手佳坊的电话，赵雁只花了二十分钟就从公司赶到沙坪分局，如今跑得气喘吁吁，火气也一窜三尺高，要不是有李辛拦着，险些就要直接冲进讯问室里。


    「我……我朋友。」


    小乔有点尴尬，他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留在店里的紧急联繫人是赵雁，多半之前他给送医院之后，前台就直接联繫了她。


    陆渊拉开门，一下和走廊上的短髮姑娘打了个照面。


    赵雁的个头不高，口红颜色很跳，眼睛因为太大而显得黑白分明，加上下意识拧成麻花的野生眉毛，脸上几乎就写着泼辣两个字。


    陆渊瞧出来人的脾气，嘆气道：「保安室也是搞差别待遇啊，这要是换了个阿姨这样怒气沖沖地冲进来，他们铁定觉得是来上访的。」


    赵雁着急道：「乔柏呢？我之前接到电话，说是他犯事了，还有什么前科，给拉公安局来了。」


    「前科？」


    陆渊一愣，一边的李辛朝她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解释道：「这里头可能有什么误会，之前是因为按摩店发生了劫持事件，我们的警……辅警为了救下人质所以才说乔先生有前科，其实他是无辜的，赵小姐你也别太担心，乔先生来分局只是为了配合录笔录，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原来是这样……真是吓死我了！」


    搞清楚前因后果，赵雁一口气松下来，直接瘫在了走廊的椅子上：「他的情况特殊，所以他父母一直拜託我照顾他……之前听说他被劫持已经够吓人了，结果还说他有前科……来的路上我还一直在想呢，万一他真的犯了什么事儿我该怎么和叔叔阿姨解释。」


    「赵小姐，你都是他的紧急联繫人了，他有没有前科你不知道？」


    这时抱着胳膊靠在一边的陆渊注意到赵雁的手腕上戴着和乔柏一样的红绳手鍊，忽然问：「还是说……他以前真的有过什么让你担心的行为？」


    「我那哪是担心他的行为，我就是担心他这个人！」


    赵雁摇摇头，满脸恨铁不成钢：「看不见，又长着一张好欺负的脸，我之前就说沙坪区的治安算不上好，他以前就在这儿出过事，结果还非要回来上班，这才几天……」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陆渊的眼睛又不笑了：「是他非要来这边上班？原因是什么？」


    「还不就是为了……」


    「陆警官，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赵雁话说了一半，小乔拉开了讯问室的门，一想到赵雁的那个脾气，他是一分钟都不敢让她在公安局里多呆。


    而就和小乔猜想的一模一样，赵雁一看他就急眼了：「乔柏你到底干什么了让人劫持你？前台那小姑娘打电话来都战战兢兢的，还说什么现在老闆被抓了，手佳坊上不了班，让你也赶紧找别的地方住，搞得像你也有什么问题似的，我说这么急到哪儿去找……」


    一连串连珠炮抖到最后，赵雁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目光迟疑地落在了陆渊的脸上，一旁的李辛这时再忍不住，二次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有没有可能，他们是把那个前科的事儿听进去了……」


    「……」


    一阵要命的沉默后，陆渊干巴巴地笑了笑：「那要不……我再打个电话回去解释下，你其实没前科？」


    「你还是别说了，特意说越抹越黑，搞得人家还以为你受贿了。」


    李辛头大如斗地捂住脸，已经开始提前担心起马上要收到的举报信，谁想刚失去了工作和住处的小乔却只是十分淡定地笑了笑：「没关系，我在附近看看别家盲人按摩的店就是了，住处也好办，那附近宾馆应该也不少。」


    「这怎么行？你对宾馆又不熟悉！给人偷东西了都不知道。」


    赵雁立刻反驳，但只换来小乔软软的一句：「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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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没有办法。


    赵雁泄了气，如果可以，她当然很想让小乔住去她那里，但她自己都在和人合租，就算小乔是盲人，她也不可能让室友突然接受她带个人回去睡沙发。


    该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拿不出个主意，而这时，陆渊忽然轻快地笑起来。


    「怪我，害得救命恩人被人扫地出门，这事儿要是不处理好，所长和教导员大概又要罚我在值班室看半个月警铃。」


    她直起身子，亲昵地勾住了小乔的肩膀：「要不然这样，我家大，小乔师傅，你跟我回家吧。」


    对小乔而言，已经有很久没发生过这样完全超出他预期的事了。


    下午六点，在他接到赵雁的电话时，陆渊正将他的最后一件行李拖进门，至此小乔的全部家当已经从宿舍搬了出来——全程仅花费两个小时。


    「小乔，她毕竟是个警察，你在人家家可千万乖一点，我今天加完班会赶紧帮你问下家，找到了你就可以搬出来了。」


    就和在局里时一样，赵雁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别扭，小乔好不容易把人哄好挂了电话，陆渊气喘吁吁的笑声在近处响了起来：「怎么？让你住我这儿你女朋友吃醋要查岗啊？」


    又忘记自己看不见她的「未来」了。


    小乔看着那片漆黑，心想自己恐怕还得适应一下，摇了摇头：「大雁儿不是我女朋友，我们一起长大所以才熟。」


    「我倒觉得那小姑娘对你的意思挺明显的，喜不喜欢都别吊着人家，渣男行为。」


    陆渊将小乔的东西都在角落里堆好，累的瘫倒在沙发上，而她习惯性想要翘脚，突然反应过来沙发那头还坐着个人，不得已，陆渊只能以一种更不体面的姿势弯倒下去，长嘆一声：「先歇会儿，然后我给你介绍介绍我家里的设施，很简单，和酒店差不多，只不过我是警察，不至于会趁人之危顺手牵羊。」


    「我本来也没担心过这个。」小乔微笑。


    「那我就好奇了，你担心过什么呀？」


    陆渊腾的爬起来，她盯着小乔那张在黯淡光线下显得很柔和的脸，很难想像一个盲人突然脱离开熟悉的环境竟然会如此淡定。


    又或者说，他真的是盲人吗？


    陆渊突然伸手在小乔面前晃了两下，破绽没抓着，却把人逗笑了，小乔说：「陆警官，我没热到需要你用手给我扇扇子。」


    「还挺敏锐的，你真的是全盲吗？」


    陆渊眯起眼，她的确看不出小乔的瞳孔对光线有反应，但如果这个人真的完全看不见，他又是如何预判出刘安川要用酒精瓶的？真的完全凭藉对方的脚步声吗？


    陆渊心里的怀疑还有一大堆，但她更清楚的是宁跑勿惊的道理，对付像是小乔这样心理素质极好的人，一旦让对方产生反侦察的思维之后只会更难办。


    目前这样，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观察就是最好的办法。


    想到这儿，陆渊一把将小乔从沙发上薅了起来：「来，我先带你参观一下我家。」


    陆渊的家其实并不算大。


    在连着被绊三次之后，小乔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判断。


    因为那场意外，他的眼睛虽然能看见人身上的「未来」，但面对像是家具这样的死物，小乔就和寻常盲人一样，得小心翼翼地走一步摸一步。


    而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室内的面积足够大，他其实不应该在短时间内被绊倒这么多次的。


    「陆警官，你也是刚搬家吗？」


    小乔连着摸过几个手边的东西，都是方方正正的纸箱子，他不禁好奇：「这些东西都是……」


    「这些都是家里不用的东西，因为侧卧不睡人我都堆在这儿，晚点会把这间收拾出来给你。」


    陆渊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她嘴上说是希望小乔自己适应新环境，但特意带他来堆满东西的侧卧，就是想要看看小乔会不会避开满地的箱子。


    现在看起来，这小子还真是一点都看不见。


    眼看小乔又要一头撞上一堆纸箱，陆渊赶紧拉住他，将他带去厨房和浴室，让他记位置：「我平时在家不怎么开火，你如果要烧可以用，就是得叫我看着点，我怕你燎着自己。」


    有过之前「四处碰壁」的前车之鑑，小乔这回走得更小心了，但是，之后的一路上他却几乎很少碰到东西。


    陆渊家的浴室，厨房，餐厅，客厅，所有地方的东西都很少，要不是有像是冰箱还有微波炉这样必要的家具，他几乎要觉得陆渊是住在一个空屋子里。


    「陆警官，你家里好……干净啊。」


    走完一圈，小乔艰难地做出评价，而陆渊对此只是笑笑。


    「是吗？干净点不好吗？」


    她看着面前空荡荡的屋子，整个客厅里一共只有五样东西，沙发，茶几，茶几上的水杯，门口的拖鞋，还有一张照片。


    陆渊靠进沙发背里，她察觉到身边人有些不知所措，笑道：「还以为你一直很淡定呢。」


    「陆警官……」


    「叫我陆渊就行，又或者你嘴甜一点，也可以叫我姐姐，我应该比你大一点吧？」


    陆渊习惯性地开起了玩笑，她以为年轻人会不好意思，但对方却只是沉默了一瞬，很快就乖巧地开口。


    「姐姐，谢谢你愿意接济我，我也会报答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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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小乔原本还有犹豫，但在实际「看」了陆渊家的情况后，他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这个人的未来就在岌岌可危的边缘。


    原因很简单。


    因为看不见，盲人都是嗅觉动物，靠闻一闻就能知道，厨房里是否有饭菜，浴室里是否有香薰，客厅里是否有花草……当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就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未来」。


    然而在陆渊的家里，小乔从始至终都只能闻到淡淡的灰尘味。


    这确实是个未来一片漆黑的人……如果，没人干预她的命运的话。


    小乔想了想，忽然说道：「姐姐，我能帮你调查这个案子吗？」


    第6章 盲警 06


    「陆渊你也注意点影响行不行！」


    一大早，沙坪派出所二楼办公室里传来一声怒吼，所长老张和教导员围着陆渊，左右开弓，大有要将她立刻发配去值班室看警铃的架势。


    张所今年四十五，头髮稀疏，圆肚子圆脸，长得慈眉善目，平时所里再棘手的事儿他都能春风化雨，但偏偏就只有陆渊能把张所这尊弥勒佛也气得吹鬍子瞪眼。


    张所一拍桌子，痛心疾首：「陆渊，我知道以你的本事呆在辅警队伍里是大材小用了，平时区里抓个抢劫熘冰网赌的你都在行，这是好事儿，但说过多少次了，要有纪律性！知不知道这次手佳坊的事儿要是一个没搞好，你连辅警这身衣服都得脱？」


    教导员更是满脸头疼：「也亏了是直属的分局，借调人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但即使是这样，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也是很危险的，小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次出警没有任何报备，万一那个被劫持的小伙子后头心生不满检举你作风有问题，不光是所里，分局那边都会受牵连。」


    听着两个人长篇大论，陆渊一边点头哈腰认错一边给张所保温杯里倒开水：「张所，教导员，你们教育的是，我向你们保证，这样的事儿肯定……」


    「肯定还会有！」


    张所眉毛一扬，要说这一年来，陆渊这话他少说也听过二十多回，谁能想到他从警这么久，阅人无数，结果竟能碰上一个比犯人还难管的丫头。


    「真是服了你了。」


    骂也骂完了，知道急也没用，张所递过来三份刚送来的重点人口档案：「还好这次分局那边说了，让你掺合，但是你掺合那边归掺合，自己手上的活儿也别全推给小李，人家有正经编制来这儿上班的，凭什么给你唿来喝去的呀？」


    「我知道了。」


    陆渊认错态度向来良好，接过那几份档案一看，都是刚强戒出来的老毒虫，还住在同一个社区，她笑笑：「这大夏天的，还要我专门去请他们来上个厕所，真是够排面。」


    别的不说，在这方面陆渊确实是所里最靠谱的一个，张所交代：「夏天衣服穿的薄，去请人的时候注意点儿，小李年纪小，没怎么沾过这些人，你多带带她，别让人总是给你擦屁股。」


    「我把这几个人搞定再去忙案子，还有张所，你们担心的检举问题不会有的，放心吧。」


    陆渊看着信心满满，张所和教导员却越听越不靠谱，临末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那个小傢伙现在就住我家呢。」


    陆渊舔了舔虎牙，像是忽然生出了什么坏主意，她笑得眯起了眼睛：「等晚点儿，我还得接他去面试呢。」


    「所以渊姐，我们马上先去找哪一个。」


    上了所里那辆老帕萨特，李辛翻阅着手里的几份档案，上头的人大多脸色蜡黄，头髮稀疏，脸上就写着需要尿检几个大字。


    陆渊一脚把车子踩出了派出所大院儿，想也不想说道：「先去接那个瞎的。」


    半小时后，李辛看着陆渊把小乔扶上车，眼睛都瞪直了：「等下渊姐，这……不符合规定吧？」


    「要不怎么办？他现在无家可归的，放他一个人在家我也怕他摔着碰着，只能随身带着啰。」


    陆渊从善如流地给小乔拉上保险带，而后者明显还蒙在鼓里：「姐姐，我们是要去哪儿？」


    「去给几个老江湖下通牒，再说了，忘记昨晚你答应要帮我查案了？」


    陆渊凑在他耳边丢下一句，关车门挂档踩油门一气呵成，扫了一眼档案上的地址说道：「这些强戒出来的只能安分几个月，最后铁定要復吸，以前查案子经常能碰上这些人，为了毒资什么都干，我都没想到他们还能活到现在。」


    不久后，陆渊将车子停在社区门口，轻车熟路地找到主管，问起这仨人儿，工作人员头摇得像拨浪鼓：「送去强戒以前就住我们这儿，社区戒毒多少回了也没按时尿检过，里头就这女的还做过两回，说不定有戏。」


    陆渊点点头说了句知道了，领着李辛就去敲门，果不其然，三人当中只有一个女人应了门，陆渊倒也客气，上来就问能不能跟他们回去做个尿检，女人答应了。


    就这样，老帕萨特上又多了一个人，保险起见，李辛还是给女人上了铐，因为长期吸毒，女人的手腕细得像是一段儿干柴，手铐铐在上头，只要车子一颠就哐当哐当作响。


    毕业来到派出所之后，李辛还是头一回和吸毒人员打交道，说是不害怕对方身上有传染病是假的，她本来就有点犯憷，再一想到后座上还坐着一个完全无辜的小乔就更慌了，盼望着陆渊能开快点，却没想到开到一半，陆渊竟还有一茬没一茬地和人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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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回来没再吸吧？」


    「没……不敢再碰了。」


    「之前吸什么的？」


    「麻果……给男朋友骗了，他说是糖。」


    「这玩意儿不好戒，你可千万把持住，很多復吸的都搞出一身病，我以前见过几个，肝病，爱滋，性病，死的时候大小便失禁，泡在屎尿堆里，身上都长蛆了，也没人想帮他们收尸。」


    陆渊说得漫不经心，一旁的李辛却已经听得脸色苍白，她本能地以为陆渊讲这些话是为了吓那个女人，却不知一路上陆渊每每抬头去看后视镜，看的都是小乔。


    人的恐惧往往是最难掩饰的。


    就像是李辛，因为没有经验，这一路上她已经不知道偷偷回头看过多少次，只是为了确定对方没有暴起伤人的念头。


    而小乔，他明明就坐在女人的旁边，相比之下，应该「风险」更大才对。


    陆渊不动声色地在镜子里打量小乔的脸，发现他只是不动如山地坐着，既没有躲，也没有看，就好像只是和一个寻常的陌生人一起拼车一样。


    这小子怎么会什么事都这么淡定的？


    陆渊越想越觉得奇怪，以中国老百姓对毒品的认知，寻常人都会怕，但小乔表现出的镇定却极大地超出了她的认知。


    这样一个人，就算是个瞎子，应该也能很镇定地处理掉尸体和现场的血迹吧？毕竟，沿河一带晚上行人极少，只要能沉得住气先藏起尸体，趁着夜色细緻地处理血迹也不是难事。


    至于脸上和大腿上的伤，如果不是胡乱捅出来的，那就是对方有意想要扩大伤害面积带来更大的痛苦……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也同样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


    又拐了一个弯，陆渊将车开进派出所大院，余光里小乔还是目光平静，她冷笑着想早晚要抓住对方的狐狸尾巴，却不知与此同时，小乔早已看到了他身旁女人的命运。


    「她会復吸的，现在还没有，但是很快就会。」


    李辛将人送进所里的时候，小乔忽然冷不丁说。


    陆渊一愣，立刻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味道。」


    小乔当然不能说从女人一上车他就已经在对方不久后的未来里看到，她即将重新拿起打火机和锡箔纸，他解释道：「她家里可能就有毒品，我能闻到她身上都是那股味道。」


    「听起来你好像很熟悉麻果的味儿似的。」


    陆渊好笑道：「不至于吧，盲人里头还有人弄这个？」


    小乔摇摇头：「不是，我们看不见，只会对进嘴里的东西更加谨慎，早在学校里的时候，我们老师就带我们去过戒毒所，在那儿给我们看过那些药片，挨个摸过，闻过，我知道它们是什么味道的。」


    「原来如此。」陆渊打趣，「那你还挺厉害的，来我们所里已经可以跟警犬竞岗了。」


    小乔问道：「你好像也不奇怪？她会復吸的事情。」


    「当然不奇怪。」陆渊耸耸肩，远远看着李辛带着女人填表走程序，「见得多了，但凡走到强制戒毒这一步的都基本已经废了，看她的精神状态就知道，跟个活死人一样，或许还没开始吸，但她已经开始惦记了，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小乔又问：「明知道这样，你们还是不会放弃她？」


    「放弃？」陆渊哭笑不得，「这些人又不是死了，也不是以贩养吸，只要还在喘气，国家和社会就得给他们一条生路，虽然在我看来也是浪费，有些人註定没有未来，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给他们这种虚假的希望。」


    她说完，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一阵狂震，陆渊走出两步接起来，只听小蒋说道：「渊姐，你昨天叫我查乔柏，我查了，是有点儿奇怪的地方。」


    「说说。」


    陆渊微笑着看着离她不过五米的小乔，明明该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却还是一直「望」着办事大厅的方向，目送着女人填表。


    「他来沙坪区的时间太短了，我问手佳坊的人问不出名堂，就去问了他之前的同事，结果渊姐，你猜他们都怎么说。」


    小蒋压低声音：「他们说乔柏有的时候，并不像个瞎子。」


    第7章 盲警 07


    「刚刚在车上，你不害怕吗？」


    陆渊冷不丁开口的时候，小乔正专注感知着握住他的那只手。


    女人的骨节细长，掌心有些薄薄的茧子，最关键的是，她的右手上非但没有戴戒指，也察觉不出任何常年戴戒指的凹痕。


    陆渊握着他的手，将他扶下了河岸边的台阶，而小乔喘了口气，擦掉额头上的汗：「你是说怕那个吸毒的女人吗？」


    陆渊笑笑：「很多老百姓都怕啊，还有人觉得他们都随身带针头，被扎到就会被传染b肝爱滋……这样的事情，你们去戒毒所的时候没有耳闻？」


    小乔摇摇头：「就像你说的，戒毒所是为了给他们一条生路，既然这样又怎么会否定他们的未来，这些事情都是外头传的，我也不是不怕，只是，我觉得那个女人如果真的不配合，她从一开始就不会答应来尿检。」


    这时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河岸边的蝉鸣声催得人心烦意乱，就连酷爱在树荫下打麻将的大爷们都去商场里避暑了，前后望去，健身步道上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小乔不明白陆渊突然带自己过来的原因，只能胡乱和人聊了起来：「小时候我也会来沙坪河边上玩，那时候这边连个栏杆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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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家住这边？」


    陆渊明知故问，实际她早就在警综平台上查过了，小乔的户口就在沙坪区，在这件事上他没有说谎，他小时候确实住在这一带。


    小乔有些怀念地吸了吸鼻子，沙坪河这两年治理的不错，即使站在河边也闻不到任何怪味，不像是小时候，他在河里找他被丢下去的书包，连进到嘴里的河水都是腥的。


    小乔笑了笑：「我以前念书的地方离这儿应该就十分钟的路吧，从手佳坊过来更近，可能就五分钟。」


    「这么说你对这边地形应该很熟悉咯。」


    陆渊热得把开衫脱下来系在腰上，忽然说道：「我们刚刚就是从手佳坊走过来的，那天你也是走这条路来找老闆拿钥匙的吧？」


    小乔点点头：「老闆跟我说他在河边的健身器材那边，店里的师傅平时也会来这边锻鍊，所以我们都知道这条路。」


    陆渊扶着他又走了二十米，到了健身器材区，这也是健身步道监控能拍到的最后位置。


    在韩丽被杀的当晚，监控拍到拿导盲杖的小乔走进健身区，在接了一个电话后就继续向前走出了监控范围。


    陆渊查了刘安川的手机记录，对照时间，那通电话是他打的。


    陆渊问道：「但是拿钥匙的那天，你和刘老闆并不是在这儿见面的吧？」


    小乔微微一愣，很快点点头：「没错，老闆让我往前走一点，走到前头的桥洞，他是在那儿给我钥匙的。」


    陆渊再一次搀扶起他往前走，问道：「你也认识桥洞？那里又没有明显的标志物，你是怎么找过去的？」


    小乔静静道：「我认得，因为有味道……平时那里常会有流浪汉住，他们身上的味道很重，就算人不在，也会留下剩菜和被褥的味道，我能闻得到。」


    「流浪汉？」


    陆渊扬起眉，在事发后，他们在附近走访想要寻找目击证人，但却并没有看到什么流浪汉，桥洞下也没有所谓的生活痕迹，甚至连一床破被褥都没有。


    他们很快走到了沙坪河的步行桥下，小乔吸了吸鼻子，却是皱起眉：「味道淡了好多，这里原来的人不在了吗？我那天来的时候味道还很重，我当时甚至担心有流浪汉在旁边看着，老闆给我交钥匙会不安全。」


    「什么？」


    陆渊越听越不对劲，在沙坪河下游发现尸体后，他们根据当晚的水流速度判断尸体应该是在健身步道一带被丢入水中的，但是之前小蒋带人将这条五公里的步道走了四五遍，却始终没有找到第一现场。


    而根据刘安川的口供，他在见到韩丽之后两人先是沿着河道散步，直到韩丽提出要钱，刘安川才在激愤下杀人，事后关于如何沖洗现场掩盖痕迹，刘安川一直闪烁其词，这也导致陆渊从始至终都怀疑他有个同伙。


    现在看来，刘安川口供里的问题可能比她想的还要大。


    她二话不说蹲下身子，试图在地上寻找留下的蛛丝马迹，但就像是小乔说的，桥洞下的路面似乎不仅被水清洗过，还有漂白的痕迹，凑近了闻，甚至能闻到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第一现场，可能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陆渊跳起来给小蒋打了电话，半小时后，局里的人来拉了线，一通折腾，热得汗如雨下的小蒋拿着一个小塑胶袋过来找陆渊，里头是一个小小的硅胶配件，陆渊一眼就看出是耳环后头的塞子。


    「现在知道为什么韩丽只有一只耳朵有耳环了。」


    小蒋抹了一把脑袋上的汗：「多半是在拖尸体的时候这个托子掉了，没了固定的东西，另外一只耳环有可能沉水里了。」


    「也不一定是沉水里了。」


    陆渊摸着自己空空的耳朵眼儿：「如果托子是掉在岸上，耳环很可能在下水之前就掉了。」


    「……我明白了。」


    小蒋一点就通，立刻打电话让人去刘安川宿舍找东西，而陆渊看了一会儿侦察员忙活，一抬头，小乔还在一边站着，表情还是淡淡的没有变化。


    陆渊走过去：「这下怕不怕了？」


    「怕？」小乔不解。


    「这是第一现场，如果那天你是在这儿拿的钥匙，你的眼皮子底下可能就躺着一具尸体。」


    陆渊紧盯着小乔的脸，结果再一次，年轻人没有害怕，却反倒露出了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喃喃道：「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老闆不让我靠近。」


    小乔回想起那天他看到的白影，或许那时候现场已经被清理好了，因为刘安川的未来里已经没有了任何可怕的举动，不光如此，就在那时，他明明还在现场看到了第二个影子，而这也是他担心交接钥匙安全性的原因。


    小乔忽然说道：「那时，这里可能不止一个人，我那时闻到的味道确实是属于第二个人的。」


    再次回到局里，小乔的身份已经变成了「目击」证人。


    陆渊给他倒了一杯水，看着年轻人平静的脸，她又想起之前小蒋和她说的，小乔在过去同事的眼里不像是个瞎子。


    他太敏锐了。


    对于一般的盲人来说，因为视觉受损，像是听力嗅觉还有感知方面确实会比常人要强些，但是，绝不会到达小乔这个程度。


    在过去，有时客人来的早了，悄无声息地躺在包厢里，换做其他的技师可能根本察觉不到，但是小乔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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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是他其实没瞎一样……有时候甚至客人还没点他呢，他就已经站起来准备去上钟了，后头问他，他说听到客人抬手的动静了。」


    陆渊心里琢磨着这句评价，嘴上却笑道：「你别紧张，就把那天的事情好好再讲一遍就行了。」


    小乔点点头，没什么犹豫，平铺直叙地说起他拿钥匙的一路，从店里出来再到接到电话再到桥洞，他说：「我一直觉得那个桥底下可能还有一个人，或许就是那里的流浪汉，因为气味是不会骗人的。」


    陆渊问：「那你鼻子这么灵，那天难道没有闻到什么血腥味吗？要知道韩丽身上中了那么多刀，出血量可不是一点点。」


    小乔摇摇头：「我没有闻到太重的血腥味，可能是因为被其他味道掩盖住了，本来那里的味道就是说臭不臭，说腥不腥，老闆让我不要过去了，我那时还以为他知道桥洞底下有人，所以在他给我钥匙的时候有点担心。」


    陆渊又问道：「你只闻到味道？听到对方发出什么声音吗？」


    小乔仔细回想那时的白影，他的未来里没有任何出格的事情，甚至也没有要自首的想法，于是他摇摇头，实话实说：「我没有听见，对方什么都没说。」


    「行吧。」


    陆渊看不出小乔脸上有说谎的痕迹，她低头看了一眼监控记录，在小乔拿了钥匙之后，他并不是原路返回的，因为健身器材区的探头再也没有拍到他，而根据手佳坊门口的监控，小乔是在一个小时后才返回的店里。


    她问道：「拿了钥匙之后你不是原路返回的是吗？」


    小乔点点头：「对，我一开始之所以走健身器材那条路，是因为老闆一开始跟我约在那里，但是陆警官你应该也知道，那边有台阶，走起来不太方便，所以我拿了钥匙之后，就从桥洞旁边一条没有台阶的小路上去了。」


    「你花了一个小时才回到店里，中间还在外头吃了个晚饭？」


    「嗯，沙坪河旁边有夜市，我闻到摊子上有卖猪蹄的，就吃了点猪蹄和冰粉才回去。」


    「哈，你还挺会吃的，我平时也喜欢吃这些。」


    陆渊笑出了声，心里却想沙坪河旁边的夜市全都是流动摊位，就算她现在想要确定小乔到底有没有去过也很难。


    但是换句话说，他的不在场证明同样也很模煳，如果他不是全瞎，一个小时用来处理尸体或许也绰绰有余。


    与此同时，小乔只是安静地「看」着桌面的一角，对陆渊的说法不置可否，心里却觉得可惜。


    在他的心脏停跳之前，他吃的最后两样东西就是学校旁边的猪蹄和冰粉，而他一直觉得，或许那个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也曾经在小吃摊前光顾。


    然而时隔这么多年，即使他再吃起这些东西，却也无法回想起什么了。


    第8章 盲警 08


    晚上七点，陆渊下楼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包垃圾还有三双鞋，她二话不说将垃圾扔进了垃圾桶，又将鞋全塞进了蒋昭明的怀里。


    「他的鞋长得都差不多，我也分不出案发当天他穿的哪一双，趁他现在不穿你赶紧拿去化验，完事儿了再给我送回来。」


    交代完事儿陆渊扭头就要回去，小蒋赶忙叫住她：「渊姐，你真觉得是他做的？」


    「不然我叫你查什么鞋子？」


    陆渊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却给小蒋脸上的震惊给逗乐了：「不至于吧，你不会觉得我是看人家小男生长得好看，想占人家便宜才叫人住我家的？」


    蒋昭明噎了一下：「我……我还以为你是真想接济他。」


    「我一辅警，工资待遇是你的三分之一，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还接济别人？」


    陆渊翻了个白眼，这下是真的有点忧心蒋昭明当探长了，这小子虽然是个警校高材生，但社会经验和心眼都完全比不过开火锅店半路出家的贺焱，以至于在刑警队锻鍊这么长时间还能问出这种天真的问题。


    陆渊笑道：「不让他住我家我怎么把他的行李翻一遍？又怎么把他放眼皮子底下看着？乔柏差点给人捅了大动脉眼睛都不眨一下，换你你能做到吗？」


    蒋昭明说不出话，半天才憋出一句：「那动机呢？刘安川情杀还说的过去，但乔柏才来手佳坊两个星期，他没有前科，和之前的同事相处也很好，完全没有任何必要做这样的事啊。」


    「动机不是必须的。」


    陆渊摇摇头，眼前浮现出一张很年轻的脸，她下意识想要问蒋昭明要烟，但一想到会留下烟味，伸了一半的手又放了下去。


    看着蒋昭明满脸认真，陆渊轻轻嘆了口气：「如果你非要要一个动机，乔柏反覆说他要回到沙坪区工作，是刘安川给了他这个工作机会，他才能回到自己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上班，对他来说刘安川是他的恩人，那为了报答恩人，杀人又怎么样？」


    蒋昭明眉头紧皱，似乎没有完全买单：「这种动机……渊姐你觉得可能吗？」


    「不能用正常人的眼光来看待一个潜在杀人犯，你在刑警队呆了这么久，应该很清楚这个道理，一个可以随便丢弃自己未来的人，本身就是异常的。」


    陆渊说完，看了一眼时间往楼上走去。


    「赶紧回局里吧。」


    她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一本正经地说：「我回去还有大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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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乔实在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在一个异性的家里泡澡。


    不久前，陆渊拉着他的手仔仔细细地摸过了浴缸里的每一个配件，又十分抱歉地告诉他，这两天家里的淋浴间下水出了点问题，只能先凑合用浴缸。


    「白天带你去河边走了一圈儿出了一身汗，不沖一下太难受了，东西我都给你放好，你要有什么需要的还可以叫我。」


    陆渊的热情几乎叫小乔招架不来，他甚至还没来及拒绝，对方已经像是旋风一样地刮进来，把他全套的睡衣裤给摆好了。


    无奈之下，小乔只得摸索着进了浴缸。


    可以说这么长时间来，小乔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真正的「盲人」，他摸到莲蓬头让热水从头浇下，心里却又忍不住琢磨起了刘安川的案子。


    在介绍他来手佳坊工作的时候，赵雁就打听过，刘安川是一个很好的人，这么多年下来，不但把手底下的技师照顾的好好的，还用积蓄做了不少慈善，给院捐过钱，甚至从去年开始，刘安川还会定期让店里的做饭阿姨多做些饭菜，给沙坪河附近的流浪汉送去。


    也是直到今天陆渊带着他走到桥洞，小乔才意识到，或许那天他看到的另外一个白影就是流浪汉，而那个流浪汉也很有可能和刘安川认得。


    陆渊口中说的第二个兇手会是那个人吗？


    小乔仔仔细细地回想那天他「看」到的一切，但却无法从两人的未来里判断出任何东西。


    一个人杀了人之后就把这一切抛之脑后，这可能吗？但是为什么他会完全看不到和这相关的未来呢？还是说，他想多了？


    或许是因为小乔思考的时间有点久了，浴缸的水开始变冷，他也不得不站起来，拧开水冲掉身上的泡沫。


    从头至尾，他甚至都没有看一眼隔壁的淋浴间。


    所以，这小子是真的完全看不到自己在这里吗？


    隔着一面玻璃，陆渊靠在淋浴间里看着小乔慢吞吞地将自己沖洗干净忍不住挑起眉，明明两人相隔的实际距离只有不到半米，但小乔却连眼皮子都没抬过一下。


    事到如今，陆渊甚至觉得有点好笑，有朝一日她竟然要为了试探一个瞎子看人洗澡——甚至还看了全场。


    早在送睡衣裤的时候，陆渊就压根没从浴室里出去，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淋浴间，以至于在这短短二十分钟里，她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部看完了。


    不得不说，小乔如果是装的，那他确实是个高手，给自己这么占便宜都一声不吭。


    陆渊悄无声息地站在原地，看着小乔从浴缸里摸索着跨出来，相比于这个年纪的男生，小乔因为不常锻鍊，皮肤很白又没什么肌肉，但好在天生得长手长脚，身材也不算太难看。


    只是……他以前有过女朋友吗？是不是有点太白净了？


    即便是陆渊，到了这个时候也很难控制住自己的眼睛，直到小乔费劲地套上裤子，她的视线才终于上移，落在小乔的侧腹。


    那儿有好几道非常明显的陈旧刀伤。


    陆渊皱起眉，想起了小乔说的「人为意外」。


    在这个位置上又连着被捅了这么多刀，情况必然不乐观，只是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个伤有点眼熟呢？


    而就在陆渊陷入沉思的时候，小乔已经套好了宽大的 t 恤，摸索着打开了门。


    「姐姐？」


    洗完澡，小乔去房间放下衣服，远处传来陆渊的声音：「你先去沙发那儿坐会儿，我把饭热一下，一会儿一起吃吧。」


    小乔应了一声，慢慢地摸去了客厅，而他刚坐下，陆渊就风风火火地端着什么东西沖了过来。


    「来！吃饭！」


    陆渊笑着递来双筷子，而小乔刚吃一口就惊呆了。


    「这是……泡面？」


    他难以置信，又嚼了一口，发现碗里的泡面甚至已经完全泡烂了，将汤汁吸的一点不剩：「姐姐，你就吃这个？」


    回答他的是一声响亮的吸面条的声音。


    陆渊问道：「你还想加个蛋吗？我可以给你煎一个。」


    小乔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放下手里的碗：「姐姐，你家除了蛋还有什么？」


    陆渊想了想，很干脆地说：「没有了。」


    小乔苦笑：「调料有吗？」


    陆渊有点吃惊：「有是有，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过期……你是想做饭？」


    小乔没有多说，站起身就往厨房摸去，在陆渊的帮助下，他从冰箱里拿出了三个蛋，又将调料瓶摆在了檯面上，说道：「姐姐，你能帮我忙吗？」


    陆渊心想这刚好是个观察的好机会：「可以啊，你想做什么？我给你打下手吧？」


    「你把我要的东西挨个递给我就行。」


    小乔拿着汤匙，让陆渊把东西一样一样递过去，很快，两勺醋，两勺糖，两勺生抽，三勺清水，一勺淀粉就被混合成了一小碗糖醋料汁。


    小乔又说：「姐姐，你把三个蛋煎了，然后把料汁倒进去。」


    陆渊想了想：「我煎蛋的水平其实也很糟糕的。」


    「那就我来吧，你帮我倒油。」


    小乔没什么犹豫就接过铲子，两只眼睛虚虚地看着锅，而陆渊紧盯着他，将油倒进锅子，在白烟升起时，小乔准确地将蛋打了进去。


    「你看上去还挺熟练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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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渊看着小乔拿锅铲的模样笑了起来，本来不打算插手，结果下一秒她就眼睁睁地看着小乔的铲子直直铲向了灶台。


    「还是我来吧。」


    陆渊无奈，就着他的手将蛋翻过来，很快两面煎熟，小乔摸索着倒进了料汁，瞬间，混着酸甜滋味的油香扑面而来。


    小乔笑了笑：「小火炖个一分钟就好了，糖醋荷包蛋，这是我这辈子学会的第一道菜，渊姐你也可以试试看。」


    陆渊哭笑不得，没想到小乔竟然是认真地想要教会她，而她试探性地尝了一口酱汁，脸上的表情很快就僵住了。


    「不是，你……也太会做饭了吧。」


    陆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无法相信这个口味竟然是他随随便便调出来的：「你都看不见，是怎么……」


    「看不见也可以做很多事情，以前在家里做完饭，我还要洗碗，只要肯花时间，我一个人也可以把厨房打扫得很干净。」


    小乔这次说完，却久久没有听见陆渊的回答，他看着面前的一团漆黑，心里难得有些焦躁，又等了一会儿，终于，他听见陆渊啊呜一口将荷包蛋整个儿吞进了嘴，一边被烫地哈气一边含煳不清地说：「你脖子上的那个伤刚刚可能泡了水，我明天带你去医院复查一下有没有感染吧。」


    第9章 盲警 09


    蒋昭明最终还是在他们出门前将鞋子送了回来。


    时间紧张，趁着陆渊下楼「倒垃圾」，小蒋只能简短地说了一下他们目前的进展：「小乔的鞋子上没有血迹，刘安川的家里也没有找到耳环……我们看了他们宿舍里为了防盗装的监控，结果也没看到他在兇案发生当天拿回来什么可疑的东西。」


    之前的线索全断头了。


    蒋昭明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很明显，现在重案组会议室的白板上只剩下他手上这个案子了，其他几个探长天天有意无意地来问进度，无疑是火上浇油。


    他忍不住问：「渊姐，真的有第二个共犯吗？」


    陆渊凉凉看了他一眼：「你就这么急着结案，连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都要装瞎子？」


    蒋昭明给说的脸上一红，他本就是重案组探长里年纪最小的，从警校毕业后就以极好的成绩被直招进了分局，从实习开始就在刑警队，然而，整整七年的工作愣是没能把他蹉跎成一个老警察的样子，至今还是浓眉大眼满脸学生气。


    早上七点，陆渊还穿着家居服和拖鞋，头髮也披着，看上去难得是个寻常白领的模样，而她抱着胳膊思索片刻，忽然说道：「你下午跟看守所打个招唿。」


    「要审刘安川？」


    「不是审。」


    陆渊说：「是带人去试他。」


    五分钟后，陆渊提着鞋上楼时，小乔已经摸索着去洗漱了。


    他们今天要去市附二院复查小乔脖子上的伤——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为了确定小乔的眼睛状况，陆渊最终还是不得不动用她在医院的关系，准备借着这次复查判断他到底是不是全盲。


    即使之前在电话里，医生已经说的很明白，在现实当中想要假装一个瞎子非常困难，并不像影视剧里那样干瞪着眼睛就能做到，因为人的瞳孔对光线的反应无法假装，小乔的这种状况十有八九是真的失明了。


    然而，陆渊的反应一如她过去在重案组的口头禅。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就这样，他们一早就去了市附二院，陆渊把小乔塞进了急诊的小房间，看着提前找好的医生帮他上药，换纱布，最后，医生谎称伤口的位置可能引发感染影响面部神经，用手电开始「检查」小乔的眼皮。


    前后只花了不到十秒，医生便起身对陆渊摇摇头。


    「他的瞳孔对光线没有一点反应，连光感都没有，意味着他什么都看不见，是一级盲人，他的残疾证是真的。」


    将小乔送上车后，陆渊假称要开发票，回去又找医生聊了两句。


    陆渊皱起眉：「那他有的时候非常敏锐，和正常人一模一样……」


    医生好笑道：「把你天天蒙着眼睛训练，你为了生存也能练出来，外头在公园里用脚写毛笔字的不是比比皆是，陆警官，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从医学角度上来说，乔先生确实失明了，不但如此，他就是在我们医院被确诊失明的……昨天你跟我说了之后，我还去查了他当时的住院病歷，喏，给你复印了一份。」


    「就是在这儿失明的？」


    陆渊将病歷接过来翻了两页，然后很快，她脸上的表情便怔住了。


    「所以，结果有什么问题吗？」


    十分钟之后，陆渊回到车上，她替小乔拉安全带时，听到年轻人语气软软地问她。


    陆渊笑了笑：「没什么问题，怕你留疤又去问了一嘴，说是多养养就能恢復。」


    小乔也跟着笑：「是吗？那姐姐应该也可以放心了吧。」


    陆渊手上的动作一顿，小乔仍是虚虚地看着她，白净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显得极为真诚平和。


    「你以前胖过吧？」


    陆渊这时冷不丁说：「身上这么瘦，脸还有点婴儿肥。」


    小乔一愣，却是微笑着点点头：「这也能看出来吗？我上初中的时候还挺胖的，因为这个经常被人欺负，不过后头想想那些脂肪或许还救了我一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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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医院，陆渊径直开车去了市第一看守所，小蒋已经提前办好了手续，而陆渊搀扶着小乔，在狱警的陪同下进入了讯问室。


    「说好要帮我调查的。」


    陆渊小声在小乔耳边道：「我现在怀疑刘安川有个同伙，但是他怎么都不肯说……我想让你试试。」


    「为什么是我？」小乔不解，「我才认识老刘两周。」


    陆渊笑笑：「虽然才认识两周，但是他却差点把你杀掉……如果刘安川骨子里真的是个善良老实的人，或许他会因为把你拖下水而良心不安。」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的铁门打开，穿着囚衣的刘安川被带了进来，由于情况特殊，他在看守所里一直住着单人间，几天下来却不见多少憔悴，看上去精神头竟反倒比外头更好了些。


    小乔一早就看见白影，他喊了一声：「老刘？」


    「小乔？」


    刘安川一惊，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你怎么在这儿？难道你……你也被……」


    「别误会，只是带他来看看你……毕竟他之前差点死在你手上，会有这种诉求也不奇怪吧。」


    陆渊嘴上这么说着，锐利的视线却不断在小乔和刘安川身上游走，想要从两人的表情上看出破绽。


    而果不其然，刘安川的脸上很快露出愧疚，十根指头也绞在一起，低声道：「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当时脑子一热，差点又做了错事。」


    盲人没有眼神交流，在审讯里反倒成了一个易守难攻的存在，陆渊知道他们的听觉灵敏，一直不紧不慢有规律地用钢笔敲击着桌面，想要营造出一种类似眼神的压迫感。


    她冷笑一声：「可我怎么觉得你还没说实话呢，刘安川，你如果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为什么要隐瞒你还有一个共犯？你难道不知道说出真相对于受害者来说才是最大的宽慰吗？」


    刘安川沉默着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小声说：「我没有……共犯。」


    「没有共犯？你连第一现场在哪里都说不清楚，还要说没人帮你？韩丽是在桥洞底下死的，有人在那里仔细地打扫过，甚至还用上了消毒水，你说这都是你一个人干的？」


    「……就是我一个人干的。」


    「刘安川你他妈还跟我在这儿绕弯子！」


    突然间，陆渊勐的一拍桌子，发出的巨响不光把刘安川吓得浑身一震，连小乔都不自觉颤抖了一下。


    陆渊习惯性地舔着尖锐的虎牙，仿佛只猫科动物盯着猎物一样看着刘安川，手上跺钢笔的速度也加快了：「你有一个同伙，刘安川，你和韩丽的每一条语音我们都听了，是她把你约出去的，就算你想杀她你也根本没有准备好！你做不到那么冷血地在她身上捅十二个窟窿，脸上的那一刀甚至差点把她的嘴割开！你做不到，把她的尸体藏起来，仔细地打扫现场……这些事情你一个人都做不到，是有人帮你，不是吗？」


    陆渊有意压低的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阴狠，小乔眼睁睁地看着刘安川的未来在陆渊的逼迫下开始变化，心中也不由吃惊。


    陆渊是唯一一个他无法通过「未来」来了解的人。


    他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多变」。


    刘安川哆嗦了一下，看起来像是要哭了：「我真的没……真的没同伙，我是一个人做的，主要是我也看不见，所以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哪儿杀了她，有可能是桥洞，也有可能是别的地……」


    「说谎！」


    陆渊又是狠狠一拍，冷笑：「你要是不知道在哪儿杀的人，你是怎么让小乔去拿的钥匙？你分明和他说让他走到桥洞，你知道自己在桥洞里！既然这样，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们韩丽就是在那儿被杀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刘安川的脸色发白，额头上冷汗点点，分明已经是强弩之末，但不知为何，他的嘴巴一直紧抿着，似乎宁可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也不肯说出那个共犯的名字。


    为什么？


    陆渊眯起眼，一般来说，能让人这样梗着脖子顶罪的只会是亲属，只是……刘安川早年离异，这些年妻子早就远走，也并没有孩子，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说……


    陆渊的目光落在身边的小乔身上，年轻人正在「专注」地「看」着刘安川，神色有些凝重，但还谈不上是心虚，更没有任何多余的肢体动作。


    论年纪，刘安川和小乔差不多差了一辈，而刘安川和小乔的户口都在沙坪区，如果说……他们真的有某些关系呢？


    陆渊有了猜想，本想再逼一逼刘安川，谁想就在这时，小乔忽然轻声说道：「小皮球。」


    在安静到极点的讯问室里，小乔的声音清晰至极，一瞬间，刘安川脸上的血色全部消失，他甚至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乔：「你……你说什么？」


    「小皮球。」


    小乔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刘安川的反应更为剧烈，嘴唇甚至都开始颤抖：「你是怎么知道的……不可能！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啊？」


    「小皮球是谁？」


    陆渊皱起眉，看着满脸平静的小乔，她感到不久前刚被打消的部分怀疑再次死灰復燃。


    而与此同时，小乔却只是一直「注视」着刘安川身上的白影，它流着泪，一遍遍地在某个选择坦白的未来里重复着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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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皮球。」


    小乔轻轻吸了一口气：「小皮球，就是你的共犯，对吗？」


    第10章 盲警 10


    直到回到车上，小乔都没有铱譁解释小皮球的由来。


    刘安川在那之后也再也没有开口，他就像是铁了心要把一些秘密带进坟墓一样，无论陆渊如何问，他都不愿意开口谈论关于「小皮球」的任何事情。


    如果小乔真的和刘安川只认识了两周，他是如何知道这个「小皮球」的？


    陆渊越想越觉得有鬼，看刘安川的反应，小皮球是个人，而且很明显，这可能还是个他从未对旁人说过的暱称。


    小乔忽然平白无故地扯出这个「小皮球」来，究竟是因为他认识「小皮球」，还是因为他就是「小皮球」？


    开回分局的半小时，陆渊和小乔一路无话，最终，陆渊将小乔直接领进了重案组休息室，让他在房间里听电子书，自己则径直去找了蒋昭明。


    「你把乔柏在警综平台上的所有信息调出来。」


    陆渊二话不说就占了蒋昭明的位置，两眼紧盯着屏幕——只要了解陆渊的人都知道，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就意味着案子有眉目了。


    在蒋昭明的操作下，和小乔有关的信息迅速跳了出来，除开基本的户籍信息那些，还有过去和他有关的报案记录。


    显示，在十五年前，小乔曾经留下过一份笔录，而那时他的身份，是一桩故意伤人案件的受害者。


    在小乔十三岁时，曾经被同班同学宋铭轩用水果刀捅伤，一度性命垂危，事后经过医学鑑定，他的双目因为这场意外完全失明，被认定一级伤残，嫌疑人宋铭轩因此被判入少管所服刑直到十八岁，后再转劳教所服刑一年，现已出狱。


    十五年前的档案详细记录了事发时的地点和时间，而陆渊盯着那两行字，久久没有出声。


    「渊姐？」


    半晌，蒋昭明问道：「这个故意伤害的案子和这次有关系吗？」


    「啊，没什么关系。」陆渊回过神，她关闭了这个窗口，目光再次落在小乔的户籍信息上。


    小乔的父母健在而且就生活在本市，在系统里，他的各种证明身份的证件一应俱全，怎么看都不像是被抱养来的私。


    陆渊又打开刘安川的信息，平台显示他在十二年前就已经和妻子童翠离婚，婚前没有孩子，之后也再也没有再婚。


    离婚时，刘安川已经三十二岁了，对于一般人来说，会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孩子吗？


    陆渊脑中好似有一团乱麻，这时却听蒋昭明嘆息道：「你说这人，一直是个老好人，天天做慈善，没有老婆也没有孩子，还以为能在韩丽身上找回第二春呢，结果韩丽却是冲着他的钱来的。」


    做慈善。


    忽然间，陆渊就像是突然抓到了线头一样，她勐地站了起来：「做慈善！是啊，刘安川一直在做慈善，连店里都摆着奖状，我怎么没想到！」


    蒋昭明猜不到陆渊变化极快的思路，小心翼翼问道：「渊姐，你想到什么了？」


    「刘安川一直在做慈善，给福利院捐款，给流浪汉做饭，一个残疾人都自身难保了还十几年如一日地做慈善，除非他真是尊菩萨，就一定有他这么做的契机。」


    陆渊飞快地说道：「快，你赶紧给刘安川的前妻打电话确认一下，他们之前是不是有个没登记的孩子……可能还没取名，只有小名。」


    「小名？」


    「对，就叫小皮球。」


    陆渊说完，视线望向对面的休息室，小乔还在那里安静地听书。


    她还是没有弄明白，小乔究竟是怎么知道的这个名字。


    不到半小时后，陆渊牵着小乔下楼，一路上有无数民警好奇地打量着他们，最后都被陆渊那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给吓地别开眼睛。


    没有了人民警察证，她现在肯定是吃不了分局的食堂了，好在她在这儿工作了六年，分局附近的所有苍蝇馆子陆渊可以说瞭若指掌。


    很快，陆渊就带着小乔进了一家小面馆，问道：「你是渝江人，应该能吃辣吧？」


    「当然，我吃烤猪蹄都要吃变态辣的。」


    小乔笑笑，也不跟她客气，要了一碗豌杂面，摸索着坐下了。


    陆渊和老闆打了个招唿，谁想这么长时间过去对方竟还认识自己，还没等她开口就说道：「知道了，你那碗多加香菜，小陆警官，你可真是好久没来了，回来上课了吗？」


    陆渊苦笑，也不知是不是和警察打交道久了，这些附近的小老闆连他们的业内术语都摸得一清二楚，还知道停职被叫下课。


    她摇摇头，又咧嘴一笑：「还在争取呢，等什么时候回来一定多照顾你们生意。」


    陆渊坐到小乔对面，看他即使只是等一碗面条都坐得笔直，不由打趣：「你这坐姿习惯倒是挺适合来我们局里坐铁椅子的……要知道我们很多嫌疑人因为弯腰驼背，坐那椅子还要铐脚踝子，一个个都跟上刑一样嗷嗷叫。」


    小乔笑了笑，两手交叉，这么一来跟要弹钢琴似的，坐得更端正了：「我只是习惯了，以前刚做盲人按摩的时候，我发现坐得直一点会有更多人点我，所以就慢慢养成了这么坐的习惯。」


    「那你还挺懂得见人下菜的。」


    陆渊饶有兴趣地凑近了一点，即便是她也很难想像，这个像狐狸一样难以捉摸的年轻人，竟然就是当年那个浑身是血的小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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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年前，那年陆渊大三，正在沙坪区派出所实习，在某个外出买晚饭的下午，她无意间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满脸慌张地从一中旁的小巷子里跑出来。


    本能感觉到不对的陆渊一头扎进了小巷，她先看到的是和自己手里一样，翻倒在地的烤猪蹄袋子和冰粉，而当她抬头望向巷子的更深处，她看到一个学生倒在地上，已经完全没了声息。


    没想到他真的活了下来……在心跳停止了那么长时间之后。


    陆渊正有些恍惚，老闆上面的动静将她从回忆里拉了回来，陆渊接过小乔递过来的筷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和一个身上还有嫌疑没有洗清的人攀上关系，很有可能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她低头吃了两口面，忽然问道：「小皮球是你从哪里听到的？」


    小乔夹面条的手一顿，却是苦笑：「姐姐你可能不知道，老刘……晚上睡觉动静很大。」


    「晚上睡觉？你和他又不在一间宿舍。」


    「那是现在不在，在我刚搬过来的时候，老刘为了带我熟悉环境就让我和他住，其他技师也都是这么过来的……他被抓前两天我还和他住在一起。」


    小乔无奈道：「老刘这人睡觉打唿噜，而且说梦话都很响，这也是为什么他非要多租一间房的原因。」


    陆渊眯起眼：「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刘安川是在说梦话的时候提到了那个小皮球？」


    小乔点点头：「我其实也是猜的，因为听他说梦话的那天，就是你说韩丽被杀的那天，我就猜是不是老刘一直惦记着什么，才会在梦里说出来。」


    说话时，陆渊紧盯着小乔的脸，但是那张白净的脸上一如既往没有任何破绽，不但如此，小乔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眼睛还一直「看」着她，就好似完全问心无愧一样。


    她很确定，小乔在住宿方面没有说谎，因为刘安川的房里真的有第二张床，在走访过程中技师也说了，刘安川是个对待手下人非常好的老闆，不但会亲手带着他们熟悉环境，还叮嘱了小区门口的保安，要在技师上下班的时候帮他们检查导盲杖和背包拉链。


    然而，再一次，梦话是一件很难和任何人核实的事情……即使是刘安川本人也不一定记得他在睡梦中说过什么。


    就和他之前说，去流动摊位上吃饭一样。


    陆渊下意识舔了舔虎牙，她有种感觉，小乔的城府远比她看到的要深，只是，他实在是很聪明，至今都没有留下什么把柄。


    就算是他看不见，这样的人也是很危险的……更不要说，他还「主动」要求协助调查。


    是因为小时候的那场意外把他弄成了这样吗？


    陆渊心中一时感慨万千，而这时小乔已经安静地吃完了面条，他摸索到纸巾擦了擦嘴，问道：「姐姐，我们之后要去调查什么。」


    这时陆渊的手机一震，是蒋昭明发来的消息。


    他已经和刘安川的前妻核实过了，两人确实在三十岁出头的时候有过一个唐氏综合症的孩子，因为并没有在医院出生，所以也没有正式的名字。


    因为生病，生来就圆嘟嘟胖乎乎的小男孩只从父母那里得来了一个小名，叫做小皮球。


    前妻说，刘安川自己就是残障人士，他太清楚小皮球的缺陷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未来，也因此，他们只带了小皮球六个月，就将他遗弃在了市福利院的门口。


    两人的婚姻也因为这个孩子走到了尽头，同年，刘安川离婚，到了沙坪区开始当盲人按摩师。


    而就在小皮球被遗弃的第二年，刘安川用他攒下的积蓄开了手佳坊，当上了老闆，户头上第一次有了进帐，也开始给市福利院捐款。


    在那之后，他一连捐献了十年，直到去年，刘安川的捐款才停下。


    去年……是发生了什么吗？


    陆渊皱起眉，这时却听坐在对面的小乔说道：「老刘在梦里说起小皮球的时候非常痛苦……我觉得，可能是小皮球出了什么事情。」


    第11章 盲警 11


    从小面店出来，陆渊带着小乔直奔市福利院。


    连小皮球这样的关键线索都是小乔提出来的，她现在不敢让小乔离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放在手边才比较安心。


    也还好，小乔对此似乎也没什么异议，他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两只毫无光彩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某个方向，平静的脸上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在离福利院还有不到三公里的时候，陆渊没忍住，问道：「所以你究竟为什么非要到沙坪区工作？每次都要重新适应环境，对于你来说应该很痛苦吧……就因为小时候在这儿住？」


    坐在副驾上的小乔看起来已经要在阳光中入定了，闻言他转过头，却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姐姐，你觉得世界大吗？」


    「我这种土包子可没出过国。」


    陆渊给他逗乐了，想了想又说道：「对于一个辅警来说，世界还挺小的吧，一个片区里就那么几号老大难，一天到晚犯事，有的爱偷电动车，有的爱嫖娼，有的爱赌博，反正真出了什么事去找他们就对了。」


    小乔笑了笑：「对，我也觉得世界其实不大，人和人的相遇也没有那么难，就像是姐姐你觉得一个区里做坏事的都是几个人一样，我也觉得在沙坪区，做好事的人可能也是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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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意思？」


    陆渊越听越迷煳，心想这小子年纪也不大，怎么讲起话来老气横秋的：「你……回来是想找人？」


    小乔点点头，静静说道：「我想找到我的救命恩人。」


    「……」


    陆渊这下是货真价实噎住了，半天才说：「你是说小时候在那场意外里救你那个？」


    小乔垂下眼，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些苦涩：「对，小时候那场意外发生的时候，我其实已经死了……把我送去医院的同学，就是那天你见过的赵雁，她说我上了救护车之后心跳停了一次，全靠设备才抢救回来，但是我自己其实很清楚，在上救护车之前，我的心脏就已经停过了，是有人用心肺復甦把我救了回来。」


    陆渊轻轻吸了口气，想到那时为了救这小子差点没把手按断，问道：「不是赵雁救的你？」


    小乔摇摇头：「赵雁找到我的时候确实给我做了一些急救，但是并不标准……我知道不是她，那个人在救护车来的时候就不在了，我没看清楚她的脸，但我很想找到她，所以，当我听说老刘一直在做慈善，就觉得来他的店里可能能见到一些像他一样的好人，想来碰碰运气。」


    这算什么鬼理由。


    陆渊听到最后哭笑不得，将车开进福利院的大院，远远的，她已经听见了孩子们的嬉闹声。


    「小皮球？那是谁？」


    毫不意外，福利院的院长对这个暱称毫无印象，她翻出一大本档案记录，又说道：「不过唐氏的孩子在我们这儿是有很多的，如果对照年龄的话，你们可能能有点线索。」


    陆渊接过档案，根据刘安川前妻提供的线索，小皮球今年应该已经 12 岁了，前后放宽一岁，11 岁到 13 岁的孩子都有可能。


    而她飞快地翻完了一整本，目前院里却没有年纪相匹配的孩子，陆渊问道：「有没有可能被领养了？」


    「不太可能。」


    院长为难地摇摇头：「唐氏综合症的孩子很少被领养，在我的印象里，近五年可能也就一两个，不可能是你们说的那个孩子。」


    那如果既不是被领养，又没有在现有的孩子名单当中……


    陆渊心里咯噔一下，她忽然想起小乔说的，刘安川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非常痛苦，有可能，是小皮球出了什么事。


    「去年……」


    陆渊想了想：「去年……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个唐氏的孩子，出事了？」


    闻言，院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小十二确实是去年走的。」


    负责二楼 b 区的阿姨苦笑着说道：「他是那年的十二号被放在门口的，又没有名字，我们都叫他小十二。」


    「什么原因？」


    陆渊一边问，一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小乔，发现他正在专注的「盯」着不远处的一个盲人孩子发呆。


    阿姨连连嘆气，带着他们去看了小十二之前的床，至今还没有孩子住，而阿姨撩开被褥，露出裸露的床脚，至今上头还能看到一块深色的污渍。


    阿姨说：「小十二就是在这儿撞了脑袋，送去医院，没抢救过来。」


    陆渊问：「他是自己摔倒的？」


    阿姨盯着那污渍看了很久，半晌，却忽然把他们拉到一边，轻声道：「对外只能说自己摔倒的，但是，我带了那孩子那么久，他虽然不聪明，但却很听话，我实在是不忍心……」


    小乔皱起眉，他已经在阿姨的未来里读到了只言片语，忍不住说道：「他是被……害死的？」


    陆渊一惊，却见阿姨红着眼睛点了点头：「不算是害死，但是，要不是其他几个大孩子捉弄他，欺负他，小十二也不会笨到自己摔倒……他走了之后，我曾经一气之下想报警把那几个大孩子都捉了，但是他们的智商也就只有五六岁，他们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害死了小十二，院长说，这件事既然没办法解决，还不如不说。」


    「但是……你其实还是告诉了别人对不对？」


    陆渊想了想，忽然皱起眉：「你能告诉我们，就也能告诉别人……你之前是不是还告诉过别人小皮球的真正死因？」


    「我……」


    阿姨像是没想到她突然这么问，她怔怔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点下了头。


    「小皮球已经死了，去年就死了……带小皮球的护工把小皮球的真实死因告诉了刘安川，他因此没有再给福利院捐款。」


    上了车，陆渊夹着电话和蒋昭明共享最新的进展：「但是，虽然小皮球已经死了，刘安川还是放不下这个事情，从他之前在看守所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小皮球确实是他的共犯，但却不是真正的小皮球。」


    「什么意思？」


    蒋昭明还没有听明白，这时电话那头又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我刚刚和店里做饭的阿姨确认过了，老刘是从去年开始给沙坪区的流浪汉送食物的，而韩丽被杀的桥洞平时也有流浪汉居住……对于老刘来说，真正的小皮球虽然已经死了，但是，他却还可以帮助其他的小皮球度过难关。」


    蒋昭明思索片刻，很快反应了过来：「所以说，事发时桥洞底下真的有第二个人！可能就是接受过刘安川帮助的某个流浪汉，刘安川是他的恩人，所以，他也有可能帮助刘安川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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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刘安川因为小皮球的死十分自责，他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将对儿子的愧疚移情到了别人身上，为了帮这个他心目中的『儿子』顶罪，他宁可自己扮作兇手，甚至不惜要现场劫持人质，也要让警方以为兇手只有他一个人。」


    陆渊此时已经完整地串联起了所有的线索，她一脚踩下油门：「嫌疑人可能是和小皮球一样的智力低下人员，之前一直在沙坪河旁的桥洞居住，在案发后才离开，小蒋，你在附近的流浪汉群居地问一问线索，我马上去一趟救助站，看看有没有符合的人员。」


    挂了电话，陆渊已经开车直奔高架，而小乔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说道：「那天老刘劫持我，其实他根本不可能逃掉，我也知道他不想杀我，他的手一直在抖。」


    「但也是你自己说的，他一开始可是想要放火的。」


    陆渊至今还是觉得奇怪，小乔当时只凭脚步声就判断出刘安川有杀意，她冷笑道：「人真的奇怪，总想着用犯罪来掩盖犯罪，有些人一开始只是想要偷个东西，被发现了之后就选了杀人，结果把自己的未来全都搭了进去。」


    「那可能也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未来很多变吧？」


    小乔看着窗外无数掠过的白影，这些未来就像是一股青烟一样，随时可以飘散再重组，而小乔知道，每一次重组，都只是因为一个念头。


    最终他们的未来如何，只取决于变成行动的那个念头，即便是小乔，即便可以看见所有可能，他也无从判断他们的命运去往何处。


    他说：「很多人都不知道，未来其实每一秒都在改变，一念之间就可以有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未来，或许一种是生，另一种就是死。」


    「你这话说的，就好像这些人还有救一样。」


    陆渊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个少年拿着刀的背影，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方向盘，嘴角爬上冷笑：「未来是自己选的没错，但是有些人永远不会做正确的选择，无论他们拥有什么样的选择，他们最终都会抛弃自己的未来。」


    车子下了高架，不多时，救助站就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


    而这时小蒋的电话也来了：「渊姐，我刚刚带着几个人去问了，附近的流浪汉说桥洞底下原来是有一个人经常住的，还说他脑子有点不好使，常对着路过的人傻笑，叫人家爸爸妈妈，他们都叫他柱子。」


    「这个人现在哪儿去了？在救助站？」


    「他们也不知道，只说柱子因为弱智经常吃不上饭，最后还是附近的瞎子老闆给他带饭，然后他们还说最近几次看到瞎子老闆过来，身边还有个女人。」


    「女人，你是说韩丽？」


    「不确定，他们都说自从出事之后就没见过柱子了，然后因为担心警察找他们麻烦，这些人在出事之后几天也都出去避风头，最近才开始陆陆续续地回来。」


    顿了顿，蒋昭明的声音沉了下去：「还有一件事，在柱子消失之前，有人看到他很宝贝地在河里洗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渊姐，我觉得我们可能要找到另外一半耳环了。」


    第12章 盲警 12


    在救助站找人的过程就和预想的一样不顺利。


    夏天，救助站里的人不少，但是查遍了目前收容人员还有近一周内的登记人员，他们却始终没有找到和柱子容貌相符的，而这只意味着一件事。


    柱子在案发后从来没有来过这儿。


    然而，除去救助站，偌大的一个沙坪区，想要找一个藏在犄角旮旯的流浪汉，其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柱子到底会去哪里？


    从救助站出来，陆渊脑子里反覆在思考，还没等她理出个头绪，身边的小乔却忽然轻声道：「对老刘来说，柱子就是死而復活的小皮球……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小皮球，所以无论如何，都想保护他。」


    「你的意思是说，柱子可能是被刘安川藏起来了？」


    陆渊回忆起那天在看守所刘安川听到小皮球时的反应，按道理说，小皮球既不是柱子的真名，也和案件没有直接关系，但为什么刘安川会那么慌张呢？


    「小皮球是一个小名……连福利院的人都不知道这个名字，也就是说，全世界只有两个人应该知道小皮球这个名字。」


    忽然间，陆渊一怔，她二话不说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小蒋。」


    陆渊说：「去找老董开公函……我们可能要跑一趟外省了。」


    时不我待，当晚九点，陆渊和蒋照明就已经驱车到了一百多公里外蜀州下的蒲江县。


    车子一停，坐在后座上打盹的小乔就睁开眼，像是只机警的小动物一样问：「我们已经到了？」


    陆渊看着不远处亮着灯的民房，手中拿上了警棍：「小乔你呆车上，对方可能有一定危险性。」


    「哦。」


    小乔软软地应了一声，没有异议，然而，就在陆渊马上要下车的时候他却又把人叫住：「但是车里很热，你们一会儿弄完了，姐姐你能把我接进去吗？」


    「……」


    自己带出来的麻烦得自己解决，无奈之下陆渊只能笑了笑：「可以，完事儿了我来接你进去，先忍一忍。」


    之后，两人顺着小路摸到了路口，根据警综平台上的信息，在和刘安川离，他的前妻童翠回到老家蒲江县经营家里留下的五金店，一直以来也并未再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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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如今站在拉下的捲帘门外，陆渊却听到童翠正在软着声音和某人说话：「乖，先吃饭好不好？肚子饿了对吧？先吃饭。」


    在这个没有孩子的家里，童翠究竟是在和谁说话？


    蒋昭明眉头紧皱，犹豫片刻，他伸手叩了叩捲帘门，一瞬间，两人都听到了里头有人在慌乱的收拾。


    「在后头。」


    陆渊没有丝毫犹豫，顺着民房旁的小路往后钻去，果然，一道人影被从后门推了出来，童翠慌张地嘱咐：「跑远点，先别回来！我一会儿来找你。」


    人影嘿嘿一笑，听起来有些口齿不清，而陆渊心中嘆了口气，从阴影中走出去：「别跑了，我们是警察，从渝江来的，我们已经知道他做了什么了。」


    昏暗灯光下，换了新衣服的柱子满脸痴傻地看着她笑，而这时童翠勐推他一把：「看什么！她是来抓你的还不快跑！」


    只一瞬间，柱子的脸色就变了，两只原本还在傻笑的眼睛突然就发起狠，却是一头朝陆渊撞了过来！


    「欺负人，要反抗！」


    柱子嘴里高喊着口号，如同一只发怒的公牛，挨了陆渊两下警棍却还是把她掀翻在地，见状，童翠慌张地冲上来要拉，但柱子却纹丝不动，骑在陆渊身上就给了她一拳，瞬间让陆渊的眼前黑了下去。


    「渊姐！」


    匆匆赶来的蒋昭明上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脑子一热，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将柱子撞了出去，但即便这样，柱子却也不跑，他一边高喊着「要反抗」一边捶打小蒋的后背，终于将街里街坊的人都吸引了出来，而在几个村民的帮助下，蒋昭明好不容易才将浑身扭动的柱子按住，给他上了背铐。


    「这王八蛋差点没把我牙齿打下来。」


    这时陆渊在童翠的搀扶下勉强爬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口水流了满地却还在喊口号的柱子，视线最终落在身边憔悴的女人身上。


    「童女士。」


    陆渊抹了一把被打青的嘴角，嘴唇发白，但满脸都是皮笑肉不笑：「解释一下吧，他怎么会出现在你家里。」


    小乔最终是被蒋昭明接到派出所里去的。


    分局刑警身上的白影瞧着不对劲，小乔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开口问，没想到对方却在开到一半的时候自己说了：「渊姐刚刚为了抓人被人打了，你和她住在一起，晚上回去叮嘱她给自己涂点药。」


    小蒋的声音听起来硬邦邦的，而小乔看着他的未来变化了几番，其中冷静的占少数，不冷静的占多数，他轻轻嘆了口气：「你放心吧，我会让她照顾好自己的……你也别太生气了。」


    为了做临时的审讯工作，蒲江县派出所接待了他们，而小蒋带着小乔走进讯问室的时候，陆渊已经在拿冰矿泉水敷脸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派出所的日光灯管年份太久，她原本就苍白的脸可以说是毫无血色，头髮散乱，脸上还青了一大块，看得小蒋简直邪火直冒。


    「赶紧问。」


    陆渊没好气道：「就等你们这会儿我还给蚊子咬了俩包，赶紧干完带回渝江了。」


    「好。」


    小蒋转向铁椅子上的童翠，脸色瞬间冷到了极点：「你家里那个人是谁？」


    童翠目光游移，两只手紧紧地捏在一起：「他……他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借住在我这儿。」


    「什么远房亲戚，叫什么？有没有证件？」


    「他……」


    「童翠！」


    小蒋忍无可忍地将声音扬上去：「我们知道他是谁！他是你前夫刘安川交给你的人，你知道他在渝江干了什么吗？杀人！就这样你还要包庇他？」


    一般来说，审讯一上来就用气势压倒对方是警方常用的一种策略，但如今在闷热的讯问室里，蒋昭明的火气却不是伪装，在小乔的「眼中」更是如此。


    他恰如其分地插了句嘴：「童女士，你应该很清楚吧，他其实并不是小皮球。」


    听到小皮球三个字，童翠勐地抬起头，她的嘴唇颤抖：「小皮球……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你们知道这件事了，是吗？」


    「是，小皮球已经没了，但你们也不能随便捡个人回来就当做是自己儿子吧。」


    陆渊翻了个白眼：「是刘安川把他塞给你的对不对？他有告诉你他做了什么吗？他有说……」


    「他说了！他……他说了。」


    终于，在提到小皮球后，童翠的情绪逐渐步入崩溃：「他说是那个孩子回来了……这么多年，老刘连小皮球的名字都不敢叫，结果就在小皮球没了之后，有一天老刘浑浑噩噩地沿着沙坪河走，突然柱子叫住他，叫了一声爸爸，还对着他笑……老刘当时觉得，他就是那个孩子。」


    陆渊和蒋昭明对视一眼，陆渊又问：「所以，你知道他杀人了？」


    童翠捂住脸：「老刘找的那个女的，一开始来找他是为了做慈善，她说她是做媒体的，可以帮忙宣传，老刘信了，他们就越走越近，老刘给她打钱，结果韩丽的胃口越来越大，最后一次，她问老刘要他的店，老刘没答应，没想到她竟然……想去绑架柱子要钱。」


    「什么？」


    蒋昭明眉头紧皱：「什么叫做绑架柱子要钱？」


    童翠泪如雨下：「韩丽一开始在他面前装的好好的，老刘甚至带她一起去看了柱子，结果，韩丽为了要钱，给老刘打电话把他约到了桥洞底下，然后，竟然还说如果不把店转掉给她钱，她就要把柱子推进河里淹死……她什么都准备好了，连毁灭证据的消毒水都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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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韩丽在给刘安川打了最后一通电话之后手机就关机了。」


    陆渊喃喃道：「因为，一开始想作案的是她，是她选了那个僻静的地方，也是她自己带了那些清理现场的东西。」


    童翠哭道：「老刘接到电话就过去了，为了以防万一，他带了一把刀在身上，但后头，他答应了韩丽的要求，说要把店卖掉，却没想到韩丽居然叫他当场联繫高利贷要把房子抵押，老刘让韩丽给他时间，两人就吵了起来，后头韩丽推了老刘，他的刀掉了出来，韩丽看到了，就疯了一样地打他，结果，结果就在这个时候，柱子……他突然抢过了刀，然后……」


    「然后，他就捅了韩丽。」


    陆渊想起韩丽身上那些胡乱的刀口，一开始她以为是盲人做的，但其实，也有可能是智力低下的人群留下的手笔。


    毕竟，他没有捅人要害的概念，只知道……「要反抗」。


    蒋昭明也意识到了：「是刘安川教他的，对吗？因为小皮球是被人欺负才死掉的，所以刘安川教过柱子，被人欺负，就要反抗。」


    童翠已经说不出话，只能拼命地点头。


    这些话都是刘安川亲口告诉她的，他们夫妻一场，要不是为了那个孩子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而童翠再也想不到，当年那个坚持要把孩子抛弃的前夫这一次会无比坚定地告诉她，他一定不会重蹈覆辙……他要给柱子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而就是在那一天，刘安川将柱子交给她，让她坐黑车带着柱子离开。


    「叫她妈妈。」


    临行前，刘安川指了指她，满脸憨笑的年轻人立刻便转过头来，对童翠咧开了嘴。


    「妈妈！」


    和平时不同，那一刻柱子的声音又清又亮，就像是一个完全正常的孩子。


    他真的就是那个他们这苡桥么多年来连名字都不敢触碰的孩子！


    想到十年前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小生命，早已热泪盈眶的童翠再也无法忍耐，她一把就将那个孩子抱进了怀里。


    「妈妈会保护你……这一次一定，一定会保护你！」


    第13章 盲警 13


    「柱子的身份我们已经确定了。」


    再次在看守所见到刘安川的时候，陆渊开口就丢下重磅炸弹。


    她看着手里的全家福苦笑了一下：「事实上，他并不是无父无母……他真正的父母已经找了他三年，只是他们一直都没想到，只有六岁智商的儿子会被人从蜀州拉到渝江。」


    刘安川张了张口，他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他的两只肩膀先塌了下去，低下头说道：「不是他做的，是我……」


    「我们已经在童翠家里找到韩丽的耳环了。」


    蒋昭明冷冷打断他：「柱子把它当作宝贝一样收起来并且转送给了你的前妻童翠……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你很清楚，不是吗？」


    陆渊注视着面前混身颤抖的男人：「你害怕柱子不会处理血衣，将东西交给了童翠让她代为烧掉……但是你并不知道，童翠在最后还是犹豫了，她保留了血衣，因为她不想让你担上莫须有的罪名吃牢饭。」


    说着，她拿出一支录音笔，童翠泣不成声：「老刘，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他已经不在了……我们已经犯错，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了。」


    录音播放完，刘安川原本各自捏拳的双手勐地握在了一起，男人慢慢地蜷缩成一团，眼泪大颗落下，口中不住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已经不在了。」


    陆渊见状轻轻嘆了口气：「袒护一个兇手不会让你的儿子回来，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你这么做毫无意义，顶多只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哭了一会儿，刘安川崩溃道：「我……对不起那个孩子，这么多年，我连他的名字都不敢想，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我都会回想起他软软的手，捏着我的手指不肯松开……」


    「那为什么要抛弃他呢？」


    蒋昭明皱起眉：「明知道自己会这么后悔，为什么一开始……」


    「因为我知道！我知道的……像是我们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有未来！」


    不等蒋昭明说完，刘安川已经咬牙切齿地打断了他：「家里不愿意让我上学，我付出了多少才学会了按摩，又付出了多少才遇到了能接受我的人，找到工作，租下店铺，每一步都比健全人要难上太多！你不明白，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那是个正常的孩子，我比任何人都……」


    男人说不下去，再一次泣不成声：「我只是想要补偿他一点……补偿那个孩子，这么多年无数次我去福利院看他，我都想叫他一声，但是又不敢，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一次说出过那个名字，即使我知道，他是小皮球……他就是我的小皮球啊……」


    而之后，就像是为了要弥补这些年自己错失的每一次认回儿子的机会，刘安川的口中除了「小皮球」三个字，就再也没有说过别的话语。


    「所以，大概就是这样。」


    从看守所回来，蒋昭明写完结案报告就去董刚办公室和人汇报工作。


    「案发后刘安川指导柱子，用韩丽自己带的工具还有消毒水将现场打扫干净，将韩丽的尸体推入河中，在这个过程里，韩丽的耳环掉落，被柱子藏了起来，但刘安川因为视力障碍没有发现，而事后，为了确保店铺那边没有人起疑心，他把双目失明的乔柏叫到现场来拿钥匙锁门，自己则留在原地，帮柱子换下血衣，指导柱子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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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刚翻看着案卷，末了才哼了一声：「所以，这回要是没有陆渊，你是不是会少抓个兇手？」


    蒋昭明脸上一红：「我的经验确实还不能和渊姐比……」


    「有什么不能比的？」董刚把案卷一合，凉凉地看着他，「陆渊跟你一样，也是直招进分局，她在这儿只工作了六年就退了，要说经验你和她差不多，但你知道为什么她鼻子这么灵吗？」


    蒋昭明大气也不敢出，而董刚看他这副模样久久没有说话，最后摇了摇头：「算了，你还是别学她的好……记住，陆渊现在只是个辅警，隶属于派出所，分局的案子不归她管，不管她以前是不是你师父，这样的事情都不要再给我发生第二次。」


    「可是董队，这次渊姐她……」


    「她的身份即使帮了忙也不是功劳，受了伤更是咎由自取，甚至都无法享受你的工伤待遇……如果不想下次她再受伤，那就不要把她带到你的案子里来。


    「……好的，我明白。」


    蒋昭明心里一沉，他很清楚支队长的意思是什么，从办公室里退出去，远远的，陆渊就站在走廊的另一头对他微笑。


    「怎么样？老董也没这么可怕吧？」


    陆渊靠在四楼的窗户边上，这两天她都在为这个案子的收尾忙活，非但脸上的淤青没消，甚至眼圈也跟着变了个颜色，整个人看上去都十分憔悴。


    蒋昭明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头又愧疚又自责，实在不知该怎么把刚刚董刚的话说出口，而这时陆渊却好似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笑了笑：「老董是不是又想叫我滚蛋？滚的远远的，不要再回来的那种？」


    「不……渊姐……我……我不是……」


    这么多年下来，蒋昭明一紧张就嘴笨的毛病完全没能改掉，陆渊见状拍拍他，长嘆了口气：「你说老董也真是，把我当免费劳动力的时候完全不含煳，完事儿了连当面说句谢谢都不肯，看来想当支队长确实得有张厚脸皮。」


    蒋昭明也替陆渊憋屈，但夹在现任领导和前任师父中间，他的话怎么都不对，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渊姐，要不我请你吃饭吧……这次的案子不管怎么说都是你帮我才破的。」


    「还是你好啊，小蒋，比那个办公室里的人有良心多了。」


    似乎一点都不害怕被听见，陆渊夸张地拉长了声音，又伸了个懒腰：「行了，反正你知道到哪儿找我，等我回去歇两天再说吧……年纪大啦，挨这一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呢。」


    她说着，人已经往电梯口走去，察觉到蒋昭明没有跟上来，陆渊回过头。


    「刚说你有良心。」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这才刚交了结案报告，转头就连开车把我送回去都不肯啦？」


    半小时后，陆渊回到家时手里还提着一个巨大的物证袋，她踢飞两只鞋，连拖鞋都懒得穿就往沙发上一扑。


    「唉，功劳一分没有，结果还指望着我回去送东西。」


    陆渊毫无形象地趴在沙发上哼哼，即便这样的事情之前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但是一想到老董还真就这样毫不留情面，陆渊还是难免感到不甘心。


    以前破了这么多案子真就不作数了吗？


    她这都好这么利索了，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回去上班？


    「姐姐？你怎么了？」


    听到动静的小乔从卧室里慢慢地摸索出来，客厅里没有任何白影，陆渊的未来于他而言依旧是一片漆黑。


    陆渊将自己翻了个面，懒洋洋道：「你找工作找的怎么样啦？」


    「托人问了，但是估计没这么快。」


    小乔眼也不眨地撒了个谎，他知道如果再让赵雁帮他找沙坪区的店赵雁肯定会说不安全，而相较之下，本身就是沙坪区派出所辅警的陆渊可能更能帮他这个忙。


    只是，他能察觉到陆渊很累，这件事最好缓两天再提。


    「姐姐，案子收工了吗？」


    小乔摸索着坐下，想了想又问：「要不……我帮你按按？有一些手法对于舒缓疲劳很有用。」


    这小子，还赖上她了。


    陆渊一听小乔这个口气就知道，他估计没打算这么快搬出去……明明是为了查他才让他住进来的，还真是请佛容易送佛难。


    她现在没心情和小乔说笑，用胳膊盖住脸：「别忙活了，我现在可付不起按摩钱……你没听说过吗？辅警都很穷的。」


    「我可以免费给你按。」


    「对于警察来说，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这放在派出所里，你这种行为我都得上报教导员。」


    「姐姐，你上床睡吧，听着都像在说梦话了。」


    陆渊这两天一共就睡了个把小时，迷濛间她瞧见小乔坐在沙发边垂眼「看」着她，迷迷煳煳道：「你说什么梦话……」


    梦话？


    忽然间，陆渊勐地睁开了眼，她冷不丁想起白天刘安川说的。


    「这么多年无数次我去福利院看他，我都想叫他一声，但是又不敢，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一次说出过那个名字。」


    在今天之前，刘安川应该从来没有叫过小皮球，就连他的前妻童翠也说了：「老刘连小皮球的名字都不敢叫。」


    如果是这样，刘安川会在说梦话的时候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叫出那个名字吗？


    一种如同蚁爬一样的违和感涌上陆渊的心头，她很清楚这可能是自己的多疑，但是，只要一想到小乔就是多年前被她救回来的那个孩子，她就无法允许他身上出现走歪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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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未来这种东西，谁都说不好。


    还是得验证一下。


    「是啊，该睡觉了。」


    话这么说着，陆渊一股脑爬了起来，她将小乔塞回了副卧，转头就提着那一袋子物证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在这里头，有手佳坊宿舍区的全部监控，是蒋昭明交给她，让她顺带送回给手佳坊的。


    这些摄像头存在的本来目的是为了防止丢东西，但如今陆渊却要在里头找些别的。


    她将刘安川房里的监控拉到出事当天晚上，画面里，小乔安静地蜷缩在角落的床上，而刘安川的睡相则要豪放许多。


    「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说实话。」


    陆渊将音量拉到最大，按下了四倍速的播放键。


    之后的整整一夜，陆渊连窝都没有挪过，就这样靠一杯浓茶熬到了天泛白，终于，在楼下早点摊出摊的时候，陆渊抻了个大大的懒腰，她摘下耳机，苍白的脸上露出微笑。


    「梦话是吧。」


    陆渊看着屏幕上始终毫无起伏的音轨，眼睛终于冷了下来。


    第14章 盲警 14


    陆渊一直睡到傍晚才带着小乔一起去手佳坊送还了监控。


    离开时小乔抬头，定定地「注视」着手佳坊的牌子，陆渊见状笑道：「捨不得啊？不是才来两周吗？」


    小乔轻轻摇头：「我只是觉得，人的未来果然变幻莫测……之前见到老刘的时候，我也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其实一切都是说得通的。


    为什么他去拿钥匙的时候，无论是刘安川还是柱子的未来都没有恐慌，没有心虚，更没有自首。


    如今回头去看，那其实并不是什么高超的心理素质，归根到底，不过是因为刘安川觉得自己终于为小皮球做了点什么，十年来的补偿心理让他将一切合理化，同时，本来心智如同孩子一样的柱子也根本不明白自己杀了人。


    即使未来已经可见，但人的命运却还是莫测的。


    小乔笑了笑，忽然问：「姐姐，你没有想像过自己的未来吗？」


    「未来？」


    陆渊直勾勾地盯着小乔，然而对方却好似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她想了想：「未来的变数这么多，想了也没用不是吗？」


    「确实。」


    小乔依旧十分平静，他已经开始渐渐接受陆渊的声音来自一片漆黑，他微笑道：「我们回去吧姐姐，路上买点菜，这些天这么打扰你，晚上我来做饭吧。」


    事实上，即便是陆渊也不得不承认，小乔这个盲人的厨艺真的比她要好很多。


    在熟悉了厨房的构造之后，小乔做饭甚至都不需要陆渊在旁边盯着，他可以慢慢切菜，自己摸到调料瓶，用小火做他擅长做的菜式。


    不到四十分钟之后，小乔就忙好了简单的三菜一汤，陆渊那张几年用不上的餐桌也终于派上了用场。


    见小乔还要折回去给她拿筷子，陆渊赶忙拦住他：「你也别太不把自己当客人了，这种事儿还是我来吧。」


    她回到厨房里拿了两双筷子沖了沖水，余光扫过一边的刀架，确定上头的刀具数量正确后，她将刀架收进了柜子深处。


    这顿饭吃的很平和，有那么一瞬间，陆渊扒拉着热腾腾的米饭，真的恍惚以为这就是破了案子之后的庆功宴，但是，当她的目光扫过小乔那张白净的脸，这种感觉却又退的一干二净。


    人心隔肚皮，这句话对于警察来说，实在是太深刻的教训了。


    吃完饭，小乔还想洗碗，陆渊没有给他再进厨房的机会，接过碗筷笑了笑：「去洗个澡吧，刚刚你忙活的一身油烟味的时候我已经洗过了，不用给我省这点水费。」


    「好。」


    小乔没有推辞，而他转身刚一进浴室，陆渊便立刻把所有碗筷堆进了水池，仔仔细细的去检查了小乔的个人物品。


    没有刀具，没有尖锐物品，有一瓶小小的防狼喷雾，但看样子应该是网上随便买的，浓度和警用的不能比。


    应该不存在什么危险性……除非，这小子真有什么可以凭空捏死她的超能力。


    要对一个视障人士这么如临大敌，陆渊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她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停下，平静地将警棍放在了手边。


    「小乔。」


    那边门一开，陆渊便笑着说：「来跟我聊聊。」


    小乔顶着一头湿发摸索着走进客厅，他听见陆渊拍着皮沙发：「来，过来坐。」


    不明所以，但是……有点不妙。


    小乔本能地从陆渊的口吻里听出不对——即使他看不到陆渊的未来，但这些日子他跟着查案，也知道她的笑声分不同种。


    像是如今这样的笑，通常意味着有人要倒霉。


    小乔想着，却还是在陆渊身边坐下：「姐姐，要说什么？」


    「你知道，想要住进一个警察家其实并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


    陆渊笑着拍拍他的手，像猫一样眯起了眼睛：「我觉得，你其实是知道为什么我让你住进我家的，对吗？」


    「……」


    小乔微微皱起眉，这样的窘境对他来说并不常见，可以说自从他能看到那些白影后他就知道，一个人的未来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代表他的性格。


    认真的人才会因为赶时间而摔倒，而不善言辞的人才会满脑子想着用打斗制伏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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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之前，小乔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像是陆渊这样，让他无处「讨好」的人了。


    「看来你确实知道。」


    陆渊将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按住他的肩膀：「明知道我在怀疑你，但毫不犹豫地帮我查案，还给了我没有人知道的线索，小乔，我觉得你身上藏着一些我并不知道的事情。」


    陆渊凑得很近，小乔甚至能闻到她身上和自己一样的沐浴液的味道，他轻轻嘆了口气：「姐姐，我只是不想让你在我身上浪费更多的时间。」


    「浪费时间？」


    「因为怀疑我，所以耽搁了案子的进度不是吗？」


    小乔平静道：「帮我搬家，带我去医院，这些事情都费时费力，在我不是兇手的情况下，会耽误很多时间。」


    这小子果然什么都知道。


    陆渊冷笑一声：「明知道我是在试探你还在陪着演，难道不就是故意在浪费我的时间？」


    小乔无奈道：「如果我直接说我不是兇手，对于姐姐你来说会更可疑吧……你本来不就觉得我太敏锐了吗？」


    「原来你连这个都知道。」


    陆渊盯着他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睛：「我原来只是疑心你其实看得见，但现在我觉得，你的本事可能比我想的还要大。」


    小乔苦笑：「姐姐，你有话直说吧，我会说实话。」


    「是吗？」陆渊按着他的手腕，「那我可就直接问了，乔柏，你到底是怎么知道小皮球这个名字的？」


    「我说了，是梦……」


    「你现在就不在说实话。」


    陆渊冷冷打断他：「你刚来两周，应该还不知道，刘安川作为一个好老闆，因为担心你们吃亏，在宿舍里都安装了有声监控……很不凑巧，监控的保存时间是一个月，我听了你住进来之后每晚的监控，刘安川从来没有说过小皮球的梦话。」


    一瞬间，她感到指尖下小乔的脉搏快了起来，陆渊微笑着看着他：「你知道吗小乔，对着一个警察说假话有一个很严重的后果，那就是接下来，她会觉得你嘴里没有一句真话。」


    小乔的脉搏越来越快。


    陆渊说道：「刘安川因为愧疚，在过去十年里从来没有叫过小皮球这个名字，也因此那天在看守所里，你说出这个名字才会让他那么惊讶……告诉我乔柏，你究竟是从何得知的？还是说，你有什么我并不知道的能力，可以从他的未来看到这个名字。」


    这可真是……糟糕了。


    在室内陷入一片死寂的时候，小乔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只鸟，从自己选择走进陆渊家的那一刻，他就是自愿进了笼子。


    一直呆在笼子里会被猫盯上，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十三岁以来，陆渊是他第一个无法看到未来的人，也是第一个猜出他能看到未来的人。


    或许，这也是某种命运使然呢？


    小乔想起白天他才离开的手佳坊，忽然轻声问：「姐姐，我可以信任你吗？」


    可以说过去这么长时间，陆渊还从未听过这么反客为主的要求，她不禁好笑：「我还以为现在有信任危机的人应该不是我。」


    小乔平静道：「姐姐，如果我真要做出什么坏事，不会等到今天，我之前做的一切都只是想帮你，这件事应该不用证明吧。」


    指腹下的脉搏镇定了下来，陆渊皱起眉：「这点我承认，但我不喜欢有人当着我的面说谎，尤其是在有兇案发生的时候。」


    「我明白，但姐姐，我可以说，也可以请你不要告诉别人吗？」


    小乔苦笑，从知道未来如此莫测的第一天开始，他就知道这个能力既是祝福也是诅咒。


    世界上会有谁不想看见未来呢？即使……这个未来本就是由他们自己的想法还有选择组成的。


    这个臭小子，命都是她救回来的，现在还跟她绕弯子。


    陆渊冷笑一声：「只要不违法，我可以向你做这种保证。」


    「好，姐姐，我确实是从未来看到的。」


    「……什么？」


    「我说，你说的没错，我是从老刘的未来看到的小皮球。」


    小乔平静地「注视」着陆渊，语气十分干脆。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和人袒露这个秘密，但想到坐在对面的人是陆渊，他竟然还感觉到一丝安心：「我可以看到未来，姐姐，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我确实可以看到，每个人都有，除了你。」


    「什么……你等等！」


    就算是陆渊，此时脑袋也有点短路，她艰难地消化了一下小乔的意思，讲出的话连自己都感到震惊：「你是说……你真的有超能力？」


    「那天在看守所，我看到老刘的影子捂着脸在哭，嘴里一直念着小皮球……一个人的未来是由他的想法组成的，在那一刻我不确定那是否就是老刘真正的未来，但可以确定的是，就在那一刻老刘曾经想过要说出一切，他曾经想过要将小皮球这个名字告诉所有人。」


    指腹下小乔的脉搏已经完全恢復平静，陆渊很清楚，会导致这种结果的只有两种情况，第一，小乔是个真正的心理变态，第二，他说的是实话。


    可是小乔确实不像是前者，所以……他会是在说实话吗？


    陆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忽然间，一切都串了起来，为什么医学上确诊双目失明的小乔能发现房间里的客人，为什么他会知道对方要点自己，又为什么，他可以很确定地说，那个女人在未来还会吸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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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未来是可见的，那他当然会敏锐得超乎常人。


    陆渊勐地倒吸一口凉气。


    无论结果多不可能，但是当一切佐证都指向这个结果的时候，警察只能选择相信。


    他是真的可以看到未来！


    下一瞬间，陆渊只觉得心头涌上一阵狂喜，她甚至有些晕眩。


    如果未来可以预见，那么还有什么兇手抓不到，还有什么案子破不了？


    她几乎想也不想就开了口：「乔柏，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


    陆渊这辈子都鲜少有这么冲动的时候，她甚至已经在想，如果小乔不答应，她就要搬出自己救命恩人的身份，但让她更没想到的是，她甚至还没有说那是什么忙，小乔已经点了头。


    「让人保密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明白。」


    小乔平静地说：「但我也有条件——三个，姐姐你能接受吗？」


    「当然可以，因为我要你帮的忙只会更麻烦。」


    陆渊立刻点头，她要做的事情她已经想了好几年了，实在没什么好犹豫，而她甚至还有点好奇，这个在她面前一直装的像个小白兔一样的年轻人会有什么条件。


    陆渊说：「只要不是违法乱纪或者要命的事都……」


    「当然都不是。」


    干脆利落，小乔打断她，又腼腆地笑了起来。


    他说：「如果能接受，姐姐，你先把衣服脱了吧。」


    第15章 盲警 15


    「你……」


    陆渊原本已经做好了要转帐的准备了，结果却完全没想到这小子的路子这么野，她很罕见地整个人噎在了那里：「我，比你大六岁……」


    闻言，小乔扑哧笑出了声：「姐姐，想什么呢？你都看过我洗澡了，我又看不见只是想给你按摩一下，这没什么不公平吧？」


    「……」


    「你个死小子，果然是装的。」


    陆渊几乎要给气笑了，咬着牙道：「不是说看不见我的吗？」


    小乔嘆了口气，实在没好意思告诉她，自从他双目失明，想要这么占他便宜的人其实有很多，他早就熟悉套路了不说，而且——


    「姐姐，你之前没有洗头。」


    小乔无奈道：「你去手佳坊按摩那天用的香水实在是太浓了，即使我看不到你身上的未来，但在你呆在浴室里的时候，我其实也一直能闻得到你身上的香味。」


    「…………」


    陆渊再也没想到破绽会出在这里，她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即却是痛快地掀掉了自己身上宽大的 t 恤。


    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皮肤上隐隐残留着一些已经被磨平的伤疤，而陆渊仔细看过小乔的神情，发觉即使是自己就这样几乎赤身裸体地站在他面前，小乔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一丝变化。


    「看来你是真的看不见。」


    陆渊笑了笑，趴在沙发上，很快感到小乔给她盖上了一张不大不小的毛巾，指腹压上她裸露在外的肩膀，轻轻用力。


    小乔竟是真的给她做起了按摩。


    「这是你的条件？」


    陆渊难以置信：「你的条件就是给我做按摩？这怎么看都是我占你便宜吧？」


    小乔的十指细长但却有力，慢慢地顺着陆渊的嵴柱捋了下去，他笑了笑：「还以为姐姐你会觉得是我占便宜呢？」


    「你要真想占便宜不一定能打得过我。」


    陆渊给他按的哼哼，却又止不住地好奇：「这个就不说了，另外两个条件呢？还有，你都不问我让你做什么就答应？」


    不得不说，小乔的按摩手法确实可以说是「舒缓疲劳」，那天在手佳坊陆渊脑袋里全是案子，根本顾不上「体验」，可如今真正松弛下来，她才知道为什么客人都愿意点小乔。


    长得好看，手上活儿又好，再加上他那个能力，说不好还能从一个人的未来判断对方的想法加以讨好……这样的人混不好就怪了。


    只是……他是真的可以看到未来吗？


    事到如今，陆渊还是很难置信这种电影情节竟然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忍不住问道：「你说只有我的看不见，那之前你见过的那些人，比如说蒋昭明，你看过他的未来？」


    「那天来店里的时候他很紧张吧，他的未来一直在同人搏斗。」


    小乔仔细地按过陆渊的骨头，之前隔着衣服还很难判断，但现在，除去了最后的屏障，他可以很确定陆渊以前出过某种严重的事故。


    她太瘦了，肩膀断过，隔着皮肤他都能摸出来。


    不光如此，断过的还有肋骨，腕骨，指骨……


    即使看不到未来，但小乔也有他自己的办法来了解陆渊。


    陆渊问道：「你是说，你提前看到了刘安川会被拘捕？」


    小乔摇了摇头：「我看到的未来也只是一部分，与其说是未来，不如说是内心想法所导致的结果……对于蒋哥来说，他一直觉得老刘是个很兇恶的兇手吧，因此才觉得需要靠制伏才能将他带回去，他的想法反应在了未来上，就是他要靠搏斗才能完成任务。」


    「这么听起来，你这个能力也不是无敌的嘛，只不过是高级一点有画面的读心。」


    陆渊有点失望，她原本以为小乔的预知会是百分之百正确的，却没想到也只是挺主观的「未来」。


    倒是挺真实的……也难怪他总说，未来很多变，取决于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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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渊原本还剩的怀疑此时消得差不多，恰逢小桥按到她的腰，陆渊酸得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都忍不住蜷缩了起来，咬着牙道：「你……给我上刑呢？」


    「会疼才要按，姐姐你没听过这句话嘛？」


    小乔这么说着，却是不动声色地将手法放缓了很多，他也没有告诉陆渊，其实她的腰疼源自于盆骨的轻微变形，而导致这种变形的根本原因，多半是生育的后遗症。


    陆渊曾经有过孩子……但是，她不戴戒指，家里也没有任何和孩子有关的东西。


    小乔微微皱起眉，继续按她的腿：「我的另外两个条件也很简单，首先是，姐姐我希望你能帮我找个人。」


    「找人？」


    陆渊那阵酸劲儿还没过去，咬着牙把脸埋在手臂里不想出来：「你……你不会是要我帮你找那个救命恩人吧？」


    小乔软软地嗯了一声，但手上的力气倒是一点没小，陆渊的腿是她身上肌肉覆盖比较多的地方，虽然修长，但是很有力，他得费点力气才能探知到底下骨头的情况。


    「我想找到她，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着这件事。」


    小乔顺着骨头往下捏，很快就把陆渊按得吃不消，刚要喊停，结果小乔竟然直接把她压住接着按，笑眯眯道：「姐姐，按的时候疼是很正常的，按完了之后你可以睡个好觉。」


    「臭小子，你是要把我拆了啊。」


    陆渊想要挣扎，但是小乔爬上沙发，用膝盖压着她的腰，因为体重优势，她稍微一挣扎就腰疼的厉害，只能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到时候找不到你救命恩人可别怪我。」


    小乔这时已经好好地检查了她的股骨和胫骨，没有察觉到明显的变形，他放下心来，笑道：「可是我觉得姐姐你是个好警察，不会辜负我的期待的。」


    「你怎么知道？」


    陆渊这时已经想踹他了，狠狠回头瞪了人一眼：「找不找的到还不就是我一句话的事儿？再说了，都没有任何特徵，我上哪儿给你找救命恩人去啊？不能是个女的就上去问人家吧？」


    小乔自然是看不到陆渊想要杀人的表情，他慢条斯理地给人做起「足疗」，说道：「不是没有特徵，我还记得，她刚开始给我做心肺復甦的时候我还有意识，虽然睁不开眼睛，但是我摸到她的手腕……那儿有一道很明显的疤痕，有半个指甲盖那么粗，大概就在袖口往下一点，一般人看不到的位置。」


    乔柏这是想杀了她吗……


    陆渊过去没有按摩的习惯，这下给人按地差点骂娘，也不知道小乔细胳膊细腿的是怎么来的这么大力气，她逼迫自己想点别的分散注意力：「你说她自杀过？」


    「也不一定是自杀，但是只要我再摸到那道伤疤，我就一定可以认出来是她。」


    小乔也看出陆渊的忍耐到了极限，他最后按了按涌泉穴，将毛巾盖好，又拉起陆渊的右手腕。


    「大概就在……这个位置。」


    小乔摸索着那片光洁的皮肤，想要比划给陆渊看，却不知陆渊此时连大气也不敢喘。


    事实上，如果小乔能看见并且能仔细看，他就会发现就在他手指按的地方，隐约有一条半厘米粗细的伤痕静静地横卧着。


    算起来，它已经被磨平了十年了。


    小乔说道：「就是这个位置，姐姐……我要找的那个人一定有这条伤疤，我不会记错的。」


    陆渊看他面色如常，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去：「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她呢，当时她一声不吭就走了，或许也没想着你要报答她，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人家说不定早就忘了。」


    「也许吧，但是……我还不想忘了她。」


    小乔腼腆地笑了起来：「对我来说，那是个很重要的人，她是我生命的分水岭，如果没有她，我在十五年前就没有未来了。」


    「这样……」


    看着面前这张清秀了太多的脸，陆渊心想当时救他的时候可没想到这小子能长成这样，她又笑了笑，干脆道：「好，我答应你找她，第三个条件呢？」


    「嗯……第三个条件也只有姐姐你能做到。」


    小乔做完了按摩，像是怕陆渊会冷，摸索着将毛巾披在她的肩膀上，漫不经心道：「第三个条件是，我希望姐姐你能好好活着。」


    「啊？」


    陆渊头皮一麻，再一次忍不住脱口而出：「喂，我可比你……」


    「你要好好活着，才能帮我找到那个人，不是吗？」


    小乔静静地「注视」着她：「而且，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我看不见未来的人，姐姐，我现在还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是我不希望我看不见你的未来是因为你没有未来，我希望你能有未来，不管是什么，有总比没有好。」


    由此，房间里忽然陷入了一片安静，小乔的眼前是一片漆黑，他等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苦笑：「姐姐，你别欺负盲人啊？」


    「不管怎么看今天晚上都是你在欺负我吧。」


    终于，小乔听见陆渊窸窣地套上衣服，语气倒是十分爽快：「可以，我答应你了，三个条件都答应，现在你想听听我说我的要求了吗？」


    「是查案吧？」


    小乔想也不想：「李辛说你 24 小时都在查案子，我觉得应该不是一句假话。」


    「这个死丫头，这么快就把我给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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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渊嘆了口气，勾住了小乔的肩膀。


    「确实是案子，只是——」


    她深吸口气：「或许是一些连警察都不想再碰的案子。」


    第16章 洪口碎尸案 01


    在沙坪河女尸被从白板上擦掉的一星期后，蒋昭明准时在五点半下了班。


    他步伐轻快地下了楼，甚至还在门口的仪容镜前停了下来，只为确定自己身上的牛仔裤 t 恤是不是平整。


    不管怎样，如果是去见陆渊的话，他还是希望自己看上去像样点。


    蒋昭明至今还记得，他刚来局里报导的那一天，也就是在这面镜子前，他紧张兮兮地理着身上的警服，正看着上头的警号愣神，忽然间，一只戴着戒指的右手在后头轻拍了他一下。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个子非常高的女警，穿着牛仔裤白 t 恤开衫，笑眯眯地打量他：「说是组里要来新人，就是你了吧……我是陆渊，老董说让我带你。」


    闻言，蒋昭明慌张地做了自我介绍，他太紧张，以至于从头到尾都没有转过身去，就那么傻傻地看着镜子里的陆渊，半天才挤出一句：「所，所以……我是要去董队那里先报导吗？」


    「你这不已经报导了吗？」


    陆渊将他转过去，用手指弹了一下他胸口的警号牌：「我们平时可不穿这个……今天就算了，吃早饭了没？马上跟我去法医办公室，先跟你打预防针啊，你的第一个案子，是个碎尸案，没洪口那个那么碎，但也够你喝一壶了。」


    转眼间七年过去，当时带他查碎尸案的人却已经离开分局五年。


    蒋昭明回过神，他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最后深吸了口气，匆匆出门叫了车。


    半小时后，在蒋昭明到赵师兄火锅店时，陆渊已经坐在了店里。


    这是局里过去聚餐常来的火锅店，可以说约在这种充满了工作回忆的地方，蒋昭明从一开始就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而这种预感在他看见陆渊的瞬间就升到了顶峰。


    她的身边还坐着小乔。


    蒋昭明一愣，陆渊家里的情况他是知道的，按道理说，她不会愿意任何人在她家里久住才是。


    「来啦？」


    陆渊已经点好了菜，蒋昭明一眼看过去，里头全是自己爱吃的，他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下意识道：「渊姐，你是有什么……」


    「说好要请我吃饭的？这就忘了？」


    陆渊嗔怪地看他一眼，手上却已经开始帮他下菜，而随着碗里的菜堆得越来越多，蒋昭明也越来越心慌，最终，他不得不停下筷子，咬牙说道：「渊姐……我们俩的关系，你可以有话直说的，我……如果能帮你的话我肯定会帮，但是……」


    「但是，老董又给你立过规矩，让你不要带我查案子，是吗？」


    陆渊又在给小乔夹菜，从始至终，只有她的碗里始终是干干净净的。


    忙活完，陆渊笑着看向口干舌燥的蒋昭明：「小蒋，你还记得我带你查的第一个案子是什么吗？」


    蒋昭明脱口而出：「天星桥市民广场的碎尸案。」


    陆渊靠回椅背上幽幽嘆了口气：「那时候你可没现在这么有出息，法医拼完尸体，你去看了一眼就把早饭吐了……真没想到，一转眼你都当探长了，只能说这事儿是人各有命，你确实是个好苗子。」


    说到最后，陆渊的脸上竟露出些许消沉，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她只是在杯子里填满了啤酒，笑道：「反正我明天的工作就是在值班室看警铃……小蒋，你没开车吧？」


    蒋昭明怔怔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就算是一直被火锅的热气蒸着，陆渊的脸色依然很苍白。


    似乎从那个案子之后，她就一直是这样……


    蒋昭明心里不住发酸，和陆渊碰了一下杯子，视线却再次不受控地往她手上飘。


    那只朴素的银戒指早就摘掉了。


    陆渊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紧跟着又要倒，这时一直安静不出声的小乔忽然拉住她：「别喝了，姐姐……在家都喝了不少了。」


    「所以你应该知道我的酒量，不需要担心。」


    陆渊笑着摇摇头，再倒第三杯，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她长嘆：「小蒋，你现在是个很厉害的警察了，所以你猜的没错，我确实有事要求你……不会麻烦你太多，是老案子。」


    蒋昭明实在不忍心看陆渊空着肚子喝酒，飞快地往人碗里夹菜，又说：「渊姐，你先说是什么案子吧……我看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就是……」


    陆渊两口喝掉杯子里的啤酒，再想去倒却发现小乔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把啤酒收走了，她无奈：「我不就是之前喝的有点胃疼，不至于要管这么严吧？」


    「姐姐，胃疼到吃两片达喜都好不了，那已经不是有点了……我可不想你今天晚上再疼的睡不着。」


    小乔虽然看不见，但还是满脸严肃地抓着开瓶器：「你不要再喝了，蒋哥要喝我给他开。」


    「对对……是我要喝，我要喝……」


    蒋昭明早在一开始就闻到陆渊身上淡淡的酒味，见状哪敢再让陆渊摸酒瓶，赶紧给自己满上：「我来喝，渊姐，你多吃点菜。」


    「我还真是给自己请了个麻烦回来。」


    陆渊头疼至极，她不得已放下杯子，忽然问道：「小蒋，你还记得洪口碎尸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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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 2011 年发生的案子。」


    几个小时前，陆渊坐在客厅里简单和小乔科普。


    「那年 11 月，在渝江洪口的一家超市前头，有个遛狗的老太太发现自家小狗在路边偷吃什么东西，她上去想要教训小狗，结果却发现小狗嘴里叼着的是一根人类的手指，报案后，警方在洪口江边一带一共发现了八包人体组织，女性受害人被切成了几百片分散抛尸，法医尝试拼接后发现，尸体缺少两条手臂，头颅还有内脏，血液也被几乎放干，是渝江近二十年里，手段最为残忍的分尸案。」


    她说到一半有意顿了顿，本是想要给小乔一些缓冲的时间，却没想到年轻人脸上非但毫无惧色，甚至还立刻好奇地追问：「那查到尸体是谁了吗？」


    陆渊笑笑：「当然，是 2011 年，又不是 1991 年，dna 技术已经成熟了，很快就找到了受害者，是渝江工商大学大一女生洪语茵，洪语茵为人内向，平时和人社交很少，在案发时已经失踪三天，最后被门卫目击独自离开，临走前还把寝室收拾得很干净。」


    「听起来，没有人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死去？」


    「当然，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学生，认识她的人都说她出身一般，平时很腼腆，没有什么仇家，谁都想不到她会遭遇这么恐怖的事情。」


    「没有仇家……所以才很难查吧？」


    「这只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兇手的手法很高明，先不说把一个人切成几百片有多难，抛尸的地点荒僻，没有监控，没有目击，包尸体的报纸上没有指纹，什么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下，警察通常的办案思路就是从动机下手，找社会关系里的问题，但偏偏，也没有动机，这就难办了。」


    陆渊拉开啤酒罐，小乔闻见酒味皱起眉头：「不是只要给蒋哥演出戏就行了吗，用不着真喝吧？」


    「你当你蒋哥吃素的？」


    陆渊仰头喝了一大口，瞬间给冰地牙疼：「他就算心软，能被苦肉计打动，本质也是个警察，而且还是个好警察……没有任何佐证，想要骗过警察是很难的，再怎么说，至少身上也得有点酒味儿吧。」


    小乔想了想：「可是……这个案子听起来这么严重，蒋哥不可能不知道，他真的会答应吗？」


    陆渊耸耸肩：「老董是让他不要带着我查现在的案子，又没规定不能追着老案子跑？这对他来说也不算违规，再说了，如果真能破了这个案子，不但是我可能可以回分局，他也能沾上光啊。」


    可是，究竟为什么不让陆渊回分局呢？


    为什么非要卡着这么一个能力很强的人，让她做辅警，还要逼着她自己去掺合各种各样的案子，甚至不惜带着他翻出旧案，只为了能立功回去？


    彼时小乔的问题已经到了嘴边，然而，当听见陆渊哼哼「冰啤酒果然一喝就胃疼」，他的话又咽了下去。


    陆渊的孩子，一片空白的家……为了帮她把未来找回来，这些事他之后都要想办法弄明白。


    「少喝点，姐姐，有我配合你演这齣戏，又不是非要你喝到胃疼才能让蒋哥答应。」


    小乔拉住她，还是决定问一些更实际的问题：「那就算蒋哥答应了帮你找案卷，他又怎么会答应带我一起查案呢？」


    「渊姐……你要查旧案，我可以帮你弄案卷，毕竟这么多年也有很多人盯着案子想翻，隔三差五市里省里搞旧案攻坚百日行动就要拿出来说，资料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是……」


    饭桌上，又是几杯酒下肚，蒋昭明的目光落在小乔身上。


    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年轻人，虽然双目失明，但脸上的表情却始终很淡然。


    他没想到，就这么短短几天，小乔和陆渊的关系非但走的很近，而且，莫名其妙陆渊还要带着一个瞎子开始查案。


    他都看不见，到底能帮上什么忙？


    蒋昭明越想越是疑心，刚想开口试探，这时小乔忽然说道：「蒋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能闻得到，你身上的酒味浓了，这是因为你的唿吸声加重了，这种敌意不会是对着姐姐，只会是对我，对吗？」


    「你……」


    蒋昭明悚然，之前听人说小乔不像是个瞎子的时候他还觉得有夸大成分，但如今看来，小乔岂止不像个瞎子。


    他简直比寻常人还要敏锐。


    小乔看着他身上每秒都在变化的白影，冷静地描述：「你在想，如果姐姐坚持，你一会儿要回趟局里再看一看我的资料，我听见你摸了身上的门禁卡，如果有案子，你不会喝酒，所以急着回局里，只可能是为了你现在正在怀疑的事情。」


    这个小子……


    蒋昭明张了张嘴，发觉自己说不出话来，而陆渊笑了笑：「你应该很清楚查这个案子系统里不会有人帮我，我现在只能给自己找了个圈外帮手，小蒋，你觉得怎么样？」


    第17章 洪口碎尸案 02


    「翻来覆去排查了两大轮，这个案子的案卷是我见过最厚的。」


    趁着局里没有案子，蒋昭明白天去调了洪口碎尸案的资料，晚上就给了陆渊一份复印件。


    而陆渊拿到沉甸甸的文件却也没急着翻，她看了一眼蒋昭明：「确定吗？之后被老董发现，虽然应该不至于被下课，但是挨骂和坐冷板凳估计是跑不了……万一你探长的位置保不住，会怪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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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昭明被她问的一愣，却是笑了：「渊姐，你觉得如果没有你，我现在能做上探长吗？」


    「能。」


    陆渊毫不犹豫：「你是个好苗子，当探长只是早晚的事。」


    「但是如果没有你，连我自己都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好苗子。」


    蒋昭明苦笑，他想起自己头一天去报导，本来以为在法医办公室外吐了二十分钟就已经很丢脸了，没想到之后法医带着照片来开大会，他一看那些残肢的照片竟是忍不住当众跑出会议室，又吐了整整十分钟才跑回来，之后一连几天董刚看他都没好脸色。


    蒋昭明说：「渊姐，你不知道，那一天我已经觉得我的未来就是在重案组里打酱油了，要不是你后头手把手带着我查，破了那个碎尸案，我恐怕在组里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那现在看来，我也确实没看错人啊。」


    陆渊听他这么说终于安下心，她拿上案卷就要上楼，而这时蒋昭明又叫住她：「渊姐，你带的那个小乔，他是不是……」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白天蒋昭明又仔细看了小乔的资料，却发现他当时出事的地点和沙坪派出所只有不到三百米的距离。


    而沙坪派出所，就是陆渊在进入分局之前的实习地点。


    出于警察的直觉，蒋昭明本能觉得这中间有些联繫，但是翻遍当年的案卷，上头都没有找到陆渊的名字。


    所以说他果然是个好苗子。


    看着蒋昭明欲言又止的脸，陆渊立刻就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但是，这却不是什么她想让小乔知道的事情。


    那小子对救命恩人的执念太重，本事又大，这一次，陆渊不想让任何人挡在她和那个案子中间。


    她想了想，竖起了一根指头，轻轻地贴在自己的嘴唇上。


    「他也是个好苗子。」


    陆渊说：「多余的事情，不要乱说。」


    翌日一早八点半，陆渊先去派出所刷了一下存在感，很快就带着小乔直奔渝江工商大学而去。


    一路上，小乔一直十分乖巧地在啃一个糯米糰，陆渊本以为他是性子慢，结果啃了二十分钟之后她才意识到小乔只是单纯没睡醒。


    「我看手佳坊可是上午九点就开门的，再说了，拖你去医院那次，也没看到你早上懒成这样。」


    陆渊好笑地看他一眼，认识半个月来，她还是第一次在小乔的脸上看到了明显的不愉快。


    「昨天晚上听小说听到三点。」


    小乔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它说是根据洪口碎尸案改编的，我想着听一听，没想到那么长。」


    「根据碎尸案改编的？」


    这时陆渊想起案卷里好像确实有提到，洪口碎尸案因为手段残忍，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早年缺乏好的舆论引导机制，导致案件被公开后，大量网友参与讨论，甚至还有人因为过于详尽的分析被人怀疑是兇手，还被警方传唤了。


    远远的，陆渊已经看到了大学的牌子，她将车停在路边，问道：「那那个小说里的兇手是谁？」


    小乔抽出导盲杖：「是死者的秘密男友……那是一个爱情故事。」


    按照案卷上写的，当年的案子虽然摊子铺得大，但关键证人也就只有那么几个。


    目击洪语茵离开学校的门卫，洪语茵的室友还有父母，他们一同勾勒出了洪语茵失踪前的最后光景。


    在 2011 年 11 月 13 号下午 2 点 30 分，洪语茵收拾好宿舍，她没有对当时的室友说她要去哪儿，只是在整理好一切之后独自离开，2 点 43 分，门卫目击她独自离开校园，之后，道路边的监控拍到洪语茵穿过马路，走进学思路旁的岔道，而那也就是她生前留下的最后影像了。


    「她的室友在第二天一早将事情上报了辅导员，紧跟着父母才报警，事后也带人在附近搜索过，但是没有收穫，之后有不少群众提供线索，但事实上，有用的非常少……因为洪语茵的外表没什么记忆度，只是个子高点，所以大多数人都是认错了。」


    陆渊扶着小乔走进校园，如今的渝江工商大学里监控密布，学生们三三两两地从宿舍里走向教学楼，似乎早已淡忘了十一年前的那场悲剧。


    根据案卷里提供的证人资料，当年提供证词的门卫现在仍未退休，至今还在大学里工作。


    陆渊对照着当年的笔录先带着小乔去了洪语茵的宿舍，位于校园的东南角，是一片不起眼的三层灰色建筑，这些年虽然学校已经启用了新宿舍楼，但这一片老楼也没有荒废，至今还有不少学生居住。


    陆渊对小乔说着案情，同时也在自己脑中整理：「洪语茵住在二楼最左边的宿舍，也因此她可以直接通过左边的楼梯下楼，不需要经过其他任何宿舍，这也导致除了当时她的室友之外，没有人目击洪语茵离开时的状态。」


    小乔「打量着」这栋三层小楼，他能看到属于学生们的白影在其中来回走动，事实上，从很早以前小乔就发现了，他对未来的感知并不会因为墙壁的遮挡而消失。


    其中，有一个正在往走廊右侧走的白影似乎是在倒垃圾。


    小乔想了想，忽然轻声道：「公共垃圾桶在右边？」


    陆渊抬头看了一眼，宿舍外有一个用水泥堆起的简陋方形垃圾站，在宿舍楼的右侧，她皱起眉：「当时洪语茵打扫完卫生，还处理掉了所有垃圾，因此去搜查的时候宿舍里非常干净……按道理说她必须要经过这些宿舍，除非，她没有把垃圾扔在这里，而是带走了，这确实不符合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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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小乔看不见照片，陆渊只能和他描述当时的宿舍内景象。


    「十一年前他们的宿舍是六人的，但是洪语茵的宿舍没有住满，只有五个人，洪语茵单独睡在角落里的双层床下层，她的上层没有人睡。」


    「报警之后，警方去查过洪语茵的床，打扫的非常干净，甚至连全套的床上用品都换过，所有东西整整齐齐，就好像她已经知道自己不会回来一样。」


    「哦对了，洪语茵是罪案小说爱好者，她的个人物品不多，其中还有两本从图书馆里借回来的犯罪小说，警方后续也调查过小说内容，里头并没有和洪语茵类似的案件。」


    陆渊简单说完，带着小乔往工商大学的东门走去，当时作为重要目击证人的门卫也是在那里看到了洪语茵离开校园。


    因为小乔走不快，两人从宿舍楼到达门口花了将近二十五分钟，陆渊看了一眼表：「洪语茵只花了我们一半的时间就到了，看起来她是有急事……但是，一个有急事的人，为什么还会有那个闲工夫收拾宿舍呢？」


    「11 年的时候肯定有手机了，应该也有查过她的通讯信息？」


    「当然查过，没有人给她打电话，她也不是被人叫走的，洪语茵平时的社交很少，几乎没什么朋友，手机都用来联繫父母了。」


    而这时小乔的目光却已经落在了门卫室里的「人」身上。


    即便他看不到对方具体的模样，通过白影，他也可以判断出这里的门卫年纪不小，走路甚至还有点跛，似乎正打算一瘸一拐地去烧水。


    他问：「那个提供证词的门卫是残疾人？」


    「你怎么知道？」


    陆渊下意识问完，突然意识到小乔正在死死「盯着」那扇紧关着的门看，她吃惊道：「你这超能力用在抓捕的时候也挺好使，看一眼就知道嫌疑人在不在里头了，省的我们在那儿试探老半天。」


    两人走过去，当年提供证词的四十岁门卫今年已经五十一了，他在工商大学做了将近二十年的保安，听闻陆渊的来意，门卫苦笑：「这都十一年过去了，你们还在查呀。」


    「兇手没抓到，那就得查，这是我们的工作。」


    陆渊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对方这些年没少被媒体骚扰，估计他们马上要问的东西他都已经回答过上百遍了，但即使如此，她也还是郑重地问道：「如果可以，能请你再跟我说一下当年发生的事情吗？」


    闻言，门卫也只是嘆了口气：「当然可以，只是……我也只是看到她一眼而已，毕竟，我这个腿这个样子几十年了，冬天的时候最受不了风，一般没有特殊的事情，我都是坐在室内的，那个时候也是一样……下午的时候，我坐在房间里，偶尔一抬头，就看到那个女学生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她的样子没什么特别的，但是，我毕竟每天都坐在这儿看学生，所以后头给我一看照片，我就认出来是她了。」


    「门口没有人在等她？」


    「没有，我没有看到，她就直接往外走，而且我也没有一直看着她，后头再抬头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那你有注意到她的神情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或者说，其实没怎么看清，她直接就出去了。」


    「她手上有拿着垃圾吗？」


    「应该……也没有，不过我在传达室里只能看到半身，所以不确定。」


    陆渊脸色严肃地问了一连串，她心里很清楚，除了垃圾的那个问题，其他问题恐怕早就被各种警察翻来覆去地问了很多遍，每一次的回答也都写在案卷上。


    她的目的当然也不是为了要一个答案。


    陆渊低头装作记录，而这时她感到站在自己身后的小乔轻轻地按住她的胳膊，指尖轻敲。


    竖着三个点，左斜两个点，右斜两个点。


    小乔用盲文拼出了三个字母。


    l i e。


    第18章 洪口碎尸案 03


    「所以大多数说谎的人都会有想要坦白的未来？就是说，你能在他们的某个未来里看到他们全撂了？」


    不久前，在和小乔讨论「作战计划」并且学习基础盲文时，陆渊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


    作为一个在重案组呆了六年的人，她实在很难想像，那些跟他们一直磨到上刑场前最后一刻的畜生，竟然在一开始就有说实话的可能。


    小乔看不见陆渊脸上的冷笑，平静地实话实说：「未来会跟着想法变，速度太快了，有可能那个念头一闪而过，要仔细看才能发现，但是，对我来说那种样子非常好认，就像是你们审人攻破对方心理防线的那一瞬间，我没办法听完整他们想要坦白什么，但是，我能看出他们的影子进入了一种破罐破摔说实话的状态。」


    陆渊想了想：「这么说……确实，不过这种坦白也不一定建立在心虚上，有很多人只是单纯地憋不住。」


    她对小乔说起她进分局不久后碰到的一个案子，一个民工，连杀了五个小姐，分尸了丢进山里，结果年末了和工友酒喝多了，在酒桌上撂了个干干净净，工友感觉不对报警，人从派出所移交分局，前后呆了三天，一个字都不肯说。


    当时民警已经在民工的家里找到了女孩儿染血的内衣，不止一件，上头的 dna 属于至少三个人，正赶上市里疑案攻坚百日行动，市局领导极度重视，当即派了人过来，开始和分局的预审专家一起「撬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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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组里所有人都进去和那人聊过，本来还以为是个社会大哥，结果就是一个又瘦又黑的农民工，也没什么文化，从头到尾就跟个木头一样盯着桌子，整整五小时，唯一说的话是想要包槟郎。」


    陆渊冷冷道：「当时民警进山搜了两遍，连一块儿骨头都没找到，没有尸体，说什么都白搭，没办法，只好天天审夜夜审，虽说上头明令禁止熬鹰，但是那段时间真不知道熬的是谁，组里每个人都跟夜猫子似的，这颗钉子撬不动，谁都睡不下去。」


    这些对于旁人来说挺可怕的案子，对于小乔来说却仿佛只是个故事，他兴致勃勃地问：「那接下来呢？这个人最终还是被绳之以法了对吗？」


    「当然，否则我可不好意思拿出来说，这颗钉子最后是我撬出来的。」


    陆渊笑笑，却没有告诉小乔，这个案子被移交分局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怀孕七个月，一开始老董打死不肯让她进去试，整个组来劝她，甚至还搬出来了封建迷信那套，说孩子在娘胎里听这些不好，最后还是打电话问过陆渊老公沈清路，这才把人放进去。


    而就算是陆渊自己也没想到，她挺着肚子还没聊两句，对方就撂了。


    陆渊说：「后头才知道，这人四十岁没老婆，因为喜欢嫖娼还弄了一身病更不好找，在这方面一直极度压抑，过年的酒桌上也是因为工友老婆在，他想在女人面前摆个谱，结果却没想到把自己点了……那时候组里就我一个二十多岁的女警察，一见了我，他立刻把分尸细节都说的特别详细，估计就是想看我被他的『男性雄风』吓到。」


    小乔给逗乐了，虽然他没见过陆渊的样子，但是单从这段时间他对陆渊的了解，这种事儿对她来说应该就是下饭小菜。


    他说：「你没被吓到，不是吗？」


    陆渊心想她是没有，不过那天晚上她的胎动确实把她折腾的够呛，沈老师对着肚子哄了半宿才把小星哄好，又道：「当时如果你在那儿就好了，上来就能知道这兔崽子其实是想撂的，至少那几天我们心里会有个谱儿。」


    然而，小乔却摇了摇头：「即使我知道他想要坦白，那也只是一种可能，他有很多种缘由不这么做，我也看不到他完整的坦白内容……我能告诉你的只是这样，而至于要怎么让他开口，这件事还是只能靠姐姐你。」


    他竟然在说谎。


    陆渊看着面前这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小乔」，结果年轻人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二次确认了他看到的东西。


    在门卫某个未来里，他打算要坦白。


    哪怕只有一瞬，但只要小乔看见了，就意味着这个人心里有鬼，他确实在当年洪语茵的事情上撒谎了。


    然而，整整十一年，专案组排查了一轮又一轮，无数警察来问过门卫一样的问题，其中肯定不乏有顶尖的预审专家，竟然都没发现他说谎了。


    这怎么可能？


    一瞬间，陆渊下意识地怀疑了小乔的判断，但查旧案本来就是一个不破不立的过程，她思考片刻，忽然冷笑一声：「师傅……你说你能记住学生的脸，但我怎么觉得，你其实没有说实话？」


    「什么……」


    门卫一怔，而陆渊压根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手上的笔记本重重一合，双眼死死盯着对方：「在来之前我们去找当时的学生了解过，你平时因为行走不便所以不怎么出这个传达室不是吗？很多学生会偷偷从这个门进出，但是你从来不阻拦。」


    她这么一说，门卫脸上的表情骤变，而将人表情尽收眼底的陆渊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立刻趁热打铁：「洪语茵并不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儿，寻常人看了就忘了，就更不要说你压根不出这间传达室，而你之所以能认出她，是因为别的原因吧？」


    门卫的视线开始躲闪，陆渊见状狠狠一拍桌子：「你知道这是什么级别的案子！你隐瞒了东西可能导致多严重的后果！现在还不说实话，是要等着我把你带去分局走程序？」


    「我……」


    靠着一套行云流水的预审三板斧，门卫的肩膀颤抖着，然后慢慢塌了下去，他低着头哆嗦了一会儿，忽然用很低的声音说道：「警察同志，我……我其实也没说谎。」


    「其实。」


    短短两个字，陆渊却仿佛五雷轰顶，为了不在表面上表露出来，她只得暗暗捏紧了手指，死死压抑住内心的震惊。


    就算是她也没想到，这么大的案子，在重启调查的第一天，他们竟然真就找到了瑕疵。


    半小时后，陆渊带着小乔离开了门卫室，透过窗子，不久前还笑脸迎人的门卫像是一下老了十岁，颓唐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走出一段，陆渊终于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颤抖道：「十一年……他对每一个人都说了一模一样的谎言，竟然没有人发现。」


    「那是因为他其实也没有完全说谎吧，在洪语茵失踪的当天，他确实是在那个时间点看到她出了校园，问题出在，他能记住洪语茵，是因为之前她曾经多次违规出校。」


    小乔还是十分平静，想了想又对陆渊说：「姐姐，你还是早点通知蒋哥来一趟，刚刚你问话的时候，他的未来里曾经出现过一瞬间的自杀行为。」


    「什么！」


    陆渊一惊，慌不忙回头看去，却见方才还紧闭的大门此时已经被打开，腿脚不便的门卫面目呆滞地站在门口看着进出的学生，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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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乔说：「他现在的未来里平静多了，但是也很痛苦，可能这么多年他一直因为隐瞒真相有负罪感，突然被人戳破，有点接受不了。」


    陆渊编辑好给蒋昭明的微信，至今还是难以置信，为了不被人发现他曾经多次放任洪语茵在门禁后偷熘出门的事实，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门卫竟然选择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信息，就只是想要保住这份工作。


    她喃喃道：「他认为他隐瞒的这部分真相和案件是无关的，所以这么长时间来他才能说谎说的那么自然……竟然还骗过了这么多人。」


    「可惜无论一个人说谎多少遍，他是无法骗过自己的，甚至还可能越来越惶恐，也因此，想要坦白的未来会一直存在。」


    小乔听见陆渊将微信发出去，又道：「这么看来小说里编的可能确实有道理，洪语茵说不好真的有秘密情人。」


    「有秘密情人，然后从来不用手机联繫，也不发简讯？」


    陆渊给逗乐了，打趣道：「这么隐秘的地下恋情我只见过嫖娼，现在这个时代，就算是罗密欧朱丽叶也忍不住要互加微信的。」


    初战告捷，两人回到车上，下一站就是去见洪语茵当年的室友了。


    找到了突破口，陆渊脸上难掩兴奋，探过身子帮小乔拉保险带的时候还带着笑，而小乔这时问道：「说起来姐姐，虽然我看出他有隐瞒，但你是怎么想到这样让他开口的？」


    明明他们之前也没有去问过任何一个学生。


    小乔好奇地「盯着」陆渊，他能闻到陆渊身上的洗髮水气味，而现在他全靠味道来判断陆渊人在哪里。


    在十三岁之后，他罕见地对人感到好奇，而这种感觉让他自己都觉得新奇。


    原来和人打交道应该是这样的吗？


    小乔这边还在琢磨，陆渊得意道：「看来超能力也不能告诉你所有事嘛……比如说，你就没发现，东门的人流量相比于早上我们进来的西门要大不少，明明这边更偏，但是外卖都送到这边来，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东门的门卫好说话。」


    小乔一愣：「所以，你就是根据这个判断出他不管事儿的？」


    陆渊笑笑：「他的腿脚不好，学生们也知道，想钻这个空子，他也乐得清闲，不出事儿的时候当然没什么问题，但一旦出事，学校肯定不想养他这个闲人。」


    「所以，这样一个人能记住洪语茵就很奇怪了。」


    小乔明白过来，忍不住笑道：「姐姐，厉害呀。」


    「你这个测谎仪也不赖啊。」


    陆渊踩下油门，相当难得的，她脸上的笑容全是发自真心，五年来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想做的事是有希望的。


    等破了这些难破的案子，立了功，她就可以回去了。


    陆渊微笑地注视着远处的阳光，她想，能在一切结束之前多破点案子也好，这样至少等未来再在那边见到沈清路和小星，她还是可以对他们说，妈妈是个好警察。


    第19章 洪口碎尸案 04


    根据资料，当年洪语茵的四个室友当中，有两个已经离开了渝江，剩下的两个一个在做银行经理，还有一个则在观音里附近开了一家西餐店。


    可以说单是翻看这些个人资料，陆渊就已经嗅出一点不对劲的味道。


    洪语茵的家境十分一般，出事时父亲是公司会计，母亲则是保洁，家里住的小区更是渝江典型的老破小，以至于民警去洪家调查时发现洪语茵甚至一直是睡在储物间里的。


    而相比之下，她的这四个室友的家庭背景却是清一色相当拿得出手，其中最差的一个江茗，父母也都在银行系统里，户籍上的地址更是位于市中心的某个高档小区。


    车子堵在高架上，陆渊忽然问道：「你以前上学的时候住过宿舍吗？」


    小乔一下给她逗乐了：「当然，姐姐你能想像一个盲人天天走读吗？」


    陆渊给噎了一下，毕竟她是见过那个没有失明的小乔的，以至于脑子里本能觉得他会上正常孩子的学校。


    小乔说道：「除非父母每天愿意花时间来接，大多数上盲校的孩子都住校，所以，我大概前后一共住了有八九年的校吧……我其实知道姐姐你的意思，你怀疑，洪语茵和室友的关系可能没有那么好，对吗？」


    「你真的看不到我的未来吗？」


    陆渊苦笑：「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能读我心似的。」


    小乔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无数白影，无奈道：「因为这种事情很常见，以前在盲校里，因为很多孩子都是晚于一般入学年龄才入学，所以十三四岁读小学，十七八岁读初中这样的事情很常见，宿舍里都是不分年纪混住的，可想而知，年纪小的孩子难免要受些欺负。」


    陆渊皱起眉，她难以想像小乔作为一个原来是正常的孩子，突然到这种环境里要遭遇怎样的心理落差，沉默片刻她问道：「你也受过欺负？」


    「没有。」


    出乎意料的，小乔干脆地摇摇头，低下头软软说道：「一般来说看到那样的未来，我离那些人远一点就好了……而如果实在避不开，我能看到他们身上的影子，这也意味着我知道拳头该往哪儿挥，比起一般的盲人来说更有优势，不是吗？」


    「……」


    这小子果然不是什么吃素的小白兔。


    半晌，陆渊嗽了一声嗓子，又道：「不过，如果门卫证实了洪语茵之前经常在晚上偷熘出去，那么室友们等到第二天才报警就说得通了，她们很可能早就知道洪语茵有过夜不归宿的行为，但是，同样也没有人将这个事情告诉警察，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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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们见到她们就会知道了。」


    小乔安静地说道：「人的未来不会说谎。」


    l i e。


    再一次，和江茗见面不到二十分钟，小乔就在陆渊的掌心里敲下了那排熟悉的盲文。


    而这一次，陆渊甚至还没怎么开始问，只是和人客套了两句关于查案的事，江茗身上的「未来」就已经开始躁动，它们散开又聚，反覆凝成一团焦虑抓头髮的白影。


    小乔清晰地听见白影发出幽幽地嘆息：「都是她们叫我说的。」


    「她们让你说什么？」


    小乔忽然开口问道：「江小姐，你和之前的室友现在还有联络吗？」


    江茗姣好舒展的五官在一瞬间拧在一起，陆渊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细节，她笑了笑：「江小姐，之前想联繫你的时候我们也查了，当时你的室友现在只剩下郝月还在渝江，她在观音里开了一家餐馆，你和她还有联繫吗？」


    江茗也不愧是银行经理，脸上的表情顷刻间就已经恢復正常，苦笑道：「那件事之后其实我们几个人也就散了，毕竟……大家都觉得那个宿舍不吉利，我们也就被分到了其他的宿舍去，后头也就不怎么联繫了。」


    这句话是一个显而易见的谎言，洪口碎尸案的第二轮排查是在案发后一年，而案卷里清晰地提到，江茗郝月等四人结伴去给洪语茵扫墓，四人私下明显还保持着联繫。


    时间太久，大概自己都记不得了。


    陆渊在心底冷笑，却没有揭穿这个谎言，毕竟，装作彼此不认识是一种典型的串供行为，她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这几个女孩对当年的事情存在隐瞒。


    而再一次，她们竟然骗过了一轮又一轮的筛查。


    陆渊想了想，忽然冷不丁地问道：「当时……洪语茵应该经常晚上出去吧？」


    「什……什么？」


    这是个过去从未听过的问题，江茗的脸色一变，支支吾吾道：「她是出去过……」


    陆渊心知时间久远，这又多半是个过去他们没有串供过的问题，导致江茗根本不敢作答，而她不依不饶道：「洪语茵经常在门禁后离开学校，当时你的床位就在宿舍门口吧，你难道不知道她会出去？」


    江茗脸色惨白，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这时恰逢她的手机响了，江茗看了一眼立刻站起身，苦笑道：「不好意思陆警官，我手头有个客户……我们，能不能晚点聊？」


    陆渊感到小乔握紧她的肩膀，很明显，江茗手上的电话恐怕根本不是什么客户，然而，陆渊还是没有揭穿，只是笑眯眯地说道：「那我们就先告辞了，之后等你有空的时候再聊。」


    说罢，她带着小乔离开了银行大厅，小乔立刻说道：「她的未来里在很紧张地和人打电话，我听她问对方是不是在店里，我猜她肯定……」


    「她必然要和其他几人串供，但是，一旦她打了这个电话，就证实了警方已经找过她，你猜，如果她说自己什么都没说，其他几个女孩儿会相信她的说辞吗？」


    陆渊拉开车门，她笑了笑：「我们现在再去找郝月，说不好会有奇效。」


    不到二十分钟，陆渊已经带着小乔赶到了观音里。


    很显然，能把西餐店开在这个网红店云集的地方，郝月家里的底子非常殷实，陆渊猜测，当年也正是因为这几个女孩儿家里的关系，再加上她们的年纪太小，所以，警方在问话时束手束脚，多有克制，这才会被她们众口一致的串供给蒙了过去。


    陆渊扶着小乔进了西餐店，很快就见到了一身白色西装的郝月，相比于江茗，郝月的妆更浓，鞋跟更高，烫着一头大波浪的捲髮，显然是个性格更为强势的女人。


    而对方上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对着小乔来的：「陆警官，你们现在查案，还带着……嗯……」


    陆渊心知肚明对方在玩什么把戏，无非就是想挑他们执法过程里的漏洞来吓退她，而她笑了笑，直接无视了对方的问题，说道：「其实你现在更该操心的，是刚刚江茗和我说了什么。」


    「江茗？」


    郝月似是吃惊，但陆渊却没有给她演戏的机会：「我知道你要说你和她没有联繫，但事实上，就是江茗引我们来找的你，郝小姐，江茗已经承认了，这些年你们一直在说谎，当年是你们一起孤立了洪语茵，对她半夜出去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没上报给辅导员，不是吗？」


    闻言，郝月的脸色终于露出一丝恼怒：「江茗不可能会说这种话，因为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是吗？可是江茗在暗示我们当年主导霸凌的人是你，还说很多话是你们教她说的，郝小姐，你知道知情不报如果情节严重，可能会变成包庇罪吗？」


    寥寥几句，陆渊已经把江茗放到了郝月的对立面上，而这时，一直「紧盯」郝月的小乔也注意到女人的白影开始躁动，无数未来当中，一道愤怒的影子尤为显眼。


    白影恶狠狠地抓了一把头髮：「可是……一开始明明就是她！」


    「一开始，明明就是她？」


    一字不落的，小乔将属于未来的「话语」读了出来，他看不见被戳穿心思的郝月脸色忽然变得极度难看，只是静静说道：「明明不是你做的，江茗却将矛头指向你，郝小姐，你真的不为自己解释几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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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


    终于，郝月精緻的脸垮了下来，她愤怒地咬紧了牙关：「她明明……明明说她什么都没说！」


    「如果她什么都没说，我们又是从哪儿知道洪语茵晚上经常出去的？按道理说，你们早就可以上报辅导员了，但是你们没有，这是不是因为洪语茵不愿呆在宿舍里的原因其实你们都知道？」


    陆渊趁热打铁，冷笑道：「你们孤立她，导致她独自一人离开学校无辜受害，事后甚至还向警方隐瞒这一切，郝小姐，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撒的这个谎毫无后果吧？」


    一下子，郝月整个人的防线在陆渊的连招下彻底垮塌，她脸色惨白地拉住陆渊的胳膊：「不是的！陆警官，我们……我们只是觉得这件事和她的死没有关系啊？她是被外头的变态盯上了，又不是自杀，我们没有逼她离开学校啊？」


    「但这件事轮不到你来判断。」


    再次给案情撕开一道口子，陆渊内心激动得如同热水沸腾，但偏偏表面上什么都不能露出来，她一把将郝月按在座位上。


    「如果不想要背莫名其妙的锅，从现在开始，就一字不落地给我说实话，好好配合工作。」


    陆渊目光冰冷：「洪语茵离开宿舍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20章 洪口碎尸案 05


    2011 年 9 月 1 日，可以说从洪语茵刚踏入宿舍的那一刻，郝月就知道她和自己并不是一类人。


    洪语茵的外表平平无奇，因为个子大，乍一看人有些壮，而她的被子有些旧了，被塑料绳紧紧扎住，和两只粉红色的塑料盆一起架在一只巨大的黑箱子上被拖了进来。


    她是 203 室报导的女生里来的最晚的一个，在那时，郝月已经和江茗组成了上下床，另外两个女生也是一样，无奈之下，洪语茵只得独自拉着箱子走向了唯一剩下的空床。


    「你爸妈呢？没来送你？」


    郝月性格外向，最先向她搭话，然而，洪语茵却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一边整理着那床旧被子一边小声说：「他们有事，都来不了，就让我自己来报导了。」


    而也是在半个月之后，郝月才从宿舍另外一个女孩儿的口中得知，洪语茵的父母之所以没有来学校送她报导，其实是因为她的母亲患有「大三阳」。


    「她那天以为宿舍没人就在打电话，我亲耳听见她和她妈在说个事情，好噁心啊……她都没跟我们说，我们平时的杯子都放在一起，万一被传染了怎么办！她负责吗？」


    女孩儿们聚在一起，越说越是愤怒，而在某一个她们都没有意识到的瞬间，整个 203 号宿舍的气氛也彻底变了。


    那天晚上，本来就因为家境不同而很少和她们玩在一起的洪语茵在一夕之间发觉，其他的四个室友几乎在同时不理她了。


    她们将盥洗室里本来和她并排放着的东西挪开，不再和她打招唿和一起去食堂，甚至连晚上熄灯的时候都不再会问她一声，她还没睡下去，郝月就已经把灯关了。


    不明白髮生了什么的洪语茵当然也知道自己是被排挤了，然而，宿舍里的其他女孩儿却从来没有解释过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非但如此，在洪语茵某次情绪失控后，女孩儿们的行为甚至还变本加厉了。


    最开始的时候，是江茗说的。


    从小目睹父母在银行系统里爬摸滚打的女孩儿相当懂得衡量利弊，在眼睁睁看着哭泣的洪语茵冲出宿舍后，她小声道：「你们说，我们这么搞，她不会去报告辅导员吧？」


    「她敢告诉辅导员，我就让宿舍里所有人都知道她妈有病，明明是她理亏好不好？」


    郝月冷哼一声，厌恶地看了一眼和自己床铺贴着的三床，在知道洪语茵母亲有b肝之后，她甚至觉得她那床从家里带来的被子都不干净。


    一床一个女孩儿想了想：「那怎么办？我们要到处传肯定也理亏，辅导员肯定说她也没得，传染不上，让我们多担待。」


    「但这种事情谁说的好啊，我那天查了，说得这个病，以后好多工作做不了……虽然去查了抗体没事，但我还是觉得不舒服。」


    另一个女孩儿想到自己之前的化妆品就和洪语茵的水杯放在同一个桌子上，浑身就像是有蚂蚁在爬，虽然洪语茵平时不化妆，但是谁知道有没有偷偷用过她们的口红还有刮眉刀。


    而这时江茗思考片刻，忽然说道：「那不如这样！我们想办法让她自己提出搬出去怎么样？反正只要去其他宿舍就好了吧。」


    几个女孩面面相觑，谁都拿不定个主意，而就在这时，郝月一锤定音：「是她先瞒着我们的！也怪不了我们。」


    就这样，在 203 宿舍组成的第一个月，女孩儿们默默达成了一致，她们决定，要用尽一切办法，将洪语茵赶出宿舍。


    这件事做起来并没有想像的那么简单。


    洪语茵性格内向不善交际，但是，这却并不意味着她是个很脆弱的人。


    从小算不上好的家庭环境早就将她锻鍊了出来，过去能每天早上五点半起来帮忙做家务，现在就能每天早上五点半起来离开宿舍。


    为了避开和宿舍里的其他人起正面冲突，洪语茵逐渐放弃了和她们进行任何沟通，她每天早出晚归，几乎只回来睡个觉，其他时间都在图书馆呆着，翻看书架上那些陈旧的犯罪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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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即使洪语茵做到这个地步，203 宿舍却还是容不下她。


    女孩儿们的行为进一步升级，终于，从间接的孤立变成了直接的霸凌。


    10 月初，过完国庆回来的洪语茵发现，她的被子上给人泼了一碗满是辣油的小面。


    洪语茵当然知道是谁做的，但是，她依旧只是沉默着，双眼通红地抱着被子走进了盥洗室，扒掉被套后，辣油却已经渗进了里头的棉花，整床被子红彤彤的一片，就好像浸透鲜血。


    那天晚上，洪语茵直到凌晨三点才回宿舍，而房间里的辣油味没有散去，女孩儿们心照不宣地忍受着，她们在想，或许洪语茵很快就要如她们所愿，搬离这里了。


    但让她们没想到的是，再一次，洪语茵忍受了下来，不但如此，不久后她甚至还抱了一床崭新的被子回来，郝月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被子是「无印良品」买的，价格不便宜。


    她究竟是从哪儿来的钱？


    一下子，郝月警觉了起来，几个女孩儿仔细查了，她们的钱没有少，而这只让一切变得更加可疑。


    洪语茵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在晚上出去，本来女孩儿们还以为她交了男朋友，但是，洪语茵却从来没有跟那个「男朋友」打过电话又或者发过简讯。


    非但如此，洪语茵虽然常常在晚上出去，但却从来不在外头过夜，半夜回来偶尔还会把靠着门睡的郝月和江茗吵醒，弄的两人心中的怨气越来越大。


    「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终于，忍无可忍的江茗在某一天对郝月说：「你没看到她借回来的那些书吗？全都是犯罪小说，她现在只是晚上吵我们睡觉，谁知道哪天突然就发疯干点别的？」


    深有同感的郝月面色更是难看：「到底怎么样她才能搬出去？还是说，她现在外头有人罩着了，所以不把我们当回事了？她那个男朋友到底是谁啊，连她这种人都敢碰。」


    女孩儿们聚在一起，越聊越是激奋，最后两个人一拍即合，决定她们这一次要从这个神秘的「男朋友」下手，彻底让洪语茵崩溃。


    而在 2011 年 11 月 13 日这天，她们终于抓到了神秘男友的马脚。


    「她收到了一封信。」


    即使时隔十一年，当郝月回想起那一天，一切却还歷歷在目。


    「那天早上她有早课，我们起来的时候就发现了那封信，被塞在宿舍门底下，上头虽然没有署名，但是是写给她的……我们都知道，肯定就是那个秘密男友。」


    陆渊问道：「所以，你们打开看了？」


    郝月苦笑：「那时候我们都太想知道那个神秘男友是谁了，所以立刻就打开了，结果没想到上头只有一句话，写得很潦草，说，请到老地方来见我，求求你了。」


    「听起来他们是闹分手了？」


    陆渊扬起眉：「然后呢，你们做了什么？」


    郝月嘆了口气：「然后她就回来了，当时信就在我手上，我想，反正都撕破脸了，不如把事儿做绝了，然后我就问她，她这个小男友知不知道她妈妈有病。」


    陆渊冷笑一声：「年纪小小，倒还挺懂怎么戳人肺管子。」


    郝月别开眼，脸上却没有多少后悔：「我家里就是做餐饮的，我知道我以后肯定也会干这行，要是被她传染了，我的前途就完了，所以我当时觉得她真是太可恨了……反正就破罐破摔了呗，我们把话都说了，到最后她哭了，一把把信从我手上拿走就出去了。」


    「出去了？她没说她去哪儿？」


    「这事儿我们没有乱说，我们真的不知道，她当时跑了，我们都希望她别回来，所以也没追。」


    「所以……她并没有收拾屋子？」


    「……屋子是我们收拾的。」


    沉默许久，郝月轻声说道：「因为那些日子我们陆续做了一些事情，想让她离开宿舍，她走之后，我们怕她找辅导员，所以就把她的东西都收拾了，然后……也是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吧，把她很多小东西，像是水杯之类的都当垃圾扔了。」


    「这个时候倒是不怕接触她得b肝了？」


    陆渊笑笑，眼睛却是冷的：「既然希望她一去不復返，为什么第二天一早还会报警？」


    「还不是江茗，嘴巴说的狠，胆子就这么点，没出息。」


    郝月翻了个白眼：「之前洪语茵从来没有整晚不回来，第二天一早，我们看她床上没人，江茗怕了，说怕我们做的太狠，洪语茵出去干了什么傻事，最后就上报了辅导员，报了警。」


    「所以，你们说洪语茵自己收拾房间，自己出去，全都是在撒谎，只是为了隐瞒，你们一直在孤立霸凌她的事实。」


    陆渊慢慢压低身子，撑住郝月左右手两边的扶手，凑近她一字一句道：「你们看似撒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谎言，其实却是在撇清自己的关系，你知道这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了多少麻烦吗？」


    「她又不是我们杀的，她是出了校门之后才死的……你们自己查不出来兇手，现在还要怪我们几个学生？」


    似是忍耐到了极限，郝月不甘示弱地回瞪她，脸上露出一丝与美貌不符的狠辣来：「现在陆警官，我能说的已经全说了，你如果要指控我什么，先拿出合适的文件来，我到现在连你的证件都没看到呢，这符合你们的程序吗？」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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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乔拉住陆渊的袖子，他已经看到郝月的某个未来，如果她真的要查陆渊的警察证，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而事情果然就在分秒间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发觉陆渊没有要掏证件的意思，郝月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厉声道：「等等……你到底是谁？你是警察吗？」


    糟糕。


    小乔皱起眉，正要开口说点什么，而这时他们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是警察会来问你这些？」


    蒋昭明大步流星地走来，他亮出手里的警察证，冷冷道：「郝月，对警察说谎就算了，你现在还要妨碍公务吗？」


    第21章 洪口碎尸案 06


    在进入西餐店之前，蒋昭明的脑袋其实一直是懵的。


    按照陆渊说的，他去找工商大学的门卫了解了情况，结果竟真的发现当年的调查有疏漏，而这不由让他感到大为震惊。


    十一年来，无数人都重新翻过这本案卷，反反覆覆地来问过这几个证人，但是，竟真就成了灯下黑。


    陆渊说：「你先安抚下证人的情绪，稳住他，之后等到有了确切的嫌疑人再一起拉去补笔录……否则我怕贸然重查查不出名堂，到时候骑虎难下老董可是要吃人的。」


    蒋昭明自然也没有蠢到这个地步，也还好这两天局里没什么案子，刑警的休息日本就来之不易，老董对他们上班时间熘出来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给了蒋昭明偷偷查案的机会。


    不久前，他收到陆渊的消息，称他们又在当年洪语茵的室友这里取得了突破，还叫他最好来一趟，因为这几个丫头不好对付，家里头有点势力，恐怕还是要一个真警察才镇的住。


    为此，蒋昭明一路踩着油门飙过来，结果没想到竟还真的给陆渊说中了。


    看着他手上的警察证，郝月的脸色几经变幻，最终才低低挤出一句：「不好意思，刚刚是我失态了。」


    陆渊笑了笑，又拍拍蒋昭明的肩膀：「你安抚一下吧，毕竟郝小姐可是不见『证』不说话的。」


    说罢，她领着小乔到了店外，找了张江边的长椅坐下，沐浴在滚烫的阳光下，陆渊忽然问：「你感觉怎么样？」


    小乔一愣，随即笑了：「这话该我问你吧，姐姐，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气，唿吸也变重了，像是要吃人。」


    「是啊，你要是能看到我的未来的话，我刚刚的未来可能全都是破口大骂吧，骂很难听的那种。」


    陆渊靠在椅背上，被太阳晒得出汗，但她却完全不想再回到刚刚那个空调开得十足的西餐店，笑道：「你呢？你以前也住过校，碰到过类似的事情吗？」


    小乔摇摇头，温和道：「我说过呀，我有优势。」


    「你真打过人啊？」


    「姐姐你知道吗，盲人打架和普通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我们看不到自己把对方打成了什么样子，无论是血还是被打掉的牙齿，什么都看不见，这其实是个挺糟糕的事。」


    小乔声音软软的，而陆渊想像了一下那个场面不由干笑一声，换了个话题：「我真是想不到，就因为这么几个恶毒的小丫头片子，我们整整十年都不知道，原来洪语茵是被人约出去的。」


    「但是不是很奇怪吗？就像你说的。」


    小乔说：「如果真的存在这么一个秘密男友，他们不打电话，不发简讯，只用信件交流……现在这个时代，罗密欧和朱丽叶都忍不住。」


    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一道匆匆的脚步声，蒋昭明出来了。


    三人随即转场到了观音里旁的一家咖啡店里。


    「怎么样？」


    陆渊给小乔点了块蛋糕，看着表情复杂的蒋昭明：「是不是觉得我们的老前辈们都给人耍惨了？」


    蒋昭明艰难地点点头，他难以想像，一共就这么几个关键证人，现在其中已经有超过一半都在撒谎。


    「他们都觉得自己说的谎是和案情无关的，但其实都是自欺欺人……十一年说下来，估计他们自己都快信了吧。」


    蒋昭明眉头紧皱，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震惊另一件事。


    陆渊究竟是怎么发现这些灯下黑的谎言的？


    不管是门卫还是室友，他们之前所提供的证词虽然有破绽，但是却也很难证伪，而身为辅警的陆渊手上甚至没有一点证据，她是真的全凭直觉和一腔血勇让对方撂的吗？


    「现在看来，之前小乔听的那本小说说不定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这真的是个爱情故事。」


    陆渊喝了一口冰美式，好笑道：「洪语茵有个秘密情人，但是这十一年来，没有人查出来，没有电话，没有简讯，但是会在晚上把她约出去。」


    「小乔听的什么小说？」


    蒋昭明看着正在慢吞吞吃蛋糕的小乔，他始终觉得小乔的存在十分奇怪，本来陆渊说他能「测谎」就已经够扯了，结果带着这个「测谎仪」，他们竟然还真的拆穿了伪证。


    小乔此时已经感知到，蒋昭明的怀疑正把他导向当面质疑自己的结果，他想了想，忽然委屈道：「蒋哥，你又在怀疑我了。」


    蒋昭明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你的唿吸，又变了，你感觉不出来吗？」


    小乔随口扯着瞎话，看着面前瞬息万变的白影，他很确定蒋昭明是被他「吓」到了，微笑道：「蒋哥，你放心，我真的是来帮姐姐忙的，要不是她接济我，我之前都要睡大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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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渊倒是很难得在蒋昭明脸上看到如此精彩绝伦的表情，她忍不住笑出了声：「不是吧小蒋，你还怕我被他骗啊？要知道这小子可是渝江一中出身的，从小就是好孩子，我和他在一起只有我骗他的份儿。」


    「姐姐，这也是你之前调查出来的？」


    忽然间，小乔静静地插了句嘴：「我在渝江一中就念了半学期就退学了，后头在派出所登记的学校难道不是我的盲校？」


    糟了。


    陆渊心里咯噔一下，十五年前她救小乔时他的学校就在自己的辖区里，所以，她始终改不了这个第一印象。


    思考片刻，她笑笑：「那是，系统里没有，但你上回不都说了吗，你上学的地方离沙坪河就十分钟的路。」


    「是这样吗？」


    小乔脸上看不出什么，重新低头去叉蛋糕，而陆渊见状赶紧岔开了话题。


    「在这儿歇一会儿就去见洪语茵的父母吧？受害人家属，有个警察陪着上门会比较靠谱……」


    她叮嘱道：「小蒋你可得把局里那边对付好了啊，别让老董发现，这次查完，我下次还想借你的手查那个严家七口灭门的案子呢。」


    半小时后，陆渊将车停在一片老旧小区的门口。


    「现在渝江这样的老房子可不多见了。」


    陆渊扶着小乔下车，看着不远处发灰的五层小楼，只觉得时间一下倒退了二十年。


    过去这十年里，这一代的老社区都给拆得差不多，安置房就在不远的江边，房价一度飙升到好几万一平，以至于大多数的居民都已经达成了协议搬走，留下的也几乎都是一些钉子户。


    而洪语茵的父母，至今都还住在那栋十一年前的老楼里。


    上楼前，陆渊嘱咐：「他们不肯搬肯定有女儿的原因，上去说话要注意点，这种拖了十年的悬案，受害者家属的心态肯定谈不上好，说不定不会那么配合。」


    三人随即上了二楼，敲开门后，洪语茵的母亲钱芳只看了一眼蒋昭明手里的警察证就一言不发地将他们放进了门，就和十一年前一样，不大的房间里堆满了杂物，显得十分逼仄。


    钱芳叫来了丈夫洪远林，夫妻俩很明显已经十分熟悉警察，上来便说：「是又开始重新调查了吗？」


    陆渊打量着两人的模样，钱芳脸色蜡黄，个子瘦小，一看就是个长期的肝病患者，而洪远林的个子也不高，佝偻着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早年丧女，五十多岁就已经满头华发。


    看起来这些年他们过的并不好。


    陆渊的余光扫过桌上的药盒，点了点头：「是，毕竟，洪语茵的案子是本市的重大疑难案件，肯定要定期梳理，绝对不能轻易放弃。」


    「是吗？」


    洪远林嘆了口气：「看来这个案子是要一直查下去了……你们现在又有什么线索了吗？」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年经歷过的失望太多，听到旧案重查，夫妻两个的脸上却没有一点的欣喜，只有满满的疲惫，而陆渊见状干脆直接了当地说道：「请问你们知道，洪语茵当年有交往过一个秘密的男朋友吗？」


    「秘密的……男朋友？」


    钱芳一愣：「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之前说过很多次，小茵不是那种不三不四的女生，她之前一直一心扑在学习上头，根本就没有谈过恋爱。」


    「这件事你们确定吗？」蒋昭明问道，「我们刚刚从洪语茵之前的室友口中得知，有人曾经在她失踪前用写信的方式联繫她，这件事之前她们从来没有透露过，是全新的线索。」


    闻言，夫妻二人好似双双被雷噼中，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过了好一会儿，洪远林才颤声问道：「什么……什么意思……你们是说，小茵她不是一个人主动出学校的？」


    陆渊苦笑：「恐怕不是，她是在收到信件后离开的，对方求她去老地方见面，很明显，是和她之前就有过亲密交集的人，不但如此，她的室友还称她之前经常在晚上出去，有时甚至超过学校的门禁，这些事情，你们知道吗？」


    「她……」


    时隔十一年突然听到这些，钱芳和洪远林的脸色惨白，钱芳更是浑身颤抖：「她……那个人……」


    「你们知道吗？」


    陆渊看出两人情绪崩盘在即，不敢逼得太紧，然而等了很久，洪远林才缓缓地摇头：「我们……我们不清楚……她从来没跟我们说过，唯一几次打电话，她只说一切都好，没有提过什么男生。」


    「你们确定吗？这件事对接下来的调查很重要，因为……」


    陆渊本来还想再多做一下努力，谁想就在这时，小乔忽然重重捏住她的肩膀，紧跟着，用力敲下了那一串熟悉的盲文。


    「什么？」


    陆渊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小乔却只是点点头。


    他很确定，就在刚刚，洪远林和钱芳的未来几乎同时出现了接近崩溃的「坦白」，小乔甚至能听见洪远林的声音在一遍又一遍幽幽地说：「我们也不想这样……那也是我们的女儿啊……」


    未来可能的坦白，意味着当下必然的隐瞒。


    受害者洪语茵的父母，在撒谎。


    第22章 洪口碎尸案 07


    他们在撒谎？


    蒋昭明接到陆渊发来的微信惊得险些当场倒吸一口凉气，他和陆渊交换了眼神，对方的表情却非常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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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可能。


    为了给陆渊调案卷，蒋昭明是看过 11 年前笔录的影像资料的，在得知尸体的 dna 和自己匹配上之后，夫妻俩坐在询问室里静默如同两尊木雕，那种失去亲人的痛心可不像是假装的。


    他们为什么要撒谎？


    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撒谎的？


    蒋昭明震惊至极，立刻开口说道：「洪语茵在学校遭到室友的排挤，过的很不开心，据了解她在学校里也没有其他的朋友，所以，她的唯一倾诉对象就是你们，叔叔阿姨，这对我们破案真的很重要，你们真的确定他们没有和你们说过关于任何男友的事情吗？」


    而这第二次追问，就连蒋昭明都看出夫妻俩脸上的表情变得不对劲起来。


    僵硬，紧张，迴避行为，这些都是审讯时警方最希望看到的。


    只要出现，就往往意味着他们刚刚说的话已经触动对方的心防。


    他们是知道这个秘密男友的存在的？


    蒋昭明越想越觉得奇怪，明明对女儿的死那么痛心，又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做隐瞒和遮掩？他们不希望找到兇手吗？


    这时陆渊凉凉道：「叔叔阿姨，我不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但是这个案子不可能一直不破，即使你们不说，警方最终也还是会把背后隐藏的东西都挖出来，毕竟，命案必破是我们的使命，破案也是唯一能让你们把这一切放下往前走的方法。」


    话说到这个地步，夫妻二人的颤抖已经变得肉眼可见，终于，洪远林小声道：「我们能说的都说了……警官，这个事儿我们真的不清楚，之后我们还有事，你们要问的都问完了吗？」


    「可是……」


    「没有想问的今天就先这样吧。」


    洪远林抓住妻子的手，他目光坚决地看向门口：「我们……没有其他能说的了。」


    为什么会这样？


    下楼后，蒋昭明和陆渊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感到这事儿异常蹊跷。


    他们现在并没有正式重启调查，因而不好和洪家夫妇来硬的，但是，刚刚两人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陆渊长出了口气，难以置信道：「这可真是见了大头鬼了，好不容易有所突破，结果受害人家属竟然不愿意配合调查。」


    蒋昭明皱眉道：「但是他们两个应该不算是心理素质很好的人，如果可以去局里做笔录，分开问，有可能还是可以让他们开口。」


    「现在不就是没法带去局里问吗？给老董发现了可是要杀头的。」


    陆渊苦笑，谁能想到门卫和室友都找到了突破口，结果却在受害人这边碰了钉子，她狠狠抓了一把头髮，无奈道：「不过好在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洪语茵的这个秘密情人还真的存在，她父母也知道……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当时经过那么大的排查也没有发现洪语茵身边有这号人，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有可能……就不是现实当中认识的人？」


    忽然间，小乔插了句嘴：「我听的那个电子书，在后记里作者说，他是看了一些网络上的分析才写成了一个爱情故事，好像，在之前就有人怀疑过洪语茵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男朋友？」


    他这么一说，陆渊和蒋昭明双双眼睛一亮，几乎异口同声说道：「这么说……好像确实还有一个证人没问。」


    「黑羊，这是当时他的网名，他的真名叫做王凯兵，十一年前案发时无业，26 岁，靠写网络悬疑小说挣外快，因为在贴吧上发表了一篇极度详实的案情分析被传唤，在洪语茵失踪到被发现尸体的三天都一直在市图书馆写作。」


    在车上，蒋昭明简单做了介绍，他笑道：「我看了他十一年前做笔录的录像，给拉到公安局的时候可给吓得够呛，也亏他能在网上写的那么详细冷血，跟真的似的。」


    小乔这时直接外放了当年王凯兵发在网上的分析小作文，在冰冷的电子女声的烘托下，这篇长达一万三千字的分析全文措辞严谨，在外行听起来，倒真有那么几分像是警方内部出品的。


    然而，这边才念了一半，开车的陆渊就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人怎么想的出来的？给嫌疑人画像，还外貌英俊，为人谦和有礼，这哪儿是画像啊，这是写偶像剧男主吧。」


    小乔有点好奇：「那真正的画像是什么样的？」


    陆渊无奈道：「犯罪画像这套直到现在在局里都不怎么吃香，警察是靠证据干活儿的，什么都没有凭空乱说还不给老董骂死……你要说真的犯罪画像那也都是有明确的佐证的，比如说，是否有明确作案目标，是否有反社会人格障碍，是否懂得某项特殊的技术，用这种标准来做排查才有可能抓到人。」


    小乔又放了五分钟，很快，王凯兵的小作文念完了，而对于看过真实案卷的蒋昭明和陆渊来说，这个一万三千字里头唯一有参考价值的只有两部分。


    第一，洪语茵的身体被切割成几百片，手和头还有内脏都被单独丢弃，证明兇手对她抱有极大恨意，不但要以残忍的方式肢解，甚至也不想再看到她身上明确具有个人特徵的部分，怀疑是情杀。


    第二，洪语茵出事前因为不明原因突然收拾好宿舍离开，除去想不开，也可能是在极度压抑中想要和学校里的秘密男友私奔，她想伪造成自己想不开自杀的假象直接失踪，却没想到去见的秘密情人却早在计划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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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还真是一门心思认定这里头有个爱情故事。」


    陆渊笑笑，脚下的油门踩得更重了些：「也不知道过了十一年了，当他知道这里头可能真的有个爱情故事，会怎么想。」


    根据警综平台提供的信息，王凯兵现在仍然居住在洪口一带，显然当年他之所以能写出如此详尽的小作文，也是因为他对洪口的地形极度了解，清楚很多外人不知道的细节。


    十一年过去，如今的王凯兵拿出文艺青年的派头开了一家咖啡馆，而听闻他们是为了洪口碎尸案而来，他的脸色当即一变：「不会又要带我去公安局吧？」


    陆渊扬起眉：「这么怕去公安局，做亏心事啦？」


    而她话音刚落，小乔捏紧了她的肩膀，意思不言而喻，陆渊直接给气笑了，忍不住骂了出来：「天吶，连你都不老实，这个案子里有讲实话的人吗？」


    王凯兵还没反应过来，陆渊已经勐地一拍桌子，将蒋昭明和店里的客人都吓了一跳。


    「给我说实话！」


    陆渊皮笑肉不笑地盯着王凯兵：「或者如果你想，我也可以当着你客人的面把你带去公安局，然后在那边再好好聊。」


    虽然没有继承来师父董刚的一脸兇相，但是因为身高优势还有那个颇为刻薄的刀削鼻子，陆渊冷下脸来的压迫力时常让蒋昭明都犯憷，而王凯兵更是给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哆嗦：「那什么……警官，你要我说什么？」


    「你说呢？」


    陆渊冷笑，既然小乔看到了，那就证明王凯兵有问题，但是现在她对对方究竟隐瞒了什么压根没数，不得不打起了预审惯用的烟雾弹：「我们重查案子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知道你之前没说实话，现在给你个机会，自己说，否则等到话从我嘴巴里说出来，那问题就严重了。」


    她说完有意看了看表，又说道：「给你三分钟，不说就由我把你带到局里再好好问你……十二小时，够你回答的了。」


    不得不说，这套惯用的招数虽然对老油条来说就是挠痒，但对于像是王凯兵这样本身胆子就小的人几乎是一击必中。


    还没等秒针走过半圈，王凯兵已经脸色惨白地开了口：「警官，我之前真的都说了啊。」


    「还有两分钟。」


    「不是……我就是一路过的，随便在网上写写分析，真的没想……」


    「一分钟。」


    陆渊笑了笑，给蒋昭明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心领神会地接下双簧，开始在后腰摸什么东西，王凯兵生怕对方直接掏出手铐，赶忙说道：「我……就是……就是怕给自己惹上事情！其实真的跟我没关系啊，我那时候因为住在洪口，经常去工商大学图书馆蹭卡借书，结果有一回忙忘了，我不小心就把自己写的小说大纲夹在一本悬疑小说里还回去了！」


    「什么意思？」


    「我……我在那年曾经，曾经写过一个大纲，就是一个男的杀了自己的情人，为了不让人发现情人的身份，碎尸之后处理掉了对方的头和手，就是怕像是牙齿和指纹这样的个人信息曝光……我，我就是觉得情节太像了，而且那本书又是还到工商大学图书馆的，就觉得肯定是他们学校里的什么人看了我的大纲杀人，我写那篇分析，也只是希望能赶紧抓到他啊，这样……这样就算是那篇大纲被找到，我也肯定是清白的！」


    说完这些，王凯兵整张脸已经皱成了苦瓜，而陆渊和小乔再三确认了他这回说了实话，几人话还没说完，忽然间，咖啡店外头有人叩了叩玻璃。


    而陆渊一抬头，就看到一个高个男人正眯起眼冷冷看着他们。


    那是重案组资歷最老的探长贺焱。


    「还真是让我好找……你们在查什么案子？」


    三人一出咖啡馆，贺焱立刻就堵住了他们的去路，脸上已经满是将要爆发前的怒火：「知不知道刚刚郝月的举报电话已经直接打到检察院了？」


    第23章 洪口碎尸案 08


    在沙坪分局，贺焱一直是个相当特别的警察。


    这些年随着公考竞争越来越激烈，大多数在分局就职的警察都是警校毕业后一路从派出所升上来的，然而，整个重案组办公室里就只有贺焱一个，26 岁才从餐饮转行做了警察，前后只花了四年时间就当上了探长独立带队查案，业务能力可见一斑。


    论年纪，蒋昭明是贺焱的后辈，在逼问下几乎立刻矮下了一头，慌张道：「我……我们是在查……」


    「查一个着名的老案子。」


    陆渊心知这时候再不站出来，背锅的就该是蒋昭明了，她笑了笑，上前一步，毫无惧色地对上贺焱满是怒火的脸。


    都说重案组是个催人老的地方，再细皮嫩肉的小警察进来滚个一圈都能变得眼神兇恶，而其中只有两个例外，一个是七年永远不变老的「学生脸」蒋昭明，还有一个，就是刚进局里就是「社会大哥」的贺焱。


    在转行前，贺焱曾经开过一个火锅店，最初他甚至可以说是长相斯文，鼻樑高挺眼睛狭长，然而因为火锅店的地段不太好，随着和越来越多的地痞流氓打过交道，贺焱的眉头永远拧着，狭长的眼睛终年都装满了怒火，早在进入刑警队伍之前，他就经常能用一个眼神威慑住发酒疯的客人，脾气火爆到逼着人将他名字拆开，念成了贺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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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这三把火显然要对着自己人来了。


    贺焱丝毫没有被陆渊的嬉皮笑脸打动，冷冷道：「陆渊，你现在根本不是警察，这个案子也根本不在你的职权范围内，你在这儿做什么？」


    「三火，你现在可是老董跟前的红人，没必要管的这么宽吧？」


    陆渊苦笑：「我们俩也算是老搭档了，一起查过那么多案子，你明知道我查这些是为了什么，非得这么赶尽杀绝？」


    贺焱皱起眉，他是脾气坏，但也不是不通人情：「你怎么想的？如果想要局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就该注意不让人把这事儿捅到老董眼皮子底下，现在检察院直接打电话来问情况，你让老董怎么弄？给你说情？」


    陆渊满脸无奈：「那老董怎么说，这案子这些年这么多人都想翻，差我一个？就是少张证，非得让我回派出所看警铃他才满意？」


    「……」


    贺焱也不知陆渊这人到底是有什么本事，他给老董莫名其妙训了一顿，憋了一肚子邪火翻了案卷，又开了五十分钟的车来这个鬼地方，本来是打算噼头盖脸就把人骂一顿，但一看陆渊那张苍白的脸，他到了嘴边的话又给憋了回去。


    他还记得，过去两个人一起查案时，陆渊总是笑嘻嘻地劝他别老皱着眉头，否则早晚变成二号老董。


    贺焱咬了咬牙：「别碰这个案子了，郝月给你扣了一堆帽子，都够你被清退三回了，先回派出所以免后头检察院要调查，小蒋也是，要查这个案子要走正规程序，回去补手续。」


    「你现在都已经打草惊蛇了，如果不趁热打铁，难道要等他们串供完缩回去？」


    陆渊给气笑了：「贺三火，你知道这个案子的关键证人有多少人在撒谎，你知道他们……」


    「但这关你的事吗？」


    终于，贺焱的脾气上来，怒火滔天道：「真要抠起字眼来，一警一辅调查都他妈算违规更别说你之前还是单独去找的郝月和江茗！陆渊你现在已经不是警察了，你真以为你做这些就能回分局？回去查那个让你他妈的疯了的案子？」


    「你给我闭嘴！」


    这话一出，贺焱的前襟顿时一紧，陆渊一把揪住他，跟头髮怒的母狮子一样恶狠狠盯着他：「贺焱，你他妈没资格说那个案子……那就是我的案子！除了我，本来就没人能查。」


    「渊姐！」


    蒋昭明生怕两人直接掐起来，事到如今也不得不硬气了一把，一手拉住贺焱：「我回去补手续就是了，到时候我申请带渊姐查！大不了查完这案子我他妈不做探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的容易……这事儿追究起来你也有份。」


    贺焱也知道自己失态，陆渊之前经歷的事情，换作是他也未必不疯，他看着女人通红的眼睛，到底还是先一步松了手，冷冷道：「之后的事情我不管，但现在都跟我回去，否则我跟老董交不了差。」


    「老董还真是找对了人来抓我。」


    闻言，陆渊颓然地抓了一把头髮，也跟着后退两步，气氛一度降到冰点，而就在这时，一旁却忽然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那个蒋哥，在那之前你能不能陪我去一下厕所，我自己找不着。」


    也是直到这时，贺焱才注意到角落里还一直默不作声地站着一个人，他盯着小乔毫无聚焦的眼睛，脸上的神情慢慢转为震惊：「你们到底他妈在搞什么，怎么还带着……」


    「是我……太麻烦姐姐和蒋哥了。」


    面对贺焱的怒火，小乔只是苦笑了一下，怯怯说：「今天本来是想蹭姐姐的车去医院复查的，结果没想到医生不出诊，姐姐不放心我自己回去，就只能带着我了……」


    姐姐？


    陆渊什么时候有的盲人弟弟？


    贺焱还没反应过来，小乔已经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蒋哥，你先带我去厕所吧，我有点……」


    「啊……好，我马上带你去。」


    蒋昭明也不知道小乔在打什么算盘，他搀扶着人往商场的洗手间走去，结果还没到门口，他忽然听见身旁的年轻人用一种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冷静口吻说道：「蒋哥，你如果也想帮姐姐的忙，之后就帮她做两件事好吗？」


    二十分钟后，蒋昭明扶着小乔回来的时候，陆渊还和贺焱相对无言地站在车子边上。


    陆渊已经冷静下来，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渐暗的天际线，不知在想些什么。


    人到齐了，贺焱没好气道：「现在可以走了吧？」


    蒋昭明点点头，却是有点担心地看了一眼小乔：「你确定你没事？」


    「怎么回事？」


    陆渊皱起眉，查案还可以耽搁，但是小乔现在算的上是案情的指南针，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就糟了。


    「没事姐姐，就是我可能有点中暑，吐完好一点了，我……」


    小乔勉强笑了笑，然而甚至还没说完，他脚下一软，整个人忽然软绵绵地倒下去，多亏了被陆渊一把抱住才没直接栽倒到地上。


    「小乔！怎么回事！」


    陆渊抱着他，震惊地看了一眼蒋昭明，后者更是手足无措：「他……好像是因为我们在外头站太久了，他刚刚就说他有点晕，可能是中暑。」


    「他身体不行，以前受过很重的伤，我先把他送医院！」


    陆渊二话没说就把小乔塞进了车里，而面对这种情况，就算是贺焱也说不出让一个双目失明的残疾人自己去看病的话，无奈之下只能让步：「弄完赶紧回去，别等到电话打到所里你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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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了。」


    陆渊一句话都懒得和他多说，一脚油门便朝着附近的医院疾驰而去，而开出两个路口后，她从后视镜里确定了贺焱的车不在，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认真的吗，装晕？这也是从那些有声书里学来的小妙招啊？」


    不久前，小乔趴在她的身上还不忘用盲文敲了个 lie，只不过这一回说的却是他自己。


    闻言，刚刚还脸色苍白不省人事的小乔从后座上慢吞吞地爬起来，他无奈道：「我也是第一次这么晕，又看不见姐姐你在哪儿，还怕姐姐你接不住，我就要倒在地上了。」


    如果说陆渊原来还剩下一点不痛快，如今也都给小乔这齣拙劣又恰到好处的戏搅合没了，她越想越觉得好笑：「就为了让我不回派出所受三堂会审，你要做到这份儿上？硬是骗三火把我抢走？哈哈，也亏你做的出来，三火脾气再坏眼睛再毒也没法跟个残疾人计较。」


    「不是挺值得吗？姐姐你现在听起来心情好多了。」


    小乔摸索着打开窗子，太阳落山后，渝江的气温终于降了些，他任由凉爽的风吹在脸上，轻声道：「姐姐，你不要生气了，我刚刚看了那位贺警官的未来，他就是看上去脾气坏，其实也是想要回去帮你说话的。」


    「还算他有点良心。」


    陆渊嘆了口气，将车在路边停下了。


    跑了一天，说不累是假的，她趴在方向盘上苦笑：「真没想到，以前天天进的分局，现在想要回去这么难，不但我师父嫌弃我，我以前的同事也都不带我玩……唉，真是人走茶凉。」


    是因为……那个案子？


    小乔还记着刚刚她和贺焱的对话，陆渊的过去在局里似乎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现在应该还不是问的时候。


    他决定聊回案子：「姐姐，这么看来，我们还是得再找找那位秘密情人。」


    「不一定是秘密情人，但是……应该是和她有很亲密关系的人。」


    为了清醒头脑，陆渊点上一根烟，又怕小乔闻不了烟味将夹着烟的手探出窗外：「如果真的存在那份大纲，被放进了图书馆的书里，又被别人借走，我想借走书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洪语茵本人，她在宿舍里被人排挤，一直泡在图书馆里，有了看罪案小说的爱好，因此借到了那本书，她或许还曾经把里头的这个大纲当作笑话一样讲给那个人听，结果却没想到最后同样的手法被用在了自己身上。」


    案子推进到这里，陆渊觉得他们离最后的突破口只有一步……但是，如果这个秘密情人真的存在，为什么当年怎么都查不出来呢？就算是网友也该留下什么痕迹吧。


    她看着远处天边的红霞吐出一口烟，喃喃道：「而且为什么洪语茵的父母不肯说实话？洪语茵应该是他们的骄傲，单说外表，夫妻两个个子那么小，却生了个那么高的女儿，外表上一点不像他们，成绩也不错，考进了工商大学，如果洪语茵还在，他们应该会逢人就夸才对。」


    「女儿……」


    这些话，陆渊本是随口一说，但却莫名触动了小乔的神经，他忽然想起不久前洪远林在未来里喃喃说的话。


    「那也是我们的女儿啊……」


    洪语茵确实是他们挂在嘴边的骄傲，但是，究竟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说出这句话？


    也是我们的女儿……洪语茵除了是洪远林和钱芳的女儿，还有什么别的社会关系吗？噎埖 而全然不知小乔思绪的陆渊这时还在开玩笑：「你说我要是长得再凶点儿就好了，要真能像老董，头上川字纹能夹死蚊子，估计今天就能把他们吓得开口了。」


    像……


    陆渊像老董……女儿像……父母？


    忽然间，小乔微微睁大了眼，他勐然问道：「姐姐！你之前说什么？你说……洪语茵，长得并不像她的父母？」


    第24章 洪口碎尸案 09


    陆渊一愣：「是不像啊，你看不见，但是他们夫妻俩个子都非常瘦小，洪语茵单从身高来说就很不像，长相更是……」


    她说了一半，自己也意识到不对，皱起眉：「确实……洪语茵从外表上和夫妻两个很不像，但是当时是靠 dna 确定死者是洪语茵的，毕竟找到的尸体头和手全都……」


    这一下，陆渊的太阳穴一跳，脱口而出：「等下！王凯兵的大纲里处理掉这些东西是为了避免人查出身份，但是，一个犯罪手法如此精妙的人难道不知道，现在警方已经可以通过 dna 确定尸源了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小乔喃喃道：「洪远林在未来里一直在念叨，我们也不想这么做，但她也是我们的女儿，我总觉得这句话有点怪怪的……为什么会说也，洪语茵难道还是别人的女儿吗？」


    别人的女儿。


    忽然间，陆渊整个人如遭雷噼，她勐地拿过案卷一通勐翻，很快就找到了当时的检测报告。


    洪语茵的父母在报案后就配合採集了 dna，当时尸源也是直接比对上了他们的 dna，就并未再做别的检测。


    换句话说，找到的尸体只是洪远林和钱芳生物学上的女儿，但是……那真的是那个工商大学的洪语茵吗？


    一瞬间，陆渊甚至想要抱住小乔亲两口，她翻出案卷里所有洪语茵的照片，仔细和洪远林还有钱芳的照片做对比，很快就发现，洪语茵的整体面部特徵，和她名义上的父母没有一点相近，如果没有先入为主的想法，单看照片，旁人甚至不会觉得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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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正是因为 dna 技术不会出错，所以，才会从来没有人怀疑过死者的身份。


    但如果，洪语茵就不是两个人生物学上的女儿呢？


    陆渊忍不住笑出了声：「小乔，我现在是真的想把你供起来了，你可真是个福星……这个案子要是没有你，真是破不了。」


    满脸莫名的小乔还没完全跟上陆渊的思路：「所以，洪语茵可能就不是洪家夫妇真正的女儿，那这样的话……」


    「她就也可能压根不是死者。」


    陆渊启动车子，径直在路口掉了个头，疾驰向他们来时的方向。


    还不到半天功夫，陆渊带着小乔再次叩响了洪家的大门。


    这一次开门的是洪远林，看到他们，洪远林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惶恐，似是不打算让他们进去：「警官，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陆渊这回没绕任何弯子，直接问道：「洪先生，洪语茵真的是你们的女儿吗？」


    一瞬间，洪远林神色一僵，手上立刻就要合门，却被陆渊死死地撑住，她咬牙道：「洪先生，即使你不说实话也没用，以现在的技术，只要拿当年的样本重新检测就一定会发现不对！」


    「我们没有什么要说的，你快走吧！」


    洪远林这下完全用上了蛮力，陆渊的手夹在门缝间疼的脸色发白但却不肯松，她忍痛道：「洪先生，你们这样隐瞒是没有意义的，就算死者不是你们的女儿，你们的女儿也失踪了，难道你不想找到她吗？」


    洪远林一声不吭继续关门，这时却听门外又传来一个十分平静的声音：「你们是为了等她回来，才继续留在这儿的，不是吗？」


    「你……」


    给戳中心事的洪远林倒吸一口凉气，终于在较劲里败下阵来，而陆渊一把拉开门，喘着粗气说道：「洪先生，我现在不想跟你计较什么包庇罪之类的事情，我只想知道，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洪语茵其实不是你们真正的女儿？」


    昏暗的灯光下，洪远林和钱芳脸色惨白，沉默许久后，洪远林颓然地坐回了沙发上。


    他低声道：「其实我们都知道……她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30 年前，钱芳查出怀孕的时候，洪远林拿着单子坐在医院的走廊上，一时不知道该惊还是该喜。


    虽说他一直盼着这个孩子，但本身是b肝患者的钱芳如果怀孕，孩子感染的可能性也很高，之前他们谘询过医生，可以在孩子出生后立刻给孩子打阻断针，但仍然不是百分之百保险的。


    然而，以他们现在的条件，却已经无法负担起一个先天不足的孩子了。


    焦虑之下，洪远林找到自己在妇产科医院当护士的堂姐，本是想要谘询他这个孩子到底能不能要，结果吃完一顿饭，堂姐却忽然提出了一个让洪远林吃惊不已的提议。


    堂姐说：「要是你们真想保险，要不干脆换个孩子？」


    洪远林一开始还以为唐姐是在说笑，现在计划生育查这么严，家家户户都只有一个孩子，哪能说换就换。


    然而，堂姐却是认真的，还说，只要洪远林能给她一点报酬，来他们院里生孩子，她可以一手把这个事操办了，到时还过去的那个孩子她也会找人提醒孩子父母打阻断针，都是健康孩子，换了就换了。


    这么一说，洪远林动心了，他是个价值观很传统的男人，当然希望孩子是自己的，但是，在计划生育的背景下，如果一家只能要一个孩子，他们确实不能冒任何的风险。


    犹豫再三后，洪远林回去和钱芳商量了一下，钱芳虽然也不甘心十月怀胎的孩子就这么换给别人，但是再一想到是自己的身子骨不争气，之后只要要孩子都会有这个问题，无奈之下，钱芳也只能答应了。


    就这样，洪远林拿出一笔钱交给堂姐，七个月后，钱芳住进了堂姐的医院待产。


    分娩那天，就如同所有产妇家属，洪远林焦虑地在走廊上打转，而不久后，护士告诉他钱芳给自己生了一个女儿，但因为轻微的炎症问题，要先送去观察。


    洪远林当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他和钱芳的女儿，从那一刻起就变成了别人的女儿。


    堂姐没有告诉他们那个被换走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情况，她说，换了就换了，知道了也是别人的。


    而在那个时候，洪远林只能相信堂姐的说辞，隔着玻璃窗，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新女儿，那是个无比健康的女婴，从小就长得肉嘟嘟的，堂姐说，出生时斤两不轻，估计以后会是个高个子。


    也是直到十八年后，洪远林才知道，原来那时堂姐或许根本就没有提醒对方给钱芳的孩子打阻断针。


    那个本应该姓洪的孩子艰难地活到了十八岁，然后，她以一种他们都想像不到的方式回来了。


    洪远林捂着脸低声道：「从 dna 匹配上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是那个孩子回来了，她找到我们还能是因为什么？一定是因为得病，一定是因为她发现了自己不是亲生的。」


    钱芳也跟着抽噎不止：「我们……我们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小茵失踪，他们要採集 dna 的时候我们都绝望了，因为不可能，不可能通过这个找到她的！我们根本没想到……会匹配上。」


    陆渊眉头紧皱，她难以想像这十一年的调查他们从头到尾连死者都没找对：「那为什么不跟警察说！你们的女儿也失踪了不是吗，难道你们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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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了一半，陆渊看着黑暗里面色惨澹的洪家夫妇，她忽然反应过来，阻止他们开口的从来不是三十年前那桩换抱婴儿，而是，那个他们抱来的孩子也突然在十一年前失踪了……


    为什么要砍掉头，砍掉手，放血肢解，摘掉内脏……


    那是为了，让人无法辨别死者的身份！


    陆渊想起不久前王凯兵说的话勐地倒吸一口凉气：「杀死你们亲生女儿的人希望所有人认定死者就是洪语茵，同时真正的洪语茵也失踪了，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们搞错了死者和兇手……你们一早就知道！这才是你们隐瞒的事情！」


    这下，洪远林终于彻底崩溃了，他不住说道：「我们也不想这样……那也是我们的女儿啊……」


    原来，是这个意思。


    即使是小乔在听到如此骇人听闻的真相后心里都不禁阵阵发寒。


    从发现自己亲生女儿的尸体出现的那一刻，洪远林和钱芳就意识到最有可能的兇手会是谁。


    被换走的女儿是女儿，抱养来养大的女儿也是女儿。


    而他们这些年一直留在老房里没有搬走，恐怕也是还存了一线希望，觉得洪语茵可能会回来。


    但是……如果当年的案子真的是洪语茵做的，她杀死了那个和自己交换人生的女孩儿，真的还可能回来吗？


    「得先找到真正的死者身份。」


    陆渊想也不想就拨通了蒋昭明的手机，她简单说了一下目前他们的进展，而对面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就很干脆地说道：「渊姐你再等我一下，等我这边走完程序我就来找你们，之后一起查。」


    「好。」


    陆渊挂了电话，目光落在洪远林和钱芳身后的一张全家福上，这些年这张全家福一直挂在这里，却从来没落灰。


    陆渊凝视着上头洪语茵腼腆的笑容，忽然冷不丁地问道：「你们有想过，你们包庇的这个杀人犯，她夺走了别人女儿的未来吗？」


    闻言，客厅里的啜泣声骤然变大，而洪远林想起多年前那个躺在盒子里的小小婴儿，他几乎难以自控，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道：「她也是我们的女儿……她也是我们的女儿啊……」


    第25章 洪口碎尸案 10


    「你想好了？」


    在文件上签字的时候，董刚抬头看了一眼蒋昭明：「辅警调查取证本来就是严厉打击的对象，你如果要帮她背这个锅，这次之后，探长的位置得让出来。」


    蒋昭明苦笑：「我只是不做探长，我不想渊姐连辅警都做不了，辅警每个月才拿多少钱，头儿你应该很清楚吧。」


    董刚眉头拧在一起：「你是在怪我？」


    换作平时，蒋昭明碰上「老虎呲牙」多半连头都不敢抬，但今天就好像破罐破摔一般，他竟然还接了话：「头儿，我真的不明白，渊姐没有做错什么，她一心一意想破这些案子也不过就是为了回分局上班，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究竟为什么不能……」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


    忽然间，董刚打断他，冷笑一声：「她还有这条命在！这叫什么都没有？」


    蒋昭明一愣：「董队你是说……」


    董刚没好气道：「签完字赶紧走，既然要破这个案子就抓紧，别他妈打草惊蛇完人都缩回去了，到时候白白浪费机会。」


    「……知道了。」


    蒋昭明给骂地一缩脖子，灰熘熘出了办公室，紧跟着贺焱走了进来，无奈道：「老董你搞这么一下有意思吗？要是真能破了洪口的案子，小蒋立的功也够他当探长了吧。」


    董刚哼道：「一码是一码，三火你不会也是要来说情的吧？」


    贺焱摇摇头，上来给董刚递了烟，他叼着烟问道：「你真觉得这么一直拖着她就能放弃这事儿？老公孩子被人杀了，兇手是自己放跑的，这换了谁都不可能会放弃吧？」


    董刚斜了他一眼：「还真是来说情的。」


    贺焱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又想起陆渊怀孕五六个月还跟他们一起查案盯梢，恨不得晚上在局里熬大夜，他无奈道：「我只是觉得她不会放弃的，她从以前开始就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你硬逼着她放弃她只会不择手段，之后就会更难办。」


    闻言，董刚只是板着脸不说话，而贺焱也没这么不识趣，掐了烟要走，临到门口身后传来声音：「就是因为陆渊是这样的人，才更不能让她碰那个案子。」


    贺焱停下脚步：「所以？」


    「她想要查那些案子只能通过局里调档，把人都盯好了，我不想再接一次检察院电话。」


    董刚冷声道：「要是她连辅警都不想当就干脆别干，再有下一回，你们谁都保不住她。」


    「我已经提交十一年前的样本去重新检验了……虽然洪语茵的室友在她走后把房间打扫的很干净，水杯之类也都扔了，但好在保存了当时她衣服上的毛髮，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直接证明我们找到的死者和洪语茵不是一个人。」


    晚上十点，陆渊再接到蒋昭明电话时，他已经开始带着手底下人重新梳理十一年前碎尸案的证据，在一切证词都被推翻后，这起十一年都没有进展的悬案终于即将进入收尾阶段。


    蒋昭明说：「我这边已经让他们回来补笔录了，渊姐你放心，我会多扣一会儿郝月的，她今晚是没有美容觉可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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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弄太过火，局里我就不去了……怕老董看到我爆炸，有消息通知我。」


    陆渊挂了电话，疲惫地将手机丢在沙发上。


    她其实知道，她应该休息一会儿，毕竟现在也没有她可以做的事情，如果要去医院调档得等到第二天一早，但是，只要一想到这个案子快要破了，别说是睡，陆渊连躺都躺不下去。


    要不怎么说老董这人心硬。


    明知道她最擅长做这些，还硬是不让她做。


    陆渊用胳膊盖着脸，半晌却感到身边的沙发微微塌下去一块儿，她的手叫人抓了过去，轻轻按着掌心。


    「为了不付房租，你花样还挺多。」


    陆渊有意打趣：「手部按摩平时收费多少？」


    小乔垂着眼睛，细细地捏过她的骨节：「比起美容院都不算贵，所以我希望能多给你按几次抵房租。」


    陆渊给逗乐了，感慨道：「你这么能说会道怎么会单到这个岁数，不会套路都用在客人身上了吧？」


    「盲人单到这个岁数很正常。」


    小乔的声音很柔和，似乎是在和她聊天，又似乎是在哄睡：「事实上，很多盲人都是靠家里介绍才结婚，一般来说也会和一个残疾人结婚，自由恋爱的很少。」


    陆渊给他按地昏昏欲睡，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那你呢？想家里介绍，还是想自由恋爱？」


    小乔笑了笑：「等他们急了再说吧，姐姐你躺下去好吗，另外一只手不太好按。」


    陆渊心想这小子果然是扮猪吃老虎，然而，想归想，按摩足够舒服，她的身体已经自动躺平了，小乔慢慢地揉着她的虎口，温声道：「姐姐，你的手骨头很修长，也像是弹钢琴的手。」


    「可惜啊。」


    随着意识不断模煳，半睡半醒间，陆渊看见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沾满了鲜血，而沈清路和小星都躺在不远处冷冰冰的地板上。


    她喃喃着：「现在连枪都拿不了了。」


    伴随着最后的呓语，陆渊的气息逐渐变得平稳，而小乔仔细数了五分钟，确定不是装睡后，他轻轻停下动作，摸过陆渊右手的手腕。


    那里没有伤h疤，但是，上一次他指给陆渊看的时候，对方的紧张却显而易见，他甚至能感到陆渊的脉搏都加快了。


    明明，沙坪区的学校都很集中，除了一中，沙坪河附近也别的学校，陆渊究竟是怎么知道他是一中的学生的？


    小乔不死心地反覆感知那一块儿的皮肤，可无论怎么摸都是光洁一片，按道理说，陆渊身上那些陈旧的骨折，意味着她曾经出过很严重的事故，伤集中在右边，右腕和右肩都断了，这种程度不可能只有内伤，必然也有外伤。


    她真的……和那件事无关吗？


    小乔有些失望地想着，轻柔地放下了陆渊的手腕。


    可以说，就算是陆渊自己也没想到，她这一觉竟然一直睡到蒋昭明打电话来。


    早上八点，天色已经大亮，陆渊在铃声的催促下腾地坐起身，刚接起电话，蒋昭明就说道：「渊姐，结果出来了，确定死者不是洪语茵，我刚刚已经让人去当年的医院了，根据洪语茵登记的出生时间做排查，查差不多时间出生的孩子，应该很快就可以有结果。」


    「好，辛苦了，我马上直接去医院。」


    陆渊听出蒋昭明声音里的疲惫，再一想到自己竟然一觉睡到大天亮，她心里一阵过意不去，旋风一般做了洗漱，而就在她穿鞋的时候，睡的满脸迷濛的小乔终于被吵醒了：「姐姐，你去哪儿？」


    「已经快查到死者身份了，今天你就别跟去了……如果有很多局里的人在，不好解释你的身份。」


    陆渊说完要走，却被小乔再次叫住：「姐姐，让我跟你去。」


    「但是……」


    「我看不到你的未来。」


    小乔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头髮严肃道：「姐姐，这也许意味着你随时可能出事，我至少可以看到有没有人想要对你不利。」


    陆渊哭笑不得：「拜託，我跟一堆警察在一起还能……」


    「你之后还需要我，所以听我的，姐姐。」


    小乔的声音温和但不由分说：「如果你觉得我出现在那里不合常理，那我应该，也想了一个还算靠谱的理由。」


    「以前认的弟弟？」


    四十分钟之后，站在医院的大厅等待调档时，蒋昭明难以置信地看着小乔，没想到这才一天没见，小乔的身份就又变了。


    陆渊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只能硬着头皮把话说给在场其他局里的民警听：「以前在派出所实习的时候认识的，最近案子里又碰上了……他父母让我多照顾他，没想到粘人粘的要命，身子这么虚还非要跟出来。」


    陆渊如今的身份是辅警，没了在职的身份，说起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众人也只是一笑，没太计较，然而，就只有小乔很认真地做角色扮演：「姐姐，我们都认识多久了你怎么还能说我粘人呢……说起来，你在派出所实习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渊姐在沙坪派出所那至少也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吧？」


    下意识的，蒋昭明接了一句，结果转头对上陆渊震怒的眼神，他心里咯噔一下，迅速开熘：「呃……我去看看档案好没好。」


    「姐姐，原来你之前在沙坪派出所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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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乔趁着这时低声道：「这么看说不好我们以前真的见过呢……毕竟我小学和初中都在那附近念的。」


    这小子……


    陆渊咬了咬牙，知道他是故意套话，而这时蒋昭明已经拿到档案，急匆匆跑来：「查到了，差不多时间出生的婴儿有五个，我刚刚同步查了内网，但是……没有失踪人口。」


    「什么意思？被调包的孩子不在里头？」


    陆渊皱起眉：「当时洪远林的堂姐现在还能找到吗？」


    蒋昭明苦笑着摇摇头：「已经出国了，局里有同事在联繫，但是希望不大，我刚刚也问了，就算是在三十年前，想要调包一个孩子也是很难的，只能指望刚出产房就调包，否则一旦进了保温箱就很难有机会了。」


    「那怎么会……」


    陆渊拿过那几份档案翻了翻，而忽然间，她看到上头登记的父母姓名，神情蓦地僵住了：「既然……死者找到了洪语茵，就意味着她们已经意识到了当年被抱错的事情，那洪语茵自然也可以顺着死者，找到她真正的父母。」


    「那也是我们的女儿。」


    小乔又想起洪远林的话，他喃喃道：「即使是假的女儿，洪远林都不愿意把她交给警察，那对于洪语茵真正的父母来说，即使养女被亲生女儿杀死，他们会愿意报警，把亲生女儿送进监狱吗？」


    第26章 洪口碎尸案 11


    「查到了，当时有个和洪语茵一起出生的女婴，冯悦，母亲李红雪做医疗器械生意，父亲冯涛现在在三甲医院做整形医师，冯悦在高考前因为生病辍学……当时住院是因为肝癌晚期，我刚刚打电话去问了医院，说当时冯悦的情况预期活不过一年，但是，冯悦在记录上至今还活着，虽然没有上大学，但是就在李红雪的医疗器械公司上班。」


    上午十一点，拿到局里发来的资料，蒋昭明只扫了一眼便跳上了车，朝着资料上李红雪的公司疾驰而去。


    很显然，对于任何刑警来说，现在的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结果。


    冯悦在十一年前就已经死了，而现在这个代替冯悦活着的人，就是他们找了十一年都没能找到的兇手。


    陆渊开车跟在蒋昭明的车后，眉头皱得很紧：「不管是洪家又或者是冯家都捨弃了冯悦，可能也是因为她的身体，不管怎么都会死，在这种情况下，两家人都想要保住洪语茵，一个隐瞒了死者不是洪语茵，一个隐瞒了冯悦已经死了，这导致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进了死胡同。」


    小乔这时想到被郝月他们看到的那封信，冯悦在找到洪语茵之后应该是有事相求，语气十分卑微，在那时，她的身体应该已经是强弩之末，是怎么找到的洪语茵，又是求她什么呢？


    小乔这边还没想出个头绪，陆渊忽然说道：「一会儿进去找人，像是这种情况，隔了十一年警察才找上门，她有一定可能会情绪失控拒捕，你不要进去了，容易受伤。」


    「姐姐你怎么这么嫌弃我？」


    小乔苦笑：「我看到的比你们远，至少有我在，我都可以告诉你们她是不是要情绪失控。」


    「所以你的情绪一直这么稳定就是因为这个？你能看到别人的未来，相当于提前有预防针，所以对方做什么你都不奇怪？」


    陆渊之前倒是没想到这小子看起来是个小白兔，其实行事风格还挺强势的，无奈道：「问题在于就算是你看到了，事情也可能发生的非常快，到时候你万一出什么事情，别说我要倒霉，小蒋作为现场负责人都要倒霉……他因为这次的事，估计探长已经没得当了。」


    陆渊的语气有些消沉，小乔张了张口，换了别人，他都至少能通过他的未来来判断他在想什么，但是就只有在面对陆渊的时候，就算是他也只能对着一片漆黑干着急。


    「我知道了，姐姐，我会呆在车上的。」


    半晌，小乔到底还是服了软，他泄气道：「你自己也要当心，我现在看你都是一片漆黑……我还指望着你帮我找人呢。」


    「你就放心吧，你蒋哥还有局里这帮人又不是吃素的，保护我一个辅警还不是绰绰有余？」


    陆渊实在没想到自己有一天都沦落到要让一个残疾人来操心的地步，她伸手摸了一把小乔毛茸茸的脑袋全当安抚，心里却想，她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倒下。


    在抓到那个人之前，她就算是下了地狱，爬也要爬回来。


    半个小时后，陆渊将车开进了李红雪的医疗器械厂。


    这些年，李红雪的生意规模做的很大，厂房占地面积不小，蒋昭明不得不出了两组人去堵厂房的另外两个出口，自己则和陆渊还有另外一组民警一起去了主楼。


    他们先在楼下的办公室做了简单的询问，得知冯悦现在在公司的身份已经是产品部的经理了，她对外宣称是海归，在国外念书念到研究生毕业，二十七岁才回国上班。


    「但是冯悦根本没有出入境登记记录……从大学到研究生这九年她其实都在国内，应该是被冯涛和李红雪藏起来了，还做了一系列手术。」


    上楼时，蒋昭明递来手机，上头是冯悦现在的照片。


    「好傢伙。」


    陆渊拿出洪语茵十一年前的照片，在多次整容之后，虽说她现在的整张脸看起来都有些怪异，但是却已经很难和当年那个内向的女学生联繫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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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渊感慨：「冯涛可真不愧是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看来为了保住这个亲生女儿费了很大的功夫啊。」


    主楼上下楼全靠一部电梯，还有就是安全通道，在确定了冯悦还有李红雪都在三楼办公之后，蒋昭明先让人堵了安全通道的出入口，随即，叩响了办公室的门。


    「你好，请问冯悦在吗？」


    蒋昭明出声后等了一会儿，但门内却毫无动静，他和陆渊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不对，后退一步掏出警棍，又问了一遍：「冯悦在吗？我们是沙坪区公安局的，想来找她了解一下情况，在的话麻烦赶紧开门。」


    一片死寂。


    感觉不对的蒋昭明没有任何犹豫，一脚把门踹开，结果印入眼帘的便是正扒在窗户边朝外看的李红雪。


    「人从窗户下去了！」


    陆渊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个箭步要冲上前去，这时却听李红雪恶狠狠道：「你们别过来！过来我就死在这儿！」


    女人转过身，手上的美工刀已经抵在了喉咙上，蒋昭明见状立刻想要让手下的民警去楼下堵人，结果李红雪大喊一声：「你们敢走我现在就自杀！」


    说罢，她手上一用力，一条蜿蜒的血丝便顺着她脖子上的伤口淌了下来，陆渊简直哭笑不得：「李女士你这样是没用的！我们已经都查出来了，你说的这个女儿根本就不是冯悦！她是洪语茵！」


    「你们放我女儿走！」


    李红雪颤抖着捏紧了刀子，已经完全看不出平日里人的模样，只是个绝望的母亲：「她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放她走！不要为难她！」


    「李女士，你分明就知道，真正的冯悦已经死了，是她杀了你们养了十八年的女儿！」


    陆渊厉声道：「她根本跑不掉，你现在这样只会——」


    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叫，趁着李红雪分心，陆渊上前一把夺去了她手上的美工刀，几个民警将人制伏后，蒋昭明和陆渊冲到窗边，就见原来已经爬到二楼的洪语茵脚下一滑，从二楼摔到了一楼，这时正在地上挣扎着试图爬起来。


    「赶紧拦住她！」


    蒋昭明招唿人下去，洪语茵自然也听见动静，她忍痛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跑出两步，这时一旁的车子上却忽然走下来一个双眼无神的男生，拦住了她的去路。


    「小乔！」


    还在三楼的陆渊眼睁睁的看着洪语茵在口袋里掏着什么，然而，这时小乔身后冲出的民警都离他还有至少两米——


    「小乔快闪开！」


    陆渊头皮发麻，她看着小乔的嘴巴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而洪语茵浑身一颤，手上剪刀落地的瞬间，小乔身后的两名干警冲上来扑倒了她。


    「小乔！」


    陆渊几乎是一路「飞」下了楼，她一把把人抓住，火冒三丈道：「你脑子进水啦！让你呆在车里，你出来干什么？」


    「姐姐，她没想杀我。」


    小乔平静地苦笑，小声道：「她只是想要用剪子把我吓走，但是没想到我看不见，这招对我没用。」


    蒋昭明这时已经把浑身发抖的洪语茵塞进了车里，说道：「渊姐，这个案子我已经打过申请了，你可以辅助调查……马上你先去局里等我吧，我得带她和李红雪去医院看下。」


    「好。」


    陆渊想了想又说道：「最好也去把冯涛控制起来，他是个医生，当年的分尸……我觉得和他脱不了干系。」


    「明白了渊姐，你放心吧，这个案子我肯定处理好。」


    蒋昭明说完便带着人走了，留下陆渊载着小乔驶向分局，车开了快十分钟，她终于觉得自己冷静下来，问道：「你刚刚和洪语茵说了什么？她最后都放弃抵抗了。」


    「姐姐你不生气了吧？」


    小乔小心翼翼道：「虽然看不到你的未来……但是刚刚蒋哥的未来里全是拉架，我都怕你生吃了我。」


    陆渊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是残疾人，又不是杀人犯，我还能对你动粗吗？」


    「姐姐，你真的别担心，我其实就是看到洪语茵的未来里全是逃命才敢下车的。」


    「逃命？你是说她真的觉得自己可以跑掉？」


    「应该是求生欲很强吧，洪语茵没有想要放弃，她想活。」


    「那你他妈的还敢出来？」


    陆渊简直越听越火大：「她求生欲这么强结果你挡在她面前，她怎么可能不想杀你？也就是她还没反应过来你是个瞎子，要让她知道你没有反抗能力，刀子早就扎你身上了。」


    「不是的姐姐，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


    小乔摇了摇头：「洪语茵并不想再杀人，事实上，她不想毁掉自己的未来，她想到的未来全是逃掉之后隐姓埋名好好生活，我感觉到她不是个亡命徒，这才从车上下来拦她的。」


    「那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陆渊不禁好奇了，从她的角度看，很明显是小乔说了那句话后洪语茵才放弃的，而一个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幻想的人又怎么会因为一句话就心灰意冷？


    「也没什么，我只是看到了她的未来……除了那些逃跑的，她当然也知道自己有可能会被抓，所以，她的未来里也有坦白。」


    小乔静静地回忆着不久前看到的白影，女人哭泣着说道：「我只是想要换个更好的未来而已……那个未来，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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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乔说：「我问她，那你现在换到更好的未来了吗？」


    「她回答了吗？」


    「嗯，在扔掉剪刀之前，她说了。」


    小乔轻声道：「她说，从来就没有更好的。」


    第27章 洪口碎尸案 12


    作为渝江近二十年来首屈一指的疑难案件，洪口碎尸案取得重大突破的消息很快就引爆了整个渝江市公安系统。


    蒋昭明这辈子都没进过这么多人围观的讯问室，和他搭档审讯的贺焱看他一眼：「紧张吗？副局在外头，说是要不是因为开会，可能局长都想来旁听。」


    蒋昭明干笑一声，担心的却不是副局，而是站在隔壁的陆渊。


    这个案子明明是她主导破的，但是最终她不但没有资格进讯问室，甚至站在监控室里都得看老董脸色。


    这事儿真是不公平极了。


    蒋昭明面带苦笑地打开监控录像，又等了一会儿，洪语茵坐上了他们对面的铁椅子。


    「叫什么名字？说你真实的名字。」


    贺焱仗着脸臭，向来都是扮黑脸，他冷冷道：「你也不用抱有什么侥倖心理了，你的 dna 和十一年前洪语茵宿舍里毛髮样本的 dna 匹配，我们都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做了什么，接下来和我们说实话才是聪明的选择。」


    这么三板斧砸下来，很多混社会的老油条都吃不消，更别说是洪语茵一个姑娘，她哆嗦了一下，轻声道：「我……我是洪语茵。」


    一下子，整个监控室里一片譁然，干警们面面相觑，任谁都想不到，整整十一年，他们一直认为的死者竟然还活着。


    陆渊站在最偏的角落里，她看得出来洪语茵的精神防线已经垮了，或许，就是小乔的那句话彻底摧毁了她原来的幻想。


    这么看来，小乔或许真的可以帮她解开更多悬案的谜团。


    而此时讯问室里的审讯才刚刚开始，在贺焱的威慑后，蒋昭明是负责给「糖」的，他也充分发挥了这张学生脸的优势，好声好气问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愿意跟我们说说吗，十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这样，在安静了两秒后，洪语茵慢慢地抬头，恍惚地开了口。


    「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身上会发生这种事情。」


    十一年前，第一次见到冯悦的那天，洪语茵手搓了两遍，却还是没能把被子上的辣油洗干净。


    盯着那一片红彤彤的油渍，洪语茵麻木的想，钱芳对于她来说，不也是这样吗？不管以后她做什么，母亲是个b肝患者这件事都会如影随形，洗不干净，搓不掉，一辈子都会成为她身上的一个污点。


    现在只是室友，以后或许还有同事，爱人……又或者，她真的能够谈恋爱结婚吗？这样的未来，也许永远都不会属于她吧。


    又洗了一遍，被子闻起来还是有一股浓浓的辣油味，洪语茵生怕再给泼一次，将被子晒在很远的地方，然后，径直去了图书馆。


    那是她现在生活里，唯一能找到一些「惊喜」的地方。


    不久前，洪语茵在借一本悬疑小说的时候发现了里头夹着的字条，上头有一个完整的大纲，讲述了一个男人杀死情人后毁尸灭迹，让所有人都找不到她的故事。


    不知为何，即使这张字条字迹潦草，也根本不能算是一封「信」，洪语茵在找到它的时候仍然感到雀跃。


    毕竟，自从上了大学，几乎没有人和她说话，甚至原先唯一有交流的室友如今也恨不得将她赶出宿舍。


    洪语茵很孤独，于是她将那张字条当作礼物，贴身放在身上，本以为这就是图书馆能给她最大的惊喜，却没想到，就在这一天，第二个惊喜出现了。


    「冯悦。」


    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儿这么介绍自己，她很瘦，穿着讲究的衣服，画着精緻的妆。


    洪语茵一开始还以为她认错了，但是很快，冯悦口中就说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我们应该是姐妹的。」


    冯悦这样说：「我们出生的时候，你爸妈和我爸妈抱错了孩子，所以，我们就交换了十八年的人生，我现在可算找到你了，姐姐。」


    简单两句话，却把洪语茵砸的晕晕乎乎，她还无法完全理解的时候，冯悦却已经给她塞了一个厚厚的信封，里头是钱，她笑道：「姐姐，你爸妈就是我的爸妈，我爸妈也是你爸妈，我希望你过的更好。」


    冯悦笑起来的时候有一个酒窝，之后，她拉着洪语茵的手问她下午有没有课，洪语茵摇头，冯悦便带着她打车去了商场。


    「姐姐，你有什么想买的吗，我帮你。」


    走在光鲜亮丽的橱窗前头，冯悦看起来就像是天生属于这里一样，她是那么年轻，漂亮，几乎让洪语茵看呆了，最后，她实在拗不过冯悦，吞吞吐吐地说她想要一床被子，冯悦便拉着她进了无印良品。


    洪语茵再也没想到，她最终会买下一床要花自己两个月生活费的被子，付钱的时候，她看着冯悦刷卡，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在那之后，冯悦就经常在晚上找她。


    冯悦说，她只有晚上才出得来，而且，她平时上的学校也不怎么能用手机，所以，她们会在每一次见面的最后约定下一次的时间。


    就像是一份从天而降的礼物，那些夜晚，冯悦会在学思路旁的岔路等她，两个女孩儿会从那儿打车去城里，看一场深夜的电影，又或者吃一顿洪语茵从来没吃过的小吃，最后，再一起去洪口的江边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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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悦的身体不太好，她吃不下太多，走多了就会喘，为了照顾她，每次洪语茵都会先打车把她送回去，然后才会到学校。


    为此，她不得不在深夜里走过室友的床头，也经常会吵醒她们，很多次，郝月都会带头骂上两句，但是洪语茵却发现自己并不太在乎。


    她已经不孤单了。


    洪语茵幸福地想，她拥有了一个姐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冯悦对她却比亲姐姐还要好。


    如果是冯悦，应该不会在乎母亲的病吧。


    那一天，洪语茵看到了放在柜子里的旧被子，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那股麻辣的味道还是没有散，而盯着上头那块血红的印子，洪语茵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冲动，她想要「测试」一下冯悦。


    不久后，她们又在校门口的「老地方」见面了，出门时洪语茵总是有点紧张，好在腿脚不便的门卫往往只是看她一眼，却从来不会从房里出来，洪语茵因此总能顺利地熘出来。


    冯悦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但她依旧在微笑，问：「今天想去哪？」


    洪语茵早就想好了，她们再一次打车去了洪口的江边——这一带她们已经跑遍了，甚至连每一家超市都进去过，有很多夜晚，她们都一起叼着超市里买的棒棒糖在江边散步。


    可以说，如果没有那场「测试」，这个夜晚本该也是一样的。


    她们走了一段，忽然间，洪语茵停了下来，她的掌心是汗湿的，连做了几个深唿吸才开口：「阿悦，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要买被子吗？」


    冯悦不解地摇了摇头：「换被子还要理由吗？」


    洪语茵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捏紧了拳头：「是……是因为，我的室友发现，我隐瞒了她们，我妈大三阳，所以，她们才故意把小面泼到我的被子上的。」


    可以说，那是洪语茵这辈子经歷过的最漫长的一分钟，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冯悦可能会被吓到，可能会掉头就走，也可能像是郝月那样突然对她大发雷霆……洪语茵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但是她再也没想到，冯悦的反应，竟然不是其中任何一种。


    「所以，我的肝也是这样才变坏的。」


    冯悦苦笑了一声：「你的妈妈是大三阳，所以，她才会把我生成了一个肝病患者。」


    「什……什么？」


    洪语茵彻底傻了，她怔怔地看着冯悦苍白的脸，发现她的眼睛里已经涌出了泪水：「小茵，你知道我花了多久才找到你？我发现自己肝癌之后，和我爸妈做匹配才发现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我爸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你的信息，找到我真正的父母，他们希望我的亲生父亲能用他的肝救救我，但是，他却不肯，怎么说都不肯。」


    就像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洪语茵再一次被砸傻了，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理解冯悦的意思，而很快，她感到浑身冰冷。


    「你是说，你家里已经找过我的父母了？」


    「对……我爸，也可以说是你爸，他不愿意去做匹配，因为你妈妈生病，所以，家里只有他一个劳动力。」


    「所以……这才是你找我的原因？希望我能去劝我爸，用他的肝来救你？」


    忽然间，洪语茵全都明白了，那些递到她手上来的钱，那些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刷卡，那些电影和小吃，还有那些在夜晚的散步。


    一切，都是为了这个。


    瞬间洪语茵手里的糖落了地，她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但那天晚上，洪语茵记得很清楚，她失眠了。


    盯着上铺的木板，洪语茵的眼睛睁得很大，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


    她的人生和冯悦的人生，被交换了。


    如果没有当年那场抱错的意外，如今冯悦的父母该是她的父母，她也可以化妆，穿好看的衣服，眼睛也不眨地刷卡。


    然而，就因为这场交换，洪语茵发觉自己躺在一个所有人都嫌弃自己的宿舍里，她的妈妈有病，一辈子都要背着这个污点，然后，那个夺走她一切的人到头来还要假惺惺地帮助她，关爱她，为的，也不过是要一块健康的肝给自己续命。


    凭什么呢。


    洪语茵的手指捏紧了那床无印良品的被子，过去这是一份让她感到幸福的礼物，但如今洪语茵只觉得噁心。


    凭什么，那本该是她的人生给了别人，那个人可以买得起这样一床干干净净的昂贵被子，她却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搓着脏被子上的油点。


    凭什么！


    洪语茵咬紧了牙关，这时，她忽然摸到藏在床缝间的纸片，那是她的上一份礼物，关于，怎么让一个人彻底从世界上消失。


    「我已经活不久了，求求你，救救我吧小茵。」


    冯悦的声音就在耳边，而一种冰冷刺骨的感觉涌上洪语茵的心口，很陌生，但她却不想拒绝。


    反正她本来就活不久了。


    也是时候……把原本就属于她的未来还回来了吧？


    第28章 洪口碎尸案 13


    「所以，在 11 月 13 日这天，那个给你宿舍寄信的人是冯悦？」


    蒋昭明看着洪语茵在灯光下惨白的脸，莫名的，他并不觉得女人此刻的颤抖是因为后悔。


    她确确实实就是那么认为的，冯悦的人生，应该是属于她的。


    洪语茵点了点头：「她之前从来没有用这种方法约我……我猜，那时候她的身体已经经不起走那么长的路了吧，所以她托人在我的宿舍塞了那封信，结果却被郝月她们先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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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离开宿舍的时候就想好要杀她了？」


    贺焱眯起眼睛，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关系到洪语茵的杀人究竟是否是有预谋的。


    然而，洪语茵却只是木然地摇头：「不……我那时候其实还没想好，事实上和郝月她们吵了一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出门的时候只是想去质问冯悦，还想恬不知耻地从我这里夺走什么，我那时候并没有想到……那就是我最后一次以洪语茵这个身份出现了。」


    「说说你做了什么。」


    一时间，无论是讯问室还是监控室，所有人都凝神屏气，他们都知道，迟到十一年的答案终于要被揭晓了。


    而真相，或许比他们想的还要更加简单一点。


    11 月 13 日，那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洪语茵在白天见到冯悦，她看得出来，冯悦是从医院偷跑出来的，她没有化妆，已经被疾病折磨的憔悴至极，光是站着都喘息不止。


    如果不出意外，她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再一次，她们一起打车去了洪口，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的样子不好看，冯悦在上车前就戴上了口罩，她也递给洪语茵一个，苦笑道：「我的肝癌是因为b肝引起的……你要不放心，就还是戴吧。」


    就这样，两人到了洪口一处偏僻的港口，这一带所有地方她们之前都已经去过了，也因此，找到一个没有锁的货柜屋子并不是难事。


    冯悦将洪语茵拉了进去，几乎是哭着求她，能不能劝洪远林去做一次匹配，只要能匹配上，出多少钱都可以。


    而这也是过去这么长时间里，洪语茵第一次觉得她和冯悦的位置掉了个个，她恍惚地想，原来，手里握着别人没有东西的滋味就是这样……哪怕只是一线希望，冯悦都愿意跪下来求她。


    冯悦的身体此时已经油尽灯枯，哭着哭着竟然还呕出一口血来，而洪语茵冷眼看着她的血洒在货柜的白铁皮上，鼻子里隐隐又闻到了被子上的辣油气味。


    搓不干净，洗不掉，她的人生和未来已经没有救了，除非……她可以直接换一床被子。


    冯悦被血和眼泪呛到，咳嗽不停，她此时已经无暇去顾及洪语茵，更不会知道，从刚刚开始，洪语茵的眼睛其实就一直盯着她的脖子。


    冯悦的皮肤苍白又柔软，就像是那床新被子。


    洪语茵的脑中嗡嗡作响，只要……只要能让这个人消失……她就不需要再去管室友们的白眼，也不需要再回到那个自己只能睡储物室的家……只要，她能把属于自己的未来和人生换回来。


    「求，求求你了……」


    冯悦缓过来一点，满脸泪水地跪倒在她面前，她等了半晌，终于，洪语茵也在她面前蹲了下去。


    「这样子很痛苦吧。」


    洪语茵柔声替她顺了顺刘海：「我查过了，即使换了肝，你可能也活不了几年。」


    冯悦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而这时洪语茵的手已经滑到了她的脖子上。


    过去这么久，她在家里什么家务都做过，洪语茵在最后想，这双手的力气，恐怕是冯悦一辈子都不可能比过的。


    「把你的未来还给我吧。」


    洪语茵安静地说：「这本来就该是我的东西。」


    「所以，洪语茵在洪口码头边的货柜里掐死了冯悦，之后，她通过冯悦的手机联繫了冯悦的父母，上来就说了自己的身份，冯涛他们之前其实也已经联繫过洪家人了，但无奈洪远林不愿意割肝救女，然后他们也想过要找洪语茵，但是又怕病重的冯悦伤心所以才没这么做，是冯悦偷听了他们的对话自己偷偷跑出来找洪语茵，而这也是为什么，她从来不用手机和对方联繫。」


    「她因为生病猜到自己可能是被亲生父母抛弃，自己去求洪远林毫无意义，因此只能寄希望于洪语茵这个同龄人，希望能打动她，劝说洪远林去做匹配，结果没想到碰到这种事。」


    「事情发生后，洪语茵说动了夫妻俩，让他们不要报警，甚至，冯涛还为了保护洪语茵，选择了帮她运走养女的尸体进行肢解分尸。」


    经过长达三小时的突击审讯，蒋昭明和贺焱带着最终的结案报告来找董刚汇报工作。


    蒋昭明说道：「冯涛也全撂了，分尸的地点位于他们医院老楼的地下，冯涛很熟悉医院的构造，加上是本院医生也不会引起怀疑，因为冯悦是肝癌晚期，他放血，摘掉内脏，切掉头和手都是为了防止他人认出尸体，事后冯涛将这一部分的尸块焚烧，骨片砸碎后撒入长江，而洪语茵则将尸块丢弃在洪口码头的附近……因为她之前经常和冯悦去那一带，所以她对当地地形非常熟悉。」


    董刚翻看着口供眉头皱得死紧，半晌才冷笑一声：「冯涛养了冯悦十八年，还真是说扔就扔，连自己女儿的尸体都能肢解……真能下得去手。」


    贺焱道：「因为冯悦的病，冯涛和李红雪都被磨得心力交瘁，在发现她不是自己女儿后心里本来就有点不舒服，要不是因为冯悦的病早就和洪家撕破脸了，这下亲生女儿送上门，本来差点要失独的冯涛和李红雪当然不可能直接报警抓她，为了保住洪语茵，他也只能这么做。」


    「那洪远林和钱芳那边呢？」


    「当年的事情是他们理亏不说，他们发现死去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之后立刻就意识到洪语茵多半是兇手，而这时候无论是否报警，他们所面对的都是失独，相比之下，报警之后自己和女儿的名誉会全部毁掉，而如果不报警，作为受害者的父母还能拿到一些社会的补助和捐款，夫妻两个做了衡量之后，选择了将错就错，事后也隐瞒了冯家在事发前就找过他们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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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杀了个人，还说的像是没办法最优解似的。」


    董刚没好气地在报告上签了字，想了想，又道：「解决了这种疑难案件，上头多半会给个三等功，小蒋，记住，这是你的案子，没有其他人在里头帮你。」


    「可……」


    蒋昭明听出董刚的言外之意，下意识就要反驳，结果贺焱拉住了他：「拿到这个三等功你之后就还可以继续做探长，想什么呢？」


    「我……」


    蒋昭明咬牙：「头儿，究竟为什么，你明知道这是渊姐最想要的。」


    「她想要就得给她？以她的身份都不能参与调查，你让她居功不等于直接告诉所有人她在违纪？就因为她以前是刑警就可以搞特殊？」


    董刚凉凉道：「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陆渊那个性子，你现在让她回来就是毁了她。」


    「可是……」


    「走吧，记住不要乱说话，否则你是害了她。」


    没给蒋昭明继续辩驳的余地，董刚硬邦邦丢下一句，将两人一起轰出了办公室。


    「所以……真的对不起，渊姐。」


    两个小时后，蒋昭明几乎从见到陆渊的那一刻就开始道歉，他甚至都不敢看陆渊的脸，只怕从她脸上看到失望。


    他心里很清楚，无论马上他要接受什么功勋，那都该是陆渊的东西。


    蒋昭明越想越过意不去，火锅开了半天却是连筷子都没碰过，就这样低着头一直道歉，直到面前的蒜泥麻油碟里给人夹了一大块毛肚。


    「吃饭。」


    陆渊轻快地笑笑：「连轴转了两天，说对不起能填饱肚子啊？」


    蒋昭明这才抬起头，发现陆渊还是笑眯眯的，甚至原来苍白的脸都因为热气蒸腾有了两分血色。


    他小心翼翼地问：「渊姐，你真的……」


    「我当然在乎。」


    就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陆渊苦笑着打断他：「只是，目的还没有达成，没有饿死在这儿的道理吧？先吃饭。」


    就这样，蒋昭明才终于开始慢吞吞地涮菜，吃了一会儿，陆渊问道：「所以贺三火没捅我刀子？」


    「没有。」蒋昭明无奈道，「我觉得三火哥也想让你回去，但是他很清楚董队那个脾气，所以不好开口。」


    「是吗，没想到他还有点良心。」


    陆渊嘆了口气：「真是搞不明白老董，手底下的人也没几个，哪怕是让我在分局做辅警呢？怎么就一心想要把我按在派出所看大门呢。」


    蒋昭明琢磨着董刚那句「为她好」，却最终没有告诉陆渊，只是问道：「那渊姐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继续查别的案子呗，你不会觉得这次三等功给你拿走我就会善罢甘休吧。」


    陆渊给他逗乐了，隔着热气笑得狡黠，却一下让蒋昭明愣在那里。


    「不论碰到什么阻力姐姐都会继续查的，所以，帮她两个忙吧。」


    他耳边响起不久前听到的话，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抽出一本厚厚的复印件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


    陆渊怔了一下，接过来一看，脸色却立刻变了。


    这是十四年前，严家七口灭门案的案卷复印件。


    她勐地抬起头：「你怎么……」


    「那天，小乔让我帮你两个忙。」


    蒋昭明苦笑：「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我扶着他去洗手间的路上，他突然跟我说，估计后头局里会阻止你查其他案子，所以，如果我想帮你，就早点帮你弄到那个七口灭门案的资料，免得之后没有机会，想帮你都帮不了。」


    陆渊难得感觉脑袋有点短路，她呆了一会才问：「那另外一个忙呢？」


    「一会儿我中暑昏倒的时候，别来扶我。」


    蒋昭明想了想，一字不落地说道。


    第29章 洪口碎尸案 14


    陆渊回到家的时候，小乔刚洗完澡，正湿着头髮在沙发上听电子书。


    「姐姐，你又吃的火锅啊？」


    小乔的鼻子吸了吸，立刻就闻到了空气中麻辣火锅的气味，轻快地笑了起来：「早知道让你给我带一份红糖糍粑了。」


    「一份红糖糍粑，够还你帮我弄到案卷的人情吗？」


    陆渊手里拿着灭门案的资料苦笑一声。


    虽然她希望小乔来帮自己，但是这小子的表现也有点上心过头了。


    这样下去，之后事情会变的难办。


    陆渊想了想：「我可不喜欢欠人家人情，之前你帮我是有条件的，这次不会没有吧？」


    虽然不太抱有希望，但是陆渊还是希望小乔能开出像样的价码，然而，她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小乔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露出一个熟悉又狡猾的微笑。


    「先去洗个澡吧，姐姐。」


    陆渊心里咯噔一下的同时，年轻人软软地开口。


    「我还想再给你做一次按摩。」


    「我说，你的工作热情也太强了吧。」


    在沙发上躺下时，陆渊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对按摩的这套流程轻车熟路，不由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


    她过去很少进按摩店这种地方，要不是小乔，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让人在自己身上捏来捏去。


    陆渊嘆了口气：「我过去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开出的条件会是让自己多劳动……你那个青梅竹马担心的真没错，你这样出去我也会担心你给资本家骗得血本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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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你想多了。」


    小乔摸索着拉了椅子：「我也只是对姐姐你才会索要这种报酬，平时如果要叫我按摩那还是挺贵的。」


    「哈？」


    陆渊越听越不对劲，心想这小子不会有这种癖好吧，震惊道：「我可比你大……」


    「大六岁，我知道。」


    小乔给她逗乐了，又在手上倒了一点精油，冷不丁说道：「姐姐，你的腰疼是因为生孩子的时候受过伤……平时要注意腰部保暖，要不以后疼痛会加剧的。」


    「……」


    陆渊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这下是真的被噎住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知道？」


    「姐姐你不想说，我当然不会问，这是礼貌不是吗？」


    小乔苦笑着将搓热的手轻轻覆上她的脸颊：「只是你总要反覆强调你比我大，我觉得姐姐你如果真的这么在乎年纪，就不能像是年轻人一样乱来……你的身体可没你想的那么硬朗。」


    陆渊给说得哑口无言，紧跟着她突然反应过来，上次小乔给自己按摩身体的目的原来是这个，也难怪，他会把这个事情当作条件，还要脱衣服。


    「那你上次还按出什么来了？」


    陆渊给气笑了：「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还挺鸡贼的，不动口直接上手。」


    闻言，小乔却是毫无负罪感地笑了，手指捋过她的太阳穴：「按摩比姐姐你想的要有用，姐姐你是警察，身上难免受过一些伤，还有一些骨头断过，多按摩，这样以后下雨天断掉的骨头也不会疼。」


    他竟然连这个都摸出来了。


    陆渊这时只觉得一阵后怕，得亏了她手上的伤都给磨平了，否则以这小子的心眼恐怕早就认出她了。


    她想了想，好奇道：「那这次呢？你给我按脸，不会也是想从我身上探查什么秘密吧？」


    「这么说……姐姐你还有秘密啊？」


    小乔刮过她的眉头，熟稔地按摩那里的穴位，嘆息道：「姐姐你眉头皱得太多了，等长出皱纹来了再想消掉可是很贵的。」


    陆渊笑道：「警察不皱眉头还能叫警察吗，要是你能给老董按摩，估计他的眉头你都按不动，这么些年下来，皱纹都已经成雕塑了。」


    相比于上一次上刑一样的全身按摩，这一次的脸部按摩过程舒适了许多，陆渊给人按了不到十分钟就开始犯困，她打了个呵欠：「我都怀疑你给我下药了，平时这个点我都精神得两眼放光。」


    小乔这时还在按陆渊鼻子两边的穴位，他按得很细，因此，他已经大概摸出了陆渊脸部的轮廓。


    瘦，眼窝深，轻微的鹰钩鼻如同刀削一般，有点中性化，但是，颧骨不算高，两颊也还有点肉，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应该还是挺好看的。


    小乔毕竟不是天生的盲人，他努力想要在记忆里比对陆渊的脸，但可惜一无所获。


    自己以前真的没见过她吗？明明沙坪区派出所离他的学校很近，甚至经常会路过。


    小乔又往手上倒了点精油：「那是因为姐姐你的睡眠不好，上次按到后背反射区姐姐你疼地直吸气，所以，这次我特意用的薰衣草精油……这还是我在上一家店赢来的年会礼物呢。」


    他轻柔地一直按摩到陆渊的下巴，察觉到人已经快睡着，小乔温声问道：「姐姐，今天去和蒋哥吃饭不开心吗？我觉得你回来的时候心情有点不好。」


    「怎么看出来的？」


    陆渊迷迷煳煳问道：「难不成是小蒋打电话给你通风报信了？」


    小乔给逗笑了，慢慢地将精油抹到她的脖子上：「怎么可能，我可不敢和蒋哥多打交道，毕竟，他应该一直很怀疑我吧？」


    「这倒是，他是我带出来的徒弟，早该疑心你了，估计看我一直带你查案，正觉得你给我灌了什么迷魂汤呢。」


    陆渊笑笑：「也亏你这次敢那么直接找他帮忙。」


    小乔对此倒是没什么后悔，轻声道：「我是看到了那位贺警官的未来之后才决定这么做的……贺警官其实在那时候已经想到，你师父之后不会再让你掺合这些，他的未来里有这个。」


    「哦？」陆渊半睁开眼，「你看到他说我坏话了？」


    「正相反，我看到他为你说话……姐姐，你的人缘可比你想的好。」


    小乔捋过她脖子两旁的经络，相比于上一次，这次的陆渊明显要更放松，就连碰到脖子这样的要紧地方，她也没有明显的身子紧绷。


    或许，是个机会？


    小乔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姐姐，那既然之后还要继续一起查案，你能告诉我一些你的事情吗？」


    陆渊心想果然是在这儿等着她呢，好笑道：「你对一个比你大六岁的女人这么好奇很奇怪哎，小乔师傅。」


    「全世界只有姐姐的未来对我不可见，这还不足够让我好奇吗？」


    小乔手上的动作没停，他没有感觉陆渊有明显的拒绝，于是继续问道：「我很好奇，姐姐你为什么离开分局。」


    「就知道你要问这个。」


    陆渊嘆了口气，又苦笑起来：「这个很重要吗？离开都离开了，反正我现在还要回去。」


    「但是我觉得，姐姐你的未来之所以一片漆黑，就和这个有关。」


    「说不定只是我天赋异禀呢？」


    陆渊开始岔开话题，小乔心中嘆息，知道她不打算回答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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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像是未来，人的过去是不会消失也不会改变的，小乔心想，他之后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去了解这些。


    然而，只有一件事，是无论如何都要现在确认的。


    小乔将手指贴上陆渊的脖子，状似要按摩，但实际却没有动，忽然间他问道：「姐姐，你想死吗？」


    只一瞬间，他便感到指腹下的脉搏变了。


    陆渊的回答迟了一秒：「突然间问什么呢？」


    小乔苦笑了一下，他已然得到了答案，拿来毛巾擦掉多余的精油，说道：「姐姐，一会儿要把精油洗掉，这个味道能留很久，你今天晚上会睡个好觉。」


    就像是第一次按摩，小乔最终什么都没说，但是陆渊却已经猜到了他这次按摩的目的。


    这小子竟然看出来了？是因为自己没有未来吗？


    陆渊撑起身子，一时心情十分复杂。


    就和过去她会用脉搏去测试小乔有没有说谎一样，如今小乔也反过来测试她有没有说谎。


    毕竟，人的心跳就和「未来」一样，是无法骗人的。


    陆渊有点懊恼，但事到如今多说无益，她只能故作地笑了笑：「那是，谁给自己老领导那么嫌弃不想死啊？那还是我师父呢，今天吃饭和小蒋聊起来，连他都看不下去。」


    小乔没有深究，只是静静道：「所以，这就是姐姐你不开心的原因？」


    「不然呢？」


    陆渊看着小乔，却无法从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看到任何多余的想法……她甚至不知道小乔为什么要关心这个。


    总不能是因为他真好这口吧，还是因为自己救济他导致有雏鸟情节？


    小蒋也这样，一个个的，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


    陆渊哭笑不得，也不愿意再纠缠在这个上头，拿过一旁的案卷翻了翻，厚度相比于碎尸案有增无减。


    她扬起眉：「好傢伙，我还真会给自己找麻烦，这案子感觉比之前那个还难破，要是再把这颗钉子撬下来，估计沙坪分局能上热搜。」


    「是什么案子？」


    小乔立刻表现出了兴趣，既然陆渊不愿意深聊，那他自然也不会在上一个话题上过多停留。


    「灭门案，字面意思，这个案子死了一家人，齐齐整整，当时在各大媒体首页至少挂了一个月，市局领导急地都请公安部专家了，也没查出个结果。」


    陆渊翻着案卷，半晌又忽然笑了：「不过，他们可没有超能力。」


    「是啊，未来从来不会说谎。


    小乔毫不犹豫地说：「之后，我们先去见见当年的当事人吧。」


    第30章 七口灭门案 01


    虽然陆渊有心想要第二天一早就开始调查七口灭门案，但是，派出所也确实不能一直缺席。


    翌日一早，陆渊乖乖地去派出所报导，殊不知她前脚刚出大门，小乔后脚就打开了房间门。


    为了让他能够更安全地出入房间，陆渊之前把堆在侧卧里的东西都放到了客厅去，小乔摸索着找到那一堆堆的箱子，用手一摸，还好，陆渊最终没把它们都彻底封死。


    小乔小心翼翼地打开侧边最大的一个箱子，这应该是他之前在房里撞到的第一个箱子，里头的东西是一件家具，小乔刚来时没摸出来，但现在他有足够的时间用手去细细感知。


    木质的围栏，方方正正的形状，底下还垫着柔软的褥子，像是张床，但是……又小出太多了。


    婴儿床。


    小乔一愣，再摸箱子上的胶带纸，原先曾经被封上过，但是后头，却又被撕开了。


    所以，侧卧原来是孩子的房间，而他如今睡的那张单人床，就是为那个孩子的未来准备的。


    小乔皱起眉，小心将开口整理好，再次摸向其他的箱子。


    有几个打开口的箱子里装的都是衣物，里头有些是很小的连衣裙，能穿它的孩子可能只有三四岁，还有另外一些却是男士的衣物，能摸得到领带和男款西服。


    这些都应该是原先住在这个家里的人留下的，如果他们只是离开了，这些东西该被带走，而不是……全部放在箱子里。


    小乔的心沉下去，犹豫了一下，他收拾好箱子，带上导盲杆摸索着下到了一楼。


    既然家里会有婴儿床，就说明陆渊现在住的应该是婚房，不出意外，她应该已经在这儿住了好几年了。


    小乔思索着，叩开了一户有白影的人家，苦笑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刚刚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把戴的红绳弄掉了，我看不见，您……您能帮我找找嘛？」


    小乔看着对方的「未来」，十分确定那是个老人家，而对方一开口，果真是个老太太，她捡起五分钟前被小乔主动「落」下的红绳交到他手里，有点诧异：「小伙子，你是刚搬来的吗？住几楼啊？」


    小乔软软说道：「五楼，五楼的陆警官您认识吗？」


    老太太吃惊道：「小陆终于走出来了？把房子出租给别人了吗？」


    「不是，是陆警官让我暂时住她家里……请问您说的走出来是说？」


    「你和她一起住，但不知道吗？」


    老太太愈发吃惊，半晌却又嘆了口气：「也是，这种事情也没人爱挂在嘴上，小伙子，你平时和她说话可千万注意啊，毕竟，她之前的丈夫和女儿都没了，这对小陆打击很大，据说有段时间人都疯了，被送去精神病院呆了一阵子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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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这样一个结果，小乔并不意外，但仍然觉得不太好受，苦笑道：「那……是什么原因呢？」


    「那就更惨了。」


    老太太压低了声音：「她的丈夫和孩子，都是被人杀死的。」


    在派出所忙活了一通，好不容易对付完张所和教导员，陆渊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而远远的，她看见小乔正坐在小区楼下的小广场上「望」着几个孩子跑来跑去，陆渊有意放轻脚步走过去，结果还没到跟前小乔就笑道：「姐姐下班了？」


    「你是真的看不到我的未来吗？」


    陆渊震惊，下意识又闻了闻手腕：「难道说我身上还有你给我涂的那个精油？」


    「是啊，我给姐姐你用精油，就是为了时刻追踪你。」


    小乔有意这么说，换来陆渊一个巨大的白眼：「说实话，到底怎么知道的？」


    「我看不到，但孩子会看到，他们以为你要吓我，刚刚的未来里就开始看着你过来的方向偷笑了。」


    小乔笑笑，让陆渊也坐下，此时太阳已经西斜，温度降下来一些，算是一天当中比较舒服的时候。


    「你在这儿坐多久了？一头是汗。」


    陆渊一眼看出小乔额前的头髮都湿了，思来想去，却始终找不到一个需要他下楼的理由。


    总不能是出门拿外卖给锁外头了吧？


    陆渊越想越离谱，而这时小乔笑道：「我是下来看孩子的，在五楼窗口都能听见他们在楼下笑，姐姐你知道吗？在所有未来里，我最喜欢看的就是孩子的未来，每一个都很有意思，我即使倒着推也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比大人要难懂多了。」


    而陆渊看着那些跑来跑去的孩子，又忍不住想起小星过去在这里滑滑梯的样子，她的眼睛长得像沈清路，总在笑，但虎牙却像自己，又尖又利，也因此，小星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只脾气很好的小老虎。


    闭上眼，陆渊按捺住那股继续深入回忆的冲动，说道：「那是因为孩子根本没有想这么多吧，只有大人才会在思考之后行动……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你看到的未来都是建立在主观上的，但其实，未来发生时还有很多外力的影响吧，这些如果你能看到，就能预知到像是车祸和火灾这种飞来横祸了吧。」


    「准确的说，我只能看到人……并且只能是单人的未来，人的未来会互相作用，成为彼此的外力，最后才会形成那个真正的未来……姐姐，说不定你现在也是差一点外力就可以拥有未来了呢？」


    小乔说话时笑眯眯的，却让陆渊立刻打了个寒颤。


    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她干笑一声：「说不定我的未来就是差个案子，昨晚没来及说，想听听看灭门案的资料吗？」


    「说吧姐姐。」


    小乔从来都是见好就收：「我已经准备好了。」


    2008 年，大年初一的早上八点半，沙坪区下属青木镇的居民严俊瑞醒来时头痛欲裂，他口干舌燥地喊了一声妻子，想要让她拿杯水，但是家里却静悄悄的一片，似乎还没有人醒过来。


    在严俊瑞记忆的最后，昨晚的年夜饭是极其热闹的，他和双胞胎大哥严俊康分别带着妻子和孩子回到老宅陪父母过年，为了尽兴，父母将严家老宅的几间卧室都收拾出来给他们住，免得年夜饭桌上不能喝酒。


    ……昨晚他们究竟是喝了多少？


    严俊瑞头痛得厉害，几乎睡不下去，他叫不醒妻子，无奈之下只能自己起床，准备进厨房倒些水喝。


    然而，刚出侧屋的大门，严俊瑞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地跌倒在地。


    就在老宅的院子里，横七竖八地倒着三个大人两个孩子，分别是他的妻子高红，大哥严俊康，还有嫂子宋小芳，除此以外，两家的孩子也未能倖免，都大睁着双眼，倒在血泊里没了声息。


    可想而知，眼睁睁看着最亲的人变成了尸体，严俊瑞当即给吓得瘫坐不起，半天才爬着试探妻儿的鼻息，然后，崩溃地用头不停撞向地面。


    一夜之间，昨晚还其乐融融一起过年的一家人竟已经死去大半。


    而在痛哭了一会儿后，还抱有一丝幻想的严俊瑞用颤抖的手推开了主卧的门，他本以为不在院子里的父母或许没事，但是，现实显然比他想的更残酷。


    白髮苍苍的老夫妻俩都躺在自己的床上，他们身上的被子被血浸透，显然，也已经断气多时了。


    就这样，早上八点五十，青木镇派出所的警铃骤然大作。


    而在当时谁都没想到，在未来的整整十四年里，严家七口灭门案都会是沙坪区乃至整个渝江市最为棘手的一件悬案。


    「一次性杀了七个人，受害者人均中了五刀以上，可以说手段非常残忍了，这种性质的案子却一直没抓到人，可想而之当年闹的有多大，市里省里，乃至国家级的公安部专家都曾经来督导过，据说把当时的支队长弄得在局里连睡了三个月，瘦了一圈儿，立过军令状却没能破案，也是因此给调走，换了老董来。」


    陆渊嘆了口气，其实这个案子早在她来分局的时候就有所耳闻，她知道，这个案子也是老董心里的一根刺。


    调走了上一个支队长，换了他来，但是老董却一直没有主动翻过这起案子，难免会给人一种为了保住饭碗知难而退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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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老董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陆渊有点摸不透她师父的心思，却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如果能帮老董解决掉这个心头大患，说不好老董大手一挥，让她参加局里的特招考核，这样回去上班就指日可待了。


    而这时小乔问道：「一家八口人只活了一个，活着的那个会不会有重大的嫌疑？」


    「那是当然。」


    陆渊笑道：「岂止是有嫌疑，你是看不见，这厚厚一沓的案卷里，光是严俊瑞的口供就占了小半，几次排查，来来回回换了无数人审了无数次，很明显，是个人就会觉得他是兇手。」


    「但是既然到现在为止都是悬案，就说明也不一定是他，对吗？」


    小乔忽然有点好奇这个严俊瑞的未来，在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然后再被千夫所指，如果他真的不是兇手，那他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警察靠证据来判断，也有可能单纯是证据不够，又或者是他的心理素质超群……我昨天看了案卷，这人还通过了测谎。」


    「测谎？那就说明他在说真话？」


    「十四年前的测谎仪可不会有你的眼睛准。」


    陆渊说：「他有没有说真话，等我们看完案发现场，去见了他就知道了。」


    第31章 七口灭门案 02


    「所以，在案发后，他就搬来渝江市区了？」


    翌日，在去往当年案发现场前，小乔见缝插针地「补习」更多关于灭门案的资料，毕竟，根据导航，他们还要开二十分钟才能到地方。


    陆渊看了一眼一掠而过的路牌，显示离青木镇还有五公里：「这种情况，换了谁还能在当地继续生活啊？在灭门案发生前，严家兄弟虽然不住在严家老宅，但是也都在青木镇生活，严俊康在镇上开了一家饲料店，妻子平时在饲料店帮忙，而严俊瑞则是拉货司机，妻子在镇上的超市当收银员……事发后，不但是警方，镇上也对严俊瑞议论纷纷，甚至在走访里还有很多人一口咬定人就是他杀的，即使，他们根本就没有在那几天见过严俊瑞。」


    对此，小乔并没有太过吃惊，这些年他见过的「未来」实在太多了，问道：「那除了镇上居民的指控，有什么具体的证据可以证明他杀人吗？」


    「这就是这个案子难办的地方了。」


    陆渊懒洋洋道：「前后这么多专家来看过，对这个案子的评价都很统一，那就是干净……兇手打扫得太干净了，杀了七个人，但是现场找不到哪怕一个指纹和一个脚印，甚至连兇刀都没有。」


    「那假设严俊瑞不是兇手，兇手岂不是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收拾现场？」


    「听起来就很匪夷所思对吧？兇手杀了他老婆孩子，却独独放过了他还让他睡到了大天亮……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即使没有太多指向他的证据，警方在几次排查后却还是盯着他不放。」


    陆渊说着，已经将车驶下了高速开往青木镇。


    虽然已经过了十四年，但或许也正是因为案件一直悬而未决，当年的严家老宅还一直屹立在原处。


    陆渊将车停在路边，很快就发现这一带已经没有人生活的迹象了，其他几处民宅都已经人去楼空，看上去主人早已离去多时。


    「大年三十，死了七个人，这地儿可以说是渝江数一数二的凶宅了……但估计也留不久，这两年搞乡村改造，很快就要拆了。」


    陆渊领着小乔到了老宅门口，只见墙上贴着一张派出所的公告，告知所有人这一块的房子即将拆迁，土地已经在前年被县里收了回去，现在属于公家也禁止私人闯入……话说的很严厉，但很显然，警示作用并不大。


    陆渊苦笑：「不过也多亏了这些慕名而来的网红把锁撬开了，否则我们这样的非正规军还进不去呢。」


    她说着，手上轻轻一推，严家老宅生锈的院门应声而开，而映入眼帘的是满院的杂草，还有很久以前拉的警戒线。


    严家的老房子占地面积并不大，三面是破旧的平房，围出一个二十平左右的院子——在十四年前，严俊瑞就是在这里发现了妻儿的尸体。


    满地都是垃圾，陆渊不得不一手牵着小乔，另一手翻看当年的勘查资料，很快，就在中心位置站定。


    「我们现在站的这个位置，就是当年发现五具尸体的地方。」


    陆渊如今也不再怕吓着小乔了，直截了当说道：「但是，这个地方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是有人将他们的尸体拖到了院子里，故意摆成这样的。」


    「为什么？」


    小乔立刻就问：「这样的话，动静很大，就不怕严俊瑞醒过来吗？」


    陆渊笑笑：「谁知道呢，反正，几个受害人都是被从不同的地方拖过来的，他们那天晚上是这样分的屋子，一共三间卧室，除了主卧是一张大床外，其他两间都是两张床，严俊瑞事后说，因为他和大哥严俊康大年初一都有工作，不想第二天一早吵醒老婆孩子，所以就提议，他们两个睡一屋，让老婆带着孩子睡在一起。」


    陆渊说着，带小乔走向左边的屋子，如今，这里的窗户已经被人砸碎，屋子散落着两张几乎已经散了架的旧木床。


    她说：「当年两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就睡在这里，而他们也是兇手的第一个袭击对象，四个人是在卧室里被杀的，身上一共有二十六刀，甚至连孩子都不放过，刀刀都是冲着致命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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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乔皱起眉：「她们没有反抗也没有尖叫？」


    陆渊苦笑：「事后尸检，发现包括严俊瑞在内，所有人体内都有地西泮，也就是安眠药的主要成分……通过血液里的浓度来判断，两个女人和孩子被杀时，她们几乎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说罢，陆渊又带着小乔走到了主屋，这里不但有严家父母的主卧，还有厨房和浴室，时隔十四年，四处早已一片狼藉了。


    「当年案发后，警方在厨房里找到了年夜饭上他们喝的酒，是严家父母为了过年自己酿的，在里头检测出了高浓度的地西泮，因为难得全家人一起过年，大年三十就连孩子都兑饮料喝了酒，而因为平时酿酒的罈子就放在院子里，所以，可能是兇手有预谋地提前下药，而且从开始就不想留活口。」


    陆渊看着早已荒废的灶台，很难想像十四年前的那个年三十晚上，在这家人和乐融融聚在一起烧火做饭时，已经有人在觊觎着他们的性命了。


    小乔有点不解：「可是，严俊瑞的体内不是也有安眠药？」


    陆渊笑笑：「确实有，但是浓度比起其他人来说要少很多，事后他在口供里也说了，他因为常年开车其实不怎么喝酒，酒量不行，再加上第二天还有工作要开车，所以那天晚上他其实喝的不多，但即使这样，自酿酒的度数很高，他下了桌就醉死过去。」


    「等等……但是第二天有工作的，不是还有大哥严俊康吗？」


    「对，这就是第二个有意思的地方了。」


    陆渊笑道：「据严俊瑞说，大哥严俊康当天晚上喝酒喝的也不多，因为第二天有工作，一大早要赶到饲料店，但是，不知为何，事后我们给严俊康做尸检，他体内的地西泮浓度却很高，是在年夜饭结束后喝的酒，而根据死亡时间来推断，他喝完酒之后不久就被杀了，而恐怕是因为安眠药还没有完全发挥作用，严俊康的身上有抵抗伤，也是所有死者里唯一反抗的人。」


    「这么说，或许兇手和严俊康认得？」


    小乔想了想：「他年夜饭都没有喝酒，之后却主动喝了，必然是因为有人劝酒他才会喝啊。」


    陆渊心想这小子确实做盲人按摩可惜了，赞许地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你还挺行的，不过，严俊瑞说他大哥平时很喜欢喝酒，只是因为要工作所以才刻意少喝，也不能排除严俊康之后馋这口所以主动喝酒，对于警方来说，唯一确定的是，大哥严俊康确实是最后一个被杀害的受害者，他死亡时刚洗完澡，去厨房喝了酒，随即和人发生了打斗，最后尸体也被人拖到了院子里。」


    陆渊顺着厨房往外走，很快又在主卧前停了下来，那里的门现在被人钉死，无法进去，而且门口还被人做了涂鸦，写着「此处有厉鬼」。


    她解释道：「在严俊康死前，严家父母已经死了，应该是在杀死女人和孩子之后，兇手就趁严俊康收拾和洗澡的时候进入了主卧，将老夫妻俩割喉，事后甚至还补了刀，完成这一切之后，他并没有将人的尸体拖进院子里，反而是就地用被子盖住了他们的全身，然后就离开了。」


    「这听起来有点……奇怪。」


    小乔有点不确定地说：「为什么，只有对严家父母是这样？」


    陆渊翻了一下案卷：「当时主要有两种猜想，第一种是怀疑严俊瑞，毕竟，弒父弒母可不是什么小事，即使再心理变态的杀手都会犯憷，所以，为了减少自己的罪恶感，他用被子将两个人蒙住了，自欺欺人。」


    小乔想了一下：「第二种，是不是就是兇手杀完严家父母之后，正好碰上严俊康洗完澡？」


    「聪明。」


    陆渊笑道：「浴室离主卧只有几米的距离，一旦有人从浴室出来，他就很容易能够发现主卧里发生了什么，结合当时严俊瑞发现尸体时，主卧的门是关上的，怀疑是兇手趁着严俊康洗澡杀人，最后，他听到严俊康从浴室里出来，于是关上主卧的门，防止严俊康发现异状，紧跟着，严俊康喝下了那些酒，但是还没等到药效完全发作兇手就动手了，严俊康反抗，最后，却还是没能逃过一死。」


    两人重新回到院子，如今唯一剩下的右侧的偏房，就是当时严俊瑞住的屋子。按道理说，那天晚上他应该和大哥严俊康睡在一起，但是，严俊瑞酒量不济，下了饭桌之后就回去躺着了，他的口供里称自己意识全无，也不知道大哥没有回来，就这样一直睡到了天亮。


    小乔说：「这么说，对方放过严俊瑞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严俊康反抗，对方的计划出现了岔子，他临时决定留下一个活口，这样后期也可以让警方去怀疑严俊瑞，不是吗？」


    「当然，猜测有很多，但问题是，也没有人可以证明严俊瑞没有杀人。」


    陆渊长嘆了一声，至今都很难想像，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屋子里，竟然发生了渝江近二十年来最为兇残的案件。


    而此时他们已经完成了对当年案件的还原，陆渊问道：「所以，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复杂？」


    小乔思索片刻，紧跟着问道：「是很复杂，但……为什么呢？」


    「你是说动机？」


    「对，感觉上严家也并不是很富贵的人家，为什么呢？不可能图财吧？」


    陆渊看着小乔难得一脸困惑的模样只觉得有点可爱，忍不住笑出两颗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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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啊，严家没丢什么财物，你这点说的没错，对方不是沖钱来的。」


    莫名的，她眼前又出现那个慌张逃跑的少年，在获得无罪释放之后的一个月后，他就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但是，谁知道呢？有些人註定没有未来。」


    陆渊的眼睛冷了下来：「动机这个东西在我看来，本来就不是必须的。」


    第32章 七口灭门案 03


    看完案发现场后，陆渊并没有急着回市区，选择带着小乔开始在附近走访。


    然而，他们得到的回覆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那肯定就是小儿子干的啊。」


    一个阿姨边嗑瓜子边对他们侃侃而谈：「他们兄弟俩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小儿子从以前就不学好，成天打麻将，一天到晚在外头借钱不还不说，还喜欢到处和人打架，就以前村里有个混混二虎子，严俊瑞把他打进医院，后头要不是老严家给他赔钱私了，说不好就要吃牢饭。」


    陆渊和人聊得热络，竟也抓了一把阿姨手里的瓜子跟着一起磕起来：「那他们家有什么矛盾吗？要让小儿子干出这种事情。」


    阿姨眉头一皱：「那矛盾可多了，最关键的就是钱吶，严俊瑞喜欢赌博，上了麻将桌动不动就一百一千地玩，他平时挣的那点哪够他花呀，还不就是得问家里要，也是苦了老严，家里就那么点积蓄，都给掏空喽。」


    陆渊故作惊讶：「那么说，严俊瑞是为了钱杀人啰？」


    阿姨一脸孺子可教：「那是当然，我估摸着呀，就是过年前大家都玩的大，严俊瑞又输了钱了，想趁着回家要钱没要着，一气之下，把全家都杀了。」


    「那他怎么连自己老婆孩子都砍呢？」


    「那不是一不做二不休嘛，再说了，严俊瑞和老婆关系也没多好，以前住镇上的时候成天吵架，孩子就在旁边哇哇哭，也就是过年那会儿好点儿，大家为了讨老严开心，在年夜饭桌上做做样子。」


    「哦……那平时严俊瑞和严俊康关系怎么样？按道理亲兄弟俩长的都一样，不至于太差吧。」


    「哪儿啊？严俊康性子老实，从小到大弟弟犯事他也没少管教，之前严俊瑞和二虎子打架，他身上给划了一下，二虎子肋骨被打断了，严俊康也出了钱帮着私了，两兄弟也就是平时不碰面，要是碰面那肯定天天闹。」


    闲扯了一通，瓜子嗑得差不多了，陆渊也将严家内部的关系了解得七七八八，她说了个託词正要带着小乔走，这时阿姨却又叫住了她。


    「哎，你不是说你这个盲人弟弟给大师点化过，有点本事吗？」


    阿姨忽然神神叨叨地说：「要不，你再去帮我二姐亲家瞧瞧呗？今年清明他家里一个小妹突然失踪了，到现在也找不着，你能不能叫你弟弟去算算，是不是跟外头男人跑了？」


    「所以，这么走访真的有用吗？」


    上了车，小乔实在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有一天被人围着叫「仙师」，无奈道：「这么长时间，很多细节都模煳了，村里人对于严家的事情都有一套固定的说辞，严俊瑞在他们心目中就是兇手。」


    陆渊看他摸了半天还没摸到保险带，探过身子帮了忙，好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再说了也不亏呀，刚刚一堆人给你塞橘子当贡品，我还沾光吃了瓜子呢。」


    小乔嘆了口气：「这些人也太神化未卜先知的能力了，事实上，就算是真的能看到一个人的未来，也很难预知他的命运，毕竟，重要的永远是选择，一个人可以有千百种未来，但是他最终只会选择他想要的那个执行。」


    「仙师你自己听听，你这话讲得还不够专业？要让青木镇的人知道你真有这本事，他们明天就能把你当大仙供起来。」


    陆渊有意逗他，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在小乔眼中始终是一团漆黑，陆渊最近能在小乔脸上看到的表情越来越多，甚至时不时还能把他逗得窘迫起来。


    小乔无奈道：「姐姐你别开我的玩笑了，现在怎么办？我们去找严俊瑞？」


    陆渊看了一眼时间：「今天有点来不及了，我们去见个别人。」


    「别人？」


    「嗯，一个同样经歷过这起案子的人。」


    陆渊将车驶出青木镇，却没有回市区，而是径直上了高速，驶向离渝江只有八十多公里的广新市。


    当年，因为灭门案被调走的沙坪区支队长去了广新市某分局工作，而当时他手下的部分干警也跟着被调走，其中就包括陆渊在学校里的师兄老财。


    要说起老财这人，本名姓蔡，从大学起就是出了名的抠门，常把财富就是抠出来的挂在嘴边，后头去了分局也是先去了经侦，又在灭门案时被调到刑侦岗。


    十多年没有见过，老财比起之前更发福了一点，一见面就乐呵道：「陆渊，这可是你说要请我吃饭的，不能说我抠了吧。」


    陆渊笑笑，爽快道：「难得见一面，哪有让师哥请客的道理，菜单上随便挑。」


    三人落坐点完菜，老财终于有点好奇地看着一旁的小乔：「这是？」


    「我干弟弟，他眼睛这个情况平时没什么机会出来，这次听说我要来广新就缠着我要来。」


    陆渊眼也不眨地给小乔编了个身份，又道：「老财，你现在是转内勤了吗？这身材看着可不像是外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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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财给开玩笑也不恼，只是苦笑：「干不动了，之前在外勤身子都搞坏了，本想转了内勤就好了，结果你看，这一坐办公室现在又搞出脂肪肝来了。」


    两人之前在学校里就十分熟络，也因此陆渊并没有绕太多弯子，很快就说到了正题：「老财，我也不瞒你，其实我现在正在查你当年经手过的那个七口灭门案。」


    只一瞬间，老财那张笑呵呵的脸就僵住了：「你不是都已经……怎么突然开始查这个？」


    陆渊苦笑：「我的情况你估计也听说过，我当时病退了，现在想回去不太容易，你应该知道，辅警转正特大立功表现最有用……我需要案子。」


    这么一说，老财终于严肃起来：「所以，你想破这个案子？」


    陆渊无奈道：「沙坪区还有几个特大疑难案件？老财，我现在已经弄到案卷了，只是，毕竟过去了十四年，当时的很多事情我觉得问亲歷过案子的人更有用。」


    话说到这个份上，老财沉默了一下，终究是嘆了口气：「这个案子可真是……当时带我们的胡队，前年胃癌退了，在医院里还不停地说这个案子，都想破案啊，但就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排查来排查去，别说是镇上人了，我们自己人都疲了。」


    陆渊皱眉道：「我看了案卷，当时最大的嫌疑人应该还是严俊瑞吧。」


    老财点点头：「当然是他，毕竟太不合理了，这么大动静他一直没醒不说，而且身体里安眠药浓度还是最低的，当时胡队就让我们和他死磕，说难听点，除了严刑逼供，什么法子都用了，又是测谎，又是让公安部预审专家跟他耗，但是这小子的说辞就是挑不出毛病，也没有任何指向他的物证。」


    「一点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如果要处理兇刀，没人目击他出过门，没有指纹，没有脚印，可能和兇手发生过扭打的严俊康身上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指向他的血迹，纤维，皮屑，干干净净，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扒拉过，愣是找不到。」


    陆渊深吸口气：「这么说，兇手可能真的不是他？」


    老财苦笑：「后头我们也想了，兇手只留他一条命，或许就是要故意栽赃陷害，毕竟严俊瑞在镇里的名声很差，和不少人都结过仇，其中也不乏有放高利贷的这种涉黑团伙，也怀疑过是寻仇。」


    「我看你们在案卷里排查了不少人。」


    「是，镇子里的地痞流氓几乎全都筛了一遍，严俊瑞之前的债主，包括那个被他打伤的混混二虎子，我们全都排查过，但是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都有？」


    「对，七个死者的死亡时间不一样，两个儿媳和孩子是在八点多就遇害了，老人稍微晚一点，大概九到十点，最后一个死者严俊康遇害时间大概是晚上十点半到十一点，要知道案发当天是大年三十，我们排查的这些人，八九点的时候都还在年夜饭桌上，有一堆人可以证明。」


    即使时隔十四年，老财说起灭门案还是仿佛它就发生在昨天，满脸苦笑：「这个案子当时查得昏天黑地，我在专案组得有一个月没怎么好好睡觉，所有侦察员都在外头走访，技术员也没日没夜地查各种物证，那时候，我同一个邻居走访了三遍，最后对方嘴里说出的话都像是背书了，翻来覆去就一句，肯定是小儿子干的，你们抓他。」


    陆渊摇了摇头：「我们今天去问的时候也是这样，严俊瑞的嫌疑确实太大了，后头他离开青木镇之后还有消息吗？」


    老财想了想：「听说他去渝江市区了，当时不死心的警察有很多，隔三差五就有人去找他，说实在话，都恨不得给他头上套个麻袋打一顿，逼他把真相说出来。」


    「老财你说的不会是自己的想法吧？」


    见气氛沉重，陆渊有意打趣，却换来对方自嘲的苦笑：「我是早就不想喽，外勤太苦了，我也不合适，当时说要调几个人来广新，我就是觉得广新地方小估计没这么多案子才来的，也真是，再也碰不上像是严家这么磨人的案子了。」


    「是吗？来，碰一个！」


    陆渊看着老财那张这些年老了不少的脸，到底没有多问，以茶代酒和他碰了碰杯子，本打算后半程聊点轻松的，谁想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小乔却忽然开了口。


    「蔡哥，你和姐姐大学就认得吧，能说说她以前的事情吗？」


    瞬间，小乔的语气竟当真像是陆渊弟弟一样亲昵起来，嗔怪道：「我之前怎么问她都不肯告诉我，跟有什么秘密一样……蔡哥，今天机会难得，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好吗？」


    第33章 七口灭门案 04


    「姐姐，你是不是生气啦？」


    上车后，察觉到陆渊的沉默，小乔小心翼翼地开口。


    他等了一会儿，但还是没有等来对方的回答，要不是小乔还能听见陆渊的唿吸声，他就好像真的在对着一团空气说话。


    是他做太过火了吗……


    小乔心中难得有些忐忑，本来他就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多了解一点陆渊的过去，好判断她失去未来的契机，但是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


    明明老财从头到尾也就透露了两件事。


    首先，陆渊的前夫是个老师，姓沈，陆渊大学实习时认识的，旁人都叫他沈老师，性格和陆渊完全相反，沉稳内秀，以至于过去大学时每次陆渊喝了大酒，他们都得打电话让沈老师把人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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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陆渊也确实有过一个女儿，叫沈星星，当时满月酒的时候老财还发了红包，说是不长牙的时候像沈老师，一开始长虎牙就像陆渊了。


    聊起这些往事，老财先是笑，随即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重重嘆了口气，用杯子来撞陆渊的。


    「都过去了，陆渊，不想了。」


    老财苦笑着，又重复了一遍：「都过去了啊。」


    很明显，老财应该是知道后头发生的事的。


    小乔不安地绞紧手指，他其实原本没指望老财说这么多，却没想到对方这么多年没见到老同学，竟一时嘴快全说了。


    最终结果就是饭吃完了，轮到小乔在车上坐如针毡。


    车里死寂一片，小乔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姐姐，我……」


    话没说完，他只觉得双颊一紧，陆渊一把捏住他的脸，冷冷道：「你怎么对我兴趣这么大？」


    小乔眨着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艰难地用金鱼嘴的状态挤出话来：「我就是……想要多了解你，帮你找回未来。」


    陆渊笑了一声，似乎是又凑近了一些，小乔看不见她身上的影子，却能闻到她头髮上隐约和自己一样的洗髮水味。


    陆渊的吐息几乎打在小乔脸上，一字一句道：「我不喜欢别人好奇我的事，乔柏，我们是合作关系，你帮我的忙，我也会帮你的忙，不存在谁欠谁的，所以，不要帮一些自以为是的忙。」


    说罢，陆渊骤然松了手，在窗外的霓虹灯倒映下，小乔脸上还有些呆愣，陆渊本以为这么吓一吓这小子应该会安分，谁想下一秒小乔却是扑哧笑出声。


    「姐姐，这可不是自以为是，是你亲口答应我的呀。」


    他揉了揉脸，认真和她掰扯起来：「要好好活着，这是我的条件，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可不能算是好好活着，姐姐，你难道想违约吗？」


    陆渊扬眉：「我现在难道不喘气？乔柏，你不能管太多。」


    「条件是我给的，解释权也在我，姐姐，如果你想违约，那我们也可以现在停止合作。」


    明明是在说着相当强势的话，但乔柏语气依旧温和，手上摸索了一阵，竟是咔嚓一下拨开了车门。


    「没事的姐姐，我是残疾人，可以自己报警让警察把我送回去。」


    他说着，半个身子已经下车，陆渊震惊之余一把抓住他：「我就是警察！乔柏你发什么疯，我让你少问两句，怎么还得寸进尺起来了？」


    夜色里小乔满脸无辜，可怜兮兮地说：「可是，合作伙伴如果不互相信任，合作也很难继续呀，姐姐，你之前难道不是把我从背景到身体都看光了吗？」


    「……」


    从警这么多年，陆渊也是头一回碰上这种软绵绵的滚刀肉，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对小乔竟然无计可施。


    你软，他比你更软。


    你硬，但他可是残疾人哎。


    陆渊想到这儿不禁翻了个白眼，一把将小乔扯了回来，没好气道：「你不就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分局又为什么想回到分局吗？」


    「可以说吗？」


    小乔立刻满脸期待，甚至光看他这副样子，都让人很难想像他现在才应该是理亏的那个。


    陆渊干笑一声：「可以，但是要等这个案子结束，庆功宴上我会告诉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怎么样？」


    「成交。」


    小乔笑眯眯地说：「欺骗残疾人的话，姐姐，我可是会坐在你家门口哭鼻子的。」


    翌日一早，陆渊带着小乔前往严俊瑞的住处。


    「你到底是给蒋昭明灌了什么迷魂汤。」


    陆渊看着案卷里那些新添加的资料，全都是蒋昭明为了方便她私下查案事先查好夹进去的，其中就包括严俊瑞前年换身份证时更新的住址。


    她感慨：「我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小子这么贴心……几年前明明还是个给人买奶茶买全糖的愣头青。」


    小乔回忆起过去蒋昭明和陆渊呆在一起时的未来，很多事情对他而言其实都是一目了然，笑了笑：「蒋哥单身吗？」


    「别提了，都 29 了，连姑娘手都没摸过几回，过去让他去洗头房走访都只敢低着头。」


    陆渊好笑道：「上学的时候是个书呆子也就算了，结果毕业当了警察还愣头愣脑的，刚来报导那天穿着全身警服，跟要拍宣传照似的，我带他出去查案所有人都盯着他看。」


    她把车停在一间九龙区的院落前，将小乔搀了下来：「严俊瑞在搬到渝江后就干起了物流，前年青木县政府把严家老宅的土地收走，做了赔偿，而严俊瑞用这笔钱加上这些年的积蓄，去年年底的时候买了几辆车，自己当老闆，开始做渝江本地的旧货搬家生意，到现在也没有再婚，一直独居。」


    小乔歪着头想了想：「听起来他的故事好像还挺励志的，毕竟，无论他想要的未来是什么，灭门案都是一个巨大的外力，会把他原来的未来吹得七零八落。」


    「如果他是兇手，那么这也是必然的心理素质。」


    陆渊带着小乔走进院子，这里整整齐齐地停着六辆小型面包车，上头贴着统一的招牌，豪哥搬家。


    而严俊瑞本人平时也直接住在搬家公司的二楼，陆渊领着小乔一进门便看到他在沙发上坐着，这些年下来，严俊瑞早已不是当年瘦弱不堪的模样，身材愈发精瘦，隔着衣服甚至都能看出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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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真是挺奋进的。


    陆渊眯起眼，她倒确实没想到，一个全部亲人都死了的傢伙能活出这种精神头。


    她决定不绕弯子，直奔主题，说道：「你好，我是派出所负责定期走访重点人口的，能和你聊聊吗？」


    本来在陆渊的假想里，给警察「死磕」多年的严俊瑞很有可能会不配合工作，而她也做好了要「强压」的准备，却不想，严俊瑞竟连她的证件都没要看，脸上立刻摆出十分客气的微笑与她握手：「你好警官，我之前没见过您，我先给您倒点茶。」


    「啊……好的。」


    陆渊给他这态度弄的一愣，趁着严俊瑞去倒水，她赶忙拍了一下小乔，对方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目前没有异常。」


    陆渊感到怪异，四下望去，明明把店开在一个不太讲究的地方，但严俊瑞却将不大的门厅打扫得一尘不染，空旷的一楼大厅里还放着一整套健身器材。


    半晌，严俊瑞拿着杯子回来，还是好奇地看了一眼小乔：「这位……」


    「哦，他是我在路上碰到的盲人，我一会儿要送他回家，顺路过来，如果你介意，我们可以到其他地方聊。」


    陆渊十分客气，严俊瑞却立刻就笑着摇摇头：「没事儿……我知道您要问什么，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不太光彩，小兄弟，你能帮我保密吗？」


    「嗯，我会的。」


    小乔怯怯说道：「您如果介意，我也可以……」


    「我不介意，只要小兄弟你能保密也没什么。」


    严俊瑞十分大方，又看向陆渊：「警官，还是那个案子吗？是最近又有什么新进展？」


    陆渊只觉得严俊瑞的态度十分古怪，面上却丝毫不显：「其实就是日常的回访，毕竟是唯一的倖存者，想问问你，生活中有碰到你感觉和案子有关联的事情吗？」


    「嗯，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了，毕竟，我都搬出青木镇很长时间了，和那边的一些亲戚也没有联繫。」


    「那这些年你一直没有回去吗？」


    「去年开了公司之后，今年清明就回去了一趟，毕竟，我开公司的钱也有一部分是老家的拆迁费，算是他们出的，我就想着无论如何要回去扫个墓，也给他们烧点东西。」


    严俊瑞面露苦色，双手抠着裤子：「其实，我也是花了很多年才走出来的，但是现在我是全家唯一剩下的人，我如果不好好活着，才是更辜负他们。」


    那能活成这样也不容易。


    陆渊的眼睛没有笑，又继续追问：「虽然之前已经问过很多次了，但是，既然这个案子没有破，我们就还是需要定期来问问你，对于可能的兇手，你有推测吗？」


    「也是怪我，年轻的时候太不懂事，惹得一身腥，结果仇家也不少，只是这些我之前都跟警察说过了。」


    说着，严俊瑞的脸上又露出愧疚，陆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却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究竟是心理素质太好还是……


    陆渊的心底升起一大团疑云，下意识用余光去看小乔，结果却见他「直直」地看着严俊瑞的胸口，右手握拳到指节发白，好像在奋力忍耐什么。


    「不好意思。」


    忽然间小乔说：「这儿有厕所吗，姐姐，能不能扶我去一下？」


    「啊有的，在外头。」


    严俊瑞赶忙让道，让陆渊扶着小乔走进院子，而就在两人背过去的一瞬，陆渊轻声问：「你看到什么了？」


    「他突然想杀人。」


    小乔抓紧了她的手，掌心里都是汗：「他的未来里都是杀人。」


    第34章 七口灭门案 05


    之后三天，陆渊每天都带着小乔来严俊瑞门口蹲守。


    远远的，最后一辆面包车开回了院子，今天的最后一位师傅交班了，而严俊瑞仍然没有要出门的迹象。


    「看来他不怎么喜欢出门，自从当了老闆之后就把活儿都交给手底下人了。」


    陆渊想起那套放在厅里的健身器材，甚至把手都给磨白了，沙袋上也有明显的龟裂，显然使用频率很高。


    这么看来严俊瑞是在靠健身发泄吗？


    他的心理状态很压抑？


    陆渊想了想，又问：「如果未来里只有一个人的影子，你怎么确定他是在杀人？」


    小乔正在副驾上小口啃汉堡，现在这个距离刚好够他「看到」屋子里严俊瑞的白影，未来变化了几回，但其中那个让人不寒而慄的影子始终存在。


    他嘆了口气：「我能看到他有明显的攻击性动作，类似于双手持刀往下扎，甚至还在笑着说你这样的女人就该死……这可不是常见的未来。」


    陆渊皱起眉：「一般人应该也经常出现暴力的念头吧？这样的未来肯定存在，但是不一定会实施？」


    小乔点头：「是这样，但是一般人更多是情绪上的失控，类似于双手乱挥大喊大叫，即使出现攻击性的动作也能很明显看出是某一瞬间冲动的念头导致的未来，影子不会持续出现，大多转瞬即逝。」


    「但是严俊瑞不一样？」


    「很不一样，姐姐，你通过我描述的动作也能感觉到吧，他拿了兇器，而且是基于对方倒地之后的攻击，这个未来是思考过后的结果，在反覆不断出现，就像是……」


    「就像是，他有过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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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渊的眼睛冷了下来。


    作为一个警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本性难移是什么意思，有一些人即使给他们机会，他们也一定会二次抛弃未来。


    而这时，房里的白影一动，小乔立刻警觉：「他要出门。」


    陆渊看了一眼时间，正好晚上十点，她冷笑一声：「还真是月黑风高好办事，小乔，他那个未来还在吗？」


    「在。」


    即便是小乔，反反覆覆地看了三天严俊瑞可怖的未来后也有些不适，他别开眼，陆渊却像是注意到他的状态不好，问道：「你没事吧？一直看着这样的人不舒服？要不把眼睛闭上休息会。」


    小乔苦笑：「眼睛闭上也没用，关键的是分散注意力。」


    「分散注意力？」


    「只要我的注意力还在他身上就会一直看到，在这种情况下停下观看唯一的办法是失去意识。」


    小乔按着太阳穴，忽然问：「姐姐，你觉得严俊瑞是兇手吗？」


    远远陆渊看到严俊瑞驾车出了院门，她立刻启动车子跟上去，皱眉道：「如果不是兇手，一般人会在警察突然找上门之后想要杀人吗？」


    「但这不是很奇怪吗，明明知道警察已经又找上自己了，却在这个时候想要杀人？」


    小乔「看着」不远处的白影，严俊瑞的未来似乎正在和某人交谈，他疲惫道：「姐姐，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也是一种外力？」


    「外力？你是说我们也在改变他的未来？」


    「对，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们找到他，他才会突然想杀人，毕竟姐姐你也说，严俊瑞现在的状态很好，开了公司挣了钱，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干出这种会导致自己失去一切的事情？」


    小乔嘆了口气，不远处严俊瑞那可怖的未来再次一闪而过，他下意识地紧紧闭上眼，但是就像是隔着墙他也能看到这些「命运」一样，薄薄的两张眼皮是无法阻止他去「看」的。


    「听起来好像是有点奇怪，但是，正常人的逻辑是不适用于一个杀人兇手的。」


    陆渊紧盯着不远处的车辆，看着他慢慢驶向九龙区酒吧云集的区域，眉头皱得很紧。


    或许是因为不久前老财又提起的那些往事，这几天她总是忍不住想起微笑的沈老师，想起会跌跌撞撞朝她跑来叫妈妈的「小老虎」。


    她为一个杀人兇手争取来了未来，但是，对方却在这个未来里，杀死了她最亲的人。


    陆渊的手指死死抓紧方向盘，几乎将皮子捏出声响。


    「这些人早就没有未来了……他们的本性如此，讨论他们的选择，本来就毫无意义。」


    不久后，严俊瑞的车子停在了一家夜店的附近。


    「十四年没有再婚是吧？」


    陆渊冷笑一声，对小乔道：「你留在车上，夜店人太多，我估计你要看花眼……休息一会儿。」


    「好，姐姐，你自己也要当心，记得，你未来还是黑着的。」


    虽然不情愿，但是陆渊说的是实话，之前哪怕只是经过大型的夜店，小乔都会被里头杂乱的各式白影吵得头晕脑胀。


    陆渊最终将车停在不远处的路口，她对九龙区的治安情况了解不多，但夜店这种地方都差不多，掰开了没有干净的，就算没有专人组织，来这里的客人鱼龙混杂，总归是找刺激的最佳选择。


    进场后不久，陆渊就在角落里找到了正在和一个妙龄女子搭话的严俊瑞，两人聊了一会儿，女孩儿起身去洗手间，陆渊立刻尾随了上去。


    「他就这么猴急吗，还要让你在这儿补妆？」


    进了厕所，陆渊看见女孩儿正在对着镜子补口红，笑了笑，站到了她的身旁：「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和他走。」


    女孩儿一惊，立刻拿包要走，却被陆渊死死抓住了手腕，她低声道：「不要出去，你知道他是谁吗？十四年前他是杀死七个人的最大嫌疑人，你真的想和这样的人去过夜？」


    一瞬间，女孩儿的脸色煞白：「你……你说什么？」


    陆渊注视着霓虹灯下这张年轻的脸，淡淡道：「警察正在查他，如果不想被牵连顺带被查出点别的，现在就配合我们工作。」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女孩儿终于像是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犹豫了一下说道：「你想知道什么？我……我和他也没见过几次。」


    陆渊问道：「但他是你的熟客吧？我看你们彼此间很熟悉。」


    女孩儿点点头，忐忑道：「我是……去年和他认识的，后头他会固定来找我，他出手很大方，而且，还挺体贴的，我过去从来不知道……」


    「体贴？」


    「对……他有一次甚至把他的外套给我了，说我一个女孩子大冬天穿的太少，怕我冻生病。」


    还挺人模狗样。


    陆渊冷笑一声，又道：「那你和他出去，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吗？任何感觉不同寻常的事情都可以说。」


    女孩儿思索片刻：「如果非要说的话，他很喜欢聊天，而且，做这事儿也不怎么急，我在这儿补妆只是想要给他留一个好印象，因为我原来觉得他人还不错。」


    「聊天？」


    陆渊只觉得新鲜，好笑道：「整这些花里胡哨的，敢情他还要搞些情感交流。」


    女孩有点尴尬：「也不是情感交流，准确的说就是他单方面和我抱怨，说一些他烦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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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说呢？」


    「比如说……他好像特别讨厌现在的媒体，说网上都是诽谤，黑白不分，还说他特别讨厌嘴碎的人，尤其那种上了年纪的八婆，喜欢对别人过去的事指指点点，他每次说起来都很生气。」


    「上了年纪的……八婆？」


    陆渊扬起眉，隐隐觉察到严俊瑞愤怒的源头，又问道：「那你是怎么说的呢？」


    女孩苦笑：「其实……我也一直有同感，我做这个工作也经常碰到差不多的人，就连店里保洁有的时候都挺看不起我们的，所以，他那么说的时候，我就很容易和他聊到一起去，然后，我们就经常聊这个。」


    陆渊问：「你是说他每次找你来都会说？」


    女孩儿点头：「每次都会，有几次我看他那样还以为他都不想办事儿呢，后头怕他不给钱，我还得打断他……」


    「那他对你粗暴吗？之前有过暴力行为吗？」


    「没有……事实上，每次和他聊完，他都挺温柔的，就好像卸下什么担子一样，我也因此还挺希望他能来，实在没想到……」


    女孩儿像是后怕，精緻的脸上满是惶恐，而陆渊见状将自己的鸭舌帽扣在女孩儿头上，问道：「他没有你的电话吧？你们每次都是现金交易？」


    「对……他在这方面很小心，都是直接来见我，也从来不用微信支付之类的。」


    「好。」


    陆渊说道：「马上别从正门走，从后门离开，从此以后也不要再来这种地方，更不要做这种傻事，你根本不知道和自己上床的是什么人，不要把自己的未来押宝在这上头。」


    「我……我知道了。」


    闻言，女孩儿压低帽子，迅速从洗手间里离开，而陆渊顺手从保洁室里拿了一只新口罩，混在人群里往门口走去。


    远远的，她看见严俊瑞还满脸疑惑地坐在原地，时不时就要拿出手机来看一眼时间，似乎是不解为什么女孩儿这么久还不出来。


    看来今天晚上他的怨气是无处发泄了。


    陆渊站在角落里注视着他，又过了二十分钟，严俊瑞终于站起身，满脸不快地往夜店外走去。


    是去寻找新的目标还是？


    陆渊眯起眼，正要跟上去，这时口袋里的手机一通狂震，小乔打来电话，焦急道：「姐姐！你做了什么？我感觉……他的未来比之前更暴力了。」


    第35章 七口灭门案 06


    这一晚，小乔和陆渊是睡在车上的。


    虽然严俊瑞从夜店离开后就立刻回了家，但鑑于小乔从他的未来里看到了更多可怕的可能性，陆渊终究是放心不下，只得整晚守在车里。


    而自从从分局退下来，她已经有一两年没熬过这种大夜了，一晚上下来陆渊头昏脑胀，全靠一杯冷了的咖啡顶着。


    真是年纪不饶人……还是这小子心大。


    熬到早上五点半，陆渊瞥了一眼副驾上早已睡熟的小乔，去附近早点摊上买了早饭，回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严俊瑞的院子里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姐姐？」


    睡得七荤八素的小乔给糍粑的香味唤醒，迷迷煳煳地揉了揉眼睛，竖起鸡窝一样的脑袋：「夜宵吗？」


    「什么夜宵，你已经睡到早上六点了大少爷。」


    陆渊翻了个白眼，把他那份油茶和糍粑递过来：「你倒好，天亮了也吵不醒你，还睡的跟小猪一样。」


    「唔……」


    小乔啃了一口糍粑，脑子慢慢醒了过来，远处的白影也一同回归「视野」，他打了个呵欠：「他……他没动静啊？」


    「是啊，一个晚上，还挺老实的，看来坏人也需要睡觉。」


    陆渊唿噜了两口油茶，还没来及啃糍粑，结果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铁门忽然被人推开，紧跟着，那辆熟悉的大众离开了院子，向着巷子的另一边驶去。


    「严俊瑞！」


    陆渊神色一凛，立刻顾不上再吃早饭，踩油门跟了上去，却很快发觉，严俊瑞今天去的，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还挺忙的啊，昨晚回去都十点多了，结果早上六点多又要出门，还没有开面包车，不可能是帮人搬家。」


    陆渊脸上浮上薄薄的冷笑，此时已经困意全无，她问道：「怎么样？他的未来还是很难看？」


    小乔眉头紧皱：「很糟糕，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很糟糕，我过去没有见过这样的未来……看起来很残忍。」


    他们的车子很快就上了通往城外的高架，陆渊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飞速掠过的路牌：「他不会是要出差吧？」


    「看起来……他的未来里不是工作。」


    小乔努力集中注意力，生怕错漏严俊瑞身上的白影，这时却听陆渊说道：「不要看了，感觉不舒服就歇一会儿，听听你的电子书，分散注意力。」


    小乔一愣：「……什么？」


    「我是说，不要再看了，你脸色不太好……就算是警察都受不了很多杀人现场，更别说你了。」


    陆渊苦笑着扫他一眼，明明是昨晚睡眠充足的一个，但小乔却还远谈不上面色红润精神好，她嘆气道：「严俊瑞现在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他就算要做什么我也能及时阻止他，没必要一直盯着给我通风报信。」


    小乔想了想：「其实……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这回轮到陆渊怔住了：「那你担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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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能看到严俊瑞的未来，但是我却看不到他要杀的是谁……和他人命运交错的部分，在我的视野之外。」


    小乔皱眉道：「他刺的可能是任何人，姐姐，甚至可能是你。」


    「哈？」


    陆渊给他逗乐了：「搞半天你觉得他是要杀我啊。」


    小乔却还是很严肃，他的目光「注视」着前方，而那里，严俊瑞正带着那个让人不安的未来奔向远处。


    小乔冷静道：「很多未来并不是看到了就可以避免的，事实上，看到未来本身，甚至反而会把我们推向它，就像是严俊瑞，假设他不是兇手，时隔十四年突然有人开始调查旧案，感到自己永远摆脱不了这个案子的严俊瑞当然会有怨气，而姐姐你作为始作俑者还在一直跟着他，风险难道不是最大的？」


    「这么说……好像他杀人的未来确实是在见我之后才有的。」


    陆渊反应过来，然而，下一秒她却是笑出了声：「如果他要杀我那事儿就好解决了，多好一个理由，顺带把他送进派出所，说不好这下就能撬开他的嘴了。」


    「可是……」


    小乔想要反驳，而这时严俊瑞的车子驶下了高架，陆渊一脚油门跟上去，轻声说道：「他到底想杀谁，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出乎意料的是，严俊瑞开了将近半小时车，却是来到了渝江城外跨江大桥下的一处临时工招聘会场。


    因为这一代新楼盘工地极多，有不少日结工要人，久而久之，江边便有了一处简易的「人才市场」，不少刚从邻省来渝江的农民都在亲友的介绍下来到这里，想要寻觅一份暂时餬口的工作。


    「他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陆渊越想越觉得奇怪，以她的经验，这种仿佛黑市一样的存在都是各取所需，工地资质不全，打工者也无法提供合适的证件，一般所属辖区的分局也会定期对这样的地方进行突击检查，避免有流窜犯在其中浑水摸鱼。


    小乔看着严俊瑞身上的白影，他似乎在和某人交谈，而这样的未来在分秒间就被可怖的景象替代。


    白影嘴里怪笑着：「都是你们……都怪你们……」


    紧跟着，它似乎趴伏着，手上拿着什么来回抽动，像是一把刀，也像是……一把锯子。


    小乔倒吸一口凉气：「他已经在想怎么处理尸体了，姐姐。」


    「放心，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不了人。」


    陆渊下了车，她的目光紧锁着严俊瑞，发现他在来到会场后就轻车熟路地走向了一个站在角落里的中年妇女，对方身前的牌子上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临时家政工，三十块一小时。


    他在找保洁阿姨？


    陆渊这时忽然想起严俊瑞家中一尘不染的大厅，那么大的面积，确实不像是他一个人打扫的。


    但是，为什么不去有正规资质的介绍所里找保洁呢？以严俊瑞的社会经验应该很清楚，在黑市找来的人，来歷不明，带进家里也可能是引狼入室。


    还是说……他就是想找这样没有身份的人？


    陆渊的心思动得极快，她悄声绕到一根桥柱的后头，发现严俊瑞似乎没有和对方谈妥，很快又走向了第二个女人，第三个女人……


    然而，明明对方面前的牌子上写着的都是三十块一小时。


    他在挑什么？


    陆渊还没思考出个结果，就见严俊瑞似乎和第三个穿着红色短袖的中年女人达成了一致，对方笑逐言开地抓住他的手说个不停，而严俊瑞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给她付了一百的定金，换来周边几人羡慕的目光。


    为什么是她？


    陆渊还在思考，这时手机又是一阵狂震，小乔焦急道：「姐姐，你别让那个人跟他走！他想的越来越具体了，如果真有人要死，那他现在身旁的人就是那个未来的受害者！」


    话是这么说——


    陆渊眼睁睁看着严俊瑞带着女人走向车子，心中却天人交战。


    小乔看见的是未来，就算是严俊瑞要杀人，一切也都还没有发生，如果现在阻止，那非但拿不到任何证据，还会打草惊蛇。


    但是如果现在不阻止他，万一在回去的路上就发生什么……


    陆渊一时拿不定主意，而这时，严俊瑞和女人却已经走到车子旁边，眼看着就要拉开车门让人进去。


    「警察！检查！」


    忽然间，远处传来一声车的鸣笛，同时小乔也扯着嗓子大吼一声！


    哪怕这声音在陆渊听来还是软绵绵的，但是，这里毕竟是资质全无的「黑市」，心虚之下，小乔这一嗓子就如同平地惊雷，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四散奔逃，其中，竟也包括了严俊瑞。


    只见他在听见声音的一剎那就一头钻进车里，在泥地上将车掉头，一脚油门扬长而去，留下已经拿了定金的家政工在原地不知所措。


    「喂！不要我上工啦！」


    女人呆愣了几秒，扯着嗓子大喊，也在瞬间唤回了陆渊的理智。


    他原本是真的想杀人，所以他才会跑！


    陆渊咬了咬牙，正准备开车追上去，谁想这时身后却又传来惊唿：「有人掉江里了！」


    陆渊回头，只见刚刚四散逃窜的人当中，竟然有人慌不择路地掉进了江里，此时正在水流里上下扑腾，而还有几个人在结成人墙，试图把他拉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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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快救人！那个人已经感觉自己活不了了！」


    小乔从车里下来，也顾不上自己看不见，跌跌撞撞地就要往江边跑，而两人到了江边，刚刚的溺水者已经被拉了上来，但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姐姐！怎么办……我已经看不见他的……」


    小乔一想到这人是因为自己才会掉进水里不由急得脸色发白，而陆渊见状却是二话不说跪了下去，开始给人做人工唿吸和心肺復甦。


    「赶紧叫救护车！」


    陆渊厉声说完，周遭人方才如梦方醒，好几人开始打电话，而小乔则一直站在原地，他听着陆渊口中数着按压次数，双眼「紧盯着」那一团黑暗，几秒钟之后，那里忽然凭空出现了一道白影，他惊喜道：「他的未来回来了！」


    「心肺復甦有作用，唿吸也恢復了，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要送上救护车除颤。」


    陆渊的声音很冷静，恍惚间，小乔的耳边也响起一个模煳的声音：「唿吸和心跳恢復了，保险起见我还是要去给你叫救护车，你先在这儿躺一会儿。」


    「姐姐……」


    半晌，小乔听见自己用仿佛做梦一样的声音问道：「你什么时候学的心肺復甦？」


    第36章 七口灭门案 07


    回去的一路上，陆渊每次用余光去看，小乔都在「盯着」自己。


    要命啊。


    她忍不住在心里长嘆，她一个警察，怎么会瞒不过一个瞎子？这说出去还要不要混了？


    斟酌了一下，陆渊还是开口说道：「要是你能看到，我会问你，是不是我脸上长钱了。」


    「姐姐，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果然，小乔一开口还是没放过她：「你是什么时候学的心肺復甦？」


    陆渊现在只能庆幸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所以她还能尽情翻白眼，无奈道：「派出所要学习急救技能不是很正常吗？拜託，我们可是天天和打架斗殴的打交道，谁知道哪一天就突然碰上一个嘎嘣一下倒地上了？」


    「是这样吗？」


    小乔的表情让陆渊很难判断他到底有没有相信，而这时候显然越解释就越显得心虚，她立刻转移话题：「说起来，今天严俊瑞应该是真的打算杀人，否则不会跑的这么快，只是，短时间内两度碰上警察，胆子再肥的贼也该安分了。」


    小乔最后盯着她「看」了几秒，终于别开眼睛：「希望吧……当时我看着他的未来，觉得只要对方跟他走就一定会死，明明那个阿姨还想找到工作之后和闺女打电话呢。」


    难怪这小子当时吼这么大声，还挺机灵的。


    陆渊无声地笑了笑，而这时，她脑中却突然灵光一闪。


    如果能让他知道自己当时的犹豫，或许，失望就能解决很多事情。


    想到这儿，陆渊立刻故作嘆息：「不过这下打草惊蛇，倒是错过了一个直接抓住他把柄的好机会……如果能让他动手我们再抓现行的话应该会更好吧。」


    她指望着小乔脸上能露出哪怕一瞬间的失望，但是，对方却只是轻轻地苦笑了一下：「姐姐，我发现，这是你们警察的通病。」


    「通病？」


    「你们会为了一个案子赌上自己的未来。」


    小乔想起那天在饭桌上，谈起这个陈年旧案，分明老财的未来里都是跟着陆渊一起调查，但是最终，他什么也没能问出口。


    归根到底，当时主动调来广新，究竟是为了图清闲，还是因为陷在一个案子里无法自拔以至于愧疚到要自毁前程？


    小乔淡淡道：「姐姐你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刚刚那个人只是个民工，但你什么都没管直接给他做了人工唿吸……碰到这样的事情，你宁可死的是自己，所以做这种选择也只会让你自己痛苦，就像是老财一样，你们一旦死磕案子，就很容易不顾一切。」


    「……」


    陆渊这下是真的说不出话来，她张了张口，半天才憋出一句：「看见未来，会让人的心理年龄变成老头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实际年龄。」


    小乔笑眯眯地又补了一句：「姐姐，你比我大六岁，这是你说的。」


    不久后，两人回到严俊瑞的住处，小乔一眼看出严俊瑞已经回来了，而仔细观察白影后，小乔发现严俊瑞的未来里也没了之前那样可怕的光景。


    「姐姐你说的没错，他好像是被吓到了。」


    小乔苦笑：「虽然确实打草惊蛇，他可能最近都不会再有行动了。」


    陆渊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语气却十分冰冷：「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看他今天去那个临时工招聘会十分轻车熟路，应该是不止去过一次……他的未来里杀人这么熟练，你觉得他会是初犯吗？」


    她想到严俊瑞一尘不染的大厅，思考片刻，却是拿出手机来拨通了平台上豪哥搬家的电话，听着对面严俊瑞的声音响起来，陆渊有意捏着嗓子娇滴滴说道：「我想预约一下搬家，现在有没有师傅啊？」


    「你也别紧张，我们就是问一些普通的问题，至于为什么要问，最后也会告诉你。」


    两个小时后，陆渊在面包车车门打开的一瞬便亮了证件，她轻车熟路地压着辅警两个字，以至于毫无察觉的师傅在瞬间就白了脸。


    显然，如果严俊瑞一直独身一人，那要询问他的状况，最好的切入对象就是他手下的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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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渊将人请到了车上，问道：「您在严老闆手底下干多久了？」


    「差不多一年，之前我从外省过来的时候也没有门路，是我一个老乡推荐我去江边，说有老闆在那边收人，之后我就去了，然后，就碰上了严老闆。」


    「你是说跨江大桥底下的那个？」


    「对，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本来是想去工地的，后头严老闆问我会不会开车，我就说我以前在村里拉货有驾照，他就让我跟他走，给人搬家，开的价也挺公道。」


    「你和他签了劳动合同？」


    「都签了，还有五险一金呢，严老闆还说了，这是我们自己争气，身份都齐全，否则也很难变成长期工。」


    陆渊皱起眉，这么说，严俊瑞是早知道那个地方有很多不提供身份的黑工，他今天连聊了三个人才选中最后那个女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陆渊又问：「后头你们其他师傅也都是从那儿找的？」


    工人老实点头：「大部分是，还有一些是互相介绍来的。」


    「那你们严老闆是不是平时还会从那边找保洁回来给你们打扫卫生？」


    「对，他经常找……之前还没有，就是从今年清明前后吧。」


    「经常？」


    「严老闆这方面挺挑的，每次找回来的阿姨都只用一天，换的特别频繁，而且……」


    眼看工人似乎欲言又止，陆渊立刻追问：「而且什么？他是不是有什么怪癖？」


    工人面露尴尬：「不是怪癖，就是严老闆找回来的这些打扫卫生的都特别能来事儿，之前好几个都是，给我们擦个车都能撒泼，要严老闆骂嘴巴才能停下，然后，这些娘们儿也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之前还把我一个老乡勾引跑了，害得他也被严老闆给开了……」


    「开了？」


    陆渊一愣：「不是说这些保洁都干不久吗？为什么会为了她们把正式工的司机给开了？」


    工人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反正严老闆那天非常生气，后头那个女的还来闹，说什么严老闆装清高，之前还不是想要占她便宜，骂得可脏，但是严老闆一句话就把她堵回去了，说是她出来打工连个身份证都没有，保不齐是以前犯了什么事，报警警察来了她也讨不着好果子吃，就这样才把她打发走。」


    「也就是说，他喜欢找那种嘴碎泼辣的中年妇女回来干短期工，大多数还是没有身份的，找回来之后会想占她们便宜，还不许你们的工人和这些女人搅和在一起。」


    陆渊若有所思，半晌抬头看向后视镜里的小乔：「没问题吧？」


    「是实话。」


    小乔安静地做了二次确定，而陆渊笑了笑：「谢谢你的合作，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们严老闆过去是一个重大刑事案件的嫌疑人，直到现在警察都还在查他，你想回去上班也可以，但是要自己掂量好。」


    「啊？」


    工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陆渊已经回头看着他：「另外，我还想要让你帮我一个忙。」


    「你问那个姓严的？」


    又过了两小时，陆渊的后座上换了一个口音浓重的中年女人，正是那个不久前将工人「拐走」的保洁，提到严俊瑞，她鼻子里出气：「我现在弄到身份证咧，再也不到他那儿受那气咧。」


    「受气？」


    「叫我一天干十个小时，又是擦地又是擦窗户，还要擦车，我后头问咧，人家这个收费都要至少收费六十块一小时，我就收三十他还骂骂咧咧，完事儿后还把我留下来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奇怪的问题？」


    「对，我看他就是要占我便宜咧，问我什么，怎么看他，还问如果听说一个人干坏事了，我会说什么话。」


    陆渊越听越不对劲，她这时倏然想起不久前那个小姑娘说的。


    「他特别讨厌嘴碎的人，尤其是那种上了年纪的八婆，喜欢对别人过去的事情指指点点，他每次说起来都很生气。」


    难不成，严俊瑞他……


    陆渊皱眉道：「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还回答咧，我都累坏咧！」


    女人越说越气，骂道：「我看他长那副怂样，又没个女人，就觉得他肯定是想找人干那事，我当时虽然没身份证，但那也是证给人扣家里了，我偷跑出来，又不是出来卖的。」


    陆渊追问：「所以你到底怎么说的？」


    女人没好气道：「我就随便说了，说他是大老闆，说要做了坏事就报警呗，其他的还能说什么？结果他听完就让我走了，我累的要死，多亏了他们一个开车的请我吃饭，后头成我男人咧，没想到这个姓严的还说他不知廉耻，把我和我老公气的咧，恨不得把他打一顿。」


    提起这桩事，女人就像是开了话匣子，絮叨得停不下来，而陆渊却好似没听见一样一直没再搭话。


    严俊瑞在夜店有女人，他肯定不会是为了这种事情去问问题。


    而结合他之前的经歷……


    陆渊的心中很快亮起红灯，而这时女人还在说个没完：「你是不知道，他家那个厕所咧，难打扫的要命，他还很怪，外头的厕所那么多人用就随便扫扫，家里头的那个平时也不给别人用，就他一个人用，连下水道都要弄干净咧，本来就是老房子一股味儿，买了一大堆什么硷片就让我往里头扔，说还要戴手套，会腐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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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什么？」


    已经准备要请女人下车的陆渊这时勐地回过神，她就像是联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你再跟我说一遍，他让你往下水道里倒多少硷片？」


    第37章 七口灭门案 08


    「小蒋，七口灭门案当年唯一的那个倖存者可能有点问题。」


    下午五点半，蒋昭明接到电话时正准备要下班，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贺焱，转头快步走向电梯的方向，小声道：「我现在还在局里。」


    「你听我说就好了。」


    陆渊听起来像是在开车：「我去查了那个倖存者严俊瑞，现在还不好说他是不是当年那起案子的兇手，但是他的心理状态一直很压抑，有可能在搬到渝江后犯下别的案子。」


    进了电梯，蒋昭明终于可以开口：「什么叫别的案子？」


    陆渊焦急道：「从去年开始，他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开始从一些没有资质的临时工招聘市场上找人回来做保洁，这些女人都没有身份，很多是因为家暴或者是种种其他原因偷跑出来的，严俊瑞专门找她们回来给自己做工，然后每次还会问她们奇怪的问题，今天我问了其中一个，她说严俊瑞的家中有整套的大型刀具，不但如此，他还让保洁用漂白剂打扫厕所，用强硷清扫下水道……」


    「什么……」


    可以说任何警察在听到这些关键词之后都会有差不多的联想，蒋昭明脸色一变：「那他现在……」


    陆渊苦笑：「他现在在家，之前我上门吓过他，应该能老实几天，但是，可以确定这个人肯定有问题，我现在要回他老家查一查，就怕他这两天突然跑了。」


    「我明白了。」


    小蒋一点就通，出了电梯就大步走向停车场：「现在有查出他可能的动机吗？又或者说可能和十四年前的案子有关联吗？」


    「不好说……但我现在觉得，他可能真的不是灭门案的兇手。」


    「我明白了……渊姐你查案注意点，我会去通知地方的派出所，就说是重点人口让他们看着一点儿，免得严俊瑞跑路。」


    蒋昭明挂了电话便上了车，保险起见他得自己过去一趟，殊不知就在这时，贺焱正站在他背后的四楼窗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轻轻嘆气。


    「我就说……她是不可能放弃的。」


    再一次，陆渊带着小乔回到了青木镇，而这一次，两人甚至都带了行李，打算在这边住一个晚上。


    「说起来姐姐，你经常在派出所请假，没问题吗？」


    小乔忍不住问道：「上次李辛说她是你的搭档……」


    陆渊一边在前台登记入住一边好笑道：「看不出来你小子是处处留情啊，这都多久了还惦记着小李？小李刚从学校里毕业，还是个学生样，做事一板一眼地很认真，张所让她跟我，与其说是让我带她，不如说是让她看住我顺带学点东西，这种情况下，我不出现对他们来说反而是图个清净吧？」


    「可是……」


    「其实我知道，张所和教导员也是希望我能回分局的，要不也不至于能容忍我到今天，他们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是有风险的，我不能让他们失望，所以，才一定要查出点名堂尽早回去。」


    陆渊最终开了标准间，她干脆道：「不介意吧，辅警工资低，住不起两间房，而你看不见，所以是我占你便宜。」


    「我还有什么便宜姐姐你没占过吗？


    小乔苦笑，摸索着提起自己的行李：「至于其他的，姐姐你是警察……我相信你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两人安顿下来之后没有耽搁太长时间，吃完晚饭，陆渊立刻带着小乔杀回了上次嗑瓜子的阿姨那里，一敲开门，陆渊开门见山地掏出证件：「您上次说，清明家里有人失踪的那个亲家，能带我们去见见吗？」


    「所以说，您是说李媛是在清明扫墓的时候失踪的？」


    不久后，陆渊坐在镇中一户姓李人家的沙发上看着手里的照片，上头的女人瞧着四十岁出头，一头蓬乱的捲髮，纹眉，画浓妆，可以说脾气都写在脸上。


    她想，以目前的线索来看，严俊瑞找保洁的异常行为是从清明后开始的，而他自己也说，今年是十四年来，他第一次回到老家扫墓。


    换句话说，导致后续一切异常行为的「引线」很有可能就藏在青木镇。


    「对，因为第二天是清明，李媛怕人太多，就提前一天去，打算把爸妈的衣服先烧给他们，按道理说也就两包东西，顶多烧个一个小时肯定就该完事了，结果，那天李媛上午六点多去的，十点还没回来，我们打电话她也不接，一直等到晚上人还没回来，我们就去报警了。」


    李媛的哥哥在镇上开了多年的餐馆，在外名声很好，提起突然失踪的妹妹，脸上满是愁容。


    毕竟，年过四十的李媛已经有了家庭，两个孩子都老大不小了，去烧个衣服就突然失踪，几个月下来也没个头绪，以至于镇上还有人瞎传，说李媛性子泼，丈夫又常年在外务工，多半是跟什么野男人跑了。


    清明，扫墓……这么看，一切都能对的上。


    陆渊身为刑警从来不相信巧合，青木镇虽然是个镇，但毕竟隶属于渝江这个直辖市，治安环境相对不错，不至于会光天化日发生毫无线索的妇女拐卖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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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女人突然毫无徵兆地失踪，想必是凶多吉少。


    陆渊问道：「你们报警之后，派出所那边立案了吗？」


    李媛的哥哥苦闷地摇头：「要怪就怪李媛以前性子太闹腾，嘴巴也坏，她老公在镇上工作的时候，两人成天吵架，一吵架她就离家出走，好几次了，以至于这次她突然不见了，我们去报案，派出所去墓地看了一圈，说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她是出事了，后头也就没立案仔细查……」


    「所以……李媛至今没有联繫过你们？」


    「没有，除了手机，她什么都没带，钱，卡，身份证全都在家里，她如果是跟人跑了，她根本没法生活啊。」


    糟了。


    陆渊一听这架势就知道不妙，李媛这个状况就和之后被严俊瑞选上的那些保洁一模一样，而且，甚至连年纪和性格也差不多。


    如果说，严俊瑞因为当年的案子饱受人非议，留下了严重的阴影，导致他这些年一直讨厌碎嘴的中年女人……


    陆渊想了想，忽然说：「能不能告诉我们墓地的位置，我们也想过去看一下。」


    就这样，晚上八点多，陆渊牵着小乔走在一片漆黑的青木公墓，除了清明，这里一年到头人烟稀少，不存在管理员，甚至整片山头就靠着几盏微弱的路灯照明，以至于大多数地方都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


    「晚上来这种地方怕不怕？」


    陆渊生怕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香炉绊倒小乔，紧紧抓着他。


    而闻言小乔只是软软道：「我本来就看不见……来这种地方该怕的是姐姐吧？」


    「我倒是希望我会怕。」


    陆渊心想她可是有很多年都没碰上会担心她害怕的人了，以前常和她搭档的贺焱每次碰上什么血腥场面甚至会对她说女士优先，很难想像这样的人以前是怎么做的餐饮生意。


    陆渊无奈道：「要不是急着破案，也不至于要晚上来这种地方……我也就是想验证看看，当天李媛是不是就这么背，刚好碰上了一些十四年都碰不上的事儿。」


    不久后，经过跋涉，两人终于到了墓园一角的焚烧炉前头，为了减少环境污染，这一块儿是辟出来专程来给扫墓的人烧纸钱和衣服的。


    李媛哥哥说，他们后头也在镇里找人问过，有人见到李媛提着衣服进了墓园，这就说明她并不是在来的路上失踪的，无论发生了什么变故，都是发生在她烧衣服之后。


    陆渊用手电照向焚烧炉，里头的灰烬已经被集中清理，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一个铁皮，而她思索片刻后，将手电转向四周的墓碑，仔细地一个个看上头的名字。


    「按照老说法，这个地方的香火应该是最旺的，但是，也没什么人敢把自己家人葬在焚烧炉旁边，毕竟里头很多香火都是别人家的，如果是个普通人家，受不起。」


    陆渊看了几块儿墓碑之后将手电光一转，一瞬间，她眼前一亮：「果然在这儿。」


    「什么在这儿？」


    没了未来做参考，小乔这时可谓是真正的两眼一码黑。


    陆渊看着墓碑上严家二老的名字，顺着照过去，整整一排的墓碑都姓严，面前也放着一模一样的崭新的香炉。


    她说：「严家人就葬在这儿，在离焚烧炉最近的地方，小乔，你觉得以严俊瑞在当地的名声，他时隔十四年给家人扫墓，会赶在清明当天，人最多的时候来吗？」


    小乔一愣，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你是说，严俊瑞今年提前一天来扫墓，还特意赶了个大早，却没想到还是在这儿碰到了人，也就是李媛？」


    陆媛看着墓碑上严俊康的脸，多年过去，严俊瑞虽然通过健身改变了身材，但模样却还是和他的双胞胎哥哥一模一样。


    「李媛今年四十三，是青木镇本地人，在镇上住了很多年，不会不知道当年的事情，而今天她哥哥也说，李媛的性格非常泼辣，嘴巴又毒，也有可能是她正好碰上了严俊瑞心中最讨厌的那个点。」


    「最讨厌的？」


    「或许，是因为他真的不是灭门案的兇手吧，所以，他才会尤其憎恨别人对他指指点点。」


    陆渊的目光沉了下去：「你说的没错，外力会改变一个人的未来……即使他原本不是兇手，流言蜚语也会把他变成一个。」


    第38章 七口灭门案 09


    这一夜陆渊睡得极不踏实。


    久违的快节奏查案让她的脑子始终无法彻底松散下来，以至于在前一晚一夜没睡的情况下，她仍然在天没亮的时候就头痛欲裂地睁开了眼。


    余光里，一旁的小乔正缩成一团，发出轻而平稳的唿吸声。


    「姐姐，你想死吗？」


    陆渊无声地坐起来，耳边是小乔的问题，而她犹豫了一下，抬起手注视着自己的掌心，那里如今只有苍白一片，但是在不久前的梦里，属于小星和沈老师的血正顺着她干涸的生命线缓缓流淌，就像是一条永不停歇的小河。


    如果没有沈老师和小星，她的生命也早就该结束了。


    陆渊安静地注视着窗外青色的天空，梦里严家的墓碑也是这个颜色，在某一个瞬间，一阵大风吹过来，陆渊看清上头写着自己的名字，和沈老师还有小星躺在一起。


    她确实早就该死了。


    陆渊无声地捏起拳头，攥紧那条已经看不见的小河，感受亲人留在上头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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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等等我。


    就像是为了练习那场她期盼已久的长眠，陆渊最终安静地躺回去，闭上眼睛。


    一旦将李媛的死和严俊瑞关联，事情就变得简单易行了许多。


    虽然严俊瑞离开了青木镇十四年，但对于镇上的很多老人来说，他的脸却没有那么轻易就会被淡忘。


    「那小子清明的时候回来过吧。」


    吃完早饭，陆渊先带着小乔去了镇上的纸扎店，相比于市区里能买到的，这里的种类更全，更重要的是，她在严家人墓碑前看到的香炉相对崭新，而且和现场的其他香炉一模一样，意味着严俊瑞必定和镇上人去了一样的地方购买。


    甚至都不需要陆渊拿照片，老闆已经说道：「我认识严俊瑞，他那时候来捂得严严实实，但是哪有人会一下买那么多东西还有三只香炉的？」


    陆渊眯起眼：「过去十四年了，你还是认识他？」


    老闆耸耸肩：「当然认得了，我老婆和他还有他哥以前是同学，我还借过他钱，结果他杀了七个人之后，这钱当然也不了了之了。」


    「不了了之？」


    「镇上很多人都这样，严俊瑞一口气把全家都杀了，警察都奈何不了他，谁还敢问他要那个钱啊？」


    老闆没好气道：「早知道他这人混，但没想到能混成这样，那天他来我店里买东西都把我吓得够呛。」


    陆渊想了想：「他是几点来几点走的？


    老闆道：「这个我记得很清楚，早上六点我店刚一开门他就站在门口了，就是因为特别早我才怕，路上都没人呢，就一直盼着他赶紧买完走，还好他虽然要的东西多，但是选的很快，前后十五分钟就走了。」


    六点来买东西，六点一刻离开，一定是马上就带去墓园了，这么说他和李媛确实有很大概率在焚烧炉附近撞上。


    而那毕竟是清明的前一天，镇上遵循老传统的人较多，大家都要等到日子才会祭祖，因此，清明前一天墓园的人不会多。


    在那种情况下，荒无人烟的墓园，周围也没有摄像头的威慑，一旦严俊瑞因为某种原因给刺激的发作，李媛的状况就会非常危险……


    陆渊眉头紧皱，思索片刻又问：「那天还有什么你觉得可疑的事情吗？或者说还有别的人也在镇上认出了严俊瑞？」


    她本就是习惯性一问，却没想到老闆却立刻开口说道：「可不止是我，那天还有别人认出了他，还在店里和我说呢。」


    「和你说？」陆渊一愣。


    「是啊，也是镇里的人，毕竟第二天就是清明了嘛，一年当中就那几天生意最好，店里的客人特别多，有不止一个人来问我，是不是严俊瑞在我这儿买东西了？」


    「他们怎么知道？他们看到了？」


    「好几个客人都说，有人看到严俊瑞那天烧了好几个小时的东西，还说后来因为墓园提前来布置香烛香台的人有点多了，他就转移到墓园附近的荒地去了，在那边烧了好几个小时，也没人敢过去和他搭话。」


    「好几个小时……」


    陆渊本能地感觉不对劲，联想到消失的李媛，她脸色倏然变得铁青：「你那天卖给他的东西够他烧多久？」


    「虽然多，但是纸扎类的东西烧起来都很快的，就算是衣服也烧不了多久啊。」


    老闆摸着下巴想了想：「不过……也有可能他还买了什么猪肉之类？我听镇里老人家说过，如果是要烧动物类的祭品，可能就要耗费很长时间了……」


    晚上六点半，陆渊赶到严俊瑞家里时，一眼就看到院子里的灯是亮着的。


    还好人在家，至少不用她费事找了。


    陆渊抽出车上的警棍，对小乔说道：「你留在这儿，不要……」


    「别想了姐姐，我跟你上去。」


    不等她说完，小乔却是轻车熟路地自己按开了保险带：「你没有叫人，因为不论叫了谁都可能把你的功劳抢走不是吗？如果要一个人上去，有我在你的胜算更大，也不容易受伤。」


    说完，他已经拉开导盲杖从车上下去了，陆渊万万没想到在这个关头她还得「哄孩子」，追下车拉住他：「小乔你不要闹了，这很危险，你再乱来小心我把你铐车上。」


    「姐姐你只有一副手铐，还是用在严俊瑞身上吧。」


    小乔丝毫不惧她的虚张声势，他双眼「紧盯着」楼上的白影，以目前他们的距离，严俊瑞随时会离开他的「视野」。


    现在看起来，严俊瑞的未来还算正常，但是他似乎……


    忽然间，小乔微微睁大眼：「姐姐我们别耽搁时间了，严俊瑞的未来马上又要变了！」


    他话音刚落，二楼的灯应声而灭，看来严俊瑞或许真的有什么打算，陆渊啧了一声，心知要是自己直接这样丢下小乔，这小子说不定马上也会偷偷上去，那样反而更危险。


    无奈之下，她嘆了口气：「你拉好我，马上上去无论发生什么先顾好你自己……你说的，你至少能看到他在哪里，离他远一点，不要给我添麻烦。」


    不论十四年前的事情严俊瑞是否是兇手，现在可以确定的事是，他在四个月前确实杀过一个人。


    带着小乔悄无声息摸进院子里时，陆渊满脑子都是他们下午在荒地上发现的惨况。


    即使过去这么长时间，现场焦黑的焚烧痕迹仍然十分明显，不同于纸扎燃烧后剩下的黑灰，当陆渊用钥匙去刮，焚烧处还有明显类似油脂的残留，闻起来恶臭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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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渊做过六年的刑警，她太清楚了。


    那是尸体的味道。


    讽刺的是，镇上人因为严俊瑞可能犯下的兇案对他讳莫如深，明知道他烧东西却绕着走，而这也导致这小子在十四年后，真的当着他们的面犯下了让人髮指的罪行却无人发现。


    陆渊带着小乔走到一楼楼梯旁，本来二楼的灯熄了，意味着严俊瑞应该要下楼，但不知为何，当陆渊竖起耳朵去听，整栋房子里都是静悄悄的。


    小乔也意识到不对，他抬起头，确认严俊瑞的影子还在房里，但是不知为何，他的未来里已经不见了去夜店喝酒，变化几遭，最终却突然抬起手，用力拿着什么对着自己的脖子扎了下去！


    「他发现我们了。」


    小乔瞬间出了冷汗：「姐姐！赶紧上去，他可能要自杀！」


    「什么？」


    陆渊闻言哪还敢耽搁，立刻丢下小乔往楼上狂奔而去，结果在踏上二楼的一瞬间，她就听到黑暗里传来一个很轻的声音：「你们已经发现了吧？」


    陆渊适应了一下室内昏暗的光线，终于看清，严俊瑞就站在二楼的窗边，他看上去很平静，但是手里却拿着一把厨刀。


    怎么搞的？


    陆渊只觉得一阵头疼，这两次每次抓捕都要碰上这种想不开的，简直比暴力拒捕的还要难办。


    明明现在一切证据确凿，在荒地上找到了受害者的骨片还有丢失的婚戒，只要能把严俊瑞带回去就行了。


    她无奈道：「没必要搞成这样吧严先生，你好不容易有了公司，有了积蓄，这么收场会很难看的。」


    「是啊，我也觉得很难看……」


    严俊瑞苦笑着喃喃，从刚刚他在监视器里看到那个警察进来，他就知道最后要弄成这样一个难看的结局。


    但是，他难道想这样吗？


    严俊瑞不说话了，陆渊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本能觉得不妙，如果说，严俊瑞真的是因为长期被冤枉成一个兇手才走上的这条路，那他的心理扭曲程度必然不一般，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也往往更极端。


    陆渊想了想，慢慢地向前走了一步：「没必要弄成这样……严先生，我们也只是想要和你聊聊而已，没有恶意。」


    「可是你们已经发现了吧？」


    严俊瑞冷笑：「我知道你们警察的习惯，只要出现在我面前，就是在怀疑我……明明，明明我说了那么多遍，不是我，但是你们还是不相信不是吗？你们反覆问，把我扣的时间越长，外头人看我的眼神就越不对劲，但是你们才不会管，因为我就是你们认定的兇手，对吗？」


    听起来他的怒火已经在渐渐转移到自己身上，比起直接自杀，倒确实是个好事情。


    不如再让他抱怨两句。


    陆渊眯起眼：「这只是警方正常的办案程序……


    她话说了一半，身后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因为看不见，小乔上楼的动作非常狼狈：「姐姐！」


    「怎么……」


    「贺警官来了！」


    「什么……」


    陆渊还没反应过来，严俊瑞看向手机上的监控，只见门口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个个子高挑的男人。


    而本身就处于爆发边缘的严俊瑞见状低低地笑起来，又拿起了刀：「你们不就是想让我承认自己是个兇手吗，哈哈，换句话说，如果我死了……你们就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这个答案了，不是吗？」


    第39章 七口灭门案 10


    贺焱觉得自己是疯了。


    他稍微查了一下蒋昭明的调档记录，很快就意识到陆渊现在正在查的案子就是严家的灭门案。


    而这也是十年前他刚到分局就听说过的案子。


    曾几何时，他曾经和老董提过，要不要趁着市里搞旧案攻坚，把这个案子翻出来再查一查。


    毕竟，科技日新月异，如今他们的技术手段不一样了，眼界也不一样了，说不好能从当年的证据里再翻出一些新东西。


    然而不知为何，老董对这个案子一直讳莫如深，这么长时间了，从来没有一次主动提出要翻案，哪怕私底下都有人议论，他是害怕步上一位支队长的后尘，因为查不出灭门案就被「下课」，但是，向来好面子的老董却依旧不动如山。


    究竟为什么？


    抱着这个疑问，贺焱在发觉蒋昭明去叮嘱派出所的时候就意识到，恐怕是陆渊已经有了眉目，当年那个唯一的倖存者严俊瑞真的有问题。


    按道理说，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应该要上报老董，然后走正常程序开始翻案……


    但是，万一老董再一次拒绝要深查呢？


    贺焱想起前几次的不了了之，犹豫再三后，选择了在每天下班后自己来严俊瑞家门口蹲点。


    陆渊的鼻子有多灵他很清楚，既然她觉得严俊瑞可能要跑路，那么，盯住他很快就能出结果。


    然而，即使是贺焱也没想到这才是蹲点的第二天，他就在严俊瑞的家门口看到了陆渊的车子。


    车上没有人，院子的门开着，这只说明了一件事。


    贺焱觉得他是疯了，明明老董是让他看着蒋昭明，不要让组里的任何人帮着陆渊乱来，结果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拿着手铐和警棍走进了严俊瑞的院子。


    该死，再这么下去又得面对老董的老虎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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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焱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大厅，却在一瞬间就听到二楼传来了一个男人歇斯底里的怒吼：「都怪你们！要不是因为怀疑我是兇手，我根本不会……根本不会这样！」


    那是严俊瑞！


    贺焱咬了咬牙，立刻朝楼上跑去，然而刚上楼梯，他却又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严先生，其实你还有话要说的对吧？」


    不是陆渊……是那个，瞎子？


    贺焱一惊，从上次开始他就觉得陆渊带着一个瞎子查案很奇怪，但是看对方长得像个大学生，也确实看不见任何东西，他只当是陆渊当辅警时有了一些他以前不知道的交情。


    但现在看来……


    楼上的谈话声还在继续，而贺焱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就站在楼梯上继续听下去。


    「我没有话要对警察说！反正……反正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听，只会反反覆覆来问我那些问题！」


    「但是，我们确实不觉得你是灭门案的兇手。」


    「什么……你们……」


    「我们是为了其他案子来找你的，我们知道你不是灭门案的兇手，而且我们还知道，关于那起案子，你有一些关于你哥哥的事情没有告诉我们，对吗？」


    小乔看着黑暗里浑身颤抖的影子，抱着脑袋咬牙切齿的说：「明明是他，是严俊康那个傢伙他提的要求！」


    很明显，在彻底破罐破摔后，严俊瑞的未来里也出现了「坦白」，但是，前提是他愿意放下手里的刀，不去选择那个将锋利刀刃捅进脖子的结局。


    小乔只能看见未来，却看不见严俊瑞此刻脸上狰狞的表情，也因此，他毫无惧色地往前走了一步，冷静道：「你哥哥……他曾经对你提出过一个要求，对吗？」


    一瞬间，严俊瑞浑身一颤：「你……」


    小乔看见的未来里只有只言片语，他不得不利用有限的信息来「虚张声势」，说道：「我们知道你有想说的话没有说，如果死了，这些东西也会跟着进坟墓，你真的甘心吗？让所有人永远误会你是杀死亲人的兇手？几十年后都是如此？」


    「警察办案是一码归一码的，我们怀疑你，但是没有证据就会放走你，同样，即使你杀了人，我们也不会把其他的案子扣到你头上来，这是我们的工作。


    听小乔周旋了一会儿，陆渊已经基本摸清了严俊瑞的心理状态，也好在贺焱的脚步声停在了楼梯上没有动……否则，现在要是再出现一个新的警察，很有可能就会让严俊瑞再次失去对警察的信任。


    她说道：「关于灭门案你即使有证据也不愿意告诉我们，不就是因为你信不过我们吗？你怕你说出更多的东西，旧事重提，只会让警察更怀疑你，但现在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们不会把你后头做的事情和灭门案联繫在一起，更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冤枉你……我知道，你不是灭门案的兇手。」


    「话说得好听……」


    严俊瑞哆嗦了一下，刀尖却已经开始明显地偏离颈子，他冷笑：「那些人说什么你们都信，那些嚼舌根的娘们儿，她们说什么你们都信，明明她们什么都不知道！但竟然敢在墓地里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畜生！」


    「所以……你就杀了李媛，对吧？」


    陆渊慢慢朝他靠近：「就是那个，那天早上在焚烧炉烧衣服的女人，她认出你了，对吗？她就像是过去那些人一样冤枉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你打成了兇手。」


    直到现在，严俊瑞想起那一天的事情都仍然会愤怒得浑身颤抖，整整十四年，他好不容易才走出来，想要放下过去回去面对这一切，却没想到，那个他所谓的「家乡」，根本毫无变化。


    而那个指着他叫骂的女人明明毁了一切，最后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头要走……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严俊瑞看着手里的刀，恍惚间觉得那是一块血红的砖头，是啊，反正他们都觉得自己是杀人兇手，那他就当一次兇手又怎么样！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那他不妨就多杀两个舌头太长的贱人！


    一个，两个，三个……


    无所谓了，他的未来早就因为那个案子变得一团糟，不论怎么样也回不了头了，不是吗？


    「她们……她们……都一样，单是听说一个人做了坏事，就要把他赶尽杀绝，但其实，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渐渐的，严俊瑞看着手里的刀陷入了狂态，却丝毫没有察觉陆渊已经到了面前，而这时站在楼梯上的贺焱只听一声轻轻的唿哨，那个面目白净的年轻人在二楼的楼梯口探出头来，两只毫无光彩的眼睛虚虚地「望向他」。


    「贺警官……对吧？」


    小乔试探地问：「能不能请你，上来帮姐姐一个忙？」


    十分钟后，在贺焱的帮助下，陆渊一脚踢开地上的厨刀，又听咔嚓一声，贺焱已经很熟练地给人上了背铐。


    「可不要说你能未卜先知啊？」


    陆渊眯起眼：「你跟踪我还是跟踪小蒋？」


    贺焱确认了严俊瑞已经没有反抗能力，起身凉凉看她一眼：「现在理亏的是你吧？你一个辅警独自调查也就算了，现在还带着一个残疾人独自抓捕，你是不是疯了陆渊？」


    「哦，就因为我现在是辅警了，你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进来拿走我所有的调查结果，然后回去说你在严家灭门案上取得了巨大成果报个三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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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渊毫不示弱地瞪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到了极致，以至于像是一只对人呲牙的豹子：「贺焱，几年不见，你现在没有不要脸成这个样子吧？」


    可以说在重案组，贺焱的脾气经不起激是一个人人皆知的秘密，然而，如今眼看来人脸上凶光毕现，陆渊却也只是冷笑着迎了上去：「真是方便是不是？有个当辅警的前同事，可以放任她先查着，然后在快收网的时候再把她一脚踢出去，一举两得，这可真不愧是做过生意的老江湖能想出的办法。」


    「陆渊，我劝你他妈不要得寸进尺。」


    终于，贺焱脾气上来，恶狠狠道：「老董说再有下次谁都保不了你，你这次查案要是被发现连辅警都当不了了，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我也可以成全你，立刻就让你滚出派出所。」


    分秒间，两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


    陆渊想起上次碎尸案失之交臂的机会，几乎瞬间动了要把贺焱打昏绑在这儿，直接带着严俊瑞回去找局长要个说法的念头，然而还不等她付诸任何行动，一个软软的声音插了进来：「贺警官，其实，你也特别想要破灭门案，对吗？」


    「你说什么？」


    贺焱火正烧着，语气不善。


    小乔注视着黑暗里的白影，在贺焱的未来里，他似乎正在和人争执什么，质问道：「老董，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碰这个案子？难道你就不想破案？」


    就算是个久经沙场的老江湖，贺焱的骨子里就和老财一样，对这个案子充满了渴望……又或者说，其实警察本来就是这样的。


    小乔小心翼翼说道：「姐姐告诉我，你们的……领导一直不碰这个案子，她觉得奇怪，你也觉得很奇怪，对不对？


    贺焱一愣，随即狐疑地盯着这个白净的年轻人：「你和陆渊到底什么关系？她连这种事情都告诉你。」


    「她是我认的姐姐，仅此而已。」


    小乔从未来里已经看出对方的「动摇」，愤怒少了，理智多了。


    他平静地说：「姐姐之前说这个案子即使走正规程序，你们领导也可能不想查，其实贺警官你也有这个顾虑吧？你很想破案，就和姐姐一样，在这件事上你们都是很好的警察，不该会有分歧。」


    「你到底想说什么？」


    贺焱眉头紧皱，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叫小乔的年轻人身上有一种奇异的平和感，就算是他正在气头上，此时竟也被三言两语劝地冷静了下来。


    「我只是不想看你们吵架，所以，想要提一个可行的建议而已。」


    他想了想，深吸一口气：「贺警官，我觉得，你不如就和姐姐一起把这个案子查完吧？等抓到了兇手再回去就是木已成舟，也没有人可以阻止你们翻案。至于姐姐……我想，贺警官你其实也不想要属于别人的荣誉吧，姐姐之前和我说过，你们当了这么多年同事，多少有点情分在，现在，反正都要为了破案违纪了，多一个朋友，顺手帮她一把，对你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第40章 七口灭门案 11


    「所以，那个小鬼到底是你什么人？」


    在开始这场简易「审讯」之前，他们为了博得严俊瑞的信任也给足了他缓和的时间，而贺焱一边点菸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他给人的感觉可不像是个瞎子啊，上次为了救你，昏倒得也挺及时。」


    「你都已经把人家残障人士赶到楼下去了，还有必要这么追根问底吗？」


    陆渊也借着贺焱的打火机上了火，淡淡道：「还不是因为什么人都不给我，逼得我孤军奋战，我才不得不什么外援都用上。」


    「外援？一个盲人？」


    「他隔着八丈远都能听出是你的脚步声，换你你能做得到吗，贺警官？」


    陆渊吐出烟，即使不看都知道贺焱狐疑的眼光正在打量自己，好警察都多疑，贺焱这种老油条更不例外。


    「只是这样？」


    贺焱忽然饶有兴趣地问：「他不会也是什么疑难案件嫌疑人吧，只有这种可能你才会把人带在身边啊。」


    陆渊翻了个白眼，正要骂人，这时坐在他们对面的严俊瑞在抽了三根烟之后终于平静下来，哑声开口：「可以了，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们。」


    最终，贺焱还是採纳了小乔的提议。


    他们暂时相信严俊瑞不是灭门案的兇手，之后带他回到分局也只会询问他杀死李媛以及临时工相关案件细节，而相对的，严俊瑞也要提供他所知道的关于灭门案的线索，陆渊和贺焱承诺会最终给他一个公正的结果。


    「虽然没办法抵消你手上的案子，但是，你也不想直到死都还背着灭门案洗不干净吧？」


    陆渊在不久前将明话摆上檯面：「你说警察都想要一个答案，是真的，我们都想破了这个案子，但是，谁也不想抓回一个假兇手，所以在这件事上你可以信任我们，只要你能提供有用的线索，我们就一定可以让那些这些年指着你鼻子说你是兇手的人知道，你是清白的，是他们把你逼成这样的。」


    而对于已经萌生死志的严俊瑞来说，陆渊的这番话显然很有说服力，他只花了几秒钟就点了头。


    如今，这起挂了十四年的悬案终于即将迎来新线索。


    严俊瑞深吸口气：「我话先说在前头，我之所以这么多年都不说，是因为我知道我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我……毕竟，这件事已经死无对证，我说了，你们也只会觉得我把责任往死人的头上推更怀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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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无对证？」


    贺焱眯起眼：「你是想说，严俊康？」


    严俊瑞冷笑一声：「有个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兄弟，这听起来就很方便不是吗？严俊康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从小就知道要利用这个优势。」


    陆渊皱起眉，她想起村子里那些关于严俊瑞的传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如果说兄弟二人长得一模一样，那么这些人又是怎么确定，事情都是严俊瑞做的。


    她问道：「说清楚点，你大哥做了什么？」


    严俊瑞苦笑：「也怪我，很早就上了他的当，严俊康从小犯了什么事情就喜欢让我去给他顶着，事后他会拿他的零食和玩具来补偿我，他说，我是弟弟，在父母那儿更受宠，所以同样的事放在我身上，可能父母很快就不计较了……我那时候给他说动，所以从小就成了家里的那个坏孩子。」


    「这说法倒是挺新鲜的，但是你那时候是个孩子，为了一点小恩小惠当冤大头还说得过去，长大之后不至于还干出这种蠢事吧？」


    陆渊抱着胳膊，心里却想严俊康是唯一有防御伤的一个果然不是巧合。


    闻言，严俊瑞的神情更是无奈：「警官你应该没有兄弟姐妹吧，有的话你就会知道，如果你小时候是一个父母眼中的坏孩子，那你的未来就一直会是一个坏孩子，虽说我后头反应过来，我实在为他挨了太多打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即使我说那是严俊康做的，也不会有人相信我。」


    贺焱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后头你的名声之所以这么差，其实其中也有你大哥的份儿？」


    严俊瑞冷冷道：「成为一个坏孩子并不好受，我自己也确实不怎么争气，有时候破罐破摔就会上牌桌找点乐子，但是……上牌桌的可不止是我一个。」


    「你是说严俊康也参与赌博？」


    「岂止，他玩的比我大，只不过他从来不用自己的名字罢了，所以，那些帐自然也落到了我头上。」


    「你就同意他在外头用你这张脸胡作非为？」


    「当然是有条件的，就跟小时候一样，他要补偿我……拿他从家里拿出来的钱。」


    严俊瑞冷笑：「严俊康来找过我，他说，家里的那点积蓄，如果爸妈两个儿子都信不过，他们就一点都不会拿出来，相较之下，如果爸妈能信得过他，那至少他可以拿到钱，然后再从中拿大头给我。」


    「你们还挺会算计啊。」


    陆渊扬起眉，这下终于知道为什么外头都说，老严家的那点积蓄都给掏得差不多了。


    本以为是一个儿子干的事情，没想到，其实是合谋。


    严俊瑞低声道：「严俊康也确实拿钱给我，但是，他玩的远比我大，那些他从家里拿走的钱都赌掉了，然后还都写的我的名字，后头等到要债的上门，他又会充好人，从家里和父母那里拿钱给我还债。」


    「然后你就这么一直忍着？」


    以贺焱的火爆脾气实在难以理解：「为了这么点钱一直当冤大头你自己不觉得窝囊？」


    「我当然说过！但是谁信呢？」


    严俊瑞咬了咬牙：「已经来不及了，从小到大的那些事情已经决定好了我们俩的未来，我也说过几次不是我做的，但是对方非但不信还说严俊康摊上我这样的弟弟倒了八辈子霉，二虎子那次就是这样。」


    「二虎子？」


    「对，镇上一个混混，那段时间严俊康在外头赌得多，二虎子听到风声，见到我就说这个事儿，我忍无可忍说你怎么知道那是我不是我哥，结果他非但不信还挑衅，我一气之下把他打进了医院，后头又是严俊康怕事情闹大，事情被揭穿，带着钱来医院替我私了。」


    「不是……你和你哥虽然长的一样，但毕竟不是一个人，而且都在镇里生活，这么长时间就没有人发现吗？」


    贺焱越听越来火，同样的事情放在他身上估计早就把严俊康骨头拆了，他眉头紧皱道：「这些人都他妈是瞎子啊，两个大活人愣是分不出来？」


    严俊瑞苦笑：「他们就跟我的父母一样，只会看到他们已经认定的事情，我的过去决定了我的未来，就算是我和严俊康有不一样，他们也看不出来，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我甚至曾经想过要在严俊康上赌桌的时候去当场对峙，但是又怕严俊康以后真的不帮我还那些赌债了……那些可都是我的名字。」


    「很多未来并不是看到了就可以避免，事实上，看到未来本身，甚至反而会把我们推向它。」


    陆渊耳边响起小乔的声音，她这时终于明白，为什么小乔不愿任何人知道他的能力。


    就算是看不到未来，人都会被陈见左右，一旦能看到未来简直难以想像……


    陆渊深吸一口气：「所以，这个事儿就一直这么耗着，一直到十四年前的那个春节，那时候应该发生了什么事情吧，比如说，你终于忍不下去了？」


    严俊瑞又问贺焱要了一根烟，他的脸色在摇曳的火光后显得晦涩不明，半晌，严俊瑞吐出口中的烟，像是长嘆了一口气，开口说道：「我也希望我知道，那个春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事实就是，没有……我没有想要摊牌，因为过年时候我的生意还不错，我老婆也不怎么和我吵了，我没打算做任何事情，但是，就睡了一觉，一切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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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一说，陆渊和贺焱脸上神色都变了：「就是说，你所说的线索和大年三十那天发生的事情毫无关系？」


    严俊瑞崩溃道：「我通过了测谎啊，警官，大年三十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家里酿的那个酒那么厉害，里头又给人下了安眠药，我确实就是在家里睡了一觉，一切就发生了……我也很痛苦啊，我和家里人关系没有差到那个地步，你们以为我就希望看到他们死在我面前吗？」


    「……」


    一时间，二楼陷入了一片死寂，而贺焱抱着胳膊思考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这么说，你说了这么一大堆其实是想表达，虽然你大哥死了，你还是觉得他是有问题的？」


    「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因为好赌成性，问家里要钱不成就杀了他们，但是……真正好赌的不是我啊！严俊康赌得比我还厉害，就算是有人要为了钱杀人，那也肯定是他，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也会死。」


    这么看起来，严俊康的死确实是个问题。


    陆渊拿过案卷翻了翻，在过去的口供里，严俊瑞虽然没有明确地指出他大哥有嫌疑，但却也一直强调，那天晚上在饭桌上，不止他一个只喝了一杯酒……


    忽然间，陆渊的表情一滞。


    「等下……那天晚上你和严俊康因为第二天有工作喝得都不多吧，那为什么你会醉得这么厉害？」


    就像是隐约抓到了什么，陆渊问：「你说从小到大家里的坏事其实都是你哥做的，那是不是也代表，他的不良嗜好可能比外界想的要严重，比如说酒瘾？」


    严俊瑞愣了一下：「严俊康确实喜欢喝家里的自酿酒……小时候他经常偷喝，然后说是我喝的，但是那个酒其实我喝一点就会晕，后头他发现这个事儿会被拆穿，偷喝之后就不再说是我了，而是直接往里头掺水。」


    「也就是说，他从小时候就可以喝高纯度的自酿酒，然后没有任何醉意地撒谎？」


    贺焱意识到不对：「而且，他还知道你其实是无法喝酒的，从小就知道。」


    看着严俊瑞呆在那里，陆渊和贺焱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有了一样的猜测。


    陆渊道：「严俊康是最后死的，他喝下安眠药的时间也和别人不一样，换句话说，在其他几个受害者死亡时，他应该是清醒状态，而他最后是主动喝下安眠药被催眠的。」


    贺焱立刻补充：「同时，他也知道弟弟不需要太多的安眠药就可以靠着酒精本身睡过去……外头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知道。」


    说罢，两人一起转向严俊瑞，神色同时变得极度凝重。


    「现在看来，你确实不是平白无故被留下来的。」


    第41章 七口灭门案 12


    「兇手有两个？」


    晚上九点，贺焱带着严俊瑞回局里审李媛的案子，而陆渊则找了个夜宵摊，准备带着两天没吃过一顿好饭的小乔好好补一点油水。


    刚上的烤串儿滋滋冒油，小乔的注意力却明显不在吃饭上，他想了想说道：「你是说，杀死其他几个严家人的，和杀死严俊康的兇手是两个？」


    「没错，严俊瑞这个冤大头应该原本是被他哥留下来当替罪羊的。」


    陆渊饿得前胸贴后背，五串羊肉串下肚才勉强感觉脑子恢復运转，说道：「从严俊康提出让严俊瑞跟他住就是个套，在酒里下药的多半是严俊康，现在虽然还不知道动机，但是，应该是跟他这么多年隐藏起来的另外一面有关吧。」


    小乔回想起不久前在严俊瑞的未来里看到的话语，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严俊康最初的「要求」。


    「事后没在严家找到多少钱，意味着老两口的积蓄真的已经给这俩儿子败得差不多了，换句话说，之后即使是严俊康也无法从家里拿钱还债和给弟弟，这齣戏就要演不下去了。」


    陆渊冷笑一声，怕小乔用签子扎到自己，干脆将串儿上的肉都捋下来搁他碗里，又道：「赌棍都是没有理智的，赌得倾家荡产六亲不认的比比皆是，杀死全家这样的事情放在赌棍身上也就不难理解了，在那个春节之前，眼看一切就要见光，严俊康思来想去，觉得他或许还有最后一个机会，不但可以保住自己的名声，或许还可以一次性地解决债务问题。」


    话说到这个地步，就连小乔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还记得不久前他们在镇上的纸扎店走访时，老闆说过，在惨案发生后，很多之前严俊瑞欠下的外债都不了了之。


    因为没有人再想和发生过这种事情的人家扯上关系。


    他喃喃道：「为了一次性解决所有事情，他想要杀死全家，然后嫁祸给严俊瑞，他喝下安畩澕独傢眠药就是为了营造出严俊瑞也给自己下药的假相，然后……然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严俊康不可能是自杀的吧？」


    「当然不是。」


    陆渊给他逗乐了：「严俊康是给第二个兇手杀死的，他在杀死全家之后做了打扫然后去洗澡，之后主动喝下酒应该是要去找严俊瑞，或许他本来的打算是要趁着严俊瑞不备，制造出严俊瑞要杀自己却被反杀的假象，但是，严俊康却没想到在他喝下酒之后，家里竟然来了客人……你还记得之前老财和我们说过什么吗？」


    「客人……」


    小乔这时勐地想起老财说过，他们排查过镇里和严俊瑞结仇的地痞流氓，但是他们的不在场证明时间都只是在八九点，一旦兇手有两个，那么不在场证明的时间也就要重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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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案子十四年没破就是因为没有搞明白一件事。」


    陆渊微笑着说：「一个兇手，是可以杀死另一个兇手的。」


    翌日一早，陆渊带着小乔再见到贺焱的时候，果不其然发现他脸上的眼圈大的要挂下来，满身都是烟味儿。


    「看起来你昨天晚上睡得不错啊三火。」


    陆渊幸灾乐祸道：「审得开心愉快？」


    贺焱没好气地看她一眼：「你知道就昨天你去洗过手的那个厕所里查出几个人的血迹吗？」


    陆渊扬起眉：「那小子杀了几个？」


    「三个！加上李媛是四个，消息传到老董那儿他都差点惊一跟头，连夜通知九龙区分局，出了一堆侦察员和技术员去现场搞了一晚上。」


    贺焱怒气冲天道：「这个兔崽子，就上个月还杀了个人肢解完冲下水道了，但他们那块儿化粪池刚抽过，否则今天协助调查，我和小蒋都他妈得去抽粪池。」


    「他在李媛那儿开了杀戒之后就收不住手了？」


    「这还是克制之后的结果，他说感觉自己要失控的时候就会去找小姐，还说他本来还想杀一个，因为那天他去找小姐没找着，结果那天走霉运，去招聘会的时候也出了岔子。」


    贺焱寥寥两句，陆渊却听得脸色铁青，小乔说的一点也没错，那天他去江边，就是冲着报復杀人去的。


    陆渊咬了咬牙，忍不住想，如果他们能再早一点重查这个案子，是不是就有可能阻止严俊瑞。


    只是，究竟为什么老董不愿意重查这个案子呢？


    「马上你开车吧，我现在脑子不太清楚，今天和九龙区那个支队长对案子，到最后我他妈眼睛都睁不开了。」


    贺焱困得将椅子往后一倒，他扫了一眼后座上安静的小乔：「怎么，你还带着你这个小帮手啊？」


    「你这话说的，人家看上去不比你这个夜都熬不动的老菜帮子要赏心悦目一点？」


    陆渊启动车子，她心知以贺焱的心眼必然已经对小乔起疑，正在考虑之后该怎么对付这个老油条，谁想这时贺焱却两眼一闭，说道：「反正老董也撤不了我的探长，你自己好自为之，不管你怎么搞，能不能回去，还得看老虎送不松口。」


    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又回到了青木镇。


    这一次，陆渊和贺焱的目标明确，首先，他们要确认严俊瑞昨晚和他们说的是实话，然后，他们还要找到十四年前的那个「客人」。


    时间有限，两人分开行动，陆渊径直带着小乔回到纸扎店，开门见山问道：「老闆，你说严俊瑞当年借过你钱……你怎么确定他是严俊瑞的？」


    「什……什么意思？」


    老闆一脸莫名：「严俊瑞就是严俊瑞，我还能认错吗？」


    陆渊眯起眼：「他和他大哥严俊康长的一模一样，你怎么判断那就是严俊瑞，不是严俊康？」


    「这……这还用判断？」


    老闆震惊道：「严俊康性格那么老实，又不打麻将，平时都是弟弟惹事，再说他当时给我签的借条上都是严俊瑞啊。」


    「借条？」


    「是啊，虽然知道不可能要回来了，但是后头每次看到那张借条就觉得自己捡回一条命，所以，我还留着呢。」


    老闆说着，竟是直接去后屋翻找，不多时就拿着一张陈旧的字条回来，只见上头用非常潦草的字写着借钱的事由，而底下则签着严俊瑞的名字。


    「你看！」


    老闆愤慨道：「这就是他！我不至于连他的名字都看错。」


    「是吗？那你见过真正的严俊瑞签名吗？」


    陆渊这时直接翻出案卷，当年的口供上也有严俊瑞的签名，乍一看虽然和借条上的有点像，但严俊瑞的签字却明显更有稜角，一笔一画都十分用力。


    陆渊冷笑：「人的写字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当年给你签字的这个严俊瑞根本就不是他本人。」


    「这……」


    老闆瞪直了眼，似是感觉记忆错乱一般，他喃喃道：「不可能啊，严俊瑞当时出事之后，我们好几个借过他钱的人聚在一起，大家都有借条啊，上头的字迹都是这样的！」


    「那只能说明，那些全部都不是严俊瑞签的。」


    陆渊问道：「你还记得，他借钱时有说过自己是谁吗？」


    「没有啊，大家都认识他，他……他就说借他点儿，我们也不敢不借，毕竟，他之前不是把二虎子都打进医院了吗？」


    「哦，你们都因为认识那张脸，所以从来没有仔细分辨过他和严俊康，对吗？」


    「这……严俊康这人老实，平时都呆在店里，所以……」


    老闆说到最后竟是词穷，陆渊见状嘆了口气，将借条收进证物带里：「反正他现在也不会还你钱了，这个借条就先借我吧……然后，你们都说当年严俊瑞把二虎子打进医院，是哪家医院？」


    「这就是当年那位病人的档案了。」


    不久后，陆渊在青木镇卫生院调到了二虎子的诊疗记录。


    真名张虎，十五年前因为肋骨断了来就诊，而当时的缴费单据上籤着的，正是带钱来私了的严俊康的名字。


    「哈……」


    陆渊看着那和借条上一模一样的落笔习惯：「看起来，严俊康模仿弟弟写字模仿得还不到位。」


    小乔苦笑：「也不需要很到位吧，就算是严俊瑞当面说不是自己做的，别人都不会相信……他的未来从他替他哥哥背锅的那一刻开始就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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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渊将档案上的字迹拍照，结果手机却忽然铃声大作，接起来贺焱说道：「我按照案卷上的名字先简单在派出所做了一下排查，当年那些有部分不在场证明的仇家，大多数现在都已经离开了青木镇，但是，里头有一个格外可疑。」


    「可疑？」


    「对，他在第二次大排查后就离开了青木镇，以前也有过前科，我打电话去问了一下，发现这个人的家人还在本地，但是已经整整十四年没有回来过了，过年打电话都叫不回来，行踪成迷……我看了一下案卷，十四年前案发当晚他和家人吃饭，而他的二叔是镇里开棋牌室的，刚刚一问，说是严俊瑞出事之前还借了他二叔几千块钱没还，案子发生后这笔钱也不了了之了。」


    「听起来我们离兇手已经很近了，三火。」


    陆渊兴奋地舔了舔虎牙：「名字呢？」


    「张虎。」


    贺焱干脆说道：「他就是那个曾经被严俊瑞打断两根肋骨的二虎子。」


    第42章 七口灭门案 13


    「我感觉老董已经发现了。」


    前往蜀州二虎子现居住址的路上，贺焱翻着群消息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陆渊没什么惊讶，抬头看了一眼路牌，离目的地还有 5 公里：「那也很正常吧，从你莫名其妙把严俊瑞领回去的时候老董估计就觉得不对了，没当场把你扣局里都算是给你面子。」


    贺焱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把手机往肚子上一扣：「老董手底下没法用的新人太多，不会拿我怎么样，还是那句话，有麻烦的是你。」


    「我的麻烦一直就不小啊。」


    陆渊嘆气：「这事儿我知道没人能帮我，你别捅我刀子就行了。」


    贺焱斜了她一眼，想了想却忽然说道：「你应该知道，你现在做辅警的事儿其实是老董给你争取的吧，否则五年前你疯成那样，根本不可能再做现在这个差事。」


    「……」


    这下就连后座闭目养神的小乔都睁开眼，他注视着前座的那一团漆黑，一言不发。


    陆渊倒是没想到最后会是贺焱跟她聊起这些，毕竟作为一个老江湖，贺焱这人一直相当会搞办公室政治，查案时虽然脾气火爆，但私底下却拎得很清，极少掺合同事的麻烦事，她苦笑道：「怎么听起来整个组里都知道老董给我开后门了？」


    「没什么人知道，因为老董明确在开会的时候说过禁止聊这个。」


    贺焱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他觉得自己是在犯傻，毕竟帮陆渊这一回，如果事儿成不了，老董少说要给他摆半个月的脸色，之后说不准什么麻烦的新人都往他这儿送。


    他嘆了口气：「陆渊，我说这些的意思是老董其实没有想要为难你，事实上，你可能是为数不多他非常看重的徒弟，如果你想要回来，你得搞清楚老董的诉求，硬碰硬可没有好果子吃。」


    不到半小时后，陆渊将车子停在了一间平房门口，根据二虎子的亲戚提供的信息，他在离开青木镇之后就去了蜀州，现在在一家下属镇上的厂子当门房保安。


    趁着贺焱下车，陆渊飞快的和小乔确认：「房子里有人吗？」


    小乔点点头：「有，姐姐你小心点，他好像准备做饭，可能有刀。」


    带这小子真是方便。


    陆渊笑了笑，抽出了警棍：「好好在车上呆着。」


    说罢，她和贺焱二人打算去叫门，陆渊最后笑道：「你想好了，这下抓了人，你就是做实了私下查案的事，我可没强迫你。」


    贺焱翻了个白眼，直接甩出了警棍：「说得好像你让我把严俊瑞带回去不是为了让我骑虎难下一样，陆渊你不要占了便宜还卖乖。」


    抓捕这事两人过去曾经合作过多次，向来都是作为女警的陆渊叫门，贺焱突袭，这一次也不例外，陆渊清了清嗓子，有意将声音放得柔和：「你好，张虎先生在吗？」


    门里一个男人说了句「来了」，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陆渊对站在盲区里的贺焱点了点头，下一秒，门已经被人从里头拉开，一个寸头方脸的男人疑惑地看着陆渊：「你是……」


    「张虎是吧？」


    陆渊笑着拿出证件，一瞬间却见男人脸上神色剧变，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小心！」


    陆渊只看清眼前寒光一闪，紧跟着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力直接甩了出去，贺焱给张虎手上的剔骨刀划到胳膊，同时却是飞起一脚踹在张虎肚子上，将他直接踢进了屋里。


    「三火！」


    陆渊看见地上的血心里一凉，没想到张虎警惕心这么强，竟是直接拿着刀出来的，他和贺焱追进房里，却听一声巨响，张虎直接撞窗跳了出去，刚刚的剔肉刀也掉在地上，陆渊见状丢下一句「我去吧你别动」，迈开长腿便追了上去。


    那个方向……是厂区。


    贺焱看向窗外，意识到张虎根本跑不出去，一口气松下来，顿觉的手臂上的疼痛钻心，他放下手一看伤口至少有七八公分，血淌得停不下来，也看不出有多深。


    「真是他妈的……」


    贺焱忍不住骂了一句，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留在车上的小乔不知怎么摸出了车上的急救包，正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贺警官你没事吧？」


    「抓到了。」


    不到五分钟，贺焱的手机响了，陆渊声音听起来气喘吁吁，背景里一片嘈杂：「他妈的，多亏了今天厂子里有人上班，把人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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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焱这时正在小乔的帮助下压着胳膊止血，疼得满头冷汗，没好气道：「这兔崽子逃跑的时候脑子也没多好使，用刀倒是挺利索。」


    「……你没感觉什么肌腱手筋被挑断吧？」


    「应该不至于，就是估计要留疤了。」


    贺焱看着小乔的动作，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看不见，这小子明明弄得满手是血，但神情却远比他想像的要镇定从容。


    话说回来，一个盲人隔着这么远，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受伤的？


    刚刚在张虎挥刀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喊了「小心」来着？


    贺焱心底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疑云，这时却听陆渊在电话里大大咧咧道：「没事儿，到时候把伤疤用雷射磨了就好，不影响你再娶一个火锅店老闆娘回来。」


    电话挂了，贺焱看着纱布上渗血的状况没有继续，说道：「不用按了，你帮我扶着，我先拿胶带把伤口包起来一会儿去医院处理。」


    「好……」


    小乔摸索着又要去帮他拿胶带，看手忙脚乱的样子确实是什么都看不见，贺焱见状微微皱起眉，直接自己动手拿了胶带：「别动了，我自己来就行……你看上去挺熟练的，以前学过包扎？」


    「盲人最容易小擦小碰了，所以这是必备技能。」


    「那你会得还挺多的，难怪陆渊非要带着你。」


    贺焱话说得不冷不热，双眼却是直勾勾盯着面前这个看似十分温柔的年轻人，他想起之前小乔的种种表现，最终却还是没忍住，眯起眼问道：「你真的看不见？」


    「我今天没带残疾证。」


    小乔面对他的质疑依然十分平和，静静道：「贺警官你不用担心，我呆在这里只是为了帮助姐姐回到分局，如果我的存在会成为她的妨碍，那我也可以暂时不出现。」


    这么一说，贺焱更觉得有意思了：「为什么要跟我解释这个？」


    小乔心中嘆了口气，他已然在贺焱的未来里看到了一切，很显然，希望陆渊能回去的人不止一个。


    思索片刻，他无奈道：「贺警官，我这么说你可能会不相信，但是盲人对人的感知是很敏锐的，你虽然之前和姐姐针锋相对，但是对姐姐却没有敌意，对我才有，这只能说明你不太信任我……我想打消你的怀疑才会这么说。」


    「……这么说你确实有点本事。」


    哪怕小乔的态度温和，但是贺焱作为一个警察却并不喜欢对方这种平静的「笃定」……即便他说的是对的。


    看来陆渊确实是主动选择了这个瞎子。


    「你要真是能一直跟着她当她的弟弟，就最好看紧一点她。」


    听着外头杂乱的脚步声渐近，贺焱忽然说：「别让她的理智再断线了，你没见过她疯起来咬人的样子……比我们抓的这些杀人犯好不了多少。」


    「三火你怎么样？」


    这边贺焱话音刚落，陆渊抓着张虎从后门进来，累得满头是汗：「马上先把他送到附近派出所去待一会儿，然后送你去医院包扎，完事儿了你就可以给老董打电话了。」


    顿了顿，陆渊笑出两颗尖锐的虎牙来：「本来不跑还没事，这下一跑，我觉得我们的案子已经破了百分之九十九了。」


    之后，陆渊将垂头丧气的张虎丢去了本地派出所，等贺焱在卫生院做完清创时间已经接近下午四点，他在门口打通老董的手机，一气呵成地说完了现在的情况，本以为对面会传来一声重案组着名虎啸，却没想到等了一会儿，董刚的声音却很平静。


    「知道了，陆渊也在旁边吧？这么大的案子，不要在外省的派出所审了，弄完了带回分局来，放在我们这儿审妥当点。」


    「明白了。」


    贺焱挂了电话，和陆渊对视一眼：「他果然知道了。」


    「谁叫他是老董呢，支队长鼻子要是不够灵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陆渊一听老董这个口气就知道要玩完，但是现在除了赌一把也没有其他办法，她抓了一把头髮苦笑道：「走吧，把张虎带回渝江去，咱们能不能再当同事可就看这一遭了。」


    她正要上车，这时小乔却叫住她：「姐姐，你能不能再带我去下洗手间？马上一路要开很久吧？」


    贺焱眯起眼看着他：「你刚刚倒是没说要去嘛。」


    「本来以为一会儿可以去派出所上的……」


    小乔腼腆地低下头，陆渊见状嘆了口气，扶着小乔往回走出不到十米，便听人忽然轻声道：「姐姐，刚刚贺警官包扎的时候你一直在医务室里头我没顾上和你说……张虎的未来有点奇怪，你们回去审他的时候可能要注意一点。」


    「奇怪？」


    「他很委屈，就和严俊瑞一样，我看到他一直在说，『要不是他们那么说我，我也不会逃』……听起来好像还有隐情。」


    「隐情……总不能不是他吧？」


    陆渊皱起眉，心想现在这个案子已经捅去了老董鼻子底下，要是再抓错人老虎该吃人了。


    「我觉得是他，只不过姐姐你要先相信他才能从他嘴里问出东西。」


    小乔深吸一口气：「一个人的未来会被他人的偏见左右，这件事，我们已经在严俊瑞身上得到足够多的教训了，不是吗？」


    第43章 七口灭门案 14


    即便是陆渊也没想到，老董会直接在分局门口「迎接」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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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看见那个站得笔直的人影，陆渊顿感不妙，毕竟小乔还在车上，他们这一通违纪算是违到家了。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踏了一脚油门，将车停进了分局大院，贺焱抓着张虎，她扶着小乔，几人刚下车，董刚已经在夜色里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老警察锐利的视线一一打量过他们，最终却只是平静的问了一句：「贺焱你的胳膊怎么回事？」


    「皮肉伤，给刀划了一下，没什么大事。」


    贺焱耸耸肩，又冷冷看了一眼身旁垂头丧气的张虎：「没想到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审讯撑得住吧？」


    「没问题。」


    「好，那马上你和小蒋主审，陆渊可以进去旁听，少插嘴，局长有可能会来看。」


    董刚简单交代完，最后视线落在小乔身上，作为一个老刑侦，他一眼看出了小乔的异常，但不知为何，对方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用聚不上焦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这位是跟着陆渊的吧……一个人打车不方便，局里有休息室，在那儿休息一会儿吧。」


    最后，董刚看了一眼表，严肃道：「抓紧时间，严俊瑞杀了四个人已经被九龙分局定性成连环杀人案，一旦见报自然会有要翻这个案子的诉求，最好能趁着这次一网打尽一起解决了。」


    就这样，不到二十分钟后，重案组的讯问室外再次围满了人。


    短时间内，两起二十年内的特大刑事案件被侦破，还顺便带出了一桩其他辖区的连环碎尸案件，这样的事情别说是在分局，就算是在市里都是极为少见的。


    也因此，这一次围观的人群里也充满了窃窃私语。


    「之前也没听重案组说要翻这些案子啊？怎么突然就给办了？」


    「而且陆渊两次都在哎，这次还进审讯室了，不是说她一直想立功回来吗？会是她查的吗？」


    「但辅警直接调查这不是违纪吗？」


    众人正是议论纷纷，这时，犯罪嫌疑人张虎已经被带进了讯问室，随着监控被打开，审讯也即将正式开始。


    「张虎是吧？」


    一如既往，贺焱负责开场，因为受伤，他的脸色相比于往常更加难看，冷冷道：「你的行为还牵扯到袭警，最好就不要在在这儿跟我们绕弯子，你做的事情我们已经很清楚了，不是什么小事，你自己想好要不要坦白从宽。」


    他说完，给一旁旁听的陆渊使了个眼色，陆渊立刻将灭门案现场的照片放在了张虎面前，问道：「认一认，这个地方你是不是去过？」


    「我……」


    张虎看着血淋淋的现场照片浑身打哆嗦，声音细如蚊哼：「我没杀人……这些，也不是我杀的。」


    蒋昭明皱起眉：「但是我们查验过你的不在场证明，那年的大年三十你只在家里呆到了九点半，随即就不知所踪，你之后去哪儿了？」


    张虎低着头：「我……那天也喝了不少酒，后头不知道在哪儿睡了。」


    「不知道在哪儿睡了？」


    贺焱冷笑一声：「编故事编得也要像样点，死了七个人，你真以为我们把你请到这儿来是一点证据都没有？」


    他说着，手里的文件夹已经重重拍在桌上，这是贺焱常用的唬人手段，几乎瞬间就让张虎的脸色白了一个度下去。


    「可我真的没杀他们……不是我杀的。」


    「那是谁？」


    陆渊这时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的变化：「你说不是你杀的，你看到有别人杀人了，对吗？」


    张虎拧着手指不说话，贺焱见状脸更臭了，正要发作，陆渊却对他摇了摇头，用口型说道：「我来。」


    「姐姐你得先相信他，就像是对待严俊瑞一样。」


    她想起小乔说的，将声音放得柔和：「我们可以相信你，张虎，我们知道你那天去了案发现场，但是，你并没有杀这么多人，是不是？」


    张虎一愣，表情似是出现了一丝松动，陆渊见状立刻趁热打铁：「我们不会将你没有做的事情硬是按到你的头上，但前提是，你跟我们说实话，要知道，杀一个人和杀七个人的处置结果是不一样的，主动杀人和失手杀人的处置结果也不一样……看到我后头的字了吗？你现在坦白，就可以从宽，即使你逃了这么多年，但是案件本来的性质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你要相信我们，不会冤枉你。」


    「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虎的整个人大幅度颤抖了起来：「你们，真的会相信我说的话？我真的，真的没有杀这么多人啊。」


    「我们可以相信。」


    蒋昭明一看这架势赶紧帮腔，而在一瞬间，张虎的肩膀就塌了下去，崩溃道：「我……我只是去帮我二叔要债的，我没想到，没想到现场会是那样啊！」


    他浑身哆嗦地想起了那一天，十四年前的大年三十，他在家里喝多了酒，迷迷煳煳间就听到二叔在饭桌上抱怨，说严家的老二又在他的棋牌室里借了几千块钱没还，按照当时定的利息，现在都该还一万了。


    严家老二？


    张虎一听这名字眉毛就竖了起来，要知道，他的两根肋骨就是给这个王八蛋踢断的，两人之间的旧仇还不算完全了结，这下严俊瑞竟然还敢借他们老张家的钱不还，新仇旧恨，就该一起算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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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晚张虎喝了不少，在酒精的作用下，他跌跌撞撞地出了家门，往严家走去，而也正因为那天是大年三十，一路上别说看不到一个人影，连条狗都没有。


    就这样，张虎直接来到了严家的大门口，而此时大门紧闭，他想也不想，扒在门缝上往里看去，本是想看一下严俊瑞在不在，谁想这不看还好，一看张虎差点吓得尿裤子。


    只见在黯淡的月光下，严家的院子里整整齐齐地倒着两个女人两个孩子，所有人都浑身是血，一动不动，整个场面诡异恐怖极了。


    死人了？


    张虎的酒瞬间醒了大半，他定睛去看，院子里倒着的正是严家两个儿媳和孙子孙女，在不久前，还有人瞧见她们一起去镇上的市场买年货，结果转眼间，四人就已经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怎么会这样……


    张虎浑身发麻，他立刻想要拿出手机来报警，但就在这时，却听门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男人从主卧的方向走了出来，他似乎刚洗完澡，头髮还湿着，而他显然没有像是张虎一样被四具尸体吓到，反倒走到她们面前站定了，冷冷俯视着那些已经变得青白的脸。


    那是……严俊瑞！


    张虎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那张脸，一瞬间，他不但忘了害怕，甚至，在酒精的帮助下，还感到一股邪火涌上了脑子。


    张虎想，他果然没有看错，这个严俊瑞就是个畜生，严俊康有这么个弟弟就是倒了八辈子霉，不但平时要给弟弟赔钱，最后还连老婆孩子的命都给赔了进去！


    这个王八蛋，自己老婆孩子都不放过……不会把他大哥也杀了吧？


    张虎想起当时自己住院，最后是严俊康给他多塞了几百块钱，还给买水果和保健品这才让他不情不愿地签了和解协议书。


    也因此在张虎心中，严俊康一直是个很不错的人。


    他咬紧了牙关，看着严俊瑞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盯着尸体看了一会儿，最后，他轻声道：「爸妈也死了，就只剩下你了。」


    这句话在那个无比寂静的夜晚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张虎的耳朵，他心里一凉，就见严俊瑞转头走回厨房，似乎是要去拿刀。


    爸妈也死了，妻儿也死了，剩下的……不就只剩下严俊康了吗？


    张虎脑中都是在医院里见到的那张老实的脸，忽然间，他也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勇气，竟是用手指一点点拨开了门闩，然后，悄无声息地从大门口摸了进去。


    整个院子里瀰漫着一股血腥味，这让张虎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他看到严俊瑞似乎正在厨房里喝酒，而这似乎是个好机会……


    他不能让这个王八蛋再杀人了。


    张虎在扑上去之前，脑子里最后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所以……你当时，只是想去救人？」


    伴随着陆渊的这句话，无论是讯问室还是监控室里都陷入了寂静。


    一个所有人从未想过的答案就这样被摆在了桌面上。


    作为主审的蒋昭明控制不住地瞠目结舌：「你……是在去救人的过程中，不小心杀死了他？你当时以为那是严俊瑞，但是你根本没想到那是严俊康，对吗？」


    张虎哆嗦道：「我……本来只想把他的刀夺下来制伏他，没想到他的力气那么大，后头我俩推来推去，那个刀就朝着他了，然后突然间，他又像是没了力气，我收不住，那个刀一下就扎到他身上去了！」


    「安眠药。」


    贺焱咬牙：「严俊康为了脱罪临时喝下了自酿酒，就为了嫁祸给弟弟，本来对付的是一个严重醉酒的严俊瑞还好，但是张虎不是严俊瑞，那个时候安眠药虽然还没有完全起效，但是却足以让严俊康在对抗中产生眩晕，最终导致他失手。」


    陆渊皱起眉，即使到了这一步，事情却还是没有完全清楚，她问道：「那当时的情况对你来说完全是有利的，你是失手杀人，说不定还能算是正当防卫，为什么之后你要打扫现场逃走？」


    「因为我……我发现了他是严俊康。」


    张虎低着头：「我和严俊瑞打架那次曾经把他身上划了个大口子，我当时试图给他止血，但是却发现他身上没有那个疤！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反应过来杀人的其实是严俊康，然后我就想到，严俊康平时人这么好，外头人肯定不会相信他杀人，但是我不一样，我不但和严家有仇，之前在镇上还有前科，再加上我杀了严俊康，如果去报警，警察和外头肯定不会相信我，所以我……」


    「所以，你就想干脆把严俊瑞变成兇手，因此你在严俊康之后又仔细打扫了一遍现场，把严俊康的尸体处理好拖到院子里，又留下了严俊瑞这个活口，就是为了让警方能怀疑他，不去怀疑别人。」


    陆渊此时终于明白，小乔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你害怕被冤枉，所以你就冤枉了严俊瑞……他因此又多杀了四个。」


    陆渊咬了咬牙，在这一刻，她甚至想要重重地朝墙上打上一拳。


    时隔十四年，严家的灭门案终于破了。


    第44章 七口灭门案 15


    该来的总归要来。


    审讯结束后，贺焱和蒋昭明去老董办公室汇报工作，但这一次，陆渊也被叫了进去。


    「九龙那边今天来消息，说是已经对上两个受害者的名字了，还有一个受害者家里没报失踪，又找不到完整尸体，现在查尸源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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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昭明将报告放在老董面前，又道：「之后我们会去补严俊瑞关于灭门案的口供，然后现在已经派人去根据张虎的口供找兇刀了，幸运的话，说不定能和严俊康关联上。」


    贺焱又道：「十四年前没有考虑过严俊康是兇手的可能，调查方向有比较大的问题，马上要去青木镇重新走访，看看能不能找到他购买安眠药的证据。」


    「十四年了，证据估计不会好找，这段时间要辛苦了。」


    董刚意外表现平静，却让陆渊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不知为何，从她进了这个房间开始，董刚就一直没有看过她一眼，而签完字，董刚将文件交回去，目光落在贺焱胳膊上的伤上头：「你也有拎不清的时候……既然受伤了我就不计较了，但之后别再干蠢事。」


    这个兔崽子果然是冲着苦肉计来的。


    陆渊想起不久前在医务室，贺焱血都渗出来了还不让护士包厚点，差点当场翻白眼，而董刚挥挥手让两人出去，又道：「把门带好，陆渊留下。」


    来了。


    陆渊对上蒋昭明担心的目光，轻轻对他摇了摇头，走过去在老董面前坐下了。


    随着背后的门被轻轻带上，陆渊深吸口气，笑了起来。


    「终于轮到我了？」


    她本想随便先说点什么，好让气氛缓和些，然而没想到董刚开口就道：「别干了陆渊，我一会儿会和老张打电话让他清退你，之后你随便做点什么吧，别再和这一行扯上关系。」


    看起来，并不算是太顺利。


    与此同时的休息室里，小乔的目光一直锁定着不远处的那道白影，可以说从不久前在停车场「见到」这位董队长，他就知道陆渊在不久之后即将经歷什么。


    或许，不光是要拿走她的功劳，还要让她直接离开辅警队伍。


    小乔眉头紧皱，正看得出神，却听咔嚓一声，有人推门进了休息室。


    「蒋哥？」


    「是我。」


    蒋昭明对小乔敏锐的感官已经见怪不怪，又或者说，他如今根本没心思去考虑这个。


    队长办公室和他们的办公室只有一墙之隔，现在即使在走廊上都能听见老董和陆渊的争吵。


    很显然，这一次两个人都没打算让步。


    蒋昭明嘆了口气，在小乔身边坐下，问道：「你介意我抽根烟吗？」


    「你抽吧，蒋哥，我对烟味不过敏。」


    小乔看着对方身上口不择言的未来，忽然问道：「蒋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想劝姐姐，但是我们很多年没见了，五年前的事情她也不肯告诉我。」


    蒋昭明苦笑：「你连我想让你劝她都猜出来了？」


    小乔平静地「看」着他身上的影子：「你很关心姐姐，这件事即使我看不见也能察觉到。」


    蒋昭明吐出烟来，他其实也不经常抽菸，过去组里同事还开过玩笑，说得亏是陆渊最早带的他，否则要换了个男警察当师父，他现在肯定早就是个老烟枪。


    蒋昭明嘆息道：「渊姐是我师父，要不是她一手带我查案，我变不成现在这样，我真的很希望她能回来，但是……五年前的那起案子对渊姐的刺激太大，她当时为了查案，将一个案件相关人员打伤，后续是董队做工作，让医院出示了渊姐患有急性精神障碍的证明这才把她保下来，再之后，渊姐也因为这个原因办理了病退，住了一段时间的院之后才回家，董队为了给她找些事做，就找了老同学，让渊姐去了辖区内的派出所当了辅警。」


    「那起案子，受害者是她的家人吧？」


    小乔想起之前在陆渊家的「见闻」，那些孩子和男人的衣服至今都还整整齐齐地被放在箱子里。


    「是。」


    蒋昭明苦笑：「受害者是渊姐的丈夫和孩子，是渊姐自己报的案。」


    「兇手呢？」


    「兇手……在案发第一天就确认了。」


    蒋昭明深吸口气：「那是渊姐不久前处理的一桩案件里的受害者，名叫张柯，因为一场校园霸凌失手杀死了学校的校霸武昊 ，事后渊姐帮他找到证据，证明了张柯是正当防卫，张柯因此被无罪释放，但却没想到，就在不到一个月后，张柯的指纹就在现场的兇刀上发现了，不但如此，小区监控还拍到了他。」


    「也就是说……是姐姐亲手放走的人，杀死了她的爱人和孩子？」


    「没错，而且，张柯一直都没有被抓到，他失踪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这时走廊上的争吵声已经大到吸引了隔壁组的同事来围观，蒋昭明见状起身准备去清人，临走前他苦笑道：「我们都知道，渊姐回来就是为了要以警察的身份查这个案子，我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董队一定要阻止她回到分局……只能说，如果她真的信任你，你或许可以劝劝她。」


    说罢，蒋昭明出了休息室，而小乔的目光再次落在不远处那道白影身上，在某一个瞬间，老刑警捂脸的模样看上去甚至可以说是苍老又疲惫。


    「或许，我知道为什么。」


    小乔思考片刻，摸到手机，拨通了那个通讯录第一的电话。


    「你他妈就非要把我逼死是吧，老董？」


    办公室里，看着那张油盐不进的脸，陆渊只觉得怒火直冲脑子：「你明知道他们是我的全部，在我结婚的时候你甚至坐在主桌上，我把你当作我父亲，老董，你给沈清路包过份子，你还亲手抱过小星！现在他们在底下眼睛都闭不上，你凭什么让我放弃去找杀他们的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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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渊，你不要胡搅蛮缠，你现在做的事情已经让我很难办了。」


    董刚眉头紧皱，还没来及再说什么重话，一阵铃声勐地打断现场焦灼的气氛，老董看着陆渊接近崩溃的脸，冷冷道：「先接电话。」


    「该死的。」


    陆渊拿出手机，结果却发现是小乔，她走到角落里接起来：「怎么？」


    「姐姐你不用回答，听我说，你师父的未来我看到了，他在未来是这么说的，警察不能因为一个案子就放弃自己的未来，姐姐，这件事还有转机，重点在未来，不在现在……你得像是贺警官说的那样，弄清楚他的诉求，硬碰硬是没有出路的。」


    放弃……未来？


    陆渊微微睁大眼，她勐地想到小乔之前说的。


    「姐姐，我发现这是你们警察的通病。」


    「你们会为了一个案子赌上自己的未来。」


    如果这就是老董在意的点，那么他一直不查这个案子难道是因为……


    半晌，陆渊说了句「知道了」挂了电话，而老董似是听出她的语气平静了一些，在她背后问道：「冷静一点了？」


    而这一回，他等了一会儿，回答他的却是一声清晰的吸鼻子的声音。


    陆渊哭了。


    她哽咽道：「老董，我也想要好好活下去……但是，即使我要活，我是读警校的，我一毕业就跟着你，我只会这个，你让我别做警察也别做辅警，你指望我未来还能做什么？出去给人当保姆吗？」


    「你……」


    董刚眼睁睁看着她颤抖地捂住脸，要说他收这个徒弟十一年来，陆渊什么样子他都见过，但唯独就只有这件事，陆渊几乎从没做过。


    示弱。


    重案组的女警本来就少，论身体素质，陆渊比不上同期的男刑警，但是，抓捕她从来都沖在前头，熬夜她也从来不早退，甚至怀孕七八个月了，还站在局里和其他同事一起审杀了四五个人的连环杀人犯。


    陆渊是不会哭的，即使是在沈清路和小星死后，她也从来没在他们面前掉过眼泪，甚至在认尸的时候，她也只是像是往常那样和法医打了个招唿，就那么面无表情地进了尸检室。


    在董刚的记忆里，陆渊从不认输。


    「老董，你就非要我求你吗？我只是想要条生路，找到杀死我家人的兇手，放下这个案子，然后好好当一个警察往下走……我连父母都没有，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我，你让我离开派出所，我未来该做什么，你有想过吗？」


    陆渊吸了吸鼻子转过身来，苍白的脸上已然全是哀求，董刚就算是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久，看到这表情也好似给针刺了一样。


    「陆渊。」


    沉默了一会儿，董刚干涩道：「你要明白，我们作为警察，是不能随便放弃自己的未来的，查案只是一份工作，它不是你全部的人生，你不能为了一个案子放弃以后查许许多多案子的机会，因为一个案子过度自责难以自拔，甚至毁掉自己，那就是对以后千千万万个案子的不负责，你明白吗？」


    「所以……这才是你顶着压力一直不主动翻灭门案的原因。」


    陆渊两眼通红，怔怔地看着他：「之前已经有很多警察为了查这个案子把自己赔了进去，你不希望这样，对吗？」


    一瞬间，董刚好似苍老了几岁一般深深嘆了口气，坐回了桌边：「在我之前坐这个位置的胡强不就是这样吗？培养一个好警察不容易，要是来一个难破的案子就折几个进去，以后怎么办？你以为我不想查？你以为我听到那个兔崽子又杀了四个不自责？陆渊，你是我带过的最好的学生，但是你的性格太犟，做事又太绝，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把小星和沈老师的案子当成是你后半人生的所有目标，查完了，你就觉得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所以……你只是希望我好好活着？」


    「只有好好活着，你才算对得起沈老师和小星，你做的到吗？」


    老董看着她，犹豫了很久后，他从抽屉里抽出一张局里定向特招的申请表，扫了一眼上头早就填好的陆渊的名字，深吸了口气，又问了一遍。


    「陆渊，告诉我，你能做的到吗？」


    第45章 七口灭门案 16


    「恭喜渊姐！」


    三天后的下午两点半，蒋昭明率先用豆奶瓶子撞了一下陆渊的塑料杯，他兴高采烈道：「这下老董松口了，只要马上能批下来重大立功表现，过了考核，渊姐你就可以回来了！」


    陆渊心想能把唯怡喝出百威效果的也就只有蒋昭明了，她好笑地把杯子反撞回去：「那你们可得努力啊，我这个重大立功表现能不能下来，全看你们能不能顺利把灭门案结案了。」


    「说得轻松。」


    一边的贺焱已经两个晚上没合眼了，脸色白得像是随时可能要栽进面前的小面碗里，他没好气道：「真羡慕你啊陆渊，开了个好头拍拍屁股回家准备考试了，接下来找物证全是我们的事儿。」


    「不过也快了。」


    蒋昭明到底年轻一点，熬了两个晚上还精神抖擞：「确定严俊康是主要嫌疑人之后，我们再去走访，很多之前怀疑严俊瑞的人都改口了，我们找到了很多严俊康以严俊瑞名义签下的欠条，其中也有一个十四年前在诊所工作的，说是当时严俊康来替弟弟还钱的时候，问过他在哪里能开到安眠药，还说因为有这个不省心的弟弟，他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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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倒是知道说了。」


    陆渊冷笑：「当年大规模排查的时候，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哑巴，现在警察方向一转就知道要改口了。」


    鑑于灭门案还没查完，这顿庆功宴最终只能在分局附近找小馆子解决，不但如此，贺焱和蒋昭明更是一口酒都喝不了，吃完面条就得回局里继续上班。


    最后三人酒足饭饱，陆渊去付了饭钱，听到老闆乐呵呵地说道：「要回来上课了是吧？小陆警官，看你精神头都变好了。」


    「是啊，希望能回来吧。」


    陆渊看着不远处的分局报以微笑，而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大作，是小乔打来的：「姐姐，我快到分局啦。」


    「你马上在传达室等我，我一会儿带你去菜场。」


    陆渊挂了电话，贺焱走过来：「你还要带你弟弟去买菜？」


    「谁知道他要搞什么？」


    陆渊无奈：「家里养了条小狗还要带他去遛呢，何况是个人。」


    没想到还挺上心，看来那小子确实是有两把刷子。


    贺焱脑中浮现出小乔那张温柔和煦的脸，想了想道：「你能养条狗也好，有个牵挂免得之后查起案来没数。」


    「什么意思？还关心起我来了？之前玩苦肉计撇清关系不是挺熘吗？」


    陆渊和两人往回走去，远远的，她已经看见小乔正站在阳光下，用虚无的目光微笑着眺望远处。


    「用苦肉计的也不止是我吧。」


    这时贺焱忽然说，他想起那天陆渊捂着脸从老董办公室里出来，下巴上挂满了泪珠，把蒋昭明吓得立刻沖回去拿纸，而他并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陆渊那张苍白又满是泪水的脸上却骤然拉扯出了一个几乎令人不寒而慄的兴奋笑容，好似夙愿终于达成了一般。


    果然，眼泪也不过是手段。


    毕竟这个女人从来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贺焱内心轻轻嘆了口气，又道：「只要别给我留下什么烂摊子，我也懒得管你，反正，老董该说的应该都说了。」


    「是啊，该说的都说了。」


    陆渊走向小乔，她知道他其实早就已经看到他们了，也因此，小乔不再东张西望，他低下头，当真像是只等待她来牵绳的小动物。


    陆渊深吸口气：「接下来，就该看我自己怎么做了。」


    「所以，想买什么菜？」


    不久后，陆渊牵着小乔进了分局附近的菜场，午后的阳光从四周简陋的砖缝里斜射进来，让市场里所有蔬菜都笼罩上了一层奇异而温暖的金光。


    小乔简单报了几种，又道：「姐姐，过两天大雁儿要来看我，我可以在家里接待她吗？」


    「家？」


    陆渊好笑道：「真打算一直赖着我啊，你失业这么久，又一直住在我家，可别让你青梅竹马误会了什么。」


    「要误会早就误会了。」


    小乔无奈地想这几次和赵雁打电话，对方明显有点闹别扭，他嘆了口气，干脆实话实说：「我父母确实想要撮合我和大雁儿，主要是因为盲人这方面本来就很难，他们觉得大雁儿是个不错的女孩儿，小时候又救过我，我应该知足，但是……我对她真的没有这种想法。」


    「那你还吊着人家？明明可以从她的未来里看出她想要什么吧？」


    陆渊陪着他在摊子上挑了几个西红柿，盛夏，午后，没有案子，只有暖洋洋的太阳和蔬菜，让她甚至感到有些恍惚起来。


    在过去，沈老师和小星还在的时候，她是不是过过几年这样的日子？


    小乔苦笑：「我并没有吊着她，事实上在我发现她有那样的未来的时候，我就明确地和她说过了，但是，她还是希望能和我做朋友……大雁儿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姑娘，我知道她没有死心。」


    「与其说是人家没有死心，不如说是你看上去脾气太好，不像是能彻底拒绝人吧？」


    陆渊摇摇头，这下算是看明白为什么小乔要粘着她了。


    除了要让她去找那个救命恩人外，估计也是在拿她当挡箭牌，想要让赵雁死心。


    她好笑道：「你可别给我惹什么麻烦，你这个青梅竹马瞧着性格很泼辣，我一大把年纪了，经不起小年轻闹腾。」


    他们绕了一圈儿，把菜买得七七八八，最后是要挑鱼，陆渊看着小乔轻车熟路拿着鱼网掂量，忍不住好奇：「你还能做这么复杂的菜？你家里人是真不怕你切到手啊。」


    小乔将挑好的鱼交给老闆，却是忽然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切了也不过就是留疤嘛，现在医学技术这么发达，有疤的话雷射磨一磨就平了。」


    「……」


    这时池里的鱼勐一扑腾，把陆渊也吓一激灵，她对上小乔人畜无害的笑容，后知后觉这次竟然又是她给自己挖的坑。


    她没事他妈的跟贺三火聊什么磨伤疤的事情！


    陆渊干笑一声：「你……要拿鱼做什么？」


    「做个鱼汤吧，鱼汤补钙，姐姐你身上骨头经常痛应该多喝点。」


    小乔拎上鱼，临走之前又去了一趟杂粮店，小乔让老闆称了点绿豆，又道：「以前住宿舍不方便炒菜，夏天就拿电饭锅煮点绿豆汤，大雁儿也喜欢喝这个，回去煲给姐姐你尝尝。」


    一通折腾，时间已经接近下午四点，出市场时，陆渊看着自己手上多出的七八个塑胶袋无奈地想，小乔哪里是她养的小狗，小狗可不会做四菜一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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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来都想把冰箱给卖了。」


    陆渊打趣道：「这下倒好，你来了，算废物利用。」


    「姐姐你以前应该也用过冰箱吧？我摸到冰箱上有一些贴纸。」


    小乔坐上副驾，他轻车熟路地摸到了安全带，犹豫了片刻，小乔忽然轻声道：「姐姐，蒋哥告诉我了，你为什么离开分局，又为什么要回去。」


    果不其然，陆渊打火的手一顿，很快却苦笑起来：「那个臭小子，长得像个学生，心眼儿也是个学生，真是对谁都能敞开心扉啊。」


    「姐姐，你是想要抓到那个人吧？」


    小乔静静地说道：「那些家里的纸箱里装着的都是你过去家人的东西，很抱歉我打开看了。」


    这个死小子……


    陆渊咬了咬牙：「你做调查做得倒是挺快的。」


    她的语气不善，但小乔却并不心虚，只是平静道：「一个人的未来会被很多东西左右，旁人的眼光，客观的外力，又或者是他的过去……我只是有点好奇，姐姐你的未来究竟为什么会是一片漆黑。」


    「放心好了，不管是不是一片漆黑，我都会帮你找到那个救命恩人。」


    陆渊将车往家驶去，似是觉得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重，她很快又开起了玩笑：「别老是把我的未来一片漆黑挂在嘴上了，搞得我好像真的立刻会死掉一样……一个个都这样，连老董都是，为了让我活下去，干脆不想让我当警察了。」


    「所以，姐姐你那天是怎么说服他的？」


    「还能怎么说？我只是想要一份工作，我大学学的这个，大学毕业也干的这个，现在让我别干了，那我喝西北风去啊？」


    陆渊好笑道：「我只会做这个，回分局上班我才能养活我自己，老董要是真让我连辅警都做不了，那才真是活不下去了。」


    陆渊的语气轻松，而远处的太阳此刻也依旧高悬，小乔能感觉到明亮的光线透过玻璃将他的皮肤晒得滚烫，然而，他的心中却无法因此而生出一丝宽慰。


    毕竟，他的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


    无论陆渊如何和董刚承诺，她的未来仍旧缺席，而未来从不骗人。


    这个人脑中一切的念头最终都汇聚到了那片漆黑里，里头没有痛苦也没有快乐，只有死寂。


    她依旧想死。


    小乔深吸口气，静静地感受自己曾经失而復得的心跳。


    如果真的是她救过自己一命，那现在或许就是报答这份恩情的时候。


    他不会看着他的救命恩人在面前死去。


    小乔暗暗地捏紧了手指。


    绝不。


    第46章 仇人之子 01


    「唉，我上回这么背书还是大学。」


    特招考试在即，陆渊对着十年没碰过的教科书头大如斗，看了没一会儿就一头倒在书上：「可别最后栽在文化课上头。」


    小乔这时正在桌子对面安静地剥毛豆，为了准备晚上赵雁来家里吃饭，他从一早就开始忙活着「备菜」了。


    闻言，小乔微笑道：「姐姐你上学的时候应该是高材生吧，你不是被直招进分局的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陆渊喝了口咖啡，惊觉竟然还是热的，她一愣：「你什么时候给我去微波炉加热的？」


    小乔摇摇头，摸到一边的热水壶，结果里头倒出来的却是热咖啡：「姐姐你看书都入定了，我给你添了三次热咖啡你都没发现吗？」


    陆渊看着那个崭新的壶，心里却在思考这玩意儿是她什么时候买的，小乔又是从哪儿翻出来的，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蒋昭明的电话来了。


    「渊姐，你复习的怎么样？」


    小蒋第一句就让陆渊苦笑起来：「可不要说你是替局里那帮人来看我笑话的？」


    「不不不……我，我就是，刚结案，想来问问渊姐你的情况。」


    「结案了？你是说灭门案？」


    「对，刚把所有材料交掉，三火哥去跟进宣传那边了，说是最近连着破了两起二十年内的疑难案件，社会反响很大，要开专题新闻通报会，有不少媒体都要来採访，里头还有央媒要来录节目。」


    「搞这些花架子，那看来老董的心情不会太好。」


    陆渊忍不住笑出了声，心想之前让老董配合拍个宣传照都差点把宣传科的小警察吓得掉头就跑，这回不但要接受採访，还得在採访里替她打圆场，只怕老虎是气得要吃人了。


    蒋昭明也乐了：「据说师母现在每天出门前都要检查他的仪表呢，头儿都好几天没敢抽菸了。」


    「唉，就希望老董这火到时候别撒我身上就行了，毕竟这文化课考试我只敢保证过线，可不像是你们这些小年轻，临时抱佛脚两天就能拿到高分。」


    陆渊嘆了口气，视线再次落回面前的书上：「所以不跟你说了，我还要背书呢，到时候万一三等功拿到手了，因为考试没过回不去就尴尬了。」


    她说着要挂电话，谁想这时小蒋却又急急忙忙叫住她：「渊姐！先等下……其实，其实我打电话来是想问，你想不想换换脑子，出来吃顿饭？」


    「吃饭？」


    陆渊一愣：「上回在小面店那顿太磕碜了？你还想再来一顿？」


    小蒋结结巴巴道：「就……这两次的案子，要不是渊姐你在都不可能破的，而且我还都沾光了，渊姐我，我就想，就想请你吃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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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我吃饭？」


    陆渊的眉毛扬上去，她从蒋昭明大学一毕业就认识他，可以说再清楚不过，这小子在极度紧张的时候就会说不清楚话，而如果单纯是要请她吃顿饭，蒋昭明实在是犯不着讲话都磕巴。


    唉……


    陆渊内心苦笑。


    说起来这小子的眼光是怎么回事，局里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在内勤，怎么就一个都看不对眼呢？


    陆渊颇为头疼地按着眉心，她也不傻，当然知道，蒋昭明之前不会平白无故地中她的苦肉计，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只是……任何多余的牵绊，现在对于她来说都没有意义。


    陆渊想了想，忽然笑出了声：「好啊，那我能带着小乔来吗？」


    「小乔？」


    这下，不仅是电话那头，连被叫到名字的正主都抬起了头。


    小乔难得满脸迷茫地「看」着她，用口型问道：「怎么了？」


    反正也不算欺负他，毕竟是他先拿自己当挡箭牌的。


    陆渊微笑道：「是啊，要不我丢他一个人在家吃饭怪可怜的，或者你干脆来我们家吃算了，小乔的手艺挺不错的，这几天我一直吃他做的，还想什么时候能让别人尝尝呢？」


    「呃……」


    「毕竟我这两天忙着看书，来家里吃饭也会比较方便不是吗？我到时候问问小乔，看看他愿不愿意多……」


    「那，那还是过一段时间再说！渊姐，你先看书，等到你回局里了，抽一天你有空，我好好请你吃饭。」


    蒋昭明急匆匆说完就挂了电话，陆渊这时实在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这个臭小子连姑娘手都没摸过几回，搞这些实在是太嫩了。」


    「姐姐，你这么说不是害我吗？」


    小乔这时已经釐清了前因后果，无奈道：「蒋哥对你是什么想法你不清楚吗？」


    「说的好像你已经很清楚……」


    陆渊下意识要反驳，结果突然反应过来小乔能看到未来，那很显然，蒋昭明的那点小心思当然早就瞒不过他。


    她头疼道：「不至于吧，这小子想的未来到什么地步了？要真是太离谱我还是得赶紧让局里给他介绍介绍。」


    「这就是蒋哥的个人隐私了，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蒋哥也非常想要给姐姐你一个未来。」


    小乔笑了笑，剥开最后两颗毛豆，摸索着又要来给陆渊的杯子里倒咖啡，却被陆渊给按住了手腕。


    难怪贺焱不喜欢他……


    陆渊盯着小乔平静的脸无奈地想，但凡是个工作有些年头的警察，都不喜欢听人用如此笃定平静的口吻说话。


    大多数时候，小乔因为窥探未来的能力，就好像是一只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木偶，这样的人如果犯罪会是非常难缠的对手。


    但是，既然他没办法看见自己的未来……


    陆渊忽然起了一些逗他的心思，扯着小乔手腕上的红绳问道：「这个东西，上次我看赵雁也有，你们的是一对？」


    似是没想到她的思维这么跳跃，小乔愣了一下才腼腆地笑起来：「是大雁儿让我戴的，她的那条是小学就在了，我这个是前几年她给我求的，说是她戴的灵，所以让我也戴。」


    「款式都一样，我上次就说，这姑娘对你的意思很明显了。」


    陆渊摸着小乔那串已经明显戴久了的红绳，一些编织的稜角已经被磨平了，加上浸着体温，摸起来仿佛就是小乔身体的一部分。


    她微微一愣，忽然说道：「你上次说你拒绝过那个姑娘，可我怎么觉得你很宝贝这些东西？这可是会给人家错觉的。」


    小乔「看」着她：「我希望我和大雁能做朋友，也因为这样，我在和她说清楚之后还是接受了她的好意，否则我们连朋友的未来都不会有……姐姐，你比我大六岁，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道理吧。」


    「等下你……」


    陆渊本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已经来不及了，小乔抽出手给她倒了咖啡，忽然微微低下头对她说道：「有的时候，拒绝了一顿饭就是在拒绝未来，姐姐，我觉得你逃避的好像不仅仅是蒋哥想要给你的那个未来而已。」


    「……」


    陆渊心中叫苦，说起来是她比乔柏要大六岁，但这人心理年龄保不齐早就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和他讨论这种话题简直就是送命题。


    「咳……那要不，就让小蒋来家里吃饭？反正就和今晚赵雁来吃饭一样，累的也不是我。」


    陆渊试图把话题扭转回来，但小乔却只是笑眯眯地摸回厨房洗菜去了，按照时间，很快赵雁就该来了，这段时间她发来的微信里全都是抱怨出差多加班苦的，小乔特意多买了很多她喜欢的菜给她「补一补」。


    就希望……之后朋友还有的做吧。


    小乔轻轻嘆了口气，他慢吞吞地将毛豆放到陆渊剁好的仔鸡旁边，用手指点了点，晚上的六个菜都已经备好了。


    这段时间住在陆渊家，他坚持两天要去买一次菜，而陆渊拗不过他，只能放任他将之前空空荡荡的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不管怎么样，好好吃饭都是好好生活的第一步。


    而好好生活，也是找回未来的第一步。


    小乔深深吸了口气，和之前不同，陆渊家的厨房里不再只有淡淡的灰尘味道，他能闻见葱姜和油的气味，洗净的菜在盆里泡着，被剪须的虾躺在碗里，而电饭煲里炖着绿豆汤，正在往外嘶嘶地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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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之前，陆渊有多长时间没过过这样的生活了？


    小乔忍不住想起那天蒋昭明同他说起的那个故事，被陆渊亲手放走的少年犯杀死了她最亲的人，她为此将人打伤病退……被打伤的人是谁？是那个少年犯的家属吗？


    这么说也难怪，她会在那个时候帮自己了。


    在十五年前的小巷子里，他也是一场校园欺凌的受害者，或许陆渊一直都是个善良的警察，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帮助会在某一天成为亲人的灭顶之灾。


    下意识，小乔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他的心脏正沉稳地跳动着，这段心跳本身就是一份礼物。


    「小乔，你小心点别切手啊，我现在可没空一直过去看着你，这个书已经够我受的了。」


    客厅里传来陆渊的叮嘱，而电饭煲恰如其分地发出一声绿豆汤熬好的欢快声响，小乔本想让陆渊来盛一点，却没想到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第47章 仇人之子 02


    「所以……你上次也是这么拒绝人家的？」


    听着女孩儿的脚步声急匆匆走远了，陆渊颇为头疼地看着只吃了最多三分之一的饭菜，无奈道：「就这么直接？」


    她本以为，小乔长着这么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说起话来也软绵绵的，必然是个不怎么会拒绝人的性格，而他之前所谓的和赵雁说清楚，也不过就是讲一些委婉的客套话，说白了还是在不上不下地吊着姑娘。


    做了这么多年警察，陆渊自诩不会轻易看错人的性格，也因此在二十分钟前，当赵雁兴沖沖地说起她已经给小乔找好了新的按摩店，陆渊立刻想要顺水推舟地让小乔搬出去，却没想到，小乔竟抢在她之前开了口。


    「抱歉，大雁儿，我现在还不能去新店工作。」


    小乔平静地说：「我之前答应了陆警官一些事情，完成了之后，她会帮助我找到当年那个救我的人，你知道我很在意这件事，所以，我还得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完成约定。」


    可想而知，在这样一段对话后不久，陆渊最终眼睁睁地看着赵雁红着眼睛摔门走了，情急之下甚至还留下了那条洗筷子时摘下的红绳手鍊，陆渊见状立刻起身要追，小乔却拉住了她。


    「我马上会给她打电话的，大雁儿性子沖，但是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姐姐你交给我就好了。」


    说着，小乔苦笑着进屋去了，过了一会儿，隔着她家隔音算不上好的门板，陆渊隐约听见小乔说：「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找到她。」


    真是要命。


    都这么长时间了，陆渊心知肚明那个「她」是谁，而每次想起这件事，即使是她也不得不相信一部分命运。


    毕竟，如果不是她把小乔救回来，小乔就不会拥有看到未来的能力，而如果他没有这样的能力，她也不会在再次相遇的时候怀疑他，最终，又开始和他一起查案。


    小乔说过，全世界就只有她的命运对他是不可见的，这难道就是因为她以前救过他吗？


    陆渊正想得出神，小乔的电话却已经打完了，他走出房门，看上去依旧很平静：「没事了姐姐，大雁儿就是这样的，话讲清楚了，哭完一场她就好了。」


    「你这人真可怕。」


    陆渊实话实说：「老实讲，刚刚你是不是看到了她的未来，才放心让她跑出去的？」


    小乔苦笑：「我不想看也没办法啊，不是我闭上眼睛就可以不看的，无论如何，她的未来都会被放在我的眼前。」


    小乔慢慢地摸索了回来，他们并排坐在残羹剩饭的前头，陆渊嘆了口气：「所以，你之前拒绝过她几次了？」


    「三四次吧，我不想欺骗大雁儿，所以，每次都说得很直白。」


    小乔坦然道：「我能看到大雁儿的未来在因为我变化，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我希望我的态度清楚，这样，我作为一个外力对她的影响也会是很明确的，这样就很好。」


    果然又是一些七老八十才会说的话……


    陆渊苦笑：「这么想想我确实挺为人家小姑娘抱不平，她还在那儿瞎猜你的心思呢，结果你连她选择之后的结果都能看到，这样不公平。」


    「是啊，我也觉得不公平，明明我谁都能看到，但姐姐却是一片漆黑。」


    忽然间小乔话锋一转，他可怜巴巴道：「姐姐，你看我都为了完成约定和大雁儿吵架了，你是不是应该也信守承诺？」


    「……」


    陆渊看着他像兔子又像是狐狸的脸，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极不好的预感：「我这都还没回去上班，怎么给你查……」


    「不是这个。」


    小乔立刻打断了她：「上次你说，等到结案之后就要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开分局的。」


    「可是蒋昭明不都已经跟你说了？」


    「可我觉得，他只跟我说了一半。」


    小乔眨了眨他看不见的眼睛，「注视」着陆渊的方向。


    「姐姐，你今年只有 34 岁，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你的其他家人呢？」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陆渊一直觉得，未来，就像是一个刽子手。


    今天还在身边欢笑着的人，在未来到来的某一刻突然消失不见。


    就像是过去从未存在过一样。


    沉默许久，陆渊轻轻笑了笑：「这问题很伤人的，也亏你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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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的过去会改变未来，所以，为了找回未来，必须要了解过去。」


    小乔温声道：「姐姐，你如果不想说也可以，只是……我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我觉得姐姐你愿意告诉我。」


    「愿意？你从哪儿闻出来的？」


    陆渊给他逗乐了，这件事她没有开玩笑，小乔确实是近十年来第一个敢直接了当问她这件事的人。


    不过反正，他也已经摸到她身上那些断掉的骨头了。


    陆渊想到这儿嘆了口气，苦笑着抬起自己的右手，有的时候用力过度，她的手指就会不自觉地抖起来。


    「你说你小时候出过意外，其实我也出过。」


    忽然间，陆渊轻声说道：「我八岁的时候出了一场车祸，那时候是过年，我爸妈带我回老家，然后忽然间，车子就翻进了河里，我爸当场死亡，而我妈，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打开我的安全带，让我从碎了一半的车窗里挤了出去。」


    闭上眼，陆渊还能感觉到那些冰冷的河水就在自己周围，她的半边身子因为撞击当场失去了知觉，甚至直到被人救到岸上，陆渊才发觉碎掉的车窗玻璃就扎在她的手腕上。


    「之后，警察做了调查，说是那天天冷，有几个孩子白天的时候在河沟边泼水玩闹，导致路面上冻，本来，再有几个小时它就该化了，但是，就是在那几个小时里，我爸开车经过了那里，然后发生了意外。」


    陆渊笑笑：「很久之后我去了警校，还真听说过这么个案子，有人故意在一个老人的门口泼水，因为老人早上起的早，冰还没有化，老人踩在冰上滑倒，颅脑损伤，当场死亡，而事后发现尸体时冰已经化了，如果，不是当时来到现场的民警意识到门口的水量远比一般家庭用水要大，这起案子说不定会成为所谓的完美犯罪。」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姐姐你当警察吗？」


    小乔谨慎地研判着陆渊的语气，可以说自从能看到他人未来，他就再也没有这样小心翼翼过了。


    是因为这样吗？


    陆渊有些恍惚地想，应该，也不是吧。


    她从小在亲戚家长大，当警察只是因为这是一条最稳妥的道路，毕竟，她的未来从父母都去世的那一刻就也已经註定了。


    没有太多的选择，也不会有那么花哨的人生。


    假如之后没有遇到沈清路，大概她也不会想像自己拥有别的未来。


    陆渊轻轻吸了口气，将自己从毫无意义的回忆里拔出来，笑道：「查户口查得差不多了吧小乔警官，真要把我当犯罪嫌疑人审啊？」


    小乔还在努力分辨陆渊的语气里是否有愠怒，最终，他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法，小声问道：「姐姐你没有生气吧？」


    「生什么气，生你得寸进尺的气，还是生你在我家骗吃骗喝的气？」


    陆渊好笑地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行了，对我的兴趣适可而止，别让我觉得你对我图谋不轨啊，否则我可不会留着这样的祸患在家里。」


    她起身要收拾桌子，谁想这时小乔却又一把抓住她，然后在一瞬间，小乔的脸色剧变：「姐姐，你的手腕！」


    他摸到了！


    小乔感知到指腹下的带着体温的凸起，脸上罕见得满是震惊。


    右手手腕，这个位置，这个就是……就是……


    「姐姐你是不是……」


    「想什么呢？这是你的青梅竹马留下的东西。」


    陆渊将小乔脸上的一系列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她无声地笑了一下，从右手腕上摘下那条已经戴了有些年头的红绳，妥帖地收好。


    「这条红绳是赵雁的，你有没有想过，很多年前你摸到的那条疤，有可能是条手鍊？因为戴的时间久了，它摸起来不但有温度，而且还没有任何稜角，可能就和人的皮肤一样。」


    陆渊说完，小乔勐地抬起眼：「不可能……我绝对不会摸错的，那绝对就是……」


    这时，陆渊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一阵狂震，接起来是贺焱。


    「现在有没有时间？」


    贺焱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最近托你的福，破了碎尸案和灭门案，现在咱们沙坪分局都火上热搜了，你看到了吗？」


    「我平时哪有那个闲工夫刷微博，我在准备考试。」


    「现在看。」


    依言陆渊打开微博，一看热搜第一上写着，九年前杀师案兇手现已出狱。


    「看到了吧？」


    贺焱说：「这案子当年也是分局查的，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案子，但是被害人和兇手之间有一些庭外纠葛，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给挖了出来，现在舆情关注度太高，刚刚开大会副局建议我们这边跟进一下，我现在抽不开身，你如果想再快点回来，我觉得这个活儿你会喜欢的。」


    第48章 仇人之子 03


    「说什么我会喜欢，还不是把烫手山芋甩给我。」


    翌日一早，陆渊上车的时候收到贺焱的消息，上头是她要去见的当事人的联繫方式，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之前净想着撇清关系，现在倒是积极起来了。」


    「为什么说是……烫手山芋？」


    小乔有点好奇，他之前看过贺焱的未来，只能说贺焱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其实想帮陆渊回去，但是用的方式都很迂迴。


    就像是，自从察觉到自己对陆渊是个助力，贺焱明明怀疑他怀疑得要命，但还是选择性地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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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渊无奈道：「都炒上热搜第一了还不是烫手山芋啊？这种舆情关注度高的事情一点都经不起出错，全国人都盯着，我现在本来就差临门一脚了，万一弄出什么事来就惨了。」


    她将车驶向其中一位当事人的家，按照导航，路上至少要堵半个小时，正好可以给小乔科普一下案子。


    陆渊想了想，忽然问道：「说起来，这个杀师案也算是个未成年犯罪的案子吧，我看过你的案卷，你自己就是亲歷者，再碰到这种案子会难受吗？」


    「不会吧。」


    毫不犹豫的，小乔摇了摇头：「自从我知道未来如此多变之后，我就觉得世上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更何况，我的运气也不能算不好啊，虽然我被人捅伤了，但是也被人救回来了。」


    余光里小乔忽然笑眯眯地看了过来，陆渊心想又来了，赶紧说回正题：「那我可就直接说案情了啊，你听说过当年育才中学的事情吗？那应该就在你上学的一中旁边。」


    「那时候我已经去盲校了，盲校很远，那段时间我很孤陋寡闻的。」


    「唉，我每次都忘记……九年前育才中学有个叫做李迅的初三学生因为在课上被班主任批评，下课后在走廊上用小刀刺死了班主任，当时李迅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小混混，之前也曾经用那把刀威胁过别的学生，事发后还口出狂言，说不但班主任该死，他们全家都该死，然后被判入少管所服刑六年，后头又进劳教所服刑三年。」


    陆渊冷笑一声：「都说这些学生年纪还小，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但几岁害人不是害人？正常孩子连摔破膝盖见了血都害怕，这些兔崽子能把人内脏都捅出来，那也配叫孩子？」


    这话里的怒气显而易见，小乔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姐姐……你当年的那个案子……」


    「你还真敢问。」


    陆渊就知道这小子下一句是这个，然而，全天下恐怕也只有小乔这么问她她不会觉得冒犯，她无奈道：「蒋昭明和你讲到什么程度？」


    「就说，他是你之前帮助过的学生。」


    「啊，这倒是没说错……」


    陆渊已经有很久没有回忆过这个案子的前半段了。


    其实在更久以前，她是不会同情这些学生的，因为她的父母就是因为一些孩子无意间洒下的水才死在河中，而她自己同样经歷过那样糟糕的学生时代，陆渊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些孩子欺负人的手段不比成年人要差。


    但是，也是因为沈清路，是他说的，不论过去如何，都可以拥有未来。


    这个话也真像是个研究儿童心理学的老师会说出来的。


    陆渊苦笑：「在我刚当警察的时候，我就和大多数人一样，只会同情受害人，犯了错就要受罚，无论什么年纪，什么背景……但是，后头有人跟我说了和你差不多的话，他说，未来是多变的，不能因为过去就否定一个人的未来，我相信了，所以，在张柯的案子发生的时候，我拼尽全力给他找到了正当防卫的证据，只为了重新让他拥有未来。」


    少年怯弱的模样浮现在她的眼前，陆渊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方向盘，即使告诉过自己很多次，不要去想为什么，但是，她却还是忍不住。


    为什么？


    她帮助他获得自由，为什么反倒要恩将仇报？


    为什么不冲着她来，要去伤害她手无寸铁的家人？


    后车勐地按了一下喇叭，陆渊再一次阻止自己继续深入想下去，她深吸口气：「有些人永远不会有未来，这是我从这件事里学到的教训……说回这个杀师案，因为当年李迅的大放厥词，在他被判刑之后，也有好事的媒体去採访过班主任的独子吴岭，吴岭当年也不过是个高中生，在丧父的悲痛下，他说，李迅犯下的罪行应该被判死刑，所以，如果法律惩罚不了他，那他会亲手让李迅付出代价。」


    小乔皱起眉：「这么说，他们双方都威胁要杀死对方？」


    陆渊扬起眉，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方向盘：「这就是问题，灭门案和碎尸案告破之后，老百姓对这些老案子的关注度很高，加上上个月李迅刚刚出狱，可以说正好撞在枪口上，现在很多人都在网上等着看乐子，想知道两个人当年说的话是不是一句空话。」


    「可这些人对于李迅和吴岭来说都是外力……」


    小乔喃喃着，他想起严俊瑞，他本来可以拥有清白的未来，但是，却被无数人的声音推着坠入了深渊。


    「不管怎么样，我们先去见他们一面。」


    陆渊看了一眼导航：「反正，现在有你可以告诉我，他们到底会不会实现当年的狠话。」


    不久后，陆渊将车停在了李迅家门口，根据贺焱发来的资料，李迅的家庭条件并不算好，九年前出事时，他的父母都在南方务工，将李迅交给在渝江开店的爷爷照顾。


    根据李迅之后提供的口供，他其实也并不是因为班主任一时的批评就冲动杀人，在之前，已经有很多次班主任都逼迫他承认不是他犯的错误，甚至就在事发前两天，李迅在校外和人发生冲突被打，他带伤来学校却被班主任认为是在外打人，为此让他罚站了一整个早自习。


    「事发时李迅用的那把兇刀，是他父亲给他的礼物，据说是因为他父亲有少数民族的血统，所以送了他这把从古董摊上淘来的刀，想要让他有些男子气概，但是在李迅父亲外出打工后，李迅就一直用这把刀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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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渊带着小乔走进单元楼，九年过去，李迅的爷爷早已去世，而因为李迅关押在渝江的少管所，在那之后他的父母也搬回了渝江，九年来一直蜗居在这套只有五十平米的老破小里。


    小乔在陆渊的搀扶下慢慢地爬楼，问道：「所以，他现在和家人一起住？」


    「他刚出狱，一穷二白的也没地方住，只能回家。」


    陆渊冷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据说他父母这些年找工作一直有些问题，这次上热搜之后，不但有很多自称是被他欺负过的受害者在网上骂他，因为地址曝光，也天天有媒体来找他们麻烦，附近派出所都接到几回出警通知了。」


    终于，两人到了三楼，这是典型的老小区老门洞，而在李迅家的门口还贴着春联，看上去应该是今年新换的。


    「都在家。」


    小乔立刻小声说：「而且他们已经听出有人来了，还觉得是媒体，正在犹豫要不要开门。」


    估计这小子也没想到自己九年前说过的话现在还能有这么多人记得吧。


    陆渊摇了摇头，叩响了门。


    「所以，是又有什么事情吗？」


    很快，如今已经 24 岁的李迅满脸忐忑地坐在了两人的对面。


    和当年案卷里的照片相比，这些年李迅老得很厉害，哪怕也就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但他头上却有不少白髮，身形消瘦，肩膀甚至佝偻着，一看就是常年低头留下的后遗症。


    无论在外头再能逞凶，进了少管所，那里头什么样的孩子都有，抢劫的，故意伤人的，故意杀人的，像是李迅这样说不好都能算是「乖孩子」。


    陆渊说道：「主要是针对最近网络上的一些舆情，我们来对你个人做一个回访，你现在应该方便吧。」


    「方便……当然方便。」


    李迅闻言立刻对一旁的父母使了个眼色，两老马上就进了卧室，他满脸配合道：「你们想问什么我都说。」


    看来在里头过的算不上好。


    陆渊要给小乔一些「看未来」的时间，于是干脆先和对方随便拉扯起了家常，问道：「出来之后一直在家？」


    「也不是……还是去见了一些朋友的。」


    「朋友？以前的同学？」


    「不是……大多数，是狱友。」


    李迅苦笑道：「少管所里的最后都能放出来，有一些早两年都出来了，约好了等到出狱就一起聚一聚，所以……这段时间经常见他们。」


    「可别不学好啊，我就见过很多出狱之后被狱友带着吸毒赌博的，没两年就又进去了，而且，成年之后，最高可是可以判到死刑的。」


    陆渊眯起眼，有意想要吓一吓他，而李迅的脸色一变，连语气都惶恐起来：「没没没……没有！就是，几个人在路边上吃点路边摊，喝点小酒，然后，大家还会交流一下怎么找工作什么的，毕竟，有前科，这一块儿也不太好办，我也不想一直呆在家里，毕竟，这些年已经够叫我爸妈操心了，我想以后好好孝顺他们……」


    「是吗？」


    陆渊语气依旧不冷不热，她轻轻碰了一下小乔的胳膊，结果对方却只是摇摇头。


    到目前为止，李迅的未来都没有问题。


    算这小子识相。


    陆渊笑了笑，紧跟着却忽然冷不丁问：「所以，九年前说的话还作数吗？」


    第49章 仇人之子 04


    「他应该没问题。」


    下楼后，小乔十分确定地说：「无论姐姐你怎么问起受害者还有当年的事情，他的未来都没有出现过报復这种可能，唯一一次出现受害者家庭，是他想要上门去和对方道歉，我听到他在和人说对不起了。」


    「看来在少管所这几年是真的学乖了。」


    陆渊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将小乔扶上车，他们的第二站就是当年受害者儿子吴岭的家。


    根据资料，吴岭一家在事发后也有一段艰难的日子，家里顶樑柱的父亲去世后，吴岭身为医院护士的母亲一个人扛起了全家的负担，也好在吴岭是个十分争气的儿子，在父亲去世后他考去了北阳的大学，学成毕业后却又为了母亲回到了渝江，现在非但已经结婚，甚至连孩子都已经有了。


    两人在路上随便解决了午饭，而似是察觉到小乔的沉默，陆渊往他嘴边递了一根薯条，说道：「我猜猜，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李迅会走上这条路是被所谓的外力逼的？」


    小乔叼着薯条一愣：「姐姐，你该不会也能看到我的未来吧？」


    「还用看吗？」


    陆渊无奈地想，虽说小乔是个过分成熟的年轻人，但毕竟他以前只是个盲人按摩师，每天接触的都是一些好好生活的普通人，他们永远不会拥有这样残酷的未来。


    陆渊吸了一大口可乐，无奈道：「一个人会走上杀人这条路确实是小概率事件，但是，对于警察来说，我们看的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所有杀人犯都有苦衷，但是，这不是杀人的理由，做了就是做了。」


    「我明白，我也不想给李迅找藉口，只是，自从能看到未来之后，我就知道所谓的外力是确实存在的，如果能够不当那个外力当然最好。」


    小乔皱眉道：「我总是在想，李迅会不会就是十四年前的严俊瑞……那个时候，他没有杀人，也没有杀人的念头，但是，当他的过去一遍又一遍给人提起，他的未来就开始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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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乔正是出神，脸颊上却忽是一冰，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就听陆渊轻快地笑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啊？救世主？」


    陆渊收回杯子，将里头的可乐一口气全部吸完，而似是发现小乔还呆呆地「看」着她，陆渊又伸手捏住他有点婴儿肥的脸颊。


    「你只是能看到这些人的未来，不需要为他们负责。」


    陆渊说道：「每个人的未来最终都是他们自己选的，这不是你说的吗？」


    不久后，他们在吴岭的新家见到了满脸洋溢着喜气的男人。


    九年过去，吴岭现在已经是一家网络公司的资深工程师了，吴家的老房拆迁，而去年吴岭带着妻子汪晓灵和大儿子吴鹏搬进了新的安置房，之前的婚房便交给了母亲。


    当年那个瘦削的年轻人如今稍稍发福，圆圆的脸上戴上了眼镜，听闻陆渊的来意他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警官，都是外头那些媒体瞎传的，结果你们真信啊？」


    「这毕竟关乎你和你家人的安全。」


    陆渊的目光落在他身旁女人微凸的肚子上：「老百姓的安全问题永远都是我们第一考虑的。」


    「也对，毕竟，那个人确实是出狱了。」


    吴岭嘆了口气，示意妻子带着孩子去里头的卧室，而他的脸色随即变得凝重：「所以，是确实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陆渊摇摇头：「目前还没有，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要进行常规的走访，毕竟这个事儿已经炒上热搜第一了，不是吗？」


    一下子，吴岭似乎是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表情变得尴尬起来：「也是因为当年我说的话是吗？其实那时候，我人都是懵的，我爸没了之后，我妈每天都在家里哭，这时候还有一堆媒体堵着我们，说那些话，我当时也是脑子一热，就觉得要说点狠的，免得他们觉得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了，竟然还会被人挖出来。」


    陆渊问：「那你担心李迅当时说的话吗？」


    吴岭冷笑一声：「他要是敢来我就敢让他再进去，更何况，按照热搜上说的，他家里已经够惨了，父母现在都靠低保活着，他出狱之后就没点其他正事要做吗？」


    「这倒是，他现在确实挺惨的。」


    陆渊想起不久前在李迅家里看到的情况，和吴岭形成了很强的对比，然而除了善恶有报，她也说不出别的。


    接下来的问题都是常规，问吴岭有没有碰到什么异常状况，但得到的回答都很寻常，最后，陆渊试探着叫了一声小乔，而对方也是再次摇头。


    吴岭的未来十分正常。


    「他的未来里都是老婆和孩子的事情……我感觉自从和姐姐你一起搭档干活儿，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幸福的未来了。」


    下楼后，小乔苦笑着坐上了副驾，晒在暖洋洋的太阳底下，他甚至忍不住要去回味之前在吴家感受的那一切。


    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每个人的未来里都充满着快乐，甚至小乔还从那个孩子的未来里得知，他在不久后要去最喜欢的奶奶家玩，晚饭的时候，奶奶还会给他做他爱吃的炸鸡翅。


    「只要现实足够美满的话，应该不会有人一直铭记痛苦的过去吧。」


    冷不丁，小乔忽然说：「有的时候，学会忘记对未来可能是一件好事。」


    「当然，前提是能忘得掉。」


    陆渊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但她没有接茬。


    不是所有人都忘得掉的。


    关于这件事，陆渊想，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更清楚。


    三天后，陆渊的特招考试顺利通过，接下来就是走正常程序，等待上级审核立功表现和过往工作经歷，按照时间来算，至多再有一个月，她应该就可以回去上班了。


    「所以，今天是什么风又把你吹回来了？」


    傍晚时分，陆渊回到沙坪派出所，一进二楼办公室，迎接她的除了张所的这句「阴阳怪气」，还有一阵齐刷刷的掌声。


    李辛第一个跳起来，满脸高兴地冲过来抱她：「渊姐！恭喜你！张所说你马上可以回局里上班了！」


    「是啊，好不容易熬出头了是不是？不用再在这儿天天挨骂了。」


    张所也走了过来，恢復了平日的慈眉善目：「虽然当时老董把你弄到我这儿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但是真没想到，你是破了两个那么大的案子之后回去的，厉害呀！」


    说到最后，张所满脸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今天回来拿东西？」


    「不是，想请大家吃个便饭。」


    陆渊看着办公室里一张张的笑脸，内心难得十分平和温暖，她晃了晃手机：「上头有规定，咱们就不出去吃了，馆子我已经选好，大家都爱吃的三码头，要吃什么自己挑，每人至少一个菜，我请客。」


    她将手机递给李辛，苦笑道：「也没教会你什么我就要走了，之后派出所遇到什么不会的，又或者是碰到什么刺头搞不定，还是可以问我。」


    「那当然，我是不会跟你客气的渊姐，我还要点两个菜。」


    李辛对她吐了吐舌头，立刻去旁边和人商量着点菜了，而陆渊见状却是拉了李辛的工位椅子坐下，开始在警综平台上找东西。


    「怎么？临到头突然良心发现要工作了？」


    教导员好笑地凑过来，却发现陆渊正在查一桩十五年前的出警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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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中？故意伤人？」


    教导员俯下身子看了两行：「那时候你还是个学生吧？」


    「对，那时候我就在这儿实习了，当时的老所长教导员您也认得，徐所，她教了我很多，还带着我查过不少案子，后头我去分局之后她还在董队面前说了我的好话呢。」


    虽然在局里已经看过一遍，但这一次，陆渊看得更仔细，不止看了小乔的笔录，还看了案件相关目击证人的笔录。


    一共有三个人，一个是赵雁，还有两个是在一中附近的小吃店老闆。


    而根据他们的笔录，案发时的小巷是死路，因此，除了专门进去，不会有人经过，而他们都是在听到赵雁的唿救之后才赶到现场的。


    「到现场时，没有看到兇手，只看到一女学生正在给受伤学生做心肺復甦，受伤学生没有反应，女学生就一直按，很快救护车就赶到了，女学生陪着受伤学生一起上了车。」


    陆渊眯起眼，她回想起那一天，因为一直忙着给小乔做心肺復甦，她始终没有时间叫救护车，而一直到小乔的心跳恢復，她才得以空出手打电话，并且为了引导救护车选择暂时离开小巷。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吗？


    赵雁找到了小乔，也开始尝试给他做心肺復甦，同时，她的唿救还引来了其他两位证人，最终赵雁陪同小乔上车。


    陆渊陷入沉思，而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大作，接起来却是语气焦急的贺焱。


    「陆渊你现在在哪儿？赶紧来局里！你三天前见过那个杀师案的受害者家属吴岭，现在他儿子吴鹏被人绑架了，看现场情况有可能……跟李迅有点关系。」


    第50章 仇人之子 05


    正应了那句话，怕什么来什么，陆渊刚一头扎进重案组办公室，发现这儿已经变成了临时的指挥中心，她一进去，三四十号人都齐刷刷地抬头看着她。


    而很快陆渊就知道这么如临大敌是为了什么了。


    三天前她才去见过的吴岭的大儿子吴鹏在一个小时前被人绑架，失踪地点在孩子奶奶家楼下，据奶奶说，每次吴鹏去她那儿吃晚饭都会在楼下玩一会儿，她也是陪着去的，但这次她和院子里的老太太聊了还没五分钟，一转头孩子就已经不见了，而老太太在整个小区里找了四十分钟却还是没有发现孩子的踪影随即就报警了。


    「现场还发现了这个。」


    蒋昭明给她看了手机照片，是一张列印出来的 a4 纸，上头只有一句话。


    「你知道该问谁要你的儿子。」


    瞬间一种极度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陆渊脱口而出：「没有要赎金，只有这个？」


    「只有这个。」


    蒋昭明眉头紧皱：「三火哥已经去现场了，但是不太乐观，吴鹏奶奶谢梅住的是之前吴岭的婚房，都是 20 年前的小区了，地点比较偏，附近配套也不好，事发时现场都是一些老人，巡防的人第一时间去问了一圈，结果没人看到孩子是怎么消失的。」


    「小区没有物业？门房呢？」


    「一共四个出入口，但是门卫年纪也不小了，还有两个当时在吃饭，三火哥一会儿会去调周围道路监控，看看能不能看到孩子。」


    陆渊咬了咬牙，想起之前小乔和她说，孩子很期待去奶奶家玩，因为这个行程，他从三天前开始未来就充满着快乐。


    三天前，他就知道要去奶奶家了……


    陆渊想了想，忽然问道：「等下，吴鹏每周去奶奶家的时间是固定的？」


    半小时后，陆渊在谢梅家附近的派出所见到了正跟着视频监控组忙活的贺焱。


    「你还真是挺会给我拉活儿的。」


    陆渊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找到了吗？」


    贺焱无奈道：「真是他妈见鬼了，他们这个小区不挨着主要干道，道路监控都拍不着正门，四个出入口虽然都有监控但坏了一个，翻了剩下的，事发时没有拍到孩子，也没有拍到有人拉着类似行李箱的东西出门。」


    「开车的可能性更大吧。」


    陆渊抱着双臂思考片刻：「留下的信连个褶子都没有，这样的人不会用粗制滥造的方法绑人的，要在短时间里控制一个孩子还要把他塞到箱子里，太显眼了，还是原先就将车子停在小区里，然后在诱骗孩子之后迅速将他拉到车上的可能性大。」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你猜怎么着？」


    贺焱脸色铁青，明显正处在骂人边缘：「坏的那个监控就是作为唯一车辆出入口的东门，问了保安，监控四个月前就停了，因为小区里住的都是老人，子女来看望时经常因为车位的问题产生冲突，保安因此经常被骂放一些不住在本小区的车辆进入，有监控就是留把柄，每次闹到派出所还要查，为了图省事，他们后头就藉故直接让监控坏了，车辆出入都只做登记。」


    「那登记呢？」


    「在查了，只不过，登记表都是访客自己填写的，鬼知道上头用的是不是他妈的真实姓名！」


    贺焱翻了个大白眼，狠狠瞪了一眼在一旁陪着查监控的小区负责人，几乎立刻就把人吓得脸色白了一个度。


    如果是这样，吴鹏每周来奶奶家的时间是固定的，下楼玩的时间也几乎是固定的，小区从四个月前就只做登记没有监控的事情应该也不是秘密，对于兇手来说，他很可能早就已经盯上吴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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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为什么要留下那样的字条呢？


    「你知道该问谁要你的儿子。」


    任何人看到这个纸条，想到的都只有可能是李迅。


    陆渊正想得出神，忽然间，看视频的警员说道：「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人挺可疑的。」


    陆渊和贺焱立刻围了过去，却见在下午两点左右，一个身材消瘦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了小区的南门口，这里也是小区外卖和快递的主要进出门，平时人来人往很多。


    「等下，这个……不是李迅吗？」


    陆渊心里咯噔一下，她三天前才见过对方，不会认错，这个习惯性低头的仪态很明显就是李迅。


    贺焱立刻意识到不对：「就是那个杀师案的……」


    「对，就是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陆渊这下等不及小警察操作，直接自己上手拉监控，就见李迅在南门口徘徊了几分钟，似乎一直探头探脑地想要进去，但是最终，他却还是放弃了，在下午两点十二分的时候从道路左侧离开了。


    「他他妈不会是来踩点的吧？李迅会开车吗？」


    贺焱立刻就说出了那个想法，但陆渊却摇头：「他进去的时候才初三，不可能会开车，上个月才放出来，也来不及学。」


    「但是这个兔崽子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儿。」


    贺焱咬了咬牙，又看了一眼表，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他二话不说就去开车：「我们现在唯一的证据就指向他，黄金时间只有 24 小时，小孩的命等不起。」


    「所以姐姐，你希望我再去看一眼李迅的未来？」


    不久后，坐在副驾的小乔在上路后不久就意识到陆渊的车速比往常要快不少，他皱起眉：「所以现在已经确定是他干的了吗？」


    「不确定，但现场唯一留下的证据指向他，贺焱虽然是个暴脾气，但是有句话说的没错，不能拿小孩的命开玩笑。」


    陆渊迅速超过旁边的车：「那张纸很干净，上头没有指纹，普通 a4 纸，甚至没有折过，指向有预谋的行为，兇手用了某种文件夹将那张纸带到现场，从头至尾还戴着手套。」


    「但是……他却没有要赎金。」


    小乔觉得十分奇怪：「听起来他冒了很大的风险，却只是为了将矛头指向李迅，这样的话如果是李迅干的，他不会上来就这么自报姓名吧？」


    「看上去李迅确实像是被诬陷的，但是兇手这么做也会有他的动机，说不定会是李迅的仇家。」


    陆渊风驰电掣，远远的，她已经能看见李迅家的小区，在案发后第一时间派出所就已经出警将李迅家监视了起来，以确保李迅不会离开本市。


    陆渊嘆了口气：「最近杀师案的媒体关注度本来就高，突然又出这茬子事，现在还没有见光，但是见光了之后很难想像压力会有多大……真是要命，三火给我丢的这个山芋不但烫手，而且还砸手里了，这下如果这个案子搞不好，只怕我回局里又要出岔子。」


    十分钟后，她带着小乔到了楼下，贺焱的车子已经到了，陆渊心知小乔在这儿也能看到李迅身上的影子，问道：「人没出去吧？」


    「没出去，但是……」


    「但是什么？」


    「贺警官已经上去了，我觉得李迅的未来不太好，他就像是那时候的严俊瑞，我能感觉他可能……想要伤人。」


    小乔的脸色十分难看，陆渊闻言丢下一句「你留在车上」，迅速上了楼，只听门里传来李迅的怒吼：「我没有！我好不容易才出来，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陆渊进门，就见李迅正在和贺焱及他带来的警员对峙，年轻人的情绪明显十分激动，他的父母甚至站在他身前保护他。


    贺焱的暴脾气上来：「你要是没干这事儿你他妈没事去吴岭家小区做什么？监控拍到你了！你要是觉得不是你干的，就回去跟我们解释清楚！」


    「姐姐，让贺警官不要再逼他了，李迅的未来越来越激进了。」


    陆渊仍然保持着和小乔的通话，耳机里对方的语气愈发焦急：「再这么下去李迅会想伤害你们或者伤害自己，我已经能看到这样的未来了！他的手边可能就有刀具！」


    要命……


    陆渊看贺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知道他和前妻也有个孩子，碰上这种事情难免会动火，她把人拉住：「行了，我之前见过他，我来。」


    「我们没时间了。」


    贺焱咬着牙让出位置，而陆渊看着李迅趋近崩溃的脸，将声音放软：「李迅，你还记得我吗？我之前找过你。」


    「我……我真的没做，我爸妈都可以作证啊，我们家没有孩子！」


    「我知道，但是，现场有人留下了指向你的纸片，李迅，不是你做的，但有可能有人要故意诬陷你，如果你这时候不配合，就正中对方的下怀，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乔的声音就在耳边：「他现在有坦白的未来了，姐姐，接着劝。」


    「李迅，你跟我们回去，我们不会诬陷你，毕竟这是绑架案，不是杀人案，我们只是想要找到孩子……你也不希望那么小的孩子出事吧？」


    陆渊拿出吴鹏的照片出示给李迅的父母看：「叔叔阿姨，你们也有过孩子，应该能理解这种心情，现在这么小的孩子丢了，也请你们配合，我们必须要先找到孩子，带他回去也只是问一问情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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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


    终于，在陆渊的好言相劝下，李迅慢慢地松弛了下来，他的嘴唇颤抖：「我……我确实去了一趟那个小区，但是！不是为了绑架他的孩子，我只是，只是想要个说法！」


    「说法？」


    「对，我收到了一份威胁信。」


    李迅说道：「上头的署名，是吴岭。」


    第51章 仇人之子 06


    又是一封 a4 纸列印的威胁信。


    坐在讯问室里，陆渊看着不久前李迅交给自己的白纸，上头用印刷体整齐地印着几个冷冰冰的字。


    「你会为当年的事情付出代价，你夺走我的父亲，我也会夺走你的——吴岭。」


    蒋昭明急道：「你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找到这个东西的？」


    李迅低着头摩擦着膝盖：「就今天一早，我在我家门缝里找到的，我也想过要去调监控，但……我们家都算不上是小区。」


    陆渊皱眉：「为什么不报警？」


    李迅哆嗦了一下：「我不敢，毕竟……警官你不是刚来问过我问题吗？我怕你们……」


    「你又没犯事，我们警察闲的没事干要抓你啊？」


    陆渊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小乔有件事说的没错，一个人的过去确实会决定他的将来，而一个当过贼的人，也确实可能一辈子都会怕警察。


    她努力压抑住脾气：「你在出狱之后和吴岭有交集吗？」


    李迅立刻摇了头：「没有！从来没有过，就是，我的狱友说，有人在网上炒我的案子，我当时还想着，之后赚了钱，能不能上门去道歉……」


    「上门道歉？你最后上门可不是去道歉的吧？」


    「我也没想到他会给我寄那种东西啊！」


    李迅脸色难看：「我这次出狱之后，发现我爸妈这些年因为我的事情老了很多……我不想再让他们为我担心了，也还好，今天是我先发现的威胁信，我当时担心他真的会伤害我爸，所以……所以……」


    「你怎么知道吴岭家地址的？」


    「网上有人爆出来的……我，我以为他现在住在那儿，我没想到，是他儿子呆的地方啊。」


    李迅委屈道：「我去了一趟，压根就没有进小区啊！我在门口呆了一会儿，发现那个小区也不比我们家要好多少，我想到他失去了一个家人，说不好这九年过的也很辛苦，想来想去，后头就觉得……要不算了，反正，他说不好也就是说说，就跟九年前一样……」


    这倒是和监控里的行为相匹配。


    陆渊皱起眉，他们后头已经查过了，李迅在离开谢梅家小区后就坐公交车回家了，公交车的监控拍到了他的脸，也确定了，他在家门口下了车。


    然而，那个时候只是三点出头。


    蒋昭明明显还没有相信李迅，皱眉道：「之后呢？之后你做了什么？有什么人可以给你做证？」


    「之后？」


    李迅瞪大了眼：「之后……之后我就一直在家啊，我爸妈都可以给我作证，我没有出过门了。」


    「只有你爸妈？」


    「我……」


    李迅意识到他们在怀疑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是我！我说了不是说！我没有见过那个孩子！」


    知道再问下去毫无意义，陆渊起身出了讯问室，然后立刻就接到了坐在休息室里的小乔的电话。


    「姐姐……你们真的不能再逼他了。」


    小乔忧心道：「他的未来在变得越来越偏激，我能看到，他开始破罐破摔地想要伤人了。」


    真是一团糟。


    陆渊头疼地抹了一把脸，其实单看李迅的反应，她也知道他不可能是绑架犯，时间上虽然有可能，但是太紧张了，李迅不像是能高效完成绑架，并且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说谎的人。


    只是……现在绑匪不主动联繫他们，在没有新的证据的情况下，就算是要为了安抚受害者家属的情绪，他们也必须要把李迅扣在局里。


    陆渊无奈道：「我明白，但现在没有其他办法，吴鹏的奶奶因为过度自责已经住院了，小乔，我们……」


    「渊姐！出事了！」


    话说了一半，蒋昭明匆匆从讯问室里跑了出来，他满脸凝重道：「绑匪联繫吴家人了。」


    「你们送东西的时候对里头的东西一点数都没有？没见到送件人也他妈的敢送？不怕里头他妈是个炸弹啊？」


    半小时后，陆渊刚赶到吴岭家就听到一声怒吼，贺焱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正将一个闪送小哥骂得狗血淋头。


    「我……我们平时也会碰到这样的，也就没多想。」


    闪送小哥给贺焱吓得就快尿裤子了，陆渊见状赶紧把人拉开：「怎么回事？」


    「你自己看吧，吴岭老婆收的，刚刚肚子疼给送医院了，要是肚子里这个再出事，之后这事儿我都不知道怎么交代！」


    贺焱没好气地将一个塑料包装袋递过来，而陆渊甚至还没看就闻到一股血腥气，她皱起眉用手电光照进去，就见塑料包装里是一根用保鲜膜一层层包裹起来的惨白小指。


    不出意外，看小指的大小，它的主人应该是个孩子。


    陆渊咬了咬牙：「技侦的人呢？」


    「已经採样去做检验了，但十有八九就是吴鹏的手指，法医说，被冰冻过，所以样子看上去还很完好，但真正被砍下来的时间可能就是孩子刚被抓那会儿，是活着切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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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焱焦虑地抓了一把头髮：「对方叫了一个闪送，将手指送给吴岭汪晓灵夫妇，是提前一天下单的，约好了时间，对方会将东西寄放在一个公园门口的储存柜，然后由闪送小哥通过取件码取件，送来吴家。」


    「全程没有见面？」


    「没有，里头还有一张字条。」


    贺焱又递过来一个物证袋，里头又是一张用四折过的 a4 纸，上头再一次是列印出的印刷体。


    「孩子还有 24 小时，你知道他在哪里。」


    「该死，又是这种诱导性的话。」


    陆渊很难想像汪晓灵看到孩子的手指和这封信时的感受，一瞬间，她好像就站在那个满是鲜血的客厅里，看着沈清路和小星冷冰冰的尸体躺在她的面前。


    回过神来时，陆渊发觉自己的指甲已经陷进了掌心里。


    「不但如此，而且还有更厉害的。」


    贺焱脸色铁青地将闪送小哥的手机递过来，上头有寄件人的信息还有联繫方式，而毫不意外，那又是个熟悉的名字。


    李迅。


    「又是这个兔崽子。」


    贺焱冷冷道：「这个闪送，是他提前一天定的。」


    「所以……那个孩子，还活着吗？」


    小乔犹豫开口的时候，车里已经沉寂许久了。


    为了安抚被害人情绪，离开吴家后，贺焱和陆渊分头行动，不久前见过吴岭的陆渊去医院与吴岭见面，而贺焱则去储物柜附近调取监控，看看能否查到是谁将手指放进去的。


    陆渊紧抓方向盘，眼前却都是那根手指，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确定，但是吴岭家收到的那根手指已经基本确定是属于吴鹏的了……那个孩子在被绑架的第一时间就被切掉了手指，而且，是早就计划好的，因为闪送是前一天就叫好的，威胁信也是列印的，上头同样什么指纹都没有，整个包裹都很干净。」


    「确定是李迅叫的吗？」


    「至少寄件人是他的名字。」


    陆渊咬紧牙关，医院传来的消息不好，汪晓灵肚子里的孩子多半保不住，这无疑把事态变得更加严峻。


    一旦媒体介入，他们都会被架在火上烤，但是……


    24 个小时。


    为什么要给这种时限？


    对方究竟在想什么，他是怎么做到的，用李迅的名字发闪送，然后为什么又什么都不要呢？


    陆渊脑袋里一团乱麻，而小乔显然不会知道这件事，他喃喃道：「李迅，会因此走上和严俊瑞一样的路吗？」


    他怎么还在考虑李迅！


    陆渊烦躁道：「现在问题不在他！吴岭的妈妈住院了，老婆也住院了，还可能同时失去两个孩子，相比之下李迅简直他妈的是个该死的幸运儿！明明当年是因为他杀了人才……」


    话说到一半，陆渊自己也意识到话说重了，她的余光捕捉到小乔脸上一闪而过的不知所措，无奈道：「小乔，我们现在做的很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无论背后的人是谁，他都在引导吴家人怀疑李迅，这种情况下，如果警方放着李迅不管，那么我们会无法和受害人交代。」


    「我明白姐姐，只是……」


    小乔张了张口，他其实想说，这一次又是在他们找到李迅之后就立刻发生了这样的案子，以小乔对未来的直觉，就好像……他们的出现才是那个「外力」，在冥冥之中触动了什么，让一切不该发生的发生。


    然而，陆渊显然并不在心情，而且，他们应该也快到医院了。


    捕捉到远处那些聚集在一起「痛苦」的影子，小乔犹豫了一下，最终说道：「姐姐，之后如果你们还要审李迅，你让我留在局里吧……现在看来，他即使不是兇手，真相也和他脱不开关系，我想，也许我可以帮上一些忙。」


    「好，之后如果我不在，我会和小蒋打招唿。」


    陆渊看出小乔的忧虑，甚至在内心的某个角落，陆渊隐约觉得小乔所操心的事情是对的，但现在她却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陪同吴岭和汪晓灵就医的女警在群里发来消息，确定汪晓灵腹中的孩子已经胎停，汪晓灵哭得一度昏厥，而现在他们甚至还不敢将这个消息告诉正在同一家医院静养的谢梅。


    未来是个刽子手。


    走进急诊室的时候陆渊有些麻木地想。


    那个不久前他们才见过的，幸福的一家三口，或许已经在这个未来里消失了。


    第52章 仇人之子 07


    「可是我真的说的是实话啊。」


    讯问室里，李迅崩溃地想要抓头髮，无奈因为他的情绪一直非常激动，分局民警不得不把他整个人铐在了铁椅子上。


    「我真的没有见过那个孩子啊，你们说的那个快递我也没寄过，我都不知道闪送是什么东西，刚出狱一个月，我连现在的手机都用不明白。」


    李迅说着鼻涕眼泪又下来了，这一个小时里他不是在哭就是在重复着差不多的话，就算是蒋昭明的耐心也差不多到了极限，勐地一拍桌子：「李迅你不要睁眼说瞎话，我们通过闪送公司查了，那个订单就是通过你的手机下的，甚至还通过了实名验证，你他妈现在跟我说你都不知道闪送是什么？」


    蒋昭明站起身，将不久前闪送公司给他们的下单记录给他看，只见上头清清楚楚写着，下单时间是一天前的凌晨两点，甚至在下单备註里，李迅还极为详细地交代了如何找到储物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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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昭明冷笑道：「你要不要我现在拿你自己的手机过来，把 app 下回来用你的脸登陆，然后你就会在上头看到你自己下的订单？你可不要跟我说连人脸识别都是别人帮你做的？」


    「这……我，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李迅瞪大了眼，本就消瘦的脸上满是绝望：「警官，我没有说谎啊，那个时间点我在和我的朋友喝酒，他们都可以证明我没叫什么闪送！这个真的不是我做的！」


    「你……」


    蒋昭明火气上来，正要发作，脸色铁青的陆渊勐地推门进来，二话不说将一张 b 超检查结果拍在了李迅面前。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陆渊咬牙切齿道：「这是吴岭妻子汪晓灵的第二个孩子，已经四个月了，因为收到了你寄的那个闪送包裹，汪晓灵在过度惊吓之下昏倒，她刚刚失去了她的第二个孩子！」


    闻言，李迅瞠目结舌地看着她，脸色惨白，半天才哆嗦着开口：「我……我真的不知道……」


    「还他妈说你不知道！」


    陆渊一把扯住他的衣服，像是头暴怒的母狮子一样瞪着他：「我们已经查过你的手机了，就是用你的手机下单的！你在下单之后还删掉了闪送的 app！」


    「我……」


    李迅此时已经彻底给一连串变故吓傻了，眼泪流了满脸自己都浑然不觉：「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是我朋友叫车把我送回去的……」


    「什么朋友？」


    陆渊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她听到坐在对面休息室里的小乔说道：「他说的是实话，姐姐，你暂时不要逼他了，再逼也没用，听他说话。」


    李迅哆嗦道：「两个之前在少管所认识的狱友……都是渝江的，最近我们都在找工作，所以经常聚，你们可以通过我手机找到他们，就是他们给我在路边上叫的车……」


    「叫的什么车？上车之后还做了什么？」


    「就……停在路边的一个车，我那两个朋友也喝多了，好像，那辆车的后门开着，他们就把我塞上去了。」


    「车的后门开着？」


    陆渊眯起眼：「是计程车？什么颜色的，在什么路上？」


    「就是沙中路那边的一个夜市，车子，好像不是计程车，我记得上头没刷着颜色。」


    「渊姐，我去联繫三火哥调监控。」


    不用陆渊提醒，蒋昭明立刻出去了，而陆渊则继续逼问：「就你一个人上了那辆车？」


    李迅呆呆地点点头：「就……就我一个，我们当时真的喝太多了， 那个司机说，怕我们吐在车上，所以不许我们都上车。」


    「也就是说，对方是有意拦住其他人只让你一个人上车的？」


    陆渊心头一跳，这时又听小乔在耳机里说道：「他的未来里提到了手机，应该是对方拿了他的手机做什么， 但是他不确定那是不是他喝多了，姐姐，抓着这个问。」


    看起来，确实是有人盯上了李迅。


    陆渊想了想，忽然，她一把抓住李迅的肩膀，看着面前已经陷入崩溃的年轻人一字一句说道：「从现在开始，无论你想到什么，司机长什么样子，上车之后对方做了什么，是不是帮你在手机上操作了什么， 所有细节全部都要告诉我，一字不落的。」


    凌晨三点，距离吴鹏被绑走已经过了九个小时，分局临时指挥中心里依然是灯火通明。


    接上级指示，由于九年前的杀师案近期舆情关注度高，市里对吴鹏绑架案高度关注，要求全市各辖区配合，限时侦破，而作为专案组负责人的董刚立刻将手下人分为三组，贺焱负责视频监控，蒋照明负责嫌疑人审讯，而陆渊则为机动队。


    如今，趁着三人都在局里，他们短暂地在会议室里共享了现有的情报。


    「公园储存柜的监控不太乐观，年久失修，不知道坏了多久，我怀疑兇手之前踩过点，查了事发前一周附近的道路监控，没有发现有可疑的人接近这个地方，但是，小区那边有收穫，对方不是开着车进小区的……他也不需要会开车。」


    贺焱将一张照片递给董刚，上头是一辆快递车，他冷冷道：「登记簿上的所有车辆我们都查了，没有问题，但是那么快速地拐走孩子，不可能没有交通工具，后头我查了，今天附近的快递网点丢了一辆快递车，快递车的车厢刚好够装一个孩子，而且骑行电动车要戴头盔，不但可以躲过监控，还可以正大光明地进出小区。」


    蒋昭明问：「车是什么时候丢的？」


    贺焱说道：「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从小区门口步行到丢车的网点只需要十分钟，不但如此，在车里没有快递的时候，快递员为了方便会把工作外套和头盔放在车上，有时为了方便第二天装货也不会锁门，相当于只要把车开走就一次性把装备弄齐了。」


    「所以这辆车呢？」


    董刚心知他们拯救人质的黄金时间已经所剩无几，现在吴家的小儿子已经没了，如果大儿子再出什么事情，他们和受害人家属会很难交代。


    贺焱嘆了口气：「还在查道路监控，但是有点困难，快递车虽然上牌，但是却不是正式号牌，而且这辆上头的 gps 被拆了，没法像是天眼查车一样方便，只能靠人眼跟车。」


    「该死，其他两组呢。」


    董刚望向陆渊和蒋昭明，两人都刚从审讯室出来，而经过长时间的盘问，李迅的精神状态已经摇摇欲坠，小乔再三提醒陆渊不能再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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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alue! 陆渊简单捡了重点说道：「闪送确实是通过李迅的手机下单的，但是我们查了他手机上的 app，他因为刚刚出狱，对很多新生的网络业务都不熟悉，像是打车软体，网购软体，点评软体全都没有，确实不像是能熟练使用闪送服务的，我们刚刚问他，他说下单的时候他应该正在一辆黑车上，当时他和他的两个狱友喝了很多酒神智不清，三人都说，黑车司机是一个女人，而上车之后，李迅隐约记得司机提议让他用一个软体进行电子支付，他因为不熟悉这些软体就让司机帮他操作，中间很有可能经过了人脸识别，还输入了实名认证……我估计，就是那个时候司机用他的手机下单了闪送。」


    蒋昭明这时播放了两段视频监控，分别来自沙中路和李迅家门口，根据李迅提供的信息他们也确实在监控里看到了那辆「黑车」，但是，受车辆停放位置所限，他们无法清晰看到车牌，只能大致看清，那应该是一辆黑色的车。


    然而，最终在一个小时后将李迅送到家的，却是一辆计程车。


    蒋昭明说道：「我们已经找到了当天送李迅的司机，对方称李迅醉得厉害，是被他女朋友送上车的，那个女人让他的印象很深，因为大半夜的，女人不但戴口罩，手上还戴着那种用来防晒的冰丝手套，感觉有点不太正常。」


    「也就是说，真正的绑架犯很可能是个女人，她利用李迅并不熟悉软体的特性用他的手机下单了闪送，然后又帮他打了一辆车把他送回去。」


    董刚难以理解，如果是绑架案，对方图什么？


    一瞬间，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所有人都在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


    对方大费周章，但却不要钱，只是为了将矛头对准李迅，这是一种很危险的信号。


    毕竟，如果要钱，那钱就是保住孩子性命的筹码，但现在，他们连对方的动机都搞不明白，又怎么保住孩子？


    沉默片刻，董刚厉声道：「这个案子要他妈给我捂紧了，一旦媒体介入就会更被动，贺焱继续查快递车，蒋昭明和陆渊，你们两个从李迅往回查，对方是冲着他来的，我们得搞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说完正要散会，这时陆渊却叫住他。


    「姐姐，对方的目标……有可能是未来。」


    她听到小乔在耳机里对她说，想了想，陆渊忽然皱眉道：「老董，现在很明显，对方的目的就是要挑起李家和吴家之间的仇恨，所以，之后我会去搜查李迅家和他家附近，孩子如果还在，一定就在和他相关的地方，至于小蒋……我觉得现在，我们最好也能出一队人去看着吴岭。」


    第53章 仇人之子 08


    「所以，你也觉得兇手的目的可能是要让这两家人做出什么？」


    凌晨四点，去搜查李迅家的路上，陆渊抓紧为数不多的时间和电话里的小乔交流。


    今晚分局进出的人很多，也因此即使小乔一直呆在休息室也并不扎眼，偶尔有其他民警进来，小乔通常也就用一句可怜巴巴的「我眼睛看不见，想要等姐姐回来」把他们给对付了。


    「李迅的未来，比起我们三天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


    小乔双眼还「紧盯」着对面的审讯室，在提供了所有线索之后，李迅如今正独自坐在里头，而他身上的白影变化几遭，其中有道歉，有宣洩，有破罐破摔，甚至还有更极端的……


    这样的未来，他过去只在严俊瑞身上见到过。


    小乔深吸口气，在疲惫和压力下，无数警员身上的未来将他吵得头痛欲裂，他轻声说道：「之前我没有进急诊室，没能看到吴家人的未来，但是……我相信应该也不会是我之前看到的那样了。」


    「我已经让小蒋去带吴岭回家了，说起来是需要一个家属坐镇，但其实我也是害怕吴岭突然在医院做出什么极端举动。」


    陆渊眉头紧皱，黑夜里的渝江，高楼林立如同森森树林，光是置身其中，陆渊就很难想像只有五岁的吴鹏刚断了一根手指，又没有父母在身边，在这个夜里该有多害怕。


    她说：「母亲和妻子都住院，又刚失去一个儿子，如果说李迅现在已经被我们逼到了极限，那么吴岭也差不多到极限了，之前我在医院看到他，他从头到尾就只有一句话，李迅抓到了吗？」


    小乔强忍着头疼「盯着」李迅，又再次看到他在某个未来里高喊着「凭什么这么对我」，然后手上拿着什么东西乱挥，似乎已经完全陷入了癫狂。


    明明就在不久前，李迅的未来里还全是找工作和孝敬父母。


    小乔想到这儿不由轻轻嘆了口气，他知道现在为李迅说话不是时候，但终究还是忍不住，说道：「李迅的未来很可怕，而我知道导致未来变成这样的外力其实并不是绑架案……姐姐，之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定不要再把他变成一个像是严俊瑞一样的兇手了，好吗？」


    时隔几个小时，当陆渊再次回到李家时，客厅的灯还亮着，老两口坐在沙发上，满脸惶恐地看着乌泱泱的警员涌进来。


    「小迅呢？啊？小迅怎么还不能回来？」


    李母还认得陆渊，崩溃地抓住她的手：「他是真的没做过，警察同志，你们不能冤枉他啊，他上个月才出来，他马上就要去好好找工作了！」


    这么说起来，如果李迅没有为了找工作的事情去见他那两个狱友，或许他也不会碰上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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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渊想起小乔不久前和她说，李迅在未来不停地对父母道歉，心中不禁涌上一阵苦闷，她苦笑道：「阿姨，我们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确定他是清白的。」


    「可他就是清白的呀，那个孩子被绑架的时候，他一直在家里，我和他爸都看到啦。」


    李母泪流满面，却不能阻止他们在屋内展开搜查，很快，李迅仅有的一些家当都被翻了出来，然而，其中也只有一两件衣服是他出狱后买的，大多数东西都还是九年前的。


    听闻事情经过，李父疲惫道：「小迅出狱之后都还来不及适应外头的生活，连用的手机都是二手的，还没用明白呢，怎么会拿来干这种事？」


    不论怎么看，李迅都确实不像是和这起绑架案有关系。


    但是……孩子究竟会在哪儿呢？


    陆渊正是焦虑地直抓头髮，口袋里铃声大作，贺焱打来电话，上来第一句就是：「我们找到快递车了。」


    「找到了。」


    贺焱看着面前的监控，四十多位民警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排查，终于，他们在画面的一角捕捉到了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然后，迅速将快递车的行动路线串了起来。


    虽然是盛夏，但是骑车的人却捂得很严实，穿着快递员夏天不穿的外套，头上还戴着厚重的头盔，乍一看，甚至都很难分辨出男女。


    贺焱眯起眼睛盯着快递车后头不大的车厢，很快发现在行驶的一路上，它没有任何形式的晃动，周围也没有路人看过来，而这只意味着一件事。


    下午四点半，车厢里没有挣扎也没有声音。


    可那个时候，吴鹏的手指应该已经被切了，孩子究竟是没有意识还是……


    贺焱越想越是焦心，在手机里对陆渊说道：「下午四点半，车子在离开谢梅家小区附近后就直接往闪送的那个公园去了，我估计那时吴鹏的手指就已经在他身上了。」


    「也就是说，他真的是在绑架吴鹏的时候就切了他的手指？信也是早就准备好的？」


    「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有可能用了某种镇定药物，看车子的情况，吴鹏在上头也没有动静。」


    贺焱在一路的监控上追着哪辆车，果真，很快快递车就出现在了事发公园旁的监控里，时间卡得非常精准，大约就是在四点五十分的时候，手指被放进了柜子。


    而之后……


    贺焱又转去了另一段监控，车子在消失了将近二十分钟之后再次出现，而这一次，他却驶向了一片老城区。


    贺焱看了一下方向，很快，一种不寒而慄的感觉勐地爬上了他的背嵴：「等下，陆渊，车子在朝你的那个方向去。」


    「什么？」


    「快递车，在朝李迅家的方向开。」


    贺焱盯着画面上一动不动的车厢，他突然有了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毕竟，从头至尾对方没有换车，甚至也没有刻意规避摄像头，就好像早就知道他们会看到这段监控一样。


    可以说，在这一刻贺焱几乎有点恨陆渊的鼻子这么灵了。


    他咬了咬牙：「应该就在李迅家附近……直接找车！那辆快递车，很有可能就在那附近！」


    凌晨五点，李迅家附近的搜索范围扩大到了以他家为圆心的两公里内。


    一夜没睡，但陆渊却丝毫没有一点睡意，她捏着吴鹏的照片，恍惚间，感觉那上头的人其实是小星。


    事情到了这一步，即使贺焱不说她也猜得到，对方从头到尾的目的就是要嫁祸给李迅，而用一个活的孩子来嫁祸风险极高，毕竟她切了吴鹏的手指，意味着孩子只要醒了，就很有可能会因为疼痛哭闹。


    陆渊打着手电在李迅家附近的老街老巷里快步穿梭，即便是盛夏，这个点吹在身上的风也依然是冷的，她突然有点后悔没有带着小乔一起来，想来如果是他的话，或许隔着十来米就能在黑夜里看到那个孩子身上的「未来」。


    前提是，那个孩子还有「未来」的话。


    「姐姐，对方的目标……有可能是未来。」


    陆渊耳边响起小乔的声音，她在这一刻忽然隐约抓到了对方的算计。


    对于警方来说，证明李迅的清白并不是一件难事，哪怕对方费尽心思要把嫌疑引向李迅，但他们现有的证据却已经基本可以排除李迅犯案的可能。


    然而真正难的，是让吴家人和媒体相信李迅和这件事无关。


    两家人之间本来就有仇怨，如今新仇旧恨叠加，短短一日里，吴岭那原本幸福的未来已经变成什么样，陆渊根本不敢想。


    对方的目的，难道是希望吴岭去报復李迅吗？


    陆渊正想着，忽然间眼前手电光一晃，竟是贺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的脸色难看，满身都是烟味：「监控锁定了快递车最后出现的位置，就在这附近……问过快递公司了，车上原本是有 gps 的，但是这辆的被拆了，这个王八蛋，还真是什么都算到了。」


    两人随即顺着往监控拍到的最后位置向更深处寻找，本就一两百米的路，却因为老城区复杂的地形而变得极难搜索，不多时，陆渊贺焱和另外一组警员在路口汇合，随即，四道手电光齐齐地照向了不远处的死路拐角。


    一辆黑色的快递车静静的停在那里。


    「就是它！」


    贺焱扫了一眼牌子立刻就沖了上去，他拉开车门，但快递车厢里却空空如也，四处都是潮的，还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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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竟然还洗过车了！


    一瞬间，不光是贺焱，陆渊的脸色也变得铁青，身为重案组的刑警，他们比任何人都知道在什么情况下犯罪分子会清洗现场，陆渊当即厉声道：「车子附近的水还没完全干，她就是在这儿洗的车，赶紧找！没有交通工具，孩子应该就在附近！」


    几人立刻散开，而陆渊的手电光照到角落里用空的消毒水瓶，脑子里好似装着一团乱麻。


    对方怎么会有裕余洗车的？


    她洗车的时候孩子在哪里，如果是被控制的状态，她是怎么敢将这么大一个目标放在外头，慢条斯理地洗车的？


    陆渊越想越不对劲，而就在这时，不远处那个年轻干警忽然看着一个黑暗的角落颤声道：「这……这有东西！」


    第54章 仇人之子 09


    「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应该就是在下午四点到五点之间。」


    清晨六点，在解剖室的冷光下，吴鹏苍白并且布满紫色尸斑的身体就像一只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而陆渊怔怔地看着孩子紧闭的双眼，恍惚间就仿佛置身在那个满是鲜血的客厅里……


    她浑身都是冰冷的。


    明明在不久前，她还看到吴鹏在家里拉着妈妈的手说要玩玩具。


    没有人想到，吴鹏其实早在被绑架的时候就已经被撕票了。


    不久前，在那条黑暗干枯的水沟里，他们发现了面朝下一动不动的吴鹏，哪怕孩子的身子都已经冰凉了，但贺焱还是二话不说就直接跪下去给孩子做了人工唿吸和心肺復甦。


    最终，天光大亮，所有参与搜查的民警都围聚了过来，看着他们找了一晚的孩子静静地躺在那里，早就失去了唿吸。


    「该死的。」


    贺焱看着吴鹏脖子上鲜红的勒痕，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骂道：「所以说兇手在切手指之后就把孩子给勒死了？就他妈在孩子奶奶的眼皮子底下？」


    法医嘆了口气，拨过孩子的脖子，在另一边有一个小小的针孔：「肌注的地西泮，给这么小的孩子用非常危险，他可能瞬间就没有意识了，切手指应该也是在这个情况下实施的，而孩子浑身没有捆绑和挣扎的痕迹，因此可以基本确认，在切掉手指之后，兇手就立刻勒死了他。」


    「他妈的，这个王八蛋就是故意的！在活着的时候切手指，就为了让警察觉得人质还活着。」


    贺焱的暴脾气上来，恶狠狠抓了一把头髮背过身去，不愿意再看吴鹏赤裸又惨白的身体横陈在铁床上，而这时陆渊却是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她看着孩子身上的尸斑，集中在正面，忽然说道：「为什么要让孩子俯卧？」


    法医说道：「可能是不想看到孩子的脸吧……看骨折形状，这个孩子是被从背后勒死的，明明对这么小的孩子，又是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正面勒死应该不困难，但是兇手还是选择在背后用绳子勒死了他，之后应该就是一直让孩子俯卧，导致尸斑全部集中在脸，颈部，胸口，和大腿的前面。」


    「还有被找到的时候，也是俯卧的。」


    不知为何，陆渊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毕竟，这个兇手计划行事如此缜密冷酷，不太像是因为抗拒看到被害者的脸才让孩子脸朝下。


    会是有什么打算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上白布盖上了吴鹏的尸体，皱眉道：「但是，如果孩子在一开始就被撕票了，为什么还要寄手指并且给出一个 24 小时的时限，就为耍我们玩吗？」


    「或许这个王八蛋根本不是什么绑架犯。」


    贺焱也冷静下来，他深吸口气：「无论是提前布局的手法还是执行的精度，都像是一个惯犯，按照计程车司机和李迅提供的线索，或许可以在重点人口里做排查，毕竟有过严重刑事犯罪前科的年轻女人应该不太多见。」


    他说完立刻便去调档，而陆渊跟着走出解剖室，却是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什么都不要，只为了戏耍警方和把李迅架到火上烤就用如此残忍精密手段杀死一个孩子的人，之前真的有可能被抓到过吗？


    「小乔？醒醒，小乔？」


    早上七点，小乔被陆渊推醒的时候头甚至还是朝向审讯室的方向，而他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睛：「姐姐？你们回来了？」


    「孩子已经死了。」


    陆渊刚从大会上下来，难得浑身烟味，她轻声道：「孩子被绑架的时候就已经被撕票了，接下来就不是绑架案了，你也不用一直在这儿看着李迅，先回去吧。」


    「被撕票了？」


    在意识回归的一瞬间，无数闹哄哄的未来就如同钢钉一样钉入了小乔的脑子，他勉强听了几个，果真全都充满了愤怒。


    孩子被撕票了，这是忙活了一整晚的警察最不想看到的事。


    陆渊的声音听起来也很累：「对，兇手切了他的手指之后就把他勒死了，然后弃尸在李迅家附近，我们早上找到孩子的时候，他身上都已经有尸斑了。」


    「姐姐……」


    小乔几乎立刻就从陆渊的话语里捕捉到了一些罕见的情绪，而他下意识去拉陆渊的手，果真感到她的掌心里冰凉一片。


    「这不是你们任何人的错。」


    小乔皱起眉：「如果是一开始就撕票了，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有给你们救他的可能，而他的图谋也不是绑架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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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他的图谋应该是李迅。」


    陆渊在小乔身边坐下，在无法找到兇手动机的时候，唯一了解未来的小乔，可能才是能启迪他们思路的存在。


    她看了一眼小乔同样憔悴的脸色，问道：「你还撑得住吗？现在这儿是临时指挥中心，进进出出快百来号人，对你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吧？」


    小乔苦笑了一下，他其实现在要费很大力气才能专注在陆渊的声音上，毕竟，无数民警未来的只言片语就像是无法停止的录像带一样在他耳边反覆播放，即使是在他睡下去的那两个小时里，这样的声音也没完全停止。


    但是，这种痛苦比起在外头找了一夜孩子最后还扑了个空的一线警察来说，应该也算不上什么。


    小乔嘆了口气：「我没事，只是感觉有点奇怪，毕竟对方虽然是在诬陷李迅，但是，这样的诬陷其实并没有用处不是吗？」


    「没错，中间有很多疏漏，对于警方来说，排除掉李迅的嫌疑轻而易举，他的心理素质也没有这么好，昨天晚上给我们翻来覆去地盘，整个人感觉都要崩溃了。」


    陆渊疲惫的抹了一把脸，看着走廊上人来人往，紧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首当其冲就是要和受害者家属沟通。


    显然，对于刚刚失去第二个孩子的吴岭和汪晓灵夫妇，要让他们立刻接受自己的大儿子也死去这件事很难……为此，老董正在和上级沟通，商讨要不要让市局出两个精通沟通技巧和心理学的谈判专家去专门安抚受害家属。


    陆渊说：「最近杀师案正是风口浪尖，之后这个案子如果见光，估计外头也第一个要怀疑李迅，感觉兇手就是看准了这点想要让李迅直接社会性死亡。」


    ……只是社会性死亡吗？


    小乔想到严俊瑞，让他社会性死亡的最终结果，就是他直接杀了四个人，而点燃这种杀意，就只需要一颗火星。


    在这个案子里，也存在这种火星吗？


    小乔想了想，忽然说道：「姐姐，我觉得，你要不还是带我去见一下吴家人吧。」


    「吴岭现在已经被我们控制了……名义上是说需要有个联络人和绑匪联繫。」


    去往吴家的路上，陆渊本来是想要让小乔休息一会儿，毕竟全世界只有她对于小乔来说是完全「静音」的，但是，她没想到的是，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就算是小乔也很难睡下去。


    他坚持要和陆渊聊案情，说道：「其实从未来的角度，一切都很清楚，因为这两个人在九年前就已经互相放过狠话，这些年平息愤怒靠的是时间，而一旦再发生点什么，当这种仇怨被再次点燃，两个人的未来就都是可以预见的。」


    「你是说，吴岭会想让李迅付出代价，而李迅因为被冤枉，也会被逼上梁山？」


    陆渊皱起眉，一直以来他们的目光都在吴家的绑架案上，但回过头去想，李迅也确实是收到了疑似来自吴岭的威胁信。


    无论幕后的兇手想做什么，她针对的都是两个人。


    小乔点了点头：「李迅的未来里已经出现了暴力，一旦吴岭的未来也是这样，那从某种层面上，兇手已经成功了。」


    已经成功了吗……


    陆渊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将车停在吴鹏家楼下，群里传来贺焱的消息，果然，排查重点人口没有用，所有沙坪区符合目标年龄段的有前科女性他都带人打了电话做排查，但是都有不在场证明。


    同时，市局那边也已经派了谈判专家到了吴家，在小区里停了两三辆警车，还有一些纯粹就是在戒备，担心受害人家属会有过激举动。


    在这种状态下，陆渊也不好直接带着小乔上去，只能私聊蒋昭明问情况。


    「不太妙……吴岭的情绪很激动，一口咬定是李迅干的，刚刚已经说出要把他大卸八块的话了，几个人才把他按住。」


    蒋昭明很快就回了消息：「现在还没敢通知医院那边，毕竟汪晓玲和谢梅的身体都比较虚弱，怕刺激过大又有什么损伤……吴家现在已经经不起再出任何岔子了。」


    果然。


    陆渊脸色铁青，绑架案这颗火星已经把吴岭点燃了，而这时小乔却忽然说道：「对方把孩子抛尸在李迅家附近，是因为李迅的地址很早就曝光了吗？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和父母住在一起……」


    和父母住在一起……等等，李迅家不止李迅一个。


    又或者说，不仅仅是李迅家，吴岭家也是……


    是针对两个人，还是两家人？


    陆渊心头一跳，她忽然想起吴鹏的手指其实是被寄给汪晓灵的，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勐地爬上了她的背嵴，而还没等她打电话联繫任何人，蒋昭明的电话已经来了。


    第55章 仇人之子 10


    「什么叫做汪晓灵绑架了李迅的父母？」


    即使是蒋昭明的每个字陆渊都听明白了，但是这句话传达出的信息还是让她的脑袋在一瞬间一片空白。


    而不久后她就看到蒋昭明从楼上直接沖了下来，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在电话里对她说道：「渊姐你赶紧去医院，汪晓灵刚刚用李迅父亲的手机给吴岭发来消息，说她已经抓到了李迅的父母，现在要让他联繫警察，用吴鹏换李迅父母的命。」


    「什么……」


    陆渊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之前的重点都在吴岭和李迅身上，谁也没想到，最后出岔子的会是刚刚流产身体虚弱的汪晓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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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立刻踩油门跟上了蒋昭明的车子，手机上的群消息响个不停，事发突然，老董让贺焱去李迅家看情况，同时让蒋昭明和陆渊赶紧到医院，找出汪晓灵逃走用的交通工具还有逃跑路线。


    「该死，怎么会是汪晓灵！」


    一连串变故让陆渊应接不暇，她扔下手机难以置信道：「我之前去医院看汪晓灵，她的身体还非常虚弱，究竟是怎么……」


    话说了一半，她眼前小星的笑脸一闪而过，陆渊瞬间意识到，对于一个母亲，失去一个十月怀胎的孩子所带来的执念恐怕更胜父亲，这也是为什么那根手指不是寄给吴岭，而是寄给汪晓灵的。


    陆渊想起那时她去医院，刚刚确定流产的汪晓灵躺在床上沉默着流泪，脸色比床单多不了几分血色，而或许在那个时候，汪晓灵就已经在想着要绑架李迅的父母了？


    在吴岭被他们强制要求回家休息之后，汪晓灵的身边确实没有了家属看护，但是，意志力和行动力是两回事，汪晓灵逃出医院还好说，以一己之力就绑架了两位五十岁的中年人，这听起来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或许……有人在帮她。」


    沉默许久的小乔忽然说道：「吴鹏的死是点燃吴家的火星，那么，李迅的父母就是点燃李迅的火星。」


    「但是……汪晓灵看起来还不知道吴鹏已经死了，她还抱有一线希望，想要用李迅的父母威胁李迅换回孩子，如果说那个帮她的人就是绑走并且杀死吴鹏的人，为什么她要隐瞒这件事……是因为害怕汪晓灵怀疑到她身上吗？」


    陆渊飞速思考着，一夜没睡，她的精神早已到了极限，如今任何思考都好像在神经上拉锯条，但是，陆渊却不敢停下。


    吴鹏的绑架案没有见光，吴鹏的死也没有见光，在这种情况下，对方是以什么身份来「帮助」汪晓灵的呢？她又为什么能让汪晓灵相信她？纯粹是冲着对方病急乱投医吗？


    一连串疑问在陆渊的脑袋里盘旋，远远她已经能看到医院大门口进出的人流，不久前，汪晓灵应该就是从这里离开的。


    而那时她身边，会有别人吗？


    陆渊紧皱着眉头，脚踩油门，将车开进了医院的大门。


    「汪晓灵是在四个小时前离开，差不多就是我前脚刚把吴岭带走，她后脚就已经开始准备离开医院了。」


    不久后的医院安保室内，蒋昭明脸色铁青地看着汪晓灵从房间里穿戴整齐地出来，凌晨四点，护士没有特别原因不会查房，而汪晓灵就趁着夜色从病房的楼梯间熘下了楼。


    「那时所有人都扑在找吴鹏身上，你走之后医院也没有留人，她想离开是很容易的。」


    陆渊眉头紧皱，她现在终于知道那个 24 小时的时限是干嘛用的了，明知道孩子已经死了，但却还是要给孩子母亲一种虚假的希望，用这个倒计时去刺激汪晓灵，让她以为时间紧迫，在警方没有进展的时候，她就得自己行动。


    她看了一眼时间：「距离汪晓灵收到闪送包裹已经过去超过十二个小时，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汪晓灵现在还不知道孩子已经没了，一旦她知道了，李迅的父母就死定了。」


    这时蒋昭明已经找到了汪晓玲离开医院的监控，她从住院部的楼梯下来之后直接走到大门打车，而或许是因为她是女性，脸色看上去也像是病人，一路上的保安都没有怀疑她的意思，直接放行了。


    「等下……她是空着手的？」


    蒋昭明放大画面，发现汪晓灵拦的是刚刚到急诊送人的计程车，在这个过程里，她没有拿出手机看任何打车软体也没有联繫任何人。


    陆渊看了一眼群消息：「已经查了，她的手机定位就在这儿……她没有带手机走。」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赶去汪晓灵的病房，一番简单的搜索后，他们在褥子下找到了汪晓灵的手机，好在密码并不复杂，现场的技术员解锁之后，陆渊一眼就看到屏幕上的搜索记录。


    杀师案。


    陆渊草草扫了一眼，这段时间在各路网络营销号的狂轰乱炸下，李迅家和吴岭家的地址早都不是什么秘密，以至于汪晓灵简单搜了搜就找到了具体的爆料。


    「隔壁病房还少了一把水果刀。」


    又有一名民警进来报告，闻言蒋昭明和陆渊的脸色不约而同变得极度难看，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个刚失去孩子的女人拿着一把刀出了医院，她的眼睛里现在只剩下了时间。


    「二十四个小时，为了儿子，她无论如何也得搏一把。」


    陆渊咬了咬牙，拨通了贺焱的电话。


    另一边在李迅家的搜索也还在进行，而贺焱是站在一片狼籍上接的陆渊的电话。


    显然，这一次在李迅家乱翻的人并不是警方。


    「看起来，你前脚刚走她就来了。」


    贺焱烦躁地看着地上的血迹，有人受伤，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你凌晨的时候带人来李迅家搜人，那个时候汪晓灵很有可能已经在李迅家附近了，邻居说在你们走后他们又听到隔壁有动静……也就是说，在我们在李迅家附近搜人的时候，汪晓灵就正在李迅家实施绑架。」


    「汪晓灵刚刚流产，只有 163 的个子，她是怎么制伏两个人的？而且，还要避开我们的人把人带走。」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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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焱这时眼尖地在一片杂物里看到了一个塑料针管，他小心地用物证袋把它捡了起来，皱眉道：「那个帮手多半是带着麻醉针来的，汪晓灵可不知道这玩意儿就是导致她儿子被绑的元兇。」


    「你是说，家里有第二个人的痕迹？」


    「痕迹还没找到，不过肌肉注射的针管已经找到了，邻居说他们家的动静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消停了，我估计，是李迅的父母很快就被人麻醉了。」


    「要同时带走两个人他们一定有车，查了吗？」


    「已经不用查了，李迅父亲平时有一辆用来拉货的货车不见了，老城区很多早起摆摊的菜贩都用这个，开在路上根本引起不了别人的注意，我刚刚已经把车牌发给局里让他们查了。」


    贺焱头疼地抓了一把头髮，通过屋里留下的痕迹，他现在已经可以基本还原出汪晓灵进屋之后的行动轨迹。


    「你带人来搜过之后，确定了李迅家没有藏人，因此把所有警力都撤出去在周边搜索，汪晓灵在这时找到机会熘了上来，我估计，这时候她的帮凶就已经在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有一个人在开门的时候就被针扎倒了。」


    贺焱看着歪倒在一边的拖鞋，是一只男士拖鞋，多半属于李迅的父亲李国，他在被针扎到之后向后摔倒，将鞋子甩飞了出去。


    「紧跟着，汪晓灵拿着刀进来，我猜她多半用刀挟持了已经部分失去行动能力的李国，要求李迅的母亲邓丽芳不要唿救，而在这个过程里，她不慎让李国出血，在地上留下了血迹，而帮凶则在这时放倒了邓丽芳。」


    「那个帮凶，难道就是那个女人？他们两个女人将两个大活人这么硬生生搬下了楼？」


    「有可能，感觉搬的挺吃力的，毕竟楼下几层的邻居也都反应听到了动静，但是因为之前有警察来搜查过，所以他们也见怪不怪。」


    贺焱眉头几乎拧成了疙瘩：「问题就在于，这个帮凶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汪晓灵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就在？」


    「不在。」陆渊十分确定，「汪晓灵从离开病房到出门，没有见过其他人，她的手机上也没有打进来的电话，是完全通过自主行动离开医院的。」


    「也就是说，对方算好了汪晓灵会来李迅家，提前在这里等她。」


    贺焱的脸色变得冷峻，他走到阳台，昨天吴鹏被抛尸的地点甚至从李迅家就可以看到，而他注视着那个阴暗的拐角，忽然恶狠狠地一拍窗沿：「也就是说，这个人在抛尸之后就一直在这儿等着汪晓灵，她就藏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手里还拿着两管准备好的麻醉针，预备帮汪晓灵实施犯罪……妈的，到底是什么人，能够让汪晓灵立刻就信任她？」


    「不论对方是谁，她的目的，是未来……」


    过了一会儿，贺焱听见陆渊喃喃地说：「我好像知道，为什么兇手要一直让吴鹏俯卧了。」


    第56章 仇人之子 11


    「真兇的目的，是为了煽动李家和吴家发起针对对方的犯罪。」


    上午十一点，大会议室里，陆渊久违地站在一屋子人面前做案情介绍，而她的单边耳朵还插着蓝牙耳机，只为让坐在休息室里的小乔也能知道最新的情况。


    「真兇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让吴鹏活着，她在切掉吴鹏手指后就立刻选择了撕票，这些都是计划好的，她寄手指寄给汪晓灵，就是为了让汪晓灵相信三件事，第一，孩子还活着，第二，孩子在李迅手上，第三，她只剩 24 小时，这三件事加在一起，就足以逼迫爱子心切的汪晓灵在时限内採取行动。」


    陆渊将一幅画像师根据目击者证词画出的素描贴在白板上：「根据现有的线索，真兇曾经刻意接近过李迅，用他的手机下单闪送，而这是目前嫌疑人的样子，女性，很瘦，个子在 165 到 172 之间，声音偏中性，手里持有医用的注射用安定，她在绑架吴鹏撕票之后，刻意将吴鹏抛尸在李迅家附近，之后，就在李迅家附近等待汪晓灵。」


    陆渊又将李迅父母李国和邓丽芳的照片贴上白板：「李迅没有成家，并且媒体很早就曝光了他和父母一起居住，这也导致了李国和邓丽芳成为了汪晓灵心中唯一可以换回儿子的筹码，真兇等到了汪晓灵一起行动，目前已经用李国的面包车带走了夫妇俩，预计很快就会再次联繫吴岭催促进展。」


    她说完，会议室里登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半晌，一名临区协助调查的民警迟疑地开口：「但是现在孩子已经死了，这个真兇到底想干什么？她应该很清楚汪晓灵的这场绑架换不回任何东西，如果想让汪晓灵杀死李迅夫妇，她完全可以立刻说出吴鹏的死讯，这样汪晓灵就会立刻动手。」


    「所以，我们现在也高度怀疑，这名真兇的另外一个目标是为了戏耍警方，给我们出难题。」


    陆渊再一次将吴鹏的尸体照片贴上白板：「吴鹏被杀后就一直被兇手以俯卧的形态摆放，这导致尸斑都集中在正面，换句话说，即使我们现在想要用孩子尸体的照片先稳住汪晓灵救出人质，尸体的情况也不允许我们这么做……这是兇手早就计划好的事情。」


    「什么，他竟然拿孩子的尸体……」


    一瞬间，会议室里的干警们都纷纷变了脸色，不仅是分局，就算是市局也有多年没碰到过性质如此恶劣，动机又如此模煳的案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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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正座的董刚此时眉头已经皱得能夹死蚊子，显然，在这起案件里警方已经处于被动的位置，吴家的两个孩子都没了，这时如果再让李国和邓丽芳死在汪晓灵手里，他们将完全无法对外界交代。


    「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让汪晓灵动手。」


    沉默半晌，董刚沉声道：「离时限还有不到六小时，现在分成三组，一组抓紧时间去查面包车的行踪，二组根据画像在李迅家附近摸排嫌疑人，三组严密监控吴岭的手机，一旦汪晓灵再联繫吴岭，迅速锁定信号位置准备布控。」


    末了，他顿了顿：「记住，这已经不是绑架案了。」


    董刚厉声道：「在这个案子里，绝对不能再出人命了！」


    「所以，姐姐你打算怎么做？」


    散会后，陆渊被分配在局里监控吴岭的手机，一连等到下午两点都还没有消息，烦躁之下，陆渊抽空熘进休息室去见小乔。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的小乔对她而言已经变成了一种可以「投奔」的存在，陆渊只要一看到他，就能找回一种奇妙的平静。


    陆渊给他递了杯速溶咖啡，疲惫道：「现在只有等，那辆面包车已经在路上消失很久了，怀疑是汪晓灵在第一次发消息给吴岭的时候就已经找到了藏身的地点，现在估计已经不在移动中了，靠查车很难找到她。」


    小乔捧着热腾腾的咖啡，无数嘈杂的未来已经让他耳边嗡嗡作响很久，但他开口时语气依然听不出一点烦躁，只是温声道：「但是汪晓灵的目的是换回儿子，所以她一定会再次联繫你们的，以现在分局的技术，一定是可以定位到手机的，不是吗？」


    「确实，不过那时，定位不定位应该也已经无所谓了，汪晓灵只有 24 小时，她肯定会在死线快到时联繫警方，直接在交易地点等着……警方如果那时才布控，本身就处在被动。」


    陆渊嘆了口气，这整起案子都让她觉得非常怪异，无论是吴家还是李家都像是真兇手上的棋子，而陆渊隐约觉得，真兇一定还挖了其他坑，正等着他们往里跳。


    她焦虑道：「真兇利用完了汪晓灵，必然不会一直和她在一起，我们最后最多也只可能抓到汪晓灵，而她甚至未必知道对方是谁……」


    「姐姐。」


    「如果抓不到真兇，那两个孩子就……」


    「姐姐！」


    忽然，小乔一把抓住陆渊的手，他的指尖被热咖啡烫得很暖，轻柔地将陆渊的手掌翻过来，掐按她掌心帮助缓解疲劳的劳宫穴。


    「在未来还没发生的时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小乔轻声说道：「即使能看到未来，也未必能预测命运……因此你只需要做到你能做到的最好就可以了。」


    「……」


    对上对方白净温和的脸，陆渊微微一愣。


    是啊，这件事现在已经不存在「完美」的解决方案了。


    而她能做到的最好……是什么样子的？


    就在陆渊愣神的时候，有个小民警勐地推门进来：「渊姐，电话来了！」


    就像是他们预料的一样，汪晓灵的这一条消息直接要求在下午三点的时候，由李迅带着吴鹏去某烂尾楼做人质交换。


    在地图上，这栋烂尾楼的位置距离李迅家仅有八公里，正好处在辖区交界，以至于他们还没有排查到那里。


    以汪晓灵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找到这么适合躲藏的位置。


    「汪晓灵是认定了孩子一定在李迅那里，认为她已经给足了警方抓李迅的时间，所以一定已经找到孩子了。」


    贺焱皱眉道：「她究竟是为什么会这么确定？也是那个帮凶给她灌输的思想？」


    陆渊深吸口气：「她唯一的线索就是李迅，相信孩子在李迅手上已经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就算是骗，她也会这么骗自己。」


    就像是一出准备好的剧本，对方给他们准备好了演员，准备好了道具……就等着看这齣好戏。


    但是，未来真的会如她所料吗？


    「即使能看到未来，也未必能预测命运……因此你只需要做到你能做到的最好就可以了。」


    小乔的声音就在耳边，陆渊捏紧了拳头，最终，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轻声道：「我们要和李迅谈谈了。」


    十五分钟后，七八辆警车载着几十个全副武装的警察从分局出发，陆渊的身边坐着脸色惨白的李迅，后备箱里，则放着一具小小的冰棺。


    「找其他孩子来替代肯定是不行的，那么小的孩子，就算是用局里刑警的孩子，带到那样的现场也太危险了，出了什么事情没办法和父母交代……我们只能尽量和殡仪馆的殡葬师一起，将吴鹏的尸体处理的像是活人一样，拖延时间。」


    不久前，法医主任将吴鹏处理好的尸体放进冰棺里，他们花了一个下午时间才将孩子身上的尸斑都掩盖住，然后又用上了好几层的粉，勉强让他看上去像是中了麻醉睡着了。


    即使，那个幕后的真兇已经料到了他们要用这样的手法，但是，现在也只有孩子才能拖延住汪晓灵。


    无论如何，他们要给布控和解救人质争取时间。


    陆渊沉声道：「记得，在汪晓灵的眼中你就是兇手，你如果否定，那她就很容易伤害你的父母，现在为了救出他们，你必须要顺着她的思路演，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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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明白。」


    李迅紧张地整个人都缩了起来，他甚至忍不住想，要是换做九年前，在他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让他做这样的事情，或许他还更得心应手一些。


    然而，只要一想到他那在监狱外等了整整九年的父母如今危在旦夕，李迅的心脏就悬在了喉咙口。


    为什么……


    他明明已经学好了，只是想要当一个普通人而已。


    时不我待，距离交易的时间只剩下半小时了，而眼看他们就要到达烂尾楼，陆渊按紧了耳朵里无线耳麦，但这回里头却已经不是小乔的声音了。


    作为总指挥的董刚冷声道：「各小组准备好了吗？狙击手呢？」


    「已经布控完毕了，狙击手已经在制高点就位。」


    「好，陆渊最后检查李迅和人质情况，汪晓灵见过你，加上你是女警，可能相对信任你，记住，要尽可能拖延时间。」


    「明白。」


    五年没有经歷过这样的抓捕现场，陆渊的掌心里同样满是细汗，她带着李迅下车，立刻就有两名警员上来架住他的胳膊，做出他是「嫌疑人」的样子。


    「这就是对方想看到的。」


    一瞬间，陆渊的耳边再次响起小乔的声音：「姐姐，你让李迅顺着对方的剧本演，那就是在把他往故意伤人这条路上推！他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我已经告诉你了。」


    临行前，在她摘下耳机前的最后一刻，小乔还在休息室里焦急地试图阻止她。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陆渊打开冰棺，将「吴鹏」从里头抱出来，交到李迅的手上。


    「记住，你要救的人不止你的父母，还有汪晓灵，她也是受害者。」


    她说：「所有人的未来都在你手里，这一次，一定不要搞砸了。」


    第57章 仇人之子 12


    「我儿子呢！」


    就像是陆渊想的，等他们到了烂尾楼的楼顶，只有汪晓灵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她将李国和邓丽芳夫妇背对背绑在两张破凳子上拖到了天台边缘，手里还拿着刀抵住邓丽芳的脖子，似乎随时准备在割断两人喉咙的情况下，带着他们一起跳下去。


    那个帮凶，果然已经走了。


    现在，她是在哪里看戏呢？


    陆渊咬了咬牙，大声说道：「吴太太！吴鹏我们已经找到了！」


    两个警员将手抱孩子的李迅拉了上来，双方距离有将近十米，汪晓灵只能看见吴鹏身上穿着走丢时的衣服，整个人一动不动地缩在李迅的怀里。


    「小鹏……他怎么了！」


    汪晓灵的脸色发白，手上的刀控制不住，已经将邓丽芳的脖子划伤，陆渊的耳机里传来董刚的声音：「准备消防气垫！稳住汪晓灵！她现在的位置太危险了，想办法接近她，否则马上一旦发生坠落来不及救！」


    「吴太太！我们找到小鹏的时候他身上的麻醉时效还没过！身子很虚弱！现在孩子就在我们这里！你要不要过来看他！」


    「不要！你们带着他过来！我要亲眼确定他怎么样！」


    盛夏的午后，阳光几乎是从头顶直射，陆渊用余光看了一眼李迅手里的孩子，如今距离吴鹏死亡已经过去了将近 24 小时，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用冰棺保存，尸体的妆面维持不了太久不说，甚至还会很快开始腐坏。


    然而……


    「你们过来啊！」


    汪晓灵发疯一样地吼叫，明明在一天前，她还是个在通讯公司上班的白领，但现在，失去一个孩子的悲痛却已经把这个女人闭上了绝路。


    在一瞬间，陆渊甚至感觉她是在照一面镜子。


    在五年前的那一天，在她踏进家里客厅的那一瞬间，她和现在的汪晓灵又有什么区别？


    陆渊的手心一片冰凉，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在这种时候如果让汪晓灵发现他们在欺骗她，后果会有多么糟糕。


    想到这儿，陆渊大声说道：「吴太太！我也有孩子！就像是吴鹏这么大！如果你能信得过我，让我带着孩子过去给你看一看好吗！」


    「陆渊！注意汪晓灵情绪！狙击手准备！」


    耳麦里立刻传来紧张的叮嘱，陆渊深吸口气，从李迅手里轻轻接过「吴鹏」，而这时她听见李迅飞快地问了一句：「你真的能救下我的父母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陆渊抱过孩子，发现吴鹏脸上的妆已经在肉眼可见地「剥落」，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汪晓灵看一眼儿子的脸，他们的计划就会落空。


    「吴太太！我马上过来！你先放轻松，万一孩子醒了，不要吓到他！」


    陆渊抱紧怀里轻飘飘的身躯，恍惚间，她感觉自己就抱着小星，那个时候，在报警前的那一段时间，她也曾经像是汪晓灵一样，觉得小星一定没有死。


    她只是睡着了。


    陆渊将孩子往怀里又拢了拢，一步步走向汪晓灵。


    远远的，她看到汪晓灵的脸色放松了下来，刀也往下放了一点，离开了邓丽芳的脖子。


    「没事的吴太太！他只是睡着了！只是睡着了而已。」


    陆渊再次开口时，她离汪晓灵已经只剩下不到两米，女人的目光已经完全集中到了她的手中，她的刀也摇摇欲坠——


    只要能让她相信，她的孩子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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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渊这时心一横，突然低头看向孩子：「小鹏？你醒了吗小鹏？」


    她的动作极快，立刻就做出孩子要从自己怀里跳下来的样子跪倒在地，用半个身子遮住汪晓灵的视野，焦急地唿唤吴鹏的名字：「小鹏！小鹏？」


    「小鹏！」


    事发突然，汪晓灵也立刻就有了本能的反应，她向前跨了一步似乎是要来查看吴鹏的情况，但就在一瞬间，汪晓灵却忽然神色一僵，勐地将刀重新架回了邓丽芳的脖子上，撕心裂肺地哭叫起来：「不行……你们骗我！把他带到我面前来！她说了……你们，你们是会这么骗我的！」


    她？


    陆渊心里一凉，这事本就是一锤子买卖，一旦汪晓灵有防范意识，他们从开始就不可能成功。


    「你……为什么不肯让我看到小鹏的脸？难道……难道她说的是真的，你们不肯让我看到小鹏，就是因为……因为……」


    汪晓灵泪流满面，手里的刀因为她本人止不住的颤抖而不停地切割刀刃下脆弱的皮肤，一时间，竟是让原本意识全无的邓丽芳慢慢醒转了过来。


    「小……小迅？」


    听见女人在迷煳中喊了一声，陆渊心知不好，果真下一秒，原本正处在崩溃边缘的汪晓灵就像是勐地被提醒了一样，神色瞬间发狠，恶狠狠道：「把我儿子带过来！」


    说着，她一刀就将水果刀扎进了邓丽芳的大腿，女人尖叫一声，整个人下意识挣扎，竟是将本身就岌岌可危的椅子又向天台边缘带了一点。


    「把我儿子带过来！」


    汪晓灵此时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如同一只发狂的母兽一般用血淋淋的刀指着陆渊：「要不我现在就带着他们俩一起死！」


    该怎么办。


    陆渊此时还挡着吴鹏的尸身，她已经听到董刚在让狙击手就位了，然而，现在李国和邓丽芳夫妇的位置太过危险，李国的一条腿已经在天台外，汪晓玲又离他们太近，突然的狙击不但有可能伤到他们，而且，一旦子弹惊吓到老夫妻俩，失去重心，他们甚至可能直接从天台上翻下去。


    该怎么办！


    这时，陆渊余光瞥见身后满脸怒气的李迅，她咬了咬牙，却是忽然将吴鹏的尸体又往怀里抱了抱，死死用手捂住了吴鹏的脸：「吴太太，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的所作所为给孩子看到，他以后会怎么看你？」


    「别废话了！」


    汪晓灵尖叫道：「把我儿子给我！」


    陆渊捂着吴鹏的脸慢慢站起来：「他如果看到妈妈变成了这个样子，该有多害怕，你有想过吗？」


    「把我儿子给我！否则我现在就弄死她！」


    这时，就像是忍无可忍，汪晓灵挥刀又要刺向邓丽芳，但这一回，忍耐到极点的却不止是她。


    「你他妈别碰我妈！」


    一直眼睁睁看着母亲痛苦挣扎的李迅瞬间暴喝一声，就像是曾经小乔看到的那样，他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汪晓灵身上，一头将身边的人撞开，随手捡起地上一段废弃钢筋击倒了扑上来的干警，正要扑向汪晓灵，一旁的陆渊这时却没有丝毫犹豫，她大喊一声「先救人质」，掏枪上膛一气呵成，转身对着杀红了眼的李迅就连开了两枪！


    「小迅！」


    毫无防备的李迅立刻倒地，巨大的枪响让原本还在发狂的汪晓灵直接呆在了原地，而目睹儿子中枪的邓丽芳则尖叫一声，整个人在激动下歪向一边，眼看就要带着昏迷不醒的李国从天台边缘摔下去，好在这时，冲上来的蒋昭明还有几名干警一把死死拉住了她和李国。


    「人质救下了！」


    蒋昭明在通讯里大喊，可以说直到这时，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而直到另外几名民警冲上来按住了汪晓灵，她的眼睛还是死死地看着那个被陆渊「丢」在地上的孩子。


    「小鹏……」


    女人颤抖着唿唤儿子的名字，吴鹏却只是一动不动地趴着，完全无法回应她，明白了一切的汪晓灵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母兽一样的哀嚎，她崩溃地哭喊：「小鹏！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儿子！」


    「他们都不是杀死吴鹏的兇手，杀他们根本毫无意义。」


    陆渊检查了倒地的李迅，她的配枪是临时领的小砸炮，在有意避开要害的情况下，两枪一枪在左臂一枪在左腿，好在都是肌肉组织较厚的位置，目前看起来除了出血严重，并不致命。


    她将李迅交给医务人员，抱起吴鹏的尸体简单整理了一下，这才走到汪晓灵面前，轻声道：「他在被绑架的时候就已经被撕票了，我们很抱歉，吴太太，救不了你的儿子。」


    「小鹏……」


    汪晓灵失神地看着儿子，她想到一天之前，吴鹏在自己怀里抱着她叫妈妈的模样，眼前登时一片模煳：「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儿子……他做错了什么！」


    再一次，女人疯狂尖叫起来，被两名干警押下了楼，而这时蒋昭明也已经将李国和邓丽芳夫妇松绑交给了赶来的医务人员，冲上来问道：「渊姐！你有没有事？刚刚……真的太惊险了，我都没想到李迅他会突然……」


    「是啊，谁能想到呢。」


    陆渊淡淡应了一句，她看着不远处被李迅打破头的干警被扶着去接受治疗，血流了一地，耳边却都是小乔的声音。


    「姐姐，他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我已经告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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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陆渊苦笑一声：「就是估计……又要和检察院打交道了。」


    虽然没有打死人，但是警察开枪从来不是什么小事，这么一弄，说不好，她回去上班的事情又要打水漂。


    陆渊轻轻嘆了口气，意外的，她发现自己现在最担心的却不是这件事，而她刚将枪调转放进随身带的物证袋里，通讯里传来贺焱的声音：「陆渊，这次好像又给你说对了。」


    陆渊想起贺焱的任务，皱起眉：「找到了？」


    「我之前跟着狙击手跑了一圈，没在附近的制高点找到人……想想对方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于是，我刚刚又在这栋楼搜了一遍。」


    贺焱通话里的声音渐渐和现实中的重叠，陆渊远远看到他从烂尾楼的楼梯上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巧的电子设备。


    他说：「刚刚你们的表演，是有观众的。」


    第58章 仇人之子 13


    「一共三只摄像头，视频是实时发送的，接收方在海外，应该是用了些技术手段，为的就是让我们无法追踪。」


    贺焱将装着三只从烂尾楼拆下来摄像头的物证袋展示给汪晓灵看：「吴太太，这个东西就是那个你以为是帮手的人安装的……她如果真的想帮你，为什么不留在现场，只留下这种东西看笑话？」


    自从进了讯问室，汪晓灵就一直像是个丢了魂的木偶，她至今无法相信，李迅其实不是绑架吴鹏的兇手，而那个帮助她的人才是。


    「可是……她说，她也是被李迅伤害过的人，一直守在他家旁边，就为了要报復他。」


    汪晓灵浑身哆嗦，在那个黑夜里，她差一点就要碰上在李迅家附近搜查的警察，而这时，是那个人把她拉进了暗巷里。


    她穿着一身黑，戴口罩，长发，用一种介于男女之间的声音告诉她，过去，她是李迅的同学，李迅也用那把杀死吴岭父亲的刀胁迫她，欺负她，而她等了很多年才等到她出狱，一直想找机会报復李迅。


    汪晓灵轻声道：「我之前听吴岭说过，也在医院里查了，李迅之前在学校里就是个混混，他确实伤害过其他人……吴岭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出来，我知道那种感觉，所以我一下子就相信了。」


    陆渊皱起眉，一个救子心切的绝望母亲遇上一个可以说是「同道中人」的受害者，对方的身份在网上那些半真半假的报导的烘托下显得无比真实，而那时候，她也确实急缺一个帮手，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好。


    对方对未来的算计，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她问道：「所以对方跟你说了她的真实姓名了吗？」


    汪晓灵点点头：「她说她是李迅过去的同学，叫王梦茹……说的特别真实，然后她问我要做什么，我说我想去找李迅把孩子换回来，她就说，李迅刚出狱，唯一能威胁他的只有他父母，正好她是个护士，手上有麻醉药，问我要不要帮忙。」


    「你就相信了？」


    贺焱眉毛一扬：「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突然冒出来，手上拿着不可能带出医院的药品，说她可以帮你绑架，你就相信她了？」


    「我当时也给吓了一跳，我问她怎么会带着这种东西，她说她本身是要用在李迅身上的，对方当年把她欺负得很惨，她就想把李迅迷晕了带走以牙还牙，一直在等机会，却没想到李迅被警察带走了，这下碰上我，她就说一不做二不休，只要能让李迅不痛快，她什么都做。」


    汪晓灵低着头捏紧手上裤腿，泪珠开始大颗地往往下掉：「我其实能明白她，我的孩子没了，吴鹏也找不回来，这种时候，我没有别的办法！我……我就想，警察把他带走了还是没找到孩子，那说明他有嫌疑但是不肯说，孩子肯定在他那里，我必须要用一些警察没法用的手段，才能逼迫他开口！」


    所以，还真给小乔说对了。


    陆渊心里一凉，警方也是外力，加剧了受害者家属对李迅的怀疑，直接导致了汪晓灵最终在对方的煽风点火下做出极端选择。


    贺焱脸色铁青：「所以，你就立刻和对方一起实施了绑架？具体怎么做的？之后她又给你提供了什么建议？」


    汪晓灵哽咽道：「她说，警方刚走，突然有人上门，他们不会起疑，只会觉得是警察回来了，然后，让我躲在她身后，紧跟着门一开，她就直接把那个针扎在李迅父亲身上了！然后……我就拿刀架住他的脖子，王梦茹又去扎了他母亲……全部弄完之后，王梦茹说李迅不会蠢到把人藏在家里，但是我不死心，就在家里乱翻了一遍，什么都没有，王梦茹在这时候找到那个车钥匙还有交代，她说，接下来，我得和警察做个交易。」


    之后的事情，基本上就和陆渊他们猜想得差不多，烂尾楼是王梦茹介绍的，第一条消息也是王梦茹教她发的，而汪晓灵甚至还为了不「连累」这个帮凶让她先走，王梦茹当然也没有坚持，她让汪晓灵保持手机关机防止对方定位，然后在离开前告诉她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以李迅丧心病狂的程度，有可能已经把孩子撕票，到时候一定会让警方欺骗你。」


    王梦茹那时这样说：「一旦在交易过程中始终无法看到孩子的脸，你就要做好这种心理准备了。」


    「该死的，这个兔崽子真是他妈的把汪晓灵吃得死死的……我们查了，李迅过去确实有个校友叫王梦茹，也确实被他欺负过，但是人家早就结婚生孩子搬离本地了，这个身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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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讯问室里出来，贺焱气地当场抽了三根烟，那张原本斯文的脸在听到这种案情后都扭曲起来：「她知道孩子的脸上有无法掩盖的尸斑，所以才强调一定要让汪晓灵看到脸……一切都给她料中了。」


    是吗……


    「姐姐，他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我已经告诉你了。」


    陆渊闭上眼，耳边还能听到李迅中枪倒地时邓丽芳的惨叫，她捏紧拳头，这时却听贺焱锁了休息室的门，问道：「说起来，分局的枪枝库去年已经几乎全换成 92 了，总共可能就剩下两把 64，平时没有警察出危险任务会愿意领这个枪……你是故意要的小砸炮？」


    看来想要骗过贺焱这种老油条还是有点困难。


    陆渊睁开眼，淡淡道：「我名义上还不能算是个警察，用 92 要是打死人了，我就算跪在检察院门口他们也不会让我回来上班的。」


    贺焱却没给她煳弄过去，第二个问题更直接：「你猜到李迅会动手？」


    「你当我是算命的？什么都能算到？」


    陆渊笑了笑，看着窗外，她这时甚至还在想，小乔要是知道李迅给她打伤了应该会很生气吧，但是，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能拖出汪晓灵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是孩子，第二是兇手受到惩罚，一旦孩子的事情隐藏不住，那唯一能让她停手的，也就只有看着她心目中的兇手被「击毙」了。


    一开始，她也想过要给李迅穿防弹衣避免更大的伤害，但是那样只会更明显，毕竟，现场唯一带着枪的人是警方，她总不能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告诉所有人，她从一开始就有要枪击李迅的打算。


    「这么长时间没练了，还好，你的枪法还不错，两枪没挨着骨头也没挨着神经的，我刚刚听他们说，李迅虽然暂时没法行动，但是预后应该还不错。」


    似是听出她不想多说，贺焱走到她身边，忽然轻声道：「被李迅打伤的特勤已经确诊脑震盪，当时现场的情况开枪无可厚非，一会儿检察院来做调查，你就按照你刚才说的来讲吧，怕伤人，选择杀伤力小的武器，然后又尽量打在非要害……应该是个可以对付过去的理由。」


    陆渊一愣，心想贺焱总不至于是来提前跟她对词儿的，好笑道：「看不出来啊，这么想让我回来啊？」


    「这是老董的意思。」


    贺焱一句话就让陆渊脸上僵住了，他给陆渊递了一根烟：「既然要回来上班了，那组里就是一条心的，都临门一脚了，别在这时候掉链子。」


    「是吗？我可真是好久没感受到同事间的温暖啦。」


    陆渊静静地借他的火机上了火，又听贺焱道：「虽然出了状况，但是现场没有死人，可以说是把死伤压到了最低……老董准备把这个功劳给你，已经准备去找副局长了，只要能过检察院这关，你很快就可以回来上班。」


    「这听起来可真不错。」


    陆渊话是这么说，但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少高兴，她余光瞥见角落里的那张凳子，不久前，小乔就坐在那里，整整一夜，他静静地听着她说话，帮她看着李迅的未来，熬得脸色虚白却还微笑着跟她说没什么。


    对于小乔来说，他只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的吧？毕竟，他其实并不属于这样的世界，是自己硬把他拖进来的。


    面对这样的事情，小乔已经足够努力了。


    陆渊内心苦笑起来，而这时休息室门口有人敲了敲门，是蒋昭明。


    「渊姐，检察院的人已经来了……他们在讯问室等你。」


    「这才多一会儿……来得可真快。」


    陆渊无奈地嘆了口气，临走前贺焱拉住她：「之后可能要做心理方面的测试，千万不要乱说话。」


    「三火你现在是越来越婆妈了……这件事我想了五年，装也能装成个正常人，再说了，你什么时候看我掉过链子了？」


    陆渊笑了笑，语气已经恢復往日的轻快：「之后接受完调查我可能又要停职几天，有个事儿可能还要麻烦你和蒋昭明……刚刚是你自己说一条心的，别到时候翻脸不认人。」


    说罢，她径直走了出去，进入了讯问室，整个问话过程长达一个小时，陆渊还没有正式復职的身份到底给她带来了一定的麻烦，但就像是贺焱说的……死伤已经被压到了最低，即使是在外头那些挑剔的媒体嘴里，警方也确实已经尽力了。


    最后，等陆渊从讯问室里出来时间已经接近晚上七点，她同检察院的同志握了手，也终于可以将手机开机。


    一瞬间，几条来自小乔的信息出现在了屏幕上。


    「姐姐，怎么样了？」


    「新闻说李迅受伤了？他伤的怎么样？」


    「姐姐，是你打伤他的吗？」


    最后一条来自于十分钟前。


    小乔的声音听起来还像是他们最开始认识的时候那样干净和煦。


    「姐姐……我之后，可能没法再帮你了。」


    第59章 仇人之子 14


    小乔安静地坐在陆渊家客厅的沙发上。


    最近在他的料理下，陆渊的家里终于有了一些生活气息，冰箱里有菜，浴室有香插，甚至沙发上都多了两只他从宿舍里带出来的毛绒玩具，如今正被他抱在怀里。


    在不久前，因为成功解救人质，杀师案受害者吴岭的儿子吴鹏被绑架一案终于见光，而因为社会反响剧烈，警方在第一时间就向媒体通报了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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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也是正是通过这一系列报导，小乔最终知道了在烂尾楼里发生了什么。


    就和他想的一样，给逼到极点的汪晓灵选择了最极端的手法来绑架李迅的父母，而平白无故被推上处刑台的李迅也最终走向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个未来。


    好在，新闻里也说了，李迅被及时送医后没有性命危险，在那个烂尾楼里最终没有发生更多的人员伤亡。


    这就是姐姐能做到的最好了吧？


    小乔无奈地想，每个人都有那么多的未来，旁人很难去判断他们最终到底要走哪一步，而姐姐至少做到了，让他们还拥有未来。


    只是……这件事他能做到吗？


    小乔抱紧了手里的毛绒狗。


    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陆渊让他帮忙去查一系列的案子就是为了能够有重大立功表现回到分局，而她回到分局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重新变回一个警察，查清楚她丈夫和女儿案子，抓回曾经被她放走的兇手，然后……


    小乔眉头紧皱，他其实早该知道，他所看到的未来都取决于一个人的主观想法，而如果一个人不想有任何未来，她的未来就会是一片漆黑。


    换句话说，陆渊的最终目标就是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未来，而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正在帮她一步一步地走向这个未来。


    他之前总说，他想要帮陆渊找回未来，但是事实就是，即使他能看到未来，他也未必能改变它，就像是李迅，他已经看到了他会伤人，但是最终李迅的命运却由不得他来干涉和掌控。


    他提醒姐姐是为了避免李迅走上这样的命运，但是，提点意味着防范，防范本身就是一种冤枉，严俊瑞就是因为冤枉才走上的不归路，而如今他的提点是否也间接导致李迅走上了同样的道路？


    越是想要避开悲剧，最终却反而可能越陷越深，小乔忍不住想，他对待姐姐难道不也是这样？


    他留在姐姐身边，帮助她破案，陪伴她生活，为的是帮她找回未来，但是，当这些案子都破了，姐姐回到了分局，一旦她在自己的帮助下解开了最后的案子，她难道不会立刻就抛下一切和未来去和亲人团聚？


    而那时，他又该如何面对是自己导致了这一切的结果。


    小乔缩成一团，明明是夏天，房间里的空调开的也不算低，但他还是感觉自己在出冷汗。


    可以说从十三岁第一次能看到他人未来开始，小乔就再也没有这样恐惧过……


    他的一句话，最终都可能将一个人导向绝路，而更可怕的是，对方还可能是他一心想要拯救的人。


    「姐姐……」


    小乔正想的出神，这时，就听咔嚓一声，有人将钥匙捅进了锁孔。


    陆渊回来了。


    「让你久等啦，给检察院的人拖了一会儿。」


    陆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快，而小乔还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味，应该是烤猪蹄。


    陆渊笑着提起手上的塑胶袋：「这个案子算是忙完了大半了，吃点好的，上回你说你喜欢吃猪蹄，回来路上给你排了十分钟队买的。」


    她将小吃都堆在茶几上，然后竟是直接在地上盘腿坐下了，随着一声易拉罐被拉开的脆响，小乔又闻到了啤酒的味道。


    「咱们之前的合作应该还算愉快吧。」


    陆渊将一个凉冰冰的罐子塞到他的手里：「既然都是最后了，喝点酒应该也没什么……放心，你就算发酒疯我也能处理好。」


    「姐姐……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小乔知道陆渊肯定已经看到了他发的消息，而她对此既没有表示异议，也没有任何怨怼，平静得就好像早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


    或许，陆渊本来就不想和任何人产生瓜葛，就像是她推开蒋昭明一样。


    小乔苦笑：「我不是不想帮你，只是……」


    只是什么呢？


    他张了张口，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没什么能说的。


    一切话语在陆渊的经歷面前都很苍白。


    陆渊失去了一切，父母，丈夫，孩子，每一次她都是被丢下的那个人，即使她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她的痛苦显而易见，这样一个人，如果她真的不想拥有任何未来，他又该怎么强塞给她一个？


    而退一万步，就算是他不帮助陆渊，以陆渊的本事应该早晚也会做成这件事，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她，尽可能地拖慢她的脚步。


    他确实不能再帮住她走向死亡了。


    想到这儿，小乔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啤酒罐喝了一大口，很快就给又冰又苦的酒激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苦笑道：「姐姐，你还不如买果汁呢，这个有什么好喝的？」


    「酒是用来庆祝的，小乔，我要回局里上班了，是你帮我走到这一步的，难道不该陪我喝一杯吗？」


    陆渊大大方方地说，结果却没想到小乔的脸色却忽然变得有些难看，陆渊只当是他还在因为李迅的事情生气，苦笑着摇摇头：「当然，有些事情我做的确实不太地道……小乔，你是个很善良的人，并不适合做这行，能够帮我走到这儿已经很好了，如果没有你，我做不到这些，所以，这杯酒应该是我敬你的。」


    她说着，拿起易拉罐碰了碰小乔的，又将猪蹄递给他：「先吃点儿吧，空腹喝酒很容易晕菜的，一会儿吃饱喝足了我还有大事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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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事？


    小乔麻木地拿起猪蹄吃了一口，他闻得出来，这是陆渊特意去沙坪河旁边的夜市给他买的，在很多年前，这是他失明前吃的最后一样东西，而或许，陆渊也是他失明前见的最后一个人。


    是她给了自己生命，但是……他现在已经把她带到鬼门关的门口了。


    想到这儿，小乔控制不住地感觉胸口一阵绞紧，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说道：「姐姐，我帮助你查了两个案子，你也应该要完成我答应你的事情吧。」


    「你就不能吃完饭再聊这个吗？」


    陆渊似乎也并不意外他忽然聊起这个，她看着小乔难得失去了淡定的脸，放下吃了一半的酸辣粉，笑道：「就这么急着想要知道你的救命恩人是谁？」


    「……什么？」


    小乔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陆渊已经拿起了电话打给局里：「贺焱你还在是吧？我之前问你要的资料你发我一下，对……现在就要，之前答应我了，你现在可不要嫌麻烦。」


    「等下，姐姐你在说什么……」


    「不是要救命恩人吗？我已经给你查好了，一会儿她会过来的，毕竟，之后我去局里上班了会很忙，家里再有人就不太方便了，所以，得尽快帮你搬家。」


    随即，陆渊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贺焱发过来的资料，上头是当时小乔出事时，作为目击者作证的小吃店老闆的联繫电话。


    陆渊说道：「你当年出事时的案卷我仔细看了，现场除了赵雁还有两个目击证人，我不知道开庭的时候你还记不记得，是两个小吃店的老闆。」


    不知为何，小乔忽然有了一种不太对劲的预感，他喃喃道：「是啊，我知道，一男一女，我也去找过他们问过，但是他们都说……」


    「都说，他们只看到一个女学生在现场给你做心肺復甦，从头到尾就没有见过别人，毕竟那个巷子是死路，平时不会有人经过，要不是那个女学生唿救，他们甚至也不会找来。」


    陆渊笑了笑：「小乔，所有目击证人都只在现场看到一个人，你也知道那个人是谁，既然这样，为什么还会觉得有其他人救过你？」


    「不，不对……」


    小乔这下终于知道陆渊想说什么了，他皱起眉：「不是大雁儿！我可以很确定的说不是她，一定是……」


    「我也在医院查过你的住院记录，你当时挨了 5 刀，位置都很兇险，出血量已经到达总血量的三分之一，那时候你已经接近休克了，根本不可能看清对方的脸，你的感知都是模煳的，不是吗？」


    陆渊轻轻嘆了口气：「警察查案讲究人证和物证，我现在有两个目击证人的联繫方式，马上我们可以直接问他们，当时救你的人是谁。」


    「我说了不是大雁儿，我问过他们，但是他们没有看到一开始的情况！」


    「小乔，那时候你已经濒死了，你对时间的感知不一定正确，你以为过了很久，但其实只有几分钟，如果不是赵雁守着你等到救护车来，你那时候就已经死了……毕竟，那个地方很难找不是吗？如果没有人唿救，没有人引导，甚至连医护人员都找不到你在哪儿。」


    陆渊平静地描述着当日她看到的一切，唿救的赵雁，找过去的小吃店老闆，还有远远疾驰而来的救护车。


    最终，因为赵雁的唿救，甚至都不需要她的引导，就有人拉着医护人员走进了小巷，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小乔。


    也还好，还有赵雁，这个孩子才算是真正的活下来。


    看着陷入混乱的小乔，陆渊无声地微笑了一下，而这时门铃忽然响了，小乔勐地抬眼，在瞬间就通过白影判断出门口是谁。


    「姐姐你……我说了不会是她，她的手上并没有……」


    「是不是赵雁，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陆渊站起身打开门，匆匆赶来的赵雁在看到她的一剎那眉头就下意识皱了起来，但陆渊却反倒笑了。


    她客气道：「正好赵小姐，上次你有东西落在我这，还没来得及还你。」


    第60章 仇人之子 15


    晚上九点，赵雁联繫搬家公司的时候，小乔坐在他的箱子上发呆。


    直到现在，他仍然能听见小区里很多人的声音，孩子在欢笑，情侣在调情，夫妻在为了琐事争吵，这些人吵吵嚷嚷的未来让他的世界永远无法安静，但是，其中却没有他最想看到的那一个。


    明明她才是给了自己未来的人，但是……


    他以后却不会再有机会看到她的未来。


    「师傅，我们就在路口了，我穿着白色衣服，你过来就能看到了。」


    赵雁这时已经打完了电话，她回过头想让小乔准备上车，结果，借着头顶的路灯，她却看到小乔那张白净的脸上已经无声无息地流满了眼泪。


    「小乔！」


    赵雁心里一惊，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见过小乔哭过，即使双目失明，但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那么平静温和，就像是任何烦心事对他而言都不过过掌的微风，无法伤害到他丝毫。


    赵雁慌张地冲上去想替他擦干眼泪：「怎么了？你是不是不想搬走？你如果不想搬我们……」


    「不是的……大雁儿，不是的。」


    小乔似乎自己也没有预料到这些眼泪，他有些吃惊地擦了一把脸，直到发现出口的声音都哽咽了，他才真切地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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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一个能看到未来的人，他确实已经有很久没有感受到意料之外的情绪了……而这种感觉让他现在如鲠在喉。


    他无法拯救曾经拯救过自己的人。


    小乔轻轻吸了一下鼻子，他看着面前的白影，在赵雁的某个未来里，她似乎正在和人理论着什么，扬声说道：「你明知道他找的是你！」


    「你也知道她是谁了，对吗？」


    小乔任由赵雁帮自己擦眼泪：「如果那天她不在现场，她是不会知道那么多事的……你也在那里，大雁儿，你应该很清楚，如果在你来之前没有人处理过我的伤势，我根本撑不到救护车来……你应该知道的，不是吗？」


    赵雁确实知道。


    早在陆渊将那条红绳戴在她的手上，让小乔去摸，又问她是不是用校服帮小乔止血的时候，赵雁就知道，陆渊就是小乔在找的人。


    那个傍晚的一切她都记得很清楚，如今回忆起来，赵雁也确实隐约记得，当时在找小乔的过程里，她曾经在事发小巷外的路口和一个年轻的女警察擦肩而过，只是那时她根本没有功夫去关注别的事情。


    毕竟，那时的她已经在校门口听到几个同班同学说了，宋铭轩要找小乔的麻烦，而这一次肯定不止是把书包扔进江里。


    为了找到小乔，赵雁跑的满头大汗，然后忽然间，她就想到了那条小巷，据说之前就有外校的坏学生在那儿找人麻烦。


    而她赶过去的时候，小乔已经倒在了那里，浑身是血，唿吸微弱，赵雁吓得尖叫，一开始她只知道捂紧那件本来就压在小乔身上的校服外套帮他止血，也是直到她看到小乔胸口正中的那个血手印，她才想起来，还可以做保健科上教过的心肺復甦。


    就这样，赵雁尝试着给人压了几下，很快，她的叫声就把人吸引了过来，有人开始打电话，但是，电话才接通几秒钟，救护车的声音就已经响彻了这个街区。


    在那一刻，所有人都以为是她救了小乔的命，但是，赵雁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她赶到的时候，小乔的伤口已经被人用校服外套按住止血，而且，那个提醒她要做心肺復甦的血手印也属于别人。


    那个人就是陆渊。


    赵雁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小乔一定要「赖」在这个女人家里。


    这就是他找了十五年的人……哪怕再不愿承认，赵雁也明白陆渊对小乔的重要性。


    只是，陆渊将她叫过来，却明显不是为了要和小乔相认的。


    就在不久前，当他们一起站在那个空空荡荡的客厅里，陆渊抚摸着手里的全家福，说她的丈夫和孩子都已经过世，家里也不能一直住着非亲非故的外人，所以希望赵雁能尽快帮小乔搬家。


    而就在触及对方笑容的一剎那，赵雁就知道了她的用意。


    这个女人出于一些原因，不希望小乔认回她这个救命恩人。


    或许是因为恩情太重，又或许是因为小乔太过执着，陆渊无法回应小乔，就像是小乔无法回应自己一样。


    所以，在最后，她替赵雁将那条红绳系好，用开玩笑一样的口气说道：「挺好，他找了十五年，最后找到的不是一条伤疤，而是一根红绳，你还送了他一条一样的……这不是很有缘分吗？」


    真的是……什么人啊！


    赵雁一边将小乔搂进怀里一边忿忿不平地想，自己充好人，搞得好像这样小乔就会在心里认她这个救命恩人一样，明明，他们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真相是什么。


    陆渊只是想把小乔推开。


    这时，只听一声车鸣，搬家的车来了，赵雁替小乔擦干净眼泪，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发觉在五楼的窗口，陆渊正站在夜色里，带着模煳的笑容为他们送行。


    这样不公平。


    赵雁皱起眉，她知道小乔并没有真正放下，而现在自己这样带走他根本无济于事。


    于是，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却还是开口说道：「小乔，你如果真的不想走，我再去找她说说，当年的事情……」


    「不用了。」


    出乎意料，小乔却只是摇了摇头，他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很快对方就接了。


    小乔努力地笑了一下：「姐姐，还有最后一件事呢，你答应过我的，即使我不监督，也要做到。」


    「我这不还在喘气呢……老觉得我要出事，想继承我遗产啊？」


    陆源的声音轻快，她凝视着远处灯光下的那个小小背影，只觉得浑身都很轻松。


    终于有一次，不是她被孤零零地丢下，不是她一个人躺在医院里也不是她一个人站在停尸间里……这一次，是她主动离开的，是她先说了再见。


    陆渊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


    虽然结局都是一样的，但是，这样就很好了。


    「再见了小乔，这段时间谢谢你……谢礼的话，之后等我想到了再给你准备吧。」


    陆渊挂断电话，她又盯着那个背影看了一会儿，最终，视线落在手边的照片上，那是六年前的夏天，小星和沈老师正在时间的另一边对着她微笑。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陆渊抚摸着照片上的笑脸，平静地闭上眼睛。


    「姐姐，我找的新店还是在沙坪区，地址我发给你，有空来找我……我会让老闆给你打折的。」


    三天后，收到小乔微信的时候陆渊正在沙坪区公证处排队，她给小乔回了一个好，转头打开了分局的工作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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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才早上八点半，工作群里的消息就已经破了 99 条，而且，全都是关于吴鹏的案子。


    显然，在案子见光之后，公众对于一个五岁孩子被残忍杀死的案情反响极大，市局要求尽快找到真兇，但是，进展却不怎么乐观。


    对方虽然用了王梦茹的名字，但事实上，目击者描述的兇手长相都和现实当中的王梦茹相差甚远。


    毕竟，真正的王梦茹是一个身高只有 155 的女性，当年也正是因为个子过于矮小，看起来十分好欺负，这才被李迅盯上的。


    后头经过网警的调查，这次在杀师案在网上掀起舆论风波之后，也曾经有几个李迅过去的同学在网上公开发声，而其中就有人提到李迅过去在学校以欺负瘦小的女生为乐。


    这么说起来，好像在案发前，确实有好事者根据网上的爆料找到了李迅家，导致附近的派出所也在戒备。


    这是对方的灵感吗？


    兇手知道，因为李迅的名声，再加上网上的这些铺垫，只要她随便编造一个受害者的身份，就可以轻易地取得汪晓灵的信任，紧跟着一步步地暗示六神无主的汪晓灵为了救子而做出极端的选择。


    陆渊皱起眉，她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这个犯人，绝不可能是第一次犯案，而她甚至也不怎么惧怕警察，甚至，还有一种要主动耍他们玩的感觉。


    会是个真正的反社会人格障碍吗？


    陆渊还在思索，这时，叫号机却已经叫到了她的号码，陆渊走到窗口，对方接过她的申请书看了一眼：「才 34 岁，这么年轻就要公证遗嘱啊？」


    「我是警察。」


    陆渊一句话就让对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说了句「都不容易」，紧跟着就开始审核她带来的材料。


    「户口本上其他两个人都销户了？」


    「对，已经去世了。」


    「父母呢？家里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没有，父母也都已经过世了。」


    「财产主要包括房子车子和存款？所有权证明都在吧？」


    「都在，早就准备好了。」


    「遗嘱原件……财产全都赠予一个人？这个人是你的亲属吗？」


    似是很少见到这种情况，工作人员抬头望向她，而陆渊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亲属。」


    「好，那我再确认一下，是这位乔柏先生是吧。」


    工作人员给她确认了系统里乔柏的信息，个人照片一栏里小乔的证件照拍得很呆，让陆渊忍不住笑出了两颗小小的虎牙。


    「就是他，在我身故之后，我的财产都赠予他……算是一份谢礼吧。」


    陆渊轻轻吸了口气。


    「……我确认。」


    第61章 惩错者 01


    「请大家咖啡，要喝什么在底下发，7 点 45 截止啊。」


    早上 7 点半，沙坪分局刑侦大队重案组小群里，来自陆渊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平时只用来讨论案情的群里难得因为闲杂事情热闹了起来，众人忙着点单的同时也刷起了一连串的恭喜，显然，所有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位又老又新的队友今天即将回归分局上班了。


    因为过于激动而提早了半小时到达办公室的蒋昭明刚在群里打上「恭喜渊姐回来」几个字，抬头就看见脸上挂着硕大黑眼圈的贺焱被微信吵的从工位上坐起来，语气不善地骂道：「他妈的有病啊，谁他妈一大早在群里发消息？」


    很显然，为了尽快查出吴鹏绑架案的真兇，作为资歷最老的探长，贺焱这半个星期过得非常糟糕。


    他眯起眼睛看了一眼群，然后毫不客气地直接点了一杯超大杯的美式，起身去做了洗漱回来，终于注意到蒋昭明已经来上班了，好笑道：「小蒋你不会还准备给她拉个欢迎回来的横幅吧？」


    「我倒是想啊，但是搞这种花架子，头儿会杀了我吧。」


    蒋昭明笑了笑，捡起贺焱桌上的资料翻看。


    这半周来，贺焱已经排查了可能目击到那个女性绑架犯的所有区域，但是别说是监控了，连个靠谱的目击证人都没有，也因此在重压之下，他不得不扩大搜索范围，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地寻找着那个神秘消失的「影子绑匪」。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排查结果不会乐观。


    贺焱洗了把脸终于清醒了一点，他看着群里那一片祥和，没好气道：「要论资歷她组里排第二，等她回来这个案子可跑不掉……我非得把她拖下水不可。」


    「可是……渊姐回来之后，应该第一时间就想查那个案子吧？」


    蒋昭明说到这儿神色终是变得凝重，其实，又何止是陆渊，自从五年前案发，组里几乎所有认识陆渊的干警都将那个案卷翻来覆去地看过，但是问题在于，他们并不是找不到兇手。


    兇手只是不见了。


    蒋昭明皱眉道：「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人间蒸发了呢？张柯甚至还没有成年，他连证件都没有，究竟是怎么……」


    「或许……也有人在帮他。」


    这时贺焱忽然淡淡道：「就像是汪晓灵一样，有个影子在背后帮他，你难道就不觉得，一个连自己的指纹都处理不掉的小屁孩可以直接人间蒸发很蹊跷吗？」


    蒋昭明脸色一凛，而这时陆渊的声音已经远远在走廊上响了起来，听起来就和五年前一模一样，笑嘻嘻的见人就打招唿，让蒋昭明一时甚至有些恍惚，感到时间仿佛倒流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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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这个案子能破，渊姐能走出来就好了。」


    蒋昭明忍不住喃喃，而闻言贺焱嘆了口气，又拍了拍他：「我就劝你一句小蒋，不要陷得太深……陆渊这个人，做事远比你想的要绝。」


    「咖啡来啰。」


    贺焱话音刚落，陆渊已经提着几个巨大的袋子进了办公室，她分完一圈，最后才拿着贺焱和蒋昭明的走过来，幸灾乐祸道：「三火，你看看人家小蒋还要多加糖，不像你，一大早就超大杯冰美式，一看就是昨晚没睡觉。」


    「马上这也是你要过的日子了。」


    贺焱冷哼一声接过咖啡，而陆渊顺手拿过蒋昭明手里的那些资料，很快就皱起了眉头：「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是啊，来无影去无踪，市局本来要限时的，老董好说歹说，才没让我一个月内就把人翻出来。」


    贺焱看着陆渊，离上次他们见面也不过才过去一周，陆渊看上去竟然比他还要憔悴点，脸色白得像张纸，他忍不住问道：「最后给你放了一周的假你都用来干嘛了？看上去人都快死了。」


    「啊？」


    原本正在专心看资料的陆渊给他问的一愣，很快笑了起来：「那还不是趁着最后的好日子好好放纵了一把，晚上纵情声色，白天唿唿大睡，总比某些人晚上只能在局里加班要强吧。」


    「纵情声色？」


    蒋昭明脸色一僵，下意识想到了小乔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结结巴巴地问：「乔，乔柏他……」


    「啊，他已经搬走了，现在应该已经住进新宿舍了吧。」


    陆渊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说的纵情声色当然是晚上尽情刷电视剧了，在想什么呢？」


    「我，那个……不是……」


    一瞬间，蒋昭明肉眼可见的整张脸都充血了，陆渊直接笑出了声，又道：「我估计之后老董也是要让我帮三火的，谁叫我资歷第二，但现在又是新人呢……唉，不如我直接发挥自主能动性吧，三火，这些马上借我复印一份。」


    「你要帮我查案？」


    贺焱一愣，就算是他也没想到，陆渊竟然没有立刻扑向那个五年前的案子。


    明明现在她就算是直接去查，老董应该也不会说什么。


    「是啊，这个案子又没有查完，我还开了枪呢。」


    陆渊看着资料里李迅的口供，眼前却再次浮现出小乔的脸。


    为了这个案子，她搞砸了小乔的期许，扭曲了李迅的未来，如果找不到真兇，李迅那两枪就算白挨了。


    「行了，我一会儿跟老董说一声，晚点我去见一见李迅。」


    想到这儿，陆渊干脆道：「兇手这么了解他过去欺负的人……说不好，真跟他有点仇呢。」


    「所以，你真想不到任何可能会恨你很多年的人？」


    不久后，陆渊再次见到李迅的时候是在医院，他之前虽然因为暴力袭警被暂时收监，但在检查后，特勤的脑震盪以及头皮损伤不构成轻伤，加上事后李迅认罪态度良好，特许了他保外就医。


    而如今，李迅就和母亲邓丽芳住在同一间病房，李国一人照顾母子二人，这些日子下来，整个人已经憔悴了一大圈。


    「我说了，恨我的人可能有很多，你们可以自己查，但是我不知道有谁会做出这种事。」


    而再一次，李迅冷冰冰地回答她，脸上就写着不想合作几个大字，摆明了还在因为不久前的那两枪记恨陆渊。


    要是小乔在这里，估计会看到李迅一心想要弄死她的未来吧。


    陆渊内心苦笑，她现在也不知道李迅的未来到底变成了怎样，但是不管怎么样，保外就医结束后，他应该会面临七到八个月的刑期，而就算是能缓刑，他也会一直在民警的眼皮子底下，应该暂时闹不出大事。


    陆渊无奈道：「我知道你现在看我不痛快，但是你难道不想把那个一心嫁祸给你的王八蛋揪出来吗？」


    「揪出来又怎么样？揪出来外头的人就不觉得是我绑架吴鹏吗？」


    李迅已经彻底破罐破摔，满脸麻木地看着她：「难道不是不论我变成什么样，他们都不会放过我？就算我现在已经没办法下床了，外头不还是有人害怕我还会绑架其他小孩？我能怎么办？陆警官，是你朝我开的枪，你难道现在还想证明我的清白吗？」


    「……」


    一连串问题，竟是把陆渊问住了，而李迅见状只是继续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语气冷硬：「别再来骚扰我和我爸妈了，我们被害得还不够惨吗？如果外头那些人觉得我死了他们才能放心，那我就在这儿等着他们。」


    真是要命。


    陆渊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转身又看见对面病床上的邓丽芳正满脸警惕地看着她，就好像害怕她会随时抽出枪再给李迅补两颗子弹一样。


    早知道应该让三火来的。


    陆渊头疼地走出病房，这一层楼都是一些外伤的病人，而她刚到走廊上，就碰到一个头上缠满绷带的女患者，正撑着拐杖慢慢地走路。


    估计在赵雁的心里小乔也是这个样子的吧，作为残疾人，连生活都困难，更别说是查案了。


    陆渊下意识地想，全世界恐怕也只有她知道，小乔那双眼睛的本事到底有多大，只是……


    在陆渊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往前走了一点，在外科病房的另外一头就是眼科，这里充满着刚做完手术的「盲人」，每一个都让陆渊控制不住地想起小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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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本来不应该让他失望的。


    陆渊忍不住苦笑起来，明明想好要在回到分局之前就说再见，但是，她却在最后的时候搞砸了，小乔本来就很担心他自己会成为搅乱他人命运的外力，但是，她偏偏就利用了这一点，故意把李迅推上了这条路。


    如果小乔知道，李迅又要因为袭警回到监狱里，应该会更生气吧。


    这时，一名护士步伐匆匆地和陆渊擦肩而过，而陆渊若有所思地看着护士手上的注射药剂，转身离开病区，在下楼时她打开了小乔的微信，搜了他上次发来的地址。


    就在离她家不到四公里的地方。


    陆渊想了想，最终却还是关掉了导航，打电话给贺焱：「李迅现在对我有牴触情绪，之后你再来问问他吧……关于这个案子，我后头仔细想了一下，你上次说排查了能接触到安定的医护，但是有没有可能这玩意儿在黑市上也有存货，我记得小蒋就和我说过这么个案子，有些瘾君子把安定当替代品用。」


    第62章 惩错者 02


    两天后，贺焱和陆渊带人一脚踹开廉价旅馆的大门时，里头的一男两女都还裹着被子瘫在床上。


    「操，这个味儿，你们他妈把麻果当柴火烧呢。」


    门一开，浓烈的麻果气味几乎把贺焱呛得咳嗽起来，他忍不住抬手扇了扇，见床上的三人都「抽懵」了，他大步流星地走进屋里将紧闭的窗户打开到最大，一脚就踢飞了地上矿泉水做的「吸壶」，看着床上一个骨瘦如柴的光头破口大骂：「妈的，真是他妈到哪儿都少不了你！」


    被骂的男人是三个人里头唯一还有神志的，又或者说，其实「抽麻果」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作为沙坪区登记在案的「老毒虫」，光头孙经歷过两次强制戒毒和无数次的社区戒毒，如今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眼儿就像是他的「履歷表」，禁毒支队的人见了这样的人都要冷着脸说，活不出三年。


    很快，派出所民警协助弄走了床上两个神智不清的年轻女人，不出意外，这两个姑娘都是用身子来向光头孙换药的，本来她们做的「职业」就已经足够艰难，现在再染上这东西，她们的未来可以说已经「消失」了。


    贺焱不是


    第一回和光头孙打交道了，他知道这人虚得根本跑不动，于是连铐子都没给他上，只是冷冷道：「老规矩，问你什么就说话，否则带回去你连美沙酮都没得用。」


    光头孙也知道贺焱的脾气，虚弱地点点头，而这时陆渊拿出一张照片问道：「这个人认得吗？叫徐小五，以前你也带着他吸毒还被我们抓过几次，他十三岁的时候抢劫伤人进了少管所，十九岁才放出来，去年杀人之后畏罪自杀，事后我们在他家里搜出了十支安定注射液，你是不是也知道渝江有人在把安定当毒品卖？」


    「你说，那个打了就睡觉的？」


    「对，从哪儿买的？」


    陆渊冷下脸来，像是只随时准备咬人脖子的豹子：「我劝你仔细想想，因为我们都知道你根本戒不掉，要是带你回去一审十几二十几个小时也一直没有药用，你自己想想那个滋味儿。」


    虽说这些年，光头孙在派出所早就已经是一块儿滚刀肉了，但面对像是贺焱和陆渊这样「一身煞气」的重案组刑警，他还是本能地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道：「我……也就去过一次，小五说是个好东西，一起打很舒服，我就想去买几支，但当时那人根本不想卖，说是这货他都是为了别人进的。」


    「为了别人，什么人？」


    「小五当时缠着他要买，那人给问烦了，就说有人用高价在他那儿买注射液，而且也不是什么吸毒的，不像我们容易把他供出来，这些货都是他给人家备的，也不知道小五从哪儿知道的消息，让我们赶紧走。」


    「高价收买？」


    陆渊和贺焱对视一眼，两人的眼底都有一种难掩的兴奋。


    或许很快他们就要抓到那个影子绑匪的狐狸尾巴了。


    贺焱的声音立刻又冷了一截：「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马上就先把你送去强戒。」


    「所以当时被小五因为毒资问题杀掉的那个药店店长就是安定的贩卖人？这个卖安定的一年前就被杀了？」


    走到咖啡店门口，蒋昭明接到陆渊电话，很快就被接连的重磅消息砸懵了，他喃喃道：「这么说难怪，当时小五的自杀方式也是药物过量注射，他杀了人之后甚至没出药店就给自己注射了，尸体就倒在店里。」


    陆渊的声音听起来很烦躁：「等你回来再对一下这个案子……有点太巧了，他零散着就能卖给小五十支安定，手头的存货肯定不少，但是现场勘查可没找到什么安定，也没人把这个受害者往毒贩子的方向想。」


    「好，渊姐，我晚点回去和你当面对吧。」


    蒋昭明有点心虚地挂了电话，深吸一口气又往前走了两步，很快就看到了穿着白色 t 恤牛仔裤坐在窗边的小乔。


    就像是陆渊说的，如今小乔已经搬离了她家，又在沙坪区找了一家新的按摩店，住进新宿舍，开始了新的生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搬走了渊姐才变得没精神的……


    蒋昭明按捺着心底的酸味儿推门进去，不知为何，小乔在他进门的一刻就「望」向了他的方向，就好像已经认出了他的脚步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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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哥，我给你点了咖啡，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所以多要了糖，你可以自己加。」


    落座后，小乔摸索着将杯子推给他，乖巧道：「你应该很忙吧，突然联繫你真是不好意思，只是有关于姐姐的事情，我现在也只能问你了。」


    都长着一张学生脸，小乔难道就更讨喜吗？


    想起不久前陆渊口中的「纵情声色」，蒋昭明颇有些心绪难平地看着小乔，半晌才小声道：「渊姐前段时间的状态挺好的，最近虽然回来上班了，但是脸色总是很差……我还想问问你呢，之前究竟是怎么让她变得开心的。」


    「我？让她开心？」


    小乔一愣，再也没想到能从蒋昭明嘴里听到这个。


    蒋昭明抿了抿嘴，他毕竟是个警察，即使陆渊从来都把心事藏得很深，但是她的微笑是真是假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分辨。


    蒋昭明无奈道：「所以你想问什么？渊姐的案子我能说的都跟你说了，这本来也是属于警察内部的信息，再要多说我也说不了，属于泄密行为。」


    出乎意料的，小乔却摇摇头：「我想问的不是案子，是姐姐的家庭。」


    「家庭？」


    「姐姐……很早的时候出过车祸，父母都去世了，这件事她跟你们说过吗？」


    「她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一时间，蒋昭明甚至没压抑住情绪，片刻后才似是察觉到自己失态一般地嗽了一声，又道：「知道是知道，但是，也不是她亲口说的……渊姐不喜欢说自己过去的事情，是沈老师和小星出事之后，老董才告诉我们，她的父母在她小时候就意外去世，所以在葬礼的时候，老董是作为她的父亲出面的。」


    「也就是说，过去跟你们在一起工作的时候，你们都看不出来她曾经遭遇过那样的不幸？」


    小乔的问题让蒋昭明又是一愣，这么想想，在他刚认识陆渊的时候，陆渊看上去确实是很幸福的……他甚至从没有想过，为什么陆渊从来不和他们说起自己的父母。


    那是陆渊藏得好吗？


    蒋昭明回想起那时陆渊的眉眼，看上去十分舒展，脸色也并不苍白，他怔怔地说道：「那时……渊姐看上去确实不像是现在这样，她是组里的开心果，哪怕是开很严肃的案情讨论会，也经常会打岔把大家都逗笑，就连老董都经常能被她哄的很开心，所以在她走了之后，我们都很想她。」


    小乔内心嘆了口气，蒋昭明的话应证了他的猜测：「也就是说，曾经有人带姐姐走出来……那个人，应该是那位沈老师吧？」


    「沈老师……」


    提到这个名字，蒋昭明再次忍不住嘆息，一些旧时的回忆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即便，他一直对陆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想，但是，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沈清路对于陆渊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存在，而且，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人可以取代。


    毕竟，在他来到局里的时候，陆渊已经有了小星，而有时没有案子，沈老师就会带着孩子一起到局里来接陆渊下班。


    那个时候的陆渊，看上去和现在几乎是两个人。


    蒋昭明苦笑道：「沈老师是渝江大学教儿童心理学的老师，据说，是渊姐过去在派出所实习的时候认得的，那时候沈老师也只是个学生，丢了东西来派出所报案，后头就和渊姐在一起了，渊姐进入分局的那一年他们结的婚，老董还跟我们说呢，渊姐原本因为车祸一身是疤，虽说大多数都藏在衣服底下，看不出来也不影响考警察，但是，为了和沈老师拍婚纱照，渊姐把疤都磨平了，还在沈老师的鼓励下考了驾照……原本她因为车祸的原因一直不敢开车。」


    磨平了。


    虽然早就猜到了，但小乔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也就是说，姐姐曾经走出来过的……后来之所以她完全看不出阴影，是因为有人陪她面对过过去，让她放下，然后往前走了。」


    所以，这就是让姐姐重新拥有未来的办法。


    小乔轻轻在桌子下头捏紧了手指，这些日子冷静下来之后他一直在想，该如何解决他和姐姐之间的困局，很显然，离开陆渊治标不治本，一旦她凭藉自己的力量解决了案子，最终一定还是会独自一人走向那个一片漆黑的结局。


    而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背负过去的人是无法往前走的。


    或许，他应该更相信自己一点，赌一把，他也能变成那个陪着陆渊面对过去，再让她向前走的人。


    不久后，小乔告别了蒋昭明，若有所思地按照既定的线路走回几百米外的新店。


    他看得出来，想让陆渊重新拥有未来的人不止一个……但是，在这些人里头，只有他能真正地看到未来。


    犹豫了一下，小乔在店门口停下了脚步，他拿出手机，却没有立刻打开和陆渊的对话框，反倒是先打开了文件助手，给自己发送了几条长语音做「练习」。


    这样说，应该可以吧？


    十分罕见的，小乔对未来产生了一些焦虑，毕竟，在另外一边，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看不到未来的人。


    小乔将自己「练习用」的语音听了一遍，这一次，终于打开了和陆渊的对话，两人的聊天还停留在不久前，他托前台将店的地址发给陆渊。


    不管怎么样，光是逃避是没有用的，毕竟，姐姐查案的速度他很清楚，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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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乔深吸一口气，正要按下语音键，而这时，不远处却忽然有个白影叫了他一声：「乔柏！我说你怎么不在店里，原来你出来了。」


    小乔一愣，然而随着他定神看清对方身上的影子，一种久违的战慄却顺着他的嵴背爬了上来。


    这是个他认识的人。


    还没等小乔反应，对方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很快，他嘴里就说出了小乔刚刚在未来里看到的名字。


    「我是宋铭轩。」


    这个曾经在十五年前让他双目失明的人开口说道：「你还记得我吗？乔柏。」


    第63章 惩错者 03


    2007 年，乔柏在进入渝江一中的第一天就认识了宋铭轩。


    上初一时，他还没有开始窜个子，给老师安排坐在教室的第三排，而宋铭轩则是他在初中的第一个同桌。


    可以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从外到内都截然不同的孩子。


    十三岁的乔柏长的圆乎乎的，又天生了一双垂眼，无论笑不笑都显得十分好脾气，而因为身材缘故，他不怎么爱动，下了课也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看书。


    而宋铭轩则正好相反，他的身材瘦小，有一双像是金鱼一样的大眼睛，嗓门又大又尖，一下了课，他便像是一阵旋风一样冲出教室，在走廊上跑的一身是汗，直到下一堂课的铃响。


    班主任安排他们坐在一起，本身是要让他们互补的意思，但是，内向的小乔不爱说话，外向的宋铭轩不爱学习，两人的不对付可以说从开学第一天就註定了。


    而这样的不对付，在初一上半学期的第一次月考后越演越烈，最终，也成为了一切的导火索。


    那是一次普通的摸底考试，小乔并没有感到卷子有多难，而最终的成绩也一如他所想，三科加在一起考了年级前三十，这对小乔来说是一个不好不坏的发挥。


    但是，宋铭轩的卷子就没有那么好看了。


    髮捲子发到最后，宋铭轩是班上为数几个面前还空着的学生，而班主任的脸色也已经说明了一切。


    班级倒数第四，年级倒数五十，那一天，宋铭轩面无表情的看着布满卷子的红色实叉，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宋铭轩，平时有问题多问问乔柏，有这么好一个同桌怎么就不知道学学人家。」


    班主任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即使站在走廊上都能听见，末了，她又补了一句：「不要因为家里没人管就不好好学……学习是自己的事。」


    也就是这句话，如同一颗火星，直接将宋铭轩点炸了。


    个子瘦小的男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将桌子掀翻，怒火冲天道：「我不想学就是不想学！」


    说完，宋铭轩竟如同一颗炮弹一样冲出了教室，只留下一屋子的学生面面相觑。


    可想而知，发这场脾气的代价就是，第二天，宋铭轩的父母全都来了学校，夫妇两个的穿戴并不华丽，甚至可以说十分寒酸，而刚出了办公室，宋父一巴掌将瘦小的宋铭轩扇倒在地。


    「花了这么多钱让你来上好学校！啊？你就是这么学的！」


    宋父暴怒的声音瞬间响彻了走廊，然后很快又被身边的女人拉住，最后，乔柏眼睁睁地看着那对夫妇像是拎小鸡一样，怒气沖沖的将宋铭轩拉扯出了校门。


    「交钱？那就是说他交了择校费来上的这个学校……可能是小升初分数不够吧，真是搞不明白，非要争这个面子干什么，如果成绩不够好，干脆就直升啊。」


    那天晚上，乔柏在饭桌上试图搞明白择校费的意思，他脑子里本来还有些懵懂，但是很快，宋铭轩就用一种更切实的方式做出了解释。


    「乔柏，老师不是让你帮我吗？我看你平时经常放学去买吃的，要不给我点钱吧？」


    最初的时候，宋铭轩在放学的时候叫住他，他瞪大了那双金鱼似的眼睛，努力让自己显得兇狠：「你听到他们说了吧，我爸妈为了让我上这个学校已经没钱了，你想帮我就给我点钱！」


    而那时，乔柏只是犹豫了一下，就从口袋里掏出最后剩下的十块钱递过去，他本来以为这场「帮助」或许能让宋铭轩把他当朋友，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让他始料未及。


    宋铭轩开始不断的从他这里拿走十块钱，二十块钱，而他们也确实有了些「交情」，宋铭轩开始管他叫死胖子，一开始是一个人叫，然后渐渐的，半个班都开始这么叫。


    乔柏那时的性格虽然温顺，但也并不逆来顺受，在某次体育课上宋铭轩再次带头喊他绰号并且说他胖得像头猪之后，乔柏回家告诉了父母，然后第二天，宋铭轩就被他脾气火爆的父亲按着脑袋在办公室里道了歉。


    在那之后，班主任将他们调开来做，宋铭轩没能再从乔柏这里拿到一分钱，而在开学后的第二个月，宋铭轩将乔柏的书包扔进了沙坪河里。


    那一次，事情闹大了，因为帮助乔柏下河捞书包的还有青梅竹马赵雁，身为副班长的赵雁可是一点也不客气，回家就告诉了父母，然后第二天，乔柏和赵雁的父母一起到了学校，当天晚上，有人看到宋铭轩的父亲在小楼梯上一连扇了宋铭轩五六个耳光。


    在当时，所有人都以为，经过这一次的事情，宋铭轩可能会消停一点。


    毕竟，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家长后，班上人已经都知道了，宋铭轩的小升初成绩不好，是找了人又交了择校费才上的渝江一中，而因为扔书包的事，教导主任很严肃地告知了宋铭轩的父母，如果再有下一次，他可能会面临开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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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说，在那个时候，所有大人都想当然地认为，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用更极端的方式抛弃未来。


    但是，也是直到小乔获得了看见未来的能力，他才真切地明白。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孩子更敢「挥霍」自己的未来。


    他怎么会来？


    在短暂的惊讶后，早就对未来多变习以为常的小乔很快就找回了平静，淡淡道：「你找我做什么？」


    「我……一直在找你，因为当年的事情，我后头出来之后觉得真的很对不起你。」


    宋铭轩想要上来抓他的胳膊，但小乔先一步在未来里看到了他的动作，默不作声地后退避开了。


    即使他早就因为这份能力找到了平静，但那也不意味着，他会和过去伤害自己的兇手称兄道弟。


    毕竟，陆渊说的没错，做了就是做了，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受害者原谅兇手。


    小乔平淡道：「无论你做了什么，法律已经给过你教训了，我并不算特别恨你，但是也并不想要见到你。」


    说完，他准备绕开宋铭轩进入店里，但就在一瞬间，宋铭轩身上的白影散了又聚，却突然变成了某种极度崩溃的模样。


    「我真的不想……是他逼我的！」


    影子痛苦地大喊，看手上的动作，却像是在攻击。


    小乔的脚步一顿，胳膊立刻就被人拉住了，宋铭轩用一种祈求的口气说道：「求求你了乔柏，我想这一天已经想了很久，找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你！我……我只是想要单独和你聊聊，和你说声对不起。」


    「为什么要单独找我聊？」


    小乔渐渐意识到不对，单看宋铭轩的未来他就知道，混乱，焦虑，悔恨，不安，宋铭轩的未来里充满着暴力，而这只可能是沖他来的。


    然而，如果宋铭轩只是想要伤害他，他的未来应该比这要简单得多。


    是有人逼他来找的自己，也是有人逼他要伤害自己。


    小乔微微皱起眉头，而这时宋铭轩的语气愈发卑微：「我……我现在过的不好，因为前科很难找工作，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不要让我在大庭广众下和你说这些，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我开车！我……我请你去个好点的饭店，我们慢慢聊这个事情好不好？」


    与此同时，在宋铭轩身上的某个未来里，小乔清楚地看见，他正对着手机说道：「你听到了吧！你全都看到了吧！我什么都没说，你别伤害我老婆孩子！」


    他身上带着摄像头，对方在监视他，而如果他没能带走自己说不定家人就会出事。


    这种做法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李家和吴家，难道不也是因为家人受控所以才反目的？


    小乔的掌心里沁出细密的汗来，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先让我回店里，就算要出去，我也要和店长请假。」


    「好！好！你愿意就好，你愿意就好……」


    宋铭轩慌不忙上来要扶他的胳膊，却被小乔大力甩开，冷冷说道：「你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不论如何，店门口是有摄像头的，到时如果能发现他和宋铭轩有争吵，应该就会立刻起疑。


    小乔想着，慢慢地朝店里走去，而宋铭轩的影子则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种种焦躁的未来吵的小乔头晕目眩。


    自己只要上了车，他就会动手，但是看起来……并不是要立刻杀了他，而是要把他带去什么地方。


    那个动作，是扎针吗？


    小乔细细地评估着宋铭轩千变万化的未来，终于，他走进店里，前台看见他有点惊讶：「小乔，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但是可能马上又要请假了，有点不太舒服，想调休。」


    小乔笑了笑，「目光」却「紧盯着」前台身上的白影，看见她随手将正在充电的手机搁在台子底下就起身去找店长。


    「等我拿个手机充电线。」


    小乔听见前台起身的动静，他绕到柜檯后，摸索着拔下了插线板一根充电线。


    「应该不用去太久吧？」


    好在盲人的衣服都很能装，小乔将东西随手塞进牛仔裤口袋：「晚上能回来吗？」


    「应该能，肯定能！我们在外头吃个晚饭。」


    宋铭轩慌不忙说道：「我到时候开车把你送回来！车就在门口，我扶你……」


    「我发微信跟家里人说一声。」


    这一次，小乔只是任由他搀过自己的胳膊，而趁着宋铭轩扶他下楼，小乔径直解开了锁屏，就着刚刚屏幕上的对话框发送了一条语音过去。


    「我不回来吃饭了。」


    小乔深吸口气，他想，姐姐肯定会懂的。


    第64章 惩错者 04


    「乔柏出事了。」


    冷不丁的，陆渊脸色铁青地直接在工位上跳了起来，将正在专注和她对案子的贺焱还有蒋昭明都吓了一跳。


    「不会吧……怎么回事？」


    蒋昭明想到他一个多小时前才见完小乔回来，实在难以置信在这么短时间内小乔竟然会出岔子。


    然而陆渊却顾不上和他细说，毕竟她因为专心对案子，已经迟了十五分钟才看到消息，陆渊立刻回拨了小乔的手机，然而连打三次都是没人接的状态，愈发感觉不妙的陆渊二话不说便去找人调了小乔的手机定位，发现位置竟然是在一条主干道上，而且还始终没有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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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贺焱和蒋昭明也开始感觉不对劲了。


    小乔是盲人，没道理在沙坪中路这样的主干道上长时间停着不动，更不要说，这个位置离他现在上班的店也太远了。


    「他给你发什么了？」


    贺焱拿过陆渊的手机，发现小乔在十五分钟之前给她发了简短的一句「晚上不回来吃饭了」，虽然语气平静，但是，他们都知道小乔现在已经不住在陆渊家了。


    「他已经感觉到不对了。」


    陆渊拿上车钥匙冲下楼，她想到小乔的能力，如果他看到对方的未来要对自己不利，应该是不会跟对方走的。


    而看小乔说话时的口气非常平静，对方应该也没有动粗。


    该死的……他究竟为什么会给人家带走，而她又怎么会没第一时间看到消息！


    陆渊脑袋里一片混乱，正要上车，贺焱却直接把钥匙从她手里拿了过去：「我开车吧，你现在这样我怕一会儿撞树上。」


    他们径直去了小乔手机定位的场所，然后很快，在附近派出所民警的帮助下，在路边找到了一只被碾坏的手机。


    「是小乔的手机。」


    陆渊的脸色如今已经可以用惨白来形容，蒋昭明见状实在不忍心再有所隐瞒，立即就和陆渊说了之前小乔约见他的事，而虽说他省略了很多聊天的内容，但显然陆渊还是猜到了剩余的部分。


    即使搬走了，但是他还是想要找回自己的未来，甚至不惜偷偷摸摸地找到蒋昭明，只为了了解自己过去的更多事情。


    「这个臭小子！怎么就是不知道死心……」


    陆渊焦虑地抓了一把头髮，抬头看见头顶的道路监控，立刻说道：「小蒋，你把手机送回局里看看能不能恢復，然后申请调这一路段的监控，小乔不呆，说不好里头有录下对方的样子。」


    「好！我马上回去，顺便也和头儿说一声。」


    知道时间紧迫，蒋昭明拿了手机就走，而贺焱则带着陆渊直奔小乔现在工作的按摩店，说道：「按照小蒋的说法，乔柏应该是回店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人被绑走的，附近派出所没有接到报案，加上他给你发微信的时候声音也很平静，说明对方没有使用暴力，乔柏是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自愿上车的。」


    「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什么样的人会让他感觉到危险还要主动跟着走？」


    陆渊手心里都是冷汗，车子一停，她几乎一头扎进店里，开口就问：「乔柏呢？」


    前台的小姑娘正在到处找东西，在忙乱中回答她：「小乔请假了啊，刚刚说是让我和老闆说一声，然后也没等老闆答应，他人直接就跟他朋友走了……」


    「朋友？」


    「对，一个男的，挺瘦的，金鱼眼，一直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小乔……哎我手机刚刚还在这儿充电的哪儿去了？」


    不久前才经歷过吴鹏被撕票的案子，陆渊心知现在一分钟也耽搁不起，她勐地一拍柜檯，厉声道：「小乔是给人绑走了！赶紧把店里监控给我！」


    这一下，别说前台给吓到，整个店里的气氛都变了，小姑娘顾不上再找手机，战战兢兢地调出了监控，很快，陆渊就在画面里看到了四十分钟前的景象。


    小乔在一个男人的陪同下走进店里，然后，前台跑去通知老闆，随即，小乔走进了柜檯，他趁男人看不到柜檯后头，直接连着充电线一起，拔下了前台的手机调了静音，塞进裤子口袋……


    「我的手机！」


    前台一惊：「原来是给小乔拿走的吗？他是拿错了还是……」


    「不，他是故意的，因为来的这个人他认得。」


    陆渊咬了咬牙，她也已经认出了那个带走小乔的男人，毕竟，就在不久前她才仔细看过小乔当年出事的案卷。


    即使时间过去了十五年，已经足以让一个初中生变成成年人，但是人的基本相貌特徵是不会变的。


    「那个金鱼眼是宋铭轩，十五年前把小乔刺得双目失明，应该早几年就出狱了。」


    陆渊对贺焱说完，立刻拨通蒋昭明的电话：「小蒋，对方就是沖小乔来的！他全程没有躲监控和遮挡脸部，很可能很快就会弃车，我马上再给你个手机号和机主查定位！小乔知道自己的手机会被扔所以拿了别人的，对方十五年前就差点把他弄死，现在必须要快点找到他们！」


    「我知道你不想杀我。」


    「闭嘴！」


    主动扔掉手机之后，又开了一会儿，车外能看到的白影越来越少，结合对方不断躁动的未来，他知道，或许宋铭轩已经快要到那个对方指定他去的地方了。


    就和预料中一样，不久前他刚上了车，宋铭轩就锁上了车窗，并且威胁他丢掉手机，如果不照做，他就会给他打针帮他扔。


    为了防止对方搜出他身上的第二个手机，小乔自然选择服从。


    而后，宋铭轩用胶带捆住他的手脚，不断喃喃道：「别怪我乔柏，我也不想的……别怪我。」


    在他贴到嘴的时候，小乔轻轻摇了摇头：「别贴了，贴在脸上很明显，你不怕被外头人识破吗？我不会挣扎也不会叫的，我又看不见，想要逃跑动作也不会有你快。」


    就这样，宋铭轩犹豫了一下，最终像是为了赶时间，他一脚油门将他们带上了绕城公路，一路狂飙驶向渝江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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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始至终，小乔没有和他搭话，因为时机不对……宋铭轩的牙齿打颤到他都能听见声音，未来也是一片混乱，在这种时候如果突然和他搭话，说不好他们都有可能从高架上翻下去。


    现在只能指望姐姐那边已经发现他了。


    小乔内心苦笑着，感到车停了下来，而宋铭轩做着深唿吸，他的未来就像是一整部电影一样在小乔面前放映。


    他准备拿针了。


    不论如何，神志是自己最后的武器，绝对不能失去。


    他得耗到姐姐找到自己。


    小乔在一瞬间就做了决断，他皱起眉，选择第二次和宋铭轩搭话：「宋铭轩，我知道你不想杀我……你是不是被人威胁了？他让你来杀我？」


    「你……」


    小乔突如其来的发言把宋铭轩吓了一大跳，他原本已经准备要动手的未来也因此给吹得七零八落，颤声道：「你怎么……」


    小乔仔细「看着」他身上的影子，将声音放的柔和：「你结婚了是不是？我后头也看过你的消息。」


    「你……你到底……」


    宋铭轩不断小口抽气，显然是在做最后的挣扎，小乔能从他的未来里看的很清楚，这一刻他还想杀害自己，下一刻便开始痛哭流涕，因为心绪起伏极大，那道白影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模样。


    小乔温声道：「那时候我们年纪都小，我知道你父母逼你逼得很紧，让你的弦断了，所以才做出那样的事情，之后你应该很后悔吧？毕竟，我听说少管所那种地方，年纪小的进去容易受人欺负的。」


    「你懂什么！」


    宋铭轩果真上钩，小乔成功勾住了那个「倾诉」的未来，他哽咽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这件事也由不得我来选，从来都由不得我来选的……我，我必须要……」


    忽然间，宋铭轩的手机一震，而在一瞬间，他整个人如遭雷噼，原本纷乱的未来顷刻间稳定下来，变成了最有攻击性的那一个！


    糟了，是对方来催了吗？


    如果那个人还在监视他，多半也猜到了自己是在拖延时间。


    「对不起……对不起我必须要做的！这是我必须要做的，我爸妈都死了，我不能再失去他们了！我不能！」


    宋铭轩口中喃喃自语着，身上的白影俨然已经拿起针，而小乔心一横，就着被捆住的姿势整个人向前一扑，靠在对方的耳边说道：「别打麻醉！我知道他在听，你别扎。」


    果真，一下宋铭轩的动作就僵住了，而小乔心知无法这样拖延太久，毕竟，如果对方真的抓了宋铭轩的老婆孩子，他耽搁的分秒间就可能折进去两条人命。


    该怎么办。


    小乔的心脏剧烈跳动，电光火石间，他的耳边响起了一段新闻。


    「因李某存在暴力袭警行为，现场警方在警告无效后用枪击打了其非要害部位，意在制伏，李某现已被送医，并无生命危险。」


    那是姐姐开的枪。


    小乔心头一跳。


    她击打李迅并不是为了杀了他，而是为了做样子，从而让汪晓灵停下手里的行动！


    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只能做到最好。


    小乔想起自己对陆渊说过的话，轻轻吸了一口气。


    「听着，我知道你现在必须要对我动手。」


    他顿了顿。


    「找我腰上的刀疤。」


    小乔用旁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就扎那个位置……记得，要扎准了。」


    第65章 惩错者 05


    晚上十点，蒋昭明和贺焱将修復的手机带来医院的时候，远远就看见陆渊独自一人捂着脸垂头坐在急诊门口的椅子上，本来，她的对面还坐着小乔的父母和赵雁，但是因为不久前小乔的母亲突发昏厥，现在小乔的父亲和赵雁都陪去病房了。


    距离小乔进抢救室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手术室的灯没熄灭，陆渊手上的血也还没有洗掉。


    很显然，自从来到这里，陆渊就没有挪过位置。


    而他们上一次看到陆渊这样，还是五年前。


    前台的手机最终被定位在市郊的一片废弃厂区，距离小乔上班的地方大约四十分钟的车程。


    贺焱最终还是不敢让陆渊开车，他带着派出所的临时增援，踩着油门一路狂飙了过去，而在看到宋铭轩车子的一瞬间，陆渊顾不上他还没停稳，直接就从副驾跳了下去。


    宋铭轩的车上是空的，但是，副驾上却有大片的血迹，陆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追着血迹一直进了厂区，然后她就看到，在空荡荡的厂房正中，小乔和宋铭轩都倒在那里。


    宋铭轩疑似服毒自尽，而小乔被找到时，侧腹上中了一刀但不算深，更加让人触目惊心的，却是他脸上的伤。


    对方一刀划过了他的鼻樑，这道毒辣的刀伤横向贯穿，直接毁掉了他的两只眼睛。


    见状，陆渊腿一软，几乎立刻就跪倒在了地上。


    贺焱上去试探小乔的鼻息，发现他虽然满脸是血，但是人还活着，而直到他开始给小乔做止血，陆渊才像是回过神来，勐地扑上来帮他一起按住伤口。


    之后，小乔被送到最近的三甲医院抢救，中途也一度出现因为大量失血而导致的心脏骤停，好在因为设备齐全，很快就被救了回来。


    到了医院，急诊科初步判断休克原因是剧痛和失血，毕竟，他腰上中刀的位置虽然看着兇险，但却和十五年前他的刀伤完全重合，当年捅得深都没有擦到任何内脏，如今对方下刀浅，更不可能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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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之所以在没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要进行长时间的手术，是因为小乔的眼伤的太重，医生已经给他们打过预防针，不出意外，双眼都要摘除。


    这个结果，对于十五年前已经在儿子身上遭遇过重大打击的乔家夫妇而言是毁灭性的。


    不久前，乔太太在丈夫怀中哭到几乎昏厥，她反反覆覆只问一个问题。


    为什么过去了十五年，都不放过她的儿子。


    「渊姐，手机内容恢復了。」


    蒋昭明走上前将物证袋递给陆渊：「是小乔自己扔的，上头没有其他人的指纹。」


    贺焱皱眉道：「现场的兇刀上只找到了宋铭轩的指纹，宋铭轩也是自己服毒的，但是他没有购买农药的记录，怀疑是有人购买了农药在那里等他，然后逼迫宋铭轩服毒，我们联繫不上宋铭轩的老婆孩子，联繫了他住处的派出所，发现他老婆和孩子也处在失踪状态，现在还在查他们的下落。」


    闻言，陆渊却只是像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过了许久，她才用沾满干涸血污的手拿过那个物证袋，从里头拿出小乔的手机。


    而开机那个屏幕破碎的手机，她下意识地就打开微信，发现小乔发的最后一条微信是给她的。


    如果，她能立刻看到的话，小乔的眼睛会不会保得住？


    陆渊的指尖颤抖起来，她看到小乔在出事前还曾经给他自己发过消息，点进去之后，里头有长长短短五六条语音，都是在他被带走前十分钟左右发送的。


    陆渊点开了第一条。


    「姐姐，你不要一直不理我嘛，出来吃……这样说好吗？姐姐应该很忙吧，不行。」


    听见语音的内容，贺焱看着陆渊颤抖不停的手轻轻嘆了口气，拉走了蒋昭明。


    而陆渊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他们的动静，她继续点开了下一条。


    「姐姐，我知道你很忙，刚回局里是不是很多案子？有空见一面好吗？我也安顿下来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等等，这也怪怪的，万一姐姐说要吃小面……」


    「姐姐，你最近很忙吧？恭喜你回局里，有空出来吃个饭吗？新老闆对我们很不错，还给了伙食费，我们去吃点好的吧？……这好像都是在讲我的事情，不行。」


    「姐姐……我知道突然联繫很奇怪，但是，你查案的时候真的要好好吃饭好好生活，你答应我要好好活着，不可以食……啊这个听起来好肉麻，姐姐应该不喜欢吧，不行。」


    终于，最后一条语音很长，隔了快十秒，小乔菜发了最后一条「练习」用的消息。


    「姐姐，我最近好好想过了，不瞒你说，之前我说不帮你，其实是担心我一直帮姐姐破案的话，等到姐姐回了局里，查了那个案子，很可能……很可能就要放弃一切了吧，我只是希望姐姐你能好好活着，所以，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我想试试看帮姐姐走得更远，之后等案子忙完，一起好好吃顿饭吧，我会继续帮你的，有我在，你应该能查得更快吧，毕竟……我的眼睛是能看到未来的，姐姐，让我帮你把过去放下，然后好好地重新拥有未来，你说这样好吗？」


    终于，在听到眼睛的时候，陆渊控制不住地捂住脸，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要哭，但是最后，却是生生笑了起来。


    小乔有一双能看到未来的眼睛，而这个兇手毁了他的眼睛。


    这会是巧合吗？


    她笑得像个疯子一样浑身发颤，扣着脸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而温热的液体化开了她手上干枯的鲜血，以至于落在地上的时候，像是一滴滴的血。


    「渊姐……」


    蒋昭明看不下去，上前要给人递纸巾，但陆渊却突然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几乎将他吓得打了个激灵。


    带着满脸的泪水还有被化开的血，陆渊却在笑，兇狠地露出尖锐的虎牙，通红的眼睛睁得很大，像是只要吃人的母豹子。


    「宋铭轩只是颗棋子，真兇是那个在工厂里等着他的人，而对方多半还有个帮凶，绑了宋铭轩的老婆孩子威胁他杀人服毒。」


    陆渊站起身，大步就朝医院外走去，她用力擦掉脸上的眼泪，手上的鲜血因此蹭了满脸，但是她毫不介意。


    「这个人逼迫宋铭轩犯罪的手法和之前逼迫汪晓灵的手法太像了……贺焱，我觉得我们很快就可以併案了。」


    她舔过虎牙，恶狠狠地咬了下去，疼痛让她瞬间清醒无比。


    「我们要抓的兇手，多半是同一个人。」


    所以……这儿是哪儿啊？


    在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之后，小乔还是没能走出这一片一望无际的「白色」。


    从他刚刚醒过来就在这里，而这样的白色，对于常年眼前一片漆黑的小乔来说也确实是久违了。


    记忆里在他十三岁之前也没见渝江下过这么大的雪，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他就像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一个活物，无论唿喊谁的名字都没有回应。


    他不会是死了吧？


    记忆中最后的场景浮上心头，小乔光是回想就疼得一个哆嗦，他赶忙停止了自己可怕的联想，转而去思考，姐姐到底有没有找到他。


    应该……找到了吧？


    但是如果他死了，那姐姐或许还是不要找到他比较好？


    小乔胡思乱想着向前走，忽然间，远处的地上却出现了一个人，小乔跑过去，看出对方是个胖胖的学生，身上的校服被染得一片血红，而看对方的模样，却是怎么看怎么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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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下……这不是他自己吗？


    小乔实在有太久没有见过「活人」的样子了，以至于对着这张自己十三岁前天天看的脸，竟然一时都没有认出来。


    这就是他十三岁时的样子，胖乎乎的，两颊都是肉。


    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倒在地上的感觉实在是诡异，小乔下意识蹲下身子，用手试探了一下「自己」的鼻息，发现打在指尖的气息非常微弱，眼看就要彻底消失。


    这个，就是他人生第一次「死去」吧？


    小乔立刻就明白过来，他试图伸手给「自己」止血，但是毫无用处，而他只能眼睁睁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微弱下去。


    「救……」


    十三岁的小乔发出如同呓语一样的唿救，而二十八岁的小乔试图抓住他的手给他一点鼓励，但是，对方却也仿佛毫无察觉。


    无奈之下，小乔只能跪坐在一边，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机能慢慢衰竭，正在他思考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忽然间，不远处却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一个身穿警服的年轻女警凭空出现，就这么急匆匆沖了过来，直接在小胖子身边跪下了。


    「怎么出这么多血！」


    女警的个子高挑，人也很瘦，梳着利落的马尾，整张脸虽然轮廓分明，但除了那如同刀削的鼻子外，其他地方也还能算的上柔和。


    小乔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发现她立刻就脱下了地上那个「乔柏」身上的校服外套，充当纱布开始帮他止血。


    「同学，别睡过去！千万别睡！」


    女警拍着他的脸，而「乔柏」也似是有所察觉，他伸手抓住了女警的手腕，像是想要求救。


    这个人是……


    回过味来的小乔倒吸一口凉气，他勐地坐直了身子看向女警的手腕，却见那里有一条一指粗细的伤疤，就藏在制服下头一点。


    等等，她是……


    小乔震惊地望向对方，然而女警像是对他的存在毫不知情，在察觉到握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无力滑落之后，她勐地俯下身子去听对方的心跳，然后脸色一变：「糟了，心跳停了！」


    而下一秒，小乔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绷直了手臂，开始紧急给「自己」做心肺復甦。


    这个人，他是认识的。


    小乔在剧烈的心跳声里怔怔地看着对方的脸。


    「……姐姐？」


    第66章 惩错者 06


    真的是姐姐吗？


    小乔的脑袋一片空白，他难以置信地一直盯着对方看，毕竟……他确实不算是「见过」陆渊。


    陆渊的脸对他来说很陌生，但是她的轮廓，骨骼，小乔都用手丈量过，他虽然没有见过她的眉眼，但是他知道，她的眼距有多宽，颧骨有多高，鼻子又有多尖。


    这就是陆渊。


    终于，小乔确认了，他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在这种情境下，他竟然「见到」了姐姐本人，这究竟是哪里？


    小乔还没从这阵狂喜里缓过劲来，陆渊的抢救却已经告一段落，她俯身听了一下「小乔」的心跳，终于松了口气。


    「唿吸和心跳恢復了，保险起见我还是要去给你叫救护车，你先在这儿躺一会儿。」


    陆渊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再次确定了他恢復心跳之后，起身就走。


    「姐姐！」


    小乔心知上一次他就是这样和自己的救命恩人错过，他实在不愿意在这里再重复一次遗憾，于是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就见陆渊边走边给 120 打电话，她四处张望着，而这时，在他们周围也渐渐有了其他路人。


    这些人的模样，却和陆渊大相迳庭。


    就如同一个个出了故障的影像，无数路人如同卡带一样在他面前闪烁，他们就像是过去小乔看到的白影，只不过这一次却有了面孔。


    在其中，一个短髮穿校服的女孩儿显得尤其显眼，她的模样一连「变换」了无数次，但每一个都在叫小乔。


    那是…………大雁儿吗？


    他愣神的功夫，陆渊却已经走远了，小乔生怕把人跟丢，赶忙小跑尾随，而在一片古怪如同残破影像的人群中，就只有陆渊的样子是清晰的。


    「姐姐！你去哪儿！」


    小乔这时已经隐约意识到，他现在所看到的一切就和他过去看到的白影一样，只能看到人，却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


    但是，就只有姐姐……她的模样始终都是固定的，为什么？


    小乔心头一动，想到在现实当中，所有人的影子都对他可见，但唯独陆渊却是一片漆黑。


    而如今，他看到的所有人都如同只有几秒钟生命的残像，却只有陆渊没有任何异常。


    这究竟是……


    小乔心中满是疑惑，但却始终没有放弃跟着陆渊往前走，渐渐的，他看到了陆渊在救了他之后所经歷的一切。


    她去洗掉了身上的血迹，重新去吃了晚饭，在往回走的路上好像还碰到了意料之外的熟人，和对方轻快地打了招唿。


    ……打了招唿？


    忽然间，一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的小乔一愣，紧跟着，他勐然就意识到了问题在哪儿。


    在过去，他只能看到「主观」的选择，人和人的未来交汇所产生的结果在他的视野之外。


    而这也就意味着，小乔只能看到想法的结果，无法预料客观发生的事实……一旦某件事在当事人的意料之外，他就无法预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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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刚刚……


    小乔倒吸一口凉气。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陆渊的背影。


    等等……


    眼前的这一切已经不是那个部分「未来」了，而是……！


    小乔心神剧震的同时却忽觉的胸口一紧，就像是有什么重重在他心口拍了一巴掌，小乔痛得眼前一花，在一瞬间，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噼两半」，那道属于乔柏的「影子」还执着地跟在救命恩人身后，而真正的他却如同被一只巨手勐地拉了一把，径直跌进了一团漆黑的泥泞。


    「唿吸和心跳恢復了，保险起见我还是要去给你叫救护车，你先在这儿躺一会儿。」


    在手脚都无法动弹的重压下，他模煳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随即，那股将他压得疼痛不已的力道离开了胸口。


    小乔勉强「睁开眼」，周遭的雪白已经变作了漆黑。


    梦醒了。


    他在疼痛里依稀闻到了医院消毒水的气味。


    陆渊再一次回到废旧工厂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


    虽然为了抢救小乔，现场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但是，这毕竟是个四处都是积灰的老旧工厂，在这里，想要留下足迹是很容易的。


    「他提前来踩过点。」


    陆渊眯起眼睛，丝毫不放过强光照射下的任何一个角落，很明显，厂区里存在有提前打扫的迹象，尤其是中心区域，积灰很少，依稀还能看到扫把的清扫痕迹。


    「但是，这里应该不是最优选。」


    贺焱深知陆渊那个狠起来玉石俱焚的性格，也怕蒋昭明年纪轻看不住她，无奈之下只能自己陪着陆渊查案，说道：「这儿不像是烂尾楼四处通风，灰尘这么大，太容易留下痕迹了……他做的很匆忙，应该只是匆忙选了一处缺乏监控区域的地方就下手了。」


    陆渊在心中默默盘算着时间，小乔被绑走的具体时间是下午六点，路上宋铭轩还要制伏他，因此会耽搁时间，开到这里至少需要一个小时，也就是说，七点的时候宋铭轩和小乔才到达工厂，而他们八点就赶到了，这中间留给兇手的时间就只有一个小时。


    在小乔被发现的时候，他拿走的那台属于前台的手机被丢在一边，显然兇手已经发现了，所以，他应该也很清楚，警察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是因为恼羞成怒，所以才会报復，毁掉小乔的眼睛吗？


    陆渊皱起眉，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对方的那一刀手极稳，应该是在小乔受伤动弹不得的时候，抓着他的头髮从左往右划的，这不像是激情下的行为，更像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可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小乔？时间应该是够的。


    陆渊看着地上那团深色血渍，控制不住地捏紧了拳头，而这时贺焱说道：「现场没有找到宋铭轩的手机，我们查了通话记录，他最后几通电话都是打给他老婆的。」


    「但他老婆孩子不是失踪了吗？」


    「这就是问题。」


    贺焱冷笑一声：「他老婆失踪了，那他老婆的手机也很可能在别人手里，而我们查了他老婆手机最后连上基站的位置，是在歌山。」


    「歌山？」


    陆渊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在林子里？」


    贺焱脸色铁青：「当地派出所正在搜，那地方防空洞不少，搜索难度大，就希望能在天亮之前搜出来，否则天亮之后一旦封山就一定会引来媒体。」


    「如果真的和吴鹏案的主谋是同一个，那么宋铭轩的老婆孩子可能凶多吉少，对方甚至可能在一开始就是冲着抛尸去的。」


    陆渊皱起眉，心中却满是疑问。


    通过目击者，他们知道吴鹏案的幕后主谋很可能是一个女人，而现在看来，肯定还有人帮她。


    但是，对方的目标应该是小乔和宋铭轩，换言之，在废弃工厂里等待他们的应该是主犯，也是这个主犯一刀毁了小乔的眼睛。


    可是无论怎么看，想要压制住个头一米八的小乔，然后再用那么大的力道划上那一刀，这都不像是女人能有的力气。


    难道说，上次露面的那个不是主犯？还是说，不止两个人？


    为了整理思路，陆渊勐地吸入了一口夜里冰凉的空气，隐隐的，她还能闻到这里的血腥味。


    这是小乔的血。


    只一瞬间，陆渊的眼神就冷了下来，她思考片刻，忽然说道：「你有没有觉得，对方其实是有明确的作案目标的？」


    「作案目标？」


    「对，就是有前科的人，不论是李迅还是宋铭轩都是一样。」


    陆渊冷冷道：「你有没有想过，在上一次的案子里，其实对方是想要李迅死的。」


    贺焱神色一凛：「你是说……」


    陆渊这时再一次想起小乔说的，对方的目的是未来，她深吸口气：「绑架撕票吴鹏，嫁祸李迅，对方从一开始就已经设好了套，让我们无法用孩子的尸体去欺骗汪晓灵，而在父母性命垂危的时候，本就是被冤枉的李迅很容易情绪过激，而汪晓灵偏偏还在对方的建议下，要求李迅一定要到现场。」


    贺焱顺着这个逻辑想下去：「所以，你觉得在对方原来的设想里，李迅情绪过激之后，警方应该会把他击毙？」


    「毕竟对方应该也知道吧，想要拖住汪晓灵的方法只有两条，惩罚李迅或者救出孩子，可后面这条路已经被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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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渊又道：「李迅和宋铭轩都是少年犯，作案时没有年满十八，很早就回归社会，这样的人占人群比例不会太高，但是却连着发生了两起，更不要说，在他们的案子里，都牵扯到了他们过去案件的受害人，吴岭和小乔都是被无辜拖下水的。」


    「真是他妈的……」


    贺焱咬了咬牙，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警察会希望在自己辖区里出现这种连环作案的杀人团伙。


    他烦躁地想要点菸，而这时，他和陆渊的手机同时响了，而两人只看了一眼，脸色便双双变得难看至极。


    宋铭轩的老婆孩子在防空洞里，被发现时身体都冷了。


    而根据现场法医的初步勘测，两人不但都是被勒毙的，而且，身上还有和吴鹏案一样的针孔。


    「操，真的要併案了。」


    贺焱看着现场发来的图低低骂了一句，而这时陆渊摇了摇头，脸色冰冷：「还不止，宋铭轩的车上也发现了安定注射液。」


    她说：「这些安定不会平白出现……蒋昭明查过的那个药店的案子可能要重查了，你别忘了，那个徐小五也是少年犯，他也和宋铭轩一样，在杀人之后『畏罪自杀』了。」


    第67章 惩错者 07


    凌晨三点，医院传来小乔术后状态平稳的消息时，陆渊正带着监控组在局里盯着宋铭轩家附近的监控。


    他们现在已经大概推测出了宋铭轩家中出事的流程。


    根据宋家邻居的证词，宋铭轩平时的职业是快车司机，而他老婆是做酒吧服务员的，夫妻两个为了挣钱都是早出晚归，导致两人的儿子虽然年纪很小，但已经十分独立，一直是脱离父母独自上下学。


    本来，孩子的学校就在家附近，走路也就五分钟的路，出不了大事，而为了孩子的安全，宋铭轩也给孩子买了电话手錶，让他可以随时联繫上父母。


    然而，就在昨天一早，班主任却突然在群里接到了宋铭轩妻子发的消息，称孩子突然生病，要请假一天。


    而在发这条消息之后不久宋铭轩老婆的手机就关机了，不但如此，孩子的电话手錶也是关机的状态，后经查询，孩子的手錶最后连上基站的位置是在家附近，而他的最后一通电话就是打给白天在家休息的妈妈的。


    很显然，绑走宋铭轩家人的兇手是先从孩子下手，然后通过孩子联繫母亲，让母亲在慌乱中出门，随即双双被兇手带走。


    「一个大人一个孩子，对方必然有车，而且还在大白天将两个大活人塞上了车……胆子真的是很大，以前肯定做过别的案子。」


    陆渊紧盯屏幕喃喃：「应该是面包车或者 suv 这样的拉门车，毕竟，那一块区域还是有不少住民的，只有这样才能最快将两人弄上车，小轿车是行不通的。」


    她说完，身边的贺焱却久久没有回应，陆渊扭过头才发现对方已经在桌上趴下了。


    「三火哥之前一直查吴鹏的案子都没怎么好好睡觉，已经到极限了吧。」


    组里的新人苦笑：「渊姐，你要不也休息会儿吧，你脸色很差。」


    「我没事。」


    陆渊果断摇头，她的脸色虽然非常难看，但眼中却毫无疲色，闻言喝了一口冷咖啡，又道：「根据死亡时间和尸僵情况，两个人是在上午九点左右遇害的，而根据药物半衰期，他们被注射安定的时间是七点多，母亲的时间稍晚，从宋铭轩家到歌山差不多要开两个小时，也就是说，他们在被绑架的时候就已经昏迷，然后兇手带着这对昏迷的母子进入歌山，又在防空洞附近将他们杀害，之后用宋铭轩老婆电话联繫他的时候，事实上人质就已经死亡了。」


    小警察无奈道：「可是现在翻了六点到八点之间的监控，并没有符合特徵的车辆经过该路段……还是说，是通过其他方式？比如说，像是之前一样的快递车行得通吗？」


    「不可能是快递车。」


    陆渊摇头：「快递车的长度不够，放孩子还比较容易，要放一个大人就要费些力气，周围人来人往，太显眼了。」


    她眉头紧皱，排查不出东西，还是说监控没拍到？


    毕竟，他们现在没能找到正对事发小巷的监控，全都是周边的。


    「再找找，如果在事发地附近的监控找不到，就要扩大范围了，调从宋铭轩家到歌山沿途的监控，看有没有符合的车辆。」


    虽然棘手，但陆渊脸上毫无退意，而新人见老前辈都在陪着熬，自然也说不出别的话，转头就又扑回了监控上头。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逼近了凌晨四点。


    眼看天就要亮了，疲惫到极点的陆渊在起身去倒咖啡的时候眼前有瞬间的晕眩，她一把撑住了椅子，苦笑着想，小乔有点说的确实没错，她的身体可没她想的那么硬朗，要换了五年前，她不至于一晚不睡就两眼发黑。


    陆渊去洗了一把脸，回来的路上接到了蒋昭明的电话，29 岁的「学生脸」确实比他们要能熬，一开口还是中气十足：「渊姐！我查到了！药店那个案子确实有问题……现在看来，现场可能有第三个人。」


    「你怎么回事？」


    早上七点半，董刚刚上四楼，迎头就撞上了脸白得像张纸的陆渊。


    他拧起眉头：「给你们调了这么多人呢？要自己熬成这样？」


    陆渊却不愿多说，直接把他拉进了办公室，将一份进货单递了过来：「之前小蒋查过一个药店老闆被杀的案子，兇手名叫徐小五，在杀人之后当场用药店里的药物注射自杀了，而事后我们在兇手家里搜出了十支安定注射液，当时只当他是復吸了，但现在查出来，当时被杀的药店老闆曾经在事发前一个月进了 130 支地西泮注射液，这些注射液在事发后全都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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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


    董刚脸色一冷：「也就是说，有人拿走了？」


    「没错，不管是吴鹏的案子还是宋铭轩的案子，人质都是用地西泮注射液绑走的，这是管制药品，我们已经查过了所有正规渠道没有收穫，那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非法流通。当年徐小五有毒瘾，现场的兇器上全是他的指纹，所以我们判断他是为了毒资行兇，就没有做其他考虑，但是现在看来，徐小五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药店老闆进货的事，而这批药是被人高价收购的，一旦对方的目的是用作非法用途，那么知情的徐小五和老闆就可能是被人灭口的。」


    陆渊一口气说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急，眼前突然又是一阵晕眩，她身子晃了一下，被董刚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皱眉道：「陆渊你这是查案还是自杀？在局里熬了一个晚上，昨天晚饭和今天早饭都吃了没有？」


    「咖啡……也算是饭吧？」


    陆渊干笑一声，声音却越说越小，眼看董老虎眼睛瞪得像是铜铃，她赶忙说道：「我马上就去吃！老董你千万别不让我查！你知道这个案子对我来说……」


    「对你来说很重要，那个躺在医院的小伙子也对你来说很重要，我知道。」


    董刚没好气地直接打断她，皱眉道：「陆渊，当时让你回来上班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什么，忘记了？」


    陆渊干笑：「师父咱们就别挑现在翻旧帐了行不行，贺焱和小蒋都还在忙呢，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吃个早饭得赶紧上班去。」


    她说着就要开熘，结果还没出办公室就被人叫住。


    「别跑了，你就给我在这儿吃，我看着你吃。」


    董刚翻了个白眼，像是根本信不过她，直接把自己在楼下买的包子塞了过来：「你这个查案子就要死要活的性子能不能改改？我听小蒋说了，那个小伙子又没死，只是眼睛伤得比较严重，你是准备把自己折腾进医院，然后让人家一醒过来再来为你操心？」


    「师父，你别这么较真，我吃！我马上就吃！」


    陆渊不敢待慢，立刻一口咬掉了半个包子，一边嚼一边含煳不清道：「师乎，你说大白天想要绑肘两个大活人，肿么弄啊？」


    「你以前没破过这样的案子啊？」


    董刚看她这样又给她倒了杯开水，无奈道：「现在查不到车？」


    陆渊噎了半天才把包子咽下去，愁眉苦脸道：「查不到啊，面包车，suv，都没有，两个小时的监控都翻烂了。」


    「为什么一定是这两种车？」


    董刚说到做到，抱着手臂看着她吃包子：「你现在考虑的是，受害者被塞上车的情况，但是他们也可能是自己坐上车的不是吗？」


    「什么……」


    陆渊一愣：「他们怎么会……」


    董刚翻看着群里发的资料：「不是说儿子用手錶给妈妈打过一个三十秒的电话吗，如果要说你儿子在我手上，现在下楼来十秒钟就说完了吧？而且，一旦打这种威胁电话，她怎么能确定，对方不会立刻就报警？」


    「也就是说对方可能是说了别的，比如说……她可能假称孩子突发了什么疾病，让妈妈没有戒心地下楼。」


    陆渊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说，当时她请假的时候确实说是孩子生病了！难道那真的是孩子妈妈发的？」


    「对方之后一直使用宋铭轩老婆的手机联繫他本人，那她肯定要弄到对方的手机密码，而弄到密码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对方当着自己的面解锁发送消息，这时她应该已经弄昏了孩子，趁着母亲六神无主的时候把她骗走就行了。」


    董刚顿了顿又道：「而且，你为什么觉得对方一定开了车？之前在吴鹏的案子里她已经开过车了，运气好没拍到车牌，但是，车的类型还有大概牌子都是有数的，再开车直接出现在受害者家门口很容易被警察直接抓个正着不是吗？」


    「……」


    董刚说完，陆渊在原地静止了两秒，随即叼上包子就沖了出去，她一把拉住看监控看得昏昏欲睡的小警察。


    「不要查车了，现在联繫网约车平台，找 7 点到 7 点半之间在事发地附近接过单的司机，上车的乘客里就有受害者母子，很有可能，当时孩子是昏迷的状态，要打车去最近的医院，所以应该很快就下车了。」


    「什……」


    「她先随便打个车带他们去某家医院，然后再在那边换车，这样就可以避开警方的第一轮查车。」


    陆渊说完，小警察慌不忙就去打电话联繫，不到一小时后，平台方面的反馈就来了，当天确实有司机接到两个女人带一个孩子，将他们拉去了最近的市三院。


    据司机说，当时后排的母亲非常慌乱，一直在催促，所以他车开的极快，很快就让他们下车了，而全程母亲抱着孩子坐在后座，另外一个女人则坐在前头，她说自己的手机没电了，一开始借了母亲的手机打电话给公司请假，然后打到一半又说母亲的手机也没电关机了。」


    由于车上装了摄像头，平台很快就传来了照片，而这一次，他们终于拿到了女人的正脸照。


    就如上次一样，对方戴着口罩和冰丝手套，而陆渊看着对方露出的那半张脸，即使画了很浓的妆，却还是有一种强烈熟悉感……


    这个人化成灰陆渊都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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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柯……」


    陆渊脑中嗡的一下，一瞬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然而，她还未来及想更多，口袋里手机忽然铃声大作，却是留守医院的小警察打来的。


    「渊姐！」


    对方一开口就慌慌张张：「乔柏刚刚已经彻底清醒了，但是，好像因为眼睛的事情受了很大打击，精神不太对劲……就一直说着要见你，渊姐你……要不要过来一趟？」


    第68章 惩错者 08


    站在病房门口，陆渊做了好几个深唿吸，却还是没能把门推开。


    明明之前面对过更糟糕的，不是吗？


    陆渊听着门里的一片寂静，想起她曾经两度站在停尸间外，而那时她心知肚明，里头的人已经死了。


    小乔至少还活着。


    陆渊闭上眼，眼前一闪而过的是父母还有沈老师和小星青白的脸。


    小乔至少还活着。


    她一咬牙，勐地压开了门把手，一瞬间，屋里的三个人都齐刷刷地回头看向她。


    那是赵雁和乔柏的父母。


    陆渊看着乔柏母亲哭红的眼睛忍不住胸口一滞，还没开口，赵雁就硬邦邦道：「就是她了……叔叔阿姨，我们出去呆一会儿吧。」


    说罢，赵雁领着两老就要出去，而经过陆渊时，乔柏的母亲张了张口，用通红的眼睛看向她，陆渊在这一刻很希望她能骂自己两句，然而最终，女人却只是轻轻抓了一下她的胳膊，什么都没说。


    随着房门被带上，房里就只剩下陆渊，还有靠在床上，脸上绑了半脸绷带的小乔。


    早上刚换了药，沾了血的绷带已经被换下了，但即使这样，因为失血和手术，小乔的脸上还是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像是要融进床单里。


    他不该是这样的。


    陆渊看着他，渐渐喘不上气，不过，她还是逼着自己盯着他看。


    如果这件事里有张柯，那么小乔被盯上，真的是一个巧合吗？


    她光是想到这个可能，就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部扭曲在一起，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刀在里头搅动不停。


    小乔，或许是因为她才变成这样的。


    陆渊浑身发冷，几次想要开口，但是她的声音都被胸口的剧痛吞噬，最终，就在陆渊手心里熬出一层细密冷汗的时候，小乔忽然轻轻吸了一下鼻子，紧跟着竟是哽咽起来：「怎么办姐姐，我现在这个样子，以后摘掉纱布会不会变得很难看啊？」


    认识这么久了，陆渊还从来没见过小乔的眼泪，想到他刚做完手术，陆渊脑袋里嗡的一下，手足无措地沖了上去扶住他：「别哭！小乔……你，你现在这样不能哭的，万一到时候眼睛感染了就不好了。」


    「可是好疼啊……姐姐，我脸上的刀疤大不大，他们都不肯告诉我。」


    小乔挣扎着想要用手去碰纱布，陆渊听他声音颤成一团只觉得心如刀割，死死抓着他的手腕：「别动小乔，你身上还有伤，没事的……没事！不难看，可以装义眼，刀疤也有办法可以去掉的！」


    「真的吗？应该……很大一条刀疤吧，我感觉他把我的鼻樑切断了！」


    「真的！姐姐不骗你，只有一刀……刀疤可以磨掉的！我就磨过！我磨过很多疤，现在都看不出来了！以后你有什么不方便的我都可以陪着你！去看这个伤疤也可以！我给你介绍我的医生，他技术很好的。」


    看着小乔惨白的脸，陆渊实在是心痛难耐，以至于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忍了很久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就在她说完这一切之后，小乔的所有动作却忽然全部停住了。


    「真的吗姐姐？」


    他冷不丁问道：「你真的把伤疤磨的看不出来了？一点点都看不出来？」


    说话时，小乔方才脸上的崩溃都不见了，甚至，他苍白的嘴角还勾起一个轻轻的笑容，看的陆渊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等下……


    这个小王八蛋不会是……


    他竟然他妈的套路她！


    身为一个警察，陆渊实在没料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被人套话，一时间，一整晚的痛苦，羞愧，后悔，还有被人耍了的懊恼一齐涌上来，陆渊感觉自己脑子里盛水的木桶在这一刻直接裂开了。


    「你……」


    她控制不住地捂住脸，颤抖道：「你个死小子……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还在问这个？我磨过！行了吧！我就是你的那个救命恩人！是我给你按了十分钟的心肺復甦把你救回来了，行了吧！」


    要说陆渊这一辈子丢的脸加在一起可能还没今天丢的多，她这边还在心情复杂地擦脸，结果小乔听了她的话却已经直接不演了。


    「姐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那个人！我的直觉一直很准。」


    小乔如愿以偿，脸上勐地绽出一个兴高采烈的笑容，结果却像是牵扯到手术伤口，他疼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让陆渊又勐地紧张起来。


    「你怎么样！」


    她抓住小乔的胳膊，连脸上的眼泪都来不及擦：「大少爷，你刚做完手术别折腾了行了行？之后你想听什么我都跟你说就是了。」


    就这样，小乔趁势抓到她的手，明明是夏天，但陆渊的手指却又冰又湿，掌心里全是冷汗，他忍不住嘆了口气：「姐姐，不把你逼到这个地步，你才不会什么都告诉我……要是再不把你骗过来，你肯定还在局里不眠不休的查案，我都能想像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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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死小子真的……


    这下陆渊原本绷紧的弦算是彻底给小乔抻断了，她无奈之下直接颓然在床边坐下，没好气道：「行了……你还想干什么一起干了吧，我都给你骗过来了，要是不满足你肯定走不了，对吧？」


    「姐姐，你别生气啊，我其实没有那么严重的，也没有那么疼，医生说给我打了止痛针了。」


    小乔这时的表情已经完全恢復了平时的温和平静：「我本来就看不见，眼睛对我来说就是装饰，不是吗？」


    「可是……」


    「而且，托他的福，还证明了一件我一直有所怀疑的事情。」


    小乔压低声音：「我看见未来，靠的不是眼睛。」


    「什么？」


    陆渊愣住了：「什么叫做……靠的不是眼睛？」


    小乔笑了笑：「如果靠的是眼睛，那墙壁就该把人遮住啊，但是对我来说这些遮挡都是没有用的不是吗？所以，我靠的并不是眼睛，而是……」


    「这儿。」


    他神秘兮兮地用手指叩了叩脑袋，又道：「对我来说，摘掉眼睛并没有影响，就是破相了，脸上还多了好大一条刀疤……姐姐你不会嫌弃吧？」


    「哈？」


    陆渊都要给他气笑了：「你知不知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只剩下一口气了，在救护车上心跳还停过一次，什么叫只是破相了？你心就这么大？差点没命都不知道怕？」


    「这不是已经有很多人在为我担惊受怕了嘛。」


    小乔苦笑：「把我爸妈和大雁儿都吓得够呛吧，你来之前，我废了老大劲才把他们哄好的。」


    「等等……」


    陆渊这时慢慢回过味来：「什么叫做你把他们哄好了，那刚刚……」


    虽然半张脸都是绷带，但是却丝毫不影响小乔笑得像个狐狸：「刚刚的电话是我让那个警察小哥打的，猜都猜得到，姐姐你没有在医院，肯定是在局里拼命，我刚刚已经和我爸妈解释过了，你以前救过我，这次的事情也和姐姐没有关系，他们都明白的。」


    「你真是……」


    陆渊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小乔在安慰自己，她咬了咬牙，正要把那个小警察叫进来骂人，而这时小乔却突然一把按住她的手腕，紧跟着病房大门勐地被人拉开，板着一张脸的赵雁走进来，声音还是硬邦邦的。


    「陆警官，你不要再欺负他看不见了。」


    赵雁大步上前，勐地一把抓住陆渊的手腕，看着上头那条被磨平的，隐约的疤痕说道：「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就是他的救命恩人，我不需要你用这种事情把小乔推给我，当时是你叫的救护车吧，如果你再骗他，我就要让小乔去查记录了。」


    「我……」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乔柏拒绝过太多次，陆渊没从赵雁脸上看出太多生气和难过，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之后我会保护好他的。」


    「不管怎么样，乔柏都是我最好的髮小还有朋友，这件事不会改变，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照顾他的。」


    赵雁闻言冷哼一声，又推门出去了，临走前不忘说：「你一定要找到伤害小乔的兇手，要是没把人绳之以法，我也不会相信你可以照顾好小乔。」


    之后，伴随啪的一声关门响，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而陆渊和小乔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小乔先开口说道：「姐姐，大雁儿的脾气……」


    「你这时候就少操心点别人吧。」


    陆渊翻了个白眼，经过这一通折腾，她对着小乔已经彻底没了脾气，站起身说道：「行了，你还要休息，晚点我再来问你案子相……」


    「别回去。」


    没等她说完，小乔却一把拉住她，力气之大完全不像是一个病人，以至于陆渊甚至差点一头栽在床上。


    「你……」


    「这个案子一定会破的。」


    小乔静静说道：「姐姐你不用急于一时，因为你一定会抓到他，无非就是早一点和晚一点而已。」


    「你怎么知道？」


    不知为何，陆渊觉得小乔语气中的笃定似乎不仅仅是来自于对她的信任，甚至，他看上去比出事前还要平静，白净的半张脸上带着微笑，沐浴在阳光里，几乎有了一种莫名的「神性」。


    过去从不信这个的陆渊不由睁大了眼。


    「小乔，你……」


    「姐姐，睡一会儿吧，我帮你按一按，会很快就睡着的。」


    小乔安静地扣住她的手，他的身体还很虚弱，掌心里有些虚汗，陆渊在察觉到这点之后，拒绝的话便咽了回去。


    小乔是个病人，她总不能让他在病床上还为自己操心。


    想到这儿，陆渊深吸口气，拉了椅子来坐下：「我不能耽搁太久，三火和小蒋都还在外头查案。」


    「当然了姐姐，我不会让他们发现你在偷懒的……你在我这里很安全，我会保护你不被同事抓走的。」


    小乔笑笑，摸索着按到她的掌心中心的穴位，轻轻用力：「睡一个小时，然后我会把你叫醒，告诉你关于那个兇手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你会抓到他，这个案子一定可以破的。」


    相比于平时，小乔此时的声音轻柔温和，就像是一首温柔的歌，几乎要化在这片阳光里。


    他还活着。


    感到对方指尖传来的力道和温度，终于，陆渊胸口提着的那口气放了下去，而她闭上眼睛，一瞬间，彻夜的疲惫涌上来，她就如同一条失去力气的鲸鱼，慢慢地沉入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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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太好了。


    陆渊想，这一次，她没有被丢下……没有变成一个人。


    他们还可以一起走下去。


    第69章 惩错者 09


    奇蹟般地，陆渊这一觉并没有梦到任何事物，再睁眼时，时间已经逼近下午一点了。


    她直接睡了四个小时。


    陆渊在看到时间的时候倒吸一口凉气，勐地站起身，结果却发现小乔竟然还抓着自己的手。


    陆渊真是要给气笑了：「我就知道不能相信你一个小时喊我起来。」


    她起身要走，但是同样刚睡醒的小乔却仍然死死拉着她，睡眼惺忪地说道：「姐姐，他们都来过了。」


    「谁来过了？」


    「蒋哥和贺警官，他们都来过了……大家都希望你能休息一会儿。」


    见小乔完全没有要撒手的意思，陆渊脑袋里嗡的一下，难以置信道：「你就这么一直抓着我，然后所有人都进来参观过了？」


    「只是按摩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小乔微笑：「再说了，我能把警惕性这么高的姐姐按到不省人事，那也是我的本事。」


    「……」


    不知为何，陆渊隐约还从小乔的口气里听出一丝得意，她翻了个白眼：「他们来说什么？不能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当然不是，他们查到了很重要的线索。」


    小乔打了个呵欠，却是看不出丝毫紧张感：「姐姐你坐下，事情很多，我慢慢和你说。」


    「你最好是。」


    陆渊这时人已经给套路「麻」了，她坐下嘆了口气：「查出什么了？」


    「首先是蒋哥，他追着安定注射液这条线索，发现徐小五可能被人骗了。」


    「什么叫骗了？」


    「药店老闆是为了某个人专门进的安定注射液，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交易，为什么会突然给别人知道？蒋哥调查了徐小五生前的社会关系，发现他曾经和人吹嘘自己找到了一个消息灵通的好大哥，年纪轻轻却很有赚钱门路，之后不久，他就告诉了光头孙那个安定注射液的事情。」


    「也就是说……是那个和药店老闆的交易人故意把消息漏给他，就为了让徐小五和药店老闆扯上关系，他有毒瘾，又有前科，所以为了毒资杀人是很好的动机……对方是把徐小五当成了替罪羊？」


    「没错，蒋哥现在正在查那个大哥的信息。」


    小乔微笑道：「姐姐你看，就算你不盯着，事情不也是在推进的嘛。」


    陆渊已经没脾气了，无奈道：「那是小蒋……让贺焱那个老油条知道我在这儿睡大觉他在外头奔波之后肯定要拿这事儿挤兑我，他来说了什么？」


    「他说……」


    小乔耳边响起贺焱不冷不热的声音：「你想要呆在一个警察的身边，下回就别再干这种明知危险还自投罗网的事情……否则，她说不定会死在你前头。」


    他想了想，说道：「贺警官去查了三院附近的摄像头，发现了那个将宋铭轩老婆孩子带走的女人，也找到了她开的车，但是，有个问题。」


    「问题？」


    「问题就是，车主已经死了。」


    小乔说得平静，陆渊却听的心里一惊：「等下……不会又是非正常死亡吧？」


    小乔苦笑：「是啊，就是因为这样才有问题，这个女人开的车属于一个已经死了两年的杀人兇手，因为在六年内，两年才需要年检一次，下个月就是年检的最后期限了。」


    「具体是什么案子？」


    「是两年前的一桩劫杀案，兇手李于亮为了毒资临时起意勒死一名女性路人之后畏罪潜逃，投江自尽，尸体在半个月后才在下游被发现，然后当时的办案民警就没有找到这辆车，以为是他为了筹集毒资低价卖给别人了，却没想到这次却突然发现牌照对上了。」


    「等等……怎么又是为了毒资，这个李于亮不会也是个少年犯吧？」


    「对，李于亮只有 25 岁，15 岁的时候就因为抢劫进过少管所，但是因为未成年，所以很早就放出来了，之后做电工，被狱友带着吸毒，因为这个也被抓过几次，最危险的一次还自行组装过雷管帮人讨债，可以说的上是前科累累了。」


    小乔越说陆渊感觉越不对劲，李迅，宋铭轩，徐小五，李于亮，全都是少年犯，而且其中有三个人都在杀人之后畏罪自杀了，这听起来……


    陆渊眉头紧皱：「贺焱怎么讲？」


    「贺警官说，你们可能在抓一个连环杀手。」


    小乔一锤定音，陆渊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想起了张柯。


    张柯也是少年犯，在十四岁故意伤人被判正当防卫无罪之后，他转头就杀害了小星和沈老师，当时现场找到了上头有他指纹的兇刀，小区监控也拍到了疑似张柯的身影，加上张柯在杀人之后立刻失踪，所有人，包括陆渊自己也认定了他一定是畏罪潜逃了。


    可以说，直到这次看到那个车内影像之前，陆渊都认为，张柯很有可能在五年前就畏罪自杀了，而她之所以拼了命要回到局里，就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发过誓，无论张柯是死是活，她都要给沈老师和小星一个交代。


    然而，当如今的这一系列案子摆在她面前，一种极为可怕的想法也慢慢涌上了陆渊的心头。


    有没有可能，从五年前开始，就有人在猎杀这些有过前科的少年犯，作案后嫁祸给他们，然后再让这些人「被动自杀」，死无对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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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渊发现自己讲不出话，而这时，小乔轻声道：「一个人的过去会影响到他的未来，一旦一个人有过前科，即使是警察在查案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倾向于他本性难改，不是吗？」


    「本性难改……」


    这四个字重重的砸下来，只让陆渊整个人如遭雷噼。


    总不能，她这五年来都恨错了人？


    但是，那个车里的女人是怎么回事？她不会认错，那就是张柯！


    但是……他怎么会参与到猎杀宋铭轩的案件里来？


    似是觉察到她的情绪有异，小乔又轻轻地抓住她的手，用一种极度轻柔的力道按压虎口，温声道：「姐姐，你先别急，这两条线就交给蒋哥和贺警官去查吧，你这里还有更大的线索，忘记了？」


    「……」


    陆渊一惊，给这一连串重磅消息砸的她都快忘了，她面前就坐着一个刚刚获救的倖存者！


    「你见到的，是主犯。」


    陆渊现在已经十分确定了，张柯和之后那些受害者的遭遇一模一样，他不可能是主犯，是有人从五年前就控制了他。


    陆渊想了想，问道：「小乔，你看到他的未来了吗？」


    「当然。」


    小乔平静地说：「在进入工厂的那一刻，我就看到了。」


    一天前的晚上七点，在来到废弃工厂后不久，小乔就在车里被宋铭轩刺了一刀。


    按照小乔的嘱咐，水果刀刺入的位置和十五年前的刀疤完全重合，宋铭轩看着血冒出来，浑身都打起了哆嗦：「你别怪我……我也不想的乔柏，我也不想的……」


    而那时，痛得眼前发黑的小乔满脑子想的都是这样宋铭轩的老婆孩子应该会有一线希望，他捂着伤口倒在一边，本以为这样应该可以拖延一下时间，却没想到这时宋铭轩怀中的手机一震，对方竟是直接打了电话来。


    电话那头的人要求宋铭轩，让他把小乔拖进工厂里去。


    小乔听不清对方的声音，但是那时他已经隐约有种预感，无论打电话的人是谁，他很有可能就在工厂里。


    而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如果还是手脚被绑着就太危险了，乔柏用牙齿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试图保持神志，艰难地说道：「宋铭轩，你把我解开……你已经可以交差了，别让我死的这么难看。」


    闻言，宋铭轩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割开了他手脚的胶带，然后将还在不停流血的小乔拖进了工厂里。


    「我……我已经进来了。」


    宋铭轩打电话的声音在颤抖，他的未来更是一团糟，小乔挣扎着保持清醒，然后，他就在工厂里看到了第二个白影。


    影子看不出容貌，听声音，是个年轻男人，可能年纪最多就 30 岁。


    对方的未来让小乔不寒而慄，而很快，来人口中就说出了和影子一模一样的话：「宋铭轩，现在给你一个选择救你的老婆孩子，把地上那瓶药喝了。」


    「别喝！」


    小乔此时已经在男人的未来里看到他在和人打电话说：「女人孩子处理干净就赶紧去避风头，陆渊会查到车的。」


    他强忍疼痛地撑起身子：「你老婆孩子已经死了！不要信他！」


    「什么……」


    宋铭轩一惊，而男人似乎也被小乔的发言惊到了，眼看他的未来散了又聚，察觉到危险的小乔想要站起身，却因为腰腹上的伤疼得动弹不得，只能咬着牙试图吓退对方：「我身上还有一部手机，警察很快就会找过来，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然而，来人却还是毫无犹豫地大跨步地走上前来，一把扯住了小乔后脑的头髮，将刀抵在他的脖子上说道：「那你不信你老婆孩子还活着也行，乔柏可以活下去，前提是你要喝那瓶药……你如果想让他死，就可以不照做。」


    「你……」


    宋铭轩给一连串变故惊地全然无法反应，小乔本以为宋铭轩并不会在乎自己的死活，谁想，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未来从一开始的挣扎慢慢走向了放弃，最后，宋铭轩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难逃罪责，如果老婆孩子死了，他活着也并无什么意思。


    不久后，影子竟然真的跪了下来，似乎是要去拿药，小乔见状头皮一麻，脱口而出：「宋铭轩！你要真想救我为什么不反抗！」


    话音刚落，他的头髮又被人狠狠向后扯了一把，来人的声音就像是他的未来一样阴冷：「他可不会有我的刀快。」


    「你……」


    小乔咬紧牙关，他能从男人的未来里看到许多暴力和偏执，而即使这样他也不想露怯，就这样直直地和人「对视」，直到黑暗里传来宋铭轩颓然的声音：「我喝。」


    「宋铭轩你别做傻事！」


    「就当是……还我以前的债吧。」


    宋铭轩苦笑了一下，伴随着一声瓶盖落地的脆响，宋铭轩仰头将瓶子里的东西一饮而尽。


    「宋铭轩你……你傻啊！」


    小乔实在难以置信宋铭轩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在剧痛中看着宋铭轩的未来变化了几回，中间有过一两次他想开口道歉，但是最终，那个现实当中的宋铭轩却只是痛苦万分地说了一句。


    「乔柏，现在我不欠你了……如果我老婆孩子没死，代我跟他们说声对不起。」


    只听扑通一声，宋铭轩倒在地上。


    就在一瞬间，他的所有未来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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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惩错者 10


    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可以说，即使是由小乔来复述当时的场面，陆渊都听得胆战心惊，她很难想像，在经歷过这一切后，小乔是如何平静地坐在这里和她说话的。


    「你还好吗，小乔。」


    终于，陆渊选择开口问他：「宋铭轩他……」


    「他不该死，但是老实说，对他的死，我也并不内疚。」


    小乔轻轻将手盖上自己侧腹的伤口，平静道：「我尽力了，我是为了救他老婆孩子才上车的，他走到这一步也不是因为我，未来是自己选的，而这件事里如果有外力，那个外力是背后的兇手，不是我。」


    虽说，道理是这样的没错。


    陆渊心情复杂地看着小乔极度淡然的侧脸，或许是因为宋铭轩伤害过他，又或许是因为能看到未来，小乔在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平和到不太像是一个「活人」。


    而平静的极点就是冷血。


    多亏了这小子没学坏。


    陆渊有点后怕地抓住小乔的手，哪怕小乔不需要，但她也想要给他一点她认为必要的「安慰」。


    小乔苦笑了一下，反扣住她的五指：「不过，我并不是不害怕，姐姐，看到未来和改变未来是两件事，而当时与其说是我没有感觉，不如说……我其实没有时间去多考虑宋铭轩的事情，因为，我从那个人的未来里看到，他想杀我。」


    「那个兇手吗？」


    陆渊皱起眉：「他一开始给宋铭轩布置的任务应该是杀掉你吧，为什么最后会留你一条命？」


    「没错，是杀我，只是……他发现我比他想的要多一点能耐，所以，他才没有要求宋铭轩再给我补一刀，而是要求宋铭轩直接把我拖到工厂里去。」


    终于，也不知是想到什么，小乔似是起了一丝焦躁，他握住陆渊的手多了两分力气，掌心里也出了一些细汗。


    小乔深吸口气：「姐姐，我想他没杀我可能是因为……为了拖延时间，我告诉了他，我能看到未来的事情。」


    「你能看到未来？」


    废弃工厂里，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惊讶：「所以，你是从未来知道的了，他的老婆孩子已经死了。」


    在宋铭轩没了声音之后，男人松开小乔，任由他痛苦地缩成一团，思考了一会儿，又饶有兴趣地问：「那这么说，陆渊之所以能破那些案子，也是因为她在你的帮助下能看到未来？我说呢……她怎么突然这么神。」


    小乔头上冷汗津津，但是，却仍然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去看男人的未来，他需要知道对方是不是一门心思要对自己动手。


    好在，在听到他讲出这个秘密之后，男人的未来也真的发生了变化。


    除去攻击性的未来，小乔看到他兴奋地原地转着圈，自言自语地发笑：「陆渊……原来是这样吗，你是准备靠他来抓我。」


    小乔难以置信，他竟然一下就相信了他的说辞。


    「你……和姐姐有什么关系？」


    小乔意识到对方对陆渊似乎存在某种执念，他过去很少会在一个人的未来里看到这种东西。


    并非某些温情脉脉的，而是更加冰冷和黑暗的偏执。


    「这个你也看出来了？」


    对方在他面前蹲下，未来几经变化后，小乔看到他给人打电话，笑着说：「期待吗？她终于要找到咱们了。」


    小乔因为失血已经开始眼前发花，他强撑着说道：「你认识姐姐？」


    「那你能看到陆渊的未来吗？」


    对方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直击重点地问他：「她的未来，好吗？」


    这一次，小乔摇了摇头，实话实说：「她的未来是一片漆黑。」


    「一片漆黑？」


    来人一愣，随即竟是大笑起来：「按照你说的意思，是她想死？」


    「可能吧，我也不确定，我看不到姐姐的未来。」


    「那γiんuā这么说，要真是一点希望都不给她，她说不定就自己死了。」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怪异，介于兴奋和冷酷之间，小乔一时把握不准他对陆渊的态度，再看男人的未来，对方的动作却让他瞬间出了冷汗。


    「不要……」


    小乔看见对方拿刀的影子，以为对方是要割他脖子，奋力想要挪开身子，而这时，他清晰地听到男人在某个未来里冷笑着说：「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这是你教会我的。」


    「我并没有犯错！」


    小乔拖着沉重的身体往后退：「我是受害者，不是吗？再说了，我只能看到你的未来，但是我看不到你的脸。」


    「是啊，你还真的可以看见未来。」


    男人答非所问，喃喃着追上来一把抓住他的头髮，在剧痛来临前的最后一刻，小乔听到对方说：「活着吧，也给她一点希望，毕竟是她教会我做一个惩错者的……」


    男人将刀尖抵在了他的右眼旁。


    「我不想她就这么死了。」


    再一次，室内没有人说话。


    听完了整个故事，陆渊张了张口，发觉自己无法说出任何话语，同时，她的掌心里已经不自觉出了冷汗，而小乔也因此抓她更紧。


    「姐姐，他是沖你来的。」


    小乔肯定地说道：「我能感觉到，他对你有种……执着，而且，他对他的所作所为也不后悔，他的未来里，没有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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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他真的杀了这么多人，那这样的人本来就回不了头……他早就没有未来了。」


    陆渊很快找回了理智，冷冷道：「说得好听，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那他杀害宋铭轩无辜的老婆和孩子，这岂不是天大的错误，应该当场就原地自杀？」


    「姐姐你能这么想就好了。」


    听他这么说，小乔似是松了口气，微笑道：「我还担心我这么说了之后姐姐你会自责呢。」


    「我有什么好自责的，不是你说的吗？人的未来是自己选的，无论这个人是谁，他是怎么从我身上悟出这种歪理邪说的，选择杀人的都是他自己……我可没逼他做什么以暴制暴的惩错者。」


    陆渊语气冰冷，如今拼上了这最后一片拼图，她已经模煳有了猜测。


    张柯只是一把刀，有人利用他杀死了小星和沈老师……原来，这个人可能在更早之前就盯上她了。


    对方是纯粹为了让她痛苦才杀死她的家人的，而看起来，他也在期待自己能去抓他。


    将小乔伤成这样，还说什么……给她一点希望？


    兔崽子，等落到她手里，她要活扒了他的皮！


    愤怒到了极点，陆渊的脸上再次拉扯出那个仿佛要吃人的冰冷笑容，但为了不吓到小乔，她没有让自己的声音露出异常，只是站起身温声道：「小乔，我真的该走了，你好好养病，他可能觉得毁掉你的眼睛你就无法帮我了，所以，我们得顺着他的脚本演。」


    「我明白姐姐，放心吧，最后你肯定能抓到他……只是……」


    小乔抬起头「看」着她，顿了顿，最终却只是温和一笑：「没什么，我等姐姐的好消息。」


    「他妈的这个天杀的王八蛋是沖我来的！」


    四十分钟后，回到分局的陆渊几乎是「原形毕露」地冲进了四楼的重案组办公室，满脸怒气的样子将临时指挥部里的众人吓了一跳。


    就算是贺焱这种暴脾气，在面对气到爆炸的陆渊时也只能当那个顺毛的，此时见她脸都气白了，他嘆了口气：「行了行了，你别吓到其他辖区的兄弟，按照老董说的，我们现在把这个案子上报了市局，抽调了周边三个辖区的同志协同查案，排查过去全市范围内发生的少年犯再犯案后畏罪自杀的案件……你那边什么情况？看乔柏之前的状态不好，我和小蒋也就没问他工厂里发生的事。」


    对着满满一屋子的人，陆渊勉强冷静了一点，她拉了椅子坐下，省略了看见未来的部分，将小乔之前告诉她的又说了一遍，顿时，所有人的表情都凝重了起来。


    「惩错者？那是什么？他给自己取的绰号？」


    贺焱眉毛拧成了疙瘩：「这么说，这个人和你有点儿关系，他做这样一切都是因为他觉得犯了错的人要受到惩罚？他直接把这个话跟小乔说了？」


    陆渊脸色铁青地用手指敲打桌面：「对，他知道小乔和我走的很近，所以这就是他给我下的战书……他留小乔一条命也是因为这个。」


    想了想，陆渊起身在已经写了宋铭轩，李迅等名字的白板上又补了一个名字。


    「张柯？」


    贺焱看着陆渊龙飞凤舞的字瞪大了眼：「等等，你不会是觉得……」


    「绑走宋铭轩老婆孩子的人就是张柯，他没死，化了妆，戴了假髮穿了女装，但是是骗不了我的……之前几个目击者都说，这个女人的声音非常中性，现在看来，她可能根本就是个男人，张柯失踪时 14 岁，现在 19，装女人应该还勉勉强强。」


    陆渊在旁边写上沈清路和沈星星的名字：「就和其他人一样，张柯也是在初次犯案后被释放，再次犯案后失踪，现在他没死，还搅合进这个案子里，手法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这说明，他可能是第一个。」


    最后，陆渊在白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 2017，又在上头画了圈。


    「如果要排查类似的案件，排查张柯失踪后的案子就行了，另外还要抽几个人给我，现在既然知道这个兔崽子可能是冲着我来的，和我认识，那么，也要排查我过去查过的案子。」


    陆渊眯起眼，恶狠狠地舔过尖锐的虎牙。


    「加上实习，我一共只当了七年正式的警察，我倒要看看，我是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王八蛋的。」


    第71章 惩错者 11


    陆渊和贺焱这一查，就直接查到了晚上九点多。


    他们将整个临时指挥部一分两半，一半跟着陆渊查过去十四年她经手的所有案子，另一半则跟着贺焱，排查全市范围内的少年犯畏罪自杀的旧案。


    而不查不知道，这一查，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七八个小时下来，贺焱面前的案卷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而白板上的名字也已经增加到了十一个。


    这还只是这些案件里「畏罪自杀」的「兇手」。


    再算上被他们「杀死」的人，牵扯到的受害者总人数竟然已经高达二十七个之多。


    「操，真他妈的……2022 年了，还能有这种连环杀手。」


    最终，贺焱恶狠狠地抓了一把头髮，难以置信地看着白板上写得满满的名字。


    在过去五年里，这些畏罪自杀的案件分布在渝江五个大区，辖区间虽然也会经常进行交流学习，但是，他们交流的大多是兇手在逃的悬案，像是这类连兇手都已经畏罪自杀的案子，破了就是破了，如果不是这次被李迅还有宋铭轩的案件牵动，他们再也不会想到这样的案子会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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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到了九点半的时候，风尘僕僕的蒋昭明也回来了。


    因为徐小五的案子就发生在去年，他追着徐小五买安定的这条线，很快就有了些收穫。


    「徐小五有两个朋友说，他那个大哥是他在找工作的时候认得的。」


    蒋昭明说道：「而他们提供了一条信息，就是，之所以徐小五会信任对方，是因为对方的背景和他很相似，应该也有前科……他们这类人找工作比较困难，也会互相帮衬和介绍，徐小五因为吸毒又很缺钱，对方借了他钱之后，一来二去，徐小五就非常信任他了。」


    贺焱皱起眉头，这条线索也符合他们现在对这个「惩错者」的了解。


    想要找到这么多有前科的少年犯，自己要是不和他们沾点边是很难做到的。


    只是，如果他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为什么会这么憎恨他们呢？


    贺焱问道：「还有别的吗？外貌年龄之类的？」


    蒋昭明说：「徐小五的朋友只从他嘴里听过这个大哥，但是从来没见过，我本来都要死心了，结果，又问了药店老闆那边，却意外有了点线索。」


    他低头翻看着笔记本上潦草的字迹，说道：「这个药店老闆之前做生意一直挺本分的，周围很多居民都认识他，我去问的时候，他们都不敢相信他会做这种贩卖违禁药品的生意，还说，他这人什么都好，就只有一个毛病，就是好打麻将。」


    「搞半天是个赌棍？」


    贺焱翻了个白眼，在渝江这个地界，打麻将打到倾家荡产的不在少数，一旦沾上这个毛病，别说是贩卖违禁药品了，很多人绑架勒索杀人越货，什么都干得出来。


    蒋昭明无奈道：「我去他常去的棋牌室问了，那个老闆一看地盘就不干净，我稍微吓了吓，他就招了，药店老闆有两次在他这儿打牌手头紧，一般来说碰到这情况，牌友都是不敢借的，毕竟这种老赌棍，借钱都是有去无回，但是很奇怪，那两次，牌桌上却有人借钱了，老闆说对对方有印象，因为那个人在室内打牌还戴个鸭舌帽，听声音是个年轻人，可能都不到三十岁，渝江口音，个子差不多有一米八，脸上有伤，还带了个女朋友，画的妆特别浓，嗓子有点粗，两个人开一辆黑车，后头好像就因为这事儿和药店老闆混熟了。」


    而这个描述显然十分熟悉。


    「是张柯吗？」


    贺焱想到这五年来他们查不到张柯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对方已经「变成」一个女人了，他简直给气笑了：「真是他妈的图什么？他不会好这口吧？」


    「怎么样？」


    两人正说着话，董刚也来看了情况，结果一看到白板上那密密麻麻的名字，支队长的脸色骤变：「这些都是……」


    「都是。」


    短短几个小时，贺焱已经抽了大半包烟了，声音沙哑道：「他们选择的对象大多都有毒瘾，也因此很多最后都被判断因为毒资杀人，然后这些人被畏罪自杀的方式也很统一，基本上都是投水和药物过量。」


    董刚随手翻了几张照片，都是被发现的畏罪自杀的「兇手」的照片。


    这些人的死状十分统一，药物过量的几乎本身都是注射吸毒的瘾君子，两臂上的针孔密密麻麻，而投水自杀的被发现时几乎都已经是高度腐烂的状态。


    「之所以选这两种方式，是因为最好煳弄过去……如果是自缢，容易被法医看出端倪，他们是不是很早就已经开始用地西泮注射的方式控制被害人了？」


    「是，四年前有个叫刘波的 25 岁男青年劫杀了九龙区一对开诊所的夫妇，现场留下的兇刀上有他的指纹，就和徐小五一样，当场注射了过量的药物死亡，而刘波在事发前才刚刚强戒出来，所以当时被认为是毒瘾犯了之后想要抢劫药店未果遂杀人，为了缓解毒瘾现场注射药物……而当时他过量注射的，就是地西泮。」


    贺焱给董刚看了当时的现场勘查报告，虽然刘波是过量注射地西泮导致死亡的，但是最终警方在店里只找到两支地西泮。


    董刚的眉头紧皱：「也就是说，现场可能存在更多地西泮，但是被兇手拿走了……又或者说，犯下这起案件的初衷就是为了这些药。」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白板上，按照时间规律来看，对方过去基本上是半年做一起，如果是冬天就是药物过量，夏天就是投水自尽……这证明每一次动手，对方都经过了长时间的预谋和踩点，甚至可能很详细地调查过即将被他们打造成「兇手」的受害者。


    董刚毕竟已经当了二十多年警察，只看了一眼心中就有隐隐的推测。


    他说：「这些受害者大多都身陷毒瘾没有固定工作，如果想要踩点他们的生活，意味着兇手必须要接近他们的生活，混迹在社会底层，甚至自己可能就有前科，毕竟……每起案子都要留下恰到好处的线索让警方去追一个错误的兇手，这证明对方有很强的反侦查思维，知道警方到了现场会先找什么。」


    「不光是这样，未成年人犯罪并不公开审理，想要知道他们有前科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除非……」


    贺焱抱着手臂思考片刻：「他可能……直接和少管所有某些联繫？动机也可能是出在这里，未成年人罪犯最终会被放归社会，他说他要惩罚错误，有没有可能，是少年犯出狱后再犯的受害人？他做这一切只是要提醒旁人两劳人员的危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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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过去碰过的案子里没有这种人。」


    这时，办公室另外一头传来一个疲惫不堪的声音，陆渊脸色发白地走了过来，烦躁地将头髮抓到脑后。


    「现在可以确定这人我认得，他的作案动机也跟我有关，但我对付过的未成年人罪犯一共就这么几个，除了张柯，其他的我都查了，没哪一个再次犯罪伤人的。」


    她说着将七本案卷丢在桌上：「都在这儿了，和我有关系的少年犯。」


    一时间，指挥部里短暂地陷入了一片死寂，而陆渊看着贺焱整理在白板上的那些名字，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种很怪异的感受。


    听小乔的意思，好像对方还挺期待被她抓住的，甚至不希望她轻易放弃一切死掉。


    明明之前按部就班地干了五年，如果对方想，保持这样的手法，他们甚至可能再杀五年也不被发现。


    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急着做了李迅和宋铭轩两起案子？


    忽然间，陆渊的目光落在李迅的名字上头。


    给所有少年犯设计的套路，都是直接「畏罪自杀」，但是李迅却不是。


    李迅是被强行架上审判台的。


    陆渊快步走到白板前，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李迅的名字看了几秒，忽然说道：「李迅的案子案发时，碎尸案和灭门案被破的新闻上热搜，有好事的媒体将辖区内的杀师案炒了起来……当时，三火问我，要不要借着这个风头，去看一看杀师案的两个当事人，好尽快回局里。」


    她的脑海中闪回了那几天发生的一切，在她去过李迅和吴岭家的三天后，吴鹏就被绑架了。


    「姐姐，有没有可能，我们是那个外力呢？」


    一瞬间，陆渊耳边响起小乔的声音，她感到身体里的血液冰冷下来。


    「对方是因为我才策划了那起案件。」


    陆渊轻轻吸了口气：「因为是我破了那两个案子，被媒体炒做，快復职了，又去见了李迅，他因此决定把李迅架到那个位置，又堵死了警方用尸体安抚汪晓灵的路……他希望的是，我能在最后一刻直接击毙情绪失控的李迅。」


    陆渊转过身来，脸色在冷光灯下一片惨白。


    「在发现我没有击毙李迅后，他很失望，所以他决定再做一个案子，即使仓促，人选不够好，他还是选择动手，而这一次他直接找上了乔柏，这么做的原因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为了激怒我。」


    「激怒你？为什么？」


    「因为他希望被身为警察的我抓到。」


    陆渊目光如炬地望向桌上那七本案卷：「他希望被我击毙，因为他不仅是少年犯再犯的受害者，他也是少年犯……我们要找的人，就在这七个人里头。」


    第72章 惩错者 12


    「准备转院？为什么？」


    赵雁皱起眉头，硬邦邦地说道：「她忙着查案子又不可能经常来看你，就算是转去近一点的医院也……」


    「这也不近吧，离沙坪分局还有好几公里呢。」


    小乔温和地打断她，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了，整个医院里静悄悄的，而小乔提出想要透气，所以赵雁打开了窗，让微凉的夜风吹进病房。


    小乔仍戴着纱布，术后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是惨白的，但却一直非常平静，平静到……让赵雁都感到发慌。


    一般人，在差点被人杀掉之后会这样吗？


    他的两只眼睛都被手术摘除了啊。


    从小到大第一次，赵雁感觉小乔离自己的距离似乎很远，虽说本来他就像是一直生活在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罩子里，任何事情看起来都无法真正伤害他，但是这还是第一次，赵雁真正触摸到这个罩子。


    它坚硬又冰凉，几乎牢不可破。


    似是察觉到她的情绪有异，小乔摸索着找到了她的手，轻轻将掌心盖了上去：「大雁儿，你别担心我了，这不是也没出大事吗？医生也说，我腰上的伤口不算那么深，可以下床的。」


    赵雁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问：「小乔，你真的不害怕吗？你知道，你碰到这么大的事情，都快把我和叔叔阿姨吓死了。」


    「我也害怕啊，但是不管害不害怕，未来都会到来的，不是吗？」


    小乔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不知为何，他明明已经彻底失去了两只眼睛，纱布后应该是一片血肉模煳，但是，赵雁却忽然有了一种乔柏正在「注视」自己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无法说出一句话来。


    为什么，她会突然感觉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小乔？


    而陆渊之所以可以和他走的更远，是因为她比自己更了解小乔吗？


    赵雁犹豫着，想要反过来抓住小乔的手，但是最终，她却只是轻轻将手抽了出去。


    「我知道了，小乔，早点睡，如果要转院的话，明天要早起，你也不想叔叔阿姨明早来的时候担心你吧？」


    赵雁说完，起身去水房倒热水，而小乔「目送」她的影子离开病房，心中却在苦笑。


    即使是大雁儿，如果知道了他能看到未来，应该也会感到害怕吧。


    他轻轻吸了一口从窗外吹进来的风，脑海中却又浮现出他在那片纯白世界里见到的陆渊。


    现在的他已经愈发确定了，那并不仅仅是一场梦，而那个世界里的陆渊，也并不仅仅是他看到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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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页

    不管怎么样，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了解到这些，算是一种幸运吧。


    小乔轻轻合上了掌心。


    他想，应该快了。


    「所以，就是这个兔崽子了。」


    凌晨三点，沙坪分局的临时指挥部里却还是灯火通明，来自分局和市局的干警聚在白板前，看着陆渊将一张照片贴了上去。


    「孙望。」


    陆渊用马克笔敲了敲照片上的男人，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张十分普通的脸，要说唯一的特徵，就是他的左边眉毛被切断了，因为曾经有人拿刀划伤过他的眉骨。


    陆渊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碰到他的时候还没有毕业，在沙坪派出所，跟着当时的老所长徐所查案，因为当时我只是个实习生，所以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辅助调查，我是真没想到这个兔崽子会记恨上我。」


    她说着，又在白板上写了两个名字：「孙望的父亲是个惯偷，在他小时候成天因为小偷小摸被抓，回到家也是酗酒家暴，在他 10 岁的时候，他父亲因为偷人家家里新买的摩托车被人当场打死了，之后就是他母亲带着他和他哥哥生活，但是……他哥哥孙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陆渊在孙鸣的名字上画了个圈，又写了抢劫两个字：「孙鸣比他大两岁，倒是非常像他们的父亲，盗窃史可以追溯到 10 岁，然后 14 岁的时候因为抢劫伤人被抓，但因为年纪太小只被判了三年，回家的时候孙望 15 岁，孙鸣 17 岁，本来，在那三年里，孙望的母亲在城里打些零工日子已经好过了很多，但是，孙鸣回到家后先是因为前科的原因找不到工作，随后不久就因为和人鬼混染上了毒瘾，紧跟着，就开始不停地和母亲要钱。」


    陆渊嘆了口气，这个案子其实是个让她印象很深的案子，只不过，她再也没想到，当年那个看上去一脸老实的男孩儿会走到这一步。


    「孙鸣要钱要的越来越频繁，在家里也越来越暴力，而就在离他成年还有三个月的时候，孙鸣为了和母亲要毒资拿刀威胁她，并说自己现在还未成年，就算杀了人也还会回来让他们永无宁日，双方产生了激烈的冲突，最终，忍无可忍的孙望为了阻止哥哥，上前夺刀，然后，不慎将孙鸣刺死了。」


    现场的干警们一片安静，这样的案件，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碰到过，只是，不一定会以这样惨烈的结局收场。


    陆渊回想起那时她和徐所去现场时的情景仍然歷歷在目，甚至，直到他们走进屋子，呆若木鸡的孙望手里还拿着刀，眉骨上有一道浅浅的刀伤，他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刺死了哥哥，一直跪坐在孙鸣的尸体旁边，一动不动。


    「当时，因为我是女警，年纪又小，徐所在审讯时让我去接触孙望，在法医验尸之后，很明显，孙望捅了哥哥四刀，并且没有在事后第一时间拨打急救电话，他的行为已经超出正当防卫了，无论孙望的母亲如何为他说情，他最终都要去少管所，也因此，我当时也不想给他任何虚假的希望，和他实话实说了。」


    「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


    陆渊至今清楚地记得，她在讯问室里和孙望说话时，脑子里不断浮现的是那一块儿害的她父母葬身河水的小小冰面。


    因为有缘由，因为年纪小就可以逃脱惩罚吗？


    二十岁的陆渊看着十五岁的孙望，她逼着自己狠下心，要让这个命苦的少年面对现实。


    「我当时和他说，他年纪还小，之后还可以回归社会，但是……做错了事是有代价的，所以，肯定会受罚。」


    结束回忆，陆渊苦笑着嘆了口气：「应该就是当时这段话吧，后头被他记了很久，也是那个惩错者的由来……事后，孙望被判了七年，在少管所服刑到成年之后又去了劳教所，出来之后已经 22 岁了，而在他进入少管所的第二年，他的母亲就因为先后失去了两个儿子自杀了，所以，孙望出狱之后家里就没人了。」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贺焱皱眉道：「那他出狱后也没有立刻开始犯罪吧？如果张柯是第一起，五年前他 24 岁，他怎么突然……」


    话说了一半，贺焱似乎自己也有所察觉：「难道说是因为张柯之前……」


    「没错。」


    陆渊的脸上此时几乎不剩下一丝血色，她轻轻吸了口气，眼前不断浮现的是沾满了沈老师和小星鲜血的地板，只觉得满口都是血腥气。


    「因为我帮张柯找到证据，争取到了正当防卫，无罪释放了……他们的经歷几乎一样，也同样遇到了我，但是结局却截然不同，这就是孙望开始作案的动机……他应该认为是我的偏颇，最终把他变成了和他大哥一样的人，而他最恨他大哥，毕竟，如果不是他大哥本性难改，他就不会走上这条路。」


    陆渊犹豫了一下，最终她用力捏住了马克笔，止住了指尖的颤抖，敲了敲白板上张柯的名字。


    「2017 年，我已经进入了沙坪分局工作，接警处理一起因为校园暴力发展出的未成年杀人案件，14 岁的张柯父母双亡，是在亲戚家长大的，因为这个原因也一直受校霸武昊的欺负，在某天放学后，武昊向张柯所要钱财的时候用刀威胁他，而忍无可忍的张柯奋起反抗，最终在推搡中，水果刀刺入武昊左颈导致人当场死亡。」


    这起案子在当年十分出名，也因此在场大多数民警都对案情表现得并不陌生，只是，他们都没想到，当年的那个当事人女警如今就站在他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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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渊怔怔地看着张柯的名字，脑中关于那场案件的一切都如同洪流一样涌上来，想要淹没她的理智。


    或许是因为张柯也是父母双亡。


    或许是因为，她也经歷过同样糟糕的校园生活。


    陆渊选择了尽心尽力地帮他找到证据，证明清白。


    她嘆了口气：「张柯只捅了一刀，而且刀还不是他带的，这个案件被判成了正当防卫，张柯无罪释放，当时，还有很多媒体报导，只是……」


    她看着写在张柯旁的那两个名字，嘴唇颤抖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而蒋昭明和贺焱几乎是同时开口的。


    「要不我来吧？」


    「……不。」


    陆渊深吸口气，她用力捏紧了拳头，想起小乔那段没发出去的语音。


    「姐姐，让我帮你把过去放下，然后好好往前走，好吗？」


    明明沈老师也说过的，要往前走。


    她又不是第一次……把伤疤磨平了！


    陆渊看着自己胳膊上的白痕咬紧牙关，因为用力过度，瘦削的脸颊几乎牵出肌肉的轮廓来。


    最终，她生生压住了眼底的通红，静静道：「我来说吧。」


    她拿起那两张印着她再熟悉不过脸庞的照片，犹豫了一下，将他们贴在了白板上，和名字一起，变成了两个冰冷的受害人。


    「在张柯被无罪释放的一个月后，他被怀疑杀死了一对父女，沈清路和沈星星……也就是，我的丈夫和女儿。」


    陆渊轻声说道：「现场的兇刀上有他的指纹，监控里也有疑似他的身影，最初，我们怀疑是他的亲属藏匿他，但是最终，谁都没有找到张柯，直到不久前，吴鹏案案发。」


    陆渊将最后一张车载监控画面贴上了白板，指着上头的女人说道。


    「张柯还活着……是孙望因为相似的经歷，无法忍受他清白地活着，所以把他变成了自己的帮凶。」


    第73章 惩错者 13


    「什么？转院？」


    翌日一早，熬了一整晚的陆渊在接到电话的时候，小乔已经在新医院办好了手续，进入新病房了。


    「怎么回事？那边的医疗条件不行？」


    陆渊嘴上这么问，手上却急忙去看昨晚自己有没有漏接的电话。


    毕竟，为了保证小乔的安全，他们在医院留守了警力，按道理说转院这么大的事情自己不应该不知道……


    明明之前都已经错漏过一次重要信息导致小乔出事了！


    「姐姐你别多想了，是我先斩后奏，跟那两位小哥说我已经和你说过了，让他们直接跟过来的，你也别怪他们。」


    似是能「看到」她在电话这头瞎忙活，小乔扑哧笑出了声，但还没等陆渊发火就可怜巴巴地说道：「姐姐，那边太远了，你来看我都不方便……而且，万一真有人来医院找我麻烦，离沙坪区这么远你也不好出警啊。」


    「……」


    一瞬间，陆渊要说的话全都给他堵了回来，她给噎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那你怎么不想想我留人在那儿看着你是为了什么？万一孙望他……」


    「孙望？」


    「对，我们已经查到了。」


    陆渊疲惫地捏着鼻樑：「也多亏了你提供的信息，很快就找到他了，而且，他手上的人命可能很多，现在查这个案子的都有一两百号人了。」


    说着，陆渊趁着还没开大会，赶紧和小乔说了一下目前的进展，而从始至终，小乔都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就说，姐姐你肯定能抓到他的。」


    到了最后，听完所有的小乔还是语气温和，而陆渊一下敏锐地意识到什么，皱眉道：「听起来……你怎么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


    「没有啊姐姐，我只是对你有信心。」


    「对我有信心？这可是差点杀了你的人，现在抓到马脚了，你好歹也表现得兴奋点啊。」


    「真是太好了姐姐！抓到他我晚点请你吃饭！……是要这样吗？」


    「……」


    莫名的，陆渊感觉小乔有些奇怪，但是她还没时间细想，蒋昭明已经敲了敲休息室的大门：「渊姐，马上要开部署会了，要你讲案情。」


    「好了，我马上来。」


    陆渊应了一声，而小乔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温声道：「姐姐，你先去忙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只要等你的好消息就行了。」


    「等等……你马上把你现在的医院还有病区病房发给我！」


    陆渊匆匆说完才挂了电话，而她一进大会议室就发现，市局的专家也已经到了。


    在一众干警的注目下，陆渊简单又复述了案情，最后她说：「孙望在出狱后找工作频频受挫，最后还是因为在少管所里表现良好，所以才在相关机构的人员帮助下找了一份少管所附近保安的工作，也就是说，他对少管所里出去了什么人了如指掌，而他会从中选择那些染上毒瘾有二次作案倾向的对象进行接触，最终下手，其中只有三个例外，张柯，李迅，宋铭轩，这三个人都和我有直接联繫，他也是为了打击报復我才选择了他们作为目标对象。」


    闻言，市局犯罪心理专家想了想：「目前看来他作案从不失手，对自己认定一定会走上歪路的少年犯，甚至不惜杀死无辜的人也要嫁祸给他们，将他们的『自杀』合理化，心理可以说相当偏执扭曲，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他选择的目标的，所以如果要抓他，李迅会是一个很好的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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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


    陆渊在心底默默地想，李迅是孙望精心给她准备的「大礼」，最后她没能将李迅击毙，估计让孙望非常失望。


    他希望復职的陆渊能贯彻那套「惩错」的逻辑，毕竟，如果少年犯都能得到最严厉的惩罚，他们就不会成为下一个「孙鸣」。


    而这样，他也就不至于会被迫走上一样的犯罪道路，失去未来。


    孙望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李迅。


    就像是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自己一样。


    陆渊正想着，董刚说道：「他有非常丰富的犯罪经验，反侦查能力极强，还会易容便装，躲避群众的耳目，非常不好对付，在绑架宋铭轩妻儿之后，他们就弃置了那辆赃车，很显然是预料到了警方会查到这辆车……这样的人，如果想要让他自己现身，我们就得下勐药。」


    「对，之前他也是通过媒体宣传才会注意到李迅的案子，我们这次也可以用这个来刺激他，想办法把他引到我们的网里来。」


    「要这么做首先还是要先做通李迅的心理工作，毕竟之前我们的同志对他开枪也让他有了一点牴触情绪，现在他人还在解放医院……」


    偌大的会议室里，众人开始商讨接下来的抓捕计划，而陆渊心知这么大的案子肯定要市局拍板，默默旁听，就在这时，她的手机一震，却是小乔的微信来了。


    语音转出来的文字清清楚楚。


    「姐姐，我现在在解放医院眼科 11 床。」


    ……什么？


    陆渊看着手机屏幕脑子里嗡的一下。


    解放医院……


    这不就是李迅现在所在的医院吗！


    陆渊震惊地盯着那几个字，想起上一次她去医院的时候，解放医院的外科病房和眼科病房都在同一层，是一条走廊的两头。


    小乔……怎么会主动转院去这个医院？还刚好和李迅在同一层？


    「姐姐你不用急于一时，因为你一定会抓到他，无非就是早一点和晚一点而已。」


    「姐姐你别多想了，是我先斩后奏的。」


    陆渊耳边清晰地响起了小乔的声音，忽然间，她倒吸一口凉气，勐地站起来大喊一声：「不能再拖了！」


    这一下，现场所有人都看着她，董刚皱起眉：「突然发什么疯？拖什么？」


    「不能再拖了！我怀疑……我怀疑孙望可能已经在医院里了，毕竟，如果他的目标一直是我，我之前去医院见过李迅！」


    陆渊脸色铁青，脑中浮现出她上次看到的那种满头都是绷带的病人，无论是孙望还是张柯，如果通过这种办法进入病房，就算是她也无法认出来。


    而小乔……他之所以会主动转过去，是因为他已经在未来里看到了！


    这个死小子！


    陆渊咬了咬牙：「现在就得去医院！对方的最终目标是我，所以他可能一直在等着我查出他是谁……然后……」


    孙望的惯用手法，是用人质威胁对方就范。


    如果李迅和小乔都在同一家医院……


    陆渊简直不敢想下去，她顾不上面前都是资歷大她许多的专家，立刻说道：「我们现在就得去医院布控！我刚刚收到通知，说之前在孙望手里倖存的受害者乔柏，刚刚转去了这家医院！」


    果不其然，小乔掐着点，不到十分钟，陆渊的电话就来了。


    她显然是气得够呛，上来噼头盖脸就骂道：「乔柏！你是不是从孙望的未来里看到了什么？你是知道他要……」


    「我不知道姐姐，你知道的，我看不到那么细。」


    乔柏轻轻嘆了口气打断她：「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我已经把我爸妈打发回家了，大雁儿也被我骗出去给我买早饭了，马上如果要做疏散，我希望你们不要让他们进医院。」


    「那你呢！」


    陆渊这时已经坐上了车，她感觉脑袋里像是烧着一把火，一半是生气，一半是害怕，也因此她一脚油门下去速度直接飙上了 70：「乔柏你现在还是个病人！你刚刚没了两只眼睛！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你到底看到什么？孙望现在到底在不在……」


    「姐姐，你先别急……在开车不是吗？接下来你听我说。」


    再一次，小乔平静地打断了她的一连串问题，淡淡道：「这件事会好好解决的，姐姐，你只需要做到你能做到的最好就行了，人无法掌控未来，我们只能掌控自己，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


    「你到底在说什么……」


    「姐姐，你已经在走向未来的路上了……不要害怕，它从来不是一个刽子手。」


    「什么……」


    这一次，没等陆渊再细聊，乔柏已经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渊脑子里嗡嗡作响，本来还想给小乔打回去，但是，到了最后一步，她的动作却停住了。


    小乔是不会害她的，这件事她非常确信。


    早在她卸掉防备在他面前睡着的时候，陆渊就知道，小乔那双手只会轻柔地抚过她的伤疤，从不会真正伤到她。


    如果，他不愿意说出那个未来，或许是因为她本来就不需要知道。


    她只要往下走就好了。


    远远的，迎着早上刺目的阳光，陆渊已经看到了解放医院的招牌，早在他们动身前，分局就已经开始联繫附近派出所，要求便衣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潜入排查外科和眼科的住院病人，疏散无关人群，并且将李迅和他的父母都暂时撤出原来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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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群里此刻在不断的传来新的消息，陆渊犹豫了一下，抓起手机在群里说道：「之前倖存的乔柏在眼科 11 床，他刚做完手术身体还很虚弱，不要移动他了，让他的家属赵雁先离开，然后出两个人在病房前守着。」


    丢下手机，陆渊将车驶入解放医院的大门，而她刚拿上配枪跳下车，群里已经传来了新消息。


    「外科 4 床的病人信息无法匹配，疑似是用他人身份证住院，现在人也不在病房，正在寻找！」


    第74章 惩错者 14


    果然，他们之前就已经潜入医院了！


    陆渊一路飞奔进住院部，脑子里全都是之前初步走访得到的结果。


    因为在少管所附近工作，自己也曾经是少年犯，孙望在每一次动手之前，几乎都会和他的目标任务接触，了解他们的喜好和作息，并且判断，对方究竟适不适合「被杀人」。


    而这也就意味着，孙望和张柯都得经常以各种虚假身份却接近受害者，非常擅长易容和便装。


    以病人的身份潜入医院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唯一差的，就只是一张可以用的身份证。


    「已经查了，这个 4 床的病人之前将她的身份证借给过一个牌友，是个画浓妆的女人，对方说自己被老公家暴之后跑出来，身份证丢在家里不敢补办，怕被人找到……然后前几天这个女人腿摔了，没身份证不好住院，就借了她的，两个人还一直保持联繫，但是刚刚叫她再联繫，对方手机已经关机打不通了，而问了医院这边，说 4 床其实没什么毛病，就是来做做检查，然后不知为何一直不愿意出院，他们也是最近住院的人少，才放她一直在这儿呆着的，已经前后呆了好几天了。」


    通讯里已经通报了最新的情报，陆渊心知肚明，这个住院的病人就是张柯，而只要「她」在这里，孙望就可以以家属的身份随时来「探望」。


    只是，他们其实早就可以对李迅动手了，是在等什么？


    陆渊皱起眉，现在看来，孙望在李迅和宋铭轩里头优先选择了宋铭轩，大概率是因为他对小乔也感到好奇。


    小乔说，孙望几乎立刻就相信了他能看到未来，这只可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孙望对于陆渊确实有种超乎寻常的执念，因为小乔是陆渊选择的人，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怀疑小乔有某种特殊的本领。


    而让一个罪犯对自己有很大执念，是一件坏事，同时，却也是一件好事。


    陆渊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楼梯口，她顾不上歇息，一路往住院部二楼狂奔，沿路在楼梯间里碰上的几乎都是自己人，显然，面对一个手上可能有二十条人命的兇手，市局和分局都不敢怠慢，现在已经派了大量警力开始在外科所在的二楼进行摸排。


    这种情况下必然已经打草惊蛇了，对方在跑不掉的情况下势必会破罐破摔。


    陆渊咬了咬牙，只希望是她想多了，孙望还没来得及动手，小乔看到的未来也还没到来，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然而，就在她刚刚跑进走廊准备去看小乔情况的一剎那，忽然间，一声巨响震天动地，左侧的一间病房火光沖天！


    「怎么回事？爆炸？」


    走廊上的护士还有警员都给这巨大的动静吓了一跳，而陆渊却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左侧是外科……那是李迅的病房！


    陆渊看着走廊上的人在巨大的冲击下摔倒在地，她顾不上别的，和其余的干警一起沖了过去，打头的男警察一脚踢开了被震的歪斜在一边的大门，就见房间里一片狼藉，四处都有火苗，而李迅的铁质病床已经给爆炸彻底炸碎，飞出的铁片如同流弹一样击穿了病房的窗户。


    「有炸弹！」


    身旁年纪稍小的警察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控制不住地在通讯里高声叫喊，不幸中的万幸，因为陆渊的提醒，他们已经提前部署，李迅和他的父母如今都已经不在病房里，逃过了一劫。


    「该死的……他真的来了。」


    陆渊深知自己一上楼就发生爆炸绝对不是什么巧合，她勐地回头去看，意识到在这条悠长的走廊上，一定就藏着孙望的耳目。


    是摄像头吗？还是……他人就在这里？


    爆炸的规模不大，看上去像是土质炸药或者简易组装的定时雷管，孙望连高中都没有念完，出狱之后也没有从事过这样的工作，他到底是怎么……


    突然，陆渊微微一怔，她想起那辆赃车的主人李于亮，本身是个电工，还曾经为了追债自制雷管威胁他人被刑拘。


    就像是那些安定注射液一样，雷管是他的战利品。


    「让防爆组的人来！疏散病人！」


    陆渊立刻厉声道：「可能不止一个！」


    孙望是提前来布置的这些东西……他们真的早就已经找到这里来了。


    陆渊脸色铁青，想也不想就朝着走廊另一头眼科病房的方向狂奔！


    如果对方能知道她来了，肯定也会知道，小乔已经转院过来，而且，就住在这一层。


    13 床……


    12 床……


    11 床！


    陆渊远远看见满脸紧张却仍然在门口坚守岗位的警察，刚松下一口气，结果她一把拉开门，病床上却空空荡荡，小乔并不在这里。


    什么……


    陆渊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拽住门口同样满脸吃惊的警察：「人呢！我刚刚不是叫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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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队长看到消息就让我们来守着 11 床了，没人出来过！只有可能……只有可能是我们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这儿了。」


    对方给陆渊要吃人的表情吓了一跳，而陆渊难以置信地进房里翻了一遍，发现小乔甚至只换了鞋，穿着病号服就出去了。


    他为什么……


    陆渊下意识想要拨打小乔的手机，而就在手指按下拨号键的最后一刻，她脑中却灵光一闪。


    毕竟，对小乔来说，他看到的是未来，任何的易容，化妆，说谎，躲藏都是没有用的。


    他这样直接离开只能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小乔在他们的人来之前就察觉到了危险，他甚至来不及给自己打电话。


    陆渊手心里沁出冷汗，她向乱成一锅粥的走廊上望去。


    张柯或者是孙望……


    他们不久前，就在这里。


    该死……怎么会突然爆炸！


    孙望没和他说放了炸弹啊。


    随着尖锐的警报声响起，一个穿病号服的女人背着一只挎包一路往楼上逃去，因为突入其来的爆炸，整个五六层都乱成了一团，能走的病人都在家属的搀扶下往外跑，不能走的也都被推着走，这倒是给她喘息的时间。


    她一把拉开一间无人的病房躲藏了进去，在洗手间里，女人看着镜子里一片惨白的脸……因为没有时间补，她的妆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如果继续用这张脸逃命，只会更显眼。


    现在她的补妆工具都在楼下的病房里，既然这样……


    女人犹豫了一下，立刻用之前病人留下的毛巾搓洗起了脸上的妆容，为了尽快卸完，她用了最大的力气，以至于很快，镜子里就出现了一张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脸。


    那是一张属于男性的脸。


    张柯盯着这张脸看了几秒，忽然间，他听到门外传来护士的声音：「人呢？已经被疏散走了？」


    张柯根本不敢大声唿吸，他祈祷护士不要推门，就这样等了几秒，脚步声终于远去，张柯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从五年前开始，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但是直到今天，他都还是没有真正习惯。


    张柯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从那个沉重的挎包里拿出衣服来换，毕竟，警察已经发现了他们要对李迅动手的计划，陆渊肯定也来了，她不可能认不出自己的样子。


    既然这样……只能想办法跟着病人混出去。


    张柯心一横，用从换药室顺来的一卷绷带熟练地包扎自己的脑袋，最后，他又给自己一边的眼睛贴上了纱布，尽可能地遮住脸部特徵。


    这样的话应该……


    张柯深吸了一口气，他鼓起勇气拉开门，发现整个六楼已经空空荡荡，不但如此，他还能听见警察的声音清晰地从楼道里传上来。


    「往上搜，人很可能还在楼里，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所有病人都要核实了身份之后才能放出去！」


    完了。


    张柯心里一惊，他没想到警察的动作会这么快，明明孙望不久前才跟他说留在医院没事的。


    没有时间给张柯细想，眼看对方的脚步声要上来了，张柯看见护士站旁通向顶楼直升机停机坪的小楼梯，想也不想地就推门进去，一路向上攀爬。


    幸好，通向顶楼的门没有锁！


    张柯庆幸之余直接推门出去，本打算将门从外头反锁上，谁想就在这时，楼梯尽头却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个女人正在和人气喘吁吁地打电话。


    「小乔，你在那儿别动，我马上来找你。」


    是陆渊！


    张柯倒吸一口凉气，他不知对方是怎么这么快找到自己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而这时，他却听见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人轻轻的「嗯」了一声。


    「姐姐，没事的，我已经在等你了。」


    张柯回过头，看到一个和他一样穿着病号服的人正拿着手机站在阳光下，脸上绑着厚厚的绷带，带着微笑望向他。


    「你……」


    「张柯，我也等你很久了。」


    小乔挂了电话，语气十分平静，而张柯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他身后的门已经被人重重推开，对方就连喘息的声音都让他感到恐惧。


    「张柯……」


    陆渊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她和小乔之间的那个背影，找了五年，她甚至不需要对方回头就将人认了出来。


    这就是那个杀死她丈夫和孩子的兇手。


    第75章 惩错者 15


    2017 年夏末，在意识断片的最后一刻，张柯只记得自己正走在放学的路上。


    在武昊的案子尘埃落定之后，即使附近的派出所来赶过两回了，不死心的武家人还有好事的媒体也总是在他放学后来尾随他，而张柯不愿意因为这样的小事一次又一次麻烦陆渊，所以，14 岁的他能想出的最好办法，就是换一条更加僻静的小路回家。


    而张柯当时并不知道，就是这个决定，最终会将他推向一条万劫不復的道路。


    血腥味。


    这是张柯醒来后察觉到的第一件事。


    浓烈的血腥气让他作呕，随着四肢的麻木消失，他怔怔地爬了起来，发觉自己正处在陌生的屋子里，不但如此，在他面前的地板上正安静地倒着一大一小两个人，身下是大片的血迹。


    这……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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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4页

    张柯给吓得僵在了原地，而他看着年幼的女孩圆睁的眼睛，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爬上前，试探了一下她的鼻息。


    而张柯指尖感受到的只是一片冰冷。


    怎么会……都死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14 岁的张柯在慌乱下连连后退，然后很快，他的背用力撞在了书架上，上头一张全家福掉了下来，而他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却发现照片上有一张对他来说异常熟悉的脸。


    陆渊。


    张柯倒吸一口凉气，勐地抬起头去看地板上倒着的那对父女，正是全家福上的人，而在照片上，他们和陆渊亲昵地靠在一起，关系不言而喻。


    那是陆警官的……丈夫和孩子……


    都，都死了……


    就和武昊一样！


    张柯头晕目眩，抬起手，他的双手上还全是鲜血，而他发了疯似地想要将鲜血全部蹭掉，结果，就在墙上印下第一个血手印的时候，张柯勐地回神，意识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不久前，他也经歷过一模一样的……


    一瞬间，面前的两具尸体就和武昊双目圆睁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而张柯心知肚明，即使陆警官拼了命地帮他找证据，证明了是正当防卫，至今却还有很多人质疑他是故意杀人……


    而现在，他直接出现在陆警官的家里，面前还直接就有两具尸体，他刚刚，甚至还把血手印留下了……


    一种蚁爬似的恐惧顺着他的嵴背往上蜿蜒，张柯经歷过案件调查，他知道他现在已经不可能说清了，于是，他想也不想地推开了门，戴上了连帽衫的帽子，头也不回地朝外逃去。


    而那时张柯完全没有想到，他这一逃，就是整整五年。


    站在住院部顶楼，即使是上午阳光最好的时刻，但只要感受到陆渊的视线正落在自己后背，张柯整个人就如坠冰窟。


    孙望说过，现场的兇刀上都有他的指纹，是武家人为了报復他和陆渊将事做绝了……在这种情况下，陆渊不可能会相信他。


    「张柯！」


    果不其然，陆渊的声音几乎立刻就往上拔了几度，她勐地拔出枪直指张柯的后背：「把手里东西丢下！转过身来！」


    张柯两腿发颤，脑子也一片混乱。


    明明，这五年来他什么都做过了，了结在他手上的人命少说也有七八条，张柯面对尸体都已经毫无感觉，但是，一想到他要直面陆渊，那种挥之不去的恐惧和愧疚却还是让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转过身来！」


    陆渊催促他，她的声音让张柯觉得她随时可能会开枪。


    这也是……他应得的吗？


    慢慢的，张柯回过头去，用没被胶布贴起的那只眼睛去看，陆渊比起五年前更瘦，更苍白，也更冷峻，她就像是一头一直追踪自己的母狮子，即使饿得瘦骨嶙峋，跑得精疲力竭却也不肯放弃，就这样一直追一直追，终于，将他追到了这里。


    「你倒是……挺能跑的。」


    陆渊定定地看着这张脸，眼前都是小星和沈老师最后躺在铁床上的样子，在她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她的嘴里泛起血腥气，手指按在板机上的力度也在慢慢变大。


    「姐姐。」


    而这时，小乔却摸索着走近他们，因为他的位置更靠近张柯，陆渊几乎立刻像是应激一样地厉声道：「小乔！站在原地别动！他就算没犯五年前那个案子也是个杀人兇手！」


    「什么……」


    张柯听她说五年前那桩案子，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五年前，是指……那个案子吗？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小乔已经走到了离他很近的地方，仿佛在这一刻站在他这一边一样，用一种平静异常的语气对陆渊说道：「姐姐，你还记得严俊瑞吗？我那时说过，他做了什么和没做什么，我们得一码归一码，否则，一旦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他，他的未来就会发生改变，只有他配合，我们之后才能给孙望定罪，不是吗？」


    在太阳底下，小乔没有血色的脸几乎白得透明，声音也很轻，但是，他周身的平和却仿佛有一种奇异的感染力，几乎立刻就让陆渊回过神来，松下了已经快将板机按下去的手指。


    「你……」


    张柯怔怔地看着他，小乔明明是个瞎子，他都看不到自己，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会来天台的？


    而孙望留了他一命，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脑袋里满是疑问，竟连跑都忘了，而这时陆渊一个箭步，勐地冲上来将他按在了地上上了背铐，冷冷道：「不管怎么样，他跟着孙望作案五年都是事实，张柯，二楼的那个炸弹是不是也是你带来的？」


    「我……」


    张柯还不知该如何跟陆渊开口，一旁的小乔却已经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最好不是。」


    陆渊用力将张柯提了起来，五年前那双会微笑逗人开心的眼睛如今已经只剩下冰冷，她直视着张柯的双眼：「孙望呢？」


    「我……他和我是分开行动的，他只让我准备好衣服，万一出什么事情要随时准备逃出医院。」


    「那不是他让你杀李迅的？」


    「他……还没让我动手，我也不知道会有炸弹。」


    不自觉地，张柯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和陆渊招供了，他意识到事情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犹豫了一下终于问道：「你们……都查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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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难查吗？」


    陆渊冷冷看他一眼，19 岁的张柯看上去和 5 年前并没有太大分别，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他的个子不高，又因为从小在亲戚家长大，看人的时候，眉眼中总有几分讨好和瑟缩。


    5 年前也就是因为他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陆渊才发誓一定要还他一个清白。


    陆渊冷笑一声：「孙望一心想要死在我手里不是吗？从吴鹏案子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你们的好运快到头了。」


    「可是……」


    「5 年前的案子，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冷不丁的，陆渊直截了当地问他：「你出现在现场了，兇刀上有你的指纹，墙上甚至还有你的血手印，你当时就在那儿，对不对？」


    张柯在也没想到这场迟到五年来的审讯最终会在这种情景下展开，而他脸色惨白地张了张口，还没说出话来，小乔已经在旁边静静说道：「说实话就可以了，姐姐想要的是真正的兇手。」


    「我……」


    张柯哆嗦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五年来跟着孙望培养出的「冷血」和「胆气」在对上陆渊眼睛的那一刻就全部消失殆尽，他眼睛里涌出泪水：「我……我醒过来就在那里了，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


    虽然已经料到了，但是在最终听到真相的时候，陆渊还是控制不住地将拳头捏到发白：「你是被人迷晕的？没看到是谁？」


    「没有……我醒过来，就已经在家里了，当时我……我太害怕了，因为之前，陆警官你费了这么大力气，才证明了我不是故意杀人，我，我一想到，我直接出现在案发现场就觉得不可能有人会相信我！所以，所以我就一路跑出去了……」


    「所以你因为害怕被冤枉，就连警都没报？」


    陆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却无法从张柯那张脸上看到任何撒谎和表演的痕迹。


    他哭地难以自持：「我当时……虽然被无罪释放了，但是学校里同学还是都躲着我，他们都当我是个兇手……我，我害怕报警了之后又会这样，所以当时本来一路跑，我是打算自杀的。」


    「然后，你就碰到了孙望，对不对？」


    小乔平静地说：「是他阻止了你自杀。」


    「对……他告诉我，他在少管所附近上班也认识武昊，武昊在里头蹲过一年多又被放出来了，然后，他家里人託了关系，让他去了我们学校念书，之后他一直关注我和武昊的案子，他说，是武家人因为我被判无罪，心生不满，所以杀害了陆警官你的家人，然后又嫁祸给了我……」


    张柯崩溃地低下头，他看着太阳下自己的影子，明明是人的模样，但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自己仍然是人的实感。


    因为这起案子，这五年来，他就仿佛活在地狱里。


    大滴的眼泪落下去，在太阳下很快就被烤干，就像是他自己一样，即使消失也不会有人在意。


    在那件事发生后，张柯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那些亲戚本就当他是个麻烦，而唯一帮助过相信过自己的陆渊也成了仇人。


    除了跟着孙望，他还能去哪里？


    而除了帮助孙望一起杀死那些害他走到这个境地的少年犯，他又还有什么事情可做？


    张柯咬着牙想到这些，只觉得浑身冰冷，而这时，他却忽然听见陆渊冷冷地说道：「那难道你就没想过，最开始迷晕你把你带到现场去的，就是后头你用在宋铭轩家人身上的地西泮注射液？」


    第76章 惩错者 16


    「什么……」


    张柯一愣，他抬起头来，却撞上了陆渊极为复杂的眼神：「你跟了孙望五年，就没有怀疑过他吗？」


    因为小乔在旁边，陆渊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才没有直接将满心的火气爆发出来：「他跟你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你没有起疑也就算了，他让你杀人的时候你难道还没有起疑吗？你有没有点脑子，你怎么就不想想，如果孙望知道武家人要嫁祸给你，他为什么从头到尾不报警也不阻止，等到了一切发生之后才找你？」


    「我……」


    张柯睁大眼，他虽然懦弱，但却不傻，这五年来，他真的一次都没有怀疑过吗？


    不。


    不止一次，看着对方因为那根细细的针头倒下去，他都忍不住想起那一年，他在昏倒前最后感受到的那一阵细小的刺痛。


    甚至在抢劫药店那次，他问孙望怎么知道那家药店有地西泮，而孙望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他前两年找不到工作睡不着觉，所以有狱友介绍他来买过。


    但是，自从拿回去那些药，张柯从没有一次看到孙望用在自己身上，又或者说，他本身对于类毒品深恶痛绝，以至于如果发现了在出狱后沾上毒瘾的少年犯，他就会立刻开始考虑杀死他。


    他真的没有怀疑过吗？


    还是说……等他开始怀疑的时候，他的手上已经沾了人命，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回不了头了。


    他早就已经没有未来了。


    张柯张了张口，还没说出话来，小乔忽然拧起了眉头，一把抓住了陆渊的手腕：「他来了，姐姐，离门远一点。」


    而陆渊又哪里会不知道小乔说的是谁，她现在已经不会再本能去分辨小乔话里的真假，想也不想就果断拉起张柯和小乔退到了楼顶的一处空调外机后。


    而果不其然，只过了几秒，伴随着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有人推开了顶楼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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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望。


    陆渊从缝隙里看到那张带着刀疤的脸，立刻就意识到，孙望炸塌了通向顶楼的唯一楼梯，而这意味着他没打算从这里离开了。


    他是打算和自己鱼死网破。


    陆渊口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趁着对方还没发现自己，她小心翼翼地调了静音，在群里发了一句。


    「孙望和张柯都在楼顶。」


    一下子，群里就像是炸开了锅，而陆渊本想让他们赶紧想办法上来支援，但小乔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在她的手心里快速敲下了一串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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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炸弹，危险？


    小乔脸上显出几分罕见的焦虑，陆渊意识到他必然从孙望的未来看到了什么，这下再顾不上发消息，抬头去看，孙望来到顶楼之后却并未寻找他们，而是正在摆弄手上一个小小的黑色遥控器。


    那是……引爆器！


    陆渊心里一惊，虽说她从警以来还没见过使用引爆器的爆炸案，但是猜也猜得到，她刚到了二楼就有人引爆了李迅病房里的炸药，然后，孙望刚到天台小楼梯就发生了爆炸，这些都意味着他操控的爆炸物是可以遥控爆炸的。


    难道说，他已经提前在天台布置好了炸药了？张柯就是个饵？


    电光火石间，陆渊脑子里闪过了一连串的念头，她忍不住把怀疑的目光投向张柯，但是，很快又自我否定着个想法。


    她会来到天台，并不是因为张柯，而是因为小乔。


    并不是人人都可以预见未来的，孙望没有小乔的本事，他不可能预知到这一点，所以，应该不存在提前在楼顶埋伏他的说法。


    但他为什么还拿着起爆器呢？


    有什么是提前……


    忽然间，陆渊勐地看向了张柯身上的那个挎包，他刚刚还说，是孙望给他准备好了衣服，让他随时准备逃出医院。


    该死！


    陆渊见状立刻就要把那个沉重的挎包从张柯身上拿下来，然而，因为上了背铐，挎包几乎是被卡在了他的身上，陆渊咬了咬牙，拉开拉链想要将炸弹直接拿出来，却发现挎包的底部沉甸甸的，东西是被直接缝在了包底！


    孙望从一开始就是想要杀了他！


    陆渊脑袋里嗡的一下，她抬起眼，发现孙望已经发现了他们，正好整以暇地拿着起爆器望过来，而张柯这时也似是意识到了要发生什么，他忽然站起身，脸色惨白地一头撞开了陆渊，踉跄着往外跑了两步，而后就听轰的一声，陆渊只来得及在最后一刻扑倒小乔捂住他的耳朵，眼前便已经因为巨大的爆炸冲击力而黑了下去。


    「怎么回事！」


    这时，正在楼下指挥车里的董刚看到了楼顶冒出的黑烟，二话不说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在通讯里大喊：「陆渊呢！是不是还在楼顶，发生了什么！赶紧来个人上去看情况！」


    而已经赶到六楼的贺焱和蒋昭明此时就站在被炸塌的小楼梯前，两人心急如焚却找不到第二条路可以通向楼顶，只能在通讯里喊道：「楼梯塌了赶紧调云梯，找狙击手！疏散病人！有可能还有其他炸弹！」


    一时间，连续发生了三次爆炸的解放医院一片混乱，然而，身处楼顶的陆渊却完全不知楼下已经到了要借直升机的地步，她处在爆炸后的严重耳鸣中，昏昏沉沉地撑起身子，但是，眼前却只有一片血红。


    不但如此，她的脸上和身上四处都是又潮又黏，陆渊伸手摸了一把，随即意识到，那些都是人身上的碎肉。


    「张柯！」


    陆渊奋力想要站起身，但是在瞬间就又栽倒在地，爆炸非但震碎了她的一边鼓膜，而且，被炸碎的空调外机一角飞出了无数金属碎片，其中有很多都扎在陆渊身上，还有一条四五厘米长的铁片嵌进了她的小腿，导致她根本没办法走路。


    「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这时，孙望跨过地上已经被炸得血肉模煳的张柯的尸体，他一把拉起地上动弹不得的陆渊，将她从还没恢復意识的小乔的身边拖走。


    即使刚刚亲眼目睹一个人被炸成碎片，孙望脸上却还带着无所谓的笑容，笑得轻松：「他只能看到主观的未来……一旦张柯自己都不知道身上有炸弹，就算是他有这个本事也看不到。」


    陆渊勉强维持着还剩下一线的意识，她感觉自己的血顺着下巴往下淌：「你……你知道……」


    「我一开始确实以为，把他彻底弄瞎了，他就看不见了。」


    孙望将她拖到七八米开外，看着远处也开始慢慢恢復意识的小乔笑道：「不过，他都主动转到解放医院来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我其实也不懂，他为什么要过来，来给你添乱吗？」


    小乔……


    陆渊生怕孙望再伤害一次小乔，下意识要去摸枪，但是，她很快就惊悚地意识到，她的枪从刚刚开始就在孙望手里。


    小乔！


    意识到危险的陆渊当即咬了舌尖，奋力想让自己保持清醒。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不管是云梯还是狙击手都还没就位，现在，他们只能尽量拖延时间。


    想到这儿，陆渊咬着牙笑了笑：「你要想找我麻烦，就应该直接冲着我来，而不是绕这么多弯子，还对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瞎子下手。」


    「但他不是瞎子，你也知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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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望扔掉了手里的起爆器，看起来，他的炸弹已经用完了。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孙望拿起枪对准小乔，陆渊心里一惊，但在剧痛下浑身几乎都不听使唤，她只能不断喊小乔的名字，而还不等小乔起来，砰的一声枪响，陆渊瞬间感觉浑身血液都凉了下去，她大喊了一声小乔，结果却发现，子弹只是打在小乔的身边，并没有真正伤到他。


    「小瞎子赶紧醒醒。」


    孙望扬声：「这枪一共没几颗子弹，别让我都用来叫你起床。」


    他到底在做什么？


    陆渊已经完全理解不了对方的逻辑，但好在，这时小乔也终于彻底被枪响唤醒，在刚刚的爆炸里，陆渊将他死死压住，导致小乔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是因为冲击，之前做过手术的双眼又开始流血，已经把纱布洇红了。


    「姐姐？」


    小乔虚弱地喊了一声，然后，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咬牙道：「孙望，你要干什么！」


    「喏。」


    孙望手上一抛，却是把陆渊的配枪给扔回了小乔的脚边，他一把拉起瘫倒在地上的陆渊将她死死地压在怀里：「小子，你不是能看到未来吗？现在能看出来我想做什么吗？」


    小乔定定的「看着」他，孙望的未来此时已经没有太多变化了，无一例外，都是死。


    他想死，原来是因为少年犯的身份，想要死在陆渊的手里，但是现在……


    「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陆渊，和我同归于尽也是你想要的吧，毕竟，你老公和孩子都是我一刀刀杀的。」


    他听见人在未来幽幽的嘆息，脸上罕见得露出了愤怒，捏紧拳头：「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姐姐？她做错了什么！」


    「她做错了什么？哈哈。」


    孙望苍白的脸上咧出一个绝望的笑容：「我从杀了我哥那年就没有未来了……坐过牢的人是没有未来的，我就恨，恨她为什么当时不直接毙了我，非要把我变成和孙鸣一样的人？哈哈哈哈……」


    笑了一会儿，孙望听见楼下已经在准备要升云梯了，他笑道：「给你一个机会，你是陆渊选中的人，要不，你就替她毙了我，要不，再过三分钟，我带着她一起跳下去。」


    「你……」


    陆渊此时隐约意识到孙望要做什么。


    小乔看不见她的未来，而现在孙望挟持她挡在身前……


    他是希望小乔在杀死他的同时也杀死自己。


    「小乔你不要……」


    眼看着小乔已经摸索着拿起了枪，陆渊正要开口提醒他，而这时她的颈上一麻，孙望已经将手上的安定针扎了下去。


    陆渊在分秒中就没了声息。


    「选吧！」


    孙望兴奋地看着小乔颤颤巍巍地拿起了枪，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就是陆渊现在全部的希望了……没有他，她不可能那么快查出这些案子，也不可能重新做回警察。


    他或许无法毁了陆渊，但他可以毁了这个陆渊现在唯一在意的人。


    孙望又把陆渊往上抱了抱，继续藏身在她的身后。


    无论如何，小乔在看不到陆渊未来的情况下都不可能准确地绕过陆渊击中他的……


    「选吧！要不开枪要不……」


    「砰！」


    这一次，孙望的话甚至还没说完，枪就已经响了。


    第77章 惩错者 17


    「操！」


    一瞬间，孙望只觉得脚上传来一阵剧痛，他下意识松了手上的力道，怀里彻底失去意识的陆渊也因此软倒在了一边。


    怎么可能！


    孙望捂着伤脚，痛得眼前发黑之际，他难以置信的看着一脸平静举着枪的小乔，正要再去抓陆渊，又是一声枪响。


    这一次，小乔的子弹却歪了，打在了离孙望和陆渊很远的地方。


    「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去动姐姐了，没有姐姐做参考，我是很容易打歪的……并且，因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我其实也不太希望姐姐这时候醒过来。」


    年轻人再开口时，声音却已经和之前截然不同，平和但冷静，他就像是一只毫无感情的人偶，慢慢地走了过来。


    小乔还是看不见。


    因此，他中途甚至差点被张柯的尸体绊倒，两只脚都踩在一片血肉模煳的碎肉里，染了半身的鲜血，但这却不影响他继续向孙望走来。


    「你……你看得见她的未来？」


    孙望痛苦地吸气，他并非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但在此时此刻，他却已经顾不上那些。


    小乔的行动只说明了一件事。


    「陆渊的未来出现了？你看到了？」


    孙望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他，他无法相信，就这么短短几天……陆渊竟然会突然就不想死了……


    「她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啊？」


    孙望在疼痛下难以自控地大吼，但小乔拿枪指着他的手却连抖都没有抖一下。


    云梯已经升起来了，他们都知道，不久后这个平台上发生的一切都将结束。


    而就在这时，小乔却忽然说道：「你想知道的话，我有一个条件，你现在动手打我，我就告诉你。」


    「什么……」


    孙望甚至没听明白，但小乔却已经对着他微笑了起来，将手里的枪直接扔下了楼：「你知道吗，对于盲人来说，打架是一件很兇险的事情，因为我们什么都看不见，无论是血又或者是被打掉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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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到底要……」


    「打我，我就告诉你姐姐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很生气，想打你……需要一个正当理由，我知道你身上没有武器了，你想出气也只能用拳头。」


    小乔的语气依旧温和，而孙望的脑子这时虽然已经彻底懵了，但是他确实太想知道，这个彻底改变了他命运的女人未来究竟会怎样。


    于是，他强忍着疼痛向小乔扑去，正要挥拳，小乔的拳头却已经准确地打在了他的下巴上，年轻人咬着牙说道：「姐姐的未来和你不一样，她会好好活下去。」


    「不可能！」


    孙望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在这场古怪的打斗里占下风，他头脑发热地再次朝小乔扑去，但却又再一次被小乔狠狠打在了脸颊上。


    「姐姐会回去当一个好警察，抓更多像你一样的兇手，然后，她会变得很幸福。」


    小乔「看着」那些纷乱的未来，准确地从中预判对方的动作，毫不犹豫用力地击中孙望的鼻子。


    「姐姐会放下过去，然后轻松地往前走……早晚有一天，她也会忘记你，像开玩笑一样地说，我以前还抓住过一个变态，他和他哥一样，都走了歪路，放弃了自己的未来。」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听到孙鸣的名字，孙望终于彻底失去了理智，他勐的翻过身抓住了小乔，狠狠给了他一拳：「你不可能知道这些！你看到的未来只是她想的未来！」


    「是吗……」


    终于，小乔被孙望发狠的拳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直吸气，但末了，却是忽然笑出了声。


    「但你不知道，姐姐是救了我的人，在我上一次死去的时候，是她一直在鬼门关前头抓着我，也因此，她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他想起那个不是梦的梦。


    也是直到那时他才知道，陆渊的未来对于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千变万化的幻影，而是他拼尽力气在时间的洪流里追赶上救命恩人，努力跟在她身后，看到的真正的结局和命运。


    他微笑道：「我看到的，从来都是姐姐真正的未来。」


    「什么……」


    孙望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里一寒。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小乔会转院过来了。


    「这一切……你都已经知道了？你知道……所以你才……」


    孙望脑袋里一片混乱，他疯狂地想要抓住小乔问出一切，但这时天台外却传来特勤严厉的威慑：「孙望！停止反抗！否则当场击毙！」


    云梯升上来了。


    「你的未来走到头了。」


    小乔轻巧地推开他站起来，在正午的阳光下，年轻人背对着从云梯跳上平台的特警，身上宽大的病号服被风吹得簌簌直响，而他脸上的纱布浸满了鲜血，嘴角却挂着藏在阴影里的微笑，平静又冰冷。


    「你……」


    孙望震惊地看着他：「你……你全都知道，你就不怕我和他们说你能看到……」


    「看到什么？」


    在特警扑上来之前，小乔语气温和地打断了他。


    他微笑着抚摸脸上的纱布，轻轻用力，「血泪」便顺着白净的脸庞蜿蜒而下，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纯粹的受害者了。


    「我的眼睛，不是已经因为你被彻底摘除了吗？」


    「姐姐……姐姐她怎么样？」


    不久后，在大吼大叫的孙望被特警押解走后，小乔躺在担架上还不忘拉着医护人员问情况。


    「哪个姐姐啊，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问别人。」


    护士难以想像眼前这个刚刚做完眼球摘除手术的病人会被搅进这样的风波里，无奈地按住他：「是刚刚被拉走那个女警察吗？」


    「对！她怎么样？」


    「身上有很多外伤，先拉去做清创和检查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小伙子，你眼睛的问题也很严重，先操心自己吧。」


    护士说完，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在了担架上，送去相近的医院做检查，折腾快两个小时，终于，在小乔的坚持下，赶来的赵雁推着他去了陆渊的病房。


    因为安定的作用，陆渊至今没有清醒。


    「听他们说，她是为了你才伤成这样的。」


    赵雁的声音听起来还是生硬，但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从心底里，她至少认可了陆渊的守信。


    她确实尽她所能保护了小乔。


    「姐姐……」


    小乔试探地抓住了陆渊的手腕，拇指轻轻摩挲着那一块儿已经被磨平的伤疤。


    这一次，姐姐的伤疤要多久才会磨平呢？


    小乔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影子身上，和别人不一样，陆渊的未来很多时候都只是一个很淡的影子，即使是他也看不太清，但是，这个未来却是固定的，也因此，他才能用陆渊的影子去判断开枪的方位。


    可以说，只有在某些关键的节点，它才会突然以清晰的模样展现在他面前，并且，甚至可能反覆出现。


    小乔猜想，十五年前，在他的生命因为心脏骤停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那一刻，或许大部分的乔柏都留在了「现在」，但是，却也有一部分的他跟着时间去往了「未来」，散成无数碎片，带着他的「视野」留在了那里。


    而也就是这一小部分的他，正将属于未来的「记忆」传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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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仪器有规律的发出滴滴的声响，就在一瞬间，他又看到了姐姐身上的影子变的清晰，不同于现在正躺着的陆渊本人，那个影子正笑嘻嘻地同人开着玩笑：「他比我小六岁，你们想什么呢？」


    虽然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但这就是姐姐的未来正真实发生的事情。


    是因为未来那个跟在姐姐身边的「他」对这一部分记得更深，所以，才只有这一段是清晰的吗？


    那一般人的未来对他来说不完整也不准确，也是因为未来的「他」并没有在他们身边驻足，跟着他们一起走下去吗？


    小乔思考着这些或许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此时此刻却只觉得庆幸。


    对他来说，普通人的未来是千万种可能性，即便是想死的人他也能看到这个念头，然而就只有陆渊，她的未来，是选择后的结果。


    之前她的未来之所以是一片漆黑，那是因为陆渊选择如此，这一次，也多亏了她自己想要活下去，陆渊原本已经消失的未来才能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客观的未来因为她自身的选择而发生了改变。


    而那天，在陆渊睡着的四个小时里，小乔仔仔细细地将所有他能触及的未来碎片都看了个遍。


    本以为多少会有些误差，他不敢告诉姐姐关于任何未来的事情，毕竟，未来是如此多变，如同水里的浮萍，任何一句不经心的话都可能会变成一种不可控的外力。


    但好在，最终发生的一切就像他看到的碎片一样。


    姐姐平安无事，这真是太好了。


    想到这儿，不自觉地，小乔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直看的一旁的赵雁心中一酸。


    或许从十五年前开始……小乔就註定不会留在她身边吧。


    她无声地抿紧了嘴唇，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却忽然撞到了一个人的肩膀。


    是蒋昭明和贺焱。


    因为孙望也有枪伤在身，精神状态又不稳定，审讯无法很快就进行，两人在了了局里的事情之后立刻就赶来了医院。


    「怎么样？」


    贺焱隔着玻璃看到陆渊还躺着，立刻问一旁的护士。


    「主要是皮外伤，还好，爆炸发生的时候离她虽然近，但还有几米的距离，所以才没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护士心有余悸地回想起不久前天台上的惨况，小心翼翼问：「不过……是不是还是炸死了人？」


    「……是啊。」


    蒋昭明实在没想到，陆渊找了五年的张柯，这才刚找到，就已经以一种极其悽惨的方式死在了那个天台上。


    显然，根据现场勘查的结果，在最后一刻，张柯选择了独自赴死……如果他不走那两步，小乔和陆渊的命都保不住。


    而贺焱看着病房里的小乔和陆渊，最终还是没有走进去，他看了一眼身边脸色复杂的蒋昭明，无奈道：「你应该也不会想在这时候进去吧？」


    「……嗯。」


    蒋昭明闷闷地出声。


    其实，从医护说小乔因为和孙望肉搏导致手术伤口迸裂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并不只是陆渊在护着小乔。


    只是，一个眼睛看不见，身体又很虚弱的病人，究竟是怎么把孙望打的下巴都脱臼的？


    就在蒋昭明感觉纳闷的时候，病房里已经传来小乔惊喜的声音：「姐姐！你醒啦！」


    第78章 惩错者 18


    陆渊再次回到局里的时候，是孙望被捕的一周后。


    她还不太能走路，但是又打死不肯坐轮椅，因此只得拄着拐上了四楼，结果刚进办公室，角落里就有人开始鼓掌。


    「渊姐，牛逼！」


    性子活泼些的新人带头喊了一嗓子，整个办公室立刻沸腾了起来。


    这样热烈的氛围对于空气一直相当凝重的重案组办公室来说可以说是相当稀罕的，陆渊给弄得哭笑不得：「你们别搞了行不行，老董最讨厌这种花架子……别一会儿老虎沖我呲牙了。」


    「还呲牙呢，因为孙望这个案子老虎这两天都忙着开会，忙得三天没影了。」


    熬的两眼发青的贺焱从桌子上爬起来，打了个呵欠：「现在能动弹了，准备好跟我们一起来受苦了？」


    「你几天没回去睡觉了？」


    「从孙望落网开始，我和小蒋就一直住在隔壁的汉庭。」


    贺焱抓了一把睡得乱糟糟的头髮，又喝了一口昨晚剩下的冷咖啡，没好气道：「这些小兔崽子又他妈没跟这个案子，搞得好像现在已经写完结案报告似的。」


    陆渊看出他的火气都已经烧到脑门儿了，不由好笑道：「不是说任务都分下去了吗？五个辖区一起搞这个案子还能让你操劳成这样啊。」


    「是啊，我现在倒宁可去查以前那些老案子，那还有点盼头。」


    贺焱翻了个白眼：「但这个案子现在是沙坪分局主审，我和小蒋之前在医院，和市局的预审专家跟孙望耗了三天，一个字都没撬出来，现在张柯死了，口供全指望他，今天小蒋去医院拉人了，要带回来问。」


    陆渊皱起眉：「所以他想见我？因为这个才叫我来？」


    从之前在天台上孙望的反应来看，这人对她的执念非同小可，因为认定了是她毁了他的未来，甚至从一开始就想要和她同归于尽。


    在这种情况下，她确实可能才是让孙望开口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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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出乎意料的，贺焱却摇了摇头：「他确实说要见你，但是让你来却不是为了这个。」


    「啊？」陆渊一愣。


    贺焱冷笑一声：「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以为这是住酒店啊？之前在医院也不好施展，不过拉回来之后可就不会这么给他脸了，各个分局都出了预审专家，就算他是块石头，我们也要给他凿开一个洞。」


    陆渊越来越听不明白了：「那……叫我来干什么？看热闹啊？」


    「是啊，让你来就是看热闹的。」


    贺焱笑了笑：「这个兔崽子是你费尽心血抓了五年的兇手，你难道不是最有资格看这场热闹的人吗？」


    「……」


    陆渊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院子里已经传来动静，几辆全副武装的押解车带着孙望从医院回来了，而也是直到这时，陆渊才终于有了一丝他们已经抓到这个人的实感。


    如同之前一直是在做梦一般，她轻声道：「真的抓到他了。」


    「是啊，是你抓到的。」


    贺焱想了想又道：「按道理说出于调查迴避，你最好不要进讯问室，不过，如果你想进来，又或者有什么问题想问他，你可以来……情况特殊，头儿已经打好招唿了。」


    他说完，径直就去准备审讯了，而陆渊拄着拐慢慢地走到了办公室门口，随着大批的脚步声往楼上来，她的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


    五年来，她朝思暮想想要抓到的兇手，如今就在她的眼前了。


    陆渊深吸了一口气，小星和沈老师的笑声就在耳边，而远远的，她看到在特勤的簇拥下，同样伤了一只脚的孙望手脚都被铐在轮椅上，从电梯里被推了出来。


    他就是杀死沈老师和小星的兇手。


    陆渊捏紧了拐杖，孙望显然也看到了她，脸上的神情一变，几乎立刻就叫嚷起来：「陆渊！你来见我，我什么都说！」


    「安分点！」


    特勤一把按住他，但孙望却还是死死地盯着陆渊，直到被直接送进了讯问室。


    「渊姐！你身体怎么样？」


    跟在最后的蒋昭明看见陆渊，急急跑了上来：「我这两天和三火哥太忙了，有天晚上我去医院想要看你，但是你已经睡了……」


    「觉都没得睡了，还来探病啊？」


    陆渊无奈地看着他脸上的黑眼圈，半晌，她伸手拍了拍蒋昭明的脑袋：「你也算是我带出来的徒弟了，马上进去好好审……就当是，为了沈老师和小星。」


    「渊姐……」


    五年了，蒋昭明几乎没有从陆渊嘴里听到过这两个名字，他轻轻吸了口气，却是两脚一併，在瞬间就拿出了他第一天来报导时的认真：「是！渊姐，我们一定好好审！」


    说罢，蒋昭明也匆匆进了讯问室，而陆渊犹豫了一下，还是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了一墙之隔的监控室。


    治安和经侦的同事都有来「观摩」的，看见她，众人不约而同地向两侧让开，将监控前的位置让了出来。


    而审讯还没开始，董刚也跟着市局负责孙望案件的二队队长从外头风尘僕僕地进来，见了陆渊，董刚眉头一拧：「伤养好了吗就回来？在医院呆不住了？」


    话是这么说，老董却还是立刻拎了把摺叠椅子给她，和一旁的队长介绍道：「她就是陆渊，孙望是沖她来的，也是她抓到的。」


    「老董你别憷我了行吗？」


    陆渊给逗乐了，苍白的脸上牵出一个露出两颗小小虎牙的微笑：「这案子多少人都在查，那天去医院的警察少说都有一两百个吧，总指挥还是你，给我安这么大个名头，也不怕到时候人家说我抢功记恨我。」


    「几天没见变谦虚了？」


    董刚笑了笑，目光很快又投向玻璃的另外一边，脸色也跟着严肃起来：「不过这事儿可没什么好谦虚的，他就是沖你来的，还一连伤害了这么多你身边的人……以前我总说你这个咬住了就不松口的性子要改，但现在看来，你的坚持是对的，你抓住他了。」


    「陆渊呢！让她来见我！」


    董刚话音刚落，监控室里传来孙望愤怒的叫喊：「别以为你身边有人能未卜先知你就可以一直当个好警察……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是你！是你把我的未来毁了！」


    「闭嘴！」


    审讯室里的贺焱一拍桌子，脸色铁青道：「谁都没把你变成这样！你的未来是你自己选的！张柯本来就是正当防卫，你本来就是防卫过当！陆渊根本没有偏颇任何人，是你自己选择的这条路。」


    「这个兔崽子……都开始胡言乱语了，被抓到了就说警察搞封建迷信能未卜先知，他倒是挺把自己当回事。」


    董刚冷哼一声，又问道：「你要进去吗？他手头的案子我们基本都梳理出来了，加上张柯的一共十二起，这么多人和他耗，他嘴再硬也熬不出一礼拜，最终肯定会一五一十地都撂了。」


    而他说着，手头却已经准备好要将五年前沈清路和沈星星的案卷复印件交出去。


    这是陆渊挂念了五年的案子，也是她註定将要放下的「过去」。


    董刚想，也是时候应该有一个了结了。


    他等待着陆渊像是往常一样毫不犹豫的接过案卷，甚至还准备好了要扶她一把，然而，出乎董刚意料的是，陆渊只是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监控，最终，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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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刚一愣：「你不想进去？」


    「没必要进去吧，这么多专家呢，又不是吃素的……我本来是想给他一个教训，不过，我那个瞎子弟弟不是已经差点乱拳把他打死了吗？」


    听着监控里不断传来的孙望的叫嚣，陆渊却只是想起不久前小乔和她说，他已经能看到她的未来了。


    「姐姐，你知道吗？抓到孙望，只是你未来的开始而已。」


    小乔信誓旦旦的声音让她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想见我就让他见，那不是显得我很没面子，老董，你就让他叫唤吧，反正费的又不是我的口水。」


    「……」


    董刚这下是真的有点吃惊了：「陆渊你是认真的？你不想进去？」


    「沈老师和小星也许都盼着这一天吧，但是，与其说盼望着我给他们报仇，不如说，他们大概更希望我能和这一切做个了结，然后，变回原来那个陆渊。」


    陆渊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全家福，五年前，张柯将它碰掉在地的那一刻是一切的开始。


    而如今，就是结束。


    陆渊抚摸过自己右手手腕上已经消失的伤疤，在那一年去拍婚纱照之前，沈老师和她说过的。


    其实伤疤磨不磨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你的心里还有没有这道疤。


    只要心里没有这道疤了，你就可以坐上驾驶座，然后，用力往下踩油门了。


    「陆渊呢！你们让她来，让她来我就什么都说！什么都告诉你们！让她来！」


    审讯室里孙望的声音已经由愤怒转为哀求，而陆渊想了想，却是费力地站起了身，狡黠地对董刚挤挤眼：「他想让我加班，我可不能让他得逞，老董，我这腿还折着呢，应该可以逃班吧。」


    「什么逃班，你这是病假……已经约了人了？」


    董刚看着她这副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明明查案正是紧张的时候，但是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收到来自陆渊的结案报告了。


    「是啊，好不容易又拿回之前的工资了，我现在又是合法病假，当然要好好利用，免得浪费了……先走一步了老董，有什么进展告诉我。」


    丢下一句，陆渊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出了监控室，而渐渐的，她就再听不见孙望绝望的叫嚣声。


    她想，虽说这一天迟到了五年，但自己确实该往前走了。


    去迎接她的未来。


    陆渊下了楼，时间刚过上午十一点，分局的院子里阳光刺目。


    这是渝江夏天里再好不过的一天，一切都生机勃勃。


    而刚到电梯口，陆渊就看到小乔正乖巧地坐在一楼的大厅一角，为了出行方便，他白净的脸上还绑着薄薄的纱布，虽说失去了眼睛，但是，整个人温和干净的气质却没有改变。


    这小子果然是早就知道她会翘班出来。


    陆渊如今已经习惯被小乔「预知未来」，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哪怕还隔着七八米，小乔却已经「看到」了她，立刻站起身，笑着迎了过来。


    「姐姐，你忙完了？」


    小乔的声音和这天的阳光一样和煦：「今天天气好，想去晒晒太阳吗？」


    第79章 尾声


    「我的天，可算是搞完了。」


    中午十二点，陆渊和贺焱还有蒋昭明坐在分局旁的小面馆子里，她有气无力地拆开一次性筷子，整个人好似已经被彻底掏空。


    此时距离孙望的案子告破已经过了三个月，而在将案子移交检察院之后，目前也已经开始走漫长的诉讼流程。


    他们最终掌握的证据足以证明孙望和张柯在五年里作案共十二起，被嫁祸的少年犯再加上那些更无辜的受害者，死亡总人数竟高达二十九人。


    这足以让孙望被枪毙二十次了。


    而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本来为了养伤，陆渊好不容易才长了一点肉，然而，随着半月前沙坪河旁的劫杀案案发，不眠不休的查案却又再次把她弄回了毫无气色的状态。


    「老董可真会使唤我啊。」


    陆渊气息奄奄地抱怨：「盯梢是我，带新人也是我……生产队的驴也没这么干活儿的呀。」


    「这就是你拼了命回来要干的工作……自己选的，怪不了人家。」


    贺焱冷哼一声，心里却想还好陆渊回来了，要不这种难搞的案子肯定要落在他手里，到时候老董还指不定要怎么催。


    「渊姐，要不结案报告就我来写吧……你下午早点回去歇歇。」


    蒋昭明也跟着陆渊忙了几天，但年轻五岁的好处这时就体现了出来，哪怕昨晚就睡了三个小时，蒋昭明那张学生脸上却愣是看不出多少憔悴。


    而相较之下，陆渊早上风风火火审完人之后就已经彻底蔫了，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黄豆，却是突然说道：「我确实是要早点回去……你们知道附近有什么好点儿的馆子吗？今天小乔生日，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差个馆子请他吃饭了。」


    「哦，难怪这么紧赶慢赶地要把活儿都干完呢。」


    贺焱看了一眼身旁满脸失落的蒋昭明，好笑道：「你心还真够大的，请你那个宝贝疙瘩小瞎子吃饭，来问我们？」


    「不问你们问谁啊？我身边还有其他人能问吗？」


    陆渊翻了个白眼：「快说两个！小乔一天到晚给我做饭带饭，我总不能在他生日的时候都随便请他吃个苍蝇馆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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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真的，渊姐，你和小乔……」


    忽然间，蒋昭明像是鼓起了什么勇气，支支吾吾问道：「你们到底……」


    「你们到底是什么情况？姐弟？还是别的什么？」


    贺焱实在受不了蒋昭明一到这种时候就婆婆妈妈，直截了当问道：「陆渊，你都让他住回你家里了，可不要说你俩什么都没有。」


    「啊？」


    陆渊这下才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直接给逗乐了：「这么关心我的私生活啊？」


    都是干这行的，贺焱显然不会轻易给她煳弄过去，眯起眼道：「我倒觉得那小子已经很直白了……你上次不是说他还会免费给你按摩吗。」


    「是啊渊姐，我觉得你当时还挺高兴的。」


    就连蒋昭明都开始幽幽地盯着她看，一时间，小小的小面馆子竟弄的仿佛审讯室一般，而陆渊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却是笑出了声。


    虽然她一点都不急，但是如果真有那一天，小乔或许比她更早知道？


    毕竟，他能看到未来，不是吗？


    忽然间，陆渊竟是好奇了起来，而她目光一转，察觉到贺焱和蒋昭明还在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脸上立刻就牵出了一个标准皮笑肉不笑的「虎式微笑」。


    「他比我小六岁。」


    陆渊笑嘻嘻地说：「你们想什么呢？」


    「小乔，又和你那个警察姐姐约会去啊？」


    下午五点半，小乔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按摩店时，身旁的师傅察觉到他动作比起往常更加利索，纷纷开起了他的玩笑。


    「今天我生日，姐姐带我去兜风吃饭。」


    闻言，小乔也只是腼腆地一笑，牵动脸上长长的刀疤，三个月过去，伤口已经完全长好了。


    也还好，小乔并不是疤痕体质，伤疤的增生情况并不严重，陆渊陪他去医院看过，说是雷射就可以把伤疤磨得平整。


    在医生的建议下，小乔决定等到天冷一点的时候再去做。


    临走前，小乔又确认了一下脸上这对义眼的状态，随即，他在鼻樑上架上了一副不久前陆渊送他的墨镜。


    虽说行头变了，但是他「眼中」所看到的世界却是一样的，四处白影重重，客人和师傅们或是摸鱼或是说笑，他们的未来，瞬息万变。


    而等到小乔摸索着走到门口，原本这个世界里仅有的那一小片黑暗也被补全，他看到陆渊淡淡的影子站在那里，虽在眼下这个时刻，他从她身上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小乔知道，属于陆渊的未来正在向前慢慢地流淌。


    这就已经足够了。


    「生日快乐，时间刚好。」


    陆渊没让小乔拿导盲杖，而是直接牵过了他。


    夏天已经过去，陆渊的手带着微微的寒气，小乔想也不想就说道：「姐姐，你血液循环好像不太好，我觉得你应该抽空来找我拔个罐。」


    「你也太劳模了吧，过生日哎，还想着工作呢。」


    陆渊将他扶上了车，如今，小乔插安全带的动作已经十分熟练，他问道：「姐姐，我们马上要去哪儿？」


    「你不是能看到未来吗？这么重要的事情看不到啊？」


    「你知道我也不是什么都能看见的……再说了，姐姐的未来要是都给我看光了，姐姐你也要有意见吧。」


    「你这么说也对。」


    陆渊也不知小乔是不是演的，但是，小乔不会时时刻刻把她的未来挂在嘴边，这件事倒是让她很受用。


    毕竟，后半辈子给人安排得这么明明白白，实在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


    她踩下油门，却是一路朝沙坪河的方向开去，很快，等她把车停下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而沙坪河旁边的夜市刚刚开始变得热闹。


    「这个味道……」


    小乔愣了一下：「姐姐，真要带我吃路边摊啊。」


    「路边摊有什么不好的，我可是很喜欢吃这边的猪蹄和冰粉的，你难道不喜欢？」


    陆渊牵着他走进人群，她知道，太多的未来叠加会让小乔不舒服，于是，很快他们就买完了小吃，沿着沙坪河往更安静的地方走去。


    太阳此时已经彻底消失了，步道上也点上了灯。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查案呢。」


    人声渐渐小了，小乔感受着吹在脸上的风，不由得轻轻感慨。


    「你怎么知道这次我带你来就不是查案？」


    陆渊有意想要逗他，但是小乔却没有上钩，温声道：「姐姐你才不会在我生日这天带我来查案。」


    「听起来你好像又知道我要干什么了。」


    陆渊找了张长椅让他坐下，拿出口袋里的礼物盒：「不会连礼物是什么都知道吧？」


    「当然不知道。」


    小乔装得像模像样，但陆渊也不是那么好骗的，她盯着他波澜不惊的脸看了一会儿，终是嘆了口气，无奈地在他身边坐下：「你已经知道是给你订的新义眼了吧？真是……你说留在未来的你怎么什么惊喜都不给你留啊。」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痛快，而在一瞬间，小乔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这句话，我也听过。」


    「啊？」


    陆渊一惊，她本来还想在之后立刻试探一下之前贺焱和蒋昭明好奇的那部分内容，但现在看来，小乔好像还真的已经……


    「你从我的未来看到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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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渊立刻追问：「在我说这句话之后，还有什么？」


    小乔听出她声音里的紧张，而他对此只是微微一笑：「姐姐，你知道好奇也会改变未来吗？很多事情在你好奇的时候，种子就已经埋下了。」


    这小子……又开始打哑谜了！


    陆渊气不过还想逼问，而就在这时，河对岸吹来一阵凉风，她对上小乔脸上温和的笑容，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问题却在瞬间将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到底在我的未来里看到什么？」


    像是意识到什么，陆渊喃喃发问。


    她其实知道，小乔或许已经「看」到了，但是这件事说到底，却并不会让她感到窘迫或者害怕。


    毕竟，千变万化的未来，最终，也只会走向那条她自己选择的道路。


    而等了一会儿，夜风里才终于传来小乔平静又温柔的声音，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是啊，我在未来看到了什么呢？」


    小乔「望着」夜色里的远方，半晌，他忽然笑了。


    「等我们一起走到那儿就会知道了吧，姐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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