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产富家女离婚记》 第1页 [现代情感] 《破产富家女离婚记》作者:小离喵【完结】 简介: 掺了点金融逻辑的火葬场甜宠。小狗血玛丽苏。 父亲锒铛入狱、丈夫执意离婚,一事无成的富家女一夜之间被捲入资本的漩涡。当被埋葬的过去找上门来,当商业博弈的谎言接踵而至,面对亲情与爱情、与未来,她无所适从。 【破产沙雕富家女 vs 偏执扑克脸赘婿】 第1章 髮髻 沈亦二十六岁的时候面临一个抉择:爱情,还是面包。他选择面包,向裴央求了婚。 裴央是个漂亮而肤浅的女人。 她有着芸芸众生大多羡慕的东西——美好的外表、优渥的身世、亮眼的履歷。若一个男人拥有这些,世人总是反过来艷羡他思想深邃。可落在女人身上,脑袋里的一点火花倒往往成了催命符。 裴央自是没有这般烦恼,她的浅薄成就了她的幸福。 所有男人第一眼见裴央时,少不了被她的皮囊打动。沈亦也没能免俗。 那一年,沈亦参加女友森雅子的毕业典礼。冗长的校长致辞后,裴央作为学生代表,一身浅蓝色学士服,裊裊走上礼台。 演讲内容沈亦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眼里只有台上她一颦一笑间捉摸不定的生动,美得摄人心魄。 沈亦当时便告诉自己,那种美,太过刺眼。 有一些人,你无需知道他们的来头,便能明了自己和他们之间不言而喻的距离。这不是几个物件——名包名表、豪车豪宅——露骨而费力描画出来的优越感,而是一种隐约的、超脱的自若,带着点不谙世事的清澈。 边上的森雅子伸出手来,捏了捏他的手心,在他耳边轻声道:「这是裴央,我们这届的风云人物。男生都喜欢她,看来你也不例外?」 话说得和声细语,绵里藏针。沈亦眉宇微滞,没有回答,却很快敛了目光。 发言结束后,裴央走下礼台,经过嘉宾席。席间一位身着荣誉博士礼服、头髮花白的法国男人仰起头,沖她亲切地比了双大拇指。二人似乎相熟。 裴央也朝着他粲然一笑,步伐不停,落落大方。 森雅子再一次捕捉到了沈亦的目光,轻声在他耳边说:「马克·拉马尔,伯曼集团十人董事会的董事。今年不知道是给学校捐了几栋楼,换来个荣誉博士。」 说到「伯曼集团」几个字眼儿时,森雅子仔细观察着沈亦的神情。伯曼是英国大型金融巨头,也是沈亦所在的金融谘询机构 flores(弗洛斯)客户关系表上最大的现金牛。 当然,沈亦彼时只是个整理研报收发快递的菜鸟。活动人脉关系、拉拢客户的事儿,着实轮不到他操心。 可是听到「伯曼」时,他的目光略微凝了凝。 森雅子用不在意的语气调侃:「我们挤破头都去不了的伯曼毕业生项目,裴央该是在娘胎里就拿到了 offer 吧?」 沈亦这时终于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想去伯曼?」 森雅子稍有语噎。她一个学新闻的,为什么要去投资银行?微微的不自在后,森雅子笑道:「我就随口八卦,别人说什么,我也跟着说两句。你还较上真了。」 沈亦倒也没当回事,翻过一篇。 可是或许是为了向沈亦证明些什么,抑或是源于一个女人热恋中别扭的好胜心,当晚的毕业典礼舞会,森雅子还是带着沈亦前去结识了裴央。 很多年后,二十多岁的记忆大多已经变淡,但沈亦和裴央那晚初见时的场景,却长久地烙在森雅子的脑海里。 裴央近来总会做梦,梦里颠颠倒倒着过去五年的一些片段,或迷离,或甜腻,或肆意,却总绕不开沈亦。 她尝试在记忆中寻一些他们二人之间更深刻而现实的裂痕,身不由己也好,踉踉跄跄也罢,她总是盼望着他的狠戾和无情事出有因。 她寻不到。 记忆中他冷硬的眉宇像是冬夜的。但每次她仰起头望向他如墨的双眸时,总能轻而易举地从那深邃中看到缱绻和动容。 如今她明白了,男人的眼睛,八成是用来扯谎的;越好看的眸子,越是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祸水。 梦境里,裴央回到了几年前的一场慈善晚宴。 仲夏夜。 大厅尽头,爵士乐队刚刚奏起的慵懒的曲调,揉杂着宾客交谈的话语,高脚杯互相轻触的脆色,酒水在杯中流淌摇晃的声响。戴着白手套的侍者们依次摆下骨瓷盘、金属餐具、酒瓶杯盏。 裴央靠坐在窗边的位置,坐姿端庄。她尽量不弄皱了苏绣裙摆,不然母亲胥紫英定是要说她的。 裴央低头看了看表,又再次望向窗外。接近傍晚,天空中的橙色浓郁起来。沈亦说他今天会来得迟一些,公司有事。 出神这一会儿,母亲胥紫英引着这件苏绣晚礼裙的设计师来和她认识。互相几句虚浮的寒暄之间,胥紫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裴央。 眼睛看到女儿的脖颈处时,胥紫英的眉头拧了拧。裴央正微笑着和那位青年设计师交谈,心里一阵无力:她又开始了。 果不其然,设计师前脚一走,胥紫英先夸了句裴央今日的唇色「还算稳重」,然后便快步上前,毫不客气地伸手将裴央披在肩上的黑色长髮一把捋到左侧:「我跟你说过,你的脸型中庭比较短,不适合留这么长的头髮,显得很幼稚。你要不就把它挽起来,要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裴央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没有顶嘴,眼神又飘向窗外。 「你是不是胖了?」胥紫英正站在她身后,帮她盘头髮。 裴央条件反射道:「我没有。」 胥紫英想了半秒,音色高了两分,音量却是压着的:「你该不会又在备孕吧?」 裴央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胥紫英无论身在何处,总会随身携带着几根黑色髮夹和发圈,似乎就是为了裴央而准备的。 髮髻系得有点紧。里面头髮密密实实地缠着好几圈,外头看着却是蓬松随意的样子。 胥紫英真有一套。 「我没在备孕。」裴央答:「你想多了。」 胥紫英走回她身前,鹰勾般的目光又仔仔细细检视了她一番,这次总算没有皱眉。她顿了一会儿,告诫道:「那就好。妈妈真的是为了你好。你现在没个正经工作……」 「我怎么就没个……」裴央终于忍不住轻声顶了句嘴,但还没说完就被胥紫英威严的声音压过了:「你现在没个正经工作,接下来几十年自己想要干什么都没打算清楚。如果生了孩子,你就真的没有退路了,知道吗?」 「什么退路啊?」裴央哀怨婉转:「你这个伪女权,我这辈子只想要相夫教子……」 「我问你,万一哪天他沈亦走了呢?」胥紫英反问:「你相哪个夫,拿什么教子?」 裴央翻了个白眼,余光恰好瞥见窗外一个挺拔清瘦的身影从黑色轿车里下来,迈着长腿径直走进酒店大堂。于是裴央打算尽快结束和母亲的争论,态度转弯,拉着胥紫英的手臂撒娇:「那我不还有你和爸爸嘛。」 胥紫英没再训她,将她耳后的刘海捋到鬓边。这般模样,几缕碎发恰到好处地修饰她的下颌角,远比先前精緻不少。 「也就在我这儿贫。」 胥紫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远远见沈亦来了,与他点头示意,最后赶紧压低嗓子在裴央耳边来一句:「你这条裙子是五个月前量的尺寸?我估计你至少胖了三斤。」 「妈,我身高一米七四,只有九十六......」 几步开外一对夫妇朝胥紫英打了个招唿,笑着走过来。胥紫英脸上绽开一个笑容,朝他们迎去,走前不忘嘱咐裴央:「好自为之,赶紧减下来。」 沈亦来到裴央身后时,她佯装没注意到,背对着他,过分仔细地欣赏墙上一幅竞拍作品。 沈亦走至她身侧,顺着她的视线端详了一会儿,问道:「募捐的主题是什么?定向扶贫?」 裴央还有些气,恼他来晚了,预先也没做好功课,连晚会定向捐赠的主题都没能拎个清楚。为了这次晚宴,胥紫英可是筹备了好两个月。裴央知道沈亦在寻她的目光,故意不和他对视,撇嘴嗔道:「不对。」 沈亦笑了笑,也不哄她,反而慢悠悠地激她:「我记错了,是动物保护。街头流浪狗,对吧?」 裴央果然沉不住气,马上反驳他:「错,是救助自闭症。」 「哦。」他微微挑眉,秒懂,边点头边贊同:「救助自闭症的流浪狗。够细分。」 裴央闻言,「扑哧」笑出声来。 她这就原谅他了。 「对不起。」沈亦揽着她的腰,将她拉近些,低头在她的鼻尖吻了吻:「临走的时候 miles 找我,开会耽搁了。」 miles 是裴央父亲裴长宇的英文名。和裴央这些年,沈亦几乎从不唤裴长宇为「爸」。加上他们在伯曼资管的工作关系,二人便互相直唿姓名。最开始裴央有点不适应,不过裴长宇从不在乎这些表面功夫,时间一长大家也都习惯了。 裴央没再计较这事儿。他们身侧走过一个端着银色托盘的侍者,裴央的注意力随着盘子里的和牛刺身去了。 沈亦轻笑,问她饿不饿。 裴央本能地瞥了眼几步外和画廊工作人员交谈的胥紫英,摇摇头,但眼神百折不挠地钉在和牛刺身上。 终于收回目光时,她才意识到沈亦一直盯着她看。 「干嘛?」裴央略为心虚,连带着嗓音也微微发哑,话说出来的味道不大对。 沈亦此时注视着她的眸色渐深,原本揽着她的右手从她的腰间滑过,转而去握她的左手。 裴央的裙子背后开着深 v 领,他指尖在她嵴背一触即逝,那温度带得她说话轻颤:「我……我就是有点饿。」 沈亦牵着她快步往后边厨房去时,步子迈得很大,走得却稳稳噹噹。裴央碍于裙摆的侷促,脚步远不如他那般淡定。 沈亦是个沉得住气的,倒还真去前厅和后厨给她顺了一盘盘美味过来。他们在某个犄角旮旯的储藏间里做,边上堆叠盛着残羹剩饭的骨瓷餐盘。 裴央寻思这一身苏绣应当是颇为娇气,出声提醒:「裙……裙子小心点,不然我妈……」 「别提你妈。」他的唿吸也有些乱,耳边是彼此的心跳声,以及一门之隔外酒店后厨锅碗瓢盆、砍瓜切菜的嘈杂,唇齿间红酒和榛子巧克力的浓郁混着她颈侧白檀的香气。 她背抵着墙面时,脑后的髮髻又很碍事,裴央再次小声央求道:「头髮别碰乱了,我妈刚才费好大劲儿……」 他一言不发地吻上来,堵住她的嘴,轻车熟路地伸手把她脑后的发圈扯了。 「这、这么熟练?」裴央有点意外。这扎法,她自己还得照着镜子慢慢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多少次了。」他答,动作不停。每回有社交活动,裴央总会顶着各式的盘发回来,倒头就睡,末了都是沈亦细緻解开来。 第2章 我愿意 裴央从这场梦里醒来,盯着灰暗天花板上即将剥落又死死粘着房顶不放的墙灰,觉得丧极了。 她起身去洗手间,往浴缸里放热水。 十一月的纽约,天灰濛濛,将明。 为了签离婚协议,裴央专程从 a 市飞来纽约。当年他们是在这儿走的结婚仪式,如今也要到这儿来走个过场。 更妙的是,最初他们婚礼上的两位证婚人,一个如今身患前列腺癌,另一个在罗得岛州的私营监狱里蹲着。 这孽缘。 不多时,水满了浴缸。裴央单手撑在浴缸边缘,弯腰关上水,起身抬起足尖试试水温。这只是个习惯而已。她根本不在乎温度究竟是冷是热,跨脚踩进去,把整个人陷进浴缸里。 温水没过她的双肩和脖颈,然后顺着缸沿漫了出去,不动声息地流到黑灰斑驳的浴室瓷砖地面上。 「砰砰砰!」 臧应红把浴室门敲得直响,在外头大喊:「喂,你干什么呢?」 「砰砰砰!」 裴央没回答,在水里把自己埋得更深。 听不到裴央的回答,臧应红叫道:「你特么别在老娘这儿死啊,老娘不伺候!」 裴央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扶着浴室墙面「蹭」地站起来,起得太勐脚底打滑,「哗啦」一声跌回浴缸里,头在缸沿磕得一阵眼冒金星。 缸水四处飞溅。 裴央裹着浴巾一开门,臧应红冒脑袋沖厕所里一看,气得挑起一根眉毛:「大小姐!你知不知道水会漏到楼下哇?!你当是汉普郡的豪宅吗?!门口就是大海?」 这儿是皇后区臧应红租住的公寓。裴央两天前降落纽约,因为父母在东岸的几处房产被联邦调查局暂时查封了,所以她借住在大学同学这里。 臧应红一把将裴央推到卫生间门口,不知从哪里翻出几条大浴巾,「赶紧给我擦地,麻熘的!」 「我……」裴央带着哭腔:「我心里难受……」 「咋了?」臧应红抓着两条浴巾,趴在地上用四肢飞快地挪动,手底下的两条毛巾喝饱了水,发出「嘎叽嘎叽」欢快的声音。「没佣人伺候着沐浴更衣,娘娘您心里堵得慌吧?」 裴央知道她在讽刺自己,终于从毛巾架上拉了条浴巾,假模假样地垫在脚下抹了抹地。 「砰!」 这次是公寓门口的敲门声。 「完了。」臧应红双膝落地,愤怒地仰起头看着裴央。 果然,楼下房客找到房东抱怨漏水。房东带人进屋处理一番,告知臧应红需要支付七百美金的劳务费。 「你们讹……」裴央还想上前理论,被臧应红一个手势拦下来。臧应红接下来对房东好说歹说,说了个五百美金的价格。 「怪不得你做不了诉讼业务。」房东一走,裴央便埋怨道:「瞧你这临场应变能力……」 话音未落,她见臧应红先前应对房东的满面笑容瞬间消散,瞪着裴央恶狠狠道:「这钱你来付。」 「我没钱。」裴央无奈地往椅子上一靠:「我的美元帐户全被冻结了。我连住宾馆的钱都没有,不然谁想住你这儿?」 「我让你住我这客厅,够意思了,嗯?」臧应红把裴央的内衣、外套、坎肩、包包一件一件地往椅子里的裴央怀里丢:「欠、债、还、钱。那沈亦呢?他的帐户也被冻结了?让他给你钱!」 裴央低下头,她不大清楚沈亦的财务状况。 他们结婚那一年,裴央二十五岁,刚从 mba 毕业。这个金光灿灿的学歷来自波士顿一个派头挺大的私立大学。但裴央的实习经歷、学业背景几乎均是徒有其表的装饰,一切都来自于她那位在商界叱咤风云的父亲,裴长宇。 她嫁给沈亦之前,父母养着她。 结婚之后,裴长宇提携沈亦,由沈亦养着她。 沈亦这一路走得既稳且快。他从弗洛斯的金融谘询起步,每两到三年换一个部门,头衔也一步步攀升,新兴市场股票研究 vp、主题式策略投资总监…… 两年前弗洛斯被伯曼收购,沈亦彼时三十一岁,已经做到弗洛斯全球资产配置基金的 co-head。 而裴央……依旧是裴央,只不过老了六岁而已。 一个月前家里出事,裴长宇正在等待取保候审听证会,与此同时,裴央在美国的所有银行帐户全部被冻结,包括她和沈亦的联名帐户。 但是沈亦的资产清单绝不会是几个银行基金股票帐户那么简单,英属维京群岛的壳公司、开曼群岛的离岸信託,还有无数裴央弄不清楚的金融操作…… 离开了裴央和裴长宇,沈亦不过是洗牌再来罢了,而于裴央…… 「别呆了。」臧应红拾起钥匙敲了敲桌子,打断裴央的自怨自艾,「穿好衣服,去离婚!」 裴央在郁郁寡欢的自我怜悯中套上一条黑色西装短裙,搭了件水貂毛坎肩便出了门,妆都没来得及化。 直到楼下,裴央才明白臧应红没打算开车捎她,因为她压根就没有车。 「开什么车?」臧应红皱着川字眉,「老慢了。还是地铁方便。」 于是裴央只好踏进纽约地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像是一场圣洁的洗礼,满地匍匐的黑得发腻的口香糖、四处逃窜的油光蹭亮的大老鼠、扑面而来的酸腐汗臭、蹲坐在角落被腐朽的毛髮所掩埋的流浪汉肆意露骨地打量她的目光…… 裴央差点儿没当场哭出来。 臧应红踏着双猩红色恨天高,个子依旧不及裴央高挑。可二人站在地铁车厢里,她却滔滔不绝地数落着裴央,先赢了气势。 「宾馆住不起,行李你倒是带得全?」臧应红放开地铁把手,勐地搓了一把裴央珍珠色的水貂皮坎肩,「三个 30 寸的箱子,光是装你的皮草都不够吧?还有我说,你爸给你留的信託呢?你不至于真穷成这样吧?你爸难道是良心企业家吗?」 裴央幽怨地瞥了她一眼,「我有两个信託,但是都得第一个孩子出生后,每年才会自动给我寄钱。日常用度,都是沈亦在……」 臧应红嘴巴张得老大,打断她:「老头也太狠了吧?催生催育这一块还是你们有钱人会玩。」 「唉,谁知道会忽然变成这样……」裴央哀怨一声。 爸爸出事的时候,定是想着有沈亦在,家里总归能好好的,他一向最是信任沈亦。思及此,裴央抿了抿唇,脸上难得浮出一丝清冷的意味。 「一副好牌被你打得稀巴烂。」臧应红连连摇头:「回到六年前,瞧瞧自己这外型、这家境,哪是沈亦能攀上的?」 裴央轻嘆一口气,这种话她实在是耳朵都听出茧来了,不论他们身处何地,总会有人提醒沈亦,娶着裴央是他天大的福气,祖上都得烧高香。 说他们不般配。 说他是赘婿。 说他和裴央在一起,是既谋财,又图色。 就连沈亦的朋友,也会玩笑说今后如果有了孩子,最好还是像裴央多一些。 谁会想天天听着这些话过日子呢? 更别提沈亦了,他那么清高的一个人。 「说起来,」臧应红只会挑最扎心的问:「你咋就被甩了?沈亦不一向对你不错嘛?」 裴央收回思绪,深吸一口气,想找回点面子,提高音色:「怎么就是我被甩?离婚可是我提的,今天这律师就是我……」 「拉倒吧!」臧应红推了她一把:「离婚是沈亦拍的板,你安排律师见的面。你顶多算是个秘书。」 感受到这一掌的深厚功力,裴央硬生生咽回这口恶气。 「那他怎么说啊?」臧应红又问:「离婚,总该有个理由吧?」 「能有什么理由……」裴央仰头看向车厢里的地铁站牌,尽量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爱了呗。」 她说谎了。那天在家中,沈亦的原话是:「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裴央吸了吸鼻子。 「我说,」臧应红见她一副迷惘惘的样子,大胆猜测:「该不是因为你总是生不出个娃娃吧?」 这话吓了裴央一跳,她赶忙去捂臧应红的嘴,「你轻点声儿成吗?」她四下望望,倒也没人往这边看过来。 「怕啥?我说的中文。」臧应红丝毫不减音量:「再说了,你流产那事儿,圈里都知道啊。」 听到这话,裴央惊讶地倒吸一口气,反问道:「什么圈?知道什么?」 「害,反正传得和真相八九不离十吧。」臧应红一摆手:「就说你挤破脑袋为了当个三线小模特,减肥减得愣是把自己憋出了厌食症,一边暴食一边催吐,好好一个孩子,被你自己活生生吐出来了!」 裴央被震惊得无以復加,微微张嘴,一个字一个字地问:「这、符、合、生、物、学、原、理、吗?」 还和真相八九不离十? 「哈哈哈哈!」臧应红见裴央信了自己的鬼话,一拍大腿笑得爽朗豪迈。 此时地铁播报说已到站莱辛顿大道和五十一街。裴央瞪她一眼,转身下车。 臧应红还想再贫一句,却见有个身着藏蓝色羊毛风衣的男人跟在裴央身后出了车门。地铁门合上时,臧应红透过玻璃车窗见男人跟在裴央身后默默走了一段,似是想与她打招唿,却又没有开口。 匆匆一瞥,臧应红看那男人体格高大,五官也算得上俊朗,肤色偏古铜,人看着温和谦逊,不是沈亦那般孤傲冷清。 裴央从地铁站闷热的楼梯间出来,十一月唿唿的冷风扑面而来。马路上行人的深色大衣和街景白色的小雪纠缠在一起,斑斑驳驳。 裴央埋着头往前走,刺骨的风拼命往麂皮过膝靴里灌进去,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她的衣柜里,尽是这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 一路赶到公园大道上律所大楼的玻璃旋转门,裴央停了停,没有立马踏进去,而是退后两步,仰头望了眼这座灰黑色的庞然大物。 六年前,他们也是在这里签下婚前协议的。 不论裴央多么一厢情愿地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像是冰晶那般纯粹美好,这婚姻从头至尾就没能离开过合同协议、财产分配的主旋律。 沈亦不像她这么幸运,从刚开始就不断地被提醒他这个一无所有的毛头小伙与金光灿灿的裴家千金之间的泾渭分明,签下一份又一份的协议,釐清一笔还一笔的算计,然后牵着她的手,在被紫粉色绣球花、香槟金色缎带、雪白色蜡烛簇拥的红毯尽头,微笑着对她说:「我愿意。」 第3章 财产分割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一行人坐在会议室里,律师三四,助理若干。 刚开始还能听到几句有说有笑的寒暄,沈亦来了之后,空调「沙沙」的出风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声响。 裴央推门进来时,大伙儿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今天的女主角。 天啊,沈亦的律师苟广富在心底感嘆,贼漂亮!她从门口进来,长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五官精緻典雅,不染半分艷色。 她的衣着算不上保守,麂皮高筒靴和西装短裙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纤细的白色,却令人不敢联生什么遐想,虽惹眼,但不招人。 「咳。」边上沈亦清了清嗓子。 苟广富赶忙停止注目礼,拿出资料直奔主题。 裴央盯着眼前一大沓财产清单,有些头疼。 银行存款、股票基金帐户、公寓地契、婚前信託基金、婚后二人收入……林林总总好几十页。再加上父亲近来所陷入的窘境,大部分帐户还会有为期一至两年的冻结期,裴央理不清个头绪。 几乎是出于本能,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会议桌对面的沈亦,但沈亦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只顾在手机上处理公事。 来纽约之前,裴央的律师告知她,其实这次的财产分割并不棘手,甚至于她很有利。婚前协议很好地保护了她,绝大多数她在婚前就拥有的房产、基金、现金都不会被沈亦占到什么便宜。 而且相比于斤斤计较着多分一些裴家已被监管冻结、不知何时解封、说不定还落得个被法拍的财产,沈亦似乎更急于摆脱她,在婚后收入的分配上也做了极大的让步。 「你们二人的婚后收入,不用我多说,他的基金和现金帐户占了 99%以上。他愿意平分这部分财产,也同意了我提出的赡养费的要求。」己方律师此时在裴央耳边用极轻的声音「突突突」地叙述:「这在我看来是最好的结局,考虑到你们家……目前的状况。加上你们在 a 市和加州的两套公寓,他也愿意……」 裴央被她机关枪一样的话语搅得头晕眼花,怎么在她嘴里,倒像是自己所得颇多似的? 如果没有裴家,沈亦他能一路平步青云,走到今天的位置? 身边的律师依旧不断催促:「裴央,既然是我们这边向法庭提交的离婚申请,财产披露声明双方也都提供了,我们不如趁热打铁,在对方没有后悔之前,把这个财产分配的事情敲定下来......」 一直沉默不言的裴央突然发声打断了她:「对不起,请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她的音色清越,划破了会议室内胶着的空气。沈亦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把目光移开了。 「抱歉抱歉。」律师连连向裴央道歉:「你慢慢看,慢慢考虑。」 耳边终于清净下来,但裴央清晰地感知到了在场所有人对她不动声色的评判——一个徒有其表的富家千金,别说什么运筹帷幄的商业操作,她连一份婚内资产和债务清单都看不明白。 她顿时觉着喉间有苦涩的味道涌上来。她的确算不得精明能干,也没什么远大志向,但和沈亦在一起恋爱两年,结婚六年,她当真是揣着一颗赤诚的心在爱他。 他去哪儿,她都会跟着。 他说什么,她都会相信。 也许父亲母亲会对他有颇多防范,但裴央从未算计过。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有什么思想的人。她矫揉造作,有小脾气,还带着许许多多的坏毛病,唯一做过最深沉的事情,就是爱他。 可这些于他而言,约莫是一文不值的。裴家刚一出事,他便提出了分居。 想到这里,裴央把脸埋在双手中,在一屋子的众目睽睽之下哭成了一个傻逼。 裴央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哭得一抽一抽,她垂在肩上的黑色捲髮跟着微微摇晃。 裴央觉得头髮碍事儿,伸手到脑后去把头髮扎起来。她的头髮略长,马尾「咻」地一把甩在了她身边的律师脸上,不过裴央也没能注意到。 而那女律师出于五位数美金的律师费,被资本家打了脸也只是感恩地翻个白眼。 「沈亦。」裴央不断地抹眼泪:「为什么非得这样呢?是因为爸爸的事吗?」她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爸爸是被冤枉的,他绝不会做那些事儿的,你相信我。」 沈亦没有回答,目光淡然。 「还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嫌我听不懂你平常忙的那些事儿对吗?我也可以学的……」她鼻尖通红,长长的睫毛哭湿了,一颤一颤的,连苟广富都快看不下去了。 「妈耶。」苟广富在一旁自言自语:「忒柔弱了,真可怜。」 「沈亦,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早上经歷了什么……」裴央哼哼唧唧地埋怨:「我竟然是搭着地铁来的!你知道纽约地铁上有多脏嘛……我出站的时候,还有……」裴央被噁心得一阵激凌,顿了顿继续:「还有墨西哥人摸我大腿……」 「裴央。」沈亦终于开口了,语气没什么情绪:「如果你还需要一些时间,我们可以下次再约。」 这时候沈亦的手机震动起来,他从西装口袋里取出手机看了眼,直接起身:「我今天还有事,先告辞。」 他一站起来,那一侧的律师和助理也跟着站起来了。这可急坏了裴央的律师:「哎不是,沈先生,您不用这么着急……」 「你放心。」沈亦打断她:「我这边的条件不会变,有事请随时和苟律联繫。下次也不必裴小姐专门跑一趟了,远程签字就行。」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有他这句话,裴央的律师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回椅子里,但裴央却追着沈亦的脚步跟了出去。 「沈亦。」裴央不愿放弃,追夫追到电梯间,见他抬手去按下行按钮,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给我一个理由好不好?我们在一起不开心吗?」 电梯还是来了,律师和助理们跨步进电梯,拦着门等沈亦。 沈亦示意他们先走,于是电梯门缓缓合上,这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周围安静下来。 「你说你从来没有爱过我。」裴央哽咽着问:「那之前这些年是什么?你明明一直都告诉我你爱我,你一定是爱过我的。」 记忆里,他说过那么多次「我爱你」。 夏日艷阳里,他们光着脚丫子站在阳台上,眼前是一片模煳温暖的橙红。他在她身后,双手环着她的腰,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告诉她:「我爱你,裴央。」 冬雾漫漫中,他骑着单车带她去看日出。到海边时,四周还是暗沉沉的,只有天边一抹鱼肚白。清晨的风稍稍刺骨,他停下车,脱下自己的毛衣套在她身上,然后将她拥入怀里,吻着她的额头,音色低沉地告诉她:「我爱你,裴央。」 还有黑丝绒般的夜里,慵懒和煦的午后,或是温柔地,或是深切地,或是急迫地,甚至是不合时宜地告诉她,「我爱你。」 「之前这些年……」沈亦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回答她:「大概是一种冲动吧。」 「沖……」裴央被这话生生呛了一口,情绪都不连贯了:「咳,冲动?」 什么鬼?什么冲动,沖了这么多年? 「嗯……」他担心她没能领会中心思想,补充解释道:「生理上的。」 裴央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竟从他这张面不改色的脸上,品出一丝自豪来。 这男人怕不是脑子有什么大病? 裴央还处在技能被打断的僵直中,却听「叮」一声,电梯门再次缓缓打开,里头森雅子盈盈走了出来。 离开后,裴央不曾与森雅子有什么交集。 本科毕业舞会那晚,森雅子主动向她介绍沈亦。裴央第一眼就看上了沈亦——她心里倏然涌上一种特别熟悉却又十分陌生的情感,像是到了在梦里去过无数次,但在现实中从未踏足的地境,似乎她对眼前这个人的感情早早地埋藏在那里,又早早地被遗忘,而他的出现,让那藏匿在冻土里的野草再一次生长出来。 她喜欢他眉宇间总是冷淡不羁的味道,对待异性礼数周到,却从不殷勤留心;喜欢他帮自己开车门时那骨节分明、修长匀称的手,指甲修得很干净…… 但那时的沈亦和森雅子是一对。 后来二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分手,裴央便大大方方地开始追沈亦。沈亦很好追,一晚上就到手了。 裴央当时仍在伯曼实习,在一个周五傍晚和同事去喝酒,同事偶然提起沈亦和森雅子已经分手了。 「你确定掰了?」裴央端着红酒杯问好友,里头博若莱酒泛出暗红色光泽。 「千真万确。森雅子这么要强,嘴上当然是不会承认的,但我在卫报的朋友告诉我,看她顶着眼睛底下两道乌青来上班,就知道传言是真的!」 一晚上裴央没吃什么东西,食不知味的,倒是喝了好些酒,不知道是出于紧张还是高兴。 回到公寓,她大约在十一点半给沈亦发了条很简短的信息: hi. 她放下手机的那一刻就后悔了,怕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会认为她是个轻薄的女人;又怕他没能悟到自己的意思,真以为她找他聊空天呢。 真要聊起来,她没什么内涵,天文地理歷史政治经济体育一窍不通,与男人们谈不到一块儿;这素来也不碍事,因为男人找她,通常不是因为她的颜,就是在图她的钱。 可是沈亦和那一堆乌泱泱的男人们不一样,她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大约五分钟后,沈亦的回覆来了,同样很简短:你的定位。 裴央的心像是翻滚在高温烤笼里的玉米粒,粘着黏煳煳的焦糖酱,「啪嗒」蹦开。 他凌晨来到她的公寓门前,之后的一切顺理成章。 她在那之前这方面的体验本就屈指可数,而且因为喝得也有点多,吻得毫无章法,但仍是可以直白地感受到他身体对自己的渴望。而他彼时也着实过分小心翼翼了些,两个人笨拙地在记忆中镌刻下彼此的印记。 裴央是个不求甚解的人,对于沈亦和森雅子的过去没什么好奇心,不怎么问起。关于她的过往,沈亦曾经旁敲侧击地试探过几次,但裴央懒得多说,告诉他无非是些小打小闹的情窦初开,不作数的。 母亲胥紫英曾经告诉裴央,男人来问这些问题,通常出于一种自作自受的心理需求,想像力又极其丰富。告诉他一,他便要问二,你若是乘了他的兴,他进而会想知道三四五六七;你若不答了,他定会自己脑补个八九十勾圈。最好的应对便是一开始就什么都别说,他自然无从作起。 时至今日,裴央对于森雅子的了解,除了大学同学,也只是沈亦的前女友而已。 第4章 冬天了,总该下雪的 多年后再见,眼前的森雅子利落蓬松的短髮齐肩,一身职业女性装扮,白色真丝衬衣垂坠感十足,搭着条米白长裙,外套是一身黑色的 trench。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裴央见到这个女人时,脑子里已经将对方上前挽住沈亦的胳膊、风情万种地提点自己他们二人早已打算双宿双飞、告诫自己这个死拽着前夫不放的深闺怨妇莫要生事、自己冲上去对着森雅子就是一巴掌、森雅子珠泪连连、沈亦冷言冷语的戏码过了一遍。 裴央着实被自己气得肝疼。 但幸运而又不幸的是,森雅子并不是那样的女人。她懂礼节、有分寸,绝不是个好拉扯是非的性格。 此时见裴央和沈亦二人在一块儿,森雅子先是短促地同沈亦点了点头,然后面向裴央,与她对视一会儿,随后展颜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她走上前,张开双臂,虚虚地抱了抱裴央,「我听说了。都会好起来的。」 裴央先前于她的敌意像是瘪了的气球,消逝无踪。心里伴着些只有自己明白缘由的歉疚,裴央对她道了声谢谢。 但是裴央知道,森雅子的出现不会是个巧合。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抑或是谁的意,这个前女友在这个节点这个地方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裴央重新抬头看着他们,觉得这一男一女挨得好近,中间连个拳头的距离都不到,十分扎眼。 森雅子感受到了裴央的目光,正想开口解释,却被沈亦截过话头,他直接了当地告诉裴央:「我们下午还要飞 aspen。裴央,今天先这样吧。」 裴央没再哭了,微微仰头望着他,先前眼神里晶莹闪烁的些微希冀逐渐灭去,缓缓问他:「你们?」 现在这个季节的落基山脉一定美极了,雪场被白得炫目的云雪覆盖,空气里是沁甜冰凉的气息。因为之前每年都会陪父亲裴长宇去 aspen 滑雪,裴央和沈亦在附近的丹佛市还有一套度假屋。屋子不大,两室一厅,算是家里出事前,裴央住过最小的公寓。 裴央还记得二十九岁生日那天,沈亦神神秘秘地带着她从洛杉矶飞丹佛。在机场降落后,他把公寓钥匙交到自己手里。从那之后,每年冬天去科罗拉多滑雪,不管沈亦有没有同往,裴央再也没有住过父母在 aspen 的大别墅,每每都会开三四个小时的车,住在丹佛。 他眼下是要把这个女人带过去? 「裴央,沈亦他没说明白。」森雅子连忙解释道:「他正好有事要……」沈亦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森雅子,她没再把话说下去。 嘴里像是被硬塞了颗话梅般酸楚,裴央死咬着舌尖,没再说什么。半晌后,她漠然地笑了笑,告诉他们:「那一路顺风。」 想吃回头草呗?自己耽搁了他这些年,如今他飞黄腾达了,裴家也没啥能再给他的了,于是他想要和初恋双宿双飞,重走一回青春呗? 成吧。 见裴央没有大哭大闹地上演一幕苦情剧,森雅子悄悄地唿出一口气,心里松下一些,伸手按了电梯。 三个人站在下行的电梯里时,裴央冷漠的神情令森雅子心里七上八下。 沈亦全然没有必要如此得罪裴央。 若说沈亦不了解裴央的性子,那是断断不可能的,毕竟他们夫妻多年。但连森雅子这位大学同学都知道,裴央是个一根筋,干净磊落。她若喜欢一个人,无论是赢得风风光光,还是输得丢盔弃甲,她都会喜欢。 她若不喜欢了,也必不会死缠烂打,闹个两天,就算是闹到天上去,也就到此为止。裴央一向是个往前看的人,没这个耐性继续玩。 事摆明白,话说清楚,足够了。 而沈亦明明没有做过半点儿亏心事,却执意把局面处到一个无法调和的地步,倒像是故意在激裴央。 他想做什么呢? 电梯到达一层大厅。三人出来后,森雅子和沈亦迈步在前头,只听裴央在身后慢悠悠道:「慢着。」 森雅子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躲不过大小姐这一出。 裴央走向沈亦,一脸皇帝吩咐大臣办事的样子,伸出修长无骨的手掌摊平,一字一句地对他道:「我需要五百刀。我住的地方,浴室漏水了。」 森雅子一时有些懵圈。看来传闻倒是真的,由于家里出事,她目前窘迫得可以。 沈亦也微微一愣,唇角勾出一丝笑意,很快又消失不见。他从西装口袋里取出支票本和笔,正要落笔,被裴央打断:「我懒得去银行兑现,帐户也被冻了。」她一板一眼道:「给现金吧。」 三个人就近找了个 atm 厅。 从他手里抽走五张绿爷爷后,裴央转身离开银行。 「再见,裴央。」森雅子同她道别。 裴央手里握着深棕色皮革手套和暗红色围巾,未来得及穿戴便推开玻璃门,冷冽的风吹得她长发扬起。 听到森雅子的话,她没什么表情地回过头来,白皙纤细的脖颈十分迷人。 「不见更好。」她说,松开抵着门的手,踏进风里。 沈亦正把银行卡插回卡夹里,听到这话,骨节分明的手指顿了顿,收起卡夹。 「其实你刚才……」森雅子端详了他一会儿,平静地告诉他:「你犯不着那样。」 犯不着那样伤害她。 沈亦笑了笑,右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左手拉开玻璃门,等森雅子先出去后,在她身后笑道:「你倒是处处为她考虑。」 「我是在为你考虑。」森雅子脚步一停,转回身来,认真地与他对视:「你做得太决绝,会后悔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希望能寻回那个完整的他。 沈亦有半秒的分神,右手在大衣口袋里探了探,取出个黑色发圈。 到处都有这女人留下的发圈。 烦。 他看了眼,顺手丢进边上的垃圾桶,淡淡地回答森雅子:「没什么可后悔的。」 雪花夹着冰粒子拍下来。 裴央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往前迈步,留下一串斑驳的黑色脚印,不知不觉来到曼哈顿中城的时代广场。 百老汇大街和第七大道的交叉口,摩根史坦利大楼外黑底黄字的液晶屏循环滚动着冷冰冰的股票行情和文字新闻。 「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于本月十日发起证券欺诈执法行动,向纽约东区法院提起诉讼……」 「裴氏集团董事长、伯曼集团前执行董事裴长宇因涉嫌证券欺诈已被联邦调查局逮捕……」 裴央忙转开头,目光却勐地撞入另一个巨大gg屏上父亲在康乃狄格州格林威治村的家门口被逮捕的画面。 这个新闻片段只有三四秒,裴央已然看了几十遍,从未能看清电视里父亲的脸。夜色下,两名身着深蓝色制服的调查局探员押着他坐进黑色轿车里。警灯红蓝交替着闪烁不停,整个画面呈现一种奇异的紫调,像是歌剧舞台美轮美奂灯光下虚假怪诞的布景。 事发时,裴央正在 a 市家里午睡,被尖锐顽固的电话铃声叫醒。母亲胥紫英在电话上说了三个字:「看新闻。」说罢便挂断了。在那短暂的两秒钟里,裴央听到听筒另一侧铺天盖地地快门声、镁光灯声、记者说话声,乱糟糟一团。 当天下午,也就是纽约当地时间凌晨,裴央疯了一般给沈亦拨电话,想询问他发生了什么,想知道他会不会有事,但他一个都没有接。 早在出事前一个月,沈亦就离开 a 市飞往纽约。那次他走得匆忙,但那也不算太反常。他的工作性质,临时的出差安排多了去了,裴央素来不怎么过问。 通常来说,这些年无论项目有多棘手、安排有多紧张,沈亦都会每天来两通视频电话,问她是不是按时吃饭,检查她有没有按时回家。 有时候,她在米兰看秀,他在卢森堡谈合作。 有时候,她在尼斯採风,他在 a 市见投资人。 还有的时候,她无知无觉地睡上一整天,半夜模模煳煳醒来时,欣喜地发现他的手臂正环在自己腰间,而她能感受到身后来自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的,沉稳的,是一种令人耽溺的安心。 他的手机里有几十个城市的时钟,总是记着两个人的行程表。裴央远没有他这么细緻周到,多少随性一些,想起他才拨个电话过去。 因为她主动找他的次数寥寥可数,沈亦总是接得很快,不便讲电话时,也会立刻回復消息。 但是上个月沈亦离开之后,几乎没有来过任何讯息。 就这么被冷落了三五天,裴央先是和他赌气,发誓绝不主动找他;而后又沉不住气,主动给他发消息。 他的回覆都很简短。 「在开会。」 「嗯。」 「不确定。」 出事前三天,裴央终于打通他的电话,但他的态度十分冷淡,也不愿开视频。 「今天 a 市下雪了耶,我超兴奋的!」裴央告诉他:「初雪来得特别晚。我还以为今年这个暖冬不会下雪了。」 「冬天了,总该下雪的。」他沉郁一句,然后便挂了。 一直到父亲被逮捕后的第三天,裴央六神无主地打电话给律师、会计师、她在公司的朋友,一切她能够联繫上的人,才渐渐釐清发生了什么。调查局的那次行动在康乃狄格州、纽约州、弗罗里达州同时进行,同时逮捕了伯曼和裴氏集团上上下下十数名经济案涉案人员。 第5章 夏装画册 事发后第二天,沈亦忽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家中。 凌晨两点,窗外还是寂静无声的夜。 沈亦俨然不打算动作轻一些,在一楼「乒桌球乓」地不知折腾些什么,别说是保姆,裴央在楼上的卧室都被他吵醒了。 她懵懵懂懂地穿衣,赤着脚走下楼来,追着暖黄色灯光来到书房门口,轻轻推开房门,瞧见他整个人失魂落魄,衬衫领口敞着,脸上带着胡茬,看着也不知道是熬了多少个晚上,全然没有平日里潇洒自若的模样。 在一起这么多年,沈亦向来是淡定从容的。 父亲裴长宇是个相当苛刻的人——令人通宵达旦的工作量、奸刁难缠的合作方、瞬息万变的市场信号……裴长宇从来只会对具有极强情绪控制和精力管理能力的人多看一眼。 而沈亦就是那样一个人,冷静客观、审时度势,在各方利益间沉着斡旋。 可是当晚的沈亦,显然是疯了。类似的沈亦,裴央还见过一次,便是她二十七岁流产那回。 流产的前因后果,臧应红的描述七分假三分真。 厌食症导致最后活生生吐出一个胚胎这种离奇的论调,自然作不得数。 但是那时因为模特的工作性质,她的生活状态免不了四处奔波,饮食和睡眠都很不规律。加上时尚行业刁钻离谱的身材管理要求,她的确有轻微的神经性厌食。 裴央不是什么时尚圈名模,说实话,如果她乐意,裴家千金这个名媛身份远比她经纪人给接的那些工作能让她出名。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但是裴央一直很低调,不拿家里的背景说事儿,平日里参与各类社交场合与名人明星、商政要人的合影,裴央几乎从不在社交媒体发。相较而言,可能母亲胥紫英才是那个更高调的人。 但裴央也绝没有差劲到如同臧应红所说的,挤破头想做个三线小模特。每年米兰、纽约、上海时装周,她都会受邀参与,品牌画册gg也接得挺多。 这个行当的主力是十八九岁的脸庞嫩得出水的新人,而裴央在那个年纪只接过一些业余的工作,而后便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点活,从没把这当作主职来考虑。结婚之后,重新进入这个行当挺艰难,年龄歧视无处不在、昭然若揭。不过裴央有自己的办法,新锐设计师的合作、小众品牌方的贊助、潜力摄影师的约片…… 时尚这个行业追名逐利,裴央不在乎钱,加上常年走动的一些社会关系,更容易攒些名气。 刚查出怀孕那会儿,应沈亦的要求,她承诺再做两个月,然后孕期找点别的事儿忙。 但孕吐几乎是怀孕第四周就来了,吃什么吐什么。裴央担心会影响工作,吃得更少了。 那日是二月初春,天还挺冷。 原计划裴央当晚有个画册的拍摄,需要飞南卡罗来纳州的基亚瓦岛。 清晨起床,裴央就觉得不大舒服,腹痛,有轻微的出血。她在洗手间里呆了一会儿。 沈亦让家庭护士来给她检查,嘱咐她在家里歇着,说已经约了医生,中午带她去医院。他不怎么喜欢她的这份工作,但也不太干涉她。 到了中午,情况好一些。考虑到已经签了合约的,裴央还是决定飞往拍摄地,给沈亦发了条信息告知。 那场拍摄定在海边,为一个轻奢波西米亚风品牌拍夏装画册。 裴央穿着苔绿色薄纱长裙,光着脚踩在二月凉得刺骨的海水里。水沿着裙摆一点一点浸上来,冻得她嘴唇青紫。 但是拍摄 raw 片里,她的唇色是浅浅的粉雾红,鼻尖和面颊还点缀着自然的小雀斑。 因为要拍出一种不羁、自由、随风而动的感觉,摄影助理还放了个鼓风机在一旁疯狂地吹风。 裙子吸了水很重,吹不起来,助理便按照摄影师的指示,帮她拉起裙摆、松手、拉起、松手,湿裙一下一下地打在脚腕上。 裴央觉得助理怪可怜的,一直得蹲下爬上地帮她拽裙子,于是和他玩笑两句。他的名字叫 jason,个子不高,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 也不知道是太冷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那时倒不觉得腹痛了,精神状态也好不少。 当时品牌方和摄影师产生了一点构图方面的冲突,拍摄不停地被打断。原本太阳落山前就该完成的进度被不断延后到晚上,现场重新调整布置灯光还花了挺久。 自始至终,除了上岸补妆,裴央一直站在海水里,或是坐在礁石上,顶多披条毛毯,被料峭的春风吹得瑟瑟发抖。 同拍的几个模特怨声载道,只有裴央一声不吭。 她们不高兴倒不是出于吃不了这个苦,而是由于拍摄时间拉长,影响她们后续的工作了。相较而言,裴央觉着自己很幸运,因为没什么切实的经济压力落在肩上,她用不着把行程安排得太满。 海景拍摄结束后,经纪人临时告知几位模特之前的打光效果不理想,需要再加一场棚内。 裴央那时和他争了两句,大意是她们已经依照合同要求完成了八小时的拍摄,甚至对由于品牌方原因延长的三个小时也没有计较,不该再要求她们当晚继续工作。经纪人对她这样的态度很不满意,抱怨她近来的状态不理想,缺乏职业精神。 裴央心中知晓他是狗急跳墙,其他几位模特晚上还急着赶场,只有裴央能使唤。但考虑到她跟着这家经纪公司两年了,待遇一直给得不错,所以裴央不情不愿地应承下来,一半是帮经纪人,一半也是帮其他两位模特朋友顶个班。 于是他们商定下来,由裴央和另外一位红头髮妹子 j 留下,继续拍棚内。 等着布置道具的时候,裴央在化妆间又感到不太舒服,当时是凌晨一点,她已经连续工作了十个小时,加上纽约至基亚瓦的航班和行程辗转,连续十几个小时没吃什么东西。 经纪人给她随便点了份披萨填肚子,裴央吃了几口,觉得实在太过油腻,去洗手间吐了。 她在厕所隔间里时,觉得腰酸得厉害,手脚发软,似乎还有些发烧。但手机落在了化妆间,于是她拜託同行的 j 告知经纪人一声,说身体不好,想叫车去医院。 j 答应了,让她在洗手间里等一等。 脚底像灌了铅,她好不容易挪回化妆间,碰到经纪人过来,粗粗打量她一眼,还以为她在闹脾气,毕竟模特这样临时叫板的情况不鲜。 经纪人严辞批了她一顿,告诉她如果再是这么个作派,年中的合同到期后就别签了,该滚哪儿滚哪儿去。裴央没听进去多少,只觉得眼前一点一点发黑,想要说什么都没有力气。 经纪人骂完之后,指派 j 单人上镜,没再搭理裴央。化妆师和助理一行人也跟着去了棚里,留裴央独自在化妆间。她自己强撑着找到手机,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救护车来了之后,因为裴央已经晕了过去,没能接到电话,所以摄影助理 jason 带着他们在拍摄基地里里外外找了好久才找到她。那时候她整个人像浸在水里一般,湿透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其实一个七周的自然流产是相对常见的,一般用不着动用救护车,但她当时还出现了严重的食物中毒,是高烧导致的晕厥。 她猜测是经纪人订的那披萨,但他也不是故意的,所以裴央也没多说什么。 经纪人见她醒来之后,开始装腔作势地心痛不已,话里话外埋怨裴央隐瞒怀孕一事。 「我没有法律义务告知你。」裴央躺在病床上,毫不客气地告诉他。 经纪人被她怼上一句,伪善的面具也懒得再戴,控诉起裴央导致了拍摄工作的延误,造成实际损失,警告她若不是经纪公司宽宏大量,他们甚至可以因为她违反合同对她提起诉讼。 裴央觉得他嘴里吐出来的东西离谱得一塌煳涂,差点没笑出声来,还打算和他好好掰扯掰扯纽约州和南卡罗来纳州的劳工法,就见 jason 引着一个挺拔颀长的男人走到病房外。 那人从门外冲进来,一把抓起经纪人的领口,冲着他的脸就是一拳,又快又狠。 裴央被打了麻药,反应很迟缓,一直到经纪人滚在地上,捧着软绵绵挂落的半截小臂,吐着血沫沫嘶声嚎叫,她才认出眼前动手的男人是沈亦。 到医院之后,她压根没想着联繫沈亦,一是由于他赶来少说也需要三四个小时,完全没必要;二是她打算当面告诉他这事儿,担心他的情绪会比较激动。 不过经纪人一送她到医院,就依照裴央工作资料中的紧急联繫人信息找到沈亦。但经纪人没料到是,这一通电话是讨揍来的。 后来关于这事,裴央无数次尝试告诉沈亦,只是个意外而已,但是沈亦那股狠劲儿根本收不住。 他没打算把裴央牵扯进来,所以与她相关的事件一概不提,而是找了律师和私侦走访经纪公司签约的模特、合作方,不知道从哪里搜罗了一串儿这个经纪人的黑料,真真假假,新新旧旧,往死里告他。 这个行当的经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干不净的底子,或是偷漏税款,或是职场骚扰,或是种族歧视。 那经纪人被迫辞职,名声也败坏了,但沈亦依旧不罢手,让律师明的暗的轮着来,包了高昂的律师费用,「鼓励」那些真真假假的受害者们告完了刑事告民事,甚至连着经纪公司都差点被整破产。 又过了一段日子,裴央偶然经过书房时,听得沈亦和律师们的只言片语。 「据说他如今精神头不大好,逢人就声泪俱下地说是他自己摔断的手臂,哈哈哈……」律师加拉赫语气愉悦地告诉沈亦:「你也知道嘛,我是多么善良的一个人,所以专程去他家慰问,还准备了份厚礼。你猜是什么?」 裴央略为好奇,靠近房门,听里头沈亦不缓不急地问:「什么?」 「精神类疾病的诊断书,两名纽约州执照内科医生证明,附上他配偶拟写的住院申请……」房间内有纸张翻页的声音,加拉赫继续笑嘻嘻道:「……哦当然,他那多愁善感的主妇需要一点……啧啧,动力,不过我当然不是空手去的……长话短说,他正在住院接受非常『专业』的心理治疗。」 「那两个月后咋办,加拉赫?」另一个声音响起,应该是律师苟广富:「非自愿留院最长六十天,然后要召开听证会的。」 「哦相信我,兄弟。」加拉赫笑道:「他说什么都会想留在里头的。」 第6章 回想格子间的生活 裴央猜测,虽然那一日地铁上臧应红调侃裴央的口吻老不正经,但那句「圈里都知道这事儿啊」并不是空穴来风。 当晚在影棚,好多人看到她晕过去的场面,摄影师、模特、经纪人、品牌方的人都在,保不准还有人拍了照。事后她没有在任何地方看到这些照片的流传,多半是沈亦花了心思。 在那之后,如沈亦所愿,裴央再也没接到过模特方面的工作邀约,这大约是裴长宇下的功夫。 裴央觉着自己在这事上恢復得挺快,出院三五天后重新开始慢跑、做瑜伽,精神状态也不错。 沈亦显然受得打击更大一些,以至于半年后,裴央委婉地问起考不考虑再试一次,他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回答:「不要。」 由于他斩钉截铁的态度,裴央没再提了。 四年后的这个凌晨,裴央立在幽暗的书房里,看着眼前这人和四年前一样,愤怒而无助,毫无条理地拉开一个个抽屉,什么也没找着,又用力把它们关上。地上散落着一大堆文件,还胡乱倒着个行李箱。 裴央见状,不出声地摆手示意保姆在客厅候着,自己慢慢地走进书房。她没入光亮的那一瞬,沈亦倏尔抬起头,视线死死地钉在她脸上,眼底笼着一层凛冽的情绪。 裴央被那眼神吓了一跳,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他的目光含着恨意,像蛇信子般从脚底缠上来,带着一种致命的欲求。 几乎是下一秒,她被沈亦死死抵在占据一整面墙的书柜前,他的动作充满暴烈的意味,直截了当,没有分毫柔情可言。 裴央奋力抵抗,蜷起腿试图用膝盖推开他的腰,像猫一样用尖利的指甲去抓他的脸。 这是一场无声的争斗,他们努力抑制着,只发出极其轻微的声响,像是幽绿色湖底殊死搏斗的两只怪物,不曾打破黑漆漆的静谧湖面。唯一的例外可能是她身上那条好像编织出来就是为了被扯碎一样月白色桑蚕丝裙,了结使命的时候发出了轻盈无知的控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而几步开外的客厅里,来回走动的保姆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书房中激烈的相持。然后,是裴央率先打破了这僵持的寂静,因为她根本拗不过他。 「我不要。」她的音色冰凉,吐字很清楚。 这一声终于撕开他令人窒息的笼罩。沈亦停下,退后两步注视她,潮红的眼里是灼灼的火,燃着不灭。 两人四目相对,半晌,他自嘲似地笑了笑,再次靠近,低头望进她的眼睛。 「裴央。」他的声音很沉:「我宁愿从不认识你。」 由于裴央在律师办公室上演的一出真情流露的苦情戏,这回她算是白跑一趟美东。但她也没继续逗留,a 市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她去处理。 臧应红因为拿到了五百美金的浴室维修费用,态度热情不少,在送她去机场的大巴上重重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太正常不过了。在美国离婚可不都得一年半载?日子还得过,你该相亲相亲,该恋爱恋爱,不耽误你孩子打酱油,懂吧?」 对于之前这段孽缘,裴央总算有了一种画上句号的感觉。她点了点头。 託运了行李,裴央拉着一个轻巧的登机箱排队等安检。臧应红巴不得趁早摆脱她,迫不及待地要离开。 不过臧应红走了没有五步,眼睛瞟到旁边队伍里站着的一个人,勐地又折回来,搭着裴央的肩,扬了扬下巴,眼神示意一个穿藏蓝色卫衣的高个子男人。 「喂,这人谁啊?」 裴央望了会儿,没能认出来。 臧应红原本想提一句,那天在地铁站或许也见过这男子。他似乎还跟在裴央身后走了一段,想同她招唿的样子。不过既然裴央都不认识,估计是自己看错了。 臧应红没再说啥,应了声便离开了。可是因为臧应红那句问,通过安检后,裴央又朝男人看了一眼。 他正配合安检员手探检测。金属探测器「滴滴」一声,他应安检员要求,挺身脱下卫衣。里头的白 t 被撩起,裴央瞄了眼。 哟呵,还可以的。 转而一想,这若隐若现的,有啥稀奇?平日里她睡的,可不比这有排面? 话是这么说,裴央又多瞧了一眼,见安检员从地上捡起一条项鍊还给男人,约莫是刚才从他卫衣口袋中落了出来。 没能再看到腹肌,裴央有点遗憾,脑海里冒出一些过去的画面,她赶紧晃了晃脑袋,把这些过于纯洁的片段甩出去。 她轻轻地咬唇,唉,那么美好纯粹的事情,非要和婚姻纠葛在一道儿,这下可好,一股脑儿都没了。 男人从安检托盘中取出电脑和随身物品,往黑色双肩包里归置。他拾起钥匙的时候,裴央注意到钥匙扣上的 y 大校徽。 哦,居然是校友。 大约是因为她杵那儿盯着别人太久,男人终于抬头往这儿瞥了一眼,目光与她的碰上,他似是有点惊讶,展颜笑开。 裴央微微红了脸,有种作恶作剧被抓到的羞赧,胡乱对他点了点头,转身就逃。 男人却把她叫住了:「裴央。」 裴央一愣,还真认识? 安检出口,男人笑着与裴央点头:「好久不见。」 见裴央微愣,他瞭然裴央没能认出他来,补充一句:「我是靳校。」 听到这个名字,裴央反应过来,脸颊更红了,退后一步,微微欠了欠身,乖巧道:「学长好。」 裴央在 y 大念大一时,靳校是 y 大数学系的博士研究生,也是她多元微积分课的助教。 二人没有过多交集,裴央在这位学长这里只是混了个脸熟。大一下半学期时,裴央因为个人原因落下两个月的课,靳校大致清楚她的个人情况,很通融地帮她同教授沟通、安排她补习和补考。 「你还是很讲礼貌。」靳校笑着应道:「其实不用这么客气。」大约是出于客套,他又程式化地问一句:「没想到在这儿碰到。来纽约出差?还是调回来工作?」 裴央一时语塞,他给的这两个选项,她都够不上。 裴央上一次见靳校,是她毕业时。那会儿她拿着纽约伯曼的应届生 offer 向靳校报喜,脸上洋溢着那个年纪独有的对世事的桀骜和对未来的憧憬。 「你会做得很好。」靳校当时那般认可她。 毕业后的一年,裴央的确做得不错——业务能力强、和同事相处融洽、在领导那里露脸颇多。而这一切和她是裴长宇的女儿都没什么关系,因为裴央的低调,连她的直系上司不怎么了解她的个人背景。 唯一的特殊化,就是圣诞晚会时,她的大大大老闆(也就是资产管理部主管)会手握香槟,将她拉到一侧,低声询问她在工作中,是否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仅此而已。 但和所有职场菜鸟一样,过了蜜月期后,裴央认为金融民工的劳动内容重复且冗余,浮躁地坚信格子间里的生活抹杀了她对于职业的激情。于是裴央立刻申请了 mba,天真地认为自己那不到一年的浅薄的名企工作经验和两年名校工商管理硕士学歷能为她带来什么质的飞跃。 而那时候的沈亦,过着斯巴达一般的生活——六点半起床看新闻和研报、七点健身、八点半进公司、七点半下班。晚上不是在陪裴央打游戏,就是在看行研、读报表、学理论、独自打游戏。 「你的生活很无趣。」裴央偶尔揶揄他:「你像个机器人,哦不对,应该说是个镇流器,不管输入是什么,输出结果都是一样的。不像我,我觉得每天都有一百件事儿想要做,可我又一件都懒得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在裴央看来她出的简直是道送分题,沈亦明明可以接一句「你才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变量」,或者「所以我才会一直爱你啊」之类的甜言蜜语,可他只会冷不丁地来一句老气横秋的嘱咐:「你书读得太少了,年少轻狂。你可以去看一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会让你沉淀下来。」 那会儿沈亦见裴央锣鼓喧天地开始搞申请,这么建议她:「我觉得现在读 mba,稍微早了点。这两年的硕士项目既是对于过去工作经歷的总结,也是转换职业道路的契机。在我看来,你两者都用不着,因为你既没有经验,也看不准契机。」 但裴央没听他的,依旧申请了全美最顶尖几所的 mba,并且被东岸的一所录取了。 入学之后,她才意识到沈亦的建议多半是靠谱的。琳琅满目的投行、基金、管理谘询、网际网路企业校招令裴央目不暇接,而她像是个迷失在丛林里的人,全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 她读研二时,沈亦向她求了婚。彼时她二十四,沈亦二十六。 那会儿,大概是因为大脑被一种浪漫主义的调调席捲而过,裴央觉得自己奔放的灵魂不该被黑色金属和银色挡边装扮的写字楼所束缚,加上她在校期间也一直兼职做模特,也算个光鲜亮丽的事儿,于是她毫不犹豫地逃离了金融这一行。 所以如今靳校问起她是来这儿出差还是调派,她只能勉强笑笑,回答:「来纽约处理点个人的事儿。我没在工作了。」 她本以为靳校定是在心里对她暗自鄙夷,谁知他听罢,思考一刻,然后清了清嗓子,竟也显得稍稍侷促地坦白道:「其实前两天在地铁上,我看到你和你朋友一起。你们聊的,我多少听到一些。所以我刚才算是明知故问。抱歉。」 靳校也不知为何就把前两日的事儿说了出来,可能是因为裴央头微微低着,看着略微拘谨,他想活跃活跃气氛。不过这似是令二人之间愈发难堪了几分。 裴央的耳边像是被铜钹「哐」地敲了一声,哪天?哪个朋友? 她越回忆越是绝望,心里拔凉拔凉的,还能是哪个朋友? 脑海里臧应红中气十足地声音冒出来。 「拉倒吧!离婚是沈亦拍的板,你安排律师见的面。你顶多算是个秘书……」 「就说你挤破脑袋为了当个三线小模特,减肥减得愣是把自己憋出了厌食症,一边暴食一边催吐,好好一个孩子,被你自己活生生吐出来了!」 裴央赶紧闭上眼睛,两只手绞在一块儿,真是天赐的亲生闺蜜啊…… 「没什么可抱歉的。」裴央低着头回应他,想了想,又问一句:「你都听到了是吧?」 靳校已经恢復了从容,笑道:「也没听全。生物学原理,稍微听了些。」 「咳咳。」裴央被口水呛到,这人是故意来难堪她的吧?她抬头与他对视,目光相触后,二人竟都笑开来,并不尴尬了。 靳校抬手看了看表,笑着告诉裴央他还要飞芝加哥,时间不宽裕,不如扫码加个好友,保持联繫。 裴央抱歉地说正好手机没电了。她没撒谎,的确是过了安检才插上的充电宝。 靳校也不介意,从书包口袋里拿出张名片递给她。拿名片的时候,包里的项鍊再次滑落至地上,就是先前在安检卡着他的那一条。 裴央蹲下身,帮他捡起来。粗粗一瞥,那是条样式简单的铂金项鍊,看挂坠是女款。 裴央将项鍊递还给他。 他接过后,没什么必要地解释两句,说项鍊原本是送给他女儿的。他前妻知道后,追到机场也非把项鍊还了回来。 裴央礼貌地点头,并不接茬,低头看了看他的名片,一张米白色横纹卡纸,上面印着: 九镜量化 也没写他的职位,只有 email 和电话。 「有需要的话,随时找我。」靳校告诉她。 裴央并没有这个打算。 若是为了谋份工作,他们这类量化基金,招的不是奥林匹克数学物理信息学的金牌得主,便是拓扑学统计学控制论的博士,而她显然够不上。 若不是为了工作……她实在想不出他们二人还能有什么交集。 裴央礼貌地谢过他,收起名片,二人就此告别。 到登机口坐下,裴央拿出手机。充电宝已经连上一会儿了,手机自动开机。 裴央正打算关机、换上国内电话卡,屏幕上弹出母亲胥紫英的视频通话。裴央条件反射地从口袋里揪出一根发圈,迅速扎起一个马尾,然后接起视频。 第7章 既然不够坚强,装一装也好 屏幕上胥紫英的画面一出现,裴央赶忙露齿笑开,憨憨地叫唤:「妈。」 可惜胥紫英没被她煳弄过去,视频里的她正严肃地赶路,单手揣着手机,前置摄像头对着她线条精緻的下颚和耳坠上殷红的耳钉,背景不知是火车站还是机场大厅。 胥紫英显然没空坐下来同裴央视频,边赶路边瞥一眼手中的屏幕,眉头拧起来:「裴央,妈妈有没有看错,啊?」她的音调逐渐走高:「你妆都没化,就出门了?」 「呃……」裴央手心开始出汗,打哈哈道:「害,头髮倒是扎……」 「呵。」胥紫英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妈妈奔六的人了,一天天雷打不动地知道遮一遮这鱼尾纹法令纹。你倒好,已经自我放弃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呵……呵。」裴央陪笑,没甚么力气反驳。 胥紫英不再多说,换了话题:「爸爸需要专门申请打电话的时间。每两天才轮到一次,一次只有二十分钟,他都在和律师交流,所以我们耐心等一等。」 接着胥紫英又说起她自己的行程安排,几乎全是在为父亲的保释申请而奔波。 说完她那一头的事情,胥紫英便问道:「事情处理得如何?」 应该是指离婚的事。 「……」裴央尴尬地张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她实在是无颜再次演绎自己在谈判桌上的那出黛玉葬花。 「妈妈不清楚具体情况啊央儿。」胥紫英显然没有这个耐心循循善诱,直接语气轻松地总结道:「但是家里这么个情况,你闹闹就得了,去跟他道个歉,知道吧?」 裴央愣住两秒,搞半天胥紫英认为自己是闹脾气呢? 想来也是,她两日前才将打算离婚这事告知胥紫英。电话过去时胥紫英应当是忙得脚不沾地,背景都是机场播报音和嘈杂的交谈声。听罢,胥紫英半句询问、半句安慰、半句建议都没有,只是说:「央儿啊,我在斯德哥尔摩见两个合伙人,刚落地,等一会儿再和你说。」 这等一会儿,就等了两天。 看来胥紫英的确没把这事儿当真。 此时裴央只好尝试解释:「这不是我道个歉的问题,是沈亦他……就是……是他不想……」裴央努力在脑海里搜寻一个合适的字眼,但是失败了,干脆直接道:「是他要离婚。」 话说到这里,手机里胥紫英的画面突然不再晃动。她在原地停下,盯着屏幕问:「你说是沈亦提的离婚?」胥紫英皱起眉头,似乎不相信裴央。 「不……不是,离婚……离婚是我提的。」裴央一个头两个大:「但是我……」 「你为什么要提离婚?」胥紫英抓住这个点不放。 「不是,妈,你听我……」 「你吃饱了饭不嫌给人添堵啊?家里这么一大堆事情压下来压下来的。妈妈就这一个礼拜,头髮都白了两根知道吗?!」说到这里,胥紫英赶紧对着手机摄像头理了理勃艮第色的羊绒贝雷帽,深唿吸一口:「你给我一分钟讲清楚怎么回事,条理清晰,逻辑明确。」 裴央嘆了口气,抬起右手盖住大半张脸,好不容易整理好的心情,全被她搅乱了。 胥紫英催促:「五十五秒。」 「我说,我说。」裴央急忙答话,无论如何,她非常需要胥紫英这位后援。「就爸爸的……事情发生后两天,沈亦回来,然后就是……」裴央咽了口口水,省略部分不便言说的细节,总结道:「态度很差。然后他……然后他……」 「不要给我『然后』,口齿清楚!」胥紫英打断道。 裴央被她整得憋屈得不行,加快语速:「然后、哦不、对不起。他说他想暂时搬回纽约住,想和我、和我……」裴央顿了顿,艰难道:「签一份分居协议。」 胥紫英盯着屏幕,缓缓问道:「为什么呢?」 「不……不知道。他就说……那什么……」裴央试图轻描淡写:「感情破裂……吧。」 胥紫英这回没有搭话,也没再看屏幕,抬起头若有所思,神情从一开始的惊讶逐渐变得平静。 裴央继续道:「我当时很生气,就说不、不用分居了,直接离……离婚吧。」随着她说的话,胥紫英的眉头越拧越紧,裴央的声音也越来越轻。 她知道自己约莫是做错事了。 胥紫英沉默将近一分钟之后,语气反倒不咄咄逼人了,就事论事地问:「你认为他为什么要分居?」 「我……我不知道。」 裴央原以为母亲会再毒舌一把,不过胥紫英只是再追问了两句昨天谈离婚协议的经过,便点头道:「你没有草率地当场签字,这是对的。下次这种事情,不允许自己找律师。妈妈让卓律过去,把你现在的律师换掉。」 裴央没有签成离婚协议,只是因为当场情绪崩溃了而已,倒没有母亲描述得那般深思熟虑。 「你放心,央儿,有妈妈呢。这事儿我们不拖他个两三年的,绝对离不掉。」胥紫英轻蔑地笑了笑。 「……啊?」裴央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意思? 还不能离? 还得拖着他? 这是什么孽缘? 「我刚才还想说你的。」胥紫英此时正色道:「本来他提出分居,你应下来就行了,不该主动提离婚。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是,妈,离就离呗。」裴央误以为胥紫英是担心自己离不开这负心汉,连忙解释道:「他都不爱我了,这感情也没法维繫了。财产方面他也做了让步。离了婚,从此一别两宽,多好?我又不是赌不起,干嘛拖着不离呢?」 听到这话,胥紫英的语气严厉起来:「你拿什么在赌?懂什么叫赌得起、赌不起?」 「我的青春啊,我的爱情……」 「你给我闭嘴。」胥紫英打断她:「你知道他有什么财产,就晓得他做了让步,嗯?给了些税后工资收入、一点基金、两套房,就叫做让步?离岸的壳公司呢?代持的股权呢?上不了台面的协议呢?你去搞清楚了没有?」 「……」裴央一时愣住,问道:「你自己都说了,『离岸』的壳公司、『代持』的股权,『上不了台面』的协议,我到哪里去搞清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见裴央一副傻不拉几的傻样,胥紫英长长地嘆了口气:「你懂什么叫赌吗?这次伯曼底下三个出事的基金,几十亿的资金池子,只剩下了两成不到。这是多少人的养老钱?多少人的救命钱?多少人呕心沥血干一辈子,说没了就没了。又有多少人牵扯其中,真真假假互相攀咬,动辄十年的刑期。你一个啃老的丫头,还得这儿跟我谈青春、谈爱情。裴央,你连赌桌都没上过!」 裴央被她说得微微低下头,没再去看手机屏幕。 胥紫英的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你倒是大方,轻飘飘一句『我又不是赌不起』,是打算揣着咱们家仅存的一点家底儿,通通扔进水里,陪沈亦玩儿吗?他玩得起,你玩得起吗?」 裴央被她一连串的话压得抬不起头来,眼前渐渐起了雾气,略微哽咽:「妈,你都不知道……他已经喜欢别人了,或者他一直喜欢的人家,人家是白月光是硃砂痣,他根本没爱过我。昨天,那女人还耀武扬威地……」 「我不管他喜欢谁。他要和人家同居,你就替他们打扫卫生;他和人家生孩子,你帮他们送去马术课。在公司的帐目理清楚、爸爸的事情查明白之前,你说什么都不许离婚!」 「凭什么?」裴央愕然,攥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大声在电话上反问她:「我做错了什么,得这样毫无尊严地活下去?」 「尊严?尊严是哪里来的?」胥紫英冷笑一声:「沈亦娶你的时候,人人在背后戳着他的嵴梁骨说他吃软饭,他谈尊严吗?你爸爸陪投资人喝酒喝到胃出血的时候,他谈尊严吗?家里出这么大的事,你半点帮不上忙。没有实力,所以来和我谈尊严?我倒要问问你凭什么,凭你喊的声儿最大?」 胥紫英的话好似一记清脆的耳光抽在裴央脸上,她眼睛越来越酸,拿袖子擦了擦潮湿的眼角。先前好容易压抑下去的委屈像是寻到了发泄的契机,在这一刻倏尔爆发,眼泪成串儿地往下掉。 「别哭了。」胥紫英半是嫌弃,半是严肃道:「裴央你要记住,这是个靠实力的世界,只有强者的眼泪,才有人稀罕。漂亮是一种实力,能干也是一种实力。你现在又丑又弱,连妈妈都嫌你累赘,知道吗?」 胥紫英说完,便挂了电话。 眼前的大理石地面模煳不清,裴央把下唇咬得没有血色,努力没再哭出声来。 就这么安静一人,坐了许久,她感到泪水在脸上渐渐风干,接着去洗手间洗脸、化妆、戴上墨镜出来。 既然不够坚强,装一装也好。 第8章 不要相信任何人 接下来的两天里,裴央向纽约法院撤回离婚申请,并且没有给沈亦或是他的律师苟广富提供任何解释。 对方并没有夺命连环催,而是于一周后,寄来一份分居协议。 裴央看着那份分居协议里的细节,笑出声来。沈亦约莫着以为自己嫌他诚意不够,又急于摆脱她,这回在条款里重新划分财产,将明面上有税务记录的绝大多数资产都让给了裴央。 「净身出户......」裴央笑着自言自语:「为了爱情奋不顾身啊。」 表面看起来的确如此。 他孑然一身地闯入裴央的生活中,又孑然一身地离去。 森雅子和沈亦两个初恋情人,八年分离。再度重逢后,女方不图财不图利,男方毫无保留地奔向爱情,可不是一段感天动地的故事? 而裴央,便是那个死不放手无理取闹的恶毒了。 裴央将协议往抽屉里一塞,没再搭理。 之后的几周,裴央在 a 市家中处理一些事宜。 因为父母短期内不会再回来,家里只有她一人,所以她暂时遣走了保姆和司机。都是跟着家里近十年的老人,裴央帮他们觅了一个挺好的下家。 先前家里宽裕的时候,她入手过一些字画和独立设计师的珠宝。如今这么个情况,也不必再摆阔气,裴央联繫了几位画廊和收藏的朋友,亏几分赚几分地处置了好些东西,最后算是跑赢通胀,换来手头一点余地。 其实她并不缺钱。 先不说婚还没离,沈亦的几张副卡和他们二人的共同帐户足够负担她先前的生活水平;就算是离了婚,按照赡养条款,也委屈不了她的。 况且被胥紫英一顿痛骂后,裴央也收起了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心。干嘛为了一口气,和钱过不去呢? 但裴央知道,她迟早得习惯新的生活。那种花的比赚的多上十倍的生活,算什么呢? 她这肩膀,也许担不了家里人,但总得扛得住自己吧? 裴央并没有狗血地把几张信用卡副卡剪个一地碎片,发誓再也不花那个负心汉一分钱,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叫嚷着要和他撇清关系。 能改变一个人的,往往不是霎那间的茅塞顿开,不是顷刻下的洗心革面,而是当下一时一刻、今后每分每秒积少成多的一个个选择。 她只是一天一天地,将不必要的花销砍下来,不需要的物件出手,不能维持的梦想弃之一旁。 比方说她模特生涯结束后开的一间时尚工作室现在得暂时停业。 其实过去一两年,工作室本就是入不敷出的。时尚品牌的拍摄、杂志媒体的合作、艺术机构的项目等等并不能带来多少金钱上的收益,更多是给裴央找点事儿做,维持她优雅知性的名媛人设。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这些工作都要僱人做的,比如拍摄需要常驻的摄影师和助理,联络媒体需要文字和后期人员,偶尔办个公益活动,还需要为各种开销打底。 之前裴央懒得精打细算地做预算、砍成本,怎么顺手怎么来。而沈亦看着工作室进来的帐单,很大度地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嘱咐过两句工作室在郊区,晚上回家注意安全,「我不在的时候,让司机去接你。」 如今回想起来,他的确是个很好的丈夫,她却是个任性的妻子。 他说着那么决绝的话语,迫不及待地抽身而去,裴央一半是理解,一半是算了。若不是他和裴家之间的利益的琐碎纠葛,她多希望二人能好聚好散。 自她回来之后,a 市一直飘着雨,绵绵不绝,涂得整个天空一片沉沉。忙忙碌碌地过去两个月,阴冷的细雨又变成片片落雪,却不纷飞,也不雪白,依旧是郁郁寡欢的灰色。 可能是因为总忙得脚不沾地,又或者是睡眠质量变好了,裴央终于不怎么做梦,或者说醒来都记不得什么梦境了。那个经常出现在她梦里的人,也不再霸道地占据她的思绪。 除了有一日。 在去往 m 市的飞机上,窗外是一片湛蓝。她闭上眼浅浅睡去,却不合逻辑地做起了梦。窗外逶迤的薄云似乎延伸到了梦境里,阳光清澈如水,时光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她像是十六七岁,穿着一身浅黄色绒线衫,坐在青草地里。她垂下头去,看到自己手中捏着一支短短的铅笔,腿上摊开一本横线草稿簿。 本子上疏疏散散地写着数学公式,符号和图形千奇百怪,她定睛去看,却看不出这是几何、代数,还是鍊金术之类的东西。她微微歪头,尝试读懂眼前歪歪扭扭的字体,甚是费力。 手中的铅笔忽然被一只手夺走,那手很漂亮,指骨分明,指甲修得干净。 裴央着急想要抢回铅笔,一抬头目光却撞上沈亦带着笑意的双眸。 裴央愣了一愣,眼看着他低头开始在自己的草稿本上解题,边写边教她。她听不清他说的话,但能听见铅笔游走在纸张上的沙沙声。 裴央屈起双腿,抱着手把头靠在膝盖上,侧头看着他。他对她笑,抬手摸摸她的脑袋。那好像是不到二十岁的沈亦,穿着浅蓝色的卫衣。 她微微皱眉,她认识沈亦时二十二岁,他二十四。除了晨跑,沈亦不常穿卫衣,也从没教过自己数学题。不知为何,她觉得比起梦境,脑海里的一切倒更像是回忆。 梦到这里,就结束了。 裴央睁开眼,见空姐正推着车过来,问她需不需要什么喝的。裴央要了杯冰水。接过杯子和纸巾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左手在微微发颤。 握着冰水杯的指尖渐渐潮湿。她呆了一会儿,眨了眨眼,弯腰从前座底下的书包里掏出钱包,从里头抽出那天在机场收下的名片。 靳校。 只有一个手机号,估摸着也是 wx 号吧。点开手机屏幕,她才想起飞机上并没有信号,把名片插回钱包里去了。 快要过年的时候,胥紫英带来一个坏消息。因为监狱轮守人员没有及时对接,裴长宇错过了第一次保释听证会。 「......爸爸就眼巴巴地从凌晨五点半等到上午九点半,问了三个看守,都说没听说什么他的听证会,完全不搭理他……」胥紫英在电话上义愤填膺道:「我真是服了这些个私营监狱!」 裴央没有说话,既没有火上浇油,也没有试图劝慰。她知道胥紫英给她电话,应当是有别的事情要交代。母亲忙得焦头烂额,不是来空抱怨的。 果然,胥紫英安静几秒后,叫了一声裴央。 「我听着呢。」裴央应道。 「你和沈亦的事情,我告诉爸爸了。」胥紫英许是斟酌了几秒,继续道:「他的反应肯定是激烈的,你也要体谅。这些年……比起我们俩,你爸爸还是更信任沈亦一些。谁能想到,事情一出来,沈亦他比谁都撇得干净!」 裴央握着手机的指尖压得些微发白。 七年前,沈亦求婚之后,她带他见家长。 胥紫英的态度是裴央早就预料到的——她对于每一个裴央的追求者都是一视同仁的不满:「无非看你漂亮,要不就是看我们家有钱。」 「我还有什么其它卖点吗?」裴央问她。 「真没出息。」胥紫英会如此数落她:「不知道挑个条件比自己好的?」 但裴长宇却几乎是第一眼就看上了沈亦。 或许是因为雄性天然地能嗅到彼此之间的相似之处——一样的野心勃勃,一样的针锋相对,一样的誓不罢休。他们深谙游戏规则,但不拘泥于规则;熟习谎言和贪婪,却从不畏惧真相,在利益与欲望的泥潭中冷静自持。 可能与裴长宇不同的是,沈亦有着超越他年龄的低调和敏锐,像是头年轻的狮子,总是能适时收起沾血的爪子和利齿。 所以在裴长宇看来,沈亦是完美的接班人。 此时在电话这头的裴央不知该如何接下胥紫英的这句话,她想听到什么?自己悔不当初,不该把这白眼狼领回家? 裴央微微闭眼,不知道是出于软弱,还是她痴傻的爱情,她实在是没有办法逼自己去恨他。 胥紫英顿了顿,说到正题:「爸爸只是觉得沈亦这次实在有些反常,所以想问问你,你们小夫妻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我真不觉得,妈。」虽然回答过不下十来遍,裴央仍是耐心道:「沈亦的性格你们也清楚,如果真是我和他之间的感情问题,他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做什么文章的,是吧?」 轮到胥紫英陷入了沉默。 「而且我很多次尝试和他沟通……」裴央嘆了口气,还想再恼怨几句,转而又觉着并没有什么卵用,生生打住了,「我再试一试吧。」 「还有一件事。」快要挂电话前,胥紫英再次叫住她,叮嘱她办事情一定要低调,因为律师告诉她,检方已经多次向裴长宇暗示他们在伯曼内部有线人,还有其他被告人打算检举揭发同伙换取和解。 虽然这可能是检方激所有被告人的常用手段,但是不得不提防着点。 「就算是沈亦......」胥紫英说到这里,截住话头,改口道:「不要相信任何人。」 裴央仔细咀嚼了一下这句话,认真点头。 第9章 三脚猫金融知识 虽然答应了胥紫英该去探探沈亦离开裴家的真正原因,但裴央不打算再去找他——没个毛用。 她想出一个备选方案——森雅子。 森雅子颇有傲骨,定会要个明媒正娶的名分,只要自己还没签这分居协议,最熬不住的人约莫是她。 况且沈亦当年离开她,八年后又忽然回到这位初恋身边,或多或少得给森雅子个说得通的解释吧? 她知道的,一定比自己多。 当然,这一切都得建立在他们二人伉俪情深的基础上。 裴央在家门口的台阶上蹲下,拾起散落一地的信件、杂志、gg,掏出钥匙开门,将信件粗粗过了一遍——大多是些帐单,还有几封大小活动的邀请函。 有一封新春贺卡倒是挑起了裴央的注意。 拆开深灰色卡纸包装,她手中掂着个书本厚薄的復古金属盒子,盒面被雷射精緻切割,浮凸着装饰艺术风格的线条,煞有介事的样子。 盒子里头躺着一张黑色的卡纸,上面飞凤舞地手写了两行字。 第一行挺寻常:新春快乐! 第二行则有些意思:until next time(期待再次重逢)…… 署名是邓肯,没有姓氏,但有个手机号码。 裴央翻过纸背,上面印着深棕色的公司名字:白枞资本。 盒底还有一层透明玻璃,里面封着张照片——六七个穿着滑雪服的人站在一块儿,年轻、漂亮、无忧无虑。背景是靛蓝得像油画布一般的天,看不见一缕薄云。 照片里沈亦侧身面对镜头,专心地帮裴央调整头盔;而裴央恶作剧般地朝镜头笑着吐舌头。 裴央眼眸动了动,大致想起来了。她在手机里存下卡片上邓肯的号码,往书房走去,经过垃圾桶的时候,连着其它没用的信件一道,把盒子和照片随手扔了。 在书房坐下,她去网上搜了搜白枞资本的信息,结合之前的照片,大致理清脉络。 白枞资本主要看的是北美固定收益市场,美国国债、房贷债券基金等等,回报率不高,大约年化 5%,好处是表现稳健、基金管理费用低,算是防御型资产配置的选择,起投门槛是五十万美金。 印象里,沈亦陆陆续续放了几笔到他们的盘子里,算不得太起眼。但白枞的邓肯是个勤快热络的销售,经验丰富、体力充沛,中秋节感恩节圣诞节春节退伍军人节的小问候从来不断,还有夏季的潜水冬季的滑雪秋季的打猎春季的极光,他都会盛情邀请,力求在他们夫妻二人这里混个脸熟。 那张照片,应当就是在采尔马特滑雪时拍的。 不过为数不多的几次同游里,邓肯或是白枞可是一分钱没出的,全要沈亦自掏腰包。「行业从业规定嘛……」邓肯笑嘻嘻地抱怨:「哎呀,公司也是死板,一点不给通融。」 根据邓肯的来信判断,沈亦大约是把邓肯那里的投资全都赎回了,所以才会有贺卡上的那句「until next time」。 目前是个敏感时期,沈亦所有的美金银行帐户应该都被严密监控着,而他偏偏挑这个时候赎回一笔不大不小的资金,说明他挺缺现钱。 他想要买什么呢? 裴央看了看时间,晚上十点半,纽约时间早晨九点半。自胥紫英交代之后,都是卓律师在离婚事宜上协助自己。裴央拨通了卓律师的电话,和他简单说了一下情况。 「我去看过他和苟律最近一次发来的财产清单,白枞的投资是如实列在上面的。按照协议,这是为数不多的划给他自己的部分,我没什么权利过问。」裴央接着提问:「但是法律上我们还没有分居,他如果需要,完全可以从一两个银行帐户里轻易地凑齐这么一笔钱,有什么必要去动白枞的钱呢?光是赎回费用就不低。」 「可能想把资产配置调一调吧?」卓律似乎在忙,不太专心地回答:「固收回报率太低了呀。」 「现在泡沫吹成这样,大家都在往美债走,他还要投什么,美股和数字货币嘛?」裴央不太满意卓律师的回答,反问道:「况且离婚之后,他手头会很紧张,为数不多的一点存款,更不应该往高风险走啊。」 「你等一下,我出会议室。」卓律师见裴央不好随意应付,专门找了个隔间同她细聊:「那我还有个猜测——就像你自己刚才说的,银行帐户里大部分现金,离婚之后会归你。他现在不想动留给你的钱,手头又有需要,所以只能这么办。」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裴央咬着笔桿想了想,答道:「我不觉得他有这么宽厚,毕竟协议还没签,他可以处置银行里的现金。」她顿了顿,慢慢地问:「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不想让我知道。我和沈亦的共同帐户,几乎全被监管冻结了。他自己的几个银行帐户,我都知道密码,很容易发现钱的进进出出。但是他在各式各样的大小基金里的买入卖出,我平常是从来不会去关注的。比如说白枞,连个网页客户端都没有,我想知道里头有多少钱,还得直接打电话问邓肯。」 卓律师安静了一会儿,承认:「有一定的道理。而且……」 「但是还有个问题啊。」裴央顾着自己的逻辑继续提问:「钱赎回了之后,得怎么汇入他的帐户里去呢?他总得有个银行帐户收钱吧?到那时不就被我发现了?」 「很多方法啊裴央。或者换汇了从瑞士匿名帐户走的,或者直接转到了其他私募,或者……」 「噢。」裴央败下阵来:「有道理。」她趴在桌上长吁短嘆,唉,自己在伯曼一年攒下的这点三脚猫金融知识,果然不顶用。 「按照你这个逻辑的话,」卓律师倒是继续分析道:「如果他拿银行里的现钱去用,虽然这笔钱数目不大,但离婚法庭上我们可以抓着这个点说他企图转移资产,除非他向我们说明财产用途,并且把新购置的资产放到清单上来。但是白枞的这波操作比较隐匿,加上咱们原本也没指望着这笔钱,要不是你今天留心这贺卡,我们根本注意不到。」 挂了电话之后,裴央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再次拿起手机,拨出邓肯的电话。屏幕将将转入正在唿叫的画面,裴央立刻按下红色挂断键。 她深唿吸一口,庆幸自己的反应还挺快。 邓肯是沈亦在白枞的直接联络人,两个人之间颇为熟悉。沈亦这次赎回这笔投资,大概率和邓肯沟通过他的近况,所以裴央去找邓肯,势必问不出什么来,还会引来沈亦的注意。 裴央再次看表,起身去洗了个澡,理了理屋子,等到美东时间十二点半,差不多午休时间,才重新坐回桌子前。 这回,她拨了白枞负责投资人服务的总线。一个欢快而令人舒适的女声接起电话,一听就是个菜鸟。 裴央暗自窃喜,寒暄几句后,报出帐户名,请对方帮忙查一下,汇款是否已经发出,发去哪里了。 电话里传来对方在电脑上操作的打字声,过了片刻,姑娘抱歉地告诉裴央,专门负责他们帐户的邓肯午休去了,问她是否可以晚个半小时打过来。 太好了,裴央偷偷笑开。 「我在 a 市,现在这里是……」裴央打了个哈欠:「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啊,原来如此,真是抱歉。那我们自然不能让您再等半个小时……」姑娘道。她踌躇几秒后问道:「这样,我把电话转给他组里的分析员,您看可以吗?」 电话七拐八绕地被转到邓肯手底下的小兵那里时,时间都过去快二十分钟了,裴央免不了略微焦急。过不了多久,邓肯就要回来了。 小兵在电话上的表现生涩紧张,结结巴巴的,估摸着是头一回直接同客户打交道。裴央心里也憷得慌,但到底比他长上个几岁,强行装淡定。 根据来电号码和身份信息,小兵寻不着任何毛病,只是低声嘀咕一句:「我这里显示是沈先生……」 「我是他的妻子,帐户上应该有我的名字。」裴央笑道:「如果你不信的话,或许我们可以打开视频。你来检查一下我手里的护照,顺便我可以给你分享我和邓肯,也就是你上司的……嗯……」裴央的语气有些玩味:「一些合照……」 「不用、千万不用了,沈太太。」小兵吓了一跳,忙道:「用不着这么麻烦。」 「我姓裴,婚后没有改姓。」裴央故作严肃地纠正道:「你该不是没有仔细看客户资料吧?」 「对、对不起,裴太太!哦不是,裴女士。哦,我的上帝!」电话那头完全乱了阵脚,慌忙之下告诉裴央,他的客户记录里,赎回汇款已经成功打出了,对方显示上周五已经收到汇款。「我们这周二给沈先生发过一封邮件确认,但他暂时还没有回覆。」 「原来是这样。」裴央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瞧这粗心大意的男人!麻烦你再提醒我一次,收款方是……」 「收款方就是我们白枞啊。」小兵自然地回答。 裴央呆了呆:「就是白枞?」 什么意思?沈亦把钱从一个白枞帐户汇到了另一个白枞帐户? 「对啊。」小兵有些疑惑:「是我们新募资的量化基金。这难道不是沈先生的要求吗?」 第10章 老娘不伺候 裴央安静地坐在书房橙黄色的光晕里,渐渐理顺了逻辑。 沈亦将钱从邓肯和小兵负责的固定收益基金帐户中取出,投入白枞刚刚成立的量化基金里,所以邓肯会可怜巴巴地来信,指望着沈亦日后会再光顾他的固收业务。 这么一看,钱不必经过银行帐户,也没什么第三方的往来汇款,在同一母基金里打转悠,估计也不会引起监管的注意。再者就算被监管看到,有什么关系呢?操作完全合法合规。 而离婚协议这一块,沈亦他想起来更新一下财产清单,想不起来便作罢。实际来说,无非是把固定收益的投资调整到一个量化基金里头,没毛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难道真的像卓律最早猜测的一般,沈亦只是想调整资产配置? 或许吧,至少在没有别的信息之前,很难得出什么别的结论。 睡觉前,她又在平板上查了查关于白枞新量化基金的资料,但大概是因为这基金还太幼,网上的内容寥寥无几,裴央只得不了了之。 躺在床上的时候,一个问题一直萦绕裴央的脑海:为什么是白枞呢? 他不要房产,不要现金,几个大行里的财富管理帐户也给了她,偏偏留下一个白枞,而他还恰好在上周决定投资白枞量化…… 「哦!」裴央一拍脑门从床上惊坐起:「这个白枞,怕不是要暴富吧?」 这么一想,事情就很清楚了! 为了尽早摆脱自己和裴家,沈亦故作姿态地放弃大多数明面上的资产留给她,但扣下白枞。 他和白枞合作多年,自然是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东西——或许这个刚成立的量化基金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新技术,又或许项目带头人是个什么大神…… 哇,裴央喜滋滋地想,果然人们都说信息是黄金,保不准白枞量化会一跃跻身新生代的市场佼佼者,而沈亦不仅仅是把资金投到白枞管理的基金池子里,而是买入白枞的股权,然后投资五十倍一百倍地涨…… 啧啧……裴央边摇头边想,资本家啊。 「小央你电视剧看多咧。哪有那么多的五十倍一百倍?要真是这样,爸爸这个钱哪会赚得这么累?」 好不容易等到和裴长宇通话的时间,裴央把这事和他复述了一遍。裴长宇表示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小基金,估摸着沈亦只是换个领域玩玩,并不怎么当回事。 「我知道二级市场一般很难拿到这么高的利润啊。」裴央语速很快地反驳:「可是沈亦如果投了白枞量化的股权,我经常听说风投 vc 投资一家公司,一上市赚个几十上百倍的回报,然后转手抛给韭菜的不是吗?」 裴长宇哑然失笑,耐着脾气和裴央讲投资 101:「回报率不是个单一维度的东西,女儿啊。一个你要看持有时长。如果我持有一样东西一年,回报率就有 50%,那我是中奖了。如果十年的回报总共 50%,那是不是还赶不上通胀? 」还有一个维度就是风险,你只看到风险投资机构在个把项目上赚了几十倍,但你知道他们总共投了多少项目、当中有几个破产清算、几个半死不活?那么整个池子的收益在多少?」 裴央不住地点头,急急忙回答:「我知道呀爸。但你说的是通常情况,如果投资人对于项目细节的掌握并不优于市场,那么的确是公平竞争,整体收益率不会蹿这么高。」裴央压低声音,挑着眉神神秘秘道:「可是如果沈亦他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信息优势呢?他……」 「我问你,他真有什么内幕,还把钱留给你干什么?自己拿着大笔头的现金去投不正好?」 「呃……」裴央语塞,这是个好问题。真有什么暗地里的好机会,他没必要只投这么点儿? 「行了行了行了。你个丫头就别掺和了。」裴长宇的耐心被耗尽了,转而催促道:「你平常闹闹性子也就算了,这次主动去和沈亦道个歉,知道吧?」 听到这话,裴央讶异地瞪大了眼睛,怎么还是这个结论? 见裴央不言语,裴长宇语重心长道:「你也三十出头了,做事情要考虑全局。现在不光是你一个人……」他缓了缓,继续道:「我们这个家,还有公司,爸爸都指着沈亦来……」 「爸,我倒想问问。」裴央听到这里,语气平静道:「抛开我和他的婚姻问题,你这么倚重沈亦,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裴央能依稀听到电话另一端监狱看守们在远处偶尔的叫骂声,除此以外,并没有听到父亲的回答。 她继续道:「你出事之后,家里人为了你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别说我妈了,姑夫和姑姑在过去两个月不知道飞了多少趟北美,前前后后处置几套度假村房产的事情……」 裴央深吸一口气,音色透出几分冷淡:「但是沈亦呢?他给你打过一通电话吗?去看过你一次吗?有和律师沟通吗?还是说家里一出事,他只知道惦记弗洛斯执行董事的位子……」 「你给我闭嘴。」裴长宇严厉地呵斥。 「……」裴央握着听筒,在这头安静下来,没再埋怨下去。在裴长宇的字典里,没有对错,只有强弱。他宁可相信寡情薄义的沈亦有什么苦衷,因为沈亦是他目前唯一指得上的人。 相比而言,自己这傻乎乎的一腔热情,的确不值一提。 沉默一会儿后,裴央收拾好情绪,仿佛刚才的不愉快全然不存在一样,笑着道:「那我先挂了,爸。你自己保重身体。」 裴长宇没有吭声,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结论。 裴央嘆息一声,补充道:「沈亦那边……我会努力的。」话说得言不由衷,声儿也挺小。她从小就不擅长撒谎,偶尔说句违心的话,嗓子眼儿堵得慌。 好在裴长宇左右也就要她这一句,听到了,便也安心了,又谆谆道:「爸爸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有一条是看得最牢的,不管在哪里,都要有能立住的人。一个家是这样,一个企业也是这样。」 裴央把听筒夹在耳边,两只手拨弄着打了结的听筒线。这线麻花似的绕一块儿,纠结得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人立得住,什么东西都会有的。沈亦就是能把家、把公司立起来的人。」裴长宇嘱咐。身后有人不耐鼓譟二十分钟通话时间已到,裴长宇只好匆匆挂了。 裴央听着电话里的挂断音,啐了一口,这姓沈的爱立啥立啥,爱立谁立谁去,老娘不伺候! 第11章 暴躁 深夜,伯曼全球总部四十七层。 整个楼层空旷安静,层顶的灯只有在保洁人员推着清洁车经过时才自动点亮。 今天是情人节,保洁要处理的鲜花比平日多一些。 裴池耀在会议室里疾速踱步,眉头紧锁,手里攥着手机。裴池耀身材中等,些微有点肿泡眼,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比较上头。 「妈,既然人找到了,明天我就飞苏黎世,押我也得把她押回来!总不能让舅舅在里头受这个苦!」裴池耀走三步就停下瞥一眼坐在桌子一角的母亲裴大珍,急得不行。 裴大珍是裴长宇的姐姐,六十岁的人了,体型略微发福,皮肤却保养得不错,留着褐色的短髮,气质干练庄严。 此时的裴大珍远比她儿子镇定,手里握着一串黑檀木佛珠。裴大珍原本闭上的眼睛睁开,嘴上略微烦躁地「啧」一声:「你别得那儿晃,看得我心烦。你过来坐下,等沈亦来拍板。」 「等他干吗?」裴池耀问:「又不是他亲舅舅,他会同咱这样心肝着急吗?」裴池耀翻起手腕上的熊猫迪瞧了眼,跺脚一句:「这都两个半钟……」 会议室玻璃墙外出现三两个颀长的身影,很快沈亦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他的私人律师苟广富和伯曼的法律顾问以塞亚·莫尼。 苟广富和莫尼的扮相中规中矩,黑色的西装西裤,领带松垮了点,也可以理解,毕竟是晚上十一点半。 但裴池耀被开门进来的沈亦怔得一脸懵逼。 这人原本生得白净,加上立体的五官轮廓,算是个俊俏书生模样。但今晚这样子……皮肤在会议室灯光下映得惨白,人也略显清癯,鬍子拉碴的,而且颧骨和眉骨还有淤青,似乎渗着血。 他的衬衫领口敞开,扣子掉了两颗,纯白的袖口随意捲起,好像是为了勉强遮遮血迹,但藏得也没什么诚意。 红的白的,怪骇人的。 「呃那个……」裴池耀把嘴边想要骂人的话吞回肚子里,转头去看他妈,「呃……」 「阿亦你怎么了?」裴大珍惊唿出声,把佛珠串往桌上一搁就要起身,被沈亦一个手势示意,只好拧着眉头坐回位子里去。 通常来说,沈亦对这对母子还是客气亲切的,但他今儿个真没心思唠什么家常,随便拉了把椅子坐下,语气平淡地问:「什么事?」 裴大珍看得出这侄女婿情绪不咋地,瞥了眼裴池耀,让他赶快说事儿。 「是这样,沈亦。」裴池耀见状,一屁股坐到椅子里,直奔主题:「我们找到布朗了。」 闻言,沈亦微微挑眉,看向他:「在哪儿?」 普塔娜·布朗,四十八岁,伯曼集团法务总监,裴长宇的长期商业伙伴。她与裴长宇之间亦敌亦友,牵牵扯扯二十年。 十月份的调查局追捕行动,普塔娜·布朗也是逮捕目标之一。是夜,探员们将布朗定位在弗罗里达州的棕榈树海滩,却在火急火燎地赶到她的海滨别墅之后,发现她的手机被绑在一只肥硕的缅因猫脖子上。 虎头虎脑的手机悠悠然地浪荡在游泳池边,布朗本人却不知所踪。 布朗掌握了伯曼旗下众多合作基金的法律信息,其中包括涉事的裴氏集团参与的证券欺诈活动。光是抓捕时讽刺的场景,就足以证明普塔娜·布朗并不清白,甚至有着嘲弄警方的意味。 逮不到布朗,检方的调查压力几乎全落到裴长宇身上。但对于大量合作基金的法律信息,裴长宇能提供的也有限。如果需要与检方配合达成协议,没有布朗的协作几乎不可能。 所以自十月至二月以来,出于调查局施加的压力,裴池耀一直派人在找布朗。如今看来是有了成果。 「我的人在苏黎世跟到她了。」裴池耀就事论事地回答,但脸上依旧闪过一丝得意:「她带走的现金不多,去银行匿名帐户取现的时候被我们跟到的。」 「哦,真牛逼。」沈亦微微笑着,笑意进不到眼睛里。 「那现在怎么办?」见沈亦认可,裴池耀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样吧!小爷我立马飞一趟,连哄带骗地把她带回来,我们同时通知调查局,让他们尽快动起来。布朗在甘迺迪机场一出机舱,我们就……」 「你成了吧阿耀。」裴大珍嗤笑一声,截住他的话头:「你有什么本事,还能把人家给骗回来?」 阿耀心中燃起的自信之火顿时被浇灭,瞥了一眼他母亲,再次坐下了。 「阿亦,姑姑是这么考虑的。她这人很精明,咱们也别把她当傻子,什么连哄带骗,耍小孩子呢?」裴大珍嗔怒地瞪了眼阿耀,然后转向沈亦,四平八稳道:「但是对她而言,长期躲在瑞士也不是个事儿,毕竟她走得匆忙,手底下的人也没有安排好。如果我们能和检方达成合作,给她一个可信的承诺,罚款,甚至说六个月的刑期……或许可以说动她呢?」 「是这个道理。」沈亦笑了笑,「但现在无论我们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不是……」阿耀木楞地发问:「为什么啊?」 法律顾问莫尼探身在沈亦耳边说了句什么,沈亦点了点头以示知晓,继续向他们母子解释道:「你们对于现状有一定的误解。普塔娜·布朗早在四五个月前踏上飞机那一刻,就已经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了。她很清楚这一点,也坚信我们是这样揣测她的。」 莫尼进一步解释道:「所以不管我们用多么诱人的协议尝试说服她,她都会认为那是个圈套。如果你们不信的话,明天探视时间一到,我可以再去和 miles 确认,我相信,他的结论会和我们的一样。」 阿耀与裴大珍面面相觑,十秒后,阿耀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你不是跟到她了吗?」沈亦轻飘飘地答:「继续跟着呗。」 「继续跟着?!」阿耀的声音提了个八度:「这就是你的决定?什么都不做?这叫什么办法?我看里头蹲着的不是你,你这话说得倒轻松……」阿耀一面扯着嗓子指责沈亦,一面瞟了眼裴大珍,声音又轻了下去。 「什么都不做也是个策略啊,俊。」莫尼双手抱在胸前,态度和善地与裴池耀唠嗑:「你看事发后媒体的风向,骂声不都在往布朗身上栽?这对于我们是有利的。你们要把心态调整过来,现在布朗不是商业合作伙伴,而是我们的敌人。她逃得越久,锅背得越大。」 「但是现在布朗对于我们而言,根本没用,是这意思吧阿亦?」裴大珍忧心忡忡地拾起桌上的佛珠,自言自语道:「那该怎么办呢……」 「有用,但不是现在。」沈亦懒得再解释,只要能阻止裴大珍一家胡乱透露布朗的行踪,也别让他们面儿上太难看,今天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明儿个的事,明儿再说吧。 这一周一百多个小时的工作,忒伤肾了。 烦躁。 沈亦看了看表,起身总结道:「现在最棘手的还是争取保释。miles 已经两次错过保释听证会了,我觉得这不是个偶然。我会跟进的,有什么消息,我及时和大家沟通。」 沈亦走出会议室后,裴大珍悄悄拉过准备一道离去的苟广富,下巴往沈亦身后扬了扬,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打架了?」 苟广富尴尬地笑了笑,竭力蜻蜓点水地玩笑:「啥事儿也没有。还没打到医院呢,警察就到了……」 这话起了反作用,裴大珍大吃一惊:「什么?!」 阿耀急巴巴地凑上来,打听道:「和谁呢?咱赢了没?」 苟广富瞥了眼会议室外的沈亦,他正在接一个电话,似乎没注意到自己,于是简洁明了地向大珍母子叙述了实情。 起因经过挺简单。 傍晚时分,沈亦在几个街区外的弗洛斯总部开会。会议结束后,他到大厦地库让泊车员取车。黑人小哥把他的车提出来的时候,rap 放得震天响,他嫌吵闹,直接上去和人动手了。保安当时就把人拉开了,还报了警。 「……」 「……」 裴大珍母子听得一脸震惊,怎么能如此暴躁? 阿耀挠了挠下巴,自己刚刚在沈亦面前那般大放厥词,现在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算是他客气了? 「那你们是弄到现在才录完口供?」裴大珍问道:「处理好了吗?」 苟广富点头:「害,能有什么事儿。那哥们儿一去就主动承认是他先动手打的沈亦,还从我这儿拿了笔不错的……呃……」苟广富见门外的沈亦挂了电话,于是就此打住,笑嘻嘻地边说边往外跟了出去:「没事儿,没事儿哈。」 裴大珍震惊地双眼发直,站在原地喃喃道:「好端端一个孩子,怎的变这样?该不是因为 miles 的事,受了刺激?」她仍想再问一句,奈何苟广富已经拉开门出去了。裴大珍又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转头问阿耀:「央央最近在哪儿呢?还在 a 市吗?」 大珍母子并不知道他们协议离婚的事情,自然也不了解裴央在 a 市有好多事儿要忙活。她只当沈亦在这边操办事情,而裴央正在 a 市避风头呢。 第12章 消费主义的囹圄 「兄弟,跟你商量个事儿哈。」开车送沈亦回长岛的路上,苟广富埋怨道:「这个月局子进三回了,情人节大晚上都不放过我。咱能消停几天不?」 「你不用管我。」沈亦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答得无所谓。 「哟呵,我不管,呵呵,瞧这硬气的?」苟广富冷哼两声,斜着眼诘问:「我不来,你认为局子里的电话会打谁那儿去?」 沈亦轻触手机屏幕的手指滞了滞。 苟广富不来,他们或许会打电话给配偶…… 「别……」沈亦清了清嗓子,艰难地认怂:「行吧。」 苟广富对付沈亦颇有一套,百试不爽——拿裴央压他就得了,秒怂。 苟广富得意地咧嘴笑,露出一排白得发光的上牙,还是今儿个下午为了相亲专门去洗的。结果他刚从印度牙医那儿气宇轩昂地迈步出来,就接到了警局的电话。 像今天这样毫无道理的事吧,最近俩月越来越多。 公司楼下地库的一个临时代泊员做事吊儿郎当,别给小费就完事了。要是今后都不想再碰见那哥们儿,找个错处报给物业,也不是安排不了。 很难解沈亦为什么要动这个手,完全不是他的性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事情结果是小哥挨了两拳,在警局闲坐四小时,从沈亦这儿拿走的钱比他干半年的代泊员都多;沈亦也挨了两拳,在警局枯坐四小时,错过两个和投资人的洽谈,损失不可计量。 真是蠢得可以。 别说苟广富了,连警员都觉得沈亦的精神状态有问题,给他做了尿检来排除用了什么药物的可能性。 森雅子上周说得没错,得让他去看心理医生。 「她是不是问别人借了钱?」沈亦没再看手机了,抬眼望进前方的车尾灯红色的光晕里,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谁?」苟广富回过神来。 沈亦没解释,又垂头去看手机。 车开到路口停下,苟广富打量了他一眼。 沈亦在手机上看银行帐单,脸上写着懊恼:「她的银行帐户应该都冻结了,也没用我的副卡,那她在用谁的钱?」 哦,苟广富想,在说裴央啊。「她可以不花钱啊,哥们儿。」苟广富翻了个白眼,打灯转向上高速。 「司机和保姆呢?」沈亦好奇地问。 「打发走就完了。」苟广富耸耸肩,视线不离道路:「你们又没孩子,她一个人要什么司机保姆?」 沈亦想了想,又问:「那平常买包呢?旅游呢?」 「她的箱包首饰衣服鞋子,都可以编号录入做一个库存管理了,干脆卖掉一半补贴家用!所以美国检方和监管的用意是好的、善良的、公正的,把罚金收来,三次分配给我这样的劳苦大众……」 「你开什么玩笑?」沈亦冷笑道:「罚款也是交给美国财政部。」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千万不要定量地去考虑这种问题,大体是这么个意思就完了。」苟广富接着道:「而像裴央这种被消费主义奴役的大小姐,就该尝一尝……」 「工作室呢?」沈亦打断了苟广富。银行帐单上,工作室的租金这个月停了。工作室也关了吗? 印象里,裴央是很在意那个工作室的。 春天院子里哪个犄角旮旯冒出的野花,夏天往石缝里钻进去的翠绿色蜥蜴,什么都能让她高兴老半天。 偶尔工作室的同事烤个小糕点送给她,她会留半个存冰箱里,等自己下班回来,献宝给他。 他一向不大喜欢这种花花绿绿的甜食,但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的画面很清晰,他甚至能看见纸杯蛋糕上星星点点的糖粒,还有裴央定定望着自己的一双眸子,黑漆漆水汪汪的。 还有记忆里她冰凉的小手,抓着自己的手贴在她脸上,微微歪着头对他笑。低头和她亲吻时,充盈他鼻尖的是一种烤焦了的棉花糖混着劣质朗姆酒的味道,指尖还残留着她柔软的耳垂的触感…… 思及此,沈亦低头看了眼自己,赶紧调整了一下粗糙不羁的坐姿,架起一个二郎腿,挡挡视线。 妈的,这女人有毒。 他降下车窗,一只胳膊支在窗框上,任由凛冽的夜风使劲灌进来,再次坚定地提醒自己这是一种即时的、毫无意义的欲望。 「卧艹你不冷吗?」苟广富从驾驶座把车窗升回去,觉得他莫名其妙。 「热。」 这车里忒热了。 苟广富无知无觉,「哦」了声,把空调温度降下来,然后好言好语地劝诫道:「我做这行这么多年,给你一个中肯的建议——这种时候切忌心软。条件给到位,说什么都别动摇,等着她签字就是了。而且咱们给的这个条件算非非非常厚道了,加上赡养费,她再去包个小白……」 车内的空气骤降五度,苟广富不敢再逼逼了。 「钱都给她了,她也看不上。」沈亦音色沉郁。他今天翻了过去几个月所有的帐单,头一两个月,裴央还有些花销,近来是一动不动,就好像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你这个思维是错的。她目前的状态,于我们是件好事。」苟广富坚定地做着客户心理建设:「我认为这恰好说明,裴央是个具备理性思维的好青年。你看,如果她不改变消费习惯和生活方式,她将会深陷消费主义的囹圄,误把自己对于金钱的依赖误会成对于你的依赖,那你们这个婚根本离不成……可是她很明智,在家道中落、被丈夫无情抛弃……」 沈亦侧目盯着他,很认真地听。 车拐到长岛北岸的水滨住宅小区内。这里树木茂密,没什么路灯,看着阴森森的。 苟广富觉得车外刺骨的风像是寻着门缝钻进他的嵴骨,他打了个寒战继续道:「在经受多重打击的情况下,裴央她迅速调整出了一套应对策略,从经济上、情感上自立起来,那么她接下来的路会是一条光明大道!她今后想找个帅的,她有钱;她今后想找个有钱的,她有颜。用不了多久,她就会痛快放你走!所以……」 车驶入沈亦家的私人车道停下,苟广富声情并茂地总结道:「兄弟,自由的曙光,就在前方!」 他关车灯、熄火,一转头,差点儿被吓得尿出来。 沈亦眼里的血丝扎进着一潭深黑的死水,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苟广富后嵴背直冒冷汗,还好沈亦很快转开了头,颓唐地望着车子前方发呆。 现在的他,伤悲多于愤怒。 良久,他沙哑道:「她来找过你吗?」 苟广富嘆息一声,反问:「你是希望有,还是没有?」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车里一阵沉默。 见沈亦不答,苟广富收起嘻嘻哈哈的嘴脸,颇为诚恳地建议道:「你要把你的真实想法、实际诉求告诉我。关于这个事情,得像我们之前处理的所有事情一样,你对我越透明,我越能帮助你,对吧?」 沈亦在副驾上像是死了一样,一言不发。 「你的核心诉求到底是什么?是离婚,还是分居?还是说你想先和别人处处试试?你只要说明白,我……」 「我想整她。」 沈亦从齿间迸出四个字,眼神又狠又野。 苟广富一时没忍住,「哈」地笑了一声,随后笑声越来越大,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 「你是想整她,还是整你自己?」快活的空气里,苟广富问道。 他个局外人都看出来了,沈亦这伤人二十自损八百的招式…… 婚还没离,人已经废了。 沈亦没再和他逼逼,解安全带、开门、下车。 他跨出车门的一刻,苟广富叫住了他,用从未有过的严肃口吻说道:「你要是想报復她,你已经成功了。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一个月内父亲入狱、倾家荡产、丈夫遗弃。梦也醒了,自尊心也碎了一地,精神脆弱点的,都得自杀了。」 沈亦起身出门的那一瞬觉得身体深处有种撕裂般的疼痛,眼前的画面天旋地转。他紧紧抓住车门,稳了稳脚步。 「既然目的达到了,往前看吧。」苟广富毫不留情地告诉他:「她一个人熬过那些,还会需要你吗?」 第13章 一言难尽啊沈亦 随着车尾灯渐渐远去,四周重落寂静无声。冷风颳个不停,吹得远处几棵刚松簌簌发响。空中还瀰漫着不知是雨是雪的小水珠,雾茫茫的一片。 好几个月前的一个清晨,也是类似的天气,裴长宇招唿沈亦去晨跑。 回来之后,也是在家门前的这片草坪上,裴长宇说要和他谈几句。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金色的晨曦被乌云隐去,远处泡沫翻腾的海水污浊发黑,海面逐渐阴沉下来。 那日,裴长宇说话的口吻与平常无异,平稳、斟字酌句,带着一种试探的意味。交谈中,与其去相信对方嘴里吐出来的或曲意逢迎、或精心演练、或别有所求的字句,裴长宇更喜欢观察对方在听自己说话时微不可察的反应。 对于沈亦,裴长宇读不大准,需要格外费些心思。 这个孩子十六岁时失去父亲,母亲改嫁。他二十岁时,大他四岁的哥哥又死于一场意外。小伙子来到自己面前时,早已有着超出自己年龄的处事不惊,话很少,情绪更少。 不过没关系,裴长宇确信不疑的是,沈亦深爱着裴央。仅凭这一点,裴长宇就有八分的把握说服他。 沈亦对裴央的感情,不是干净纯粹、漫天烟花的梦幻,鲜有鞍前马后的体贴,少见烛火鲜花的诗意,甚至连沈亦自己都会认为,比起爱情,那更像一种契约。 然而厚沉的爱,原本就是刻骨铭心的契约,是来自于灵魂深处的信仰。为了这份信仰,沈亦他会欺骗,会算计,会不择手段。 但纵使有一天,生活搅得他浑身恼怒,命运让他跌得头破血流,他也会挣扎着在泥潭中站起来,一步不退。 几句谈话下来,裴长宇看得出沈亦的纠结与痛苦,于是留他一人独自考虑。要进门前,裴长宇听见沈亦在他背后低声自语:「裴央会怪我的。」 「怪你?」裴长宇顿住脚步,爽朗地咧嘴笑:「你错了。」 裴长宇回过身,走到沈亦面前。他比沈亦矮上半个头,身型也远不如这位后辈卓立挺拔。但此时,裴长宇才是主宰这个家命运的人。 他看着沈亦,缓缓道:「她会恨你、后悔嫁给你。但是你们结婚前,我就告诉你——过去这些年,不管你给了她什么,都是我借你的。」 裴长宇态度十分坚定,语气里半是威胁,半是祈求:「如今该还了。」 「这未必是她想要的。」沈亦反倒试图说服他。比起金色糖纸银色糖霜下的庇护,或许裴央更想要不留情面的真相? 「她想要什么……」裴长宇重重地拍了两下他的肩,终于有些疲惫:「我顾不上了。」 他弯下腰,掸了掸裤管上沾着的泥土,像是很轻松似的,略微蹒跚着脚步进门去了。 翌日,二月十五,是森雅子的生日。 晚上七点,沈亦从会议室出来,经过助理万元的桌子,食指指节在桌上扣了扣,「那个……给森雅子送个礼物。」 万元手里抓着个汉堡,梅林辣酱都快滴到桌上了。他用油唿唿的手掌抹了抹嘴,露出一个牛香四溢的笑容,问道:「什么礼物,老大?」 沈亦没回头,径直往办公室里去,「你看吧。问问那个谁,amy。」 「她叫 emily。」万元一边大声咀嚼,一边纠正沈亦。一不小心,肉汁还滴到了圆滚滚的肚子上。 沈亦已经合上了办公室的门。 万元无奈地抓起一把纸巾擦擦手,用油腻腻的爪子拿起手机,给 emily 发消息。emily 在弗洛斯工作四年了,沈亦依旧没能记对她叫什么,真是绝了。不过据说 emily 和森雅子私交不错,八成能出出主意。 两个小时后,沈亦在开会。他收到一条来自森雅子的消息:「谢谢你,我很喜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沈亦不清楚万元具体买了啥,也不打算问,这事应该算处理好了。 昨天是情人节,今天又是森雅子的生日,但他都没能去见她,略为惭愧。 公司里忙得够呛,除了业务上的千头万绪,还要应对合规、法务、审计各个部门前仆后继的审查。 他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几乎夜夜失眠,一遍一遍地梳理证券欺诈案相关的事件,一次一次地回顾和每个相关人员的接触,一笔一笔地细究盘子里的交易。 很多时候,千钧一髮只在细节里。 一封封邮件往来、一段段电话录音、一份份资料传递,每一个都有可能成为检方死咬着不放的关键证据。如果他和法律顾问能够先检方半步,或许能为裴长宇争取到先机;若是行差踏错,弗洛斯高层的每个人都有可能落入和裴长宇一样的境地。 每次身心俱疲地回到那个冰冷空荡的家,站在玄关的顶灯下,沈亦总是会纳闷,自己竭尽全力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思考令他自己发笑。 深了,真是深了。 离个婚,思想都能深邃起来。 「以前吧,你是为了裴央,为了爱情。」苟广富有次是这么告诉他的。 真幽默! 裴央这种浅薄的女人,还以为孟德斯鸠就是孟子,自己会爱她? 欲望罢了。 也只有她那榆木脑袋,才会相信男人在上她前说的那句「我爱你」。 再说,多数人乞求爱情、歌颂爱情,因为他们除了爱情一无所有。 而他什么都有了。 爱情唾手可得。 今晚下班算不得太晚,十点左右。 沈亦开车从中城出发,回到长岛的房子也是一个半小时后了。 停下车,沈亦绕过草坪,拾阶而上。门外的顶灯自动点亮,「咔哒」一声轻响,幽黄静谧的灯光轻巧地落在地上。 在他还没能回过神之前,一双手勾上他的脖子,柔软的唇印上来。 沈亦被推得向后一步,借着灯光看清眼前森雅子的面容,松了口气。 不装逼,实话实说,他受了点惊吓。最近自己没事找事寻的衅太多,他还以为有人打上门来了。 森雅子浑然不知沈亦的内心活动。刚听 emily 说沈亦离开公司,她就急匆匆地赶过来,先前在台阶上已经等了他一阵,见他的车回来,心头一热,便主动些。 他们上回有过这事,早在大学时候了。时隔十年,印象中他瘦削锋利的下颚依旧完美。下巴的胡茬略微扎人,添了几分风霜的意味。 她不由得在心里暗自较劲,男人是越老越妖的生物吗? 森雅子磕磕绊绊地作业,从耳垂开始,意意思思地撩拨,同时留心他的回应。但沈亦不拒不迎,似乎是愣住了。 这本就不是一个人能做的事,森雅子觉得羞愧难当,但又进退两难,只好勒令自己再专注些,更为大胆地缠上去。 这对久别重逢的初恋情人站在木质露台上,月光、犬吠、佳人都已到位,但是沈亦完全进入不了状态,像是对美人计免疫,身体毫无波澜。 森雅子终是败下阵来,放开他的脖颈,退后一步,面上烧得通红,根本不敢抬头和他对视,生怕他会笑话自己。 比她更无语的,自然是沈亦。他被这匪夷所思的情形怔得像个木偶,完全僵立在原地。 这特么什么鬼?! 「对不起。」他咳了一声,尽可能从容地解释道:「最近工作压力比较大。」 沈亦心想,昨儿个……我莫不是被那黑哥们儿打残了? 那哥们儿这么狠? 应该也没踢到啊…… 「是我不好,我……」森雅子急于化解二人之间干涩的氛围,结结巴巴地解释:「因为你……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还以为你是……这个意思。」 沈亦愕然,万元这傢伙送了什么? 咱也不好说,咱也不好问。 就在场面尴尬得令人汗颜时,沈亦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在心里暗自庆幸这个电话的到来,而森雅子也颇为识趣道:「你还有事吧?我先走了。」 「怎么过来的?」沈亦并没有马上接起电话,而是问她:「我送你?」 「我开车来的。」森雅子笑着示意他止步,掏出车钥匙往台阶下去。 直到森雅子的车从路边离开,沈亦才接起万元的来电,一通噼头盖脸地骂:「你小子丫的……」 半分钟后,万元委屈万分地伸冤:「老大,我早不都给你发了帐单和明细的吗?你咋也不看一眼……」 沈亦这才去瞄了眼万元的聊天框。 amelia 想法倒是挺多,花了他五位数美金。除开常规的一只包,还很有「创意」地附上了一件阿姆斯特丹红灯区才有的那种衣饰。 沈亦盯着明细五秒,回到电话上,语气凛冽地嘱咐道:「这个女人,amelia……」 「她叫 emily。」 「以后别让她做任何客户对接的工作。」他极其正经地交代道。 「就是、就是啊老大。」万元眼见自己办砸了事,赶紧甩锅:「emily 也太会擅作主张了吧?都哪儿跟哪儿啊,就给人送这物件儿?」 万元在心里吐槽,不是你送礼物吗?你送礼物,不就为这吗? 腹诽归腹诽,万元在嘴上持续输出:「你瞧给她激动的,明儿个还不得送人一钻戒?」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听到「钻戒」这个字眼,沈亦微微蹙眉,心里像是被毛刺扎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万元这才逮到机会说起他来电的缘由:「哥,那个嫂……裴央工作室那块地,你昨儿个不是让我去打听吗?我问过了。」 「嗯。」沈亦的态度恢復成一贯的平淡。 「裴央的确是租到去年年底就没再续上。那么我按照你交代的,问村民愿不愿意出让。但是村长告诉我,这宅基地一个月前就被人看上,小楼已经被买走了,使用权也转让了。」 不等沈亦回话,万元继续道:「所以今儿个我好说歹说,请他们去和新房东商量商量,看看他们有没有兴趣谈谈,反正价格都好说呗?」 「嗯。」 万元见他同意,挂电话办事去了。 第14章 我们会老,但男人不会 森雅子独自一人开车驶过水滨住宅区。 夜已深,来往车辆不多,路灯也稀疏,车灯的光无声划过地面。 即使这样,她仍是窘迫得不行,脸上火辣辣的,直想往地缝里钻。 从沈亦刚才迷茫的神情判断,礼物大约不是他亲自准备的。 所以她刚刚那出格的举动…… 森雅子捏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出了好些汗。她的思绪飘回几个小时前和 emily 在酒吧聊天的情景里…… 「干嘛哭丧个脸?」emily 风风火火地提着大包小包卷着一股冷气进来,一屁股坐在她身旁的高脚凳上,伸手招唿调酒师来杯血玛丽,转头问森雅子:「驸马爷放你鸽子?」 森雅子心里的确有点丧。她抬起头打量一眼 emily。 emily 这一身很漂亮——宝石绿的西装裙领口开得恰到好处,多一分显得意有所图,少一分则颇无趣味了。 她白皙如玉的脖颈处戴着一根细细的锁骨链,勾人得很,森雅子一个女人都看得两眼发直。 emily 招唿调酒师时,森雅子的目光落在她手上。手指又细又长,指尖浅粉色的甲油像是刚刚做好的,均匀透亮,没有一丝遗漏。 大概是被对方盯得发毛,emily 推了她一把:「傻了啊?」 森雅子这才意识到这般盯着人看有些不妥,赶忙低头抿了一口酒。 她和 emily 认识好两年了,从未这么仔细观察过人家,原来 emily 在打扮上花不少心思! 沈亦的女同事……都这样吗? 两个女友交谈两句后,气氛活跃一些。emily 压低声音问起她和沈亦的新闻。 森雅子略有为难,「其实……也没什么进展。」 「怎么会?」emily 诧异地问道,掰起手指数了数:「……你们有三个月了吧?」 「也很正常……」森雅子见她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焦焦急急地解释:「他……比较忙,见的次数不多。而且有的时候会……不大好相处。」 「我懂!」emily 接过调酒师小哥放下的高脚杯,桃花眼一眯,给小哥抛了个媚眼,转回头来义愤填膺地向森雅子抱怨:「我们家老高吧,就上周,他们所刚刚和伯曼对接。那事儿铺天盖地地来啊,没日没夜地赶进度,啥事儿都能给他惹得暴跳如雷!昨个儿他临时让我带卷垃圾袋回家,我买错了个牌子,丫的还吼我!」 「他倒没有吼我……」森雅子连忙申明。 对。沈亦从来不吼人。他只会找人干架…… 森雅子的手指在玻璃杯上慢慢摩挲一会儿,终于说道:「其实我这个人……有时候会特别缺乏安全感……」 emily 歪过头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森雅子再犹豫了几秒,袒露心扉:「你知道吗,现在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胆子都可大了。真的,和我们那会儿完全不一样。」 森雅子的音调提高了些,似乎想要遮掩语调中的不自信:「两个月前跨年,我们杂志社在玛奇俱乐部租了个场子 social,我约沈亦一道去的。我们刚进门,有两个女孩儿直接就上来,笑嘻嘻地问他可不可以加个好友。就……当时我正站在他身边呢……她们好像我是空气一样。」 森雅子讲到这里,坐直了一点,拍着胸脯道:「而且她们还是我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能信吗?」 「哈。」听到这里,emily 似乎并不惊讶,露齿一笑,问道:「那他加了吗?」 森雅子回想一会儿。 那时他们在晚宴签到处,沈亦提笔签到,从桌上拿了几份杂志社的材料,疏离但不失礼貌地告诉两位女生:「抱歉,腾不出手。」 「没有。」森雅子认真地回答:「但我控制不住会在心里头琢磨,如果那天我不在呢?平常他工作中,肯定有不少姑娘……」 调酒师小哥笑得一脸邪魅,在吧檯上朝 emily 推过来一份柠檬蛋糕,对她眨眨眼,神秘道:「算我的。」 「那是肯定的呀,宝贝儿。」emily 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双手盖住张成 o 型的嘴巴,一脸娇羞地对小哥笑了笑,然后扭回头来:「我们会老,但男人不会。尤其是金融这个圈子,漂亮聪明的女人多,识好歹知进退的男人少,所以竞争白、热、化呀!你当那些个小姑娘,她们不想矜矜持持、扭捏作态地让男人追得头破血流吗?等得到吗?」 「可是……」 「真是的,居然送女士甜食,笨死了!」emily 看调酒小哥走远了,皱着眉把盛着蛋糕的盘子嫌弃地往经过的服务员手里一塞,接着道:「我这还说的是金融素人男,你再想想沈亦那条件,一张脸,红尘不及;一条命,大富大贵;咱怎么比?」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emily 看着森雅子脸上僵掉的表情,自己笑得贼欢儿,仿佛要的就是这戏剧效果,捏捏她的手道:「但是我刚才说的,是市场供需,对吧?在这之外,你要晓得去挖寻男人的深层需求。」 「深……深层需求?」森雅子的耳朵有点红,还以为 emily 在暗示她。 「每个人的深层情感需求都是不一样的。」emily 没能在昏暗的酒吧灯光下观察到女伴的羞涩,继续讲课:「你看,男人求新求变,有的是为了征服;有的是为了新鲜感;还有的就是愚蠢、跟风,别人干什么,他也干什么。」 「那沈亦呢?」森雅子问。 「唉,瞧你急的。」emily 故意晾着她,眼神放空,看向前方,慢悠悠地抬起杯子抿了口,端着酒杯缓缓地在吧檯搁下,煞有介事地揭开谜底:「沈亦嘛,他在寻一个生命的寄託。」 她顿了顿,咧嘴笑道:「怎么样,够深奥吧?」 森雅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们……真的只是同事吗?」 怎么她一个都摸不清的事,emily 居然一副瞭然于心的样子。 「哎不是我说的!」emily 深怕自己的职业道德受到质疑,赶忙解释:「这是他那跟班,苟广富,那天喝醉了告诉我的。」 女人的话题果然没有什么中心思想,听到这里,森雅子惊讶地张大嘴,调笑她:「你和苟广富……」 「没有没有啊!」emily 举起一只右手:「什么都没有,只喝了两次酒。」她脸上「刷」地染上一抹红晕,忙不迭把话题转回来:「我想说的是,你如果担心野花,野花满天飞呢。别说什么初入职场的小妹妹了,我们合作的那些个大型财团掌门人圈子里的姑娘,段位不比这高?」 森雅子被她一圈绕回来,面上又挂上一层忧虑。 「但沈亦吧,你放一百个心,他久经沙场咧!我还有个狗血故事吶……大概半年前,我们合作基金底下派了个投资者关系部的妹子过来,那小腰儿,啧,盈盈一握啊。 」吶,公司内部的妹子都清楚得很,驸马爷凶,不能碰。但那丫头不知道啊,她是乙方嘛,还头回和我们打交道。她一瞧这朵冷冰冰的高岭之花啊,果断下手。来了没两次,内衣和小纸条,直接留人车里头。」 「那裴央……」森雅子刚要开口问。 emily 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裴央根本不知道。」 「沈亦多次明确拒绝,还录了音。可是丫头胆儿大呀,百折不挠。但她不是公司的人,沈亦想用点手段也没辙,不能打压、不能裁。要说职场骚扰,人力管不着。为这么点小事儿去找人上级,忒矫情了吧?上法院,他也没证据,还弄得鸡飞狗跳的,连裴央都得知道。 」丫头误认为沈亦是个软柿子,不声不响的好欺负,还以为他欲拒还迎呢,于是变本加厉啊,就那半个月吧,撩拨的照片语音、大张旗鼓的玫瑰花,一样没落下。 「接着就反转了。沈亦寻了个他们公司递上来材料的错处,说什么都不让步。对方老闆也是经验丰富,秒懂,直接把那女裁了,让她背材料疏漏的黑锅。 」其实你明白的,盘子风险系数相关的几个小数字,一个投资者关系部的花瓶能有什么责任?她就是来送送材料的。」 「唿。」森雅子唿出一口气,原来沈亦这么抢手啊…… 「之后的事情吧,就有点魔幻了。」emily 竟还没说完:「丫头被裁之后,终于晓得去好好了解一下沈亦的背景。她个愣头青一通打听,也不知是谁想害她,怂恿她写了一封声泪俱下的道歉信,把所作所为全都坦白,揣着这信去找裴央忏悔。」 「找裴央?」 「是啊。她还以为是裴央下的手。」emily 点头,感嘆道:「这一招绝啊,可把沈亦给整的……咱公主也不哭、也不闹,就是可劲儿地作。 」不肯上沈亦的车,嫌脏;不给他进家门,说不干净;手都不给牵,埋汰他不知道摸过啥。沈亦被折腾得焦头烂额,每天不是迟到就是早退,哈哈哈哈……」 emily 放声大笑,森雅子脸上的笑容却渐渐隐去。 印象里,沈亦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主。大学那会儿,她偶尔闹个小脾气,沈亦是从来不哄人的。他总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读书、运动、工作…… 他生得眉目清明,性子也清心寡欲。讨好姑娘,向来不是他需要费心的事儿。 不过看来这些年,他变了许多呢。 森雅子忽然问道:「这些也是苟广富告诉你的?」 「昂。」emily 大方承认:「听苟广富说,沈亦他非常记仇。不出一个月,有位五十多岁的已婚妇女就上那丫头家里边闹啊,说小丫头利用客户关系撩拨她的律师老公,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系列聊天记录照片作证据,控诉她行径恶劣、感情诈骗,同时在三个已婚男人那里东食西宿,差点儿把丫头父母气到医院去,搅得她家里鸡犬不宁。」 说到这里,emily 安静下来,收起笑容看着森雅子,意味深长道:「所以啊,你要担心的,不是他用情不专,而是他用情太深。」 森雅子的面容陡然暗淡下去,垂下双眸。 emily 连忙救场,话锋一转:「不过不打紧,我这里有一个锦囊。」emily 指指自己带过来的一个纸袋,「你且听听裴央当年是怎么搞定的沈亦……」她往森雅子耳边凑了凑,呢喃软语说得森雅子面红耳赤……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嘀——嘀嘀——」 后方车辆的鸣笛中断了森雅子的思绪。她抬头看一眼红绿灯,赶紧挂挡起步。过了三岔口,她腾出左手狠狠地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 这 emily,嘴里吐出来的都是什么虎狼之词?裴央和沈亦之间的闺中事,emily 她能知道啥?多半是不相关的人酒酣耳热之时的闲杂话语罢了。 自己今晚居然听信了她的鬼话。 十足草率了。 第15章 拴不牢他 森雅子回到公寓时,已过午夜,和母亲视频了会儿。 她父母与沈亦相熟,也算是看着沈亦长大的。二老向来不看好女儿和沈亦的缘分。母亲总会说:「你呀,端正得过分,拴不牢他。」 沈亦的父亲去世之后,他母亲改嫁了一位有钱人。大约是除了钱也给不了他什么,所以沈亦从不缺钱。 他哥哥大他四岁,长兄如父,感情很深。不过他哥哥早年就去美东读博士了,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看他,通常还是圣诞节感恩节之类的洋节。到了正统中秋除夕的日子,他便形单影只地在校园里闲逛。 因为家里的变故,高中时期的沈亦十分叛逆,抽菸喝酒打架一个不落。 俊俏雅痞的校草,成绩有点好,脾气有点坏,手里揣着些钱,身上带着点孤独倔强的味道,自然而然地成了乌泱泱高中女生竞相追求的对象。 然而女生在懵懂年龄时的追求,多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魅力,少有真心在乎这个伶仃小男孩的。 森雅子不同,她打心底里欢喜他,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不过,比起五六年后才出现在他生命中的裴央那种直来直去、烈烈扬扬的爱,森雅子对于沈亦的情愫总是藏得小心翼翼。 那会儿森雅子高一、沈亦高三,寝室间隔着操场。 沈亦时常在晚自习时间一个人踢着球去操场闲逛。刚开始教导处主任和他不熟,也不知道他是哪个班的,但高三学生大晚上的不去自习,当然是要教训两句的。 有回晚自习铃声打响后,森雅子从寝室往教学楼跑,路过操场旁看见他。主任站在几步开外骂人:「你信不信我去找你爸妈,啊?不信管不了你!」 「他们也管不了。」沈亦低头对着墙踹了脚球,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死得早。」 这话像是鼓槌般重重地敲在森雅子心底,和同学去吃夜宵也食不知味。 那晚过后,主任再也没找过沈亦的茬。而森雅子常常偷偷地往沈亦书桌抽屉里塞东西,爸爸捎来的红烧排骨、妈妈冬天织的围脖,合适的不合适的,她都夹着小纸条送他。 沈亦觉得这些东西鸟用没有,刚开始会揣在兜里走到她书桌前,生硬地递还给她:「我用不上。」 可他每次这样,都引得周围同学疯狂起闹。所以时间长了,他也就默默收下,不再说什么。 沈亦不傻,知道森雅子的意思,在森雅子又一次晚自习来操场边,垂着头和他羞羞涩涩地打招唿时,托起她的下巴,吻了她。 那是森雅子的情窦初开,但根据沈亦娴熟的姿态来看,那肯定不是他的。 在那之后,沈亦对她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没有特别主动,但一定叫得动。 她的女友们常会告诫她说,这就叫渣男。 究竟是不是渣男,森雅子不知。但或许正是因为他经的事儿比较多,所以也不轻易为旖旎娇柔所动。 同龄男孩子因为前排女孩光熘熘的脖颈而面红耳赤的时候,他已经晓得如何不动声色地拒绝女孩们青涩的示好。同寝男同学为了几本颜色杂志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拜託他哥寄来一打又一打的美股上市公司年报来打发时间。 森亚子那时候就知道,虽然这个男孩眼下一无所有,但是有一天,他什么都会有。 沈亦在高三寒假决定出国,「去找我哥。」 少见的,他笑得很阳光。 高一的森雅子那时也咬着牙下定决心,本科要去美国找他。 后来两人一东一西便断了联繫。森雅子听说他到了大学里混得挺开,身边也从不缺女生。 她暗自下定决心要去找他,考托福、考 sat、做申请、练面试,所有的一切都为了高一操场边那个潦草的吻。 结果真如她所愿,她申请上了康乃狄格州 y 大的半奖,而他当时在纽约念大三。分隔两年多后,她再一次去到有他的世界里。 后来他们断断续续地交往过,也分开过。分开的原因都是些让人记不得的小事,明明是哄她一两句就能过去的矛盾,他就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态度,懒得与她争执,但也从不让步。就这么分分合合地处了两三年,沈亦连句「我爱你」都没说过。 她觉得自己渐渐活成了她最看不起的样子,患得患失地因为他一句淡漠的话而难过好些天,又毫无尊严地因为他一个问候而欢欣鼓舞,使劲想要过出一份自我,却又把喜怒哀乐都吊在一个人身上。 故作清醒的情感博主们津津乐道的那种潇洒不羁的恋爱模版,原本就不适合大多数人。人就是一种很贱的生物,挺着一身傲骨,却拼尽全力去找到那个让你卑微得一塌煳涂的人,然后所有曾被紧守的原则和底线都会被那个人踩踏得不復存在。 沈亦第一次见裴央时,森雅子就从他深邃的眼眸里捕捉到了那宿命般的虔诚,那么不可一世的性子,也会有窘迫不安的心思;如此桀骜不驯的少年,终是会遇上一个令他不敢肆意妄为的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那一刻森雅子是多么的无力,她也许可以给他温暖与呵护,长长久久地守在他身边,试图弥补他的亲人相继离他而去带来的刻骨铭心的伤痛。 但裴央的出现却倏然点醒了他们,这些叠加在一起,也换不得爱情。 虽然那晚之后,沈亦对她仍是好的,也从不和裴央有任何交集,但森雅子却像得了失心疯一般,用尽自己知道的所有办法把他推远,不合时宜地追问他在哪里,不可理喻地质疑他正常的社交,蛮不讲理地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发脾气,拼命想要在这段感情中掀起好似那晚在他神色里出现过的惊涛骇浪。 不怕他凉薄,就怕凉薄的人深情。 然而她越是撕心裂肺,他便越冷漠疏离,直到她数不清是第几次问他「你到底想不想结婚」,而他依旧沉默不语的时候,她总算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愿意放他一条生路了。 一开始的时候,森雅子有好多的辗转与后悔,甚至开始质疑自己当初的直觉是不是空穴来风,或许他只是看到个大长腿白富美,心怀倾慕而已。 这个倾慕可以是因为裴央她的外表,又或是由于她的家境,见色起意见钱眼开,自己又何必执着地认定那是爱情。 直到三四年后,沈亦已经结婚了。 森雅子听共同的朋友聊起,说曾有一回裴央陪同几位学者去印度做手工行业的调研,到了那边不知得了什么病,上吐下泻,以为自己要死掉了。裴央给沈亦打电话,通了以后,只喊了声他的名字:「沈亦。」 沈亦问她怎么了,裴央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没说什么就挂了。 但为了这两个字,沈亦当天飞了十几个小时赶去孟买,错过了一次重要述职。 因为沈亦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裴长宇被气得够呛,在会议室里对着电话里的沈亦暴跳如雷。 「说他儿女情长的成不了大事。」朋友笑着告诉森雅子:「其实 miles 才是对的,裴央这一趟出去,该打的不该打的疫苗全打了,想死也死不了。」 那个故事像是一剂苦涩的中药,令她胃里难过得发紧,却又医好了她的心病。至少她从未猜错,离开了一个到底不会爱自己的人。 二十多岁的年纪,一句「果断甩掉不爱自己的男人」可以说得很轻松,像是胡吃海喝也不会鼓起的肚腩、熬夜派对也不会酸痛的腰椎。 但是过了这些年,和有钱有势却空虚无脑的商政精英谈过恋爱,和浪漫细腻又穷困潦倒的文艺青年分过手,兜兜转转一圈下来,她才意识到,或许沈亦不够爱她,却是最能理解她,令她心潮澎湃的那个人。 可惜过去的毕竟过去了,许多浪花只能留在回忆里。 森雅子知道,她和沈亦,是两个害怕寒冷的人,抱团取暖罢了。而裴央那与生俱来的骄阳似火的肆意,自己永远不会有。 时间到了去年十月,裴氏集团和伯曼忽然东窗事发,她担心沈亦会被牵扯其中,按耐不住焦急的心境,主动和杂志社主编申请跟进这个调查。 奈何沈亦很不好找,全然不回復她个人或是杂志社的任何邀约。伯曼内部她说得上话的人也一致讳莫如深。 最后还是 emily 私底下给了她一条讯息,然后她在某个脏兮兮的酒吧后巷里找到了喝得烂醉如泥的沈亦,手里揣着个手电筒当木棍,傻不拉叽地和别人扭打在地上。 他像是回到了高中时候,一样的孤独无助又满是攻击性,一样的要跟全世界作对又毫无底气。 不论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鼻青脸肿的少年,还是如今这个极具野心手段强硬的男人,在森雅子看来,都让她好心疼。 沈亦摇摇晃晃地走出巷子,她就一步不落地跟着,问他要去哪里。 这问题把他难住了,他停下步子,眼神空洞洞的,失魂落魄。 第16章 若不是生在裴家,裴央不过是桌上的一道菜 后来苟广富找了过来,让沈亦随他去。森雅子放心不下,跟着上了车,在路上追问苟广富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人嘻嘻哈哈地几句话一煳弄,等于什么都没说。 倒是沈亦,话唠似的,讲个不停。 说自己和裴央提了分居,要一脚踹开这个他从开始就没爱过的女人。 说娶她就是图个荣华富贵,如今得偿所愿,尼玛太高兴了,就多喝几杯。 说出来的话,也就他自己和鬼会信。 沈亦喝多了,沉得要命。苟广富个头比他小,一路把他从酒店停车场扛到房间,被压得满头大汗。 森雅子担心万一晚上要送医院什么的,于是主动提出自己留下来照顾他。 苟广富求之不得,谢了两句就要开熘。 谁知沈亦说什么就是不让他走,死死拽着他的胳膊。 「到时候我……解释……不清楚。」沈亦抬头望着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睫毛又长又密,还有些委屈,「要么……你俩……一块儿走。要么……留个男的。」 「你要和谁解释?你前妻?」苟广富使出吃奶的劲儿地把胳膊肘子从他手里拔出来,「你拉倒吧。瞧瞧裴央那身段,找她的男人乌泱乌泱的,明儿个还记不记得你都难说!」 沈亦闻言,靠回沙发上,一个字一个字慢悠悠地问他:「什么身段?」 「男人都喜欢的身段啊。」苟广富抬起袖子擦了把汗,顺手比划了个婀娜多姿的曲线,两个手腕儿灵活地翻腾。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沈亦微微眯眼,长腿伸直,懒懒散散地问:「你也喜欢?」 「这不是废……」苟广富话音未落,勐地剎住车,但为时过晚矣。 沈亦突然一脚踹在他小腿上,苟广富直接「嗷呜」一声给跪了。 「敢看我老婆……」沈亦直接把他扑地上,膝盖顶上他后背:「我说呢,大晚上莫名其妙来我家……还谈事儿,我特么嫩死你……」 「快报警!姑娘快报警!」苟广富像案板上的鱼一样死命扑腾,声嘶力竭:「沈亦你信不信我告你?我告你你丫的……咳咳……丫的连个律师都没!我……」 那晚上房间里被搅得一地鸡毛,可是森雅子却始终没能摸清沈亦和裴央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又过了几天,沈亦似乎是冷静了下来,开始为裴长宇和伯曼的事四处奔波,见了一茬又一茬的律师和记者。 为了收拾残局,沈亦既需要打理疏通美国检方和证券交易委员会(sec)的关系,也得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媒体的风向。 每当金融市场出现大丑闻,sec 第一个要做的事情就是找一头替罪羊。这头羊可以是从里到外黑得发亮,可以是介于黑白之间的五十度灰,也可以是一头待宰的雪白羊羔。 这时候就需要媒体来引导大众舆论,把矛头聚焦在这头羊上,而剩下的躲在阴影里的狼群们,恶贯满盈也好,初出茅庐也罢,都会舔干嘴边和利爪上的血,整理好西装衣襟和袖扣,悄悄隐去。 森雅子和沈亦彼此心照不宣地达成了这种合作。 沈亦在「不经意间」向她透露一些零星的片段和线索,森雅子在黑暗里顺着这些真真假假的面包屑还原一个事实真相。 作为回报,她半是揭露半是编织出一个沈亦他们想要展现给大众的故事,以此向检方抛出诱饵,让他们在利弊权衡之下不再紧咬裴长宇不放,而是去逮更为近在眼前的「大鱼」。 看着沈亦日以继夜地为裴长宇奔劳,森雅还以为他会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里去,毕竟裴家刚出事,正是裴央最需要他的时候。 所以一周后,当裴央从 a 市飞来纽约谈离婚协议时,森雅子猜测他们会重修于好。 没料到沈亦依然坚定地要和裴央离婚。 谈协议那日下午,沈亦要和自己去见一位裴氏的法务,安排飞往科罗拉多州的 aspen。森雅子看出裴央误会沈亦要带着自己去 aspen 度假,本想解释一句的,但沈亦用眼神制止了她。 那时候森雅子意识到,二人之间应该是产生了不可逾越的鸿沟,至少沈亦是铁了心要离开裴央。 曾经那么相爱的一对恋人,究竟为什么会走到今天? 森雅子旁敲侧击地问过几次,但沈亦任是喝醉了酒还是用多了安眠药,就是守口如瓶,什么都不曾告诉她。 于是明面上是为了伯曼的案子,暗地里是出于自己的好奇心,森雅子凭藉着记者独有的嗅觉和直觉,以及从沈亦和苟广富那里听到的一星半点的消息,在之后的几个月里,逐渐釐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那天傍晚,她坐在地铁上,从始发站晃到终点站,又从终点站晃到始发站,真相像是一把钝刀子在她心里慢慢剜着。若是换成她被深爱的人如此轻贱和折辱,她会怎么做? 而沈亦多么清傲的一个人,哪怕愿意为了裴央把他的尊严放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去,也绝对忍受不了那样的欺瞒和利用。 那一刻她心中瞭然,沈亦做到这一步,真是半点不欠他们裴家的。而他于裴央,若不是曾经深深爱过她,又怎会既往不咎,只是抽身离去呢? 也是在知道真相之后,森雅子不再掩藏自己的心意,而是把自己的喜欢再次摆到檯面上来。 频繁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沈亦从未挑明和森雅子的关系,口头上的界定没有,身体上的互动也没有,但逢年过节会送她个礼物,偶尔请她单独吃个饭。两个人一道出席一些活动,别人玩笑问这是不是新女友,他也不否认。 渣得光明正大,渣得理所应当。 有的时候,森雅子会觉得,这是沈亦在受到了这场打击后本能的报復,急迫地证明给裴央看,也证明给他自己看,她于他不值一提。 又有的时候,森雅子会猜测,沈亦实际上是不动声色地利用她对他无条件的忠诚和支持,因为他在这关键时期非常需要一个知根知底、绝不背叛他的帮手。 想到这里,她如鲠在喉,却又哑然失笑。 她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呢?若不是靠着他在弗洛斯高层举足轻重的位置,在伯曼内部盘根错节的关系,在裴长宇的利益团体里至关重要的角色,她根本跟不到这类重磅级的事件,到现在或许还在写杨树林圣诞最热口红色号、女明星的化妆小心机、《艾米丽在巴黎》里的穿搭这类玩意儿。 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道里,值得被利用,再好不过了。 只有裴央这蠢女人,才会揣着一颗透明而易碎的心,和沈亦这条傲慢狠戾的孤狼谈爱情。 若不是生在裴家,裴央不过是桌上的一道菜。 第17章 一封信 三月初春,天气转晴。街头脏兮兮的鸟儿搔首弄姿地蹦跶。 最近一个月,沈亦都住在公司边上的酒店。他独居,根本没必要天天开三小时的车来回长岛,请佣人偶尔帮忙照看一下房子就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这天周末,他难得开车回去。恰好梅阿姨也在,正和打理草坪的侃侃而谈,哈哈哈笑个不停。见僱主回来,大叔和沈亦打了个招唿,抓紧时间继续作业,把割草机开得响彻天际。 沈亦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绕过草坪。他最近受不了声儿太大、受不了光太强、受不了别人笑得太欢儿,啥都受不了,活脱脱一个黛玉。 可是林黛玉还有她的宝哥哥,沈黛玉……连条狗都没。 进门时,梅阿姨手里攥着个帐本和信,追在他身后:「先生啊,我这里有封信。还有几个事情,您看……」 沈亦极不情愿地停下脚步,他现在真懒得和人说话。一天里头,八成时间都头疼欲裂。 森雅子让他去看医生。他去了。 内科医生检查开出一大堆,x 光、b 超、ct、mri,二十六个字母都快集齐了,毛线都没能查出来。 庸医! 他都难受得快要死掉了,一群庸医竟看不出个缘由? 庸医建议他去精神科,他也去了。碰上自己这么积极配合治疗的病人,算他们前世修来的福报。 精神科大夫诊断他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相伴的焦虑和抑郁症状十分明显,除此之外,他还有好斗倾向。 「我们每个人应对巨大悲痛和创伤的方式有所不同。比较笼统的说法是五个阶段——否认、愤怒、迷惘、绝望、接受。」 那个戴着金边老花镜的红头髮大夫一面翻着沈亦的自检表,一面慢悠悠地娓娓道来:「你可以尝试从第一阶段走出来,慢慢地与现实和平相处,对自己宽容一些,也不要急于评判周围的人。」 「你是个庸医。」沈亦恶狠狠急匆匆地评判道:「我个做金融的,都比你实诚。」 哪儿来的创伤?他一个佛面狼心的狠角色,向来只有他伤人,哪有人伤他? 什么应激?没看他每天镇定自若,几个亿几个亿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 牛批得一塌煳涂。 还否认现实,开什么玩笑?这半是烟火半清欢的日子,再清醒不过了! 沈亦毅然决定换个心理医生。 「信是夫人寄来的。」梅阿姨把信搁在玄关的桌上,接着道:「还有,前些天不是暴风雪吗?咱们这院子栅栏倒了一片呀……」 沈亦愣了愣,没能听见她后边说的,伸手去拿裴央寄来的信。 这女人平常只知道拍照拍视频,字儿都不会写,还能写信? 绝了。 看来离婚这一遭,真令她学到些东西,沉淀下来了。 信封是晦黄色的牛皮纸,被胶水粘得乱七八糟,还有几个脏兮兮的手指印,也不知道她是在黏信封,还是在黏自己的手。 室内暖融融的灯光打在沈亦脸上,他的唇角噙着几分难得的笑意。 信封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收信人和地址,还把沈亦的名字给拼错了一次,划掉重写,像是小孩子的恶作剧。 这信是从 a 市漂洋过海过来的,左上角寄信人写着「裴央」。 这两个字倒是笔走龙蛇的,大气好看。 裴央她偶像包袱很重,做模特那会,总喜欢偷偷地练签名,生怕自己哪天火了,粉丝来找她签名时丢了面儿。 信封不大,手里捻着还厚薄不匀,可能除了纸张还有别的物件儿在里头。沈亦去书房拿了裁纸刀,又回到客厅趴在茶几边,一点一点细緻地割开信封,从里头取出一张白色厚卡纸。 纸上头还挂着一条面料少得不能再少的真丝内衣,此时已被剪得支离破碎。 卡纸上,裴央用鲜红色唇膏写着一行兇狠狰狞的字:piss off!!!!!(滚)。 沈亦仔细看了看卡纸,意识到这原来是张收据,上头显示卡号的确是他的,但他并不记得这笔消费。 沈亦照着商家名字去手机上查,发现是森雅子生日那天,emily 自作主张买去送她那件内衣的店家。 沈亦歪着头想了想,可能是 emily 刷卡结帐时,误把他的地址填成了 a 市住址。而店家还好意附送一份露骨的「赠礼」,连带着收据寄了过去。 而这显然是气到了裴央。 沈亦思考了几秒,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有意思。」 这个 emily,是个人才。 他微微笑着,仔仔细细地将信封和裴央的「血书」收到钱夹里保存好,起身去书房。这时候啊,头也不疼了,割草机也不吵了,屋外阳光一片大好。 到了书房,沈亦接到助理万元的电话,告知他裴央工作室的那块宅基地,新房东没兴趣出售那栋小楼。 「是这样啊老大,那女的一听就是个傻叉富二代,我怎么给她分析利弊得失都没用,说什么都不愿意转让,好像是她也不差钱,替个朋友占着的。」 万元也是没辙。 沈亦还没来得及多问两句,梅阿姨又来敲书房的门:「先生啊,还有个事。就是夫人吩咐你……呃……夫人她让我转告你,正好她这两天来纽约办事,叫你搬出去。」 沈亦愣了愣,挂了万元的电话,将手机往桌上一搁,双手插口袋里,眯着眼问:「让我搬出去?凭什么?」 梅阿姨站在房门口,觉着有些难办,声儿大了些:「夫人的意思哦,说按照你们的分居协议,这房子归她。」 「呵,分居协议?」沈亦笑了笑,双手交叉胸前,「她倒是签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这个你问我……要么……」 「没签之前,这夫妻共同财产,我为什么不能住?」沈亦靠坐在书桌边,修长的腿大剌剌地伸着,懒懒散散地抬槓。 「那个小沈……」梅阿姨一脸苦闷,把袖口捲起来又撸回去,她又不是裴央的律师,问她做什么? 「她不想见到我,干嘛不自己找地儿住?酒店费用我报销。」 「小沈啊,阿姨是这么想喔……」 梅阿姨尴尬地拢了拢头髮,打算以理服人:「你看你们俩夫妻,平常也都是客客气气、锦瑟和鸣的呀。现在好聚好散,没必要弄得不愉快嘛,阿姨说的对不对?这屋子你平常本来就不住的,我看你两三个礼拜都不来一回。小裴过来,顶多也就住一礼拜,你要真不乐意,要不你上楼和她唠唠?」 听说裴央在楼上,沈亦立即端正了态度,嚣张的气焰消了一大半,站直了问:「她已经来了?」 梅阿姨点头,指了指楼上:「卧室里睡着,倒时差呢。」 第18章 老古董费勒医生 裴央醒来时,窗外正是日落,斜阳晕得天红彤彤的。她简单洗漱后,换上一套运动内衣短裤就下楼了。 客厅没有开灯,天边的橘红色漫进来。室内暖气挺足,梅阿姨估计刚走。 裴央在客厅简单拉伸、做瑜伽,然后换上紧身长裤,打算出门跑步。 也就是转身去沙发上拿钥匙的一瞬,她瞥见了靠坐在角落沙发里的沈亦,身影背光,影影绰绰地匿在从落地窗打进来的残红斜晖里,正死死地盯着她。 那眼神,根本不是情侣间别有深意的趣味,而是恶狠狠的、肆无忌惮的、充满挑衅意味的攫取。 「啊!」裴央尖叫出声:「你……你……」 她被吓得不轻,嘴上反应不够快,被沈亦抢了先机,只听他轻飘飘地打断了她,态度淡得出水:「又不是没看过,夸张。」 「这能一样吗?」裴央被他蛮不讲理的态度激怒了:「我们现在分手了,麻烦你讲点自尊好吗?躲在这儿偷看,不觉得害臊吗?」 沈亦面无表情,也不反唇相讥,依旧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目光渐渐从她的脸上扫下去…… 「卑劣!无耻!」裴央被他盯得浑身上下不自然,手也不知道该遮哪儿,窘迫地不行。同时她又认为自己这窘迫的情绪更是可耻,要说难为情,不该是他难为情吗? 不都告知他让他搬出去吗? 怎么离了婚还要多吃多占吗? 人渣。 「至于么。」沈亦轻笑一声:「平成这样。」 裴央原本还在四处找自己带下来的上衣,听到这句,愣了一愣:「我平?你有没有搞错?!我做模特……」 「你那些生图,」沈亦再次漫不经心地打断她,音色不高不低:「后期得有多拼,你不知道?」 裴央气得跳脚,倒吸一口冷气,四下一望,抄起餐桌上的瓷杯就往他脸上甩。只听「咻」的一声,茶杯飞了过去,居然被他一伸手,接住了。 裴央一脸震惊地望着眼前的画面,这也能由着他耍个帅? 沈亦掂了掂手里的瓷杯,轻轻在茶几上放下,翘起二郎腿,歪着头重新望向她:「胸不大,脾气不小。」 裴央紧紧捏着拳头,指甲都嵌进手心里。她大约是被气过了头,居然突然又冷静了下来,不再遮遮挡挡的,大大方方地走近两步。 当她没入阴影里,弯腰欠身,脸贴得很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才发现这微妙之处——他幽深的眼眸透着几丝迷离,唿吸压抑,身体紧绷,这些情动的讯息,裴央再熟悉不过了。 裴央在他耳边笑了笑,气息掠过面颊,起身离开,套上 t 恤和卫衣,戴上手套和帽子,指着他严肃道:「我要去跑步。在我回来之前,请你离开。」 她开门出去,落日的光倾洒在她身后,暖洋洋地铺了一地。大门合上,房间里重回幽暗,静寂无声。 空气里瀰漫开一种马赛皂和伯爵茶的香气,混杂着略微腥咸的汗水味道,慢慢渗进他的皮肤里,卷着灼热的温度在他的血管中流动,裹挟着猩红四处游窜,叫嚣着令他失去理智。 沈亦踹了脚茶几,妈的。 他起身,挽上大衣,拿上车钥匙,快步出门上了车,在自己做出什么蠢事之前上了州际公路,往曼岛方向开去。 晚高峰接近尾声,车流稀疏起来。阴沉的空中飘起雨,雨点越来越大。雨刷重复着左右摆动,好不容易在前窗划开一片清晰的路景,很快又被瓢泼覆过。 她该不会傻到这时候还在外边跑步吧? 用不着一秒钟,沈亦立刻打消了心中的担忧。 想多了。那女人,祸害留千年。 电话进来,是裴长宇的个人律师 eli。沈亦接通电话,eli 直奔主题:「紫英和我在一道,对方目前给的数是六。」 六百万的保释金,有点高,但不出乎意料。裴长宇的涉案金额这么大,能把价格谈成这样,eli 应该费了不少劲。 「我这里筹到二,你出四。」电话上另一个略显粗哑的女声响起,是胥紫英。她的态度与惯常相同,僵硬、冷淡、没什么人情味儿。 「好。」沈亦答应,同时毫无知觉地就着最近的州际公路出口下去。 eli 似乎松了口气,多说两句:「这回还多亏普塔娜·布朗,她一个集团法务总监,逃这么快,媒体风向自然一边倒。亦,我们接下来还可以煽风点火地来两波,你让你女朋,哦不朋友,你让你那位记者朋友再飞一趟弗罗里达,大张旗鼓地在布朗那棕榈树海滩别墅外头,拍拍她那豪宅,拍拍她那玛莎拉蒂,搞一个专题……」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哼。」胥紫英冷笑了一声,显然一分钟都不打算再听,干巴巴地打断 eli,厉声告诉沈亦:「别动我女儿的钱。」 沈亦去底下绕了一圈,重新上州际公路。听到这话,他在电话这一边无声地笑了笑。 四百万美元。这么大笔金额,胥紫英让他别动分给裴央的婚内财产,那么他去哪里筹? 胥紫英多半是认定他在各种渠道——离岸的、代持的、用壳的——匿了不少财产。她想通过这次保释金的契机,压着他拿出来。 沈亦自嘲地嘆了口气,其实他远没有这般「高明」。自己搭的两个离岸信託,最终受益人都是裴央,他想取也取不出来。剩下的一些私募基金和公司股权,林林总总全加一块儿,也到不了这个数。 他没耍什么心机,也没玩什么手段,既然说留给她,的确是都留给她了。自己仅有的这些,裴央只要仔细去看一看财产清单,应该也能摸清楚。否则真有什么猫腻,那卓律师怎么也没能提出个一二三? 相较而言,他们一家人才叫城府深。 裴长宇老谋深算,胥紫英精明冷漠,至于裴央……想到裴央,沈亦磨了磨后槽牙,便是蛇蝎为心,也不如她残忍绝情。 eli 在电话上咳嗽一声,打破了车里的寂静。 沈亦回神过来,愣怔间意识到自己开错了路,怎么又开回长岛来了? 考虑片刻,沈亦在电话上答应了胥紫英的要求,「好吧。」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抵押借贷,或是别的,看能怎么办吧。 胥紫英半句好话也没有,直接挂断通话。 六年了,沈亦早已习惯胥紫英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她要是什么都不说,事儿大约是过得去的;若是过不去,她一定有办法让你知道。 沈亦素来不怎么讨长辈喜欢,也懒得和他们打交道。 以前为了裴央,他学着不再像刺猬似地扎退所有假意或真心的亲近,战战兢兢地藏起自己乖戾和不驯,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打破那个易碎的世界。 但事实证明,自己小心翼翼患得患失捧在手心的那个金装玉裹的梦,从外到内都烂透了。 那天在律师事务所谈离婚,她还故技重施,惺惺作态地来和自己谈爱情。 瞧瞧那演技,不做金融真特么太可惜了。 沈亦记不得自己怎么就掉头开回来了,应该是来研究一下这里雨大不大吧。 约莫着被下了降头。 唉,如今连电话上算计一下胥紫英,脑迴路都会过载,可见他的病是有多重? 几个庸医根本治不好他。 车驶入小区时,天倒是晴了,沥青地面几乎看不出淋湿的痕迹,或许这里本就没下雨。他远远地靠边停车,望见屋子里能亮的灯都明晃晃地亮着,着实是裴央的习惯。 沈亦趴在方向盘上瞅了会儿,一个朦胧纤细的身影推开落地窗,赤足垫着脚尖走出来。她紧了紧身上的浅灰色绒毯,哆哆嗦嗦地抬手关灯,一熘烟跑回屋里。 后院重回一片暗淡。接着屋里的灯从下至上,一盏一盏地相继灭去,只留卧室暖黄色的光透过窗帘隐隐露出点色泽。 沈亦看着这一幕,怔了怔。 裴央怕黑,到哪儿都得把所有灯通通打开,但从不记得关。偶尔保姆不在,他深夜加班回来,家里灯火通明,而她早睡熟了。 有时候沈亦会笑她不晓得节约能源,裴央还嘴硬:「可不是给你留盏灯吗?」 她常常这样,泡壶茶留在茶几上,转头就忘,事后嫌茶凉,一定要讲是留给他的,于是沈亦总是在喝凉茶。 如今她学会了关灯,但他喝凉茶的习惯,怕是戒不掉了。 沈亦伏在方向盘上,良久没有离去。他本想等着看最后那盏灯什么时候灭,结果自己莫名其妙地在车里睡着了,再次睁眼已是拂晓,一夜无梦。 沈亦诧异地认识到原来在车里睡觉竟然可以治疗失眠,虽然没什么理论依据,但比那些庸医管用,所以他之后夜夜都来,也不进屋,只是把车停在路边睡觉,到了早上再开回酒店。 这一周睡车里,除了腿伸不直,精神倒是大好。直到几日过后,一个碧空如洗的清晨,他看见裴央提着巨大的行李上了计程车。 当晚他依旧开车回来,不再停车在路边,而是开门进屋。梅阿姨在收拾房间,屋子里的咖啡壶、毛毯、游戏手柄又被归置原处,目之所及都是冷冷清清的样子。 于是他又开始睡不着觉,卧室里失眠,沙发上失眠,连车里都失眠,阿普唑仑和安必恩轮换着用,每天也只能勉强睡四个小时。 他换了好几个心理谘询师,结论大同小异,说他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可能早在青少年时期就有过同样的情况,无非症状并未严重到影响正常生活,所以没有就医罢了。 沈亦不停地换医生,没一个令他满意的。到后来森雅子越来越担心,私底下去拜访他最早约见的费勒博士。 费勒博士的办公室很大,光线幽暗,打扫得一尘不染,三面靠放着整面墙的金属置物柜,里头全是病患资料。桌上的显示器倒像是个被束之高阁的装饰品,有没有通电都不好说。 这年头,居然还有费勒这样的老古董。 老古董戴着金边老花镜,一张一张地翻阅沈亦的访谈记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沈亦总共才来了两次,森雅子不作声地坐在费勒对面的沙发里,也不知老古董翻来覆去地想要从这三张纸里看出什么惊天大秘密。 二十分钟后,费勒总算抬起头来,摘下老花镜问道:「你是他的配偶?」 「不是。」森雅子摇头否认,见费勒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忙补充道:「我是他女朋友。」 「女……朋友。」费勒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重复,灰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上下扫了一眼森雅子,带着点评判地味道:「可是他在我们的交流中,提到过他的妻子……」 「前妻,是的。」森雅子解释:「但是他们已经分……」 费勒晃晃悠悠地举起一只手,示意她安静:「我不是离婚调解律师,我是他的医生。依照医患保密协议,我没法向你透露任何信息。」 「你的意思是,你只愿意和他的妻子交流他的病情?」森雅子不自然地在沙发上动了动。 「我只能说,保密协议很严格,就算你是他的配偶,我也不能透露心理治疗时的谈话内容。除非他出现随时可能伤害自身或他人的严重危险,那时我会和警方直接联繫。」 「可是……」森雅子终于有点急了。 「请不要打断我。」老古董一手撑着桌面,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朝房间一角的半人高文件台慢悠悠地晃过去,边走边道:「但是话说回来,如果他的妻子能过来,那么为了平衡保密性原则和治疗效果,我可以考虑重新和他们二人商定保密协议涵盖的内容范围。」 森雅子听到这里,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医生,您的逻辑十分奇怪。他明明下定决心想要离开一段折磨人的婚姻关系,而您却告诉我,只有他的前妻……」 「别心急。」老古董背对着她停在文件台前,伸出精瘦的手指,用舌头上舔了舔,黏起一张空白表格,又摇摇晃晃地走回来:「请你让病患签署这张知情同意书,只要他同意和你共享往期的谈话细节,我自然没有意见。」 老古董好不容易坐回椅子里,重新架上老花镜,摇了摇滑鼠,用左右手两个食指在键盘上输入电脑密码,用十分钟调出沈亦的病例信息,一笔一画地在表格上填写姓名地址电话,同时嘴里头念叨:「917……719……4……」 「917-419-xxxx。」森雅子翻了个白眼,重复一遍烂熟于心的号码。 老古董停下笔,小眼睛越过老花镜上沿睨了森雅子一眼,垂头把电话填上了。 第19章 捷达小姐 几经辗转,裴央才约到靳校见面。 靳校不好约。 上回他留给裴央的名片,被她随意一塞,不知放到了哪里。 她只记得「九镜量化」,于是照着公司名在网上搜。相关资讯寥寥无几,官方网站上头只有企业名称地址、投资人登陆页面、招聘职位,别的啥信息也没。 没有业务简介、没有人员介绍、没有投资者关系联繫方式…… 不知道靳校在什么野鸡公司工作…… 「也是名牌大学的博士生,唉,混成这样……」裴央暗自吐槽。然后裴央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现状,知趣地闭上了嘴。 信息有限,本来她都想放弃了。但裴央想打听白枞基金的事情,想知道沈亦悄咪咪扣下的发财致富途径,却又不认识其他从事量化投资的人,靳校似乎是目前唯一靠谱的选择。 于是她照着公司在 a 市的地址寻了过去,地址在离市中心大约两小时车程的竹落艺术集合村。 竹落原本是一片鸟不拉屎的湿地,沾了市政规划的光,改造成了原生态产业园区,入驻了大量海内外优秀企业。如今荒芜成了时髦,一曲溪流一曲烟,风景甚好,就是公司九曲十八弯地很不好找。 裴央擅作主张地把沈亦留在家里的两部车都出了手,本来理论上就是分给她的。一部宾利一部路虎,换来的钱够她用好一阵子。 车没了,车库自然也用不上。她把小区停车位租了出去,每个月又是一笔收入。 她想好了,如果沈亦回来质问,她大不了把手头上这辆刚买的二手捷达抵给他。 纽约长岛那套房子,按讲分居后也是归她的,如今不也让这傢伙免费住着? 要算起他的租金,哦,说不定是他和森雅子二人的租金,说不定他还得补缴呢。 以前竟然没发现自己是这么勤俭持家的贤惠主妇,啧啧。 她的红色捷达跟在一辆银色玛莎拉蒂 quattroporte 后面进了园区。那车一路高速过来飙得飞快,张扬跋扈。进到高新园区后,由于车身不算小,七拐八绕倒显得有些笨拙。 相较而言,裴央的车小巧轻便,毫不费力地跟着。她左张右望地打量一路木牌上的公司名称,看看哪个是九镜。 一块块指路木牌刻得颇为艺术,字儿忒小,裴央一块块看下来,愣是没看到九镜量化。 「砰!」 车子勐地震颤,伴随着前头沉闷的撞击声,裴央赶紧踩下剎车,可惜为时已晚,捷达毫不客气地咬进了总裁的车屁股。 前车银色总裁上下来一男一女,女的个子不高,颧骨很高,一身利落的灰色西装西裤。男的中等身材,皮衣牛仔裤,戴着金丝边眼镜,两个手臂遒劲有力,看得裴央心里头髮虚。 「您也够能的哈?」遒劲手臂男站在副驾驶这边,单手叉腰,远远地冲着后边嚷嚷:「这走两步就停车场了,您也能撞上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裴央也没慌,不到二十码的速度,能有什么事儿啊?她松开安全带,镇定地从驾驶座上开门下车。 来人家公司拜访,她今天打扮得挺隆重——黑色细跟高跟鞋,一袭白裙,肩膀上搭着一小块水貂皮草,白暂的锁骨若隐若现。 遒劲手臂男眼见小破车里下来这么位绝色,眼里直冒绿光,喉咙像是卡壳的磁带,只能发出「呃」、「啊」的杂音。 裴央走到玛莎拉蒂后侧,弯腰瞅了瞅保险槓的凹痕,并不明显嘛。反倒是自己这车头,啧,可怜巴巴地凹进去好大一坑。 裴央又直起身子瞧了瞧车边的两位。高颧骨女人明显是车主,麒麟臂男咋咋唬唬不像是能拍板的样子。 二人看着显然不差钱,被自己追了尾,估摸着也是懒得浪费时间和自己耗,等句道歉罢了。 于是裴央礼貌地朝女人欠了欠身,承认错误,表示愿意赔偿损失。几句话交涉下来,女人通情达理,这事儿算过了。 肱二头肌男此时倒来了兴致,想和裴央攀谈两句,被高颧骨女人制止:「赶紧的马一鑫,滚回去干活!你自个儿那回测做多差没点数吗?周五靳校过来,你别指着我替你挨批。」 听到这名字,裴央眼睛一亮。刚愁找不着地儿,这就找到了人。裴央问他们是不是九镜的,说明自己的来意。 「妈呀姬梦。」听到这里,马一鑫好奇地瞅了裴央一眼,将姬梦拽到一旁,垂下脑袋嘟囔了句什么。 「不可能。他前妻自打和他离了婚,如今可是枚人间富贵花……」姬梦嗤笑一声,目光瞟过裴央的坐驾,显然挺看不上,「哪会开这样的车?」 裴央也撇了撇嘴,谁想做靳校的前妻呀? 靳校在读博那会儿就是工作狂,别人是一周和导师见一次面,导师责备两句规劝两句点拨两句,希望他们认真对待毕业答辩;靳校是每天追在导师屁股后头,导师劝慰两句扯皮两句恳求两句,拜求他明天别再来了。 裴央大二时选修一门计算机课,恰好和靳校共用机房,此人吃喝拉撒睡全在机房里头,几天回一次寝室只为洗澡。 谁是他前妻谁悲催。 裴央询问二人能否给她靳校的联繫方式。 「他的电话不能给你。」马一鑫脖子一梗,较上了劲:「你也别怨我们。咱那老闆,妥妥黄金单身汉,咱可不得帮他防着点儿?」他上上下下扫了扫裴央,又瞥了眼她身后面目全非的捷达,更加咬定裴央就是他不辱使命要帮靳校拦着防着堵着的那种人。 瞧不起归瞧不起,姬梦和马一鑫倒是答应裴央会替她向靳校传个话。 马一鑫也因此顺利加上裴央的联繫方式,完了之后扬起下巴朝姬梦使了个「老子很会吧」的眼色,姬梦翻了个大白眼。 他俩叽叽哌哌地上车,马一鑫坐在副驾,一脸自信地竖起三根手指:「你等着吧,周六之前,我非得搞定这小娘子。」 姬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俩要亲个嘴,她还得蹲下吧?」 马一鑫认为裴央刚才那一撞,撞轻了。换他,得开坦克把姬梦这车碾了。 裴央原本对于姬梦不抱什么希望,毕竟萍水相逢,她还给人家惹了麻烦,姬梦未必会帮这个忙。 谁料到她刚从 4s 店出来,就接到了靳校的电话。 「搞得这么复杂,我同事还七拐八绕地刺探是不是我前妻。」靳校在电话上笑话她:「早加我微信不就完了?」 他口吻轻松,裴央便不客套,直接叙述起白枞的问题。 她想,虽然靳校这单位看着不咋地,但也算是同一个行当的,总知道些消息吧?不会如此闭塞吧?也可以透露点内幕吧? 她和靳校没说两句,就有个陌生号码拨进来,裴央直接拒接了。她费了好些周折才联繫上靳校,稀罕得紧。 过了一会儿,手机上又换成沈亦的号码不断闪烁,裴央也果断拒接。结果那怨种坚持不懈,裴央手机都要震散架了,搞得她口齿不清,话也说得跌跌撞撞。 好在靳校居然还听明白了,大方笑道:「我大致知道一些。你要是对白枞感兴趣,月底的量化金融峰会,咱们一起过去?正好都认识认识,混个脸熟。」 裴央听到这里,喜出望外,听起来靳校不仅挺了解白枞,甚至还愿意牵线搭桥。 裴央赶忙谢上两句,问清时间地点,然后礼貌地挂断。 通话结束后两秒钟之内,沈亦的电话又打进来,手机百折不挠地震啊震。手指正要按下接听键的那一瞬,裴央又顿住了。 怎么她刚在白枞的事情上抓到点眉目,沈亦的电话就来了?他该不是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这么迅速的吗? 「这架势……」裴央看了看时间,摇着头自言自语:「纽约都凌晨四点半了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要讹你多少钱吶。」 再犹豫了几秒,裴央还是接起电话。 「有没有伤着哪里?」他的语气急切,不怎么镇定。 「呃……」裴央有点愣,伤着哪里…… 他又想伤她哪里……自尊心吗? 「怎么不说话?」沈亦又问,气息略微有点不稳。 裴央依稀听到电话那边传来车里转向灯跳动「嗒嗒嗒」的声响。他还在路上吗?是要看凌晨四点的纽约吗? 啧啧……瞧瞧人家这拼劲,不简单。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那个……我挺好。」裴央不知所然,因为心虚,态度保持得十分友好,讪讪地反问:「你有事儿吗?」 对方似乎是长舒一口气,解释道:「你没接电话,保险公司打我这儿来了。」 「哦!抱歉打扰到你。」裴央恍然大悟:「回去我就把备用电话换掉,不会再出现这个情况了。」 她自觉这回答合情合理。她刚买这二手车,选了同一家车保,联繫方式被自动延用。回去之后,她把备用电话和紧急联繫人改了就行。 但对面沉默不语,不知道是啥意思。 裴央觉得有些尴尬,于是玩笑道:「该不是让您失望了,没死成哈。不然这财产的事儿,咱也用不着再费心打什么官司,还能省一笔律师费。」 电话上一片死寂。 活跃气氛的努力宣告失败,裴央也懒得再装出一副希冀与他和谐共处的假象,干脆地挂上电话。 「真难伺候。」裴央一边吐槽,一边在手机上叫网约车,「幸好要离了,够自觉。」 接下来的几天里,裴央路续收到马一鑫锲而不捨的邀约。 马一鑫:「纵然繁星璀璨永恆,也不及你耀眼半分。或许我的爱像是短小灰白的菸蒂,你都懒得弹落,但我却竭尽全力地飞舞进火里,为了你绽放出一两回『噼啪』声。」 裴央没有回覆。 过了一天,他一改浮夸的文风,在消息中问得直截了当:「挺喜欢你的,咱处处呗?」 「我叫什么?」裴央回復他。 这一问,把马一鑫给难住了,他给她的备註是「捷达小姐」。 他匆忙去问姬梦,姬梦正在做策略回测,眼睛不离屏幕,霹雳啪啦地打字,空出一只手把自己的手机解锁了甩给他。 可惜马一鑫回復晚了些,裴央又没搭理他了。 就这两天,马一鑫先是把微信头像换成和阿斯顿马丁 dbx 的合影,又发了好几条朋友圈,愣是撩不到这女人。 他的朋友圈,那对女人而言可是杀手锏。 一会儿是和某科技公司创始人在纳斯达克敲钟的合影,一会儿是和《国家地理》专题电影里某位徒手攀岩运动员登山的照片……这姑娘,居然不为所动? 女人,马一鑫摸着没有一根鬍子的下巴想,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于是原本抱着玩玩儿心态的马一鑫,下定决心要认真追求裴央。 马一鑫:我看两周后的礼拜六,生气旺盛、阴气衰退,万物吐故纳新。不如去爬山吧? 裴央:那是清明节,你是约我上坟吗? 马一鑫:…… 两天后。 马一鑫:捷达小姐,陪我吃顿晚饭,送你辆宝马 mini 玩儿。 裴央:你喜欢那车? 马一鑫:喜欢吶,我家就有。 裴央:开得惯吗? 马一鑫:挺好呀,可可爱爱的,和你一样。【星星眼】 裴央:我腿长,那车侷促。不过你正合适? 「艹!」马一鑫把手机往桌上一丢:「咋还带人身攻击?」 马一鑫的漫漫追求之路夭折了。 第20章 量化金融峰会 一周后,依照同靳校的约定,裴央来到峰会场。峰会选址南山区基金小镇的一个度假村,湖光山色,白墙黑瓦。 外头是青山绿水的雅韵,到了酒店里,便是钞票的油墨味儿了。 论坛内容高不高端不好说,但是场面摆得隆重,叮铃桄榔的水晶杯、五彩晶莹的酒水、商务蓝低调灰相间的展示牌,来自投行券商、保险银行、私募风投的人模狗样的人头攒动,这儿一圈那儿一堆,围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裴央来得比较早,签到后进会场,四处转悠着拿了些资料。 其实这些资料吧,裴央一概看不懂。什么高频低频、回撤承受、量化择时、指数增强……咱也不懂,咱也不好问,就听听呗。她虽没在这行干过多久,但毕竟耳濡目染,大致知道一些行业规则。 从网上的信息来看,峰会规格很高,完全是邀请制,不公开出售入场券。不过主办方自有赚钱的途径——聚集一些监管机构、投资机构、行业协会的领军人物打出名声,收高价贊助费赚取收入。 像这种五六七位数的贊助费用通常有两种冤大头会上赶着买单。 第一种是精明的卖方,专程利用这个机会结识财大气粗的买方爸爸、招揽生意、自我宣传,类似于律所、投行、会计师事务所等;第二种则是傻乎乎的愣头青,真以为能从这里学到些什么,比如说钱多得没处去的个人投资者、揣着老子的钱办个基金找成就感的二代、没有探过国内市场水深浅的外国机构等。 而主办方也深谙看人下菜碟儿的道理,能好好宰一顿的肥羊自是秋风扫落叶,好不容易扶起来的韭菜则是润物细无声。 裴央走进主会场之后,就感受到周围狼一般绿油油的目光扫射过来。她不禁挺了挺胸,高跟鞋「哒哒哒」地踩起来。哎呀,魅力不减当年吶。 渐渐地有人上来搭讪,男男女女都有。其中有个姑娘,看着二十岁出头,莹润的脸上透着一点点绯色。裴央都有点不好意思,原来自己这齣众的皮囊,不光招男人啊…… 「你是九镜的?」姑娘凑上前来,直接地问:「可以给张名片吗?」 「扫一扫吧。」另一个小伙也来了:「九镜居然也有投资者关系部,有生之年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难不成靳总今儿个也来了?」 「不可能吧,靳校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啊。」 好些人围上来,都打量着她胸前别着的签到名牌。裴央低头看了看,上头写着:「裴央,九镜量化,投资者关系部。」 裴央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会议名牌。乌泱泱的一群人,都是为九镜来的?这野鸡公司,连做个像样的网站都捨不得,名气还这么大? 从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中,裴央了解到九镜的不少信息。 九镜在量化交易领域赫赫有名,但行事低调。所有现任和前任雇员都被要求籤下三四十页的保密协议,所以网上极少有关于它的消息。 其他基金愁募不到钱,九镜却回绝了近百分之九十五来自私募、保险、投行、家族资管争先恐后的投资问询,原因无他,就是为了保持业界领先的投资回报率。 当一个算法依靠敏锐的嗅觉在市场中搜罗定价过低的资产并迅速买入来套利时,交易体量越大,回报越被稀释,因为被错误定价的资产往往不多,而且交易行为本身也会抬高价格。 所以能够买入九镜招牌基金「镜面」的少之又少,投资机会几乎都留给了公司员工和少数元老客户。 大伙儿看到有个顶着九镜投资者关系部的名牌走进来的羊羔,都像是病入膏肓的人见了灵丹妙药,原本一对对死鱼眼睛全都在霎那间亮起来。 裴央被围在人群里,一问三不知。别人还以为她多高冷,摆着架子不给人套近乎,于是又冷嘲热讽起来。 「唉也罢也罢,看着就是一个 sales,能懂什么呀?」 「算法架构什么的,她也说不出个啥。九镜估计派她来签个到,算是不得罪主办方。」 「他们招 sales,是只看脸的吗?蠢成这样也可以?」 「他家的东西,摆个招财猫就能卖出去,招的 sales 估计就是客户福利……」 「不好意思啊。」有人一把抓住裴央的手肘,将她生生拽出人群,同时朝众人解释道:「新来的实习生,搞不清楚状况。」 裴央转头看去,原来是姬梦。这女人个子小小的,手劲儿倒忒大,拉得裴央一路趔趄。 姬梦对于周围叽叽哌哌的搭话一概不理,扯着裴央的手臂往酒店后厅走,绕过宾馆直梯。 「为什么给我是这么个名头?」裴央边走边问姬梦。 「靳校让助理去要的邀请函。他随便捏了个 title,粗心大意的。」姬梦板着脸解释:「他已经被裁了。」 裴央愣了愣,这……就被裁了??? 「你别自作多情。」姬梦像是看透了她傻乎乎的表情,「和你半点关系没有。」 她们出了大堂后门,穿过一片茶园,踩着青石板路来到度假村内的村庄客舍外。与前厅人声鼎沸的场景不同,这里很安静。 一栋一栋的客舍外观古朴,石板路冒着一丛丛青绿色杂草。山茶花已经过了盛花期,零碎地落下来,浸湿在湿漉漉的石头地上。 半私人庭院里,几个穿着休闲服的人在聊天,其中就有靳校。 哦,裴央想,原来大佬都在这儿玩。 靳校见姬梦和裴央过来,笑着招唿她们过去,简单介绍了下眼前几位,有投资管理协会的理事,有资产管理机构的亚太区主管,挺有排面。 介绍到裴央的时候,靳校简约道:「我老同学。」 大伙儿的目光打在裴央身上,不过半秒,大伙儿不约而同地起闹:「哟!」 可能是因为裴央的样貌,也可能是她脖子上挂着的那张没什么说服力的名牌,大家的话题顿时油腻了起来。 「老同学就是好啊,我们挤破头都拿不到的投资机会,老同学该不是赚到手软吧?」 「怪不得九镜不对外部投资者开放,这么养眼的 sales,金屋藏娇呢吧?」 「哈哈哈……」 裴央看了眼开这玩笑的主,居然还是个女人。 「靳校,你们这个投资者关系部,估计都不用坐班吧?」一个面孔红通通的中年男子,捋了捋自己汗津津的几缕毛,笑嘻嘻地问:「你看我能做吗?」 「傻叉!人家这叫千金买一笑!老刘你头髮都没了,还要扮虞美人啊?」 周围一阵闹笑。 裴央很气,还千金一笑,还投资赚到手软,她为了找靳校,修捷达的钱都是自己贴的,害她心疼好两天! 不过眼下的裴央,的确没有更体面的头衔,只能笑呵呵地应着。靳校倒是在一旁应付自如,不应承不接茬,但也没有辩解的意图。 裴央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靳校竟能和这些油腻腻生意人谈笑风生了。印象里的博士生靳校是个较为木讷的性子,每日实验室和寝室两点一线,连多余的社交活动都没有。他那会儿能抽出时间来辅导自己微积分,裴央可是感激涕零。 裴央在心里头嘆了口气,多年不见,原来青葱校园里的帅气学长,如今也是铜臭味十足了哇。时间是把抹油刀啊,蹭着一坨一坨的黄油往你身上抹。 转念一想,这似乎也不绝对。 至少和沈亦在一起的这些年,他没怎么变过,一样的不喜社交,一样的简单纯粹,对不相干的人,总是清冷淡漠。 裴央和他出去,几乎不会有人敢开这些肆意的玩笑,或许是因为她裴家姑娘的身份,也可能因为是沈亦脾气不大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可惜沈亦这人,徒有其表,到头来也是个抛妻弃子(划掉弃子)的玩意儿。 第21章 油闷猪蹄 寒暄几句后,靳校把场子交给姬梦,找了个藉口领着裴央往客舍的后山走去。离了众人,靳校回到平实朴素的态度,和裴央记忆里无差。 没什么多余的客套,靳校直奔主题:「电话上,你问我有没有听说过白枞量化。」 原来他还记得她今儿个来的目的,她都怕他忘了,真以为自己是给他这油闷猪蹄来红袖添香的。 此去后山,石径蜿蜒,左侧是一条浅浅小溪,流水淙淙。靳校走在前,裴央跟在后。 到了一处得趟水而过,靳校步伐不停,长腿一迈跨了过去,同时叙述道:「其实业内的新策略和方向,我们都会留意,毕竟都是竞争对手。但白枞这个项目太新了,我能找到的信息有限,唯一知道的,就是这整个操作全是沈亦一手在办。」 溪涧卵石光滑洁白,却不大好走。裴央三下五除二地脱了高跟鞋提在手里,光着脚踩过溪水,健步如飞地跟上他,侧头问:「沈亦搭的台子?」 「据我的了解,是这样。」靳校点头,「更有趣的是,他从伯曼旗下这次倒掉的一个子基金里,挖了人过去。」 听到这里,裴央顿了顿脚步,又跟上他,「基金有问题,不见得雇员就有问题。他需要人手,也算正常?」 「是这个道理。」靳校看了她一眼,略微带着点赞许的目光,继续道:「不过,白枞量化的成立时间,恰好在伯曼出事之后……」他不在意地笑了笑,「这或许是个巧合吧。」 不等裴央反应,靳校扬起下巴示意石阶上的韬光寺,「白枞只派了个不管事儿的来,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去聊聊。」 裴央点头,麻利地掸了掸干在脚底的青草,穿好高跟鞋,拾阶而上。 靳校站定,注视着她纤细的背影。这一路过来碎石子泥土地的,赤着脚应该并不好走,她倒是一声没吭。 裴央虽然是个娇滴滴的性子,但在身体上吃些苦头,她向来是不出声抱怨的。春寒料峭的海滨拍摄、夏日炎炎的丛林取景都过来了,踩两脚泥巴,裴央自是不当回事。 她此时回过身,长发被风吹得微乱,笑着问他:「你不来?」 靳校回神,跟上她的脚步。 韬光寺里幽静昏暗,无人诵经,只有位壮实的和尚坐在门边,盯着 ipad 一脸乐滋滋的。 一个黄毛碧眼的大叔正颇为严肃地跪在蒲团上,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把子粗香,至少有十来根,熏得他自己泪眼婆娑,水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很虔诚,不让人打扰。」靳校轻声道:「说是不信耶稣,只信这个,一下飞机就赶过来了。」 见大叔还徜徉在佛祖的感召里,裴央和靳校只得退出庙堂,站在外头一棵梧桐树下静静等待。一炷香过去,裴央被满院子的佛香呛得眼睛通红,黄毛大叔才祭拜完毕,缓缓踏步出来。 白枞的这位亚太区多资产投资主管有个时髦的中文名,叫做韩信,不知道是哪个想害他的人给他起的。裴央还是依着他的英文叫唤他肖恩,肖恩·哈恩勒。 如靳校所言,韩信对于白枞最新搭建的量化基金所晓不多,只知道沈亦会担任非执行董事。韩信告诉他们,沈亦的个人投资金额很小,却占了很多股份。 「小道消息,据说他和他老婆正闹离婚。」出了寺庙,韩信立马一副嘻嘻哈哈的嘴脸,神秘兮兮地八卦道:「你们听说过他老婆吗?据说是裴家……」 「技术入股?」裴央当作没听到后半句,笑着问道。沈亦又不是搞量化的,能带什么技术入股? 韩信也是一知半解,「好像是市场情绪择时方面的专利吧……这方面我不懂,但靳校是专家。」他转过头来问靳校:「你听说了吗?」 这时候迎面走来三五个人,是先前在客舍见过的几位,朝靳校这里招手:「我们去南峰上走一走,你们来吗?」 度假村毗邻南峰景区,稍微往里走一点,就是雾气茫茫的味道。靳校笑着拒绝了,韩信却兴致盎然,立马决定加入他们。 临走,韩信对裴央总结道:「实话说,我们指导委员会对这个项目不怎么看好,优先级放得挺低。这也不是个秘密,白枞第一季度的路演资料里都没放这个子基金的内容。这靳校也知道,是吧?」 靳校点了点头,同裴央道:「白枞做固定收益起家,最近才扩展业务开始看股票和大宗商品。短期内,应该不会往量化交易领域的研发里投入太多。」 其他人招唿韩信跟上,该是等不及了。韩信匆忙握了握裴央的手,用蹩脚的中文诚恳地说:「我们在韬光寺相见,就是有缘人。有缘人终会再相遇的。」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离开后,四周重回幽静,只有风吹过竹林的声音。 裴央略为扫兴,到目前为止,她搜集到的信息有限。 沈亦在伯曼出事之际悄摸摸地和白枞达成合作,技术入股创办一家不起眼的量化基金,还带了几位伯曼的熟人过去。 但除开时机巧合了些,这一系列操作着实不怎么起眼,很难说是个什么大富大贵的契机。这么来看,父亲裴长宇的观点没有错。这或许只是沈亦心血来潮随手做的一个项目,没必要花什么时间去深究。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我听说沈亦带过去的几项专利,发明人叫做苏湛,也是咱们 y 大的校友。」靳校打断了裴央的出神,认真问道:「你认识他吗?」 裴央抬起头,意外地发现靳校正仔仔细细地审视她的神情。可能是因为被盯得心里发毛,裴央觉得眼前都有些恍惚,移开目光,摇了摇头:「不认识。」 靳校注视了她一会儿,没再说什么,迈开脚步,若有所思地往前走。 气氛倏忽间变得尴尬。 好像在靳校提到那个发明人之前,一切都还是和睦友好的,而当裴央表示并不认识什么苏湛之后,靳校便沉默下来。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往回走,裴央脸上一直挂着讪讪的笑。直到好久之后,靳校终于开口:「冒昧问一句,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什么?」 裴央愣了愣,这人是有间歇性失忆吗?不是他让她来峰会的吗?裴央咽了口口水,解释道:「我先前在电话上说了,想知道白枞……」 「裴央,我很忙,不喜欢拐弯抹角。」 靳校打断了她,语气平淡地表明立场:「我这里提供的信息不是免费的。如果你想通过我们之前的私交,换一些业内的消息,那么我只能说到此为止。我挺欣赏你,但我不是搞慈善的,想要更多,请你拿东西来换。」 第22章 你有见识,没有随之而来的野心 他说的这些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到裴央头上,先前融洽温和的氛围荡然无存。裴央一时间无法适应,忙不迭在乱闹闹的脑瓜里梳理头绪。 先前她叨扰诸多,靳校不仅毫不介意,还费时费力地帮自己牵线搭桥,原来是他以为自己认识专利的发明人,可以与他做个交换? 这就说得通了。 靳校不是个老好人。在他看来,沈亦带着专利技术入股白枞,说明沈亦和这个叫苏湛的发明人关系不一般。而理所应当的,自己作为沈亦的前妻,大概率也该与人家相熟。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靳校应该是没能和沈亦达成合作,而自己如今巴巴地找上了靳校,他自然顺水推舟。 谁曾想裴央居然不认识苏湛,靳校自然不愿再浪费时间精力和自己兜圈子。 「你是想挖人吗?」裴央懵懵懂懂地问:「或者要买他的专利?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苏湛?」 靳校听到这话,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盯着裴央。他微微眯眼,似乎不太相信裴央说的话。但是裴央不躲不避地直视他,二人相对而立。 良久,靳校一字一句地告诉裴央:「因为苏湛已经死了。」 听到这话,裴央手里提着的高跟鞋「啪嗒」摔落进小溪里。裴央赶紧蹲下身,飞快地救起一只,但溪水湍急,带着另一只鞋「哗哗」地往下游去。裴央仓促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过去,半截小腿全浸泡在沁凉的溪水里。 「要不算了……」靳校出声制止她,但水声太响,裴央没能听见,拽起白色裙摆蹭蹭蹭往前跑,矫捷得像只雪白的兔子。 十多米开外,溪水渐深。她灵活地扑到了另一只鞋,溅了一身水,脚底划破两道口子,狼狈地拎着高跟踏上岸来,黑色的长髮沾湿在脸上,样子招人得一塌煳涂。 靳校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半秒,就合时宜地避开了。他看了看表,面无表情地完成了叙述:「裴央,我原本以为你挺上道,既然来找我,应该是手里攥着什么东西,但现在看来并没有。」 靳校没有再看她一眼,但不紧不慢地脱下外套递给她,动作是绅士的,但话说得直白残酷:「你根本不会玩这个游戏,想和你前夫这样的人较劲,最后只会被吃干抹净嚼得连骨头都不剩。我实话实说,如果想要钱,你更适合别的法子。」 裴央一身冷嗖嗖地站在原地,木呆呆地问他:「什么法子?」 听到她这么问,靳校笑了笑,不再开口了。 迟了几秒,裴央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有多傻,她浑身上下被水打得湿漉漉的,但喉咙里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没料到靳校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他不愿意帮忙可以直说,何必这般轻贱她? 她觉得忿忿不平,却又不知自己气的到底是谁,是那个没有办法再荫蔽自己的父亲、那个只肯同甘不愿共苦的前夫、还是眼下无能为力的自己? 她终于也轻笑出声,淡淡地回答:「我一个三十出头的老女人,别的法子是不敢想了。」 靳校忽略了她语气里的嘲讽,用一贯实事求是地口吻说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靳校接着说道:「我们很早就认识了,虽说算不上知根知底,但我的情况你也大致了解。如果你愿意,你前夫能给你的,撇开爱情,我都可以给你。交易里也讲究个相对优势,人应该做自己更擅长的事情,而你真不擅长赚钱。」 裴央在原地怔了半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同样的意思,如果是先前那帮子人嬉笑调侃着说出来,她也可以当个玩笑听。但眼下靳校竟是郑重其事地提出这么个交换。 她深唿吸了一回,尽量平静地问道:「难为你看得起我。敢问这笔交易里,你图什么?」 「图个陪伴。」靳校平铺直叙地解释:「你有见识,没有随之而来的野心,和你相处轻松愉快,对我而言还挺稀罕的。」 「哦?」裴央冷冷地望着他:「那我图什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靳校有条不紊地告诉她:「尽快和他离婚,具体财产分割细节,包括白枞这块蛋糕怎么分,都由我来替你操心;你父亲的事,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都会尽力。我不能承诺婚姻,但的确是奔着结婚去的。」 「然后呢?」 「我没时间谈感情,只要不干扰我工作,你之前怎么生活,今后还是可以怎么生活。如果你还有什么事业上的追求,不抛头露面的,我会支持你。每年法定节假日里有一半的日子,我女儿会来我家。在那期间,我希望你们能和谐相处。如果我们今后有孩子……」 裴央打断了他:「既然是交易,我是不是还能讲个价,请你先把遗嘱给立了?」 嗅到她口吻中的挑衅,靳校并没有介意,而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认为我在侮辱你,所以很生气,这我能理解。」 他顿了几秒,继续道:「但是裴央,不论你的决定如何、是不是选择我,我都希望你能明白,你已经回不到过去的身份了。检方不傻,伯曼更不是吃素的,如果你父亲真是一清二白,何至于到今天都争取不到一个取保候审?」 裴央并不相信他的话,这些商业操作里,有多少上不来台面的谈判、辨不清对错的抉择? 「或许有人陷害他。」 真真假假,只有胜负,没有是非。 「或许。」靳校点了点头,「真正了解事件全貌的人,应当是沈亦,而他在出事之后做出的决定……」他停了停,瞥了眼裴央,「不言而喻。」 裴央听到这话,脸色苍白了些。不过话说回来,她这面皮早已被一拨又一拨的人摁在地上摩擦过,也不怕再被抡一巴掌。 她觉得有些好笑,照理讲,以她从前的家世和条件,倒该是她信手拈来地给对方开个这样的条件。 「倒不是我清高,靳校。」裴央哑然失笑,平淡地告诉他:「以色事人这档子事儿,怪我没那个天赋。」 「你不用着急答覆我,之后……」 「不过,你说的有一句话还挺有趣。」裴央没再听下去,而是重述他先前的话:「你说白枞这块蛋糕怎么分,你会来替我操心……」 靳校微微一愣,这她倒是听了进去? 「看来,真的是块蛋糕啊。」裴央望着远处,若有所思地呆了会儿,转身把他搭在自己肩上的外套抛还给他,一瘸一拐地走了。 留下一串脏兮兮的泥脚印。 第23章 撇开爱情,都可以给你 晚上回到家,裴央洗了澡,一面清理脚上的伤口,一面和臧应红视频。自那回浴缸变瀑布之后,臧应红生怕裴央再去她家借住,于是逢年过节从不问候,朋友圈从不互动,裴央还以为自己被拉黑了。 今天是个例外,臧应红说她特地起了个大早,专门来和裴央视频的。 「千山万水都挡不住我对你的思念,妹砸!」臧应红髮的消息称:「区区十二小时时差,算个毛线?」 裴央猜都懒得猜,这女人定是有事相求,但这也不妨碍她二人先吃吃靳校的瓜。 「天啊,靳校咋成这样了?」臧应红听罢,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连连摇头:「男人啊,手里头有两个子儿,屁股下就生出龙椅了?」 裴央嘆了口气,低头往棉花上倒碘伏。「实话说,我倒觉得他挺实诚。摆明了价码谈,不用浪费时间呀。」 「你又不是去相亲的,谈什么谈?」臧应红搓了搓惺忪的眼睛。 「他言下之意,我除了给他做做情人,一无是处呗。不瞒你说,我当时真真真的想给他来一巴掌!哎呀!」裴央一不小心,碘伏挤多了,裤管和袖口上被溅得黑不熘秋的。「如果不是为了从他嘴里套两句话出来,我也犯不着这样。」 她从盒子里抓了两张纸巾出来,胡乱一擦,「但是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说的每句话还都挺在理。就和他交流这么俩小时,真学到些东西。」 「拉倒吧你,脑子抽了吗?」臧应红一翻身坐起来:「你生在裴家,又和沈亦这老狐狸腻在一块儿辣么多年!这都没能让你憋出点运筹帷幄的商业头脑,我看十个靳校都难。」 裴央将纸巾随手团起丢在地上,支着下巴思索片刻,煞有介事地反驳:「还真不是这样。你看啊,以前我做不好的事,我爸呀沈亦呀就会大包大揽地接过去。我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哎哟算了,木鱼脑袋,不知道像的谁!』沈亦的口头禅就是:『你放着,还是我来吧。』」 裴央总结道:「但是靳校虽然嘴巴欠扁,倒也算对我直言不讳。」 「害,这怨谁吶?」臧映红道:「老娘刚和你认识那时候,也指望我这独立自强新女性的小火苗能烧你身上去!可你那烂泥煳不上墙的驴脑袋呀……靳校要真看得起你,也不会拿这一套应付你!」 「也是。」裴央点头承认。如果说今天这次见面是一场面试,那么裴央明显搞砸了,没能和靳校达成什么商业合作。 「不过啊,」臧应红正色道:「这奇葩的开场白放一边,靳校这人还算靠谱的。」 「这我知道。」裴央同意。关于靳校,圈里传来传去的消息无一不是工作,鲜有绯闻。 「可惜了……」臧应红把自己厚实的身躯往床上一砸,「你俩吧,要是咱们读书那会儿能好上,如今保不准伉俪情深。你们认识也有……」她掰起指头数了数。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十二年。」裴央告诉她。 「对啊,比和你那挨千刀的前夫认识都久!」臧应红思索一会儿,忽然道:「哦不对,咱们读大一那会儿,靳校已经结婚了。」 「这么早?」裴央惊讶道,悠闲地撕开一张创可贴。那时候靳校才二十四吧? 「据说,他前妻是个穷出身,为了能攀上高枝,和靳校奉女成婚,拼得够呛。」从臧应红的语气来判断,她嘴巴里说的「拼」,不是什么讨喜的事儿。「也难怪靳校现在又想找你这样的,门当户对嘛。你知道的吧,他家境不错。」 其实裴央并不了解靳校的家庭背景,只知道他爸妈是做医药行业的海外华侨。裴央没打算多打听,低声道:「别这么说人家。毕竟给他生了个女儿,也不容易。」 她停了停,又好奇地问:「哎你说,他这一套对付女人的伎俩,管用吗?」 「管用啊!怎么不管用?」臧应红一拍大腿道:「只要钱给够数,谁都别拦着老娘!老娘给他生猴子!别说他前妻的女儿了,只要她乐意,老娘趴地上给他前妻骑!」 「哈哈哈哈……」裴央笑得前仰后合:「鹅鹅鹅鹅……」 「当然啦,老娘终极形态,还是攥着头顶都干秃了换来的这把银子……」臧应红捏起三根手指,在屏幕前搓了搓,「找个年轻貌美的汉子……」臧应红的口水都快滴到手机上了。 「我洗澡的时候还寻思呢,」裴央感慨万千,「当年我富得流油,怎么就没逍遥一把,找个奶凶奶凶的,让他湿淋淋地等在暴雨里,然后我这样……」 裴央在床上蹦了起来,跳到床边站好,一手插裤子口袋里,一手在空气里捏了支烟,眼神放空两秒,又低下头,微微皱眉,压低了嗓音道:「来,过来。撇开爱情,姐姐什么都能给你。」 「咯咯咯咯咯……」臧应红乐成了一百只鸭子。 不过在耳边震天响的「咯咯」叫里,裴央依稀听见门外传来电梯抵达楼层「叮」的声响。 裴央这两天暂住在父母家,整理从工作室一股脑儿搬出来的画册。自裴长宇出事以来,胥紫英都在外奔波,几乎不回 a 市,裴央也落得清静。 这里的公寓是大平层,一层一户两梯,进电梯需要刷卡才能上来。她估摸着是胥紫英回来,于是和臧应红简短两句就说了拜拜。 「餵别啊!我真有事儿找你!」两个人聊天聊得嗨过了头,臧应红都忘了她找裴央的正事。她还没来得及再唠两句,裴央已经掐断了通话。 裴央在可视门铃上瞥了眼,的确是胥紫英从电梯里踏出来。 她心里一阵高兴。虽然胥紫英八成又要嫌弃她没化妆、埋汰她身材没管理好、唠叨她不务正业,但自从父亲出事以来,她好久没见这毒舌老母,心里头真记挂呀。 临到门口,裴央赶忙从玄关上顺了一支胥紫英的黄铜髮簪,三下五除二把头髮盘起来,挂上一个讨好的笑脸,开门迎接胥紫英。 令裴央意外的是,胥紫英一见到自己,整个脸「刷」地就白了。 「你怎么在这儿?」胥紫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呵斥。 裴央愕然,自个儿娘家,她当然是想也没想就过来了。怎么还得报备一句吗? 裴央还未回嘴,就看到母亲身后的电梯里款款走出三个人,一女二男。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胥紫英并不是一个人回来。 领头的妇人,裴央看着眼熟,但记不起具体是谁,大约是父亲某个生意上的合伙人。而她身后两位吊儿郎当的壮汉,一个打了鼻钉,另一个纹了脖子,醉醺醺的,眼神都明目张胆地往裴央身上打量,一看就不正经。 「哟,小央也在啊。」妇人脖子上挂着串珍珠项鍊,大颗大颗的珍珠饱满圆润,衬得她富态。「阿姨正好在楼下碰到你妈妈,想着上来串串门。」她笑眯眯地看着裴央,话说得阴阳怪气。 「小孩子在这里碍事。」胥紫英不太自然地应付一句,转头用极低的声音告诉裴央:「你快走了。」 「哎,别介。」金阿姨提声道。她这一句,鼻钉男两腿叉开,挡住了去电梯的路。「小央啊,阿姨问你也是一样的。你们家管事儿的呢?」金阿姨鼻孔朝天,四处望了望,「咋都没看到啊?」 裴央没有理会她的嘲讽,皱了皱眉:「你什么事?」 「进去说吧!她人在这儿,她家管事儿的指不定就躲里头呢。一家子男人都是怂货!」金阿姨自说自话,抬步就往屋里走,后头俩哥们儿手插屁股后兜儿里,也晃晃悠悠地跟着上来。 裴央上前一步,低头直视她,平淡地说道:「阿姨,家里头有点乱。就这儿说吧。」电梯间是有监控的,多少安全些。 「哎哟喂。」金阿姨笑出声来,「小姑娘长大了,没什么家教哦……我看上樑不正下樑歪这话,倒是没说错。」 「裴央,你进屋里去。」胥紫英见气氛有些火药味,上前来拉裴央,又转头对妇人道:「金花,沈亦马上到了,有什么事情,你们……」 「你少给我扯犊子!」金花突然面露兇相,转身向胥紫英挨近一步:「他娘的一大家子不知好歹的玩意儿!老金就是信了裴长宇这孬种的话,被他惹得一身腥!我儿子在外头还得夹着尾巴做人!你让沈亦给我出来,别的我可以不要,但我们老金的养老钱,他今儿个说什么都必须给我吐出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金花,事情不是这么办的。」胥紫英的态度带着恳求:「你要赎回投资,必须走赎回程序。不是说我们不给,而是需要一些时间。」 「那你意思就是钱给退,对吧?」金花面露兇相:「那成!你现在就给我垫着。拿不出来,你信不信我今儿个把这烧了?」 金花脾气上来了,她身旁的俩混混像是野狗嗅到了味儿,手脚都要活动起来,嘴里唿喘着冒出酒气。 「妈,你进屋,把门关上,报警。」裴央镇定地告诉胥紫英。 「不用的,小央,说什么呢。」胥紫英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金阿姨和我们多少年的朋友了。沈亦他早下飞机了,随时就到。我们大家坐下来,事情都好商量。」 她边说话边点开手机,本意是想给沈亦拨个电话。但这个动作一下子引爆了鼻钉男,他上前一巴掌拍落了胥紫英的手机,一把将她摁在墙边,「敢报警?」几乎是同一时刻,纹身男迅速按灭了楼道里的灯,防止被监控拍到。「啪」一声,四周陷入漆黑。 「别乱来,别乱来!」金花慌了,她叫这两人过来,只是为了吓吓胥紫英,不是真要动手。 「金姨,我看这娘们得见点血。」鼻钉男酒意上头,吹了声口哨,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弹簧刀,「咔哒」弹出刀刃,只听金花尖叫:「小心!!!」 「嗡」。不知是谁摁亮了楼道里的灯。 鼻钉男被骤然亮起的灯光晃了晃,混沌中眼前一个阴影砸下来。他不及抬手,就被一根棒球棍狠狠地砸在了脑门上,摇摇摆摆地往前两步,手后知后觉地在空气里胡乱挥了几下,「砰」地一声迎面摔倒在地。 裴央垂下球棍,转头看过来。纹身男见伙伴头上涓涓涌出血来,在地上直挺挺地不省人事,顿时吓得两腿发软,瘫坐在电梯边。 倒是金花,看到自己那远房侄儿被欺负成这样,肾上腺素爆棚,一把捡起掉在她边上的小刀抵在胥紫英脸上,对着裴央大声疾唿:「裴央,你别乱来啊!」 裴央冷眼盯着金花手里染了血迹的刀,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无数人在吵闹,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煳不清。她轻轻甩了甩手里的球棍,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把棍子朝金花脚下丢去。 重新睁眼时,目光中的阴鸷把胥紫英吓了一跳。 金花下意识地看了眼滚来的球棍。裴央大步抢上,右手按住金花面门往墙上一掼,顺势手臂搂住她的脖子,两人纠缠着滚落在地。 金花被卡得眼冒金星,疯狂在地上扭动,弹簧刀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对着纹身男喊:「阿旭!阿旭!咳……咳……阿旭……这婊……」 裴央翻身跨坐在金花身上,一巴掌抡过去:「不许骂我。」 金花嘴角被抽出了血,喘着粗气叫嚷:「别……别打了!这事儿算了……算了!我们等、咳咳、等等就是了!」 「啪!」 「算了?」裴央又是一巴掌:「我说算了么?」 见裴央一下一下地扇金姨的耳光,原本目光呆滞的阿旭愤怒得两眼通红,抓了掉落在地的刀就往裴央这边冲过来,又被胥紫英带倒在地。他三两下就踹开了胥紫英,回身去找今晚第 n 次掉在地上的刀子…… 「叮。」 电梯声响起。 金花努力撑开浮肿的眼皮,望向缓缓开启的电梯门。她还以为是保安或者警察来了,感动得眼泪鼻涕不断地涌出来,但上一秒的天堂成了下一秒的地狱。 电梯里走出来的,是沈亦。 骤然邂逅胡乱挥舞着匕首跑来的阿旭,沈亦愣了半秒,随后身体微微右倾,躲开刀尖,左手准确地捉住对方手腕,沉肘往侧面一扭。 阿旭手腕吃了痛,「嗷」来一声,匕首「咣当」掉到地上。 「操!」阿旭嘶声竭力地想要搏回点颜面,「他们一家子都……都练过!」 沈亦踢开匕首,一脚踹在阿旭膝盖侧面,「咔」的一声脆响,阿旭摔在地上,爆发出一声惨叫,「啊啊啊啊,杀、杀人了啊!」 沈亦正觉着颇为,却发现裴央悄无声息地从头上拔下髮簪,黑髮散落,微微遮了冷肃的眉眼,趴在金花身边盯着她。 「裴央。」他唤她。 裴央似是没听到,慢条斯理地替金花捋开盖着面颊的头髮,用簪子抵住她的脸,神情冷冽得完全不是沈亦认识的那个女人。 那里不再有明晰而生动的光亮,寻不见长久以来给予他的明媚,好似灵魂脱离了躯壳,很冷,甚至有些残忍。 「你你你,你要……」金花骇得眼睛睁得老大,语无伦次。 「嘘......」裴央用左手食指压着唇瓣,轻声道:「你不是想见点血吗?」 「杀人了啊啊啊!」阿旭喊破喉咙。 「疯了,她疯了!」金花刚一动手来抢簪子,裴央左手按住她手腕,膝盖压住她的右臂,金花只得失声大叫:「救命啊沈亦!沈亦!你救救阿姨!」 裴央闻言愣了愣,抬起头朝四下里望望,又重新看向她,像是不明白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话,微微歪着头问:「谁是沈亦?」 听到这话,沈亦有些骇然,在她身侧蹲下,再一次唤她的名字:「裴央。」 他去握她的手,裴央迅速躲开了,警惕地瞥了他一眼,像是被遗弃了的幼兽,无助、害怕、呲牙咧嘴、充满攻击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沈亦摸了个空,整个人怔了怔。 他想伸手去抱她,裴央突然转身抬手,毫不犹豫地往他肩膀刺去,沈亦压根儿没料到她会对自己动手,猝不及防地错愕在原地。簪尖很锋利,一剎那扎进他的肩头。 沈亦定定地望着她,寻她的目光。裴央松开手,向后挪了挪,微微右倾着头,无声地打量着他。 她脸冷漠陌生,肤色白得近乎透明,好似他第一次遇见的那个女人,美得摄人心魄,却触不可及。 许久,他将插在血肉里的髮簪拔下,拔得很快,鲜血顿时涌出,在白色衬衫上晕出一大片殷红。沈亦微微蹙眉,却一声没吭,冷硬的神色在这时放得温暖而柔软,又一次揽住她的胳膊,将她带进怀里。 裴央仿佛是失了神地愣在原地,他的手紧紧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道:「没事,不要怕,是我。」 他抱着她,一遍一遍地重复,按捺下心头涌上来的心疼与不安,语气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裴央终于缓缓抬起头,与他对视。 半晌,裴央晶莹的眼里竟慢慢地浮起泪水,不是小打小闹时受了委屈的控诉,而是一种悽惶的、沉重的、生离死别的痛楚。 眸子里直逼而来的惨烈让沈亦心脏一紧,他慌了神,无措地问:「裴央,怎么了?」 裴央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想去碰一碰他的脸。可她瞥见自己指缝间暗红的血渍,忙不迭收回手来,不堪地躲开他的视线。 「抱歉。」她哽咽,无所适从地凝望远处:「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啊。」 第24章 记忆是一片湖面 陪同警方调取监控时,一楼的物业吓得哆哆嗦嗦,举起三根手指和他的经理髮誓,来访的三人真的是胥紫英和和气气地领上去的。 「丫的眼瞎!」物业经理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从视频来看,胥紫英在小区门口下车、碰到金花三人时,神态和动作都有些僵硬,应该并非事先约好的会面。 录口供时,金花先是一口咬定自己和两位远房亲戚来附近散步,「恰好」遇见胥紫英,于是上前打了个招唿。但从过去一周的通话记录来看,金花曾屡次尝试联络沈亦和胥紫英未果,所以今晚的情况并不像是「偶遇」。 民警把通话记录放到她眼前时,金花才承认她通过熟人打听到胥紫英今晚会从机场回家,所以在小区楼下等她,「只是想聊聊而已。」 「聊聊天,还得带把刀?」 听到民警的问话,金花真想把那蠢侄子一脚踹飞。这俩楞子从生下来起,就是她们家的拖油瓶! 阿旭的尿液里查出了药物成分,加上监控里录下来的携带管制刀具、持械蓄意伤人的事实,金花三人暂时被扣下。 裴央她们几个人在警局录完口供时,已是清晨。 由于出现精神恍惚、行为怪异的状况,裴央被送到了医院。 「以前有没有出现过这一类的情况?」医生在病房外面问家属。 二人同时回答: 胥紫英斩钉截铁:「没有。」 沈亦迷惑不解:「哪一类情况?」 「从来没有过。」胥紫英瞥了眼沈亦,似乎急于将谈话终止于此。 医生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转了转,对沈亦解释道:「类似于认不出家里人的情况。」 「她哪里有认不出家里人?没有的事。」胥紫英笑着抢答:「就是凭白无故地给吓坏了。他们刀都掏出来了,在我脸上晃,是我姑娘挡在我前面!要不是她反应快,从鞋柜里掏出根棒球棍来,我这老脸可不得上十三层整形修復科去修补修补?我看电视上不常说嘛,人要是遇上什么犯罪行为、重大创伤的,身心压力过大,突然一下子情绪崩溃,总是有的咯?」 「那要多久……」沈亦想要提问,再次被胥紫英打断:「他们小两口闹矛盾,离婚离婚地挂嘴边,」她白了眼沈亦,「说不认识他,那是在气头上呢。」 沈亦微微一怔,没再说什么。 医生没有接胥紫英的话茬,而是低头看了会儿病歷。「轻微的颅脑损伤……」他又抬头问沈亦:「结婚多久了?」 隔着半拉着的帘子,沈亦看见裴央靠躺在病床上看电视,像一幅静态的画,情绪很平静,没有看他一眼。 从警察到场之后,裴央就没再和他说话——不是刻意迴避,倒像是不认识他。警方问及沈亦肩上的伤口以及他们二人的关系,沈亦回答是夫妻。 当时裴央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他,立即否认,搞得警方一头雾水。 胥紫英当时就朝裴央瞪眼,压低声音严厉道:「别胡闹。」转而好言好语地给警方讲了同一套说辞,说裴央被吓着了,小夫妻俩在闹离婚,她懊恼沈亦来得不够及时,耍脾气呢。 裴央很听话,没再辩驳。 沈亦觉得胥紫英说的颇在理,裴央被娇惯得厉害,他约会迟个到,裴央都要作一作,更何况最近的事呢? 不知是这解释太过有理有据,还是另一种隐晦的可能令他不敢深究,沈亦对胥紫英的话深信不疑。 「耍脾气就扎人,脾气够大的昂?」民警小哥火药味十足,可能自己遇到过相似的情况,重重地拍了拍沈亦的左肩道:「哥们儿,有什么委屈,可以找人民警察反映,许多男性也是家庭暴力的受害者。」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这一掌恰好砸到了沈亦刚包扎完的伤口,他疼得一抽气,还得面无表情地替裴央辩解,说裴央那时候还误以为自己是那持刀混混,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而已,平常是很温柔体贴的。 最后半句话约莫太假了,别说是沈亦,连胥紫英的表情都轻微地扭曲,只有裴央脸上半点波澜都没有,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像个冰雕的美人坐在一旁。 到了医院,胥紫英去帮裴央挂号,留沈亦陪着她。 两人无言地站在喧嚣的医院大厅里,隔得不近不远。裴央倏尔转头问他:「你刚才说,我们结婚了。那我为什么没有戴戒指?」 沈亦觉得她这应激应得也够久的。捅他一簪子也就罢了,小半天过去,还尽说些稀奇古怪的话,想拿个乔吧? 于是沈亦没回答,打算晾她一晾。 但他没料到的是,裴央居然很沉得住气,见他不回答,便不再问。放在以前,若是他这般爱答不理,裴央定是要和自己置一置气的。 「六年半。」沈亦回答医生:「结婚六年半。」 「一般像这样轻型颅脑损伤,也就是常说的脑震盪,记忆的损伤不会持续太久,几天内也就恢復了。」医生在手里转了转笔,自言自语道:「但是结婚六年多……也不是最近的事了……」 沈亦不明白这和结婚的时间有什么关系,开口询问。 「你可以这么想,」医生解释道:「比方说我们的记忆是一片湖面,创伤点就是丢进去的一颗石子。离它越近的记忆,越容易被波及;而离它越远的、对她越重要的部分,更可能倖免。 」如果她记不起昨晚事情的起因经过,或者眼下背不进新单词了,我们是不是觉得没大关系?因为这只是个局部的、短期记忆力的问题。 「但要是她连结婚六年的丈夫都记不起来了,我们是不是更关注一点?」 医生像是在讲解怎么剥洋葱般井井有条,但沈亦听得大脑整片空白,脸都是僵的,「你说的是……她把过去的六年都忘了?」 医生摇了摇头:「那倒不一定。和创伤的关联,可以是时间上的,也可以是相关的人或者事情、类似的经歷。一时认不出你,不见得是把过去六年忘了。」 病房广播找人,医生最后对沈亦交代一句:「再观察几天,如果没什么好转,再过来看,好吧?」 第25章 龙飞凤舞 相较于沈亦的无措,胥紫英倒显得很镇定,甚至还有点不耐烦,好像早就盼着医生离去,对于裴央的状况并没有问上半句。 沈亦多看了她一眼。这一对母女,是祖传的心大?还是说,胥紫英对裴央的情况早已瞭然于胸? 胥紫英已经走回病房内,里里外外地摆开裴央的大件小件。其实医嘱只是住一晚,但胥紫英像是把整个家都搬来似的,看护都请了俩。裴央眼看着胥紫英忙里忙外、交代这交代那,惶惑地问:「你是要走了吗?」 胥紫英被问得愣了一愣,以往只要沈亦在,裴央巴不得自己这位碍事的老母亲找个藉口去忙,而胥紫英也一向不屑耽搁他们小俩口腻歪。 但时至今日,事情都不一样了,胥紫英还没有掉转过来。 沈亦马上告诉裴央:「我在这儿。」 裴央的视线在沈亦身上稍作停留,眼里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警惕,然后故作轻松地和他们二人说:「这儿有看护呢,你们都早点走吧。」 那个眼神,或许胥紫英并未注意到,却让沈亦如鲠在喉。 「哦,那也行。」胥紫英同意,拉着裴央一样一样地告诉她生活用品放在哪儿,把沈亦像空气般撂在旁边。 整整一下午,沈亦只能在门外守着,因为他一进病房,裴央似乎就不怎么自在。 夕阳一点一点挪远,胥紫英从房间里出来,找到站在走廊尽头的沈亦,说想和他谈谈。 话题理所应当地从森雅子开始。 「你在外头的那个女人,我去见过了。」胥紫英望着医院外不息的车流,简明扼要地告诉他。 沈亦并不意外。按照胥紫英的做派,应当是去话里有话地羞辱了森雅子一番。沈亦猜测森雅子受了委屈,并不会来和自己诉苦,她和裴央不同。换做是裴央,那得闹到天上去。 不过那是以前的裴央。 现在的裴央……他无奈地笑了笑,记得起记不起,有他无他,她都无所谓。 虽然早就知晓胥紫英的所作所为不会友善,但沈亦竟然也说不上在乎。他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对于裴家却算得上厚道。胥紫英知道或是不知道,日后都会明白。 至于森雅子,事到如今,他宁愿她对自己失望透顶,然后心灰意冷地离开。 森雅子是个好女人,漂亮懂事,温柔娴静,多少有点拜金,但都是他轻松负担的范畴,偶尔一句恰到好处的夸赞,或是一件不菲的礼物,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她是那种挺务实的伴侣,明白该让多金的男人出钱,有闲的男人给时间。反其道而行之,无论听起来多么令人心潮澎湃,都是奢侈的。 有人说那才叫爱情。 可活下去都已经拼尽全力,哪有那么多爱情? 想要爱情,掂量掂量自己拿什么去换,男的女的都一样。好比他自己,青春啊尊严啊满腔热血啊地往里砸,换来了面包,还有一身的支离破碎。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离开裴央的时候,他走得很坦然。不知是不是出于自己残喘着拽住的一点自尊心,他坚信自己没有爱过她;即使爱过,也像是走过的桥,看过的云,过去了就过去了。 谁料到爱情或许短暂,遗忘却很漫长,甚至年深日久地也补不全一颗心。他早就该想明白,这么残破的自己,何必再去祸害别人? 「长宇出事以来,你帮我们家很多。」胥紫英顿了好久,艰难地把话说完:「我想好好感谢你。」 沈亦微微挑眉,他本以为胥紫英又要吐出些刻薄的话语让他难堪,难得这岳母能给个好脸色。 「我离开纽约之前,和那女人说好了。就这两天,我让裴央把协议签了。」胥紫英的态度诚恳得出人意料,转身面对他,「其实央儿早就想放你走,是我怕你搞什么小动作,硬是拦了下来。现在长宇的取保候审快谈妥了,我们也没什么能谢你的,就祝你幸福吧。」 听到这里,沈亦呆了呆,脑子不大清楚。还没等沈亦反应过来,胥紫英已经从包里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分居协议,递到他手里:「这是你和苟律起草的协议,你确认一下。」 沈亦神情呆滞地接过那一沓纸,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的确如胥紫英所说,这就是苟广富准备的那一版协议,没给他挖新坑。 胥紫英也不拖泥带水,从包里取出电脑,「我已经约了远程公证,没有问题的话,今晚我让裴央把事儿办了。」 沈亦直觉上认为这里面有问题,但大脑目前是坨浆煳,毛都理不顺。 「其实不需要这么着急。」沈亦干巴巴地说道。 胥紫英笑了笑,「拖了你三四个月,也该给你个答覆。」 胥紫英从他手里抽回协议时,沈亦张了张嘴,想要问句话,好半天都琢磨不出他的问题是啥,眼前雾蒙蒙的好像被遮住了,怕不是突发了白内障? 半小时后,沈亦眼见着裴央坐在病床上,面前摆着电脑,视频上是位远程接进来的面貌古怪的公证员。 他觉得脑海里纷乱,突然想起他向裴央求婚那天,他们在火车站台上,耳边是列车滑过铁轨有规律的震动,裴央的脸好似那日一样的白皙、纯粹。 病床边上,保姆正在帮裴央熨衣服,边熨边不住地摇头嘆气,不知道是为甚么苦恼。门外走廊里还有一个面色蜡黄的三五岁的男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病房里的自己。 裴央与电脑里的公证员和卓律师交谈,对话很短,在说什么他也没听见。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边上,看着她习惯性地咬了咬笔盖,在最后一页落笔。 可是她手中的笔没墨了,划拉两下都不好使,她甩了甩笔尖,再次趴下去签字。沈亦从不知道原来一支坏掉的水笔居然能让自己的心境如同坐过山车一般起伏,他听到胸中心跳如擂鼓,耳边嗡嗡直响。 裴央抬起头来,问他能不能借支笔。沈亦机械地从左侧西装内口袋里取出笔,愣了几秒,见她还等着自己,忙将笔给过去。 她很有礼貌地接过,说了句谢谢,然后从最后一页开始往回翻,一处一处地签字。 签名依旧很好看,龙飞凤舞的。 病房里只留沈亦和裴央二人。 裴央仔细地等墨水风干,认真叠好两份协议递给他,「为什么我们要离婚呢?」 她像是在等待答案的学生,脖子微微偏向左侧,歪着头看他,语气寻常得像是在问今天是不是天晴。 沈亦看着她,说不出话来。想来这事于当下的裴央真是不公平。她脑震盪了,什么都记不得,半天前得知他俩竟是夫妻,半小时前又被告知今天得签个分居协议。 在心里反覆斟酌想要对她说的字字句句,沈亦意识到自己有多可笑,信誓旦旦地要让她爱上自己,再回首自己却爱上了她。 而面前的这个裴央,是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他们过去八年的牵牵扯扯。既然如此,他也不必捉襟见肘地继续维持自己在这关系里的体面。 他倏尔理解了费勒医生对他说的,「你可以尝试从第一阶段——否定——走出来,慢慢地与现实和平相处。」 他在她身旁抽了张椅子坐下,隔得比较远,应该是她能接受的距离。他平淡地说起往事,语气不疾不徐。 「因为一些不大好的经歷,我从小就是个胆小鬼,怕和人走得太近,怕别人看我是个怪胎,怕被抛弃,什么都怕。所以我喜欢装出一副冷漠厌世的模样。这套还算管用,身边的人会觉得我挺深邃,于是我就更爱装了。」 他的音色略微暗哑,唇边却是含着笑的:「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样子,那套酒冷香落的假大空,在你这里派不上用场。我觉得特没面子,但又很亲切。终于有人识破我,我不用再装了。装模作样还挺累的。」 沈亦的声音十分清澈,但目光相接时,他眼底涌动的情绪烫得她心头一颤,赶忙移开视线。两个人明明坐得远远的,却像有着紧紧的相触。 「和你在一起这些年,我真的很开心。我都不知道幸福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事情。我们是为彼此而生的人,我总是这么想。」话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看向窗外。天色向晚,浓重瀰漫的夜色倾泻进来。 良久,他收回目光,继续道:「后来,我陆续得知了过去的一些事情,既是关于我们的,也是关于家里人的。那些事让我很难过,又放不下那点自尊心,只是卑劣地想要报復你,所以和你提了离婚。」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裴央听完后愣一愣,怎么说到最关键的部分,他倒是一笔带过了? 关于他们的过往,她暂时忆不起来。但是签协议前,她翻看过二人近几个月的聊天记录;再往前的,手机上已经删了。看起来,的确如他所言,自己对他没什么好感。 既然这样,分开是对的。 沈亦起身离开病房时,每一步都迈得异常艰难。过去这些时日,他竭力与心中燃烧的嫉妒缠斗,斗得丑态百出。但是倏忽之间,他连嫉妒的资格都失去了。 「沈亦。」 他听得裴央在身后叫他。他止住脚步,转身。 「还给你。」 裴央笑着朝他摇了摇手里的钢笔。 第26章 月亮没了,在乎什么六便士 依法分居,双方都需要在公证人面前承认协议。眼见着沈亦平静地落笔,苟广富高兴得眼睛冒光——作为私人律师,这里法定分居赚一笔,接下去离婚再赚一笔,他马上可以来部阿斯顿马丁了。 世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所以当苟广富兴致勃勃地邀请沈亦去喝一杯庆祝时,沈亦拒绝了。 「唉,忒无趣了。」苟广富嫌弃道。 苟广富本以为再次见沈亦会是为了起草离婚协议,谁晓得这劳什子不到半个月又给他找了个麻烦活计。 这一天凌晨四点出头,苟广富接到沈亦的电话。那人音色是一贯的沉稳,但是嘴里说出来的话七颠八倒,大约是想扯个谎掩饰自己的恶劣行径,但又扯得没啥诚意。 大致意思是他的一位心理医生朋友,因为滥开处方药被吊销执照,现在检方提起诉讼,而沈亦希望苟广富能接这个案子。 「一个皇后区三流私人小诊所的江湖骗子,和你有什么关系?」苟广富半睁着眼瞧了瞧时钟。 沈亦没有回答。有些事情不言而喻。 苟广富啐了口,一边骂一边从头上套毛衣,「我现在打心眼里瞧不起你!死了最好!我告诉你,再有下次,老子特么不干了!」 沈亦明明自己有心理医生——老古董「废」勒,一流大学公共卫生和临床心理学双博士,身兼数个权威行业协会理事。沈亦不去找她,偏偏和某位江湖骗子「肝胆相照」,原因可想而知。 事实证明苟广富使不上力,这位医生「朋友」开起方子来肆无忌惮,还牵扯进了几起假冒处方的案件。这时候媒体又正在聚焦医用阿片类药物滥用成瘾的公共卫生话题,检方是绝不会放手的。 不出意料的,森雅子在沈亦的酒店房间里翻出了超出正常剂量的苯二氮?类药物。通常来说,正规医生开精神类药物的处方一次只会给一至两周的剂量,而他给自己配的药……傻子也能看出来沈亦并没有什么好好活下去的打算。 苟广富真想抓着他的领口怼在墙边,奈何沈亦高他一个头,不便操作,于是勐地挥手往他脸上招唿,「就这么点儿出息,丫的你去把自己熬死吧!」 沈亦没有还手,像是梦游一般双眼无神,由着苟广富把他一拳抡倒在地,又摇摇晃晃地坐起来,靠在墙边。他眼角泛红,抬手擦掉嘴角的血,笑了笑。 苟广富瞧他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气得想抬腿踹他一脚,但被森雅子在身后扯着胳膊拽了一个踉跄。「别打了!他是因为睡不着觉!」森雅子拉开他,挡在二人之间,「一点镇定剂,用不着上纲上线的吧?」 苟广富揣着盛怒骂骂咧咧地离开。一方面他不想和森雅子推搡,另一方面他暗戳戳担心万一沈亦突然想通了上来招唿他。自己一个文弱英俊的美男子,犯不着在沈亦这禽兽暴徒手上再吃一次亏。 苟广富不输气场,边走边回头大声质问森雅子: 「你是瞎还是傻?你觉得你可以拯救他是吗?俩人都什么毛病? !」 「他对他老婆都能做那么绝,你算个啥?」 「好男人都死绝了吗?」 「告诉你们,我今儿个真高兴,我打心底里真为裴央高兴!金花配银花,西葫芦配南瓜!森雅子,我祝你俩双宿双飞!」 听着走廊尽头电梯门合上的声音,森雅子觉得心口压抑得透不过气。她像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使劲拖着身旁溺水的沈亦往岸边扑腾,耗尽全身力气却浮不上水面。 她倚着墙,在他身边慢慢坐下。走廊对面的落地窗隐约映出他硬朗的轮廓,白衬衫灰西裤,干净利落的线条。森雅子很喜欢这个倒影里的他,生得一副极美的皮囊,俊逸清朗的模样,看不清眸子里的颓丧和消沉。 不知道为什么,森雅子有些害怕。她猜测自从裴央签了分居协议,有些事,沈亦已经考虑好了。 果然,沈亦对她说对不起。 「我不要听。」森雅子摇了摇头,立刻打断他。 很长一段时间,沈亦都没有再开口。 直到远处漂浮的云都被描上金色的边,晨曦渐渐淡了他在玻璃窗上的影子,他才平静地把话说完。 一如既往,他的话很少,寥寥几句,却直刺她心底。她不愿戳破这纸煳的美好,不想要听他的免责声明。他像是个一无所知的孩子,一头扎进那段荒谬的感情里,好不容易遍体凌伤地走出来,又怎会知道他自己真的要什么?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别扭呢?」森雅子终于忍不住了,爆发道:「你们的开始就是个错误,你只是他的替身而已!」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沈亦蓦地一怔。 森雅子听到这字句从自己嘴里出来,惊得倒抽一口凉气,心里懊悔万分。她怕这话会彻底激怒沈亦,毕竟他近来脾气差得可以。 几秒钟后,沈亦笑了笑,淡然地告诉她:「没关系。最近几个月,这就是我每天想的。」 森雅子紧咬着舌尖说不出话来。半晌,她调整好态度,重新开口:「你们快十年的感情,一时间放不下,再正常不过了,没必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就像费勒医生说的,你可以先接受这个事实,然后再慢慢走出来。」 沈亦侧目看她,过了一会,哑然失笑:「问题是,我不想走出去。」 「你眼下很难过,当然是这么想的。可是沈亦,你要理智一些。你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是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慢慢接受现实;二是沉溺在这个痛苦里,伤害自己,伤害我,伤害所有在乎你的人。没有第三条路了。你和裴央,你们回不去了。就算你能既往不咎,她呢?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说翻脸就翻脸,你觉得她还会爱你吗?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不是因为你能处理伯曼和裴长宇的事,裴央对你唯一的渴求,就是不要再出现在她生活里。」 「我知道。」沈亦脸色苍白,仰头靠在墙上,「我不会打扰她的。」 森雅子嘆了口气,「我觉得费勒分析得很有道理,你有个心结,不如把它解开。去找裴央,把一切告诉她,到时候所有真相都摊在你们面前……」 「不行。」沈亦的口吻严肃了些。 「为什么?」 「她最近……」沈亦揉了揉额角,没有多解释:「不要去刺激她。」 森雅子略带些疑惑地瞅了瞅他,见他又不愿多谈,便退让一步,半是开玩笑地告诉他:「你也别包袱太重。我俩之间没有确认关系,不存在耽误不耽误的。实话说吧,等有个看对眼的,你再跪下求我,我肯定不多瞧你一眼。」 沈亦倒是被这话逗笑了,气氛总算不是太丧。 森雅子趁着这会儿,从包里拿出先前在费勒办公室讨来的病患知情同意书,问沈亦同不同意让她参与到心理谘询中去。自几周前拿到这份同意书以来,她总是想找个机会和沈亦谈谈,但他忙得脚不沾地,而后又说胥紫英让他飞 a 市一趟,所以一直搁到了现在。 「我知道一些你们过去的事。」森雅子尝试说服他,「或许能帮上一点。」 她认为这个提议不算离谱,但沈亦的目光在她手中的表格停顿了片刻,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微微蹙眉,语气冷淡地告诉她:「抱歉,我有点累,需要我送你吗?」 半分钟前还算融洽的氛围忽然被撕破,她在心里责怪自己越了界。他和医生交流的内容,自然是私密性很强的,二人的关系,似乎远不到这个程度。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她急忙救场,但沈亦已经起身,迈着长腿往电梯走,明显是送客的节奏。像是养不熟的猫,气度礼数都恰到好处,却总是不好亲近。 森雅子开车从酒店车库出来时,天色已经大亮。emily 的电话拨进来,隔着听筒和几十条曼哈顿的街道,森雅子都听出 emily 八卦之魂在燃烧:「我听说驸马爷要离开弗洛斯,是真的吗?」 森雅子大致了解情况,因为胥紫英来找她时,已经简要说过了。 沈亦答应胥紫英,和裴央分开以后,会逐步卸任他在弗洛斯、伯曼和裴氏集团所担任的职位,而他手里的几条主要业务,也都会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过渡到胥紫英和裴长宇的人手底下去。 乍一听颇为荒谬。 虽说沈亦二十多岁的平步青云和他是裴家女婿一事不无关系,但以他如今的实力与手腕,就算几年前是他沾裴家的光,事到如今也更像是裴长宇离不开他这位名副其实的接班人。 森雅子去问过沈亦,他简洁地说:「胥紫英信不过我,想放她自己的人。」 一个位子,往往不见得是做得最好的人来坐。能做成事的人很多,但能发挥关键作用的人很少。脱开裴央丈夫这个身份,沈亦依旧带得好团队、做得出业绩,却不再是利益集团想用的人。 「你为什么不争一争?」森雅子为他鸣不平,以他这些年来在集团里搭起来的人脉网,胜算并不小。 问题出口之后,她自己都觉得好笑。资歷和经验都过硬,他去哪个东家,别人都是求贤若渴,何必圈在裴家的一亩三分地里? 「裴长宇知道这事吗?他也同意?」 这个问题提到点子上了。 胥紫英一而再再而三地嘱咐,暂时不要大张旗鼓地告诉裴长宇。一来他并不知晓近来集团内的变动,听到些风吹草动的只能干着急;二来裴长宇再过几周就能取保候审,届时大伙儿坐下来,一次性说清楚。 沈亦当时刚从裴央的病房出来,裴央那笔走龙蛇的签字像是道士画的符箓,九天神煞都为她们母女所用。沈亦当时被整得头晕目眩,什么都答应了。 当森雅子问起他裴长宇的看法时,沈亦才觉得略微不对劲。 不过他没打算深究,胥紫英是裴央的母亲,做什么决定自然也是向着裴央。她约莫着就是费尽心机从自己这儿再揩点儿油去,可能是董事会的关键投票,或许是股权分配,抑或是拿他的名头为某些事背个黑锅。 而他孑然一身,月亮没了,在乎什么六便士。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见沈亦心意已决,森雅子也没再多言。在原来的环境里难免睹物思人,沈亦愿意离开,于她自然是好的。 现下,森雅子看了看车里的时钟,刚过早上七点。她收起先前愁云惨澹的思绪,尽量轻松道:「他不是你上级嘛,你直接问他呗。」 「我哪敢问他呀?」emily 听着挺憷沈亦的,但求知慾爆棚,「不过我听说啊,沈亦走了会是本顿接班。你给透露一点呗,靠不靠谱?」 鲁伯特·本顿年方三十八,也是裴长宇这个派系的人。他性格平乐,业务精湛,算是个不错的接班。森雅子不想透露更多,草草应上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第27章 不如我们去后院葬花 酒店房间里,沈亦注视着手机上费勒医生的电话号码,陷入了沉思。那份知情同意书,让他回忆起几年前裴央意外流产那件事。 裴央刚从南卡罗来纳州出院时,他们二人处在各自愧疚的心境里——裴央自责在身体欠佳的情况下执拗地跑去拍了片;沈亦既是愧疚没能仔细照顾她,又当着她的面在病房里动了手,后悔莫及。 倒不是后悔揍了那畜生,而是后悔被她瞧见了。 他猜测裴央的心情会不大好,所以回到纽约就推掉了绝大多数出差和应酬,打算在家陪她一阵子。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裴央状态积极从容,不出一周就恢復到孕前的运动强度,精神状态比他要镇定不少。 至少白天是这样。 到了晚上,事情有些忽好忽坏。大部分夜里,她睡得很沉,与平常无异。个别夜晚,他会随着她极其轻微的哭声醒来,看到她蜷缩在床边,浑身颤抖着重复「不要再怪我了」。他拥她入怀,发现她意识不大清醒,抽泣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全身的衣服都浸透了汗水。 那些夜里,他心疼得无以復加,却无能为力,突然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杀人放火。 到了第二天,裴央总是记不得前一夜的事,以至于当沈亦小心翼翼地提出一同去看心理医生时,裴央嗤之以鼻。 「你还要看心理医生?」裴央笑他:「你是遭了什么罪?」 「……怎么我就没有受到伤害吗?」沈亦一时间也不知怎么说服她,如果她记不起,自然是最好的。但他仍是认为有必要找人给她看一看。 裴央正要去医院復检,坐在地上换鞋,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些。 沈亦果然在她身旁蹲了下来。 裴央望着他,悽苦的脸,凝愁的眉,表情沉重地问道:「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姑爷,不如我们去后院葬个花?」 沈亦一脸铁青。他被消遣一番,闷声不响地开车送她去医院。一个人坐在候诊室里等待,他抬眼就是一份海报,上头印着个眼睛大得极其不和谐的婴儿,边上一行字,大意是说有 10%-15%的母亲会经歷一定程度的产后抑郁,病程甚至会达几年之久。 下面是一张自测表,上头有一行写着:有不如一死了之的念头,或想怎样伤害自己一下。 沈亦被吓得一哆嗦。 身边不断有孕产妇走来走去,他独自一人陷在候诊室冷冰冰的椅子里,耳边不断飘进羊水栓塞、急性肺水肿、盆腔脏器脱垂这些字眼,还有不知哪里传来的声嘶力竭的哭嚎,有人说是某个患者宫外孕大出血,需要切除半边的输卵管。 沈亦后背直冒冷汗,看到裴央没事儿人一样地从诊室里出来,差点儿就地信了基督或者佛祖,拉着她便往外逃。 之后裴央几次提出想再试一试,他都不由分说地拒绝了。 沈亦此时一个人坐在漆黑的酒店房间里,回想起裴央两周前短暂失忆的症状。他意识到或许几年前的那一阵,是他大意了。 两周前,a 市。 裴央在医院住了一晚就回家了。她记不大清过去的二十来个小时发生了什么,脑海里留着一些残碎的画面,但都是被搅得稀巴烂的细节,像是醉酒后断了片,比如她记得沈亦把自己的手握得好紧,他无名指上的戒指硌得她有些疼,想不通的是他怎么还好意思戴着戒指。 胥紫英告诉她,当天晚上她刚从卢森堡飞回来,而沈亦也恰好来 a 市出差,所以两人约在家中讨论裴长宇保释的细节。谁知道金花听着种种负面新闻,焦躁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生怕钱要不回来,原本九十天的赎回期刚过半,她就找了两个远房亲戚打上门来。幸好沈亦来得及时,在刀下救得她们母女。 裴央鞋都没脱,往床上一倒,头靠在胥紫英大腿上,疑惑地反问母亲:「可是我明明记得是我从鞋柜边上拿的棒球棍,是我救的你吧。我才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妈妈。」 「你和金花撕打在地上,脑子磕了一下马上暴走了,都没看到身后有人拿着刀过来。」胥紫英把裴央乱糟糟的刘海捋顺,「沈亦刚拿下了挥刀的那个,转身就被你捅了。」 「天啊!」裴央大惊失色,柔弱无骨的一双手紧紧绞在胸前:「我杀人了吗?要坐牢吗?」 显然,比起沈亦的死活,裴央更害怕自己要蹲监狱。以他俩的「交情」,她在暴怒之下会对他做什么,啧啧。 胥紫英笑得前仰后合,把前因后果简要叙述一遍,但对裴央已签下分居协议的事绝口不提。 「沈亦这小伙子还算厚道。」胥紫英说到最后,调侃裴央道:「你吧,脑子没能继承你爸的,这暴脾气倒是随了过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那你说我脑子像的谁?」裴央「咯咯咯」地在她怀里笑。 胥紫英作势要拍她脑门儿,裴央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我理箱子去啦!」 裴央接下来会去纽约呆一阵。裴长宇保释出来之后不能离开纽约,裴央打算去陪陪父亲。 胥紫英看着女儿一熘烟儿逃走的身影,渐渐收了脸上的笑意。 既然沈亦的财产清单对她们没什么隐瞒,这小俩口究竟签了什么不签什么,胥紫英根本不在乎,她想要的是沈亦在集团投资的几个项目上的话语权。 并非是她怀疑沈亦,而是事出有因。一来沈亦在裴家出事之后的反应像是另有隐情,胥紫英不得不防着一手;二来沈亦对裴长宇太过忠心耿耿,胥紫英旁敲侧击过几次,但沈亦容不得半点变通,完全和裴长宇绑定了利益。 在这种情况下,胥紫英必须为她们母女考虑。 沈亦是个很自觉的人,眼见裴央签了字,不会再来插手胥紫英的事,只会在裴家需要他的时候,过来帮一把。项目决策中很大一部分的权力,自然而然地会过渡到胥紫英这里。 藉此机会,胥紫英可以在沈亦和其他权力方之间腾挪。胥紫英没料到金花一事还起到这个作用,给她们母女留了条后路,如果真的风向不对,这回头草还能让裴央嚼一嚼。 于理,她可以把事情归咎于裴央的短暂性失忆,一口咬定自家姑娘是神智不清状态下籤的字,即使经过公证人公证,法律上仍做不了数。 而于情,只要裴央开口,沈亦绝不可能撒手不管。 这多少委屈了裴央,但事急从权,她生在裴家、受裴家的荫蔽,能够简单纯粹地活到今天,这就是她要还的债。 第28章 公墓(1) 裴央没想到她刚在长岛住下,就接到了森雅子的电话。 「emily 说前些天在公司见到你。」森雅子的语气故作热情,但不可避免地带着几分试探。既然 emily 碰见裴央,沈亦或许也见到了她。 「我没空找他。」裴央懒得和她阴阳怪气地讲话,世间男人千千万,她宠过的,谁爱捡了去就捡了去呗。 森雅子被裴央这火爆脾气怼上一句,噎了几秒,才温声细语地问裴央能否见个面。她说沈亦最近状态不好,希望裴央能帮着想想法子。 「我没有法子。」裴央的态度毫无波澜,「要送去医院还是警察局,都可以打 911。」 「你根本不了解他经歷了什么,就这样一棒子打死他所有的好。」森雅子着急了,话说得微微哽咽,「你觉得自己很冷静吗?你只是报復心作祟而已。」 裴央在电话这头想了想,平静地告诉她:「鸭子,我们是大学同学,我就多说两句。沈亦想怎么过这一辈子,咱们尊重他就行。退一步说,他这么要强的一个人,会喜欢被拯救的感觉吗?」 森雅子颤着声儿问:「裴央,他这样自暴自弃,是你认识的那个沈亦吗?你狠心也就算了,还要我也坐视不管?」 「多配点安眠药而已,没那么夸张。真要伤害到他自己,医院会管;伤害到别人,警察会管。倒不是我把所有重担都交给医生姐妹或是警察兄弟,而是他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得别人哄着骗着过日子吗?每一个成年劳动力都是很珍贵的,咱们可以为社会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森雅子觉着自己是对牛弹琴,只得换一个法子来和她做交换。「你可不可以和我见一面?我知道你在打听白枞的事,我这儿或许有些答案。」 这话倒是勾到了裴央,白枞……何必和暴富过不去呢? 两天后,裴央应森雅子的邀约,来到曼哈顿北面新罗谢尔地区一处不起眼的公墓。 究竟为什么要来墓地,裴央搞不清楚,但她绝不能有所畏惧,她心中揣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怕神不惧鬼。 她从出租下来时,森雅子已然站在入口等她了,一身黑色,手里一捧素色的西洋蓍。裴央是空手来的,出于习惯还踏着红色尖头高跟鞋,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不似纽约一些庄严肃穆的军人墓地,这里墓碑零落,失去了冬日茫茫大雪的笼罩,却还没有春夏茂密的树荫遮蔽。蔓草堙了路,荒无人烟。 「你来过这儿吗?」森雅子回头。 裴央诚实地摇了摇头。 「这样啊……」森雅子若有所思地望向前方,「沈亦每年都会来。」 裴央微微停一停脚步,挑明了问:「你知道白枞的事?」 「对。」森雅子加快了步伐。「你既然去打听了,就该知道沈亦带着几项算法专利离开裴氏,专门成立了白枞,就是为了和裴家撇清关系。」森雅子话说得有些生硬,「别的东西——钱、伯曼、弗洛斯,其他和你们家有关的一切资源,他根本不在乎……」 「还真有骨气。」裴央嗤笑一声。 森雅子微微捏紧了手中的花束,继续道:「但是白枞的几项技术,对他来说,个人意义大于实际利益,他是绝对不会让步的,我劝你还是别和他争了。」 裴央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重复了一遍:「个人意义大于实际利益……你对『实际利益』很了解?」 裴央不认为她在故意遮掩什么,但是相较于森雅子,裴央还是更相信靳校的专业判断。技术如果真不值钱,靳校何必大费周章地和自己接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森雅子被迎面刮来的风呛了口,严肃了些:「不管能带来多少利益,你都不该去和他争。」 裴央笑了笑:「原本就是集团的技术,他可以买下带出去,我为什么不能争?」 森雅子被她利益至上的冷漠嘴脸激怒了,咬着牙按耐火气,「裴央,沈亦和你离婚,什么都留给你了,你非要整得他一无所有才满意吗?我今天来,是想好好和你谈谈的,但你的态度让我心寒。」 「这样啊……」裴央把这段责备听了个完整,轻飘飘道:「那你自我调节一下吧。」 「你……」 裴央忽略她言语中的挑衅:「你说要谈谈,具体谈什么?」 森雅子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怔了一怔。眼前的这个裴央,冷静自持地让她觉得陌生,像是位毫不恋战的对手,让人全然使不上劲。 她们走在不平整的沥青地面上,左侧是生了锈的黑色铁栏杆,再往外看便是些灰褐色的矮房——老旧的仓库、工厂;右侧是大片杂草丛生的荒地,空旷安详,零星竖着几个墓碑。 二人走到一处坟前立定脚步。裴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墓石不怎么起眼,灰白色的花岗岩略微有点发黑,大概有些年月了。 刻字很简约,姓名和出生年月,甚至连墓志铭都留了白。 森雅子弯下身,将手中的西洋蓍工整地摆在边上。「你认识他,你们有过一段过往。」 森雅子告诉裴央:「但你并不知道,他是沈亦同母异父的哥哥。你认识沈亦的时候,他哥哥已经走了快四年了。以沈亦的个性,如果你不主动问起,他不会提的。」 「苏湛。」裴央顺着墓石上的英文姓名念了出来。这不就是靳校那日问起的,白枞几项专利的发明人吗?裴央彼时告诉靳校,自己并不认识他。可森雅子为什么又说自己和他还有过一段过去? 森雅子在身旁静静地叙述。 十几年前,还在攻读博士的苏湛开发了一项关于市场情绪择时的量化算法,通过爬虫抓取社交媒体数据,结合股市资金流动的趋势来判断市场是否过度偏离理性定价。 由此,算法可以在市场过于情绪化、价格过高或过低时,精准套利——在市场过热攀升时捕捉判定合适的卖出点;反之,当市场跌入低谷时分析提示恰当的买入点。 那时市场刚从次贷危机里走出来,大量场外资金跃跃欲试,同时社交媒体兴起才不到十年,仍是脸书推特横行的,将无监督学习算法囊括到量化交易策略里去,是当时的一个大热点。 苏湛并不算低调,开了一个博客实时更新他利用自己的算法交易的成果,很快收穫了一小批业内人士的关注。但是他只是拿着自己一点微薄的博士助学金炒股,即使数据十分亮眼,也难以赢得机构投资人的青睐。 苏湛又开发出了一个市场情绪评分器,将算法回溯测试至次贷危机之前。因为那时候社交媒体的运用还挺有限,于是他在网上抓取了过往主流媒体的新闻报导和时事分析,用来证明他的算法不仅能准确预测危机中饱受诟病的次级担保债务凭证的潜在信用风险,而且在预测时间范围上做得十分精确。 对于市场动向的预测,正不正确是一回事,时机准不准又是另一回事。瞬息万变的资本市场里,过早或是过晚地得出正确的结论,没什么意义。次贷危机引爆前,不乏早早看衰房贷市场的机构投资方,有的甚至提前了几年就开始做空,结果在市场崩盘前就亏得资不抵债,没撑到分那一杯羹。 而苏湛的市场情绪评分器,一来有着较为宽泛的运用领域,涵盖股票、固定收益、大宗商品等多种资产;二来在时机预测上领先同类产品,终于在业界掀起一些波澜。 森雅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第29章 公墓(2) 裴央问她:「后来呢?」 森雅子瞥了眼裴央,冷冷道:「后来,也不知道是裴家的手段太强,还是你太有魅力,苏湛同意把专利转让给裴氏集团。」 裴央听到这里,彻底懵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自己与苏湛有不同寻常的关系;现在想来,那日靳校的神情间似乎也带着类似的问询。 可是她全然认不出这个人名,又和他存在哪门子的牵扯? 况且依照森雅子的说法,苏湛是沈亦同母异父的哥哥。如果自己真与他有过什么,沈亦又为何从未问起? 裴央的脑海里冒着十万个为什么。 专利转让之后呢?苏湛的死因是什么?沈亦几乎从未和自己提起过这位哥哥,这原因何在?和裴家有关吗?他又为什么偏要挑离婚的时机,把专利从裴氏带走? 裴央低眉思索时,大约是露了怯。 森雅子见裴央一脸迷惑,狐疑地多看了她几眼,「裴央,你用不着和我装。十几年前的事,或许你只是枚棋子。但是你生在裴家,过着公主一般的日子,吃着人血馒头。你们一家人,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 她说到这里,牙关紧闭,强压怒意没再说下去。 「你说什么?」裴央不可思议地去抓她的手臂,「你在说,苏湛的死和裴家有关?」 森雅子转回头来,哼了一声,「不,这就是你们的高明之处。苏湛的死,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森雅子把嘴唇咬得发紫,怒火中烧地瞪着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裴央被她整得一头雾水,「你这样不阴不阳地和我打哑谜,能解决什么问题?我发现沈亦说得挺对,你这个人,没事找事,有事不说,累不累?」 「裴央,是你在这里装腔作势,一副白莲花作派,底子里烂透了。」森雅子怒极反笑,颤着嘴唇道:「沈亦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了,如果不是你事事隐瞒、处处遮掩,他绝对不可能走得那么干脆!我问你,你大一流掉的那个孩子,是怎么和他解释的?」 裴央根本没料到话题骤然一转。那件事森雅子自然是清楚的,因为裴央大一请病假那会儿,是森雅子来往于裴央的住处和学校,帮她交作业、递考卷。 裴央目瞪口呆地反问她:「我大一的事,和沈亦八桿子打不着。他是计生委的吗?我还需要和他解释?还有你,你管得着吗?」 「你们在一起之后呢?」森雅子咄咄逼人:「他绝不可能一无所知。」 「当然。」裴央微微挑眉,轻笑一声,「不恰好有你,把这事当订婚礼物送给他吗?」 森雅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无颜再质问裴央,只是冷笑着嘲讽:「我来猜猜你是怎么搪塞他的。一夜情,意外怀孕,拿掉了。是吗?」 至少裴央当初是这么告诉她的。 「这是事实。而且我再说一遍,你管太宽。」裴央耸耸肩,已经失去了耐心:「苏湛的事,你到底说不说?」 森雅子无声地笑了笑,嘆了口气,像是放弃努力一般,没再和裴央对视,而是蹲到地上,把脸埋在手掌里,许久不发出一个音节。 很应景地,天上飘起了雨,细濛濛地瀰漫在空中。 裴央望着眼前白茫茫的雨雾,一时愣了愣,不知为什么,这淅淅沥沥的天气像是把这里点缀成了另一处地方。一处裴央曾经到过的地方。 雨丝里像是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她伸手去接,但雪哪里会存留,还没有落到掌心里,就化成了水。 明明都四月了,还会下雪啊…… 或许雨声盖住了别的声响,以至于裴央过了许久才发现,森雅子竟是在哭。 「你一定觉得我不可理喻,所以要这样和我装模作样的,但我真的支撑不下去了……」森雅子撑着头,抹了把眼泪,「他不愿意和医生交流,也不愿意和我说,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森雅子哽咽着,「有次我们去一个度假村找你父亲的合伙人,事情谈完后,我去停车场开车。我回来的时候,合伙人已经走了,只有沈亦一个人站在湖边发呆。他站得离水面特别近,近得好像随时要跳下去一样…… 」我被吓得一点声音都喊不出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失去他呀,我下车往他那里沖的时候,觉得天都是黑的…… 「可能他还没疯,但我已经疯了……」 裴央觉得森雅子的话断断续续,隔得很远很远,似乎是另一个世界飘过来的。面前是被漫天飞雪覆盖的山峦,深色登山服和白色飘雪斑驳纠缠,天空中,直升机螺旋桨的声响此起彼伏。 「裴央,别再去了,妈妈求你了……」耳边是胥紫英的哭声,「你看着妈妈……」 脸上有温热的泪水滑过,渐渐冰冷。裴央眨了眨眼,倏忽间像是醒了过来,眼前又重回荒草萋萋的公墓,干枯高大的树枝上停着两只干瘦丑陋的乌鸦,墓碑边蹲坐着森雅子,偶尔抽噎一声。 裴央闭上眼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前两天……我脑子撞了一下……」她挠挠头,「我先回家了……」 森雅子抬起头来看向她,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裴央,你能再假点儿吗?」 从森雅子愤懑不平的眼睛里,裴央意识到自己这藉口没什么说服力,只能干巴巴地申明:「你爱信不信。我先走了,你也早点走吧,看着要下大雨。」她说完揉了揉眼睛,转身就要离去。 自打上回金花找上门来之后,裴央还挺害怕自己冷不丁就会暴走。依照胥紫英的回忆,暴走之后,裴央差点儿失手杀害前夫,恐怖如斯。刚才脑海里那段毫无缘由的画面令裴央警觉起来,不断告诫自己,保持镇定,撤离现场。 「你给我站住!」森雅子在她身后叫道,尾音带着哭腔,「裴央,算我求你了,就一次,你陪他去看一次心理医生……」 裴央觉得头昏脑胀的,抬手拂开面前微乱的刘海,脚步不停。 「裴央!」森雅子再次大声喊道。 裴央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终于停下脚步转回身去。 她瞧见森雅子双手在地上一撑,站起身朝她追来。这姑娘细胳膊细腿的,一看就不是个经常健身的主儿,就这样蹲了片刻已经是步履蹒跚,摇摇晃晃地迈了一步,不知是怎么了,一个踉跄直挺挺地往前倒去。 「小心!」裴央惊叫出声,本能地伸出手去,但二人之间隔着十几米,哪里扶得到她。裴央眼睁睁地看着森雅子栽倒在苏湛墓石的一角,撞击花岗岩发出沉闷的一声「咚」。 裴央大惊失色,踩着高跟鞋如履平地,飞一样地沖回她身侧,把她翻成仰面朝上。森雅子大约是头上磕破了,额前的头髮浸了些血迹,鼻血汩汩流下,但万幸人还是醒着的。 「你感觉怎么样?站得起来吗?要不要叫救护车?」裴央趴下去托着她的后背,扶她慢慢坐起,侧靠自己身上,以防她被鼻血呛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森雅子咳了两口,血星子溅在裴央脸上。她像是出于本能似的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手机,说要给沈亦打个电话。 「好的,好的。」裴央见她神志清醒,唿吸也还平稳,长长舒了口气:「你先坐一会儿,我叫个车去医院。」 谁料到她刚起身去捡落在不远处的手包,森雅子眼睛一闭,直直地躺了下去,手机摔落到了地上。几乎是在同一瞬,远处雷电忽地一闪,把阴沉沉的天照个透亮,「轰隆」的雷声继而传来,天上的乌云厚厚叠叠地压下。 「啊……」裴央被吓得六神无主,哆哆嗦嗦地拾起森雅子的手机。手机还停留在给沈亦拨号的画面上,并没有接通…… 「鸭子……」裴央绝望地趴在地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鸭子你不能死啊……」 森雅子一动不动地躺着,毫无反应。裴央揣着她的手机拨出 911,接线员问清楚了情况,指导裴央做了紧急止血,告诉她现在派救护车过来。接电话这会儿,裴央在森雅子的手机上收到了沈亦简短的回覆: 「在开会。什么事?」 「鸭子你看到了吗?这无情无义的男人啊……」裴央百般失望地把手机举在她眼前,但森雅子没有睁眼。 裴央眼见着天上的云一会儿发白一会儿变黑,飞快地扫过天空,凛冽的风颳个不停,光秃秃树枝上的乌鸦「嘎嘎」地尖叫着飞起来。 「我错了……」裴央颤着声儿跪坐在地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倒不是她有多善良,而是森雅子要真有什么事儿,这时间地点人物剧情对自己诸多不利,沈亦这狼人心狠手辣,指不定怎么报復自己。「上帝啊……你惩罚我吧!」 像是上帝听到了她的祈祷,厚厚的雨帘很快吞噬了远处的山坡和林地,迅勐地推进过来。森雅子的手机自动锁了屏,裴央又掏出自己的手机再次拨了 911,告诉接线员两个号码都能接通,确保他们能马上找过来。 挂断 911 后,裴央又给沈亦拨电话。拨号音响了几声,这回他倒是接了,音色一如既往的沉着:「裴央?」 裴央已是被淋成了落汤鸡,哭得稀里哗啦,抓到他立马在电话上开始了声泪俱下的忏悔:「作孽啊沈亦……从今往后,只要她好好活下去,我有福不享、有难独当。你书读得不多,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吧?我给你解释一遍啊,就是说好事你们享去,若是不好,有我一个人当了去……」 她话还没说完,两辆救护车和一辆警车已经赶到了。裴央忙着应付警察和医护,没再搭理电话上的沈亦。 「你们发生了什么冲突?」 「她有什么病史?」 「她的用药情况是什么?」 狂风依旧肆意地刮着,森雅子被放到担架上抬进了救护车。裴央跟着上了警察的车。开车去医院的路上,两位警察大哥态度轻松,在前座你一句我一句地开玩笑,又转头问起裴央和森雅子的关系。 「是朋友。」裴央哭丧着脸解释道。 「你们是来扫墓的?这是她家人吗?」警察随口问道。 「是她家人吗……」裴央机械地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摇摇头:「好像也不是……」 「男朋友吗?医护说她大概率是迷走神经性昏厥,不是悲伤过度吗?」 「这个……」裴央听到了警察的解释,觉得十分在理,左右不是她害的就对了。裴央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她是悲伤过度,就是这个原因。她算是、是那个死者的弟媳吧……但是如果硬要捋清这个人物关系的话,我也是死者的弟媳……关于死者为什么会有两个弟媳的问题……」 裴央不停地絮絮叨叨,讲出来的话又乱糟糟的。前排的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坐在副驾的警察转过身来:「你的呢?」 裴央一听他要看证件,警觉几分,乖乖地从钱包里取出纽约州驾照递给他。警察接过她的驾照扫了扫,她的记录干净如一张白纸,连张违规停车的罚单都没有。这是理所当然的,裴央在美国几乎从不自己开车,到哪儿都是司机接送。 「可以了。」警察将驾照递还给裴央,「联繫她家属了吗?」 「她的家里人都不在这儿……哦对!」裴央这才想起电话上的沈亦。裴央看向一直抓在手里湿漉漉的手机。电话倒是一直没有挂断,裴央把医院地址给他报了过去。 第30章 我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在包扎好头上的伤口、打完破伤风针之后,森雅子被转进一个临时病房。裴央浑身上下都被雨淋透了,但还是在她身旁帮这帮那的。 「会不会留疤呢?」森雅子眉头都拧在一块儿了,像是在自言自语。 「医生说伤口并不深,」裴央安慰她:「只不过墓碑上不大干净……呸呸呸呸,不是这个意思,」裴央吐了吐舌头,「就是墓碑上有泥啊土啊什么的,你的破伤风疫苗又过期了,以防感染才需要打针。而且这伤口藏头髮里根本看不出来。」 森雅子像是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匆匆地问她:「你告诉沈亦了吗?」 裴央点头:「他从公司过来,马上就到。」 森雅子不安起来,在椅子里动了动,掏出手机开了前置摄像头,左看看右看看的,急得坐立不安,「不该让他过来……我不想他看到我这个样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因为要缝合头上的伤口,她鬓边的头髮被剃掉了一小块。 「那……」裴央问道:「要不让他别来?」 「可是你已经告诉他了呀!」森雅子一跺脚,焦虑得不行,手指紧紧地绞在一道儿,「你为什么要叫他过来呢?你是故意的吧?」 「咳,姐姐。」裴央呛了一口,气得站了起来,「你晕过去之前,说要给他打电话,所以我才……」 森雅子看着裴央的嘴唇张张合合,根本没听进去一个字,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室内暖气开得挺足,裴央脱了外套挂在椅子上晾着,上身的苔绿色绸缎衬衫也是半湿不干的,勾勒出姣好的曲线。 「你能帮我拿点东西吗?」森雅子打断了裴央。 「啊?」 「我的电脑,还有一些工作材料……」森雅子垂下目光,「你去我家跑一趟带过来,方便吗?」 她心里很明白,这不过是个藉口。她私心里不愿沈亦见到这样的裴央,漂亮迷人、就事论事、不计前嫌。 嫉妒当然是原因之一,但不仅仅是因为嫉妒。 像是叶公好龙,心心念念地指望裴央的出现能够医好他的伤,但到他们真的要见面了,森雅子却不可自抑地想起大学毕业舞会那个夜晚,也是她领着沈亦前去结识裴央,然后因缘际会地,牵扯出这一段过往…… 裴央明明是个挺大条的性子,此时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爽快道:「行吧,钥匙给我。」 裴央二话不说就走了。 她没有森雅子那弯弯绕的心思,就是单纯不敢见沈亦。这是一种文明对野蛮的恐惧——他暴虐起来说不定直接在病房动手。 森雅子抱着劝和的好心带着自己去了他哥哥的墓地,一言不合就差点儿在沈亦亡故的哥哥墓前殉情。 病弱痴情的森雅子,身强力壮的裴央……这事换做她自己,也不会相信她这个强悍前妻是无辜的。 虽然裴央和沈亦干过无数次架,而且都是她险胜,但她清醒地认识到对方隐藏了实力——如果真是她武功盖世小龙女投胎,沈亦怎会每每失之毫釐? 输给她,不过是为了睡她罢了。她看得透透的。 如今二人不睡了,他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两小时后,裴央回来病房时还凑在门外瞄了眼,确保沈亦不在,才大大方方地迈步进去。 她走近病床才发现森雅子的眼睛又红又肿,八成是和沈亦闹别扭了。裴央也没心情管他们二人间的男怨女痴,她喉咙有些痛,大约是感冒了,想趁早回家躺平。 她搁下背包,里头有森雅子的笔记本电脑、几份文件材料、日常衣物用品。事儿办好了,裴央客套地关心几句,起身离开。 森雅子说正好想下楼走一圈,二人便同行。 先前因为白枞的事闹了不愉快,所以彼此都没再提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森雅子心不在焉,裴央心猿意马。 走出住院部的大楼时,雨已经停了。裴央正要笑着挥手告别,森雅子忽地站住了脚步,转身面对她,用一种裴央从未听过的诚恳的语气问她:「你能告诉我,我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裴央愣住,笑容僵硬在脸上,花了片刻才明白她在问什么,却又组织不出一个像样的回答。 面对面安静了几秒,森雅子像是笃定裴央对此也一无所知,笑道:「可能人就是这样,我对沈亦的感情,沈亦对你的感情,总是会有个放不下的人。」 裴央微微蹙眉,咽了口口水,委婉道:「如果我告诉你,其实你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爱沈亦,你会不会好受一点?」 森雅子微微惊讶,等她说下去。 裴央接着道:「不论你觉得自己有多爱他,你的爱都是有条件的。你爱的是那个才华横溢的沈亦,他可以带着你披荆斩棘,去看更高更远的东西。 」现在他累了,做不到了,你如坐针毡,千方百计地帮助他、拯救他、唤醒他。你使不上劲,于是指望我能帮他,让他回到你渴望的人设里去,可是我也做不到呀。」 森雅子一板一眼纠正裴央:「不存在什么人设,我只是希望他回到正常的轨道里而已。他有野心、有潜力,拼尽全力做到这里。把这一切弃之不顾,太可惜了。」 裴央看着她恳切的神情,半晌,轻嘆一声。「假如有一天,他不再是你生命中的助力,对于任何人都无足轻重,整个世界都轻贱他,你还爱他吗?」 「当然。」森雅子当时想也不想地回答:「我会陪着他重新振作起来,他一定有这个实力。」 裴央摇了摇头,「要是他做不到呢?如果和他一起就意味着颠沛流离、四处碰壁,要靠你自己撑起残破的一片天,两个人才能勉强度日,你还爱他吗?」 森雅子不屑地从鼻子里一哼,「裴央,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这一辈子,哪里有过一天家徒四壁的日子?裴大小姐的一只包就是别人整年的房租,你懂什么叫做靠自己?」 「我是不懂。」裴央点头承认,「但是我爸年轻的时候,遇到过这样一个女人,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爱上他,和他过两个汤勺一只碗的日子。后来我爸功成名就,女人离开了他。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女人。我妈说自己永远没法和那女人比,但这无所谓,得到了我爸这个人、他的钱、还有几十年的好日子,爱不爱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这比方大约是刺痛了森雅子,她大吼大叫:「你想说明什么?沈亦娶你的时候,他一无所有,而如今他功成名就了,所以活该忘不了你?需不需要我提醒你,是谁先认识的沈亦?就算没有你们裴家,我一样能陪他走到今天!」 裴央面对张牙舞爪的她,倒是挺平静:「我只是说,他是一个浪漫到骨子里的人,你每一分现实的考量,都会被他感知到,你的患得患失,换不来奋不顾身的爱情。」 「你是在炫耀自己有多爱他,爱得天崩地裂吗?你认为我庸俗势力,喜欢他只是因为他优秀?」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裴央否认,努力想把这段对话恢復到平静的状态。 森雅子失神着发了会儿呆,苦笑道:「你难道没有看到,我忘乎所以地爱了他这么多年,忧心过问他所有的事情,愿意为他做一切努力,爱到连自己都觉得卑贱。这样的爱,还不够吗?」 这话让裴央有些难过,暂时放下了自己的立场,轻声劝道:「或许你不该再为他做什么。不妨尝试全盘接受他,他的好、他的坏,说不定这才是他想要的。」 「接受不了呢?」 裴央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回答道:「接受不了就离开吧,别再对他会有所改变抱有幻想。」 森雅子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反驳:「爱一个人,难道就要全盘接受他的缺点吗?你不可能对他的行为毫无预期,眼睁睁看他犯错误。」 「不是这样。」裴央没有即刻说下去,而是扬起下巴,望着头顶不干净的天空,那里依旧灰濛濛的,盖着厚厚叠叠的云朵。 渐渐地,云层被太阳染成灼目的橙红色,太阳钻了出来。裴央的脸蓦地被照亮,脸上的笑容生动明艷。裴央说道:「爱一个人,他不会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她继而回过头来,笑得无可奈何:「话虽这么说,我还是被甩了。」她拍了拍森雅子:「不过我都能走出来,你也可以。」 森雅子终于也是笑了,「瞧瞧你,爱得海枯石烂,然后说忘就忘。」 裴央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在一起的时候,彼此轻松自在。如今分开了,更加自由。」 她转身而去的时候,听见森雅子在背后平静地问:「当年苏湛走了,你也是为了轻松自在,把孩子拿掉的?」 裴央的脚步猝然停下,耳边像是响起瓷盘碎裂的声音。她在说什么? 第31章 你过界了 森雅子乘电梯回病房,看护告诉她衣物整理完了,这就陪她搬去东区的私人医院,那里休息环境更安静。 沈亦办起事情来效率很高,下午从公司过来坐了一刻钟,看护和转院手续便已安排好。 他来看她的时候,森雅子已经找了个藉口把裴央支开,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点谱都没有。 她自作主张带裴央去公墓,还把白枞相关的消息告诉她,希望他们二人能把事情摆到桌面上来谈,给沈亦一个痛快。 究竟是分、是和,她实在等不下去了。 森雅子担心这会惹恼沈亦,毕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怎么都不肯敞开来谈,否则他大可以在提出离婚时把理由一条条摆清楚——他和苏湛的血缘关系、苏湛与裴家的纠葛、裴央夹在中间的所作所为。 但他偏要和他自己过不去,究竟是出于一种自我保护还是自我毁灭,森雅子也摸不清楚,可能两者都有。 怎料沈亦过来的时候,态度是难得一见的温和。 坐下后,沈亦问了句身体如何。森雅子敏感地微微扭开头,眉目微垂,不情不愿地告诉他伤口可能会留疤。 她泪眼朦胧,在示弱。 沈亦微笑着安慰了两句,足以哄她笑出来,然后他便问起今天的事。 森雅子楚楚可怜地开口,沈亦在一旁,静静地听完她的叙述,神情认真而专注。 先前这段日子压抑在他眼底里的阴郁像是去了大半,连他冷硬的眉宇都带着几分柔和。 森雅子不知自己做对了什么,但这法子该是起了几分作用。 无需添油加醋,沈亦也理应明白森雅子今天这一遭全然是为了他。而裴央如今得知了他的苦衷,依旧视若无睹。 他就算是茅坑里捂不热的臭石头,也该能分出点区别来吧? 直到沈亦再次开口,森雅子才意识到她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而他神情间片刻的温柔,只是因为她叙述里提到的那个女人而已。 沈亦的音色很低,不疾不徐,神情却隐有厉色。 「有些事情,是我家里的事情,你本就不该知道。你在背地里偷偷地查,东拼西凑出一个自以为准确的事实,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我们有段过去,我相信你不会蠢到来试探我的底线。」 森雅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感到有股寒意在心底慢慢盪开。眼前的沈亦陌生得令人畏惧。 「我最不喜欢别人绕过我,去找裴央。」他的眼睛深邃而冰冷,「她大一的那些前因后果,你找什么途径、动用什么关系、採取什么手段得到这么细节的东西,要么你来告诉我,要么我去查清楚。」 森雅子惘然地僵在原地,心里泛起阵阵酸楚,「你认为我去查那些事,是为了威胁你?我看你很伤心,又不愿意和我谈,所以才……」 沈亦音色疏离,从容不迫地指出:「先不说你的职业素养,泄露病患隐私并从中牟利,她的医生违反了 hipaa 法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沈亦!你把我当什么了?敌人吗?」很想要体面的时刻,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下来。「我图什么?难道我想揣着这些东西去诋毁她?你能不能别像个刺猬,不分清红皂白地把所有善意统统推开?」 「善意?」沈亦笑笑,目光里毫不敛着冷冽:「你把一个女人最脆弱的过往翻出来,露骨地甩她脸上,逼着她承认自己有多不堪。这个女人是我的妻子,你告诉我,这是哪门子善意?」 「妻子……好。」森雅子点了点头,差点儿笑出声来,「那我算什么?」 沈亦一言不发。 「我来说吧,我就是块抹布。你们爱得死去活来彼此折磨,杯子盘子碎得到处乱飞,我替你收拾满地的狼藉,被玻璃扎得体无完肤。到头来你请我立刻离开,我多看一眼,对你而言都是居心叵测!」 沈亦微微蹙眉,沉默良久,终是面无表情地开始叙述:「去年十一月我们开始合作以来,你从新闻编辑连升两级,直接向主编负责。这中间花了多久?」沈亦想了想,自问自答:「四个月。」 森雅子的脸僵硬了些。 「而在这之前,你从助理编辑爬上来,花了多久?」他又想了想,「五年。」 「你……」 沈亦淡淡地打断了她,些微不耐:「三周前,你们内部组织调整,你站错了队,担心被裁员。随后的一个『机缘巧合』,你结识时报某知名执行主编,对方有意挖你过去做专栏编辑。杂志社为了留你,不仅给你涨了薪,还承诺帮你解决绿卡的问题。」 「沈亦,以我们的关系,」森雅子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恨声道:「顺手帮我的这点小事你也要算那么清楚?」 「这点小事?」沈亦挑眉,似乎觉得挺有趣:「这点小事,你自己怎么做不到?」 森雅子的眼圈渐渐泛红,「好啊,很好。那么我为你做的呢?如果不是媒体的压力,检方会把注意力都放到普塔娜·布朗身上?裴长宇的保释金,不会只是眼前这个数吧?还有二月份,伯曼为了少缴罚款,集团上下都想着怎么撇清干系、让裴长宇背黑锅。你带来的吹哨人……」 「我只能说,」沈亦不想再多谈,站起身,冷笑一声:「我认识一打子能编故事的写手,如果觉得不公平,请自便,用不着委屈自己。」 说完他面色漠然地离开。 前后不过十五分钟,他把几层意思都表达得很清楚。感情上,亲疏有别,她行差踏错一步,他便严词厉色地警告她过界了;而合作中,他放出的诱惑让出的利,也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回想到这里,森雅子的情绪从先前波涛汹涌的嫉妒慢慢冷静下来,她逐渐认识到,她不是错在满腔热血地对他抱有希冀,不是错在忍气吞声地为裴央做嫁衣,不是错在感性地将工作和情感混为一谈,而是错在她自以为是地相信,如今的沈亦依旧是过去那个人。 那个高中少年,即使愤怒到极点,也不过是出于小打小闹的自尊,她总是能透过那层伪装的防备,看到他内心的脆弱。而今天的沈亦,早已能娴熟地权衡多面利益,轻易地考量各方得失,打从一开始,他就想好了,这不过是一场交易。 交易里或许有感情,但就像裴央说的,那绝不是森雅子想要的感情。也是打从一开始,他就吃定了她必然无法说不——于情,她从未放下他;于利,没人能给更好的价码。 而她还傻乎乎地幻想自己真能成为救他命的稻草,拼尽全力挤到他的生活里去,殊不知他早就孤独而自负地在脚边划定了界限,由不得他人踩进去。那个圈里有没有裴央,她不知,但断断是没有她的。 第32章 被资本主义啃食过的嘴脸 坐地铁回家的路上,裴央理不清楚思绪。 在今日之前,她咬定沈亦薄情寡义,财尽情亦散,见父亲出了事,便毫不体面地和裴家切割关系,重拾和森雅子的旧情。 可是从森雅子今日的叙述来看,事情更加复杂。若森雅子所说有几分真,或许早在他们二人结识之前,裴家便已亏欠沈亦在先。 可若真如此,他当年又何故与自己相识相恋、一片真心相待呢?抑或如他所言,一切都是逢场作戏,他从没有爱过她,只是看上了裴家能给的平台罢了。如今曲终人散,自没必要再演下去。 他这么个至情至性的人,一齣戏演了多年,也是挺累的吧? 思及此,她又笑自己傻,说服别人时总能侃侃而谈,道理放到自己身上,又做不到那般轻描淡写。他们之间早就结束了,这些有的没的,她却还是念念不忘。 苏湛的事更是令裴央百思不得其解。森雅子反覆提到他们之间的恋人关系,连遗腹子如此离谱的故事都能信口拈来,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一时候的那个孩子是怎么怀上的,裴央记得再清楚不过了。她参加姐妹会的派对,虽然大一新生没有遴选(pledge)的压力,但她幼稚可笑地认为对身体的不负责任是特立独行,肆无忌惮地喝了一整晚。 之后的故事不怎么光彩,细节模模煳煳的,但胥紫英陪同她去西乃山医院时,肇事的另一方也来了。 男生是同级新生,名叫丹尼尔,西班牙人,和裴央在同一个网球社团里。他们打过几次球,喝过几次酒,但都是一众人玩在一起的局面,没有跨出过那一步。姐妹会的醉酒,像是一个契机,事情就发生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裴央喝得都断片儿了,什么都不记得。但据丹尼尔浑身哆嗦地向胥紫英交代的情况来看,事情错在裴央。他当晚没来参加派对,宿舍也远在校园另一头,全是裴央主动撩了他「打」上门去的。他还有简讯记录为证。 至于安全措施,丹尼尔誓死表示没做对不起裴央的事,所以那次只能算是一个意外。因为那件事,丹尼尔怕胥紫英怕得厉害。之后的大学三年,他见着裴央连说话都不利索,二人没再有过瓜葛。 地铁摇摇晃晃地走,一站一站地停,裴央打着瞌睡坐过了站。几番下站换车,再叫上出租,一路回到家门口,已是八点。 长岛的房子,以前有司机的时候显得挺理想,临海听风,静谧舒适。可真要自己坐地铁进出曼岛,实在是忒远了。 裴央下了出租,瞥见沈亦的车停在私人车道里,熄了灯。见裴央到了,沈亦从车里出来,黑色毛衣灰色西裤,一身挺随意的装扮,被他穿出了俊逸贵气的派头,修长的轮廓精緻利落。 裴央在心里冷哼一声,果然是条富贵命,小白脸可不是白叫的。沈亦刚嫁过来那会儿,配套的不外乎是奥特莱斯的布克兄弟,顶多一套阿玛尼。裴央陪他去做高定,他还嫌麻烦。 如今呢? 瞧瞧这被资本主义啃食过的嘴脸,贼帅。 二人面对面立定,沉默了一会儿,沈亦开口问她最近好不好。裴央根本没搭理,精准的眼神从上到下把他扫了一遍码…… 靠!这还真是套布克兄弟的直男混搭,硬生生被他穿出了俊逸贵气的阔绰。 看着他这玉树临风的潇洒劲儿,裴央心里有一万个不痛快。 原先她还以为自己已经能心平气和地面对这挨千刀的男人。他虽然对自己无情,但对裴长宇有义。据胥紫英的叙述,半个月前他厚道地从刀下救下她们母女,还被自己捅了一簪子。 虽然脑海里的记忆卡住了,无法 ld 杜比全景声地回放他的英姿,但裴央多少也敬他是条汉子。 况且今天她又刚刚得知,或许裴家还对沈亦亏欠在先,那么一别两宽,也不算怠慢了她。 可是他过得这么好,让她怎么放心得下? 大约是被嫉妒沖昏了头,裴央觉得口干舌燥的,眼睛粘在他身上挪都挪不开。 毛衣下隐约的肌肉线条迷人得不像话,裴央咽了口口水,克制住腿一软眼一闭然后趁他来扶自己时狠狠占一把他便宜的冲动。 「裴央。」沈亦微微勾唇,又唤了她一声。 「啊?」裴央倏尔回神,摆出副友好的嘴脸,笑得过度热情了,有些塑料的味道,「你是来拿东西的吗?其实你不用专门跑一趟,告诉梅阿姨就行。或者打个电话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了寄过去。」 最后这句,显然是太虚伪了。裴央连自己的行李箱都收拾不利索。 沈亦听到这话,脸上隐约的笑容消逝,就事论事道:「是 miles 保释的程序……」他顿了顿,尽量简短地告诉她:「出现了一些问题。听证会可能要延后。」 裴央听到这话,愣了一愣,态度端正不少。她几天前飞来纽约,正是为了等裴长宇保释之后,陪父亲一阵子。胥紫英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时,裴央差点儿从床上蹦起来。 裴央微微垂眸。 这些年来,都是这样。如果有好消息,胥紫英会抢着争着第一个来告诉裴央,而不好的消息,比如当下这个,便会被丢给沈亦,由他来传达。 想必现下,母亲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但她没有来一条消息,也不会打一通电话,就指望沈亦来告诉自己。 裴央回想过去几年的自己有多么不懂事,忽而有些动容。之前听到这样的事,她必定撒泼打滚地一通胡闹,不管能不能解决问题,也不论讲不讲道理。 事儿不遂愿,她便要周围的人为自己不及格的情绪控制能力买单,难怪胥紫英从来不愿在这种时候来触霉头。理所应当的,沈亦就成了这个冤大头,一当许多年。 裴央此时抬眸,遇上他的目光,尽量笑着道:「进去说?」 沈亦微微愣了,「可以吗?」 进屋之后,他们在早餐室相对而坐,中间隔张大桌子,算是合格的距离。 没有梅阿姨,没有客套,也没有茶水。主客难分,谁都不便开口问对方要不要喝点什么。 沈亦简要地告知裴央,保释听证会定在这周五,也就是三天后。但是就在今天下午,裴长宇的个人律师 eli 接到检方律师的电话,对方表示对于之前商定的保释金额不满意。 「六百万美金还不够吗?」裴央不太理解,「我以前在新闻上看到,当年那个伯尼·麦道夫,涉案金额那么大,不也只要一千万吗?我爸他又不会潜逃……」说到这里,裴央的音色略微有点哽咽,但立刻调整好了情绪,没有再说什么。 她知道这问题挺蠢。 同样的问题,如果是某个初级律师问出来,沈亦八成懒得搭理,所以她还是少问吧。 沈亦见她忽然不说了,只能顺着她的问题答:「这里面有很多因素,潜逃风险只是明面上的理由之一。检方有他们的目的,不是金额本身的问题。」他顿了顿,含着抱歉的口吻道:「是我没能处理好。再给我一点时间。」 「怎么会,还好有你在。」裴央接茬,态度真诚,礼仪神态都让人挑不出错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事到如今,沈亦没有任何非要和裴家捆绑在一起的理由,他帮她家,不论是出于道义还是利益,她都十分感恩。不碎嘴、不多事,算是她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 早餐室陷入了沉默。他们二人当中,裴央向来是话多的那个。沈亦一直注视着她,却无法从她的脸上读出任何情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不是那么轻盈可控,不知是淡了喜怒,还是不愿再与他多言。 似乎是静得有些久了,裴央抬眸接上他的目光,微微笑了笑。笑容大方明亮,没有一丝复杂的情愫在里头。 裴长宇的事聊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裴央修养很好,双手叠合放在膝盖上静坐,就算是等客人离开,眼神也不会乱飘。 沈亦垂眸,遮掩了失望的神色,起身告辞。他今晚过来,本以为裴央会问起白天的事。以前她受了委屈,不出半天肯定会找他诉苦,缠着要他讲出个是非曲直,还必须得是向着她的是非曲直。 有关苏湛的事,他很不愿意触及,这也是他牴触心理谘询的原因。那里交织了太多情感,每一次回忆里的撞击都让他感到强烈的愤怒、哀伤、侥倖和不堪。如果能够选择,他希望一直逃避下去。 可是如今,思念像是潮水般席捲,时光无法消磨的稜角也会为她柔软。他想过了,今后只要她问,他都会如实地答。 但裴央一句都没有提,含笑谢过他之后,送他出门。 到了玄关,裴央随口问道:「你过来怎么不先来个电话,刚才等挺久的吧?」 「我也刚到。」沈亦轻描淡写道。 其实他等了好一阵子了,不过于他而言,分居以后的每个夜晚在哪里都没差,酒店房间、公司会议室、飞机客舱……刚才这会儿,算是离家最近的,多呆会儿也挺好。 二人告别之后,裴央松了口气,幸好沈亦没有主动提起白枞的事。 他去见过森雅子,今天发生了些啥,他八成已经知道了,没追过来揍她,估计是怕再被捅一簪子吧。 果然只要你变得张牙舞爪,世界就突然温柔了,前夫也一样。 裴央铿锵有力地捏了捏拳头。 话说回来,她绕过他去打听白枞相关的专利,又指着靠他亲哥哥的遗产来暴富,这些小动作说什么都上不了台面。裴央觉得在自己把事情弄清楚之前,最好还是别去触他霉头,现在对于裴长宇而言是关键时期,别因为白枞这点小事儿惹恼了沈亦这根救命稻草。 一身衣服淋了雨,半潮半干的一天。裴央洗了澡换上蓬松的睡衣,订好明日回 a 市的机票。既然裴长宇暂时出不来,她也没必要继续在这儿呆着。 喉咙有些发痒,她或许是感冒了,不过她从小身体倍儿棒,睡一觉又是一条好汉。 不到晚上十点,好汉钻进被窝,睡着了。 虽然是下午三点的航班,裴央早早就约了车赶往机场。 听到她要去甘迺迪机场国际出发层,巴基斯坦裔司机笑呵呵地问:「女士,飞国外,你连行李都不用带呀?」 裴央坐在后座,身上裹着厚实的冲锋衣和手套。她瞧了眼自己右侧座位上的特大登山包,鼓鼓囊囊的。不过除开这个,她的确是没带其他行李。 既然司机提到了,裴央开始检查随身物品。 两侧松紧网兜里各自装了个大号水瓶。为了过安检,水瓶现下都是空着的。 车驶上高速,速度提了上去,不再像先前那样开一点挪一点地令人烦躁。天气很好,夺目的阳光照进车里来,略微有些晃眼。 裴央打开背包盖帽拉开拉链,一件一件点过去,边点边在心里头记下——证件袋、备用抓绒衣、能量棒、墨镜、防晒霜、地图、电子罗盘,以及一个户外便携急救药包。底下的储物袋里多带了一双备用登山鞋和一个便携睡袋。裴央翻找了一会儿,皱了皱眉,她似乎忘了带帽子和围巾。哎,瞧瞧这记性…… 像是开进了一段山路,车身开始摇摇晃晃。裴央被颠得坐不稳,抓着扶手往车窗外看,外头被笼罩在茫茫大雪之中。雪山、天空、白云近在眼前,叠成一幅冻僵了的冰蓝色油画。 裴央愣了,这里不是 i-495 州际公路开往机场的路。这司机在往哪儿开? 还没等她开口质问,司机倒是停下车来。车门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突然拉开,沁凉的风涌进来,吹得裴央一阵寒颤。 「到了。」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道。 「我……」裴央望着窗外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川,彻底傻了眼。前后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车像是到了天边,云朵慢慢滑过山顶,要来到他们眼前。 「快去哇,这条步道来回很久。再晚就天黑啦。」司机看着车前方,非常笃定地催促她。 也不知为何,她居然被这司机说服了,一面拉好登山包的拉链准备下车一面叨叨:「我没带围巾帽子啊,外面多冷啊……」 「丢三落四的,我帮你拿了。」有人在车门外弯下身来对她道,熟稔的口吻。 那声音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裴央抬头看去,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山岭间雪白耀眼的光线,双目隐隐作痛。 他的身影背光,令人分不明面貌,阳光在他影子里碎成片片稜镜般闪闪烁烁的一圈,恍惚间裴央仿佛又坐回到前些日子梦境里反覆出现的芬芳的草坪上,他笑着夺走自己手里的铅笔和草稿簿,一种久违的思念终于让她明白这回忆里的人从来就不是沈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她很想这个人,想和他再见一面,憧憬着目光再次触及他的额头、鼻樑、嘴唇的清晨……她费力地睁大眼睛,可是什么也看不清楚,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他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问:「怎么还哭了?」 「我做了个梦。」裴央用袖子胡乱抹干脸上的眼泪,笑了笑:「梦里你死了。」 第33章 白色球鞋 从那个梦里醒来,裴央在被子上擦擦眼泪,担心睡过了头,赶忙伸手抓过床头的手机,上面显示十二点三十五,离起飞大致还有两个多小时。 她急忙忙地在手机上办好登机、选好座位,抓上证件钱包,披了条羊毛薄毯就往门外去。 沈亦把车停在草坪外路边,敞着车门。白天刚下过暴雨,到了夜晚,清风抚过河岸,空气不错。 他正要接入一个电话会议,对方是戈尔基金的合伙人,和他约了好几回,想要讨论针对裴氏集团几条业务做定向增发方案。 沈亦对此并不热衷。 他对裴氏集团的前景并不乐观,如果是他来做主,与其考虑什么增发,不如直接做资产剥离。长痛不如短痛,砍掉几条半死不活的业务,把不良资产清算转让,集中财力盘活几个具备增长性的项目,钱花在刀刃上。 但他做不了主,也没打算做主。 裴长宇当初的交代是,能拖则拖,他回来之前别搞大动作。而胥紫英目前的态度显然是想把沈亦踢出决策圈,由她自己来掌舵。 按照胥紫英的意思,过不了两周沈亦就该离开裴氏,所以他近来只做些交接工作,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野心这东西吧,应该是站在阴沟里仰望星空。他如今约莫是瞎了,看不见星星,野心也就无从谈起。 但是戈尔的合伙人杰森再三再四地提起说母基金有个投资人一直想找个机会聊聊。杰森和沈亦合作多年,他不便再推。 杰森在电话上简单客套两句,说感谢沈亦凌晨十二点半上线,三个人分别在三个时区,不好安排。接着杰森介绍起这位投资人,是第九镜的靳校。 「你好,沈亦。」靳校态度真诚,没什么客套,两句话介绍了自己。 沈亦礼貌地在电话上问好,紧接着眼见一个姜黄色的修长身影从家门口出来,门也没带上,光着两条腿跃过草坪,侧影轻盈得像是在一泓泉水里稍纵即逝的小鱼,身影时而匿在夜色里。 跑到路中间,裴央又站住了,左看看右瞧瞧,像是在等谁。 沈亦先是在岑寂中愣了半秒,回过神来随即在电话上道了句歉,摁断电话下车跑过去。 直到他走至近处,裴央似乎都没能注意到他,她侧着身子看向远处路口,像是在等车。春寒料峭的,她在肩上披了条薄毯,光着脚丫子踩在沥青地面上。 裴央忽然回过头来看他,眼睛黑漆漆水汪汪的,好奇地歪过头:「你怎么还在这儿呀?」 「呃......」沈亦无措之下找了个理由:「我......从你那儿出来,正好有个会。」 「哦,这么长的会啊......开了一整天......」裴央没有多问,转回身继续往路口张望。 「你要去哪儿?」沈亦问她,声音放得很轻。 「我要赶航班。」她眼睛弯了弯,笑着回答道:「我叫了车去机场。」 逻辑没什么不对,神情也是镇定的。但她的脸色在路灯下过于苍白了些,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毯子,嘴唇微微地颤抖,眸间氤氲。 「几点的航班?我送你过去。」 「下午三点。」 沈亦安静了两秒,然后温声告诉她:「现在是凌晨,裴央。」 裴央愣了愣。 「哦,对呀!」一个笑容绽放在她脸上,「我是觉得哪儿不对劲。天还是黑的。」 沈亦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不大好的预感。眼前的裴央让他联想到几周前金花打上门那次,她也是这般恍恍惚惚的,时不时回到现实世界里,又总是神游物外。这两回被他碰见了,会不会有他没遇上的呢…… 裴央低头在手机上取消了网约车。 「我们先回家好不好?」他没靠得太近,怕她会牴触。 裴央很听话,「嗯」了一声,主动伸出一只手给他牵。 沈亦愣了半秒,上前弯腰把她抱起来。肩上的伤口略有些痛,但也不碍事。 裴央被他抱着往回走,听到他在耳边问:「怎么没穿鞋呢?」 裴央把头靠在他胸口,答非所问地告诉他:「我做了个梦,梦到以前的一个人。」 沈亦步伐微微一停,依旧稳稳噹噹地抱着她走进屋内,用脚把门带上,合页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月色静悄悄地铺进来。裴央从他怀里跳下来,摸索着去开灯,而他也正抬手去摁开关,手落下时却覆在她的手背上,五指嵌入她指间。 两个人置身在一团漆黑里,什么也看不清,不曾被察觉的声响此时像是被无限扩大了,迷乱的唿吸和怦怦的心跳在耳际起伏。裴央依然能够毫无顾忌地把自己交付给这只手,跟随它去到那个形状莫辨的地方。 保护措施都在卧室抽屉里,所以二人拉拉扯扯地到了二楼。 他们彼此都觉得自己正在做一件很久以来都压抑着的事情,只是此前从未料想这会如此的轻易和相契,仿佛这从头至尾都和一切无关,无关乎她的或是他的过往,抑或他们之间的拉扯和牵动。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在那时沈亦倏忽意识到,原来过去半年陷进他骨子里的那种无力叫做孤独,孤独像是沼泽般填塞了他的肺腑。而此刻唿吸相闻的情迷让他重新拾起热望,他失控时一遍一遍地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渴望能够回到那种比短暂的疯狂和愉悦更为长久与深沉的感动里去。 沈亦磨人得过分,在浴室又折腾好一阵才肯罢休。他们沖完澡出来后,裴央累得倒头便睡。 但到了凌晨三点多,裴央忽然醒来,说想去海边走走,沈亦不明白为什么,但他依了她,说还是开车过去,嘱咐她多穿点。 再回到玄关时面对满地狼藉,裴央恶作剧般地撇了撇嘴,抬眼恰好撞进同谋犯含笑的注视里。裴央右手拎着一打啤酒左手提着外套,懒得蹲身换鞋,趿了双拖鞋就想出门,被沈亦拦了下来,「有段路不好走。」 他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放地上,蹲下身给她拿了双鞋。那是双棋盘格帆布鞋,才套上左脚,就被裴央指出那鞋和她的外衣不搭。沈亦笑了笑,握着她的足踝把帆布鞋脱下,换了白色球鞋。 开车出社区的时候,沈亦往北边绕了圈,随口提到南面的路口在修路。 「怎么又在修啊。」裴央忿忿地吐槽:「一年里头要修半年。」 车开到海边时,天边隐隐露出点鱼肚白,起了风。他们熟门熟路地从一条林间小道爬到一块巨大的礁石上,放眼望去就是格外壮丽的灰黑色海面。 裴央坐在礁石边沿嘬着啤酒,两条腿挂在那儿盪呀盪。她没想提起苏湛,倒是沈亦先说的。 远处他们来时走的小径被浓雾盖住了,又不知是谁在那里扬起一只风筝,像是只白色精灵在青色的乌云下飞舞。 沈亦坐在她身旁,手揽着她的肩膀,嗓音略显沙哑,态度却是平静的。 他说去年秋天,他着手帮裴长宇整理集团经手的几桩併购资料,偶然得知裴家在十几年前和苏湛的瓜葛。 「我不信。」裴央插话:「我们结婚这些年,你从没提过这个哥哥,你是故意瞒我的吧?」 沈亦怔了一会,手臂搂得更紧了些。「苏湛出事那年,他在读博,我在念大三。两人在不同的城市,每年只能仓促见上几面。我听他说起过裴氏。当时他和同学办了一家量化基金,裴氏想和他们谈合作。」 他说话时神色无澜,可能是事情过去这些年,该无措的、悲痛的、缅怀的、责备的,也都过了。可是话说到这里,他仍是顿了顿才继续:「他死于一次登山事故。那个登山队是伯曼组织的。」 听到这话,裴央喉间一紧,眼巴巴地等着他说下去。虽然二人靠得很近,但海岸边潮水拍打礁石的声音「哗哗」地越来越响,沈亦的声音都快要被淹没。 「在那之前,他不止一次提到过专利和算法上跟裴氏的合作和冲突,所以我的确有过这样的猜测,或许他的死和裴氏有关。但当中孰是孰非、谁对谁错,我没有途径弄清楚。」 她的鼻尖嗅到海边散逸的潮湿的淤泥气味,像是到了电影放映的尾声,画面四周的角落逐渐暗淡下去,裴央听得有些心焦,忙抓着他的手道:「你快捡重点说啊,好多事我都记不起来了……」 海潮和泥土的味道变得浓郁且令人无法忍受,裴央急得蹦了起来,沈亦也只好跟着她站起来。她伸手推了他一把,本意是催促他把事儿说清楚,但他像是纸牌搭起的人儿,被她这么一推,整个人直接散了架,瞬间被肆无忌惮的狂风捲起,吞噬进深色的大海里去…… 「啊……」裴央尖叫,勐地抽了口气,从床上惊醒,她被一个接着一个的梦境吓得浑身颤抖,睡衣早被汗水湿透了。 第34章 极度容易受伤的女人 窗外已是大亮,日子到了晌午。 她再次确认了一遍,电子钟显示的确是中午十一点四十,而非半夜。 裴央拉开被子起床时,不小心碰翻了床头柜上的东西。她弯腰去捡,发现是个耳温枪,床头还放着一杯水。 裴央呆了半秒,所以沈亦昨晚的确来过卧室? 耳温枪在手里举着,她顺便量了体温,一切正常。前夜肌肉酸痛的感觉也消失无踪了,果然身体倍儿棒。 赶飞机的时间并不充裕,裴央快速地沖凉、吹头髮、化妆、挑衣服,一套下来不过半小时。 她拖着行李箱刚下楼,就见家庭护士正坐沙发里玩 ipad,捂着嘴笑得不可自抑。护士见裴央来了,赶紧抹把哈喇子站起来,问她感觉怎么样。 裴央谢过她,心里纳闷儿谁把护士叫来的……不是她自己,估摸着也是沈亦。 奇奇怪怪的。他怎么知道她感冒了?难不成昨晚的种种并非全是梦境,也有真实的片段? 想到这儿,裴央的脸绯红成三文鱼,妈呀,到底哪部分是她的臆想,哪部分是真的呢? 见裴央要出门,护士急急忙忙把她拦住:「先生让您在家里休息,他早上有个会,中午就回来。」 裴央愣了愣,「沈亦来过这儿?」 「对,他两小时前刚走。」护士眼见裴央噼里啪啦地把证件、水瓶、手机、钱包往手包里塞,苦着脸劝道:「您主治医师的建议是最好约神经科医生看一下,结合睡眠情况……」 护士吧啦吧啦地讲上了一大堆,裴央自顾自地换鞋。她在玄关的地上看到了梦里去海边穿的那双白色球鞋,动作停顿了一下。她往鞋架上瞥了眼,那双被丑拒的棋盘格帆布鞋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裴央皱起眉头,脑海里浮现出沈亦蹲在地上,握着她的脚踝给她穿鞋的画面……所以那段不是梦? 后面沈亦不会真被自己推海里去了吧? 护士在耳边继续讲:「按照您主治医生的推荐,先生他找了……」 裴央看了眼腕錶,打断她:「我就是感个冒,已经好了。而且我要赶飞机,你收拾完就走吧。」 护士见她风风火火地推门出去,急得脸皱一块儿:「不是,那个……」 门已经在她脸前合上了。 「唉,这急脾气!」护士一跺脚,只好去拨沈亦的电话。 裴央爬上网约车,在手机上确认了登机手续。车开出社区后,巴基斯坦裔司机通过后视镜笑呵呵地问:「前边在修路吧?可能得从北面绕一圈。」 裴央又是一愣,确实在修路吗……难道今天凌晨,沈亦开车带她去海边也是真的? 过去十几个小时的记忆是稀巴烂的,裴央觉得有些烦躁,手托着腮帮,手肘撑在窗框上。她觉得可以问一问沈亦,于是在手机上点开他的对话框。 最近的一条消息是沈亦发来的:早上有点事,下午一点前回来。多喝水。【微笑】 裴央翻了个白眼,「多喝水。呵呵。」 她手指随意地将对话框划了划,看到上一条还是自己四五个月前发的。自他提出离婚之后,这聊天框里清一色的都是自己发给他的「诚挚的」节假日问候,而他几乎从不回復。 平安夜: 裴央:【菜刀】【旺柴】【菜刀】【旺柴】【菜刀】【旺柴】【菜刀】【菜刀】【菜刀】【菜刀】【菜刀】【菜刀】【菜刀】 十二月三十一日,新年前夜: 裴央:我给你个机会向我道歉,倒计时开始。 裴央:三。 裴央:二。 裴央:一。 一月一日零点: 裴央:新年快乐。我原谅你啦。 再往后全是一条条五六十秒的语音,裴央手贱点开某条,计程车里炸响她四个月前鬼哭狼嚎的控诉,吼得五音不全,勉强能听出是九二年的老歌。 「情难自禁,我却其实属于,极度容易受伤的女人……不要等,这一刻请热吻……」 裴央被自己惊心动魄的唱功震得嵴椎过电,赶紧调低音量,以防司机大哥在时速 70 英里下冷不丁出现一种生不如死到此为止的想法。 看着这令人头皮发麻的对话框,裴央手指一滑不小心把沈亦拉黑了。原来最终能打败你的绝不是多么奇葩的前任,而是那孽缘里头喜提贯脑魔音的自己。 车在 i-495 州际公路行驶,沈亦的电话追过来。裴央赶紧关掉手机,假装无事发生。如果这辈子她对沈亦还有一事相求,那大约是麻烦他清一清聊天记录。 这趟路赶得顺利,不到一小时,裴央已经到了机场。她託运了行李,刚到安检口,居然被沈亦拦了下来! 他从曼岛过来虽然不远,但估计挺堵。看来家庭护士的小报告打得很及时。 裴央身穿米色粗花呢长风衣,厚实的围巾把脸遮得严严实实,鼻子上还架着墨镜,只露出一点白皙的皮肤。 没想到这样也能被沈亦从熙攘的人群里准确地拽出来。裴央傲娇地甩了甩头髮,喔,瞧她这无以伦比的魅力。 二人生得颀长高挑,面对面站一块儿很是养眼,来来往往的人偶尔驻足打量他们几眼。 裴央摘掉墨镜脱下围巾,露出一张精緻的小脸,没有尖下巴或是一飞沖天的鼻樑,她五官线条流畅自然,气质半是慵懒半是性感。 一对小情侣走过,女生不禁抱着她男朋友的手臂轻唿:「老公那女的好漂亮啊……」 男的还没能瞧上一眼,就被沈亦凛凛的目光逼得转开头,只听他女友在身旁哆哆嗦嗦道:「她老公好兇哇。」 男的拽着女朋友走开,同时酸上一句:「你咋知道是老公?说不定是私生饭。」 「私生饭是什么?」 「就是追不到,所以行为极端、作风癫狂,悄悄埋伏在偶像家边上,偷拍偷窥之类的。」 裴央觉得挺滑稽,没想到沈亦脸色变得铁青,抽了抽嘴角。 「为什么拉黑我?」沈亦上来就语气不善,似乎已经在克制了。 裴央听他这么个态度,也没什么好气,故作惊讶道:「哟,您那号还在用啊!您八百年都懒得吱个声儿,我还以您换号了呢。」 沈亦被噎得无从反驳,只得和她好好讲道理:「裴央,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你有不开心的地方,应该直接告诉我。我联繫不上你,可能会耽误事情。」 听到这大道理从他嘴里出来,裴央差点儿就要笑出声,「这话该我对你说吧?」 沈亦再次被怼得没了气势,好容易在脑子里七拐八绕地重新把逻辑拾回来,就见裴央挥挥手示意他别说了,吩咐道:「不过你来的正好,我问你个事儿。」 沈亦眨眨眼睛,点头。 「那个,咳……」裴央清了清嗓子,踌躇着开口。她总不能上来就问人家怎么明明昨晚被自己推海里头摔死了,今儿个还好端端地站这儿吧? 「今天凌晨,我们开车出门……」她话说得很慢,边说边观察他的表情。到目前为止,他神色无异,所以裴央接着道:「开车去了海边,对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沈亦眉间微微一蹙,目光在她脸上游移片刻,再次开口时,音色柔和几分:「我们没去海边。」 裴央倒没太在意,「但是我们开车出去了?」 沈亦点头。 裴央思考了片刻,所以在这之前的记忆,是真实发生过的? 「在那之前……呃……」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起那事,裴央白皙的脸稍稍透了酡红,「我们是不是……」 「是的。」他应得飞快,上一秒还隐现的些许担忧神色即刻被傻里傻气的笑容吞没,笑得还贼好看,现出嘴角一个梨涡,融冰化雪的。 裴央看着他贱了吧唧的模样,很想拳头往他脸上招唿,但是她暂时顾不上,还有更要紧的问题:「那措施……」 「二楼有。」沈亦敛容,正经了些:「我留心的。」 裴央舒了口气。 被踹了事儿小,被踹了再互动一回也不打紧。三十几的女青年,不抽菸不泡吧不烫头不打架不纹身,好点涩怎么了呢?关键是不能无端生出什么美好的事物来,那真是无福消受了。 裴央大致了解了情况,拍了拍他的肩:「哎,还辛苦你跑一趟来送我。」她郑重抬手,左拳右掌:「青山不在,绿水不流。」 转而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她想了想,原来是手势错了——左手握拳为凶拜,弔丧用。 「搞错了,左为敬。」裴央赶紧纠正成左手在外,右手在内,两手「啪」地一碰,铿锵道:「后会无期!」 沈亦表情僵硬地看着她一套咏春比划下来,直到她拖着登机箱要走,才回过神拉住她。 「别走。」 要求得没什么底气,攥着她手肘的手也不敢使太大劲。 裴央略显茫然地回头,微微张嘴,正想问还有什么事要商量,不过马上从他像探照灯一样罩住自己的目光里体悟到了这别别扭扭的话间意思。 裴央轻轻挣开他的手,沖他笑了笑。笑容让沈亦耳边响起像是冰镇西瓜碎掉了的「咔嚓」一声,脆凉脆凉的。 沈亦没有追过女生,不怎么会哄人,眼看着她要走,只能跟上去质问:「昨天晚上对你来说就没有意义吗?你的责任心呢?」 裴央愣了愣:「昨晚你好我好的,这会儿你还要啥?」 裴央脚步不停,排上了安检的队。队伍有些长,她张望了两下,回过头来,撞上一双深邃幽怨的眼睛,小鹿眸子般黑黢黢的,正瞪着她。 沈亦认真地告诉她:「爱情。」 第35章 泪眼婆娑 「爱……」裴央「扑哧」笑出来,「睡了八年睡出了点冲动,这一晚上倒是整出爱情了。」 沈亦愣了愣,才想起她说的是上回她在电梯口哭唧唧地问他有没有爱过她,而自己携着森雅子从容地告诉裴央过去于他而言不过是冲动。 沈亦艰难地吞咽,自我辩解:「我心都被伤透了,那么说是故意气你的。」 这话由他掷地有声地说出来,裴央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咯咯咯」笑起来。队伍前面的人都回过头来打量他们,看到沈亦惨兮兮的神色,同情地嘆口气,转回身去。 裴央好半天平静下来,严肃一些告诉他:「我真得走了,你也去忙吧。我爸那儿还得拜託你。」 沈亦见实事求是地交流并不管用,开始死缠烂打:「你为什么要走?你回去有事吗?」 「有事。」裴央没再看他,低头去包里掏证件。 「什么事?」 裴央歪着脑袋往前瞄了眼,前头还排着七八个人。她估摸还有些时间,就同他说了两句:「集团不是在 b 市和几个产业园区谈孵化园的项目吗?现在媒体对裴氏喊打喊杀,几个之前在聊的签约全黄了,对方都要走解约程序。这事没什么技术含量,无非过去听两句闲言碎语,把字签了。我在裴氏战略规划部还有个名头,还占些股份,这事我跟着也最合适。」 沈亦听完后,没说什么。 裴长宇出事以来,公司要面对媒体公众和监管机构的压力,上下游合作方也大量流失。各处遭制肘,公司资金流和人员出现紧缺,所以不紧要的拓展项目自然都要往后稍稍,稍着稍着估计就黄了。 沈亦在纽约除了弗洛斯的日常工作以外,主要跟进的是案情进展和伯曼资金池的流向,而裴氏在各地的商务拓展向来是裴央的姑姑裴大珍负责。 拓展项目往往生不出多少利润,放在公司风调雨顺的年头,算是商业模式上的尝试,而如今公司上下鸡飞狗跳,这些无头项目就成累赘了。 如今来看,裴大珍应该已经分身乏术,而他自己本该是家里的主心骨,却不管不顾地沉溺在那点微不足道的感受里,最后很多事还得裴央学着担起来。 裴央刚才说得轻描淡写,但沈亦左右也了解解约流程中会出现的麻烦事——孵化区的场地退租、人员的僱佣调整、合约的商议重拟……一桩桩一件件的,就算有律师的协助也会让人累得够呛。 谁都愿意当开疆拓土的那个人,但也得有人在身后面对满目疮痍。公司业务萎缩,中高层员工持续流失,有选择的人大多不愿在这条船上耽搁,能跑则跑,跑不了也会做缩头乌龟。 但裴央无从选择。个把月来,她大约是受了好些白眼和鄙夷,承了不少谩骂和怨气,才变成眼前这云淡风轻的样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要换做一年前的裴央,别说什么孵化园的解约了,叫她裁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助理,对方说两句重话都能让她心里堵上好两天。 排到了检查证件的口子,裴央同他挥了挥手:「有消息告诉我,我再飞过来。」 她指的是裴长宇的保释。 沈亦凝视她片刻,面无表情地从西装口袋里取出护照,在手机上调出一小时前订好的机票,交到安检员手里。 裴央见他跟在后边进来,瞪大了眼睛问:「不是,你干嘛?」 「你不是要回去吗?」他耸耸肩,「一起飞呗。」 「你什么时候买的机票啊?你不用行李的吗?你今天不上班了哇?」 裴央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把电子设备、钥匙、钱包取出,把皮鞋和黑色外套归置在安检篮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过多久已然在安检另一头站着等她。 「你不能走啊!」这回轮到裴央追着他往登机口去:「弗洛斯那边呢?你不是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吗?」 沈亦不以为然:「我下周辞职了。」 「你……咳咳。」裴央被呛了口:「你什么?」 他竟然想通了,帅气无量温柔无限的小身板儿不愿意被资本家剥削了? 这可如何是好?! 沈亦瞥了她一眼,看来胥紫英并没有和她说起希望他离开弗洛斯的事,倒也无所谓,她迟早会知道的。 他随身只有个双肩包,步子迈得挺快往登机口去,裴央拽着登机箱、提着圆筒健身包、拎着小羊皮手袋、踩着高跟鞋手忙脚乱地跟上他:「我爸的事怎么办?你也忒不靠谱了吧?再说你要回 a 市做什么?」 「我得看着你。」他干巴巴地告诉她:「你不愿呆在这里,我只能跟你回去。」 裴央完全摸不着头脑:「你为什么要看着我?」 沈亦回到了他不开心就惯常会採取的高效沟通模式——不作声。 裴央气喘吁吁地站定,在他身后问:「是因为苏湛的事吗?」 这话倒是让他顿住了脚步。 裴央撑着膝盖喘了两口,「我去查白枞的时候,并不知道你和他的关系。现在我知道了,不会和你作对的。」 他转身走回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这么多年的夫妻,裴央自然明白这眼神的意思——她理解错了他的想法,但他不打算解释清楚,正等着她自己意识到错误。这人模样良家得像个书生,拧巴起来却蛮横得像个土匪。 裴央打算捋一捋思路再开口。 依照她的理解,二人凌晨坐在礁石上的对话是个梦,而沈亦从未主动和自己说起苏湛的事。 她捂着额头,觉得奇怪。 他的那些叙述,关于苏湛、关于伯曼、关于登山事故……她很难想像这都是自己脑海中的碎片拼凑出来的臆想。尤其是他言语间的镇定,那种令人心安的和缓近来从不存在于她的梦中。 这些日子的梦境总是诡谲尖锐,好似让人分不清白昼黑夜的漩涡。有时候在深夜惊醒,她心悸得厉害,躺在床上好久才能缓过神。不过清晨起床之后,她又会把梦七七八八忘个大半,好比是冰块堆砌铺就的世界,刺骨也好,绚烂也罢,在阳光炙烤后留不下什么痕迹。 和森雅子的见面像是穿针引线般把早已埋藏的记忆串联成链,可惜浮现的记忆被心绪重重包裹着,每当她想理清事件和因果时,就和她玩捉迷藏。 裴央被一阵剧烈的头疼拉回来,胸前的闷窒让她勐地抽了口气。眼前天旋地转的,她只得蹲到地上。 沈亦过来抱她,她感激得泪眼婆娑的,趁机拿个乔,抬起头扒着膝盖左右看上一圈,下巴朝不远处椅子那儿一扬,得意洋洋地吩咐他:「我要坐那儿。」 沈亦依她的意思,先把她抱过去放椅子里,又回来拉上登机箱、提上圆筒健身包、拎上小羊皮手袋。那里只有一个空位,他得在她身侧蹲下,仰起头看着她。 裴央的好胜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泪眼愈发朦胧了。 「是我走太快了。」沈亦十分自责,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 裴央依旧「孱弱」得一塌煳涂,皱着眉托着腮不言语。他问她想不想吃点东西,她说没胃口;他问她是不是不开心,她说你猜啊。 她做作得过分,还以为沈亦会找个茬和她吵起来,没料到他的神情像是笼上了一层愁云惨澹的雾气,不等她问就说起昨晚的事。 按照他的叙述,凌晨三点左右,裴央忽然说屋子里闷,想出去走走。沈亦觉得她有些反常,给她量了体温,意识到她在发烧,便开车带她去医院。裴央上车就睡着了,半醒半睡地看医生、配药,再回到家已经快天亮。 看太阳快出来,裴央精神头很好,扯着沈亦在露台讲起苏湛的事,然后就和这会儿在机场一样,话没聊两句,她说头疼得不行,整个人直接软绵绵地瘫倒过去。 「好像真的是这样……」裴央幡然醒悟:「一说到你哥,我就头疼得不行。你说他该不是上了我的身?鬼上身,你懂吗?」 沈亦移开目光,低声「靠」了一句,脸色比见到鬼还难看。 「然后呢?」裴央撑着脑袋问。 「那时已经是清晨了,我给霍克医生电话,和他大致讲了情况。」皮耶·霍克是裴央的家庭常规医生,裴央自高中以来的医疗记录都在他那边有备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然后呢?」 「他建议先找神经科做检查,再找精神科医生建个档。」沈亦注视着她的眼睛:「他说你以前没有看过精神科,至少在他那边没有记录。是这样吗?」 裴央想了想,又觉得太阳穴疼得一抽一抽的。她闭上眼,把脸埋在手里:「我记不清了,我得问问我妈。」 沈亦没有再问,只是在她身边守着。 过了足足五分钟,裴央逐渐恢復正常,坐直身子,把头髮在脑后盘起一个髻,平静地告诉他:「对不起,我好像忘了一些事情。这些事对你来说很重要,我却不记得了。」 裴央的声音很轻,淹没在机场嘈杂的环境里。她垂着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嘆了口气:「真是太不应该了。」 她的目光虚虚地望向窗外的机场跑道,停了一会儿继续道:「我之前不知道你提离婚是这个原因。虽然我记不得自己和家里人都做了什么,但让你那么生气,该是很过分的事吧?」 沈亦想答上一句,但开不了口。 刚得知苏湛和裴氏之间商业纠纷的原委时,他的确是恨极了裴家。可即使那仇恨浸冷了骨血,他也从未考虑过和裴央离婚。甚至在那之后,尽管早已预料到裴氏未来残桓断壁般的景象,他依旧配合裴长宇的计划一步一步地保着裴家走下来。 彼时他已然得知裴央和苏湛有过一段过去。纵然嫉妒得发狂,他依旧着了魔似去寻他俩过去的蛛丝马迹。 裴长宇出事前一个月,他辗转许多途径,得知裴央本科时候的旧事并非她说的是个一夜情的意外而已。 他想不通这女人为什么要骗他,或许她并不瞭然苏湛和他的血缘关系,但硬生生将相恋两年男友的遗腹子轻描淡写成一场毫无意义的遭遇,在订婚当天用那么真挚惶惑的态度地与他诉说,骗足了自己的心疼、无措、理解、宽容,她不会膈应吗? 那时他决定暂时搬来纽约,怕自己被怒意沖昏了头脑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到美东之后的某个凌晨,他鬼使神差地回到母亲在康州的家,在苏湛留下的寒酸的硬壳旅行箱里翻出一个连显示屏都没有的老旧数位相机。延续那段日子的自我折磨,他为那张存储卡专门在网上买了读卡器。 照片和视频有很多,看得出大部分是裴央高中时的样子——骑着自行车在海边狂飙的裴央、趴在咖啡馆桌子上做作业睡着了的裴央、在火车站对坏掉的自动售卖机拳打脚踢的裴央、把没有被舔过的酸奶盖洋洋得意地丢进垃圾桶的裴央、在书店淘旧书的时候凑上去嗅一嗅气味的裴央……长发总是梳得乱糟糟,不戴隐形时架在鼻樑上的眼镜总是微微歪着,错乱和优雅这两种毫不相干的美感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混杂在她脸上。 是毫无二致的她,只是有个人早在自己之前爱上了她。如果不是集团紧紧相逼之下的绝境,如果不是那场登山事故,自己或许会以另一种身份认识她。 他被身体深处剧烈的情绪反覆拉扯,嫉妒、愤怒、悲伤,但埋得更隐晦的是那些低劣到连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心思,自卑有之,侥倖有之,如果生命重来,他甚至不确定那个蹲在内心骯脏一角的自己会做出什么样不堪的抉择。 随后就像是之前的每一次,懦弱卑劣的他只会用极端而激烈的方式去报復那个给他带来痛苦的人,虽然她的微笑和声音一贯给予他长久而深切的温暖。 在那之后的几天,不出意料的,裴长宇在家中被捕,同时沈亦向裴央提出分居。时机再合适不过了,由得他抱着一个看起来十分合理又世俗得可以的缘由离开她,他可以麻木机械地瞒过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 登机口。 即将登机时,裴央诚恳地请求沈亦留在纽约:「有你在这边帮着爸爸,我们才能放心呀。」裴央不清楚事情出现了什么波折,但想来有沈亦在,事情总归靠谱些。 沈亦不情不愿地应了句。他想随她一同回去,但眼下于她而言,似乎还是裴长宇的事更为紧要。他尽力藏起言语中的希冀,不动声色地问她:「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裴央略略睁大了眼:「我没有在怪你。你父母很早就离开了你,高中大学那些年,苏湛是你唯一说得上话的亲人。换做是我,也会很生气。」 她停顿了一会儿,显得有些无奈:「但是我记不完整当初的事情,就算我现在向你道歉也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罢了,对你来说不公平。或许等我知道了前因后果,再来和你说抱歉吧。」 沈亦怔了两秒,垂下眼睫遮住闪过的黯然,他险些脱口而出说这都不重要,他自始至终只是想要一样东西而已,但他硬生生地把那话咽了回去,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裴央不是个沉溺过去的人,能释怀不能释怀的,她都会放下。她说这样的话,半是表表歉意,半是不想再和他有什么交集罢了。 这个结果不在意料之外。好笑的是他才是那个大张旗鼓地要和她划清界限的人,到头来发现自己还在原地吵吵嚷嚷,而她早已走远了。 第36章 离岸帐户 裴央离开纽约后一周,沈亦和 eli 才终于和检方重新商定保释金。 半个月前,对方突然变卦,叫嚣着要推翻先前谈判桌上的保释条件。 沈亦通过各种渠道了解到这是因为对方掌握了新证据。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有人匿名提供了一份汇款单,表明在去年十月,正正在伯曼事发之前,某个百慕达银行帐户曾经汇出过一笔大额转帐。 虽然这类离岸金融机构的客户保密性极强,检方司法管辖的爪子伸不到里面,而且汇款也绕了离岸好几个匿名帐号,不易追踪,但是对方结合各种信息做了推断,认为这个帐户的持有人是裴长宇。 于是他们一边暗戳戳快马加鞭地搜集新的证据,一边指望裴长宇能够主动合作。 森雅子和裴央去公墓的当日,沈亦正与 eli 在办公室商量对策。 「为什么总会有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eli 有些沉不住气:「到底是谁和我们作对?」 「不知道。」沈亦坐在椅子里,半杯咖啡混着阿普唑仑吞了下去。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银行帐户的存在,更别提这笔汇款了。 「如此重要的信息,我不明白为什么 miles 要有所隐瞒!」眼见着紧绷在脑海里的弦要被无限拉长,eli 颇有微词:「简直就像病入膏肓的人不把所有症状给医生说清楚!我们像是两个陀螺毫无意义地转了几个月!」 对于裴长宇半是明半是暗的合作态度,沈亦也略有不爽,但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也没有追责的意义。 沈亦音色镇定,带着几分自嘲的味道:「eli,我们这一行的人还是别和救死扶伤的医生做比较了,亏你说得出口。」 「呵。」eli 尬笑一句,从椅子上站起来,长吐一口气。 沈亦忽略他的情绪,沉吟道:「先不论汇款单的真假,如果坐实了 miles 真有这个帐户,光是税务方面的问题就够麻烦的。」 检方之所以还张着血盆大口没能咬下来,应该是因为无法证明裴长宇是帐户持有人,更别提什么境外纳税申报了。 eli 捏起拳头砸了一下椅背,骂了句,走到门口拉开房间门,冲着外头张望,打算叫秘书拿杯咖啡进来。然而他意识到这是沈亦的办公室,摸摸鼻子回头问:「哪个是你秘书?」 「干嘛?」 「咖啡。」eli 指了指沈亦手里的杯子。 「你不会自己拿?」沈亦耸耸肩:「我的助理们都很忙,不是用来端咖啡的。」 eli 翻了个白眼,只好自己往休息区去,听得沈亦在他身后懒洋洋地说:「帮我带一杯。」 十分钟后,他们等到了裴长宇从监狱的来电。裴长宇听后,坚定不移道:「假的。」 「汇款单造了假,还是说帐户不是你的?」沈亦问。 对面停了一秒,语气肯定地告诉他:「汇款单是假的。」 沈亦和 eli 交换眼神,在电话上不该说得更详细了。这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汇款单大概率是伪证,相信检方用不了多久就能发现问题,到时候自然会态度软化;坏消息是离岸帐户的间接持有人的确是裴长宇,如果检方和这家百慕达银行达成合作,可能就能抽调裴长宇的帐户记录,而从裴长宇的语气来看,这不会是件好事。 沈亦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来电人是森雅子。沈亦随手挂断,回了句:「在开会。什么事?」 他们在电话上决定利用第二天上午的探视时间具体商量应对策略。 这时沈亦的手机又震起来,显示「裴央」。他走开几步去接电话时,裴长宇嘱咐 eli:「明天你一个人过来。」 eli 先是一愣,随后应下了。 裴央上来就是一通意义不明的央言央语,随后便没了声音。沈亦在电话上等了一会儿,听起来裴央正和医护人员交流,现场混乱一团,他就一直没有说话。裴央搭警察的顺风车去医院的路上想起了他,报了个医院地址就挂了。 当晚他去长岛和裴央讲了讲情况。裴央话很少,也没说起白天在公墓的事。到了后半夜,事情就变得有趣不少。 第二日早上,eli 临时捏了个藉口说需要改动探视时间,不如过两天再一同过去。沈亦当时就嗅出点问题,但并未深究,主要是到了清晨,裴央哼哼唧唧地抱怨头疼,还有点发烧,沈亦正和霍克医生电话,本就不愿走开。 到了上午十点多,裴央状态好上许多,睡得挺沉。她生起病来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约莫到了下午就能生龙活虎的。沈亦这时才赶去弗洛斯,配合证券管委会的要求准备一些材料。 他原本打算下午带裴央去看心理医生。她这样断断续续地记不起事情来,总不是回事儿。 在医院签分居协议那回,他感觉裴央有些不对劲,后来森雅子告诉他裴央说什么都不承认拿掉的孩子是苏湛的,他觉着愈发奇怪了。 在苏湛那台旧数位相机的存储卡里,沈亦看到过一张验孕棒的照片,被人紧握在手里,两条红槓。 照片里的那只手是苏湛的,他不会搞错,而照片的时间也恰好是裴央上大一那年,都能对上。 从各种信息来判断,裴央和苏湛当时应该已经是情侣关系。沈亦倒不是坚信裴央是什么贞洁烈女,主要是他很难想像以她这种怕麻烦怕到死的性子,会整出个一夜情出轨的纠纷。 沈亦不知森雅子通过什么渠道了解到这件事,或许是查了什么不该查的心理谘询记录,也可能是向其他相关的人探听来的,但森雅子大约也认定那孩子是苏湛的。 只有裴央这个当事人对此大吃一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刚得知她和苏湛的牵扯,他心态失衡得厉害。 过去八年于他刻骨铭心的爱恋不过是蜃中楼,而回忆的纯粹和美好只是加深了他的痛苦。想起裴央曾经告诉他第一眼见面便喜欢上了他,他会冷嗤着告诫自己一见钟情是假的,当了个好替身才是真的。 事到如今,他心里只剩可耻,可耻他因为自己是这样一个自私又胆小的人,便曾用那种卑劣可笑的心思去揣度她。 苏湛的事,他既希望她记起,或许便能了解自己的苦衷;但他又盼望着她记不起,那么在她梦里或许不会再出现另外一个人,一个比他要好上太多的人。 但裴央似乎并不乐意他再管她的事,这些辗转反侧也就显得多余了。 裴央登机后,沈亦电话告知医生取消下午的预约。 收到 eli 急匆匆的电话,他这才得知裴长宇和 eli 早上已经碰过面,明显是刻意绕开了自己。而 eli 拨来这通电话,是因为检方突袭想要立马重新谈条件,而裴长宇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只得让沈亦重新介入进来。 裴长宇的事拖到现在,原本假惺惺真性情想要帮他的人走了个精光,他几乎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但对于自己这样坚守在他身边的人,他却做不到完全信任。 明面上的理由冠冕堂皇,沈亦提出离婚,裴长宇表示这是一种背叛。但沈亦和裴长宇之间的合作远不止女婿岳父这一层,裴长宇很明白这一点。 所以裴长宇或许还有别的事瞒着他。 「搞了半天他们早就知道这汇款单是假的!」eli 在大楼门口接上赶来的沈亦时,忿忿地告诉他:「我们中计了!」 「谈不上计不计的。他们能查到这个帐号,就是先手了。」沈亦步子迈得很快,语气平淡,算不上冷漠,但清晰地传达了不悦。 eli 多看了他一眼,这态度如今放他身上,算是挺温和。eli 是裴长宇的个人律师,优先履行客户责任,裴长宇要避着沈亦,他也没辙。 不幸的是到了他没把事儿处理好,裴长宇还是指着沈亦过来收场,所以 eli 决定态度热络些,把一份几十页厚的材料递到沈亦手里,是离岸帐户的流水,今天上午刚印的。 他们正走到大楼安检处,沈亦接过材料,脱下外套。衬衫是早晨在家换的,但西装外套是昨晚留车椅背上的,口袋里发出药片晃动的声音。他从里头取出两个半透明黄色药瓶——阿普唑仑和环苯扎林——随手往垃圾桶里一扔,再把衣服和皮鞋一起归置进安检篮里。 eli 咋舌,这傢伙昨儿个还是威士忌和药混着来,今儿个突然决定从良了,莫名其妙的。不过现在危机当头,大腿自然越清醒越好。 沈亦在电梯里简单翻了翻裴长宇银行帐户过去两三年的资金往来,表情略略沉凝,他大致明白了裴长宇在瞒着自己什么。出电梯往会议室走的时候,他拨出个电话。 这个电话讲得时间有些长,二人走到会议室门口时,沈亦还没说完。 eli 一手捏着门把,一手胡乱把玩着手机,心浮气躁地盯着站在走廊不远处打电话的沈亦。 沈亦不紧不慢地讲着电话,仿佛认定这才是事情最关键的一步。 时间过去十分钟,eli 不知道打了几回手势,沈亦将将要挂断前,又顿了顿,再次向对方确认了一回。 那头 eli 急得跺脚,挥手示意他快点过来。 沈亦等对方应了,才挂断电话走过去,在 eli 正要拧开门把手时,同他低声说了两句话。 eli 先是瞪着眼张大嘴,转而恍然大悟。 第37章 人面兽心的傢伙 他们推门进会议室,沈亦目光直接看向坐在靠墙那侧中间位置的裴长宇。二人对视,彼此点点头。 裴长宇的样貌与沈亦几周前见他时无差。虽然几日没刮鬍子腮帮子青了一片,头髮稀疏,面颊有些凹陷,但裴长宇绝不是颓丧失意的模样,眼睛炯炯有神,是严厉果敢的表情。 裴长宇没有穿亮橘色的囚服,而是换上了普通的运动衫和休闲短裤;手铐在身前,而非扣在身后。虽然都是些细枝末节,但对他而言是截然不同的情况。囚服颜色鲜艷,一路从私监过来免不了惹眼球;而来去三个小时的车程,手铐在前,至少能坦坦在后座靠着。 这些迹象表明,至少这一趟过来,几位探员待他不错。不论对方是真心期待合作,还是假意摆出些好心,都是好兆头。 eli 坐回裴长宇右侧的椅子里,而沈亦在房间角落位置坐下,是裴长宇目所能及的范围。 助理联邦检察官马修见沈亦进来,一双蓝眼睛冲着他露出眉飞色舞的神色。沈亦只作没看到。 马修和沈亦认识好多年。沈亦硕士毕业加入弗洛斯时,马修也正从法学院毕业,从地区检察院助理做起。二人通过共同的朋友在酒会上相识,打过一两回壁球。 彼时沈亦和森雅子交往,马修和森雅子成了朋友。之后沈亦和裴央好上,马修又和裴央混了脸熟。 在马修第四次兴沖沖地邀请裴央在朋友聚会之后去喝酒的时候,沈亦恼了。 那天马修被沈亦从桌边掀倒在地上时,也是当下这个得意洋洋的表情,蓝眼睛水汪汪的很贱很欠扁。 「每次他约我出去玩儿,你都会跟着。」裴央后来笑嘻嘻地告诉沈亦:「他想约的其实是你。」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沈亦听完磨了磨后槽牙,没好气地反问:「他想约我,你怎么不生气?」 裴央弯了弯眼睛,笑着问:「那你喜欢他吗?」 「你说呢?」他语气很沖。 「那不就成了。」裴央像训狗一样拍拍他的头:「真乖。」 面对沈亦惯常的不理睬,马修不以为意地用力一捋自己金灿灿的头髮,迫不及待地往桌上甩下一叠文件夹。 「内幕交易、证券欺诈、贿赂……啧啧……」马修捂着脑门心痛万分道:「miles,你算算这得多少,二十年?二十五年?等你出来的时候,外孙女该不是大学毕业了吧?」 「我的委託人对此无话可说。」eli 道。 「他当然无话可说!」马修大笑:「原谅我的无礼 miles,你想想你坐在这里和我演对手戏,你的妻子见不到她的丈夫,你的女儿见不到她的父亲,喔不幸的是,」马修看了看房间角落的沈亦,笑得愈髮带劲,连椅子都跟着颤起来,「就因为你的事,你女儿连丈夫都失去了!」 eli 注意到裴长宇在桌下手铐里渐渐捏紧的拳头,接过话茬:「我的委託人对此无话可说。」 裴长宇抬头看向沈亦。沈亦倒是显得无所谓,他的同理心早就餵了狗,脸皮又厚,大咧咧靠在椅子里,手肘架在窗沿边,坐姿很糙,歪头看着马修和他的助理。 马修顺着裴长宇目光看去,见沈亦一副轻松愉悦的样子,心中不禁升起疑惑。马修严肃了些,试图拉回裴长宇的注意力:「这都是为什么呢 miles?这值得吗?那个躲在帘子后面的人,他付出了什么代价?」 「我的委託人对此无话可说。」eli 是台复读机。 「给我奈斯。」马修不放弃,态度算得上诚恳:「帮我拿下奈斯,你今天就可以脱下手铐走出去!」 裴长宇没有作答。 眼见裴长宇不配合,马修翻开文件夹拿出一张复印件「啪」地拍桌上。 eli 瞥了眼,应该是那张银行汇款单。他讽刺道:「一张假冒的汇款单得给我们看多少回?你们是缺人手完成核实工作吗?」 「哈哈哈,这位匿名举报人或许不小心搞错了复印件。」马修笑着承认:「但这倒是提醒了我,谁在乎汇款单的真假呢,这离岸帐户是真的不就好了,我说得对吧 miles?」 裴长宇想要开口作答,被 eli 抢先道:「你之前告诉我,持有帐户的是一个叫做铜麻雀的公司。我看不出来这和我的委託人有什么关系?」 「唉,我就知道你们热衷于把天给聊死。看来你们需要一点动力……」马修早有准备,右手掌摊开,右侧那位瘦得像只猴子的助理殷勤地递上一个牛皮纸信封。 马修从里头抽出一张照片放桌上。照片里是一处郊外的房产,不怎么起眼。 裴长宇的脸勐然僵了,身体不自然地在椅子里挪了挪,铐环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马修见他不太淡定,变得有些兴奋,手指在照片里的后院上点了点:「一般来说吧我不会太苛责你们这类人的『课余生活』,你想养个情妇也好,想把私送进 mit 也罢……」 裴长宇怒视他:「你胡说八道……」 「咳。」沈亦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裴长宇再次看向沈亦,见他朝自己不动声色地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辩解。几乎是同时,eli 也伸手在裴长宇肩膀上捏了把,让他别说话。 裴长宇盯着沈亦几秒,忽然深吸一口气,像是想通了什么,没有再出声。 「唉,可是这种事情要是不幸被你家人知道了,又或者是被什么好事的媒体漏了出去,那可如何是好呢?」马修抱着膀子往椅背上一靠,沾沾自喜地等裴长宇表态。 「你们不要太过分!」裴长宇依旧在脸上摆出困兽般苦闷挣扎的表情,但心里暗自庆幸沈亦这消息来得及时。 「哈哈哈哈!」马修爽朗地仰头大笑,露出两排白得发亮的牙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身体前倾把脸贴近:「所以我劝你好好考虑,跟我合作,还是帮一个坏到骨子里的人背黑锅?」 此时沈亦的手机震了震。他低头瞧了眼,朝一直望着自己的裴长宇点点头。 裴长宇不可觉察地舒了口气,抬头直视马修:「我知道普塔娜·布朗在哪里。」 马修瞬时愣住,他根本没料到裴长宇会拿普塔娜·布朗来做挡箭牌。 起初匿名信里的汇款单到他手里时,一道儿来的还有几张裴长宇和他情妇厮混的照片。马修对那情妇根本提不起兴趣,而用不着俩小时的调查,他就得知这张汇款单是捏造的。 马修当时差点儿就嗤之以鼻地将其扔在一旁,倒是这个瘦猴助理提醒他,虽然汇款单是假的,但帐户或许是真的。 于是通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马修搞到了这个离岸帐户的流水。过去几年,这个帐户不断地向外转帐,而收款方极有可能就是裴长宇这位相好! 马修恍然大悟,这事儿本身不大,但用来拿捏裴长宇可是足够了。先不说铜麻雀的资金来源是否涉及挪用公款,光是这桩丑闻就能搅得他一团乱麻! 困于这条证据链没法堂而皇之地被摆上台来用,他们便设了这个局,拿汇款单打乱对方的阵脚,然后用情妇的事吓唬他,逼他承认自己是离岸帐户的真正受益人,以偷逃税款来做个文章。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又或者更进一步,裴长宇情急之下出于自保,说不定能直接给出奈斯的消息来逃脱一劫。 没料到裴长宇突然提到了普塔娜·布朗这个伯曼集团法务总监。 「开什么狗屁玩笑,这消息一文不值!」马修笑骂一句,重新坐下。 「一文不值?」裴长宇情绪不再被马修牵着鼻子走,嗤道:「你们花了六个月还没能……」 「我不需要你来提醒!」马修没让他说下去:「我自有办法。」 在和伯曼商榷罚款的过程里,普塔娜·布朗是至关重要的,甚至比裴长宇更有用。这位法务总监经手了太多伯曼子基金的相关决策,却不知被谁提了醒,伯曼事发前将将逃了出去。但没有她的证词,许多罪名没法盖到伯曼名头上去。 「你确定?」一直在坐角落的沈亦忽然出声:「你的线人……他还好吗?」 话音未落,马修脸色骤然一变,「噌」地转过身面向沈亦。窗外的阳光从右侧照进来,把沈亦的脸分成半明半暗两部分。明面的唇角微扬,甚至带着暖意,目光却阴冷。 马修厉声道:「你干了什么?!他死了?」 「你想什么呢……」沈亦笑出声来,头微微向右侧一偏,整张脸沐在阳光里,骨相稜角分明,皮相却有几分阴柔的美,「咱们又不是什么帮派分子,怎么动不动还死不死的……」 「你少废话!」马修几步冲到他面前,「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沈亦懒洋洋地架起二郎腿,抬起眼皮盯着他:「但是听说十五分钟前,缉毒局在迈阿密南海滩逮捕了一个持有并企图贩卖二级致幻药物的嫌疑人,据说是个二十二岁的犹太裔……」 「艹!艹!」马修陡然伸手抓住沈亦的衣领。一边的瘦猴赶紧死死拉住马修,站在房间门口的两个警卫也走了过来。 沈亦完全没有反抗,被他拽起来时笑意更深,「你现在就可以去和缉毒局扯皮,想办法把他保出来。但无论如何他是赶不上和你们安插在布朗身边的人接头了。而那人本来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垃圾,错过这次交接你们不会再有机会了……」 马修痛骂一句,只得放开手。他气得满脸通红,大口喘着粗气,恶狠狠地指着沈亦:「这孩子八岁的时候,他父母双双从工厂失业,一拍脑袋把他送进了院。之后的十年,他被收养,被抛弃,又被收养,再被抛弃……」 沈亦眼眸微微动了动,继而语气平淡地打断他,「这与我无关。」 「如今呢?他拼尽全力想做个人,但你猜怎么着?门儿都没有!门儿都没有!」马修的嗓音像是烧开了的水壶似的尖锐响亮:「而你们这些个人面兽心的傢伙,贪婪成性地吞下多少这些普通民众的血汗钱?谋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他转过身冲着裴长宇怒吼:「你是有罪的!你为了给自己脱罪,什么事做不出来?!你们这些毫无信仰、毫无底线的渣滓……」 马修显然失去控制,被几个同事架着出去了,走廊迴荡着他的狂吼:「我对你失望透顶沈亦!你相信我,为这种人卖命,下一个毫无疑问地就是你!」 翌日,公墓。 沈亦站在墓石前,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无所事事般抬头仰望被英桐枝丫割成一块块的灰色天空。 马修在谈判中出现失误,被调离案子一个月,由他的直系上司州检察官格兰特接手。但昨日双方均摊了牌,事情的走向挺明了。 普塔娜·布朗自去年十一月一直躲在苏黎世,检方一边安插人手跟住她,一边与瑞士警方扯皮抓捕行动。被沈亦这一番打草惊蛇,检方的线人跑了路,格兰特无奈之下,只得与沈亦达成交易。沈亦提供布朗的行踪,裴长宇保释金额维持原样,双方都算回到起点。 手机响铃,沈亦接起电话。 「吁,搞定。你可以告诉裴央,一个月后的星期五,她可以在家里见到 miles 了!」eli 在那边长舒一口气:「这回好险!」 言下之意沈亦明白,他只是应了句,没再多谈便挂断通话。 两天前刚得知这个离岸帐户时,沈亦就觉得有些麻烦,昨天发觉裴长宇和 eli 试图绕开他解决问题时,沈亦有过一些猜想。 最好的情况是裴长宇有个情妇或私生子,又或是什么上不了台面但无伤大雅的嗜好。他企图瞒着家里人往别处汇点钱,要么事儿太小连胥紫英都没能发现,要么她已然发现了却没打算掀起什么波澜,这样的事八成可以轻松处理。 但若是帐户与案件有关,那就意味着一来裴长宇在欺诈案中对自己有更多的隐瞒,二来检方已经踏进了更大的证据范围,事情逐步变得不可控。 昨天下午和马修对峙时他才明白,事实超过了自己的料想。 二者皆有之。情妇是真的,更隐秘的资金流动也是真的。 情妇一事沈亦先前并不知晓,如今知道了也不感兴趣,但看到帐单上「铜麻雀」的公司名时,沈亦深吸一口气。 这个公司名于他有些眼熟。能让他眼熟的公司,肯定是商业上有过来往,这不会是件好事。从资金进出来看,虽然收款方不明,但汇款金额本身就说明了一些问题。 如果是个人间的汇款,不论是给那女人添辆车买套房,金额通常会是个整千数。这身份的男人给女友转帐,不会再打个 888 或是 520 图个喜气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而铜麻雀的帐户里大部分转出,也的确是整千数。 马修没有注意到的是,去年六月份开始,有几笔大额转帐混在其中,金额数的末尾都不是零,比如 1,500,017、700,017。 像这种转帐方式原因有很多。 比如说,有些国际金融机构间的交易汇款,一笔钱从一个机构到另一个机构,跨过太多国境,如果通过汇款单号确认收款,光是中间机构单号都会有十几个。为了人为核对的方便,长期交易伙伴之间可能会不成文地在末尾用一些特殊的数字来替代整千数,会计和核算人员也可以从大量汇款中轻松筛选出相应的交易,再根据需要详细核对信息。 末尾是 17 的收款记录沈亦最近还真见过几笔,就是在伯曼涉事的一个叫做行舟的子基金中。这会不会是个巧合,沈亦没法轻易下判断,他需要搞清楚汇款时间、经手人、名目等等才能确定,而铜麻雀汇出后钱的流向,他也无从查起。 裴长宇出事后,沈亦花了大量时间细嚼行舟的资金往来,所以对这个数字特别敏感。但马修不会有这样的直觉,况且他还先入为主地将帐号和情妇直接绑在一起,忽略了其他的可能性。 昨天和马修对峙时,裴长宇一时激动险些点破马修错误的推断,好在他很快意识到且不再辩解,配合沈亦演了一齣戏,否则真是功亏一篑。 现下马修暂时被调离一事为他们争取到了些时间。可是沈亦明白这个先手优势将会迅速消失。昨日检方在焦头烂额之下被迫妥协,但他们绝不会放弃追查和铜麻雀相关的线索。用不了多久,马修会再次逼近,到时候事情只会愈发棘手。 沈亦低下头,目光游移着,用鞋尖踢松了半露在泥土外的石子。小石子飞到墓碑上发出微弱的「嗒嗒」的触碰声响,打破了四周的岑寂。 虽说前两日断断续续地下雨,地上这会儿倒也干了。他找了处空地,挨着墓石一侧躺下。缄默片刻,他嘆息一声,闲聊般对着空气说:「你看我,引以为傲的都是些什么无耻的伎俩啊。」 等了一会,没有人接茬。 暮色渐浓,雾气重了。他站起身,双手插在衣兜里象徵性地摆了摆,「走了,拜拜。」 第38章 一本正经 裴央回国之后,紧锣密鼓地和堂哥裴池耀跑了好几个城市谈合作解约。 裴池耀年前便在沈亦那儿卖弄过在苏黎世找到布朗一事,当时沈亦让他暂不声张,继续跟着。现在这条线收起来,裴池耀自觉立了大功,便要来裴央这里大张旗鼓地炫耀一番。 「舅舅这案子吧,我可是殚精竭虑运筹帷幄啊!所谓风云变幻都在弹指一挥间啊!要不是我料敌先机藏起来的这张底牌……」裴池耀滔滔不绝地在他们二人高铁换票时讲了一路。 「哇,真的吗?太厉害了吧!」裴央睁着星星眼感嘆道。虽然这事的原委她从胥紫英那儿已经听得一回,保不齐之后又要从谁那儿听评书似的再来一回,但她每回都还是尽力哦了哇了你真的好厉害地配合对方。 「但是检方先前怎么就变卦了呢?他们是掌握了什么新证据吗?」 这把裴池耀问倒了,知道离岸帐户的人很少,裴池耀显然不是其中之一。 裴池耀搓了搓下巴上的鬍子,故作深沉道:「这个嘛,不能告诉你。」 裴央撇了撇嘴,她猜测裴池耀其实也不知晓。沈亦约莫是知道的,不过她的好奇心远不足以让她去招惹他的一本正经和他一本正经的痛苦。 要是放在以前,她总是多琢磨琢磨他的心思的,可现在她自己手上的麻烦也多,累得没功夫再考虑这档子事了。 那日在机场分开后,沈亦正经吧啦地发了封邮件来,告知裴长宇保释听证会的大致时间安排,说会给她订机票。 裴央告诉他免了,机票她自己能买,不劳烦别人。 「订个机票还假惺惺地发邮件来问。」裴央在视频上向臧应红吐槽:「怪不得他快要被弗洛斯辞退了,他老闆也受不了这矫情的沟通方式吧?」 「你不是把他拉黑了吗?除了邮件联繫不到你吧?」臧应红提醒:「说起来你这样的确太矫情了啊喂,人家毕竟还在忙前忙后帮你爸的事,这样沟通起来不是效率太低了嘛。」 裴央眉飞色舞的得意骤然僵硬在脸上。「呃,哈哈。」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忙不迭换了个话题。 裴央再次回到 a 市家里,已是一周之后。 这天晚上十一点多,裴央刚躺上床,就被一阵急促的铃声从被窝里拽了出来。来电人是靳校。 自上回靳校出言不逊之后,二人没再联繫。裴央略有讶异,还是接起电话。 「沈亦要离开弗洛斯?」靳校简单直接地问。不仅没有问候语,连称唿都省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裴央是他下属。 「……你好,请问你哪位?」裴央并不配合。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靳校干笑了声:「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沈亦要是离开了弗洛斯,用不了几个月他在裴氏董事会的角色就会变成个摆设。没有渠道获取具体项目信息,他的决策权很快会被别人拿走。」 裴央听得似懂非懂。经过上次二人尴尬的对峙,她对靳校没什么好感:「拜託你以后和我联繫前发个消息预约,不然我没空搭理你。」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为什么?你每天什么事都没有什么活都不干,如果不是接到我的这通电话,对你而言今天不就和昨天一样是毫无产出的一天吗?」 裴央气得差点儿把手机砸了,可想想那不是给魔鬼留了地步,于是深吸一口气,用优雅良好且劣质塑料的口吻感嘆道:「幸好你这人数学不错,不然凭你这张嘴,流落街头的老王都不愿与你为伍吧?」 靳校好像是有些愤怒,不耐烦地「啧」了声。片刻后,他调整回客气的态度:「我给你分析一下利弊。你们裴氏,目前董事会上坐着七个人。我暂且撇开中立方以及你那不成器的堂哥裴池耀,剩下几位分别是你父亲裴长宇、你前夫沈亦、来自伯曼的马克·拉马尔,还有韦斯控股的代表人。你父亲被捕之后,暂时由副董事长马克·拉马尔代履行董事长职务。」 听到这里,裴央逐渐认真起来。 拉马尔暂时掌管公司一事,是裴长宇专门交代的。他们二人合作多年,拉马尔一向是不争不抢踏实做事的风格,深得裴长宇的信任,与沈亦相处得也很融洽。分工上,沈亦更多负责外事,而拉马尔主责内务。 但接下来靳校的叙述,在裴央的理解里打上了一个问号。 裴长宇入狱之后,沈亦和拉马尔之间似乎出现了不小的分歧,大至业务部分一到两年内的战略计划,小到员工薪酬开销。 总体而言,沈亦倾向于大刀阔斧地砍掉无法盈利的业务部门,对集团进行资产剥离、转让不良、盘活资金以求裴氏能够独立生存下去,而拉马尔主张尽快找到背景合适的战略投资人加入,在收购后同管理层共同进行结构精简和费用管理,改善资产绩效。 二者之间孰是孰非不好判断,但靳校显然是对拉马尔的做法颇为鄙夷。 「裴氏眼下是最吃力不讨好的阶段,在公众眼里的形象已经崩了。现在谈收购,价格远低于公司实际价值,而拉马尔的出发点究竟是什么,你想想也该明白。他不打算和你们家同舟共济了。」 裴央稍有狐疑,靳校的意思是拉马尔急于将公司打包卖出去,这样便能把手里摇摇欲坠的裴氏股权赶紧转化成现金,拿钱走人。而沈亦是董事会上唯一能与拉马尔制衡的人,若是沈亦离开弗洛斯和裴氏,公司的命运几乎就由拉马尔说了算。 「我爸还有一个月就出来了。不能到时候由他来决定吗?」 靳校嘆了口气:「大小姐,一个月可以让一家公司天翻地覆。如果顺利达成收购意向,相关利益方都能谈妥,那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况且你爸就算出来,不论是在家监禁还是取保候审,都很难再直接操刀公司的事。一旦沈亦在公司不再担任实职,这地盘摆明了就是胥紫英和拉马尔的。」 裴央听到这里,没有马上接茬。他为什么要把胥紫英和拉马尔混为一谈? 「裴长宇的投票权,如今落在胥紫英手里。我问你,沈亦在裴氏的股权,在你们离婚之后怎么分配?」 裴央没有回答。 靳校没什么耐心,「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这个小白会拿到他所有的股权,还有他在董事会的席位。而你妈忽悠你做什么决策,你就会投什么票,你妈她……」 「你骂谁呢?」裴央抓住他嘴瓢的机会回怼他。 「您母亲、您母亲。」靳校改口:「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沈亦不能走,你必须说服他。」 电话上安静几秒,裴央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些?」 靳校没料到裴央不如他想像得蠢笨,还是有点脑子的,直接道:「我在韦斯控股有投资。」 原来是这样。他间接投资了裴氏,那么自然是利益相关方。 「九镜看的不都是二级市场吗?」裴央并未买帐,继续问他:「私募股权你们也投?」 靳校笑了笑:「你对九镜的了解不多,把这事处理好,我们再细谈。」 听到这里,裴央嗅着暴富的气味顺杆儿爬:「什么意思?还有好处给我?」 电话那头有两秒钟的安静,然后传来靳校无法置信的诘问:「裴央,我是在帮你、帮你们裴家,你还来问我要好处?」 「是不是帮我,我自己会判断。」裴央懒洋洋地告诉他:「但电话是你打给我的,是你有事相求。」 靳校语气更重:「楼要塌下来了你还一无所知,我出于好心跑来告诉你,到头来还是我有事相求?」 裴央也说不好自己怎的就觉得这人不怀好意,或许是因为最近几回相处他老奸巨猾的嘴脸,绝不可能纯粹来帮她一把;也可能是今天这通电话里他语气间过于耐心了些,不再是你耽误我时间就是谋财害命的模样;她左右感到不对劲。 她想了想,佯装无所谓:「谢谢你的好意,拜拜。」 靳校终于让了一步:「你想要什么?」 裴央悄悄地咧嘴笑开,好在电话上对方也看不见。她故作老成持重地告诉他:「我手里有些现金吃着银行利率,不大好。我想放九镜里头。」 靳校没有马上回答。电话上只传来复印机运作和键盘敲击的背景音。 几秒后,他拒绝:「抱歉,行不通。市场做 alpha 一天比一天难,每一分新进来的钱,都是对现有投资人回报率的稀释。『镜面』的盘子之所以那么小,就是为了维持较高的套利区间,希望你能理解。」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可是九镜的员工都可以……」 「首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成为九镜的员工。」靳校截断话头:「再者,即使是我团队里的人,也不是想投多少就能投多少。最后,业绩是他们做出来的,分给他们理所应当。而你既不像早期的投资人那样承担了风险,也不像我的团队做出了业绩,不能给你分着一杯羹,我只能说很抱歉。」 他的语气十分确定,应该是没什么商量的余地。裴央意识到自己一口气想吞个胖子,把事儿谈崩了。 二人各自摁断通话。 靳校放下手机,姬梦靠在办公室门框上问他:「咋样?」 靳校苦笑着摇头:「不大好办。没有聪明到一点就通,也没有笨到言听计从。」他转而问姬梦:「沈亦那边呢?」 「很不好约,他的助理一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但他自己完全是不管事的状态。」 「牛批哇。」靳校哈哈笑出声来:「我什么时候能做到这个境界?」 姬梦白了他一眼,「我看沈亦那边推不动。他很精明,如果我们橄榄枝伸得太殷勤,他马上会嗅出问题。」 「你认为他是怎么想的?」 「我的猜测啊,说不定看着裴长宇这边越来越不景气,他也半推半就地想着脱身呢。这么个奄奄一息的公司,早卖早好。」 「那可不行。」靳校严肃了些:「这肥肉得我来吃。」他抱着膀子若有所思:「实话实说,他这种消极的态度于我们是有利的,只可惜早了点。」 「是太早。」姬梦认同:「资金到不了位,裴氏的估值还是高了点。」 「只能各方再使把劲了。」 第39章 镶金的白菜 裴央几次尝试向胥紫英问起苏湛的事。胥紫英依旧忙得脚不沾地,都是在电话上草草应付。 问裴氏和专利的交涉,胥紫英敷衍了事:「爸爸妈妈这些年合作的公司有上百家,你让我上哪里找这么个小专利的授权记录去?」 问苏湛和裴央的情侣关系,胥紫英马马虎虎:「你自己交往过的对象怎么还得问我呢?再说你想想自己追的那些小男生,手都没牵过就往家里带,每一个都是非他不娶的,爸爸妈妈逃都来不及,随便这湛那湛的我怎么记得住?」 裴央愈发觉得不对劲,不肯罢休:「跟你说了这不是随便一个人,这是沈亦他哥哥。」 「那就更奇怪了。」胥紫英反问:「沈亦怎么从来没说起过呢?」 「他……」 「妈妈是今天才知道他竟然还有个哥哥。他为什么结婚的时候要瞒着咱们呢?这不是沈亦的不对吗?」 「你先……」 「而且他哥哥为什么不姓沈,而是姓苏呢?」 「不是……」 「现在你们离婚了,他又拿这个事情出来说,不是没事找事吗?」 「你能不能先听我说完?」裴央抓狂。 「好好好。你说,妈妈听着。」 「这个吧我要从我结婚的时候说起。」裴央慢悠悠地考古:「当时婚礼上咱们这边的亲朋好友占了九成九,沈亦那边只来了个别朋友,亲属就只有他母亲和继父。我爸那会儿问他怎么没有别的家人呀,他提过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左括弧所以不同姓右括弧几年前去世了,是我们根本就没把别人家里的事放心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听到这里,胥紫英的态度不屑:「他那个家,不给咱们拖后腿就谢天谢地了。我们裴家帮衬他一个就够意思的了,我管他哥哥弟弟的?没了更省事。」 这话放在以前,裴央顶多是翻个白眼,不会同胥紫英争执,可今天听到那句「没了更省事」时,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针尖刺了一下。她默了半秒,不去细究情绪的根源,只是就事论事地轻声反驳:「妈,沈亦到现在还尽力帮衬着爸爸的事,你说这话不应该吧?」 「不应该?」胥紫英冷笑一声,严肃起来:「我看你是缺个人往伤疤上撒盐是吧?去年十一月,你爸爸前脚刚被逮捕,沈亦他后脚逃得比谁都快,什么责任啊家庭啊说抛就抛,你倒还维护起他来了?」 「他只是想和我解除婚姻关系,并没有撒手不管爸爸的事呀。」裴央平静地回答,竭力让语气听着不像是在争辩:「现在看起来沈亦也有他自己的苦衷,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你不要总以一个受害者的角度去指责他可以吗?况且沈亦他也是个受害者啊。」 最后这句话脱口而出,裴央又有些后悔。她可以轻飘飘地劝胥紫英不要对沈亦进行道德谴责,无非是因为事情的压力从未落在自己肩上,自己不曾体会过那种力不从心的无奈。 果然,胥紫英很久都没有再说话。而她越是沉默,裴央心里头就越是揪得疼。半晌后,胥紫英已经收拾好了情绪,重新开口:「央央,你以后想和谁在一起,觉得怎么过才幸福,妈妈都会支持你的。只要你平安快乐,我付出多少都不在乎。」 裴央心里骂了句胥紫英又来这老生常谈的说辞,但偏偏这套屡试不爽,每次都能搞得她愧疚得一塌煳涂,什么气势逻辑大道理全没了。 「今天你来问的这件事,真没必要深究。如果你还想和沈亦继续过的,他不追究你不追究,两个人好好过就行了,男人对于这种事情的好奇心本来就是自作自受,你去乘他的兴,最后只会扫了自己的兴。要是你们今后分道扬镳,那就更好了,这事儿和你八桿子打不着,去挖它做甚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裴央默不作声。 「妈妈问你,你是不是还打算和他过下去?」胥紫英试探地问。 「不是。」 裴央答得并不费劲,胥紫英听了便多问一句:「为啥?他不是和那森雅子掰了吗?」 「他是白菜吗?别人不要我就得拣回来?」 「就算他是颗白菜,被你爸爸栽培了这许多年,如今也是镶金的白菜了,金贵着呢我告诉你!」 「你不是不喜欢沈亦吗?」裴央问:「当年我和他结婚你就不贊成……」 「当年你听我的吗?」胥紫英老不耐烦:「我说你是不是脑子有包,这沈亦一穷二白的时候你偏要嫁给他,不图钱不图面子,要图个长长久久。我问你,你这个长长久久呢?飞哪儿去了?现在人家身份有了地位有了,摇身一变成了金凤凰,你这个不争气的老孔雀,还是个二婚的老孔雀,面子倒是比天大……」 「爸爸提携他那是爸爸的决定。爸爸这些年来提携多少人,事儿一来全跑了,还有谁像沈亦这样说什么都要帮着他呢?事到如今,你要从沈亦手里拿公司的股权拿董事会的位子争这抢那的,人家不都随咱吗?你管他金凤凰草凤凰的,老是和他较劲不累吗?」 其实裴央也忒看不惯沈亦,但被胥紫英这毒舌骂得憋屈,暗暗地总想噎她一句,反倒帮他说起话来。胥紫英又是噼头盖脸地对她一通炮火袭击,裴央开了扬声器把手机放在一旁,慢慢悠悠地修剪起脚指甲。 胥紫英唠唠叨叨五分钟,算是勉强接受现实,问道:「你既然不想和他过下去,妈妈让你去见见朋友你怎么都不去呢?」 裴央把指甲钳往桌上一搁,古里古怪地回敬道:「您太客气了母亲大人。您口中的那些『朋友』,全是过了适婚年龄还单着的男性。人家《水浒传》里头讲,人生三十而未娶,不应更娶。何以言之?用违其时,事易尽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胥紫英听得一头雾水,「瞎讲什么?古时候人都什么时候结婚?现在人都什么时候结婚?三十多四十的未婚男人怎么了?妈妈给你介绍的都是黄金单身汉,家境殷实不愁娶,年轻的时候都在拼事业,为的是站到一个更高的平台上……」 「那他们可以继续往上走走,我就不耽搁人家了。」 「胡说八道。你不嫁这些单身汉,难道想嫁个离异带娃的吗?不是妈妈对离异的有什么偏见……」 裴央皱起鼻子,胥紫英就是对离异的有偏见,特别是对自己这种三十多岁一无所成的离异女有偏见。 「主要是你性子软得扶不上墙,处不好那种复杂的家庭关系,要是来个难弄的前妻或者子女,你根本搞不过人家。不说别人,你就看看沈亦这情况,谁要是找了他,他十成精力九成都绊在咱们家的事情上。这还是你们没有孩子,要是……」 裴央嘹亮地「嗷」了一声打断她。 「干什么?怎么还说不得?那妈妈问你,你有没有为自己打算过?你这个年龄,又是个二婚,还这么挑挑拣拣的……」 裴央深刻地见识了胥紫英的功力,一番对战下来,胥紫英不仅在苏湛一事上把话说得滴水不漏,还鬼使神差地逼着自己承诺会去见一见拉马尔的某个远方亲戚,据说那青年才俊是个画廊老闆,上一任女友是某个美女珠宝设计师。 「我看过照片了,前任姑娘无非气质好点儿,样貌没法和你比。好好拾掇拾掇,别给妈妈丢脸,知道不?」 裴央嘟囔一句,挂了电话。 在胥紫英这里打探未果,裴央只好自己想办法——高中和大学时期的手机聊天消息早已不知丢去了哪儿,只剩下些许邮件往来。 裴央打电话给家庭医生霍克,对方的说法和沈亦的复述无差,并不知晓她是否在高中或者大学时期看过精神科。 「或许你可以查一查医疗保险。」霍克出了个主意。 这是个不错的法子,裴央按图索骥地去寻高中时期的医保报销记录。时隔久远,帐户信息没法从网上直接调取,在电话上和四五个态度热情效率低下的接线员泡了两三个小时后,裴央按照流程填写基本信息、提供身份证明、签署保密信息表格…… 一通操作下来,裴央被告知由于保险公司的资料库正在更新,她需要等五到十个工作日。 果然当生活与你作对时,棉花糖都能把人割得遍体鳞伤,而裴央再是张牙舞爪也不能把那资料库绑架了,所以她只好客客气气地告诉接线员没关系她过两天再打回来。 接线员忙说:「非常理解您对我们的支持和信任,请问您可以帮助我完成服务满意度问卷吗?」 第40章 任重而道远 胥紫英女士把裴央被踹后长达六个月都没能嫁出去这「巨大的不幸」归咎于头像照片不是宜室宜家的好嫁风。 头像里裴央慵懒地跨坐在一辆被泥水溅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旧吉普前机顶盖上,深棕色系带牛皮靴鞋尖略微发白,水洗磨旧的牛仔裤质地粗粝,精緻小巧的脸上故意点了雀斑,长发打湿了一缕一缕地散在脑后,表情一副无家可归的摇滚乐手模样。 就算是身材比例无可挑剔,也无法让人产生什么欲望,因为她通体都散发着一句话:「干架吗?老娘不好惹。」 「你的那些个硬照啊宝贝,全都面无表情兇巴巴像是别人欠你钱似的,妈妈看了都怕,哪有人会拿着这照片给自家儿子去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胥紫英女士,亏你还拿过一个时尚艺术终身成就奖,出过《新颜旧扮》这种时尚书籍,你不知道我这叫高级感吗?」 「你不知道时尚杂志都是给女人……」胥紫英改口:「给喜欢男人的人看的吗?」 「你要那种眼神无辜俏皮,嘴角羞怯含笑,肤如凝脂病弱娇花,整张脸都写着我的天啊这个世界好危险哥哥快来保护我吧的媚男照,对吧?」 「你别跟我油嘴滑舌,朋友圈要知道经营。」胥紫英不容商量。 裴央没再和胥紫英较劲,毕竟近来得罪她的事做得也不少。 裴央换了张日系小清新做头像。 图里的女人身上披着茸茸的杏粉色毛毯。略带潮红的脸颊,笑得弯弯的淡眉,湿润明亮的眼睛,处处透着清淡。她正在厨房里煮咖啡,橘黄色的阳光铺在她身上,黑髮微微遮了侧脸,神情是一不小心就会办错事的怯生生,显不出什么距离感。 胥紫英对这张图很满意,消停了一会没再烦她。可清净日子没过两天,胥紫英又开始给她张罗一个接着一个的相亲。 才俊们大多家境殷实,身边女人不少;他们去过很多地方,书却读得寥寥;他们满嘴圈内大佬,成事的却少之又少;他们对女人评头论足,自己却放浪形骸。 他们追起人来也都是类似的路数——送来宝石和玫瑰花,不经意地邀请裴央这个夏天陪同他去造船作坊看看将要完工的圣汐克曼哈顿 55,还生怕裴央不知道他讲的是什么,假装耐着性子实则兴奋不已地掏出手机展示那通体洁白光亮、线条流畅利落的游艇船身,再三强调全长达到五十六英尺又六英寸。在这点上似乎世界上所有男人都如出一辙,长度是最重要的。 一礼拜过去,裴央被这些接踵而来的社交活动磨烦了,正想寻个法子暂时挡挡胥紫英这波勐烈的攻击,结果胥紫英倒是先偃旗息鼓,似是为了别的什么事忙起来,心思不再留裴央身上。 裴央这时候再次收到了靳校的信息:「事办得如何?找沈亦谈了?」 她翻了个大白眼,遂即决定不和他计较,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幸接受了祖国花朵德智体美劳全面教育,惹人厌也是难免的。裴央便没搭理他。 十分钟后,靳校再次发来消息:「你缺些动力。」 靳校:【照片】 裴央盯着屏幕上的照片,怔了许久。 这是某个私人停机坪,夜色里一架湾流 g280 影影绰绰地停在远处。照片中的两个人约莫是刚从商务车里下来。风很大,画面不清晰,但女人高挑的背影是摇摇欲坠的瘦,黑色风衣被吹得扬起。男人的手臂圈着女人肩膀,侧头凑在女人耳边笑着说话。 虽然仅仅是背影,裴央瞬时就认出了胥紫英和拉马尔。 裴央觉得喉咙发紧,手指略微僵硬,仍是逞着强打下四个字:什么意思? 任何人都无法拿着这张照片威胁或敲诈胥紫英,无非是亲昵点的举止罢了,放在两个相熟二十多年的好友和商业伙伴身上,不为过吧? 可是靳校似乎早就预料到裴央现下藏都藏不好的失措,回了一条消息,内容是第二天从 a 市飞往日内瓦的机票预订信息。 靳校:后天见。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里,裴央坐立不安。显而易见的,她心里有怀疑,可问题根本不在胥紫英是否和拉马尔有超越正常关系的牵扯,而是靳校为何要拿这张照片来激自己。 他绝不可能闲到来管胥紫英的风月情浓,他发来照片只有一个目的——再一次告诉裴央,胥紫英在商业上的立场与拉马尔相契,都想尽快把裴氏拾掇拾掇卖了。 靳校一再强调这不是沈亦的打算,而且只有沈亦能阻止这场交易的进度。可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直接去找沈亦? 第二日上飞机前,裴央在电话上问了靳校这个问题。 靳校哈哈大笑:「我这么说吧,你们裴家如今逼得沈亦交出手里的股权、投票权、董事的位子,吃相太难看,沈亦他巴不得拍拍屁股早点走。」 「我不信,他不可能不管我爸的事。」 「连我女儿都能一点就通的道理,我还得给你讲上不止一遍。」靳校有些不耐烦:「就算裴长宇免得了牢狱之灾,先别说他需要变卖多少资产来填法院判下的坑,以后这辈子,他都别再想碰投资顾问这行当了。他再是野心勃勃,也最多管管你家七大姑八大姨的钱。」 裴央咬着下唇没有说话,听靳校继续道:「而沈亦挺着裴长宇走到现在,算是仁至义尽。胥紫英想把裴氏接手过去乌烟瘴气地弄也好,一股脑儿贱卖了也罢,这都是你们裴家的事,与沈亦何干?」 「那你来找我何用?」裴央用他的口气反问他。 靳校那边没了声,过了一会才回答:「沈亦愿意为裴家做多少,我估得大差不差。不过他愿意为你做多少……不好说。」靳校讲完就挂断电话。 裴央坐在登机口的椅子里,气得牙痒痒。靳校不遮不掩地这般利用她,她很想把对方的脸皮按在地上摩擦! 排队登机时,裴央重新点开手机上的常用网页,面目沉重内心坚韧地温故《教父》里的经典台词。 比如:永远不要恨你的敌人,因为这会影响你的判断力。 比如:我会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再比如:女人和小孩可以无忧无虑,男人不行。 裴央啐了一口,最后一句是什么破玩意儿?她唉声嘆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接下来的日子还得上下而求索啊! 第41章 雪绒花 裴央从日内瓦国际机场打车去了伊万特公园酒店。 照靳校说的,裴氏近一次的董事会刚在这里召开,而胥紫英和拉马尔将会在今晚碰一碰收购方,靳校没能打探到收购方的身份。拉马尔的保密工作做得严实,潜在合作方很多,各种烟雾弹乱飞,连沈亦都不见得知道最终花落谁家。 见了面,裴央问靳校:「不如我直接问问我妈,这事不就弄明白了?」 「真是个绝妙的办法。」靳校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对她大加称赞:「因为胥紫英必然会向你如实招来,不仅这件事,包括她为什么要背叛你父亲、逼沈亦离开裴氏董事会、吞了你的股份、擅自作主把公司转让,这些问题你们都可以母慈子孝地摊开来讲嘛,她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裴央听得出他在嘲讽自己,撇了撇嘴反驳:「她没有吞了我的股份,是我书面委託我母亲在董事会上代为出席……」 「喔这毫无疑问是你的决定。」靳校的语气里充满了鄙夷,仍是在取笑她。裴央心里头很想能怎么问候他招唿他一番,碍于眼下还有重担在身,不便撕破脸。 傍晚五点左右,他们在花园露台找了张桌子坐下。 「我让你穿低调一点听不懂是吗?」靳校没什么好气。 依靳校「别穿得引人注目」的要求,裴央头上戴着绣着马鞍钉细节的米白色便帽,脸上架着遮住四分之三张脸的復古风墨镜,肩上披着 140 厘米杂灰色手工卷边山羊绒和真丝混纺披肩, 极为「低调」地坐在他对面靠角落的位置。 她的天鹅颈很美,脖子修长。披肩没有遮住全部锁骨,线条若隐若现,却不杂一分欲味,是落落大方的姿态。 「唉。」裴央慢悠悠地半倾下身,伸出纤细白皙又略带骨感的右手,小指规矩地不翘起来,三根手指捏起骨瓷茶杯,放到嘴边。她轻轻抿上一口,摇了摇头,春悲秋感道:「长成我这个样子,怎么低调呢?」 靳校被她矫情得头皮发麻,心里骂了句「徒有其表的傻逼」,端起茶仰脖一饮而尽,喉咙被烫得冒火。 裴央终于噁心到他,暗自高兴。 不知道是不是靳校的情报有误,二人一直等了一个半小时都不见拉马尔和胥紫英的身影。裴央闲着无聊在手机上从时事新闻看到八卦小道,而靳校似乎自始至终一直在看一篇偏微分方程相关的论文,四页纸翻来覆去看了不晓得多少遍。 太阳快落山时,裴央终于等不下去了,掏出手机要给胥紫英去个消息。 「我旁敲侧击地问问呗。」 靳校耸耸肩不置可否,「她八成不会理你。」 裴央偏不信邪,可一条消息过去,还真被靳校说中了,胥紫英要么没看到,要么装作没看到,反正一声不吭。 靳校这时倒是接到姬梦的电话,得知对方的会面推迟到了明天,而且拉马尔和胥紫英在一个小时前已经开车去日内瓦东北部城郊的科洛尼住下。 裴央好奇为何姬梦能随时掌握拉马尔和胥紫英的行踪,甚至比她这个女儿都要消息灵通。 「胥紫英有个助理十分高调,到哪儿都等不及在闺蜜那儿炫两句。她们有个群,姬梦没费什么功夫就混进去了。」 裴央乍舌,这样的助理也忒不靠谱了吧?「可是你这就把机密告诉了我,不怕我告密?」 靳校笑出声来,「轮不到你费心。这样的人呆在领导身边,不出半个月就会被踢走。」 因为拉马尔的临时调整,今晚的计划算是泡了汤。二人决定今日先在市中心住下,明天一早前往科洛尼。 裴央刚从机场过来,打算去趟银行。靳校说正好他身上现金也不多,不如同行。 二人从公园酒店出来时,夕阳西沉,畅畅惠风,莱芒湖面泛起细碎的金色波光。靳校看了她一眼,「一起晚饭?」 裴央侧过头来一不小心撞进他专注的目光里。四周美景如画,天色温润,搞得她误会了他的意思,立马道:「不了不了。」 自靳校上次那句「撇开爱情我都可以给你」之后,裴央生怕他忽然又冒出个类似的金句,搞得两个人都下不来台。可能是她过于牴触的态度冒犯到了他,靳校冷哼一声:「省省吧,咱俩凑和过日子都够呛,谈感情肯定没戏。我根本没打算追你。」 唷,还挺拽。 裴央较起劲来,跟上前去:「那可不是?咱俩之间一点儿火花都起不来。」 他望着莱芒湖面感概:「真是煞费了好风景。」 「聊个天都寡淡无味。」裴央嘟着嘴。 二人路过街头一处花摊,算不得万紫千红,但摆得错落有致。靳校瞥了眼,指着角落不显眼的盆栽评价:「小白花不错。」 「那叫高山火绒草。」裴央嫌他没见识,「是瑞士国花。」 「哦,雪绒花。」他在簇簇雪白的盆栽前停下。 「高山火绒草。」裴央重复道,自顾自往前走。 「小白花要不要?」后边传来他不怎么情愿的声音。 裴央回身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也好。」靳校表示贊同:「摆一块儿衬得你脸色蜡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 裴央似乎对这里还算熟悉,七拐八绕地抄了小道往瑞联银行去,途经一个卖古董玩意儿的小店,她兴致勃勃地推门进去逛。靳校将将要奚落她事儿多,碰巧手机响起,便站在外头接了,顺便等她一等。 「你猜得没错,沈亦在董事会后并没有马上离开。」姬梦在电话另一头告诉靳校:「他人还在日内瓦。」 「你是怎么知道的?助理万元回覆你了?」靳校有些意外,姬梦能打探到胥紫英的行程已是不易,没料到她还有一手。 沈亦这人行踪不定,和他助理联络,对方大多三步走,一、非常荣幸,二、着实忙碌,三、下回再约,而他本人的工作微信也都是助理在操作。 「哈,之前我们把事情搞复杂了。」姬梦解释道:「我直接加了他个人微信。」 「先前我试过,加不上啊……」靳校愣了,旋即想到什么,皱眉问道:「你该不是和他助理说了宅基……」 「能用鸟枪的用什么大炮。」姬梦打断他:「还是马一鑫这憨子给我了启发。你记得那回裴央去竹落找你,追尾了我的车吗?我直接发了验证消息,说餵你老婆追了我的尾,还没给钱呢。这不立马就通过了,他打个电话来问,要不是我这人实诚,还能顺手牵个两万。」 「……讹人不合适吧?」靳校略微有点心虚,透过橱窗玻璃往古董店里看。裴央正在一面书墙前弯腰翻找画册,眼睛睁得老大。 「你别瞎说,怎么叫讹人呢?电话一接通我就解释清楚了,说你想和他见面谈谈裴氏近期的动作。」 靳校有些无语,「这不回到原点了吗?他完全不感兴趣啊。」 「别急。我告诉他裴央这回特意飞日内瓦,就是为了和你见面聊这事。」姬梦越说越兴奋,声儿都大了些:「晚饭都帮你约好了,地址我这就传过来。」 靳校在这头陷入了思考。裴氏的战略方向,裴央这大小姐分明管不了也不想管,所以姬梦这说法沈亦定然不会信,但他还是决定应邀赴约。 相较于自己先前软磨硬泡都只能换个漠然不睬,姬梦倒真是办成了事。 看来外界的传闻确有几分真,裴央这槓桿,还得多翘翘。 靳校走进店里,看到裴央隔着橱窗玻璃观察一个老旧的动画装置。 「这是啥?」他随着她的目光看了会,一个巴掌大小的铜质转筒内侧绕着一圈狭窄纸带,上面印着一系列小人儿逐帧旋转跳舞的简画。转筒暗绿色的涂漆已经脱落,漏出暗沉沉的灰黄。他问道:「走马盘?」 「对。」裴央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了它似的,静悄悄地伸手指了指边上用金属丝和转轮连接的黄铜装置,解释道:「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的发明,动画条放在左边的圆筒里,右边这儿用蒸汽驱动,圆筒转起来,就可以看动画片了。」 她看得相当入神,自言自语道:「这是电影史早期的发明了,远在卢米埃兄弟放映第一部 电影之前。」她想了想,判断:「我怀疑这是个近年来手工爱好者的仿制。」 「为什么?」 裴央倏尔转过头来,不怀好意地揶揄道:「你看这店家像是能搞收藏的样子?」她扬扬下巴,看向躲在一面书架后边、脸上架着像一对金鱼腮大小的眼镜的瘦高个,对方右手手腕上绑着三块金光闪闪的表,着实用力过勐了。 「难说,这地段租金不菲。」靳校不知为何也跟着收低了声音:「日内瓦可是个藏富于民的地方。」 「也是。」裴央点点头。因为联合国、红十字会、世贸组织的欧洲总部均设立在日内瓦,加上瑞士特殊的税制优势和引渡条款,这里贮藏着大量世界顶级富豪的离岸资金。 比如胥紫英今儿个去的科洛尼,一水儿的外交官、私人银行家、企业掌门人,比如标緻汽车的创始人阿尔芒·波久瓦的继承人啦,可可·香奈儿的后代啦,都在这里买有豪宅院落。 这里约莫是世界上少数私人银行赚得比投资银行都多的地方。 裴央接着指指走马盘右侧挂在墙上的一张泛黄照片,拍的是个魔性復古的纸板,圆盘外圈是一对男女双手相握翩然起舞,女人身着洛可可裸粉裙,男人的两条腿像蚂蚱般细长。 「这是费纳奇镜的动画圆盘,动起来可好看了。」裴央还是悄悄地说:「电影之父的发明。」 哦对,裴央该是做这行的,她那个宅基地,似乎搞的就是摄影动画方面的事情。 或许转动起来如幻如梦,但眼前这幅图是静止的。靳校盯了两秒,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裴央觉察到他的不屑,并不气馁,自顾自讲故事:「电影之父约瑟夫·普拉托在四十岁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眼睛里偶尔会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一些彩色光晕,医生告知他不幸得了慢性葡萄膜炎。 」在那时,许多科学家都因为长期用裸眼观测太阳而患上眼疾,普拉托就是其中之一。他注意到盯着太阳数秒后,即使转开视线,人的眼睛里仍会留存有光斑,而他的博士论文就是关于视觉暂留现象的。」 听到这里,靳校愣了愣,这故事有些耳熟。 四周很安静,裴央望着墙上的照片继续道:「基于视觉暂留现象,普拉托发明了费纳奇镜,是电影和动画艺术的先驱。 「这么来看,电影和量化交易算是颇有渊源。因为同样是这个比利时物理学家约瑟夫·普拉托,在彻底失明后转而开始用肥皂泡研究分子间作用力和静态液体实验和理论,也就是表面张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靳校这时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名字令他非常耳熟,于是接着裴央的话说下去:「普拉托创立的泡沫物理学方面对吉姆·西蒙斯的数学研究至关重要,西蒙斯博士期间研究的就是极小簇和黎曼流形。」 吉姆·西蒙斯是公认的量化投资之父,也被《华尔街日报》誉为现代金融史上最成功的投资人。这位数学家二十岁毕业于麻省理工数学系,二十三岁获得加州伯克利数学博士学位,随后的一生可谓是波涛汹涌。 冷战期间,他在美国国安局破解苏联的密码,又在越南战争期间由于大举反战的旗号被国安局踢了出来;他一手建起美国溪石大学数学系,又在四十多岁退出学术圈创立了文艺復兴基金。 西蒙斯退出数学理论研究、投身金融投资以来的三十年,他的文艺復兴大奖章基金做出了平均年化 39%的收益,远高于乔治·索罗斯、史蒂夫·科恩、彼得·林奇。而沃伦·巴菲特只能在这名单里排到第五的位子。 「对。」裴央的眸子晶亮水润,泛起激动的涟漪:「一个物理学家,成了电影之父,而一个数学家,开创了量化交易。」 靳校与她对视几秒,移开目光:「你还知道些东西。」 裴央脸染潮红,笑嘻嘻地自谦:「也是别人告诉我的。」 「谁?」靳校问。 裴央忽然愣住,剔透的眼睛里起了一层雾气。半晌,她眨了眨眼,随意道:「苏湛。」 一笔带过,仿佛并不重要。 「上回问你,不是说不认识他吗?」靳校低头看表,时间差不多了。 裴央估计他也不感兴趣,多问一句无非礼貌而已,便一句话应付罢。 靳校这时提出晚饭和沈亦碰面的安排,裴央听后,看着他的眼神出现一些细微的变化,转而轻盈地应下,没让他难堪。 就因为那个眼神,靳校竟生出那么几分惭愧。不过这种可悲的愧疚感转眼烟消云散,他没什么功夫多愁善感,还得筹划筹划怎么把沈亦拉到自己这一边。 第42章 情侣座 餐厅离瑞联银行较近,靳校和裴央提前二十分钟到达,正巧瞧见一部黑色商务车在街角停下,从后座下来一个颀长挺拔的亚裔男人,白衬衫西装裤。 靳校侧目看向裴央,从她的神情来看,那个人是沈亦。来人目深鼻高,眉宇间浓墨重彩,气质却清淡,五官一笔一画的很精緻,整个人却无端端生出几分落拓潦倒的味道。 这外型实属小白脸界的课代表。 沈亦迈步朝这边过来,视线掠过路边人群,准确地落在裴央身上,略微顿了顿,脸上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在餐厅前碰面,沈亦先是张开手臂虚虚地抱了抱裴央,浅笑着说她今晚很美,然后才将目光移到靳校身上,与他短促握手,态度稍显疏冷,却挑不出错处来。 靳校此时松了口气,他在反覆多次邀约沈亦无果之下借裴央使了把劲,还以为这会激怒沈亦,毕竟外界传言此人是个护妻狂魔。但眼下的气氛愉悦轻松,沈亦话不多,神色倒十分温和。 姬梦订的餐厅并不惹眼,迎着街面占了小小一间,原木色大门和窗格,外头零星摆着几把黑色金属椅子,地上散着几盆洗朱色的花。 推门而入,餐厅不大,所剩空位无几,角落的桌子是唯一的选择。而这桌两侧的茶色棉麻沙发本就不宽,明显是个情侣座的安排,非要那同侧的两个人挤得侷促。 沈亦装作没注意,随便挑了一侧。靳校自然不能挨到他身边去,于是在他对面坐下。 然后两个男人便不动声色地等着裴央。 窗外夜色渐深,一桌桌中央的白色铃兰正被换成半残蜡烛,火光摇曳,半明半暗颇有些暧昧的微妙。 裴央是靳校带过来的,应是他的女伴。 靳校在心里头骂了句。这姬梦真会给他搞事情,放着那么多纤尘不染门面惨白的高档酒店不订,偏要给他安排上小资情调的氛围感。而他对裴央虽有些隐晦的好感,但绝没有到乐意为她上演一出争风吃醋戏码的地步。 好在裴央是个识大体的,没有愚蠢到分不清各方的核心诉求。 她自若地在沈亦身边入座,动作看不出任何犹豫,但她坐下后漫不经心地朝靳校翻了个白眼,仿佛在说「你真无聊」。 靳校抱歉地笑了笑。 沈亦正从侍者那边接过菜单,这一幕落在眼里,他的手微微一滞。 裴央没有点酒,沈亦也随她没有点酒,靳校只得不点酒,而是尝试着观察眼前二人之间的关系。 沈亦说话时,裴央会专注地看着他,眼神里仿佛是刚刚结识他的新奇和赞许。谁都能感受到她洋溢在脸上的、流露在笑容里的鲜活。偶尔她的唇瓣会浮现出一点狡猾的乐趣,那是十分令人着迷的。 而沈亦虽说举手投足间不显多余的情绪,但这更像是他给自己穿上的一副盔甲,是一种严丝合缝的克制。他时而望向裴央的短短一瞥中会透出着魔般的专注与痴迷,这种压抑的炽热会在那时将他冷漠的伪装击得溃不成军。 外界对于他们离婚一事流言纷乱,有的说是因为女方家道中落男方出轨,也有传闻说二人总是怀不上个娃,更有甚者说裴央的确怀上过,不过孩子是别人的。 靳校猜测众说纷纭的大多是无稽之谈,但他们之间的裂痕确是明显。比如裴央在和沈亦交谈时会不露痕迹地绕开一些话题,或是谈到他们以前结伴去过的地方,抑或是涉及他们曾经对生活的规划,她像是在平静沉暗的海面行舟,不愿触碰到水底的暗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相较于裴央的疏远,沈亦倒显得懊恼而无措,像是个毫无头绪地在暗室里寻找光亮的人,费尽周折地掀开厚实遮光布的一角,却眼睁睁看着对方又将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上,让四周重新陷入黑暗。而他除了骂骂咧咧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一顿晚饭上了五道,两位男士很有教养,席间不谈半句公事,过耳的都是些云淡风轻的话句;裴央也知情识趣,八点不到,弦乐四重奏乐队架好乐谱,她找了个由头说打算在隔壁关门前买些红波奶酪,起身离开,方便他俩唠唠正事。 裴央走后,靳校没有耽搁一刻,开门见山地说他作为韦斯的主要投资人,明确反对裴氏引入新的投资方。 对于这位倒插门的赘婿,靳校了解得不多,只知道他是个能做事的,便想以利相合。 「我和裴央沟通过,因为近来裴董的风闻,公司估值正在低点,让谁进来都等于在抄裴氏的底,对我们没什么好处。胥紫英和拉马尔只是想尽快摆脱裴长宇罢了,你不至于看不出来吧?」 沈亦并未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感兴趣的是对沖基金业务?」 「对沖、地产抵押贷款、消费品、餐饮……」靳校不再细数,总结说:「控股旗下的资产,我都感兴趣。」 「牛逼。」沈亦听后勾唇笑了。他的态度算不得凛厉,但远不似先前那般温润,含着一种毫不遮掩的挑衅在里头。 靳校也不再维持一副和谐的假象,而是激他:「说实话,除了地产抵押贷款的核心业务,裴氏整体的负债率上得太快。现金流吃紧到这个地步,也难怪胥紫英不打算同舟共济,因为这船保不定哪天就翻了。」 靳校一副看他可怜伸以援手的样子:「我不知道你是出于情怀还是愚忠,非要将裴氏死马当活马医。但好在咱俩在这事上碰一块儿了,我有耐心等你。你想裁员,想做资产剥离,想转让不良,想做什么都可以。等风声过去,估值更公道些,咱们可以再谈。」 沈亦微微扬眉,抱着手臂思考一会,觉得事情略微有些麻烦。没有买家会厚道地等待一个更高的估值,靳校眼下不急于入场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缺钱,还没能找到满意的融资渠道,二是他在等待更好的时机和价格,或许他手里握着些不为人知的信息。 沈亦紧紧盯着他,「要合作可以,别把裴央扯进来。」 靳校算是瞭然,哦,看来外界的传言不假,这人心眼儿小得很。 「沈亦,你对裴央还有什么心思,上得了檯面上不了台面的,这都是你的事。」靳校把这话从嘴里慢悠悠地吐出来,眼见着沈亦脸色白了几分,不禁露出一丝笑容,冠冕堂皇道:「又不是女人不能管事儿的旧社会,裴央受过高等教育见过世面,手里又攥着股份,她想要参与进来,有什么问题?」 靳校收了笑,严肃一些:「她既然想上桌玩,你也拦不住。到头来无非四个字,愿赌服输。况且你俩婚都离了,你还在这儿当爹当妈的,是太闲吧?」 桌上的气氛在那一刻降到冰点。来为他们加冰水的侍者感受到来自两边的压迫感,觉得脖子凉飕飕的,低着头添完水,迫不及待地跑开了。 沈亦抬眼与靳校对视,眼底笼着一层森森的阴,语气却寡淡得出水,唠家常般说起另外一个话题:「九镜的旗舰『镜面』在过去的七年里平均收益超过 18%,即使在前年大量避险基金惨赔的情况下,你们依旧做到了 8.6%的收益。我在伯曼这些年,从投资人那里听到最多的一句问就是,『你们凭什么和量化竞争?』」 沈亦自嘲似地笑笑:「这个问题我答不上来,单一的主观策略是上世纪的东西,量化是不可避免的趋势,伯曼这个老态龙钟的庞然大物如果再不转型,只能走向衰落。」 靳校只是警惕地看着他,不晓得他这先抑后扬的是什么个目的。 「但是量化如今卷得一塌煳涂,算法套利也是个有限的蛋糕。竞争者如狼似虎地入场,虽然你苦苦支撑,『镜面』的绩效也远不如前了。」 「你想说什么?」靳校有些沉不住气。 「外人只道九镜回绝了九成九的买入请求,是投资界可望不可及的存在。」沈亦身体前倾倚在桌上,轻笑一声:「但你根本不屑于当什么高岭之花。你的野心从不在于精深前沿的算法,而在于把盘子做大。如今『镜面』既是你炫耀的资本,也是你的桎梏。为了维持『镜面』完美无缺的回报率,你被圈死在了那一亩三分地里。」 靳校尽量保持面色如常:「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管理公司,九镜有太多的研发项目……」 「的确是这样。很多人看的都是『镜面』数据漂亮、回报喜人,却忽略了九镜旗下七只试验性阿尔法基金去年平均亏损超过 24%。它们规模太小,所以并不惹人眼目。」沈亦畅然笑了,眼里的轻蔑令靳校如芒在背,「你所说的研发项目……好像不过如此。」 靳校脸上愠怒的表情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藏不住的诧异和后怕。七个研发项目都做了极为严苛的保密工作,去年对外公布业绩的仅有两个。沈亦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你在威胁我?」靳校盯着他。 「废话。」沈亦笑得很欢,靠回椅子里:「你觉得我在干嘛?」 靳校觉得一股怒火从两肋一下窜了上来,却仍是强压愤怒。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你要裴氏,无非是指望一口吞个大的,赶紧从圈里跳出来。」沈亦总结道:「但是裴氏你吞不下。先不说短期内你很难融到这笔资金,你手下真能拿来使派的人,没有一个对公司运营……」 「真是搞笑。」靳校打断他:「融不到钱我不能找投行?没有人我不能招?」 「当然可以。问题是你信得过吗?」沈亦笑得玩味:「区区一两百名员工的九镜,你的保密措施都做得磕磕绊绊,还指望投行的那群……」 这话彻底戳到了靳校的痛处,他拍案而起,骂了句艹,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路面面相觑手足无措的白手套侍者,脸上还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第43章 绿茶 靳校喘着粗气推门而出,被扑面而来的凉风吹得怒火稍稍平息,拨通了姬梦的电话。 姬梦还以为他是来表扬人的,得意洋洋地接起:「见到人了吧?我的情报……」 靳校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吩咐道:「公司一百九十三个雇员,从你开始,保洁厨房司机实习生临时工一个不许落,我要看到所有人过去三个月的网管实时监控记录。」 姬梦被他噼头盖脸地骂得缓不过神,「要、要我具体查什么?屏幕歷史记录?是是是手机应用过滤的问题吗?还是……」 姬梦的反应太过迟缓,导致靳校在这头勃然大怒:「你好意思来问我?!全部给我查!他们去过哪里和谁说过话骗谁上过床拿过谁的钱,限你四十八小时,给我把这个内鬼找出来。找不出来你和信息安全都可以滚了!」 姬梦这才勐然明白原来是有人泄密。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顿时严肃起来:「我去办。」 挂了电话的姬梦实际上仍是一脸懵逼,她并不知道公司哪个部门哪个项目具体什么内容被泄了密,是算法模型的组织架构?试验基金的歷史表现?回撤数据的分析结果? 但眼下日内瓦街头那个被气到肺炸的靳校必然是不会给她答案的,她只能等老闆自己平息了怒火再给她拨回来。她猜测能把靳校气成这样的约莫是裴家夫妇,具体是哪位她就搞不拎清了,这俩都很让人上头。 裴央从奶酪店逛到了手工皂店,从街的这头盪到另一头。可惜这儿店面关得都挺早,不然她还可以再玩会。 估计那边二人聊得也该差不多了,她转回来打算告个别,走到奶酪店门口时,瞧见沈亦倚在门外一石栏杆边等她。 他形只影单地站那儿,安安静静的,也没在看手机,而是低着头看脚上的鞋,像放学后还没等到家长来接的孩子,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这幕令裴央心底有些触动,她暗暗骂自己不争气,仍是走近一步,「就你一人?」 沈亦见她来了,眸子一亮,像是回了魂,往前迎两步,「嗯。」 「靳校呢?」 「走了。」 「走了?」裴央微微诧异,低头看了眼没有消息进来的手机,呢喃:「我和他顺路呢,也不问我一句。」 「是啊。」沈亦活脱脱一绿茶,无辜地点头迎合:「他这人不讲礼貌,脾气还很暴躁。」 裴央没上心,随口问道:「谈得好吗?」 「不咋地。」沈亦实话实说,巴巴地望着她,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为什么?」 「因为他不讲礼貌,脾气还很暴躁。」沈绿茶再次划重点,想了想,迫不及待地补上一句:「饭钱还是我结的。」 这倒真是靳校的不对,说好的请人吃饭,怎么能让客人破费呢。 裴央同他玩笑:「那我给你报销?」 「可以。」沈亦立即点头,顺杆儿爬:「转帐吧。」 「现在?」 沈亦嗯了声,从兜里掏出叠成整整齐齐一个正方形的收据,拆开摆她眼前,「我不收瑞士法郎,红爷爷绿鬼子都可以,汇率在那儿。」他扬起下巴示意瑞联银行滚动液晶屏上显示的 chfusd。 裴央觉得好笑,这人什么时候竟斤斤计较起来。想着他也不容易,净身出户,如今工作也要没了,帐上多少有些吃紧吧。 她怀里正抱着一大纸袋吃的,取钱夹时顺手让沈亦揣着。 沈亦好奇地探头往纸袋里瞧了瞧,全是奶酪。 沈亦乳糖不耐,没这福分。 「微信你收吗?」裴央手里的现金不够,下午全换成瑞士法郎了。 「嗯。」他看着她,痴痴地笑,也不晓得在傻乐个啥。 裴央点开微信的界面,手指滑过上百条,都没能找到沈亦的聊天框。她正要去搜他的名字,倏尔想起自己那回不仅拉黑了他,还干净利落地把联繫人都删除了。 她自觉那欠些大气。人家几次三番地帮了家里,她倒是因为点情情爱爱的小事,硬是装作看不见他的付出,独立女性的标籤贴上,碧池范儿拉满。 裴央垂着头,轻轻咬唇,面上多少过不去。 至少今晚人是因为她来的,客也该是她请,钱自然是要给的。可是删了就是删了,要加回来,还得扫个码吧? 裴央窘迫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出声问,沈亦的吻就落了下来,先是轻轻落在她眉骨、睫毛、鼻尖,像是羽毛贴面掠过,他吻得很克制。 唇继而游移下来,压着她的唇,舌尖追索缠绕着她的气息。他单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里装着奶酪的纸袋在二人不经意间发出摩挲的声响。裴央讶于一个纸袋竟然能羞得她脸颊热得要烧起来,思绪混沌不清,熟悉而炙热的触感令她无处遁逃。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她在他眼里看到太多情绪的涌动,沉溺有之,眷恋有之,天长地久亦有之,在那双眼眸凝望下,曾经不离不弃的承诺仿佛从来不曾离她而去。 但他毕竟还是走了。 如果他没有走,那该多好。 想到这里,裴央眼眶湿润。她忍着没有眨眼睛,几次把险些落下的泪水努力压回去,不愿承认自己会再一次脆弱地为这事哭泣。但眼泪偏是不和她讲道理,异常坚决地要表明自己的立场,止都止不住地流下来。 沈亦直到这一刻才下意识地顿住,稍稍平缓了唿吸,让开一些,借着微弱的路灯去看她的脸。发现她整张脸都是湿的,他像是被点了穴道般一动不动,保持这个僵硬的姿势不知多久,才微动了动唇:「对不起。」 裴央回过神,飞快抹了把脸,不再去看他,而是笑着调侃:「看来被甩一回,后劲还挺大。」 她自认算得上幽默,巧妙化解了尴尬,但没能在沈亦脸上寻到半点笑意。 他整个人肃然得好似一尊雕塑,眉间压抑着的愤懑像是和谁结着深仇大恨。 裴央被逗得笑出声,「咯咯咯」停不下来,从他手里接回袋子,同他告别:「辛苦你晚上跑一趟了。」她先前哭得过勐,太阳穴突突跳得疼,算上时差,这会儿已经是国内凌晨两点,她困得不行。 裴央转身离开时,沈雕塑似乎活了过来,追上几步问:「你住哪里?」 「伊万特。」裴央说:「前两天董事会就安排在那儿,对吧?」 沈亦点点头,接着问:「那我住哪里?」 「……我怎么知道你住哪儿。万元是你助理,你不该去问他吗?」裴央摇曳着步伐,自顾自往前走。 沈亦一步不落,目光紧紧地追着她,「我没有订酒店。本来我计划今晚飞纽约,是你主动约我吃的饭。现在我航班也错过了,今晚该住哪里呢?」 第44章 父凭子贵 裴央这时反应过来,董事会结束了,按计划大家都该飞离日内瓦。可是胥紫英并没有走,沈亦会不会知道她的住处呢? 裴央低眉思索,转而问道:「能带我去我妈那儿吗?」 沈亦注视她一会,「你想问她收购方的事?」 裴央不确定沈亦是否瞭然胥紫英和拉马尔之间的纠葛,也暂时不打算提,只是点头道:「靳校都知道她今晚去了科洛尼、明天要见投资人。我这个女儿加股东知道的比靳校还少,股东大会投票也是我妈代表的。既然是挺重要一事,我还是想当面问问她。」 听到这话,他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裴央,你父母和裴氏当中的操作,有很多因素我们看不见,很多变数我们控制不了。过阵子 miles 就出来了,答应他的我也都做到了,我们用不着再牵扯进裴……」 他话说到这,忽然停住了。裴央迷茫地看着他。 他踌躇了不知多久,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我想说的是,今后不论有没有裴氏,我们都能过得很好。是真的,我可以找其它事做,换个公司也好,换个地方也行,或者干脆离开这个行当从头开始,我都能做好……」 裴央眼底掠过一丝牴触,玩笑着打断了他:「我就是想见见我妈。搞这么严肃干嘛?」 沈亦却十分坚持,手上勐然用了很重的力道,手要嵌进她肩头似的,「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以前 miles 能给你的,以后我也一定能给你。你再相信我一……」 手中纸袋「砰」地掉落在地。 裴央木木然看着他,一句话都没能听进去。那对如墨般深邃的双眸像是诡谲黑洞把她活生生吸了进去,万千星辰都绕着她飞速旋转,身边的场所和时间早就让人无法追忆,仿佛是雪山之巅无边无际飘落的透明,仿佛是夜幕里燃烧得鲜明璀璨的流星,彷佛是盛夏午后被艷阳蒸腾起半边天薄雾的沙漠公路。 苏湛正站在沙漠公路上,转身看到她后,渐渐走近。 夜晚的沙漠安详地沉睡,她能清晰地瞧见风声划过耳畔的轨迹。星星垂得好低,一颗颗又大又亮,似乎伸手就能触及。快要天亮是最好的时候,东边泛起浅橘色的晨光,挡在眼前的是巨大的沙山。他们踩着细密银白的沙,稍一使劲,脚底就软软地陷进去…… 苏湛的声音近在咫尺,悲伤、委屈、心疼和无力席捲她的身体。 「我就是个穷学生,没钱没势没背景,你父母当然看不上我,但裴央你相信我,我这辈子都不会让你吃任何的苦……」 「你这句对不起是为你自己,还是为你们裴家?」 「算法……如果我不给呢?是不是还要我声败名裂?你们凭什么这样践踏别人的尊严?」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我爱你,裴央。」 她合上眼帘,任由虚浮无力的身体跌落下去,却从沉沉记忆的暗影里脱身出来,鼻尖再次萦绕极淡的奶酪气味,耳际传来极远处喷泉偶然激嚁的响声。她微微睁开眼,面前仍是那双幽深沉稳的眸子,此时却慌张得不像话。 见她醒过来,沈亦焦灼的神色消了,反而气唿唿地指责:「每次聊句正经的,你就二话不说往后倒。你装的吧?」 他语气冷冷淡淡,手臂倒圈得更紧了些,把她往怀里带。 裴央看眼前这张漂亮的脸仍是模煳不清,路灯是晃的,路边的店面也在晃。她难受得闭上了眼。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裴央!」他喊得很轻,像是有些害怕。 「等、等我缓缓。」裴央提不起劲,脸色苍白,音色却是镇定的。 身边有人走过,好心来询问需不需要去医院,沈亦谢过他们说不用了,打电话叫了司机。 也不知道一个先前连自己的酒店也订不了的人是怎么在二十分钟内叫来司机的。他把裴央抱上车之后,又折回去捡起纸袋。 沈亦上车关门,司机就一言不发地启动车子,掉头上路。 「我们去哪儿?」裴央用法语问。 这司机自她上车来只客套地问了句好,随后便一言不发,听到裴央的问话,只是从后视镜瞥了沈亦一眼。 「去科洛尼。」他拗不过她,语气无可奈何,拍了拍前座椅背。 司机把隔断升了起来。 待环境完全私密,沈亦开口:「我在日内瓦不认识什么人,司机是拉马尔的人,我们今晚过去肯定瞒不过他。好在你一向是个妈宝,忽然兴起去找胥紫英,他不见得起疑心。」 裴央心下记住要是碰见别人,不去提靳校或是韦斯控股的事,想了想又问:「可是董事会刚结束我就来了这儿,他会不会怀疑呢?」 沈亦的目光本来落在她脸上,此时略微往下走了走。 她这一袭黑裙算不得紧身,更算不得露,该遮的都遮住了,但毫无逻辑地显出一种裹着条床单就出门的氛围。车里光线昏暗,替她蔽了些细节,但白皙的肩膀和锁骨依旧若隐若现,很容易就勾起了他的破坏欲。 他觉得这女人自带的氛围感是不怀好意且精心设计出来的,他知道她每天要在镜子前折腾多久、出门要搬多少个行李箱。 可这精心设计吧……妈的居然很管用。 他热得一身汗,粗糙的坐姿又出卖了他。沈亦赶紧调整了下,故作深沉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宣判:「无所谓吧。」 「为什么?」裴央问。 他心中想的是因为你这副样子,不会有男人真把你当成威胁,但这话自然是被他咽了回去。 「为什么要帮靳校?」他换了个话题。 裴央自然地回答:「我没有要帮他。过去一个月裴氏召集了三次董事会两次股东大会。刚开始我以为是要做组织架构调整,毕竟爸爸出事前,你们俩聊过很多这方面的事情。」 她顿了顿,尽量自然地绕过自己对拉马尔和胥紫英的怀疑:「一周前,妈妈急于让我们俩做董事会的交接,让我代替你坐到董事会上去,我才知道她并不希望你参与到其中。我问她干嘛这么频繁地召开股东会,她说是因为想要关停两个做证券化的子基金。」 沈亦微微挑眉,胥紫英还挺会信手拈来。 裴央继续道:「这就很奇怪了。如果她告诉我,讨论的内容是裁员计划或者削减预算,我是会信的,因为公司一向是拉马尔主内、你主外。可是关停子基金这类事,绕过你根本无法开展,下游的投资项目和上游的资金对接几乎是你全权负责。如果我是她,就算想尽快摆脱你,也会请你把这事情处理完了,再和你谈离职。」 她叙述的时候逻辑清晰、条理明确,沈亦都听得有些愣。她是一直挺拎得清的,还是他离开之后拎得清了? 「结合靳校告诉我的,我猜想拉马尔打算开展一些你并不认同的事情,我妈站在他那边。」她手肘支着下巴,正往窗外看,「而公司管理方面,你向来是挺佛系的,更何况现在是特殊时期,你不会主动和拉马尔作对。你不认同,应该是爸爸不认同的缘故。所以我不是在帮靳校,我只是想在爸爸回来之前,让一切保持原样。」 沈亦抽了抽嘴角,竟然无法从这段叙述里挑出毛病。 完了,她如今变聪明了,会不会很难追啊? 裴央倏然转回头来,潋滟的眼睛看着他:「那你呢?」 「我什么?」 她笑了,脸上透着胭脂色,「我说了这么多,够坦诚吧?作为交换,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和爸爸的立场是什么?」 「哦,这样。」车平缓地行驶,路灯和车窗扉的阴影在他的身上交错。他脸隐没在夜色里,漫不经心道:「可是我不感兴趣啊。」 「啥?!」裴央大大的眼睛里写着更大的问号。 「你想做交换,但是你给的信息……」沈亦懒洋洋地靠在椅背里,嘴角噙笑:「于我没用。」 裴央差点儿被他气炸,「不是你问的我……」 「我不过是问一句你为什么要帮靳校。」他还在皮,「你洋洋洒洒写篇汇报干嘛?」 「你……」裴央气得伸出手去打人,却被他擒住手腕一下子拉到胸前,低头在她脸上亲了口,还空出一只手用力捏了把她的腰。 「真带劲儿。」他评价道,笑得痞帅。 裴央彻底怒了,手脚并用地从他怀里挣出来,用力过勐脑袋险些撞到车顶,沈亦及时伸手垫了下。 裴央恼自己气力有亏,光拼掌力不是他对手,在后座中央的扶手箱上一撑,要跨他身上去以示威慑。也不知道沈亦是没什么防备还是故意为之,几招闷声不响的拳脚交错之后,场景还真成了她在上边压着他,他在下边仰头看着她。 这么个结果她看着像是赢了,实际上倒是输了。她骑虎难下,不知该如何是好,心脏狂跳着,以至于都没能听到底下这人粗喘的唿吸。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你想干嘛?」沈亦牢牢盯着她,嗓音又低又沉,眼神撩人得要命,嘴上无情地拒绝:「没套。」 裴央心里骂了句真是活见鬼,怎么到头来像是她非要在车后座强了人家似的。她忙不迭翻身坐回座椅里,待脸上的潮红褪去,听得边上这人小声道:「也不是不可……」 「不行。」裴央气唿唿地截断他的话。 他「哦」了一声,看来父凭子贵这条路暂时是行不通了。 第45章 连体泳衣真好看 沈亦不算太坏,安静些许后,沉声告诉她:「我的想法和你一致,在 miles 回来之前,尽量保持原样。」 裴央不太信,「可我听说你主张的是只留下保险、住房抵押贷款、多元化投资这几个事业群,剩下的都做分拆或者剥离?」 听到这话,他陷入了沉思。 过了片刻,他回答道:「如果眼下的情况不那么复杂,的确是这样。拿消费品和互动娱乐举个例子,这两个事业群是依靠前些年一波兼併收购搭起来的。投行赚足了油水都走了,但我看不到什么战略协同,就是不停地砸钱,负债率也一直在往上走。当然,不能抛开成长谈估值,可能熬过这一阵子,又是柳暗花明。可是公司现金流并不充裕,大概率熬不到那一天。所以我的建议是拆掉。」 他说完无奈笑笑:「但我是个打工的,胥紫英要把我踢出去,我也没办法。」 裴央不吃他妄自菲薄这一套,白了他一眼,回到起点:「你说『如果眼下的情况不那么复杂』,那情况复杂在哪里?」 「我还没能查清楚。」 不知道是不清楚还是不愿说。 「明白。」裴央也不和他死磕,顺着他的逻辑总结:「情况复杂,而拉马尔那边又马不停蹄地去见一个又一个股东,尝试说服他们同意裴氏被收购的计划,急于把裴氏甩掉。你想给爸爸争取时间,必须在股东会有个说法,或者切实可行的计划。所以你在明面上见了几家投行和战略谘询公司,高调地放出声去说要裁员、要做精简,实际上是在拖延,是这个意思吗?」 他含笑点头,神色淡而温雅。 一路二十分钟,车到达科洛尼的时候是晚上九点。 裴央看向窗外,汽车沿着莱芒湖岸驶过,左面是开阔静谧的湖水,星空朗朗。右面则是大片的别墅豪宅区,隐在交错茂密的林荫里。 她静静地坐了会,目光依旧望着窗外,轻声道:「谢谢你一直在帮爸爸。但这会是你帮他的最后一件事吧?」 过去几周,她断断续续地回忆起了苏湛和裴家的旧怨。片段很散乱,或是谁说的一句话,或是他们去过的某个地方,抑或是在身体里藏得很深的情绪。 只是人已经不在了,她也无处去澄清自己当初的爱恋不杂利益不揉意图。 而对于沈亦来说,过去早已成既定事实。 这事实便是伯曼和裴氏威逼利诱,几次三番想要从苏湛手里抢到算法专利。后来苏湛在意外中走了,裴氏却恰好得偿所愿。如森雅子所说,面对这样一个裴家,沈亦能帮衬到今天,是仁至义尽。 她沉浸在思绪里良久,忽然意识到沈亦始终看着自己,忙朝他扯出一个笑容。大约是笑得不好看,他眉头锁得更紧,干燥温暖的掌心覆上她的手。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倒是犹疑着问她:「刚才在奶酪店门口……你想起什么了?」 裴央的注意力已经跑远了。 司机对这里熟悉,拐了两个弯,开到一个漆黑铸铁门前。大门自动打开,石板路的两侧都是绿地,有草坪射灯照明。 几十米开外是一幢神似钢铁侠斯塔克庄园的开放式圆弧形建筑,白色屋檐延伸到泳池上方。两个身姿窈窕的红髮女人在屋檐顶上嬉笑打闹。接着两抹胭脂色自由落体「哗啦啦」跃进碧色的泳池里,此起彼伏的惊叫听起来更像是在调情。 裴央降下车窗,瞧见那对前凸后翘的红髮双胞胎从池子里出来,湿漉漉一身,风情万种地缠到沙发上的褐发男人身边去。 男人肤色偏深,蓄着络腮鬍,敞着西装,几分纨绔几分雅痞,摸摸美人的脸,目光扫向经过的车,隔空朝裴央抛了个飞吻,撂下双胞胎,起身往前厅来。 裴央回了个极淡的笑,转瞬即逝,面无表情地靠回座位。 她正要将车窗升上,沈亦不知何时已经探到她这侧的车窗边,脸不自主地往外凑,两手扒着窗沿,好奇得像出来兜风的狗。 「这谁啊?」他坐了回去,一副我根本不关心的扑克脸。 裴央看了他一眼,笑着随他演下去:「好像是对澳大利亚姐妹,姐姐演过哪部英剧吧……眼下还没红起来。」 见她嘻皮笑脸的不好好交代,沈亦眯了眯眼,和她较起劲来,「哦。连体泳衣真好看。」 「可不是嘛。」裴央由衷地贊同,笑得眉眼弯弯:「巧不巧我也带了,正好一道玩儿。」 「你……」他被噎得气闷,脸色阴阴的,「你不许玩。」 裴央哼了声,不拿他的愤怒当回事,懒洋洋地伸脚踩进高跟鞋里准备下车,轻飘飘地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爱和谁玩儿,爱怎么玩儿,你管得着么?」 「我……你……」沈亦被气得话都说不利索。 车停稳,门仆拉开车门。褐发男人早已经到了,系上西服纽扣,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沈亦先下的车,看都没看对方一眼,脸色铁青地端着一缸醋。 对方未曾和沈亦谋面,只是听说裴长宇的女婿是个皮囊温柔的小白脸,今儿个一看,生得算是白净俊秀,但这温柔吧…… 他微微欠身,风度翩翩地和沈亦自我介绍:「席尔瓦·苏萨。先前还听我父亲米格尔提到您,很高兴见面了。」 「哦。」沈亦连手都不伸,冷冷地说:「我只认识你爹。」 席尔瓦的手僵在空中,腰一寸一寸直起来,尬得额头冒汗。这小白脸如此不合时宜,哪里有个富贵公子哥的样子,只会生硬地杵在车门旁,双手交叉胸前,分明一副打手模样。 席尔瓦等裴央裊裊婷婷地从车里下来,微笑着托着裴央的手低头吻了下,看到她挽着的披肩,惊嘆道:「上帝啊,小山羊绒正是为你这样的美人准备的。」 裴央笑了笑,眸光掠过沈亦,担心这人腿踹得比脑子动得快,右手自然地挽上他臂弯,贴近他耳侧亲了亲,轻声对他说:「乖。」 沈亦不再炸毛,敷衍地和对方握了握手。 听说前厅有几个太太正凑一块儿研读圣经,裴央便请求从后院绕去胥紫英的屋,明天再和主人们打招唿。 席尔瓦表示理解,大步领着他们往院落后面的客房走,经过泳池时顺道携了个长柄捞网,弯腰把池面上掉落的树叶和花瓣简单捞了捞。 裴央此时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他的腰间,看到一把 9mm,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两句,语气轻松和谐。 沈亦的法语还处在只会说你好再见、多少钱、一二三四、别过来、我结婚了、救命啊的阶段,但看那男人两手在腰间摸索着给裴央比划说什么「食指」啊「压太紧」之类的,沈亦又眯起眼睛。 一会儿裴央笑着和他解释,说在讨论枪套,席尔瓦正炫耀自己找人订制的枪套和腰带环,收得紧、质地硬,这样随身跑动时不会晃荡,拔枪的时候腰带绑得稳固,平均能快上 0.6 秒。 席尔瓦提了句胥紫英可能是傍晚时分去见她的私人银行经理了,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 「给她去个电话吧?」席尔瓦理所应当道:「她知道你来,大约高兴得无以復加。」 裴央脸上挂着微笑,心里有些吃不准,胥紫英如今消息不回电话不接,像是躲着自己。 将二人送至独栋的客房小屋,席尔瓦便告辞了。 第46章 退路 客房虽是独栋,但并不大。屋外摆了一张胡桃木餐桌,两把藤椅。屋内是一室一卫一厨,内饰简约,就一张大床。床上整齐叠放着胥紫英女士的衣物,床边立有箱包行李。 床被铺得像是高档家具店里的展示品,一条褶皱都看不见。 这大概率是胥紫英自己的杰作,每次家里的阿姨铺过床,胥紫英女士都会紧皱着眉头重新弄一遍。 裴央这一路累得够呛,从飞机降落后就马不停蹄地跑了好些地方,脚趾头都快没了知觉。 她大咧咧把鞋踢掉,畅然往沙发里一倒,看了沈亦一眼,冷不丁意识到今非昔比,咋能在他面前四仰八叉的!于是她立马直起身子理了理披肩,挂上迎宾笑:「你有别的事情要忙吧?」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却并不走,取出手机搁茶几上,自个儿也在茶几上坐下,同她面对着面,膝盖碰着膝盖。他微微低头,专注地看着她。 裴央被这促膝长谈的阵仗吓着了,赶忙盘起腿,往后靠了靠,寻思一会胥紫英回来,见他们俩独处一室,说什么味道都不对,于是琢磨该怎么找个藉口请他离开。 二人相对无言,裴央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 沈亦苦笑一声,挤出句话:「以前你每每生我气,都会这样把我支开。」 裴央懵了一懵:「啊?」 诚然是给他说中了,但只对了一半。她想把他支开不假,生气倒是不存在的。好端端生什么气呢? 「先问我有没有事要忙。」他的笑容带着怅然若失的意味:「我要是不走,你就说你困了。」 「哈……你言重了。」裴央干干笑了声,敛容恳切道:「主要是一会我妈回来,我有点不好解释。她看到咱们昨儿个反目成仇,今儿个蜜里调油,这样藕断丝连的,多怪呢是吧?」 裴央这一通下来连用仨成语,加上这波澜不惊淡定从容的心态,自己都觉得再回首已是百年身,沧桑得一塌煳涂。 她等了半晌,却不听沈亦言语,于是接着劝道:「其实咱们就现在这关系,最为妥帖。」 「现在是什么关系?」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情绪复杂难明。 「就是……」裴央咽了咽唾沫:「……睡友……吧?」 「睡……」这男人不知为何「蹭」站了起来, 面色难看得紧,「睡友?」 裴央一时踌躇,不晓得是哪里冒犯到了他,可能是睡友这称唿轻薄了些,赶忙改口道:「或者说前任?」 「不是夫妻?」 「不是。」裴央肯定地告诉他。 「为什么?」 「……」裴央震惊地看着他:「这买卖不是谈崩了吗?咱们离婚了。」 「离婚了?什么时候?你签协议了?我签了?什么时候签的?」 裴央像是被按了静音的喇叭,嘴巴生生张着,却发不出声响。这婚不是他要离的吗?他是失忆了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这且不说。你既然认为我们离婚了,为什么还要和我睡?为什么要约我吃饭?为什么要跟我搞暧昧?为什么要玩弄我的感情?」 他反反覆覆地在房间里踱步,裴央仰头看着他,屋顶大功率的白炽灯从上面打下来,一会儿直照进她眼睛里,一会儿又在他脸上落下一层青灰色的阴影,裴央被晃得头都晕了,恍惚之下说出了渣女的心声…… 「……因为你生得好看啊……」 她说完真想给自己来一嘴巴,忒不尊重男性了。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越来越凶,裴央赶紧打住,拣重点说:「反正你想怎么定义都行,左右咱们低调点,给彼此留条退路……」 「退路?」他骤然打断了她,愈发焦躁,「什么退路?」 裴央禁不住想笑出来,他这人当初连句解释都没有地一走了之,如今又猝不及防地要回到她的生活里来,怎的不讲道理的人还生上气了呢? 裴央安静片刻,没和他冷言冷语地抬槓,而是平静地反问:「沈亦,你什么事都做得那么绝,最后自己开心吗?」 沈亦蓦地停住了脚步。 她声音挺轻,语气里没有半分咄咄逼人,「如果我也像你一样,肆意发泄自己的喜怒,不管不顾地把后路斩断,我们今天又怎么会见面呢?」 沈亦怔了一怔,紧紧抿着嘴唇。暴躁的身影好像凝固了,僵立在她面前,失神地站着,眼里掀起浓烈的情绪,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他跌坐回茶几上,甚是萧索地说:「是我的错。」 裴央温柔地笑了笑,只是看着他。 她这般温柔地笑——纵然稍纵即逝——真的久违了,他甚至有些要落泪的冲动。 裴央缓缓地说:「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这都不重要了。」 「什么不重要了?」他问出了口,却又不想听到这个答案,没等她说回答,就一字一句告诉她:「结婚时候你说的,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管不了那么多,就是要义无反顾的才对。」 他复述得尤其仔细,一个字不差,像是在质问,却又没有底气,战战兢兢地叫板。 裴央笑了,笑容好似雨过天晴,话语却令他如坠深渊,「两个相爱的人,当然是那样。」 他表情一僵,凝肃的目光直直地朝她看去。 哦。 她不爱我了。他想。 在那一刻他觉得身体深处腾起撕裂的疼痛,但伴随它的却是一种奇异的畅快,像是大仇得报的痛快淋漓,原来自始至终他恨之入骨的都是他自己。 这种清晰的痛楚是他过去半年苦苦追索却求而不得的东西,仿佛尖刀割开皮肤同时却释放了麻木和空虚,然后世界像是拨云见日般清澈透明。 至此以后,热爱可以是热爱,懊悔可以是懊悔,怯懦可以是怯懦,依赖可以是依赖,他不用再横冲直撞地在灰暗里摸索世界的形状,不用再张冠李戴地给自己所有的深切和渴望披上虚假的外皮。 「你说退路。」他脸色惨白,眸色却如一汪潭水般漆黑。潭水中渐渐燃起火焰,灼灼地望着她,「离开我,你有很多退路。但我退无可退了,你是我的底线。」 裴央一时愣了愣。 他说到这里,自嘲地笑笑,音色沉郁:「想必你也知道,我是个很自私的人,这条底线,我是绝对不会让的。」 他伸手过来,抓住她冰凉的手,十指相扣。 裴央想要挣开,「你戒指弄疼我了。」 他没管她,手上的力道很大,面不改色地说:「我做错了事情,没能守着你。今后你不爱我、恨我、利用我、伤害我,都没关系。但是你不能离开我。」 「你脑壳有包吧?」裴央生气了,「我一阳光快乐新时代好青年,干嘛要……」 他忽然放开了她的手,搂过她的肩,把头埋在她的肩窝里,闷闷地问:「我们在一起这些年,你说过多少回分手?我每次都原谅你了。好几回你电话打到苟广富那里要起草协议,他还算了我们律师费的。」 裴央瞠目结舌,沈亦不愧是舌灿莲花,这都能挖坟挖出她的不是,凭空摁着她的脑袋让她生出几分愧疚来。有这样一张嘴,还有谈不成的生意? 沈亦见她没有说话,自认为走对路子,胆儿更肥了些,紧紧抱着她说:「我爱你。」 裴央往房门口看了眼,吓了一跳,伸手扒拉他的手臂,声音不大,但有些急:「你放开我。」 他手臂圈得更紧了些:「我错了,你打我吧,我不还手。」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胡乱坦白:「裴央,我不要做睡友。我是喜欢睡你,但我更喜欢睡醒了有你,荤的素的我都喜欢……」 「求你别说了。」裴央欲哭无泪。但沈亦埋着头投入地不停逼逼,全看不见倚在门框上一动不动的胥紫英。 「咳。」胥紫英轻咳一声,抬手装作悠然自得地拨弄耳钉,但眼睛里的凶光像是随时能把头髮里的簪子拔下来扎他后脖子。 沈亦没听到,见裴央不再挣扎,他沉浸在幸福的喜悦里,话匣子漏得缝都缝不上:「我好爱你的裴央,没有你的日子就是一坨屎……」 胥紫英实在是咽不下这玻璃渣子,出声尖锐地讽刺:「唉哟姑爷,我都没能发现你文采了得。这些年家里只让你管个帐,算是屈才了!不过你前脚刚和公司脱开干系,后脚就来这儿忏悔不已,我女儿也真叫没见过世面,由得你这么来来回回地作践!」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她锋利的眼神斜觑着裴央,像是要在她身上剜下块肉来,「对吧裴央?爸爸妈妈都一把老骨头了,活了大半辈子还得看着你被一个男人糟践几次?就算你那二十多岁是餵了狗了,到了三十多岁,怎么说也得换一条吧?」 沈亦自己一番话还没说得尽兴,只当胥紫英这一通输出是王八念经,目光锁在裴央身上。但他也没再硬箍着她,往后退了些,晃了晃她的手:「裴央。」 裴央被胥紫英数落得脸上火辣辣的,默了一会儿,柔声对他说:「要不你先出去?」 「不好。」 「我有事问我妈,你先出去。」她很会哄人,眼神朦胧地望着他,笼着一层烟雨。 沈亦妥协了,起身前告诉她:「那我在门外。」 他出去时,被胥紫英一步挡了去路:「今天星盛的投委会你缺席了。」 沈亦顿住脚步,侧头看着胥紫英,目光里不再有一丝似水的缱绻,而是凛凛森森的,毫不敛着那股子野性。 「所以呢?」他眉毛微抬。 「我需要你同意撤资。」胥紫英的语气不容商量。 「我很忙,去和我助理约时间。」沈亦的音色很淡,兴致缺缺,往门口走。 胥紫英气得眉毛竖了起来,声音提高一分,对着他背影强硬地质问:「你别蹬鼻子上脸,别忘了你是怎么有的今天。要不是……」 「妈。」裴央终于听不下去了,声音轻轻柔柔的,「撤资星盛的事,是我让沈亦先缓一缓。前些天我们做股权转让,我打电话问过爸爸。爸爸说……」 「你闭嘴。」胥紫英瞪了她一眼,厉声道:「离了这俩男人不能活是吗?能不能有点骨气?」 胥紫英对着裴央一顿狂风暴雨,沈亦在旁死死捏着拳头像只杜宾,竖起耳朵龇起牙,不时看向裴央。裴央悄悄地使了好几个眼色让他出去。 沈亦脸上写着一万个不爽,悻悻地出去了。 第47章 伪君子真小人 沈亦憋着满心气闷,勐地拉开房门,外头「啊」的一声轻喊,娇小玲珑的姑娘往他怀里跌来。 他不露声色地侧身让一步,姑娘眼见着就要面朝下扑到屋子里给裴央跪安了,被沈亦伸手提了把胳膊,放她堪堪站稳。 沈亦随后便出去了,姑娘跟他后边悄悄带上门。 「姑爷。」姑娘柔声细语地喊了句,听话又懂事。 沈亦问:「你是谁?」 姑娘怯怯地抬头:「廖青,姑爷叫我小青就好。」 「你是谁?」他再问,依然是文质彬彬的,却无端地让人有些憷。 「我是胥老师的助理。」她被凶了一句,目光盈盈。他眼里融了夜色的寒,可她却觉得烫眼,脸上烧了起来。她低下头,细声细气解释道:「我刚陪胥老师一起回来的。」 沈亦多看了她一眼,说:「没你事了。」 廖青很乖巧,这就走了。 屋内。 「我的确不了解情况,我也不想给你添乱,但你们究竟是为什么非得赶在这两周内把收购意向给敲定?」裴央嗓音清越,眼睛里干干净净的,不混杂色,「你打算把裴氏卖了,再顺便通知爸爸一声?」 胥紫英立在洗手台前,并不面对她,慢条斯理地摘下匀润的珍珠耳环,取下绿松石胸针,拿下珍珠项鍊,脱下腕錶。 她年轻的时候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如今身材管理得也很好,腰身纤细,举手投足优雅干练。 她此时笑了笑,语气熟稔地数落女儿道:「你要是十年来都有这个心,跟着你爸里里外外走动走动,我还会被动到今天的地步?」 裴央不愿和她玩捉迷藏,「妈,你能不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胥紫英开了水龙头慢悠悠地洗手,水声很响。 裴央知道胥紫英不愿答的问题,软磨硬泡也不见得有用,于是换了个方向:「收购方是谁?是不是苏萨?」 胥紫英并不否认,「啪」地按下水龙头,双手撑在洗手台上,仍是面对镜子,并不转过身来。 席尔瓦·苏萨的父亲米格尔·苏萨拥有跨国多元控股公司 tek,总部在美国内布拉斯加州。 按照靳校的说法,胥紫英明天一早就要见收购方,而靳校没有料到的是,胥紫英哪里是安排了见面,她直接住到了收购方家里! 裴央略有些急了,从沙发上站起来,音色提了一分:「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 除了 tek 控股,席尔瓦的大伯、米格尔的哥哥西奥·苏萨在巴西掌握了世界第三大原糖供应商。 而苏萨一大家子任何能捞金的地方都有所涉猎,金融、地产、化工、能源自然不在话下,除此之外,情报、军火、违禁药品…… 哪里有利可图,苏萨隐蔽的手就会伸到哪里。法律于他们而言,像是棉花糖或者罗马天主教义一样甜腻可笑。 「你想多了央儿,他们家的生意也是一码归一码的。」胥紫英终于转回身朝裴央走过来,她脱下杏色坎肩,仔仔细细叠好,整齐地放在橡木餐桌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妈妈今天下午还和米格尔在瑞联谈合作。如果 tek 真有什么不合法的操作,用不着你在这里空对空地猜,瑞联在做尽调的时候早发现问题了,哪还能一道儿做事情呢?」 裴央不懂商业操作,但并不好煳弄,「席尔瓦和他爹寻花问柳的个人作风不提,咱们怎么会和这些在自家院子里头还腰前别把枪的人搞到一块儿去呢?公司卖掉也好,不卖也好,卖多卖少,都是你的商业决策,不好谈对错。但我想不明白,爸爸凡事都要和沈亦商量着来,你为什么偏要把沈亦撇出去?你是怕他碍着什么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胥紫英像是没有听见裴央的话,走到全身镜前,逐一取下盘髻里细细的一字夹。 裴央见她不理睬自己,站起来问道:「还有,和苏萨的合作,到底几分是你的想法,几分是拉马尔的主张?」 胥紫英手里的髮夹「叮」地蹦断了一根,她突然转过身来,一下子扯开挽好的髻,像是精疲力竭般,任由情绪激烈地爆发出来,「裴央,你长大一点好不好?!」 裴央被惊得呆在原地。 「还问我怎么会和他们搞到一块儿去……怎么会和他们搞到一块儿去……你认为姓裴的有多高尚、多干净?像他那样七拐八绕地把钱转移到瑞士、巴拿马、加勒比、开曼群岛的都是什么人?这里面会有你的高中语文老师?打三份工供养家里两个孩子的单亲妈妈?拿着粗制滥造的传单在地铁募捐救助小动物的志愿者?别傻了裴央,这世道,大家争的是个胜负,没人分得清是非!」 她勐地又转回身去,开始整理散了一半的髮髻:「还有那个沈亦,你要被这劳什子骗几次?!你当他真是为了你这个人回来的?还是说他过了两天逍遥闲散的日子,发现根本捨不得自己手里那几个钱、那几分权,如今又反悔了?」 裴央纹丝不动地站在沙发前望着胥紫英。 她意识到母亲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衰老。她曾经浓密微卷的头髮如今稀疏得可怜,面颊不再饱满充盈,脖颈的皱纹弯曲地趴在皮肤上。 她直愣愣地看着胥紫英红着眼眶走回洗手台前,取出化妆棉卸去浓密的睫毛膏、厚重的眼影、晕花的口红,像是褪去一层金装玉裹的壳。和这层壳同时褪去的,还有她竭力装出来的严厉而果断的神气,露出一个脆弱着老去的母亲。 裴央近乎哽咽,却尽力装作一切如常的样子,走到她身后,轻手轻脚地帮她将插在头髮里的夹子拔出来,一点一点解开被扯乱的髮髻。她拆得不熟练,偶尔磕绊一下,胥紫英动不动翻她个白眼,嫌弃得紧。 「妈,咱们不能病急乱投医。沈亦他是个伪君子也好,真小人也罢,你不能因为他在感情上伤害了我们,就报復性地偏到另一头去。这是不理智的。你现在和拉马尔走得很近……」 胥紫英听到这里,此地无银地压低嗓子,瞪圆了眼:「你别瞎说!」 裴央装作没有看到,她并不打算纠结于胥紫英的私生活,而是就事论事道:「你在董事会上和拉马尔一条心,即便明明白白地知道拉马尔正赶鸭子上架,要把公司卖了套现,也决定支持他。」 胥紫英没有反驳。 裴央拾起洗手池边的木梳,帮母亲把细碎的额发梳到脑后,松散地扎了个马尾。「这无非是因为你自信看清了拉马尔的意图,而他暂时还没有背叛你。这就像个比烂的游戏,你开了左手的牌,烂得不忍直视,就咬定了要选右边。可这种事谁说得准呢?指不定明天拉马尔会有别的打算,也可能有些事情他也无法掌控,再或许他能把咱们都拽更大一坑里。」 胥紫英瞅着镜子里自己的髮型,许久没出声。她把头转到左边瞧瞧,偏到右边看看,不满意这不及格的马尾,干哑着喉咙抱怨道:「你这扎的什么,丑死了。」 裴央笑出声来,胥紫英跟着也笑了。 片刻后,胥紫英严肃了表情,「你爸爸是个死轴的人,等他出来,哪还有得谈?不卖不卖不卖,像个传家宝似的揣怀里就一定是对的?」 「就是。」裴央收拾起桌台上的卸妆棉,附和道。 「沈亦呢,就是条走狗,他根本搞不清楚状况的,知道吗?」胥紫英厉声道:「他们脑子里头都只有公司,哪会把咱们母女放心里?」 「我知道。」裴央乖巧地应下。 「只有妈妈是一心想着你的,妈妈是为了你什么都可以不要的,我们两个才是互相唯一的依靠……」胥紫英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见胥紫英的态度有所缓和,裴央赶紧抓住机会问:「妈,爸爸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几十年来,胥紫英和裴长宇之间算不得伉俪情深,但也相敬如宾。大难临头,他们夫妻没有山盟海誓的爱情,却有着更为紧密的联繫——利益。胥紫英不是半点事都扛不住的妻子,如果不是有什么隐匿的原因,她不会轻易另择良木而栖。 从裴长宇出事以来,取保候审的日期一拖再拖,胥紫英二话不说地挑起担子,既是为了家里,也是为了裴长宇。当沈亦尝试说服伯曼高层积极与监管达成合作,胥紫英则尽她所能活动了检方关系,为商定罚款金额做好铺垫。 直到两个月前,胥紫英和沈亦明面上至少还是一条心的。裴央吃不准究竟是什么使得胥紫英忽然转变了态度,甚至有种对裴长宇恨之入骨,想要报復他的意味。 随后是胥紫英千方百计想要撇开沈亦,和拉马尔二人左右董事会的决策。 随后传来他们二人想将裴氏弃之不顾的风闻。 随后裴央看到胥紫英和拉马尔举止亲密,共登一架私人飞机的照片。 「爸爸有别的女人了,是吗?」裴央鼓起勇气,终是问道。 房间里一时静极了。 胥紫英难过地笑了笑,看着镜子里裴央清澈的眼睛,坦白道:「裴央,要真是这么简单,该多好。」 第48章 小红 裴央不是什么商业奇才,自然没能说服胥紫英放弃和苏萨合作的计划,她今天来找胥紫英,诚然也没做这个打算。究竟什么是最好的决策,她实在摸不准。她费尽口舌换回一个结果——胥紫英同意在正式上董事会表决收购协议之前,和裴长宇见个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胥紫英答应得勉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胥紫英心知肚明自己的意图早已瞒不过裴长宇,但这些暗流涌动本可以不掀到檯面上来。若是今后利益相谋,便是志同道合;若是恩怨互不相欠,也可分道扬镳。 又或是事情再有变故,裴长宇回不来。那么她相助拉马尔,游说董事会,拉拢苏萨的 tek 控股,这些都是之后必须要走的路,无非早走了两步而已。 裴央趁着娘亲耳根子软,立马把事儿敲定了:「今非昔比,爸爸就算想给你找不痛快,也没处使劲儿。」 胥紫英眉头皱一块儿,「他能把我说掉一层皮!」 裴央调侃:「不是二两肉?你更希望掉个二两肉吧?」 胥紫英推了把她的脑门儿,母女俩说说笑笑几句,各自陷入了沉默。 几分钟后,裴央没头没脑地问:「你和爸爸……你们……一直都是这样吗?」 她没有阐述是什么样,但想来胥紫英是明白的——举案齐眉,同床异梦,唯一分享的兴趣是野心,共同追求的爱好是名利。 胥紫英闭眼靠在沙发上,过了许久,重新睁开,告诉她:「从一开始就是。」 裴央垂下头,流露出遗憾的表情。 「做甚?可怜我啊?」胥紫英哈哈大笑起来:「我这婚结了三十多年,你见我离婚了吗?我这个老公,是不是比你的靠谱啦?」 裴央竟无言以对。 收了笑,胥紫英敛容道:「你爸爸现在该是恨死我了。」说到裴长宇,她的脸上浮现的表情很复杂,有报復的快意,也有失去的怅然,独独没有懊悔和惧怕。她自言自语:「但是他不配,根本不配。」 胥紫英身边有两个助理。廖青是两个月前来的,接替在胥紫英身边做了一年的前任。另一个助理是杰西卡,也刚做了一个月。因为年纪相仿,工作能力都不差,二人究竟谁能升个第一助理,还得慢慢比较。 杰西卡整日叽叽喳喳的,很会讨领导高兴。胥紫英嘴上不说,但面上多少是显露些愉快神情的。 而廖青性子安静乖巧,看不惯杰西卡,觉得她成天咋咋唬唬,做事顾三不顾四。这掰玉米掰一个丢一个的脾性,当个大小姐都是活不过电视剧第三集 的。 杰西卡到哪儿都爱拍照,私人飞机停机坪要拍,拍卖行仓库外墙要拍,去一场时尚晚宴,能收穫几十张大大小小的名人合影。杰西卡朋友圈的「名媛」范儿拉满,最近的一条朋友圈是杰西卡手握红酒杯侧身倚在阳台,背后是中央圣莫里茨星星点点的夜景,配字:烟花不会向人哭诉它化作尘埃的温暖。 廖青相信,杰西卡这性子早晚是要被打发的,或许今晚就是那个契机。 所以在杰西卡说想和红髮双胞胎合影时,廖青主动提出愿意帮忙,跟着来到后院。 廖青的目光不经意地瞟向客房小屋外,沈亦果然还在那儿。绿竹葱茏一片,他懒洋洋地靠藤椅上闭目养神,脸上盖着本书,露出下半张脸,下颌线利落硬朗。 不过廖青没能看到书名。那是本实用的书,《克制你的愤怒》。 廖青收回视线,看着手机里的精气神十足叉腰顶胯凹造型的劲敌,故意扯着嗓子喊了句:「jess 你拍拍就完了,别有的没的都往外发。胥老师说了,行程保密。」 杰西卡嘻嘻哈哈地应下,不当回事。 泳池边几张拍下来,廖青心里微微有些沉不住气。沈亦确是看到她们了,她很肯定这一点。但若有若无的一瞥后,他转而又去看手机了,仿佛并不在意。 不多时,胥紫英和裴央开门出来,和沈亦交谈几句。 廖青反覆告诫自己要沉住气。她猜沈亦先前没有直接过问,是因为他知分寸,毕竟杰西卡是胥紫英的助理,应由她做决断。 果不其然,过了几分钟,胥紫英伸手招唿杰西卡过去。杰西卡先是惊慌失措地反驳,随后扭扭捏捏地交代,最后哭哭啼啼地掏出手机给胥紫英过了个目。 廖青心里升起一股满足感,如她所愿,杰西卡会搭乘明天一早的航班离开日内瓦,而接下来第一助理的位置非她莫属。 胥紫英处理完这件事,临时接到个电话,拉着裴央往别墅门口去。廖青正打算跟上,却听身后男人的声音响起:「小红。」 这姑爷,真是有副好嗓子,音色淡得出水,却勾得她心头一颤。 虽然廖青猜测沈姑爷小青小红的记岔了,其实找的是自己,但她只是稍稍慢了步伐,并未停下。 「小红。」沈亦又叫了声。 廖青这才回身走到沈亦面前。 他抱着手靠在桌边,领口松了一颗扣子,不显得正式,但他审视的目光压得廖青微微低头。 「我帮了你一个忙。」沈亦平铺直叙地指出,音色懒懒的。 廖青睁大眼睛、佯装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可她不过和沈亦对视一眼,便识相地放弃了装腔作势。 他的目色稍稍沉了,下压的唇角摆明这不是个温良的主儿。 「是。」廖青只得应了,垂下眼眸。 沈亦见这人很识趣,挺满意,不绕什么弯子,取出手机放她眼前。 「这个人,最近见过?」 屏幕里是一个西班牙裔男人的照片。男人三十出头,长相阳光。 廖青顿时呆了呆,这男人她两周前刚见过。胥紫英去他的工作室拜访,带了自己同往。那日胥紫英让廖青等在画廊,自己进工作室和男人见的面。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她紧咬着牙,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杰西卡刚因违反保密协议而被遣走。廖青眼下若是实说,便在沈亦这儿落了个把柄。今后哪天他想刁难她,那么自己和杰西卡之间,也就五十步笑百步。 可她如果不说,等于直接开罪他,也不晓得他会不会立刻报復。 好在用不着她表态,沈亦已经明白了。而更出乎她意料的是,沈亦没再问下去,什么在哪里见的,什么时候见的,他似乎并不关心,干净利落地放她走了。 廖青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快步离去。 沈亦躺回藤椅里,微微沉吟。 照片里的人是丹尼尔,也是胥紫英精心安排的掩饰——为苏湛的遗腹子寻来的一个掩饰。 这掩饰手法并不高明,最早就没能瞒过裴长宇,去年没能瞒过沈亦。甚至连森雅子,不费太大的气力也能查出个七八分。 可这十几年来,它瞒过了裴央。 对裴央而言,那可能是段痛彻心扉的回忆,所以她选择了忘记。而对于想要忘记的人,再不堪一击的谎言也可以是铜墙铁壁。 如今裴央问起了苏湛的事,胥紫英自然会专程再「关照」丹尼尔几句,她助理刚才的反应印证了这一点。小红到胥紫英身边的时间很短,应该就是这几周去见的丹尼尔。 沈亦揉揉额角,眉间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隐忧。他不知这个谎言还能维持多久,也不知等一切昭然若揭,对裴央而言意味着什么。 第49章 想起一出是一出 前厅来了客人,胥紫英被暂时绊住,让裴央先回房间等她。到了凌晨,她发了条消息给裴央,说要再去私人银行经理那里走一趟,晚些回来。 清晨七点,阳光穿过墨绿色的裱花玻璃照进来,伴着屋外枝丫摇曳的影子,散碎在屋内米白色的沙发上。 沙发上的裴央被反覆震动的手机吵醒,推了推身后的人,「沈亦。」 沈亦含煳唔了声,够着茶几上的手机,勉强睁开眼睛。来电人律师苟广富。调了静音,搁下手机,沈亦发现怀里的人倒是没了。 裴央早就一熘烟儿地爬了起来坐到沙发一角,整整衣服和头髮,水灵灵的眼睛睁得老大,在屋里四下张望。 倒不见胥紫英。 「唿。」她松了口气。 沈亦一把将她捞回怀里,嘟囔:「我没睡好。」 这是真的。这沙发不宽,抱着裴央一晚上,他克制了一晚上,身体热起来冷下去不晓得几个回合。 裴央昨晚没撑到十二点就靠在沙发里睡熟了,她也不知道他啥时候怎么就到沙发上来了。 「你怎么不找间客房?」裴央关心他:「膝盖疼不疼?」 沙发短了些,他大约伸不直腿。 沈亦并不做声,把头埋进她的头髮里,唇边隐隐现出一个梨涡。 苟广富不屈不挠,手机屏幕闪烁不断。裴央把电话递给他,沈亦只得接起来。 「我说老兄,协议你看了没?我这里凌晨了餵我还熬着呢!」 裴央看沈亦的神色些微不自在,也听不清苟广富具体说的什么,依稀捕捉到几个字眼,好像是有关白枞的撤资。她以前觉得这姑爷做事沉稳持重,如今发现他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想来无非是他哥的专利不顶用,投资业绩不理想,一圈下来亲情抵不过铜板,又要赎回资金嘛。有啥好端着的,还扭扭捏捏不愿让自己听。 装逼装爆了吧! 裴央想着还是给他点面子,于是迴避片刻,起身去洗手间。她开门进去时,听到背后沈亦一边在电话上说话,一边推门出了屋子。 裴央记起换洗衣服还在行李里,决定把自己的行李拖进洗手间。她的行李不多——三个三十寸的箱子是昨晚请伊万特公园酒店前台捎来的。胥紫英住这儿,她就蹭着住这儿了。 裴央不是个手脚利落的主儿,接连拖了两个沉沉的箱子进来,已然和外面那男人赌上气了。 几天前家里整理箱子的时候,是她一个人;在机场排队託运的时候,也是她一个人;到了日内瓦机场打车的时候,仍是她一个人。五六十公斤的东西,她哼着小曲儿搬来搬去,一个人也不觉得难搞。 果然男人都不是来遮风挡雨的,而是来你生活中掀起腥风血雨的。 没他在的日子,她心里头尤为舒畅;当然,要是沈亦能把这一身本领像是输内力一般也输给她,好比怎么在公司里不动声色地指派压榨劳动力啦,怎么在董事会上不阴不阳地和那群老怪物讲公司战略和运营管理啦,怎么在股东会上道貌岸然地和那些外行人说行业竞争和股本回报啦,怎么在记者招待会上一本正经地和那波记者大谈理想和社会责任感啦…… 等她打通任督二脉之后,可不也是个让生活匍匐在脚下的狠角色? 裴央一边刷牙,一边哈喇子流了一地,得意忘形地放下牙刷,对着浴室里巨大锃亮的镜子打了一套八卦掌,一式叶底藏花碰翻了胥紫英搁在水池边的三瓶精华,「咣啷啷」全滚进了垃圾桶里。 裴央赶紧蹲下身去拯救胥紫英的灵丹妙药。 手还未扒拉进去,她就看到了丢在里头的厚卡纸薄册,随手捡了出来看一眼。这是一家地址在法国南部的服装工作室的宣传资料,背面印有几个创始人的合影,其中一人裴央认识,丹尼尔·佩雷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宣传资料做得不精美,订装、排版、配色都不考究。从商品画册的审美水准来说,这不可能是和裴氏或是胥紫英谈合作的。 难道那事之后,胥紫英还和丹尼尔见过面? 身后再次传来森雅子略带嘲讽的话语:「当年苏湛走了,你也是为了轻松自在,把孩子拿掉的?」 裴央觉像是被一只巨手攥住胸口,好一会儿喘不上气,手里一虚,画册啪啦掉到了地上。 她蹲得脚底发麻,跟着也跌坐在沁凉的大理石地面上,脑子里一团乱,手中却没有停下,掏出手机对着画册背面拍了照,记下工作室的地址、电话、邮箱。 「裴央。」沈亦在外边叩门。 裴央应了声,音调是正常的,至少她认为如此。她拧开浴室的花洒,又把宣传册塞回垃圾桶里,将几瓶精华归位。 她本能的反应是去质问胥紫英。可胥紫英既然费劲心思地为自己安排了这么一齣戏,面对面和她对峙又能有什么结果? 更何况胥紫英现下已是焦头烂额,自己若是揪着心里这点过不去的陈年旧事对她一通死缠烂打,只能让母亲更力不从心。裴央把脸埋进手里,意识到自己的手掌冰凉,手心出了汗。 裴央感嘆自己这辈子太过顺遂,是真没遇到过太多事儿。冷不丁被自己这不平凡的青葱岁月一搅,像是一大团乱麻滚到眼前,情绪控制能力再次降到及格线以下。 以至于当她打开洗手间的门出去时,沈亦只是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瞬,就觉察出了不对劲。她脸上没有血色,手在身侧无力地垂着,指尖微微颤抖。 「怎么了?」沈亦走过来,手扶在她后腰上,带她去桌边坐下。 「我……」裴央坐下后,无意识地伸手抓上他的袖子,还是有些喘不上气,「里头有点闷。」 「我们去医院。」他弓身抱她。 「不要。」裴央头摇得像拨浪鼓,手揪得死死的。她很怕医院,脑子里是不锈钢输液架和检查床冰冷的脚托,陈旧的和不那么陈旧的记忆叠在一起,压得她很不好受。她眼眸微微泛红,「我再睡会儿。」 沈亦把床收拾了,抱她上床,掖好四个被角,又去卫生间找来家庭医用急救箱,血氧仪血压计温度计一字排开。 这可把裴央逗乐了,她顶多算是个情绪波动,不见得虚弱至此。她倒也不多话,躺着不多时便睡去了。 沈亦陪着她靠了片刻,等裴央睡熟,他去洗手间看了看。 裴央再醒过来已是晌午,鼻尖是热烘烘的烤面包香味。 早饭无一不是她的喜好,荷包蛋单面煎到嫩黄,燕麦里加了一点蜂蜜,羽衣甘蓝焯过水,牛奶只倒了小半杯,看着是全脂奶。 裴央盯着眼前的餐盘许久,感慨道:「这家厨子真好。」 「……」沈亦嘴角抽了抽,低声说:「是我做的。」 裴央终于把注意力从食物上挪开,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赏心悦目,衬衫换了灰色圆领卫衣,随意闲适。 沈亦抬手倒了杯水,放她面前。杯子里的水折射清冽的阳光,衬得他的手莹白透明,却丝毫不女气,指节骨骼分明利落。 「你的手真好看。」裴央忍不住嘆道。 沈亦一愣。她常这么说,只不过近来许久未曾听到了。虽然心里觉得挺受用,面上倒还是无所谓的样子,转而问道:「今天怎么安排?」 裴央很有教养,双手叠在腿上,没有动筷子,先是回答他的问题:「我要去尼斯。」丹尼尔的工作室开在那里,她想去走一趟。 「怎么忽然要去法国?」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先前没听你提起。」 「早就定了。」裴央临危不惧地扯了个谎,进而聚起气势反问:「我还得事事件件和你汇报吗?」 「哦,早就定了。」沈亦重复一句,眼底盪着笑,随口问:「机票订了吗?」 裴央心里「咔」地一下,这就被揭穿了?「我……这就定。」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没什么事,我就随便走走。」 「一起吧。」他说:「机票我来订。」 一句「不要」脱口而出,裴央也觉得自己显得太莽撞了些,磕磕绊绊地改口:「你、你没事要忙吗?公司不用开会吗?你不是要回美东吗?」 沈亦没有立马作答,视线在她脸上缓缓掠过。些许后,他慢慢地说:「裴央,有什么难处,你可以和我说。」 裴央被盯得心里发毛,不再和他对视,低下头拿起汤勺舀燕麦吃,一小口一小口的,顺带着理一理思路。 沈亦一直看着她。因为以前有过轻微的神经性厌食,裴央如今进食习惯很好,吃饭时认真专注,几乎不说话。她似是瘦了些,但眼波明亮、柔和,仍是未经世事般干净、温暖。 第50章 你要找的那个人不在尼斯 一刻钟后,沈亦在厨房洗碗,裴央顺着锅碗瓢盆的声音,磨磨蹭蹭地来到水池边,安安静静站着。 「我问你个事儿。」一样东西在她脑子里呆不了太久,她暂时不纠结丹尼尔的事了。 沈亦嗯了声,手埋在肥皂泡里。 「为什么要把白枞的投资赎回?」裴央认真地问:「苏湛的专利不好使吗?」 「这倒不是。」沈亦笑了,侧头看着她:「我又不是做量化的,专利好不好使,两三个月我怎么看得出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哦。」裴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彷佛想起些什么,刚张开嘴,又咽了回去,转而问道:「那你为什么在和苟广富商量撤资的事?」 沈亦见瞒不过,便直接回答:「需要点现金。」 原来是这样呀,裴央微微垂眸,想了想,然后抬眼看着他:「是爸爸的保释金对吗?」 他没有否认。 裴央没什么犹豫:「我这就给你转过去。」 苟广富前阵子就透露给自己,说沈亦为了筹备保释金,考虑去银行借贷。裴央当时觉得挺怪,官司的相关支出,难道不能从他们的联名帐户里划么?为什么要到外边去借? 「我只能说你有一个好妈妈。」苟广富那日在电话上这么告诉她。 裴央这才明白,应该是胥紫英不让沈亦动婚内财产。 「我不用。」沈亦马上说,口吻肯定:「我这边能周转。」 「害,客气啥。」裴央拍着胸脯,话讲得大气爽快。这半年来,人人都怜悯她家道中落,难得有一回她也能在人前充个胖子。「这分居协议起草得也忒苛刻了,啥都没有留给你。但是签都签了,也没必要再来一遭。不如离婚协议让苟广富拟公平点儿,我马上签了。」 沈亦手里的瓷盘险些滑落,还是被他握住了。他默不作声地勐刷了几只盘子,忽然头都不抬地说:「我不知道有什么协议。」 「……啊?」裴央怀疑自己听错了,满脸懵圈。 「我们之间不存在有效的分居协议。」他还是低头刷碗,语气平淡地重复了一遍。 裴央怔怔地瞪了他几秒,眼里冒出疑惑,自言自语地去掏手机:「是我记错了嘛,我那天头磕了下,记性不大好……」 沈亦很想把她的手机抢过来,但为时已晚,裴央搜到了邮箱里分居协议的确认邮件,难得将他一军,得意洋洋地举到他眼前,一处一处地指给他看:「你看,我的签字,还有公证人的签字。」 沈亦一脸理所应当地拍板:「这不算。」 「为什么不算?」 最后一个盘子放进碗架中,他擦干手,面上毫无波澜,「首先,你刚才也承认,财产划分并不公允。我在婚内并没有过错,也同意了赡养费的要求,凭什么要我净身出户?我要求重新划分财产。其次,签协议时你的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我简要和你回顾一下:当日凌晨,你用髮簪扎伤了我,并且在警局和医院都明确表示根本不认识我,不承认我们彼时存续的婚姻关系。这个除了我,医生和警方都可以证明。你当日的民事行为能力受限,还暴力恐吓了我,协议还能有效吗?」 他说得井井有条、有模有样,裴央目瞪口呆地杵在那里,分不清到底几分瞎编乱造几分确有其事,一头雾水地反问:「不是你们拟的协议吗?」 不等沈亦回答,她聪明地指出:「什么协议不协议的吧,咱们事实分居半年多了,有没有这张协议,其实关系也不大……」 裴央话没说完,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起电话,话语间很是客气周到,偶然面上露出点为难的神色,接着又被笑容取代,讲了两句之后,语调软软地和对方告了别。 「是谁?」沈亦问她,神色掺了好些懊恼。 「靳校。」她不觉得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实话实说:「他说昨天冒犯了你,他很抱歉。他在纽约还有事要处理,今天就先回去了,晚上七点的飞机。如果我们有需要,欢迎随时和他联络。」 「他好烦。」沈亦扯掉围裙,抱怨上一句。 「他是来道歉的,态度也很诚恳。」裴央笑道:「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我不讲道理?」他沉着一张脸问:「他真要道歉,直接打给我不就完了?」 「他说他打了,你没接。」裴央还替靳校解释:「你别这么凶。」 他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别凶她,但没能忍住:「裴央,你想气死我是吧?」 裴央感到屋内冷不丁颳起一阵凉飕飕的阴风,正琢磨该怎么把话题绕开,手机又响了,是靳校传了条新闻连结过来,标题是《证券交易委员会新突破:利用人工智慧自动检测可疑交易行为模式》。 靳校:朋友分享给我的,或许对你们有帮助。 裴央一句一句地往下看。 「市场监管部主席梅森表示,调查人员为了监控内幕交易,每个月需要审阅数百万份文件和数千小时的谈话。技术升级后,我们将会免去大量花费在这方面的人力和物力……」 「利用人工智慧识别可疑的交易模式,发现多个证券机构和交易者之间潜在的交易联繫,以此为司法提供调查切入点……」 「目前市场监管部正积极与 miller-arthy 律所展开合作……」 裴央读得云里雾里,不知靳校为什么要发这么条毫不相干的新闻过来。她转过头去看凑在一旁的沈亦,他的神色沉着冷静,自始至终没有太多起伏。她看完之后,沈亦接过她的手机,又将这篇报导前前后后读了两遍,并没有说什么。 可是她似乎在他眼底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冷厉,又或许是她的错觉。 「我出去一趟,最多一个小时。」他忽然道,把手机递还给她,趿了双沙滩拖鞋就往外走。他拉开门前想起一件事,转回身,语气严肃了些:「不要乱跑,等我回来。你要找的那个人不在尼斯。等你身体好些了,如果还想见他,我带你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裴央本能地知道他是去找靳校的茬,可能靳校看上去彬彬有礼的消息里实则夹枪带棒的。但她也没打算出言相劝,靳校既然想再见见沈亦,也是求仁得仁吧。 第51章 退让 靳校站在酒店高高的门厅里,眼前是一面硕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阿尔卑斯山脉的萨雷布山。门厅两端淡蓝色旗帜般的窗帘被风吹得飘起来,盪到文艺復兴式的石柱子上,着实过于雅致了点儿。 身旁的姬梦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被靳校觑了眼,立刻合上嘴,强撑出一副十二分精神的样子。接到靳校怒气沖沖的电话之后,她紧急开了数据安全事故会议,然后跳上下一班飞机就过来了,只在路上眯了三四个小时。 眼下的她,油兮兮的刘海因为干燥和静电左冲右突,衬衫裙皱巴巴的还没来得及换,脸上这副妆已经顶了二十四个小时,原本想去开一间房沖个澡化个妆,结果沈亦十分钟前的一通电话又把她的计划搅黄了。 「裁了?」靳校没再看她。 他问的是九镜内部泄密的人。姬梦点点头,看向远方冰蓝色的天和山脉的线条,这景致和色彩比她见过的所有油画都要锐利、明晰。「买消息的其实是检方。半年前那起内幕交易诉讼,你记得吧?」 靳校微不可察地颔首。半年前,检方不知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传闻,非要抓着九镜两笔医药公司的做空指控他们做过几手内幕。这自然是空穴来风,己方没费周折就轻易证明了相关的股票买卖的逻辑链——百分之百来自于内部模型决策,半点人为的操作都不存在。 姬梦回忆道:「咱们没做任何亏心事儿,举证责任也不在我们。而检方拿不出实锤,两次突击检查之后,他们只好算了。不过现在来看,他们并未就此罢休,而是插了个人进来……整整半年,我们到现在才发现。」 听到这里,靳校捏了捏拳头,眼前闪现昨晚沈亦漫不经心的挑衅,心中一股怒火再次腾起。 姬梦还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说起来咱们该感谢沈亦,逼是他装的,但内鬼也是他提醒咱们揪的。要不是他来这么一出,这蛀虫指不定在咱这儿呆多久。我理不顺的一点,检方的眼线拿到的消息,沈亦他是怎……」 靳校心里堵得慌,没什么耐心听姬梦自言自语,只是问:「怎么处理的他?」 姬梦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答:「我能怎么办老大?他就是个清洁工喂,钱钱赔不了,命命有一条。你想怎么办?」 靳校从牙缝里吐字:「继续查!查他家里的情况,查他联络的是谁,查……」 余光里门厅左侧大步走来一个人,靳校立即压下愤怒,不再说下去。 姬梦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也往左侧看去,看见个肩宽腿长的男人,趿着双沙滩拖迈步过来。 「这是沈亦?」她问。 靳校嗯了。 姬梦啧啧两声,心里替马一鑫这二货凉透了,悄悄掏出手机对着来人掐了张照片。谁料到这是她出差带的备用手机,照相功能没有设置静音。先前她又因为怕错过靳校的电话,把声儿调得贼响。 「咔嚓」一声,还带了闪光灯。 沈亦在他们面前立住,微微眯眼,视线扫了她半秒,有种狐疑的意味。 「呃……呃啊……」姬梦尬到脚趾能抠出三室一厅,她本来只是想顺手拍一张发给马一鑫,让二货瞧瞧捷达小姐的前夫,因为二货追不上裴央,曾经一脸毅然道:「我从不怕一步一摔,也不怕失败,但我必须知道自己跌倒在离终点几步路的地方!」姬梦打算好意提醒他,人家的起点比你的终点还要远,况且人家是骑白马的你是走路的,就别太较真。谁想得这不为己只利人的善举竟然会毫不留情地把自己钉在社死现场犯花痴的十字架上。 姬梦嗯了啊了一通,仍是没能化解尴尬,好在沈亦倒没为难她,主动伸手和她相握,客气道:「之前裴央给你添麻烦了。」 说起了车追尾那事,姬梦总归硬气些,嵴背都直起不少。但是和谐共处的氛围稍纵即逝,沈亦面对靳校时,目色稍稍冷了。 「上楼谈?」靳校提议。 「就这儿吧。」沈亦没什么耐心,开门见山:「你要说什么?」 靳校没有被他牵着走,哂笑道:「前段时间听说被炒得火热的交易行为分析机器人,我就找了些材料读读。你说巧不巧?刚好被我看到 miller-arthy 律所和交易委员会有个合作项目,去年十月底第一炮就打了个开门红。我这个人好奇心重,就找朋友问了问案子的具体情况,原来是 ai 协助交易委员会扳倒了裴长宇和伯曼旗下一众人。ai 发现四个完全不同策略的基金,两个在纽约,一个在波士顿,一个在费城,在十月下旬某天同时抛售大量星盛的股票,而星盛旗下多家院线营业额不及预期的消息在两天后就来了。」 沈亦手插裤兜里,面无表情,「别层层递进的,听得累。」 靳校哼了声,顺着自己的逻辑说下去:「我多少也算是个做数据分析的,直觉上总感到不大对,就多问了问人。结果你猜如何?与其说是 ai 表现出色,倒不如说是有人暗中帮了 miller-arthy 一把!而内幕交易仅仅是个调查的由头罢了。检方成功打开了口子,才有接下来的证券欺诈、贿赂……啧啧。」 沈亦没有接茬。他叙述得如此详细,看来是做了功课。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谁能想得到,堂堂裴氏集团董事长、伯曼集团前执行董事裴长宇走到今天,竟然是因为他一手提拔的女婿亲自检举了他?这样的消息真要漏出去……」靳校顿了顿,审视他的表情,「于你并不好看吧?」 姬梦的内心此时也是波涛汹涌。这女婿也太狠了吧?先是大公无私地检举岳父,裴家东窗事发后又毫不留情地甩了裴央…… 沈亦面色看不出喜怒,只是平淡地笑笑:「我一打工的,连裴氏的股权都没有,最近还被裁了。花边新闻泄出去,裴氏的估值会不会跌、跌多少,和我没什么关系。但你手里实实在在拿着韦斯控股名下裴氏的股份,你不至于蠢到几千万只为买我一句大佬您真牛逼吧?」 他说完想了想,抱起手臂转过身,好整以暇地面对靳校,再次得罪人:「倒也难说。你这人看着……没什么自信的样子。」 靳校嘴角一沉。二人对视,氛围贼森冷。 「唿……」姬梦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吐出长长一口气,这压迫感,靳校这回像是被逼急了。 「哈哈。用不了那排场。」靳校硬梆梆从喉咙里挤出两句笑,「真要走漏消息,告诉一个人也就够了。」 沈亦满脸无所谓地抬步离开,留下一句「随你」。 「你以为我说的是裴长宇?」靳校在他身后,话说出来掷地有声:「你今天专程过来,是怕我把这事告诉裴央吧?」 沈亦停下脚步,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裴央素来很相信自己,不得已而为之的事,只要解释清楚,裴央不会怨他的。 可是靳校敏锐得像头豹子,精准地捕捉住沈亦神色里一掠而过的不安,更进一步,不阴不阳地激他:「咱们大可以赌一把。说不定她对你情深似海,被骗了一次,还傻里吧唧地等着呢?」 靳校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将手机解锁,坦然拨出裴央的电话,开启扬声器。 「嘟——嘟——」 一声声的拨号音颇为刺耳,靳校心里的弦越绷越紧。他手里的筹码快用完了,如果裴氏这局註定是破不了…… 「靳校。」裴央清亮的音色从手机上传来。 靳校默不作声,看向沈亦。 沈亦听着电话上极其轻微的静电噪音,缓缓闭上眼。他觉得心里郁结的那一团模煳飘荡的阴影正逐渐固化、沉淀。不论他尝试多少次,他也无法说服自己裴央还会像当初那样信任他,摔破的东西到底就是破掉了,他经不得别人去拆那蝉翼般的未来。 「餵?」裴央在另一头疑惑出声。 沈亦朝靳校微微点头,他认输。 靳校眼神锁在他脸上,对电话上对裴央道:「抱歉啊,我摁错了。」 「噗。」裴央挂断电话。 靳校在心里暗喜,多少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沈亦在检方有消息渠道,拿到了九镜的把柄,算是将了自己一军。 可他自然不会就此作罢。计划收购的这一个月,他做足了功课。 刚开始靳校和所有人一样,认为沈亦在裴氏出事之后提出离婚,应该是急于摆脱裴家,另攀高枝。可当自己隐匿地拿下裴央工作室的那块宅基地使用权时,沈亦居然三番五次地尝试把那块地拿回去。 那时靳校心里便打了个问号,但并未多想。 在那之后,裴央来寻自己打听白枞的消息。他还误以为女方面对的是个锱铢必较、唯利是图的前夫,所以表示可以在离婚财产划分过程中帮助她。 裴央拒绝了。 他本以为她会摔得很惨,可是两个月前他再次打听,裴央竟然拿到了几乎全部婚内财产。 那时靳校猜测,或许沈亦很是宽厚,毕竟裴家于他有恩,就算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也不想把巢掀了。 出于商业目的,靳校几番试图拉拢沈亦,一方面是惜才,另一方面是为了收购裴氏。但在打探之下,他得知沈亦不急于离开裴氏的残羹冷炙,拒绝了一切猎头和竞对的橄榄枝,尽心尽力地帮裴长宇收拾烂摊子。 直到胥紫英开始最近的一系列动作,沈亦自愿退出整个局面。 几周前的一次远程会议加深了靳校的疑惑。那是纽约凌晨,戈尔的合伙人杰森再三再四地相约之下,靳校和沈亦通上电话。但没讲几句,沈亦临时挂断,解释说爱人身体不好,将会议推到翌日。 到了第二天,他又说行程有变,要和爱人飞回 a 市去,在计程车上简短地讲了两句,口吻抱歉。 那时候靳校悟出了点道道,揣测裴央会是枚不错的棋子。既然他沈大姑爷放着你好我好合作共赢这条路不走,也别怪自己什么手段都得使。 和裴央的通话被挂断之后,沈亦的声音比神色更冷:「你要什么?」 「我要知道胥紫英在谈的收购方是谁,他们的方案、哪几个事业群、什么报价、怎么支付。」 「据我所知,没谈到这一步。」沈亦漠然地回答。 「对方是谁,你总该知道吧?」 「嗯。」 「先前是我的失策,谈什么长远合作。」靳校一改昨晚温和协作的态度,咬紧牙关步步紧逼:「我不管眼下的竞对是谁,你必须配合我融到资,尽快把收购方案搞出来。」 先前念及沈亦不热衷于谈收购,而是主张在现阶段先做部门精简,靳校才提出那个折中的提议。眼下既然底牌都亮出来了,他自然不必如此憋屈。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沈亦考虑片刻,仍是答应:「可以。」 「不要把我当傻子,给我折腾一出缓兵之计。」靳校笑着摇头,「你得回到董事会的位子上去,帮我把事情落实了。当然,韦斯控股会全力支持你。」 「这不是我能做的主。」沈亦平铺直叙:「现在位子上坐着裴央。」 「如果你硬要把她摆在中间,我乐见其成。」靳校回敬道。 四目相对,沈亦的眉间压上阴翳,再次退让一步:「我尽力。」 靳校得偿所愿,交代道:「裴长宇出来之后,事情阻力会挺大?抓紧时间吧。」说完他和姬梦扬长而去。 第52章 你这几十个亿几百个亿的,怎么连套曼岛三千刀的公寓都租不起 裴央是当晚飞回 a 市的。胥紫英忙得没空再招待她,而她在日内瓦也没别的事要办。沈亦不知为何与靳校厮混在一块儿,引他见了米格尔·苏萨。昨天还是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今日又蜜里调油了。 裴央出发前,沈亦送她到机场,没什么必要地向她汇报行程,说他在纽约还有些交接工作,大概需要两天的时间忙完。 沈亦问她什么时候回纽约,他陪她去见心理医生。也不知道梁静茹啥时候给了他勇气,让他不惧岁月的更替,来和她憧憬往后的朝夕。裴央煳弄他两句就进了安检,她再闲也不会闲到要和他一道追忆那似水年华,还是就此别过的好。 日内瓦这趟来回总共也就四天,跑得还挺累。裴央在家睡了一天,第二天大早接到臧应红的视频邀请。 「上回我给你电话不凑巧,你妈正好回家。」 她指的是金花带人上门,讨要赎回资金的那个晚上。虽然前后也就两个来月,但裴央回想起来倒像是隔了好几年似的。 视频里的臧应红坐在沙发上边抠脚指头边说:「你看今儿个姐姐有空,咱们多唠唠。」 原来臧应红有个姑姑,前年不知道怎么被忽悠着去做美股理财,操盘的大哥西装革履牛皮鞋白手套,向姑姑保证每年百分之三十的收益,稳赚不赔,骗子的气息扑面而来。姑姑看中别人的回报,人家看中她的本金。这人想往坑里跳的时候啊,别人是拦也拦不住的。 姑姑往里头投了十来万美刀,前两年还真给她赚着钱了,对方如约一年回给她百分之三十,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骗子之所以被称为骗子,自然是要给傻子一点甜头的,否则就成抢劫犯了。 甜头到手之后,姑姑自觉理财有方,把先前劝阻她的人一通数落,怂恿着亲朋好友都往坑里跳,几个亲戚前前后后总共投了五十来万。虽然总额算不得太大,但对于姑姑和亲戚而言都是大部分积蓄了。 今年年初,就像所有的童话故事里那样,邪恶的骗子露出了真面目,连本带利地把钱捲走,啥也不剩。 裴央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拿着手机从被窝里爬出来:「先不说这个逆天回报率根本不是一般的美股基金能做出来的,一个股指策略,最后到手的年化算算将将好百分之三十点零零,连个半小数点都不差,明显是个骗局啊。」 臧应红尴尬地笑了笑,「可是再拙劣的手法也会有人买帐嘛。」 「你来和我说这个干嘛?」裴央边沖凉边和臧应红继续唠:「报警了吗?」 「已经立案了。上个月我给你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骗子集团那头找出了点眉目。」臧应红又吧啦吧啦地讲了十分钟自己作为新时代的律政精英是多么正义凛然地协助警察叔叔帮助受骗的无辜群众。一通说完裴央澡都洗好了,趿着拖鞋裹着浴袍再次出现在摄像头范围内。 臧应红的尖叫声在这一瞬间响起:「天啊大小姐,你咋平成一张纸了?你不开口我还以为站在镜头前的是个营养不良的小男孩……」 裴央抬起脚摘下拖鞋就往手机上砸,幸好砸歪了,手机和臧应红都安然无恙。 臧应红竟然还是满口荤段子:「哎你知道中年少女也是祖国的花朵对吧?花朵它就要时常被浇灌……」 裴央和她朋友十年了,这女人每回一紧张就会往外迸些颜色内容,于是裴央把话题拽回来,刷着牙囫囵不清地问:「钱能追回来多少?」 「这个是很漫长的过程啊,不好说。」臧应红安静了几秒,略带难堪地告诉她:「我其实是想告诉你,经侦那边发现那个骗子壳公司吧,他们和伯曼的子基金行舟有不少资金往来。」 裴央顿时愣了,自来水「哗哗」地落下,她一动不动地呆住几秒,才漱了漱口,抽了几张纸巾摁干脸上的水。 她猜测臧应红多半不只是来闲聊,大概指望闺蜜间这层个人关系能在追款过程中添把火。好些年的朋友,臧应红也没和她兜圈子,实诚道:「你就给我个准话,我做好她老人家的预期管理,是吧?」 裴央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想了想,面露难色:「这个钱……不太可能了。」 话一出口,电话上一阵安静。过了几秒,臧应红问:「为啥呢?这钱不在伯曼了吗?」 「不在了。钱一旦转到境外,追款就有难度了。」裴央说。 「现在转帐不都有电子记录吗?不能追吗?所谓的离岸帐户,不就是法律管辖权在其他国家吗?如果调查局和当地警察达成合作,也追不回来吗?」 裴央嘆了口气,问道:「你知道离岸帐户是怎么操作的吗?」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知道啊。钱转出去,什么瑞士百慕达开曼群岛之类的,方便隐匿资产呗。」臧应红答:「可是只要转钱,就有记录吧?」 「这是一个粗略的概念。」裴央摇摇头,「你知道离岸帐户的具体操作方式吗?」 臧应红被问住了。 裴央解释道:「假设我有一笔资金想要从纽约转移,我找到专门从事这类业务的律师,比如你,来帮我办这事。你拿着我的钱去开曼群岛註册一家壳公司,租下一处可能只有十平米的小平房用作办公地址,明面上请几个人做公司董事长、总经理、各种 c 叉 o,实际上这些人就是你花几万块雇来演戏的,为的只是他们没有案底的背景。你为壳公司申请开曼群岛某银行的匿名帐户,这会是一个数字帐户,没有名字。除了你、我、开曼这家银行,没有人能知道这帐户里的钱其实是我的。」 「可是监管可以请当地警方协助啊,根据帐户持有人的身份去查,一道一道地追过去!」臧应红道。 裴央继续道:「先不说想要获得当地警力的合作有多困难,即使争取到了,当地警方按照这个帐户持有人去查,终于揪到阿拉巴马某个农场上的放牛娃。但这个娃娃本来就是你通过层层中间人去雇来的,除非你这个律师泄密,否则大费周章地追,也追回不到我身上。」 臧应红的希望之火被裴央一阵冰雹浇下来灭了大半,可火星犹存,她挠了挠头皮再问:「但是我帮你把钱从境内汇出去,总会留有线索吧?」 「会有。」裴央承认:「但你不会少根筋地直接把钱打到开曼的银行。你会让这笔钱七拐八绕地走好些个离岸帐户,每到一个地方都有壳公司打掩护,每去一个帐户都有银行做匿名,难道调查局能去每一个当地法院申请搜查令吗?」 「唿。」臧应红心里仅存的希冀被打了个七零八落,只听裴央无可奈何地再扎上最后一刀:「况且红红是这样的,每个国家的经济犯罪法律条款都不一样,比如说美国监管认定的偷税漏税的行径,到了瑞士又不见得被咬得那么死。所以这些集资,最后就是被转走了……」 臧应红听完,木楞楞地瞪着屏幕半晌,只得不情不愿地应和道:「我知道了。」 伯曼案发时,裴央大致了解过情况,除了行舟之外,案件还涉及另外两个伯曼的子基金,都是庞氏骗局,拆了东墙补西墙,用新投资人的钱去填补老投资人的短期「投资回报」。三个基金加在一道大约几十亿美金的池子,想来不知是造了多少孽。 裴央很想能够为裴长宇辩驳几句,印象中的父亲算不上一个大善人,但也绝不会傻到犯下电信诈骗这种联邦重罪。但裴长宇究竟做了什么,或是没能阻止别人做什么,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 视频里的氛围一时间有几分凝重。见裴央垂头丧气的,臧应红取笑她:「唉你别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儿,老娘瞧着脑壳疼!别说这事儿和你半毛钱关系没有,今儿个姑奶奶您这板上钉钉的中年家庭主妇就算打肿脸充胖子想搅和在里头,人家犯罪分子也不稀得带你玩儿吧?」 「噗。」裴央禁不住笑出声来:「一个离岸帐户的操作都得中年家庭主妇给你解释半天,你这个律政女精英人设莫不是假的吧?」 「你滚,术业有专攻懂不懂?老娘哪里去学这种违法违纪的骚操作?老娘兼併收购几十个亿几百个亿翻云覆雨的时候,你还在家里头烤蛋糕呢!」 「哎我说,」裴央悠悠然地看着自己刚做的手指甲,「你这几十个亿几百个亿的,怎么连套曼岛三千刀的公寓都租不起?」 两个女人一千只鸭子一通笑骂,臧应红忽然道:「大姐,士别三日待刮目相看啊,去年冬天那会儿,别说离岸的银行了,你家楼下的银行办个业务你都站不对柜檯吧?」 「对。」裴央施施然地走到梳妆檯前坐下:「长成我这样,用不着亲自做那些麻烦事儿。」 臧应红正在喝水,鼻孔里喷出水柱,急吼吼地嘲讽她:「如今是怎地?颜值折棍了?」 裴央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想了想,蛮不在乎道:「公司特殊情况嘛,好些杂七杂八的破事也得有人收拾。我闲着也是闲着,尽量搭把手呗。干着干着,多少学点儿。」 第53章 教堂点蜡佛前上香 她俩在视频上吵吵闹闹的,直到裴央听见窗外有车停进车道里。她拉开窗帘一角,看见是司机的车,沈亦正从车后箱提行李。 裴央心里暗自骂一句,真是富家公子哥儿作派。司机都被她遣走快半年了,他倒好,难得来一趟 a 市,从机场过来还得摆这么个派头! 她切了视频去看俩人和司机的聊天群,发现这二货倒也没避着她,一天前就发了航班信息,大大方方地在群里麻烦人家司机去机场接他,手机群里一口一个叔叔。这会儿下了车,他又自然而然地给司机大叔递过去一盒蒙特雪茄。大叔被他哄得笑出满脸褶皱,喜孜孜地两步一点头退回车里。 裴央被他气得不轻,搁下手机撸起袖子,对臧应红道:「丫的敢拿我当空气?还搞不清谁能做这个主是吧?待老娘去会会他!」 沈亦刚一拉开大门,就见到个裹着浴袍的人间绝色气势汹汹地从玄关朝他冲过来,身子往门框一倚,领口露出大半个肌肤胜雪的肩膀,一条大长腿在门前一横,噼头盖脸骂来:「沈亦,能不能自觉点儿?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攒那俩银子,千恩万谢地才把保姆司机的送弥勒佛一样地送走?到了你偏要给我添堵是吗?你能是吗?你想来来想走走,到哪儿都得八抬大轿是吗?我告诉你,我一落魄老阿姨供不起你沈大少爷,哪儿来的您回哪儿去!再到我跟前来瞎折腾,给我仔细你的皮!」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沈亦瞅她瞅直了眼,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半句话都没能听进去,吞了口唾沫,好半天才傻愣地点点头,眼睛亮亮的,像个贪甜的小孩,舔了舔嘴唇,「老婆,你好漂亮。」 裴央叫这顺心如意的恭维砸得晕头转向,脸上被过去半年奔波劳碌谋杀的胶原蛋白都挣扎着起死回生了几个,她琢磨琢磨也就不再苛责他,问道:「你咋来了?」 「你之前说我们在事实分居。」沈亦一本正经:「我是来事实同居的。」 「不成。」裴央想也没想就回答:「你不能住这儿。」 「也行。」他似乎早料到了,并不在意,死皮赖脸地扒门框上:「做个房产评估,你什么时候把我那一半的钱汇过来,我什么时候搬。粗略一估,我怎么也能拿个小几千万吧?」 他说完迎面而入,裴央被逼得退了两步靠在墙上,铁骨铮铮地捏紧拳头。这要是放在半年前,他就算买下十座城,也换不回她一个温柔的眼神! 时过境迁,她的阶级无产了,思想进步了,尊严无价了,这点婚内财产,哪有由着他真金白银带走的道理? 傲骨嶙嶙的裴央挂上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害,姑爷。瞧您张口闭口钱不钱的,多生分吶?咱俩之间那可是什么关系?这么大一屋子,您想住哪儿住哪儿,想怎么住怎么住。您缺啥就招唿一声啊,我就不杵在跟前碍您的眼!」 她边说边往后退,一熘烟跑上楼,「砰」地把卧室门关上了。 沈亦这时候才往屋子里扫了眼,霎那间仿佛穿越到了一个兵荒马乱丢盔弃甲的年代。这么大间客厅前后左右连个落脚的地方都寻不到,整个屋子零散着一切该属于和不该属于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的东西。 光是坎肩披肩围巾就凑齐了赤橙黄绿青蓝紫可以召唤神龙了,更衣间里丢在地上的衣服比挂起来的都多,茶几上的游戏手柄大约有七八个,大多残缺不全,不是断了摇杆就是缺了按键,还有七歪八扭躺在地上的滚轮卷子、海绵、丙烯颜料、油漆桶、帆布、三脚架、灯罩、反光板,约莫都是从工作室搬回来随手一堆的。 沈亦是个生活极其简单的人,在一个地方住十年也就能理出一个箱子的东西,看到乱成这样的场景,整个脑仁都嗡嗡的。 等他反应过来,手里已经拿着几个大号黑色垃圾袋开始替她收拾了。零食袋子、外卖盒子、用完的瓶瓶罐罐,还有四处乱丢的追求者一号二号三号四号送来的永生花、洋娃娃、丝带都没解开的首饰箱包……他居然还看到一叠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十八线编剧送过来的剧本,让她去演一个权倾朝野的佞臣之妻,这歷史也是体育老师教的。 沈亦一边不停弯腰拾掇,一边觉得内心那股火气渐渐攒聚起来。他克制着自己不要被气到中年早逝,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偏偏载在这个女人手里。 他推开一楼书房的门,微微愣了愣。里边干净整洁,算不得一尘不染,但像是和外面隔绝的。挂历仍是翻到去年十一月那页,显示器上还贴着裴央不知多久之前给他留下的黄色便签,上面是一个笑脸。去年冬天他走的那个清晨,两人在这里争吵,东西摔了一地,后来大约被阿姨收好了。而裴央在二楼有自己的工作间,该是不怎么来这里。 地上的废纸篓倒能看到些她的痕迹,里面倒插着一个金属相框和一张新年卡纸,署名是白枞的邓肯。照片挺美,他们一行人去滑雪,裴央对着镜头吐舌头,她戴的护目镜上是缤纷的光彩。 沈亦先是自然而然地把这相框放电脑旁摆好个角度,又自觉太没出息了些,手一拨把它重新丢回废纸篓里。 他坐下后想了想,弯下身将它捡了出来,拉开抽屉想塞进去,结果发现抽屉里正端坐着两个深色的绒面戒盒。婚戒和钻戒盒子下面压了张快递单,收件人和发件人填反了,被划掉之后也没人给它重写补齐。估摸着裴央原本是打算寄还给他的,但快递单填了一半也就懒得弄了。 他自嘲地笑笑。他这么个有条有理的人,竟然生生把日子搅得满地狼藉;而她这么颠三倒四的性子,却总能过得有滋有味。 二楼卧室。 裴央托着腮嘆气,想到又要和律师从起草协议走到填写申报再到提交法院,她就仿佛能看到头顶压着的厚厚的乌云。 「能怎么办?当初他要离,财产当然给得大方。如今是你要离,他一拖两拖能拖你到怀疑人生!就算你愿意净身出户,他如果下定决心为难你,还能问你索要赡养费你信不信?」 裴央震惊:「问我要赡养费?我年收入多少?他年收入多少?他就是养头鹅,我都不配给他买猫砂。」 「你也有收入啊!你的摄影画册出版呢?品牌合作后期收入呢?还有那个工作室,也是你们婚内的投资,未来收益按理也有他的一份。今后他把工作一辞,开个精神疾病的证明,说丧失了劳动能力,这不就讹上你了?」 裴央笑出声,「这不可能,我去网上查过赡养费的计算方法,如果他在离婚前夕突然离职,我可以去找专家证人综合考量他的教育工作背景的,哪能由着他来?再说了,他放着红红你们贵圈几十个亿几百个亿的生意不做,来难为我做甚?」 臧应红正色道:「哎你别笑,万一他真精神残废了呢?他那人这么偏执,思路和我们这些阳光上进的好青年都不在一个轨道。和他厮混的那几个律师有多老奸巨猾,你比我拎得清吧?今年七月半鬼节,小心他送你个镶钻的金笼子!」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哎人好端端的哪有什么精神病?」 这一问正正按下了开关,臧应红像是分享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告诉裴央:「你猜,几个月前有人在曼岛上西区某家相当高端的私人心理谘询见到谁了?」 臧应红自抛自扣:「森、雅、子。而且据说在那诊所坐镇的几位心理学大咖……」臧应红遽然压低声音,圆脸盘压到摄像头前挡住了镜头里的房间顶灯,「做的都是那方面谘询。」 「哪方面?」裴央懵懵懂懂的。 臧应红饶有趣味地「啧啧」,拧起眉头慢慢悠悠地告诉她:「就是……男人想行的时候行不了,懂不懂?」 裴央被雷得外焦里嫩,拼命忍住笑,露出同情的神色。和他相混的这些年,她只指望这男人在卧室里能消停点儿。这么看来,他倒是能做得到的。 「你怎么看?你觉得是谁的问题?那森雅子条件不错啊胸前有黄金不是吗?」臧应红的八卦之魂急不可耐:「餵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能说啥?」裴央笑嗤:「这样吧,下回他和别家姑娘有那事儿,我去教堂点蜡佛前上香,你看成不?」 第54章 我不想离婚 中午裴央查邮件时,发现大一期间那家医保的资料库修好了,可爱的客服前两天给她来了封邮件提醒,欢迎她重新致电查询心理医生就诊记录。裴央打了电话过去才意识到这是纽约零点,保险公司可没有二十四小时接线员,只好等晚上再拨。 傍晚她跑步回来,见沈亦正在门口签收生鲜。这快递小哥她挺熟悉,近几个月常跑这一片区的,人特别好。小哥见到她,玩笑问今儿个有没有送他的花。小哥情商挺高,偶尔接单送花来见裴央不要,都会说那便宜他了,可以拾回去玩。但裴央晓得人家哪见得要她几支花,无非顺手帮她处理了。 裴央笑呵呵地和小哥问了个好,也没看沈亦,直接进屋去了。小哥走的时候熟门熟路地去拎门口堆着的垃圾袋,却被沈亦拒绝了,「我家的垃圾,我会扔。」 小哥总是一脸笑容:「没事哥们儿,这家我常送,我和那美女可熟了。你刚搬过来吧?你这招高啊,可不比那些送花的牛批?不过租这儿挺贵吧,多少钱一个月?」 小哥被沈亦冷冷的目光盯得有些头皮发麻,自觉把垃圾袋放回门口,将手缩了回去,「你扔,哥们儿,你扔哈。」 裴央去冰箱拿了瓶矿泉水,四处瞄了眼,不得不感嘆沈亦真是个好室友,刚来半天,就把家里收拾得像模像样。 她洗完澡出来,沈亦招唿她吃饭,态度并不热情。裴央磨蹭了会,纠结起吃人的嘴软,别再吃几顿这套房被他吃了走。思来想去,她觉得也不用别别扭扭的,干脆趁这档口敞开来和他谈谈。 桌上就清汤寡水的一碗荞麦面,烫了几片青菜半根黄瓜,面上趴着个荷包蛋。裴央撅起嘴:「你买了那么多菜,怎么就给我吃这啊?」 沈亦不理会她,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澡。 十分钟后,他换了套居家服出来,灰色 t 恤黑色短裤,勾勒出隐约的肌肉线条。裴央看得生出几分难为情,转开目光,端着碗筷去了厨房。 时间是很奇妙的事物,再是亲密无间的两个人,疏离一阵子后再回到原来相处的情境,也会微妙地不适应。 沈亦站在厨房门口,一时无措。她原先是厨房都不进的,如今几个碗刷得还挺利索。沈亦走到水池边,伸手想要接过她手里的盘子,可以感觉到她有本能的牴触,只是一瞬,很快又主动把盘子递给他,笑着谢过一句便走开了。 裴央并没有上楼,而是坐在沙发上,待沈亦从厨房出来就说想和他谈谈。沈亦最怕她说要「谈谈」,但他没什么和她较劲的份儿,只好坐下来。 夕阳西下,客厅也没开灯。默了会儿,裴央开口:「你这次回来,是打算重新谈离婚协议吗?」他上回说财产分配不公允,先前签的协议不能作数。 沈亦一言不发,他那张脸隐在昏暗里,她不大看得真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声音低哑,缓缓地说:「我不想离婚。」 裴央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静静地想了想,又问:「你当初提离婚,是因为你哥的事?」 他垂眸,浑身紧绷着,又不出声。半天,他挤出一个字:「是。」 「现在呢?」裴央有些发懵:「这事在你心里过去了?」 他埋头不语,像是在组织语言,整个人陷入一种无声的挣扎。裴央也不打搅,在一旁望着天花板。他又闷声不吭地组织了半日,冒出五个字:「我不想离婚。」 裴央思忖片刻,平静地告诉他:「也不是非得离婚。」 他愣了愣,抬头看着她,焦墨色的眸底有光浮动。 「但是你得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吧?」裴央循循善诱:「去年十月份,你为什么一声招唿都不打就走了?在纽约那一个月,你连电话都没有来过,在做什么?」 沈亦仿佛再次跌入一种彷徨的境地,或气馁或委屈,半晌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憋出一个折中的提议:「苏湛的事,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 裴央大致瞭然,「你在纽约那一个月,都在忙我爸的事?」 「对。」 「关于我爸的事,你不能告诉我?」 「好些事我还没能查清楚。」他答:「说不确切。」还有些事,他又不敢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裴央略显扫兴,盘坐在沙发上,右手搭在沙发靠背,支着下巴考虑了会,勉强点了点头。 瞧她点了头,沈亦十分高兴,挺直腰杆开始了他的叙述。 「你上次问我,我们结婚这些年,我为什么从没提过他。」他自问自答:「我和你说过,苏湛出事之前,不止一次提到过专利和算法上同裴氏产生的冲突,所以我最早接触你,的确是因为你和裴氏的……」 「你说什么?!」裴央跳了起来。 沈亦没料到她反应会这么大,这叙述才刚开始呢…… 「裴央,我很可耻,我知道。但是我们在一起之后的这八年,我再也没有去查苏湛的事……」 「除了去年?」裴央打断了他。 他一时语噎,仰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她,承认:「去年夏天,我帮 miles 梳理裴氏过去十五年的收购记录的时候,看到了裴氏和 bilt 之间的几起诉讼官司。」 依照沈亦的叙述,彼时苏湛的好友格兰特·麦克维说服他一起成立了量化基金 bilt,开始测试苏湛开发的市场情绪评分器。虽然评分器的回溯分析结果十分优秀,但苏湛始终对于拿这个算法去真金白银地帮机构投资者管钱抱有一定的怀疑态度。 格兰特·麦克维是个很有想法的商人,虽说同为数学博士生,他的心思却都在搞钱上,早在大学时期就开始创业,拿到过一轮又一轮的天使投资,创立过一个又一个的科技企业,一个都没挺过 b 轮。 他最终说服苏湛 bilt 会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麦克维在邮件里是这么写的,」沈亦说:「『我没有天赋,但是你有。把公司交给我,我们证明给他们看。』」 沈亦顿了顿,「我觉得麦克维所说的『他们』,指的应该是你父母。」 裴央靠在几步开外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听到这话,她并没有说什么。 麦克维的确是个商业人才,至少在初创期和投资人讲故事谈理想画大饼的时候如此。公司只用了六个月就获得了不少顶级硅谷孵化器的邀请,裴氏也是在那个时候,主动和麦克维洽谈对 bilt 的收购。 「那时社交媒体刚起来,又是量化基金的黄金时期,类似于『无监督学习』、『量化交易』、『自然语言处理』几个热词的结合,懂行的不懂行的都趋之若鹜。」沈亦说:「当时 bilt 核心员工有七个,成立一年,做出了四百万美金的估值。」 「我看到的信息有限,只有苏湛的一些邮件往来,以及裴氏对他的一些商业诉讼资料。我的解读是,苏湛不太愿意把 bilt 或者算法卖给裴氏,但裴氏说服了麦克维以及其他几个核心技术人员,他们开了几次创业筹备会后,把苏湛踢出了公司。」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良久,才缓慢地说:「你也在 bilt 的董事会里,对于罢免他董事长职位的决议,投了贊成票。」 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喉咙,裴央一声都发不出来。她无法想像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只能安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那件事对于苏湛打击很大,他后来的行事越来越偏激。比方说,我在一个裴氏的起诉材料里看到,他曾经写邮件恐吓麦克维:『如果你们再不收手,我会让你身败名裂。不,不仅是公司,还有你这个人。你是个骗子,我也是个骗子,骗子都该下地狱。』」 沈亦说话的语气十分平淡,但裴央听到这里,还是控制不住打了个寒战。她记得苏湛的声音,能轻而易举地想像他打下这行字时眼里的冷厉。 不知为何,眼泪再次无声地顺着脸庞流下,笼罩她的是一种莫名又强烈的悲伤。她背对着他,尽量压抑着,并不抽泣。 沈亦此时埋头苦笑,有点无可奈何的意味:「你父母做事向来不留情面。可能是因为苏湛不肯善罢甘休,他输得很惨。他原本四年就能拿到直攻博博士学位,但在答辩前半个月,他忽然被告知他导师申请了学术休假。他当时和我说,可能需要延迟一年毕业。可没想到两个月后,他又被系里另外两个教授一齐指控在一篇论文中造假。他的主导师躲得老远,不肯帮他出面。」 对于一个为学术而生的人来说,这种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但苏湛不是一个会被轻易打倒的人,他咬着牙熬过了所有人的唾骂,拿着一个硕士学位离开了 y 大,去加州重新找了工作。 沈亦继续道:「但是裴氏并没有就此放过他……」 「我不信。」裴央蓦地转过身来,情绪有些失控,「裴氏要的是 bilt,要的是算法。既然都拿到了,为什么还要为难他?」 听着她声音里的颤抖,沈亦怔了怔,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她身旁,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放得低柔:「可能是我弄错了……」 「因为他死了,你就要把这一切怪到我身上、我父母身上?」她抑制不住地想要逃避这份责任,听起来是在指责沈亦,实际上却是在欺骗自己:「还有你,你当初接近我,就是因为苏湛?你是来调查裴家的是吗?」 「我说了,一开始的确是这样……」他尝试解释两回,都没能说完,裴央哭着控诉:「所以那一次……第一次,你是为了利用我?」 沈亦看她哭得稀里哗啦,一个头两个大,又被她一通指控,免不了急躁,「在那之前我们总共才见过一面。几个月没联繫,之后你冷不丁一条消息发过来,我二话不说半夜就上门去找你。你这女人但凡有点脑子,也该觉得有问题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裴央被他呛得忘了装柔弱,瞪大眼睛骂回去:「你渣就渣了,还渣得很有风骨?难不成还是你给我面子?我占了你便宜?你不看看我长什么样……」 「也就那样。」沈亦轻哼一声,「怎么长相还过得去,别人就得喜欢你?」 裴央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他不知哪里来的火气,开始在房间里暴躁地踱步,几秒钟后,又蓦地站住,阴沉着脸诘问:「你连基本的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是怎么活到今天的?你明明没有生活自理能力,为什么要把阿姨遣走?你可怜兮兮地演给谁看?你有没有注意到家里的安防摄像头有三个电源接口已经坏了?还有那个快递员,你看不出他想睡你吗?还是说因为人家每天帮你丢个垃圾,你乐得不断了他这念想?」 裴央都不知道自己哪儿踩到雷了,被他狂风暴雨地一阵输出,二话不说抓着手机就上楼了。 沈亦也不哄她,自顾自坐回沙发上,听得她「砰」地关上卧室门,他踹了脚茶几,喃喃自语:「脾气还真大。亏得我有耐心。」 第55章 过往 为了尽快回来见她,沈亦这几日从日内瓦到纽约再回 a 市的行程排得十分紧凑,三四天的时间,总共只在飞机上眯几个小时。他这会儿靠着沙发闭目养神,却烦躁得睡不着,一脚把毯子踢得老远,一会儿又冻得把沙发垫盖身上,好容易有点睡意,忽听得一女子歌声从楼上传来,唱得鬼泣神号撕心裂肺。 「终于你开口向我诉说她有多温柔……我真的懂!你不是喜新厌旧……」 沈亦翻了个身,把檯灯灭了。 「就让我走~让我开始享受自由!哦哦哦~回忆很多~你的影子也会充满我生活……」 沈亦又坐起来,把檯灯摁开。 这会儿裴央又不唱了,乒桌球乓地应该是在卧室里跟着视频跳操,快乐得不行。 他躺回沙发里,阖眼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又睁眼醒来,看见二楼还有灯光。手机上显示已经凌晨两点,他大约睡了三四个小时。也不知道这女人不睡觉在搞什么,大晚上的不让人安心。 他嘆了声,趿着拖鞋上楼。 走道的灯没有开,他寻着光在主卧飘窗上找到了发怔的裴央。房间里有挺重的烟味,也不晓得她从哪里找来一包万宝路香菸,嘴里叼着一支。裴央见他来了,赶紧把菸头摁在手边喝光了的啤酒杯里,顺手把窗户打开了。 关于她戒菸,他们也吵过好些次。她在做模特期间学了些不好的习惯,都是为了抑制食慾,比如说抽菸,比如说催吐。但印象里好久没见她抽菸了,上回该是四五年以前。 她的笔记本电脑打开在床上,沈亦瞥了眼。那大约是裴央大学时期的心理医生海蒂·梅里的心理谘询记录,页眉有她的姓名、个案编号,页脚有问诊日期,谘询开始和结束时间。 裴央也没打算隐瞒,只是干涩地扯出个笑容,继而转开头看向窗外黑漆漆的草坪。 见她默许,沈亦的目光落回屏幕上。记录里有梅里对病情的分析和评估,其中好几段是关于认知行为疗法和药物的治疗效果跟踪。再往下去,还有一些他们交流的片段,梅里应该是挑重点部分做了记录。 行为观察:求助者依照约定时间来到办公室,随同我做了身体检查。她的语言表达清楚流畅,有较高的文化素养,主客观世界统一,精神活动内在协调一致,人格相对稳定,不存在逻辑思维的混乱,无幻觉、妄想等精神病性症状。 裴央:「原本依照伯曼登山队的计划,我们到瑞士的格劳宾登山村休息两天,然后出发去 mitgel 峰,爬的是 via ferrata 的线路。」 梅里:「什么是 via ferrata?」 行为观察:她在沟通中始终与我保持眼神交流,这是一个好的现象。 裴央:「铁道攀登,山面上会有专业人员固定的铁扶手、缆索、踏脚垫这些来辅助攀登。mitgel 峰的那条路线算是瑞士最难走的,他一直想去,恰好公司组织,我们就去了。」 裴央:「我们在萨沃宁住了两天。我出现了明显的孕反,头晕、呕吐,但是我们都以为那是因为萨沃宁一千多米的海拔。后来到登山村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当时很慌,没有告诉他,而是打电话告诉了我妈。我妈那时候在巴黎,搭下一班飞机就过来了。他看我身体不舒服,本来打算和我一起回萨沃宁的酒店,但后来听说我妈要来,就和登山队走了。他不喜欢我妈。」 裴央:「我妈告诉我,他掉下去的地方海拔太高,调查起来很困难。同行的夏尔巴人说那是个意外,他没按照规定使用登山扣、卡好固定绳。但我觉得他们在骗我。」 梅里:「为什么这么说?」 裴央:「他是最严谨的人,不会有意外。」 梅里:「再严谨的人,也可能会失误。」 裴央:「你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吗?他不会失误的,他就是那样一个人。我宁愿相信他是自杀了。」 行为观察:交流过程中,她对现实较为极端的认知和消极的心理防御机制导致我难以与她建立起信任的关系。 访谈记录很多,按照时间分成好些个文件夹,但是沈亦看下来,发现裴央的情况并没有随着几次访谈而渐渐好起来,反而愈发糟糕。刺激性因素大约是大一下学期的人流手术。心理谘询在那段时间有三个月的断层,裴央再回去见梅里医生时,已经出现了解离性失忆的症状。但是不知为何在那之后裴央只是去见了梅里寥寥几次,随后就没有更多的纪录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在最后一次访谈的治疗计划里,梅里写有这么一段话: 「患上解离性障碍的部分患者会在面临危机时出现创伤性闪回,这会引发对自己或对他人的不安全行为。如果出现类似情况,应该前往急症室就诊。」 沈亦忖度那日她差点对金花下狠手,之后又记不起好些事情,大约和梅里说到的「创伤性闪回」有关。在那之后他也想过,今后他会陪着她。她一个连捆鸡的力气都没有的丫头,只要不伤害她自己就好。 裴央此时回过神,笑着问他要不要喝一杯。她说可惜外面有些雨,不然可以去院子里。沈亦对于这个喝酒的提议不怎么贊成,但还是依她,去楼下取了红酒和一只酒杯上来,倒了一点,递给她。 「你真无趣。」裴央笑着抱怨:「我一个人喝就像个傻子。」 「那你别喝了。」沈亦没什么好气。 他不是个有趣的人,她也的确像个傻子。 裴央仰脖一饮而尽,从飘窗上爬下来,盘坐在地毯上又续一杯,嘴还没沾上,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把酒杯放回身后的飘窗上。 「我是在高中某个夏令营和他认识的,他是数学老师的助教,我是班里蠢笨的学生,一个很老套的故事。」 裴央很平淡地讲起苏湛,「那时候我十七岁,他二十三。他读博的津贴很少,一个月两千美金,半年的工资不吃不喝也攒不出我去滑趟雪的钱。那时候我很不懂事,不知道怎么顾及别人的自尊心,也不会收敛自己的脾性。所以我们约会,去的是最最好的餐厅,住的是顶顶贵的酒店,最后也都是我付钱。也正是因为我那样大手大脚地花钱,我们交往这事很快就被我妈发现了。」 沈亦并没有说什么。他比裴央大两岁,小苏湛四岁,彼时刚去美东读本科。苏湛每个月两千的生活费里,还得省吃俭用地挤三百来汇给自己这个拖后腿的弟弟。 「其实我妈是个挺开明的人,一般不来干涉我。但他长我六岁,又是个穷学生,我妈总觉得他是图个什么。」裴央无奈地笑了,「你比我更了解他,应该知道他是个很要强的人。我爸妈越是看不起他,他越是要处处证明给我看。别人说做理论数学的想要赚钱,还是得去搞金融。于是研二选方向的时候,他明明不感兴趣编程,还是选了好多计算机的课。他说博士毕业还要很多年,不会让我等那么久,赚钱不是什么难事,他也能赚钱。」 裴央说她申请 y 大是因为苏湛,选数学专业也是因为苏湛。她大一那年冬天,苏湛向她求婚,她傻乎乎地跑去和父母分享这个喜讯,换来的是胥紫英和裴长宇激烈的反对。沈亦推断彼时苏湛和裴家的恩怨不局限于穷小子想娶富家女的错配,而是和裴氏对 bilt 的收购也扯上了关系。但裴央的叙述里完全没有提到 bilt,他不确定是她记不起还是不愿谈,于是也没有问。 于是一个毛头小伙带着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私奔了,他们打算去拉斯维加斯结婚。「我不敢用父母的副卡,怕他们追过来,身上又没有几个钱。现在回想起来两个人都幼稚得过分,满心只盼着结婚,再没考虑过结了婚之后该做什么,大概还是灰熘熘地回去上学吧。」 裴央禁不住笑开。虽然讲得不怎么有趣味,但沈亦也笑了。 等他们逃到拉斯维加斯的时候,苏湛银行卡里的数字是负的。苏湛揣着身上仅有的三百刀现金,从赌场里赢了五百刀回来,勉强能买上两个指环。 「在那一刻我就后悔了。你大概要说我是嫌他穷,但真的不是那样。我知道他会成功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但离了我父母,我其实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就算嫁给他,就算有天他变得很富有,我依然一无所有。那时候我害怕了,趁他去缴停车费的档口,偷了那八百美金,买机票飞回了纽约。」 雨雾渐重,模煳了窗玻璃,快要淹没她轻轻的声音。沈亦不在这段故事中,但听着她口中叙述的种种,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和故事里那个人那么相似,命运玩笑般地引他们走到相似的境地,而他们註定会做出相似的抉择。 沈亦自有记忆以来,习惯了事事都要和苏湛比一比,不是为了量出个高下,而是为了锚定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他比哥哥更沉默寡言,所以他是个内向的人。他比哥哥更离经叛道,所以他是个很酷的人…… 从小到大,苏湛都是更讨人喜欢的那一个。他晓得体谅父母,沈亦只顾自己;他总是乐观开朗,沈亦时常孤僻敏感;他有抱负有追求,沈亦只有少年还未被捶打的锐气。 父亲死的时候,是他第一次接触生离死别。悲伤恍若一团没有形状的薄雾,只是灰沉沉地挡在眼前,挥之不去。可是苏湛的死在他心里激起了强烈的痛苦,大脑对亲人的离去有了清晰的记忆,像是一种过度的免疫反应,急风骤雨般压向他。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尝试解读父兄的死亡对他意味着什么,试图把那团阴霾的轮廓诉诸言语,但怯于同他人沟通。他宁可装作麻木不仁,偷偷庆幸这世上根本没有人在乎他的所思所想,因为他害怕别人听了之后,不是嘲笑他陷入了某种深刻,就是被迫从忙碌中施捨他一份浅薄的安慰。 从这个话题开始以来,裴央的表情一直算得上平静。她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而他只是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可至此,她终究是略有哽咽了。「他死了之后,梅里医生告诉我,要学会把悲伤表达出来,但是我始终学不会。我只能跟她说,以他死的那天为界,我觉得他换了种方式活在我身边,一种很无助、很难过的方式。又或者说,我身体里有一部分和他一起死掉了,真空的地方很无助、很难过。」 第56章 报復 裴央转过身去拿飘窗上的酒杯,但她开司米薄外套宽大的袖口带翻了它,葡萄酒洒在她米白色的外套上,还淌到米白色的地毯上,殷红浸透一片。沈亦去拾酒杯,却见她身体蜷成一团,不受控制地啜泣起来。她抓着袖子去擦脸,酒液和泪水斑驳在脸上。沈亦探过身子搂住她,听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早知这样,在萨沃宁我就不该给我妈打电话……我不打电话,我妈就不会来……我妈不来,他也就不会去了……」 沈亦拍着她的后背,反覆替她辩解,语气温柔:「那不是你的错。」 她嗓音都是抖的,但竭力表现出坚定的态度,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去查了吗?你不是很会弄这些事情的吗?查了这么多年,查到什么了?」 沈亦看着她,嘴唇动了动,还是把话咽回去。她额角出了细细密密一层汗,攥着他的手却是冰凉的。「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问,心里有点慌。 「我问你话呢。」裴央没什么力气,说话声音很小,但不问清楚誓不罢休,「你都找了谁?你问过登山队的人吗?那个辅助的夏尔巴人呢?他在哪里?你带我去见他。」 沈亦拗不过她,只好实话实说:「那个夏尔巴人八年前去尼泊尔马纳斯卢峰带队,从四号往三号营地走的途中,出事了。」 裴央垂下湿漉漉的睫毛,好一阵子没有发出声音,牙齿将下唇咬得发白。良久的沉寂,她倏尔仰起脸,仿佛又找到了一丝希望,追问:「可按计划来说,那回我也要上山的。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做什么,难道要当着我的面吗?我爸妈不是这样的人。」 沈亦神色晦暗不明,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心理谘询的时候......你的记忆可能……有偏差。」他犹豫片刻,还是从手机上调出一张照片,是从苏湛的数位相机存储卡里拷出来的。照片里是苏湛握着那支验孕棒。 裴央看到照片,整个人都僵住了。 沈亦的语气和缓:「我看过这张照片的元数据,拍摄时间是你们去萨沃宁的一周前,gps 定位在纽约。」 「他早知道我怀孕了?」 沈亦沉默,并没有否认。 「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到了登山村的时候,他非要我一起上 mitgel,前前后后说了好几遍。要不是我的孕反太严重,要不是我妈急不可耐地飞过来……我连装备都整好了。可按你的说法,他都知道我怀孕了,为什么要勉强我上去?」 沈亦脸上的血色淡了几分,仍是没有说话。 「你能不能爽快点!」裴央用手推他,被他抓住手握在掌心里,给她暖着。裴央挣了一下,没能挣出来,只好作罢。 「裴央,他……」他斟酌着,慢慢地说:「苏湛那时候有严重的焦虑症,但他拒绝去精神科,也没去看心理谘询。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有一回他惊恐症发作,我去医院看的他。」 他看裴央睁得圆圆的眸子,推断她并不是忘了,而是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苏湛的病。以苏湛的性格,他绝不会告诉她。 「今年年初,我查过你以往的医保资料。按照时间来看,你们出发去瑞士之前,你去医院谘询过人流的事。可能你没有瞒着苏湛,而这件事就像当初你每一次背叛了他、选择了你父母一样,对他打击很大。所以你……你说他执意要你上山去……」 沈亦觉得喉间有一股复杂的苦涩,终是决定把话说开:「是因为他想自杀,当着你的面。」 「你骗人!」裴央一把甩开他的手,往后挪了挪,靠在床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亦安安静静地望着她,神色间有很苍凉的味道,「因为他恨你,想报復你。」 裴央感觉自己的牙齿筛子似地颤抖,双臂紧紧抱住自己,不停地摇头:「不可能,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沈亦的手刚覆上她肩膀,就被她躲开了。他没有勉强,往后退了些,尽量克制自己,不让声音里流露出任何嫉妒的蛛丝马迹,「半年前刚知道这事的时候,我的猜测和你的一样。我认为是有人谋害他,可能是裴氏,或许是他的合伙人,再或者是伯曼。那片山区海拔那么高,动了手也没人查得清。但是……」 他说两个月前,他和苏湛的母亲从森雅子那里听说他揪着苏湛的死因要离婚,专程来劝过他。「十年前,我妈就飞去尼泊尔见过那位夏尔巴人。对方告诉她,『说是意外,是为死者讳。』」 藏传佛教里,自杀是违背佛性的。 沈亦顿了顿,继续说:「苏湛走的那个上午,给我妈打过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没有提到你,也没有提到裴氏。但他回忆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说话的逻辑不连贯,情绪很激动,像是神智不清……」 「可能是高原反应!总之你们不该这样说他。」裴央火急火燎地截断话头,「你自己是这样的人,就这么揣测他?你很自私,只在乎自己,只会靠报復别人来排解痛苦。但他不是,他才不像你这么阴暗,他是最好最好的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伴随着话音从嘴边落定,她看见沈亦的唇角无声无息地抿紧。被她的词锋所伤,他并没有反驳,眼底的颜色同窗外的乌云一般,萧瑟而暗沉。 裴央觉得自己像是个五岁的小孩,不分青红皂白地摔打周围的东西,拼命推开身边的人,然后涕泪滂沱,恨恨地说:「他是我害死的,被逼到这份上……都是我的错……」她哭得头晕脑胀,头髮黏煳在脸上睁不开眼睛,伸手在脸上抹了把,手拿下来发现掌心和袖口都是殷红,吓了自己一跳,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那是葡萄酒。沈亦伸手把她带进怀里,轻轻地抚弄她的头髮,「你没有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裴央仰起头看向他,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狼狈不堪,还有那被无限放大的狼狈不堪的自己的倒影。她想也没想就抱着他的脖子把嘴唇贴了上去,粗鲁地没有技巧地亲吻他,伸手解开他的衬衫扣子。 沈亦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想要推开她,「慢、慢着。」他觉得这对他而言应该是件庄重且神圣的事,却被她当作发泄此时或是愧疚或是忏悔或是思念另一个人的情绪的方式。他不愿做她的同谋,他觉得这是一种背叛,对于他们三个人都是。 但是她的热烈像是地覆天翻般吞噬着他,不是她笨拙的吻,也不是那双不安分的手,而是隔着薄毛衣和缎子背心,他仍能感应得到她身体里每一丝一毫的对他的需要,对他有着无法抵御的引力。在他意识到之前,身体已经背叛了他,变得紧绷而敏感,但他依旧想要推开她,「裴央,你喝多了。」 裴央停了下来,潋滟着水波的双眸瞪着他,大胆又直白地说:「我要。」 于是空气里瀰漫的廉价的烟味、泼洒在地散发出醇香的红酒、屋里冥冥的夜色和暗夜里淅沥的雨声都成了完美的藉口,令他理所应当地任由意志力土崩瓦解。他环住她肩膀的手收紧,另一只手抚过她的脖颈、嵴背、后腰。 当她的喉头微微颤抖,唿吸变得浅而快时,他注视着她像昆虫脱壳一般把酒渍斑斑的毛衣褪下,手臂沐浴在青白色的月光下,柔光熠熠。他们相拥,像是两条鱼在浑浊的水底寻求和解,她坐到他身上,仰起头,感受他脸埋在自己颈窝里炙热的喘息。 接下来的两天里,他们不知疲倦地来了很多次,抱着彼此等待唿吸渐渐平復之后,又不分晨昏地睡去。 间隙中沈亦去厨房弄吃的,炖的乌鸡汤排骨汤鲤鱼汤。 「为什么你只做炖汤?」裴央笑他,躺在沙发上,手臂支着脑袋。 他俯身下来亲她的脸,「省时间,方便我们干点别的。」 「哦。」裴央煞有介事地问:「不是为的本宫安胎所用吗?」 沈亦听到这话,脸色被吓得惨白。 裴央戏弄到了他,喜孜孜地笑翻了,奚落他胆子小、恐婚恐育。沈亦一副幡然醒悟的样子,承了她的情,跪到沙发边,脸凑到她小腹上说:「来,给爸爸踢一个。」她觉得很痒,咯咯地笑个不停,撑起身子就要逃,被他拦腰揽了回来抱在怀里。她还想伸手去推他,但手腕被他擒住,抓得死死的。他严肃了些,在她耳边低柔地问:「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裴央想了想,点头,「嗯。」 后来她裹着毯子在沙发里睡着了,迷迷濛蒙之际,他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手很凉,指腹摩挲她的无名指,小心翼翼地,像是畏怯会触及什么伤痕。于是她翻过手,和他十指相扣,让两人掌心的温度温暖彼此。 第57章 阿尔勒 既然事情已经说开,沈亦觉得没必要再让裴央去见丹尼尔。但裴央自有主意,也不听劝,他们还是去了法国南部。两人从里昂坐火车去尼姆,再转火车前往阿尔勒。 这一路有大片的湿地和湖泊,白马和火烈鸟踏水穿行在盐沼的芦苇地里。傍晚,他们在阿尔勒一家不起眼的酒馆外边喝酒边嚼比萨饼,南面是被夕阳染红的市镇和宁静的海面。以往出差过来时,沈亦从不觉得这片风景有什么撩人情怀之处,但此刻的薄云和天穹,草丛和木林,还有其它再寻常不过的店面、街道、客舍、院落……在她或笑或恼、或惊讶或不解的蓬勃生机中都出落得像是有生命力似的,久久地鲜活在他的脑际。 鲜有的,她会独自望着窗外出神。沈亦就一言不发地在边上,尽可能地不去揣测她在想什么。这件事滑稽得像是命运的玩笑——他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她早已忘却了的人横在他们之间,于是他得偿所愿,那个人,连同他活着时候的微小零星,都会隐约浮现在他们生活里。 丹尼尔天天在这家酒馆晃荡,这日恰好碰上一支当地的乐队在表演,丹尼尔坐在吧檯边上,眼睛冒光瞅着台上漂亮的驻唱歌手。 丹尼尔和大学时期相比变了许多,身材发了福,完全没了少年人的单薄,印象里像猪鬃一样粗硬浓密的黑头髮也稀疏了。他却像是要和岁月赌气似的,还是留得过肩的头髮,由它顺着脑壳的弧线挂在脖子上。 裴央不自然地撇撇嘴。虽说如今看来,她和丹尼尔之间清白得出水,顶多是些她自以为的风流韵事而已。但丹尼尔这模样……着实令她挺没面儿的。 她装作不经意地瞥了眼沈亦,那人果然低头侧睨着她,似笑非笑的很欠揍。 那驻唱歌手端的腰是腰、胸是胸、腿是腿。曲毕,她站在舞台上举起手里的木吉他鞠了一躬,把深棕色的头髮撩到耳后,用沙哑而独特的嗓音致谢,随后便到了吧檯边坐下。丹尼尔和她就隔了一个座位,他凑过去和酒保示意给驻唱来杯酒。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裴央饶有兴趣地抱着手观望,调侃道:「这也能行?」 「我看不行。」沈亦这也要皮一下,笑道:「除非长我这样。」 裴央斜了他一眼,目光回到吧檯边,只见丹尼尔像是嫌口袋里的物件卡着屁股碍事似的,故作随意地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摆桌上。长柄黑色车钥匙在桌上隐隐反射着暖色调烛光,上面一个冷白色圆弧月牙车标,麦拿轮。姑娘侧头打量他一眼,深棕色的长髮扫过车钥匙,眼睛里顿时有了光。 「咳。」沈亦呛了声,改口道:「倒也可以。」 裴央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开口叫了声丹尼尔。丹尼尔见到裴央时下巴都快掉了,他勾着的姑娘看到眼前这个情形,知趣地走开了。 「你去外边站站吧。」裴央在吧檯坐下后,想着把沈亦支开。 沈亦装没听到,侧靠着吧檯,交叉着两条长腿,就在边上这么面无表情地站着。 裴央哭笑不得,好在丹尼尔看到她时也已猜到了大半,这对话算不得艰难。丹尼尔原本就在配合胥紫英演一齣戏,如今唯一的观众都不再买帐,他也不必再装下去。 他说那晚裴央在姐妹会的迎新派对上喝多了。「后来是你母亲到学校宿舍来接的你。」 「你还记得别的什么细节吗?类似于我提到过什么人、什么事……」裴央总觉得那日她喝多了事出有因,却又想不起具体是为了啥。 丹尼尔右手手指插入长发里,边思考边捋了两把,手腕上的蓝水鬼被他晃出了轻微的金属声响。他目光不离几桌外和宾客聊天的驻唱,心不在焉又笑嘻嘻地敷衍:「大美人儿,你说的是十来年前的事儿了,我是真记不清哇!」 他又靠得近了些,显得掏心窝子般:「你喝醉以后说过什么,我没啥印象了。但你知道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嘛,当晚你身上那条黄裙子,哇哦……」丹尼尔把嘴张成一个大大的 o 型,还没能闭上,被裴央身后那男人阴森森的目光瞪得一阵寒战,讪讪地把接下来不正经的话吞回肚子里,换了个便秘似的表情老实交代:「你没说啥,但是我把你背到公共休息室的时候,看到你手臂上有些淤青。」 沈亦顿时一怔,看了眼裴央,但在她脸上寻不到什么讶异的神色,像是料到了会是这样。 「大概两三处吧,手腕上、小臂上。我当时猜测你该不是在姐妹会胡闹的时候被人欺负了,本来想报警的,但你母亲那会儿也在,她让我别管闲事,然后就把你带走了。」 丹尼尔话说完了,人往吧檯上一靠,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像是在等裴央有所表示。裴央微微愣了,怎么这是想要点封口费的意思? 丹尼尔摇头晃脑的,循循善诱:「当年我一傻小子,你们吓唬我、拿我当个幌子也就算了。可如今吧我也算是在圈里有点名儿了,」他再次晃了晃腕间的表,「我对自己这脸面也珍惜得紧……」 「你嘴巴紧点儿不就成了?」裴央反问:「这事你不说,我不说……」 「话虽如此。」丹尼尔不善罢甘休,「但是如今裴氏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倒是给我添了些麻烦的。别的不提,咱俩大学那会儿闹的绯闻……」 裴央瞠目结舌。裴氏出事至今,正经的花边的媒体报导里与她相关的消息寥寥无几,一是她素来低调,很少拿家里的资源办事;二来她被家里的保护得很好,鲜有麻烦事找上门。丹尼尔这样讲,不是瞎掰乱造,就是他自个儿非要往是非里钻。 裴央这火爆脾气憋不住,没等沈亦开口,就怼上丹尼尔:「你在圈里的名儿?老兄,自你那工作室开起来,米兰时装周从没你的份儿,纽约时装周每年都是在某个犄角旮旯的家具店办的秀场,多半自掏腰包的吧?去年你的秋冬场乌漆麻黑的一团乱,明明用的最贵的料子,居然让模特走出了一种勤俭节约的风骨!还有拜託你,下回记得把錶带整整,戴得晃晃荡盪一看就是问别人借的。」 丹尼尔气得脖子都粗了,正打算放几句狠话下来,却见沈亦很自然地取出口袋里的钱夹,抽出一张空白支票,默不作声地落笔。 丹尼尔的火气瞬间熄了。 等看到支票上那几个行云流水的零,丹尼尔都快要喜极而泣了。 沈亦面无表情地低头签了字,把支票在桌上推过去。等丹尼尔急不可耐地伸出两根粗肥的手指来抓的时候,沈亦食指压住支票,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皮看着他:「最后一次?」 沈亦猜测,胥紫英应该是前前后后给了这人不少好处,哄得他有点飘了。 丹尼尔忙不迭点头,朝裴央赔上笑脸:「哦,那是当然的!你们放心,我这人最擅长把事情烂在肚子里!你瞧瞧这么多来,连你这个当事人不都一无所知嘛……」 第58章 他欠了裴央的 眼见着丹尼尔和婀娜驻唱亲亲搂搂地往舞池里去,裴央轻声嘟囔一句,「干嘛要对恶势力低头?」 她转过头去看沈亦,见他望着吧檯对侧的烛光,失神似地呆着。黑瞳中映着火焰,眼底隐着些晦暗不明的情绪。听到她说话,他旋即凝眸看向她。她穿的一袭白,映在他眼里,倒衬得他似眸中有光。 沈亦笑了笑,「那你希望我怎么着,手里攥些黑料威胁他?」 他倒真是准备了。但裴央在,他总归收敛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屋内来了支爵士乐队,舞池里酒酣耳热的人们随着音乐摇曳辗转,那驻唱姑娘遥遥地同他们二人招手,热情地邀请他们去跳舞。 沈亦不习惯这儿的嘈杂,但他知道裴央素来是欢喜热闹的,于是侧头问她:「去吗?」 裴央捂嘴打了个哈欠,继而摇摇头:「困死我了。」 他们手牵着手,慢悠悠地盪回了住处。这镇子很小,唯一一家连锁酒店看着不怎么宜人,于是他们选了家民宿落脚。 到了屋里,裴央倒又精神了,怀里抱了几瓶冰啤盘坐到院子草地上。沈亦拿了毯子给她披上,在她身边坐下。周围很黑、很安静,整个镇子像是只有稀稀落落的几簇灯火。耳边有遥远处海浪的声音,还有院子里风吹过树叶的细微响动。 裴央靠着他肩膀,一口一口地嘬着啤酒,偶尔低下头,拔一把青草在手里把玩。沈亦在她身旁沉默不语,安静了很久,久到裴央还以为他睡着了。 「他和你动过手?」他倏尔问,嗓音是低哑的。 裴央没有否认,又使劲拔下一把草,交到他左手边,显然是要他接过去的。沈亦也摸不清她是什么意思,本能地张开手掌,莫名其妙地攥了把杂草在手里。 「我忘了是为的什么事情,吵得凶了。」裴央的语气平和,没什么情绪,「我想从他住的地方搬出去。」 她说这话时低头避着他的目光,不知道是有事瞒着他,还是本就不想聊这个话题。 沈亦没再问了。 在过去的十年,对他而言和苏湛有关的过往仿佛是一个小小的黑孔,正是因为他的不依不饶,这个孔洞最近急剧扩大,长成了能吞噬他的黑洞。 裴央像是能感知到他的焦虑一般,伸手抱住他的肩膀,「只那一回,行李箱扯来扯去的碰到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亦苦涩地笑了笑。他都不知道什么样的回答是对的,或者说什么样的感受才是对的。那是他敬重又深爱的人,近来自己却不止一次地感到侥倖,幸好那个人不再占据在她的生命里…… 讽刺的是,他自己能给她的爱也是一样的污浊、沉重,里面混杂着许多不纯净的东西,嫉妒、绝望、猜忌、自怜……他像是站在湖边的人,远远地看着另一个自己沉下去,却又不可避免地向着那片静谧的漆黑湖水里走去。 他沉浸在思绪里半晌,听着裴央在一旁吸了吸鼻子,回过神来。 「冷不冷?」沈亦看向她,霎时眸色柔和下来。 裴央撅着嘴,不搭理他。 他望着她一会,口吻抱歉,「我是不是很丧?」 裴央低着头,一边一把把地拔着草,一边恨恨地说:「谁知道呢?你是真的勐士,你敢于直面惨澹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你在那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过着似人非人的人生。我又怎么知道你经歷了什么?」 他禁不住笑出声来,低头看手里握着的不知名杂草,已经被他攥得蔫蔫儿的。裴央从他手里抓过草,把它们和她自己面前那堆归到一起,叠成拳头大的小草垛,然后歪过身子抬起右脚,勐地踏平了它,「血」溅四方。 「你知道要赔钱的吧?」沈亦笑着问她。这是住家的草坪,长得青黄不接,但人家或许挺稀罕。听到要赔钱的,裴央立刻成了环保人士。 沈亦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脸凑近她,在可以感受到她的鼻息的距离停顿,低声说:「对不起。」 裴央抬眸看向他,眼眸湿润得像是水洗过的毛玻璃,「你们是不一样的人,你和他。」 「怎么不一样?」他轻声问。 「他接受不了自己的反常,所以走迷了一段路。」她也轻轻地说。 「我呢?」 「你早就意识到自己无可救药,习以为常了。」她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半秒钟安静的对视后,她试图从他的怀里退出去。他没有放手,浅浅地、慢慢地吻了她,然后伸手摸摸她的脸,「我只要你在就好。」 裴央耳朵有些红,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角。因为是她主动的,沈亦藏也不藏声音的欲,直白地索要:「不够。」 裤袋里手机铃音响起。 他有些恼,也没看来电人,关了铃,手伸回来搂住她又细又软的腰,「继续。」她脸上泛起的潮酡醉人,灼红了他的眼。室外夜深露重,空气里弥着水汽。他把她抱回沙发上,俯身亲她。 因为时差的关系,裴央睡得浅。半夜里睁眼,看了眼手机已近凌晨四点。卧室门底下一条细缝,客厅黄色的灯光泄进来。她轻手轻脚地开门,探头出去,看到沈亦在电脑前工作,神情严肃而认真。 他是个没有体力上限的机器,维护成本也很低,加班时用不上咖啡,用不上加餐,喝白水就可以超频。 他说前几个月状态不好,睡眠质量欠佳,工作效率有所下降。不过他去查过,根据各路学术研究,离婚后男性的自杀率比女性高二到七倍,这么一想,他也不该过于苛责自己。 在欧洲这些天,沈亦几乎每天都要忙到深夜。他上午陪着裴央四处转悠,到了傍晚,纽约那边上班了,他便开始工作。 裴央缩回身子,静悄悄地把门合上了。 翌日,二人乘飞机回了纽约。裴央难得的很听话,依言去见了心理医生梅里,也听沈亦的安排,先在长岛先住下,想着两周后裴长宇回来,裴央可以多见见父亲。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她一周去见梅里两回,除此之外时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个小时盯着电脑屏幕,也不知道在查什么。她告诉沈亦,不打算把这层窗户纸和胥紫英捅破,胥紫英眼下的麻烦事够多的了。 但沈亦猜测胥紫英也早已瞭然于胸,或许是丹尼尔告诉了她,也可能是一种奇怪的母女连心。裴央在长岛住下后,胥紫英来过一次,看见他们二人似是和好如初的模样,她并不显得惊讶。 沈亦撑着伞送她出门时,胥紫英慢下了脚步。她等司机走开两步去发动车子,像是下定了决心才开的口,音色在雨夜里几乎微不可闻:「拿掉那个孩子,全是我的主意。你算我头上,不要怪央儿。」 沈亦微微怔了,沉默不语。他送胥紫英到车边,替她拉开车门时,他把伞举高,眼里融了些不知名的情绪。 裴央忽然从屋里奔出来,怀里抱着半碗冰镇西瓜,急沖沖地挤到同一个伞沿下,不由分说地叉了两块瓜塞她妈嘴里。 还没等胥紫英把西瓜咽下去,裴央抱着她在她脸上亲了口,同她说拜拜。胥紫英囫囵吞下,嘴里含煳不清地吩咐这祖宗赶紧回屋里去,「风风火火的,感冒了又得别人伺候你!」 胥紫英说完坐进车里,瞥了一眼沈亦,见他嘴角噙笑,揽裴央进怀里,伞都偏给了她,他自己半个身子落在雨里,深邃的眼底此时掠过清风霁月的柔和。 车缓缓驶出私人车道,背后几盏零星的光亮逐渐隐没在远处。胥紫英看向窗外,天空黑得像是一张厚重的纯色幕布,外面是瓢泼大雨。 手机屏幕在夜色里亮起。她看到一条来自沈亦的消息。 「他欠了裴央的,我来还。」 第59章 董事会 胥紫英再一次来长岛,是为了和沈亦商量裴氏即将到期的两笔短期债的处理。她开门下车,踩着酒红尖头高跟鞋「哒哒哒」地走到门前。梅阿姨正在草坪上打理,见状赶紧躲开了几步,只见胥紫英推开虚掩的大门就大步迈进屋去了,连门铃都不稀得摁一下。 不一会儿,她又拉开房门走出来,粗哑的嗓音声儿不响,威慑力挺强,「他人呢?我两小时前和他说好的,得这儿见。」 这开场白也够不客气的。 「去接夫人了,」梅阿姨的态度不卑不亢,「她上午去城里办事。」 「办事她不能自个儿回来?」胥紫英撂下一句冷冰冰的「矫情」,回屋到客厅坐着等。 梅阿姨没给胥紫英倒水。 梅阿姨在这儿做了五年,她是很有骨气的。别说是胥紫英了,今儿个沈亦做错了事,她照样怼。胥紫英自己早来了半小时,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梅阿姨不打算惯着她。 十五分钟后,沈亦和裴央回来,司机把车开去保养。见胥紫英在客厅正中的沙发上正襟危坐,沈亦低头在裴央耳边亲了亲,让她先上楼。 「你让她过来。」胥紫英微微抬起眼皮盯着裴央,目光严厉得能从她身上剜下块肉,「你这个董事是怎么当的?任职一个月,开会一次没来过,报表一份没看过,是不是还得我每个月给你汇报工作?我先帮你铺好路搭好桥,你坐坐飞机住住酒店,装模作样地见个第三方、谈个解约合同就算做出业绩了?是不是再穿个西装摆个姿势,就可以上福布斯 30under30 了?喔唷,你瞧我这记性,我都忘了,三十是赶不上了!」 裴央惭愧得涨红了脸,不作声地去沙发角落坐下,微微低着头,额前的头髮遮了眉眼,双手放在膝盖上。她在那里呆了半秒,又把茶几上的电脑抱腿上掰开,坐姿端正规矩,两个脚尖稍稍併拢。 她这副样子,让他很想欺负一下。 「姑爷,您慢慢地品,不着急。」胥紫英讥讽:「咱们大中午的吃了饭没事干就待您一骑红尘呢!」 沈亦充耳不闻,过了一会儿才把目光移到了电脑屏幕上。视频另一头是公司董秘、财务负责人和几位高管,以及投行谘询顾问的团队。除此之外,靳校代表韦斯控股也接进视频会里。 沈亦唇角勾起嘲弄的笑,语气不愠不怒,话却说得不好听:「我一领薪水的打工人,抬举了。」 胥紫英僵了僵,沈亦真的很记仇。要不是形势所逼,她才不来捧这人的臭脚。 沈亦这人嘴欠,话还没说完:「就两笔短期债务,胥董下回给我来通电话就成。这点事还得聚齐董监高开个大会,排场也太阔了。」 「你……」胥紫英忍无可忍:「你帮是不帮?」 眼看着二人又要掐起来,裴央轻轻唿了口气,手指不自在地绞在一块儿。沈亦瞥了眼裴央,没再逼逼,在她身边坐下了。 从投行财务顾问秦韵的语气听来,事情还真有些麻烦。她直奔主题:「这次我们商讨的是裴氏七月底即将到期的两笔短期债,一笔四个亿,一笔六个亿,合计十个亿。目前裴氏帐面上有四亿两千万的现金和现金等价物,缺口还有五亿八千万美金。我们的建议是做一笔过桥贷款,等到九月初公司持有的安里行航空债券到期后,缺口就能填上。我们 g 行在过桥方面的利率还是很有优势的,对于……」 秦韵把 g 行的过桥贷款产品一通天花乱坠地介绍,胥紫英却有些吃不准。摆在檯面上的利率太高了,半年的过桥,利息大致在两千万。昨儿个刚听到这报价的时候,胥紫英本打算直接往下砍,但拉马尔一再劝诫她,说秦韵是念在与裴氏合作已久才给出了市面上的最优报价。虽说裴氏是买方,投行是卖方,但眼下的情况是裴氏借不到钱来,而非 g 行放不出贷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胥紫英半信不信,只得来问沈亦。 靳校听罢,并不满意,直接把矛头对准拉马尔:「我看了财报,这次资金短缺不是应收帐款拖欠这类技术性问题,而是人员管理整体水分太大。今年二月份,公司从 t 行借来三个亿的现金,几乎全部给员工发了工资和年终奖!」靳校冷冷笑了声:「别的公司,股东是上帝。我看在裴氏,员工才是上帝吧?」 拉马尔主管人事、运营和财务,在电话那头笑容满面、应对自如:「哎哟话不能这么说。你是做量化的,看运营也只会看数字,但是管一个公司哪里是加加减减就能算出来的?公司风雨飘摇,去年年末走了百分之三十的人,剩下那百分之七十,说好听点是泥潭里背着公司过河的核心骨干,说难听点他们要是走了裴氏也垮了!公司真到了经营层面彻底撂挑子的地步,别说六个亿的缺口,你现在手里这点股份债权的也好走清算程序了!这三个亿看起来是在给他们发工资,实际上也是公司的续命丸!」 靳校正要截断他的话头,拉马尔再次强调:「而且我这里要再说一句,资金完全用在了刀刃上。我们几个高管,你问问紫英、问问沈亦,我们是一分钱没拿的。」 靳校打算反击,却被胥紫英插进话去:「好了好了,先讨论怎么解决问题吧!目前流动性吃紧,这笔过桥……」 「我反对继续上债务,公司经营层面必须要改革。」靳校守住底线一步不退,话明显是说给沈亦听的,「我先前和沈亦沟通过,当务之急是立刻把运营开支降下来,否则你们一笔一笔的过桥借过去,利率高债务结构差,最后还是我们投资人买单!」 拉马尔大笑:「家里起火烧到眉毛前了,你让我现在去给房子上保险!?我明天就给你裁掉一半的员工,能救急吗?当务之急是现金,拿到现金过去这一阵子,然后我们再讨论运营成本的削减。年初股东会上咱们已经讨论达成共识的,目前大环境的融资成本是往下降的,按照现金流需求做过桥就是最稳妥的办法!」 靳校没再说话,他等着沈亦表态。全从裴氏的利益出发,眼下秦韵摆上桌的利率太高了。以拉马尔为首的那帮子眼界短浅的股东一而再再而三地饮鸩止渴、以贷养贷,而沈亦一直以来都是主张做出改革的。从个人的利益出发,沈亦也必须得站自己这一侧,原因何在,二人心知肚明。 胥紫英左右为难,目光看向沈亦:「怎么样,秦韵这个方案行不行?」 裴央此时清了清嗓子,自然而然地往镜头中央挪了挪,坐在了沙发的正中央。胥紫英一脸懵逼地瞪着她:「干什么?」 「那个……」裴央被她怼了一句,气势上弱了两分,但立马又挺起腰板,正色道:「我也是董事会的成员,我、我也有些……那个……建议。」 就……很有道理。 「哈哈哈哈……」靳校都不屑于掩饰,笑得满面通红。他觉得太逗了,胥紫英想尽办法让裴央这个傀儡取代沈亦坐到了董事会上,如今真碰上棘手的麻烦,这苦果可得胥紫英咬着牙吞下去。 几个投行顾问都闭了麦,在镜头前演起了哑剧。 圆头圆脑的 g 行执行总监先声夺人:「这是谁?沈亦的秘书吗?」 「你个傻叉,这是他领导!」秦韵笑骂。 视频会上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胥紫英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但看几个人笑嘻嘻的神态也能猜出几分。她险些就要扬起手来狠狠推一把裴央这榆木脑袋,碍于大伙儿都看着,只好恼怒地竖起眉毛盯着裴央,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别胡闹!」 裴央已经进入角色了,不再是怯生生的,而是平铺直叙地告诉秦韵 g 行提供的六月期过桥贷款利率并不具备什么吸引力。 秦韵做投行这些年,对付起这种家族企业傻乎乎的二代早已是驾轻就熟。他们大多肚子里没什么货,直愣愣地只会砍砍价、唠唠嗑,像是参与到公司决策中来了。 秦韵笑了笑,手里悠悠地转着笔,客客气气地像是在哄小孩子:「裴小姐,这个和您去买手店买包包不一样,价格不是我随口讲的。我们的报价是团队根据裴氏目前的负债率和现金流做了信用风险分析模型算出来的。6.67%的年化已经是市面上能做到的最优了。不信的话您可以去问问 t 行,或者其他几家头部的银行,如果能给出更好的价格,那么我这里立刻就去申请。」 裴央认真地听完,不点头,不反驳,只是低头去看自己电脑上的笔记。今天上午,沈亦带她去见了 t 行的债务资本部门的对接人,聊到过报价。会议上有十秒钟的安静。裴央也不着急,指尖在触控萤幕上缓缓划过。 她发现秦韵说得没错,t 行给的报价的确要高于 g 行。同样的贷款业务,t 行能提供的利率高了 50 个基点,年化 7.2%左右。她在心里迅速算了算,六亿贷款,50 个基点六个月,利差大致在一百五十万,不是个小数字。 裴央想了想,既然不能用竞对的报价压她,只能换个途径,她说:「美联储上周降息 75 个基点,但是你们 6.67%的报价和一个月前没什么区别,为什么你们没有相应地下调贷款利率呢?」 秦韵早知道她会拿美联储的利率下调来做文章,人往椅子里一靠,自若地答:「是这样的裴小姐,裴氏和 g 行合作好些年了,每次裴氏有业务,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们团队,这种信任对我们来说是无价的。」秦韵这套话术讲得行云流水、严丝合缝,眼睛里闪烁真诚的光芒,「所以说三个月前美联储一公布降息时间表,我们就把三次降息总共 150 个基点算进给裴氏的报价里了,别说是上周的 75 个基点,下个月的 75 个基点都已经让给你们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言下之意,不是 g 行没有根据宏观经济政策来调整利率,而是好处早给你们了,信不信由你,但 6.67%已是降无可降。 胥紫英陷入了沉思。虽然裴央做了些功课,但是这价格估摸着是讲不下来的。现在裴氏的财务状况堪忧,秦韵似乎早已吃准以裴氏目前的状况,在市面上根本拿不到更好的条件,财顾这把椅子被她坐得稳稳的。 靳校已经失去耐心了,打断道:「又不是只有过桥贷款这一条路。胥董,你们释放 14%的股权,我这边资金过来,别说这六个亿的缺口,今年所有的到期债务不都给你们还上了?」 胥紫英眉头皱起。靳校这人精明得一塌煳涂,原本从不过问韦斯在裴氏持有的股份,近来见裴氏陷入了资金周转不良的境地,他就想以极低的价格获得裴氏的控制权。胥紫英宁愿将裴氏整个打包让渡给苏萨那一家子,也不愿让靳校这般左一叉右一勺地把公司蚕食掉,到时候费神费力和他交涉好些年,换不回多少资金,倒留下个四不像的烂摊子。 靳校见胥紫英不言语,开门见山地问:「沈亦,你怎么说?」 沈亦略微沉吟,并不急于回答靳校,而是阴着一张脸继续先前的话题:「秦韵,你们那边还有没有余地?」 秦韵见是沈亦问她,手里转着的笔停下,在椅子里坐直了些,笑靥如花地答:「沈总,裴氏是我们非常重视的大客户,我们给的肯定是市场最优的。我这边已经尽力在和风控部门协调了……」 「好。」沈亦打断了她,他没裴央那唾面自干的好脾气,也不打算讲道理:「那我们不用合作了。」 圆头圆脸的 g 行执行总监差点儿没把嘴里的一口水喷到摄像头上,什么鬼?!这就终止合作了?这人竟然如此任性? 圆脸总监见秦韵整张脸变了色,显然没有料到沈亦会把这长期合作关系给砸了。圆脸总监只觉大事不妙,忙不迭在手机上给合伙人发消息,顺带把秦韵给卖了,说她吊儿郎当得罪了客户。 第60章 无憾矣 秦韵傻了三秒,倒是很快拾起一个委屈巴巴的笑容:「沈总,您好严格喔!条件都是可以谈的嘛,是可以谈的!您一言不合就要把合作掐了,这让我们真的很为难的呀……」 她先是就着不疼不痒的情怀放了一通彩虹屁,但看沈亦神色漠然,不为所动,情急之下话锋一转,把裴长宇搬了出来:「我们跟着裴董这么多年了,合作起来一向是非常顺畅的。您这样自说自话地做了决定,等到时候耽误了事情,裴董追问起来我们都不好交代的。」 听到这话,裴央轻嘆一口气,这下秦韵是凉透了。 这话术放在一般家族企业里是行得通的,因为除了掌门人,后辈皆是嗷嗷待哺的废物,拿一把手的名头压一压,总能唬到人。奈何沈亦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这套放他身上只有反作用。秦韵应当是知晓他脾性的,估摸着眼下着急了,什么法子都得使上去。 不出所料,沈亦嗤嗤一笑,不再理会秦韵,而是对着董事会其他几位开口:「g 行的团队跟了我们五年,佣金拿得顺手了,合作起来倒是越来越费劲。项目推动得慢,报价优势不大,一份投行的工作,被他们干出了铁饭碗的安全感。就说去年三月份证券化的项目,类似体量和架构的项目,其他机构的平均完成时间在六至八个月,但他们『紧赶慢赶』还是到上个月才交差,前后近十个月。」 这番话说得秦韵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她在董事会也是有人脉积累的,此时拉马尔就替她辩解:「很抱歉啊沈亦,我不能同意你的看法。每个项目是不一样的,咱们不能一概而论。去年的那笔 mbs,秦韵他们是头一回和住房抵押贷款部门合作,几条业务都没那么熟悉……」 沈亦「哦」了一声微微点头,奚落地笑:「合作了五年,业务还不熟悉?」 拉马尔一噎,立马改变说辞:「不是不熟悉业务,而是我们的财务报表按照审计的要求,做过几轮修改……」 「你的意思是责任在我们财务部,材料准备不到位?」沈亦冷淡地问他。 「噗……」靳校看好戏看得过于投入,忘记闭麦了。财务部是拉马尔主管的,他这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呃……」几番对阵,拉马尔心里头忐忑起来,只顾撇清责任:「这……这不能说是我们财务部的责任,投行团队也有、有做得不妥的地方。」 「哦。什么地方?」 「……那个……秦韵。」拉马尔选择了自保:「你们也该好好反省,那笔业务花了这么长时间,和我说是在议价方面可以再拼一拼,结果最后发行利率做得也就中规中矩,我们这个发行成本还是降不下来。」 没轮到秦韵自我辩解,会上冒出一个新的人头,是秦韵的领导翁大光,临时被圆头总监拽到会议里救场来的。翁大光也不知具体在哪个时区,胡茬满面,眼圈浮肿,这印堂发黑的样子一看就是老投行了。 翁大光是个情绪饱满的销售,不讲专业不讲价格,直接跪舔。 「沈亦,咱们再聊聊吧?为你,千千万万遍,你的利益就是我的底层逻辑!」 「兄弟,你听我说,我在金沙中座,五十七层两百米高的天,只要你一句话,我就从那里下去!」 「哥、哥,我老婆预产期就在俩礼拜后,你再给我个机会,哥,半个月后你儿子他出来跟我姓成不成?」翁大光语无伦次地改口:「我儿子他出来跟你姓啊哥,给个机会,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沈亦面无表情地讲价:「往下走 250 个基点。」 听到真金白银地要从手里出去,翁大光顿时安静了,儿子可以姓沈,半年 1.25%的利率他是不能让的。 二十秒的沉默,翁大光拿手机上的计算器摁了两下,嘴角一歪:「150 个基点,最多了。」 达不成共识,沈亦也不拖泥带水,云淡风轻地向会议助理示意:「g 行的同事辛苦了,下次有机会,我们再合作。」 g 行的几位财顾目瞪狗呆,还没能吱一声,就发现会议助理已经把他们的画面掐断了。 此时靳校脸上隐隐露出一丝笑容,沈亦果然没有食言,裴氏拒绝了 g 行的过桥贷款,那么自己想要的股权应该能到手。谈到这个地步,靳校甚是满意,绅士地告别:「我静候佳音。」 靳校挂断电话,站起身点上一支雪茄,深吸一口,面带笑意地从他的玻璃办公室里拉开门出去。姬梦正在座位上盯着四个电脑屏幕,见他走过,抬头问:「裴氏那边有进展?」 「他这人优势很明显,弱点很致命,交往个两三次,我也就摸清楚了。我怎么给你形容呢……」靳校想了想,语气里带上不屑:「一个人的弱点就是弱点,再怎么遮怎么藏,它都在那里。越是有钱有势,短板也就越致命。」 姬梦看他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敲打道:「他指不定啥时候就和他家那弱点冰释前嫌,你手里攥着的这点东西也没用了!」 靳校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夹着雪茄的手晃了晃,靠近了些解释道:「这事没那么简单,你想想,他先是拿内幕交易做幌子匿名举报裴长宇,紧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帮裴家捞人,为的是什么?」 姬梦皱着眉,忍下雪茄的味儿,「他想夺权?」 靳校嗓音沙哑,漫不经心地答:「错。你都看到了,胥紫英一逼,沈亦掉头就走,显然不在乎裴氏的位子。」 「说不定他和裴长宇有私仇?」 靳校摇了摇头,「那他还拼命捞人?他那么闲?」 这倒是启发了姬梦。她只觉耳边一阵清风拂过,一位黑髮玄衣的翩翩公子腰别白玉洞萧,手持银光冷剑,一身是血地倒在茅草屋门前,胸口起伏,断断续续道:「师父,您快走,追兵须臾便至。」 老者纳闷:「我手握已故剑神的剑法秘要,你既已告知门派前来夺宝,何故又来示警?」 bgm 响起,凉凉月色下飘落芬芳如雨的四月桃花,俊美青年苦笑道:「告知山门,乃是尽忠;前来示警,则是报恩,无憾矣!」说罢,他咳血而死。 这小差开得有点久,靳校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餵。」 姬梦勐地回神,咽了口唾沫,从善如流地问:「不知道啊,你说是为什么?」 聊到这里,靳校兴奋起来,把没有抽完的雪茄几下摁灭在空纸杯里,答道:「说不准,也有可能是裴长宇遇上了什么麻烦,为了自保才走的这步险棋,而沈亦只是奉命行事。如果是这样……」靳校若有所思:「沈亦肯定不会去和裴央多逼逼啊,她鸟用没有,知道得多了只会添乱。」 第61章 切西瓜 这边视频会上气氛依旧胶着。 「沈亦你搞什么,翁大光让利 150 个基点也不行,现在时间那么紧张,咱们到哪里去借这笔过桥?」胥紫英虎视眈眈瞪着他,竖起一根手指事先警告:「就算你找到了合适的对家,银行一通尽职调查下来好几周,谁来配合他们?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要是在公司欣欣向荣、管理层融洽和谐的时节,拉马尔此时该来句不痛不痒的安慰,和善地表示愿意带领财务部的同事,全力协同工作。可眼下的光景,拉马尔只是亮出他招牌式的和稀泥微笑,像是不得已般抱怨:「就是,如今的员工不好伺候啊。你们年终奖么不让我发,运营费用么月月让审计查我,我拿什么指挥大伙儿加班?」 而会上公司中高层的几位也七嘴八舌地附和,纷纷表示资金鍊绝不能断,哪处哪处缺人手,何时何时要经费。视频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谁都听不清谁在说什么。 听着耳边嗡嗡作响,沈亦并不出言反驳,散散漫漫地靠沙发上,一条长腿往前伸,另一条腿搭在膝盖上,淡漠的脸上卷过一丝厌烦。胥紫英见他这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的怒气快要沸腾起来,倒是裴央干净利落地在手机上告知会议助理:「把大家的麦闭了。」 下一秒,耳边静得只剩手錶的滴答声。屏幕上一张张暴躁的面孔都被按了静音,发不出声响。 沈亦看了眼屏幕,感觉有被宠到,收了他那副大爷德性,清咳了声,凝眸时又是沉稳大气的做派。 他先是请几个中高层管理人员暂时离会,待线上只剩董事会的几个人,他视线看向胥紫英,条理清楚地告诉她:「你们现在有两个选项。第一个选项:让公司死死活活地扑腾,质押股权、借过桥贷、欠发工资……同时你们和苏萨交涉,尽可能把公司卖个好价钱。但我猜测你迟迟不愿意和他们签字,不是顾及 miles 的想法,而是因为苏萨给出的对赌条款太苛刻,要真签了框架协议,等于给公司判了死刑,为的就是换回两三年的假繁荣,方便你们尽早脱身。」 几位董事这会儿不再是跃跃欲试的嘴脸,一众人埋着头装作在看手机,无人接茬。 胥紫英被戳中了要害,一言不发双唇紧闭地盯着他,心里臭骂拉马尔这没骨头的老东西,法子是他想的,现在倒做起了缩头乌龟!她怪只怪自己前些天受不住裴央泪眼惺忪的那几句劝,没能眼一闭心一横和苏萨把协议签了,她好直接带着女儿捲铺盖走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胥紫英恼怒之下「啪」地合上电脑,切断了会议。客厅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胥紫英也不绕弯子:「裴央,你爸爸,还有裴氏,这船已经要沉了。不是今天要沉的,也不是去年烂掉的。早在和伯曼那几个人搅和到一块儿的时候,你爸爸就已经背叛了我们,哪里还在乎这个家?他进去半年,我拼了这条老命为他上上下下地打点!但是他在做什么?他让 eli 给那个女人建了信託基金,想方设法动用他在麻省理工的人脉,心心念念要把他那私生子送进……」 「不是这么回事。」沈亦冷静地打断了她。 裴央张了张嘴,还未能挤出一句话,看到胥紫英脸上竟然渐渐浮现出一种绝望的意味,「沈亦,你就是把刀,一把锋利的刀,握在医生手里能救命,握在歹徒手里就能杀人。事到如今,你自己要挺裴长宇这渣滓也就算了,还要我女儿一起趟浑水……」 裴央从震惊中缓了缓神,连忙劝道:「妈,你别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的。今天是你让沈亦来帮忙解决问题的,他人在这儿,你不听他的方案,还杀人杀人地挂嘴边。不管爸爸做了什么,公司是实实在在的,债务问题也是避不开的,总是先解决问题,对吧?」 胥紫英双手紧紧抓住沙发扶手,盯着裴央怒极反笑,「解决问题?这种道德败坏的走狗……」 「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双标啊?」沈亦打断了胥紫英,双手抱在胸前,一抹轻挑染上眼底,似乎还想将她激上一激,浅笑着问:「你这边口口声声骂裴长宇十恶不赦,那边又指着拿他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公司去谋一波私利。巴西那帮子人承诺的投资八成不靠谱,合同上的违约条款对他们又没什么约束力,人家老头子是搞军火的喂,你是要和人家战略威……」 「他经营了半辈子的公司?我谋私利?」胥紫英眼里迸出火一样的怒气:「这公司也有我的一份,我的权利写在公司法里,也写在婚姻财产法……」 「你的权利……」沈亦轻蔑地勾起唇角,「呵……你吧计谋不断,格局是一点都没有,就算把裴氏白白送给你,过不了一年,这公司也是一文不……」 「你个没教养的东西!」胥紫英「啪」地往桌上一拍,「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来这家公司的时候,你还没断奶吧?要不是靠着点下流狐媚子功夫攀上我女儿,你也配坐这儿和我说话?」 沈亦神色无澜,盯着她的眼里像是盛了一潭冰冷的死水。「三十三年前,你是个打黑工打得连合法签证都要丢了的艺术生,靠着教授的关系混进慈善酒会,『邂逅』了裴长宇。当时裴长宇有一个未婚妻,但她经不住你手段高明,半年后就主动退出了。这些年你借着裴氏和伯曼的势,拿了多少终身成就、荣誉教授、名誉主席。论起狐媚子功夫,我还是最佩服你……」 他不阴不阳的话还没说完,裴央「蹭」地就站了起来。 沈亦一时有点懵,剩下的话被噎在了咽喉处,不自觉地也跟着站了起来。他直愣愣地望着裴央径直走去厨房,在大理石刀具座上默不作声地抽出一柄菜刀,「哗」地扬手抬刀,毫不犹豫地「咔」一声砍在案板上西瓜翠绿滚圆的肚皮上。只听「哧啦」的脆响,西瓜应声两半,红润的汁液涌出来,一股清香挟着压迫感扑鼻而来。 沈亦怕极了,连忙去厨房,战战兢兢地想从她手里接过菜刀。但裴央握着刀柄的右手半点不松,手腕使劲,西瓜「嚓嚓」碎裂。 裴央一张脸柔和端方,笑容红尘不及,唯独眼神里刀光剑影。她此时和悦道:「我看你们聊得欢儿,我来整个冰镇西瓜。」 沈亦迟疑了一下,探寻般瞅了她一眼,立刻垂下脑袋,如同做错事的哈士奇,「我错了老婆。」 裴央打量他几秒,把刀往案板上一搁,笑吟吟道:「你们继续,继续聊。怕什么!」 沈亦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怕菜刀,怕她生气了,怕她伤着手,什么都怕。 他举起两只手悬在空中,小心翼翼地靠近,本打算伸手把刀移开,但他想起心理医生的嘱咐,说病人激动的时候可以在一旁安静地陪伴,一定要避免肢体冲突。他刚想把手缩回,裴央倏尔抿嘴一笑,笑意清浅,眸间春水盈盈,般般入画,看得他微微愣了神。 第62章 剥离 十分钟后,沈姑爷捧着盘刀切西瓜回来奉上,半句叨叨都没有,直入主题:「我的建议是把航空板块的资产全部出手,这样能换回公司帐面 6%的现金,足够应付接下来的几笔短期债。」 「哪部份资产?」胥紫英不可置信地问:「美股?公司债?私募股权?」 「最好的情况,就是整个剥离。如果不行的话……」他沉着道:「那就一点一点来。公开发行的股票,能走二级市场就直接交易,一时走不了的,去和投行签对赌协议;私募债和私募股权,我去找人接手,就算把估值折半,也要在九月前清出去。还有裴氏所有和航空相关的业务,都不留了。」 「这是目前盈利最凶的业务,你把它砍了,三四季度的财报还怎么看?」胥紫英目瞪口呆,「这个部门两年前才扩招了半层的分析员,你要把这几十上百号人全请走?」 「这是几方面的原因,妈妈。」裴央接过话茬:「我们这里几笔公司债权,公司主体的负债率都太高了,比如说安里行航空,大致在……」她点开手机看了眼笔记:「91%左右,非流动资产占比又高,他们的资金压力挺大的。我们作为债权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航空公司负债率高流动性差又不是个新闻!人家是重资产企业,又不是卖猪肉的,没有高风险,哪来的高收益?」 「此一时彼一时,以前主要是固定资产的流动性风险,现在是汇率风险也上来了。发动机航材设备的进口用的是美元,公司主营收入又是奈拉,一旦汇率波动大,这个对沖的风险就上去了。」裴央讲得十分认真。 沈亦嘴角勾起,弧度很浅,但整张脸就不再是冷漠疏离的味道。他觉得裴央学得还挺快,早上刚听 t 行的行研部门说起,中午就用上了,虽然说的不在点子上,但他俨然被说服了。 胥紫英却不好煳弄,嗤笑道:「你别给我这儿东一耙子西一扫帚的,我问你,发动机和航材设备在运营成本里占比多少?对沖成本在多少?汇兑损益又是多少?」 裴央被问懵了,只好掰开电脑,低头去查财报,不再吭声了。但话说到这里,胥紫英明白了沈亦的意思,沉吟许久,终于道:「你是担心油价波动,安里行的运营成本会一下子拉上去?」 石油在航空公司的运营成本中占比甚至能高达 40%,比起汇率变动,油价暴涨才是瞬间能拖垮一家航空公司的灭顶之灾。 沈亦答:「现在全球化衰退趋势明显,不仅是安里行,我们手里占股的几家奈及利亚和印度的航空公司都有风险。两年前我和 miles 提过,他们不能为了省事,就把原油期货对沖全权交给几家投行託管,但是到了今天,安里行的石油期货对沖部门只有两个人,还是兼职。」 胥紫英听到这里,眉头拧到一块儿,问他:「现在让他们加人手、投资金……」 沈亦摇头,「为时已晚。我没把握左右他们的董事会,也没实力赚这个利润。」 胥紫英考虑了半晌,矛盾之下,她提出一个折中的策略:「你刚才说的是对沖业务做得太差的公司,但是盘子里还有两家欧洲的……」 「不行。」沈亦很坚决:「扭扭捏捏地割一半、留一半,半点都不让利,不会有人愿意接手的。野心配不上能力,就是愚蠢了。」 到了傍晚,胥紫英才和沈亦讲定接下来的安排。胥紫英同意暂缓与苏萨的商谈,保证在董事全力支持沈亦的计划。 「拉马尔那边,我打不了包票。」胥紫英捏着羊皮手包,转身朝来替她开车门的司机丁炜说:「来不及回家了,直接去机场。」丁炜说助理廖青已经把行李捎来了。 裴央这才知道胥紫英今晚仍是要去日内瓦,她说不论合作是否继续,她都会关注拉马尔和苏萨的进展。 「我送你去机场吧!」裴央说着就跟进了后座,对车外的沈亦笑:「我去去就回。」 「唉哟祖宗,事儿真多。」胥紫英嘴上埋汰,人倒是往车里让了让。 沈亦欠身,看着车里的裴央:「手机带了吗?」 裴央愣了。 「……妈,你等我一下!」裴央敏捷地下车,身形轻得像只燕子,转眼攥着手机又飞回来了。她上车前,被沈亦伸手环住腰在脸颊上亲了亲。「我去见靳校,晚点回来。饿了让梅阿姨给你做吃的。」 裴央回过身:「梅阿姨家里有事,我放她半天假。」没等沈亦回答,她已经爬进车后座,「哎呀你别管了,晚上见。」 「晚上见。」沈亦轻轻笑了,替她合上车门前又叮嘱:「到家来个电话。」 裴央胡乱应了。 沈亦笃定这女人什么都记不住,看向正往后备厢装行李的丁炜,「她到家麻烦给我来个消息。」 丁炜点头应下,归置好两个行李箱,将将要关上车后备的门,忽听沈亦在他身旁问:「这么多行李?」 丁炜一侧头,发现沈亦正紧挨在他右侧,微微歪着头往车里打量。他顺着沈亦的目光看去,厢内正中叠了两只大硬壳箱,是胥紫英的行头。除此之外,左右还各塞了两只黑色的男士行李包。 「……啊,这个啊。」丁炜磕绊一句,赶忙告诉他:「胥老师出发之后,我恰好有两天空嘛,带老婆孩子露营去。」 算是公车私用,多少上不了台面,但胥紫英在这方面算是个宽厚的僱主,并不打紧。 沈亦似是信了,随意地问:「女儿是三年级?」 「四年级。」丁炜笑着说。 「记错了,」沈亦也笑笑,「是康维尔小学吗,新泽西联合市?」 丁炜整个人略微僵硬,「不……不是。」 「又记错了。」沈亦侧过身抱着手,视线在他的脸上多停留了几分,继而转开目光,笑着说:「门德姆小学,在帕特森市,对吧?」 「对、对。」丁炜额头开始冒汗,关上车后盖,上了驾驶座发动车子。直到汽车驶出小区,他的嘴唇都筛糠似地颤。 胥紫英还以为裴央只是心血来潮要和她这老母亲多黏煳一会,谁曾想这大小姐是来检查作业的,一板一眼地问她是否依照先前的承诺去探视过裴长宇。 「去了去了。妈妈说去就是去的,和和气气地去,和和气气地讲事情,和和气气地结束。喔唷你别这么看着我,真的,我骗你做甚?他又不能吃了我!」胥紫英好气又好笑。 「爸爸没怪你?他不生气?」裴央不信。或许裴长宇并不知晓胥紫英和拉马尔的私事,但她去接触苏萨私谈裴氏收购一事,裴长宇定定是忍不了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胥紫英脸上的笑意渐渐隐了,无言许久,答非所问地和她说:「央儿,人过这一辈子,必须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死死盯牢它,然后把其它东西统统扔掉,要抛得干干净净,才能轻松上路。对妈妈而言,这世界上除了你我,就是别人。你过得好,就是妈妈的安稳,是妈妈的底气。」 傍晚六点四十,沈亦已经到了曼岛 61 号码头。他和靳校约的时间是七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早来了二十分钟,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商谈。 他心底有隐约的不安,挥之不去,又没什么道理。踱步片刻,他给裴央打了电话。裴央说胥紫英已经过安检了,她这就回家。裴央快要挂上电话,沈亦唤了她一声,「裴央。」 「我在听。」 沈亦迟疑片刻,问她:「我让卢飞去接你好不好?」 到底哪里不对劲,他说不确切,但卢飞是他自己的司机,他是放心的。 电话另一头先是安静了,两秒后,裴央什么都没有问,笑着应道:「那我让丁炜先回去。」 她的声音从容平静,他的心也跟着定了不少,紧锁的眉宇松开,「嗯。」 十分钟后,靳校志得意满地从刚靠岸的游船上下来,身后跟着三三两两九镜的下属,争先恐后地和他阐述想法,或是策略日前表现,或是行业最新动向。 不远处栈桥上,沈亦独自一人,半倚着栏杆看手机,一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神色,眼皮都没抬。地上的影子挺拔颀长,随着海浪上上下下地摇晃。 他本不想再牵扯到裴氏的事情里来,他想带着她一走了之,就像当年那个人一样。但裴央不想。 他没有把握能比苏湛做得更好,但裴央想要什么,他都会尽力去做,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是。 第63章 野心像是烈酒 二人聊得算不得顺畅。 靳校本想利用这次现金流危机趁势拿下裴氏控股的股份。他要的是集团层面的话语权,然后摁着沈亦的头,协助自己一块一块把裴氏肢解,由他挑挑拣拣把好东西掳走。 但沈亦的提议,是让他把航空板块的资产一股脑儿全部吃进去。 「这和我们商量的不一样。」靳校略有恼怒,「我说了,你得协助我……」 「我会协助你完成收购。」沈亦的态度平淡,不像是在扯谎,「但是你想直接对母公司出手,这条路是走不通的。胥紫英和拉马尔的态度今天你也看到了。一周后裴长宇回来,只会比他们更难搞。」 靳校低眉思索,心里清楚沈亦其实未尽全力。 但靳校别无他法,裴长宇回来之后虽不能直接管事,却余威犹在,于自己会是个巨大的阻力。届时拉马尔保不定会像个墙头草随风倒,能够在裴长宇那里说得上话的只有沈亦。况且眼下看来,裴央不再是个傻乎乎的傀儡,而是坚决地站在沈亦这一侧,也就意味着胥紫英再是强硬,也会渐渐被拉拢过去。 这原本是他想要的结果,仗着裴央拉拢沈亦,再通过裴央联合胥紫英,但走到现在,却有点失去控制。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未尝不是颗好果子。裴氏在过去四年相继参与了五家航空公司的退市私有化,接下来的几年里会逐渐完成投资退出股本,正是收益兑现的阶段。若不是现今宏观环境略显颓势,能源价格波动较大,这块蛋糕是靳校想够也够不着的。 靳校迟迟没有表态,沈亦便久久不言语。两个人并排,一言不发地站了近二十分钟。期间一艘游船停靠,柴油发动机的轰响交杂着人声的欢乐喧闹扑面而来,但他俩仿佛没听到似的。 打破沉默的是靳校接到的一通电话,是他女儿打来的。他笑着说了两句挂断,转头和沈亦笑道:「周五的校际足球赛,输了。她们那个教练不行,场边栓条狗都比他强。」 沈亦也笑了笑。 氛围在这一瞬算得上回暖,到了下一秒,又回到冷冰冰的对峙。 最后还是靳校先开的口:「航空哪部分的业务?」被人挑剩下的,他可不要。 「全部。」 「全部?」靳校颇为惊讶,「眼下正是利润最肥的阶段,你为什么要把这块业务剥离掉?」他想知道对方的动机,一边开口询问,一边仔仔细细地观察沈亦的表情,但沈亦神色无澜,理由算是实实在在:「盘子里的几家航空公司,能扛多大的风险,我心里没数。」 「心理没数,当初别往里投啊。」靳校嗤笑:「投了快五年,顿悟了?」 沈亦如实道:「做投前分析那会儿,我就是个搬砖的,说不上话。现在我能说上话了,肯定不敢继续冒这个险。」 「怎么,你认为我可以?」靳校调侃。 他这么问,算是在自己严丝合缝的防御上打开一条裂隙。沈亦却不着急往里钻,随口道:「虽说你是做大宗商品起家的,但是这些年,这方面做得最好的应该是 t 行。」 靳校脸上浮现一丝不以为然,手都有些痒痒,却不陷进圈套里,笑着承认:「对,我手也生了。」 沈亦从西装里取出一张名片,「我今天去见过她。」名片上的名字靳校熟知——莉迪亚·雷迪,t 行董事总经理,原油期货交易的头牌。靳校这会儿脸上露出了兴奋的光,伸手想接过,却落了个空。 沈亦收回名片,「她最近决定自己出来做,合伙人都找好了,说愿意和我们合作。」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那很好啊。」靳校不自然地把手缩回去,语气酸熘熘的,「你的担忧解决了,完美。」 沈亦耸耸肩,不以为然,「她是个鬼才,得有人栓住她,也许你可以。」 一周前,沈亦去见裴长宇,简要讨论了剥离的方案。即将出狱,裴长宇也终于愿意动作起来,而不是一味地强调要沈亦将公司保持原状。 他们二人心中有数,出手航空板块的资产,其实有很多途径,只要愿意让出一部分利,不是非靳校不可。 但靳校是个赌徒,赌到红了眼,他就会孤注一掷。这是他致命的弱点。 七年前,靳校是 t 行大宗商品的明星交易员。当时原油价格出现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最大幅度暴跌,靳校公然反对他的顶头上司莉迪亚·雷迪的判断,拼命死守自己的多头头寸,哪怕丢掉工作也固执己见。雷迪忍无可忍,让两名保安生生把靳校从交易大厅拽了出去。 被赶出 t 行之后,为了证明雷迪是错的,靳校铤而走险,将全部家当投入他的个人帐户做多原油,结果满盘皆输。 他当时落魄潦倒,房子去抵了债,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又碍于面子不去找父母借钱,只得去前同事的地下室打地铺。好在那会儿他和他前妻早就签了分居协议,他本就分到的不多,否则还得牵连母女二人。 在那以后,靳校对主观交易的理念产生怀疑,认为情绪和感知是主观交易中无法避免的陷阱,而人的直觉判断只是一种累赘。他一心投入到量化里去,把交易的逻辑植入算法,由冰冷理性的机器替他做出投资决策。 时过境迁,九镜交出了令他引以为傲的成绩单,而七年前的大跟头反倒成就了今日的靳校。若不是雷迪强硬地将他撵出那个圈子,就不会有今日奇袭资本圈的旗舰基金『镜面』。 但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 野心像是烈酒,在它强大的作用下人们会不再恐惧、不再忧虑、不再忌惮。当年把他从泥潭里拽出来的火焰,今天依然会推着他步步向前。 靳校渐渐变得焦躁,拂面而来的海风是闷热的,吸到喉咙里,叫人沉不下心来。远处海鸥尖细的叫声挟带着浪花捲来,却并不高亢嘹亮,反而像是被桎梏的囚徒。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将莉迪亚·雷迪收入麾下。但雷迪是条鲨鱼,不会愿意在小池塘里翻腾。若是为别人卖命,她要国际投行庞大的客户体量;若是出来单干,她要大型资管集团雄厚的资金池。雷迪不是在理财公司哆哆嗦嗦凑钱开户的韭菜,一手几十万几百万的过家家,她是看不上的。 所以靳校从来没能说服雷迪来加入他,但沈亦做到了。 靳校暗自较劲,沈亦定是明里暗里和雷迪做了什么交易,或是真心假意地帮她募集早期投资,或是心照不宣地暗示伯曼能长期给她输送客户,反正沈亦咬准了雷迪的核心愿景——资金池,他便有了一步先手。 「靳校,你想把盘子做大,所以来找的我。」沈亦失去了耐心,拿出手机看了看,似乎不想再谈,「要或者不要,周一之前给我个准信。周末愉快。」 沈亦说完转身就走,梅阿姨不在,他还得回去给老婆做饭呢。 「三十四。」股价脱口而出,靳校命令自己站定脚步,不要跟上去。 沈亦顿住步子,回过身来。 「四十的估值水分太大,你心知肚明。」靳校语气平稳,但体内的肾上腺素在血管里飞速涌动。那种他再熟悉不过的、令人亢奋的刺激再度回来了。 沈亦考虑两秒,淡定地答应:「周一正式发报价过来,我去拟股东会的提议。」 第64章 找人来装个监控 卢飞去接裴央了,沈亦只好打车回的家。网约车司机不熟悉片区修路的情况,几次掉头都转不利索。沈亦干脆在几个路口开外下车,走两步还能快些。 他到自家路口时,遥遥望见裴央站在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前,外边是漆黑的夜,屋里也是幽暗的,她一袭灰绿裙子,抱臂站在窗前,脸上是微微惶惑的神情,身影纤细得如同山崖上随风摇曳的青草。 睡觉前裴央在书房翻画册,沈亦靠在边上的沙发里看新闻。她一页一页地翻,时不时在本子上涂写两句,房间里只有铅笔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今天我回来,看到家门口有个人。」她突然来这么一句。 沈亦合上电脑,专注地看向她。 「可能是天色太暗我看错了。」裴央放下笔,单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我问卢飞,他说没见着什么人。」 「长什么样?」沈亦的音色严肃。 裴央重新拿起铅笔,笔身在她莹白的指间一圈一圈地转动,她的视线在沈亦的脸上游移几秒,随后移开了,「像是个女的,坐在台阶上等人回来。远远看见车到了,她又走了。」 这一带犯罪率很低,家家户户养条狗,连防盗门都省了,所以家里也没装安防系统。知道他们住这儿的都是相熟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你跟她算是什么情况?」裴央不再绕圈子。 沈亦这才意识到她指的是森雅子,态度端正地解释:「一直没联……」 「那她为什么要来找你?」裴央打断了他:「而且看到你的车来了,她站了起来,看到我下车,她又走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沈亦尝试委婉地申冤,尽量不让语气听起来是在反驳:「你看到是森雅子了?」 裴央受到了质疑,就很不高兴,眼圈红了。 这架还没吵起来,沈亦已然缴械,过去半跪在她凳子边上,抬手摸摸她的脸,柔声问她:「明天我找人来装个监控好不好?」 若真是森雅子,八成不是什么要紧事,他都懒得去问。但如果是别人,倒是有些蹊跷。 裴央睫毛低垂,并不说话。她心中也不确定,因为近来仍是时不时地做噩梦,偶尔恍惚也是有的。 沈亦将她指间夹着的铅笔慢慢地抽出,搁到桌上,然后握住她的手。她的一双手很凉,左右食指紧紧扣在一起,却柔若无骨。他此时换了个话题,笑着问她:「下个月生日,想要什么?」 裴央过生日一向很讲究,早两个月就会开始在网上拟收礼清单,提前一个月公布给亲朋好友。裴央给朋友送伴手礼从不寒碜,所以到了她生日,大家也得来回礼。清单公布之后,往往是按照价格从低到高的排序被订走的,沈亦也不赶那个场,反正他有且只有排最后那一个选项。 到了今年,也不知她是忙得没了心思,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清单到这会儿了也没列。 听到他问,裴央回过神来,笑起来时唇边有淡淡的梨涡,剪瞳却像水洗过般湿润了,「想我们一家人好好的。」她说这话时声音很轻,毫无底气,甚至有贪心不足的惭愧在里头,眼睛始终看着他,仿佛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到允诺的意思。但他承诺不了什么,那种期冀的眼神令他心里特别难受,他双手捧起她的脸与她接吻,彼此的唇瓣融化到一起,没有间隙。 「以后我们会好好的。」他说。 天蒙蒙亮的时候,家里的座机响铃不断。平时几乎没有人会打这个座机,如果手机不通,留个消息便好。沈亦接起电话,对方是司机丁炜的爱人毕芬,焦急地要找裴央。 「什么事?」沈亦微微皱眉。 毕芬说丁炜今天上午出门之后就没回来,她在电话上四处打听,折腾了一晚上得知丁炜在送胥紫英去机场之后就没消息了。胥紫英还在飞机上,手机接不通,所以她想着来问问裴央。 毕芬在电话那头情绪失控,嗓门尖锐,说了一半嗷嗷哭起来,裴央迷迷煳煳地拧开床头的灯,用胳膊支起身子问:「怎么了?」 沈亦在电话上沉着应付两句就挂了,让裴央继续睡会儿,说他会处理的,但裴央早没了睡意,跟着他去了书房。 通常失踪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情况,除非有特殊原因,nypd 警方会建议再等一等,但沈亦用了些关系,事情顺畅很多。上午十点,警方找到了丁炜遗弃在康乃狄格州某个偏远火车站的黑色沃尔沃,他本人很有可能已经搭乘火车离开了。到了傍晚,毕芬惊慌失措地开车赶来,手里提着一个圆筒健身包,里头装着大约十一磅重(约合五公斤)的美金,说是在家里地下室找到的。 「我们真的不要这个钱,是真的东家……」毕芬几乎快给沈亦跪下了,「求求你找找孩子他爸……」 接下来的两天都令人忧心忡忡。警方尽量委婉地把猜想告诉毕芬——从各种证据来看,丁炜八成是收了不义之财,又受人威胁,忌惮之下干脆选择逃跑,留下这些钱给她们母女。裴央陪着毕芬几次梳理车辆行车记录仪以及丁炜的银行帐户往来,根本查不出什么头绪。 丁炜就这么消失了。 沈亦十分后怕,他有一种隐约的直觉,或许当晚裴央一时兴起送胥紫英去机场打乱了丁炜的计划,又或者自己当时那几句话改变了事情原本更极端的走向。 胥紫英的司机毫无预兆地骤然消失,这事传到了裴长宇那边,他彻底炸了毛,立即要求裴央和沈亦开始面试私人安保人员。 「紫英那边,我会和她商量。」裴长宇在电话上告诉沈亦:「有的人见不得我出来,你明白的。」 接下来的几周,除了丁炜一事,沈亦仍需主持裴氏和九镜的商谈。经过几天的斟酌,靳校一改先前犹豫不决的作派,死死咬定这笔交易,甚至主动找上了莉迪亚·雷迪,和她洽谈共同成立子公司来吸收裴氏航空板块的业务。若不是忙得分身乏术,沈亦本该参与到和雷迪的合作里,以确保裴氏利益的最大化,但裴长宇刚刚保释出狱便要紧锣密鼓地为出庭做准备,沈亦的时间都绊在了上面。 从前两次的出庭情况情况来看,裴长宇略占优势,于是联邦检察官又不声不响地安排了几次会面,希望能在庭外达成共识。对方摆上桌面的条件是过得去的——裴长宇认下内幕交易等三项罪名,他被要求此后不得再在美国境内参与证券交易活动,还需缴纳一大笔罚款,几乎会掏空他名下的财产,仅被允许保留康乃狄格州的住宅和小部分存款。因为情节较轻,检方提出的刑期是六个月,算上他过去大半年都在狱中,裴长宇甚至都不用再在监狱里呆上一天。 这条件让裴央喜出望外,而胥紫英虽然刻薄地和女儿在电话上不冷不热地暗讽一句「大半辈子,全白忙活了」,但语气间已然透着一种认命。这是在 eli 竭尽全力反覆周旋、沈亦四处奔波多方借力之下,能拿到的最好结果,但是大家都没有料到的是,裴长宇拒绝了和解。 eli 在震惊之余愤懑交加,往家里跑了好几次,恳切地希望沈亦能说服裴长宇做出一个理智的决定。但裴长宇认定的事情,没有人能左右他。律师不行,家人不行,哪怕是沈亦也不行。裴长宇拒不认罪,坚持要搏一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一日裴央回康乃狄格州家里,恰逢 eli 和裴长宇在争吵。eli 失控地挥舞双臂,「你想坐牢吗?你要把接下来的几十年,交给十二个陌生人去定夺?」 裴央本以为父亲的保释会让很多事情多少回到原有的轨道中去,但她终是意识到自己太天真了,过去三十年的平安顺遂才是人生里不可多得的例外。 第65章 年轻干净的女性面孔 裴氏和靳校合作一事自然让拉马尔颇为反感,苏萨那边即将谈妥之际,进展却被沈亦和靳校中途截断。更令他光火的是,胥紫英似是见着自己颓势尽显,裴长宇又在几次和检方的交锋中愈战愈勇,她在中间摇摆不定好不快活! 胥紫英手腕了得,但却是个没有主心骨的女人,浮萍一般,风往哪儿吹,她便往哪儿飘,这点并不让拉马尔奇怪。但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裴长宇对于他们二人过去几个月的所作所为已经瞭然于胸,竟然没有採取任何报復手段,不知道是监狱里的几个月磨平了裴长宇多疑狠戾的性格,还是他在准备庭审阶段无暇他顾,打算暂时维持家庭和公司和谐的表象。 外患不断,他裴长宇自然不愿再添内忧。于是卑鄙或高尚,忠诚或背叛,利益或道义,这些统统都会被隐匿在厚实华丽的猩红色桌布之下。待一切尘埃落定,大家心怀叵测地来到桌边,各自清点手里的牌,拨弄筹码偿付欠下的债。 拉马尔自知已经和裴长宇撕破了脸,行事更无顾忌,在董事会上公开反对沈亦的部门精简计划,反对裁员、降薪和业务收缩等一系列措施。在拉马尔暗中使劲之下,裴氏的裁员动作很快吸引了媒体的目光。 「在伯曼深陷证券欺诈风波之际,裴氏拟冻结全球招聘并裁员 20%,这难免会给市场带来无限遐想。」 「为抗议降薪,裴氏工会宣布将举行为期两天的罢工。」 「裴氏因裴长宇案收巨额罚单,高管透露裁员计划。伯曼周四开盘再度大跌,盘中一度跌超 18%,最终收跌 11%。」 裴长宇的照片再度占据了头版头条,但这回媒体的大肆报导并不止于此。 七月初在康乃狄格州召开的股东会通过了沈亦提出的事业群业务剥离计划,但沈亦的航班延误了几个小时,是裴央代他出席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她只是来走个过场。靳校代表韦斯控股到场,他面上虽是镇定自如,但听到决议投票结果时,捏紧拳头,眼神里露出兴奋的神色。 下午股东会散场时,众人意识到有人向公众泄露了会议的时间地点。因为裁员降薪计划正处在风口浪尖,这次不仅吸引来了媒体,还将浩浩荡荡的罢工游行也引到了这里。 本来走两步也就上车,但不少记者涌上来,对着裴央咔咔拍照。裴央被闪光灯闪了眼,下意识地抬手遮住脸,把墨镜从额前推回鼻樑上。裴长宇和胥紫英在会场还有别的商谈,暂时还没出来,于是记者们抓住机会对着裴央连声发问: 「裴小姐,面对这么大幅度的薪资调整,您是不是欠员工和他们的家属一个解释呢?」 「这次裁员是否意味着裴氏内部资金吃紧呢?这和伯曼涉案子基金是否有关联呢?裴小姐,能给我们解答一下吗?」 「目前伯曼的资金赎回工作完成到哪一步了呢?网上关于内部人员侵吞公款一事是否属实呢裴小姐?」 听到记者不间断的发问,现场示威罢工的人群也纷纷叫嚷着将手中的标识举起,白纸、木板、旗子竖起一片,白底红字地写着「为人权、撑到底」、「砍掉高层、拒绝收购、还我回报」、「我们不是资产更不是奴隶,请不要出售我们」等等标语。 董秘季亚伟凑上来挤开几位记者,依照公关事先拟定的通稿,解释道:「这是正常的业务部门整合和人员薪资的优化调整。」 现场一片「吁」声响起,有人掏出手机直播现场状况,有人对裴氏高层喊打喊杀,甚至有员工站到了问询台上挥舞着一叠纸大喊:「他们吃的人血馒头!我这里有证据!裴氏恶意收购初创科技公司逼死了创始人!」 裴央的心蓦地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看向不远处的那人。他扬手一挥,那印了几十上百份的「起底」材料散得满天飞,大家蜂拥而上抢了看热闹。有记者抓着影印材料贴到裴央脸前,画面上苏湛的领英头像照看得裴央一个愣神。 四周被记者和员工围得水泄不通,司机都没法把车停到边上。保安勉强挤开人群,领着裴央一行人往车边走,但他们很快又被追上来的记者拦住。 「这里提到您和 bilt 创始人苏先生的私人关系,请问这属实吗裴小姐?」 「裴小姐这里写着您也是创始人之一,请问这件事情您也参与其中吗?」 「裴小姐,网上传言您为了争夺 bilt 专利,不惜以堕胎威胁苏先生,您否认吗?您为什么不回答?您是心虚吗?」 裴央听到这话,停下脚步多看了眼最后提问的记者,扫了眼话筒上缀着的「讯财经」的标牌,沖他笑了笑。她将墨镜推上额前,露出一双温温柔柔的眉眼,没有半分欺压人的意味,语气不轻不重地回应:「你是经歷了什么,得这样口不择言地讨生活?」 记者脸上涨成猪肝色,干脆把话筒怼到了裴央脸上,刁钻地问:「您不否认是吗裴小姐?」 「干什么干什么?往后退!」靳校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这记者顺势躺倒在了地上,他的摄像搭档立马大声疾唿:「你凭什么打人?」围观的人群见状七嘴八舌地开始指责,拿起手边吃喝剩下的香蕉皮、苹果核、空水瓶就往这里投掷。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为人权、撑到底!」 「我们拒绝降薪!我们绝不妥协!」 边上闪光灯不断,靳校堵在前头替裴央挡了几波扑面泼来的矿泉水,颇有愈战愈勇之势,弯腰抓起地上掉落的被踩得稀巴烂的香蕉皮便往人群里用力砸去:「我艹你大爷的!」 裴央眼见工作人员好不容易清开一道缝隙,赶紧一把抓住靳校的手肘,将他拽进商务车里。靳校还不服,上车前气势汹汹地对着外边骂:「公司开不下去了你们都得滚!」 看靳校衣冠不整地坐回车里,裴央哭笑不得,「你犯得着么?」 「就看不惯傻逼。」靳校懊恼地抹了把衬衫领口黑不熘秋的污渍,「换成我是他们,现在根本没时间搞什么狗屁游行,我只会抓紧时间研究要不要请劳动仲裁、找人力讨赔偿。这帮子人尽在瞎忙!」 晚上十点。 从机场赶去会场的路上,沈亦看到了下午冲突的视频。手机上的画面里,靳校挡在裴央身前,让她先坐进车里。过了两秒,裴央重新探身出来拽他,二人目光相接时,裴央脸上掠过一个笑容。沈亦用指尖将进度条往回拉了三秒,又放了一遍。视频里的裴央脸上再次掠过一个笑容,眸光里暖意微漾,毫无防备。 他又放了一遍。 又放了一遍。 听得那同一段视频反反覆覆地播放,助理万元通过后视镜打量了他两眼,从他眉宇间却捕捉不到任何情绪。万元硬着头皮和他确认下周的行程安排,提到周四晚上的裴氏慈善基金会启动仪式。 沈亦听到这个,眉心微蹙,阖眼靠回座位上,这事他还没来得及和裴央提。 创办慈善基金会是裴长宇的主意,专注在教育、人文艺术、女性经济机会与权利等领域。沈亦揣度裴长宇选择在这个当口搞事情,一方面是为了沖淡他与伯曼案件相关的负面影响,另一方面则是为凯莉·詹森的州长竞选造势。 凯莉·詹森有八分之一的亚裔和四分之一的非裔血统,作为女企业家、单亲妈妈、儿童读物作者,詹森颇受年轻女性和少数族裔左翼选民的偏爱。她的竞选宣传策略正是消除根深蒂固的教育阶层固化问题、鼓励支持女性就业、推动文化艺术与慈善相融合。 相应的,裴长宇希望裴氏慈善基金会也能由一个年轻干净的女性面孔出面带头,而裴央再合适不过了。对于媒体和公众而言,胥紫英深陷在伯曼的漩涡里,但裴央是一个崭新的面孔,她代表了裴氏的新篇章。 沈亦几次三番尝试说服裴长宇,让他将这事缓一缓,「案子的事情一团乱麻,为什么非要在这时候把裴央牵扯进来?」 裴长宇肃了表情,「这事我总归是要让小央做的,她这么大了,不能总是小打小闹地玩些过家家把戏。我来告诉你,是想着你可以带带她。你要是为难,我自己来带她。」 沈亦皱眉,换了个角度:「在你脱罪之前,詹森根本不会接受你的背书。」只有沈亦能用这种毫不客气的态度对裴长宇说话,因为他的忠诚和能力毋庸置疑。 裴长宇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拍了拍沈亦的肩,「你放心,这事一定能成。」 沈亦也摸不清裴长宇是哪里来的自信,而他自己最近几周忙得焦头烂额,像个没头苍蝇到处乱窜,怎么都讨不到裴央的欢喜。 他的生活大多是苦涩的,裴央是他掌心里唯一的糖。见不到她笑,他就会变得很暴躁。 当初他提议不要再管裴氏这个烂摊子,他们二人过自己的日子去,但这女人泪眼朦胧地说不能抛下她父母和公司于不顾;在那之后他为裴氏业务整合和剥离忙前忙后,陪同裴长宇四处奔波,裴央却不冷不热地抱怨:「你是我爸那一边的,对你而言,我妈就是个外人。」 当时沈亦在书房里左右踱步,尽量和缓着语气问她:「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多为我妈妈考虑,她的难点、痛点在哪里、该怎么解决,你看到了吗?」裴央盘坐在沙发上,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没等他回答,她注意力不再停留于他的身上,眸里升起雾气,似是自言自语:「我总觉得事情不大对劲……」 沈亦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语气可能沖了点,「你可以不要和我玩猜谜游戏吗?」 裴央被说了一句,板着脸不说话了。 沈亦被气得够呛,去阳台上冷静了片刻,又忍不住回书房找她。那时裴央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见他过来,立马切了页面把电脑合上了。 「在看什么?」沈亦在她脚边坐下。 他猜测这事多半又和苏湛有关,最近去看心理医生之后,她大约是陆陆续续想起了过往的事情,会依照医生的建议写下日记。 裴央眼睫低垂,并不回答,只是把腿架在他的膝盖上,由他轻轻捏着她的小腿肚。 于是他们算是和好了,只是中间隔着一层而已。 他觉得这女人能嫩死他。 第66章 骗局 沈亦到会场时已近凌晨。场外草坪还「静」坐着上百人。但罢工示威的人群不像是一条心的,东一簇西一窝,有好些边喝酒边在吃披萨,吃饱喝足拍拍屁股就走了。 沈亦遥遥瞧见裴央站在辆面包车后头,手里捧着几盒披萨递到靳校手里。远远看到他,裴央唇瓣绽出一个笑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静夜如水,她的笑也像是清泠的泉水般,将他这些日子从早到晚忙得不停歇的疲惫沖得烟消云散。 万元去打听了一圈,回来跟上沈亦的脚步汇报导:「据说这些人要静坐禁食示威三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连护士和输液瓶都备好了。但是嫂子给他们叫了夜宵,这不……」 沈亦笑出声来。 万元瞥了他一眼,不觉得有什么幽默在里头。但这冤种的笑点忽高忽低,很不好把握。 和裴央一起回到长岛家中,沈亦先是简单看了看安防摄像头的记录。过去两周装上之后,他不时会来瞧瞧,目前并未发现什么异样。他从浴室洗了澡出来,见裴央蜷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发呆。 他走过去,弯下腰亲了亲她,声音放得很轻,「委屈你了。」 之前会场上混乱一片,他很自责,本该早和她一起的。 裴央手里抓着水杯,手机搁在桌面,屏幕上和靳校的聊天框还开着。沈亦瞥到寥寥几句,裴央说谢谢,靳校回了个傻里吧唧的舔狗表情。 沈亦唇角无声无息地抿紧,没什么道理,吃醋讲什么道理。 「靳校告诉我,你同意把苏湛的专利转让给九镜,手续都快走完了?」裴央问他。她看着他,他却没和她对视,去旁边坐着,「嗯」了声。 「不打算和我说一声吗?」她的音色不重,却有责怪的意味在里头。 院子里光线很暗,他看不大清她的神情,只觉得三四天不见,她又瘦了。她脸上眸色很深,黑眼圈重了,唇色却苍白,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拼命不让她搅和进来,他无计可施。 「苏湛的事情,先前是我的不对。」沈亦告诉她:「既然都过去了,我也没必要抓着专利不放。」 「我们。不是你。」裴央纠正了他,「我们离婚前,专利属于裴氏。你把专利带去白枞,现在又把它卖给九镜,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我一句。」 「你不想卖?」他抱着双臂靠在藤椅上,惜字如金,不想多谈。 她盯着沈亦看了良久,终是瞭然,哑然失笑:「你早就知道算法有问题?」 裴央花了很久才搞明白这件事。 刚开始她想不通自己何故在 bilt 的创业筹备会上投票驱逐苏湛? 为什么苏湛会在恐吓创业伙伴麦克维时写出「你是个骗子,我也是个骗子,骗子都该下地狱」这样的话? 既然裴氏千方百计地争夺算法,为什么得手之后,却由得这专利坐在研发部门这么多年,相关的策略却迟迟上不了线,连个响声都没有? 而沈亦从裴氏买下专利让渡给白枞之后,为什么始终没有任何相关项目的进展? 脑海中的记忆无法给她答案,于是在过去这一个月,她去查了学生时期的邮件往来、bilt 初创阶段的网盘资料、苏湛存留在 y 大的写了一半的论文…… 原来所有人趋之若鹜的市场情绪择时前沿算法,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自然语言常见模型罢了,核心模型回测表现从未超越市场主流的技术,显着高于市场的阿尔法仅仅是苏湛自编自导的一齣戏。 他匿名创建了几个社交网络站点,用脚本根据市场实际表现生成大量帖子,但把发帖日期不着痕迹地标成前一天。然后他在提取测试数据的代码里设计了隐匿的后门,让算法自动提高这些假帖子的权重。这样一来,这算法相当于从结果反推预测,回测结果自然妆点得漂亮。 苏湛凭藉出色的人格魅力和过硬的学术背景,毫不费力地便能说服 y 大几位身子半截入土、对量化交易毫无实操经验的老教授们纷纷来给他做背书,进而骗过了包括裴氏在内的众多机构投资人。 他的确是个极为优秀的股票交易员,或许本也能在科研领域做出卓越的贡献,但这一切都不能掩盖算法是个骗局这一事实。 他在专利的撰写和申请方面做得极其完美,那些平庸的技术审查员很难发现问题。只有在真正的实时交易中,假帖子无法生效,使用者才会发现人们趋之若鹜的算法其实表现不过尔尔。 可想而知的是,裴氏庞大而臃肿的策略研究部门拿到算法之后仅是进行了简单的实测,发现效果并不理想,便将其束之高阁,若不是沈亦年前搞那一出,苏湛的专利就会像大多裴氏买回来的战利品一般被弃置一旁。 「我是上个月才发现的。」沈亦如实回答:「我不是做量化的,得找靠谱的人帮我看。他们花了两个月才找出问题来。」他无奈地笑了笑,「他真牛逼。」 「你知道算法有问题,还把它卖给靳校?」裴央不可置信地问他。 「你是捨不得那专利,还是觉得对不住靳校?」他凝视她,眉目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我……」裴央磕巴半秒,无法理解他的思维,冷静认真地向他解释:「靳校喜欢猎奇,又看你把这算法当个宝,所以才会花重金买这十年前的技术,想搞清楚当年同为 y 大的博士生,苏湛究竟比他强在哪里。你把专利交到靳校手里,以他的水平不出半个月就会发现问题。」 「那又怎么样?」他淡漠的神色不变,「愿赌服输,他该有这个自觉。」 裴央有些急了,「你骗了他,到时候他起诉你怎么办?」 「不劳你费心。」他笑了,嗤之以鼻:「我应付这点事,绰绰有余。」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听到他这般冷言冷语,裴央知道他被激怒了,只好换个角度尝试说服他:「可他要是报復不成,想别的招呢?苏湛人都不在了,你想让你哥名声扫地吗?」 她自己嘴里吐出的话像是一团棉花堵在自己心口,她比谁都清楚,让苏湛名声扫地的不是别人,正是裴氏。若不是裴氏步步紧逼,那样一个才华横溢的人,又怎么会扭曲到当初的地步? 默了良久,沈亦问她:「你很在乎这事?」 「是。」 沈亦微微挑眉,看向她,眸色更凉,「这么在乎,之前怎的还忘了?」 裴央手指紧紧捏着杯柄,咬着下唇半晌没有说话,接着起身进屋了。 他扯了扯领口,无法忍受胸口的窒闷,几步跟上去,压她到门框上,在夜色里饮鸩止渴般地吻她,唇齿间夹杂着裴央不太能理解的苦涩。 没有缱绻的你来我往,他要得急切,像是想藉此证明什么。每当她不由自主地把头偏向一侧,他就会捏着她的下巴,目光牢牢锁着她的眼睛,「看着我。」 她不喜欢这种近乎冷酷苛刻的方式,却又敌不过他太过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时间脑海中除了极致带来的战慄别的什么都没有了,至少此时他吻上来的双唇柔软而滚烫,此时彼此紧贴的身体没有任何隔阂。 她在他释放的那一刻毫无逻辑地感知到了他的不安和难过,她想把一整个世界的温暖都捧在手里给他,却又觉得自己自恋得过分,那个说走就能走的人明明是他。 第67章 孟德斯鸠和他弟子 次日上午,裴央和沈亦同去公司总部和做剥离尽调的审计人员开会。 裴央以前来公司很少,同事们大多没见过她。她跟着沈亦穿过一张张洁白宽大的办公桌,看见大伙礼貌地同他打招唿,不太相识的向他行着注目礼,熟稔的几个已经围过来亦步亦趋地开始汇报工作了。 沈亦自如地应付,大多情况下只是微微颔首以示知晓。他们走到会议室外,周围讲事情的人愈发多了,裴央渐渐地被挤到了后头。助理替他拉开会议室的门,沈亦顿住脚步,目光寻到她的,眸中专注得仿佛周围只有她一人,语气干练沉稳,「过来。」 大伙儿静了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 裴央在一群人的注视下走进铺着暗红色厚实地毯的会议室里,有一种新娘子走礼堂的派头。沈亦身旁那三位男助理倒像是伴郎团似的,仿佛随时能从口袋里掏出婚戒来。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自己好久没戴戒指了,是时候找它出来。 他们忙到晚间八点才结束,几位小年轻叫着要去酒吧,沈亦派万元跟着,自己让卢飞把车开到楼下。裴央上车之后就靠着他睡熟了,抱着他的手臂,白皙的手腕缩在外套袖子里。 沈亦把后座空调关了。 一天下来难得没有闹不愉快,可惜没能撑过凌晨,二人又因为丹尼尔的事情吵了起来。裴央接到丹尼尔的电话,他上来就痛哭流涕,发誓他从未将任何事情说出去,哀求沈亦手下留情。他口齿不清地提到什么走私罪名,也不晓得沈亦是抓到了还是捏造了什么把柄。 裴央去质问沈亦,他正靠床上看书,懒洋洋的不当回事。 裴央站在床边气到跺脚,「昨天我都和你说了,那个发 bilt 小传单的就是公司员工,你能从公司的收购资料里查出来,别人也可以。为什么就一口咬定是丹尼尔泄漏的?」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呗。」他想了想,把书合上,「还有你说的那个『员工』,姓名地址电话社会安全号我都记下来了……」 「沈亦。」裴央温柔的眉眼严肃了些。 沈亦见她生气了,放下书一骨碌爬到床这侧她身前,探出身子,伸手环着她的腰,微微仰头看她。 他们眼中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她总把所有人往好处想,但他看到的世界好危险,又没有办法把她藏起来,他只好龇牙咧嘴地不让别人靠近她。 裴央问丹尼尔是怎么了。沈亦告诉她,丹尼尔工作室里有个设计师参与了一起在西班牙的捲菸走私活动。一个月前,警方在瓦伦西亚港抓捕了在卸货的团伙。 「我告诉他,那人在他工作室私藏了很多假冒伪劣捲菸,我要去是举报,他肯定脱不开干系。」沈亦笑得很坏,「他可傻了,这也能信。」 「……他不会找律师问啊!」 沈亦无所谓,「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往外传的嘛。既然你说不是,那后续就算了呗。」他手圈得紧了点,头靠在她身前,说话时湿热的气息在她腰间游走,「我知道了。不折腾了。」 裴央略微动了下,她怕痒,轻轻推了他一把,软绵绵的,像小猫挠人。 他想收了这猫妖。 他手臂用劲把她带到床上按住。两个人都一上一下的了,裴央说不要。沈亦看着她,喉结滚动,嗓音沙沙的,「怎么了?」 裴央说身体不舒服。 「哪儿不舒服?」就算是个託词,也总得像那么回事儿吧? 裴央想了想,说不出个什么,「大概要来月经了。」 算算日子,倒真是这么回事。他翻身摔回床里,深唿吸了几回,那股念头却一直压不下去。他拉她的手,放自己腹上,望着她的目光明晃晃的。 裴央手缩了回去,「你克服一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 过了一会。 裴央看了他一眼,红着脸问:「要不你自己……解决?」 他没理她,闭着眼睛,打算再缓缓。 又过了会,裴央推了推他,「你去给我煮个蛋吧?」 「不会。」 「又不用你煮,煮蛋器会煮的。」她声儿很小,「你快点儿,挺饿的。」 他翻了个身,嘟囔:「你克服一下。」 裴长宇的庭审依旧继续,但负责此事的联邦检察官格兰特却毫无预兆地被司法部职业责任办公室停职调查了。 有人举报格兰特手底下马修和另一名助理检察官私下买通三位关键证人做伪证,并指责格兰特在知情后未能及时处理上报。甚至有证据显示,格兰特才是幕后操纵伪证的人。 格兰特突然被停职,裴长宇的案件被暂时移交至了东区联邦检察官手里。没有了关键负责人穿针引线的作用,加上各方面证据採集中的重重困难,这案子于检方几乎是废了。 这个消息是周一一大早传来的。eli 在会议室里高声大笑,和裴长宇激动击掌,随行的两位律师兴奋地开了香槟。 「大获全胜!」 沈亦站在一旁,静默得像个局外人。他为裴长宇感到高兴,但心中少不了几分错愕。这一出实在是过于巧合了,而他事前竟然一无所知。看来裴长宇瞒着自己的事情,远不止一个情妇。 一片欢天喜地中,裴长宇手握两杯香槟踱步到他跟前,将其中一只递给他。眼前这个年轻人没有像其他人那般为裴长宇的扬眉吐气而欢欣鼓舞,但裴长宇并不在意。认识沈亦的都知道,他话不多,流露的情绪更少。 沈亦顿了顿,仍是伸手接过酒杯。 「我和你说过,没什么好担心的。」裴长宇仰脖,将香槟一饮而尽。他拍了拍沈亦的肩膀,「你为这个家做的,我都记着。想想你要什么,来告诉我。」 裴长宇神气泰然自若,站得腰骨笔挺,意气风发的样子不减当年,仿佛早就吃定了对方已然无计可施。而就像他过去的大半辈子一般,每一次的动盪危机终会迎来东山再起。 杯子里的酒丝毫未动,沈亦问他:「这次是詹森?」 沈亦猜测詹森急着要裴长宇在资金方面的背书,自然得帮他摆平一些迫在眉睫的问题。 裴长宇没有否认,侧身看了沈亦一眼,哈哈笑道:「别丧着个脸!给小央去个电话,她会很高兴的。」说罢他在几个律师簇拥之下信步离开。 听到这个消息,裴央着实很高兴,语速很快:「这也太棒了吧?咱就是说,格兰特他确实有渎职的嫌疑不是吗?再说他们针对的是奈斯,但总是抓不到他,啧,所以才像螃蟹一样拽着爸爸不放不是吗?」 画面里的她穿着斜襟麻布裙子,正对着 ipad 编辫子。又厚又长的黑色头髮被她分成四股,一下一下扭成麻花绑在耳侧,结结实实地垂在肩头。沈亦从没见她干什么能比捯饬那一头毛来劲儿,和只猫似的,一半的时间睡觉,另一半理毛。 他注视她好几秒,唇角渐起笑意,便不再多言。倒是裴央提起想一起搬回 a 市去,有个制片请她做戏服指导。 「正好我回工作室拾掇拾掇。」她眼睛里有期待和热切。裴央的工作室原来租在近郊溪村一处宅基地上。去年年底那会,她觉得手头紧张,工作室无以为继,租约也就没续了。 后来两个人和好,裴央缠着沈亦要把那小楼租回来。她说平日里接合作连个落脚谈事的地方都没有,忒没面儿了,而那片区远比市中心租个办公便宜,装修也是现成的。 「我打听过的,新房东懒得管事,到现在还闲置着呢,一点没动。」裴央说这话时尤其自豪,大约她觉着接手的人是看上了她那点修筑布置。 裴央不知道买下小楼的人其实是靳校。靳校找了个朋友替他拿着那块地的使用权,从一开始就抓了沈亦的把柄。 年初时,沈亦也不知道这许多。得知她退了租,他几番想要把小楼买了,但对方说什么都不肯出手。后来是靳校主动找到他,要价毫不拖泥带水:「咱们按市场价走,我卖你裴央那小楼,你把苏湛的专利让出来。」 想到这,沈亦眼底的戾气又有些压不住。 但裴央想要的,他都会去争取,即便不情愿,他还是让了苏湛的专利。他的所有,本就是她的,这只是借花献佛罢了。 裴央不知道里头这层关系,听他提了句把村里那栋小楼买下来了,高兴得不得了,说这是她收到过最好的生日礼物,摇着他的手大放厥词,「孟德斯鸠曾经曰过,『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你是我的知心人。」 「孟子。」他试图纠正她。 「嗯?」裴央牢牢握住他的手,认真看着他。 「是《孟子》里说的。」 「对呀,孟德斯鸠和他弟子写的。」 「……你说得对。」 裴央也不深究,转而问这块地的事:「他们没敲咱们竹槓吧?如果有的话,咱去找村长申冤。」 沈亦摇头,「没有。」 裴女侠说要看合同。 合同上是靳校朋友的名字,价格也公道,所以这层窗户纸从未被捅破。沈亦不是不想解释,他只是不愿她认为自己几次三番被靳校拿捏得死死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靳校会付出代价的。 第68章 不要相信任何人 在裴央看来,父亲的事情告一段落,他们二人也可以回 a 市了。她说看过剧本,戏服组接着得准备情节表和预算表了,她想尽快进组筹备。 「故事讲的什么?」沈亦问她。 裴央当即演起了一段时期的梨园往事。女主出生贫苦,但生得清明灵秀,恰似那出水芙蓉。她幼时被卖去坊间戏班做丫鬟,耳濡目染,渐通戏曲,便想着能有一日去得台上。当时女伶仍难登大雅之堂,她听闻京城风气开化,崇雅社的女科班天下一绝,便起身赴京。不料一路艰难险阻,先逢军阀显贵垂涎作践,又受绮罗妒妇算计荼毒,落得个无瑕白玉遭泥陷,客死他乡香魂消。 裴央一口气说下来已是声韵悽惋,谁料沈亦愣了几秒,问:「这就没了?」 「没咯。」裴央嘆道。 「没有逆袭?没有復仇?」 「……没有。」 「那是真的惨。」他笑了。 「……」 「听着就不好看。」他评价。 「……你打算怎么復仇?」她笑他:「两把菜刀,从东街砍到西街?」 他想了想,将手机仔细立在桌上,两只小臂交叉作十字,右手握拳在身前展开画了一个圆弧,高举右拳,回答:「奥特曼,迪迦!把你们的光借给我吧! 」 裴央在视频这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许久才问他:「那咱说好一起回 a 市嘛?」她左手支着下巴,静静等他的答案,神情半点不马虎。 沈亦仍是将裴氏纽约慈善基金会这事与她讲了。 直到今天早上,沈亦都以为基金会只是裴长宇一时兴起的作秀,可当下看来,这是裴长宇和詹森达成交易后必不可少的一环。而裴央留在纽约参与这件事,也避无可避。 也不知是这档子事太过艰涩,还是她不再雀跃欢喜的样子令他失落,本该冠冕堂皇的一番说辞被他讲得磕磕绊绊漏洞百出。 但裴央还是听懂了,她得做基金会的吉祥物。裴央很沮丧,梨园中的霞绡云幄是与她无缘了。她纳闷为什么这个副理事长须由她来担任,就算明面上需要少数族裔的女性面孔,胥紫英也该更为合适。但当下也不是任性的时候,既然父亲需要,她理应支棱起来。 好在她是最简单的性子,闷一会儿也就过去了,踏踏实实地去和工作人员准备演讲稿。 又过了两日,周三傍晚八点,裴央赴臧应红的约在大都会歌剧院看戏。不算太过正式的场合,裴央穿了条黑色塔夫绸的短裙就去了,到了才发现臧应红打扮得尤其正式,绯色连衣裙前面一排扣子,假睫毛、盘发、七公分高跟鞋一个不落。 臧应红见着裴央,一把抓住她的右肩,凑得老近,微微仰头仔仔细细打量她一番,然后深吸一口气捂住嘴:「你咋这么憔悴呀妹砸!」 「没……没这么夸张吧……」裴央原本自我感觉良好,被她这么一惊一乍唬得从手包里掏出小圆镜,低头借着路灯瞧了瞧,倒也没能看出什么,不过是没涂唇膏呗。 「要我说啊,」臧应红拽着她的胳膊往场子里走,「你这婚还是离了好。我看你单身那会儿,身子可倍儿棒!」 「……」 「诶你皮肤是不是还黄了?干瘦干瘦的。为了赎老父亲,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吧?个体户就是有这个风险!」 「……」 「诶我看你这面相,该不是月经不调?」 「……」 臧应红,她就是个黑洞。 一场戏上下半场都挺精彩,散场时臧应红问裴央怎么走,裴央说司机卢飞会来接她,臧应红自然乐得搭个顺路车。 二人顺着人流从厅里出来,裴央照手机上卢飞发来的定位,领着臧应红出了大都会歌剧院大门。前后都是仍手舞足蹈激烈讨论演员唱腔和剧情故事的老少观众,臧应红扯着嗓门在裴央背后吼:「车停哪儿了哇?」 这里是曼岛最繁华的商区,车水马龙的,估计不好停车。 裴央拉着她的手腕,脚步不停,回身解释了句什么,但人群熙攘之下,臧应红也没能听清,只好跟着她在人群里穿梭,走出巨大的广场,绕过喧闹的喷泉,下了几阶石梯,过了两个路口,转到不那么繁忙的街区,裴央才松开手。 这边刚在街角绕过,臧应红看到一辆黑色宾利飞驰,见沈亦从后座开门下来。 「诶你老公也来了?」臧应红转头问,这才发现裴央不见了,再一转头是迎面而来的沈亦。他向来有些不近人情,见裴央不在,连句客套都没有。 「她人呢?」 「刚……」臧应红左张右望,脖子伸得很长,「刚还在这儿……」 沈亦拿出手机,给裴央拨了电话,才响了半声就被她挂断,接着便收到裴央发来的定位。 「你先上车,让卢飞送你回去。」沈亦仍是看着手机屏幕,头也没抬地交代臧应红,自己往剧院方向过去。拐过街口,沈亦在某高档酒店式公寓的地下停车库进口处找到了蹑手蹑脚的裴央。 「psst, psst……」裴央声儿特别轻,摇着手机朝他挥手。她弯腰猫在闸道起落杆后头,隐在阴影里,脸上白的惨白,黑的墨黑,显得她那双眼睛奇大,透着点神经质的味道。伶伶一把骨,风吹吹就能倒。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沈亦见到她,心里提着的那口气定下来,往她那里过去。裴央跑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就往停车场的坡道下去。她手劲还挺大,拽着他快步经过几个停车区,然后弓着身子推他藏在一面混凝土墙后边。 二人站定后,裴央无声地指向停在百米开外的一辆黑色商务车。车边站着四个腰间鼓囊的西装男子和一个身短脸长的中年女子,正低声用西语交谈。 沈亦认出领头的女人,苏萨家族族长西奥·苏萨的第一助理加比·苏萨。 西奥在巴西控制了世界第三大原糖供应商,也是在那里,情报、军火、违禁药品等交易成了苏萨一家子暗欲横流的立身之本。西奥的胞弟米格尔·苏萨负责的 tek 控股则是苏萨一家衣冠楚楚的外皮。tek 旗下的金融、地产、化工、能源业务或多或少都是障眼法,是野心和骯脏给自己套上的白衬衫。在这外皮之下,tek 控股在纽约的事务不少,但从来都是米格尔出面管事。现在加比忽然出现在这里,意味着有事引起了西奥的注意。 沈亦寻思,这不会是件好事。 不多时,他们一行人便都上车出发了。车灯扫过二人身边的时候,沈亦出手极快地带裴央退了半步,隐到阴影里。 黑色商务车悄无声息地驶出停车场。 「我妈妈和拉马尔上楼了。」裴央指了指楼上。她说从歌剧院出来后,恰好在林肯广场边上看见胥紫英和拉马尔一前一后行色匆匆地走过,她好奇地跟了过来。 「我本来以为他们是……」裴央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囫囵说了下去,「私会。但是我竟然看见靳校了!他和米格尔先进的电梯。他们四个人约在这个地方商量事情吗?」 沈亦听到这话,目光停顿在她脸上,神情若有所思。 「靳校和拉马尔不是唱对台的吗?难道靳校直接和苏萨达成了合作,不打算再按照我们的计划走?那妈妈又是怎么回事?她也和他们一道吗?」 沈亦似乎没有听到,低头思索。四周安静得很,裴央能听到自己手腕上錶针走动的声音。 近两分钟过去,沈亦仍是沉吟不语,扑克脸让人读不出什么意思来。裴央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拉了拉他的袖子,但还未开口,就听着远处仿佛有极轻的声响,像是汽车爆胎,或者有谁放了鞭炮。 沈亦蓦地抬头。 很快传来了第二声,听来就在他们脚下的 b2 层。 「快走!」沈亦不由分说拽着裴央就沿着墙往车库出口跑。 地下室冷白的灯光尤其晃眼,裴央在眩晕之下愣了半秒,即刻反应过来,却听得「嗞——」的一声,她回头去看,百米之间整个地下车库片区的灯齐刷刷地全灭了。 他们还没跑到停车场入口,就听到一声沉闷的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地面,伴随着路边几部车辆尖锐刺耳的警报。 骚乱在陡然间爆发,街上尖叫声此起彼伏。喧嚣街头无数声响混杂在一起,人群的嘶喊,奔逃的脚步,警车的鸣笛……裴央却像是在看一幕无声电影,眼前的画面飞快地掠过,直到他们穿过酒店北面大街时,裴央才听到现场慌乱的叫嚷,她本能地转过头去,视线越过四散逃窜的行人,看到了那辆被砸得面目全非的轿车…… 「不要看。」沈亦立即抬起手臂挡住她的目光,步伐没有慢下半分,将她的头往怀里带,但裴央还是看到了那个从高处跌落下来的人,已经有人在上边盖一件深色大衣,并遮不住整个身体。 裴央不由自主地立在了原地,腿像灌了铅似的怎么都迈不动。「那是谁?」她感觉上下牙齿筛糠似地咯咯作响,毫无知觉地被沈亦拦腰一带就过了马路,她的眼睛仍是死死地盯着远处大衣外露着的一截以奇怪角度弯曲着的手臂。 「裴央,别看了。」沈亦索性把她拽到了另一侧。 裴央认出了手腕上的表和无名指的戒环。那人是拉马尔。 她侧回身来,一下子没能控制住,扶着左手边的路灯铁桿蹲下去吐。 「这里不安全。」没有半句安慰,沈亦抓着她的衣服像拎一只鸡似的硬生生拎她起来,「西奥的人肯定还在。」 裴央像是被钉在了路灯旁,抬头望向酒店上面,整个人都傻了,「可是我妈……」 沈亦二话不说弓身就把她驮上左肩膀,迈开步子往前去。这倒栽葱的姿势搞得她胃里一阵阵的噁心,过了半个街区她就坚持要下来,刚被放下来又直接吐了他一身。 裴央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撑着烂泥般的双腿跟着沈亦走了二三十个街区才打上一辆出租。计程车司机反覆通过后视镜狐疑地打量她,她意识到自己看起来一定像是个歇斯底里的疯子,但她真的顾不上那么多了。脑子里像是浸满杂草的沼泽,她只记得自己抓着手机一遍一遍地拨胥紫英的电话,拨一次,就问一次:「我妈呢?我妈为什么不接电话?她是不是还在那里?」 沈亦前前后后联络了无数的人——警方、事发酒店、安保公司、裴长宇、胥紫英的同事、私人助理、临时司机,还有各个项目上的合伙人对接人,试图协助警方理出一个时间线。直至警方凌晨到长岛家中问询,二人仍是不知胥紫英的去向。 深夜四点,裴央靠坐在冰凉的马桶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又趴过去吐。她吐了很多次,已经吐不出什么了。一楼卫生间的墙隔音效果不佳,她在这边能明晰地听到客厅中沈亦和警察的交谈声。她能听见他们的动静,他们约莫也听得见她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no caller 」。她整个人一怔,差点儿由着手机滑脱她手心,又赶忙攥住。 第一声响铃未完,裴央已经接了起来,「餵?」 「不要怕,不要胡来,不要相信任何人,知道吗?」胥紫英粗哑的声音传来,背景里混杂着人声和涡轮的轰鸣声。 裴央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抑制住喉咙里的颤抖,用极轻的声音喊了句:「妈。」 「不要相信任何人。」胥紫英又重复了一遍,强调:「尤其是你爸爸,还有他身边的人。」 裴央耳边嗡嗡作响,回不出一个字。 胥紫英压低声音最后道:「真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去找靳校。」她不等裴央再问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第69章 失踪 半小时后警方从他们家中离开,沈亦在卫生间门外轻轻叩了叩。裴央说门没锁,于是他推门进来。 裴央正坐在浴缸边沿发怔。见沈亦进来,她尽力扶着墙壁站起身来,但全然感觉不到自己的腿,脚一软险些滑倒,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这里冷,去床上躺着好不好?」 裴央点头。 她身上的衣服没有换,头髮也乱糟糟的。裴央很爱干净,这点沈亦是知道的,所以抱她去了客卧的床。沈亦替她盖好被子,起身去合窗帘,「刚才是谁的电话?」 裴央蓦地呆住,她没料到沈亦在客厅还留心了那通来电。手机铃声只响过一下,而她全程几乎没有说话。 「呃……送外卖的。」她愣愣地回答:「拨错了。」 「外卖。」他背对着她重复一遍,窗前勾勒出的身影沉稳利落,「早上四点?」 窗帘被拉上,室内在下一瞬陷入阴影里。裴央心中一惊,完了,穿帮了。 她脑子里乱得一塌煳涂,思绪无处落脚。胥紫英在电话里说,要提防父亲和他身边的人,话语间意思包括沈亦。 裴央不知父亲到底做了什么,可能是父亲身边有人要对胥紫英不利,应该和拉马尔的死也有关。她内心最深处甚至冒出令自己不寒而慄的猜测——拉马尔的死或许正是父亲的报復,拉马尔和母亲必须为他们的背叛付出代价,而胥紫英侥倖逃脱…… 牵涉利益相关方太多,裴央理不顺个中逻辑。 胥紫英不信任沈亦,一口咬死沈亦是父亲的走狗。这判断是母亲十年来固有的偏见,虽有些偏颇,但不无道理。沈亦是裴长宇一手栽培起来的,裴长宇对他的心性了如指掌。他们二人的肝胆相照,翁婿关系只占小半。 今日若是让沈亦在裴长宇和胥紫英当中选一个,他眼睛不眨就选了。裴央想让他完全站到自己这一侧,不是撒个娇哭两声可以解决的事。 沈亦此时已经走回床边,见她腿伸在被子外,弯腰轻轻握住她的脚腕,把她的腿放回被子里。裴央瞅了瞅他,卧室里昏暗不清,但他注视自己的眼神透彻而犀利。她觉得这双深邃的眼睛里藏满了秘密,不再与他对视,把脸埋进枕头里,闭上了眼。 沈亦见她累了,没再追问,沉默着转身离去。他快到门口时,裴央又坐了起来,「沈亦。」 沈亦脚步停下来,回身看她。 裴央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只是望着他,心里的歉意慢慢涌上来。 初见他时,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这个世界充满敌意。他不近人情,他冷漠自负,他心眼很小,装不下除了他自己之外的人。于是她捧着怀里的温暖和光亮满心欢喜地走到他的世界里,却浑然不知她身后罩着茫茫黑暗。 若不是她,他本就是太阳底下恣意飞扬的少年,是她毁了苏湛,又把沈亦扯进这一方黑。如今裴家什么都没有了,她又逼着他陪自己蜷缩在这阴暗的角落,维繫着她自以为是的圆满。 抱歉,她想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但这话被她吞了回去。 沈亦是个慕强的人,而这世上谁又不是呢。欢喜是换来的,而不是讨来的,没有什么以弱制强,只不过风月间的诸多交换,旁人看不见罢了。或许金钱地位换了禀性道心,或许美貌之悦换了侠肝义胆,又或许学识涵养换了陪伴追随。 沈亦要的,是那个让他余生充满希望的人。那个人不能沉溺过去,不能自怨自艾,不能将就朝华,她要踏过生命里的风风雨雨,且醉且酌。她若是做不到,他多少就会轻视。轻视之下,爱便化为责任,信仰化为包容,死心塌地也就成了迁就妥协。 而眼下这飘摇时分,他在漆黑厚重的夜色里,踏着满地狼藉陪她走来,抬手间满指都是污黑。窗外虽无皓月的皎皎之辉,她却愿为萤火般微弱浅淡的光点,陪着他静待曙光的到来。 裴央靠回枕头里,蹙眉嘟囔:「我胃不舒服,你让梅阿姨给我煮个蛋。」 沈亦笑了,她很爱吃鸡蛋,音色里的鲜活像是撞进这黑白色世界的一抹色彩。他走回来俯下身亲她,指腹在她脸颊落下,然后轻柔地抚过,「你先睡会儿,中午我再来叫你。」 胥紫英失踪后,裴长宇动用一切关系找了她一整晚。到了上午七点,沈亦再次接到裴长宇的电话,三个字:「找不到。」 沈亦在电话这侧一言不发,能使的、不能使的力,全都使上了。胥紫英要么是被人绑架了,要么就是藏了起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但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与他们联繫,胥紫英是遭了绑架的概率也就越来越小。 如果不是绑架,那她究竟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裴长宇在电话上长长地嘆了一口气,竟然极少见地流露出几丝狼狈和恐惧的态度,「现在……该怎么办?」 自昨晚出事以来,裴长宇像是发狂般地寻找胥紫英,一宿没有合眼,急迫地拨出一个又一个电话,不愿由任何其他人经手此事。 沈亦能够理解那种不计代价的冲动,如果事情发生在裴央身上,他所有的理智也会被瞬间击垮。 可是隐隐地,沈亦觉得总有那么几分不对劲。 由于胥紫英和拉马尔自先前作主张的一系列动作,裴长宇和胥紫英的关系早已破裂,胥紫英破罐破摔,裴长宇任其自流。若不是风雨欲来的大势逼得二人不得不在裴氏这艘船上再挤一挤,他们早就分道扬镳了。 这不过是层没捅破的窗户纸,裴长宇在私下里已是毫无顾忌。近来的酒会社交,他大大方方地挽着新女伴露面,个别场合被裴央撞见,父女二人还闹过不愉快。 但昨晚得知胥紫英失踪之后,裴长宇一副锥心泣血的样子,不找到她誓不罢休。 不等沈亦回答,裴长宇再次开口:「小央……」犹豫了半秒,他接着问:「小央怎么样?」 这是出事一整夜来他第二次问起裴央。上一回还是昨晚十一点,沈亦在计程车上打他电话告知事况,裴长宇向他确认女儿没事。 「她睡了。昨天折腾了一晚上。」提到裴央,沈亦的语气放轻柔了些。 裴长宇沉默三秒,决定:「我过去看看她。」 「现在?」 「对。」 「已经睡了。」沈亦微微皱眉,补充一句:「她身体不舒服。」 「那正好。」裴长宇主意已定,没得商量,「我是她爸爸,理应去瞧瞧她。」 裴央是九点多醒的。她醒了之后,在次卧浴室梳洗换衣,化了个极淡的妆,把头髮松松垮垮地扎在一侧。不到十点,她听到外边楼下嘀嘀的车响,往窗外看了看,来的是部加长黑色轿车。裴央以前没见过这辆车,有些眼生,但是这个时间会过来的,应该是裴长宇。 车开进私人车道缓缓停下,下车的司机也看着面生,裴央猜测那是裴长宇最近僱佣的司机兼保镖。司机下车后视线迅速捕捉到裴央所在的二楼窗户,裴央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即刻意识到这有些傻,透过窗帘缝隙,她看见对方已不再看向自己这边,而是绕着屋子外沿很快地检查了一圈情况,接着才去替裴长宇开后座车门。 裴央拉上窗帘,回到浴室卸了妆。她脸生得小,鼻子挺而秀气,不染脂粉也是清淡精緻的。不足的是唇上没什么血色,加上昨晚没睡好,眼眶青了一片。 这样刚刚好。 裴央换回昨晚的脏衣服,躺回被子里,合上眼睛又靠了会儿,思索片刻后,她重新下床,轻手轻脚地去行李箱里取了婚戒戴上。 楼下。 梅阿姨见裴长宇到了,打算上楼叫裴央。沈亦唤住了她,说他会上去,请梅阿姨去厨房煮个蛋。 梅阿姨应了。她做的水煮蛋,软嫩细腻,入口像是奶油一样,蛋黄还溏着心,如果再用酱油卤一卤…… 「不要溏心,不要酱油,煮熟就行了。」沈亦多交代一句:「她胃不好,别搞那些花里胡哨的。」 梅阿姨脸一拉,屁股一撅,去厨房了。真是白瞎了这副俊俏面孔,从他嘴里吐出来的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要是有他老婆一半的好相与,也不至于被她磨得没了脾气。 第70章 妥帖 裴央在父亲面前显得很妥帖。 衣服还是昨晚那条灰扑扑脏兮兮的裙子,脸色苍白了点儿,整个人木呆呆的。 裴长宇也没指望她能支棱起来。他对裴央的认知停留在大半年前。他认为女儿从小就是个扶不上墙的怂货,现在胥紫英出了事,她这小精神头儿肯定已经垮了。 裴央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里,两只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沈亦看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怔了一怔。简简单单的铂金环极为素净,漂亮得不像是真的,真是久违了。 些微的愣神后,沈亦垂下眼眸,遮掩住眼底的失落。他料想这是裴央想在父亲面前呈现的人设——仍是那个乖巧的女儿、温顺的妻子,那叶没了生命中的男人就只能无根飘摇的浮萍。 其实她从来就不是那样一个人。 父亲的入狱、丈夫的离去不过是给了她契机,替她撕开那重重金装玉裹的茧。偶尔需要的时候,她再把这层伪装披上,像今天这般。 她今天究竟为何这般,他也不知。 但没有人喜欢被利用,他尤其不喜欢。不过,他想得很清楚,今后若是妾意郎情,那他们就是顺理成章;若是虚情假意,那他就逼她演一辈子。 沈亦压下心头的怒火,面色无澜地在她身边坐下。裴央看了他一眼,沖他抿嘴笑。约是刚睡醒的缘故,她眸间氤氲,笼着悱恻朦胧的四月雨。 沈亦气消了,命也可以给她。 裴央很懂事,裴长宇问什么,她就答什么,音色轻轻的。裴长宇不喜欢别人多话,所以他不问,她也就不出声。 几句无关痛痒的寒暄后,裴长宇毫无预兆地问:「妈妈什么时候联繫的你?」自然得像是问吃过饭了没。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裴央心跳得微快,但脸上镇定,想了想,回答他:「上一回见她是昨晚上。」她把歌剧结束后见到胥紫英一事说了,想必裴长宇对此早已知晓。 裴长宇没有点头,也不继续发问,而是仔仔细细地盯着她。他的目光里颇有审视的犀利,令沈亦微微眯起眼睛。一时间,客厅里的氛围有些僵。 「之后她就没联繫过你?」裴长宇再问。 此时梅阿姨恰好煮了蛋递上来。裴央接过碗,虽然没什么胃口,仍是把浑圆的鸡蛋用勺子一下一下切开,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送,她需要时间思考。 沈亦在边上,一直望着她。随着她渐渐蹙起的眉心,他也觉得胃里有些烦躁。他能做的不多,她往嘴里送一勺,他就不由自主地吞咽一下,仿佛这样可以帮到她。 咽下最后一口,裴央把碗放下,用纸巾拭了拭嘴,交出一个回答:「今天早上四点左右,我接到过一个电话,但那边什么声儿也没有,我还以为是送外卖的打错了。」 裴长宇轻而易举就能查到她的通话记录和时长。那通电话很有可能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所以他才专程跑来这一趟。 裴央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但是后来沈亦提醒我,早上四点大概不会是送外卖的。我在想……那会不会是妈妈呢?」她话说到这里,眼眶泛红,下一秒,豆大的泪珠就滚下来了。 沈亦被吓了一跳,从昨晚到现在,她一滴眼泪没掉过,也不知现在是怎么了。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昨天早点叫住妈妈,那就不会这样了。」裴央飞快地用袖子抹脸,强忍着眼泪。 沈亦心里升起几分焦躁,磨了磨后槽牙,他要赶人了。 裴长宇视线从裴央脸上移开,落到沈亦身上停顿两秒,又挪回裴央这里。 从小到大,胥紫英带裴央带得多,但裴长宇并不是个缺席的父亲。他又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细微处,他察觉到裴央这反应有待推敲。 但反过来讲,裴央向来对沈亦的依赖心非常重。不论有什么事,在她心里藏不了半天,一定会闹到沈亦那里去。 当然,那是在沈亦提出离婚之前。如今……裴长宇的目光再次在二人之间扫了扫,如今也大差不差。 目前看起来,沈亦真是一无所知。 裴长宇见沈亦毫不避讳地看了看表,笑道:「得,沈亦在撵我走了。我这个老头子尽在这里招你们烦!」 沈亦没否认,意思很明确。 裴央倒不希望裴长宇就此离开,她想听听父亲的说法,于是退让一步,替沈亦解释:「他看爸爸忙了一天一夜,怕您会累。」 这话没鸟会信,但表明了她的态度,客厅的气氛也缓和不少。裴长宇也不再问那通电话的事,转而道:「小央,爸爸把事情和你讲一讲。」 胥紫英做事雷厉风行、手腕过人,但是个相对情绪化的人,即使是她在理性度量之下作出的抉择,被她感情激烈地宣洩出来,也很难获得沈亦的重视。裴长宇则相反,他擅长将欲望融入立场,再将立场表述为观点和逻辑,层层递进,不着痕迹,沈亦很吃这一套。 裴长宇平铺直叙地开口,先交代了几句对外的统一口径。 官方的说法是,昨日裴氏代理董事长拉马尔所在的 139 河畔酒店式公寓遭入室抢劫,拉马尔在搏斗中失足滑下阳台,不幸坠亡。当晚副董事长胥紫英和裴氏另外两位高管恰好也在公寓讨论工作,事发后胥紫英情绪极不稳定,被送至医院休养。 裴长宇嘱咐裴央:「声明里的『另外两位高管』,其实不存在。但万一昨晚有人碰巧在现场瞧见了你们,那我们也有个说法。」 裴央点头记下。 接着他简单说了目前已经了解到的情况。话虽只有几句,却是沈亦和几位助理一整晚联络了上百人,组织梳理出来的一个前因后果。 之前的一个月里,沈亦和靳校联手的计划逐渐落地,裴氏和九镜的合作也愈发紧密。米格尔·苏萨颓势渐显,在上周明确表示 tek 控股会放弃对裴氏的收购,还专门发邮件给靳校:「我退出。祝你好运!」 靳校对此十分满意,得知米格尔·苏萨从日内瓦来纽约办事,昨日傍晚主动去甘迺迪机场接的他。他们二人在机场共用晚饭之后,米格尔说接下来会与拉马尔、胥紫英碰面,米格尔的原话是:「买卖不成仁义在。」于是靳校顺路将他捎到了曼岛西区 139 河畔公寓。 人送到靳校就离开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米格尔的胞兄西奥·苏萨竟派人早早地等在了公寓附近。 「他们兄弟二人之间有冲突。」裴长宇紧拧着眉头,「具体什么冲突,我们搞不明白。但是事情针对的很有可能是米格尔,而不是你妈妈和拉马尔。」 沈亦补充阐述,说那间酒店式公寓是米格尔提前两周订好的,而根据胥紫英助理小红给他看的行程表,胥紫英是昨日下午才决定赴会,算是临时安排下的行程,知道行程的人也很少。 裴长宇这时问他:「小红是哪位?」 沈亦被他问得一愣,瞧了眼裴央,又看向裴长宇,「刚才电话里那个助理。」 「她叫廖青。」裴央告诉沈亦。 「对。」裴长宇也被他绕晕了,抢着说:「什么小红,红绿不分!」 「廖青,爸爸。」裴央告诉裴长宇。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噢。」 「噢。」 然后他俩都不说话了。 过了片刻,沈亦接到靳校的电话,起身亲了亲裴央,和裴长宇点了点头,就去书房了。 沈亦走开后,裴长宇许久都沉默着,接着闭上眼,把脸埋在手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裴央没有动,静静地坐在边上。 裴长宇的手指臃肿僵硬,遍布苍老的痕迹。 但这双手曾在她晃晃悠悠骑上自行车时,稳着她的肩膀,当她哆哆嗦嗦摸上方向盘时,帮她指着路牌。 等她穿着浅蓝色学士服站在金色的阳光里,这双手在台下为她鼓掌,待她迫不及待扔下不合身的衣服、告别小女孩的青涩,这双手牵着一身白纱的她走过红毯。 所以裴央熟悉这粗糙皮肤上每一处褶子,它们像是没有形状的一张网,兜住了她关于成长的那些零碎而鲜活的记忆。 想到这里,裴央的眼睛有些酸涩。 裴长宇嘆了口气,缓缓地说:「小央,我们都希望尽快找到妈妈,但是你妈妈可能是有什么顾虑,不见得肯回来。」 裴央抬头看向父亲的眼睛。他眼里的忧虑是真切的,她很肯定这一点。 裴长宇继续说:「如果妈妈联繫你,你可以告诉她,只要她回家里来,离婚、不离婚、今后的日子怎么过,我都同意。只要她回家里来,要怎么处理裴氏,她尽管和沈亦商量着来,爸爸不会多说一句话。你去问问沈亦,这次做重组,都是按照他的想法。以后也是一样,你们年轻人按照你们的想法来,爸爸尽自己一点能力支持你们。公司还想要的话,就好好做;不想要了,找个靠谱的人接手。爸爸老了,不能不服老,你妈妈也是一样的,不要总想着搞个大新闻。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就是最好的了。」 四目相对,裴央喉头忍不住战慄,他神色中有令人触目惊心的真诚。 第71章 大姨妈 送裴长宇出门的时候,沈亦见他一身运动服,问他是不是要去跑步。 裴长宇笑着点头,「对。我还是喜欢长岛的几条路,十多年跑下来,习惯了。」搬去康州之前,裴长宇一直住在长岛。 话说到这里,裴长宇邀沈亦一道去。裴央在一旁笑而不语。 「今天算了。」沈亦推辞。陪岳父跑步最是麻烦,不能快,怕伤他自尊;不能慢,也怕伤他自尊,所以他从没陪裴长宇跑过。 但这回裴长宇相当坚持,软硬兼施,沈亦只好推说一晚上没合眼,怪累的。 「拉倒吧你!」裴长宇不买帐,「我六十岁的人不也熬了一宿,你个小伙子怎么回事?」 「爸爸我陪你去吧?」裴央挺主动。 「我不要。」裴长宇立马摇头,裴央像只兔子似的跑得贼快,半点不给面子。 裴央咯咯笑了,推推沈亦,「那你去吧。」 平日里她和沈亦跑步,彼此从来不让。谁要是状态不好,会落下一大截,按规矩被罚伏地挺身。裴央在这事上唯一的性别优势,是在他做伏地挺身时趴他背上去,沈亦是不敢这么皮的。 沈亦只好换了身衣服陪裴长宇出门。 他们二人在前边跑,后面那辆黑色轿车慢慢跟着。裴长宇一路指给沈亦看,说哪里哪里裴央小时候喜欢去骑自行车,哪栋哪栋的毛小子敢往他家后院翻进来。 沈亦在一旁听,话依旧很少,但神情和平常不一样,挺自然、挺放松。他没能和自己父亲一起跑过步,要是能有这个机会,想来也是这般好的。 一个小时后二人回到家门口,裴长宇喘着粗气宣判:「你这速度不行,比我还慢点儿,更不要说紫英了!」 说到胥紫英,气氛沉重了几分。 离开之前,裴长宇提起晚上的慈善基金会开幕仪式,问沈亦几点能到。「有几个人我带你见见。」 沈亦简短应了句,接着道:「裴央就不去了吧?」她母亲刚出事,整个人的状态也不好。 「她要来的,肯定得来。」裴长宇严肃道:「你们今后一起打拼,小央必须是你事业上的助力。你不能这样惯着她,惯得她半点事都经不住,你在前头怎么放开手干?」 「这你管不着。」沈亦的神色冷淡几分。他很懒,没甚要打拼的基业,更不需要什么贤内助。 裴长宇意识到自己越了界,退一步,「你和她商量着来,我不说了,不说了。」 看起来虽是让了步,但裴长宇鹰隼般的眸子转了转,走到车前随口问道:「廖青,那个小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还行。」 「我考虑紫英手上原本有些事情的,又要辛苦你操心。」裴长宇的态度恳切但不失威严。 「应该的。」沈亦帮他拉开车门。 「正好廖青最熟悉情况,我让她直接跟你吧。」裴长宇坐进后座,「紫英回来之前,她的事你就吩咐小姑娘去办。」 意思是胥紫英留下的烂摊子交给他,廖青也给他当助理了。 沈亦微微一愣,「不是我自己带的助理,用不习惯。」 「用用就习惯了。你尽快上手,这些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裴长宇伸手把车门带上。 下午一点,设计师给裴央送活动的衣服来,一条蛋壳色的连衣裙,裙侧镶拼同色蕾丝薄纱。设计师助理在裴央背后帮她系腰带,手掌在她左右腋下处轻轻按了按,笑着问了句:「胸围紧了点?」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裴央点头说是,她觉着胸口有点闷。但这裙子几天前刚依照她的尺寸调整过,照理是合身的。助理把裙子背后细细密密的小别针拆掉了两个,裴央顿时觉得唿吸顺畅了些,深吸一口气。 在更衣间里把连衣裙、礼服外套、高跟鞋、晚装手包、头饰珠宝一套行头试下来,裴央便觉得有些乏,见一切妥当,忙不迭全脱下来,请助理带到现场去,她自己换上家居服回客厅去准备演讲稿了。 空隙间,裴央粗略扫了扫新闻头条,看见由于原油价格的高企,安里行航空的股价已经连续四天跌停。这部分资产已经从裴氏的表上清出去了,就是不知道接手的靳校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因为慈善基金会的活动准备,家里进进出出来了好几拨子人,讲稿润色、化妆造型、现场调度…… 许多人来来往往,沈亦只好去二楼书房工作。前面整宿没合眼,他忙完一段就靠沙发上睡觉。没过多久他隐约听到有人开门进来,过了片刻睁开眼,见裴央趴在枕头边上看他,瞳仁黑漆漆的很迷人,却不深邃。 「你终于醒了。」裴央轻声地抱怨,「我蹲了好久,腿都麻了。」沈亦笑起来,把她抱到沙发上,两个人身体贴在一块儿。 「还是决定去?」沈亦问她。 他指的是基金会的落地仪式。 裴央窝在他怀里,头埋在他胸口。她整个人抱起来软软糯糯的,声音也很软,像是一颗软糖,「嗯……爸爸说这事对他很重要。」 「嗯。」他先是埋头下来浅浅吻她的唇,接着手上又不老实,开始撩拨她。他节奏控制得很好,向来是这样,但裴央不知今天自己是怎么了,在二人的触碰里感受到身体深处一种轻微的异样,于是把他推开了。 沈亦难得没有闹腾,大约是体谅她身体不好。 安静了片刻,裴央问他:「靳校怎么一直在找你?」今天电话来了四五个。 「他缺钱。」沈亦眼皮合着,声音哑哑的,说话带了很轻微的鼻音。 裴央听出来他不愿多谈,但仍问他是不是因为安里行的事。「我听说如果没有利好消息,股价很快就会跌破平仓线,那时 g 行会抛售安里行质押的股权。」 「嗯。」 他不明白裴央为什么总关心靳校的事。 「到时候靳校怎么办?」裴央很担心靳校出什么么蛾子。胥紫英说了,到无路可走的时候,靳校会是一条退路。她得每天瞅瞅这退路还是不是安然无恙。 沈亦不睁眼,不说话。 「算了,我自己问他。」裴央想起身去打电话,被他手臂箍得很紧,不让她走。 裴央扑哧笑了,躺下面对他,「你干嘛?」 过了很久沈亦才问她:「你还喜欢我吗?」他很没有安全感,目光追着她的。 「特别喜欢。」她点头,眸间浅漾春色,靠过去,在他喉结轻轻啄了下。 沈亦耳朵红了,神色倏尔软下来。「那你为什么不肯和我做?」他数着日子呢,整整六天了。 裴央胡乱推搪:「快来月经了,不大舒服。」 这话让沈亦愣了愣,「还没来?」六天前,她就说快来了。 裴央也愣了,照着手机上的日历数起了日子…… 「七……十四……二十一……二十八……三十五……」她对着屏幕自言自语,沈亦在一旁渐渐焦躁,什么年代了,裴央记个周期都不晓得用 app,完全靠她那不怎么好使的脑子。 裴央这时转过头来,无辜的大眼睛望向他:「所以是这样,现有可能是三十五天,也有可能是二十八天,我记不、记不大清了。」 「……」 见沈亦整张脸都僵了,裴央赶忙为自己辩护,「但不管怎么样,就算是晚了几天,今天肯定会来的。」 「你怎么知道?」沈亦坐了起来。 裴央见他这么大阵仗,心里也紧张几分,「我……我感觉是要来了……」 「什么感觉?」他问得很细緻。 「就……」裴央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沈亦没再和她腻歪,下了沙发去卧室药柜里找验孕棒。结果家里的几支都过期好久了,他得出门去买。 裴央跟在他身后,「你真不用……我们每次都做了措施的……这年纪哪那么容易怀上……」 「你在家里呆着,别乱跑。」沈亦打断她,叮嘱一句就出门了。 结果是沈亦被打脸,他人还没从超市回来,裴央就发消息和他说,大姨妈来了。 第72章 憋屈 既然沈亦不乐意多说,裴央自己去找靳校了解情况。靳校很直接地告诉她,受原油价格影响,他盘子里的几只航空股都跌得挺惨。 「这不在意料之外。」靳校告诉她,「期货对沖是我的老本行,我总会扛过去的。」 其实靳校正打肿脸充胖子,他的盘子缩水得厉害,如果几只航空股跌破平仓线,几大投行手里一齐抛售,股票价格瞬间跳水。 他把原油对沖得再完美也不补上那亏空。 而莉迪亚·雷迪像是和沈亦商量好似的,放几枪空响,喊几声口号,至今一点股本都没投进来过。真金白银往里丢的,只有靳校。 靳校心里很清楚,沈亦整了他。奈何沈亦使了招阳谋,光明正大、因势利导。裴氏这几笔资产是靳校自己叫嚷着要接手的,航空板块的风险是他信誓旦旦地说能承受的,莉迪亚·雷迪也是他心心念念要挖来的。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但靳校在嘴上死咬着不认,绝口不提几只航空股可能导致的巨大亏损。 「既然都在意料之内,」裴央的问题很犀利,「你找沈亦做什么?」 靳校不耐烦:「我还看盘呢,没空和你磨叽。」 「嘟——」电话被挂断。 沈亦从超市回来,让裴央在出发去会场前再睡会儿。裴央没听,就窝在书房沙发里翻画册。 下午三点之后,沈亦的电话不断在响,来电都有关一只股票——泽力通运输。裴央在手机上迅速查了,泽力通是一家货运航空公司,股票在过去三周内陆续跌掉 70%的市值,股价一路从七十落到二十,但自周二上午起,股价毫无缘由地一路拔高,三天内上涨超过 20%,看来靳校大约是被逼空了。 裴央走到电脑边上,又问上几句,算是摸清了个大概。 靳校在过去几周大量做空泽力通运输,可能是他了解到泽力通的什么利空消息,也可能是靳校赌红了眼,这空单远超对沖其他几只航空股票下行压力的需求,保证金占用了靳校大部分的可用资金。若是泽力通的股价涨回七十甚至更高,靳校怕不得爆仓,亏到当裤子。 直到三天前,靳校的策略都在帐面上盈利,但过去三天,他该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坐会儿。」沈亦把她抱腿上,搂着她看电脑屏幕。 下午三点二十五分,g 行和 t 行的分析师率先将泽力通运输的评级从「观望」调整为「买入」,十五分钟后,另外两家第二梯队的投资银行分析师将评级从「买入」调整为「强力买入」。 看着那条 k 线从几天前的 25 美元一路上行,最后停在了 88.24 美元的收盘价,裴央心里拔凉拔凉的。她不知道靳校在哪个价位做的空,需要承受多大的损失。 但是沈亦要这么玩,肯定是想玩票大的。 裴央从他身上下来,回沙发里坐着,「是你在逼空?」 沈亦先前跑步回来沖了凉、换了件白色卫衣。屋外金色的阳光在他脸上铺得随意,衬得多了几分少年气,笑容也是清冽的。只一双温柔的眉眼有种矛盾感,眼底笼着一层凛凛的阴。 「不是我。」沈亦撇得很干净,「再说了。他要恶意做空,就别怪市场反过来整他。」 他这官腔打得行云流水,裴央不再说话。沈亦看了她一眼,解释道:「靳校是个赌徒。把他逼到角落就够了。」 自打定主意收购裴氏之后,靳校就给他自己套上了巨大的融资压力。如今原油价格大涨,刚刚收购过去的航空板块市值即将大幅缩水,靳校的行事越来越极端。 「他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沈亦说:「越是风雨飘摇的时刻,他越想上风险,坚信自己能赌一把大的,逆风翻盘。」 七年前,就是这个习惯把靳校赶出了 t 行,又让他亏光了家当。 裴央不露声色地问:「所以这次,你要把他逼到角落里,然后呢?」 沈亦唇角勾起一个弧度。这笑容里不带分毫鄙夷或者得意,而是带几分着淘气,像是赢了盘游戏似的无足轻重。 「然后,我要让他把吃进去的裴氏,连带着九镜,一点一点吐出来。」他平淡地说:「失败一次,是经验;再失败,就是笑柄。他会沦为华尔街的笑柄。」 沈亦的视线落在她脸上,略微顿了顿。她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旋即竟然生出几分担忧。 沈亦的语气风平浪静,裴央却觉得压迫感铺天盖地,空气中的窒闷迫得她深深吸了口气,问道:「真要到了这一步,靳校会怎么做?」 「你很关心靳校?」沈亦眉目带上些微冷意。 裴央望着他,不和他争辩,平静道:「恶意操纵市场是违法的,沈亦。」 「我说了,那不是我。」 「但你知道是谁在做、怎么在做,不是吗?」裴央问他。 他脸侧开,去看电脑屏幕。 沉默很漫长。 裴央站了起来,「我不知道靳校对你做过什么,或许是挺过分的事情。但裴氏现在无以为继了,他能输一波血,咱们让点利、让点控制权,也是个办法。你非要在这当口和他争个你死我活,逼垮了他,我们还要找新的资金方。加上爸爸的案子还没完,说不准今后还有罚金的压力。你这是把我们自己也往绝路里逼。」 「不会的。」沈亦笃定地告诉她:「我们不会有事。」 「那我们都好好的,别树这个敌。靳校是个拎得清的人,你手下留情,他会记着......」 「你很了解他?」沈亦不怎么讲道理,眼睛里写着警惕,像是突然听到不明声响的看门狗。 裴央一番话说得气都有点喘,结果半点没派上用场!她看了看表,打算冷处理一阵子:「我要去会场准备了,晚上再说吧。」 想要说服他,不能一蹴而就。 「我也去。」沈亦站起来。 「你在家等院子里弄完了再过去。」裴央吩咐他。院子里正在修栅栏,最好有个人看着,否则梅阿姨会瞎指挥。 沈亦冷着脸坐下,他被关小黑屋了。 裴央走过去,弯下腰,想要亲他。高度正正好,但他低着头,不给面子。 「头抬一下嘛。」裴央求他。 沈亦不搭理她,他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凛若冰霜地僵持了……最多两秒钟,抬起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她唿吸很轻,小心翼翼地,慢慢靠近,唇瓣快要贴上他时,她舌尖轻轻舐了口,像是偷腥的猫。 沈亦身体里的火蹭地就上来了,被他忍住了。妈的,真憋屈。 第73章 充电宝 裴央先去了会场。 好容易捱到傍晚,沈亦在修好的院子里转了转,踢两脚栅栏,踹两下花坛,随后决定出发。 沈亦上车后接到裴长宇的电话,说廖青在长岛办事,让沈亦顺路把姑娘捎上。 他们在附近一个律师事务所外见到廖青,姑娘身着西装裙,手里拎着一大袋衣服,拉开后座车门放进来,弯下腰看着后座的沈亦,两只手绞在一块儿。 「姑爷好。」她微微鞠躬,礼貌周到,「给您添麻烦了。」 沈亦正在手机上回消息,抬眼看了她,指指副驾,「坐前面吧。」 姑娘刚想上车,像是听到这话才反应过来,识趣地点头,从后座提上袋子退了出去,犹豫两秒,又细声细气地问能不能在车里把衣服换了。 「到了场地里,我都是帮姐姐们跑腿,没有时间换衣服。」她很委屈。 沈亦让卢飞把车靠边停,两位男士下车走远几步,留廖青自己在车上。 站定后,卢飞掏出手机打游戏,「她故意的吧?」 廖青给胥紫英当了这么久的助理,怎么会上车该坐哪儿这点日常都拎不清? 沈亦低头看手机,并不说什么。他有四个助理,三男一女,女的叫戚翠,年纪比胥紫英都大。不是有意为之,但这安排确实省了些麻烦。 再回车上,卢飞被副驾上的廖青惊艷了眼睛——这姑娘条件不错的,脸庞精緻又娇俏。 这一路过去两个小时,沈亦把随身的电脑打开,向廖青简要了解了胥紫英手里几样重要和紧要的工作。大框架理清之后,沈亦叫了助理戚翠和万元远程接进来,安排他们对接。 胥紫英习惯管得细緻,凡事要弄清楚来龙去脉,规矩比较多。 沈亦不怎么讲规矩,只管事情能不能办成、怎么办成、为什么办不成。规矩少了,他在时间上要求就高。 几件事情交代完,沈亦让廖青把待办事项和对接人整个表出来。廖青点头,「好的,我今天回家去梳理一下。」 「什么时候给我?」沈亦问。 「就这一两天。」廖青看着他,揣摩他的意思,改口道:「明天。」 「明天什么时候?」 「明天早上。」廖青赶紧说,四目相对,廖青又补充:「早上九点前。」 沈亦微点了下头,让万元排个明天上午九点十五的会,然后结束电话会议。 他们路过曼哈顿西村的时候在一间设计师工作室停了下,沈亦顺路取了裴央的几件备用衣物。在车上等的一会儿,廖青小声问卢飞:「他对谁都这样吗?」她有些低落:「还是我做得不够好?」 卢飞笑着问:「什么样?」卢飞嘴巴很紧,从他这儿是套不出什么的。 廖青低眉想了想,说不出个确切。沈亦对人算不得冷漠,只是漠不关心。交谈时,他落在别人身上的视线无情而准确,像把锋利的手术刀,达到了目的,便会失去兴趣。 感觉是个很难取悦的主。 「别想了,没戏。」卢飞讲话很直。 廖青眼眸微微动了动,神色慌乱间伸手拂了拂刘海,遮掩地侧过头去,「你误会了。」 「那最好。」卢飞道。 晚上七点到会场,沈亦和廖青在大厅恰逢裴央。裴央换好了裙子,但仍穿着运动鞋,脚步轻盈,跑得飞快,像是轻纱薄雾的一片云。 沈亦叫住裴央。 裴央提着裙子奔过来,欣喜地扑到沈亦怀里,像是许久未见似的。沈亦搂住她,大概是灯光的关系,他神情格外得柔和。 他们两个看起来,天生就属于彼此。 这一幕令廖青发怔。 两个小时前,下午五点。 裴央早早赶到会场。会场放在曼哈顿中城一家酒店的十七层,席间烛光摇曳,厅外是露天阳台,能看到纽约璀璨冰冷的天际线。 髮型师拖拖沓沓地花了近两个小时一绺一绺地给她卷头髮,和助理讨教怎么在第一次约会显得更从容些,和化妆师商定下回同去做纹身,中途还去抽了根烟。 等到头髮做完,和场务跑场子的时间也被挤压得没啥了。裴央一般是不计较这些的,她是个挺随性的人,能安排得过来就多走两趟熟悉流程,来不及便算了。 但今儿个不知怎么,心口像是被堵了团棉花似的,一直喘不上气。要去走场之前她给了自己三分钟,进卫生间关上门。面对镜子,她忽然就有一种流泪的冲动。以往这个时候胥紫英总会过来挑剔她的髮型配饰,可是今天只有她一个人独自站在这里。 她仍是没能哭出来,可能是胥紫英走的时候把她的眼泪带走了,不知道带去了哪里。 因为下午把充电宝落在了沈亦车上,裴央打电话给卢飞。卢飞说他们刚到会场,沈亦和廖青已经上去了,他正停车,不如他把充电宝给送上来。 裴央说她正好下楼见几个朋友,就去了停车库。卢飞没能找到充电宝,是裴央在后座中央扶手边找到的,连带着还有条粉色蕾丝丁字裤。 看到从后座退出来的裴央指尖挑着的轻薄蝴蝶结的时候,卢飞整张脸都垮掉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搞么蛾子,曾经还有人在沈亦车上落下一把格洛克。所以每次送过其他人,卢飞都会仔细检查,今天着实还没来得及。 果然人家说魔鬼躲在细节里,成功隐身流程中;他今天要是先查一遍,再告诉裴央停车点,这工作也就保住了。 如今…… 裴央嫌脏,把那衣料往后座一扔,取出消毒纸巾仔仔细细擦了手。手干之后,她掏出手机噼里啪啦一通拍照,不知道的还以为裴央是狗仔队的记者,闪光灯闪得卢飞狗眼懵逼。 卢飞在车外声泪俱下,卯足了嗓门辩解:「嫂儿,嫂儿你听我说,今天是那碧池……叫什么来着……小红!小红她非得在车上换那衣服你晓得吧?我以性命起誓嫂儿……」 「廖青。」裴央拍完照片退出来,掸了掸裙身。 「……啥?」卢飞懵了。 「她叫廖青。」 谁都知道依裴央的性子,她得闹到天上去。但这回她只是平静地交代卢飞:「这事别告诉沈亦。谁都不许把廖青裁了。」 然后她手握充电宝,扬长而去,跑得飞快。 晚上七点,裴央在一楼大厅恰逢沈亦和廖青。 裴央从不需要沈亦琢磨自己的心思,所以他不怎么擅长琢磨她的心思。于是当裴央欢欢喜喜地沖他奔过去时,沈亦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 他从书包里取出她的手袋,里头装了裴央要的备用衣物和一些零食。「你看看,应该不少的。」沈亦办好了事情,脸上很自豪。 裴央视线似是无意地在廖青身上转了转,笑道:「不少就好,只怕别多出什么来呢。」 沈亦一时没能听出话中意思,但廖青的表情瞬间变了。 第74章 咱们那些个弟兄 卢飞不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裴央叮嘱他别把廖青的事告诉沈亦,急得他后背直冒冷汗。 他觉得如今这状况,告诉沈亦,是完蛋;不告诉他,更是完蛋。 于是他打电话给助理万元,想讨个伎俩。 万元跟着沈亦时间长,处理这档子事情的经验丰富,理所当然地拿个大,一边往嘴里塞牛肉汉堡,一边正经地在电话上告诉卢飞:「没甚办法。我估计老大知道以后,嗝,会让你自己今晚开车把那女人捎到布鲁克林红钩区某个荒无人烟的小码头……」 他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卢飞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干什么?」 「之后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咱们那些个弟兄,手脚利落着呢!」 卢飞脸上惊恐漫溢。 电话上沉默五秒,随后爆发出万元那令人肝肠寸断的大笑。 卢飞愤愤地挂断电话,继续一个人愁眉苦脸。 场务人员熟悉了流程后,裴央去了露台。夏天的纽约日落很迟。裴央靠站在露台边的石柱栏杆上,觉得白昼像一个醒不来的梦,不知要过多久,才能等到黑夜的降临。 和她一般站着发怔的,还有靳校。 看到靳校的时候裴央略微诧异。邀请名单上是有九镜,但她思量靳校在这个口子该是没空来这里闲逛。没想到他来了,约莫还是来找沈亦的。 她俩之间隔着两个凳子,彼此也没搭茬。站了半晌,裴央还是决定感谢他一句。 白枞的专利到手好几周了,想必靳校早已摸清苏湛算法中的后门,但他字句未提,吃进哑巴亏。 听出裴央的意思,靳校摆摆手,「这些年我看的策略、买的专利、招来的人,一百个里面有五个能成,都算是运气好了。」 他这话和沈亦那句「愿赌服输」倒是如出一辙,但出自赌输这一方,还是有几分气节的。裴央估计高风亮节是其次的,靳校主要不愿在这个紧要关头拿这事和沈亦叫板。 「苏湛这个人……我蛮敬佩的。」靳校若有所思,像是陷在回忆里。 「你们很熟?」裴央笑了。 「他在的时候,几乎没来往过。」靳校摇头,「但我们跟的同一个博导。他的事情我听教授提过几次。可惜了。」 谈话变得有些丧。裴央安静少顷,又谢他一次。 靳校看她一眼,「不客气。人都不在了,不该再去打搅他。」 会场里的灯光调暗,打在演讲台上的射灯亮起,主持人上台。场务助理在远处招唿裴央,指了指手中的表,伸手比了个五。 裴央朝她点头。五分钟后是开场聚焦的发言。 靳校仿佛想要开口说句什么,裴央看向他。 「离婚吧,裴央。」他用极轻的声音说,「离开裴家。」 裴央怀疑自己听错了,有片刻的恍惚。刚好场务助理凑上来帮她别话筒。裴央再回头,靳校已经走开了。 裴央跟着场务往后台去,经过走道时身边窜过三个穿着制服的安保人员。裴央顺着他们跑去的方向看,发现电梯间有个酒气冲天的男子,骂骂咧咧地横冲直撞。 来人看着十分眼熟,裴央驻足。 他衬衫皱皱巴巴的,胸口敞开,整个人呈猪肝色,嘴巴里嚷嚷得浑浊不清:「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玩法!说我买通证人……说我做伪证……」 裴央这才看清,那是助理检察官马修。 马修力大如牛,眼睛里布满血丝,三个安保也拉不住他,电梯又迟迟不来,这里的吵嚷引起了会场里人们的注意。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裴央取出手机给沈亦电话,「他很激动呢,一直在嚷嚷要见爸爸和你。」 「我过来了。」沈亦正见几个合伙人,接到电话立即出了酒店会议室往电梯间大步过去,「你回后台,不要留在外面。」 沈亦等电梯那几秒,裴长宇也追了上来,说和他一道上去。但二人刚跨进电梯,裴长宇的手机响起。裴长宇看了眼手机,迟疑两秒,退了出去,「你先上去,我接个电话。」 电梯刚到十七层,沈亦就听到了隔壁电梯厢尖厉的超时报警声,「嘀——」 电梯口碎瓷盘碎玻璃散落一地,可能是马修撞倒了餐车,也可能是慌乱之下服务生打翻了托盘。 马修手里挥着半片锋利的碎瓷盘迫退保安的攻势,唾沫星子乱飞,「上帝啊……央,我们有多久没见了?你就不愿听我说一句吗?哪个清白的人会指使自己的女婿举报他?嗯?你的父亲、你的丈夫,他们都是魔鬼的代言人,这种感觉真的是太让人噁心了!」 裴央站在十几米开外,被身后涌过来的围观人群推得向前几步,脸上是迷惑的神情,「你在说什么……」 看到沈亦从边上的电梯里出来,醉鬼马修反应迟钝,耷拉着脑袋,目光直愣愣地跟着沈亦的步伐,从鼻子里出气哼一声。 沈亦全不顾他,一步上前把裴央挡在身后,回身去看她,「有没有伤到你?」 裴央还没能答上半句话,就见他眼角一沉,抄起地上的空酒瓶往前去了。 「你干什么?」裴央使劲拽住沈亦。 马修骤然认出了沈亦,眼睛里迸发出光芒,「问他!看在你母亲的份上,问问他!去年十一月三号交易委员会收到的那通举报电话,那究竟是谁……」 马修这一不留神,被保安抓住机会拖到了电梯厢里,但他扒拉着电梯门咬紧牙关不放手。 沈亦像是没听到他的话,歪头看着裴央,「你受伤了。」她这一身美得像是橱窗里的洋娃娃,但洋娃娃的颌角有团血渍,殷红得刺眼。 裴央照着他的目光伸手摸了下,她都没觉得疼,可能是碎玻璃溅到,伤口很浅。 「没事的。」裴央立马道,「他是不小心的。」 「我让他以后都小心点。」他眼神阴鸷,锁住在电梯口挣扎的马修。 「打架不能解决问题的呢。」裴央拉着沈亦,侧身飞起一脚,七厘米的鞋跟准确地扎中马修扒在电梯门上的手。马修「嗷」地嚎叫一声松开手,和三个安保滚作一团。电梯门缓缓合上,尖锐的电梯报警终于停了。 活动时间排得紧,裴央简单处理伤口后就上了台。大厅里已经暗了灯,沈亦站在媒体和嘉宾那几桌后,隐在阴影里,眼睛追逐着沐在暖黄色射灯里的楚楚身姿,目光缓缓滑过她侧脸、肩膀、嵴背、腰身的轮廓。 就在半分钟前,台下的她仍是无措而不解,问沈亦马修的话是不是真的,问沈亦为什么要那么做,问他那么做是不是在为裴长宇作掩护,问他为什么从没将此事告诉她,问他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她。 转眼间到了台上,她的神色像是脱胎换骨般灵动盎然,有一种夏日里无忧无虑的阳光味道。 她是个极富魅力的女人,因为她永远活在当下。 而他不是,他不是个大度的人,对人傲慢无礼,性子忽明忽暗,会记仇,对于过去念念不忘。他没有办法爱她爱到不自私的地步,只能揣着自己一身的坏毛病去爱她,爱得捉襟见肘,丑态百出。 他原本打算等裴长宇出狱便将这事告诉她,只要她父亲能安然无恙,事情都是好说的。可是裴长宇出来以后,两个人之间波折不断,见到的日子少了,吵的架却多了。 破一镜,各执其半。镜归人归,却拼不成一个圆了。 原因大多在他。 裴央的生命充满弹性,她的步履总是轻快,一吟一笑从不被他人羁绊。他始终是知道的,但离婚摇醒了梦中的她,让她知道,她或许并不需要他。 他曾经为她的若即若离而着迷,如今却因这捉摸不定而挫败不堪。 沈亦凝眸静望台上,片刻后,转身离开。 他找到靳校,半句寒暄没有,「是你?」 靳校正在十六层休息室,避开了先前马修的一出闹剧。miller-arthy 律所的举报电话一事,倒真不是靳校透露给马修的。泽力通股价飙升,他不会傻到在这个紧要关头得罪沈亦。 「不是我。」靳校坦然,但仍是要刺他一刺,「不过我很好奇,这么久了,你还没能把这事和她讲清楚……」靳校装作低头思考,两秒后,抬起下巴明知故问:「是为什么?」 靳校先前也不确定这把柄能用多久。他甚至担心沈亦答应协助裴氏的收购只是个缓兵之计,一旦时机成熟便会将举报裴长宇一事向裴央解释。 不曾想沈亦像是打算将这事一直瞒下去。 见沈亦一言未发,靳校自问自答:「你岳父那点事情,比你想像得复杂太多,你讲了一,她就要问二,如果她什么都知道了,就可能落得胥紫英的下场,是吧?」 沈亦听到这话,微微皱眉。 他不想让裴央参与太多是真的,可他从未想到,胥紫英出事竟然和这个有关。胥紫英手里握着什么信息?而靳校又挖到了什么? 靳校捕捉到他眼里掠过的一丝疑惑,狠狠暗骂自己又何必多嘴!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泽力通的忙,你帮不帮?」靳校赶紧直奔主题:「我的主经纪商明天一早就会来催我平仓。泽力通是个垃圾股,你知道的,十五、二十,顶多二十五,绝不能再高了。现在八十八的收盘价,光 t 行这一手,我要损失近两个亿!」 说到这里,靳校逐渐焦躁,开始自言自语:「我还需要一天、顶多两天,撑到周一下午。对,我需要市场冷静下来,过了周末,市场会冷静下来的。」 说到激动处,靳校骂起了他的主经纪商,「他就是个垃圾!我和他合作六年,他花了六年才做到了九镜的主经纪商。你知道他每年从我这儿赚多少佣金吗?这会儿他给我两手一摊!油头粉面的废物!但是你能借到泽力通的股票,你一定可以。」 靳校眼睛里迸发出希冀:「帮我一次。」 「你手上牌也打完了。」沈亦的声音不高不低,「我为什么要帮你?」 「因为这是正确的策略!」靳校急了,「你看不到吗?如果能坚持到股价回落,我可以赚得盆满钵满,到时候我给你两成居间!」 沈亦眼皮都没抬。 「三成。」 沈亦不出声。 「四成,四成怎么样?」 「我没兴趣。」 「为什么?」靳校咬紧牙关,眼睛布满血丝却毫无倦意,恨不得撬开沈亦的脑壳说服他,「你是看不到这里头的机会吗?和我对着干的是一群操纵市场的傻逼!」 沈亦轻蔑地笑了笑。他两个月来布了这么个局,为的就是这个收场。不论它来得早、来得晚,终归是会来的。 靳校会付出代价。靳校会输得一败涂地。 看见沈亦淡淡的笑容,靳校的脸渐渐变了颜色,他先前还以为沈亦只是因时制宜地让他接盘了裴氏的资产,现在看来,沈亦早在这里等着他了。 「你还在报復我。」靳校先是无法置信,眼里怒不可遏的火光烧起来,「你有病吧?你图什么?图个开心吗?」 他知道沈亦不会蠢到撸起袖子加入做多大军,以他的性子,一定撇得一干二净。 一干二净,也就意味着无利可图。 「对。」沈亦耸耸肩,「图个开心。」 「你……」靳校是头一回碰上这种疯起来不管不顾的流氓,怒极反笑:「沈亦,你理智点好吗?搞垮了我,对你对裴氏有什么好处?」 「我说了。开心。」 靳校的脸气到扭曲,「你不要欺人太甚,我要是想报復你,有的是办法!」 「哦?」沈亦轻笑一声,不以为然。 他的轻蔑彻底激怒了靳校。 靳校任怒火在他胸中沸腾,渐渐侵蚀他自己的理智,数秒后,他看似胸有成竹,实则堵死自己的路,笑着道:「你们分居以后,裴央来找过我,问白枞的事。」 沈亦微微一怔,看向他。 「她呆头呆脑的,根本不会谈生意。」靳校感觉自己渐渐占了上风,露出些笑容,慢悠悠地叙述:「于是我实话实说,告诉她:『如果想要钱,你更适合别的法子。』」 沈亦的眼里结了冰。 「她觉得我侮辱了她,很生气。她的原话是……」靳校扬起下巴,故作严肃地想了想,然后打趣般地复述:「她说:『倒不是我清高,靳校。但以色示人这档子事儿,怪我没那个天赋。』但我看她是谦虚了。」 沈亦盯着他,眼里涌动着的阴郁似风雨欲来。这一幕落在靳校眼里,他感到像是灌下两口冰伏特加般痛快淋漓。 痛快会令人上瘾。 既然鱼要死了,那网也别想善终。靳校笑道:「要我看,裴央还不如跟了我。我这个人再没用,也绝不会让我的女人腆着脸,巴巴地去求……」 话音未落,靳校只觉得胸口被人抓住,随即被一拳砸得眼冒金星。 第75章 怕不是什么好名声 从台上看下去,裴央能看到前面那几桌的嘉宾和媒体,靠后的桌则模煳不清。她余光瞥见有人从后侧门进了会场,目光似乎一直注视着她。 在掌声中下台时,她去寻目光的主人,瞧见那人正和裴长宇谈笑风生。 「小央你过来。」裴长宇见她下台,笑着招她过去,引她见来人,「西奥·苏萨。」 裴央心中一惊,她不明白这个昨晚还毫无顾忌地派人袭击自己胞弟、还殃及了胥紫英的人,今天为何会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政商要人云集的慈善基金会落地仪式上。 但她面上却无波澜,将手中握着的高脚杯放在一旁,大方得体地与苏萨家族掌门人握手,笑容优雅从容。 西奥年近五十,中短身材,下巴宽阔,留着平头,灰色的花白短髮铺在头顶,令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咬合力极大的鳄龟。西奥观察力细緻入微,盯着裴央笑道:「就你的表情来看,你早就听说过我。」 裴央知道否认也是欲盖弥彰,点头笑道:「您名声在外。」 西奥也笑,笑得锋芒毕露,「怕不是什么好名声。」 裴长宇的表情略微僵了。 裴央似是感到难堪,踌躇片刻,才皱着鼻子承认:「的确如此。听说您的高尔夫球烂得过分。」 听到这话,西奥和裴长宇先是一愣,紧接着互相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女儿口才真好,」西奥挑起一边眉毛,对裴长宇道:「很像我的玛丽亚。」西奥最钟爱他的二女儿玛丽亚,但玛丽亚十年前死于难产。玛丽亚生母是巴西的日裔移民,所以有一半的亚裔血统。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西奥拿出自己名片递给她,是张厚实的黑灰色卡片,上面连名字都没有,只有一个电话,可能是他的私人号码。「有需要的话,可以找我。」 裴长宇此时笑道:「你的面子可比爸爸大。这名片爸爸是拿不到的。」 裴央看向裴长宇,愣了愣。她不知裴长宇为何要对西奥·苏萨做出一副熘须拍马的样子,就在一个月前,他还厉声指责胥紫英将裴氏往苏萨手里推。 她的脑海里浮起胥紫英在科洛尼时的话语:「还问我怎么会和他们搞到一块儿去……你认为姓裴的有多高尚、多干净?」 裴央迅速回神,带着点笑容应付:「苏萨先生,我受宠若惊。」 西奥摆摆手,「叫我西奥。」他全然没有搭理裴长宇殷勤的恭维。 闲谈几句,裴长宇又笑容可掬地引着西奥去见其他客人。裴央不再逗留,回到酒店房间卸妆、拆头髮、换衣服。她觉得腰有些酸,这回的大姨妈够折磨人的,架子挺大,扭捏作态,欲来不来。 过不多久,沈亦的电话拨过来,想和她解释廖青的事。果然卢飞这兄弟站队挺明确,也就替她瞒了……近两个钟头吧。 「那女人陷害我。」沈亦的声音透着焦躁,背景音挺嘈杂,他人好像不在会场。 裴央「嗯」了声,对这个话题并不怎么热衷,反倒问起泽力通的事,她觉得那是要紧的。「你说你没有在逼空靳校,那么你做了什么?」 对面似乎愣了,若非听筒里传来的车水马龙,裴央还以为电话断了线,她接着道:「靳校今天还来找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沈亦的态度冷淡不少。 「他说,让我离婚,离开裴家。」裴央陷入了沉思,「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僵了半晌,沈亦似是带着几分失魂落魄道:「廖青的事,你根本不在乎,对吗?」 「不是不在乎。」裴央心平气和,「我相信你。」 声音也很温柔。 「……你以前不这样。你以前会和我闹。」 「我相信你,这样不好吗?」 「不好。」 「一回生,二回熟。我又不是第一次收到其它女人的物件儿。」裴央自嘲打趣:「上半年,森雅子的情趣不都寄到我家去了嘛。」 过了很久,他从胸腔里缓缓闷出三个字,「对不起。」 那通电话不欢而散,裴央本想早点回家,但被两个摊得七零八落的行李箱所慑,靠在酒店床上犯懒,被子里软和和的,她睡着了。 到了后半夜,她依稀听到沈亦刷卡开门。她睡得迷迷煳煳,并没有睁眼,只是感觉他坐在床边许久,夜色浓重时在那里,晨曦微明时仍在,一动不动,沉寂得像是漫漫夜幕中的雕塑。 快天明时,他伸手轻轻地从她身后拥她。他的一双手冰凉,半梦半醒间,裴央微微挣了挣。他没有勉强,把手缩了回去。又是良久,他静静地起身离开了。 翌日是个周五。清晨六点半,裴央拨电话给廖青,让她到自己的酒店房间来。 三十分钟后,门铃响起。 客房服务已经来收拾过,房间里干净得一尘不染。裴央身着鸭蛋青旗袍,腰身掐得纤细,闲花淡淡春,不施粉黛,但一举一动端庄优雅,浑然天成。 廖青在门口看着她,心底生出几分忐忑。昨儿个裴央那句玩笑话,令她惴惴不安一晚。她猜到裴央定然会找她谈谈。 裴央请她进来坐下,语气矜持却不失温和,仿佛全然不记得昨日的事情。 「你有我妈妈在公司的权限,我希望你帮我查一件事。」裴央直奔主题:「我想看看,过去三周内,伯曼的子基金里有没有临时换主经纪人,或者打算更换合作经纪人的情况?」 沈亦会瞒她,但从不骗她。既然沈亦说了不是他在逼空,那便不是。 不过沈亦能动用的资源很多,大可以在别的方面给靳校下绊子。 裴央猜测以他的习惯,有可能会拿伯曼的业务体量给券商和经纪公司施压,牵制住九镜的主经纪人,逼着靳校爆仓。 这个礼拜之前,各大基金公司的「空」军都在泽力通上方盘旋。这一周股价飙升,各方空头面临平仓压力,泽力通在二级市场的流通股份一下子就成了金钵钵。 沈亦只需四两拨千斤,打听到靳校的主经纪是谁,对准一处使劲就行。九镜的体量无法与伯曼抗衡,所以主经纪很有可能会抓大放小,牺牲靳校,逼他平仓,再拿着那些平过来的股份帮伯曼填空档。 廖青听到她的问话,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温吞着推脱:「这……这么多子基金,没有几个礼拜,很难查出来。」 廖青眼下的老闆是沈亦,她犯不着为裴央做这种会累断了手的事。 「所以我做了些功课。」裴央打开电脑,上面清楚地列出筛选条件:「盘子大小至少在五十个亿以上、目前持有泽力通的空头头寸、做主动策略而不是被动……最重要的是,主经纪目前是 t 行。这样子,会不会容易一些?」 廖青下意识地挺起腰背,想要在她面前显得自己有几分主意,「姐姐,不是我不愿意帮忙。但你想要查什么,是不是应该先问问姑爷,如果他要把这事情派给我……」 「首先,我不是你姐姐,他也不是你姑爷。我们是你的僱主,而你是雇员。」裴央不矜不伐地打断了她,「其次,我知道你急于找到一个靠山,但你做得不聪明。」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廖青屏住唿吸,抓在椅子边缘的手捏紧了些。 裴央似是没有注意到,平静地替她分析:「你年纪小,经验浅,也不是个业务助理,没有一技之长。沈亦为了避嫌,下手轻或许会把你裁了,下手重可以让你无法再找到任何一份圈子里的工作。」 廖青看着她,微微沁汗,语气变得诚恳:「但是你愿意帮我?」 裴央摇头,不说假大空的话,自若道:「我们之间,各取所需罢了,而你到现在都还没有辞职,说明你暂时没有更好的选择。」 下午一点,果如所料,裴央接到了沈亦的电话。 「你想做什么?」他的音色沉郁。想来也是,过去两天,这人没怎么合眼。 裴央咽了口口水,镇静道:「同一个问题,我问了你两遍,你都不回答。我只能自己查。」 电话上静默两秒,他缓缓道:「不用你费神费力,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是哪几只基金。然后呢?你想做什么?」 「你更换伯曼的主经纪商,施压去抢靳校手里借着的股票,你为什么要针对他?」因势利导,这是沈亦的阳谋,做得很漂亮。 「我没有针对他。伯曼需要借到市面上流通的股份,不是从他手里抢,就是从别人那里抢。都是一样的。」他听着有些疲惫,「裴央,他如果栽了,也是栽在他自己的弱点上。你管他做什么呢?」 裴央默了会儿,回答:「因为你做得不对。市场是在发疯,但泽力通的股价在这个高点停不了多久。如果靳校能在这一次扛过去,对裴氏是有利的。你能不能帮帮他?」 沈亦哑然失笑,音色里掺杂着苦涩的味道,「我要是不呢?」 在一起九年,她从未站到他的对立面去,一次都没有。她尽力压抑住嗓音里的不自信,继续道:「我会请伯曼合规部介入调查——这几只基金临时更换经纪商的原因何在、更换理由是否充分、新的第三方报价是否做到最优、流程是否符合委託人责任。这些方面,合规都应该将正式的书面阐述留档。」 她一番话说得有些气喘,听见对面的语气甚是萧索,「中间商从溪石证券更换成 t 行,交易对手风险略低,佣金也降了。所有第三方更换都有详细的尽调报告。半小时后,我会让万元发给你。还满意吗?」 裴央怔住。的确,沈亦不会蠢到留下这种把柄。裴央眼睛盯着屏幕上的 k 线,泽力通的股价今早有小幅度的回落,但随后一路攀升,已经超过了 100 美金。 「那好吧,再见。」裴央要挂断电话。 「你还想干什么?」 「我会让廖青帮我查泽力通的前十大股权持有人,找其中的对沖和私募借股份。」裴央认认真真地答。 「不会有人搭理你的。」 「不是我,是我妈的名义。」裴央说。廖青就是做这用的。 「……」他一时语噎,随后嘆了口气:「不会有人愿意借的。如果能借到,靳校早借到了。」 裴央知道他要这么说,「但市场上不可能全是跟风要跟到南墙的,一定还有人见好就收。他找一遍,我找一遍,和他们谈分利,五五也好,三七也好,就算效果微乎其微,也尽我所能吧。」 沈亦沉默半晌,一字一字道:「裴央,你就这么在乎他?」 「和他纠缠不休的人是你,沈亦。」裴央无奈地说:「就事论事,几个月前你就看衰航空运输板块,泽力通最近一个财季的业绩报告你也看到了。别说一百的股价,就算是三十,也很难有基本面的支撑。」 「所以你就得赴汤蹈火,陪他趟这浑水?」 「谈不上赴汤蹈火。」裴央平淡地说:「但至少别落井下石。」 十秒后,沈亦挂断电话。 第76章 总有一天,你会爱上钻石的 下午一点半,裴央收拾好行李,又去酒店餐厅转了转。这酒店内饰装潢都挺有排面,但一湾屋顶花园一盏绿盎扒房,摆出来的吃食都乏善可陈。 她在一楼电梯出口偶遇西奥·苏萨和随行的两位助理。大夏天的,他们还都西装革履,也不怕热。 听说裴央要去吃午饭,西奥便说不如同去,他中午恰好约了裴长宇。 一辆黑色的克莱斯勒停在酒店门口,助理上前开门。 裴央迟疑两秒,原因是再简单不过的,她认为还是不要和西奥这样的人走得过近。西奥对这种警惕的神情见怪不怪,有礼节地主动表示今天匆忙了些,之后再专程拜访。 西奥是那种天生就让人无法拒绝的人,仿佛在提出一个请求时,一併连回应也替对方想好了。以至于他随后问能不能陪同他走一段,有几句话想对她说时,裴央在他颇具压迫力的目光下答应了。 光天化日之下,他总不能把她绑架了吧? 他们二人在前头走,助理和保镖跟在身后。他们从六十一街走到五十七街,西奥只是无关痛痒地聊了几句,问她去没去过南美,喜不喜欢那里的气候。 在五十九街广场饭店门口过马路时,突然有一架马车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那种奶白色双马的四轮车是中央公园的旅游项目,跑过的时候阵仗闹得很大。 就在剎那间,裴央瞧见身后两个男子迅速抢上一步。他们的手都已经伸进西装里,用不了四分之一秒便意识到只是虚惊一场,不动声色地让开几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裴央才意识到原来那个助理也是保镖,而他们穿着工工整整的西装,是为了带枪。 裴央换了口气,大夏天的,她手脚冰凉。 他们走进第五大道上的海瑞温斯顿,珠宝店门口仪态得体的店员迎上来。西奥的助理和她轻声交谈了两句,店员先是愣了一愣,随即笑得像是见到了亲爹,示意他们跟她往店后走。 他们交谈期间,裴央在店里随意扫了扫,想看看近来有什么新货。她上一回添什么首饰,还是在大半年前。这一扫,竟然扫到了森雅子。 森雅子似是早就看见了她,远远站住没有动。她穿了条樱桃红无袖连衣裙,很鲜艷。站在她身边的男人一身日常的深色西装,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来。他们看起来应该是情侣关系。 店员领着西奥和裴央往店内走。路过森雅子时,裴央避不开她探寻且质疑的目光。看样子,森雅子是来挑选钻戒的,而她……像是来抢珠宝店的。 裴央平静地移开目光,随着西奥沿着店后的楼梯上楼了。 店员领着他们进了二楼一个小房间。裴央来过几次这个小房间,主要都是陪胥紫英来看订制草图。 房间里没有窗户,到处都挺暗,只有中央一张深色木桌被射灯照得雪亮。 挂着迎宾笑站在一旁的应该是设计师、珠宝加工师傅和高一级的店员,穿的和楼下店员的制服不大一样。 他们坐下后,一个貌似店经理的人戴着手套拿着丝绒托盘过来,上面只有一颗裸石,绚丽夺目。店员说是四点七二克拉的公主切。 西奥不耐烦地啧了声,似乎不大满意这种出场安排,摆了摆手,店员们就都退出去了。 到房间里只剩下他自己的人,西奥才进入正题,身体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裴小姐,央,我可以称唿你央吗?」 不等裴央回答,他迳自说下去:「你可能也听说了,我弟弟米格尔,他在两天前失踪了。在这之前,我们有过一些……该怎么说呢……」他抬手,大拇指在小指最后一截掐了掐,「小矛盾。」 裴央在他身旁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她心里怕得要命,有枪没枪,这里三人中任何一个都能单手轻松嫩死她。 西奥嘆了口气,说话的声音变得虔诚,「家人,家人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我从小就这么教育玛丽亚。我相信你妈妈一定也是这么教育你的。」 裴央仍是纹丝不动,他提到胥紫英,应该不是一个偶然。 「我是你父亲母亲的朋友,对你没有任何恶意。如果你想起些什么、听到些什么,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他似乎并没有指望立马得到任何答案,而是微微扬起下巴向助理示意,那助理便发了个消息,让店员们回来。 店长刚才该是把钻石锁回保险柜里了,这会儿又重新郑重地放回深蓝色天鹅绒托盘里,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再次摆好,欠着身退开。 「我的女儿,玛丽亚,曾经告诉我,钻石就该挂在胸口,因为那是最靠近心脏的地方。」他似是有感而发,抬起头怅然:「说得真是太好了。」他示意设计师过来,转头问裴央:「做成吊坠,送给我眼前这位美丽的小姐,如何?」 克服紧张的心绪,裴央渐渐镇静下来。西奥似是和裴长宇一样,认为自己可能知道胥紫英或是米格尔的去向。 裴央不冷不热地告诉他:「抱歉,我不喜欢钻石,也没有你要的东西。」 她话说得分寸恰当,仪态也令人挑不出错误,像是一个礼貌拒绝长辈新年红包的小女孩。但她没有为玛丽亚的话而感到惆怅,这让西奥略为不满,所有人都该像他一样为玛利亚的话而感慨万千。 他微微眯了眼睛,身子往后靠进沙发里。他的助理会意,又把店员赶了出去。 「你应该知道,米格尔失踪的那天晚上,正好和你母亲商讨 tek 控股对裴氏的收购……」 「中止。」裴央忽然出声纠正他。 所有人都一愣。显然,西奥并不习惯在交谈中被人打断,他助理不善的眼神便是明证。 「中止 tek 控股对裴氏的收购。」裴央抑制住脑海里的害怕,既然顶上他了,就把话说清楚:「裴氏并不打算和 tek 达成任何收购计划。」 沈亦昨天提过,西奥和他胞弟米格尔·苏萨的主要矛盾之一,就是 tek 控股近来在北美地区的扩张计划。米格尔年轻气盛,每两周要开个战略计划会议,急着进军北美的金融、保险和房地产业务。理所应当的,收购裴氏也是其中一环。 西奥则是保守派,对被左翼占领的东海岸蓝州本就没什么好感,也不喜欢虚头巴脑的金融保险,主张把主要利润重新导入北美几家食糖加工厂,在德州和密苏里僱佣当地劳动力,游说当地政府,把势力扎下根去。 所以裴央很确定,西奥是反对 tek 收购裴氏的。 「恕我直言,我的叔叔,拉马尔,愿逝者安息……」裴央像模像样地在胸前比划了个十字,「他和我爸爸合作几十年了,是我最敬重的人之一。」裴央扯起谎话来面不改色:「但在这件事情上,我不得不反对他的计划。tek 和裴氏之间就算能达成协议,这场收购也会因为缺乏真正的协同效应而不了了之。正是因为贊成我的观点,我的母亲早就和米格尔谈崩了。这一点,所有董事会在世的成员都可以作证。」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她一番话下来,怀里像揣了个免子般跳个不停。她希望尽可能地表现出她和西奥在利益上的一致性,这样他不至于在潜意识里过于提防自己。 不知是不是这话起了作用,西奥此时不说话了,只是用一双锐利如刀的眼睛盯着她,仿佛在掂量裴央的话值几斤几两。 「我的母亲当晚的确去见了您弟弟。但她先前并没有这个打算,是受拉马尔嘱託,下午六点临时改动的行程安排。」裴央道:「别说我如今根本联繫不上我妈妈,就算咱们能找到她,她又怎么会知道米格尔的去向呢?您都查不到的,米格尔出于什么原因,会信任她呢?」 西奥眼睛转了转,仿佛觉得挺有趣味,评价道:「你是个很有想法的姑娘。不巧的是,你父亲的想法似乎与你相反。他认为……」西奥牢牢注视她,语速很慢:「你母亲很有可能是和米格尔一同离开的。」 裴央怔了。这是西奥在唬她,还是裴长宇真有这样的猜测?若真如此,裴长宇又何必将这怀疑告知西奥?这于胥紫英的人身安全没有丝毫益处。 心脏紧得发颤,裴央嘴上却无所谓道:「我从小就和我爸对着干,这不代表我是错的。」 裴央再次说了谎,她是个再乖不过的女儿了。 但玛丽亚不乖,玛丽亚曾因顶撞西奥,被他生生打断过一条腿。 两秒的寂静,西奥突然从鼻子里哼笑一句,接着笑声越来越响,连带着站在边上的助理和保镖也放声大笑起来,三个人的笑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哈哈哈……」 笑声像是蛇信子,冰冷黏腻,从她的脚底缠上去。裴央的心提到嗓子眼儿,却仍是面无表情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西奥终于安静下来,面带微笑道:「总有一天,你会爱上钻石的。」 第77章 灰头土脸 下午两点半。康乃狄格州,德尔资本总部。 户外停车场趴着辆黑色商务轿车。 车外小桥流水,莺啼婉转,花儿草儿都在笑。但车内寒冬腊月,千里冰封,助理万元在驾驶座里瑟瑟发抖。 司机卢飞请病假了,万元暂时顶上。卢飞给的理由是精神压力过大,从领导的安全角度考量,不适宜开车。 万元此时恨卢飞恨得咬牙切齿,这小子浓眉大眼的竟还有这一招,小看他了。 一路过来,沈亦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脸色差得够呛。万元跟着他久了,事儿摸得门儿清,不敢去触他霉头,只通过后视镜观察他。 沈亦在后座靠着,神色淡淡地发怔。下半张脸沐在阳光里,高挺的鼻樑冷硬,唇角有伤口,脸上有淤青,有种美人易碎的味道。 万元心中感嘆,全凭一张脸,少奋斗二十年。 三分钟后,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到车边。来人一身行头中规中矩,深灰色奇诺裤、棕色乐福鞋、格子衬衫、patagonia 抓绒背心。 华尔街交易员的扮相。 乐福鞋男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来,开门见山:「上回咱们说的可是周一下午,或者至少等价位走到 115。」 沈亦看了他一眼,说话滴水不漏:「我相信你的判断。」 「哈哈哈,要我说,这垃圾股就值 25,不过现在这市场嘛……」乐福鞋一阵好笑,看沈亦面无表情的样子,渐渐收了笑,斟酌着说:「上周一……跟我分析说市场情绪看涨的是你,你现在……」 沈亦不接话,只是看着他,一副「你说得真对,我同意」的欠揍表情。 乐福鞋心中打鼓,沈亦在业内是出了名的立场坚定,这回不知是临时怂了胆还是怎么了,竟然不惜拿自己的名声做垫背。 妈的。乐福鞋想,果然不该信这些自己不下注的人。 可看起来沈亦决心已定,圈内会听信他选择落袋为安的人肯定不少。而泽力通的股价在这么高的位置,万一受这波动跳了水,自己可得上天台了。 想到这,乐福鞋炸毛了:「你到这个时候怂了?!」他两只手摊在空中,脸上写满无法置信,「只要大家都不退出来,这波股价还能往上走!那于我可是几百万的利润!」 「未兑现的利润。」 「什么?」 「你不卖,利润就没兑现。」沈亦替他划重点。 「废话!否则我现在已经躺在巴贝多海滩上了!」乐福鞋因为沈亦临时改变计划而恼怒非常,「砰」地推开车门,一步跨出去打算一走了之,想了想又回过头来,叉腰站车外嚷嚷:「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警告你,这回你选择帮九镜,不见得能拉拢到靳校,但一定会失去我、失去德尔!我们合作了多少年?七年?八年?」 会被威胁到合作关系,沈亦并不意外,他平淡地看着车外的乐福鞋,「正是因为我们合作了这些年,所以我第一个来找你。」 「艹!」乐福鞋一脚踹在车轮上,双眼冒出凶光,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脚毕了又来一脚再来一脚,「你下次再来找我,我发誓一定把你的牙齿打得一颗不剩!」 沈亦不拖泥带水,把车门带上,告诉万元:「开车。」 这天下午,万元眼见着自己这位辛劳的主子前前后后找上六家对沖基金的老巢,在户外车库、地下车库、马路边、田野边被黑头髮的、红头髮的、黄头髮的人骂得狗血淋头,不是鼻青脸肿地问他们借泽力通的股票,就是灰头土脸地唱衰泽力通股价走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傍晚五点,天边乌云滚滚,似是要下雨。万元把车停在哈德逊河边,降下车窗,让风吹进来。他在后视镜里看见沈亦全无平日里从容自若的风采,衬衫扣子被人扯掉了两三颗,领口也皱巴巴的,勉强算是衣能蔽体。 一份金融的工作,被他干成了街头混混的坎坷日常。 「老大,我有个问题。」万元斟酌半天,还是开口。 沈亦正望着窗外星星点点的河对岸神游天外,听到他问,微微点了下头。 「咱不能打电话吗?」万元苦不堪言,在电话上挨骂求人,至少能避开些唾沫星子。 沈亦沉默不语,脸色苍白而凝肃。今晚会是个雨夜,远处河面上腾起灰霭霭的氤氲雾气,模煳了布鲁克林的天际线。 静了半晌,万元感到尴尬,自问自答:「这问题太蠢了吧?是啊万元,这问题太蠢了。」 「不蠢,是个好问题。」沈亦倏尔回了神,一字一句地回答他:「因为我要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我想知道他们已经疯成什么样了。」 音乐要停了。 纵使夜晚再令人迷狂,舞蹈再亢奋激昂,总有人会不露声色地离场。 「老大,你因为这事儿得罪这么多朋友……」 「他们不是朋友。」沈亦的声音轻微,入耳的语句似是而非,「我这样做事,交不到朋友。」 「但你得罪了他们……」 「不是我得罪他们。」沈亦说:「一群疯子一起玩,哪天你不疯了,还非要怼人脸上去,就会被吊死。」 「他们会报復你吗?」 沈亦笑了,「大部分人不会。今后若是有利可图,还会以礼相待。」 「无利可图呢?」 「那大概不会再鸟我了。」 万元穿着栗色的短袖上衣,脸上也乌漆嘛黑的,夜色下像个圆滚滚的栗子。「噢……」万栗子点了点头,「所以心眼儿特小的,只有你吗?」 「你错了,」沈亦自信道:「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比海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广阔的是男人的胸怀。」 「……」万栗子伸出胖乎乎的爪子,扯着衣领在额前抹了把汗。 「我是最大度的男人,我……」沈亦话没说完,被手机上的来电打断,屏幕上显示「森雅子」。 沈亦愣怔半秒,还是接了。 「最近还好吗,沈亦?」森雅子温婉娴静,「如果你有空的话……」 「没空。」他忙着和老婆赌气。 森雅子怕他挂断电话,立马道:「我今天看到裴央了。」 沈亦没出声,却也没挂断。 「在五大道的海瑞温斯顿,我看见她和另外一个……」 「我不需要知道。」沈亦打断了她,挂掉电话,示意万元启动车子。 「叮。」手机有森雅子的消息进来,是一张照片。珠宝店里,裴央跟着西装男子上二楼。照片里的背影模煳不清,看不出是谁。 沈大度端着一缸子醋,阴着脸给裴央拨电话。 裴央的手机关机了。 森雅子的消息又来:「一起的好像还有两位保镖,没拍着。」 这让沈亦微微一愕,他重新点开照片,放到最大。万元在后视镜里看他唇紧抿着,神色略为紧张。 「老大,我们现在去哪儿?」 照片里的是西奥·苏萨。沈亦眉心蓦地蹙起,立刻去手机上看裴央的定位,上一次刷新是十分钟前,在长岛家里。 「回家。」沈亦告诉万元,同时打了梅阿姨的电话。 「昂,下午三四点就回来了,睡觉呢。」梅阿姨正收拾客厅。 「你去卧室看一眼。」沈亦用一种克制的声音说:「她手机关机了。」 「就睡我跟前!沙发上呢!」梅阿姨老不耐烦,「她手机没电了哇!」 沈亦长舒一口气,这一知道她没事,火气顿时就上来了,告诉梅阿姨:「你把她叫醒,让她听电话。」 他的音色没太大变化,但梅阿姨还是有点察言观色的本领,头一抬胸一挺,动作麻利了,态度端正了,二话不说喊醒裴央,为了讨好沈亦,还顺手把视频打开。裴央迷迷煳煳地被推到了镜头前,梅阿姨把像烫手的窝窝头似的手机塞给她。 「下午的事,你给我说清楚。」车里很暗,他目深如墨。 裴央也知道她在这事上处理欠妥,心里不大有底气,支支吾吾解释了几句,讲得没头没尾。 「他提议一起吃中饭,你拒绝了。为什么?」问话清楚低沉。 「因为……」这个问题她能答上来,裴央坐直了些,「因为我觉得他不像好人。因为爸爸说,前天在河畔公寓的枪击事件可能是西奥的人……」 「哦,原来你知道。」沈亦闭了闭眼,握着手机的手指渐渐收紧,话说得不紧不慢,但言语间压着情绪,「他问你能不能随他走一段,你就去了。虽然不知道他带你去哪里,但你跟他走了五个街区。整整十五分钟,你没有联繫我、没有联繫你爸、没有告诉任何人你和苏萨同行。如果他麻袋一套把你丢车后箱,我该怎么办?我去哪里找你?他和米格尔不一样,他凌晨安排场曼哈顿闹市区的枪击,傍晚还能和州长谈笑风生。你觉得纽约警察能搞定他吗?联邦调查局能搞定他吗?」 万元在前座被吓成了哆哆嗦嗦的胖栗子,手心在方向盘上留下一层冷汗。能让沈亦如此动怒的事情极少,回回都是裴央造的孽。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裴央在电话上没有做声,估计是被骂蔫儿了。 车开上 i-495 州际公路,天边闷雷阵阵,然后雨滴连点成线,细密的雨帘浇在车窗上。因为暴雨加上堵车,回家的一段路开了两个多小时。沈亦回到长岛时,已是晚上七点半。 车下了州际公路,雨倒是停了,八点钟的夕阳红晃晃挂在枝头。 沈亦开门进屋,没见着裴央,问梅阿姨她人在哪儿,得知裴央又在装病。 「说身体不舒服。」梅阿姨站得笔直,像是飞机舱口的空姐。她这时款款伸出手来,想接过沈亦手里的书包。「咳。」沈亦有些不适应,手挡了下,「不必了。」 「好的先生。」梅阿姨毕恭毕敬,脸上挂着微笑,人像个向日葵原地旋转,静静等候沈亦洗手、沖澡、换了身居家服、上楼。 卧室门开着,一盏灯都没点,窗帘也拉上了。沈亦瞧见裴央整个人蜷在被子里睡觉,露出一个脑袋,两鬓的黑髮都湿了,黏在耳边些微凌乱。他以为她在哭,心里嘀咕这女人真难伺候,重话听不得一句。 到床边俯身看她,沈亦才发觉不对劲。她鼻尖细细密密的一层汗,脸上没什么血色。她似乎睡得很沉,没听到他进来。 「裴央。」沈亦唤她,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 裴央眼睫动了动,不知是哪里不舒服,咬了咬下唇,牙齿才松开,睁眼见到是他,雾蒙蒙的眸子显得微微惊喜。她撑着身子坐起来,「你还生我气吗?你好久都没回来……」 「下雨,堵车。」他干巴巴地解释,把床头的灯拧亮,在她边上坐下。 裴央看清他的脸,眉心微蹙,「怎么又打架了……」 沈亦这才想起昨儿个基金会仪式之后,他和靳校来的那一出。那傢伙养尊处优的,不怎么扛揍。 裴央手指轻轻碰了碰他嘴角,「疼不疼?」靠得太近,她身上淡淡的马赛皂香气挠得他心痒。 沈亦脸稍稍一侧,态度依旧冷淡,「没感觉。」 裴央此时缩回手,无意识地覆在小腹上,闭上眼。 「怎么不舒服?」沈亦立马凑上来,扶她靠回枕头里。 裴央说痛经,有一阵没一阵的,「但是血量很少……」她想了想,转过头问他:「你昨天买的验孕棒在哪儿?」 第78章 喜气洋洋 两分钟后,沈亦焦急地在卧室里来迴转。转了半分钟,他重新回到门前侧靠着,静静地趴门板上听。 里面没有声音。 「裴央。」他小声叫她。 「你不要急。」裴央在里头回答,语气如常:「这需要三分钟。」 「不能急、急不得。」沈亦立刻顺着她的话讲,但他怕她在里边手脚发软,到时候又跌了绊了,试着问:「要不你先出来,我设个闹铃……」 裴央啧了声,不大耐烦。 沈亦闭上了嘴。 两分钟后看到裴央手里握着的白色塑料棒上头的两条槓时,沈亦一张脸瞬时煞白,抱起她就往车库奔。梅阿姨来替他们开车门,沈亦让她把卧室里的手袋拿下来,他先前把裴央的手机、钱夹、证件、随身物品、用药情况清单都准备好了。 往医院赶的路上,沈亦车依旧开得很稳,但速度提得很快。以前裴央坐他的车从不晕,可是这回让他中途停下两次,推开车门下去吐,吐到第二次,她两条腿软得像滩烂泥似的站不起来。被沈亦抱回车里时,她发现这人的脸色比自己的还差。 他全程一言不发,沉肃地盯着前面的路,方向盘捏得手背泛青。 裴央靠在座位里,虚虚地笑了,不忘调侃他:「踩到底也就两百英里的时速,你一副开战斗机的样子至于嘛……」 沈亦没她的幽默感,心里后悔得一塌煳涂,后悔今天凶了她,后悔昨晚和她闹脾气,后悔先前没坚持让她验个孕…… 急症室的小个子金髮医生亨克尔脱下一次性手套,笑眯眯地对穿着粉色布褂子、刚从检查床上摇摇晃晃下来的裴央说:「把衣服换回来,我在办公室等你们。」 换回自己的衣服,裴央开了检查室的门。她手脚都没什么力气,挨着墙走得很慢。 「怎么样?怎么说?」沈亦上来扶她。 裴央脚步停住,闭眼忍了会疼,待一阵子过去,才重新迈开脚步。她轻声抱怨亨克尔医生虽然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手上却真的很重。沈亦咬了咬牙,他想上去和人拼了,但他这半辈子下来,关键时刻都是认怂的命。 办公室里,亨克尔依旧是笑眯眯的:「看了血象和超声才能确定,但我的初步判断是先兆流产。」 沈亦觉得耳边「轰隆」一声巨响,整个人都懵了。 亨克尔接下来的一段声明说得千迴百转,意思是作为虔诚的基督教徒,恕他的办公室不接收任何堕胎手术病例。如果他们有这方面需求,可以去西乃山医院妇科找其他医生预约。 沈亦听到这话,喉咙没来由地一紧,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连带着嘴唇都有些颤。他战战兢兢地看向裴央,却不敢说什么。 「要的。」裴央的音量很小,但没有丝毫犹疑,「不考虑堕胎。」 沈亦整个人怔了怔,他以为她不会想留这个孩子。他没有提出离婚前,裴央每隔一阵子就会提一嘴备孕的事,都被他拒绝了。他们和好以来,两个人似是很有默契,从不认真谈及此事。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亨克尔没有这种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听裴央这样讲,脸上喜气洋洋的,「刚才盆腔检查我看了看,宫颈口是没开的,各方面都没什么问题。」 沈亦看向他,眼里掠过几分激动。 「再观察一两天,如果出血和腹痛加重,甚至有组织物下来的话,那就是自然流产了。」亨克尔的脸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沈亦无声地张了张嘴,刚想提问,又看亨克尔再次眉开眼笑地说:「不要相信孕酮针,还不如安慰剂呢!物竞天择,顺其自然。留下来的宝宝,都是最强悍的倖存者哟!」 沈亦被这大起大落搞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得裴央在身边语气平静地和亨克尔交谈。她先是告知对方自己的妇科医生埃利斯今天在盐湖城出差,下午的航班因为暴雨取消了,人需要明天晚上才能回到纽约。 「但是他把我的就诊记录和目前的用药情况都发到您办公室了。」裴央道。 亨克尔不怎么在意,嘴上好好好对对对的,实际上约莫没打算仔细看病歷记录。这是急诊室,又不是专家门诊,过了今晚,裴央就会回到她的主治妇科医生那边去。 裴央却不买帐,从包里取出最近三个月两人的用药情况,语气温温柔柔的,但态度一步不让,非要亨克尔眼下过个目。 亨克尔埋头看清单,随口问道:「没在备孕吧?」这倒不是从清单上看出来的。他见的准爸妈数不胜数,像眼前这位新手爸爸,显然是被这意外吓懵了。 「没有。」裴央答。 「叶酸马上吃起来,其他都没有问题。」他起身引他们去前台登记处,边走边说:「我的建议是注意休息、保证营养均衡,你体重偏低了。还有,避免剧烈运动。」他说最后这话时,眼神往沈亦那儿扫了眼。 医生走后,裴央捏了捏沈亦的手,他回过神来,扶她去楼上做超声。 他们几步一歇,走得很慢,到了直梯门口,眼前乌泱泱的都是人。沈亦怕她被挤着,抱起她往楼梯间走。 裴央头靠在他胸口,嗫嚅着告诉他:「之前在电话上,埃利斯医生说因为先前……那两次的……原因……」 沈亦抱她到了超声候诊室,动作轻缓地放她到椅子里。 裴央接着说:「所以超声和验血最好还是发给他看一看,万一有什么併发症,他好远程给些建议。」 「不会有事的。」他轮廓紧绷,嗓音略带沙哑,在她额头潦草地印上一个吻就起身要走。 「你要去哪里?」裴央拽住他的袖子。 「我让他今晚回来。」候诊室不允许打电话,他得去楼道里。 「……」裴央略微无语,她刚才已经和急诊医生解释过一遍,沈亦怕是没注意。裴央不和他计较,耐心解释道:「今天下午纽约暴雨,很多航班降落不下来。从盐湖城飞纽约的航班被取消了大半,好多人滞留机场。埃利斯医生最早也得……」 「我刚才听到了,裴央。」沈亦点头,「我会让戚翠安排的。」 裴央愣了片刻,才明白他打算让埃利斯搭私人飞机过来。「他能同意吗?」裴央觉得埃利斯通常不愿和患者处成这种随叫随到的关系,如果私人飞机也乘,凌晨电话也接,边界就有些模煳了。 「他会来的,今晚就会来。」沈亦很肯定。 回到家裴央非要洗个澡。沈亦在马桶盖上坐着,怕她保不准什么时候腿一软眼一闭。折腾起人来,她是最能的。 浴室里水声淅淅沥沥的,遮掩了二人之间的沉默。过了许久,沈亦才开口,他说这次不论结果如何,他会去约个结扎手术。 裴央站在花洒下,听到这话,湿润的眼睫颤了颤。他的音色里压抑着许多情绪,慌乱、隐痛、疼惜,但在水声之下,她只听到一种沉闷凝肃的语气。 得知她怀孕后,他就没笑过。 接近凌晨时,埃利斯医生在长岛麦克阿瑟机场降落,避开了拉瓜迪或是甘迺迪机场周边的堵塞,十分钟后就到了他们家中。 埃利斯赶路赶得风尘僕僕,花白头髮被风吹出了造型。他马不停蹄地换了身助理带来的衣服,戴上手套给裴央做盆腔检查。他说半个小时前要到了西乃山医院急诊室的血象和超声结果,「我的判断更乐观一些。几项指标都很健康,怀孕六周多,超声听到胎心了,而且排除了宫外孕的可能,都是非常好的迹象。」 裴央莞尔,唇畔是浅浅的笑意。沈亦见她笑了,只觉整个天都亮了起来。 送埃利斯医生上车后,沈亦再次收到了森雅子的消息:「我们可以谈谈吗?」这么多年,森雅子在他这儿是知分寸的,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但沈亦脑子里一团乱,没能顾上。 他回到卧室,裴央已经睡了,留了盏灯给他。先前做完检查之后,她可能又去过浴室,身上裹着条深灰色割绒浴巾,光着两条白皙的腿,也不记得盖被子。柔和的风从窗户吹进来,她的头髮铺散在枕头上,房间里一股柑橘香波气味。 沈亦喉结滚动,很快移开目光。他合上窗户,从衣柜里拿了睡衣,伸手搂着她的肩扶她坐起来,「裴央,把衣服穿好。」 裴央睡得昏昏沉沉,软在他怀里不愿动。他催一句,她也没什么避讳,在他眼前半推半就地换。 待她一身衣服换上,他热得一身汗,去洗手间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他洗好澡出来,刚盖好的被子又被她四仰八叉地压在身下。他在她身边坐下,看她睡得沉,伸出手,迟疑些许,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腹部。 掌心触及的温暖令他微微怔神。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似是醒了过来,眉间动了动。沈亦手一僵,不知所措。但她并没有睁眼,不着痕迹地伸手轻覆在他手上。 她予以他百千种满心欢喜,今后他能做的,唯允诺而已。 第79章 避孕都做不好 一晚上裴央躺得挺不安稳,起了好几回,一会儿抱怨冷,一会儿又说热,到了清晨才睡得沉一些。 早上沈亦在楼下交代梅阿姨饮食方面的注意事项,说他会找一个营养师过来。昨天裴央说怀孕的事得暂时保密,但保姆是没法瞒住的,好在梅阿姨见多识广,嘴巴也紧。 到了中午裴央起来,精神好了许多,让沈亦抱她去院子里晒太阳,拉着他的手说她好开心,「无敌开心。」 他也跟着笑起来,两个人笑得像傻子。 下午他搂着她躺在藤椅里,聊了好些事情。 沈亦卖得一手好惨,可怜巴巴诉说靳校如何不讲武德威胁的他。 以前裴央回回都向着靳校,但这回听完后竟然很心疼自己。「果然孩子才能拴住女人的心。」父凭子贵的沈亦在心里嘀咕。 裴央问他举报电话的事,沈亦说起他们在日内瓦时,靳校发来的有关交易分析机器人的新闻报导,「明面上 miller-arthy 律所打着分析机器人的旗号向交易委员会举报,但材料是我匿名提供给律所的。」 他说一切都是裴长宇的安排。 伯曼事发前一个月,也就是去年十月底,他随同裴长宇从 a 市搬来纽约,布置这个计划。 他说过去三年,伯曼高级合伙人彼得·奈斯和伯曼法务总监普塔娜·布朗联手,将伯曼下面的三只子基金逐步做成了一个几十亿美金的庞氏骗局。 「电信欺诈、洗钱、贿赂……那里面非常脏。」沈亦说臧应红姑姑被骗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利用了大量无名无姓的小基金。这些基金没有从业资格、没有在证券监管委员会註册登记、没有真实的过往表现,一切都是编造的。」 但是大部分散户投资人并不知道如何甄别非法集资和合法投资,而奈斯和布朗藉此瞒天过海,集了钱就往离岸帐户送。 直到两年前,裴长宇才发现不对劲。一开始他误以为这只是个别基金经理在记录数据时搞小动作。「回报表现太稳定了,永远在 10-15%这个区间。他要求子基金后台部门提供日交易证明,但对方藉故推诿,前前后后又耽搁了两个月。」 在裴长宇的反覆追问下,奈斯和布朗在私下里和他摊牌,达成了协议。「他们不是 miles 的敌人。和拉马尔一样,他们是和你父亲合作二三十年的同事。miles 认为他们只是一时站到了对立面去,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 奈斯和布朗答应会尽快补回亏空,希望裴长宇能协助他们。「要是船沉了,所有人都会溺死。」布朗写给裴长宇的邮件里,有这么一句话。 就这样一拖两拖,行舟和其他两个子基金经营状况越来越差。去年四月,裴长宇屡次警告未果,威胁对方他会上报证券交易委员会。但奈斯有了这几个月的宽限,手里拿到了裴长宇的把柄。 「什么把柄?」裴央问。 「内幕交易、市场操纵、税务问题……」沈亦平淡地罗列。 裴央倒吸一口凉气,捂上嘴。 沈亦看了她一眼,「裴央,法律不是非黑即白的,它是一种工具。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金融就是牙行,跑腿、说合、抽佣金。进这行的人,少有冲着两袖清风去的。但你爸爸还是想做件对的事情,至少当初是这样。」 他顿了顿,继续讲了下去。 后来奈斯行事愈发极端,裴长宇甚至收到了死亡威胁,威胁的不仅是他个人,还有胥紫英和裴央,不过娘俩一无所知。裴长宇那时败下阵来,打算就此终止冲突,他不干了。但奈斯发现他挺好拿捏,于是逼迫他拿裴氏的帐填补伯曼的亏空。 「这是我几个月前才查到的。」沈亦说:「先前我没有注意裴氏的流水。」 又这么撑了一个月,裴长宇走投无路,想出一招金蝉脱壳。他不明着报官,而是让沈亦匿名给检方递上内幕交易的错漏作为导火索,希望检方能藉此顺藤摸瓜,建起证据链。 同时为了自保,裴长宇又安排人提前给奈斯和布朗通风报信,让他们以为他是站在他们那一侧的,只不过马失前蹄,被司法逮了个正着。 这一通操作可以说基本达到了目的。 过去三四年奈斯和布朗的不法行为被曝光,三个子基金进入清算程序。而他们二人潜逃到欧洲,也无心无力再对裴长宇施加压力。 「他觉得那笔内幕交易不起眼,顶多关个几天,交笔罚款便能出来。」沈亦解释:「但事情出乎意料,他在里边被扣了大半年。」 「爸爸为什么不把奈斯和布朗直接交出去?」裴央问:「不就一了百了了?」 「没有这么简单。」沈亦简短地分析利害:「miles 给出去的信息越多,就越容易受到怀疑。而奈斯那边还有其他利益方,比如苏萨。比起这家子,奈斯都算谦谦君子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苏萨?」裴央彻底愣了,她根本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沈亦点头,「miles 出事以后,裴氏已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在这个当口,拉马尔竟能不出两个月就找到收购方,当时我就觉得蹊跷。一个理性的投资人,比如靳校,会考量各方面因素,多方比较,反覆试探。靳校是等到今年四月,风波逐渐平息,才下定主意出手的。」 不等裴央接话,他继续道:「但米格尔·苏萨早早就在那里等着接盘,不是因为拉马尔或是胥紫英有什么过人的谈判手腕,是因为米格尔早就牵扯在伯曼和裴氏的风波里,也早就看清裴氏的盘子有几斤几两。如果不是米格尔太贪心,把条件咬得过于苛刻,是轮不到靳校的。」 裴央瞭然,问他:「这些事,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 沈亦静默良久,才说:「去年年底,miles 让我配合他做这个局。一开始我很牴触,怕你怨我。但他没有别的人选,事情也拖不得了,总得有人去做。我想大不了瞒你一阵子,过不了年底他就会出来,我们都可以好好的。」 他吞咽一下,不再说了,但裴央知道接下来的事。 在那之后,沈亦发现了苏湛和裴氏的过往,和她提了离婚。接下来,裴长宇保释的进展又多次受阻,几乎没有一件好事。 他说分开之后,他夜復一夜地失眠。凌晨三四点,他会睁着眼躺在黑暗里,静静地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像是一个陌生人般看自己在冰冷而汹涌的海浪里挣扎,画面歇斯底里,却被他静了音。 待到天明,他已是精疲力尽。 去了公司,他一如既往地反覆梳理子基金交易记录、资料传递、邮件往来,想方设法给裴长宇争取一些先机。仿佛是过了气的玩具,他每天从积灰的角落走出来,给自己旋上发条,照着程式,一遍一遍机械地做下去。「除了帮 miles 尽快出狱,我也再没别的用处。」 他转开视线看向远处,声音愈发轻微,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离婚是我提的,因为我以为你不爱我。后来你真的不爱我了,我还是好爱你。」夕阳缓缓陷进地平线里时,他终于说道:「所以我什么都不敢告诉你。」 裴央仰起头看他,声音轻轻柔柔的,「以后要做爸爸了,不可以这么丧喔。」 拥着她的怀抱蓦地一怔,他脸上有剎那的愕然,紧接着眸底被深切占满。裴央望进他的眼中,那里仿佛是深深的水底,又如月朗星稀般清隽。 「你高兴吗?」裴央问他。 「嗯。」他低头来吻她,浅浅触碰后移开。 「昨天你不高兴。」裴央秋后算帐,昨儿个没气力和他作。 「怕你有事。」他口吻平淡,但揽着她的手臂紧了些。 「可是你说要去结扎。你不喜欢小朋友吗?」 「喜欢。但更喜欢你。」他答。 「那就都安排。」裴央拍板,她是很宠他的,「生它十个八个的!」 十个……八个…… 爱意太过波涛汹涌,沈亦一时有些招架不住,清了清嗓子,尽量委婉地告诉她:「裴央……这事情,很辛苦的。」他一个都捨不得她生。 裴央嫌他没格局,「事儿都没做呢,人先怂了。」 「……」 梅阿姨这时端了碗水蒸蛋过来,裴央伸手接过,鼻尖动了动,勺都还没提起来,喉咙里胃酸涌上来。 「怎么了?」沈亦坐起来。 裴央缓了缓,熬不过胃里翻江倒海,从他怀里挣出来,跑去卫生间一阵干呕。沈亦半步不落地跟过去,讨了一顿骂。 「跟你说了我不爱吃水蒸蛋……」裴央跌坐在马桶边的瓷砖地上,有气无力地沖他喊,声儿细得像蚊子,一只声嘶力竭的蚊子。 她是真没说过。她平常最爱吃水蒸蛋。 沈亦想申辩:「你没……」 「你从来都不听我说的……我说话你都当耳旁风……」裴央眼泪扑簌簌地掉,「还想让我给你生猴子……你想得美……」 孕妇的情绪起伏很大。 沈亦蹲地上去抱她,「这儿冷,去床上躺着。」 「大猪蹄子……渣男……」裴央抽抽嗒嗒,鼻涕眼泪往他胸前衣服上蹭,「避孕都做不好,能做好什么?」 第80章 他的一叶障目会害了你 周一早上,裴央和沈亦商量起回 a 市的安排。「现在回虹桥医院给宝宝建档,时间正好。而且《胭脂佳人之我的老公七少是军阀》的建组延迟了,不到十月份开不了机,说不定我还能赶上。」 「……什么乱七八糟的。」沈亦正和送家具的师傅交代事情,闻言回头叮嘱她:「你先上楼,别碰着。」 裴央前些天抱怨楼下的沙发太软,他找人来换新的。皮沙发挺长,需要两个工人同时搬。客厅里的其它家具都被临时移了位,场面一片混乱。 裴央磨磨蹭蹭地爬了两阶楼梯,趴在扶手边继续叨叨:「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民国剧,片名叫《梨园故人》。」 「哗啦」一声脆响,桌上的骨瓷盘被碰翻了,砸在地上摔得稀碎。 「啊——」裴央喊得比暴毙的瓷盘响上十倍不止。 沈亦在那一瞬脸色惨白,转头见她没事,索性走过去打横抱起她,二话不说上楼了。 「对不起啊……我喊太大声了……」裴央一边讪讪地道歉,一边打量他的神情,不敢再提《梨园故人》。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到了中午,裴央趴在床上看盘。 推特上陆续有机构投资人放出看跌泽力通的观点,财经评论中也出现敲边鼓的看衰言论,哪哪儿都是「四个交易日狂飙 500%,后劲堪忧」、「看跌期权交易量一周来首次超过看涨期权」。 泽力通的股价还在高位震盪,但大势已去,接下来那条 k 线只要有些微下行的迹象,市场会像多米诺骨牌般产生连锁反应。 靳校的电话是下午两点拨进来的,声音里大有劫后余生的唏嘘:「多谢。我欠你一回。」 「不是我。」裴央想承这情,也需要承这情,但事情当真不是她的功劳。 上周五下午,裴央配合靳校,逐一给泽力通前十大股权持有人中的对沖基金经理拨电话,不曾想那些大多头口风已经松动,他们轻而易举地借到一半平仓所需的股票。 刚开始靳校也颇为意外,「胥紫英的关系这么硬?」直至今天上午,靳校才在各方说法中探寻出,竟是沈亦赔进去多年名声才动摇了多头的信心。 「他做这事为的什么,路边的狗都知道。」靳校言简意赅。 裴央不再和他客套,直率地回敬他:「我这边提供的帮助不是免费的,需要你用东西来换。」 靳校笑了:「学得很快。」 胥紫英说,真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可以去找靳校。这就像师父郑重交到手里的锦囊,说是要千钧一髮之时才能拆开,但十个主角有九个是转身就拆了。 「我妈的事情,你知道多少?」裴央问。 靳校似是早就料到,听罢却还是有些犹豫:「见面说。」 「……」裴央稍有为难,「就电话上说吧。」 「为啥?」 「我……出门不方便。」裴央结巴了。 「敢情你是被关笼子里的吗?」靳校调侃,随即敛了笑。和周四那晚莫名其妙地劝她离婚如出一辙,靳校说了段没头没尾的话。 「裴央,就像沈亦能很快找到我的弱点,他的软肋在我看来也再明显不过了。他极难信任一个人,可一旦他决定去相信,是非常盲目的。如果信任变成了信仰,许多摆在眼前的破绽会被他选择性地忽略掉。他的一叶障目会害了你。」 他挂断了。 裴央盯着通话结束的手机屏幕,沉吟半晌。靳校话里话外暗指的人,很有可能是裴长宇。但父亲究竟在做什么呢? 裴央想还是得当面找靳校聊聊。 几年前的海滨拍摄,她弄丢了第一个宝宝。她出发时没有知会他一声,后来或许是偶然,或许是海水太冷,或许是食物中毒,结果成了那样。所以如今这光景,她要出门,多少得和他提一句。 关键是沈亦这周休假了,寸步不离家,裴央很难从他眼底下熘出家门。 裴央站在书房外,慢慢腾腾地说了。 「不行。」沈亦在电脑前,看都没看她一眼。 愧疚维持不了两分钟,裴央和他顶了起来,「你要非法拘禁吗?」 「你可以去报案。」沈亦靠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她。 「我不跟你开玩笑。」裴央跺了跺脚,较真了,「我真要出门。你帮我去把汽车的油加了,我闻不了那味儿。」 「出门做什么?」 「见人,谈事情。」 「见谁?」 裴央顿了顿,招了:「靳校。」 沈亦脸发阴,「几十个亿都闭不上他娘的嘴。」 裴央错愕不已,深吸一口气,「不可以说脏话,宝宝听得见的。」 「……」沈亦好声好气的:「打电话和他说。」 「电话上不方便。」 沈亦捏得滑鼠咯吱作响,但脸上毫无表情,「你要跟他谈什么?我去谈。」 裴央思忖片刻,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不可以再打架。」 「没打架。」沈亦在老婆这儿死要面子,「是我揍了他一顿。」 裴央顺毛撸,「那这回放他一马呗?」 沈亦像是只打唿噜的猫,尾巴都翘起来,一板一眼地定夺:「尽量吧。」 下午沈亦陪裴央做超声復检。超声技师兴奋不已地指给他们看那个黑漆漆画面中比蚕豆还小的一团东西,「七周了,看到它的心跳吗?一分钟一百一十下!」 五年前,他们还没来得及走到这一步。 沈亦眼眶都热了,但裴央楞楞地瞅着屏幕,啥都没能看出来。就像是念书时数学老师讲题,学渣一个字也没听懂,只好跟着点头,生怕被别人笑话。裴央此时也只能随着他们嗯嗯啊啊地流露出一副恍然大悟感慨万千的样子。 超声技师录了段心跳声像是珍宝似地传给他们,沈亦颠颠儿地一手牵着她,一手揣着手机往停车场走。 「老婆。」 裴央在他身后「嗯」了声。 「我真高兴。」 「是啊。」裴央承认。他笑得合不拢嘴。 傍晚他们回到家,沈亦又一次收到森雅子的来电。这些天,她几乎天天打过来。 「说不定真的有事。」裴央猜测。 沈亦按下接听键。 听到沈亦终于接起电话,森雅子长舒一口气,说她想当面和他聊聊裴氏基金会的事。听沈亦没马上接茬,森雅子补充:「十分钟就好。」 「下周一上午。我办公室。」他这周休假。 「等不了了,沈亦。」森雅子听着十分焦虑:「你信我一次行吗?你这样不理不睬的,是在逼我找上门去!」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沈亦微眯眼角,语气冷了,「你试试。」 共事多年,裴长宇极少过问沈亦每日的时间安排。信任建立起来了,沈亦有很多的自主权。但这些天休假,沈亦几乎完全没管事。所以到了周五,裴长宇的电话追过来:「你都在忙什么?」 裴长宇并不知晓女儿怀孕一事,裴央打算过一阵子再对外说。 电话进来时,裴央正在午睡。沈亦轻手轻脚地跨下床,出卧室,掩上门,继而解释道:「裴央身体不舒服,我在家陪她。」 「整整一礼拜?」裴长宇稍有不耐:「鞍前马后地陪?」 沈亦顿了顿,不卑不亢地应道:「对。」没再解释。 他的态度令裴长宇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双方僵持一秒,裴长宇温和道:「今晚公司年会,你们过来吧?」 沈亦的语气也有所缓和,不失礼节地把这事推了。二人说上两句,裴长宇听着失落:「马克意外走了,紫英又下落不明。今天你们也不过来,只好我一个老头子勉强撑撑场面了!」 通话结束。 沈亦握着手机站在原地愣楞地出神。半分钟后,他回了卧室,刚爬上床,裴央就醒了过来。 「是爸爸?」裴央睡得迷煳,半张脸埋在被子里。 「嗯。」沈亦手圈上她的肩,低头在她额前亲了亲,问她饿不饿。 裴央一双大眼睛端详他好半天才移开目光,不着痕迹地自言自语:「晚上公司年会,妈妈又不在,我应该过去的。」 「你不许去。」沈亦替她做决定:「人挤人的。」 裴央像是斟酌片刻才应下来:「那你帮我走个过场吧?爸爸刚出来,外边传的都是些不大好听的话。我们都缺席,他一个人怪冷清的。」 他的神仙老婆总是在为别人考虑。 沈亦没说什么,微点了下头,但想了想,马上要她保证:「你不许对别的男的这样。」 裴央靠在他胸口,装作没听懂,「什么样?」 沈亦匆匆道:「不许猜男人心思。」 裴央笑,温柔氤氲在眸间,轻声细语:「只猜你的,你的猜不透。」 沈亦耳朵红了。 下午三点,沈亦开车出门,路上和裴长宇打了个招唿:「我先去公司转一圈,有些事情要处理,七点到会场。裴央就不……」 裴长宇高兴得很,打断他:「你来就行。」 公司事情堆积如山,沈亦忙完已是七点。他发消息问裴央晚上吃的什么,她回了张照片过来,炫耀她自己煮的菌菇汤。 「熟了吗?」沈亦是真有些担心。 裴央发了个死亡表情过来:【微笑】。 会场在几个街区外的广场酒店一层,他抓紧时间过去,打算露个面就离开。 年会主场永远是乱闹闹的,觥筹交错间有矫揉造作的惊嘆唏嘘,也有故作深沉的曲意逢迎。沈亦到场转了圈,和几位部门负责人打过照面,随即去楼上小会客厅找裴长宇。 在电梯里,沈亦发消息问梅阿姨裴央晚上吃了什么。她自己煮的菌菇,她是断断不会吃的。 梅阿姨回得挺快,也传了张照片,里头三菜一汤,是可以的。 沈亦:她吃了多少? 梅阿姨没回復了。 小会客厅里宽敞安静,是裴长宇和合作伙伴叙旧谈事的地方。沈亦推门进去,见裴长宇胳膊上挽着个窈窕女子,腰细腿长,十分高挑。这女的又是沈亦没见过的,但裴长宇这几十年的审美倒是如出一辙。 裴长宇听得门口有人进来,回身看见是沈亦,丢下手边那女子,大步走了过来。他同时招唿几米开外一年轻男孩,「你过来。」 这是沈亦第一回 见布莱恩·斯沃,那个胥紫英一口咬定是裴长宇私生子的男孩。 斯沃二十岁出头,个子不高,短髮微卷乌黑,面部线条偏阴柔。他母亲是犹太裔,但他混着大半亚裔血统,也难怪胥紫英会怀疑他是裴长宇的私生子。 裴长宇引他到沈亦面前,说这个年轻人刚结束伯曼的暑期实习项目,希望沈亦今后多多照顾他。 斯沃家境优渥,早已习惯了周边的人给他一路开绿灯,有那个年纪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慢,嵴背挺得笔直,咧着嘴伸出手来勾沈亦肩膀,抬头望进一双深邃幽沉的眼眸,一阵嵴背发毛,僵硬地缩了回去。 第81章 出警时间 裴长宇对沈亦道:「你们两个年轻人好好聊聊。」 沈亦没有拒绝,斯沃便自作主张当起东道主,领着沈亦去了酒店顶楼的花园露台酒吧。二人在卡座入席,斯沃大手一挥让服务员开了瓶路易十三。他开始还侃侃而谈,但看沈亦自始至终冷冷淡淡的,令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斯沃猜测干邑或许不对沈亦的喜好,于是问他平常喝什么。 「我开车,不喝酒。」沈亦答得有礼有节,视线看向远处吧檯边的一对女子,其中之一是廖青。廖青身旁的姑娘一袭白衣,长裙贴身。 廖青也始终往他们这儿看,目光与沈亦的对上,捏了捏身旁女孩的小臂,两个人便娉婷婀娜地盪了过来。 「这儿还有座吗?」到了卡座跟前,廖青娇羞地嗔道:「吧檯边也太吵了点。」 斯沃见两个绝色佳人主动送上门,心里头兴奋得紧。但他不敢太放肆,冒着饿光的眼睛看向沈亦。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沈亦审视的目光缓缓扫过廖青的脸,不动声色地示意:「请坐。」 她们入席后,沈亦仍是话很少。两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的一点不冷场,廖青三句不忘奉承姑爷,娇声说这回全靠姑爷救得裴氏起死回生,说裴董把姑爷奉为救命恩人,说姑爷要不了半年就会成为伯曼十人董事会最年轻的董事…… 廖青说这些话时,倾慕的眼神一直望着斯沃,仿佛句句说的都是他。坐在斯沃身边的白衣姑娘名叫孟溪。孟溪不认得沈亦,一路听罢,难抑对斯沃汹涌的崇拜之情,身段软得像条水蛇,已经缠到他身上去了。 沈亦觉得颇为有趣,起身离开前给廖青留下一张名片,上面是律师苟广富的电话。 沈亦走出露台酒吧,在电梯口按亮下行键,给梅阿姨去了通电话。 「吃了些,到头来都吐了,胃里留不住东西。」梅阿姨悄声解释为什么没及时回他消息:「她让我别告诉你,怕你担心。」 「我现在就回去了。」沈亦皱着眉又戳两下电梯按钮,想了想,又问:「那菌菇汤还留着不?」 梅阿姨听到这话,呛了口,声音压得更低了,「先生,那东西不能吃的,齁咸、腻甜、贼辣,她自己都不吃。」 「留着给我。」沈亦不信这个邪。 下楼后,沈亦在酒店大厅遇见裴长宇和律师 eli。他俩正和几位五十出头的男人交谈,笑得大声,个个满面红光。 裴长宇见沈亦经过,把他叫过去,春风得意地给他介绍众人。 其中两位是跨国律所 mlt 合伙人,一位是大型高奢酒店云伊集团美洲片区运营总经理,还有一位身材娇小的中年女性,她先前站在一群身材高大西装革履男人当中并不显眼,却是州长竞选人凯莉·詹森。 凯莉·詹森热情地同沈亦握手,看着他的眼睛热忱而专注,「终于见到您,相信我们会合作愉快。」 沈亦礼貌地微微颔首,语气略显冷淡,「十分荣幸。」 沈亦寒暄几句便要告辞,裴长宇搭着他的肩走到一侧,「你最近状态不对。」 沈亦愣了愣,心想这不妨是个摊牌的好时机,于是告诉裴长宇,他打算尽快和裴央搬回 a 市,「这边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 裴长宇听后,脸上不显得意外,就事论事地指出:「裴氏在 a 市的大部分业务都关停了,短期内也没什么扩张的部署。但弗洛斯和伯曼有不少战略计划,都会在北美。」 「我知道。」沈亦点头,解释说回去之后,他考虑只继续担任弗洛斯全球资产配置基金 co-head 的职位,「其他的头衔和工作,我到时候也顾不过来了。」他脸上掠过几丝欣喜雀跃的神情,虽然藏得很好,却没逃过裴长宇锐利的眼睛。 裴长宇沉吟片刻,不再尝试说服他,而是换了个话题。「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沈亦看着他。 裴长宇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个牛皮信封交他手里。「东西在丹佛,aspen 度假村的别墅里。现在很多双眼睛盯着我们,所以你也不该乱跑动。最好说服小央跑一趟,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 沈亦本能地觉得不对劲,但大庭广众之下,他不知道信封里是什么,也不便打开看。 裴长宇嘱咐:「下周二之前,东西要交到西奥·苏萨手里。」 沈亦微抬眉毛,似乎并未被说服。不管是什么事情,他反感把裴央扯进来。 此时裴长宇手攥上他的,攥得很紧,捏皱了牛皮信封。 「沈亦,不要相信女人嘴巴里『平平淡淡的幸福』,女人天生是嗅着野心去的,更何况她是胥紫英的女儿。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强悍,她再爱你,也不会尊重你。」 「她不是这样的女人。」沈亦说。 「她不是这样的女人……」裴长宇重复一遍,觉得挺好笑,反问:「那么当初,你除了野心一无所有,她图你什么?」 沈亦回到车里,把电脑扔在副驾上,扯了扯领带,心头略微烦躁。他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十五颗耀眼的帕帕拉恰裸石排成三排在黑色桌面铺开,一水儿夺目绚丽的粉橘色。 彩宝裸石稀有珍贵,体积小易携带,经了多人的手也是雁过无痕。裴长宇这一手帮派保护费,算得上专业了。 「靠。」沈亦眸中乌云滚滚,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握着照片的手轻微地颤动。人人都道裴长宇终于时来运转,只待东山再起,谁能想到他竟已穷途末路,还要铤而走险利用亲生女儿私运蓝宝石来行这勾当? 翻滚的怒意之下,几丝冰凉从他心底升起。裴长宇定是早就料到自己眼下的反应,却仍孤注一掷地开口……裴长宇是真的走投无路、救无可救了。 沈亦久久伏在方向盘上,一件件事情逐渐在他脑海串联,如块垒叠在他胸口。 先前沈亦见裴长宇与西奥·苏萨交好,还以为他们只是为了寻找米格尔和胥紫英而暂时联手。但交易金额到了这个数,断断不会是千里追妻这么简单了。 这当中的水有多深,溯源至多久以前,沈亦不敢想。苏萨一家子像是手握魔盒的潘多拉,放出去了贪婪、野心、利慾,唯一扣下的是希望。 他启动引擎,车灯亮起时本能地眯了眼。 裴央的电话在一小时后拨进来,沈亦马上接起,音色如常:「十分钟就到家,在大厅碰见几个人,耽搁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妈过来了,她想找你聊聊。」裴央告诉他。 沈亦愣怔一秒。裴央口中说的应该是孙允。 孙允今天的确给他来过两通电话,但他没来得及回。车驶下匝道,沈亦瞥了眼液晶屏上的时钟,语气柔和:「你先上楼休息,我下高速了,马上到。」 裴央胡乱应了句就挂了。 孙允是八点到的,可能因为赶得匆忙,孙允的脸上算不得自若。裴央盈盈笑着请她进来坐,说沈亦在公司年会,大约九点能到家。时间是沈亦傍晚告知梅阿姨的,到了十点,家门口仍是静谧漆黑,别说沈亦了,连条狗都没跑过来。 这是孙允头回到家里做客,让婆婆瞧见的不是琴瑟和鸣融洽的小家庭,而是深夜不回家的儿子,和爱上一个不回家的男人的儿媳。 得,忒有面儿了。裴央想。 裴央猜沈亦是被父亲叫住了,父亲今天中午特意电话来,八成不只是公司年会这点排场,而是有事商量。她早想打电话问一句,但孙允却不肯,脸上浮现几丝拘谨的抱歉,「是我唐突了,事先没打个招唿。阿亦他忙的都是重要的事,我不急的。」 和沈亦结婚第七个年头了,裴央见过孙允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出来,其中还包括婚礼那日。像这样的婆媳关系,总是十分融洽的。 孙允是沈亦的母亲,也是苏湛的母亲。明明是个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联结的长辈,孙允在裴央生命中的存在感却聊胜于无。她每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总是显得如履薄冰、谨言慎行,裴央对她的了解是少之又少。 裴央知道沈亦十六岁那年,父亲死于车祸,孙允在同年改嫁,第二年就随现任丈夫迁居美国,把沈亦一个人留在了国内,只每年寄些可观的生活费给他。 裴央原本还以为沈亦对孙允存有恨意。可她后来发现,他只剩漠不关心。 孙允改嫁后并未再生儿育女,在康州和丈夫过着小日子。沈亦成年以后,孙允从不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虽然一个在纽约州,一个在康乃狄格州,中间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但沈亦这些年去探望她的次数极少。 二人关系在今年雪上加霜,大约是由于沈亦得知孙允在苏湛一事上有所隐瞒。苏湛死的那年,沈亦才二十岁,孙允便将苏湛自杀一事瞒了下来,只说是个登山意外。 当然胥紫英对此有不同的解释。她说孙允当年拿了伯曼一大笔抚恤金,闭口不谈苏湛自杀一事,是为了履行合同义务。 不论个中真假,这本是块够格的遮羞布。可惜沈亦是个再较真不过的性子,在替裴长宇梳理过去十年收购记录时,查到了初创科技公司 bilt,也查到了裴央那个孩子,牵得随后一连串的糟心事接踵而来。 十点一刻,陆续有几辆警车和消防车「唿啦唿啦」地经过,警笛刺耳,一熘烟儿往南边一栋住宅去了。孙允颇为惊讶,「我在网上看到,这片区治安最好,大家夜不闭户的。」 裴央也感到奇怪,趿上拖鞋开门出去,蓝红警灯闪烁在几栋房子之外,警笛已经停止。孙允还在屋内,裴央站在草坪上给沈亦去了通电话,他说十分钟后到。 裴央走了几步到得出事的屋子外,周围站着不少前来探头探脑的邻居,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似是有人非法入室,邻居报了警,人已经跑了。搞笑的是这家主人近三个月都没回来过,房子里也是空的,真是个蠢贼。 她还在那儿东张西望,身后蓦地传来一声低沉的叱责:「裴央。」 裴央也不知怎么自己来看个热闹也要被疾言厉色地凶一句,被沈亦紧紧压在怀中时,她挣了挣,但他的手臂纹丝不动,像是锢在她身前的钢筋。 他把头埋在她肩膀上,一声不吭,胸口不住地起伏。 他们进了家门,客厅的空气像是被压缩过,窒闷得紧。 见她和沈亦回来,梅阿姨长舒一口气,啪嗒啪嗒小碎步奔上来,嘴巴上是念叨给裴央听的,但眼睛不住地打量沈亦的脸色,「喔唷祖宗,你下次出去要和我打个招唿的呀是不是?这么大间屋子,我上上下下都要打理,我一不留神你就往外跑,我一条老命都要吓没了对不对?」 梅阿姨边说边接过沈亦手里的包,「啊呀先生你也是的,见风就是雨,老太婆我十颗心脏都不够跳的嘞!三辆警车停在那里,哪里会有事情的?」 孙允也早迎了过来,一张脸面如土色。阵仗这么大,也不知道沈亦刚才是作了什么妖。 十五个街区开外,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在路沿,熄了车灯。二排座位上坐着个面色黝黑、头戴棒球帽的的非欧混血男子。 他拨出电话,鼻头的金属环在手机屏幕冷蓝色光里锃锃发亮。 「我们在长岛、他们家隔壁走了走流程。对面臃肿笨重的老头花了一分四十七秒才电话 911。苏福克郡第三分局在两分五十二秒后派出警车。三辆警车又过了七分二十二秒才抵达现场。这齣警时间,足够我第三个老婆生个孩子了,别说让咱弟兄几个『请』那小娘们儿上车。」 第82章 举着圣杯感化人心 沈亦回家之后,客厅里结了冰。孙允本想唠两句家常,但沈亦脸上卷过些微不耐:「有事说事吧。」 孙允是来劝说他们见一见森雅子的,「上回小森也是急怕了,直接找了央央,实在是做得欠妥。但事情都分个轻重缓急,阿亦,以后要当爸爸了,为人处事不能太极端。」裴央脸上没什么血色,孕反的状况也不轻,坐在一道儿两三个钟头,做过母亲的都能看出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送孙允上车以后,沈亦回到卧室。他洗完澡出来,见裴央正侧身在镜子前拼命地吸肚子。「明明不到八周,但看起来像四个月。」她过去一周吐瘦了两斤,但肚子大了一圈。 沈亦扶她慢慢到床上,让她靠着自己胸口坐着,手掌轻轻地揉着她后腰。「今天还腰酸吗?」 裴央软绵绵地靠他怀里,哼哼唧唧地委屈起来了,说背疼,说肚子好胀,说宝宝像它爹一样不会疼人。沈亦今天话很少,心事重重,只是搂着她,揉着她后背的力道刚刚好。 默了会儿,沈亦似是下了决心,问她:「我们明天回国,好不好?」 怀里的人怔了怔,仰起头看他:「你不是想等事情忙完,九月底再走吗?」这几个月来,裴央才是主张早点回 a 市的那一个,但她不想催得太急,他在这里诸事缠身,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沈亦避开目光,不敢和她对视,低头在她颈侧亲了亲,「这边的事……我顾不上了。」 裴央心里纳闷不解,但听出他语气里一丝紧绷的意味,倒是罕见。她咽了口口水,喃喃道:「可是我都还没有开始打包……」 「行李什么的都不用管了,我会安排人处理。」他口吻温和,但话说得不容置疑:「明天晚上,人要上飞机。」 裴央从他怀里坐起来,转身注视他的眼睛,「发生什么了?」 「明天傍晚六点,卢飞会来接你去甘迺迪机场。」沈亦答非所问,嘱咐道:「除了他,不要跟任何人走。」 「那你呢?」裴央问他:「我们不一起走吗?」 「我们在机场见。」他揉揉她的脑袋,轻描淡写:「我下午还有些事要处理。」 裴央心里打起了鼓,不依不饶地追问:「什么事?」 他垂了眼眸,眼睑之下落了一片阴影,「你别管了,裴央。」 「类似于这样的事吗?」裴央肃了声音。 沈亦抬头,她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上放着一段视频,内容极为扎眼——一丝不挂的男人躺在酒店床上,早已不省人事。他边上跪坐半裹着浴巾的长髮女子,惺忪着眼看着镜头。床头柜上散落些白色药片,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男的是布莱恩·斯沃,女的是廖青带去的白裙女郎孟溪。 沈亦瞧了眼照片,收回目光,声音沙沙的,「谁发给你的?廖青?」 裴央一气之下爬下床,撑着腰站在床边看着他:「我和你说过,廖青是被威胁的,你……」 「你让我找个法子帮她脱身,离开这份工作、离开美国。我照办了。」沈亦半句不让,音色不高不低:「今天晚上,苟广富就会送她走。」 「你都让她做了什么,沈亦?」裴央音色都有些颤,摇着手机:「这样抓别人把柄,是刑事犯罪!」 「这根本与我无关,裴央,是有人要害我。」沈亦见她如此上火,十分头疼,「这世界上分分钟都有人在犯罪,我还得举着圣杯感化人心吗?」 「这男孩子就在你面前!你有没有基本的同理心?廖青告诉我,如果不是她那出狸猫换太子误导了孟溪,视频里躺着的该是你。」 「呵。」沈亦轻蔑一笑:「我会蠢成那样?斯沃看到个母的,嘴都合不拢,裤子也提不住,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这种渣滓,你管他干嘛?」 「你看到床头那东西了吗?那是什么?ghb?氟硝西泮?」裴央和他争得气喘吁吁:「你知不知道这姑娘才几岁?她这一步迈错了,今后该怎么办?」 「你多虑了。」沈亦觉得挺搞笑:「她娴熟得很。」 裴央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黑上一片,扶着墙壁才立住。沈亦见状,哪里还记得在吵什么,整个人都慌了,一骨碌下床冲过去扶住她。见她站不稳,他弯腰打横抱起她,「老婆,你别费神了,好不好?」 他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回床里,蹲在床边,摸摸她的脸,「不管是谁的帐,咱们之后慢慢算。」 裴央盯着天花板,平静地说:「这是爸爸的意思。」 裴央说起一个月前司机丁炜失踪那晚,她隐约看到有个女人等在家门口,「你还记得吗?我送妈妈去了机场,你不放心丁炜,临时让卢飞接我回家。车刚开到草坪,那女的一看是你的车就迎上来,看到下车的人是我,立马熘了,所以我还以为是森雅子。」 但上周四慈善基金会上再一次见到廖青,裴央便认出了那晚她隐约看到的手袋。「她的那只手袋,一款限量香奈儿勋章包,是我妈妈给她的。」 「难不成她知道丁炜在哪里?」沈亦问。 「我不清楚。」裴央摇头:「但她该是来求助的。而且能帮上她的只有你,所以她才会一次一次地来找你。她不敢光明正大地问你,怕你坚定地站在爸爸那一边,始终畏手畏脚的。」 裴央顿了顿,继续道:「你听卢飞说起车后座那事儿,自恋得不行,认定廖青是爱上了你。但你想想,她好端端一个生活特助,拿着份八万美金的年薪,还以为自己是来订机票酒店和买菜遛狗的,但短短一个月内,共事的司机莫名失踪,朝夕相处的女老闆乍遇枪击,她难道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吗?要是换作是你,还有心思勾引新上司吗?所以我告诉卢飞,不能由着你把廖青裁了。否则一来我们断了这条线索,二来她已经知道得太多,如果不再有利用价值,或许立刻会有危险。」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沈亦思忖两秒,立刻拨出苟广富的电话,赶在廖青登机前截住了她。 「他们想要我……抓你的……把柄。」信号断断续续,廖青在电话上隐晦地说:「他们说只要是能让你婚姻破碎的丑闻,就是把柄。所以那天在车上,我才……」 「他们是谁?」沈亦打断了她。 「eli。」廖青飞快道。电话背景里,航班播报声响起。 「eli?」 「对,裴董的律师。」 翌日是个阴天,大片灰青色的铅云压着纽约这座钢铁都市。 清晨五点,森雅子踏着牛皮短靴经过哈德逊河畔的炮台公园。她披着浅灰色缎织长风衣,遮盖了身体的曲线。她来到一辆黑色轿车前,左右望了眼,拉开副驾车门,上车。 森雅子关好车门,将夹在腋下的厚实牛皮纸袋递给驾驶座上的人,「全部在这里。周二美东时间下午两点,伦敦时间晚上七点,巴黎时间晚上八点,北京时间周三凌晨两点,《回声报》、《世界报》、《卫报》、《观察评论》等十二家媒体会同时报导这个案子。裴长宇通过裴氏慈善基金会参与挪用公款、瞒报个人资产、洗钱、贿赂的行径,都会曝光。」 沈亦打开信封,抽出一摞印有财务记录、邮件往来、公司註册申请的材料。他缄默不语,翻过资料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匀称。纸张一页一页地划破空气,车里安静得只剩二人唿吸的声音,森雅子不由得手心微微出汗。 她几番试图见他,要在他面前拽开这密实滞重的黑色帘幕。或许是出于盲目的热切,抑或是源于她秉持在心的期冀,她坚定地认为沈亦不曾脏了双手。既然如此,他得立即与裴长宇划清界限,免受犯罪团伙的攀咬和牵连。 但沈亦若已在泥沼中深陷,他在末路的疯狂中会做出什么呢? 沉寂像是剃刀刀片,一点一点削薄她的胆气。森雅子强硬地命令自己不要落荒而逃。 又不知过了多久,沈亦终于开口了,声音沉沉的:「钱是怎么走的?」 沈亦猜测,洗钱路径与裴长宇昨晚向自己引荐的几个人不无关系。 「布鲁克林新兴艺术家伊利扎尔的绘画作品近日被炒上天价,随后被高奢酒店云伊集团拍走收藏。这些拍卖的背后,全是裴氏慈善基金在运作。州长候选人凯莉·詹森和西奥·苏萨是最重要的两个环节,其余的人,包括裴长宇,都是随时可以被替换的棋子。」 森雅子看左侧男人的轮廓浸在阴影里,无声无息,静默如一尊雕像。可能是车里的氛围太过压迫,她的心砰砰直跳。 「什么时候知道的?」沈亦问。 「十天前,在那之后我一直想约你谈谈。」森雅子立马道:「基金会落地仪式前一天,裴氏内部有人泄密,和检方详细阐述了钱是怎么离岸、被转移到开曼群岛、最后再曲折回来的。有传言说,这个证人目前已经被 witsec 证人保护计划带走了,但凯莉·詹森的耳目众多,手段非常硬,要直接扳倒她,会有难度。」 沉默一阵后,森雅子生硬地评价:「你似乎并不惊讶。」 沈亦苦笑一声。昨晚那十几颗彩宝像是锋利的冰锥,警醒他这些年的亦父亦师,多少回的亦子亦友,已经在嗜血无情的资本暗流里被沖得支离破碎。沈亦无言地收起资料,递还给她:「再见。」 森雅子推开车门,迈出右脚,刚要起身,迟疑半秒坐了回来,关上车门,「你打算怎么办?」 沈亦沉吟不语。 「搜集证据举报裴长宇,对吗?」森雅子猜测媒体即将曝光的黑料不足以一举扳倒裴长宇,但沈亦若是按图索骥地去寻,应该能办得到。 沈亦微微仰头,靠在座椅里,「来不及了。」 森雅子拧起眉头,「那赶快和裴氏切断关系吧,第一时间离开。」 「不行。」沈亦摇头,事到如今,裴长宇在外面自由一天,裴央就会被搅得不安宁。他必须确保事情万无一失。 森雅子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当初沈亦已经决定不管裴家的事了,可如今又被裴央卷进了这漩涡里。明知不该多言,但森雅子挣扎了片刻,仍是开口:「裴央之前和我说过一句话。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深渊,别人是救不了的。」 她讲完,顿了很久,问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苏湛走到那一步,不是个偶然,裴氏的是是非非,是裴央的深渊,你救不了她的。」 沈亦似是听进去了,眼里阴郁散去,笑道:「真救不了,我下去陪她。」不再多言,他示意她下车。 森雅子目送黑色轿车远去。遥遥几只白色帆船隐没在晨间微凉的薄雾里,摇曳着等待初曦清冽的阳光划破这黯淡的天。 第83章 冲突 上午八点,沈亦趿着拖鞋、哼着小曲儿、单手插裤兜里迈步进了裴长宇在康乃狄格州的别墅后院。 管家菲利普和他很熟了,迎上来笑着与他拥抱,告诉他裴长宇刚跑步回来,正在早餐室里。 「不错。」沈亦鼻子动了动,像是嗅到了咖啡味。 经过前厅时,他注意到门口站着个先前没见过的保镖,肤色偏深,面部轮廓立体,像是非欧混血,脖子上缠着一条蛇形纹身。那人与他对视一眼,面无表情地转开了头。 沈亦来到早餐室,却不见裴长宇,咖啡和炒蛋正冒着腾腾热气。「他在书房等您。」护士梦露经过,伸手示意沈亦跟着她去,「说是早上晨跑有些过了,刚才突然心绞痛。」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沈亦脚步略微顿了顿,梦露接着道:「没太大问题。主要是为了夫人的事情,伤透了脑筋。」 沈亦瞭然,唇角微抿,脸上的不屑一闪而逝。 书房中,裴长宇靠在深褐色真皮高背沙发椅里,身旁立着个氧气瓶,另一名护士正在为他测量血压。沈亦推测裴长宇是得知自己来了,才摆上这么副样子,否则管家菲利普怎会连老头子跑步跑到心绞痛都一无所知。 这装病的习性,还真是家族遗传。 书房左右两侧立着齐天花板高的原木书柜,房间里瀰漫一种潮湿的气味,可能是旧书纸张,或者是雪茄。 「八点到我这儿,我女儿没抱怨你起太早?」裴长宇打趣。他说起话来有气无力,脸上横着一道氧气管。 「时间很紧。」沈亦肃了神色,拉了张椅子到桌子对面坐下,示意两个护士出去。 裴长宇也严肃几分,身体微微前倾,看向他。 「基金会的事,你对我有所隐瞒。」沈亦开门见山:「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洗钱、贿赂、挪用公款……miles,不出三天,警方就会上门来。」 裴长宇先前脸上挂着的笑容一分一寸地凝固,眼神里冒出豺豹般地警惕,「谁告诉你的?」 「人我会解决。」沈亦摆摆手,「关键是你怎么办。」 裴长宇满脸狐疑,追问道:「到底是谁?是胥紫英?」 沈亦心脏像是被蜂针扎了一下,果然是他。他做到这个地步,竟然还声泪俱下地在裴央面前上演一出慈父良夫的戏码。沈亦装作一头雾水,懵了:「你说什么?胥紫英也知道这事?」 裴长宇见他一问三不知,难忍心中不耐,伸手一把拉掉面上挂着的氧气管,咬牙切齿道:「一定是这个女人,她终于沉不住气了。」 沈亦不动声色地抱臂往后一靠,不紧不慢地问:「十天前的那次枪袭,针对胥紫英?」 「你今天怎么回事?讲个话这么费劲!」裴长宇一挥手,万分嫌弃:「西奥想对他那不成器的胞弟下手,顺带捎上裴央她妈妈罢了。谁晓得这两人不知哪儿得到的消息,逃得飞快。」 「为什么?」沈亦不解:「就因为她联合拉马尔背叛了你?」 「就因为?!」裴长宇「唰」地站了起来,「她这辈子的荣华富贵都是老子给的,没有我,她只配在三流酒吧卖唱!」 他愤怒到狰狞的面貌沈亦从未见过,不由得一怔。 裴长宇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走回桌子后边坐下,镇静下来才道:「况且她知道的太多了。」 他说最早胥紫英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情妇的事,便开始掘地三尺地挖。明面上看起来,斯沃母亲住着裴长宇购置的房产,拿着裴长宇每年给的高额生活费,甚至要求裴长宇动用私人关系,确保斯沃进名校求学。这对母子怎么看都像是裴长宇的私生子。 但实际上,裴长宇与斯沃母亲没有半毛钱私人关系。他只是利用离岸帐户「铜麻雀」向凯莉·詹森行贿。 斯沃母亲,实际上是凯莉·詹森的情妇。 沈亦当初查到了铜麻雀,便没再追查下去,但他三番两次尝试隐晦地提醒胥紫英,那个女人与裴长宇之间,并非她想像中的关系。 「胥紫英这女人蠢笨至极,脑子里只有男女那档子事儿!」裴长宇脸上写满厌恶,沉重地唿吸着,「她以为我在外面养了人,一直在谋划报復我!」 他说胥紫英多半是后来通过米格尔·苏萨,才了解到了裴氏基金会的打算。 「她还敢拿这事到我面前来威胁我。她劝我别和詹森合作,接受检方的条件,交罚款,关基金,从此不要碰金融这行当!」 裴长宇「咣」地一拳锤在桌上,眼里血丝遍布,气喘吁吁道:「凭什么?!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母女,我会在监狱里熬上半年?我清清白白地干了四十年!四十年!换来了什么?换来了胥紫英这白眼狼,还有裴央那废物!换来了她母女的养尊处优!」 沈亦并不吭声,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他。 裴长宇鹰爪般的手死死按在桌沿,额头上青筋外凸,「我被奈斯拎着后脖颈勒索的时候,她们在哪里?我被狱警踹在地上踢断了肋骨的时候,她们在哪里?她们享了我几十年的福,也该做点贡献了。」 沈亦心中一惊,本能地反问:「她们?」 「是的。」裴长宇在下一秒就恢復了平静,眼里慢慢亮起来,苍白的嘴唇吐字清晰且残酷:「还好你今天来提醒了我。胥紫英已经失去控制了,我们得尽快把裴央交给西奥。」 「你说什么?!」沈亦眼前一阵眩晕,骤然起身,四肢都凉透了,「你疯了吗?」 「这是唯一的办法。胥紫英这个女人如今像是随时可能爆炸的危险物,再不抓紧时间,她就要进联邦证人保护项目了。你知道过去三十年,联邦证人保护项目失手过几次吗?」 沈亦像是困境中的野兽般,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一次都没有。一个证人都没有丢。」裴长宇没再看他,脸上怒意逐渐变得惨烈而狰狞,「我们必须尽快放出风去说裴央被绑架了。胥紫英听到了,必定会现身。」 沈亦二话不说就往房间门口冲去。他本是来攥住裴长宇的证据的,但眼下他顾不上了。 「你等会。」裴长宇的声音苍茫空洞,从沈亦身后传来。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沈亦回过头,瞳孔骤然一缩,盯入正正朝向他的黑黢黢的手枪口。袖珍白朗宁在阳光下泛着银白色金属光泽。「咔哒」一声脆响,裴长宇将手枪上膛。他的手颤抖不已,面上也愈发灰败。 「你把我当傻子?」裴长宇的声音变得尖细而虚弱,「口袋里揣着什么?窃听器?你早有准备吧?」 沈亦抵力压抑胸中沸腾的焦急,冷着脸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扔在他面前的书桌上。裴长宇被迎面而来的手机吓得一怔,枪口晃了晃,食指覆上板机,颤着声儿嘶喊:「你别乱来!」 「手机断了网,只是在录音。你要就拿去。」脑海中的焦灼像黑洞般侵蚀他的理智,他没有时间了,必须即刻离开。每耽搁一秒,裴央都可能出事。沈亦语气很淡,也尽力想使对方平静下来,「我只想留个证据自保,仅此而已。我建议你尽快想法子离开美国本土,我可以帮你……」 「混帐!你以为我不想走吗?你看到楼下站着那谁吗?那是西奥的人!我是被软禁在这里的!」裴长宇咆哮,拼命用枪柄把沈亦的手机砸得稀烂,「你个叛徒!叛徒!叛徒!」 沈亦趁机一步向前跃去,裴长宇蓦地握紧手枪抬起枪口。 「砰!」 爆裂般的枪响在下一秒响起,沈亦感到左肩突如其来的钻心剧痛,穿胸而过的强劲力道令他踉跄着仰面倒地。浓浓的血腥在下一瞬就涌进他的喉头,他挣扎着用右臂半撑起身子呛咳,米白色的厚实地毯上殷红像火焰般延烧开去。 「啊!啊!」裴长宇挥舞着手枪在他头顶嘶吼:「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耳边有迅速上楼的脚步声,书房门随即被「轰」地撞开。沈亦费力去看,睁眼一片红色,冲上来的是楼下那个蛇纹身打手,也是裴长宇口中所说的西奥·苏萨派来监视他的人。 裴长宇被破门而入的声响吓得手一松,枪掉落在地。 蛇纹身瞥了眼地上的沈亦,一脚踢开地上的手枪,恶狠狠地推了把裴长宇:「你个无用的老头!几百米外都能听得这枪声!你知道这给我惹多大麻烦?」他拎起裴长宇往墙边一摔,单手从后腰处拔出一把格洛克指着裴长宇的后脑,命令道:「给我走!动作快!」 裴长宇颤颤巍巍地举起两只手,在前边走出了书房,嘴上不断喃喃:「别杀我,我还有用,别杀我,求你了……」 蛇纹身弯腰拽住沈亦的右脚腕,倒拖着他往前走,又听裴长宇虚弱地大惊小怪:「他都知道了,不能让他活着!他什么都知道了!」 「给我闭嘴!」蛇纹身的枪口抵住他的后颅:「这是加比才能决定的事。」加比是西奥最信任的人。 蛇纹身拖着看似神智不清的沈亦下楼,耳边护士和管家的惊声尖叫令他极其烦躁,他对着天花板空开一枪:「都给我闭嘴!」 远处警笛声已经响起,沈亦紧绷身体,奋力起身,却在下一剎那被对方回身对准肋骨狠踢了一脚,被踢得仰翻在地。他挣着要起来,又被一脚踩在左肩中枪之处,他咬着牙发出一声闷哼。 警笛声越来越近,蛇纹身使劲推了把前面的裴长宇,步子越迈越大,嘴里不住谩骂:「妈的!妈的!我真想把你俩都毙掉!」 沈亦感到血从鼻腔里淌出来,从唇角漫溢出来,不停涌出的血液在地板上留下一道蜿蜒绵长的印迹。 蛇纹身把沈亦甩进停在后院私人停车场的白色面包车车厢内,吩咐裴长宇上驾驶座:「给我动作快!」裴长宇却挪不动腿,「我……我十年没开车了。」 「他娘的废物!」蛇纹身啐了口,粗鲁地将裴长宇塞进副驾。他关门时发现自己手指蜷曲僵硬,且微微抽搐起来。他骂了一声,从裤兜里掏出橘黄色半透明药瓶,拧开后倒了两片在嘴里,两下狠嚼咽了下去,长舒一口气,拇指抹了把鼻子,跨上驾驶座开动引擎上路。 一辆辆蓝白相间的警车从他们边上飞驰而过,他镇定地摆出一副好奇样儿,往外瞥了两眼,左手打着方向盘不快不慢地行驶,右手紧握手枪顶着裴长宇的侧腰。 听着警笛逐渐落到了后头,蛇纹身终于松了口气。 「你们必须赶紧动手了……警方上门……我那女儿再是蠢笨,也马上就会知道出事了……」裴长宇在一旁面目狰狞,像个精神失控的疯子般,头不断地摇晃:「要是被她熘掉,我们再也别想找到胥紫英。没有胥紫英,你们上哪儿找米格尔……」 鲜血浸透了沈亦的半个身体,左半身已经逐渐变得麻木,但听到裴长宇的呓语,他眼中有厉芒一闪。 「蠢驴!我还用你教?」蛇纹身吸了吸鼻涕,一巴掌抡在裴长宇头上,右脚踩进油门,枪往后腰一别,掏出手机拨出电话。几乎是在同一瞬,他的脖子被铁铸般的胳膊牢牢箍住。蛇纹身下意识地往后视镜里看,里面的人像是暴戾嗜血的魔鬼,一张惨白的脸上血淋淋的不成样子。 最骇人的,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 虽然见惯了血雨腥风,但在这四分之一秒的对视里,他被那双冷戾阴鹜地眼睛震骇。一个念头的迟疑,车辆已经失去控制,一头撞进街边的住宅后院里。 「砰」一声巨响,驾驶座气囊爆开。下颌受到剧烈冲击,蛇纹身失去意识,软塌塌地歪倒在驾驶座里。沈亦陡然从后座飞出,撞穿了挡风玻璃,摔进几米外的绿化带中,翻滚在地上。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血不止地从伤口处流淌。他咬紧牙关,艰难地站起身,捂住左肩的伤口,一步一步地往车边挪去。他的手机被砸碎了,他要拿到裴长宇的手机,拨出电话,告诉裴央快点跑掉…… 视线里渐渐被血色浸染,眼皮越来越沉重,但他告诉自己再往前挪一寸,哪怕就是一寸…… 第84章 真假裴央 过去两日的记忆对于沈亦而言是混乱无序的。眼前闪过晃眼的手术灯,许多穿着蓝色或绿色衣服的人在他头顶转悠,给他戴上这个绑上那个。他陷在痛苦和焦灼里,却因药物而进入平静的昏迷。 时间停滞下来,眼前仿佛是杂草丛生的辽阔沼泽,耳边仪器发出的滴滴嗡嗡声变成了令人头疼烦闷的鸟叫。他在梦里仍是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在昏暗且悲凉的境地里乏力不堪,却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疲惫至此。终于他在宁静的晨光中看到了沼泽的边界,脚步忽然变得轻快而敏捷,一步跃过后又跌进了汹涌澎湃的暗流。 他像受惊的孩子般忽地睁大恐惧的眼睛,那么急切而期冀另一个声音,一个能够平息他在梦境中的畏怯的声音,但那个声音没有出现。在颠倒反覆的梦境和现实交替中,他终于明白原来沼泽地里的自己正是为寻那个声音去的,而短暂清醒下他奋力的挣扎让医生不得不将他推回深深的潜意识中。 待他完全清醒,已是事发两天后了。沈亦住着单间,墨西哥裔护士见他醒来,到门口叫孙允进来。跟在孙允身后的还有森雅子。 「儿子,小森来看你了。」 森雅子在病床边的椅子里坐下,近乎喜极而泣,语气间有嗔怪在里头:「医生说差一点伤到腋动脉、臂神经什么的,好在弹头小,穿出去了……」 「小森你真是的,我好不容易好了,你又来惹我。」孙允也略为哽咽。看护告诉她们沈亦这伤养得不错,医生讲明后天就能下地了。 沈亦穿着病号服半靠在病床里,脸上没有血色,白得接近透明,下巴有胡茬,颧骨和眉角的擦伤结了痂,看上去惨烈又脆弱。 「裴央呢?」沈亦问孙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孙允背对着他在床头倒水,随意道:「央央大着肚子,哪里吃得消跟你这儿折腾?我让她回家歇着去了。」 这是森雅子头一回听说裴央怀孕的事,她摸索到手袋里的矿泉水,拧开盖子大喝一口,丝丝凉意流入胃里,冷却身体深处不能释怀的心思。 由于镇定剂和麻醉的关系,沈亦反应略微迟钝,听说裴央在家休息,点点头,眼里有茫然,也有理解,压低声音,小心地问:「那她明天会来吗?」 杯子里的水洒了点,孙允一时答不上来。 森雅子忙接过话茬,拿手机上的新闻给沈亦看,「你的手机落在裴长宇家里,被检方修复数据之后录入做证据了。他们还拿到了现场两名护士、一名管家、两名佣人的证词。苟律说下午警方会过来向你了解情况。这下子,裴长宇是铁定完了。」 沈亦漠然地扫了眼她的手机屏幕,目光移向病房挂着的电视,底部滚动的字幕也在播报康乃狄格州周六上午的枪击案,以及裴氏和伯曼面临的局面。 「裴氏集团董事长、伯曼集团前执行董事裴长宇目前已被康乃狄格州警方逮捕,将面临包括谋杀未遂等在内的四项指控……」 「……裴氏基金会可能面临的指控是通过其美国分支机构协助巴西组织犯罪集团非法转移近十亿美元的资金……」 「……根据知情的执法部门官员的说法,这一调查行动已经涉及了包括瑞资银行、g 行在内的六家外国银行……」 「……有多位学者专家预测,美国州级和联邦政府很有可能不会就这宗洗钱案件对伯曼和裴氏集团提起正式诉讼,而是会与其达成高额和解协议。」 「《当代金融经济》期刊高级主编、着名经济学家惠特尼·顾资表示:『这些金融机构大而不倒,相互关联度又极高。2008 年,雷曼兄弟的瓦解几乎葬送了整个全球金融系统,所以监管部门很有可能担心个别机构的垮台会影响动摇金融系统的稳定性。』」 沈亦冷冷地笑了,谁都无足轻重,但资本永不眠。 下午警察来录口供,律师苟广富和助理万元来了,给沈亦带来了几封信件。薄薄几张纸,内容大同小异,来自伯曼、弗洛斯和裴氏集团。 主题:关于解僱的初步面谈通知 我们十分抱歉地通知您,我们不得不严肃考虑对您做出解除僱佣关系的决定……我们在信中已附上您被解僱的正当理由,如果您有任何异议,请于七日内向人力资源部提交书面洽谈请求。 他什么都没说,借着万元带来的电脑在键盘上敲下回执,交还了公司配的手机,然后在视频会议里和几个部门负责人简短地交接了工作。 「老大……」万元夹着薯条的胖手抹了把泪眼滂沱的脸,「我们也不干了。我辞呈都交了。」 「没这个必要。」沈亦淡漠笑道:「一份工作而已,我又没什么绝世武功传给你。」 万元更是泪眼滂沱。 病房外。 森雅子对孙允道:「伯母您也熬两天了,赶紧回去吧,晚上我来陪。」 孙允容貌清癯,细细看来,骨相和沈亦有几分相似。她此时轻嘆一声,摇了摇头:「阿姨明白你这份心,小森,阿姨谢谢你了,但这……终归不合适的。你也是要结婚的人了,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她话说得委婉。森雅子感到她目光投过来时的压力,躲避开眼神,笑道:「我欠考虑了。裴央要是在,肯定见不得我在这儿。」 孙允没有答话,嘴唇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伯母,这样瞒下去不是个事儿。顶多明天,或者后天,他到时候还联繫不上裴央……」森雅子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律师苟广富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唬得二人一惊。 「是这样,他的手机不是被收走了吗?刚才他问我要了部备用手机。」苟广富声音很低,不时瞥一眼身后的病房门口,快速解释道:「我趁他不注意,把真裴央删掉,在联络人里加了个假裴央。反正新手机没有过往聊天记录,裴央的朋友圈本来也是空的,他现在挂着三种镇定剂,脑子不清楚,肯定看不出来。」 森雅子和孙允面面相觑。 「现在问题来了。」苟广富从口袋里取出一部手机,晃了晃,「你们谁来演这个假裴央?」 见她们二人目瞪狗呆说不出话来,苟广富急了:「哎哟喂两位姑奶奶,别矫情了。成不成给句话,不行我立马回去和他全招了。」 苟广富转身就要走,被孙允一把拽了回来:「绝对不行!他现在这样,命赔进去都换不回央央来!」 「那么阿姨你来?」苟广富顺杆儿爬,把手机递了上去。 「我一个老太婆,打字贼慢,他一下子就发现了!」孙允有理有据地拒绝。 「要么森雅子你来?」苟广富转了六十度,面向森雅子。 「我不当替身。」森雅子不答应。 他们仨在严峻情形之下反覆甩锅,最终只能是苟广富担起重任。 次日晌午,苟央正式上岗了。 沈亦发了条语音:「起了吗?」 苟央回了个系统表情:【微笑】 这操作完美地復刻了裴央,沈亦在下一秒就发了个视频请求过来。苟央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按了红色叉叉。 沈亦: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沈亦:你在哪里? 沈亦:位置发给我。 沈亦:手机上看不到你定位。 沈亦:【邀请你语音通话】 沈亦:【邀请你视频通话】 苟央在这头出了一手的冷汗,冷静自持什么的都忘了,打算给对方来一剂勐药。 苟央:矮油老公,你今天特别讨厌,讨人喜欢和百看不厌! 苟广富打这几个字打得头皮发麻,但似乎效果奇佳,沈亦焦炙的灵魂定定是得到了这话的慰藉,没再发任何消息过来。正当苟央沉浸在自己对男人精准拿捏的洋洋得意里的时候,苟广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沈亦。 「你搞什么?」 第85章 我很抱歉 二十分钟后,苟广富和森雅子赶到病房,看到地上打翻的输液架和碎玻璃。玻璃渣里掺着血,护士正在给沈亦包扎脚上的伤口。 沈亦的手腕、脚腕、腰腹都被带子生硬地固定在了病床上,他又被推了一针镇定。孙允站在病房尽头的窗口,背对着门,手掩着面,肩膀轻微抽动。 森雅子走到病床前,见他了无生机地望着天花板,沉郁如墨的眼眸里隐隐透出丝丝血色。 「沈亦。」她唤了他一句。 沈亦毫无反应。 森雅子轻轻地捏了他的手臂,「沈亦。」她拉了把椅子在他床头坐下,看着他缓缓道:「你被送到医院的时候,手里一直攥着裴长宇的手机,医生拽都拽不下来。我猜你是想给裴央打电话吧?」 他不说话,森雅子继续道:「其实吧……除了你碰上的那个打手之外,西奥·苏萨还安排了不少暗哨在裴长宇附近。很可能这边书房里的枪声一响,那边长岛的人就动手了。我在苏福克郡第三分局的朋友说,前一天晚上偶发一场入室抢劫,指不定就是个彩排。」 沈亦听到这话,脸上掠过几丝痛苦的神色。 「你不要自责。她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碰上这样的家庭……你护了她十年,护不了她一辈子的。」森雅子说到这里,眼眶也红了,「人要信命的。」 沈亦脸上毫无起伏,声音也似有若无,「不行。她不能有事。」 森雅子张嘴,发不出声音。裴央曾说,沈亦是个浪漫到骨子里的人,但森雅子从未想过,原来与这浪漫相伴而来的,是深入骨髓的痛苦。 苟广富上前来,「沈亦,事情发生三天了,西奥那边什么消息也没有。我能用的关系都用了,昨天好不容易见到裴长宇。可他疯疯癫癫的神智不清,来回就一句话,说只要把胥紫英交出去,让她说出米格尔的方位,他们就放了裴央。」 森雅子给他使了个眼色,严厉道:「不可能。和他们这种人打交道,又不是办公室里谈收购。别说没人知道胥紫英在哪儿,就算你把胥紫英给他送到巴西,西奥一当地的土皇帝,凭啥要把裴央给你送回来?」 「诶不是,照你这讲法,他西奥在加勒比随便找个地儿,把裴央往公海里一丢,那咱干脆啥也别指望了,当人没了呗?」苟广富回怼。 森雅子用力踢了苟广富一脚,眼神示意病床上面容苍白冷肃的沈亦。 「别胡说!」森雅子无声地用口型示意。 苟广富长嘆一声,思忖片刻,对沈亦道:「森雅子说得没错,咱们能做的有限,只能等国际刑警组织慢慢查了。」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接下来的几天,沈亦显得十分平静,似乎接受了自己已是无计可施的事实,规律安排饮食作息,积极做康復训练,于一周后出了院。 孙允刚开始有些将信将疑,印象里沈亦不是个听天由命的性子,况且事关裴央,他绝不会就此打住。但苟广富逐渐说服了她,分析说这事已经超出了美国警方的管辖范围,所以他们不会授权任何救援行动。沈亦再傻,也不至于一腔孤勇去巴西白赔一条性命。 待沈亦出院,孙允便回了康州。 随后两天,沈亦将手中伯曼的股份在二级市场卖出,同时着手转让他在裴氏和弗洛斯持有的全部股份和期权。 受裴长宇风波的影响,资产价格正在低位,眼下并非出手的好时机。但苟广富也能理解沈亦这一波操作。沈亦大公无私扳倒了裴长宇,却被公司当做这场闹剧的牺牲品而无情抛弃。他私底下有点情绪,挺正常。 但接下来事情的走向有些令苟广富摸不着头脑。 除了与裴氏相关的资产之外,沈亦开始变卖名下所有私募股权、地产信託、公募基金等等十几个帐户所持有的财产。因为操作得过于匆忙,他在二级市场里亏了钱,在一级市场里得罪了人。 他的许多资产已在裴央名下,可仅有的这些,想这么快找人接手也不容易。一级市场的股权和期权往往如此,估起值来分分钟送人上福布斯,要出手时却难寻接盘侠。 理想的盘侠应该是靳校,他有拿下裴氏的计划,尽职调查也几轮做下来了,只要价格够低,应该能马上成交。但靳校似是消失了,沈亦怎么都找不到他。 苟广富吃不准他要干什么,指不定是投资某个生物科技公司,復刻一个裴央出来。由于不少操作需要律师出面协调,于是苟广富很快发现,沈亦打算将这些钱尽数汇给一家总部位于迈阿密的 gku 安保公司。 这家公司极其隐匿,鲜有公开信息。苟广富唯一能查到的相关新闻,是多米尼加某位政要在去年六月被无人机刺杀,而参与了这场行动的四个哥伦比亚退役军人都被曝使用了 gku 安保公司的信用卡购买从哥伦比亚到多米尼加的机票。 苟广富冲到他家,粗气直喘地质问:「找一帮子要钱不要命的人抬着病怏怏的你去巴西谈判?」 「谈判?」沈亦在跑步机上做復健,唇有些干,汗从喉结滚过,「双方实力相当,才叫谈判。我什么都没有,怎么谈?」 「那你这叫什么?」苟广富问:「送死?」 「我想找到西奥。他不是开银行的,没有办公室地址。要找他,得有当地熟悉情况的中间人。」沈亦平淡地解释。 「然后呢?找到西奥,你给他什么把裴央换回来?请他吃顿饭?改行替他贩卖军火?我是不是该举着把枪指着你,逼你住禁闭岛上去?」 「你那是违法的。」沈亦平铺直叙地说,跑得有些喘。 苟广富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原来你知道啊!」 其实苟广富多虑了。gku 在对客户需求做出评估之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沈亦的单子,而沈亦辗转联繫多家于南美地区根基深厚的安保公司,对面不是用冗长的准备流程做推脱,就是直接回绝了他。 就当沈亦不眠不休地寻找西奥·苏萨时,另一个人却找上了他。 深夜下着暴雨,沈亦独自一人开车到了罗德岛州某个偏僻的小镇,那里有起伏不平的窄巷,尚未熄灭的几柱旧式铁灯摇晃在空中。他在某个无人光顾的舞厅后门等,等到了胥紫英。 胥紫英身着灰白骯脏的外套,眼神里却冒着炯炯惊惧和喜悦,一把抓住沈亦的手肘:「你救了我的命!」她说如果不是裴长宇已伏法,她不敢出现在美国本土。 沈亦身上被淋得湿透了,皮肤惨白得有几分病态,一双眼睛微微泛红,针芒般的视线划破夜色中昏黄的薄雾盯住胥紫英,「米格尔在哪里?」 只有找到米格尔,把他交给西奥,才能救出裴央。 「我不知道。」胥紫英看着他。 「不知道?」 「是真的。」 「她走了十天。」他的音色平稳,似是微风初起般从容,又似黑云压城般阴沉,「这十天,你是怎么过的?」 「我真的不知道……但裴央她……她不会有事的,我相信她。」 「你相信她?」沈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声笑着。胥紫英抓着他胳膊的手渐渐松了。她感到有一寸膛口抵在她肋骨处,坚硬、冰冷,「咔哒」一声清脆的金属敲击,保险被打开。 两个人站得很近,像是叙旧的母子。 胥紫英感到骨头里充满了泡沫,恐惧渗入她的皮肤里,「我有办法!我有办法!我是回来找靳校的,他有办法查到米格尔的行踪。」她颤抖着道:「靳校是检方和调查局合作的证人。裴长宇出事前,靳校被 witsec 证人保护计划带走了。」 这让沈亦想起森雅子说的,「基金会落地仪式前一天,裴氏内部有人泄密,和检方详细阐述了钱是怎么离岸、被转移到开曼群岛、最后再曲折回来的。」 「怎么找他?」沈亦问。 「我和他约好的,他会来联繫我们。」胥紫英缓缓伸出右手,一面观察沈亦的神情,一面按下膛口,左手指了指街口那处被风雨打得摇摇欲坠的电话亭。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凌晨十二点,波塔基特镇中心教堂的钟声绵延迴荡,那个死寂般的电话亭里,尖锐的电话铃也骤然响起。 靳校的声音时断时续,有一种绝望的意味在里头:「米格尔躲在多米尼加的萨马纳湾,他在那里有一座岛。」 沈亦空洞的眼神像是艘漂流了不知多久的幽灵船,船帆已被阴风颳得七零八落,桅杆也被海鸥撞得残破不堪,但靳校接下来的话却似狂风骤雨,遽然卷得船身粉碎在汪洋里。 「没有用了。泽力通之后,裴央已经从我这里要到了米格尔的位置。这该是她保命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该用的。但是国际刑警组织直到三天前才拿着搜查令追上那座私人岛屿,人上去岛已经空了。我看了照片,岛上明显发生了激烈的枪战,几个小土楼都烧没了。我猜她尽力在拖延,能做的都做了……」靳校停了停,一字一顿道:「我很抱歉。」 第86章 玛丽亚【终章】 四天前。 多米尼加共和国,萨马纳湾以东一百海里。 太阳隐在密不透风的云层后,天空阴窒得仿佛能挤出水,一口湿热的海风吸进肺里,混杂着汗液和硫磺的气味,腥臭、辛辣、刺鼻。一排十几艘快艇划开波浪,拉出一道道白线。裴央站在为首的快艇船头,身上是已经穿了两天的杏色家居服,衣衫被汗水泡皱了又被海水风干,图案沁染汗渍而无法辨认。 此时,她压下翻涌而上的噁心,从口袋里掏出美克洛嗪的药瓶,往嘴里倒了一片。美克洛嗪能抑制孕吐,但更重要的,是能保命。加比手下的人嫌麻烦,如果见她吐得多,别说吃食,连水都不会施捨给她。 在加比看来,裴央既已给出米格尔的藏身之处,那就没有用了。西奥眼下仍留着她,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裴央心知自己如今就像只惹人讨厌的蚊子,晃悠在西奥身边。西奥之所以还未吩咐人动手,是因为他即将见到胞弟,心情甚好,若是随手捏死只蚊子,他还得掸掸手上那点无不足道的血迹,晦气。 加比早早地感受到了西奥的好心情,命人抬了一只一米见方、透亮洁净的玻璃皿上来,底下厚厚密密铺着一层湿润的黑色泥土,上面横着一段枯木,上面一动不动地盘着条硕大斑斓的缅甸蟒。 「她今天似乎精神不佳。」加比用葡萄牙语笑着道,熟门熟路地探手进玻璃箱。加比手臂粗短有力,上面黑色纹身遍布,她毫不客气地抓住蛇身往手臂上一带,待它甦醒过来,看它慢悠悠地缠上她的小臂、大臂、肩膀,脖颈。 虽然裴央耳边引擎的轰鸣和翻起的浪花震天响,但她似乎能听到黄褐色巨蟒游移挪动在加比裸露的臂膀上时发出的滑腻温软的声响。 「来,过来。」西奥笑容满面地朝裴央招手,用英语说:「和玛丽亚打个招唿。」 这条成年缅甸蟒足有两米多长,懒懒地绕在加比肩头,云状大斑在阳光下泛起湿腻的色泽。裴央觉得自己的胃像是被它缠住了,绞得天翻地覆,她强压着恐惧,嗓音干涩:「我不喜欢蛇。」 「叫你过去你就过去!」身后的彪形大汉狠狠推了她后背一下,裴央一步踉跄,险些撞到加比胸前,使劲才站稳脚跟。玛丽亚受了这惊扰,扁平有力的蛇头微微翘起,黑色眼珠凸出,随着海浪起伏,蛇头也小幅度晃动,像是在打量裴央。 「诶,干什么呢。如果不是这位美丽的小姐,我又怎能这么快和米格尔重聚呢?」西奥·苏萨摆了摆手,示意大汉往后退,抬手重重地拍了拍裴央的肩,略低下身来,像是父亲教导女儿般,瓮声瓮气地告诉她:「我的女儿玛丽亚,她小时候也不喜欢蛇。但是你看……」 他伸手拍了拍蛇头,无限惆怅道:「这是亲爱的玛丽亚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们去沼泽打猎,她捡到了这小可爱,那时它只有半米长。她听说缅甸蟒在南美是入侵物种,每年政府悬赏猎人捕杀它们,于是问我能不能留下它……」 西奥说到这里,顿了顿,满是爱怜的眼里逐渐变得残暴、冷酷,「我爱她爱了二十五年。二十五年,抵不过那畜生在酒馆和她共度一晚!结果呢……她为了给那畜生留下个孬种,命都可以不要!」 说到这里,西奥闭上了眼睛,眼角落下一滴泪。浑浊的泪珠滑过他鳄龟般皲裂黝黑的皮肤。海风唿唿吹着,他重新站直身子面向船头,背对所有人,淡淡地用葡语发出命令:「把她们俩扔海里。」 他说的是缅甸蟒和裴央。 两名手下立即动作起来,取了手边的麻绳将裴央两个手腕紧紧绑在一起。裴央的心激烈跳动,耳边嗡嗡作响,此时加比举起一只手,让手下等一等。 「这里渔民多,免得节外生枝。况且……」她靠近西奥一步,下巴微微扬起,示意视野尽头浮现的植被稀疏的小岛,「快到了。」 凶厉和嗜血慢慢从西奥眼里退潮,他没回头,随意挥了挥手,给裴央上绑的两名打手粗暴地扯开打了一半的绳结,将她推至一旁,将玛丽亚关回玻璃皿中。他们熟练地卸下自动步枪弹夹,查看枪膛,重新组装枪枝,检测随身携带的无线电通讯设备,一时间耳边乒桌球乓的机簧扣合声不断。 不等船队靠岸,其余快艇上「突突突」的枪声便如爆米花般响起,空气中飘着焦煳味道。他们所在的快艇逐渐放慢速度,落在船队后面五百米左右。西奥站在甲板上,手里握着一瓶烈性酒,豪饮几口,「他为了躲我,不敢动家族的人,不敢使家族的钱,手底下连几个可用之人都没有。瞧瞧这码头冷冷清清的样儿……」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片刻之后,枪声沉寂下来。打头阵的快艇靠岸,西奥的人迅速占领了眼前由橘红色塑料浮筒简易拼装而成的快艇码头。待加比泊好艇,手脚麻利地系上绞盘绳索时,裴央瞧见地上砂石遍布的岸边散着几片血迹,简易的瞭望塔脚下倒着一条黑棕色的狗,嘴边淌着血,肚子如一面鼓般圆滚紧绷,侧躺在地上竭尽全力地喘息。 「我总是劝诫米格尔,做人不能忘了本。他忘了我教他的东西,总是想搞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所以落到今天的地步。什么是虚头巴脑?」西奥·苏萨自问自答:「金融、法律、地产……而什么才是我们的根基?」 他严肃地看向已经上岸的加比。加比双手握拳贴在身侧,铿锵回答:「土地。」 「对。」西奥赞许地点头,「脚下的土地是我们的父亲,而亚马逊河则是我们的母亲。」 加比双脚叉开,稳稳站在漂浮摇晃的码头上,纹丝不动地眺望远处被火光燃起的天空。凝滞的空气中仍然隐隐透着火药味,耳边迴旋着西面「嗡嗡嗡」的声响,或许是火力,也可能是人逃窜时的喊叫。 裴央双手抱住膝盖团缩在甲板一角,多天来食水的缺乏和紧张的情绪使得阵阵疲意卷过她的四肢和躯干。空中下起了太阳雨,黄豆大的雨点淋在身上,她浸泡在冷冷的雨水里,心中想的只有一件事——该怎么才能活下去。 她听西奥粗大低沉的声音在船头响起:「玛丽亚,你过来,站到我身边。」 裴央看向他,他的背影浸润在远处血色的落日里。随着这句话,西奥转过身来盯着裴央,两条眉骨像是猿人般隆起,眉毛浓密如荆棘。裴央不敢违反他的命令,双手撑地站起,走了过去。 还未待她走近,西奥抓住她无力瘦小的胳膊一拽,不耐地将她扯到身侧,与她肩并肩站着,语重心长地开口:「我不怪米格尔,是我没管教好他。他姓苏萨,是我的亲弟弟,这就是家的力量、我们的传承。家人之间,永远不必说道歉。明白了吗?」 裴央用葡语回答:「明白了。」 他似是非常满意,继续道:「今后他仍是我弟弟,我会带他回家,教会他把脚踩在土地里,踏踏实实地做事。但他身边的人,那些撺掇他违背我们信条的人,比如拉马尔,他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天色垂垂暗下,一轮残月升起时,三个手臂肌肉虬结、身上无一处不是刺青的手下押着米格尔回来。米格尔被枪口指着后脑勺,垂头站在他们前面,脱下昂贵的西装外套、裤子、衬衫、手錶,抬起双手抱在脑后,由着他们毫不客气地搜身。 他该是猜到谁透露了消息,原本诚惶诚恐的目光扫过甲板上的裴央时,变得尖利而怨愤,像是被宰杀后的死羊眼。裴央这时忽然意识到,就算今日西奥像是放走一只蚊子般饶了她,她为了自救,又已和米格尔·苏萨结下死仇。 打头的魁梧大汉从米格尔后腰里搜出一柄匕首,对准他的膝盖后窝就是勐地一踹。米格尔腿一软,滚下码头摔进水里。加比见状啐了口,跨步上前,又凶又快的一巴掌抡在大汉脸上,「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大汉被砸得晃悠半步,低着头退了下去。 待米格尔被人从海里重新拽上码头,他的汗衫和短裤已是稀烂湿透,可谓是衣不蔽体。西奥·苏萨等米格尔被押上船来,推到自己面前,粗壮的手捏住他的下巴,脸凑得很近,徐徐审视米格尔的眼睛,表情像是猎人欣赏垂死挣扎的猎物般胜券在握。 在那一刻,米格尔惊慌失措的眼里有一闪而逝的狡猾戾气,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迅勐地矮身弯腰,从右脚皮靴里取出一把短刀精准地抵在西奥脖子右侧,反客为主,身子一旋,从西奥身后锁住他的脖颈。 四分之一秒的死寂之后,在场的打手齐刷刷地举起枪对准米格尔。裴央趁机矫捷地蹲下身,挪到打手围成的圈外。 「全给我下船!所有人!」米格尔左臂死死卡住,右手微微用劲,小刀已在西奥皮肤上嵌出血痕,「否则我弄死他。」 西奥听到这话,万般失望地闭上了眼,鼻子上拧起一旋笑纹,约莫是打算在此与胞弟同归于尽了,低沉地下令,「杀了他。」 「谁都不许动!」加比的喝令与他同时响起,声如洪钟,震住全场,「谁敢伤了西奥,我让你活不到日落!」她张开左臂示意所有人后退,「退下去。」 裴央匿在五个壮实的打手身后,面对对峙的二人,一步一步缓缓后退,当她悄无声息地将将跨上码头的塑料浮筒时,忽听米格尔呵斥:「裴!给我站住!你来开船!」他左臂箍紧,西奥被掐得呛了口。 「你。」加比即刻手臂一转,漆黑冰冷的枪管已经指上裴央的脸,「留下!」 裴央不敢大声喘气,在枪口威逼之下从命。在米格尔的高声命令下,加比将手枪放在地上滑了过来,随后带领众人退下船。裴央也依照米格尔的意思,捡起甲板上的麻绳对摺,将西奥的两只手臂别到身后,把他捆在船侧的甲板栏杆上。 她脑海里的思绪飞快地转动,手上却一刻不停,用粗实的绳子在西奥两只手腕上绕圈,四圈绕下来,她眸中光亮飞掠而过,既然已到退无可退的境地,不如冒险拼一把。她不动声色地在栏杆上迅速绑了个单套节,还装模作样地拽紧。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单套结易解,西奥又酷爱户外攀登,待一会儿米格尔不注意,西奥闭着眼咬牙一拽就能解开! 不曾想米格尔斜了眼绳结便一脚踢上她的腰侧,踹得裴央摔坐到地上。米格尔朝她咆哮:「别给我耍花招!狡猾的娘们儿,看我不搞死你?」 西奥听见,扬起一根眉毛,稍显惊讶地觑了眼倒在地上的裴央,似是明白了状况。裴央立马哭唧唧跪坐在地上,不住地向米格尔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只会这一种结……我什么都不会……」 十五秒后,裴央站在米格尔的眼皮底下,瘦弱白皙的双手利落干净地绕出左右两个绳圈套在西奥手上,蓦地拉紧手铐结,紧紧实实地将西奥拴在栏杆边上。 这一回,她系得准确无误。 米格尔用枪指着西奥的后脑勺,收起手中短刀,对着岸边嘶吼:「但凡让我看到一艘船跟上来,我就做了他!」 加比狭长的眼睛里烧起熊熊烈火,怒目切齿地死死盯着米格尔。 裴央解开系在绞盘上的缆绳,跳回船里的驾驶位上。她从未开过快艇,但看起来操作与汽车差不多,只是她摸不准如何在调整船头吃水高低,启动时艇身一个勐冲,站在甲板上的两个人晃了晃。 「废物!」米格尔骂道。 西奥冷笑一声,「可比你强。」 快艇颠簸着驶入大海,米格尔从右舷探出身子远眺,直到码头消失在海平面上。 他们二人站在右侧甲板上,冷言冷语地越吵越凶。裴央的葡语本就是半吊子,加上驾驶室玻璃的隔挡,她听不清二人争吵的内容,只见米格尔渐渐被西奥激怒,眼神里厉光闪烁,宛如冰凉的刀尖,在寻找刺入的地方,原本握着手枪垂在身侧的右手再次举了起来,直直对着西奥。 西奥仿佛毫不在意。他灰色的簇簇短髮像青苔一般遍布头顶,此时在月光照射下泛起冷血动物鳞片似的光泽,说话时舌头会不自主地舔一圈上唇,像蛇信子般令人胆寒。他似是早已做好准备,打算在此与米格尔搏个血溅五步。加比一定尾随在不远的后方,西奥一死,米格尔再无筹码,必死无疑。 裴央在这千钧一髮的时刻,双手合力拼命向左打死方向盘。高速行驶的船身猝然甩尾,左舷勐地向下一沉,甲板倾斜近九十度。足足两秒后,右舷才在金属咯吱作响的嘶鸣中重重降下。 西奥被结实的绳索捆住双手拴在右船舷,身体被重重一甩,头磕在围栏上,没怎么受伤。米格尔毫无防备,整个人飞了出去,先是撞上右侧船舷,又顺着近乎竖直的甲板滑落,「哗啦啦」不知撞破了多少陈设。 裴央卯足力气抱紧方向盘,好不容易稳住身子,飞快地奔去尝试替西奥解开绳索。可是手铐结锁得很死,她一双手刚才用过了劲儿,十根手指半点力气都使不上,颤抖着摸索半天都解不开。 「不要怕,玛丽亚。」西奥低沉浑厚的嗓音在她跟前响起:「上帝会保佑我们的。」 裴央还以为他在同自己讲话,心想这人着实病得不轻,她眼见那个赤裸着上半身、鲜血淋漓的米格尔重新从甲板对面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右手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垂在身侧,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出来,「表子!」 裴央的心像是跌入深不见底的黑洞,牙齿「咯咯咯」地打颤,事情终究未能如愿,她没能藉机将他甩下去,米格尔是不会留她了。 「趋炎附势的贱骨头!和你母亲一样!该死!」米格尔每向前迈一步,他脚下的玻璃渣子就发出「咔咔」的轻微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咔咔咔……咔咔咔…… 玻璃碎片被折断的声音越来越响,仿佛与他缓缓踩过来的脚步无关,空气里渐渐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像是鲜血的铁锈味,像是土壤的气息,像是淋雨腐烂的落叶,更像是一种浓重的腥臭——动物粪便。 裴央朝声音传来的角落看去,巨蟒玛丽亚正从碎了一地的玻璃皿中缓缓升起扁平坚硬的蛇头。清泠月色静静泻下,玛丽亚通体表面细小緻密的鳞片泛出金色的微弱光泽。 「啊!」裴央深吸一口气,原来西奥刚才是在对巨蟒说话。 蛇身被玻璃扎破了好些口子,玛丽亚身躯紧蜷着盘踞,蛇头竖起,静静地打量她的猎物。米格尔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可他已来不及反抗,玛丽亚无声无息地跃起,狠狠一击,死咬他裸露的大腿,随后逶迤地绕上米格尔的右腿、腰腹、胸口、脖颈,米格尔被带得翻滚到地上,摸起一片玻璃就往蛇身上勐扎。但玛丽亚的攻击速度如此之快,几秒之内就牢牢箍在他胸口,米格尔每吐半口气,蛇身便缠紧一寸。 一人一蛇无声而剧烈地搏斗,玛丽亚身躯血迹斑驳,米格尔肋骨嘎吱作响。裴央站在三米开外,一动都不敢动,浑身汗津津地目睹这场血腥的厮杀。 逐渐地,米格尔眼珠子暴起凸出,喉咙里冒出最后的呵呵低响,挥击的动作越来越吃力,因愤怒而圆睁的双眼瞳孔渐渐扩散。 「啪嗒。」沾满蛇血的玻璃碎片跌落在甲板上。 数天后,裴央在里约登上了回纽约的飞机。她身无分文,更别提手机了,她胆儿还没肥到敢问西奥的人去借。在甘迺迪机场降落后,西奥的人自顾自走了,登机梯下停着一部黑色轿车等她。矮壮司机将她送到长岛的家,替她卸下行李打算离开。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裴央抬头瞧了眼屋里屋外漆黑一团的家,喊住了司机。 十分钟后。 「哐。」 「哐。」 「哐。」 沈亦躺在客厅地板上,睁着眼浸在黑暗里,听到后院传来一下一下有规律的声响,厨房的杯盏锅碗甚至跟着轻微颤动。他不知多久没有睡觉了,精神恍惚,眼眶血红,肤色是接近透明的淡。 他意识混沌地坐了起来,透过落地玻璃移门,看向后院草坪。 冷白色射灯下立着个中短身材的汉子,满脸横肉,身着布朗熊图案上衣,手握铁铲,两腿前后叉开,半弯着腰,一铲子一铲子地挖坑。在他脚边,躺着口巴西花梨木棺椁,侧面镶有铜质雕花把手,顶面嵌着黄金十字架。 一头布朗熊正在自己的后院开凿墓地。 沈亦在伤病和悲痛中被折磨得形销骨立,裹在一团愁云惨澹的雾气里,缓缓向后院移步。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伴随着耳边细棉布裙柔和的窸窣声,他瞧见一抹雪白如鸽子的纤长身影从棺椁前一晃而过。 他眨了眨眼,认为自己看错了。过去一周,裴央无时或缺,无处不在,她在凌晨四点泠澈如水的月光里,她在让人万念俱灰的夜色中,她整天来往于卧室之间,在沙发上与他嬉闹,怀抱牛皮纸包裹的白玫瑰微笑,在他的舌尖上留下混杂着苦咖啡味的吻,眼睛里偶尔漾着一点孩子般的恶意。 沈亦推开移门,赤脚踩到草坪上。 布朗熊并未留心,此时低下身去掀开棺木盖子。他肥大的身形遮挡住了打向草坪的射灯,下一秒布朗熊陡然间从巴花木棺椁里提出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器皿。 射灯的强光勐地照进眸子里,沈亦本能地眯了眯眼。 器皿里盘踞着一条完完整整、半个骨节不落的两米长巨蛇骨骼,层层密密的躯椎骨至少有上百截。蛇头挺立,蓄势待发的攻击姿态令人胆寒。每一块躯椎骨中央都缀着一颗璀璨如星辰的公主切钻石,在苍冷的月光下闪烁耀目,绵延粲焕的星河。 一声嬉笑从身后传来,「我听说,你把工作丢了?」 他回身,如墨的双眸牢牢盯着她不放,浅笑:「对。」 裴央扬起下巴,示意院子里,「那今后,我养你呗?」 【end】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